《龙傲天小弟皆为裙下臣》 第1章 [穿越重生] 《龙傲天小弟皆为裙下臣》作者:脆皮鸡柳【完结】 简介:又名《穿到男频文把男主小弟都攻略了》 李珍穿书了,穿成龙傲天男频文里一个臭名昭著下场凄惨的公主。 好消息,她的金手指是乙女系统; 坏消息,她要在这个男频文里登基成为女帝。 乙女系统能让男人们为她疯,为她狂,为她哐哐撞大墙,但拿着乙女系统要如何成为女帝? 李珍将目光转向了男主的小弟们。 小弟们个个人中龙凤,只要把他们攻略下来,成为女帝岂不是指日可待? 就这样,李珍开启了撬男主墙角之路。 男嘉宾一号:世家大族的清冷公子 攻略前:公主,请不要离我太近,男女授受不亲 攻略后:我的整个家族都是你的后盾,所以等会吃饭的时候,公主你能坐我腿上吗? 男嘉宾二号:位高权重的狂悖世子 攻略前:无权无势的公主,也配跟我平起平坐? 攻略后:我把所有权力都给你,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可以在你房里打地铺吗? 男嘉宾三号:手持重兵的桀骜将军 攻略前:赶紧滚开,军营里不允许出现女人! 攻略后:十万重兵都是你的了,军营你说了算,所以你能来看看我吗? 男嘉宾四号:武功高强的无情刺客 攻略前:公主?呵,不过是我刀下的亡魂 攻略后:我的一身武艺都为你所用,公主,可以允许我当你身边的一条狗了吗? …… 等李珍打败男主,登基成为女帝那一天,男人们红着眼问她到底心悦谁,李珍表示:你们都是我的翅膀啊! [阅读指南] 1.女主万人迷,阶段性1v1,结局会有if线; 2.女主把男嘉宾当攻略对象看待,男嘉宾全处,全员恋爱脑; 3.主打苏爽文,权谋部分可能不会太多; 4.系统存在感低,只是一个好感度播报器; 5.朝代为架空设定,私设如山,请勿细究; 6.正文完结,不定时番外掉落中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系统 穿书 爽文 万人迷 主角视角李珍男嘉宾们 一句话简介:小弟都抢着给我当狗怎么办 立意:女子当自强 第1章 永平十三年的冬季格外漫长。 二月二龙抬头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天气却丝毫没有转暖的意思。 大雍皇宫内的宫女太监忙着给主子们的寝殿里添上炭盆,将凛冽的寒风隔绝在外。 蓬莱宫内早摆好了几个炭盆,红罗碳不要钱似的往里堆,熏得一室温暖如春,人若是穿着厚厚的衣衫身在其中,很快会出一身薄薄的汗水。 李珍脱了皮袄,斜靠在美人塌上,看着贴身宫女翡翠给自己端来了一碟子庵罗果。 这是今年最早一批成熟的庵罗果,产自大雍朝最南边的一边陲小城,听闻那个地方四季酷暑,与上京的气候大相径庭。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能让上京的皇族们在二月就能吃到这色泽金黄、鲜嫩多汁的水果。 因路途遥远,运输不便,运到京城的庵罗果仅有一小框,皇帝分了一部分犒赏大臣,分了一部分孝敬太后,自己留了一份,剩下全送到了蓬莱宫里。 此时的水果虽稀有,口味却远不比现代,李珍怕酸,特地命翡翠在庵罗果上额外浇了一层琥珀色的蔗浆。 李珍接过翡翠递来的银勺,挖起一块裹了厚厚蔗浆的庵罗果放入嘴里。 一咬下去,糖浆也挡不住的酸味在口腔中弥散,李珍皱起眉头,将银勺丢开。 “太酸了,我实在吃不了,你拿去吃吧。” 翡翠双膝跪地,露出惶恐的表情:“公主,这可是御赐之物,奴婢不敢。” 李珍不以为然:“你找个僻静的地方悄悄吃了,你不说,我不说,谁又能知道?” 翡翠张了张嘴还欲说些什么,但想起这位主子平时的性子,谢了恩后便端着那碟庵罗果退下了。 翡翠将庵罗果端到了主殿旁边的茶房里,一同上值的宫女玛瑙正看着炉子,保证李珍可以随时喝到热茶。 见那庵罗果几乎原封不动的被端了来,玛瑙“哟”了一声:“这是怎么了?那位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说到“那位”二字时,玛瑙将嘴努向了主殿的方向。 翡翠和玛瑙同一批入宫,又一起被分入蓬莱宫,慢慢熬成李珍身边的大宫女。翡翠深知玛瑙性子爽利,听到她这有些不敬的话也没说什么,只盯着庵罗果发愁:“嫌酸,让我给吃了。” “嫌……酸?”玛瑙将眼睛瞪得溜圆,“还赏给你吃?” “这位可真是……” 玛瑙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翡翠知道玛瑙未尽的话语是什么。 蓬莱宫的主人李珍,是皇帝登基后诞生的第一个公主,又是先皇后郭氏唯一的孩子,皇帝亲自取名为“珍”,取“珍宝”之意。 出生后三天,皇帝又在洗三宴上宣布将李珍封为“元昭公主”,封邑六百户。虽说这封邑得等李珍出嫁那天才会真正到她手上,但寻常的公主封邑不过三百户,她却足足多出了一倍,可见皇帝对其的宠爱。 先皇后郭氏在李珍一岁时就仙去了,皇帝怜惜李珍幼小丧母,将她接到了皇帝所居的紫宸宫亲自教养。直到去年,李珍十二岁时,才将蓬莱宫重新修一番,赐给她单独居住。 李珍搬出紫宸宫,皇帝时时思念,三五不时的就赐下一些好东西给她。就比如说这次南边进贡的庵罗果,后宫之中除了太后,便只赏给了李珍,那几位娘娘皇子可都没机会见到。 可眼下,这位主子却嫌庵罗果酸,随随便便的就赏给了身边的宫女。 在玛瑙看来,这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翡翠虽也诧异李珍的举动,却不如玛瑙那般大惊小怪。她待在李珍身边最久,清楚地知道这位的性子。 但凡被偏爱的人,性格多少会有些骄纵,行事也自然会变得恣意。 像李珍这样浸染在锦衣玉食里的人,区区庵罗果对她来说算得了什么?虽有些难得,但每一年也能吃上,比这更难得的东西她又不是没有见过。 “我现在只发愁,要拿这果子怎么办好?”翡翠道,“总不能真的吃了吧,这可是御赐之物!” “有什么不能的?”玛瑙道,“既然公主都发了话了,那咱们也不过是奉命行事。” 玛瑙早就对这果子垂涎欲滴了,眼下好不容易有机会吃到,她才不会放过:“我先说好啊,见者有份!” 李珍不吃,若是把庵罗果扔了,翡翠也觉得肉疼,她一咬牙:“那就吃吧!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玛瑙就等着她这句话,听见翡翠松了口,立马用手抓起几块庵罗果放入嘴里,胡乱回答着“知道了”。 盘子里的庵罗果转眼就被玛瑙霍霍得所剩无几了,翡翠连忙伸手去抢:“唉,你给我留一块!” …… 两个宫女在争抢着庵罗果吃时,李珍将所有人都清了出去,整个蓬莱宫主殿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从美人榻上起身,在心里默念了一句:【系统,你在吗?】 不到一秒,李珍听到脑子里传出一个机械的回答:【我在】 【我穿越到这里是你搞得鬼吗?】 【还有……什么叫我的性命只剩下24个小时了?】 是的,此时的元昭公主李珍虽然外表看上去跟以前一模一样,但是内里早已换了芯子。 李珍在现代社会是个上班族,三天前,她在赶早高峰的时候被车撞死,等她醒来就发现自己穿越到了这具身体中。 身体的主人和她名字一模一样,是一个她没听过的朝代的公主,还是最受皇帝喜爱的那个。 李珍乐了,她一个996社畜一朝穿越成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公主,再也不用辛辛苦苦的去打工,这搁谁谁不乐? 于是李珍非常快速地适应了公主的身份,并且旁敲侧击出公主的性格,努力地扮演好公主,就准备这样过下去一直到死。 然而刚刚就在她咬下第一口庵罗果时,她突然听到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系统警告!宿主性命仅剩下24小时,请宿主尽快延长寿命】 是的,她皱眉不仅仅是因为庵罗果酸,还因为这有些恐怖的话。 系统很快回答她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确实是本系统让宿主来到这里的】 【第二个问题,正如字面意思,您的生命现在仅剩下24个小时了】 【我又不是聋子……】 系统的睿智超乎李珍想象,这就是人工智障吗? 【我是问你,为什么我快要死了?】 【宿主,您穿越到了小说《我欲成皇》中,您必须要完成配角李珍的愿望成为大雍朝的女帝,才能存活。】 第2章 【我欲成皇?】 李珍并没有听过这本小说,但是从名字上来看,估计是什么古早龙傲天小说。 【是的,您需要我为您输入小说剧情吗?】 【输入吧】 李珍话音刚落,顿时感觉有大量文字像海水一样涌入了她的脑子,搞得她一时头昏脑涨的。 李珍晃了晃头,过了片刻才大致理清这本《我欲成皇》的情节。 如李珍所想,这是一本落魄皇子逆袭成为皇帝,最终称霸整个大陆的龙傲天小说。 而原主李珍只是一个出场次数不多的小反派,她仗着皇帝宠爱,天天欺负男主不说,居然还妄想成为大雍朝的第一位女帝。这在男主看来实在太大逆不道了,他一直隐忍,终于在李珍14岁那年寻到她的错处,让皇帝将她贬为庶人,流放到偏远之地去了。 原主流放途中遇到山贼抢劫,被乱刀砍死,尸体也被山中的野兽啃食个一干二净。 李珍穿越过来的时间恰好是这本书刚刚开始的时候,也就是原主死前一年。 看完剧情,她脑子产生了一个疑惑。 【书里的李珍明明一年后才死,为什么我的命只剩24小时了?】 【宿主,由于您实际上已经死亡,只是暂时借住在这具身体里,所以您需要我的能量才能活下去,不过我的能量有限,并不能帮您维持太久的生命】 【但您不用担心,等您成为女帝那一天,这具身体将会与您融合,到时候您就可以真正活下来了】 系统最后那句话并没有安慰到李珍。 【不是,你是不是有点离谱了,24小时也太短了吧?我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成为女帝?】 【您可以抽取金手指,辅助您完成原主的心愿,在您还未达成目标期间,您也可以靠着金手指暂时维持性命】 李珍眼前一亮,刚刚的阴霾一扫而空。 原本以为穿成公主就已经很走运了,没想到还能拥有金手指! 她立马问系统:【是什么金手指?】 【我们的金手指种类丰富,有召唤历史名人的“名士系统”,有生产武器的“武器系统”,有实现产量倍增的“种植系统”……】 系统每说一样,李珍的眼睛就变得更明亮一分。这些花花绿绿的系统听起来也太逆天了,只要随便拥有一样,李珍觉得自己不仅仅可以当女帝,直接征服整个宇宙也不是问题! 【好好好,我知道这些系统很厉害了,你别介绍了,赶紧给我抽一个吧!】 她打断了还在喋喋不休的系统。 【一旦抽取系统则不可更换,宿主确认要现在抽取吗?】 【确认确认!】 【正在为您抽取系统,请耐心等待】 李珍紧握着双手,心脏砰砰跳动着,等待最终的结果。 抽个什么好呢?李珍觉得最好是那什么“武器系统”,这样她就能实现手搓航母直接逼皇帝老儿退位了。 不过“种植系统”也挺不错的,在古代当公主虽好,但这个时代生产力实在太低了,食物真的有点难以下咽。 …… 李珍想来想去,觉得无论抽到哪一个系统都挺好的,都能让她在这大雍朝里走上逆天的开挂人生。 她等啊等,终于在十几秒之后听到脑海里传来“叮”一声,期盼已久的机械声再次响起。 【系统抽取完毕,您抽到的系统是……】 来了! 既兴奋又紧张的李珍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乙女系统】 【……啊?】 那四个字从系统口中说出时,李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而系统已经开始为李珍介绍起了乙女系统。 【拥有乙女系统,您可以将男性的好感度转化为生命值,以此延长您的性命;当男性的好感度达到上限100时,他们的好感度将不会再产生变化,会永远保持下去】 【为了感谢您的支持,我们将赠送您“一见钟情”buff,您可以对任意一个男性使用此buff,他对您的好感度将会瞬间增长60……】 系统操着一口机械音说了很久,李珍却呆愣在原地,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我要在一个男频文里当上女帝,然后拥有一个可以让男人为我疯,为我狂,为我哐哐撞大墙的乙女系统?】 【是这样的,宿主】 【……老实说,我觉得我成不了女帝了,你能不能把我送进po文里?】 【抱歉,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第2章 第二章 拿着乙女系统要怎么成为女帝?李珍只想到了一种可能。 【系统,你说我可不可以直接把皇帝的好感度刷到100,然后让他禅位给我?】 【很抱歉宿主,雍朝皇帝是您的生物学父亲,您无法攻略他】 【那……】 李珍还想说些什么,系统第一次发挥主观能动性,用它那冰冷的机械音打断了李珍。 【与您在同一个户口本上的男性,您都不可以攻略】 在一个户口本上的? 这个时代大概没有户口本这种东西,不过李珍想系统的意思是除了皇帝之外,皇帝的那些继承人候选她也没办法攻略。 【唉,好吧】 李珍表现得垂头丧气,她好不容易想出的可能就这样被掐断了。 但她的脑子里很快又出现了另一种可能。 【系统,你刚刚说我可以用男人的好感换取生命值?】 【是的】 【那我可以不当女帝,靠着他们的好感度活下去吗?】 能当公主她已经很满意了,每天吃饱穿暖,还有一堆人围着她伺候,当不当女帝李珍其实真的无所谓。 然而系统再一次打破了她的幻想。 【很抱歉,宿主,用好感度换取生命值是有上限的,假如您三十岁还无法成为女帝,您将会暴毙】 【三……三十岁?】 这具身体今年满十三岁,那这不就意味着她只剩下十七年的寿命了? 李珍怒了。 【喂,你是不是有点太不讲理了?十七年也太短了吧!】 【很抱歉,宿主,我们的规定就是这样的】 系统的语气很有礼貌,但话语里却带着不容反抗的意味。 也就是说,无论李珍如何不满,如何愤怒,如何抗议,她都必须在接下来的十七年里一边获取男人们的好感度,一边努力当上女帝。 李珍知道自己愤怒也没用了,于是心情转为郁闷。 偏偏这个时候系统还要火上浇油。 【再次警告宿主,您的生命只剩下24小时,请尽快获取好感度维持生命】 【你能不能闭嘴?】 系统总算安静了,只留下李珍在空无一人的蓬莱宫主殿里郁闷着。 ……但就算再郁闷,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当不了女帝,这不是还有十七年锦衣玉食的日子吗? 她可不想24小时后就直接暴毙了。 李珍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等到内心变得平静时,她唤来了自己的贴身宫女翡翠。 翡翠低头站在她面前,面容恭敬。 李珍让翡翠站近些才开口:“我问你,这皇宫里除了太监之外,有没有什么男人?” 攻略太监什么的……李珍还是觉得自己有点接受不了。 这莫名其妙的问话,让翡翠忍不住抬起头来“啊”了一声。 但平时训练有素的她,又很快恢复那幅恭敬的姿态。 “公主是说……皇上和各位皇子吗?” 李珍摇头:“不行,他们跟我一个户口本,不算数。” 翡翠听不懂什么叫“户口本”,但她并没有追问,只回答着李珍的问题:“那就只有在各宫值守的禁卫们了。” 李珍激动的一拍手:“就是这个了!” “咱们宫里有多少禁卫?” “有10人,”翡翠回答,“平时分作两班日夜在蓬莱宫前值守。” 10个……系统说过好感度上限是100,虽然不知道好感度和生命值是怎么换算的,但这10个要是都满了,李珍觉得应该能让她苟上好长一段时间了吧? 于是李珍吩咐道:“把禁卫们都叫进来吧。” 翡翠听了这话后一愣,但还是恭敬回答道:“是。” 她觉得李珍今天实在有点奇怪,平时从不关心下人的她,今天怎么突然对这些禁卫关心起来? 翡翠不敢多问,只当作是这位平日骄纵的主子突然的心血来潮。她走到殿外前,随意打发了一个小宫女跑腿,便和李珍在殿内等着禁卫们的到来。 10个禁卫很快进了主殿,给李珍行了一个礼后,直挺挺地跪在李珍面前。 皇家挑选禁卫不仅仅看武艺,还要求他们家世清白,形体端正。 跪在李珍面前的禁卫们每个人都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这衣服极其贴身,将他们的躯体牢牢裹住,勾勒出他们带着薄薄肌肉的身体曲线。 第3章 李珍还注意到,禁卫们的脸也被黑色的面罩覆盖,只露出一双眼睛,让人看不清他们的长相。 这大概是李珍第一次接见禁卫,他们低低垂着头颅,不敢看李珍,有好几个甚至紧张的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李珍坐在上首看着这些禁卫们开口:“最近天气寒凉,你们日夜值守蓬莱宫实在辛苦,翡翠,吩咐小厨房,以后额外给蓬莱宫的禁卫们夜里添一份宵夜。” 翡翠答了声“是”,底下跪着的禁卫们忙着谢恩,而李珍脑中里沉默多时的系统终于再次出声了。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2点,生命增加2小时】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3点,生命增加1小时】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点,生命增加2小时】 …… 系统播放了许久才停下,给李珍吵得脑仁疼。 李珍算了算,这一波好感度增加了20,但她的生命才增加了38小时,有点少。 从系统的播报中,她还发现每个人的好感增长时,为她增加的生命值不太一样,有的多有的少,但总体来看都不算加得太多。 好感度上涨1点,才增加1-2个小时,这10个人哪怕对李珍的好感度都满了,也给李珍续不了多久的命。 原本李珍还打算把一见钟情buff用在这些禁卫身上,现在看来有点太不划算了,她需要找个性价比更高的对象。 李珍正沉浸在思绪中时,底下有个禁卫突然朗声开口:“公主体恤小的们,小的们实在感激涕零,以后一定好好守卫蓬莱宫,以报答公主的恩情!” 李珍循着声音看去,发现是一个跪在后面的禁卫,一双眼睛滴溜转着,看上去是个很机灵的人。 李珍难得召见他们一次,这人应该是想趁机表现自己,希望能入得李珍青眼,从此平步青云。 毕竟被公主赏识总比慢慢当禁卫熬资历好。 李珍起了一丝兴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公主问起自己,那人激动的耳根都开始泛红:“臣姓葛,名行云!” 他说话的同时,系统的播报声又一次在李珍脑海中响起。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2点,生命增加2小时】 嗯?这样也能增加好感? 李珍来劲了,开始询问下面每一个禁卫的姓名。 “臣名叫杨帆。”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2点,生命增加1小时】 “臣名叫左晏。”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点,生命增加1小时】 “臣名叫崔沉。”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点,生命增加半小时】 …… 李珍就这样一路乐呵呵地收割着好感度,直到她问到最后一个人。 从跪在李珍面前开始,那人头一直低着,好像生怕受到李珍的注目。 “回公主,臣名叫聂隐。” 他声音低沉,就算被李珍亲自问话了,语气也无波无澜,跟其他爱表现的禁卫完全不同。 最关键的是,李珍发现自己没有等到系统播报。 是信号不好,系统延迟了吗?李珍脑中闪过这个怀疑,然后又等了十秒,系统还是没有出任何声音。 她忍不住在脑海里问系统:【系统,这人的好感度播报呢?】 【很抱歉,宿主,我没有感受到任何好感度的增长,所以无法为您播报】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人没有涨好感?】 【是的】 李珍又问:【他现在的好感度是多少?】 【正在为你查询聂隐的好感度,请稍后】 【聂隐当前好感度:0】 也就是说,她刚刚给禁卫们赐宵夜的时候,这聂隐也没涨好感? 真是奇了怪了,这些禁卫们都涨了,为什么就他没涨? 李珍细细思量一会,决定使出杀手锏。 她转向侍立在一旁的翡翠:“翡翠,将送来的庵罗果赐一些给聂隐吧。” 此话一出,禁卫们都忍不住将羡慕或嫉妒的目光投向聂隐。 看禁卫们的反应,李珍便知道这庵罗果在禁卫们心中的分量有多重了,将这皇室都难得吃到的庵罗果独独赐予他一人,李珍不信还打动不了他。 一直平静的聂隐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抬起头直直看向李珍:“公主,庵罗果十分珍贵,臣愧不敢受!” 他跟其他禁卫一样带着黑色面罩,只一双眼睛露了出来,那是一双武人的眼睛,带着锐利的锋芒和冰冷的色泽,让人不敢逼视。 但李珍却定定的与他对视着,因为李珍并没有听到预想的系统播报声。 话虽说得好听,但内心却没有一丝波动吗? 这聂隐比她想象中的还难搞定。 翡翠也在李珍耳旁低声劝阻:“公主,恕奴婢多嘴,这后宫里除了太后就剩您一人有御赐的庵罗果,现在赏给禁卫,恐怕……恐怕会引起非议啊。” 李珍却很坚持:“无妨,你就按我说的来吧,有什么事我会承担的。” 见聂隐的好感度没涨,李珍其实也不太想赐了,但她话都说出去了,现在再收回岂不是太丢人了? 聂隐跪在那里还想说什么,李珍挥一挥衣袖:“好了,你们都退下吧。” 聂隐无法,只得对着李珍谢恩,跟着其他9个禁卫一起退出蓬莱宫主殿。 翡翠很快依据李珍的吩咐给聂隐送去了庵罗果。 李珍没说具体要赏多少个,翡翠也肉疼那些金灿灿的果子给禁卫吃了,便只抠抠搜搜地挑了两个,命小太监送给聂隐。 聂隐今日当值,小太监便直接将庵罗果送到了禁卫们的值房。 公主今日召见禁卫,又单独赏赐聂隐的事早已在蓬莱宫传开,小太监到达值房时,有不少人正围在这里,忙着奉承聂隐。 “得了公主青眼,聂大人日后必定高升啊!” “不敢不敢!” “若是日后平步青云,还请不要忘了小人啊!” “一定一定!” “改日等聂大人有了空闲,不如我们去上京的醉花阴里喝上一杯?” “不必不必!” 聂隐不耐烦应付这些人,见小太监来了,便将人都打发走了。 小太监也知他今时不同往日,说了一番好话后才退下。 聂隐拿着两个庵罗果回到值房中,将果子摆放在桌上,与它们大眼瞪着小眼,好像不知道该拿它们怎么办。 与他一同值守的正是葛行云。 他今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在公主面前表现,没想到得到公主青睐的却是这个一声不吭的聂隐。 聂隐平日里也是不声不响的,不知道公主怎么看上他了。 葛行云有些嫉妒,酸溜溜地说:“还是聂大人福气好啊,我们可就没这个运气喽,只能慢慢熬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 聂隐好像没听到葛行云的话,他盯着两个金黄的果子,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这对我来说,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第3章 第三章 自从在蓬莱宫主殿见过10个禁卫后,在外人看来李珍就跟中了邪似的,隔三岔五的就给禁卫们送东送西。 一会是小厨房做好的菜,一会是宫女们研究出来的糕点,一会是成套的春装…… 蓬莱宫的禁卫一下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每日来拜访送礼的人络绎不绝。 但在奉承讨好这些禁卫之时,众人心中也起了嘀咕,公主为啥突然对这些禁卫那么好啊? 禁卫们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公主也正处在豆蔻年华……难道说她是想找驸马了不成? 蓬莱宫的禁卫们其实也有这种幻想,幻想公主某天突然瞎了眼,放着朝里的贵族公子不嫁,非要嫁给他们这些身份低微的禁卫。 但这种幻想在遇上一个人时,便会戛然而止。 那就是聂隐。 若是公主对禁卫们还能算是主子对下人的恩赐,那对聂隐简直就是对待自己的心头好! 小厨房做好的菜他一定是最丰盛的,宫女们做出来的糕点他一定是头一个品尝的,宫里发来的春装他收到的一定是裁剪最精细的那一个。 禁卫们私底下都在嘀咕,是不是公主看上这小子了,明面上是给所有禁卫送东西,实际上想送的人*只有聂隐。 聂隐这人又很奇怪,每每收到时总是眉头紧锁,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让人觉得他简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加之他这人沉默寡言,总是独来独往,渐渐的他就被其他9个禁卫给孤立了。 9个禁卫聚在值房里讨论起聂隐时,总是对他嗤之以鼻。 “他?他最装了!”葛行云对他意见最大,“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迷惑了公主,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我才不屑与这种人为伍!” 葛行云这话放出,顿时感觉值房里变得安静如鸡,其他8个人都以一副看呆滞的神色盯着门口的方向。 他连忙看向门口,却见到他们蛐蛐的主角聂隐正站在那里! 第4章 聂隐下半张脸被面罩挡住,只余一双冰冷的瞳孔扫视着值房里的9个禁卫。 9个禁卫被这视线一扫,立刻如同鹌鹑一般缩起了身子,其中反应最大的是葛行云,他也不知道那话被聂隐听去了多少,一见到聂隐,他便如弹簧一般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聂……聂大人,你巡逻回来了啊?真是辛苦。”他边说着,边将聂隐迎到凳子上坐着,还亲自给他斟上了一杯热茶。 葛行云注意到聂隐手中提着一个食盒,问道:“这是你从小厨房带来的夜宵吗?来,我给你摆上。” 聂隐轻巧躲开葛行云的手:“不必,这是翡翠姑娘给我的。” 翡翠?那不就是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吗?所以这食盒里的东西是公主给他的? 葛行云心中一嗤。 又开始装了,就跟谁没有似的,公主昨天还一人赏了一盘糕点呢。 心里这样想着,他面上依旧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不愧是聂大人,真是有口福啊!” 聂隐并没有接葛行云这番奉承话,只看着值房里的众人,语气冷冷道:“你们的活干完了?” 众人听了这话,呐呐的说了句“没有”,然后一个个灰溜溜的从值房离开了。 只剩聂隐一人在值房里盯着那食盒发愁。 公主到底是怎么注意到自己的,这点聂隐也很费解,只是他隐隐觉得这对他来说,绝对算不上一件好事。 * 就在聂隐为糕点犯愁时,李珍正在寝殿里等着翡翠回话。 翡翠一掀帘进来,她便急急问道:“糕点给聂隐了吗?” “已经给了。” “真的给了?” “奴婢不敢欺瞒公主。” 那我怎么没听到系统播报?不会是没涨好感吧? 李珍不死心地询问系统:【系统,赶紧查查聂隐的好感度】 【正在为你查询聂隐的好感度,请稍后】 【聂隐当前好感度:0】 再次喜提好感0的李珍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 怎么会是0呢?为什么会是0呢?这几天自己想方设法的给他送东送西,他就算是块石头也被捂热了吧! 李珍崩溃地抓抓头:“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翡翠看见她这副模样,脑中斟酌了很久后,小心翼翼地开口:“公主可是在为聂大人烦恼?” 李珍哭丧个脸:“是啊。” 翡翠咬咬牙,突然“扑通”一声跪在李珍面前:“公主请听奴婢一言!” 她这副动作把李珍吓了一跳:“诶,你别这样,有什么话起来好好说啊!” 翡翠却很坚持:“请公主将奴婢的话听完,否则奴婢宁愿长跪不起!” 李珍拿她没办法:“好好好,你说你说。” 翡翠在脑中思量着措辞:“公主尚处于豆蔻年华,有思慕之人亦是人之常情,但奴婢不得不奉劝公主……在宫中私定终身可是大罪啊!更可况公主这样的身份!皇上来日必定会为公主挑选良人,还请公主早日迷途知返!” 说完,她还对着李珍重重地磕了一下头。 李珍听完这番话,却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是觉得我喜欢聂隐?” 翡翠不敢把话说得太直:“公主也许只是对他有几分欣赏罢了。” “那你觉得他怎么想?” “他……聂大人若是知道了公主的心思必然是欣喜若狂。” “是啊,寻常人若是知道自己被人青睐,不说欣喜若狂,也肯定有几分窃喜吧,这个聂隐……”为什么一点好感度都不涨?! 李珍觉得也许是自己还不够努力! 她俯下身去看翡翠:“你帮我想想,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可以送聂隐的?” 翡翠:…… 完了,聂隐肯定给公主灌迷魂汤了! * 虽然李珍一直想方设法地送禁卫们各种东西,但送得多了,人就会变得麻木,曾经再怎么受宠若惊,现在也不会有什么心潮上的起伏了。 李珍眼看着禁卫们增加的好感越来越少,到了二月中旬这一天早上,好感度更是彻底不动,当然聂隐还是顽强地保持着0。 李珍掰着指头算了算,如果今天过完,那么她的生命就只剩下短短的48小时了。 不能再逮着这些禁卫薅,她必须想出个新的办法。 但摆在她面前一个很严峻的问题是,除了蓬莱宫的禁卫,她没办法接触到别的男人! 给自己的禁卫送送东西还可以当做是体恤下人,但要是给别的宫里的禁卫送东西,那不就成了私相授受吗? 皇帝虽然宠爱她,但也不代表什么事都能包容她。 李珍思来想去,最终想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正好现在天气转暖,她打算去一趟她生母郭皇后的寝宫——长乐宫。 长乐宫是郭皇后生前居住的地方,她去世后,皇帝为了纪念她,将长乐宫封宫不许别人再住进去。 而原主长大以后,每月都会挑选一天,在长乐宫里诵读一夜的经书,以表对亡母的孝心。 她这月还没去过,打发翡翠求得了皇帝的同意后,吃过晚膳,李珍便带着一帮宫女太监浩浩荡荡的前往了长乐宫。 李珍是这样想的,长乐宫长年封宫,不许闲杂人等进去,门外必定守着许多禁卫,到时候李珍就可以和这些禁卫们交谈,感谢他们守卫自己亡母生前的宫殿,再赏赐他们一番,美美收获好感度。 这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无论是谁看来都挑不出刺吧? 李珍觉得自己的计划十分完美,于是面带着笑容,由翡翠玛瑙一左一右地搀着步行到了长乐宫前。 然而她当走到宫门前,看了一眼宫门的禁卫,忽然就傻愣在了原地。 宫中禁卫们都带着黑色面罩,很难分辨出谁是谁,但李珍一眼便认出站在宫门左侧的是她无论如何也攻略不下来的男人——聂隐。 他一双凛冽的眼睛扫过李珍,跟李珍视线相对时,又迅速地挪开了。 可以说避她如蛇蝎。 见李珍站在原地久久不动,翡翠开口:“公主,怎么了吗?” 李珍指着宫门口的聂隐:“怎么还是他们?长乐宫的禁卫呢?” 翡翠却面带疑色地看着她:“为了防止冲撞到公主,公主每次来长乐宫时,这里的禁卫都会换成蓬莱宫的……公主,是有什么不对吗?” 李珍隐藏在夸大袖子里的手紧紧攥住。 好吧,是她失算了,她居然没想到这一层! 但是来都来了,她也不可能立马掉头就走啊,李珍只能道:“……没事,我们进去吧。” 长乐宫已经空置了许多年,但有宫人们每日辛勤的打扫,里面的一切看起来都崭新如初。 知道今天公主要来,宫人们更是一早起来将地板重新刷了一遍,还将每个犄角旮旯都擦得干干净净,力求不让这位公主看到一点灰尘。 李珍来时,清扫长乐宫的宫人们早就被长乐宫的管事赶得远远的,只由管事亲自领着李珍进入长乐宫正殿。 正殿早设好了香案,香案下方摆着一个蒲团,香案正上方供的却不是牌位,而是一幅画像,李珍想这大概就是去世的郭皇后了。 打发走了长乐官管事,李珍先跪在蒲团上对着画像磕了三个头,然后走到香案前,亲自点燃了三柱清香,将它们插到了香炉里。 清香在燃烧下升腾起袅袅青烟,让郭皇后的画像看起来更加缥缈朦胧。 李珍在画像前驻足了许久。 与她想象中不同的是,画中的女子并没有穿着华丽的宫装,而是穿着一身利落的骑装正骑在马上。 画面的上方画着一只飞鸟,郭皇后弯弓搭箭,锋利的箭矢正对着那只鸟儿。 她脸上是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一双眼睛微微上扬着,带着不可掩盖的锐利光芒。 郭皇后最善骑射,这是大雍后宫人人都知道的事。 她出身于大雍开国功臣宁国公府中,是家中的长女,从小在父亲的感染下不爱琴棋书画,唯爱骑马射猎,让当时的宁国公夫人愁得整日唉声叹气。 大雍朝讲究女子贞静贤淑,试问有哪个高门大户会娶一个整日打打杀杀的女子? 好在先帝念起宁国公的功劳,将郭氏聘给了当时的太子,成为了太子妃。 后来太子顺利登基,郭氏又成为了皇后,还生下了原主。 只可惜郭氏生下原主时身体落了病根,在原主一岁就去世了。 其实在李珍看来,郭皇后去得早,原主元昭公主未必对她有什么印象,但她却能每个月坚持来长乐宫给亡母诵经…… 只能说,原主之所以能得到皇帝的偏宠,恐怕不仅仅是因为她是郭皇后唯一的女儿。 皇宫果然是皇宫,这外表看似骄纵单纯的十三岁小女孩,内心也有着自己的小小算盘。 第4章 第四章 瞻仰完了郭皇后的画像,李珍重新跪在蒲团前,准备开始为郭皇后诵读经书。 第5章 翡翠将经书递给李珍,李珍接过,开口道:“你们先下去吧,记得把门关上,天亮之前不许进来。” 翡翠答了一声“是”,便和玛瑙一起退了下去,只留李珍一个人在空旷的主殿里诵读经书。 主殿内摆满了蜡烛,将李珍的影子拉长,在窗户上投射出了一团模糊的人影。 等李珍诵读完一卷经书,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只有一轮月亮高高挂在上空。 “笃、笃、笃——” 大门在这时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响声。 李珍放下经书,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翡翠和玛瑙,两人对着李珍行了一礼,然后齐声开口:“公主。” 李珍吓得赶紧用食指抵住嘴唇:“小点声!” 说完,她又往殿外看了看,还好,没有人经过。 她立即将两个侍女拉进殿内:“没有人发现你们吧?” “长乐宫的宫人都被我打发去休息了,”翡翠回答道,“那些禁卫也在宫门口守着,绝不敢进来!” “那就好,赶紧的吧,我都快困死了!” 说完,玛瑙走到蒲团前,捡起李珍刚刚扔下的经书,开始小声地诵读起来。 而李珍则跟着翡翠出了主殿,往长乐宫的一处偏殿而去。 这是原主在世时常用的伎俩。 她既想在皇帝面前做一个有孝心的女儿,又不想真的受罪在地上跪一夜,所以每次等到所有宫人都熟睡后,她便让宫女跪在蒲团上冒充自己,自己则去长乐宫的偏殿里美美休息。 等到快天亮时她再和宫女换回来,在长乐宫管事面前走出主殿,这样所有人就会以为她真的在亡母的画像前诵读了一夜经书。 李珍对此当然是乐见其成的,要是真的跪上一夜,再读一夜的经书,那她的膝盖和嗓子岂不是早就费了? 虽然这样对那位郭皇后有些不尊重,但她想郭皇后那么通情达理的人,应该也不舍得女儿受苦吧? 李珍毕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一路上内心都惴惴不安,生怕被别人发现了。才刚刚到达偏殿门口,她便催促着翡翠:“你赶紧去玛瑙那儿守着吧,千万不能让任何人闯进去知道吗?” 翡翠面容肃然:“奴婢明白。” 说完,她对李珍一行礼,小跑着往主殿的方向去了。 看着翡翠的身影远去,李珍这才打开了偏殿的门。为了防止被人发现,偏殿里并没有点灯,里面黑漆漆的,李珍什么也看不清,只能一步一步摸索着进去。 这偏殿原是一处寝殿,通过原主的记忆,李珍知道屋子的西边摆放了一架屏风,屏风后面就是一个架子床。 李珍进屋后将门关上,朝着屋内走去,很快地找到了屏风的位置。她绕到屏风后面,正准备朝架子床走去时,忽然感觉到背后起了一阵凉风。 虽然这几日天气已经回暖,但这风往李珍身体里钻时,还是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李珍想起来自己背后的方向好像就是一扇窗户。 是宫人打扫偏殿时忘了关窗户吗?还是关上吧,在寒风中睡一夜很容易着凉。 李珍这样想着,缓缓转过了身。 然后她就这样定格在了原地。 窗户的确如李珍所想,朝两边大大地敞开着,但跟李珍想的不一样的是,窗户旁还有一个黑影。 那黑影背对着李珍,一只脚已经跨出了窗户,应该是想从窗户里翻出去,但是被李珍发现了以后,黑影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将自己的头转向了李珍的方向。 黑影的脚有点酸,他本人也有点尴尬,那只脚到底是跨出去还是收回来……已经成为了一个难题。 李珍并没有注意到黑影的尴尬,长乐宫历来就是皇后的居所,离紫宸宫极近,她记得这扇窗户对着的方向……恰好是紫宸宫的寝殿! 黑影到底是来干嘛的,已经不言而喻。 李珍只思考现在自己应该怎么办? 大喊大叫把禁卫引来? 紫宸宫是整个皇宫守卫最严密的地方,李珍相信自己只要喊上一声,禁卫们立刻就会倾巢出动。 但这个想法很快被李珍否定。 她人现在在偏殿,等下禁卫们来了,她要怎么解释原本应该在主殿诵经的她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方法既然行不通,那李珍想,眼下自己只有一种办法了。 李珍猛地转过身去,朝着偏殿门口,用尽全身的力气奔跑! 她的反应其实很快,在发现黑影之后,不过短短几秒就开始狂奔。 但黑影的速度比她更快,察觉到李珍的企图后,黑影将跨出窗户的脚缩了回来,直向李珍飞扑而去。 李珍才刚到门前,手正要摸上门栓,她便感觉背后贴上了一具灼热的身躯。 那身躯比她高大上许多,硬挺的肌肉隔着布料摩挲着李珍的背,李珍立即察觉出来这黑影是个男人。 黑影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将她紧紧地压在门上。 屋子内寒光一闪,李珍斜眼看到黑影另一只手已高高举起了刀刃,刀尖正对着自己的脖子! 李珍扭动身躯,想从黑影的钳制中挣脱,但是黑影的力气实在太大,像一块烙铁压在李珍身上,让她动弹不得。 【系统系统系统系统系统!】 身子无法行动,李珍开始在脑子里大声呼唤系统。 系统很快响应,声音一如既往的充满机械感。 【我在】 【我快被杀死了,你不想想办法吗?我要是死了谁来替原主完成心愿?】 【很抱歉,宿主,我不能干涉书中角色的行为】 【所以你要就这样看着我死?!】 跟系统在脑海中交流的这一回,黑影已经将刀刃逼近了李珍的脖子。 系统却还是那个回答。 【很抱歉,宿主,我不能干涉书中角色的行为】 【那那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啊?对了对了!我想到了!】 生死攸关之下,李珍肾上腺素极限飙升,倒是给她想出了办法。 【这人的好感度要是到60了,他能不杀我吗?】 【按照常规情况下,好感度到60就可以认定为对方对您产生了爱慕之情,但会不会杀人,很抱歉,我无法判断】 【你怎么什么都不行啊?】 刀尖再次逼近一寸,李珍甚至能感觉到脖子上传来了一阵寒冷之意。 【不管了不管了,我有个一见钟情buff没用是不是?我要用在这人身上!】 【一旦使用则不可撤回,宿主,您确定要使用吗?】 李珍原本想把这个buff用在一个性价比高的人身上,但现在小命都快没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确定确定!赶紧的!】 李珍在脑中喊出这句话的同时,她感觉刀尖已经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只要再往里一分,立刻便能割破她的大动脉。 好在系统的反馈也非常及时,李珍喊出“确定”后不到一秒,它就响应了李珍。 【正在使用一见钟情buff,请稍后】 【已使用成功】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60点,生命增加……】 李珍没有理会系统在自己脑子里说了什么,她使用了一见钟情buff后便一直留意着身后男子的动静。 “……” 男子似乎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抵在李珍脖颈间的匕首再没往前一步,就隔着一层皮肤停滞在大动脉上。 刀尖很凉,在这寒冷的夜里,激得李珍身上起了一声鸡皮疙瘩,与之相反的是,李珍能感觉到压着自己的那具身体正在变得越来越热,贴在李珍背后,就像一具火炉。 “咚、咚、咚……” 身后男子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像火炉中一个个爆开的火花。 虽然男子并没有说一句话,动作也一直未曾变过,但李珍知道一见钟情buff已然起了效果。 她能感觉到男子在犹豫,犹豫着要不要将刀刃刺下,划破自己的脖子。 他已经喜欢上自己了。 只是这突如其来的爱意让他感到很困惑,他也许不懂自己为什么才刚刚准备杀掉李珍,却在下一秒就对李珍怦然心动。 因为困惑,因为不懂,所以还在犹豫要不要动手。 这时候的他还需要一把猛药。 李珍用力咬住自己的舌尖,疼痛感立即从嘴里传到了眼眶上,她疼得双眼发红,眼泪从眼眶中倏然落下,正好砸在男子手指上。 在接触到李珍眼泪的瞬间,男子的手如同被烫到般,从李珍的嘴唇撤离下来。 一阵陌生的痛从李珍的眼泪传来,直直进入了他的内心深处。 “你……在哭?” 男子说出了第一句话。 他的声音十分低沉,十分沙哑,李珍一下听出这是刻意伪装过的。 李珍带着哭腔开口:“我不想死,你能不能放过我?” 说完,她还动了一下自己的身子:“还有,你压得我好紧,我喘不过气来了。” 第6章 感受到李珍的身子在自己身前扭动,男子的身躯变得更加灼热,完全不需要思考的,他急急后退几步,远离了李珍。 危险终于远离自己了,李珍拍着胸口,松了口气。 “那个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想要杀你,怕你反抗,所以我才……” 男子退离李珍后,开始语无伦次地辩解着,在李珍看不到的黑暗中,他的耳朵已红得如同一块碳。 李珍转身面向男子,她怕男子又突然对着自己发难,便依旧紧紧地靠在门上。 “那你还要杀我吗?”李珍啜泣着直视着他。 这时李珍才发现男子是标准的刺客打扮,他的脸被黑布包裹着,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与她湿漉漉的目光对视,便迅速地移开了。 好像是在怕,又好像是愧疚,更像是在纠结些什么。 “我不会说出去的,”李珍再次出声,“你能不能放过我?” “我……”男子吐出一个单音节后,半天没有再出声。 李珍也没有动,只用一双泪眼看着他。 被那双眼睛看得心里越来越软,男子终于道:“你真的不会说出去?” “真的真的!”李珍点头如捣蒜。 “那……好!” 男子一咬牙,将匕首收进了衣服里。 理智告诉他这样做很不对,多一个人发现他,他就多一分危险,他现在应该做的事是杀掉李珍。 但是一和李珍那双眼睛对上,他便发现自己怎么也动不了手了。 有一种比理智更强大的力量在牵引着他,要他放过李珍。 虽然他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我先走了,”他道,“你多多保重。” 说完,他快速靠近窗台,从大开的窗户里飞身而出,彻底被淹没在黑暗中。 看着男子离开,李珍只感觉双腿一软,“嘭”一声跪倒在地。 第5章 第五章 李珍虽被吓个半死,但还尚存一丝理智。 刺客走后,她稳了稳心神,快速从偏殿来到了长乐宫主殿。 主殿内传来小小的诵读声,她的大宫女翡翠正守在门口,一双眼睛警惕地环望着四周。 见李珍面色惨白地来到主殿,她连忙迎上前去:“公主,您怎么来了?不是在偏殿休息吗?” 李珍是一路小跑来的,她抓住翡翠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快……快通知禁卫,皇宫里进……进刺客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因李珍这话,原本沉寂下来的大雍皇城再次变得热闹非凡。 各宫禁卫全部出动,举着火把在皇宫各处寻找刺客的踪迹;被惊扰的主子们则点燃了蜡烛,和宫人们窝在寝宫里不敢出去。 因刺客是在长乐宫发现的,怕李珍有危险,那10名蓬莱宫的禁卫直接进入主殿,将原本在“诵经”的李珍簇拥在中心返回了蓬莱宫。 进入蓬莱宫之前,禁卫们先将各个殿里排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可疑人物出没后,才请李珍进了寝宫。 月上中天,夜色已沉,但亲眼见过刺客的李珍却被吓得一点睡意也没有了,她靠坐在床上,露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翡翠见状,忙去小厨房热了一碗放了蔗浆的牛乳来。 她将牛乳递给了李珍:“公主,快喝点甜的吧,压压惊。” 初春的夜晚还有些凉,李珍接过冒着热气的牛乳,咕咚喝了下去,感觉身上变得暖和,受到惊吓的内心也平静了许多。 等她将那碗牛奶喝空,忽然听到蓬莱宫外传来了一阵喧哗,有许许多多的脚步声朝着寝殿来了。 李珍正疑惑大半夜的是谁来了,便见到自己寝宫的门被打开,有人从门外快速跨步而入。 来人是个中年男子,年纪大约四十左右,身上穿着一身明黄锦袍,外面只简单披了个同色披风。 他发髻稍有些凌乱,一看就是从寝宫里匆匆赶来的。 大雍皇宫里,能堂而皇之地进入李珍寝殿的人只有一个。 李珍将空碗递给了翡翠,从床上起身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她膝盖还没弯下去,皇帝已将李珍扶起:“阿珍,让阿父好好看看你,你还好吗?” 皇帝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李珍,李珍道:“父皇不必担心,儿臣一切安好,只是受了些惊吓。” “受了些惊吓?王忠——”皇帝转头唤了自己身边的大太监一声,“赶紧去请太医来!” 太监微微颔首,正要转身出去,李珍连忙拦下:“不用了,父皇,我没什么大碍,好好休息一下就好了。” “况且现在外面乱糟糟的,怕是也不太方便。” 李珍朝蓬莱宫外望去,见到火把像火龙一样在半空中游走,她知道,那是禁卫们还在皇宫里寻找刺客。 皇帝便打消了念头:“那就依你所言吧。” 但这位关爱女儿的老父亲还是吩咐了自己的大太监,等事情平息了以后就送些安神的汤药来。 李珍谢过皇帝,又问道:“这大半夜的,刺客还未抓到,父皇怎么来了蓬莱宫?万一碰上刺客可就不好了。” 皇帝不屑地哼了一声:“朕有真龙之气庇佑,区区一个刺客安敢伤朕?” 说完,他又抚着李珍的手叹气:“阿父担心的是你啊,那刺客是在长乐宫发现的,我一想到我的掌上明珠也许会被刺客所伤,便觉得夜不能寐啊!” “阿父一定要亲自守着你,我就不信那刺客还敢来犯!” 你好,你的女儿虽然没有被刺客伤到,但是差点被刺客杀死了呢。 李珍垂下头去默默想着。 但皇帝这番话还是让她颇为感动,她行了一礼,真诚道谢:“多谢父皇。” 皇帝“嗯”了一声,便坐在李珍身边,沉默地陪着她。 翡翠见皇帝今夜怕是不会离开蓬莱宫了,十分有眼色的去热了一碗牛乳来,端给皇帝。 皇帝原本还想将牛乳让给李珍,李珍推脱说自己喝过了,皇帝才开始慢慢饮用。 李珍陪坐在一旁,突然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 她在脑中呼唤系统:【系统系统】 【我在】 【我刚刚不是才获得了60点好感度吗,我现在的生命值还剩多少时间?】 【正在为您查询中,请稍后】 【您当前生命剩余:7个月11天19小时57分23秒】 …… 【不儿,你说多少???】 【7个月11天19小时57分22秒】 系统很听话地重复了一遍。 要不是皇帝就在李珍身旁,李珍差点就要惊呼出声了。 这是什么恐怖的天文数字,李珍自从穿越到这里来后就从没这样“富裕”过! 她去长乐宫之前还剩两天的命,那刺客的60好感度却一下给她加了7个月? 被这么大的惊喜砸中,李珍一时竟有些不敢相信,她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有痛觉,所以这不是梦。 【我去,这也太夸张了吧?那刺客性价比那么高的吗?那我的buff还用对地方了?】 早知道她就多挽留那个刺客一会,在他身上多薅点好感度了! 惊喜之余,李珍心中也产生了好奇:【系统,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的好感度所换取的生命值不一样?】 【你的判断依据是什么?】 【我会根据对象的身份、地位、学识、武力等多个维度换算生命值,这些数值越高,换算出来的生命值也就越多】 李珍拖着下巴思考。 那刺客应该不是什么豪门子弟,豪门子弟肯定不会冒着诛九族的危险来当刺客,那刺客性价比之所以那么高,大概是因为他的武力值很高。 也是,要是武力值不高,也干不出潜入皇宫刺杀皇帝这事。 李珍正想着时,门外再一次传来了脚步声,这回脚步声带着叮叮咚咚的金属撞击声,在李珍的寝殿外停下。 过了一会,皇帝身边的太监王忠进来回话:“启禀皇上,禁卫统领云大人求见。” 禁卫统领?想必是来报告有关刺客的事了。 皇帝立即道:“叫他进来回话。” “是。” 太监退下,片刻之后,那混合着金属撞击声的脚步进入了殿中。 这里毕竟是元昭公主的寝殿,禁卫统领只往殿中走了几步,然后在一块屏风前跪下行礼。 “臣云初见过皇上,见过公主。” 声音的主人很年轻,听起来不过二十上下,此人年纪轻轻就能坐上皇宫禁卫统领的位置,除了他武艺出类拔萃外,还因为他的姓氏——云。 书中描述云家跟郭家一样是开国功臣,因护驾有功,被太祖赐了个“武威候”的爵位。云家代代出武将,皇宫中的禁卫统领多半由云氏族人担任,这个云初便是其中之一。 皇帝并未叫起云初,只问:“那刺客怎么样了?” “刺客已伏诛,现下臣已着人开始调查刺客的身份。” 第7章 已伏诛?李珍双眉微蹙,心中疑窦渐生。 从增加的好感度来看,刺客的武力值应该很高,他既然能轻而易举地潜入皇宫中,又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杀掉呢? 皇帝心中也是疑问满满:“到底怎么回事?你详细说来。” “是。”云初清脆地应答一声,然后开始细细描述刺客伏诛的过程。 “臣亲自带了一队人在宫墙处搜查,终于在宣武门附近发现一可疑的身影。臣正欲询问此人身份,此人却往宫墙上爬去试图逃跑。臣弯弓搭箭,射中了他一条腿,此人从宫墙上摔下来,脑浆四溅,臣再去察看时,发现他已经断气了。” 这一番话听起来倒是没什么问题,皇帝点了点头,继续说:“知道是什么人了吗?” 云初回答:“初步判断是才入宫的一名禁卫,但具体是何人,还需细细查证。” 他说完这话后,突然对着皇帝磕了一个响头:“禁卫之中混入刺客,是臣失察之故,还请皇上责罚!” 先将隐患解决了,然后再来请罪,云初不愧是贵族子弟,职场套路就是玩得比普通人溜。 皇帝“唔”了一声,似在犹豫着什么,李珍趁机道:“父皇,云统领虽有些失职,但那刺客已经伏诛,他也算是将功折罪了。” 云初微微抬头,看向了屏风内那个坐在皇帝身边的人影。 他与这位元昭公主素不相识,没想到她居然能在此时替自己说话,云初心里顿时对这位公主起了些好感。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240小时】 短短一句话,生命值就增加了10天,李珍十分满意地笑了。 皇帝听了李珍的话后,点了点头道:“说得也是,这样吧,你去领十鞭,再罚俸一年即可。” 云初的声音含着激动:“臣,叩谢皇上隆恩,臣日后一定会加强各处的防范,绝不让此事再次发生!” 也难怪他如此激动,皇宫中混入刺客,威胁到了皇帝性命,如果皇帝真的要追究,他这颗脑袋说不定就保不住了。而他眼下仅仅是被打十鞭,再被罚点钱,皇帝这算是格外开恩了。 “退下吧,”皇帝一挥衣袖,脸色突然变得阴沉,“反正最该罚的也不是你云统领。” 李珍不解:“父皇,还有谁该罚啊?” 皇帝没回答,看着云初退下后,对王忠说:“把人都带进来吧。” 王忠再次退出殿外,等他进来时,他身后呼啦啦地跟了一群人,他们皆被五花大绑着,被一同来的禁卫按住,“扑通”跪在了屏风后。 他们齐齐对着屏风磕头:“罪臣见过皇上,见过公主。” 这几个人是一起出声的,但李珍一下认出了这些声音,她诧异地看向皇帝:“父皇,这些被绑着的人是儿臣宫中的禁卫?” “是啊,”皇帝冷眼觑着屏风外的人影,“你在长乐宫为你母后诵经时,他们就在长乐宫外*守着,可没想到长乐宫内还是混入了刺客,差点害你被那刺客所伤。” “由此可见这群人都是饭桶,朕合该将他们五马分尸!” 第6章 第六章 皇帝现在这副模样与刚刚简直是判若两人,活像地狱里的阎王。 屏风外的人影俱是一抖,开始出声求饶:“还请皇上饶罪臣一命!” 在这其中,那葛行云的求饶声是最大的。 皇帝才不管他们说什么,对着王忠开口:“将人都带下去,传朕的旨意,将他们统统五马……” “父皇——”李珍在皇帝话还没说完之前赶紧拦下,“请父皇饶他们一命!” 说完,她还起身对着皇帝跪下。 “今夜若不是他们护卫儿臣回到蓬莱宫,儿臣恐怕早就被那刺客千刀万剐了!” 李珍知道自己这话很夸张,那刺客就是冲着皇帝来的,但她怕自己不说得夸张些打动不了皇帝。 她就等着救这些禁卫一命,好收割他们的好感度呢! 皇帝见她跪下,忙去扶她的胳膊:“阿珍,地上凉,快起来。” 李珍不肯:“还请父皇答应儿臣!” 皇帝露出一脸的苦恼:“他们连你都保护不好,朕怎么能轻饶呢?” “刚才云统领也有失职之罪,父皇尚能轻饶,儿臣宫中的禁卫为何不行呢?” “这怎么能一样呢?”皇帝说,“毕竟那云统领不是专门保护你的……” “父皇,”李珍再次将皇帝的话打断,“云统领是亲自保护您的,他没有察觉到禁卫中混入刺客,害得您的安全受到威胁……儿臣敢问父皇,天子安危与儿臣安危,孰重?” 皇帝垂目不答,李珍乘胜追击:“犯了重罪的人,父皇能小惩大诫;儿臣的禁卫相比之下罪名轻了许多,难道父皇反而要重罚吗?” 皇帝没想到刚刚的善心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叹气道:“那依阿珍之见,该当如何?” “他们的罪名比云统领轻,不如就折半吧,领五鞭,罚半年俸禄。” “这也……” 皇帝刚想说这也太轻了,屏风那处便有人朗声道:“罪臣多谢皇上公主开恩!” 这回李珍也听出来了,还是那葛行云。 葛行云起了个头后,其他人反应过来,也跟着道:“罪臣多谢皇上公主开恩!” 这下皇帝倒不好拒绝了,只能一脸不爽地说:“那就这样吧。”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0小时】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5小时】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8小时】 …… 听到好感度入账,李珍笑道:“多谢父皇开恩!” * 处理完这群禁卫后,天空泛起鱼肚白,快到早朝时间了。 皇帝细细嘱咐了李珍一番,匆匆离开蓬莱宫,准备换个衣服去上朝。折腾了一夜,李珍也觉得累了,便躺回了床上打算休息一会。 她这一觉睡到午膳时才起,期间后宫嫔妃们得知了昨晚的事,纷纷带上礼品来拜访她,但都被翡翠以“公主需要静养”为由给打发了回去。 小厨房早已做好了午膳,在灶台上煨着就等李珍醒来。李珍梳洗完后感觉肚子空空,立即吩咐翡翠摆膳。 翡翠退下后,李珍对着摆满了一桌子的菜肴开始吃起来,吃到一半时,她想起了什么,边吃边在脑子里呼唤系统:【小爱同……系统,你在吗?】 【我在】 【刚刚我救那些禁卫的时候,聂隐的好感度涨了吗?】 【没有】 李珍傻了:【不是吧,这都没有?我可是救了他的命诶,他好歹给我涨1点吧?】 【他这人真是石头做的吗?】 【抱歉,我无法判断聂隐的成分,比起石头来说,他的成分应该更接近纸片人】 李珍:……谁问你了? 【这聂隐到底是什么人啊?不会到了最后,我攻略了这里的所有男人,他的好感度也还是0吧?】 李珍举着筷子,看起来很是惆怅。 系统在此时却突然出声了;【宿主,您刚刚说聂隐的好感度是0对吗?】 【是啊,怎么了?】 【这与我的数据不太相符,他对您的好感度应该不是0】 【不是0?】 李珍立即兴奋起来,难道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终于捂热了这块石头? 【那是多少?】 【正在为你查询聂隐的好感度,请稍后】 【聂隐当前好感度:60】 “啪嗒”这是李珍筷子掉落到桌上的声音。 【夺少??你没有说错吧?】 【我没有说错,我的数据显示聂隐的对您的好感就是60】 这么有零有整的数字,李珍觉得自己都不用问它是怎么来的。 李珍只在思考一件事,她现在的处境好像有点危险。 那夜闯皇宫的刺客不仅没死,现在还就在她的宫里给她当禁卫! 昨晚李珍用金手指让刺客心软放了自己,那今天呢?以后呢?他一个连皇帝都敢刺杀的人,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再起杀心对自己下手? 李珍这下彻底没胃口了。 她想了想,动笔写了一张纸条,然后走到门口将大门打开。她正想出声呼唤翡翠时,见到翡翠恰好就站在门边。 “公主……” 翡翠对着她行了一礼,正要说话,李珍却将她一把打断:“翡翠,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找你!” “请问公主何事?” “你等会去找一趟云统领,把这个东西交给他,”李珍手中的纸条递给翡翠,“你悄悄地去,千万别被人看见了!” 聂隐大概还不知道李珍已看穿了他的身份,李珍决定先下手为强,将此事告知云初。 “是,”翡翠道,“奴婢也有事要找公主。” “聂大人想要见公主一面,现在就在外面候着呢,公主可要见他?” “……啊?” 第8章 * 聂隐领完罚回到值房后,便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他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然后就坐在凳子上端着茶发呆。 同在值房的葛行云见他这幅模样,还以为聂隐是受了罚心里不畅快,于是上前来安慰他:“嗐,这也是家常便饭了,你以后习惯就好,况且这次有公主帮我们求情,这惩罚已经算很轻啦,你也想开点。” 公主? 这两个字一进入聂隐耳朵,他就感觉自己的心里泛起了一阵阵涟漪。 他手轻轻一晃,滚烫的茶水洒到他的手上,聂隐却丝毫未觉。 他想他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忘记昨晚的情景。 当李珍的眼泪落到他手上时,那灼热的温暖顺着手指传递到他的心脏,让他冷硬的心变得如此柔软,就好像冰川在瞬间化为了溪水。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是想杀死李珍的,却在触碰到李珍时,心里涌出了一股莫名的情绪。 这种情绪他感觉十分陌生,之前从未有过,明明脑子里是欢喜的,心中却总是感到酸涩,更可怕的是,这样的情绪会让他一直想起李珍。 她的笑,她的哭,她的身影不断在他脑子里徘徊。 跪在屏风前时,他不受控制地看着她的影子,好像想要将她刻进心里。 但聂隐发现自己看不够,他很想见到她,看着她的眼睛,他却不知该以什么面目见她。 聂隐觉得这很不对劲,平时的训练告诉他,他快要失控了,他应该及时湮灭这样的情绪。 如果再压制不了,那么他将无法完成自己的任务。 聂隐闭了闭眼,起身走到了自己的床铺前,趁葛行云不注意时,他将藏在床铺下的匕首放进了自己的衣襟里,然后转身跨步出门。 葛行云叫住了他:“等会就要巡逻了,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见公主。”聂隐回道。 * “聂隐现在就在外面?” 李珍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坏了,这聂隐不会是来杀自己的吧? “那你出去岂不是会被他发现个正着?” “……那奴婢还要去吗?” 李珍痛苦地挠着头,她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云初现在应该在紫宸宫外守着,紫宸宫与蓬莱宫的距离并不算太近,就算现在翡翠跑着去,怕是也来不及了。 “这样,你不用去找云统领了,你去找蓬莱宫里的禁卫,”李珍道,“等会出去的时候记得不要在聂隐面前露出端倪!” 看着李珍紧张成这样,翡翠面上也露出疑色:“公主,是聂大人会伤害您吗?” 李珍想了想,还是不准备和翡翠透露太多:“你不用管那么多,直接按照我说的做就行了。” “记得啊,让那些禁卫们也不要大张旗鼓的,要悄悄的来!” “是,”翡翠道,“那您还要见聂大人吗?” 这时候不见反倒容易引起怀疑,李珍深吸一口气:“见!叫他进来吧!” 正好可以跟聂隐周旋一番,拖拖时间。 翡翠行了一礼很快退下,过了一会,一个黑色身影缓缓步入了殿中。 聂隐自始至终都垂着头,不敢看李珍一眼,他行至李珍面前,双膝跪地:“臣聂隐见过公主。” 李珍细细观察聂隐,见他跪得端端正正,话语中也还算恭敬。 她稍松一口气,开口道:“聂禁卫不必多礼,快些起来吧。” “你有何事要面见本宫?” 聂隐并未起身,他抬起头,一双冰冷如霜的眼睛死死盯着李珍。 他将手伸向衣襟,从怀中慢慢掏出一只匕首来。 见到匕首的瞬间,李珍瞪大双眼,浑身呆若木鸡,拢在宽大衣袖里的手心变得湿漉漉的。 不是吧,他真的是来杀自己的?现在还是白天诶! 早知道皇帝要把他们五马分尸的时候,她就不救他了! 李珍颤抖着声线问他:“聂隐,你这是要干什么?” 聂隐的双眸中充斥着不可名状的情绪,与李珍对视片刻后,他忽得低下头去,用双臂将匕首举到李珍面前。 “但求公主赐臣一死!” 第7章 第七章 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李珍的想象,也让她变得更加困惑。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看着跪在自己面前,高举着匕首的聂隐说。 这人不会是想故意做出这幅姿态,取得自己的信任,好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杀掉自己吧? 李珍这样想着,便没有放松警惕,也并未接过匕首。 聂隐维持着姿势一动不动:“臣没有护卫好公主,犯下弥天大罪,请公主赐臣一死!” 这是聂隐想出来的一个最完美的办法。 他既然无法放下李珍,也无法当个合格的刺客,还不如就这样一死了之,情义两全。 当然他希望自己能死在李珍手上,那于他来说,莫过于世间最好的归宿。 李珍听他话语诚恳,不似作假,心中倒隐隐兴奋起来。 这叫什么?安全隐患主动送上门来求死? 她大着胆子接过了聂隐手中的匕首,然后道:“你真想死?如果我动手了,你不会反抗?” “臣绝不反抗!” 说罢,他闭上眼睛,做出一幅任凭处置的模样。 李珍打开匕首,刀刃在阳光下反射出寒凉的光芒。这匕首一看就很利,利到可以一刀划破聂隐脖子的那种。 她发现,这匕首好像就是昨晚聂隐用来杀自己的那把。 还不到一天,形势就完全逆转,现在是李珍用刀指着聂隐的脖子了。 李珍握住匕首,将刀尖靠近聂隐的脖子,离聂隐脖子还有几寸时,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响起系统的声音。 【提醒宿主,若是杀死该对象,他对您的好感度将会消失】 李珍手中的刀刃停在半空。 【什么?那我的生命值不会也要跟着消失吧?】 【会消失】 冷冰冰的三个字,让李珍咬牙切齿。 【这合理吗?他都差点把我杀死了,难道我还不能杀他吗?】 【我无权阻止宿主杀人,只是在提醒您杀了聂隐后会造成的后果而已】 说得那么好听,还不是让她无法杀掉聂隐。 聂隐给她带来了长达7个月的生命,若是他死了,生命值消失了,李珍到哪里去找下一个性价比如此高的人? 为了让自己活得更长一点,李珍这下不得不想想别的办法了。 她将手中的刀刃轻轻一转—— 自从李珍接过刀刃后,聂隐便紧闭双眼,一心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但等了许久,聂隐都没有等到预期的疼痛,他刚想睁开眼看看是什么情况时,忽然感觉到下巴处传来一阵冰冷。 那触感他很熟悉,来自于他每日携带在身上的匕首。 他有些疑惑地睁开双眼,见到李珍站在他面前,用刀尖挑起了他的下巴,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一双眼睛带着上位者特有的高傲与凌厉,看着他好像在看着一只匍匐于身前的小狗。 聂隐从未见过这样的李珍,他感觉自己被那黑色的瞳孔吸了进去,不由自主的顺着刀尖的方向仰头与李珍相视。 原来除了哭之外,她高高在上的模样也很迷人。 “公主……” 他情不自禁地唤了她一眼,声音带着呜咽,好像是小狗在对着主人求饶。 不,不是好像,他是李珍的禁卫,李珍本来就是他的主人。 “你想死?”李珍声音冷硬如冰,“为什么?” 聂隐重复着早已想好的说辞:“臣护卫公主不力……” 他刚刚吐出几个字,便感觉那刀尖离自己的脖子近了几分,使得他不得不把话语吞了回去。 “你没说实话,”李珍语气依旧很冷,“告诉我真正的原因。” 聂隐霎时间心跳如鼓,瞳孔也微微一缩。 难道公主已经知道了? 不,这可能性不大,昨晚离开长乐宫后,他顺利地混入禁卫群中,公主应该发现不了才是。 他于是道:“臣告诉公主的就是实话,害得公主担惊受怕,臣心中十分惭愧……” 李珍冷笑出声:“看聂大人说得如此言之凿凿,本宫还以为本宫昨晚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境呢。” 她俯下身去,凑近聂隐耳边。 “难道昨晚用匕首指着我的脖子,和我靠得这么近的人不是聂大人吗?” 她说话时轻柔的气息一下一下地打在他的脸侧,让他脸颊的温度也变得滚烫起来。 公主果然知道了! 聂隐心中顿时如同惊涛骇浪,心中的愧疚也再次加深。 公主是他的主人,他的职责明明是保护好公主,可昨晚他居然想要杀掉她! 聂隐啊聂隐,你真是罪该万死! 他闭了闭眼:“公主说得对,臣自知犯下大错,不求公主谅解,但求公主能亲自将臣诛杀。” 第9章 李珍却依然没有动手,她直起身子,冷眼觑着他:“你昨晚是要去刺杀父皇的吗?” “是。” “为何没有动手?” “臣走后您身边的翡翠通知了禁卫,已经来不及了。” “那死的人是谁?” “是臣的同党。任务失败后,他只有替臣去死,臣才能顺利脱身。” 李珍哼笑:“还真是面面俱到,看来你们是早有计划。” “是谁指示你们的?” 聂隐这下却沉默了良久:“公主,请恕臣不能告知,那人救了臣一命,臣早已发过毒誓,这辈子不会将他供出!” 李珍眼睛微眯,顺着聂隐的下巴将匕首又往里挪动几寸。 刀尖直抵住聂隐的喉结,让他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在刀尖上快速滑动,让聂隐感受到一丝轻微的刺痛。 李珍的话语变得更加冰冷:“你知不知道……我只要再用力几分,你的喉咙就会被我划开?” 说着,她握着刀刃的手一使劲,那刀尖立即在喉结处留下一个凹陷。 聂隐将头仰得更开,让最脆弱的部分完全暴露在李珍眼前。 “臣来此本就求死,但是臣背后之人是谁……臣真的无法告知公主!” 他这铿锵有力的话语吐出,让握着匕首的李珍沉默了。 确实,聂隐本就是来找死的,现在用他的命来威胁他又有什么用呢? 自从系统提示李珍不要杀死聂隐时,李珍就改变了主意。 聂隐武艺高强,对她有60点的好感度,更关键的是他的好感度价值很高,能给李珍续上不少命啊! 李珍细细思量,觉得聂隐这样的人与其杀了,不如将他彻底攻略,留在身边。 哪怕他好感度达到上限,自己也能有一个贴身保镖不是? 所以李珍选择与聂隐摊牌,若他能一心向着自己,就将他留在身边。 但现在他连幕后主使都不肯说出来,李珍有些犹豫了,真的要留聂隐一命吗? 她皱着眉看向聂隐。 许是聂隐将头仰得久了,他那双原本如同冰霜的眼睛泛起红来,冰霜不知何时融化了,变成雾氤氲在他眼眸里。 他眼里混合哀戚与情意,始终朝向李珍,好像要把李珍整个人框进瞳孔中。 李珍看着他的眼神中渐渐带了不舍。 7个月啊!那可是7个月的寿命啊!自己这一刀下去就没了啊! 聂隐失去的仅仅是一条生命,可自己没了7个月的寿命啊! 不行,她下不去手! 就在李珍纠结犹豫之时,聂隐也出声了:“公主还不动手吗?” “我都还没急,你在着急什么?”李珍的刀尖杵在原地不动,“我问你,近日你们还会对父皇动手吗?” “刺杀失败后,皇宫各处守卫加强,臣背后的人十分谨慎,应该不会轻易行动。” 看来就算留下聂隐一条命,她那个老父亲在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我再问你……” 李珍定定地看着聂隐,她的那一双瞳孔似乎要将他吸进去。 “若是有一日你背后那人要你杀了我,你作何选择?” 这个问题也让聂隐沉默良久:“臣不愿背弃任何一方,臣会选择自我了断。” 虽然聂隐现在对李珍的爱意不足以让他供出幕后使者,但他也绝不允许自己伤害李珍。 李珍听到这句话才终于安心了。 反正来日方长,她可以慢慢将聂隐的好感度提高,让他心甘情愿地背叛他的主子。 李珍将刀刃撤离了聂隐的脖子。 感受到冰凉的触感消失,聂隐十分诧异:“公主,你这是……” “我改主意了,”李珍看着他,轻巧地笑着,“我不想杀你。” 聂隐万分不解:“公主,这是为何?臣做出了那样的事……” “你不需要知道理由,”李珍道,“你只需要怀着感激之情留在我身边,你只需要记住……除了你那位主子以外,本宫也可以救你一命。” 从未有过的激动和喜悦立时充满了聂隐的身躯,让他的身子忍不住颤栗起来。 他对着李珍磕了一个响头。 “公主今日对臣的恩情,臣必将永远铭记在心。” 这个人,这双曾经含着泪,现在带着笑的瞳孔……聂隐生生世世都不会忘记。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438小时】 听着好感度入账,李珍满意地笑了,但看着跪在地下的聂隐,她还是觉得就这么放过他,自己好像有点亏了。 将匕首轻巧的在手中翻转,李珍用刀尖挑起了聂隐胸前的衣襟,看到他略显深色的胸膛在其中若隐若现。 “领完罚了吗?” 李珍指的是鞭刑。 “早已领完了。” “哦?打在哪儿了?” 李珍将刀尖往里探了探,刀尖快速擦过一个凸起的硬点,刺激的聂隐闷哼了一声,双颊逐渐泛起潮红。 看着聂隐如此反应,李珍轻轻一笑,让刀尖不断的在神秘区域徘徊。 “在……在背上。”聂隐喘着粗气说。 “让我看看?” “这……” 聂隐有些犹豫,他怕那些狰狞的伤痕会污了李珍的眼。 李珍见他面上迟疑,握住匕首往下轻轻一划。 这匕首果真削铁如泥,聂隐的腰带一碰到锋利的刀锋,便在顷刻间断成两截。 腰带朝地上滑落,没了束缚,聂隐的衣襟也朝两边散开,露出了他带着薄薄肌肉的前胸与腹部。 李珍忽然想到昨天晚上聂隐贴着自己后背的情形。 他上半身火热又硬挺,与她靠得极近,没有一丝缝隙。 幸好没杀了他啊,李珍如此感叹。 第8章 第八章 大概是经常练武,聂隐深色的皮肤上有着许多陈年伤痕。 它们遍布在胸膛的位置,衬得聂隐有一种破碎的美感。 李珍用匕首轻轻戳了戳聂隐的胸口:“转过身去,让我看看你被鞭打的痕迹。” 聂隐无从抵抗,跪在李珍面前将身子转了个圈,背对着她。 他将披散的衣襟褪到胳膊肘,把半个后背展露在李珍眼前。 聂隐不愧是习武之人,后背同样有着结实的肌肉,在这肌肉之上,除了那些褪化成肤色的旧伤,李珍还看到了崭新的五道伤痕。 这五道伤痕泛着浅浅的粉色,纵横交错地占领了聂隐的后背,李珍可以看出下手之人的力道并不轻,有些伤痕破了皮肉,正隐隐渗出血迹。 李珍用匕首描绘着这些伤痕,然后轻轻点了一下渗血的地方。 “嘶……” 灼热的刺痛从伤口传递到脑中,聂隐克制不住的倒吸一口凉气。 “疼吗?” “臣罪有应得,这是臣该受的。”他回答。 “你也知道你犯下大错,”李珍道,“本宫今日虽可以饶你一命,但也想对你另施一番惩戒,你可服气?” 聂隐垂了一下头:“臣犯下大错,公主无论对臣做什么,臣都绝无怨言。” 李珍在他背后发出轻轻的笑声:“这可是你说的。” 说罢,她将匕首一扔,对着外面扬声道:“取我的鞭子来。” 守在外面的宫人答了一声“是”,很快从库房里找到了李珍的马鞭。 骑马是李氏皇族必须要掌握的技艺之一,李珍在小的时候就有师傅亲自教授,库房里存了不少皇帝赏下来的马鞭。 宫人进入殿中,将鞭子递到李珍手上,然后目不斜视的快速退了出去,一眼也不敢看跪在地上的聂隐。 动用私刑有违宫规,但元昭公主惩罚自己的禁卫,谁又敢置喙什么呢? 说到底,禁卫跟他们这些人一样,不过是公主的奴而已。 见宫人退了出去,李珍手持着鞭子,打量了聂隐的背好一会,然后绕到了他的身前。 “希望聂禁卫你能永远记住今天,永远不要背叛我。” 话音刚落,李珍用力挥动鞭子,直朝聂隐胸口处打去。 “啪——” 鞭子与皮肉碰撞时发出高亢的惨叫声,一道鲜红的痕迹立刻出现在聂隐深色的胸口上。 马鞭比宫中用来施展刑罚的鞭子轻了许多,李珍力道也不如掌刑的宫人,但聂隐却觉得这鞭子比任何伤痕都叫他记忆深刻。 一想到这是李珍带给他的,他的内心深处便无可自拔地涌上了一股奇异的情潮,身体的温度节节攀升,连深色的皮肤也开始悄悄泛出粉红。 他既渴望又恐惧,只一下,便叫他全身颤栗,额上汗珠密布。 “啪——” “啪——” “啪——” 聂隐根本没有喘息的空间,李珍毫不停息地再次挥动三下鞭子,使得他的胸口变得跟后背一样,横七竖八地布满了嫩红色的伤痕。 “啪——” 第10章 “啪——” 又是两下。 这次不知李珍是否刻意为之,两下鞭子都狠狠摩擦过他胸前旧伤。 聂隐弯下身子,终于克制不住地闷哼出声:“嗯——” 李珍冷眼看着他:“起来,我还没打够呢。” 聂隐不敢违抗主子的命令,颤抖着努力挺直了身子。 所有被鞭打的地方都开始红肿,胸口散发着灼热的疼痛,聂隐看着李珍的双眼已变得朦胧起来。 李珍却毫不留情,挥舞起鞭子又来了四下。 “啪——” “啪——” “啪——” “啪——” 这四下又重又狠,使得整个殿内都回荡着鞭子击打皮肉的声音。 李珍打的位置太刁钻了,每一下都抵着原来的伤口狠狠扫过,使它们变得肿胀不堪,变成一条条狰狞的痕迹。 “嗯啊!” 聂隐再也受不了的疼呼一声,他上身一倒,匍匐在了李珍面前。 李珍终于是打得累了,她丢开鞭子,微微喘着气坐回美人榻上。 她对着聂隐挥了挥手:“你退下吧,但愿聂禁卫能记住今天这十鞭的滋味。” 聂隐拢住被割坏的衣襟,对着李珍磕了一个头,声线颤抖着说:“臣自当谨记!” 说完,他捡起被李珍扔在角落的匕首,退出了殿外。 一走出宫殿,他便见到翡翠与其他9个禁卫正站在门口。 不知殿中的那一幕被他们听去了多少,但聂隐见同僚们在看自己时,眼里露出了深深的同情。 葛行云在这个时候又开始可怜聂隐了,他上前拍了拍聂隐的肩膀:“没事啊,再忍忍,皇宫里就是这样的。” 同僚们好像误会了什么。 聂隐懒得去解释,他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然后便独自一人朝着值房行去。 葛行云看着他的背影,止不住地叹息:“皇宫果然是深不可测,昨日将你捧在天上,今日就可以将你踩在脚底。” 别的禁卫们也跟他一起长吁短叹,聂隐此番“遭遇”,也算是将他们的“驸马梦”彻底打碎了。 聂隐走后,翡翠进入殿中面见了李珍。 李珍好久没运动过了,那十鞭真是给她累得够呛,翡翠来到殿中时,她正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着茶。 翡翠见状,连忙上前去又给李珍倒了满满一杯。 李珍一连喝了几杯,翡翠这才开口问:“禁卫们现在都在外面候着,公主可要见他们?” 光顾着惩罚聂隐,倒是把这茬给忘了,李珍道:“不用了,让他们都回去吧……对了,我给你的纸条也不用给云统领了,你找个没人的地方烧了吧。” 翡翠答了一声“是”,犹豫许久后忍不住问李珍:“敢问公主这是为何,公主刚才不是担心聂禁卫会对您不测吗?” 李珍不答反问:“聂隐出去时神色如何?他脸上有没有露出愤恨之色?” 翡翠细细回忆了一番:“这倒没有,聂禁卫神色看上去和寻常一样。” 虽然不排除聂隐是装的,但刚刚自己鞭打他时,他也没有任何反抗。 看来聂隐是真心臣服于自己了。 那一见钟情buff还是真是好用,不费吹灰之力的就给她送了一个忠心耿耿的禁卫来。 李珍对着翡翠一笑:“不用担心他了,他以后就是本宫的人了。” * 聂隐回到值房中时,把那被李珍划破的衣服换下来,穿了一身新的。 刚刚被鞭打出的痕迹又肿又疼,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但被衣服擦到时,还是疼得他眉头微皱。 他不准备上药,他希望这痕迹能在身上留久一点,最好是永远也不要消失。 因为这是李珍带给他的,他舍不得让它们从自己身上离开。 葛行云等人很快也回到了值房中。 一见到聂隐本人,他就不由得想起刚刚在殿外听到的那一阵阵的鞭打声和惨叫声。 他的心中又升起不少恻隐来。他前一阵子虽有些嫉妒聂隐得宠,但大家同在蓬莱宫当禁卫,他也不至于多讨厌聂隐。 他走到聂隐身前,再次安慰他:“还疼吗?我这里有上好的伤药,你试试?” 聂隐反应依旧冷淡:“不必了。” “不用客气嘛,”葛行云自来熟地揽住他的肩膀,“大家都是同僚,遇到了困难自然要相互照应。” 聂隐眼中流露出些不快来,从小接受的训练让他不喜欢和别人靠得太近。 他正要让葛行云将手拿开,忽见值房外来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女子的身影,聂隐一眼看出来人是公主身边的宫女——翡翠。 是公主叫她来的吗? 聂隐心中雀跃起来,也不管还在跟自己说话的葛行云,径直来到了门外。 翡翠见到他来,先对他行了一礼:“聂大人。” 聂隐立即开口问道:“是公主让你来的吗?” “是,”翡翠将一物递给了聂隐,“这是公主命我给聂大人送来的御赐的金疮药,希望大人能好好养伤。” 聂隐接过金疮药,如获至宝般将它攥在手心里,用手指不住地摩挲着。 “劳烦翡翠姑娘代我谢过公主。” “这个自然。”翡翠对着聂隐再次行了一礼,然后离开了值房。 聂隐带着金疮药回了值房,他坐在床上,双目定定地看着那装着金疮药的瓶子。 葛行云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出言相劝:“聂大人,我不得不提醒你啊,打了一巴掌再给个甜枣,是他们那些贵人最爱用的伎俩。” “他们一个个都虚伪的很,公主也一样,你可别被迷惑了……” 他话还没说完,聂隐忽得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如寒霜般直视着他。 好久没见到聂隐这种眼神了,葛行云被吓得咽了一口唾沫。 聂隐同样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还请葛禁卫记住自己的身份,公主可是你可以随意诋毁的?” 葛行云连忙摆手:“我不说了,我不说了,我再也不敢说了。” 聂隐这才将视线收回,继续一动不动地盯着公主赐下的金疮药。 他的眼神炽热而充满情意,刚刚那冰冷的眼神仿佛只是葛行云的错觉。 葛行云暗自摇头。 完了,皇室的狗出现了。 第9章 第九章 从聂隐那儿获得60的好感度后,李珍的生命值一下增加了7个月,加上那几天收割的零零散散的好感度,李珍算了算,自己竟是差不多有8个月的寿命值了。 李珍稍稍松口气,只要不再发生什么特殊事件,短期内她应该是死不了了。 生命值的问题暂时缓解,李珍不得不开始考虑自己来这里的主线任务——完成原主的心愿当女帝。 只要一天当不上女帝,那死亡的阴影就会一天笼罩在她的头顶,想要彻底活下去,她就必须成为大雍朝的女帝。 但是该如何成为女帝呢? 成为皇帝已经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了,更遑论她还要成为女帝,在她熟知的历史中,千百年来成功的也只有那一人。 李珍窝在自己的蓬莱宫里冥思苦想了几日,结合自己熟知的历史,大致总结出了成为女帝所需要的条件。 权力,金钱,军队和皇帝的宠爱。 四个都有那当然是最好的,再不济也必须拥有一*个。 李珍比照着这四个条件,分析了一下自己的情况。 首先是权力。 李珍身为皇帝的女儿,金尊玉贵,好像在这方面有天然的优势,但只要细细一思量,就会知道她手中的权力仅限于一个小小的蓬莱宫。 皇宫内处处都是主子,蓬莱宫外的事根本轮不到她插手。连她自小生活的皇宫都是如此,就更不用说朝堂了,李珍现在都不清楚朝堂上有什么官。 所以这一条,划掉。 其次是金钱。 李珍的金钱来源有三个,皇宫里发的月例,皇帝的赏赐和那六百户封邑。 月例虽不算少,但也只够李珍吃吃喝喝打赏下人,根本干不了什么大事;皇帝的赏赐也不能随随便便动用,做得太过显眼了,就是对皇帝不敬。 那六百户封邑倒是勉强可以养一队私兵,但那封邑也得李珍出嫁后才能到她手上,所以这一条也划掉。 至于军队……军权自古以来就是很敏感的东西,有时候拥有军权甚至能颠覆一个王朝,这个连皇子都不敢轻易沾染,更别说李珍一个公主了,划掉。 前三样样样都没有,李珍发现自己现在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居然是皇帝的宠爱。 皇帝对她的偏爱是毋庸置疑的,不仅常常给她赏赐,还在知道她遇到刺客后,不睡觉地跑来陪她一整夜。但李珍却不清楚,皇帝对她的偏爱,是否能让皇帝将她当做自己的继承人。 早日成为女帝就能早日摆脱死亡,李珍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于是她理清这几点后,在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提着一盒糕点前往了皇帝所居的紫宸宫。 第11章 今日在蓬莱宫门口值守的人是聂隐,见到李珍从蓬莱宫出来,他对李珍行了一礼:“公主这是要去何处?” “去紫宸宫寻我父皇。” 李珍说话时看了他胸口处一眼,那里还交错着几道深红的鞭痕,看来聂隐的伤还没有完全好。 李珍纳闷了,她不是赐给聂隐金疮药了吗?怎么他的伤好得这么慢? 难道说是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太差了? 李珍正想着时,听到聂隐抱拳开口:“请公主允许臣护送公主一程,保卫公主一路周全。” 李珍不由地挑了挑眉头。 这可是在皇宫里,而且还是在大白天,有什么需要他“护送”的? 李珍半天没有回应,聂隐抬起头来大着胆子看了李珍一眼。 他那冷冽的眼眸中暗含一丝期翼,好像主人即将出门时,渴望跟随主人一同行走的小狗。 既然决定要把这人攻略下来,那给点甜头也是很有必要的。 李珍笑道:“那就劳烦聂禁卫了。” “公主言重了,这是臣份内之事。” 因为要去见皇帝,李珍并没有带太多人,除了几个太监之外,便只有翡翠随侍在侧,聂隐就不声不响地跟在他们这群人背后,尽职尽责地护送李珍来到了紫宸宫门口。 王忠远远的就见到她来了,对她行了一礼后,匆匆入了宫门内准备通报。 李珍候在门外,等待着王忠的到来,她看见紫宸宫外还有一个穿着银色铠甲,面容清俊的军官。 他一手按在自己的剑柄上,眼睛锐利地环视四周,看样子是在随时警戒着。 见到李珍来了,他也只是拱手行了一礼,并未怎么开口。 李珍倒是一下就猜出了他的身份:“云统领身上的伤可大好了?” 没想到李珍会跟自己搭话,云初一愣,忙回道:“多谢公主关怀,臣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 李珍点点头:“虽然只是十鞭,但云统领也得好好保养才是,翡翠——”她转头看向翡翠,“等会去我的库房寻一些补品给云统领吧。” 云初毕竟直属于皇帝,不太好收李珍的礼,他正要出声拒绝,但见去殿内通报的王忠恰好在此时走了出来。 “公主,请随老奴来吧,皇上请您进去呢。” “有劳王公公了。”李珍再也没搭理云初,扶着翡翠的手随王忠进入了紫宸宫中。 云初无法推脱了,只得跪下身去,对着李珍的背影谢恩。 起身时,他忍不住朝着紫宸宫内看了一眼。李珍今日穿着一身淡粉色的宫装,在春日的阳光下宛如初开的桃花。 想起李珍对自己的关心,云初只感觉心头一热,连忙挪开了视线。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240小时】 听到愉快的好感度播报的声音,李珍嘴边上的笑容变得更大了。 王忠走在前面为她引路,带她来到了紫宸宫内的御书房外。 还未进入御书房中,李珍便听到里面传来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她好奇地询问王忠:“王公公,今日还有别人来寻父皇吗?” 王忠道:“今日可巧了,皇上刚召了三位皇子来御书房,想要考校皇子们的功课呢。” 大雍朝皇帝膝下一共有五位子女,其中公主有两位,皇子有三位。 按照序齿来说,李珍其实排行第二,她上头有一个哥哥,下面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幼妹。 三位皇子都已到了去上书房的年纪,皇帝时不时的就会召儿子们来考校一番。 李珍点头:“那可真是巧了,除了五皇妹外,大家竟是都聚在了一处。” 王忠笑着附和了一声,然后道:“公主等会进入御书房的时候可要轻些,可别扰了皇上和几位皇子。” 李珍笑得温和:“这是自然。” 王忠上前去打开御书房的门,门内的说话声变得愈发清晰,李珍自翡翠手中接过食盒,提着裙角步入了御书房内。 甫一进入门中,她便对着御书房内高声嚷嚷道:“父皇,我来了!” 这声音之大,大到在御书房绕了好几圈梁才散开。 王忠:…… 御书房内原本的说话声停止了,众人将视线齐齐转到了她身上。 李珍提着食盒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坐在中央的书桌后笑呵呵地看着她:“快起来吧,今天又给阿父带来什么好吃的了?” “是樱桃煎,”李珍起身,边说着边走到书桌前,“儿臣见宫中的樱桃结了果,便去亲自将樱桃摘下来,又亲自做成樱桃煎来献给父皇了。” 实际上樱桃是太监们早上起来摘的,樱桃煎是玛瑙亲自做的。 “好好好,快给阿父尝尝,让阿父试试你的手艺如何。” 李珍打开了食盒,露出了里面鲜红色的果子,她特地用水晶碟盛了,让樱桃看起来色泽更加诱人。 李珍将银筷递给皇帝:“父皇快尝尝吧。” 一旁的小太监想要上来试膳,被皇帝皱着眉打发走了:“女儿盛给阿父的东西,还需要试吗?” 小太监告罪,皇帝也没理会他,用银筷夹了一颗果子吃进嘴里,细细品尝着。 “父皇,儿臣的手艺如何?” 皇帝连连点头:“好,甚好,我看你跟宫中的御膳厨房也有的一比了。” 李珍喜笑颜开:“多谢父皇夸奖。” 这厢李珍和皇帝叙着父女情,那厢皇子中也有人出声了。 一个略带着傲气的声音出现在李珍耳边:“二皇姐怎么只给父皇准备了樱桃煎,怎么也不想想咱们兄弟几个?” 李珍转过头去,说话的人穿着一身朱色衣袍,眉眼间带着和他话语一样的傲气。 那正是她的弟弟,排行第三,名叫李琮。 李琮的母妃云氏是武威侯云府的大小姐,高居正二品妃位,身份无比尊贵。云妃恰好与外面的云初为同族,严格算来,李琮还得叫云初一声表哥。 李琮子凭母贵,在皇子中也是最受瞩目的,难怪他敢第一个出来说话。 李珍明白,他说这话并非是想吃什么樱桃煎,而是不满李珍将皇帝霸占了,把他们三个皇子晾在一旁。 这样的情况时有发生,只要有李珍在场,她就会竭尽所能地夺走皇帝的所有视线,让皇帝忘记其他人的存在。 听到李琮的话,李珍也没搭理他,只是作势要将那盘樱桃煎收进食盒里。 皇帝瞪大了双眼:“阿父还没吃完呢,阿珍这是作何啊?” “父皇还是别吃了,”李珍道,“儿臣就做了这么一小碟,父皇要是吃完了,二皇弟等会就没得吃了。” “看二皇弟这么着急的样子,说不定就在等着吃父皇这碟樱桃煎呢。” 第10章 第十章 天底下没有几个人敢跟自己的父亲抢吃的。 天底下更是没有人敢跟皇帝抢吃的。 放在天家父子之中,这种事情就会变得尤为敏感,一不小心就是个不敬忤逆之罪。 你今日敢跟皇帝抢一碟小小的樱桃煎,来日等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就要和皇帝抢皇位了? 因此李珍这话一出,整个御书房便骤然沉寂下来。 皇帝搁下了银筷,阴着脸不开口;李琮也瞬间面色惨白,僵若木鸡,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珍则在一旁等着看好戏,也不准备开腔。 敢惹她是吗?她倒要看看这个李琮该如何收场。 这个时候大家都不说话,便只有一个人能出声打圆场了。 御书房里沉默良久之后,站在李琮左边的少年出声:“想来三皇弟并没有那个意思,二皇妹这是误会他了。” 那少年身着月白色锦袍,气质儒雅,面容温和,看起来就是一个翩翩君子。 这人正是李珍的大皇兄,李瑾。 李瑾的母妃裴氏虽也是正二品妃位,但不过是一个四品文官的女儿,出身并不高贵,这使得大皇子李瑾也处处被李琮压了一头。 不过他到底是长子,在皇帝那儿也占了不少份量,兄弟姐妹发生龃龉时,他就经常做些打圆场的事。 李珍并没有接李瑾的话,李瑾便转头看李琮:“三皇弟,你刚才只是在和二皇妹说笑对吧?” 满头大汗的李琮总算反应过来了,连连点头:“对对对,我刚刚说的就是几句玩笑话罢了,二皇姐你可不要误会我了!” 李珍“哼”了一声:“玩笑话?三皇弟岂不知玩笑话也应有个限度?你刚刚的话要是被人听去了,宫外的人还以为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不睦呢!” 皇家作为天下的表率,自然是要做出夫妻恩爱,子女和顺的模样,皇家子弟不睦可以说是极大的丑闻,会大大动摇人心,影响到皇帝的统治。 李珍将这事又上升了一个高度,让皇帝的脸变得更阴沉几分,这下不仅李琮呆在那里说不出话,就连李瑾也找不到话来解围了。 第12章 李琮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今日实在是太过失言,明明知道二皇姐能言善辩的,还惹她做什么? 他恨不得当场给自己扇几个大嘴巴子。 御书房内的气氛越来越僵,李琮都准备跪下磕头请罪了,他忽听到自己右边有人轻声开口:“二皇姐这话言重了,三皇兄向您讨要樱桃煎,不正是皇家兄弟姐妹和睦友爱的证明吗?” “须知不睦之人只会老死不相往来,只有关系亲密之人才会向对方讨要食物……三皇兄明明很敬爱二皇姐,难道二皇姐不这样认为吗?” “三皇兄不用担心,”那人笑道,“二皇姐是最和善之人了,听闻她前段时间还将御赐的庵罗果赏给了下人……对下人都这么好,对我们兄弟就更不用说了,我相信二皇姐一定会给你做樱桃煎的。” 李珍眯眼看向了那说话之人。 他身量尚小,人也瘦瘦弱弱,那身鸦青色袍子在他身上看起来极为违和,将他衬得像个小大人。 这就是本书的男主,大雍朝的四皇子,李玦。 他母妃成氏原先只是宫婢出身,一朝得幸后便怀了他,被封为正三品嫔位。成嫔并不得宠,连累李玦也不怎么在皇帝面前得脸,在三位皇子中他一向是最没有存在感的。 一个母妃不受宠,自己也不受皇帝喜爱的皇子在宫中的处境很是艰难,李玦时常被下人使绊子,书中的李珍也常常欺负他。 然而李玦并不气馁,长年的欺压造就了他隐忍而阴狠的性格,他韬光养晦,一步一步的往上爬,最终杀死所有拦路者,成功逆袭,成为了大雍朝的皇帝。 三位皇子中,李瑾温和怯懦,李琮高傲急躁,这个李玦却是真正的聪明狠辣,是李珍女帝之路上最强劲的对手。 从外表上看来他并不起眼,但他刚刚那几句话却轻巧的将李琮的“罪名”揭过,还反咬了李珍一口,将矛头对准了她。 他的城府之深,可见一斑。 皇帝听了李玦的话,果然注意力被成功转移,他问李珍:“哦?阿珍把我赐的庵罗果赏给下人了?” 皇帝的语气依旧温和,脸上的表情却看不出喜怒。 将御赐的东西赏给下人,往大了说也是不敬皇帝,李珍还那么得皇帝宠爱,她此举说不定会让皇帝寒心,从而彻底失去皇帝的偏爱。 该到李珍烦恼怎么应付皇帝的时候了。 李珍却轻巧笑道:“对啊!” 她承认的那么快,倒还让皇帝愣了一下,皇帝继续问:“阿珍为何要这样做呢?是不爱吃那庵罗果吗?” 确实不太喜欢,但李珍可不能这样回答,要是这样说了,那就是真正的大不敬了。 李珍道:“儿臣很喜欢,巴不得天天都吃,但儿臣吃着吃着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 “这庵罗果是南方的贡品,原本是贡给父皇一人享用的,可父皇为何要将这么好吃的果子分给朝中的大臣呢?” “儿臣想应该是大臣们案牍劳形,为大雍江山出了不少力,父皇为了嘉奖他们才将果子分赏下去。” “父皇此等作为正是圣人们所推崇的‘仁爱’之举,想到这里,儿臣便吃不下那庵罗果了,连父皇都做出了如此大的牺牲,儿臣岂能独享呢?” “儿臣念起蓬莱宫的下人们平日里也很辛苦,于是便效仿父皇此举,将庵罗果赏给了他们。” 李珍这马屁正拍到了皇帝的心坎里,听得皇帝连连点头,脸上笑意盈盈。做皇帝的,最爱听的不就是别人夸他“仁爱”,夸他是个明君吗? “好好好,说得好哇!”皇帝连声叫好,“你身为女儿家,有此等心意实属难得,你的兄弟们竟是不如你!” 说完,他尤嫌不够,让王忠进来,一连赏了李珍许多东西。 一场危机不仅让她轻松化解,还让她更得皇帝喜欢了。 李珍行礼谢恩,却也没忘记那个给自己使绊子的人。 她起身时对着李玦笑了一下,把李玦看的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四皇弟特地提起我将庵罗果赏给下人的事,看来是很推崇我的做法了?”李珍道,“为什么你不依葫芦画瓢,赏赐一些东西给你宫里的人呢?是因为不想吗?” “我……” 李玦话还没说完,李珍便继续说着:“哦,我懂了。” 她面向皇帝:“四皇弟这是在讨要庵罗果呢,我宫里可没有了,父皇,您快赏他一些吧。” 李玦:…… 庵罗果早已没了,最后这场冲突以皇帝赏给每个皇子宫中一些樱桃煎收场。 三位皇子谁也说不过李珍,也没有人再想讨论什么樱桃煎,谢恩过后,都默契的不再提起此事。 皇帝给四个子女赐了座,开始继续考校三个皇子的功课。 这与李珍无关,她喝着宫人沏的一壶好茶,默默无言地听着皇帝考校皇子们的学识。 皇帝询问的大多数都是四书五经上的内容,要么是问他们一些句子的释义,要么是抽背其中某段。 李瑾和李琮都表现得不错,唯有李玦背得磕磕绊绊,让皇帝不得不提点他几句:“你的学识与你两位皇兄比起来差了不少,下去后记得把书多看几遍。” 李玦露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是,儿臣一定好好用功。” 李琮刚刚被皇帝夸了几句,此刻不免有些飘飘然,在李玦面前充起了兄长的模样:“四皇弟正是贪玩的年纪,但千万不可懈怠了读书,若是有什么不解的地方,大可以来问我。” 反应慢半拍的李瑾跟着道:“也可以来问大皇兄。” 李瑾面上感激涕零,对着两位哥哥一一答是。 李珍将着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微微一嗤。李玦比李瑾李琮聪明许多,书中写他过目不忘,怕是早就将那些书背得滚瓜烂熟了,今日这番作态,不过就是在刻意守拙罢了。 古早龙傲天网文就这样,男主角都爱搞“扮猪吃老虎”那一套。 问完了功课,皇帝并没有叫散,而是从桌案上拿出了一封薄薄的奏折。 他将奏折递给太监,太监再递给几位皇子一一察看,李珍听到皇帝说:“这是宜州刺史前几日递上来的折子,朕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李瑾和李琮眼睛一亮,就连性格沉稳的李玦也忍不住挺直了身子。 这是皇帝第一次向他们询问政事。 皇帝还并未立下太子,此次若是答得好了,虽不能让皇帝立马确定太子人选,但肯定能在他心中留下好印象。 三位皇子将奏折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都在思索着一个最佳的回答。 李珍是公主,所以太监并没有将奏折递给她,李珍对着太监招了招手:“公公,也给我看看吧。” 本朝并未有女子参政的先例,太监有些犹豫,先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只当小女孩贪玩,笑着道:“给她吧。” 李珍接过奏折一看,原来是宜州一个县里有个农人和村正起了冲突,农人杀了村正,而后组建了一支起义军正在攻打县城。 刺史派了地方的巡防卫抵抗,但那支起义军的头领原是一老兵,在行军打仗上颇有心得,竟然用一群乌合之众跟巡防卫打得有来有回,刺史正在问皇帝该如何处置此事。 李琮又是第一个发言的,他满脸皆是愤懑之色:“这群目无法纪,心无天恩的狗贼!谋逆本是大罪,儿臣请父皇派兵镇压,将参与之人通通处死,以儆效尤!” 第11章 第十一章 皇帝“唔”了一声,并不作评判,而是开口问李瑾:“瑾儿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李瑾起身拱手道:“三皇弟说得有理,但儿臣认为未免有些武断。父皇励精图治,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若不是事出有因,有谁愿意放着太平日子不过,反而犯上谋逆呢?儿臣认为不如先派一使者与其议和,说不定能就此化干戈为玉帛。” 皇帝点了点头,又问李玦:“玦儿呢?” 一到这种场合,李玦就要发动被动技能“扮猪吃老虎”,听到皇帝问话,他言语扭捏道:“儿臣……儿臣见识浅薄,怕自己说不好。” 皇帝鼓励他道:“无妨,你就当做闲聊好了,大可以畅所欲言,就算说不好朕也不会怪你的。” 李玦这才磕磕绊绊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儿臣也不太懂,但觉得那头领似乎是个人才,可以将他招揽过来……” 李珍细细听来,三位皇子中果然还是李玦回答的最好。 他只说了短短几句话,李瑾和李琮可能都没听出来其中的奥妙之处,但皇帝肯定清楚这句话中的深意。 招安历来是帝王最爱用的手段之一,它本身可以震慑反贼,也可以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 李珍抬首看向皇帝,果然见他看李玦的眼神中已带了些惊艳。 皇帝张了张嘴,正要做出一番评判,李珍忽而叹气道:“三个方法没一个能用的!” 第13章 “若是派兵武力镇压,虽能得一时安稳,但耗损兵力不说,还易失民心;若是派使者和谈,又失了我皇家威严,倒让人觉得朝廷怕了他们似的……至于四皇弟说的招揽,更是滑天下之大稽,犯上谋逆之人还能得到重用,这岂非视朝廷律法为无物?” 她这番话把三个皇子批得一文不值,整个皇宫里也只有她敢在皇帝面前这样说了。 李琮还记着刚刚被李珍反将了一军的事,闻言他冷哼一声:“二皇姐若有什么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他就不信这个整日关在宫里的李珍能说出什么好点子。 李珍道:“首先派兵前往宜州,将那帮反贼团团围住——” 李珍话还没说完,李琮便打断道:“二皇姐说的方法跟我不是一样吗?不都是派兵镇压?” “我话还没说完呢,三皇弟急个什么?”李珍白他一眼,“但须记只将他们围住就好,不必出兵攻打,此举意在震慑叛军,向他们彰显朝廷之威。” “而后请宜州刺史当众宣读招降令,就说若自愿放下兵戈投降,则可以免除死罪,从轻发落,并且告知他们朝廷会查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要真是有冤屈,朝廷自会秉公处理,还大家一个公道;但若是抵死不从,那就罪同谋逆,朝廷绝不轻纵。” “至于那头领,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以念在他为百姓出头的份上,免除死罪,发配边疆充军。” “如果他真有几分本事,就可以趁机建立军功,将功折罪。” “这方法有三个好处,一是向天下彰显了朝廷的威严;二是笼络住了民心,让人知道天下公理尚存;三是获得了一个将才,可谓一箭三雕。” 李珍此话一出,满室骤然寂静。 谁能想到李珍一个深宫女子,竟能有如此见地?竟能提出如此妙策? 三个皇子眼中满是惊叹之色,李琮藏不住心事,眼中还带了几分嫉恨。 李珍才不管他们怎么想,她只在意皇帝的想法,在提出如此天衣无缝的计策后,皇帝究竟会不会将她考虑进继承人的人选中? 她心跳如鼓,静静等待着皇帝的表态。 “好好好!好个一箭三雕之计!”静默之后,皇帝指着她连声赞叹,“阿珍不愧为吾女,聪颖机敏不输天下须眉!” 李珍面上一喜:“多谢父皇赞赏。” 见皇帝心情正好,她像说玩笑话似的趁机开口:“今日看来哥哥弟弟们差儿臣远矣,以后这种事父皇还不如来问问儿臣!” 皇帝果然被她逗得哈哈大笑:“阿珍这就说笑了,天底下哪有女子参与政事的?” “为何不可呢?”李珍故作懵懂,“这样可以帮到父皇不是吗?” “女子若是参政,岂不是违背了纲常伦理?”皇帝看着她,像是在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阿珍日后可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纲常伦理难道会比帮父皇的忙还重要吗?”李珍道,“儿臣觉得父皇的江山稳定才是天底下最重要的!” “稳固江山是男子们该操心的事,女儿家还是该以针凿女红为要,”皇帝面上的笑容淡了些,“阿珍的女红练得怎么样了?阿父还等着阿珍给阿父送鞋袜呢。” 皇帝言尽于此,李珍知道自己已不能再辩驳了。 一股悲凉从脚底升起,涌入李珍心间,将她刚刚的喜悦全部冲散。 五位皇子中,皇帝最为偏爱她,但前提是李珍做个他理想中的女儿,小时孝顺父母,大时相夫教子,死时被人写在史书上夸一句“坤德既轨,彤管有炜1”。 就算她聪颖机敏,就算她强过三个皇子许多,皇帝都不会允许她越出雷池半步,在皇帝眼中,她这辈子都只能做女子该做的事,不能参与政事。 如果李珍跨越了皇帝心中的界限,那么皇帝给她所有的偏爱会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一种无力感充斥着李珍全身,她恍然觉得那三位皇子在看着她时,眼中带着深深的嘲讽。 他们好像在说:你再努力又如何?我们与你的鸿沟,是你这辈子都跨不过去的。 心中虽悲哀,但李珍面对皇帝时还得展现出一个天衣无缝的笑容:“儿臣正在勤学苦练呢,等儿臣以后做成了,父皇可一定要天天穿在身上!” “那是自然!” 一切回到正轨,皇帝也笑了,笑得很开心,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慈父模样。 * 讨论完政事后,皇子们和皇帝闲聊了一会才离开御书房。 李琮走在最前面,风风火火地离开了,李玦仍是一副瑟缩模样,独自走在角落里,三人之中唯有李瑾和李珍同行。 二人并肩朝着紫宸宫外而去,李珍道:“刚才我在父皇面前辩驳了大皇兄提出的方法,大皇兄不会生我的气吧?” 李瑾摇摇头,语气十分随和:“父皇不是说了吗,闲聊而已,我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大皇兄果然是个好人!”李珍笑着说。 “说来惭愧,”李瑾叹了一口气,“你的方法实在是妙,我兄弟三人竟及不上你一分。” 李珍耸耸肩:“我也是瞎说的,可能歪打正着了吧。” 李瑾没接这话,反正他自己是不可能“歪打正着”出这番有水平的回答的。 李珍突然换了一个话题:“南边进贡的庵罗果可香甜美味了,大皇兄尝过吗?” 李瑾苦笑:“宫里都知道庵罗果除了太后那儿便只有你有了,我怎么可能尝过?” “大皇兄想尝尝吗?我给大皇兄送些?” 李瑾一愣:“你刚刚不是说——”庵罗果没了吗? “我骗四皇弟的,”李珍对着李瑾眨眨眼,“我剩了好些个存在冰窖里,等会就遣人给大皇兄送来,大皇兄可不要告诉别人啊。” 有好吃的李瑾自然乐意,但他却不太懂李珍此举的用意。 他跟李珍之前并没有什么来往啊,她为什么要突然给自己送什么庵罗果? 李瑾正想询问李珍,两人却已走到紫宸宫宫门口了。 李珍对着李瑾道了别:“那我就先回宫了,大皇兄。” 李瑾点了一下头:“二皇妹慢走。” 李珍带着蓬莱宫的宫人很快离开,李瑾却站在宫门口看了她的背影良久。 是他的错觉吗?他怎么觉得这个妹妹……在对自己示好? 一跟李瑾道别,李珍脸上惯常的笑容就消失殆尽,聂隐不知这一趟发生了什么,但他看出了李珍心情不好,便跟来时一样默默跟随在李珍身后,护卫着她的周全。 他不懂得如何安慰人,只能以这种方式安静地陪伴着李珍。 走到半路上,还未到达蓬莱宫时,李珍的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她转身朝向聂隐,对聂隐招了招手:“你过来。” 聂隐很听话的上前,站在李珍身侧。 李珍遥望着紫宸宫的方向:“这世间历来都是男子掌权,你认为女人会有站在最高处的那一天吗?” 聂隐垂头道:“臣不懂这些。” “没关系,就说说看你的想法吧。” 聂隐大半张脸隐藏在黑色面罩之中,他露出一双眼睛望着李珍,冷硬的双目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臣并不知道答案,臣只知道,无论公主想做什么,臣都会跟随公主到最后一刻。” “臣相信这世间没有公主做不到的事。” 阳光从云层里透出,洋洋洒洒地照在宫墙上,好似给皇宫披上了一袭金色华裳。 迎着霞光,李珍再次绽放出笑意,在聂隐看来,那笑容竟比霞光还要更明亮些。 “是啊,只要我想,这世间就没有我做不到的事。” 第12章 第十二章 樱桃成熟后,三月三上巳节的日子很快到来。 这是大雍朝最盛大的节日之一,到了这一天,整个上京城都会出动,一齐赶往上京最大的河流——春澜江上祓禊,以祈求新的一年平安顺遂。 皇家亦会在春澜江旁设宴,遍邀群臣赴宴,与大雍的臣民一起庆祝这盛大的节日。 这一日赴宴人数众多,除了在家里病得起不了身的人,在京的官员及其家眷都会前来春澜江,粗粗算下来赴宴的人不下万数,为了能容纳这上万人同时宴饮,皇家将宴席分别设在了几处。 一处是春澜江旁的朝云楼,此处正对着春澜江,是景观最好的地方,自然是供给皇室中人以及皇帝近臣的。 一处是朝云楼下的亭台楼阁,这些地方景致虽比朝云楼差了些,但也算是个观景的好地方,便供给了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员。 五品以下的官员则在春澜江上的画舫里赴宴,身在此处,到了上巳节那一天万舫齐发,往四周望去除了画舫还是画舫。虽看不到什么好景,但在江上吃吃喝喝,本身也有一番野趣。 至于春澜江两岸,便供给了前来春澜江过节的平民百姓们。到了上巳节当日,春澜江两旁会摆满各色花卉,百姓们或是绕江游行,或是就地支起帐篷摆宴赏花,倒也自得其乐。 第14章 三月三一大早,李珍就被翡翠叫醒开始梳妆打扮,毕竟是正经大宴,李珍妆发齐全,一头的珠翠压得她脖子都快断了,满身的绮罗更是让她连走路都觉得别扭。 这种宴席上的菜一般是很难吃也吃不饱的,梳妆打扮完毕后,翡翠便赶紧给她拿了几个糕点垫着,李珍这才走出蓬莱宫,登上轿辇,往宫门外而去。 春澜江距离皇宫并不算远,若是步行,不过半个时辰也就到了,但皇帝出行总是声势浩大的,加之队伍后多了嫔妃和李珍的轿辇,这一路走走停停,行动有如龟速,耗费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到朝云楼下。 轿辇坐得李珍又累又饿,她赶紧从轿子上跳下,等皇帝和嫔妃们登上朝云楼后,和三位皇子一起上了朝云楼。五公主还小,以防染了什么病症,便没有跟哥哥姐姐们着一起来春澜江。 登上最高层,李珍见朝云楼早摆好了席位,皇帝自然坐在中央,他左手边是嫔妃亲王和皇子们的席位,右边则是留给一些特许来朝云楼领宴的大臣的。 为了方便赴宴之人观景,朝云楼里所有窗户都开着,李珍坐在席间,朝着窗外望去,但见春澜江里百舸争流,如同游龙过江,又见两岸鲜花如锦,游人如织,完全是一副太平盛景。她一时觉得能看到这景象,这一路的奔波疲劳也是值得的。 等朝云楼内坐得满满当当后,皇帝便宣布开宴,席间由宫里位分最高的谢贵妃带头,与所有人一同敬了皇帝三杯*酒,皇帝喝下后,才算是正式开宴,此时舞伎乐伎齐上,在席间载歌载舞,以娱宾客,宫女们则鱼贯而入,往各人桌案上端上各色菜肴。 李珍看了一眼菜色,无非就是宫廷里常见的取各式好彩头的菜肴,翡翠夹了一些菜在她碗里,李珍尝了一口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专去挑席上的樱桃来吃。 上巳节刚好碰上樱桃成熟的时候,因此上巳节宴饮时,御厨会将樱桃制成菜加入席中,这是上巳节宴席中的一大特色,是别的宴席中吃不到的。 樱桃毕竟是寒冷之物,翡翠怕李珍吃多了闹肚子,便给她夹了许多别的菜,李珍才不管那些,就紧着樱桃吃,甚至吃完了还让宫女们再上一盘。 李珍顶着翡翠忧心的视线吃得正开心呢,忽然听到宴席中央的皇帝发了话。 “诸位,今日宴饮可还尽兴?” 皇帝发话了,宴席瞬间变得安静起来,众人只专心应答着皇帝。 皇帝都赐宴了,那这上巳节宴席不尽兴也得尽兴,席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尽兴”声,更有那马屁精说要赋诗一首来描绘今日的盛况。 听到了满意的回答,皇帝又挨个挨个的向右手边的大臣问好,能上朝云楼领宴的要么是重臣,要么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换句话说就是官场老油条了,一个个发挥着高超的拍马屁技术,把李珍听得叹为观止,把皇帝哄得那叫一个红光满面。 在给当朝右相谢宣问好时,李珍发现谢宣的长子,谢修竹也来了朝云楼中。 谢修竹今年不过年方十六,虽是当朝右相长子,但到底未得官身,按理来说是没有资格上朝云楼赴宴的,但谢修竹实在太过完美了,完美到可以让朝云楼这些重臣闭嘴。 首先,他家世优渥。 大雍国祚不过百年,但也有许多家族一朝得势又迅速落寞,到了今日,朝中只有三大家族繁荣至今,便是“谢云郭”这三族。 云、郭是开国功臣自可不必多说,但浔阳谢氏一族却是公认的世家之首。谢家祖上出过许多名流,封侯拜相之人如过江之鲫,谢氏家族历史比大雍国祚还长,在谢氏面前,云、郭两家大概只能算个会投机的暴发户。 其实大雍原本还有一个宋氏与谢家并列,只不过祖上犯了大罪,族人杀头的杀头,革职的革职,早在太宗皇帝时就没落了。 说回谢氏,谢修竹父亲谢宣正是谢氏的族长,宫中的谢贵妃也是他的亲姑姑,他的身份贵重,可见一斑。 若是家世良好也就罢了,谢修竹本人偏偏还特别争气。他从小就是个闻名遐迩的神童,三岁能读千字文,四岁能背三字经,八岁能作诗,十岁以第一的成绩考入国子监。去年他又以会试第一的成绩成为贡士,即将参加今年四月的殿试,要是不出意外的话,李珍想今年的状元郎也必定是他。 至于长相……李珍看了一眼被皇帝叫出来问话的谢修竹。 他身量挺拔,姿容如玉,黑墨般的发丝用玉冠束起,一身墨青色的华服点缀着竹叶花纹,衬得他恍若神人。 他往那儿一站,一身的气度竟是把在场的男子都比了下去。 听说与他同辈的贵族子弟对他又恨又怕,因他样样出众,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的标准模板,父母在教训自家子女时,总会把他谢修竹挂在嘴边,害得那些贵族子弟们看到他就绕道走。 这样一个人虽优秀,但远远不到引起李珍注意的地步,李珍之所以会对他格外留心,是因为这谢修竹正是原书元昭公主的未婚夫。 为了防止外戚坐大,本朝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尚主的驸马都不得担任要职。皇帝对谢氏早有戒心,于是给李珍和谢修竹赐婚,断了谢修竹的仕途。 谢修竹大好的前途尽毁,心中对皇室对元昭公主自然不喜,男主角李玦察觉到了这点,主动拉拢谢修竹,承诺帮助他结束这段婚约。元昭公主被流放后,婚约自然解除,谢修竹自此对李玦忠心耿耿,成为了他的小弟一号。 此时皇帝问完了谢修竹平日的爱好,已经开始问谢修竹殿试准备的怎么样了。 谢修竹行着标准的礼仪,声音不急不缓地开口:“回圣上,学生已在家中日夜温习,殿试自当竭尽全力,以求不失圣上所望。” 谢修竹看着是个沉稳的人,但到底有着过于令人惊叹的经历,话语中不可避免地带了一些少年人的傲气。 李珍默默想着,恐怕你谢修竹太过努力了才会让皇帝更加失望。 果然皇帝嘴角几不可见的一僵,然后大笑着夸赞道:“好哇!好哇!谢宣你有此子不仅是谢氏之幸!更是我大雍之幸啊!” “圣上谬赞了,”谢宣和自家儿子行着一样标准的礼仪,“谢氏一族正是仰仗了君上的庇佑,方才有了今日的荣耀。” 皇帝不想和谢宣讨论什么谢家的荣耀,越讨论他便越会想到朝堂有大半的官员依附于谢氏,有时连他自己发布政令时,也不得不看谢宣的眼色。 于是他端起了案上的酒盏:“来,谢宣,这一杯算是朕敬你的,喝!” 皇帝敬酒,谢宣不敢领受,如此推辞了几次之后,才在亲妹妹谢贵妃的劝阻下“勉为其难”地饮了此杯。 喝完酒,皇帝继续询问谢修竹:“朕记得修竹如今已年逾十六了吧,过几年就要加冠了,现下可有婚约了?” 听到皇帝问出这句话,李珍心中便道来了。 原书中皇帝就是在这场宴席中暗示了要将李珍许配给谢修竹,害得原本踌躇满志的谢修竹无法一展所长。 谢宣听到皇帝的话也是一愣,他摸不准皇帝的意思,颇为谨慎地开口:“犬子这几年醉心于科举之中,臣还未曾给修竹相看。” 贵族联姻往往带着政治目的,如谢修竹这般身世贵重的人更是不敢随意定下婚约,他的婚约从来不是自己说了算,得经过他父母、经过各方势力,甚至经过皇帝的同意才行。 皇帝听话,脸上出现些责怪:“修竹大了,你也该留心了!” 谢宣将头埋得更深,他想着皇帝莫不是起了做媒的心思?于是道:“皇上教训的是,只是臣对京中的贵女不甚了解,不知有谁与犬子相配……” 他这话正中皇帝下怀,皇帝呵呵一笑正要开口,忽听得席间出现了一声娇笑。 “谢相,你看本公主如何?” 谢修竹寻声望去,在重重叠叠的人影之中,他看到了一个云鬓花颜,通身华袍的女子。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元昭公主,李珍。 第13章 第十三章 大雍朝虽民风开放,未婚男女同席吃饭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但也极少会有女子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求亲的。 李珍此话一出,朝云楼满室为之一静,所有人都呆立在原地,悄悄看看皇帝的神色,又去看谢家父子的神色,没有一个人敢在这当口说些什么。 虽然李珍这举动“离经叛道”,但她毕竟是大雍朝的公主,还是皇帝最宠爱的那一个,又有谁敢当着皇帝的面指责她“不守妇道”? 李珍心中也正是清楚这一点,才敢当着所有人的面做出这番举动。不管她本人怎么想,皇帝是铁了心的要将她下嫁给谢修竹,反正这结果无法改变,还不如由她自己提出,好在皇帝那儿多搏得一些好感。 李珍主动提出这话后,发现皇帝坐在上首久久未曾开口,她就知道自己做得没错。 这说明皇帝赞同她的做法,但不可能当着诸多臣子的面表扬她,只得默不作声地表示支持。 第15章 对于皇帝来说,自己女儿对谢修竹“痴恋”让他“不得不”给这两人赐婚,总比“皇帝明赏暗罚,处心积虑地破坏谢修竹的前途”来得好听一些。 反正李珍骄纵的名声在外,他正可以借此躲在李珍身后,继续当一个明君。 满席间无人再开口后,所有人便等待着事件的主角谢氏父子的表态。 尚主固然是恩典,但对于谢修竹这样的人来说根本是个大坑。 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期待,谢氏父子到底是要违抗皇室拒了这门婚事,还是要打落碎牙往肚里吞,捏着鼻子接下元昭公主的“求亲”呢? 谢宣先采取了常规操作,自贬。 “臣多谢公主抬爱,只是公主金枝玉叶,犬子拙陋,臣怕犬子配不上公主。” 李珍不以为然:“没关系,我不嫌弃他。” 谢宣:…… 听不出来我这是在跟你客气吗! 李珍不按套路出牌,一时倒让谢宣不知该怎么应对了:“这……犬子一心准备四月的科举,现下恐怕没有成亲的心思。” “这倒也不急,本公主也未到及笄,我可与谢家公子先约定婚约,择日再成亲。” “可……可……” 谢宣汗流浃背,“可”了半天也没“可”出个所以然来,他好不容易想出的两个理由都被李珍驳回,他现在是真的找不到理由了! 这让他怎么开口拒绝?公主与他本有君臣之别,公主主动提出结亲本就是恩典,他若是三番五次地推脱就有不敬君上的嫌疑。 李珍看他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也懒得再问他,只去看谢修竹:“谢公子,你是怎么想的?难不成觉得本公主配不上你?” 谢修竹当然不能这么回答了,他也跟他爹一样板着一张脸,对着李珍拱手:“学生不敢,只是学生才疏学浅,怕配不上公主……” 李珍挥袖打断他的话,不耐烦道:“我都说了我不嫌弃你,我只问你,你是否愿意与我定下婚约?”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李珍问出这样露骨的话,饶是谢修竹再淡定,脸上也飞起了一片红云。 “公主抬爱,臣喜不自胜,只是……” 李珍再次打断他的话:“那不就得了,我不嫌弃你,你也中意我,我与你定下婚约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但……” 眼看谢家父子招架不住李珍的攻势,皇帝这才“看不过去”的出来发话:“好了,阿珍,不得在谢相面前无礼!” 李珍知道皇帝这是要一锤定音了,一改刚刚的咄咄逼人,乖觉地答了声“是”后,便安静如鸡地坐着继续吃樱桃了。 谢家父子看着皇帝宛如看着救命稻草,他们一脸的期盼,只求皇帝收回李珍那无理的婚约,皇帝却也一脸为难地看着谢宣。 “虽说有些仓促,但孩子们两情相悦,年岁相近,我看着修竹这孩子也极好,为人父母的实在不愿拆散有情人……不如就这样定下来了?” 谢宣&谢修竹:…… 天家父女都这么不要脸的吗?!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儿子喜欢你女儿了? 谢修竹红着一张脸还想出声推辞,但谢宣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口,示意他不要再开口了。 皇帝沉默许久,一出声就定下了李珍和谢修竹的婚约,他身为官场老油条哪还看不清皇帝的真实想法? 他摆明了就是想促成这桩婚事的。 皇命不可违,即便他是世家之首谢氏的族长,在人伦上,他身为臣子的就是天然矮皇帝一头。 更何况这是皇帝给他们谢家的恩典呢,谢修竹和李珍“两情相悦”,皇帝这是在成全有情人,是在做好事啊! 他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谢宣只得带着谢修竹跪下谢恩:“臣多谢皇上恩典!” 谢修竹对着皇帝下跪的同时,李珍听到脑子里的系统同步发出播报。 【有人对您的好感度-10,生命减少36天12小时,请您尽快获取新的好感度】 李珍夹樱桃的筷子一停。 ……原来好感度还能倒扣的啊。 是谁对李珍好感度减少,李珍觉得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她望向席间还在接受皇帝问话的谢修竹。 李珍心想这小子居然性价比也很高,好感度获取的生命值都跟聂隐有的一拼了。 原本只是拿他来讨好皇帝的,现在李珍却觉得将他攻略了也挺划算的。 现在好感度-10没关系,来日方长嘛,她有的是时间攻略这位世家公子。 她脑子这样想着,便不错眼地盯着那谢修竹瞧,皇帝问完话了,谢修竹从地上起身,准备退入席中时恰好和李珍对上了眼。 谢修竹自小接受的是正统的贵族礼仪,李珍观他行礼的姿势还比自己的哥哥弟弟标准些,因此他这一眼也十分淡然,看上去没什么异样,但李珍不知怎的,却从这眼神中感到了森森寒意。 她坐在席上,冷不丁打了个寒战,惹得翡翠问她是不是着凉了。 “我没事。”李珍道。 没事的,区区一个世家公子,她就不相信自己攻略不下来。 因确定了李珍和谢修竹的婚约,皇帝这下兴致变高,不断的和谢宣推杯换盏,这一顿宴席足足吃了一个时辰才散了。 皇帝尤嫌不够,带着皇室中人和众臣们在朝云楼外的观景台赏了好一会景,做了好几首诗,然后又带着一群人下了朝云楼,命太监们备好画舫,要和众人一起游览春澜江。 画舫停在岸边,皇帝左手牵着李珍,右手牵着谢修竹,像个主婚人一般带着两名少男少女登上画舫。 画舫开动,皇帝又带两人来到甲板,一起观赏春澜江的荡漾波涛和岸上的民生百相。不知情的人看到这幅画面,还以为李珍和谢修竹今天就要成亲呢。 李珍惯会讨皇帝喜欢,赏景时便不断的在皇帝面前说着讨巧话,逗得皇帝展颜大笑,而谢修竹站在皇帝另一侧就像是被谁毒哑了似的,一言不发,任由江面吹来的风掠过他墨绿色的衣袍。: 在李珍看来,他这副衣袂飘飘的样子倒是更显风采,惹得岸边的小娘子红了脸悄悄地看他。 嗯,不论别的,从外表上来说,这个谢修竹倒的确是配得上自己。 皇帝这一游览到金乌西沉时分才结束。 从画舫下来时,他原本还想去岸边走一走,但春澜江岸边鱼龙混杂的,谁知道有没有刺客混入其中,于是众臣跪求皇帝,好说歹说的总算把皇帝劝回去了。 登上轿撵前,李珍特地看了一眼底下跪送皇帝的官员们,谢修竹跟着他的父亲跪在前排,很快的就被李珍找到了。 他跟众臣一样将脑袋深深垂下,看也不看李珍一眼,就好像今日的事没发生,他跟李珍还是君与臣的关系。 他大概是不想面对事实吧。 李珍嘴角一勾,头也不回地登上轿撵。 无论他怎么想,从今日起,谢家、谢修竹都注定要和李珍脱不开关系了。 * 这一回来春澜江,蓬莱宫中出动了一半的禁卫,回宫的时候,聂隐就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跟在李珍的轿撵旁。 聂隐一路沉默,快到宫门口时,他突然低声开口问李珍。 “听闻公主今日和谢家公子定了亲?” 他的半张脸被黑色面罩盖住,使得他的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 李珍直视着前方:“是又如何?” “听说是公主主动提起的,公主……很喜欢他吗?” 他说出这句话时,手不自觉地按紧了缰绳,手心磨出一片红红的痕迹。 他却丝毫不觉得痛,只全神贯注地等着李珍的回答。 “喜不喜欢重要吗?”李珍嘴角出现一个嘲讽的弧度,“皇家子女的婚约从来不是我们自己说了算。” “端看符不符合父皇的心意。” 这么说这婚约原本是皇上的想法,公主其实对那谢家公子无感? 想到这里,聂隐那原本变得晦暗的心,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然后不受控制的,他问了李珍一个有些不敬的问题:“那公主现在有心仪的人吗?” 李珍听到这问话,终于转头看了一眼聂隐。她看了聂隐良久,直到将聂隐看得不自在了才笑着开口:“谁知道呢?” 说完,她又将头转了回去,盯着前方缓缓开启的宫门。 聂隐却因这意义不明的眼神、含糊不清的话语而心脏剧烈跳动了起来。 第14章 第十四章 上巳节过去后,皇帝便正式下达了旨意,向世人正式宣告元昭公主和谢家长子的婚约。 宫外是什么情况李珍不清楚,反正这道旨令在宫内确是引起了轩然大波。太监宫女们聚在一起时便常常讨论此事,再加上有好事者告知这桩婚姻是李珍自己求来的,让这婚约的讨论度一下子就变得更高了。 有羡慕这金玉良缘的,也有惊讶李珍做事出格的,还有少部分人看清了这桩婚事,替谢修竹鸣不平的。 第16章 下人讨论的话传不进李珍耳朵,李珍这边的具体表现就是她的蓬莱宫几乎被踏破了门槛,来送礼祝贺的嫔妃和官宦们数不胜数,甚至连久居深宫不理世事的太后也将李珍叫去了问个清楚。 李珍一连忙碌了几天,实在是应付不过来,这日便早早地带着翡翠去紫宸宫躲清净去了。 今天聂隐不当值,但看见李珍出宫,他还是尽职尽责地跟在她身后。 到了紫宸宫外,聂隐和翡翠等在宫门口,李珍和云初寒暄了几句,成功获得5点好感度后,便跟着王忠进入了御书房里。 御书房中,皇帝批完了奏折,闲来无事正提着笔在画画,见李珍来了,他忙招手将李珍唤到近前。 “阿珍啊,来,看看阿父画得怎么样?” 李珍凑上前去,看到皇帝笔下画的正是上巳节当日春澜江的盛景,看来皇帝上次真的玩得很尽兴。 她赞道:“儿臣不懂这些,只是看着这画上的人,儿臣觉得他们好像就在我眼前动起来了似的!” 李珍这质朴的赞扬显然取悦了皇帝,他哈哈一笑,继续蘸墨,提笔在纸上画着。 李珍就在一旁观看,只是看到皇帝将整条春澜江画出来时,她突然叹了口气, 皇帝连忙停笔问李珍:“为何叹气?可是阿父有什么地方画错了?” “父皇画得很好,”李珍摇头,“只是儿臣看父皇画得那么好,原本想着等会也回蓬莱宫试试,但儿臣突然想到儿臣本不善此道,怕画了出来也是浪费纸张。” “这有何难?”皇帝大手一挥,“你若想画,阿父亲自教你就是了!” 李珍面上一喜:“多谢父皇!” 不过她脸上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次,很快的,她再一次愁眉苦脸起来。 皇帝不解:“阿父不都答应教你画画了吗?怎么阿珍还是不开心啊?” 李珍道:“儿臣忽然想起了谢长公子。” “谢修竹?”皇帝道,“怎会想起了他?” “传闻谢长公子六艺皆精,在诗书上造诣尤为高深,儿臣只是想到……只是想到……”说到这里,李珍面色稍红,真正像个含羞的少女,“若儿臣以后像今日一般陪伴在谢长公子身侧,他博古通今,口中皆是诗词歌赋,而儿臣什么都不懂,在他面前呐呐不敢言,岂不是惹人笑话?” 本朝鲜少有女子通诗书的,就算是大户人家重视女儿的教养,也顶多是教女儿识字,会作出一两句诗词的都可称之为才女了。 这一点在皇室亦不例外,原主李珍开蒙之后便再没碰过书本,而是整日与针线女红为伴。 听了李珍的话,皇帝面上现出怒容来:“你是天家女儿,有谁敢笑话你?不怕朕治他们的罪吗?” “那些人当然不敢笑话儿臣,”李珍忙道,“只是看着谢长公子如此龙章凤姿,儿臣觉得自己亦要多多修持自身才是……” 皇帝这才明白李珍的意思,原来是有了意中人,想要投其所好。他用笔尖虚指了一下李珍的鼻尖,调笑道:“你啊你,这谢修竹就那么好?居然让我的阿珍想着什么修持自身了。” 李珍佯装羞怒:“哪就是为了他?儿臣也想多长长见识嘛!” 皇帝只当李珍这是嘴硬,也不戳穿,只道:“虽说女子少有研习此道的,但你既然身为天家公主,多学些诗词歌赋也未尝不可,阿父得闲了可以一并教你。” 李珍还是不满意:“阿父整日要批阅那么多奏折,等到您有空,恐怕得等到猴年马月去了!儿臣可没多少日子就要及笄了。” 急成这样,还说不是为了谢修竹?皇帝心中虽暗笑,却也认真考虑起李珍的话来:“你说得倒也是。” 每日的奏折堆积如山,皇帝光批阅完就够费心力的了,哪儿还有精力教李珍诗词歌赋? 李珍趁机道:“儿臣倒有一个法子,宫中本来就有个上书房专门教授皇子功课,父皇为何不让儿臣一起去听课呢?” 皇帝面上很明显地出现犹豫之色来:“可是上书房是教习皇子们的地方,从未有公主去上课的啊……” 李珍道:“儿臣只想长长见识,以后跟谢长公子也有的话聊,父皇,这也不行吗?” 她说完话后便一脸期盼地盯着皇帝,心中却在止不住地跳动着。 李珍主动向谢修竹“提亲”,除了讨好皇帝外,另一个目的便就在这里了。 她要去上书房上课。 想要成为女帝,整日困在蓬莱宫里等着嫁人是不成的,她必须跟自己的兄弟们一样学习大雍的一切,并且在上书房里时刻监督好自己的对手。 虽然她有现代知识,也知道一些剧情,但李珍深知拥有这些是不够的,现在她的天地被限制在一个小小的蓬莱宫里,外面的一切她都不了解。想要跟皇子们竞争,想要成为女帝,她必须要抓紧一切机会学习。 不过李珍很清楚,皇帝是不可能让她一个女子去上书房学习的。对于皇帝来说,李珍做好一个贤妻良母便已足够,懂得多了不见得是好事,所以李珍一早就想到了把谢修竹当做借口。 自己想要学习是不被允许的,但是女子为了未来的夫君学习是会被推崇的。 李珍主动求亲那一幕,会在皇帝心中留下她爱慕谢修竹的印象,现下提出这个要求,皇帝只会觉得她也只是为了谢修竹。 皇帝抚着李珍的手,有些欣慰地笑了:“你有这份心很是难得。行吧,女儿家多读些书也不是坏事,过几日你便跟着你的兄长弟弟们去上书房吧。” “只是有一样,不许把自己累着了,你就去半日即可。” 半日……半日也勉强可以吧,至少跨出了第一步。 李珍对着皇帝行礼谢恩:“儿臣多谢父皇!” * 既然要去上书房听学了,皇帝便也认真操办起来,先给上书房发了旨意说公主要来上课,而后又比照着皇子们的待遇,给李珍挑了一个伴读。 这伴读挑的就是李珍的表妹,宁国公郭氏家中最小的女儿——郭子令。 郭皇后仙去不久,她的弟弟,上一任的宁国公也跟着病逝了,现任的宁国公正是老宁国公的长子,也就是李珍的表兄郭子仪,而这郭子令正是郭子仪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本朝国策重文轻武,以军功起家的郭府早就有意让子女们弃武从文,可惜郭皇后这一代都爱舞刀弄枪,硬是没培养出一个文人。到了郭子仪这一代,总算是有点成果了,但这成果并没有到郭家儿子的身上,而是到了郭子令这里。 郭子令今年才十二岁,却已是上京出了名的才女,十岁时作的一首柳赋至今还为人称道。李珍想若郭子令能和谢修竹一样参加科举,她所获得的成绩大概不会比他小。 郭子令当李珍的老师都绰绰有余,给她当伴读属实是屈才了,但对于日益衰落的郭家来说,这却是天大的荣耀,为了显示对皇家的尊重,天还未亮时,郭子令便在蓬莱宫门口等着李珍了。 李珍草草装扮了一下,打着呵欠走出蓬莱宫门口时,便见到有人直挺挺的朝着她跪下。 “臣女见过公主。” 李珍先是吓了一跳,待仔细看去时,才发现是郭子令。 “哦,是表妹啊,赶紧起来吧。” “是。” 郭子令起身,然后垂首站在李珍面前。她身量较小,只穿了身新裁的湖蓝色衣裙,头上点缀了星星点点的米珠,看起来端丽又不失稳重。 “真是辛苦表妹了,这么一大早就在宫门口守着,以后不必如此早来。” “还请公主收回成命,”郭子令道,“侍奉公主本来就是臣女分内之事,臣女不敢不勤勉。” 看郭子令说话这样一板一眼的,李珍感觉自己大概跟她不是很合得来。 既然郭子令坚持,李珍也懒得管她了:“那就随你去吧。” “是,”郭子令道,“上书房距离蓬莱宫甚远,还请公主快些出发,以免误了时辰。” “……那走吧。” 因是去读书的,李珍并没有带太多人,除了郭子令之外,便只有翡翠和聂隐跟着她一同前往。 几人拐出一条宫道,李珍看到道路旁正站了一个小姑娘在等着自己。 李珍一眼就将那小姑娘认出来了:“五皇妹?” 既然李珍都去上书房了,那皇帝也不能厚此薄彼,给上书房发旨意时,顺便将自己最小的女儿五公主也带上了。 五公主名李璎,今年不过9岁,母亲林嫔只是一个小官的女儿,不甚得宠,李璎一年到头也见不到皇帝几面。 一大早的,她便在宫道拐角处一起等着李珍同去上书房,见李珍主动招呼自己,她有些战战兢兢道:“二皇姐好。” 她身边的伴读林氏女也跟她一起对着李珍行了礼。 李珍点点头,便和李璎一起前往了上书房。 上书房远离后宫,正在皇宫角落处,李珍行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才到上书房。 第17章 李珍和李璎来得有些迟了,步入上书房时,诸位皇子和授课的太傅已等在席位上了。 但李珍敏锐的发现,这上书房的席位中却多空出来了一个。 第15章 第十五章 李珍上课时,宫女和禁卫是不能进入上书房中的,将翡翠和聂隐两人留在外,李珍带着李璎进入上书房,在席中坐着的人通通起身迎接。 坐在上首的太傅先给皇家两个公主行了礼:“臣见过元昭公主,见过五公主。” 在上书房授课的太傅姓张,出身寒门,学富五车,也是科举榜眼出身,在朝廷上兢兢业业的工作了几十年,现已到了乞骸骨的年纪。皇帝怜惜人才,给他封了虚官太傅,命他在上书房教授皇子们。 李珍叫了一声“起”,然后又和李璎一起给张太傅行了个拜师礼:“以后有劳夫子了。” 张太傅直言不敢,然后又请李珍和李璎入座。 李珍看了一眼上书房的所有席位。右边排了两个空位,应该就是给她和李璎的;左边靠窗处排了四个座位,从前往后分别是李瑾、李琮和李玦以及……李珍刚入上书房时发现的空位。 宫中皇子公主们一共就五个,这为什么会多了一个空位呢?见诸皇子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李珍也就没问出口。 她只对着三个皇子问好:“以后在一处上课,还望皇兄皇弟们多多指教了。” 皇子们随口应答了几句,然后又轮到皇子们的伴读给她行礼了。 皇子毕竟是来上书房正经读书的,待遇还是要比公主们好上一些,每个人都配备了三个伴读。 这些大多都是勋贵子弟,李珍不太认识,郭子令常常出入上京各大府邸,对这些人倒是很熟,就在李珍耳边提醒道:“谢家、云家还有裴家都挑选了子弟入宫作皇子伴读。” 李珍挑了挑眉,加上她的伴读郭子令,上京叫得上名号的人家居然都来了,这还真是热闹啊。 李珍点了点头,也叫了起,然后走到右边第一个空位前坐下了,李璎看李珍落座,跟皇兄们问好后,坐在了李珍身后的位置。 见所有人都安稳落座,张太傅开始了今日的授课。书中的王朝虽是架空的,但文化背景却与李珍熟知的古代大体相似,张太傅给皇子们教授的正是四书五经的内容。 李珍硬着头皮听了一会,便忍不住的开始走神,她发现随侍在身侧的郭子令却听得无比认真,连给她磨墨都忘记了。 在李珍的提醒之下,郭子令才缓过神来红着脸告了罪。 李珍道:“表妹可是远近闻名的大才女,这些东西对你来说早就耳熟能详了吧?” “臣女平日里在家钻研诗词甚多,四书五经虽看过一些,但还从未有夫子为臣女讲解过。” 李珍不解:“宁国公府不是有家学吗?怎会没有夫子讲解呢?” “是有家学,但男女八岁时便由不同的夫子授课,兄长们多习四书五经,臣女这边的女夫子便多教授《女则》与《女诫》。” 李珍听得一阵沉默,要不是她想方设法的要来上书房上课,郭子令好端端的一个才女也许就要埋没在《女则》与《女诫》中了。 看着郭子令还在磨墨的手,李珍将她手中的墨块抢过:“你不必做这些了,专心听讲吧。” 郭子令面上一惊:“公主这于礼不合,侍奉公主本来就是……” 见她又要拿出那一套说辞,李珍不耐烦地打断:“我让你听讲就听讲,哪儿那么多话?” 李珍那不太好的名声在外,郭子令心想她怕是又来劲儿了,便乖乖闭嘴不再反驳。 反正这样对她来说还挺便宜的,她起码可以不被琐事所扰,专心听讲了。 这堂课上了快半个时辰才结束,见诸位皇子公主露出倦容,张太傅便给了一盏茶的时间休息。 李珍十分不雅地伸了一个懒腰,坐了一个小时,她只感觉骨架都要散了,这古代人上课可比现代人辛苦多了。而她身侧的郭子令却是一副食髓知味的样子,休息时间还在津津有味地捧着书看。 李珍正想起身活动活动,忽见自己的书桌旁窜来了一个人影,李珍定睛一看,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居然是男主角李玦! 李玦捧着一本书来到李珍案前,对她温和的笑着:“*二皇姐好。” 李珍眯眼看他:“四皇弟有什么事吗?” 李玦将视线转向郭子令:“听闻郭娘子是上京的大才女,我近日钻研诗书,正有一些问题想请教郭娘子,不知郭娘子是否愿意为我解答?” 皇子来问自己,郭子令哪儿有不肯的,忙垂首道:“四皇子有什么疑惑尽可询问,臣女必定知无不言。” 李玦笑眯眯的正要把书放在郭子令面前,却听到“啪”一声脆响,是李珍一掌拍在桌案上,隔绝了他和郭子令。 李珍这一下弄出的声音甚大,上书房所有皇子和伴读的视线都转移了过来。 “四皇弟没有自己的伴读吗?干嘛要问我的伴读?” 李珍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李玦,好像很怕他靠近郭子令。 怎么可能不怕? 看到李玦主动请教郭子令,她突然想起来郭子令在原书中正是李玦的后宫之一! 李玦与郭子令的相识也是源自于诗书,两人志趣相投,很快两情相悦。在后期李玦被反派诬陷入狱时,郭子令为他血写喊冤状,年纪轻轻的就耗尽心血死在桌案上。 郭子令的死亡成了李玦复仇的动力,他凭借这股恨意成功反杀反派,但等他登基为大雍朝的皇帝时,他身边早已聚集了众多“红颜知己”,郭子令这个为他死的女人早就被他忘在了脑后。 李珍决不会允许自己的表妹成为李玦的燃料,所以从现在开始她就要断绝这两人相爱的可能性。 李玦没想到李珍的反应会这样大,他在众人面前露出怯容:“我,我只是听说郭娘子学识渊博所以才来讨教,二皇姐要是不喜欢,我就不问了。” 李珍冷眼看他:“对,我就是不喜欢,希望四皇弟日后都不要再来找我的人了。” 李玦黯然道:“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来找郭娘子了,还请二皇姐谅解我今日的鲁莽。” 说完,他拿着自己的书本垂头丧气地回了自己座位上,在场的人都将同情的视线转向他,心中多少对李珍起了些不忿之意。 至于李珍是怎么知道他们的心思的……李珍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脑海里层出不穷的系统播报声吵得她快头疼死了。 【有人对您的好感度-10,生命减少200小时,请您尽快获取新的好感度】 【有人对您的好感度-5,生命减少120小时,请您尽快获取新的好感度】 【有人对您的好感度-3,生命减少100小时,请您尽快获取新的好感度】 ……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嗯? 正在揉太阳穴的李珍手上的动作一停,在这此起彼伏的减好感播报中,居然有人对她加了好感? 真是奇怪,难道有人跟她英雄所见略同,一样讨厌男主李玦吗? 李珍转过头去,好奇地看了看左边皇子们的座位。能加好感度的不可能是李珍的哥哥弟弟,那就只能是皇子们的伴读了。 伴读们既然能被送进宫里陪皇子,自然都是家里调教出来的人精,眼下他们都认认真真地随侍在皇子身侧,磨墨的磨墨,翻书的翻书,竟没有一个人脸上出现异样。 这倒让李珍看不出那个加好感度的人是谁了。 管他是谁,李珍转回头来想着,就当自己白赚生命值了。 发现李珍在揉太阳穴,郭子令出声问:“公主身体不适吗?要不要先回宫歇息?” “我没事,”李珍道,“把上午的课上完再说吧。” “是,”郭子令答了一声后,过了许久才颇有些小心地问李珍,“公主为何不让四皇子问臣女问题呢?” 李珍回答的非常直白:“我讨厌他。” 说完,她又看向郭子令:“你以后也不许靠近他,这是命令。” 郭子令很想问原因,在她看来四皇子在宫中虽不得宠,但为人儒雅温和,也不爱端皇子的架子,是个蛮好相处的人。 但李珍都这样说了,郭子令也只能乖乖答“是”,并且下定决心以后尽量不和四皇子说话。 一盏茶的时间很快过去,张太傅命大家都坐好,准备继续上课,但他翻开书才刚刚说了一句话,上书房外忽然进入了一个少年。 李珍抬头一望,便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那少年看上去应是外邦人,无论是长相还是穿着都与诸皇子不同。 他从外表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一头浅棕色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带着微微的自然卷,眉眼和鼻子高耸,就像雕像一样立体感十足。 他还穿着一身深棕色的袍子,袍子的领口和袖口上都装饰着同色的动物皮毛。中原男子多不饰面,他额头上却勒着绿松石的额饰,单边耳垂上也坠着同样材质的石头。 第18章 但最为吸引李珍的却是他那一双浅棕色的眼睛,像一块琥珀一般澄净,却又带着跟小兽一样的野性与桀骜,这般复杂的气质出现在他那双眼睛上,让李珍看了一眼就挪不开视线。 他完全无视了正在上课的张太傅,带着同样装扮的侍从走到上书房里最后一个空位上,李珍这才明白,那席位居然是他的。 李珍更加疑惑了,为什么皇宫里会出现这样一个外族人? 她正想着时,三皇子李琮身边一个伴读突然冷笑一声:“夫子,阿史那王子姗姗来迟,还不对您行礼,难道您不应该责罚他一下吗?” 阿史那?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李珍就下意识的将视线移到了前排的李玦身上。 好家伙,怎么又来一个男主的小弟? 第16章 第十六章 大雍朝实力强大,但也有一些不听话的邻居时不时来边疆侵扰几下。 这些异族主要分布在大雍朝的北方和南方。南疆在镇南王的坐镇下,南蛮国不敢轻举妄动,但北疆可就没有那么平静了。 北方有多个民族,分别执掌着不同的政权,这些政权互相倾轧吞并,以乌滋和北夷最为强大,这两个民族也是争斗不休,成日地想吞没对方一统北方。 去岁秋收时,乌滋铁骑突然入侵北夷,北夷在猝不及防之下被夺下了好几座城池,北夷王无奈,只得遣使来大雍求援,大雍自然不想看着乌滋坐大,于是点了几万兵马北上,帮助北夷对抗乌滋。 北夷这次求援十分有诚意,不但许诺了岁贡,还将自己的继承人送来了大雍当质子。 这个继承人就是阿史那。 在这次求援前,北夷与大雍的关系并不算好,掠夺边境的事干了不少,因此大雍人对北夷人都没什么好感,再加上这次北夷有求于大雍,皇宫里的皇子更不会将阿史那放在眼里了。 即便皇帝向北夷王许诺,会给阿史那大雍皇子的待遇,甚至让阿史那入了上书房读书,但皇子们也会暗地里欺负阿史那。 其中李琮和阿史那积怨最深。李琮的舅舅们都是武将出身,从小对他言传身教,他虽读书读不过李瑾,耍心眼耍不过李玦,却是在三位皇子中最擅骑射的,他也很是以此为荣。 但自从皇宫里来了个阿史那,这一切就都不一样了。阿史那出身于游牧民族,骑射打猎对他来说就跟呼吸一样简单。在一次皇帝当评判,皇子们比较骑射功夫的比试中,李琮大败于阿史那,在皇帝面前闹了个没脸,从此就深恨上了阿史那。 而男主李玦看阿史那被欺负,对他很是同情,便悄悄地去雪中送炭了几次。两个人一个是不受宠的落魄皇子,一个是寄人篱下的番邦质子,同病相怜之下很快变得惺惺相惜,阿史那自此成为了男主的二号小弟。 后来阿史那回归北夷,大败乌滋一统北方,在男主登基时出了不少力。 知道这拥有浅棕色瞳孔的异族少年,就是男主二号小弟的那一刻起,李珍心中唯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男主再把他抢了去! 要是把他攻略下来,未来整个北方的助力就是她李珍的了! 李珍正在思考着要如何攻略阿史那时,那边阿史那听到李琮的伴读又在针对自己,并没有如何搭理他,只是坐在座位上冷哼了一声。 伴读见状更是气愤,咬着牙对张太傅说:“夫子,您还不动手吗?” 张太傅虽是皇子们的老师,但他也惹不起这些龙子龙孙们,再加上阿史那本就有过错,张太傅搁下书本,拿起戒尺,寒着脸走到了阿史那跟前。 “阿史那王子,你今日无故来迟,本太傅命你站着听讲,再罚你五下戒尺,由你的侍从代受,你可服气?” 皇子们都是金尊玉贵的,不可损伤,若夫子要罚戒尺,一般都是伴读代为受过,阿史那没有伴读,这五下只能打在侍从身上了。 阿史那“腾”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双瞳孔怒视着张太傅:“我不服气!你就知道揪着我的过错,三皇子和他的伴读们对我使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时,你从不过问,你有什么资格罚我!” “再说了,我迟到关我的侍从什么事?你凭什么要他替我挨打?” 他一番话说得张太傅脸色铁青,张太傅厉声呵斥道:“你目无尊长,本太傅要再罚你五戒尺!” “皇子犯错,伴读领罚是皇宫里的规矩,岂能容你置喙?” 他看向站在阿史那旁边的侍从:“还不快将手伸出来?” 阿史那还想再说什么,他身旁的侍从连忙对他摇了摇头,乖乖将手伸到了张太傅面前。 “请太傅责罚奴吧!” 张太傅真是被气得狠了,十下戒尺丝毫不含糊的往侍从手心里招呼,“啪啪”声响彻整个上书房,那侍从疼得龇牙咧嘴,却是一声不吭。 打完后,李珍瞧见侍从手心里已是红肿一片,恐怕短时间不能再握笔了。 而整个过程中,那阿史那王子始终怒视着太傅,他眼眶逐渐变红,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瞳孔里燃烧。 张太傅打完便收回了戒尺接着上课,李琮的伴读却犹嫌不足,他对张太傅提议道:“太傅,阿史那王子如此不尊师重道,您的惩罚未免太轻了些。” “依我看……不如就让阿史那王子的侍从把上书房附近的宫道扫了吧?” 扫宫道是皇宫内最下等的太监才会干的事,伴读虽要替皇子们受过,但也是世家大族的子弟,夫子们就算要罚,也不会用如此折辱人的方式。 李琮的伴读做此提议,分明就是在刻意侮辱阿史那。 阿史那气得不轻,对着李琮的伴读怒吼道:“你别太过分!” 看着阿史那气极,伴读站起身来,不卑不亢地对阿史那行了个礼:“阿史那王子,你迟到在先,目无尊长在后,本就该罚;再说了,罚的只是你身边的侍从,一个奴婢罢了,你大可不必如此对我怒目而视吧?” “你现在做出这番姿态,是不服张太傅,不服大雍皇朝的规矩吗?” 明明是他做出的提议,他却要刻意攀扯上张太傅和宫规,给阿史那扣了如此大的帽子,摆明了就是让他有冤无处伸。 “你……” 阿史那涨红了一张脸,想要辩驳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他一双手紧紧攥着手心,看上去想要往这伴读脸上狠狠招呼一拳。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做,任由自己的侍从对着张太傅行了一礼后,乖乖出去领罚。 北夷现在还要靠着大雍的兵马,不敬大雍皇室的后果,他和他身后的整个北夷都承担不起。 阿史那的侍从怕再起什么波澜,垂着头匆匆走出上书房,李琮的伴读却在此时看准时机,将脚伸出,害得他在众人面前摔了个狗吃屎。 上书房内立时哄堂大笑,李琮的伴读更是高声道:“你可要小心些啊,是大雍的路太平坦,让你这番子走不习惯了吗?” “也是,茹毛饮血的日子过惯了,你这等番子怎会知道我堂堂大雍王朝的锦绣富贵?” 侍从不敢开口,呐呐点头,迅速起身跑出了上书房,阿史那紧盯着他的背影,指尖插入手心里掐出了一排血痕。 他不是听不出李琮的伴读是在指桑骂槐,但如今的他却根本不敢出言反驳。 上书房众人看完了这场大戏,露出了各种神态,有跟李琮一样幸灾乐祸,得意洋洋的;也有跟李玦一样面带不忍的;但最多的是跟李瑾一样,面无表情,冷眼旁观的。 在上书房的人都明白,李琮伴读今天所做的一切实则都是李琮的授意。 李琮在皇子中势大,没人敢轻易惹他,李琮的伴读也很聪明,他只针对阿史那的侍从,并不会伤及阿史那本人,所以整个上书房竟是无人替阿史那出头,就连张太傅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无事发生。 李珍环望整个上书房,她发现现在能和李琮杠上,帮助阿史那的人大概只剩自己了,但整个过程中她却是一言不发。 她只指向了那个一直带头欺负阿史那的伴读,问郭子令:“那人是谁?” “是云氏的子弟,”郭子令回答,“似乎是一个旁支,他因才华出众,被云氏推选为三皇子伴读,现在借住在武威候府。” “云氏子弟……”李珍玩味地笑了,“跟我三皇弟沾亲带故的,怪不得如此嚣张。” 郭子令是何等聪明的人,看李珍的表情,她便猜到了什么:“公主这是打算做些什么吗?” 李珍并不答话,只是笑意愈发幽深。 这半日的课很快就上完了。 皇子们下午还有课,便留在上书房吃午膳,李珍和李璎则要启程回宫。 等李珍收拾好东西准备回蓬莱宫时,她见宫人们恰好给每个皇子端来了膳食。李珍一看,皇子们吃得很是朴素,只不过是一品炙羊肉,一品拌春笋和几张蒸饼。 只有张太傅那里多了一道玉露团。 李珍叹道:“皇兄皇弟们每日辛勤读书,上书房就只备这几道菜吗?未免有些寒酸了。” 第19章 李瑾道:“父皇常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1’,我们在此求学是为了精进自身的,自然不能老是念着口腹之欲。” 李瑾这话说得很隐晦,但李珍听懂了,这是皇帝要搞苦难教育了。 她道:“但看皇兄如此辛劳,我心中实在不安……不如这样好了,我日后来上书房就带些点心来如何?” 李瑾推脱:“这怕是不太好吧,就不劳烦二皇妹了。” “这是我的一番心意,就算父皇知道了也不能说什么。” 李瑾还要拒绝,李珍佯怒:“大皇兄一再推辞,可是嫌弃我蓬莱宫中的糕点?” 这话听得李瑾直摆手:“怎会呢?二皇妹宫中的糕点再好不过了。” “那就这样决定了,”李珍道,“从明日开始,我就让玛瑙做些点心来!” 李瑾无奈,只得应下,李珍又转过身去对张太傅一拜:“请夫子也不要推辞,我敢保证给夫子那份一定是最精致的!” 张太傅捻须笑道:“看来臣日后要大饱口福了。” 几人如此说笑一番,李珍这才和郭子令离开上书房。 走出上书房之前,她特意转头看了一眼那异族少年的方向。 他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双目泛红地盯着自己眼前的膳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似有所察,抬起一双浅棕色的瞳孔望向上书房门口。 但此时李珍早已离开了上书房,他只来得及看到一抹倩影匆匆从眼前扫过。 阿史那不作它想,用刀割下羊肉卷在蒸饼里,开始用起了午膳。 第17章 第十七章 因要往上书房送糕点,李珍今日特地早起了一刻,让玛瑙提着食盒随自己一同前往了上书房。 郭子令并没有在宫门口迎接李珍。 第一次的正式拜见之后,皇子公主们的伴读就不用去宫门口守着了,而是先去上书房里帮主子准备好笔墨纸砚一干事物。 李珍到时,各位皇子公主都还没到,上书房内只坐了几个伴读,不过李珍眼尖地发现,那昨日姗姗来迟的阿史那王子今日也早早地坐在了自己的席位上。 想来是怕再连累侍从受罚,他今天才来得早些。 他身边的侍从一只手裹着一块白布,大概是昨日被张太傅打出来的伤还未痊愈,阿史那便自己整理着书籍和笔墨。 李珍步入上书房中时,坐在席位上的伴读们都起身给她行礼,那阿史那却只是抬起自己浅棕色的瞳孔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动作。 李珍也不在意,免了众人的礼后,亲自带着玛瑙将做好的糕点分了下去。 现在是春日,玛瑙做的是桃花酥。她一双巧手将酥点捏成桃花状,又在里面填充了枣泥馅,带着一股清甜的香味,是既好看又好吃。 每一块桃花酥由小小的碟子盛起,无论是皇子还是伴读都能分上一块。按照长幼顺序,李珍先分给了李瑾的三个伴读,又往李瑾的桌上放了一块,然后才轮到李琮的伴读们。 此时李琮未到,李琮们的伴读都安静的磨墨翻书,倒不似昨天那般可着劲儿的欺负阿史那。 也是,阿史那虽是异族,但好歹也是个王子,这群贵族子弟与他无冤无仇,要不是为了讨好李琮,他们何必与阿史那过不去呢? 玛瑙给每个人端去糕点后,他们都会起身对李珍行礼谢恩,李珍只轻点一下头算是回应,但轮到那带头欺负阿史那的云氏子弟起身时,李珍主动与他搭起话来。 “不知这位公子姓甚名谁,出自何家?” 听到李珍问自己话,那伴读一愣,而后拱手回答:“回公主,学生出自云家,单名一个翳字。” “云翳……”李珍在口中念了一下这个名字,“上京武威候府中,年轻一辈的似乎没有叫这个名字的。” “是,学生前几年才从栎阳至上京,现正借居在武威候府中。” 栎阳正是云氏的老家。 李珍笑道:“武威候能把公子从栎阳接过来,想必公子必定文采出众。” “不敢当,”云翳道,“不过是武威候宅心仁厚,时时关照学生罢了。” 云翳是李珍第一个在上书房搭话的伴读,但跟李珍说了这么一会话,他的表情始终无甚波澜,连话语也是客套而疏离的,好像很不想和李珍有过多来往。 他作为李琮的伴读,时常出入宫闱,自然知道李琮和李珍并不算和睦。他一心忠于李琮,所以面对着李珍——这个最受皇帝喜欢的公主,也毫无谄媚讨好之意。 若是对李珍献媚,先不论李珍会不会领他的情,云翳首先就会失去李琮的信任。 只能说不愧是武威候选入宫中的伴读,果然是有几分聪明的。 想通了这一点,李珍也懒得跟他多废话,看李琮这边的糕点分发完后,便走到了李玦的桌案前。 李玦的桌案后坐着阿史那,此时阿史那已经收拾好了书籍,正翻开一本书,对着上面的字走神。 李珍看了他一会,亲自从食盒里拿出一份糕点放在了阿史那的桌上。 视线中突然出现一个桃花状的点心,阿史那一楞,抬起头来看向站在自己桌案前的人。 是昨天来上书房的两位公主之一,阿史那回想起了这个好像是元昭公主,名叫李珍。 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衣衫,别了一支珠钗在乌发上,有细细的流苏从钗上垂下,于行动之时轻轻荡漾在脸颊处,倒是衬得她清丽可人。 李珍此时正笑意盈盈地看着阿史那,倒把阿史那看得心中一跳,连忙躲开了视线。 然后他听到李珍开口:“这是我宫里做的桃花酥,阿史那王子尝尝吧?” “不必了,”阿史那被李琮欺负了那么久,对于这些皇室子弟还是心有芥蒂,“我是北夷人,吃不惯你们中原的食物,公主拿回去自己吃吧。” 阿史那性格直来直往的,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 李珍笑容不变:“我宫里的东西既然送出去了,那断没有收回的道理,王子若是不吃……玛瑙,将它拿去喂狗吧。” 阿史那这下是真真切切地呆愣在了椅子上。 他听北夷人说过,中原女子整日待在闺房里,从不出门骑马打猎,所以跟北夷女子比起来一个个的都温柔似水。眼前这个元昭公主看起来也是一副娇俏模样,怎么内里却是如此的张扬肆意? 阿史那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应该生气的,但是他却生不起气来,嘴巴张了张,也只吐出一个字来:“你……” 他身边的侍从唯恐再得罪人,连忙对李珍行礼谢恩:“多谢公主赏赐!奴和王子会好好享用的!” 李珍这才满意了,免了侍从的礼,又看向阿史那:“阿史那王子,你的侍从可比你聪明多了。” “他至少比你更懂得看形势。” 说完,她也不管阿史那有什么反应,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由玛瑙继续分发剩下的桃花酥。 分给阿史那的那块他到底没吃下去。等诸位皇子来齐后,张太傅也来到了上书房开始授课,他今日抽背了几位皇子,在云翳的怂恿下,他还抽背了阿史那。 阿史那连汉话都不太通,对于汉学更是一无所知,张太傅的问题他一个都答不上来,他的侍从再次替他受过,被罚不许吃午膳。 阿史那于是将自己的桃花酥悄悄塞给了侍从,好歹让他垫垫肚子。 李珍目睹一切,仍是一言不发,倒是坐在她身后的李璎命伴读将自己的桃花酥一并给了侍从。 一起回宫时,李珍问她:“五皇妹很是同情那北夷侍从吗?” 李璎小心翼翼道:“我只是觉得不必如此,阿史那王子到底也碍不着我们。” 李珍不由地看了李璎一眼,她这个五皇妹虽怯懦怕事,却也有一颗玲珑之心。 发现李珍盯着自己不说话,李璎忙道:“若是二皇姐不喜欢,我以后不这样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珍摇头,“你的心虽好,却也只能解决一时之困,无法彻底根治啊。” 李璎不太明白:“二皇姐的意思是……” 李珍道:“既然已经知道了这顽疾的根在哪儿,咱们把这根给拔了就行了。” * 天还蒙蒙亮时,云翳就被身边的小厮叫醒了。 一番简单的梳洗过后,他乘上武威候府的马车,晃晃荡荡的往宫里去。 早春的天气还有些凉,马车里早备好了暖炉,里面燃着上好的银丝碳和香料,无一丝烟尘不说,还熏得满车盈香。 在马车里坐了一会,云翳便觉得有些热了,背上密密地渗出汗珠,他连忙斟了一盏马车里放得温热的茶,仰头咕咚喝下。 茶的温度正好,是车夫根据云翳的喜好提前准备好的。 云翳放下杯子,惬意地喟叹一声,将身子靠在了马车上。 在栎阳老家时,他何尝有过这等享受?冬日里炭火常常不足,满室寒冷,墨砚冰坚,他只能用手指一点一点捂热。 第20章 来到了上京,他方知原来世间还有暖砚这种东西,墨汁放置于暖砚上就不会再凝结成冰,在冬日里也能如常书写。 其实不止暖砚,武威候府里还有许许多多他闻所未闻的玩意。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富贵人家红薯是只食红薯芯的,鸡鸭鱼肉是给茄子做配的……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令他眼花缭乱。 来武威候府的第一日,云翳便暗暗发誓,再也不要回栎阳那个冬天冷得跟冰窖一样的屋子了,他要攀着武威候这棵大树用力往上爬,爬到无人可及的高处。 现在他成了三皇子的伴读,他就用尽一切心力讨好三皇子,若是三皇子日后荣登大宝,凭他的本事,说不定也能封侯拜相! 云翳正心潮澎湃时,马车突然停下,外面车夫喊道:“公子,到宫门口了。” 云翳下车,掏出几块碎银子打赏车夫,而后进入宫门口,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宫门口距离上书房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若是步行则需要两刻的时间。春寒料峭,走在宫道上自然不比坐在马车里温暖舒适,但云翳只感觉自己的心境还要更沸腾些。 这可是皇宫!是天下第一富贵处! 一个武威候都让他大开眼界,云翳只觉皇宫里更是对他有着超乎寻常的吸引力。 他满心满眼都是飞翘的屋檐和巍峨的宫墙。 云翳正痴痴地望着皇宫内雕梁画柱的宫殿时,突然听见身后有人高声呼叫自己。 “云公子!云公子!”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云翳心中疑惑着这是谁,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了看。 等看清来人时,他双目不由得一怔。 朝他急步追来的竟然是宁国公府的小女儿郭子令。 第18章 第十八章 虽说云翳不愿与元昭公主的人来往,但此刻宫道上人来人往的,见郭子令叫住自己,云翳便停留在原地,等到郭子令走到自己身侧。 他对郭子令行了一礼:“郭娘子好。” 郭子令道:“今日居然碰上了云公子,这可真是巧了,不如与我一同前往上书房?” 云翳不好拒绝,只能道:“在下正有此意。” 两人到底是未婚男女,行走时便刻意隔了一段距离,以免招惹闲话。云翳也不敢主动找郭子令说话,生怕引起什么误会。 走了一段路后,郭子令倒主动和云翳交谈起来:“不知云公子是何时搬来上京的?” 云翳道:“是永平十年搬来的,如今也有三年了。” “云公子那首望月便是写于栎阳了?” 望月正是云翳的成名作,也是武威候将他接来上京的理由。 云翳道:“正是,没想到郭娘子竟然知道在下的拙作?” “一句‘乘风青云顶,一揽瑶台镜”谁人不知?公子自谦了。” 云翳笑道:“在下的望月不过是泛泛之作,与郭娘子的柳赋比较起来相差甚远。” 郭子令也不接这话,只说:“不过依我看来,望月这首诗确实差了一些。” 云翳笑容明显淡了下来:“哦?不知郭娘子有何见教?” 郭子令看他一眼:“我认为望月这首诗比不上云公子那首咏雪。” 云翳眼前一亮,面上出现些惊喜:“郭娘子居然知道咏雪?” 咏雪也是他在栎阳写成的诗,但传颂度远远比不上望月,上京中知道的人极少。 “这个自然,”郭子令道,“云公子所作的五十余首诗我都看过,我最爱的就是那篇咏雪。” “实不相瞒,在下也是!”听到郭子令如此关注自己,云翳心头一喜,“郭娘子与我,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云公子诗作新颖,与上京诸位都不尽相同,我阅读云公子的诗时,便觉口齿生香,回味无穷……” 郭子令换着花样的猛夸了云翳写的五十首诗,她话语真挚,句句都说在云翳心坎里,直把云翳说得红光满面,心中生出了知音之感。 两人快走到上书房时,云翳还叹道:“今日遇见郭娘子,一如当日伯牙遇见钟子期啊!” 郭子令道:“我也深有同感。” 郭子令今日出门时穿着一身天水碧的衣裙,这颜色虽清淡,却极为衬她,一静一动之间显得她清丽雅致。 云翳记得郭子令没几年就要及笄了,心中忽然起了遗憾,为何她偏是宁国公府的人呢,若郭子令出身于寻常世家,他与郭子令之间说不定就能成就一段佳话了。 两人步入上书房后就分别前往了各自的位置,云翳坐在席上,还颇为不舍的一直望着郭子令的背影。 过了不到一刻的时间,李珍到了,她今天依旧带了点心过来。 命玛瑙将点心分发下去后,她来到自己的坐席前问郭子令:“今儿真是奇了,为何云家公子一直看着你?” 郭子令在帮李珍磨墨,她头也不抬地说:“臣女也不知。” 听到这个回答,李珍挑挑眉,也不再开口了。 此后一连好几日,云翳每次从宫门口前往上书房时都能碰到郭子令,偶尔郭子令迟了片刻,他还会刻意放慢脚步,等郭子令到来。 郭子令与云翳认识的女子大为不同,她在诗词上造诣极高,与云翳谈得有来有回,她还非常欣赏云翳的诗作,每次都能将云翳夸得心里飘飘然,有如身在云端。 这日,天朗气清,云翳与郭子令又一同走在宫道上。 两人照旧谈论起诗词,说着说着便聊起了前朝一位大诗人。 云翳道:“我极为欣赏这位前辈的诗作,可惜前朝动乱之后,他也失去了下落,那些诗作更是十不存一,如果我能亲眼见一见就好了。” 郭子令笑道:“云公子何不早说,那位诗人有一至交,至交存着他的一册孤本。先父在世时几经辗转,找到了这位至交的后代,花重金买下了孤本,现在正在宁国府的藏书阁里收着呢。” “若云公子想看,不如我明天带出来了给公子一观?” 云翳面上一喜:“若是如此,那可真是在下三生有幸了!” 可话刚说完,他脸上又出现了些犹豫:“可这孤本如此贵重,郭娘子拿出府给我看怕是不大好吧?” “无妨,”郭子令毫不在意,“我视云公子为知己,区区一册孤本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这话说得云翳几乎热泪盈眶,他对郭子令深深一拜:“郭娘子待我之情谊,我必将永远铭记在心!” 宫道上人多眼杂,云翳有些话不敢说得太清楚,但他想郭子令一定能明白他的心声。 他时常觉得他与郭子令如同话本子里的痴男怨女,明明天生一对,却迫于世俗的压力不能长相厮守,云翳只能在心里暗自发下誓言,即便他以后娶妻生子,他在心中也永远会为郭子令留下一席之地! 相比之下,郭子令的反应倒平静许多:“那明日请云公子早些到上书房吧,我就在上书房将孤本借给公子一观。” 云翳不做它想,答应得很干脆:“好。” 他懂郭子令的意思,男女私相授受说出去到底不雅,郭子令若是要给,也只能挑个*没人的时候给。 第二天一早,他特意早起半个时辰,早早的就等在宫道上了,郭子令似乎还没来,他放慢了脚步往前走着,等待郭子令。 想到一会有机会和郭子令单独相处,云翳便喜不自胜,他想着要同郭子令说些什么的时候,前方匆匆跑来一个小太监,结结实实地撞了云翳一下。 云翳开口欲骂,话到嘴边却又突然止住,那小太监对云翳告了罪,便急忙跑开,很快消失在了宫道上。 云翳看向了自己的手掌,那里正攥着一个纸条,这正是小太监撞到他时塞到他手心里的。 他心里满是疑问,左右看了宫道无人,就将纸条给打开了。 纸条里掉出一包东西来,云翳捏了捏,像是什么粉末;纸条上还有字,云翳一看,上面写着:务必将此药下入李珍的糕点中。 云翳心中一震,连忙将纸条和药包团进了手心里。 药?是什么药?难不成是毒药? 这纸条又是谁给他的? 云翳脑海中立时浮现了一个名字:三皇子。 他在宫中认识的主子就这么一个。 莫非是三皇子想要害上书房的人,然后再栽赃嫁祸给元昭公主? 云翳细细想了一阵,还是觉得这事有诸多不对劲。 三皇子为什么要将这事给他做?以及他为什么要对上书房的人下药? 如果是为了对付阿史那王子,他完全没必要用这种手段。 云翳越想越觉得这事透着蹊跷,未免东窗事发,纸条和药包还是扔了为好。 但他又有些犹豫,万一真是三皇子的命令,他不做的话,失去了三皇子的欢心该如何是好? 他心中拿不定主意之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郭子令的声音。 “云公子!” 第21章 云翳心中一慌,情急之下只得将纸条和药包藏在了衣襟里。 等他藏好时,郭子令已来到他身侧。见云翳面色有异,郭子令问:“云公子,出什么事了吗?你怎么一直站在这里不动?” 云翳唯恐这真是三皇子的命令,不敢告诉郭子令实情,强笑道:“没事,我只是在等郭娘子。” 郭子令“哦”了一声,不疑有他,对着云翳一笑:“那孤本我已带来了,我们快去上书房吧!” “好。” 两人朝上书房走去,郭子令一路上说说笑笑的,云翳想着纸条的事,一直内心不安,只能强装镇定地应对郭子令。 到了上书房时,时辰还早,伴读们都没来,云翳却眼尖地发现元昭公主身边的玛瑙正站在里面。 她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应该就是今日元昭公主为上书房众人准备的糕点。 看到食盒,云翳又想起纸条上的内容,一时不免心中“嘭嘭”直跳。 郭子令和玛瑙相熟,与她打起了招呼:“玛瑙姑娘来得这样早?” 玛瑙放下食盒,对两人一拜:“郭娘子好,云公子好。” “公主昨晚吩咐奴婢,早膳要吃奴婢做的玉盘霜,这东西做起来很是费神,所以奴婢早早的就起来了。” “给公主做完了玉盘霜,奴婢就将今日的糕点制好,送到上书房来了。” 两人道了声辛苦,各自回了席位上。 玛瑙则将食盒打开,把里面的糕点分发下去。今日她做的是糖蒸酥酪,酥酪雪白软嫩,玛瑙还特地在酥酪上撒了一层糖桂花和各色干果,看得人食指大动。 分发完毕后,玛瑙便行了一礼退下了,一时上书房中只余郭子令和云翳二人。 郭子令走到云翳近前,将藏在怀中的一个半旧小册子递给云翳。 “这就是那位前辈的孤本,还请云公子一观。” 云翳应下,将小册子捧在手中。 郭子令道:“云公子慢看,我先去更衣了。” 郭子令一走,上书房中便寂静无比,云翳只闻得屋檐上的几声鸟叫声。 之前心心念念的孤本他也无暇观看了,他将其放在一旁,盯着案上雪白如玉的酥酪出神。 他隔着衣襟摸了一下药包,心中踟蹰不定,不知该不该将药下入糕点中。 最终云翳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将药包从衣襟中拿出—— 第19章 第十九章 郭子令再次进入上书房时,云翳一切如常,正专心致志地捧着那册孤本看。 郭子令也没回座位,而是走近他身侧问:“云公子看得如何了?” 云翳好似这才发现郭子令回到了上书房中,他顿了一下说:“真是太妙了!果然是那位前辈的真迹,上面竟还有许多我未曾见过的诗作。” “云公子看到那篇春行了吗?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篇。” 郭子令与云翳谈论了好一会,她抬眼忽见云翳案上那碗糖蒸酥酪还好好地放在那里,没有动过丝毫。 她问:“玛瑙姑娘的手艺可是一绝,公子怎么不尝尝?” 听到郭子令提起酥酪,云翳没来由的紧张起来:“哦,我……我早膳用得多了些,现下没什么胃口。” “原来如此。” 郭子令好像只是随意一问,听到云翳的回答后也没再深究,而是继续与他谈论孤本上的内容。 两人畅谈片刻,估摸着别的伴读快来了,郭子令收回孤本,回到自己的席位。 没过多久,伴读们一个接一个地来了上书房,有人见了糖蒸酥酪,立刻端起碗来舀了吃,不多时一碗酥酪便全部下肚。 在此期间,云翳和郭子令俱是未曾碰过丁点。 伴读们来齐后,各位皇子公主连同阿史那也来了上书房。李珍来得最晚,她刚一坐下,郭子令就将一碗糖蒸酥酪捧到她面前,说道:“这是您宫里的玛瑙一早送来的,公主快尝尝吧。” 李珍早上用了许多玉盘霜,现下根本不饿,但她还是接了那碗酥酪,用瓷勺挖出一块朝嘴边送去。 但那块酥酪还未送入口中时,李珍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 她将瓷勺搁在眼前,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勺子上的那块酥酪。 郭子令问:“公主怎么不吃了?” “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李珍说,“酥酪嫩白如玉,可你看这块,上面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一般,颜色不太对劲。” 郭子令凑近一看,果然见酥酪面上印有一层浅浅的棕色痕迹。 她猜测:“难道是玛瑙姑娘加了什么别的食材?” 李珍摇头:“糖蒸酥酪我吃过几回,此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东西出现。” “那就是送来时不小心沾染了尘土?” 李珍还是摇头:“我亲眼看着玛瑙放进食盒里的,这一路送来必然不会沾染尘土,而且她做事妥帖,定不会出这样的差错。” 李珍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什么猜测,她问郭子令:“玛瑙送来时,这上书房里可还有别人?” “没有,就只有我和云公子在,”郭子令道,“其他的伴读们也很快就到了。” “没有别人来过,也就是说是上书房里的人了……” 李珍目光渐深,郭子令还未解其意,她见李珍忽从席上站起身,目光紧锁着上书房众人。 她这番举动自然也引起了上书房其他人的注意,李瑾问:“二皇妹,你这是做什么?” 李瑾说话时,手中端着一碗酥酪,他刚好舀起一块准备吃下去。 李珍道:“大皇兄,别吃了,我的糕点被人下药了。” 她的声音并不小,在上书房里的人都能听见,众人赶紧将碗放下,刚刚吃了不少的人脸色更是变得一片惨白。 “二皇妹,你这是何意啊?”李瑾问,“糖蒸酥酪不是你宫里送来的吗?” 李珍将自己的碗端来,给李瑾讲了酥酪的异状,众人在碗里翻了翻,果然也发现了同样的棕色痕迹。 李琮出声:“也不一定就是药吧?万一是什么特别的食材呢?二皇姐可别太大惊小怪了。” 李玦紧接着说:“这既然是二皇姐宫里的人做的,叫来宫人一问便知。” “也好。” 李珍看一眼郭子令,郭子令会意,正准备出去时,李珍又吩咐她:“叫这附近的宫人也一并将太医请来吧,切记不要声张,就说……我身子不适。” 郭子令一一应下,先去找了玛瑙,然后又命宫人们去请太医。 玛瑙很快到来,她细看了看酥酪,又凑近闻了闻,然后对李珍说:“回公主,奴婢并未在糕点中加入这样的食材,但具体是什么……奴婢也不清楚,恐怕只有太医才能辨认出来了。” 李琮刚刚吃了一口,心里本来就慌,听了玛瑙的话,他更是大怒道:“你不清楚?这糕点是你做的,也是你送来的,你居然说不清楚?” “做事如此疏忽大意,若是本皇子的身子有什么大碍,岂是你这贱婢担当得起的?!” 玛瑙“扑通”一声跪在李琮面前,脸上却不见什么惧色:“是奴婢的错,还请二皇子降罪。” 李琮正欲说些什么,李珍已然挡在玛瑙身前:“事情都未有定论呢,三皇弟急什么?我宫里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见李珍有意维护玛瑙,李琮胸口剧烈起伏:“二皇姐又不曾吃那糕点,自然是说得轻巧……” 李珍不语,只一双眼睛直视着他,瞳孔内尽是冰霜之色,李瑾趁机拉了拉李琮的袖子,李琮到底不敢再说什么了,与众人在上书房里一起等太医。 太医很快赶来。 他一路急行,额头上满是汗水。他对着众人一拜,正想给李珍搭脉,李珍却指着碗里的酥酪说:“在给本宫诊断之前,劳烦太医先看看这碗糖蒸酥酪吧。” 太医不明所以,但还是依李珍的吩咐细细查看起酥酪来。 众人见太医先是凑近观察了一番,然后闻一闻,最后用小指蘸取一点在舌尖尝了尝。 放下碗,他对着李珍拱手道:“禀公主,这糕点里被人下了药。” 太医这话说完,上书房内便闻得一阵抽气声,李珍正色道:“是什么药?” “此药有泻下祛积的功效,时常用于治疗冷积凝滞……” 太医拽了一大堆文,李珍听懂了其实就是泻药。 李琮听得不耐烦,打断太医问道:“我们吃了可有什么损伤?” 太医道:“此物大量食用或会引起中毒之症,严重者还会丧命……” 李琮早已吓得三魂不见七魄:“丧……丧命?” “请三皇子放心,这酥酪中的量极少,吃了顶多会有些腹泻,不会伤及性命的。” 众人的心这才安定下来,李琮也怒视太医:“话也不说清楚!” 太医不敢言,连忙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见玛瑙还跪在地上,李珍将她叫起,对李琮说:“三皇弟可听清楚了?这碗中分明是被下了药,与我宫中的人可没什么干系。” 第22章 李琮还是不满,嘟囔着嘴说:“谁知道是不是这贱婢下的。” 李珍冷笑一声:“怎么?三皇弟这是觉得我宫里的人要下药害你?” 李琮不语,但表情明显就是那个意思。 “好,那就搜吧,不过……”李珍话锋一转,环望了整个上书房,“要搜也得先搜这上书房里的人。” 话音落下,满室寂静。 众人面面相觑,不懂李珍这是唱的哪一出,有个伴读拱手出声:“公主这是怀疑学生们吗?可我们大伙都在一起,也没那个机会下手啊。” 一直旁观不语的阿史那也硬邦邦地开口:“我可没做过。” “是不是你们做的,查一查不就知道了?聂隐——” 李珍可不管他们有什么想法,对着上书房外高呼一声,众人立即听到有脚步声向着上书房而来。 是聂隐带着几个禁卫来了。 禁卫们守在上书房外,将这里团团围住,聂隐则走进上书房里,对着李珍抱拳:“公主。” 李珍扫了一眼上书房内的所有人。 “皇子、公主以及阿史那王子先不要动,其他人……给我好好的搜!” “是!” 聂隐应下,朝上书房内走去。见李珍行事如此蛮横,李琮更不乐意了,挡在自己伴读身前:“二皇姐,无凭无据的,凭什么搜查他们?” 李珍抬起眼皮看他,慢条斯理地说:“搜出东西来不就有证据了?” “既然三皇弟如此关心自己的伴读……聂隐你就先搜三皇弟的伴读吧,也好早日帮他们洗脱嫌疑。” “你……” 李琮气急,还想辩驳什么,聂隐已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劳烦三皇子让让。” 聂隐话语勉强算是恭敬,一双瞳孔却冷硬如寒冰,盯得李琮心中一怵,下意识的后退几步。 等他反应过来时,聂隐已经开始摸索起他伴读们的衣襟了。 前两个伴读都没什么异常,聂隐很快略过,搜查到云翳时,聂隐却从他胸口处摸出药包和纸条来。 他看了纸条的内容,将药包展示在云翳面前,冷声问道:“敢问云公子这是何物?” 云翳面色如常:“实不相瞒,在下也不知。” “在云公子身上搜出来的,云公子会不知道?” “这并不是我的东西,而是我入宫时一个小太监塞给我的。” 他目光铮铮,聂隐上下扫了他一眼,觉得他不似作谎,于是将两物呈给了李珍。 李珍粗看一眼,便随手递给了太医:“劳烦太医看看这是何物吧。” 太医接过药包,发现里面是一小撮棕色的粉末,他仔细勘探过后,脸色猛地一变。 “太医可是看出什么了吗?” “这也是泻下的药,”太医咽了好几口唾沫才敢说接下来的话,“而且跟下在糖蒸酥酪里的是同一种。” 第20章 第二十章 听了太医的话,众人皆是一惊,其中反应最大的却是云翳。 “这怎么可能?”他道,“会不会是太医你看错了?” “微臣行医多年,虽学艺不精,但分辨药物还是不在话下的,云公子若是不信,大可以找太医院其他太医一问。” “不必了,”李珍道,“我相信太医的判断。” 云翳急急反驳:“但是学生真的没有做过这样的事,还请公主明鉴!” 李珍没搭理他,而是让聂隐先搜查一遍上书房内所有的伴读,连郭子令和李璎的伴读都没放过。 结果很快出来,其余伴读身上都没有可疑物品,目前有问题的人唯有云翳。 李珍冷冷看他:“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好说?” 云翳额上满是汗水,他撩起衣袍,跪在李珍面前:“公主,我真的没有做这样的事,那药包是早上入宫时一个小太监给我的,这一切真的与我无关啊!” “小太监?”李珍道,“那你跟我说说那小太监是谁,长什么样,我派人将他找出来,让他与你当面对峙吧。” 小太监撞到云翳时低着头,再加上他很快就离开了,云翳压根没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只记得他的一身太监服。 “那太监应该是个小杂役,至于他长什么样……学生不记得了。” 李珍冷哼:“宫中的杂役何止成千上万?你让我去哪儿给你找这个人?” “说不定这太监根本不存在,只是你编造出来的罢了!” 云翳对着李珍磕了两下头:“学生说得都是实话,绝没有编造!” 站在他身侧的李琮看不下去了,到底是他的伴读,要是云翳真的出了事,他也面上无光。 他对着云翳说:“你再好好想想,有没有别人可以替你作证的?” “别人……别人……”云翳目光快速转动,他看到李珍身旁的郭子令时,忽然两眼一亮。 “禀公主,我今日正是和郭娘子一同来的上书房,到了上书房后,郭娘子也一直在和我讨论一位前辈的孤本,她可以为我作证,我绝没有在糕点中下药啊!” 李珍瞥了一眼郭子令:“那就表妹来说说吧。” 郭子令缓步走出,先对着李珍一拜,才开口道:“臣女入宫时的确是和云公子一路前行的,但他口中的小太监,臣女并没有看见。” “来到上书房时,臣女和云公子撞见了玛瑙姑娘在分发糕点,玛瑙姑娘发完后,臣女和云公子讨论了一会孤本,不过臣女中途去更衣了,那期间云公子独自待在上书房中。” “至于云公子在臣女更衣期间做了什么……臣女就不得而知了。” 郭子令说完,云翳不禁抬头看着她。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但是每一句却都巧妙的把云翳往深渊处推。 听了这席话,就连云翳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做的了,更何况上书房中的其他人? 李琮已阴着脸问他:“这真是你做的?” 他有冤无处申,几乎要哭出来了:“学生敢发誓,学生真没有做这样的事!郭娘子,你我相交数日,连你也开始怀疑我了吗?” 郭子令语气平淡道:“臣女并没有怀疑公子,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你的确是实话实说,但句句都在暗示我就是真凶啊! 云翳还想为自己辩驳几句,但他看着郭子令始终平静的脸色,忽然领悟到了什么。 那药云翳明明没下,可为什么糕点里会出现同样的药? 上书房的人不可能动手脚,糕点又是元昭公主的宫女做的,能下药的人只有一个! 云翳将目光紧锁在李珍面孔上。 除了她本人以外,宫中还有谁敢对她的糕点下手? 这根本就是个局。 小太监将药塞到他手里,留下了“物证”;而郭子令约他来看孤本,到了上书房后她再去更衣,也给他留下了充足的作案时间。 或许从郭子令接近他开始,这个陷阱就已经展开了,等到云翳发现时,他早已深陷其中,不可逃脱! 元昭公主这样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 云翳觉得不可能只是为了自己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他正猜测着时,李珍再次出声:“你只是一个小小的伴读,这事必然是有人指示你的。” 她将聂隐缴获的字条扔在云翳脸上。 “说,写字条给你的人是谁?” 上书房众人先前并不知道字条上写了什么,有人捡起来一看后,立即脸色大变,将目光偷偷投向李琮。 云翳也在心中冷笑。 这恐怕才是公主真正的目标,他是三皇子李琮的伴读,所有人看到字条后,都会觉得这事是李琮指使他做的。 李琮更是黑着一张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 李珍这个陷阱布置的很齐全,云翳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逃脱,但他也不想让李珍如愿,硬着声音说:“无人指使我,我也没做过这事。” “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李珍偏头看着聂隐,“聂隐,去一趟紫宸宫,将这事原原本本地告知父皇!” 聂隐领命,朝上书房外行走,但他才刚走了几步,李琮便在他身后急急喊道:“等一下!” 聂隐只会听李珍的命令,闻言他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李珍,李珍则看向李琮:“三皇弟还有什么事吗?” “不必去找父皇了。” 说完,李琮面上一狠,对着地上的云翳就是一脚,云翳猝不及防之下,被踹得翻倒在地。 “混账,还不赶紧说实话!” 云翳骤然抬头,双目赤红地看着李琮,李琮却不为所动,只目光漠然的与他相望。 云翳懂了,这事要是闹到皇帝那边去,李琮少不得落个手足相残的罪名,所以李琮这是要舍弃他,让他扛下一切罪名。 作为云氏子弟,在这种情况下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云翳双手紧紧扣在地上,十只指头都已扣出了血,他颤抖着出声:“回禀公主,这事与三皇子全无关系,是学生一人所为!” 第23章 李珍眯眼:“那纸条你作何解释?” “是学生怕惹祸上身,特意伪造的。” “当真?” 李珍尤不相信,还要再问时,李琮道:“二皇姐,够了吧,云翳都已经承认了,这事也没什么好追究的了。” 李瑾也出来劝阻:“二皇妹,这事就到此为止吧。” 要是真闹大了,说不定会变成一桩皇室丑闻。 李珍静默不语,而此时在上书房内授课的张太傅总算姗姗来迟。 其实他早就到了,但见上书房外被禁卫团团围住,他唯恐牵扯到自己,所以躲在一处,静观其变。 现下事情总算有了“定论”,他觉得该到自己出场的时候了。 他一进入上书房,先装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待众人与他解释清楚来龙去脉时,他才捻着须道:“所幸云翳下的药量不大,依臣看来,不如就小惩大诫,将他逐出上书房吧。” “还请公主给臣一个面子。” 逐出上书房听起来不是什么大惩罚,但众人都清楚,云翳不过是云氏的旁支,他一旦失去了伴读的位置,那么武威候将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他这一生的仕途,就此断送了。 李珍面上有些不服,但最终还是妥协了:“那就这样吧。” 日后的富贵日子就此没了,云翳感觉自己犹如在梦境之中,他恍恍惚惚地谢恩:“谢公主开恩。” 李珍突然对着他一笑:“不过太傅对你的惩罚未免太轻了些。” “依我看……不如就劳烦云公子将上书房附近的宫道扫了再回武威候府吧?” 她这话一出,上书房便陷入寂静中,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在了阿史那身上,连阿史那本人也是错愕不已。 人群中只有云翳瞪着李珍,目眦欲裂。 这话云翳很熟悉,是曾经他向太傅提出的建议。 他就是用这种方式折辱了阿史那,现在李珍这一出是想让他以牙还牙,受到同样的折辱吗? 到了此时,云翳才明白李珍的用意,她根本不是冲着三皇子来的,她的目的从始至终只有他! 云翳心中生出无限的怨恨,可他已经认罪了,事情早已没了转圜的余地! 他只能压下所有的不甘,对着李珍再次磕头:“学生,甘愿领罚。” 说完,他抬起自己早已跪麻的双腿,一瘸一拐地步出了上书房。 云翳走出上书房的同时,李珍脑子里的系统又开始冗长的播报。 【有人对您的好感度-3,生命减少100小时,请您尽快获取新的好感度】 【有人对您的好感度-5,生命减少150小时,请您尽快获取新的好感度】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3点,生命增加240小时】 …… 好感度有加有减,李珍猜测大概是有人同情云翳,也有人看清了李珍的意图,觉得她此举大快人心。 李珍并不在意其他人怎么想,她问系统:【系统,阿史那的好感度是多少】 【正在为你查询阿史那的好感度,请稍后】 【阿史那当前好感度:5】 听到满意的回答,李珍嘴角一翘。 阿史那虽对她涨了好感度,但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冷着脸朝自己的席位走去。 李珍叫住了他:“阿史那王子。” 阿史那脚步一停:“公主有什么事吗?” “我惩罚了云翳,替你出了一口气,难道你不打算感谢我吗?” 阿史那背对着李珍,让李珍看不到他的表情,他耳朵却悄悄泛了红:“我,我才不要呢,谁知道你有什么目的,我父王说了中原人都狡猾得很!” 心里明明加了好感度,嘴却硬成这样? 李珍嘴角一撇,这位大概不知道傲娇早就退环境了吧。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云翳回到武威候府后,当天下午就被一辆马车送出了上京。 别人问起,武威候只说云翳生了急病,被带回栎阳老家治疗了。当然所有人都知道,天底下最好的大夫肯定在上京,云翳多半是犯了什么事被撵回去的,但看在武威候的面子上,也无人敢置喙些什么。 云翳被赶出上京的第二天,李珍便在上书房内看见一个新面孔,听郭子令说,那也是云氏的族人,是来顶替云翳的位置的。 这个云氏子可比云翳安分了许多,来了上书房后便整日在李琮身边磨墨写字,力求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上书房内的其他人也都安静了,李琮更是不敢再招惹是非,不敢天天想着欺负阿史那,李珍的行动已经让他们看得够清楚,她就是要替阿史那出头。 谁敢再欺负阿史那,下场就会变得和云翳一样。 上书房为此清净了好些日子。张太傅认认真真地授课,皇子公主们全神贯注地听讲……阿史那依旧在课上睡大觉。 张太傅有几次举着戒尺想管,但看了看李珍,把戒尺又放回去了。 他都这个岁数了,可不想跟那云氏子一样被一辆马车送回老家。 有一次实在忍不住了,张太傅把阿史那叫起,委婉提醒他,他又会用他那双浅棕色的眼睛瞪着太傅,嘴里说着什么:“你们中原人就会欺负我们北夷人!” 李珍每次看到这一幕都很无语,就他这个样子,他以后到底是怎么成为一统北方的北夷王的? 李珍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了,上午课上到一半,张太傅让大家休息时,她走到阿史那的桌案前,“砰砰”敲响他的桌子。 阿史那睡得正香,被人打扰了梦乡心里十分不爽,他抬起头来正想开骂,看到站在面前的人是李珍,他那张嘴上下合了合,骂人的话就那么卡在了喉咙里。 见李珍不错眼地盯着自己瞧,他悄悄挪开了自己那浅棕色的瞳孔,避开李珍的视线。 “你……有什么事吗?”他问。 “没看到夫子在上课吗?给我认真一点,不许睡觉!” 李珍这语气近乎霸道,阿史忍不住地抬起眼睛瞪着李珍,李珍也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两人就这样谁也不让谁的互瞪了一会,最终阿史那败下阵来,小声嘟啷着:“夫子讲的都是你们中原的东西,我又听不懂……” 李珍还是不依不饶:“听不懂也得认真上课!总之你不许再睡觉了!” 阿史那虽然还是一脸的不爽,但也没再出声反驳,这时他身边的侍从讨好的对李珍笑笑:“多谢公主关心,奴会督促王子好好上课的。” 两人闹出的动静并不算小,上书房众人都将视线调转向他们,李琮更是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情。 李珍见状,便回了自己的席位上。一盏茶的时间很快过去,张太傅继续来授课,李珍回头看了阿史那几眼,发现他总算没有睡觉了,而是翻开书一脸苦大仇深的对着书看,李珍这才满意了些许。 但她怕阿史那很快会坚持不住,上课时依旧监督着他。一连好几日,阿史那除了还有些神游天际外,上课都没有再睡过一次觉,李珍便不再去管他了。 但不再管阿史那之后,李珍最近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 有人在盯着她。 已经有好几天了,李珍上课时总感觉有一个视线在跟着自己。 这视线并不算很强烈,但总是如影随形,一直牢牢锁定着她的后背,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有时就连从上书房回蓬莱宫时,都紧紧跟随着她,让她感觉好像一言一行都被人监视着。 她试图寻找这视线来自于谁,但每次往上书房里一看,所有的人又表现得很正常,就连那阿史那王子也认真地盯着书看。 她问郭子令有没有同样的感觉,郭子令却是一脸茫然地摇头。 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李珍这样想着,这日上完课后,她让李璎先回宫,自己则带着聂隐走了一条偏僻的小道。 聂隐跟在她后面,觉得很是疑惑:“公主,为何要走这边?” 今日天气很好,太阳高高挂着,把宫墙照得一片金黄。 李珍笑道:“难得有这么好的日头,咱们去赏赏景吧!” 赏景? 聂隐看了一下前方的小路,要是他没记错的话,前面只有几座常年无人居住的宫殿,哪有什么景可言? 但李珍都这样说了,他也不再开口,只沉默不语地跟随在李珍身后。 这条小道偏僻,自然也没什么宫人出没,一路上安静无比,两人只能听见彼此的脚步声。 但随着李珍越走越远,有一道细微的声响渐渐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这声音极小,寻常人极难捕捉到,但对于聂隐这样武功高强的人来说,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有人在跟踪他们。 他脚步一停,转过头去厉声喝道:“是谁?!” 李珍跟着回头,她眼尖地发现在宫墙拐角处有一个影子闪过,影子躲在宫墙背后之时,还有几撮毛在空气中飘荡。 第24章 李珍眼睛一眯:“阿史那王子,既然来了就别躲了,何不正大光明地出来?” 宫中会用动物毛发装饰自己衣服的人,只有他一个。 李珍和聂隐在原地等候片刻,不一会,宫墙内先探出了一个小小的头来。 这头上带着浅棕色的自然卷头发,让李珍更加确定这个跟踪她的人就是阿史那。 阿史那躲在墙后探头探脑地观摩了好一会,见李珍始终不走,他才终于磨磨唧唧地出现了。 他走近李珍身前,颇为不自然地开口:“公主怎么在这儿?” “这话我该问阿史那王子吧?”李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一路跟踪我来的吗?” “谁跟踪你了,我只是碰巧路过罢了,碰巧。” 李珍一笑:“碰巧?阿史那王子这个时辰应该在听夫子讲学才是,怎么会来了这里?” “我才不要听什么四书五经呢,听也不听不懂……”阿史那小声叨叨了一句,才回答李珍的问题,“我就是太无聊了,所以才随便走走。” “这里离上书房还有一段距离,王子就算要走,也不可能走到这里来,”李珍毫不留情地戳穿阿史那的谎言,“这几日在上书房里偷看我的人也是你吧?” 阿史那的脸色瞬间红了个彻底,他提高音量喊道:“谁……谁偷看你了?我才没有呢,你可不要乱说!” 他话说得很大声,但他的反应告诉了李珍一个事实,那道视线正是他。 聂隐将腰间的刀刃拨出一截,冰冷的目光直直射向阿史那:“你偷窥公主究竟有何目的?” 见聂隐如此语气不善,阿史那那*双异色的瞳孔也现出怒色:“你是什么人?这与你何干?” “我是负责保护公主的禁卫,公主身边但凡出现了可疑人物,我都要一一排查清楚。” “可疑人物?”这四个字把阿史那气了个鼻孔朝天,“本王子还轮不到你来质疑,说到底你也只不过是公主身边的一条狗罢了,难道你还想插手我与公主的事?” “公主的事一条狗自然是管不了,但咬死个人狗还是做得到的。” “呵,口气真是大,那你来咬我试试啊,我出身北夷,连草原上的狼都咬不死我,我会怕区区一条狗?”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争锋相对,目光恶狠狠地看着对方,只恨不得化身成狗朝对方脖子上咬去。 眼见气氛越来越僵硬,李珍不得不出声打断两人之间的交锋。 “好了,好了,”李珍将聂隐拔出来的剑摁了回去,“你也不用那么大火气,我相信阿史那王子不会对我有什么恶意的。” 听了李珍这话,聂隐浑身的戾气顿时收敛干净,只乖乖地答了声“是”,连对面阿史那得意的神色也视而不见。 若他真是只狗,现在大概就会对着李珍摇尾巴了。 安抚好了聂隐,李珍方才转头看向阿史那:“不过我也很好奇,阿史那王子你上课不听讲,天天盯着我看做什么?” 阿史那得意的表情也一扫而空,支支吾吾道:“我不都说了吗,我……我根本没偷看你,也没跟踪你,我就是闲逛罢了,你不要乱想!” 李珍不理会他这错漏百出的辩解,只用一双微微上扬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直视着他。 被李珍盯了许久,阿史那浑身不自在起来,问李珍:“你这样看着我干嘛?” 过了良久,李珍才回答:“你知道在我们中原,一个男子偷看一个女子,这意味着什么吗?” 阿史那被她勾起了好奇心:“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李珍嘴角笑意渐浓,“他心悦这个女子,想与她结为连理。” 她目光流转在阿史那的面孔上:“阿史那王子在偷看我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吗?” “谁心悦你了?谁想跟你结为连理了?”阿史那脸变得更红了,整个人看起来好像李珍爱吃的小龙虾,“你可不要自作多情!” 他虚张声势地冲李珍喊完,便逃也似的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以此同时,李珍脑海中响起了系统机械的声音。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嘴上说着讨厌,心里却很诚实……嗯,果然是个正宗傲娇。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自从李珍知道偷看自己的人是阿史那后,她便不再去管那道视线了,只认真的去听张太傅讲学。不过阿史那也收敛了许多,他至少不会在李珍回蓬莱宫时再悄悄跟着她了。 但阿史那上课听不懂张太傅的讲学,神游天际时仍忍不住去看李珍,偶尔被李珍当场抓包,李珍就会以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盯着他。 她明明没有说什么,阿史那却心中“砰砰”跳得厉害,不敢与那道视线对上。 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 其实阿史那扪心自问,他虽与李珍年纪相仿,身份相当,但他对李珍真没有起过什么别的心思,他就是有点好奇。 为什么李珍和其他大雍皇子不一样? 三皇子欺负他,大皇子视而不见,四皇子虽同情他却也不敢做些什么,唯有李珍是真真切切地替他出头,帮助他报复了云翳。 她是金尊玉贵的大雍公主,难道她不嫌弃自己是北夷人吗? 这股疑问一直萦绕在他心里,想着想着他就情不自禁地盯着李珍看,甚至李珍离开上书房时,他也想偷偷跟着。 但他看了许久,发现李珍跟大雍普通的皇子公主没什么区别,那天帮了自己后,也几乎没再找自己说话,好像她的帮助只是兴之所至,她对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可能自己在她眼中和阿猫阿狗没什么区别吧。 这样想着,阿史那又将视线投向了坐在上书房左侧的李珍。 她上课时听得很认真,张太傅讲的内容她都会认真记下,有时遇到不懂的问题还会在休息时请教。 而自己对这些典籍却是一窍不通,连汉话都说得马马虎虎……听说公主有个未婚夫,是大雍里有名的才子,他们日后要是成婚了,一定很恩爱,有很多话谈吧。 正这样想着的阿史那,没注意到李珍从座位离开了,正在朝自己走来。 等他反应过来时,李珍已站在他案前,一双眼睛含着笑正在看他。 原来是上午的休息时间到了。 阿史那下意识地挺直了身子,还将桌上凌乱的书籍理了理。 “王子又在偷看我?”李珍道。 被说中的阿史那脸色微红:“谁盯着你了,公主不要乱说!” 李珍掰着指头数了数:“算上这次,阿史那王子今日已经看了我八次了,还不承认?” “八次?哪儿有那么夸张?”阿史那下意识反驳道,“我不过就是刚刚才看了……”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的阿史那立即把嘴合上了。 李珍脸上的笑容不变:“阿史那王子不会真被我说中了吧?” “说中什么?” “在我们中原,一个男子要是盯着一个女子……” “我才没有呢!”意识到李珍要说什么的阿史那脸变得更红了,他急急忙忙地打断李珍,“你可不要多心!” “嗯,看来真是我自作多情了。” 李珍挑了挑眉,轻轻叹气一声,回了自己的席位。 她这一声叹气倒勾起了阿史那心中的疑问。 公主为什么叹气呢?是在遗憾什么吗? 她刚刚还说自己偷看了她八次,虽然他不知道次数是不是那么多,但这是不是说明公主其实很关注自己的一举一动? 难道……难道她是…… 旖旎的念头刚出现在脑子里,阿史那便立刻摇摇头将它驱散了。 李珍早有未婚夫,听说还是她自己求来的,她应该是不可能另作他想的。 但是越压抑这种想法,阿史那发现这些想法便会越浮出水面。 他低头看向书案,终于是压抑不住自己翘起的嘴角。 ……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突兀听到好感度播报的李珍脚步一停。 虽然她猜到了这个人是谁,但她还是满脑子疑问。 不儿,她好像什么都没做吧,这个阿史那怎么又莫名其妙的加好感了? * 三位皇子中,李琮最喜欢的人是四皇子李玦。 其实他也谈不上喜欢,他的外祖是武威候云氏,他又是皇子中最擅长骑射的,他觉得其余两个皇子比起他来都差远了。 李瑾虽然读书比他强,但他也不以为然,大雍是在战争中获得的天下,这世间没有比武力兵器更重要的东西,要是乌滋南蛮侵略了大雍,难道指望用那些四书五经去御敌吗? 他很是瞧不上文弱的李瑾,但李瑾是长子,跟他在一起时,李琮少不得要让他几分,久而久之,李琮就不爱与他走在一处了。 但李玦就不一样了,他文不行武也不行,母妃还是那样的出身,李琮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只能低声附和,在李琮看来和自己的伴读也没什么区别,所以他很爱和李玦在一处。 第25章 转眼间已是三月下旬,天气愈发暖和,百花正是盛开之时,上完学离开上书房时,李玦提出要去太液池边走走。 李琮本来不耐烦去这种地方的,但他近日练武有成,被皇帝夸了心情正好,便答应了李玦的请求。 太液池旁栽种了一排杨柳,春风轻轻吹拂,便有柳叶簌簌飘落,打着旋儿飘进湖里。 这景倒也有趣,李琮张了张嘴想附庸风雅念几句诗,却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 舞文弄墨这事还是更适合他大皇兄李瑾。 他与李玦在岸边驻足良久,正准备绕着太液池走动时,忽见太液池对面有两个人影路过。 这两个人影并没有发现李琮和李玦,而是飞快地进入了太液池旁的临水台中。 人影与他们相隔甚远,但李琮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面的是谁。 阿史那王子和他的侍从。 临水台风景宜人,又远离后宫,是皇帝特地赐给阿史那居住的。 讨厌的人出现在眼前,李琮大好的心情都被破坏了。 他僵着脸对李玦说了一声“回宫吧”,便自顾自的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李琮行走的速度极快,李玦慢跑了几步才跟上,看李琮脸色不佳,他问:“三皇兄怎么突然要走了?是因为阿史那王子吗?” 李琮冷哼一声:“一想到宫中住着个北夷蛮子,我就觉得晦气。” “其实我也不喜欢他,”李玦道,“只是父皇很看重北夷与大雍的联盟,又因为阿史那王子骑射功夫好,父皇颇为欣赏他……咱们兄弟在上书房时也不得不给他几分薄面。” 李玦这话正踩中李琮的痛处,他永远也忘不了自己输给阿史那的那天。 他咬牙道:“骑射功夫好?不过是会些下三滥的手段罢了!我一时不察才着了他的道。” “若再比一次,我未必会输给他!” “说的是,我也觉得三皇兄胜过他万千,他一个北夷蛮子怎么比得上三皇兄。” 李玦这话总算让李琮心里舒坦了些,李玦却又叹了一口气:“只是他近日又嚣张起来,夫子讲学时,居然堂而皇之地趴在桌上睡大觉。他这样藐视大雍,我看着真是气愤,可惜也无人敢管,就连夫子也视而不见。” 李琮阴着个脸,没接这话。 他们都很清楚为什么没人敢管阿史那,只要李珍在上书房一天,那就无人会对阿史那下手。 李玦好像看穿了李琮的心思,开口道:“二皇姐也真是的,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咱们兄弟几个难道还比不上一个阿史那吗?” “真想给阿史那一点教训啊。” “你说得轻巧,”李琮冷哼一声,“二皇姐天天在上书房守着呢?怎么给?” 李玦也一脸苦恼:“说得也是,要是二皇姐看不到就好了。” 看不到? 李玦这话倒让李琮灵光一闪。 李珍的确会天天去上书房,但她也只去半日,傍晚大家从上书房离开时,都是各自回宫的,那个时候李珍早就在蓬莱宫待着了。 经历过云翳事件后,李琮其实一直在忍着,心中早憋了许多火,但苦于找不到地方发泄。 他想着想着,突然将脚步停了下来。 李玦一个不察,差点撞到李琮身上。他疑道:“三皇兄怎么不走了?” 李琮没回答,只是转过头去,隔着太液池眺望了临水台的方向。 那里远离后宫,皇帝嫔妃都不常来,更别说李珍了。 他嘴角逐渐勾起了一个阴狠的笑容。 * 李珍不在上书房的后半日,阿史那通常都会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张太傅不敢管,他这几日睡得很舒坦,临近下学时才醒。 张太傅叫了散,侍从整理好了笔墨纸砚,阿史那伸了一个懒腰,和侍从一路朝临水台走去。 临水台虽然距离后宫甚远,但是跟上书房却挨得很近,不过一盏茶的时候,阿史那和侍从便走到了临水台外。 大雍的皇帝陛下虽然给了他好的住所,也让他和皇子们一同去上书房进学,但是生活琐事时却是不怎么关心的。 临水台的宫人们无人管束,久而久之懈怠下来,常常跑到别处躲懒,阿史那懒得管,也就随他们去了。 是以临水台外平时几乎没什么人,今日阿史那却发现了不对劲。 太液池岸边站着不少人。 这些人有太监有禁卫,为首的便是三皇子李琮。 来者不善。 阿史那直觉不对劲,正思考自己该不该逃跑时,李琮已带着人将他团团围住。 “阿史那王子,本皇子等你好久了。” 阿史那谨慎开口:“三皇子有什么事找我吗?” “没什么,”李琮道,“只是本皇子欣赏你武艺出众,想邀你比试一番。” “比试?”阿史那冷笑,“要真是比试,三皇子不必找那么多人来吧。” “这你就不懂了,有看客,比试的人才能尽兴嘛。” 阿史那深知,不答应李琮的比试,李琮是不会放他走的。他回忆了一下之前见过李琮与其他皇子比试的情形,论武艺,他应该是胜了李琮一筹的。 “好,”阿史那十分干脆地答应了,“我先说好,点到为止即可,不许伤了性命。” 听到阿史那答应,李琮满意地笑了:“这是自然,我都说了只是比试嘛,又不是生死决斗。” 阿史那活动了一下全身,对着李琮摆出一个架势:“三皇子,请吧!” 李琮却站在原地不动:“请什么?” 阿史那不懂李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是你说要比试武艺的吗?” “是啊,”李琮脸上的笑容更大了,“我又没说是我跟你比试。” 说完,李琮拍了拍手,阿史那见到人群中走出了一个身高8尺的彪形大汉。 他一身肌肉虬结,穿着黑色劲装,一看就是宫中武艺高强的禁卫。 “这才是今天跟你比试武艺的人。”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能当上宫中禁卫的人那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就算阿史那武艺再出众,他毕竟只是个少年人,不可能打得过一个身高8尺的大汉。 李琮压根没想跟他切磋武艺,而是冲着给他一顿教训来的。 阿史那当下怒极,冲着李琮喊道:“李琮你卑鄙!” “阿史那王子,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比试,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李琮目光一狠:“废话少说,开始吧!” 那禁卫上前一步,对着阿史那抱拳:“阿史那王子,得罪了!” 说完,他爆喝一声,身子如箭矢般朝着阿史那弹射而去。 那禁卫速度之快,一下便逼近了阿史那身前,攥起拳头朝他脸上招呼而来。阿史那赶紧侧身避开,躲过了这极具攻击力的一招。 他往前跑几步,想要拉开和禁卫的距离,但身子才刚动,他就感觉有一只大手逮住了他的衣领,让他无从逃跑。他还没来得及挣扎,又有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服下摆,用力一提,将他整个人举上了半空。 阿史那惊恐之下,腿在空中用力蹬了几下,那双抓住他的手又往地上狠狠一摔,只将阿史那扔在了地上。 阿史那正脸着地,鼻子在地上磕了一下,顿时血流如注。 围观的太监禁卫们见状,立即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李琮更是嘲笑道:“阿史那王子,你们北夷人不是很了不起吗?你怎么连我宫里一个小小的禁卫都打不过?” “连你都这么弱,难怪你父王要找我们大雍借兵了!” “北夷被乌兹国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你父王也跟你一样抱头鼠窜吗?” 李琮这话又引起了一阵阵嘲笑声。 阿史那心知自己打不过禁卫,原本想着能躲则躲,现在他却被李琮的话激出了几分火气。 “少瞧不起我们北夷人!” 他从地上爬起,握紧双拳,高喝一声朝那禁卫冲去。然而他的攻击在禁卫眼中都如同小儿嬉戏,禁卫轻巧地化解他的招数,再一次将他掀翻在地。 不多时,阿史那脸上已有多处挂了彩。 一直跟着他的侍从见势不对,想要跑出去搬救兵,然而他很快被几个太监给拦下了。 “哟,你家主子正在跟人比试呢,你身为奴婢不好好看着,这是想去哪儿?” 侍从明白这些人是不会放他走的,情急之下,他直接跪倒在太监面前。 “求求你们放过我家王子吧!求求了!” “大家都是奴婢,你跪我们干嘛啊?我们可承担不起。” 那些太监话是这样说着,却没一个人上前去扶他。见求太监们无果,侍从又膝行到李琮面前,对着他不住地磕着响头:“求求三皇子放过我家王子吧,奴愿意为三皇子当牛做马!” 他如此求了几通,但李琮丝毫不搭理他。李琮只望着场上被单方面殴打的阿史那,感觉这几日积攒的怒火都一扫而空。 第26章 侍从情急一下,一把拽住了李琮的袍角:“三皇子,求求您了!” “混账!”李琮怒喝一声,一脚将那侍从踢得老远,直将他口中踢出血来,“什么腌臜东西也敢碰本皇子!” 他吩咐跟着自己来的太监道:“你们还杵在那里干嘛?还不赶紧将他抓住?不许他再靠近本皇子半步!” 那侍从被几个太监按在地上,嘴里还在不断的向李琮求情;阿史那见侍从这副模样,心急如焚地想去救他,但他却很快被禁卫拦下。 “阿史那王子这是要干嘛?我们可还在比试中呢,你可要专心一些!” 说完,他又是一拳打在阿史那腹部。 阿史那吃痛之下,也无暇再去管自己的侍从了。 主仆两人这下一个被禁卫缠住,一个被太监按住,真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相比临水台处的热闹,太液池对岸却依旧如往常一般娴静。 这里无人经过,偶尔只能闻得微风拂过杨柳发出的哗哗声。 碧绿的杨柳之下,站着一个身着同色袍子的少年。 他身量尚小,这袍子将他衬得像个小大人一般。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太液池对岸良久,对自己身旁的小太监说:“时候差不多了,去蓬莱宫一趟吧。” 小太监颔首称“是”,少年又道:“记得找个脸生的人,不要让她看出了端倪。” 小太监一一答过,这才从太液池匆匆离开。 * 蓬莱宫内。 李珍午睡刚起,正用银勺挖着一碟酥油鲍螺吃,翡翠急匆匆步入殿中,对着李珍一拜。 “公主,刚刚有个小太监来说,阿史那王子出事了。” 李珍手中的银勺一顿:“出什么事了?” “是三皇子。” 说着,翡翠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告知了李珍。 李珍听完后,将银勺扔在碟子上,冷笑一声:“光天化日之下,居然伙同禁卫在皇宫里打人,真是个蠢货!” “当真以为他是皇子便可以无法无天了吗?” 李珍起身,步履匆匆地走出殿外,翡翠连忙跟上:“公主这是要去干什么?” “当然是去临水台救人。” 翡翠面上出现犹疑之色:“可这样就是在跟三皇子打擂台了啊……还请公主三思。” 李珍上回只给云翳下了套,而没给李琮下,就是顾忌着他是皇子,总要给他留点颜面。 李珍冷哼:“上书房里人人都知道我是阿史那的保护伞,李琮却对阿史那动了手,现在是他先跟我打擂台的,本公主岂有相让之理?” “之前他让伴读出头,又没伤到阿史那什么,我知道就算把这事捅到父皇那儿去,父皇挺多就是斥责他两句,不会严厉惩戒他的。” “如今的情况可不一样,他可是亲自下令让禁卫殴打阿史那了,”李珍眼中闪过厉色,“是咱们该出手的时候了。” 翡翠听了这话不再多言,跟随李珍一路行至蓬莱宫外。 跨出宫门时,李珍的脚步突然停下,她问翡翠:“那个来通报的小太监是什么人?” 翡翠也没见过,于是她将视线投向了在宫门值守的聂隐,聂隐道:“那小太监脸生的很,臣也没有见过。” 那看来是有人故意将这事透露给她的了。 这人摆明是想坑李琮一把,至于他到底是谁,李珍心中已有了一个答案。 男主啊男主,你在阴人这一块果然是个老江湖了。 * 阿史那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挨了多少下。 他视野模糊,喉咙处一片腥甜,呼吸间全是血液的气息。 那禁卫的手段很刁钻,专往他身上痛处招呼,又不会下手过重,使他失去意识。 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他的力气在逐渐丧失,连拳头都挥舞不起来了。 比试的胜负早已定下,阿史那在禁卫面前全无还手之力,李琮却不肯让禁卫停手。 他在旁边叫嚣着:“阿史那王子,你可还受得住么?要是你向本皇子磕三个响头,学三声狗叫,这场比试就结束了如何?” 然而阿史那却是充耳不闻,连一声投降都不肯说,只是一次次从地上爬起,再向禁卫冲去。 他不可能认输,也不可能对李琮下跪,他身为北夷王子,有着与生俱来的傲气,这个身份在支撑着他永远不要向别人低头。 他的侍从急得涕泗横流,趴在地上哭喊着:“三皇子,我替我们家王子向您磕头了,求求您放过他吧!” “求求您了!” 他如此哭闹了许久,李琮听得烦躁:“把他的嘴给我堵上!” 太监们忙去岸边淘了泥沙来塞进侍从嘴里,侍从“呜呜”叫几声,再也说不出话了。 阿史那自己被打不要紧,他却看不得自己的侍从被这样对待,他朝侍从急急走了几步,想要阻止那些太监们,禁卫却飞快地堵在他身前,一拳招呼在他脸上。 这一拳并不算重,但阿史那早已没了力气,挨了一拳后,他站在地上摇摇晃晃,随后跌落在地。 他的意识更加朦胧,太监们的起哄声和侍从的求饶声逐渐远离他的双耳,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在不断变得粗重,有铁锈的味道从喉咙里溢出。 他今日会不会死在这儿呢? 阿史那想那样也挺好的,反正父王早已将他视作弃子,大雍皇宫里也没人在意他,他死了别人大概还会拍手叫好,还会觉得少了一个累赘…… 不,阿史那想到,其实还是有一个人会关心他的。 她虽然有点霸道蛮横,还常常出言捉弄自己,但阿史那想她应该就是在这皇宫里唯一会在乎自己的人了。 如果自己真的死了,她会难过吗?会因此而流泪吗? 她是大雍皇朝高高在上的公主,阿史那其实不奢求李珍会为自己流泪,但她要是能记挂着自己一点点,自己也心满意足了。 阿史那这样想着时,他模模糊糊地看到太液池旁好像有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了。 走在最前面的人,穿着华丽的衣裙,梳着如云的发髻,辉煌夺目,好像北夷人信奉的神女。 是她吗? 阿史那不敢确定,他怕那只是自己在模糊中产生的幻觉,毕竟李珍怎么可能会来这里呢? 然而当那影子越来越清晰时,阿史那才确定,李珍真的来了,她就像神女一样来拯救自己了。 ……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伴随着系统的播报声,李珍走到了临水台前,此时阿史那已趴在地上无法动弹,那与他比试的禁卫在李琮的怂恿下,却还想将他的衣服提起,再给他一击。 李珍眼睛一眯,出声呵斥道:“住手!”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李珍喊话的时候,李琮等人还没反应过来,那提着阿史那衣领的禁卫也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 聂隐将腰侧的佩剑拔出,朝着人群中央掷去,剑分毫不差地横入禁卫和阿史那两人之间。禁卫被眼前突然出现的剑吓了一跳,松开阿史那,赶紧往后退了几步。 那剑直直落在阿史那身前,半截剑身没入地里,黑色剑柄还在不断打着颤,发出“铮铮”的声音。 禁卫心中大怒,朝人群中看了看到底是谁在三皇子面前如此嚣张,当他对上聂隐冰冷的视线时,他感觉舌头一阵发麻,骂人的话就这样吞进了肚子里。 “聂……聂大人?” 聂隐的好身手在禁卫中是出了名的,谁也不敢轻易招惹他。 聂隐上前将剑拨出,用冷漠的眼神看了他好一会,然后来到了李珍身后半步远的位置。 李珍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着,人群见是她来,除了李琮之外都“扑通”跪了一地,嘴里齐声喊着:“见过公主。” 她发现那几个太监还将阿史那的侍从按在地上,怒喝道:“你们在干什么?还不把人给放了?” 太监立即松了手,跪在那里抖得有如筛糠。 李琮没想到李珍会在这个时候赶来,脸色错愕不已:“二皇姐怎么来了?” 李珍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并未开口,而是蹲下身去查看阿史那的情况。 她费力的将阿史那上半身托起,丝毫不在意地上的尘土弄脏了她的衣裙。 “你怎么样了?”她问阿史那。 阿史那被打肿的眼睛虚开了一条缝,对她说:“我可是北夷王子,自有神女庇佑,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神女庇佑?”李珍冷哼一声,“你刚刚被打的时候,你的神女怎么不显灵来保护你?” 李珍的面孔在阿史那眼里有些模糊不清,但他还是认真地看着她:“没关系,她已经来了。” “与其信什么神女,还不如信我呢,”李珍道,“你放心,今日你所受的一切,我都会让他们加倍奉还!” 阿史那喃喃说着:“我就说她已经来了不是……” 第27章 吩咐几个禁卫将阿史那和他的侍从带回临水台,又命人去找太医,李珍这才有空和李琮周旋起来。 “你能来这里,本公主就不能来了?”李珍声线十分冷硬,“莫非临水台已成了三皇弟的地盘?” 李琮也不甘示弱:“我与阿史那王子正在切磋武艺,二皇姐何必来打扰我们?真是扫兴!” “切磋?简直是可笑至极!在三皇弟眼中,一方打人,一方挨打这也叫切磋吗?” 李琮不屑一顾:“谁让那阿史那技不如人?切磋之间有些胜负本来就是寻常事,技不如人就得挨打……” 他这话还没说完,李珍已抬起手来,眼疾手快地扇了李琮一巴掌。 空气中响起“啪”一声脆响,在场所有人都因李珍这举动安静下来。 李琮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声音,他只感觉到脸颊上传来了一阵红辣辣的疼痛。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捂住自己一边脸,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李珍扇巴掌了! 从小到大就算是父皇也没打过自己,自己第一次被扇巴掌居然是因为李珍,而且是在那么多下人面前! 这让他以后怎么做人? 恼怒和屈辱一起涌上头顶,直让李琮的脸变成了猪肝色。 “你,你竟敢……” 李珍看着自己扇李琮那只手,她刚刚扇得很用力,所以指尖和掌心都变得红红的,看来回去得让翡翠准备点膏药了。 她慢条斯理地说:“三皇弟这是在气什么?我这是在跟你切磋啊,不是你说的吗,切磋有胜有负本是寻常事,你技不如人就得挨打。” “好,好,好!” 李琮发现自己反驳不了李珍,他于是举起手来也想给李珍来一下,李珍并未动弹,她身边的禁卫聂隐已上前一步挡在李珍身前。 李琮咬牙说:“你挡着我干嘛?我正要跟二皇姐切磋呢!” 聂隐寸步不让,将手按在剑柄上:“若是想与公主切磋,那就请三皇子先过我这关吧。” 他冷冽的眼神直视着李琮,李琮看了看他腰间的剑,终是咽了口唾沫,退开了。 “今天先放你一马!” 他看向自己身后还呆立着的太监禁卫们,开口说:“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回宫!” 那些人低声答了句“是”,李琮领着他们正要离开临水台,却又被人挡住了去路。 这些正是李珍带来的人。 李琮转头看李珍,不满道:“打你也打过了,切磋也结束了,你还想干嘛?” 李珍慢吞吞走到他跟前:“切磋是结束了,但你跟阿史那王子之间还未能分出胜负不是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珍一笑:“咱们不如找个人来评判胜负吧?你觉得找……父皇如何?” “父皇?”要是将这件事捅到皇帝那儿去,皇帝必定会大力斥责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都说了,找父皇评判胜负啊,”李珍望了一眼上空,“天色已不早了,三皇弟,我们赶紧去吧,要是打扰到父皇吃晚膳可就不好了。” “对了,只许三皇弟跟着我去,其他人都给我好好看着,一个都不许跑了。” 禁卫整齐划一地答了声“是”,李珍便带着聂隐径直向紫宸宫走去。 李琮本来不想跟,但李珍的禁卫们紧紧跟随在他左右,半强迫的把他送到了紫宸宫。 紫宸宫里,皇帝刚刚批完奏折,正提着毛笔埋头写字。 李珍将李琮带进去时,他十分惊讶:“阿珍,琮儿?你们怎么来了?” “儿臣有一桩事想让父皇评判评判。” 她对着皇帝盈盈一拜,然后将今日临水台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 “……儿臣赶到时,阿史那王子已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皇帝脸色听得越来越阴沉,到李珍说完时,他蓦的一拍桌案,指着李琮说:“你小小年纪,居然如此狠毒!” 李琮吓得赶紧跪下,嘴里还犹自强辩着:“儿臣……儿臣真没有想伤害阿史那王子,只是欣赏他武艺出众,想和他比试比试而已,还请父皇明鉴!” 皇帝还未开口,李珍已冷声道:“三皇弟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你要是欣赏他,为何不自己与他切磋,而要找个武艺高强的禁卫?” “是你知道自己打不过阿史那,所以想找个好手教训他吗?” “儿臣绝无此意啊——” 李琮方才辩解了一句,李珍便打断他:“这事往小了说是你阴险毒辣,仗势欺人;往大了说则是你有意伤害北夷王子,破坏两国邦交。*” “要是给北夷王知道了,你认为大雍的边疆还能像现在这般宁静吗?” “破坏边疆等同谋逆,三皇弟,你可知你该当何罪?!” “谋逆”一词砸在李琮身上,让他吓得顿时不敢再言语。 皇帝也越想越气愤,干脆抓起手边的砚台朝着李琮砸去。 “噼啪”一声,砚台碎成两半,墨汁尽数撒在了李琮的玄色锦袍上。 “混账!混账!”皇帝一连骂了好几声,“你怎配当朕的皇子!朕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皇帝可能不会在意一个小小的阿史那,但李珍知道他肯定会在意大雍和北夷的联盟。 皇帝这话说得甚重,御书房内宫女太监跪了一地,李琮也边哭边喊着“儿臣知错了”。 殿中,唯有李珍伫立不动。 皇帝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半晌之后才传王忠进来。 “传我的旨意,将同去的宫人们各打五十板子,罚去做苦役;那个和阿史那打起来的禁卫重打一百大板,再罚去北疆充军。” “云妃管教不善,纵得三皇子犯下大错,也一并罚俸半年,每日抄写经书一卷,至于三皇子……” 皇帝恶狠狠地看了李琮一眼。 “从今日起,你每日在自己宫里跪上一个时辰好好反思,没我的命令,不准踏出宫门半步!” 连最无辜的云妃都被罚了,可见这次皇帝气得有多狠。 李琮不敢相信皇帝这次罚得这么重,还在一个劲儿的求饶,王忠却已唤了禁卫来将他拖走了。 见这里没自己什么事了,李珍轻声劝了皇帝几句,见他面色稍霁,方才退出了御书房中。 她走出紫宸宫宫门,却并没有回蓬莱宫,而是一路来到了太液池。 临水台外的太监禁卫已消失不见,大概是被拖下去行刑了。 她绕过太液池,进入临水台中,见满地灰尘遍布,一看就没好好打扫过,而宫人们却都聚集在主殿前,踮着脚尖试图窥视里面的情况。 有人说:“这阿史那王子不会就这样死了吧?” 有人回应道:“看伤不算太重,但得罪了三皇子,他以后在宫中的处境……难说哟。” 皇帝惩罚三皇子的旨意刚刚发下,大概消息还没传到这里。 不过也有人反驳:“这可不一定,我今天见到有人给阿史那王子解围了,看上去倒像是元昭公主,阿史那王子莫不是攀上元昭公主了?” “你看错了吧?元昭公主是什么人?岂是一个北夷人能攀得上的?” “更不用说公主早已和谢长公子有了婚约……” 听到宫人提到自己,李珍并不生气,还觉得挺有趣的,但她身旁的聂隐已出声呵斥道:“大胆!” 李珍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目光有如坚冰,看来是真的动怒了。她其实不是很明白为何聂隐这样生气,宫人们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啊。 宫人们回头看到公主就站在门口,已是吓得跪倒了一地。 李珍虽不生气,但这些宫人懒怠渎职是事实,应当好好惩戒一番。她吩咐道:“各打二十大板,然后送去做苦役,再让内侍监选一批新的人来。” “就在临水台内行刑。” 李珍话音落下,跟随而来的宫人立即称“是”,把临水台的下人全都控制起来,准备打板子。 李珍不再管他们,径直朝着殿中走去。 殿门打开,一股苦涩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李珍往殿中一看,脚步忽然一顿。 呈现在她眼前的,居然是阿史那赤裸的上半身。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殿内,阿史那正靠在一张塌上。 他上半身衣服褪去,露出略带肌肉的精瘦身体来,有星星点点的青紫色淤痕遍布在他深色的皮肤上,像是在他身上盛开的一朵朵春花,让人想要去触碰采撷一番。 他身旁的太医用手指挖出一点淡绿色的膏体,正往那些伤患处涂去,李珍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太医在给阿史那上药。 阿史那听到殿门口传来了动静,他抬起头一看发现居然是李珍。 他那双浅棕色瞳孔明显地颤了几下,小脸瞬间变得通红,也不管满身亮晶晶的药膏,扯起一张被子盖住了上半身。 “你……你来干什么,赶紧出去啊!” 第28章 李珍还在遗憾大好的风景就这样被盖住了,她身后的聂隐已拉着她退出了殿门口。 确认李珍看不到殿内的情形后,聂隐还上前去将殿门关得死死的。 等他做完了这一切,回过头去时,他发现身后的李珍正双手抱臂,一脸玩味地看着他。 “公主……为何这样看着臣?” “你怎么那么急着拉我出去?”李珍道。 聂隐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公主与阿史那王子毕竟都是未婚男女,那样……有些不妥。” “可我也看过你的啊。” 这话让聂隐噎了好一会:“……阿史那王子身上有伤,臣怕污了公主的眼。” “你当时身上也有伤,还比他严重多了,”李珍望了一眼紧闭的殿门口,“怎么?我看别人的就不妥,看你的就很妥?” 聂隐感觉自己的面颊在极速升温,还好他大半张脸藏在了面罩下,李珍看不见。 “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李珍寸步不让。 “……” 聂隐实在找不出理由了,杵在原地像一根木头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在李珍也没再追问,见聂隐不再说话,她也和聂隐一样在殿外等着。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主殿门再次被打开,这回出来的是太医。 太医见李珍就守在门口,先对着李珍一拜:“臣见过公主。” “太医请起,”李珍说,“阿史那王子怎么样了?” 太医起身道:“阿史那王子身上的伤倒是不重,不过臣观他的脚踝有轻微扭伤,需要静养十日。” 听起来倒不算严重,李珍稍稍松了一口气,她随手扯下腰上的玉佩赏了太医,太医千恩万谢后,退出了临水台。 将聂隐留在殿外,李珍跨步进入殿门中,见阿史那上身依旧赤裸着,只披了一件外衫,但他身体被白色的纱布裹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见。 侍从给李珍搬了一个凳子来,李珍就着凳子坐在了阿史那跟前。 阿史那还是第一次和李珍这样“坦诚相见”,虽身上裹着纱布,但他还是觉得很不自在,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殿宇里沉默良久,李珍突然出声:“你听到殿外的声音了吗?” 阿史那下意识想问什么声音,便听见门外挤进了几声痛苦的哀嚎,好像有人被打了。 “这是……” “我命人给临水宫的宫人们打了二十板子,现在正在临水台里行刑,我还把他们全罚去做苦役,新的宫人大概一会就来了。” 阿史那诧异地看李珍:“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们奴大欺主,不尽心伺候你,就是这个下场了。” 阿史那有些沉闷:“没用的,换了一批新的人来,久而久之也会变成这样,还不如用原来的。” 宫里都惯会拜高踩低,他的身份说好听点是王子,但在大雍人眼中只不过是个北夷质子,没有人肯尽心伺候他。 李珍却是不屑一顾:“谁说没用的?新来的宫人不好用,你就来告诉我,我赏他们板子,再挑一批来;要是还不好用,就继续打板子继续换……” “我相信在板子之下,总有人会老老实实地伺候好你!” “……” 阿史那略带惊讶地看了李珍片刻,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吐出一句:“你为什么这样帮我?” “我只是个北夷质子,在皇宫中人人可欺;我的家乡北夷也要靠大雍的军队才能存活……我实在没什么值得你帮我的。” 李珍忍不住凑近阿史那,伸出一只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你的脑袋里怎么想的全是利益价值?本公主就不能是看你可怜,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 当然,她想攻略下阿史那,还因为他是未来一统北方的北夷王,说不定能帮助自己夺位。 阿史那因李珍的举动两颊微微泛红,他嗫嚅着嘴唇:“可是,可是我父王说过,中原人都很坏,他们之所以帮助我们北夷,是因为想从我们这里获得什么……” 李珍看着他:“那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 阿史那与李珍的双眼对视着。 她的瞳孔中总带着几分高傲的凌厉之色,看着他时,她也是高高在上的,但那双瞳孔却还有一丝关心和在意,没有丝毫对阿史那的鄙夷。 阿史那觉得,李珍眼中连同情也很少见,在她的眼中,自己不是什么北夷质子,而是一个需要她帮助的寻常人。 李珍这样的人,什么都有了,的确不需要图他什么,况且他现在也没有值得李珍贪图的东西。 阿史那于是缓慢地摇头:“我觉得你不像。” “那不就得了,”李珍道,“那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我……” 阿史那垂下头去,他知道自己其实是在惶恐不安,害怕李珍有一天会变得跟别人一样,嫌弃他北夷人的身份。 但他没有将这番心事袒露出口,他只抬起头来对李珍露出一个笑容:“我只想谢谢你。” 现在已是傍晚时分,金乌西沉,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落在阿史那带着笑容的侧脸上。 李珍看得不禁愣住。 要是她记错的话,这应该是阿史那第一次对她露出笑容。 阳光映着他浅棕色的瞳孔,让他的双眼看起来像一颗明亮的黄宝石,他的笑容配着这异色瞳孔,倒减轻了他身上的桀骜和野性,增添了几分平静和温和。 非得让李珍形容的话,好像那非洲大草原上的狮子收敛起了爪子,正晒着太阳,在草地上愉快的对她翻肚皮,期待她能帮自己顺顺毛。 这样想着,李珍伸出手去,揉了揉阿史那带着自然卷的发顶。他的头发跟中原人不太一样,发质很蓬松,摸起来手感上佳。 阿史那连忙往后一缩:“你这是干什么?” “这还是你第一次对我道谢,真乖啊。” 说着,李珍又想上手了,阿史那拍开她的手:“不许对我动手动脚的!” 然后他又红着一张脸嘀咕着:“我谢你,只是单纯地感谢你这些日子替我出头,我可没有别的想法啊!你可别误会!” “你别忘了,我是北夷人,你是大雍人,我们……我们是不可能的!” 李珍遗憾地收回手:“是是是……不过真的不能再让我摸一下吗?” 手感真心不错,让李珍回想起上辈子在猫咖找野猫疯狂吸吸的情形。 可眼前的人也跟猫一样傲娇得不得了,伸出双手护住自己的脑袋。 “说了不许就是不许!” 李珍放弃了,喟叹一声:“行吧。” 等以后攻略下了阿史那,她一定要摸个够本。 李珍这样想着时,脑海里突兀地响起系统播报声。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她又做什么了吗? 她满腹疑问地看向阿史那,见他嘴角含着笑,一双浅色瞳孔不错眼地盯着自己瞧,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反正好感度这东西可以延长她的寿命,自然是多多益善,她只好奇一件事。 【系统,阿史那现在的好感是多少了?】 【正在为你查询阿史那的好感度,请稍后】 【阿史那当前好感度:35】 35,并不算太多,这些日子又是给他出头,又是救他出火海的,才加了这么一点点啊。 李珍有些失望,暗自下定决心今后要更加努力。 但今日已有些迟了,李珍就算再想努力,也不可能晚上睡这儿,她很快同阿史那告别,离开了临水台。 不过李珍不清楚的是,她离开临水台没多久,却有人披星戴月地赶往这里。 新来的宫人步履轻快地进入主殿中,躬身道:“王子,四皇子来了。” “四皇子?”阿史那惊讶,这人与他从未有过来往,“他来干什么?” 宫人回答:“奴婢不知,但看四皇子的下人带着一些补品,大概是看望王子的?” 阿史那心中更加疑惑,但毕竟人家是个皇子,他也不好拒之门外,于是对宫人说:“让他进来吧。” 宫人退下之后,李玦很快进入主殿中。 他来到塌前,先对阿史那颔首:“王子好。” 阿史那不太熟悉大雍的礼仪,便学着李玦的模样还了一礼:“四皇子好。” “四皇子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听说王子跟我三皇兄切磋时受了伤,我是特地来看望王子的。” “不必了,我好得很。” 他这话冷漠疏离,只差没把“我不欢迎你”写脸上了。 李玦却并不在意,接过下人手中提的补品:“这是我从宫里搜罗来的一些补品药材,还请王子笑纳。” 说到这里,他赧然一笑:“我母妃原只是个宫婢,我也不得父皇宠爱,因此宫中没什么好东西,这些补品是我尽力凑来的,希望王子不要嫌弃。” 第29章 阿史那看了一眼,发现补品是一些名贵的药材,四皇子在宫中处境并不算好,不知在凑这些东西时花费了多少心力。 阿史那自己也是饱尝宫中冷暖的人,不由的对李玦起了些同病相怜之感,他语气放缓:“四皇子费心了,谢谢你。” 说完,他让侍从收下了补品。 看着阿史那没拒绝自己,李玦眼中透出些满意:“我今日到这里,除了来看望王子,还有些话想对王子说。” “什么话?” 李玦并不言:“劳烦王子先屏退左右。” 阿史那只得依言做了。 见殿中只剩阿史那和自己时,李玦突然起身,“扑通”跪在阿史那面前。 他双眼流下长长的泪水:“我犯下了大错,还请王子原谅!”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李玦这番举动着实吓了阿史那一跳。 他想将李玦扶起,但脚踝有伤,他不好动弹,最终只得说:“四皇子不用这样,先起来再说吧。” 李玦不肯:“请阿史那王子先听我把话说完。” 阿史那只好由着他去了。 李玦满脸泪水,抽抽搭搭地说:“其实今日三皇兄与王子决斗时,我也在场。” 阿史那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你也在?” “是,”李玦抹了抹眼泪,“但你也知道,我在宫中人微言轻的,就算去阻止,三皇兄也未必肯听我的,所以我遣了一个小太监去找二皇姐了。” 阿史那越听越糊涂:“可这跟你犯错有什么关系呢?” 他听来听去也不知道李玦到底错在哪儿了。 李玦道:“我事后越想越是惶恐,我不应该去找二皇姐,而应该直接去救下你。” “还好二皇姐阻止了三皇兄,将你顺利救了出来,要不然……要不然我真是要铸下大错了!” 李玦说完这一席话,又嘤嘤哭泣起来。 阿史那说:“四皇子快起来吧,这事本来跟你没有关系,况且你还去通风报信把我救了出来,我应该谢你才对。” 李玦面露惊喜:“当真?王子当真不怪我?” 阿史那坚定地摇头。 李玦这才起身:“来临水台之前我心中一直惴惴不安,想着要怎么给王子赔罪才是,却没想到王子竟是如此通情达理之人!” 李玦如此将阿史那吹捧了一番,而后道:“我还有一事想要拜托王子。” 阿史那问:“什么事?” “还请王子不要向别人透露我来看望你的事。” 阿史那更好奇了:“这是为什么?” 李玦叹了口气,目光哀戚:“王子你也知道,我虽是大雍朝的皇子,但不得父皇喜爱,在宫中没什么立足之地。” “大皇兄虽待我和睦,三皇兄虽常常与我走在一处,但我与他们却有着天壤之别,他们大概都不怎么瞧得上我。” “如今你与三皇兄闹成这样,要是被人知道了我来看你,恐怕宫中那些人只会待我更加苛刻。” 阿史那自己也有差不多的遭遇,当然是表示理解,并且承诺一定会保密。 李玦谢过阿史那,便开始絮絮跟他说着宫廷之事,说皇兄们如何欺负他,皇帝如何漠视他。 他这番话原本是想引起阿史那的共鸣,但阿史那却几乎一言不发,就静静听着李玦说话。 李玦说了有半个时辰的时间,直说得口干舌燥,才向阿史那告别。 李玦走后,阿史那准备就寝,他现在沐浴不方便,他的侍从就用毛巾蘸了水,在他身上细细擦拭。 侍从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又一起被送到大雍皇宫,跟阿史那在一起时,侍从就自在得多了。 他边擦边说:“四皇子来看望您,怕是带着想要与您结交的目的。” 阿史那看着毛巾,眼也不抬地说:“我看出来了。” “那王子为什么对四皇子这样冷淡呢?奴观他和其余皇子不同,而且他好歹是个皇子,与他结交并没有坏处的。” 阿史那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就是不想与他结交。” 李玦对他是好,将他受困的事告诉李珍,让他被成功救了出来,可阿史那心里还是有点犯嘀咕。 你说你人微言轻的,不敢去劝,可是李珍救自己也是冒着风险的啊,李琮毕竟是皇子,是她的亲弟弟,搞不好皇帝还会斥责李珍不顾念手足之情。 现在事都让李珍做了,风险也是李珍一个人担,你四皇子不过做个跑腿的活,就想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这也未免太鸡贼了。 换作是以前,阿史那必定对李玦千恩万谢,还会把他当做自己的至交,但如今,阿史那发现自己虽感谢李玦,却难以动容。 大概是李珍对他的好,让他再看那些蝇头小利时,也觉得不过如此了。 * 李珍当夜睡得很早,第二天再起时就比往日早了一刻。 但当她来到上书房时,她却发现皇子们竟来得比她还早。 三皇子被禁足,他的伴读便没有到上书房,其余人倒是都来了,只是在上书房内看书写字,屏气凝神地做自己的事,鲜少与旁人交谈。 总结就是今天的上书房气氛特别沉闷。 李珍来后,他们才将视线齐齐转向她,好像有什么话想问她。 还是大皇子李瑾先出声:“二皇妹,昨日三皇弟他……” 皇宫内的消息总是传得飞快,不过一晚的的时间,三皇子受罚的消息已是人尽皆知……嗯,看那些伴读的表情,李珍想大概宫外一些消息灵通的府邸也知道了。 “三皇弟他以切磋为借口,公然唆使禁卫殴打阿史那王子,被父皇罚了,”李珍简明扼要地说,“这事还是我告到父皇面前的,有什么疑问吗,大皇兄?” 李瑾表情恍然地摇头:“没……没什么疑问。” 上书房内其余伴读也面面相觑,与同伴交流着眼神。 李珍不是第一次为阿史那王子出头了,她的举动,他们不算太惊讶,但他们万万想不到,皇帝居然为了一个北夷质子重罚了三皇子。 难道这皇宫真要变天了? 以前那些跟着欺负过阿史那的人心中不由惶恐,三皇子都被罚了,下一个会不会轮到他们? 但也有一部分人清楚这件事的根源,他们将视线投向坐在右侧的李珍。 皇帝日理万机,哪有空管三皇子和阿史那的纠葛?必然是李珍从中作梗,才让皇帝重罚三皇子。 三皇子固然是天之骄子,但别忘了,在皇子公主中皇帝最喜欢的其实是李珍! 想到这层的伴读们一时间对李珍是又怕又恨,害得李珍脑子里的系统又响个不停。 【有人对您的好感度-3,生命减少100小时,请您尽快获取新的好感度】 【有人对您的好感度-5,生命减少150小时,请您尽快获取新的好感度】 【有人对您的好感度-10,生命减少200小时,请您尽快获取新的好感度】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 在一片减好感声中,又有一个鹤立鸡群对她加好感的。 李珍将头转过去,伴读们认真埋头做自己的事,她依旧看不出这个人是谁。 算了,管他是谁,能给自己加生命值就是好的。 李珍来后不久,张太傅也到了上书房。他肯定听说了三皇子被惩罚的事,授课期间十分严肃,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就怕皇帝的余怒烧到自己这个不作为的夫子。 如此上课了十来天后,李琮还日日在自己宫里罚跪,阿史那却已养好伤回到了上书房。 这一回阿史那明显感到上书房众人对他的态度起了差别,他们以往当他是空气,现在却开始偷偷打量他起来。 甚至还有一两个人走到他近前,对他嘘寒问暖。 阿史那对这些拜高踩低的人没什么好感,非常冷淡地打发了,他只在意一个人。 他朝着上书房右侧看去,那里的位置是空的,看来她还没到,阿史那垂下头去有点失望。 但他刚垂下头去没多久,就听到桌案传来了“笃笃”两声。 他兴奋的立即抬起头,见到的却是自己侍从的脸。 “……怎么是你?” 侍从挠挠头:“王子在说什么呢?不是奴还有谁?” 阿史那正要回答,他身后已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我想王子期待见到的人应该是我吧。” 这是李珍的声音。 阿史那回过头去,见李珍就笑意盈盈地站在他身后。 她今日装扮的很艳丽,一身桃粉色的衣裙衬得她比春日里的花朵还娇俏几分。 阿史那心中跳得厉害,忙转回了头,嘴里说着:“谁想见你了?” 李珍绕到他身前,看着他问:“真不想见我?我还以为王子这么久没来上书房,第一个想见的人定然是我呢。” 阿史那张了张嘴,那句“真不想见”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第30章 好吧,他承认,他的确有点想见李珍,但他对她仅有一点点感激之情,绝没有其他的! 李珍见他久久不说话,叹了口气说:“看来是我会错了意,王子是真不想见我了。” 说完,她迈起步子朝自己的位置走去。 阿史那下意识地伸手抓她,李珍的动作很快,阿史那只抓住了一点点她衣袖上残余的香气。 他收回手臂,手指收在掌心里紧握成拳。阿史那有点后悔,为什么自己不说点话来挽留她呢。 明明对着其他人他也能正常交流,可是每次看到李珍,他却总觉得舌头不听自己使唤,总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阿史那想不通。 李珍回到座位后,郭子令已将今日要用的笔墨纸砚备好了。 郭子令将笔递给李珍,开口道:“真是怪了,从公主进入上书房开始,阿史那王子就一直盯着您瞧呢。” “嗯?” 李珍一回头,刚好撞上阿史那看向自己的视线。 他那双浅棕色瞳孔带着点委屈,带着点哀怨,就好像主人不在家时,紧盯着门口的小猫咪。 然而他的眼睛跟李珍撞上后,他却又飞快地挪开视线,好像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李珍嘴角勾起笑容,转回了头。 她问郭子令:“表妹养过猫吗?” 郭子令不懂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还是回答:“小时候养过一只狮子猫,臣女的弟弟很是喜欢,整日抱着玩。” 李珍用毛笔蘸了点墨,开始在纸上练起字来。 “猫这种动物不能太惯着,总要冷它一冷,过不了多久,它就忍不住寂寞,自己来找你了。”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跟郭子令交流完“养猫心得”,李珍这几日来到上书房都不怎么找阿史那说话了。 阿史那也是突然变得勤快起来,他一连好几日都来得比李珍早,等李珍进入上书房后,就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李珍。 但当他发现李珍仅仅只是走向自己的席位,没有要跟他搭话的意思,他的那双眼睛就会变得灰暗,甚至挂上哀怨。 他们的交流陡然减少,李珍回想起上次跟阿史那说话,还是他超不经意从自己席位旁路过时,自己说了一句:“阿史那王子,你挡着我了。” 阿史那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赶紧给李珍腾地方,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她离开上书房。 这一切李珍都看在眼里,但她也不急,已到了四月份,她统计自己的寿命还有10个多月,时间还多,小猫总会忍不住凑上来的。 四月已是初夏时分了,虽天气还不算太热,但太阳却一日比一日热烈。李珍离开上书房正是日头最盛的时候,她这几日便改了道,从一处阴凉的宫道回蓬莱宫。 这个时辰,宫人们要么在用午膳,要么在服侍自家主子午睡,宫道上鲜少有人,聂隐随李珍拐入一条宽阔的宫道时,他又听见了异样的声音。 那是一个细微的脚步声,有人在跟踪他们。 有了被跟踪一次的经验,聂隐这次就显得很淡定,他回过头去,身后的宫道空无一人,但却有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墙角处暴露出来。 “阿史那王子,请您快出来吧,”聂隐低沉着声音说,“否则别怪臣对您不客气了。” 阿史那在那头磨蹭了一会才现身,嘴里嘀嘀咕咕地说:“怎么每次你都在公主身边?像个跟屁虫似的。” 他这说法逗笑了李珍,聂隐却绷着一张脸:“保护公主是臣的职责!” 阿史那还是不满:“这里是皇宫大院,有什么值得保护的?我看你就是想找借口赖在公主身边!” “你!”不知怎么了,聂隐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神明显地波动起来。 李珍看到他被面罩遮住的脸透出红色,但他很快收敛情绪,只居高临下地盯着阿史那:“臣以为皇宫也不见得十分安全,说不定哪天就有王子这样鬼鬼祟祟的人跟踪公主。” 阿史那气得跳脚:“我哪里跟踪公主了,我只是,我只是……” 他“只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还是李珍出来解围。 “好了,好了,你课也不上地跑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阿史那点点头:“我有事想跟你说,”他看了一眼聂隐,“但不能让他听到,能不能让他先走?” 这让李珍有点为难了,遣走聂隐他必定不乐意,比如现在他就用一种“你真的要赶我走吗”的眼神看她。 李珍无法,最终找了花园里的一处凉亭,和阿史那面对面的在里面坐着,聂隐则站在凉亭外守着她。 守园子的宫人见李珍来了,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最终管事的将最好的茶和最好的糕点拿出来摆在李珍面前,得了李珍的赏赐方才退下。 等宫人们都走光了,阿史那这才期期艾艾的开始说话。 “你……最近是生气了吗?” 阿史那说话时,李珍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喝下一口。 茶很涩,跟她宫里的比起来差远了,刚一入口李珍就蹙起眉头。 阿史那见她这副表情心中更是慌乱:“我……我那日的话并非是真心的,你别生气。” 李珍放下茶盏,问他:“生气?生什么气?” “你不记得了啊……?” “那没事了。” 阿史那垂下头去,盯着眼前精致的宫廷糕点发愣。不知道怎的,李珍明明没有生气,他却发现自己的心情更加郁闷了。 原来这几日只有他一个人牵肠挂肚,茶饭不思,满脑子都是那日的情形,而事主却早就将这些事都抛在脑后了。 李珍看到他变得垂头丧气,这才勾起嘴角说:“哦,王子是说你刚刚回上书房的那一日?” “你不承认你想见我的那一回?” 这对阿史那来说简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抬起头激动地说:“对对对!” 等他发现李珍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盯着自己时,他才发觉自己竟无意中落到了她的陷阱里。 他又开始嘴硬起来:“什么承认不承认的,我也没有——” 话到嘴边,他又突然止住,而后用一种细若蚊蚋的声音说:“好吧,我其实有一点点想见你……” 说出这句话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的双颊简直快烧了起来。 “但是只有一点点,真的是*一点点!” 李珍还是笑着:“好了,好了,你不用强调,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她说话时一直看着他,阿史那感觉她那双漆黑如墨的瞳孔好像能看穿自己的全部心思。 于是,阿史那的脸肉眼可见的变得更红了。 李珍好似没见到他的窘迫,又和他聊起另一桩事来。 “不过,今日你怎么又逃了夫子的课?” 阿史那努起嘴:“我都说了,我听不懂嘛,我连汉字都不太认识,看那些四书五经更是看天书一般。” 李珍道:“可我观你上课睡觉,也不像是想认真求学的模样。” “难道你不想让北夷变得强大吗?” 阿史那立即道:“当然想了!” 北方极不稳定,乌兹与北夷几乎是五年一大打,三年一小打,北夷皇城外常常堆满了遍野的尸骨,整日能听到食腐的秃鹫在半空嘶哑地鸣叫。 他也见惯了父王在各国使节之间讨好周旋,只为了北夷子民能少受点他国的蹂躏。 因此他做梦都想北夷强大,想北夷的子民能在草原上自由自在地跳舞喝酒吃肉。 但他不懂李珍话里的意思:“可是北夷强大和我上不上课有什么关系呢?” “大雍现在比北夷强上许多,大雍的政治文化、军事力量自然也强于北夷。你身为北夷的继承人,就该好好学习强大国家的知识,来改变北夷的现状。” 听了李珍的话,阿史那还是一脸丧气:“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我早已被父王放弃,就算回了北夷,只怕也成不了北夷王,做不了北夷的主,还费那个劲干什么?” 李珍却道:“难道别人放弃你了,阿史那王子你就要自暴自弃吗?” 她这话说得阿史那一愣。 “活在世间,别人如何轻视你不要紧,最可怕的是你自己轻视了你自己。” “可我已经被父王放弃了,来到这遥远的大雍,父王有那么多孩子,我还能有机会吗?”他苦笑道。 李珍认真地看着他:“你表面上看似被北夷王当成了弃子,但我觉得你其实有许多你兄弟们都不能及的优势。” “什么?” “你身在强大的大雍,你可以和皇子得到同样的教育,学习如何做一个君王;你还增长了见识,不像你的兄弟们,只困在一个小小的北夷里。” “更重要的是,你可以把大雍当作你的倚仗。比起你那些兄弟,大雍肯定更愿意看到一个在大雍生活过、与大雍亲近的王子当上北夷王。” 第31章 “你明明拥有那么多优势,却要日日活在自怨自艾中?阿史那王子,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抓住一切,努力成为父王最出色的儿子,成为下一任的北夷王。” 阿史那都不知该用何种表情面对李珍了。 “……你说的这些我从未想过,我从未想过一个弃子还有可能登上王位。” 阿史那神情恍惚:“我真的可以吗?公主,你说得都是真的吗?” 李珍对他一笑:“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你不放弃自己,上天自然也不会薄待你。” “阿史那,我信你。” 短短六个字像是有着什么神奇的魔力,它将阿史那心中的郁郁一扫而空,他现下只觉心潮无比澎湃,连眼眶都忍不住湿润起来。 “公主……阿珍,我会永远永远记得你今天说的这些话的!”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20点,生命增加73天】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20点,生命增加73天】 李珍的笑容在第二条播报声响起时戛然而止。 其中一个必然是阿史那的,那么另一条播报又是谁的? 她看了一眼守在凉亭外的聂隐。 难道是他? 【系统,聂隐现在的好感是多少?】 【正在为你查询聂隐的好感度,请稍后】 【聂隐当前好感度:65】 65……没变过,那就是说刚刚加的不是聂隐的好感度。 那会是谁呢? 李珍视线在周围扫了几圈,终于在花叶疏影间见到一个浅绿色的身影。 “是谁?!”她高声喝道。 浅绿色的身影反应很快,李珍话音刚落,他便溜出花园,只留下几束花枝轻轻颤动。 等聂隐上前察看究竟时,花园里早没了他的影子。 聂隐单膝跪在李珍面前谢罪:“臣未察觉到有人靠近,还请公主降罪!” 这里树木繁茂,本就容易藏身,再加上李珍也是通过系统播报才发现那人影的。 她摆了摆手,正想让聂隐起来,阿史那却在一旁冷哼道:“连这点事都做不好,这就是你自诩的保卫公主?” 聂隐大概是十分愧疚,听了阿史那这话也没有反驳,只是跪在那里不动。 “与其让你贴身保护,还不换别人来呢!” 聂隐总算有了点反应,他抬起头来逼视着阿史那:“我这次虽失职,但在禁卫中也是数一数二的身手,王子想换谁来?难道换你吗?” “您还是先顾好自己吧,争取下次在其他禁卫面前能做到全身而退!” “你!我又没说换我!” “您倒是想,只怕是没那个本事。” “谁说的?你敢不敢跟我比骑射?” “比就比,我没什么好怕的。” “……” 李珍皱起眉头,按了按被吵得头疼的太阳穴。 两个少年又齐声问她:“你怎么了?”“公主头疼?” 李珍还没开口,两人便跟乌眼鸡似的开始争锋相对。 “都是因为你,你还有脸问阿珍?” “我没记错的话,是王子您先挑事的吧?还有请王子您称呼一声‘公主’,公主的名字不是你该叫的!” “我可是北夷王子,跟阿珍身份相当,有什么不能叫的?” “北夷和大雍岂能相提并论?” “……” 李珍总算有点懂,为什么古代的皇帝有时候不爱往后宫去了。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经过李珍一番“劝学”,阿史那上课的积极性明显提高许多,他上课再也不睡大觉,还会认真听夫子讲学,连张太傅都忍不住夸了他几句。 但李珍觉得他最有积极性的表现不是上课听讲,而是…… 课间休息时,阿史那将一页书摆在李珍面前:“阿珍,这画了红圈的字我都不认识……” 李珍看一眼书,一页不过短短几十个字,却有大半字都被阿史那画上红圈。 先前阿史那说自己不认识汉字,所以听张太傅的课听得很困难,李珍就十分慷慨的让阿史那把不认识的字画上红圈,自己可以帮他解答。 李珍原本以为阿史那不认识的就是一些生僻字,现在看这满页的红圈……按照现代的话来说,阿史那基本可以算是一个不识字的文盲。 自己让他跟着学四书五经真是难为他了。 李珍看着那满篇的红圈就头疼:“……要不你去请教夫子?” 阿史那不乐意起来,皱起脸:“是你说可以教我的,怎么现在又不守承诺了?” 要不是李珍说了可以教他,阿史那才不会那么认真去钻研呢! 李珍深深叹了口气。 她之前夸下海口,是没想到自己揽下了一个多大的工程啊! 阿史那还在不依不饶的:“我不管,你说了要教我,就必须教!” 夸下去的海口必须兑现,更别说她还想攻略阿史那,李珍只得一个字一个字地教阿史那认。 可是四书五经上的字很难辨认,教了阿史那之后他常常隔日就忘,搞得李珍痛苦不堪。 最后还是郭子令给她出了一个主意:“这些经学上的字又多又难,就算王子把字囫囵背了,只怕也不解其意……依臣女之见,公主不如仿着大雍孩童开蒙那般,先教给王子千字文,这样王子看四书五经时就容易多了,也不再需要公主时时讲解。” 李珍眼睛一亮:“好!这个好!” 当然最打动她的是郭子令的最后一句话。 当日回蓬莱宫,李珍便命翡翠找来了一本千字文,然后隔日她等阿史那下学时,来到了他的临水台。 “啪”一声,她将千字文扔阿史那面前。 阿史那愣住:“这是?” 李珍道:“从今天开始,咱们就学这个,只要把这个读通,我包管你马上就能熟读四书五经!” 说完,她便开始教授阿史那诵读千字文。 千字文上的内容浅显易懂,阿史那不知不觉就读了半个时辰,认识了许多他从未见过的汉字。 他从前只觉得上书房教授的东西晦涩难懂,现下跟着李珍读千字文,倒真读出几分趣味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读的书不一样了,还是教导的人不一样了。 李珍宣布下课时,他还有几分念念不舍,问李珍:“明日还是这个时辰来吗?” 李珍非常欣慰他现在如此好学,想摸摸他的头顶,回忆起他上次激烈的反应,还是住了手。 “没什么事的话,还是同样的时辰,”李珍道,然后她在书上圈了一大行字,“这些,明天给我默写出来。” “默……默写?”阿史那傻眼。 李珍煞有其事地点头:“要是不默写的话,我无论教上几遍你也会忘的。” 阿史那面容痛苦地看着那些文字,他有点后悔为什么坚持让李珍来教自己了。 李珍还在他耳边继续恶魔低语:“要是你默写不上来……我整人的方法有很多,我想你会后悔自己为什么默写不出来的。” 顶着李珍幽深的目光,阿史那下意识打了一个寒颤。 李珍走后,回宫用完晚膳就睡大觉去了,倒是阿史那挑灯读书到半夜,直到月上中天时分才在侍从的劝阻下休息。 第二日到上书房,他便顶着个大黑眼圈,有精无彩地上夫子的课,夫子为此还罚他站了半个时辰醒醒神。 等中途休息时,李珍含着笑走到了他的桌案前。 “阿史那王子,千字文背得怎么样了?” 往日阿史那看到李珍跟自己说话,只觉得心中异常欣喜,现在却战战兢兢的不敢看她。 “差……差不多了。” “那就好,晚上……我等着你的表现。” 她这话说得有些暧昧,阿史那现在却没有那种旖旎心思,满脑子只有千字文。在夫子上课时,他还悄悄拿出书一遍又一遍地看,生怕自己到时候默写出现错漏。 这一天的课很快上完,太阳西斜时分,李珍准时出现在临水台。 她铺了一张白纸在阿史那面前:“请王子开始写吧。” 阿史那紧张得满手心都是汗,李珍布置的默写不算太多,他一盏茶不到的时间就歪歪扭扭地写完了。 李珍拿起纸细细地看,阿史那第一次的表现她还算满意,句子都是对的,但有两个错别字。 李珍今日特地带了戒尺来,她让阿史那伸出手,一个错字打三下。 这几下对阿史那来说算不上什么,他正诧异李珍的惩罚居然如此之轻时,李珍已笑道:“刚刚只是开胃菜,你错两个字是吧,那……” 李珍将视线转向殿外的聂隐。 “我要罚你跟聂隐在临水台宫门口手牵手一炷香时间!” 阿史那立时跳起:“什么?我不要!我宁愿你多打我几下!” 殿外的聂隐也绷着脸:“公主,臣也不愿!” “谁管你们愿不愿意?”李珍义正词严,“我都说了,这是惩罚!” 第32章 聂隐很想抗议,他觉得很委屈,他又没错,为什么公主连带他一起惩罚了? 但聂隐最终什么也没说,只瞪着那被李珍牵出来的阿史那。 李珍觉得,这世间最尴尬最诛心的惩罚莫过于和自己最讨厌的人相亲相爱。 就比如阿史那和聂隐这两人。 他们在临水台正门口,身子都站得很直。两人之间隔了起码有一米远,头也各自偏向一边谁也不看谁,但却一人伸出一只手紧紧相握。 偶尔有路过的宫人看到这幕,便窸窸窣窣地讨论起来。 李珍在两人面前来回巡视,边走她还边说:“不许松开啊,要是谁给我松了,就重头再来。” 跟讨厌的人牵手已经够烦了,但要是重头再来无异于雪上加霜。因此两个人虽然谁也不待见谁,但都紧紧拉着彼此的手,一点不肯放松。 一炷香的时间很难熬,但好歹快要过去了,聂隐闭眼皱眉等待结束,阿史那却像是终于受不了似的,转头对着聂隐怒吼:“不是,你牵归牵,扣我手干嘛?出了一手的汗恶心死我了!” 聂隐也是早就忍到极限,他也对着阿史那说道:“王子可不要得寸进尺,怎么不想想是因为谁,我才会在这里受罚的?” “你还委屈起来了?那你就不要整日跟着阿珍,这样她罚我的时候就不会想起你了!” “我已经说了很多遍,请王子不要直呼公主名讳,应当尊称一声‘公主’!” 李珍没想到都这种情况了,这两人还能吵起来,她最终受不了地喝道:“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 喋喋不休的争吵声在此刻戛然而止。 “受罚还敢吵吵闹闹的,再加一炷香的时间!” 两人顿时急了:“公主!”“阿珍!” 李珍一个眼风扫过去:“谁再敢出声,就再加一炷香!” “……” * 李珍的惩罚果然让阿史那很后悔自己为什么写了两个错别字,此后但凡是李珍布置的默写他都不折不扣的完成,生怕自己再出现一点错漏,再跟聂隐在宫门口丢人现眼的手牵手。 如此过了几天,阿史那的功课大有长进,几乎能把整首千字文给一字不错地默下来。 李珍看着他写出完整千字文暗自心惊,她此时才发觉阿史那的天赋其实很高,什么东西稍加引导就一点既透。 她有点明白他为什么会一统北方,成为赫赫有名的北夷王了。 而阿史那也拿着自己的千字文对李珍邀功:“喂,我都可以一字不错地写下来了,你是不是可以……” 李珍故意装作听不懂:“可以什么?” “就是,就是……”阿史那扭捏了许久才说,“不能给我一点奖赏吗?” 做得好了确实该奖赏,李珍爽快地说:“好吧,那你想要什么?” “要不要我让玛瑙给你做点好吃的?” 阿史那用力摇头:“我不要这个。” “那你想要什么?” 阿史那这次又是吞吞吐吐了许久才回答:“我……我想要你亲手绣的东西!” 话还未说完,他的脸已经烧红一片。 他听说大雍有个习俗,中原女子会给亲近的男子绣些香囊什么的。 他跟李珍之间既是同窗,又有着师生之谊,李珍帮自己绣点东西也没什么吧? 阿史那提的这个要求却让李珍犯了难:“一定要我来吗?我让翡翠给你绣个香囊行不行?” 原主元昭公主在女红这块本就马马虎虎,她穿进这具身体后也从来没动过针线,要她绣鞋垫香囊什么的她根本不会! 阿史那怕她拒绝,赶紧补充说:“随便绣个什么都可以!只要……只要是你亲手的……” 李珍不好拒绝阿史那,拖着下巴沉思后,脑子里总算想出一个主意:“你看这样好不好,我给你绣块帕子,上面绣上你的名字阿史那。” “好!”阿史那激动地应和一声。 但他又提出了第二个要求:“但你能不能别绣阿史那这三个字?” 李珍好奇:“为什么?这不是你的名字吗?” 阿史那摇头:“用你们中原的话来说,这其实算是我的姓氏。” “我父王给我取的名字是……猲狙。” “我的全名是阿史那猲狙。”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阿史那记得父王说过,猲狙是一种传说中的异兽,它外表像草原上常见的狼,力量强大,十分凶猛,还善于隐藏自己。 大雍北夷人极少,皇宫里更是只有他和他的侍从,他的全名叫起来拗口,久而久之大家都只会叫他阿史那了。 比起猲狙这个名字,阿史那更能凸显他来自何处。 但让李珍来绣自己的名字,阿史那更愿意她绣“猲狙”,他的父亲,他的兄弟姐妹都姓阿史那,这样就看不出是独给他一人的了。 “猲狙……”李珍喃喃念了一下这个名字,又让阿史那将它写出来。 以免自己忘记,李珍将写着阿史那名字的纸收下:“好,那我就绣这两个字吧。” “……我还有一个要求。” 李珍问:“什么?” “这个东西你能不能只给我一个人绣?不要给别人?” 阿史那瞥了一眼在外面守着的聂隐。 “尤其是他!” 李珍一笑:“你这人真是霸道,为何我不能给别人绣?” “门外那个人整日跟着你,一定对你心怀不轨,若你给他绣,岂不是便宜了他?” “那我给你绣,不也是便宜了你吗?” 阿史那又立时支吾起来:“这怎么一样呢?这是你给我的奖赏!” 李珍说:“聂隐是我的禁卫,他若保护好了我,我不也应该奖赏他吗?” “不许这样!” 一想到李珍亲手给聂隐绣东西的样子,阿史那就觉得心情不畅。 “他只是一个下人,你随便赏点吃的玩的就行了,干嘛要亲自绣东西给他?” 李珍挑挑眉:“那未来我给我的夫君也不能绣吗?” “夫君……” 一听到这话,阿史那就偃旗息鼓了。 李珍未来的夫婿是唯一有资格陪伴她一生的男子,自己有什么资格让她不给自己的夫君绣东西呢。 看到阿史那如此丧气,李珍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你放心,我答应你,这东西我只给你一人,就算是未来夫君我也不给!” “当真?” 阿史那眼里变得亮晶晶的,顿时透出喜色。 巨大的喜悦充斥他的全身,他一时连李珍蹂躏自己头顶的手也顾不得了。 “当真!” 李珍回答的很干脆,阿史那脸上露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来。 不管未来如何,从现在开始,李珍有一部分是独属于他的了,虽然只是一块小小的绣帕。 但不管那东西有多小,阿史那只要想一想就感觉自己身子里的欢喜要溢出来了,一颗心像飘在云端,变得柔软而飘忽。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听到好感度播报的声音,李珍心情很好的又揉了揉阿史那蓬松的发顶。 * 李珍回蓬莱宫后,让翡翠找了块素白的帕子来,然后在帕子中心描了“猲狙”二字。 她绣工实在拿不出手,想了想还是决定不逞能,就在手帕上绣这两个字好了。 绣这个很容易,李珍不过几天就完成。但这个东西还是粗糙了些,李珍拿去上书房都不太好意思送给阿史那。 阿史那见了也没说话,只是将帕子叠成块,收进了胸口处的衣襟里。 李珍还有些紧张地问:“你觉得怎么样?” 阿史那道:“挺好的。” 他在李珍面前没什么反应,回到临水台时,他的侍从却见他日日都要将手帕放在枕边才肯睡觉,且不许宫人触碰一下。 离开临水台时他也要带在身上,好似片刻都离不得。 侍从笑着打趣他:“王子看来很喜欢公主送的东西呢。” 阿史那只会嘴硬说:“只不过是一块普通的帕子,我哪有很喜欢?” 侍从道:“话虽如此,那可是公主亲自绣的,可见公主对王子的用心。” 这话阿史那倒没反驳,只是一味地摩挲着手帕上的“猲狙”二字,嘴角悄悄透出笑意来。 * 天气一日比一日热了,皇宫里的人衣服穿得愈发单薄,李珍怕热,早命玛瑙做好了冰冰凉凉的酥山,等着自己回宫吃。 她见日头正毒,便邀郭子令同去蓬莱宫中吃酥山。 郭子令推辞不过,和李珍一同朝蓬莱宫走去,两人拐过一道宫墙时,迎面撞上了一个年轻男子。 男子将墨发梳得一丝不苟,用青玉发冠箍住,他身上则穿着一身墨绿色的锦袍,袍子上绣着竹叶花边。 那重重叠叠的繁杂衣袍看得李珍身上直发热,男子却丝毫不觉,行走时面色如常,步履轻快,一看就是一个将行止礼仪都浸润进骨子里的世家子弟。 第33章 李珍一下就将他认出来了:“谢长公子?” 谢修竹一愣,看到站在面前的是李珍,连忙行礼:“学生见过公主。” 在这种情况下,他这礼行得也十分标准。 李珍叫了起,然后问他:“长公子怎么在这时候来了宫里?” 谢修竹平时面对这些皇族子弟都进退得宜,但或许因为李珍是他的未婚妻,面对着她时,他多少觉得自己有些不自在。 他起身后依旧垂着头,没有看李珍的眼睛。 “贵妃娘娘召见,学生不敢耽搁,所以早早入了宫。” 宫中的贵妃只有一个,还姓谢,正是谢修竹的亲姑姑。 谢贵妃虽位分最高,家世显赫,但入宫以来小心谨慎,很少召家人觐见。 今天又不是什么节日,她为什么要召谢修竹入宫? 李珍正想着时,谢修竹又对李珍一拜:“学生还赶着去见贵妃娘娘,先行告退了。” 李珍点头,谢修竹于是带着自己随侍匆匆而去。 李珍站在宫道上没动,而是转身回望着谢修竹的背影,她问郭子令:“表妹可知最近谢家有什么事发生吗?” “这倒没听说,”郭子令道,“不过京中倒是有一件大事。” “什么事?” “四月初皇上主持了殿试,这几日应该就要放榜了。” 经郭子令这一提醒,李珍才想起现在已是四月中旬,科举的最后一轮殿试早就举行了。 谢贵妃将谢修竹召进宫里,应该是操心自家子侄前程,来问他殿试相关的事吧。 这些与李珍无关,她没做多想,带着郭子令回蓬莱宫,美美地吃起酥山来。 但李珍很快发现自己想错了。 过了几日,她跟往常一样来到上书房,检查了昨晚给阿史那留下的作业,回到自己座位上准备练字时,一时突兀的系统播报音自她脑海中响起。 【有人对您的好感度-10,生命减少36天12小时,请您尽快获取新的好感度】? 她又干什么了? 她明明什么都没干,又有谁对她好感下降了? 李珍百思不得其解时,忽见上书房今日比往常热闹许多,伴读们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当然李琮还没能来上课,他的位置依旧是空的。 她于是问郭子令:“今天是怎么了?大家都在讨论些什么?” 郭子令停下磨墨的手,“公主不知?昨日殿试放榜了,新科状元却是一位寒门子弟。” “寒门子弟?”李珍觉得有点奇怪,“之前谢修竹得了会试魁首,大家不是推测他很有可能是状元吗?” 郭子令道:“奇就奇在这里,谢长公子这次殿试发挥大不如往常,仅得了个二甲进士。” “谢长公子两次发挥相差如此之大,大家都在说……神童名号怕不是谢家空造出来的,或许会试也有什么猫腻呢。” 大雍科举后会将考生分为三甲,一甲就是前三名;二甲次于一甲,一般有五十人;三甲又更次之,一般有上百人。 这就好像有人在模拟考中考了第一,结果高考只考了个前五十。 根据原书描述,谢修竹绝对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至于他殿试成绩一落千丈的原因……李珍想多半跟自己脱不了干系。 谢修竹一旦尚主就不能担任朝中要职,但他要是在殿试中考了个状元,皇帝就不好给他虚衔了。 所以最优解是谢修竹主动守拙,考个不上不下的成绩,让皇帝顺理成章的给他一些不重要的职位。 这相当于要谢修竹在人生最重要的考试中主动考差,他不仅没了前途,还要担上质疑,李珍想,怪不得他对自己的好感降低了。 【系统,谢修竹现在的好感是多少?】 【正在为你查询谢修竹的好感度,请稍后】 【谢修竹当前好感度:-20】 …… 看来她之后得找个几乎跟谢修竹聊聊,要不然一直这样扣下去,说不定有一天她的寿命值就被扣光了。 * 李珍很快找到了这个机会。 殿试放榜是四月下旬,到了五月,很快就是端午时节,皇帝按例会在宫中设宴,赴宴的人除了宫中的嫔妃和皇子公主,皇帝还会邀请朝中重臣和殿试的一甲考生一同宴饮。 谢修竹虽是二甲,但他父亲是当朝右相,他自然也在受邀行列。 端午前几日,宫中各处便已挂上艾草、菖蒲,尚宫局的女史们还会赶制香囊,在里面放入各种药物,发到各个宫里给主子和宫人们佩戴。 那几日李珍行走在宫中便觉得处处都是一股药草味。 到了端午当日,宫中的琼华楼大开,端午宴饮便设在此处。 李珍早早装扮起来,穿了一件花团锦簇的宫装,头上带着金银首饰,仍是垫了几块糕点才出宫门。 蓬莱宫离琼华楼较远,她到时,有大一半人都来了。 朝臣们起身给李珍行礼,李珍叫起,她眼尖地发现果然谢修竹就在其中。 李珍来到左边的席位,坐在妹妹李璎旁边。 这回宴席设在宫中,所以李璎也赴宴了,她打扮得很是隆重,头上带着许多金玉,李珍看了都替她脖子疼。 还没正式开宴,所以桌上只摆了应时气的绿豆糕。 李珍夹了一个正要入口,忽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第30章 第三十章 呼唤的声音来自背后,李珍回过头一看,见阿史那正坐在自己后方的席位上。 他今日也好好装备了一番,因天气渐热,他穿上了丝绸做的宝蓝色衣袍,衣袍上的纹饰与大雍多有不同,绣着许多方方正正的图案。 他仍戴着绿松石额饰和单边的绿松石耳坠,浅棕色的自然卷头发则编成了一根辫子,斜在肩膀上。 这一身使得他比平日里看起来少了一分野性,多了一分华丽庄重,看起来倒真像一个王子了。 阿史那见李珍打扮的也与往日不同,还未开口脸就飞上了一片红云。 他避开李珍的视线说:“你今天还挺好看的……” 李珍一笑:“你今日也好看,令人耳目一新呢。” 阿史那挠了挠鼻头,眼里有些窃喜:“当……当真吗?” 李珍点头:“当真。” 阿史那强忍着喜意说:“我也就随便找了件衣服穿,没怎么装扮。” 阿史那的侍从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随便穿穿?是指大半夜的把他叫起来把所有衣服翻出来一件一件试的那种随便吗? 还是指从进入琼华楼里就不断问他,自己这样穿合不合适,然后一直眺望门口等待李珍来的那种随便? 李珍和阿史那说了一会子闲话,很快后宫中各位妃嫔也到了。 这其中令李珍最惊讶的是李琮的母妃,云妃也来了。 自从三皇子受罚之后,云妃在宫中的威望大不如从前,听玛瑙说,后宫嫔妃聚会时她通通不去,就怕别人笑话她。 算算三皇子受罚也有一月,皇帝的气应该消得差不多了,难怪云妃这次出席了端午宴。 云妃和大皇子的母妃——裴妃来了以后,谢贵妃才珊珊来迟,坐在众妃之首。所有人起身拜见她,席中便只剩皇帝和太后未至。 大约又过了一盏茶时间,殿外传来两下拍手声,殿中立时寂静下来,接着李珍听到太监王忠高声唱和:“皇上太后驾到!” 琼华楼内所有人一齐起身,行礼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帝一手搀着太后自殿外而来,在唱礼声中缓缓走向御座,御座旁另设了一个小席,正是太后的位置。 皇帝先请太后安置,然后自己再入了席。 他对着底下挥一挥袖子:“今儿原是家宴,除了皇子后妃们,来得也是朕的股肱之臣,都起来吧。” 众人谢过,起身入席,太后也笑着说:“皇帝说得很是,本是一同庆贺佳节,还请诸位不要拘束。” 太后声音的低沉而温和,只是气短而喘,一听就知道身上带了病症。 太后本姓徐,父亲只是个五品官,并没有来自于什么钟鸣鼎食之家。 但她运气很好,生下了皇帝这个先帝的长子。先帝子嗣空虚,登基了几年才得这个皇子,等皇帝十岁时,就迫不及待的将他封为太子。 待先帝的皇后去世后,徐太后母凭子贵被封为皇后,太子登基,她又跟着升级当太后。 徐太后是个典型的深闺妇人,温和典雅,深居简出,后宫事务都交给郭皇后和谢贵妃打理。早几年徐太后生了一场重病,自此落下病根,她更是整日待在寿康宫里,几乎不怎么出门。* 太后说完话了,皇帝宣布开席,这回还是谢贵妃带着大家跟皇帝、太后敬了三杯雄黄酒,皇帝又单独给太后敬了三杯后方才正式开宴。 一时殿中响起丝竹乐声,宫人们有条不紊的往各桌上菜。李珍看一眼饭桌,除了些宫廷常见的山珍海味,便是些包着各种各样馅料的粽子了。 第34章 粽子不易克化,在翡翠寒冰一样的视线中,李珍只每样吃了一两口。宫廷内的粽子为了照顾所有贵人的口味,有甜有咸,有肉有素,李珍想这里应该不会出现什么甜咸粽之争了。 李珍吃粽子吃了个半饱,又去命宫女给自己调了一碗玫瑰清露来兑水喝。 玫瑰清露乃是贡品,数量极为稀少,李珍这儿也只得了一小壶。 她年纪小,喝不得雄黄酒,所以早命宫女带了这个来。宫女心细,将鲜红的饮子倒在白玉杯子里,看起来格外诱人。 一口喝下去,李珍便觉玫瑰的香气浸染在了鼻子与唇舌中。 李璎桌上只有蜜水,便眼巴巴地看着李珍桌上鲜红的饮子,李珍瞧见就命宫女也给李璎调一杯。 李璎宠辱若惊,李珍那儿都只有一小壶,她母妃宫中更是连见都没见过。 她于是推辞道:“二皇姐,这东西如此珍贵,怕……怕是不好吧?” 李珍道:“有什么不好的?你是我妹妹,连我都喝得,你怎么就喝不得了?” 宫中都知李珍的性子,李璎便也不敢反驳了,只捧着鲜红的饮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活像一只小松鼠。 饮子只有小小一碗,但李璎喝了许久也不见底。 李珍瞧着可爱,心中起了怜爱之意,干脆一挥手将整壶都送李璎了,李璎战战兢兢的说什么也不肯接,最后只要了一半。 李珍无法,只得由着她去了。 两姐妹正喝着饮子时,忽闻得席间有细微的哭声。 这哭声不大,但极其哀怨悲伤,听着让人也想跟着哭一场。 而且……在皇帝的宴席上哭,这不是摆明了要扫皇帝面子吗? 哭声立即吸引了席间众人的注意,大家安静下来,想要看看是谁这样大胆,最后还是裴妃道:“云妃妹妹,大好的日子你在哭什么呢?” 她和云妃相邻坐着,难怪她最先发现。 裴妃此话一出,满席的人都将视线集中在了云妃身上。 皇帝不置一词,徐太后出声询问:“云妃这是怎么了?” 云妃先是起身告罪,然后道:“这等佳节臣妾本不该打扰皇上太后雅兴,但臣妾许久不在宫中走动,今日见到皇子和公主们,便想到我那不争气的三皇子。” 李珍拣着菜吃,心中冷笑一声,云妃今日出席端午宴,果然是为了李琮而来。 云妃继续说:“琮儿原本是一个乖巧的孩子,可我这个生母没有教导好他,害他犯下大错,日日跪在宫门口受罚。” “臣妾看得是又气又心疼,气他如此不长进,心疼他小小年纪要受此皮肉之苦……臣妾每每看到他跪着喊‘父皇’,便恨不得替他受过!” “臣妾知道他不受过这遭是不会改过的,可……可琮儿毕竟是我十月怀胎艰难生下的,身为娘的又怎么忍心看着孩子受苦呢!” 说到此处,云妃又用手帕捂着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琼华楼里一时响起她“嘤嘤嘤”的哭声。 云家虽是武将,但云妃却身量狭小,长得一副文弱样貌,好似仕女图上走下来的人。 她这一哭端得是我见犹怜,加上她言辞情真意切,道出了为人母的心酸,在场的朝臣们已露出不忍之色,徐太后更是红了眼眶,直要露出泪水。 ——她出身小门小户,又不得先帝宠爱,在成为皇后前,也是跟儿子相依为命走过来的。 徐太后用手帕按着眼角:“云妃,快擦擦眼泪吧,哀家也是过来人,何尝不知道你为人母的心呢?” 说完,她看向皇帝:“琮儿受罚这些日子想来也懂事了,依我看,不如就免了他的罚吧。” 皇帝也不是什么冷心冷肺之人,他面上露出动容:“那就依母后所言吧。” 云妃听了这话,满脸泪痕的脸上露出喜色,皇帝又说:“但有一样,若是下次再敢罚同样的错,朕必定严惩不贷!” 云妃不敢反驳什么,只行礼谢恩:“谢皇上开恩,臣妾敢保证,日后一定好好教导琮儿,教他走上正道!” 谢贵妃和裴妃见此机会一道来劝酒,嘴里说了不少讨巧话,皇帝、太后和云妃重新露出喜色,宴会又继续进行,一时间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李珍回头看了一眼阿史那,见他盯着云妃,浅棕色的眼里是满满的不忿之色。李珍想了想,让翡翠调了一碗玫瑰清露给他喝。 “转告他,将目光放得长远些,不要为这样的事置气,只要他强大起来了,就没什么人能再欺负到他头上。” 翡翠应下,将调好的玫瑰清露和李珍的话语转给阿史那的侍从。 侍从将玫瑰清露放在阿史那面前,又贴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阿史那盯着那碗鲜红的饮子,眼里露出些诧异之色,然后他将目光转向了李珍的背影。 阿史那的眼神渐渐变得柔和,他喃喃自语道:“我会的。” 酒过三巡,太后实在体力不支,便先离席回宫,席间顿时热闹松泛了许多,朝臣们互相敬酒,嫔妃们也争着给皇帝敬酒。 就连李瑾李玦也来敬了她们姐妹二人。 李珍吃得有些撑了,悄悄离了席。 琼华楼就在芙蕖池附近,由于禁卫们只能在外围守着,李珍就带着翡翠和玛瑙绕着芙蕖池闲逛。 初夏时节,芙蕖池中荷叶连成绿莹莹的一片,荷叶上结了不少花苞,但仅有少许开放,在碧绿中透出一点娇俏的粉红来。 李珍颇有兴致的绕着走了半圈,觉得有些累了,于是找了一处空着的观荷小筑里歇脚。 坐好后,李珍吩咐玛瑙:“你悄悄地请谢长公子来一趟吧。” 玛瑙一愣:“公主,谢长公子到底是未婚男子,这怕不是大好吧。” “此处隐蔽,旁人未必知晓,”李珍说,“而且以我跟他的关系,旁人就是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玛瑙挠挠脑袋,对哦,她怎么忘了,公主和谢长公子有了婚约呢? 玛瑙应了声是,便匆匆往琼华楼去了。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玛瑙走到席间去请谢修竹时,谢修竹还十分诧异。 “公主邀我一见?” “是,还请大人随奴婢前往。” 谢修竹面带犹疑之色,思虑片刻后还是点头说:“那请姑娘带路。” 谢修竹随玛瑙走到观荷小筑前时,李珍正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方桌前,手中捧了一杯清茗。 看到谢修竹站在门外,李珍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谢长公子……不对,现在应该称呼一声谢大人了,请。” 科举放榜后,皇帝依例给进士们封了官,谢修竹只得个二甲,他被遣入礼部,得了个六品主事的官职。 礼部,掌礼仪、祭祀和外交,论地位在六部中排行第三,仅次于吏、户二部;但论实际的钱权却又连它排名之下的兵部和工部都不如。 总之很适合谢修竹这种有才学但是皇帝不想重用的。 今日是皇家宴席,谢修竹穿着一身官服而来。 他官拜正六品,官服便是一身绿色宽袖圆领袍,腰间束有革带,将他完美的身形勾勒出来,他头戴直脚幞头,使他平日庄重的脸色更添一丝威严。 有风从芙蕖池吹来,吹得谢修竹衣袂翻飞,让他在威严中多了一分清俊飘逸之感。 李珍忍不住赞道:“这身官服衬得大人格外俊朗。” 很少有女子敢这样直言不讳的,谢修竹脸色微微一红,没接李珍这话。 他道:“请恕臣无法应公主之邀。” 李珍满脸疑惑:“可你不都来了?现在拒绝我又是什么意思?” 谢修竹躬身道:“公主唤臣相见,此乃君命,常言道‘君命不可违’,臣若是执意不来则为失礼;但臣与公主毕竟是未婚男女,男女授受不亲,共处一室终究不妥。” 李珍:…… 不是很懂你们世家子弟的脑回路。 拒绝了她的见面邀请不好,所以就选择见了面之后再拒绝是吧。 好一番脱了裤子再放屁的操作。 李珍内心正吐槽着,谢修竹已对着李珍一拜:“那臣就先告退了。” 谢修竹行完礼,转身正要离开,李珍却在他身后幽幽道:“慢着。” 谢修竹回过身来:“不知公主还有何吩咐?” 李珍眼里带着笑看他:“你刚刚说‘君命不可违’是吧?那本公主命令你要么进来陪我喝茶,要么就在门口站着吹风吧。” 谢修竹愣在原地,一双眼睛不可自拔地瞪大,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常年与皇室贵族打交道,人人都敬他欣赏他,他从未遇到过如此蛮横不讲理的要求。 “公主……” 他想辩解什么,李珍已出声打断他:“君、命、不、可、违。” 她一字一顿地说着,直说得谢修竹满脸涨红。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公主的命令他无法拒绝,所以他不能甩袖离开;但是和公主共处一室……这男未婚女未嫁的成何体统啊? 第35章 多年学的礼仪没教过他,在遇到李珍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人时该怎么办。 谢修竹站在观荷小筑门口踟蹰不定。风依旧往他身上吹着,其实在初夏中这种风并不教人难受,反而有一股清凉之感,但谢修竹却觉得如芒在背。 那些路过宫人的眼神好像化作这阵风,一直持续不断的朝他袭来。 谢修竹的脸越变越红,额上出现细密的汗珠,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 李珍就在桌前慢慢品着茶,不急不缓地等着谢修竹做决定。 这地方很阴凉,又能赏荷景,真是太舒服了。 过了不知多久,谢修竹像是终于完成了天人交战,他一咬牙,撩起袍角进了观荷小筑。 他站在屋子一角,离李珍远远的:“公主若是有什么事就赶紧说吧。” 李珍道:“谢大人坐到我对面来啊,离我那么远,我怎么说得清楚?” 谢修竹怕她再出些古怪的主意整自己,终究还是妥协地坐到李珍对面。 李珍满意地笑了,亲自提起茶壶,准备给谢修竹满上一杯。 “这是今春进贡的顾渚紫笋,谢大人尝尝吧。” 谢修竹推辞:“多谢公主好意,但臣方才席间多吃了一些,此刻怕是不好饮茶。” 李珍才不管他说什么,还是给他倒了一杯,递到他面前:“那不正好喝茶解腻?” 谢修竹只得谢恩,那茶却是一口不碰的。 李珍不依不饶地看着他:“谢大人快尝尝怎么样吧。” 谢修竹被李珍盯得无法,只得端起茶轻抿一口:“果真是好茶。” 他话是这样说着,面上却无甚表情,只差没把“我在敷衍你”写在脸上。 李珍也不介意,笑道:“其实大人不必如此战战兢兢,此处是我特意找的隐蔽之地,旁人是不会瞧见你与我相会的。” 李珍这话说得好像谢修竹与她在这里偷情一般,谢修竹好不容易平静的脸色又泛起红云。 “臣明白,只是到底于礼不合。” “不合?有什么不合的?”李珍挑眉,“你我本有婚约在身,就算被人看去又如何?” “日后这样的日子还多着呢,希望谢大人早日习惯吧。” 李珍看着他,眼神婉转,眸中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谢修竹听懂了李珍在说他俩成后的事,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觉身上温度升高,端起眼前的茶盏一饮而尽。 李珍见状,又给他满上一杯:“看来谢大人果真很喜欢这茶,玛瑙,包上一点送到谢大人府上。” 谢修竹推辞不过,只好再次对李珍谢恩。 李珍道:“谢大人不必如此客气,你我之间本就非比寻常。” “咳——” 正在喝茶的谢修竹被呛到,非常失礼地咳了几声。 “臣失礼了。” 谢修竹缓过来后,整了整衣襟,他正色道:“公主叫臣来,并非只为品茗吧?不知公主所谓何事?” 李珍给自己快见底的茶盏添上一杯,放下茶壶才说道:“谢大人怨我吗?” 她一开口就是一枚核弹,害得谢修竹愣神了好久。 “臣不会,毕竟公主乃是金枝玉叶……” 李珍打断他的长篇大论:“不会还是不敢?” “谢大人才华横溢,明明可以成为国之栋梁,却因我而科举失利,只在礼部当了个小小主事。” 李珍直视着他:“你的前途因我尽毁,你怎么可能不怨我呢?” 谢修竹垂下眼去,半天没有答话。出于君臣之礼,他应该说不会;但出于本心,他也不愿撒谎。 他于是问李珍:“臣也想问公主,公主对臣当真……当真……” 谢修竹支吾半晌也没能将话说完整,李珍出声补充:“你想问我是否爱慕你?” 谢修竹红着脸轻轻点头。 李珍说:“谢大人家世显赫,才高八斗,又长得丰神俊逸,本就是上京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说到此次,李珍看着谢修竹惶恐的神情将话锋一转。 “但我与你也只是匆匆一见,谈不上有多喜欢。” “既如此,公主为何要请求与臣缔结婚约?”谢修竹骤然激动起来,“神女无心,襄王亦无梦,公主与臣何不就此一拍两散?” 李珍明白,谢修竹这是希望她请求皇帝解除婚约。 她笑道:“谢大人已入了礼部,怎么还天真如三岁稚童?圣旨已下,这岂是靠你我之力能改变的?” 谢修竹颓然丧气:“难道事情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他心中生出一股怨气来,小声嘟嘟着:“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 李珍无视了他的怨言,又问他:“谢大人身为谢家的长子嫡孙,我问你,你可能决定你将来要娶何人?” 谢修竹摇头:“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的婚姻早已脱离了寻常嫁娶,他明白,这迟早会变成一场交易。 他没有心仪的女子,也能接受家里的安排,但他无法忍受自己的前途因婚姻而变得暗淡。 李珍道:“连你都无法决定,谢大人怎么以为身为大雍公主的我有办法决定呢?” 谢修竹目光一滞:“公主的意思是……” 李珍冷笑:“要是没有我父皇的默许,你以为我们能如此顺理成章地定下亲事吗?” “从一开始,我父皇为我选定的驸马就是谢大人你啊……我在上巳节那一番作为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是父皇想将我下嫁给你,也是父皇想让你的官途到此为止……我也是个没有选择的人,如此,谢大人还要怨我吗?” 谢修竹面色晦暗,没有作答。其实他心里何尝不清楚这是皇帝的意思? 只是他不敢也不愿相信,他一心想要侍奉的君父竟然如此防备他。 谢修竹自小读了许多圣人之言,“忠君爱国”四字早已刻进骨子里。他很想一展所长,为大雍、为皇帝鞠躬尽瘁,可他的身份注定会让他搅进一场君王与世家相争的漩涡里。 皇帝忌惮他,忌惮他身后的谢家变得更加强大,功高震主。 他很想摆脱这些弯弯绕绕,但他的姓氏注定会让他成为漩涡的中心。 李珍接着说:“况且谢大人以为谢家就是清白的吗?谢家作为臣子虽矮了父皇一头,但也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面团。” “父皇与谢家的交易虽没摆在明面上,但我想有点嗅觉的人应该都能察觉出来吧?” 谢修竹眼神一动,出声道:“公主是说……后位?” “不错,自我母后去世后,中宫之位空悬多年,后宫中最有资格继承后位的便是谢贵妃。” 李珍意有所指的一笑:“谢大人这次‘科举失利’才是真正让父皇放了一百二十个心,我想端午宴后不久,谢贵妃继位中宫的旨意就要昭告天下了吧。” 第32章 第三十二 “不过一个后位也决定不了什么,”李珍道,“我想谢相真正想要的是中宫嫡子。” 谢宣虽没与谢修竹道过其中内情,但谢修竹何等聪慧之人,经李珍这样轻轻一点拨,他便想清了来龙去脉。 大雍皇宫内虽有三个长成的皇子,但他们没一个是嫡出的,只要未来谢贵妃继任皇后以后生下嫡子,那么那个孩子将会是当之无愧的太子。 牺牲一个长子的前途换取一个带有谢氏血脉的太子,对于谢家来说,这是一个再换算不过的买卖。 他与李珍的婚约不过是这场交易的契书罢了。 谢修竹垂眼看着桌案上的顾渚紫笋,有几根嫩绿的茶梗在水中沉沉浮浮,如他现在的心境一般飘忽不定。 他只觉得悲凉,但又不知道该去怨谁。 怨李珍吗?她也跟自己一样做不得主;怨皇帝吗?天子为了江山稳固提防朝臣本就常事;怨谢宣吗?他父亲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谢家能永葆基业,长盛不衰。 处在这场交易中的每个人都没错,所以谢修竹觉得他只能怨自己。 怨自己出身在这样一个家族中,纵有万般才华也得为利益、为时局让步。 他一扬衣袖,对李珍拱手,这回倒是真心许多:“臣多谢公主提点。” 李珍拈着茶盏,轻饮一口,而后盯着谢修竹笑:“提点?我只不过道出了这场婚约的本质,我真正想要告知谢大人的并不是这些。” 难道这桩交易还有什么内情不成? 谢修竹眼眸一闪,等着李珍继续往下说。 李珍放下茶盏才道:“谢相自以为从我父皇手里占了大便宜,殊不知,他其实是被我父皇算计了呢。” “谢贵妃入宫那么年,一直未能诞下皇子,谢大人觉得等谢贵妃入主中宫后,有可能会生下太子吗?” 谢修竹双眼一凝:“难道说……” “没错,我父皇是不可能让谢贵妃生下孩子的。” “只要我父皇想,谢贵妃就永远无法生下孩子;只要谢贵妃不生下孩子,我父皇在这场交易中就会立于不败之地。” 第36章 “毕竟朝臣不可能管到皇帝的床榻上,逼我父皇和谢贵妃生孩子吧。” “谢相的算计,到最后只会落得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 李珍这话说得有些露骨粗俗,但谢修竹却无暇理会这些,一双手在袍中紧握成拳。 如果谢贵妃无法孕育皇子,那她的中宫之位就像是悬在谢家面前的一根胡萝卜。 皇帝用这根胡萝卜驱使谢家为大雍鞠躬尽瘁,驱使谢家牺牲长子的前程,以后或许还会让谢家吐出更多东西。 但临了,谢家会发现自己根本吃不到这根胡萝卜。 如果说谢修竹刚刚的心情是悲凉,那现在就是愤懑了。 谁能接受自己牺牲仕途换来的只是一根见得着却吃不到的萝卜? 他抬眼看李珍,李珍斜靠在椅子上,姿态慵懒,仿佛与谢修竹讨论的不是皇家大事。 谢修竹斟酌语句开口:“公主为何告诉臣这些?” 她身为大雍公主,该维护的难道不是她父皇的利益吗? 李珍却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难道谢大人没看出来吗?我告诉你我父皇的盘算,就是来诚心找你合作的啊。” 谢修竹更是不解了:“公主要如何与臣合作?” 李珍坐直身子,终于摆出几分谈正事的架势来:“我是想请谢大人,或者说你身后的谢家,与我一起扶持大皇子登上帝位!” “大皇子?” “不错,就是我大皇兄李瑾。”李珍笑道。 “为何是他?” 李珍想起原书中男主发现自己胜不过李琮,当时就选择了先扶持李瑾。 男主给出的理由是李瑾虽家世普通,但占了一个长子的位置,在礼法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最为关键的是,李瑾这人略有才华,性情温和而……老实。 很适合被人利用完后再吃抹干净。 李珍那日从御书房出来,得知皇帝不可能让自己成为继承人,便也决定选择扶植李瑾。 李珍于是对谢修竹说:“我大皇兄占着个长子的名分,但缺了一个强势的母家,而且他性情很是温和,好相处。” 有些话李珍没有明说,但她觉得谢修竹应该懂她的意思。 谢家处在权力中心,根本不可能独善其身,但如果他们等不到谢贵妃生下太子,那么李瑾就是最好的选择。 李琮背后有云家,李玦就不用说了,李珍绝不可能去养一个白眼狼。 谢修竹果然道:“可大皇子一向安守本分,不肯有丝毫越矩,与我谢家也无甚瓜葛。” 李珍冷哼一声:“不敢越矩只是诱惑不够大罢了,在天子之位面前,能有几个人不动心?” “至于与你谢家没有瓜葛……这不还有我在吗?” 李珍深知,想跟别人合作得有筹码,这点对李瑾对谢修竹来说都一样。如果她还只是一个关在蓬莱宫的公主,那她想谢修竹和李瑾都不会搭理自己。 原本她身后有个三大世家之一的宁国公府郭氏,可自从她母后去世后,宁国公府每况愈下,早早被谢云两家甩得老远,再过几年说不定连世家行列都挤不进去了。 所以她再三思量之下,主动争取了和谢修竹的婚姻,打算借助谢家的势力。 皇帝多疑,李瑾必然不敢跟谢家有过多接触;谢家本就处于风口浪尖上,也不可能去主动投靠皇子,这时她就出现了。 她要靠着这一桩婚约成为谢家和李瑾的纽带,要让这两方都离不开自己。 这样李珍也不怕李玦来挖李瑾的墙角,就算他再怎么聪明阴狠,给出的筹码也不会比李珍更好。 李珍现在有谢家,有皇帝的宠爱,而男主可什么都没有呢。 她看向谢修竹:“而且谢大人不觉得,明面上没有瓜葛才是好事吗?” 这的确是好事,谢修竹想。 就在皇帝还以为谢家在期盼那根胡萝卜时,他们其实早已盯上旁的东西了。 只是,他心中始终疑惑不已:“公主为何要与臣合作?” 他思来想去这似乎对李珍没太大好处,无论哪个皇子登上帝位,她都是公主。 “大人身在谢家是否常常产生身不由己之感?”李珍说,“我也是一样的。” “所以我想在最大范围内为自己争取点自由,我不想被父皇摆弄完后,再被下一任皇帝摆弄。” “大人如此才华横溢,助我大皇兄登上帝位后,所求的第一件事一定是与我和离,好一展所长。” “以大皇兄的性子来说,只要我帮了他,他一定会让我在和离之后过上自由的日子。” 李珍轻叹:“你别看我锦衣玉食,一呼百应,但我也有我求不到的事。” 谢修竹听完她这一席话,忽而定定地望着李珍。 这样有失君臣之礼,但谢修竹就是克制不了自己。 他以前对李珍的印象和宫外的人如出一辙,一个早年丧母的又被皇帝给宠坏的公主。 但今日这一番交谈,他才发现自己误解李珍之深,原来她其实很聪慧,很有见地,甚至比自己早早看穿了皇帝的算计。 谢修竹心中生出愧疚的同时,又有些同病相怜之感。 原来公主外表虽玩世不恭,但内心却与自己一样的无奈,一样的被命运裹挟着不能自主。 他有什么好怨她的呢?他与她不过是两个可怜人罢了。 思及此,心中所有的怨气在一瞬间消解,谢修竹再对李珍一拜:“臣明了,臣定会鼎力相助。” “如果真有那一天,和离之后……臣会劝善待公主的。”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20点,生命增加73天】 听到系统在脑中播报,李珍敛唇一笑,这一下加了20点,总算把谢修竹倒扣的部分给补回来了。 她看一眼谢修竹,见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中有轻微的怜惜与自责,看来是完全被自己那番话给打动了。 李珍掩去眼中的锋芒。 纯情少年就是好骗,轻飘飘几句话就让他完全对自己改观。 可李珍从小就知道一个道理,靠人不如靠己,就算是李瑾那样的人,日后等他登上帝位,他哪还有空管自己? 与其让别人施舍自由给自己,不如自己去挣。 李珍不免想到,要是谢修竹以后得知了她的真面目,洞悉了她的真实目的,他会做出什么表情? 大概是诧异又带着被欺骗的愤恨吧。 可惜等他知道的时候早已晚了,他那个时候大概早就被李珍攻略下来,再也离不开她了。 李珍又叹了一口气,惹得谢修竹问她:“公主为何叹气?” 李珍摇头:“没什么,我只是……” 只是有点可怜你。 正事谈完,谢修竹惦记着宴席那边,本想就此告辞,但李珍又硬是逼着他陪自己喝了几盏茶。 “谢大人急什么?我刚刚不都说了,这里隐蔽的很,不会有人发现我们的。” 谢修竹还是觉得别扭:“这样终究不妥,要是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去……” 李珍悠悠看他:“难道谢大人很怕被流言中伤吗?” “臣与公主清清白白,今日谈的又是正事,臣自然不怕!”谢修竹将双眼转向李珍,眼含忧虑,“臣只怕公主的清誉被他人中伤。” “你都不怕,那我就更不怕了,”李珍一笑,“反正我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 这倒是实话。 于是谢修竹只好继续如坐针毡的和李珍喝茶。 又喝了一盏,李珍望了谢修竹片刻,直到盯的谢修竹不自在起来,才突然开口:“我有一个问题想问大人。” 谢修竹以为她要跟自己谈论正事,将腰身一挺:“公主请问。” “刚才我说谢相的算计是‘陪了夫人又折兵’,”李珍道,“那么谢大人觉得自己是‘兵’?还是‘夫人’呢?” 谢修竹结巴起来:“夫人通常指女子,臣大约……大约是兵吧。” “非也。” 李珍摇头,不怀好意的将谢修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眼神更是在他被革带束起来的窄腰上停留好一会。 “大人风姿绰约,清俊神朗,在我看来风采不输谢贵妃,而且……”李珍话语中带着气声,听起来无比暧昧,“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来说,谢大人就是谢相献给我的‘夫人’啊。”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碰——” 谢修竹陡然站起,带动两人面前的桌案跟着一抖。桌案上两只茶盏顷刻翻倒,洒了一桌的茶水。 这茶水又顺着桌案流动,滴落到谢修竹的衣摆上。 谢修竹涨红着脸后退几步,赶紧掸了掸衣摆上的水渍。 水渍自然是清理不干净的,谢修竹只好对李珍再行礼:“臣失礼了,还请公主恕罪。” 李珍见他动作完全走了样,这大概是他人生中行得最不标准的一个礼。 可谢修竹却顾不上这些,他无比庆幸茶水被自己打翻,这样他就不用回答自己到底是“夫人”还是“兵”了。 第37章 好好的一盏茶就这样打翻,李珍也没兴致再逗弄谢修竹,摆摆手:“行了,不过是小事一桩,大人自去更衣吧,我也要回宴席里了。” 听到李珍要走,谢修竹立即低头拱手退到一旁,让李珍先离开。 李珍略整一下衣裙,便朝着观荷小筑外去了。 屋外阳光正好,洒在碧绿的荷叶上,让荷叶看上去被镀上了一层金箔。 此时宴席已接近尾声,芙蕖池边便有不少人三三两两地绕着赏景。 李珍发现在这其中有个穿宝蓝色衣袍的人,这颜色在阳光下很是显眼,她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待那人走近,李珍又发现他头发呈现一片浅棕,一双眼睛也是浅棕色,在阳光下看起来好像两颗剔透的宝石。 宫中有这样一双眼睛的只有一人,阿史那。 阿史那手中端着一盘堆得满满的糕点,在芙蕖池环望几圈后,忽将视线转到了观荷小筑这边。 然后李珍看到他带着笑,迈着轻快的步伐朝观荷小筑而来。 李珍懂了,大概是阿史那发现她不在琼华楼里,就来芙蕖池找自己了。 …… 等等,来找自己了?! 李珍心中大叫不好,观荷小筑还有另一个男人呢,阿史那要是在这个时候来,岂不是正好和谢修竹撞上? 李珍瞥见一抹绿色衣袍出现在视线里,快速回头想让谢修竹先不要急着出来,但李珍的头才回到一半,便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有什么东西滚到了自己的脚步。 李珍低头一看,发现那是一块圆滚滚的绿豆糕,再望向阿史那那边,他手上的瓷盘在地上摔得粉碎,里面盛的糕点也洒了一地。 而此时谢修竹恰好走出观荷小筑,就站在李珍身后。 完蛋,被抓个正着。 …… 可千万不要再扣好感度啊! 李珍心中*祈祷着,有点不敢去看阿史那的神色,谢修竹却还在状况外,看到阿史那来了,对他行一礼:“臣谢修竹见过王子。” “谢修竹?你就是谢修竹?”阿史那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是。” 阿史那开始仔仔细细地看谢修竹。 当看到他如玉般的面孔时,阿史那眯了眯眼;当看到他挺拔的身姿时,阿史那咬了咬牙槽;当看到他衣摆凌乱,上面还沾着不知名水渍时,阿史那的胸口终于起伏不定。 他冷笑一声:“我还想来找公主呢,没想到公主却与别的男人在这里相会。” 谢修竹眉头微蹙。 阿史那这番话说得很难听,说的好像他与公主在这里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又怎么了?他与公主有婚约在身,还轮不到他一个外邦王子来置喙。 谢修竹心中有气,但碍于礼仪,他并没有开口。 盘子摔碎的声音已引起不少人将视线投向这边。 李珍不想被人围观,讪笑一声:“阿史那,真巧啊,你是来找我的吗?你想去哪里啊我陪你。” 她对上阿史那寒冰一样的瞳孔,意图将此事揭过。 阿史那冷哼:“不,公主这话错了,我来得不巧,打扰到你们了。” “我想公主应该巴不得我在此时消失吧。” “我没有……” “不必再说了,”阿史那冷冰冰地打断李珍,“既然公主有人相约,那我就先走了,免得留在这里讨人嫌!” 说完,阿史那果真头也不回地离开,只留下一地摔得四分五裂的糕点。 李珍扶额,觉得很头疼,阿史那的性格她了解,倔强冲动,恐怕很难将他哄好。 但万幸的是,阿史那对她的好感度并没有下降。 也许还有挽回的空间。 谢修竹很会察言观色,看李珍面色不佳便说:“要不公主在这里小息片刻?” “不必了,”李珍道,“还是赶紧回去吧,留在这里不知还要生出多少是非。” 没看到那群闲逛的路人已经开始盯着他们窃窃私语了吗? 谢修竹道:“这样也好,那臣先去更衣,就不陪公主回宴席上了。” 他走后,李珍由翡翠和玛瑙搀扶着登上琼华楼。 玛瑙在路上愤愤不平地说:“区区一个北夷王子,居然敢对公主这么失礼,我大雍迟早要灭了北夷!” 翡翠知阿史那和李珍最近走得近,于是道:“注意你的身份!北夷王子也是你能随便讨论的?” 玛瑙嘟起嘴:“奴婢就是看不惯他这样对待公主,不像谢大人,谢大人多温柔体贴啊!” “哪怕是聂隐大人也比那王子好,起码他对公主忠心耿耿!” “他也没什么坏心的,”听了玛瑙在耳边叽叽喳喳,李珍忍不住为阿史那说话,“他今天这样也是……事出有因。” 他现在对自己的好感度高达60,乍然见了自己和谢修竹单独在一起,不吃飞醋才怪呢。 李珍说完这句话后,骤然感觉周围空气安静下来,她奇怪的左右一看,发现两个侍女同时噤声,以一副痴呆的表情看她。 “怎么了你们俩?” 李珍反复问了几遍,玛瑙才开口:“公主,如果您实在不喜欢谢大人,朝中……朝中还有许多世家公子呢,北夷人终究非我族类啊!” 翡翠居然也跟着点头:“奴婢心里是向着谢大人的!” “奴婢其实也是!” 李珍:…… 想得真远。 * 李珍登上琼华楼,坐入自己的席位时,谢修竹还没回来,她往自己身后一看,发现阿史那也没回来。 一直到宴席快结束,连谢修竹都回来了,阿史那的位置上还是没人,只留一个侍从在那儿不知所措。 这宫中他没什么可去的地方,李珍想他估计回临水台了。 等到端午宴席结束,李珍回蓬莱宫换了衣服,稍微修整一下,而后提着一盒子糕点准备去临水台。 聂隐也想跟着,但李珍想了想,聂隐现在去了怕不是会激化矛盾,便强硬的让他留在蓬莱宫看宫门。 于是李珍就在聂隐委屈可怜的目光中,往临水台而去。 经过李珍那一番敲打,临水台的宫人现在勤勉多了,李珍到时,他们正各司其职的在宫中干着活。 李珍掏出几颗金瓜子给一个守门的宫女:“你们王子在吗?” 宫女捧着金子忙不迭地点头:“在在在!王子就在主殿里!” 说完,她抬头悄悄看一眼李珍,讨巧地说:“王子日日都盼着公主来呢!” 李珍嘴角一抽,昨天或许真的想见她,但今天就不一定了。 但李珍并没有戳穿宫女“善意的谎言”,只径直朝着主殿而去。 主殿大门紧闭,阿史那的侍从正守在外面。 看到李珍来了,他宛如看到救星:“公主您总算来了,我们王子从琼华楼回来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里面,不让任何人进去。” “里面不声不响的,奴真怕王子出事啊!” 李珍安慰他几句,而后亲自将殿门打开。 主殿内,阿史那正斜靠在塌上,眼神愣怔地盯着掌心里的一个物事。 李珍还没看清他掌心里的是什么,便听到阿史那语气不耐地说:“我不都说了,不许任何人进来——” 他边说边朝殿外看去,看到站在门口的是李珍,他的话音便卡在喉咙里戛然而止。 李珍看到他眼神明显的一动,然后将视线快速从自己身上挪开。 “你来干嘛?” 他说这话时,还不忘将掌心里的东西藏在背后。 阿史那藏东西的动作实在太快,李珍还是没能看清。 “还能来干嘛?当然是来找你啊,”李珍晃了晃手中的盒子,“这可是我亲自下厨给你做的糕点。” 阿史那眼睛一眨,偷偷看一眼糕点后又撤回视线。 半天才闷声闷气地说:“当真吗?” “当真。” 不过李珍的“亲自下厨”和别人的概念有点不一样。 她的亲自下厨就是玛瑙揉面,玛瑙调馅,玛瑙把点心捏好,自己再把它们亲自装入盒子里。 自己至少亲自去了厨房啊,怎么不算一种“亲自下厨”呢? 阿史那面上现出犹豫,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接受李珍的糕点。 但想了一会后,他还是冷硬地说:“我不需要什么糕点,你赶快拿走吧!” 李珍可不会管那么多。 她让跟自己来的宫人们等在殿外,自己堂而皇之地步入殿内,然后又“嘭”的把门关上。 眼看她离自己越来越近,阿史那缩在塌上慌了神:“我不是叫你走吗?你还进来干嘛?” 李珍将盒子里的糕点摆在桌案上。 “这皇宫是我李家的,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需要征求别人的意见。” 阿史那:“……”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李珍分明比那三皇子还要蛮横几分! 第38章 阿史那拿她没辙,只能由着李珍用筷子夹一块糕点往自己嘴边送去。 “来,张嘴,赶紧尝尝这糕点好不好吃。” 阿史那侧过脑袋,极力避开:“我都说了,我不需要!唔——” 李珍抓住他说话的空隙,一筷子将糕点送入阿史那口中,把他的两腮塞得鼓鼓胀胀。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李珍今天送来的糕点是玛瑙的拿手好戏,最出名的一点就是入口即化。 因此阿史那被迫吞下那糕点时,感觉糕点在嘴里瞬间变成渣子,黏着他的喉咙,让他差点呛咳出来。 他赶紧下榻,端起桌案上的茶盏“咕咚”往喉咙灌去,把全部糕点咽下,这才没能噎死。 阿史那心有余悸地坐在桌案前拍着胸口顺气,罪魁祸首李珍却悠闲坐在他旁边,用筷子另夹起一块糕点慢悠悠品尝。 看到阿史那呛得双眼红肿,她还问他:“怎么样?味道很不错吧?” 糕点虽差点把他呛死,但是确实好吃,阿史那口中还残留着清甜的香气。 但他还记着李珍上午单独和谢修竹见面,于是硬声说道:“难吃死了,赶紧端走,我才不稀罕呢!” 李珍瞥他一眼,故意叹气一声:“王子不喜欢?好吧,那我也只能把它拿去送给别人了。” 说着,李珍便要去端盛糕点的盘子。 阿史那眼疾手快地按住盘子,如临大敌般说:“你要端去给谁?” 李珍思考一阵,对着阿史那说:“你觉得送给谢大人怎么样?我观他在端午宴上爱些口味清淡的东西,这点心必定合他心意。” 阿史那后槽牙都快咬断了:“……你就那么关心他?” 李珍还没答话,他便抢先道:“不许给他!” “可是你不吃的话,搁在这里也浪费啊,父皇最近才嘱咐过我要节俭一些……” 李珍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什么好主意:“把糕点赏给聂隐怎么样?他护卫我时甚为勤勉,我正琢磨着要赏他什么……” 这回李珍话还没说完,阿史那便已气得跳脚:“不许!不许!这个更不行!” 李珍看他气得小脸通红,幽幽开口:“这个也不许,那个也不许,那王子觉得我该拿去送给谁呢?不如您亲自指定一个好了。” “送给……送给……” 阿史那支吾半天了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这可是李珍亲自下厨给他做的,一想到要拿去给别人吃,阿史那就感觉胸口一阵憋闷。 他不得不承认,他不想把糕点让给任何人吃。 那是他的,凭什么要给别人? 李珍等他半天也没等到个答案出来,她像是不耐烦了,端起盘子起身就要走。 “王子还是别管了吧,反正你也不喜欢,这糕点无论送给谁都跟你没有关系。” 眼看李珍打定主意要走,阿史那这下是真的慌了神,他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比脑子更先行动。 他双手直接伸入盘子里,抓起糕点全数塞进口中,如此重复几次,在李珍还没反应过来之时,那一碟子糕点全被他吃得干干净净。 糕点塞得太多,他两腮像松鼠一样鼓鼓囊囊,手上和嘴上全是碎屑,连宝蓝色衣袍上都沾了不少。 李珍虽是有意逗他,但她也没能想到阿史那会作出这番举动,当下就愣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阿史那。 阿史那努力吞去大半糕点,又用茶水将剩下的糕点送入胃里,他一下吃得太多,嘴里甜得发苦,还忍不住“嗝”了一声。 他以一种得意的目光看着李珍,好像在说都被我吃光了,这下看你还怎么送人。 李珍在最初的震惊后渐渐缓过神来,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阿史那:“看来王子刚刚只是在嘴硬,我看你喜欢的不得了嘛,居然吃得那么急。” 阿史那得意的眼神再次转向慌乱:“谁说我喜欢的,只是……只是你那糕点明明是给我做的,我才不想把它拿去便宜别人呢!” 他不知他这话正中李珍圈套,李珍盈盈一笑:“所以问题的关键不在于点心好不好吃,而在于这是谁做的?” 她目光流转到阿史那脸上:“所以王子喜欢的也不是糕点而是……” 察觉到李珍要说什么的阿史那立即高声打断:“才不是!” 他脸颊肉眼可见的越来越红:“好吧,我承认,你做的糕点我还挺喜欢的,这样总行了吧?” 比起承认这个,承认另一个让他觉得更难为情。 开什么玩笑,李珍不仅有婚约还是大雍公主,他们根本不可能的好吗? 他绝不会喜欢李珍……吗? 一个原本肯定的句子在他心里转了个弯,变成疑问。 无论他告诉自己多少遍两人不可能,但他却总是忍不住想起她。 日日想,夜夜想,梦中也想。 真正见到李珍的未婚夫时,他心中的嫉恨也上升到了一个无可自拔的地步。 阿史那想要继续告诫自己,但他逐渐发现心好像不太能受他控制了。 他正在琢磨着这些想不通的问题,李珍突然出声:“好了,糕点你也吃光了,这下总该消气了吧?” 她就坐在那儿,含着笑看他。 阿史那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李珍是来哄自己的。 心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软一下。 “我……”他不太知道。 李珍来哄他他当然高兴,但一想到上午谢修竹站在李珍背后,他心中就会有一股莫名的火气涌上。 阿史那问了李珍一个问题:“你以后还会和谢修竹见面吗?” 李珍挠挠脸颊,她才刚刚跟谢修竹达成合作,两人又有婚约,不见面是不可能的。 她犹豫着要不要如实相告,阿史那却已看懂了她的回答。 声音骤然下降几个温度:“所以你们还会跟今天这样偷偷摸摸的单独见面?” 李珍不语,阿史那的理智已被妒火覆盖,嘴里不管不顾地开口:“你就不能不见他吗?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他却不知自己这话听起来好像一个守活寡的怨夫。 李珍的头又开始疼了,但她深知这是她选择攻略多个男人时,必然会带来的麻烦。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嘛。 李珍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说:“我跟谢修竹有婚约在身,就算现在不见面,以后也会共处一室的。” “但无论是谁,都无法取代你在我心中的位置,阿史那你能理解我吗?” “婚约”两个字从李珍口中说出,让阿史那心里一阵一阵地抽痛:“我在你心中无可取代,那他呢?” “他占了你未婚夫的位置,他在你心中是否也是一样特殊?” 是挺特殊的,李珍想,现在的谢修竹对她来说就是她最大的倚仗。 李珍只能硬着头皮说:“但在我心中他跟你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阿史那急急打断,冷笑一声,“你也想跟他变得亲近不是吗?” 李珍还试图狡辩:“这个这个,我……我这次找他主要是跟他谈一笔交易。” 阿史那已经完全听不进李珍的话:“若是没有……那你为什么会心虚呢?” “今天你与谢修竹被我撞见时,你为什么会心虚的不敢看我呢?” 阿史那死死盯着她,一双眼眶变得越来越红,浅棕色的瞳孔也氤氲上水汽,看上去就要哭了。 这一点李珍确实没得辩驳,她找谢修竹本就存了攻略他的心思。 李珍顶着他的视线没有开口,阿史那只觉得心一寸一寸凉了下去。 “被我说中了是吧?”阿史那咬着牙出声。 他蓦地指向主殿门口:“公主已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与我单独相处怕是不太合适,以后就请公主不要再来临水台了。” 【有人对您的好感度-5,生命减少18天6小时,请您尽快获取新的好感度】 李珍不用问系统也知道这减的是谁的好感度。 她眼中现出几分冷意。 跟这人真是说不通,自己与谢修竹单独见面又怎么了? 就算她存了攻略的心思,也没跟谢修竹干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啊? 阿史那就算吃醋也应该有个限度吧?可现在不仅对她下逐客令,居然还减好感度了? 好不容易在谢修竹身上捞到的生命值,这下又要减少。 这些日子真是白攻略他了! 李珍越想越气,干脆起身头也不回的朝殿外而去。 即将迈出主殿之时,她停下脚步,对身后的阿史那说:“阿史那王子,我不得不说你越矩了。” “我与我的未婚夫婿见面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李珍说这些话就是为了气阿史那,阿史那浑身发抖,冲着李珍怒吼:“你滚!” “吱呀”一声,殿门打开,是李珍走了。 阿史那心中一空,猛然朝门口看去,却发现李珍带着一群宫人早已走远。 第39章 殿内只留下她用来装糕点的瓷碟,瓷碟上残留着被阿史那吃剩的碎屑。 阿史那盯着那瓷碟好一会,突然一发狠,将碟子抄起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闹得动静实在太大,在门口守着的侍从焦急地开口:“王子,王子,您没事吧?奴可以进来看看吗?” “你也滚!” 对侍从发了一通火,阿史那缩到榻上去,角落边还残留着一个被揉成一团的手帕。 手帕上歪歪扭扭地绣着“猲狙”二字,正是李珍亲手为他绣的。 在李珍进入主殿之前,他手中握着的物事就是这个。 他怕李珍发现,所以刚刚将它藏在了这里。 阿史那将手帕展开,盯着上面的“猲狙”二字良久,盯到眼睛酸软,有泪水分泌出来。 他吸吸鼻子,一抹眼泪,抓住手帕两端想要将它撕碎。 反正他跟李珍之间也不可能回到过去,现在留着这个还有什么用? 阿史那心里是这样想的,但奇怪的是平时能弯弓射雕的他,现在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仿佛这手帕比弓箭还重些。 阿史那双手开始颤抖,最终将手帕重新团在手心里,然后看着自己的手心许久许久,直到眼睛再一次变得酸软,眼角再溢出几分水痕来。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李珍是气冲冲地走回蓬莱宫的。 守在宫门的聂隐见她这副模样,忙问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李珍深呼吸几口气,努力平息心中的怒火:“没事。” 聂隐想起她刚刚去的是临水台,猜测道:“是阿史那王子惹您生气了?” 李珍不想再提起此事,只道:“你别乱猜了,我没事。” 说完,她跨过宫门,朝着主殿而去,跟在她身后的玛瑙则对聂隐使了一个眼色。 聂隐立即明白过来,自己猜对了。 他寒冰般的双眼危险地眯起,按在剑柄上的手也不由的一紧。 看来他的感觉没错,那阿史那王子就不是个好人! 日日黏在公主身边,怕也是带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想到李珍天天去临水台教导阿史那,阿史那还一口一个“阿珍”的叫着公主,聂隐眼中再次染上一层寒霜。 * 端午第二日,上书房照常上课。 李珍今日来得晚,到了书房时,除了张太傅外其余人都到了。 不过今天上书房中最令人瞩目的却是三皇子李琮。 端午宴上的消息早已传开,上京的贵族子弟们都知道他今日会来,这些伴读也不例外。 但李琮今天被众人围观的原因并不是这个。 李珍抬眼望去,发现李琮并没有在自己座位上坐着,而是站在了阿史那的座位前。 他双手交叠,竟对着阿史那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礼仪。 “上次之事是我不对,经过这一月的受罚,我打算痛改前非,并且发誓今后决不再犯!” “还请王子原谅!” 上书房中人人都知道李琮的德行,原本以为他解禁后会寻机报复回来,没想到第一件事却是纡尊降贵的对阿史那道歉。 李珍心中冷笑,这三皇子……不对,应该是三皇子背后的云家不愧是上京三大世族之一。 让李琮做出如此低姿态,不仅会为他搏得一番美名,还相当于把阿史那架在火上烤。 ——大雍尊贵的皇子都这样道歉了,你个北夷质子要是不原谅岂不是太不识抬举了? 阿史那大概也想通了这一点,冷哼一声后,无视了李琮的道歉。 李琮微微咬牙,想着母妃和外祖武威候对自己的教导,再次将身子低了低:“还请王子原谅!” 他这次为显诚心,刻意将声音放大一倍。 阿史那终于发话:“三皇子在想什么咱们都心知肚明,你大可不必如此惺惺作……” 话刚说到一半,阿史那倏然瞥见李珍正站在人群外冷眼看着自己。 他回忆起两人昨天争吵的情形,心中颓然,再也没有了对三皇子冷嘲热讽的心思。 于是对着李琮摆摆手:“行了,三皇子回去吧,我原谅你了。” 李琮话语中现出激动:“多谢阿史那王子,日后我们定要和睦相处,维护好大雍与北夷的邦交!” 他这话说得激情澎湃,都让人瞧不出是真是假。 阿史那懒得搭理,没接这话,李琮便回了自己座位,伴读们眼看没好戏看,也自然都散开了。 唯有李玦试图当个老好人,对阿史那温和笑着:“这下真是太好了,王子总算与我三皇兄冰释前嫌了。” 阿史那同样没理他,见人群散去后,他装作不经意的朝李珍刚刚站的方向望去。 那里早已空空如也。 又看向右侧,果然李珍已在自己位置上端端正正地坐好,仿佛那一眼只是阿史那的错觉。 心中涌上酸麻之感,阿史那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专心盯着摆在书桌上的书本。 另一头,郭子令见李珍神色有异,也好奇询问:“公主今日怎么不去和阿史那王子说话了?” 往日来上书房时,李珍第一个找的人必然是阿史那。 李珍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中庸》:“不太想,跟他说话影响我心情。” “……这是怎么了?” 李珍随口道:“他不识抬举。” “……” 郭子令想起阿史那王子平日怼天怼地的作风,默默闭紧嘴唇。 此后李珍与阿史那果真形同陌路,在上书房完全不搭理彼此,偶尔碰上了也只当没看见。 当然李珍也偶然忧心那被倒扣的5点好感度,但当她从系统口中得知自己还剩10个月的生命时,一下放心许多。 大雍里的男人多得是,不缺他一个阿史那! 哪怕他提供的生命值很高。 比起阿史那,李珍最近关心的是另一件事,端午过去十多天后,皇帝不出所料地下达了册封谢贵妃为皇后的旨意,并且定在六月上旬举行册封礼。 此道旨意一出,顿时引发上京哗然,原本人人都在暗笑谢家长子仕途无望,谢家也许会就此衰败下去,但人家却摇身一变成为后族了。 日后若谢贵妃诞下嫡子,谢家更是贵不可言。 比起宫外,宫内其实更为激荡,旨意发出的那一天,各宫妃嫔几乎要把谢贵妃的宫门踏破,有的是去巴结的,有的则是去刺探虚实的。 连李珍都不得不带上礼品去拜贺一番。 谢贵妃居住在长信宫,此处雕梁画柱,巍峨庄严,在后宫中的规格仅次于长乐宫,是历代天子宠妃的居所。 但谢贵妃本人却不喜奢华,李珍第一次拜访长信宫时,见到里面栽满树木花草,差点以为自己来到了什么园林。 长信宫内的摆设也不算贵重,俱是宫中常见的,只有谢宣送进来的一两样古董还算名贵。 但李珍知道这长信宫表面平平无奇,实则大有玄机。 那些看似不起眼的花草树木才是最值钱的东西。 花房里特意培养的名贵品种在这里根本不起眼,李珍听闻长信宫内的草木大多是谢家人在海外搜罗来的,大雍皇宫里都见不到。 花木娇贵,换了个环境就容易死……但见这长乐宫葱葱郁郁,万紫千红的一片,李珍不难想象,从运输到栽种再到养活,究竟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 这就是世家的底蕴吗?李珍心中叹息。 华而不奢,面上平静无波,但随便揪出一根草来都能吓死你。 听闻李珍拜访,谢贵妃身边的大宫女亲自来宫门口迎接。 她带着李珍穿过宫门,走过被草木掩盖的宫道,来到了主殿。 李珍进入主殿,绕过一幅画着山水的屏风,对坐在上方的人行礼:“儿臣见过谢母妃。” 还未等谢贵妃叫起,李珍就满脸笑容地说:“相信再过些日子,儿臣就要唤您一声母后了吧。” 谢贵妃跟谢修竹长得有几分相似,身着碧色宫装,几乎不施粉黛,也是风姿绰约,令人见之忘俗。 她连忙叫起,指着李珍笑得合不拢嘴:“你啊你,还是那么油嘴滑舌。” 李珍抬起头时,才发现谢贵妃下首还坐着一个人,谢修竹。 谢修竹穿着那日的官服,刚好起身对李珍行礼:“公主安康。” 李珍还没来得及说话,谢贵妃突然“哎呀”一声:“我竟忘了让修竹回避。” 李珍坦然一笑:“不碍事的母妃,儿臣与谢大人本就……非比寻常。” 她刻意去看一眼谢修竹:“谢大人你说是吗?” 谢修竹脸色微红,以手握拳抵着嘴唇咳了一声,不肯答话。 看到两人这般“浓情蜜意”,谢贵妃抿嘴一笑:“说得也是。” 将带来的礼品献给谢贵妃后,李珍又问谢修竹:“不知今日谢大人为何会在宫里?” 谢修竹恭敬答道:“臣正在与贵妃娘娘商议册封礼之事。” 第40章 哦,李珍差点忘了,谢修竹现在是礼部主事了。 “听闻册封礼诸事繁杂,真是辛苦谢大人了。” “臣不敢,”谢修竹自谦道,“臣不过是略尽绵力,还是尚书大人从中出力最多。” “是这样啊,”李珍点头,“那日后我的及笄礼也是礼部尚书操办吗?” “公主身份尊贵,大抵……大抵如此吧。” 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可我不想给那些白胡子老头办,”李珍依旧看着他,“谢大人,你努努力,争取帮我操办好吗?” 谢修竹额上汗津津的:“这……恐怕臣说了不算。” “所以我说了让你努力嘛,这样的话,接下来的……” 谢修竹骤然打断:“礼部诸事繁多,娘娘,公主,臣就先告退了!” 说完,他也不等谢贵妃回复,急匆匆地朝殿外走去,好像有什么野兽在对他穷追猛打。 谁都知道,公主及笄礼完后便是他们的婚礼,谢修竹觉得自己要是再待下去,李珍那无法无天的小嘴不知还会说出什么话。 谢修竹一路急行,直到把长信宫远远甩在身后才松一口气。 见李珍没有追上来,他整整衣襟,缓慢步行,父亲曾经教导过他的,一言一行都要合乎礼仪。 刚刚疾走已是失了仪态的。 说到礼仪,谢修竹便不可避免地想起李珍,他所接触的女子虽不多,但也没有一个人像她这样离经叛道的。 不仅敢当众向他提出婚姻,竟还时常……时常说那些羞人的话。 在别人面前游刃有余的谢修竹,第一次在一个人面前不知该如何进退了。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李珍都能把他逼得仪态尽失。 二人日后还得成婚,还得共处一室,那他到那时又该如何面对李珍呢? 谢修竹光是想象一下,就已觉得万分头疼了。 还是趁早和离为好。 谢修竹边蹙着眉,边在宫道上行走,未曾想到前方忽然出现一个身影,将他的去路挡住。 那人对他嫣然一笑,好似长信宫中开得正盛的花蕊:“谢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谢修竹看到这明媚的笑容,却无端端的在艳阳下出了一身冷汗。 “公……公主?”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公主怎么会来这里? 这是谢修竹看到李珍时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想法。 明明是自己先离开长信宫的。 李珍仿佛知道谢修竹在想什么,出声道:“谢大人对皇宫不熟,大约不知道宫内有许多近道吧?” 所以李珍是专门抄近道来堵自己的? 谢修竹背上的冷汗更多了:“确实不知,不知道公主找臣所为何事?” “没什么事,”李珍往宫道深处望了望,“不远处就是我的蓬莱宫了,大人不如送我一程?” 谢修竹不想跟李珍走得太近,但也没办法拒绝李珍,只能拱手道:“臣领命。” 李珍对着谢修竹一笑,转身朝前走去,谢修竹便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大人——” 两人不语不言地走了片刻,李珍正想跟谢修竹说说话,但她才刚一回头,眉头忽得一皱。 “谢大人离我那么远作什么?” 谢修竹整个人都快缩到另一堵宫墙上去了。 他垂着头说:“公主身份尊贵,臣自然要离公主远些。” “也不用这么远吧?”李珍面露无语,“我看你跟在我父皇身后的时候,也没离他那么远啊。” 她对谢修竹招招手:“过来点,我有话跟你说。” 谢修竹破天荒的没动,抬起眼看李珍:“公主是真的有话要与臣说吗?” 不会是想整他吧? “当然了,”李珍眉头一挑,“怎么?谢大人还想抗旨不成?赶紧过来。” “……是。” 谢修竹依言朝李珍走近几步,想了想,又退远一步。 李珍看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忍不住发笑。 “谢大人怎么那么怕我?我又不会吃人……” 说到这里,李珍趁谢修竹不注意时,蓦地将头靠近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瞳孔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的脸瞧。 “最近天气也不热啊,大人脸上怎么出了这许多汗?” 李珍靠谢修竹靠得极近,谢修竹感觉李珍鼻尖都快贴自己脸上了。 他反应过来后,小脸“腾”的涨红,立马后退几步拉开与李珍的距离。 李珍不满起来:“刚刚不是才说让你离*我近点吗?怎么又退开了?” “公主恕罪,实在是……实在是太近了。”谢修竹用袖袍擦拭自己额上生出的汗。 “所以谢大人你要尽快适应啊,”李珍满不在乎地说,“要不然等我们成婚以后,你岂不是……” “公主!”谢修竹再一次有些失礼地打断李珍,“公主不是有话对臣说吗?” 苍天啊,皇宫到底有多大?怎么还不到蓬莱宫? 他什么时候才能摆脱李珍? 李珍盯着谢修竹并没有开口,而是在脑子里把系统叫了出来。 【系统】 【我在】 【谢修竹现在的好感度多少来着?】 【正在为你查询谢修竹的好感度,请稍后】 【谢修竹当前好感度:0】 0……也就是说他刚刚对她那副举动压根没什么反应。 嗯,这样说也不准确,他现在挺怕自己的,避自己如蛇蝎。 谢修竹难得进一趟宫,李珍好不容易碰上他,原本想试着加一加他的好感度,但是她发现自己努力了半天,谢修竹却没涨一丁点好感。 看来这招对他不奏效啊。 李珍拖着下巴,准备想想别的招。 见李珍久久不说话,谢修竹忍不住再提醒她一声:“公主?” 李珍回过神来:“嗯?” “您刚刚说有话要对臣说,不知是什么?” “忘了。” “忘……忘了?” 李珍肯定地点头:“对,我忘了。” 话当然是没有了,那不过是李珍胡诌出来的一个借口罢了。 “等我想起来我再告诉你,先陪我回蓬莱宫吧。” 说完,李珍也不管谢修竹是什么反应,转身便走。 反正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点子增加谢修竹的好感,不如先回宫里睡个午觉呢。 谢修竹看着李珍往前走了几步,确认她不会跟刚刚一样突然凑近自己,这才迈动步伐跟在李珍身后。 只是他内心依旧警醒着李珍,哪怕李珍稍微动了一下,他身体都忍不住紧绷起来。 李珍余光瞥见谢修竹战战兢兢的模样,心中止不住地叹息,这人攻略难度真高。 靠得太远了,两人溅不出火花;靠得太近了,他又觉得不合礼仪。 要是系统再送一个一见钟情buff就好了,让谢修竹跟聂隐似的,一瞬间暴涨60点。 不过想来想去还是阿史那好啊,李珍心道,随便撩一下再送点手帕什么的,他的好感度就蹭蹭涨。 要是今天调情的对象是阿史那,他起码能帮自己续好几个月的命吧。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李珍,赶紧在心里给自己扇了一巴掌。 好好的提那倒霉玩意儿干什么? 他的好感度虽然容易涨,但他这个人任性冲动,又不够圆滑,明明是个少年人了,生起气来还跟像个三岁稚童似的。 就算把他的好感度拉满,以后也一定会给自己带来无穷的麻烦。 李珍在心中把阿史那从里到外数落了一通,才终于冲淡一点失去未来北夷王的遗憾。 没关系的,李珍在心里安慰自己,阿史那还对自己残存了55点好感度,以后等他统一北方,他也应该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一帮自己吧。 李珍这样想着,与谢修竹一路前行,拐过了一条宫道。 前方赫然出现一个人影。 李珍有时候挺想不通的,明明皇宫那么大,但她为什么老是在不适合的时机撞上一些不想见的人呢? 他们面前的人穿着棕色绸衣,有着一头浅棕色卷发和一双浅棕色瞳孔。 是阿史那。 李珍还未做出什么反应,谢修竹已先一步行礼:“见过王子。” 上书房下午的课上完了,阿史那本是想从这里绕道回临水台。 这条路还是李珍告知他的捷径。 最近阿史那日日都走这里,他走着走着总会幻想,会不会碰见什么人呢? 但他没想到,今天人是碰见了,但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谢修竹。 见谢修竹竟还恬不知耻的朝自己拱手行礼,阿史那双手在衣袖里蜷缩成拳,瞳孔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才刚刚因为谢修竹的事和李珍吵架,李珍就去跟谢修竹亲近了? 呵,他在李珍心中果然什么都不是,谢修竹才是李珍心尖尖上的人。 第41章 这也难怪,人家有婚约在身,本来就是天生一对。 想到此处,阿史那心中又是气愤又是颓败。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绕过李珍和谢修竹就这样急急走了。 只有脑中的系统提示声告知李珍,阿史那现在有多生气。 【有人对您的好感度-5,生命减少18天6小时,请您尽快获取新的好感度】 “……” 减就减吧,区区5点,区区半个月生命,她还承受得住。 李珍极力忽视心中的抽痛,如此安慰自己。 她迈步向前,准备继续朝蓬莱宫走,却见到身后的谢修竹正眼也不眨地盯着阿史那的背影。 他双眉拧紧,表情现出不快。 李珍好奇一问:“谢大人为何这样看着阿史那王子?” “无事,”谢修竹这才收回视线,表情十分端庄秀雅,“只是臣在想,王子行事如此恣意随性,一举一动果然不失北夷风范。” 李珍咬住嘴唇,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谁说读书人温和的,这读书人骂起人来可真脏啊。 * 经过这一个小小的风波,日子又趋于平静,李珍还是每日上午去上书房进学,碰上阿史那时,两人照常一言不发。 但唯一有点不同的是,谢贵妃现在时常召见李珍,一会让她来给册封典礼出主意,一会留她喝一盏茶两个人说说笑笑,一会又带她赏自己新栽培出的花卉…… 李珍知道自己身为先皇后独女,谢贵妃这是有意跟自己交好,以搏一个好名声。 另一方面…… 李珍看着谢贵妃递给自己的典礼章程,出声询问:“这种事,谢母妃您找几位娘娘商议便是,何必来问儿臣呢?” 谢贵妃抿嘴一笑:“你日后也要主持中馈,皇族世家之事千头万绪,早早接触这些也好。” 李珍:…… 就有一种婆婆在带儿媳妇的感觉。 李珍不耐烦看这些,好在谢贵妃宫中的糕点实在美味,她也只能敷衍着出出主意。 这日谢家人又给谢贵妃搜罗来一些奇异的盆栽,谢贵妃早早邀了李珍一同观赏,李珍下学后便匆匆前往长信宫。 聂隐照例跟在李珍身后,两人行至半途时,聂隐脚步一顿,一只手按在了剑柄上。 他将目光转向李珍:“公主……” 李珍明了:“有情况?” 聂隐点头:“从上书房一直跟到了这里。” 李珍向后一瞥,在角落里发现了个晃晃悠悠的黑色影子。 大雍皇城里那么爱跟踪她的人只有一个。 李珍转过身子:“阿史那王子,赶紧出来吧,我已经看到你了。” 她这话说完后,影子先是定在那里不动,而后渐渐缩短。 等到影子消失不见,阿史那的身影才终于出现。 阿史那离李珍远远的,一双浅棕色的眸子悄悄抬起看她一眼,又迅速垂下。 眼里既有这些日子被冷落的哀怨,也有一些被发现的心虚。 李珍也挑眉看他:“不是说与我单独相处不合适吗?你又跟着我干嘛?” 阿史那嘟囔着嘴:“这不有禁卫在吗,也不算单独相处……” “所以你是承认你一直在跟着我了?” “我……” 阿史那无可辩驳,只能咬着嘴唇不出声。 他的确打定主意再也不要理李珍,但是身子总会比大脑先行动。 两个人快半个月没说话了,今天见李珍离开上书房,他竟也鬼使神差地跟在她身后。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但是承认这一点对阿史那来说很困难,面对李珍的质问,他只能站在原地不开口。 谢贵妃还在长信宫里等着自己,李珍无暇理会阿史那,对他道:“好了,你赶紧回上书房吧,我还有事要做呢。” 阿史那没动,那双琥珀一般的瞳孔死死盯着李珍:“你要去哪儿?” 从上书房到蓬莱宫的每一条路他都知道,这里绝不是通往蓬莱宫的。 李珍不假思索地回答:“去找谢贵妃啊。” “谢贵妃……谢……” 阿史那对宫中的妃嫔不熟,但这个姓氏在他心中却如梦魇一般。 他面容忽然变得扭曲,混合着愤怒与哀伤。 “我就知道,你又要去找他了!” “他到底有什么好的?让你这样念念不忘?” 他眼睛变得朦胧,话中竟也现出哽咽之声。 李珍无奈解释:“谢修竹没进宫呢,我真是去找谢贵妃……” 阿史那却还是听不进她的话,一心一意认为李珍要去和谢修竹相会了。 “你就那么喜欢他吗?他……他到底哪点比我好?” “有种就让他来跟我比一比骑射功夫啊!我就不信我赢不了他!” 见阿史那越说越离谱,李珍也冷下嗓音:“跟你比骑射?谢修竹可是大雍有名的才子,你怎么不去跟别人比比诗词歌赋?” 这一番话说得阿史那哑口无言,他好似终于冷静下来,盯着李珍的双目逐渐变得幽深。 “果然……你就是喜欢他那样的。” “……” 这小子听不懂人话是吗? 真想把他脑袋剖开,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聂隐旁观许久,见阿史那对李珍呼呼喝喝,心中早有不快。 此时见李珍不说话了,他抽出一截剑柄。 “阿史那王子,若无事,就请您早早离开吧,”聂隐冰冷的视线锁定着阿史那的面孔,“还有请您对公主说话时客气一些!” “否则……” 他又将剑往外抽出几分,剑身在阳光下闪烁着寒芒,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阿史那没有理会聂隐,而是先去看了李珍。 李珍站在那里不动也不开口,丝毫没有阻拦聂隐的意思。 阿史那的心不由的一阵阵抽痛。 看吧,她根本不在乎自己,就算自己被人威胁了也没什么表示,自己在她心中不仅比不过谢修竹,现在连一个小小的禁卫也比不过! 心中涌上的哀戚越来越多,阿史那的眼眶变得越来越酸,他再次扫了一眼李珍,而后不置一词地转身跑开。 看着阿史那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李珍才对聂隐开口:“收回剑吧。” “是。” 聂隐手掌一按,露出寒芒的剑瞬间归鞘。 两人接着往长信宫的方向走,才走了几步,聂隐听到李珍开口:“阿史那再怎么说也是北夷王子,你对他使剑不合适。” 她雪亮的目光望着聂隐,聂隐心头一跳,连忙请罪:“是臣鲁莽了!” 看到他这样请罪,李珍心中又有些不舍,于是开口道:“我这样说也不全是为了他,你与他终究身份有别,这样三番五次的对他亮出凶器,难保不会被有心人抓住,治你一个不敬之罪。” 聂隐瞳孔一动,心中骤然一暖。 “臣知道了。” 阿史那大概是被她伤得有些狠,告了病假一连几天都没去上书房上课。 李珍通过宫人问出阿史那根本没病,只是把自己锁在殿里不出门后也就安心下来,不再管他。 封后典礼就快要到了,谢贵妃找她的次数越来越多,她也被迫忙得脚不沾地,将阿史那的事遗忘在脑后。 这一天又和谢贵妃聊到夜幕时分才回宫,古代没有电灯,只能靠烛火照明。 即便是在皇宫里,宫道旁的路灯也只够人看清脚下的路。 因此李珍看到有个黑黢黢的人影出现在自己宫门口时,身体被吓得倏然一抖。 她往前走了几步才看清那人是谁。 “阿史那……?你在我宫门口干嘛?” 阿史那正直挺挺地站在蓬莱宫前,浅棕色的头发和瞳孔被夜色染成了一片灰黑,看到李珍来了,他身子并没有动弹,只是将眼睛流转到她身上。 “阿珍……”他张开干涩的嘴唇,轻轻呼唤她一声。 李珍心中一动,自从他们两人吵架以来,阿史那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过她了。 跟随她的宫女禁卫们看阿史那面色有异,试图将李珍围在中心保护,李珍一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 宫门口只余她和阿史那两人。 李珍这才问他:“你有什么事吗?” 阿史那紧紧攥着掌心,那里团着李珍为他亲手缝的手帕。 “你真的不能……不见谢修竹吗?” 怎么又是他? 原本李珍看着阿史那大晚上巴巴的跑来找自己,心中生出了几分怜爱,但一听他提起谢修竹,一股无名火便冲上李珍心头。 “你到底还要为了一个谢修竹跟我掰扯多久?”李珍冷眼看他。 她这番话却被阿史那解读出了另一种意思:“你不愿意?” 阿史那的声音带着呜咽之感,一张满是哀伤的脸被隐于黑暗之中。 他看着李珍,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咬着牙说:“如果……如果我求你呢?” 第42章 夜空十分寂静,皇城中更是连一点虫鸣声都不闻,唯有阿史那的话语一点一点消散在空气中。 李珍没有答话。 谢修竹是她一早定好的攻略人选,于她成为女帝大有裨益,她不可能放弃他。 阿史那久久没等来李珍的回答,嗤笑一声:“居然这样也不行吗?” 他话语中的哽咽越来越明显,但在黑暗中,李珍却无法看出他是否真的在哭。 想了想,李珍还是出声劝他:“这并非我是否愿意的问题,我跟谢修竹的婚约是父皇定下的,已经没了转圜之地……” “阿史那,你明白吗?” 阿史那只是笑:“我何尝不知道事情早已注定,但我更在意你是怎么想的。” “哪怕你骗骗我呢?你骗我你根本不想嫁给谢修竹呢?” “这样就算你们成亲了,我也会告诉自己,那是你迫不得已。” “阿珍,你好狠的心啊,你不仅不想骗我,还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就是想与谢修竹成婚。” “我是,”李珍毫不避讳的对上阿史那的双眼,“我所图者甚大,与谢修竹成婚会给我带来莫大的好处,我为什么要拒绝?” “……” 就算阿史那早有预料,李珍这话还是让他心脏狠狠一抽。 “那我呢?”他质问李珍,“我在你心中到底算是什么?一个不起眼的北夷质子吗?” “是不是我在你心中……连你的禁卫聂隐都不如?” 李珍抬头定定看他:“阿史那,你还不懂吗?” “你好好想想,要是你在我心中什么都算不上,那我为什么要冒着得罪三皇子的风险将你救下来?为什么要教你千字文?为什么要亲手绣一幅手帕给你?” 阿史那身体一震。 “我对你的好你忘得一干二净,你现在却为了个谢修竹跟我争吵不休?在你心中,我是否不能做一点违背你心意的事?哪怕是为了我自己?” “阿史那,我不是你理想中的那种人,我的人生绝不会为儿女私情让步。” “你要是不满意,就趁早离开吧。” 说话时,李珍的目光一直锁定在阿史那身上,阿史那张了张嘴,还是没能发出一声。 李珍言尽于此,不欲再与他多说,转身向蓬莱宫内走去。 “夜晚凉,阿史那王子你也别站在这儿了,早些回去吧。” 阿史那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直到李珍的身影消失不见,聂隐带着一帮禁卫出来值夜时,他才如梦初醒。 他看向宫门口,急急呼唤道:“阿珍!阿珍——” 才唤了两声,他听到“锵”一声,一把锋利的刀横在他眼前。 “皇城内不得大声喧哗,还请王子自重!” 那是一个带着面罩的禁卫,聂隐想起李珍此前的嘱咐,吩咐手下收回了刀。 他看向阿史那,语气颇为不耐:“夜已深了,王子请回吧。” 阿史那没有理会,只一味嚷嚷着:“我要见阿珍,放我进去!” 聂隐不动:“没有公主的吩咐,我不得放任何人进入蓬莱宫内!” 阿史那咬紧牙根,直直冲上去试图硬闯宫门,然而聂隐武功比他高出太多,轻而易举的就将他推得远远的。 聂隐动了几分怒,目光森然地看着阿史那:“王子是没听清我的话吗?” 阿史那同样对他投来憎恶的目光:“你装什么蒜,你分明是不想让我见阿珍吧?我就知道你对阿珍一定怀着别的心思!” “我自知身份低微,只求护卫公主周全,从不奢望其他,”聂隐看着阿史那冷笑一声,“王子才是真正存了见不得人的心思吧!” “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阿史那涨红着一张脸,“我……我只是想让阿珍离那个谢修竹远些!” 聂隐冷哼:“让公主离他远些,然后好跟你回北夷成婚是吗?” “成婚?什么成婚?我从有过这样的想法!”阿史那下意识反驳。 聂隐一双寒冰似的眼睛逼视着他。 “若你没有这种心思,你为何三番五次的跟公主置气?为何因谢修竹而大发雷霆?” “为何苦苦哀求公主不要再见谢修竹?” 宫道内不知从何处来的冷风呼啸而至,直灌到阿史那身上。 被这冷风一吹,阿史那陡然冷静下来,想起了这些日子自己的种种异常。 聂隐的话似乎还回荡在耳边,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问题在这一瞬间都明了清晰起来。 原来,他对阿珍居然是怀着这样的心思吗?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见阿史那愣愣地站在原地,表情如遭雷击,聂隐再次冷声开口:“我劝王子还是早点歇了这份心思吧,大雍公主,岂是你可以肖想的?” 那个谢修竹虽然出身名门,又才华横溢,但聂隐觉得他其实也配不上公主。 他好则好矣,却太过文弱,要是公主以后遇到危险,他该如何保护? 阿史那好像没听到聂隐的话,像根木头一样立在那儿毫无反应。 聂隐懒得去管他,就任由他在宫门口站了一夜。 当日夜里十分应景的下了一场雨,雨先是淅淅沥沥地打到屋顶上,随后连成一片,如同水帘一般落了一地。 聂隐让禁卫们去宫门口的檐下避雨,看了一眼还站在雨中的阿史那,一句话也没说。 于是第二天早晨,李珍照常出宫准备去上书房时,看到的就是淋得跟落汤鸡一样的阿史那。 阿史那卷曲的头发贴在额角上,浅棕色瞳孔经过大雨的洗礼变得更加晶莹透亮。 看到李珍从蓬莱宫内走出来,他嘴唇微动:“阿珍……” 话一出口,他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 李珍看到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赶紧走近他身旁。 “阿史那,你怎么还在这儿?你不会在这里淋了一晚上的雨吧?” 阿史那没有回答李珍的问题,只是一味地看着她:“我在这里想了一夜,我终于想通了。” 聂隐就站在李珍旁边,听到阿史那这话,他不由得支起耳朵,凝神细听。 这阿史那王子想通了什么?难道说他决定以后都不再缠着公主了? 聂隐心中正在猜测着,李珍现下却没有心思管阿史那在想什么,径直把人拉进了蓬莱宫内。 虽说夏日已至,但淋了一夜雨也不是开玩笑的,古代医疗条件低下,要是阿史那因此得了风寒而嘎了,自己到哪儿去找第二个北夷王? “翡翠,你赶紧去端个火盆来;玛瑙,你去煮一碗热热的姜汤……”吩咐完了两个宫女,她又将目光转向聂隐,“聂隐,你去给阿史那找件干净的衣服。” 聂隐努力按住剑柄,才没在李珍面前露出不满的神情来。 他微微垂头:“是。” 早知道还要给他跑腿,昨晚他就把人给撵回去了! 吩咐完所有人后,李珍直接把阿史那带到自己的寝殿中。 ——蓬莱宫就她一个主子,其他偏殿都没收拾出来。 两个贴身宫女都去做事了,李珍就亲自将自己的被子裹在阿史那身上,把他裹得好像端午宴上的小粽子。 阿史那在宫门口还不觉得,一旦到了温暖的寝殿内,便觉身体里冒出一阵阵寒意。 他拉紧被子,牙齿也冻得上下打架。 好在翡翠玛瑙做事效率十分高,翡翠很快生好一个火盆,玛瑙也很快熬好一剂姜汤。 李珍将火盆靠近阿史那,又把姜汤端到他嘴旁:“喝。” 阿史那没见过这玩意儿,试探性地喝了一口,嘴巴便开始“呸呸”起来。 “哇,这是什么东西啊?又苦又辣的真难喝!” “驱寒的,赶紧喝了,喝了你就不会着凉了。” 阿史那一个劲儿地摇头:“这玩意儿那么难喝,我才不要,唔——” 李珍才不会听他聒噪,捏紧他的鼻子,逼他张开嘴巴,一股脑的把姜汤全灌了下去。 她的动作太猛,阿史那被姜汤呛住,咳得脸都红了才顺过气来。 只是嘴里还残留着那股怪味,阿史那皱着脸砸砸嘴:“阿珍,你这儿有糕点吗?这味道太重了我吃糕点压压。” 李珍将碗递给玛瑙,又命两个宫女去外面候着,才目光冷冷地看着阿史那:“糕点?自己发疯在雨里站了一夜,我给你姜汤喝就算不错了,你还想吃糕点?” 阿史那被李珍的目光看得一阵心虚,悄悄将眼睛挪开:“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在想一些事。” “哦?”李珍有些阴阳怪气,“快让我听听有什么大事值得王子您在大雨中站一夜吧。” 阿史那却一脸正色地看向她:“阿珍,我们和好吧。” 李珍一愣。 “我不会再管你和谢修竹的事了,你们亲近也好,你要嫁给他也好……”说到这里时,阿史那发现自己心还是会钝痛,他极力平稳自己的嗓音,“我都不会再管,也不会因为谢修竹再跟你置气了。” 第43章 李珍眼神怪异地看着阿史那,有些诧异他的变化怎么会如此之大。 昨天还哽咽着嗓子求自己别见谢修竹了,这才过了一晚上,淋了一夜的雨,他就突然变得“贤惠大度”了? 难道那雨有什么玄机不成? 李珍其实犹豫过要不要把自己的打算告诉阿史那,她不想放弃未来的北夷王,但又怕阿史那性格过于固执冲动,给自己带来许多麻烦。 她思来想去,昨晚刻意将话得狠些,打算给阿史那来个“脱敏治疗”。 也顺便试探阿史那是否值得她深入攻略。 阿史那现在就像那种陷入初恋的纯情少年,感情来得热切,但占有欲也极强。 他想跟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李珍现在短缺的寿命和未来宏远的目标都注定了,她身边不可能只有阿史那一个男人。 就算把阿史那好感度拉满,他也只能给她提供一年的生命,守着一个阿史那,她只会迎来死亡。 她昨晚刻意告诉阿史那自己愿意嫁给谢修竹,就是想看阿史那会作出何种选择。 李珍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但当答案来临时,她还是惊讶的呆立在阿史那面前。 “你是真的不介意吗?”李珍怀疑地问,“就算我以后和谢修竹单独相会,和他拜堂成亲,和他生儿育女……你也都不介意?” 李珍每说一样,阿史那的拳头就握紧几分。 “怎么会不介意?我介意死了!”阿史那咬着牙根,双眼中迸发着蓬勃的怒意,“光是想一想我都恨不得把谢修竹当成箭靶子,在他身上射出三百个窟窿眼!” “但是……我知道我再介意也没用,”阿史那眼中的怒意突然偃旗息鼓,“谢修竹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公子,而我只是寄养在这里的北夷质子……我根本没那个资格去介意。” 他看向李珍,眼中带着期盼,好像生怕李珍再次冷落他:“所以阿珍,我们和好吧,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对你生气了!” 他说着,对李珍伸出一只手来,掌心向上,好像在等着谁去牵起它。 李珍想了想,伸出一只手来往前探了探,又往后缩了缩,最终在阿史那祈求的目光中牵上那只手。 阿史那嘴角绽开一个笑容,眼睛好像两颗放在阳光下的宝石,闪闪亮亮。 但李珍分明看到宝石后投射出了一团阴影,今天的阿史那,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具体是哪儿不一样,李珍又说不上来。 她很快被脑海里出现的声音吸引注意力。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心中长舒一口气,失去的好感度总算回来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寿命就会一天一天减少,但凡扣一点生命值都会让李珍痛彻心扉。 像是感激般的,她回握住阿史那的手。 阿史那感受到李珍温热的手心,不住地望着她笑,手指还在她手背上爱怜地摩挲几下。 ……于是聂隐捧着新衣服进入李珍寝殿时,看见的就是两人互拉着对方的手,相亲相爱的场面。 手不自觉地捏紧衣服,捏到指尖发白,他看到两人交叠的手的瞬间就迅速垂下视线。 “公主!”聂隐放大音量,好像要刻意打破这一室的温情,“臣给阿史那王子找到干净的衣物了。” 听到聂隐的声音,李珍赶紧放开了握着阿史那的手,而后亲自走到聂隐面前,接过他拿来的衣服:“有劳你了。” “这是臣份内之事。” 说完,聂隐对李珍一行礼,头也不回地走出殿外。 李珍看着聂隐逐渐远去的背影,觉得他整个人好像气压有点低。 “阿珍,”阿史那在殿内唤她,“衣服到了吗?赶紧给我吧,我快冷死了!” 李珍不再去管聂隐,走进内室,将衣服递给阿史那。 “这是禁卫们的衣服,你先将就穿一下吧。” 阿史那仔细看了看,那衣服通体黑色,袖口和领口边上绣着暗纹,倒和聂隐身上的一模一样。 他不太想换,但绸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他只好将裹着自己的被子掀开,再解自己的革带。 革带解到一半,他发现李珍正不错眼地盯着自己瞧。 脸色微微泛红:“你先回避一下。” “又不是没见过……” 知道他脸皮薄,李珍嘟囔一声,走到了屏风后。 “这样总行了吧?” 阿史那还是有点不放心:“你可千万别偷看!” “我知道,你又没人家好看,还把自己当块宝……” 阿史那和聂隐对比起来,还是聂隐身材更好些,李珍现在都还时常回味那日鞭打他的情形。 阿史那趁机将革带解下,又脱下上衣。将上衣随手扔在地上时,他朝这间屋子不经意的一看。 他发现这里布置得富丽堂皇,摆设精巧,绝不是普通下人能住的屋子。 阿史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里不会是李珍的寝殿吧? 刚才只顾着求李珍和好,他没怎么注意,现在细细一闻,他才发现这间屋子里充斥着满满的、属于李珍身上的味道。 妆奁上还摆着几个李珍常戴的发簪。 那发簪尾部垂下来的璎珞总是在李珍说话时,在她脸侧一摇一摆的,阿史那一直觉得很衬她。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一想到自己现在就身在李珍的寝殿内,刚刚还裹着李珍的被子,阿史那心脏便“砰砰”跳动起来,好像有一只兔子在踢蹬他的心脏。 被李珍强灌下去的姜汤也起了作用,温热从五脏六腑传遍全身,然后全冲到脸上,如果李珍看到的话,就会发现阿史那现在脸红得几乎可以滴血。 但李珍非常可惜地错过了这风景,她在屏风后待得太久,还出声催促:“阿史那,你好了没?换个衣服需要那么久吗?” “就快好了!” 阿史那逼迫自己丢弃那些绮念,三下五除二的将聂隐送来的衣服穿好。 他理理袍角上的皱褶才道:“我换好了,你出来吧。” 李珍依言从屏风中走出,看到一身黑衣的阿史那便眼前一亮。 这应该是阿史那第一次穿大雍的服饰,他整个人站在那里看起来扭扭捏捏。 发现李珍盯着自己瞧,他有些期待又有些小心地询问:“怎么样?是不是看起来很奇怪?” 李珍摇摇头,感慨般的“啧啧”几声。 这怎么会奇怪呢? 北夷人的衣服总是做得宽松,今日这一身禁卫服紧紧裹在阿史那身上,将他美好的身形完全展现在李珍面前。 他本是个少年人,自有一股独属于这个年龄的青涩;但他眉眼高挑,身形精壮,又透出一丝青年男子的韵味。 黑色穿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比平日里多了一份禁忌和神秘感,还将他浅棕色的眸子衬得更加明亮。 再加上现在这个充满矛盾美与神秘感的少年,在李珍面前露出一副羞赧又扭捏的姿态……李珍只庆幸刚刚答应了他的和好。 李珍从不吝惜赞美:“阿史那,你穿上它去北夷走一走,绝对能靓绝整个北夷国。” 阿史那心中暗喜,面上还是嘴硬:“哪就那么好了?这衣服黑黢黢的,我觉得还是我们北夷的衣服最好看!” “好好好,”李珍懒得跟他争辩,“那你回去就换成北夷服行不?” 经过这一番折腾也快到午膳时分了,李珍道:“我让人送你回临水台吧,过了午膳时分再给你请个太医?” “不必了,”出乎意*料的是,阿史那居然拒绝得很干脆,“我还要回上书房上课。” 李珍无法理解:“都这样了,你还要去上课?” “嗯,我现在就要去。” “才淋过雨又去上课,你就不怕感染风寒?” “不怕,”阿史那摇头,“就算感染了我也要去,你说过的,在上书房上课能让我学会成为一个好的君主。” “我一定一定要成为北夷王。” 阿史那说这话时,目光往窗外眺望而去,好像在隔着千山万海眺望处在遥远北方的北夷。 他真的是变了,李珍想,淋过一夜雨后,不仅变得莫名“大度”,还变得无比上进。 该不会是大雍的雨真的有什么玄机吧? * 李珍是在第二日才去上书房上课的,阿史那不愧是游牧民族出身,从小骑马射猎,现在长大了身体倍儿棒,就算淋过一场雨,身体还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甚至比以往更活跃了。 这个活跃不仅体现在他上课比以前积极认真,还体现在他有一日携着北夷土特产去拜访了李琮。 在蓬莱宫听到这个消息时,李珍差点惊得没把手上的茶盏打碎。 “阿史那?你说阿史那去给李琮送礼了?”她问翡翠,“你没听错吧?” 翡翠道:“奴婢反复打听过了,阿史那王子确实去拜访了三皇子。” 第44章 李珍拖着下巴,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会不会是大雍皇宫里也有另一个叫阿史那的人?” “呃……奴婢觉得应该不会。” 如果皇宫里真的没有第二个“阿史那”,那就是阿史那真的转性了? 比起后者,李珍其实更愿意相信第一种情况。 又或者…… 李珍突然对翡翠开口:“下次下雨的时候,记得接一罐雨水来泡茶。” “?” 翡翠不理解但最后选择尊重:“是,公主。” 据宫人们说阿史那不仅拜访了李琮,还在云妃面前给他郑重道歉,说自己前番举动太过狂妄,李琮要教训自己也情有可原。 他这行为虽然惊人,但效果不错,皇帝听闻后不但亲自宣他到御书房见面,还给北夷新送了一批军事物资去。 堂堂大雍嘛,比起对错更在乎面子,阿史那服软就是一个很好的面子。 阿史那拜访三皇子一事虽然稀奇,但大雍皇宫内所有的注意力很快被另一件事吸引过去。 六月初八,黄道吉日,封后典礼正式举行。 才刚到卯时李珍就被翡翠叫醒,她还睁不开眼,翡翠便急着给她上妆,穿上繁杂的礼服,抹上白白的铅粉,带上金灿灿的发冠。 那发冠有好几斤重,一戴在李珍头上,立马让李珍清醒过来。 翡翠又趁机给她塞了许多糕点,李珍吃个半饱才乘轿辇来到举行封后大典的地方——太极殿。 太极殿位于太极宫,是整个大雍皇宫的中心,这里不住人,只用于皇帝开大朝或者举行国家重要典礼。 轿辇在太极宫外停下,翡翠搀着李珍步入宫门,一路来到了太极殿外。 太极殿在昨日就布置好了,香案御座等礼器一应俱全,处处挂着鲜艳彩绸,摆满新鲜花卉,看着喜庆又不失庄重。 太极殿外的青石板上站满了皇宫禁卫和手持仪仗的宫人们,文武大臣、各国使节以及皇室众人也分作几堆站立其中。 李珍来得有些迟了,后宫众人已在各自的位置站定,翡翠退下后,李珍在人群中找到李璎,站到了她身前的位置。 李璎还没有正式的封号,所以只穿得隆重些,并没有什么繁复的礼服和足以压断脖子的金冠。 李珍颇为羡慕地看了她一眼,层层叠叠的白玉石梯上忽得传来三声鞭响,李珍知道,这是典礼要正式开始了。 大雍在礼制这方面延续前朝遗风,颇为繁琐冗长。 李珍顶着愈来愈烈的日头,盯着地上被照得金灿灿的青石板,听着礼官扯着嗓子念自己听不懂的骈文,机械地跟着人群一会跪一会拜一会三呼“万岁”。 如此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鼓声渐起,笙、筝、瑟等乐声尾随跟上,这意味着皇后总算要出现了。 白玉石梯下有一长长的宫道,一直延伸到太极宫正门外。谢皇后乘坐朱轮青盖的重翟车从太极宫外而来,这车辇上系着六匹马,由太监牵着缓缓行驶在宫道上,行至白玉石梯前才停下。 谢皇后身着深青色袆衣,头戴龙凤花钗冠,在宫人的搀扶下缓缓步下重翟车,一步一步登上白玉石梯,朝着上方的帝王走去。 皇帝和皇后并肩站立,一时乐声停止,礼官开始出来宣读册封皇后的旨意。 这骈文同样写得又长又拗口,听得李珍昏昏欲睡。 李珍小心挪动僵硬的身子,好让自己清醒一些。 但不知是否日头太毒,还是今天起得太早,李珍越提醒自己要清醒,那眼皮子就越要打架。 赶紧结束吧,李珍在心中祈祷,要是再不结束,自己说不定真的要睡着了。 就在她眼皮愈发沉重之时,李珍忽听到白玉石梯之上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 “伏以四方众神,各路仙君,誓愿洪深,神界有情,等蒙摄受。弟子鹤安念大雍德范常昭,侍神以诚,今新后已至,敬告天地,万望佑我大雍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帝后鸾凤和鸣,鹣鲽情深……” 这声音极轻极柔,但清晰地传到了太极殿外每一个人的耳中,如同一阵清风在皇城中漂浮缠绵。 李珍抬头向高台处望去,见到香案之前站着一个通身雪白的男子。 他发丝白如冬雪,未束发冠,就这样披散在脑后;一身衣衫同样白得晃眼,只有袖口上缀着一片写意的墨色鹤纹。 最引人注意的是,他双眼被黑色丝绸包裹,唯有鼻梁和嘴唇暴露在外。 肌肤在黑色丝绸的反衬下更加透出洁白,几乎与发丝融为一体,不过额上一点胭脂记,巧妙的为他白得不似人的皮肤添上一点鲜活的红色。 香案上燃着几柱香,青烟缓缓升腾,氤氲在他身前,让他面容看起来犹为模糊,一举一动更加恍若神明。 他面向帝后,面向青石板上的众人念着疏文,仿佛神仙驾临人间,对着他的芸芸信徒降下真言。 李珍看得痴了,大雍皇城内居然还有这等人物吗? 不知过了许久,男子念完疏文,向香案三叩三拜,而后对着帝后说:“皇上、皇后,可以了。” 帝后二人说了句多谢,也至香案前跪拜,然后皇帝才正式将宝玺赐给皇后。 男子退到一旁,如被雪覆盖的青松一般站立不动,静静观望着帝后。 李珍的注意力已不在帝后身上,她的视线早就跟着那男子走了。 直至封后大典结束,帝后驾车离去,众人陆陆续续散开,李珍的视线也未从那男子身上转开。 他好像有种极致的吸引力,让李珍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他最虔诚的信徒。 终于,那男子动了,有道士打扮的小童搀着他往一个方向而去,李珍视线也跟着他一起走,试图看出他究竟来自于何方,是否真的要腾云驾雾飞往天宫。 即将拐过太极殿时,男子的脚步骤然停下。 他微微转头,朝着青石板上的众人看去。 李珍心头一跳。 她与他隔着白玉石梯,距离甚远,但李珍直觉男子看的就是自己的方向,他那双眼睛正隔着薄薄的黑色丝绸跟自己对望。 他好像发现了自己肆无忌惮的窥视。 第40章 第四十章 跟那被黑绸包裹住的目光接触的瞬间,李珍立马垂下眼皮。 青石板上人数众多,朝廷官员、皇室宗亲、外国使臣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发出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但李珍只能听见自己跳得越来越厉害的心脏。 与那目光相接时,李珍发现自己居然在恐惧。 她好像一个误闯福地洞天的凡人,不小心窥见神仙真容,又被神仙抓个正着。 神仙本应远离凡尘,自己看他一眼都是对他的亵渎。 她愣在那里半天没有动静,还是李璎将她的神思给唤回来了。 “二皇姐,你没事吧?” 小姑娘看着她一脸担忧,话语又怯生生的。 李珍对她一笑:“我没事,你放心吧。” 说着,李珍又悄悄抬眼看向白玉石梯之上的高台,那抹雪白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屋檐边只剩飘逸的云层,刚刚那一眼仿佛只是李珍的错觉。 回宫之时,李珍特意问了翡翠玛瑙:“今天那个满头白发的人是谁啊?” 翡翠和玛瑙面面相觑,翡翠道:“那是大雍的国师、仙鹤观的观主鹤安道长啊,公主您……怎么会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吗?” “公主您每年生辰都要去仙鹤观祈福的,年关的时候也会去上柱香……”翡翠的声音越变越小。 “哈哈,”李珍干笑几声,试图把这事揭过,“我记忆不好,忘了。” 两个宫女乖觉的不再开口,李珍又问:“这人真奇怪,看着还未及弱冠之年,怎么是一头白发?” 这些消息玛瑙是最灵通的,她兴奋开口:“鹤安道长难得在人前走动,但人人都说鹤安道长是大罗金仙转世,一生下来皮肤就比寻常人白些,就连身上毛发也是纯白的!” “他父母见他与常人不同,以为他是妖精转世,就将他遗弃在荒郊野外,想让他自生自灭。一日,一位道长路过一农田时,见几只仙鹤口中衔肉往一处飞去,他好奇跟随,跟到了一处隐蔽的河岸,他细细窥探之下,发现河岸两侧居然栖息着不少仙鹤。” “道长本以为自己寻到了神仙境地,但更奇异的事还在后头!” 玛瑙讲故事时语调抑扬顿挫,听得李珍和翡翠都入了迷,催她赶紧往下说。 玛瑙这才继续道:“道长发现仙鹤中心竟有一个三四岁的稚童!有的仙鹤给他喂食喂水,有的围绕他翩翩起舞,还有的则在他四周警戒保护……俨然把他当成了宝贝疙瘩!” “道长仔细看了那稚童,见他发丝如雪,肤色洁白,眉心还有一点胭脂记,心中更为奇异。这时有仙鹤叼来一张信纸,道长一看,上面居然写着让道长将稚童带回道观,助他修道,好让他来世位列仙班。” 第45章 “道长刚看完信,围绕在稚童身边的仙鹤就主动让开,让道长将人带走,道长询问了稚童的意见后,将人带回了自己的道观,还为他取名为‘鹤安’。” “后来先帝听闻了这事,亲自接见鹤安道长,两人到紫宸宫交谈一夜,第二日先帝立即将他封为国师,还在皇宫内为他建造了一座仙鹤观!” 玛瑙越说越奇,翡翠听得眼也不眨,倒是李珍面有疑色:“这么说,那鹤安道长是被仙鹤给养大的?” “是啊!”玛瑙点头。 “仙鹤不就是丹顶鹤?它们有那么聪明吗?还会给人喂食物?” “所以奇就奇在这里啊,”玛瑙满眼亮晶晶的,“鹤安道长必定是神仙转世,才能引来仙鹤喂养!” “公主,您有没有看见鹤安道长眼上绑着黑色丝绸?” “看见了,怎么了?” 玛瑙道:“听说那是鹤安道长的双眼能探测吉凶,亦能通鬼神,只是使用那双眼睛耗费的灵力巨大,鹤安道长不得不常年将眼睛蒙起,以免影响到自己的寿元。” “……” 见着玛瑙翡翠一脸的信以为真,李珍默默咽下吐槽的话,只在心中念了一句封建迷信不可取。 不过听玛瑙这么一描述,她总算想起了鹤安此人是谁,在原著中他出场极少,为人神秘莫测,最大的作用是帮助得位不正的男主编造了一番“四皇子玦乃真龙天子”的神棍言论。 在李珍看来,此人更像是有什么罕见疾病,利用天生特殊的体貌装神弄鬼,被道观捡回去或许是真的,但那所谓的仙鹤喂养不过是为了抬他的身价,让他的身世听起来更加离奇。 反正也没有第三个人见过仙鹤把他养大的情形! 想通了这一点,李珍刚才跟他对视产生的恐惧也烟消云散,回宫后卸去繁复的礼服和浓重的妆容,在寝殿里美美地睡了一个回笼觉。 暑气渐盛,蓬莱宫各处早摆好冰盆,李珍更是日日都离不得冰,每日从上书房回来就抱着一盏冰碗吃。 上书房的条件可比蓬莱宫差多了,李珍这时有点庆幸皇帝没让自己下午去上课,要不然她一定会热死在上书房里。 眼见寿命还有一年之久,李珍索性在这炎炎夏日里躺平摆烂,能不外出就不外出,没去谢皇后宫里偶遇谢修竹,也没去临水台找阿史那,连聂隐她都很少见。 这几个人也几乎没怎么见她,谢修竹不必说了,他没事不可能跑来蓬莱宫;阿史那最近忙着跟皇帝、跟各位皇子交好,也很少来找她;唯有聂隐常待在她身边,还能跟她多说几句话。 不过聂隐做的最多的事就是默默跟在她身后,一句话也不说,有时李珍想跟他聊聊天,拉拉好感度,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李珍一直知道,聂隐这人其实也不容易攻略,都那么久了,他对自己的好感度还停在65,虽然是目前最高的,但其中只有5点是李珍自己努力得来的。 对付阿史那那些招数,对他大概没什么用处。 不过李珍倒是想起了跟自己有过几面之缘的禁卫统领——云初。 前一段时间她忙着规划自己的女帝之路,忙着处理跟阿史那的争吵,居然把云初这个人忘在了脑后。 虽说云初好感度兑换的生命值少,但蚊子再少也是块肉啊。 李珍也不用做什么,去拜访皇帝时,顺便给他送了点清凉小饮品,就听到好感度蹭蹭地涨。 送了几次下来,云初好感度增加10点,看李珍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 夏日炎热且冗长,金黄的太阳赖在空中久久不落,李珍盼望盼望着,到了七月初时,暑气才终于有了点逝去的趋势。 七月有个很重要的节日,七夕。 原本皇宫在七夕这日也要举行盛大的夜宴,但自从郭皇后去世后,皇帝就取消了夜宴。 因郭皇后与皇帝第一次相见就是在七夕夜宴上。 皇帝每年到了此日,难免思念故人,会去长乐宫中拜一拜郭皇后。 但七夕还有另一层“乞巧”的意头,宫中虽不举行大宴,但各个宫里搞点什么“对月穿针”、“捕喜子”的小活动还是可以的。 七夕这日,上书房特地给李珍李璎放了假,让她们回去过节,但李珍对这节日没什么兴趣,拒绝了诸位后宫妃嫔的邀请,早晨就窝在蓬莱宫里睡大觉。 但才刚到巳时,李珍忽然被翡翠叫醒了。 “公主,有人来找您了。” 李珍还以为是又有妃嫔来找自己过节,睡眼惺忪地说:“把人打发回去吧,好不容易放了假,我才不要那么早起。” 翡翠却站着没动:“是谢大人来了。” “……你说谁?”李珍一下从床上撑起来。 “谢修竹谢大人,”翡翠道,“他已在宫外候了许久呢。” “他来干什么?” 李珍万万想不到这个谢修竹会主动来找自己。 “谢大人说今日是七夕佳节,他是来寻公主过节的。” “过节?”李珍语带怀疑。 谢修竹怕自己怕得跟什么似的,会来自己过七夕?李珍不太相信。 但她还是命翡翠帮自己梳妆更衣,决定去见一见谢修竹。 李珍想着自己已经和谢修竹达成了合作,万一他是借着过节来找自己谈正事的呢? 等李珍换好衣服步入蓬莱宫正殿时,谢修竹已在那儿候着了。 他今日没穿官服,而是换上了一身深绿色衣袍,衣袍下摆绣着一大片绿竹暗纹,在阳光中若隐若现,让他看起来儒雅又不失风采。 他老老实实站在正殿中央,看李珍来就拱手一拜:“臣见过公主。” 李珍并未急着叫起,而是盯着谢修竹笑:“许久未见大人穿常服了,这身衣服还真衬你。” 许是谢修竹有点习惯了李珍的做派,听到李珍的赞扬也只是微微一顿。 “公主谬赞了。” 他抬眼看一下李珍。 天气炎热,李珍今天就穿了一件湖水蓝的罗裙,发髻上缀一点点小巧的珍珠发簪,给人感觉清爽而俏丽。 这身衣服也很适合李珍。 谢修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他还是不能像李珍一样,大力夸赞一个女子的外貌。 李珍坐在上首,给谢修竹赐了座,又让宫女上了两盏茶。 等宫女退下后,她问:“所以大人今天找我有何要事?” 谢修竹垂眼盯着茶里漂浮不定的茶梗:“今日是七夕佳节,臣是来找公主过节的。” 这倒跟翡翠的说辞一样。 李珍挑眉:“这里又没外人,大人何必用这些说辞来搪塞我?不妨实话实说。” 谢修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恭敬地开口:“臣别无他想,的的确确是来找公主共度七夕佳节的。” “毕竟……毕竟公主与臣有婚约在身。” 大雍民风开放,到了这日,互相爱慕的男女们会约着一起去街上赏花灯,已经定了亲的就更不用说了。 但李珍还是一脸难以置信地看谢修竹:“大人不是对我没什么爱慕之情吗?为什么要找我一起过节?” 李珍想了想,猜到一种可能:“是你父亲或者谢皇后让你来的?” 如果是长辈的要求,那李珍还能理解一二。 “非也,是臣自己要来的。”谢修竹道。 “虽然臣对公主……对公主……”他还是说不出那两个字,“但臣与公主毕竟有婚约在身,该有的也须得有。” 他正色起来:“家父教导过臣,礼不可废!” 李珍懂了,谢修竹把这事当成了一个任务,就跟他的工作一样,无论他愿不愿意,该走的流程他一个也不会少走。 她忽而玩味的一笑:“嗯,我懂了,那大人打算怎么与我过七夕呢?” “我听闻民间男女都会去看花灯,或者互赠信物……大人打算怎么做呢?是等会晚上带我去看花灯,还是有什么信物要送我?” 谢修竹愈发不敢看她:“公主乃千金之躯,自然不能随意出宫,不过臣已经备好了给公主的礼物……” 还真准备了?李珍好奇地问:“是什么?” 谢修竹没有回答李珍,而是看着殿外说:“进来吧。” 他话音刚落,李珍便看到有几个宫人一个接一个的鱼贯而入,手中俱捧着厚厚的一叠……书。 “……” “大人给我准备的礼物就是这些?” “是,”谢修竹起身,还走到那叠书前对李珍介绍了起来,“这些俱是谢府中珍藏多年的书籍,有前朝诗人的孤本,有各家经典学说,还有史学名家传记……” 很好,听起来很珍贵很稀有,但李珍一个都不想要。 “大人送礼还真是……哈,别出心裁。” 谢修竹道:“早就听闻公主对诗词歌赋颇有兴趣,还在上书房求学,臣这些书对公主一定大有裨益。” ……你还觉得你送得挺对的是吧。 第46章 李珍敷衍地笑了一下:“嗯嗯,实在不错,让他们先把书收到库房里吧,我有空一定会仔细研读的。” 宫人们微微屈膝,正要退下,谢修竹却将他们拦住:“不如公主与臣今日就一起读这些书吧,权当臣陪伴公主一起度过七夕了。” 李珍盯着下面的谢修竹,面容有些扭曲。 她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大概很像你们班的学霸约你情人节见面,你兴奋地到了地点才发现是图书馆,学霸还一脸憧憬的对你说:“我们一起复习到图书馆12点熄灯,你不觉得那很浪漫吗?” 李珍第一次产生了不愿和谢修竹单独相处的想法。 但两人最终还是带着那厚厚的一叠书来到了李珍的书房。 书房位于蓬莱宫一个小角落里,李珍常年不来,书架上空空荡荡,桌上的笔墨纸砚也根本就是摆设。 她和谢修竹隔着一小方桌相对而坐,谢修竹拿了一本书在手中,问李珍:“公主想看什么?” 李珍什么也不想看:“你随便给我拿一本吧。” 谢修竹想了想,从中层抽了一本书给李珍:“公主看看这本?” 李珍一看,那是一本前朝的传记,记载了作者遇见的或者听闻的一些奇闻轶事,倒是比什么诗词看上有趣得多。 李珍于是接过了,无奈地翻开第一页准备看起来。 才读进去几个字,谢修竹在书房中左右看看,又开始不自在起来:“公主……公主这里可有屏风?” 李珍头也不抬:“要屏风做什么?” “臣与公主到底未成婚,这样面对着面坐久了,难免不雅。” “不雅?”李珍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他,“端午时大人又不是没跟我面对面坐过。” “那时你不也坐得好好的?怎么现在倒觉得不雅了?” “那时情况不同,”想起端午当日的情形,谢修竹脸色还是会泛红,“臣被逼无奈,而且屋外还有人守着。” 看书需要安静,等宫女们上好茶和点心后,李珍就让她们退得远远的了,书房内唯有李珍和谢修竹二人。 李珍托腮看他:“大人,你可真麻烦啊。” 谢修竹放下书,对着李珍行了一个特别正式的礼:“求公主成全!” 外人听着还以为她把谢修竹给怎么样了呢。 李珍懒得在这种小事上与他计较,叹了一口气:“行,那就依你所言吧。” 说完,她拍拍手,过了几息过后立马有人推门而入,等着李珍吩咐。 “抬一块屏风来,挡在我和谢大人面前。” 那人口中称“是”,很快的,几个宫人从库房里抬来一块屏风。 宫人十分有心,抬来的屏风上画着一座鹊桥,天宫仙女和人间男子正在鹊桥相会,倒是应了今天的节日。 她记得这还是去年皇帝在七夕日赏给原主的,说是那屏风上的图案画得有趣。 等宫人将屏风横隔在两人面前,李珍只能看清谢修竹模糊的影子时,她才道:“这样,大人总算满意了吧?” 谢修竹仍郑重地行一个礼:“多谢公主。” 李珍不再理会他,一边品茗吃点心,一边对着谢修竹为自己选的那本书看。 不得不说,谢修竹还是挺会选的,这本书用词简单又不失其生动,加之上面的确记载了很多不同地域的风情异志,李珍竟一时看得入了神,连茶点都拿在手里忘了吃。 日头逐渐西移,透过窗纸在书房内洒下一地金光,李珍和谢修竹隔着屏风,各自看着手中的书,没有一人开口,室中只闻得几声“哗哗”的翻书声。 谢修竹看完了一本前朝史记,正想去换一本时,他的眼神无意中落在了屏风上。 屏风印着李珍低头细细看书的影子,她的嘴唇时而紧抿,时而露出笑容,正跟着书中的故事饱尝着喜怒哀乐。 一支珠钗在她发间摇摇晃晃,看上去因李珍低头的动作,即将要从发髻上滑落。 这珠钗尾部坠着几颗米粒大小的洁白珍珠,恰好位于李珍额头之间,它在阳光的照射下轻轻晃动,更显晶莹可爱,连带着李珍也多了几分少女的娇俏。 谢修竹一时忘了去拿书,竟盯着屏风上的李珍看得痴了。 他见过李珍很多种模样。有娇纵任性逼着他结下婚约的;有咄咄逼人让他陪着喝茶的;也有聪敏机智与他共商大事的。 当然还有他最怕的一种——说话做事放荡不羁让他无所适从的。 但谢修竹是第一次看李珍读书的模样,温和,娴静,宛如一尊完美的神女塑像,无论岁月如何流逝,都无法改变她分毫。 屏风上照出的影子始终让人看不清人脸,如同隔靴搔痒,于是谢修竹鬼使神差地微微倾斜身子,让视线落到屏风的缝隙中,得以窥见李珍的全貌。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正在认真看书的李珍:? 什么情况,她怎么看个书就莫名其妙加好感度了? 她心中疑惑,将眼神从书本上离开,直直投射向前方。 李珍对上了谢修竹落在缝隙里的双眼。 那双眼睛像受到惊扰的蝴蝶般轻轻一颤,而后赶紧移开。 谢修竹将身体摆正,装作若无其事的去换了一本新书看起来。 但他才看了一个字,对面就出声了:“谢大人不好好看书,看着我做什么?” 谢修竹面容瞬间变成红色:“……臣只想提醒公主,您的发钗要落下来了。” 李珍手一抬,扶了扶松松垮垮的珠钗:“看来大人看我看得很仔细啊,居然还知道我的发钗要掉了。” “臣没有……” 李珍才不管他说什么,她干脆捧着脸,看着屏风对面不敢抬头的谢修竹:“谢大人,在你心中……我是不是比书好看多了?” “咳咳!” 谢修竹因她这话脸咳得更红。 完蛋了,李珍切换成那个他最怕的模样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这话,说不是太过失礼,说是他又担心李珍蹬鼻子上脸……不,以他对李珍的了解,她一定会蹬鼻子上脸说些让自己无法应对的话! 谢修竹只能僵着身子不回李珍的话。 “大人,不回我的话……这也不符合君臣之礼吧?” ……连第三条路都被堵死了。 谢修竹想来想去,只剩最后一条路。 他放下书对李珍行礼:“臣府中事务繁忙,就先告退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李珍一笑:“七夕之日还未完,这才刚到午时大人就急着走吗?” “按照常理来说,大人要陪我一整天才对。” 陪李珍一整天?谢修竹想想就忍不住打个寒颤。 失点礼就失点礼吧,这蓬莱宫他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他仍坚持:“府中事务实在繁多,恕臣不能相陪了,臣告退!” 说完,他也不管李珍的反应如何,径直朝书房外走去,简直叫一个落荒而逃。 其实看了这么久的书,李珍也有些饿了。谢修竹走后,她命人撤下屏风,把书搬进库房,而后又命宫人传膳。 今天是七夕,小厨房做的菜比平时丰富许多,李珍吃得十分满足。 料想今天不会有人再烦自己了,李珍吃饱饭后,换上寝衣,准备再睡个回笼觉。 谁料这次还睡不到半个时辰,她又被翡翠唤醒。 她这次撑在床上问:“怎么了?谢修竹不会又来了吧?” 翡翠摇头:“不是,公主,是阿史那王子来找您了。” “他带着弓箭正在蓬莱宫门口等着您……”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李珍更加疑惑了,这个时辰阿史那不应该在上书房进学吗?他怎么会来找自己? 而且带着弓箭来干嘛? 李珍起身,重新让翡翠帮自己穿好衣服,又让玛瑙把人迎进主殿内。 等李珍进入主殿时,阿史那正在殿中踱来踱去,脸上全是期待和雀跃。 见李珍推门而入,他立马唤了她一声:“阿珍!” 阿史那今日穿着也与往日不同。他穿了一件深棕色的圆领缺胯袍,上面印着大雍服饰少见的几何花纹,李珍只勉强看出袍子中心是一只狰狞的狼头,他手腕处还戴着一双黑色皮革束袖。 李珍还未开口,阿史那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而后眉头皱起:“你这身衣服不行啊,有没有更适合活动的?” 李珍穿的是上午见谢修竹那身,闻言她没动,只问阿史那:“你到底来干嘛的?” “我来带你去射箭啊!”阿史那语气兴奋地说,“这几天日头没那么毒了,正是练箭的好时机!” 李珍简直是一头雾水:“我为什么要跟你去练箭?还有这个时辰你难道不是应该在上书房吗?” “我听说今日是七夕节,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阿史那忽变得扭捏起来,“所以我跟夫子告了假,想带你去射箭。” 第47章 原来又是一个来找她过七夕的。 但是…… “你就不能带我干点别的事吗?为什么是射箭?” 上午一个来找她看书的,这会又一个找她射箭的……李珍真的很想知道他们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 阿史那道:“我们北夷没大雍那么多花样,凡是重要日子,男子都会带着女子去射猎,皇宫内没有狩猎场,所以我想只能去练武场射箭了。” 搞半天这还是他退而求其次的选择,现在李珍无比感谢皇宫没有建什么射猎场。 阿史那又催促她:“所以你赶紧去换一身衣服吧,你现在这身实在太不适合射箭了。” “我又没有答应你去,”李珍道,“再说了我又没什么专门用来射箭的衣服。” 大雍对女子的要求就是贞静的在家绣花,根本没有专属于女子的狩猎服。 “没有吗?”阿史那自动忽略了李珍的前一句话,他打量李珍片刻,而后拔下她头上的几支珠钗扔给翡翠,“这样也勉强可以吧!”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元昭公主的,翡翠正要斥责阿史那大胆*,阿史那却已推着李珍往殿外走去。 “赶紧走吧,要是再不去练武场,太阳就要下山了!” 阿史那跟李珍走到宫门口时,聂隐还在宫门口值守着,他正一脸警惕地看着手持弓箭,背着箭袋,站在门口的阿史那侍从。 阿史那瞥了聂隐一眼,对李珍说:“阿珍,我以后可以直接带着弓箭进蓬莱宫找你吗?” 他这问题问得有点莫名其妙,李珍也带着疑问的表情回答:“可以啊,为什么不行?” “你不怕我对你不利吗?” 李珍想了想他那高达60点的好感度:“你应该不会吧。” 阿史那又道:“那你……是不是很信任我?” 李珍不假思索地点头:“是啊。” 她肯定的回答明显取悦了阿史那,他一双瞳孔变得亮晶晶的,好像天上高高挂起的太阳。 李珍正在想他问的问题为什么一个比一个奇怪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响在她耳边:“公主这是要去哪里?” 这声线无比冰冷,还带着一点咬牙切齿之意,正是在宫门口守着的聂隐。 她看了一眼聂隐,聂隐目光低垂,望向地面,今日明明是个艳阳天,他穿着黑色禁卫服的身躯却在散发着一股股寒意。 李珍又一看满眼笑意,还充斥着得意之色的阿史那,瞬间明白了什么。 在她更衣的时候,这两人一定发生了什么矛盾,大概就是聂隐不让阿史那带弓箭进入蓬莱宫之类的,所以阿史那故意问自己这些话,挑衅聂隐。 而自己,好像在无意中伤到了他。 于是在回聂隐的话时,李珍将语气放得很轻柔:“去一趟练武场。” “练武场有颇多利器,对公主安危不利,”聂隐道,“请公主让臣陪同前往。” “不要!”李珍还没回答,阿史那就急急开口,“我可以保护阿珍,你去干什么?” 好不容易有和李珍单独相处的机会,又是这么重要的日子,他才不想聂隐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李珍后面。 聂隐目光一抬,冰冷的视线直直射向阿史那,阿史那也丝毫不惧,瞪起浅棕色的眸子回望他。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火药味,要不是碍于李珍在场,这两人可能早就打成一团了。 李珍左看看,右看看,最终望向聂隐那边:“嗯……不必了,你就在蓬莱宫好好守着吧。” 现在就僵成这样,等会要是去了练武场,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呢,最好还是不要让这两人同时出现在一处。 对阿史那和聂隐来说,李珍就是这场比试的判官,她选了谁一起去,谁就胜利了。 这场胜利属于阿史那,他眼里立即现出满满得意来,聂隐则是目光微震后黯淡下了一双瞳孔。 “是。” 他像平时那样应答李珍,连声线都没怎么变化,但李珍看着他,却感觉自己像看着在大雨中淋湿了毛发的小狗。 心中不由的一软,然后浮出满满的愧疚,她道:“你最近实在辛苦,我让玛瑙去给你做点冰冰凉凉的糕点吧?” “多谢公主。” 聂隐说这话时表情不变,声线也不变,没有显露出一丝喜悦。 仿佛再香甜的糕点也无法抹去李珍“选择”阿史那时给他带来的痛。 李珍知道自己挽救失败了。 阿史那看着李珍伫立在原地久久不动,居然还巴巴的给聂隐赏什么糕点吃,心中不乐意起来:“守卫宫门是他的职责,干嘛赏他东西?” 越看聂隐越烦,他再次催促李珍:“好了,我们赶紧走吧!” 李珍都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聂隐,在半推半就之下被阿史那带去了练武场。 皇宫中的练武场是专给皇帝和皇子们使用的,离后宫不远,两人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就到达了。 蓬莱宫的宫人很是乖觉,听闻李珍准备去练武场,早在一刻钟之前就赶到了练武场,先是把这里到处巡查一遍,而后又命那些禁卫们回避,等李珍一去时,发现守在这里的几乎都是太监。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上前,把二人迎到一檐下的小几上,上面摆满了糕点,还放了两盏清茗。 阿史那嫌他碍手碍脚:“去去去,我们是来这里射箭,不是来这里喝茶聊天的,不需要人伺候,你赶紧退下吧。” 管事先站着没动,看到李珍轻轻点头才躬身退下。 阿史那起身活动活动筋骨,从侍从手中拿过角弓,取过箭袋,走到了练武场的箭靶前。 他取一支箭,把箭搭在弓上,然后用力拉动弓弦,将弓拉得如同一轮满月。李珍听得“咻”一声,一支箭穿破空气,直直射到箭靶红心处。 这支箭射出去的力道极大,铁铸箭头刺穿了箭靶,箭羽还在上方颤颤巍巍地抖动。 看见箭矢顺利命中靶心,阿史那微微仰头,勾唇一笑,在阳光下展露出独属于少年的意气风发。 李珍早就听闻阿史那极擅骑射,但当她亲眼所见时,还是觉得不同凡响。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糕点,一时认认真真地看着阿史那射箭。 只射一支箭似乎难度太小,阿史那又取出两支箭矢一起搭在弓上,而后一阵破空之声响起,这两支箭挨得极近,竟同时射中了一个箭靶的红心。 李珍才露出一点惊叹之色,阿史那这回又取出了三支箭。 他将箭搭好后,比刚刚多花了一点时间瞄准箭靶,然后他手一放,三支箭竟然朝三个方向分别而去,“叮叮叮”一阵声响,李珍看见这三支箭居然分别射到了不同的箭靶上,还都命中了红心。 但阿史那好像还是不满意,又换了好几个花样射箭,一会是后退几步拉大距离,一会是让太监把两个箭靶重叠起来让他一起射穿。 李珍看了一会,莫名联想到了雄孔雀。 据说雄孔雀在求偶时期会换着花样开屏,以求雌孔雀的青睐。 她问阿史那的侍从:“你们王子平日里射箭也这样吗?” 侍从点点头:“从前几日开始王子就这样了,天天在练武场训练许久呢。” 李珍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茶,嗯,看来这只雄孔雀的开屏也是准备已久啊。 难怪他今天硬要带自己来射箭。 阿史那终于射得有些累了,从场上下来,把弓递给侍从,而后揉揉肩膀端起茶喝了一大口。 把杯子放下,他盯着被自己射穿的箭靶,语气平淡地问李珍:“你觉得怎么样?” 李珍笑着赞道:“百闻不如一见,怪不得我三皇弟要记恨你那么久了。” 阿史那嘴角似乎勾了下,但很快恢复那副平淡如水的表情:“今天发挥也就稀松平常吧,如果有移动靶子射那就最好了。” 雄孔雀忙着展示自己的“毫不费力”,李珍但笑不语。 两人的茶杯都空了,宫人们上前很快给两人斟满茶,李珍和阿史那对坐着喝茶吃点心,一时两个人都没开口。 阿史那悄悄抬眼望向李珍,犹豫几息后,他开口:“你觉得……跟你的禁卫比起来如何?” 他说完这话就将视线放在点心上,不去看李珍,好像只是吃着点心时,突然想起来了随口一问。 “我的禁卫?你是说聂隐?”李珍故意问道。 阿史那“嗯”了一声,还是没抬头看李珍,都快把小几上的点心盯出花来了。 李珍拖着下巴认真揣摩,好像真的在心中比较这二人,阿史那紧张地等待答案,心脏都忍不住“嘭嘭”直跳。 半晌,李珍才说:“不知道。” “不知道?”出乎意料的回答终于让阿史那变了声线。 “对啊,”李珍点头,“我又没见过聂隐射箭,这要怎么比?” “不一定要比射箭啊,”阿史那语气加快,“你把其他的一起考虑进来嘛,比如出身、样貌、武力等等……” 第48章 李珍意味深长地看他:“那你干嘛一定要和聂隐比?” “我……”阿史那一阵语塞,“没什么理由,我就想和他比比不行吗?” “但我实在是比较不出来啊,”李珍佯装叹气,“你出身是比他好,但据我所知,你的武力不如他……至于骑射这块,我没见过聂隐射箭,万一他的骑射功夫比你好呢?” 阿史那立即出声反驳:“他的骑射功夫怎么可能比我好!” 他虽是反驳,但他自己清楚,其实更多的担忧心虚。 阿史那知道大雍皇家禁卫都是百里挑一的,搞不好聂隐真的也精于骑射。 这是他最最擅长的事了,要是连这个都胜不过聂隐,那他还有什么脸见李珍? 李珍道:“好不好的,你们下次比比不就知道了?” “比就比!我才不怕他,他不过是一个区区禁卫罢了!” 他表面说得无比自信,藏在小几下的手指却抠紧了自己的衣角。 以后每天加练一个时辰的射箭,他在心中暗下决心。 李珍倒是没开口,捻着一块糕点慢慢地吃。过了片刻,阿史那忽而又问她:“那你觉得我和谢修竹比起来怎么样?” 谢修竹可是个文人,在李珍心中总比不过自己了吧?他有些期待地想着。 李珍却抬眼幽幽看他:“阿史那王子,你确定要问这个问题吗?” 阿史那住了嘴。 他忽得想起来李珍现在的婚约对象就是谢修竹,这门婚事还是她自己求来的,她没有选别人,这说明她心中目前的最佳人选就是谢修竹。 心中酸楚之色忽然弥漫。 阿史那早就说服过自己不要在意李珍和谢修竹的事,但每次想起还是忍不住会难过。 和聂隐还有得一比,和谢修竹他拿什么来比呢? 阿史那对李珍绽放一个笑容:“阿珍,你想来试试吗?” 他像是突然变了个样,想把刚刚的话题快速揭过。 李珍于是也不再提起,她在这里坐着看了那么久的射箭“表演”,的确有点跃跃欲试,她起身活动活动手臂:“好啊,你教教我吧。” 阿史那把自己惯用的弓给她,先教她正确的站姿,接着又教她怎么弯弓搭箭。 “你手臂再抬高一点,对准箭靶……”阿史那转头看看箭靶的位置,“好了,放!” 李珍拉着弓弦的手一松,“咻”一声,箭矢还没到达箭靶就落地,这一箭力度太小。 她倒是毫不气馁,反而来了兴致,又从箭袋里拿第二支箭,一搭一拉再一放……这一回力度是到位了,但是射到别的靶子上去了。 第三箭,直接射到了靶子后;第四箭射到场外一颗歪脖子树上,差点把一旁侍立的小太监射中。 李珍如此射了十来支,竟然没有一支上靶。 阿史那有点看不下去了,他记得父王第一次教他射箭的时候,他第五支箭就正中靶心了。 他按住了李珍再一次拉弓的手臂:“你的姿势和力度有些不对,应该是这样的……要这样才能射得又稳又准。” 他一边讲解着,一边帮助李珍矫正姿势,说着说着,他抬眼一看,发现李珍正眼也不眨地看着自己。 他被这眼神看得不自在起来:“怎么了吗?是有哪里听不明白吗?” 李珍摇头:“我只是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以往都是我教你,阿史那这好像是你第一次教我什么。” “你跟平常很不一样。” 平常李珍总觉得他冲动,鲁莽,有时候还需要自己来提点,但是李珍现在看见了他完全不同的一面。 专注,耐心,细致,仿佛这里的一切他都尽在掌握。 他的掌心轻轻托着李珍的手臂,传来热切而浓厚的温度。这是李珍第一次意识到,站在她面前的阿史那不仅仅是个少年,还是个男子。 李珍松开弓弦,“咻”的一声,箭矢如闪电般飞出,然后“叮”的正中靶心。 箭羽像躁动的心脏像在其中荡来荡去。 李珍没有空去看箭靶,还是盯着阿史那,她轻声说:“你这样……我觉得很好看。” “……” 阿史那只感觉胸口因这句话而瞬间火山爆发,有什么东西像岩浆一样从中源源不断地升腾、溢出。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李珍脑海中的系统提示音响起,阿史那同时也在心中下了一个决定。 那一个时辰的射箭加练一定要带上李珍。 * 李珍回到蓬莱宫时已快到晚膳时分了,阿史那本来想送她,她想起或许还守在宫门口的聂隐,干脆出声拒绝。 夏天的白日很漫长,李珍到达宫门口时,太阳还在西边挂着,将白云灼烧成金黄色。 聂隐果然还守在宫门口,他站在檐下的阴影处,和黑色融为一体,让李珍看不清他的表情。李珍跨过宫门时,他只跟往常一样轻轻一拜:“公主。” 李珍犹豫了一下,停在他身前:“白天的事,你还在生气吗?” 聂隐眼睫低垂:“臣没有生气。” 他的确没有生气,只是再一次认清一些不愿面对的现实而已。 李珍不语,聂隐回答完李珍的问题后也没再开口。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尽职尽责的当好她的禁卫,从不越矩半分。 聂隐听到衣饰攒动的声音,他知道那是李珍越过他走向了主殿。 他依旧像个木头人一样没动,这样的场面他经历过千百回,但以往他会目送着李珍直到她进入主殿,今天他却没抬头。 聂隐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以前的行为实在越矩。 他盯着被晚霞印得鲜红的地面,耳朵不受主人控制地听着蓬莱宫内的动静。 衣饰攒动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接着戛然而止。 公主应该是到主殿前了吧,接下来她就要打开殿门进入其中了。 聂隐静待片刻,开门的“吱呀”声却久久未曾响起。 是公主被什么东西牵绊住了吗?聂隐猜测着。 然后他听到了一阵衣料剧烈摩擦、珠玉强烈碰撞的声音。 这是什么?聂隐好像从来没听到过,他心中疑惑不已,陡然发现声音居然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朝着声音的方向抬头,寒冰似的瞳孔猛的一缩。 他终于弄懂了那声音是什么,原来是人极速蹦跑时,身上的衣服发出的声音。 ——李珍正在朝他的方向跑来。 她明明离他很近,却跑得很快,跑到他面前时她已气喘吁吁。 “聂隐,”她喘着气说,“你想跟我一起过七夕吗?” 李珍的问句简单而直白,聂隐却不知道该怎么答。 “臣……”好不容易出了一声,嗓子却又不听话的哑掉。 李珍的双眼穿过阴影,定定地望着他:“我问你,你想跟我一起过七夕吗?你要是拒绝我,下次可没这个机会了!” 人总是很奇妙,心中告诫自己无数遍要认清现实不能越矩,但身体器官总是很轻易地背弃想法。 “好……” 不需要太多犹豫纠结,聂隐答应了。 “公主想怎么过?臣可以陪着您。” 他的话还是像属下要陪主子去什么地方,他习惯用这样的口吻和李珍说话,就连今日亦是如此。 这样就不算越矩了吧?他想,无论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只是在完成主人的命令而已。 就算完成这个命令时,他自己内心深处也涌动着难以压制的澎湃和喜悦。 这一回的活动总算轮到李珍做主,她要过一个正常的七夕,再也不要苦哈哈地去读书射箭了! 宫中因她早逝的母后不能大办,只能搞搞穿针、捕喜子的小活动。 她想了想:“这个时辰,民间应该开始赏花灯了吧?” “大概是吧。”聂隐也不是特别清楚。 李珍脑子冒出一个大胆的主意:“聂隐,你的武功怎样?” “还算……还算上佳?”聂隐含糊回答。 李珍神秘一笑:“那你能瞒过皇宫禁卫带我出宫吗?” “出……出宫?”聂隐目瞪口呆,好像舌头打结一样。 “嗯,出宫,”李珍十分肯定地点头,“宫里没什么好玩的,七夕节还得去宫外过才有意思。” 聂隐面上现出犹豫:“宫外鱼龙混杂,公主冒然出去怕是有些不安全。” 李珍倔强劲犯了,仰着下巴看他:“反正我今天就要出宫过七夕,你要是不答应,可就再也别想了。” 李珍想到自己穿越过来快半年了,几乎没怎么出过皇宫,上次也就是去春澜江吃个樱桃宴。她越想心里越难耐,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出宫看看。 七夕日子特殊,又是他单独和李珍在一起过,聂隐其实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左想右想,聂隐决定放过自己。 第49章 这又有什么呢?他不过是在完成主子交待的任务,主子硬要去,他一个禁卫也没办法拒绝。 这是他指责所在,他没有越矩。 聂隐垂头一拜:“臣,领命。”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既然要出宫看花灯,那自然要做好一番准备。 这个时辰大概不会有人来找自己,但李珍还是谨慎的让玛瑙睡在自己床上假扮自己,然后又让聂隐找来一套男装穿上,并吩咐聂隐换下那身惹眼的禁卫服。 聂隐找的衣服宽松一些,刚好掩住李珍的身材曲线。七夕夜赏花灯不仅有平民百姓,许多达官贵族也会出来寻个热闹,怕在宫外遇到熟人,李珍还跟聂隐一样戴上遮住半张脸的黑色面罩。 一切准备就绪了,现在只剩一个问题,要怎么出宫去? 李珍换好衣服后晚膳时分已过,宫门除非有特殊情况是不会打开的。 聂隐思考一阵,悄悄带李珍来到宣武门处。 “这里地方偏僻,守卫最薄弱,从这里出宫不容易被发现。” 李珍跟聂隐一起藏在角落中,打量在宣武门内来来去去巡逻的禁卫,听了这话,她抬头看聂隐一眼:“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聂隐藏在黑色面罩的嘴唇闷闷出声:“之前为了刺杀任务……臣将皇宫各处都调查了一遍。” 这是他最不敢提起的事,他边说边提心吊胆的去看李珍的反应。 李珍听了这话却是眼睛一亮:“那以后你带我出宫去玩岂不是很方便?” “……也……也许?”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李珍,“公主不记恨臣吗?” “记恨你什么?”李珍看着他道,“那十鞭我早已罚下去了,难道你还想再领受一次?” 不过比起聂隐本人,李珍更信任的其实是那65点的好感度。 聂隐半天没开口,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寒冰似的双眼在黑夜中微微一动,像是星辰在天幕中闪烁一下。 李珍以一副怀疑的目光看他:“你不会是真的还想再来一次吧?” “……咳咳,自然没有,”聂隐咳了几声,忙将目光转向宣武门,“公主,我们该出宫了。” 李珍也看向那处:“不过门口守着那么多禁卫呢,我们要怎么出去?” “我们不走正门,”聂隐将视线转向另一边,“走这里。” 李珍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居然是宣武门旁的城墙。 这些城墙目测有10米了,李珍一眼都望不到尽头。 “这也太高了吧,我们要怎么爬?”李珍看着墙说,“不会直接摔死吧?” “不用爬,”聂隐说着,忽然有点不敢去看她,“只是……等会臣可能要冒犯公主了。” 李珍懂了,是聂隐打算用轻功抱着她飞出去。 她还没体验过传说中的轻功呢,立即兴奋地开口:“好啊,那赶紧的吧!” 聂隐避过皇宫禁卫的探查,带着李珍来到一处城墙下。 他看好了墙上的落脚点,而后微微颔首:“得罪了公主。” 李珍早已对着他张开双手,露出一副任他处置的模样。 聂隐走近李珍,尽量不去看她的眼睛,伸出一只手揽住了李珍的腰。 他再轻轻一带,李珍便被迫着贴近他身前,与他的身躯仅仅间隔几寸。 一股淡淡馨香的霎时充盈在聂隐鼻尖。 这是他们第二次贴得如此之近了。第一次时聂隐一心想杀了李珍,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这次他才发现,原来李珍身上的肉软软的,体温还比他略低些。 温凉的触感在这燥热的天气中让聂隐很是迷恋,放在她腰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收得更紧,他保持这姿势许久没动,甚至忘了下一步该做什么。 “你把我抱得那么紧干什么?我有点喘不过气了。” 李珍的突然出声唤回沉浸在遐思中的聂隐。 他立即松了松手上的力度,慌慌张张地请罪:“是臣失礼了,还请公主恕罪。” 李珍心都快飞到宫外去了,只一味地催他:“好了好了,快走吧。” “是。” 聂隐应了一声,足尖轻点,带着李珍跃上了半空。 或许因为带着李珍,聂隐的动作不算快,李珍只感觉身体像是小鸟一般飞到空中,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眼前则是聂隐宽阔的肩膀。肩膀的空隙外,她能看到周遭一切陡然变得低矮。 轻功并不是跳一下就能飞得老远的,途中需要有落脚的地方借力,带着李珍跃到一定高度后,聂隐在一处凹陷的墙上用力一蹬,两个人身子一颠,顿时飞得更高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却把李珍吓出一身冷汗,缓缓下降的皇宫在视野中剧烈一抖,给她一种要摔下去的错觉,她只感觉比坐飞机遇到气流颠簸还更刺激些。 所有的新奇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李珍强忍住脱口而出的尖叫,一双手勾住聂隐的脖子,还闭紧双眼将脸埋在他胸膛里不敢乱看。 突然感受到跟自己贴得毫无缝隙的柔软身子,聂隐瞳孔一怔,身体跟着一僵,差点没从城墙上直接摔下去。好在他及时稳住身子,才没酿成一场惨剧。 李珍的身躯在他怀中瑟瑟发抖,他知道李珍害怕,但这个时候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他加快步伐,三下五除二地带着李珍立到城墙之上。 他暂时停下动作:“公主,您能否松一下,这样下去……臣没法施展轻功了。” 夜风夹杂着细微的人声朝她吹拂而来,李珍知道他们还没到地面,依旧将头埋在聂隐怀里。 “咚咚咚……” 强烈的声响冲击着她的耳膜,她一开始以为是什么鼓声,后来才反应过来那是聂隐的心跳。 也不知道他因为跟自己一样害怕,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李珍勾住聂隐脖子的手稍微松开些,身子远离他几寸,她闭着眼说:“这样总行了吧?” ……其实还是不太行,她身子虽远离他了,但她身上的香味总是持续不断的朝他袭来,扰乱他的神思。 聂隐只能稍微屏住呼吸:“可以了,那么臣要继续了,公主您准备好了吗?” 早死早超生,李珍咬紧牙关点头:“来吧!” 聂隐再次箍住她的腰,伴随着猛烈的风声,带着她急速下坠。 对聂隐来说下去比上去难度小多了,但对李珍来说下去比上去刺激更大了。 除了呼啸而至的风之外她什么都感受不到,它们钻进她身体各处,掀翻她的衣摆,扰乱她的鬓发,让她在不自觉间又抱紧聂隐。 这下坠的速度比游乐园里的跳楼机还快几分,她将聂隐抱得更紧,几乎到了难舍难分的地步。 直到落地时,她都还抱着聂隐不放。 聂隐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背:“公主,我们到宫外了。” 她不确定地睁开一只眼睛,扭头看去,先是见到了一条黑漆漆的街道,左右两边各有一排低矮的建筑,这里靠近皇城,所以附近没什么人活动,再往外眺望,就能看到灯火辉煌的一片,那里才是真正的上京。 一轮圆月镶嵌在楼阁之上,楼阁下便是错落有致的房屋,每个屋檐下都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远远望去连成金灿灿的一片,将上京照得恍如白昼。 街边的店铺通通开着,有卖钗环胭脂的,也有卖点心面食的,但更多的是提着花灯到处叫卖的。李珍总疑心上京的人全都出动了,可以容纳两辆马车并行的道路上挤满了人,李珍和聂隐身在其中,被迫跟着人潮攒动。 这样的地方很像现代人挤人的商业街,李珍以前不爱去这种地方,现在却很享受的跟着人流挤来挤去,听着人们交谈和小贩叫卖的声音混杂在耳边。 她完全忘记刚刚翻墙的恐怖,满眼惊喜的四处走动,一会去捏捏铺上摆出的布料,一会去戳戳悬挂在竹竿上的花灯,一会又围着那刚出炉点心不肯走。聂隐对这些不感兴趣,老实说他有点后悔答应李珍荒谬的要求了。 他没想到七夕这日街上人会这么多,万一李珍跟他走散了可怎么办?他寸步不离的跟在李珍身后,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死死盯着她。 再往前走,道路更宽了些,这里便多了些卖艺的,全是什么古老的胸口碎大石,吞剑,喷火,变戏法……随着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精湛表演,围观的人群跟着爆发出一阵接一阵的惊喜欢呼。 李珍穿越前生活在一个信息时代,各式各样的花样见了不少,这些对她来说算不上惊奇,但她还是每个地方都驻足观赏了一会,跟着人们欢呼鼓掌。 等李珍走得累了,他们又选了一家摆在街边的小面摊,对坐着吃面。 老板上面的速度很快,两碗面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摆在李珍和聂隐面前,李珍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碗。 面多,菜少,更是见不到一点肉沫子,汤里还漂浮着不明的黑色碎渣。 聂隐一见就皱起眉头:“您身份贵重,还是别吃这种东西了吧。” 第50章 “万一好吃呢?”李珍已摘下面罩,拿起筷子准备尝尝,“古人云高手在民间嘛。” 说着,她用筷子夹起几根白生生的面条看了一眼,感觉卖相还不错,就这样直接送入口中。 “噗——” 李珍非常失礼的直接喷了出来,还差点喷在聂隐脸上。 她默默放下筷子。 这味道很难形容,只能说…… “古人说的也不一定是正确的。” 正准备摘下面罩用筷子夹面的聂隐也把筷子搁到了一边。 “我们结账走人吧。” 李珍起身准备离开,却见到聂隐脸色蓦得一僵,有些不确定地摸了摸自己的衣袖,又掏了掏衣襟。 然后他面色古怪地看着李珍,那眼神小心翼翼又满是心虚。 李珍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别告诉我……” 她话还没说完,聂隐已然道:“臣忘了带。” 在宫中生活吃饭不需要钱,今天出来得匆忙,李珍和聂隐都非常默契地忘了这件事。 聂隐很快想到一个方法:“臣见到京城巡防卫的人刚刚路过这里,想来还没走远,要不臣去找他们帮忙?” 李珍立即摇头否决:“找巡防卫帮忙容易暴露身份,万一他们将此事告知给我父皇,那我父皇到时候肯定得骂死我。” 其实李珍不怕被骂,只怕破坏了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完美女儿形象。 聂隐想想也是:“那……我们该怎么办?” 总不能就这样吃白食吧? “还能怎么办?”李珍忽得对他冷笑一下,“跑啊——” 话音刚落,她便如离弦之箭一般从座位上弹起,冲到拥挤的人群之中。 聂隐甚至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后,才跟着李珍一起跑。 那面摊老板是做惯生意的了,手往锅里麻利地下着面,眼睛还像鹰一样不时地打量着客人们,以免有人想吃霸王餐。 李珍跑的那一刻,他立即放声喊道:“快来人啊,有人吃霸王餐啦!” 说罢,他抄起一个大汤勺,朝二人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有意把事情闹大,边追人边大声喊着,很快引起了人堆的注意。 有那爱行侠仗义者撸起袖子,三三两两的跟着一起追人。他们在拥挤的人潮中跑作一团,人群被用力地推搡碰触,发出一连串的惊呼声。 这些人对李珍聂隐来说算不上威胁,两人在攒动的人群中穿来穿去,很快把他们甩在身后,但要命的是这群人的惊呼声引起了巡防卫的注意。 巡防卫的人很快赶到,他们怕上京发生踩踏之祸闹出人命,连忙将人群控制住。 问出缘由后,巡防卫的人又骑着马去追赶面摊老板口中吃“霸王餐”的两个小贼。 当然吃白食算不得什么大罪,但引发上京城人群骚乱就是另一回事了。 李珍后悔了,真的,早知道她就不出什么宫,不来凑什么热闹了,这样一个堂堂的大雍公主也不会被巡防卫追得满街跑了。 该死的,她就是想抓紧最后的时间过个正常七夕,她到底招谁惹谁了,一个个的都不让她如愿。 她此刻的念头就是千万不能被抓住,要是给人知道了,那真的要丢脸丢大发了。 聂隐其实跑得比她快,但顾忌着*她还在,他就刻意放慢速度跟她一起逃跑。 可巡防卫骑着马,脚程比他们快许多,一眨眼就来到他们身后。 聂隐见势不好,抿着嘴唇对李珍说了句“得罪了”,又一次揽过她的腰,脚在地上一蹬,轻轻跃到了街道两旁的屋檐之上。 这一次身后有人追击,聂隐顾不得什么“与公主不能贴得太近”,将李珍死死搂在怀里,让李珍整张脸贴在他的胸膛之上。 跃过几重屋檐,聂隐快速闪进一条无人的小巷之中,听着外面持续喧闹的声音,他将李珍抵在一处灯光照不到的墙上,又把自己身子贴过去护住她。 李珍被夹在墙和聂隐之间,一脸埋在聂隐胸膛上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于是努力抬头想呼吸新鲜空气。 聂隐恰好也在此时低头看她。 两人一个抬头一个低头,聂隐的嘴唇隔着面罩就这样巧合地擦过李珍的额头。 感受到嘴唇上传来的柔然触感,聂隐全身一僵,赶紧后退一步远离李珍,暴露在照入巷中的灯火之下。 这时巷子外却又传来一阵马蹄声,是巡防卫的人追来了! 见聂隐整个人被灯光照得清清楚楚,李珍心中一慌,立马拉住聂隐胸前衣襟,让他的身子重新贴在自己身前。 小巷里的阴影就只有一个角落,要藏住两个人很是困难,李珍只能尽量的把身子贴在墙上,又尽量的让聂隐挨着自己。 两个人曾经有无数次肢体接触的时候,但都没有这一次贴得紧。 李珍有种错觉,他们要融进彼此的身体里了。 她首先感受到的是聂隐身上的温度。热气扑面而来,像蒸笼一样笼罩在李珍身上,隔着那身男子衣装传递到李珍的皮肤上。 李珍感觉自己温凉的皮肤都被迫升高了好几个度。 接着是他结实的身子。聂隐常年练武,上半身全是肌肉,他的小腹处硬邦邦的,把李珍身上的软肉都给挤开了。 一呼一吸之间,他们的皮肤就隔着衣服不断地贴合再分离。 最后是他一直汹涌的心跳。外面街道乱作一团,其实李珍听不到那心跳声有多激烈,但因她跟聂隐靠得太近,他胸膛里的动静就直接传达到李珍的右胸处。 “咚、咚、咚……” 它正在那里有力地、杂乱无章地跳动着。 “聂隐,你的心脏跳得好快。”李珍开口。 她的头靠在聂隐肩窝处,说话间气息就轻轻喷在他脖颈上。 聂隐轻颤一下,身子在李珍怀中一抖。 他也压低声音开口:“是臣的错。”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请罪是他想出来的唯一的应对方法。 他说话时,也会有少许热热的气息透过面罩扑向李珍,李珍顿时觉得自己身上更热了。 连嘴巴也变得干燥,好像跟这冗长的夏日一样。 她抬头看向聂隐,发现他的喉结也在不断滚动,李珍想,难道他也跟自己一样觉得热? 再抬头看向他嘴唇的位置,那里被挡得严严实实,李珍什么都看不到。 李珍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没见过聂隐的下半脸长什么样,她一直都只能看清他冰霜似的眼睛。 聂隐的嘴会不会长得很难看?会不会其实歪着的? 一个有些离奇的想法出现在脑中,她突然很想看看那面罩下的嘴唇是什么样的。 不止是为了确认这张嘴长得好不好看,更重要的是……李珍想起了刚刚它碰到自己额头时的触感。 虽然隔着面罩,但还是柔软又火热,在她额头上留下了难以抹去的印记。 鬼使神差的,李珍轻轻抬手,靠近了那面罩…… “巡防卫的人好像去另一边了,”指尖即将靠近面罩时,聂隐突然出声,“公主,我们赶紧趁这个机会回宫吧。” 李珍只好有些遗憾地缩回手。 “嗯。” 比起看聂隐的嘴唇长什么样,她现在更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聂隐从她身上退开,像是滚烫的火炉骤然远离,李珍身体不适应的轻颤。 聂隐立马问她:“公主,您怎么了?” “我没事,”李珍摇头,“只是你身上温度太高,烫着我了。” “……是臣的错。”他又道歉。 “好了,我们赶紧走吧,免得等会巡防卫的人折返。” “是。” 这回不需要商量的,李珍站在原地,聂隐自觉的上前抱住她的腰,用轻功带她一路奔向皇宫。 然后再翻过那堵10米高的城墙,左拐右拐的带李珍穿梭到蓬莱宫前。 聂隐这回的速度快多了,李珍被颠的几乎快吐,他抱着她腰的手也越来越紧。 两人到达宫门口时,聂隐才将她松开。 李珍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地,这下不会有人知道元昭公主今天在外吃了顿霸王餐了。 她正在拍自己的胸口顺气,聂隐却“扑通”一下跪在她身侧。 “臣今日毁了公主的七夕佳节,还请公主降罪。” 李珍知道,聂隐在自责自己忘了带钱上街。 李珍无奈看他:“你这一天天的到底要跟我请罪多少次啊?” 聂隐跪在那里不动。 他觉得请多少次罪都不够,好不容易公主自动邀约,好不容易跟公主单独相处,而且是这么重要的日子…… 他却害得公主在大街上被巡防卫的人追得满街跑。 公主一定对他很失望吧? “请公主责罚!” “好吧,你今天确实犯了大错,”李珍拖着下巴看他,“让我想想该怎么罚你呢……” 第51章 聂隐静静等待着李珍开口。 他也在想公主会怎么罚自己,难道是跟上次一样罚鞭子吗? 想到上次被李珍挥鞭打在身上的滋味……聂隐眼神一暗,呼吸倏地加快些许。 就算不是鞭子也好,李珍罚什么他都甘之如饴。 “就罚你……”李珍终于开口,“明年再陪我过一个七夕!” 聂隐不可置信地抬头直视李珍,他看到李珍在黑夜中对他露出个婉转的笑容。 “公主?” 他不理解,难道在他搞砸这一切的情况下,还能有机会和李珍再次共度这个有特殊意义的佳节吗? “好了,赶紧起来吧,”李珍道,“忘带钱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不怪你。” “而且……这七夕不比寻常七夕过得有意思多了?” “虽不完美,但也挺惊险、刺激……”以及火热。 她想到了和聂隐将身子紧紧贴在一起的那一刻。 聂隐愣在那里,久久未动身子,好像还不太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李珍于是道:“怎么还不起来?跪在这里很好玩吗?” “你要是再不起来,明年我可就不找你了!” 说完,她还对聂隐伸出一只手。 聂隐望着李珍的掌心,他当然不想错过明年的机会,于是伸出一只手慢慢的,试探性的将它握住。 因担心冒犯到李珍,聂隐握得很轻,几乎只是碰在上面,李珍却在感受到聂隐的一瞬间就将他的手牢牢抓住,还径直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两人的视线隔着黑暗对望,李珍那双眼睛无比坚定地望着聂隐,毫不退却。 与此同时,充满机械感的系统声在李珍脑子里响起。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七夕那一日可以算是李珍穿越以来过得最充实的一天。 聂隐送她回宫后,她换下衣服,沐完浴几乎是倒床就睡,第二日起床浑身酸软,但她还是撑起身子去了上书房。 上书房今日很热闹,李珍看见众人将一个云氏伴读围在中央,正聚精会神地听他说着什么,就连那三个皇子和阿史那都像个乖学生一样坐着认真听讲。 李珍进入上书房时,那云氏子弟立即噤声,和其他伴读一起规规矩矩的对李珍行礼:“学生见过公主。” 云翳事件虽已过去许久,但还牢牢刻在这些伴读心里。每次李珍来了,他们皆是一副大气不敢喘的模样,生怕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李珍。 李珍看他们刚刚讨论得热火朝天,心中也好奇他们在说些什么,免了礼后问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呢?” 伴读之间来回交换一个眼神,谁都不敢回话,最终还是那云氏子弟道:“学生们在说昨晚上京之事。” “上京?上京怎么了?” 那云氏子弟回道:“学生一族兄在上京巡防卫中任职,昨夜是七夕,他在街中巡逻时发现了两个吃白食的小贼。” “啊?”李珍身子一晃。 “据学生族兄所说,这两个小贼尤其可恶,不但吃霸王餐,还在上京引发了一场骚动,差点造成一场踩踏之祸呢!” “啪——” 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李珍浑身一抖,李珍一看,原来是脾气最急躁的李琮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无耻小贼,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在天子脚下如此猖狂!”他问那云氏子弟,“人可抓住了吗?” 云氏子弟摇头:“那小贼有些功夫在身上,逃得很快,上京巡防卫正在全力追捕。” “哼,”上书房内又一记冷哼响起,这回出声的是阿史那,“这种小贼岂能容他苟活?要是在我北夷,他早就被我拿去当人肉箭靶子了!” 接下来就是伴读们一个接一个的讨论要怎么惩罚这吃白食的小贼。 吃白食的小贼本人李珍听不下去了,默默回到自己座位,还害得郭子令朝她投来好几个奇怪的目光。 一上午的课很快上完,李珍准备回蓬莱宫时被阿史那拦住了脚步。 “阿珍……”才刚说了两个字,阿史那脸色便开始泛红,“我晚些时候准备去练武场练箭,你要不要一起来。” 李珍面无表情地看阿史那一眼,然后快速越过他:“不去。” “为什么不去啊?”阿史那赶紧追上李珍的步伐,“是我……是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他仔仔细细回想昨天的情形,硬是想不通自己又哪里惹到李珍了。 “你没做错什么,”李珍停下脚步,对着他皮笑肉不笑,“只是我不想被你当成箭靶子。” 这话让阿史那更加迷惑:“箭靶子?这是什么意思?” 待他想去问李珍时,李珍却早已走得远远的了。 七夕过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凉爽下来,大雍皇宫内的主人们逐渐换下轻薄的罗裙纱衣,穿上稍厚的夹衣,李珍最爱的冰碗和酥山也被翡翠强制撤下了。 七夕没过几天就是中元节,李珍定要去祭拜生母郭皇后,除了尚宫局准备的纸扎小人和纸钱外,李珍作为郭皇后的独女还会亲自叠金银元宝一起烧给她。 所以这几日下了学,李珍就和翡翠玛瑙缩在蓬莱宫里准备着这些祭祀用品。 到了中元节当日,皇帝率领后宫一干嫔妃皇子先去宗庙里祭拜李家的祖宗,而后又开了长乐宫的大门,带着后宫众人单独去给郭皇后的画像上柱香。 ——虽说封了新后理应将长乐宫给新后居住,但谢皇后主动提出不欲冒犯郭皇后,还是住在长信宫里。 等祭拜仪式完成,皇帝连同后宫诸人退下,李珍便会单独留下给郭皇后诵念一夜的经书。 今天日子特殊,李珍不会偷懒,硬是跪在蒲团上诵经直到天亮。 第二日她就起不了身,遣人去上书房告了一日假。 可皇宫内的宫人们却不能像主子一样想歇就歇,中元节过后又是中秋,宫人们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忙着准备中秋的各项事宜。 不过中秋还不是最要紧的事,按照惯例来说,中秋过后皇帝就要举行秋狝了。 秋狝的地点在距离上京几百里外的行宫里,宫人们不仅要准备好皇帝出宫的一干事物,还得联络行宫的宫人们预备接驾,这几日忙得是脚不沾地,几乎没有一刻停息的时候。 中秋团圆之时,琼华楼大摆夜宴,皇帝带着后宫众人陪太后一起赏月,太后身子不适,看了一会就回宫歇息了,皇帝就带着几个公主皇子登上最高处看月亮,兴之所至时,他还临时让几个皇子做一首咏月诗。 三位皇子中李瑾当然是最好的,李玦想了半天后,做了一首平庸之作,唯有李琮急得抓耳挠腮,半天都想不出一个好句子,被皇帝罚了回宫抄诗。 中秋一过,皇宫主子们最期待的秋狝总算要来了。 秋狝一般会在行宫内待上十日左右,这可是为数不多的可以出宫的机会,各宫主子们早早的就准备起来,把衣服和用具装进箱笼里到时一起带走。 到了出发这日,李珍早早被翡翠叫醒,换上一身轻便的衣物,吃过早饭后,坐上在宫门口等候多时的车舆,朝宫门外而去。 主子要走,蓬莱宫只留一些宫人和禁卫守在宫内,其余人都跟着李珍前往行宫。 秋狝算是每年帝王最隆重的一次出行了。主子们华丽的车舆被护在中央,车舆旁是各宫的心腹禁卫和宫人,外侧是骑马随行的文武百官,最外侧则是京郊大营里的士兵,他们身着甲胄,手持旌旗,分别立在两边,将整支个队伍给围了起来。 上京街道早已被清理干净,官道上空无一人,道路两旁还系上帐幕遮挡,以免有人扰了天子圣驾。 从大雍皇宫的正门承天门出发,一连行走了五日左右,皇帝銮驾才终于到达行宫外。 行宫原本是围着皇家猎场修建起来的,比大雍皇城的规模和面积都小上许多,不过这里的东西倒是一应俱全,李珍转了一下给自己分配到的仙居殿,觉得除了小些,别的地方和蓬莱宫也没太大区别。 念着这一路舟车劳顿,第一日皇家没有安排什么活动,只命大家自行休整。第二日行宫晨鼓一响,才宣告秋狝正式开始了。 大雍立朝以来不断受到北方骑兵侵扰,因此秋狝不仅是皇家围猎活动,更是一次宣扬国力的军事演练。 李珍跟随行宫诸人来到行宫后的猎场上时,见猎场里早已布满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手持各色旌旗,骑马列在枯黄的草场上,一眼望过去不下万人之数。 猎场早已设好香案祭酒三牲等物,皇帝先至香案前祭告天地祖宗,然后坐上王忠牵来的御马。 猎场一时战鼓隆隆作响,号角声响彻云霄,皇帝一甩马鞭,马仰天嘶吼后踢踏向前往草场奔去,其余皇子官员和士兵们才驱马跟随在皇帝身后。 草场顿时烟尘四起,马蹄声不绝于耳。士兵们在皇帝的指挥下一会合围,一会放箭,一静一动皆是令行禁止,李珍远远望去还以为自己来到了战场之中。 第52章 不过这大型围猎跟她是无关的,连阿史那都去了,她却只能坐在草场搭好的营帐里跟后宫女眷们聊天说笑。 女眷们久居深宫,看什么都有趣,指着草场上的人潮聊得很是开怀。李珍一开始也加入了聊天中,不过后宫女子聊来聊去就是那些话题,她觉得无聊,看李璎呆呆坐在自己身旁,就拉着她一起去附近的草场走走。 午膳时分,围猎大队回来了一趟,匆匆吃完饭后,皇帝和一帮老臣坐在营帐中歇息,那些年轻人则兴致勃勃的继续奔去场中。 直到申时二刻,所有人才陆陆续续骑马归来,将自己所得的猎物给了宫人清点。 身在猎场中,皇帝也不愿再去吃那些宫中精致的饮食,命宫人就地生好篝火,准备晚膳烤那些猎物吃。 不过吃什么,行宫中的人并不是很在意,他们最在意的东西只有一样——谁是首日秋狝狩猎的魁首。 尤其是那几个皇子。 太子之位悬而未决,皇后新立后皇子们更是铆足劲的在皇帝面前挣表现,希望多少能增加一点夺位希望。当然李玦还是“扮猪吃老虎”的计策,比较爱表现的人只有李瑾和李琮。 宫人们将各人猎得的动物分别摆在车板上,展示在众人面前。李珍伸头一看,果然还是李琮猎的动物数量最多,像小山一样堆在车板上,比旁人多了足足两三倍。 最稀奇的是,他的猎物中有一只小熊崽。熊这动物聪明又凶猛,一般是不会放到猎场中的。 据李琮所说这只熊崽原本生活在草场后面的山林上,受了惊误闯进猎场中,他见了立即射瞎熊崽的眼睛,又命随从合围才将熊崽顺利猎得。 秋狝第一日就射中了熊,这无疑是个很好的兆头。皇帝大喜,拍案喝了一声“好”,在众人面前大力夸赞李琮,还让李琮晚膳时坐到自己身旁。 李琮上次被皇帝责罚之后就很久没过得皇帝的赞许了,他直被夸得红光满面,眼中满是傲色与自得。武威候府中人也跟着出来打趣,其余人里有赶着巴结的,也有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 李珍发现人群中唯有阿史那嘴角一撇,面露不屑。 行宫不比皇宫,讲究的就是一个君臣和乐,规矩体统要比皇宫松泛许多。晚膳正式开始,宫人们将烤好的肉切割好,一个一个送入各人的碗中,后来皇帝嫌麻烦,命宫人们退下,自去篝火前用刀割肉来吃。 官员们见皇帝如此,也屏退宫人,陪着皇帝去篝火前割肉。酒过三巡之后,皇帝命伶人持着乐器在旁奏乐,兴之所至时,他还和大臣们一起和乐而歌。 李珍于是悄悄离席,端着一杯蔗浆去找阿史那。 阿史那出身北夷,周围无人与他交谈,他只独自一人拣着碗里的肉来吃。见李珍朝自己走来,他先是一愣,而后下意识地坐直身子。 “你怎么来了?” 李珍见他旁边的席位是空着的,便往那处一坐。 “来看看你不行吗?” “看……看看我?”她这话让阿史那瞬间不自在起来,眼睛瞥向别处,“我又没什么好看的。” “这倒是。” 李珍点头同意了阿史那的说法,在阿史那逐渐哀怨的目光中看向一旁盛猎物的车板。 “你连猎物都没猎到几个,这个时候我应该去奉承我三皇弟才对。” 盛放阿史那猎物的车上只有可怜的几只野兔和獐子,他明明极善骑射,今天猎的猎物数量却还不如李瑾。 听懂了李珍的意有所指,阿史那闷闷饮一口面前的酪浆:“不过就是几只猎物嘛,让给他们好了,我才不想和皇子们争锋。” 李珍诧异看他一眼:“你不会是被夺舍了吧?” 阿史那听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 “我认识的阿史那王子可不会说出这种话,他可是连射箭都要争先的,又怎么会在打猎的时候甘愿落于人后呢?” “我想通了,”阿史那道,“我就算射箭打猎赢了大雍皇子也不能证明什么,而且我现在……没有资格赢他们。” 就跟他现在没有资格让李珍不见谢修竹一样。 李珍想起他近日又是去给李琮赔礼,又是去和皇子们交好,总算想通了他变化如此之大的缘由:“看来你已经瞄准北夷王的位子了啊。” 阿史那捏着杯子的指尖发白:“嗯,你说过的,大雍会是我夺位的倚仗。” 与大雍未来的继承人交好,他成为北夷王的希望就会大一些……他离李珍也会更近一些。 李珍一笑:“你想通了就好,但是还是做得不太到位。” 阿史那看向李珍:“什么地方不到位?” 李珍却看向了篝火旁被人众星拱月的李琮:“正所谓喜怒不形于色,刚刚清点猎物时,你怎么对他露出那种表情?要是别人看去了,当心告你一个破坏两国邦交。” 阿史那听了这话,却是又露出不屑之色:“面对这种造假博取皇帝欢心的人,我实在是忍不住。” 李珍眉头一挑:“造假?” 她其实也看出了些不对。李琮虽善骑射,但不过是个年满十二岁的少年,他的猎物怎么可能比别人多了那么多,还能猎到什么熊崽呢? 阿史那道:“我与他离得近,看到他所猎的一大半动物都是那个禁卫统领叫云……云……” “云初?” “对,都是那个叫云初的人给他的,至于那只熊崽……”阿史那冷笑一声,“我亲眼看见有士兵将本就瞎了眼的熊崽悄悄放到猎场中,李琮直奔那处而去,见到熊崽就命随从们将熊崽合围而死……我想那应该是他们早就准备好了的。” 李珍心中轻叹,看来这李琮……不对,应该是他背后的武威候为了让他重得皇帝欢心真是下足了苦功。 可惜,秋狝这么好的机会,李珍可不能白白错过。 她看向阿史那:“帮我一个忙。” 阿史那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李珍第一次找他帮忙。他立即挺起身子,目光铮铮地看她:“什么忙?” “你骑射功夫那么好,就这样浪费可惜了,明天你就使出全力怎么样?” “使出全力?你确定要我这样做吗?” “嗯,”李珍一点头,“确定。” * 秋狝第二日少了许多繁复的礼仪,众人在猎场齐聚,皇帝说了几句鼓动的话后,带头冲入草场中,其余人也欢呼一声,跟着皇帝纵马而去。 看着被一群云氏族人簇拥的李琮,李珍问随侍在自己身旁的聂隐:“聂隐,你擅骑射吗?” 聂隐低头回话:“臣略懂。” 李珍道:“那你想去草场中试试吗?” “臣跟随在公主身边就好。” “不,你要去。”李珍偏头看他,嘴角含着一抹奇异的笑容。 聂隐愣怔。 “昨日我三皇弟不是说有小熊崽误闯猎场吗?我真担心我父皇也会遇到同样的事。” 聂隐明了李珍的意思:“臣这就带着人马在猎场附近搜寻。” “不过……”他脸上又现出为难之色,“猎场占地甚广,臣就算带着蓬莱宫所有禁卫去搜寻,怕是也无法顾忌到每一个地方。” “这也不难。” 李珍看着守卫在猎场边缘的军士们,他们大多数都与云家息息相关,所以才会帮着李琮运送那只小熊崽。 但云家做不到只手遮天,毕竟…… “武将出身的又不止他武威候府一家。” 聂隐想起,李珍的母后郭氏就是开国功臣宁国公府中的大小姐。 宁国公府虽已落败,但早年也在军中积累下了一些人脉。 “我父皇每年秋狝都会带上宁国公府的人,”李珍说,“你去给我表哥郭子仪捎个信,让他联络军中,亲自带一队人马在猎场搜寻,这是讨好我父皇的事,他一定乐意干。” 郭子仪,现任宁国公,也就是郭子令的亲哥哥。 “至于你……”李珍又看向聂隐,“那小熊崽既然是被我三皇弟发现的,你就带着禁卫多往他那边看看,说不定今天又有什么虎崽狼崽‘恰好’让他撞上呢。” 聂隐领命而去。 李珍站在原地驻足良久,直到看到聂隐率几个人马奔入猎场中才准备退到营帐里。 此次出动人数众多,行宫宫人也准备了好几个营帐,后方靠近行宫的地方是女眷们的,前方靠近猎场的就是朝臣们的。 李珍往营帐中走去时,抬头扫了一眼前方的营帐,她本想看看郭子仪是否还在,却在角落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谢修竹。 围猎才刚刚开始,朝臣们大多骑着马去狩猎了,营帐中只余几个年迈的白胡子老臣,谢修竹坐在其中显得就很是违和。 李珍脚步一挪,朝着谢修竹的方向走去。 谢修竹一只手端着一杯清茶,另一只手则捧着一本书看,等他发现有一片阴影将自己笼罩时,才察觉到有人站在自己身前。 第53章 谢修竹抬头,是李珍笑盈盈在盯着他瞧。 那笑容明明极其灿烂,谢修竹却差点把手中的茶盏打翻了。 他赶紧将茶盏放桌上,起身就要对李珍行礼:“臣见过——” 李珍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下:“这又不是在宫里,还行什么礼?” 李珍手指的温度隔着衣服渗到谢修竹皮肤上,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避开李珍的手。 听到李珍的话,他又小声嘟囔着:“礼不可废……” 李珍只当没听到谢修竹在说什么,“啪叽”坐在了他对面。 营帐里的桌案比寻常的小些,李珍这一坐,两人的距离便瞬间拉近了许多。 谢修竹看着那张犹带着笑意的脸庞,赶紧挪挪身子往后退去。 他才挪动一下,便听到一阵“哗哗”的轻响,整个营帐也在轻微抖动着。 李珍道:“谢大人,你别退了,再退这营帐可要被你弄垮了。” 谢修竹回头一看,果然自己的后背已经挨上了白色的锦帐。 他就很后悔自己选了这个位置,现在遇上公主真是退无可退了。 没办法,他把身子往前挪挪,这一下挪的动作有点大,他跟李珍靠得更近了。 …… 谢修竹的视线在营帐中左右搜寻,试图找到一个能用来遮挡的东西。 “谢大人别找了,这里可没有屏风。” 李珍一下看透了他的心思。 谢修竹没有接这话,将视线垂下,转到自己手中的书页上。 李珍却开始跟他闲聊起来:“谢大人枯坐在这里不无聊吗?怎么不去射猎?” “臣太不喜欢这些活动,还是读书的好。” 谢修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看起来非常的云淡风轻。 李珍轻笑一声:“你骗人,你明明就是不会。” 昨天狩猎时,李珍就观察过谢修竹了。 早上皇帝祭祖的时候,谢修竹也跟着去了,但他大约一个时辰就骑马回来,回来时两手空空,小脸也惨白得不行。 下了马之后,他身子还变得颤颤巍巍,走路一瘸一拐,要是没有随身侍从的搀扶,恐怕连营帐都回不去。 隐藏的心思被戳破,谢修竹浑身一僵,但是嘴上还是兀自逞强:“臣会。” 他可是谢氏的嫡长公子,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他样样都会,只是他的射和御实在……实在有点难登大雅之堂。 “但臣也的确不喜,公主,臣并没有说谎。” 他第一次有些强硬地反驳了李珍。 李珍知道那是他骨子的文人思想在作祟,他力求自己成为一个君子,所以很难容忍自己有丝毫瑕疵。 “你确实没有说谎,但大人你说话时也避重就轻了吧?”李珍目光直视着他,好像要将他整个人看穿,“圣人常言‘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谢大人这话恐怕有违君子的道德……” “也有伤谢家嫡长公子的风范吧?”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轰——” 从未有人敢对他说这样的话,也从未有人将他自己都很难察觉的隐秘心思看得如此透彻。 他猛地抬头看向李珍,一时间又羞又愤,热气涌上身体,将两只耳朵变得血一般鲜红。 谢修竹想要反驳,但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第一次在心里质问自己,难道自己真的是这样想的吗?难道自己真的算不上个君子吗? 他出身高,自小就有神童之名,虽面上不显,但心中也颇为傲气,认为这世间甚少有人及得上自己,哪怕那人是皇子。 但他没有想过自己的心会因李珍短短几句话就方寸大乱。 视线渐渐从李珍脸上挪开了,只看着手中的书页,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李珍看着他眼圈渐红,一副好像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这才道:“大人何必这样,不当君子也挺好的,你看我就不给自己设那么多条条框框。” 谢修竹低垂着头,声音跟刚刚相比变得沉闷许多:“家父常言,谢家子弟应时常修持自身,以君子为志……” “你父亲也说了君子是志向,并不是标准嘛,”李珍道,“正所谓人无完人,就是因为很难成为君子,大家才把君子当作目标,用君子的道德来约束自身啊。” “所以不会就不会,”李珍看着他,“谢大人,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谢修竹静默了半天,而后抬起眼来看李珍:“臣会,只是……只是不擅长而已。” 就算他说话有点避重就轻,但他的骑射也是请了名师来教导的! “好好好,你会你会。”李珍以一副哄小孩的语气开口。 虽然李珍觉得谢修竹的水平跟不擅长的距离还是很遥远的。 听出了李珍在哄自己,谢修竹也不开口,只是用不满的目光瞪了一下李珍。 李珍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谢大人刚刚是不是瞪了我一下?” 谢修竹下意识地想说没有,但他觉得自己要是这样开口,李珍必然还有千百句话在等着自己。 于是话锋一转:“臣的举动确实有些失礼,请公主恕罪。” 李珍诧异地挑眉:“承认得这么快?我记得对君上无礼也不是君子所为吧?” “不,这正是君子才会做出的事。”谢修竹道。 “嗯?怎么说?” “君上亦非完人,臣子虽忠于君上,但不能谄媚于君上。若君上犯错,臣子当有直*谏之责,要是能让君上迷途知返,不失为君子大义。” …… 还是读书人耍嘴皮子厉害,这一堆“君”来“君”去的都快把李珍绕晕了。 不过这谢修竹瞪她一眼分明是在发泄自己的不满,哪里算得上“直谏”了? 李珍想来想去都想不到什么反驳的话,于是准备找谢修竹的软肋戳:“嗯,谢大人说得真好。你刚刚说谢家子弟要时时修持自身对吗?你既然知道自己不擅长骑射,要不要跟我去练一练?” “把六艺都熟练掌握了才更像一个君子嘛。” 刚往嘴里送茶的谢修竹差点被呛到:“不……不用了,臣有些疲劳,在此地看看书就好。” “现在还是早晨呢?你一个少年人说什么疲劳不疲劳的话?” 李珍不由分说地拉他起来:“走走走,跟我去马厩里挑一匹马。” 谢修竹无法,只得放下书本被迫跟着李珍走。 马厩就在猎场边缘,空下来的马匹们排列整齐的在里面打着响鼻,吃着草料。 李珍让照料马匹的太监给自己和谢修竹一人挑了一匹马,太监在李珍和谢修竹身上晃了一圈,从马厩里挑了一公一母两匹马来。 公马体型高大,母马体型较小。 他先将母马牵到李珍跟前:“母马性情温顺,最适合初学者了,公主请。” 对谢修竹他可没有那么多话说,只把缰绳递给谢修竹:“公子请。” 大雍贵族有骑马出行的风潮,小太监以为谢修竹是个老手了,所以给他挑了高大的公马。 谢修竹在这种时候是不会拒绝的,只得硬着头皮接过缰绳,还对小太监道了一声谢。 小太监受宠若惊地表示受不起,然后走到李珍面前,帮助她这个初学者上马。 李珍这回来行宫之前吸取了上次与阿史那练箭的教训,早早的就命人制好了几件尺寸小些的圆领缺胯袍,好预备着秋狝穿上。 她这几日脱下繁复的衣裙,每次来猎场穿得就是一件秋香色的圆领缺胯袍,她头上也不带任何珠翠,因此在小太监的帮忙下,她身体一用力,便轻轻松松地坐在了马匹之上。 坐在马匹上的感觉很奇妙,人好像瞬间高出了几米,她好奇的到处看看,这才往谢修竹的方向看去。 谢修竹还站在原地,一只手握着那公马的缰绳,整个人就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每次骑马骑的也是母马,从来没有自己骑过如此高大的公马。 小太监见他不动,上前亲切地询问他:“公子为何不上马?是不喜欢这匹马吗?奴婢再给您挑一个体型更高的来?” 谢修竹连忙道:“不……不必了,我等会就上马,你先去忙吧。” “是。”小太监后撤几步,但还是稳稳站在马厩前,盯着谢修竹一动不动。 这是皇宫的规则,主子没安顿好之前,下人们是不能轻易离开的。 谢修竹无法,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给自己鼓劲,然后一只脚踩上马镫,身子用力一翻—— 没骑上去。 他的脚又撤了回来。 李珍在母马上笑得快背过气了,小太监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只是不知道他心里是否和面上一样平静。 谢修竹咬紧牙根,踩着马镫再一用力,这下总算是坐在马匹上了。 但公马性情没有那么温顺,感受到身体传来的重量,立马不满地哼哼鼻子,四只脚也在地上乱走几步。 第54章 谢修竹身体随之一歪,握住缰绳,一张脸吓得毫无血色。小太监连忙上前来控制住马匹,谢修竹的身子才没从马上栽下去。 小太监此时已经看明白谢修竹的真实水平,非常和蔼又给面子地说:“这匹马性情不大好,要不奴婢帮公子牵着吧?” 谢修竹正欲答好,却听到李珍在自己前面出声道:“你过来一下。” 她对小太监说。 “本公主第一次骑马有些害怕,你来帮我牵着吧。” 小太监立马应了声“是”,抱歉地看谢修竹一眼后,走到了李珍跟前。 李珍脸上满是笑意与兴奋,根本看不出一点怯意,谢修竹明白她这是故意想要整自己。 但他无法,只能一个人握着缰绳可怜兮兮地骑在马上。 “好了,走吧。” 李珍催促了一下小太监,小太监牵着母马的缰绳一步一步朝草场里走去。 走了几步之后,李珍回头发现谢修竹居然还立在原地,于是高声对他喊道:“谢大人,赶紧跟上来啊!” 谢修竹咽了咽口水,挺了挺身子,轻轻一夹马腹,让马往李珍的方向走去。 马匹行走的速度不快,但坐在上面会让人感觉一摇一晃的不安稳。谢修竹紧握着缰绳一点不肯放松,陪李珍绕了几圈后,在深秋的天气里出了满身的汗。 李珍与谢修竹不同,被小太监带着骑了几圈,倒是愈发得心应手起来,她甚至大胆的让小太监放了缰绳,自己试着调整马匹的速度和方向。 她将缰绳在母马身上一甩,母马的速度顿时快了许多,带着她在草场上小跑起来。秋风自脸上呼啸而过,将她的衣摆吹得猎猎翻飞。她心中生出畅快之感,心想难怪男子们都爱骑马狩猎,这活动可比在宫里缩着绣花刺激多了。 谢修竹早已勒紧缰绳让马停下,他坐在马上,遥望着不远处催促马儿小跑的李珍。 秋香色的衣袍在风中翻飞,几乎将她整个人包裹,远远望去李珍好像是一团秋香色丝绢在半空中漂浮着,又像一团烈火在空气中灼烧。 她整个人被吹得发皱,发丝也在空中乱舞,但她丝毫没有抗拒和害怕,反而让风更猛烈的朝自己身上灌来,多出几分利落潇洒之意。 李珍此人果然与他见过的女子大为不同,谢修竹再一次感叹。 小时他也幻想过将来会是谁与自己拜堂成亲,携手共进。在他的想象中,他未来的妻子大概如娇花照水,娴静温和,但他从未想象过会是这样一个热烈的女子。 李珍这样的人不会孤独地开在岸边,静静的在水中欣赏自己的容颜,她只会期盼一场狂风骤雨,让自己落到水中,飘往更宽更深的世界。 这样的女子虽超脱了谢修竹的想象,但谢修竹也觉得挺有趣的。 比如他此刻的目光就离不开那迎着风的秋香色身影。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播报声出现在脑海里时,李珍收紧缰绳让马停下了,她回头一看,那谢修竹果然在不错眼地盯着自己瞧。 被自己察觉到目光后,谢修竹的双眼立马挪开。 李珍驱马走近他身前:“谢大人不好好练马,一味看着我做什么?” “臣……臣……” 他“臣”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臣”出来,只有脸色愈发泛红。 “难道偷懒也是君子所为吗?” 谢修竹一双瞳孔心虚地动来动去,最终声如蚊蚋道:“公主教训的是。” “嗯,承认了就好,”李珍十分欣慰地点头,“既然你承认了,那明天我们再来加练!” “……” 谢修竹这下真的要哭出来了。 “公主……请饶了臣吧。” 跟谢修竹骑完马后,这一日的狩猎差不多也要结束了。 大部队陆陆续续归来,将所得的猎物扔给宫人清点,李珍注意到今日李琮及云氏族人的脸色有些难看,正恶狠狠地瞪着李珍身后的聂隐。 起先众人还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直到皇帝在高台问了声:“谁是聂隐?” 听到皇帝召唤,聂隐先看了一下李珍,待李珍点头后他才出列:“臣聂隐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唔”了一声:“听说你在猎场中射杀了一只快成年的虎崽?” “是,”聂隐回道,“那虎崽原本养在行宫之中,却咬破笼子冲入猎场,臣见它就在三皇子附近,所以当即下手将它猎杀。” “谁要你多事的?”好事被破坏,李琮急躁的脾气又上来了,“我都已经弯弓搭箭了,定能射杀那虎崽!” 聂隐头微微垂下,但声音不卑不亢:“臣作为皇宫禁卫,自然要优先考虑三皇子的安危,还请三皇子恕罪。” 见自己的人被骂,李珍也出声道:“三皇弟,我的人可是救了你的性命的,虽说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但你这番恶语相向未免有失皇子气度!” 李琮还是不服:“我自有武威侯府中人保护!他一个禁卫不在营帐守着你,跑到猎场来算是怎么一回事?” 皇帝也问聂隐:“你怎么会带着人马去了猎场中?” 聂隐回道:“昨日发生熊崽误闯猎场之事,公主担忧今日还会有猛兽伤到陛下,所以命臣在猎场搜寻。” 聂隐话音刚落,跟在队伍后面的郭子仪也跟着邀功:“公主还命臣带着士兵一同探查了,她的一番忠君爱父之心真是日月可鉴天地可昭啊!” 宁国公郭子仪已过弱冠之年,但他本人胸无点墨,除了奉承之外只会偷奸耍滑,人人提起他来都要感叹他辱没了宁国公的门楣。 他这夸张的话一出,引得全场一片寂静。 还是三皇子的外祖武威侯出声:“昨日事发后,臣已命各处加强巡逻,此为前朝之事,公主不必操心,只需与后宫女眷安心待在营帐中即可。” 这话就是说她身为后宫女眷却越俎代庖插手猎场之事。 武威侯欺负她一个小女孩,那她这个小女孩可就要撒泼了。 “武威候我原本很敬重你的,现在我发现竟是我看走了眼!” 李珍指着武威候怒喝一声,在场中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开腔,偌大的猎场那叫一个落针可闻。 武威候可是历经几朝的老臣了,朝堂上敢跟他叫板的只有谢修竹的父亲谢相。 李琮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你——” 武威候是他最崇拜的人,他正要破口大骂,却被武威候一把拉住衣袖。 武威候上前一步,那张蜡黄的老脸变得铁青,但他还得忍着气恭恭敬敬对李珍说:“臣不知公主何意。” “你口口声声说加强了巡逻,那今天的虎崽又是怎么回事?”李珍说着说着,眼眶竟然红了一圈,“要不是我的人及时发现,那虎崽是不是就会伤到我父皇了?” 还没等武威候接话,李珍忽得跑到高台之上,一双眼睛泪汪汪地看着皇帝。 “父皇,只要想起那虎崽有可能伤害到您,儿臣就担心得夜不能寐!” 她“嘤嘤嘤”哭得十分伤心,仿佛皇帝此刻就要驾崩了似的,皇帝被她这一出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轻声安慰李珍:“没事,没事,那虎崽不是被你的禁卫射杀了吗?” 台下的人看着元昭公主这般“深情演出”,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唯有武威候多年的死敌谢相出来说话:“猎场中接二连三出现猛兽,差点伤及陛下,武威候,此分明乃汝之疏忽!你该当何罪?!” 他说得一脸愤慨,好像武威候做了弑君之事一样。 武威候挠挠脑袋,不儿,那虎崽不是咬破笼子出来的吗?那虎崽靠近的不是三皇子吗?那虎崽不是被禁卫射杀了吗? 什么时候就伤到陛下了? 而且明明是他在指责元昭公主多管闲事,怎么就变成了自己玩忽职守? 一口大锅就这样砸到他脑袋上,砸得他头脑晕眩,他甚至想不到事情是怎么演变到这一步的。 但多年的朝廷生涯已经让他学会了一件事,无论有没有错,滑跪总是最佳答案。 他当即双膝跪地:“臣疏忽大意,还请陛下责罚!” 好在皇帝不是那等会被三言两语蒙蔽之人,他摆摆手:“畜生不通人性,误闯猎场也是常事,此乃意外,与卿何干?你赶紧起来吧。” 武威候立马谢恩,起身过后退回自己的位置上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李珍还站在皇帝身侧:“儿臣的禁卫今日可立了大功,父皇您不赏赏他吗?” “好好好,”皇帝其实也十分欣赏这个能凭一己之力射杀虎崽的禁卫,于是道,“朕就把他亲手猎的虎崽赏他,再赏他黄金十两如何?” 李珍一笑:“谢父皇!” 王忠亲自取了一个个金锭子来赏聂隐,聂隐接过,低头看了一眼手上金灿灿的一片。 这个人分明是自己的刺杀目标,现在却要来赏自己……他只感觉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第55章 李琮站在武威候身侧,盯着聂隐却快把牙都要咬碎了,要不是这个禁卫来搅合,今天这赏赐原本应该是给他的! 他倒不稀罕什么黄金,但他很在意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形象。 皇帝对他的任何一分好感,都有可能助他夺得天子之位啊! 不过让李琮更加郁闷的事还在后头。 这一个小小的风波结束后,宫人们继续清点猎物,不一会,今日狩猎的魁首便决出来了。 在众人期待又紧张的目光中,王忠一甩拂尘:“今日魁首,大皇子!” 李瑾一脸的惊喜,李琮则是不可置信:“是我大皇兄?这怎么可能?王公公你没算错吧?” 在场的人亦是面露讶色,谁都知道大皇子最擅诗书,而非骑射。 王忠笑得脸上皱起:“没算错,没算错,三皇子您今日猎得的猎物比昨日还多些,可惜啊,比大皇子少了两个。” 他伸出食指和中指比了个“2”。 李琮只好一脸不服地退下,皇帝已抚掌叫了一声“好”。 “瑾儿平时在诗书上多用些心,没想到这骑射功夫也见涨啊。” 李瑾自谦道:“父皇谬赞,儿臣比三皇弟差远了,今日只是运气好而已。” 说完还对李琮拱手:“三皇弟,承让了。” 李琮也回了一个礼,只是全程一言不发。今日准备的虎崽被聂隐截胡,狩猎魁首也被李瑾夺去,要不是皇帝在场,他恐怕早就气得在原地跳脚了。 晚膳依旧是在猎场中烤肉吃,只不过这一日皇帝身边的人从李琮换成李瑾,大臣们继续和着乐声载歌载舞,李琮和云氏族人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直到李瑾来敬酒时,李琮才冷笑一声。 “大皇兄好生勇猛,平时连弓箭都不怎么摸的人,今日居然大发神通得了魁首。” “三皇弟别看我这样,来秋狝之前我也是下了一番苦功的,”李瑾面上不急不缓的,命宫人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李琮,“不过我看三皇弟要小心了,那猛兽竟接二连三的被你撞上,明日围猎时记得多带些人马。” “就不劳大皇兄操心了!” 李琮接过李瑾的酒,一边恶狠狠地瞪着李瑾,一边仰头喝下。 李瑾对那目光熟视无睹,将杯中的酒一口干下,而后又来到李玦面前。 李玦还是一团孩子气,就用身前的蔗浆碰了碰李瑾的酒杯,他笑得人畜无害:“恭喜大皇兄。” 李瑾回他一笑,将酒喝下,李玦又道:“大皇兄真是太厉害了,弟弟好生佩服,我什么时候才能跟大皇兄一样厉害呢?” 李玦虽也是皇位继承人之一,但李瑾其实还挺喜欢这个弟弟的,他伸手揉揉李玦的脑袋:“等你长大了就会了。” 说到这里,他略顿一下才道:“不过骑射方面,还是多跟你三皇兄学吧。” 李玦眨眨眼:“为什么啊?大皇兄今日不是魁首吗?” 李瑾笑笑没答话,只端着酒壶来到李珍面前。 他这次亲自斟一杯酒给李珍,递给她时压低声音说道:“这次,多谢二皇妹了。” 李珍道:“谢我什么?” “要不是二皇妹……今日这魁首只怕又是三皇弟。” “大皇兄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赢了魁首是凭你自己的本事,又与我何干?”说罢,她用酒杯碰了下李瑾的杯子,“恭喜大皇兄了。” 她又以一副意有所指的目光看李瑾:“希望妹妹我有朝一日能在太极殿上祝贺大皇兄。” 太极殿,大雍朝举行盛大典礼的地方,除了之前的皇后册封大典外,这里还会举行……太子册封大典。 李瑾瞬间明了李珍的意思,他饮下那杯酒,而后道:“今日猎得了一只上好的白狐,我瞧那狐皮不错,毛色柔光雪亮,冬日渐近,给妹妹做一个风领正好。” 李珍行了一礼:“多谢大皇兄。” 李瑾离去后,李珍将酒放在案上,一口未动。 李璎有些奇怪地看她:“这是大皇兄斟的酒吗?二皇姐怎么不喝?” 李珍盯着酒良久,然后嘴角逐渐勾起:“我不喜喝酒,而且也没那个必要。” 她不会喝李瑾的酒,因为迟早有一天她会让李瑾喝上她的。 当然李瑾愿不愿意喝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李瑾走后,李珍跟李璎正分着一块烤鹿肉吃,对面的阿史那却端着一杯酪浆过来找她了。 “大皇子刚刚跟你说什么了?”阿史那问她。 “他说感谢我帮他成了魁首,”李珍知道他是来邀功的,于是将一些鹿肉夹到碗里递给阿史那,“不过我大皇兄真正应该感谢的人是你才对。” 昨日她让阿史那全力出手,就是想让阿史那将射得的猎物分给李瑾,好让他压过李琮。 阿史那看着鹿肉,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只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也没什么,去猎杀几个畜生嘛,对我来说小事一桩。” “你的确很厉害,”李珍盯着他笑,“我也没想到你今天居然真的帮我大皇兄赢了李琮。” 李琮有云府的人帮忙,李珍其实还想过要不要多派一些人手去帮李瑾。 听到李珍毫不掩饰的夸赞,阿史那心中一喜,只是面上还绷着:“你们大雍猎场的畜生都蠢蠢笨笨的,跟北夷比起来差远了,我不怎么费力就猎得了许多。” 他这样说着,藏在桌下的手却悄悄揉揉酸痛的手臂。 大雍的畜生虽不及北夷的凶狠,但他今天猎的数量太多,都有些超出他的极限了。 一则,这是李珍第一次找他帮忙,他很想努力帮她完成;二则……实不相瞒,今天聂隐射杀虎崽时他也在场。 他看完后就头也不回地冲入草场中弯弓搭箭,害得那些呆呆傻傻的小动物们全糟了秧。 李珍不知内情,开口道:“那之后几日也有劳你了?” 阿史那揉手臂的手一顿,然后在李珍满是期盼的眼神中加大了力度。 他云淡风轻地点头:“知道了。” 大不了……就废一条手臂嘛,回去敷个药就好了。 得到阿史那肯定的回答,李珍却看了他良久:“让你把所得的猎物给我大皇兄,你不会介意吗?” 李珍一直很清楚阿史那的性子,虽然他近日改变许多,但她还是有些担心。 阿史那静默许久。 “会……有一些,”他浅棕色的瞳孔垂下,选择告诉李珍实话,“但我知道这猎物归在我的名下是没有意义的。” 就算他猎得再多,大雍都不会对北夷另眼相待。 阿史那嘴边露出一个近乎嘲讽的笑:“所以还不如拿它们去讨好大雍的皇子,说不定能让我早点当上北夷王呢。” “而且……”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 李珍追问:“而且什么?” 阿史那摇摇头,并没有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只用那双在黑夜中闪闪发亮的浅棕色瞳孔看着李珍。 而且这是你的要求,他在心里这样说。 李珍半天等不到回答,知道阿史那只怕是别扭劲又犯了,懒得再追问他,只去夹碗里的鹿肉来吃。 阿史那还是没吃鹿肉,只是一边喝着酪浆一边悄悄看她。 过了半天,他突然问李珍:“阿珍,你很喜欢骑马吗?” “挺喜欢的,怎么了?” “那下次我教你吧,”他用刀戳着碗里的肉,“我骑术可好了,我不仅能自己上马,还能带着你多跑几圈。” 他这话李珍越听越奇怪:“可以是可以,但你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 “……没什么。”阿史那道。 只不过他今天不仅看到了聂隐射虎,还恰好看到李珍和谢修竹一道骑马罢了。 看着他们从草场走入马厩,再骑在马上一起说说笑笑。 阿史那用刀一下一下割开碗里的鹿肉,好像把它当成某些人在泄恨。 * 今晚的篝火夜宴颇为尽兴,一直到亥时末皇帝才吩咐散了。 喝高了的皇帝和大臣们被醉醺醺地抬回去,聂隐也跟在李珍身后,随她一起回到仙居殿。 到了殿门口,聂隐却站在那里不动,一副不想离开的意思。 李珍有些奇怪地看他几眼。聂隐对她总是极有分寸,在行宫这几日往往还没走到殿门他就告退了,今日这举动却是有些异常。 李珍命翡翠和玛瑙先回去准备就寝的东西,而后转身对他说:“你今日的表现很不错,我三皇弟一定恨你恨得牙痒痒的。” 聂隐轻垂一下头:“公主吩咐,臣不敢不尽心。” 他说完这句话,却还是没有退下的意思。 李珍想他大概和阿史那一样是来邀功的,又问:“你想让我赏些什么吗?” 聂隐却十分干脆地拒绝:“臣不敢。” 既不是来邀功也不是来讨赏的,李珍这下有些想不通了:“那你还杵在这里干嘛?” 第56章 “臣……”聂隐悄悄抬眼看李珍,支吾许久后才好似下定决心一般,“臣有一物要给公主。” 哦?要送她东西? 李珍起了兴趣:“什么东西?” “劳烦公主在这里等一下臣,臣去去就来。” 李珍应下,聂隐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李珍等了几息后,他很快折返。 折返时,他手里提了一个笼子,笼子四周还围上了一层黑布。 聂隐将笼子递至李珍身前:“这是臣今日在猎场上偶然发现的,臣想要将此物送给公主。” 李珍越看越迷糊:“这是什么?” 聂隐不答,只将笼子上的布掀开一角。 李珍一看,顿时觉得整颗心都软化了下来,她惊喜出声:“啊,是猫!” 聂隐笼子装的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猫。这只猫体型尚小,大概才三四个月大,毛发长而浓密,一双眼睛呈现剔透可人的水蓝色。 猫儿性格天生谨慎胆小,此刻见到有生人在面前,立即全身紧绷,对李珍毫不客气地哈气。 李珍一点不在意猫儿的“无礼”,还将一只食指伸进去逗了逗它,惹得猫儿一番张牙舞爪。 “你怎么会送我这个?”李珍问。 聂隐道:“我记得下个月就是公主的生辰了。”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烦恼要送李珍什么礼物,钱财与事物李珍都不缺,聂隐想了半天也想不到一个能送得出手的东西。 今日他在猎场上看到这只走失的猫,当下就觉得李珍一定会喜欢它。 看到李珍眼也不眨地盯着猫儿,聂隐便知道自己送对了。 李珍却觑着眼看他:“我生辰还有一段日子呢,哪有人这么早的就送礼物?” 聂隐一心想将猫送给李珍,倒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他一下慌了神:“那这个不作数……臣到时候再送公主一个?” 李珍“噗嗤”一声笑了:“跟你说笑的,你那么认真干嘛?” 她认真看着聂隐:“多谢你,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李珍还没穿越来之前也养过一只猫,不知道现在那只猫怎么样了,大概是被她的好友收养了吧。 想到这里,李珍忽得有些惆怅,她赶紧甩甩头逼迫自己不再想这些事。 听到她的话语,聂隐也是面上一喜:“公主喜欢就好。” “万物皆有灵,公主不妨为它取个名字吧?以后这只猫儿就会认公主为主了。” “说得也是,”李珍托着下巴细思,“既然是你送来的,不如就叫它阿隐好了?” 聂隐看了一下那只猫,它的皮毛又白又亮,即便是在黑夜里也亮得扎眼。 他眨了眨被晃得有些痛的眼睛:“就叫这个名字吧,臣觉得很适合它。” 突然得了一只猫,仙居殿上下都很兴奋,翡翠拿出褥子要给它做个窝,玛瑙则去找一些肉干来喂给它吃。 一群人忙到接近子时才终于歇下。 当晨鼓响起时,李珍颇费了一番力气才从床上爬起赶到猎场里。 她实在太困,没有心思再去做其他事,就在营帐里休息。谢修竹原本还怕李珍逼自己去练骑马,一整个白天都坐立不安的,直到狩猎大部队回归,他才终于放下心来。 今日在聂隐的巡逻下,总算没有珍奇猛兽再“误入”猎场,李琮还又一次在狩猎数量上败下阵来,让李瑾夺了魁首。 晚膳依旧布置在猎场中,不过连吃两天烤肉,谁都觉得腻味,今日烤的肉少了,皇帝特地命行宫内的厨房多制些时蔬来。 猫儿胆小,李珍离开仙居殿时就没将阿隐带上,她此刻心里挂念得紧,快速吃完饭后就要离席回行宫。 原本来找她的阿史那拦下她的脚步:“天都还没黑,你就要急着回去了?” 李珍想起自己还没跟阿史那说这事,她道:“我屋子里有一样稀奇的东西,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来看看?” 闻言阿史那也起了兴趣,连忙点点头跟着李珍走了。 两人走到行宫里,只在仙居殿外停下,李珍立即吩咐玛瑙翡翠将阿隐带出来。 笼子那层黑布没有揭下,阿史那好奇地看了看:“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是一只猫,”李珍将黑布掀开一角,“你快来看看它是不是很可爱?” 阿隐通体雪白,很难不引起人的怜爱,阿史那见了也蹲下身去用指头逗弄它。 “它叫什么名字?”阿史那问。 “阿隐。” “阿隐?”熟悉的字眼让阿史那心中咯噔一下,“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因为是聂隐送我的啊……” 李珍说到这里,才恍然发觉自己不该带阿史那来看阿隐的。 只是孩子太可爱了,她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李珍悄悄看一阿史那,他的脸色果不其然黑得如同锅碳。 “聂隐为什么送你这个?” 他原本逗弄猫的手指也变成了抬起猫的下巴端详。 “品貌看上去也不怎么样嘛,眼光真是差极了!” 阿隐仿佛听懂了阿史那的话,“嗷”的一声一爪子抓在阿史那的手指上,给他划出三道血痕。 阿史那吃痛之下,赶紧将手指撤出。 他跟猫互相怒视着对方,冷哼一声:“脾气也不好,跟北夷的猫比起来真是差远了!” 老母亲最听不得别人说自己孩子坏话,尤其是李珍这种护短的。 她横眉看向阿史那:“你什么眼光啊,明明阿隐那么可爱!” 听到李珍口中说出“阿隐”两个字,阿史那总是觉得她在叫那个禁卫。 “可爱什么啊,毛发又杂又乱,”他撇着嘴,“这样的品貌在我们北夷根本排不上号。” “看着一点都不讨喜,还不如早点扔了好!” 李珍将猫护在身后,瞪着阿史那:“又不是送给你的,你瞎操心什么?我喜欢就足够了!” “反正我觉得我们家阿隐是世间上最可爱的小猫!” 看李珍将猫牢牢护着的样子,阿史那心中便冒出一股股酸意。 是他小瞧了聂隐,没想到那人昨天在射杀虎崽的同时,还能捡到一只小猫送给李珍。 阿史那横看竖看这只猫,也看不出它到底哪里可爱了,李珍居然还一口一个“我们家阿隐”……听得他烦躁死了。 不就是一只猫吗?有什么稀奇的? 其实他也有礼物送给李珍,只是现在还没到送的时候。 他每天打完猎后就窝在行宫制作礼物,现在却被人捷足先登了。 那礼物已经被他打磨的七七八八,阿史那摸了摸袖口,犹豫着要不要现在送。 但那礼物意义非凡……他想了一阵,还是打算先不告诉李珍这事。 “好了,你赶紧走吧,”李珍没想到特地带阿史那来看猫却得到了这样的评价,她心中略带着气,“我要喂我们家阿隐了。” 说罢,她不再理会阿史那,将玛瑙带来的肉干递到笼子里:“来,阿隐,一定饿坏了吧,阿娘喂你吃东西了。” 那猫吃得很急,时不时会用牙齿碰到李珍的手指,但李珍一点不介意,始终温声哄着它。 李珍看猫的眼神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阿史那想起李珍好像从来没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也从来没用那样温柔的语气跟自己说过话。 一想*到这是聂隐送的,阿史那心中的酸水便越冒越多,都快把他整个人给淹没了。 偏偏这时那猫还对阿史那眨眨眼,好像在挑衅他说自己比他更得李珍喜欢一样。 他终是忍不住冷哼一声,迈着步子往仙居殿外走去。 他的步子踏得又重又急,李珍正要回头查看时,阿隐对李珍“喵”了一声,还乖觉地伸出小粉舌舔舔她的手指。 李珍的心更加软了,连忙拿了更多肉干来喂阿隐,早把阿史那抛在九霄云外。 接下来的几日秋狝因阿隐的缘故,李珍都没怎么搭理过阿史那。 阿史那再一次被冷落,心中气得发闷,手上的功夫却未停过,日日都将李瑾送上魁首的位置。 这次秋狝云家做好了充足准备,想要让李琮重得皇帝欢心,却没想到被李珍一阵搅局,把风头都给了李瑾,直到返程回京时,云府中人一个个脸色都是铁青的。 而李瑾因表现出众,在秋狝中直接成皇帝身边的大红人,每日午膳晚膳都被安排在皇帝身边,就算在休息的时候也常被皇帝召去陪伴。 他顿时变得炙手可热,来巴结的大臣不计其数,李瑾对这些人淡淡的,倒对李珍很是热络,每次打完猎回来,必定是让她第一个挑选。 有一次趁着别人不注意,李瑾还指着其中一个猎物悄悄对李珍说:“那是阿史那王子特意打来的,说是看着好,适合你。” 李珍和阿史那已多日未曾说话了,李珍明白,这是阿史那在向自己求和。 她心中却还没消气,只淡淡看了一眼:“我那边又不缺这些,大皇兄你看看有没有适合我家猫的?” 第57章 言下之意就是,要想和好必须先跟阿隐道歉。 李瑾曲指挠了挠脸,只得乖乖去传话。 于是在秋狝最后一日,大家整装行囊准备回京时,阿史那提着一大串肉干来到了仙居殿外。 他来时,李珍手中抱着阿隐,正看着宫女们忙碌。 今日阳光正好,照在那猫的白色皮毛上,让它整只猫看起来金灿灿的,李珍一下一下地抚摸它的脊背,让它舒服得直发出呼噜声。 阿史那一看到这“岁月静好”的画面就气得牙根痒痒,但他忍住心中的酸意,木着一张脸走到李珍近前。 李珍只当他不存在,并不开口。 阿史那站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出声:“阿珍,我来了。” 李珍眼珠向左边一瞥看他:“我又没瞎。” “……我是来给阿隐送东西的。” 他将那串肉干举在李珍面前,说出“阿隐”两个字的时候都快把自己牙咬碎了。 李珍一看,那肉干质量上乘,种类丰富,阿史那的确是花了几分心思。 “嗯,还不错,”李珍掰下肉干一截,“先看我们家阿隐喜不喜欢吧。” 她将那截肉干递到猫嘴边,那猫用粉红鼻尖嗅了嗅,然后十分高冷地转过头去,一点不肯吃。 李珍再往它那边递一递,阿隐还是对肉干不屑一顾。 她只得摇头叹气:“很遗憾啊,我家阿隐不喜欢,你的心思要白费了。” “这可是我精心挑选的肉!”阿史那几乎气得发抖,指得白猫怒吼,“这猫就是故意的!” 白猫因这怒吼在李珍怀里瑟缩了一下,李珍赶紧用手捂住猫耳朵,瞪了一下阿史那:“小声点,你要吓到阿隐了!” “什么故意不故意的,它就是只小猫能有什么坏心思?” 阿史那被那一眼瞪得不敢说话,只小小声嘟囔着:“跟那个禁卫一样会卖乖!” 李珍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阿史那道,“我只是在思考要不要换个什么送给阿隐。” 阿史那深深觉得自己堕落了,以前多桀骜不驯的一人,连皇子都敢骂,现在居然在想方设法地讨好一只猫。 李珍看他面色戚戚,好像真的十分苦恼,气顿时消了不少。 思考一阵后,她决定放过阿史那,命翡翠接过肉干:“不必了,这份礼物就挺好的,我替阿隐谢谢你。” 说完,她还对阿史那笑了一下,那笑容在阳光的映衬下看起来格外灿烂。 阿史那愣愣盯着那笑容,只觉心中所有的酸气和怨气都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对李珍他总是这样的,一步步后退,一步步妥协。 虽然他也有心不甘情不愿的时候,试图将心肠硬起来,但只要李珍理他一下,或是对他笑一下,他就什么都忘记了。 李珍不理让他觉得比箭矢射中还难受。 李珍将阿隐一只圆圆的爪子伸到他面前:“既然你给阿隐送了礼,那么你们就来握手言和怎么样?” 阿史那盯着那只带着粉色肉垫的爪子,面露为难:“真的要吗?” “要的,”李珍十分肯定地点头,“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 阿史那于是抿着嘴唇,握住了那只爪子:“以后好好相处吧,嘶——” 他话还没说完,那只坏猫却悄悄伸出指甲在他手心里抓了几道。 阿史那连忙放开了手,见手心里多出几道血痕,李珍笑出了声:“看来我们阿隐不想跟你和好啊。” “你以为就你不想吗?”他瞪着那只猫,“其实我也不想好吧!” 阿史那话音刚落,白猫立即对着阿史那哈了一口气,好像在跟他吵架。 “你……” 阿史那气急败坏正要怒骂出声,白猫却赶紧将脑袋埋进李珍怀里,做出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 “好了,好了,”李珍出来劝架,“你那么大一个人了,跟猫置什么气?” 阿史那好不容易哄回李珍,不想再跟因为猫跟李珍冷战,只好忍了。 这边一人一猫“吵”得激烈时,那边翡翠玛瑙已收拾好行囊。李珍步入屋中,准备把阿隐放进笼子里,她却不知身后的阿史那一脸恶狠狠地瞪着那白猫。 “总有一天要把你从她身边赶走!” 他想了想觉得犹不解气:“那个禁卫也一样!” * 行宫内的诸位收拾好后,差不多正午时分,车舆载着这一帮贵人们从行宫浩浩荡荡出发,准备返回上京。 李瑾这一回深得皇帝喜爱,车舆原地休息时,皇帝时常将李瑾叫来自己车上和自己聊天喝茶,看得李琮都快得红眼病了。 除此之外,这一路平安无事,在路上走走停停大约行了5天,皇帝圣驾总算在第6日正午来到了承天门外。 这一路又把李珍累得够呛,回了蓬莱宫就立即睡回笼觉,连心爱的阿隐都顾不上了。 直到阿隐跑到塌上给她来了个泰山压顶,李珍总算才从睡梦中醒来。 她将阿隐抱到被子蹂躏一会,弄得阿隐“喵喵”直叫,也弄得自己寝衣沾满猫毛。 晚膳时分一到,翡翠将她叫起,李珍披好衣服一看,寝殿外室早已摆好一桌膳食。 在外待了那么多天,李珍其实也颇为想念宫中菜肴,她吃了个十成饱才停,然后继续在屋内用小肉干逗阿隐玩,到了掌灯时分才在翡翠的催促下沐浴睡觉。 皇家子弟表面看着光鲜亮丽,实则也有许多累人之处。 李珍虽才到宫,但第二日还得早早爬起去上书房进学,那辛劳程度感觉跟自己穿越之前上高三有的一拼。 进入上书房中,李珍便感觉气氛跟以往大有不同,之前伴读们都隐隐围着李琮转,今日却一个个的对李瑾嘘寒问暖。 以前最高调的李琮坐在席上一言不发地看书,李瑾则如沐春风的和众人交谈着。 形势那叫一个两级反转。 李珍心中暗叹,皇宫里拜高踩低也不过如此了。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李瑾虽一下变得炙手可热,但他对李珍还是那般热切。见到李珍进来便上前和她打了个招呼,还问从行宫回来她行囊有没有收拾好,昨天夜晚有没有睡好之类的,做足了一番关爱妹妹的兄长模样。 在上书房的伴读们眼神一对,瞬间明了以后元昭公主要站在大皇子这一边了。 想到元昭公主的未婚夫是谢家……众人不免对李瑾更加奉承了些。 秋狝一结束,天气一日比一日变得更冷,各宫里陆续摆上炭盆,主子们也穿上了厚厚的夹袄取暖。 转眼又是十月。 还有两月就是年关,按理来说该在这个时候预备着过年了,但大雍皇宫里却在准备另一件事,李珍的生辰。 宫中皇子公主的生日其实算不上什么大事,最多皇后组织着在自己宫里摆一桌就是了,但谁让这过生日的人是皇帝最喜爱的元昭公主呢? 尚宫局的女官们在秋狝时就开始拟着李珍过生日的章程,最终在皇帝的亲自拍板下,决定遍邀后宫众人在琼华楼摆个夜宴。 李珍的生辰为十月二十六日,从二十日开始,李珍便会收到许多地方官员上供的生辰贺礼,蓬莱宫宫人们日日清点贺礼,忙得脚不沾地,她本人倒是看不也看那些礼物,整天缩在炭盆旁用毛线球逗阿隐玩。 十月二十五日,她生辰的前一天。 她今日跟上书房告了假,却一大早的就穿戴整齐,带着宫人禁卫往皇宫东北角赶去。 东北角远离后宫,平时也鲜少有人前往,但这里却坐落着皇宫地势最高的建筑——仙鹤观。 仙鹤观建成后,皇宫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凡宫中有头有脸的主子都会在生辰前一日去祈福,以求来年事事顺遂。 今年已经快到尾声,李珍还牢牢记得明年原主在书中可就死了,虽然她这一年没去欺负李玦,做事也不算出格,但她还是有些担忧害怕。 前往仙鹤观时,她心中便带上几分虔诚,希望天上的神仙保佑她不要那么快就死去。 可真正到了仙鹤观底下,李珍却傻了眼。 “不是,这里……那么高的吗?” 李珍指着自己面前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青石板阶梯说。 翡翠点头:“仙鹤观是供奉各位真神的,为了能和天宫更接近,先帝建造仙鹤观时特地修建了九十九节天梯。” 99节……难怪那鹤安不常在人前走动,要不然这每天爬上爬下的不得累死? “我就在这等你,”她对翡翠说,“你回蓬莱宫给我传个轿辇来吧。” 一向百依百顺的翡翠这次却摇摇头:“公主,为表对天神的敬重,先帝下令上仙鹤观时都须独自步行,连奴婢也不能陪同,只能在下面静候公主。” 步行?就是说她必须把这99节楼梯爬完?李珍顿时在心中破口大骂先帝。 封建迷信果然是封建迷信,这一点累死人的繁文缛节就能表达对天神的敬重了吗? 第58章 天神说不定根本没空理你呢! 可惜李珍无法抵抗这些由来已久的规矩,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打道回府。 她抬头看一眼天梯,深吸一口气,带着一股壮士断腕般的勇气提着裙角登上台阶。 前30层台阶倒是感觉还好,李珍气也不喘的就爬上去,她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把这99阶天梯想得太恐怖了。 爬到中间30层,她的气息变得急促,脚步也随之沉重,望了望近在眼前的仙鹤观,她咬牙继续爬。 到了最后30层,李珍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凭借毅力才到了仙鹤观门口。 她心中的虔诚在此刻都丢尽,脑中只浮现一个念头:我命由我不由天,封建迷信要不得! 等气息平缓了一些,她抹抹汗珠,整理一下衣裙,走到仙鹤观大门前。 仙鹤观外无人值守,她于是敲响大门:“鹤安道长在吗?” 清脆的敲门声回荡在四周,仙鹤观内却始终无人问答,也没有人来开门。 她心中奇怪,难道鹤安不知道自己要来祈福? 但据玛瑙翡翠说自己每年都要来,鹤安没道理不知晓吧。 怀着种种疑问,李珍试着去推动仙鹤观的大门。 没想到大门没锁,她轻轻一推,大门“吱呀”一声露出个缝隙。 李珍在缝隙里探头探脑地看了看,没有看见任何人影,于是大着胆子走了进去。 仙鹤观地势虽高,但整体面积并不大,一大片青石板地面后连接着一个主殿,主殿里的光线有些昏暗,李珍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几座镀了金身的神像。 李珍迈动步伐,正要往殿中走去,忽然听到天空传来了一阵嘹亮的“嘎嘎”声。 她抬头往声音的方向一看,居然是两只高大的白色鸟儿朝她冲过来了! 鸟儿在空中用力振翅,飞速逼近李珍身前,看上去即将冲到她脸上,李珍吓了一跳赶紧躲开。 那两只鸟儿落地后犹不放松,再次仰起脖子,扑腾翅膀,气势汹汹地追逐李珍。 它们的速度极快,在李珍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来到她的身后,举起尖尖的鸟喙啄了一下她的屁股。 李珍疼得尖叫一声,直接摔在地面上,那两只鸟儿又乘胜追击,扬起鸟喙打算继续袭击李珍。 这一下唤回了李珍远古的记忆,让她想起小时候在农村被大鹅追着啄的场景,心慌之下她忘了什么公主的仪态,四肢并用的在青石板地面上逃跑。 鹤安听到动静,从殿里出来时看到的就是李珍被仙鹤啄得满地爬的场景。 他面上云淡风轻,眼神毫无波动地落在李珍身上,好似看到的不是一个滑稽的画面而只是一道漂浮的空气。 ……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被大鹅……不,被仙鹤追逐的李珍听到脑中的好感度播报时,还以为是系统出了故障。 不儿,她都这个死样子了,还有谁会在这个时候对她增加好感度啊? 这xp会不会太怪了一点? 但被仙鹤穷追不舍的李珍已经无暇探究这个问题,她一边躲避一边寻找出路。 还好仙鹤观的大门离她不远,她迈开步子边跑边跳地跃到了大门前。她一手抓住大门,即将跑出门口时,身后响起了一个平淡的嗓音。 “鹤儿。” 这嗓音低沉又轻柔,明明只说了两个字,却带着一股极致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驻足倾听。 李珍想起自己上一次听见这声音,还是在皇后的册封大典上。 身后的仙鹤终于安静下来,它们不再追逐李珍,扑腾两下翅膀后往空中飞去了。 确认仙鹤走得远远的,李珍这才回头寻找声音的主人。 一个通身雪白的人影就站在殿前正面对着她。 他发丝是白的,身上的衣袍亦是白的,好似落入人间的纯白仙灵,将他身后镀了金身的神像都衬得俗气。 唯有额前一点朱砂和眼前一抹黑绸,让他沾染上了一些凡尘气息。 李珍现在却没有空关心他的风采有多么惊人,她只在想一件事,刚刚那个给自己加了10点好感度的人……不会是他吧? 李珍不敢相信,但她左右看看,这里除了她和鹤安之外也没有第3个人了。 【系统】 【我在】 【查一下鹤安的好感度】 【正在为你查询鹤安的好感度,请稍后】 【鹤安当前好感度:10】 ……还真是他啊。 她带着怀疑的目光在鹤安身上打量几下,这出家人的xp果真就那么怪吗? 鹤安对她行了一礼:“公主。” 李珍连忙回了一礼:“鹤安道长。” “公主是来祈福的吧?请随我进来吧。” 他手一抬指向殿内的方向,说话的声音依旧平静似水,好像刚刚什么都没看见。 李珍便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地步入主殿中。 殿上供着三尊神像,李珍也不认识它们,取了清香点燃后跪在蒲团上拜一拜,又将香插在了香炉里。 快速地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和鹤安便尴尴尬尬地站在殿里。李珍从未接触过鹤安这样的人,她也不知道该跟他聊些什么。 还是鹤安主动出声:“公主难得来一趟,不如坐下喝一杯清茶再走?” 李珍想起那仙鹤观前的99道楼梯,头皮一麻,连忙点头答应了。 鹤安将李珍引到主殿后方,原来这里有个小茶室,茶室里还摆放着一方桌案和两个筵席。 鹤安先跪坐在席上,再请李珍入座,等两人坐定之后,茶室外钻进一个小道童来为两人上了一壶茶并两个空杯。 将茶壶和两个空杯放在案上后,小道童便行礼退了出去,这意思是要他们自己倒茶。 李珍为客,这茶应该由鹤安来倒,鹤安也非常从善如流地敛起白袖,提起茶壶,作势要给两人倒茶。 李珍略带怀疑地看了一下鹤安眼前的黑绸。 这里光线那么昏暗,他真的能看清吗? “看不清。” 平静的声音响在耳侧,李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鹤安在说话。 她面带诧异地盯着鹤安,难道他真的有什么神通,能读出自己在想什么不成? 鹤安将茶壶搁在案上。 “公主这样的神态我见过太多次,所以我就算不去看也能猜到公主在想什么。” 他边说着边去取裹住眼睛的黑绸。 “我虽日日侍奉在神明身侧,但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并没有什么厉害的神通,”黑绸被他完全取了下来,随手扔在案上,“您看,我甚至做不到蒙上黑布倒茶。” 李珍这是第一次看他的眼睛。 鹤安的睫毛居然也是纯白的,在黑绸的拨弄下微微颤抖,露出一双平静无波的瞳孔。 李珍不由得呼吸一窒,因为她发现那双瞳孔竟呈现奇异的粉红。 这很不寻常,镶嵌在鹤安脸上像一朵春日的桃花落在了冬日的雪地里;但这又不会过于突兀,只会加深鹤安身上的神性,让人猜测他是否真的就要羽化登仙。 “哗啦啦——” 鹤安复又提起茶壶倒茶,淅淅沥沥的水声唤回了李珍的神智。 他将其中一盏茶推至李珍跟前:“仙鹤观外有九十九节天梯,公主来时一定累坏了吧,还请满饮此杯。” 李珍确实有点累,更别说她刚刚还被两只仙鹤追了一路,她后背上出了一堆汗,端起茶盏就“咕咚”饮下。 茶的温度正好,也不算是什么名贵的茶叶,但李珍喝下却有一种清冽之感,让她联想到了冬日的大雪。 身上的燥热顿时平复许多。 她道:“道长也觉得累?那为何不少修一些台阶?” 鹤安只是饮着茶不急不缓地说:“神明之地须清静,门槛设得高些便可以挡住不诚心之人。” “诚心?”李珍挑眉,“难道爬完九十九阶楼梯就可以算是诚心了吗?神明的评判标准就如此的单一和肤浅?” “若有真心祈祷的人,却因腿脚不便而爬不上九十九阶楼梯,他这算是不诚心吗?若有那心思叵测之人,爬上九十九阶楼梯只为将神像给砸了,那他这算是诚心吗?” 在神像旁说这种话,李珍这行为基本上可以算是亵渎神灵了。 但鹤安只是将茶盏放在自己面前,一双雪白的睫毛平缓地闭合,眼眸甚至都没怎么挪动。 他问李珍:“那公主爬完了九十九阶天梯……您认为您哪一种呢?” “是来真心祈祷还是想来砸我这仙鹤观中的神像?” 他说话时声线一直没怎么变过,好像只是在跟李珍讨论一件寻常事。 李珍被问得一僵。 这鹤安表面上看着仙风道骨,没想到却是个嘴皮子很利索的人,这还是李珍第一次被别人问得哑口无言。 她久久没有回答,鹤安也就饮着茶等她,发丝披散在雪白的衣衫上,随着他的动作偶尔滑落下晃晃悠悠的一两根。 第59章 李珍干脆将问题推了回去:“那道长觉得我是哪一种?” “公主现在还安安分分地坐在这里同我饮茶,未去砸我的神像,自然是诚心之人了。” 这明明是一句还算正面的话,李珍却总有一种被套路进去的感觉。 明明不诚心的她也得被迫诚心了。 李珍自己给自己倒一杯茶,不说话。 鹤安看着她的动作,却又继续问她:“不知这次公主打算求些什么?” 求些什么……李珍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刚刚一系列求神的动作只是走个流程而已。 鹤安既然问了,李珍也就开始思索起来,钱财珠宝她都不缺,要说她现在最想要什么……她真的很想赶快完成系统的主线任务成为女帝,让自己在这里长长久久地活下来,不用再为了寿命而担惊受怕。 但这些又不可能告诉鹤安,她喝了一口茶:“不能告诉你,道长难道不知道愿望这东西说破了就不灵验了吗?” “看来我没看错,公主果然诚心,竟小心到这种地步。”鹤安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笑,好像有人用树枝在雪地上轻轻划了一下。 “公主放心吧,您跨过了九十九阶天梯,必然会得神明庇佑。” 李珍:“……” 有点想打人怎么办? “明日是公主的生辰,”鹤安道,“我备好了一件礼物送给公主,还望公主不要嫌弃。” 说完,茶室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有一小道童捧了一幅画卷来到李珍跟前。 小道童将画卷在李珍眼前展开,李珍发现上面画着几只仙鹤。 画中仙鹤或振翅欲飞,或仰天长啸,或翩翩起舞,或闭眼憩息,每一只都画得栩栩如生,但每一只都看得李珍起鸡皮疙瘩。 这让她想起了刚刚被仙鹤追逐的场景。 鹤安指着画说:“此乃我亲手所画,又在神前供奉许久,公主可将它挂在宫中,有逢凶化吉之效。” 这一套说辞像极了那种招摇撞骗的神棍,李珍目露怀疑:“这玩意儿真的有用吗?” 鹤安道:“于公主来说无用。” “无用?”李珍倒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你们不都是爱把自己的东西吹得天花乱坠吗?” 鹤安轻笑:“公主身为天潢贵胄,自有各路神明保佑,这画威力尚小,仅有锦上添花之效,若神明护不住公主,那画也护不住。” “这不过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还请公主笑纳。” ……真是什么话都让他给说完了,现在李珍越来越觉得他就是一个招摇撞骗的神棍! 李珍想了想还是收下了,那画画得还挺好看的,不要白不要。 两人又喝了几盏茶,李珍打道回宫,鹤安还特地让小道童将画给李珍捧下仙鹤观。 小道童将李珍送到天梯底下,把画递给翡翠后原路返回,玛瑙看到那画好奇地问:“公主,这是什么呀?” “鹤安道长送我的生辰礼物,据说是他亲手画的。” 玛瑙顿时面露兴奋:“这是真的吗?公主您真的得到了道长亲手作的画?” 李珍看她这样激动,有些费解:“是啊,不过是一幅画罢了,有那么稀奇吗?” 要不是翡翠阻拦,李珍看玛瑙就要抱着那幅画亲了:“奴婢从未听说过道长送人礼物,更别说是亲手作的画了!” 李珍这下有些吃惊了:“他没给别人送过东西?父皇也没有?” 玛瑙伸出一只食指左右摇晃:“据奴婢所知,先帝也没有。先帝原本想求鹤安道长一幅墨宝,但被鹤安道长拒绝了。” “道长说自己是侍奉神明之人,身边每一样东西……哪怕手下的一笔一画皆带灵气,若将灵气泄露在凡人居所,易给凡人招惹来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李珍看着那仙鹤图,嘴角不由得一抽。现在一下给她这么多“灵气”,是又突然不怕给她招惹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是吧? 还是说……他就是故意的?想要那些东西缠上自己? 李珍摇摇头,把这荒诞的念头抛出脑外。 信他身上带灵气,还不如信我是秦始皇呢! 他根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神棍! * 回宫之后,李珍还是将鹤安的画找个地方挂了,不管它是否真有什么特殊功效,起码看着还是赏心悦目的。 这日李珍睡得很早,第二日天还没亮就被翡翠叫醒。 今日她具身体就要满十三岁了,翡翠使尽浑身解数把她打扮得庄重华丽,身上套了一件一件的袍子,头上堆了一叠一叠的珠翠,脸上也糊了一层一层的铅粉。 看着很好看,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但也是真累啊,李珍去上个官房都不方便。 她先乘上轿辇去见太后,太后笑吟吟地看着她,对她说了一番勉励的话,李珍又去见皇帝,皇帝对着她欣慰笑笑,不住感叹她长大了云云。 见完了这两位,李珍转道去长乐宫给郭皇后上柱香,又给郭皇后念了一卷经书,最后才去长信宫见了谢皇后。 谢皇后执着她的手,摆出糕点茶水跟她聊了好一会天,硬是留她吃个午膳才放她回宫。 回宫小憩一下,各宫赏给她的生辰礼物就接二连三地抬进来了。 李珍坐在主殿里看着各种名贵的衣料、器物、古董、首饰、药材……流水般地抬进来,听着太监念唱礼单,起先还有些兴奋激动,后面看得久了也就麻木了,甚至希望各宫能少送点东西给她。 因为她必须守在正殿看礼物送进来,等太监念完礼单后再起身谢恩,身上本就穿得笨重,这样一起一坐一行礼更得累得她够呛。 尤其是太后、皇帝、皇后这三位,每一个都出手大方,每一个送的礼物都不下百件,李珍听着那太监嗓子都说哑了,自己也坐得腰酸背痛。 快到黄昏时分,各宫主子的礼物才终于全部抬进李珍宫里,余下的几乎都是各位命妇的贺礼,这些就不用李珍亲自看着了。 离夜宴还有些日子,她将翡翠留在外面应对送礼的人,自己则回寝殿愉快地躲个懒。 申时还未过,翡翠便去寝殿找她,告知她该去琼华楼了。 李珍痛苦地起身,换了一件更华丽的衣服,在脸上补上更厚的铅粉,才坐上轿辇摇摇晃晃的被送往琼华楼。 因生辰的主人是李珍,宴席上只有后宫妃嫔和几位皇子公主,太后身子不好,并未出席,只托人来说了几句祝贺的话。 倒是皇帝短暂地来了一下,陪李珍喝了几盏酒,看着她们玩些小游戏才离开。 戌时一到,天色完全黑下去,李珍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琼华楼最高处。早有宫人在这里预备着,见主子们来了,便点燃焰火,放起了一个比一个明亮璀璨的烟花。 烟花“嘭”的一声在半空炸开,声音极致喧哗,颜色极致明亮,张牙舞爪的在李珍面前展示它的魅力,试图让李珍为之倾倒。 但李珍的视线不过在那烟花身上放了一瞬就挪开,无他,烟花实在太多,她有太多选择。 她可以去看那只兔子形的,也可以去看那开成一朵牡丹的,更可以什么都不看,只跟身边的人说说笑笑。 她不会将烟花放在心上,亦不会为烟花倾倒,但烟花们必须为她而绽放。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戌时末,烟花燃尽,只有几缕轻烟飘荡在浓墨一样的空中。 这场生辰宴到这也就散了,各宫主子们被宫人搀回宫中,李珍也在聂隐的陪同下往蓬莱宫的方向行去。 初冬的夜晚有些冷,寒风呼啸而过,老爱往人的脖子里钻,让人感觉像在冰水里浸过。 但李珍并没有乘坐保暖的车辇,而是和聂隐行走在宫道上,一步一步往回走。 许是刚刚在席上喝了些酒,李珍身体发着热,两腮也呈现酡红之色。 “哒哒哒……” 宫道上没什么人,连宫人们都被李珍遣回去了,只有聂隐陪着李珍,两个人的脚步交缠在一起,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一声的回响。 经过了一天的喧闹,李珍倒是很享受这片刻的宁静,仿佛整个皇城只有她和聂隐两人,只有他的脚步声在陪伴着她。 聂隐却出声打破了这寂静:“公主。” 他轻轻唤她。 李珍没回应,就在夜风中静静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生辰吉乐。” 李珍依旧没回答,只是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将掌心向上往聂隐的方向一伸。 聂隐不太明白李珍的意思:“公主这是?” “我的生辰礼物呢?” “礼物?”聂隐懵了,他之前不是送了猫吗? 李珍一下就看穿他在想什么:“阿隐不算,我今日还要一个礼物。” 聂隐更懵了,李珍在行宫确实说过猫不算礼物,但……那不是说笑的吗? 李珍又看穿了他的心思,十分理所当然地说:“嗯,我改主意了,就刚刚临时改的。” 第60章 聂隐汗流浃背了,因为他什么都没准备。 他立即摸遍全身上下,除了随身携带的匕首,他只在荷包里摸出几块碎银子。 ——预防李珍又心血来潮地想要出宫。 换句话说,他身上没有带任何送得出手的东西。 他暗自骂自己粗心,虽然之前送了猫给李珍,但他怎么能不准备呢? 今日毕竟才是公主的正经生辰啊,他早该想到的! 聂隐只能跟往常一样请罪:“臣没有带上合适的礼物,还请公主降罪。” 李珍倒没有怪罪聂隐的意思:“我临时变卦,你没有准备也很正常。” 聂隐*还是觉得愧疚:“那公主想要什么?臣明日一定给公主补上。” 李珍拖着下巴想了一阵,好像没什么想要的,她真正想要的聂隐又给不了。 她想出了一个好主意:“这样吧,你帮我完成一个心愿如何?” 聂隐立即问:“什么心愿?” “还没想到,等我想到了你再帮我实现?” 聂隐点头点得很干脆:“好。” 李珍有些吃惊:“你这就答应了?万一我要你帮我杀人呢?” “那就杀。” “无论是谁都可以?” 聂隐这回顿了一下:“……有一人臣不能答应公主。” 李珍知道他指的是谁。 她心中不由得微微叹息,没想到聂隐对自己的好感度都达到75点了,他还是无法背叛身后的主子。 李珍半天没接聂隐的话,聂隐怕她失望,又急急忙忙地补充:“除此之外,公主让臣杀谁都可以!” 李珍转眼看他:“连你自己也可以吗?” “可以。”他回答得毫无犹豫。 “你身后那人到底是谁啊?”李珍心中止不住地好奇,原书中好像也没有提过这茬,“为什么你能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他救了臣的性命,没有他就没有臣的今日。”聂隐语焉不详,似乎不愿在李珍面前透露过多信息。 李珍还是继续追问:“是个男人还是女人?” “恕臣不能告知公主。” 李珍又问:“那如果有一日我跟他同时落到水里,你会救谁?” 这个经典问题困扰了无数现代人,自然也将聂隐给困住了。 他眼珠来回转动,似乎在权衡什么,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臣……不知道。” 聂隐显然无法做出选择,李珍也没有逼着他做选择。 刚刚开始李珍听到这样的回答或许会生气,但现在她心中却升起无穷的挑战欲。 还剩25点好感了,当把聂隐好感度刷满时,她不信聂隐还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 李珍将身子凑近聂隐,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现在选不出来没关系,总有一日我会将你的答案变成我。” 她目光灼灼,像一团火焰一般烧灼聂隐的心,聂隐眼睛一颤,连忙避开了李珍的视线。 夜色越来越沉,冷风吹开云层露出皎洁的月光,照射到这贴得极近的两人身上。 李珍看着聂隐始终不敢直视自己的视线,慢慢将身子远离了。 她转身继续朝着蓬莱宫的方向走,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对聂隐说:“回宫吧。” “是。”聂隐低声答了句,嗓音闷在黑色面罩里听起来沉沉闷闷。 接下来两人谁都不说话的一味向前走着,风持续不断的呼呼吹拂,吹得聂隐身上发凉,心里也发凉,他看看身前的李珍,想跟她说些什么,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两人很快到达蓬莱宫门口,聂隐停在这里,想请李珍进去,但他却在黑夜中看到一个身影。 他最讨厌的棕色身影,有着跟他大为不同的浅棕色头发和浅棕色瞳孔。 是阿史那正守在蓬莱宫门口等李珍。 雄性的天性被唤醒,他不需要任何思考的身体一绷,以一双敌视的目光看这个不知好歹的北夷王子。 阿史那早早发现他的存在,同样也在瞪他。 但聂隐这回很快败下阵来。他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想起了李珍长久的沉默。 他这样的人,根本没有资格要求什么。 他撤回视线,缩进阴影中去,第一回 将李珍让给阿史那。 阿史那微微挑眉,有些惊讶聂隐的举动,但比起惊讶,他心中却更多的是得意和欣喜。 怎么?知道自己配不上李珍,所以早早地躲开? 他希望聂隐甚至是那个谢修竹以后都能如此自觉。 李珍浑然不知这两人无声的交锋,她看到阿史那来了只是觉得奇怪:“你怎么在这里?” 阿史那原本得意的眼神立即变得有些羞赧和不自在:“今日是你的生辰嘛,我原本下午就想来找你,但我看你这里人来人往的,根本挤不进去,只能挑这个时候来了。” 他将手中满满登登的东西递给李珍:“这是送你的,我知道你这里什么都不缺,要是不喜欢的话就扔了吧。” 阿史那话是这样说,但一双眼睛却紧盯着李珍,观察着她的反应。 李珍低头一看,确实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不过在大雍却不常见,大多都是出自北夷。 看来阿史那准备的时候很用心。 李珍接过:“多谢你了,我很喜欢。” 阿史那没答话,一双亮闪闪的眼睛里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李珍在那堆礼物中翻了翻,发现里面竟还有一串肉干。 她把肉干挑出来问:“这是什么?” “给你那只猫的。” “猫?阿隐?”李珍道,“你不是跟它合不来吗?干嘛特地送它东西?” 阿史那瞥了一眼肉干,挠挠脸颊状似不经意地说:“也不算特地送吧,这肉干是我吃剩的,放着也浪费,想着你的猫爱吃,我就顺手给你拿来了。” 那肉干种类齐全,明显是精心制作出来的。李珍也不说破这傲娇少年的心思,只笑眯眯的对他说:“我也替阿隐谢谢你。” 其实阿史那出门之前都还在犹豫要不要给那只破猫送东西。 一方面他想讨李珍的好,但另一方面……想到那只猫是谁送的,他就心中直冒酸气。 不过今天看到那禁卫如此自觉地退开,阿史那心中的气也顺多了。 如果那禁卫以后都能这样安分守己的,他也不介意李珍一直养着猫,他还会试着对猫好。 区区一只猫而已嘛,他不至于连这点气度都没有。 李珍今天应酬这个应酬那个,确实有些疲乏,她收好礼物,打了个呵欠:“你还有事吗?天已经黑成这样了,没有事就赶紧回临水台吧,明天还得早起呢。” 阿史那站着没走,脸上情绪变幻,明显还有话想对李珍说。 他半天没开口,李珍都等得有点不耐烦了:“有事就说事吧,阿史那王子,我可快困死了。” 阿史那这次扭扭捏捏地出声:“阿珍……其实我还有一样东西要送你。” 他视线逐渐低下去,都有点不敢看李珍了。 “嗯?是什么?”李珍问,“给我看看吧。” 阿史那却没动:“这礼物我准备了许久,但我不能现在就给你。” 本来就困,李珍差点没忍住翻个大白眼:“那你现在跟我说什么?” “我只想让你知道,我迟早有一天会将它送到你手上。” 阿史那眼睛比刚刚还明亮些,好像在夜里升起了两个橙色的小太阳。 李珍却是越听越糊涂了:“到底是什么啊?” 阿史那摇头不答:“以后你就知道了。” 说完,还没等李珍答复,他匆匆往宫道上跑去。 “我要回临水台了,你也早点歇息吧,明天上书房见。” 他的身影跑得飞快,像一只雀跃的棕色小豹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李珍望了那背影半息,一头雾水地进了蓬莱宫。 她沐浴歇息一番,正要就寝,脑中忽然浮现另一个墨绿色的身影。 她唤来翡翠。 “谢修竹送我生辰礼了吗?” “送了。” “哦?送的是什么?” “是几本记载奇闻轶事的孤本和……一根马鞭。” 翡翠大概觉得后一个礼物有些奇怪,说话时脸皱了一下。 李珍却淡淡一笑:“嗯,看来这个谢大人是想跟我再去练一练骑马了。” …… “啊啾!” 谢府里,正准备就寝的谢修竹忽然打了个喷嚏。 屋子里的炭盆烧得正旺,他身上却没理由地涌上一股寒意。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李珍那张总是笑盈盈的脸。 谢修竹打个寒颤,忙钻进被窝里睡了。 第二日李珍又是被阿隐压醒的。 它大大咧咧地跳到榻上,一屁股坐上李珍胸口,鼻子还凑在李珍脸上不断地闻啊闻,差点让李珍没喘过气来。 翡翠早说不要让小猫进寝殿,但李珍看了看它那水蓝色的眼睛,一颗心瞬间软化,还让翡翠把猫窝搬到寝殿里了。 第61章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半空中铅云密布,一点太阳都不见,上书房早摆好了几个炭盆。李珍每次进上书房时都把炭盆往自己身边挪挪,恨不得直接抱着炭盆听课。 阿史那这方面就比李珍好上许多,据说北夷比上京冷多了,这点温度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他现在甚至日日坚持着去练武场练箭。 阿史那十次有八次都会叫上李珍,李珍前一段日子去得很勤,当天气愈发冻人后便再也不肯出门了。 想到阿史那,李珍就不免想起他昨晚的奇怪举动,他到底要送自己什么呢?听上去好像是个很珍贵很难得到的东西。 李珍朝上书房左边望去,打算再问问他,她却看到属于阿史那的最后一个座位空空荡荡。 李珍转头问正在磨墨的郭子令:“表妹来得早,今日看到阿史那王子了吗?” 郭子令手中的动作停下,一脸茫然:“臣女……似乎没看见。” 李珍眉头蹙气,觉得这很不寻常。 自从跟她争吵过后,阿史那变得更加勤快,每日早早来上书房,连生病了也不肯落下一堂课。 但今天……张太傅都快来了,他怎么还没到? 李珍心中愈发狐疑,时不时看一眼上书房门口的方向,期望能看见阿史那的身影,然而等上完了一上午的课,阿史那的身影始终都未曾出现在上书房。 离开上书房之前,李珍去问张太傅:“夫子,今日阿史那王子告了假吗?” 张太傅点头:“临水台的宫人一大早就匆匆来报,说皇上急召阿史那王子,今日是来不了上书房了。” 皇帝召见?还是急召?李珍心中不安,阿史那不会又犯什么事了吧? “夫子可知我父皇召见阿史那有何事?” 张太傅捻着白色胡须,也是一脸疑惑:“这……老臣就不得而知了。” 拜别张太傅,李珍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回到了蓬莱宫。 蓬莱宫刚摆上午膳,精致的菜肴看起来色香味俱全,李珍却是吃得心不在焉,她想了想,搁下筷子唤来翡翠。 “你速速去紫宸宫打听一下,看我父皇召见阿史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翡翠犯了难:“可御前的口风最严,奴婢怕是也打听不出什么。” “没关系,你去找禁卫统领云初,就说是我派你来问的。” 李珍想起他对自己的20点好感度,虽说不算高,但找他打听个事还是没有问题吧? 翡翠应了,正要退出殿外,李珍忽又叫住她:“你再带点什么东西去吧,无需太贵重,只要适合冬日的就行了。毕竟是求人做事,这样更保险一些。” “是。” 翡翠很快退下,李珍心神不宁地坐在殿里等了片刻,不过一炷香时间,翡翠便折返了。 期间李珍还收获了来自云初的10点好感度,但她没空在意这些,只问翡翠:“怎么样了?” 翡翠这一路走得很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奴婢打听到了,说是昨夜有八百里加急军情送入宫中,说……说是乌滋前不久潜入北夷大营刺杀了北夷王!” “什么?!”李珍目光一震,“那北夷王死了吗?” 书中的确有这事,但李珍记得那应该发生在明年。书中写这事促使阿史那回了北夷,并在大雍的支持下成功继承北夷王的位子。 李珍没想到的是这事居然会提前发生。 果然她在改变原主命运的同时,也会引发许多事件一起跟着改变吗? 翡翠摇摇头:“据云统领说乌滋人刺杀失败,北夷王现在还活着,只是重伤昏迷不醒。” 重伤昏迷不醒……这并不算是个好结果。 上京都这样冷了,北夷恐怕已是大雪纷飞的时节,根本不利于伤口愈合。 “那能治好吗?” 翡翠道:“余下的奴婢就不知了,云统领说传到大雍的消息只有这么多。” 知晓了出事的不是阿史那,李珍心中却未有半刻放松。 父王危在旦夕,自己却身在异国他乡不能相见,李珍可以想象此时阿史那的心情必然无比煎熬。 “阿史那还在紫宸宫中吗?” 翡翠回答:“奴婢去时,云统领说阿史那王子已经回了临水台。” 李珍立刻起身:“带上糕点,跟我去一趟临水台吧。” * 临水台岸边种着一排杨柳,春日时节随风拂动煞是好看,但冬日里它们就只剩光秃秃的枝条,萧瑟又寥落,像是干燥枯黄的发丝,让人狠不得用剪子全把它们绞了去。 李珍进入临水台时,宫人都在静悄悄的做事,他们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能看出主子脸色不佳,于是一个个都放轻了动作。 阿史那的侍从眼色通红地守在殿外,见李珍来了他行了一礼:“奴见过公主。” 李珍看着紧闭的殿门:“阿史那怎么样了?” 侍从摇摇头:“奴也不知,王子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殿里了。” 李珍上前亲自将门推开,簌簌的灰尘从门上落下,在空中漂浮不定。 灰尘后是阿史那的身影。 他靠在自己塌前,就这样抱着双腿,全身蜷缩着坐在地上,让李珍联想起冬日里被冻得缩成一团的小动物。 听到开门的声音,阿史那也并没有转头,只是愣怔地盯着眼前一块地板。 将宫人都留在殿外,李珍轻轻关上房门,昏暗的殿中只剩他和阿史那两人。 她走近阿史那身前,再蹲下身去看他。 “你怎么样了阿史那?”她的声音很轻柔。 “阿珍?”阿史那好似这才发现李珍,“你怎么来了?” 他脸上并没有什么悲伤的神色,连眼圈都没红,甚至还对李珍牵起一个笑容。 “我没事啊,”他的语气也很轻松,“我父王又还没死呢,我……我真没事。” 李珍心中轻叹一口气,将带来的糕点推到他面前。 “你还没吃午膳吧?这是我从宫里带来的。” 李珍带的糕点跟上次一样,阿史那揭开看了居然笑道:“啊……是这个啊,你来得真巧,我正想着这个味道呢,都快饿死我了。” 他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很饿,拿起几块糕点就往里嘴塞,这糕点的有名之处在入口即化,阿史那才嚼了几下就呛得直咳嗽。 李珍连忙倒茶给他喝:“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阿史那喝下茶才总算顺过气,他呛得眼泪都出来了,还一味对李珍笑:“我都说了嘛,我快饿死了。” 他这样说着,却再也不去拿那个糕点了。 殿中一时寂静下来,李珍其实很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他讨论这些事,但她不得不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接下来?”阿史那认真望天想了想,“我大概明天又得早早起来去上书房,然后吃完午膳上下午的课,下午的上完后再去练武场练箭吧?” 他还问李珍:“阿珍,明天你要跟我一起去吗?你许久没都跟我一起去过练武场了。”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李珍直视着他,“但你心理清楚,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阿史那嘴边出现一抹嘲讽的笑:“我非得在现在做决定吗?我父王又没死。” “我父王是北夷最强大的男人,也是最强的君主,他无论骑射还是打仗都是第一,打起我来能让我好几日下不了床,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死去?” “他一定会熬过这个冬日,活到春天、夏天、秋天,再活到来年冬日……活得很久很久,然后等我回北夷的时候质问他,为什么把我一个人扔在大雍?” “到时候我会证明给他看,我才是他最适合的继承者!” “所以,阿珍,你问我这个问题,我真的真的不知道……” 他声音变得哽咽,眼眶通红,瞳孔里也蒙上一层水雾。 “他还挺着没死呢,我在这个时候需要做什么打算?我只需要跟以前一样去上书房进学不就行了吗?” “你说是吗?” 李珍没回答,她知道阿史那跟自己一样清楚,这个冬日北夷王多半是挺不过去的。 阿史那在锲而不舍地问她:“你说话呀,阿珍,我说得对不对?” 好像从李珍这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就能给他带来一些安心。 但李珍不是一个爱逃避的人,绝不会给他虚假的希望,她看着他道:“无论怎么样,阿史那,你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她不遗余力的将赤/裸裸的现实摆在他面前,阿史那身体猛然一抽,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眼里夺眶而出。 他整个人忽得扑向李珍,把她当成救命稻草般用手紧紧揽着她的腰,又把头埋在她怀里。阿史那尽量克制住身体不要露出端倪,但李珍还是能感受到有温热的液体浸在衣服上。 她轻轻地抚摸他卷曲的头发,听着他无声的哭泣。 她一下一下的抚摸很温柔,带着安慰的意味。 第62章 “我没哭哦。” 阿史那察觉了她的意图,闷在她怀里,带着浓浓的鼻音欲盖弥彰地说。 “嗯嗯嗯,我知道你没哭,”李珍也用哄小孩的语气说,“阿史那王子就是累了。” “休息好了,明天还得去进学去练箭呢。” 阿史那不再吭声,窝在她怀里久久不愿离开。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李珍和阿史那第二日还是没能去成练武场练箭。 隆冬在一夜之间来临,北风席卷了整个大雍皇城,半夜时分,冬日的第一场雪便开始降落。 那雪起先还是细细小小的雪粒子,到了快天亮时就变成一片片粘黏的鹅毛。 只需一个晚上,皇宫就成了一个被雪砌成的世界,行走在其中时还以为自己来到了什么天仙宝境。 雪天路滑,即便宫人早早地清理宫道,主子们出宫时还得小心翼翼的避免滑倒。 李珍今日选择步行去上书房,裹着厚厚的斗篷看着雪纷纷扬扬落下,虽翡翠给她打了伞,但到了上书房,她披在外面的斗篷还是积了不少雪。 阿史那还是来得比她早,他坐在自己的席上定定看着漫天大雪,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神情全无昨夜的悲怆,李珍走上前跟他说话时,他也一切如常。 “好大的雪啊,”阿史那只感叹,“阿珍,看来我们是去不了练武场了。” “嗯,等雪停了再去吧,”李珍说,“总有机会的。” “希望如此吧。”他嘴边含着极轻的笑。 可惜李珍和阿史那始终没等到这个机会。 今年的冬日比去年还冷些,雪接连不停地降了几日,大大阻碍了出行,大伙儿只能窝在各自宫里围着火盆赏雪,雪下得最浓最密时,连上书房都停学过几日。 所谓“瑞雪兆丰年”,上书房的伴读们提起这雪总是开心的,它不仅看着有趣,也预示着来年一定会有好收成,他们甚至吟诗作对来盛赞这雪景。 伴读们嘻嘻哈哈地讨论时,阿史那总是默不作声地坐在席上看着雪降落。 雪越大,天气越冻人,他父王的伤就越难以愈合。 在这一片欢天喜地中,只有阿史那是笑不出来的,也只有李珍明白他此刻的心情。 进入腊月,雪总算停了一阵子,但许多道路上的雪水融化再结了冰,竟比下雪时还难走些,李珍和阿史那依旧没能去练武场射箭。 腊月一到,皇宫中就开始预备着过年,各人脸上都喜气洋洋,日日忙碌着新年各项事宜。这是一年最大的节日,连大雪也抵挡不住人们的热情。 阿史那的父王就是在这最热闹的时候死去的。 他昏迷许多日,终究未曾苏醒过,在一个雪夜中突然没了呼吸。 消息传到皇宫里时,他已经死了五日,皇帝霎时没了过年的心情,时常召集臣子或者阿史那来讨论此事。 北夷王死得突然,没有立下继承人,北夷内部动荡,势必会改变与乌滋的战事。 大雍可不想看到乌滋就此吞并北夷,成为北方第一强大的民族。 阿史那来上书房的时候越来越少了,大多数时候他都待在紫宸宫,李珍也难见到他一面。 偶尔碰面,还是李珍去拜访皇帝,恰好看见阿史那从御书房中走出来。 “阿史那。”李珍唤了他一声。 阿史那停下脚步看她:“阿珍?你怎么来了?” “我来瞧我父皇。” 说着,李珍细细打量了阿史那一眼,他神色还算平静,只是面容憔悴,眼下坠了一圈乌青,一看就是许久都没睡个好觉了。 “你还好吧?”她问。 “我没事,”比起那日的悲痛,阿史那眼中更多的是麻木,“我一直想着这一天什么时候会来,没想到它就这样突然来了啊……” 来的时候比他想象的平静多了,他原以为自己会很悲伤,但他就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因为忙碌而很少去想他的父王。 他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好像他的父王根本没有死,就在寒风凛冽的北夷里等着他归来。 李珍不知道他的平静是真是假,也不知该怎么样去安慰阿史那,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于是道:“你可得早点把这事处理好了,你别忘了,我们约定好要去练武场呢!” 阿史那大概没想到这种时候了,还有人会跟自己说这种话,他面上一愣,然后点点头笑了:“放心吧,我记着呢!” 当然现在接近年下,李珍也要忙着新年的事,没空和阿史那去练箭,她原本打算过完年再找个日子陪阿史那去一趟,也当是帮他散心,但李珍没想到的是,分别的日子会来得那么快。 日子一点一点往前推进,很快到了腊月二十九这天,明天要举行除夕夜宴还得守岁,吃过晚膳后,李珍和翡翠正在查看明日要穿的衣饰是否妥当,玛瑙忽从殿外匆匆而入:“公主,阿史那王子来见您了。” 李珍一惊:“这天都快黑了,他来干什么?” “奴婢不知,”翡翠道,“只是阿史那王子来得很匆忙,似乎是从紫宸宫方向赶来的。” 李珍一直知道皇帝忙着处理北夷的事……这阿史那突然来找他,难道是北夷之事有了结果? 想到这里,她披上一件斗篷快步去见阿史那。 阿史那站在正殿里,他垂头看着地面,卷曲的浅棕色头发上沾着一点雪粒子。这雪粒子被殿中的火盆烤得很快化开,在阿史那的发梢上流出一道水痕。 听见李珍的脚步声,他抬头看着她。 李珍问:“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看了李珍好半天才开口:“阿珍,我是来道别的,明日一早,我就要启程回北夷了。” “那么急?”李珍蹙起眉头,“可明日不是除夕吗?就不能等到过完年再走吗?” “不能再拖了,”阿史那说,“我大哥和乌滋人勾结,起兵造反,皇帝陛下想让我带兵回北夷夺回王位。” 阿史那还是个少年人,能带什么兵?李珍立即明白他不过是个正当借口罢了。 就像李珍之前说的一样,大雍一定更愿意看到一个亲近大雍的人当上北夷王。 阿史那说完话,就将视线牢牢锁定李珍。 他见李珍笑了一下:“那挺好的,我先提前恭喜你要当上北夷王了。” 阿史那没接这话,看着李珍的双眼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 半晌之后,他才闷闷开口:“这就没了吗?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些?” 李珍想了想:“那我再祝你……一路顺风?” 阿史那忽得皱起眉头瞪她:“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舍不得吗? 从紫宸宫出来,他就一直神不守舍,他是想当北夷王没错,但快要走时,他才发现心中还有那么一点不情愿。 一旦离开大雍,他就见不到李珍了,成为北夷王之后,他也不能轻易离开北夷。 他甚至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冲入御书房求皇帝收回成命。 他不回北夷了,也不当什么北夷王了,他哪里也不要去,就在大雍皇城里陪着李珍。 人总是矛盾的,无论开始立下了多少雄心壮志,但临了时才发现心中还有许多割舍不掉的东西。 阿史那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于是来到了蓬莱宫,仿佛这里有他寻找的答案。 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说了道别后,李珍会如此的“冷静”。 冷静的好像她根本不在意他的去留。 “我就什么?”李珍追问。 “……罢了。” 阿史那肩膀垂下,神色恹恹。 她的未婚夫婿是谢修竹,身边还有聂隐这个高手在,李珍不在意他不是很正常吗? 虽然李珍帮了他很多,但阿史那一直清楚,他们之间,从来都是他在追逐她的影子,她只要回头一笑,就能让他生出无限欣喜。 李珍还是一脸茫然,好似没听懂他的意思。 阿史那却从衣襟中掏出一样物什递给李珍。 “这是我上次说要送你的东西。” 李珍一看,那竟然是一串由兽牙串成的项链。她分不清上面的牙齿来自于什么动物,但见每一个都被打磨得光洁明亮,一看就知道是被精心制作出来的。 阿史那继续说:“这是我在秋狝时准备的,我边打猎边搜集动物们的牙齿,然后做出了它。”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李珍见项链上的牙齿都整齐晶莹,她猜他一定费了许多功夫。 亲手制作的兽牙项链虽珍贵,但也不算稀奇,李珍疑惑道:“这个东西你为什么现在才给我?” 阿史那看着那项链:“其实它也不该在这个时候给你的,只是我来不及了。” 这话说得李珍更好奇了:“这项链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吗?” “它就是一个普通的兽牙项链,但在我们北夷……”阿史那面色慢慢变红,如同饮了酒一般,“在我们北夷,男子若是想要跟心仪的女子求亲,就会亲手去打几只猎物,把它们的牙齿摘下制作成兽牙项链送给女子……” 第63章 “以此向女子证明自己有能力撑起一个家,可以保护她。” 李珍不由得一愣,这阿史那是什么意思?不会是想跟她求亲……然后再让她跟他私奔吧? “我知道你有了婚约,你那晚也跟我说得很清楚,你不会为了我放弃这段婚约,”阿史那道,“那次之后我想了很久很久,我只是个北夷质子,我比不了谢修竹,也什么都给不了你,所以我没有资格让你不见谢修竹,也没有资格让你退婚……” “但是阿珍,我果然还是没有办法接受你要嫁给别人!” 他一双浅棕色瞳孔铮铮地看向她,看得李珍双眼微微颤震。 “这个兽牙项链是我的承诺,我一定要当上北夷王,一定要让北夷强大起来,然后光明正大的向皇帝陛下求娶你!” “我要送你的,不止是这一串兽牙项链,而是整个北夷!” 既然要追逐李珍的影子,那么他就要拿出自己最好的东西胜过谢修竹! 阿史那又将那兽牙项链朝李珍那边递了递:“阿珍,你愿意吗?” 李珍看着那项链不语。 那一晚上,她原本想劝阿史那能接受她身边还会出现不同的男子,但没想到却促使他生出了旁的心思。 他的占有欲变得更强,他更加渴望得到她,他为了她努力夺取北夷王的位置,就是希望以后能正大光明的求娶她。 为了赢过她身边的男子,为了加大自己的筹码,他会拼了命的将北夷的版图扩大,然后拼命的讨好她,只希望她的目光能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刻。 这一切的一切都超出李珍预想之外,但是李珍缓缓伸出手去,接过了兽牙项链,接过了未来一整个北夷。 “阿史那,我等你。”她笑着看他。 简简单单六个字,她没有做出任何承诺,也没有说出任何情话。 但阿史那浅棕色的瞳孔变得锃亮,像夜晚突然升起一轮太阳。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他很开心,他以为自己和李珍达成了某种隐秘的约定。 “我一定一定会做到的!” “我相信你。” 她当然相信阿史那,从一开始她就知道阿史那未来会统一整个北方。 这是她靠近他的初衷。 但李珍也不是个全然无情的人,她凝望着阿史那,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阿史那被她的触碰搞得不自在,但他也没有阻拦李珍,就站在那儿任由她摸着。 “怎么了?”他哑声问李珍。 “没什么,”李珍说,“我只*是感觉有点对不起你。” “对不起?为什么?” 李珍但笑不语。 她知道阿史那为什么来找自己,也知道阿史那希望自己能表达出一些不舍。 但李珍不会。 只有她对他表现的毫不在意时,他才会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她。 * 阿史那就在爆竹声中踏上了回北夷的路。 各家各户欢天喜地的准备迎接新年,他的心却跟北风一样萧瑟。 他走得很匆忙,又是在新年里,所以没有人去送他,李珍也没去。 她一大早的先去拜见太后,而后又是皇帝和两位皇后,接着是在宫中梳妆打扮,等待除夕夜宴的到来。 这场夜宴会持续到子时,不仅是简单的吃吃喝喝,还会上演歌舞和傩戏,届时文武百官和后宫众人都会到场,一同守岁。 李珍下午就那儿也不去,只窝在寝宫里养精蓄锐。 天色还未沉下去时,李珍便从蓬莱宫乘车辇前往承德殿,此地是皇宫中最大的建筑之一,可同时容纳几千人赴宴,宫中大型宴会都是在这里举行的。 李珍坐上自己的位置,往席间看去时只见一片花花绿绿,根本望不到尽头。 各式各样的菜肴很快端上来,席下的伶人也开始载歌载舞,这宴会办得虽热闹,但看来看去也就是那些,果然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的春晚都一样乏味。 李珍干脆把它当背景声,专心吃着席面上的点心菜肴。 子时一到,天空中燃起硕大的烟火,地面上也响起“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所有人举杯三呼万岁,共同预祝大雍来年一切顺遂。 回到蓬莱宫时已过了丑时,李珍困得只打呵欠,连阿隐都没去摸就倒床睡了。 大年初一又得早早起来,今日皇帝要在前朝接受百官的朝贺,李珍就在后宫中拜访各位主子。 这次不仅要见太后和两位皇后,那几个妃嫔李珍也去拜访了。 到了晚上又是宴席,这次是皇宫内的家宴,虽比除夕夜宴精简许多,但还是让李珍累得不行。 永平十四年的新年就这样在忙碌中度过,一直到大年初五,李珍才稍稍有些空闲。 忙时什么都想不到,一空下来,她的思绪便会开始翻飞。 “阿史那这个时候已经到北夷了吧?”她跟身边的翡翠说话。 “嗯,”翡翠应道,“算算时候大约就是这几日了。” “唉……” 李珍轻叹一口气,人在的时候还不觉得,阿史那这一走,她便忽然感觉身边清冷了许多。 这几日天气好,雪都化光了,要是阿史那还在,他一定会兴冲冲地叫自己去练武场,再跟孔雀开屏似的,在她面前展示自己高超的射箭技巧。 虽说她很乐见他去继承北夷王的位置,但毕竟两人也相处了快一年的时光,说一点都不想念那是不可能的。 翡翠看出李珍面上的惆怅,想着转移她的注意力,便开口说:“反正今日天气好,公主要是无事的话,要不要去一趟仙鹤观?” “去仙鹤观干嘛?” 翡翠道:“过年时去仙鹤观拜一拜本就是宫里的习俗,听说皇宫各位主子都去过了,就剩咱们蓬莱宫了。” 李珍想起那恐怖的九十九节楼梯,正要开口拒绝,但话到嘴边她却突然一转:“嗯,那就去吧。” 无他,她想到了如今已经是永平十四年,原主在书中死亡的年份,去拜一拜求个心安也是好的。 这回李珍学聪明了,没有再步行,而是坐着车辇先到了那楼梯底下。 天梯上的积雪已扫得干干净净,青石板只有零星的雪点子。 李珍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又一次踏上了那九十九节楼梯。 或许是因为她穿得笨重,这次可比上次要累多了,爬上最后一节楼梯时,她气都快喘断了。 她都那么诚心了,仙鹤观的神明应该会保佑她长命百岁吧。 李珍一边想着一边走到门口,许是预备着随时有人来祈福,仙鹤观的大门并没有关上,虚着一条缝好像在邀请李珍进入。 李珍没有立即推开,先往缝里悄悄探看,上次被仙鹤追着啄的教训她还没忘。 只是她才将眼睛凑在门缝上,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声音:“公主不必担心,鹤儿不会袭击你的。” 声音轻柔平静,但把李珍吓了一跳,她仔细看去,发现有一个白色身影正站在门后,是鹤安。 “真的?”她躲在门后半信半疑地问。 鹤安点头:“鹤儿只会袭击陌生人,它们现已认识公主,自然不会再袭击公主。” 李珍还是不信:“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每年都要来这里,那些仙鹤上次为什么要攻击我?” “是啊,明明公主不是陌生人,我的鹤儿为什么会冲着公主来呢?”鹤安温声道,“这点我也想不通,公主觉得原因是什么呢?” 他穿着常年不变的白衣,但却没有带上蒙住眼睛的黑色丝绸,他说话时,那双藏在白色睫毛下的粉色瞳孔就定格在李珍脸上。 他的眼神没带任何情绪,看着李珍像在看一株草或一朵花,但李珍却被看得心脏砰砰直跳。 原主的确每年都来,但她本人上次是第一回 来啊。 难道那些仙鹤真的有什么神通? “我怎么知道?那些仙鹤又不是我养的,”李珍面不改色地说,“大概是你的仙鹤有点问题吧,你好好反思一下,以后要是伤到我父皇就不好了。” “嗯,多谢公主提醒,我会好好检查一下鹤儿们的。” 鹤安回答得冷冷清清,李珍不知怎的,总觉得他这话透着点阴阳怪气。 “外面起风了,公主还是先进来吧。”鹤安又说。 站久了确实觉得冷,李珍将门缝推得更大些,往周围看了看,确认了那些仙鹤不会冲出来咬自己屁股,才进入仙鹤观中。 鹤安将她引入主殿,看着她手持三柱清香对着神像拜了拜,而后又跟上次一样将她带到茶室里。 冬日茶水易凉,道童就在桌案边摆上一个红泥小火炉,将茶壶放置在上方煨着。 等茶水沸腾后,鹤安提起茶盏给自己和李珍各倒了一杯茶。 “公主这回有什么心愿?”他将茶杯往李珍身前一推。 茶水冒着腾腾的热气,李珍喝下一口顿觉浑身上下都暖和起来,舒服得喟叹一声。 第64章 “希望我长命百岁,福寿安康。”不要在今年就死翘翘了。 鹤安也喝茶:“这听起来倒像是生辰愿望。” “什么生辰不生辰的,人生在世,求的不就是这些吗?” “说得也是,公主是个透彻之人,”鹤安道,“不过我原以为公主会为阿史那王子祈福。” 阿史那? 这个名字出现在鹤安口中,让李珍产生了一种违和感。 鹤安跟阿史那明明没有任何交集,她没想到,他会这样突兀地提起他。 “你这话真是奇怪,我为什么要为他祈福?” “阿史那王子前往北夷夺取王位,此路必定凶险,公主与其关系甚笃,我以为公主不辞辛劳来仙鹤观就是为了他,”鹤安眼睛轻轻合了一下,“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 李珍微微眯起双眼。 北夷发生的事大雍知道的人不多,就连李珍也是从云初那里打听出来的。 “鹤安道长整日闷在这仙鹤观里,未曾想到消息居然这样灵通?”李珍直视着他,“道长是如何知晓的?难道你也去御前打听了?” “我一心在此地清修,自然不会特意去打听凡尘之事,但我日日侍奉在神明之侧……”鹤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若有大事发生,上天自会给予我指引。” …… 又来这一套是吧,死神棍! 李珍挺直身子,忽得倾身靠近鹤安,一脸挑衅地看他:“道长既然那么厉害,那你能看出来我在想什么吗?”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李珍是存了戏弄鹤安的心思的。 她刻意靠得他极近,鼻尖快杵上他的鼻梁,将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喷在他脸上。 李珍就不信,她都这样了,这鹤安还能保持平静。 煨在红泥小火炉上的茶壶微微沸腾,水汽顶起茶壶盖发出躁动不安的“哐哐哐”声响。 李珍盯着鹤安看了许久,鹤安的纯白睫毛一上一下地颤动,桃花瓣似的粉色眼眸就那样跟她对望着。 无悲无喜,无波无澜,亦没有丝毫慌乱,李珍恍惚间会以为跟自己对望的是一尊雕塑。 “公主在想什么?”鹤安终于出声,微凉的气息拂在李珍脸上,有点像冬日里的夹着雪的凉风,“公主步步为营,聪明机敏,又不耽于儿女私情,公主所图者应该甚大……” “冬日即将过去,公主可想在宫中养些紫薇?” 他最后半句话说的有些突兀,李珍却心中猛然一动。 世间叫紫薇的只有两种东西,一个是紫薇花,还有一个是紫微星……帝王之星。 他怎么可能知道?李珍明明没有跟任何人透露过,而且在这个时代女子称帝根本就是一件荒谬的事,一般人就算是猜也不可能猜到这上面去。 李珍再次望向他那双眼眸,鹤安好像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么惊人的话,眼眸中依旧没有丝毫浮动,像一汪平静的水潭。 李珍不得不怀疑自己一直以来的看法了,这鹤安该不会真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吧? 她将自己声线放低了些:“道长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只是在回答公主的疑问而已,”鹤安将粉色瞳孔略微一抬,直直对上李珍的视线,“公主做出如此反应,难道是被我说中了?” 那视线明明没有任何波动,却像雪覆盖上肌肤一样让李珍心中发颤。 李珍迅速远离了鹤安,安坐在自己席上,她有种错觉,再被那双眼睛盯着看,她心中的一切都被会看穿。 鹤安还是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小火炉上的茶水翻涌,提起茶壶给李珍的杯子斟满一杯茶。 他的姿态过于悠闲,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李珍崩着一张脸,端起热茶喝了一小口:“你说错了,大名鼎鼎的鹤安道长原来是个神棍。” 鹤安很平常地接受了这个评价:“嗯,是我说错了,还请公主恕罪。” 他的眼睛微微弯起,有点似笑非笑的意味,配合上他那双异于常人的瞳孔,李珍看久了总觉得有点发毛。 李珍忽得想起玛瑙曾经说过的话:“听说道长这双眼睛能测吉凶,通鬼神?” 他不会就是用这双眼睛来看穿自己想法的吧? 鹤安道:“公主还信这个?我不过是个凡夫俗子罢了,并没有什么厉害的本事。” “那你干嘛天天戴着个黑色丝绸?为了好看?” 等面前的茶放凉后,鹤安才端起喝了一口,对于李珍的问题,他只轻巧地回答了三个字:“遮太阳。” 李珍:…… 真是好合理的回答。 李珍小声轻斥:“果然是骗子。” 看来还是自己想得太多了,怎么可能真的有人能通什么鬼神呢?刚刚那什么紫薇不紫薇的,肯定也是他瞎说的。 “我虽没什么大的本事,但也不是骗子,”鹤安道,“公主对我误解颇深。” 李珍冷哼一声:“还说不是骗子,你都猜不到我在想什么。” 鹤安忽而眼神流转看她:“我有没有猜中,难道公主自己不清楚吗?” 他的声音冰凉如山间浓雾,李珍再一次被问得心中狂跳。 ……真是好邪门的一人啊。 这种被人看透的感觉真不爽,李珍坐立不安,觉得自己有点待不下去了。 她把茶盏里的茶一饮而尽,舌头还被烫了一下。 “在道长这儿待得够久了,我要回去了。” 鹤安倒没有阻拦,还起身相送:“请公主保重好自身,下一回见面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李珍倒是再也不想与他见面了,掠过鹤安快速迈出步子朝殿外走去,好像稍微慢一点鹤安就会化身妖魔鬼怪缠上她。 那叫一个落荒而逃。 ……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她还没到仙鹤观门口,这好感度播报声便毫无预警地响起。 李珍脚步顿下,给自己加好感的人不会又是鹤安吧? 她狐疑的朝身后望去,鹤安就站在殿门口目送她出仙鹤观,见她回头,鹤安还问:“公主还有什么事吗?” 李珍摇摇头,一句话也没说的径直出了仙鹤观。 看来这鹤安不仅邪门的很,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两次加好感居然都是在她吃瘪的时候。 她跟鹤安还是少见面为好。 * 那日之后,李珍再没去过仙鹤观,她要么去各宫主子那儿逛逛,要么就在蓬莱宫和阿隐玩,日子溜着指缝过去,很快到了元宵节。 元宵节是大雍庆祝新年的最后一天,这日过去之后,人们逐渐从节日的氛围中走向正轨,一切又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 李珍也恢复到了早起去上书进学的日子。 阿史那走后,属于他的位置被撤走,那儿只剩下一块空旷的地面。偶尔路过时,李珍还会想起以前和阿史那一起进学的日子,常常去云初那儿打听北夷的状况。 北夷战事正紧,阿史那在军队中虽只是个吉祥物,但也必须时时在场,他到北夷之后就立即被塞入军营中。 冬季物资紧缺,加上阿史那的大哥来势汹汹,他们只能驻扎北夷边境上,与对方暂时相持起来。 这场战争至少要等到开春才能正式开打。 而李珍这边相对来说就平静许多。 书中写原主死于永平十四年,但没说具体死在几月,问了系统自己还有一年左右的寿命后,她打算把这一年平稳苟过去,每日小心谨慎地活着,上完学就回宫,哪儿也不去,谁也不招惹,遇到李玦更是要绕道走。 李玦察觉她态度冷淡,有一次还亲自登门拜访,想要和她拉进关系,李珍吓得当场装病,把宫门紧闭起来谁也不见。 她这一苟,就苟到了初夏端午时分。 端午有大宴,她不得不出席,到了琼华楼时她发现赴宴的还有几个没见过的武官。 后来她才知道那些是北夷战场上的将军们,他们这一次回来是报喜的。阿史那带领的大雍北夷联合军队打了一场大胜仗,以摧拉枯朽之势拿下好几座城池,相信再过不了几月就能把阿史那的大哥赶走了。 若是阿史那登上北夷王的位子,那么以后北夷就相当于是大雍的附属国。 皇帝龙颜大悦,大手一挥就赏下许多金银珠宝,还盛赞阿史那少年出英雄。 当然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他这个英雄充其量就是个吉祥物。 皇帝忙着和将军们商议战事,这一场端午宴席很快散会,李珍也坐上轿辇匆匆离开,继续了自己的苟命。 北夷这一场的战争持续很久,进度原比所有人都想的漫长,直到深秋季节,李珍才终于收到阿史那战胜的消息。 乌滋人见大势已去,不再支援阿史那的大哥,联合军队一口气攻入敌军大本营,缠斗了几天几夜后,终于擒获了阿史那的大哥。 大雍军队原本打算先将他大哥囚禁起来,再来上京询问皇帝如何处置,但刚刚把人押进军营中,军营内便射出一支箭矢,直直穿透了他的脑袋。 第65章 这箭头之准、箭势之利,吓得众人以为是敌袭,但他们看清后才发现射箭的人居然是阿史那。 据士兵说,那日阿史那手提着弯弓,背对着昏黄的太阳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他有些憔悴的脸上带着肃杀之气,让人见了还以为是传说中的狼王重现人间。 在场所有人都被他震在原地,那是他们第一次见识到,这个所谓吉祥物的厉害之处。 阿史那的做法让大雍人有点不满,但他已是板上钉钉的北夷王,亲自射杀一个叛徒也没什么不合理之处。 阿史那成为北夷王后,他跟大雍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大雍想通过他掌控北夷,甚至于掌控整个北方的动态,但他们又不确定阿史那是否甘愿当个坐在王位的傀儡。 在经过几番试探,几次交锋后,阿史那的做法简直是超乎他们的想象。 他不仅将那些大雍军官奉为座上宾,还姿态极低的几次写信希望和大雍继续维持友好邦交,继续抵抗乌滋铁骑。 他还希望两国开设通市,希望大雍能派遣能人名士来此交流,他承诺会开放一些官职给大雍人。 这番表态就差没说我要并入大雍版图了,皇帝自然是立马同意了阿史那的要求,还大手一挥给他封了个王爵。 一番小小的变动后,大雍和北夷的关系变得更加蜜里调油,又开始一起抵抗不断侵扰的乌滋军队。 阿史那给大雍皇帝写信时,还托人悄悄给李珍捎去一封。 李珍收到的那封信很厚,不知阿史那写了多久,厚厚一沓像一本书。 上面的内容无非就是阿史那在军营中的所见所闻,今日吃了什么,穿了什么,玩了什么,练了几回箭…… 他就像写流水账一样把一切事无巨细地写给李珍看,把自己这几个月的时光毫无保留地展露在李珍面前。 让李珍感觉他不像去打仗的,而像是去游览的。 信中不流水账的唯有一句话:“阿珍,我成为北夷王了!” “恭喜你啊,阿史那。”李珍抿嘴一笑,自言自语般地说着。 * 深秋过后便是又一个冬天,今年总算没有下那么多雪了。 只有北风成日地吹着,像刀子一样割在人脸上,皇宫中人出行时都恨不得裹得如粽子一般,不让那冷风钻进身体里一星半点。 在这样的天气下李珍更不愿意出门了,日日在宫中守着炭盆,计算着日子,逗逗阿隐,等待永平十四年安稳过去。 除夕夜宴是李珍冬日里出席的唯一一个盛大宴会,她穿着华丽的衣袍,带着沉甸甸的首饰,在席间百无聊赖地听着歌舞喧嚣,吃着寡淡无味的菜肴。直到子时烟花爆开,永平十五年来临,她惴惴了整年的心才总算安定下来。 好歹熬过去了,她在心中如此感叹,还悄悄看了一眼跟自己列在一排看烟花的李玦。 李玦今年也要满十二岁了,算是个半大的少年,个子还窜高不少。他仰头看着盛开的焰火,脸上并没有过多表情,好像是宫闱生活过早地剥夺了他的天真和朝气。 不知是否因为李珍的行动,他这一年也十分安分,除了去上书房就是在自己宫里待着,没有跟原书一样到处去拉拢关系。 但李珍并没有对他放下戒心,男主毕竟是男主,说不定哪天就突然一鸣惊人了给李珍来个“惊喜”。 “二皇姐,你有什么事吗?” 许是李珍盯他盯得太久,李玦发现了她的视线,转头问道。 “没什么,”李珍道,“新的一年到了,四皇弟可有什么心愿?” 李珍极少跟李玦说话,李玦愣了一下才道:“我……我能有什么心愿?我就希望父皇和皇姐皇兄们一切都好。” 他笑得温温和和,好像一只缩在母亲怀里未长成的幼兽,但李珍知道这只幼兽可早早长出了尖利的牙齿和锋利的爪子。 “那你自己呢?四皇弟自己没有什么想做的事?” “我……”李玦好似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挠挠头,“我也不知道。” 李珍看着他轻笑一声:“但愿四皇弟永远能保持住这份天真。” 说罢,李珍抬眼望向天空中闪烁个不停的烟火,它们一个接一个地爆开,又迅速湮灭在黑夜之中,在锋芒毕露之后归于烟硝。 李玦双眼渐渐从李珍身上挪开,他眼中还是怯怯弱弱,却将嘴唇抿成了一条锐利的线。 * 正月十六,又是上书房开学的日子,李珍心情不太好,除了因为要早起之外,还因她一大早听到了来自系统的提示音。 【系统警告!宿主性命仅剩下3个月15天18小时31分49秒,请宿主尽快延长寿命】 李珍简直是眼前一黑,这就是躺平一整年的代价吗? 再这样下去,她顶多只能活到5月,她必须又得想方设法的去薅好感度了。 可惜最好获取好感度的阿史那已经不在了。 李珍就这样臭着一张脸进了上书房中。 张太傅作为他们的夫子,一般会来得最迟,但李珍今日却看到讲席上端端正正地坐了一个人影。 这人影穿着一身宽袖绿色官服,头戴直脚幞头,细腰被革带紧紧箍住,整个人身姿挺拔,仪表堂堂。 李珍却呆愣在原地傻了眼:“谢大人?” 现在坐在讲席上的不是谢修竹又是谁? 许是上书房有许多人在场,谢修竹看到她时并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只道:“公主请入座吧,这堂课要开始了。” 李珍站着没动:“你怎么会在上书房里?张夫子呢?” “张太傅业已乞骸骨还乡,日后……”说到这里,谢修竹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咳了一下,“日后就由臣来上书房教导殿下们了。” 所以说以后都是谢修竹来给他们上课? 李珍好半天才消化这个事实,然后逐渐露出一个微笑。 嗨呀,她正愁找不到找谁来薅好感度呢,这不就是瞌睡了立马有人来递枕头? 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谢修竹身上,那笑容就看得谢修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怎么说,他有种小白兔进了狼窝的感觉。 李珍屈膝对着谢修竹行了一个十分标准的礼:“那日后就请多多指教了,谢、夫、子。” 她刻意将最后三个字咬得又慢又重,谢修竹身子克制不住的轻颤一下。 他也拱手对着李珍:“指教不敢,还请公主勿要嫌弃臣才疏学浅才是。” “怎么会呢?谢大人是上京有名的大才子,教导我们简直是大材小用了。” 谢修竹被她捧得额头冒出细密的汗,只一味地说着“不敢不敢”。 李珍见他有些招架不住,这才回到自己席位上入座。 谢修竹看着李珍远离自己的身影,一直砰砰跳个不停的心脏总算稍稍安稳。 他正了正心神,见所有人都来齐了,就开始上课。 他先做了个自我介绍,然后详细说明了自己来上书房的原因,接着才翻开书本准备讲学。 这是李珍第一次看到他这副模样,他没了在李珍面前的战战兢兢,一举一动皆是从容自信又光彩照人,让人忍不住将视线一直放在他身上。 李珍此刻才总算窥见一点上京第一世家公子的风采。 难怪这一代的青年才俊以他为首,实在是他过于优秀了,就算站在那儿什么都不说也会让人移不开眼。 谢修竹才来第一日,他不甚清楚皇子公主们的学习进度,于是他打算用一个非常磨人心态的教学方法:抽考。 他走到了皇子那边,按照长幼顺序先请李瑾回答。 “敢问大皇子,乌滋连年侵扰大雍,我大雍与乌滋亦征战许久,然战火终究是劳民伤财,实非长久之策,若能化干戈为玉帛,自是造福万民。对此,大皇子有何高见?” 李瑾嘴巴张了张,目光呆滞地看着谢修竹:“这是策论啊,张夫子才刚刚开始教我呢……” 谢修竹眉头轻蹙,还是温和地说:“无妨,大皇子畅所欲言即可。” 李瑾磕磕绊绊地说了点空话套话,听得谢修竹眉头越来越紧:“大皇子似乎不通策论?” 李瑾红着一张脸,嘴里嘟囔着:“我都说了,张夫子才刚刚开始教我嘛。” 谢修竹不认可他的借口:“这是臣十二岁时夫子问臣的问题,大皇子不应该答不上来才是。” 李瑾只比李珍大一岁,今年要满16了,他面上没说什么,只在心里嘀嘀咕咕:你可是赫赫有名的天才,我们能跟你比吗? 谢修竹不知他心中所想,已经板着脸拿出戒尺:“臣今日要罚大皇子五戒尺,大皇子可服气?” 李瑾都不敢看谢修竹的眼睛了,只埋下眼去点点头。 皇子们的伴读有三个,谢修竹指了一个穿着浅绿色衣服的少年:“你来替大皇子受罚。” 那伴读连忙起身,怯生生看了谢修竹一眼,而后伸出手掌。 第66章 谢修竹正要拿戒尺打他掌心时,李珍忽听见郭子令在自己耳边“咦”了一声。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李珍问。 郭子令看着那浅绿色衣服的少年:“公主不知吗?那人也出身谢氏,名叫谢观玉,正是谢夫子的亲弟弟!” 谢修竹居然专门把自己亲弟弟挑出来打?真是个狠人啊。 李珍吃惊之下,细细打量了那谢观玉。 他瞧着跟李珍一般大,面孔的确和谢修竹有七八分相似,不过他穿着一身浅绿色衣衫,袖口和衣领上绣着点点嫩黄色的花瓣,腰间也饰着同样的花朵,看着应该是迎春花。 大雍男子极少在衣服上绣花的,这谢观玉面如朗玉,下颌尖翘,一双眼睛又圆又亮,远远看去还以为是一个妙龄少女。 在李珍观察他时,谢修竹已经开始往他手上招呼戒尺了。 “啪啪啪啪啪——”不折不扣的五下,直打得他手心红肿。 谢观玉全程一言不发,打完后默默回了自己席位,谢修竹又对李瑾行礼:“还望大皇子日后勤勉些。” 李瑾抹抹额头上的汗珠:“一定一定,多谢夫子教诲。” 谢修竹问完李瑾,接下来便是李琮。 “敢问三皇子,‘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义’此何解?” 李琮本就不爱在诗书上用心,他背书还能勉强过关,让他作释简直就是在难为他。 李琮挠头挠了片刻什么都没想出来,只得呐呐道:“请夫子责罚。” 谢修竹依例在李琮伴读手心打了五下,接下来就是李玦。 李玦年纪小,谢修竹就考得简单,只让他背一段原文。背书李玦当然没问题,但两个兄长都受罚了,他难道会让自己出风头吗? 他也装作一副不会背的模样,被谢修竹罚五下戒尺。 谢修竹第一次体会到教书授人的痛苦,眉头皱得可以挤死苍蝇,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铁青,他大概没想到大雍朝的皇子们水平居然如此差劲。 他拿着戒尺绕过皇子们的坐席,来到了上书房右侧——两位公主的席位前。 谢修竹对着李珍一拜:“敢问元昭公主……” 他话还没说完,李珍便已急急出声道:“你还要考我们?” “这是自然。”谢修竹好似不懂她为何会有此疑问。 “我跟五皇妹只是来陶冶情操的,”李珍讨好地对他笑笑,“谢夫子,你问皇子们就行了,没必要抽考我们吧?” “公主此言差矣,”谢修竹那叫一个铁面无私,“公主与皇子同在上书房,便都是臣的学生,臣理应一视同仁。” “请公主从‘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起开始背诵《中庸》。” 第50章 第五十章 李珍直到现在才发现,让谢修竹来上书房当夫子根本是个错误。 比起薅他的好感度,她首先要解决的事是怎么应付他那变态的抽考。 张太傅也算是个严师,但他只管皇子们,从不会考察两位公主的学习状况。 所以李珍上课就是单纯的听讲增长见识,《中庸》她通读过,也大致了解其意,但要让她背……那些拗口的文言文她怎么可能背得出来? 李珍站在自己的席位前静了静,又静了静。 谢修竹再次催促:“请公主快些背诵吧。” 最终选择摆烂,李珍两肩一耸:“我不会。” 谢修竹因她这过于消极的态度皱起了眉,但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拿出戒尺:“那就请郭娘子伸出手心,臣要罚公主戒尺十下。” 郭子令站起身正要伸出手,李珍一把拦下:“诶诶,为何皇子们只罚五下,你却要罚我十下?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谢修竹肃着一张脸:“皇子们虽不会,但态度端正,臣观公主却毫无悔过之意,所以要多罚五下。” ……好*吧,她的确是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她这错本就可有可无,这谢修竹也没必要罚得那么狠吧? 李珍眯眼看谢修竹:“谢夫子,你该不会是在针对我吧?” 他难道还在因为婚约的事气她?或者是因为上次骑马的事? 谢修竹猛然转头怒视李珍:“公主何出此言?臣向来就事论事,绝不会做那等小人行径!” 谢修竹似是不想与她再争辩,只看着郭子令:“郭娘子,请伸出手心。” 郭子令看了看李珍,又看了看谢修竹,她想平息这两人的争端,于是选择把手伸出到谢修竹面前。 李珍还是不让,只一味挡在郭子令面前。 谢修竹无奈看她道:“公主,请不要再阻拦臣了,臣身为公主的夫子,在上书房内是有权责罚公主的。” 大雍讲究一个尊师重道,有时候君臣关系也要为它让步。 但李珍怎么可能看着郭子令被打十下戒尺? 她丝毫不让:“谢夫子你责罚的是我,又不是我表妹,这十下不如直接罚在我手上好了。” 说完,李珍将一双手朝上摆在谢修竹面前,郭子令吓了一跳,拉拉李珍的衣袖试图让她消停下来,李珍只当没看见。 李珍不服谢修竹的责罚,所以表面上让谢修竹打自己,实则是在为难他。宫规就明说了皇子之身不可损伤,谢修竹作为臣子,要是真打了也是以下犯上的罪过。 上书房内众人面面相觑,视线在谢修竹和李珍之间来回转动,纷纷期待着谢修竹会做出什么反应。 如果遇到一个软弱些的夫子,可能就会将此事轻轻揭过了。 谢修竹在最初的惊诧过后,目光直直看向李珍:“这与宫规不符,公主确定要这样做吗?” 李珍目光挑衅:“常言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在我看来也没什么不妥的。” 谢修竹静默片刻,闭了闭眼:“好,那臣就得罪了。” “不,你真要——啊!” 李珍还没反应过来之时,那戒尺已狠狠的往她掌心招呼了去。 “啪”一声,李珍掌心立即出现一道红红的痕迹,这猝不及防的一下都快把李珍的眼泪疼出来了。 但谢修竹毫无停息,又对着李珍的掌心来了几下,直到打完十下时他才终于停止。 李珍掌心又红又肿,冒着一股火辣辣的疼痛,她眼眶已变得通红。 谢修竹打完之后倒是神色十分平静,还对李珍道:“请公主回去勤勉些。” 说完,他便走到李璎身前,开始考校她。 待谢修竹开始抽背李璎,上书房众人才终于回过神来。 谢修竹打公主了!还打了十下! 这人是不要命了吗?那可是皇帝最喜爱的元昭公主! 想起从前那个倒霉蛋云翳的下场,他们又将视线投向李珍,看她会不会直接当场把谢修竹给生吞活剥了。 但让他们失望的是,李珍并没有什么反应,只坐在自己席位看着自己的掌心。 不是她不想做出反应,实在是她太疼了! 她一双手被郭子令捧着轻轻吹气,只感觉心中又惊又怒,她也没想到这个谢修竹居然真的动手了,而且还打得那么狠! 她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目光怒视着谢修竹。 谢修竹还在考校李璎,李璎是所有人中表现得最好的,完完整整地背出一段《中庸》,只是背得有些磕绊。 谢修竹还是不满意,说《中庸》需得流利背诵,硬是拿出戒尺罚了三下。 抽考完所有皇子公主后,谢修竹走回讲席,对着众人道:“实不相瞒,今日考校的结果让臣有些失望,希望下学后诸位殿下能加紧用功,臣明日还会考校。” 他这话刚一说完,李琮已怨声载道起来:“啊,明天还得考啊?” 谢修竹点头:“这是自然,光听课效果不大,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殿下们才能知道自己究竟掌握了多少学识。” “臣要开始正式讲学了,还请殿下们留心听讲,臣今日所讲的也会放在明日的考校之中。” 众人不敢反驳,只得苦着一张脸听谢修竹讲课。 谢修竹才学渊博,讲课时旁征博引,十分引人入胜,皇子们听一会就个个都听得聚精会神,当然李珍除外。 她把自己一双手摊在桌案上,目光一直恨恨地看着谢修竹。如果说以前李珍想把他攻略下来,现在她真有一种等会下课去找皇帝退婚的冲动。 这日子真过不下去了,她要离婚! 但想想她那仅剩三个月的生命值,李珍沉了一口气,再沉一口气。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吧,还能离咋地? 这一上午的课很快上完,直到离开上书房时李珍都未曾搭理过谢修竹。 倒是谢修竹起身恭送她,好似完全没与她置气,李珍只冷哼一声,径直走了。 回到蓬莱宫时,李珍还是一脸闷闷不乐,翡翠看见她的伤吓了一跳,连忙拿出药膏帮她仔细擦拭,又用丝绢轻轻包扎。 第67章 翡翠起先跟李珍一样愤愤不平,待问清来龙去脉后,翡翠悄悄抬眼看李珍。 “要不公主再温温书?谢大人不是说了明日还得考校吗?” 李珍知道翡翠说出这话的原因,谢修竹现在是她的夫子,她背不出来书被惩罚了本就是寻常之事。 但李珍就是不服气,她不过犯了一点小小的错,那谢修竹凭什么罚得那么重?根本就是在小题大做吧? “我才不看呢!”李珍赌起气来,觉得自己温书好像是在向谢修竹投降,“随便他罚好了,我还不信他真能把我打死了!” 翡翠抿了抿嘴唇,不敢再多说什么。 晚膳的时间很快到来,因李珍掌心有伤,翡翠就执着勺子一口一口喂她。 李珍吃到一半,玛瑙忽得推门而入,外面寒风灌进屋子,冷得李珍瑟缩一下。 翡翠横了一眼玛瑙:“还不快把门关上,做事总是冒冒失失的。” 玛瑙“吱呀”一声关紧房门,又迅速来到李珍面前。 “公主,刚刚谢大人的书童来了一趟。” 听到玛瑙提起谢修竹,李珍一张脸迅速冷了下来:“他的书童来干什么?” 玛瑙从怀中拿出一瓶药膏:“那书童说,这是谢大人托他送来的,擦在伤处很快见效。” 上午打了她十下戒尺,晚上就巴巴的来送药……难不成这谢修竹是知道自己错了? 李珍打开那药瓶子看了看,味道清幽,质量上乘,在皇宫也算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这谢修竹倒是认错认得很快嘛。” 见李珍正反复打量着药膏,玛瑙又继续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书童还有话要带给公主……” “什么话?” 这谢修竹不仅家世好,容貌也出众,要让李珍真的放弃攻略他,李珍还挺肉疼的。 如果这谢修竹肯诚心悔过,她原谅他一遭也不是不行,李珍边这样想着,边等待玛瑙回话。 “他说……说谢大人提醒您记得多看看《中庸》,不要忘了明日的考校,要是还答不出来,谢大人还会再罚您五下戒尺……” 玛瑙的头越说越低,到最后都快钻到地缝里去了。 李珍简直要气得发抖。 她把谢修竹送来的药瓶子重重往桌上一搁,未曾想到这一下牵动了红肿的掌心,疼得她龇牙咧嘴。 “谢修竹!你混蛋!”她怒骂了一声,像看谢修竹一般怒视着那药瓶子,“玛瑙,给他送回去,谁稀罕他的药膏啊!” 玛瑙站着没动:“那书童已经走了,现在怕是送不成了……” “那就出宫送到他谢府上!” “这个时辰宫门也要下钥了……” 李珍闭闭眼:“……那就明天送!” “是。”玛瑙在翡翠的眼色下拿着药瓶子退出殿外。 见李珍还是气得胸口起伏不定,翡翠舀了一勺虾仁豆腐递到她嘴边:“公主来尝尝这个吧,今日的虾很是新鲜呢。” 气归气,但嘴巴还是不能亏待的,李珍一口咬下那硕大的虾仁,嚼嚼嚼。 * 书童递完药膏从蓬莱宫中出来时,见谢修竹就在宫道拐角处等着自己。 他连忙小跑到谢修竹身边:“长公子,小人已经把药送上了。” “嗯,”谢修竹应了一声,又问,“我的话可带到了?” “带到了。” 听到书童应答,谢修竹这才朝着宫外走去。 书童紧跟在谢修竹身后,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长公子与元昭公主既有婚约在身,公子何必做这种得罪人的事呢? “依小人看来,倒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 说白了,那公主读不读书又与他们家公子何干?大雍女子本来就不以诗书为要,书童觉得谢修竹这样做除了遭恨没有别的好处。 谢修竹只定定看着前方:“公主本是个可造之材,多读些书总是有好处的。” 书童嘴角一撇:“公主又不领情。” 他不懂,公主都害得他家公子前途尽毁了,他家公子还那么用心干嘛? “公主怎么想与我无关,”谢修竹道,“我只会做我认为对的事。” 书童不敢再多说什么,跟着谢修竹走出宫门,又乘上马车前往谢府。 谢府中人刚刚吃完晚膳,谢修竹没回自己的院子,而是朝他父亲谢宣书房行去。 谢宣正在考校谢观玉的功课,见谢修竹来了,谢观玉连忙对着他一拜:“兄长好。” 谢修竹轻一点头:“手上的伤可还疼?” 谢观玉笑着摇摇头:“下午就不疼了。” 谢修竹沉默一会,还是道:“我此番行事也属无奈,你不要多心。” 谢观玉还是笑着:“兄长不必自责,弟弟本来也没做好督促大皇子读书的责任。” 谢修竹这才有些释然,对他道:“你先下去吧,我有话和父亲说。” “是。”谢观玉乖觉退下。 等书房只剩谢修竹和谢宣两人时,谢修竹突然“扑通”一声跪在谢宣面前。 “儿子今日犯了大错,还请父亲责罚。” 他神色平静,却把谢宣吓了一跳,谢宣想让他起身,他却不愿。 谢宣只能叹口气问他:“你究竟犯了何错?” “儿子在上书房中责打了公主,虽事出有因,但身为臣下损害君上,此乃不忠不义之举,”谢修竹再次重复,“还请父亲责罚。” “你也说事出有因,那为何要如此执拗呢?” 谢修竹道:“父亲常说‘没有规则不成方圆’,若是犯错却不受到惩罚,儿子心中不安。” 其实谢修竹原本打算去皇帝那里请罪,但紫宸宫人多口杂,他冒然去请罪必然会把李珍推到风口浪尖上。 谢修竹想了想,还是找了自己父亲。 谢宣又叹了口气,他有时候觉得把儿子教得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 谢修竹是个认死理的人,一旦认定了什么事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谢宣不再劝他,只问:“那你想我如何责罚你?” “家法十下。” 谢宣起身:“好,那你随我来祠堂吧。” 祠堂里供奉着谢家的列祖列宗,有几根环香被悬挂在上方燃烧,青烟盘旋在祖宗牌位前久久不散。 谢修竹跪在蒲团上,盯着上方的一个个牌位。 下人们请来了家法,那是一根粗粗的藤条,稍一用力就能打得人皮开肉绽。 谢宣还是不忍心下手,也不忍心观看,让管家代劳后独自回了书房。 到底是自家长公子,管家也下不去这个狠手,第一下落在谢修竹后背时,几乎只是隔着衣服轻轻挨了一下他。 谢修竹立即皱起眉头:“管家,请不要手下留情,这本是我应得的。” “刚刚那一下不算,重来。” 管家只得握紧藤条说:“那就请长公子忍着些了!” 说完,他“啪”一声重重打在谢修竹背上。 尖锐的疼痛从后背传来,谢修竹身形一晃,硬是咬着下唇没让自己叫出声。 “再来!” “啪”,又是第二下。 这一下交叠在第一道伤痕上,双倍的疼痛袭来,谢修竹疼得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但他没给自己喘息的空间,只一味的让管家继续责打自己。 等打完这十下,他已是面无血色,身体变得摇摇欲坠。 管家赶紧来扶他:“哎呀,公子快快起来吧,我让下人去给你上点药?” 谢修竹躲开管家的搀扶:“不必了,我打算在这里跪一晚上。” “这……这……”管家面色震惊,“公子您到底是犯了多大的错啊?打都打了怎么还要跪?” 谢修竹闭上双眼:“管家不必理会我,自去休息吧。” 管家又劝了谢修竹几句,但见他岿然不动,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谢修竹就直挺挺的在祠堂跪到天亮,一直到了该进宫的时辰,才换身衣服,上好伤药准备去上书房。 书童见他背后横七竖八地排列着红肿淤青的伤痕,有些还破了皮沾在内衬上,他怕疼到谢修竹,只能一点一点剥开谢修竹的衣服。 他又是心疼又是不忿,心想这伤可比那公主手上的伤严重多了,那公主又不领情,他家长公子何必做到这个地步呢? 书童不忿归不忿,还得随谢修竹再次前往上书房。 李珍今天又是最后一个到的,见到谢修竹直挺挺地跪坐在席上,她先是白了他一眼,然后想起自己忘带谢修竹昨晚送的药膏了。 本来打算当面还给谢修竹,李珍这下只能等下了学再说。 谢修竹面色如常的给李珍行礼:“公主安康,还请公主赶快入座吧。” 李珍没答话,自顾自地坐回位置上。 谢修竹开始正式上课,在讲学之前,他依旧选择先抽考。 顺序和昨天一样,先问皇子再轮到公主们。 第68章 有了昨天的“下马威”,今天的情况要好许多,李瑾的策论不再是空话,李琮能结结巴巴地说出一点释义,李玦也能完整背出全文了。 当然这情况并没有让谢修竹完全满意,他还是能挑出不足,一人给了三戒尺。 抽考的人很快轮到李珍。 李珍注意到谢修竹今日的状态有些奇怪,背一直挺得很直,面容也有些憔悴,好像昨夜没休息好似的。 “今日还是考校公主《中庸》,请公主从‘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开始背诵吧。” 李珍木着一张脸起身,直接将双手摊在谢修竹面前。 语气近乎挑衅:“我不会背,谢夫子直接打吧。” 谢修竹胸口起伏几下,一双黑玉般的眼睛瞪着李珍:“公主昨夜回去没有好好看书吗?臣明明给公主带话了。” 李珍面不改色:“哦,忘记了。” 她的态度还是主打一个随心所欲,做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谢修竹握紧戒尺,看了一眼李珍的掌心。 她手上还包着丝绢,从丝绢的缝隙中谢修竹能看到有些皮肤还是红肿的。 大概她今天还无法握笔。 那粗粗的戒尺在空气中晃了晃,谢修竹最终选择将它收回。 李珍倒是有些诧异他这举动:“夫子不罚我吗?” 谢修竹道:“责罚本不是目的,臣会找其他方法督促公主用功的。” 说完,他又带着戒尺去考李璎。 李珍缓缓坐下,看着谢修竹的背影,心想这人到底是转了性还是认了输? 第一堂课很快上完,谢修竹让大家先休息一会,他自己也在讲席上坐着看书。 李珍手不方便,于是让郭子令帮自己做笔记,她正在看着郭子令写字时,忽听到一个少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公主。” 她回过头一看,发现那叫谢观玉的伴读就站在自己身侧。 李珍并没有完全消气,想到他是谢修竹的弟弟,语气稍稍冷硬些:“你找我有事?” 谢观玉倒是不在意,看了一眼她被白色丝绢包裹的双手:“公主……还好吧?” “这样子看上去叫还好?要不你……” 她原本想说要不你也去试一试,李珍突然想起谢修竹昨天第一个打的就是谢观玉。 于是她闭了嘴。 谢观玉猜到她要说什么了,也将被打的双手展示在李珍面前:“学生的兄长自来都是这样,平时温和守礼,但只要到诗书上就会变得无比严格。” 李珍看了一眼谢观玉的掌心,他昨天虽只被打了五下,但看上去却比李珍还严重些,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淤青。 “但兄长行事公正,绝没有故意针对公主的意思,还请公主不要责怪他好吗?” 他那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对着李珍眨了眨。 李珍挑起眉头:“原来你是来替他说情的?” 谢观玉轻轻一笑,让那双眼睛看起来更加明亮:“学生只是不希望公主对兄长有所误解。” 李珍瞥一眼他掌心:“他都把你打成这样了,你还替他说话呢?” 谢观玉只道:“公主大概还不知情吧,昨夜学生的父亲责罚了兄长。” “哦?为什么?” “说是兄长身为臣子却以下犯上,做出了不忠不义的事来……父亲不仅动用家法打了兄长十下,还将他在祠堂罚跪到了天亮。” 李珍眉心一动:“所以他今天的状态看起来那么奇怪?” “是,”谢观玉看向上方的谢修竹,“大概是伤口还疼着吧。” 李珍沉默了一会。 “……也没必要罚得那么重。” 她虽气谢修竹,但也觉得这其实只是小事一桩,没有到需要动用家法的程度。 谢观玉又开口:“既然父亲都已罚过兄长了,就请公主谅解兄长吧。” 李珍还是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这是你父亲罚的,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原谅他?” 谢观玉没开口,只睁着他那双大大的眼睛看李珍,眼中隐隐带着哀求的意思。 看到他那双眼睛,李珍就不由地想起谢修竹今天憔悴的面容和挺得笔直的脊背。 心中渐渐软下来。 反正今天谢修竹也没再责罚她,不如就…… “看在你的面子上,”李珍过了好半晌才开口,“那我就先考虑考虑吧。” 谢观玉双眼倏然一亮:“学生替兄长谢过公主!”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李珍心中对谢修竹的怨气消了不少,于是这日开始认真听他上课。 谢修竹不愧是世家公子之首,李珍听完了竟也觉得获益匪浅,谢修竹这人除了过于恪守礼仪之外,其他方面都挺合李珍的心意。 李珍原本动摇的心又再次起了一定要将他攻略下来的念头。 往蓬莱宫走去时,翡翠玛瑙也跟在她身侧,李珍突然开口问玛瑙:“谢修竹昨日送的药膏还在吗?” “还在,”玛瑙想起李珍昨天的吩咐,“奴婢这就送到谢府去?” 李珍沉默片刻后说:“不用了,拿来给我擦擦吧,这么好的药送回去了也怪可惜的。” 玛瑙和翡翠面面相觑,不懂李珍为何过了一夜突然变卦,但两人什么也没问的答了声:“是。” 回到蓬莱宫中,李珍先在翡翠的帮助下吃了午膳,而后玛瑙将谢修竹送的药拿来,拆开包裹住李珍掌心的白色丝绢,轻轻给她上药。 那药是墨绿色的,透着点淡淡的清香,涂在伤口上时还能感受到一点清凉之意。 李珍突然想起谢观玉说,谢修竹昨晚被责罚了十下家法。 “御赐的金疮药还有吗?”她问。 翡翠答道:“上次最后一瓶已经给了聂隐大人。” 李珍想起那是自己鞭打聂隐的时候赏给他的。 翡翠继续说:“虽御赐的没了,但太医院中应该还有些普通的金疮药,公主若是需要的话,奴婢这就遣人去取?” 李珍点点头:“去吧,记得挑上乘一点的,等会上书房下学了你亲自给谢修竹送去。”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将人攻略下来,李珍就打算先给谢修竹卖个好,如果能加一点好感度那就更好了。 “谢大人?”翡翠不解,“谢大人受伤了?” “嗯,”李珍轻轻叹气,“他这伤还算是为我受的。” 翡翠没再多问,只跟玛瑙对了一个了然的眼神。 不过翡翠这一趟没去成。 估摸着上书房差不多要下学了,翡翠正要去送药,玛瑙却突然进入殿中通报:“禀公主,谢大人来了。” 谢修竹? “他来干什么?” 玛瑙道:“谢大人没说明来意,只是要见公主。” 李珍实在想不通谢修竹为什么要来,换了身衣服后去主殿见他。 谢修竹端端正正地站在中央,见李珍一来,他头也不抬的行礼:“臣见过公主。” 李珍坐上主位免了他的礼:“这个时辰夫子怎么来了?身上既然有伤,就该回去好好养伤才是。” 谢修竹一愣,不知李珍是怎么知道他受了伤的,只道:“臣的伤无碍。” “公主这两日考校都没答上,臣思来想去觉得是臣未尽到夫子之责,所以今日想来督促公主读书。” 说完,还没等李珍反应过来,他指着蓬莱宫书房的位置说:“公主,请吧。” 李珍差点从主位上摔下去:“你……你特地跑来就是为了逼我背书的?” 她真的要服了这个谢修竹了。 “谢夫子,有这个必要吗……?” 谢修竹一脸倔强:“公主身为臣的学生,臣就必须要把公主教好。” 李珍感觉自己快要被气笑了。 说真的她很佩服谢修竹,遇上她这样的刺头居然毫不退缩,责罚不管用就直接登门劝学,不愧是世家出来的人,除了长相出众,才华横溢,这韧劲和坚持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李珍很不想去,但谢修竹摆出一副“你不去我就站在这儿不走”的架势,李珍只得和谢修竹来到了蓬莱宫的书房。 在谢修竹的坚持下,两人还是跟上次一样,用一道屏风隔着对坐。 谢修竹拿出一本《中庸》。 “公主将《中庸》背到哪儿了?” 李珍面无表情,脱口而出:“背到abandon了。” 谢修竹疑惑的声音传来:“什么‘登’?公主可否说得详细些?” 李珍清清嗓子:“你可以理解为我一句都背不了。” 对面的谢修竹沉默了一会,好像在给自己做什么心理建设:“那就请公主从第一段开始吧。”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谢修竹读一句,李珍就拖长声音跟着念一句。 好不容易读完了一段,谢修竹便隔着屏风看李珍:“请公主试着背诵出来。” 第69章 李珍神色木然地眨眨眼:“你不是才带着我读了一遍吗?” 谢修竹倒是略带疑惑地出声:“难道读了一遍公主还背不出来吗?” “……谁读了一遍就能背得出来?” 谢修竹看了看手中的《中庸》,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这很难吗?” 虽然李珍能听出来谢修竹是真的在疑惑,没有别的意思,但她就是有一种被暴击到的感觉。 只能说,普通人和天才果然是有壁的。 “谢夫子,有没有可能,我们普通人是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背出来的?” 谢修竹皱着眉头想了想:“那公主需要读几遍?两遍总足够了吧?” “……” 谢修竹看了看李珍的表情,认命般的说:“唉,那就三遍。” 李珍忽得想起,自己在现代跟川渝同事吃火锅,他们说“唉,那就吃鸳鸯锅”时,也是这样一种被迫妥协的无奈感。 最终谢修竹带着李珍读了十遍,但李珍还是背不下来,常常下半句背会了,上半句就忘光了。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李珍打了个呵欠,听着谢修竹持续不断的念书声,终于忍不住打断:“谢大人,你就不能放过我吗?天都这么黑了,我想回寝殿睡觉了,我明天再来背行不行?” 谢修竹非常坚持地摇头:“公主,读书不可半途而废,您已经会背前几句了,再坚持一下就会背第一段了。” 李珍看一眼那密密麻麻的文字,只感觉自己那叫一个心慌气短,欲哭无泪。 谢修竹此时又在李珍耳边念完了一遍:“公主,这已经是臣诵读的第十一遍了,请您再试着将它背出来。” 李珍机械地张张嘴:“天命之谓性,率性……率性……” “率性之谓道。” “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 “不可须臾离也。” “嗯,对对对,不可须臾离也,然后是可离……可离什么来着?” 李珍挠了半天脑袋也没想起来下一句是什么。 谢修竹不得不放下书本看她:“公主,这一段您刚刚才背过,不可能那么快就忘光的。” “还请您专心一些,臣再念一遍吧。” 谢修竹虽无奈,但却有无限的耐心,今晚好似跟李珍杠上了,不让她把第一段背出来就不回去。 李珍隔着薄薄的屏风看着他不断开合的嘴唇,心想这样下去不行,她必须想个方法应付过去,要不然真的要背到天亮了。 “谢夫子。”李珍又一次开口打断他。 谢修竹停下读书声:“公主何事?” “你一直把我拘在这里,我头脑昏涨,当然背不出来了,要不你放我暂时去外面透透气吧?” 谢修竹想想也有道理,于是点头:“那公主先小憩片刻吧,臣就在这里等候公主。” 李珍心里欢呼雀跃,面上却不露出丁点,把一本《中庸》藏在衣袖里朝殿外走去。 为了能让李珍安静读书,蓬莱宫中人都非常默契的不往书房这里凑。但李珍却在本该空无一人的殿外,看到了一个黑色影子一闪而过。 黑色影子闪得很快,李珍根本没看清,但她一下猜到了那是谁。 她眼睛一眯:“聂隐?” 聂隐磨蹭了一会才从黑夜里现身,他立在李珍面前,拱手行礼:“公主。” “你在这里干嘛?” 聂隐没敢抬头:“臣……臣来这边巡逻。” “巡逻?”李珍目露怀疑,“你不是一向守在宫门口的吗?什么时候巡逻到蓬莱宫里了?” 聂隐头都快埋到胸口里了:“夜色已黑,公主和谢大人在书房中迟迟不出,臣担心公主,所以才……” 李珍懂了:“原来你想偷看我们在干什么啊?” “臣绝没有偷窥的意思,”聂隐慌忙摆手,“臣真的只是担心公主。” 好吧,也顺便在窗户边看了一下谢修竹和公主在里面干嘛。 李珍倒不是来追究聂隐的,她盯着聂隐看了好一会,忽而眼前一亮。 “你在这里正好,来帮我一个忙!” “公主想要臣做什么?” 李珍不语,只是一味看着他笑。 谢修竹大概等了快一刻的时间,李珍才重新进入书房中。 他身上带着伤,昨夜也彻夜未眠,但李珍见他依旧坐得板板正正。 李珍在他身后道:“谢夫子,久等了。” 谢修竹回头正要答话,却看见李珍身旁还跟了一个男子,这人他见过,是李珍的贴身禁卫。 谢修竹立刻皱起眉头:“公主,读书时为避免干扰,人还是越少越好。” 李珍摆出一副苦恼的模样:“哎呀,夫子你有所不知,我这禁卫十分好学上进,他听到了我们在这里读书,刚刚苦苦哀求我也想来旁听,还保证绝不会打扰我们……他既有这样的心思,我又怎么好意思拒绝呢?” 李珍瞥一眼谢修竹:“想来夫子也不忍心拒绝吧?” 李珍边说边捅了聂隐一下,聂隐立刻开口:“请谢大人成全,臣不会吵到你和公主的。” 谢修竹其实不太想答应,但李珍都这样说了,他也只能点头:“那便依公主所言吧。” 李珍脸上笑眯眯的:“我就知道谢夫子你最通情达理了!” 谢修竹被她夸得轻咳一声:“公主快回席上吧,臣要继续念书了。” “好好好。” 似乎去外面透气真的有效果,李珍一改刚刚的消极,变得无比配合。 李珍在屏风后坐下,聂隐则来到两人身旁,坐到了谢修竹右后方的位置。 这个位置谢修竹看不见他,李珍却能将他瞧得一清二楚。 等两人坐定后,谢修竹再度打开书:“臣要再念一遍了,请公主认真听。” 谢修竹低沉而缓慢的读书声流淌而出,李珍则趁机对聂隐使个眼色。 聂隐会意过来,将李珍刚刚给自己的《中庸》悄无声息地拿出,而后翻开书页,举在身前。 他想了想,还将书页往李珍那边凑了凑。这个距离刚好让李珍将上方的字看得一清二楚,她立马给聂隐竖了一个大拇指。 谢修竹又读完了一遍,抬头时恰好看见李珍的大拇指。 “公主……这是作何?” “啊哈哈,没什么,”李珍唯恐谢修竹发现,干笑几声,“我这是在夸赞夫子您读得好,听起来宛如天籁!” 有那么夸张吗? 谢修竹沉默了一下,只道:“请公主再试着背诵一次吧。” “好,我这回一定能背出来!”李珍坐直身子,清了一下嗓子,“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 屏风的存在完美地阻挡了谢修竹的视线,李珍的头只需微微倾斜,就能在瞒过谢修竹的情况下,照着聂隐举起来的书念。 谢修竹听得很认真,自然是完全没发现李珍的伎俩,听着李珍越“背”越流畅,他眼中还迸发出喜色。 一直到李珍“背”完了,他才出声赞道:“公主这回背得一字不差,甚好。” 李珍只是一脸期盼地望着他:“谢夫子,我都背出第一段了,你这下可以放我回去睡觉了吧?” 谢修竹点头:“今日天色的确不早了,公主早些歇息吧,不过最好睡前再看看书,多温习几遍。” 李珍巴不得谢修竹赶紧走,一味地点头答好,从席上起身,将谢修竹往书房外送。 “谢夫子也是辛苦了,你身上还有伤,我让翡翠从太医院拿了点金疮药,夫子一并带走吧。” 谢修竹自知最近把李珍逼得有些狠,李珍心中其实对自己怨念颇深,他没能想到李珍居然会给自己送药。 他只感觉心中涌上细密的暖意:“多谢公主。”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播报声响起,多了半个月生命值,李珍笑得更殷勤,一直将谢修竹送到书房门口。 谢修竹刚要辞别,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哐”一声动静。 他回头一看,发现是聂隐将什么东西迅速藏在了身后。 聂隐面色平静地看着他:“大人还有事吗?” 谢修竹没来得及答话,李珍已拉着谢修竹的袖子,试图将他拉出书房。 “谢夫子,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李珍去拉谢修竹时动作有些慌忙,手指不可避免的隔着衣袖触碰到谢修竹的皮肤。 温热的温度传递到皮肤上,谢修竹顾不得再想别的,忙退开些距离,将衣袖从李珍手中拉出。 他视线躲闪:“臣自己会走,公主送到这里就好。” “行行行,那我就不送了,明天上书房见。” 李珍只怕被谢修竹发现什么端倪,巴不得他走快点。 谢修竹垂头行了一礼,匆匆往外走去。 第70章 看到谢修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李珍这才松了一口气。聂隐望了望李珍的背影,缩着身子走到她身旁请罪。 “臣疏忽大意,还请公主降罪。” 李珍略带无语地看他:“平时你做事小心谨慎的,怎么今天这么马虎?” 聂隐抿抿嘴角:“可能是臣第一次做这种事,不太熟练……” 李珍:…… 几个意思,帮她作弊比刺杀皇帝难度还高是吧? 李珍一向是那种自己淋过雨也要把别人的伞撕碎的人。 看了一眼聂隐手中的《中庸》,李珍道:“那我就罚你背诵全文吧。” “……啊?” “啊什么啊?你好好背,明天早上我要考你的!” 说真的,比起背书,聂隐宁愿李珍用鞭子再将他抽一次。 但这是李珍的命令,他只能低头答是。 “一个字都不许错啊,错一个字就罚抄十遍。” “……臣知道了。” * 李珍的命令聂隐都是不折不扣地完成的,所以第二日李珍起身准备去上书房时,见到的就是眼下坠着两轮乌青的聂隐。 他将那本《中庸》用双手捧到李珍面前:“臣已会背了,还请公主考校。” 李珍诧异:“这么快?” 看着那么拗口的字,他一晚上就会背全文了?自己昨晚被谢修竹折磨了半天,可是连第一段都背不下来的。 “公主的命令臣不敢不遵从,”聂隐还是表示了下谦虚,“但臣不敢保证一字不错。” “嗯,不错不错,你真棒。”李珍敷衍地夸他几句,却没接过那本《中庸》。 “公主不考校臣吗?” 李珍赶着去上书房,哪有空听聂隐背书?她摆手道:“不考了,没那个时间。” 说罢,李珍带着翡翠玛瑙朝上书房的方向而去,聂隐今天不当值,并没有跟着去,只站在宫门口目送了李珍的背影许久。 跟他一起守宫门的葛行云嘴角一撇,本想骂一句这些贵人们就会耍着他们下人玩,但想起聂隐对李珍的忠心,他默默闭上了嘴。 他看聂隐一眼,果不其然这小子眼中没有丝毫怨怼之意,盯着李珍的眼神反而还变得越发热切。 葛行云忍了忍,又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忍住:“聂大人心中难道没有一点……”他谨慎地措辞,“没有一点不满吗?” “不满?我为何要不满?”聂隐转头,满脸疑惑地看葛行云。 “你辛辛苦苦背了一夜书,但公主她刚刚并没有考校你……这不就白费了吗?” “没有白费,”聂隐再次看向李珍离开的方向,即便李珍早已走出宫道,他除了两道宫墙和白云以外什么都看不到,“公主她刚刚夸我了。” 不止夸他,还夸他真棒诶。 聂隐眼中绽开一丝笑意。 葛行云别过脸去不再开口。 好吧,他作为清流跟这些皇室的走狗们说不通。 * 今年冬天下的雪少,过了正月那雪却开始一日接一日的下。 李珍从宫门出发走到半途,雪就纷纷扬扬地落下,她加快脚步赶往上书房,但头发和斗篷上还是积了不少雪,远远看去跟个雪人似的。 她抖抖衣服,薅薅头发,见身上没多少雪了才进入上书房中。 经过昨晚一事,她跟谢修竹的关系缓和许多,谢修竹对她行礼时,李珍还问:“夫子的伤可好些了?金疮药用了吗?” 谢修竹颔首:“多谢公主赐药,臣的伤本就没什么大碍,现下已好多了。” 说罢,谢修竹看她一眼:“路上大雪,公主记得回宫时让宫人们熬一剂姜汤。” 李珍一笑:“我知道了,有劳夫子关怀。” 谢修竹好似被她那笑容晃了眼睛,慌忙将视线避开:“要上课了,还请公主入席吧。” 李珍这才慢悠悠地走向自己的位置。 待李珍坐定,谢修竹挺了挺身子,准备开始授课。 “臣在授课之前还是要例行考校各位殿下,不过今日臣想换一换顺序……” 谢修竹将视线转到李珍身上。 “今日请元昭公主先来背诵《中庸》第一段吧。” 听到谢修竹要换抽考顺序时,李珍心中就咯噔一下,听到他还让自己背《中庸》,李珍心彻底凉了。 李珍不懂谢修竹为何坚持要考自己《中庸》,还考的跟昨天一模一样,他就不能换个别的吗?这样自己好歹有借口可找啊! 李珍缓缓从席上起身,昨天听谢修竹念了十几遍,她祈祷自己能多少记得一些。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修道……” 很不幸的是,“修道”之后李珍是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 她声音越来越小,心虚的不敢看讲席上谢修竹的眼睛。 上书房一时静极,谢修竹等了半天,李珍说出的还是只有那两句。 “请公主继续吧。”他催促道。 李珍小声嘟囔几句:“其他的……我不记得了。” 谢修竹眉头渐渐皱起:“昨日公主不是背得很流利吗?为何今日只记得两句?” 他特意先让李珍来背,就是知道她忘性大,想让她速速温习一遍。 但他觉得有点奇怪,就算忘性再大,昨日背得流畅的句子今日不可能忘的只剩两句吧? 谢修竹仔细回忆了一下昨夜在蓬莱宫的种种情形。 他为人虽克己复礼,不爱搞些旁门左道,但他是个聪慧之人,电光火石之间就将一切都想通了。 于是声音骤然冷下,一双眼睛直视着李珍:“所以公主昨晚是在骗臣?是在……弄虚作假?” 李珍心里一跳。 完蛋,昨日跟聂隐耍的伎俩被他发现了。 李珍不答话,连眼睛都不敢抬一下。 谢修竹心中逐渐升腾起怒意:“公主,若您不会,臣可以一直教您,一直督促您……直到您会为止,但您何必骗臣呢?” “人无忠信,不可立于世……”李珍这次真将他气得狠了,谢修竹声线变得越来越冰冷,“臣原以为您是个可造之才,但臣这回对您真的很失望。” 【有人对您的好感度-5,生命减少18天6小时,请您尽快获取新的好感度】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谢修竹是个崇尚“君子端方”的人。 他可以容忍李珍忘性大,也可以容忍李珍学不会,但他无法忍受她弄虚作假骗自己。 失望之余谢修竹心中还涌出一股怨气。 他如此尽心尽力,想尽了各种方法督促她上进,但他换来的却是李珍的敷衍和欺骗。 无力感淹没全身,谢修竹突然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白费,或许书童说对了,他完全没必要对李珍如此费心。 人家根本就不领情。 他看着李珍的目光逐渐变得冰冷。 被谢修竹当着上书房众人的面这样责骂,李珍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虽没回头看,但还是感觉上书房那些人看着她的视线像针一样,一下下地扎她后背。 李珍作为公主,她当然可以用身份压人,斥责谢修竹不敬君上。 但她开不了这个口,李珍觉得自己还是要脸的。谢修竹本人除了严厉点,并没有其他地方可以指摘,没背书的是她,搞旁门左道的也是她,在这事上她并不占理。 就算闹到皇帝那儿去了,皇帝顶多就是各打五十大板。 于是李珍顶着所有人的视线尴尴尬尬地站着,谢修竹胸口起伏着没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她也垂着头不开口。 上书房内不知沉默了多久,才终于响起一个声音。 “夫子,我想公主也不是有心的,您就原谅她这一回吧。” 李珍转头一看,发现起身帮自己说话的人居然是谢观玉。 谢修竹也将视线转过去:“现在还在课堂之上,我有允许你擅自开口吗?” 他的一腔怒火仿佛终于找到了可以发泄的地方,对谢观玉说这话时,他的声音冷得几乎可以将人冻死。 谢观玉对他这个兄长应该是又怕又敬的,他的身子因这话而瑟缩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我只觉得公主犯的错不算严重,您没有必要……” 谢观玉这话还没说完,谢修竹已冷着脸打断他:“课堂之上公然顶撞夫子,谢观玉,去外面罚站一个时辰。” 谢修竹竟是直接责罚了谢观玉。 谢观玉也没想到他会如此果断,面上一愣之后,垂头丧气地走出上书房,站在窗边。 雪一直到现在还如鹅毛般落下,谢观玉没披上斗篷,不过才站了一会便冻得瑟瑟发抖,头发上更是堆积了厚厚一层雪。 李珍心中不忍,这事本与谢观玉无关,他是好心替自己求情才遭到责罚的。 罚完谢观玉后,谢修竹没再理会李珍,似乎也不打算罚她,只径直往讲席上行去。 李珍盯着他的背影开口:“谢夫子,我承认糊弄你是我不对,但这不关他的事,你放他进来吧。” 第71章 谢修竹脚步一顿,又继续前行,直到坐入席位中才道:“公主,这是两码事,我罚谢观玉只因他顶撞我,与旁的事无关。” “但他是因为我才顶撞你的啊!”李珍语气有些激动地说,“外面下着那么大的雪,你就放过他行不行?” 谢修竹充耳不闻。 李珍干脆咬着牙说:“那我替他罚站行不行?” 谢修竹面上一滞,沉默了一会才硬着声音开口:“……公主万金之躯,怎可损伤?” “是我自己要去罚站的,不关你的事,”李珍道,“如果父皇怪罪下来,我也会一力承担的,这总行了吧?” 谢修竹还是无动于衷,甚至转过话题:“第一堂课快要开始了,公主请快快入座吧。” 外面的雪好像要跟李珍杠上了,越下越大,窗外的谢观玉全身都被雪包裹,眉毛上结了一层白色的冰霜。 这样的天气站一个时辰怎么受得了? 李珍再次看向谢修竹,谢修竹只顾着翻书本,没有看她,看样子还是不肯放过谢观玉。 李珍深吸一口气:“好,此事我的错最大,夫子既然不肯让我替谢观玉罚站,那我跟他一起去罚站总行了吧?” 谢修竹这才将视线从书本上抬起,直直望向李珍:“公主……” 他眼中带着震惊与不可置信,好像没想到李珍会为谢观玉做到如此地步。 李珍这下可不管谢修竹有什么反应了,抱起两件斗篷就走出了上书房。 一出上书房,一股钻心的寒意直往李珍身上袭来,让她被冻得差点打了退堂鼓。 但李珍还是咬着牙,往谢观玉的方向而去。 谢观玉蜷缩着身子,已冷得视线模糊,看到李珍的身影向自己走来,他差点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公……公主?” 李珍把其中一件斗篷扔给他:“这是我表妹的,有些小,但多少能抵挡一点风寒,你先将就着穿吧。” 谢观玉接过斗篷,明明都冷得牙齿上下打架了,还对李珍露出一个笑:“多谢公主。” 他先抖干净身上的雪,再将斗篷围上,李珍赶紧也把自己围个严严实实。 谢观玉看李珍站在自己身旁不动,觉得有些奇怪:“外面冷,公主怎么还不进去?” 李珍道:“我是来陪你罚站的。” “啊?陪……陪我?”谢观玉舌头都要打结了,“公主金尊玉贵,怎么可以……” 李珍打断他的话:“这事本就因我而起,你算是遭受了无妄之灾,我求谢夫子放你进来,他却不肯,所以我只能出来陪你了。” 提起谢修竹,她不免又是一阵咬牙切齿。 谢观玉听出她话语的不忿,轻轻一笑:“公主何必这样呢?兄长罚我也的确是因为我有错在先。” “你还替他说话?”李珍撇撇嘴角,“他这摆明了就是不喜你替我求情!” “枉你昨天还替他当说客,他今天居然把你罚在外面受冻!” 谢观玉只是摇头:“兄长做事公正,是决不会做出这等行径的。” 看这个谢观玉如此相信谢修竹,李珍懒得跟他辩驳了,只望着漫天的雪,希望一个时辰赶紧过去。 寒风夹带着雪呼呼朝他们身上吹,雪落在皮肤上便传来一阵寒意,两人即便围着厚厚的斗篷,还是冷得在原地不住跺脚。 李珍哆嗦着问谢观玉:“现在过去多久了?我都快冻死了。” 谢观玉抬头望望天色,也是叹气:“还早着呢,才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才过了这么点时间,李珍就感觉要自己冷死在这里了,她开始想念上书房里温暖的炭盆。 平时觉得它没用,现在没了又觉得自己离不开它。 可李珍都已经放下厥词,要跟谢观玉一起罚站,现在回去算是个怎么回事? 想了片刻,李珍决定用最古老的方法,她面向谢观玉伸出双手:“把你的手给我。” 谢观玉不解,还是乖乖的将双手伸到她面前。 李珍握住那双手开始剧烈摩擦起来,希望能产生一点热气。 被那双冻得跟冰雕一样的手握住,谢观玉先是愣住,一双圆圆的眼睛眨了眨,盯着李珍不放。 察觉到李珍的意图后,谢观玉抿嘴一笑,也开始跟李珍一样摩擦着彼此的手取暖。 上书房外是一个银装素裹的天地,冰雪几乎要将整个世界席卷,只给世人留下刺骨的凉意。但却有一股暖暖的气流在他们两人之间流转着,从不断摩擦的掌心一直传递到身体里。 谢观玉突然觉得没那么冷了,他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掌,眼角逐渐流淌出笑意。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嗯? 听到好感度播报的李珍猛然抬头,见谢观玉面色如常,只是嘴角带着点笑意。 要不是李珍能听到系统播报,她大概会以为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过摸个手就加5点好感度?这个谢观玉似乎比阿史那还好攻略啊。 李珍心中感到欣慰,这么多天以来,她要么是生命值只剩三个月,要么是跟谢修竹闹别扭,这下总有一点好事发生了。 她低下头加大力度摩擦谢观玉的手掌。 谢观玉笑弯了眼,想要学着李珍加大力度时,他的动作却陡然停下了。 李珍不解地抬眼看他,却发现他的视线直直望向自己的后背,李珍回头看去,发现上书房门口,谢修竹不知何时站在了那处。 …… 现在的气氛有点尴尬,虽然她跟谢修竹只是政治联姻,但再怎么说谢修竹也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婿。 而她的未婚夫婿现在就站在这里,看着自己的未婚妻和自己的弟弟手牵手。 谢修竹像是刚刚的气没消,盯着李珍时还是肃着一张脸。 他的视线悄然滑过两人紧紧相握的手,而后垂头拱手行礼:“公主,请回上书房吧,您若是有什么损伤,臣担待不起。” 李珍眉头一挑,这还没到一个时辰呢,这谢修竹难不成是认输了? 李珍没动,只将和谢观玉紧握的手收回去:“那谢观玉呢?” “公主既然坚持要臣收回对观玉的责罚……”谢修竹声音听不出喜怒,“君命不可违,臣不敢不从。” 李珍嘴角一勾,这谢修竹拗不过她,果然还是选择妥协了。 “好,多谢夫子了,我们这就进去。” 得到了李珍的答复,谢修竹转身便进入上书房中,整个过程未再看过他们两人一眼。 李珍对谢观玉点点下巴:“走吧。” 谢观玉面上却露出不安之色:“公主,我们刚刚这样……兄长他不会生我的气吧?” 想到谢修竹对自己的好感度仅仅只有15点,李珍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不会的,他既然都放你进上书房了,肯定没生你的气,放心吧。” 谢观玉点点头,只是脸还是皱在一起,生怕自己惹得谢修竹不高兴了。 最后还是李珍将他给强拉进上书房的。 两人进来时,谢修竹恰好宣布暂时歇一会,外面快把人冻坏了,李珍赶紧让谢观玉脱下斗篷,跟自己一起去烤烤火。 上书房的炭盆有些小,谢观玉不得不和她贴紧些,才能保证两个人都烤上。 烤了没一会,李珍突然感觉有一道冰冷的视线射向自己背后,她回头一看—— 上书房众人各自在做自己的事,正对着她后背的谢修竹也低头翻看着一本书。 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吧,她不再深究。 上午的课结束,李珍回蓬莱宫立马让玛瑙煮了两碗姜汤来。 她自己仰头喝下一碗,指着另一碗说:“把这个送去上书房给谢观玉吧。” 玛瑙点头称是,用了可以保温的食盒将姜汤迅速送往上书房。 她到上书房时,谢修竹还在里面授课,见有人来了,谢修竹走到门口询问:“玛瑙姑娘?这个时辰你怎么来了上书房?” 他想起玛瑙是李珍身边的人:“是公主有事吩咐吗?” 玛瑙屈膝行了一礼:“谢大人好,蓬莱宫熬了一点姜汤,公主命我将此物送给……” 她看了一眼上书房里端坐的谢观玉:“谢二公子。” 上书房内众人听到了这话,纷纷将视线调转向谢观玉,谢观玉则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色来。 “哦,”谢修竹声色冷淡,“原来是给观玉的。” “既然大人在授课,奴婢就不方便进去了,大人可否帮奴婢转交?” 玛瑙将食盒提手递给谢修竹。 举手之劳的事,谢修竹没什么好拒绝的,只是或许那姜汤有些重,谢修竹接过的时候身体轻轻晃了一下。 玛瑙赶紧伸手去扶:“哎呀,大人小心些,可别洒了呀,要是谢二公子没喝到,公主一定会怪罪奴婢的。” 谢修竹应了一声,玛瑙看着他提着食盒进入上书房,这才安心离开。 第72章 谢修竹直将食盒放在谢观玉案前。 “公主给你的,”他说,“以免影响到他人,等会小憩的时候再喝。” “学生知道了。” 谢观玉小心翼翼收下,没敢看谢修竹,只是眼神落在那食盒上,时不时露出一点温和的笑意。 谢修竹看了他几眼,走上讲席继续授课。 只是在上书房的众人巧妙地发现谢修竹的状态有点奇怪,讲课的话语变得冷冰冰,整个人透出一种生人勿进的气场,那眼神扫过来时,看起来也怪吓人的。 下午上课容易困顿,李琮忍不住点了一下头,上面的谢修竹立即用寒霜一般的视线锁定他。 “三皇子,臣讲学时您在打瞌睡,臣要罚您三戒尺。” 李琮睁大了眼,下意识地争辨:“我才眯了一下……” 他还没说完,谢修竹就语气生硬地打断道:“五戒尺。” 李琮不敢吭声了,心想这谢修竹虽严厉了些,但以往也没有严苛至此啊,他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他。 这人今天出门之前吃火药了? 这话李琮自然不敢当面问他,只得听他“咻咻咻”地打自己伴读。 罚完李琮还不足,谢修竹今天又抓了好几个走神的,搞小动作的,没回答上来问题的……害得今天上书房气氛格外紧绷,人人都紧着皮不敢让谢修竹抓住错处。 谢修竹把那姜汤送到谢观玉面前时,李珍再一次收到系统的提示。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李珍摇头“啧啧”几声,这一天还没过完就收获10点了,看来这谢观玉比当初的阿史那还纯情不少啊。 原著里没怎么提到过这个谢观玉,大概就是那种用“谢家人”笼统称呼的一个背景板。 不过李珍发现这谢观玉这人其实不错,长得好看,性格比那古怪的谢修竹强上许多,最关键是他提供的生命值还挺高,李珍当下就把他划入名单里,准备以后多接近他。 翡翠早听李珍说了上书房的事,吃完晚膳后拿着书本问李珍:“公主,现在时辰还早,要不您看看书?” “……” 谢修竹每次授课前都要抽考,李珍今天把他气得狠了,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按理来说应该好好背书的。 但背书可能天生跟李珍犯冲,她耐着性子看了一会便不专心起来,一会去挑挑灯芯,一会去逗逗阿隐,一会又去抠衣服上的绣花,还顺便把松了的簪子动手修好了。 大概就是人只要开始学习,那一切都会变得有趣起来。 直到就寝时分,李珍才勉强背会一小段。 翡翠催促她沐浴,她犹豫了几息,随即觉得自己已经够勤奋的了,于是非常愉快地放下书本准备睡觉。 早上醒来坐在上书房里时,李珍心里又开始“砰砰”直跳,暗恨自己昨天怎么就睡觉去了,她在心里下定决心,今天回去了一定要好好背书! 谢修竹今天还是冷着脸来的,众人见他坐入席中,皆是大气不敢喘一个,只顾埋头盯着书本,祈祷他能考得简单一些。 谢修竹按照惯例开始考校,今天第一个考校的是皇子们。 李珍趁此机会一直在脑子里重复《中庸》的句段,希望等会谢修竹抽考自己时,自己能顺顺利利地答出来。 谢修竹很快考完李玦,下一个就要轮到李珍了,李珍紧张地等待他走到自己面前,却见谢修竹绕过她的位置,拿着戒尺转头回了席上。 “今日的考校到此为止,”谢修竹道,“还望殿下们下学后好好用功。” 这就完了?李珍傻了。 谢修竹是什么意思?他今天不考自己了? 她目光带着疑虑看向谢修竹,谢修竹却已然开始讲学。 心不在焉地听他讲了片刻,李珍忍不住出声问道:“夫子为何不考校我和五皇妹?” 谢修竹讲课的声音停下,但并没有去看李珍:“臣回府后仔细想了想,臣认为公主说得在理,公主来上书房上课是来陶冶情操的,此前……是臣越矩了,还请公主谅解。” 说完,他居然对李珍躬身行了一个礼。 李珍没接话,只是目光逐渐沉下。 高风亮节,清风朗月的谢长公子也终于开始耍脾气,要跟她闹别扭了。 这一上午的课堂十分安静,除了谢修竹讲课的声音外,几乎听不到别的。 倒是小憩时,谢观玉来找了她。 “多谢公主昨日的姜汤,”他说,“要是没有此物,学生说不定回去就要得风寒了。” 他睁着那双大眼睛看李珍:“公主身子可有大碍?” “我没事,”李珍说,“但也快被冻死了。” 她意有所指地朝讲席上看一眼。 谢观玉领会了她的意思,斟酌着语句道:“兄长他只是还没消气,兴许过一段日子就好了,公主您不要怪他。” 李珍看他一眼:“你怎么老帮他说好话?你很崇拜他吗?” “他这个人每天活得板板正正,嘴上‘君子’来‘君子’去的,明明还未到弱冠之年,却像个老学究,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那么推崇他。” “哗啦——”,讲席上的谢修竹用力翻过一页书。 谢观玉抿着嘴唇一笑:“兄长为人是严肃了些,但实则心肠很软呢,小时候学生被父亲罚跪在祠堂,兄长还悄悄地给学生送吃的。” 这话说服不了李珍:“你是他亲弟弟,他当然会对你好了,我这回跟他闹成这样,他应该巴不得赶紧离开上书房,以后别再看见我了吧。” “可……” 谢观玉还想说什么,李珍已将他打断:“好了,你不许再说了!” 她现在听不得别人夸谢修竹。 谢观玉不敢再开口,谢修竹恰好也在此时宣布继续上课,他只得回自己的位置上。 等课上完,李珍准备回蓬莱宫时,谢修竹还是照例恭送她,李珍这下却直接走了,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回到宫中,翡翠又试探着问她要不要看书,李珍这回非常果断的否决。 “反正那个谢修竹也不想搭理我了,我还那么认真看书干嘛?当做陶冶情操得了。” 从这天起,李珍和谢修竹之前便陷入彻底的冷战,谢修竹上课不再考校她,下课也不会再去她书房督促她读书,李珍自然也没跟谢修竹再说一句话。 两人每天唯一的交流就是李珍来时,谢修竹行礼,李珍走时,谢修竹恭送。 谢观玉这个纯情少年看到两人越闹越僵,时不时会找李珍来劝和几句,替谢修竹说说好话,但李珍也是一概不理。 甚至到了一种谢观玉越说,她心中越逆反的情况。 虽然她有错在先,但这别扭是谢修竹要先闹的吧?她凭什么要低头? 她跟阿史那吵架的时候,也是阿史那主动来哄她的啊! 大雍的男子多了去了,难道缺他一个谢修竹吗? 更别说她现在认识了谢观玉,也是谢家出身,性格还好。 李珍有时听着谢观玉在自己面前夸谢修竹,就忍不住感叹:“我觉得你可比你兄长强太多了,性格温顺又开朗,真不知道哪家娘子有幸与你结为连理,真是让人羡慕。” “哗啦——”,谢修竹再次用力翻过一页书。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直到二月末,天气渐暖,李珍和谢修竹也未曾有过任何交流,反倒是谢观玉常来劝和,李珍开始和他熟稔起来。 但谢观玉见他们两人始终不理睬对方,也停息了劝和的心思,只偶尔来找李珍说说笑笑。 今年的上巳节又要到了,那一天皇帝按例要在春澜江摆宴,李珍自然也不用去上书房了。离上巳节还有几天,但李珍却已经兴奋起来,还在课间小憩时跟谢观玉讲述当日的盛况。 “我告诉你,那天可好玩了,岸边全是人,那江上的船数不胜数,都快把整条江给塞满了,不过我期待的是上巳节的宴席,有各式各样用樱桃做的菜……” 如此回忆了一番,她对谢观玉说:“反正你去了就知道了!” 谢观玉只一笑:“学生还未得官身,只怕是无法去赴宴。” “怎么会?”李珍觉得有点奇怪,“你兄长还在科举的时候也去了啊。” 不仅去了,还当场跟她定下了婚约呢。 谢观玉道:“兄长天资聪颖,父亲最为器重,所以常常带他出没这样的场合,学生大概就没有此等殊荣了。” 李珍皱眉:“同是谢家子,那谢相居然如此偏心吗?” “父亲也不是偏心,只是最重规矩,”谢观玉的声音越变越小,“毕竟……学生与兄长并非一母所生。” 李珍懂了,这谢观玉原来是个庶子。 听说这些世家是最重这些嫡嫡道道的,女儿无法传承家业,倒是分的没有那么清,但是儿子可不一样了。为防庶子与嫡子争权,闹得家宅不宁,庶子许多待遇就差嫡子一头,在吃穿用度上或许看不出来,但是像这种官家场合,各家就很少带庶子出席。 第73章 难怪那谢观玉比谢修*竹小不了几岁,却是对他无比尊敬。 “迂腐!”李珍道,“明明都是自己的孩子,却非要分个高低上下出来,这是什么破规矩,实在是太迂腐了!” 谢观玉一愣,上京中人听说他是庶子后有对他鄙夷的,也有对他抱以同情的,但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为他不忿的。 李珍还转头问他:“他如此差别对待你和谢修竹,难道你就不生气吗?” “自来就是如此,父亲与兄长也没有苛待过学生。” 李珍冷哼一声:“要是换成我,我才不干呢!明明都姓谢,托生到谁的肚子里也不是你能选的,凭什么因为这个要你天然矮人一头?” “这……大概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吧……” “什么命数不命数的?”李珍道,“要我说这事的罪魁祸首还是你那父亲谢宣,他不纳妾的话不就没庶子了吗?” “现在让妾室生下庶子,还要苛待庶子,这是什么道理?难不成是颅内有疾?” 谢观玉总算知道谢修竹为什么那么怕撞见李珍了,哪怕他没他哥那么守礼,听了李珍这番离经叛道的话也感觉额上出了细密的汗。 李珍说话时声音不算小,上书房已有人频频朝他们投来疑问的目光。 “公主,您小声些,小声些……” 谢观玉劝阻了许久,李珍才终于消停下来。 她还是问谢观玉那句话:“难道你真的不生气,也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谢观玉一双大眼睛扑闪几下:“大概学生是习惯了吧,所以觉得……还好?父亲和兄长对学生也挺好的,父亲每日都会考校学生,兄长也时时关怀……”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李珍挥挥手:“算了,你回去吧,我只能表示尊重祝福了。” “……是。”谢观玉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坐回了自己的席位上。 谢观玉刚走,谢修竹便宣布了继续上课,李珍正准备将书翻开,忽听到系统发出了一声好感度播报。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哎呦?这是谁又给她加好感度了? 今日和李珍说过话的唯有谢观玉,难不成就是谢观玉那小子? 李珍看向上书房左侧,谢观玉正埋头看书,脸上没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 但李珍猜十有八九就是他了。 刚刚李珍在他面前辩驳了嫡庶之分,还痛骂了他父亲,他表面上做出一副关爱父亲,关爱兄长的样子,心里却偷偷的给李珍加好感度……所以他其实也认同她的话? 李珍嘴角现出一抹笑,这纯情少年看来也有自己隐秘的小心思啊。 * 在上书房熬过两日,李珍期盼已久的三月三总算到来了。 一大早她就被翡翠叫起,梳妆打扮了一番,而后乘上车往宫外行去。 每年上巳节上京都会出动许多人,但为了让皇帝顺利出行,宫道早已清理干净,皇家车辇一路畅通无阻地行到了春澜江上的朝云楼旁。 上巳节走的是一个君臣和乐的路子,春澜江边大大小小的亭台楼阁摆满宴席,江上也开着画舫,不过今年皇帝特别说了要吃完饭去岸边走走,于是就没放百姓来江边散步。 谢修竹今日也来赴宴了,不过他现在是个六品官,不能再登上朝云楼,只在江上的画舫里领宴。 李珍随着皇帝下车辇时,他就在人群中跪地行礼,皇帝免了礼,他抬头起身恰好与李珍视线相撞,李珍立即翻了一个白眼给他。 谢修竹:…… 见官员们都起身了,皇帝又开始跟群臣叙话:“今日上巳佳节,咱们君臣同乐,各位不必拘束。” 底下有官员应和几声,皇帝很快看见了站在后方的谢修竹:“修竹既然来了,何必在画舫中呢,不如随朕来……” 谢修竹作为谢家长子,又是李珍的未婚夫婿,大家都知道皇帝这是要请他一同登上朝云楼了。 李珍却急忙打断皇帝的话:“父皇,我们赶紧去朝云楼吧,儿臣正想着三月的樱桃呢。” 当面打断皇帝的话是很不敬的行为,但皇帝却只指着李珍的鼻尖笑:“宫中什么时候缺过你一口吃的了?急成这样,简直不成体统。” 皇帝这话玩笑意味居多,李珍也不怕,只笑着说:“外面的樱桃跟宫中可不一样,别有一番滋味!” “好好好,”皇帝牵着李珍的手向朝云楼行去,“既然你想吃,那我们这就走吧。” 两人边说边笑,皇帝已经完全将谢修竹忘在脑后了。 官员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明眼人都能看出元昭公主是故意的,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莫非是公主厌弃了谢修竹? 有人悄悄去瞧谢修竹的脸色,但谢修竹只是面色平静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皇帝携着手李珍的手很快登上朝云楼。 皇家宴饮没什么新意,看看歌舞,吃吃菜肴,再给由皇后带领着给皇帝敬酒。 李珍最感兴趣的果然还是樱桃,一碗酒酿樱桃全下了肚后,又去捻新鲜的樱桃来吃。 不过李珍今天没吃上太多,皇帝急着去春澜江边散步,这宴饮才吃了大半个时辰就叫散,一大帮人很快簇拥着皇帝来到岸边。 这一下起码出动了好几百号人,许多溜须拍马之徒趁此挤到皇帝身边,试图获得皇帝青睐。 李珍嫌人堆里闷得慌,带着翡翠玛瑙走在最后,看着画舫顺着江水缓缓流动。 大多数官员见皇帝在岸边散步便跟着下了船,也有少部分反应慢的见自己实在挤不进去了,就只能可怜兮兮地待在画舫上。 春澜江并不算小,皇帝游览得兴致勃勃,但李珍走了一会就累了,翡翠于是扶着她准备寻一处屋子歇歇脚。 她们逐渐远离那一大群人,来到岸边一处听雨阁时,忽听到里面传来絮絮的说话声。 “这不是谢长公子吗?” 谢修竹在里面? 李珍脚步一顿,探头往里看了看,发现里面有几个锦衣华服的少年正站在谢修竹面前。 谢修竹看了人群一眼,对着其中一人说:“云公子有何事要找我吗?” 云? 李珍细细打量了那云公子,见他衣饰最为华丽,面容也和武威候有几分相似,估摸着是云府的哪位嫡系。 如果不是嫡系,也不可能敢把谢家长公子堵在这里了。 云公子笑笑:“没什么,我只是念着咱们以前一同在国子监读书,想找谢长公子叙叙旧罢了。” “不必了,”谢修竹态度冷淡,看来跟这人有点矛盾,“在下事忙,先行告退了。” “事忙?区区一个礼部的六品主事也有大事要忙吗?” 云氏子这话带着讥讽之意,谢修竹却是充耳不闻,只顾着往外行去。 那云氏子却还不肯放过他。 “还是说谢长公子这是忙着去哄公主?” 谢修竹脚步一停。 云氏子身边有另一个少年附和道:“云廷公子这话说得极是,有些人官途无望,就只能寄希望于女人身上了。” 谢修竹回过身去,一双眼睛怒视着云廷:“还请云公子慎言,公主岂是你能编排的?” 云廷耸肩,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我又没说什么,你何必如此激动?” “我只是替你惋惜啊,谢长公子,国子监里你是我们之中最出挑的,可惜被一个女人毁了前途,只能在礼部当个小小主事……要是这桩婚事给我,我宁愿一头淹死在春澜江里。” “她这般女子娶回家里,只怕也是个不安分的主儿。” 李珍虽得皇帝宠爱,但在上京的名声并不算好,大家也知道娶了她,这辈子的仕途便走到头了。 这些贵族世家子弟们对她唯恐避之不及,就连最开始的谢修竹也不例外。 李珍将视线转向谢修竹的背影,心里猜测着他会怎么回应。 他们此前虽然说开了,但谢修竹心中多半还是有些不甘,再加上他极为崇尚君子之道,不爱与人争辩…… 李珍想他多半会选择默默不语,就此拂袖离去吧。 “一群酒囊饭袋,只知声色犬马之徒!你们根本及不上公主万分!居然还有脸在此诋毁公主?!” 听雨阁中骤然响起的怒吼声吓了李珍一跳。 在这个角度中,李珍看不见谢修竹的正脸,只能看到他一截爆着青筋的脖子。 谢修竹动了大怒,嘴里的话越骂越难听,完全不像李珍平时认识的那个克己复礼的谢修竹。 那云廷直被骂得脸色红如猪肝,指着谢修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你……你……” 要不是他身边人拦着,他那拳头恐怕早就招呼到谢修竹脸上了。 谢修竹尤嫌不够:“我什么我?云公子好歹也出身于武威候府,不如多去春澜江边照照吧,元昭公主乃是金枝玉叶,恐怕你去陛下那儿求娶公主,陛下也只会将你叉出紫宸宫!” 第74章 “你……你个混账,你说什么?” 云廷显然不怎么读书,根本骂不过火力全开的谢修竹,他身边的人也不敢在谢修竹面前大小声,这根本是一场单方面的碾压。 李珍听得没趣,从听雨阁中退出来了。 与她一同进入听雨阁翡翠玛瑙气得脸色通红:“区区一个云氏子,居然敢在背后议论公主,公主您刚刚为何不当面斥责他们?” “这样岂不是太便宜他了?”李珍道。 玛瑙眼前一亮:“难道公主您想好要怎么惩治他了?” 李珍没答话,只轻轻摇头叹气。 “你说,我是不是跟姓云的犯冲?” “公主此话何意?” 李珍望天:“要不然这云氏子怎么老是落到我手里呢?” 快到傍晚时分,皇帝才终于念念不舍地结束这春澜江之行。 众官员跪地恭送皇帝登上车辇,李珍看谢修竹也跪在人群中,只是面色云淡风轻,看起来一副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倒是那云廷咬牙切齿的,目光恨恨地盯着地面,好像被围着讥讽的人是他一般。 回到蓬莱宫中,翡翠赶紧将李珍头上繁复的珠宝拆下,又帮她脱下华丽的锦袍,穿上一身轻便的衣裙。 李珍歪在美人塌上神思不属地摸了一会阿隐,突然起身吩咐:“把那一卷《中庸》拿来吧。” 侍立在一旁的翡翠面上一愣:“公主?” “拿来吧,我要试试能不能把它背下来。” 翡翠很快给李珍拿来了一本《中庸》,只是她还是以一副疑惑不解的目光看李珍。 公主今天怎么突然要上进了?给她感觉好像是出门一趟被夺舍了似的。 李珍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既然都在外人面前把我捧得那么高了,我总得名副其实一点不是?” 谢修竹对她的评价居然还挺高,这是李珍没想到的,他们冷战了一个多月,虽然谢修竹好感度没掉,但李珍还以为他心里对自己有颇多怨言呢。 一开始用婚约毁了他的仕途,后面成为了他的学生也不好好背书。 李珍一直知道自己其实不占理,但总是拉不下脸来。 今天听到谢修竹这番话,她心中感觉很奇妙,产生了莫名的愧疚感,还突然很想试试自己究竟能不能把书背下来。 “谢修竹是谢家未来的继承人,把他攻略下来,就能把谢家掌握在手中了啊。” 她自言自语道。 认真背书之后,李珍发现其实《中庸》也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难,她虽做不到聂隐那般一晚上就背下,但努力了四五日,还是成功将它一字不差地背会了。 背书的同时,李珍还吩咐聂隐做了一件事,去调查云廷的行踪。 得知了云廷进宫的时辰,李珍去上书房时终于主动和谢修竹说话了。 彼时谢修竹和往常一样给李珍行礼:“臣见过公主。” 行完礼他就准备让路,因为这一个月来李珍都会无视他,直接走向自己的席位。 李珍这次却站在他面前没动:“夫子一般什么时辰入宫?” 她的声音一出不单谢修竹愣住了,上书房众人也是一副呆傻的模样。 谁都知道这两人闹得很不愉快,还有人猜那桩婚约会不会就此作罢,谁能料到李珍今天居然主动和谢修竹搭话了? 上书房顿时安静如鸡,所有人都将目光调转到那二人身上。 谢修竹很快回过神来:“寅时初。” “真是勤勉,”李珍赞了一句,“明天要不迟半刻吧,寅时二刻到如何?” 谢修竹不解其意,但还是顺从道:“是。” 说完,李珍就绕过谢修竹回到自己位置上,让上书房的人大失所望。 时隔多日,第一次在上书房跟谢修竹说话就为了这点事?我们来这儿可不是为了看这个的! 李珍才不管他们怎么想,翻开书页开始认真听讲。 光背书跟上了可不够,上课也得认真听讲啊。 唉,当个好学生真难。 * 大雍文官数量较前朝激增,皇帝算是个勤勉的君主,但也架不住天天拉着几千号人上朝。他将朝会分为一大一小两个,小朝会三日一次,大朝会每月只有两次。 小朝会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才能参加,谢修竹是六品,所以才有时间来上书房给皇子们授课。 今日恰逢小朝会,寅时二刻,上京五品以上的官员便候在皇城外,等待宫门口的禁卫放行。 云廷是武威候嫡亲的孙子,又没赐婚给公主,他科举虽只得了三甲,却靠着他祖父被封了个没啥实权但油水大的五品官。 他今日就在宫门外等候着,整个人困得连眼皮子都睁不开。 他的祖父和谢相这些老臣们受到皇帝体恤,早早被车辇接入宫中等待,唯有他在这里吹冷风。 云廷其实很不耐烦早起上朝,但当他一想到以前处处压他一头的谢修竹连上朝的机会都没有,就心里一阵得意。 诗书再通又怎么样?到头来还不是自己赢了! 在官场里混才华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其实是皇帝的心意,他们云家有三皇子在手,迟早会把谢家压在下面! 云廷想得心潮澎湃之时,见到有一抹绿色的身影从自己面前经过。 那身姿挺拔飘逸,就连云廷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当他看清那人是谁时,一双眼睛突然窜出怒火。 谢修竹。 上巳节的账还没跟他算呢。 云廷正欲走到谢修竹旁,但见四周都是官员,犹豫几息后停下了步子。 他还是有点脑子的,这种时候跟谢修竹去闹只会惹人笑话。 他强忍心中的怒意,盘算着找个机会跟谢修竹算这笔账,却听见有人在自己背后窃窃私语。 “那是不是谢修竹谢大人?他怎么来了?” “听说他当了上书房的夫子,应该是去授课的吧。” 有人叹息一声:“真是可惜,谢大人明明有封侯拜相之才,现在却屈居于小小的礼部主事。” “我观年轻一代,就数他最为出众!” “是啊,”有人附和,“不仅是才华出众,他这般风姿气度也非常人能比,那些个什么郭家、云家的子弟没一个及得上他的!” “郭家好歹有个郭子令,云家有什么?不过是靠着武威候才能有这般造化,现在嫡系里还没能出个支撑门庭之人。” “我敢打赌,不出三代,云家也要落得个树倒猢狲散的下场!” 这番话听得云廷越发气闷,他回头一望:“谁在我背后聒噪?!” 他这样气势汹汹地质问自然没有人会承认,只有几个京官在他背后以一种“颅内有疾否”的眼神看他。 云廷恶狼般的眼神在周围扫视了一圈,但那些窃窃私语的人很狡猾,把自己隐藏入人群中让他抓不到一点端倪。 云廷找不见人,便抓住一个离自己最近的官员的衣襟:“是不是你在排揎我们云家?” 云家人都更擅武艺,云廷当下就把那官员提拎起来,那官员吓得面色惨白,颤抖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 云廷还要再逼问他,一只手却伸过来按住云廷。 “云大人,你们同为朝廷命官,你这样太失礼了!” 这声音云廷很熟悉,他转头一看,果然是那个谢修竹! 想起刚刚那番话,他心中怒火更盛,将那官员放下,冷笑着看谢修竹。 “有人诋毁我们云家,难道谢大人还不许我找他们算账吗?你未免也太多管闲事了!” 他眼中露出轻蔑:“别忘了,你只是个区区六品主事!” 谢修竹毫不退缩:“这事与官位无关,错就是错,就算我今日没有官身也会出手阻拦你。” “好啊,”云廷怒极反笑,“那谢大人就来试试啊,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拦我!” 他将牙龈咬得“咯咯”作响,手也紧握成了拳头。周围有官员唯恐此事闹大,纷纷上来劝阻,但云廷却是置若罔闻。 他逼视着谢修竹,谢修竹也挡在那官员面前寸步不让,两人的气氛愈发剑拔弩张。 就在此时,一声尖锐的嗓音陡然划破寂静的空气。 “元昭公主到!” 众人转头一望,身着绯色华袍的李珍正缓步朝宫门口走来。 她今日好似盛装打扮了一番,头上的珠翠璀璨夺目,随着她的步伐不断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看了一眼被簇拥在中心的谢修竹和云廷,视线随后落在云廷身上。 众人听见她轻巧地开口。 “拿下。”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拿……拿下? 众人面面相觑,好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元昭公主这是要把谁拿下?云廷大人吗?虽然公主是千金之躯,但那云廷也是武威候的孙子啊。 公主作为一个后宫女眷怎么能把朝廷命官拿下呢? 第75章 宫门口的禁卫也抱着同样的想法,一时呆愣着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听李珍的吩咐。 不过李珍今天将聂隐给带上了,他见无人做出反应,当机立断的快步上前,一把钳制住云廷。 云廷武艺虽高,但也比不过宫中禁卫,他才挣扎了几下,就被聂隐彻底控制住。 聂隐用力在他膝盖处一踢,云廷吃痛之下,“嘭”一声双膝跪地。 谢修竹反应最快,惊讶过后便对李珍行礼:“臣见过公主。”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宫门口很是突兀,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般对李珍行礼:“臣等见过公主。” 李珍目不斜视地穿过对自己躬身行礼的官员们,直来到云廷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云廷挣脱不开聂隐,只能抬头忿忿地看着李珍:“不知公主这是何意?” 李珍慢悠悠地开口:“你在宫门口殴打朝廷命官,本宫看不过去将你拿下,有什么疑问吗?” 云廷急声反驳:“我……臣什么时候打人了?” “你确实没打,但那也只是因为本宫将你拦下,你没机会做罢了。” 云廷眼中怒火更盛,恶狠狠地瞪着李珍:“这是莫须有的罪名,臣不服!” 李珍看着他“啧啧”几声:“本宫还在这,你就敢如此喝五吆六的;倘若本宫不在,今天谢夫子岂不是就要遭你毒手了?” 云廷到底顾忌着李珍的身份,咬牙将满脸的怒容收敛:“臣不敢。” “只是臣身为大雍正五品官,就算有什么错也应该由皇上降罪,公主您身为后宫女眷,似乎有些越俎代庖了。” “况且宫门口有许多男子进进出出,公主既然未婚,也不该来此地抛头露面。” “笑话,”李珍冷嗤一声,“这天下都是我李家的,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还需要云廷大人你来批准吗?” 她轻蔑地看他一眼:“你跪在这里,我还嫌你脏了我李家的地呢!” 云廷指尖深深地插入掌心里,李珍这话他没法反驳,一不小心就容易落得谋逆之罪。 “至于你说的越俎代庖……我身为大雍公主,就是要治你的罪了,难道你还敢反抗?” “你——”云廷再次抬头瞪着李珍,身子用力一挣,聂隐不得不多费些力气压住他。 李珍只是慢条斯理地看着云廷:“云廷大人想清楚了,你我有君臣之别,你要是敢动一下,我就再给你加上一条犯上之罪。” 云廷目眦欲裂:“你这是仗势欺人!” 李珍忍不出笑出声来,觉得这话在一个世家子弟口中说来尤为讽刺。 “嗯,你说的对,我就是在仗势欺人,”李珍低下头去靠近云廷,头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有本事……你来咬我啊。” 云廷此时巴不得变为一只狗,一头狼,一口咬断李珍的脖子。 但他不能这样做,作为上京三大世家之一,权势究竟能发挥多大的力量他再清楚不过了。 他拗不过大雍的金枝玉叶,此刻他唯一的选择就是服软。 云廷将身体软下,对着谢修竹拱手一拜:“谢大人,刚才是我行事鲁莽,对你多有不敬,还请你谅解……也请公主放我一马。” 李珍眼中露出些诧异,这云廷不愧是云家嫡系,滑跪的速度可真够快的。 不过……李珍扯出一抹笑,她特地早起,又盛装打扮,在这些官员面前狠狠装了一波,哪能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他? 谢修竹还没来得及回话,李珍便开口道:“云廷大人这话不对吧?” 云廷没懂李珍的意思:“有何不对?” “本宫给你定的罪明明是殴打朝廷命官,什么时候变成轻飘飘的‘不敬’了?难不成云廷大人想就此大事化小,以图逃脱责罚?” 云廷咬牙,他的确有这个意图,但…… “公主明鉴,臣真的没有动手伤人!” “你说没有就没有了?”李珍的视线在人群中绕了一圈,最后指着一个白胡子老头,“你来说说,云廷是否动手打人了?” 那白胡子老头没想到自己会被李珍点出,身子一抖,颤颤巍巍地出声:“云廷大人确实没有动手,但是他刚刚抓住了某位大人的衣襟,看上去像是……像是……” 云廷唯恐他说出什么不利于自己的话,连忙出声打断。 “臣是找了那位大人,但臣绝没有打人的意思,臣只是想要找他理论!” “理论?有什么话不能心平气和地说,非得抓住人衣襟?” 李珍继续问那老头:“云廷大人当时神态如何?” “有些凶狠。” “语气如何?” “也有些……咄咄逼人。” “嗯,神态凶狠,语气咄咄逼人,还抓住别人的衣襟……”李珍再次看向众人,“诸君认为云廷大人这番行为像是想要理论,还是想要打人呢?” 百官呐呐不语,云廷紧咬牙关,只暗恨自己当时为何如此冲动。 见众人都沉默,李珍转头问谢修竹:“敢问谢夫子,意图殴打朝廷命官该怎么判?” 谢修竹拱手回道:“廷杖五十,流放三千里。” 云廷身体一僵。 “他又是在宫门口打人,应该再加上一条藐视君上之罪吧?这下加起来又该怎么判?” “轻则廷杖一百,流放三千里,重则……斩首示众。” “斩……斩首?”云廷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下。 不,元昭公主说破天也只是个公主,她不可能当场杀了自己的! 云廷如此安慰自己,心中却悄然打起鼓来。 元昭公主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自己定罪了,可见是个嚣张跋扈、不安常理出牌的人,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出来的? 他心中越发慌乱,连呼吸都跟着加快,身体开始轻微颤抖起来。 李珍欣赏够他这番丑态,才问谢修竹:“依谢夫子来看,该如何判罚呢?” 谢修竹明白李珍今日就是刻意冲着云廷发难的:“云大人虽有错,但好歹没闯出什么大祸来,公主不如就罚跪半个时辰吧……毕竟云大人也是朝廷命官。” 他抬眼看一下李珍,眼里藏了些不易察觉的深意。 李珍明白,谢修竹想告诉自己的其实是,云廷乃云府嫡系,武威候的孙子。 如果她做的太过,难免会引起武威候的反扑。 虽说君臣有别,但武威候可是朝中老臣,势力盘根错节,李珍也不能轻易惹怒了他。 “这也太轻了点,”李珍轻微叹息,“不过云廷大人确实还没来得及动手……那本宫就罚你在宫门口跪一个时辰,你可服气?” 仅仅只是罚跪吗? 云廷心中大喜,这对比流放、廷杖和斩首简直微不足道,他甚至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立马磕头下拜:“臣多谢公主宽宏大量!” 云廷随即想到一件难办的事:“可臣还要去参加朝会。” “那你就等下了朝再跪吧……对了,这罚是你自己认的,也有文武百官见证,你可别想耍什么花招哦。” 他都已经老老实实地认了,还能耍什么花招? 云廷没理解这意思,但还是道:“臣明白了。” 李珍意味深长地盯着他一笑,然后对谢修竹说:“快要到上课的时辰了,谢夫子,我们走吧。” “是。” 谢修竹应答一声,跟在李珍后面朝着上书房的方向行去,聂隐见状,也放开云廷一道走了。 云廷从地上起身,整个人云里雾里的,还处在恍惚之中。 有跟他相熟的官员连忙来到他近前,帮他拍打衣袍上沾染的尘土,扶着他往太极殿走去。 “哎呀,云大人你刚刚怎么能认罚呢?” 云廷面容扭曲:“那我能怎么办?你没见公主还想把我流放甚至斩首吗?罚跪已经很轻了!” 那官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云大人,你这是着了公主的道了!你到底没动手,只是对着别人呼喝了几句,这事本就可大可小。你只需梗着脖子不认,等待武威候帮你在皇上面前陈情就行了!” “武威候在朝中颇有威望,他只要一诉苦,不仅能让你免了刑罚,说不定还能反过来治公主的罪呢!” 云廷这才幡然醒悟:“我这就去跟祖父说!” “没用了,”那官员颓唐道,“云大人你既然已经当着众人的面认罚,那就说明你承认了你的确意图殴打官员了!” 难怪元昭公主要一直强调是他自己认的罚,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云廷不禁咬牙切齿:“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那官员摇头苦笑一声,“下朝之后乖乖去宫门口跪着吧。” * 就在云廷终于想通其中关窍之时,李珍和谢修竹正一前一后的往上书房的方向走去。 刚恶整完云廷,李珍心情颇好,走路时步履轻快,嘴上还哼着歌。 第76章 谢修竹看着她的侧脸,想了一通,还是开口问:“公主与云廷有过节?” 李珍平日里都待在皇宫里,跟上京的贵族子弟从不来往,谢修竹搞不懂她为何突然对云廷发难。 李珍哼笑一声:“他既然说我是不安分的女子,那我就让他看看我不安分起来究竟是什么样子。” 谢修竹想起这是云廷在上巳节那日对自己说的话,李珍又怎么会知道呢? 难道她当时就在旁边? 想到这里,谢修竹心中猛然一跳,那自己说的话岂不是也被李珍听见了? 他悄悄去看李珍,李珍面色如常,他看不出来什么。 他也不敢去问李珍,只说:“那公主怎么知道云廷会对官员动手?” “我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我当然不知道了……但顺水推舟这种事做起来又不难。” 李珍促狭的对谢修竹眨眨眼。 谢修竹皱起眉头,闷声闷气地说:“公主,设计陷害,实非君子所为。” “你这话说得可不对,我是设计了,但我可没陷害那个云廷。”李珍出声反驳。 “难道我逼他对人呼呼喝喝了吗?” “没有。” “难道我逼他抓人衣襟了吗?” “……也没有。” “所以我只不过挖个坑下个套而已,他自己要往里跳可赖不得我啊,”李珍道,“我惩治他也不过是在替人讨回公道罢了!” “……” 谢修竹总觉得这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他最终只得给自己洗脑:“云廷平日里也干了许多恃强凌弱之事,这一遭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嗯,”李珍非常赞许地点头,眼神婉转地看他,“谢夫子你总得多理解我才是,毕竟我俩的关系可不同寻常啊。” 谢修竹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自从两人冷战以来,他好久没见到这样的李珍了,怎么说……还感觉挺怀念的。 总比她把他当空气好。 两人步行了一炷香时间后,很快到达上书房。 谢修竹一向来得早,就算今日晚了一会入宫,上书房内还是一个人都没有,现下只有他和李珍单独待在这里。 他坐入讲席中,李珍也走到了自己的位置前。谢修竹和李珍单独相处的机会其实不太多,他看一眼李珍的背影,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他有点想逃离出上书房,但又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很莫名。 谢修竹只能低头盯着案上的书页看。 书页上的字密密麻麻,他盯了许久,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心神都跑到了上书*房某处。 他能听到李珍走路时,簪子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衣袍在也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摩挲着。 一时,那声音短暂消失,应该是李珍走到自己的案前了,但安静不了多久,谢修竹发现声音居然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抬起头一看,李珍果然正朝着自己走来。 紧张地咽一下口水,谢修竹问:“公主还有什么事吗?” 李珍看着他笑一会,然后将手中一物捧在他面前。 “请夫子考校我。” “考校?” 谢修竹一看,李珍手中捧着的东西居然是一册《中庸》。 就是那本李珍无论如何都背不下来的书。 “公主会背了?” “不敢说倒背如流,但是也差不多了。” 谢修竹半信半疑地接过书,随意挑了一段:“那请公主从‘君子之道,费而隐’开始背诵吧。” “君子之道,费而隐……” 李珍稍稍回忆一番,而后竟流畅的将下文给背了出来,虽说还是有些错误的地方,但跟前一段日子比起来,简直是判若两人。 谢修竹颇有些吃惊地看她:“公主何时会背的?” 李珍道:“这几日听了夫子的话,下学后日日勤勉看书,我花了四五日总算将它背下了。” 她轻叹一口气:“这几天连觉都没怎么睡好呢。” 谢修竹望向李珍,细细看去才发现她眼睛下有一层淡淡的乌青。 看来她果真是费了不少功夫。 “公主为何要这样做呢?先前不是……”无论如何都不想背吗? 李珍轻轻一笑,回望着谢修竹:“有人在别人面前替我说话,还把我夸得千好万好,我也不能辜负了他不是。” 谢修竹被那笑晃得赶紧垂下眼眸。 所以李珍是真的听到自己在上巳节说的那番话了,还为此废寝忘食地背下《中庸》…… 心中倏然一软。 “公主能将它背下来,极好。” 他语气跟平日里没什么差别,似乎对此事没什么感想,但李珍脑子里的系统却反应出了谢修竹现在真实的心境。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20点,生命增加73天】 …… 啧啧,一下加了20点好感,看来这个谢修竹是真的很高兴啊。 一下多了两个半月生命的李珍也很高兴,一旦高兴了她就想逗逗谢修竹。 “我有个事想问问夫子。” “公主请问。” 李珍嘴角带了一抹古怪的笑意:“不知夫子骑马的功夫可有长进?” 骑马是谢修竹的一生之痛,提到这个他就身体一晃。 他含糊回答:“还算过得去吧。” “那就是有长进了?”李珍突然兴奋起来,“现在季节正好,不如下课后夫子与我在皇宫内骑马游玩一番?” 皇宫里也有个御马场,只是没有行宫那片草场大。 谢修竹汗颜:“这……臣近日事务繁多,怕是不能陪公主骑马了。” “事务繁忙?能有多忙?”李珍凑近了脸看他,“夫子该不会是不想去吧?” “臣没有不想去,臣只是……臣只是……” 谢修竹本就不擅长说谎,在李珍怀疑目光的逼视下,更是觉得全身冷汗淋漓。 他只能投降,对李珍深深一拜:“还请公主放过臣吧,臣真的不擅长骑马。” “那我硬要逼你去呢?” “……臣无法拒绝公主,但臣大概也不能让公主尽兴了。” 李珍又道:“如果我硬要你去,你是不是会很难受?” “应该……应该会吧,”谢修竹再次示弱,“臣于骑马一事上实在是力不从心。” 李珍定定看着他:“所以夫子现在懂我的感受了?” 谢修竹一愣:“公主?” “背书之于我好比骑马之于夫子,都是同样的力不从心,同样的不想面对啊。” “夫子逼我背《中庸》好比我逼夫子骑马,你觉得很简单的事,我却觉得难于上青天。” “夫子督促我上进这自然没错,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夫子这般,看一眼书就能倒背如流的,”李珍道,“所以夫子能不能对我稍稍放低要求呢?” “……” 这是谢修竹第一次当夫子,所以他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他也一直不懂一件简简单单的事,别人为何总是不能理解。 这差错竟是在他身上吗? 他垂眼沉思,片刻之后,他将目光放到李珍眼下的乌青上。 “公主说的是,臣明白了。”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哇哦,这……这也能涨好感度啊。 李珍诧异地看谢修竹一眼,但他神色平静的跟水一样,她什么都没瞧出来,她也不懂自己到底那句话触动了他。 这谢修竹的好感要么一动不动,要么一加加30,李珍都有点搞不懂,他到底是好攻略还是不好攻略了。 两人就背书骑马的事讨论一番后,上书房上课的时辰很快到来,李珍回到自己位置上,看着伴读和皇子们一个接一个的到来。 伴读们进入上书房时都悄悄向李珍投去古怪的目光,李珍开始还不懂那是什么意思,直到谢观玉来到她身前,一脸开心地问她:“公主是与兄长冰释前嫌了吗?” “算是吧……不过你怎么知道?” “学生们已经听说了,公主和兄长在宫门口联合惩治了云廷。” 原来伴读们看她是因为这个……好吧,她确实闹得有点大,他们知道了也不足为奇。 谢观玉还在兀自高兴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又大又亮:“公主和兄长能和好如初真是太好了。” 李珍觉得有点好笑:“这是我跟你兄长之间的事,你怎么高兴成这样?” 谢观玉道:“公主和兄长对学生来说,是这世间最重要的人,你们不再闹别扭学生当然开心了。” 他直笑弯了一双眼。 谢修竹是他亲哥哥,谢观玉这样说李珍觉得不奇怪,但自己什么时候在他心中变得如此重要了? 李珍没问出口,但谢观玉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 “父亲甚少带学生出门,学生与上京的勋贵子弟都不相识,”谢观玉就那样看着她,那双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泽,“实不相瞒,公主是除了兄长外学生唯一相熟之人了。” 第77章 李珍眨眨眼。 她久久未接这话,似乎陷入了某种思绪中。 沉默在两人之前萦绕许久,一直等不到回答的谢观玉忽然有点慌:“学生出言无状,还请公主谅解。” 他躬身下拜,不敢去看李珍现在是何种眼神。 不知过了多久,李珍总算出声。 “相熟之人?”她道,“我们是相熟之人吗?” “是学生自以为是……” 李珍将他的话打断:“谢观玉你这话是不是有些见外了?我们一起在上书房外罚过站,难道还不能算是患难之交吗?” 谢观玉抬起头来,恰好对上李珍笑意盈盈的双眼。 “患难之交……”他在口中咀嚼了一下这个词,也露出灿烂的笑容,“对,公主说得没错,学生与公主正是患难之交!”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等上书房内的皇子伴读们各自坐好,谢修竹开始了今日的授课。 授课之前,他按照惯例开始了抽考。 第一个被叫起来的人是李瑾,谢修竹问了他一个简单的策论问题,他思考一会后很快答上。 但他知道谢修竹历来要求颇高,答完之后也不敢坐下,站在那里心里忐忑地等谢修竹评判。 “大皇子今日答得不错。” 谢修竹给了他一个还算好的评价,李瑾心里正高兴,便又听谢修竹说:“不过还不太全面,大皇子可多看看书再仔细斟酌一二。” “多谢夫子教诲。”李瑾有些丧气,这个评价,谢修竹必定要罚他三戒尺了。 他的伴读们已经准备好了摊开掌心受罚,谢修竹却并未拿起戒尺:“请大皇子入座吧。” 李瑾和伴读们面面相觑,又不敢相信地看一眼谢修竹。 什么意思?这是不罚他了吗? 他猜不准谢修竹的用意,一时竟站在那里没动,还是伴读拉了他的衣袖,李瑾才反应过来,缓缓坐入席中。 而此时谢修竹已经没有再搭理他,而是去考问李琮了。 “请三皇子为‘致天下之民,聚天下自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义’作释。” 李琮记得这是昨天谢修竹讲过的,但他下学后跟云家几个表兄去练武场了,就没来得及温习。 他张了张嘴,觉得大脑空白,一个字都答不出来。 谢修竹等了片刻也等不到李琮的回答,于是又将这句话当堂讲解了一遍。 “……三皇子这回可记住了?” 李琮呐呐道:“记住了。” 昨天才讲解过的内容,今天早上就忘得一干二净,李琮心中跳个不停,按照往日的惯例额,谢修竹起码要罚他十下戒尺。 他也跟刚刚的李瑾一样,等待谢修竹的责罚。 然而谢修竹也只是对他说:“三皇子请入座吧。” 这下李琮也傻眼了,谢修竹这都不罚? 谢修竹依旧没理会他的惊诧,已经开始考校起他身后的李瑾。李瑾发挥中规中矩,谢修竹点点头夸了句好,接着走到李珍面前。 李珍起身看他,脸上还带着一些自信:“夫子还要考校我《中庸》吗?” 谢修竹摇头:“公主可会背《大学》?” 嘶……居然换了一本书来考她。 李珍面孔上的自信消失得一干二净:“这个我不会。” 她的回答跟谢修竹第一次抽考她时一样消极,谢修竹这回同样皱起了眉头。 但他只是淡淡开口:“那公主回宫时多看几遍《大学》吧,臣明日再问公主。” 说完,他让李珍坐下,又去问李璎。 李璎年纪小,问她的问题最简单,她很轻松的就答上了。 谢修竹赞了她几句,这才转身回到讲席中。 整场考校下来,他居然没有罚过任何一个人。 上书房众人像是见鬼一样看着谢修竹,都在想他今日怎么如此温和?跟之前简直是大相径庭。 按照他们对他的了解,这谢修竹不会还有后招在等着他们吧? 李琮没忍住出声问他:“夫子不罚我们吗?” 谢修竹瞥他一眼:“若三皇子明日还答不上来臣今日的提问,臣就要罚三皇子戒尺了。” 李琮脖子一缩没敢再问,但心里顿时安定许多。 这强大的气场,这冰冷的语气证明谢修竹还是他熟悉的谢夫子,并没有被奇奇怪怪的人夺舍。 回答完了李琮,谢修竹开始今日的授课。他讲课的方式跟以前没什么不同,但众人发现他在上课时也宽松许多,至少不会因为打个盹就被拎起来罚站。 虽然他们不知谢修竹为何做出改变,但这改变他们十分受用,上书房内一改往日沉闷的气氛,皇子公主们听起来课来也觉得松泛许多。 不过谢修竹大概是个完美主义者,课间休息时他还悄悄来问李珍:“公主觉得臣这般表现如何?” 李珍一本正经道:“挺好的,但还是差了一点,只能给你打个九十分。” 谢修竹立即绷着个脸问她:“敢问公主还差在哪里?” 李珍转头看他:“你不考我背书的话,我就能给你满分了。” 谢修竹无语地看了她一会:“公主还是回宫好好背书吧,臣明日会抽背您《大学》上的内容……《中庸》也不能落下,臣后日会考。” “切,那你真是差劲死了,我要给你零分!” 谢修竹:“……” * 上午的课上完,李珍往蓬莱宫走时,听说皇帝的小朝会已经散了。 但小朝会出现一点插曲,武威候在皇帝面前痛哭流涕,直呼云廷这个孙子意图殴打朝廷命官,无礼不孝,还当着皇帝的面狠狠踹他一脚。 云廷到底没造成什么大祸,皇帝自然是好言劝着做起了和事佬,连李珍的责罚都想给云廷免了。但云家的政敌岂能放过这个机会,当庭又把云廷斥责一番,熟练运用上纲上线和夸大事实两个武器,说你云廷今日敢在宫门口打官员,明日怕不是就要上紫宸宫篡位了。 云家派系的官员们原本想将事情引到李珍越俎代庖上,给云廷开脱,但很快有人出来骂他们迂腐,说要不是李珍出来阻拦,事情只会闹得更大。这群人还不遗余力地夸赞李珍,直称她有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气度。 云家官员到此已无了反驳的余地,怕事情再度闹大,云廷只得一味认罪认罚,巴不得马上就去宫门口跪着,连皇帝都劝不动。 李珍回蓬莱宫时,云廷已在宫门口跪了多时,来来往往的官员和宫人们纷纷朝他投去异样的目光,让他有苦不能言。 玛瑙眉飞色舞的跟李珍转述这事时,李珍只平淡的一笑。 玛瑙有些好奇地问:“那云廷遭受这般奇耻大辱,公主不觉得解气吗?” “有什么解气不解气的,”李珍说,“不过是一个稍一挑拨就上钩的蠢货,还不值得我上心。” 比起云廷这人,她现在更烦恼的是谢修竹给她布置的背书作业。 好不容易背会了《中庸》,现在又来个《大学》,一看到那些文言文她就想打瞌睡,第一次体会到了白话运动是多么伟大的一场改革。 但看到谢修竹都肯听自己的话改变了,李珍不太想辜负他,就努力背着那些书,应对谢修竹的课前抽考。背久了李珍发现那些书还是有益处的,从前上课听不懂的东西,现在也融会贯通了。 不过谢修竹到底是个严师,李珍做不到每次都完美渡过抽考,或者上课不打瞌睡,谢修竹板着脸来罚过她几次戒尺,她每次都帮郭子令领受。 有时候谢观玉看不下去会帮她说话,次数多了谢修竹就让谢观玉去外面罚站,李珍也要跟着去。 虽然谢修竹每次都不会罚他们太久,顶多一炷香时间就把两人叫回来上课,但只要罚完谢修竹就会气呼呼的跟李珍冷战好几天。 李珍也不懂他为什么要生气,自己不过就是觉得愧疚才陪谢观玉一起罚个站吗?皇子们犯错的时候也没见他气成这样。 男人心果然如海底针。 李珍冷战得受不了时,就得发奋背书来哄谢修竹开心,聂隐看她十分用功,还闷着声音问她为什么对谢修竹那么上心。 李珍这时就会叹一口气:“人家可是谢氏的嫡长公子,可不得讨好一点吗?” 要不然以后谁来给她当女帝之路的后盾? 聂隐听了这话,常常就垂下眼去不再开口了。 在背书这方面,谢修竹的确想了很多方法来督促她,抽考、罚戒尺都是家常便饭,李珍最怕的是谢修竹来蓬莱宫里盯着自己背。 两个人隔着屏风在书房对坐,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要是背不到谢修竹满意的程度,谢修竹就不会放过她。 李珍被逼得受不了时,还故技重施想让聂隐帮自己作弊,谢修竹早已熟知她这些歪门邪道,他也不赶聂隐走,只是让聂隐坐在李珍身后,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第78章 看李珍如此痛苦,趁李珍出去更衣时,聂隐还跟谢修竹吵过几次。 “公主金尊玉贵,谢大人也得有个限度,怎可如此逼迫公主?” 大概是上次聂隐帮李珍作弊,谢修竹看他也有点不爽,回话时语气硬邦邦的:“公主乃是我的学生,夫子如何教导公主无需聂禁卫置喙。” “你——” 本朝讲究一个尊师重道,连皇帝都得对老师恭恭敬敬,谢修竹一句“夫子学生”就足以堵住聂隐的嘴。 聂隐无法,只得从另一个方面来突破:“公主到底还是未嫁之身,谢大人长时间留在蓬莱宫也于理不合。” 听了这话,谢修竹忽抬起眼眸看他一眼,眼中好似露出一丝轻蔑的笑,但最终他什么话也没说。 捕捉到那笑意的一瞬间,聂隐就将指尖按在剑柄上,一直按到毫无血色。 他懂谢修竹是什么意思,公主今年就要及笄,及笄完就要准备商议婚事,这间书房里最不该出现的人其实是他。 身体突然涌上深深的挫败感。 他可以把阿史那光明正大地赶走,却不能以同样的方式赶走谢修竹。 眼神变得愈发沉郁,李珍更衣回来后还有些疑惑地看他。 “聂隐,你脸色怎么怪怪的?” 聂隐努力将声音放得平稳些:“臣无事。” 李珍注视了他一会,但终究没说什么,她的“难关”还没过去呢。 谢修竹见她坐下,又开始照着书本上的句子念给李珍听,努力让李珍把它们全都记下来。 聂隐到底没走,他跪坐在李珍身后听着谢修竹读书,听着李珍抱怨,他们两人之间的氛围比之前热切许多,他插不进去话,就像一道空气一样被晾在这里。 春日很快过去,夏日原本漫长的给人感觉看不到尽头,聂隐却觉得永平十五年的夏天过得太快太快,七夕才刚一过完,大雍皇宫就迎来了秋日。 李珍的生日就在秋天,这一年她总算要行笄礼,聂隐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心境如天气一般日渐一日凉下去。 这是永平朝迎来的第一个公主的笄礼,皇帝很重视,今年连秋狝都取消了,中秋一过,尚宫局就连轴转起来,给李珍筹备笄礼。 大雍皇宫里现在最闲的人大概就是李珍。因是她的生辰,谢皇后也不要她参谋,这几天李珍除了去上书房就是在蓬莱宫里瘫着。 好在生辰前一天还有固定的流程要走,李珍坐着轿辇来到了仙鹤观天梯底下。 无论爬多少次,她还是适应不了这九十九节台阶,李珍咬牙想着等自己以后登基了,一定要把这破楼梯砍了,在大雍打响反对迷信的第一枪! 鹤安应是料到她要来,仙鹤观的大门微微敞开着,李珍推门进入其中,看到一身白衣的鹤安正在喂他的两只仙鹤。 他侧对着李珍,一只掌心向上摊开,上面放着几块饲料,仙鹤围在他的身前埋头吃得正香。鹤安没戴上黑色丝绸,李珍能看他垂下雪色的睫毛,一双粉色瞳孔正注视着两只仙鹤。 一阵秋风向他吹拂而来,他的发丝和衣襟随风而动,好像画里乘风归去的神明。 他就是那样随意地站着,眼里也没流露出过多情绪,李珍却从他身上嗅到了悲天悯人的神性。 “公主还不进来吗?”李珍在门口站了许久,听见鹤安轻轻出声,“公主别怕,鹤儿们不会伤害公主的。” 李珍刻意咳了一下,她这哪里是怕仙鹤?但她也不会承认自己盯鹤安盯得入神了。 为了掩饰自己,她走到鹤安身前,装模作样地想去摸摸那些正在吃饭的仙鹤们的脑袋。 她的手还没碰到它们,两只仙鹤便迅速跳开,扑棱着大白翅膀飞得远远的。 顺便沾了她满身的毛。 李珍:“……” 不识抬举的东西。 见仙鹤们飞走了,鹤安也没什么反应,将手中残余的饲料随手抛在地上。 “公主请随我来吧。” 他径直朝主殿中走去。 李珍收回尴尴尬尬的手,跟在鹤安后头进了神殿。 仍是跪着对三尊神像拜了几下,再点燃三支清香将它们插进香炉里。 青烟盘旋而上,缭绕在神像身前,鹤安盯着那烟雾道:“是个吉兆,看来神明已听见公主的心愿了,公主必定心想事成。” 李珍不信这烟雾真的代表什么,干干笑一声:“借你吉言。” 茶室那边已布置好了,将李珍请入席位后,鹤安照常给她倒了一杯茶。 将茶盏推到李珍面前,他也照常问李珍:“不知公主今年向神明求了些什么?” 李珍端起茶壶喝茶,头也不抬地说:“长命百岁,福寿安康。” 她这话明显是在敷衍鹤安,鹤安也不在意:“我还以为公主会期盼与谢长公子婚姻顺遂,早生贵子呢。” 李珍喝进嘴里的茶差点没喷出来。 她赶紧放下茶盏,鹤安却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拿起白色丝绢擦了擦桌上的水渍。 李珍突然就很不爽,她接触了那么多男子,没有一个是鹤安这样的。 他总是寥寥几语就挑动她的情绪,跟他耍嘴皮子,李珍竟还常常落于下风。 李珍决心扳回一城,看着他道:“怎么,鹤安道长很在意我的婚事?” “自然在意,”鹤安道,“公主是天之骄女,大雍子民无人不在意公主。” 李珍轻笑一声:“道长真是这样想的吗?我怎么觉得道长在意我的婚事……像是在爱慕我呢?” 李珍知道,鹤安对她的好感度已有20。 她说完后就毫不退缩地逼视着他的瞳孔,试图从里面找到他的慌乱。 鹤安的粉色眼眸确实动了一下,他抬起自己的眼睛与李珍对视。 “当然。” “……” 这番回答超出李珍的预想。 李珍呼吸一窒,心脏“咚”地跳动一下,这剧烈的情绪变化不受她控制,那是一种被异性表达爱意后的自然反应。 更别说,她眼前这个异性雪发雪肌,气质脱俗得不似凡人。 面上的温度自然而然地上升,耳垂好像在发着滚烫。 李珍愣在当场,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发现自己居然在害羞。 对面的鹤安好似不知道自己说了如何惊人的话,盯着李珍的眼眸始终纹丝不动,像是一汪平静的粉色湖面。 湖面静静流淌,过了不知多久,李珍终于在里面看到了一丝涟漪。 不是羞赧,不是慌张,而是一丝极为清淡的愉悦。 “公主是大雍的主子,我当然爱慕公主了,我相信大雍的百姓们也跟我一样爱慕公主。” 他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与此同时,李珍脑中也响起系统冰冷的提示音。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李珍的神智被唤成功唤回。 她瞪着鹤安,心想这人果真是个变态,总爱看她吃瘪。 “你戏弄我?” “公主言重了,我只是在表达大雍子民的心声罢了,”鹤安道,“公主怎么会如此想呢?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李珍心有不甘,再次试图向他发起交锋:“当然容易误会了,道长的话说得不清不楚,我可是会当真的。” “当真也无妨,”鹤安还是那样不躲不闪的静静看她,“公主是大雍的主子,更是我的主子,爱慕公主是我应尽之责。” 脸颊温度再一次上升的李珍:…… 这个鹤安好像有点吃住她了。 李珍离开仙鹤观时跟上次一样狼狈,鹤安就立在神像前看她,还轻柔嘱咐了一句:“公主,下天梯时千万留神脚下。” 李珍没理会,提着裙子到了仙鹤观底下。 “回宫。”她上了车辇,说话时还带着几分气。 翡翠悄悄看她,见李珍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估计又是被鹤安道长惹的。 看来跟公主犯冲的不止是云家人啊。 明天还得早起,翡翠没敢多话,随着李珍一同往蓬莱宫去了。 * 十月二十六日,李珍这具身体总算年满十五岁。 及笄礼被设在大雍皇宫内的两仪殿中,这地方规格不比太极殿,但又比在宗庙举行笄礼显得浓重得多。 殿外跟太极殿一样,也有青石板铺成的地面,可容纳上百人站立其中,皇帝特地将李珍的及笄礼放在这里举行,就是为了让官员也能来观礼。 当然叫上所有官员还是显得兴师动众,皇帝就只叫了上京三品以上的官员参与,不过在李珍的请求下,谢修竹和谢观玉也被特许在观礼之列。 一大早,所有参与及笄礼的人便在两仪殿就位,官员则分为两列立在青石板上。 李珍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身着采衣由赞者李璎扶着,从宫门一步一步登上两仪殿。 太后称病没来,李珍先对坐在上首的皇帝皇后一拜,又对着笄礼的正宾一拜,接着跪坐在席上,这场笄礼才正式宣告开始。 第79章 郭子令作为有司将一干器物捧上,李璎先用水净手,将李珍头发拆散,再用一把玉梳轻轻梳了几下头发,便退下了。 皇家此番邀请的正宾是郭皇后的堂妹南阳夫人,她走到李珍近前,盥洗双手后为李珍梳了一个稍显繁复的发髻,再为她簪上发笄。 李璎正了正发笄,又扶着李珍往两仪殿一处东偏殿换上素衣襦裙,李珍再出来对着皇帝皇后跪拜,如此算是完成了初加初拜之礼。 等李珍换上一身九行青底五彩摇翟纹的翟衣,头戴上沉甸甸的九钿花树冠,冗长的三加三拜之礼才终于结束。 李璎扶着她步出两仪殿外,面对着文武百官。 礼部早已把时辰算好了,她出殿外时金灿灿的太阳恰好从云层探出头来,照在她一身华服上。 这当是她打扮最华丽庄重的一次,虽那衣服又重又沉,让她连行走都有些困难,但在旁人眼中,那翟衣和金冠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倒衬得她更加瑰丽华美,风姿绰约。 宛如开在艳阳底下的一朵璀璨夏花。 李珍眼睛往底下一扫,系统层出不穷的播报声便响在她脑子里。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3点,生命增加2小时】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0小时】 …… 这好感度加的,都让系统变得一卡一卡的了,她粗略一算,这一次亮相起码又多了五个月的生命值。 如果穿一穿礼服就能获得好感度的话,她很想天天穿着这身衣服在皇宫各处溜达。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可惜想象终归只是想象,及笄礼还得继续。 两仪殿外设立着一香案,各式各样的祭拜礼器置于上方,李珍出来时,看到鹤安就立于香案之后。 今日他穿得也繁复些,雪白的锦袍上用银线绣着仙鹤暗纹,他眼前也覆盖着那黑色丝绸。 见到李珍出来,鹤安点燃清香对着香案一拜,口中念念有词。 “伏以四方众神,各路仙君,誓愿洪深,神界有情,等蒙摄受。弟子鹤安念元昭公主德才兼备,奉神勤勉。今笄礼已成,敬告天地神明,万望佑元昭公主长命百岁,福寿安康,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长命百岁,福寿安康? 李珍微眯了眯眼,每次鹤安问她有什么心愿时,她总是拿这两句话来敷衍他。 现在他把这两句话当成疏文来念,也不知是真心帮她祈求呢,还是在挖苦她。 以这人恶劣的性格来说,李珍觉得大概率是后者。 鹤安念完疏文,将清香往李珍身前一递:“公主,请吧。” “多谢道长。” 李珍看他一眼,接过清香时,手指还刻意在他手背上滑过。 鹤安一动不动,把李珍当空气一般,没做出任何反应。 李珍只得举着清香到香案前磕头跪拜,又把香插在香炉里。 至此,繁复的及笄礼终于结束。 鹤安立于她身旁淡淡出声:“笄礼成,恭贺公主及笄大喜。” 他话音落下,殿外青石板上观礼的官员们跟着拱手行礼:“臣等恭贺公主及笄大喜!” 谢修竹仅仅是个六品官,即便他和谢观玉受到李珍邀请,也只能立于官员队伍的最后。高台上的李珍离他有些距离,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能在太阳的照射下看到她的华服和金冠。 那身华服一定是用上好的材料织成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让人更加不敢逼视那身着华服的人了。 比起她这副仪态万千的模样,谢修竹更熟悉的是在上书房的李珍。 谢修竹认真观察过她,她其实不太爱那些华裳美服,每日都穿得简约便宜,头上更是很少戴贵重的金簪玉器。 不过她选的颜色大都鲜亮,不是桃粉就是水蓝,最清淡也是藕荷色。在沉闷的秋日中,这颜色总是很轻易地夺去他的视线,所以他常常发现李珍上课在走神或是在打瞌睡。 他一开始不忍责罚李珍,次数多了也忍不住板着脸罚她站在上书房里。 李珍是个不折不扣的刺头,被他罚了就偷偷翻白眼,但当他视线落过去时,她就装成乖学生,一脸期盼地盯着他,希望他能早一点放过自己。 被那眼神一盯,谢修竹心中便止不住的发软,连神思都被扰乱,过不了多久,谢修竹就会受不了地放过她。 谢修竹想李珍屡教不改,大概也有自己太过放纵她的原因,可他每一次想硬起心肠,脑海中就会有另一个声音*响起:她都很努力的背书了,这次就放过她吧,若下次再犯就决不轻饶。 这个“下次”被无限推迟,直到现在也是遥遥无期。 “今日,公主年满十五岁了啊。” 有人在谢修竹耳旁叹息一声,谢修竹听出这是他弟弟谢观玉的声音。 在谢氏宗族中,因他未来家主的身份,人人尊他敬他也不敢靠近他,唯有这个庶出弟弟与他关系最好。 但谢修竹发现自己近日开始在疏远这个弟弟,他也说不清缘由,谢观玉明明没做任何惹怒他的事,他心中就是对他开始产生莫名的芥蒂。 这不被他的思绪控制,是一种由身体本能产生的排斥。 心中生出嫌隙,谢修竹表面还是藏得很好:“是啊。” 谢观玉笑弯了眼看他:“公主及笄礼后就要准备和兄长议婚了吧,观玉真替兄长高兴。” 议……议婚? 谢修竹忽然因这个词愣住。 永平十三年定下婚约时他总觉得这一天还很远,没想到这么快他就要和李珍成亲了。 一种不真实感砸中他的身体。 他抬头看向一身华服的李珍,谢修竹还是看不清她的脸,反倒被那上面的翟纹晃得眼花。 但他毫不在意,神思逐渐飘远,止不住地去想象李珍大婚当日的情形。 她应当也是身穿一身华美的青色大袖深衣,头戴绚丽耀眼的花钗,脸颊敷上雪白的铅粉,点上绯色的面靥与斜红。 黄昏时,她会从宫门一步一步被抬进谢府的新房里,那时候谢修竹就不怕看不清她的脸了,他可以在夜色的烛光里将她看得仔仔细细。 翻飞的思绪到此为止,谢修竹发现自己身上的温度正在升高,心中涌起难言的热潮。 在朝云楼被赐婚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很排斥这一桩婚事,日日想的都是要如何与李珍和离。但当这一日真的离他越来越近,他突然发现他的心境在不知什么时候悄然起了变化。 他好像没有那么厌恶李珍,也没有那么反对这门婚事了。 * 上午的及笄礼结束,李珍还是不得闲,回宫去拆下金冠,脱下翟衣,翡翠给她换上一身稍微轻便一点的衣服,她又坐着轿子赶去琼华楼。 这次夜宴的规模更胜从前,皇帝不仅从头到尾坐在席间,连因病久不出门的太后也匆匆露了一面。 菜肴上了一盘又一盘,小小的方桌都堆不下了;鼓瑟吹笙之声尽情喧哗,几乎要响彻云霄。天完全黑下来时,皇帝亲自牵着李珍的手登上琼华楼最高处。 焰火通通被点燃,在空中绽放出绚丽的烟花,竞相在李珍面前展示自己最迷人的姿态。 秋日来时百花杀,但今夜焰火堆砌成花朵,独为李珍铺满整个夜空。 一直到子时,烟火燃放完毕,李珍这场堪称浩大的生辰宴才宣告结束。 生辰宴盛大的另一层含义就是它很累人,李珍脸都快笑僵了,回到蓬莱官卸去钗环首饰,草草梳洗后就上塌睡觉。 第二天被叫醒时,眼下立即出现两圈乌青,差点就赖在床上起不来。 但皇帝对皇子公主们的教育就是那么严格,就算李珍再困,她爬也得爬去上书房上课。 上书房内,谢修竹早早的就坐在上方,见李珍进来,他忙起身行礼。 “臣见过公主。” 李珍抬手叫起,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夫子今日还是来得那么早啊?” 谢修竹道:“来上书房为皇子公主们授课,臣不敢不勤勉。” 最讨厌这种卷王了,李珍心中腹诽。 “昨日宫中举行生辰宴,我回宫迟了些,没来得及背书,夫子等会抽考时能不能考点简单的?” 说着,她还对谢修竹一笑。 谢修竹抬眼看李珍时恰好直面那笑容,他不由地恍神一下,就好像昨日被李珍衣襟上的翟纹晃到眼一样。 李珍那双墨玉般的眼睛与他对望着,谢修竹几乎是立即避开了视线,嘴里想也不想的胡乱回答:“那……那臣今日就不考校公主了吧。” “当真?”李珍欣喜出声。 视线还是低垂着:“嗯,当真。” 第80章 “多谢夫子,”李珍这下露出真切的笑容,“夫子果然最通情达理了!” 不用被叫起来背书,李珍欢天喜地的回到席位上就坐。 谢修竹却有点回不过神来,他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平日见到他的人都对他大加赞赏,他几乎听过所有的溢美之词。 “通情达理”不算是他听过最好的词,但当这词从李珍口中说出时,他却反复将它在嘴里咀嚼着。 通情达理、通情达理…… 老实说他想再多听几遍。 要不然明日也免了公主的抽考吧。 李珍不知谢修竹心中的想法,坐在席上时心情很好地哼着歌儿。 趁着谢修竹还没宣布上课,谢观玉来到李珍身前跟她絮话:“还没祝贺公主生辰大喜。” 李珍也对他笑:“多谢你。” “公主昨日真好看,那身翟衣和金冠真衬公主,”谢观玉一双圆眼带着亮光看她,“可惜学生离公主太远看不真切,不知道公主什么时候还能穿上它呢?” “我才不想穿呢,”李珍撇一撇嘴角,“你都不知道那身衣服穿起来有多累人,又沉又累赘,我连弯腰行礼都要费很大的劲。” 谢观玉好像苦恼地想了一阵子:“公主若是不喜欢……那便不穿吧,反正学生觉得公主穿什么都好看!” 说完,他还打量了一下李珍:“今日这身也好看!” 绕是李珍,听到这番话也被逗得“噗呲”一笑:“你这张嘴可真会哄人,嗯……比你那兄长强多了。” “才没有哄人,学生是真心的!” 两人旁若无人地笑闹了一阵子,忽然听到讲席上传来“啪”一声脆响。 是谢修竹用戒尺敲了敲桌案。 “既然诸位殿下都来了,那便开始今日的授课吧。” 李珍注意到他好像有点不高兴,连声音都比刚刚冷了许多。 她觉得有点奇怪,谢修竹跟自己说话时还好好的,这才过了一会,怎么就突然不开心了? 还真是一个阴晴不定的人。 李珍疑惑之时,谢观玉已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谢修竹开始正式上课。 第一个起身迎接考校的还是李瑾。 谢修竹问了他一个不算难的问题,李珍记得那是谢修竹前几日才讲过的,不过可能李瑾昨夜参加了生日宴,也睡得迟,他张张嘴干巴巴地回答出几句话,便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他顿时有点慌,小心翼翼地看了谢修竹几眼,又安慰自己说谢夫子这几月温和许多,应该不会怎么罚他吧? 谢修竹冷眼看他:“大皇子不会?” 他这一问好似又回到了以往那个不近人情的谢修竹,李瑾咽了咽口水:“我回宫后一定好好用功。” 谢修竹没接这话,叫了坐在李瑾身旁的谢观玉起身:“大皇子没能回答上我的问题,你替大皇子挨十下戒尺吧。” 十下?李瑾有点傻愣愣的,谢修竹很久没有这样重罚过人了。 谢观玉也有点诧异,但他不敢忤逆谢修竹,伸出掌心乖乖的让谢修竹打了十下,直打得掌心红肿一片。 罚完谢观玉,谢修竹又去抽考其他人。他这突然的重罚让上书房内气氛陡然紧绷,李琮李玦都仔细斟酌着答案,生怕回答得不好,让谢修竹责罚。 好在谢修竹问的问题都不难,两人平稳地挨过了抽考,谢修竹又拿着戒尺来到公主们的席位前。 刚刚答应过不考李珍了,谢修竹于是直接掠过她走向李璎。 李珍却拦住他问道:“谢夫子这是不高兴了吗?谁又惹你生气了?” 谢修竹脚步一顿:“……臣没有。” 眉头都快打结了,还硬说没有,李珍懒得理他,反正他不抽考自己,那火也烧不到自己身上来。 一直到上午的课结束,谢修竹还是绷着个脸,好像谁欠他钱似的。 不过这回李珍准备离开时,谢修竹特意将她叫住了。 “公主可会背《孟子》吗?” 李珍感觉全身汗毛直立,怎么又要她背书了?这次还换个字数最多的。 “我只会背一点点。” “好,那臣从今日开始会去蓬莱宫内督促公主背《孟子》,还请公主早做准备。” 说这话时,谢修竹的视线有意无意的向上书房内某个方向看去。 看到谢观玉身子微不可闻的一僵,他才转开视线。 “夫子又要来啊?”李珍欲哭无泪,“就不能让我自己好好背吗?” “不能,”谢修竹这回非常坚持,“臣了解公主,若无臣看管,公主一定背不下来《孟子》。” 李珍……李珍发现自己拒绝不了他,只能无能狂怒地走了。 她走后,谢修竹又将视线放到谢观玉身上。 他的弟弟今年不过满十五,长得跟他有几分相似,不过他下巴更尖,眼睛更圆些,还爱穿绣着嫩黄色花朵的衣服,比自己多了一些少年人的俏丽。 谢修竹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 虽要来上书房授课,但其实他也不必日日都穿官服,官服是不是将他显得太肃穆了? 日日穿着无论是谁都会看腻吧? 从明日起,还是换一件常服来。 * 一想到晚上谢修竹要来监督自己读书,李珍就茶不思饭不想的,一直愁眉苦脸到晚上。 晚膳才刚撤下,谢修竹就按时来到蓬莱宫主殿内等她了。 不过李珍发现,谢修竹身旁竟还跟了个聂隐。 两人各自站在一方,泾渭分明。 李珍诧异:“聂隐?你进来干什么?” 聂隐拱手回答:“秋日天黑得早,臣不放心公主与谢大人独处一室,请容许臣护卫公主周全。” 这话只差没把“谢修竹不怀好意”写在门面上了,李珍看一眼谢修竹,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愈发冰冷。 为了表示尊重,李珍还是问他:“夫子同意吗?” 谢修竹一般不会拒绝这种要求,只吐出一个字:“可。” 于是三人就这样一同去了上书房。 李珍和谢修竹隔着屏风对坐,聂隐跪坐在李珍身后,冰霜似的眼眸锁定在谢修竹脸上,一只手还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谢修竹今日没怎么难为李珍,只让她背诵一小段,有了前两本书的基础,李珍这一回背的得心应手许多,天还没完全黑,谢修竹就准备起身告辞了。 “臣先告退了,明日同一时辰再来蓬莱宫中。” 李珍话都有点说不清楚了:“夫子……夫子还要来?” “自然,”谢修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背书不可半途而废。” “那……后日呢?” “也来。” “……” “谢夫子你给我个准话吧,你要来几日?” 谢修竹垂眼思考一番:“至少也要等公主背会《孟子》吧。” “背会……”李珍捏一捏那厚厚的书页,“夫子知道《孟子》有多少个字么?我们能不能换个字数少点的?” 谢修竹还是板着脸:“既然开始了就不可废弃,公主还是先把《孟子》背会再说别的吧。” 李珍觉得很崩溃:“所以你为什么要先选《孟子》?” 谢修竹握拳抵住嘴唇咳了一声:“《孟子》……字数最多,公主只要将它攻克下来,日后就轻松了。” 轻松?当她没上过学是吧,读书怎么可能有轻松的? 谢修竹很快离开蓬莱宫,只剩李珍一人垂头丧气的往寝殿走。 一想到以后每晚谢修竹都要来监督她背书,她就很想穿越回去扇自己一巴掌,谁让你跟皇帝提出要去上书房的? 现在好了,明明当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主,日子却过得跟高中生没两样。 聂隐看她丧气的样子,眼里也露出担忧。 “要不臣帮公主想想办法?好让公主早些在谢大人那儿交差?” 公主早点交差,那谢修竹也不用天天往蓬莱宫跑了。 李珍叹气:“算了吧,就算我晚上把他应付过去了,白天他只要一考校还不是会露馅?” 李珍又不是没吃过这种亏。 聂隐眼色变得深沉些:“谢大人做得有些过头了。” “公主何不请皇上换一位夫子?” “换什么,”李珍摆摆手,“我跟他可是有婚约在身,早被外人视作一体,若是让父皇将他换了,定然会引起是非。” 聂隐心中更沉闷了,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一点。 谢修竹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因他那不俗的家世,日后可以正大光明地站在李珍身边。 可惜,这一点是他永远也赶不上的。 * 托被谢修竹逼着背书的福,李珍这一晚上睡得很沉,早上起来时还伸了一个餍足的懒腰。 但一到上书房她就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劲。 一向板正的谢修竹今天居然没穿官服! 他穿着以前那身墨绿色的宽袖锦袍,点点竹叶纹饰点缀在袖口和领口上,连头发也只用玉冠束起,有一半披散在背上。 第81章 李珍到上书房时,他正端坐在席上看书,晨间阳光从窗外透进来为他全身镀上一层金边,更显得他神采奕奕。 好久没看到谢修竹穿常服的样子了,乍一看去,李珍还有点不习惯。 谢修竹好似这才发现她来了上书房,他缓慢起身,甩一下袖子拱手行礼。 “臣见过公主。” 他今日似乎还熏香了,有淡淡的香味随着他甩袖的动作朝李珍袭来。 李珍淡然点头:“夫子请起吧。” 昨夜才背了《孟子》,今天谢修竹说不定要当堂抽背,李珍对于谢修竹换回常服的举动只有一瞬的惊讶,她很快回到自己席前,翻开《孟子》来看。 谢修竹在那儿立了许久,发现李珍再也没回头看自己一眼,他才坐回讲席。 谢观玉又跟往常一样,跑到李珍跟前凑趣。 谢修竹以前从不会在意谢观玉如何打扮自己,只记得他爱穿浅绿色的衣衫。 现在仔细打量,他才发现谢观玉挑的颜色很讨巧,让他显得清新可人,甚至让晦暗的深秋时节都变得鲜亮起来。 难怪别人看到他时,眼中总是发亮。 他低头看自己的袍角,以前他偏爱这墨绿色,总觉得它显得庄重有礼,现在他越看越觉得……跟浅绿色比起来是不是太沉闷了些? 冬日即将来临,回去让府里多裁几身新衣服好了。 不过再嫌弃那身衣服,谢修竹也不可能立刻回去换了它,上书房下学时,他依旧穿着它赶到了蓬莱宫中。 聂隐今日值守在门口,见他来了,便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 谢修竹蹙起眉头。 他不太喜欢这人,总是打着“保护”的名义干扰他督促李珍背书,也不知道他凑在李珍跟前是不是另有企图。 若是以后和公主成婚了,就劝公主将这个禁卫留在宫里吧,省得他干出什么不利于李珍的事。 步入那富丽堂皇的主殿中,谢修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在设想和李珍大婚后的事。 再过不久就是新年,这桩婚事最早也得拖到明年了,他现在胡思乱想个什么劲儿呢? 但越遏制自己的神思,谢修竹发现自己就会越控制不住的往这方面想。 谢府早几年新修一个东苑,按照父亲母亲的意思,他日后成婚了就会和李珍住在那里吧。 不过公主都有公主府,李珍应当是住在公主府里,他如果去见李珍的话,应该还要李珍传召。 其实这样也好,他们两人本来就说好了要和离,与其强行凑在一起还不如少见对方。 但话又说回来了……既然他已经迎娶了公主,那一些场面上的事也得做不是? 比如拜堂行礼,比如洞房花烛,再比如…… 谢修竹不知想到了什么,“嗡”一声,直感觉全身气血瞬间冲上了头顶。 李珍出来见谢修竹时,见到的就是他满脸通红的样子。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冬日快到了,北风又一次席卷大雍皇城,气温一日比一日凉……所以李珍想不通这么冷的天谢修竹在脸红些什么。 她凑近谢修竹询问:“谢夫子这是怎么了?身子不适么?” 李珍那张脸一凑近,谢修竹脑海中旖旎的画面便更为具象,他甚至能想象出盈盈烛光照耀在她皮肤上时,会透出怎样的光泽。 身体的温度再次升高,心脏乱跳个不停,谢修竹不敢看她。 “臣无事,”他生硬地转了一个话题,“时辰不早了,公主,我们还是赶紧去书房吧。” 说完,他也没等李珍反应,就直直朝书房的方向走去,步伐快得直将衣袍撩起。 李珍道了声“奇怪”,看了谢修竹的背影一会,又去问聂隐:“他这是怎么了?刚刚进蓬莱宫时就这样吗?” 聂隐锐利的视线也锁定谢修竹的身影:“臣也不知。” 表面上这样说,心中却大骂一句伪君子。 男人最懂男人,一看谢修竹的眼神他就猜到他在想什么了。 李珍带着聂隐来到上书房时,谢修竹正襟危坐,脸色也恢复正常,似乎已经从刚刚的窘态中调整过来了。 他手执一卷书,等李珍入座后,就跟往常一样念给李珍听,再让李珍背诵出来。 聂隐就跪坐在李珍身后的位置,旁观两人背书的全程。 今日谢修竹挑选的段落有些难,李珍一直背诵到天黑,也未能让谢修竹完全满意。 背书是很枯燥的事,李珍又累又困,呵欠连天,谢修竹却执着的一遍一遍读,又一遍一遍让李珍背。 李珍实在受不了的求饶,谢修竹就只会板着脸说:“读书不可半途而废。” 看他这般严肃认真,李珍有时候会突然幻想,在床榻间时,若女子求饶,谢修竹也会一遍挺着腰一边踹着气说“不可半途而废”么? 一想那画面李珍就忍不住笑,她甚至轻轻笑出声,让谢修竹不得不中断读书声。 他抬头看她:“公主在笑什么?” “我只是想到了一些好笑的事。” 谢修竹有点不开心,读书是一件很庄重的事,不该如此三心二意。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问:“是什么?” “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李珍隔着屏风定定看他一眼,“是关于夫子的。” 那眼神像烙铁一般快将屏风烫穿,给谢修竹心里留下一个深刻的烙印。 谢修竹不知道李珍在想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但他却不可避免地回忆起自己脑中刚刚产生的画面。 脸颊在一瞬间变得滚烫,他垂下眼,连声线都抖起来:“公主,今日还有很长一段没背下来,您还是专注一些吧。” 李珍有时候挺喜欢跟谢修竹说话的,只要稍微说点露骨的话,他整个人就会变得不知所措。 心情变好,连背书也不觉得枯燥了,李珍笑着答一声:“好。” 这声“好”语气蜿蜒,带着莫名的意味,害得谢修竹全身又是一抖。 他赶紧强迫自己的思绪集中到书本上。 “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 然而这次他才刚念半句,忽听到对面传来“嘭”一声动静。 谢修竹抬头一看,聂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李珍身侧,他伸出一只手按住了李珍搁在案上的书册,将它死死压住。 这响声不仅让谢修竹一惊,就连李珍本人也吓了一跳。 聂隐待她一向温顺忠诚,说一不二,从未这般失礼过。 李珍道:“聂隐,你怎么了?” 聂隐没回话,只用目光逼视着对面的谢修竹:“谢大人,天色已晚,您也该回府了。” 他全身透着冰凉的寒气,瞳孔内更是结满冰霜,释放出危险的气息。 那很像野兽面对入侵者在发出警告。 原来聂隐是看不过去谢修竹折磨自己,在帮她赶人啊,反正李珍也不想背书了,干脆束手旁观。 谢修竹倒也不怵,放下书与聂隐对视着:“我是公主的夫子,自有权力决定公主何时下课,聂禁卫你是否有些越矩了?” 聂隐冷哼:“难道背书上课会比公主的安危还要紧?” “夫子白日在上书房授课也就罢了,夜间为何还要来蓬莱宫中?真让人怀疑你是不是别有用心。” 这话说得谢修竹脸色涨红:“我做事一向光明磊落,来督促公主背书,也是为了劝公主上进,从来没有旁的想法!” “作为男子,在夜幕时分与未婚女子频频相见,有没有旁的想法……恐怕只有谢大人你自己知道了。” 再想起这人刚刚看公主的眼神,聂隐就恨不得拔出剑来将他砍成两截。 谢修竹平日最恨那些小人行径,也最恨有人如此污蔑揣测他。 这禁卫说自己居心叵测,那他呢?日日跟在李珍身后,赖在书房里又是为了什么? 他才不信这禁卫没有抱着旁的心思! 谢修竹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反唇相讥:“我与公主早有婚约在身,就算见了几面又如何?” 李珍被这话惊得眨眨眼,这谢修竹的羞涩与矜持呢?为了气聂隐他居然连礼仪和脸面都不要了吗? 聂隐早料到他会用这番话来堵自己的嘴,虽然早有准备,但从谢修竹口中听到时,他还是气得心中闷痛。 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嗓音:“有婚约又如何?公主还没同你拜堂,你也算不上公主的夫君,没名没分的……谢大人在我眼中只是个夜闯蓬莱宫,有可能会伤害到公主安危的男子罢了。” 谢修竹气得紧咬牙关,聂隐这话说得他好像一个夜闯女子闺房的野男人。 “大人别怪我说话不客气,我负责保卫公主,任何靠近公主的可疑人物我都要肃清,”聂隐用拇指推出一截剑身,“夜已深,大人请回吧。” 大雍皇宫的禁卫虽算不得什么高官,但当主子遇到危机时,他们确实有先斩后奏的权力。 第82章 谢修竹想了一通,他将杀手锏用出,已经找不到别的理由反驳聂隐了。 他垂眼不语,聂隐持着剑紧盯他的一举一动,书房内氛围骤然紧绷。 李珍左看看,右看看,发现自己不能再旁观了。 她先安抚聂隐,把剑按回去:“你别激动啊,谢夫子是个好人,我相信他不会对我做出什么的。” 平时很听话的聂隐变得一点都不好劝:“请公主恕罪,在臣的心中,公主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若是谢大人执意不走……” 他盯着谢修竹的眼睛眯起:“那臣也只能采取些强硬的手段了。” 谢修竹听了这话只在鼻间轻哼一声,带着些“有种你就一剑杀了我”的挑衅意味。 聂隐劝不动,李珍只能转移对象:“夫子,这时辰的确有些晚了,要不你今天先回府,剩下的让我自己来背?” 谢修竹不想让步,但他听见李珍话语中略带哀求之意,他不想让李珍左右为难。 沉默一会,他起身一拜:“那臣先行告退,还望公主一定将这一段背诵完毕。” “我会的,夫子放心吧。” 听到李珍再三承诺,谢修竹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蓬莱宫。 谢修竹一走出书房,李珍就把自己痛恨的那卷《孟子》扔开,原本气势汹汹的聂隐也收敛住全身的锋芒。 他缩在李珍身侧,乖得像一只匍匐在主人脚边的大狗狗。 李珍斜眼看他:“我倒是极少见你露出这副模样。” 听着李珍话语有些冷硬,聂隐目光现出惶恐,与刚刚警告谢修竹时截然不同:“是臣冒犯了谢夫子,还请公主恕罪。” “你冒犯的是他,又不是我,要请罪也应该找他啊,跟我说那么多干嘛?” 聂隐握在剑柄上的指尖收紧,要他跟谢修竹请罪?这辈子都做不到。 “臣只是怕……公主会怪我。” 谢修竹到底跟李珍有婚约,或许在她心中份量不同,他怕李珍会因此而生他的气。 李珍不置可否:“我都说了,你冒犯的又不是我,我有什么好怪你的?” 聂隐眼神一亮:“公主真的不会因谢大人而生臣的气吗?” 李珍笑笑,没答这话,聂隐看不出她的真实想法,心里又变得七上八下的。 只是第二天谢修竹再一次赶赴蓬莱宫时,她又一次允许了聂隐在书房里旁观他俩背书。 谢修竹全程坐立不安,频频将视线投射到聂隐身上。 聂隐身着黑衣,将自己藏进阴影里,用锐利而冰冷的视线看他。 那感觉让谢修竹很不愉快,有一种被蛰伏在黑暗里的猛兽盯上的感觉。 谢修竹发现他讨厌这个聂隐,比讨厌谢观玉更甚。 谢观玉读书知礼,算是个安分的人;但聂隐却会强硬地待在李珍身侧,他根本驱赶不走。 书背到一半时,他终于忍不住停下,对面李珍朝他投来疑惑的眼神:“夫子怎么停了?” 谢修竹拱手道:“公主,臣以为读书以安静为要,书房里人还是越少越好。” 话说得婉转,其实就是想把聂隐赶走。 聂隐没吭声,只是身体紧绷起来,不由自主的将视线转向李珍。 这算是他和谢修竹的又一次无声的交锋,他在等李珍的回答,等她宣布这次的胜利者。 李珍先是轻叹一口气。 “夫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聂隐也是在履行他的职责啊,我怎么好阻拦呢?” “再说了他就是在这里守着我,也没有打扰我……你就不能理解理解吗?” 聂隐全身一松,下巴微微扬起,这一局的胜者是他。 他乘胜追击地开口:“我只是想要保护公主罢了,谢大人连这都容不下吗?” 聂隐的语气很平缓,但在李珍看不到的角度中,他目光挑衅地看谢修竹。 打着为公主好的旗号有什么用,琢磨透公主的心思才是最要紧的! 他早知李珍厌烦背书,所以昨夜特地帮她出来赶走谢修竹,公主发现了他的作用,必定不会赶他离开上书房! 接收到那视线,谢修竹将手中的书卷捏紧:“臣不是容不下,只是……只是不想公主被打扰。” “我不会被打扰的,”李珍道,“聂隐在我身边待了许久,我已经习惯了。” 李珍这话只是想要证明聂隐存在的合理性,好让他不被赶走,在关键时刻帮自己逃脱背书地狱。 但她殊不知这话听在两个男人心中又是别有一番滋味。 一个听得心花怒放,一个心里悄悄泛出酸味。 那酸味涌上四肢百骸,但谢修竹还得忍下,留在这里继续陪李珍念书。 要是他因气闷而一走了之,岂不是正中那禁卫的下怀? 没关系,来日方长,他如此安慰自己。 这禁卫只是逞一时之快,等他和李珍拜了堂,难道他还能把自己赶走不成? 谢修竹恨恨想着,不再与李珍争辩,继续念手里的书。 到了夜幕降临时,旁观许久的聂隐再次发挥作用,又搬出许多冠冕堂皇的话,疾言厉色的把谢修竹赶走了。 谢修竹大抵还是个冷静的人,知道多费口舌也无益,嘱咐李珍多加用功后,就告退离开蓬莱宫。 有人狼狈离开,也有人欣喜若狂。 送李珍到寝殿门口,聂隐便退回宫门口值守,他走路姿势明明和平时相差无二,但李珍就是感到出他全身都透出一股喜悦。 好像连头发丝都高兴得要翘起来了。 李珍细细想了一下,她好像也没做什么,就是没听谢修竹的话把他赶出书房而已,他到底在开心什么? 她摇摇头,发现自己还是不太能搞懂这些男人的心理。 * 等秋日过去,冬日到来,皇宫中再次变为银装素裹的世界时,谢修竹对李珍的“夜间补课”总算结束。 那《孟子》李珍到底没背完,但李珍跟谢修竹说自己待在书房里冷,还因此真的感染一次风寒后,谢修竹终于放过了她。 结束“补课”,聂隐倒有点不开心了,这意味着他待在李珍身边的时间又一次变少。 一连多日,他只能在宫门口匆匆看一眼李珍出宫回宫,心里痒得不行,所以这几日无论该不该他值守,他都要坚持送李珍去上书房。 哪怕这样也只是让他在李珍身边多待了一小会。 今年的雪落得很密,李珍前几日就换上了厚实的夹袄,宫道愈发不好走,上书房众人都来得迟些,李珍这日还迎面碰上了谢修竹谢观玉兄弟俩。 两人穿着绿色的衣衫,只是一个深一个浅,在茫茫白雪的冬日里好像两片鲜嫩的叶子。 谢修竹仍是古板正经的,行了礼就不再多话;谢观玉还是活泼许多,走到她身旁来跟她聊着闲天。 谢观玉此人不仅健谈,嘴还挺甜,李珍常常跟他聊着聊着就忘乎所以,连走在一旁的谢修竹都忽略了。 但李珍也无法做到完全无视谢修竹。 当她和谢观玉天南海北聊得正开心时,谢修竹总会冷不丁插上一句话。 “公主,雪天路滑,留神脚下。” “公主,近日天凉,记得多*加衣裳,不要再染了风寒。” “公主,昨日背的书可还记得?” …… 谢修竹插进来的话总是特别生硬,特别不搭茬,每次都要让李珍愣上好一会,才想起来回答。 不过她也没去深究,她算是了解谢修竹,他这人就是这样,一举一动皆板板正正,说话也过于正经,没什么趣味。 此后许多天里,李珍都能在路上碰见这两兄弟,也不知是他们来得太迟,还是自己起得太早。 每次碰上他们,李珍就跑去跟谢观玉聊天去了,李珍也一直没察觉出什么不对,直到有一日,她见到了两片同样颜色的叶子走到她身前。 她眯了眯眼,发现今天谢修竹衣服颜色很浅,居然跟他身旁的谢观玉一样了。 这两人本来就长得相似,李珍乍一眼看过去,差点没认出谁是谁。 她愣怔之时,谢观玉已跑到她身边笑嘻嘻的跟她聊天,李珍就暂时把这事压在脑后。 等到了上书房安坐,李珍才问谢观玉:“你兄长不是爱穿墨绿色的衣服吗?今日怎么穿了跟你一模一样的浅绿?” 谢修竹坐在讲席上翻书,好似没听到他两人的交谈。 谢观玉挠挠头:“学生也不知道,今天出门时还吓了一跳呢。不过到冬日时,兄长的确让下人们制了一批新的冬装来。” 一批……听他这样说,李珍回想起这几天跟谢修竹碰面的情景,没记错的话,他最近的衣服的确是一天浅一个色号。 好像跟那绿色杠上了似的,比现代的口红还复杂些。 李珍正想着时,谢观玉忽眨巴几下那双大眼睛:“学生想请教公主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第83章 “公主觉得……这同样颜色的衣服,学生和兄长穿起来谁好看?” 谢观玉说这话时语气轻快,还带着一点天真,好像一个孩童在博取大人的关注。 李珍捏着下巴仔细想了想,其实这兄弟俩都是少年人,还长得相似,穿上一样的色系也分不出什么高下。 “我觉得……都挺好看的。”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谢观玉满意,他那双圆眼瞪起,里面带着埋怨:“公主不许这样说,总要选出一个最好的才是!” 这真是难为她啊。 李珍只好看看谢观玉,再去看看谢修竹,两相对比后,她开口:“我还是觉得都好看。” 在谢观玉那张秀气的脸即将皱起来之时,她又补充道:“不过……跟你兄长比起来,浅绿色的更适合你。” “哗啦——”,讲席上的谢修竹又开始用力翻书了。 谢观玉眼睛变得闪闪亮亮:“公主这话可是真的?” 李珍肯定点头:“你的气质更活泼些,与浅绿色更适配;而你兄长总是给人感觉沉稳庄重,墨绿色其实比浅绿更衬他。” 堂上谢修竹把书翻来翻去,都快翻烂了;谢观玉却完全忽略李珍后半句话,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既然公主喜欢的话,那我以后天天穿给公主看!” “天天穿你也不嫌腻?” “当然不会了,”谢观玉道,“只要公主喜欢,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那双圆眼睁得大大的,眼里还带点湿漉漉的雾气,像是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在看主人。 李珍于是老毛病犯了,忍不住伸出手去摸摸他的头顶。 谢观玉的头发很柔很顺,手感极佳。他像是没想到李珍突如其来的举动,眼睛瞪得更大,瞳孔微微颤动,露出些许惊讶。 而后他望向李珍,将笑容放得更明亮,头还留念的在李珍手上蹭几下,这使得他更像某种动物了。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与系统提示音一同响起的是谢修竹的声音。 “臣要开始上课了,请诸位殿下都入坐吧。” 他的声音和系统提示声一样冰冷,众人觉察到他今天的心情也不太好。 所有人快快回了座位,堂中迅速安静下来,唯有谢观玉悄悄望一眼坐在右侧的李珍。 李珍已将视线投向了准备上课的谢修竹,谢观玉却摸了摸自己的发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李珍手指的余温。 眼神愈发热切,有一股浓烈的情潮从胸口涌出后就再也收不回来。 “公主……李珍……” 他低声念叨她的名号和名字,一字一句,极尽缠绵。 * 到十二月中旬时,雪停了一阵子,宫道上好走一些,但李珍还是会碰见谢家两兄弟。 谢观玉如他之前说的,日日都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衣衫,成了冬日的一抹亮影。他每回见到李珍,远远喊她“公主”时,李珍都觉得谢观玉好像一只活泼可爱的小鸟。 谢修竹还是沉默端庄地行走,跟肃穆的冬日快要融为一体,有了鲜亮的谢观玉在旁,李珍的视线总是落不到他身上。 谢观玉在这方面格外讨巧,怕李珍当真看腻,他的衣衫上还时不时地装饰几朵鲜花,这都是谢府养出的金贵的反季节花,颜色各异,极妍尽态。 反季节花在皇宫都很少见到,李珍觉得新奇,每每看到都要逮住谢观玉问好一会。 她有几次跟谢观玉讨要,谢观玉居然还狡猾的没答应。 “要是把花送给公主,那我日后再在衣襟上别花,公主就注意不到我了。” 李珍再三保证不会发生这种事,但谢观玉怎么说都不肯。 倒是走在他们两人后面的谢修竹,看着自己墨绿色的衣袖若有所思起来。 以前还不觉得,现在想想,自己衣服上的纹饰是不是有点空了? 既然都有叶子了,那再装饰点什么好呢? 他看一眼谢观玉的衣襟。 或许是花?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谢府有一片园子里栽满了各式各样的奇花异草,那还是谢皇后未入宫前留下的。 这日谢修竹从宫中回府,罕见的没有钻入书房,而是去了这片园子闲逛。 谢长公子极少会出现在这里,因此园子里的下人们都睁着一双好奇的双眼望向他。 但他们发现长公子其实并不算闲逛,他眉头紧锁的打量那些鲜艳的花朵,时不时的上手摸一摸,好像在挑选什么。 长公子素来威严,下人们不敢靠近,看着他在园子里逛了几圈,又快步走回自己的书房中。 谢修竹的确在挑花,在挑一朵适配他墨绿色衣衫的装饰品。 但他在园子里逛来逛去都选不到一朵合适的花。 鲜艳的嫌它太俗,淡雅的嫌它不起眼,香味浓郁的又嫌它太刻意…… 这个问题困扰他许久,进了书房他也看不进去书,脑子里挤满各种各样的花朵,直到就寝时分,谢修竹躺在床上时也还在烦恼这个问题。 第二日早早起来,下人们捧来了浅深不一的绿色衣袍供他挑选,谢修竹仍指了那件最深的墨绿。穿戴整齐,走出屋子,他忽然嗅到了一股清香。 他顺着香味一看,院中栽种的一只腊梅不知什么时候开放了。向外延伸的深褐色枝木结出点点嫩黄色的花苞,花苞有的开放,有的合拢,缀着昨夜的霜雪,在风中轻轻晃荡。 谢修竹心念一动。腊梅颜色清浅,却香味浓郁,还是冬日里的花朵,别在衣襟上既别致又不显得刻意。 他指着腊梅说:“帮我剪一枝下来吧。” 下人称是,很快递来一个缀着满满花骨朵的花枝。 谢修竹掸去花枝上的雪,又摘下几朵留白,在身前比了比,最后别在胸口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道:“走吧。” 跟着他的下人感觉自己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家长公子一向高风亮节,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骚包了? 下人也不敢问,只垂着头跟随谢修竹来到了谢府外。 早有辆马车候在这里,送谢家两兄弟入宫。谢修竹登上马车时,谢观玉已在马车上端坐着了。 谢观玉忙问好:“兄长。” 说完,他又挪了挪身子,给谢修竹让出更大的空位。 谢修竹矜持地点一下头,坐在谢观玉身旁。 马车走在官道上,向着大雍皇宫驶去。车内面积狭小,谢观玉很快闻到谢修竹衣襟上的腊梅香气,他定定看一眼,随后又挪开眼睛。 车内的两人一言不发。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并肩往上书房而去。今日两人来得有些早,就很默契的一齐放慢脚步。 快走到上书房时,他们终于碰上了迎面而来的李珍。 谢修竹略整一下衣襟,和谢观玉一起向李珍行礼。 李珍叫了起,谢修竹抬头沉思一下,找了个话题与李珍攀谈:“近日天愈发凉了,公主可要记得在蓬莱宫内多加几个炭盆。” 谢修竹甚少主动开启话题,李珍听他说完,正要开口,谢观玉已抢过话说:“公主你看,我昨天被炭盆溅出的火星子烫到手了!” 谢观玉将一根手指伸到李珍面前,李珍见他修长的手指上的确有一块深色的伤痕。 受伤这种话题远比什么“天凉多加炭盆”更能引起人注意。 李珍当下就抓过谢观玉的手来看,拇指在伤痕上轻轻抚弄几下:“看起来真严重,可还疼吗?” “当下被烫伤的时候很疼,”谢观玉笑笑,看着李珍的手覆盖在自己手上,“现在已经不疼了。” “这种伤可马虎不得,等下学了我让宫女给你送点药来吧。” 谢府什么药没有?谢观玉但还是重重点一下头:“多谢公主!” 他拢一下衣袍:“这外面太冷了,公主,我们还是赶紧进上书房吧。” 李珍应了一声,一边和谢观玉聊着天,一边朝上书房而去。 原地只留个被抢了话的谢修竹。 他看了两人的背影好一会,挪了挪衣襟上的腊梅,把它放得更显眼些,这才跟在两人身后前行。 三人到上书房的时候,其余人也都来齐了,谢观玉和李珍没多少交谈的时间,谢修竹很快跪坐入讲席中宣布上课。 但皇子伴读们看到上方的谢修竹时,目光都不由得怔了怔,将视线集中在那枝腊梅上。 明明是冬日里一朵再常见不过的小花,他们却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物。 谢修竹收到这些视线,把目光放在上书房某一处,那人正在低头翻书,完全没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呢。 谢修竹有些气闷地宣布开始今日的随堂考校。 三位皇子他都问了个相对简单的问题,他很快来到李珍坐席前,整了整衣领。 “请公主背诵《孟子》公孙丑下。” 第84章 李珍终于把视线放在他身上了:“公孙丑下?那么长?你确定吗?” 谢修竹点头,又整一下衣领:“还请公主尽力一试。” 一听谢修竹抽背自己那么长的文章,李珍全程都在努力回想,完全没空注意谢修竹的举动。 就算谢修竹站在那儿理了十多下花枝。 他收获到只有李珍的求饶:“我实在记不住了,夫子,你放过我吧。” 此时花枝上的花朵都快被他掰下来了,李珍还是没投去一个眼神,谢修竹道:“这一篇臣前几日才听公主背过,公主一定要多加温习,不可荒废了。” “一定一定。” 李珍看向谢修竹的眼神充满热切,那是一种希望他赶紧离开,去考下一个人的热切。 谢修竹只好往前走去,去考最后一个学生李璎。 考李璎的问题也很简单,李璎答完后,他指点几句,回到自己席开始正式上课。 谢修竹是个很正经的人,他上课时通常会稳稳当当地坐在席位上讲解,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李珍都怀疑过他的腿会不会麻。 但今天的谢修竹好像有点不一样。 一堂课差不多是半个时辰,谢修竹老是讲着讲着就下来走几圈,来她席位前的次数还特别多。 那宽大的绿色袖袍时不时扫到她的桌角,搞得李珍整堂课紧张兮兮的,将注意力全集中在书本上,不敢走一丁点神。 到了谢修竹宣布当堂休息一会,李珍才稍稍放松些。 可惜上午的第二堂开始,谢修竹讲了一会课,朝她这边望一眼,又施施然地走下来了。 他就跟有那多动症似的,在她旁边前后走动,绕来绕去。李珍忍了一会,终于将视线再次转向谢修竹。 “夫子。” “嗯?”谢修竹中断授课,回头看她,第……不知多少次的开始整理衣领。 李珍很认真地说:“你是身上哪里痒吗?” “……” 上书房内寂静一片。 “不是。”谢修竹面容镇定地走回席位。 ……然后再也没敢起身过。 上午的课很快熬完,这一天李珍几乎是全神贯注地上课,给她累得够呛,谢修竹一宣布休息,她就立即往外走了。 谢修竹行完礼,目送着她的背影即将走出上书房,他抿抿嘴唇,出声叫住李珍。 “公主。” 李珍脚步一停,回头:“夫子何事?” 何事?他也不知道何事,就是想叫住李珍而已。 谢修竹眼神快速转动,终于艰难地想起一个话题:“臣……臣观公主将《孟子》忘了大半,今日臣下了学后可前去蓬莱宫吗?” 特意把她叫住,就是为了想继续“夜间补课”? 李珍觉得自己两眼一黑。 她想拒绝,但是谢修竹的要求特别合理,合理到她很难说不,她试图找出一个完美的理由。 一时因冥思苦想而沉默下去,李珍双眼下意识地落在谢修竹身上。 她一下睁大双眼:“夫子,你衣襟上居然别了一朵花?” 谢修竹:…… 算了,好歹是发现了。 谢修竹此人跟风花雪月那类东西特别不搭,李珍觉得十分惊奇,绕着他看了好几圈。 “诶?夫子的衣衫什么时候换成墨绿色的了?是今日才换的吗?” 谢修竹再次:…… 谢邀,你说浅绿色更适合我弟弟的那天就换了。 他心里有点埋怨,又有点窃喜,好像精心准备的礼物等了许久终于被人拆开。 李珍一向爱逗谢修竹,此刻像是发现新大陆般凑近他:“夫子不是最正经了吗?什么时候也学旁人开始戴这些花儿朵儿的了?” 她的脸一凑近,谢修竹耳朵开始透红起来:“也不是学,就是早上看到腊梅花开,兴之所至罢了。” 看着谢修竹神色如此不自在,李珍回想起他刚刚一系列奇怪的举动,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于是她用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神看他:“嗯,兴之所至,兴之所至好啊。” 谢修竹被这眼神看得一阵心虚,好像有什么隐秘的心事被李珍看穿了一样。 李珍继续说:“花朵其实很衬夫子,到了那日……夫子还会在衣服上别上一枝花吗?” “那日?”谢修竹茫然。 李珍也不解答,就笑吟吟地看他。 谢修竹顿时理解李珍说的是哪日了。他心跳骤然加快,温度涌上脸颊,迅速低下头去,意图将花掩盖。 刚刚有多么希望花被发现,谢修竹现在就有多么希望它不被看见。 “吉服自有其形制,大约……大约是不能的吧。” “真可惜,”李珍摇头叹气,“若是能在吉服上别一枝花,到了洞房花烛那日,我就能将那花从夫子领上亲手摘下,再把夫子的外袍给……” “公主慎言!” 听着李珍在上书房内当着众人的面越说越离谱,谢修竹不得不提高声音打断她。 他面呈绯色,看上去带有薄怒。 李珍倒也不恼:“夫子何必动怒,反正也是迟早的事。” “公主……”谢修竹脸皮越发涨红。 “好好好,我不说了,”李珍面上现出无奈,“那我走总行了吧?” 说完,她也不管谢修竹有什么反应,转身朝上书房外走去。 走出去的同时,心中悄悄松一口气,总算把“夜间补课”这事给混过去了。 只是还没走到门口,系统忽传来一声播报。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 什么情况? 李珍回头看一眼谢修竹,他已经回了席上,那朵腊梅还戴在胸口,只是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总之一点也看不出对自己好感度上升了。 明明面上还是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心里却在偷偷加好感度吗? 李珍挠挠脸颊,她就说她搞不懂这些男人在想什么吧。 * 谢修竹今日没去蓬莱宫里,下了学后,他和谢观玉还是同乘一辆马车回府。 这个时辰上京正热闹,许多人家吃完晚膳拖家带口的出来闲逛,马车内却安静的连呼吸声都不闻,只有那枝腊梅尽职尽责地释放芳香。 谢观玉瞧了腊梅一会,笑道:“兄长今日怎么在衣服上戴花了?” 这话李珍上午也问过,谢修竹此刻的回答却有些冷淡:“早上看它开得好,就顺手别上了。” “原来如此,”谢观玉道,“我还以为兄长这番作为是为了公主呢。”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在说一件寻常的事,谢修竹却身子微微一震,将那腊梅花枝摘了下来,随手一扔。 “这……又与公主有什么相干?” 谢观玉只是盯着他笑:“兄长难道不知道吗?兄长在遇上公主之后,似乎改变了许多。” 改变? 他改变什么了? 谢修竹仔细回想这一段日子自己的所作所为。 无非就是去蓬莱宫里督促李珍背书,让下人新制了一批绿色冬衣,以及今日心血来潮戴上一枝腊梅而已。 这算是改变很多吗?谢修竹不觉得,每一件事他都有自己的理由。 李珍成了他的学生,她不好好用功,他也只能去蓬莱宫盯着她了。 冬衣只不过因为墨绿色穿得过多,想换点新鲜的颜色罢了,而且他近日不也换回来了吗? 至于那只花……“纫兰为佩”本是一件文人雅事,他戴戴又如何了呢? 这一切的一切怎么会跟李珍扯上关系? 谢修竹肃了神色看谢观玉:“观玉慎言,公主岂可轻易任人编排?” “是,弟弟再也不敢了。” 谢观玉垂头请罪,谢修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他话语诚恳,仿佛真的知错了,谢修竹也不再言语。 马车内再次陷入寂静。 * 今年的除夕并没有过得特别隆重,进入腊月下旬,太后又大病一场,后宫嫔妃们挨个去侍疾,皇帝也没什么心思大力操办除夕夜宴。 除了例行的傩戏和烟火之外,夜宴再没有别的东西。举行夜宴的承德殿内虽坐满了人,但这个除夕终究不如往年热闹。 新年里,李珍拜会完后宫各个主子,给自己亲娘上柱香,又去鹤安那儿祈过福后,她受到了谢皇后的传召。 谢皇后作为一国之母,每次操持的事多,给太后侍疾也得一马当先,李珍步入长信宫时,见到的她就是一脸憔悴的样子。 她脸上敷了厚厚的铅粉,但这仍掩盖不住她面上的疲累。 李珍一见便说:“好不容易得了空,母后怎的不好好歇息?” 谢皇后温和笑道:“每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左右我也习惯了,你这几日可还好?” “儿臣一切都好。” 谢皇后轻轻点头,又道:“如今已是永平十六年,你也刚过及笄,那事……我已经命人开始操办着了。” 第85章 皇宫里的人说话总是委婉,尤其是谢皇后这种出身深闺大院的世家女,李珍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自己与谢修竹的婚事。 不过李珍有些诧异:“眼下还在新年里,这么快就要……” 原本李珍以为再怎么快起码也要等到二月的。 谢皇后惆怅地叹口气:“你有所不知,太后这回的病症来势汹汹,竟然是将积年的沉疴一起激发出来了,太医回禀我,说大约也就在端午前后了。” “我怕再拖下去,你跟修竹还得守孝几年才能成事。” 李珍跟徐太后相处的时日不多,但太后每回见了她也是“金孙”“金孙”的喊,想起她即将不久于人世,李珍沉默下去,心中宛如坠了一个秤砣般变得沉甸甸的。 谢皇后像是看出她的想法,执起她的手轻拍了一拍:“生死有命,你也别多想,好事将近,更应该欢欢喜喜的才是。” 李珍这才展露笑颜:“多谢母后。” 谢皇后那边才拟一个章程出来,今日叫李珍来不过是跟她确认一些琐碎的细节,两人细谈了将近一个时辰,李珍便告退出了长信宫。 未曾想往蓬莱宫走去时,她迎面撞上了谢修竹。 谢修竹今日穿了官服,李珍乍一眼看去还不习惯,从他来的方向看,应该是才去紫宸宫里见过皇帝。 谢修竹很快对李珍行礼,李珍道:“这还在新年里,我父皇就把夫子召进宫了?” “是,皇上召臣有一些……有一些要事商议。” 话说到一半,他整个人忽然变得不自在起来。 联想到谢皇后跟自己讨论的事,李珍一下明白过来:“父皇是与夫子说我俩的婚事的?” “……是。”谢修竹头埋得更低了。 李珍朝他身后看一眼:“谢相呢?” 婚姻大事一般都由父母操持,极少有子女自己出面的,谢修竹就算来了,谢宣也应该同去才是。 谢修竹回道:“今日皇上得闲,留了臣的父亲手谈一局,臣便先告退了。” “大过年的还要特地为此事进宫,真是辛苦夫子了,“李珍说,“你原本可以不操心的。” 谢修竹皱一下眉头,他觉得李珍“特地”这个词用得不对。 也算不上特地来吧,皇帝本来就爱召臣子新年面圣,除了跟他聊婚事,皇帝也问了礼部的情况啊。 不知怎的,他又回想起那日谢观玉在马车上同他说的话。 谢修竹挺了挺身子,硬着声线说:“毕竟公主之事不可马虎,谢府必定要好好操办。” “即便这桩婚事公主与臣都算不上出自本心。” 他最后一句话说的尤为生硬,好像在强调什么,又好像在遮掩什么。 李珍想着他这几日增长的好感度,听了这话也没什么反应,只笑道:“那就有劳谢府了,我可是一直在期待着呢。” 说完这话李珍就扬长而去,谢修竹因那句“期待”在原地愣了好一会才回神。 他转身看李珍的背影,她今日也穿的一身淡雅的绿,在冬日格外清新夺目,很容易让谢修竹想起自己的弟弟谢观玉。 想到谢观玉,他脑海中又浮现了许多人的身影。 常常跟随在李珍身边的禁卫聂隐,此前跟李珍走得极近的阿史那,据说那个仙鹤观的鹤安道长也给她送过生辰礼…… 脸色越来越冷,他鼻子里冷哼一声,对着李珍的背影说出了一句不敬的话。 “期待?谁知道说的是真是假?” * 谢修竹赶回家中时,谢府中的仆人们正走来走去,忙碌个不停。 他找了一人来问,才知道是在准备大婚相关的事宜。 皇家规矩极多,婚事冗长复杂,皇帝又发话四月就要举行典礼,虽这还在正月里,但谢府已经不得不开始筹备了。 这些不怎么需要谢修竹操心,他回府后来到自己院子换上一身常服,而后又跟往常一样去书房里读书写字。 窗外时常有一个仆人的身影匆匆而过,他们脚步放得极轻,但谢修竹觉得自己还是被影响到了,书本上的字一个都看不进去。 谢修竹觉得也许是自己早起面圣太累,他在书房里走了一圈,看看墙上的字画,摸摸八宝阁上的古董,再坐下时,那书中的字变得更加跳跃,竟一个都进不去脑子里。 谢修竹想了一番,索性丢下书,从书房出门走到院子里。 院子里有仆人见他出来,还以为自己打扰到了长公子念书,慌忙作揖请罪。 谢修竹没有怪他,反而问:“筹备的如何了?” 有谢夫人主持中馈,谢修竹从不过问府中庶务,仆人呆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大婚的事。 “回禀长公子,章程都拟得差不多了,现下就是去采买各项物品。” 谢修竹点点头,又细细问了都准备买些什么,要如何处置那些物品,大婚当日又是什么个流程。 待问清后,谢修竹独自在院子里逛了几圈,脑中开始想象起举行婚礼那日,谢府中张灯结彩,锣鼓喧天的场面。 到那日,这里应该是上京最热闹的地方,李珍会从宫门出发,坐着车辇来到谢府,与他拜完堂后再被送入东苑的新房中。 就算未来准备和离,但行完礼后,他就成了李珍名正言顺的夫君,任何人都无法替代他的那种。 谢修竹心中蓦得热了起来。 李珍的系统于是又一次发出提示音。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二月时分,万物复苏,春意盎然。 这是个草长莺飞的季节,一切都充满生机与活力,就连人的心情都变得好起来。 上书房的皇子公主们发现谢修竹也是如此。 他平日一贯的古板严谨,不苟言笑,但皇子公主们还是能察觉到他心情好与不好时的细微差别。 不好时,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课前抽考的问题会变难,责罚也会变重;当他心情好时,问的问题就会简单许多,就算回答不上来,也最多罚一两下不轻不重的戒尺。 进入二月以后,他们觉得谢修竹的心情那应该叫一个明媚鲜妍,他已有很多天没用戒尺打过人手板心了。 谢修竹放松了责罚,上书房中人的心情也跟这春光一样开始变好,但这其中却有一个例外,李珍。 最后一场雪落完,谢修竹强硬的又开始给李珍补课。春天白昼一日一日变长,虽聂隐仍然在天黑、帮李珍驱赶谢修竹,但她背书的时长还是跟着增加。 这让她怎么开心的起来? 或许聂隐也体会到了她的不开心,每日守候在她身侧,他脸色沉得能拧出水来,驱赶谢修竹时,语气愈发生硬狠戾。 谢修竹丝毫不受其影响。聂隐出声驱赶,他也不跟他争辩,而是施施然跟李珍道别,再向聂隐丢一个有点得意又有点不屑的眼神。 聂隐身上的气息于是看起来更沉重,整张脸几乎要垮了下来。 一开始李珍也没弄清楚缘由,当谢皇后第二次召她商议婚事,聂隐垂着头随她去长信宫时,她突然搞懂了原因。 婚期将近,这两个男人当然是一个有恃无恐,一个焦躁不安了。 或许在谢修竹看来,聂隐只是在无能狂怒,做一些垂死挣扎。 聂隐的挣扎也挺努力的,除了对谢修竹的态度越来越差,开春后还坚持每天送李珍上下学。 好像希望她嫁做人妇之后,心中能给自己多留一点点位置。 聂隐送到她到上书房,路上不可避免的就会碰到谢家两兄弟。 这并不是聂隐第一次跟他们碰见,但李珍敏锐察觉到谢修竹的态度变得很不一样。 以前他基本上会无视聂隐,这回却撇了聂隐一眼,再撇谢观玉一眼,然后顶着一张冷冰冰的脸对李珍说:“大婚之事,谢府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 好突兀的一句话,但……也好有效果的一句话。 李珍立即看了眼跟在身旁的谢观玉,又看了看走在后面的聂隐。 聂隐目光一凛,内里结出冰霜之色;谢观玉表情看起来还算正常,却也是骤然沉默下来。 唯谢修竹一人端庄稳重,不急不缓地走着。他虽冷静自持,但李珍还是从他那微微扬起的下巴觉察出一点点的得意。 今日上书房看来又是很好过的一天。 果然上午的课上完,谢修竹不仅没罚过戒尺,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 李珍离开上书房时,谢修竹甚至好意地出声提醒:“今日臣会带着公主温习《中庸》,还请公主早做准备。” 李珍撇撇嘴,没搭理。 谁问你了? 皇子们下午还得上课,所以午膳他们都是直接在上书房内解决的。 今天厨房做饭做得早些,李珍还在上书房时,各个宫人便将饭盒送到自家主子面前了。 李珍一看谢修竹案上的菜,是一品浓油赤酱的蒸肉,一盘清炒时蔬,还有一碗白米饭,简简单单的菜肴却散发出阵阵香味,激得她咽了几下口水。 第86章 蓬莱宫内翡翠肯定已经摆好了一桌膳食在等她,想到此处,李珍脚下生风般迫不及待的往回赶去。 目送着李珍走出上书房,谢修竹才看一眼桌上的菜。 他历来爱吃的清淡些,因此看到这菜色便觉得腻,用筷子夹起半片蒸肉尝了一口,他就只去吃那炒时蔬,间或擓几粒白米饭。 才吃了几口,谢修竹就觉得今天的菜有些不对劲。时蔬一般只用盐糖调味,他嚼着嚼着却觉得口中弥散出苦涩的味道,是厨房的人放错调料了? 他停了筷子,并没有声张,只是用丝绢擦拭嘴唇。 再怎么难以下咽也是宫内的膳食,作为臣子他无权抱怨。 “咳……” 好像有什么东西黏在喉咙里,让他极为不适,连腹部也开始轻微抽痛。他用丝绢捂住嘴唇,轻轻咳了一下。* 丝绢上顿时有一道热流涌出,谢修竹拿到眼前一看,雪白的丝绢上竟有一片鲜红的颜色。 这是……自己吐血了? 脑中出现这个认知的同时,谢修竹便感觉到眼前一阵阵发黑,耳中轰鸣声不断。 他看到皇子和伴读们面色焦急的朝自己走来,谢修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咚”的一声栽倒在地。 * 李珍全然不知上书房的情况,正在蓬莱宫里吃着自己的午膳。 看到上书房的蒸肉,她也觉得馋,于是特意让玛瑙给自己做了一碗。玛瑙的速度很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那碟子蒸肉已摆在李珍面前。 每一个肉片都被酱料好好包裹着,冒着腾腾的热气,看得人食指大动。 李珍用筷子夹了一片正要吃下去,忽听到殿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她将蒸肉放到碗里,抬头一看,居然是翡翠领着谢观玉来了。 谢观玉从不会来蓬莱宫找她,李珍觉得有点奇怪。 “你怎么来了?” 谢观玉好像有非常紧急的事,都没对她行礼,只道:“公主,上书房出事了。” 他声音中带着哽咽,李珍仔细一看,才发现他双眼也是通红一片,里面带着点点泪星子。 李珍心中咯噔一下,涌起不详的预感:“出什么事了?” “兄长他……他被人下毒了,”谢观玉强忍着哭声,“现在已是不省人事!” “啪嗒——”,李珍手中的筷子落在桌上。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语气急切地追问,“我刚刚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谢观玉道:“兄长用过午膳后突然吐血晕倒,宫人们请了太医来诊断出是中了毒……” 短短两句话已让李珍听出关窍:“夫子的菜被人下了毒?” 谢观玉点头。 “太医是怎么说的,可还有救?” “太医说幸好兄长吃得少,暂时于性命无碍,只是需要好好将养一段时日,我来时兄长已被送回谢府中了。” 李珍这才稍微安心下来,眼中骤然冷下:“查出下毒的人是谁了吗?” “诸位皇子刚将此事报给皇上,上书房那边应该才开始调查不久。” 李珍点点头,坐在席上沉思片刻,而后陡然起身往殿外而去。 她的动作极快,连衣角都轻轻翻飞起来,翡翠正要跟上,却听见李珍说:“你不必跟我,找一辆马车来,让谢观玉上去等我片刻。” “公主这是……” “我要去谢府一趟,”李珍道,“这就去找皇后请旨。” * 谢皇后原本不欲李珍出宫,但她也担忧谢修竹的情况,念着这两人不日就要大婚,想了一番便点头同意了。 李珍回宫换一身朴素的常服,又戴上帷帽,这才登上马车与谢观玉同往谢府行去。 聂隐今日正好当值,就坐在外面充当车夫。 车厢内无比安静,谢观玉像是被吓得傻了,坐在车里一言不发,脸上满是担忧之色。李珍将自己的手抚在他冰冷的手上,轻轻拍一拍,他才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到了谢府外,李珍见到里面的仆人丫鬟们行事匆忙,在府中来来回回地跑动,想来也是为了谢修竹之事。 李珍心中着急,顾不得有没有人来迎接,下了车让聂隐等在外面,便催着谢观玉带自己去谢修竹的住处。 谢府内屋舍精美,处处雕梁画柱,还有山有水,透着一股别致,一见便知其世家的底蕴。但李珍却无心思观赏这些,只跟着谢观玉来到谢修竹院子前。 院子里亦聚集了不少人,被人群簇拥在中心的正是谢宣和他的夫人。 谢宣回头见谢观玉身侧跟了个女子,面露疑惑:“这是……” “父亲,是元昭公主来了。”谢观玉回道。 谢宣更加吃惊,连忙携着夫人和一干仆从下拜:“臣见过公主。” “谢相快快起身吧,”李珍走入院子中,隔着窗子朝里望一眼,“谢夫子的情况如何了?” 窗子糊着纸,她看不真切,只隐约见到有个人影躺在榻上,身旁还围了几个大夫模样的人。 谢宣起身后也是叹气:“有劳公主费心,小儿还是未苏醒,大夫正在全力救治。” 李珍原本跟谢皇后约好了只来看一眼,但听了谢宣如此说,她心中更放心不下,坚持要留在这里等谢修竹醒来。 ……谢修竹的60好感度,可是她半年多的生命值啊,更别说他还是未来谢家家主。 谢宣劝不走她,只得将她安置在正厅里,又命下人送来茶果点心。 谢府的点心虽不如宫中华贵,但胜在个个精巧雅致,李珍却根本没心思碰它们,只端起茶盏略喝一口。 谢宣夫妇并谢观玉在厅中作陪,不过现在人人都挂心着谢修竹的情况,也无人开口闲聊,偌大的厅子里沉静无比。 直到掌灯时分,厅外才有小厮来报:“长公子醒了!” 谢宣夫妇面上一喜,连礼节都顾不得了,直往厅外赶去,还是谢观玉落在最后,陪着李珍到了谢修竹院子里。 谢修竹既已醒,院子里的仆从散去不少,李珍来时谢宣夫妇已进了谢修竹的卧房中。 考虑到谢家是极重规矩的世家,李珍只在卧房门口站着,远远朝里看了一眼。 谢修竹正躺在榻上,谢宣将他上半身扶起,谢夫人立即在他背后垫了一个天青色的靠枕。 他尚未完全恢复,面上毫无血色,嘴唇也发着青紫,整个人看起来病歪歪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 谢夫人见了他这模样就心疼的直抹眼泪,谢修竹哑着声音安慰几句,忽然瞥见门框处立着一个头带白色帷帽的女子。 他看不清这女子的长相,却一眼将她认了出来:“公主?你怎么来了?” 有帷帽隔档,他无法与李珍的双眼对上,但他心中却莫名忐忑起来。 自己在榻上躺了这许久,衣服和头发肯定早就乱成一团,这如何能见人? 他想抬手理理衣襟,但又没什么力气。 只能心中埋怨一下谢宣,既然公主来了,为何不提早告诉他?现在以这副模样见她真是丢煞人了! 李珍道:“我听说夫子中毒了,就来看看,夫子感觉可还好吗?” “多谢公主关怀,臣一切都好。” 其实不太好,他的腹部还是抽痛,眼前一阵阵发黑,连说话都很费力气。 但谢修竹总不愿意让李珍看到自己狼狈脆弱的一面。 李珍点头:“那就好,夫子中毒的事我会一直盯着的,绝不会让那凶手跑了。” 谢家嫡长子中毒,又是发生在皇宫内,皇帝必然会好好彻查,不需要李珍操心,但谢修竹听了这话还是感觉心头一暖。 “有劳公主费心了。” 李珍抬头看一看天色,夜空黑将下去,月光探出头来。她本就是来确认谢修竹是否无恙,现下人已然苏醒,她一颗心也总算安定。 “夫子好好养着,时辰不早,我就先回宫了。” 没想到李珍说几句话就要走,连卧房都没进,谢修竹顿了一下才道:“……好,请父亲派人送公主一程吧。” 谢宣正要回话,一直立在李珍身侧的谢观玉便抢先说:“兄长,你不用操心,我会送公主的。” 谢修竹的脸跟着夜色变得沉了一些:“那就观玉去吧。” 谢观玉乖觉答了声是,引着李珍往谢府外走去。 李珍今天穿得朴素,衣衫颜色也极为淡颜,好似一阵清风快速飘荡出院子。谢修竹的眼睛一直黏在那身影上,看了许久也舍不得收回,连谢夫人在耳边絮絮说话的声音都忽视了。 很想风在这里多待一刻,可人总是抓不住风的,只有心底徒留一点它曾经路过的痕迹。 ……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谢观玉还陪在自己身侧,接受到系统好感提示时,李珍就不动声色的继续往前走,她突然有点后悔,早知道这也能加好感度,她刚刚就该多留一会,给谢修竹喂个汤药什么的了。 第87章 谢观玉引她走到谢府大门口,聂隐在马车上已等候多时。 “就送到这里吧,”李珍道,“你回去多看顾看顾夫子,有什么事就知会我一声。” 谢观玉似乎也着急谢修竹的情况,没有坚持再送李珍:“我知道了,公主一路小心。” 李珍登上马车,聂隐一甩鞭子,几匹骏马拉着车轮轱辘向前。 谢观玉一直站在谢府门口目送李珍,直到马车驶出官道,他才收回视线进入府中。 * 李珍回宫时早已过了用晚膳的时辰,但翡翠玛瑙还是张罗了一桌子菜让她吃。 她匆匆吃了几口,填饱肚子就问:“下毒之事调查的怎么样了?” 翡翠和玛瑙对看一眼,眼中露出难色:“公主出宫时,云统领带领一些禁卫围了上书房,询问了一干人等,但似乎没问出什么结果。” “没有人承认?” 两人摇头。 李珍想想也是,这等杀头的大罪又有几个人会乖乖招认呢? 更不用说,这事看着还透出许多蹊跷。 谢修竹虽严肃了些,但终归算得上与人为善,很少有跟他交恶的人。 有谁会莫名其妙的给他下毒呢?下毒又是为了什么? 李珍只觉得这事如同一团乱麻搅在心里,到了就寝时分也让她翻来覆去地睡不安稳,一直挨到快天亮了才迷迷糊糊睡着一会。 上书房还被宫中禁卫管控着,这几日都不用去上学。 早上起来草草梳洗一番后,李珍就坐在案前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早膳,只是她眉头紧锁,翡翠便知她还在思索谢修竹之事。 果然还没到午膳时分,李珍便遣她去问上书房的情况。 翡翠回来时依旧一脸愁色:“云统领说还是没能找到真凶。” ……也不知道这云初是干什么吃的。 李珍在殿中踱步一会,觉得自己有点坐不住了:“此事是谁来负责审理的?大理寺还是刑部?” 翡翠回道:“因下毒之事发生在宫闱之内,陛下不欲声张,先命大皇子带着云统领主审。” 李瑾在上次秋狝露脸后,皇帝对他的重视与日俱增。他最年长,事发时又在上书房,交给他来审理倒也说得通。 吃过午膳,李珍让玛瑙备几样点心:“跟我去一趟上书房,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情况,都一晚上了竟还找不出真凶。” 昨日聂隐陪她出宫,李珍今日放了他的假,跟随她去上书房的是蓬莱宫其他禁卫。 李珍步履匆匆,没一会儿就赶到了上书房。上书房外围已被禁卫团团围住,李瑾并不在此地,只有云初独自在上书房中来回巡查。 有人见到她来,连忙拱手一拜:“臣见过公主。” 云初听到动静,从上书房出来一看,面色惊讶过后也对李珍行了个礼。 李珍将手一抬:“云统领不必多礼,快快起身吧。” 云初来到李珍近前:“不知公主何事驾临此地?” 李珍自玛瑙手中接过盛放糕点的食盒,往云初跟前一递:“我念着云统领查案辛苦,所以给你送了一些点心来。” 说着她又对云初款款一笑。 云初看到那笑便觉得心脏漏跳一拍,连眼睛都不知道该放在哪儿了:“多谢公主。” 他伸手去接食盒,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李珍冰凉的指尖,耳根子霎时间红个彻底。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240小时】 虽然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碰,那柔软的触感却也让他难以忘怀。 李珍趁机问他:“不知云统领调查的如何了?” 她这一问,云初立马变得愁眉苦脸起来。 “是臣办事不力,至今未有结果。” “我听说那毒是下在午膳中的?”李珍问。 “是,”云初回道,“经太医查验,给谢大人送来的蒸肉和炒时蔬上都有毒。因炒时蔬色泽浅些,放的剂量较小,要不然谢大人恐怕是早已一命呜呼了。” 李珍点点头:“既然问题出在膳食上,云统领可问过做这菜的人?” 云初叹气:“自然是问了。上书房的膳食是尚食局统一做好了送来的,当日掌厨的是两位司膳并四位女史,我逐一审问过这几人,但几人都咬死了说不知道这事。” “有一位司膳还说,每日午膳送出去前,她都亲口尝过,绝不可能有问题。” 李珍又问:“她们的住处、这几日的踪迹可查了吗?” “我早派人去搜查过,她们的住处并无不妥,没发现可疑的东西;这几日的行踪也一切正常,几人几乎不怎么出尚食局的大门。” 李珍猜测:“会不会证据早已被她们销毁了?” 云初道:“臣也想过这个可能,所以这几日还在加紧调查她们,但臣担心尚食局内人员混杂,每日许多宫女太监进进出出,下毒之人也有可能混在其中。” 李珍跟着皱眉,难怪云初查了这么久都没有眉目。 若下毒的不是掌厨的宫女,而是别人……大雍皇宫内的宫人数量不下千数,想要找到真凶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无论如何,那几位司膳女史的嫌疑最大,臣还是会着重从她们身上入手。” 许是想让李珍安心,云初又补充了句。 李珍觉得这样有些费时费力:“那她们要是嘴硬死不承认呢?” 云初眼神骤然狠戾:“重刑一下,臣不信从她们嘴里撬不出东西来。” “这法子不好,”李珍立即出声反驳,“重刑多冤狱,若是她们当真清白无辜,岂不是白受罪了?” 云初好似没想到李珍会说这话,诧异地望她一眼,忙垂头请罪:“公主教训的是,是臣想岔了。” 见他神色慌乱,李珍又赶紧给颗甜枣:“云统领尽忠职守,想早早将此事解决,这很好,但用刑需三思,否则易让无辜之人受难。” 云初只顾着呐呐点头,一句不敢反驳,心中却暗自叹了句麻烦。 现在情况如此胶着,若不用刑,此事一直拖延下去,他该如何给皇帝交待? 他心中正烦恼着,又听见李珍说:“其实我倒是想到了另一个法子。” “敢问公主是什么法子?” “谢夫子身份贵重,是谢家嫡长子不说,还是朝廷命官,”李珍眼睛眯起,“云统领认为,几个小小的宫人有这个胆子给他下毒吗?” 第60章 第六十章 上书房外起码围着数十个禁卫,但这群人训练有素,连一声咳嗽都不可闻。 李珍只听见云初的抽气声:“公主是说……此事有人幕后指使?” 她点头冷笑:“也不知是谁恨夫子恨成这样,居然想让他去死。” “想要驱使人做事,无非是威逼和利诱两法。除了审问那几个司膳女史之外,云统领还可以调查她们的父母亲眷有无异常,近日是否有大笔银子收入。” “最重要的是……”李珍将视线转向他,“调查近期谁与谢夫子有怨,除掉他后对谁的利益最大。” 谢修竹本人也许不会与人结怨,但谢氏一族可就不一定了,这样一个世家大族必然树大招风,不知道是多少人的眼中钉。 李珍这话说完,却见到云初表情一僵,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他抬眼看一看李珍,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最后只是一拱手:“多谢公主指教。” 接着恭恭敬敬地请李珍先回宫,他要继续做事了。 李珍回去的路上才想起云初为什么露出那副表情。 最近一年跟谢修竹闹矛盾的不就云廷一个吗?云初作为云氏子,一定觉得这情况相当棘手。 李珍才不管他的想法,那日去了上书房后便日日在蓬莱宫中等消息,或者是派人去打听谢修竹的状况。 据说谢修竹此番遭遇可把谢夫人吓破胆了,连府中的汤药饮食都觉得不放心,每日必定要亲口尝过才肯让谢修竹吃下。 所幸谢修竹中毒不深,在谢夫人的精心照料下也是日复一日地好起来了。 但对比谢修竹,云初这边的查案进度还是没什么进展。 皇帝那边跟李珍一样,三五不时的就派人问问进度,李瑾唯恐此事搞砸,这几天还亲自跑去上书房,跟云初一起查案。 李珍再一次按捺不住来到上书房时,看到的就是两人耷拉着眼,在门口唉声叹气的模样。 她照例送去糕点,见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问:“所以那些掌厨的宫女都没什么可疑的地方?” 李瑾道:“她们基本上都是孤儿,家中剩不了几口人;除了月例银子以外,也没人见她们收过大笔银子。” “云统领已经尝试过各种审问方法,但她们还是咬死不承认自己下了毒,也不知道有谁会趁机下毒。” 云初作出总结:“臣越看越觉得她们不像是凶手。” 云初可是禁卫统领,类似的事处理过不知凡几,那几个司膳女史就算再怎么机灵,恐怕也很难逃过的他的眼睛。 第88章 现在连他都觉得不是……李珍想,凶手也许真的另有其人。 这下可就麻烦了啊,每天出入尚食局的人那么多,该怎么把这个人找出来? 李珍又问:“那跟夫子结怨的人查了吗?” “臣细细盘问了谢府中人,谢大人近期没有与人结怨,”说到这里,他略顿一下,“云廷大人的行踪也没什么异常。” 怕李珍不信,他还特意补充:“云廷大人虽性情急躁,但是……但是臣看着不像是会做出这等事之人。” 李珍明白他的意思不是说云廷这人善良,而是以他那直来直去的脑袋瓜想不出这样阴狠的招。 想出的两条路子都断了,三人再一次垂着头不说话。 李瑾率先出声:“云统领,再随我去问一问尚食局的人,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 他好不容易得到皇帝青眼,可不想因此事而让皇帝失望。 行动起来总比干等着好,云初答了声是,给李珍行一礼后,跟随李瑾往尚食局的方向而去。 李珍也在宫人的陪同下往回走,翡翠看她愁眉不展,轻声问她要不要去园子里散散心。 春日里百花竞相开放,那当然是一道姹紫嫣红的风景,但李珍心中烦闷,那花花绿绿的颜色看了只会让她更加烦躁。 思考了片刻,她倒想出一个去处来:“随我去仙鹤观一趟吧。” 那地方人少,清静,茶还怪好喝的。 只是九十九道天梯对李珍来说仍是一个坎。 春天的太阳不算强烈,但等她呼哧呼哧爬到顶层,身上已出了一层薄汗。 没人拜访时,仙鹤观的大门就紧闭着,李珍上前去敲敲门,不一会有一个小道童来开了门。 小道童见是她来,连忙双手合十行了个礼,又赶紧将她迎到神殿里。 李珍跪在蒲团上,对神像拜三拜,等她再次起身,鹤安已立在她身侧。 “公主今日怎么来了?”他用一双粉色瞳孔看着她,声音柔得像水。 “闲得无聊,来讨你一杯茶喝,”李珍回道,“道长不欢迎吗?” “岂敢?公主驾临仙鹤观,都让此地蓬荜生辉了。” 他用最平淡的表情说着最阿谀奉承的话,李珍翻个白眼,懒得搭腔。 鹤安也不在意,拢在素白袖子里的手一指茶室:“公主请吧。” 李珍随他进入茶室中,又熟稔地坐在老地方,机灵的小道童早已沏好一壶茶摆在桌上。 鹤安捻起袖袍,为两人各自斟了一杯清茶。茶腾腾冒着热气,茶香四溢在鼻尖,还没等鹤安将那茶推到自己面前,李珍便拿过杯盏一饮而尽。 她这副动作像极了牛嚼牡丹,若是给别人看到了,定要腹诽她糟蹋好物,但鹤安只是又给她的空杯子倒满一杯。 “公主有烦心事?” 李珍不语,只是一味捧着茶喝。 鹤安也不嫌尴尬的继续说:“可是为了谢大人中毒一事?听说真凶至今未曾找到。” 李珍这才给他一个眼神:“道长虽日日守在仙鹤观里,这耳报神倒是很灵。” “这事在皇宫早已传开,有些许个风声落入我耳中亦不足为奇。” 李珍嘴角一撇:“那这风还真是厉害,居然能爬上九十九阶天梯,再穿过仙鹤观大门,直钻到道长耳朵里去。” 鹤安直接无视了她这阴阳怪气的话,自顾自说着:“看来公主对谢大人很是上心,居然为了他专程来仙鹤观一趟。” “上回阿史那王子去北夷时,公主都不曾为他忧心。” 李珍将茶盏放下,在心中“哟”了一声。 鹤安表情和语气虽清淡,但李珍总觉得那话中好像带着点醋意。 她嘴角含笑,故意说着:“夫子是我的未婚夫婿,我们不日就将大婚,我当然对他上心了。” 她不肯错过鹤安一丝表情:“我现在可是焦心得很呐,道长神通广大,可否帮我找出这个真凶来?” “先前与公主说过,我也是个普通人罢了,如何能找得出凶手呢?” 鹤安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甚至还端起茶喝了一口,似乎李珍的话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查案这种事还是交给云统领吧。” 李珍一见他这云淡风轻的样子就来气,怎么这个人是完全不会生气也不会高兴的吗? 她轻声一嗤:“这都找不出来,神棍!” 鹤安放下茶盏,嘴角漾出一个极淡的笑意,突然道:“公主果然是个口是心非的人。” 李珍不解:“我怎么口是心非了?” “公主若真觉得我是神棍,何必老是来我这里寻求答案呢?” “……” “看来公主一定觉得我很厉害。” “……” “我心中真欢喜。” 李珍忍无可忍:“我看你不仅是个神棍,还是个厚脸皮吧!” 鹤安没开口,只是雪白睫毛轻轻颤动,用自己一双粉色眼眸看着李珍涨红的脸。 而后,系统的播报声响起。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 李珍错了,鹤安这人不是没有情绪,他在看自己吃瘪或者气急败坏时,总是高兴的不得了呢。 每次想要反击回去,鹤安总是轻飘飘地挡回来,还反将自己一军。 又一次铩羽而归,李珍不太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既然你解答不出我的问题,那就恕我不奉陪了!” 她咬牙切齿地说着,起身正欲离去,鹤安那幽幽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虽无法帮助公主找到真凶,但也有些自己的见解,不知公主可愿听我一言?” 李珍刚刚直起的身子又坐了回去。 “你说。” 鹤安语气平缓的出声:“饭菜是从尚食局送出的,若是在里面发现毒药,自然人人都会先怀疑掌厨的宫人。” 李珍无语地看他一会:“专程把我留下,就为了让我听这个?” 他这说了跟没说一样。 鹤安睫毛一抬,那双眼睛就落在李珍脸上:“敢问公主,如果是你要下毒害人,你会遣你身边的宫人做此事吗?” 李珍漫不经心回答:“当然不会了,我又不傻——” 话说到一半,她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眼睛微微眯起:“尚食局只是个幌子?” “公主一点既透。” “多谢道长提醒。” 李珍这下是真的坐不住了,草草道一句谢后就匆忙离去,连鹤安刚给她倒满的茶水都来不及喝。 鹤安见她的背影消失在神殿门口,又转头看向李珍曾用过的杯子。 他定定望了许久,一言不发。 * 李珍几乎是连跑带跳地走下那九十九阶楼梯的。 翡翠见她满头大汗,还喘着粗气,连忙上前用手帕替她擦拭额头:“公主怎么这样急,可要当心脚下。” 等不及翡翠擦完,李珍便急急出声:“你马上派人去找云统领,问问他当日接触膳食的,有没有尚食局以外的人。” 翡翠不解其意,但还是乖乖照做。 李珍带着人回到蓬莱宫,坐立不安地等到傍晚时分,翡翠那边终于有了消息。 “公主,已经问清楚了,云统领说膳食由尚食局做好后,统一送往上书房来,再让各宫的宫人送到自己主子手上。” “各宫宫人?”李珍眉头一蹙,“给谢夫子送饭的是谁?也是皇宫里的宫人吗?” “这倒不是,”翡翠忽用一种复杂目光看她,“是……谢大人带在身边的随侍。” “这随侍是谢府的?” “是。” 李珍心中又不确定起来。谢修竹会带在身边的,必然是自己的心腹,这人真的会给谢修竹下毒吗? “除此之外真的没别人接触过夫子的膳食了?” 翡翠摇头。 李珍坐在榻上沉思片刻,又道:“把聂隐叫进来,我有事要吩咐他。” 翡翠很快退下,聂隐今日在宫门口值守着,所以李珍才等了一会,他便随着翡翠进入殿中。 他躬身行一礼,问道:“公主有何事吩咐臣?” 李珍道:“你功夫那么高,能不能在不惊动别人的情况下绑一个人来?”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李珍这话还是让聂隐瞳孔震一下:“大概……大概能吧,臣可以勉力一试!” “好,”李珍露出笑意,“等到了天黑你就去谢府一趟,丑时之前我要看到那个人出现在蓬莱宫里。” “谢府?此人跟谢大人中毒一事有关?” 李珍点头。 虽她想的一切都只是猜测,也没找到什么证据,但她觉得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直接把人绑来问问。 这方法很霸道,但也很有效。 既然有这个能力走捷径,就不要搞那些弯弯绕绕的了。 李珍交给聂隐的任务不可谓不难,但聂隐却二话不说地应了下来。天一黑,他换上一身看不出身份的常服,来到宣武门城墙处,足尖轻点几下,便悄无声息的往谢府的方向行去。 第89章 李珍在蓬莱宫内等候,心中也略带些急躁,一会儿怕聂隐被人发现,一会儿又担心是自己动错了脑筋。 子时已到,天色黑得跟墨团一般,连一点清辉的月光都没有。皇宫内不少宫殿都熄了蜡烛,只有李珍的寝殿内还留着一盏豆大的灯光。 怕自己睡着,李珍并没有梳洗,而是歪在榻上闭目养神,可怜翡翠也得醒着神守在她身旁。 直到丑时即将来临,李珍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她听见门口传来轻微的“吱呀”声。 这声音就算在寂静的黑夜中也很难察觉,但李珍却一下惊醒,从榻上弹了起来。 她看着门口的方向,是一身黑色的聂隐回来了。 聂隐还未开口,她便急急问道:“如何了?” “人已经被臣安置在一处偏殿了,只是现在还没清醒。”聂隐压低声音回道。 “你把他打晕了?” “是,”聂隐道,“人晕倒了就不会反抗了。” 李珍用异样的目光盯了他一眼。 “公主为何这样看臣?” “我怎么觉得你很有经验的样子?” “咳,”聂隐巧妙地转了个话题,“那人大概快醒了,公主要不现在去看看?” 李珍不再多问,让翡翠端来水,洗一把脸觉得清醒了不少后,才随聂隐前往偏殿。 聂隐藏人的位置很冷僻,除了日常打扫,蓬莱宫的宫人们都不会往这里去。 李珍一进入屋子便闻到一股潮湿的霉味。 那随侍还在昏迷,全身被聂隐五花大绑,几乎只露个头出来。 李珍不急着叫醒他,而是先吩咐翡翠给自己抬来椅子和小几,又端来茶果点心,如此做足一番派头,她才用下巴点了点随侍。 “把他弄醒吧。” 聂隐从外面接了一盆冷水,“哗”一声浇在随侍身上。 那随侍冷得一激灵,一下苏醒过来。 他先茫然地眨眨眼,打量四周环境,等他看清坐在自己面前的人是李珍后,面色微怔。 “公……公主?” 他想动动身子,但发现自己被捆得结结实实,连转一下头都很困难。 “公主为何抓了小人来此?” 李珍也不答话,吃了一口点心才慢条斯理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随侍咽了一下口水,仿佛十分害怕:“小人名叫谢安。” “谢?”李珍道,“看来夫子很是信赖你,居然给你赐了姓。” 谢安面上诚惶诚恐:“不敢当,只是小人一直跟随在长公子身边,长公子宽宏大量,念着几分旧情才赐姓给小人。” “他确实宽宏大量,”李珍乜他一眼,“否则你也没那个胆子在他菜里下毒了。” 李珍说话时语气平静,这话听在谢安耳中却有如惊雷一般。 他全身一抖:“公主冤枉啊!小人一直侍奉长公子,对长公子忠心耿耿,又怎么会下毒害他呢!” 谢安边喊着冤枉,边哭嚎得涕泗横流,要不是全身被绑着,他估计还要给李珍“邦邦”磕几个响头。 李珍无视了他的哭声,只问他:“你究竟为何要给夫子下毒?可有人指示你?” “没有,没有,都没有!”谢安一概否认,“小人根本没有给长公子下毒啊!还请公主明鉴!” 这下都不用李珍开口,聂隐眸光一寒,直接给了谢安一记窝心脚,踢得他口中喷出血来。 他狠声道:“还不说实话?” “小人真的没有啊!” 谢安明显是*个难缠的人,就算被聂隐这样对待,他除了求饶的话之外也一句不肯多说。 聂隐还欲上前踹他一脚,李珍伸手拦下。 李珍道:“你以为你咬死不说,我就拿你没办法吗?” 她在椅子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你父母早亡,只留下一个弟弟与你相依为命,他也在谢府当差对吧?” 命聂隐把人绑来的同时,李珍还顺手让宫人查了一下此人的身世。 谢安脸色一沉,刚刚直呼冤枉的可怜样不复存在:“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李珍轻笑一声,未答这话,只是微微偏头看了一下聂隐,聂隐会意,对李珍一拜后走出了偏殿。 谢安看不懂她这是什么意思,悬着一颗心听着外面的动静,不过片刻,一声凄厉的惨叫声蓦地凿进他耳朵里。 那听起来是个男子的声音,但叫声过于凄惨,谢安听不清那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弟弟。 聂隐很快回来,谢安见他手中捏着一块白色丝绢,丝绢里包了什么东西,正在向外浸出鲜红的血迹。 聂隐将丝绢丢到他面前,谢安连忙伸头望去。黑夜里看不太真切,丝绢里隐隐约约可见一个长达三寸的肉条,肉条上全是血迹,看得人不寒而栗。 他瞬间抖若筛糠:“这……这是……” 李珍托着下巴看他:“你弟弟的手指,可还认识吗?” “不!这不可能,你们怎么敢——” “有什么不敢的?”李珍打断他的话,“我是大雍的公主,连朝廷命官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你这样一个小小的谢府家奴?” “都能把你神不知鬼不觉地绑来皇宫了,带上你弟弟也不过是顺手的事。” 谢安双眼通红地盯着那地上的手指,已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李珍倾身靠近他:“所以接下来我问你什么,你就乖乖答什么……你弟弟能剩下几根手指,全看你的表现了。” 不给谢安思考的时间,李珍便问道:“是你给夫子下的毒吗?” 谢安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他大脑还处于发蒙的状态,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元昭公主真会这样狠毒吗? 他不过迟疑了几息,李珍已扬声道:“聂隐!” “是。” 聂隐明白李珍的意思,一手按上腰间剑柄,准备走出殿外。 他才刚走了几步,谢安已挣扎着大喊出声:“不!不!我招,我招,我全都招!” “那毒就是我给公子下的!” 聂隐稍停了脚步,看向李珍的方向,李珍毫无表示,他便继续往外走去。 不多时,又是一声令人不忍耳闻的惨叫。 谢安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眼中直直落下泪来:“公主,小人不是已经招了吗,您为何,为何还是不放过我弟弟?” 李珍面无表情地看他:“你的表现我不满意,那么简单的问题不需要犹豫也能回答吧?” 她说话间,聂隐已步入殿中,这回他没再提着断指进来了,但他的剑还未完全收入鞘中,上面沾染的血迹已能让人猜到刚刚发生了何事。 谢安看到心中更是一震,他连声说着:“小人再也不敢了,求公主放过我弟弟吧!” “能不能放过他,取决于你啊,”李珍又拈一块点心放入嘴里,仿佛屋子里那截断指对她没产生什么妨碍,“我都说了嘛,要看你的表现。” “好好好,我都说,我都说,求求您千万不要再对我弟弟下手了,他是无辜的啊!” 李珍这才继续问他:“那么下一个问题,在你背后指示你的那人是谁?” “你可别想自己扛哦,我知道没人指示你,你是不可能对夫子下手的。” 聂隐立在李珍身旁,一双眼寒冰似地盯着谢安,他的手还放在剑柄上,好像预备着随时去砍他弟弟的手指。 谢安这回不敢犹豫了:“不敢欺瞒公主,指示我做这事的……是云家的云廷大人!”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在李珍的威胁下,谢安语气诚恳真挚,听起来不像是在说谎,但李珍并未全信。 “你唬我呢?你身为谢夫子的随侍,哪有空跟云廷接触?” “小人不敢欺瞒公主,小人说得都是真的啊!”许是怕李珍再让自己弟弟失去一根手指,谢安急切开口,“长公子时常会参加一些诗会雅集,有一次云廷大人也在场,趁长公子不注意的时候,他将小人叫过去,许诺大笔财物,让小人寻机谋害长公子。” “那毒就是他给的!” 云廷因宫门罚跪一事记恨谢修竹,所以收买他身边人下毒……这逻辑倒是说得通。 只是前几日云初说过,云廷最近没什么异常,若是他支用了大笔钱财,云初身为禁卫统领难道会查不出来吗? 这到底是谢安在胡乱攀咬,还是云初在刻意包庇云廷? 李珍沉吟片刻,再次逼视着谢安:“你说的这些可是真的?没有一句谎言?” 谢安哭丧个脸:“小人和小人的弟弟都在这里,小人哪还有胆子骗您啊!” 这也对,谢安的软肋捏在自己手里,必然不敢欺瞒自己,相比起来还是云初说谎的可能性大些。 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云”字,如果云廷出事了,他也讨不着好。 李珍拍拍手上的糕点碎屑,从椅子上起身,又伸了个懒腰。 “明日一早把谢安带去大皇兄那里吧,让他一五一十的再把刚刚的话说一遍,”李珍吩咐聂隐,“可别让人给灭口了。” 第90章 聂隐拱手答是,正要把谢安提溜带走,谢安又焦急询问:“公主,那小人的弟弟呢?” “弟弟?什么弟弟?” “您刚刚不是……”他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断指。 “哦,这个啊。” 李珍上前去直接用手拿起那断指,再把它往手心里一团,谢安看到那肉条直接被压瘪了,有鲜红的液体从李珍指缝中析出。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一块面粉团子再加点染料而已,我也没想到这就快把你吓得尿裤子了,至于你的弟弟……现在应该在谢府里睡大觉吧。” “公主……公主骗小人?” 李珍打个呵欠:“我也不是骗你,只是我懒得再废功夫多逮一个人进来。” “反正我的目的也能达到,何必再多费力气呢?” “最关键的是……我不喜欢见血。” 谢安明白李珍说得是实话,他们这样的家奴,在主子面前根本就是一只毫无反抗之力的蝼蚁。 他脸上出现愤恨之色,但到底没敢再开口。 审了这大半夜,李珍着实觉得困顿,她扶着翡翠的手,打算回自己的寝殿睡大觉去。 只是还没走出门口,她听到谢安在身后叫住了自己。 “公主,小人……小人想求您一件事!” 都到这般田地了,还要来求自己? 李珍停下脚步,转身看他:“你要求我?确定吗?” 谢安苦笑:“小人所求的事大概只有公主这样的贵人才能做到了。” 她心中起了好奇:“你说说看是什么事吧。” “小人犯下滔天大罪,此去必然是凶多吉少,”谢安面色戚戚,“若公主……公主愿意,能否请您多关照我的弟弟?让他早日离了谢府?” “脱离谢府?”李珍有些不解,“据我所知你和弟弟家中早无亲眷,亦无家财傍身……家奴虽算不得什么一等一的好去处,但总比孤苦无依,在外漂泊好些吧?” “我毒害了长公子,我弟弟又该如何在谢府立足?”谢安看起来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云廷大人给小人的财帛还剩许多,也足够让我弟弟置几口薄田,安心过活了。” “你犯下的事与你弟弟无关,谢夫子不是这样是非不分的人,”李珍道,“我也可以为你弟弟说项,让谢府善待他。” 谢安非常坚持:“长公子护得了一时,也护不了一世,留在谢府当家奴,生杀大权都握在主人手里,有什么意思?” 他目光铮铮地看向李珍,里面还闪烁着泪花:“要是公主肯帮我这个忙,小人愿把云廷大人赠的所有财物都献给公主!” 李珍是大雍的公主,手上难道还缺这点钱?但她明白,谢安走投无路,这是他唯一能拿出来的东西了,他在用自己整副身家求李珍帮他弟弟。 “我不要你的东西,我不缺,”李珍道,“那点钱还是留给你弟弟吧,像你说的置田地也好,或去做点小生意也好,希望他能安安稳稳地渡过下半辈子,不要跟你一样糊涂。” 听到李珍前半句话时,谢安以为李珍不肯答应自己,面顿时如枯槁,然等到李珍说后半句话,他的那双眼睛又激动地发亮。 “小人多谢公主!多谢公主!若有来生,小人必定当牛做马,以报答公主的恩情!” “想要报答我的恩情,不用等到来世,等会在我大皇兄面前把话都交待清楚,就算你报答了。” 谢安因这话而略顿一下,不知在想些什么,但他很快就连声答好。 已到寅时初刻,李珍是真的困了,吩咐聂隐把人看好就回寝殿睡觉。 但她心中记挂着这事,天亮时晨光透进帐帘,她被那光线一晃,早早地清醒。 她记得值夜的是翡翠,睁眼唤了一声:“翡翠,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公主您醒了?”翡翠回道,“快到辰时了,昨夜熬得太晚,您要不要多睡一会?” 李珍翻个身,闭眼静默一会,但她很快又睁开眼:“算了,睡不着,扶我起来吧。” “是。” 翡翠将李珍扶到妆奁前,先打水给她洗脸,又一下一下的用牛角梳梳顺她的头发。 李珍看着殿外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一两个身影匆匆而过,问道:“聂隐把人送去大皇兄那儿了吗?” “寅时二刻就已经送去了。” 李珍点点头,不开口。 翡翠见她面上怅然若失,出声问:“公主可是在想那随从的的事?” 李珍道:“他也算个重情重义之人,自身都难保了,还想着弟弟的前程,可惜为钱财一时误入歧途,我把他交到大皇兄手里,怕是会令他九死一生啊。” “公主不必自责,”翡翠柔声宽慰,“那人也是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你说得也对,”李珍又道,“等找个机会跟夫子说说这事,让他把谢安弟弟的身契放了吧。” 翡翠一笑:“公主宅心仁厚。” 李珍托着腮看镜中的自己:“不过我想不通他为何要坚持让自己弟弟离开谢府。” “世道多艰,他弟弟左不过十二三岁,无家产亲眷傍身,在此时离开谢家根本算不上什么好选择吧?” 她看向镜中一直为自己梳头发的翡翠:“翡翠,你认为呢?” 李珍想不通谢安这样做的用意,只能问问翡翠的意见了。 翡翠看了眼李珍,心中迟疑片刻后,轻轻叹口气:“要不是走投无路,有谁愿意为奴为婢的呢?谢安一家当初定也是穷困潦倒,才当了谢府的家奴,虽身家性命由不得自己做主,但好歹能吃上一口饭。” “如果是奴婢,就算打定主意要离开,也会在谢府中待一阵子,等到攒些体己再谋出路……那谢安如此之急,的确有些蹊跷。” 李珍细细思索:“那你觉得他为什么要急着让自己弟弟脱离谢府?他弟弟被苛待了?” 可观谢修竹为人,李珍觉得谢府不像那等会苛待下人的世家。 “为人奴婢的,哪能不受点气呢?”翡翠道,“若非到了最坏的境地,大概也不会想着离开吧。” “最坏的境地……” 对一个人来说最坏的境地无非就是性命不保。 “难道谢府有人要取他弟弟的性命?” 李珍忽地想起,谢安昨天夜里曾说过一句话。 “生杀大权都握在主人手里……” 她喃喃念叨几句,翡翠没太听清,只凑近了问她:“公主说什么?” 李珍没有回答,她只是突兀地抓住翡翠一只手臂,把翡翠都抓得有些疼了。 她声音有些颤抖:“翡翠,谢安在谢修竹处当差,那他弟弟,在哪里当差?” 翡翠稍稍回忆一番:“好像是在谢二公子处当差。” 李珍浑身顿时涌上一股寒意。 “谢观玉……原来是谢观玉……” 她虚虚笑几声,神思恍惚,好像被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给击中了。 翡翠看到她这副模样,觉得有些害怕:“公主,您这是怎么了?可别吓奴婢啊。” 李珍好一会儿才定住神:“我没事。” 她早该想到的。 谢安那么重情重义的人,怎么会被区区财帛打动去给谢修竹下毒? 他作为谢家的奴仆,最容易将他收买的、威逼利诱驱使他做事的,分明就是谢府中人! 只是谢观玉面上看起来毫无异常,又跟谢修竹是亲兄弟,有谁能想到他会给自己兄长下毒呢? 李珍在妆奁前坐了会,又突然起身朝殿外奔去,连外袍都没来得及穿。 翡翠抓起一件外袍急急追上:“公主,公主,现在时辰还早,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李珍头也不回地开口:“我要去谢府!” 谢观玉与谢修竹同在谢府中,万一他又伺机下手怎么办? 犯案的人是谢观玉,再怎么说也是勋贵子弟,她手上没有证据,肯定说服不了李瑾去谢府拿人。 她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了。 聂隐此时刚好送完谢安回到蓬莱宫,见到李珍鬓发凌乱的模样,双眉紧紧蹙在一起。 “公主,您怎么跑出来了?” 李珍等的就是他:“你现在能带我出宫吗?” “现在?” “嗯,就是现在。” “好。” 最初的惊讶过后,聂隐很快答应她的请求,不问她目的地,也不问她原因。 李珍走之前还没忘记谢安。 “翡翠,告诉大皇兄一声,谢安说的话没一句真的,指使他下毒的人是谢观玉。” * 谢府是极重规矩的世家,卯时二刻所有下人就要开始干活,去屋子里叫主人起身。 但近日因谢修竹身体还未痊愈,下人们只把他院子扫了,并不敢进入内室打扰他休息。 谢修竹睡得迷迷糊糊之间,感觉眼前好似有个黑影闪过,他睁开眼睛看,果然有个人就站在帘帐后面。 第91章 晨光熹微,室里又未点灯,那人在帘帐后的身影看起来影影绰绰。 谢修竹没认出来那人影是谁。 不过那人影很快出声:“兄长,该喝药了。” “观玉?”谢修竹这才认出他来,“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谢观玉道:“睡不着,就索性起来帮兄长熬药了。药快凉了,兄长要不要先喝?” 以往送药来的都是谢夫人,谢观玉这是头一回给他送药。但毕竟是自己亲弟弟,谢修竹未做多想,将帘帐给撩开了。 谢观玉穿着一身极为淡雅的浅绿,与微亮的天色几乎融为一体,看起来好似飘荡在人间的孤魂野鬼。 他正对着谢修竹笑,嘴角高高扬起,圆圆的眼睛也睁得大大的。 这笑容明明很灿烂,谢修竹却觉得它非常不自然,让人看了心生别扭。 谢修竹极力忽视心中的异常,在谢观玉的帮助下靠在床头。 谢观玉走到床边一桌案前,上面放着一碗还在冒热气的药汁,他将药汁端到谢修竹面前。 “兄长快喝吧。” 那碗药汁黑色浓稠,与谢修竹平时吃的没什么两样,但他今日看了,却无故产生厌恶反胃之感。 他眉头不自觉蹙起,靠坐在床上没立即去端药。 谢观玉于是将碗往他面前递了递:“兄长怎么不喝?” 谢修竹也觉得自己今天有些奇怪,他压下那奇怪的思绪,一只指节如玉的手端起了碗。 碗里还有一只瓷勺,谢修竹舀起一口,往唇边递去,谢观玉看着他的动作,嘴边的笑意越放越大。 那勺子已经抵在谢修竹唇上了,谢修竹嘴唇微张,再下一步就是将药汁灌到嘴里。 一阵急切匆忙的脚步声却在此时响起。 两人都还没反应过来,谢修竹突然见有个人走到他床前,一把挤开了谢观玉,又将他端起的碗挥手打翻。 “噼啪——” 白色瓷碗在地上摔得粉碎,浓黑的药汁洒得遍地都是。 谢修竹面色愣怔地看向自己前方。 李珍今日没戴帷帽,连头发都是散乱着的,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他屋子里。 他眨眨眼,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谢观玉很快提醒他这并不是梦,他听见谢观玉带着满满的疑惑出声:“公主……” 李珍转眼直视着谢观玉,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只一眼,谢观玉便瞬间了然。 “公主已经知道了啊。” 他脸上的笑容犹在,语气松快,却听得李珍背脊发凉。 “谢安还是背叛我了吗?” “他没有,”李珍声音冷硬,“只不过他太担心自己的弟弟,被我看出了破绽。” “哎呀,真可惜,”谢观玉看了一眼地上的白瓷碎片,竟蹲下身去将它们一个一个拾起,“再差一点,这药就能让兄长喝下去了。” 谢修竹听着他俩的对话,脸色微微发白,他好似猜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相信:“公主这是……” 李珍闹出的动静颇大,谢修竹开口时,这屋子内涌入不少下人,还有机灵的匆匆跑出院子,准备给谢宣夫妇报信。 她正欲说话,谢观玉已当着一屋子人的面,直挺挺跪在谢修竹面前。 “兄长菜肴里的毒是我命谢安下的,今日这药里我也下了毒。” 简简单单两句话说得满室哗然,谢观玉跪在那里一动不动,连脸上那灿烈的笑容也没有消失。 谢修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甚至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只是嘴唇微微颤抖:“你……你竟然……” 愤怒后知后觉地涌上:“你究竟为何要害我?!” 他身体还虚着,说这话时连嗓子都是哑着的。 谢观玉抬头,回望他那双带着怒火的瞳孔:“事情既已败露,我犯下了弥天大错,兄长,你罚我吧。” * 这场惩罚在谢家祠堂中进行,行刑者是谢宣。 他面带盛怒,执起藤条毫不留情地打在谢观玉背上。 谢观玉跪在祠堂中央,脊背上的衣襟早已被打出裂痕,藤条直接抽在皮肤上,溢出汪洋的鲜血,远远看去还以为穿了一身红色的衣衫。 剧痛使他面色惨白,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但被搀扶着立于堂中的谢修竹只是面带愤恨地看他,一言不发。 祠堂中只闻藤条“啪啪”抽打在皮肤上的声音。 李珍就站在祠堂外,旁观着这一场残酷的家法。 过了不知多久,“啪啪”声停下,谢宣没有再继续责打谢观玉。但那并不代表他放过了谢观玉,他累得实在打不动,需要缓缓。 谢观玉还跪在地上,背上的血顺着衣襟蜿蜒落到脚边。 谢修竹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出声:“你为何要这样做?我自认待你不薄。” 谢观玉这个时候竟还笑得出来:“兄长,你是真心爱慕公主的吗?” 这话不仅让祠堂中的谢修竹愣住,就连堂外的李珍也是惊诧不已。 “我……” “要是你无意于公主,可否将她让给我?” 谢观玉转头看他:“我想娶公主。” “啪——” 谢宣这下用了十分的力气打在谢观玉后背,他身体抽搐一下,终于支撑不住地双手按在地上。 “混账!混账!你嘴里竟敢吐出这等不干不净之语!” 李珍还在外面站着呢,谢宣打谢观玉几乎是下了死手。 “兄长……”谢观玉断断续续地开口,“你既然不喜欢……公主……” “啪——” 他每吐出一个字,谢宣就打得更用力些。 “混账!住嘴!给我住嘴!” 谢观玉像是没听到谢宣的话,死不悔改:“就不能把她……让给……让给……我吗?” 他垂着头,边咳血边说,李珍站在他后面,从这个角度,他能看到她的裙摆。 她今日穿得很素,像一层雾一般让他看得见却抓不到。 “咳……从小到大……我可……什么都让给你了……” 这一字一句凿进李珍耳朵里,只让她觉得头皮发麻,全身发怵。 所以谢观玉给谢修竹下毒是为了她? 谢观玉对她的感情,居然这样……癫狂?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谢观玉对她的好感度仅有40点,他这就对自己产生如此浓烈的情感了吗? 李珍觉得自己惹到了一个大麻烦,40点就这样,要是谢观玉对她的好感继续上升,那李珍想象不到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系统】 【我在】 【你能不能把谢观玉对我的40点好感度收回去?】 【很抱歉,我无法操控书中人物的情感,另外,更正宿主一点,谢观玉对您的好感度不是40】 【不是40??难道我算错了?那他对我的好感度是多少来着?】 【正在为你查询谢观玉的好感度,请稍后】 【谢观玉当前好感度:80】 …… 李珍快要惊掉下巴了。 她细细思考这一段日子发生的一切,无论怎么算,谢观玉对她的好感都是40没错,这80到底是哪儿来的?! 她努力回想,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画面。 那是阿史那还在大雍的时候,她与阿史那在花园中聊天,当时有个浅绿色的影子隐藏在花叶中,却又很快消失不见。 那个人……不会就是谢观玉吧? 还有之前她刚刚去上书房进学时,那道在众多伴读中鹤立鸡群的加好感播报……不会也是谢观玉吧? 谢观玉居然那么早就开始注意她,对她蹭蹭涨着好感度了吗? 李珍顿时觉得背脊更凉了。 有一种被阴暗男鬼盯上的感觉。 此刻谢观玉身上全是血迹,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艳鬼。 李珍有点待不下去了。 她也没跟祠堂里的谢宣和谢修竹告别,对谢府管家说了一声,就这样转头离去。 聂隐带着她回宫的同时,谢观玉的责罚终于宣告结束。 那同样不是因为谢宣打够了,而是因为谢观玉晕倒在了地上。 谢修竹出声:“父亲,到此为止吧,再打下去他就要没命了。” 谢宣面上依旧带着愤色,但谢观玉毕竟是他亲子,他想了想,将藤条往地上一掷。 “要是你有什么大碍,我必饶不了他的!” 说罢,他看不也看谢观玉的,转头朝外走去,谢修竹还在祠堂内,他盯着谢观玉血肉模糊的背影沉默一会,扬声叫来管家。 “给他找个大夫看看吧。” 管家有些诧异他会说出这番话:“长公子?” 谢修竹已往祠堂外走去。 “等他清醒了就来告知我一声,我还有话要问他。”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谢修竹中毒一事,作案人是谢家家奴,幕后指使者是谢家二公子,皇帝听了李瑾的汇报,很给面子的将谢安送回谢府,打算让谢家人自己处理这事。 第92章 有李珍帮着说情,谢家人并未如何针对谢安,只是打发他到谢家祖坟处守墓。这差事虽苦寒了些,但胜在清静安稳,若谢安不再犯事,也能就此渡过下半生。他弟弟虽没犯事,但谢宣再不敢让他待在主人身边,就将他调去谢家私塾里。 这地方没什么油水可捞,不比待在主人身边威风,但闲暇时能旁听夫子授课,增长见识。谢宣承诺,等再过几年他有了进益,就放了他的身契,让他自行出府,另谋出路。 至于罪魁祸首谢观玉,他那日被责罚后,已被关在祠堂很多天了。谢宣命他跪在这里静思己过,但谢观玉伤势过重,大部分时候都是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比起思过,他更像是在养伤。 管家第二日就给谢修竹回报谢观玉醒了的消息,谢修竹想了想,还是没往祠堂里去。过了四五日,谢观玉终于恢复点力气之后,谢修竹晚上才离了院子,独自往祠堂而去。 谢修竹到祠堂时,谢观玉就跪在坚硬的地板上。那身被藤条打碎的衣衫早已换下,不过他身上的衣服仍是浅绿色的,有浓烈的草药味从衣襟下透出。 听到动静,谢观玉回头一看,发现谢修竹直挺挺地站在自己身后:“兄长?你已大好了?” 谢修竹面色红润,行动如常,与往日病恹恹的样子大相庭径。 他没回这话,迈步进入祠堂中,立在谢观玉身侧。 谢观玉旁若无人的继续说着:“身为你的弟弟,我应该高兴的,可是兄长,我发现我居然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他语气跟往日一样轻快活泼,吐出来的话语却让人毛骨悚然。 谢修竹声音冷硬:“我竟不知,你恨我至此。” 谢观玉轻笑:“其实原本也不恨,我甚至还崇拜着你,一直把你当做榜样。” “那你到底为何要毒害我?仅仅是因为你爱慕公主?” 谢观玉抬眼看他一会,忽而道:“兄长,你知道我姨娘教我写的第一个字是什么吗?” 谢修竹没回答,谢观玉就继续说:“是‘谦’字。” “她说我与你虽是兄弟,但我是庶出,与你有着天壤之别。谢氏族长之位、谢府的荣光、父亲的器重……这一切东西都是你的。” “她要我态度谦卑,学会谦让,别肖想这一切,连才学都不能超过你半分,否则定会引发兄弟阋墙之事,搞得阖家不宁。” “我把那‘谦’字写了千百遍,也一直是这样做的。这么多年了,即便我不能跟你一样得到父亲的器重,不能跟你一样在各个集会中展露才学,但我从未怨恨过你。” “因为你做得很好,你品性贵重,你才识过人,那些勋贵子弟通通比不过你,你的确适合肩负起整个谢家。” “我时常在想,就是因为你如此出众,所以上天将一切美好的东西都给了你,它给你贵重的出身,给你不俗的名声,还给了你迎娶公主的机会。”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生出了异心呢?”谢观玉神情恍惚缥缈,似乎陷入某种回忆之中,“也许是在上书房遇见公主的时候,也许公主陪着我雪天罚站的时候,又或许是我参与公主及笄礼的时候……” “我看见你堂而皇之地进入她的宫殿,看见整个谢府都在筹备这桩婚事,我开始忍不住幻想,如果我是嫡出,那这一切都会属于我了。” 他面上出现一个虚浮的笑:“进入她宫殿的人是我,会与她大婚的是我,日后陪在她身侧的也是我……兄长,你知道吗,我越想越觉得不甘心,我到底哪一点比你差了?同为谢家的子弟,为什么跟公主大婚的人是你不是我?” 谢观玉眼中出现一种名为怨毒的神情,盯着谢修竹时,好像地狱里恶鬼的化身。 “就因为我是庶出吗?就因为这身份之差吗?” “我多次告诫自己要认命,但是我发现我做不到,”他语气也几乎变得狠戾,“我明明对公主的感情胜过你远矣,就因为我身份不如你,所以我只能看着你与她大婚?” “兄长,我从小到大不与你相争,什么都让给你了,”谢观玉眼里的怨恨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悲戚,是可怜,“我现在只想求你把公主让给我,可以吗?” 他以最谦卑的姿态祈求着谢修竹。 谢修竹张了张嘴,但感觉嗓子像是哑了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从不知道谢观玉有着这样的心思,他从不了解原来谢观玉是这样一个人。 明明是同一张脸,他却觉得现在的谢观玉很陌生,仿佛之前从未认识过他。 好半晌之后,谢修竹才找回自己的嗓音:“我与公主之事,非我一人之力能改变……” 一声冷笑骤然打断他的话。 谢观玉跪在那里,脸上的楚楚可怜又瞬间转变成强烈的怨恨,脸上的情绪转变之快,好像戴了一张假面,让人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我早知道你会这样说的,兄长,”他语气轻幽,“所以我才要杀了你啊。” “杀了你,我就是谢家当之无愧的下一任家主,”他脸上再度出现那种活泼灿烂的笑容,“这样公主就只能嫁给我了,再也没有人能把我们拆散。” 谢修竹听着他痴狂的话,只觉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他分不清那烦躁到底是因为谢观玉的疯狂,还是因为别的。 他冷眼看着谢观玉,想要证明什么似的说着:“我与公主是圣上赐婚,整个上京城都知晓,就算我死了,也轮不到你,你最好别再痴心妄想!” 谢观玉听了他这话,面上没什么反应,只是目光幽深地看了他许久。 谢修竹不甘弱势地回望他,片刻之后,他听见谢观玉开口:“兄长,你怕了。” 谢修竹没由来的有些慌,但嘴上兀自说着:“我怕什么?” 谢观玉冷笑:“说什么圣上赐婚,非你本愿,但你也跟我一样,早就喜欢上公主了对吧?” “你怕我从你身边抢走公主。” 这话如同闷雷打在他耳朵*里,他失控地吼出声:“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对公主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谢修竹很清楚自己的想法从没变过,与李珍联姻是迫不得已,他们总有一天会和离。 他都时刻预备着和离了,又怎么可能……喜欢上她呢? 当“喜欢”两个字出现在他脑海中时,谢修竹感觉自己心中微微一热,好像有什么被忽视很久的东西,一齐涌上了胸口。 他极力忽视这种感觉,但它们却强势地占据他的全身。 在谢观玉的目光下,他更是觉得有种被看穿的难堪。 他很想逃走。 “婚期将近,你好自为之吧!” 冷冷甩下这句话,谢修竹挥袖转身走出祠堂。 谢观玉盯着他的背影许久,直到他消失在夜色中,谢观玉才转过身看向那些牌位。 “伪君子。” 夜色传来一声他的冷嗤。 * 中毒一案搞一段落,谢观玉终于从祠堂中被放了出来,但怕他再节外生枝,谢宣并没有放他自由,而是日日把他软禁在屋子里。 婚礼有条不紊地筹备着,皇宫和谢府一样的忙碌,谢修竹也回了上书房继续授课。 上书房内所有人都来关心安慰他,就连李珍也不例外。谢修竹一个个回着礼,跟以前一样的端庄持重,但李珍却敏锐地察觉到,他好像变了许多。 尤其是在面对着自己时,他的目光总是躲躲闪闪,不肯与自己多说一句话,就连“夜间补课”他也许久没来了。 只有在她问起谢观玉的现状时,谢修竹表情才会出现一点起伏。 他会带着一点不耐说:“有劳公主关心,他待在府里还算是安分。” 不过见谢修竹的好感度未降低,李珍也不那么在意,反正婚期已定,这未来的谢家家主也跑不脱了。 眼见太后一天天的缠绵病榻,皇宫和谢府都加紧准备着一切事物,谢府忙着布置喜堂和新房,皇宫里则在给李珍添置着嫁妆。公主府是早就竣工了的,只等着大婚完后,李珍住进去。 许是李珍要嫁出去了,这几日皇宫里各位主子们就成天的召她相见,一会是皇帝叫她看字画,一会是皇后找她聊家常,太后精神好些时,也靠在床头跟她见了一面。 快到三月时,李珍就不用去上书房了,就连谢修竹也辞了夫子一职,两人一个在皇宫,一个在谢府里,安安心心做着准备。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她与谢修竹之间的婚事注定不能顺遂。 谢修竹才经历过中毒事件,皇宫内又出了大事。 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徐太后溘然长逝。 据宫女说,太后这几日看着身体还恢复了些,日日要去花园里走一走,大家原本以为这是喜事,但在某一天夜里,太后忽然说累,早早上塌休息,第二天宫女想要叫醒她时,才发现她已经没了呼吸。 第93章 即便大家早有心理准备,可没想到她会走得这么猝不及防,伴随着云板声响,大雍一切喜事被叫停,谢府和皇宫内的红绸也在一夜之间换成素缟。 太后停灵七日,李珍随着一干皇室子弟也就跪着守了七日。 到了封棺那天,她在灵堂里瞧见太后的遗容,见她还是跟往日一般慈祥和蔼,想起日后再也见不到她,李珍忽然悲从中来,眼泪如断线珠子般落了一地。 回到蓬莱宫之时,有人来拜访了她,是谢修竹。 臣子也要为太后守丧,他穿着一身素服,在正殿里对李珍下拜。 “臣见过公主,”说完,他略抬一抬眼,“人死不能复生,还请公主节哀顺变,保重自身。” 李珍想,他大概是看到自己在棺椁前哭,才特地来安慰自己的吧。 她真诚道谢:“我会的,多谢大人宽慰。” 说完这一句,两人就无话可说了。 谢修竹曾经来过蓬莱宫许多次,但到这时他才发现,除了背书以外,他跟李珍其实根本没什么话好聊。 他沉默许久才终于想到一个有关他们俩的话题:“谢府的一切筹备业已停下。” 李珍明白他说的是婚事,太后去世,他们这些皇室子弟俱要守孝三年,三年不得举行一切嫁娶娱乐之事。 她跟谢修竹的婚礼,最起码要等到永平十九年后才能举行。 不过只要有婚约在,别人还是会将她和谢府看作一体,她跟谢修竹的合作就还成立,因此李珍并不在意婚礼能否如期举行,听到谢修竹这话,也只是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对面的谢修竹见她没什么反应,一张脸绷起,声音骤然变硬许多:“公主这下也可安心了。” 李珍莫名其妙地看他:“我安心什么?” 谢修竹眼也不抬,冷冷吐出字句:“这桩婚约实非公主所愿,我弟弟向来与公主交好,公主这下就不用辜负他的真心了。” 此话一出,不光是李珍,就连他自己也是错愕不已。 这话怎么听起来像是他在与谢观玉争风吃醋? 李珍已目瞪口呆地问他:“你……你说什么?” 谢修竹耳根子都快红透了,一点不敢去看李珍,只胡乱行了个礼:“臣失言了,还请公主恕罪。” 说罢,他也不管李珍作何反应,转身逃也似地离开蓬莱宫。 只剩李珍一个人在殿内望着门口的方向良久。 * 坐上回谢府的马车,谢修竹的心绪还是未能平定下来。 谢修竹自小接受各种世家规矩的熏陶,他觉得自己是个冷静自持的人,在人前从没做过失礼的举动……但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怎么能在李珍面前说出那番话呢? 他只是看到李珍不在乎婚礼是否按期举行,心中有些气闷,他自己是个很守约的人,即便……即便他也不想跟李珍大婚,但是约定好的事不能如期举行,这换了谁都不高兴吧? 至于谢观玉……他提起他只是因为……因为…… 谢修竹发现自己找不到理由。 无论他怎么想,他发现自己在李珍面前提起谢观玉就是很不合理,很突兀。 那个时候,他见李珍满不在乎,脑子里就浮现李珍和谢观玉在上书房外双手交握的情形,又浮现谢观玉在挨打时,当着李珍的面吐露真心的场景。 于是就不管不顾地说出那一番话。 谢修竹是个很聪慧的人,就算他再怎么迟钝,再怎么忽视,他此刻都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他在嫉妒谢观玉。 李珍与谢观玉的关系,看上去比跟自己亲密多了,就算有婚约的束缚,但人心却被难以被束缚左右。 所以……他也怕李珍喜欢谢观玉。 …… 谢观玉说中了,他喜欢李珍。 或许这情分早就萌芽了,从去蓬莱宫监督她读书开始,从为她换衣别花开始,从他兴致勃勃地筹备婚礼开始…… 原本只是一场政治联姻,他却沦陷其中。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李珍收到好感度播报的同时,谢修竹马车上的车夫也扬声喊道:“长公子,到府里了。” 谢修竹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如游魂一般恍恍惚惚地进入谢府里。 神思不属。 车夫想去询问一番,但终究什么都没说,主子的事最好还是不要多管。 但第二日一大早,车夫拉着马车停在谢府门口时,谢修竹却又登上马车,命他往皇宫里驶去。 谢修竹下车时,车夫还是忍不住问道:“长公子这是要去见公主吗?” 谢修竹瞥了他一眼,车夫吓得立马噤声,本以为谢修竹要斥责自己了,但他却只听到他轻轻“嗯”了一声。 车夫惊奇地抬头看他,谢修竹的身影已然进入皇宫中。 谢修竹来到主殿拜访李珍时,李珍才刚刚梳洗完毕。 听到玛瑙的来报,她十分惊讶:“谢修竹又来了?” “是,谢大人现在正候在殿里。” 以谢修竹这人脸皮薄的程度,李珍还以为他会把自己锁在谢府里好几日,不敢去外面见人呢。 她随意披上一件外衫,走到殿中,谢修竹如往常一样对他行礼。 李珍没有急着叫起,因为她发现谢修竹今天好像不太一样。 以往他行礼时,头埋得低低的,从不跟李珍对视,就有一种流程走完赶紧溜的架势。 但今天他一双眼睛却悄悄抬起,里面亮闪闪的,好像有什么话想跟她诉说。 李珍坐上上首才道:“谢大人今日来找我有事?” “臣想为昨日之事向公主道歉。” 他突然又紧张起来,说话时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昨日?”李珍勾起嘴角,“是谢大人提起谢观玉之事吗?” 被她直白地点出,谢修竹还是觉得很不自在:“是,臣不该说那些话的。” “婚期推迟之事,本属无奈。” “好了,小事一桩,”李珍挥挥手,“我没放在心上,大人不必忧心。” 她如此说完了,等了一会,发现谢修竹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大人还有事?” 谢修竹咽了咽口水,拢在衣袖里的手蜷缩在一起。 “臣与公主的婚姻虽是圣上所赐,也早就约定好了要和离……” 原来又是找她商量婚事的。 李珍道:“我与大人不是早就说清楚了?只要等我大皇兄登上皇位,我们就和离。” “你放心吧,我不会纠缠你的。” 但那个时候你愿不愿意和离就是另一回事了。 “臣知道,”谢修竹好像连话都不会说了,变得期期艾艾,“臣只是在想,在想……若是公主愿意的话,我们也可以……” “公主。” 他的话被一道低沉的嗓音打断。 李珍一看:“聂隐?” 聂隐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殿里,现在就正站在谢修竹身后。 “你来干嘛?” 聂隐瞥了一眼谢修竹,非常不避讳地说:“公主与外男单独待在这里,臣不放心。” 谢修竹怒目而视,李珍则无奈一笑:“谢大人与我认识了那么久,还当过我的夫子,算什么外男?” 聂隐气闷了一会:“……非皇室亲眷,自然算外男。” 他像是要赖在这里不走了,李珍拿他没办法,只好任由他去。 她转头问谢修竹:“大人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有个聂隐杵在那里,他还怎么说得下去? 他对李珍一拜:“无事,时辰不早,臣就先回府了。” 李珍还没回话,聂隐便硬邦邦开口:“大人慢走。” 谢修竹看都没看他一眼,恢复往日那矜贵的模样,非常高贵冷艳地走了。 ……然后坐上马车又懊悔地捶胸顿足。 公主身边的男子怎么那么多?害得他连说一句话都很困难。 他心中怨念万分地想着。 不,不对,是那些男子太痴心妄想,就跟谢观玉一样,成天想着往公主跟前凑! 他眼中冒出腾腾的怒火,可别忘了,谁才是公主正经的未婚夫婿! 谢修竹走了许久后,聂隐还站在那里没动。 李珍笑着看他:“人都被你气走了,你还站在这里干嘛?” “臣绝无他意……只是想保护公主而已。” “平日里也不见你这样积极,”李珍道,“怎么谢修竹一来,你就闯入殿里要来保护我了?” 小心思被看穿,聂隐垂着眼不敢说话。 “真是个小心眼,若我与他日后成婚了,难道你还要闯入新房中?” 一想到那画面,聂隐就胸闷气短。 “……倒也不是不行。” 他藏在黑色面罩里的嘴唇喃喃说着。 他可是公主的禁卫,保护公主天经地义,就算……就算李珍出嫁了,他还是得保护她不是吗? 第94章 这不因李珍是否成婚而转移! 李珍没听清他的话:“你在说什么?” 聂隐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臣只听公主的吩咐,若是公主需要,臣定当仁不让!” 李珍也不答,就拖着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像能看穿他所有心事。 聂隐被看得头皮发麻,受不住地拱手行礼:“臣还要去值守宫门,就先告退了。” 李珍挥一挥手,他如蒙大赦般退下。 到了宫门口,葛行云正守在这里。 聂隐到葛行云对面站了片刻,想了想,开口道:“葛大人,可否请你帮一个忙?” 葛行云赶紧道:“聂大人请说。” “我以后不当值时,要是谢修竹谢大人来找公主了,你可否通知我一声?” 葛行云奇怪地看他:“可以是可以,但这是为何?” 聂隐沉了一下气:“一个未婚男子成日的来找公主,这成何体统!” 葛行云:…… 虽然但是,人家是未婚夫妻啊。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聂隐不仅嘱咐了葛行云,还同步将这事告知其他禁卫同僚。 他得公主青睐,几乎算是禁卫们的隐形头头,每次谢修竹一来找李珍,他比李珍还快收到消息,急匆匆赶到正殿守着谢修竹与李珍说话。 谢修竹欲言又止了好几次,那句藏在心里的“要不就不和离了”始终没有说出去。 没关系的,来日方长,谢修竹这样告诫自己,等到了永平十九年,他与李珍成婚,无论是什么聂隐还是阿史那都阻挡不了他了。 暮春时节到来之后,谢修竹就很少来找李珍了,为此聂隐也放心不少,只安心守在宫门处。 不过他见李珍的次数也少许多,因为李珍现在不用再去上书房了。 上书房无非教一些四书五经,策论经史,李珍又不需要考状元,学了几年,大致了解一遍她也觉得足够了,就连李瑾和李琮去上书房的时候也逐渐变少,皇帝已经开始将一些朝中事务交给他们处置。 李珍认为,自己也不应该将视线再放到上书房上,想要成为女帝,实践是十分重要的一环。 ……当然背书太累也有一部分原因,听说新来的夫子是个老学究,比谢修竹还严格不少,李璎那么乖巧的人都在她耳边悄悄抱怨过。 不去上书房后,她与李瑾相处的时日多了些,隔三差五的就跟他打听朝廷上的事。李瑾这人确实老实,总是把自己知道的事无巨细地说给她听。 比如近日,大雍还沉浸在太后崩逝的哀伤中,宫中的素缟都还没撤下来,有几个州的刺史就发来急报。 春日还暖,黄河凌汛,堤坝决口,已危害了江州和宜州好几个村庄城镇。 这是近十年最大的一次洪灾,大部分耕地被淹没,百姓流离失所,已到易子相食的地步了。 皇帝最近日日将自己关在御书房里,为此事焦心不已。 李瑾是个本性温儒善良的人,提起这事,亦是愁眉苦脸的。 李珍提议:“不如大皇兄给父皇上表,主动请缨前往江州、宜州赈灾?” 能亲自帮到那些灾民,李瑾自然是跃跃欲试,但他很快打了退堂鼓:“可这事实在太大了,我又没做过,能做好吗?” “大皇兄又没试过,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好呢?”李珍道,“而且父皇定不会让大皇兄一人前往,必然有许多老臣随行。” 十年一遇的大灾难,若做得好了,也是大功劳一件呢。 李瑾还是犹犹豫豫的,但经不住李珍的劝告,第二日就给皇帝递去一封奏章。 云家人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李琮很快也给皇帝上表,想要亲自赈灾。 李瑾听闻消息后,当下就慌了,急急忙忙跑去蓬莱宫问李珍,要是父皇不选自己该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夏天都还没到,李珍就开始吃着心心念念的酥山,她边吃边说,“你就在父皇面前哭,说你实在心疼那些百姓,不忍看着他们受苦,展现你的一片仁爱之心。” “哭?”李瑾挠挠头,“那……万一三皇弟也哭怎么办?” 李珍抬眼看他:“三皇弟是什么样的人,你和我清楚,父皇更清楚,你觉得父皇会买他这个账吗?” 说得也是哈。 李瑾现在想一下李琮哭的画面,都觉得全身要起鸡皮疙瘩了。 于是皇帝召见二人,询问他们为什么要去赈灾时,李瑾就在皇帝面前结结实实地哭一场,他本也心疼那些灾民,这越哭越收不住,还哭出了几分真情实感。 倒把李琮看得目瞪口呆,李琮试着想挤出几滴眼泪,但嚎了半天还是雷声大雨点小,连他自己都觉得尴尬。 皇帝自认是个仁君,看李瑾哭得肝肠寸断的,深深体会到他的心意,大手一挥,去江、宜二州的人选就定了他。 如李珍所料,皇帝还钦定几个老臣一同辅佐,李瑾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把裴妃族里一个叫裴善的一起叫上了。 不过竞选失败的李琮也没闲着,李瑾出发半个月后,当地刺史就来报,有那起胆大包天的人竟趁机招揽流民,落草为寇,不断打劫过路商贩。 这帮贼人的规模越来越大,光靠地方巡防卫难以抵挡,刺史上书希望中央派兵镇压。 李琮一听就来劲,怜贫惜弱他装不了,但上山剿匪可就是专业对口了。 在大雍著名武将武威候的推波助澜下,皇帝很快派一支军队给李琮,命他前去镇压。 皇位的两个有力竞争者,一个去赈灾,一个去剿匪,这算是他们的第一次正式交锋,朝中人人都在观望着,看谁能脱颖而出,离那皇位更近一步。 就在所有视线集中于李瑾李琮时,李珍也没忘了李玦,派人每天紧盯他的动向。他的小日子过得算是清闲,每天就是去上书房上课,下学了温习功课,似乎外面的纷纷扰扰都与他无关,倒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样子。 不过李珍发现,他并非全无动作,趁两个皇子不在,他时不时的就会去皇帝面前晃一圈,一会是有问题请教,一会是宽慰皇帝不要太过忧心…… 总之做足一番孝子模样,弥补皇帝两个儿子不在身边的缺憾,在皇帝那儿讨了不少好。 李珍深知男主的手段,但凡有一点苗头都要掐断,听说李玦常常去御书房,她也不甘示弱的天天往御书房凑。 论做小棉袄,他又怎么比得过李珍呢? 一双由翡翠裁剪,翡翠织成,李珍亲自拿去送给皇帝的鞋垫,直接就把皇帝钓成翘嘴了。 这是皇帝第一次收到李珍“亲手”做成的绣品,他眼中简直要冒出星星,直喟叹道:“若我儿永不出嫁就好了。” 绣品过后又是吃食,吃食完了还有香薰。 连皇帝都奇怪李珍为什么最近对自己那么殷勤。 李珍眨眨眼:“儿臣孝敬父皇不是应该的吗?” 皇帝乐得仰天大笑,完全无视了孤零零站在一旁,等着问他问题的李玦。 李玦几次张口都被李珍抢话,他只好行了一礼,像一个幽灵一样默默离开。 皇宫中人觉得李玦好像是短暂地受到皇帝的关注,但又迅速沉寂下来。 大家的视线再次放到李琮和李瑾身上。 流民组成的贼寇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眼见朝廷大军压境,一半人先软了手,等大军打上门来,另一半人也吓得尿裤子,李琮再搞点什么安抚政策,七七八八的人开始投降,只有几个头领试图抵抗。 处死头领,给参与的流民按罪名大小送去流放或服苦役,李琮带着初次大捷,得意洋洋的班师回朝。 他明明比李瑾晚出京,却比李瑾早归来。 剿匪不算什么特别大的功劳,但以示鼓励,皇帝还是率领一干文武大臣在宫门口迎接李琮。 迎接完了,又又又又在武威候的推波助澜下,给李琮正式封王,封号为“定”,还给他建造王府,估计明年就得搬出宫去。 有了爵位后,李琮一下越过李瑾,成为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再加上他身后有云家支持,朝臣们明里暗里无不竞相巴结,一时风光极盛,连之后赈灾回来的李瑾也给比下去了。 十年一遇的大灾情得到缓解,皇帝也给李瑾封了个宣王,和李琮一样的准备造府别居。 李瑾得封王爵,引来不少朝臣站队,但他细细比较起来,自己在朝中的声势还是比李琮差了一截。 谁让他有个姓云的母妃呢? 以前还未在朝政上涉及太深,李瑾没什么感受,但现在他才终于庆幸李珍选择支持他。 她的未来夫婿可是谢家嫡长子啊。 因此李瑾对那些巴结自己的朝臣只是以礼相待,对李珍倒一日比一日殷勤热切,有什么好的自己不留,倒是先给她送去。 李珍对此照单全收。 虽然李瑾只是她的工具人,但他也能享受几天虚假的风光不是? 第95章 李珍觉得这礼自己收得心安理得。 但收着收着,她发现李瑾最近送来的礼越来越寒酸。 许是李瑾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面对李珍嫌弃的目光讪讪解释道:“三……定王最近又剿灭几处贼窝,风头越来越盛,我这边却是门庭冷落啊。” 这个李珍也听说了,灾情虽得到控制,但百姓想要彻底缓过来却需要好几年的时间,江、宜二州的贼寇像老鼠一样,打了一窝另一窝就冒出头来。 这短短的几月间,李琮竟是又立不少功劳,皇帝还时常召他一起吃午膳。 李珍将李瑾送来的蔫蔫的果子随手一扔:“这样下去不行啊……” 李瑾苦笑:“实在是我没定王那样的本事。” 李珍眼也不眨:“你确实没有。” 李瑾:…… 非得那么直白吗? 李珍又说:“但也有现成的功劳可捞。” “皇妹的意思是……” “我听说黄河绝堤之后,有人提出了重建河堤,以改善洪灾之法?” 李瑾道:“实不相瞒,那正是我族兄裴善提出的,只是父皇暂时没答应,说北方还在对乌滋用兵,国库里根本拿不出这许多钱来。” 修建水利工程可是一件大好事,不但造福百姓,日后还能流芳百世。 有哪个皇帝不想干? 因此李珍很快理解皇帝的真正用意:“父皇这是想让你从那帮臣子手里捞银子出来花呢。” 李瑾觉得头疼:“从他们身上捞银子,只怕比剜去一块肉还叫他们心疼,他们怎么可能乖乖拿钱出来重修河堤?” “这帮酒囊饭袋,”李珍冷笑,“他们能过上这么舒坦的日子,还不是靠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 “让他们拿出一点来救济民生,就一个个哭天抢地的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李瑾道,“总不能从他们手里抢银子来修堤坝吧?” “为何不能?”李珍轻哼一声,“他们怎么从百姓身上挖出来的,我就怎么让他们吐回去!” * 朝廷的文武官员最近听闻了一个奇怪的消息。 谢家的嫡长公子谢修竹买下了京郊的一大片荒地! 官员买地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是京郊那片荒地是出了名的土地贫瘠,位置差,一买就必砸在手里的赔钱货,即便地价低出寻常土地许多,也一直无人问津。 所以官员们很奇怪,他为何要在此时做了冤大头。 正当官员们疑惑不解时,更奇怪的事出现了,谢修竹买完地,依附谢氏的一些官员也跟着买,让那块原本价值不高的土地,一下涨价许多。 他们越寻思越觉得这事有许多蹊跷之处,谢修竹那是什么人啊?总不可能真是个冤大头吧,想到他们谢家在上京里的根基和地位…… 难道有什么消息是他们不知道的吗? 官员们左右问问,都是一脸茫然,表示最近没收到什么风声,朝中一片风平浪静。 但总有那么几个人不死心,携着礼物来谢府拜访了。 管家很亲切的将他们迎入府中,谢修竹没有接见他们,是谢宣出来见了客。 一番你来我往的寒暄过后,终于进入正题。 “听闻谢大人近日在京郊买了一块地?” “嗯?”谢宣边喝茶,边抬起眼皮说,“确有此事,大人消息真是灵通。” 他语气不咸不淡的,让人看不出端倪。 官员们只能搓着手,露出一个求知的眼神:“下官听闻这块地……荒废已久,现在谢大人将他买下,难道是有何玄机?” “能有什么玄机?”谢宣语气突然变得激动,“那块地荒着也是可惜,不如买来多种些粮食,让大家多几口饭吃。” “小儿这样做只是想造福百姓罢了。” 官员心中一嗤,什么造福百姓,那块地贫瘠的连草都不长,鬼才信能种出粮食来! 心里虽这么想,但面上还是带着讨好的笑:“是是是,长公子真是深明大义,只不过下官还是很好奇,那地真没什么特别之处吗?” “谢大人是否听到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风声?” 他的语气谦卑恭敬,谢宣却骤然竖起眉头,怒喝道:“大人慎言!我儿岂会是存这等龌龊心思的小人?” 官员未曾想到他的反应如此之大,正要鞠躬道歉,谢宣却已叫来管家:“送客!” 官员万分狼狈地走了,心中却激动无比。 谢宣反应那么大,这说明什么?说明那地真有玄机啊! 他这样急急忙忙把人赶走,定是怕他打听出什么来,断了自己财路。 官员越想越觉得这可能性巨大,感慨一番自己的聪明才智,命人取了银票,租了一辆马车就赶去京郊。 京郊土地荒凉,连带着人烟也稀少,官员下车时,见到那一片黑压压的土地,差点就打了退堂鼓。 地价再便宜,买地也要花不少的钱,他开始犹豫,真的要在什么都没清楚的情况下,把多年攒的老本砸在这里吗? 他正犹豫之时,见田中有人走过。 那人一身黑衣,戴着个面罩,目光却寒得像冰,官员一看就心中发怵。 但官员见多识广,一看就知此人气质不凡,就算不是贵族出身,必定也是贵人跟前的心腹。 他一咬牙,决定再去问问看。 “阁下也是来买田的吗?” 黑衣男子停下,如坚冰般的目光瞧他一眼:“你是来买田的?可以走了。” 官员愣住:“这是为何啊?” 黑衣男子声线冰冷:“这里不卖了。” “啊?这里已经被卖光了?” 黑衣男子不答,似乎准备就此离去,官员赶紧将他叫住。 “阁下是这田地的主人吗?” “我不是,”黑衣男子道,“我是替卖主看着这里的。” “那能否让我见见主人?我……我有些事想问问。” 男子依旧很冷漠:“我家主人不见人,而且我刚刚说过了,不卖。” “这这这,我听说前几日谢大人才在这里买了一块地的。” 黑衣男子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你说的哪个谢大人?是谢家的长公子吗?” “是是是。” “你认识谢长公子?是他推荐你来的?” 官员感觉自己好像窥见了其中的猫腻,眼神一转,连忙点头:“对,是谢长公子告知我的。” 黑衣男子将信将疑,扫官员一眼:“可有什么凭证?” “我,我刚从谢府里出来,你若不信可以问问谢府的家丁。” 黑衣男子点头:“好,我自会去确认,你先回去吧,明天再来一趟。” 说罢,黑衣男子就这样径直走了,看也没看官员一眼。 官员自来养尊处优,到哪里都被众星捧月着,他其实很不满这黑衣男子的态度,但一想这人跟谢府有关系,背后说不定还有个势力滔天的主子,便忍下了这口气。 他回家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脑子里全盘算着这事,想找人倾诉但又怕走漏风声。 第二日,官员犹豫片刻,还是登上马车前往了京郊。 反正只是去看看嘛,又不一定要花钱。 下了马车,眼前的景象却让官员傻眼,昨天还人烟稀少的土地,今天却来了不少人。 他们将那黑衣男子围在中心,似乎想问他买地的事,黑衣男子露出一副不耐烦的神情,一味地说着“不卖”。 官员在马车旁站着,不知该不该上前,那黑衣男子却已发现了他:“大人!” 他这一声喊,那些人的目光也看向官员,官员只能硬着头皮走到黑衣男子面前。 “大人所说之事我已核对清楚了,请大人随我来吧。” 官员呐呐点头。 那些人就不乐意了:“这是什么意思,你要把地卖给他吗?” “为什么不卖给我们?” “我明明是最早来的!” “我多出点钱还不行吗?” “……” 人群吵得热火朝天,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黑夜男子眼眸闪过寒光:“吵什么?” 他气场极强,一声便吓得那些人不敢再说话。 “卖不卖我家主人自有定论,你们就算吵破天了,我也不会卖给你们!” 说完,他语气稍微放得轻缓些,对官员说:“大人,请。” 官员顶着那群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跟着黑衣男子走了,一想到这群人里只有他有资格买地,心中不由自主飘飘然起来,连步子都伸得豪迈些。 黑衣男子将他带到一块黑黢黢的小土地上,这里寸草不生,一看就很荒芜。 荒芜的连虫豸都懒得光顾。 “*我家主人说了,大人可买下这里。” 官员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买卖:“呃……我可以挑一块别的吗?” “不可以。” “那价格怎么算?” 第96章 “按市价七成来。” 这里地贱,这价格虽比不上市价,但也比之前昂贵许多啊…… 官员琢磨一下要不要砍个价:“阁下可不可以让我见见你家主人,我想亲自跟他谈一谈。” 黑夜男子一双眉毛紧紧拧在一起:“我昨天已说了,我家主人不见外人,大人如果不是诚心买,那就此别过吧。” 说完,他跟昨天一样转身就要走,官员想起外面那乌泱泱围着他买地的人,一咬牙把黑衣男子叫住。 “好,我买!” 黑夜男子指的地不算大,他攒下的老本有许多,就算亏也亏不到哪里去。 “大人确定吗?” “确定!” 如此询问几遍,黑衣男子才从衣襟掏出一只地契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官员没动,而是笑着看他:“阁下可否先让我看看这地契?” 黑衣男子没有拒绝,伸手把地契一递。 官员将地契仔仔细细看了一通,地契倒是货真价实,只是没写地主的名字,只在中间人那里写了一个“聂”字。 官员想,这也许就是黑衣男子的姓氏。 大雍对官员买地有诸多限制,但总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地契上不写真正主人的名字是常事。 官员自己也有官身在,他倒是不怕这个聂姓男子欺瞒他,更何况连谢氏长公子都买了,那就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他喜滋滋的将地契贴身放入衣襟里,又把银票掏给聂姓男子。 聂姓男子点了点银票,态度还是很冷漠,丝毫没有收了钱的喜悦。 “大人自便。” 甚至连送都不愿意送他一下。 官员走到马车旁才知晓聂姓男子为何没有送自己一程,买地的这短短时间里,居然又涌来不少人来吵着要买。 官员朝人群里一看,有些还是他的同僚,曾经跟他讨论过谢修竹买荒地一事。 聂姓男子依旧很冷淡,只带了几个人去买地,没被选中的人就在原地气得捶胸顿足。 人无我有,嘿嘿。 官员摸了摸胸口处那张薄薄的地契,觉得心里十分舒坦。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人的从众心理是很可怕的。 一个官员买了以后,其他官员跟蟑螂一样冒出来,跟着一起买。 一方面他们想着,朝廷官员都在这里买地,那说明这块地也许真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价值;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块地价格便宜,只买一小块的话,就算亏也亏不到哪里去。 京郊的荒地在短短时间化腐朽为神奇,成了上京近期最紧俏的一片土地,大多数官商趋之若鹜地买,买着买着,大家又发现这块地它涨价了。 原先只有市价七成,现在却还比市价高了一两成。 但这非但没有阻止大家的购买热情,反而让大家抢得更加疯狂。 有那晚进场的后悔得痛心疾首,叫你观望,叫你犹犹豫豫,这下好了吧,涨价了,同样的地要多出五成的价格了! 唯恐地价持续攀升,那些原本动摇不定的人也赶紧来到京郊,争相抢着买地。 当然这地也不是人人都能买到的,那地的主人古怪的很,只卖给他想卖的人,但却没有人知道这个选择标准是什么,许多人抱着一大摞银票来也只能再抱着银票回去。 有如此的严苛的标准,买这块地的人还是越来越多了。 于是地越买越涨,越涨越买。 这个时候就有那早几批买地的人嗅到商机,把自己廉价买来的地高价卖出去。 就算大家不清楚这块地究竟有什么玄机,但看倒卖一番也能获得如此高的收益,许多人恨不得把整幅身家都砸进去,搏一个泼天富贵。 京郊这边卖地卖得热火朝天之时,李珍的蓬莱宫却很安静。 夏季已到,宫人在殿内各个角落置着冰盆,用风轮一吹就清凉无比,李珍案前还放着一碗加了各样干果的冰酥酪,一口喝下去,又甜又凉丝丝的,把暑气通通赶走。 喝完冰酥酪,李珍开始翻看聂隐递上来的账本。 这上面记载着京郊那片荒地的购买记录,买地人的姓名,官位,出的价格全部记得清清楚楚。 李珍边看边说:“看来我这块荒地还诈出不少蠹虫呢,一个个的俸禄只有那么些,却能出得起那么多银子买地。” 李珍知道那块地没什么价值,全靠她炒起来,所以命聂隐挑选买主时,就特地挑那些疑似贪官的人。 当然也有一些机灵鬼是通过七绕八绕的关系买的,但这对李珍来说不算事,她背后是皇家,身边还有谢修竹这个帮手,仔细一查就能知道真正的买主是谁。 “可惜,还要再等他们潇洒一阵子,”李珍看完帐本叹一口气,“重修堤坝到底是个大工程,这点钱怕是不太够。” 李珍将账本递给聂隐:“等这事了结了,就把这名单交给御史台吧,弹劾贪官,他们最在行。” 聂隐答了声是,接过账本却并没有退下,而是站在了殿中一角落处。 因为今天谢修竹进宫来见李珍了。 聂隐自然不能放任这外男跟公主单独相处。 谢修竹坐在李珍下首,见她面有愁绪,命书童将装满了一匣子的银票递来。 “若是公主不嫌弃的话,可将这笔钱一起纳入其中。” 李珍看了银票,一时没接过:“这次多亏有你,我的计划才能顺利实施,这笔钱本该是你的报酬。” 谢修竹买地最多,自然也是最大的二手贩子,这事只有李珍一人知晓。 谢修竹却摇摇头:“贪官污吏的钱臣不屑要,将钱拿去造福百姓也算减轻几分罪孽。” 见他如此坚持,李珍只好接过匣子,稍微一看,她就发现些不对劲的地方。 谢修竹买了多少地她再清楚不过,仅凭倒卖,他是拿不出这么多的,她估计起码有三分之一是他自己添的。 李珍没有点破:“多谢你了,谢大人。” “公主与臣之间不必说‘谢’字。” 谢修竹清浅一笑,映和着夏日的阳光,看得李珍眼前一花。 谢修竹不爱笑,大部分时候跟个老学究一样板着一张脸,李珍没想到,他笑起来却是如此好看,像是从竹叶里坠下一滴露水,直坠到李珍心底。 两人相望许久,暧昧的氛围在空气中发酵,但总有人不爱看这场面。 一声比冰还冷的声音在殿中突兀响起。 “公主,该到用午膳的时间了。” ……真是拙劣的借口。 李珍无奈看聂隐:“你不是我的禁卫吗?什么时候代替翡翠玛瑙的工作,管起我的午膳来了?” 聂隐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本正经地说:“公主是臣的主子,臣自然事事要为公主操心。” 他边说话还边看了面色僵硬的谢修竹一眼,这话是说给谁听的,不言而喻。 见谢修竹坐在那里没动,聂隐还继续开口:“怎么?谢大人是想跟公主一起用午膳吗?” 谢修竹冷冷淡淡地开口:“当然不。常言道男女授受不亲,男女未成婚之前,不宜同席用膳。” 未成婚不行,那成婚以后不就可以正大光明的一起吃饭了吗? 聂隐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气得直用眼去瞪他。 谢修竹只对李珍行个礼,十分淡然地走了。 在李珍面前,聂隐没表现出什么异常,只是她听说下午聂隐不当值时,去练武场砍了好几个草人,害得那边的宫人不得不含泪重新赶制一批。 李珍头疼,却也不想多管,反正没闹出什么大事来,他们要争风吃醋,就让他们争去吧。 她点了点手上的钱,估摸着国库再出一部分,差不多就够重修黄河堤坝了。 她于是命人叫来了李瑾,把钱全交到他手上。 李瑾正慢悠悠地品着她宫里的茶,看着那大箱子也装不下的银票差点把茶喷出来:“皇妹怎么筹到了那么多钱?!” 李珍道:“自然是从那群贪官手里抢来。” 他赶紧放下茶盏:“这也太多了,皇妹是怎么做到的?” 李珍一笑,并不答话。 京郊那块土地卖得热火朝天,李瑾虽没买,但也多多少少听到点风声。 他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猜测,见李珍不愿开口,他便也乖觉的不再询问。 “好,”李瑾道,“明日我就上表奏请父皇重修堤坝之事。” “不过我有个要求。” “什么?” 李珍看向那装了银票的大箱子:“既然我出了一部分钱,那我要求堤坝建成时刻上我的名字。” 万古流芳的事,不光皇帝眼馋,她也馋啊。 她可不是那种做好事了还深藏功与名的人,她就爱出风头,就要受到所有人的敬仰。 这于她未来的女帝之路也是一件好事。 李瑾一愣,大雍贵族女子大都不爱抛头露面,就算做好事也常常只留个姓氏。 第97章 而且他还有另一层担心。 李珍这笔钱来路不明,要是给皇帝知道了该怎么办? “皇妹,你真的要出面吗?万一父皇问起这钱从何而来……” 李珍一把打断他的话:“皇兄以为此事为何会如此顺利?” “皇妹的意思是……” “这天下都是父皇的,我这点事他恐怕早就知道了。” 李珍虽然背靠皇权,但也只是个关在深宫里无实权的公主,若是没有皇帝默许,她不认为那些官员会那么容易的被她骗得团团转。 只能说她干的事和皇帝不谋而合,若她是为了一己私利,皇帝怕是早就出手制止了。 李瑾点头:“那好,我会在奏章里向父皇提起这事的。” 说完,他又小心翼翼地看李珍:“但父皇会不会同意,我就不得而知了。” 李珍只是云淡风轻地开口:“大皇兄不必担心,父皇会点头的。” 主修堤坝的是他的儿子,捐了钱的是他的女儿,这是双倍的面子,他怎么可能拒绝? 李瑾那封奏折递上去后,皇帝果然立即批了,等到小朝会之时,他还特地将李珍善捐的事告知群臣,大大称赞了李珍的仁爱宽厚。 朝臣以为这事由皇家和国库出钱,皇帝不会从他们口袋里掏银子了,也乐得附和皇帝狠夸李珍,夸到最后觉得刻名太过小气,干脆在堤坝旁给她立个功德碑。 皇宫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世人的眼睛,小朝会过后,李珍捐款的事在上京也渐渐传开。 百姓最爱这种造福民生的仁义之举,有人将李珍的事迹写成话本子,有人为李珍写诗作赋,还有人甚至要为李珍建一座神女庙。 她的名声越传越烈,连上京外的几个州县也有人听闻,相比之下,京郊那块荒地却是逐渐冷却下来了。 首先是那守在田里的黑衣男子再也不见踪影;其次是这块土地过于贫瘠,种不出什么瓜果粮食;最后是大家发现它……好像真没什么玄机? 朝廷对它并没有特殊规划,它就是一片普普通通,无人问津,寸草不生的荒地。 官员们思考了一番,再次思考了一番。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被骗了? 嘶……越想越是这样。 回忆起这片地走俏的最初,是谢修竹在这里买下了一大片土地,他们觉得它奇货可居,这才蜂拥而至的。 官员们怒了,纷纷准备找上谢府,问问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还没来得及走出家门,就有人先敲响他们的府门了。 一问是巡防卫的人,再一问是来拿人的,罪名是贪污受贿。 你说你冤枉?那你哪儿那么多钱买地? 账本上记得清清楚楚,地契也在你家里也搜出来了,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搞了半天原来是钓鱼执法,官员们只得老老实实下大狱,等待自己的惩罚。 当然这些与李珍无关,她最关注的还是李瑾主持重修堤坝这事。 李瑾得到皇帝批复后,没几天就带着自己族兄裴善离京了。 重修堤坝的设想原为裴善提出,皇帝极为赏识,在他跟随李瑾离京之前,皇帝还给他加封了一个巡抚的名号,职权极大。 这回有皇子和巡抚亲自来监工,那些官员也老实许多,他每次递进京的折子都说一切顺利。 水利工程搞得如火如荼,李瑾几月未归,直到七月中旬,他母妃裴氏生辰那日时,才回了一次上京。 因着李瑾督办工程一事,裴妃在宫中的地位水涨船高,虽在太后丧期不好操办生日宴,但她也请了宫中相熟的人吃了一顿饭。 李珍也在受邀行列。 她去时,李瑾正坐在席间,裴妃看他离京几月,整个人都瘦了,皮肤也糙了,心疼的不得了,不住给他夹菜夹肉,这场宴席倒像是裴妃特地给他操办的。 因裴善还留在当地监工,李瑾就不急着走,陪他母妃过完生日了,又跟皇帝好好叙一番父子情。 他督办工程十分顺利,皇帝还破天荒地带他去了一次小朝会。 要知道这待遇连李琮都没有。 朝廷中的风向总是瞬息万变,原本倾向于定王李琮的众人,又悄悄往宣王李瑾这里聚拢。 然而李瑾未曾想到,他风光不过短短几日,一场大祸便悄然降临。 李珍还是下午才知道这消息的。 秋日已到,这几天气温骤降,李珍一出门就被猎猎秋风打退,干脆整日窝在蓬莱宫里。 她午睡刚起,歪在榻上正揉着猫儿柔软的腹部,翡翠忽然急匆匆的从外面跑进来。 翡翠在李珍跟前待了几年,李珍还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的模样。 当下就笑话她:“这是怎么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山精鬼怪在背后追你呢。” 翡翠连同李珍开几句玩笑的心情都没了。 “公主,宣王殿下那边出事了,有修建堤坝的民工上京来告御状,说他族兄裴善裴大人私吞钱款,苛待民工。” “喵”一声响,猫儿从她怀中跳下。 翡翠说话清晰流利,话中的意思非常好理解,李珍却感觉自己大脑发懵,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你再说一遍。” 翡翠仔仔细细的将整件事说予李珍。 这件事谁也没预料到,那民工是今日清晨突然出现在宫门口的。 当时正值官员下朝时分,宫门口人来人往,他浑身是伤地跪在宫门口大声喊冤,字字泣血,声称巡抚裴善与工部的人勾结,私吞了大部分用于修建堤坝的钱款,还虐待他们这些民工。 他说民工们被要求日夜赶工,每日只给一碗热汤喝,稍有怠慢就要遭受一顿毒打。 皇宫禁卫自然不可能任由民工在此喧哗,正想上前将人驱赶时,那民工突然全身一抽搐,就这么死在了宫门口。 后来仵作验尸,发现他面黄肌瘦,竟是活生生饿死的,身上还有大量鞭子打出的淤痕,一看就受过百般凌虐。 宫门口有个人告御状不说,还死在当场,这事在上京立即引起轩然大波,皇帝更是龙颜大怒,先禁足了宣王和裴妃,又命人速速捉裴善与工部的人进京接受调查。 李珍听完后双眉紧蹙。 裴善那人他不了解,但她知道李瑾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难道是裴善趁着李瑾不在的时候胡作非为? 她必须找李瑾问个清楚。 她抬头问翡翠:“大皇兄已经被禁足了吗?” 翡翠点头:“皇上很是重视此事,派了云统领亲自把守。” 李珍松了一口气,是云初那就好办了。 “你去找一趟云初,问他能不能安排我和大皇兄说说话。” 翡翠应下,很快去而复返,表示云初答应了,但大白天的不方便,只让她晚上去李瑾宫里一趟。 坐立不安地一直等到夜幕降临时分,李珍特地换成一件简单利落的宫女服饰,只带着翡翠一同前往李瑾的宫殿。 王府还没建好,李瑾现在就住在裴妃广阳宫的一处偏殿里。这地方离蓬莱宫不远,但李珍心中焦急,觉得这长长的宫道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好容易走到了广阳宫门口,云初正在这里同样焦急地等着她。 李珍穿的衣服比平时低调了不少,但云初还是一眼将她认出来。 “公主总算来了,”云初说,“我把跟我一同值守的禁卫遣走了,您快进去吧,不过您最好不要在里面待太久,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李珍一一应下,但没先急着进宫门。 “云统领,这次多谢你,”李珍目光定定地看他,面色微有动容,“若是没有你,我与我皇兄恐怕很难见上一面了。” 李珍很少用这样的眼神看他,明明在黑夜里,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同玉石,云初心里一跳,下意识挪开视线。 “公主不用谢,”云初说,“能帮上公主是臣的荣幸。” “不管怎样,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李珍道,“若改日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大可跟我说。” “臣不敢当,”云初垂头拱手,看起来还是战战兢兢的,“臣从来没想过要什么回报。” 李珍眉毛一竖:“云统领这是看不起我不成?” “臣绝无此意……” 李珍一把打断他的话:“这事听我的,就这么说定了!” 云初拿她没办法,只得去推开广阳宫的宫门。 “时辰已不早了,公主快去快回吧。” 李珍这才心满意足地跨入宫门中。 还没走几步路,意料之中的好感度播报声响起。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240小时】 几句不要钱的甜言蜜语就换来5点好感度,这买卖还是很划算的,毕竟她也没打算兑换那随口许下的诺言。 广阳宫大部分灯光已然熄灭,只有一间小小的偏殿还亮着微弱的光,李珍之前来过广阳宫,知道这偏殿是李瑾的书房。 第98章 她走上前去敲了敲门,李瑾开门看到是她,表情十分诧异。 “二皇妹?你是怎么进来的?” 李珍步入殿中,走到一桌案前坐下:“找云统领帮的忙。” 李瑾觉得更诧异了:“……你还跟云家的人有联系?” 谢云两家势如水火,这是人人皆知的事。 “只跟云初相熟罢了,”李珍简单解释几句,进入正题,“跟我说说吧,那个告御状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裴善趁着你不在恣意妄为?” “不可能!”李瑾骤然激动,“裴善他一心为国为民,绝不可能做出这等龌龊事!” “你先冷静一点,”李珍劝慰他几句,“那可是有别的官员鱼肉百姓你不知道的?” 李瑾摇头:“我之前也听说有许多地方官爱阳奉阴违,这次与裴善去时治下甚严,每日不但亲自去工程里巡视几遍,还会派人暗中巡访。” “我敢发誓,此次工程中绝不会有欺压百姓之事!” 李瑾这人连听到灾民无家可归都能哭得嘤嘤嘤的,李珍也觉得他做不出欺压民工的行为。 她又问:“告御状的民工还说裴善与工部勾结私吞钱款,这又是怎么回事?” 李瑾面色沉重:“此次工部派了一员外郎来辅佐我监工堤坝,一应修筑材料我都让他和裴善一起采买,再由我统一查验……” “按理来说,是不会出现贪污之事的。” “按理来说?”李珍冷笑,“皇兄难道不知,这工程采买上的猫腻最大?” “下面的人有千百种方式贪墨银子,在账目上动动手脚就瞒天过海了。” 李瑾叹气:“我知道皇妹说的是事实,我也很难分辨其中真伪,但我相信裴善。” 他目光突然变得铮铮:“此人克己奉公,黄河赈灾时,我见他每日只吃一口饭食,只为了多省点口粮给流民吃……二皇妹你说,他有可能是个贪官污吏吗?” “此人若真如你所说的那般高风亮节,那自然不会,”李珍道,“但也不排除他是个伪君子。” 李瑾急急反驳:“他绝不可能——” 李珍不想跟他纠结这事,抬手打断他的话:“现在的问题出在工部那个员外郎身上,这人你了解吗?他跟裴善关系如何?” “我只知这个员外郎名叫季荀,在朝中算是清流,极少与其他官员来往,”李瑾细细回忆着,“至于他和裴善的关系……两人在字画上倒是颇有谈兴,其他来往我看着不多。” “也就是说,不排除这两人勾结的可能?” “……” 李瑾沉默。 他不相信裴善会做出这样的事,但又不能否认李珍说的是事实。 “大致情况我已了解了,”李珍道,“由此看来,那个季荀是个关键啊。” “他与裴善不日就要进京,如果他跟裴善一起否认此事,倒还有点转圜的余地;如果不是……” 李珍看向李瑾。 “大皇兄,我有预感裴善这次很难全身而退。” 李瑾全身一下紧绷起来:“此话怎讲?” 烛光在夜色中跳跃一下,映在李珍眼眸里,让她那双墨玉般的瞳孔看起来更加幽深。 “工部员外郎,职权不高,却大有油水可捞。” “皇兄觉得,一个不结交任何官员的清流,坐上这个位置的可能性有多大?”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朝堂上的清流一般有两种路子,要么当皇帝身边的孤臣,帮他怼天怼地;要么被那些世家官员排挤到边缘职位上。 季荀这个清流能坐到肥差上去?李珍不信他真有表面上那么“干净”。 他更像一颗被隐藏起来的炸弹,引线牵在主人手里等待时机引爆。 “季荀说不定就是刻意安插在此次工程中的人,”李珍道,“目的就是要拉裴善……甚至皇兄你下水。” 裴善是李瑾族兄,两人荣辱与共,裴善出事了,李瑾自然落不得好,他辛辛苦苦挣下来的功劳会付诸东流,还会从此失去皇帝的信任。 想要东山再起,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李瑾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都怪我识人不清,听人说季荀品性高尚,做事勤勉,就放心大胆的把事情交给他,谁知道竟会惹出这样的祸事。” 他面色颓唐:“赈灾完江、宜两州后,我信心百倍,以为朝廷之事不外乎如是。这次主持重修堤坝,我踌躇满志,想要搏一个大功劳,却没想到是登高跌重,落入了别人的圈套啊。” “别人要你重用季荀,自然会想方设法在你面前说些好话,让你信任他,大皇兄不必过于自责,”李珍略宽慰了李瑾几句,“况且这些只是我的推测而已,一切要等裴善和季荀上京了才能知晓。” 她抬头看一眼窗外,夜色迷离,连月光也变得雾蒙蒙的,是不宜再待下去了。 李珍起身:“我先走了,大皇兄安心吧,我会帮你留意此事的。” 她当然不在意李瑾这个未来竞争者的死活,但她已没得挑了,捞不出来李瑾,她就只能去辅佐李琮或李玦。 这两个无论是谁,都会让她觉得两眼一黑的程度。 李瑾不知她心中所想,听她这些话还颇为感动,一双眼睛都快闪出泪花了:“多谢皇妹,在宫中也只有你与我相互扶持了。” 李珍被他那眼神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道个别走了。 走出广阳宫门之时,云初还在那左右巡视着帮她把风。 她郑重谢过云初,与翡翠一起踏着夜色匆匆回宫。 裴善和季荀被押解上京的中途,李珍几乎不出门,也不见李瑾,天天就窝在宫里焦急地等消息。待到七月下旬,翡翠回禀她,裴善、季荀包括参与重修堤坝的一干人等终于达到上京。 这事在上京引起轩然大波,皇帝格外重视,裴善一入城门就直接被送入刑部中接受三司会审。 这一审就审了好几日,上京中人人都在观望,一直到八月时才有消息传出来,工部员外郎季荀招了。 他承认自己和裴善私吞公款,虐待民工,但是这一切的主谋是裴善,他季荀不过是不得不听从于巡抚的从犯罢了。 裴善听闻后大吃一惊,赌咒发誓自己清清白白,绝不承认罪名。 主审此案的官员自然不可能听信两人的一面之词,在押解他们回京时,还留了一部分刑部官员在当地搜查证据,恰好在季荀认罪当天,证据被送到了京城。 刑部官员们先调查了那些民工,他们声称李瑾在时一切正常,也没有人来苛待他们,但是李瑾一走,他们便被逼着日夜赶工,还时常遭监工们鞭笞,身上全是狰狞可怖的鞭痕。 刑部官员立即提来监工审问,监工们受不住板子,招供说这都是裴善的吩咐。裴善给了他们大笔银子,要他们加紧督促民工,好早日完成工程讨皇帝的好。 至于贪污公款一事,官员们把裴善的居所翻了个底朝天,在屋子的地砖底下发现了一个账本,上面详细记载着工程用料采买时的真正价格,跟明面上的账本一对比,竟发现了数万两银子的差额。 这么多银子官员们竟没在裴善的居所找到,后来经过多方调查,他们查出裴善的仆从和一江州的镖局有些来往,那镖局恰好就在这几日运了一批物资到京城。 刑部官员立马派人拦截,发现镖局运送的物资里藏了大量的银子,核对之下跟账本上的银子差额几乎相等。 仆从跟裴善一起接受审问,他称自己接触镖局只是为了给京城的老母送封信件,但镖局的头领却说仆从表面上是送信,实则是托他们往京城运去一大批银子,地点恰好就在裴善早年置办的一空宅子中。 这下人证物证俱在,就算裴善再怎么辩驳,大理寺、刑部、御史台这三司很快给他定下罪名,判了一个秋后处斩,那“身不由己”的季荀则是革职流放。 听完翡翠的叙述,李珍连连冷笑:“真是好大一盘棋,精明高深,环环相扣,恐怕我大皇兄刚刚离京时,他们就着手准备着了吧?” 翡翠道:“公主的意思是,这是有人陷害裴大人?可现在不都证据确凿了吗?” “是证据确凿,”李珍道,“但这证据来得也太顺利太齐全了吧?” “首先,那上京来告御状的民工就有古怪。黄河距离上京有千里之遥,他一个备受虐待的平民百姓是怎么来的?路引是谁给他发的?又是怎么在毫无察觉之下跪到宫门口告御状的?” “其次,那帐本裴善哪里都可以藏,为何偏偏要藏在自己的屋子里?这不就是放在那儿等着人来发现的吗?” “最好笑的是镖局运送银子,目的地居然是裴善自己的宅子?若他真是个贪官,恐怕是天下第一愚蠢的贪官了!” 李珍越说眸中的冷意就越盛一分。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阴谋缜密如此,毫无破绽,如同一张蛛网,早早把裴善包围其中,再在他猝不及防之下收网,让他无法逃脱。” 第99章 “我才不信这背后没有人操纵。” 翡翠面上也出现几分急色:“那现在该怎么办?公主要帮裴大人找出真相吗?要不然宣王殿下那边……” “你也知道这事会连累到大皇兄,”李珍道,“那裴善被判秋后处斩,背后的人怎么能容忍大皇兄仅仅是被禁足宫中?” “这事恐怕才刚刚开始呢。” 李珍所料没错,判决消息出来的第二日,一道道折子如同雪花般堆在了御书房里,密密麻麻的全是对李瑾的攻讦。 有说他任人唯亲,让裴善这等蠹虫腐败朝政的;有说他督工不力,祸事发生在眼下却懵然不知的;还有那等比较激进的直让皇帝查查李瑾,说裴善跟李瑾关系亲厚,指不定也有份参与贪墨…… 对于这些奏折,皇帝自然是留中不发,但也没放过李瑾的禁足。 宫中人心照不宣地认为,出了这一遭事,以后宣王就与皇位无缘了。 明明是秋季,大雍皇宫里的氛围却如冬日一般,皇帝整日待在御书房处理政事,余下的主子们则窝在宫里不出门,生怕被这严寒波及到。 李珍没再去见李瑾,反而命人去找了谢修竹入宫。 聂隐知道这个节骨眼下,她必然有正事要说,破天荒的没有跟着入殿。 谢修竹见李珍坐在主位上等着自己,一脸的愁容,他温声安慰:“天气渐凉了,公主可要好好保重自身。” 李珍轻叹一口气,并没有答话。 谢修竹却说:“季荀此人,臣已经命人前去调查了。” 李珍有些诧异:“大人已经猜到我想让你帮忙了?” 谢修竹摇头:“臣只是想尽力帮一帮公主而已。” 他也知道此事的关键点在季荀身上,裴善的事一出,他就立马动用所有关系调查季荀。 “有什么消息,臣会第一时间告知公主的。” 李珍心中一暖:“多谢大人。” 她忽然想起那日李瑾对自己说的话:“现在也只有大人与我互相扶持了。” 谢修竹听到这话果然脸颊飞上红云。 以前他听到李珍说类似的话只会慌乱想逃,现在听了,心中却如同灌了蜜糖一般甜滋滋的。* 嘴上还回道:“臣说过了,臣与公主之间不必说‘谢’字。” 他回想起那句未能说出口的话,正好今天没有外人在,他一定要让李珍知道。 “臣一直有事想问公主。” “什么?” “关于大婚一事,臣其实有了新的想法,不知公主有没有考虑过……” “公主。” 谢修竹的话又又又又被一道低沉的声音打破。 “臣为您和谢大人送了些点心来。” 不用看,谢修竹也知道来人是谁。 聂隐将其中一碟子糕点摆在谢修竹面前。 “谢大人可要尝尝?在这待了许久,想必您也饿了吧。” 他这次是没打算进入殿里打扰两人说话,但旁听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嘛。 李珍嗔怪地看他一眼,但视线很快被他端来的糕点夺去。 玉露团,又香又甜,入口即化,是她最喜欢的点心之一。 心下对聂隐那点怨气也消了,用筷子夹起点心就往嘴里送去。 清甜的滋味绽放在唇舌间,李珍一直郁郁的心情都变好不少。 谢修竹见李珍眉眼舒展开来,也懒得跟那禁卫计较,在心中默念三遍他才是李珍正宫后,告退离开蓬莱宫。 宫外的事李珍主打一个鞭长莫及,坑人卖卖地可以,但要去调查一个朝廷命官,就必须靠着谢家积攒下来的人脉了。 她在宫中安心等着,一日秋雨刚歇,谢皇后却派人来约她一起享用午膳。 这个时候人人自危,宫中很少有串门的,但李珍在蓬莱宫待了那么多天也觉得闷,于是答应了谢皇后的邀请,欣然前往长信宫。 谢皇后准备的是锅子,炭火烤得一室暖烘烘的,汤水还冒着热气,秋雨过后吃这个再舒服不过了。 两人干脆屏退下人,挽起袖子,自顾自的涮肉涮菜吃。 吃了个八分饱,谢皇后就命人把锅子撤下,和李珍坐在殿中闲聊。 “母后今日怎么有空找儿臣叙话?” 谢皇后盯着她抿嘴一笑:“有人递话到宫里来,说你近日怕是心绪不宁,让我多陪着你。” 谢皇后并未点名道姓,但李珍也知道这人必然是谢修竹。 没想到他不仅在宫外帮她调查案件,在宫内还要叫上谢皇后帮她散散心情。 这70点好感度可真好用。 李珍心里这样想,面上却说:“那这是他的不对了,这点小事也要母后来操心。” “他也是一片好意,你何必这样说呢?”谢皇后温和笑道,“何况我们娘儿俩许多天不见了,闲来一起说说话也是好的。” 谢皇后自己没有子女,就留李珍在长信宫待了一下午,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还从库房里寻了不少好东西送去蓬莱宫。 两人聊了将近两个时辰,宫女估摸着她们也该饿了,便端上来了新鲜茶点。 吃过茶点,李珍看着日暮即将西沉,又略坐了一刻钟后,向谢皇后告退。 谢皇后原本打算留她吃晚膳,李珍百般推辞,谢皇后才念念不舍地放她离开。 往蓬莱宫走去,被萧瑟的秋风一吹,看着红枫在风中簇簇晃动,李珍不免又想起季荀的事。 她问翡翠:“谢修竹还没递来消息吗?” 翡翠摇头,又安慰李珍几句:“谢大人办事一向稳妥,公主就安心吧。” 李珍想想也是,以谢家的势力,调查一个季荀应该没什么难度。 她稍放宽心继续往回走,却听见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李珍回头一看,见是一群宫人面色焦躁的朝一个方向走去,似乎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她随便拦了一个人问:“出什么事了?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被她拦住的是一个小宫女,小宫女战战兢兢行了一礼才道:“回禀公主,奴婢是长信宫的,正要去太医院请太医。” “长信宫……母后怎么了?” 她刚刚从长信宫离开的时候,谢皇后看起来还好好的啊,怎么就要请太医了? 小宫女话中带上几分哽咽:“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公主您走后没多久……皇后娘娘突然呕吐不止,抽搐晕倒了!” * 皇后突然晕倒,这在后宫中可算得上一件大事。 李珍匆匆赶回长信宫时,寝殿内层层叠叠地围了不少嫔妃,她们都凑在谢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前,七嘴八舌地询问情况。 大宫女应付不了,最后还是太医来了,她们才在李珍的劝告下去外室暂时坐着等消息。 皇后虽晕倒,但待客之礼不能缺,大宫女忙中命人上了茶,茶水升起袅袅轻烟,清香四溢,但这个时候没人还有心情去品茶。 皇后一出事,长信宫便第一时间派人去通知了皇帝。皇帝丢下政务赶来时,太医正好诊断完了从内室中退出。 皇帝坐在上首,急声问他:“皇后如何了?” 太医恭敬行个礼才开口:“回皇上,以臣多年来的行医经验判断……皇后娘娘应是身中剧毒。” 殿内响起一片惊呼声,皇帝的声音更是骤然一沉:“中毒?这是在大雍皇宫内,皇后怎么会中毒呢?” 他召来谢皇后身边的宫人:“你们带着太医,把皇后今日吃的用的全给我查一遍!” 宫人们早已吓得面无血色,闻言忙不迭地退下,将谢皇后的一应吃食甚至钗环首饰全拿出来给太医查验。 太医一样一样的检查,连一丝细节都不肯放过,殿内所有人都在摒息等待结果,一言不发,空气沉得好像能拧出水来。 过了不知多久,太医终于端着一盘吃剩的桂花糕跪在皇帝面前。 “皇上,臣已查明,这桂花糕中加入了大量的马钱子,已远远超过致死之量,幸而皇后娘娘所食不多,不然只怕是神仙也难救了!” “啪——”,皇帝一拍桌案,吓得满室妃嫔花容失色,慌忙跪地请皇帝息怒。 皇帝面色铁青,一看就处在盛怒之中:“查!王忠去给我细细地查!朕倒要看看光天化日之下,是谁敢在皇宫里给皇后下毒!” 王忠不敢耽搁,将长信宫中所有宫人召集起来,一个一个的仔细盘问。 皇帝坐在那儿不动,显然是要等一个结果出来。 这事大大触及了他的逆鳞,他很难不想到,今日敢给皇后下毒,明日这毒是不是就要下到他的紫宸宫里了? 长信宫宫人数量不少,但好在经手过糕点的人不多,王忠很快拎着一个圆脸小宫女进来了。 他将人直接扔到地上,声色阴冷:“你把刚刚对我说的话,再一五一十地回皇上一遍。” 圆脸小宫女被这场面吓得丢了魂魄,脑袋一片空白,说话也颠三倒四的。 第100章 “回皇上,皇后娘娘秋日里爱吃些桂花糕,每日晚膳都由奴婢摆上膳桌,今天娘娘才吃了一口,说桂花糕味道差了些,就命奴婢撤下了。” 李珍心中微松一口气,还好她没在长信宫里吃晚膳,要不然也可能要跟着遭殃。 皇帝见桂花糕面上并无异样,想来是制作过程中加了马钱子进去,就问她:“这桂花糕可是你做的?” “不是奴婢!不是奴婢!”小宫女面色慌张地磕头,“皇后娘娘嫌长信宫小厨房做的桂花糕不合口味,每逢秋日都是……都是……” 她的话越说越小声,仿佛在顾忌些什么。 王忠已怒喝出声:“说清楚些,到底是谁!” 小宫女吓得全身一抖:“是广阳宫中每日做好送了来的!” 广阳宫,就是裴妃的宫殿。 李珍也听过这事。裴妃与皇后关系良好,给皇后送过一次桂花糕,皇后尝了十分喜欢,裴妃就日日给她做了送去。 这习惯一直到裴妃被禁足了也未曾改变,宫中人人都清楚,皇后此举并不是真的想吃什么桂花糕,而是对裴妃的一种保护。 她向整个大雍皇宫表示她还盯着广阳宫,意图吓退那些蠢蠢欲动之人。 而如今,裴妃给皇后送去的桂花糕里居然有毒…… 这莫非是恩将仇报? 小宫女这话一出,长信宫内比刚刚还要寂静,人人都只去看皇帝的脸色。 皇帝怒气越盛,语气反而越平静:“王忠,去一趟广阳宫,找裴妃问个清楚。” 天色早就黑将下来,宫女们悄无声息地点起一盏盏灯,烛火轻轻摇曳,投在地砖上的影子好像张牙舞爪的鬼魂。 王忠带了一队宫人,踏着夜色往广阳宫而去。 皇帝还坐在那里未动,他转头问太医:“皇后此次中毒可严重?什么时候能好?” 太医回道:“幸而宫人们发现得及时,早早请了臣来,臣已给皇后娘娘催吐,现已无性命之忧。不过这毒毒性极大,皇后娘娘还得调养一段时日才能恢复如常。” 皇帝听了点点头,命太医下去开药,然后等着王忠前来。 一片寂静之中,李珍突然起身开口:“父皇,儿臣今日午膳是在母后宫中用的,现下出了这等事,心里实在害怕,想先行告退了。” 皇帝脸上明显闪过焦急之色:“你怎么不早说?太医呢?让太医赶紧给你看一看有无中毒迹象!” 李珍一再表示自己无碍,但皇帝哪能放心?坚持让太医给她诊断一番,才肯放她回宫。 走在宫道上,李珍看见皇宫内大部分宫殿燃起明亮的烛火,皇后中毒引发惊涛骇浪,多半直到天明了这事都不得结束。 翡翠扶着她的手腕,疑惑出声:“公主为何要在此时回宫呢?” 李珍打了一个呵欠:“都已经知道结果的事,还有什么好等的,不如早点回去睡觉。” 空气中传来翡翠小小的惊呼声:“难道此事真是裴妃娘娘下的手?可这不应该啊,裴妃娘娘与皇后娘娘关系甚笃……” “你还没看明白吗?”李珍道,“裴妃又不是个蠢人,就算真的想毒害母后,也不可能在桂花糕里下手,这事定是有人栽赃嫁祸。” “既然都栽赃嫁祸了,那背后的人肯定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叫裴妃有冤无处申。” 李珍嗤笑出声:“这手段跟用来对付裴善的那套……真是一模一样啊。” “公主觉得是同一批人做的?” “那不然呢?裴妃家世普通,早早失宠,裴善出事后也没了往日的风光……她身上唯一值得对付的地方就是大皇兄。” “我唯一能想到的幕后使者,便是那帮嫁祸裴善的人。” 翡翠忍不住的一声声抽气:“居然将手伸到后宫来了,这些人的手段真是毒辣。” “是啊,”李珍眼睛眯起,“前朝裴善贪墨公款,苛待百姓;后宫裴妃毒害皇后,扰乱宫闱……” “这些人是想要剪除李瑾所有的助力,让他再也不能翻身。”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李珍第二日早上醒来,正在妆奁前梳洗打扮,玛瑙已进入殿中给她报了皇后中毒一事的后续。 王忠带着人去往广阳宫时,裴妃已经睡下。这事到底还未尘埃落地,王忠就客客气气的,等她穿戴整齐才开始问话。 裴妃一直被禁足在广阳宫,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听闻皇后中毒的消息后,她还求王忠帮忙,让自己去长信宫看看皇后。不过当王忠告诉她,毒自出广阳宫的桂花糕,她整个人愣在当场,然后怒不可遏地拉着王忠的衣襟走出殿外。 王忠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被门槛绊倒,他满头大汗的急声询问:“娘娘这是要带奴婢去哪儿?” 裴妃一言不发,就只顾着闷头往前走,将王忠带到了一个宫人的房门前,指着房门说:“就是她!” 王忠这才明白过来,裴妃这是在给他指认那个制作桂花糕的宫人。 他整了整歪斜的衣襟,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他在宫中那么多年了,经历过不少事,还是第一次见作风如此“彪悍”的妃嫔。 寻常妃嫔怕牵连到自己,身边的宫人犯事了都会帮着遮掩一番,这位倒好,直接带他去找人,看她正义凛然的样子,王忠有时都会恍惚到底谁才是这事的主审。 王忠定定神,让裴妃在外等自己,接着命人打开了宫人的房门,准备进去问话。 但门刚一开,所有人就傻眼了。 屋子的灯熄着,王忠原本以为这宫女正在睡觉,可她的身影并不在床上,而是挂在横梁上晃晃悠悠的。 宫女上吊自尽了。 今晚的月光森白的像牙齿,照在宫女晃荡的尸体上拖出老长的影子,乍一见这场面,有人立时惊叫出声。 王忠忙将人唬住,见裴妃亦是面色惨白,就道:“要不娘娘先去歇着吧,有什么消息奴婢会告知您的。” 裴妃吓得身体都在抖,但她咬牙摇头:“不,我就在这里等,我要看看谋害皇后的到底是不是她!” 劝不动人,王忠只得由她去了。 他迈步进入屋中,绕着尸体看了一圈,又命人放下尸体仔细探查,确认是自杀无疑。 在尸体上摸索了一阵,并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王忠又打量整个屋子,在宫女的妆奁上发现了一支金簪子和一封信。 王忠看完信,走出屋子时,裴妃立刻抓着他问:“王公公查的怎么样了?下毒的可是她?” 王忠没有立即回答裴妃,而是把金簪子给裴妃看了。 “这簪子可是娘娘的?” 裴妃道:“是我的,我见这宫人做的桂花糕讨了皇后娘娘的喜,就把簪子赏给她了。” 王忠沉默了一会,盯着裴妃的眼神越来越深沉。 “可这宫人留的遗书说……是娘娘指示她在桂花糕里下毒,金簪子就是您用来收买她的。” 据玛瑙说裴妃当时听了这消息,就两眼翻白晕厥过去,宫人们手忙脚乱的将人抬回寝殿,王忠则回到长信宫向皇帝呈上遗书,并细细说明了一切。 皇帝看了遗书后沉吟良久,却并没有急着处置裴妃,而是命王忠再去仔细盘查一遍广阳宫。 玛瑙跟李珍汇报消息时,王忠已带着人往广阳宫去了。 李珍梳妆完毕,正等着小厨房给自己上早膳。 “父皇没处置裴妃,看来他心中也起疑了。” 前朝裴善的事都还没完,后宫裴妃就被人指控毒害皇后,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冲李瑾来的,皇帝怎么可能不疑心呢? 翡翠道:“那这事岂不是还有转圜的余地?” “只怕是难,”李珍摇头,“就跟我昨晚说的一样,背后的人肯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咱们现在只能祈祷他们露出什么破绽了。” 早膳用完没多久,李珍期盼多日的谢修竹总算再一次拜访蓬莱宫。 李珍都来不及换一件待客的衣服,穿上一身素服就去主殿见他。 “季荀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素服并无多余的装饰,透出家常的样子来,谢修竹几乎没见过李珍这幅模样,在原地愣了好一会才拱手回答:“臣这几日动用了许多关系去查季荀,发现此人从表面上看并没什么异常,的确像个清流。” “他祖祖辈辈都是文人出身,但并未出任过什么高官,家中十分清贫;他当上工部员外郎后,也是恪尽职守,两袖清风,连自己的宅子都没有,至今还住在官廨之中。” “听他的同僚说,他一日三餐也多食素菜和蒸饼,连白米饭都很难吃上一顿,别人想要接济他,他还把人骂走了。” “在上京时,是一个有着硬骨头的文人清流,”李珍道,“到了黄河地界却禁不起‘唆使’,跟着巡抚一起贪墨公款?” “我看那戏台上的戏子都没他会演。” 谢修竹说:“臣也觉得其中大有蹊跷,又命人去查了他离京前的行踪。” 第101章 “他住在官廨中,除了上朝以外平时很少出门,只偶尔参加一些雅集。臣原本以为这上面找不到什么线索了,却有个乞丐说,他曾经在大半夜的时候见过季荀。” 大半夜出门?那肯定不是干什么好事去的。 李珍立即追问:“是在哪儿见到他的?” “是在……是在……”谢修竹话还没说完,脸上却已红了一片,“醉花阴。” 李珍对上京了解不多,一脸茫然:“醉花阴是什么?” 谢修竹这下连耳根子也一起红了:“醉花阴是上京有名的……温柔乡。” 李珍懂了,就是青楼。 平时跟谢修竹说几句暧昧的话,他都要害羞半天,现在会做出这种反应也不奇怪。 李珍只当没看见:“嗯,去了醉花阴然后呢?” “那乞丐说醉花阴常年有许多官宦出没,他就每夜守在那里乞讨,他曾不止一次见季荀进出醉花阴,还在即将离京之时去得尤为频繁。” “公主不觉得奇怪吗?”谢修竹正色道,“醉花阴可是一等一的销金窝,季荀哪儿来的钱财去那里?” “而且他自诩清流,为了保持自己的名声,也不该常去烟花之地。” “所以你是觉得醉花阴有问题?” 谢修竹点头:“公主也许不知,朝廷许多官员密谋大事时,通常会将地点选在这样的场所。” “臣立即去调查醉花阴……”说到这里,他略停了一下,换了个说法,“立即遣人去调查醉花阴,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问了里面的人也说季荀只是来喝酒听曲。” 谢修竹说完,又抬眼看了一下李珍,再次强调:“臣并没有亲自去。” 就很守男德。 李珍笑道:“大人高风亮节,我自然相信你不会去那种地方。” 谢修竹欲言又止,他不去那种地方,倒也不是纯纯因为高风亮节…… 李珍又问:“听你这样一说,醉花阴那个地方没什么问题?” “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谢修竹回道,“臣始终觉得这地方有什么古怪,臣近日会再去探查一番的。” 李珍点头,现在他们掌握的信息太少,好不容易抓到一点线索,也只能揪着它继续往下查了。 “你去见过母后了吗?”李珍问谢修竹。 谢修竹面上多了几分愁色:“见过了,只不过那毒来势汹汹,皇后娘娘还是卧床不起。” “母后中毒不深,太医说过会好的,”李珍安慰他几句,“给她下毒的真凶……我也会找出来。” 谢修竹与李珍对视一眼,他们都知道,这真凶指的并不是裴妃。 宫内的事只能交给李珍,谢修竹干涉不了多少:“还请公主保重自身。” 背后的人都能把毒下到宫里来,必然位高权重还颇有手段。 他怕那人有一天也对李珍下手。 李珍却并不是很担心,幽幽笑道:“我只是一个困在深宫里的公主罢了。” 有谁会在意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呢? 在猛兽露出獠牙之前,不会有人发现它的凶悍。 但一旦等它露出獠牙,离死期基本上也不远了。 * 为了调查醉花阴之事,谢修竹已经连续好几日的昼伏夜出。 谢宣怕他误入歧途,还把他叫到书房来语重心长地劝导一番,谢修竹哭笑不得,再三解释自己是为了调查季荀之事才大半夜出府,谢宣这才信了几分。 从谢宣书房里出来,谢修竹脸色立即沾满愁绪。转眼快到八月,离处斩裴善的日子越来越近,他派人扮成客人日日去醉花阴调查,却一点线索都没得到。 再这样下去,李瑾就真的与皇位无缘了。 现在他没打算与李珍和离,李瑾能不能坐上皇位他无所谓,但李珍想拥立他,那么他就要帮李珍达成心愿。 谢修竹往自己院子方向走去,正垂头思索有关醉花阴的一切,突然见到视线内闯入了一抹浅绿色的身影。 谢修竹目光顿时一寒,直直对上了来人的双眼:“谢观玉,你来干什么?” 事情过去许久,谢宣对谢观玉的看管也没有当初那么严格,他虽不被允许出府,但离开自己院子去别的地方走走还是可以的。 谢观玉在府中待了快有半年,他整个人消瘦不少,皮肤透着不正常的青白,就算在白日里看着也像游荡在人间的鬼魅。 天气渐冷,他还穿着一身轻薄的浅绿色衣衫,那衣衫就像雾一般裹在他身上。 面对谢修竹明显冷淡的态度,谢观玉只一笑:“兄长,我是来找你的。” 谢修竹停了下脚步:“你有何事?” “你在调查醉花阴吗?” 谢修竹没答,只等着谢观玉继续往下说。 “我可以给兄长醉花阴的线索。” 谢修竹目光一怔:“你怎么会有醉花阴的线索?” “兄长只需回答我想不想要。” 谢修竹心中将信将疑,但还是开口:“你说吧。” 谢观玉却道:“我有一个要求,我要见公主。” 谢修竹心中陡然升起一丝愠怒,冷声开口:“这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谢观玉也不急:“那兄长就要眼睁睁看着裴善被秋后处斩吗?” “……” “我只是想见公主一面而已,兄长在怕什么?毕竟你才是公主未来的夫婿,我又抢不走她。” 谢观玉说话时语气无比平缓,还带着跟往日一样的笑意,谢修竹的胸口却开始不断地起伏。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哑着声音说:“只要见到公主了,你就会给我线索?” “我说话算话。” 谢修竹闭闭眼:“明日你随我入宫一趟吧。” 谢观玉嫣然一笑,像是一朵灿烂的夏日花卉:“多谢兄长。” * 谢修竹带谢观玉去找李珍时,李珍才刚用过早膳。 这一段时间发生太多事,无论是宫内还是宫外的调查都没有任何进展,李珍昨晚思考到半夜才睡,整个人就处在一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中。 当她走进正殿里,见聂隐带着一深一浅两道绿色身影走来时,她还有点懵。 直到一句轻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公主!” 李珍蓦得睁大眼睛,盯着那浅绿色的身影看一眼,再看一眼…… “谢观玉?!你……你怎么会来?” 谢观玉仿佛十分开心,一双圆眼笑得弯弯的:“我请求兄长带我来的。” 带他来干嘛? 李珍不可置信地去看谢修竹,谢修竹硬着头皮解释:“……他知道一些醉花阴的线索,一定要见公主一面才肯说。” 为了维持性命,李珍接触过不少男子,但谢观玉是她唯一一个想要远离的。 因她跟谢修竹有婚约就给自己亲哥哥下毒,她不知道他以后还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她稍退后几步,保持着自己跟谢观玉的距离,勉强牵起笑容:“好,现在已经见了,那你可以告诉我醉花阴的线索了吗?” 谢观玉眼睛露出一丝委屈:“才刚刚见面,公主就急着问我这些?难道公主都不想我吗?不关心我在府中是怎么过的吗?” “半年没见面了,我好想公主啊……好想好想……” “见不到公主,我就每天画公主的画像挂在房里,我房中现在全是公主了。” 许是早在李珍面前暴露了自己的真面目,谢观玉现在也不掩饰自己了,那双镶嵌在青白脸上的圆眼死死盯着李珍,里面透出痴狂的爱意,似乎想把李珍囚禁在里面,只让他一个人看见。 想要拿到线索,李珍只能顺着他说:“我当然想你了……” “真的吗?”谢观玉语气一扬,好像一个天真的孩童,“公主有多想我?” “嗯……每天都在想。” 谢观玉的语气又可怜起来:“那公主怎么都不来谢府看我?” “我也想啊,但你知道的,我出宫不太方便。” “可是我给兄长下毒的时候,公主也来看兄长了啊,公主是因为我给兄长下毒在生我的气吗?” 谢观玉忽然上前靠近李珍,将她的手一把握在掌心里:“公主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既然婚礼都办不成了,那我也不会再给兄长下毒了。” 他这话说的,好像婚礼能正常举行的话,就会继续给谢修竹下毒。 李珍听得背脊发寒,一时没能回答上这话,而在殿中守着的两个男人已按捺不住地冲了上来。 聂隐抽出剑柄护住李珍,谢修竹则一把将谢观玉拉离李珍身边。 “你放肆!” “还不快离公主远些!” 主殿中响起两个男人的怒吼声,谢观玉却毫无反应,一双眼睛只顾看着李珍,等待她的答案。 李珍觉得自己快变成了哄小孩的幼师:“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我自然不会再生你的气。” 第102章 谢观玉的眼睛也跟小朋友一样,变得亮闪闪的:“公主这话可当真?” “当真。” 谢观玉盯着李珍笑了一会,很快又觉得不满意,一张小脸皱起:“公主,这里的人太多了,能不能让你的禁卫先出去?” 李珍轻叹一口气,转头看聂隐:“那你先出去等着吧。” “公主……” 聂隐不太放心李珍跟这个看起来疯疯癫癫的谢观玉待在一起。 “没事,出去吧,这里我来应付就好。” 李珍都这样说了,聂隐无法,只能悻悻退出。 路过谢修竹时,他还沉声道:“看好你的弟弟。” 谢修竹抿嘴不答,只给了聂隐一个冰冷的眼神。 看着聂隐离开主殿,谢观玉扯了扯自己被谢修竹拉住的衣服:“兄长,你放开我吧,你这样我都没法跟公主说话了。” 谢修竹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他好一会,才慢慢松手。 他一松手,谢观玉又凑到李珍近前,只是这次没再牵起她的手。 李珍再次问他:“我都说了不怪你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醉花阴的线索了吗?” 谢观玉原本闪闪发光的眼睛变得晦暗:“公主就那么想要线索吗?” “可我想跟公主多待一会,要是现在告诉公主,兄长就要赶我回府里了。” 这人真是麻烦。 李珍想了想,决定出绝招,她伸手揉了揉谢观玉柔软的发顶,用自己最温和的语气说:“怎么会呢?我巴不得你在这里多待一些时日,就算你告诉我了,我也不会让谢大人赶你走的。” 感受着李珍指腹柔软的触感,谢观玉享受地眯了眯眼睛,李珍有种自己在揉阿隐的错觉。 “公主说的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我和兄长,公主更喜欢谁?” ……好一个送命题。 谢观玉问出的同时,李珍便立刻感受到殿中有另一道视线射向自己。 那是来自谢修竹的。 那双眼睛装作毫不在意地扫了她一眼,但又隐隐约约含着期盼。 李珍只能给出一个和稀泥的回答:“我两个都挺喜欢的。” 谢观玉皱起眉:“不,公主你只能选一个,而且不许骗人。” 这种情况下,李珍还能有第二个答案吗? 她只能在谢修竹暗含期待的目光中开口:“那自然是你了。”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有人高兴得好感度蹭蹭涨,有人则像那深秋受了霜冻的花朵般焉下去。 谢修竹冷着一张脸不语,谢观玉盯着李珍看了好一会,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下去。 他从李珍眼中看见了满满的期望,但那是一种渴望他说出线索的期望。 “公主,我知道你说的这些都是骗我的。” “怎么会呢……” “我没那么蠢。”谢观玉第一次打断了李珍的话。 他漆黑的瞳孔逐渐放大,让那双好看的圆眼都变得有些惊悚了。 在这个时候,他好像又变回那个让李珍遍体发寒的少年。 “但哪怕是假话,我听了也觉得很高兴。” 李珍避开他那双眼睛,有一种做错事的心虚感。 她极力思考着要怎么哄哄谢观玉,谢观玉仿佛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公主不必如此,对我来说,有这些话就足够了。” 谢观玉正色起来:“醉花阴表面上是个青楼,但实际是许多朝廷命官商议大事的秘密地点,这个地方的人守口如瓶,想要从他们嘴里打探消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曾经有人暗中调查过醉花阴,察觉到它背后还有一个势力极为强大的主子,但这个主子到底是谁,至今无人知晓。” 沉默已久的谢修竹终于出声:“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调查醉花阴那么久,几乎没有得到丝毫线索。 “兄长,我早说过了,我把很多东西都让给你了,”谢观玉清浅一笑,“要不是我主动谦让,你现在的位置未必坐得稳。” 谢修竹心中一凛,到这时他才觉出自己亲弟弟的可怕来。 除了出身之外,他才华心计几乎样样不输自己,就连容貌身段也跟他不相上下,更别说谢观玉还小自己三岁。 他悄悄看一眼李珍。 他知道李珍跟自己缔结婚约最大的原因是自己的家世,谢观玉也姓谢,再这样下去会不会…… 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在谢修竹心中诞生。 李珍此刻却没空在意*他们兄弟俩的小九九,她只焦急道:“打探不出消息?那这下该如何是好?裴善不会救不出来了吧?” “其实还是有办法的。” “什么?” 谢观玉诡异地沉默一会。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公主永远不要问我这个问题。” 李珍不解:“这是为什么?” “没什么,”谢观玉含糊道,“想打探消息的话,可以去找醉花阴的花魁落英。” 说完,谢观玉又看着她补充了一句:“但公主最好不要见这个人。” 李珍:…… 虽说她身为公主,不一定去得了醉花阴,但听谢观玉这样一说,都把她搞得越来越好奇了。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说完线索后,李珍也当真信守承诺没赶谢观玉走。 她命人端来茶果和点心,与谢观玉边聊边吃。当然话题都是谢观玉主动提起的,李珍只是偶尔敷衍地附和几句。 如果忽略他做过的事,谢观玉本是一个很健谈很会凑趣的人,无论李珍的回答有多么简单草率,他都能接上,并且成功开启新的话题。 可惜李珍忽略不了,她就只能简单回应他的话,再干干的笑一笑。 谢修竹旁听着他俩的聊天,全程冷着脸,连茶水都没喝一口,李珍被他身上的寒气都搞得有点坐立不安了,谢观玉还能旁若无人的继续说话。 谢观玉的话好像永远也说不尽,一说就说了大半个时辰,聂隐来殿里送了几回糕点都赶不走他,最后还是李珍看着时辰快到晌午,打断了谢观玉的话。 “快到吃午膳的时候了,要不你先回府休息?” 谢观玉眼里立即变得委屈巴巴的:“公主这就要赶我走了吗?下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李珍哄他几句:“等我有空了,我就去谢府找你。” “公主又在骗我了,”谢观玉笑弯了眼,“公主明明巴不得我赶快走,再也不想见到我。” “……” 这倒是真的。 李珍不知该如何应对这话,谢观玉却乖乖的从座位上起身。 “没关系,无论公主是不是骗我的,我都相信,”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活泼开朗,“公主说的话,我也都听。” 他又对着谢修竹说:“兄长,我们这就回府吧。” 谢修竹有些诧异他的举动,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带着谢观玉告退了。 见两抹绿色身影离开大门,李珍心中才终于放松一些。 谢观玉对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好,但李珍就是有些怕他。她看不穿他在想什么,明明清楚李珍在骗他哄他,他却好像一点都不在意,还露出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 跟谢观玉相处时,李珍感觉像是有一只被拔掉毒牙的蛇在自己身上爬行,虽然无毒,但他身上带来湿滑的黏腻感总会让人心生寒意。 李珍甩甩头,努力将谢观玉抛出脑外,叫宫人上了午膳。 今天的菜肴十分丰盛,虽跟谢观玉聊天让她觉得不适,但裴善一案好歹有了新线索,这顿饭李珍吃得十分开心。 她在宫里等着谢修竹的好消息,得闲了还去看看谢皇后或去园子里逛一逛。可三日后当谢修竹再次来蓬莱宫时,她的好心情在一瞬间荡然无存。 她坐在上首,看着下面愁眉不展的谢修竹:“……你刚刚说什么来着?能不能再说一遍?” 谢修竹脑袋都快埋到胸口上去了:“恕臣无能,未能见到醉花阴的花魁落英。” “为什么见不到?这落英难道不接客吗?” “臣也不知,臣派去醉花阴的人指明了要见落英,可醉花阴的老鸨却说落英不愿意见他们。” 李珍百思不得其解:“钱给少了?” “已花费了几百两银子。” “你派去的人长得太丑了?落英不满意?” “……” “他们虽算不上清俊,但也跟寻常人无异。” “那这到底是为什么……” 李珍琢磨了一阵,将视线对准谢修竹:“要不你亲自去试试?醉花阴总不能不卖谢家嫡长子的面子吧?” 谢修竹的脸红了个透彻:“这……这成何体统?!” “没关系的,都是为了线索嘛,我不介意……” 这回李珍的话还没说完,谢修竹就一把打断:“臣介意!谢家祖训,凡是族中子弟皆不能出入下九流之地,还请公主体谅!” 第103章 他这话硬邦邦的,说时带着几分怨气。 醉花阴是什么地方,居然还主动让他去,她就……一点都不在乎吗? 谢修竹胸口发闷,好像堵着一块石头。 他有些哀怨地看李珍一眼,李珍却好像对他的心情毫无所觉。 她甚至双眼发亮地开口:“既然你的手下见不到落英,你也不愿意去,那看来这个任务只能由我亲自出马了!” “公主!” 谢修竹再顾不上什么哀怨不哀怨的,只想赶紧打消李珍这个疯狂的念头。 “公主乃金枝玉叶,那地方腌臜,您怎么能亲自前往呢?” “我只是去见落英,又不干什么,有什么好担心的?”李珍道,“再说了我是个女子,难道你还担心我在里面乱搞吗?” “不……这……这……” 这话实在太糙了,谢修竹不知该怎么应对。 于是李珍趁机当场拍板:“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 去醉花阴这种地方当然不可能禀告了皇帝,正大光明地去。 李珍打扮成男子模样,趁着夜色时分,由聂隐带着她从宣武门偷偷溜出皇宫。 两人到了上京,聂隐租了辆马车,亲自驱车送她往醉花阴而去。 已是亥时,上京城的家家户户早就灭灯歇息,唯有醉花阴一带灯火辉煌,把夜空照得恍若白昼。 李珍下了车,和聂隐一起进入醉花阴中,脂粉香混和着酒香扑鼻而来,立即有几名身着暴露的女子像水蛇一样黏上两人,一个掐了李珍的腰身一把,一个挽上聂隐的手臂。 李珍被掐得身体一麻,聂隐却寒着一双眼,将手臂从那女子怀中抽出。 “姑娘自重!” 那女子撇一撇嘴角,心想都来寻欢作乐了,还装什么正人君子,但被聂隐冰冷的眸光一盯,她便不敢再上前了。 李珍也费力的将缠在自己身上的女子哄走,从怀中拿出一锭银子。 “醉花阴的老鸨何在?” 有那机灵的一把抓住银子,对李珍笑道:“请公子稍候片刻,妾身这就请妈妈来。” 两人没等太久,很快就有一个穿金戴银的中年妇人走近他们身前。 这应该就是醉花阴的老鸨。 老鸨见多识广,见李珍细皮嫩肉的,料定她必然是主家。 “公子找我何事?” “听说你们这儿有一个叫落英的花魁很有名,能否让我见见?” 说着,李珍又从怀里掏出一块亮闪闪的金锭子。 老鸨见了金子却没什么反应,只面露警惕地问李珍:“公子是从何处听说落英的?” 李珍顿时有些疑惑,这花魁不就是青楼的活招牌?还需要“听说”?不应该早就美名远播了吗? 联想起谢修竹的手下想见落英却不成,李珍对这醉花阴的花魁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李珍道:“听一位友人提起的,怎么?今日落英不接客?” “接是接,只是……”老鸨一双锐利的眼睛在李珍身上来回扫视了好几遍,突然话锋一转,脸上溢满笑容,“公子请随我来吧。” 转身的同时还不忘收了李珍手里的金锭子。 李珍虽有些奇怪老鸨突然变化的态度,但还是跟着她往醉花阴深处走去。 与此同时,醉花阴外,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大门旁的暗巷里。 这辆马车乍一眼瞧上去十分朴素,但细细一看就知道上面用料考究,只有上京贵人才用得起。 坐在前室上的车夫朝醉花阴里看了看,对车厢内的人恭敬开口:“公子,奴看见公主和聂隐进去了。” 马车微微晃动一下,有一双指节如玉的手掀开车帘,露出一张丰神俊朗却又正经肃穆的面容。 正是谢修竹。 他不愿进入烟花之地,但也不放心李珍前往,于是特地守在这里,紧盯醉花阴里的动静。 要是发生什么事了,他就能第一时间出手帮忙。 谢修竹看了一眼醉花阴的大门,却并没有发现李珍的身影,那里只有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和喝得醉醺醺的客人。 他有些失望地收回视线,正要坐回马车内,有几个人窸窸窣窣的谈论声闯入他的耳朵。 “醉花阴这地方真是如同人间仙境啊,去了一回就再也不愿离开!” “这话说的极是!上京城里再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地方了!” 他们仿佛是刚从醉花阴里出来,一个个回味无穷,把这地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有人煞风景的幽幽叹口气:“只可惜,我等今日还未见识到醉花阴最妙的地方!” “哦?”立马有人好奇开口,“曲儿听了,好上的陈酿也喝了,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们没见识过的?” 那人神秘一笑:“你们可听说过落英此人吗?” “落英?”马车外传来茫然的几声询问,“这是谁?” 吊足了这群人的胃口,那人才继续说:“我曾听友人说过,这落英才是醉花阴当之无愧的花魁,其人仙姿绰约,身段袅娜,秀美非常,在上京无人能出其右!” 他这段话把那群人听得日痴如醉,有人兴冲冲提议道:“反正咱们也还没走,不如再回去看一眼这传说中的落英?” 这话引得叫好声一片,那提起落英的人却开始唱反调:“唉,算了吧,落英是不会见我等的!” “听闻此人来了醉花阴也还未正式接过客。” “这么傲气?”有人冷笑一声,“我拿万两银子砸还不行吗?” 有人出声嘲笑他:“你能拿得出来再说吧!” “哼,少瞧不起人了,我今天拿不出来,不代表日后拿不出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眼见他要开始长篇大论,有人打断道:“得了,得了,你人都快四十了,会试还屡次落第,在这说什么‘少年穷’?我看不如换成‘死者为大’好了!” 他这嘲讽引发周围一片哄笑声。 “还是快跟大伙儿讲讲,这落英为什么不会见我们吧!” “这其实很简单,”那人道,“这醉花阴不仅接待男子,其实也偷偷摸摸做些贵妇人的生意。” “那落英其实是个男子,服务的对象是女子,当然不会见我等了!” 这话说得那群人怔在原地,随即又怒骂他吊人胃口,讲了半天真相就这。 谢修竹却是整个人僵在了马车里。 落英其实是个男子…… 服务的对象还是女子…… 这些话不断在他脑中回放,他此时终于明白为何谢观玉不希望李珍见落英。 想也不想的,他再次掀帘而出,就要往马车下跳去。 车夫眼疾手快地抱住他的腰:“公子快些进去吧,您不能露面的啊!要是被老爷发现了可怎么办?” “你没听见那群人说的吗?落英是个男子!我怎么能让公主和他见面?!” 听闻醉花阴的人都是花间高手,落英又长得那么美,万一公主她…… 谢修竹想一想都觉得自己要晕厥过去了。 他边说边努力挣扎着,车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按住,头上累得全是汗珠。 这个文文弱弱的长公子怎么力气突然变得这么大了? “那公子也不能进去啊!”车夫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聂隐!公主身边的禁卫聂隐还在!” “有聂隐在,公主不会出什么事的!请公子放心吧!” 聂隐…… 谢修竹总算冷静一点了,他坐回马车中,一只手紧紧掐着车帘子。 他居然第一次庆幸有个聂隐时刻守在李珍身边。 “好,要是过了半个时辰公主还不出来,我就冲进去找人!” * 李珍跟随老鸨来到一僻静的厢房外。 “落英就在这儿了,”老鸨说完,又抬头看一眼聂隐,“这位公子最好不要进去。” 聂隐本来也没打算进去,对李珍说:“我就在外面等着主子。” 李珍点了点头,老鸨将房门缓缓推开,含了一抹暧昧的笑容:“春宵一刻值千金呢,公子快些进去吧。” 老鸨这笑容看得李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含糊应了一声,迈步进入厢房中。 “吱呀”一声,老鸨非常有眼力见地紧闭房门,又快速走开,房外只能看见聂隐站得笔挺的身影。 李珍打量一下整间厢房,厢房布置得十分雅致,随处可见古董字画。内外室之间用珠帘隔断,外室桌上摆满酒菜,内室则透出一股淡淡的香气。 只是不见落英。 李珍顺着香气的方向走去,见内室摆着一个水墨画屏风,屏风上方冒着白色的雾气,屏风后还能隐约看到一个曼妙的身影。 有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难道落英正在沐浴? 李珍停下步子,轻轻唤了一声:“落英姑娘?” 屏风后的身影顿了一下,没有开口,随即李珍听到更大的水声响起,似乎是落英沐浴完毕了。 第104章 有一双纤细的手臂出现在屏风上,手持了一块轻薄的丝绢在黑色的身影上轻轻擦拭。 从脖子,到前胸,再到小腹……一直往下,李珍咽了咽嗓子,眼睛跟随丝绢一路往下看去。 她甚至恨不得化身为丝绢,触碰到这身体的每一寸皮肤。 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李珍心想这落英不愧是醉花阴的花魁,还没露脸就让她心潮澎湃,她若是个男子,此刻恐怕早已按捺不住扑上去了。 将丝绢放下,屏风上的身影又披上一件外衣,影子轻轻晃动,看来是要从屏风里出来了。 李珍屏住呼吸,静待那身影出现在自己眼前。 屏风后首先飘出一截浅粉色的衣袍,这粉色极其清淡,要是不仔细看去,还以为那只是一件普通的白色衣衫。 衣衫上披散着如瀑的黑色发丝,这发丝还带着一丝水汽,在粉色衣袍上蹭出点点痕迹。 从发丝往上看去,李珍终于得以窥见落英的真容。 对上那双瞳孔的瞬间,心脏似乎停滞了一下。 她从未见过长得如此美丽的人。 明明只穿一身素服,连头发都未曾挽起,脸上更是不做任何装饰,但那张面孔却浓烈艳丽的让人不敢逼视。 眉若远山,眼如秋水,唇似含丹,身段更是婉约如流素。 李珍不敢再看他,却又被吸引住了,不得不去看他。 待落英走近她身前,屈膝给她行了礼,李珍才回过神来。 落英身上带着令人舒心的馨香,李珍清了清嗓子道:“你就是落英?” “是。” 嗯?这声音怎么那么低?一点都不像个女子。 落英回答完,站直了身子看她。 李珍视线缓缓往上抬,发现落英快比自己高了一个头……这身高都跟聂隐有的一拼了吧? 然后她就发现了那修长脖颈上的突起。 李珍盯着看了半晌,又摸摸自己的脖子……突然仓皇的后退半步。 “你是个男子?” 落英清浅一笑,竟比那春日里的百花还美上几分:“这是自然。” 李珍脸色蓦得发白:“你是谁?真正的落英被你弄到哪儿去了?”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会有男子出现在落英房里? 是她去醉花阴的消息泄露了?有人派杀手来追杀她了? 落英面色不解地眨眨眼:“奴就是落英呀。” “你唬我呢!落英明明就是醉花阴的花魁,是个女子……” 李珍说到一半就发现这话不对。 好像从来没有人说过落英到底是女子还是男子。 可…… “醉花阴的花魁怎么可能是男子?我看这里的客人几乎都是男人啊。” “有女花魁,自然也有男花魁,”落英道,“妈妈未曾与客人解释过吗?” “定然是妈妈看出客人是女扮男装,就直接把你引到我这儿来了。” 落英又靠近李珍许多,衣袖暧昧地贴上她的身子,身上散发出的香味把李珍笼罩得彻底。 “客人既然来了,就好好享受一番吧,”落英带着李珍来到外室,在酒席前坐下,“奴必定不会让客人您失望的。” 被那香味一熏,李珍就觉得自己头脑发懵,迷迷糊糊的跟着坐下了。 落英先端起酒壶给李珍斟了一杯酒,又往她碗里夹了许多菜,看起来比皇宫里的宫人还殷勤几分。 李珍没动筷子,只是盯着落英薄薄的衣衫。 “夜色凉,你怎么不穿一件外袍?” 落英满不在乎道:“没必要,穿得少了等会方便行事,免得客人还得帮奴脱。” “……” 他又可怜兮兮地看向李珍:“奴这还是第一次接客,请客人等会务必要疼惜奴一些。” 李珍终于懂谢修竹是个什么心情了。 “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这个的……” “那客人想干什么?”落英离她极近,胸膛上温热的皮肤在李珍手臂上轻轻磨蹭,头埋进她的脖子里,轻嗅她的气息,“奴都会一一配合的。” 他说完,手还不老实地摸索上李珍的腰身,他手指极度灵活,让李珍身体涌上一阵阵的酥麻。 再这样下去真要擦枪走火了,李珍受不了地推开他:“我真不是为了这事来的!” 落英被推离她身边时,目光微怔,眼眸逐渐氤氲出水汽:“客人是嫌奴伺候得不好吗?” 李珍无视他委屈的表情,直入主题:“我问你,你知道季荀这个人吗?” 落英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但他迅速掩盖过去:“客人说的是谁?奴可从来没听过呢。” 他再次腻到李珍身上去:“良夜苦短,客人何必提那不相干的人?还是让奴来好好侍奉您吧。” 李珍没有答话,只盯着落英的眼睛看了许久。 半晌后,她突然挣脱开落英,从酒席上起身。 落英不解其意:“客人?” 李珍拢好衣服,朝房门外走去:“天色不早,我要回去了,你早点睡吧。” 她从怀中又拿出一块金锭子扔给落英。 “你虽没有侍奉我,但我也不会叫你难做,把这个交给老鸨,你起码有一个月不用再接客了。” 看着李珍推门而出,落英捏了捏手中的金子。 在醉花阴那么久,落英见过不少假正经的人,但跟冤大头一样一下给出那么多钱的……她还是第一个。 落英将金子收到袖子里去。 不要白不要,反正是她自愿要当这个冤大头的。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走出厢房那一刻,李珍就收到了好感度播报。 虽然一下加了十点,但这十点可是她用金子换来的啊,她的心好痛! 没关系的,李珍安慰自己,这都是为了查案,为了未来的女帝之位。 看落英刚刚的反应,她就知道自己问对人了,关于季荀的事,他绝对知道些什么。 但李珍同时也很清楚,想从落英口中撬出话来是很难的事。 ——别看落英给她斟酒夹菜又投怀送抱的,那好感度可是连一点都没有涨过。 用寻常的方法问他大概是行不通的,李珍想自己的攻略名单上又得多一个男人了。 她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个男人,每天看着他们为自己争风吃醋,为自己癫狂发疯,为自己努力奋斗……真是好痛苦一件事啊! 但是痛苦她也得承担下去。 或者,这就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吧。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李珍走出厢房时,聂隐还在门口守着。 “公主这么快就出来了?问出什么线索了吗?” 李珍只是摇头:“估计以后还得多来几趟,我们走吧。” 从厢房离开,绕过喧闹的大厅,在老鸨殷切地招呼下,李珍带着聂隐很快迈出醉花阴的大门。 聂隐先去取马车,李珍就站在门口等他,等着等着她发现旁边的暗巷里,有个墨绿色身影冲出来,正往醉花阴的方向而来。 李珍傻愣地眨眨眼,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个人是谢修竹吧? 他怎么会来醉花阴? 谢修竹快到大门时,也发现了李珍的身影,他加快脚步靠近李珍,一脸急色的在她身上打量:“公主……你还好吧?” 衣服没乱,发髻也没歪,李珍又出来得那么快,所以应该没发生什么? 谢修竹心中正要松一口气,但他突然闻到李珍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味。 这香味很陌生,绝不是李珍常用的那几种,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香味来自于落英。 连人家的香味都能留在身上,不知道两个人在房里做出了何等亲密的举动。 一想到这个,谢修竹原本肃然的脸变得就更紧绷。 李珍没察觉到他脸上的情绪变化,只好奇地问:“谢大人怎么在这里?” “不是说你们谢家子弟都不得出入下九流的地界吗?” “……” 头脑一热就从马车里出来了,谢修竹倒是忘了这一茬。 “……臣只是路过。” 他看一眼醉花阴的大门,离自己还有几步路远。 “况且臣又还没进入醉花阴……不算出入下九流的地界。” 好好好,文字游戏真是给你们读书人玩明白了。 李珍懒得去探究原因,正好她也有事拜托谢修竹。 “谢大人有空的话,可否帮我查查落英这人?” “……公主对他很感兴趣吗?” “那当然了。”李珍不假思索地回答。 想要攻略一个人,必须先了解他的全部,现在李珍知道的信息还是太少了。 谢修竹喉咙梗了一下,就突然想起本朝民风开放,闹出过几位公主养面首之事。 但他还是答应李珍:“臣知道了。” 公主才刚刚及笄,正是那贪图好颜色的时候,这是人之常情,谢修竹如此告诉自己。 第105章 落英不过是个青楼花魁,论才华与家世都比不上自己,只要自己用心,等公主新鲜劲儿过了,迟早会回心转意的。 用心的第一步就是不能在公主上头的时候跟她起冲突,以免产生矛盾,所以谢修竹答应得很快。 李珍果然颇为满意地笑了:“有劳你了,谢大人。” 她说完这话,聂隐恰好将马车牵了过来。 李珍登上马车,又拉开帘子跟谢修竹道别:“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宫了。” 因在外头,谢修竹只是微微颔首:“公主慢走。” 聂隐挥动马鞭,马车扬长而去。 直到那车消失在夜色中,谢修竹才坐上自己马车回谢府。 下车之时,他吩咐车夫:“找几个人去调查一下落英……再给我带一幅落英的画像来。” 要落英的画像干嘛? 车夫心中闪过疑问,但并没有问出口,只垂头道:“是。” * 谢修竹的效率很高,李珍从醉花阴回到宫中三四天后,他就再一次拜访。 只是这回李珍察觉到他有些不一样了。 他每次见她穿得都是墨绿色衣袍,这回的衣袍上不再是单调的竹叶花纹,还多了许多样式复杂的暗纹,被阳光一照,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熠熠生辉。 不过最让李珍感到吃惊的是,她在谢修竹身上闻到了一股清淡的香味,她说不出来那是什么味道,但是闻起来让人觉得心旷神怡,像是游走在竹林丛中。 谢修竹似乎不怎么用香,李珍就问:“大人熏香了?” 他漫不经心地理了一下衣袖,面容平静地说:“熏香亦是雅事,臣不过想效仿先贤罢了。” “哦,”李珍不再关心,只开口问他,“落英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他走遍整个上京,精心挑选出来的香就只引得她问了一句话? 看来她对那个落英还在兴头上。 谢修竹心中涌上酸意,回答李珍时,语气不免冷了几分:“臣已细细查过了。落英本不是上京人士,而是出身于扬州一村庄中,家中有父母和一妹妹。他家乡闹了饥荒,父母将他和妹妹一起卖给了人牙子,人牙子见他兄妹长相俊美,就把人给带到上京来了。” “据说人牙子原本打算将他妹妹卖到醉花阴,再将他卖到官宦人家的府里做小厮,但落英不忍妹妹流落烟花之地,便和妹妹互换身份,假扮成女子去了醉花阴。” “他男子的身份被揭穿后,醉花阴的老鸨倒也没为难他,而是将他好好培养,准备供给上京的贵妇人们,不过落英似乎还未正式接过客。” 换一句话说,李珍其实是他第一个客人? 李珍挑了挑眉:“还未正式接客就被称为花魁?” “其实老鸨本没有想将落英打造成花魁,只是醉花阴的客人偶然见了落英一面,将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才渐渐传出了花魁的名号。” 这也好理解,这时代对女子就是苛刻些,男子可以公然狎妓,但女子是不可能大肆宣扬自己养面首的。 落英这样的,只能偷偷摸摸去做点生意。 “那他妹妹呢?”李珍问。 “他妹妹现在在忠勤伯府中。她虽被当成小厮买了,但女子身份很快被揭穿,她容貌秀美,就被送入后院中当了婢女。” 说到这里,谢修竹蹙起眉头:“臣的人来回报说,最近那忠勤伯看上了府中一婢女,准备纳为妾室,经臣多方打听,忠勤伯看上的婢女似乎就是落英的妹妹。” “可忠勤伯不都年过五十了吗?” 她不知道落英的妹妹多少岁,但落英看起来左不过二十上下,他妹妹也大不到哪里去吧? “再有一年就满六十了。”谢修竹纠正道。 李珍跟着皱紧眉头:“这也太糟蹋人了,忠勤伯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就不怕被人参一本吗?” 谢修竹轻叹一口气:“这是忠勤伯的后宅私事,纳的又是一奴婢,所以无人会在意。” “……” 李珍沉默一会。 “他妹妹叫什么名字?” “本姓陈,去了忠勤伯后改了个名字叫小珠。” “陈小珠……” * 忠勤伯府近日很忙,一方面是因为忠勤伯纳了第九房妾室,他要叫上亲朋好友来大办一场,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元昭公主要驾临忠勤伯府了! 忠勤伯本人收到这个消息也是懵的,他虽是几朝元老,在皇帝那儿有点分量,但跟公主甚至郭家都没什么来往,他也不懂为何元昭公主要突然拜访自家。 但旨意既然已经下了,忠勤伯也只得老老实实接待,先把府中打扫得干干净净,又早早命人做好酒席,在元昭公主到来那一日,大开府门,携了家眷在门口迎接公主圣驾。 忠勤伯府的主子们还可以忙里偷闲一会,但是下人们却是跟陀螺一样,一刻不得闲。 陈小珠早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姨娘,但她还是加入了干活的下人群体中,一会儿帮着扫地,一会儿帮着搬椅子,一会儿又去厨房打下手。 别人看到她来做事了,诚惶诚恐地抢过她的活,请她退下。大家都知道陈小珠是忠勤伯心尖尖上的人,有谁敢让她干活?要是磕了碰了可就糟糕了。 “陈姨娘,您还是去歇着吧,这些粗活我们来干就好!” 陈小珠因这称呼而身子僵硬一下:“不用叫我姨娘,这些活也是做惯了的,就让我试试吧。” “哪儿能叫您做活呢?”来人谄媚笑道,“府里谁不知道您马上要许给老爷了?日后生了个大胖小子,这辈子也有着落了!” 那人仿佛十分羡慕陈小珠的际遇,说什么也不让她干活,陈小珠无奈,只得独自一人回房了。 管家早在忠勤伯的交待下给她换了一个独立的院子,这是个二进的院落,既宽敞又雅致,是她以前做梦也不敢想的。 但陈小珠却无暇欣赏院子,只跟幽魂一样飘荡进自己房里,趴在床上放声哭了一场。 这府中人人都羡慕她,连以前那些排挤她的人也奉承她,可有谁知道她根本不想做什么忠勤伯的姨娘? 陈小珠从不贪图什么富贵名利,只想攒够了钱为自己和哥哥赎身,日后买几口薄田平平稳稳渡过这一辈子。 她也知道自己容貌秀美,怕惹上祸端就整日窝在后宅里,从不往老爷少爷跟前凑,可天有不测风云,她那日见树下有一只受伤的鸟儿,多停留了几刻,就被路过的忠勤伯看上了。 他很喜欢她,许她做姨娘,给她住大院子,那只受伤的小鸟也命人抓了来送她。 府中的下人都说她是个福星,日后必有大造化;可她却觉得自己是个灾星,家乡饥荒被卖给人牙子,好不容易在哥哥的帮助下进了忠勤伯府,却又被忠勤伯看上,要被纳了做姨娘。 她也曾劝自己要想开一点,没流落入烟火之地已是万幸,跟着忠勤伯有什么不好的呢?至少以后吃喝不愁了。 但越想陈小珠就越伤心。 忠勤伯年过五十不说,还腹大如鼓,老态龙钟,头发白成一片,牙齿也落得没剩几颗。 她今年还不满十八岁,难道这一辈子就要跟这个痴肥的老**过活了吗? 有活干时,陈小珠还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手头空闲下来,她便会想到自己可怜的境地,越想这眼泪就越是收不住。* 再过两三日,属于她的“喜宴”就要开始了,她一个小小的、卑微的奴婢根本没法拒绝势力滔天的忠勤伯。 陈小珠从床上起身,抹了抹眼泪,从箱笼里拿了一身最鲜亮的衣服换上,又去妆奁前把自己好好打扮了一番。 哭肿的双眼用铅粉盖住,头上挽个俏丽的发髻,再带上一副新的头面。 做完这一切,她仔细打量了镜中的自己。 乌发似锦,姿容似玉,连她偶尔也会被这美貌震撼到。 但现在这镜中美人的眉眼却是化不开的愁绪。 她走出屋子,穿过院落,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檐下那只忠勤伯送的、被关在鸟笼里的小鸟似乎预感了什么不幸,挥舞着翅膀,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走远的陈小珠却已听不见小鸟的啼鸣,她正在往宅子的深处去。 忠勤伯府很大,有一汪戏鱼池尤其有名,它不像别家府邸的池塘,窄窄小小的只能看着凑趣,它又深又宽,里面养着花花绿绿的鱼儿,占了忠勤伯府大半个花园。 陈小珠站在戏鱼池边,静静望着自己在水里的倒影。 时不时有一尾鱼扑腾上水面,将她的影子撞击得破碎不堪。 她不能抗衡忠勤伯,死亡成了她唯一的退路。 忠勤伯心地善良,时不时就会放生一批池子的鱼,希望她死后鱼儿们能带着她的腐肉游到大江大河里去吧。 陈小珠站了许久,连腿得站得酸麻了,却还是没能鼓起勇气跳下去。 凭什么啊?她脑子里凭空钻出这个念头。 第106章 她一没杀人,二没放火的,只是因为容貌出众就要被逼到去死的地步吗? 外面那么多贪官污吏,那么多做尽恶事的人逍遥法外,连忠勤伯都活得那么滋润…… 她一个什么都没做的小小女子为什么要去死? 可是不死,她还有第二条路吗? 不死,下半辈子就要跟一个可以做她祖父的人同床共枕,那日子真比教她死了还难受。 两种念头在陈小珠脑子里拉扯,她一会生出一口意气想投了池塘一了百了,一会又被求生的信念拉住不敢往前一步。 陈小珠最终只能一边流出滚滚泪水,一边唾弃自己的懦弱。 连死都怕,怪不得这辈子活成个灾星的模样。 “欸!你!在这儿干嘛呢?” 陈小珠正用袖子抹着眼泪,一声凶神恶煞的呼喝声朝她传来。 她定睛一看,是忠勤伯府的管家。 管家一开始离她离得远,并没有看清她是谁,等走近了,管家才发现原来是老爷近期准备要纳的陈姨娘。 管家在忠勤伯府待了许多年,并不把陈小珠这样的人看在眼里,但想着老爷最近喜欢她,还是把语气放得客气些。 “陈姨娘,您在这边干什么呢?” 陈小珠不欲让人看出自己试图轻生,她道:“我就……我就没事随便逛逛。” 管家满头大汗,看上去在忙什么事,完全没发现陈小珠的异样:“您还是赶紧换个地方吧!今天有贵人来府里,这会正朝着戏鱼池来呢!” “啊……我……” 管家十分急,陈小珠还没反应过来时,他立马推着人往外走了。 陈小珠看一眼池塘,只得被迫远离这里,等一会再来死。 这些贵人们可真够神气的!她心中忿忿不平地想着,她都想投湖了,还得先给他们腾出地方,等他们赏完风景才能死。 陈小珠被管家带着迅速离开这片园子,但两人刚刚拐过一片游廊,便看到有一群穿着华服的人朝他们款款而来。 糟糕,这要正面撞上了! 现在退回去更失礼,管家只得带着陈小珠退到一旁,“扑通”跪下去。 听说今天来的贵人是皇宫里的,管家怕陈小珠失礼,把她的脖子压得低低的,让她整个人几乎趴在了地上。 贵人正被忠勤伯夫妇围着说话,一点没注意他们,华丽的裙角带着香风在陈小珠面前的地板上扫过。 陈小珠不敢看贵人,但是抬起眼皮扫了一眼那裙摆。 上面用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花纹,晃得她眼花缭乱,这得花多少钱才能制成这衣服啊? 听说皇宫中人吃饭喝水用的器皿也是金子,陈小珠羡慕不已,暗暗想着等会把全部体己带上再去投湖,这样到了下面她就可以贿赂阎王爷,让他下辈子给自己寻个好胎。 不说用金碗穿金衣,起码也要用上银碗,穿上那用银子做成的衣服吧? 陈小珠正在异想天开时,贵人已经离她远远的了,管家这才松一口气,从地上起身。 “行了,您也起来吧,赶紧躲远点,可别再撞上贵人了啊!” 陈小珠乖觉点头,起身准备回自己院子里。 她要再回去收拾收拾体己,把能带的都带上,等贵人走了就直奔戏鱼池。 只是陈小珠才刚刚迈出几步,忽然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一个女声。 “等一下。” 陈小珠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奴婢,她一开始没想过这个声音是在叫自己,便继续闷头向前走。 直到管家来拉她,她才被迫停下脚步。 “贵人在叫你呢!” “啊……?” 她那一声“啊”还没“啊”出来,管家再次按着她跪在地下。 “见过贵人。”管家唱了一句礼,见陈小珠傻愣着不说话,用力捅她一下。 陈小珠便学着管家开口:“见过贵人。” 她被迫埋着头,仍旧看不清贵人的脸,但那带着香风的熟悉裙角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她叫什么名字?”贵人开口问。 这位皇宫里来的人身份似乎十分高贵,在陈小珠眼里惹不起的管家也没办法回话,她只听到那个让她恐惧的忠勤伯的声音。 他的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讨好谄媚,就像那些粗使下人对着陈小珠说话时一样。 “回禀公主,这个叫小珠。” 虽然这时代对男子无比宽容,但快六十岁了还纳妾说出去也不好听,忠勤伯就没把这一段告诉李珍。 他觉得李珍今天的行为实在古怪,从宴席走到这园子中来,每一个她见过的侍女,她都要问一问名号。 “姓什么?” “姓……姓……” 这个忠勤伯还真不知道,反正对他来说不重要。 还好管家足够机灵,抢过话回答:“回贵人,她本姓陈。” “陈?” 忠勤伯注意到李珍的声线起了变化,好像对这侍女起了兴趣。 果不其然,他看到李珍朝侍女走了几步:“抬起头来我看看。” 陈小珠还是没意识到这话是对她说的,垂着头没动。 管家急出了一身汗,再次蛄蛹陈小珠一下。 陈小珠这才慌忙抬起头,用她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直视李珍。 其实直视贵人眼眸是不敬的行为,就算贵人让你抬起头来,你也必须将双眼垂下。 但她就那样跟李珍眼对眼的直视了。 带着点初见贵人的怯弱,带着点准备赴死的决然,还带着点不知世事的天真。 李珍看了她好一会,这的确是一张绝美的脸,跟落英不相上下,即便她的眼泪冲花了铅粉,却也不能减损其分毫。 但李珍最喜欢的是她的眼睛。 那里面并没有认命的麻木,只存在着一团不易察觉的火焰。 这火焰似乎被水淋湿,已经变成小小的一簇火苗快要熄灭了。 熄灭后就只会剩下灰烬,变成李珍不想看见的麻木。 于是她想不也想地指着陈小珠:“这个人不错,把她送给我吧。” 她这话一说出,站了十数个人的游廊为之一静。 还是忠勤伯最先出声:“公主,您是说……” “这侍女不错,我要带进宫里。” “这这这这……” 这让忠勤伯有点头疼了,陈小珠是他马上要纳的姨娘,送给李珍好像不太合适吧? 况且陈小珠实在貌美,他也舍不得啊! 李珍不满他的犹豫:“怎么?忠勤伯不给?” 忠勤伯干干笑了几声:“这人出身不太干净,公主想要的话,臣另外给您挑几个好的?” “不,我就要她,”李珍摇头,表现的相当坚持,“我可以给钱赎她。” “……” 忠勤伯就不懂了,皇宫里什么宫女找不到,李珍为何非得来他府里抢侍女? 而且还偏偏看上了他准备纳妾的那个! 他还在迟疑,一旁的忠勤伯夫人立刻给他使了个眼色。 作为一个早已没了实权的老牌世家,忠勤伯承担不起得罪李珍的代价。 况且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不值当啊! 弄懂了自己夫人的意思,忠勤伯只得咬牙答应:“公主既然想要,那臣直接送给公主好了,哪能要公主的钱呢?” 说罢,他吩咐管家:“把这奴婢的身契找来给公主。” 管家很快退下找身契去了,只剩陈小珠一人还跪在那里。 她感觉自己神思飘忽,刚刚发生的一切在脑海里不断闪回,就像一场梦一样。 过了良久,陈小珠才突然反应过来一个事实。 她……是不是不用给忠勤伯当妾室了?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陈小珠并没有立即跟着李珍走。 方才说过了,她还有一些体己在院子里,她得把那些都带走。 得到李珍应允后,陈小珠几乎是飞奔回了自己院子里,就像一只在树梢上蹦蹦跳跳的小鸟。 她并不了解皇宫是个什么存在,也不知道自己去了会经历些什么。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用嫁给忠勤伯那只老**啦! 陈小珠虽得了忠勤伯青睐,但她的东西其实并不多,就是几根素簪子、几身旧衣服和几锭攒了许久的银子而已。 她不知道皇宫里吃的用的比这些值钱多了,抠抠搜搜的全部打包起来,不打算给忠勤伯府留下一点! 连哭花的妆,陈小珠也重新上了,新的生活即将开始,她想要好好地迎接它的到来。 走出房门时,檐下的鸟儿还在啼叫个不停,翅膀用力地拍打着鸟笼,把笼子拍的“哐哐”作响。 “我知道,我知道,你也想出去是不是?” 陈小珠走近笼子前,将鸟笼打开,“唰”的一声,鸟儿毫不留恋的从笼子里飞出去,一眨眼的功夫就跃到了半空。 鸟儿飞得很急,从笼子里出来时,还不小心给陈小珠手背上添了几道划痕。 第107章 陈小珠嘴巴一撇,心道真是没良心,要不是她好心救鸟儿一把,这鸟儿恐怕早就命丧黄泉了。 但陈小珠只是看着鸟儿的身影,对它大喊着:“飞高些,再飞得高些!” 鸟儿好像受到了她的鼓励,翅膀扑腾得越来越快,小小的身子在蓝天上变成一团黑影。 陈小珠在屋檐下站了许久,直到看到鸟儿顺利飞出忠勤伯府的高墙,她才带着自己的行李,满脸笑容地走出去。 等走到府门外,陈小珠看到这里停了一溜的马车,每一个都精致得让她咋舌。最大最豪华那辆自然是属于公主的,有一个面色肃穆的姐姐将陈小珠引到了稍小的马车上。 陈小珠发现这车上一共坐了两个人,一个不苟言笑,一个正好奇地打量她,还对她弯了弯嘴角。 等她在马车上坐稳,车夫一扬鞭子,马车朝皇宫缓缓驶去。 即将走向未知的地方,陈小珠这才后知后觉的不安起来。 皇宫是什么样的呢?活计累吗?饭食好吃吗? 她对皇宫的认知只有那是皇帝大老爷住的地方,不知道皇帝大老爷长什么样子,跟忠勤伯一样是个痴肥的老头吗? 想起忠勤伯,陈小珠抱着行李,身体微微一缩。皇帝大老爷会不会也跟忠勤伯一样讨了她做妾室? 陈小珠看了看跟自己同行的两个姐姐,有心想找她们了解了解情况,但见她们只是静坐着不开口,陈小珠便也不敢再问了。 马车驾驶的速度不快,差不多半个时辰后终于停下。 两个姐姐带着她下了车,吩咐她跟着走,不要多说话,陈小珠乖乖地点点头,紧跟在两人后面,全程只敢看着脚下的地板。 不知走了多久,队伍突然停下,陈小珠便也跟着停了脚步,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亦不敢乱动,就垂头站在原地。 熟悉的华丽裙摆进入陈小珠的眼帘,她听到一个女声笑着说:“你怎么老是盯着地下,这地上难道有金子吗?” 陈小珠认出来这是公主的声音。 “啊……” 她本来就嘴笨,现下一紧张更是不知该如何回话,“啊”了一声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公主似乎被她的傻样逗笑了:“别再盯了,跟我来吧,我有话要问你。” 李珍说完,转身便走,陈小珠愣了几下后,也加快步伐跟上。 她习惯性地垂头走路,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公主让她不要再盯着地面了。 还没被卖进忠勤伯府时,人牙子教过她主人家说什么话就依样照做,免得不讨喜了又被退回去。 陈小珠当然不想再回到忠勤伯府,立即把头抬得高高的,连下巴都微微扬起几分。 阳光晃得她眼睛有点疼,陈小珠这才发现原来她已经到了一个宫殿中了。 这是一个很大的宫殿,很好看,陈小珠说不出来有多好看,她想大概天上神仙住的地方也不过如此了。 公主将她带到一个很大的屋子里,让她站在中央,自己则去上首坐了。 打量她一会,李珍道:“脱离了忠勤伯府,想过以后要干什么吗?” “……” 老实说,陈小珠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活了十几年,一直在被人推着走。小时候被父母推给人牙子,人牙子又把她推给忠勤伯府,到了忠勤伯府里,忠勤伯又推她去做姨娘。 现在被公主带到皇宫里来了……陈小珠想自己未来的生活也许就是一直服侍公主了吧? 好歹当了许多年的婢女,陈小珠再嘴笨也能说出几句讨巧的话来:“奴日后只想尽心尽力地侍奉公主……” 李珍却不耐烦的打断她:“别用这些话来哄我,说说你真正的想法吧。” 真正的想法?那就是…… “奴也不知道。”陈小珠挠挠头。 李珍沉默一会,换了一个方式问她:“你想一辈子留在皇宫里伺候人吗?” 皇宫里富丽堂皇,看上去比忠勤伯府还大好多倍;眼前的公主感觉也比忠勤伯好伺候许多,最起码,公主不会纳了自己当妾室。 但陈小珠还是摇摇头:“奴不愿意。” 精致的牢笼和普通的牢笼本质没什么区别,只是外表更好看而已。那只挂在檐下的鸟儿并不会因为牢笼更大更舒适些,就放弃往天空飞去。 “那你愿意离了皇宫,恢复自由身,自己去外面讨生活吗?” 自由……没有任何词比它更能触动陈小珠的心了。 陈小珠几乎是想也不想地点头:“奴愿意!” “可是一个人在外面风餐露宿会十分辛苦,也许比在宫里还苦些。” “那奴也愿意!”陈小珠道,“到时候我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再也不必顾忌主子们的眼色了!” “再说了,奴可不是一个人!等奴赚钱赎回哥哥,就有哥哥来帮忙了,我们兄妹俩一起,不会太辛苦的!” 陈小珠拍拍胸脯,说得好像把落英赎出来是一件很轻松的事。 她是李珍在大雍里见过最天真的人。 但李珍却很喜欢她这份横冲直闯的天真。 “不过我现在还不能放你走,”李珍道,“你什么都不会,出去了也找不到什么好的营生。” “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先去尚宫局做女史,想去哪个司你自己选,那儿的活最细,你若好好做事必定能学到许多,到时候出宫也不愁了。” “真的吗?”陈小珠一双秀目变得亮晶晶的,“奴谢谢公主了!” 李珍将袖中一样东西取出,由翡翠递给了陈小珠。 陈小珠拿在手里一看,发现那居然是她的身契! 她听见李珍说:“你的身契我还给你了,从此刻开始你就是自由身,再也不是谁家的奴婢了。” 陈小珠捏那张纸片,它只是薄薄的一张,可曾经却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现在一切都迎刃而解,她不仅逃离了忠勤伯府,还恢复自由身,再也不用给别人当奴婢了! 以后……以后学到本事出宫,她还可以把哥哥赎回来,和哥哥一起过上平平安安的小日子。 陈小珠激动得全身都在颤抖。 她直挺挺地跪在李珍面前:“多谢公主!您是个好人,好人有好报,将来……将来您一定能成为天上的仙女!” 陈小珠前十几年都在忠勤伯府里,实在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成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美好的祝福了。 李珍笑着将她扶起:“好了,不必跪了,太阳快落山了,我现在让人送你去尚宫局?” “好!” 陈小珠干脆地应一声,她随即又想到什么,开口说:“公主,我还想请您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 “小珠是忠勤伯府的管家给我取的,您能不能帮我重新取一个?” 既然逃出来了,那她就要把忠勤伯府留在身上的印记通通抹去! 李珍看着她那双亮闪闪的眼睛沉吟一会:“不如……叫明珠如何?” “明珠……明珠……” 她念叨了一会,感觉“明”比“小”听起来厉害多了。 “就要这个吧!”陈明珠嘿嘿笑了一声。 她正要跟着翡翠走出这间宽敞的屋子,陈明珠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于是她停下脚步问李珍:“公主,我想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皇宫的皇帝皇子们……会往那个尚宫局去吗?” 陈明珠这个问题在宫里人听起来有些可笑,连翡翠都忍不住弯起嘴角。 但李珍却懂她为何有这样的疑问,她心里喟叹一声,而后郑重其事地看着陈明珠。 “他们不会往那里去,而且只要有我在的一天,这里就没人会逼你做不想做的事。” “我跟你保证,我定然不会让你这颗明珠蒙上尘埃。” * 听翡翠说,陈明珠最后选择了去绣房里当女史,说是练得一手好绣工,以后出宫了也能靠卖绣品维生。 她这个想法当真朴素简单,李珍只一笑,便由她去了。 解救出陈明珠,李珍并未急着去醉花阴。 她料定陈明珠必然会通知落英,但这消息也需要些时日才能到落英手上。 李珍在蓬莱宫中等了一两日,这日才刚刚躺下准备睡午觉,忽然听到了一声系统播报。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20点,生命增加73天】 加上之前加的点数,这下就有30点了,自己帮了他那么大的忙,找他问个人应该不成问题吧? 夜晚,李珍换上男装,再次由聂隐带着前往醉花阴。 这回不需要她多说,老鸨已笑眯眯的将她带往落英的厢房里。 “您走了以后,落英可天天都盼着您来啊。” 青楼的老鸨大多是这套说辞,李珍只笑笑不答话。 落英的厢房很快到了,老鸨识趣地退开,聂隐则跟之前一样守在门外。 李珍推门而入,这一回落英并没有在沐浴。 第108章 他穿着一身桃粉色的宽袖衣袍,袍上用银线绣出各式暗纹,在他行动之时折射出耀眼的光泽。他头发只有一半拢起,另一般披散在肩上,柔亮的像是一匹上好的绸缎。 他脸上也上了些妆容,比寻常女子的妆淡些,但落英很巧妙的在眼尾处画了几朵花瓣,让他本就艳丽的面孔看起来更加妩媚妖娆。 李珍正被这无与伦比的美貌震撼地说不出话,落英已对着她双膝跪地,衣摆像一朵桃花般绽放在地上。 “奴拜谢公主的大恩大德!”说完,他又带着一丝惶恐看了李珍一眼,“先前不知道您的身份,多有冒犯,还请您恕罪。” 李珍亲手将他扶起:“没有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在这儿的只有恩客与花魁罢了。” 落英顺着她的力道起身,又把她带到外室的桌上坐着,给她斟了满满一杯酒。 “小妹性子天真了些,但人却很善良,如果有什么得罪公主的地方,还希望公主多担待。” “放心吧,”李珍喝下那盏酒,“我会好好照顾你妹妹的。” 落英盯着李珍一笑,眼里亮闪闪的好像揉进了碎星子,他端起酒壶又给李珍满上好几杯。 喝得差不多了,李珍才进入正题。 “我上回问你的问题,你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吗?” 落英眸光一暗,知道李珍说的是季荀的事。 “公主一定要知道吗?” “一定要,”李珍看着他,“就算不为了别的,我也想为一个蒙受不白之冤的人洗脱冤屈。” 两人就这样望着对方看了半晌,最后还是落英妥协了。 他垂下眼睛,纤长的鸦睫在眼尾处的桃花瓣上投下一片阴影。 “其实季荀我知道的也不太多,我只知他在醉花阴里常和一人相见。” “是谁?” “上京巡防卫的指挥使,高岑。” “高岑……” 李珍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高”也不是世族大姓。 但是巡防卫…… 落英接着说:“这个高岑是云家一手提拔上来的。” 李珍冷笑一声:“是云家的话那就不奇怪了。” 其实李珍早就想到这个可能,李瑾出事,受益最大的便是李琮和他身后的云家。 云家也有足够的能力和势力,在重修堤坝一事上动手脚。 在醉花阴这里已花费许多时间,李珍一算,还有半月的时间裴善就要处斩。 她必须尽快去调查这个高岑。 李珍谢过落英一声,起身准备离去,却发现自己的衣袖被拉住了。 回头一看,落英一截皓臂从桃粉色的宽袖中露出,莹白的手指正紧紧拉着她的衣袖。 “公主这就要离开了吗?” 刚刚得到情报就把人丢下,这样做确实有点不道德。 李珍复又坐下:“我以后会常来看你的。” 落英一笑,拆穿她这哄人的话语:“公主乃是金枝玉叶,又怎么可能时常出入醉花阴呢?倒不如今日多陪我坐坐。” 李珍看他良久,却从衣襟里掏出两块金锭子,推到落英面前。 落英不解:“公主这是?” “买断你一年的钱,两锭金子绰绰有余了吧?” 落英盯着金子,眨眨眼。 “我说过会常来看你就是会常来。” “……” 落英将金子收入怀中,睫毛垂下,掩去里面无法抑制的喜悦:“奴知道了。”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什么都没做就付了那么多钱,”他又说,“奴还是第一次见您这样的,真是替您不值。” “我喜欢,”李珍轻哼一声,“我觉得值得就足够了。” 说完,李珍又指着酒杯:“再帮我倒一杯吧,人没吃到,但这酒定要喝足了。” 落英脸庞染上一点桃花的色泽,横了李珍一眼:“油嘴滑舌的,也不知道公主跟谁学的。” 话虽这样说,他还是乖乖端起酒壶又给李珍满上一杯。 李珍将酒一饮而尽:“落英,你想离开醉花阴吗?” 落英正准备倒酒的动作一顿。 “你要是想,我可以帮忙。” “多谢公主的好意,”落英将酒壶放下,“但您恐怕做不到。” “我做不到?”李珍挑眉。 落英无奈笑笑:“奴知道您身份高贵,连忠勤伯都不放在眼里,但醉花阴背后的主子亦是手眼通天,至今还没人能顺利从他手里逃脱。” 李珍记得谢观玉说过,醉花阴背后的主人神秘而强大,无人知晓他的真面目。 “他真有那么厉害吗?”李珍露出几分玩味的表情,“好想见见啊。” 落英道:“您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吧,他从不会在人前暴露身份。” “落英,”李珍忽然凑近他,用自己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你能不能告诉我他是谁啊?” 落英因李珍突然靠近的脸庞而愣怔,反应过来后,他颇为不自在的往后挪挪身子。 “请公主恕罪,这奴就不能告诉您了。” “你就透露一点嘛。”李珍不住拉着他的衣服摇晃。 他今日也熏了香,被李珍这样一摇,香味便从衣料中散出,扑了李珍一身。 但落英十分坚决,无论她怎么求都不肯。 李珍松了他的衣袖:“啧,没趣,我要走了!” 刚才还拉着李珍衣袖挽留她的人微微颔首:“公主慢走。” 话语中听不出一丝不舍。 “……” 话都放出去了,李珍只好真的走了。 坐上聂隐牵来的马车时,李珍并没有急着回宫,而是先去了一趟谢府。 既然关键人物已经知道了,她就不想再耽搁一刻的时间。 李珍到时,谢府里的灯光几乎全部熄灭,只有门口的匾额旁挂着两盏灯笼。 聂隐上前敲门,很快有守夜的家丁将门打开,说明来意后,家丁又小跑入府中找谢修竹去了。 谢修竹来得很快,李珍见他穿着白色中衣,外面只罩个墨绿色袍子,连头发也有些许凌乱,显然是才从塌上被叫起来的。 李珍从马车上下来见他。 她还没出声,谢修竹便说:“都这么晚了,公主怎么出宫了?” 说着,他忽闻到李珍身上带着一股浓郁的香味。这香味他很熟悉,李珍第一次从醉花阴里出来时,身上就是这个味道。 谢修竹喉头一梗:“……公主去找落英了?” “对啊,”李珍道,“落英已经告诉我季荀的事了……” 她喋喋不休地说了半天,直到说完时才发现谢修竹垂眼盯着地面出神,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她的话。 “我刚刚的话你听到了吗?” “嗯,”谢修竹声音有些闷,“臣会派人去调查高岑的。” 谢修竹现在就很后悔,自己今天不该那么早睡觉。早知道李珍是从醉花阴里出来的,他就该好好装扮一下,而不是以现在这副模样见她。 “那就好,这也时辰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宫了。” “公主慢走,”谢修竹说完,又抬眼看她,迟疑片刻后出声,“公主觉得落英此人……如何?” 谢修竹语气装得毫不在意,但李珍分明听出了里面带着丝丝哀怨。 难怪这人今日的状态那么奇怪,原来是醋坛子打翻了啊。 “姿容秀丽,国色天香……”在谢修竹的脸色因这话而变得更哀怨时,李珍笑着将话锋一转,“但不及谢卿远矣。” 谢修竹整个脸颊连同耳根肉眼可见的发红。 不知是因为说他比落英好看,还是因为那句“谢卿”。 李珍还是第一次用这样亲密的称呼叫他。 谢卿…… 每在心中念一遍,谢修竹就觉得心底更澎湃羞赧几分。 “夜里凉,公主还是快回宫吧。” 说完,他看也不敢看李珍,径直逃回谢府中。 李珍含着笑目送他的背影,系统播报声如约而至。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看见谢府的大门合上,李珍这才转身:“聂隐,我们走吧。” 那立在马车旁的身影却没动。 李珍好奇地看过去,发现聂隐目光生冷,全身散发出一种不敢让人靠近的气场。 好像在恼怒些什么。 李珍心中咯噔一下,嘶……忘记他还在这里了。 但聂隐什么都没说的,请李珍坐上马车。 这一路上无比沉默。 等回了蓬莱宫时,聂隐也是如常一样送李珍来到寝殿门口。 推开寝殿的门,李珍按捺不住问他:“聂隐,你在生气吗?” “臣不敢。” 李珍没说话,看上去不怎么信这话。 聂隐又道:“臣明白,公主有公主的考量,臣并不奢望太多,只希望能时时待在公主身边,一辈子保护公主。” 第109章 这是李珍最满意聂隐的一点,也是……最对不起他的一点。 他与自己待的时间最长,若他也跟阿史那一样追求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他将没有资格再成为李珍的禁卫。 虽然抱着这样的想法,但李珍心中还是会涌上些愧疚。 “多谢你,聂隐。” 第70章 第七十章 把高岑交给谢修竹调查后,李珍也终于有时间腾出手来处理谢皇后中毒一案。 去醉花阴时,她也没落下这事,早派人去调查了那给谢皇后下毒的广阳宫宫女。 可得到的消息却不尽如人意。 李珍刚刚用完早膳,翡翠就来告知她结果了。 “那宫女奴婢已找人细细查了,但没有任何异常。她父母亲人早在几年前就亡故,她安安分分守在广阳宫没跟任何人来往过,居住的屋子里也没什么可疑之物。”* “也就是说她没有被人威胁也没有被收买过?” “是,”翡翠道,“那宫女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裴妃赏的金簪。” ……这倒更像是裴妃指使她给皇后下毒了。 李珍又问:“云妃那边的宫人查了吗?” 裴善之事是云家人指使的,谢皇后中毒一案李珍也自然而然怀疑到云家头上。 翡翠却是摇头:“奴婢也并未发现异常。” 李珍紧蹙眉头。 现在这事有两种情况,要么真凶另有其人,要么云家手段高明,让她查不到蛛丝马迹。 无论是哪一种,都足够让李珍头疼。 要是找不到新的线索,裴妃多半就要被皇帝定罪了。 她挥一挥手,命翡翠退下继续去查,在这个节骨眼上李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翡翠这一查便查了许多天,负责主审此事的虽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王忠,但因她是李珍身边的大宫女,皇宫中人还是会卖她一个面子,将自己知道的事和盘托出。 可惜在这样的情形下,翡翠还是没能问出一点线索来。 “……唯一的异常,就是那宫女在给皇后娘娘送桂花糕的前一日,早睡了半个时辰。” 李珍很想吐槽这算什么异常,但看翡翠满脸的疲惫,她便知她已经尽力了。 “这几日你辛苦了,今天就去歇歇,好好睡个觉吧。” 翡翠满脑子想着宫女的事,这几天确实没怎么睡好,她没打算推辞,行了一礼正准备退出殿外,却有一个圆脸宫女在此时进入殿中。 李珍一眼看到了圆脸宫女:“何事?” 圆脸宫女屈膝行一礼才道:“回禀公主,刚刚有个小太监托奴婢将此物交给您。” 圆脸宫女将手掌摊开,李珍发现那里躺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隐隐约约可看到上面写了些什么。 李珍一使眼色,翡翠上前接过纸条,又将纸条递给了李珍。 李珍翻开纸条一看,上面只写了短短几个字,却看得她瞳孔一缩。 “宫女幕后之人为霍行止。” 李珍最近在调查的只有一个宫女,这上面说的是哪个宫女的幕后之人已不言而喻。 霍行止…… 这个名字很熟悉,李珍在脑海里细细搜寻一番,终于想起了这人是谁。 大雍周边有不少异族时常进犯,北边是乌滋和北夷,南方则有一个南蛮。 南蛮在几十年前是大雍最强大的邻居,曾令太宗皇帝头疼不已,后来横空出现一个霍源带领霍家军将南蛮打得落花流水,让他们再也不敢进犯大雍边境秋毫。 如此军功让霍源被封为镇南王,成了大雍唯一一个异姓王,王爵代代流传至今,这霍行止就是现任的镇南王世子。 据书中所说霍家已传了三四代,还是稳坐在镇南王的位置上,不但南蛮被压得喘不过气,南疆一代地区也被霍家牢牢掌控着,说是南边的土皇帝也不为过。 手握如此大的权力,霍家却是出了名的忠心耿耿,霍源与太宗皇帝情同手足,霍家也死了不知多少个子孙在战场。 但不幸的是,霍家却出了霍行止这个异类,他仗着霍家拥有几十万的兵力,竟暗中密谋造反,算是书里前期的大boss。 李玦前期屡屡遭霍行止暗害,在他手底下吃了不少亏,最后卧薪尝胆潜入霍家,总算将霍行止铲除,还接管了他手底下的几十万的霍家军。 所以……是霍行止让宫女去毒害皇后了? 李珍觉得这有点说不通。 霍行止跟谢皇后和裴妃都没什么关系,他让宫女去毒害皇后嫁祸裴妃干嘛? 他人远在南疆,根本没理由去做这事啊。 李珍百思不得其解,目光一直集中在那字条上。 圆脸宫女一直立在殿中没走,李珍问她:“那小太监有说是谁给的吗?” “小太监将纸条塞给奴婢,只说了一句‘交给公主’就匆匆忙忙地走了,”圆脸宫女道,“奴婢看着也很眼生,不像是主子们身边的人。” 这事情真是越来越扑朔迷离。 到底是谁将这消息递给她的?霍行止毒害皇后又是为了什么? 李珍只感觉自己越想越乱,所有的事情在脑子里搅成了一团丝线。 但好在终于有了一点突破口,她准备递个消息给谢修竹,让他好好查查霍行止的动向。 只是这消息还没递出,李珍宫里又来了第三个人。 这会来的是一脸急色的玛瑙。 “公主,不好了!王忠公公那边找不到新线索,皇上已经认定裴妃就是毒害皇后的真凶了!” 李珍“腾”一下从座位上坐起:“王忠不是还在调查吗?怎么父皇这么快就要定罪了?” “今日小朝会时,有几个老臣催促皇上尽快严惩真凶,以正国本,据说那几位大人早就上书许多次,皇上实在顶不住压力,又找不到新的线索,所以才……” 李珍沉了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父皇准备怎么处置裴妃?” 玛瑙悄悄抬眼看了李珍一眼才说:“皇上将裴妃娘娘贬为庶人,还赐了白绫,这个时候王忠公公已去了广阳宫……” “呼——” 玛瑙话还没说完,便感觉有强劲的风声穿过自己耳际,她发现那是李珍华丽的衣摆从她面前掠过。 李珍快步走出殿外,又走出宫门,直朝一个方向而去。 翡翠和玛瑙追出来时,发现她去的是广阳宫的方向。 那张写着霍行止名字的字条紧紧地攥在了她掌心里。 两人知道她要去干什么,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 宫道幽深又冗长,几人的脚步愈发加快,都恨不得长了翅膀直飞往广阳宫。 好在这条路终究被她们走完了,走到广阳宫宫门口时,这里已经围了不少宫人,李珍不顾阻拦闯入,发现王忠正在往主殿走去,有宫人手捧着一簇白绫紧跟在他身后。 白绫崭新如故,这是不是意味着一切还来得及? 李珍直冲到王忠身前:“王忠公公,毒害皇后一事裴妃不是主谋,我这儿有新的……” 话说到一半,李珍发现王忠的表情有些不对。 他面色仓皇,嘴唇微微颤抖,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王忠没回她的话,而是将视线转向了主殿的方向,脸上哀戚不已。 李珍也缓缓转过头去。 她先看到的是穿着一身月白色袍子的李瑾。 他背对着李珍,独自一人站在殿门中央,有萧瑟的秋风吹拂到他身上,让那有些宽大的衣袍在消瘦的身子上晃荡。 李瑾头顶上出现了一双脚,跟着这风一起摇晃。那双脚穿着精致的绣鞋,鞋面上还缀着金玉,一看便知其价值不菲。 李珍认得它,今年裴妃生辰时,穿得就是这一双鞋子。 听说是李瑾早早备好的生辰礼物。 脚再往上是一袭织锦的华袍,继续往上看去,华袍的上半身被掩盖在门框后,李珍什么也看不见了。 王忠声音颤抖:“老奴来时就这样,裴妃……裴庶人她怎么……唉……” 千言万语全化作一声叹息。 裴妃还没等到王忠来赐她白绫,她便在广阳宫内悬梁自尽了。 王忠想起李珍刚刚的话:“公主,您想对老奴说什么来着?” 李珍张了张嘴,但最终摇头什么都没说。 她所掌握的不过是一张纸条而已,连证据都算不上,根本不能改变任何局面。 更何况……李珍看一眼悬在梁上的尸体,现在再去改变也迟了。 王忠不愧是在宫中待了多年的大太监,哀叹了一阵后很快缓过神来,命宫人们将裴妃的尸体好好安置,他再去跟皇帝回话。 整个过程李瑾就站在殿门一动不动,宫人们抬着裴妃的尸体走时,他还站在那儿。 李珍看了他良久,走近他身旁。 李瑾双眼像木头般转了转:“二皇妹你来了?” 他声音跟平时没太大区别,只是更加轻柔无力。 第110章 这种时候李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吐出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大皇兄要珍重身子。” “我会的,”李瑾有气无力地笑笑,“我母妃自尽前留下了遗书,说她受了万般冤屈无法言说,只能一死自证清白。” “但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她怕有个毒害皇后的母妃,会影响我的前程。” “她为了我连性命都舍掉了,我当然要好好保重,好好活下去。” 李珍将手中攥了许久的纸条递给李瑾。 李瑾拿过来看了看,眉头一蹙:“这是什么?” “也许是陷害裴妃的真凶。” “霍行止……镇南王世子?”李瑾的反应比李珍想象的平静许多,“他为何要害我母妃?” “我也不知道,这纸条是刚刚到我手上的。” 李瑾将纸条还给了李珍:“霍行止也好,那下毒的宫女也罢,他们都不是害死我母妃的真正凶手。” 李珍不解其意,就等着李瑾继续说下去。 李瑾眼眶逐渐变得通红,眼眸像夜空一般深不见底:“二皇妹,害死我母妃真正的凶手是我啊。” 他脸上再度出现虚浮的笑意:“要不是我没本事,我保护不了母妃,母妃何至于走到寻死的境地?” “大皇兄……” 李珍试图再宽慰他几句,他却道:“我母妃刚去,广阳宫事忙,二皇妹先回宫吧。” 说罢,他进入主殿中不再理会李珍,李珍只得先行离开。 裴妃自尽一事像是一颗石子被抛进了平静的水面中。 起先引起一场波澜,宫中人人都在讨论此事,后面却渐渐沉寂下来,再也没人提起。 皇帝皇后那边更是连一道旨意都没下,所有人都摸不清帝后到底要如何处置裴妃。 相比后宫这边的惨剧,谢修竹的调查进度却很喜人。 从李珍那里得到高岑的名字,他迅速查清高岑的住处,还在高岑的住处内发现了他和季荀来往的书信。 里面详细记载了他和季荀密谋构陷裴善私吞公款,虐待民工的计划,也有人证明季荀去过高岑府上,可以说是人证物证俱在,谢修竹立马安排了御史台的人上书翻案。 可惜巡防卫的人奉旨去抓捕高岑时,高岑已在家中用剑刎颈,季荀也在牢中咬舌自尽。 此案的线索到此就断了。 裴善的清白既还,皇帝便也不再追查下去。 李珍清楚,高岑和季荀的死必然是云家人的授意,可谢修竹再找不出什么证据,她也只能暂且放过此事。 裴善官复原职后,皇帝终于宣布了对裴妃的处置。 他声称裴妃以死谢罪,事情已了,念在多年的情分上不再过多追究,收回了原先贬裴妃为庶人的旨意,让她以妃位葬入皇家妃陵中。 这轻拿轻放的旨意显然不能令朝廷满意,有许多大臣在朝会时提出异议,最后还是皇后亲自出面,表示她谅解裴妃,前朝的质疑声才渐渐平定下来。 受害者都说不追究了,那他们这些旁观者还能说什么? 裴善和裴妃的事情结束,皇帝解了李瑾的禁足,命他休整一番后和裴善继续监督黄河工程。 中秋前夕,李瑾和裴善离京前往黄河,这轰轰烈烈闹了几月的事终于尘埃落定。 宫中刚死了人,又还在太后孝期中,中秋宴并没有大办,只是谢皇后邀请后宫诸人吃了一顿家宴。 家宴完毕,大家又齐聚在园子里赏月,不断说着凑趣讨巧的话,引得笑声连连,裴妃好像一壶被酿坏了的酒,再也没有人愿意揭开。 等到冬雪降落时,过去的一切都被掩埋干净,遗忘了个彻底,大家又围在火炉前期待着新年的来临。 进入腊月下旬,李珍就要开始忙着给各宫妃嫔拜年。雪地湿滑难行,天又冷得刺骨,她日日得坐着暖轿才肯出蓬莱宫。 这日刚停雪,皇后请了李珍去吃锅子,她乘着严实的暖轿出宫,才走到半截,突然感觉轿子一晃,就这样停在了原地。 李珍隔着轿帘问翡翠:“出什么事了?” 翡翠低声开口:“公主,前面也有一顶暖轿过来,快要跟您撞上了。” 李珍应了一声,坐着没动弹,她在宫中不是第一回 遇到这种情况了,一般来说对面见到翡翠在侧,就知道是她坐在轿子里,都会主动让行。 她在等着对面避开。 可李珍等了许久,暖轿还是没有往前,她好奇地掀帘一看,发现对面的暖轿也杵在那儿,毫无动弹。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想叫她让行吗? 李珍正这样想着,对面匆匆跑来一奴仆:“见过贵人,不知贵人可否让一让行?我家主子急着面见圣上,这会时辰已经快到了。” 这语气恭恭敬敬,话里的意思却不太客气。 李珍挑了挑眉。 对面的人不认识翡翠,必然不是宫里的。既然不是宫里人……他到底什么来头,居然敢如此嚣张? 李珍慢条斯理道:“你家主子迟到了关我什么事?既然知道时间紧迫,为何不早些出发?” 奴仆被这话噎得一时没吭声。 他发现李珍不太好惹,猜她身份不低,又问:“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贵人名号是……” “问我名号干嘛?”李珍回道,“难不成身份比你主子低些,就必须要让行吗?” “路边的蚂蚁还横着走呢,你有本事叫它们也给你主子让路呀。” “……” 他倒是想。 看那奴仆被自己再次怼得哑口无言,李珍问:“你家主子是谁?” 奴仆略微挺起胸膛,仿佛十分得意的样子:“我家主人是镇南王世子。” 镇南王世子?霍行止? 李珍不免想起那张写着他名字的纸条。 这才过了几个月,没想到她会在皇宫里碰到他本人。 不过他不是在南疆吗?为什么来了上京? “世子来上京所为何事?” 奴仆下巴扬起,看起来更骄傲了:“南边一小部族掠夺边境,世子率兵灭了那部族,此次回上京是皇上请世子来共同商讨相关事宜的。” 原来是带了军功来的,怪不得这霍行止这般嚣张。 他立下这功劳,连皇帝都得敬他三分,他又怎么会把皇宫其他人看在眼里? 见李珍不说话,奴仆还以为唬住了她,再一次开口道:“皇上正等着跟我们世子商讨战事呢,贵人可否让一让路?” 军中之事十分要紧,此刻就算皇后在这儿恐怕也要主动让行。 李珍坐在轿中,稳如泰山:“你刚才不是问我的名号吗?” 她侧眼看向轿帘:“翡翠。” 翡翠了然:“这位是大雍元昭公主。” 公主…… 奴仆原本以为李珍是皇帝的哪个新宠,没想到是公主。 但他也没太担心,这几日连那些皇子都要奉承他家世子,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算得了什么? 因此他对李珍行了一礼后,也没提主动给李珍让路的事。 李珍忽然叹了口气:“你现在杵在这儿,是想让你家主子被杀头吗?” 奴仆面露惊诧:“公主……是何意?” 李珍声线陡然冷了些许:“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就算立了天大的功劳也是臣子,也矮我一头,你这刁奴竟然敢让堂堂的公主给一臣子让路……是嫌你家主子命太长,想给他寻个以下犯上之罪?” 奴仆背上顿时冒出冷汗,“扑通”跪在坚硬的地板上:“小的绝无此意,还请公主恕罪!” 他在霍行止身边多年,走南闯北的,什么风浪没见过?他却没想到自己竟被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给镇住了。 李珍还想说些什么,对面那一直安静着的暖轿终于传来了声响:“让。” 只有简简单单一个字,声音又低又沉,隔着帘子听起来闷闷的。 主人都发话了,其他人也不敢说什么,抬着轿子退到一旁。 整个过程中,霍行止未再开口说一句话,也并没有给李珍行礼的意思。 李珍没有计较,只吩咐了继续往前走。 这事本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她可以说霍行止以下犯上,霍行止也可以去皇帝那儿参她一个延误军情大事之罪。 霍行止到底才立了军功,李珍觉得点到为止就差不多了。 两顶轿子交错时,恰好宫道中吹来一阵风。 风掀起轿帘,让李珍发现对面的霍行止正撩起帘子看她。 他只撩了帘子一角,又很快放下,李珍只来得及看清一双狭长而略带锋芒的眼。 这双眼带着一点侵略性,看得李珍心中一颤,她忙转回视线,却不想脑子里传来了系统的播报声。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 这里没有别人,加好感度的只能是那个霍行止了。 李珍嘴角抽搐。 第111章 自己才刚刚骂过他,他就给自己加好感度了? 好奇怪的xp,这大雍里的男人是不是都有点m属性在? * 不知是否因为霍行止带了军功来,今年的除夕夜宴倒比去年隆重了些。 夜宴还未正式开始,李珍便已到了承德殿中。 殿内灯火通明,每个角落都花花绿绿地坐满了人,唯有上头的皇帝御座还是空着的。 李珍发现,今年皇帝御座旁竟然多出了一个座位。 那座位也还没来人,她问李璎:“那个位置是谁的?” 李璎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听说镇南王进京了,应该是给镇南王的吧。” 霍行止都来了,镇南王在也不奇怪,李珍点点头没再开口,专心夹着桌上的点心盘子吃。 过了酉时二刻,外面传来几下拍手声,殿内为之一静,有太监唱道:“皇上驾到!” 席中众人立马起身下拜,三呼万岁迎接皇帝的到来。 但这回众人发现皇帝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旁跟着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 男子年愈四十,但仍旧精神矍铄,行走时脚步沉稳有力,一看就知是出身行伍之人。 他与皇帝的关系似乎很亲厚,无视了行礼的众人,只顾着跟皇帝聊天,殿内时不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李珍想这大概就是镇南王本人了。 在皇帝面前他都能如此无礼,怪不得那个镇南王世子嚣张成这样。 李珍正垂头想着,骤然感觉一股冰冷的视线朝自己袭来,这视线让她极为不适,像针一样一下一下扎着她的头顶。 李珍略微一抬头,对上了一双狭长而带着锋芒的眼睛。 是霍行止。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霍行止就站在镇南王身后半步远的位置。 今天这样的大日子里,他并未身着官服,而是穿了一身深红色的华丽锦袍,上面用金线绣着各式各样的花纹,在烛火下熠熠生辉,看得人眼花。因是在冬日里,他衣领和袖口处还围了一圈黑色毛发。李珍看不出那是什么动物的毛,但是油光水滑的质感极好。 很少有男子穿这样鲜艳的颜色,但这一身却衬得他华贵雍容,把周围人都比了下去,配上他那双狭长的眼眸,又再添几分尊贵摄人的气势,让人感觉他好像是天生的上位者,不敢靠近分毫。 镇南王和皇帝聊得开心,他全程一言不发,只用目光扫了李珍一下,李珍与他对视后,他目光又缓慢转回去,好像刚刚那一眼只是无意间落在李珍脸上而已。 皇帝坐上御座,镇南王便坐上了他身侧的空位,霍行止则走向了那些一品官员的席位之中。 一品官大都是几朝老臣,在官员中德高望重,权柄极大,但霍行止坐在其中竟也尤为突出,举手投足间传递出的气势把老臣们都压下去了。 见人都来齐,皇帝宣布开宴,一时间丝竹之声奏响,承德殿中央演起了热烈的傩戏,宫人也款款进入殿中,将精致的菜肴端到各个席位上。 李珍坐的位置也很靠前,就在霍行止斜对面,喝酒吃菜时她便老感觉有一道冰冷的视线朝自己射来,她望向视线的方式,是霍行止没错。 这人老是盯着她干什么?不会还在记恨那日自己没让路吧? 李珍不甘示弱地看回去,恰好对上霍行止投来的视线。霍行止静静跟她对望一会,嘴角浮起一个极淡的笑容,而后他拿起桌前的酒杯,凌空对着李珍举了举,又一饮而尽,好像在邀请李珍对饮。 李珍……白了他一眼,继续吃菜。 霍行止有没有记恨自己她看不出来,她可记恨着这人对自己的不敬呢。 镇南王虽在南疆定居,少年时却是在宫里长大的,还是皇帝的玩伴。据说两人关系十分要好,经常一起射猎观花,甚至还一起上过战场。 随着镇安王回到南疆继承王爵,权柄越来越大后,他跟皇帝的关系就逐渐变了质,表面上自然还是称兄道弟,好的能穿连裆裤;私底下却在暗自较劲,比这比那的。 现在两个人都到中年了,折腾不动,这份比较就变成了比谁的儿子更有出息。 许是霍行止这回带了军功来,皇帝心中有些不得劲,正好三位皇子都在京城,皇帝跟镇南王聊着聊着,就心血来潮地让自己儿子给大家表演个节目。 这摆明了是皇帝想在他们身上找回一点场子,李瑾和李琮这两个太子候选人表现得很卖力,一个表演了个七步成诗,一个耍了一段高难度剑舞,李玦在这种场面上是不会出风头的,只做了一首平平无奇的诗。 但他也有一点自己的小巧思,做完诗后给皇帝捧上一盅自己亲手做的川贝炖雪梨,说听皇帝最近有些咳嗽,希望他保重身体。 李玦才十三岁,在众人印象中就是个没什么才华的人,皇帝本来就不对他抱什么期望,见他这番出人意料的举动却是觉得无比暖心,一双眼睛直笑得眯起。 “建安啊,”这是镇南王的名讳,“朕这三个儿子你都见了,依你看来,谁最适合做太子呢?” 承德殿内陡然一静,三个皇子更是全身紧绷,就连李玦面上都现出些紧张的神色来。 这是皇帝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提起立太子之事。 他公然询问镇南王,难道是有了立太子之意? 当下所有人将目光锁定在镇南王脸上,期待他会给出什么样的回答。 被众人注视着的镇南王表情无比平静,捋着自己花白的胡须,慢悠悠地开口:“臣觉得三位皇子都好。” “宣王殿下文采精华,定王殿下武艺出众,四皇子孝顺有加,至于哪位皇子适合做太子……还须君上定夺。” 他打了一番太极,说了等于没说。李瑾和李琮听得无比失望,只有李玦出来谦虚地表示自己还差得老远。 他话音刚落,忽听见席间传来一声冷哼。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是一袭深红色衣衫的霍行止。 李玦道:“世子可有什么高见?” “臣自有一番见解,”话说到一半,霍行止对坐在上首的皇帝拜了一下,“不过臣在说之前,还请皇上恕臣不敬之罪。” 皇帝非常和气地笑笑:“你大可畅所欲言,朕的儿子们都还小,正是需要磨练之时,你就当给他们指导一番吧。” “多谢皇上。” 霍行止转回身子,先看向了李瑾:“宣王殿下虽能七步成诗,但诗作的韵律和意境都只是平平,依臣看来,与其附庸风雅跟古人一样追求什么七步成诗,倒不如沉下心来好好琢磨。” 他这番话说得毫不客气,李瑾从生下来就没被人这样评价过,当下便红了一张脸。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也只能开口道:“世子说得有理。” 霍行止并不搭理他,一双锐利的眼睛又看向了李琮:“定王殿下那剑舞美则美矣,却是花拳绣脚,若来我霍家军中,恐怕连我的副将都打不过。” 李琮瞪大了眼:“你……” 在李琮即将爆发之时,霍行止继续开口:“至于四皇子,仅会些小女儿的心思是不够的,还请您在学识武艺上多用些功。” 李玦缩了缩身子,看着无比可怜:“世子说得是……我会多加努力的。” 皇帝想过他会出言不逊,没想到是如此的出言不逊,面上的笑容沉了些许:“在行止看来,朕这三个儿子竟无一个担得起太子之位?” “在臣看来的确如此,”霍行止道,“但三位皇子都还年轻,假以时日必能成大器。” 李琮一直觉得自己是三个人中最出众的,霍行止这话简直是往他痛处踩,他再也按捺不住地怒喝一声:“你放肆!太子之位岂能容你一个区区镇南王世子置喙?” “为何不能?”霍行止毫不惧怕,慢条斯理的反唇相讥,“皇上已恕臣无罪,难道定王殿下还有什么不满吗?” 李琮当然不可能质疑皇帝的决定,被堵得哑口无言。 霍行止又道:“忠言逆耳但利于行,定王殿下与其在这里指责臣,不如听臣一言好好反思。” 李琮冷笑:“听你的?你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霍行止眼眸眯起,本就锐利的眸子变得更加锋芒毕露:“南边部族滋扰边境之时,臣带兵镇压,保卫了大雍的安宁。” 此话一出,席间一片沉寂。 李琮虽面色忿忿,却也没再开口。 他外祖是武威候,他自然明白军功是无可比拟的功劳。 就算霍行止再怎么嚣张,再怎么出言不逊,只要大雍还需要霍家军镇守南疆,那么皇帝就会无限包容,无限忍让。 他不能再跟霍行止杠下去了。 霍行止心情颇好的亲手自己给倒了一盏酒,只是这酒还没喝下,他听见殿中传来一女子的声音。 “世子这话说得真好。” 这声音霍行止永远不会忘怀,他抬眼一看,果然是那个第一次见面就敢给他脸色看的元昭公主。 第112章 元昭公主笑得灿烂,鬓发上的流苏隐隐晃动,折射出夺目的光华,好像完全没被他那番放肆的话影响。 “霍家世世代代守护南疆,其忠其德,日月可昭。古人曾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她又说了那句他们初次见面的话,含笑的目光里带着不可忽视的锐利。 “日后无论哪位皇子登上帝位,世子您可都要为大雍,为我李家保卫好南疆啊。” 就算你瞧不上皇族又如何?就算你有天大的功劳又如何? 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二者之差宛如天堑,你注定要对我俯首称臣。 霍行止听懂了李珍话中的意思,捏着酒盏的指尖愈发用力,直到发白。 “世子忠诚之心实在令我动容,”李珍从腰间随手取下一块玉佩,“我要将此物赏给世子。” 虽说君臣之间尊卑分明,但只要不是那脑子有坑的皇帝,就不会真把功臣当牛马看待……也不会赏赐这么寒酸的东西。 李珍这举动就很像拿起一块肉扔给小猫小狗,都有点羞辱人的意思了。 因此霍行止跟她对视着,一时没动弹。 李珍出声询问:“本宫赏的东西,世子不想要吗?” 君臣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关系,李珍可以用赏赐明里暗里羞辱霍行止,如果霍行止不接,他反而会被治个大不敬之罪。 皇帝一直沉默着,将视线微微转到霍行止脸上。霍行止则用那双狭长的眼眸盯了李珍许久,里面蕴含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过了不知多久,他终于拱手一拜:“臣,谢公主赏赐。” 说完,他身旁的宫人乖觉的上前,将李珍的玉佩接过递给了霍行止。 霍行止将玉佩郑重接过,小心收进了袖子里,皇帝好像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嗔怒”地瞪一眼李珍:“简直胡闹,怎么能把这种东西赏给行止?” 皇帝都出来假惺惺地表态了,镇南王自然要递个台阶:“公主乃是一片仁爱之心,臣与犬子十分感激。” “话虽这样说,但这终究是委屈了行止,”皇帝看一眼王忠,“把各地送往上京的新鲜贡果赏给行止,再把朕库里那把新打造的灵宝弓一并赏了。” 王忠应是,离开承德殿准备赏赐去了,镇南王父子则再一次谢恩。 皇帝与镇南王说笑几句,席间气氛再度热络起来,刚刚的那么一点不愉快被所有人默契地遗忘。 今年除夕的菜色倒比往年好些,李珍开始专心的吃菜,那斜对面总是传来一阵阵冰冷的视线,她也一概不理。 酒过三巡,皇帝离开御座,与臣子们推杯换盏起来,诸位皇子公主以示礼貌,自然也要有样学样了。 李珍先敬过镇南王,武威候,谢相等老臣,下一个人就轮到霍行止了。 还没靠近霍行止的桌案,那人便一直死死盯着她,李珍镇定自若地走到他面前,端起酒壶“哗哗”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到霍行止面前。 “愿世子来年事事顺遂,平平安安。” 霍行止接过酒盏,一饮而尽,狭长的双眼全程都锁定在李珍身上,带着满满的侵略与危险。 “多谢公主,公主果真是……伶牙俐齿。” 李珍听懂了他的意有所指,轻笑一下:“世子谬赞了。”* 说罢,她转身正欲离去,却发现衣服紧绷一下,将她困在原地。 李珍垂下眼一看,自己的衣摆不知什么时候被霍行止用鞋履踩住了一角。 她试着拉了拉,衣摆纹丝不动,那人却坐在那儿好整以暇地看她。 “公主怎么不走了?” 李珍瞪他一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霍行止眉头轻挑:“公主的话臣不太明白。” “放开我。” “臣又没困着公主。” 明明只被踩住了一角,李珍却觉得裙角好像被钉在原地似的,她怎么都拉不开。 “你踩着我的衣服了。” 霍行止这才往下一看,露出一些“吃惊”的表情。 “是臣冒犯了,还请公主饶恕。” “知道冒犯了还不快放开?” 后面还有人排着队敬酒,看李珍立在那里不动,纷纷朝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霍行止幽幽叹气:“实不相瞒,臣才从战场上下来,腿受了伤,不太能挪动,就请公主自己努力了。” 哈?不太能挪动却能精准地踩中她裙子? 李珍气不打一处来,这霍行止真是比她想象的还要嚣张许多! 那裙摆被他踩得稳稳的,李珍费了吃奶的力气都拉不出来,把脸颊急得通红。 她总是一副盛气凌人的面孔对待霍行止,眼下这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好像取悦到了他。 他就那样一直盯着她看,嘴角牵起一丝清浅的笑。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听到系统播报的李珍:…… 这里的男人果然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不放过她是吧……李珍取过酒壶,眼疾手快的将整壶酒往自己裙摆处一泼,霍行止下意识躲开,但那酒已经将他的鞋履淋湿了一半。 他万万没想到李珍还有这一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面,又看向李珍,眸中迸发出冰冷的光泽:“公主这是何意?” “哎呀,不小心手滑了一下,”李珍放回酒壶,还对霍行止一笑,“世子不会怪我的对吧?” 霍行止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话:“岂敢?” “那就好,世子可要小心些,若是真控制不住自己的脚,不如好好待在南疆养伤,省得出来讨人嫌……啊,我说的是脚,不是世子你。” 霍行止眼中升腾起怒意,李珍则笑嘻嘻地扬长而去。 除夕夜宴跟往常一样到子时才歇,回到蓬莱宫,李珍做的第一件事就把外袍脱下,往地上一扔。 “拿去烧了。”她指着外袍说。 翡翠有点愣怔。皇宫贵人的生活大都颇为奢侈,一天换四五套衣服也不在话下,但李珍却是其中的异类,常常会将旧衣翻出来穿。 这身衣服是为了除夕夜宴新做的,才穿了几个时辰就要拿去烧? 翡翠看着上面华美的刺绣,觉得有点肉疼。 “衣服是脏了吗?要不奴婢拿去洗洗?” “不,直接烧了,”李珍非常坚持,“上面沾了晦气的东西,留在我宫里会让我倒霉的。” 翡翠不敢再多劝,只好捧着那衣服出去了。 * 正月里又是一阵忙碌,给郭皇后上完香,李珍便忙着去拜访后宫各位主子。 正月的天气倒好,除夕过后就没再下雪,李珍嫌坐轿子麻烦,几乎都是步行前往各宫,只是在路上走着有点无趣,她就时常叫李璎与自己同行。 初十那天,两人结伴准备去看谢皇后,说说笑笑的刚拐入一条甬道,李珍脚步骤然一顿。 李璎觉得奇怪:“二皇姐这是怎么了?” 李珍没开口,只是直直盯着前方。李璎跟着她的视线一看,发现前方有几人正朝这边来了,为首的穿着一身深红色的宽袖外袍,看着华贵无比。 那些人离她们还远,李璎仔细辨认了一下,才将那人认出:“是镇南王世子吗?” 李珍干干笑几声:“大概是吧。” 而后突然对李璎说:“皇妹,我还想起一件事未处理,我就先走一步了,你帮我跟母后问个好。” “皇姐这是要往哪里去?” “去……去仙鹤观!”李珍道,“我想起今年还没去上过香呢。” 说完,她不等李璎回话,快步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李璎在原地看了李珍的背影良久。 这二皇姐是不是记错了啊?她们初四那日不是才去过仙鹤观吗? 李璎想不通,干脆也不去想了,谢皇后还在长信宫里等着她呢,她转身欲走,忽然瞥见一道红色身影立在自己身后。 镇南王世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 他身上的气势比李琮还盛些,李璎有点怕他,赶紧往后退了几步,低声打个招呼:“世子好。” 霍行止也许是心情不错,今天有礼貌了许多,也对李璎颔首:“五公主好。” 他望着李珍离去的方向,问:“敢问五公主,刚才与你同行的人可是元昭公主?” “是。” 霍行止良久没再说话,李璎悄悄抬头看他,发现他一直盯着那方向不动,一只手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嘴角逐渐浮现出一抹笑容。 * 李珍走到仙鹤观底下就有点后悔来这里了。 但仙鹤观很偏僻,现在回去的话必须要经过那条人最多的宫道……很容易跟霍行止碰上。 一想到霍行止那晦气玩意,李珍觉得还是爬九十九节楼梯好。 新年来参拜的人多,仙鹤观的大门并没有关上,李珍很顺利地进入了道观中。 对这地方,她早已熟门熟路,取了三炷香点燃跪拜,再把香插到香炉里。 第113章 等她从蒲团上起身时,鹤安已静立在她身侧。 “没想到今日公主会过来。” 他的声音和往常一样没有一丝波澜。 “路过这里,来讨你一杯茶喝。” “公主上次也是这样说的,”鹤安道,“但我知道公主每次来都是有原因的。” 李珍瞥他:“你又知道了?你的神明又告诉你了?” 对于李珍的揶揄,鹤安只一笑:“公主是在躲什么人吧?” …… 居然还真说对了。 李珍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他,再次思考他到底是个神棍还是神人。 鹤安仿佛看懂了李珍的疑问:“除夕夜宴上的事,我早已听说,我还知道今日镇南王世子要入宫面圣。” 他望一眼外面的天色:“这个时辰应该正好进宫。” 果然还是神棍的成分多些,李珍坚持自己的判断。 小道童上好红泥小火炉,烹上一壶清茶后,鹤安请李珍到茶室中就坐。 “这个镇南王世子好像特别不一般,我还是第一次见公主如此躲人的。” 鹤安倒了一杯茶水给李珍。 李珍“啧”了一声:“晦气玩意儿,不见也罢!” 鹤安看了她一眼,轻饮一口茶水:“女子会对男子产生如此强烈的反应,大概有两种情况。” 李珍好奇地问:“哪两种情况?” “要么是厌恶他,要么是……”鹤安将喝了一半的茶盏放下,“心仪他。” “不知公主是哪一种呢?” “哈?”李珍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会心仪他?那种嚣张跋扈鼻孔朝天的人?” “道长,我吃的真没那么差。” 霍行止这人好感转化的生命值也挺高的,但李珍甚至都没打算攻略他! 鹤安静默了一会。 “那公主可有心仪之人?您身边出现了不少男子,有跟您定下婚约的谢大人;有现任北夷王阿史那;还有那个与您形影不离的禁卫聂隐……不知公主中意他们之中的哪个?” 鹤安提起这话题时,语气过于平常,听不出丝毫情绪,就像在聊今日的天气如何一样。 李珍边想着还漏了落英和谢观玉,边很平常地回答:“他们都对我很重要,但要说心仪的人……我现在没有心思考虑这些。” 又过去了一年,她现在的性命满打满算只剩8个月,在解除这危机之前,她没有多余的心情再去想别的东西。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小火炉上的茶壶“呼呼”冒着热气,熏得狭窄的茶室烟雾缭绕。 在这不断上升的水汽中,李珍听到脑中响起系统的播报。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听到好感度播报的声音响起,李珍几乎是立刻抬眼去看鹤安。 鹤安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雪白的睫毛在空气中缓慢地开合,粉红瞳孔无一丝波澜地盯着同样平静的茶水,见红泥小火炉上的茶壶开了,鹤安又慢条斯理的将茶壶拿下放在一旁。 要不是李珍脑子有系统存在,她根本看不出鹤安的心绪在变化。 李珍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鹤安第一次在她没有吃瘪的状况下给她涨好感度。 【系统】 【我在】 【鹤安现在的好感度是多少?】 【正在为你查询鹤安的好感度,请稍后】 【鹤安当前好感度:55】 55……这是一个不低的数字了,若是李珍碰上的其他男子,到了这个好感度时已经开始表现出强烈的占有欲,开始争风吃醋了。 但鹤安却什么表现都没有,待李珍就如同待一个普通的香客,一点也看不出来对她有异样的心思。 是这人太能藏了?还是系统产生了故障? 这样想着的李珍,稍候了片刻后,将放在火炉旁放得温热的茶壶提起。 她先给自己满上一杯,又作势要给鹤安倒茶。 鹤安抬手止住她的动作:“公主是客,这点小事交给我就行了。” 李珍坚持:“道长留我喝了那么多回茶,我帮你倒一盏也是应该的。” “那就多谢公主了。” 鹤安放下手,不再阻拦。 李珍将茶壶微一倾斜,茶水“哗哗”地倒入茶盏中,只是不知茶壶太沉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哐当”一声,茶壶从李珍手里滑落,直直摔到案上,里面的茶水装得满满当当,冲开茶壶,直溅了鹤安一身。 茶水是温热的,泼上去倒也没什么,只是鹤安低头一看,他整片胸口都被浇得湿漉漉的,衣服紧贴在皮肤上。 李珍一下“慌了神”,从座位上弹起,来到鹤安身侧。 “道长真是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帮你擦擦!” 鹤安看了一眼精确对准他胸口的茶壶不说话,李珍已坐到他身旁,抽出随身携带的丝绢在鹤安身上擦拭了起来。 李珍和鹤安坐得极近,身侧的皮肤隔着衣料紧紧贴在一起,她能感受到他温凉的体温,闻到他身上混合着茶香味的有如雪松的香气。 甚至只要稍抬一抬眼,就能看到他那双粉色瞳孔正注视着自己的头顶。 李珍用手攥着丝绢,在他胸口湿濡处一下一下地擦着。他常年身着雪白的素服,素服的颜色很清淡,一被浸湿,就隐隐约约看到里面透出**的肌理来。 鹤安的皮肤也比寻常人白,皮肤快要与白色衣衫融为一体,若不凑近了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其中的区别。 但与之相反的是,他胸口上的一朵红梅十分显眼,李珍轻轻一按衣衫,红梅鲜艳的几乎要冲破洁白的衣料,尽情绽放在李珍眼前。 李珍做出这番举动原本是想看看鹤安的反应,但擦着擦着,她的心思却全被那花朵夺走,冬日天冷,水汽逐渐变得冰冷,红梅就在她眼前凌霜开放,好像在勾引她一口吞吃下去。 最巧妙的是有一颗水珠子在鹤安领口的衣料处凝聚,它滴落到皮肤上,往下蜿蜒流淌。它绕过红艳艳的梅花,来到结实的小腹,再往下落到李珍看不见的暗处。 李珍手中的丝绢跟着水珠子一路往下,指腹隔着轻柔的丝绢从胸口按到腹部。 指腹的温度开始升高,不知是鹤安的皮肤在散发热气,还是李珍身上的温度传递到了指腹。 她还试图继续往下探索时,一道清幽的声音打断她的动作:“不必劳烦公主了,让我自己来吧。” 声音还是没有一点波动。 李珍不死心地抬头看鹤安,发现他无论是眼神还是表情都没有变化,粉色眼眸像寒潭一般毫无波澜。 她很想把他剖开,看看他的内部构造,看看鹤安是不是什么雕塑做成的人。 鹤安转头吩咐小道童取来一件衣服,他自己则当着李珍的面,毫不顾忌地脱下沾染水渍的外袍。 这下李珍看得更清楚了,雪白的皮肤透着薄薄的肌肉,红梅盛放在雪地里仿佛能闻到香气,小巧的腰身被缎带束缚出完美的线条。 小道童来得很快,捧了一件跟刚刚差不多的外袍,鹤安将外袍一展,迅速披在身上,把秀丽的风景挡得严严实实。 李珍都有点舍不得挪开视线了,嘴里略带遗憾地叹口气。 这声气息很小很轻,却准确无误地落到某个人耳中。 于是垂下的粉眸里在李珍看不见的角度荡出笑意。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这声好感度提示落在当事人耳中就很懵,李珍回去琢磨了许久也搞不清楚它到底是怎么来的。 * 接下来的几天,李珍都窝在蓬莱宫哪儿也不去,自然也碰不上那个晦气的霍行止了。 只是不知她在宫里闷得太狠了还是怎么了,元宵节这日听着小宫女们讲入宫之前在上京逛街看花灯的情形,她也跃跃欲试地想跟着去看。 聂隐拿她没办法,只得带着她再一次从宣武门偷偷溜出宫去,当然这一回带足了银子,再也不会出现被巡防卫追得满街跑的情况。 元宵节是新年的最后一天,道路两旁挂满花灯,小贩走街串巷不断叫卖,上京城的百姓几乎全部出动,把所有街道围得水泄不通。 这一天可比七夕还热闹多了,偏李珍又爱往人堆里挤,一会看看卖艺变戏法的,一会去铺子上走马观花地选花灯,一会又去买那些热乎乎的点心吃。 聂隐寸步不离地跟在李珍身后,一双眼睛都快黏在她身上了,就怕她走丢。 “哎呀!”一句短促的惊呼声响在聂隐耳边,他下意识的去看,发现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撞到了他身上。 小女孩不知是走丢了还是怎么了,一双眼睛红通通的,有豆大的泪花从中滚出。 聂隐跟着李珍出门,压根没心思管她,他看了一眼便回过头去,继续紧盯李珍的方向。 但这一眼却让他背脊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层层叠叠的人堆里哪儿还有李珍的影子?! 第114章 他不顾人群的抱怨,在里面蛮横地穿梭着,试图找到李珍,但在周围找了一圈,他都没见到她人影。 聂隐此刻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他跟李珍走散了! 这是元宵节里万人出动的上京城,李珍一个女子单独在街上会遭遇些什么……聂隐哪怕只是想一想,都忍不住全身发寒。 * 聂隐被那小女孩撞上时,李珍恰好被一个喷火的吸引了注意力。 那人在口中含了不知名液体,往火把上一吐,顿时喷出几尺高的火焰来,引得人群惊叫连连。李珍跟着看了一会,后面围上越来越多的人,她不知不觉被挤走,等她回过神来时,发现身后已没了聂隐的影子。 她在人群中环望一圈,并没有找到聂隐,她又试着呼唤他的名字,但声音很快被淹没入喧哗的人群中。 李珍无奈,思考片刻后打算往皇宫的方向行去,这边人相对要少,聂隐一直找不见她应该也会朝这个方向来吧。 元宵节中除了出来游玩的百姓,还有一种叫拍花子的人。 他们会趁人多的时候悄悄带走那些一起出来过节的小孩,再寻机卖出去,但有时这个范围不仅是小孩,还有街上那些妙龄少女。 李珍虽穿着一身男装,但她身形还是比一般男子小许多,有那内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女子的身份。 她发现不对劲时,恰好拐入一条人少些的街道,那些跟踪她的人脚步放得很轻,但透过道路两旁的花灯,她能看到有几个长长的黑影一直笼罩在她身后。 李珍心中暗叫不好,稍微将脚步加快了些许,那几道黑影也跟她贴得更紧了。 巡防卫的人不在附近,要是被抓住就完蛋了,李珍脚步不断加快,到后面几乎都是小跑着前行,但还没走出这条街道,她忽然感觉手腕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住。 有个身材魁梧,长相粗鄙的男子抓住了她,又有两三个同样体型的男人将她围住。 “你这贱人,终于让我找到了!” 李珍试图挣扎,那钳制她的手却纹丝不动,她皱起眉头:“你认错人了。” 那男子冷笑一声:“什么认错人了?你化成灰了我都认识,别想跑!” 街道上的人来来往往,有人好奇的朝他们投来视线,李珍立即大喊:“救救我,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他们是拍花子的……”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充斥在耳际,等李珍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的脸侧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是那拽住她手腕的男子扇了她一巴掌。 有看不下去的路人上前:“诶,你们怎么能打人呢?” 他才刚说了几句,那长相粗鄙的男子便道:“我在教训我婆娘,你少管闲事!” “这贱人用我的,吃我的,竟然还背着我偷汉子,现在又想带着我的银子跑,我非得把她带回家好好教训不可!” 这一招屡试不爽,是拍花子常用的手段,有过路人听了居然替男子忿忿不平起来,对着李珍怒骂几句。 被扇了一巴掌,李珍心中早已燃起熊熊怒火,她眼神发冷,看了所谓的“正义路人”一眼,那把人看得不敢再吭声。 那拍花子的男人也被李珍身上散发的冷意吓到,但他定了定神,拽着李珍的手腕就往一个方向走。 这娘儿们他已经盯了很久了,瞧着细皮嫩肉的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到时候等自己和兄弟们享用一番,再卖到青楼里…… “啊!” 男子正想入非非时,忽然感觉**被人死命踹了一脚,传来一阵剧痛。 他痛呼一声,钳住李珍的手顿时松开,李珍找准机会拼了命的往前跑。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追啊!这贱女人……被我抓住了,有你好看的!” 听他这一声怒吼,那跟他一伙的几个男人才反应过来,往前跑着去追李珍。 李珍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肺也传来快要炸裂的疼痛,但她一刻都不敢停,恨不得自己跟聂隐一样也有一身飞檐走壁的轻功。 可她一点武功都不会,平时出行也多坐轿子,运动能力几乎等于零,即便她使出全力奔跑,那几个男人还是离她越来越近。 李珍现在就是十分后悔,早知道会遇上这一遭,她就好好锻炼了! 不知奔跑了多久,李珍的体力己消失殆尽,就算她不想,酸胀的脚还是不听话地放慢速度。 那些追逐她的人反而加快脚步,一溜烟窜到她身后,眼看就要按住她的肩膀—— “簌!” 有一个黑影伴随着强劲的风声朝李珍门面袭来,李珍还没看清那是什么,便听见身后发出一声惨叫。 她赶紧回头一看,发现一只匕首准确无误地刺入那意图按住她肩膀的男子的掌心里。 “天子脚下也敢做这种事,真是不要命了。” 熟悉而低沉的声音自李珍身后响起。 李珍转过身子,第一眼看到的是一袭华丽庄重的深红色锦袍,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花纹,流光溢彩,将道路两旁的花灯都比了下去。 锦袍主人狭长的眼眸在李珍身上晃了一圈,嘴角溢出笑意:“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也能碰到您。” 大概顾忌着这是大街上,霍行止并没有直接道出李珍的身份。 李珍抚了抚不断跳动的心脏:“你怎么在这里?” “今日乃是元宵佳节,臣……我自然是出来过节的。” 霍行止此次出行大张旗鼓的,带了不少好手,在两人说话时,那些人早已把拍花子的团团围住。 他们眼见逃不出去,求饶着跪在地上,身子不断发抖。 霍行止走近李珍身旁,眼眸带着寒意在他们身上一扫,对跟着自己来的奴仆说:“既然是在上京,我也不好插手了,绑起来交给巡防卫吧。” 奴仆拱手答是,正要绑人,李珍冷声开口:“等一下。” 她抚了抚自己刚刚被打的左脸,对霍行止说:“借我一把武器。” 霍行止挑了挑眉,对着奴仆使眼色,奴仆立即抽出腰间的刀递给李珍。 刀比李珍想象的沉,她用两只手合握住才勉强举起。 她扫了那些围着自己跪拜一圈的男人:“刚刚扇我一巴掌的是谁?” 四周鸦雀无声。 “没关系,不说话我也能找到。” 她一个一个的仔仔细细看过去,终于找到那个熟悉的面孔。 李珍举着刀,站在他身前:“就是你对吧?” 那人抖得如同筛糠:“小人知错了!小人知错了!求贵人放过我吧!” “看你这样,必然有不少女子遭你毒手,放过你,她们又该怎么办?” 话音刚落,她对准男子的右手用力砍下去,奴仆递给她的刀削铁如泥,这一下就削断了男子的大半手掌,溅出几尺高的血来。 男子疼得在地上打滚哀嚎,李珍毫不理会,提着带血的刀如同罗刹一般看向那些围观路人。 “刚才附和他骂我的又是谁?” 这群路人早被李珍的疯狂举动吓得一个个面色惨白,有个文人打扮的男子更是“咚”一声跌坐在地。 这声响顺利让李珍认出他了:“我认出来了,就是你对吧?” 那人哭喊着跪拜在地上,不断请求李珍别砍他的手。 李珍将刀子一扔:“你的罪的确没到砍手的地步。” 她随意指了一个霍行止的奴仆:“你,过来,给我掌他的嘴。” 奴仆愣了一下,看霍行止没说话,这才走到那男子面前“啪啪”地扇他巴掌。 奴仆十分不留情,每一下都用足了力道,不一会那男子的脸便肿胀如猪头。 李珍心中默数百下,见着差不多了,让奴仆退下。 “你不是拍花子的,知道我为什么要扇你巴掌吗?” 男子涕泗横流,阿巴阿巴几声,显然已被打得说不出话来。 “见着男人打女人不帮忙就罢了,竟还帮着咒骂?你这样的,就是为虎作伥的货色。” 李珍看一眼他身上的蓝色长袍:“看你这幅打扮,是个读书人?” 她转头看向奴仆:“给我查查他是谁,以后不许再科考。” 奴仆同样确认过霍行止的意见后,才低头答是。 男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上街骂个人就断了仕途,他“呜呜”哭着拼命摇头,好像在求李珍放过自己。 李珍同样不再理他,她想起了还有些人帮自己说话出头的。 她凭着记忆在人群中点了几个人出来,道:“你们做得很好,好人有好报,每人去领十两金子吧。” 刚刚把人手掌砍了的女罗刹陡然变成散财的菩萨,李珍转变过大,那些被点出来的人一时呆着没动。 还是李珍催促了几下,他们才出来领金子。 等到沉甸甸的金子真真切切地拿到手里了,那些人才如梦初醒般对着李珍不断磕头道谢。 霍行止全程含着笑看李珍雷厉风行的举动,到了这时才插话:“您真是行事果决。” 第115章 李珍没开口。 “但是还不够狠。” 李珍转了眼去看他,霍行止却去看那被李珍砍了手掌的人,眸中闪过一丝厉色:“把人都带去巡防卫,这个,直接凌迟吧。” 奴仆乖乖应答,不顾男子的哀嚎,把人就地绑走了。 那拍花子的虽罪有应得,但霍行止的狠辣还是超出了李珍的想象。 霍行止只是轻描淡写地笑,压低声音开口:“胆敢冒犯公主,有这个下场算是轻的了。” 李珍不欲再多跟他讨论此事:“劳烦世子派人送我回宫。” “今日可是元宵佳节,您好不容易出宫一趟,此时回去岂不可惜?”霍行止道,“不如与我一同在上京城游览一番?” “我跟世子还没熟到可以同游的地步,”李珍毫不客气地开口,“老实说,我还挺讨厌你的。” 霍行止只一笑,仿佛对这话完全不在意:“但我想与您同游。” 不但嚣张还脸皮厚如城墙,李珍拿眼睛去瞪他,霍行止却已带着奴仆往前走了,看样子是真不打算送李珍回宫。 李珍怕再遇到同样的事,也只得跟着霍行止前行。 霍行止十分有兴致,在各个摊位上摸摸看看,还给李珍送了许多首饰胭脂。有凶神恶煞的奴仆将两人围起,路人们自觉躲得远远的,李珍再也不用担心走散的事。 霍行止一路带着她来了春澜江。 春澜江是上京有名的盛景,元宵时节有不少人租了画舫在江上游玩。 霍行止带着李珍在江上逛了一圈,见李珍频频眺望那些画舫,直接包了一艘最大最精致的船。 “您可否赏脸与我同游春澜江?” 李珍确实挺想玩的,自从太后去世后,皇家也有几年没办上巳节宴饮了,李珍都忘了坐船是什么滋味。 但她面上并不显露分毫,横了霍行止一眼,提着裙角登上画舫,霍行止随后而至。 船发动后,李珍并没有进入船舱内,而是在甲板处看着江岸两旁灯火如荧,像两条游龙般从她身旁略过。 霍行止就立在她身侧,一言不发地陪她看风景。 甲板上什么都好,就是被风吹久了有些冷,李珍身子瑟缩几下,霍行止立即道:“公主觉得冷?” 李珍没理他,自顾自地走回船舱内,霍行止也像哈巴狗似的跟着她进去了。 李珍找了一个地方坐下,霍行止便坐到她对面去,那双狭长的眼睛一直盯着她不放,李珍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世子一直盯着我干嘛?” 霍行止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臣没想到公主愿意与臣登上画舫……”他唇边出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还是只有在我们两人单独相处的情况下。” 李珍一点不惧怕,挑衅看他:“怎么?世子是想对我不利吗?” 霍行止没有正面回答这问题:“反正皇宫之中无人知晓公主出宫,除了臣的人之外,也无人知晓公主与臣在一起。” “……” 李珍倒是没想到这个问题,她觉得霍行止这人位高权重的,应该做不出来什么……过激的事吧。 但看他那双蕴含锋利的眸子,李珍又有点不确定了,甚至有种刚出虎口又入狼窝的感觉。 她警惕地看他:“你想干什么?” 霍行止道:“臣听说公主与那谢家长公子订下了婚约?” “是又怎么样?” 霍行止忽然倾身靠近李珍,几乎快要贴上她的鼻尖:“公主有没有考虑换一个人?”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两个人之间贴得极近,李珍都能闻到霍行止衣袍上淡淡的熏香味。 但她不是寻常女子,不会因这样的戏弄就害羞退缩,她直对上了霍行止那双狭长的眸子。 “换成谁?难道换成世子你吗?” “这有何不可?”霍行止道,“臣身为镇南王世子,家世不比那个谢修竹低,况且这回还带了军功回来……正好和公主相配。” 见李珍毫不退缩,霍行止还抬起一只手胆大妄为地轻刮了一下李珍的脸颊。 李珍将那只不安分的手按住,手指在他手背上暧昧地摩挲着。 “世子这想与我缔结婚约?你心仪我?” 霍行止眼眸中现出笑意:“这是自然,公主是臣平生所见最有趣的女子。” 李珍没记错的话,霍行止对自己的好感度仅有10点。 而10点,顶多就是对她产生了一点兴趣,远远达不到想要跟她缔结婚约的程度。 再加上他这轻浮又无礼的举动,李珍还能感受到这人对自己的轻视。 总结起来就是不把她这位大雍公主放在眼里的同时,还对她本人产生了一丝兴趣。 李珍也回了他一个笑,两人之间互望着彼此,船舱里的氛围愈发热切。 她的一只手还握在霍行止手上,她将它缓缓朝自己移动,好像希望能跟它更贴近一些。 霍行止很受用李珍有些讨好的举动,也就没有拒绝。 李珍用柔软的嘴唇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指尖,*感受着那指尖轻微的颤栗,然后……张嘴一口咬了下去。 李珍这一下用了十足的力道,不一会就感觉嘴里弥散出血腥味,霍行止原本含笑的脸一下白了,想要抽出手,却发现李珍咬得死紧。 “快放开!” 李珍不为所动,牙齿甚至还在继续用力。 霍行止没法,只好用另一只手钳制着李珍的下巴,逼迫她放开自己。 从她嘴出抽出来时,霍行止看到自己的手指上新增了一圈牙印,印记里还潺潺冒出血来。 “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霍行止怒视着她,眼里再没了笑意。 是他小看李珍了,被扇一巴掌就砍下对方手掌的人,怎么会被他的三言两句打动呢? 李珍看着那冒血的手却觉得有点遗憾,要是她再用力一点,说不定就能把霍行止的一截指骨咬下来了。 “对你痴心妄想的惩罚而已,”李珍道,“世子怎么有脸说配得上我的?” “我可是大雍公主,论出身论品貌,这世间没有男子配得上我,”她以一种无比轻蔑的眼神打量霍行止,就跟刚刚看那群拍花子的一样,“世子这样的……当本宫的裙下之臣勉强够格吧。” 裙下之臣? 霍行止怒极反笑,当他堂堂镇南王世子是那等靠皮肉吃饭的小倌儿吗? 他冷哼一声,不再搭理李珍,李珍也懒得去看他,只透过窗户欣赏着外面的夜景。 在春澜江上游览一圈,画舫停靠在了岸边。李珍和霍行止一前一后的出来,一个笑意盈盈,一个面色黑如锅底,在岸边等候的奴仆们面面相觑,不明白他们主子上船前还是心情大好的样子,怎么忽然就这副脸色了? 奴仆不敢多问,就在原地静静等待主子发话。 霍行止还处在气闷的状态,一句话不肯多说,倒是李珍先开口问了:“世子还想去哪儿?本宫可以陪你。” 陪?霍行止看了一眼自己还在隐隐发疼的手指,他又不贱,才不会又花钱又出力的跟一个弄伤自己的女子继续游玩。 “不必了,回宫。” 奴仆们不敢多话地答了一声是,护卫着两人朝皇宫的方向行去。 李珍这下心情变好了,回去的途中不断左摸摸右看看,大大拖延了回宫的行程。 霍行止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模样,忍无可忍要出声催促,却发现李珍陡然瞪大双眼,露出满脸惊喜的表情。 “聂隐!”她对着一个方向高声呼喊道。 霍行止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到不远处有个一脸急色的男子,在人堆里不断穿梭,好像在找什么人。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那男子回过头来,也露出满脸的喜色。 他身法极快,几乎是一瞬间就到了李珍面前。 他半张脸被黑色面罩遮盖,但眼神里能看出是满满的激动,他就那样直直地盯着李珍,好像开心得说不出话来。 霍行止看着他的眼神,狭长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这是?”他开口问。 “我的禁卫,”李珍不愿与霍行止多说,简单介绍几句后就准备跟他分道扬镳,“既然我的人已经找到了,那我就先告辞了世子。” 霍行止倒没阻拦,微一拱手:“公主慢走。” 聂隐很快将李珍送回了蓬莱宫里。 这次在大街上弄丢了李珍,他心中无比愧疚,一到宫门又开始下跪请罪。 李珍明白聂隐算是无心之失,原本只打算扣他一个月俸就够了,但聂隐不干,坚持着要去领十鞭。 李珍无奈,只得由着他去了。 去领罚之前,聂隐对问李珍:“公主与镇南王世子……很熟吗?” 他眼里带着满满的小心与试探,李珍想,大概又是在吃飞醋吧。 “一点都不熟,”李珍想起那人就忍不住翻个白眼,“实不相瞒,我还挺讨厌他的。” 第116章 聂隐不动声色地松口气,想了想,又提醒李珍:“公主最好离那人远些,臣觉得他看上去十分危险。” 确实危险,在书中他本就是个狼子野心的人,刚刚在大街上李珍还亲眼见识到了他的残暴。 “我才不会靠近他呢,一想到他人在上京,我就觉得晦气,我现在只盼着他早点回南疆。” 还好今日已是元宵,春节一过完,他应该就要离开上京,跟自己再也碰不到了吧。 李珍想得十分美好,可老天总是爱跟她作对。 正月十六这日的早晨,她刚在殿内吃完早膳,吃剩的碗碟都还没撤下,翡翠便来报:“公主,镇南王世子求见您……” 李珍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你说谁?” “镇南王世子,霍行止霍大人。” “他来干嘛?把他赶走吧,我不见!” 李珍话音刚落,便见一个人影慢悠悠从殿外晃进来。 身上还是那身华丽耀眼的深红色宽袖锦袍。 “公主不愿见臣,那臣只有主动来见公主了。” 霍行止身边依旧带着那几个好手,他们围在霍行止身侧,腰间皆佩刀剑,和跟着一起进来的聂隐形成对峙之势。 聂隐抽出一截剑柄,隔着人群看着霍行止,眼眸中射出寒光:“世子请快退下吧,公主并不想见您。” 霍行止眼出流露出几分轻蔑之意,看也不看聂隐,似乎不愿和他这等身份低微之人说话。 他只对李珍说:“臣下午就要启程回南疆了,今日是特地来拜别公主的。” 他边说边摸了摸右侧食指,最顶端的指节裹着一层白色纱布,纱布下就是李珍昨晚留下的咬痕。 奴仆们心细,昨晚一回宫就找来太医给他诊断。 太医盯着伤口看了半天,然后小心翼翼地告知他,伤口比较深,就算痊愈了也会留下痕迹。 霍行止听了,心中不但没有气恼,反而还回味了当时被李珍咬住指节的感受。 很疼,但也带来一点轻微的酥麻感。 这女人是属猫的吗?外表看着精致乖巧,却在猝不及防之下给他留下个一辈子都消退不了的痕迹。 从镇南王那儿得知今日要离京,他想都没怎么想的,带着人来了蓬莱宫。 他大致猜到了她不会见自己,提前做好硬闯的准备。 那女人果然用那双凌厉的眸子看他:“好了,世子已经拜别过了,现在可以走了?” 看她恼怒成这样,他反倒不想走了:“可是臣还想多留一会。” 霍行止带来的人明显都是武艺高强的好手,李珍看着比她蓬莱宫的禁卫还强上许多,也就是说这人想要赖在这里,她大概率是赶不走的。 她只能站在那里,用眼睛去瞪着他。 霍行止完全无视她的眼神,在她的寝殿里像个主人一样,东晃晃西晃晃,但还好的是,他没过分到进入内室。 就这样晃荡了小半个时辰,霍行止才跟李珍道别:“希望臣还能再次与公主相见。” 李珍回他一个冷笑:“呵呵,可是我不太想。” 霍行止直接选择无视,带着手下慢悠悠地退出。 他刚刚退出殿门,李珍就收到了来自系统的播报。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 这也能涨?果然是个变态。 * 霍行止离京之后,李珍总算过了一段安静日子。 每天要么在宫里和阿隐玩,要么去谢皇后那儿串串门,开心又无所事事。 直到三月三上巳节的来临,她才终于有点事做。 ——谢修竹约她在春澜江边见面。 太后的孝期还未过去,皇家今年依旧没有举办大宴,都是官员们自行相邀着去过节的。 李珍在宫里闷了几个月,也觉得无聊,便跟谢皇后请旨,应了谢修竹的邀请。 春澜江边虽未举行皇家宴会,但是游人有许多,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绕着岸边行走。 谢修竹找了个僻静的春澜亭与李珍对坐着喝茶,聂隐就持剑守在亭外,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紧谢修竹。 谢修竹特地从谢府里带来了上好的蒙顶茶,由他的随侍泡好后分别端给两人,茶汤泛着清新的绿色,一口喝下去便觉沁人心脾。 只是李珍赏着江景在这儿喝了三四盏茶了,谢修竹还是垂着眼不说话。 李珍将茶盏放下:“大人今日到这春澜江来所为何事?” “春澜江景致好,所以想约公主来看一看……”谢修竹说着他自己都听不懂的话,“还有就是……臣一直有一事想问问公主的意思。” “什么事?” 李珍的茶盏已经空了,谢修竹的随侍很机灵,跪在两人中间,提起茶壶又给她斟上茶水。 “是关于臣和公主的婚事,”谢修竹感觉自己心跳如鼓,“臣这几日一直在想,公主与臣其实也不一定要……” “哗——” 是茶水倾倒在桌案上的声音。 不知茶壶是否太重,谢修竹话还没说完,随侍竟不小心把茶倒到桌案上了。 茶水蜿蜒流到桌下,李珍赶紧闪开,并没有去听谢修竹的话。 随侍赶紧将茶壶放下,不住的向李珍请罪。 被打断话的谢修竹皱起眉头,挥一挥手:“行了,你下去吧。” 随侍跪在那儿并没有动弹,他明明是个男子却戴着一顶帷帽,让人看不清他的长相。 谢修竹将视线转向他:“我的吩咐你没听见吗?” 李珍也好奇地看过去,这一下便看到了他藏在帷帽下的尖尖下颌。 这轮廓……让李珍觉得很眼熟。 还没等她想起来是谁,随侍已摘下帷帽,对着谢修竹灿烂一笑:“兄长真的要赶我走吗?” 他一双圆圆的眼睛又大又亮,透出天真活泼的色泽,不是谢观玉又是谁? 谢修竹震惊过后,脸“唰”的一下白了:“你怎么来了?” “我当然是来看公主的,”谢观玉目光转向李珍,天真的底色下露出令李珍胆寒的痴恋之色,“公主,你又骗我,你明明说要去谢府看我的。” 李珍身子僵了僵:“我……也不是故意的,我这不是没空吗?” “那公主什么时候才能有空?”谢观玉突然将脸凑近她,“你什么时候才能来谢府?” 李珍不习惯这样突然靠近的距离,她身子别扭的往后挪一挪。 谢观玉却不断地逼近:“如果公主不是公主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把你带到谢府里,让你只属于我一个人……” “放肆!”谢修竹再也听不下去的怒吼,“不得对公主这般无礼!” 一直守在亭外的聂隐也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腰间的剑柄拔出一截,眼眸带着寒光直射向他。 谢观玉好歹是谢家二公子,聂隐不可能对他无礼,但只要李珍一声令下,他就能立马将谢观玉砍成两截。 “兄长何必这么激动,”谢观玉又恢复了以往那副天真的神色,“我只是跟公主开个玩笑罢了,公主可是千金之躯,我怎么可能这样对待她呢?” 说话时,他的眼眸一直锁定在李珍脸上,那双眼睛明明很好看,但李珍却忍不住身体发寒,好像被黏腻的毒蛇缠上。 她丝毫不觉得谢观玉说的是假话,如果他抓住了机会,他一定会把自己抓起来,关到只有他一人能找到的地方。 谢修竹看向亭子外守候的谢府家丁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二公子请回府上?” 几个家丁呐呐答是,朝这里走近几步请谢观玉跟他们走。 谢观玉目前还违抗不了谢修竹的命令,他轻轻叹口气:“公主,下次再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那最好是永远都不要再见面。 李珍如此想着,嘴上却说:“总有机会的。” “公主又在骗我,”他笑得很开怀,“但即便是谎话我也喜欢听。” 在家丁的再三催促下,谢观玉这次一步三回头念念不舍地走了。 直到谢观玉的身影消失得远远的,在人群中再也找不见,谢修竹才重新为李珍倒茶,继续婚约的话题。 一连被打断了那么多次,这一回他一定要说出口。 “公主……” 但才刚吐了两个字,他便发现李珍愣怔地盯着一个地方看。 难道那谢观玉又来捣乱了? 谢修竹顺着李珍的视线看过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穿着一身粉色,艳丽如桃花的人影。 他头发挽得一丝不苟,脸上施了薄薄的粉,眼尾处还点了几个跟衣服同色的花瓣。 要不是他高得非比寻常的个子,和喉咙上微微凸起的喉结,谢修竹一定会以为那是一个女子。 很明显,这个男子认识李珍,因为他正含了一抹笑朝李珍这里走来。 男子步履轻盈,微风轻轻吹拂起他的发丝,他似乎承受不住,抬起一截莹白如玉的手臂遮挡。 第117章 配上他那绝妙无双的容颜,看上去更加惹人怜爱。 微风将那男子身上的香味带到谢修竹鼻尖,这味道他在李珍身上闻过两次,所以他已经猜出这人是谁了。 谢修竹抿茶不语,心中却在冷笑。 不愧是醉花阴出来的花魁,真是每一个动作都精心设计过呢。 他掀起眼皮看李珍,果然她已经盯着那人看得目不转睛了。 …… 发现自己完全占据了李珍的视线,落英轻轻勾起嘴角,不枉他一大早起来精心挑选衣物,又上好妆容,对着镜子照了百遍。 这效果比他想象得还好。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与好感度提示音一同响起的是落英的说话声:“公主,好久不见。” 他姿态优雅的一拜,完全无视了亭子里和亭子外两个男人快要把他射穿的视线。 李珍回过神来:“你怎么来了这里?” “今天是三月三,奴自然是来春澜江祓禊的了。” 聂隐克制不住的鼻子里冷哼一声,有谁祓禊穿得那么骚包? 他的声音其实很小,但只跟他隔了几步远的落英却精准捕捉到。 落英抬起那双秀丽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聂隐:“这位想必是公主的护卫?” 聂隐冷眼看着他不做声。 落英轻声叹气:“奴真心疼公主,居然是这样的人日日跟在公主身边。” 李珍含着一口茶不明所以地望着他,聂隐眯起眼:“我怎么了?” “腰不够细,这皮肤也不够滑,按照我们醉花阴的标准,这般品貌的……只能去后厨打杂。” 聂隐:…… 他又不是那出卖色相的小倌儿! 但眼睛还是违背意志地看了一下落英,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聂隐想起李珍刚刚盯着这人那直勾勾的眼神……狠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腰从外观上看起来更细一些。 近日晚上少吃点,再多去练武场练练剑吧。 评价完了聂隐,落英又去看正在品茶的谢修竹。 元昭公主与谢家长公子缔结婚约的事,上京几乎人人皆知。 “这位是谢大人?” 谢修竹也没答话,只是秉持着礼貌对他略点一下头,顺便把身子挺得笔直,露出他那被革带勾勒的纤细的腰身。 落英轻轻笑了笑。 他这个笑容在李珍看起来很寻常,但谢修竹却总觉得他一定是意有所指。 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出声:“不知落英公子在笑些什么?” “谢大人不愧是世家大族出身,果然是仪表堂堂……只不过太正经的男人总是缺了点情趣,女子不会喜欢这种的。” “公主,”落英对李珍抛了一个媚眼,“日后跟谢大人成婚,若是腻了,奴的厢房随时为你敞开。” “奴别的不会,但这房中术……可是从小就开始钻研的。” “奴的身子还是清清白白的,一直为公主保留着。” 他这番不要命的话题抛出,两个男人一个脸色涨红,一个眼神冰冷,李珍不敢开口,她觉得她要是开口一定会引发一场世界大战。 好在落英也并未停留太久,看着两个围在公主身边的男人被自己气得说不出话,跟李珍告别后,扬扬下巴,得意地走了。 亭子里一时就很安静。 李珍左看看,右看看,还是选择闷头喝茶不说话。 谢修竹这下也没心情商议什么婚约之事,和李珍在亭子里坐了大半个时辰就送她回宫。 马车在官道上轱辘前行着,车内只有李珍和谢修竹二人。 车厢安静无比,谢修竹发现李珍在盯着自己看。 “公主为何一直看着臣?” 李珍托着下巴,盯着他眼也不眨:“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什么?” “你一直想跟我说的话,有关我俩婚约的事。” 李珍盯着他的眼神好像冬日里的火炉,烫得他心口发暖。 他被烫得转开视线。 “臣想问公主,等臣与公主大婚后,公主还想与臣和离吗?” “这不是我们早就讨论好的事吗?”李珍挑眉看他,好似玩笑般说出这话,“怎么?大人现在反悔了?” “臣……” 谢修竹眼神一动,忽然抬头直视李珍:“是的,臣反悔了。” “臣不想与公主和离。”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公主是怎么想的?” 谢修竹问出这话时定定望着李珍,他既期盼她的答案,又害怕她的答案。 两人初次谈论婚事时,李珍曾说过她并不心悦自己,再加上她身边出现了那么多男子……谢修竹无法肯定自己在李珍心中的份量,也无法肯定她是否愿意,让自己成为那个站在她身边的人。 李珍不置可否,只是看着他笑:“大人可想清楚了?大雍驸马在朝廷上的处境你比我更清楚。” “……” 这的确是谢修竹最为困扰的问题,他曾也犹豫过,到底要不要和李珍商议不和离的事。 但一想到他退出了,李珍就会和别的男子双宿双飞……谢修竹握紧了拳头,这是比前途尽毁还更让他难受的事。 “臣知道,但臣不后悔,”谢修竹道,“就算是这样……臣也认了。” 他一字一句说得极其缓慢,好像在向李珍证明自己的诚意。 李珍沉默着看了他良久。 这么好的才华,这样好的家世,她怎么会舍得就此浪费了? “大人的心意我明了了,”李珍道,“但我其实有个两全之法,不知大人是否愿意陪我去做?” “什么两全之法?”谢修竹问,“是之前公主与臣商议过的,让宣王登上皇位吗?” 李珍摇头。 如果是这个,她怎么可能会特意跟谢修竹提? 这人的好感度对她也高达75了,她觉得也差不多了。 “是一个很危险的方法,从古至今还没有人做到过。若成了,自然是皆大欢喜;若不成,大人和你身后的谢家都会跟着一起陪葬……” “大人,你愿意赌上整个谢家陪我吗?” 她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好像夜空中闪烁的星子。 谢修竹一时看得入了迷,他能感觉到李珍说出这话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而是引诱他。 用……成为她唯一的夫君这个条件来引诱他。 皇室中人果然心思诡谲,总会在真情中掺一丝算计。 “我愿意。” 谢修竹想也不想的就答应了,这个条件足够诱人,哪怕只是一句还未兑现的诺言,也让他甘之如饴。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为李珍着迷至此,整个谢家包括他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敌不上李珍一句承诺。 得到意料之内的回答,但李珍还是笑得很开心。 她从袖中伸出一只手,轻握住谢修竹的掌心,又在那上面用指腹轻轻摩挲着。 “谢谢你,修竹。”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有这样亲密的肢体接触,也是第一次李珍呼唤他的名字。 谢修竹发现自己离不开李珍的视线了。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 上巳节过后,宫里平静了很长一段时间,除了谢修竹打着各种名义来见李珍,李珍几乎没怎么见其他人,不过云初那边她还是没忘记,也打着各种名义给他送东西,又轻轻松松获取十点好感度。 直到七夕节,李珍才又一次出宫游玩。早晨时,谢修竹又带着一堆孤本来陪她看书,当然这书并没有看进去多少,李珍不准宫人上屏风,几乎全程都在逗谢修竹,用虎狼之词把他脸逗得跟熟透的番茄似的。 到了快傍晚时分,李珍又闲不住的让聂隐带自己去了上京。 不过这回选的地点是醉花阴。 聂隐听到目的地的那一刻就脸色绷起,但被李珍那双眼睛一盯,他就乖乖把人揽在怀里,一路飞檐走壁的前往醉花阴。 在她的要求下,聂隐没走正门,而是在落英的厢房附近的屋檐上停下。 “早点回来。” 李珍要去敲落英窗户时,聂隐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眼巴巴地望着他,好像贤惠的妻子在盼望丈夫早日归来,不要出去拈花惹草。 李珍因为这个古怪的联想一笑:“我知道了。” “哐哐哐——” 落英的窗楞被敲响三下,他有些奇怪的去开窗,一眼看到的便是李珍斜靠在窗台旁的身影。 “落英,好久不见。” 落英眨了眨眼,天天念着的人骤然出现在眼前,他第一个反应是慌乱,暗自懊恼自己没有好好打扮就冒然开了窗户。 但他毕竟是醉花阴出来的人,心中很快镇定下来:“公主怎么来了?” “今日是七夕,来看看你,”李珍道,“不欢迎我吗?” 落英心中因这话而一软。 第118章 “怎么会?奴早说过奴的厢房随时等候公主,”他侧开身子示意李珍进来,“公主为何不走大门,这样……跟个登徒子似的。” 李珍利落的从窗户跳进来。 “这样比较刺激。” 她在外室内坐下,落英就坐在她身旁,不错眼地盯着她看。 外面飘来酒菜的香气,李珍出来还没用晚膳,肚子便丢人的响起“咕咕”声。 落英掩唇一笑:“奴让人给公主准备点吃的吧。” 一大堆菜肴很快上来,还都是李珍爱吃的,一看落英就很用心地准备了。 跟菜肴一起上来的还有一壶醇酒,落英边给李珍布菜,边给她倒酒喝。 李珍吃到一半,发现落英一口未动:“你也跟着一起吃啊,这么多我一个人怎么吃得完?” 落英只摇头:“奴不饿,奴看着公主吃就好。” 其实他怎么不饿呢?他从来不敢让自己吃饱,就怕自己姣好的身段添上一丝难看的赘肉。 李珍身份这样高贵,身边又有那么多高门子弟,落英知道,自己能把她维系住的,只有他那绝世无双的容颜。 他不允许它有丝毫瑕疵。 酒饱饭足,李珍愉快地打了个嗝,然后躺在落英大腿上休息消食。 落英轻轻按着她的头,身上的香味一阵一阵的朝她袭来。 她深吸一口气:“落英,你身上好香啊,这是熏的什么香?能不能给我一点?” 落英轻点了一下她的嘴唇:“不能。” 李珍不满道:“为什么?” “此香奴绝不会外传,”落英道,“要是给了公主,公主以后就不会来看奴了。” 李珍白了他一眼:“真是心机深沉。” 落英一笑:“奴什么都没有,自然只能耍这一点小伎俩留住公主了。” 李珍沉默一会,忽而抬起眼看他。 “别说这种话,”她语气十分坚定而又沉着,“你也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留住我。” “我会见你,只是因为我想见你了,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李珍明明什么都没说,但落英却觉得自己眼里泛起湿意。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也不知道公主说的是真是假,醉花阴里每一个客人都这样说。” 他状似玩笑般说着,玩笑里又含着隐秘的试探。 李珍闭上眼睛,在落英大腿上蹭了蹭,也跟落英用一样的语气开口:“你猜?” 刚才那正经的模样好像只是落英的幻觉。 落英有片刻的愣怔,随即轻吐一口气出来:“公主真是……” 比这醉花阴里的花魁还会捉弄人的心思。 垂头看着她,心中涌上柔情又涌上酸软,一只手在李珍腰间摸索一阵。 李珍按住那只手,睁眼看他:“干嘛?天都还没完全黑,就急着脱我的衣服了?” “是啊,奴真是迫不及待要把自己献给公主了。” 嘴里说着撩人的话语,但是手只在李珍腰间摸下一块玉佩。 那是一只成色极好的玉,一看就是宫中才会有的物品。 落英在手中把玩了一番:“公主可以把这个赏给奴吗?” 李珍瞥了一眼,这样的玉在她库中还有许多,今天是看着搭配身上的衣服才随手戴的,对她来说算不上什么。 “我都给你那么多黄金了,你居然还妄想我的玉佩?” “果然青楼的花魁都是财迷。” 落英听了这话也不生气:“黄金奴可以退还给公主,奴只想要这个玉佩。” 李珍有些好奇了:“这个玉佩对你来说比黄金还要紧?” 她就着落英的手翻了翻:“也不值几个钱啊。” “但对奴来说不一样。”落英道。 这是李珍贴身带着的东西。 “日后您与谢家长公子成婚了,奴留着它也有个念想。” 李珍挑眉:“你不会带着它上了谢家的门要我负责吧?” “有何不可?” “谢家公子出身贵重,奴比不过他,奴做小也不是也不行。” 原本只是玩笑,但说着说着落英也生出几分野心。 凭他的样貌和手段,难道还怕拴不住公主的心吗? 李珍睁着眼睛看他:“……你说真的?” 只一眼就让落英明了,李珍跟谢修竹关系还好,现在还不太想让人来破坏他们的婚事。 刚生出来的野心偃旗息鼓……暂时而已,反正来日方长。 不过在李珍面前还得把它掩盖下去:“自然是假的,公主没听过妾不如妓的道理吗?” “要是天天黏在公主身边,公主就会对奴腻味了。” 李珍不知是否看穿他这话语下的心思,用衣袖盖住眼睛,在落英大腿上调整姿势,小憩了一会。 直到亥时,窗户上传来几声轻响,李珍知道,那是聂隐在催促她。 她从落英大腿上起身,伸个懒腰:“看来得走了,真是想放松一会都不行啊。” “公主何必理他,只不过一下人耳。” 李珍但笑不语,聂隐当然不是普通的下人。 她只走向窗边:“有空再来看你。” 落英张了张嘴,原本想问她什么时候能来,但他还是没能说出这话。 “公主慢走。” 他在醉花阴待久了,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定位。 李珍背对着落英挥挥手,打开窗户,一身黑色的聂隐就在这里等着她。 这里没有灯光,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黑。 聂隐伸出手将李珍从窗户内扶出,一下就闻到她身上属于落英的味道。 这对聂隐来说有点像落英打在李珍身上的一个标记。 于是他紧抿嘴唇,一言不发,等着李珍开口说接下来的行程。 天色还早,李珍没有玩够,就和聂隐在街上逛逛。 当然有了前几次的教训,聂隐不仅带够了钱,还将自己的衣角和李珍的衣角拴在一起,以免她又走丢。 七夕的上京虽热闹,但来来回回卖的都是那些东西,李珍逛了一圈就觉得腻了,让聂隐带自己去不知谁家房顶上坐着。 今晚的月亮缺了一个角,但也不影响李珍看得开心,她从胸前掏出一口糕点,糕点散发着香味,聂隐一闻才发现自己肚子有些空。 ——陪李珍出来,他也什么都没吃。 但他不可能跟李珍去要吃的,打算等会回蓬莱宫后,去小厨房找点东西垫巴两口得了。 然后那糕点就突兀地出现在他眼前。 糕点后是李珍笑盈盈的脸:“知道你什么都没吃,特地给你留的。” “是我从落英那儿拿的,你可别嫌弃。” 这话有种“我偷电瓶车养你”的感觉,但聂隐脑中却回响着那句“特地给你留的”。 心中那些本就微弱的怨气和恼怒因这几个字烟消云散。 李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自己是她的禁卫,她本可以不用顾忌,不用想着他的。 聂隐接过糕点,一手抚上遮住下半张脸的面罩,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将手放下,把糕点妥帖地收进胸口。 “你怎么不吃?”李珍问。 “臣回了蓬莱宫再吃。” 他回答的有点含糊,李珍察觉到他好像有些抗拒在自己面前摘下面罩,便也体贴的没再出声。 初秋的天气一日比一日凉,夜风吹来更是让李珍冷得瑟瑟发抖,没在屋顶上待多久,李珍还是让聂隐送自己回了宫。 七夕过完,皇帝倒是感染风寒病了一场,在床上发着高烧起不来。 太医和老臣们天天在紫宸宫外守着,后妃和皇子公主们则日夜轮流侍疾,生怕在朝局还不太稳定的时候,皇帝就这么撒手人寰了。 所幸皇帝病得不算重,*不过七日就开始下床走动,人也逐渐精神,很快恢复了上朝批折子的日常生活。 不过他恢复工作的第一件事,居然是给李玦封王建府了。 圣旨上夸他挚孝恭顺,至纯至孝,给他赐一个封号:诚。 这突如其来的旨意让人摸不着头脑,李珍多番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李玦在侍疾期间以自己的血肉为药引,给皇帝喝了下去。这小子运气也好,皇帝刚好就是喝了那帖药后开始复原的。 皇帝感动之下,立马给李玦封了个王。 李珍怎么能看着男主独自出风头,琢磨一番,带着李璎在皇帝面面频频露脸,送几次吃食绣品,在李珍的建议下,皇帝也给她一个“静昭公主”的封号。 但到底公主不比皇子,李玦封了王后在前朝后宫渐渐崭露头角,皇帝甚至允许他参与政事了。 这可把李瑾和李琮急坏了,也争相在皇帝面前表现,今天你来汇报黄河堤坝快要完工,我就多去宜州江州剿几个匪头。 这场逐渐白热化的战争一直持续到永平十八年的春闱。 一开始还好好的,最后一天考试还没结束,考场上突然有人举报舞弊之事,被举报的那人还姓云。 第119章 被举报的人进了大牢接受审理,云家上下则一个接一个的来皇帝面前表示冤屈。 这事若是搞不好,牵连的不止是云家,说不定连李琮都会被搅进去。 云家一边告冤,一边出动所有人力去调查此事,短短几天之内就拿着新证据在皇帝面前哭诉。 举报的人招了,是裴家给了他大量的金银,让他诬陷春闱的云氏子。 招完这人就咬舌自尽,巡防卫在他屋里搜出大量的钱财和与裴氏的来往书信,证据确凿,裴氏一干人等下狱,李瑾被皇帝渐渐疏远,连朝会都不能参与了。 李珍一开始听到这事,还以为是云氏等人演的一出贼喊捉贼,但当她去看李瑾,李瑾却告知她,的确是他派人诬陷云氏子的。 李珍:…… 想换队友了怎么办? 李瑾被疏远,李琮理所当然的出了头,皇帝天天把人带着身边,朝中甚至有人上折子要请立李琮为太子了。 这折子虽然留中不发,但皇帝也没斥责,李珍知道,皇帝这恐怕是真的动了心思。 李珍还在想办法把李瑾捞出来,云氏这边却春风得意得很。 李琮一旦成了太子,他们还愁没好日子过? 云廷这几日心情特别好,就带了几个狐朋狗友去醉花阴,还非常慷慨地说一切花销都由他承担。 醉花阴迎来一个大金主,自然是好酒好菜的上,云廷正揽着一个娇娘子喝得醉醺醺的,忽瞥见醉花阴后方有个身段极佳的粉色身影一闪而过。 从未在醉花阴见过这等人物,云廷颇有兴致的上前拦住那粉色身影。 “从未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回过头来,眼波一横就顿时让云廷酥了半边身体。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般绝色? 他咽一咽嗓子:“来陪大爷喝一杯,少不了你的好。” 落英冷冷道:“这位客人恕罪,奴不招待男子。” 原来是个男的,听到声音,云廷心里便一阵失望。 但看看那张鲜妍如花的脸,云廷心里便痒痒的,娈童……虽见不得光,但在上京贵族圈子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他拉着落英不放:“本大爷今日就要指名你伺候了!” 说完,手还不老实的去触碰落英的脸,落英只感觉心中一阵作呕,怒火窜上头顶,想也不想的用力一把推开云廷。 云廷本就处于半醉的状态,这一下直接被推到一摆满菜肴的桌上,身上脸上全沾上油汪汪的菜肴。 他酒醒了大半,怒火中烧:“真是个不识抬举的货色!” 云廷指着落英:“把这人给我抓住!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他不可!” 跟着云廷来的人很快围了上来,落英一边极力躲藏一边将随身携带的玉佩扯下扔给自己的仆从。 “去……找公主。” * 仆从当然进不去皇宫,他想了想,竟转而去找公主的未婚驸马,谢修竹。 谢修竹接到消息时很想撒手不管,但若是不管,落英要真的出了什么事,李珍一定会为此难过。 他只好捏着鼻子去醉花阴救了人,又把人和玉佩一起带到皇宫。 李珍出来见他时,他脸色非常难看。 李珍急匆匆跑到落英面前时,他脸色更是冷得跟冰一样。 “臣已经将人带来,”他道,“臣就先回谢府了。” “修竹。”李珍在他身后叫他。 他停下脚步。 “谢谢你。” “我知道你是不情愿的,但我还是很感谢你。” 脸上的坚冰融化些许,他总是拿李珍没办法。 “举手之劳而已,公主不必谢我。” 谢修竹走出殿外,李珍骤然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紧紧拉住。 落英已是站不稳了,半靠在她怀里,两腮透着不正常的红,眼里也氤氲出迷醉之色。 “公主,奴好难受……” 他的身体和李珍贴得很紧,好像在寻找什么,李珍能感受到,他的体温散发着不正常的热度。 “云廷给你下药了?” 落英没法回答,只用那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告诉了李珍事实。 “我去给你找太医来。” “不……不要……”落英艰难地吐出字句,“这副模样……不要……” 他的话音支离破碎,但李珍听懂了,他不希望自己这副模样被人看见。 李珍想了想,命宫女打了凉水来,让落英泡在水中。 他身上的粉色衣衫很轻薄,一坐入水中身体曲线便全部暴露出来,李珍只好命所有人退下。 她原本也想离开让落英自己冷静一会,但落英却紧抓着她不放。 他整张脸连同头发都湿漉漉的,好像一个落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李珍也不太放心他一个人在这儿,就守在他身旁,用冷水不断浇灌他。 落英很快冷得嘴唇发紫,身体打颤,但李珍发现他眼里的水汽还是没消散,脸颊的红也仍旧印在上面。 冷水好像不起作用,李珍眉头蹙起。 她正试图想出一个别的办法,一双带着热气的手悄然攀上了她的腰,在那里不安分地流连着。 落英抬着头,用那双朦胧的眼看她。 “公主,帮我……”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落英来时脸上带着妆容,现在被水一淋湿,脸上薄薄的铅粉化成水落下,眼尾处勾勒出的桃花变成一道模糊的红色痕迹,平添几分妖艳,让人觉得他好像是专门来吸人精气的桃花妖。 他眼眶泛红地看着李珍,话里吐着模糊不清的字句:“我好难受,公主,求求你,帮我……” 绝世美人的要求没几个人能抗拒得了。 李珍挽起袖子将手探入冷水中,冰冷刺骨的水覆盖皮肤让她被冻得一个激灵,但她的指尖很快探到了一股灼热。 好像一团经久不息的火焰,任凭冷水怎么浇灌都降不下它的温度。 水花四溅开来,沾湿了她雪白的中衣。 落英一边喘着气,一边眯眼看她,将浸在凉水中的手伸了出来。 一条带着黏液的蛇一点一点攀爬上李珍躯体,蛇信子在上面轻探,酥麻的触感让人头皮发麻。 落英在醉花阴果然不是白待的,他一定把女人的身体构造研究了个透彻。 李珍都要怀疑他到底有没有被下药了。 为何看起来意识不清,但那双手却依旧灵活无比。 但落英只是迷茫地看着她,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好像那只是无知无觉的行为。 李珍有股不服输的劲头,水花响起高昂的拍打声,和落英的声音混合在一起,酝酿了满室的欲色。 他脸上铅粉凝结的白色痕迹落入水中,和水下悄然浮上来的白色相映成趣。 一直到月上中天,这场喧闹才结束。 落英被李珍捞上来时,脸上的酡红终于消散,他冷得牙齿打颤。穿着打湿的衣服必然会着凉,李珍只好帮他褪下衣袍再给他裹上厚厚的棉被。 云廷给他下的药似乎还有点迷药成分,一裹上棉被,落英便沉沉睡了过去,直到天亮时才醒。 一睁眼,他看到的便是李珍守在他床边的身影。 她大概是守了自己一夜,此时正靠在床边瞌着双眼。 身子上滑溜溜的,落英掀开被窝一看,果然什么都没穿。 那些纷乱的记忆涌上脑海,落英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李珍被这一声播报吵醒了,第一时间去看落英,那人伸出一只手拽着被子,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脸颊连同耳根红了个彻底。 “你醒了?”李珍问,“身子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落英摇摇头,李珍又去给他倒一杯水来,落英就着李珍的手喝了几口,犹豫了几息才出声:“昨晚……” 李珍知道他想问什么:“昨晚是无奈之举。” 落英的脸更红了:“那奴为何没有穿衣服?” “要是穿着湿衣服睡,你今天起来就该发烧了,”李珍又补充道,“我给你脱的。” “……” 落英打定主意要跟李珍在一起,哪怕是做小,所以他并不抗拒跟李珍这样亲密的举动……但一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心脏砰砰直跳。 他躺在那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李珍将杯子收回:“等会我找件衣服给你,然后送你出宫吧。” “这里是皇宫?”落英满脸惊诧,好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摆设,无一处不精致华美。 “这里还是我的寝殿,”李珍视线移到落英身下,“你睡的是我的床。” “是……是公主的床……?” 这个事实给落英带来的第一反应不是羞赧,而是惶恐不堪,他想从床上起来,但身上未着寸缕,他只能打消这个念头。 第120章 “奴脏,公主不应该……” 李珍一只食指点住落英的嘴唇,阻止了他要说的话。 “你不脏,”她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地告诉他,“而且你不要在我面前称‘奴’了,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的人…… 虽不是情人更不是爱人,但在李珍心中占据一席之地,已让他足够欢喜。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落英身形很高,李珍还是让聂隐给了他衣服穿。 聂隐没有抗拒她,只是那脸色又变得僵硬起来。 李珍原本想开口哄人几句,聂隐却行了一礼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无奈地叹气,进入内室将衣服交给了落英。 等人换好衣服,她又命人悄悄将落英送出宫去,走之前,她对落英说:“你放心,这个仇我一定会帮你讨回来。” 等落英一走,她脸上便如同结了一层坚冰,吩咐翡翠道:“给谢修竹递个消息去,让他好好查一查云家。” “公主这是要对云家出手了?”翡翠道,“那宣王殿下那儿该如何是好呢?” 出了这档子事之前,李珍一直在烦恼着该如何救出李瑾。 翡翠看到李珍冷笑一声:“让他成为父皇唯一的选择不就行了?” 翡翠心中一凝,看来公主这一回想要对付的不止是云家。 * 落英坐的那辆马车七拐八拐后,将他送到了醉花阴的后门。 落英带着帷帽下车,想着车夫是李珍的人,还找了几锭金子来打赏他,车夫接过后很快扬长而去。 轻轻敲响醉花阴的后门,有个小厮打扮的人很快开门将落英迎进。 落英不开口地穿过后院,来到醉花阴的大厅里,在昨晚云廷的闹事下,这里一片狼藉,有许多人正在打扫。 落英眯着眼睛看着碎了一地的桌椅,身上释放出的冰冷气息不难让人看出他正处于盛怒之中。 醉花阴的老鸨走到他身侧,恭恭敬敬开口:“公子,今晚还要开门迎客吗?” “不必了,”落英声音冷硬如冰,毫无在李珍面前的柔情似水,“先闭门一段时间吧,你再往外传播传播我心悸受惊的消息。” 看着落英这生人勿进,毫无受惊模样的面孔,老鸨眼也不眨地答了是。 她又问落英:“公子昨夜为何容忍他们在此胡闹?” 醉花阴这么一个风月场所能在上京立足,靠的可不仅仅是花魁们的美貌。 “带头的到底是云廷,还是不要和云家起正面冲突,”落英摩挲着袖中李珍赠予自己的玉佩,脸上现出一些笑意,“此事与我来说还算是因祸得福呢。” 谢修竹是公主的正头夫君又怎么样?公主的滋味他比谢修竹先尝试。 虽然只是浅尝辄止,但那滋味却让人永生难以忘记。 他吩咐老鸨:“那盒药处理的干净些,不要让它再出现在醉花阴里。” “公主聪慧,容易瞧出端倪来。” 老鸨同样乖乖答是,倏而抬起眼皮看落英:“那药伤身,公子下次还是不要做这样的事了。” “行了,我自有分寸。” 落英觉得老鸨有点聒噪。 他自然知道药伤身,但若不使用这种方法,又怎么可能骗得过李珍? 所幸……付出的一切都很值。 落英脸上再度浮现笑容。 “云廷咱们没法动,跟着云廷来的人要不要……”老鸨眼中现出一丝狠戾。 落英知道她的意思,却是摇了摇头:“对他们动手,公主一准能猜到谁是真凶……我不能冒这个险。” 他更不想破坏自己在公主心中的柔弱形象。 美貌与可怜,是他胜过其他人的底牌。 他可得好好握在手中。 * 云初最近发现自己老是偶遇李珍。 紫宸宫轮到他值守时,李珍每次恰好也带着点心去拜访皇帝,还会将精致的糕点分给他一些;偶尔在宫道上巡逻时,李珍就会经过这条宫道,视线还时不时地飘到云初身上,但当云初试图去寻找,那抹视线又会跟轻烟一样消失。 一开始云初以为只是巧合,但次数多了,他心里就会泛起嘀咕来。 公主这是刻意来见他的吗? 云初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可笑。 公主有谢修竹这样的未婚夫婿,怎么可能对他一个云氏旁支有什么心思呢? 他努力压制自己的念头,但越压制,这样的念头就如同野草般不断疯长。 他早知道自己对公主怀着异样的感情,要是公主也……云初不知道自己会高兴成什么样。 但云初是一个很理智的人,他清楚地知道就算两人两情相悦,那身份的隔阂也不可能让他们长相厮守。 下一次再碰到李珍时,他不再看她,也不再接受她的糕点,只当一个本本分分的臣子。 每当胸口涌起热切的情潮,他就逼迫自己将它们压下。 时间久了,他发现自己的心竟也不起什么波澜了。 云初不当值时,会去仙鹤观里上一柱香,这个地方十分僻静,会让他的心绪平静下来。 当然仙鹤观原本只供皇室中人上香,但这样的小事,皇帝不至于卡着自己的禁卫统领。 云初事忙,不仅有宫里的,还有云府里的,他通常是上完香后就匆匆离去,但今日他刚进入仙鹤观,便看到神殿内立着一女子的身影。 这身影他很熟悉,在梦中见过千百遍。 云初见到的同时就发现自己挪不开视线也挪不开脚。 等他回过神来想要避开,那身影已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云初一愣,他看见李珍眼睛泛红,里面盈盈闪烁着泪花。 “云统领,是在躲我吗?” 眼泪包在眼眶中没能落下,但话语中却有着无限的委屈与哀怨。 短短几个字让云初心中被压抑的情潮势不可挡地涌出。 被压抑的越狠,涌出时就越汹涌,几乎快把云初整个人淹没。 不需要想的,云初快步走近殿里靠近李珍。 “公主……” 才说了两个字,他陡然发现仙鹤观的主人鹤安就立在殿中。 他眼上蒙着黑色丝绸,脸朝着他们二人,不知是在看他还是在看李珍。 “公主,先随臣离开这儿好吗?” 李珍不依不挠:“告诉我,你是不是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鹤安虽静立在原地没有开口,但他一身雪白实在很难让人忽视。 云初想去拉李珍,却又觉得有些僭越,只能再一次哄道:“等离开这儿了,臣再回答您行吗?” “不,”李珍脸上倔强,好像抓住了云初什么把柄一般开口,“我要你现在就回答我。” 他拿李珍总是没办法的。 轻叹一口气:“臣没有不想见公主。” “你说真的?”李珍语气上扬,眼里明显迸发出喜色。 那喜色让云初内心注入蜜一样的甜,他嘴角含着无奈的笑:“自然是真的。” “所以公主能随臣走了吗?” 李珍终于肯听话了,点了点头朝神殿外走去,云初站了一会,去看鹤安。 “今日之事,还请道长保密,毕竟这关乎公主的清誉。” 鹤安将脸微微移向他:“我本不是多事之人,也不愿沾染凡尘俗事。” 云初稍稍安心:“多谢道长。” 说罢,他转身出去追寻李珍的身影,鹤安却立在殿中望了他的背影许久。 “即将万劫不复之人的事……也没什么好沾染的。” 空荡的殿中响起他清幽的声音。 * 云初追出殿外时,李珍正在那九十九节天梯上边走边等他。 她时不时地回头一眼,看到云初,眼里便绽开绚烂的笑意。 夏日艳阳映照在她脸上,清风拂动她的衣衫,她整个人看起来好似仙鹤观中跑出来的谪仙。 只一眼便让云初迷醉。 他走下天梯,护在李珍身侧:“天梯甚高,公主小心些。” 李珍于是笑眯了眼:“那你牵着我走。” 她对着云初伸出一只手。 云初盯着那手掌心愣怔一会,而后耳根通红地伸出手臂。 “这于礼不合,公主扶着臣吧。” 李珍没有为难他,一双手轻轻放在他手臂上。夏季的衣衫很薄,李珍手指的温度就透过衣服传递到云初皮肤上。 温凉又轻柔,仿佛能将夏日的燥热一同赶开。 云初不想打破这美好,不说话的带着李珍走下九十九阶天梯。 到底最后一阶时,李珍的手从他手臂上放下,云初抚摸一下被李珍碰触过的地方。 以前只觉得天梯很长,现在却发现它只有短短一截,还没来得及回味就结束了。 李珍走到自己宫女身边:“云统领还有事吗?能不能送我回蓬莱宫?” 等下就该他当紫宸宫当值了,云初道:“恕臣不能陪公主了。” 第121章 “好吧……”李珍闷声闷气地开口,那双原本充满欣喜的眼神立即染上失落。 她也没过多停留,带着宫女转身就走,单薄的身子套上宽大的裙裾,看上去萧瑟又落寞。 云初望了许久,心中也跟着变得萧瑟又落寞。 在他无知无觉的时候,一声好感度播报悄然响起。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20天】 自从两人在仙鹤观相遇后,云初再也不愿压抑自己的所思所想。 他与李珍还是维系着表面的君臣之别,但他会接下李珍送来所有糕点,在宫道上也不避讳她投来的眼神,有时候云初不当值时还特意去蓬莱宫附近转悠几圈,就是希望能多见见李珍。 这一段见不得光的情愫在大雍皇城里悄然发酵,在云初眼里心里酿成甘甜的蜜,他不去想什么前朝之争,也不去想什么身份之别,每日里只尽情享受着这美梦一般的日子,享受着与李珍独一份的默契。 可美梦之所以叫美梦,是因为它总清醒的时候。 云初的美梦清醒于他又一次在蓬莱宫附近闲逛时,碰上了刚从蓬莱宫出来的谢修竹。 李珍也在谢修竹身侧,想来是送他出宫的。 云初走向蓬莱宫的脚步生生止住。 梦境太美好太超脱现实,让他忘了李珍早有婚约,现在已是永平十八年,明年,李珍就要大婚了。 这桩婚事是皇帝赐婚,没有转圜的余地,也代表着他和李珍不会有长相厮守的那一天。 这个事实云初早已知道,但它像悬在头顶的剑,虽然知道危险却总是心存侥幸,等剑真正落下来,才会感受到利器割开血肉的切肤之痛。 谢修竹就是那把剑。 李珍和谢修竹不知在聊什么,李珍笑得很开心,连离她远远的云初都能听到。 不知何时,云初发现那笑声消失了,他望过去,发现李珍正一脸呆傻地看着自己,好像没想到自己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云初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但对上那目光时,他第一次没对李珍行礼,转身离开了此地。 他明明武艺高强,走得却不算快。 李珍送走谢修竹后,很快追上他的脚步。 “云统领!” 她在他身后喊他,云初停下脚步。 “公主找臣有何事吗?” 他的声音冰冷而客套,恢复了以往跟李珍以君臣相处的时候。 好像这样就能将之前隐秘的情愫一笔勾销。 “我不愿与谢修竹成婚。” 她在身后十分冷静地开口。 但就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几乎要打破他的所有伪装。 云初指尖用力掐进掌心,用了毕生的忍耐力才没有回头看李珍。 他没有开口,他也不知道这个时候他应该说什么。 说让李珍嫁给自己吗?他很清楚,这只能是妄想。 但李珍要逼问出一个答案:“云初,你是怎么想的?” 她第一次开口叫他的名字,第一次问他如此难以回答的问题。 这是公主的问话,再难以回答也要回答,就跟某些不想面对的事实一样,再难以面对也要面对。 张开嘴巴,嗓子艰难的出声:“臣……祝愿公主与谢大人百年好合。” 身后先是传来一声冷嗤,随后静默良久。 久到云初忍不住要回头时,李珍冰冷的声音终于响起:“本宫多谢大人。” 然后衣袂翻飞出一阵风,李珍转身离开了。 云初始终没有回头,即便他没有错过身后的一丁点动静。 那日过后,李珍出现在云初面前的时刻少了许多,偶尔的一碰面,就算云初行礼,李珍也冷着面孔不去搭理。 从她眼中射出的每一道寒光都像是扎在云初心上,他每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只有午夜李珍进入他的梦中时,他才感觉自己活了一小会儿。 他庆幸这世间存在梦境,让人在绝望之中也能寻找到一点虚假的甘美,虽然醒来后空虚会被无限度的放大,但他总是愿意沉溺,总是甘之如饴。 或许是太后孝期让皇帝憋闷太久,即便已到了炎炎夏日,皇帝还是提出了要去京郊的灵山寺一趟。 灵山寺就建在灵山之上,风景秀美,绿荫遮天蔽日,为夏日消暑游玩的好去处。 皇帝说是为太后诵经,但大家心里都清楚,他这是实则是去游山玩水去了。 在寺中听高僧颂了几卷经,灵山寺的住持就带着皇帝到后山走走。 此次宫中出动大半禁卫,并不需要云初时刻守在皇帝身边,他走在人群最后,看着四周葱葱郁郁的树林,感觉郁结的心情顿时舒缓不少。 皇帝是个爱野趣的人,这附近有一片长势极好的树林子,云初想皇帝等会说不定要去游览一番,他便先深入林子中,砍去多余的枝叶,以免等会阻碍皇帝的行程。 林子长得茂盛,他越走越深,都快要分不清来时的路了,想着皇帝至多也就游览到这里,云初收回剑准备出去,却在草丛间见到一个淡绿色的身影。 那绿几乎和四周的树木融为一体,要不是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连云初也差点漏过了。 今日皇帝来此游览,有谁会藏在这里?云初第一反应便是刺客,他不动声色地靠近那身影,举起剑来正要砍下去,忽得听到一声短促而高亢的尖叫。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云初听着还很熟悉。 他连忙扒开草丛一看,出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李珍。 李珍按着一只脚,跌坐在地上,她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显然是刚刚被云初的举动吓到了。 云初看她眼中闪着泪花,顿时心中一软,手忙脚乱地收回配剑。 “公主……您怎么会在这里?” 皇帝都来灵山寺了,李珍跟着来也不奇怪,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片树丛之中呢? 李珍望了望自己头顶的树,上面结着小巧的果实。 “我想去摘果子来着,但是从树下摔下来了,”她垂下眼去,“云统领,我脚扭了……”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那几棵果实色彩斑斓,看着的确很诱人,不过高高长在树顶,李珍这等不会轻功的人很难摘到。 “公主为何不让禁卫帮忙呢?” 云初想起她身边有一个聂隐的,武功很是高强。 “聂隐今天不当值,并没有跟来灵山寺。” 云初还是不解:“那公主也可以让下人去摘,何必亲自动手?” 李珍涨红了脸别开眼去:“你真啰嗦,我乐意自己摘,你管得着吗?” 云初猜她大概是孩子心性起来了,所以才亲自爬上树去试一试,未曾想却从树上摔下来了。 他想象着李珍笨拙地爬上树,艰难地去摘果实的样子,嘴边荡开了一抹笑容。 李珍怒目而视:“有什么好笑的?” 知道女子脸皮薄,云初赶紧收敛了笑容:“臣知错。” 地上的草木扎的皮肤疼,李珍试着想要站起身,但脚踝传来的痛处立马将她打了回去。 她只好再次对着云初开口:“还愣在那儿干什么?还不扶我起来?” 云初没急着动:“公主身边的人呢?” “去找人来帮忙了。” 云初本不想和李珍靠得太近,但总不能让她一直在地上坐着,他只好上前,一手环住她的腰,将她从地上搀起。 他的动作很轻柔,并且在最大范围内远离了李珍的身体,但不知是否因为李珍脚上的伤太过严重,勉强站起来后,她脚下传来钻心的疼,一下仰倒在云初怀里。 温香软玉入坏,馨香兜头兜脸地袭来,云初呆愣在原地,心脏极速跳动,脸也红了个透彻。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20天】 这个时候他应该将李珍扶稳,让她自己站好,但他揽在她腰上的手却怎么也使不上力,好似舍不得这怀中柔软的触感。 保持这样的姿势不知多久,云初身前传来她细若蚊蝇的声音:“快放开我。” 低头只能看到李珍的后脑勺和晶莹的耳垂,云初看不到她的正面,却发现她的耳垂也正泛着红色。 云初有种把它含在嘴里小口啃咬的冲动。 但他乖乖依照李珍的吩咐,让她重新站稳。 来到李珍身侧,她的表情一切如常,只盯着前方的路:“送我回灵山寺里吧。” “是。” 正要去搀扶她,李珍却回头望一眼那可爱迷人的果实,眼中充满些遗憾,但她什么也没说的转回了头来。 伸出一只手来等着云初把自己扶回去,云初却站在原地没动。 她疑惑地看他,云初只说:“公主等臣一会。” 找了一颗大树让李珍暂时扶着,云初走到那结了果子的树下,纵身一跃,眨眼间整个身子就与树顶齐平,他看准了果子,快速摘下几个又大又饱满的,随后身子平稳降落在地上。 第122章 走回李珍跟前,他将果子递给她:“公主。” 让李珍扭了一只脚的果子就那么轻而易举的被他摘下,少女的眼中带了些诧异和惊喜,云初发觉自己心因这眼神而飘飘然起来。 不轮值的时候,云初偶尔也会跟同僚喝酒吃菜,他见过有人为了给心上人买一盒胭脂跑遍整个上京的,他以前不理解这样的心情,还暗笑那人蠢,现在看到李珍这眼神,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只要被这样的眼神一看,他就什么都愿意给她。 李珍没有接过果子,偏过头去冷哼一声:“你傻的吗?我现在怎么拿?” “是臣的疏忽。”云初摸摸鼻子,将果子放回怀中。 他微微躬身,让李珍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上,自己则挽住李珍的腰,带着她一瘸一拐的往回走。 李珍对他的气明显还没消,努力维持着自己的身形,不靠云初太近。但是这林子里杂草丛生,地上非常不平稳,李珍走着走着就不由自主的往云初那边靠靠,察觉到两人的身体快要贴近,她又缩回身子,刻意拉开距离。 这样非常紧密又不能完全贴在一起的距离让云初心痒痒的,鬼*使神差的,他揽住李珍的腰一点一点的放松了,李珍重心失衡,便被迫着往他怀里靠。期间李珍非常努力的缩回身子,但又一次差点被地上的石子绊倒后,她放弃了,让半个身子都倚靠着云初。 云初这下几乎是抱着她在往前走了,就算隔着衣衫,那密不可分的触感还是让云初心中翻起浪潮。他走得很稳,面上也没什么表情,装作不经意的享受着这难得的一刻。 他不知道李珍是否跟他抱有同样的想法,反正在那之后,她乖乖依靠在他怀里,再也没有挪动过分毫。 走出林子时,山路上已没了人,大概都随着皇帝往山上去了。两人进入灵山寺后院的厢房处,云初才终于看到有宫女留守在寺中。 一看到李珍的身影,有几个宫女便神色紧张地迎了上来,李珍赶紧将云初一推,两人顿时又回到刚刚那贴得紧密却又不能挨在一起的距离。 属于李珍的气味消散,心也跟着空了一块。 宫女自云初手中接过李珍,一路将她扶到厢房中坐着。 皇帝出行,哪怕不过夜,宫中的太医也会跟着,李珍坐稳后,就有小宫女急匆匆地去请太医来。 全程云初就跟在李珍身后,只差没跟着她进厢房了。 李珍好像很不满他还杵在这里:“云统领可以走了。” 云初没动:“刚刚摘的果子还没给公主。” 李珍看一眼身旁的宫女,那宫女会意,走到云初身边。 “云统领将果子交给奴婢便是。” 果子在外面风吹日晒的,难免沾点灰,云初将它们在衣襟上好好擦拭一番才放到宫女手上。 宫女接过果子,递给李珍,李珍把玩了好一会发现云初还是没走,就抬起眼睛瞪他。 云初很快找到新的借口:“公主受伤,圣上必定于心不安,臣要等着太医为公主诊断,好等圣上归来时回禀。” 说完,还对着李珍拱手:“请公主谅解。” 李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但到底没再说什么。 太医很快赶来。 李珍是未婚女子,太医诊断时云初就站在厢房外,他只瞥见李珍脚踝上红肿一片,看着十分骇人。 好在李珍的伤不严重,只需敷药静养便可,但这几天是不能再下地了。 太医把几帖伤药留下就走了,宫女接了药来,脱了李珍鞋袜,准备给她敷药。 李珍却止住了宫女的动作,转头看向厢房外那个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的人:“我要上药了,统领还要盯着我吗?” 话说到一半,脸色已绯红一片。 云初反应过来,立马转过身去,很快听到背后传来轻微的动静。 他武功高强,耳力自然也极好,能听出宫女给李珍脱了鞋袜,敷上冰凉的药,李珍还疼得发出几声轻哼,像猫叫似的,听得他心中酸软酥麻。 等身后的动静听了一阵子,他才回转过身去。 李珍扭伤的脚已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宫女细心的用丝绢盖着,云初什么也看不到。 “太医诊断过了,我的伤也包扎好了,”李珍声音还是冷冰冰的,“这下统领可以放心回去了吧?” 云初还不想走,但已没了赖在这里的理由,况且李珍也需要休息。他拱手退下,快走出后院时,他终究觉得不舍,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李珍厢房的方向。 正好看见李珍正盯着他的背影瞧。 被抓个正着,李珍的视线很快跳开,像一头在猎场中被发现踪迹的惊慌的小鹿。 云初眼中晕开笑意,到底是站在阳光下看了她一会,才走出后院中。 因李珍脚受了伤,皇帝便命一部分人先回宫,另一部分则留在寺中陪她,等她脚伤好了再护送她回宫。 皇帝陪了李珍两日,到底朝政繁忙,第三日早晨就回京了,他十分担心这个女儿,就把原本要跟着回宫的云初留在寺中看护李珍。 听到这个消息,云初自是心中微微窃喜,一看李珍,却是冷着一张脸,好像非常不满这个决定。 但这是皇帝下的旨意,她也不能反抗。 云初很注意分寸,让男子们都在前院留宿,将后院厢房全给李珍一个人住。 他不准别的男子踏入后院一步,只有他自己能每日去厢房中看李珍一眼,美名其曰关心公主的伤势,好给皇帝报信。 这是他属于禁卫统领一点小小的权力,又搬出皇帝这座大山来,李珍也拿他没办法。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堂而皇之地出入后院。 好在,他守着规则,每次只是在厢房外望一眼,没有进入厢房中。 除了去看李珍的伤情,他还会去灵山寺周边巡逻一圈,有时看到什么有趣的花花草草就摘下,给李珍送去。 云初一开始是托宫女送去的,李珍仿佛很爱这些东西,云初总能看见自己摘的花草被她摆在案上,或者挂在床头。 于是他送得越发勤快,保证送去的花草新鲜又不重样。 这日云初又寻到一朵嫩黄的花朵,这花朵颜色鲜艳又充满朝气,在一片绿丛中十分起眼。他伸手去摘,没想到这花朵的茎上还带着刺,云初一不留神,手指被扎出小小的血洞。 这点疼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跟挠了一下差不多,他避开上面的刺,将嫩黄色的花摘了下来。 看着花他联想到了李珍,她如同这颜色一般在人群中十分出众,能让云初一眼就找到,但她又是桀骜不驯的,云初试图靠近时,总会被扎得生疼。 他受得了,李珍不一定能受得了,云初把茎上的刺一点一点拔干净,手在上面摸了摸,确认它变得光滑后才走回灵山寺后院。 云初本想跟往常一样交给李珍身边的宫女,宫女们却在李珍厢房内守着,他靠近厢房,发现李珍正在一个宫女的搀扶下,试图在地面上走动。 可她还未完全恢复,受伤的脚踝又怎么承受得了,才挪动了几步,脚下便传来钻心的疼痛,她身子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往地面上栽倒。 云初想不也想的将花朵塞在衣襟里,直冲到厢房内挤开侍女,将李珍扶起。 李珍没跟地面来个亲密接触,而是扑到了一个坚实又温热的怀抱里,这个怀抱居然还带着清幽的花香。 等她看清抱着自己的人是谁,她脸上飞上红云,不知是因为恼怒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语气生硬地开口:“放开我。” 一向很听话的云初这次没有听从命令,李珍试图从他怀抱里挣扎出去,他却大力地箍住她的腰,强硬的将她带到床边坐下。 看到李珍坐稳了,云初才松了手,往后退开几步。 “臣冒犯了,但事从权宜,还请公主恕罪。” 小宫女们傻站在原地不敢上前,李珍也别过眼前没有开口,厢房中一时安静极了,李珍只能闻到那不断袭来的花香。 她很快找到花香的来源,就在云初的衣襟上,有几朵嫩黄的花瓣探出头来。 云初应该是匆忙把它们塞进去的,它们被衣襟挤压成了扭曲的形状,有几朵花的花瓣还残缺了一两片。 李珍何等聪明的人,一下就猜到了那些花的用途。 “这几日的花,都是云统领采来的?” 云初之所以托宫女送过去,就是怕李珍不接受,现下事实被戳穿,他垂眼道:“是。” 他听到李珍冷冷的笑声回荡在厢房中:“云统领以后不必送了。” 云初试图解释:“臣只是怕公主整日待在这里烦闷……” “那也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她打断他的话。 只一句话就把他推得远远的,让他的心在炎炎夏日重新结满冰霜。 “如果你不愿……就不要来招惹我,”李珍吐着冰冷的字句,这些字句带着刺,好像要他扎得千疮百孔,“你僭越了。” 第123章 云初知道李珍说的是什么,他无法给她想要的回答,于是只能呐呐退出厢房。 身后传来“噼啪”的巨响,云初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李珍将插着花的花瓶砸碎了。 她不想接受他的一切,怀中的嫩黄小花朵已没了用处,云初将它拿出,随意扔在地上。 第二日来看李珍时,那些摆满一室的花花草草果然统统消失不见。 李珍的眼神比以前更冷,看着他好像在看着仇人。 心中的苦涩与日俱增,但云初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每日来看她。 等到第七日时,李珍终于能下地了,那宣告滞留在灵山寺的人即将启程回宫。 李珍坐上挂上帘子的车辇,云初作为禁卫统领,骑着一匹枣红的马尽职尽责的跟在车辇旁边,一路上李珍都未曾说过话,也未曾掀开帘子看云初一眼。 他们明明离得很近,云初却觉得自己和李珍间隔了十万八千里。 车辇进入宣武门,李珍的禁卫前来迎接,不需要云初再护送了,但他却骑在马上望了车辇许久,直到它消失在甬道尽头。 “走吧。” 他对着身后的属下吩咐一声,调转马头,往与李珍相反的方向而去。 李珍在灵山寺受伤的消息不仅传遍皇宫,连宫外也很快知晓了,等李珍回宫后,各式各样的礼品就如流水一般送入她的蓬莱宫中。 当然也有不少人亲自进宫来看望她,除了宁国府的人之外,来得最勤的就是谢修竹。 谢修竹每次来了都得先拜会皇帝,云初守在御前,跟谢修竹便常常碰到。 云初尽量让自己心绪平稳些,不在谢修竹面前露出什么异样,但有一回谢修竹在紫宸宫外候着时,他听到了一个寒冷如霜的声音。 “离她远点。” 谢修竹一双眼正看着他,里面满是警告的意味,好像被入侵了领地的雄性。 云初心中一凛,难道他与公主之间的事被这人发现了? 这种带着驱赶意味的话语让他心中也涌上怒气。 他声音冷硬:“我不懂谢大人在说些什么。” 谢修竹冷哼一声,未曾答话。 拜会完皇帝,谢修竹离开紫宸宫,又准备往蓬莱宫的方向而去。 一只剑柄拦住了他的去路。 谢修竹眼一斜:“云统领这是什么意思?” “谢大人进宫的次数未免有些多了,”云初道,“公主到底是未嫁之身。” 谢修竹虽是个文人,却一点也不怕云初,只伸出一根食指轻而易举的将剑柄移开。 眼中带着嘲讽看云初:“云统领是以什么身份来对我说这番话的?” “……” 云初虽是禁卫统领,但对李珍而言,他什么身份都没有。 在谢修竹面前,他更是没资格说那番话。 谢修竹越过他走了。 云初看着那墨绿色的背影良久,迈动了脚步,跟在了后面。 他脚步放得很轻,好像生怕被谢修竹发现,他也不知道自己跟上去的原因是什么。 那应该就是想要保护公主吧,他如此说服自己,即便蓬莱宫也有十来个禁卫守着,李珍根本不需要他的保护。 云初还没到达蓬莱宫时便停下脚步,这个位置很隐瞒,又恰好能看到蓬莱宫的宫门。 谢修竹轻车熟路地走了进去,在里面待了很久。 云初不知道他与公主在干些什么。 是一起喝茶聊着琐事还是讨论李珍脚踝上的伤? 谢修竹今日来时来了一册书,他也许正在将那本书送给李珍。 云初想,李珍应当是不会像拒绝自己那样拒绝谢修竹的,他是她的未婚夫婿,他样样出众,就连出身也胜过自己许多。 半个时辰后,李珍送谢修竹出来了。 她跟谢修竹不知在聊些什么,笑得尤其开心,在灵山寺的时候,李珍从未没有对他这样笑过。 云初自虐般逼迫自己看着他们两人。 公主大概是不再想着与自己的事,准备安安心心嫁给谢修竹了吧。 云初觉得这样很好,事情回到了正轨上,他与李珍之间的情愫本就不该存在。 云初如此劝告自己,心中却传来一阵细密的痛。这痛不至于让人想要一了百了,但是却跟春日的细雨一样不断缠绵在心上。 这是他痴心妄想的代价,他想自己余生都得承受了。 云初打算转身离去,一声略带惊讶的声音响在耳侧:“云统领,您怎么在这儿?” 有个宫女从宫墙中拐出,恰好和云初撞上。 云初认得她,她是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名叫翡翠。 他正欲张口说话,从宫门出来的李珍和谢修竹却被这声音所吸引,发现了躲在角落处的云初。 看到他出现的那一秒,李珍脸上原本灿烂的笑容统统消失不见,眼神冷漠又沉重,好像艳阳被乌云覆盖,即将迎来一场狂风暴雨。 三人面对着彼此,最先移开视线,最感到无地自容的是云初。 谢修竹没理会他,跟李珍道别后径直走了。 李珍站在原地,静静看了他一会,也未置一词地转身离开。 那叫翡翠的宫女不了解现在是何状况,迷茫地望望他,跟着李珍进了蓬莱宫大门。 没有尽头的宫道上霎时只剩云初一人。 云初像个木头人一样,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过路的宫人向他投去奇怪的眼神,他才开始挪动步子。 只是才刚准备转身,他发现宫道上掉了一个物什,是一个香囊。 那香囊云初觉得眼熟,他曾在李珍的腰上见过它,是公主不小心遗落的吗? 蓬莱宫的大门早已紧闭,云初将它捡起,打算托人送还给李珍。 香囊用料上乘,上面的刺绣也精致秀美,一看就知道它的主人很喜爱它。 云初拿到手上时,却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他瞳孔微缩。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 云初迫不及待地去拆香囊,他人生从未如此急切过,缝住香囊的线被他拆得七零八落,从口中漏出几片已经干枯的花瓣。 这花瓣是嫩黄色,无论形状还是香味都跟他采来送给李珍的那个一模一样! 可它不是被他扔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难道是李珍特意将它捡来缝在香囊里的? 情不自禁的将香囊攥进手心,汹涌的狂喜几乎要把云初淹没。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20天】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云初并没有把香囊送还给李珍。 香囊被他拆坏,他原本想找府中的绣娘将它缝好,但他又舍不得假手于人,便自己偷偷跟绣娘学了几针,勉强把香囊缝住了。 只是缝得歪歪扭扭,形状完全变了个样。 缝好香囊的第二天,李珍就来了一趟紫宸宫,拜会完皇帝,她走到云初身前。 “我的香囊是不是在你那儿?” 云初反问她:“那香囊对公主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这不关你的事,”李珍说,“既然捡到了我的东西就还我。” 云初再次问她:“香囊里放着的花,是我那日采给公主的吗?” “不是,”李珍非常干脆的否决,“是我让宫女找来的花。” “公主,你在说谎,”云初定定看着她,好像想要看穿她所有的心事,“那花就是我摘给你的对吧?” “……” “你把它缝在香囊里,是不是还……” “云统领,是或不是也与你无关了,”李珍忽得转头对上他的眼睛,声音颤抖,好像带着满腔的委屈,“你现在问我又有何意义呢?” “我与谢修竹马上就要重新仪亲了,你就把香囊还给我,当做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吧?” 这明明是云初一直以来期盼的结果,但当它从李珍口中说出时,他发现自己的心像被谁攥住了一般,疼得他喘不过气。 不想放弃她,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她和谢修竹成婚。 李珍离他很远,他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到自己身前。 “公主,我们成婚吧。” 李珍睁大双眼看他。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云初的目光愈发坚定:“我知道,公主,我想成为你的驸马,与你生生世世在一起。” 说出来时,云初感觉一直以来禁锢自己的枷锁通通消失,心如同展翅高飞的鸟儿,变得无比轻松愉悦。 李珍全身在颤抖,睁大的双眼涌出泪花。 她努力不让它们落下来:“你不要再骗我了。” 这幅模样看得云初心疼,他很想把她抱进怀中,但是这里人来人往。 他只是认真地告诉她:“我没有骗你,公主,我决定了,我要跟你在一起。” “那云家呢?还有你这禁军统领的职位,你都不要了?还有……还有谢修竹那边……” 第124章 李珍宛如一个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中的人,比起喜悦,她面上更多的是不安。 “我不要了,那些东西与我而言没有你重要,至于谢修竹……”云初紧抿着嘴唇,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如果赐婚无法转圜,公主,我们逃出皇宫,逃出上京,逃出大雍吧。” “天底下那么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20天】 双颊落下滚滚的泪水,李珍的嘴唇却是笑着的。 似乎是因为云初动人的情话,似乎是因为期盼已久的事终于得偿所愿。 * 云初和李珍的事,瞒不过武威候府。 还没等武威候找上来,云初先去拜访了他。武威候老当益壮,闲来总在云府练武场里练武。 云初到达练武场时,便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将一杆银枪舞得虎虎生威。 他顶着烈日,一言不发的双膝跪地。 跪了半个时辰,跪到他背上涌出湿漉漉的汗水后,武威候才走到他身前。 他那双带着褶皱的鹰眼盯了云初许久。 “小子,你虽然不是我云家嫡系,但在小辈中我最欣赏你,以后好好辅佐廷儿也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你真要放弃这一切吗?” 云家这一代的嫡系子孙没几个出众的,武威候找了几个旁系子孙开始培养,云初便是其中佼佼者。 当上禁军统领这几年,武威候渐渐让他经手云家的事务,对他的器重不亚于云廷。 云家支持李琮,而宫中人人都知道李珍与李瑾关系良好,若他打定主意要和李珍在一起,云家便不可能再信任他了。 这些情况云初早已预料,他对着武威候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我已下定决心,还请侯爷成全,”顿了顿,他又说,“我绝不会把云家的事向外泄露丁点。” 武威候默然良久,而后挥了挥手,让云初退下。 这在云初眼中无异于武威候同意了他的请求,他欣喜若狂的再次磕头,这才退出练武场。 在他身后,武威候却目光阴鸷地盯了他许久。 * 把话说开后,两人渡过了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 李珍去紫宸宫的时候越来越频繁,而且每回都要带上一些糕点吃食,明面上说是给皇帝的,实则总会留一份给云初。 云初不当值时住在宫外,他就时常在宫外闲逛给李珍捎些小玩意。离永平十九年还有半年,两人都暂时不去想日后会遇到的阻碍,沉醉其中,情愫像不断升高的温度一般浓厚发酵。 令云初察觉到异常的是一个傍晚。 夏季昼长夜短,已是酉时,太阳还高高挂着,将云层染成一匹红裳。 那日从练武场出来,云初就搬出了武威候府,在上京择了一个二进的宅院住下。宅院离皇城较远,步行需要一炷香的时间,云初当完值就从皇城出发往自己的宅子里去,路上有许多小摊贩卖些新奇玩意儿,云初走马观花地看着,预备挑选一些等入宫时送给李珍。 他才刚在几个摊位前逛了一圈,便感觉身后传来一阵窥探的视线,云初回头去看,街道一切如常,上京城的百姓们或急着赶路,或跟他一样在摊位上挑些小玩意儿,并没有人在看着他。 云初以为是自己多心,精心挑选了些宫中见不到的东西后,继续朝自己宅院行去。到了第二日,他再次路过同样的摊贩前时,那窥探的视线再一次集中到他身上,云初这下确认了不是他多心,而是真的有人在跟踪他,他试图寻找跟踪他的人是谁时,视线又会突然消失。 一连三四日,他遇到了同样的事情。 怕李珍担心,云初并没有将此事告知她,而是开始思考这跟踪自己的人会是谁。 连他都捕捉不到,此人必定是做惯了的老手……这类人要么是亡命之徒,靠接危险的活计吃饭;要么就是谁家养着的杀手,专帮主人做些见不得光的事。 也就是说,此人背后必定有人指使,指使的人多半还是权贵。 京中的权贵云初都认识,除了与谢家有点龃龉之外,其他权贵与他井水不犯河水。 所以这个跟踪他的人是谢家派来的?云初觉得不太像,谢家是文人世家,又被皇帝盯得很紧,从未听说过他们用这种方法去除政敌。 但如果不是谢家的话,还会有谁呢? 云初思考了一会,一个头发花白、眼神阴鸷的面孔出现在脑海中。 会是武威候府的人吗? 他替云家办了那么多事,云家的手段他自然一清二楚。 云初虽提出要和公主在一起,从此不再插手云家的事,但他知晓云家那么多秘密,武威候很有可能担心他泄密,从而杀人灭口。 有凉风吹拂到他身上,云初身体发着冷。 武威候府离皇城也远,他们圈了一整条街来修建自己的府邸,云初很熟悉那条路,走到这条街尽头,再往西走十几里路就是了。 云初顶着那如影随形的窥探,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并没有去武威候府。 无论是不是云家做的,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毕竟帮云府做了那么多脏事,云初身上还有点积蓄,宅子里他买了几个老仆照顾自己起居。 老仆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头,宅院里没有女子出没,他怕李珍生他的气。 老仆服侍他宽衣,又给他端来饭菜,云初吃完后,在房中看了一会兵书,等到夜色四合时候便就寝了。 “咔——” 云初的睡眠一向很浅,发觉有人跟踪自己后就变得更警醒了。 这声几不可闻的声音在屋中响起时,云初立马惊醒。 剑就在怀中,他闭着双眼悄无声息地握紧剑柄。 烛火早已熄灭,在朦胧的月光中,云初看到一个黑影从大开的窗户中溜进屋子。 黑影手上的刀已出鞘,走到云初近前,正欲砍下去。 云初眼睛一睁,抽出剑来格挡,短兵相接,空气中发出“锵”一声脆响。 行动败露,但黑影并未放弃,刀在手中一个翻转,准备再朝云初砍去,云初却已从床榻上翻身而起,提起剑来与黑影搏斗。 两人交手了几个回合,黑影发现自己无法砍杀云初,当机立断地逃窜出屋子,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宅院内的老仆被惊动,起身点灯询问云初发生什么事了,是否有贼人溜进院子。 云初安抚老仆几句,老仆又提着灯回自己屋子睡觉。 他自己却是靠坐在床头一夜未眠。 第二日该他在御前当值,云初洗了把脸后到了皇城之中。 在前往紫宸宫的宫道上,他竟然遇见了身着一身官服的武威候。 即便心中有许多猜测,但云初还是不动声色的与武威候问好:“见过侯爷。” 武威候睨了他一眼,神情冷淡:“搬出云府过得可还好?” “一切都好。” 两人的对话到此为止,即便云初住在云府中时,也鲜少跟武威候聊天。 两人一前一后的共同去往紫宸宫,武威候在王忠的引导下进了御书房面见皇帝,云初则在宫门口守着。 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李珍也来了。 她才拐入宫道内云初便看见她了,含着笑看她走来,将怀中一根用花编成的簪子递给她。 “昨日在集市上看到的,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 的确不名贵,跟宫中金玉制成的簪子比起来差远了,但胜在有野趣。云初观察李珍许久,发现比起金银珠宝,她更爱这类物什。 以民间的工艺来说,这根鲜花簪子算是做得很精巧了,匠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法,隔了一夜上面的花还是娇艳欲滴,李珍见了就满眼盛放出喜色。 她让云初帮自己把簪子别在发间,因这里没有镜子,就问他:“好看吗?” “好看,”云初道,“公主无论打扮成什么样都好看。” 直白的话语让少女脸上浮现出一层薄薄的粉红,脸颊变得跟花簪一样极尽妍态。 “我要去见父皇了。” 李珍似是羞赧,转头快步往御书房而去。 看着李珍的身影消失在宫门中,云初才想起自己忘了提醒她武威候还在见驾的事。 现在也不可能追上去了,云初只得作罢。 时辰还早,今日又无朝会,除了武威候和李珍外便没有人再来拜见皇帝,云初站在宫门,目光逡巡着来来往往的宫人,脑子里却在想昨晚来刺杀自己的人。 云初思来想去,觉得是云府派来杀手的可能性最大,整个上京应该没人比他们更着急置自己于死地了。 昨晚刺客没得手,那么云府的下一步会是什么? 武威候今日一大早的来拜访皇帝,难道说…… “云初。” 他正想的入神,一个女声唤回了他的神智。 云初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明明在御书房等候的李珍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宫门口。 第125章 只是她脸色惨白,眼中充斥着惊惶之色,跟刚刚简直是判若两人。 “公主,你怎么了?” “你得罪武威候了吗?”李珍声音颤抖,“他不赞同你和我在一起?” 她这话有些奇怪,但云初一下想到了什么:“公主,你是不是在御书房门外听到了什么?” 李珍点点头:“武威候……武威候在父皇面前说你作奸犯科,残害忠良……他要父皇革了你的职,将你打入刑部大牢审问。” 云初只觉得身上有一道雷霆劈过,劈得他站不稳身子。 刺杀没成功,所以下一步就是在皇帝面前揭发他的罪证吗? 他姓云,揭发他难免会让整个云氏跟着吃挂落。 但在武威候心中,这总比让他有一天将云氏所有的辛秘抖落出来的好。 真是好狠的一招。 要不是李珍无意中听见了,云初或许连死都还蒙在鼓里。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皇上是怎么答复的?” “我不知道,我听到武威候的话就急急忙忙过来找你了。” 李珍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他:“那些事……你真的做过吗?” “做过,”云初选择坦诚相告,他也觉得没什么好瞒李珍的,处于权力中心的人手上不可能不沾染上鲜血,“但许多事实非我本愿。” 李珍给他找到了一条出路:“是武威候逼迫你的?” 云初却道:“不是,是我自愿的,但我不得不做。” 李珍这回沉默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初低下头去注视着她:“公主,请你相信我,若非迫不得已,这世间没有人想要成为一个坏人。” “我信你,”李珍抬头回望他,“我知道一个纯粹的好人在前朝的争斗中是活不下来的。” 云初眼中溢出笑意,他很开心李珍毫无保留的信任,但他的心又抽抽的疼。 她很快信任自己,说明她感同身受。 李珍从小丧母,云初能想象到她得经历多少才能变成皇帝最喜爱的女儿。 他很想把她揽在怀中抱一抱,但可惜这里是紫宸宫。 李珍又问他:“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云初望着御书房的方向,眼中透出几分煞气。 能坐到禁卫统领的位置,他自然不是那等任人宰割的羔羊。 “他若不仁,我便只有不义了。” 李珍眼神中流露些许担忧,但她很快把它们压下去:“好,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 武威候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云初紧绷着一颗心等着,但皇帝并没有立即传唤他。 也许是皇帝还没完全相信武威候的话,也许是皇帝不想打草惊蛇……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云初都决定要先出手了。 他没有怀疑过李珍的话。 她与他两情相悦,排除千难万难才在一起,又怎么可能骗他呢? 他不知道武威候具体给皇帝说了些什么,也没去询问,装作一副懵懂不知的样子。 回到自己那二进的宅院里后,将这些年所有保留的证据整理一遍,在第二日清晨的时候,独自前往御书房觐见皇帝。 皇帝看他来时,面上微有惊讶:“云初,你来找朕有何事?” 云初“扑通”跪在皇帝面前,涕泗横流:“*臣虽是云氏族人,但寻思良久,为虎作伥终究不得好下场,特来揭发云氏一族、武威候一脉的罪状!” 他将带来的证据全呈给皇帝:“武威候一脉贪赃枉法,残害忠良,鱼肉百姓,收买朝臣诬陷裴书大人……种种罪行当真是罄竹难书!” 皇帝一页一页地翻着那些证据,有的是信件,有的是账本……听着云初的指控,他脸色涨红,胸口剧烈起伏,“啪”一下猛拍桌面,砚台上的墨汁溅出些许。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皇帝咬牙说着,“这武威候、这云家安敢如此行事?莫非要反了天不成?!” 皇帝震怒,御书房内太监宫女跪了满地,云初也跪在那里垂着头颅。 皇帝执掌天下,云初不信皇帝对云家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大概也是碍于没有证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王忠!”皇帝对外呼喝一声,王忠佝偻着身子进入殿中,“立即着人把云府的一干人等押入刑部审理!” 王忠得令退下。 皇帝此时也冷静了许多,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云初。 “武威候虽作恶多端,但好歹与你有恩,你为何要……” “臣是云氏族人不假,但臣更是皇上的臣子,是大雍的子民!”云初言辞凿凿地回答,“臣怎么能忍心看着这样的蠹虫鱼肉大雍的百姓?毁坏大雍的基业?” “不瞒皇上,臣早年也替云府做过许多腌臜之事,臣当年是被迫无奈,可现在也不想与武威候同流合污了!” 最关键的是,由他来指控武威候,他就可以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受到胁迫,不得不干坏事的无辜之人。 坐在上首的皇帝突然沉默下来,御书房明明跪着十来个宫人,却连一声呼吸都不可闻。 “你说……这些恶事你也参与过?” 云初伏下身去:“那些事虽不是出于臣的本心,但做了就是做了,臣愿担一切责罚。” “你倒是坦诚,”皇帝道,“但你揭发武威候有功,就当功过相抵了,起来吧。” 皇帝很快让他退下,接下来几日也没再见他,他曾经做过的恶事仿佛就此一笔勾销,但云初不知怎的,总觉得心中惴惴不安,好像有什么风雨即将来临。 八月初,一场骤雨刚歇,云初作为出来检举武威候的人,被传唤到刑部中接受审问。 审问完毕,云初去看了一眼关在牢里的武威候。 昔日精神矍铄的中年男子变得胡子拉碴,整个人也消瘦一大圈,雪白的中衣被灰尘染成黑色,早已不见往日的意气风发。 但或许刑部官员顾忌着他是曾经名震大雍的武威候,并没有对他用刑,露出的皮肤完好无损。 武威候看到他便冷笑一声:“小子,你还敢来见我?” 云初的脸埋在阴影中,面无表情:“侯爷您想要对付我,就别怪我反击了。” 武威候道:“是你自己说要和公主长相厮守,再也不参与云家的事,难道我还能容忍你在禁卫统领的位置上继续坐着吗?” “禁卫统领这个位置我可以给出来,但侯爷您不该取我的性命。” 武威候沉默着盯了他良久。 “小子,我说欣赏你的话不是假的,我从未想过要杀了你。” 云初不信:“事到如今,侯爷骗我还有什么意义?您先是派出刺客来刺杀我不成;那日觐见皇上的时候,您又在他面前揭露了我所有的罪行。” “您做的这一切事,不就是想置我于死地吗?” “我派人来刺杀你,又在皇上面前揭露了你的罪行?” 武威候重复了一遍云初的话,云初搞不懂他到底是何意,却听到武威候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很大声,眼角甚至有泪光闪出。 云初心中忽产生了一点不详的预感。 “小子,那刺客告诉你是我派他来的吗?” “他没有开口,是我猜到的。” “我与皇上交谈的内容,想必也是有人转告你的吧?”武威候问他,“告诉我此人是谁?” “是……公主。” “公主……”武威候又再一次仰天大笑,“我就猜到是她,否则你不会如此轻易的相信,还这么快就反咬我一口。” 云初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抓住大牢上的栏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武威候笑够了才回答他:“那刺客不是我的人,我那日面见圣上只是想要将你调职……我从未跟圣上透露过你的所作所为!” “小子,你被人骗了。” “我……我被人骗了?”云初好似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你说谎,公主不可能骗我!” “这都已经不重要了,不重要了……” 武威候缩在角落里盯着他,眼神发着寒,好像阴沟里的老鼠。 “我刚刚已经给刑部尚书呈上你作奸犯科的证据了。”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武威候府云家一朝倾覆的事在上京闹得沸沸扬扬。 上京乃是名流宦绅云集之地,见过多少家族的兴衰存亡,云家之事不至于让大家讨论得如此热切。 但这事奇就奇在云家作奸犯科的证据是云氏旁支抖落出来的,更奇在那云氏旁支将所有证据呈上去后,武威候竟也跟刑部的人交代了他曾经作恶的证据。 刑部的人当下就把人逮入大牢了,据说牢房还跟武威候挨着。 这番窝里横的戏码比戏台子上面演得还精彩,成了上京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人人都在关注着这件事的最终走向。 第126章 入了冬,这事才终于算是尘埃落地。 皇帝查明武威候一脉和那云氏旁系所作所为皆为事实,上京所有十四岁以上的云氏男子判了斩首,不满十四的流放边疆,女眷则全都充作官奴,连宫中的云妃也被废为庶人打入冷宫。 但与云氏联系最亲密的定王竟还安然无恙,听说武威候把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一点都不跟定王扯上关系。 定王是他们最后的希望,若他出事了,那云氏便真的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趁着还没行刑前,李珍悄悄去了一趟刑部大牢。 这里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散着霉味和血腥味,李珍初一闻到时差点吐了出来。 她屏住呼吸,在狱卒的带领下找到云初。 上京百姓们猜错了,云初的牢房并没有和武威候挨在一起,四周空空荡荡,这里只有他一人而已。 云初被关的时间不算很长,他除了头发凌乱,胡子拉碴外,看上去跟以往的区别并不太大。 只是他那双眼睛再也没了生气,像一个木偶一样陷入一片死寂中。 听到有人走到自己牢房前,云初也只是反射性的稍微挪动一下眼珠。 然而当他的视线集中到来人身上时,他原本毫无生气的瞳孔却在一瞬间缩了起来。 来人穿着一身黑色的男装,外面还戴着兜帽,但云初一眼就将她认出了。 “公……主……” 他好像很多天没有开口了,声音又沙又哑,像砂砾在地面上摩擦。 李珍没有回答他,连兜帽都没有摘。 云初踉跄地走到牢房门前,紧紧抓着禁锢自己的栏杆。 “为什么?” 他死死盯着李珍,睁大的瞳孔带着血丝,好像恶鬼在注视着人类。 但李珍丝毫不闪躲的跟他对视着。 她知道云初想问什么,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要利用他? “云氏支持李琮,而我支持李瑾,我需要把云氏扳倒。” 李珍说完这话之后,云初等了她片刻,但他发现她的话已经说完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她的语气很肯定,云初看不出一丝隐瞒的痕迹。 云初笑了,在笑自己。 这些天他一直在等李珍来,想从她口中问出一个答案。 但是有什么好问的呢? 她是皇帝的女儿,从小生长于波云诡谲的宫廷中,她比他更懂得前朝后宫之争。 她怀着目的接近自己,这一切都是她算计好的,没有苦衷,没有胁迫。 即便知道这一切……他仍然有一个问题想要问她:“公主对我可曾有过一丝真心?” 空气中传来一声轻嗤,那是李珍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仿佛在嘲笑他到这个关头了还心存妄想。 “你觉得呢?” 短短四个字足以将他心中仅存的希望全部打碎。 云初原本以为自己会伤心欲绝,没想到他只是早有预料般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面色麻木的往后退去,对着李珍下跪又磕了个头。 “臣祝愿公主日后一生顺遂,忘却所有忧心之事。” 最好也忘记他吧。 李珍没答话,只是看了他良久,而后转身离去。 这大概是云初最后一次见李珍了,即便李珍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但他也看得很仔细。 她的走路姿势和平常云初见到的大不一样,干净利索,丝毫不拖泥带水,就跟她的心一样从不会为他停留。 刑部的大牢死了太多人,细细一嗅总能闻到一股腐尸味,因此每间牢房的墙上都留有孔洞,试图将这味道驱散。 云初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作用,只是在风簌簌吹进来时让牢房变得更冷了而已。 李珍朝外走去时恰好有一阵风吹来。 它吹拂起李珍的兜帽,让她的头发和侧脸暴露在云初面前。 李珍的动作很快,兜帽刚刚滑落,她便伸手将它按紧了。 但这并不妨碍目力极佳的云初看清她头上别了一朵花簪。 花簪看起来并不名贵,但却是用真正的花制成的,过了那么多的时间,上面的花瓣都已经呈现枯黄的颜色,但云初还是一眼认出,这是他送给李珍的。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李珍的伎俩,特意带来让他看到,让他继续心存妄想。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到了李珍还带着花簪,还将它好好保存着。 她对他释放的这一点点温情,足以让他赴汤蹈火,为她奉献出一切。 他知道李珍还有一件事未能完成。 云初叫来了狱卒。 狱卒对他还算客气,问他有何事交待。 “麻烦你转告刑部尚书,宣王殿下并没有指使裴家人污蔑云氏子科举舞弊,那全是云氏的计谋。” “他们想要陷害宣王殿下。” *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20天】 【云初当前好感度已满】 走出刑部牢房,李珍直接坐上了聂隐驾着的马车,车厢里挂着帘子,有些闷,李珍就将兜帽扯下来透透气。 聂隐将她送到了宫门口,从车上下来时,李珍便感觉聂隐一直盯着自己看。 那视线直勾勾的,让她觉得有点不自在,开口问:“你盯着我看什么?” “没什么。” 说话间,他的眼神微微往上移动,集中在了她发髻的位置。 李珍伸手摸了摸,摸到一根柔软的花簪。 她将花簪从头发上取下:“你在看这个?” 聂隐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这段时间他看李珍主动接近云初已经看得够多了,实在不想看到她此时还带着这个东西。 李珍仿佛能看穿他的想法,嘴角轻笑,将花簪随手扔在了墙根下。 看起来完全不在意这根簪子。 聂隐诧异她这举动:“公主……” “花瓣都已经焉了,留着也没什么用。” * 云氏族人既然都等着被斩首了,自然没有人再有心力去查科举舞弊之事,有了云初那番话,李瑾很快被皇帝放了出来。 云初自己也因再次立功,还了李瑾一个“清白”而被皇帝改判流放边疆。 这一切都在李珍意料当中,云初的好感度已满,按照系统的话来看以后再也不会产生变化,他给自己提供了那么多生命值,真要杀他,李珍还有些舍不得。 武威候被斩首的前几日恰好是她的生辰,生辰前一日她又循例去见鹤安。 鹤安看着她对着神像跪拜上香,道:“云氏倾颓,公主这下可得偿所愿了。” 李珍斜眼看他:“你不是出家人吗?居然也会说这种话?” “出家人亦身处红尘之中,食五谷杂粮,观人间百态,”鹤安道,“有些事是避不开的。” “不知道长侍奉的神明听到了这番话会如何做想?”李珍嘴角泛起恶意,“会不会变出一道雷把道长劈了?” “自然不会,”鹤安表现的十分坦然,“神爱世人,历来慈悲,定然不会与我等计较这些小事。” 李珍发现自己还是说不过他,自觉闭嘴了。 殿中静了良久,却是鹤安先开口:“不知公主要怎么谢我?” 他这话说得无头无尾,但李珍明白他的意思。 武威候十分谨慎,从不让自己那一脉的人被抓住把柄,他们一个个的坏事干了不少,手上却干干净净。 李珍让谢修竹去查时,谢修竹什么都没发现,他为此还十分愧疚,来找李珍请了几次罪。 最后还是鹤安告知李珍,云初经手了不少事,他手上应该掌握了大量的证据,李珍才想到去接触他的。 李珍再次不得不为鹤安的本事感到心惊,他明明整日待在仙鹤观里,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多消息。 “道长这也要找我要谢礼?未免太斤斤计较了吧?” “当然要了,”鹤安今日在李珍面前显得有些胡搅蛮缠,“没有我的消息,公主恐怕要再耗费许多功夫才能铲除云家。” 鹤安说的是事实,但李珍总是不想让他如愿。 “可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给钱又怕玷污了道长,真不知该怎么答谢你……” “不知这样好了……” 李珍忽得凑近鹤安,嘴唇离他的脸颊只有几寸远。 “我以身相许,道长意下如何?” 换成别的男人,跟李珍靠得那么近,听着李珍那么暧昧的话音,早已是害羞得脸红心跳。 鹤安只是侧过头去跟她靠得更近,粉红色的眼眸落在她脸上。 “公主才说了我是出家人,这自然是行不通的。” 他说话时冰冷的气息扑在李珍脸上,倒让李珍先觉得不自在起来,主动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道长还俗不就行了?” “可惜公主已有婚约,我就算还俗也无济于事。” 第127章 鹤安这话说的,好像李珍没有婚约,他就要当她的驸马似的。 李珍抬眼看他,正对上他那盯着自己瞧的异色瞳孔。 虽盯着她一眨不眨,但终究是无波无澜。 “这也不肯,那也不肯,道长究竟想要什么谢礼不妨直说。” “其实我所求不多,只希望公主常来仙鹤观喝一盏清茗便好。” 李珍一愣。 这话若是从寻常男子口中说出,大有求爱之意,但从鹤安那无甚起伏的口中说出,李珍只觉得他是单纯来邀自己喝茶的。 可60的好感度已不低,可以让聂隐在一瞬间放弃杀她的念头,李珍不觉得鹤安只想邀自己来喝茶。 “道长这口气好像那前朝冷宫中被皇帝远远抛在脑后的弃妃。” “仙鹤观又偏又远,鲜有人至,跟前朝冷宫也没什么区别;我日日盼着公主来,也的确像极了弃妃。” 鹤安道:“公主这话说得没错。” 李珍:“……” 每次想说一些怪话来试探他的反应时,李珍总是被反将一军,然后又会听到系统传来的播报。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感觉自己被戏弄到的李珍便会气急败坏的转身离开。 鹤安也不留她,嘴角含笑地看着她走出仙鹤观。 她身边的男子太多,总得别出心裁些,才能让她别真的把自己扔在冷宫。 李珍今天没搭轿辇,下了天梯,翡翠就扶着她往蓬莱宫的方向走。两人走到半途,看到前方甬道内急匆匆地跑来一个宫女。 宫人们都是教过规矩的,若无要紧事,决不允许在宫道上奔行。 李珍好奇地望着那宫女,不知道名字但有点面熟,应该是御前的人。 她将人拦下,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宫女面色惊惶,眼神飘忽,仿佛受了什么大惊吓,甚至忘记给李珍行礼了。 “刚刚定王殿下带着一把匕首闯入紫宸宫中行刺皇上!” “匕首正中皇上胸口,皇上如今受伤昏迷,生死不明!” * 李珍赶到紫宸宫时,李琮早已被禁卫控制起来压回他自己的宫里了。 皇帝的寝宫散发浓郁的血腥味,太医进进出出急得满头大汗,妃嫔们则坐在外室个个都哭哭啼啼。 李珍听着嘤嘤的哭声,心中不免有些烦躁。皇帝遇刺原书并没有发生,她也始料未及,前朝的局势因云家的事本就动荡,要是皇帝就此一命呜呼,她的女帝之路恐怕也得重新规划了。 她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皇帝逢凶化吉,要死也等她万事俱备再说吧。 为了驱赶心中的烦躁,李珍只得逼迫自己想想其他的事。 云家倒台,李琮这个时候应该缩在自己宫里等风波过去才是,为什么突然来行刺皇帝了? 这个行为除了加速他的死亡,李珍看不到任何意义。 除非……有人故意挑拨他。 李珍望向对面正在低声安慰自己母妃的李玦。 这样阴狠的手段也只有他能使出来了。 李玦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回望她,向她递了一个担忧的眼神,表现得他好像无比忧心皇帝的状况。 李珍别过眼去,当没看到。 除去李琮她没有意见,如果李玦不出手,她迟早也会动手的。 刺杀是下午发生的,一直到掌灯时分太医才出来禀报。 “回禀皇后娘娘,皇上已然苏醒。” 谢皇后赶紧追问:“皇上可有大碍?” 太医道:“所幸那匕首刺得不深,并未伤及肺腑,但皇上失血过多,还需得好好调养一段日子。” 这话如同一颗定心丸,让众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 皇帝既然醒了,在场的人便争着要去看他,谢皇后怕人多反倒打扰,只放了几个皇子公主进去。 进入内室,李珍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皇帝,他面无血色,胸口围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毫无往日的精气神,仿佛即将驾鹤西去。 李珍跟着皇子公主们哭了一场,皇帝张着嘴有气无力地安慰几句,又把李瑾叫到近前。 “朕卧床安养之际,国事不可无人打理,瑾儿,就暂时交给你了。” 李瑾十分诧异:“父皇?” 皇帝已看向王忠:“王忠,去请朝中几位大臣过来,朕要册立瑾儿为太子,即日起监理国事。” 王忠领命退下,李瑾红着眼睛推辞不已,剩下的事不该他们听,谢皇后带着其他人乖觉退下了。 皇帝册封李瑾,李珍并不惊讶。 云家还未出事时,皇帝就在李琮和李瑾之间犹豫,仗着自己身强力壮,觉得再迟个几年立太子也不是问题。 但此番遇刺,却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也让他后怕,要是自己真的出事了,一个没有太子的大雍将会乱成什么样。 刚好人选只剩了李瑾,他便顺理成章的将李瑾立为太子。 李珍特意去看了一眼李玦,他面上除了忧伤之外并无其他表情,好像完全不在意李瑾成了太子。 但李珍知道,这人野心勃勃,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李瑾登上皇位,若有机会,他会跟除掉李琮一样除掉李瑾。 索性在李珍的干扰下,他现在羽翼未丰,除了耍些阴狠手段,还暂时动不了李瑾。 皇帝遇刺的第二天恰好就是小朝会,几位大臣在朝会上宣布了皇帝遇刺,李瑾成为太子的消息。 这事合情合理,朝中无人反对,李瑾顺利开始监理国事。 他十分谨慎,无论大小事务都要去问过皇帝的意见才肯做决定,不过其中一件事却让他犯了难。 他实在拿不定主意,跑来蓬莱宫问李珍。 “定王一事,二皇妹以为该如何处置?” 李珍反问他:“皇兄是怎样想的?” “我想向父皇提议,放定王一条生路,把他贬为庶人,流放边疆。” 李珍皱起眉头:“这样不好,皇兄不若就跟父皇提议将他处死。” 李瑾犹豫:“毕竟定王是我亲弟弟,亦是父皇亲子,要是直接提议将他处死……父皇会不会以为我别有用心?” 这最后半句才是李瑾担忧的地方。 太子这位置最不好坐,一个不小心就有谋反之嫌。 李珍道:“皇家父子之间先是君臣才是父子,是亲子又如何,定王触犯了父皇的逆鳞,父皇必然容不下他,皇兄要是求父皇饶他一命,才会真正令父皇不满。” “而且皇兄现在已是太子了,比起一个犹犹豫豫不敢对亲兄弟下手的人,父皇更愿意看到你杀伐果断,堪当君王的那一面。” 经过李珍的指导,李瑾恍然大悟,当下便去紫宸宫建言处死李琮。 据李瑾说,皇帝当时沉默了许久,但最终还是点头答应,并且在名单中加上了云妃。 时节快到年下,李琮和云妃的审理流程快了许多,还没到腊月,这两人便死在了北风呼啸的大雍皇城中。 李琮死后,皇帝身上的伤终于康复,开始处理政事。李瑾之前的表现让他很满意,他并未收回给予李瑾的权力,而是命他一同参与大大小小的朝中事务。 一切的发展都在往李珍设想的方向走着。 进入腊月,宫中人又开始忙着除夕夜宴之事,李琮和云妃的死很快消亡在空气中,再也无人提起。 太后的孝期基本上过去了,加上今年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这除夕夜宴办得很是热闹,仿佛要让上京在欢庆中忘记所有的不愉快。 各式各样的菜肴酒水流水似的上,李珍被几个老臣灌了几杯酒,喝得脑子发晕,连忙让翡翠扶自己去承德殿外歇歇气了。 除夕前几日下了一场雪,雪停后倒比之前更冷,风呼呼的往李珍身上灌。 不过这风对李珍来说倒是正好,她被酒熏得晕乎乎的脑子总算清醒许多。 在外面待了片刻,她就被冻得牙齿上下打架,拢了拢衣袍正准备回去,一袭厚实的大氅忽然盖到了她身上。 “外面天寒地冻的,公主怎么出来了?” 谢修竹走到了她身侧。 李珍身上的氅衣就是从他身上脱下来的。 “喝多了来醒醒酒。” “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我也喝多了。” 李珍观他面色,却无一丝醉酒之意,身上也没有酒味。 大概是临时想的借口。 李珍也不去深究,和谢修竹站在栏杆处遥望皇城外灯光点点的上京。 “过了子时就是永平十九年了啊……”谢修竹突然道。 李珍侧过头去看他,发现他眼中盈满喜色,比那上京城里的灯火还亮些。 “是啊,”李珍道,“也到了我与你议亲的时候。” 她说话总是这样直白,把谢修竹那些小心思揭露得清清楚楚。 于是谢修竹的脸也跟灯火一样红了。 第128章 好在他已经习惯了李珍的做派。 “谢府已经准备好了,东苑是新修的地方,到时候我与公主的新房大概会布置在那里。” 说了一通,看李珍没什么反应,谢修竹补充道:“但如果公主想要将新房布置在公主府也可以。” 李珍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的东西,随口说“都行。” 谢修竹亲力亲为地筹备着,看着李珍漫不经心的样子,心中微微一沉,还是坚持不懈的跟她讨论着新婚的事。 李珍就盯着上空,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 两人聊了不知多久,忽听见“噼啪”一声巨响,漆黑的夜空中燃放起一朵朵璀璨的烟花。 两人默契的止住话题,一同看向接替开放的焰火。 子时已至,永平十九年到了。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烟花盛放之时,在承德殿赴宴的人都一起出来看热闹。 皇帝牵了李珍李瑾的手站在最中央的位置。 “嘭——” 烟花炸开的声音很大,震得人耳骨发麻,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上空,无暇关注身边的人事物。 李珍察觉到不对劲时,是皇帝突然将她的手攥紧了。 这力道大得有些不正常,超出寻常人牵手的范围,李珍吃痛之下转眼去看皇帝。 皇帝站在那里,全身呈现一种诡异的僵直,好像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他脸上更是毫无血色,五官不受控制的抽搐。 “父皇,您怎么了?” 她的声音被淹没在烟花盛放中,但足够让皇帝听得清楚。 皇帝吃力地扭过头来看她,嘴唇蠕动着好像想说些什么,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两眼一翻白就这样往后仰倒下去。 看着烟花炸开的人群终于发现这里的异常。 皇帝才经历过一场刺杀,谁能想到在除夕夜宴里又出事了,人群乱做一团,口中呼喊着“皇上”,一个接一个地挤上来,李珍就在皇帝身边,还被狠狠撞了几下。 最后还是王忠唤了禁卫来维持秩序,这场混乱才终于停止。 皇帝已是不省人事的状况,皇后当机立断的让宫人将皇帝抬进紫宸宫,又另派人去请太医。 除夕夜宴来了许多重臣和外国使节,皇后不得不留下来主持局面,让李瑾带着后宫妃嫔和皇子公主先去紫宸宫守着皇帝。 皇帝刚被抬入紫宸宫,太医后脚就来了。 事情发生的突然,没有人知道是什么情况,便在外室里坐着等消息。 有嫔妃在李珍耳旁小声地讨论着。 “皇上这不会是上次被行刺的后遗症吧?” “我看不像,从来没听说被行刺了会有这种后遗症的。” “你们说,会不会是突发什么急症了?” “有可能,”有人倒吸一口冷气,“皇上会不会就这样……” 她不敢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想表达什么,脸上出现了戚戚然的神色。 皇帝身子一向硬朗,顶多得过一些风寒之类的小病,李珍细细回忆当时的状况,依她看来,这不像是得病,更像是…… 她想得出神,有一个太医匆匆从内室出来,跪在李瑾身前:“回禀太子,臣已经诊断完了。” “快快说来,父皇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医额上汗流津津:“如果臣没看错的话,皇上……皇上这是中了剧毒!” 在场众人身体皆是为之一震:“什么?” 李瑾问太医:“你没看错吧?” 太医伏地不起:“臣敢以性命担保!” “父皇现在状况怎么样?” “太医院的同僚们正在全力救治。” 也就是说皇帝还没脱离险境,李瑾挥了挥手,命出来回话的太医一起去救治皇帝。 太医走后,他又吩咐身边的宫人。 “将此事迅速禀告给母后,再让人彻查除夕夜宴上的吃食。” 皇帝中毒,最有可能出现问题的地方就在夜宴上。 宫人领命而去。 到了夜半时分,皇后才终于赶来,她问了李瑾皇帝的状况,便和所有人一起坐在紫宸宫内等消息。 此次皇帝中的毒十分厉害,太医们忙活了好几个时辰也未让他苏醒,众人苦等了大半夜,先等来的是夜宴上皇帝饮用的一盏汤羹确实有毒的消息。 那盏汤羹是贡品制成的,只供给了皇帝一人享用,下毒的人目标明确,就是想要取皇帝的性命。 毒害皇帝与谋反无异,谢皇后当即震怒,命王忠带着禁卫细细查所有经手过汤羹的人。 王忠不敢耽搁,带着一干人等前往承德殿,皇宫内的主子们便继续在紫宸宫守着皇帝。 等到天泛起鱼肚白,太医终于来报,皇帝醒了。 跟上次一样,皇后只点了几位皇子公主随自己去内室看望皇帝。 皇帝虽说清醒过来,但整个人躺在床上却不能动弹,也无法开口说话,众人围着皇帝哭诉一番,最后还是太医来劝皇帝需多加休息,皇后才带着所有人退出。 外室中还有不少妃嫔守着,她道:“皇上已无性命之忧,你们守了一夜辛苦了,都先退下吧。” 妃嫔不敢违抗皇后命令,一个个红着眼圈离开紫宸宫,皇后又以同样的说辞劝告皇子公主们。 李瑾便也带着所有人退下了。 回蓬莱宫时,李瑾送了李珍一程。 “父皇中毒之事,皇妹怎么看?” 李珍摇摇头:“事发的太突然,我也搞不清是什么情况,而且我也想不到谁有这个能力和胆识给父皇下毒。” 皇帝的饮食是宫中防范的最严的,不但有专门的宫人制作和运送,上桌之前还会有人亲自尝菜。 那真凶究竟有多缜密的计划和多强大的势力,才能绕过这重重关卡,给皇帝下毒呢? 李珍不觉得皇宫中有人能做到这事,但她心中也有一个猜测。 那个狼子野心的镇南王世子,霍行止。 可霍行止远在南疆,又还未从镇南王手中接管那几十万的霍家军,这个时间对皇帝下手……会不会太早了? 李珍想不通这一切,干脆不再折腾自己。一夜未合眼,回到蓬莱宫后简单梳洗一番,她便躺去塌上舒舒服服补了个眠。 这一觉睡到正午才醒,李珍有些饿了,立即让玛瑙摆膳,想着皇帝还在床上病歪歪的,她也只敢让玛瑙给*自己端些素菜来。 吃完午饭就窝在蓬莱宫里等待结果。 不过此事涉及的宫人数量庞大,王忠已经处理惯类似事件了,还是费了差不多三日时间才终于有点消息。 这次不需要李珍特意去打探,大年初三的傍晚,有一帮宫人拜访了蓬莱宫。 外面正下着雪,宫人们头上和衣衫上皆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花。 但他们神色肃穆,没有人想着要掸去那落在身上的雪。 这群人甫一进来,李珍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坐在上首,神色镇定,视线在这些宫人面上扫视片刻,她总觉得这些人来的目的并不简单。 “你们是谁?” “启禀公主,”有个看着像是头领的人颔首道,“奴婢们是皇后娘娘派来的,近日乃多事之秋,皇后娘娘希望您在蓬莱宫中好好歇息,无事就不要往外走动了。” 太监语气恭敬,但话里的含义却让李珍心惊。 这不就是变相的软禁吗? 她跟皇后关系良好,从未产生过矛盾,为何皇后要这样对待她? 还是说…… 她将目光转移到那群宫人身上:“你们说是皇后派来的就是皇后派来的?无凭无据的,本宫凭什么相信你们?带我去见皇后,我要亲自找她确认。” 李珍说着就要起身,太监首领却往前一步,拦住她的去路。 他仿佛早有预料般说着:“这里是皇宫内院,奴婢们自然不敢假传皇后懿旨,不信您瞧。” 说罢,他从袖口中递出一物事放在李珍眼前。 李珍仔细一看,那是个纂刻着“长信宫”三个字的腰牌,这群宫人的确是皇后宫中的人没错。 她稍稍冷静些,转身坐回上首。 “皇后娘娘不让我出蓬莱宫,总得有个理由吧?” 见李珍态度软下,太监首领也配合多了:“皇后娘娘想让您多多歇息的心是真的,另外……公主有所不知,除夕夜宴上,皇上中毒一事已有结果了。” 李珍握住把手的手指一紧,果然跟这事脱不了干系。 “查出是何人所为了吗?” “是尚食局一女史,她把剧毒藏在指甲中,等太监试完毒后,将毒撒在了汤羹里。” “一个小小的女史有这等胆量?她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毒药?” “公主说得很是,”太监微微躬身,“王忠公公也觉得此事蹊跷,百般刑罚齐齐上阵,终于令那女史供出了幕后主使。” “是谁?” 太监叹了一口气才说:“正是太子殿下啊。” 第129章 “这不可能,”李珍立马反驳,“皇兄绝不可能做这事。” 李瑾此人怯弱,唯恐惹怒了皇帝,监国期间事事都要过问皇帝的意见,又怎么可能毒害他? “王忠公公也不相信,那女史却说太子与她早有私情,日后登基了许诺让她做贵妃,还给了贴身的物品做信物。” “后来王忠公公带人到女史房中搜查,果然找到了太子时常带在身上的一块玉佩……” 李珍打断道:“确定是太子的吗?” “王忠公公去问太子的时候,太子已经承认了,但他称这玉佩是之前遗失了的,他也不认识那女史。” “不过人证物证俱在,你们还是认定太子是真凶对吧?”李珍接着他的话说,“我和太子历来亲厚,所以现在也要把我一起软禁起来?” 太监但笑不语。 一旁立着的玛瑙愤愤不平:“这实在是太过分了!就算真是太子犯的事,与我们公主何干?为什么不让公主出蓬莱宫?” 太监被呛得不敢回话,只一味赔笑,李珍却抬手制止了玛瑙的话。 她明白,皇后此番作为也是出于无奈。 李珍道:“我可以待在蓬莱宫里,但我想劳烦公公一件事。” “公主请说。” “若是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公公可否来给我递个消息?” 这不是什么难事,太监很快答应。 “这段时间委屈公主了,但公主放心,皇后娘娘已经吩咐了,公主待在蓬莱宫期间份例一切照旧,您要是缺了什么东西尽管提。” 李珍对皇后谢了个恩,太监很快退出主殿。 李珍透过窗户看着太监走出蓬莱宫宫门,把守在宫门口的禁卫全都遣走,准备换上他带来的另一批人。 聂隐也在其中,无论太监怎么劝他都执拗地顿在原地,明显不愿,只仰头望着站在窗户后的李珍。 李珍对他摇摇头,他垂在身侧的双拳紧握住,又松开,最终选择妥协,走出蓬莱宫大门。 太监摸了摸头上的汗水,“嘭”一声将宫门紧闭。 这是李珍遇到过的最糟糕的境地,她几乎已经孤立无援了。 她感觉思绪有些混乱,在椅子上愣愣坐了半天。 她被软禁是因为李瑾,想要恢复自由身,也必须得先证明李瑾的无辜。 李瑾的无辜是毋庸置疑的。 皇帝出事,最先被怀疑的一定是太子,李瑾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给皇帝下毒,就算下毒也不可能挑除夕夜宴这么隆重的时候。 那女史、那玉佩更是刻意得不得了,像是早就安排好,就等着这一天来临似的。 这事一定是有人嫁祸给李瑾的。 至于嫁祸者是谁……除了李玦之外李珍想不到第二个答案。 李琮已除,现在挡在他前面的人唯有李瑾。 但李珍想不通的是,在李珍的干扰下,他没跟阿史那结识,也没和谢修竹达成联盟,他只不过是个不得宠的落魄皇子,没多少钱也没什么势力,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到底是如何做到这些事的? 买通女史容易,但让女史给皇帝下毒可不容易;偷盗太子的玉佩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 李珍脑中浮现出一个猜想。 这李玦不会在她不知不觉中找到什么助力了吧? 是朝中哪位大臣吗? 李珍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更大,李玦可是很聪明的人,他怎么可能看着李瑾李琮都争相出头了,自己还默默无闻呢? 他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笼络所有助力在手上。 原书中他就是这样做的,李珍只怪自己大意了,没发觉他在背后做的这些小动作。 可惜现在后悔也迟了,李珍郁闷了一会,就把这些抛在脑后,专心去想着对策。 可惜她被关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几天下来不仅没想出什么好方法,还从长信宫的太监那儿得到了更糟糕的消息。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皇帝总算能开口说话了,但他还不能处理政事,便只好让李玦代为监国。 李玦之前从未出头过,朝中老臣原本很是担忧,但他不愧是男主,将每件事都处理的很妥帖,甚至还处理了不少陈年旧患。 总之是比李瑾出彩许多了。 因李瑾拒不承认毒害皇帝,他的案子还在调查之中,他虽被软禁起来,但依旧还保持着太子之位。 两相对比之下,朝中居然有臣子上书请求改立李玦为太子的。 李玦装模作样的把这消息瞒了几天,最后实在顶不住朝臣的压力,“迫于无奈”跑到皇帝面前哭诉,表示自己信任李瑾的为人,绝对没有肖想过太子之位。 皇帝清醒了那么久,一直没宣布对李瑾的处置,朝廷上人人都察觉出皇帝定是对下毒一事产生了疑虑,他多半觉得这事不像是李瑾做的。 李玦的行动算是迎合了他的心意,也间接让他看清了朝臣们的想法。 ——无论李瑾是不是罪魁祸首,李玦的才能胜过李瑾这是板上钉钉的。 纠结犹豫了几天,皇帝终于下令将李玦立为太子,让他正式搬入东宫。 李瑾那边皇帝却是没个说法,也没给他封王,宫人们只好称呼他一声“大皇子”。 听完了消息,李珍不由得暗暗头疼,感叹李玦这一招真是高超。 除夕夜宴下毒想要蒙蔽皇帝确实不容易,所以他没急着让皇帝处死李瑾,而是在国事中显示出自己有更突出的能力……这样就算李瑾日后洗刷了冤屈也很难夺回太子之位了。 李珍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就算宫人们对她依旧客客气气的,饮食炭火从不曾短缺,但她还是感受到身上散发阵阵寒意,仿佛身处数九寒天。 要是真让李玦登基了,自己的女帝之路注定会比以前曲折。 李珍现在要做的不仅是帮李瑾洗脱罪名,还得找到李玦栽赃陷害的证据,可她连他背后的助力都不知道,又该怎么去找? 这具身体今年就要满十九了,离系统划定的暴毙年龄只剩下十一年。 别以为十一年很长,在这个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的古代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好不容易想出的路径就这样被截断,难道她要重新开始吗? 她该怎么开始?她还有力气开始吗? 一旦开始了又要耗费多少年的时间? 自从穿越以来,这是李珍第一次生出了如此大而深的无力感。 她躺在床上,被子蒙过头,一整天不吃饭不喝水什么都不做,倒是把翡翠玛瑙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李玦成为太子后,外面的人大概知她处境艰难,都想入宫来看看她。谢修竹来过蓬莱宫好几次,但每回都被挡回去,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只有落英的妹妹陈明珠悄悄给她捎了点东西进来。 那丫头心思单纯,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就把自己攒下来的糕点和一些鞋袜绣品给了李珍。 还递话说以后会想办法送来更多。 陈明珠在忠勤伯府待过,大概是看到一些被关禁闭的下人们缺衣短食的,就误以为李珍也是这样。 李珍收到时愕然不已,但还是把放得硬邦邦的糕点吃完,把鞋袜贴身穿着了。 吃完陈明珠的糕点,李珍也觉得自己振作许多。 陈明珠的遭遇可比她惨多了,连她都没有放弃,努力挣扎着,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意志消沉呢? 又不是明天就要暴毙,现在还有时间,李珍每天努力吃着精美的膳食,吃完了就开始思考对策。 到了阳春二月之时,她的蓬莱宫却有人来访了。 来的人并不是宫女太监,也不是后宫的主子。 而是一袭白衣的鹤安。 李珍看到他带着道童就那样堂而皇之地进入蓬莱宫,差点没把下巴惊掉。 “道长?你怎么来了?” 蓬莱宫被皇帝下令修缮过一次,到处都金碧辉煌的,一身素衣的鹤安站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不是他太过朴素,而是屋子太华丽,被他衬托得庸俗不堪。 果然他这样的人还是适合待在仙鹤观那样僻静的地方。 “公主久不来看我,我只能主动来看公主了。” 李珍现在没心情跟他耍嘴皮子:“你明知道我出不去。” 鹤安转了个话题:“公主这些时日过得如何?” “挺好的,”李珍回答,“吃的用的和平时没区别,就是不能出去闷的慌。” 她说话间,鹤安细细打量了她,见的确她面色红润,精神良好,这才稍微安心些。 “不过我很好奇,我都不能出去了,道长你是怎么进来的?” “皇帝陛下久病不愈,我自然要为他做法祈福,”鹤安回答,“蓬莱宫是我夜观天象后选择的其中一地点。” 说完他命跟随自己来的小道童去外面设香案做法。 “就算是太子也不能拦我。” 李珍瘪嘴:“果然是神棍一个。” 第130章 虽然鹤安的做法很聪明,但她才不相信蓬莱宫有什么神通呢。 鹤安道:“公主此言差矣,我并非随意选的地点,此地住着公主这样的贵人,自然算是个洞天福地。” “洞天福地?”李珍挑眉,“那我日日住在这里怎么还是落得这般境地?” “世上从未有一帆风顺之事,就算是仙人,突破境界之前也要先经历劫难,”鹤安说,“公主现在正处于劫难之中,渡过这遭便可大成了。” “道长说得头头是道的,可有法子助我脱离这困境?”李珍有意为难他。 鹤安还是那一副平静的表情:“这是公主自己的劫,需得公主自己化解,旁人是无法干预的。” 李珍又要骂他神棍,他却从袖子中掏出一样物什。 那是一只雕刻着仙鹤的手镯,手镯算不上名贵,但上面的仙鹤却是栩栩如生。 “不过我有一物可以保佑公主逢凶化吉。” 李珍用怀疑的眼光看了看手镯,又看了看鹤安:“就这玩意?” 鹤安不语,对着李珍轻按了一下仙鹤的眼睛,“唰”一声,镯子中居然弹出了一截刀刃。 这刀刃不算特别长,但用来捅死一个人是足够了的。 李珍兴奋地瞪大双眼,就要去拿那手镯,鹤安却轻巧一躲。 “刀刃利,可别伤着了公主。” 他将刀刃收好才交给李珍。 “公主可喜欢?” 李珍没有回答他,将手镯当个宝一样仔仔细细端详,又套在腕上,大小正好合适。 “你们修道的也会有这些东西?我还以为遇到困难,你会选择去仙鹤观里上柱香呢。” 鹤安道:“道能修身养性,却也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修道之人饥饿口渴时,也需食五谷,饮净水。” 好吧,这话也有道理,虽然从他一个出家人口中听起来有点违和。 “皇宫内还有几处需做法,我不能在这里多待,就先行告退了。” 鹤安来去如风,交待了这一句就要离开。 李珍看着他雪白的背影,将他叫住:“道长。” “公主还有何事?” 李珍直视着他异于常人的粉眸:“多谢你来看我,多谢你送我这只手镯。” 第80章 第八十章 李珍是个天生的掌权者。 这是鹤安和她多次接触后得出的结论。 她身边围着许多男子,她或许会流露一点温情,但她从不会交付出所有,那些男子被她搞得神不守舍,对她魂牵梦萦。 鹤安不想成为其中一员,不想被她的一颦一笑牵动,所以他从不外露自己的情绪,希望借此让李珍多分一些神在他身上。 他的计谋很成功,李珍对他的确和其他男子不同。她无数次地试探他,挑逗他,与他展开了一场博弈,看谁能驯服谁。 如今这博弈还没分出胜负,李珍却先对他展现出了一副柔情的模样。 鹤安在原地怔了怔,差点回不过神来。 这是她真的认输了?还是她新想出来的谋略? 鹤安不知道,但他不得不承认他为此差点沦陷,那些强装的矜持冷淡竟然比想象中还容易击垮。 只需要她释放出一点点不知真假的温情就足够。 鹤安恍然发觉,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对她用情竟已如此之深吗? 他向来是个很冷静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也能以冰冷的视角审视自己。 其实他早该发觉的,若不是用情至深,他怎么会听说她被软禁就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从仙鹤观赶到这里呢? 鹤安到此刻觉得自己错得离谱,开启博弈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无论他如何的隐藏自己,先动心的人永远都会是输家。 但习惯使然,他在李珍面前还是那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连出神的时间都很短暂。 “公主有礼了。” 说完,不带任何留恋地迈步走出殿外。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他自以为云淡风轻,却不知前脚刚走,李珍脑子就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李珍的道谢的确是真心的,她却没想到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也能让鹤安好感度上涨。 她挑挑眉,往塌上一躺。 空荡荡的主殿陷入新的寂静中,李珍有了新玩具,就把那手镯取下,拨弄机关,看着隐藏的刀刃一缩一放。 殿里不断回荡着“唰”“唰”的声音。 晚膳依旧很丰盛,玛瑙甚至端来了不少时令蔬菜,李珍吃了个八分饱,闲来无事,抱着猫玩了一会,继续开始想对策。 想来想去,她感觉自己掌握的线索还是太少,首先需得知道李玦背后那人究竟是谁才对。 看来必须想办法联络宫外,让谢修竹去查探一番。 一直想到就寝时分,李珍还觉得不太困,就拿出谢修竹以前送的孤本在灯下看着。 果然越是高深莫测的东西,催眠效果就越好,李珍才看了几页就觉得困了。 李珍简单梳洗一下,换上寝衣,上床入睡了。 她一向是个睡眠很好的人,即便身处困境也不例外。 就算外面雷声滚滚也不能将她吵醒。 所以等李珍发现自己寝殿闯入一个人影时,是有一只手突然捂住了她的口鼻。 宫人们绝不敢来打扰她睡觉,她迷茫地睁开眼,便陡然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正杵在她面前。 心脏几乎漏跳一拍,李珍下意识就要放声大喊,那捂住她口鼻的手顿时加大了力度。 这下李珍喊也不喊出来,全身冷汗淋漓。 这闯入她寝殿里的人想干嘛?难道是想杀了她吗? 李珍凝神倾听寝殿中的动静,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外她什么都听不见。 所以说蓬莱宫的宫人们还不知道这里出了事,那她岂不是只能任人宰割? 手上还戴着鹤安送的手镯,李珍正思考着要怎么用手镯给黑影来个致命一击时,黑影竟放开了捂住她口鼻的手,同时抬起另一只手来,在她脸上轻挥了一下。 有白色粉末洋洋洒洒地扑到她脸上。 那粉末无色无味,还带有昏睡的作用,李珍刚要放声大喊,却感觉身体一软,浓重的困意袭来,她眼皮合上,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 再次醒来,李珍感觉自己全身颠簸,耳边传来轱辘的响声。 她睁眼想要确认情况,却发现自己眼前黑蒙蒙的一片,是有人用黑布蒙住了她的双眼。 “嘭——”剧烈颠簸的身体撞上什么硬硬的东西,她疼得龇牙咧嘴。 她稳住身子,想要站起,却发现自己全身无力,嗓子也发不出声音,难道是那个粉末的副作用? 李珍不知道,只得用身子感受自己所处的环境。 她身处的地方很狭小,四周都硬邦邦的,结合外面轱辘的响动和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她不难确认她现在处于一辆急行的马车中,驾驶马车的人大概就是闯入她寝殿的黑影。 眼上蒙着布,她不知道现在的时辰,但马车外无比寂静,估计现在要么还在夜间,要么是天微微亮的时候。 她也不知道这辆马车要载自己去什么地方,但李珍能确认的一件事是,她肯定不在大雍皇宫中了。 心中微微一沉。 每当李珍以为自己的处境已经很糟糕时,她就会被打入更糟糕的境地。 在大雍皇宫中,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一呼百应;但在皇宫外,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子,任人宰割。 把她掳出皇宫的人到底想干什么? 杀了她吗?不,他没必要把自己带出皇宫来杀。 要把她卖了吗?没有哪个拍花子的敢潜入皇宫里掳走公主。 这人费了那么多功夫把她从皇宫里带走,必然另有所图,但李珍毫无头绪,甚至连动都不能动一下,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带走。 李珍心中默数着时间,马车行了接近一个时辰后,车帘外响起了点点叫卖早点的声音。 现在大概是刚刚天亮,马车还在城镇中,随着马车的不断前行,叫卖声渐远,四周变得僻静,那人应该是要带着她出城。 李珍心中升起希望,大雍的马车出城进城时都要经过检验,等会出城的时候,说不定守城门的人能发现车上的异常,将她救出。 马车行驶的速度一直很快,但到了某一处时逐渐慢了下来。 通过外面的声音,李珍能判断出她应该是到城门口了,她的机会来了! “诶,干什么的,停下!” 一句喝骂声传来,李珍身子猛地一颠,是马车停在了原地。 脚步声混合着金属撞击声逐渐响起,李珍猜测那应该是守城的士兵在向马车靠近。 李珍多想动一动身子或吼一嗓子让士兵发现自己,但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寄希望于士兵们察觉马车的异常,来探查一番。 “你干什么的?”士兵们再次出声询问。 第131章 “出城去探望家眷。” 一个男子的声音隔着车帘子响在李珍耳侧,这声音十分沙哑,语气又冷又硬,是李珍从没听过的。 “探望家眷?”士兵们的声音带着疑虑,“马车里可有人?” “我夫人在马车里。” “你夫人?你可别是拍花子的吧?把车帘掀开给我看看!” 李珍心中狂跳,脸颊因为紧张而变得红扑扑的。 只要掀开车帘她就能得救! 驾驶马车的男子并没有动,声音变得更加冷硬:“我夫人尚在病中,不好打扰。” “让你掀你就掀,哪儿那么多废话?”脚步声再次响起,士兵又朝马车靠近些许,“你不动的话,小爷可就要亲自动手了!” “咔咔咔——”,清脆的金属声渐近,李珍能听出那是守城的士兵将手伸向了车帘。 她呼吸停止,心脏几乎快跳到嗓子眼,默默祈祷着士兵能赶快掀开车帘,赶快将她从这人手中救走。 然而金属声却在此时戛然而止,有什么东西将它阻碍在半空。 那男子的声音响起:“我说了不便打扰就不便打扰。” 窸窸窣窣的动静从他身上传来,他似乎在怀里摸索着什么东西。 在士兵即将发怒之前,他道:“有了这个东西,你们总可以放我出城了吧?” 李珍不知道男子拿出了什么,但闻空气中出现一阵抽气声。 士兵们的语气顿时变得恭敬许多:“原来……原来是贵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您谅解,我们这就放行!” 马蹄声越来越响,马车被牵起,就这样顺顺利利地载着李珍出了城,没有任何人上来阻拦。 李珍的心如坠冰窟。 抓她的人势力不小,连守城的士兵也奈何不了,她现下只能被马车带着走向未知的目的地。 她最后一丝希望就这样断绝了。 现在是草长莺飞的时节,李珍能闻到车厢外浓郁的花香味,还能感受到阳光直摄入车厢中带来的暖意,但她却无心体会这一切,只能毫无反抗之力地等着驾车的人决定她的命运。 在城外行驶了大半个时辰,马车停下。 车帘子被掀开,李珍感到有人在靠近自己,应该就是那个男子。 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想要往后退却全身动弹不得,只能任由男子来到她身侧。 但男子并没有碰她,他似乎定在那里盯了她半晌,李珍突然闻到一股香味钻入鼻腔。 随即有什么油汪汪的东西碰碰了她的嘴唇。 是食物。 闻到香味的那一刻李珍才想起自己很久没有进食,肚子立刻发出不满的抗议声。 李珍张嘴就咬。 她不怕男子在食物中下毒,要是想杀她,他不会把自己带出皇宫。 那是一块凉透了的馅饼,对比宫中的食物自然是差远了,但饿狠了的李珍却吃得很香。 那男子就顺着她的动作一点一点将馅饼喂到她嘴中,手指明明挨她很近,却一点也没碰到她。 第一个馅饼很快吃完了,男子又递上第二个放在她嘴边。 李珍没有张嘴,第一个已经足够让她吃饱。男子很快领会到她的意思,将饼收了回去,但他并没有退出车厢,而是递上了第三个东西放在李珍嘴边。 那东西硬硬的,呈圆弧形,上面还有冰凉的水渍,李珍反应过来,那是水袋。 她想低下头去喝水,但在药物的作用下她发现自己做不到这种事,男子很快将水袋抬起,让水一点一点进入她的口中。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李珍不用担心被呛到,喝下了一大口,李珍闭紧嘴唇,男子立即将水袋收回。 水袋过后又传来柔软的触感,男子正用一块丝绢擦拭她嘴唇上残留的水渍,动作还是跟刚刚一样轻柔。 做完这一切,男子总算出去了,马鞭声一响,马车再次前行。 李珍回想起他刚刚的动作,心中涌上一丝怪异之感。 是她的错觉吗?她觉得男子的行为很是……温柔? 对待她,一点也不像在对待一个俘虏。 李珍努力压下这种怪异的感觉,听着外面传来的动静,试图辨认出她现在身处何方。 可她除了皇宫就只去过上京城,她只能分辨出自己在郊外还是进了城。 马车要去的地方似乎很远,行驶了好几个时辰还不停息,李珍身上的药效也在逐渐退散,到了马车再一次停下时,她发现自己能张嘴说话了。 男子应该是将车停在了一僻静之处,四周一点人声都没有,李珍只能听到几声鸟叫,男子再一次掀开车帘,进入车厢中给李珍喂吃的。 李珍吃完馅饼喝完水,男子正准备用丝绢擦拭她的嘴角时,她开口道:“你是谁?”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李珍感觉到男子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李珍继续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这两个问题男子都没有回答,他将李珍的嘴角擦拭干净后便退下了。 马车继续前行。 李珍想了半天,对着车外喊了一句:“我要更衣。” 更衣在这个时代就是上厕所的委婉说法。 李珍想自己说这个,他总不会没反应吧? 但马车居然没停,那男子甚至还给了马匹几鞭,让它前行得更快了。 李珍:…… “喂,你不放我下去更衣,我就要就地解决了哦!” 马车还是没停。 李珍到底做不出来随地大小便的事,只能郁闷地坐在车里。 过了接近一息的时间,马车终于停下。 那男子是要放她去上厕所了?那这是不是她逃跑的好机会? 毕竟他总不可能看着她一女子方便吧? 但李珍又觉得那也不是不可能,他都将她从皇宫里抓出来了,盯着她上厕所算什么? 李珍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男子从马车外钻了进来。 药效虽退了些,但李珍还做不到行动自如,男子几乎是将她从车厢上抱下来的。 李珍轻轻一嗅,有泥土和青草的芬芳钻入鼻子里,他们果然还是在郊外。 男子的身形很高大,手臂强壮有力地扶着她,将她带到了一间屋子里。屋子散发着腐朽木头的气息和稻草的香味,李珍猜测这里应该是某处偏僻的农家。 身后的男子出声,声音一如既往的沙哑:“老人家麻烦你了。” “好好好。” 有一老妪连声回答着,从他手中接过了李珍,又把李珍扶到了茅房里,看着她坐下。 “娘子,请吧。” 整个过程李珍眼上的布都没有被取下过,她很想伸手去取,但是手臂酸软无力,连抬都抬不起来。 她也想过要不要找老妪求救,但男子一直守在屋中,她怕自己一旦开口了会得不偿失。 更衣完后,老妪又将她送回了男子手中,男子好像给了老妪一点银钱,老妪激动的连声道谢。 男子把李珍扶回车厢,还贴心的给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 干完这些,他又出去继续赶车。 李珍虽然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但从周围的声音判断,估计天色已经全黑了,她也开始犯着困劲。 “你到底要赶路到什么时候,不睡觉啊?”她对驾车的人喊道。 车厢外的人充耳不闻,只是一味赶车。 话虽这样说,但她也不敢真正睡觉,别看这人给她喂水喂食,还停车让她去方便,但李珍可不觉得他是什么好人。 李珍就这样强撑了大半夜,听到鸡叫声响起时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再次醒来,是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触碰自己的嘴唇。 李珍立即惊醒,吓出了一身冷汗。 现在生死未卜,自己怎么能睡着呢? 她能感觉到马车已经停下,身前有高大的阴影笼罩着,那个男子现在就在车厢里。 药物还是控制着李珍的身体,她下意识想要缩起身体却是无济于事。 只嘴唇上传来了异物感,油汪汪的,李珍判断出了这是她之前吃过的馅饼。 所以他是来喂自己吃饭的? 李珍起伏不停的心脏平复些许,就着男子的手吃完了整张馅饼。 男子准备给她喂水时,她道:“下次能不能换个新的?我吃腻了。” 对方没有答话,给她喂完吃的就钻出了车厢继续驾车。 李珍也拿不定主意他会不会答应自己的要求,等到马车第二次停下,男子再次进入车厢时,她闻到了飘香的肉味。 喂到她嘴里,她才发现那是炙烤兔肉,兔肉吃完了还有蒸饼。 终于不用再吃凉掉的馅饼,李珍这一顿吃得很满足,吃了个十成饱才停下。 她向来是个*得寸进尺的人,吃完了兔肉又道:“明天我想吃面。” 于是第二日一碗热腾腾的面送到了她嘴里。 李珍如此试探了几次,除了放她自由外,男子对她简直是百依百顺,也从未对她动过粗。 第132章 这男子她当真不认识吗? 这样的举动让李珍联想起一个人,于是她的心愈发沉了下去。 马车带着李珍在郊外昼夜不停的狂奔好几日,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李珍终于再次听到喧闹的人声。 她心中颤抖起来,把她往人多的地方送,就不怕她出声求救? 李珍搞不懂男子的想法,犹豫着自己要不要求救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暌违已久的金属撞击声再次涌入耳朵。 这是……守城的士兵吗? 虽然不知道那男子在想些什么,但如果现在不求救,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有这样的机会了。 想到这里,李珍放声大喊:“求你们救救我,我是被他强行掳到马车里的!” 金属撞击声停下,他们并没有继续往前,也并没有退后,好像是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李珍继续道:“若你们能带我回上京,我保你们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个男声在耳边突兀响起。 “公主不必浪费力气了,在这里就算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这话听起来有些好笑,但李珍听到的一瞬间却是遍体生寒。 只因这声音她很熟悉。 “镇南王世子?” 马车外响起的声音不是霍行止又是谁?! “公主还记得臣?真是令臣不胜欣喜。”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公主扶下马车?” 有几个女子答了“是”,随即轿帘被人掀开,有人进入车厢中将李珍扶了下来。 等李珍在地上站稳,又有人将她眼上蒙着的布料摘下。 现在是正午时分,太久没见到阳光的李珍忍不住眯起了眼,适应了好久才看清她眼前的一切。 她面前有一座占地甚广的府邸,大门上的匾额写着“镇南王府”几个字,原来她根本不在城门口,而是在镇南王府前。 刚刚那些金属撞击声也不是守城的士兵,而是在镇南王府门口守卫的霍家军。 府门下站着乌泱泱一群人,仿佛在迎接她的到来,为首的人身着深红色锦袍,金线绣成的鸟儿展翅欲飞,那一双狭长的眼眸盯着她,眼中全是揶揄的笑意。 两人视线相撞的那一刻,李珍脑中便响起熟悉的好感度播报。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霍行止开口道:“我就说过,我能与公主再次见面的。” “那世子还真是煞费苦心了,”李珍现在并不为好感度上涨而喜悦,声音冷冷,“为了跟我见一面,居然大费周章的把我掳来南疆。” “公主这话说得不对,我可是诚心诚意地邀请公主来的,”霍行止说,“只不过怕公主不愿意,所以才采取了些强硬的手段。” 李珍冷笑一声,不想接他这话。 霍行止也不介意,指了指身后的王府:“公主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府中已备好酒菜,还请公主赏个脸。” 话是这样说,霍行止却根本没有跟她商量的意思,下巴一点,扶住她的侍女们就强行带着她往府里走。 “等一下,”李珍出声,“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霍行止现在心情好,也有些好奇她想干什么,手一抬,她身旁的侍女就乖乖停下了动作。 药物仍在身上起着作用,李珍做不了回头这样的动作,但她知道自己身后,那个一路从上京将她带到南疆的人一定能听见。 “聂隐,是你吗?”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李珍早该想到的。 有谁能旁若无人的将她从皇宫带走? 又有谁会在掳走她后对她百依百顺? 李珍身边的男子唯有聂隐完美符合这个要求。 身后一片寂静,李珍好像在对着空气说话,但她知道聂隐肯定在听着。 “所以你背后的主子是镇南王世子?” “你听从了他的命令将我带来南疆?” 聂隐依旧没有回答。 “聂隐,你背叛了我,我对你很失望。” 冷冷抛下这句话,李珍能感受到身后的气息有微微的凝滞,她不知道那是不是聂隐带来的。 霍行止全程未发出一句话,饶有兴趣地看着李珍冰冷的诘问,和聂隐充满愧色的双眼。 聂隐已将手中的缰绳紧握,虎口磨出粗粝的红痕。 霍行止心中莫名有些愉悦。 聂隐是他隐藏了多年的好棋,在此时暴露很不应该,霍行止大可以派别人去做这些事,但他还是把任务给了聂隐。 他此举就是要李珍和聂隐决裂。 李珍是他看中的女人,身份高贵不说,人也有趣,她的心怎么能牵挂在聂隐这样下等的奴仆身上? 见李珍不说话了,他立即命侍女将她送到府中,他自己则走到聂隐身前。 聂隐从马车翻身而下,双膝跪在他身前:“主子。” 霍行止站在聂隐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了他半晌:“你做得很好,下去吧。” 聂隐颔首答“是”,却跪在原地没有动弹。 “敢问主子会如何对待公主?” 霍行止眼睛一眯,抬起一条腿直踹向聂隐的胸口,让他匍匐在地。 他这一脚毫不留情,有滴滴答答的鲜血从聂隐黑色面罩下溢出。 “你僭越了。” 聂隐视他为恩人,但他只不过把聂隐看作自己下人中的一个,和那些守在门口的霍家军没什么区别。 这点伤对聂隐来说不算什么,他从地上爬起,在霍行止面前跪直身子:“奴知错了。” “去领五十鞭。” “是。” 聂隐二话不说的朝王府后方走去,这里修建着刑罚室,专门用来惩罚他们这些犯错的下人。 霍行止对下人的管教很严,从不许他们多行一步路,多问一句话,聂隐那一问算是犯了他的忌讳。 聂隐深知这一点,所以霍行止要罚他,他没有任何怨言。 霍行止看了聂隐的背影良久,眸中阴晴不定。 聂隐虽然好用,但他若是生出了异心,霍行止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他沉思片刻,终究没有下定决心。 算了吧,今天是公主来王府的第一日,还是不要见血了。 想起李珍,他原本充满阴霾的心情顿时变得晴朗许多。 王府早摆好丰盛的宴席,样样都是她爱吃的菜,霍行止走到席间时,李珍还没有到。 霍行止想李珍来得匆忙,这一路必然风尘仆仆,所以他先好心地让人给她沐浴净身再好好装扮一下。 一炷香的时间后,李珍被侍女搀扶着来了,侍女在给她沐浴之前就给她喂下解药,她行走时虽还需有人扶着,但也灵活许多。 偌大的桌案上摆满了菜肴,赴宴的却只有他们两人。 霍行止让李珍坐到了自己对面,亲自给她斟了一杯酒。 酒水色泽金黄,如同琼浆玉露,一看就是上品。 霍行止对着李珍举起杯盏:“这杯由臣来敬公主。” 李珍并未领情,只是冷眼看他。 霍行止也不介意,自顾自的将杯中的酒喝下,又指着菜肴说:“公主尝尝?一大早就命人开始准备,我王府的手艺绝对不比宫中差。” 李珍还是没动,连筷子都没拿。 她目光凌厉:“你跟李玦勾结起来了?” 霍行止不置可否,反问道:“公主何出此言?” “我原先就猜测李玦背后必定有人相助,只是想不到那人是谁,现在见聂隐将我送来南疆,便一切都明了了。” “我失踪那么大的事,按理来说会轰动整个大雍,这一路却一点消息都没有,那必然是有人与你合谋将此事瞒下。” “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人,全天下只有两个,一个是我父皇,一个是太子李玦。我父皇不可能与你同流合污,那么答案就只剩下李玦。” 这样一来也解释了霍行止的人为什么要毒害裴妃,并将此事嫁祸给谢皇后。 因为此事的主谋并不是霍行止,而是李玦。 他只是借用了霍行止的人而已。 男主不愧是男主,就算李珍阻断了他所有的道路,他还是能给自己开拓一条新的路,哪怕是与虎谋皮。 “你为什么要将我掳来南疆?” 霍行止道:“说到此事,公主应该感谢我才是,要不是我向李玦提出要你,你早就死于蓬莱宫中了。” 李珍冷笑:“是吗?” “所以世子是个善心人?把我千里迢迢地逮到这里,就为了救我一命?” 霍行止打量了一下李珍,她赶路那身脏兮兮的衣服早已被换下,穿的是一件水红色的宽袖罗衫,上面用各色丝线绣着彩蝶,这绣工十分精妙,彩蝶被阳光一照就绽放出闪烁的光泽,恍然一见还以为是有蝴蝶停留在衣衫上翩翩起舞。 这是霍行止特意命人给李珍裁剪的衣服,他一看到蝴蝶就想起李珍,她穿上身的效果比他想象得还好。 第133章 他这一辈子从未没对女人上过心,也没有一个女人会叫他如此念念不忘,他生来尊贵,想要的从没失手过,所以他不会压抑自己的性子, 既然喜欢,那就想方设法的把人抢回来。 “公主可还记得永平十六年的元宵,我在春澜江上对你说过的话?” “哦?原来世子是想要娶我?” 霍行止听出她口中的嘲讽,倒也不恼:“公主清楚自己的处境吗?你虽是高高在上,无人敢犯,但左不过有名无权,必须讨好皇帝才能过上好日子。” “你很聪明,利用自己的力量早早支持了李瑾,他来日要是登基了,你也能荣华一生。可惜李瑾败给了李玦,等李玦大权在握,你迟早会被清算。” “世子的意思是,我与其在皇宫里苟且偷生,不如跟了你?” 李珍的上道让霍行止露出满意的笑容:“霍氏盘踞南疆多年,我敢保证你在王府的日子绝不会比在宫中差。” “锦衣华服,随你挑选;美酒珍馐,你可以尽情享用。” 李珍又问:“那世子准备给我什么名分?世子妃吗?” 霍行止静默了一下。 “你的身份特殊,我不能给你,但我保证从今以后你就是我身边唯一的女子。” “就算日后我娶了正妻,我也绝不会碰她一根手指头。” 李珍一时间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来面对这番话,所以她咧开嘴笑了。 霍行止给她斟的酒还摆在面前,色若琥珀,一看就很醇香甘美。 李珍将它端在手上。 她再怎么高高在上也是过去的事,皇宫局势变化,她身在南疆孤立无援,只能靠着自己生存。 霍行止不觉得李珍会拒绝自己。 “只要公主跟了我,你就是这王府后院的女主人……” “哗啦——”,霍行止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脸上一阵清凉。 有什么东西劈头盖脸地泼在了他面上。 水滴顺着脸颊滴到唇舌,霍行止尝出那是他特意拿出来招待李珍的美酒。 对面李珍手中的酒杯空了,所以是她泼了他一脸酒。 被人当面泼酒是奇耻大辱。 四周鸦雀无声,侍女们早就跪了一地,连气都不敢喘,生怕这个残暴的镇南王世子将气撒到她们身上。 霍行止作为镇南王唯一的独子,身上又有赫赫战功,从来要风得风,连皇帝也不敢对他无礼。 原本晴朗的心情被这杯酒全部浇熄,怒火窜上头顶,他目光阴鸷地看着李珍。 李珍毫不畏惧的跟他对视。 “你区区一个大雍臣子,不过是我李家在南疆的看门狗,我当世子妃已是抬举你了,你居然还想让我像侍妾一样无名无分的跟着你?” 她唇齿中喷射着尖锐的火气:“霍行止,你哪儿来的脸说这种话?” 话出口的瞬间李珍也想过这会不会激怒霍行止,让他将自己处死。 可她不在乎。 就算答应了霍行止成为他的女人,她将来的处境跟现在比起来也没什么区别,一样的性命掌握在他手上,他想杀就杀,想留就留。 李珍虽然有好感度系统,霍行止对她也正感兴趣,她有把握在这个男人手底下过上好日子……但她就是不愿。 她不愿屈辱地待在他的后院,日日等着他的临幸,卑微地迎合奉承他。 她是大雍的元昭公主,男子们应该对她趋之若鹜,而不是由她低下身段来讨好他们。 李珍此话一出,周遭更加寂静,侍女们背上冷汗津津,猜测着世子会不会要她们将元昭公主拖下去处死。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霍行止只是冷笑一下,从袖子中掏出一块丝绢擦拭了脸上的酒渍。 他没对李珍发怒,也没把李珍处死,他表现得极为冷静。 “既然公主不想吃饭,那就下去休息吧。” 侍女们训练有素,听到霍行止的命令,连忙起身走到李珍身旁。 “公主,请吧。” 她们的声音微微颤抖,明显是很惧怕霍行止的威严。 李珍不想为难她们,也不想继续跟霍行止待在一起,便跟随侍女走回了刚刚沐浴的厢房中。 这间厢房不大,被一架屏风分为内外两室,内室有摆着架子床和妆奁,外室则有一圆桌,大概是王府的客房。 但厢房内的摆设无一不精,跟皇宫比也不遑多让,足以见镇南王府的奢靡。 侍女带她进入厢房中就鱼贯退出,还将房门紧闭,李珍试着推了推,房门理所当然的被锁上了。 既然把她锁在这里,说明霍行止还不想杀她,她心中也不急,这一路在马车上没休息好,干脆脱掉外衫,去榻上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会。 再次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变得昏黄,大概是傍晚了,李珍肚子发着咕咕的响声,那房门却还是紧闭着,没有人来给她送饭。 一直等到暮色四合时分,也没有人经过这间客房,她就像被困在了一座孤岛上。 李珍明白了霍行止的意思,他故意饿她,想让她认清现实服软。 她身在南疆无依无靠,若是霍行止强来,她也很难反抗,但他是个极度骄傲的人,强迫她会让他觉得自己掉价。 李珍不由冷笑,这年头,真是强盗也要学着装模作样了。 不过对霍行止来说,让她一个大雍公主心甘情愿对他俯首称臣,或许也是乐趣之一。 驯服一匹高傲的野马,是这群自视甚高的男人最爱做的事。 可他未免太小看她了,跟做他无名无分的姬妾比起来,饿个几顿又算得了什么呢? 此后三日,除了每天一碗清水外,厢房里没有再送来任何食物,李珍不吵不闹,把水喝光,就这样没有一口食物的在厢房里度过了几天。 每逢天亮之时,总有人在窗户旁探头探脑,李珍想那应该是霍行止的人来看她有没有求饶的吧。 李珍只当没看见,在床上躺着睡觉,以驱散火烧般的饿意。 到了第四日傍晚,李珍饿得头晕眼花时,她闻到厢房内居然有一股肉香味。 起先她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但在榻上躺得越久,那股香味就越发清晰。 她下了塌,寻着香味走到外室,居然真的在门缝旁找了一碟炙烤肉。 她饿得眼睛都快发绿了,来不及想这些食物为什么会出现在厢房里,用手抓起盘子里的肉吃得干干净净。 肚子填饱后,钝钝的脑子也清醒很多。 霍行止治下甚严,既然下定决心要让她服软,王府里应该不会有人敢给她递吃食。 会这样做的只有一个人,聂隐。 一想到他的脸,李珍就心中发沉,她索性不再去想他了。 等到第二日醒来,李珍发现吃剩的碗全都消失不见,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她更加确信来的人就是聂隐。 今日霍行止的人也如约而至,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透过窗户缝隙朝里面望。 李珍吃饱饭有了力气,还十分有闲心地开口:“你不用在这里偷偷摸摸地看,告诉霍行止,我宁愿饿死在这里,也不会当他的姬妾。” 窗外那人没想到她会突然出声,被吓得身体一抖,缩着身子连忙跑开了。 他一路来到霍行止的院子里,霍行止刚用完早膳,正坐着悠哉喝茶,见到下人来,眼也不抬地开口问:“怎么样了?” “公主还是在榻上躺着。” “没求饶?” “没有。” 下人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冷嗤:“倒是个硬骨头。” “说了什么吗?” “这……”他有些犹豫要不要说给霍行止听,毕竟李珍说的可不是什么好话。 霍行止眸子闪出厉色:“说。” “公主说……公主说她宁愿饿死在这里,也不会当您的姬妾……” 察觉到霍行止变得愈发安静,下人的声音越来越小。 良久,上面传来一声脆响,那是霍行止将茶盏重重搁在了案上。 这个声音并不算太大,但却让下人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跪在地上哆哆嗦嗦。 “还请世子息怒啊!” 霍行止没理会下人的劝告,坐在那里感觉心中怒火翻腾。 真是个不识抬举的女人,虽然不能给她正妃之位,但自己都许诺了让她成为身边唯一的女人,她还想要怎么样? 霍行止越想心中越是火大,他就不信自己不能让她服软! “不必理会,再饿她几天,这回连水也不许送!” “是。”下人小心翼翼地退下,只留霍行止一人坐在厅中生着闷气。 李珍知道霍行止一定被自己那些话气得不轻,今天居然连水也没送来。 她也不着急,就在厢房里等着。 一直到夜晚时分,门口传来一声轻响,李珍走到外室,发现门缝处出现了几块蒸饼和一碗清水。 门口有黑影一闪而过,李珍不知道那是不是聂隐,她也不在乎,拿起碗先润润干涸的嗓子,又拿起蒸饼填饱饿扁的肚子。 第134章 一觉醒来,碗通通消失不见。 有了聂隐的帮助,李珍更加有恃无恐,每日看到下人鬼鬼祟祟在窗户旁出没,她都要大骂一通霍行止,让下人帮自己传话。 霍行止不愧是镇南王府出身,倒也挺能忍的,李珍想自己都骂得那么难听了,他居然还没冲进厢房里把自己给一剑捅死。 在厢房内浑浑噩噩的不知过了多少天,这日傍晚,李珍听到“吱呀”一声门响,紧闭已久的厢房大门居然被人打开了。 李珍躺在床上伸着脑袋一看,是一身着深红华服的人款款进入了厢房中,上面的花纹流光溢彩的,晃眼的很,李珍于是又闭着眼睛躺下了。 霍行止看到她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心中就陡然生出一股火气,但他将它们全部压了下来,只身走到李珍近前。 “公主可还好吗?” 话语听起来像是关心,但语气却带着满满的恶意。 李珍虽有聂隐的帮助,却也是杯水车薪,短短几日她瘦得下颌都尖了,脸上也泛着青白,霍行止并没有瞧出不对劲的地方。 霍行止的话她只当没听到,甚至还闭着眼睛翻了个身。 “……” 霍行止自持身份,从不会对女人动粗,但看李珍这副模样,他却忍不住地伸出一只手钳住她的下巴,逼她面向自己。 他力道有些大,李珍睁开眼怒目而视。 “世子是来杀我的吗?” 她的态度跟之前一样强硬,摆出一副毫不妥协的姿态,但霍行止却觉得心中的怒火莫名消了不少。 哪怕她骂他也比不理他好。 她下巴的触感很好,霍行止情不自禁的在上面轻轻抚动着。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身为臣子怎么能杀公主,我只是来看望看望您。” 现在听到霍行止的好感度上涨,李珍只会觉得厌恶,她避开他的手指,冷哼道:“虚伪。” 霍行止没再强行捏住她的下巴,只是指腹摩挲着,回味了刚刚的感觉。 “多日未曾进食,想必公主快要饿坏了吧,”霍行止对着外面喊了一声,“来人。” 话音刚落,厢房外便涌入了不少侍女,她们手中皆端着精致的菜肴,很快将外室那一个小小桌子摆满。 香味充满在整间屋子中,李珍肚子立即发出响亮的叫声。 霍行止离得近,将那声音听得一清二楚,他忍不住一笑。 “公主可要用膳?” 当然要。 李珍没回答霍行止的话,从床上撑起来,脚步虚浮地走向外室。 霍行止伸手想要扶她,被李珍侧过身子避开。 桌上摆的还是她爱吃的食物,看得她口水直冒,她连碗都不用,端起盘子就往嘴里赶,把腮帮子撑得满满的。 霍行止从内室中步出,站在她身边,不做声地看着她狼吞虎咽。 李珍身为公主,这吃相却全无礼仪美感,若是给那些大儒看了,必定要痛骂她个三天三夜。 霍行止却看得眼里带笑,心情跟着好起来。 他觉得自己有点像在看着一只小猫小狗吃饭,就算对方吃得满嘴流油也很是讨喜。 让李珍吃一顿饱饭并不是他良心发现,而是他早就盘算好的计谋。 他曾经带兵打仗,在御人方面颇有心得,深知给人一鞭子后要再给个甜枣这个道理,今日这顿盛宴就是甜枣。 守城的士兵饿得狠了,一顿饱餐就能让他们临阵倒戈,霍行止不信李珍吃完这顿后,还不会对自己服软。 想到马上就要抱得美人归,他心脏开始“咚咚”跳动,升起隐隐约约的期待。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至于下人说的什么多日不食恐伤身……那都是次要的因素。 他唯一的目的就是驯服这匹桀骜不驯的野马而已。 播报声响起的时候,李珍就感觉自己吃撑了。 下一次吃到这些盛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念念不舍地看一眼那些菜,回到内室中继续躺下。 霍行止含笑看着她吃完,又跟随她进了内室。 看到李珍直接躺下,他愉悦的眉头轻挑。 这么主动? 这一顿饭的效果超乎他的想象。 但他还不急着享用她,今天不适合,他会精心选择一个好的日子和场所。 最好是月朗风清,花前月下的地方。 看着李珍阖上双眼,模样乖巧又安静,霍行止伸出手指爱怜地蹭刮她的脸颊。 嗯,这段时间还是瘦太多了,他要好好给她补一补。 正想得出神时,李珍倏地睁开双眼,凌厉的眼眸正对上霍行止。 霍行止刚想对她一笑,却听到厢房中传来“啪”的响声。 左脸泛起火辣辣的疼痛。 李珍扇了他一巴掌。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这一巴掌如同一盆凉水从头顶浇到脚底。 那些雀跃,那些期待在这一巴掌后消失殆尽。 罪魁祸首用一双带着憎恶的眼眸看着他,丝毫不怕自己的行为将他触怒。 霍行止小时候被镇南王用鞭子抽过,长大了也被敌军用箭矢射过,但从来没有人敢往他脸上甩一巴掌。 怒火和屈辱一齐涌上心头,抚弄李珍脸颊的手来到她的脖颈。 她在皇宫中养尊处优,那脖颈自然是白嫩修长,好像一用力就能掐断。 他紧紧攥住它,一瞬间有将它捏碎的冲动。 这个女人不识抬举,还胆大包天,自己何必如此退让,不如杀了她一了百了。 “嗬……嗬……” 痛苦的喘息声响在他耳际,被他掐住脖子的李珍脸色涨红,看上去好像马上要断气了。 李珍像一条砧板上的鱼,在他手下剧烈挣扎但无从反抗。 挑起敌军的脑袋时,霍行止会感觉很畅快,但看着李珍快要被他掐死了,他却觉得心中越来越沉郁。 于是手放松了力道,收了回去。 李珍捂着被掐红的脖子咳嗽不已,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感到死亡来临之际,她很想去扳动手镯上的机关,但她发现她根本做不到这样的事,被遏住了脖子,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霍行止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松手。 现在霍行止放开了她,或许是个大好时机,但……他领兵打仗,必然身怀武艺,李珍想自己恐怕还没将刀刃刺入他的胸膛,他就已经将她束缚住了。 她按捺住自己满怀仇恨的心情,告诫自己现在还不是时候,冒然使用手镯只会让她失去唯一的防身武器。 幸好霍行止还舍不得杀她,他收敛了盛放出的暴怒,又变成那个冷静自持的镇南王世子。 他看了她良久,目光在她通红的脖子上流连一瞬,而后转身走出厢房。 杀了李珍没有意义,霍行止想,跟那些得不到就毁掉的匹夫有什么区别? 他要驯服李珍,看着她心甘情愿地从了自己,不是要她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陪伴在自己身边。 这一回是他失策了,李珍是锦绣堆里长大的公主,不是那等出生以后连一顿饱饭都没吃过的守军。 区区一顿珍馐是驯服不了她的。 霍行止走出外间时,脸上忽然露出笑意。 刚刚传菜的侍女们就守在这里,她们不知道厢房内发生了何事,但从动静上听来世子和公主应该闹得挺不愉快的。 所以她们看到霍行止的笑容,就跟活见鬼了似的,一个个交换着惊恐又疑惑的眼神,怀疑世子可能被公主刺激的有点失心疯了。 霍行止没有注意到侍女们的神情,他还在想着李珍。 李珍的举动他当然生气,只是他从气愤中觉出了一丝……趣味。 这就跟攻城略地一样,轻松得来的有什么意思?要用尽千方百计,要豁出性命攻下来的地盘才会让人收获巨大的喜悦。 现在李珍就是那座让他头疼……也让他着迷的城池。 越困难就越趋之若鹜,他真是越来越期待将她攻下来的那一刻了。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他看向立在厢房外噤若寒蝉的侍女。 “吩咐下去,从此王府中不再有公主了。” 没关系的,一计不成,他还有别的法子对付她。 * 霍行止离开厢房后,天色渐黑,厢房被重新锁上,再没有人进来。 李珍虽不怕霍行止,但那被掐住脖子的窒息感还是让她心有余悸,她缩在榻上等着霍行止接下来的行动,没想到等来的是一声好感度播报。 李珍:…… 算了吧,这也是好消息,起码说明霍行止应该不会想要将她杀死了。 直到入睡之前,聂隐再没给她送过吃食,想来他应该是知道霍行止来了她的厢房中。 【系统,聂隐的好感度是多少】 【正在为你查询聂隐的好感度,请稍后】 第135章 【聂隐当前好感度:80】 80……这个数字已经非常高,按照常理来看,已是对她用情至深的程度。 所以她不理解聂隐的做法,不理解他为什么在对自己好感达到80的情况下,还能听从霍行止的命令,将她一路从上京带到南疆。 是80的好感度还不足以抵消他对霍行止的忠诚吗? 李珍想不通,索性不再去想了。 反正她难以原谅他的所作所为。 一觉睡到天明,李珍躺在床上迷迷糊糊时,突然听到“嘭”一声巨响。 她被吓得醒了神,忙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是自己的房门被人粗暴地打开了。 有几个凶神恶煞的健壮仆妇闯入厢房中,目光恶狠狠地盯着她。 李珍感到有些不安,问道:“你们是谁?为何闯入我房中?” 仆妇并未理会李珍的询问,有几个人冲到内室中将李珍按到了床上。 她们的力气很大,李珍根本挣脱不开。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放开我!” 她怒吼了几声,但全无作用,仆妇们像树皮一样粗糙的手指开始扒她身上那水红色的罗衫。 动作粗暴又迅速,李珍身上被掐得很疼,不一会全身就变得光溜溜的。 李珍想过要不要用手镯里的刀刃跟她们拼了,但她们人多势众,自己的武器说不定会被她们夺走。 她只好放弃了念头。 为首的那仆妇穿金戴银,一看就知不是普通下人。 她眼神像针一样打量着李珍赤、裸的身子,嘴里发出冷笑:“好一个身娇肉贵的可人儿。” 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在大雍,李珍都没受过这等羞辱,她竭力捂住自己的身体,强忍着泪水与那仆妇对视着。 “眼神这样凶狠,一点不像个女人,真不知世子看上你什么。” 说罢,她下巴倨傲的一扬,立即有人捧了一身灰扑扑的麻衣上前。 仆妇用戴着金戒指的两只手指尖拎起麻衣,往李珍身上一抛。 “下人就要有下人的样子,从今往后,你只能穿这一身衣服!” 那麻衣又破又旧,不知道从哪里扒出来的,还带着一股酸臭味。 但眼下李珍无法,只能将它穿在身上蔽体。 见李珍穿戴好了,穿金戴银的仆妇又吩咐道:“把她带走。” 她这一声令下,立即有两个穿着同样灰扑扑的仆妇上前将李珍架住,就要带着她往厢房外走。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为首那仆妇终于回答了她的问题*:“自然是下人房里,你区区一个下贱的奴婢难道还想住在这主子们用的厢房中吗?” “什么下人,我可是……” 仆妇如黑豆般的眼睛像是生出了钩子衔着李珍,脸上带着隐秘而恶劣的快意:“世子亲口吩咐了,镇南王府中从此再无公主。” 李珍起先还不理解这话,等她看到那仆妇脸上的表情,才明白过来霍行止这是想出新的招数来对付她了。 不领他的情是吗?那他就要她变成王府中最低贱的奴婢,让李珍尝尝没有他庇护的滋味,尝尝忤逆他的下场。 仆妇们带着李珍走出华丽的厢房,一路来到了王府最后面的院子内。 这里的建筑低矮逼仄,跟她身上的衣物一样呈现出晦暗的色彩,一看就知道是属于王府下人活动的地方。 王府的下人也分很多种,有贴身伺候主子的,有给主子看园子的,其中最低等的就是连主子的面都看不见,给主子洗衣服的。 霍行止给她安排的“职位”应该就是最后一种,因为仆妇将李珍带到了后院中最角落的院子里。 一进去,李珍先看到有许多侍女拿着木棒在一片空地上“邦邦邦”地清洗衣物,地上湿漉漉的,黑色污水带着皂角味洒了一地。 看到李珍被强行架进来,那些侍女们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埋头清洗衣物,好像对这样的情况见怪不怪。 空地四周围了一圈屋子,应该就是洗衣侍女们居住的地方。这些建筑破破烂烂,给人感觉来一阵风就能吹倒,连最普通的下人房也不如。 仆妇将她带到空地一角,很快有个管事模样的人凑上前来,对着仆妇点头哈腰。 “沈姑姑。”管事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 “这丫头犯了世子的忌讳,所以被贬到洗衣房来了,给我好好治治她!” 管事先谄媚地应了沈姑姑几声,又指着堆成小山似的衣物恶声恶气地说:“今天之内把那些衣服给我洗干净,不然不许吃饭!” 李珍不动,管事的又推了她一把,她才走到了脏衣物旁边。 看到李珍开始动手清洗了,沈姑姑才扬起下巴走出了洗衣房。 李珍拿出一件脏衣服,在上面泼上冷水,撒上皂角,把它当成霍行止一样“邦邦”的用力敲。 想要让她屈服是吗?她偏不,她要让霍行止知道,就算在这里洗一辈子衣服,她也不屑当他的女人! 她庆幸自己是个现代人,曾经亲自动手洗过衣服,要是换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恐怕真的会向霍行止求饶。 洗衣服这活虽繁重,但做久了还挺解压的,能让她暂时忘记一些不愉快的事。李珍埋头洗了不知多久,等她再次抬起头时,天色已近傍晚,有下人推着车到了洗衣房里。 车上飘出的味道不难判断出那里面装的是晚饭。 今天一醒来就被抓来这里,李珍什么都没吃过,肚子传来火烧般的饥饿感,但看着身边还堆得满满的衣服,她想管事是不会给她饭吃的。 果然管事带着人发碗时,直接指着她说:“这个,不许吃饭!” 李珍又不是没饿过,对着管事的话充耳不闻,将洗衣服剩下的脏水往地上一泼,直接将管事的鞋袜连同衣摆弄湿了一大块。 管事是个大约四十岁的中年妇人,身材黑胖,她像个圆滚滚的煤球一样直接弹跳起来:“你你你……” 李珍无所畏惧地看着她:“不好意思啊,谁让你挡我的道了。” 管事气得牙关紧咬,恨不得扇李珍一耳光,但想起沈姑姑的嘱咐,她还是忍下这口气走了。 沈姑姑说了这丫头来历不一般,身上不能见伤,也不能让人累病了。 但沈姑姑还说过,除了这两条以外,其他都好办。 管事目光一狠,她总有许多办法惩治这丫头的。 管事走后,李珍继续埋头洗衣服,其他侍女都三三两两地回房休息,院子中只剩了她一人,她看着剩下的衣服,揉揉酸疼的脖子,估摸着今晚肯定要通宵了。 就在她又将一件脏衣服放入盆中时,李珍视线内忽然出现了一快干巴巴的饼子。 她惊讶地抬头一看,发现一个穿着白色素服的女孩在盯着她笑。 女孩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整个人又黑又瘦,像根豆芽菜,她身上浓烈的皂角味提醒李珍,她也是这里的洗衣奴婢。 李珍盯着女孩不说话,女孩很自来熟的先开口了:“我看你没吃晚饭,我这里还有块饼子,你要吃吗?” 李珍没有先接过:“我吃了,你怎么办?” “你放心,我那儿还有很多……” 女孩话还没说完,李珍已抓起饼子往自己嘴里塞了。 一天繁重的苦力活早已让她饥肠辘辘,她手上还带着洗衣残留的污水,饼子更是跟石头一样又干又硬,但她却吃得很香,还差点噎住。 女孩赶紧走到她身旁,给她拍了拍背。 李珍好一会才缓过气来:“多谢你。” “我还得把衣服洗完,你先走吧。” 女孩并没有动弹,李珍也不管她,拿起一件衣服就狠命敲起来。 女孩看了半天,终于开口:“你爹娘一定很疼爱你吧?” 李珍一愣:“为何这样说?” 女孩笑道:“你手法那么生疏,手又那么嫩,一看就没干过粗活。” 说着,她向李珍摊开了自己的掌心,黑瘦如鸡爪的掌心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茧子。 “衣服要这么洗才能又快又不费力。” 女孩拿过李珍手中的木头棒子,对李珍示意了几下。 李珍试着照做,果然比刚刚省力多了。 教会了李珍洗衣服,女孩还是没走,反倒去寻了另一个木头棒子,打算帮着李珍一起洗。 李珍拦住她:“这是我的事,不用你帮忙。” 女孩笑得很淳朴:“没关系的,进入王府之前我也经常帮村里的大婶们洗衣服,她们都夸我做的又快又好。” 见女孩坚持,李珍便不再拦她了,跟她一起清洗那堆衣物。 洗了半晌,女孩又开始出声道:“我叫二丫,你叫什么名字?” 李珍含糊道:“我叫阿珍。” “阿珍……这个名字真好听,在我们村里只有秀才老爷才会给女儿取这种名字,像我们都叫狗儿,草儿什么的。” 第136章 二丫脸上还是笑嘻嘻的,她虽长得黑瘦,那双眼睛却又大又亮,令李珍想起了陈明珠。 不知道她离开皇宫后,有没有人照顾她…… “所以你爹是秀才老爷吗?” 二丫的话唤回李珍的神智,李珍摇头:“不是。” “这也对,秀才老爷的女儿怎么可能来王府里当洗衣婢呢?” 秀才老爷的女儿是没来,但皇帝老爷的女儿倒是来了。 李珍默默腹诽着。 二丫好像对李珍很是好奇:“听你的口音不像是南疆人,你是从哪儿来的啊?” “上京。” “上京?”二丫倒吸一口凉气,虽然她见识不多,但也知道上京是大雍的国都,离这里很远很远,“那你怎么来了南疆?” “被人掳过来的。” 二丫看她的目光充满了同情:“难怪你会被分到洗衣房来了。” “这话怎么说?” “沈姑姑只认钱不认人,不给她好处的话,她就把人派来干这些粗活重活。你既然是被掳来的,想来也没有银子贿赂沈姑姑吧。” “所以你是没有银子才被分到这里来的?” 二丫点点头:“我家原本有几口薄田,勉强过些清贫日子,可我爹好赌,把田全抵了赌债还不够,又把我和大姐一起卖给人牙子了。” 她两手一摊:“我哪儿来的钱给沈姑姑。” 李珍沉默了一会:“那你娘呢?” 二丫道:“我没见过,村子里的人说她生下我就偷偷跑了。” 这些听起来凄惨的经历,在二丫口中却很是寻常,她忽又笑起来:“但是不用担心,我很快就要过上好日子啦!” 她明亮的双眼在黑夜中像一颗闪烁的星星。 “我认了个干哥哥,在王府马厩里当差,他说等他当上管事的,就给沈姑姑说情,把我调去主人们的院子里当粗使丫头!” 说到这里,二丫看了看她:“到时候我把你也一起捎上!” 自己的去留只能由霍行止决定,但李珍还是笑道:“好,我等着你。” 二丫却又变得惆怅起来:“可沈姑姑这人眼高于顶,据说连前院的管家也瞧不上,不知道我干哥哥以后能不能入她的眼。” 李珍有些好奇:“这沈姑姑很厉害吗?” 回想她的穿着,的确不像是一般仆妇。 二丫顿时瞪大了双眼:“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沈姑姑那可是世子的奶娘啊!” “老王妃去的早,世子也没有纳世子妃,王府里的一切都是她在打理的!” 奶娘在仆人中的地位的确很高,怪不得那沈姑姑如此嚣张。 二丫往左右看了看,确定空地里没其他人后,又凑在李珍耳边轻轻说:“不过我听说沈姑姑最近遭到世子训斥了。” “出什么事了?” “沈姑姑有一个女儿,也在王府里当差,长得如花似玉。世子一直没有纳世子妃,身边也没有任何女子,沈姑姑就动了心思,想把自己女儿给世子当妾室。” “可世子根本不领情,命沈姑姑的女儿不许再出现在他跟前,还警告沈姑姑说,若是再动这样的心思就把他们一家子赶去乡下的庄子里!” 二丫说话时语气幸灾乐祸的,显然是对沈姑姑有诸多不满。 李珍想起早晨沈姑姑打量自己的眼神……她多半觉得是自己挡了她女儿的路吧。 二丫的脸好像一块调色盘,刚刚还幸灾乐祸,现在又愁眉苦脸的:“唉,沈姑姑的女儿一走,世子身边就会添上新的侍女吧,我真羡慕她们,如果那个人是我就好了。” 李珍看她一眼:“有什么好羡慕的?” 跟在霍行止身边的侍女都战战兢兢的,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儿。 “你不羡慕吗?”二丫道,“那儿的活计轻松不说,还能穿上好看的衣服!” “最重要的是能时时刻刻见到世子!我进王府已经快一年了,还不知道世子长什么样呢……” 李珍想起这个人心中就涌上一阵厌恶。 “长得也就那样吧。” 二丫立即看向她,语气中带了不可思议:“你见过世子?” “见过。” “那你能跟我说说世子长什么样吗?是不是剑眉星目,威武不凡?” 李珍摇头,撇嘴道:“青面獠牙,丑陋不堪。” 二丫脸上带了些疑色:“果真吗?” 李珍确信点头:“果真。” 二丫缩了缩身子:“那得丑成什么样啊,我还是不见好了。” * “阿嚏!” 坐在厅里等着下人回话的霍行止无缘无故打了个喷嚏。 现在是三月,天已经暖和起来了,这个喷嚏让他觉得有些奇怪,但他没有多想,转心听着下人的汇报。 “沈姑姑已经将公……将她送去了洗衣房。” 想起世子说过的镇南王府以后不再有公主,下人紧急改了口。 “她可有哭过?” “未曾。” “可有闹过?” “也没有。” “那她在洗衣房干了什么?” “就埋头洗了一天衣服。” 霍行止挑眉:“是我小觑了她。” 没想到李珍一个堂堂大雍公主,还真就把这脏活干下去了。 “继续让她干,我倒要看看她能撑到什么时候。” “是,”下人知道世子存心要折腾李珍,自以为讨好地开口,“洗衣房的管事一早就把脏衣服扔给她了,连晚饭都没给她吃呢……” 霍行止突然打断下人的话:“没给她吃晚饭?” 下人察觉到霍行止这话有些沉。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回答:“是。” 厅内寂静无声,跪在地上的下人看到一双华丽的织锦鞋履来到自己面前。 鞋履一抬,直踹向他胸口,下人顿时仰倒在地,喷出一口血来。 “我什么时候说了不给她吃饭了?” 这声音冷得下人发抖,他慌忙跪好,对着霍行止连连磕头:“是奴错了,是奴错了!” 霍行止坐回上首:“去领十鞭,连同洗衣房的管事一起!” 下人不敢多话,连忙退下领罚去了。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有了二丫的帮助,李珍剩下的衣服很快就洗完了。 管事的并没有给李珍安排住所,二丫就热情地邀请李珍和自己同住。 下人住的屋子自然不比厢房,采光极差,即便在大白天也是黑漆漆的,屋子里摆设破破烂烂,只是勉强能住人而已。 但好在这里只有她和二丫两人,李珍没有抱怨,略整了整床铺就睡了过去。 许是白天太过劳累,李珍这夜睡得很熟,第二天还是被二丫摇醒的。 她早已梳洗完毕,还帮李珍打了一盆水来,李珍穿好衣服,挽好发髻,略洗了洗脸就和二丫走出房门。 洗衣房的规矩是下人们先在空地里集合,确认人到齐了以后,再开始清洗衣物。 等二丫和李珍走入人群中,便有个年长些的女人站在了这堆洗衣婢跟前,李珍一看,却不是昨天的管事。 女人道:“赵姑姑身子不适,这几日由我来看管你们,你们可要勤勉些,别以为赵姑姑不在便可偷懒了!” 洗衣婢们答是,女人对照着人念完名册后,就给各人分派活计。 李珍是被霍行止专门送过来的,她料定今日自己必定也会被刻意针对,谁知那新来的管事指着角落的一盆衣服对她说:“你就负责洗干净那里的衣服吧。” 李珍一看,那堆衣服比昨日少了一倍不止,虽算不得轻省,但差不多是一个正常洗衣婢的活儿。 这是怎么回事?李珍愣怔,难道是霍行止良心大发了? 不不不,李珍很快将这想法抛出脑外,要是他有良心,他就不会把自己送来洗衣服,更不会把自己从上京掳来南疆当他的姬妾。 活计虽然少了很多,但李珍到底还是个生手,到下午放饭时那堆衣服还剩零星几件没洗完。 后来还是二丫来帮她,她才勉强赶上了晚膳。 晚膳算不得多好,但比干嚼大饼强多了,至少能见到荤腥,李珍狼吞虎咽地吃下去,才感觉疲劳的身子缓解了些许。 就这样李珍在洗放房中过上了繁忙而平静的日子,有二丫这个热心人帮忙,洗衣服的活计也不算太难做。只是让她头疼的是,她还有主线任务要做,要是一直困在这里,只能迎来死亡的结局,她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她势必要回到上京,可现在她孤身一人,这公主的身份只怕说出去了也不会有人信,到底有谁能带她回上京? 李珍脑海中出现一个黑色身影。 但她很快甩甩头将身影赶出脑海。 聂隐已经背叛过她一次,她现在还怎么敢相信他? 退一万步说,回了上京又如何呢?现在李玦掌握大权,自己若是找不到他的诸多罪证,恐怕很难扳倒他。 第137章 李珍思来想去,竟是想不到合适的方法,也找不到可以帮自己的人。 不,其实还有一个人可以帮她,霍行止盘踞南疆,大权在握,若能将他攻略下来…… 李珍再一次否决了这个想法。 攻略霍行止的第一步必然是要当他的姬妾,她不愿自己走到那般境地。 而且以霍行止的为人来说,当真攻略他了,他就会心甘情愿让自己成为女帝吗? “你个贱婢,不好好洗衣服,在这出什么神?” 一声尖利的声音打断李珍的思绪。 李珍抬头一看竟是多日不见的赵姑姑,来人一手扶着腰,正凶巴巴地看着她。 “赵姑姑病好了?” 李珍只是随口一问,却不知触犯了赵姑姑哪根逆鳞,她脸色瞬间变得涨红。 “你,这与你何干?!” 李珍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不说话了。 要不是因为这个贱婢,自己才不会遭此劫难,赵姑姑想教训李珍又不敢,只好拿她身旁的二丫出气。 “还有你,在这儿看什么热闹?衣服都洗完了?”赵姑姑把二丫吼的一阵懵,“晚上不许吃饭!” 李珍看不得二丫被这样欺负,当即就站起身开口:“她做错什么了?凭什么不让她吃饭?” 只是话才说几句,二丫就拽着她的袖子,对她摇摇头。 李珍无奈,只好坐了回去。 等赵姑姑趾高气扬地走了,李珍道:“你刚刚为什么要拦我?她摆明了是拿你出气!” “这种事我都习惯了,”二丫笑着说,“左右她饿不死我。” 二丫想得很开,李珍当然不可能让她饿着,晚上放饭时硬是将自己的饭菜分了她一半。 这点饭自然是吃不饱的,李珍半夜就被饿醒,想起她如果还在蓬莱宫里,玛瑙一定会给她做很多好吃的,什么虾仁豆腐、蒸鲈鱼,炙烤鹿肉,天气渐热,夏日快要来了,冰冰凉凉的酥山也该送到她案前了…… 李珍越想越饿,一抹嘴角还是湿漉漉的,她强迫自己不再想下去,快到天亮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现在适应了洗衣房的作息,不需要二丫来喊就自己起身了。两人简单梳洗一番后,到了外面的空地老老实实地站着。 赵姑姑今天居然来得很早,洗衣婢们还没来齐,她就在外面的空地上站着,时不时用那双锐利的眼神往人群里扫一眼。 确认所有人来齐了,她才道:“开始干活之前呢,我要问大伙一件事。” “你们昨晚有谁出了洗衣房?” 众人面面相觑,不懂赵姑姑的意思,都沉默着没有开口。 “不说话是吗?”赵姑姑冷笑一声,“那我再问你们,又有谁见过我那根金簪子?” 仍旧是无人开口。 赵姑姑道:“见过的最好老实交代,要是叫我搜出来了,等同于盗窃!” 见众人只是垂着头不说话,赵姑姑冷哼一声:“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家伙!” 她随意点了几个平时爱奉承自己的奴婢:“你们,给我一个个的去搜!” 见那些奴婢横冲直撞地闯入下人房,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李珍忍不住出声阻拦,但二丫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示意她不要冲动。 李珍不得不咽下这口气来。 她现在只是镇南王府里最下等的奴婢,生死权利掌握在他人手中,连区区一个洗衣房管事也奈何不了。 那帮搜查的人很快从下人房出来,手中握着一个金灿灿的簪子,在赵姑姑耳边细语几句。 李珍看到赵姑姑狞笑一声,目光跟自己对上……又缓缓转移到二丫脸上。 她心中大叫不好,赵姑姑已厉声喝道:“二丫,这金簪子是从你铺上找出来的,还不快老实交待!” 二丫吓得脸色煞白,一味的摇头摆手:“我……我没有见过这个东西!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床上!” “还敢狡辩?”赵姑姑眉毛竖起,走进人堆里揪起二丫的衣领,作势要打。 李珍推开赵姑姑,挡在二丫身前:“我可以给二丫作证,她一直和我待在一起,没有捡更没有偷过你的东西!” 赵姑姑身边一个长得高瘦的奴婢反唇相讥:“你说是就是了?说不定你和二丫根本是同流合污……” 李珍冷眼瞥过去,一把拽住她的衣襟:“说话做事是要有凭据的,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和二丫偷了金簪?难道你亲眼看见了?” 李珍极少与其他人来往,那高瘦丫头没想到李珍发起火来这么吓人,一时被逼得噤声。 赵姑姑心知李珍不能惹,让高瘦丫头退下,又看向二丫。 那个背后有人的惩治不了,这个小丫头可就任由她捏圆搓扁了! “还需要什么证据?从她床铺里搜出来金簪就是证据!”赵姑姑道,“王府里断然容不下这样手爪子不干净的丫头!” “来人!给我打她五十板子,再发卖到窑子里去!” 赵姑姑话音刚落,立即有几个身材健壮的奴婢上前来拿二丫,李珍想要阻拦,但敌不了她们的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丫被钳住按在地上。 有人从洗衣房外拿来了厚实的板子,立在二丫身侧重重的往她臀部打去,二丫哪受过这等酷刑,当即疼得惨叫。 嘴里还不断为自己叫屈:“姑姑……我……真的没有拿过您的……金簪!” 李珍看得眼眶发热,就要扑到二丫身上,赵姑姑一直注意着她的举动,当即命四五个人将她按住,不让她干扰了行刑。 “好好看着!这就是得罪我的下场!” 赵姑姑话是对着洗衣房所有人说的,那双眼睛却不住觑着李珍。 李珍没有理会她,只扭动全身,意图挣脱开按住自己的奴婢,但她一人怎么敌得过许多人的力气? 她已把自己搞得精疲力尽却还是挣脱不开,二丫的惨叫一声低过一声,短短十几板子下去,臀部上已是浸出了血来。 等到这五十板子打完,二丫只怕连命也没了! 李珍心急如焚,甚至对着赵姑姑求饶:“姑姑,我知道你是针对我的,求你放了二丫,从今以后我必定为你当牛做马!” 看着李珍如此狼狈,赵姑姑得意地笑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你若是早乖乖听话,说不定我还能绕过二丫一把……” 她眼神带着快意看向李珍:“可惜啊,现在迟了!你们几个干什么吃的?还不快给我用力打!” 板子的力道骤然加重,二丫身子一阵抽搐,高亢地尖叫一声后不省人事。 李珍不知她是晕倒还是断了气,心中更急,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般簌簌落下。 如果她没有沦落到这个境地,如果她手中握着一点点权力,二丫就不会这般任人欺凌。 是她做公主做得太久了,忘了没有掌握大权的人的下场会有多么凄惨。 连一个小小的奴婢都庇护不了。 她身体逐渐发软,再没有一丝力气挣扎。 李珍哭得越惨,赵姑姑身子就愈发舒畅,她还想对李珍说几句话,听到洗衣房里传来“咻咻”几声。 有小虫一般的黑影飞快接近按着李珍的奴婢,噼里啪啦撞在她们身上,她们惨叫一声,下意识放开李珍捂住伤处。 赵姑姑往地上一看,这才发现黑影原来是一块块尖利的石子,她不知道这石子从何而来,心中惊疑不定之时,见李珍已趁机跑出了洗衣房。 她赶紧指着院子门口:“快,快给我拦住她!” 对二丫动刑是她自作主张,没有知会过府里的主子们,这事她早就想好了,如果府里问起来就直说自己撵走了一个犯错的丫头,二丫身份低微,也无人会细究。 但李珍要是把这事捅出去可就不一样了,更别说她还是世子看上的人…… 赵姑姑急得跺脚,一味让人去把李珍抓回来。 可怪事就在此时发生了,只要有人靠近院门,院中就会莫名飞来小石块,把人全部打退,有人腿上中了招,有人脑袋上鼓起大包,试了几回之后,任凭赵姑姑喊破嗓子也无人敢出去追击李珍。 赵姑姑在院子里看了一圈,除了阴暗逼仄的下人房和呐呐不敢言的洗衣婢外,她什么都看不到,洗衣房四周甚至没有栽种高大的树。 这石子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听说那个婢女身世贵重,不会真的有什么神鬼在帮助她吧? 青天白日里,赵姑姑因自己的猜测而吓出一身冷汗。 * 跑,跑,跑! 李珍离开洗衣房后,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她生怕自己跑慢一点,二丫就要死在板子下了。 她很清楚自己的目标,霍行止。 在这里只有他能帮自己出头,帮自己救下二丫,因为他对自己有着35点的好感度。 李珍心中冷笑,当初拒绝得那么不留情面,还打了霍行止一巴掌,到头来还是得跟一个姬妾一样去求他出头。 第138章 这样的念头在李珍脑中转瞬即逝,二丫的性命迫在眉睫,她已经没有心思思考自己是否自甘下贱了。 她不知道霍行止住在哪里,扯住一个懵懂的小丫头问了,继续跑向他的院子。 小丫头回过神来问她干什么去,李珍早已跑得远远的,小丫头唯恐出什么事,连忙通知了王府里管事的沈姑姑。 沈姑姑本来就看李珍不顺眼,听到她又生事端,连忙找了几个人准备去捉拿李珍。 这回可是她先破坏规则撞在自己手上了,沈姑姑想着,她可不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她慢悠悠的往世子的院子走着,她要等着李珍将事情闹大,惹得世子恼羞成怒,自己就可以顺势将她拿下,好好惩戒一番。 世子院子从不让年轻婢女进入,连自己的女儿上次去也被狠狠申饬了一顿。 沈姑姑想着,李珍三番五次忤逆世子,世子早已对她不满,还让她成为了洗衣婢,这回居然敢做出这种事,根本是自寻死路! 她心情很好地进入霍行止院子中,还有空看了看墙角即将盛开的花枝。大厅里传来说话声,她便让人留在院子里,自己独自进入了大厅中。 大厅的情形却跟沈姑姑想的不太一样。 世子坐于上首,漫不经心地看着手中的茶,脸上并没有怒气;李珍立在大厅中央,正神色漠然地看着她进入。 沈姑姑搞不清这是什么状况,心中打鼓地跪拜:“老奴见过世子。” 因她是霍行止的奶娘,霍行止对她还算客气,手指虚抬一下:“姑姑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姑姑找我有事?” 沈姑姑咽了下嗓子:“老奴听说下面的人说有个不懂事的丫头闯进了您的院子,老奴怕那丫头惊扰了您,所以是来将人带走好好管教一番的。” 霍行止狭长的眼眸瞥一眼李珍,嘴边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是有个莽撞的丫头闯进来了,不过我自会处理,姑姑下去吧。” 听世子的口气,他这是不打算处罚李珍了? 沈姑姑没动,咬牙开口:“管教丫头是老奴的职责,怎么好劳烦世子呢?” 听霍行止不答话,沈姑姑干笑了一声:“毕竟依王府的规矩,后院的事都由老奴……” “沈姑姑,”霍行止将茶盏重重搁下,眼神不悦地眯起,“这王府里到底谁才是主子?” “自然,自然是世子殿下……” “那就别拿什么规矩压我,这王府里什么规矩我说了算。” 霍行止抬眼看了一下沈姑姑:“我一向敬重你是我的乳母,但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算上你女儿的事,这是你第二次坏我的规矩了。” 他声线极冷:“是王府里待得不耐烦,想去庄子里了吗?” 这话吓得沈姑姑冷汗直流,再一次跪在霍行止身前。 “老奴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还请世子饶恕!” 霍行止觉得有些聒噪,皱眉打断道:“好了,你起来吧,念你在王府里操持多年,我再饶你一次。” “下次可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多谢世子!” 沈姑姑千恩万谢后才灰溜溜地退出霍行止的院子。 霍行止看着在厅中站了许久的李珍,心情陡然变好,连眼中都带了几分笑意。 “我帮你赶走了沈姑姑,你不谢我?” 李珍面容决然,“扑通”跪在他面前:“求你救救二丫。” “二丫?二丫是谁?” “是洗衣房的一个婢女。”李珍将一切的来龙去脉都告知了霍行止。 霍行止并没有在意李珍话里的内容,他在仔仔细细地打量她。 他与李珍差不多半月没见了,他其实还有点想她。 她脸色憔悴消瘦了些,眼睛下面还坠着大大的乌青,一看就知没怎么休息好。那身破麻布沾染着脏污,挂在她身上空空荡荡,更添几分憔悴孱弱之感。 不过她那双眼睛还是没有变过,永远充满锐气,永远凌厉不可逼视,即便她跪在了霍行止眼前,霍行止也觉得她在俯视着自己。 “你瘦了许多。” 李珍话才说到一半,突然听到霍行止开口,愣了一会继续道:“我敢保证二丫绝对没有偷金簪,你能否救救她?” “洗衣房吃得不好吗?还是干的活太辛苦了?”霍行止一手支起下巴看她,还是答非所问。 李珍蹙起眉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知道,你想救那个叫二丫的洗衣婢嘛,”霍行止终于转回话题,“公主准备拿什么来换?” 李珍早知道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但当霍行止用“公主”来称呼她时,她心中还是涌上深深的屈辱感。 她沉了口气:“你想要什么?” 霍行止的目光在她脖子和微微敞开的领*口处放肆游走。 “公主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 语气轻佻,毫不掩饰他的欲望。 李珍闭了闭眼。 二丫血肉模糊的身体浮现在眼前,她没有太多时间犹豫,于是道:“如果你能救下二丫,可以。” 霍行止惊讶地挑眉:“原来一个奴婢就能让你这么听话。” 李珍的干脆取悦了霍行止,他眼角眉梢之间都带上了笑意。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霍行止起身,走到李珍面前,深红色的衣摆就在她眼前,上面的纹绣晃得李珍睁不开眼睛。 霍行止伸出一只手抬起李珍比前几日更尖翘的下颌,手指暧昧的在皮肤上摩擦。 李珍偏头躲开霍行止。 一双眼睛冷冷的直视他:“先救人。” 这对霍行止来说就是举手之劳罢了,他对着外头喊了一声,便有人匆匆立在厅外等候吩咐。 “把洗衣房一个……”霍行止还是记不住她的名字,“正在受刑的婢女救下,再从府外找个大夫来给她看看,不准让人死了。” 下人听了吩咐正要退开,霍行止又补充道:“把洗衣房的管事重打五十鞭,然后拿去发卖了吧,上次的十鞭我看她还没长记性。” 下人退出院子,李珍心中升起疑惑,所以赵姑姑受的伤是霍行止让人打了十鞭? 洗衣房跟他井水不犯河水的,不知道哪里惹怒了他。 果真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儿。 “在想什么呢?” 霍行止再次不客气地捏住她的下巴。 李珍不喜欢被这样对待,这让她觉得自己是个被亵玩的物件。 但现在她不能忤逆霍行止,只能紧握着拳头,忍下扇霍行止一耳光的冲动。 “没想什么。” “骗我。” 霍行止心情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好,还有空跟李珍说起玩笑话来。 李珍可没心情跟他说笑,并没有接霍行止的话。 霍行止也不在意,手从下巴往下,流连在脖子处,用手指在那儿剐蹭了好一阵。 李珍被剐得有些痒,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 霍行止因她的反应轻笑一下,手更加大胆的往衣领处探去。 李珍再也忍不了了,脸色惨白地抓住霍行止的手。 “别在这里……求求你。”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停留在她衣领上的手没再往下,李珍心中正松了一口气,霍行止却突然弯下身子,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李珍吓了一跳,口中惊呼一声,一双手紧紧勾住霍行止的脖子。 身子与霍行止贴得很紧,混合着皂角的馨香涌入他鼻腔,他的手指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腰。 霍行止直接将人带到了他日常起居的屋子,把人压在床榻上。 天旋地转之间,李珍感觉全身包裹着霍行止的气息,就连眼前看到的一切也是他。 这让她觉得厌恶。 于是在被按到床榻上时,她皱眉闭紧了双眼,将头微微偏向一边,透露出隐隐约约的抗拒。 霍行止正欲低头亲吻她的脖子,却很快发现她的不配合,钳住她下巴面向自己。 “睁眼。” 他声音变得有些冷,李珍不情不愿的把眼睛睁开,直视着霍行止,眼里是藏不住的厌恶与排斥。 这眼神刺痛了霍行止,让他原本大好的心情荡然无存。 “不许这样看着我。”他命令道。 李珍只好把眼睛挪开,去看床榻上放的锦帐。 霍行止还是不满:“不,你要看着我的眼睛。”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他捏着她下巴的力度加深:“我要你看着我,但不许用那种眼神。” “这可是你心甘情愿的。” 李珍冷笑:“你这话说错了,这并非是我心甘情愿,而是我被逼无奈的。” “你能控制住我的身体,将我困在这里,逼我低头当你的姬妾,难道还想控制住我的心吗?” 第139章 “我告诉你,你永远也控制不了。” 这话激怒了霍行止,他力道大的好像要把她的下巴整个卸下来:“你说什么?” 李珍不愿与他辩驳了,只希望早点办完事,早点走人。 她伸出手来,扯开自己的外袍,露出里面的素色中衣。 手镯时不时会碰到皮肤,冰冷的触感把皮肤激起一阵颤栗,李珍在思考这里只有她和霍行止两人,或许是杀了他的好时机? 这个念头很快被李珍否决。 杀了霍行止,然后呢? 王府内到处都是人,大概她才走出院子就会被沈姑姑叫人乱棍打死。 在没有退路之前,她不能做如此冲动的事。 于是将外袍扯开后,李珍不再有动作,双手一摊,作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中衣非常单薄,透出她素白的小衣和小衣包裹不住的莹白身子。 霍行止盯着看了一会,却觉得身体愈发冰凉,再也没有刚刚的兴致和冲动。 他当然还是对李珍感兴趣的,现在没有一丝感觉的原因……霍行止看向她的眼。 无论看多少次,里面的冰冷和厌恶还是让他火大。 霍行止一开始想着逼得她服软,能够品尝一番她的滋味就足够了,现在他才发现,他要的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他要她心甘情愿的与自己欢好,要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得不到她的心,只得到她的身子又有什么用?跟得到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没有任何区别。 尸体还能被他暂时捂热,现在的李珍却是他怎么都捂不热的。 霍行止没有任何动作,狭长的眼眸盯了她许久,久到李珍都好奇地看他。 “你到底要不要……” 话才说到一半,霍行止忽然放开了她,从塌上起身,整理着自己的外袍。 李珍从榻上撑起,更加疑惑:“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改主意了。” 他语气不见气愤和冰冷,跟刚刚完全判若两人。 李珍再次确定了他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既然他不愿,李珍也不想伺候,重新裹好外袍后,抬脚就准备离开。 霍行止伸手拦住了她。 “我说改主意了,但可没说放你走。”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天色已近午时,看着李珍尖翘的下颌,他道:“伺候我用一顿午膳。” 南疆物产丰富,镇南王府上的菜可一点不输皇宫。 霍行止吩咐摆膳后,侍女们鱼贯而入,在外室的一张大圆桌上摆满了整整一桌食物。 其中色香味自是不必多说,李珍还发现一两样她从没见过的菜肴,香味钻进鼻子里,她肚子立马咕咕叫了几声。 一大早起来赵姑姑就急着找金簪,她还什么都没吃过。 将侍女们全都屏退出去,屋子里就剩了李珍和霍行止二人。 霍行止坐在桌前,看李珍还在发愣,敲了敲碗。 “站在那里干什么?快来给我布菜。” 李珍心里骂了霍行止一通,走到霍行止跟前给他随意夹了几筷子菜到碗里。 她从来没伺候过人,这菜夹得很不专业,连调味的辅料都被她夹到霍行止的碗里去。 霍行止倒没在意,把辅料挑出来就自顾自地吃了。 吃完这一筷子菜,李珍还没有下一步动作,他抬眼看着她,李珍只好又去夹了另外一道菜。 李珍夹的很没有章法,离她近的被夹去大半,那些离她远的却一点没有动过。 王府里随意一个侍女都能比李珍做得好,但霍行止就是爱看她为自己忙上忙下的模样,吃了菜后,又命李珍给自己盛汤。 李珍将汤重重搁在霍行止面前,汤水洒出还弄湿了桌子,霍行止没去拿汤勺,只盯着李珍看。 “这汤那么烫,我怎么喝?” 李珍不懂他又想搞什么幺蛾子,没开口地等着他说话。 “喂我。” 李珍忍无可忍地出声:“霍行止,你是三岁小孩吗?还要我喂你?” “你现在是王府的侍女,我要你做什么就做什么,”霍行止道,“如果你不想救那个洗衣房的奴婢……” “好,我喂你!” 见他都抛出二丫来威胁自己了,李珍不得不咬牙答应。 她端起汤羹,用勺子舀出一点汤汁,递到霍行止嘴边。 “世子,请。” 她还对他用了尊称。 霍行止瞥了眼汤羹,没动:“这么远我怎么喝得到?再离近些。” 李珍沉了一口气,又将汤勺往霍行止嘴边递了递,霍行止这才就着汤勺喝下了一口。 李珍舀起第二勺时,霍行止又嫌汤勺离自己太近,逼得李珍不得不调整位置。 如此喂下去三四勺,李珍总算摸清霍行止的喜好,顺顺利利的把剩下的汤羹喂完了。 汤羹喂完,李珍琢磨着霍行止是不会再用膳了,正想要退出,霍行止却又把她叫住。 “我让你走了吗?” 李珍忍气吞声地站回原地:“世子还有什么吩咐?” 霍行止道:“坐下,吃饭。” 他这是要让自己吃剩下的菜?李珍不解其意,霍行止已拉过她一只手,让李珍坐在自己大腿上。 “放开我!” 被霍行止抱了个满怀,李珍面色涨红,羞愤地想要挣脱开,霍行止将她紧紧按住,一只手去夹了桌上剩下的菜肴,放到李珍嘴边:“吃。” 天气热,那菜肴还没凉,香味就一个劲儿的往鼻子里钻。 反正挣脱不开,李珍也不为难自己,就着霍行止的筷子吃下了那块肉。 一嚼下去,鲜香四溢,直把洗衣房的餐食衬托成了猪食。 见李珍吃下自己递的食物,霍行止眼中绽开笑意,又去夹另一盘菜,李珍全盘接过。 不得不说霍行止比她会伺候人多了,夹菜很讲究顺序,荤素搭配,咸甜交替,李珍吃得津津有味。 只是霍行止的眼神她不喜欢,看着她像是在看什么小猫小狗。 看着看着,还对她莫名加了5点好感度。 李珍尽量忽视那眼神,往桌上看了看,还开始挑拣起菜色来。 霍行止也都好脾气的一一照做。 最后李珍实在吃不下了,霍行止又强行喂她半盏汤羹,才将她从怀里放出。 “世子若是没有旁的吩咐,我就回洗衣房了。” 一从霍行止怀中起身,她又变成那副冷若冰霜,生人勿进的模样。 好像刚刚的温存都是霍行止的幻觉。 霍行止心中一阵气闷,但到底没说什么,挥挥手让李珍退下。 院子里,沈姑姑竟然还立在那里,见李珍出来了,便用那黑豆般的眼睛去瞪她,恨不得将她瞧出一个窟窿来。 李珍也不搭理她,径直往洗衣房而去。 走之前一片狼藉的洗衣房恢复了往日的秩序,洗衣婢们都在埋头清洗衣物,空地上二丫流的血也被清理干净,好像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 有人听到脚步声,见是李珍回来了,忙不迭的将头垂下,好像她是什么罗刹恶鬼。 李珍心系二丫,穿过空地,回到了房中。 一推开门,屋子里便涌出浓重的血腥味和药草味,大夫早已走了,屋子里仅剩二丫趴在床上昏睡。 李珍上前细看了一番,二丫的伤口已处理好,脸色看起来也好了许多。 她心中稍安,帮二丫掖了掖被角,又出去继续干活。 除了二丫外,洗衣房其他人皆不敢靠近李珍,李珍就挑了一个角落洗自己的衣服。 这边角落的空地上散落着几块小石子。 李珍知道上午有人帮自己跑出了洗衣房,这个人究竟是谁她心里也有答案。 她把小石子踢开,看也不看一眼的开始洗衣服。 这一点小小的恩情,还不足以让她原谅背叛自己的人。 * 李珍走后,霍行止并没有急着让人将午膳撤下,他独自坐在那儿回味了许久才让侍女进入外室。 侍女们把剩菜一个一个端出,他走出起居室,发现院子里不知何时跪了一个黑色身影。 聂隐。 他双膝跪地,脸上覆盖着半截黑色面罩,视线下垂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霍行止眯眼看了他一会,转身道:“进来吧。” 聂隐随他进入了厅中。 霍行止坐在上首,聂隐则跪在下方。 “任务都完成了?” 把李珍贬去洗衣房期间,霍行止将聂隐派出执行任务。 “是。” 聂隐答了一声,然后开始讲起整个任务的过程。 待他讲完,霍行止不咸不淡道:“你做得很好,下去领赏吧。” “多谢世子。” 聂隐却没动。 霍行止瞥他一眼:“还有话说?” “敢问世子是否将公主贬去了洗衣房?” 第140章 “是又如何?” 聂隐静默了一会才道:“世子为何要这般……” “聂隐,”霍行止打断他的话,“本世子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问缘由了?” “是奴冒犯了。” 话虽这样说着,但聂隐还是忍不住开口:“……世子之前曾许诺过会护公主周全。” 这是他将李珍送来南疆最重要的原因。霍行止告诉他,皇宫被李玦掌控,李珍危在旦夕,只有他才能庇护住公主。 可他没想到世子不仅将公主关在房里不给吃食,还把她贬去了洗衣房。 聂隐不禁怀疑,自己当初的做法……真的是对的吗? 霍行止突然冷笑一声:“她今天能来向我求救,是你在暗中出手吧?” 他不傻,王府里混成管事的都是人精,每个都有欺下瞒上的本领,若是没有人襄助李珍,她怎么可能逃得出洗衣房。 “……是。” 霍行止朝他射去锐利的眼神:“怎么?你对她动了真情?” 聂隐知道自己瞒不过霍行止:“是。” 他对着霍行止重重一磕头。 “此次的任务奖赏,奴不想要什么金银珠宝,奴只请求您能好好对待公主,不要再让她待在洗衣房了。” “若世子能许公主一辈子平稳生活,奴原今后为您当牛做马,绝无怨言!” “你对她还真是情根深种。” 霍行止派聂隐去做的任务都极度危险,他赏聂隐个官做做也绰绰有余,但聂隐什么都不要,只想给李珍换个安稳生活。 无名的怒火在心中发酵。 “若本世子不愿呢?” “世子!” 聂隐还欲再求,霍行止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听好了,李珍是本世子看中的女人,她的安稳生活,她的荣华富贵只有本世子有这个资格给他。” “而你,没有这个资格。” 没有什么比没资格保护心爱的女子更让人挫败的了。 聂隐因这话而紧握住拳头,霍行止懒得再看他一眼。 “自去领罚吧,一百鞭,顺便长长记性。” * 被霍行止耽误了一上午的时间,到了傍晚放饭时分,李珍的衣服还剩下一些没洗完。 不知道是不是告的那通状起了作用,新来的管事看她一眼,竟让她先去吃饭,剩下的衣物明天再说。 李珍乐见其成,帮自己和二丫打了两份饭,就赶紧回了屋子。 二丫这个时候已经醒了,李珍忙问她身子是否好些了,二丫点头过后,李珍又把饭捧来一口一口喂她吃了。 洗衣房的荤食少得可怜,怕二丫不够营养养伤,李珍又把自己碗里的肉沫子挑出来给她。 二丫吃完后还对李珍道谢:“谢谢你,阿珍,要是没有你,我今天定要死在赵姑姑手里了。” 这话听得李珍更为愧疚,她紧握住二丫一只手:“你不用谢我,要不是我你也不会遭此横祸,是我得罪了赵姑姑她才会针对你的。” “对不起,二丫。” 二丫对着李珍笑了一下:“无妨,我们以后低调做人,好好洗衣服,不得罪那些管事的就行了。” 李珍没接这话。 不得罪管事的或许能得到一时安宁,那时间长了呢? 只要她们还是奴婢的身份,那么性命就如草芥一般低贱,永远任人践踏。 李珍没将这话说给二丫听,把自己的那份晚饭吃完后,就打来水给二丫擦身上药。 如此忙活了一阵,天色已完全黑了下去,李珍草草梳洗一番,也熄了灯上床睡觉。 晚上还要给二丫换药,李珍并没有睡得很熟,在床上浅眠了一个时辰,她便摸索着起身,将大夫留下来的药敷在二丫伤处。 折腾一番下来,李珍手上全是草药味,她准备去外面打个水洗洗,刚跨出房门,她看到有个黑色影子直挺挺地立在自己身前。 大半夜乍然看到这样的景象是很恐怖的,李珍差点没吓出声,但她仔细看了一会,认出了这个黑影是谁。 李珍干脆没搭理他,自去院子里的水井处打水了。 那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嘴里轻轻唤她:“公主……” 看李珍在打水,他又想来搭把手。 李珍将水桶一挪,避开了他的手:“你这个时候不在王府里侍奉你的主子,跑来洗衣房干什么?” 声音冷得像块坚冰,直把聂隐的心戳出个口子。 “我……只想帮一帮公主。” “不需要,”李珍道,“我还没忘记自己落到这个境地究竟是拜谁所赐。” 聂隐呼吸一窒,心中的愧疚让他无法应对这话。 李珍见聂隐不走,连水也不打了,将水桶一扔,转身朝房里走去。 “公主……” 身后的聂隐急急追了几步便没了声响,李珍以为他是放弃了,却听到“咚”一声巨响。 李珍好奇地回头一看,见到聂隐脸朝下地倒在了地上。 “聂隐?” 她呼唤他几声,聂隐就像死了一样没有任何动静。 这是什么?故意惹她同情的苦肉计? 但聂隐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李珍走到聂隐身前,还没蹲下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她拍了拍聂隐的背,又摸到一手的黏腻。 是血。 她避开流血的位置拍了聂隐好几下,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李珍往前挪了几步,正准备摘下他的面罩,看他是否还有气息,聂隐却清醒了过来。 “公主……” 李珍又恢复一张冷脸:“你既然醒了,就自己回去吧。” 说完,她起身继续往前走,耳朵却不自觉地留意着聂隐的动静。 那人没发出一点声响,好像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武功如此高强,到底是怎么受的伤? 是被人打了吗? 如果留他一个人在这里躺一夜,他会不会血流干直接死了? 可他死了关自己什么事呢?背叛自己的人就该有这种下场! 李珍如此想着,脚却违背意志走向了聂隐。 “喂,你还能起来吗?” 聂隐因受伤过重而有些涣散的瞳孔骤然聚焦起来。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人。 “公主……怎么回来了?” “你要是死在这里,明天我就没办法洗衣服了,”李珍说着,又问,“你还能走动吗?” “勉强……可以。” 聂隐努力支撑起自己的身子,只是还是摇摇晃晃的,李珍赶紧上前扶了一把,聂隐才终于站住。 聂隐身子太高,李珍拉过聂隐一只手放到自己肩膀上,然后扶着他一侧腰,慢吞吞的将他带往自己房中。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李珍:…… 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有心猿意马的心思。 李珍不语,将聂隐扶进房中,又让他在自己床上坐下。 聂隐先打量了整间房舍,眉头皱起:“公主就住在这种地方?” 这里不仅比蓬莱宫差远了,连他的禁卫房也不如。 “我现在是王府里最低等的下人,还能住在哪里?” 李珍又问:“你有伤药吗?” 聂隐因李珍前一句话而瞳孔微微一沉,听到后半句话后他道:“没带在身上。” 李珍踟蹰了片刻,拿过二丫剩下的药。 “我先用她的药给你缓一缓,你明天记得重新买药还我,二丫还等着用。” 聂隐应了一声,但没接过药,过了半晌他道:“伤在背上,能否劳烦公主帮我上药?” 他这话问得很谦卑,好像生怕李珍拒绝。 李珍的确在想着要不要让他拿了药走人,但……来都来了,帮他上上药也没什么,万一他体力不支死在半途呢? 李珍于是道:“转过去。” 没想到李珍答应得这么干脆,聂隐先是一愣,而后乖乖转身,将自己的衣袍褪了下来。 他整个裸背展现在李珍面前,屋里点着灯,李珍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 聂隐的背血肉模糊,纵横交错的伤痕遍布其中,竟找不到一块好肉。 “你这到底是怎么伤的?” 聂隐回道:“被世子责罚了一百鞭。” 一百鞭……得亏聂隐是习武之人底子好,要不然可能都活不到来洗衣房找她。 “你犯了什么大错了?他竟罚你罚得这样重。” “我……惹怒了世子。” 聂隐并不打算将实情告诉李珍,李珍察觉他有所隐瞒,也没再开口。 只是挑起手中的草药,一点一点敷在聂隐身上。 刑罚室的人毫不留情,伤口深可见骨,草药敷上去很疼,聂隐满头大汗,愣是咬着嘴唇一声也不吭。 这是他与公主决裂以来,第一次如此亲密的相处,他不想破坏它,只想静静感受这一刻。 第141章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无论聂隐有多想留住这一刻,药终究也有敷完的时候。 李珍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对着屋外扬扬下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聂隐穿好衣服,从床上起身,但才刚刚站起来,他便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腿脚一软又坐回了床上。 看到他这幅模样,李珍皱起了眉头。 聂隐怕李珍生气,连忙出声:“对不起,公主,我……我这就离开。” 他努力试了几次,但头脑上涌起的眩晕感总是将他打退。 李珍看不下去了,上前按住他的肩膀:“你别动了,今晚就睡在这儿吧。” 聂隐不可置信地望她。 “天亮之前就得走,”李珍无视了他的眼神,“要不然被人发现了我不好交待。” “那公主在何处就寝?” “我就睡这儿。” 李珍对着二丫的床铺说。 下人房的床铺够宽,两个女子将就着挤一晚上不是问题。 聂隐觉得这样很委屈李珍,但他现在无力行走,又不可能让李珍跟自己睡在一张床上。 只得垂眸不语。 李珍又问他:“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有。” 被打完一百鞭,他立刻就赶到洗衣房来确认李珍的情况了。 李珍轻叹一口气,在自己床铺上摸索一阵,拿出几块自己攒下来的饼。 “吃吧,”她递给聂隐,不忘提醒道,“我就这么点了,明天记得还我。” 聂隐手有些颤抖地接过饼:“多谢公主。” 他吃饼的速度很快,但没发出一点声音,一双眼睛在黑夜中发着亮光注视李珍。 李珍大约猜到他在想些什么,冷声道:“我只是在照顾病人,并没有原谅你的所作所为,你可不要心存幻想。” 眼睛黯淡下去,聂隐一直没吭声,只吃了一张饼,就把其余的还给李珍。 李珍估摸着他没吃饱,但也懒得再管,把饼放回原位便去跟二丫挤着睡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屋子已不见聂隐的身影,李珍起身,打来水给自己和二丫梳洗了一下,又给二丫换了一次药后才出门去空地里集合。 李珍的动作熟练许多,到了晚膳时分刚好洗完所有衣物,她照例打了两分饭回了屋子,将其中一份喂给二丫吃,二丫今天说什么也不要她碗里的肉沫,李珍无法,只得自己吃了。 到了半夜,她刚给二丫换完药,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 李珍推开门一看,见有许许多多的东西摆在自己门前。 摆在最前方的是上好的膏药,比二丫现在用的强多了;放在膏药后面的则是一些食物,除了易存储的干饼,还有一些甜腻的糕点和炙烤的肉食。 李珍将东西全部拿回屋子,屋子顿时飘散起香味,二丫还没睡着,一闻口中就生出津液。 洗衣房的伙食简直不是人吃的,李珍其实也馋,便和二丫将那炙烤的肉食给分吃了。 二丫一开始并不敢吃,问这是从哪儿来的。 李珍只道:“放心吃吧,这是别人欠我的。” 自此之后,每隔三五日的,李珍房门前都会出现一些东西。 有时是各种各样的药物,有时是几件衣物,但更多的是吃食,李珍知道这是聂隐送来的,照单全收,还留过几次纸条指名了要什么东西。 无论李珍指名要什么,东西都会在第二天准时放到她门口。 吃好喝好,李珍的气色好了许多,再也不跟以往一样消瘦憔悴。 聂隐在暗中帮了她很多,但霍行止那人却一次也没来找过她,任由她在这里自生自灭地活着。 李珍明白,这是霍行止在等着她服软,等着她心甘情愿地回到他身边。 没有人给她撑腰,李珍在洗衣房的日子又开始艰难起来,其中最明显的就是她发现自己要洗的衣物一日比一日多了。 她曾找新来的管事理论过,管事一开始只推诿说这洗衣服的活儿本来就没分那么细,今儿你多些,明儿她多些都是很正常的事。 时日久了,管事就板着脸把矛头指向二丫。 “洗衣房可不养闲人,二丫起不了身,这活就得旁人分担!” “你只要把二丫叫起来干活,我就给你少派点活,如何?” 二丫是恢复了不少,但伤口还未痊愈,李珍当然不可能把她叫起来,只能一个人把那些衣服全洗了,有时动作稍慢些便连晚饭也赶不上。 受这些磋磨,李珍从来没去找过霍行止,她不知道那人是否清楚自己的境遇,还是借此希望她求饶。 夏日很快过去,天气一日胜一日的变冷,等到二丫能起身干活时,李珍却病倒了。 她躺在床上发起高烧,病得迷迷糊糊,恍惚间听到二丫的哭喊,又感觉有人强硬地给她喂药。 喂药的绝不是二丫,那人的动作很粗鲁,将勺子抵在她嘴唇上硬逼她喝下去。 李珍有些抗拒,紧闭了嘴唇不喝,然后一个柔软的东西贴上了唇瓣,慢慢将药渡了进去。 药汁很苦,但里面的水分让李珍干涸的喉咙得到缓解,她想要更多,就下意识地舔舔了这柔软的东西。 一声粗重的呼吸扑到脸上,柔软的东西重重压下,李珍“呜呜”几声,快要窒息时才被放开。 放开之时,还有一声好感度播报响起。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柔软的东西再一次压上来,她这下不敢舔了,就等着那东西给她一点点的喂药。 喂药的动作持续了很多日,直到李珍意识清醒时才终于停止。 她靠在床头问二丫是谁给自己喂的药。 二丫眼神闪烁:“自然是我啊,还能有谁?” 李珍不语,想起那声一闪而过的播报,询问系统霍行止的好感度。 【正在为您查询霍行止的好感度,请稍候……】 【霍行止当前好感度:55】 得到了答案,李珍也没去戳穿二丫的谎言。 既然他爱演这种戏码,自己陪他一下又有何妨呢? 55……这个好感度已经不低了,她该去想一个离开洗衣房的法子了。 李珍养病期间,洗衣房的管事来看过她,她眼尖地发现,管事又换了一个人。 新来的管事询问了她的身体状况如何,让她在床上多休养几天就离开了,表现得不算热络。 李珍问原来的管事去了哪里,她也只含糊说着调去了别处。 一点也看不出来这新管事是不是霍行止特意安排来的。 不过李珍还是在别的地方瞧出了端倪。 比如管事说现在的屋子太阴暗不适合她养病,给她挑了洗衣房里最好的;每日二丫端进来的伙食比以往多了许多荤腥,说是上面体恤洗衣房的洗衣婢们辛苦;秋季送来的新衣服也比以往料子摸着厚实,穿在身上不会再觉得身上发寒。 李珍养了七天的病,自觉全身大好,准备去集合干活,管事先是说她大病初愈要再将养几日,后来拗不过李珍,只好给她几件单薄的衣物洗洗,害得她洗完了无所事事,就去帮衬二丫。 后来管事干脆将二丫的活计也减少了。 洗衣婢们偶尔会向他们投去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但终究不敢说什么。 她在洗衣房虽还是辛苦,但过的日子比以前强多了。 可霍行止还是未曾出现,也没有提要将她调出洗衣房。 闲暇时候,李珍会常和二丫聊天,了解了解南疆的状况。 再过半月就是中秋,二丫就给李珍讲了南疆人是如何过中秋的。 “那一天可热闹了,大街上全是人,我爹还牵着我去逛过,我爹给我买了兔子花灯,还给我买了好多好多月团!一口咬下去,简直要甜煞人了!” 李珍听着,觉得跟上京的中秋也没什么区别,就是大街上叫卖的糕点种类不太一样。 “但我爹只带我去过一次,大街上拍花子的人太多了,每年中秋都要丢几个小孩,他怕我也被掳走。”* 拍花子,这也是一个全大雍都“兴盛”的职业。 “不过后来我爹把我卖到了王府里,以后的中秋就在这里过了!” 二丫说的时候脸上没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李珍却听得一阵沉默。 “阿珍,你知道吗,我听姑姑们说王府的中秋过得可好了,会给府里的下人们放半天假,放他们去跟家人们团聚。” “那天王爷会在府里宴请很多客人,我们这些不能跟家人团聚的还可以去厨房里帮工,那天赏钱给的可高了!” 二丫一脸憧憬:“阿珍,你说宴席上会吃些什么呢?一定都是些人间美味吧!” 李珍对此很有经验了,摇摇头:“宴席上东西都很难吃,中看不中用。” “真的?” “真的,”李珍道,“那些贵人们去赴宴之前还得偷偷吃几块点心垫垫肚子呢,但又不敢吃得太多,怕到时候没胃口被主人家瞧出来。” 第142章 二丫啧啧几声,叹道:“阿珍,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以前在上京的时候是哪家贵人府里的婢女?” “算是吧。” 李珍含糊应付过去,回到房中时,写了一张纸条给聂隐,提出要和他见一面。 第二日半夜,李珍从床上醒来,看着二丫还在熟睡中,她悄悄出了房门。 聂隐正站在房门前。 他压低声音开口:“公主找我有何事?” “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李珍道,“中秋那日我要逃出镇南王府。” 聂隐面上现出惊讶之色:“公主这是为何?” “原因你不必问,你只需要选择帮不帮我就行了。” 聂隐一时没答话,他心中有很多疑问。 公主逃出镇南王府后准备去哪儿?回上京吗? 可是眼下有谁能带她回上京? 回上京之后她该怎么办?会不会被李玦杀死? 聂隐并没有将心中的担忧问出口,只道:“公主想好了吗?” “想好了。” “那好,”聂隐道,“我愿意帮公主。” 这下惊讶的人换成了李珍:“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了?我丑话说在前头,就算你帮我了,我也不会原谅你。” “我明白,我答应帮公主只是我愿意,与旁的东西无关。” 就像在蓬莱宫时一样,他从来不怀疑李珍的命令,每一个命令都不折不扣地完成。 他跟以往一样垂头站在李珍身侧,静静等待她的吩咐。 “中秋那日,府里的主子们都在赴宴,下人们要么回了家,要么去厨房帮工,各方守卫松散,是逃出王府的好时机。” 聂隐问:“公主想让我带您离开王府?” “不,”李珍摇摇头,“这事不需要你来做,只需要你帮我通知一个人。” * 中秋将近,沈姑姑愈发忙碌了起来。 王府里大小事务都要经过她手,她要拟出宴席的章程,要查看各处的布置,还要管日常杂事,日日脚不沾地。 好不容易将大小事务忙完,沈姑姑又想着去各处看看,抓一两个偷奸耍滑的奴婢。 才刚刚进入院子中,她便发现地上掉了一块纸团。 她正欲大骂打扫院子的人不尽心,那纸团被风一吹,露出上面的点点字迹来。 沈姑姑将纸团捡起,发现上面写着几个字:“亥时出王府”,落款是一个“珍”字。 这是有人打算私逃出王府了?沈姑姑想着。 府上带有“珍”字的丫头有很多,但是心心念念要出王府的她只能想到一个人。 沈姑姑忍不住得意一笑,不管是不是她,只要有了这个东西,自己也可往她身上扯。 她再添油加醋,编造个奸夫什么的,世子必要大发雷霆了。 沈姑姑攥紧纸团就想往霍行止的院中去,但走到一半,她脑子起了另一层顾虑。 世子对这个女人的喜爱是毋庸置疑的,自己要是去通风报信了,世子定然会把她看管的牢牢的,不让她有逃出王府的机会。 可这女人留在王府里对自己来说未必是好事啊。 烈女怕郎缠,万一她有一天想通从了世子该怎么办? 到时候她女儿难以上位不说,她王府后院管家的权柄只怕也会被夺走。 思忖再三,沈姑姑竟觉得不如将计就计,放李珍离开王府算了。 外面强盗横行,拍花子的到处都是,她一个女子要是遇上了说不定还没出南疆就香消玉殒。 但沈姑姑在王府管家多年,是个十分谨慎的人,她不确定写纸团的是否就是李珍,便先让自己在洗衣房的眼线去盯了李珍几天。 眼线回报说李珍最近的举动确实奇怪,每天干完活了也不跟人说话,就自己坐在角落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她还大着胆子去李珍房里搜过,发现李珍收拾出来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里面全是衣服和干粮。 这种种迹象都表明,李珍是真的打算在中秋节逃出镇南王府。 沈姑姑不动声色,静观其变,等待着中秋的来临。 中秋当日,王府上上下下布置的张灯结彩,镇南王宴请了南疆重臣和自己的亲眷在府中共度佳节,喧闹了一整日,沈姑姑忙得晕头转向,快到亥时才想起来李珍这档子事。 王府有好几个大门,其中最少人出入的是靠近洗衣房的一个小小角门。 沈姑姑特意遣走守门的小厮,带着人守在暗处,看李珍背着重重的包袱往角门的方向来了。 发现这里没有守门的人,李珍面色有些诧异,但她没多想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这条角门通往王府旁的一条暗巷,暗巷走到尽头便是大街。 沈姑姑推开角门,看着李珍的背影消失在暗巷尽头,对着自己身边人道:“那些人做事靠谱吗?” 身边一个小厮谄媚笑笑:“沈姑姑您放心吧,都是些拍花子的好手,保管那贱婢飞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叫他们动作快一点,保不齐有人在外面接应她。” “是是是。” 小厮忙点头哈腰了一番,又跑出去催人做事了。 沈姑姑掩上角门,嘴里念了句佛号。 “等会去给菩萨上柱香吧,这样造孽的事以后还是要少做。” * 中秋节的南疆大街上比二丫说的还要繁华许多,屋檐上的花灯变成两条长龙,往远处延伸而去;花灯下小贩的叫卖声络绎不绝,意图招揽路过的行人;行人摩肩擦踵,缓慢前行,李珍像蚂蚁一样挤在其中,被推着往一个方向而去。 沈姑姑猜错了,其实并没有人来接应李珍。 李珍早就知道有人在跟踪自己,她装作不知的继续往前,走到人稀少的地方时,刻意拐入了一条巷子里。 根据她在上京的“经验”看来,那些人会趁这个时机下手。 果然拐入巷子没多久,李珍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自己。 这条巷子很短,所以那些人的速度很快,李珍才刚走几步,他们便逼近了她身后。 下一刻,一块被沾湿的手绢捂住了她的口鼻。 李珍瞳孔震颤,还没来得及惊讶,就陷入了昏迷中。 这南疆拍花子的还真是专业啊。 昏迷之前她这样想着。 * 从李珍背着那大大包袱出院子时,二丫心中就十分慌张。 李珍好像要去做什么很危险的事,还嘱咐她过一个时辰后去通知世子,二丫试图询问,李珍还一点不告诉她。 她望着天上如白玉盘一般的月亮,终于熬到子时,急急忙忙地跑出洗衣房。 好多下人明早才会回府,府里空荡荡的,二丫出来的很顺利,这一路上并没有人拦她。 想起世子这个时候肯定还在宴饮,她直奔前院而去,她刚刚看到灯火辉煌的大厅,有一群人迎面将她拦下。 “你是哪房的奴婢?竟敢跑到前院来了!” 一看到立在最前方的人,二丫心中一个咯噔。 “见过沈姑姑,我,我是洗衣房的人。” “洗衣房?洗衣房的人来前院干嘛?” “我……我……” 二丫不想把实情告知沈姑姑,但她不会说谎,支支吾吾了半天却给沈姑姑看出了端倪。 这贱婢必然是来跟世子汇报李珍失踪了的! 她厉声怒喝:“前院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滚回洗衣房,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二丫求饶道:“姑姑求您让我过去吧,我……我就去找个人,马上就回来!” 沈姑姑不想跟她多话,下巴一扬,立即就有几个人将她架住,想要硬生生的将她拖走。 见不到世子就无法告知李珍失踪一事,万一李珍真的出事怎么办? 二丫急得眼泪直掉,放声大喊:“求姑姑让奴婢进去吧!奴婢绝对不会扰了各位主子们的!” “还不快把她的嘴给我捂上!” 架住她的仆妇们伸出手捂住她的口鼻,二丫的声音被迫吞没在喉咙里,她们带着她强行往后走,眼看就要走出前院,一个黑衣男子神出鬼没的在黑夜中出现,直挺挺挡在了路上。 “把人放了。” 他声音冷肃,听得人不寒而栗。 沈姑姑皱起眉头。 她知道世子身边有一群人帮他做事,这些人身份低微但本领极高,她一向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 沈姑姑道:“这是我王府后院的事,阁下未免太多管闲事了。” 黑衣男子只重复刚刚的话:“把人放了。” 沈姑姑张嘴还想说些什么,那人却不由分说地飞身上来,将二丫从她们手中夺回。 沈姑姑大吃一惊:“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连我的事都敢插手!” 聂隐没有理会她,只看向身侧已经吓傻了的二丫。 “你快去吧,这里有我帮你挡着。” “多谢……”二丫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聂隐,只能捡着话本子的话来说,“多谢大侠!” 第143章 说完,她拼命朝大厅的方向跑去。 南疆到处都是霍家的眼线,聂隐知道只要自己一出府,霍行止立马就会知道。 为了这一场戏演得真实,李珍并没有让聂隐跟着自己,甚至没有让他给霍行止通风报信。 但看到二丫被拦,他还是忍不住出了手。 时间拖得越久,李珍就会多一分危险。 他只希望在情况变得更糟糕之前,能赶得及去救李珍。 大厅中,霍行止的贴身小厮还是没让二丫靠近霍行止,问清了缘由后,小厮亲自来到霍行止跟前。 “什么事?”霍行止漫不经心地用指尖捏着一杯酒盏。 “洗衣房的奴婢来报,公主一个时辰前背着包袱离了洗衣房,到现在也没回来。” “人呢?” “似是……似是逃出府了。 “啪!” 酒盏硬生生的被霍行止捏碎,碎片扎进皮肉,鲜血从指缝中流出。 霍行止浑然不觉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行止这是怎么了?”镇南王注意到他的异常,出声问道。 霍行止面上还算镇定,拿过丝绢擦了擦手:“意外而已,父王不必担心。” 等镇南王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霍行止这才对小厮开口。 “出动今夜驻守的霍家军给我挨家挨户的找,天亮之前要是找不到人,通通军法处置!”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李珍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黑漆漆的小屋里。 这个屋子看来荒废已久,散发一种陈年的霉味,她躺在一堆干枯的稻草堆上,全身被缚,身上因为药物作用还发着软。 屋子外有橘色的亮光照进来,李珍还能透过门缝听到几个男子吃酒赌钱的喧哗声。 那些人应该就是拍花子的。 李珍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但看着窗外天色如墨汁一般浓黑,她估计有一个时辰以上了。 外面除了那几个男子的喧哗外什么也听不见,也就是说……霍行止还没找到她。 这可不太妙。 李珍沉了一口气,躺在稻草堆上说服自己要耐心,这是她攻略霍行止很重要的一步,千万不能半途而废。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外面逐渐安静下来,许是那帮人喝完酒准备休息了。 有两个醉醺醺的话语传到李珍耳中。 “今天抓来这个可是极品!你瞧那皮肤白的,小腰细的,啧啧啧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老子去妓馆里都找不到这么好的娘儿们!要是在卖出去之前让我验验货就好了。” 有人拍了他一下:“诶,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老大说了这娘儿们是好货,要卖个高价的。” “你小子跟我装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看着那小娘儿们的时候,眼睛都快瞪直了!” 他忽然压低声音:“其实我倒有一个法子,这人是从王府里出来的,咱们只推说她这身子是在王府里就破了的。” “倒时候就算老大问起,他也怪不着咱们!” 另一人话语犹豫:“这样真的不会出事?” “一句话,你干不干?”最先开口那人用起了激将法,“跟个怂蛋似的,怕这怕那,难怪你媳妇跟隔壁村的野汉子跑了。” 这话似乎戳痛了那还在犹豫的人:“干就干,我才不怕,不过就是个女人,难道我还治不了她?” 两人借着酒劲逐渐朝李珍屋子走来,李珍心中凛然。 她敢冒这个险就是赌霍行止在南疆势大,能快速找到她的下落,没想到都过了这许久了,屋外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能再等下去了,她得想法自救。 鹤安赠的手镯还戴在腕上,李珍试图伸手去拨弄,但双手被捆得紧紧的,她连动一下手指都很困难。 直到那两个醉汉闯进屋子里,那手镯上的刀刃依旧未能拔出。 “原来小娘子已经醒了?”有个醉汉**道,“是不是知道哥哥要来疼你了?” 两人越靠越近,身上的酸臭味混合着酒味熏得李珍几欲呕吐。 她不放弃的努力拨弄手镯,额上急出满头的汗水。 两人已走近李珍身前,蹲下身子借着月光打量她。 “啧啧啧,果真是个极品。” 说完,一双黑乎乎的手伸到李珍跟前捏了捏她的脸颊。 李珍喉咙翻涌,恶心的快吐了,她趁那人不注意之时,侧过脸死死咬住他的手指。 “啊!!!” 那人疼得惨叫,好不容易将手指从李珍手中拽开,却发现指节被她活生生咬掉了一个! 鲜血大量溢出,很快铺满整个手指。 “你这个贱人竟敢咬人!” 另一人紧紧拽住李珍的头发,扯得她头皮生疼,他扬起手掌正打算给李珍一巴掌,屋子里突然响起“噗噗”两声。 有血花直溅在李珍脸上,屋子里两个醉汉感觉心口一阵剧痛,往下一看是两只铁铸的箭矢从他们的胸口中探出。 到这时他们才发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无比安静,空气中弥漫起肃杀的气息。 外面有人来了?! 是谁?难道是官兵吗? 这个问题他们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他们脸上犹带着惊恐的表情,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李珍像是吓傻了似的,脸色带着温热的血,愣愣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在那里,身着黑色铠甲的官兵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为首那人的红色锦袍像一团火焰一样点燃在半空。 霍行止终于赶到了。 他手上还保持着弯弓搭箭的姿势,眼神和箭矢一样凌厉,想来刚刚那两箭就是他射出的。 射杀完两个胆大包天的贼人后,霍行止很快看到全身被缚的李珍。 见她虽头发散乱,但衣着基本完好,霍行止心中大大松了口气。 他将弓箭扔给士兵,快步走到了李珍身边。 捆住李珍的麻绳并不算结实,他拿出随手匕首轻轻一划就开了。 身上束缚被解,但李珍还是傻愣在那儿一动不动,甚至一句话也不说。 霍行止心中一阵抽痛,轻声开口:“对不起,我来得太迟了。” 李珍目光像木头一样一寸寸挪向他,就那样盯着他流出潺潺的泪水。 她被抓走的这段时间一定被吓得狠了。 他伸出手去,将她单薄的身子缓缓揽到怀中。 霍行止的动作很小心,他知道李珍一直都很抗拒她,他不知道此刻她是否还能接受他的拥抱。 还好的是李珍并没有拒绝,就那样任由他将她的头埋到了自己胸前。 胸口被什么温热的液体打湿,李珍的身子也在颤抖,她在他怀中进行着一场无声却汹涌的哭泣。 霍行止没有打扰她,一直轻拍她的背,陪着她在这小屋子里待了很久很久。 李珍哭够了,从霍行止怀中挣脱出来,一双残留着泪水红肿成桃子的目光看他。 “你来找我干什么?要是你不来,我早就逃出南疆了。” 话语虽然冷冰冰的,但配合着她哭得发红的脸颊,霍行止看了就想笑。 “你是话本子看多了?还学人家逃跑?要是我不来你就要被送去南蛮了。” 李珍发红的眼眶瞪了他一会,但好似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她把脑袋一偏,不想再理会霍行止。 耽搁这一会,已快过丑时了,秋日夜晚凉,霍行止将李珍直接横抱起来,往屋子外走去。 李珍重心不稳之下,下意识抱住霍行止的脖子。 “放我下来,你这是要干嘛?” 霍行止抱得更紧:“带你回府,还是说你想继续留在这里?” 被抱着走出屋子李珍才发现她身处于城郊地带,周围全是荒山野草,还时不时能听见几声野兽的叫喊。 于是李珍不说话了,任由霍行止抱着她往外走。 外面停着一辆气派的马车,华丽的装饰在月光下闪烁着莹光。 走近马车,李珍才发现聂隐竟也在这里,他持着一把剑立在车旁,眼眸朝向地面,并不去看李珍。 李珍的目光也极速在他身上扫过,就像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霍行止一直观察着怀中的李珍,见她看到聂隐脸上也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含着笑将人抱进了马车内。 马车内铺着软软的垫子,还有一丝幽若的香味,闻下去便觉沁人心脾。 等两人都坐好后,霍行止轻敲马车壁,车夫执起马鞭一甩,马车快速向着王府前行。 今日是中秋,李珍听二丫说过,南疆城里会一直热闹到天亮,但马车带着李珍驶入大街时,大街上几乎听不见一点声响。 李珍好奇地掀开车帘一看,街上的花灯还是亮如白昼,只是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和小贩都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身着黑甲立在道路两旁的霍家军。 这霍行止该不会为了找她,把整个南疆城都戒严了吧? 第144章 想到这里,李珍看了一眼霍行止,霍行止察觉到她的目光,开口道:“你看着我干嘛?” 李珍不答,瞪了他一眼后收回目光,霍行止嘴角含着笑,就这样盯着她看了一路。 马车到达王府时,还是由霍行止将李珍横抱下来的。 虽然今夜王府的下人不多,但基本上都来府门前候着了,连沈姑姑也在,李珍被抱得有些羞赧,想让霍行止把自己放下来,霍行止却充耳不闻。 王府占地颇大,霍行止手也不嫌酸地抱着她朝自己的院子行去。 李珍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在霍行止怀中挣扎了一下:“这不是去洗衣房的路,你要带我去哪里?” “洗衣房那种地方有什么好去的,以后就睡在我的院子里。” 感受到李珍身子一僵,霍行止低声哼笑了几下,灼热的呼吸暧昧地喷洒在李珍脸上。 “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霍行止倒是说到做到,将李珍抱进自己的起居室中,看着她梳洗,帮她掖好被子,就准备去另找个厢房睡了。 才刚走几步,霍行止感觉到自己的袖摆被人扯住。 低头一看,是李珍从被子中伸出了一只手。 “你……能不能守在房门外。” 说话时,李珍全程都没有看他,脸颊却因难为情而红了个彻底。 这是李珍在没有任何威逼利诱的情况下,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向他求助。 即便霍行止知道她是因为害怕,但狂喜还是涌上他全身,让他心软得跟什么似的。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好。” 这个时候无论李珍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又在床边盯着李珍看了许久,李珍忍不住催促他一次,霍行止才满脸都是笑地站在房门外。 他走时特意在房里留了一盏灯,灯光将他的影子印在窗户上,看着像是守护神一样给予人满满的安心。 李珍看了那影子片刻,眸子的害怕羞涩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一片如寒潭般的沉静。 她在床上翻个身,背对着霍行止的影子沉沉入睡。 当天折腾得很晚,李珍醒得也迟了些,外面天光大亮,霍行止居然还守在窗外。 李珍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她才刚发出一点动静,房门就立即被人打开,霍行止走了进来:“醒了?可要用些什么?” 李珍穿戴齐整,看着他:“我要回洗衣房了。” 霍行止无视了她的话语:“吃点清粥可好?我先让人给你打点水来。” 说完,他对着外面吩咐了一句,立刻有人应声退下。 霍行止又看向李珍:“你这身衣服太破了,等会我让人你给换一身新的……” “霍行止!”李珍忍不住打断他,“你没听见我的话吗,我要回洗衣房!” 霍行止目光骤然沉下,但他很快恢复了温柔的神色:“你已经不是王府的奴婢,洗衣房从此以后不必再去了,就安心住在我房里。” 语气很温和,但话里的意思十分强硬。 李珍不可思议地看他:“你又要把我关起来?” 霍行止避开这个问题不答:“我只想让你好好在王府生活下去。” 这话说完,侍女刚好端来早饭,霍行止不想破坏他和李珍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道:“你慢慢吃早饭,我先出去了,我把下人留在这里,你有什么事就吩咐他们。” 李珍没答话,霍行止便独自退了出去。 他走到院子中,聂隐早已在此守候许久。 “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聂隐道:“已大致查清了,那群拍花子的背后主事之人……正是沈姑姑。” “沈姑姑?” “是,沈姑姑招供说她无意中得知公主计划离开王府,所以就叫了拍花子的人去抓公主,意图将公主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 霍行止冷笑:“看来还是我太轻纵她了,她竟敢将主意打到了公主头上。” “她现在如何了?” “已遍尝刑罚室种种大刑,只剩半条命。” “连同她所有的家眷一起杀了吧,”霍行止道,“尸体拿去喂狗。” “是。” 霍行止行事狠辣,聂隐早就见怪不怪。 只是他还立在原地没走:“敢问世子,公主现状如何了?” 虽然他心知那只是一场针对霍行止的戏码,但他还是克制不住地担心她。 霍行止的神色冷厉几分:“那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奴没有别的意思,”聂隐道,“只想确认公主是否安然无恙而已。” 霍行止眼睛微眯,最近这个聂隐忤逆他的次数好像越来越多了。 “本世子的话还需要重复第二遍吗?” “奴知道了。” 聂隐终究没再追问,拱手退下。 今日事务繁忙,处理完了沈姑姑的事,霍行止也没去看李珍。 李珍出不了房门,独自用了午膳和晚膳。 直到天黑了,霍行止还是没来看她。 李珍也不急,霍行止一心想跟她修复关系,他总会来找自己的。 她每天照吃照睡,看到有什么好吃的还让下人端去给二丫,就这样过了两三日,李珍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来了。 霍行止一直没来找她。 她不觉得他是欲擒故纵,他这人恣意霸道惯了,想要什么会直接出手,不然不会将她从上京掳来南疆。 所以一定是有什么事耽误了。 这日晚膳时,看着侍女给自己一盘盘上菜,李珍开口对她们说了第一句话。 “霍行止呢?” 侍女没想到李珍会突然出声,手一抖,差点把菜汤都洒了出来。 “世子……世子他感染风寒,正在府中修养。 侍女说完就去瞧李珍的反应,李珍没再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好像刚刚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想起霍行止的吩咐,侍女继续开口:“好像就是接公主回来那日感染的风寒。” 这话的意思很明确了,霍行止染病是因为她。 李珍用筷子将菜夹进嘴里,依旧没开口。 侍女硬着头皮说出自己的最终目的:“公主……要不要去看看世子?” 话音刚落,李珍动筷子的手终于停了,她抬眼看着这侍女。 侍女不知她何意,呆愣在原地跟她对视着。 接着她听到李珍开口:“你太聒噪了,以后不用来我这里了。” 侍女很快被拖了下去。 到了晚膳时分,新的侍女很快补上,李珍定睛一看,竟然还是熟人。 “二丫,怎么是你?” 见李珍认出自己,二丫高兴的就想上去跟她叙旧,但回想起管家的嘱咐,她只立在原地身子僵硬的给李珍行礼。 “回公主,是世子命奴婢来伺候您的。” 看来霍行止又想了新的招数来讨她的好。 二丫“扑通”跪在李珍面前。 “既然奴婢已认了公主为主子,还请公主赐名。” 有很多人给李珍下过跪,李珍唯独不习惯二丫跪在自己面前。 她上前去扶人:“你在我面前不用这样。” 二丫一开始不依,后来还是李珍把其他人都遣走了,二丫才起身。 李珍让她坐,她也只敢坐半个屁股。 李珍不由笑道:“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拘谨,我们还是跟从前一样就好了。” 二丫只是一味地盯着李珍看:“你真的是公主啊?” “是啊。” “皇帝的女儿?” “是。”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王府中呢?” “此事说来话长。” 李珍不愿多说,二丫也没多问,只啧啧几声:“我就说你这般人物肯定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洗衣婢!” 李珍执起她的手:“二丫,你可愿意成为我身边的婢女?如果你不愿,我就让人把你调到别的地方去,或者你想赎身也行。” 二丫虽心思单纯,但李珍深知人心难测,她若是生出了旁的想法也不足为奇。 二丫用力摇头:“我才不要去别的地方,也不要出府!这里吃得好,穿得好,住得也好,是我待过最好的地方了!” “你若是赎身出府,就不用伺候人给人当奴婢了。” 二丫还是摇头:“我爹早就不要我了,我出府也没什么好去处,还不如就跟着你呢,你可是公主,一定能好好护着我的!” 这倒是实话,要是二丫选择离开镇南王府,李珍也担心她跟自己一样遇上那些拍花子的。 可李珍心里还有一层顾虑。 “二丫,我不会一辈子留在南疆,如果我以后回上京了,你还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等李珍回上京大概就是和霍行止撕破脸之时,如果二丫还留在这里,那么她的日子必定不会好过。 “回上京?你要是回皇宫里吗?” 第145章 “对。” 二丫骤然激动起来:“那可真是太好了!我这辈子还没见过皇宫是什么样的呢!” 她也牵起李珍的手:“阿珍……不对,公主,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了!” 李珍回她一笑:“我也是。” 如果没有二丫的帮忙,李珍在洗衣房里根本撑不到今天。 “公主,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二丫忽得扭捏起来。 “什么忙?” “就是刚刚我说的,我想请你帮我取个名字,这儿的姐姐都叫什么花儿啊朵儿的,我这个名字听起来真是太俗气了。” “你读书多,一定能帮我取个好听的名字!” 二丫今天穿着一件红色的衣服,衬得她整个人鲜活又明亮。 “你就叫珊瑚如何?” “珊瑚……珊瑚……”她念叨了几遍,喜笑颜开,“珊瑚很漂亮,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好,我以后就叫珊瑚了!” 珊瑚和李珍在房中聊了许久,到了就寝时分,李珍还邀请她跟自己在一张塌上睡了。 不过在外人面前,珊瑚还是恪守着奴婢的本分,兢兢业业地侍奉李珍,从不越矩。 就这么过了一两日,霍行止还是没来看她,李珍一问说是还缠绵病榻,未能起身。 既然他都已经示好了,李珍想要攻略他也得有所表示才对。 到了傍晚时分,李珍问清霍行止现在住的地方,去了他屋子里一趟。 霍行止这回病得真有些重,李珍来时他正躺在床上昏睡,脸色苍白,嘴唇干涸,明明只是风寒却好像快要往生了。 迷迷糊糊感觉有人靠近自己,霍行止睁开眼,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你怎么来了?” 李珍冷眼*看他:“来看你死没死。” 霍行止嘴角扯出一个笑:“我在战场上被一箭穿心都没死过,这点病怎么可能。” “那还真是可惜啊。” 李珍从没对他说过好话,霍行止也习惯了,或许是在病中,他甚至没跟李珍拌嘴,就躺在那里没开口。 李珍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一时侍女端来药羹,将霍行止从床上扶起,准备给他喂药。 侍女显然很怕霍行止,拿着汤勺的手颤抖个不停,霍行止喝不到不说,还被洒了一衣兜。 他一挥手,药汁被打翻在地上。 “连个药都喂不好,蠢货。” 侍女吓得连连磕头,嘴中不住说着求饶的话语。 霍行止听得越来越不耐烦,正要让人把侍女拖走,李珍就在此时开口了。 “你再去熬一碗药来吧。” 侍女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退出,很快端了一碗新药汁进来。 她端起药盏走近霍行止身旁,在心中给自己鼓劲时,手上的药却被人端走了。 侍女抬头一看,端药的人正是李珍。 “你下去吧,这碗药让我来喂。”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此话一出,不仅侍女露出惊讶的表情,霍行止也略带诧异地看着她。 李珍无视了那眼神,端着药盏坐到床边,用汤勺盛起一点药汁递到霍行止嘴边。 霍行止看了药汁一眼,还是就着汤勺将它喝了下去。 见他喝空了一勺,李珍又给他盛第二勾,如此重复了许多次,一碗药汁很快见底。 整个过程中霍行止一直定定地看着李珍,好像要把她看出一个洞来。 李珍将空碗还给侍女,一言不发的准备离开。 霍行止在她身后叫住了她。 “你为何要如此?” 他在问她为什么要给自己喂药。 李珍头也不回:“我不喜欢欠人情。” 说完她扬长而去,脑海中出现一声熟悉的播报。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李珍走后,受药物影响,霍行止很快在床上昏睡过去。 到了晚上,他被侍女叫醒,侍女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来,提醒他该喝今日最后一帖药了。 霍行止没搭理侍女,一双眼睛在屋子里找一圈,又看向屋外,没找见他想见的那个人影,他不免有些失望。 “把药撤下去吧。”他对侍女说。 “啊?” 侍女愣怔抬头,不明白霍行止的意思,世子这是不吃药了吗? 霍行止眉毛竖起,眼神冷厉地扫了侍女一眼。 侍女被那眼神看得一个激灵,连头也不敢抬地端着药退下了。 去给霍行止亲自喂完药后,李珍并未再去找他,而是日日待在自己房里。 反正霍行止这人病好了,一定会来找她。 如此过了四五日,李珍房里却还是没来人,她有些疑惑,问了来摆膳的侍女,得到的答案是霍行止还没痊愈。 这下她有点纳闷了,这都快半个月了,区区一个风寒不至于现在还好不了吧? 侍女揣摩着李珍的表情,开口道:“近日王爷不在府中,世子身边缺了人陪伴,要是能有个人去看看……说不定世子就能康复不少?” 她还记着上次被李珍逐出屋子的那人,因此这话说得十分小心翼翼。 李珍也跟上次一样盯着她半天不开口,侍女被盯得心跳如鼓,正准备下跪请罪,李珍却已从椅子上起身,从她身边掠过直直走出门外。 李珍到了霍行止厢房中时,还没到霍行止喝药的时辰,他正靠坐在床头拿着一信件在看。 听到房间内传来脚步声,霍行止眼皮一抬,神色倒不如上次那般惊讶。 他只是将眼神放回信件:“我以为公主不会再来了。” 李珍沉默了一阵,突然问道:“换大夫了吗?” 霍行止盯着信纸的双眼溢出笑意。久病不愈是该换个大夫看看,原来李珍今天是来关心他的。 他刻意轻描淡写地说:“小小的风寒而已,没这个必要。” 这话果然引得李珍冷嘲热讽:“小小风寒?这么久还没痊愈,我差点以为世子大限将至呢。” “公主恨我如斯,我若是死了岂不正合公主的意?” “是啊,你赶紧死吧,”李珍道,“你死了,我就可以回上京继续当我的公主,和谢家长公子成婚了。” 听到她提起谢修竹,霍行止心中一阵愠怒,咬牙切齿地开口:“另嫁他人?你想都别想!” 发完了这一通火,霍行止才反应过来李珍这是在激将他。 但他还是带着警告开口:“我不会死,我也不会让公主离开我身边。” 往日这番话李珍听了必然要动大怒,今日李珍却只是冷声骂一句:“无耻之徒!” 她甚至还待在他的房里没有离开。 霍行止欣喜地察觉到李珍的态度软化了很多,她不再对他一味的厌恶排斥。 到了吃药的时辰,她还从侍女手中端过药来亲自喂他。 李珍舀起一勺药汁递在他嘴边,他一口喝下去,因味道苦涩而眉头紧皱,等李珍给他喂第二勺时,他偏过头去不肯再喝了。 “苦。”他道。 “都多大的人了还怕药苦?”李珍觉得霍行止就是故意的,“上次怎么不见你叫苦?” “上次病得严重,舌头发麻尝不出味道。” “药就那么一点点,你忍忍不就行了?” 霍行止不开口,但也不喝药,就皱着眉看李珍。 他尚在病中,往日凌厉的气色减退几分,苍白的病气让人看着有些可怜。 李珍无奈,只得让侍女去拿点甜嘴的蜜饯来。 侍女很快取来蜜饯,李珍捻起一个递到霍行止嘴边,霍行止一口咬下蜜饯,湿热的嘴唇还触碰到了李珍的指尖。 指尖一阵酥麻,传来触电般的感觉,李珍赶紧往后撤,差点将那一碟子蜜饯给撒了。 “霍行止,你别得寸进尺!” 她脸颊绯红,不知是因为气恼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霍行止眼中暗笑,却一脸无辜地看她:“无心之失罢了,公主这也要与我计较吗?” “你——” 李珍刚想发作,霍行止却捂着嘴唇猛烈咳嗽几声,他咳得脸色潮红,好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了。 李珍只好把话都咽回喉咙里去,端起药汁重新坐到他身边。 “蜜饯吃了,药可以喝了吧?” 霍行止这次乖乖听话了,将药一口吞下,只是喝了四五勺,又喊着苦,李珍只好再给他喂蜜饯。 这一碗小小的药汁花费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终于喝完。 好在李珍在此期间又收获了5点的好感度。 “有劳公主了。”霍行止擦了擦嘴道。 李珍带着埋怨说:“喝个药这么折腾,早知道就不来了。” 霍行止只当没听到这话,含着笑拿起扔在一旁的信件继续看。 “这是什么?”李珍问。 “一些前几日未能处理的公务。” 李珍道:“生病还想着处理公事,我看你这风寒是永远也好不了了。” 第146章 霍行止道:“公主以为霍家为何能在南疆盘踞数年屹立不倒?为大雍守好南疆从来不是件易事。” “为大雍?”李珍冷哼,“你怕是为了你身后的霍家吧?” 霍行止并没有反驳,好像是默认了这话。 他知道自己和李珍立场相反,但他也不打算去改变,如果没有这样的势力和权力,他永远也得不到李珍。 李珍不想再待下去,连招呼也不打地离开了霍行止的厢房。 那日过后,她仍然待在自己房里,没再踏往霍行止的厢房一步。也许是她那番亲自探望起了效果,短短两日,霍行止就风寒痊愈,还特地来寻李珍,同她一起用午膳晚膳。 她虽是公主之尊,但王府中人心中真正的主子唯有镇南王和霍行止,每次霍行止来时,李珍发现她的饭食会比以往精致许多倍。 她一开始很抗拒霍行止跟自己一同吃饭,但看到那些菜肴,她就不再开口了。 霍行止很开心看到她的变化,即便她在席间一言不发,但他还是殷勤的为她夹着各式菜肴。 霍行止不去她的房间时,他就会送来各种各样名贵的玩意,绫罗绸缎成箱往她屋子里运,裁成衣服李珍一年都穿不重样;胭脂水粉不要钱的堆,李珍旧的还没拆封,新的又送来屋子了。 这些都不算稀奇,有钱就能获得,最难得的是南疆毗邻南蛮,霍行止还会给她送来南蛮国里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什么象牙做成的雕刻,什么会跟着笛子跳舞的动物……有一次霍行止甚至请来了一拨南蛮人来王府里给她变戏法看。 除了不让她出镇南王府外,霍行止几乎是把她宠上了天。 李珍对这些东西反应不大,倒是珊瑚看得啧啧称奇。 “我们村里王狗儿娶媳妇时牵了一头母猪给女方娘家,村里村外讨论了许久,但跟世子比起来,那根本就是九牛一毛嘛。” 珊瑚不想当个睁眼瞎,李珍就亲自教她认字,她现在已经会用成语了。 李珍道:“王狗儿是谁?” 珊瑚眨眨眼:“我们村里杀猪匠的儿子。” 李珍“噗呲”一笑,竟敢把堂堂世子和杀猪匠的儿子作比较,霍行止听了大概能气死。 正笑着,房门被推开,霍行止从外走了进来。 他一来就看到李珍脸上带着笑,问:“公主在笑什么?” 李珍恢复了那冷冰冰的神情:“没什么。” 霍行止也不在意她的态度,对着外面一吩咐,下人们鱼贯而入,将一碟碟菜肴端了进来。 李珍一望天色,竟已是晚膳时分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吃饭,霍行止将侍女们全都遣了下去,亲自给李珍布菜。 “公主来南疆许久,还没在南疆各处游览过吧?” 李珍鼻子里冷哼一声,夹着菜吃不说话。 她为什么没去游览过,难道这个人不清楚原因吗? 霍行止道:“公主可愿去南疆郊外玩玩?” 李珍赫然抬头。 霍行止这是愿意放她出去了? “当然,由我陪着公主一同前往。” 李珍泄下气去,霍行止必然会把她看得死死的,她就算去了郊外,只怕也跟在王府里没什么区别。 “我虽不能放公主自由,但南疆郊外有一片草场,公主可以在那儿骑马射猎。” 李珍的眼神顿时又亮几分。 王府里再大她也逛得差不多了,除了霍行止送的那些新鲜玩意儿,她每日可以赏玩的就是府里的花花草草。 “什么时候去?”她问。 现在已至初冬时节,动物们都在准备冬眠,霍行止不可能带着她去打猎。 李珍这样一问,霍行止便知她同意了。 他脸上露出一抹笑:“阳春三月。” 永平十九年已过了太后丧期,再加上南疆冬季比上京暖和许多,即便是在寒冬腊月的时节,这里也无比热闹。 李珍在镇南王府过了近几年最热闹的新年。 霍行止将她带到了王府举办的除夕夜宴上,席上不仅坐着镇南王,还坐着南疆许多重臣,但他们客气而疏离,除了跟她敬酒以外,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 李珍想在坐大部分人应该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的,但碍于镇南王的权势,他们对李珍视而不见,或根本不在乎。 朝廷远在上京,在南疆能决定他们身家性命的只有霍家。 这个年虽热闹喧哗,但李珍却过得没什么滋味,霍行止想要带着她看烟花,这些李珍已经看了无数遍,她拒绝霍行止,独自一人回了房。 她只期待阳春三月里去南疆郊外跑马游玩,现在只有这一个活动能让她暂时玩却自己的处境。 日子一寸寸推进,永平二十年的三月很快到来。 刚一进入三月,霍行止就命人送来了各种颜色和花纹的缺胯袍,想来是专门为了她骑马而制造的。 李珍随意挑了一件草绿色的,等到三月中旬时,霍行止终于通知她启程。 珊瑚还不会梳头发,李珍就让王府的侍女帮自己简单挽了一个发髻,什么珠饰都不带。 到了启程的时辰,霍行止并没有来,李珍就由珊瑚带着走到王府门口,这里停了好几辆马车,装着出行的各种物资,其中最豪华那辆应该就是供给她坐的。 李珍走到马车前,有机灵的小厮递了小杌子来方便李珍上马车。 她踩了小杌子正要上车,听到珊瑚惊呼一声:“阿福哥!” 珊瑚是朝着那小厮喊的,小厮比珊瑚更懂事一些,并没有答话,只略微抬眼笑了一笑。 李珍好奇开口:“这就是你认的那个干哥哥?” 珊瑚点头。 李珍打量了那“阿福”一眼,看面向像是个老实庄重的人,她一言不发地登上了马车。 掀开车帘,李珍动作一顿,霍行止居然也在车内。 他歪坐在马车里,一手支颐,深红色锦袍披散在身前,模样看起来闲散恣意极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 “当然是陪同公主前往郊外。” 李珍气闷:“你就不能去外面骑马?非得要跟我挤一辆马车?” 霍行止淡笑:“外面风大,有什么趣?我自然更想与公主待在一起。” 李珍翻了一个白眼,来都来了,也不可能再下去。 她进入马车,缩在一个角落里,尽量离霍行止远一些。 两人坐稳后,马车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马车避开喧哗的街道,从宫道一路朝郊外行去。 李珍透过车帘往外看,除了一点低矮的建筑外什么也看不见,大概百姓们都被肃清了。 她放下车帘,将视线转回马车内,发现霍行止那人正牢牢盯着她。 她不想理这视线,干脆闭上眼睛在马车内小憩一会。 半个时辰后,她闻到一股青草香味,掀开帘子一看,她已经到了南疆的城郊外。 马车在一片草场中停下,但霍行止并没有急着下马车,李珍便也只好等在车内。 片刻之后,有人在外面回话,说一切布置齐全,她和霍行止可以下车了。 李珍先走下了马车,站在一片干硬的泥地上眺望四周。 这里远离城郭,目光所见之处只有生机勃勃的青草和连绵起伏的山峦。 除此之外,这里还遍布了许许多多的黑甲士兵,他们间隔几米围满整个草场,比起维护主子们的安全,李珍更觉得他们就是来防止她逃跑的。 李珍虽没想过在这里逃跑,但这种被监视的感觉还是让她郁闷了一阵。 下人们早清理了一块草地出来,扎上营帐,在里面摆了小方桌和坐席,方便主子们休息。 才刚坐了半个时辰的车,李珍有些疲乏,就在珊瑚的搀扶下进入营帐中坐下,霍行止随后而至,坐在了李珍对面。 营帐正对着几个箭靶,箭靶右侧是一个占地极大的跑马场,李珍还能看见草地里留下的零星马蹄印。 她被关在王府里太久,李珍看着那马蹄印,才坐了一会就跃跃欲试了。 霍行止看穿她的心事:“我陪公主去选一匹马?” 李珍没有拒绝,于是霍行止带着她往草场里的马厩走去,马厩的小厮恭恭敬敬地候在外面。 霍行止道:“给公主挑一匹温驯些的母马吧。” 小厮正要去挑,李珍道:“不必了,给我挑成年的公马就行。” 霍行止惊讶地挑眉:“公主还会骑马?” “这有什么难的?” 每年的秋狝她可不是白去的。 小厮很快挑来一匹膘肥体壮的成年棕色公马,李珍踩着一侧脚蹬灵活地翻身而上,一甩缰绳,马带着她小跑前行。 霍行止并没有骑马,就坐在营帐里看她。 李珍身着草绿的缺胯袍,几乎与草地和群山融为一体,她未着珠饰的发丝在风中凌乱的飞舞着,好像一株野蛮生长的枝丫。 第147章 她今天没有认真装扮,也没有华丽的衣饰,但霍行止觉得今日的她比以往迷人千百倍。 他被那场景迷住,李珍已经骑马围着草场跑了好几圈,他还挪不开眼睛。 霍行止恍然想起,这就是李珍一开始吸引住他的模样,肆意,盎然,不可一世,将她困在镇南王府后,他已经许久没看到她这副样子了。 他们的关系虽在缓和,但她像一枝萎靡的花朵,活力与生机正在一点点流失。 霍行止眼神露出一点迷茫。 如果放她自由,她是不是就会重新展现出他最爱的模样?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没有任何事比得到她更重要,花就算开得再好,不是为他开放的话那也毫无意义。 李珍跑得累了,驱马来到营帐前,翻身下马。 小厮上前将马匹牵走,李珍则钻入营帐里“咕咚”喝水。 “不跑了?”霍行止问。 “不了,”李珍道,“这里的草场比起行宫的小多了。” 她说这话时好像回忆起了什么,原本因骑马而明亮的瞳孔立时黯淡几分,从那个恣意生长的野枝变成了焉萎的花朵。 霍行止陪她喝了几盏茶,李珍好像是休息够了,又起身走出营帐。 她命守候在一旁的小厮拿来弓箭,站在箭靶外几米的地方弯弓搭箭,“咻”的一声,一支箭矢射在靶子上,可惜没正中红心。 李珍又试着连射几支,可惜的是每一支都比红心差上一点。 “公主还会射箭?” 霍行止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 “是在秋狝的时候学的吗?” “不是,是阿史那教我的。” 阿史那……北夷王,霍行止虽没见过这人,但也曾听说过他在大雍上书房里上过学,据宫人们说还和李珍关系亲厚。 哼,关系亲厚……她身边的男子真是跟苍蝇一样,一个接一个的。 霍行止脸色逐渐冷硬。 李珍没注意到他的异常,继续将箭矢对准箭靶,这一箭依旧没能射中红心。 霍行止冷声开口:“看来那北夷王教的也不怎么样。” 这是在说她水平不行? 她又不是上战场的士兵,会一点射箭已经很厉害了好吧? 李珍正要出声反驳,忽然感觉背后一热,霍行止高大的身躯将她整个人拢在怀中。 他的前胸轻贴着她的后背,下巴立在她头顶,一双手还环住了她的双臂。 春日温度并不算高,但他身上传来的阵阵热气还是让她背上冒出细密的汗水。 李珍被霍行止抱过,也埋在他胸前哭过,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整个人被笼罩进他的身子里,他的气息强势的将她包裹,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李珍很不自在地扭动身体:“你在干什么?” “别动,”霍行止的声音比往日沉些,响在她耳侧,激得她耳垂酥麻泛红,“我在教公主射箭。” “公主你的姿势不太对。” 他一只脚勾起她的小腿往外挪挪,让她站开一些;手掌触碰到她手臂,将她握着弓的那只手往上抬了抬。 调着调着,他的前胸与她的后背就贴得更紧了。 阿史那曾经也教李珍射过箭,但他从不敢越矩,更别说与李珍这样亲密的接触。 李珍完全听不进去霍行止讲了什么,注意力全集中到他们肢体接触的部位了。 但比这更过分的还在后面。 讲解完了姿势,要准备射箭了,霍行止直接用手掌整个包裹住李珍的手,带着她一起拉弦,将箭矢对准箭靶子上的红心。 他们之间几乎是密不可分了。 “如果是这样,我保证公主能一击即中。” “咻——” 霍行止带着李珍一松弦,羽箭带着比刚刚快了好几倍的速度直飞向箭靶子。 李珍眼睛好像在看着箭矢飞走,但脑子全被霍行止给占据了。 “李珍。” 箭头还未到达红心处时,霍行止在她耳边呼唤她的名字,这是霍行止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都是真心的。” “我心悦你很久了,我想跟你在一起。” “铛”的轻响,羽箭正中红心。 “你是否愿意留在南疆同我长相厮守?”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箭矢射中靶心后,箭羽在后震颤不止。 李珍知道自己在南疆无依无靠,知道自己想要摆脱现状就必须借助霍行止的力量。 霍行止主动服软,主动跟她示好,她只要说个“好”字,甚至只要点一下头,那么一切都会朝她原本设想的方向进行。 但李珍发觉自己就是答不出这个好,也点不下这个头。 霍行止拥着她站在草场里许久,久到箭羽不再震颤,久到一阵清风袭来吹凉两人原本温度升高的身体。 始终等不到李珍的回应,霍行止放开了她。 “公主还想再试几箭吗?” 李珍转头看他,霍行止表情凌厉中带着漫不经心,跟以前的那个镇南王世子没有区别。 好像他刚刚并没有说出那番堪称深情的话语。 他能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李珍却不能。 李珍将弓箭递还给下人。 “不用了,我想回府。” 回程时,霍行止依旧跟李珍坐在一个马车上,只是这回他并没有将视线投向李珍,只是将头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马车停在王府前已到晚膳时分,霍行止随她一同回了院子享用晚膳。他还是时不时地帮她布菜,只不过在席间沉默了许多。 才吃到一半,房门被大力敲响了。 王府的下人们从不敢打扰他们吃饭,此时寻来必定有什么要紧事。 霍行止叫人进来,李珍抬眼一看,进来的是霍行止时常带在身边的心腹。 他凑近霍行止耳边说了些什么,霍行止脸上露出震惊之色,接着是逐渐弥散开来的隐秘笑意。 在这两种情绪的切换之中,李珍很肯定霍行止看了自己一眼。 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件事一定跟自己有关。 但李珍并没有询问,也没有看霍行止一眼,只安心地吃着眼前的菜。 这顿饭霍行止吃到一半就离席了,并且此后一连许多日都没来找李珍,他送给李珍的钗环首饰却是一样比一样贵重。 李珍很想弄清那日霍行止的心腹究竟告诉了他什么,可王府中她唯一信任的人只有珊瑚,她冒然去问其他人只怕会打草惊蛇。 想来想去,李珍发觉自己能问的人只剩下聂隐。 中秋那日过后,李珍没再见过聂隐,她也不知道聂隐还在不在王府,也不知道该如何联系上他。 回想起以前在洗衣房的时候,李珍就试着写了一张纸条放在窗台上。 当天夜晚,她迷迷糊糊的还未睡熟时,感觉眼前闪过一道黑影,睁开眼一看,发现聂隐正站在她房中。 李珍仅着一件小衣,于是她靠坐在床头,隔着朦胧的锦帐看聂隐。 “你看见我给你的纸条了?” “是。” 她明明放在窗口很不起眼的位置,也不知道聂隐是怎么发现的。 李珍没有深究,只问:“近期王府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未曾,”聂隐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不过上京那边……有些不太平。” “皇上接连遭遇刺杀和毒杀,身体每况愈下,太医说……约莫还有半年光景了。” 李珍紧攥住锦被。 半年? 现在李玦是太子,皇帝一旦驾崩,他不就成了板上钉钉的皇帝? 那到时候整个大雍岂不是会掌握在他和霍行止手中? “现在京中局势如何?” 来了南疆那么久,李珍对上京的情况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聂隐道:“这些日子太子一直履行监国之责,他在世子的帮助下掌握泰半前朝后宫,朝中几乎无人能与他抗衡。” “唯一能弹压他的皇上缠绵病榻,整日在床上昏睡,连清醒的时间都很短。” “要不是朝中几位老臣日日去看望皇上,太子也许早就做出弑君之举了。” 李珍又问:“那我大皇兄现在如何了?他可还活着吗?” 聂隐点头:“谢家力保大皇子,将大皇子盯得很紧,太子一直找不到时机下手。” 李珍暗自松了一口气,李瑾还在,那事情就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 只要证明他是被李玦陷害的,那么他就可以重回太子之位。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李珍一直很好奇。 “上京的人知道我如今的去处吗?” 聂隐这回沉默许久才回答:“永平十九年,蓬莱宫中发生了一场大火,在宫中找出一具和公主形貌相似的焦尸。” 李珍冷笑:“为了把我困在南疆,你们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第148章 聂隐并不想成为李珍口中的“你们”,但他确实参与其中,将她亲手推入深渊。 他哑声开口:“许久未见公主了,公主近日可还好吗?” “好与不好都与你没什么关系,”李珍躺下,翻个身背对聂隐,“我困了,你走吧。” 黑暗中有一瞬的寂静,李珍想那是聂隐站在原地没走,正凝望着她的背影。等到她快睡着时,空气才终于传来一丝丝风动,李珍回转身子一看,房中已再无人影。 聂隐走后的几日,李珍还是缩在房里没动,霍行止照例来陪她吃午膳晚膳,发现李珍在一日一日的悄然改变。 虽然还是冷言冷语的,但他来时,她表情会含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他走时,她又会表现出点点落寞。 霍行止欣喜不已,他知道,李珍已经在动摇,在心软了。 他蛰伏下激动的心情,甚至有时一连好几日都不去看她,他像一个极有耐心的捕食者,等着李珍一步步陷入他埋下的大网中。 这日他依旧以公务为借口没去看李珍,到了下午时分,他眼尖地瞥见窗口处有个黑影在徘徊。 黑影被日光拉长,投在窗户上变了形,但霍行止还是一眼就认出那影子是属于谁的。 他目光还放在公务上,心思已全集中在那窗外的影子里。 影子磨蹭了大半个时辰,磨蹭到霍行止快按捺不住时,她终于敲响了他的房门。 “谁?”霍行止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在颤抖。 房门那头的人没说话,选择了直接推门而入。 李珍独自一人迈步进来了,她手中还端着一碟子糕点。 眼神快速的与他交汇,又迅速避开。 霍行止原本以为自己能忍得住,但当她主动走到他面前时,他还是比自己想象的要急切。 李珍还没开口,他便出声:“这糕点是给我的吗?” “原本是做给我自己吃的,”李珍将糕点放到他面前,“但做得太多了,就剩下了一些,你爱吃不吃。” 早听下人汇报说她一大早饭也不吃的钻去小厨房,原来是去做点心了。 “公主亲手做的,我当然要吃。” 他将糕点拿起,一口咬下,面色忽然僵住。 “味道如何?” 顶着李珍期盼的眼神,霍行止放下糕点违心地开口:“还不错。” “这些事以后交给下人就行了,公主何必亲自动手?” 李珍何等聪慧之人,一下就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你是觉得我做的不好吃?” 霍行止难得有被人逼问得满头大汗的时候:“自然不是。” “那你怎么吃了一口就停了?” “……” 顶着李珍的目光,霍行止只好又吃下两块那甜得舌头发麻的点心。 他实在是吃不下了,小心翼翼地看李珍:“等会快要用膳了,剩下的我饿了再吃行不行?” 李珍眼中闪过快意的笑,嘴上却“不情不愿”地说:“那好吧。” 霍行止如蒙大赦的让人来将糕点撤下,一副再也不想见到它的模样。 李珍糕点都送完了,却还没走,坐在霍行止身边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 霍行止知道接下来才是李珍来此的重点,他原本想等李珍自己说出口,但她那边迟迟未传来什么动静。 霍行止只好自己先出声:“公主为何还待在这里?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明明行军打仗的时候他极有耐心,遇到李珍他却连片刻都等不了。 “上次你对我说的话,我想了许久,”李珍沉默许久才终于舍得出声,“我也不知道我真正的想法是什么,我恨你把我从上京掳来南疆,但我也忘不了你中秋那日将我救下……” 李珍的话说得很慢,霍行止心跳如鼓地等待着,像是犯人在等待自己最后的宣判。 他靠在扶手上的指尖不自觉地收紧发白。 其实李珍愿不愿意对他来说意义不大,就算她始终不情愿,他也可以把她困在这里,让她跟自己“长相厮守”。 但是他发现自己无比期盼她给出肯定的答案,他希望李珍能跟他一样义无反顾地钟情于对方。 “我不确定能不能对你产生那样的感情,但我可以先*尝试着跟你相处……” 话才说到一半,李珍只觉眼睛闪过一道深红色的影子,然后霍行止放大的脸出现在她眼前,她自己的嘴唇被一个柔软而灼热的东西抵住了。 霍行止在亲吻她。 他用自己灼热的唇瓣在李珍唇上厮磨,截取她的呼吸,品尝她的甘美。 见李珍没有反抗,他用力下压再次加深了这个吻。 他曾经吻过李珍一次,在李珍病中的时候,他用这种方式将药喂给她。 那时的触感已让他难以忘怀,没想到现在的滋味竟比以往还美味百倍。 直到李珍喘不过气来,推着他的胸膛,他才后撤放过李珍,唾液牵出银丝残留在两人的嘴唇上。 李珍被他吻得缺氧,双颊绯红,瞳孔迷离。 他虽放过了她的嘴唇,但并没有离开,而是用自己的身子圈住她,低头直视着她的瞳孔。 那里含着深情与占有两种复杂极致的情绪。 “李珍,”他再一次叫她的名字,“你知道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多久吗?” 李珍被那眼神看得无所适从,她不敢与他直视:“我又还没答应跟你在一起……” 霍行止扳过她的下巴,强行让她面对自己。 “没关系,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的留在这里,跟我生生世世在一起。”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李珍或许因这话有些难为情,她挣开了霍行止的桎梏,起身就想离开。 “你既然还有公务要处理,我就不打扰你了。” 霍行止没有追上去,他看着她的背影,食指轻轻擦过嘴唇,似乎在回味刚刚那个心意相通的吻。 回到自己房中,关上门,李珍眼中的柔情羞赧通通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和往常一样的冰冷理智。 珊瑚在她房中等着她,见她神色瞬间变幻,一时不敢上前。 “公主,你心情不好吗?” “我没事,”李珍回过神来看她,“你找我有事?” “嗯!”珊瑚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干哥哥刚刚被提拔为王府的车夫了!” 李珍想了片刻才想起来这个人是谁:“那个在马厩里当差的叫阿福的小厮?” “是,他现在可威风了,那些以前看不上他的人都要跟他点头问好呢!” 车夫因常常跟随主人出行,在家仆中地位确实不低。 “不过他倒是诚惶诚恐的,还不太愿意接这差事呢。” “这是为何?” “阿福哥说他本来在马厩里待的好好的,府里的管家突然让他去当车夫,以后专管主子们的出行,他又没做过这差事,生怕出事丢了小命。” 这么突然……想来就是霍行止的手笔了。 看来那日在马车里,他听见了自己和珊瑚的对话。 “你让他放心,”李珍宽慰道,“只要他勤勤勉勉的做事,我保证他不会出事。” 珊瑚点点头,这才跟李珍说出她来此的目的,她干哥哥今晚摆了个小宴席,邀她去吃个饭。 李珍当然同意了,还拿出几颗金瓜子让珊瑚帮自己送去。 今日晚膳霍行止没来,侍女摆好菜就一一退下,留她一人在房中安静地用膳。以往还有珊瑚陪她,在她耳边聒噪个不停,今晚她却觉得有点冷清,连膳食也用得很少。 但到了掌灯时分,她的房中又再次热闹起来。 彼时她梳洗完,正准备上床入睡,房门忽然被推开,有许多侍女鱼贯而入。 李珍皱起眉头:“你们是什么人?怎么闯入我房里了?” 那些侍女并没有理会李珍,她们进入内室中清理出一片空地,然后由几个健壮的小厮抬了一张塌进来,和她的床正好两两相对。 塌摆放好后,侍女又取来锦被把它铺得整整齐齐。 李珍越来越看不懂了:“……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一道熟悉的声音回答她:“他们在帮我铺好床而已。” 霍行止穿着她熟悉的深红外袍进来了。 他踱步来到她身前,含笑看着她。 “什么叫帮你铺好床……”反应过来的李珍赶紧用被子裹紧了自己的胸口,“你要睡在我房里?” “什么叫睡在你房里?”霍行止道,“明明是公主鸠占鹊巢,睡了我的房。” 李珍语塞。 中秋节那日回来后她的确一直住在霍行止房里,这地方舒坦宽敞,霍行止没提让她搬出来的事,她也就安心住下了。 “你不会是想要搬回来了吧?” 霍行止往铺好的榻上一躺:“这本是我的屋子,有何不可?” 第149章 李珍忍了忍,实在忍不住,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霍行止她赶不走,她自己走总行了吧? 还没走到门口,手腕忽然被人拽住,再用力一扯,李珍身子趔趄,撞入一个炙热的怀抱中。 霍行止从身后环住她的腰,将她腰肢箍得紧紧的,好像要让她溺死在这个怀抱里。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带有热气的呼吸喷洒在耳边,烫得她耳垂红了一片,“我只想离你更近一点,这样也不行吗?” 李珍没有说话。 “而且你能去哪儿睡?王府里的侍女没人敢给你铺床。” 李珍正想说还有珊瑚在,猛地想起珊瑚已经去干哥哥那儿赴宴了。 “霍行止,你又来这一套。” 霍行止轻笑一声,将她抱得更紧,好像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如果我不这样,公主你早就另嫁他人了。” 李珍挣扎一下:“你抱得好紧,我喘不过气来了。” 霍行止略松了力道,但没有放开她:“那你还走吗?” “你真的不会对我做什么?” “我发誓。” “要是你晚上敢碰我……我就杀了你。” 李珍声音狠辣,但霍行止毫不在意:“好,我这条性命随便你取。” 霍行止终于放开了她,李珍也没再出去,而是走向了自己的床铺。 虽然他承诺不会做什么,但李珍还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只手搭在手镯上。 眼见李珍躺下了,霍行止这才去熄了灯,也去榻上躺下。 安静的屋子里响起霍行止缓慢的呼吸声。 其实霍行止的呼吸很清浅,几不可闻,但李珍就是觉得自己怎么都睡不着。 皇帝时日无多,她必须抓紧时间查找李玦的罪证。 李珍想过一种可能,既然李玦背后的人就是霍行止,那么镇南王府里会不会有他俩勾结的证据呢? 李珍虽在镇南王府待了这许多天,但许多地方她都没踏足过,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尽快获得霍行止的信任,好在王府里大肆寻找一番。 【系统,霍行止的好感度是多少?】 【正在为您查询霍行止的好感度,请稍候……】 【霍行止当前好感度:80】 这是一个非常高的数字,换成别人李珍早就开始考虑露出底牌,共谋合作了。 但霍行止……他不仅野心勃勃,还对她的占有欲达到了癫狂的程度,他一定无法容忍她身边有其他男子,他只想将她永远困在手掌心里。 好感度越高,他这样的倾向就会越明显,就算有一天他的好感度达到100了,李珍也不会选择和他合作。 她甚至必须小心再小心,以免让霍行止看出她态度软和的真实目的。 李珍想对策想到了大半夜,快到天亮时分时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她是被脸上传来的酥麻感弄醒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脸上扫来扫去。 李珍抓抓脸,把那东西刨开继续睡,又听到一阵阵轻笑声。 这声音听起来十分耳熟还离她很近。 李珍睡迷糊的大脑勉强运转起来,她反应过来这不就是霍行止的笑声吗? 她陡然睁开双眼,霍行止那带笑的狭长双眸就出现在她眼前。 她下意识想挪开身子,却发现自己的肩膀被一只手臂紧紧抱着。 ——霍行止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到了她床上来,还用手揽住了她,他空下来的另一只手正抓着她一绺头发,一下一下的往她脸上扫。 她用手推霍行止的胸膛:“你怎么上来了?你不是说不会碰我吗?” 霍行止放下头发,灵活地捕捉到李珍的手,话里带着无辜:“只是抱着你睡觉而已,我又没对公主做什么。” 李珍气结,这人惯会得寸进尺的,今天只是抱着她睡觉,明天就会哄她说“我只蹭蹭不进去”了! “放开我,我要起身了。” 霍行止这下倒是非常配合地放手了。 李珍下了床,先确认自己的衣服完好无损,然后再坐到妆奁前去,下人们早就在外候着,她一声令下,她们便端着水盆进来了。 李珍草草洗把脸,梳头侍女上来开始给李珍梳发髻,这个过程时间很长,霍行止还没从床上起身,就一手支颐斜靠在床头看她梳妆。 等侍女给她上钗环时,他还出声建议了几句。 李珍去屏风后换衣服,霍行止这才起身梳洗,等她换好衣服出来,霍行止已坐在外室的方桌上等她,命人摆好了早膳。 仍让侍女退下,霍行止亲手给她盛了一碗粥,又给自己盛了一小半碗。 两人喝完以后,他道:“我先去处理公务了,有什么事就让人来叫我。” 李珍愣住,抬头看他。 霍行止一直都是陪她吃了就走,从来不会说这种话。 除了没行周公之礼,这一个早上让她觉得他们俩好像是成婚已久的夫妇。 李珍点了一下头,霍行止起身离去。 她无所事事的在房里待了一上午,午膳时分,霍行止又来她房里陪她用午膳了。 李珍原本在低头吃菜,她悄悄看一眼霍行止,好像在犹豫什么,过了片刻,她夹起近前的一块肉放到了霍行止碗里。 “……” 霍行止看着白米饭上那块突兀的肉,又看了看李珍。 眼神意味深长:“有事要求我?” 他虽有一瞬间的欣喜,但他不会蠢到以为李珍是因为心悦他才给他夹菜。 “王府后院我逛腻了,我能不能去前院逛逛?” 前院是他和镇南王书房的所在,里面有着许多机密信件,霍行止不应该答应李珍。 但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只要有人跟着她,她去去其实也无妨。 霍行止心里这样想着,却还想逗逗李珍。 “前院是王府重地,你就这样求人?”他看了眼碗的肉。 李珍瞪了他许久,最终一脸忍辱负重的……又夹了一块肉在霍行止碗里。 夹完还用一种“这样总行了吧”的表情看他。 霍行止:“……” 不是,给他夹菜是什么很丢脸的事吗?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镇南王府的后院已经很大了,李珍没想到前院占地面积更广,比后院大了一倍不止。 精致华美的建筑坐落其中,树荫茂盛的园林将建筑切分成好几个区域,还有几个湖泊池塘静静流淌在园子中心。 李珍原本以为自己得逛上个好几天才能游览完,但是才短短两天,她就绕着整个前院走了一遍,因为她身后跟了一个跟屁虫——王府管家。 逛逛风景园林还好,每当李珍想去一些轩厅楼阁里看看时,管家就会以这是王爷/世子处理公务/会客的地方,阻止李珍进入。 两天下来,李珍愣是没找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最后李珍实在是受不了了,问管家:“所以世子平时在前院什么地方活动?” 管家回答:“世子一般会在书房里处理公务。” “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管家犹豫:“那地方世子不让人靠近,而且有重兵把守,公主您也进不去啊……” 李珍眼前一亮,有重兵把守这就对了! 她傲气的一哼:“别人不能靠近难道我还不能靠近了吗?” “再说了我只是想去外面看一眼,又不进去,这也不行?” “这……” 霍行止去给李珍采买小玩意时,多半都让管家督办,所以他最清楚世子对公主有多上心。 他再得器重也只是个家仆,他是不愿意得罪李珍的。 “公主真的只是去看一眼?” 李珍眉头一扬:“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管家连忙赔笑:“公主自然不会。” 他手指向某个方位:“公主请随我来吧。” 李珍跟在管家身后,走过一片抄手游廊,穿过一片树荫,再绕过一块假山,霍行止在前院的书房就在其中。 如管家所说,书房门口站着几个黑甲士兵,他们腰间皆配刀剑,任何人都难以接近。 李珍才看了几眼,管家便道:“公主,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李珍点点头,与管家一起离开书房。 书房把守得那么严实,里面一定藏着许多机密,李珍想要进去查找恐怕很难。 要不要找聂隐帮忙呢? 这个念头在心中流传几息,李珍还是将它否决了。 聂隐忠于霍行止,她不敢肯定他一定会帮自己,更担心他会此事告知霍行止。 李珍必须小心再小心,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回到后院已是晚膳时分,侍女们已摆满一桌膳食,李珍坐下不久霍行止就来了。 两人才吃了几口饭,霍行止突然开口:“听管家说,你下午去了我的书房?” 李珍筷子一顿,面上若无其事:“怎么了?那地方去不得吗?” 第150章 “那地方很要紧,以后别去了。” 霍行止语气与平时一样,话里却带着不容李珍反驳的意味。 李珍看上去有些不高兴,但终究没再说什么。 霍行止原本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但接下来的几天,他发现李珍变得不对劲起来。 先是成天地待在房里不出门,前院和后院都不愿意去,再是对他整个人冷淡许多,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甚至这晚霍行止办完公务回房时,发现自己放在内室的床塌也不见了。 “你让人搬走了我的床榻?” 李珍已梳洗完上床,闻言只是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我与世子无名无分,共处一室到底是不像话,世子还是去别的地方就寝吧。” 霍行止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惹李珍不高兴了:“你到底怎么了?” 他边说边走近她,李珍却抓过瓷枕朝他砸去。 霍行止歪头一躲,“哐”一声,瓷枕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几日天天受李珍的冷眼也就罢了,现在不仅要被她赶出去,还要被她用瓷枕砸,霍行止已忍耐到极限,心中冒出火气来。 “你在闹什么别扭?” 他走到床边,一手抓住李珍的胳膊逼她看着自己。 霍行止抓得很紧,胳膊上被掐出一道道红痕,李珍努力挣扎却还是挣脱不开。 她怒视着霍行止:“放开我!” “先告诉我,你究竟在发什么脾气?” 李珍瞪着他开口:“你为什么不愿意让我去书房?” 霍行止狭长的眼眸一眯:“你跟我闹别扭就是为了去书房?为什么?” 李珍应该清楚书房的重要性,现在却这么执着于此地,就算她是他心爱之人,他心中还是不可避免的起疑。 拽着她胳膊的手一分一分收紧。 如果她真的有什么不单纯的心思,那么他不会允许她再走出这间屋子了。 霍行止心中这样怀疑着时,李珍的眼眶陡然变红,好像快要落下泪来。 “书房里……书房里是不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所以她当真抱着这样的念头? 霍行止的心逐渐沉了下去,有李珍心怀不轨的愠怒,也有他始终捂不热她的悲哀。 他与李珍关系走向缓和时,霍行止原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推进,他们能像普通男女那样两情相悦的。 见霍行止不说话,李珍情绪激动起来:“所以你承认了是不是?你背着我在书房里藏了别的女人!” 意想不到的话语让霍行止愕然看向李珍。 她双眼潺潺留下眼泪,整张脸被泪水沾湿。 霍行止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所以她发脾气的原因是这个?她担心他身边有别的女人? 她在吃不存在的飞醋? 这个认知让霍行止原本沉郁的心情轰然涌上喜悦。 谁说他捂不热李珍?她已经开始为他疑神疑鬼,为他嫉妒生气了。 霍行止一点不觉得李珍的举动奇怪,他听说女子一旦动了真情,再聪明的脑子也会被情绪占据,除了爱人之外别的都装不进去。 他脸上现出一抹笑容,松开了钳制住李珍的手。 李珍更加生气:“你在笑什么?” 霍行止强势地拥住她,用唇瓣吻去她脸颊上的泪水。 “你担心我爱上别的女人?” 李珍好像反应过来了什么,身子在他怀中一僵,虚张声势地喊道:“谁担心了?你爱上别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霍行止吻住她不肯认输的嘴唇,直吻到李珍神色迷离,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故意挑逗她:“都把瓷枕砸了,还说这种话骗我?” 李珍红着脸偏过头去。 “你还没回答我,你是不是在书房藏了别人?” 没想到她还纠结这个,霍行止顿时产生了些甜蜜的负担感。 负担感来源于她无缘无故的怀疑,奇妙的是甜蜜也同样来自于此。 他轻叹一口气:“应付公主已经够让我头疼了的,我哪儿还有空去找别的女人?” “你……” 李珍因他这话又不满地瞪起了双眼。 霍行止刮了一下她因气愤而绷紧的脸颊,笑了一阵后,认真地看她:“李珍,我这一辈子只爱你一个人,我是不可能也不会爱上别人的。” 同样的,我也不允许你爱上除我之外的其他男人。 李珍眼中的气愤消弭,取而代之的是慌乱和隐藏于眼底的欣喜。 但她看上去并没有完全相信霍行止的话。 “如果没有的话,你为什么不让我进你的书房?” 霍行止无奈一笑,温声开口:“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那地方很要紧。” 李珍不说话了,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躺在床上蒙上被子,只给了他一个冷冰冰的背影。 在李珍看不到的时候,霍行止正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书房里存放着许多机密,他一向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从没有让任何人进去过。 所以他应该拒绝李珍的要求,反正李珍已逃不出南疆,他若不愿,她也拿他没办法。 但霍行止转念一想,书房的机密都妥善保存,有自己陪着的话,让李珍进去看一眼好像也无妨? 李珍好不容易对他动了情,他不想让这莫须有的猜疑破坏掉李珍的情分。 霍行止来回掂量了许久,久到李珍紧张的用手掐住衣摆,突然间她感觉背后一热,一双手环住了她的腰。 是霍行止紧贴着她躺在了她身后。 紧绷的心情在这一刻放松,李珍知道自己成功了。 她没说话,听着霍行止开口:“如果我让你去书房看一眼,你就不再生我的气了?” 李珍没开口。 “那我明天亲自带你去一趟,让你确认清楚如何?” 李珍终于有了点反应:“此话当真?” “我怎敢欺瞒公主?” 李珍轻哼一声:“比这更过分的事你又不是没做过。” 霍行止倒没反驳,只一味抱着李珍,跟个大火炉似的。 李珍由他抱了半晌,终于受不了了,用手肘怼怼他:“喂,你还赖在这里干什么?该起来了吧?” 霍行止赖着不走:“公主都把我的床榻搬走了我还能去哪儿?” 李珍急了:“你不会想要睡在这里吧?” “有何不可?”霍行止在她背后暧昧的出声,“反正这里是我的屋子,公主现在睡的也是我的床。” 说着,他的身子贴得更紧,手还不安分的在李珍腰上留恋着。 李珍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赶紧按住他的手:“霍行止,你说过你不碰我的!” 他状似无辜地说:“我也没对公主做什么啊。” 霍行止反按住李珍的手,在她手背上磨蹭。 “我看公主倒是挺主动的。” “你……明明是你……” 在李珍发作之前,霍行止总算安分下来,他的手不再乱动,只是环抱在她的腰上。 “我都答应你去书房里了,你就不能陪着我睡一晚上吗?” 李珍嘴里不满地嘟囔了几声,但到底没再说什么,就由霍行止抱着她就寝。 本来以为床上多了一个人会不习惯,但李珍发现自己睡得还挺熟,第二天早上甚至是霍行止将她叫醒的。 他倒也没有食言,吃完早饭就带着她往前院书房去了。 书房外仍有黑甲士兵把守,见霍行止来,两人颔首行礼:“世子。” 霍行止道:“把门打开吧。” 黑甲士兵们依言照做,霍行止带着李珍迈入其中。 霍行止的书房很宽敞,用屏风隔出了几个小间,分别作会客、小憩和办公之用,看起来倒是和普通书房没太区别。 但李珍看出所有家具都是由金丝楠木制成,跟皇宫里的用度有的一拼。 霍行止带着她逛了一圈。 “可看清了?我这里可没藏着什么女子。” 李珍冷哼一声:“谁知道你有没有把人藏在我看不见的角落里了。” 说完李珍又仔仔细细地搜查一遍,书房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没错过,连那墙壁也要敲一敲是不是空心的。 霍行止哭笑不得,看着李珍走向自己的八宝阁,他才上前阻拦。 “好了,都看得差不多了,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他牵着李珍的手,不动声色的让她远离了八宝阁。 李珍快速瞥一眼,在八宝阁上发现一个上了锁的抽屉。 她若无其事地转过眼来,问霍行止:“你真的没有藏人?” “没有,”霍行止道,“这书房不都让你看个仔细了吗?” 李珍道:“万一你在我来之前把人转移走了……” 见她怎么都不信,霍行止是真觉得有点头疼了:“不信你问外面守着的霍家军,问问他们我到底有没有藏人?” 第151章 李珍还真去问了,黑甲士兵给出的答应当然只有一个。 她这才终于消停,和霍行止一起回后院,送李珍回到院子里,霍行止便准备去处理公务了。 只是他才走出几步,一个带着芳香的身影突然撞进他怀里。 李珍埋在他胸口上,双手怀着他的腰。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抱他,霍行止心中涌过狂喜,他不需要思考的立马将李珍搂紧。 “怎么了?”他哑声问她。 “我今天这样,你会怪我吗?” 原来是担心他生气,霍行止一笑:“我还从未见过你这般难哄的女子。” 腰上的手顿时更紧了:“我……我只是很怕,我在南疆这里什么都没有。” “我只有你了。” 一句话直让霍行止的心脏快化成一滩水。 他有些对不起她,但他清楚地明白自己没做错。 因为这就是他想要的,他要李珍孤立无援,眼里心里都只装得下自己。 霍行止只能用手一下一下地轻抚李珍背脊,像是在安慰她。 “李珍,我可以发誓,你担忧的那些事永远不会发生。” 她是他好不容易才抓在手里的,也是他费尽所有心力才软化磨平的……他怎么舍得让她去受那样的伤害? 两人就这样谁不说话的静静抱了一会,李珍先受不了了,推开霍行止。 “好了,你去忙你的事吧。” 霍行止一看她,简直是羞得整张脸都要红了。 李珍脸皮薄,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径直走出屋子。 等霍行止的身影消失在房中,李珍眼里的柔情在一瞬间消失不见,她的双眼只余冰冷,与刚刚判若两人。 那一个虚假的拥抱让她摸清了钥匙就在霍行止身上。 她胸中沉了一口气,这代表着她很难偷出钥匙打开那八宝阁一探究竟。 * 南疆和上京的气候大不一样,才到四月初,李珍就热得受不了,日日让下人们抬来冰块乘凉。 霍行止不知在忙什么,一连几日没来陪她用膳,李珍为此还发了一通脾气,霍行止解释说自己确实在忙公务,又给李珍送去了好多珍宝赔罪,李珍才稍微消气。 “不过你到底在忙什么?”李珍问。 霍行止本不欲和李珍说太多外面的事,但看李珍余怒未消的样子,便开口道:“北疆战事结束,朝廷大军班师回朝,我这几日正忙着送贺礼去上京。” 北疆战事结束? 是大雍联合北夷打乌滋这一场战事吗? 李珍记得这一场战争是从永平十二年开始的,现在已经是永平二十年……整整八年时间,老北夷王被刺杀而亡,阿史那继任新的北夷王,到现在它终于要结束了吗? 李珍许久未关注这一场战事,也许久没和阿史那联络,但乍然听到这个消息,她也生出了恍惚之感。 “战况如何?”她问。 “朝廷和北夷联合军大获全胜,虽未将乌滋灭族,但它们已不成气候。现在北夷是北方最强大的民族,周边小部落接连俯首称臣,北夷几乎可以称得上一统北方了。” 霍行止忽得抬眼起看李珍:“据说那新北夷王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率军多次打退乌滋人的进犯,北方各个民族见其勇武,称之为狼王再世呢。” “听说他以前与公主还是同窗,公主可还记得他吗?” 李珍斜眼瞧他:“不过是陈年往事了,世子这点醋也要吃?” 霍行止陡然将李珍揽在身前,咬牙切齿地说:“公主果然对那北夷蛮子念念不忘。” 李珍大胆勾住他的脖颈:“世子真是小心眼,人都在你这儿了,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李珍难得如此主动,霍行止被勾得血气上涌,把什么阿史那忘得一干二净,低下头就想去吻李珍。 李珍偏头躲过:“贺礼什么时候送去上京?” “后日。” “你也跟着去上京祝贺吗?” “我与父王非诏不得离开南疆,这次只需派几个官员去就行。” 李珍将他的脖子勾得更紧:“王府又闷又热,我受不了,我要去避暑。” 霍行止失笑:“这才四月就受不了?真是皇宫里养出来的娇气,发生战事时我还常常顶着毒日头行军呢。” “去不去?” 她的话霍行止哪儿不依的?何况只是这种小事。 他很爽快地答应了李珍。 李珍又顺着杆子往上爬:“我要去住个几天才回来。” 霍行止近日跟李珍的关系可以说是突飞猛进,他犹豫一下就答应了:“好,都听你的。” 霍行止掐了一把她的腰:“我都依你了,公主准备怎么报答我?” 李珍在他怀中羞红了脸,含糊开口:“晚上再说。” 霍行止一听这话,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血气再次上涌,他根本等不到晚上,就想现在看看李珍要怎么“报答”他。 但他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将李珍放开了。 “我得去选贺礼了,今天不能陪你用晚膳,我掌灯时分再过来。” 李珍点头不语,霍行止又磨蹭了好久才离去。 看着霍行止的身影远去,李珍步入内室,整个身子全被阴影吞没。 * 李珍的“报答”霍行止期待了一整日,才刚刚忙完公事就马不停蹄地赶往后院,彼时李珍早已沐浴更衣完,就穿着一身薄薄的中衣在外室等着他。 这件中衣很薄,透出她内里桃花色的小衣。 李珍起身正欲开口,霍行止立即将人抱了个满怀。 “穿得那么单薄,也不怕着凉?” 他的手在她腰间不住磨蹭着。 李珍没有抗拒他的触碰,还颇为挑衅地看他:“南疆这么闷热,我还嫌穿得太多了呢。” 说完,她一解腰间的绢带,中衣朝两边敞开,裹着粉丝小衣的雪白身躯就完全展露在霍行止眼前。 霍行止盯着她,狭长的眼睛微眯。 “公主这样做……不后悔吗?” 李珍听出他声音中带着急切,但却还要装作正人君子询问她的意见。 她直接用行动给了他回答。 葱指剥开他深红色锦袍,将他的外袍褪去。她扔下那衣袍时,听到清脆的“叮咚”声,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地上。 霍行止想要去查看,但他又很快的被李珍吸引了注意。 ——她的手伸入他黑色的中衣,正在他胸口处流连着。 这是他期盼了很久的,她的主动献身,她的心甘情愿。 她眼里再没有厌恶和排斥,有的只是和他一样的渴望。 霍行止装不下正人君子了,他埋在她颈间,在上面覆上细密的吻。 李珍皮肤又痒又麻,在他耳边发出轻轻的声音。 霍行止更加用力吸啄,紧箍住她腰身的手试图往小衣里探去。 李珍按住了霍行止的手:“这是外室,别在这里。” 霍行止横抱起李珍,将人放在内室的床上,又覆身上去吻住她的嘴唇。 唇吻完了又接着往下,目的地是一片幽深潮湿之地。 李珍望着锦帐,陌生的感觉让她眼神迷离,窗外闪过一道影子,一个人影毫无声息地进了屋内。 她心跳如鼓地看着影子在地上摸索着,烛光将那影子投射在屏风上,只要霍行止一转身就能发现。 李珍*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祈祷着能快些,再快些。 “你在想什么?” 熟悉的声音让她回过神,霍行止不知什么时候重新抬头来到她身前。 她眼神几乎是不受控地往屏风处看,影子却还在那里,朦胧模糊。 第90章 第九十章 “那边有什么好看的?这个时候还那么不专心。” 霍行止就要循着李珍的视线转回头去,李珍只感觉全身冰凉,汗毛一根根竖起。 她微微挺身勾住他的脖子,再用嘴唇将他堵住。 李珍今日的主动超乎他的想象,霍行止笑着全盘接受。 等两人分开,他喘着气看她:“这么急?” “你要是再磨蹭,我就去找别人了。” “找别人?你还想找谁?”他因这话轻咬了一下她的唇瓣,“你只能是我的。” 藏在锦被下的身子用力挺动,蛇钻入湿濡的洞穴。李珍疼得脸色煞白,霍行止放轻力道,爱怜地亲吻着她。 待她适应之后,才给予她狂风骤然,李珍好像一个溺水的人,张大嘴唇却还是难以呼吸。 热烈的交缠中,李珍瞥了一眼屏风,屏风安安静静,只剩橘色的烛火轻轻摇曳。 可惜这才只是刚刚开始。 拿走了钥匙,打开了八宝阁,还得把钥匙还回去才行。 一轮风暴结束后,钥匙还没归位,李珍只好抱着霍行止不放,手指在他脊背上轻柔抚动,上面有她用指甲划出的红痕。 霍行止看懂了她的暗示:“还想要?你受得了吗?” 第152章 李珍挑衅看他:“你给得了吗?” 哪个男子能听得下去这种话?李珍刚一出声身子便再被按在床榻上。 这一回霍行止比上一次还急切,好像要把李珍往死里整,李珍被撞得神思溃散,可怜她还得分神去看屏风。 好在没过多久,人影再次进入房中,将一样事物放在了地上,悄无声息地退出屋子。 “你今天怎么老是不专心?” 霍行止用力一动,李珍感觉床和自己都快散架了。 “那边到底有什么?” 他回过头去,身后一切如常,是他多疑了吗? “我不专心……”李珍气息破碎地说着,“你不应该反思一下吗?” 霍行止不由哼笑一声,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么不服输,那么爱较劲的女人。 但他就偏偏喜欢她这一点。 他喜欢她的狠辣果断,喜欢她的倔强傲气,喜欢她明明下面的嘴发软,上面的嘴却还是硬气无比。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霍行止用身体回答了李珍的话,想让她尝尝作茧自缚的滋味。 李珍像一艘破碎的小床,不断被汹涌的浪潮拍打着,直到天微亮时,这浪潮才终于停息。 疲惫了一夜,李珍靠在霍行止的怀里很快入睡。南疆事务繁多,霍行止原本想起身去办公务,但看李珍这样,他又舍不得离开了。 公务有什么好办的?他要陪着她,跟她一起腻在床上。 霍行止就这样拥着她,和李珍一同入睡,下人们也不敢来打扰,直到午时,李珍才被霍行止拍醒。 “该起来吃午膳了,”霍行止说,“劳累了一夜,吃点东西补补。” 李珍脸色一红,裹着被子远离霍行止。 “你先下去。” 霍行止知道她虽嘴硬但脸皮薄,便命人打来水,先去外室沐浴了。 李珍也命人打了水来,隔着屏风在内室沐浴。这种时候霍行止是不会来打扰她的,李珍将珊瑚叫来伺候自己。 李珍把身子浸入浴桶中,珊瑚则走到她身后,挡住了她投射在屏风上的影子,这样别人就看不出她在干什么了。 珊瑚从怀中掏出一叠信纸递给李珍,李珍立即明白这就是珊瑚从那上锁的抽屉里找到的东西。 她感激地看了一眼珊瑚,快速浏览起信纸的内容。 这些信件有部分内容李珍看不懂,有部分正是李玦和霍行止来往的书信。 书信上不仅有李玦的字迹,还有李玦常用的印章——一个攥刻着“玦”字的图样。 任谁来看都知道这些信件肯定出自李玦本人。 信件的内容则和李珍想得大差不差,就是霍行止和李玦商讨着怎么陷害李瑾,再怎么当上太子甚至荣登帝位,事成之后,李玦许诺封霍行止为摄政王,与他共治大雍。 大概霍行止也知李玦这人心思诡谲,所以特地留下这些来往的书信,拿捏住他的要害。 看完了李玦的信件,李珍怕自己遗漏什么线索,就接着往下看,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书册引起了李珍的注意。 书册表面看上去平平无奇,和李玦也不相关,但书页上却出现了李珍很熟悉的几个字眼——醉花阴。 李珍快速翻开书册,见书册上写着密密麻麻的人名,人名下还附有小小一行字,表明了他们的出身和现在的职位。 这应该是一个记载着醉花阴所有人员的册子。 李珍才往后翻了几页,便在上面找到了自己熟悉的人名,落英。 “落英,扬州陈家村人,现掌醉花阴诸事。” 上面如此记载。 现掌醉花阴诸事……也就是说落英在醉花阴不仅仅是个花魁,更是幕后真正的话事人,只怕比那老鸨的身份还高些。 霍行止手中有这份名册,所以他就是醉花阴背后那个神秘的主子?落英跟聂隐一样也在帮他做事? 王府的侍女们十分尽心,浴桶里的水温恰到好处,像丝绢一样覆盖在李珍皮肤上,但李珍却觉得脚底涌上一股一股寒意。 难道落英也跟聂隐一样吗?把她当成傻子一样在背后算计着她? 他的妹妹陈明珠也是计划的一环? 自己尽心尽力地帮助他们兄妹,却是在不知不觉中踏入了他们罗织好的陷阱? 李珍不敢也不愿再想下去。 她将手上的东西交给珊瑚,用最小的声音开口。 “明日南疆要送一批贺礼去上京,你干哥哥是车夫,我会想办法让他揽下运送贺礼的差事,你带着这些信件一起去。” “到了上京就找个机会将这些东西交给谢府。” 李珍看她一眼:“你和你干哥哥到时候就藏在谢府里,别再回南疆了。” 珊瑚不明所以,但她一向听李珍的话,毫不犹豫地应下。 不过她心中还有一点担忧:“那公主你呢?” 珊瑚大概知道这些信件对世子来说很重要,公主让她偷了,世子要是知道了会不会…… 李珍闭了闭眼:“你放心吧,就算被他发现,他也不会杀了我。” 但李珍知道,一旦被霍行止察觉,他将不会再信任自己,只会把自己牢牢困在他的掌心。 珊瑚心中的担忧并没有放下,但眼下除了听李珍的话,她也做不了别的。 “昨晚你是怎么引开那些把守在书房外的士兵的?”李珍又问她。 她原本叫珊瑚在前院放一把火引开士兵,但今天并未听说有走水事件,看来珊瑚是想到别的方法了? 珊瑚道:“我原本想放火来着,但被一个戴面罩的黑衣男子发现了,他问我跑到前院来是要干什么。” 戴面罩的黑衣男子……是聂隐。 “你告诉他了?” 珊瑚点点头:“因为他之前救过我,还知道我是公主身边的侍女,我觉得他不像个坏人。” 见李珍神色紧绷,珊瑚怯生生开口:“公主,我是不是不该告诉他?” “这倒也无妨。”李珍回答。 到现在王府里还安安静静的,说明聂隐没有将此事告知霍行止。 “所以是他帮了你?” “是,”珊瑚道,“他帮我引开了那些士兵,我才顺利潜入世子书房偷到这些东西。”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大概是霍行止沐浴完了,李珍立马噤声,在珊瑚的帮助下将身上认真擦洗过后,也从浴桶上起身。 等她穿好衣服走出外室,方桌上已摆好一桌午膳,霍行止就坐在桌后等着她。 她腰部还酸软着,坐下的姿势就有些别扭,霍行止将她揽到自己身边,一边帮她揉捏腰身,一边还用筷子夹菜喂给她吃。 “明日运送贺礼去上京的车夫定好了吗?” “怎么关心起这些事来了?”霍行止问,“大约定好了吧,这些事都是管家在处理的。” “我能不能加个人?” 霍行止明白了李珍的意思:“你想让你身边那个小丫头的干哥哥去?” 李珍点头。 “这倒是小事,等会我吩咐一声就行了。” “我又依了你一次,你打算怎么谢我?” 说这话时,他手指揉捏腰部的动作逐渐放肆,显然是对昨晚食髓知味。 李珍瞪他:“你都说了是小事,还要我谢你?” “不该吗?毕竟没我这事也办不成。” “……” 虽然说的是实话,但这趁火打劫的样子还是让李珍一阵气闷。 她夹了一口菜在他碗里。 “这样总行了吧?” 霍行止当然不满足:“不够,我要你喂我。” 李珍又将菜夹起递到他嘴巴,霍行止这才满意了,一口吃下。 “我们什么时候去避暑?”李珍问。 霍行止道:“后日吧,等明天我忙完了贺礼之事就带你去南疆城郊。” 后日……这两天要是给霍行止发现信件被偷,那她所计划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至少在马车抵达上京之前,她不能让霍行止再继续待在府里。 “王府闷热成这样,就不能今天去吗?” “今天?这是不是有些急了?”霍行止眼睛放在她腰上,“你身子还没恢复好。” “我就想今天走,”李珍做出一副无理取闹的模样,“王府里的下人那么多,他们一定知道昨晚……” 听到这话,霍行止才会过意来,李珍并不是真的想避暑,而是在害羞。 他们昨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李珍不想面对王府那些下人。 经李珍提醒,霍行止联想到另一桩事,城郊别苑清静不少,环境又好,在那边……一定另有一番滋味。 这下不用李珍催促,他自己也巴不得立马飞去了。 “那我们今日就出发。” 他眼神暧昧的在李珍身上扫来扫去,李珍知道他一定在想什么龌龊的东西,但为了不让计划暴露,她也只能忍耐下来。 第153章 霍行止一声令下,下人们就匆匆忙忙地去准备出行的事。 他发现李珍好像很怕自己反悔,这一天都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看着他吩咐下人,看着他准备行李,甚至他去前院时她也要跟着。 下人怎么也要准备一个时辰,霍行止原本想处理些遗留的公务,但有李珍在身侧,他当然静不下心,嘱咐守在书房的士兵好好看守后,就又回后院了。 前往城郊别苑的马车在寅时半刻出发。 李珍坐在马车内,揭开轿帘看着王府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中才终于安定下来。 霍行止从背后抱住她的腰身,把她往后眺望的目光理解成了她在后悔。 “怎么了?想要回去?” 强势的气息无孔不入地入侵她身体各个部位。 “现在后悔也晚了。” 李珍没说话,放松身体躺在霍行止身上,眼神带笑地看他。 真到那个时候,后悔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夜幕四合,马车停在南疆城郊一精致的别苑外。 这别苑占地不大,却依山傍水,环境格外清幽,看得人心旷神怡。 苑中人员稀少,只有几个积年的老仆看守和打扫园子。 正厅中早摆好了一桌饭菜,下了马车霍行止就带着李珍先去用膳。别苑中的饮食自然不如王府的精致,但它们就地取材,算是别有一番风味。 吃完了这一顿饭,霍行止还带着李珍在别苑里逛了逛。 这里树木茂盛,树冠在半空中连成一块天幕,把整个别苑罩在其中,比城中凉爽许多。 等天色完全黑了下去,月亮高高挂起,两人又回到别苑最大的厢房中歇息了。 霍行止还想跟李珍睡在一张榻上。 李珍却不愿。 “好不容易来到外面,你就不能让我清静清静?真是烦人。” 霍行止胸口气闷到快炸开了。 嫌他烦?看来她全然忘了昨晚是怎么死死缠着他,不让他走的。 但霍行止还是退出厢房,去寻另一个房间歇息。 李珍必然还没恢复好,今天又舟车劳顿了一下午,这时候再缠着她,她必然要受伤的。 反正来日方长,又不急这一天两天。 这样想着,霍行止也不忘叫随行的黑甲士兵来把李珍房门守住。 他不是不愿给予她信任,但他要杜绝她逃离的任何可能性,霍行止想这种情况大概到他死也不会改变。 在别苑待着当真比在王府里舒服许多,李珍心中虽装着事,第一夜也睡得很熟,直到霍行止来敲她房门她才醒来。 老仆端来早膳,两人一起用过,霍行止又与她一同去园子里散步。 霍行止一向很关心她的事,连她身边伺候的人都记得清清楚楚,见珊瑚不在李珍身边,他问道:“那个小丫头怎么没跟着你一起来?你不是很宝贝她吗?” 这人不会连珊瑚的醋也要吃吧? 李珍斜他一眼,道:“她年纪小,不方便带来别苑。” 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霍行止一笑:“这有什么?那日你反应那般激动,她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了个真真切切。” 李珍脸颊一红,怒视他:“霍行止!” 两人身边还有一堆仆从跟着,被她一吼,霍行止到底是乖乖闭嘴了。 逛完别苑又回厅中吃午膳,李珍嫌下午太阳大,怎么也不肯出门。 霍行止想了半天,干脆让下人端来棋盘。 李珍也没拒绝,就和他对坐着下棋。 他落一子,李珍就在对应的地方也落一子,霍行止原本以为这是李珍的策略,但下了几子后,他抬头:“公主不会下棋?” 李珍非常坦然地摇头:“不会啊。” “……” 还不如出去散步晒太阳呢。 霍行止耐着性子陪李珍玩了几局,棋局很无聊,他的注意力就逐渐放到对面的人身上了。 李珍今日穿得很清爽,是一件天水碧的罗衫,雪白的脖颈在轻薄的衣衫中若隐若现。 李珍正往棋盘里落子,忽然感觉自己腿部攀上了一只不安分的手。 “霍行止,这还是在青天白日的,你能不能别在这个时候发/情……” 她红润的嘴唇动来动去,不知道在叽里咕噜的说些什么,霍行止不想听,直接深吻了上去。 “哗啦——”,黑白棋子洒落一地,再被天水碧的衣衫覆盖。 棋盘变成了两人的战场,抵死缠绵倾轧。 晚膳时分都过去了,这场激烈的战争才鸣金收兵。 李珍累得瘫软在棋盘上,霍行止倒是精神百倍的,还张罗着下人摆好席。 见李珍实在没什么力气了,霍行止就将人抱到身上,一筷子一筷子地喂给她吃。 喂着喂着又擦枪走火起来,李珍说什么也不肯继续,霍行止只得委屈自己吃点蜜汁。 李珍嘴上很硬,身体却盛产这个,霍行止喝了个水饱,连晚膳也没用多少。 晚上就寝时,霍行止赖在厢房里不走,李珍全身没力,也赶不走他,只好任由他去了。好在这人还是有些良心,顾忌着李珍的身体,没再继续折腾她。 两人在别苑中一直厮混了八日才离开。 别苑没什么好玩的,除了李珍之外,霍行止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于是这别苑里的每个地方都留下了他们交战的痕迹。 战况一次比一次惨烈,李珍每次都会溃不成军,霍行止就退而求其次的用手或者嘴唇继续跟她交战。 到了意乱情迷之时,霍行止就贴着她耳边开口。 “李珍,嫁给我吧。” 李珍被他撞得正难受,冷嘲热讽地说:“嫁给你?正式成为你的侧室吗?” “不,”霍行止道,“我要迎娶你做我的正妃。” 李珍愣住,抬头去看霍行止。 他的动作虽激烈,但眼神却无比清明,这告诉李珍他是认真的。 但李珍还是冷笑:“别骗我了,我刚来南疆时你不是说不能给我名分吗?” “不,”霍行止抓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在一起,“我要你做我的正室,成为名副其实的世子妃。” 霍行止想通了,什么身份特殊,什么世俗眼光,他都不想再去理会。 皇帝命不久矣,等李玦登基他就是大雍当之无愧的摄政王,手握滔天大权,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他。 世人唾骂就让他们骂,史书痛批就让他们批。 只要李珍能永永远远陪在他身边,只要他们两人彼此相爱,这就足够了。 “李珍,回答我,”霍行止顶撞得更用力,“你愿不愿意成为我的妻子?” 霍行止不想听到第二种回答,也不允许李珍说出第二种回答。 李珍喘着气:“你……给得起聘礼吗?” “公主莫非是在小看我?”霍行止笑道,“凭霍家在南疆的势力,公主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李珍勾住他的脖子,将眼神对准他:“我想要整个天下,世子也给得起吗?” 霍行止动作停下,一缕披散的黑发垂到她脸上:“公主的胃口真大,那谢修竹也是这样跟公主承诺的吗?” “当然不了,”李珍道,“谢长公子是翩翩君子,哪个女子不想嫁给她?而你只是个禽兽,唔——” 霍行止将李珍的话堵回了嘴里。 她好像总是能轻而易举的惹怒他。 谢修竹,他跟他见过几面,霍行止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如松竹般挺拔的人影。 就连霍行止都不得不承认,无论是才华、外貌、家世还是学识,谢修竹都是一等一的,可堪为良配。 可惜,他有一样东西是谢修竹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 “不就是天下吗?我给公主就是了。” 他掌管整个霍家军,一夕之间就可改变大雍的局势。 既然她想要,他大可以把李玦踹下皇位,夺下大雍的江山,让李珍母仪天下。 到了第八日,李珍估摸着珊瑚和她的干哥哥早已到达上京,才终于肯随霍行止离开别苑。 马车早晨出发,下午就到达王府。 一开始进入王府时,李珍心跳如鼓,很怕自己的计划败露,好在这里一切如常,下人们只是恭恭敬敬地迎接他们回来,脸上并没有现出什么异常。 霍行止陪着她在房中吃晚膳,下人就趁此机会向霍行止报告近日府中的诸多事宜。 南疆十分安稳,霍行止去避暑这几日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只是有一名心腹上前道:“回禀世子,奴的探子写信来报,近日南疆相邻的几个州有些许异动。” “有不少军营在集合军队,偷偷调兵遣将。” 霍行止手指轻点方桌:“可知这些军队往哪个方向进发?是上京还是南疆?” “据探子回报,还未曾进发。” “好,命探子看紧一些,先不要轻举妄动。” 下人依言退下。 第154章 李珍不知这和她送去的信件有没有关系,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 发现霍行止没有怀疑,她内心顿时放松许多,还夹了几口菜给他,引得他一阵调侃。 晚间,霍行止与李珍共睡在一张榻上。 夜色浓黑之时,确认李珍睡熟了,霍行止起身走到院中。 有一名随他征战许久的心腹正等候在此地。 霍行止道:“去南疆军营一趟,集结好所有霍家军,让几个副将随时做好敌人来犯的准备。” 心腹不明所以:“世子?” “那几个州的军队就是冲我来的,恐怕过不了几日他们就要兵临城下了。”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大雍疆域辽阔,分布着几十个州,别的州一切正常,偏偏跟南疆相邻的几个州有了异动? 霍行止并不觉得这仅仅是个巧合,这些州调兵遣将就是冲着南疆来的。 只是他想不通那几个州为何在这个时候出现动静,难道是李玦那小子登上太子之位后觉得自己羽翼渐丰,想要除掉他了? 李玦与他来往的书信还捏在他手中,他就不怕自己把信件拿出来公布于世人面前吗? 霍行止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离开这些时日,王府中可有异动?” “一切如常。” 算了,先应付眼前的事比较重要。 对于那几个州的异动霍行止并没有太担心,他们要是不怕死的话就尽管来试吧,试试朝廷养的那些废物能不能在千锤百炼的霍家军手下存活。 将一切都安排好,霍行止回了屋子里,床榻上李珍还在熟睡。 霍行止不想把她弄醒,上了床悄悄靠在她身旁。 感觉到一具冰凉的身子靠近自己,李珍还是迷迷糊糊地醒来了。 她睁开眼:“你刚刚出去了?” 霍行止环住她的肩膀“嗯”了一声。 “天一亮我就要出去一趟,这几日我不能在王府里陪你了。” 李珍瞬间清醒过来:“你要去哪儿?” 霍行止把这理解为她在舍不得他。 他低头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不能告诉你,但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想到有好几日不能和李珍几面,霍行止说着说着,唇舌又不安分在她脖子处留恋。 霍行止的身子愈发火热,李珍一颗心却是冰的。 她无可避免的把霍行止的举动和自己的计划联系在一起。 霍行止不愿告诉她,她也不能出声追问,他的性子她很了解,说多了他一定会起疑。 所以她只是用手挡住霍行止:“我很累了,等你回来再说吧。” 霍行止没有再继续,遗憾地亲了亲她的嘴唇,抱着她沉沉入睡。 第二天李珍醒来时,枕边已空无一人。 连珊瑚都去了上京,她身边没有任何能说话的人,吃完早膳,她又写了一张纸条在窗台上,期望能从聂隐那儿问出什么。 可惜等到半夜,聂隐的身影一直没能出现,这说明他也不在王府里。 李珍在王府里待了三四日,一切平静的让她愈发焦躁不安。 这种时候越是平静,她越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 今夜没有一点星光,也没有一丝风。 对常年行军打仗的来人来说,这无疑是个很好的偷袭机会。 几个州的大军早就集合在一起,日夜兼程地赶到南疆城外。 南疆是霍行止的地盘,长官不准他们停息,连吃饭喝水都是在行军中解决的。 好在经过几天几夜的行军,长官告诉他们今夜就是最终的决战,他们会趁着夜色攻入南疆城。只要攻陷南疆,取了霍行止的首级,他们下半辈子的生活就不用愁了! 士兵们虽面容疲惫,但一个个精神矍铄,眼睛在黑夜里散发精光,他们正借着郊外茂密的草丛悄无声息的向南疆城进发。 走在最前面的前军已经能看到一座城墙高耸在眼前。城墙上燃着火把,有士兵在上面巡逻,但更多的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甚至打瞌睡。 看来南疆的主人还不知道这一支队伍正在靠近城内。 他们脸上露过一丝轻蔑,盘踞南疆快一百年的霍家水平就这样? 主人粗心大意,军队散漫不堪,那一个个士兵看起来更是跟鸡仔一样瘦弱无比,怎么看都是任人宰割的货色。 他们抱着这样的心情一边朝城墙行进,一边畅想战斗结束之后锦衣玉食的日子。 然后在这样的想象中,前军中的士兵听到一声轻微的响动。 不像是动物的叫声,也不像是风吹动草丛的声音。 这次派往南疆的士兵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立即有人意识到不对劲,他正想大喊提醒后面的人时—— “唰!” 一支利箭穿透了走在他前面的人的脑袋,温热的血液迸溅在他整张脸上。 不用他喊,军队中已响起此起彼伏的呐喊声。 “有埋伏!” “小心!” 跟着喊声一起来的是层出不穷的箭雨,它们自军队侧边而来,两翼的士兵反应不及,全都被射成了豪猪。 哀嚎声漫天遍野,求生的本能让士兵们不断往后退,严密的队伍被冲击得溃散。 被簇拥在中军的将领终于回过神来,抽出腰间的配剑:“都给我冲!谁要是敢退后,格杀勿论!” 前进有可能死,但后退死得更快,士兵们重整队伍,提起手中的武器,往敌人埋伏处冲杀了过去。 霍行止率军埋伏在这支队伍两侧,眼见敌方在一阵慌乱后重整旗鼓,他脸上也没有丝毫动摇。 他只是对着队伍打了一个手势,埋伏起来的霍家军呼和一声,一齐冲将出去,将敌方整个包围起来,开展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血浆迸溅,残肢与惨叫声齐飞,霍家军与朝廷的军队碰上好像是虎豹碰上羔羊。 这一场战斗应该很快就会结束。 霍行止不紧不慢地看着,脑中却走了神。 那么多日没见李珍了,她应该很想念自己,说不定还得对他发脾气,回王府之前给她买点小玩意哄哄吧。 他的思绪由战场飘到镇南王府中,四周的哀嚎声丝毫不能将他影响,直到哀嚎声越变越大,深深钻入他脑海,霍行止才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 被他包围的敌军败势已定,那么这突然加大的声音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一个从南疆城中疾驰而来的士兵很快给了霍行止答案。 “报!城中有敌袭!” 敌袭?他不是把朝廷派来的军队堵在了城外吗,城中怎么可能有敌袭? 难道说…… “有人策动南门守城的士兵叛变!南疆城内已快要失守了!” 霍行止目眦欲裂,几乎要将自己的牙齿咬断:“策动叛变的人是谁?” “是……是您身边的暗卫聂隐!” 霍行止心中怒火翻腾,脸上是克制不住的冷笑。 好个聂隐,他竟没看出他有这般祸心,也没看出他有这般本事! 霍行止指着身侧的副将开口:“你立即带一半人马前往城中支援!” 南疆城是他的大本营,如果城内失守了,他就算把这些敌军杀光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副将得令,正要领兵而去,忽然又有一匹单骑朝着这边赶来。 单骑自北方而来,这预示着敌军出现了新的变化。 “报!秦苍率领几万北疆军疾驰南下,现离南疆城只剩几十里远了!” 秦苍,霍行止听说过这个名号,在北疆战事中将乌滋人杀得片甲不留,被朝廷新封为“平北大将军”。 秦苍虽没有霍家势大,但他如今在北疆的名号和霍行止在南疆的名号可以说是旗鼓相当。 霍行止看不上朝廷豢养出来的废物,却不敢轻视同样从战场上厮杀下来的北疆军。 “北疆军既已来南疆?为何现在才报?!” 急切之下,他拽住探子的衣领问道。 探子颤颤巍巍回答:“北疆军混入那几个州的军队中,小人未曾察觉……” “混账!”霍行止听不下去的一脚将人踢翻。 那领兵准备救援城中的副将还没动弹:“世子,现在该如何是好?!” 北疆军来势汹汹,若撤一半人马去城中驰援,剩下的人必然抵挡不住;但要是不撤……等城内的兵马打出来,北疆军的人马也赶到,两面夹击之下,霍家军只能成为铁蹄下的亡魂。 无论怎么选,这场仗都注定必败,此次朝廷是有备而来的。 迅速分析出局势,霍行止闭了闭眼。 “不打了,撤。” 副将疑惑地左右看看。 撤?还能撤到哪里去?北方是朝廷,南方的大本营也快丢了。 霍行止猜出了他在想什么:“你归拢剩下的霍家军,我们……退去南蛮。” 副将面上一惊,退去南蛮……世子的意思要带着霍家军投诚了? 第155章 南蛮必然很愿意接受大雍的战神,北疆军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但这可是实打实的叛国行为,日后要被千夫所指的。 副将看了霍行止一眼,发现他的表情十分坚定。 于是他拱手答道:“是!” 他这条命是霍家救回来的,他整副身家也是霍家给予的,所以他忠心的主子唯有霍家。 “臣去城中接应王爷,世子先带领士兵们往南蛮而去吧!” “不,”霍行止道,“你先带着霍家军撤退,我要回王府一趟。” * 比起城内和城外的一片混乱,镇南王府后院还勉强算是平静。 听着远远传来的兵戈相接的声音,侍女们将院子内的灯光全部熄灭,各自躲在柜子里或床底下,静静等待这场祸事过去。 唯有李珍安坐在霍行止房中,手不断地拨弄着腕上雕刻着仙鹤纹的手镯。 少顷,屋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有人来到了霍行止的院子里。 李珍无法确定来人是谁,一只手紧紧捏着手镯。 脚步声如雨点般密集,“哐当”一声,房门被人粗暴地踹开。 李珍抬头一望,夜色中出现的竟是一个深红色的身影。 看着李珍呆呆的表情,霍行止以为她是吓傻了。 他温声开口:“没事了,我马上就带*你走。” 李珍不解:“去哪儿?” “去南蛮。” 见李珍蹙起眉头,霍行止又道:“我总有一天会杀回大雍,把你要的天下给你。” 李珍看了一下他身后跟着的黑甲士兵不语。 时间紧迫,霍行止直接拉着李珍走出屋子。马就停在屋外,他先让李珍上马,自己再坐到她身后。 霍行止一夹马腹,骏马仰天嘶吼一声带着两人疾驰而去。 穿过庭院,绕过前院,再跨出府门,李珍被马匹带到了城中大街上。 天色黑如墨团,连一丝月光也不见。南疆城中还隐约传来兵戈声,家家户户大门通通紧闭着,所有灯光熄灭,往日繁华的南疆好似一座死城。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告知李珍,城中曾发生一场惨烈的战争。 王府外也有十几个黑甲士兵守着,霍行止一出府门就问:“我父亲呢?” 有人回答:“王爷已往南蛮的方向去了。” 霍行止点头,一声令下:“出发!” 黑暗中响起马匹急蹄声,或许是为了躲避来犯的敌人,霍行止走的方向并不是南门,而是绕了一大圈从最远的东门出了南疆城。 走东门虽稳妥,但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才刚刚跑出东门几十里,便有探子来报:“世子!秦苍率领北疆军追上来了!” 霍行止狭长的眼眸一眯,还好他早有准备:“改道,从林子绕路去南蛮。” 众士兵整齐地答了一声“是”,霍行止一拉马头,带着李珍往西边一片林子里行去。 林地难行,但树木葱郁可做掩饰,也可挡数目众多的大军。 李珍坐在马上看着辨不清方向的树丛,心中愈发沉了下去,如果真的被霍行止带去南蛮,那自己此生必然再难逃脱被他掌控的命运。 这片林子应该很久没人来过了,树枝连在一起,霍行止策马向前时还要护着李珍不被张牙舞爪的枝丫伤到。 趁霍行止不注意,李珍快速撕下衣摆一块布挂在了遒劲的树枝上。 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只希望祈祷北疆军能快一些,再快一些,救她逃离霍行止。 * 秦苍带着几千北疆军从东门狂奔而出,又追随着马蹄印前往追了几十里时,发现马蹄印消失在了半路上。 他往身后一打手势,几千北疆军立刻勒马停下,一看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他左右看了看,发现西边有一大片茂密的丛林。 秦苍唤来了自己的副将:“霍行止必定往林子去了,我带着人马前去看看,以防万一,你带着剩余北疆军继续往前追击。” 副将得令,又道:“林子里视野受阻,将军一切小心!” 秦苍话不多,微一点头便带着百来号人冲入林子,他十分小心谨慎,又命自己的养子秦无伤在后方掩护。 夜色漆黑,又有树枝挡住视线,北疆军不熟悉这里的地形,想要确认前路十分困难。 他们只能举着火把,仔细辨认地上残留的马蹄印。 霍行止也是个行军打仗的老手了,林子里留下的马蹄印那叫一个杂乱无章,让人根本辨不清他前行的方向。 事情愈发焦灼,秦苍眉头皱起,身边跟随的副将道:“将军,这下该如何是好?要是再耽搁下去恐怕霍行止就要到达南蛮了。” 秦苍垂头思考。 为今之计,只能放弃寻找马蹄印,兵分几路在林子里寻找霍行止的踪迹。 他正要开口,一阵马蹄声朝他靠近,秦苍一看,是他的养子秦无伤。 “将军,我在东南边的树枝上发现了这块布料!” 秦无伤将布料递在秦苍眼前,布料颜色雪白,质量上乘,从边缘的痕迹来看是被人撕下再挂在树枝上的。 这是有人给他们留下了信号,还是霍行止设下的陷阱? 只思考了一息,秦苍便道:“全军听我号令,向林子东南方向行进!” 秦苍判断它是信号而非陷阱的理由很简单。 霍行止若真要诱他入陷阱,他完全可以将痕迹遮掩得干干净净,做出衣料是无意中被挂在树上的假象。 当然霍行止也有可能反其道而行之,不过秦苍相信自己的直觉,人类也是动物,在战场上面临生死关头时会激发被遗忘了许久的直觉。 秦苍行军打仗这么多年,有时候救他的不是高强的武艺和高超的智谋,反而是那刻在本能中的直觉。 以前它带他脱离陷阱,走向胜利,这一次他也会给予它信任。 * 霍行止一行人已在林子里穿梭快有一个时辰了,李珍还是没听见身后有任何兵马追来。 她手掌紧紧攥住衣摆,身子变得紧绷。 霍行止见她小脸煞白,以为她是不适应这长时间的骑行,温声安慰道:“放心,还有不到一百里路我们就到南蛮了,你再忍忍。” 不,越靠近南蛮她就越放不下心。 她摸了摸腕间的手镯,怎么办,要直接对霍行止动手吗?李珍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好决定。要是捅不死霍行止,霍行止能轻松钳制住她,让她再没有翻身的机会;要是捅死了霍行止,他身边的这些黑甲士兵能立即抽刀将她砍死。 可就快到南蛮了,要是现在不动手,她还有机会逃脱吗? 两种念头在脑子打架,李珍始终下不了决心。 一阵急速而沉重的马蹄声就在此时于他们身后响起。 李珍被霍行止困在怀里看不清后面的情况,好在霍行止留着断后的几人上前回报。 “世子,北疆军追上来了!” 霍行止面色一沉,一扬缰绳催促马匹加速。 “这都让秦苍追上了,真是难缠!” 秦苍……李珍在书里听过这个名字。 他手握十几万北疆军,却不爱权势名利,男主李玦几次试图拉拢都不成。男主十分欣赏他的为人,设计夺了他的兵权后也没将他处死,而是寻了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将他软禁,可惜秦苍被软禁了几个月就拔剑自刎了。 李珍不知道珊瑚有没有把信件交给谢修竹;不知道秦苍是皇帝派来的还是李玦派来的;更不知道要是投靠他,他会怎样对待自己…… 生与死,荣与辱,这一切她都是未知的。 但比起已知结局,她更愿意去赌那个未知。 跟着霍行止去南蛮,那么她这一生都逃不了,他会给她打造一座精致的牢笼,将她一辈子都困在里面。 就算他知道自己当不成皇帝就会死,李珍认为霍行止也只会给她一个虚有其表的身份,因为他永远不会允许李珍超出他的掌控。 所以她要义无反顾地奔向秦苍,奔向那个未知。 未知代表着一切皆有可能。 “霍行止。” 坐在急速奔跑的马匹上,她出声了。 “嗯?” 霍行止紧盯着前方的路,心不在焉地回应她。 “你知道珊瑚在哪儿吗?” 霍行止以为李珍在担心那个小丫头,他哄着她说:“等我们在南蛮安定下来,我就派人来找她。” “不,我知道她在哪儿,”李珍声音又沉又冷,像冬日刮来的北风,“她拿着你锁在八宝阁里的东西去上京找谢家了。” 霍行止握住缰绳的手一顿,但他身经百战,很快握紧缰绳继续催马前行。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背叛了你,”李珍话语十分直截了当,试图戳破某种维持已久的假象,“我把你的罪证送去了上京。” 霍行止拽住缰绳的手逐渐用力,掌心磨损出触目惊心的红色勒痕。 第156章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 早在李珍对他展现出超乎寻常的主动和热情时,直觉就在告诉他这不对劲。 但他压抑身体发出的危险信号,心甘情愿地陷入李珍的热情中。 他迷恋,他不舍,就算知道那可能是一场幻觉,他也全身心的沉沦进去。 直到现在,李珍将真相血淋淋地撕在他面前,他也不愿意醒来。 他让李珍身体服软过一次,那么他也能让李珍的心跟着服软。 “没关系,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不在乎,只要你跟我去南蛮,我们就能重新开始……” “我在乎!”李珍语气激动地打断他,“霍行止,我在乎!” “我是大雍的公主,我本应受到万人敬仰,轰轰烈烈地活这在世上,而不是被你霍行止锁在身边,当一只等你垂怜的雀鸟!” 她的话铿锵有力,像尖利的刀刃一般扎入他的胸膛。 她的每一个字都在告诉他,她有多么多么的怨恨他。 他沉默良久,然后问出一个连他都觉得可笑的问题。 “李珍,你对我有没有动过一点真情?” 怀中传来一声轻嗤,那是李珍在嘲笑他。 她大概没想到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在问她这个问题。 “霍行止,你知道你在我心中是什么样的吗?” 霍行止没有说话,这一瞬他听不见后面穷追不舍的马蹄声,也听不见如影随形的风声,仿佛世间除了他们两人再无旁的人,再无旁的事。 他只一心一意地等着李珍给出答案。 “叛徒!反贼!尔等这样的乱臣贼子就理应被诛杀!” 剧痛在李珍说完后涌上心口。 霍行止发现那不止来自于内部,还来自于外部。 李珍不知什么时候藏起了一块匕首,正往他胸口狠狠扎去。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果断狠辣,一心要他性命。 这样的伤霍行止不是没有受过,但那疼痛却比以往强烈千倍百倍。 他一松缰绳,带着李珍一齐从马上摔下。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两人摔下马的同时,原本跟在他们身后的黑甲士兵也勒马停下。 “世子!” “世子小心!” 他们纷纷翻身下马,想要查看霍行止是否安好。 霍行止带着李珍摔下时在半空中翻了身,此时他背靠着地面,怀中紧抱着李珍。 这一下摔得不轻,霍行止能感觉自己后脑勺传来剧痛,眼前昏花一片,身体的力气也在逐渐消散。 在他们的后方,李珍看见有一支军队在极速靠近自己。 她身体一动,从霍行止怀抱中挣脱出来,手撑着地面,在林地里慢慢起身。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一定要、一定要离开霍行止,回到上京城,回到大雍皇宫。 她试图跑向那支北疆军,但绝望的是,她的脚踝被一只手牢牢抓住,任她如何挣扎也挣脱不开。 霍行止还躺在林地里,他用那双狭长的眼眸看她,里面是更为极致的癫狂和占有。 “李珍,跟我走!” 他声音因受伤而低沉嘶哑,在李珍听起来好像是地狱的恶鬼在召唤她。 “我不走!我不走!”她几乎是呐喊出声,“霍行止,我再也不要回到你身边了!” 她高亢的叫喊声激怒了霍行止,他眼中闪烁着火焰,手上力度大的好像要把李珍的脚踝掐断。 李珍摔在地上,拼了命的去踢去踹却还是无法让霍行止放手。 看着她剧烈的挣扎,霍行止脸上绽开一个令人发寒的笑意:“别妄想了,你永生永世都不可能离开我……” “咻——” 林地里响起一声极轻的破空声打断了霍行止的话语。 一支黑色箭矢从李珍眼前擦过,狠狠钉在了霍行止的手臂上。 箭矢力道之大,射入霍行止手臂之后箭羽还在震颤着。 霍行止吃痛,手下意识地放开了李珍。 李珍往身后看去,那只北疆军就在他们后方几里远的位置,为首的人身着银色铠甲,手上正持着一把弓。 那就是秦苍吗? 李珍不清楚,但她从地上站起来,义无反顾的朝他的方向狂奔而去! 见北疆军在逐渐靠近,黑甲士兵们立即将霍行止扶上马,催促马儿继续前行。 马儿开始狂奔之时,霍行止望了一眼李珍的方向。 她用尽全力往后奔跑,是那么决然的要离开自己,从来没有回头,也没有一丝犹豫。 没关系,霍行止想,他们之间的开始本来就是这样的,她用力挣扎,想尽千方百计逃脱,他则强行将她困在身边,不容许她离开。 既然如此,再来一次也无妨,他一定会再次得到李珍,将她牢牢锁在身边,不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 李珍,你等着吧,迟早有一天我会再次将你夺回来! 他用力一挥缰绳,马匹嘶吼一声载着他深入林子里不见踪影。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霍行止当前好感度已满】 脑海那声好感度播报响起时,李珍感觉自己已经快要跑不动了,好在北疆军终于赶到了她身边。 秦苍勒紧缰绳停在李珍面前,他望一眼霍行止离开的方向,一打手势,身后的北疆军立即散作几波前往林子里追击。 眼前北疆军散去,他这才有空看站在自己面前喘息的李珍。 她发梢凌乱,衣衫沾满尘土,手臂上和脚上还带着无数擦伤。 一眼看上去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更像是他常在北疆看见的因战争而流离失所的难民。 “公主殿下。” 他疏离而礼貌地唤了她一声,李珍这才抬起头看他。 能看出她身体处于极度的疲惫中,但她那双眼睛却冒着精光,带着无法言喻的傲气和凌厉,这样的她终于看上去像个公主了。 李珍也打量了秦苍良久。 他应该是她见过身材最高大的男子了,他骑在马上,身着银色铠甲,像一座山一样立在那里,把整个黑夜挡在身后。 或许是刚刚北疆战场上下来,他身上不可避免地带着肃杀之气,一双如墨瞳孔不怒自威,看得人不寒而栗。 但他身上散发的气势和霍行止却又不同,如果说霍行止像是一只大型猛兽,一跟他对视就有被他吞吃的错觉;那么秦苍更像是……李珍再次肯定了自己刚刚的联想,山。 他不嗜杀,也并不暴戾,但他的存在足够威严,无端让人觉得敬畏和恐惧。 身上唯一的防身武器已经没了,李珍只能警惕地看着他:“是谁派你们来的?” “自然是皇帝陛下。”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也像是一座山正在发出低语。 李珍道:“那……太子李玦呢?” “谢相呈上了李玦和霍行止勾结的证据,李玦已被诛杀。” 这么说,她让珊瑚送去上京的信件顺利送到了谢府? 而李玦已经死了? 李珍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这件事就这样发生了。 那可是她之前千防万防的男主,怎么就死得那么容易?她甚至还没亲眼见证呢。 李珍愣神之际,秦苍再次开口:“臣还要去追击叛贼,先让人送公主回去。” 李珍其实还有许多疑问,但她还没来得及问,秦苍已不由分说地开口:“无伤何在?” 一名穿着同样银色铠甲的年轻小将驱马上前:“将军。” “把公主送回城中,护卫好公主安全,不得有误!” “是!”小将面色肃然,恭恭敬敬地颔首回答。 将李珍安置妥当,秦苍也没跟她道别,一夹马腹带着北疆军快速冲入了林子中。 扬起的尘土还溅了她一身。 李珍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瘪了瘪嘴小声嘟囔着:“真无礼……” “公主。”那小将轻轻唤了她一声。 李珍将目光投向他时,他又飞快挪开视线。 “这里已经没有马了,公主可愿与臣共骑一乘?” 大概他没怎么接触过女子,话还没说完,耳根子先红了一半。 李珍点头:“可以。” 小将向她伸出一只手,李珍牵上他的手掌,他用力一拉让李珍坐在了自己身前。 怀中女子的身躯比想象中的柔软,他咽了咽嗓子,把身子往后挪了挪尽量不碰到李珍。 他调转马头,“驾”了一声,马匹往林子外的方向行去。 许是顾忌李珍在马上,他并没有让马儿跑得太快。 李珍开口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秦无伤。” “秦无伤,秦……你跟秦苍将军是什么关系?” 秦无伤回答:“秦苍将军是臣的父亲。” “父亲?”李珍扭过头来看他一眼。 秦无伤面容清俊,一举一动间带着少年人的朝气,但气质已逐渐走向沉稳。 第157章 李珍目测他起码也有十七八岁了。 而那个秦苍……从他的外表看来应该还没到而立之年,怎么会有秦无伤那么大的儿子? 许是看穿了她的疑问,秦无伤道:“臣生身父母都死在北疆战场上了,秦苍将军是臣的养父。” 李珍点点头不再询问,秦无伤带着她穿出林子,进入南疆城内,但他们并没有在城内停留,而是出了城门一直往北方行去,行了几十里后,到了一驿站中。 卯时已至,天空出现朦胧的亮光。 南疆城内城外还能看见残肢遍地,血流成河,而在这个驿站附近李珍已看不见任何战争的痕迹了。 下马后秦无伤也说:“这地方干净,公主可好好休息。” 看来他是特意寻的这地方,李珍心中一暖,对他笑道:“多谢秦小将军。” 看着那笑容绽开,秦无伤愣了好半天才嗫嚅开口:“不……不用谢我,这都是我的分内之事。” 一紧张之下,他连称呼都乱了,李珍再次忍不住嘴角勾起。 这回秦无伤盯了她很久,表情略微恍惚地开口:“公主,你可真漂亮。”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绕是李珍身边出现了不少男子,但从未有一个男子会这样直白地夸她。 李珍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看见秦无伤马匹尾部上带了个精致的锦盒,伸出手想去摸一摸。 “这里面装的什么?” “公主别碰!”秦无伤上前拦下她,手指触上她的手背,他跟触电一般赶紧放开。 “这里面的东西不干净。” 李珍越来越好奇了:“所以到底是什么?” 秦无伤道:“镇南王的头颅。” “镇南王的……”李珍倒吸一口凉气。 不对,霍行止来王府接她时,她明明听黑甲士兵说镇南王已经往南蛮的方向去了,他的头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秦无伤口中述说的版本却与她所知的截然不同。 “那反贼霍行止进入南疆城找公主时,镇南王霍建安带着几千霍家军出城抵抗北疆军。那镇南王倒也难缠,杀了我北疆军好几十人马,不过他最终还是被我父亲斩落于马下。” 秦无伤摇头叹息:“如果没有镇南王出城牵绊住我父亲的脚步,说不定我父亲也能把那霍行止一并杀了,再把他的头割下来送回上京!” 李珍垂眸不语。 所以镇南王为了自己儿子的一线生机拼死出城应敌,那黑甲士兵欺骗霍行止多半也是镇南王的授意。 ……到了南蛮霍行止发现自己的父亲早已战死在沙场上,他会是什么反应? 李珍将这个念头抛出脑外,反正他们此生再也不会相见了,他是什么反应关自己什么事呢? 见李珍面色不虞,秦无伤以为是自己的话吓到了她,他立即换了个话题:“公主,先找间房休息一下吧?” 李珍点头,秦无伤亲自送她到进入驿站,驿站的管事自然是殷切无比,给李珍挑了一个最好的房间。 秦无伤在她房门前守了一会,也自去房间歇息了。 直到傍晚秦苍才到驿站。 听见“哒哒”的马蹄声,李珍立即推门而出,住在她旁边的秦无伤也一同推开房门。两人走到秦苍身前,秦苍下了马,先给李珍草草拱了个手:“公主。” 秦无伤问:“父亲,那逆贼是否被您斩于马下了?” 秦苍摇头:“他已逃窜入南蛮境内。” 秦无伤冷笑一声:“没想到还是让他给逃了!” “你不要小看他,”秦苍毫无波澜的眼神转向秦无伤,眼中充斥着威严,“若没有真本事,霍家不可能震慑南蛮那么多年。” 秦无伤立即摆出一副受教的模样:“儿子明白。” 李珍出声问:“将军接下来有何打算?” 她像是在驿站中睡了一觉,脸色比昨夜精神许多,就连这说话的语气也无比平缓。 秦苍不由地多看了李珍一眼。 她明明养尊处优,从未经历过任何战事,但表现的却比许多经历过战争的人都冷静。 秦苍道:“南蛮并非我大雍领地,军队冒进易引发两国战争,臣欲先送公主回上京,并请示陛下该如何处理此事。” 李珍点头:“这样也好。” 她是在永平十九年被掳去的南疆,算算日子已有一年,她无比思念上京中的一切,聂隐说蓬莱宫发生过一场大火,不知道翡翠、玛瑙还有那只小猫阿隐是否一切都好…… 北疆军疲劳了一天一夜,秦苍先令大军原地休整,到了第二日卯时,大军才浩浩荡荡地踏上回京之路。 李珍是其中唯一的女眷,身份又尊贵,秦苍特地让驿站管事寻了辆简陋的马车来让她乘坐。 大军的行军速度和李珍平时乘车游玩时大不一样,讲究的就是一个效率,这一天下来秦苍只命大军休整了半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赶路,就连吃喝都是在路上解决的,李珍只觉得比当初聂隐送她来南疆时还苦几分。 到了夜幕降临时分,他们终于赶到新的驿站,秦苍命大家原地休息,到了白天再继续赶路。李珍颤颤巍巍的从马车上下来,双脚踩在地面上时还觉得晕头转向,胃部一阵翻涌,她跑到草丛里“哗啦哗啦”将吃下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秦无伤从李珍下马车时就一直注意着她,见她吐得昏天黑地的,连忙将随身携带的水袋递给李珍。 李珍接过水袋喝了一大口才还给秦无伤:“多谢你。” 秦无伤看她脸上无一丝血色,道:“公主,要不我去跟父亲提议,让他减缓大军的行进速度吧?” “不必了,”李珍道,“我坐在马车里赶路已比用双腿赶路的士兵们舒坦许多,怎么能再让他们去迁就我?” 秦无伤看了她良久:“公主跟我想象中的贵族完全不一样呢。” 李珍一笑:“你认为的贵族是什么样的?” 秦无伤十分实诚的出声:“目中无人,蛮横无礼,明明什么都不会还特别爱逞强。” 李珍:…… 你好,我也是贵族的一员。 这也不怪秦无伤对贵族的印象如此之差,他爹娘在北疆把他生下,爹娘死后他又跟着秦苍行军打仗,在碰到李珍之前,他只接触过一个来自上京的贵族。 那是一个官位颇高的朝廷官员,是皇帝派遣来监军的。第一天来就嫌弃北疆军营吃得不好,硬要让正在操练的士兵给他打野味去;晚上了又嫌弃住的帐篷简陋,最后还是秦苍将自己的主账让出来他才消停些。 相安无事了几日,北疆探子发现有一支乌滋军队悄悄接近军营,秦苍下令不准轻举妄动,那官员却硬是带着一支兵马冲杀出去,说要给乌滋人一点颜色瞧瞧。 结果几百人的队伍去了,回来只剩十几个人,还通通都挂了彩,只有那官员毫发无损,秦苍一怒之下直接将人斩杀。 擅自斩杀朝廷派来的监军本是大罪,若硬要追究,被扣上一个“意图谋反”的罪名也不是不可能的。秦苍本已打算带着官员的尸首回京负荆请罪,当时的太子李玦却下旨赦免了秦苍的罪过,称一切事出有因,都是那官员咎由自取。 秦无伤当时没太懂朝廷的这一番作为。 “上京的人难道看不出这监军是个草包吗?为何还要远远派来北疆?” 秦苍盯着荒凉的黄沙,眼神如同夜空上寒冷的星子,他只对秦无伤吐露四个字:“借刀杀人。” 秦无伤回去琢磨了许久才明白这话的意思,顿时觉得全身不寒而栗,对这些贵族们的印象跌到了谷底。 但李珍给他的感觉特别不同,她眼中虽带着抹不掉的傲气,但这种傲气与她浑然天成,让她变得无比夺目,他总是克制不住的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公主,你很不一样,”秦无伤道,“你……你特别通情达理,是个大好人!” 他读书不多,搜刮完了肠肠肚肚才找出这个词来夸李珍。 “其他贵族也跟公主一样吗?” “身处在权力中心的话,好人……应该很少吧,”李珍看了他一眼,眼神变得和那晚秦苍一样,漠然而带有一丝凉意,“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也处心积虑地靠近阿史那,靠近谢修竹……靠近那么多人,让他们为自己的女帝之位铺路。 “不!公主就是大好人!” 秦无伤突然提高了声音反驳她,他眉头还紧紧皱在一起,仿佛很不认同李珍的话。 李珍失笑:“你又不了解我,怎知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感觉出来的!”秦无伤说得十分理直气壮,“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说完,他还对李珍笑了一下,李珍这才发现他有一颗尖尖的虎牙,一笑就更显少年人的天真活泼。 “公主,该回驿站休息了。” 第158章 两人在原地聊了许久,秦苍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们身边。 他身材极其高大,虽话语沉稳平静,但总是不自觉地带着一分摄人的气势。 他的话一出,空气便顿时安静了几息。 李珍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将军提醒。” 听到李珍的回答,秦苍并没有做任何表态,只是看了秦无伤一眼:“你少来打扰公主休息。” 秦无伤仿佛十分敬畏秦苍,立马垂头拱手:“儿子知错了。” 秦苍“嗯”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将视线转向了李珍。 李珍被盯得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秦苍的意思,在那有如重压的视线下走进驿站里。 进了厢房那道视线才彻底消失,李珍微松了一口气。 大概是这秦苍在军营里待惯了,无论是气场还是做事风格十分强硬,李珍竟也不自觉地听从他所有要求。 听他的要求也不是什么坏事,李珍能感觉的出来,秦苍除了作风强硬之外,并没有什么坏心眼。 经过了一天的赶路,又在草丛里把胃吐了个干净,一进屋子困意便瞬间来袭,李珍熄了灯上床歇息,一夜好眠。 第二日还是卯时出发的。 不知是不是李珍的错觉,她总觉得今天行军速度慢了许多,她不会再跟昨日一样颠得坐都坐不稳,傍晚到驿站时,她也没有再呕吐了。 不过秦无伤担心她的状态,还特地来看她,问了她的身体状况后又跟她闲聊几句,当然最后两人的谈话终结于秦苍冰冷肃杀的目光。 就这样赶了七日的路,在第八天下午,李珍终于见到了上京城巍峨的城墙。 仅仅才离开一年,李珍却有着恍如隔世之感,眼角处冒着腾腾热气。 军队不能随意进入城中,秦苍带着那几千北疆军改道去了京郊大营,李珍那辆马车旁就只剩秦无伤和十几名北疆精锐护卫。 马车声“哒哒”作响,缓慢驶入上京城中,破旧简陋的马车与这座繁华的城池格格不入,但道路两旁的百姓们却以敬仰的目光看着它,好像在瞻仰一个无所不能的神祇。 “公主回京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接着铺天盖地的声音响起,如浪潮般一下一下打在李珍身上。 李珍掀开车帘一看,发现两侧不再由锦帐封闭,而是由巡防卫的人站岗守护。 巡防卫后便是千千万万的上京百姓,他们一个个热泪盈眶,直接在道路上双膝跪地,对着李珍一下又一下的叩拜。 这与她平时出行的情况大不相同,李珍又惊又疑,问骑马走在身侧的秦无伤:“这是什么情况?” 秦无伤笑道:“公主有所不知,谢长公子已经昭告天下,逆贼李玦和霍行止勾结的证据是您找来的。” “百姓们都在感谢你帮助大雍除去了两个大祸害。” 听到这话李珍脸上并没有显出喜悦来,而是沉默了一阵。 “告诉巡防卫的人,让上京城的百姓们都起来吧,我受不起这样的礼。” 信是珊瑚送的,证据是谢家捅到皇帝跟前的,霍行止也是秦苍出兵驱赶的。 她在里面的作用微乎其微。 秦无伤一愣,而后脸上绽放出笑容,露出他那颗尖尖的虎牙。 “我就说了公主是个大好人!”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马车驶入皇城中时,百姓们的喧哗才逐渐停下,李珍也在秦无伤的牵引下走出马车。 宫门朝两边大大敞开,皇宫内殿宇装饰上各种鲜花与彩绸,一条猩红地毯从宫内延伸到宫外,宫人们手持仪仗分列地毯两侧,文武百官则一个个神色肃穆地立于宫人之后。 皇帝卧床不起,地毯尽头站着的是一身蟒服的太子李瑾。 送李珍进入宫门后,秦无伤退下,只有李珍独自一人踩上了猩红地毯。 一时鼓瑟齐发,整个皇宫响起庄重的乐声,独属于李珍的这场欢迎仪式终于开始了。 这样的场合她已经历多次,即便时隔一年不曾回到宫中,那些仪态那些规矩也随着乐声从她骨缝里再次被激发出来,她踏着柔软华丽的猩红地毯,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回皇宫。 这样隆重的场合,所有官员包括太子都要按品大妆,唯有仪式的中心李珍穿着一身染着灰尘的素服,脸上未施任何粉黛,头上没有任何珠翠,只一头水草似的乌发随风飘扬在半空中。 进入上京之前秦苍也提过要不要给李珍换一套新衣,李珍拒绝了。 她偏头看向两边的文武官员,他们皆是双膝跪地,垂眸颔首,作出一副恭敬的姿态,无人敢因她着装朴素就露出轻慢的神色。 ——李玦落败,她是这一场皇权斗争的胜利者,她不再需要那些外在的矫饰来显示自己的威严。 可惜。 李珍朝前方望去,李瑾含着温和的笑容等着她的到来。 无论他笑的多么温和无害,李珍也知道他们终究会走到针锋相对的那一步,不打败这个最后的对手,她依旧要矮人一头,依旧要对着李瑾下拜。 “见过太子。” 李瑾扶起她:“皇妹不必多礼,这一路可还辛苦?” 时隔一年不见,李瑾外表上没多大的变化,那眼神却较以往添了不少沉郁之色,可以想象这一年他的日子大概也过得如履薄冰。 “一想到能回家,再如何辛苦皇妹也不觉得辛苦。” 李瑾眼眶变红,好像真的很心疼她:“这一年委屈皇妹了,好在现在一切已雨过天晴。” 李珍笑而不语,旧的风暴虽然结束,但她有预感,新的风暴很快会来临。 皇宫处于权力旋涡的中心,从来就不会有消停的时候。 李瑾道:“好了,皇妹快随我回宫吧,父皇很是想念你。” 李珍到底是先回后宫换了一身衣服才去见的皇帝。 蓬莱宫被烧毁,还没修好,谢皇后就安排她暂住在永安宫里。 这宫殿不如当初的蓬莱宫奢华,但也足够宽敞舒适。 李瑾亲自送她到永安宫,宫人们早在宫门口等着她了,李珍的身影一出现,他们就齐齐下拜。 “奴婢们恭迎公主回宫!” 李珍往人群中一看,领头在前方的赫然就是翡翠和玛瑙。 她叫了起,走近翡翠和玛瑙跟前:“你们俩还好吗?” 话才说到一半,鼻子已经开始发酸。 翡翠和玛瑙亦是眼眶绯红:“请公主放心,奴婢们一切安好。” 玛瑙道:“阿隐也被奴婢们好好养着,现在它可长成一只大猫了,跟奴婢们一样日日盼着公主回来呢!” 李珍强忍眼泪点点头,还要去见皇帝,她们没那么多时间叙旧,换好衣服,重新挽了个发髻后,李珍便由李瑾带着去见了皇帝。 两人进入皇帝的寝宫时,谢皇后刚刚从殿里出来。 见到李珍回来,她面上溢开一个笑容,上前紧握住了李珍的手:“你回来了?这一路可还顺利?” 谢皇后说得好像李珍只是出了一趟远门,但她眼中亦带着满满的欣喜和担忧。 李珍回握住她的手:“儿臣一切都好,还请母后放心。” 谢皇后点点头,看了一眼寝殿内:“你父皇一早就念着你了,你快进去看看吧。” “是。” 拜别谢皇后,李珍同李瑾步入了皇帝的寝殿中。 李珍以前也来过几次皇帝的寝殿,但这回却感觉和以前大不一样,殿中阴暗沉郁,混合着难闻的草药味,带着一种浓厚的腐朽气息。仿佛在告知李珍,寝殿里的主人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走到床边,李珍终于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皇帝。 跟一年前相比,他身体迅速消瘦衰老,像一具骷髅披上人皮;头发也花白枯燥,像一堆失去生机的枯草。 “父皇……” 李珍放轻声音呼唤他。 皇帝抬起带着褶皱的眼皮,浑浊的眼珠对准了李珍。 他手缓慢抬起,对准李珍开始颤抖起来:“我……我儿……” 皇帝的声音更是喑哑无比,像从喉咙间艰难挤出来的。 李珍握住他干瘦的手掌:“父皇,儿臣回来了。” “好……好……” 有一滴浊泪自他眼眶流出,他有许多话想对李珍说,但他的身体状况却让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李瑾事忙,先一步离开,李珍则陪了皇帝一个时辰,亲手喂他喝了一碗药才走。 到了晚膳时分,谢皇后又邀请她去长信宫中吃晚膳。这顿晚膳无比丰富,要是再加上歌舞,约莫可以算得上一场小型宴会。 谢皇后并没有询问她在南疆的遭遇,只跟她聊着宫里的事,两人聊得尽兴,直到亥时李珍才回宫歇息。 忙碌了一整日,李珍却并不觉得困,回到宫中时还让玛瑙将阿隐抱出来给她瞧瞧。 如玛瑙所说,阿隐已经长成了一只大猫,浑身毛发雪白蓬松,远远看上去像一只雪球儿。李珍甚是想念它,本来想抱在怀里玩一玩,可阿隐早已不认得她,一见李珍就躲到床底下去,任凭怎么呼唤都不出来。 第159章 李珍只得由它去了,跟翡翠玛瑙们好生叙了一回旧。 “幸得皇后娘娘照料,宫中并没有人为难奴婢。” 翡翠想到什么又补充道:“明珠也在尚宫局待得好好的,公主大可以放心。” 明珠……提起这个人李珍就不免想起落英,想起她在镇南王府中发现的醉花阴名册。 察觉到李珍骤然安静,翡翠察言观色道:“公主,可是明珠有什么不妥?” 李珍想了想,摇头道:“没什么。” 她并不是个听风就是雨的人,这事她准备找落英问个清楚再说。 和两个婢女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子时,在翡翠的再三催促下,李珍才舍得去睡觉。 小猫阿隐还躲在李珍床底下没出现,阿隐缩在阴影里,立着耳朵听着床上的动静。床上的李珍很快睡熟了,阿隐舔舔自己雪白的毛发也准备闭上眼睛时,它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溜入了寝殿内。 阿隐伏着身子悄无声息的朝床外走了几步,它浑圆的双眼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影站在床边,一动不动的在那儿立了许久。 阿隐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它小小的脑袋瓜猜测这可能是个路过的大型猛兽,它没发现这“猛兽”身上带有恶意,所以它只是躲在床底下观察它。 “猛兽”直到天亮才从窗户离开寝殿,小猫探出一只头嗅嗅,确认“猛兽”的气息逐渐变淡,才放心的继续安眠。 可惜阿隐没能安眠太久,它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自己的身子猛地腾空,而后又紧紧的被箍入一个怀抱里。 是李珍将它抱进床铺里狠狠吸了一番。 阿隐后腿猛蹬几下,终于从李珍怀里挣脱出去,它是再也不敢待在这间屋子里了,跨步跑到殿外,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珍遗憾地拍了拍身上的猫毛,唤翡翠进来给她梳洗。梳洗完后,才刚刚吃完早饭,永安宫里便来了人探访。 李珍来到正殿中,一眼看见了站在中央的谢修竹和……跟在他身后的谢观玉。 一年过去,谢氏兄弟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李珍发现谢观玉穿了一身绿色官服来。 李珍眉头微动,看来谢宣终于肯让谢观玉入仕了? 两兄弟见着她先行了一个礼,而后谢修竹抬头仔仔细细地看她:“公主回来了。” 他眼眶微红,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最终只吐出了五个字。 谢修竹一向克己复礼,即便在这种时候,他也能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绪。 倒是谢观玉迫不及待地靠近李珍:“我就知道公主不会死的。” “公主,告诉我,你在镇南王府过得好吗?要是过得不好我就冲去南蛮杀了那霍行止。” 李珍还没回答,谢观玉忽然摇了摇头:“不,掳走公主他本来就该死。” 他对李珍浅浅一笑,那双李珍熟悉的又大又圆的眼睛快眯成一条缝:“就算把他凌迟、把他剥皮抽筋我都觉得不够,最好是把他的身体一块一块剁下来,再拿去喂狗。” 这么一张姿容如玉的脸却说出那么可怕的话,熟悉的寒意涌上李珍的脊背。 过去了这么久的时间,她发现谢观玉的癫狂程度变得更加严重了。 谢修竹蹙起眉头:“不许在公主面前说这些腌臜的东西!” “兄长教训的是,是我错了,”谢观玉好像这才反应过来,眼中的癫狂全化作不安,“公主,你会生我的气吗?” 李珍无法判断他的这些不安是不是真的,下意识地开口:“自然不会。” “那就好!” 谢观玉那张脸上又现出天真的笑容,他在李珍面前转了一圈。 “公主,你看我现在也入仕了,跟兄长一样是六品官!” “这身官服我穿着好看吗?” “嗯,很衬你。” 她原本只想敷衍谢观玉,谢观玉忽又开口:“那公主觉得是我穿着好看,还是哥哥穿着好看?” 怎么又是这种问题……李珍不太想回答。 好在有谢修竹出声呵斥谢观玉:“不得对公主无礼!” 谢观玉还没说话,谢修竹就对李珍一拜:“时辰不早了,臣就不打扰公主歇息了。” 分别了这么久,他对她的思念如同狂潮,谢修竹当然想和李珍好好聊天,好好叙旧,但只要谢观玉在身旁,他就永远也无法抢占她的视线。 看着谢观玉在公主面前上蹿下跳的就烦人,他还不如直接将人带走。 行了一礼后,他强硬拉着谢观玉走出永安宫,没想到李珍却在身后叫住他。 “修竹,珊瑚他们怎么样了?” 谢修竹回过身道:“他们被臣安顿在了府中,今日来得匆忙未能带上他们,明日臣再带他们进宫?” “好,”李珍点头,“修竹,多谢你照料他们,也多谢你帮我。” “要不是你,我可能这辈子都没法逃出南疆了。” 谢修竹深深看了她一眼:“这都是臣该做的,毕竟……臣是公主未来的夫婿。” 谢修竹很少会说出这般直白的话,更何况还有别人在场。 李珍看着一旁脸色逐渐变得冰冷的谢观玉,顿时明白了谢修竹的用意。 她并没有回应这句话,只不自然地咳一声:“我有些累了,你先退下吧。” “是。” 谢修竹与谢观玉一同走出永安宫,谢观玉跟在他身后,瞳孔里之前的不安与天真荡然无存,只剩下如同恶鬼般的怨毒。 “虚伪!” 他在谢修竹背后阴冷出声。 什么“今日来得匆忙未能带上他们”,谢观玉明明记得管家还提醒过要不要把那南疆来的珊瑚一并带入宫中,是谢修竹自己亲口拒绝的。 这人面上装得光风霁月,实际上和自己一样,都在想方设法地创造和公主见面的机会。 想到这里,谢观玉突然觉得释然,谢修竹占个未婚夫婿的名分又如何,他见公主还要这样的处心积虑,说明公主也没怎么把他放在心上。 要是这样那就好办了,谢观玉勾起一个笑容,在抢夺公主喜爱这一块,他不信那个古板虚伪的谢修竹能比得上他! * 谢氏兄弟离开后,李珍强行把阿隐抱来玩了一会,下午永安宫再次有人来访,这次来的却是仙鹤观中的小道童。 对着李珍行完礼,小道童就不错眼地盯着李珍看,把李珍看的一阵莫名。 “两位小道友为何这样盯着我?” 小道童用他稍显稚嫩的声音回答:“师父吩咐了,让我们来看看公主是否安然无恙。” “那你们师父怎么不亲自来确认?” 其中一人拱手行礼:“回禀公主,师父近日在闭关修行,如今时日未到,无法亲自前来见公主。” 闭关修行?以前李珍可没听说鹤安还会干这事。 另一小道童解释:“往日皇家无人来参拜时,师父都会闭关修行几日,但这一回师父修行的时日很长,略算一算也超过一年了呢。” 李珍听说闭关修行是一件很苦的事,日日关在一小房间里,不许踏出一步,她不禁咂舌,这鹤安还是真是耐得住寂寞。 “那你们师父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师父当日闭关时并没有给准信,弟子不知。” 李珍道:“行吧,那他出来的时候你们告知我一声,我好不容易从南疆回来,还怪想念他的。” “顺便帮我转告一句,我很谢谢他,要不是他送我的镯子,我也许就无法逃出生天了。” “哦,那句‘我很想念他’也一并转告了吧。” 两个小道童面面相觑,总觉得对出家人用“想念”这个词……不太对劲。 见他们不说话,李珍又开口:“两位小道友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了,没了。” 小道童匆匆行个礼,快速退出永安宫。 他们走后,永安宫总算清静下来,没人再来打扰李珍,她吃完玛瑙亲手做的晚膳,把阿隐抓来玩到掌灯时分,简单洗漱后便上床就寝了。 阿隐被她留在殿里,经过白天的“蹂躏”,阿隐跟李珍也熟悉许多,它这回没有躲到床底下,而是寻了寝殿一个舒适的角落缩着身子睡觉。 阿隐睡得很熟,但身为一只小猫它的警觉性是很强的,半夜时分,一阵微风朝殿里袭来,阿隐立即睁开了眼,它发现昨晚来过的黑影今天又出现在屋子里了。 黑影身上虽仍旧没散发什么恶意,但他体型比小猫大了很多,阿隐不敢放松警惕,躲在阴影里观察着黑影的举动。 阿隐很快发现屋子里传来了新的动静,那个它爱躲避的床上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李珍裹着被子在床上坐起,转头望向那个立在自己床边的人。 “聂隐。” 即便她看不清这人的长相,但她很肯定地叫出了他名字。 聂隐在黑夜中静默几秒,屈下双膝直挺挺地跪在李珍面前。 第160章 “公主。” “秦苍将军说是你策反守城的军队,袭击了南疆城内?” “是。” 李珍定定看着他:“你一向对霍行止忠心耿耿,为何要在此时背叛他?” “我想还公主一个自由。”他抬起眼直视李珍。 聂隐的脸大半被黑色面罩挡住,但从他那双漆黑瞳孔中,李珍依旧能捕捉到他的万千情愫与愧疚。 “我曾经伤害过公主,所以我想做出一点弥补,即便我知道这根本弥补不了多少。” “你曾说霍行止救过你的命,背叛了他……你不后悔吗?” “不后悔,”这次聂隐回答得没有一丝迟疑,“我只后悔听从他的命令将公主带去南疆。” 这是聂隐从到达南疆那一刻就开始后悔的事,到午夜梦回之时,这甚至成了他的梦魇。 李珍冷哼出声:“他可是你的主子,但你就这样完完全全的背弃了他?” “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做,”聂隐道,“但我无法控制我自己。” 李珍踏入南疆,被他亲手送到镇南王府里的那一刻他才发现,他的心早已被李珍牢牢占据,只要是为了她,让他背弃主人也好,放弃生命也好……他什么都可以做得出来。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会守在公主身边,尽力保护公主。” 哪怕公主这一辈子也不原谅他。 李珍盯着他静默良久才继续开口:“除此之外呢?难道你自己没有想做的事吗?” 这个问题让聂隐一愣,他发现自己从没思考过这样的问题。 从小作为暗卫被培养长大,他唯一做的事就是接到霍行止的任务,再不折不扣地完成,现在遇上了李珍,他唯一的想法也是永远守护在她身边。 他的生命中没有“我”存在,前半生霍行止的任务是他生命的全部,现在李珍就是他的整个中心。 “我没有,”聂隐道,“除了保护公主之外,我什么都不想做。” 李珍盯着他的眼睛眯起:“……你不会是为了留在我身边,故意说这种话吧?” “我绝没有这个意思!”聂隐语速加快,“这都是我真实的想法!” 好吧,聂隐对她确实没撒过谎。 “那你还想留在我身边吗?” 李珍冷冽的声音骤然在他耳边响起,聂隐猛地抬头一望,他看见李珍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她好像是真的在寻求他的意见。 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在静谧的黑夜中听起来无比清晰。 “经过那样的事,我不敢再做这样的妄想,但……如果公主您还肯接纳我的话,我愿意生生世世陪伴在您身侧!” 他看着她的目光带着急切,好像走丢的小狗希望过路人给予自己一个家。 李珍确实动了这样的念头。 聂隐武功高强,对她的好感度还高达90点,在波云诡谲的权力斗争中,她需要这样一个人跟在自己身边。 “可你曾经背叛过我一次,我无法再全心全意的信任你,”李珍端坐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从此以后,你在我这里没有任何名分,禁卫,臣子……这些都不是,你只是我身边的一条狗,这样你也愿意吗?” “我愿意!”聂隐不需要多想,他不要什么名利财富,他唯一所求就是跟在李珍身旁。 “那把这个吃下去……你也愿意吗?” 李珍忽掏出了一颗黑色药丸在他面前,药丸在月光下泛着不祥的光泽,聂隐认不出那是什么东西。 “这是毒药,吃下去后平时无碍,但每到月初会发作一次。发作时你会痛不欲生,最终全身筋骨爆裂而死。” “它没有真正的解药,只能每月吃一丸药延缓发作,若你再做出背叛我的事,你就得不到药只能等死了。” 吃下它就相当于把性命交在了李珍手上,这是一个很危险的行为,李珍完全有可能以任何理由不给他药。 但聂隐一把抓起药,径直往喉咙塞去,喉结滚动一下,药丸顺畅地滑入了他体内。 “我愿意。”他以崇拜诚挚的目光看李珍。 李珍的任何要求他都愿意去做,哪怕不以留下他作为诱惑。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饶是李珍早有心理准备,聂隐多半不会拒绝她的要求,但他毫不犹豫的把药吞下去时,还是让李珍心中微讶。 “你就不怕我哄骗你吃下立即毙命的毒药?” “只要是公主给的,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吃下去。” 聂隐语气笃定,从他的目光李珍也能看出他的话一点不掺假。 李珍倾身靠近,向他伸出一只手:“好吧,我允许你可以继续留在我身边。” 听到期盼已久的话语,聂隐感觉自己全身都在颤抖,他迫不及待的要去拉住李珍的手。 李珍却轻巧地躲开:“但你记住,要是再背叛我第二次,我就要取走你的性命了。” 他那样虔诚地看着她,像在看一尊高高在上的神女:“我整个人,整条性命都属于公主,公主可以随时来取。” 高傲的神女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她用她莹白的手指牵起他的手。 喜悦与爱慕不可思议地席卷全身,聂隐知道从此刻开始,他将永远为这个女人沦陷,但他心中没有一丝怨怼,没有一丝后悔,有的只是狂喜过后剩下的平静。 他的未来,他的心灵终于找到了归处。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聂隐当前好感度已满】 “聂隐,能脱下你的面罩让我看看吗?” 李珍的要求他从不会拒绝,但现在却显得有些犹豫:“我……怕污了公主的眼睛。” “你总不能一辈子不让我看你的脸吧?” 聂隐沉默几息,手伸向后脑勺摸索几下,一直遮住他下半张脸的黑色面罩就这样脱落在李珍面前。 天色太黑,寝殿内又没点灯,李珍于是将聂隐拉到自己身边,仔仔细细地打量他。 聂隐的下半张脸和李珍想象的大致相同,紧抿的嘴唇、锐利的下颌和那双寒冰似的双眼组成了一副充满锋芒的面孔。 唯一和李珍想象的不同的是,他脸颊到嘴唇有一条狰狞的伤痕。李珍能看出伤痕在聂隐脸上待许多年了,在他脸上变成一道棕色的纹路。 发觉李珍在盯着自己的伤痕看,聂隐不敢抬眼:“公主是不是觉得我长得很丑?” “不,”李珍摇头,“我很喜欢它。” 她说的是真话。 聂隐本就给人感觉锐利又充满杀气,这条伤痕与他来说恰到好处,让他好似一把锋利的刀刃,看一眼就有种被划破喉咙的错觉。 不过在她面前,刀刃会化作一滩水,柔软又小心翼翼地包裹着她。 李珍情不自禁的用手去描绘聂隐脸上的伤痕,划过他嘴唇时,他喉咙难耐的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曾和李珍拥抱过,但他从没想到,她用手划过他伤痕时会给他那么大的刺激。 他顿时渴望更多,身体靠她越来越近,就像一头猛兽将自己最软弱的地方暴露给主人,意图获得主人的疼惜。 空气中的暧昧在悄悄发酵。 “聂隐……” 先出声呼唤他的却是李珍,她的手从嘴唇绕到脖子,又来到他胸膛的衣襟处。 坚实的身子在她手指的撩拨下逐渐变得滚烫。 李珍试图往下,聂隐却轻轻抓住她的手腕,止住了她的动作。 “我来帮公主。” 他让李珍仰躺在床上,嘴唇在不断探索寻找,最终找到了一处桃花源。 这里水草丰美,散发着诱人的馨香。 他的嘴唇克制不住地汲取其中的甘甜,舌头深入腹地。 “嗯……” 李珍轻咬下唇,每一根骨头都软了,几乎要沉醉在他的唇舌中。 滴答一声,桃花源中溪水潺潺流动。 半夜有些折腾,李珍第二日起得晚些。吃完早膳后,谢修竹独自一人把珊瑚带来了。 他今天特意遣走谢观玉,原本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跟李珍说说话,却在李珍身旁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影。 “聂隐?”谢修竹眯了眼看他,“你怎么在此地?” “是公主命我守候在身侧的。” 聂隐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也没有跟谢修竹争风吃醋的意思,谢修竹自己一个人却开始生起了闷气。 才把谢观玉赶走,她身边怎么又来了一个? 眼下皇帝看着即将崩逝,他们大婚之日恐怕又得推迟。 要到什么时候,她才彻底属于自己呢? 李珍不知他心中所想,跟珊瑚寒暄一阵后再次谢过他。 谢修竹勉强笑了笑回应李珍,见她和珊瑚聊得开心,便非常自觉的起身告退了。 李珍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到底有些不忍,坚持着亲自将他送出宫门,本来谢修竹是很开心的,但那个聂隐还是跟鬼魂一样缠在李珍身边,他的开心一瞬间便荡然无存。 第161章 送走谢修竹后,李珍回到寝殿内和珊瑚继续聊天。 珊瑚望了望金碧辉煌的殿宇,叹道:“没想到有一天我真的能到大雍皇宫里来。” “如果你愿意的话,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李珍道,“虽然皇宫并不算太平,但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珊瑚头点得如同捣蒜:“我当然愿意了!换作以前我想都不敢想我能住在这么好的地方呢!” 李珍道:“好,那我等会让翡翠给你找个地方住下。” “你的那位干哥哥有什么打算吗?” “他就想留在谢大人府中,”珊瑚压低了声音,“因为他听说入了皇宫的男人都得被……” 珊瑚必出手掌切了一下空气。 李珍噗嗤一笑:“这样也好,留在谢府他下半辈子也不用愁了。” 珊瑚初来乍到,很多事还需打理,李珍就让翡翠先将她带下去了。 吃过晚膳,天色逐渐沉下,很快到了就寝的时分。 李珍却没急着入睡,而是换了一身轻便的男装,将聂隐叫进了殿内。 聂隐一看她装扮就明白了她的用意:“公主想要出宫?” 李珍点头:“带我去一趟醉花阴。” * 皇帝即将龙驭宾天,原太子李玦被处死,元昭公主从南疆回宫……皇宫内最近发生许许多多的事,但都影响不了在醉花阴寻欢作乐的人。 醉花阴内乐声靡靡,舞姿曼曼,酒香与脂粉香萦绕四周,任谁来都忍不住沉醉其中。 院内有一隅却与整个醉花阴格格不入,这里环境清幽,宁静安谧,没有丝毫喧嚣与奢靡,远远看上去不像是上京城有名的销金窝,更像是哪家贵族豪门的后厢房。 听说公主回到上京后,落英已经在自己厢房内神不守舍地待了很久。他很想去见公主,但他不能进皇宫,只能在醉花阴里守着,期待李珍安顿好了后能来找他。 可盼着盼着,落英心里又起了另一层担忧,李珍被霍行止掳去了南疆,她要是发现自己和霍行止的关系,会不会从此再也不和自己往来? 落英为此事忧心许久,连饭也吃不下,原本圆润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配合他带着哀愁的眉眼,倒真有几分“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意思了。 “碰碰碰——” 窗棱传来奇怪的动静,落英走上前去打开窗户,朝思暮想的人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他眼前。 落英眨了眨眼,确认不是自己的幻觉,才呼唤她:“公主……” 才刚说出两个字,声音就已变得哽咽。 来人穿着一身利落的男装,勾唇一笑,姿态潇洒无比。 “怎么还不请我进去?是不欢迎我来吗?” “怎么会?”落英侧身让位,“公主快请进来吧。” 在李珍看不到的时候,他迅速抹去眼中快溢出的泪水,又整了整鬓发和衣饰,他想永远在李珍面前展示出自己最美的姿态。 李珍径直走到外室中的圆桌前坐下,落英原本想给她叫一桌好酒菜来,却被她伸手拦过。 “晚膳已经吃得够多了,这会不饿。” “那我就陪公主好好聊聊,”落英亲自端了一壶茶水来倒给李珍,“公主看着消瘦不少,一定在南疆吃了不少苦。” “前半年是挺苦的,但后面也好转了,”李珍道,“我还在镇南王府里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 “什么东西?” 李珍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名册扔在桌案上,这是今日珊瑚进宫时一并带来的。 落英看一眼那名册便感觉全身血液都要冻结了。 整个人僵硬在原地,不知所措。 怎么办?公主真的知道了! 知道了整个醉花阴是霍行止的产业,知道了他也是霍行止的帮凶之一! “公主……” 落英试图解释什么,李珍已冷声开口:“霍行止把我掳去南疆你是不是也知情?还是说你根本参与其中?” “醉花阴背后的主子虽是霍行止,但他把您带去南疆一事,我真的毫不知情!” “若是我一早知道……”落英拢在粉色衣袖的手攥紧了袖口,“若是我一早知道我必然会动用全部力量来救出公主。” “全部力量?”李珍捕捉到他话中惊人的讯息,“所以我们的花魁落英果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单纯无害?” “之前云廷来砸场子的时候,你其实是可以反抗的对吗?” 李珍冷笑:“也是,你可是醉花阴的掌事人,在这上京城立足了那么久,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手段呢?” 落英被诘问得快要抬不起头:“我的确骗了公主您,但……但我那样做也只是希望公主能多怜惜我几分。” 他如玉的手指抓住李珍的衣袖,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珠子。 “公主身边的男子太多了,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吸引您的目光。” 落英本就美得惊人,现在他消瘦的身躯配合着满脸的泪水更是让人见了就心生怜惜,恨不得将他抱入怀中好好温存一番。 李珍却是无动于衷,冷冷地抽回衣袖,目光透着寒意。 “我真不知你的话几分真几分假,我甚至怀疑之前也是霍行止授意你施行苦肉计来接近我的。” “我敢对天发誓,我绝无此意!” “我知道镇南王世子也倾心公主,公主试着想一想,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派我来接近公主呢?” 这话倒是切中要害,李珍沉默不语。 眼看李珍似乎被自己说动,落英小心翼翼地靠近她。 “我的确是帮镇南*王世子经营醉花阴,也帮他做过许多事,但我从未伤害过公主。” “我自始至终想的也是能长长久久陪伴在公主身侧,哪怕是做小……” 李珍不得不承认,在哄女人这方面,落英比聂隐擅长许多,聂隐的唇舌功夫虽也不弱,但落英的楚楚可怜总是让人下意识的怜惜他。 就连李珍自己的声音都不自觉软下:“那你妹妹明珠呢?她和霍行止有没有关系?” “绝没有,”落英非常肯定地说,“我也是被卖到这里来才知道醉花阴是镇南王世子的产业,小妹她什么都不知道。” “我怕她有危险,也一直没告诉她。” 落英说这话时,眼中透着赤诚之意,倒不像在撒谎。 李珍心里暗松一口气。 若明珠也是刻意装出天真的模样来接近她的,那她从此以后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了。 “你既然掌管着整个醉花阴,当初明珠被迫嫁给忠勤伯当小妾时,你怎么没去救她?” 落英自嘲一笑:“我虽掌管了醉花阴,但也只是镇南王世子身边的一条走狗罢了,没有他的授意我做不到任何事。” “我甚至不能用醉花阴的力量去救小妹,那样醉花阴会暴露在人前,上京城也许会发现这里真正的主人是镇南王世子。” “所以那时您救了小妹,我对您的感激是真的,”他抬起眼来,用那双美得惊心动魄的双目看着李珍,“直到现在这份恩情也记在我心里。” 落英心脏砰砰跳动着观察李珍的反应。 他的话语都是真的,但他的柔弱和他的恳求却是他用了最美的姿态展示出来的。 这是他最后的杀手锏,他不知道能不能打动李珍。 李珍安静与他对视着,良久才开口。 “霍行止让你在醉花阴都做了些什么?” 这是一个出乎落英意料之外的问题,但落英还是认真回答。 “他早有谋反的心思,一直叫我在醉花阴里收集各路朝廷要员的一切消息,好在将来派上用场。” 李珍缓缓点头:“你可愿继续做这样的事吗?” 落英一开始不明白李珍的意思,他会意过来后,猛地抬头看她:“公主?!” “不过这回你的主子变成了我。” 脸上涌上狂喜:“我自然愿意,只要公主肯重新接纳我,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这可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搞不好,你要跟我一起共赴黄泉的。” 现在李瑾登上帝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她还让落英做这些,落英明白,她未来绝不甘心于只当一个辅佐皇帝的长公主。 这是一个十分离经叛道的想法,但落英不在乎,李珍既然要,他就努力帮她争取。 “那我也愿意,”落英用一种近乎炙热的眼神看她,“为公主献出生命是我的荣幸。”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李珍轻笑一声,用一只手抬起他的下颌:“你们醉花阴的花魁都这么会哄人吗?” 落英顺着那力道靠到李珍身侧,身体像灵活的蛇一样贴着她。 “别人我不清楚,但这些话我只对公主你一个人说过。” 手来到她的腰际,在上面轻柔地剐蹭着。 上一回吃了药只是尝到点甜头,这对他来说远远不够,在梦中,他早已和她共赴了不知几回巫山。 第162章 李珍并没有拒绝,于是他更大胆地吻上她光洁的脖颈。 他很快在她脖颈处发现一个可疑的痕迹,用指腹在上面描来描去。 “这是什么?” 李珍漫不经心道:“应该是霍行止留下来的吧。” 轻轻揉着她腰的手指骤然收紧。 “真是可恶……” 他原本带着柔情的目光逐渐结上坚冰,醋意在心中“咕咚”“咕咚”冒着快滚成了岩浆。 李珍看他:“你很在意?你不是说过做小也甘愿吗?” “我甘愿……但不代表我心里不会难受,”他避开霍行止留下的痕迹亲吻她的皮肤,“公主是我最在意的人,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独自占有您。” “那你这可就坏了规矩了,明明愿意做小,看到别的男子与我欢好却又争风吃醋。” 落英望了一眼李珍,见她并没有生气,只是带着笑意看他,落英便大胆地贴她更近。 “我实在错得离谱,我区区一个小倌儿的确不该吃醋,公主要不要罚我?” 他话语带着引人遐思的暗示,配上他绝妙的容颜,一般人见了必定骨头都要酥了。 李珍道:“是该罚。” 说完,她忽得一把推开落英,在落英面露惊诧之时,她一口咬上了他的脖子。 “嘶……” 她这一下力道很大,落英被疼得眯起眼神,一双手下意识地抚在了她的乌发上。 他原本想把怀中的人推开,但想到那是李珍,他又舍不得,只想让她在这里多停留一会。 尝到温热的血,李珍才放开落英的脖子。 “这就是我的惩罚,”她指着落英的脖子说,“你被我打上烙印,一辈子也消不去了。” 落英手指摸了摸那道痕迹。 那是李珍用牙咬出来的,歪歪扭扭参差不齐,摸上去还会带来钻心的痛感。 落英是个对自己外貌要求到严苛的人,他不允许身上留下一丁点痕迹,但这个难看的、永远褪不去的伤疤却让他心里涌上莫名的情潮。 因为公主说了,这是她打下的烙印。 一想到这个,落英轻咬下唇,更急迫地靠近李珍。 “我好喜欢它,多谢公主。”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落英当前好感度已满】 他唇在她脖子上留下的吻更密集,还试图继续往里,李珍却再一次推开他。 落英用湿漉漉的眼神看李珍:“公主,怎么了吗?” “我今天不能留下,”李珍道,“聂隐还在外面等着我。” “……” 就算他甘愿做小,但他的心也是肉做的,李珍总是会在给他一点甜头后,又刺他一下,让他对她越来越欲罢不能。 李珍无视他委屈的眼神,从席上起身。 “好了,天色不早,我该离开了。” 落英起身环抱住她的腰,脸埋进她的肩膀蹭了蹭。 “那公主下次什么时候来见我?” “下次……下次再说吧。” “公主可一定要快些来,我已经快等不及了。” 他身子贴近了她,一股灼热的触感通过衣服传递到李珍身上。 “等不及就自己解决呗。” 李珍从他怀抱中挣脱出来,走向窗户的位置。 落英虽和聂隐一样对她死心塌地,但她知道落英是有自己的小算盘的,他以美貌和柔软示人,想要让她不知不觉地被他掌控在手心里。 李珍可不能如了他的愿,她要若即若离才能让他时刻处于恐慌之中,才能让他的好感度不断上升。 这样做有些对不起落英,但李珍知道人都是利己的,他们对她好感度上升的同时也会越来越想要独占她。 李珍的女帝之路上自然是越多帮手越好,现阶段的她不可能属于他们任何一个人,她必须用一些小小的手段让他们共存,让他们卯足劲地追随她。 落英一直送她到窗户口,门窗一开,微风涌进厢房,吹乱了落英的发丝,也吹皱了他的衣衫,露出他脖子上李珍留下的烙印。 聂隐正在窗户外等着李珍,落英直接将他无视,只是整整衣领让烙印看起来更加明显。 “公主慢走。” 窗台有些高,聂隐伸手抱住李珍的腰,将人拽了出来,李珍稳稳站在窗外时,聂隐的手还没放下。她回头跟落英道了个别,聂隐足尖一点,带着她远远离去。 李珍靠在他的胸膛上抬头看他:“今天怎么走得那么急?” “太晚回宫我怕公主有危险。” 李珍轻嗤,有他这个高手在身边又能有什么危险? “送我去找落英,你吃味了?” 聂隐沉默了好久。 “……我没有。” “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此乃人之常情,”李珍道,“你看落英就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吃醋呢。” 聂隐陷入了沉思。 他以前很少在李珍面前直接承认,一方面他觉得这是个不好的行为,另一方面他也不想给李珍带来困扰。 ……所以直接承认才是好的吗? 聂隐想起李珍去找落英的次数,声音沉稳地开口:“是,我有些吃味,公主能不能少见落英?” 李珍:…… 人家吃醋是调情,大哥你这吃醋……怎么跟人机似的? 看来聂隐这嘴上的功夫某些时候很好,某些时候也很坏。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秦苍出身寒门,祖上只当过一些不大不小的武官,自小家中就十分清贫。虽然后面凭借着不朽的军功当上了平北大将军,但他在军营中待惯了,毫无上京子弟的矜骄之气,据说现在日子过得也很是清贫。 李珍从马车上出来,站在将军府前左右望了望,心想那些传言竟然还是真的。 上京豪门贵族通常会把宅院建在北边,这里靠近皇城,人员清静,街道宽敞,是上京最好的地界,而李珍眼前的将军府却是在东边,这里虽也是京官聚集之处,但比北边的地段低了可不止一个档次。 再看看府门,门漆脱落,门环斑驳,就连上方的刻着“将军府”的匾额也在风吹雨打下失了光泽,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早被皇帝抄家,荒废已久。 因是在白天出宫,李珍没让聂隐跟着自己来,吩咐车夫候在外面后,她让婢女带上礼物跟在身后,亲自上前扣响了府门。 等了快一炷香时间才有人出来开了门。 “公主?” 来人面容清俊,说话间带着少年人的朝气,露出嘴里尖尖的虎牙,不是秦无伤又是谁? “怎么是你开的门?将军府没有下人吗?” “有倒是有,只是不太多,”秦无伤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们都忙着做事,臣就来开门了。” 他将门往里一拉:“公主快请进。” 李珍跨过门槛迈入府门,将军府内也跟她想象的差不多“简朴”。将军府其实占地不小,但只有几座陈旧的建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府中连一株绿植都很少见,更别说什么假山园林,小桥流水了。 一路走来,除了她和秦无伤外,偌大的府里居然见不到一个下人,跟那种府中动辄成百美婢的上京贵族完全不同。 从李珍进入将军府开始,秦无伤就一直盯着她看:“公主今天怎么来府上了?” “我是来找秦将军道谢的,”李珍一指身后婢女捧着的礼盒,“多亏了他,我才能从南疆顺利回上京。” 李珍的目的当然没那么简单,现在霍行止逃窜入南疆,大雍境内还手握重兵的人只有秦苍了。 听说秦苍此次还将部分投降的霍家军编入北疆军中,他为人虽低调,但在朝中的地位却是举足轻重。 要是能将他攻略下来……女帝之位离李珍也就不远了。 听到李珍是来找自己父亲的,秦无伤瘪了瘪嘴,但还是笑道:“公主不用这样客气,这本来臣子的份内之事。” “而且……我父亲从不会收别人的礼物的。” “他收不收是一回事,我送不送却是另一回事,”李珍道,“烦请秦小将军带路吧。” 秦无伤挠挠头,他是不懂这些贵族们到底在想什么,明明他都说过父亲不收了,公主却还要坚持送。 不过他还是将李珍引到了秦苍住的院子里。 这里说是院子,但不过就是一快空地上矗立着一间房屋,院中唯一能当做“景”的只有一颗高耸的树木。 李珍赶到时,秦苍正坐在厅中擦拭一柄长剑,他身穿一袭黑色长袍,有几缕发丝搭在额前,看着比以往穿银甲时少了几分肃杀之气。 但他身形过于高大,远远看上去好像一座被暗影覆盖住的山,让人心生寒意。 他眼里淡漠地瞥一眼李珍,放下长剑对着李珍拱手:“公主。” 说完,眼神又转向站在李珍身旁的秦无伤:“你先下去吧。” 秦无伤看了一眼李珍,不太舍得,但他不敢忤逆秦苍的意思,还是拱手退下了。 第163章 秦无伤离开后,李珍也还了一礼:“秦将军。” 她让侍女将礼物捧上:“多谢你从霍行止手中将我救出,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 秦苍看了一眼礼盒:“保护公主是臣的职责,礼物就不必了。” 不待李珍张口,他又说:“将军府一向清贫,怕是招待不好公主,若是没有别的事,公主不妨先行回宫?” “……” 好家伙,巴巴的上门来送礼,这礼不仅没送出去,主人家还想把她赶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秦苍有什么过节呢。 不过李珍清楚,秦苍这人恐怕就是这样的性子,他并没有针对哪一个人,只是平等的不想和上京所有贵族相处。 李珍挑挑眉头,看来这又是一个难搞的茬。 她努力捡着别的话问他:“不知道将军准备如何处置霍行止?” 见李珍站着不走,秦苍眉头微蹙,但他还是答道:“太子的意思是北疆战事刚结束,国库空虚,现在不宜与南蛮挑起争端,臣也正有此意。” “那将军会一直待在上京吗?还回不回北疆了?” “北疆战事虽完,但还不大安稳,臣大抵在上京待不了几个月。” “……” 李珍问了秦苍许多问题,秦苍面上逐渐不耐,不过他都十分认真地回答,李珍由此断定这人虽性情冷漠不好接近,但并非不可攻略。 就是那种要是死缠烂打的话,他也拿自己没办法的类型。 秦苍对这些躲在上京的贵族从未有什么好感,也不想和他们过多来往,李珍一直不走,他耐心快到达极限,正要再次出声请李珍离开,李珍却道:“今日是我打扰将军了,我就先回宫了。” 秦苍愣了一会,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李珍向他投去奇怪的眼神,他才道:“臣送公主出府吧。” 李珍点点头,命婢女将礼盒放到桌案上,秦苍道:“臣刚才应该说得很清楚了,臣不会收公主的礼。”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偏要送你不行吗?” “……” 秦苍意识到李珍也不是个善茬,果然如秦无伤所说和上京贵族不一样。 上京贵族大都爱脸面,而她……脸皮比较厚。 秦苍没再出口拒绝。 两人一前一后的在将军府上走着,谁都没有开口,周遭安静得落针可闻。 快到府门前,李珍却听到一阵“哗哗”的动静传来,好像是有谁在这里舞刀弄枪。 跟随秦苍穿过一抄手游廊,李珍发现前方秦无伤提着一杆红缨枪正在一空地中练武。 他一招一式勇猛无比,但姿态却轻盈灵巧,额上洒出晶莹的汗水,将他独属于少年人的朝气展现得淋漓尽致。 李珍驻足在原地,一时看得挪不开眼,秦苍发现她的视线,就陪着她站在原地一起看秦无伤练武。 秦无伤打完了一整套枪法,收了势,这才发现李珍正在看着自己。 他小跑来到李珍跟前:“公主?你这是要回宫了吗?” 李珍点头:“秦小将军这套枪法舞得真好看,想来是得了秦将军的真传?” 秦无伤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公主谬赞了,我这只不过是花拳绣脚而已,跟父亲还差得很远呢。” 他面上说着谦虚的话,李珍却听到系统传来熟悉的播报。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的确是花拳绣脚,”秦苍在一旁语气冰冷地出声,“你这一套只重架势,却少了气势,到了战场只会被敌军一枪捅死。” 秦无伤一下没了刚刚的得意与朝气,在秦苍面前低眉顺眼的:“父亲教训得是。” “等会去扎半个时辰的马步。” “……是。” 李珍觉得秦苍这着实有点严格,但人家教育孩子,她也不好插嘴,只能告退离开将军府。 看着车夫载着李珍朝皇宫的方向而去,秦苍这才回到将军府中。 路过一处空地时,秦无伤正在那儿苦哈哈地扎马步呢,他牙齿咬得死紧,大腿也抖若筛糠。 秦苍走上前去正了正他的动作。 “倒极少见你肯主动练枪的,平日里不都在练武场吗?今日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秦无伤转了转眼珠子道:“练武场待腻了……这地方好。” 秦苍并没有开口,只在心里冷哼一声,秦无伤这小子存的什么心思真当他不清楚吗? “等会再扎半个时辰的马步。” “啊?”秦无伤怨声载道,“父亲,这是为何啊?” 秦苍凝了眉看他:“哪儿那么多话,叫你扎就扎。” 秦无伤不敢违抗,只得欲哭无泪地答应了。 * 李珍回到皇宫后原本想多去将军府转转,但皇帝的病情日益加重,她跟谢皇后少不得每日去探病侍疾,并且开始划定国葬的章程,连续几个月忙得脚不沾地。 或许是因为李珍回归,诸事已定,皇帝终究没能撑过半年,永平二十年的秋季刚刚来临,他便溘然安睡在一个寂静的早晨里。 葬礼是早就准备好的,云板声起,大雍皇宫内皆装饰上素缟,接着是设灵堂,摆灵位,尸首入敛,文武百官和内外命妇来磕头守灵……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皇帝死后三日,李瑾经过三辞三让后顺利登上皇位,李珍连同其他后宫女眷也跟着升了级,谢皇后当上太后,李珍和李璎也成了长公主。 在先帝灵前守了二十七日,先帝的棺材被挪往太极殿里停灵,李瑾正式除服,搬入紫宸宫开始治理国事。 搬入紫宸宫的第一日,李瑾宣布了两道旨意。 一是任命谢修竹为中书令,二是任命裴善为吏部尚。 裴善的擢升在朝廷的意料之中,但谢修竹从礼部六品官一跃成为中书令倒是引起了不小的浪潮。 有人上书反对,说谢修竹为元昭长公主驸马,按理来说不因担任如此高官。 但这条反对意见很快淹没下去,一是因为没有哪一条律法写了驸马不能当中书令,二是朝廷目前最举足轻重的谢宣和秦苍都对此事没有任何异议,那些小小的反对声压根成不了气候。 自然也有人提着礼去将军府,试图拉拢秦苍反对谢修竹上位,但得到的待遇和李珍一样,礼不仅没送出,人还被赶走了。 谢修竹于是换上紫色官袍,顺顺利利地走马上任。 他本就才华横溢,上任来干得也十分出色,不过短短几月,朝中就再听不到什么杂音了。 前朝的事李珍虽密切关注着,但她终究插不上手,整日在永安宫无所事事的。 好在这一天仙鹤观的小道童们终于来报,鹤安闭关修炼完毕,可以出来见人了。 于是李珍带着几个宫女又一次来到那九十九节天梯前,给自己鼓了半天劲后,登上了天梯。 一年没爬果然体力退化了不少,到最后一阶时,李珍腿软的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像是早知道她要来,仙鹤观的大门并没有关上,李珍推门进入来到主殿,一眼便见到一个浑身雪白的人正站在金子塑成的神像前。 “长公主来了。” 鹤安回转过身面向她。 发丝雪白,肌肤剔透,他整个人好像山巅上终年不化的积雪。 他的面容也是一如既往,粉色眸子中毫无波澜,有着雪一般的沉静。 回到上京之后,李珍发现鹤安是唯一一个没有任何变化的人。这让她开始怀疑,他到底是凡人,还是长生不老的谪仙了。 “长公主一切可好?” 即便两人一年不曾相见,他在说这话时语气也没有任何波动,好像在问候一个常常见面的香客。 “刚刚去南疆的时候是吃了点苦头,”李珍道,“不过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真的都过去了吗?”鹤安忽然道。 李珍挑眉看他:“道长这话是什么意思?” “先帝在时,长公主只是在幕后出谋划策,从未真正出手,如今新皇登基……也到了长公主该出手的时候了。” 李珍凝神望了他一会,鹤安好像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大逆不道,眼神平静的不可思议。 她倒也不否认:“怎么?道长跟我挑明这些,是想告诉我皇兄吗?” “世间万物皆有命数,我一介凡夫俗子如何能干涉得了?若长公主真是天命之人,我也无可奈何。” 鹤安这话说得十分仙风道骨,李珍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沉默亦是一种纵容。 “等到合适的时机,道长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鹤安眼也不眨地道:“好。” “……” “答应得这么快?你刚才不是还说什么世间万物皆有命数,你干涉不了吗?” 鹤安道:“我也说了长公主是天命之人。” “帮天命之人走向她既定的轨道,只能算顺应天命,并不算干涉。” 第164章 李珍:…… 不愧是神棍,什么话都让他说完了,一切解释权都在他手上是吧。 不过这种做法虽有些无耻,李珍倒还挺喜欢的。 * 回到永安宫后,李珍细数了自己手上的牌。 她有前朝谢氏的助力,有落英的情报,还有鹤安这个神棍,看上去赢面很大,但她知道自己手里还缺一样最重要的东西,军权。 有了庞大的军权可以直接颠覆一个王朝,把她手中的牌摧毁得一干二净,所以她必须攻略秦苍,免得正造着李瑾的反,他忽然带着几万北疆军把她捅了个对穿。 李珍又一次拜访了将军府,这次还是瞒着李瑾的,可惜她跑了一趟空,一个老仆告诉她,秦苍秦无伤父子在府里待不住,去京郊大营里练兵去了。 李珍只好出城匆匆赶到大营里。 大营占了京郊一大块土地,四周支起锦帐,中间留出一大片空地作为练武场。李珍去时,士兵们正整齐地排列在空地中提着武器操练,秦苍和秦无伤父子则在一个由木头搭成的高台上监督士兵。 李珍不欲打扰,就在大营外候着,但她等了还不到半个时辰,秦无伤就从高台上下来,“蹬蹬噔”跑到她身边。 这让李珍想起某种摇着尾巴向人跑来的哈巴狗。 他眼中是满满的惊喜:“长公主?你怎么来了这里?” 李珍看到那还在高台上的人:“不知秦将军有空吗?我想找他聊聊天。” 原来又是来找父亲的…… 哈巴狗的耳朵耷拉下去,但他很快恢复满脸笑容:“嗯,我帮长公主通传一声。” 少年人来去如风,话音刚落,他便小跑着赶回高台。 李珍看着他在秦苍身旁说了几句话,秦苍那双利眼立马朝她扫来,眉头微微蹙起,好像带了点点不快。 李珍心中一个咯噔,果不其然秦无伤再次跑来时,眼神中带了歉意。 “对不起啊长公主,我父亲说了他现在正忙,不能见你了。” 早知秦苍不好搞定,李珍也没太沮丧,点点头:“没关系,是我打扰你们了,那我就先回宫了。” 秦无伤立即道:“不如我送长公主一程?” “不必送了,”李珍道,“你不是还要练兵?” 说得也是,就算李珍同意了,他父亲肯定也不会答应。 哈巴狗顿时露出一副沮丧的模样:“长公主慢走。” 李珍走后,秦无伤无精打采了一整天,他甚至有点埋怨秦苍,要是他父亲能把人留下来,那他多少也能跟长公主说几句话。 情绪低潮使他在练武时频频出错,又被秦苍罚了扎半个时辰的马步。 身体上的疲惫就让他更加无精打采了,第二天来京郊大营里时,副将还一脸担忧地问他是不是晚上没睡好。 秦无伤长叹一口气正要回答,忽然瞥见大营外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然后副将就见他那原本愁眉不展的脸在瞬间变得雀跃起来。 他身子灵活的一跃,几步就跑到那身影面前,还笑得无比灿烂:“长公主,你今天怎么又来了?” 副将:…… 原来不是没睡好,是在发春了。 看着秦无伤蹿到自己眼前,李珍先塞了一盒点心给他。 “在军营里训练可还辛苦吗?” “这些是给我的吗?”他盯着糕点问李珍,见她点头后才接过糕点开口,“一点也不辛苦,这下有点心吃就更不辛苦了!”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听到好感度上涨,李珍才道:“不知道秦将军今日有没有空见我?” “长公主又是来找父亲的啊……”秦无伤脸上露出委屈来,“您就不能来找找我吗?” 李珍好久没碰上这样“直抒胸臆”的人,不由笑道:“可这点心我只给你一个人带了,是独一份的。” “说得也是,”秦无伤嘿嘿笑着,脸上又灿烂起来,“那长公主您在这里等等,我去问问父亲。” 说完秦无伤便转身往军营里走去,秦苍今日在军帐里处理公务,并没有在高台上看士兵们操练。 秦无伤一进入主帐就道:“父亲,长公主有事要见您。” 与秦无伤的反应截然不同,秦苍听到“长公主”三个字就眉头皱起。 “她又来了?” “是啊,长公主都来两次了,她毕竟身份高贵,父亲不妨去见见?” 秦苍坐在席间踟蹰良久,瞥见秦无伤手中捧着一盒点心。 “这是长公主给你的?” “是,”秦无伤道,“长公主说这是单给我一个人的。” 秦无伤有意无意地说出这话,便见秦苍眉头皱得更深了。 “哗”一声,秦苍猛得从席间起身,掀开军帐大步往外走去。 秦无伤一见他去的是李珍的方向,迈着脚步赶紧跟在后面。 秦苍面色不虞,但还是先给李珍行了个礼:“臣见过长公主。” 李珍颔首算是回了一礼:“秦将军好。” “公主找我可是有十万火急的事?” 李珍一愣:“并无。” “那公主也许不知道臣的规矩,”秦苍冷冽的眉眼扫过她,“我的军营里不允许出现女子。” “公主若是无事的话,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 这番说得毫不留情,简直是在直接赶人走了,更别说他赶走的对象还是大雍的长公主。 这下不仅李珍的笑容消失,秦无伤也是一脸不安。 秦苍才不管他们怎么想,对着李珍拱手:“长公主,请吧。” 他这么强硬地赶人,李珍一时还真没想出什么应对方法,只能转头离去。 倒是秦无伤看着她的背影,想要追上去,被秦苍一把拦住。 “想要去哪儿?不练兵了?” 秦无伤从未顶撞过秦苍,这次却道:“父亲,您为何要将公主赶走?” 秦苍道:“忘记我教你的了?我们只需行军打仗,保卫大雍即可,少跟那些皇室子弟搅合在一起。” 秦无伤明白秦苍的意思,他们手握重兵,要是参与到皇宫的权力斗争,很可能最后落到万劫不复的地步。 但他还是不服气:“父亲,长公主她是好人!她跟其他上京贵族不一样!” 秦苍用冷冷的眼神瞥向他:“无论她是不是好人,你都不该跟她走得太近,你可别忘了她是有未婚驸马的。”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秦无伤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了,难道他还看不穿这小子的心思吗? 秦苍看向他手中小心翼翼捧着的糕点:“把这糕点拿去扔了,这本也不是你该收的东西。” 秦无伤没有听秦苍的话把糕点扔了,相反的是,他还把它们一个一个的慢慢吃下去,在嘴巴里回味了很久。 长公主送的东西果然就是不同凡响,秦无伤正寻思着下次找李珍问问配方是什么,用这个话题跟她多聊几句天,可惜还没等李珍来,秦苍就进宫向皇帝请旨提前回北疆。 皇帝自然是一遍一遍“爱卿”的喊着,希望秦苍在京中多留几日,然秦苍去意坚决,皇帝只能称赞一番忠君爱国后,亲自送他出了上京城。 秦无伤嘴角一撇,他可清楚得很,秦苍回北疆哪是“忠君爱国”?明明是为了躲避长公主。 他一点也不想离开上京,可也不能违抗他父亲的命令,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走了。 上次被秦苍赶回军营后,李珍还在气头上就称病没去送他,听到人切切实实地走了,她又望天惆怅,这人那么难搞,怕她再纠缠索性直接溜去北*疆,她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把军权握在手中? 不过惆怅归惆怅,眼看日子一天天推进,她这女帝还得努力当不是?暂时拿军权没法,她就把目光放到前朝上。 但凡当了帝王的都很擅长卸磨杀驴那一招,这一点李瑾也不例外,他虽表面上跟谢修竹维持着良好的君臣关系,也时常赏东西给李珍,但李珍发现李瑾已经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并准备日后把谢氏踹走了。 国不可一日无后,进入永平二十一年春日,皇帝大婚迎娶了皇后,皇后正是他母妃裴氏的长房嫡女,原本后宫的权柄几乎都在谢太后那儿,裴皇后一来就名正言顺地夺去大半。 在前朝中,裴氏族人连连升官,裴善的官位虽不如谢修竹和谢宣,但渐渐有一大批官员归于他的麾下。即便和谢氏成不了分庭抗礼之势,却也在一年间逐渐长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到了永平二十二年的殿试,榜上更是前所未有的状元、榜眼、探花皆为寒门世子出身,但凡跟豪门沾点边的几乎都只得了个三甲。 李珍听说新科状元性格刚正不阿,曾写过一篇暗讽上京权贵的诗词,在士人中声名大噪,李瑾御笔钦点其为状元,还把人调去御史台,用心可见一斑。 果然这新科状元上任不到半年便向李瑾弹劾了谢宣诸多罪状,李瑾倒也聪明,先按下折子不表,只单独召了谢宣见面。这场会面一个月之后,李瑾就收到了谢宣乞骸骨的折子。 第165章 双方互演一出君臣友爱的戏码,拖拖拉拉了又一月,谢宣正式告老还乡,丞相之位李瑾让一个远离权力中心已久的宗室担任,变相的将权柄收入自己手中。 谢宣一走,谢氏在朝廷上的地位顿时减弱许多,殿试出来的一批新苗子大半都投入了裴善门下。 裴氏的人知晓皇帝心意,上任以来就和谢氏斗起法来,在皇帝的暗中相助下,一批谢氏的官员很快被降职或被调到边缘职位上去。 当然谢氏在朝廷纵横多年,并不是任人捏圆搓扁的面团,谢氏的官员也将裴氏门人盯得死紧,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弹劾上折或当庭辱骂。 双方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李珍却远离这些纷纷扰扰,寻了一个晴光明媚的日子去醉花阴里寻落英。 时辰尚早,醉花阴还没开门做营生,内里无比安静,落英歪在榻上,李珍就将头靠在他膝上,享受着他嫩白如玉的手指在自己背上轻抚。 太阳从窗外斜射进来,正洒在李珍身上,她像一只猫一样,舒服地眯起了眼。 “整个大雍皇宫内最悠闲的人就是长公主了吧。” “谁说我悠闲了?”李珍道,“我这不是来办正事的吗?” “那位新科状元可调查清楚了?” 谢氏和她都不可能看着裴善坐大,谢修竹在明面上打压,她就在暗地里出手。 裴善一时间难以撼动,她就瞄准了最活跃的新科状元出手。 落英道:“那位是个谏直的人,为人处世虽刚硬些,但挑不出什么大错。” “如此看来,倒真正是一股清流了?” 落英轻笑:“长公主可曾听过‘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话?” “那状元在家乡有一长兄,却在去年死得不明不白,丧事过后,他立即就将长嫂接到了上京。” “叔嫂暗度陈仓?” 落英摇头:“状元府里的丫头说,是他将长嫂强行带来上京的,人现在还被他关在府里。” 李珍沉默,原来走的是强制爱路线。 “他的长嫂一定恨透了他。” “是,只要能将她救出来,那新科状元就碍不到长公主什么了。” 除了不贪赃枉法外,大雍官员的私德也很重要,抢夺人妻这条罪名足以让他丢了官位。 李珍心满意足的从落英身上起身,往他脸上亲了一口。 “多亏有你,可谓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落英轻扶脸上带着热度的吻痕:“醉花阴今日备了好菜,长公主晚上可要留下?” 听到人近乎明示的话语,李珍选择直接把他扑倒。 “何必等到晚上?” 她跨坐在落英身上,伏下身子精准找到他脖子上被自己咬出的痕迹,将柔软的嘴唇贴了上去,又用牙齿轻轻啃咬。 脖子极为敏感,落英发出低低的轻哼,一只手在李珍身上流连着。 等到李珍被挑起了情潮,他又翻身让李珍躺下,用嘴唇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这是他第一次侍奉女子,但是做得无比娴熟,因为同样的场景在他梦中早已出现无数次。 李珍指尖攥紧身下柔软的锦被,过于强烈的感受让她咬紧了下唇。 “公主,喜欢吗?” 李珍已经说不出话了,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全是破碎的喘息。 见一切水到渠成,落英撩开衣摆,准备进行下一步,李珍却在此时止住他的行为。 “别这样,现在还是大白天的。” 更别说聂隐还在厢房外守着呢。 落英不介意被人偷听,更巴不得有人来偷听,让人知道他能给李珍带来多少欢愉。 但既然李珍不想,他也只得停下动作。 “公主真是狡猾,您自己得了趣却把我晾在一边。” 他没骨头似的赖在李珍身上。 李珍屈起膝盖,立即引得身上的人面色潮红。 “谁说我把你晾在一边了?” 她持续加大力度,变幻着各式各样的角度,落英眼神迷离,嘴里几乎说不出话来,只一味的呼唤她的名字。 直到最后,他整个人趴在李珍身上将她紧紧搂住,粉色衣袍湿濡了一团。 “满意了?” “还不够。” 一番发泄之后,落英眼里的欲望更盛,他就像一只欲求不满的动物,尝到一点甜头后反而渴望更多。 “什么时候公主才允许我与您彻彻底底的结合呢?” 李珍嘴里还是那句话:“下次再说吧。” 落英哀怨地看她一眼,抱着她在榻上温存了好一会,眼见快到傍晚时分了,李珍将人推开,在人不舍的目光中整整衣服扬长而去。 时间就这么平淡如水地推进了几日,前朝后宫宁静的如一潭死水,唯一有些不同寻常的事,就是那一向勤劳的新科状元请了几日病假。 人总有生老病死,前朝的官员们压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一直到状元郎重新上朝那一天,官员们才发现一场风暴即将来临了。 那天是上大朝会的日子,人人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懈怠,但让人觉得异常的是,谢氏兄弟居然双双来迟。 皇帝都坐在御座上了,谢氏兄弟的位置还是空着的。 “诸位爱卿可知二位谢卿何故来迟?” 朝臣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知道原因。 皇帝面色不愉,但到底没说什么,手一挥让大臣们有事就启奏。 朝会进行了快半个时辰,李瑾在上方听得昏昏欲睡时,忽然听到自己身旁侍立的太监禀报,谢氏兄弟来上朝了。 李瑾定睛一看,果然见到谢修竹和谢观玉分别穿着一紫一绿的官服大步走来。 最令人感到惊奇的是,谢修竹身边居然还跟了一个穿着一身素服的女子。 谢氏兄弟和那女子走到殿中跪拜,李瑾还未说话,便有那裴善门下的官员当庭呵斥道:“谢大人无故来迟也就罢了,带一女子来朝会究竟是何居心?” 谢修竹目不斜视,只对着御座上的皇帝开口:“臣带一女子来朝会的确是大不敬的行为,臣甘愿领罚,但臣今日的确是事出有因,还请皇上容臣启奏。” 李瑾道:“既然如此,那谢卿就说说看吧。” 谢修竹拉着女子起身,并没有急着给皇帝回话,而是看向了文官队伍里一脸郁色的状元郎。 “你可还认识她吗?” 状元郎沉郁的双目扫了一眼女子,声音冷冽:“你怎么会在这里?” 宛如梦魇般的声音响起,女子身子瑟缩一下,眼中却带着明显的恨意。 “你怕了吗?你怕你做出的丑事被昭告天下吗?” 状元郎神色不变,目光从女子脸上转向谢修竹:“我还要问谢大人一句,下官的长嫂怎么会在你那里?” 这三人之间的短短几句话信息量之大,听得满朝目瞪口呆,李瑾眉头紧皱:“谢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修竹对着皇帝拱手:“启禀皇上,这女子身世实在可怜,她本是……” 他话才说到半截,顿时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住了,低头一看,是谢观玉跪在了他面前,正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兄长,别再执迷不悟了!你这样会连累整个谢家的!” 谢修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搞得一头雾水。 “你这是在干什么?在朝廷之上成何体统?” “我本也不想这样,可我实在看不得兄长再残害忠良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 谢观玉膝行面向皇帝,对着皇帝磕了好几个头:“臣要参中书令谢修竹一本!” “谢修竹为官不正、狼子野心,竟联合元昭长公主意图谋反!” “嗡”的一声,谢修竹只觉得自己脑子一片空白,唯有“谋反”二字不断回响在耳边。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谢观玉,谢观玉恰好也正转过头来看他。 谢观玉依旧是那副满脸泪痕的模样,眼神中带着无限的痛心,但在这痛心中,他又瞥见了一丝快意。 是那种蛰伏已久,终于击倒敌人的快意。 * 想着朝廷今日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李珍从起床后心情就很好。 时间快到冬日,阿隐愈发爱钻被窝,她把毛茸茸的小猫抱出来放在自己膝上,一下一下地抚摸它光滑的皮毛。 快到吃午饭的时候,小猫总算受不了李珍的摧残,从她怀中跳下,又缩到床底下去了。 李珍拿着玛瑙捡来的鸟羽想将阿隐逗出来,瞥见窗外匆匆来了几个宦官。 那些宦官李珍不认识,但这阵仗李珍很熟悉。 她来到主殿,坐在上首,看着宦官在自己面前下拜。 “说吧,这次因为什么原因要把我软禁起来了?” 为首的太监道:“奴婢们只是来找长公主问一些话,怎敢将您软禁起来呢?” “有什么话就问,不用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太监点头哈腰了一番才说:“敢问公主可认识落英此人?” 第166章 李珍不确定太监们因何事而来,心中本就有些不安,现在听到落英的名字,她更是眼中一凝。 这群太监怎么会问她落英的事?她跟落英的每次见面都无人知晓才对。 李珍面上一片平静:“什么落英?没听过。” 太监从衣袖里掏出一张纸:“可那醉花阴的老鸨却说您常常去见落英呢。” 他边说着边将纸在李珍面前展开,指着某一处说:“喏,就在这儿,口供上可写得清清楚楚。” 老鸨的口供? 李珍欲拿过纸来看,太监却飞快地收回,只笑眯眯地看李珍:“对此,不知长公主作何解释?” “这真是她的口供?从哪儿来的?” “奴婢们怎敢作假呢?这可是谢大人今日在朝堂上当庭呈给皇上的。” “谢观玉?” “是。” 太监将朝廷上的事原原本本的给李珍复述了一遍。 “小谢大人说老鸨告知他,您不仅常常去醉花阴里见落英,还时常与他商议谋反之事……” “她说谋反就谋反了?有何证据?” 李珍一把打断太监的话,眼神冰冷地看着他。 太监连忙赔笑:“这……皇上已经着人在调查了,奴婢今日就是来问问长公主。” “你问我,我的答案就是没有,这样够了吗?” “够了够了!”太监道,“只是皇上的意思是此事尚在处理之中,这些日子您就在永安宫里好好歇息,他定会还您一个清白的。” 李珍冷笑,她说什么来着?这还不是照样把她软禁了吗? 她闭眼不答话,太监只好行了个礼告退,退出永安宫之时,他们再次将宫门紧闭,而后让禁卫来好好把守。 李珍被软禁后的第二日,皇帝便命人开始调查此事了,在皇帝的推波助澜下,各种各样的“证据”层出不穷,一会是来往的书信,一会是某个过路人的证词,一会是李珍拜托匠人私下造的天子冕服…… 虽然皇帝还没给她定罪,但她谋反似乎已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调查完了她的“罪证”后,皇帝就着手调查她身边的人。这一回他要将“叛党”一网打尽,把跟李珍来往密切的谢修竹、鹤安、落英甚至聂隐都软禁起来。 这次的情况比永平十九年更糟,李珍完全呈现一种孤立无援的状况,但她本人却无比冷静。 反倒玛瑙着急上火的,整日在她面前晃来晃去:“这下可怎么好?谋逆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长公主以前和皇上关系那么亲密,不如找他解释解释吧?” 虽被软禁,但李珍宫里的供应不曾短缺,冬日的脚步已近,她就坐在席上悠闲地吃锅子。 “解释什么?我确实有谋逆之心。” 只是计划还没开始就中途夭折了。 忽视了玛瑙呆若木鸡的表情,李珍道:“你放心吧,他们不会杀我的。” 至于她为什么那么笃定……这很简单,揭露她罪名的人可是谢观玉啊。 从他那对自己高达90的好感就知道他不可能杀了自己。 李珍安安心心地等着,终于在上京下第一场雪的日子迎来了谢观玉。 谢修竹被革职查办后,谢观玉顶替了他中书令的位置,但他来见李珍时并没有穿着官服,而是穿着以前李珍在上书房里见过的绣着迎春花的浅绿宽袖长袍。 他身上覆盖着一层浅浅的雪霜,就连睫毛也被染得雪白,配上那双圆圆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更加天真纯净。 “外面下了好大的雪,可要把人冻坏了,还是公主这里暖和。” 他笑吟吟说着,好像那个指证李珍谋反的人并不是他。 李珍冷眼看着他:“醉花阴老鸨是你的人?” “是啊,”谢观玉非常干脆地承认,“我一早察觉到醉花阴不简单,就塞了一颗棋子进去。” 李珍心中冷笑,难怪当初谢修竹怎么都查不出醉花阴的底细,而他对醉花阴却是了如指掌。 “你什么时候跟李瑾勾结在一起的?” “也不算太久吧,大概是他刚刚登基的时候,我主动向他投的诚。” “主动投诚?”李珍双眉凝起,“难道你不知他打着什么主意吗?他想除掉谢家!” “我当然知道了,”谢观玉笑容纯良天真,“但我不在乎。” “什么名誉,地位,官身……我都不想要,我想要的自始至终只有公主你一个。” “他能帮我得到公主,所以我就去跟他合作。” 他的目光已逐渐堆砌上癫狂,像钩子一样衔着李珍。 “公主,你知道吗,我原本是想陷害兄长让他跟你成不了婚的,但那个镇南王世子给了我启发,最关键的人并不是兄长,而是公主你啊。” “只有公主你深陷泥沼,你孤立无援,你才能永永远远待在我身边。” 他眼中的情愫浓烈的快要溢出来了,仿佛在述说着世上最动人的情话,但李珍却听得背脊骨发寒。 “所以你做了那么多到底想要什么?” “嫁给我吧,公主,”谢观玉又笑得开怀起来,“我会倾尽一切对你好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如果我答应你……你能放了那些被软禁起来的人吗?” 谢观玉眨眨眼:“公主,你在说什么啊,他们可是叛党,按大雍律例是要斩头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可以这辈子不见他们,”李珍直直望向谢观玉,试图和他谈判,“但我求你别杀他们。” “公主以为你还有资格跟我讲条件吗?”谢观玉粲然一笑,语气十分温和,“到了这个地步,无人可以帮你,公主除了嫁给我以外已经没有第二条路了。” “那些曾经跟在你身边的人我为什么还要留着呢?他们每个人都是隐患,留着只会让我生气。” 李珍目光决然:“你就不怕我宁死不屈?” “我不会给你机会的公主,”谢观玉道,“你要是咬舌,我就用最柔软的丝绸将你嘴唇堵住;你要是用利器,我就把屋子里的利器全部收走;你要是想撞柱,我就把你牢牢捆在床上……” “我有很多种方法可以阻止公主,只是公主也许不太会好过,我会心疼的。” 他歪头一笑:“所以我劝公主还是别打这种主意了。” 李珍盯着谢观玉说不出话来。 她再一次意识到谢观玉的恐怖,意识到他比霍行止更难甩脱,他一旦得到李珍就会死死将她衔在嘴里,就算她假意顺从,她寻死觅活,他也一口不会放松。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婚期我已和皇上商议好就在春天,”他眼中带着病态的憧憬,“到了春天公主就是我的夫人,就独属于我一个人了。” 谢观玉痴迷地抚上她的脸颊,他手指冰冷,好像一条毒蛇缠绕她的身体。 她不安地想要躲开,谢观玉却强硬地掰正她的脸。 “公主,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你知道我等了多久,等得有多煎熬吗?” 在这样有如谶语般的呢喃中,谢观玉的好感度竟诡异的再次上升。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谢观玉当前好感度已满】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那日过后,谢观玉再没来找过李珍,他身为中书令,政务繁忙,皇帝又命他亲自处理谋反一案,他每日游走于各个官廨,忙得不可开交。 冬日临近,永平二十二年的除夕很快到来,皇城传来一阵阵喧嚣,燃放着璀璨的烟火,听起来无比热闹。 但这一切热闹都与李珍无关。 她被困在永安宫里,哪儿也去不了,只能透过窗户看看空中颜色形状各异的烟花。 翡翠和玛瑙察觉到李珍沉默了许多,明明是喜庆的日子,她们也不敢打扰她,往火盆里添了炭后就悄声退下。 李珍倚在窗户上独自看了一会烟火,便命人打来水梳洗了,但还没到永平二十三年的早晨,她的寝殿就闯入了一个不速之客。 “长公主!” 她睡得迷迷糊糊时,被一个焦急呼唤她的声音吵醒了。 李珍睁开眼往锦帐外一看,赫然发现有个男子正站在那里。 她立即攥紧了被子,面露警惕:“你是谁?” 来人倒也不客气,直接将李珍的锦帐掀开:“长公主你看清楚,是我呀!” 寝殿内没点灯,李珍借着月光辨认了好一会才认出他:“秦小将军?” “你不是在北疆吗?怎么会在上京?” 秦无伤道:“这不是到了年节时分吗?父亲就带我回了一趟上京。” 李珍奇怪:“前几年除夕夜也没见你回来?” 秦无伤看了她一眼不说话,李珍明白过来,那是因为有她在所以秦苍不愿意回京,现在她被软禁了和秦苍见不到面,秦苍便觉得回京也没什么了。 李珍嘴角一撇:“你父亲真是一如既往地惹人讨厌。” 第167章 秦无伤略过这个话题不提,将李珍仔仔细细地打量一遍:“上京发生的事我都听说了,长公主你还好吗?” “吃得饱,睡得好,还暂时死不了,”李珍望了一眼这空旷的寝殿,“就是天天被困在这里有点烦。” 看着李珍脸色尚佳,秦无伤从北疆开始悬了一路的心稍稍放松。 他极为认真地看她:“放心吧公主,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脱罪的。” 李珍看了他一眼,摇头:“你做不到的。” 朝廷现在都跟李瑾一个鼻孔出气,李瑾想要把她谋反的罪名做实,秦无伤一介武官又能做到什么? “而且你最好别插手这件事,要是被谢观玉知道了,你会落的跟我一样的境地。” 秦无伤明白李珍说的都是事实,他深感自己的无力,紧握拳头:“那我总不能袖手旁观吧?要不……要不我带公主逃出皇宫好了!” 他不管不顾地开口。 “逃?能逃去哪儿?我总归是要回到皇宫里的。” 她不喜欢躲躲藏藏的生活,系统也不允许她不当女帝。 “你安心吧,谢观玉不会让我死的,实在不行……”李珍眼睛微沉,“我就按他的要求做好了。” “什么要求?”秦无伤问。 李珍轻叹一口气:“他让我嫁给他。” 那日谢观玉来之后,李珍就想过今后的路该怎么走。谢观玉拔除了她所有的助力,让她对自己的境遇无能为力,只能任由他摆布,她要洗脱罪名、要救出所有人恐怕是很困难的事。 所以李珍早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嫁给谢观玉。 她这不是自暴自弃,而是在选择一种当下的最优解。被迫嫁人没关系,救不了那些人也没关系,只要她还活着就有翻盘的希望,索性还有七年的时间,在尘埃落定之前,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李珍想得很开,秦无伤却无法接受这一点。 “不!我才不允许公主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嫁给他!” “我这就去帮公主找证据洗脱你的罪名。” 秦无伤来得快去得也快,李珍正要劝他别冲动,他却从窗户上翻身而出,一溜烟就消失得没影了。 李珍虽口头上警告他,但并不是很担心他真的会被谢观玉针对,秦无伤头上还有个不愿意搅合进权力斗争的秦苍,只要他一出头,秦苍必定会把他摁得死死的。 李珍所料没错,新年伊始,秦无伤就到各个府门前奔波,试图打探一点李珍谋反案的消息来,但文官们各个都是人精了,一察觉到他的意图就好说歹说的把人赶走。 秦苍得知此事后,先罚秦无伤扎了好几个时辰的马步,又把他关到将军府里不许他出门,还决定等元宵节一过就跟皇帝请旨回北夷。 李珍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可怕了,就算被软禁起来也能搅出一团风浪,他平生第一次对一个女人产生了敬而远之的态度。 平心而论,他并不讨厌李珍,还对她有着隐隐约约的欣赏,她的顽强倔强超乎他的想象,骄傲在她身上并不刺眼,还如同璀璨的宝石一般将她装饰得更明亮。 李珍要是真因为谋反被处死,他心中也颇感唏嘘……但这涉及皇室的纷争,他不想参与也不能参与。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 李珍听到莫名其妙的好感度播报时,多日不见的谢观玉终于来永安宫看她了。 “这些日子都忙着,好久不见公主了,我真想你。” “你看我今天带什么来了?” 他往身后一指,李珍看到有几个太监抬了一个箱子进来,箱子一开,里面竟全是大红色的布匹。 布匹刺绣精致,材质上乘,李珍一看就知道每一匹都要价不菲。 “春日举行婚礼的话,现在就要开始准备裁嫁衣了,公主快去挑一匹料子吧,我让会大雍最好的绣娘给你做一件最美的嫁衣。” 李珍瞥了一眼箱子,坐在原地无动于衷。 见李珍不动,谢观玉竟自顾自地帮她挑选起来,他命太监将布匹一个一个的搬过来,在李珍身上比划一阵。 “这一件好看……这一件也适合……这一件虽华丽了些,但很衬公主……再看看别的吧。” 他不嫌麻烦的将每一匹布铺在李珍身前比对,最后看上去一副颇为头疼的样子。 “每一件公主穿着都很合适,公主,你说该选那一件好呢?” 李珍冷眼看着他,终于给了他一点反应:“如果是嫁给你,我宁愿穿一身素服。” 她无论说什么话都挑动不了谢观玉的情绪,他笑眯眯地看着她:“这样也好,反正公主穿什么都好看,到了洞房花烛的时候,素服也好脱。” 李珍因这句带着轻薄的话语怒视他好一会。 谢观玉毫不在意,又问她:“到了大婚那天,公主想看我穿什么呢?不如你来帮我挑挑?” 李珍自然不可能帮他挑衣服:“谋反一案处理的怎么样了?” 她现在最关心的是谢修竹等人的死活。 “快要好了,”谢观玉道,“可惜还不能将那些碍眼的人处斩,皇帝说了,必须要等到秋后。” 李珍心中暗松一口气,现在离秋天还有好几个月,还有转圜的余地。 “公主,我们不要再讨论那些人了,还是继续说婚礼的事吧。” 谢观玉在永安宫内待了一下午,跟李珍聊的都是婚礼相关的事宜,他表现得兴致勃勃,但李珍冷淡以对,全程几乎一言不发,最后是谢观玉自说自话地定好了所有流程。 他将李珍抱了个满怀,脸埋进她的脖子轻轻嗅着,李珍想要把他推开,但他的力气很大,李珍无法撼动分毫。 “快了……”谢观玉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潮湿的气息全喷在李珍脖子上,“公主就快要属于我了……” 李珍察觉到他身体在起着变化,某种不可说的欲望悄悄抬头。 但他什么也没做,只是一味地抱着她,汲取她身上馨香的气息。 李珍是他心中最好最美的人,他对她从来都是最用心的,每一个环节他都要完完整整地给她。 就算是结合,他也要等在最完美的时刻。 抱了一会,他恋恋不舍地起身。 “我在朝中还有事务要忙,只能下次再来看公主了。” 李珍道:“我宁愿永远也不要看到你。” 听到这带刺的话语,谢观玉只一笑便匆匆离开。 * 北夷位于大雍北部,这里资源匮乏,耕地稀少,但好歹有一大片草原,滋养了马背上的民族北夷。 大雍即将迎来春季之时,北夷还是大雪纷飞的时节。 夜晚时分,距离北疆城几百里外,有一支骑兵借着风雪悄悄逼近城墙。 列在骑兵最前方的人有一双如同琥珀的浅棕色瞳孔,他眼眸微眯,盯着那屹立在风雪之中的城墙,好像是狼王锁定了自己的猎物。 在他身旁的将领开口:“王上,已经打探清楚了,秦苍此时确实不在城中,只有几个副将守在城里。” 他轻轻一点头,“唰”一声拔出腰间长长的弯刀。 “吩咐下去,全军加速前进,即刻攻城!” * 北疆城被北夷进犯的消息传到李珍耳朵时,大雍已春回大地,来到了二月时分。 北夷的攻势又快又猛,猝不及防之下直接攻陷了北疆边缘的一座小城,为此谢观玉忙得脚不沾地,即便婚期将近,但也没再来找李珍。 李珍再次见到谢观玉已是半个月后,不过她并不是在永安宫见到的谢观玉,而是在紫宸宫里。 这日她才刚刚用过早膳,永安宫宫门突然被打开,有几个御前的人来到殿里请李珍前往紫宸宫一趟。 李珍很疑惑李瑾为什么要见自己,但御前的人却是一问三不知。 到了紫宸宫,她又直接被请去御书房,御书房内除了李瑾以外还站着几个大臣,李珍看到谢观玉、裴善和秦苍都在其中。 御书房内十分安静,他们一个个皆是面色肃穆,好像为了什么事在苦恼。 到了现在,李珍跟李瑾几乎是撕破脸的程度,她也没行礼,问:“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李瑾面色也极为焦躁,他现在心烦得已顾不上李珍的失礼。 “皇妹可知北夷进犯北疆之事?” 果然是为了这事找她的,李珍没回答,等着李瑾继续开口。 “前几日北夷王遣使者送来了一封求和的信函,信上说如果想北夷铁骑撤出北疆……”李瑾那双眼睛始终定格在她脸上,“他要你嫁去北夷,成为北夷王后。” 李瑾这番话说完后,御书房内有一瞬间的寂静。 众人面色各异,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先出声打破寂静的人是谢观玉:“皇上,此举万万不可,长公主不可嫁到北夷!” 李瑾露出一副沉思的模样没有答话,倒是裴善开口:“两国联姻就可避免一场干戈,这有何不可?” 第168章 “自古只有弱国才会走和亲这种歪门邪道,我大雍兵强马壮,何惧与他北夷开战?” “谢大人真是说得轻巧,你可知一场战争要死多少人?要流多少血?”裴善冷笑,“索性不是你上前线,所以就可以枉顾那千千万万将士的性命了是吧?” “保家卫国是他们的职责,他们应该有这样的觉悟,况且这是北夷发起的战事,是北疆军没有守住城池,何以要让长公主来平息战事?” “皇上,还请您一定要三思,”谢观玉对着李瑾拱手,“您如今的一切作为都会原原本本的记载在史书上。” 这就是用名声来威胁李瑾了。 李瑾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目光却已现出愠怒之色。 裴*善竖起眉头出声呵斥:“你放肆!” 谢观玉面色不卑不亢:“臣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裴善张嘴还要再说什么,李瑾终于出声:“好了,不必再吵,两位爱卿说得都有理。” 他转向列在人群后方的秦苍:“不知秦爱卿有何见解?” 秦苍掌管整个北疆军,又是朝廷重臣,他的意见尤为重要,然秦苍只是声色淡然道:“臣谨遵皇上吩咐。” 主打一个能不发表意见就不发表意见。 李瑾点头“唔”了一声,看向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李珍:“皇妹是如何想的?” 李珍道:“皇兄真要把这事的决定权交到我手上?” 李瑾沉默一会:“如果你愿意和亲到北夷,也算是大功一件,之前的一切罪名可以一笔勾销。” 李珍冷笑,她就知道皇帝是想让她嫁到北夷去的,牺牲一个女子就能解决的事何必动用千军万马呢? 谢观玉急急出声:“皇上……” 李珍却一把打断他的话:“我可以去。” 她声如玉器,冷冽又铿锵。 李瑾面上一喜,李珍却又开口:“但我有两个条件。” “第一,我要皇兄把谋反一案抓的所有人都放了。” “这恐怕有些难办,”李瑾皱起眉头,“此事天下皆知,若朕放了他们,百姓们岂不是会议论朕?” “那是皇兄的事,与我无关,”李珍道,“若你不放了他们,我宁死也不会去北夷。” “况且他们到底有没有谋逆,皇兄心知肚明。” 李瑾闭了闭眼,又揉了揉太阳穴,似乎在权衡其中利弊。 半晌后他道:“好吧,朕可以答应你,等皇妹启程朕就赦免他们的罪,但谢修竹不可能再官复原职了。” 李珍只想保住他们的命,对于这一点倒是没什么意见。 “至于这第二条……此次前往北疆,我希望由秦苍将军亲自护送。” 李珍回转过身,将目光直直投向那沉默如山的男子。 从李珍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他一向沉寂的目光暗含了些惊讶。 “秦苍将军熟悉北疆,想必一定能安全将我送到北夷。” 李瑾很快点头答应:“那就麻烦秦爱卿了。” 秦苍颔首:“……是。” 抬起头时,秦苍恰好和李珍视线相撞,她眸中并没有即将嫁入北夷的担忧与焦虑,有的只是一闪而过的笑意。 秦苍觉得自己不应该答应得那么快,他有预感,李珍让他护送的理由绝没有她说的那么简单。 * 从御书房回到永安宫,李珍发现她的软禁被解除了,到了晚间还有太监送来无数奇珍美食,说这些都是李瑾特意赏她的。 仅仅过了几个时辰,李珍的待遇天差地别,从一个叛贼又变成了尊贵无比的元昭长公主。 和亲兹事体大,李瑾又命令尚宫局要大操大办,风风光光的把李珍送出去,所以她还得在大雍等上一两个月才能出发北上。 只是这等待期间她也没闲着,先去仙鹤观看了鹤安,确认他安全,顺便获得10点好感度后,又去看了被锁在偏僻宫殿的聂隐。 谢观玉大概是知道聂隐的本事的,不仅将他全身用铁链锁起来,还日日给他喂能让身体变得无力的药。 看到她来,聂隐眼中满是愧疚,听说她即将去北夷,他更是一味地道歉,只恨自己没能及时保护李珍。 “没关系,没有你我也能保护好自己。”她道。 “毒药的事你也不用担心,那是我骗你的。” 大雍怎么可能会有那么神奇的东西? 聂隐目光微怔,李珍明白他在担忧什么。 “放心吧,没有毒药我也相信你。” 不为别的,只为他肯为了自己背叛霍行止,只为他那达到一百的好感度。 聂隐动容地看着她,有无数情潮想对李珍倾述,但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等我回来。” “嗯。” 说完这般有如承诺的话语,李珍又坐着马车去了刑部大牢看看被关押起来的谢修竹。 刑部大牢逼仄阴暗,但狱卒倒没苛待谢修竹,他们挑了一间最好的牢房给他,又在里面铺上最新鲜的稻草。 李珍到时,谢修竹正跪坐在稻草上捧着一本书看。 他发上虽未有任何装饰,但盘得一丝不苟,身上仅着简朴的素衣,却也掩盖不了他谢氏嫡长子的风姿。 见到李珍来,他连忙起身:“公主怎么来了?这地方不干净。” 他边说边整理着自己的袍角,努力在李珍面前显得体面些。 “我是来看你的,”李珍道,“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去北夷和亲了。” “和亲?”谢修竹一瞬间什么风范都没了,语气激动地抓起面前的栏杆,“他们怎么能送公主去和亲呢?!” 他虽被关在刑部大牢里,但也听狱卒说了北夷进攻北疆的事。 李珍隔着栏杆的缝隙看他:“修竹,我没得选,只有这样我才能保住你的性命。” “我不需要公主来保我!” 李珍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你还不明白吗?就算我不提任何条件,李瑾也会逼我去北夷的。” 她的目光平静如寒潭,却看得谢修竹心中发出沉闷的痛楚。 他抓紧了木质的栏杆,木刺扎入他手里,流淌出鲜艳的红色。 李珍没法选择,他也没法帮助李珍。 “李瑾说了,等我踏上北夷之路,他就会把你们全都放出来,但谢观玉如今还是中书令,你一切小心。” “我会的,”谢修竹道,“我会好好保住自己的性命,然后再找机会将公主你从北夷救回来。” “我不需要你救,我能南疆逃回上京,也能从北疆逃回来,”李珍抚上谢修竹已经鲜血淋漓的手,“我来这里,只想你好好保重自身,等我从北疆回来。” 谢修竹眼角逐渐泛上热气,他盯着李珍的双眼,一种奇异的情潮在心中弥散开来。 “好,我在上京等候公主。”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20点,生命增加72天】 【谢修竹当前好感度已满】 李珍原本还想去看落英,可李瑾怕她中途跑路,派了几个御前的人牢牢盯着她,才到傍晚时刻,她就被催着赶紧回宫了。 她只好隔着窗户跟落英说几句话就匆匆回宫。 还没到宫门口,她忽看到一个身穿紫色官袍的人影立在那里等她,是谢观玉。 李珍看不也看的径直跨入宫门。 谢观玉快步上前拦住她:“我前几日上了折子劝皇上收回和亲的旨意,但皇上一直留中不发,明日我准备再联合一帮大臣在朝会上劝谏。” 李珍停下脚步:“你何必做这样的事?” “我知道公主是被逼无奈的,你根本不想去北夷和亲,既然如此,我一定会帮你……” 李珍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谁说我不想去的?” 谢观玉面上一怔。 “只要能摆脱你,我就算嫁得再远也无妨。” 夜色渐沉,今日不见月亮,谢观玉整张脸覆盖在阴影里,眼神早已不见往日的天真与纯粹。 “公主当真恨我至此?” 李珍发出一声嘲讽的笑:“我没想到你会问我这个问题,答案难道你不清楚吗?” “天色已晚,我还得忙和亲诸事,谢大人请回吧。” 李珍往前走了几步,却又想起什么,回头看谢观玉。 “对了,上次谢大人不是抬了一箱布匹来给我做嫁衣吗?若是嫁衣做好了,谢大人就让人带进宫里来吧。” “省了这个步骤,我也能尽快嫁去北夷了。” 李珍说完便走回了自己寝殿,她身后一直安静无比,不知是谢观玉一直呆立在原地不动,还是他早已离开了永安宫。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李珍最终还是穿着谢观玉给她做的嫁衣北上。 谢观玉当真用心,这嫁衣裁剪合体,用金线绣了各式各样吉祥的花纹在上方,李珍穿着它在阳光下一照,整个人都熠熠生辉起来。 翡翠玛瑙特意给她上了一个浓烈的妆容,配上华丽的嫁衣让她看上去更加明艳动人,李珍对镜照了照,颇为满意,一晃眼却见两个婢女脸上都露出哀戚之色。 第169章 李珍知道她们是在为自己担忧。 她回过身去紧攥着两人的双手:“不必担心,我迟早有一天会回到上京的。” 这句话并不能安慰到翡翠玛瑙,北夷距离大雍千里之遥,李珍要回来谈何容易? 玛瑙道:“公主,真的不能让我们跟你一起去吗?” 按照惯例,李珍的侍女要作为陪嫁跟她一起前往北夷,但李珍却选择谁不也带,孤身一人前往。 凡事都有个万一,她不能保证路上不出意外。 “不用了,你们就在这里安心等着吧。” 见李珍坚持,翡翠和玛瑙不好再多说什么,扶着她起身,朝永安宫外行去。 宫中早已被装扮一新,彩绸挂满屋檐,鲜红缀满道路两侧,宫门口更是有一辆带着精致华盖的辇车在等着李珍。 李珍穿着繁复的嫁衣登上辇车,宫人扬起马鞭,马匹“哒哒哒”地带着李珍在宫道上前进。 到了宣武门外,这里跟李珍那日回宫里一样,有一条猩红地毯一直延伸到宫外,皇帝李瑾站在中央,文武百官则分列在地毯两侧。 李珍下了车辇,走到皇帝面前俯身跪拜:“皇妹今日就要去了,愿皇上龙体安康,大雍国泰民安。” 李瑾亲手将她扶起:“此去路途遥远,皇妹一切保重。” 他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一圈,好像十分不舍李珍远嫁北夷。 时至今日,李珍不愿再配合他那般假惺惺的演出,按照礼仪拜了拜,就顺着猩红地毯缓缓朝宫外行去。 在地毯尽头等着她的正是此次护送她去北夷的秦苍。 还未走到他身前,秦苍就拱手道:“臣见过长公主。” 李珍略点一下头:“这一路有劳将军了。” “不敢,护送长公主是臣职责所在,还请公主上辇。” 李珍重新登上辇车,秦苍上马在最前方开道,皇宫中乐声响起,她正式踏上前往北夷的路。 皇帝给了她最高规格的封赏,一堆看不到尽头的嫁妆跟在辇车身后,队伍的最外围还有全副武装的士兵护卫。 李珍是队伍的核心,她四周不但围了一批精锐,还有秦无伤亲自骑马跟在身侧。 秦无伤较往日变得沉闷许多,就算李珍跟他主动攀谈,他也是强笑着回应一两句,大概是在为李珍要嫁去北夷而难过。 见他心情不佳,李珍也没去扰他,只眺望着辇车外的景象。 李瑾这回同样没让人在路上围起锦帐,百姓们就挤在路边看她衣饰华丽地坐在辇车里出行。 辇车带着她即将驶出上京城时,李珍命秦苍暂时停下,她下了车,缓缓地眺望着这繁华的城池和路边人头攒动的百姓们。 秦苍和秦无伤持剑跟随在她身侧,秦无伤道:“长公主这是舍不得上京吗?” “没什么舍得舍不得的,这毕竟是我自己选的,”李珍道,“我只是觉得有些悲哀,战争明明是你们男人挑起的,后果却要让女人来担。” “若我是皇帝,我宁愿亲自上前线,也绝不会牺牲无辜的人。” 跟在她身侧的两人都没有开口,他们眼眸变得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李珍再次登上辇车时,听到了两声好感度播报。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李珍想了想,唤来秦无伤:“我此次出行必然给百姓们带来了诸多不便,劳烦秦小将军从我的嫁妆里拿一些赏钱分给百姓们吧。” 秦无伤应声点头,好感度又上涨5点:“长公主果然和其他贵人不一样。” 这事秦无伤无法做到,他就驱马前往告知秦苍,秦苍听闻后回头望了李珍一眼,李珍并没有看他,只是听到一声好感度上涨5点的播报,嘴角略微弯起。 李珍这次远嫁声势颇为浩大,又带了不少嫁妆,虽然她辰时就从宫门出发,但这一条路行走极为缓慢,到了傍晚时分,这一支队伍才终于到达京郊的驿站。 李珍被驿站管事带到了最好的上房歇息,过了半个时辰后,又给她上了晚膳来。 驿站的晚膳自然比不得宫里,但好歹有一样蒸肉,李珍勉强吃了,才刚用到一半,她便听到自己的房门被人敲响。 她叫了一声进,门被推开一个缝,站在门外的人竟然是秦无伤。 他小心翼翼地探了一个脑袋进来:“公主,我可以跟你一起用膳吗?” 李珍被他那模样逗笑了:“进来吧。” 秦无伤走进她屋子里,眼神打量了一圈后,在李珍对面坐下。 “公主这里的菜色真好,居然还有蒸肉。” “秦小将军没有?” “没有,”秦无伤道,“驿站没有那么多好肉好菜来招待我们,我和父亲只分到了一点带馅的蒸饼,其他将士们就只能吃素饼了。” 李珍将自己桌上的蒸肉往他那边推了推:“秦小将军尝尝?” 秦无伤摇头如拨浪鼓:“不必了,身为臣子的怎么能吃公主的膳食呢?” “你不用客气,这就当我赏你的。” 秦无伤还是不肯,只从怀里掏出几块饼吃得狼吞虎咽的。 两人很快用完了膳,秦无伤却还坐在席间没有离去,李珍好奇地看他:“秦小将军有事?” “无事,无事,”秦无伤说着,又抬眼看李珍,“日后晚膳的时候,我还能来找公主吗?” 事情既然已无法转圜,那么他想在李珍进入北夷之前和她多相处一会。 李珍欣然答应:“自然可以。” 秦无伤离去后,李珍命人叫来了秦苍。 秦苍跟她单独相处起来还是很别扭,他就立在门口处,离李珍远远的:“公主叫臣所为何事?” 李珍瞥他一眼:“秦将军离我那么远干嘛?” “公主乃万金之躯,又是待嫁之身,臣不宜离公主太近。” 话倒是说得冠冕堂皇,但他身体却无时无刻不透露着抗拒。 “我听闻驿站物资匮乏,护送我去北夷的士兵们只能吃上一点蒸饼?” “是。” 李珍从腕上褪下一个金镯子:“麻烦秦将军用这个去向周边的农户买些肉来分给将士们吃吧。” 秦苍诧异地抬头:“怎能让公主破费?” 李珍道:“他们护送我辛苦,我只想略尽一点心意罢了。” 秦苍推脱不掉,上前接过那沉甸甸的金镯子:“臣替将士们谢过公主。” 他想起上一次,李珍也用自己的嫁妆分发了赏钱给上京城的百姓们,作为一个即将远嫁北夷的公主,她没必要用这种手段来笼络人心,那么……她是真心体恤那些百姓和将士们的吗? 秦苍觉得秦无伤也许说的没错,眼前这位元昭长公主真的和别的上京贵族不太一样。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5点,生命增加18天6小时】 虽然李珍给了秦苍可以在上京城买下一座宅院的金镯子,但驿站周边农户少,士兵数量又多,秦苍派人把附近农户的肉禽都买光了,也无法让所有人都分到一碗肉吃。 最后秦苍只能命驿站管事把肉做成肉汤,分发给所有士兵,这才保证人人都能沾上一点荤腥。 士兵们听说肉是李珍买的,对她感恩戴德了好一番,那一日晚上李珍脑子的好感度播报响了许久才停下。 歇息了一晚,第二日又是早早启程,嫁衣穿着累赘,李珍索性将它脱下,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轻薄衣衫。 登上辇车,又是晃晃悠悠地前行了一整个白日,他们才终于离开了上京地界,到达下一个驿站。 晚膳的时辰刚到,秦无伤就来找她一起吃饭了。 秦无伤吃的还是蒸饼,不过这回却是全素的,他边吃边望着李珍桌上的肉,就连眼珠子都快瞧出来了。 李珍一问才知这个驿站比上京驿站的条件还差,只有她一个人能吃上点肉食,秦苍和秦无伤都得去啃素饼。 李珍于是又唤来秦苍用自己的嫁妆去周边换肉。 秦苍这次却不肯答应:“他们是臣的兵,没有一直让公主花费的道理,此次就让臣来吧。” 李珍想想也对,便没跟他抢了。 如此在路上行进了四五日,李珍一行人终于远离上京,抵达北疆边缘。 如今大雍才刚过了三月,越靠近北方气温越冷,驿站里甚至还升了火盆子。 秦无伤还是日日都来找她,吃完饭了他也不急着走,就窝在李珍房里取暖,还常常对着李珍问东问西的。 “公主,你今年多大了?” “到今年十月我就满二十三了。” 秦无伤嘿嘿笑了:“我比公主小两岁,应该唤公主一声姐姐。” “公主平日里在皇宫中都做些什么啊?我在军营里的生活就是日日操练,可无聊死了。” 李珍道:“其实皇宫里的日子也没什么有趣的,我也只能去园子里逛逛打发时间罢了。” 第170章 “也是,皇宫就那么点地方,能有什么好玩的呢?” 两人一来一回地聊得很投入,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夜晚。 “公主。” 门外突然响起一道沉闷的人声,是秦苍的。 “何事?” 秦苍停在门外并没有进来:“敢问犬子可在公主房中?” 秦无伤听到秦苍的声音那一刻就汗毛竖起,要是让秦苍知道他去找公主,秦苍一定会狠狠责罚他的! 他赶紧对李珍竖起食指,示意她帮自己瞒过秦苍。 李珍道:“不在。” 门外静默了片刻:“等会去扎半个时辰的马步,晚上不许睡觉。” 这话自然不可能是对着李珍说的。 秦无伤欲哭无泪,他早知道自己瞒不过秦苍:“……是。” “还不赶紧出来?你一个臣子怎能频繁打扰公主?” 秦无伤脸色恹恹地起身,准备离开李珍的屋子,李珍却对着屋外道:“是我让秦小将军陪我的,此事不怪他,秦将军可否免了他的责罚?” 秦无伤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她。 秦苍在门外又是一阵沉默:“那便依公主所言吧。” 说着,他语气变得严厉:“只是下不为例。” 秦无伤对着李珍满脸喜色,对着门外的秦苍却是乖乖开口:“儿子知道了。” “行了,赶紧出来吧。” 秦无伤悄声谢过李珍,依依不舍地开门出去了,出去的同时,李珍听到他的好感度再次上涨5点。 秦无伤跟她总共才见过几面,对她的好感却已有40点了,果然比起秦苍这种难啃的骨头,她还是更喜欢秦无伤这样的纯情少年。 第二日清晨从驿站出发时,送亲的队伍总算进入了北疆。 一进入北疆境内,气温便开始骤降,行到半途时,天空中竟还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眼见雪有越降越大的趋势,秦苍吩咐全军原地休整,等雪停了再出发。 秦无伤怕李珍冷,还特意煮了一壶热茶给她端进车里。 “公主快尝尝吧,我煮的茶味道不比宫里,但一定暖和!” 李珍接过茶吹拂一下热气轻啄一口,顿时觉得全身舒服了不少。 “谢谢你,秦将军还在外面守着吗?” 秦无伤点头。 “能否让他上车来与我聊聊天?” 上公主的车和公主聊天?这距离可比他去公主卧房时要近得多了。 秦无伤看向身着银色铠甲,在雪中不动如山的秦苍,心中一阵阵冒着酸气。 秦苍曾跟他说过,公主接近他绝对是带着目的的,但秦无伤不在乎这些,他只觉得有些许挫败感涌上心头。 如果他跟父亲一样高大,一样手握重兵,那公主也会这样频繁地接近自己吧? 心中虽挫败,但秦无伤还是去叫了秦苍来,李珍的吩咐他从来不会拒绝。 秦苍怕自己身上的冷气冻着李珍,先在车外抖了抖身上的雪才登上车。 “公主有事找臣?” 李珍道:“没什么事,在这等着无聊想和将军聊聊闲天罢了。” 秦苍不语,他本不善言谈,李珍跟他说要聊闲天,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还是李珍先开口:“听闻秦小将军是将军的养子?” “是,”秦苍垂眼回答,“无伤的父亲是臣的同袍,十三岁那年他父亲死在劫掠边关的乌滋人手上,母亲亦在不久后重病身亡,臣见他无人照拂,就把他认为义子了。” 李珍感叹:“将军如此情深义重,大概是许多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吧?” “我知道将军还未娶亲,不知你可有心仪之人?” “未曾有。” “那就好。” 李珍忽而笑着看他,她的眼神婉转,笑容也是意味深长,秦苍不知道她口中的“好”是好在哪里,但觉得自己全身紧绷,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他挺了挺身子,努力驱赶这股怪异的感觉。 李珍的视线还没放过他:“秦将军知道我为何要指名你来护送我吗?” 秦苍没接话,李珍却骤然将脸凑近他,她头发和衣服上好闻的香味立即入侵了他的鼻腔。 “我想看看到了最后,秦将军会不会为我抗旨抢婚。” 她说话时不止语气暧昧,那温热的气息还一阵一阵涌上秦苍的脸颊。 耳根子开始发热,他再也受不了地伸出手推远李珍。 “臣对大雍忠心耿耿,自然不会做出这事。” 李珍轻笑:“对大雍忠心耿耿不代表对那坐在高台上的人也忠心啊。” 秦苍蹙起眉头:“公主慎言。” 李珍道:“我的皇兄都把我列为叛党了,我还慎什么言?” “秦将军觉得我皇兄可算是个明君?” 秦苍垂眸不答,他虽不想惹祸上身,但更不想说一些违心的话。 在他看来,李瑾庸懦有余而机敏不足,也少了几分帝王的决断。 北夷只不过打下一个城池,他就急着叫长公主和亲,若是先帝在世,定然早已发兵讨伐北夷了。 李瑾这样的人不会给大雍带来什么灾难,但并不算个英明的君主,也不是秦苍想要辅佐的那类。 他的沉默已给了李珍答案。 “大人知我如何想的吗?” “我希望大雍能迎来一位贤明而有勇有谋的君主,让边关的百姓不用再受战争之苦;让无辜之人不用再为了战争牺牲;让士兵们人人都能吃上一碗肉。” 李珍说话时语气平静而淡然,她好像真的在跟秦苍闲话家常,但秦苍知她为了边关的和平而选择和亲,见过她拿出嫁妆赏赐给百姓和士兵…… 他知道她说的绝不是假话。 心头涌上奇异的情潮,一向在人前隐藏心事的他,第一次将自己的内心展露在李珍面前:“公主与臣志同道合。”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听到好感度播报,李珍盯着外面的雪幽幽开口:“你说这个人有没有可能是我呢?” 秦苍心头一跳,猛地抬头看李珍,李珍却在盯着风雪出神,好像刚刚那句话是他听错了。 但秦苍不可避免的在心里设想这个可能,历朝历代虽没有女子登基,但如果是她的话……如果是她…… 他攥紧拳头,平静的面庞下心潮已在剧烈澎湃。 那不仅仅是一直对明君的渴望,更是一种……更是一种…… 更是一种什么,秦苍发现自己答不出来了。 * 从车上出来,秦苍看见秦无伤正在队伍里晃来晃去,一见但他,秦无伤就跟兔子一样蹦到他面前。 “父亲,你跟公主聊完了啊?” 秦苍矜持的“嗯”了一声。 “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秦苍眉目冰冷地扫秦无伤一下:“与你无关的事少打听。” “其实儿子就想知道……公主有没有提到我?” “提到了。” 秦无伤嘿嘿笑了几声,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喜色。 秦苍看他那副样子心中就有一股无名火涌上:“你爱慕公主?” 秦无伤一愣,秦苍这人严厉又寡言,平时除了教他练武,几乎很少会关心他别的事。 秦苍是他的养父,他觉得这事没什么好隐瞒的:“公主那样好、那样漂亮的人谁不喜欢啊?” “如果我能早一点遇到公主就好了……” 他一定会拼了命地挣军功,把什么谢修竹北夷王通通挤下去! “我再给你提一句醒,公主嫁去北夷已成定局,你不要再报什么不切实际的念头,这几日也不准再去找公主。” 秦无伤一下慌了神:“我……这公主都要去北夷了,父亲您还不让我见她吗?” “不让,”秦苍神色冷然,“少见面就少点妄想。” 大雪足足下了一个时辰才变小,怕在天黑之前赶不到驿站,秦苍立即命队伍加快脚步继续出发,总算在天空落下最后一丝霞光之前抵达了驿站。 见着驿站下人给自己端来的蒸饼,秦无伤又想起李珍了。 以往这个时候他都在跟公主一起用膳,现在见不到她,他连食欲都没了。 不知公主在干什么呢? 越思考这个问题秦无伤就越想去见李珍,虽然父亲在白天已警告过他,但……秦无伤悄声推开房门看了看,发现秦苍并不在附近,大概是去跟驿站管事确认明天进发的路线了吧。 他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去见公主! 秦无伤一下变得雀跃起来,把蒸饼塞进衣兜就朝李珍的厢房行去。 但即将到达李珍的厢房时,秦无伤面前忽然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身影有着一双冰冷而锐利的目光,秦无伤一见就心虚地低下了头:“父亲……” 秦苍在黑暗中看了他一会:“回去!” 没想到秦苍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饶是秦无伤再想见李珍也不得不打道回府。 第171章 垂头丧气的往回走了几步,他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回头去看秦苍。 秦苍还站在原地没动。 “父亲,您怎么会在这里?”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这条路能去的只有公主的厢房啊。 “这与你无关。” 秦无伤脑子起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您也是去看公主的吗?” 秦苍眼神变得更冷了,浑身散发出一种让人不敢逼视的气势。 这是他即将发怒的前兆,秦无伤不敢再问,忙缩着头回了自己屋子。 看着秦无伤离开,秦苍望了一眼李珍屋子的方向,那里还亮着一盏微光,李珍还没就寝。 他站在原地踟蹰片刻,最终还是选择回了自己的卧房。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一进入北疆境内离北夷就很近了,据秦苍所说顶多再走个两日就能到达北夷。 清晨从驿站里出发时,天气还没有转暖,上空铅云密布,有淅淅沥沥的雪粒子从空中砸下。 许是天气不佳,这一支送亲队伍也变得沉闷许多,秦苍在最前方默不作声地开道,秦无伤骑马跟在李珍身侧也没了往日的嘻嘻哈哈。 晚间还是在驿站歇息的。 这几日秦无伤不知为何一直没来找她聊天,倒是晚膳过后秦苍来敲响了她的房门。 秦苍没有急着说正事,扫了一眼桌上她剩下一大半的菜肴道:“是饭菜不合公主的口味吗?要不要臣命人去打几只野味来?” 他从来没跟李珍聊过这些,李珍诧异地抬头看他一眼:“无妨,将军来找我有何事?” “臣是来告知公主,明日我们就要进入北夷境内了,还请公主早做准备。” 李珍“嗯”了一声没再说话,秦苍竟也变得沉默许多。 事已经说完了,他理应退下,但他还是站在那儿久久不动。 李珍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雪已停下,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霜雪,在月光下反射出皎洁的色泽。 “北疆比我想象中美得多了。” 秦苍不懂李珍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他也不知该接什么话,就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李珍转回头来看他:“将军,我们明日能否在这里停留一日?” “这……” 秦苍不知道该不该答应,毕竟他来这里是办差事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就停留一日不会耽误太久的。” 秦苍是个做事一丝不苟的人,在这种时候他应该拒绝李珍的请求,但他脑海中忽然想起李珍刚刚眺望窗外的眼神。 她一旦进入北夷此生恐怕再难有机会踏上大雍的土地,这也许是她在大雍停留的最后一天。 心中不知不觉软下,秦苍终究是点了点头:“那便依公主所言吧。” 李珍倏而绽放出一个笑意:“谢谢你,秦将军。” 像被这笑容烫到一般,秦苍快速低下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好感度上涨10的播报响在李珍脑海里。 “公主不必言谢。” 他对李珍仓促一拜便退出了房中。 * 驿站在北疆城郊外,附近除了山就是荒地,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李*珍原本只想在这附近走走逛逛也就罢了,谁知秦无伤听闻了要在这里停留,第二日就拿着弓箭在驿站下等李珍。 “公主,我听说你会射箭?” 李珍点头。 “那公主要不要跟我比试一番?”他看起来满脸兴奋,“我在军营中没事做的时候最喜欢比试了!” 秦无伤一个在战场中打滚的人跟李珍比射箭简直是在欺负人,但他会提出这个想法当然有他自己的小算盘。 他从小在军营长大,没跟女子接触过,他冥思苦想了几天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才能让李珍多注意自己一点。 最后秦无伤一拍脑袋,想到了比试这个方法。 在军营中跟那士兵比试时,若是赢了,他们一个个的都会崇拜他,把他奉若神明。 他不指望李珍能把他奉若神明,但要是能从她眼中看到一点点崇拜和依赖……他光想想就觉得全身都激动起来了。 秦无伤想到就做,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秦苍皱着眉头想要制止,李珍却已笑着答应:“好啊,我也许久没射过箭了。” 于是秦苍制止的话被咽回了喉咙,明日就要前往北夷,今日他不想扫公主的兴。 驿站里没有像样的箭靶,秦无伤就带李珍来到附近一片林子处,指着上空盘旋的鸟儿开口:“我与公主每人十支箭,谁射的鸟儿多谁就获胜。” 说完,秦无伤主动提出自己一个先上场。 他射箭功夫极佳,搭好弓箭,往上空一瞄准再一放,箭矢飞速射出,射落了一只来不及反应的鸟儿。 鸟儿快速坠落到地上,秦无伤却第一时间去看李珍,他面上带着自得的笑容,一颗尖尖虎牙更为他添了几分意气风发。 他在等心上人的赞扬。 李珍笑道:“秦小将军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喜悦充盈全身,秦无伤感觉自己都快飘起来了,嘴上还是假惺惺地谦虚道:“这也没什么,今日手有些僵,那箭偏移了几寸,平日里我定能贯穿这鸟儿的双目。” 超级不经意地给李珍展示自己的强大后,秦无伤又搭起箭往空中射了剩下几支箭,他势头倒准,十支箭射下去命中了八只鸟儿。 他将弓递给李珍:“该公主了。” 李珍并不在乎输赢,只是觉得有趣,她并没有猎过移动的活物,但还是拉起弓来对准上空。 “咻”的一声,一支箭矢朝空中飞去,眼看就要贯穿一只鸟儿,鸟儿察觉到危险,灵活地躲开了。 李珍也不气馁,继续弯弓射出第二支箭,可这一下只射中了空气,她继续射出第三支、第四支……鸟儿还在半空活蹦乱跳,她最好的成绩是射中了几只鸟羽下来。 一连五支箭都射空,饶是李珍也觉得有些气闷,瞪着天空中叽叽喳喳的鸟儿们。 秦无伤这个时候正想着去教李珍几手,在她面前多表现表现自己,却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秦苍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两人身侧,伸手拿过李珍的弓,利落地搭起箭,往上空一射—— “叽喳”两声,这一发箭矢直接射了两只鸟下来。 秦无伤知道他父亲射箭功夫好,对这些早已习以为常,但他去看李珍…… 李珍正神情震惊地看着秦苍,眼神中还微微透露着欣赏,这跟她刚刚夸他时表情完全两模两样。 酸味直从胸腔冒上头顶,他没叫秦苍一起来射箭就是怕这个画面出现! 他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养父用了不太友善的语气说话:“这是我跟公主的比试,父亲怎么来了?” “我来帮帮公主,难道不行吗?” 李珍还在旁边看着,此时要是拒绝秦苍岂不是会让人觉得他怕了? 秦无伤只能咬牙开口:“当然可以,父亲请吧。” 他安慰自己,秦苍手里只剩下四支箭,就算他箭无虚发也不可能胜过自己。 在公主面前胜过自己的父亲……这种感觉应该挺好的? 李珍饶有兴趣地退后看戏,秦苍命人取来箭,准备射出第二发,原本是秦无伤和李珍之间的比试,莫名其妙变成父子间的较量。 秦无伤心脏扑通跳着紧盯秦苍,秦苍却只专注地用箭矢对准上方,手指一松,箭矢如流星般倏然而去,这一次又贯穿了两只鸟的身体。 秦无伤嘴唇紧抿,秦苍面上无甚表情,既没有同时射中两只鸟儿的喜悦,也没有箭矢逐渐变少的焦躁,他只是拉满弓弦,神情专注的对着上空一次一次的放箭,然后一次一次的射下两只鸟来。 剩下的几支箭,每支都射下两只鸟儿来,秦苍就这样轻轻松松的在劣势之下赢了他。 李珍道:“看来还是秦将军略胜一筹。” 岂止是一筹?这是秦苍压倒性的胜利。 秦苍把弓箭交还给士兵,目光漫不经心地扫了秦无伤一眼,那眼神与平时一样冷漠平淡,但秦无伤总觉得里面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 一种他还不够格与秦苍较量的俯视。 射完了箭已接近午膳时间,正好打了那么多只鸟下来,秦苍就命人升起篝火,就地烤野禽吃。 这滋味可比驿站里的蒸饼好多了,一行人除了秦无伤之外都吃得开开心心。 到了下午,李珍还没消完食,秦无伤又拉着她想要搞点新的花样。 这花样其实也不新,毕竟驿站附近也没什么好玩的,秦无伤就问李珍要不要去骑马玩。 骑马总比闲坐在驿站里好,李珍欣然答应,只是她跟着秦无伤来到跑马的地点时,却发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怎么……只有一匹马?” 她看向自己身侧的秦无伤。 “啊……这个这个……我忘记牵另一匹马来了,”秦无伤小心翼翼的去看李珍的脸色,“要不公主等等我,我马上去牵?” 第172章 李珍把他的心思看得透透的,但也没拆穿:“就这样吧,这匹马看着高大,两个人骑在上面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说着,李珍上前,一踩马镫,利落地翻身上马,转头一看,秦无伤还在原地呆愣着呢。 “怎么还不上来?” 秦无伤回过神:“哦,好,我这就来。” 他也走到近前翻身上马坐在李珍身后,在李珍看不到的角度里,他的整张脸连同耳根子都红了一大片,心脏也在持续加速。 等秦无伤一上来,李珍就将后背靠在他身上,把缰绳递给他。 “你来御马吧。” “是。” 感受着李珍身体紧贴着他的柔软身躯,秦无伤自李珍手中接过了缰绳,难以言喻的紧张和欣喜在全身上下涌动。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他强行控制住自己的心潮,一甩缰绳,催动马儿前行。 因李珍在马上,秦无伤只让马踱着步子慢慢往前走,反正他现在也没有心思御马。 他所有的注意都集中在前胸处,他努力感受着李珍的一切,她身上独一无二的香味,她隔着面料传递过来的温度,他坚实的肌肉甚至能触碰到她柔软的皮肤。 马匹行走间,她的整个身子就在他怀里晃来晃去。 他正处于血气方刚的年纪,身体的血液不仅朝着脸上冲去,还一直往下运行。 秦无伤不想让李珍发现自己的窘迫,就在她身后挪了挪身子。 李珍立即察觉到他的异常:“怎么了?” “没……没什么,这样坐着不舒服,我挪挪身子。” 李珍点点头没再多问。 看到李珍没发现他的异常,秦无伤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努力将精神集中到御马上,试图赶走脑子里那些龌龊的想法。 就这样慢吞吞地带着李珍在驿站周围行了一圈,两人听到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李珍往后一看,一个身着银色铠甲的高大身影正骑着一匹枣红的骏马朝他们疾驰而来。 秦苍速度很快,不一会就来到两人身旁。 李珍好奇地看他:“秦将军有事?” 秦苍看了一眼秦无伤,而后对李珍说:“无伤驱马驱得太慢,想必不能让公主尽兴,不如公主与我共骑一乘?” 秦苍在这方面比秦无伤强势积极多了,李珍还没回话,秦苍就一把揽过她的腰将她按在自己身前。 李珍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一双手紧抓着秦苍腰侧的衣服不放。 “公主抓稳了,臣要驱马前行了。” 说着,他用力一甩马鞭,马匹嘶吼一声,像离弦的箭矢般冲出去。 哗哗的风声猛地灌向李珍,身体剧烈的颠簸让她心脏狂跳,她只能更用力地抓住自己的救命稻草——秦苍。 感受着那人在自己腰上不断收紧的手,秦苍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 “公主可是怕了?”他贴在李珍耳侧说话,“要不要我让马儿慢一些?” 很拙劣的激将法,但李珍在这种时候也不愿认输:“谁说我怕了,我还巴不得这马再快些呢。” 身前的人明明脸都吓得惨白了,那双眼睛那张嘴唇却还是不肯认输。 秦苍甚少见到这样人,觉得有趣,于是更用力的一甩马鞭,催促马儿快快前行。 全身颠簸得更加剧烈,李珍有种即将被甩下马匹的错觉,这下她不仅用手揽住了秦苍的腰,还将头埋在他怀里。 李珍靠得越紧,秦苍就让马儿跑得越快,到最后李珍的身子几乎与秦苍融为一体,马儿也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在雪地上来回奔行。 破碎的风声中,李珍还听到了一声好感度上涨的声音。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这让她在秦苍怀里翻了一个白眼,还在心里大骂一声变态。 但好在秦苍并没有打算把李珍怎样,绕着驿站跑了几圈,秦苍慢慢减缓速度,安稳停在驿站入口处。 秦无伤竟还在这里守着,只是他没骑在马上了。 秦苍先翻身下马,再把全身有些发软的李珍抱下马匹。 李珍踩在地上时还脚步踉跄一下,秦无伤眼疾手快地扶她一下:“公主还好吧?要不要我扶公主去房里歇息一下?” 她虽有些难受,但还没有到需要被人扶的地步。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 说完,她便朝自己的房间行去。 两人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驿站里,秦苍把马牵回马厩,也准备回自己的房中。 他的脚步却被秦无伤拦住。 秦无伤直直看着他,眼里是秦苍从未见过的阴霾。 “有事?”秦苍问。 “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父亲,您不让我和公主接触……真的仅仅是因为您不想搅合进权力斗争吗?” 秦苍因这问题静默了许久,他眼神如同深邃的古井,让人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与你无关。” 冷冷地抛下这句话,他只身进入了驿站之中。 下午跑马时,秦苍命士兵们去林子里打了野味,晚上还是在外升起篝火烤肉吃。 李珍吃得香,抬头瞥见秦苍和秦无伤父子看起来别别扭扭的,谁也不搭理谁,连肉也没吃几口。 整场下来吃得最多的反而是李珍。 吃完晚膳,这多出来的一天宣告结束,李珍很快回房歇息去了。 这明明是她向秦苍请求来的一天,到了结束的时候,她本人一切如常,秦苍和秦无伤两人却凝望她背影许久。 不过他们很快收回视线,又命人来扑灭篝火。 ——无论心里有什么想法,这北夷终究还是要去的,他们得去收拾行李准备明日出发了。 想着明日清晨就要启程,李珍今夜睡得很早,半夜睡得迷迷糊糊之时,她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公主”“公主”的叫她。 李珍一开始以为那是幻听,但过了片刻那声音却越来越清晰,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床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黑影。 有上次被聂隐掳去南疆的经验,李珍吓得几欲叫喊出声。 好在黑影及时开口:“公主不必担忧,我是秦无伤。” “秦小将军?”李珍仔细地辨认了一会,确认人是秦无伤没错。 “大半夜的你怎么来我房里了?” “刚刚队伍里的探子发现有一伙贼人在朝驿站的方向来,父亲怕公主出事,命我先带着公主走。” “贼人?驿站附近怎么会出现贼人?” 驿站是朝廷设立的机构,很少有贼敢惦记。 秦无伤道:“北疆境内连连征战,本就盗贼猖獗,这伙人仗着天高皇帝远,不止会盯上过路的商队,有时还会去袭击官家的队伍。” “公主此次带的嫁妆丰厚,大概是被他们给瞧见了吧。” 秦无伤说话时,李珍已从床上起身,还顺手穿好了外衣。 “秦将军呢?” “父亲已带了一支兵马去迎击贼人,”见李珍面露担忧,他又道,“公主不必担心,父亲是行军打仗惯了的,他不会有事的。” 李珍点点头:“秦小将军准备带我去哪儿?” “父亲的意思是先往北疆境内走,等到这里安全后,我再带公主来驿站汇合。” “那我们这就出发吧。” 秦无伤却没动,他看着屋子里堆放着的箱笼:“这些东西,公主不打算带走吗?” 箱笼放着的都是李珍的衣服和首饰。 李珍奇怪地看他:“箱子的东西贵重,带着上路不仅累赘,还容易糟贼人惦记不是吗?” “话是这样没错,”秦无伤道,“但凡事都有个万一,万一有贼人洗劫了驿站,把公主的东西抢走怎么办?” “公主要不要带上一些重要的物品,等回来要是找不见就不好了。” 李珍觉得他说的有理,打开箱笼翻了翻,先找了几个材质上乘但轻便的镯子戴在手上,然后又从箱子最底层翻出了阿史那曾经送给她的兽牙项链。 比起那些衣服首饰,这才是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东西。 李珍将它妥善地放入衣襟里,跟随秦无伤走出房门。 天还没亮,屋外黑漆漆的,只有幽暗的火把照明。 驿站内外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不闻,李珍由此判断出秦苍是真的带着兵马去剿匪了。 秦无伤带她出了驿站外,这里早有十几个人马立在外面等着,最前方有一匹高大的马空着,想来就是为她和秦无伤准备的。 李珍翻身上马,秦无伤坐在她身后,缰绳一甩,马儿带着两人快速朝北疆方向前进。 那十几号人也驱马护卫在两人身后。 这一行人的速度本就不快,半途又下起大雪,他们的速度被迫再次减缓。 北疆几乎变成了一个被雪砌成的世界,李珍辨不清方向,但看着周边愈发觉得不对劲起来。 第173章 驿站靠近北夷边境,往北疆走的话应该能看到城镇才对,可秦无伤带她走了快有一个时辰了,李珍所见之处除了荒地还是荒地。 李珍道:“秦小将军,我们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秦无伤停下马匹,往四周望了望,对身后跟着自己的十几号人马开口:“你们先去探探路,我就在这儿等你们。” 那些士兵们面上现出迟疑:“这……要不要留几个人在这里保护公主?” “不必了,”秦无伤道,“你们去找路就行,这里有我。” 在场的人的确没有一个武功高于秦无伤的,士兵们不再犹豫,各自骑马朝不同的方向行去。 李珍骑了那么久的马,觉得全身腰酸背痛,反正也不能继续走了,她拍拍秦无伤:“放我下来歇歇吧。” 秦无伤不为所动。 风雪越来越大,将她的声音搅合得破碎,李珍以为秦无伤没听清,凑近他耳边又再说了一次。 “秦小将军……” 她才说了四个字,忽然感觉身子一阵颠簸,马匹载着她和秦无伤飞快的往前冲去。 是马失控了吗? 她后背靠紧秦无伤,大喊道:“快让马停下!” 如此喊了几声,马匹的速度丝毫没有减缓。 李珍像是明白了什么,直直抬起头去看秦无伤。 秦无伤神情平淡,眼神镇定,一点没有马匹失控的慌乱模样。 察觉到了李珍的视线,秦无伤低下头去看她,嘴角竟然还露出一丝笑意。 “公主,我们私奔吧。” 第100章 第一百章 “秦无伤你是不是疯了?快放我回去!” 李珍在马匹上挣扎着想要下去,但她的身体被秦无伤牢牢按着动弹不得。 “公主,我没疯,知道你要去北夷和亲那一刻我就在想了,要是没人可以救你,我就带着你逃离!” “我不允许你不明不白地嫁给别人!” 李珍挣脱不开秦无伤的钳制,于是开始跟他讲道理。 “你说要带我逃,可我们又能逃去哪里?北夷和大雍一定会很快找到我们的!” “天下之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我们可以去西边,听说那里有很多小国;如果西边不行,我就带公主去东边,再造一艘小船带着公主出海。” “只要一直逃,我们总会摆脱北夷和大雍的!” 秦无伤望着前方雪茫茫的一片,李珍竟然从他眼中看出了一丝期盼和向往。 可说实在的,李珍完全不想跟他来一出“鲁宾逊漂流记”。 “我去北夷和亲是我自愿的!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我不去,北疆的百姓们该怎么办?” 秦无伤眼中闪过一瞬间的迟疑,但他很快变得坚定。 “公主不必担心,北夷区区小国,我父亲一定能将他们驱逐出去。” “战争一定会带来无数伤亡,难道这样你也不在意吗?”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秦无伤低头看她一眼,眼中蕴含着无限的情潮,“我只想救公主你。” 李珍绝望地闭眼,看来这人是说不通了。 * 等秦苍发觉自己被骗,匆匆忙忙赶回驿站时,在驿站等待他的就只有十几个不知所措的士兵。 一问,个个都说秦无伤和公主两人失散了。 更有士兵一脸担忧地出声:“会不会是小将军在雪地里迷路了?” 秦苍只是冷笑,北疆境内他和秦无伤来来回回穿梭了无数次,闭着眼都能找到路,何况只是区区下雪? 他很快得出结论:“是秦无伤把公主带走了。” 这句话引得周遭一片寂静。 秦苍吩咐道:“都给我去找,务必要把公主找回来。” 他唤来一个跟随自己多年的得力副将:“你另带一队人马去北夷。” 副将不解:“去北夷?” 秦苍点头:“告诉北夷王公主失踪的事,让他出兵帮忙寻找公主。” 这事秦苍很不想拜托北夷王,但为了能快点找回李珍,他只能借助所有能借助的力量。 * 怕秦苍的人马追上,秦无伤带着李珍在雪地里毫不停歇的狂奔了一整日。 直到暮色四合时分,他才调转马头带李珍进入了一片林子里。 李珍知道秦无伤进入这片林子不为别的,只为了让她不敢逃跑,李珍本就没来过北疆,现在进入林子中更是两眼一抹黑,要是她从秦无伤身边逃跑,下场多半就是成为林子里野兽的晚餐。 秦无伤寻了一块还算干燥的空地,略微清理了一下后,生起了火,然后拿出怀里剩的蒸饼一股脑塞给了李珍。 “公主饿了吧?” 这应该是他身上仅剩的所有食物,李珍心里带着气,也没跟他客气,把饼接过全吃了个精光。 看李珍吃得香,秦无伤捂了捂空空荡荡的肚子,自去捡了些树枝来做个简易陷阱,看看能不能捕到小动物。 秦无伤本来不抱希望,但半夜才刚眯着眼睛睡了一会,忽然听到小动物挣扎的声音,探过头去一看,竟然猎到了一只大肥野兔。 他三下五除二的把野兔处理干净,然后找了一个树枝串着烤,肉香味很快惊醒了同样在睡觉的李珍。 烤好之后,看看李珍的眼神,秦无伤自觉地撕下一块最嫩的兔腿肉给她。 吃完兔腿,李珍打了个饱嗝,躺着继续睡。这是他们之前难得的独处时光,秦无伤凝神看了她的睡容一会,感到心里无比满足和喜悦,好感度还又上涨10点。 直到眼皮开始上下打架,他才靠着树干浅眠了一小会。 天微微亮时,秦无伤就把李珍叫醒了。 “公主,我们继续赶路吧。” 李珍不情不愿地起身:“你准备带我去哪儿?” 秦无伤道:“北疆到处都是父亲的军队,我们不能往北疆去,我打算带公主先在北夷边境上绕一绕圈子。” 北疆军不能轻易进入北夷,对他们来说的确更好隐藏踪迹。 “公主认为如何?” 李珍没有说话,她认为她想回去。 仿佛看懂了李珍的意思,秦无伤也没再开口,而是带着李珍上马,“哒哒哒”的往林子深处而去。 据他所说,穿过这片林子就到达北夷一个小村庄了。 这个村庄又偏又小,人口稀少,离北夷皇庭也远。 秦无伤特地把身上那身显眼的铠甲脱掉,说等会去村庄里借一两身北夷服饰,他们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北夷人中。 这片林子地势复杂又树木茂盛,李珍回头看了看,发现自己根本辨不清来路,她骑在马上没有挣扎没有抗拒,就乖乖跟着秦无伤前往北夷。 等到了有人的地方再想办法吧,她如此打算。 林子颇大,他们走了一天又歇了一夜,到第三日上午才走出这里。 走出林子,再走过几十里小路,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小村庄就出现在他们眼前。 北夷人虽主要以游牧为生,但近几十年受到大雍影响,也有不少村落开始定居耕种,秦无伤和李珍眼前的村庄便是了。 这里依然拥有牛羊群,但耕地也不少。 “公主等会可别在他们面前说大雍话,”快要到达村庄时,秦无伤突然道,“北夷人对大雍的仇恨可是很深的,要是让他们知道你来自大雍,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杀了你。” 李珍只会大雍话,这下无疑将她想要求救的道路堵死了。 她看向秦无伤,那人眼中带着丝丝狡黠,所以他是故意的吧? 在大雍还好求救,在北夷她求救无门,只能依靠他。 秦无伤将马匹放在离村庄几里远的地方,带着李珍走到一户人家前敲了敲房门。 这户人家里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身上穿着典型的北夷服饰。 见到两人穿着一身的异族服饰,老婆婆先是警惕的不敢靠近,等到秦无伤用一口流利的北夷话和她交流后,她才重新露出笑容来。 秦无伤和她你来我往地说了几句,婆婆走进屋子里,从里面拿出了几套衣服和一些干粮来,秦无伤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想要递给老婆婆,老婆婆却接连摆手,还面容和蔼对他们开口说话。 李珍听不懂她话中的意思,但从她的动作来看,她应该是想请两人吃饭。 秦无伤摇头拒绝,很快拉着李珍走出屋子,往刚刚存放马匹的地方而去。 不知秦苍什么时候就会追上来,秦无伤不敢在这个地方逗留太久。 “你刚刚跟那位婆婆说了什么?看见你穿大雍的衣服她居然没冲上来杀了你?” 秦无伤道:“我说我们是被大雍官兵抓去的俘虏,刚刚才从大雍逃回北夷,所以身上穿着大雍人的衣服。” “她信了?” “信了,”秦无伤露出一个自得的笑容,“公主别看我这样,我的北夷话可是连北夷人都听不出来差别的。” 第174章 他一脸的求表扬的表情,李珍这个时候却没有心情表扬他,只回赠了他一个白眼。 到了马匹处,秦无伤先换了老婆婆拿来的衣服,又让李珍换上。 李珍本来不想换,毕竟她又不想私奔,但想起老婆婆看见自己衣服那警惕的眼神,她还是拿起来乖乖套上了。 她是不想私奔,但更不想白白丢了性命。 等两人都换好衣服,又一齐翻身上马,秦无伤牵动缰绳带她走向未知的方向。 秦无伤打算的是先在北夷附近逗留一阵,等风头过去了再考虑是往西还是往东走。 见他一脸向往地憧憬着两人的未来,李珍给他泼了一盆冷水:“我从来没想过私奔,你却硬要把我带出来,秦无伤,就算你带我逃了出去,我也不会跟你在一起。” 秦无伤在她身后静默了一会。 “我知道,”他轻快的声音很快响起,好像完全不在意李珍的话,“我从来没奢求过别的,我自始至终想的都是救出公主。” “等逃出这里,公主想做什么我不阻止。” “那我另嫁他人你也不阻止吗?” 清冽的声音响在秦无伤耳侧,让他像掉进了冰窖里全身发寒。 眼神充满郁色,手掌不自觉握紧缰绳,他再一次陷入沉默。 若是公主另嫁他人……若是公主另嫁他人……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一出现,他心潮就克制不住地溢出怒火。 感受着他久久地沉默,李珍冷笑一声。 要是秦无伤没有一点私心,只是单纯地想要拯救她,那么他应该询问她愿不愿意私奔,而不是选择直接将她强制带走。 听到了李珍那一声冷笑,秦无伤还是紧抿着嘴唇不开口。 他发觉自己也许一直心存希翼,所以根本说不出任何违心的话语。 若是公主另嫁他人……这个问题留到以后再思考吧。 * 事实证明北夷人并没有秦无伤想象中那样好骗。 离开村庄赶路到傍晚时分,秦无伤正准备找个地方休息,他发现身下的马儿开始焦躁不安起来,他勒令马匹停下,往周遭看了看,四周寂静无声,连一声鸟叫都不可闻。 但是很快的,空气中由远及近地传来了一阵“隆隆隆”的声音。 李珍也听见了:“这是什么动静?” 秦无伤目光一凝:“马蹄声,而且是一支起码有上百人军队发出的马蹄声。” 否则不会形成如此浩大的声势。 “军队?”李珍皱眉。 难道是秦苍找过来了? 不对,这里是北夷,秦苍不会轻易带军队进入,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来的是北夷的人马。 “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 “不知道,”秦无伤道,“但我们还是尽快远离此地为好。” 他一甩马鞭,马儿撒开蹄子飞速往前狂奔,李珍紧靠在秦无伤怀里并没有任何动作,以北夷人对大雍人的仇恨来看,落在北夷军队手里他们下场不会太好。 马匹载着两人前行了一段距离,扬起漫天的尘土,秦无伤还嫌不够快,不断的用马鞭抽打身下的马匹,催促它加快速度。但单骑怎能抵得过千军万马,那跟在身后的“隆隆隆”变得越来越大。 李珍回头一看,一支训练有素的骑兵正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他们身上的铠甲在月光下反射着别样的光芒,好像丛林里眼睛发绿的猛兽。 位列于前方的人一边抓住缰绳,一边对他们大喊大叫了几句,说的是北夷话,李珍听不懂,看秦无伤也没有丝毫反应。 那人喊了几声后,见两人无动于衷,他于是换成了有些蹩脚的大雍话。 “停……下!” 秦无伤是上惯战场的,非常清楚此时停下的后果是什么,他照旧充耳不闻,马鞭抽得啪啪作响。 身后持续不断的叫喊声停下,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尖锐的破空声。 李珍还没弄懂那是什么声音,忽然感到耳边传来强劲的风声,一个黑影擦着她的耳际呼啸而过。 她仔细一看,那竟然是一支黑色的箭矢,也就是说北夷军要开始对他们放箭了。 “趴下!” 秦无伤边喊着边将李珍身子按到马背上,他自己也伏下身子,将李珍整个身躯笼罩在怀里。 两人刚刚贴到马匹上,身后的箭矢接二连三的不断飞来,意图将他们二人射落于马下。 箭矢中还夹杂着北夷人的怒骂声。 “停下!否则将你们射成箭猪!” 秦无伤只庆幸现在天色渐黑,要不然北夷人早就把他们射穿了,单骑被大军追上是早晚的事,他也知道此时此刻最应该做的是停下马投降。 但……他看了一眼怀中的李珍,他怎么能容忍公主落到北夷人手里? 他只能甩着马鞭不断前行,期望着能有奇迹发生。 奇迹并没有如他期望那般到来,先到来的是一支正中他手臂的箭矢。 他疼得闷哼一声,手却一刻也不停歇地紧握缰绳。 “秦无伤你怎么了?”李珍在他怀里闻到了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秦无伤含糊说着:“只是受了点小伤,我还挺得住。” 说话间又一支箭擦过他另一只手臂,要不是秦无伤及时躲过,他两只手臂就都要遭殃了。 “停下。” 李珍在他怀中开口,声音冰冷又笃定。 秦无伤愣了一下才道:“放心吧,公主,我会带你逃出这里的!” “我叫你停下。”李珍这回的语气变得更重。 “公主……” 秦无伤还试图开口,李珍一把打*断他的话:“再这样下去,你只会被箭射死!” “你死了没人保护我,我照样会落在北夷人手里!” “你已经做过一次错误的决定了,难道还想再错一次吗?!” 秦无伤明白李珍说的“错误的决定”是他擅自带她私奔的事,如果不是他自作主张,他们大概也不会落到这般境地。 “公主,我并不认为那是错误的决定,我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计划周全,为什么没有考虑周到,为什么没有预料会发生到这样的事。” 秦无伤一字一句地告诉李珍,要是重来一次,他还会选择同样的道路。 李珍背着他不语。 他用力一拉缰绳,让极速奔跑的马刹住了脚步。 随着两人停下,身后密集的箭矢也终于不再袭来,那支北夷人军队很快追上了他们,将他们团团包围。 有士兵拉满了弓对准他们,用不熟练的大雍话说:“赶紧下马!” 两人翻身下马,防止他们突然异动,那箭一直对准着他们。 为首的人熊腰虎背,身上穿的皆为上等,一看就是北夷贵族出身。 他指挥士兵先将两人身上搜罗一阵,秦无伤衣服里只有一点食物,他们倒是从李珍衣服里搜出了贵重的镯子和那串兽牙项链。 见兽牙项链被搜罗出去,李珍下意识想要伸手夺走,却被一旁的士兵吼了回去。 “老实点!” 看见士兵手中尖锐的弯刀,李珍只得默默不语。 “说,你们来北夷的目的是什么?可是大雍派来的探子?” 秦无伤虽然跟着秦苍常年作战,但他在北夷的名气远不如秦苍,北夷只有少数人能认出他。 见这贵族不认识自己,秦无伤慌忙解释说自己和李珍只是无意中闯入北夷境地,并不是什么探子。 贵族当然不可能轻易相信他们,又凶神恶煞地逮住他们问了几个问题,秦无伤糊弄着回答了,发现问不出什么信息,那贵族索性一挥手,命手下将两人带走。 北夷整体面积比大雍小得多,那贵族住在北夷都城外的一处庄园里,但从边境出发只赶路一天一夜便到达了。 看着那不远处高耸入云的皇庭,李珍不由感叹,没想到兜兜转转她还是来到北夷皇庭了,只不过方式跟她想象的大相径庭。 北夷的建筑不比大雍精致华丽,庄园最外围甚至还是土墙砌成的,但这里占地面积极大,不仅有供主人和奴隶日常起居的房屋,庄园下方还有一个极大的地牢。 秦无伤和李珍分别被关进了两间相邻的地牢里,只隔着一堵墙。 李珍想起了秦无伤的手臂,隔着墙问他:“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早在进入地牢之前他手臂上的箭就被士兵拔掉,秦无伤撕下一块布条绑在伤口上勉强止住了血。 “这只是小伤而已,公主不必忧心。” 李珍心中稍定,看了一下四周,思索该如何从这里逃出去。 地牢上的锁很结实,想用蛮力弄开是不可能的,那么要告诉那贵族自己的真实身份吗? 这个法子似乎有点冒险,那北夷贵族不一定会信任她。 就在李珍冥思苦想之际,那贵族回到了自己上房里休息,随侍给他端来酒水点心,他囫囵吃了几口,随侍道:“大人想怎么处理那地牢里的大雍人?” 第175章 “先关他们几天,给点吃的和喝的,别让人死了,我要去见王上,等我回来再说。” 随侍恭敬答是。 贵族虽拥有一整片庄园,但他在北夷中只算一个中等贵族,并没有多大的权力,王上难得召见他,他特意好好打扮了一番,连胡子都沾水梳顺了才走向皇庭。 皇庭宫殿内专属王上的座位正空着,不过殿中倒是立着其许多贵族,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眼中是满满的疑惑,没有人知道王上为何突然召见。 没过多久,这座皇庭的主人终于姗姗来迟,贵族们立即将拳头放在胸口对他下拜。 “见过王上。” 阿史那瞥了一眼下方,连日的疲惫使他眼神沉郁,懒散地坐在御座上。 “都起来吧,今天叫诸位来是有事请诸位帮忙。” 下面的人立即道:“臣等惶恐,王上尽情吩咐便是。” “大雍的公主丢了,本王要你们帮我把她找到。” 这句话引得下面一片寂静,但阿史那并没有多解释的意思,他只简单说明了一些情况,便命人都散了。 找到来北夷和亲的公主显然是一件大功劳,贵族从皇庭回到庄园后就急匆匆地集结军队,往北夷与大雍边境寻人去了。 至于关在地牢里的大雍公主本人?早就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在边境上游荡了四五天却是一无所获,他的干粮全部耗尽,不得不带军队回来暂时休整。事虽然没有办成,但自己的辛苦还是要让北夷王知道的,略在庄园中休息了一两日,他准备再去一次皇庭拜见北夷王。 随侍给他穿戴衣物时道:“那地牢里的大雍人,王上还要去见吗?” 回忆了好一会,他才想起这两个人来,但此刻急着去见北夷王,他哪有空理会两个大雍人?随口道:“不见了。” “那奴还是照原样给他们送去食物和水吗?” 多两张嘴总归是多耗一些粮食,贵族回忆起那个被他关在地牢的女子倒是长得齐头整脸的。 “男的留下当奴隶,女的卖去其他部落吧,我瞧她那模样定能卖个高价!”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庄园里的奴仆进入地牢里抓人时,李珍正靠在墙上昏昏欲睡。 奴仆供他们的食物极少,每日就一碗清水和一块烙饼而已,堪堪只够他们活着,李珍饿得头晕眼花,短短几日人就瘦得脸颊凹陷。 因此那健壮的奴仆把李珍抓起来时,李珍毫无反抗之力。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他们听不懂李珍的话,这种事也做了许多回,俘虏的挣扎他们早已看惯,便不开口地用麻绳把人捆得结结实实,再把人连拖带拽的往外拉。 秦无伤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先用北夷话叫他们停下,但奴仆们还是充耳不闻,最后他咬牙开口:“她可是大雍来和亲的公主,你们到底要把人带到哪里去?” 这番话一出,奴仆总算有点反应,他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颇有疑虑的互看一眼。 秦无伤听到他们在窃窃私语。 “他说的是真的?” “你问我,我也不清楚啊。” “要不要报告给大人听?” “大人这会已经去见王上了,怎么报?我看这小子多半在诓我们,大人找了好些天都没找见大雍公主,她怎么可能出现在我们家的地牢里?” “说得也是,还是赶紧办差吧,要是大人回来了见这女人还没送走,肯定要责罚我们的!” 想起主子那狠戾砸下来的鞭子,几人打了一个寒颤,继续带着李珍往外走。 “喂!把人放了,她真的是大雍公主!” “我在说话,你们听见没有?” “……” 这下无论秦无伤如何大喊大叫,他们都置之不理,秦无伤就趴在栏杆上眼睁睁地看着李珍被拖走。 出了庄园,人牙子就在门外候着,这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他将李珍上下打量一下,又掰开嘴巴看了看,笑得牙不见眼。 “是大雍人?还是这么高级的货色,都可以卖给那些部落首领当个姬妾哩!不知大人是从哪里找到的?” 奴仆面上有些不耐烦:“你打听那么多干嘛,赶紧出个价吧!” 人牙子也不含糊,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金子递给奴仆。 奴仆掂了掂重量,不太满意,讨价还价了一番后,人牙子又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块稍小的金子,奴仆这才把李珍交到人牙子手里。 人牙子把李珍又细细打量了好一番,眼里露出淫、邪的目光来。 “可惜喽,把你弄脏就卖不出好价,要不然我高低得尝尝你的滋味。” 李珍听不懂他的话,只目光漠然地看着他。 她心中不是不害怕,只是她已经数不清自己经历了多少次这样的遭遇,在恐惧之下,李珍又多了点麻木。 看李珍全身无力,走路踉跄,人牙子又骂骂咧咧地说了什么,而后把李珍带到了一个木头做成的板车上,推着她逐渐远离庄园。 * 贵族一直在皇庭里站到傍晚才终于见到北夷王。 听皇庭内的侍从说,北夷王这几天也在外到处奔波寻找大雍公主,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好不容易才在下人的劝阻之下去稍稍睡一会。 贵族不敢打扰,亦不敢离去,做足一副忠臣模样在外候了许久,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一代北夷王跟先王大为不同,先王勇武,长年爱在马匹上征战,这内政却是处理的一塌糊涂,北夷的事务大部分都掌握在这些贵族手里,他们欺上瞒下,北夷的百姓们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他们却吃得满脑肠肥。 新王一上台就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先把内政的权力收回来,又一改之前贵族当权的局面,重用许多出身不显但有才干的官吏,甚至还将不少关键的官位给了大雍人。 他此举自是让许多老贵族不满,老贵族们还想用对付先王那一招对付他,一边撂挑子摆工,一边痛述他忘本,忘了北夷江山是谁帮他阿史那家一起打下来的。 新王听完了年近古稀的老贵族的话后,只做了一件事——掏出腰间的弯刀将人的头颅砍下。 跟着一起来闹事的老贵族们还没反应过来时,他浅棕色的目光微抬,皇庭士兵倾巢而出,挥舞着刀刃往人身上砍去,那些平时不可一世的贵族们,在此时变成了刀俎下的一堆烂肉。 那一夜温热的血液浸湿皇庭的地板,血腥味传播到整个北夷,让北夷贵族们全变了不敢出声的虫豸。 暴力是最有效的镇压手段,新王的政策无人再敢阻拦,只是私底下他们难免骂一声“大雍的走狗”。 只会跟大雍学什么治国之道,把北夷人的本全忘光了!不过看着北夷一天天强盛起来,周围的部落排着队来俯首称臣,这样的声音也逐渐消失。 新王积威日重,北夷上下没有人再敢忤逆他,于是北夷王起身出来时,那贵族掐一掐大腿做出一副热泪盈眶的模样。 “王上可要保重身体啊,这北夷的江山还得仰仗您……” 阿史那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他的话:“找本王有何事?” 心里想好多时的马屁被无情地打断,贵族噎了一下才道:“这几日臣带了军队前往北夷边境寻人……” 他洋洋洒洒说了一通,直把自己说得无比艰苦,无比用心,阿史那还没什么反应,他就要先把自己给感动了。 因关系到李珍的事,阿史那起先还耐着性子听,直到那贵族讲了半天还讲不到重点,他皱眉再次打断:“废话少说,人找到了没?” “……臣这几日会再次派人去找。” 人没找到还耽误他那么多时辰……阿史那强忍着一箭射穿他脑袋的冲动。 “退下吧,没找到人就不用来见我了。” 本想是来诉苦邀功,没想到功没邀到,北夷王还被他惹得不耐烦了,贵族唯唯诺诺地颔首:“是。” 夕阳日沉,往皇庭内洒上最后一丝橙色光芒。找了那么多天了李珍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阿史那垂着眼呆望着地板,感觉自己的眼睛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抬眼,发现是从那贵族胸前反射出的一道光。 那贵族进宫之前显然是好好装扮过的,脖子上带了四五条项链,项链上挂着无数名贵的珠宝奇珍。 这些东西阿史那见怪不怪了,他正要撤回视线,却在看到某物时瞳孔猛地一缩。 “你……脖子上挂的兽牙项链是从哪儿来的?” 贵族在胸口前摸索一阵,摸到了一条做工精致但并不算昂贵的兽牙项链,他想起这是在那个大雍女子身上搜刮来的。 项链虽然不名贵,但实在精巧,他搜罗来后就当做装饰自己佩戴了。 “这是从一大雍女子身上找来的。” 北夷王既然问起,那目的就很明确了,贵族将项链取下递给了一旁候着的侍从。 第176章 侍从将项链捧到阿史那面前,阿史那夺过仔仔细细地摸索、查看……不会错的,这就是他送给李珍的! “这是本王当年送给大雍公主的,那大雍女子现在在哪儿?!” 他的声音急不可耐。 贵族正要拱手回答,话语却卡在了嗓子里。 因为他想起那大雍女子已经被他卖了。 * 鼓声隆隆,战马嘶鸣。 这是王上携带军队出城的信号,北夷王近几日虽常常出城,但未曾搞得那么声势浩大过。北夷的百姓们纷纷从家里探出头来,看几百号人的军队随北夷王飒飒而去,有人交头接耳,猜测这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阿史那与贵族骑着战马冲出城外,看到茫茫无际的荒原,他暂时勒马停下:“可知人牙子把人卖去何方了?” 贵族只负责发号施令,何曾知道这些?他冒着冷汗说:“臣这就去找人问一问。” 阿史那转头看他,目光森冷:“大雍公主要是出了什么差错……等春日到了,本王就把你扔进发情的公牛群里。” 这话吓得贵族身体一软,差点从马上跌下来,他也不敢回这话,忙让跟着自己的随侍去打听。 随侍很快回来将情况告知两人,说李珍极有可能被卖到北夷周边的部落里去了。 阿史那当下就将军队分为几波,奔向不同的方向去找李珍,而他自己也亲自带队朝一个部落狂奔而去。 他脸上肃然,眼中是化不开的焦急。 阿珍,你可千万别出事,我来找你了! * 阿史那率领北夷军出城寻人时,李珍被人牙子一直推着往北方行去,已越过了北夷边境线,到了一处部落中。 这个部落看着无比寒碜,连个像样的城池都没有,只清理一块草地出来,搭了几十个帐篷,中心处最高最大的帐篷就是部落首领的所在。 守门的奴隶见人牙子带来一个上等货,还是大雍来的,不敢擅专,忙让人通报了首领。 首领命人将李珍带了过去,跟人牙子一样仔细端详她一番后,裂开嘴满意地笑了,给了人牙子好几块金子,还给他格外捎去了一些吃食。 等王帐里只剩下李珍和首领,首领冲李珍说她听不懂的语言,又往她脸上猥琐地摸了一把,李珍心中怒不可遏,想要偏头咬他的手指时,他却突然起身走了出去。 李珍正疑惑不解之时,有几个部落里的女人把她从王帐中带了出来,将她塞入了一个稍小的帐篷里,帐篷中放着一个水桶,水桶则盛着满满当当的水。 这是要先给她洗个澡吗?没想到还挺讲究的,李珍冷笑。 那几个女人迅速将李珍身上的衣服扒光,再“扑通”一声将她扔进了水里。 水居然是冰的,即便现在北方的天气已转暖,李珍还是冷得打了一个寒颤。 女人们的手法非常粗暴,往李珍身上一顿乱抓,把李珍的皮肤搓出一片红痕,好在她们专注着给李珍洗澡,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李珍趁其不备,将一个女人腰间装饰上的亮晶晶的石头摘下攥进手心里。 这块石头只有李珍掌心大小,但边缘打磨得锐利,比赤手空拳强多了。 把李珍从冷水里捞出来后,李珍冻得嘴唇发紫,女人们也不管,随便拿了一块破布把她赤/裸的身子围上,然后将她带到了王帐中。 部落首领已在这里等候多时,看着李珍洗净脏污的身子,他眼中露出一点惊艳来,随即便是掩也掩不住的蓬勃欲望。 他走近李珍,拉起她朝王帐里的床铺走去,李珍虽面露警惕,但全程没有反抗,这令首领更加惊喜,他甚至动作轻柔了些,将李珍按倒在自己床上。 他对李珍说了几句,见李珍一脸茫然,首领突然想起人牙子说李珍是来自大雍的。 于是他用了几句蹩脚的大雍话:“跟着我,对你好。” 李珍没开口,神色漠然,首领也不在意,被抢来或者被卖来的女人一开始都是这样的,只要把好饭好菜摆在她们面前,她们就会逐渐软下来了。 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埋下头去,在李珍的脖子处轻嗅,女人身子发出的淡淡清香让他沉醉,首领正要吻下去,忽然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了他的脸庞。 他历来爱女人的主动,于是顺从的跟随力道将脸挪到李珍面前,与她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 他眼中带着喜悦与柔情,她眼中却是冰凉沉寂。 女人的眼睛让他联想到丛林里蓄势待发的猛兽,猎人的直觉让他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他想要从女人身上离开,却看到女人表情骤然变得狠戾。 她的手在他眼前动了一下,有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在他眼前闪过,首领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一只眼睛骤然迎来黑暗,而后是剧烈的痛楚! 那女人将他的眼睛戳瞎了! 他立马痛呼出声,捂住一只眼在瘫倒在床上痉挛。 李珍明白不能再让他大喊大叫下去,否则一定会招来人的。 眼神快速在王帐里扫视一圈,她看到角落里放着一把弯刀,李珍上前去直接将弯刀提在手里,弯刀远比她想象得还重,李珍用双手才能勉强握住。 首领还在痛苦地呻/吟,李珍提着弯刀,对准首领的脖子高高举起,在首领惊恐的面容中一刀砍向他的脖颈。 叫喊声戛然而止,鲜血大量涌出,喷洒在李珍的脸颊和脖子上,首领的脖子被她砍断了一半,弯刀卡在颈骨怎么也拔不出来。 这虽是李珍第一次杀人,却不是第一次动手,她手有些用力过度后的颤抖,心中却无比平静。 眼前的危机已经解除,现在该想办法逃出这个部落了。 这身溅血的衣服是不能再穿了,好在王帐里放着首领几件衣服,她麻利地换上,把脸上的血擦拭干净,就这样面色坦然地走出王帐。 王帐周边没什么人,李珍往部落外围走去时终于看到了一些来来往往的男女,他们发现她穿着首领的衣服,俱对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走出外围就是部落的入口,这时却有个女子上前拦住她,对她说着不甚流利的大雍话:“大人让你住什么地方?” 李珍眼神一动:“我请求去部落外走走,大人同意了。” 女子没起疑:“那我带你。” 李珍不敢轻易拒绝,和女子一前一后的朝部落外走去。 离入口越来越近,周边的男女也越来越多,李珍心跳如鼓,思考等会出去了要怎么摆脱这个“热心”的女子。 入口就在眼前,首领的衣服又厚又重,现在虽是上午,但她身子已经被汗浸湿,李珍努力维持着正常的行走姿态,力求不在那些人眼中露出异样。 快了,再走几步就到入口了,她就可以找机会逃出这里了…… “啊!!!” 一声惊恐的尖叫突兀地响起。 李珍不用回头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快速往入口奔去。 然而部落里的人很快将目光锁定到她身上,一阵阵她听不懂的怒吼声响起后,部落里强壮的男子和女子纷纷抄起武器追赶她。 她不敢回头的奔出部落,那部落里的人也对她穷追不舍。被人牙子送来这里,李珍一路上没怎么好好歇息过,也没吃过什么东西,她跑了一段距离便体力不支,脚步慢了下来。 背后的声音逐渐变大,部落的人追赶得很快,李珍能感觉到他们手中尖锐的利器即将刺向她的后背。 她闭着眼,努力往前奔跑,现在的她除了奔跑以外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可惜她的身体并不跟随她的意志走,李珍在心中拼命叫嚣着往前跑,两双疲惫不堪的腿已无力支撑她奔跑、行走甚至站立。 眼前花白,全身发软,李珍摔在了土地上。 麻木的神经使她感受不到痛楚,只有耳朵被迫接收着吵闹的呼唤声。 “隆隆隆——” 更大更响的声音从地下传来,震得李珍胸口发麻。 她想起她曾听过这种声音,那晚秦无伤告诉她,这是一支上百人的军队才会发出的。 军队? 李珍努力支起脑袋往前望去,炙热阳光照射着的地平线上缓缓涌出了一群人潮,他们皆身穿铠甲,骑着矫健的战马。马蹄激起一地扬尘,他们在黄色的尘土中渐渐朝这里靠近。 不知道这支军队是从哪儿来的。 在她身后追逐的人们停下了脚步,她也趴在原地没有动弹。 那支军队速度很快,为首的人不断用马鞭抽打马臀,在阳光下他的身影逐渐清晰。 “阿史那……” 没想到再次相见是这样的情形,不知是否因为即将逃出生天,李珍眼眶有些模糊湿润。 军队离李珍还有几步远时,被阿史那勒令停下,他翻身下马,独自一人奔到了李珍身旁。 他蹲下身将她抱起:“阿珍……” 第177章 称呼还是跟许多年前一样,不过现在声音更低沉嘶哑些,李珍抬头看他,发现他的轮廓与几年前相比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些成熟男子的气势,唯有那双浅棕色瞳孔从始至终只盯着她一个人不放。 “阿珍,我来接你了,我们回去吧。” 他低声细语,好像李珍仅仅是出了一趟远门。 李珍没有答话,因为她已经没什么力气,阿史那将她横抱起来,直向那支军队走去。 在他们身后,那群部落的人又开始嚷嚷起来,他们情绪激动,但语气还算恭敬,显然惧怕眼前北夷王的威势。 李珍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阿史那却听得很清楚。 “王上,您不能带这个女人走啊,她刚刚杀了我们的首领!” “没有首领,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啊?” 他们的情绪越来越高涨,直想杀了李珍给他们的首领讨回一个公道。 阿史那平静地听完,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她杀了你们的首领?杀得好,谁让你们的首领敢觊觎本王的妻子呢?” 这话说出,那群人便骤然寂静下来,彼此还交换了一个不可置信的眼神。 阿史那没再搭理他们,只一味地抱着李珍往回走。 李珍倒有些好奇了:“你刚刚跟他们说了什么?他们怎么突然都安静了?” 阿史那这些年上过战场,也经过残酷的政治斗争,北方所有部落都畏惧他这个“在世狼王”,但在李珍面前,他总感觉自己还是跟当年一样。 耳根子“唰”地泛红,眼神也下意识地避开她。 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没说什么。” 李珍没再追问,任由阿史那抱着自己走到马匹前。 阿史那将她放下,正准备让她上马,却在看见她身上穿的衣服后眉头打了个结。 “这是谁的衣服?”他眉头打结的原因是,这明显是个男子的衣服。 “是那部落首领的。” 他脸色沉下,一把脱了自己的外套递给李珍:“换上我的!” 李珍看着那衣服无语凝噎,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计较这个。 “我里面未着寸缕,你要我在那么多人面前换吗?” “……” 阿史那脸红了一阵,踩上马镫,灵活地翻身上马。 他向李珍伸出一只手:“先上来吧。” 李珍握住他的手,阿史那用力一拉,李珍便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马上。 阿史那调转马头,马匹晃晃悠悠地载着他们往北夷而去,李珍身体很是疲倦,她靠在阿史那的胸口上不知不觉的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阿史那突然将她叫醒。 “到了?” 李珍惺忪着眼睛往两边望望,看到的却是一大片绿荫,这里离北夷皇庭还远着呢。 “阿史那,你把我带来林子里干嘛?” 阿史那带着李珍下马,又一次将自己外套脱下递给李珍。 “把你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去林子里换上我的吧。” 李珍:…… 真是个犟种。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李珍估摸着自己要是不穿上阿史那的衣服,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于是去林子里乖乖换了。 阿史那给她的是一件棕色袍子,套在她身上有些大,她只能挽起袖子,又用革带紧紧拴住腰部。 提着过长的袍角在杂草地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来,阿史那竟还对她笑了:“阿珍,你穿成这样真好看。”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听到那好感度上涨的声音,李珍又无语了一阵,而后跟阿史那上了马,终于朝着北夷皇庭进发。 北夷皇庭大概只有大雍皇宫面积的一半,但是处处金碧辉煌,皇庭内摆放的各式黄金珠宝看得人眼花缭乱。 阿史那把李珍带到了皇庭内一座三层高的楼阁中。 这处楼阁看上和北夷皇庭内其他建筑大相径庭,黑瓦白墙,倒有点像是会出现在大雍的楼阁。里面的摆设也和大雍没什么区别,一楼是会客之处,二楼隔了一书房和一用膳的地方,三楼就是李珍就寝的地方,阿史那还给她准备了一精巧繁复的拔步床。 李珍眉眼微动。 从进入楼阁开始阿史那就一直观察着李珍的表情,见状他立即开口:“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我马上叫人来改。” 李珍摇头,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几圈:“这里也太像大雍了,可我观皇庭里其他建筑不是这样的。” 阿史那道:“这是我特意命人打造的地方,叫‘宝珍楼’,北夷的建筑来来回回就那么些,我都看腻了,所以就让人仿造大雍的风格建一所。” 虽然那人嘴上不承认,但是都叫宝珍楼了,这个建筑到底是为谁建成的已不言而喻。李珍看得很清楚,不仅风格仿造大雍,这屋子里所有的摆设都来自于大雍,许多花样只有大雍的匠人才能做出来。 建成楼阁并非一朝一夕的事,不知阿史那为此准备了多久。 阿史那偷偷觑她一眼:“你要是喜欢的话,就先住在这里?” “好。”李珍点头。 阿史那暗地喜了一会,让人带李珍去梳洗沐浴,等李珍出来时,二楼桌案上已摆满了一桌子的菜。 李珍身上穿的是来自大雍的裙衫,桌上摆的也是来自大雍的菜肴。李珍坐在桌前,吃了一口阿史那夹入她碗里的菜,嗯,也是来自大雍的厨子做的。 阿史那依旧很紧张李珍的反应,问了她好几遍合不合胃口,李珍被问得烦了,夹起一块肉塞入他嘴里。 这才终于消停了。 阿史那将那块肉在口中翻来覆去地嚼,这是用李珍的筷子夹的。 这个认知让他半天舍不得把肉咽下。 痛痛快快地吃一顿,阿史那让人把饭食撤下,宝珍楼里便只剩了阿史那和李珍两人。 阿史那定定看了她一会,李珍被看得莫名其妙,正想问他这样盯着自己做什么,她忽然撞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阿史那紧紧将她拥住,他低下头去,埋在她的颈窝里,闭着双眼汲取她的气息。 “阿珍,我们终于见面了……” 几千个日夜,他思念她到骨子里;此时此刻,他恨不得将她揉进骨子里。 知道她被卖后,杀意和恐惧也在瞬间浸润到骨子里。 那个把她卖了的人,他绝不会轻易放过。 “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李珍无言,只是环着他的腰,轻柔地安抚着他的情绪。 过了良久,他才放开她,注视着她的瞳孔。 “阿珍,现在一切都布置齐全了,你准备什么时候……” 说着说着,他脸色又不可避免地浮上红云。 阿史那说得含糊,但李珍明白他的意思,她来北夷本就是来嫁给他的。 李珍握住他一双手,目光定定地看着他。 “阿史那,我之所以会到北夷来,是因为我有事要求你。” 阿史那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大雍朝廷被李瑾和谢观玉把持着,我要你出兵帮我。” “也就是说,你想回大雍?” 李珍毫不犹豫地点头。 重逢的喜悦在这一刹那凝结,他脸上所有的笑容收敛:“你来不是想要嫁给我的?你只想让我帮你回大雍?” 他像是不相信般再次重复了刚刚的话,李珍给他的答复也更加坚定:“对,我要回大雍。” 他的希翼被她一瞬间敲得粉碎。 “阿珍,为什么,为什么不肯嫁给我?我们都认识那么久了,你就留在北夷好不好?我现在是北夷王了,我在北方说一不二,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他像个孩童一*般苦苦哀求她留下。 李珍别开了眼:“阿史那,我不可能留在北夷,我要回大雍,我要把李瑾踹下皇位,现在只有你能帮我这个忙。” 阿史那沉默许久,下午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他的脸却埋在阴影中。 李珍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 “阿史那……” 她呼唤他一声,却见他眼神骤然一沉:“阿珍,你不愿意嫁给我,是不是……是不是因为你还想嫁给谢修竹?” 这个曾经让他恐惧怨恨的名字,如今提起还是像梦魇一般让他夜夜不得安眠。 李珍闭了闭眼,又叹了口气:“不是因为他。” “那你到底是为了谁,为了聂隐?又或是为了别人?” “与旁人无关。” “那之后呢?”阿史那以一种质问的语气开口,“我出兵帮你把李瑾踹下皇位,你还会来北夷和我成亲吗?” 等李瑾被踹下皇位,那么就是李珍登基之时了,她自然不可能再来北夷。 至于让阿史那跟她回大雍……李珍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阿史那留在北夷,把北夷军掌握在手上才能对她发挥最大的价值。 第178章 她没有回答阿史那的问题。 阿史那嘴角裂出冰冷的笑意:“说了那么多,找了那么多借口,你其实就是不愿意嫁给我!” “从前我只是一个质子,你不愿嫁我也就罢了,我现在已经是名震一方的北夷王,你为什么还是不愿意嫁给我?” 他想来想去,觉得李珍不愿嫁给他的原因只有一个:“你就那么喜欢那个谢修竹吗?” “在你眼中,我无论如何都及不上他吗?” “我都说了,不关他的事!”李珍语气骤然冷下,“阿史那,你别忘了,你求来的这桩婚约本就不光彩,是你用一座城池逼我的!” “对,是我逼的。” 阿史那自嘲一笑,他凑近她的脸庞,盯着李珍的瞳孔骤然变得狠戾。 “阿珍,你既然知道是我逼的,那你应该知道,你没有拒绝的权利吧?” “你说什么?” 李珍不可置信地抬眼看他,全身已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阿史那眼中的狠意不减:“我说阿珍你不能拒绝我,如果你拒绝我,北疆那座城池大雍就永远别想拿回去了。” 他顿了一顿,语气更加冰冷:“城池里的大雍人也一个都别想活!” 多年不见,李珍发觉阿史那的确是变了很多,他从表面看上去跟当年的少年区别不大,但他骨子里却是完全不同了。 他经历过残酷的战争,他用铁血手段镇压了不安分的贵族,他早已不是那个莽撞纯粹的少年,他是一个骨子里有着残忍暴力成分的统治者。 面对李珍,他除了苦苦祈求之外,还学会了威逼利诱。 李珍只觉得心里悲凉又愤恨,她看着阿史那,眼眶因激烈的情绪泛起了红。 “你们都一样。” 霍行止、谢观玉、阿史那……他们都一样,在手握大权之后,他们就想方设法地抢夺她,占有她。 听着李珍的话语,阿史那眼神顿了顿,但他维持住了冰冷的神色。 “北夷皇庭内什么都有,阿珍,你想好了日子就告诉我吧。” 李珍转过头去,没有开口。 阿史那逼着自己硬下心肠:“你需要休息,我就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他便走出了宝珍楼中。 偌大的三层楼阁只余李珍一人,无处不在的宁静将她包围,她环望四周,突然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她走出了楼阁外:“有人吗?” 李珍说的是大雍话,北夷会大雍话的极少,原本以为不会有人应答,却有个北夷女子冲到了她面前跪下。 “公主有何吩咐?” 话语流畅清晰,一点听不出北夷口音。 “你怎么会大雍话?” 那女子怯生生回答:“是王上命奴学的,王上说这样就能侍奉好公主了。” 能把大雍话说到如此流畅,没个几年的功夫是不行的。 阿史那还真是早早的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啊。 “你叫什么名字?” “奴没有名字,还请公主赐名。” 女子瞳孔和阿史那一样的呈现浅棕的颜色,只不过比阿史那略深些,李珍略想了想:“你叫琥珀如何?” 琥珀喜不自胜,对李珍“哐哐”磕了几个响头:“多谢公主赐名!” “你先起来吧,”李珍亲手扶她一把,“在我面前不用行此大礼。” 琥珀先看了一眼李珍的脸色,才站直了身子。 “秦无伤在哪儿?” 琥珀不认识这个人,眨了眨眼:“秦无伤?” “就是那个跟我一起被关起来的大雍男子。” 琥珀终于回想起来,那贵族得知李珍的身份后,忙不迭的把牢里的秦无伤一起送入了皇庭。 北夷王还没示下,他们就把人安置到了一个空置的屋子里。 “他如今就在北夷皇庭中。” “带我去见见他吧。” 琥珀显得有些犹豫:“这……不知王上是否允许……” 看来北夷是真的很怕阿史那,李珍只是冷笑:“你尽管带我去,他不敢拿我如何的。” 琥珀还是踟蹰不定,被李珍凌厉的目光一瞪,她立时乖乖听话:“公主请随我来吧。” 绕过几座宏伟的建筑,来到一簇簇低矮的房屋前,琥珀一指其中一间:“公主,就是这里了。” 李珍看见门被锁得结结实实,门口还有几个穿甲胄的士兵守着,看来秦无伤在北夷皇庭的待遇并不怎么好。 李珍走上前去:“开门。” 士兵们互相对望了一眼,跟琥珀一样想着要不要先去跟北夷王汇报一声,李珍仍是训斥了他们一顿,士兵们才老老实实的把门打开。 让琥珀等在门外,李珍独自一人进了屋子,屋中立即有一道人影窜了出来。 秦无伤早就听到她的声音了。 “公主,你还好吧?北夷王有没有苛待你?” 他仔仔细细地看她,确认她毫发无损,气色还比往日好后才终于放下心。 “我没事,”李珍也问他,“你怎么样了?” “我也没事,”秦无伤忽然压低了声音,“只是现在这样的状况,我们不能久留,得想个法子逃出去。” 李珍知道他还在想私奔的事。 李珍却还是不能跟他走。 以前是想来北夷求阿史那出兵帮自己,现在是有一整个城池百姓的性命拴在她身上。 李珍只道:“我会求阿史那把你放了,这点要求他不会不答应。” 秦无伤愣在原地:“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会真要嫁给北夷王吧?” 李珍不语,她的眼神却已告诉他答案。 “不!这不行!”秦无伤变得激动,“公主不能就这样嫁给他!” 李珍只是冷眼看他:“要不要嫁给他,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 “北夷王逼迫公主?” 李珍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转过身去:“我明天就让他把你送走,你今晚好好休息吧。” 秦无伤没再开口,只是在屋中凝望了李珍的背影许久。 * 阿史那或许在忙政务,或许想给李珍留一点冷静的时间,第二日他并没有来宝珍楼看李珍,李珍却让琥珀带着自己去找他。 见到李珍出现在自己寝殿里,阿史那眼中闪过惊诧,也有一丝喜悦,但他还是冷硬着声音:“找我有何事?” “把秦无伤放了。”李珍开门见山。 阿史那眉眼又现出不悦来:“你跟秦无伤关系很亲厚?” “他是大雍人,还是秦苍的养子,”李珍道,“你一直把他留在北夷,不怕秦苍有借口率领北疆军北上?” 阿史那知道李珍说得在理,但他就是不喜欢她为别的男子开口求情,他不太想答应,木着一张脸没开口。 还好这样的情况李珍早有预料,她深吸一口气,加大了自己的筹码:“如果你同意,那我们两日后就可成婚。” “此话当真?你说了可不许反悔!” 未曾想到的惊喜砸中他,一瞬间,什么冷硬、漠然他都装不出来了。 阿史那想不也不想地开口求证,生怕李珍后悔。 他甚至顾不上李珍是为了另一个男子才提出的这条件。 “只要你把人放了,我绝不后悔。” “好好好!”他朝往外面喊了一声,立即有随侍低眉顺眼地进来了,“你连夜找去一趟秦苍,告知他明日来接秦无伤!” 话说得太急,他还不小心用了大雍话,看到那随侍一脸茫然,他才反应过来,换成了北夷话。 随侍领命退下之后,李珍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你派人送秦无伤回大雍就是了,为何要让秦苍来接人?” 阿史那神秘一笑:“我自有我的用意。” 他忍不住上前将李珍搂在怀里,像个小孩一样在她耳旁呓语:“阿珍,我好高兴,我等了许多年总算等到这一天了。” 要是以前,李珍会被他这般孩子气的话语逗笑,再伸出手揉一揉他浅棕色的发顶,现在的李珍却面无表情的任由他抱着,不回应也不说话。 被抱得久了,她伸手将人推开:“我很累了,要去休息了。” 阿史那察觉到她的冷漠,也并未在意,只是温声细语地开口:“那你好好休息。” 李珍头也不回地离去。 第二天送走秦无伤时,阿史那特地叫上了李珍。 秦苍带了十几个人马连夜赶路到北夷皇庭外,阿史那和李珍就在城墙门外候着他,秦无伤则被麻绳细细捆了,又被两个士兵摁着等在他们身旁。 李珍跟阿史那抗议过不要这样对待秦无伤,阿史那没答应,秦无伤武功高强,还曾把李珍带走,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出什么差错。 还没到城墙时,秦苍就从马匹上翻身而下,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李珍。 李珍多日不见他了,发现秦苍眼底下一片乌青,眼眶中亦有红血丝,看上去像是许多日未曾休息过。 第179章 他先对李珍拱手:“臣见过公主。” 语气波澜不惊。 李珍叫起之后,他才看向阿史那:“北夷王。” 阿史那示意士兵将秦无伤带到他面前:“秦大将军的养子在此,你可得将他好好看住,要是再擅自闯入北夷境内,日后本王可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吩咐一同来的北疆军把秦无伤带下去,秦苍才道:“多谢北夷王。” 阿史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突然转了一个话题:“明日本王就要和公主成亲,两国联姻可是大事,还请秦将军回程时替本王告知大雍皇帝一声。” 他是笑着说的,可就连李珍都听出了他话中的挑衅。 秦苍拱手的动作好像顿了一下,李珍也不确认是否为自己眼花,因为从头到尾秦苍的神情都是泰然自若的。 “臣知道了。” 他转身就准备上马离去,李珍叫住了他。 “秦苍!” 他转过头来看她,漆黑的瞳孔辨不出情绪。 “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阿史那不悦地眯起眼,拉着李珍欲走,秦苍却只是颔首开口:“臣祝公主和王上百年好合。” 李珍如坠冰窖,遍体生寒,阿史那却一听这话就笑了:“借秦大将军吉言。” 秦苍翻身上马,再没有回头看李珍一眼。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赶了将近一日的路程,秦苍才带着秦无伤赶到大雍与北夷的交界处。 今日是来不及回驿站了,秦苍勒令整队人马停下,准备原地扎营休整后天亮了再赶回驿站。 不知秦苍是否和阿史那怀有一样的心思,直到此时才让人把秦无伤放下,割开束缚住他全身的麻绳。 秦无伤重获自由,走到了秦苍面前:“父亲,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召集北疆军冲入北夷皇庭吧!” 秦苍漠然看他:“冲入北夷皇庭作何?” “去救公主啊!我不信你看不出公主她根本不想嫁给北夷王!” “现在唯一能救公主的就只有我们北疆军了!” 秦苍眉头终于皱起:“你知道没有皇帝的调令,擅自带着北疆军强闯北夷是什么罪名吗?” “不管要担什么样的罪名,我都要救公主!”秦无伤一双眼睛直视着秦苍,释放出锐利的光芒,“父亲,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想不想去?” “这是你跟我说话的态度?” 秦苍眉眼一竖,周身散发出不可逼视的气势。 “你我只是臣子,两国联姻这样的大事还轮不到你我插手。” 秦无伤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着,半晌之后喉咙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 “秦苍,你这个孬种!” “别跟我说什么狗屁理由!你就是怕了!你不敢去救公主!” “你明明跟我一样爱慕公主!” 这里驻扎着十几支人马,但周遭一片寂静,只有秦无伤的怒吼声久久回荡在空气中。 没人敢这样当面唾骂平北大将军,更别说那个人还是大将军的养子。 士兵们当下白着一张脸,看了看秦无伤,又看了看秦苍。 秦苍目光微敛,紧抿着嘴唇不开口,身上盛放出的气息告知他们,他正处于极怒中。 秦无伤还尤嫌不够:“你不去救公主,我去!” 他转身就想走,但刚刚走了几步就感觉后颈处传来一阵剧痛,他两眼一翻直直晕倒在了地上。 秦苍收回手,面无表情地看秦无伤一眼:“把他给我绑了,不许他再闹事。” 话一说出,立即有两个士兵取出麻绳来将秦无伤五花大绑。 秦无伤被带下去之后,秦苍准备回自己营帐,迈出几步路,他忽然停下,朝北方望去。 黄昏已至,太阳缓缓潜入地平线中,将北夷映照的更加苍凉枯黄。 他的视线似乎要越过山脉,越过太阳,直直抵达某座金碧辉煌的皇庭。 * 送走了秦苍和秦无伤,阿史那立即带着李珍回了北夷皇庭中。 看着李珍面色不佳,他就先让人送李珍回宝珍楼休息,自己招来了诸多臣子和随侍,开始继续筹备大婚的事。 虽说一应事物早已准备俱全,但想皇庭内还没布置完善,阿史那调动了皇庭内所有人马,命大家日夜赶工,一定要在明日让他顺利成婚。 李珍这一晚几乎没怎么睡着,天亮时,琥珀就捧着鲜红的嫁衣来找她了。 她笑着说:“这是王上特意按照大雍的样式为公主做的嫁衣,公主看看可还喜欢?若是公主不满意,王上还备了许多件供公主挑选。” 李珍是穿着谢观玉为她做的嫁衣北上的,不过嫁衣现在遗失在驿站里拿不出来了。 她淡淡瞥一眼琥珀手中捧着的衣服,除了红艳艳一片,什么也没看清。 “就这件吧。” 她并不期待这一场婚礼,所以穿什么衣服都无所谓,她甚至更想要穿着身上这一身素服,那起码不叫人觉得累赘。 北夷跟大雍的习俗相似,在黄昏时分才会正式举行婚礼,不过白日里也有一堆事要做,李珍坐在宝珍楼里,看着人进进出出,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引领她做各种北夷的礼仪。 期间则有唯一懂大雍话的琥珀帮她转述着那些官员的话语。 “公主,”琥珀对她的称呼还没有改,礼成之前李珍不允许任何人叫自己“王后”,“这位大人让您跪在殿内,向天发誓您要一辈子忠于王上,为他生儿育女。” 李珍听了就冷笑,瞥向琥珀:“我为什么要跪?” 琥珀一愣:“这是咱们北夷的风俗,但凡女子成婚……” 李珍不理会她:“我身为大雍公主,就算是在大雍,也只有驸马跪我的份,我到北夷来反倒要下跪了?” 琥珀一脸难色的将这话转述给那些围在宝珍楼里的官员们。 官员们面面相觑了一会,有个长得庄重威严的出来说了一通话,语气听着十分强硬。 李珍只问琥珀:“他说了什么?” “这位大人说……说公主您就算是大雍人也必须要照做,不然这场婚礼就进行不下去了,王上也会怪罪的。” 琥珀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李珍只是坐着不动弹。 “那你就让他去告诉阿史那吧,如果硬要逼我跪,这场婚礼不举行了也成。” 琥珀将李珍的话转成了北夷话,不过她还是贴心的把“阿史那”切换成了“王上”。 即便是这样,在场的官员们都脸色气得铁青,刚刚出声那个官员更是拂袖而去,看样子是打算去找阿史那告状了。 李珍不急不缓地等着,觉得饿还让琥珀上了点心和茶水来,她这一行为又把在场的部分官员气得差点倒仰。 ——北夷有规定,婚礼当日女子不能碰一点水和食物。 但他们可没有那个官员的硬气,只能在原地憋着气,看着李珍一口茶水一口糕点的吃。 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阿史那的身影终于出现,他也穿着一身喜服,李珍一打量居然也是大雍的样式。 那个硬气的官员跟在他后面,一脸义愤填膺的跟阿史那说着什么,李珍想大概是在告自己的状,阿史那只是面无表情,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走进宝珍楼中,在场所有人都给他下拜行礼,只有李珍不动如山地坐着。 那硬气的官员眉毛一竖,正要斥责李珍不懂规矩,却见他们的王上直直走到李珍身旁,在她面前半跪下去。 “怎么生气了?” 语气温和的能拧出水来。 在场所有人俱是傻了眼,他们只见过北夷王严酷残暴的一面,何曾见过他如此温和的面容? 李珍语气冷冷,一点听不出对堂堂北夷王的尊重:“你们北夷的风俗我配合不了,我坚决不跪。” “不跪就不跪,都听你的。” 唯一能听懂北夷话的琥珀瞪大了双眼,然而更让她惊讶的事还在后头。 那硬气的官员虽听不懂阿史那和李珍之间的交流,但他能看出北夷王的态度,当下就跪在阿史那面前,向他劝诫了好一番“风俗规矩不可废”云云。 阿史那越听越不耐烦,直接让人将这官员的嘴堵住:“念你是我父王的老臣,我原本想放你一马,可你也别太得寸进尺了。” “在北夷里,本王不允许任何人冒犯本王的妻子,听明白了吗?” 那官员未曾想到阿史那这一举动,哭嚎着嚷嚷起来,阿史那干脆一挥手,让人把官员拖走了。 他看向李珍:“既然你不喜欢这些仪式,那我们就直接去行大礼?” 阿史那根本不在乎这些东西,等了那么多年,他想要的唯有李珍尽快成为他的妻子。 李珍无语凝噎了一会,早知道流程要提前,她刚刚就妥协了。 “我不要,不是说要等到黄昏吗?现在天还亮着呢。” 阿史那这一回没有顺着她的心意:“你都不喜欢繁文缛节了,何必在意这些细节?” 第180章 说完,他半强迫的把李珍拉起,带着她从宝珍楼一步一步走向北夷皇庭最中心的宫殿内。 这里被装饰得比以往更加华丽,各处堆着缀满珠宝的器具,挂着红艳艳的彩绸,铺着鲜妍的各色花蕊。 北夷的所有臣子分立宫殿两侧,面带讶色地看着阿史那带着李珍进入殿内。 臣子们互相对了个眼色。 依照北夷的传统,应是君王坐在殿上,等待王后一步一步地靠近自己,现在王上居然亲自带着大雍公主来了殿内……这不合规矩啊。 但此刻谁也不敢多嘴,他们都知道今天有一个老臣当场被北夷王拖出去了。 乐声起,阿史那牵着李珍到达宫殿中央,两侧臣子跪地下拜,有礼官上前唱喏,阿史那跟着礼官一会下跪一会站立,李珍却是岿然不动。 阿史那低声开口:“阿珍,刚刚你不跪我无所谓,但这回你必须得跪了,只有完成礼仪,我们俩才能受到神女祝福,正式结为夫妻。” 李珍觉得自己始终憋不下这口气:“你知道的,我本不愿……” 阿史那紧攥住她的手,语气中已带了威胁:“阿珍,你不想那一城池的人活下来吗?” 李珍极力忍耐心中的郁色,也没推开阿史那的手,就这样屈膝准备跪下。 一阵疾驰的马蹄声突兀响在嘈杂的乐声中。 今天是北夷王的大日子,除非有十万火急的事,否则是不会有人骑着马擅自闯入宫廷的。 众大臣面面相觑,阿史那眉头微皱,就连乐师也乖觉地停止了奏乐。 马蹄声很快停了,一个身着甲胄的士兵翻身而下,在众目睽睽之中直直奔入殿内。 他看上去很急,还没来得及对阿史那行礼就在殿中高声嚷嚷着什么。 李珍听不懂他的话,但在立在殿中的大臣们无一不露出惊讶之色,阿史那更是眉头紧锁,眼中几乎要酝酿出一场风暴。 婚礼被迫中断,阿史那却也没有要继续举行的意思。 他看向李珍,语气尽量显得温和些:“阿珍,我有些事要去处理,你先回宝珍楼安心等我可好?” “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阿史那说着,轻轻抚了一下李珍头顶的发丝,“我很快就处理好,等我回来。” 李珍没有躲避阿史那的动作,她只是在想,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竟然让阿史那宁愿放着婚礼不举行,也要去处理的? 李珍想不出来是什么,但她觉得绝没有阿史那口头上说得那般轻松。 她点了点头,阿史那唤来随侍送她回去,看着李珍的身影走出殿外,他才跟随刚刚骑马来的士兵疾行出殿外,殿内所有大臣也忙不迭地跟在阿史那身后。 随侍将李珍送到宝珍楼就行礼退下,宝珍楼内只有一个琥珀在楼中守着。 琥珀将李珍扶到楼中坐下,穿着繁杂的礼服在殿中折腾了那么一会,李珍觉得有些累了,便让琥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宝珍楼的茶叶也是阿史那特意从大雍搜罗来的,种类十分齐全,有些甚至连李珍都没见过。 琥珀沏茶的手法也很娴熟,在李珍看来几乎跟玛瑙不分伯仲。 她端起茶壶往茶杯里“哗啦啦”地倒着茶水,给李珍端去。 “公主,秦将军已在皇庭外等着您了。” 李珍接茶的手一顿,她上下打量了琥珀一眼,琥珀在她面前仍旧低眉顺眼,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你究竟是何人?” “奴婢是秦将军派来的。” “你说他在皇庭外等着我是什么意思?” “秦小将军率领北疆军进犯了北夷皇城,烧毁了粮仓,北夷王必然要亲自带兵救援,此时是公主逃离此处的最佳时机。” 李珍双眼一眯,原来是北疆军来犯,怪不得阿史那急着要去处理。 “北疆军怎么会突然袭击北夷,”李珍问琥珀,“是大雍皇帝的授意吗?” 琥珀摇头:“是将军自己的决定。” 李珍想想也是,李瑾都大老远的把她送到北夷来和亲了,又怎么可能派兵攻入北夷? 琥珀看了看宝珍楼外,出声催促她:“此地不宜久留,公主还是快些随奴婢走吧。” 李珍没动,只是一味看着琥珀:“我能相信你吗?” 琥珀退后几步,直挺挺地跪在她面前:“奴婢只是草芥一般的人物,公主若是不信任我,可以随时将我交给北夷王处置。” 李珍闭了闭眼,是跟着琥珀走还是留下等着和阿史那成亲? 她不需要犹豫太久就做出了决定,先将这一身不便于行动的嫁衣换下,又起身从箱笼内翻出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 这是阿史那送她的东西之一,虽大部分做装饰用,但用来防身也足够了。 她对琥珀开口:“我可以跟你走,但如果你居心叵测,我会用这把匕首了结你的性命。” 说罢,她将匕首抽出,抵在了琥珀脖颈上,琥珀不躲不闪:“奴婢若有异心,但凭公主处置。” “你在前面带路。” 琥珀缓缓起身,又转过去背对着李珍,那把匕首还一直架在她脖子上。 这个姿势走路自然不方便,李珍于是将刀刃从她脖子上移开,抵上了她的后腰。 “走吧。” 琥珀不急不缓地引着李珍离开宝珍楼,往北夷皇庭一偏僻角落行去。这个女子一定是早就把北夷皇庭的地形给摸清楚了,一路上李珍几乎没碰见什么人。 带李珍走到一个破破烂烂的宫墙处,琥珀道:“皇庭各个出口都有北夷军守着,要委屈公主从墙上翻出去了。” 墙并不算特别高,李珍目测了一下,自己努努力还是能翻上去的,她看向琥珀:“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琥珀摇头:“奴婢的家人还在北夷。” 李珍没再开口,在琥珀的帮助下,费力地翻上那破碎的城墙。 城墙下,有一人骑着一高头大马正在等着她,他像一座山一样立在那里,目光如漆,像黑夜里缀在上空的一颗星。 他微微抬头,眼睛定定地看着李珍:“公主。” 李珍眼带笑意的回看他:“秦将军不是祝我跟北夷王百年好合吗?现在这又是在干什么?” “那只是托辞而已,”秦苍面色不改,“臣知道公主不想嫁给北夷王,臣也不愿公主嫁给他。” 李珍眉头一挑:“瞒着皇帝带领北疆军私闯北夷,秦将军可知你犯下了杀头的大罪?” “臣知道,”秦苍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将她吸进去,“但为了公主,臣愿意担下这罪名。” “这里终归不安全,请公主赶紧随臣离开吧。” 李珍望了一眼脚下,决心为难一下秦苍:“可墙太高了,我该怎么下去?” 秦苍牵着缰绳让马朝宫墙靠近了些:“公主跳下来吧,臣来接住你。” “将军可要接好了,”李珍道,“要是让我摔着碰着,你同样要被砍头的。” “臣就算被砍头也会稳稳接住公主。” 李珍嘴角含着笑,闭上眼神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她不在乎秦苍是否真的能接住她,只感受着猎猎的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 末了,一双手臂如钢铁一般紧紧揽住她,她整个人便撞入了一个炽热又坚实的怀抱里。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秦苍的好感度应声上涨。 这是李珍第一次与秦苍有如此亲密的接触,他心脏强有力地跳动着,震得李珍耳朵发麻;他身上的气息也如同他的人一般,强势又炙热,以锐不可当的气势闯入她的身体各处。 秦苍身材高大,一只手也可以把李珍牢牢箍住,他放了一只手去握紧缰绳,另一只环抱住李珍的腰,将她固定在自己身前。 被他抱得很紧,李珍都有些喘不过气。 “秦将军,我已经坐稳了,你可以放开我了。” 秦苍眼睛往下看了李珍一眼,但他并未放开李珍,只是抱住她腰的手略松了力道。 “臣要保证公主的安危。” 话说得谦卑,语气却带着不容李珍拒绝的意味。 李珍觉得无奈,但她又抵抗不了秦苍,只能任由自己被他按在胸口上。 秦苍调转马头,一甩缰绳,马匹带着两人疾驰而去。 在马背上颠簸了整整一夜,秦苍与她这匹单骑才终于抵达大雍与北夷的边境,苍凉的北疆逐渐呈现在二人面前。 李珍忽得想起那座被阿史那攻下来的城池,他曾说过如果她不答应这桩婚事,城池内的百姓将会性命不保。 想到此,李珍抬头问秦苍:“北疆内状况如何了?” 秦苍知道她在担忧什么:“公主放心,臣已命副将另带一队人马攻入城池,无伤也带着剩下的人赶过去了,相信很快就能将它从北夷人手中夺回。” 李珍安心下来,靠在秦苍怀中不说话,等着他将自己送到安全的地方。 第181章 身下的马匹驮着两个人跑了整整一夜已是虚脱,今夜是抵达不了驿站了,秦苍就带着李珍到达北疆军的一处军营中。营中大部分兵力被调走,只剩小部分还驻守在原地,见到秦苍的马匹赶来,士兵们立马开了军营大门。 秦苍带着李珍下马,扫了一眼守在各处的士兵,直将李珍横抱起,还用自己一身披风拢住她,把她遮得只剩一个脸露在外面。 李珍试图挣扎了几下,但秦苍把她抱得紧紧的,她根本动弹不得。 她满脸疑惑:“你这是在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秦苍面上无甚表情,只沉声开口:“还请公主暂且忍耐,这里不太方便。” 不太方便?不太方便什么? 李珍疑惑不解,但既然挣脱不开,她便只好让秦苍抱着自己进入了将军所用的主帐中。 秦苍将她放在里间的床榻上,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全身。经过一夜的奔袭,李珍发丝凌乱,衣服污脏,连鞋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一只。 看完了,秦苍一言不发地走出营帐,片刻之后,他端来了一盆清水。 “军营里条件有限,公主先将就着清理一下吧。” 一盆水只*够拿来洗洗脸和脚,李珍先用手捧起水在脸上胡乱地蹭了几下,又脱了鞋将脚放到盆里。 虽然现在时节已是初夏,北方的气温逐渐上升,但将脚浸入凉水中还是冷得李珍打了一个寒颤。 她随便在水里荡了一下,就想将脚从盆伸出去,一双宽大的手掌却将李珍的脚按回了水中。 李珍抬眼一看,秦苍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了她面前,他的掌心就放在她的脚背上,和她一起浸泡着凉水。 秦苍常年在边关作战,皮肤比常人颜色略深,他深色的手和李珍白皙的脚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公主好好洗洗,营里不比皇宫,不干净。” 说完,他轻轻在李珍脚背上揉搓一番,又将手往下伸去,托住了她整只脚掌。 水的温度冰凉,但秦苍手掌的温度却很高,两相结合之下,竟让李珍觉得颇为舒适。 身体泛起酥麻的触感,脚掌情不自禁地在秦苍手上拨弄几下。 那手掌一顿,忽然加大力度握住了李珍的脚。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秦苍抬眼看向李珍:“公主别乱动。” 随后李珍脑子里响起了好感度增加10点的播报。 李珍注意到秦苍喉咙上下滚动了几下,握住她脚的力度在愈发加大。 直觉告诉她,如果她再乱动的话,也许会发生一些不太好的事。 她于是僵着身体乖乖等秦苍给自己清洗。 秦苍终于放轻力道,专心致志地清洗李珍的双脚,待上面的脏污全部清理干净后,又帮李珍擦干,将她的双脚放在床榻上。 他去了主账另一侧,从包袱里翻出了崭新的衣物和鞋子。 “这里没有女子的衣裙,公主就先穿我的吧,这些都是新的。” 说完,秦苍就走出主账外,留李珍一个人在帐中换好衣物。 秦苍的衣服比阿史那的还宽大些,李珍在身上像裹被子一样裹了几层,才用革带绑住。 但胸口附近无可避免的还是松松垮垮的,她走出营帐,秦苍一看到她就将眉头皱起。 他干脆取下自己的披风,把李珍上半身遮得那叫一个严严实实。 这样穿着有些热,李珍把披风往下拉了拉,露出一段脖颈透气,秦苍却又把披风给拉了上去。 李珍无奈看他:“秦将军,现在已是初夏时分了。” “公主暂且忍一忍,”秦苍道,“北疆风沙大。” 李珍看了一眼北疆一望无际的平原,分明是绿意盎然的一片,还有不少小动物在平原上撒丫子狂奔。 ……反正一点看不出到底是哪里风沙大了。 但想到这人超强的控制欲,李珍还是没再尝试将衣服拉下去。 天色逐渐变暗时,秦无伤率领着几千北疆军赶到了军营中。 下了马,他来不及休息,穿着一身带血的甲胄在军营中逡巡着,很快,他就在主帐旁发现了那个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 他快速地朝李珍奔去,大老远的就呼唤她:“公主!” 与秦无伤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李珍脑子里的系统播报声。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李珍也朝他一笑,他激动地伸出手想把李珍揽在怀里,却有一只沉重的黑色剑柄阻挡住了他。 秦无伤这时才发现秦苍居然也在李珍身边。 秦苍眉头紧锁着:“脏兮兮的像什么样?还不快去换一身干净的衣服来?” 秦无伤撇了撇嘴,觉得他养父就是单纯不想让他跟公主亲近罢了,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血,还是乖乖去营帐中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再出来。 “公主这一路可还顺利?” 李珍点头:“有劳秦将军帮助,很顺利。” 秦无伤顿时不满起来:“公主怎么只感谢我父亲,这一次我也出了很多力的。” 他将自己的手背展示在李珍面前:“一不留神还挂了彩呢。” 秦苍眼睛一扫,那里的确有道深深的血痕,秦无伤也没包扎,所以很看着吓人,但秦苍心里清楚这一点小伤在战场上根本不算什么。 就是那种再不让李珍看看,就马上要愈合了的。 李珍眼中露出一丝疼惜:“真是辛苦你了,伤口可还疼吗?我帮你包扎一下?” 秦无伤笑得弯起了眼,头点的直像捣蒜,李珍正要让人送来草药和纱布,秦苍却又一次煞风景地开口。 “营中有军医,这点小事就用不着劳烦公主了。” 说完他就吩咐军医将一脸愤愤不平的秦无伤带下去。 等秦无伤包扎好了,秦苍才开口问他:“北疆那座小城的情况如何了?” 秦无伤正色起来:“驻扎在城内的北夷人已经逃窜入北夷境内,我没有去追他们,只命手下副将先带北疆军入城驻扎。” 以往秦苍会在这个时候夸一句“你做得很好”,但现在他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 秦无伤转头望向身后,平原上的绿荫更加旺盛,丛林郁郁葱葱,越过丛林还能隐隐约约看见伫立的小小村庄。 那是属于大雍的方向。 “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是好?” 擅自对北疆小城和北夷出兵,秦苍秦无伤连同北疆军个个都是死罪。 要是继续往南走,等待他们的只有朝廷的捉拿,但要是往北……北夷和北疆军常年交战,双方都恨对方恨到入骨。 眼下他们看上去已经无路可走了。 秦苍和秦无伤都沉默下来,眼中带着沉重之色,仿佛在看着那注定不会有好下场的未来。 苍茫的风声中,李珍清冽的声音响起。 “北疆军有多少人?” “上上下下加起来……大约有五万人马。” 勉强够了。 她铮铮的目光看向两人:“既然哪里都去不了,那两位将军可愿与我用这五万人马撕出一片天来?” 两人眼神均是一阵震颤。 秦无伤先开口:“公主这想要……造反?” 秦苍只是沉默地看着李珍,似乎早有所察。 “难道两位觉得李瑾可堪成为一个雄主,让两位尽心尽力的为他效忠吗?” 李珍早就问过秦苍这个问题,他没有回答,秦无伤眼色一沉:“一个雄主……一个雄主怎么可能让女子去异族和亲呢?” 更别说那还是他心爱的女子! 其实李珍不必问,秦无伤也早有答案了,从他自作主张带她私奔起,他就有了这样的决心。 “既然两位都不想侍奉李瑾,我们何不把他从皇位上踹下来,让真正的明君坐上去?” 秦苍终于开口:“不知公主口中的明君可有人选?” 李珍淡然一笑:“若是李瑾下台,那父皇的子女不就只剩了我和五妹吗?” “五妹年幼……应当还担不起大事。” 此话一出,秦苍和秦无伤两人面孔又是一副惊讶之色。 他们知道李珍想要将帝王的权柄握在手里,但他们左不过以为她会和前朝一些公主一样,扶持一个傀儡皇帝上去,没想到……她要来亲自当这个皇帝。 女子称帝,简直是千古未闻! 这真的能成吗? 两人心中浮现许多疑问。 李珍仿佛看穿了他们心中的想法:“两位觉得,我与李瑾比较起来谁优谁劣?” 严格来说秦苍和秦无伤与李珍相识不久,但从她独自一人将霍行止的罪证送到上京里就可以看出,她的决断与智谋不仅胜过寻常女子远矣,就连许多男子也及不上她! 李瑾与她作比较?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自古君王应是能者之,我以为我完全有资格统领大雍江山,难道两位因我是女子,就不愿辅佐我吗?” 第182章 “这……这怎么会呢?” 被说服了的秦无伤眼中闪闪发光,辅佐一个女子登上帝位,那将会是一个多么惊人的举动?而且这女子还是他心爱的那一个…… 一想到自己以后能替李珍守卫好大雍江山,他整个人就兴奋的连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我一定一定要把公主送上大雍皇帝的位置!”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20点,生命增加72天】 【秦无伤当前好感度已满】 听完秦无伤的回答,李珍又去看秦苍,作为平北大将军,他的意见也是至关重要的。 秦苍依旧是看了她良久才拱手开口:“臣自然也愿意,只是……臣有个问题想问公主。” “什么问题?” 他抬起眼皮,目光直视着她:“公主答应来北夷和亲,就是抱着利用北疆军造反的目的吗?” 李珍静默下来,一时间三人只能听到北风猎猎地吹着。 过了良久她才带着笑意看他:“无论我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将军现在已无路可走了不是吗?” 秦苍平稳的与李珍对视良久,眼眸如黑夜般深沉,让人辨不出他的情绪与想法。 他忽得低下头去,对李珍拱手一拜:“臣自当带领北疆军助公主登上皇位。” 帝王之尊,除了得有过人的决断与智谋外,还得有把臣子玩弄于掌心的城府。 这一点,李珍显然也有。 她简直是个天生的帝王,让人渴望着俯首称臣,跪拜在她脚下。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20点,生命增加72天】 【秦无伤当前好感度已满】 * 说服秦苍秦无伤父子后,事情就顺利多了。 秦苍召集了所有北疆军宣布要造反起事,北疆军跟随秦苍多年,本就认秦苍而不认朝廷,秦苍只需轻轻一张嘴,支持造反的声音就此起彼伏了。 反正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没对他们多好,不如将军时常对他们嘘寒问暖,关爱他们的妻儿。 这场面是李珍意料之中的,她并未露出多少喜悦之色,只是庆幸自己在起事之前让秦苍的好感度达到了顶峰。 他在北疆军的威望如此之高,要是中途反悔……那李珍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可惜靠着好感度并不是长久之策,等日后登基了还是得想个办法将军权握在手中。 “公主。” 李珍沉思之际,秦无伤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回过神来:“何事?” “我与父亲觉得可以先将北疆小城作为据点,从那里开始,先将整个北疆攻下,再往南进发。” 以秦苍在北疆的威望,夺取北疆跟探囊取物也没什么区别了。 她点点头:“这样也好。” 秦苍抬眼看天,天色整个已经暗了下来,只有稀疏的星子点缀在上空。 “那我们即刻出发吧,大概天亮就能到达那座小城了。” 李珍没答话,她忽而转过身子,望向被黑夜笼罩的北方。 从这里出发,穿过一片林子,再渡过一条河就是北夷所在。 “不急,”李珍道,“今晚还有客人要来。” 客人?秦苍和秦无伤互看一眼,都搞不懂李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很快的,他们就理解了李珍话中的意思。 苍茫夜色中扬起滚滚烟尘,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有一支军队在夜色中强势地逼近了他们。 这支军队人数不下千余,且全副武装,所有人手中都持着锐利的刀枪剑戟。 会在这个地方出现的军队,除了北疆军外唯有北夷军。 北夷王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此时驻扎在军营中的北疆军也穿好装备,纷纷警惕起来,秦苍手一扬,就要命令北疆军出营抵抗。 李珍却道:“不用与他们交战,秦将军只需让我去和北夷王聊聊就好。” 秦苍眉头紧蹙,十分不认同李珍的做法:“此举太过于危险!还是让臣率领北疆军前去抵抗吧。” 李珍沉静地望着他:“秦将军信我吗?若信我,就让我前去一试。” “我若是登上帝位,将来也会遇到诸多阻碍,难道将军要一辈子将我护在身后吗?” 那必然是不可能的,要是一味靠着别人保护,李珍这个帝位定然坐不稳。 秦苍将手放下:“公主的要求臣可以答应,但为求安稳臣还是要带着人跟随您一起去。” 李珍没有拒绝,但是看秦苍大手一挥,就想让营中一半的人跟着一起去,李珍再次恳求他减少人数,最终秦苍纠结了半天,精挑细选了几百精锐和李珍一起去见北夷王。 当然由他亲自带队。 秦无伤嚷嚷着也要去,可惜被秦苍以“看守营地”为由辇了回去。 李珍和秦苍一人骑着一匹马,带着几百人穿过那片林子,快到河流跟前时,发现阿史那带着军队就停在河对岸。 那几千人的军队依旧气势逼人,现在却驻足原地不动,不知道阿史那打的什么注意。 李珍不管他有什么想法,和秦苍带着几百北疆军渡过河岸,和阿史那仅有几十步的距离。 阿史那全程一言不发,唯有那双浅棕色的瞳孔牢牢锁定着李珍。 刚到河对岸,李珍便让秦苍在原地停留,打算自己下马去会见阿史那。 秦苍看上去十分担忧:“公主小心,若有什么不对劲的话,我会立马带着北夷军冲上去。” 李珍点头:“秦将军放心吧。” 她一步一步走向阿史那,目光坦然,面色沉静,即便那些北夷军随时可能把她抓回去,她也没有丝毫畏惧。 阿史那早已下马了,他也往前走几步靠近她。 他嘴角扯出笑容,对着李珍伸出一只手:“阿珍,跟我回去。” 那笑容看着很和蔼,但却没有到达他的眼底。 李珍看也不看那只手:“我不愿。” 阿史那的耐心终于告罄,他咬着牙狠声道:“跟你一起来的这几百人,包括你后面的北疆军大营,我可以在一夜之间尽数歼灭!” “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李珍淡然道,“但是之后呢?” “我会恨你入骨,不愿同你大婚,不愿与你生儿育女……” “遇到这样的状况,你打算怎么办呢?又继续用老办法威胁我逼迫我吗?然后再让我对你加深恨意,到了最后连看都不愿意看你一眼?” “阿史那,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阿史那嘴唇紧抿,好半晌才出声:“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不,你在乎,”李珍沉静的目光看着他,“得到了我的人,你很快就会想要得到我的心,让我全心全意地爱你,留在你身边。” “但如果你要是今日把我身后的北疆军全数歼灭,那你就一辈子都别妄想我会心甘情愿地留在北疆了。” “我会想尽一切办法逃跑,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阿史那,你想好了吗?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我们俩自小在大雍皇宫里长大,你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你真的要破坏掉我对你残存的感情吗?” 阿史那眼神起了一丝波澜:“阿珍,我……” “你用北疆小城逼我嫁你那一回,已经破坏了一次,”李珍打断他的话,“但念在以往的情分上,我可以谅解你这一回。” “但再没有下回了,如果你今天固执己见,要强行把我带去北夷,我会一辈子恨你入骨。” 李珍说话时刻意咬重了“恨你入骨”四字。 她不开口地等着阿史那做出决定。 阿史那浅棕色的瞳孔渐渐氤氲出水汽,就连眼眶下也红了一圈。 “如果……如果我现在放你走,你能不恨我吗?我们还能回到以前吗?” 听到他带着哭腔说出这番话,李珍心里就大为松了一口气。 阿史那果然比霍行止这样的人好应付。 李珍对他安抚地笑了笑:“可以的,阿史那,你在我心中的位置一直无人可以替代,如果你能及时悬崖勒马,那你以前一切的过错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阿史那眼中冒出点点亮光:“那我还有机会娶你吗?” 这个问题让李珍沉默许久,久到阿史那眼中那一点亮光消散在黑夜里。 “我现在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是不是你一回到大雍就要和谢修竹成婚了?” 李珍却摇摇头:“我不会和任何人成婚,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在完成那件事之间……我不会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 这话无疑是给了阿史那新的希望。 他立马追问:“什么事?” “我以前同你说过的,我要把李瑾踹下皇位。” 阿史那看向在她身后紧紧守候的秦苍,瞬间了然。 “你策动了北疆军跟你一起造反?” 第183章 “是,”李珍道,“我从北夷逃出来已是犯了抗旨杀头的大罪,不如带领军队直接攻入上京……反正我也不想再受他掣肘了。” “但我怕仅靠北疆军的力量不足以攻入上京……阿史那,你可愿出动北夷军帮我?” “你要是能出兵帮忙,相信我能更快打入上京城。” 更快打入上京城就能更快考虑婚姻大事。 李珍说的含糊,但阿史那听出了她话中未尽的含义。 他心知肚明这是李珍的诱惑,但他却无法抗拒。 阿史那几乎是立刻点头答应:“好,我答应你,从现在起整个北夷军……包括我本人都任由你差遣!” “不后悔吗?” “不后悔,”阿史那无比认真地看着她,“阿珍,我只希望你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把我考虑进未来的夫婿人选当中。” “你不必这样说,阿史那,”李珍带着笑看他,“其实你一直都在。” 从遇到阿史那的第一天开始,李珍本就将他纳入攻略人选当中了。 阿史那没有开口,只有眼神里迸发出掩盖不住的喜色,与此同时,一声好感度播报终于响起。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阿史那当前好感度已满】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北疆军在大雍本就算是精锐中的精锐,现在有北夷军的加入,李珍这一支队伍更是势如破竹。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北疆和北夷的联合军就攻破北疆,准备继续往南边进发。 而在此时,朝廷也终于回过神来,先命人写了一篇声讨李珍的械文,而后集合各州军队一同抵抗联合军。 这的确给李珍带来了一些麻烦,但秦苍和秦无伤在北疆征战多年,很快就用妙计连破几个州的大军。 联合军的声名愈发显赫,有时走到那些偏远的城镇时,李珍还能遇到主动开门投降的。 对于这些主动投降的人,李珍来者不拒,还许以重金作为褒奖。 朝廷知道了此事后,又发械文骂主动投降的官员毫无忠君爱国之心,骂李珍居心叵测。 李珍的名声看起来比以往差了一些,但她发现,来投奔她的大雍官员却比以往更多了。 在真正的利益面前,忠君爱国算得了什么? 来投奔她的有郁郁不得志的能人异士,也有意图投机的小人。 秦苍曾提醒过她,不要什么人都接收。 李珍只是笑而不语。 见李珍心中有成算,秦苍便不再劝阻。 待到某日东窗事发,一个来投奔李珍的人无视她进城不得劫掠,不得强抢民女的军令,将一个农户家的女儿强娶了做小妾。 还口口声声说:“我的主子可是大雍的元昭长公主,跟着我以后少不了你的好!” 李珍听闻此事,命那人带了小妾去见她。 那人心中也发虚,带着侥幸的心态,口口声声辩驳说自己是花了重金娶回来的,不算强抢民女。 李珍听了一言不发,只抽出身边卫士的剑,一剑将那人的头颅砍下。 农户女吓得一动不敢动,害怕下一个遭殃的人是自己。 李珍却将剑往她身边一递。 她脸色还沾着血,一笑就宛如罗刹。 “你要不要试试杀人的滋味?很过瘾的。” 农户女一开始并不敢动,待她发现李珍对她毫无恶意后,脸上一狠,拿着剑对着已经身首异处的尸体狠命戳了几下。 虽然那只是死尸,但从农户女的表情看出,她觉得无比畅快。 “记住了,以后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这样对他。” 农户女还是有点怯生生的:“可是……可是杀人是要偿命的。” 李珍只一笑:“有我给你撑腰,你不必怕。” 农户女欢天喜地地回了家,这事也一传百百传十的在大雍百姓中宣扬开来。 等到永平二十五年开春,李珍又一次率兵南下时,形势再一次发生微妙的变化。 李珍和秦苍正在商量着作战计划,就有百姓偷偷跑出城来告诉他们城里的士兵在挖地道,又或者是还没靠近城墙,就有百姓把城里刺史杀了,大开城门迎接他们。 一开始秦苍还犹豫着不敢进城,生怕有诈。 后来听他们说自己是来恭迎元昭长公主进城的,秦苍才放下心来。 就这样一路顺利的攻下城池,李珍几乎要夺走李瑾半壁江山时,危机悄然到来。 秦苍遇到了一个十分得力的武将。 此人名叫石伸,只是一个寒门出身,但却是有真才实学的,在云家得势的那几年也受到了皇帝青睐,统领一方士兵。 他是个十分难啃的骨头,坚守城门不出,一面等着朝廷的援军,一面静候李珍的联合军耗光粮草。 石伸十分受百姓爱戴,城中的百姓也跟他一条心,宁愿自己饿着,也要把多余的口粮省下来给士兵。 秦苍带着军队在城外逡巡了几天,竟是找不到一点突破口。 回到营中跟李珍商量对策,李珍却也是焦头烂额。 这个城池十分关键,要是攻破它,那他们几乎就可以直达上京了。 所以联合军不可能放弃这座城池,同样的,石伸也不可能放弃对它的坚守。 两方人马僵持在城墙之外,眼看就要双双弹尽粮绝。 一封急报被送到了李珍案头上,还是秦苍亲自送来的。 “南疆有急报。” 南疆…… 听到这个名字,过往的经历让李珍的心忍不住泛起一阵阵涟漪。 李珍接过情报一看,眉眼立即露出惊讶之色。 “南蛮军进攻南疆了?” “是,”秦苍道,“大雍本来在专心致志对付我们,南蛮这一下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南疆业已被南蛮军拿下。” 李珍觉得很是疑惑:“南蛮一向安分守己,就算霍行止被逐出了南疆,他们也不曾有什么异动……” “现在突然袭击,还真不像他们的作风。” 秦苍抬起眼皮看她一眼:“听说前一阵子南蛮新封了个摄政王,这说不定是他的手笔。” “可知这个摄政王是何许人也?” “不知,”秦苍道,“此人十分神秘,未在外人面前露过脸。” 李珍点了点头,不再开口。 不管此人是谁,他这一次突然的袭击必然会给大雍战局带来巨大的变革。 联合军只需静待即可。 形势果然如李珍所料那般很快发生变化。 南蛮军夺去了南疆还不够,一路北上又沿途袭击了好几个城池。 看着比李珍的联合军攻势还猛些。 大雍腹背受敌,病急乱投医之下,竟然调走了石伸部分兵力前去抵挡。 城中的百姓虽然信任石伸,却被朝廷的做法寒了心,跪在地上恳求石伸开城门投降。 石伸还是不愿屈服,凭借高超的守城技巧硬是坚持了许多天。 最后还是李珍想了个办法,亲自骑马去城下见石伸。 石伸听说她来了,也只是高高地站在墙上,连礼都没行一个。 “公主,我知道您来的意图,但是您死了这条心吧,我入伍当日就发誓要终生效忠大雍,我是坚决不会降的!” 李珍骑在马上仰头看他:“石将军错了,我不是来劝你投降的,我们来打一个赌如何?” 石伸知李珍此人神鬼莫测,当场就拒绝了:“我不会与您打赌的。” “你还没听过赌注呢,怎么就急着拒绝了?”李珍道,“我要跟你赌的是这座城池!” “你我双方各派一人进行一场堂堂正正的武斗,若是将军赢了,我们就退军,绝不进犯半步;若是将军输了,你就乖乖的开城门投降,如何?” 这样的诱惑没有哪个将领会拒绝,果然石伸犹豫片刻后问李珍:“公主此话可当真?” “我可以发誓,我说的没有一丁点假话。” “好,”石伸道,“我虽然不认同您造反的做法,但我知道您是一个好人,绝不会骗我。” “这场赌,我跟你打!” 决斗的时间约在三日后,在此期间李珍果然没有再派联合军进犯秋毫。 三日后的清晨,石伸早已等在城外,李珍和秦苍也两个人单枪匹马地来到了城下。 见他们并没有带着联合军,石伸笑道:“公主果然是信守诺言之人!” 李珍道:“希望将军到时候也信守诺言,不要忘了兑现我们的赌注。” “公主就笃定我一定会输?” 说罢,石伸冷笑一声,朝着秦苍冲将而去。 他这一下来势汹汹,秦苍也反应及时,侧身躲过,很快和石伸缠斗了起来。 双方一时间打得你来我往,看上去不分上下,但李珍毫不担心这一场战斗的结果。 就算遇上再强的敌人,秦苍也不会允许自己输的。 酣战了好几个时辰后,秦苍手中黑色大剑一个上挑,手持红缨枪的石伸直接被秦苍挑翻在地。 第184章 石伸正想从地上爬起时,锋利的剑刃抵在了他脖子上。 秦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石将军,你输了。” 石伸仰躺在地面上愣神许久,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已经输了的事实,过了片刻,他忽得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甚至连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罢罢罢,输在你平北大将军的手里,石某人也算是心服口服了!” “侥幸而已,”秦苍收回剑柄,“若是再来一次,我未必能胜过石将军。” 李珍上前道:“石将军既然已经输了,可否兑现我们的赌约?” 石伸忽然叹了一口气,往自己身后高高的城墙望去。 城墙上有无数士兵在给他摇旗呐喊,也有百姓爬上城墙默默观望这场战斗。 “公主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将军请说。” “希望公主带着联合军入城后,善待城中的百姓和士兵,至少……至少让他们吃上一口饱饭。” 李珍郑重点头:“请将军放心,我不仅会让他们吃饱饭,还会让他们每一个人都住上可以遮风避雨的屋子……” “在我的领地里,我会让他们通通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 石伸又一阵仰天大笑,这次眼里闪现的泪花更多了:“有公主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我也可以去赎我的罪了。” 李珍顿感不妙:“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身为大雍臣子没有守好大雍的城池,此乃死罪!” “将军……” 李珍正想劝他几句,他面色一狠,取出身旁副将的腰间配剑,用力往脖子上抹去。 配剑十分锋利,“噗”的一声,几尺高的鲜血溅在了青天白日里。 鲜血绽放的如同夏日烈阳,石伸的生命却像冬日一般渐渐变得寂寥。 士兵冲出城外装殓尸体,百姓们则在城墙内高声哭嚎着。 李珍眼前一阵模糊,到这时她才发现,原来她也流下了泪水。 联合军入驻城内后,李珍没有第一时间急着往上京进发,而是为石伸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葬礼。 全城皆哀,到处挂上素缟,城里的男女老少都来送葬,一直将石伸送到了城郊十里外。 看到李珍如此礼遇石伸,石伸麾下的将领和士兵们便也心服口服的跟着她,一起并入了联合军中。 如此一来李珍的势力又壮大一层,李瑾手中的军队已无法和她抗衡。 但往上京的方向攻下了几座城池后,李珍并没有急着冒进。 她在观望南蛮的举动,不确定南蛮会不会趁她和李瑾打得火热之时,来分一杯羹。 奇怪的是,自从石伸死后,南蛮军就一直驻扎在原地不动了,让人搞不清楚他们的意图。 李珍曾派人去打探过消息,但是一无所获。 最后秦苍问李珍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李珍看着眼前大雍的疆域图,一部分在李瑾手里,一部分在南蛮人手里,但有大块大块的土地都属于她! 李珍用指尖在地图上缓缓滑行到上京的位置。 只吐露出了一个字:“攻。” 攻入上京城原比李珍想象中还顺利。 到了京郊外,守在城中的士兵早已没了抵抗之心,一看见联合军压境,就吓得腿脚发软,连忙弃了武器投降。 上京城的城门大大为两人敞开着,时隔一年多的时间,李珍终于再一次回到上京城中。 跟从南疆回来时一样,由秦苍和秦无伤父子俩护卫着她前进。 但跟从南疆回来不一样的是,这次没有了上京百姓们的夹道欢迎。 他们或是嵌在窗户里,或是缩在街巷上,沉默地看着这一支造反军堂而皇之地进入上京城里,再一路朝皇宫行去。 没有人敢阻拦,但也没有人迎接……不,还是有的,李珍在通往皇宫的必经之路上,发现了*一个消瘦的身影。 那身影身着和李珍初见时的浅绿色衣袍,衣袍上缀着的嫩黄色迎春花正在随风飘荡。 居然是谢观玉。 “公主,你回来了。” 他对着她笑得开怀,仿佛他们之前从未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 李珍对他依旧很警惕,勒令进城的士兵停下步子。 “谢观玉,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是来送公主礼物,恭迎公主重回上京城的。” 李珍这才注意到谢观玉手上捧着一个玉匣子。 “公主打开看看就知道了,一定是您喜欢的。” 李珍正要下马,秦无伤却不太放心,止住了李珍的行为,亲自下马将玉匣子拿在手里。 将玉匣子打开看了一眼,李珍发现秦无伤眉头微微皱起,而后很快将匣子合上。 “你居然把送这个给公主?” 他质问谢观玉,连声音都骤然变冷许多。 谢观玉只道:“我的礼物,公主一定会喜欢的。” 秦无伤怒视着他。 看到他这样的反应,李珍愈发好奇了:“秦小将军,那到底是什么?” 秦无伤还是没有将玉匣子给李珍看,只是凑近她身边开口。 “是李瑾的人头。” 秦无伤的声音并不小,李珍及李珍身边所有的将领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谢观玉弑君了?” 有人不可置信地出声。 另一头,面对着李珍的谢观玉笑了一声。 “人的确是我杀的。” 李珍越来越搞不懂他的用意:“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谢观玉静静看了李珍一会,忽得直挺挺跪在她面前。 “我是来跟公主赔罪的,过往的一切是我做错了,我不期望公主原谅我,但只求公主别怨我太久。” 李珍沉默了一会。 “李瑾也算待你不薄,你为了跟我赔罪,就这样把他杀了?” “是,”谢观玉道,“我早说过,在我心中没有什么人、没有什么事能及得上公主,只要能和公主在一起……不,只要能陪伴在公主身边,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谢观玉说这如同呓语一般的话时,是笑着的。 但李珍清楚,他的话都是认真的。 谢观玉知道李珍已今非昔比,他不可能再跟以前一样强逼她嫁给自己,所以就选择了将姿态卑微到尘埃里,还亲手将李珍死敌的头颅捧到她手上。 做这一切,只是为了重回她身边。 谢观玉当真是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不,不如说他太会择手段了。 他总是能迅速出当前的形势,使用不同的计谋。在李珍弱势时,试图用诡计逼迫她,在李珍强势时,他又想尽一切办法来俯首称臣。 李珍身边的将领几乎人人都知道谢观玉曾经干过的好事,秦无伤当下就开口问道:“公主,要杀了他吗?” 谢观玉含着笑跪在那里,好像根本没听见秦无伤的话。 李珍盯着谢观玉看了良久,最终摇了摇头。 “把他捆住先带下去吧。” 他捧着李珍仇敌的头颅而来,于李珍来说有大功,在上京百姓面前她怎么可能杀了谢观玉。 谢观玉一定是早就料想到了这一点,才在官道上捧着李瑾的头颅迎接李珍。 士兵们上前将谢观玉用麻绳细细捆住,他非常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整个过程中不闹也不挣扎。 只对着李珍开口:“公主,等事情全部尘埃落定后,你可要来看看我,别让我等太久了,否则我会很想很想你的。” 大庭广众之下,李珍根本不可能回复他这一番疯话,只挥了挥手让士兵将他带下。 李珍带着联合军继续前行,很快走到宫道尽头。 皇宫外,宣武门大开,李珍看到有自己熟悉的人影站在面前。 谢修竹、聂隐、鹤安……甚至连落英也来了。 他们含着笑,看见李珍驱马走到皇城跟前,然后翻身下马。 李珍望着巍峨的城墙长叹一声:“大雍皇宫,我回来了。” 这一次,是以主人的姿态归来,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能逼迫她离开这里。 站在她身后以及身前的男子齐齐对她下拜。 “恭迎公主回宫。” * 李瑾即死,李珍掌管大雍朝政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不顺理成章也没办法,谁让大雍境内已没有势力能强过李珍。 文武大臣们就算心中有不甘,在李珍召集大臣来皇宫中举行小朝会时,一个个的还是得捏着鼻子,穿着官服来。 李珍在朝会中宣布了几件事,一是命尚宫局准备先帝也就是李瑾的丧仪,二是恢复谢修竹中书令的官位,三是在朝中新设一个女官署,配有女夫子,专门招揽和培养女子,等这些女子成材后,再将她们分到各个官廨内做事。 女官署李珍计划日后将会推行到整个大雍,不过大雍女子受教育的人极少,族中父老也不一定能同意自己的女儿出来抛头露面,所以李珍决定第一阶段就在上京内推行,主要选拔的是饱读诗书的贵族女子,官署内的夫子就由她的表妹郭子令来担任。 第185章 前两件事,文武大臣们都没什么异议,当李珍提出最后一项时,反对的声音便开始此起彼伏。 女子入朝廷?这首先不符合纲常伦理,其次女子要是再占据一点官位,那留给他们的位置不就变少了吗? 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臣苦口婆心地劝诫李珍打消这个念头。 他们绞尽脑汁地抛出各个反对的论点,自从三纲五常说到了女子体弱,不宜如此操劳。 李珍神情淡然地听完他们激昂慷慨的演讲。 只抛出了一句话:“此事就这样定了,大家有意见的话,大可以同中书令或是平北大将军商量。” 朝堂上所有人像是在一瞬间都变成了哑巴。 他们现在才意识到一个事实。 李珍掌握着绝对的权力,他们就算是说破天了,也起不了丝毫作用。 于是这三件事就那么顺利地定下了。 不过被李珍耍了这么一通“威风”,总有刺头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百官之中,有个白胡子老头对着李珍下拜。 “国不可一日无君,不知公主可有了新帝人选?” 李珍眼皮一抬。 自古以来虽有女子做官,但却从没女子称帝的。李珍的兄弟都死光了,但宗室还有一堆男子可以过继呢。 虽说新帝多半也只是个傀儡皇帝,但可以让李珍永远走不到台前,让她永远无法正大光明的处理政事。 此举没什么实际作用,但用来恶心李珍的话,效果一定很好。 不满李珍的朝臣们当下就交换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期待着李珍会做出什么反应。 谢修竹眉毛一竖,就要出声呵斥,李珍抬手打断了他。 “既如此,那就烦请诸位将那德才兼备的宗室男子名单拟一份上来吧,本宫也可以好好挑选。” 这……这就答应了? 他们不敢相信的去看李珍的表情。 见她神色镇定,面上未有一丝不快,就这样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十分膈应人的提议。 直到李珍宣布散朝,他们还宛如在梦境中回不过神来。 新帝名单很快被呈在李珍的案前,朝臣们各怀心思,为新帝人选吵得沸反盈天,折子一个接一个的送到李珍宫里。 李珍一个都没看,甚至连那一份名单都没打开过,自顾自地去仙鹤观躲清静去了。 鹤安给她斟的还是以前的清茶。 “公主倒是会躲清闲,如今朝廷上可要翻了天了。” “翻不了,”李珍眼也不抬地品着茶,“这天可被我牢牢地攥在手里。” 鹤安眼中绽出极清淡的笑:“说得也是。” “公主今日来找我有何事?” 李珍没答这话,转而问鹤安:“道长身为神侍,不知道都有些什么通天的本领?” 鹤安微微愣怔。 这个问题李珍以前问过他,今天又突然的再次问起…… 鹤安眼神一转,瞬息间就明白了李珍的用意。 “公主决定好了新帝的人选?” 李珍捧着那杯茶,遥望着大雍皇城西方的位置。 出了上京,一直往西走到尽头就是祁州。 这里最为偏远,也是大雍最贫瘠的地方。 大雍每一任皇帝都会把自己最不喜欢的宗室封到此地。 “祁王世子,我看是个不错的人选。” 鹤安道:“祁州距离上京有千里之遥……” 李珍一笑:“我要的就是这个千里之遥。” “公主明智。” 李珍又说:“道长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呢,你到底有没有点神通?” “我早说过了,我只是个凡夫俗子,”鹤安边说边为自己斟了一本清茶,“但若新帝无才无德,为上天所不容,那也是他的命数。” 李珍看着鹤安挑了挑眉:“我就喜欢道长这样聪明的人。” “我本是愚笨之人,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 宣布了祁王世子为新帝的消息后,祁王世子本人是懵的,朝臣们则是气愤的。 他们哪儿能不知道李珍在打什么算盘? 但事已至此,他们也没了反驳的余地,只能去兢兢业业地准备新帝登基的诸项事宜,同时祁王世子也从祁州出发,准备赶往上京。 反正李珍是个女子,这天迟早是祁王世子的,再熬一熬就好了吧。 所以人都如此想着,李珍却在朝堂展开了一番清洗行动。 她先让落英打探消息,把那些不满她的,暗中想着支持祁王世子的和李瑾留下的旧部都挨个记下,然后再一一替换。 有了谢修竹这个中书令,替换这一步做得很顺利,就算有些人不满李珍的决定,也有秦苍带着北疆军来施威。 至于那些危险性极大又不好当面处理的,李珍就派出聂隐潜入人家的宅院中,制造一场“意外。” 几日下来,朝中大臣便人人自危,每次面见李珍时都显得战战兢兢。 等朝堂变得干干净净,那祁王世子终于姗姗来迟,那是一个刚满十四的少年,在祁王地界待久了,在李珍面前就显得有些畏畏缩缩的。 李珍对他倒是客气又尊重,一口一个“陛下”的叫着,好像真的心甘情愿的让他当上这个皇帝。 登基大典结束,就在众人猜测李珍会不会在新帝的朝会上垂帘听政时,李珍突然离京了。 当然这次离京是李珍上了折子“请求”新帝批准的,南疆还在南蛮人手中,李珍给的理由是,她要将那块土地收回。 那可是南蛮人,曾经困扰大雍许多年的强敌,派一个常胜将军去还说得通,李珍去又像什么话? 朝臣和新帝当然不觉得李珍能收回那片土地,但她都在朝堂上只手遮天了,也没人敢驳她的意见。 皇帝“同意”她的请求后,第二日,李珍就和秦苍秦无伤父子带着几千人马直奔南疆。 皇帝本想趁李珍不在京时,多壮大壮大自己的权势,可说来也怪,就在李珍离京后不久,皇宫突发一场大火,宫人们忙碌一个晚上才终于把熄灭。 如今已是永平二十六年的夏日,原本以为近日天气愈发炎热,起火乃是偶然之事,谁知这场大火发生之后,怪事接二连三的发生在上京。 大火不过一两日,一场暴雨又连下几天几夜,把京郊一处山脉冲垮,有农人从中挖出了一块奇形怪状的玉器,上面还攥刻着他看不懂的文字。 他猜想是什么神器,将玉器奉给灵山寺的住持,可大师也参透不出其中的玄妙之处,农人只好把玉器奉给了其他的大师,辗转之下,这块玉器被送入皇宫,呈到了仙鹤观中。 还是皇帝亲自捧来的。 “道长可看看这玉器有什么奥妙之处?上京诸位大师都参不透呢。” 鹤安一见玉器就皱起眉头。 “皇上恕罪,我一时也看不出来,但这玉器给我一种不祥之感,也许不是什么好东西。” 皇帝脸色一个惨白:“难道……难道是妖物所化?” “现在还不能确定,不如皇上先将此物留在仙鹤观容我参详参详?” 皇帝像扔烫手山芋似的将玉器放到鹤安手中:“那就有劳道长了。” 鹤安对着玉器整整参详了一日,但还是没能看出什么结果,他本想将玉器送回,却在当晚做了一个噩梦。 大雍人人都相信修道之人通常情况下不会做梦,尤其是噩梦,一旦做了,必然是上天的警示。 鹤安第二日亲自去紫宸宫拜会皇帝,还让皇帝召集来了朝中重臣。 “道长究竟梦到什么了?” 鹤安脸色是难得一见的肃然。 “我梦见有一灾星陨落于大雍,搅得大雍生灵涂炭,它先是降下暴雨,而后施于炙烤之刑,大雍灾害与战争年年频发,最终……国祚倾颓。” 殿中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意味着大雍即将灭亡了吗? 皇帝连忙询问:“可有化解之法?” 鹤安望了一眼外面连绵不绝的雨水:“暴雨已下,说明灾星已在大雍,或许将灾星找出并驱逐就能逢凶化吉。” “这灾星在哪儿?朕该如何去寻找?” 鹤安凝神细思一会:“梦中显示灾星出自西方,就在近日来到了大雍皇宫中。” “此星命格轻贱,但气运极佳,身居要位,可惜它命格压不住这位置,大雍今后必定要多灾多难了。” 此话一出,殿中众人立即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 整个大雍最符合这条件的人……不就是坐在上面的皇帝吗? 皇帝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堂下有支持皇帝的官员立刻出声反驳:“荒谬!此等怪力乱神之事岂可轻信?分明是你这妖道在妖言惑众!” 被人当面骂了,鹤安脸色也不急不缓地:“我只是把我梦中所见所闻告知大家罢了,要不要相信是大人的事。” “你!” 皇帝派的官员还欲再骂,公主派的官员跟着出声。 第186章 “鹤安道长是世宗皇帝亲封为国师的,尔等说他为妖道,可有把世宗皇帝放在眼中?!” 世宗皇帝就是李珍的祖父。 “再说了,这种事本就宁可信其有,你们现在置之不理,要是日后酿成大祸,大人们可能担当的起?” 朝堂上众臣你一句我一句的,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皇帝出来缓颊,大家才悻悻散了。 皇帝到底是不是灾星,没有人去求证,鹤安再怎么神,那人也是掌管着他们生杀大权的皇帝啊! 可世间万物总是纸包不住火,才仅仅过了一天,鹤安的灾星之说便传到民间,官员们不敢讨论此事,百姓们山高皇帝远自然是无所畏惧。 加之天气正如鹤安所说,暴雨过后又干旱了好多天,新帝是灾星一事在民间流传的越来越广。 有那等杞人忧天者开始惶惶不可终日,每日求神拜佛的,希望大雍不要迎来灭亡的命运。 当然这些都和李珍无关,早在京都开始下雨时,她就到了南疆。 南疆土地和以往比较起来没什么变化,只是多了许多南蛮士兵进进出出。 城墙上的旗帜也换成了南蛮的。 此次南蛮王御驾亲征,下榻的地点还就在以前的镇南王府。 镇南王府的一切李珍都很熟悉,以前走在府中她只是处处小小谨慎,现在或许是身份变了,她不但不觉得害怕,反而还颇有兴致地游览起来。 逛着逛着,她才发现其实镇南王的品味蛮好的,明明是一介武将,但这宅院庄重又不失雅致,一点不输上京的豪门府邸。 下人将李珍请到了王府的正厅中,不让秦苍和秦无伤父子进入。 秦苍只好守在外面。 “要是出事,公主记得要叫臣。” “还有我!”秦无伤不甘示弱,“我也会好好保护公主的!” 李珍一笑:“我知道了。” 正厅中,南蛮王正端坐在主位上。 李珍听说他是刚继任的新王,果然年龄看上去不过才十四五岁。 李珍行礼跟他问好。 他彬彬有礼地请李珍入座。 “从上京到南疆路途遥远,元昭长公主此次赶来一定很辛苦吧。” 大雍话倒是流利。 “再辛苦也要赶来,”李珍道,“毕竟南疆也是大雍的土地不是?” 这话说得厅里一阵沉默,南蛮王的视线带着不满朝她射去,李珍却只是不急不缓地喝茶。 南蛮王冷笑一声:“可惜大雍的土地大雍人守不住它。” “那是因为我不在南疆,”李珍道,“南蛮王您的手段也不正,不过是趁火打劫罢了。” “现在大雍政局安稳,南蛮也该把南疆还回来了。” “本王若是不愿呢?” 李珍茶盏一搁,发出清脆的响声:“那您就等着大雍军队南下吧。” “南蛮固然强大,但大雍要灭个边疆部落也是很容易的,无非是多花些兵马和钱粮罢了。” “你这是在威胁本王?” “不是威胁,”李珍道,“只是在陈述事实。” “陈述一个你比我弱的事实。” 南蛮王胸口起伏不定,看上去是气得狠了。 他咬紧牙关还想说什么,身边的士兵忽在他耳边窃窃私语。 南蛮王沉了一口气:“此事,还请公主与南蛮的摄政王相商吧。” 摄政王……李珍早从秦苍口中听过此人在南蛮极有权势,如今南蛮王连这样的差事都交给他了,看来秦苍所言非虚。 李珍都有些好奇这个摄政王是何许人也了。 一时,南蛮王退下,厅中的士兵也退得一干二净,只剩李珍一人端坐在厅中。 过了小半会,厅中响起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一个身影缓缓步入大厅中。 李珍抬头一看,瞳孔猛地一缩。 因为这里出现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霍行止……” 霍行止容貌跟当初没什么区别,盯着李珍时,永远是那副阴鸷又带着强烈占有欲的眼神。 “公主,好久不见。” 连声音都跟以前一样,让李珍皮肤上生出寒意。 “你怎么会在这里……”李珍眼神一转,“你就是南蛮的摄政王?” 霍行止坐在主位上,姿势歪斜,他还是爱穿深红色的袍子,衣摆恣意的倾斜了一地。 “怎么,公主不相信?” 李珍永远对他没有好脸色,声音冰冷:“你一个大雍人能成为南蛮的摄政王?” 霍行止面上浮现不屑的笑容:“小南蛮王都是我用霍家军一手扶上去的,有什么不能的?” 不得不说,李珍还是有些佩服霍行止的。 他都被自己逼到那样的境地了,没想到还是能东山再起。 “南疆的土地南蛮到底给不给?”李珍看他,“霍行止,你好歹也是个大雍人。” 这一套对霍行止来说毫无效果。 霍行止歪在椅子上看她:“公主预备拿什么来换?” 李珍以为他又要旧事重提:“霍行止,我不可能嫁给你,以前不可能,现在更不可能。” 霍行止好像被她的话惹怒了,面无表情地看了李珍好一会。 看到李珍都不自在时,霍行止忽然一笑:“那公主不如就在南疆多留几日好了。” 李珍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多留几日?仅仅如此吗?” “仅仅如此。” 霍行止当然想趁火打劫,可他明白李珍的地位、权势和身份都今非昔比,不是他一个南蛮摄政王能撼动得了的。 他收敛了笑容:“李珍,我在南蛮的时候真的很想你。” 他每一日都想见她,可他不能去大雍,只能日日让下人打探她的消息。 听到她被迫嫁去北夷,他当即策动南蛮的小王子发起政变,就是为了能获得南蛮的兵力来救她。 等到政变成功,她却也开始对上京用兵。 霍行止静观局势,在她遇到困难时,第一时间选择了攻入南疆,帮她分散朝廷的注意力。 他当然知道李珍一旦掌权,他娶她的难度将会加大,但是他更清楚,李珍一旦政变失败,等待她的结局唯有死亡。 “在南疆陪我几天吧,陪我去各处看看,我很想念以前你在我身边的日子。” 李珍一点都不想念,但霍行止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得不照做。 说是要陪霍行止几天,李珍其实就在南疆多待了三日。 第一日,霍行止带着她在镇南王府逛逛,回忆以前的点点滴滴; 第二日,霍行止将她带去了南疆城中,为她买了很多东西,从吃食到穿戴的应有尽有,李珍其实早已用不上这些东西,但还是照单全收; 第三日,霍行止与她乘车前往南疆城郊,上午围着草场跑了一圈马,下午又对着箭靶子射箭。 看到李珍心神不宁的模样,霍行止将箭收回囊中,又命下人启程回镇南王府。 李珍诧异:“不射箭了吗?” “早点回王府,也方便公主早点启程回上京。” 李珍静默一会:“你不是让我陪你吗?” “我是想让你陪我,但我也不想公主的权势被那新帝夺走。” 他死死盯着她:“除了我之外,我不允许任何人凌驾在你的头上。” 李珍听了这话都不知自己是该笑还该生气。 “等你的登基大典开始了,记得邀请南蛮王来观礼,我会想方设法地混入观礼队伍中。” “我想要亲眼看着你坐上大雍皇帝的位置。” 李珍从没跟霍行止说过自己的想法,但她毫不惊讶霍行止知道她的野心。 霍行止也跟她原先的猜测一样,即便知道她想当皇帝,还是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她锁在身边,独自霸占她。 临走之时,霍行止将她拥在了怀里,搂得很紧,李珍差点喘不过气来,下意识地挣扎。 “别动,”霍行止的声音通过胸腔沉沉传入李珍耳中,“又要很久见不到你了,让我抱一会。” 想到南疆的土地还在这人手里,李珍就耐着性子任由他抱着。 等到李珍背上出了一身汗,霍行止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 他从手中掏出了一份盟约给她。 那是一份归还南疆土地以及……大雍和南蛮建立邦交,约定一百年互不侵犯的盟约。 接收到李珍奇怪的眼神,霍行止只是一笑:“帮你在争夺帝位上加加筹码。” 南蛮的确是大雍的心腹大患,以前有镇南王在还好,现在没了镇南王朝廷一直在吵着该怎么处置南蛮。 要是李珍将这一份盟约带到上京,定能引起轩然大波。 李珍不想接受霍行止的示好,但又不得不接受。 一边收起盟约,一边道:“皇位早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了,你这一份盟约只不过是锦上添花。” 霍行止爱极了她这个模样:“那公主就当我在邀功吧。” 第187章 李珍哼了一声,又问:“南蛮王同意你这样做吗?” 霍行止眼也不抬:“他的王位都是靠着我才坐上的,他的意见不重要。” * 李珍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回镇南王府之后就连夜赶去了上京,只留秦无伤在这里盯着南蛮军撤退。 李珍日夜兼程的赶路,第五日清晨便抵达了上京。 彼时上京已经十几日未落过一滴雨,灾星之说愈演愈烈,皇帝根本弹压不住。 说来也巧,李珍的马车刚入上京城门,上空就突然打起了雨点子,后来那雨越下越大,几乎快连成了一片瀑布。 暴雨下了一天就停,但也给干旱已久的上京带去一丝甘霖。 鹤安适时出来宣布新的神谕:救星已到达上京,它可保大雍永世安宁,但若是灾星一直不除,大雍还是会沦落到国将不国的境地。 他没有指名这个救星是谁,但百姓们心中却不可避免地将它对号入座。 元昭长公主一回来就下了一场暴雨,这上天指示的救星会不会就是她? 但百姓们也不敢完全地肯定,毕竟每天进进出出上京城门的人太多了。 不过“李珍是救星”这个印象还是在百姓心中留下了种子。 李珍好像一概不知,顶着皇帝复杂的眼神,献上了两份盟约。 一份是霍行止的,还有一份则是阿史那早就给她的、北夷自愿成为大雍附属国的约定。 这是一件举世的功劳,大雍前任皇帝没人能做到,但皇帝发现自己根本开心不起来。 一是因为这功劳是属于李珍的,二是因为他清楚,他一旦开始打压针对李珍,北夷和南蛮会在顷刻间撕毁盟约。 朝堂上皇帝心情不太美妙,民间却因这消息彻底沸腾了,大街小巷都在说李珍必然就是传说中的救星。 那天上京下暴雨可能是巧合,但是一举拿下北夷和南蛮就这不是了吧? 历任大雍皇帝都没做到的事却让李珍做到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就是救星啊! 一时间人人开始传颂李珍的功德和事迹,以她为原型的神女庙遍布了整个大雍。 百姓们奉她为神女,她的声望在民间达到巅峰,无人敢撄其锋芒。 皇帝眼见李珍无论是权势、兵力甚至威望都高过自己许多,整天惶惶不可终日,生怕李珍哪一天一剑把他杀了自己坐上皇位。 熬了大半个月之后,皇帝实在熬不住,发了一篇罪己诏并且宣布要禅位给李珍。 李珍收到这消息时正在仙鹤观喝茶,她挑了挑眉头。 这情况自然在她预料之中,只是她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李家的男人果然个个都不行啊。 鹤安以茶代酒,跟她碰了一下杯:“恭喜公主心愿达成。” “此次我帮了公主一个大忙,不知公主要如何谢我?” “道长明明说过个人自有命数,怎么又成了你的功劳?” “我贪心了,想要公主一点奖赏不行吗?” 鹤安说这种话时脸色平静,好像在跟李珍讨论什么道法。 “那道长说说,你想要什么奖赏?” “金银珠宝还是山珍海味?这些我都可以……” 李珍话还没说完,鹤安忽而倾身而上,他靠得她极近,然后如同蜻蜓点水般在她脸颊上轻啄一下。 等鹤安回到自己席位上时,李珍才反应过来他做了一件如何大胆的事。 “无论是金银珠宝还是山珍海味,都及不上公主分毫。” 李珍捂着自己被亲吻的脸颊,看着鹤安久久回不过神来。 那触感很奇妙,像一颗冰冷的雪花落在皮肤上,雪花明明是冰凉的,皮肤却不可自拔地开始蒸腾起来。 鹤安凝望着她傻愣的模样,然后李珍就听到了脑海中系统的播报。 【恭喜您获得好感度10点,生命增加36天12小时】 【鹤安当前好感度已满】 …… 比起亲吻,看她吃瘪果然才是鹤安最大的爱好。 * 新帝表明要将帝位禅让给李珍时,李珍选择了直接接受。 对此,朝野上下一片震惊。 通常新帝继位都有表示自谦的三辞三让环节,这李珍怎么完全不照做啊? 李珍表示,我能力比新帝强,手上掌握的权势也比他强,还是天命认定的救星。 直接接了帝位有什么不对吗? 要她说推辞了才是逆天而行呢! 听到这样的说法,朝臣们自然是在心里暗自腹诽从未见过如此厚然无耻之人,但表面上还是一致赞同李珍的说法。 李珍当然不在乎他们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只要足够怕她,肯乖乖听话就好了。 登基典礼就在一个月之后。 天气转入永平二十六年的秋季,天气凉爽些,李珍穿着厚重的礼服也不觉得辛苦。 她早从永安宫搬到紫宸宫,登基典礼马上就要开始了,宫人们在殿内帮着李珍整理登基时要穿着的龙袍。 李珍还是没有动手杀谢观玉,但是将谢观玉贬成了最低贱的侍从,手上脚上必须带着镣铐。 此时他正跪在殿中帮李珍整理龙袍,手腕脚腕上的铁链顺着他的动作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公……陛下这样真好看。” 他眼含痴迷地看着李珍。 看他的眼神,李珍怎么觉得,让他做侍从比做中书令开心多了? 她捏住他的下巴逼迫他抬头:“成为朕的侍从,觉得屈辱吗?” “当然不屈辱了,”他语气带着狂热的意味,“能天天陪在陛下身边,是奴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看着李珍眼神微眯,好像不太满意他的回答,谢观玉立即换了一副嘴脸。 “若陛下想让奴觉得屈辱,奴也可以做到……” 说完,他眼眶微红,眼眸湿润,看着李珍时瞳孔里全是不甘和怨怼。 李珍嘴角抽搐,真是个戏精。 她不再搭理谢观玉,在众人的簇拥中走出了紫宸宫,准备开始她的登基大典。 猩红地毯从紫宸宫一直铺到太极殿,一路上花团锦簇,鼓乐之声不绝于耳。 文武百官站在青石地板铺就的空地上,看着李珍一步一步朝着至高位而去。 御座金碧辉煌,九爪龙纹攥刻得栩栩如生。 李珍拂衣而坐,生硬的触感告知她这个位置并不好坐,但高高在上的视野也在告知她这个位置有多么诱人。 聂隐作为禁卫统领在她左侧,谢观玉立于侍从之中。 再往殿外一看,谢修竹和秦苍分别站在文武大臣之*首,秦无伤排列在秦苍身后。阿史那作为北夷王,和南蛮王并列一排,李珍眼尖地发现乔装打扮后的霍行止就立在南蛮王身侧。 太极殿前摆着祭天的香案,鹤安立在旁边,等着一会做法,这个场合落英竟也混进来了,他精通音律,就隐藏在乐师队伍中准备等会为她弹奏一曲。 他们和群臣一样,一同看着她坐上皇位,再一同对她下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礼成的那一刻,脑海中系统的播报应声响起。 【恭喜宿主成功完成任务,这具身体已与您彻底融合,您今后不再有性命之忧】 【本系统即将脱离,倒计时10秒】 【10、9、8、7……】 【3、2、1】 【祝您今后生活愉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