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侣是废柴少宗主》 第1章 《道侣是废柴少宗主》作者:棠花树【完结】 简介: #真香警告#情感拉扯#双修#口是心非式互宠#张力拉拉拉上去,段评已开,欢迎来玩~下本耽开abo斯哈文,请多支持呀! 向还寒和自家门派无才无德的少宗主江熄是不为人知的道侣。 不过这道侣关系大概是向还寒一人之见。 他们原本互相看不上,结果一个为了灵石去救命,一个为了灵力来续命,误打误撞凑合到了一起修炼。 他们磕磕绊绊,他们四分五合—— 第一次解除结契,江熄嫌他不听话。 第二次解除结契,江熄害怕旁人知晓他们的关系。 第三次解除结契,江熄筑基后不需要他了。 望月亮的穷狗贪恋起了不可得之物,选择按下半死不活的爱意,打算深埋于心。 —— 向还寒接受除妖任务潜心修炼,不再掩盖锋芒,一朝成为派中炽手可热的弟子。 为了摆脱追求者,他假托自己已有心仪之人。 他与江熄再遇于一场九死一生的任务,期间他越是疏离,江熄越是生气,还三天两头拿他心仪之人说事。 一着不慎,江熄中了狐妖的迷魂咒,向还寒只好自暴自弃地甘心沉沦。 所以第四次江熄要求解除结契时,向还寒如何都想不通了:装作不熟是江熄提的,再次结契是江熄求的,甚至再次双修亦是江熄答应的,那晚他明明也没有不满……所以他究竟因何而气? 假狗穷困年下攻 x 假浪矜贵少宗主受 ps: 1.1v1,sc,身心只属于彼此哈。 2.主感情,权谋小白,文章前半部分主走肾,后半部分主走心,会努力塑造人物脾性和改变。 内容标签: 年下仙侠修真 轻松 美强惨 主角视角:向还寒 江熄 其它:攻视角占八成 一句话简介:我与少宗主貌离神合 立意: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第1章 月未满,丛中的虫鸣淹没于一场突如其来的水浪,紧接着一张脸被重重按在了它们的尸体之上,被迫迎接了一场无妄之灾。 “曹师兄,这会不会下手太重了?” “我听说向坛主捡他上山前,他是个乞丐,你们别碰他,说不定他身上现在还残留腥臭味呢。” “就他还敢勾引萧师妹,也不照照镜子!” 耳朵进了水,向还寒听着模糊的声音,勉强睁开了一只眼,不过眼前糊满混浊的泥水。他全身都很痛,尤其是腿上,紧紧被荆条缠着,并且施法的人还在不断收束,他觉得自己的皮肉快绽开了。 一盏茶前,这群醉鬼拦住了他的路,二话不说便从推搡变成了动手,只因他们的师妹与自己走的近了些。 这时一人蹲下来,抓起他的头发迫使他仰头:“小乞丐,别肖想你不该碰的东西。” 向还寒抬起脸,看向的却不是面前人,而是几步之外还在饮酒的华袍青年。 青年似乎喝了很多,身子靠着树才不至于倒下去,面对这场单方面的施暴,他只问了句是谁,便再没开过口。 天渊派严禁私自斗殴,这群人敢如此肆无忌惮,皆因今晚此人在。他是这个门派的少宗主,虽没有只手遮天的本事,但是让这些人明日毫发无损还是做得到的。 拳头如铁锤般砸了下来,向还寒感觉自己的头颅被震得嗡嗡作响。 江熄这样的人,毫无怜悯之心,还听信谗言且纨绔奢靡,无才也无德,根本不配当少宗主! 他在疼晕之前如是想到。 “啁!” 林间的树梢上落下灰林鸮,刺耳的声音吵醒了林间昏厥的人,已是三更天。 他踉跄回到巳渊坛,推开院门后四下无人,唯有一棵需要三人才能合抱的梧桐沐浴在月光下,再往里走是一片药圃。 屋里布置更为简单,可称得上是家徒四壁。 天渊派有五峰十二坛,在七大修仙门派中算的上数一数二的大门派,坛中不该如此清贫,但那些值钱的东西早已被他变卖用来给他心脉被毁的师父治病,不过饶是如此,他还是外欠上千灵石,他师父也依旧没有醒来。 向还寒没了半丝力气,沾到床便昏睡了过去。 第二日,烈阳高照,码头上全是扛着盐袋子的人,他们个个光着膀子,除了向还寒。他昨晚被打的浑身是伤,露出来实在骇人。 但不知为何,今日有好几个人频频朝他投去目光。 他是背着天渊派出来赚钱的,这会儿瞧见别人打量自己,赶紧把草帽压得更低了些。 “听说那孩子家里有人病了,他才没日没夜来这里扛袋子。”远处几人窃窃私语,向还寒听到他们在说自己,但仿若未闻,一直来来回回,未有停歇。 今日是个大户,这一扛便到了后半夜,船工结了钱,众人呼啦啦散开回家。他来到河边洗脸,这才发现自己的肩上渗出了大片的血,而他一天了竟没察觉出疼来,那些人盯着他多半是因为这些血迹。 一招大洗涤术后,向还寒的衣裳变得干净,只是伤口被挣开,隐隐泛着疼。 他没在意这些伤,只将今日赚得的铜板用麻绳系好,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个背篓来放了进去,里面已然装了小半筐铜板。 他背着沉甸甸的背篓与夜间流窜的猫擦身而过,转过巷子走到了一间名为“千金通典当行”的铺子。 里面油灯亮着,他摇了下窗口的铃铛。 典当行靠近赌坊,白日夜里都是开着的,之所以叫“千金通”也是因为什么钱都能兑换,哪怕对方要的是灵石。 那伙计托着腮往窗下看了眼,看见一顶草帽后伸手接过他的背篓。 “哗啦。”铜板在台面上铺展开。 “你说你什么时候给我的能是银票啊,这也太难数了。”那伙计抱怨了两句,又揉了揉眼,慢慢地在油灯下清算起来。 背篓里装着的是向还寒一个月来赚得的钱。 他倚在窗前,月光打在他的身上,身上汗水已经变凉,这才得了空给伤口上药。 “好了。那伙计算完,将二十三颗灵石放进背篓里抵还给向还寒。 才这些…… 接过后,向还寒深深叹了口气。 “最近可有地方招工?”他常来这家当铺,和那伙计也算熟识,这码头的活就是这伙计告诉他的。 他没抱太多希望,但却听到伙计说道:“招工没有,但是赚钱的事倒是有一件,抢着干的不少。” 灵石被装到背篓中递下来,没等向还寒问是什么活,那伙计开口问道:“你是散修吧。” 千金通的活计阅人无数,看出他修道倒也不算奇怪的事,大概是觉得他缺钱,不像正规门派中人。 向还寒以为他是要给自己介绍除祟的活,便应道:“是。” “那筑基了没?” 向还寒接过背篓的手一愣。 如今灵气稀薄,很多人要练气多年才能筑基,他算是比较有天赋的,十七岁时就已筑基成功。不过他师父让他不可太露锋芒,所以他一般用灵草和符箓压制功力,装成平平无奇的弟子,昨夜面对拳打脚踢也不敢暴露分毫。 见他不回答,那伙计耸了耸肩:“我没有试探的意思,只是藏春阁的阁主在找双修道侣,要求筑基以上的男修士,且点明了须得是散修,若被相中了,愿以藏春阁为聘。” 这处富饶小镇的江边有处温柔乡,名为藏春阁,以此阁为聘,无疑是一掷万金。 伙计嘴角带笑,像是看好戏一般:“不过都说天上不会掉馅饼,我可听人说了,此双修大抵是要夺人灵力那种。” 向还寒听说过这种功法,其最常见于合欢宗,有些女弟子打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旗号与男修士结魂双修,最后被人发现她们是直接夺人灵力。 他大约明白了伙计口中“抢着干的不少”是什么意思,既然是招男修士,那雇主大概是名富甲一方的女修士,即使到头来是场买卖,也算人财两得。 “谢过,但算了。”他攥着背篓的边缘,摇了摇头后从怀里拿出一吊铜钱给了那伙计:“若是有除祟的活,还请帮我留着些。” 伙计欣然收下了钱。 向还寒回到巳渊坛时已经是后半夜,在坛外便看见院中有光。 听到门开的声音,身着一身黑色巡守服的人回过头来,急急地问道:“还寒,你如何了!听说你昨晚被打得见血了?” “并没那么严重,是外面传过了头。” 向还寒看见来人也不惊讶,毕竟魏斋平日有事没事也往巳渊坛跑,早年他师父救了魏斋的母亲一命,结下了这份缘。 魏斋手中升起灵火来,绕着向还寒打量着他身上有没有伤,嘴里念叨着:“还不严重?我可听说姓曹的一脚把你的脸按进了土里,还有赤天峰那几个不入眼的家伙,用藤蔓困住你的腿,往你身上踹……是少宗主下的命令吗,他真是舒坦日子过够了,早晚自食恶果!” 第2章 向还寒绕过他,把晨起晒的草药收了起来,然后抖了抖簸箕上的尘淡道:“他没下命令,只不过隔岸观火后按下此事,也就你消息灵通。” “他真是舒坦日子过够了,早晚自食恶果!”魏斋一手握灭了手上的灵火,表情也变得幸灾乐祸起来,“不过这恶果马上就要来了。” 向还寒不明:“怎么了?” 魏斋打了个哈欠:“你听说咱们宗主走火入魔的事情没?” 向还寒点头。 这事全天渊派无人不知。这几年来,修真界七大派之间暗潮涌动,在圣火派的操作下有意再次成立仙盟,可这盟主之位悬而未决,他们的宗主江展也志在此位,一直在领悟派中至高功法,不过三番两次失败,走火入魔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次虽也说是走火入魔,但前几日药宗的长老都来了,主峰乱成一锅粥,听说江宗主这次反噬伤及性命,恐有性命之忧。” 魏斋说得小声又神秘,而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下去:“现在门内已经很多人开始站队了,虽说宗主膝下有两个儿子,但一个是二十有三了还未筑基的二世祖,另一个儿子才九岁,毛都没长齐,没一个能靠得住的,这五峰峰主都不是吃素的,这天渊派怕是马上就不姓江了。” 身为一派少宗主,尚未筑基,确实贻笑大方,这是天渊派最拿不出手的地方,也是众峰主虎视眈眈的原因。 “你且等着吧,也就这三五日了,江宗主必定会宣布闭关修养,到时谁还把他江熄放在眼里!” 第2章 仗着巳渊坛没有外人,魏斋把江熄里里外外骂了一遍,最后瞧着向还寒身体确实无事,便八卦起来:“听说是因为萧师妹的事,怎么,江少宗主喜欢她?” 向还寒摇头道:“不是少宗主,应是曹师兄对萧师妹有意。” 向还寒嘴里的曹姓师兄是赤天峰峰主的大弟子曹廷密,如今筑基五阶,入仙门前家中是江南大族,背靠江熄,性格蛮横,在派中无人敢招惹。 瞧着魏斋说得口干舌燥,向还寒寻出两盏茶杯,给自己和魏斋倒了水,魏斋接过后便不嫌弃地坐在了树下。 他打量着向还寒说道:“那你怎么想的,我瞧着萧师妹与你挺般配,她人美心善又出落得大方得体,对你也是上了心。你们结了道侣后,总归有个人可以帮着你照顾你师父,你也不至于这么累。” 这不是魏斋第一次撮合他与旁人了,但大概是缘分未到,向还寒并未感觉到自己对情事的向往,更不用说若他喜欢一个人,定是希望予她喜悦的,绝不是让她同自己过苦日子。 萧细雨对他确实不错,借过他钱,也帮他引荐过其他坛主筹钱,这样好的姑娘应该有更好的人去喜欢,自己既然并无情谊,便还是不要去利用得好。 向还寒把赤天峰那些人的话委婉说了出来:“萧师妹金枝玉叶,不是我这样的人可以肖想的。” 魏斋挠挠脑袋:“你就是妄自菲薄,全天渊派的男修比你俊俏的有几个?更不用说你至忠至孝,为了你师父带着伤害出去赚钱。女修们看上的从来不是你巳渊坛有没有钱,是你善良又上进,你是真不懂啊。” 向还寒高大颀长,体格虽不至于壮硕,但也绝跟弱不禁风沾不上边,但他却偏生长了张斯斯文文的脸,所以也不怪温柔小意的师妹们看了红脸,高冷禁欲的师姐们看了耳热,但是他本人却毫无自觉! 魏斋说完后在那唉声叹气,没有注意到向还寒嘴里念叨着“至忠至孝”时捏紧了茶杯。 向还寒隐住脸上的暗色,淡道:“这事不急,我也不过刚二十而已。” 魏斋挠挠下巴:“但你自己一个人,我总怕你……”撑不下去。 向还寒已经没亲人了,要是师父再溘然长逝,魏斋实在不忍。 他苦口婆心一番,但向还寒还是表示无心于此,他还要巡夜,并没有多留。 两日后,果然如魏斋所说,天渊派五峰十二坛的峰主、坛主集会议事,最后江宗主宣布由少宗主代管天渊派诸事,五峰峰主从旁辅佐,一时间争议声四起。 向还寒冷眼瞧着一切,然后继续周而复始地干活赚灵石,终于攒够了一笔灵石去买药。 “小伙子你没听说啊,紫灵草所生长的西山近日遭了蝗灾,如今已经涨到了八十八灵石,七十灵石是断不能卖给你的。”药摊摊主将伸着手,示意向还寒补差价。 向还寒最后还是咬牙买下了一株,最后手上只剩七块下品灵石。 这两年来他遍寻名医,一位高人告诉他,紫灵草入药只够维持生命和灵力运转,要想修复他师父这种程度的心脉受损,需要用血太岁做药底,辅以落月荆和秋芥子。 一株紫灵草便让他揭不开锅,那血太岁可是十年成熟、一株至少三百灵石的灵草,入药的话十株打不住,哪里是他能买得起的。 如此昼夜不休地又扛了小半月的盐袋子,码头上的船开始陆陆续续向北离港,这也意味着他积攒灵石越来越难。 天渊派是可以做任务来领取灵石的,可他“功力低下”,还要照顾床上的人,所以不能离开宗门太久,长久以来都没有适合他的任务。 这不是他第一次打破门规私自接任务了,他用了两晚守株待兔,终于将一只匿在一户人家的阴鬼斩于剑下,但最后这家主人只付了二两银子给他。 “这与当初说的除祟金有出入。” 向还寒急着买下一株紫灵草,但这家老爷也不依不饶:“这几日你的饭也是我给的,你吐出来我便把该给的银两补给你。” 向还寒不敢激怒对方,闹大了若让天渊派的人知道了,恐怕会被逐出去。 他接过钱来,正要走出宅门,一个丫鬟匆匆赶来,递给他一个香囊并解释道:“我们小姐出的,让奴跟您道声辛苦了。” 向还寒看着那香囊上绣制的蝴蝶,犹豫了几晌才接过来。这是他理应得到的,虽这香囊不像是男子之物,不让旁人看见就好。 小丫鬟见他接了,脸一下就红了,笑着跑开。 向还寒虽是有些诧异小丫鬟的举动,但也没想太多,几步就走到了街上,却迎面被一把剑挑开草帽,拦了下来。 起初他并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白衣人是谁,出手便抓住了对方的手腕,直到听到不算熟悉的声音戏谑道:“哟,山下还有相好啊。” 上好的绸锦,上面绣着青竹兰草,袖口用银丝勾勒出云纹,头发用镂空金冠高高束起。这张脸虽不一样了,但向还寒认识的人中,能出门这身行头的,便只有天渊派的少宗主江熄。 乌木苏合的香气袭来,向还寒皱起眉头看向江熄背后,并无弟子和小厮跟着,这样的出行倒是少见。 “怎么,被我看见与女子香囊传情,想趁本少宗主身边没人,下手灭口?” 向还寒忙松开手,但脖子被追上来的剑鞘顶了一下,他顺着剑的方向向上看,一只形如大黄雀,实则化形后能有一间房般长的百鸣正在屋檐上紧盯着他,嘴中露出白光,似是已经准备好进行攻击。 百鸣,上古神鸟,足能顶三个金丹期高手,相传只认可比自己强大的人当主人,这只莫不是瞎了眼? 向还寒叹气:“不敢。” 与其应下与女子传情,也好过接私活的罪名,这点他还是能分得清。 周围聚集不少人看过来,向还寒撇开脸去。 江熄不依不饶地笑道:“那些女人看上你什么了,这张脸吗?” 他的脸被剑重新掰回来,让他再次正视到江熄。 其实若是论相貌,江少宗主才是天渊派数一数二的存在,毕竟是真金白银娇养出来的,玉面明眸,风姿绰约,连做任务镀金的时候都是飞舟开道,据说他什么也不用费心,自是有人为他捧上功绩来。 没有经历过风霜日晒,没有经历过摸爬滚打,头上的金冠一天一个样,身上穿的不知道是什么绸缎,总是妥帖且泛着光泽,无论白日黑夜。 向还寒无意识地打量了眼江熄,便感受到剑鞘划过自己的下颌,这让他不由地打了一激灵。 “看什么呢?” 向还寒赶紧低头,隐藏起自己羡慕又嫉恨的目光。 “我与你不熟,那夜打你的缘由想必你也心知肚明,好心提醒一句,廷密宝贝着他那师妹呢,你喜欢谁都无妨,但少给我找事。” 说完这话,江熄收起了剑,唤了声百鸣便离开了。 向还寒低头拾起了地上的草帽,拍了拍尘土后重新戴好,然后从锦袋中取出了小丫鬟送来的香囊。 原来香囊是用来传情的,那这确实不该随意收。 他将里面的铜板取出来,将那香囊用了一道符咒重新送回了宅子里,做完这些后,他看向江熄离去的方向,似乎还能听见百鸣婉转的鸣叫。 奇怪,江少宗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门派的事务应当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才对,怎么能这么悠闲得在路上晃荡? 第3章 向还寒稍加思索,觉得江少宗主实在烂泥扶不上墙,大概是偷溜出来找乐子了。 天渊派要完,但是这与他也没什么干系。 他回到天渊派,将今日刚买来的紫灵草用灵力催化后洒进汤药中,用小火又熬煮了三个时辰。 夜幕至,他端着药来到巳渊坛下的冰窖里,手掌一挥,窖中蜡烛全都被点燃。 外面明明是盛夏,但窖中却如寒冬一般,石床上躺着的人面无血色,头发和睫毛上附着霜雪,看样子也已经很久没有人替他打理了。 这便是他的师父向正雁,多年前也是天渊派盛极一时的人物,结果被自己的道侣反咬一口,心脉被毁,法宝被抢,此后境界一落千丈。 向还寒一言不发地将汤药喂到向正雁口中,不时会聚集掌心的灵力将汤药加热,来保持一份温热。 冰窖里回荡着汤勺撞击碗壁的声音,药终于见了底。 “师父,这是最后的紫灵草了。” 向还寒放下碗和汤勺,看着自己嘴边呼出的白雾弥漫开后消散。 如同冻僵了般,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可他是火灵根,被冻死也太讽刺了。 他默默将右手放到自己左腕的绷带上,那皮肉之下有东西在蠕动,一下又一下,不痛不痒却真实地存在着。 那是同生共死蛊的子蛊,大概是因为来到母蛊旁边,有些兴奋。 正如所有人知道的那样,向还寒从前确实是个无父无母的乞丐,一日被蛇绞进洞里时,是向正雁出现救了他。 向正雁看出他身上有灵根,不嫌弃他的出身并收他为徒,拿出毕生所学教给他护体功法和药理常识。 那时的向正雁已然慢慢虚弱,等到向还寒成年后,终于图穷匕见,在他体内种下同生共死蛊,若持有母蛊的人死了,中了子蛊的人也会跟着死。 “还寒,为师只能用这种方式以保万全,你可能懂?” 向正雁为了重塑心脉会陷入昏睡之中,期间必须用汤药温养修复,方可醒来。 向还寒知道,他师父信不过所有人,说不定从一开始他们师徒之间的情谊就是一场设局。 他身在局中,原本按照向正雁说的只管给他服药就行,但是向正雁的身子太虚,心脉虽有所恢复,但是气息却来越弱,像是要油尽灯枯一般。 所以这两年来他只能拼命筹钱寻医问药,直至如今这般昼夜不得眠,恍若个只剩力气的行尸走肉。 他松开了抚摸绷带的手,听说此蛊虫极为敏感,若是有人妄图将其杀死,它会先一步释放出体内的毒,让宿主先一步没命。 “至忠至孝”他担不起,只是若不是向正雁将他救起,他早就投胎多年,向正雁给他的这条命是一定要还的。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冰窖,只觉得前路如永夜,半点看不见希望。 因着与江熄打过照面,向还寒不敢再去那座城,但旁的地方又实在赚不到钱,他只好铤而走险,不过幸好没见过江熄第二次。 天渊派脚下少有邪祟,连一两银子的活都难找,他看着灯火通明的五峰十二坛,咬了咬牙,想着如论如何先解燃眉之急。 “向还寒又来借钱了。”卯渊坛的弟子们窃窃私语。 向还寒这两年来到处打借条,起初五峰峰主们还能拿出几千几百灵石来帮他渡过难关,但是借的多还的少,向正雁也丝毫没有活过来的希望,众人便也不再那么好心。 卯渊坛坛主是个心善的人,这次却也只拿出一百灵石来,更别提未渊坛坛主了,直接闭门不见客,让向还寒彻底死了借钱的心。 又过了两日,在他喂药的时候,石床上的人咳出一口黑血来,当天晚上他萌生了去抢灵石的想法,但终究是忍住了。 无路可走又不想堕落,害怕失去又担负不了后果,向还寒忽然觉得委屈。他双手耷拉在身侧,站在那石床边,只剩一句:“我该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无力感一寸一寸地顺着脊背爬上了他的心头。 “铛铛。” 千金通典当行的铃铛被敲响,伙计往下看了眼,是熟人,他一边伸手要背篓,一边调侃道:“最近赚大钱了吗,这么快就来了。” 他等了半天都没看到背篓,只听到一句冷冷的问话。 “藏春阁还在招人吗?” 第3章 “你改变心意了?叫我说你就当自己入赘了,不必多想,再说了,能不能选上都是二话。” 当铺伙计说的这些向还寒也懂,而且他觉得自己对情感这种事本也没有多期许,毕竟他时常觉得连活着都是种痛苦,来日若是真结成道侣,好好对待便是。 但他转头还是无比唾弃无能的自己。 “那还来得及吗?” 当铺活计笑道:“你也是赶巧,藏春阁虽一直往外放了话,但是那阁主未曾露过面,不过说是明日便会正式招婿……招道侣。” 第二天,藏春阁的后院里挤了不少人,大多人和向还寒一样戴着顶草帽,也有些人戴着面具。 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既庆幸赶上了,又觉得自己在这群人里格格不入。旁人觉得这是美差,甚至有些有说有笑的,只有他一副心事重重恨不得一转身离开的架势。 “你们当初可没说不要土灵根系的,我可是推了自己的亲事来的,总得给个说法吧!”一人愤然推门而出,破口大骂。 藏春阁的人说要挨个相看,所以人是一个个进去的,众人纷纷准备看热闹,结果一转头那人气已经消了,原来是小厮在他手里塞了把灵石。 不少人吸了口气,这阁主出手可真是阔绰,这一把少说也有十块灵石。 随着相看的进行,众人也隐隐知道了,藏春阁阁主不要土灵根和木灵根的。 双修也要讲究相性,此人留下了五大灵根的金、水和火灵根,金水灵根变异是雷灵根,而金火灵根和水火灵根非相生灵根,无法变异……所以雇主大概是雷灵根,这才说的通对火灵根不排斥。 雷灵根并不常见,向还寒脑子里忽然出现一个人的身影,他们那不可一世的少宗主。 遇到出手如此阔绰的主,不少人的目光也认真起来,各个势在必得。 轮到向还寒,他走得很慢。 进入房内后,一个小厮拿着本册子,绕着他转了一圈,他像一件商品一般任人打量。 他今日穿了不常穿的白色衣衫,好让自己显得没那么犀利。 那人问道:“年纪。” 向还寒答:“二十。” 那人记下后又问:“什么灵根?” 向还寒答:“火灵根。” “功法如何?” 向还寒回:“筑基七阶。” 筑基九阶便可结丹,据他所知,天渊派同年龄段里,他应该是最接近金丹期的。 “可曾双修或与人行房过?” 向还寒抿了下有些起皮的嘴唇,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回答比较好,或者阁主想听什么回答? 他卡住了。 他在来之前去藏书阁看了些关于双修和合欢宗的杂记,上面说双修这门功法最是讲究彼此契合,若是双修中无法照顾到彼此,难以同时运功,便会功亏一篑。 ……所以阁主提出这个问题,或许是想找通此道的人? 可若是换做他,大抵不会找一个与他人有过太多牵扯的道侣。 所以这该如此回答? 他下巴收紧,最终决定赌一把,轻声道:“有。” 正当他以为自己被问完话的时候,那记录的人捏了下他的脸,又靠近他,似乎是在闻他身上的味道。 向还寒有些抗拒,但那小厮没有继续动手动脚,看到他冷峻的目光后便让他去西侧厢房等待。 向还寒压了下帽檐,边走边想这位雇主大概是位金贵的人,幸好他是沐浴焚香后来的,至于捏脸,大概是看有没有带假皮。 不一会后那小厮便来了,点了包括向还寒在内的五个人走,然后几人见到了一个自称是藏春阁掌事的人。 掌事肥头圆脑的,年近五十,右手戴了三颗翠得能滴出水的翡翠扳指,上下打量了下几人后对做记录那人点了头,看样子应该很是满意。 “最后一个问题,阁主是男子,诸位可还愿?” 一句话,几个人脸色立马变化起来,有个一身书生打扮的人闻言直接狂怒道:“和男人双修?恶心玩意,耍老子玩呢!” 其余几人也面面相觑,之前脸上堆好的喜悦之情纷纷绷不住了。 “雇阁主说不必勉强。”掌事说话极慢,看到这种情况也没有一点愠色,并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来,里面赫然是五锭金元宝。 几人见此状瞬间就闭了嘴。 “好聚好散。”掌事和缓说道。 话毕便有一个人拿起金子转身走了,其他人也纷纷效仿,告辞声此起彼伏,最后只剩下向还寒站在原处,望向那最后一锭金元宝。 第4章 掌事先是惊讶,然后问道:“这位公子,你是要留下吗?” 这话让向还寒思绪回笼,想要摇头,但是已经走到了这里,一锭金元宝与昂贵无比的血太岁相比还是不够看。 察觉到向还寒的迟疑,那掌事不仅不催促,反而说道:“公子不必担心,就算您到阁主面前还是决定反悔,阁主也会放您走的。” 见向还寒不是很明白这话中的意思,那掌事解释道:“阁主自己大概也没想好,所以不会为难公子。” “留还是不留?”掌事慢慢将金子往向还寒又递了递, 向还寒看了眼那金子,攥紧了手指,最后不算平静地答道:“留。” “好。” 掌事说完便走了,只留了个眼神给身后的小厮,那人便引向还寒到一处泉池,池边有四个人正在等候。 小厮道:“阁主有吩咐,请您先沐浴更衣。” 向还寒看着云雾缭绕的池子,他从未被人服侍过,有些拘谨,回首问:“可否让我自己来,诸位先下去?” 那小厮不敢擅自定夺,匆匆出去应是得了应允才回来道:“那您务必洗够一炷香,之后我等再来。” 洗够一炷香?向还寒觉得这是要将他脱层皮再腌入味,与人相看何必做到如此程度,但他还是点了头。 他这几日又累又活在没钱的紧张中,整个人进入池子后就有些昏昏欲睡,难得寻了一点放松。到了一炷香时间,有人拿着衣衫过来,向还寒隐在水中,让他们放下后才肯走出来。 他想,自己这种穷鬼大概生来就没有被伺候的命,所以习惯不来一点。 他撑着身体走出汤池,水流顺着肌肤在地上留下水印,长久的浸泡虽然解乏,但因为前路不明,他没有办法让自己彻下紧绷。 他在摸衣衫前先施法将身上的水散去,然后才拿起了那叠得整齐的竹青色绸缎衣。 他轻轻攥了下后开始和记忆里的某件衣衫做对比,应当比不上江少宗主的,但也肯定很昂贵。 他将里衣和外衣穿好,尺寸有些小,肩膀有些紧绷,但这也不是他能挑拣的事情。 大概是堤防他身上藏有暗器或毒药,藏春阁的人检查了他身上的东西,然后领着他走过假山穿过长廊,最后在一间房前停了下来,敲响了门。 “公子,请。”那小厮恭敬道。 向还寒看着那扇门,胸中沉着一口气,一阵风擦着他的发梢而去,门吱呀打开。 房间规整华贵,比不上天渊派气派,身着银白色衣衫的人背对着门,正在斟茶。 向还寒身后的房门被闭上,夕阳余晖被关在房外,屋里一下子变暗下来。 “请坐。” 两个字将向还寒定在原地,如松如梅的香气,还是雷灵根,想要通过双修增进修为,连声音都像,又出手如此阔绰…… 不见人应,品茶的人回过头来:“说了让你……” “坐”字还没说出来,便被堵在了喉中。 这张假皮,向还寒见过。 就在向还寒不知该不该拆穿这件事时,面前的人先伸手指着他怒道:“向还寒?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向还寒在心里笑了下,果然是草包少宗主,若是换成他,既然都戴着假皮了,为了脸面大概会装作认不出来。 但既然江熄已经把自己认出来了,那么他也得握住点他的把柄,才好全身而退。 “少宗主。”他恭敬地朝江熄行礼。 江熄摸完脸上的假皮后,愤恨地拍了下桌子,向还寒觉得他大概是在气恼,气恼自己虽然聪明地戴上了假皮,但又亲自暴露了身份。 不过向还寒觉得他最该气恼的应该是没有筑基,所以用不了换音咒。 “你!你今日你所见的所有事,若敢说出去半个字,我就找人弄死你,你信不信?” 江熄的话全在向还寒意料之中,但以江少宗主的性子,大抵天渊派他也待不长久了,这可如何是好。 “滚吧,站这里做什么,不走等着我请你出去?”江熄回过身去,灌了自己一杯茶,见向还寒不说话,更加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他冷笑着把手上的玉镯摘下来拍到桌上:“看不出来啊,平日里唯唯诺诺的,竟然有胆子溜出山门,还敢跑这里来,向还寒,你居然还有这出息呢!这镯子值不少钱,但若我听到外面有任何风言风语,小心你的脑袋!” 向还寒看着桌上的玉镯,又看了看烦躁的江熄,最后拿起镯子来,选择不继续触江少宗主的晦气,恭敬行礼后离开。 那个镯子够买一株血太岁的,也够他缓一口气想想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首先当然是把他师父秘密从天渊派接走,然后……大概到最后也还是无路可走。 他摸上门,想起自己原本怀揣着献祭一般的心来的,但谁能想到这阁主竟是江少宗主,而且硬留下来也是行不通的,因为他知道江熄有未婚妻。 那千金通伙计所说的双修法,前提是要结魂,人间道结亲,修真界道结魂,其意义不言而喻。 结魂需得灵台互识,结魂后能够使用对方的魂器和法宝,能够直接进入对方的灵台,某种意义上,只有真正信任的道侣才能做到这一步。 而江少宗主十九岁时就与灵霄派的大小姐定下婚约,只是两人婚期一再搁置,至今未成婚。要是个不知情的也就罢了,而他知道,既然知道便不能做这等违背道德良俗的事情。 有未婚妻还出来双修,还要与人结魂,真是个毫无责任心的人!而且如此身份的人也不该如此轻贱,若是让其他门派的人知晓,天渊派的名声还要不要? 不对,天渊派和江熄与他何干,不用管。 向还寒手上用力,眼看门就要开了,但他还是说出了想说的话:“少宗主你有未婚妻,即便再想提升功法,也不该与他人结魂双修,这是……混球才会做的事情。” “什么?”江熄把手上的茶杯砸到桌上。 “少宗主,你不该如此。”向还寒梗着脖子又说了一次。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向还寒脑袋空了一下,果然看到江熄脸色都绿了。 第4章 “你真是管得宽,怎么不去管管天渊派去!” 江熄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小弟子居然敢指责自己的行为,还敢骂自己,他仰头看向这不知天高的小弟子,咬牙切齿道:“我现在连筑基期都不是,我管他对不对!再这么下去,那些老狐狸就要把天渊派瓜分了,到时候你觉得我和江睦那小子还有什么活路吗?” 他脸气得通红:“是了,你们都想看我笑话,恨不得我现在就变成一只丧家之犬,但我还没没落呢,你以为你是谁,管我那么多事做什么!” 说完后,他大口喘着粗气。 这段时间压在他身上的东西太多,一朝天塌下来,他极力隐藏着焦躁,但还是无济于事。 合欢宗的这套功法他多年前就拿到了,但是一直束之高阁,神知道他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来到这里雌伏于人。 这个向还寒能懂什么,不过是个为了钱就能与人双修的人,居然还敢这么同他说话!江熄越说越气:“你说未婚妻,呵呵,这桩婚事不可能成的,我也不会让它成,能成的话我到时候跟你姓!再说我是有婚约又不是和人结了契,别把我同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人混成一谈,这种屎盆子本少爷不接!” 他有时候想,或许他努力一通后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天渊派里能够支持他和江睦的人寥寥无几,所以这种努力笨拙可笑得很。 但哪怕是为了以后的生活,他都不能只是一个练气阶段的公子哥,不然日后谁来保护年幼的江睦,他可是答应过他娘要好好护江睦周全的。 所以趁着手上还有灵石,趁着天渊派还姓江,他要不遗余力试着去改变。 但是这条路注定不好走,他害怕被人知晓,害怕失败,所以躲到这里来,小心翼翼地筹谋,近乎赌上一切,结果换来一句混球的骂名? 他走到现在,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为什么要被人骂的这么难听。 此刻江熄憋着的一肚子火终于着了,脸也愈发阴沉下来:“你可以嘲笑我愚笨不开窍,但是你不能否定我为了亡羊补牢下的决心,所以拿了钱就快滚,没人求着你留下来,别耽误我的事!” 向还寒觉得江熄大概是真的生气了,自始至终没有插一句话,但是他忽然觉得江熄似乎也不是彻底的混球,至少他做这一切好像也不是只为了自己,也有考虑到退婚的事。 而且的确,没人求他留下来,也没有人拦他,这扇门是可以推开的。 可是……他回过头来,嘴抿成一条线后松开:“少宗主既然有很多灵石,为什么不试试灵药和法宝?虽然会慢一点,但总归也是有效果的。” “灵药?江熄啧了一声后说道:“你能想到的方法,你以为我爹想不到?你以为这种捷径我不想走?就是根本没用才会出此下策。” 第5章 下策啊…… 有一瞬间,向还寒觉得他大约和江熄同病相怜了,他们两人走了所有能走的路后,相聚在了这里,有钱又怎样,没钱又怎样,不过都是命运手下的蝼蚁。 “所以,少宗主一定要找人双修?”向还寒的嗓子有些干涩。 “我说得还不够明白?”江熄忽然就觉得可笑:“难不成修为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那他怎么不早掉下来些?本来想指望这江睦这小子以后有出息,可等他有出息的时候我还有没有命都另说。” 向还寒又沉默了,沉默的原因是他似乎了解到了江熄现在的处境,他如同被狼盯上的猎物,若没有獠牙利爪,早晚会被活活咬死。 江熄觉得说这些废话是在考验他的忍耐性,他从前以为向还寒不过就是个装乖来讨女弟子喜欢的穷小子,结果他不仅穷还傻,倒装着一颗多管闲事的心。 可是偶尔,他是想把自己这些糟心事说一说的,可身边没人能说,对着这么一个天渊派不起眼的小弟子的道德谴责,他像是找到了发泄口般,竟都说了出来。 说得口干舌燥,江熄累了,扶着额头道,“你最好知趣一点,管好你的嘴,趁我还不想要了你的命,走吧。” 安静,江熄抬头,发现向还寒没动。 “?” 在江熄又要开口催促的时候,向还寒往前走了一步,脚步停在了桌边。 “那我愿意。”他突然说道:“我想留下。” 他是攥着玉镯挤出这句话的,在他眼里,那镯子就如同半株血太岁,可他需要的不止半株,唯一能够救活他和他师父的机会就在眼前。既然江熄一定要找人双修,而他一定要救人,那就这样吧,事情就该一鼓作气。 江熄听到这话有些愣,冷嗤道:“刚才不还大义凛然地说我是个混球吗,怎么这么快就愿意与我同流合污了?” 向还寒把镯子放在桌上:“因为我需要灵石救我师父,很多灵石,而这个镯子不够。” 说罢,他把镯子往江熄手边推了推。 江熄想起来他近日的确听过一则笑话,说向还寒跑去找沈长老借灵石,最后只借到一百灵石,可怜得很。 但是江少宗主是谁,刚刚被人骂了一通,场子都没找回来,他管向还寒缺不缺钱做什么,而且他原本找散修就是怕自己的身份被人知晓,结果来了个天渊派的人,老天可真是戏耍他。 “啊钱不够啊,不够的话你去挣啊,我这里钱脏,不配你。” 向还寒知道江熄是故意这么说的,来反击他先前说的话,他低着头,沉默着。他那可怜的道德感依旧在拉扯着他,但如果没有江熄的未婚妻在前,那他只需要过自己的那关就好了。 他下定决心抬起眼睛,声音也变得恭敬:“抱歉少宗主,是我一时激动。” 听罢这话,江熄嘴角抽了抽,还真是会能屈能伸,但这招对他没用。 “昂,我接受你的道歉。”他看了看门的方向,微抬下巴:“慢走不送。” 其实明里暗里骂他的人多得是,但是他从来没如此生气过,可他现在就是不舒服,就算是听到道歉也不舒服,因为他知道向还寒是想要救他师父才这么低三下四的,这种没诚意的话,他才懒得听。 人依旧没动,江熄斜睨道:“怎么着,还赖着不走了?” 向还寒不是没有听出江熄的不满,但是为了救命的灵石…… 他张口:“我走了,就没有其他人了。” 江熄丝毫没有察觉到向还寒说话时语气里的隐忍,吊儿郎当道:“我今日找不到,明日再找就是了,不用你操心。” 是啊,只要江熄给出的灵石够多,总会找到合适的人,确实不多不少他一个,操心他找不到人根本是瞎操心。 这种人,这种混球,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想到这里,向还寒的眸光逐渐冷起来,语气也比刚才急切了几分:“为什么我不能留下,我很需要灵石,除了不是散修,我满足您的所有条件。” 他的确需要灵石,但这话说出来的那一瞬间,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心底不甘心,因为江熄几乎是在认出他的那一刻后是立马拒绝自己成为他的道侣,这是有多嫌弃他。 他觉得自己血气上涌,然后听见自己说了他一直想反驳但是没说的话:“我这张脸不好看吗?我比曹廷密的修为境界还要高,我嘴也严实不会朝别人说半分您的事,为什么我不能留下?” 江熄曾经在街上说过,那些女子会因为这张脸瞧上他,那江熄呢,当真觉得自己不够好看? 这一问问得江熄有些懵,向还寒突然扯曹廷密做什么,他可不想自己的好友双修,他手指敲着桌子,歪头看向还寒:“你刚不是说了,因为你是天渊派的弟子,所以不合适,就是这样。” 向还寒不解:“这有什么不好,若您换个人,不知根不知底,说不定以后会对您有害,难不成少宗主觉得我在天渊派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这是江熄第一次听向还寒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而且他似乎是有点生气? 但细细想来,他说的确实没错。知根知底、条件合适,而且不得不承认,他自己其实挺在乎长相的,所以才让藏春阁的人一个个地看,别是什么俊美假皮蒙混而来的,他可不想找个邋遢丑陋的双修对象。 而向还寒……颌骨生得利落,浅色的薄唇配上高耸的鼻梁,眉目间仿佛还有一股书生气质,在他所见之人中,排得上上佳。 江熄的这张假皮很普通,只有那双桃花眼是真的,向还寒被这双眼盯着,没了刚才被不甘心驱使的冲动,神智渐渐回归,尴尬地移开了目光。 那旁的江熄打量完后动摇了,忽然觉得向还寒这条件确实不错,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是筑基七阶?”他拿起起小厮的记录,站起身来,借着外面的一点夕阳翻看着问道。 苏合香靠得太近,向还寒不由地退了半步,都走到这一步了,也没必要遮遮掩掩,他坦诚道:“是。” “藏得挺深的啊向还寒。”江熄拍着手上册子冷笑道:“把我们都骗了。” 向还寒像从前每一次一样,一句话都不反驳,只是默默站着。 几个呼吸后,江大少爷似乎是自说自话无趣了,喝起茶来,这时向还寒这才开口:“还望少宗主不要宣扬。” 江熄冷道:“宣扬什么,宣扬你年纪轻轻就筑基七阶,让那些人眼红的同时再来一句‘可笑咱们全天渊派就少宗主一个笨蛋’?” 向还寒有些惊讶,江熄竟有这种自知之明,或许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愚不可及。 既然各方面都没有问题,而向还寒这么需要钱,江熄觉得自己可以给这个穷鬼一次机会。 “你来到这里,知道结成道侣双修是什么意思吧。” 向还寒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江熄需要灵力,而他恰好有。 “你也不用紧张,解除结契不是难事,又不是要锁着你一辈子。”江熄补了一句。 向还寒这才抬起头来,不是一辈子的事,也就是说,如果他做不好,江熄还会再找其他人? “都听明白的话,留下你也不是不行,今晚……先试试。” 第5章 在向还寒的眼里,结道侣是很神圣的事,从来不是儿戏,但江熄的字里行间似乎在说,这不过是一场买卖。 毕竟像江熄这样的少宗主,哪怕日后真的一落千丈了,也不会同他这样的小喽啰在一起。 想清楚了这点,向还寒这才算真正明白他同江熄如今的关系。他原本一开始想的那些“入赘”、“敬他爱他”的说辞都没了用武之地,毕竟江熄并不需要这些,他们的道侣关系不仅只是暂时的,而且还只是修炼的手段。 向还寒在思考,但江熄在烦躁:“我也不是急着今晚做这种事,你不愿意就算了,改天也行。” 说完便给自己倒了杯茶,一仰头就喝了下去,但是半晌还是没听见向还寒说话,他烦躁地命令道:“回个话。” “我没有不愿意。”刚刚下定决定的向还寒现在唯一害怕的是江熄反悔。江少宗主有可以犹豫选择的余地,他却没有,所以就算江熄再如何冷脸,如何辱骂,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他都不能放过,但是心里还是觉得有丝不对味。 道不出来,但是有点堵。 “奥。”江熄松开了手中的茶杯,然后从身上拿出一本册子来:“那你看看这个,背过。” 向还寒接了过来,翻开了那册子,但是眉头渐渐皱起来:“这是……” 天色已经接近完全黑了,江熄以为是房里太暗,从柜子里翻出一截蜡烛来,吹了下火折子后点燃,桌上立马笼罩了一层柔和的烛光。 “双修的心诀,确实长了点。”江熄在烛火边百无聊赖地弹着指,那火焰跟着他动作摇曳。 半晌,向还寒从册子里抬起头来,支支吾吾了一声后才说:“我……不识字。” 第6章 “哈?”江熄顿了手,斜睨了向还寒一眼,不可置信。 向还寒用手指摩挲着册子中的字,眉头紧锁地赧然道:“也不是完全不识得,但上面这些,我认得不全。” 天渊派的人都知道,巳渊坛的向坛主有一天突然领回一个弟子来,年纪大约十来岁,好像是个乞丐,没什么天赋,话也少,拿着当亲传弟子,结果这徒弟居然还是个睁眼瞎? 不过,不认字都能到筑基七阶,江熄都不知道该不该夸他是天才。 “算了。”心诀近百字,不认识还能怎么办,江熄把册子拿回来:“我还是换个人吧,费事。” 向还寒感受到了江熄的不满,他急切地抓住册子的一角:“我可以学,少宗主可否教我一下,我学得很快。” 他有些忐忑,不敢说太长的时间,斟酌道:“两盏茶的时间,足矣。” 江熄拽了下册子没拽动,瞧着向还寒坚定的模样,索性松了手,重新坐下来,一脸郁闷地问:“你就非得赚这个钱?” 向还寒点头:“我师父他……” 江熄挥了挥手:“行了行了,还是别废话了,我就教两遍,学不会你就滚蛋。” 和念经似的,江熄晃了晃头,摊开册子后叹了口气,心不在焉地一个字一个字指给向还寒看:“心为炉,欢为鼎,以境为体,以神为形,解心释神,灵随气行……” 这本心诀中有些句子确实过分直白了,譬如“魂倾色授,目窕心与”,又如“浓思化爱,深怜成慕”,每个字里都透着合欢宗的调调,江熄读的牙都酸了。 读过一遍结束后,向还寒让江熄停一停,他打算先顺一遍,好确定自己哪些字毫无印象。 “这个字如何读?”他指着一个复杂的字。 江熄看了一眼,回答:“鼎,天渊派祭坛上那个大玩意。” “这个字又是?” 江熄回:“窕,窈窕的窕。” 向还寒不敢问“窈窕”是什么,直管嘴里跟着念了一遍,继续往下顺。 江熄倒没有再发飙,只是一副不想搭理的模样,后来蔫蔫地又读了一遍。 “你背吧,我出去溜达一趟。” 江熄撑起身子来,觉得这场景实在太可笑,他花钱双修,还得教人识字,口干舌燥得图什么? 他一走,向还寒周围的乌木苏合的味道变淡了许多,这让他的情绪终于出现了一丝松懈。 他看向那紧闭的大门,方明白了那掌事人的话,江熄大概也不想通过这种方式修炼,所以才一遍遍地想赶他走。 所以,这是他第一次与人双修? 月上枝头的时候,江熄推门而入,明显早就过了两盏茶的时间,他手上还拿着两壶酒,一言不发地放到桌上,然后坐着跟个大爷似的听完了向还寒的背诵。 虽磕磕绊绊,但一字未错。 江熄鼓起掌:“这钱是不是比想象得难赚?” 向还寒的脸上透出点红来。 江熄懒得想向还寒是怎么背下来的,但有钱果真能使鬼推磨,他随手把一壶酒给了向还寒,然后便自顾自地喝上了。 向还寒看见酒液从他的嘴角流下,江熄的脖子修长,喉结上上下下,发出“咕嘟”声来,酒似要冲向脖颈,却被他反手抹掉。 江熄似乎很喜欢喝酒。 “……看着我做什么?”江熄瞥了他一眼。 向还寒赶紧收回目光,落向自己手中的酒壶。他以前只接触过药酒,但从来没尝过,不过他无比肯定自己不喜欢酒,闻到味便会让他想起街上的醉鬼和曹廷密那帮人。 他不回反问道:“为什么要喝?” 江熄在外面吹风的时候忽然想给自己壮壮胆,于是便要了酒来,被问到了他自然不会如此说出来,遮掩似地正色道:“本少爷爱喝,想喝就喝,你不喝拉倒。” 话说,为什么向还寒能表现得这么坦然,也毫无紧张之感,难道他喜好的就是男人? “不对,我想起来了,你跟西街那府上小姐有染来着,所以……”所以不可能喜欢男人。 “所以?”向还寒不知道江熄在说什么。 “呵,所以,若是要赚我的钱,就得同她断了,舍不舍得?”江熄想得也很简单,若是向还寒总是往这镇上跑,早晚会被人察觉,万一牵连到他可就不妙了。 所以同那女的还是断了的好。 向还寒突然想起那香囊的事情,淡然道:“其实我与她没有关系,那天我是去她家除祟的,我……真的很需要灵石。” “向还寒,你真行啊。”江熄拿着酒壶笑道:“又被我抓住一个把柄,接私活。” 豁出去后,向还寒反而不觉得把自己这种把柄交出去有什么问题,毕竟江熄想要教训他,根本不需要什么把柄。 江熄晃了晃酒壶,把剩下全都喝完才作罢,随手就把酒壶扔到桌上,酒壶在桌上滚了会儿就停了下来,他又伸手去抢向还寒的。 酒壶是抓到了,但是向还寒没有松开手。 江熄个头不算矮,但是两人站得近了,还是能分出个明显的高低来,这让向来自命不凡的江少宗主有点不甘心,修为比不上向还寒就算了,连身高竟也比不过。 他靠近向还寒趾高气昂道:“你不喝拿着做什么,糟蹋我的好酒,放手!” 向还寒看着那桌上倒下的酒壶,那量算不得小,若是再多喝一点,江熄大概也会变成他讨厌的那种酒鬼,不知道东西南北。 他不喜江熄,但是更讨厌酒鬼,于是他就着江熄的手拆开封纸,一闭眼一仰头就喝了一口。只因他笃定,若他碰过了,江熄肯定不会再喝。 江熄没想到会有这一出,堪堪稳住身子。 那味道实在辛辣无比,向还寒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但整张脸狰狞地皱缩到了一起。 看他这模样,江熄笑了:“这酒可值二十两银子,你可真不懂好赖。” 向还寒捂着嘴在一旁剧烈咳嗽起来,手里的封纸被他捏成了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瞧你这样,是不是第一次喝啊?”江熄吐了口气,摇摇晃晃地往床边走:“我十六岁就偷喝酒了,是桂花酿,很甜,喝酒这事得循序渐进。” 他自顾自又说道:“修炼也要循序渐进,你看,我也都懂,但怎么就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走到床前站定,不再说了,然后慢慢坐了下去。 那会儿向还寒的注意力全在江熄和心诀上,根本没来得及看房里的东西,就算是现在,也只有桌上那蜡烛燃着,里屋里一片漆黑。 “要点些蜡烛吗?” 他记得江熄从哪里找出来的蜡烛,正要去寻,却被江熄喊住。 “不用,过来。” 向还寒只好转过身来,看向那宽大的床和床上的人。 他虽然只喝了一口酒,但迟来的紧张淹没了他,他知道江熄坐在那里代表了什么,所以步子逐渐变得虚浮。 走过去后,他看见江熄指尖捻着一颗药丸。 江熄那素白细长的手指与他那长满茧子又粗糙的手指有着天壤之别,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了袖子一点。 但是偏生江熄又让他接,并说道:“吃下去。” 向还寒接过来,没等问出口,江熄就说道:“鹿阳丹,吃不死人,你要问为什么要吃,不吃待会怎么双修。还有,要是再敢问一句话就立马给我滚蛋。” 江少宗主又开始不耐烦了,向还寒知趣地闭上了嘴。 他清嗅那颗药丸,的确掺杂着羊藿。 两个男人,还是不怎么熟的,确实需要些东西助.兴,想到这里,他愈发紧张了。 在他吞药的时候,江熄便在一旁脱下靴子来,向还寒也跟着脱下,两人从坐在床边变成了面对面盘膝而坐。 江熄伸出手:“结契总知道该怎么做吧。” 向还寒点了点头,握住了江熄的手,然后一闭眼,身子前倾,将自己的额头与江熄的额头抵到一起。他慢慢打开自己的灵台,释放出一股灵气来引导江熄的灵气在自己的灵台上运转了一次,然后随着江熄的灵气又到他的灵台上运转了一次。 这种感觉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想象出来,大约像是身体腾空,却又被人拉着,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掉不下去也飞不起来。 最后,两股灵力缠绕一番后又回到了各自主人身体里。 额头相抵的时候,那乌木苏合的香气勾着向还寒的鼻子,两人的呼吸也纠缠在一起,他一睁开眼便看见了江熄的唇角,似乎因为结契有些痛苦,微微颤动着。 通常这双唇是淡淡勾起的,说着冷然讥诮的话,不过向还寒也见过它吻人的模样。 甚至,他还吻过。 第6章 那是两年多前,那时的向正雁还没有昏睡过去,向还寒在梧桐树上享受着午后的时光。 江少宗主领着个女弟子误入巳渊坛的药圃,大约是觉得这里没有人,便在梧桐树下抱在一起亲着。 第7章 那个吻,急促的呼吸里带着一点笑,两个人都很投入,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样,并没有注意梧桐树上睡觉的人睁开了眼。 起初向还寒并没有准备管这对男女,直到他看见女弟子手中的花。 那株棠心兰是他师父废了好些力气救回来的,这是第一次开花。 他跳下树,落在江熄和那女弟子面前道:“少宗主,这花是有主人的,不问而取是为窃。” 这是他师父教导他的话,他虽然知道会惹怒江熄,但还是说了。 可是江少宗主似乎听不见他说话一般,鼻尖和脖子红成一片,眼神都是迷离的,倒是那女弟子一见到他就大打出手。 向还寒也顾不得其他,与之交手,结果那女弟子打不过就跑了,把江熄一个人扔下了。 向还寒甫一抱住江熄便被人压在了那树下,当他察觉江熄可能是被人下了魅术的时候,他们已经亲了很久。 这个吻超过了向还寒的认知,让他从手脚到脊柱都在颤抖,尤其是江熄主动地过分,一切都那么热切。 可是,得停下。 一个手刀,他将高高在上的江少宗主砸晕,平复了好久才重新找回力气。 江熄的脸上透着些不正常的红晕,如此出去恐怕会被人议论,他只好让向正雁出面告知江宗主,这才将这尊大佛请走。 如此看来,他当年对江熄是有恩的,反倒是江熄“恩将仇报”,不仅夺走他的吻,此后还对他不待见,最终演化成如今的冷嘲热讽。 在他忆往昔的时候,江熄已经与他分开,开始解开衣带。 退下外衫后,江熄手下攥着内衫,犹豫着是不是只退下些许就好,但一抬眼看见向还寒还是一副神游在外的状态,皱眉道:“自己脱,愣着做什么?” 向还寒一想起江熄那股迷离便有些脸热,他闻言回过神摸到腰间,结果解下衣带后又拿着看了半天。 江熄依旧攥着自己的内衫不动,但语气愈加烦躁:“又发呆,向还寒,你有屁就放!” 向还寒轻轻皱眉,他实在不清楚为什么江熄生得一副矜贵的模样,嘴里却总是不干净,他撇开脸道:“少宗主,我们蒙住眼睛行吗?” 江熄觉得,这是向还寒迟来的羞耻心,他并不像表现出来的真的坦然。 突然感觉找回了场子,他连退衣服都少了些犹豫,甚至还能回敬一句:“都是男人,你矫情什么?” 向还寒沉默着低着头。他不是矫情,他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想法,大概是可以把曾经欺辱过自己的人压在身下,让他有些……虽然也有可能是药物的作用,但他刚刚确实有点想去亲那抹丹朱色,他甚至在能从那回忆里探寻到当初的柔软和清甜,他以前可是从来没有刻意去回想过这种事,因为总觉得不过是阴差阳错。 可现在近在咫尺,回忆撞上本人,他突然有些无法面对。 “不行吗?”向还寒坚持道。 江熄故作嘴硬:“你自己想蒙就蒙。” 向还寒点头后,将衣带系在了眼前,衣衫松松垮垮得虽是解开了,但没完全脱下来。 因看不见,向还寒只能摸索着贴过去,但这种摸索对江熄来说有点难忍。他感受到游走在身上的手又轻又热,身体很烫很重,他只好将整张脸蒙在胳膊里,权当自己没有感觉。 等到他意识到什么的时候,眼一下子睁开眼,赶紧抓住向还寒的胳膊后往上缩了缩身子。 “向还寒,你干什么!” 向还寒这个傻子竟然想直接来,江熄气愤道:“你不是说自己有经验,你说的有经验就是这样?” 向还寒撑起身子来,他忘记澄清这件事情了,事已如此,江熄知道真相的后估计会极为生气,但他的确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因那功法便是如此写的。 他慢慢从江熄身上移开,胸膛中的心脏跳得很快,皮肤也烫的很,他平复着呼吸,隔着衣带看向江熄:“我撒了谎。” 体内乱窜的灵力让他有些不舒服,如同烧起来一样,因此声音也有些哑:“我未曾与人行过这等事。” 江熄咬着后槽牙,抬起手来就要打下去:“向还寒,你是想死吗,这种事情也敢撒谎!” 感受到掌风要来,向还寒准确地握住了江熄的手腕,窘迫而诚实,还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讨好说道:“我不会,但少宗主您可以教我,您知道,我学东西很快。” 您您您,教教教! 要是向还寒没有蒙住眼睛的话,应该能隐约看到江熄眼里的杀意。 两厢安静下,江熄抬腿给了向还寒一脚,向还寒虽然平时看着软弱沉默,但是身上的肌肉却是实打实的。 “你没有,本少宗主就有了?我要有的话,还用非找……!”江熄吼完以后胸腔起伏着,一拳锤到床上,吼道:“我是做过些沾花捻草的事,但从没有玷污过谁,男的女的都没有,不要把我列成什么淫贼之流,所以我没什么能教你的。” 江熄这话印证了向还寒之前的猜想,他真的是第一次双修。 江熄说完后,有些放空地看着床顶,忽然觉得有点冷,拽来被子盖住了自己:“今日遇到你,真是我倒了八辈子霉,是我活该。” 向还寒想,自己大概真的像江熄说的那样,掉钱眼里了,进到这个房间半天都没想起这等重要的事情来。 他抓了一下掌下的布料,柔软适中,透着温润,真不愧是江熄要睡的床,他什么时候能买得起这么一床席被。 但现在显然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 没有人说话,向还寒的皮肤因着江熄刚才的拉扯而接触着空气,但是脑子却很烫,迷迷糊糊的,脖颈上的青筋也慢慢浮现。 “少宗主,抱歉。” 江熄隔着被子又踢了向还寒一脚:“你就是个十足的骗子!” 向还寒承认了下来,并且抓住机会说:“少宗主您刚刚阻止我,哪里不对,我改,我们再试试行吗?” 江熄像是一拳打到棉花上,浑身不得劲,气道:“你以为你那东西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大小正合适啊,你这一下下去,我也不用修炼了,可以直接交代在这里。” 向还寒闷闷道:“我知道了。” 江熄问他知道什么了,向还寒贴着被子回道:“凡事都要循序渐进。” …… 苏合香里浸了些酒气,从皮肤里渗了出来,还有唇缝里。 “这样可以?”向还寒诚恳发问。 江熄的手抓着枕头,声音也同平时不一样了,带着些颤抖:“念心决。” 向还寒没有回话,两人开始了正式的双修,结果江熄觉得自己大概不适合这套功法,因为他实在太怕疼了。 “向还寒,滚出去!疼!” 向还寒觉得是自己的原因,于是小心翼翼地听话滚出去,咬着牙,额头上满是汗,结果滚到一半,江熄又反悔了。 罪都受了,要是轻言放弃,那不是白受罪,他忍着痛让向还寒继续,加快了念心决的速度。 “少宗主,魂倾色授后面是什么?”向还寒觉得自己的身体和脑子已然分离,脑子已经不受他的管控,仿佛在云端飘着,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江熄的身上也温热起来,迷迷糊糊回答向还寒:“目窕心与,嗯……” 那声音里透着炽热,仿佛情话一般,虽然向还寒不理解这几个字的含义,但却不影响他的脑子发懵。 他感觉到自己的灵力开始慢慢从身体向另一个地方流动,这种感觉很奇怪,却并不让他觉得讨厌,只是他又忘记下一句了。 感受到他停下来了,江熄抓了下向还寒:“愣着做什么,抓紧……嗯继续,早念完早结束……” 向还寒根本没办法将注意力集中到心诀上,因为江熄有时候喊疼,有时候喊停,还有时候只是发出没有意义的轻哼,他身上的衣衫已经被彻底拽下来了,背上似乎还被挠破了。 雇主有要求,他便只好一个劲问怎么才是对的,然后大半天才能想起来自己念到哪里了。 “向还寒,停,停一下!”江熄又叫停了。 这样的修炼实在是太磨人了,而药力显然不允许向还寒如此下去,终于,他憋急了,反其道而行地加快了动作。 “你这个混蛋,听我的!你属狗的吗,嗯!”江熄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掐住向还寒的胳膊,喊着让他慢点,但无论他怎么喊,对方都充耳不闻。 向还寒不是没有听见,听到江熄的痛苦和斥责后,他觉得自己应该慢下来,但是这种控制的感觉以及难以言喻的舒爽,让他无法割舍。 “不要……疼!别……”江熄的话开始零零碎碎,他的指尖已经掐进了向还寒的肉里,但哪怕求饶也没有效果,反而换来变本加厉。 向还寒感觉自己的心跳出奇得快,他只想把江熄按进自己的身体里,早就忘了心诀念到哪里了。 直到江熄喊道:“我要换了你,我不要跟你双修了!给我停下来,我要杀了你!” 第8章 听见自己要被换掉,向还寒终于顿住动作,觉醒自己刚才冲动过了头,赶紧赔礼道歉:“少宗主……” 江熄急切地喘着:“念心决,念完给本少宗主滚!” 向还寒彻底老实了,他不能没有救命的灵石。 …… 窗外的树打碎月光,夜深,燥热的风也减了热度。 向还寒平复了很久,呼吸才渐渐不那么急促,手下是透着薄汗的肌肤,有些温软滑腻,那股苏合木的味道若隐若现。 他蓦然发现自己还拥着人,于是收了下指尖,而江熄对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反应,似是睡着了。 向还寒一直以为那苏合香是江熄衣衫上的味道,但好像不完全是,昏暗让他生出了好奇心,他试着凑得近了些,闻了一下。 不算浓,大概是熏香的残留,淡淡的,掺杂着一丝汗液的味道,大概是江熄泡澡时加了额外的香。 向还寒微凉的鼻尖不由得更近了些,却被一只手挥开,那指尖正好划过向他的唇,引起一阵酥麻。 “我不是……”向还寒快速撑起身子,却发现江熄只是翻了个身。 命都快没了,自己在做什么? 药力似乎还没有完全降下去,刚刚又有抬头的架势,向还寒默默坐了起来,摸索着将被子盖在了江熄身上,这才摘了眼上的衣带。 桌上的蜡烛早已熄灭,今晚的月光却比十五那日还要亮。 江熄的一只胳膊还在外面,向还寒小心用被子给他盖好,不慎看见了他眼周围还未干涸的泪痕。 怎么就真的双修了,还是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江熄,这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他中间违背了雇主意愿。 向还寒开始想,等江熄醒来以后会不会变本加厉地欺负自己,以牙还牙,甚至找人把自己杀掉,好报仇雪恨的同时隐藏污点。 完了,本来是想赚些灵石,这回怕是要把命搭进去了。 第7章 一面是寂静的夜,一面是无法静下来的心。 向还寒已然毫无睡意,他蹑手蹑脚地走下床去,懊恼开始在脑海里盘旋。 他不敢踱步发出声响,也不敢推门出去,江熄可没有说他能随随便便离开,而且他至少要拿到这次的酬金才行。 他坐在桌前,喝着凉透了的茶,喝了半天才想起来,那茶杯是江熄用过的,差点直接脱手落在地上。 “这药下次只能吃半颗,不然脑子大概会变笨。”他轻轻砸了下脑袋,然后对着杯子用了洗涤术。 不过还会有下次吗?向还寒按着额头看向被月光笼罩的床榻,叹了口气,思考该说些什么才能让江熄不那么恨自己。 年轻气盛?药力作用?还是第一次所以控制不好自己? 好像怎么说江熄都不会轻易原谅,毕竟是自己骗他在先。 “别想了。” 他试图阻止自己去回想那些细节,但初尝云雨的滋味总是挥散不去。 他并不觉得自己会喜欢男人,而且也不觉得自己会喜欢江熄,但是药效仿佛迟迟不褪去一般,让他心烦意乱。 向还寒想了半晚上,冲动的原因或许是他以见不得光的方法处理了一直看他不顺眼的人。听见江熄求饶的时候,他真的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积压在身体里的狠厉,他甚至想让他承受更多,让他哭得更狠。 自己难道是品性如此恶劣的人吗? 作恶的时候毫无神智,作恶之后却总在反省,毕竟原本他以为只有相爱之人才能做的事,原来没有爱也可以;原本他以为要温柔以待的事情,到最后却演变成了惩罚。 更可笑的是,他竟然会因为此事而心虚而愧疚。 不该这样的,他不欠江熄什么,那药才是始作俑者,而江熄对他无缘无故的嘲弄推动了这种局面的发生。如果他以前没有欺负过自己,自己不至于因为一点征服欲就变成如此卑劣的人。 体内的灵力好像慢慢开始平复下来,燥热也逐渐褪去,一场酣畅淋漓的双修在半宿思考之后归结成了报复,于是那些旖旎色彩也跟着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熄这一觉睡得十分不安稳,梦见自己置身在火焰山中,还有几匹狼在身后追赶和撕咬,身上火辣辣生着疼,但身子乏得很,几次睁眼都不想醒来。 日上三竿的时候,有鸟啄着窗户。 向还寒走过去驱赶,却发现这鸟锲而不舍,一开窗,竟是上次见到的百鸣。 百鸣的颈上绑着一块金镶玉的小牌子,眉上有一点红,它轻巧地跳进屋里,歪头打量着向还寒,没了上次的防备姿态,直接落到了他的肩上。 向还寒猜测,这大概是因为他和江熄结契的缘故,这才让江熄的灵宠也将自己视作主人。 那百鸣啄了啄毛,看向床上蜷缩成团的主人,半晌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它径直落到江熄枕边,开始啄他的头发。 向还寒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差点一抬手将那百鸣一团火烧了,还好江熄先一把将那它攥在了手里。 “珍珍别吵。” 他懒洋洋地,如同下意识般从百鸣腿上取下信筒来,迷蒙地睁开眼,感觉头有点疼,想起是因为昨晚自己喝了酒,手背打在了额头上。 他从前没少干这种事,喝醉酒后在奇奇怪怪的地方醒来,忘记前因后果,一回生二回熟,他连惊讶都懒得惊讶,反正总不会是危险的地方。 只是一翻身的时候,身后的疼痛难以忽视,他忍不住“嘶”了一声,眼眶里立马含起泪。 “少宗主?”一个声音由远及近。 江熄再睁眼的时候,就看见向还寒站在床前,终于想起了一切。 自己昨晚在这里,和门内那个长得好看但是看着不顺眼的眼前这人双修了,他体内还有未炼化的……所以昨晚他就在这样直接睡过去了? 看着穿戴整齐的向还寒,他动了下胳膊,察觉自己现在全身还是光溜溜的。 他避开受伤的地方侧过身去,迟来的疼痛和羞愧让他舔了下虎牙。 珍珍歪着头看着自己主人好像忘了正事,伸着脖子啄了江熄的手两下。 “别催了。” 江熄抚了抚手后展开纸条,纸上只有一行字,看完后他顾不上全身的疼痛和□□的身子,一下子坐了起来,开始扒拉自己的衣服。 “少宗主,是有急事吗?” 向还寒看着江熄紧张的模样,赶紧从被子下面将他的绸裤拿出来,被江熄一把抓过后套在身上。 “见鬼,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是这种时候!” 他坐起来开始穿绸袜,然后是鞋子,抓起金冠来准备去寻梳子。 一站,疼得鲜明,昨晚一些细节开始在眼前清晰。 “该死!”他肿着眼看向向还寒,透着些恶狠狠。 向还寒抬手去扶他,却反而被江熄瞪了一眼后一把推开:“闪开。” 向还寒顺着力道退了两步,看着江熄束好发后走到了桌边顿了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拿起茶壶来用力砸到了自己小腿上。 砸了好几下后,那茶壶最后四分五裂,隔夜的茶水撒了一地。 “你做什么!”向还寒踩着瓷片走过去,将江熄的袍子撩开,上手就要看。 江熄揉着腿,脸上的怒意混着痛苦:“我刚才瞪你的时候不吱声,现在我受个伤你倒是紧张起来了,没想到你不仅是个哑巴,还是个爱操心的哑巴!” 向还寒看着地上的碎片,看见江熄一瘸一拐地朝门口走去,忽然明白他现在走路姿势奇怪,一定会被人问起,所以才故意砸伤自己,好作为遮掩。 见他要迈出门槛去,向还寒直接扶住了他的身子,并听见江熄小声的吸气声。 “你!”江熄脸上的表情狰狞。 江熄这次想骂他什么都骂吧,至少他是雇主,虽然花钱买了灵力,但也承受了这份疼。 不过他觉得自己昨晚已经足够小心,只失控了几个瞬间,但显然还是让这位金枝玉叶受了罪,可真是…… “娇气”两个字显然不适合江熄,毕竟他刚才出手砸自己的时候,眼皮都没眨一下。 “你给我等着!”江熄咬着牙把话说完,然后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假皮还在。 刺眼的阳光让他困难地睁开眼,他看见晨曦中的向还寒还是一副木讷沉默的模样,眼下乌青,耷拉着眉眼,似是没有休息好,又像是已经准备好责骂不还口一样,乖顺又无害。 但身上的疼痛告诉着江熄,这他妈全是装的!昨晚发狠的人是这人,昨晚欺辱他的也是这人!乖顺不了一点! 珍珍似乎知道自己要派上用场了,翅膀一扑腾就变成了一只大鸟,然后蹲下身来来蹭了蹭江熄。 若是往常,江熄跨步便可上去,但是他扯了扯嘴,愤愤地看着向还寒。 向还寒会意,扶起他的腰让他稳妥地坐了上去,然后小声问道:“少宗主都这样了,到底是有什么急事?” 第9章 江熄抱起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向还寒:“你不是说我有婚约还出来双修是混蛋行径吗,如今灵霄派来了,八成是来退婚的,看来你以后骂不着我了。” 向还寒立马反驳:“我当时不知道,既然知道了,便不会再那样说。” 江熄是混球的原因又不止这一条,他凭什么觉得只要退了婚便可以堵住悠悠众口,实在太天真了。 但向还寒不能把这些都说出来,他现在想哄着江熄,他沉默地想了一晚,最后只得出一条结论,尽管希望渺茫,但他还要试着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江熄觉得向还寒有大病,怎么一直看着他,欲言又止的,于是他烦躁开口:“有话就说,没事快回门派,小心被人发现你的行踪。” 向还寒摇了摇头:“没人会问,无妨。” 作为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弟子,没人会注意这些,但是他确实有话要说:“少宗主,我以后绝对不会……如昨晚那般,所以……” 向还寒已经在肚子里把这些话试着说了好几遍了,但是真的问出来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底气不足又羞愧万分。 道德感爬上他的耳朵,将其染成了红色,喉结也伴随着呼吸上上下下局促得很,吐字都有些结巴,但他不得不问。 “所以之后还双修吗,和我。” 说完后,他头也不敢抬,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脸现在应是红的。 江熄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拳头来抵在向还寒的身上,撞了两下:“别蹬鼻子上脸,你觉得自己配?” 大概是不配的,昨晚上的一切似乎都很不顺利,江熄能找到比他更适合的双修对象。 看来惩罚过了头,手里的救命稻草被一把怒火给烧了。 “好。”向还寒撇过脸去,江熄的话实在刺耳,他半句都不想再多求。 “不过你可以和李掌事多要一些灵石,算我对门内人的体恤。” 向还寒意外而木讷地点了点头,声音不大道:“那便解除结契吧。” 江熄揉了揉自己的腰,他现在还没有炼化灵力,当然还不能解除,思索一番后回道:“三日后来毓清阁,到时候再说。” 说完他便拍了拍珍珍,百鸣一转眼便冲向云端,其背上的人衣袍上下起伏,渐渐行远不见。 江熄走后,向还寒将身上穿着的华贵衣衫脱了下来,这是他穿过最贵重的一件衣裳,事实上他也很喜欢,但应该用不到了,不知道当铺收不收。 向还寒胳膊上露出一条细长的血痕,是江熄抓的,背上应该也有,他赶忙换上自己的外衫掩饰伤痕,却又想起来,这里根本没人。 应该说,屋内屋外都没有人,他看了眼狼藉的床铺,上面有星星血迹,怪不得江熄那么痛。 可他当时已经被药物麻痹了,根本体会不到江熄流血了,不然也不会……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他脸上一热,用了一番洗涤术,试图让铺面整洁一些,又收拾了下地上的茶壶,然后打开了窗户,好散一下屋里的味道。 做完这些后,他关上了房间的门,顺着记忆绕过长廊往前走。 他走得并不顺利,因为昨天的他根本没有心情去注意这里的园林修得如何,只浑浑噩噩地觉得周围一片漆黑,弯弯道道的长廊就像曲折崎岖的人生,连空气都是憋闷的。 不过现在他的心情依然沉重,一方面来自于他最终背叛了道德感,一方面源自即使他堕落成这样,也依旧没有抓住机会。 询问了几个人后,他终于在后院的花圃里找到了李掌事,李掌事给他行了礼,问他来做什么的。 “少……他说,让我找您领钱。”向还寒并不清楚藏春阁的人知不知道江熄的身份,于是自觉地闭上了嘴。 李管事点了头,领着向还寒到了账房,路上问道:“您要多少?” 向还寒梗住了,江熄只说让他多要一点,可没说这个“多”能多到哪里。 依照江熄的财力,几千几万的灵石他也能随便拿出来,更何况他当初说的可是将整个藏春阁作为聘礼。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他们只是一夜道侣,这种事后跟人要钱的行为,不管向还寒怎么想,都与那南风馆里的小倌得到的钱一样。 更何况,他还惹到了尊贵的雇主,这灵石若是领得多了,他自个都会觉得心虚。 “三百灵石。” 向还寒运了一□□内灵气,能够判断出昨晚的修炼应该是能够给江熄带来切实效果的,一株血太岁三百灵石,不能比这个更少。 李掌事爽快地拿出了灵石来给他,旁的话一句也没有问,包括名姓。 来到药宗地界后,向还寒目标明确地买到了血太岁,却在付完灵石的时候看见了一味荭玉草,这是消肿去瘀最上等的草药。 小药修注意到他的目光,忙拿起来介绍道:“这株是三年荭玉,六块灵石,还有四年的,十二灵石。” 最后他从盒子里拿出一棵比前面两株都要粗壮又干净的荭玉草来,堆着笑道:“这株是六年的,您看这品相,药效绝对要比前面的好上三倍不止。您买了血太岁,这株我擅作主张给客官抹个零头,只需二十灵石便可。” 二十灵石,向还寒撇开了眼。 可是,如果太便宜的话,江少宗主估计连收都不会收。 他看着那三株荭玉草,最后手停在了最贵的那棵上,忍痛摸出二十块灵石来。 他的愧疚好像又不合时宜地出现了,他还为此付出了昂贵的代价。 可是,凭什么啊,他都那样说自己……说自己不配。 他不敢用力,不然荭玉草会被一把火烧了。 第8章 江熄被退婚了。 这消息像阵风一样在天渊派传开,不过几个时辰便人尽皆知,魏斋甚至还在乾元殿上看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傍晚的时候喜滋滋地来讲给向还寒听。 “五峰长老和灵霄派的宗主等了江混球足足一个时辰,结果他居然是从外面回来的,还说什么喝多了酒摔了腿,果然是和灵霄派八字不合的鬼话,你说他哪里有一点像少宗主的。” 向还寒的勺子轻轻拨动着粥,江熄想气人的时候是真的很气人。 “我瞧着灵霄派也不是打定主意要退婚的,陆峰主为他这不成器的徒弟打圆场,眼见着场面缓和一些了,但是江混球又开始脑子抽了。” “他就这样坐着。”魏斋把身子前倾,手揉着小腿,“说‘八字不合一事可不是空穴来风,您好好想想,您这几年是不是也不顺。我可听说了,您大儿子把钱都投进钱庄里,一分钱都没捞回来,还有贵派被寄予厚望的紫微星,听说被一只蝴蝶精拐跑了。有时候这种事情不得不信啊,万一哪天我克着您就不好了。'” “这还不算完,他还说‘若是这几年都顺利,我与盛小姐早就完婚了,何必等到如今?所以都是上天在警示我们呢,我也是为了灵霄派好。盛小姐年纪也不小了,我爹这种情况不知道能拖多久,说不定到时候他要是有个万一,我还得给他冲喜,到时候您再提退婚是不是就太仓促了?’” 魏斋放肆笑着:“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人家灵霄派是觉得他不值得托付,咱们天渊派也气数将尽,所以才不急于一时,但竟然被这厮说成什么天意造化,可真是可笑至极。而且当着人家爹的面说冲喜,他是真蠢啊。” 魏斋学江熄的语气学了七八分像,但是向还寒却把注意力放在了他模仿的动作上,江熄急急忙忙回来,肯定没有上药,大概是为了避开身后的疼。 他看似不在意地问道:“只是盛宗主来了,盛小姐没来?” 灵霄派嫡小姐盛清是一代传奇人物,她是近百年来唯一一个在大比中取得前三的女修士,降服过近百余只妖鬼,打赢过为祸一方的恶霸,如今已经是金丹期,受到很多修士的追捧。 而江熄与盛清的名字放在一起时,众人通常的开场白便是“江熄配不上此等天才”。 魏斋将咸菜咬的咯吱响,回道:“听说盛小姐同众修士在修补镇妖塔的结界,来这里看这混球做什么。” 向还寒已经把粥喝完了,拿手帕擦了擦嘴角,魏斋也跟上他的速度端起碗来一饮而尽,最后总结道:“你说他本来抱紧灵霄派这根大腿还有望争一争宗主之位的,现在是一点希望都没有喽。” 向还寒初听魏斋说这些的时候不以为意,等他走后,他细细思索起来。 灵霄派是江熄最后的依仗这种事,再蠢的人也能明白,可是江熄却能不留余地地退婚,难道他真的打算放弃宗主之位了? 原本他觉得,依着江少宗主的性子,他大概只是不喜欢盛清所以反感这桩婚事,但是当时江熄同他说起此事的时候语气太过笃定,甚至有些怨恨灵霄派还不行动一般。 江熄可是甘愿走上双修这条路的人,为什么却不能忍受一纸张婚约,比起双修,灵霄派能把他保护得更好才对。 第10章 所以江熄到底在想什么? —— 江熄一回到房中就趴到了床上,结果门外有人敲门。 他睡眠不足,刚刚又在殿上以一己之力办了件大事,现在的脾气实在谈不上好,但是看见听见珍珍在门外愉悦的叫声后,准备好的脏话没有骂出去。 “兄长,是我。” 江熄看着床下两下蹬掉的鞋子,忍着腰间的不适,将鞋子摆整齐后才朝外喊了一声:“进来吧。” 一个个头不大的男孩走了进来,表情苦恼,珍珍亲昵地蹭着他的头发,似乎正在试图让小主人开心一点。 “幸好把珍珍留下了,阿睦,你的传信很及时。”江熄说道。 “功不在我,是陆峰主和周师父来找你,我才知道灵霄派那些人来了。”江睦咬了咬唇,叹了口气:“兄长,你真的退婚了?” 江熄嘴角扬了扬:“怎么样,你兄长恢复自由身了,再也不用和你盛姐姐名字待在一起了!” 江睦叹了叹气:“可是没了灵霄派的支持,我们在派中的处境只会愈加艰难。” 江熄点了点头,但脸上没有一丝忧愁:“现在就算灵霄派肯帮,我也不敢接,盛老……宗主瞧着人模人样,可往前数二十年也是夺权才爬上宗主之位的,其野心不容小觑。” 盛老狐狸当年可是把自个兄弟都斗得半死不活的人,心狠手辣,不是个善茬。 “阿睦,今后不管是哪个峰主接管天渊派,传承的还是天渊功法,你我二人起码有安身之处。因而天渊派可以不姓江,但绝不能姓盛,你可懂?” 江睦虽然听明白了,但心里还是惴惴不安:“兄长,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陆峰主替你想的?” 江熄忍着想翻白眼的冲动回道:“他今日还想阻止我呢,一个老迂腐,巴不得我靠盛清先稳住跟脚,一点也不往将来想。” 大殿上的五个人,赤天峰峰主宋晚枫想成为下任宗主的心昭然若揭,缃天峰峰主姚荣来是宋晚枫的狗腿,碧天峰峰主陆尧生虽是他的师父,但如今过着半隐居的生活,玄天峰的崔满有十八个心眼子。剩下一个是江睦的师父周北墨,掌管着皓天峰,年纪不及几人,但也达元婴期,是他爹的心腹。 这几个人里,也就周北墨看着顺眼一点。 想到这里,江熄开始回想殿上众人的表现,但是脑子太沉了,根本理不清楚,最后只说:“周峰主今日没阻拦我,想必便是同意了。” 虽然也有可能是根本不想管这码事,毕竟自己一滩烂泥,扶不扶的也就这样了。 “那……” “阿睦,不要多想。”自从他们的母亲去世后,年幼的江睦就变得敏感又惊恐,原本作为兄长的他应该多多开导的,但他实在困得不行,没办法听江睦继续说下去了,只好伸手摸着他的头道:“有我在,没事的,你好好回去练功。” 江睦抬头看江熄,确实觉得他的脸色有点苍白。 “兄长,不要再喝那么多酒了。” 江熄:“嗯。” 江睦又小声说道:“兄长你晚上能不能留在门派里,我有点怕。” “怕什么?” 江睦说到:“我怕我处理不好这些事情,怕没有及时找到你。” 江熄闭着眼睛回答道:“好,我尽量。” 江睦还想再开口,但是却听见对面盘腿坐着的人呼吸声渐渐变大,身子也摇摇晃晃起来。 珍珍要跳过去瞧瞧,江睦阻止了它,托着江熄的背将他好好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他轻手轻脚地从房间离开,穿过毓清阁外的梅林,除了冬日,平日便只是些长了叶子的树而已。 他小时候经常蹲在这里看江熄练功,从春天到冬天,从早上到晚上,一遍又一遍,可是江熄降下来的雷总是胡乱落,甚至有一次伤到了他。 为此他背上多了一块丑陋的烧伤痕迹,江熄同他道了十几遍的歉,还被他们的爹拿出家法打的爬不起来。 后来江熄就同灵霄派的嫡长女定下了婚约,这片梅林里再也没有了练功的身影,只有江熄带着几个人喝醉酒披着星辰而来的踉跄。 江睦觉得,这大概就是书中写的会影响人一生的事情。他有些懊悔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努力躲一躲,为什么傻乎乎地等着被劈。 可是一切都不会回去了。 江熄这一觉睡得很沉,别人都说没心没肺的人不会做梦,他便是如此,向来少梦,但今晚他却罕见地做了场梦。 梦的开始是他父亲告诉他日后要与盛家结亲,他心里有些排斥包办的婚姻,但是一想到灵霄派可以为日后铺路,便也接受下来。 那时候的他已经知道自己一辈子的功力也就止步于此了,于是开始招猫逗狗,闲来无事再督促江睦练练功,毕竟他这做兄长的不行,弟弟当宗主也一样。 天渊派和灵霄派相安无事地来往,江熄也知道盛清瞧不上他,每次看到他的时候就差把‘这人真无能’刻在脸上了,但他还是笑出了九分的灿烂来,毕竟这可是个金大腿。 后来盛清的弟弟盛冷云来找他,说希望他放过盛清,说他的姐姐心怀大志,若是被折断翅膀,恐怕会痛苦半生。 江熄心道,他还痛苦呢,有人管过他的心情吗? 他嘴上说着自己做不了主,眼里却一直观察着盛清的一举一动。 他听说过盛清很多事迹,比如她自小就常言匡扶正义,三百六十五天里有三百五十天都在云游和修炼,所以盛清在面对他时候的不耐烦,大概还掺杂着一丝对未来内宅生活的排斥。 十几岁的盛冷云来一回磨他一回,给他送珍宝灵丹,甚至跪下来求他,终于把江熄磨烦了。 江熄的初衷可是抱紧灵霄派这棵大树,要是退了婚,他的大树可就没了,这桩买卖太亏。所以要想买卖不亏,盛冷云就得成为新的大腿才行。 “你立字据吧,就写日后会成为灵霄派的宗主,护我和江睦一世无虞。” 盛冷云几乎毫不迟疑地写了下来,签字画押,写完之后还问他:“你为什么不让我助你登上天渊派宗主之位?” 江熄觉得这个难度太大了了,况且:“你自己能不能当上宗主都未可知,管我做什么?” 谁知盛冷云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口气却不小,偏执一般地对江熄说道:“我一定会成为宗主的,为了姐姐也绝对会!” 江熄觉得这婚必须得退,不然以盛冷云这股疯样,他若不应他的话,早晚得没命。 退婚一事若是男子提出来,女子多少要被人指摘,所以他只能使出笨方法。他平日懒散的很,早就没了什么声名,扮做浪荡公子的模样不难,无非是身边的女子来来去去的,以此希望灵霄派主动退婚。 但是盛清那爹实在不是什么好玩意,竟然都这样了还想让她嫁给自己,这婚事生生维持了四年。 那段时间他也没落到什么好果子吃,因为演戏需要,他时常与女子产生瓜葛,偶尔也会辨人不清,还差点被一只修炼百年的狐狸精吸了精气,还好有人出手打了那狐狸精一顿。 他回头准备道谢,却发现自己躺在向还寒怀里! 正疑惑着,他就被压在床上,然后看见向还寒解开了衣衫,抽出衣带。 “你做什么!”他说。 “少宗主也要系上吗?”向还寒说着开始寻他的手腕。 “系个鬼,给我滚!” 江熄想要坐起来,但是身子被整个压住了,一点也动弹不得。 手腕被绑住了,复而被压到头顶之上。 江熄不顾一切地挣扎,换来的却只有身下的疼痛,应该说起初是疼痛。 “不要!向还寒,住手!” 这种感觉很奇怪,充盈里泛着肿胀般的疼,酥酥麻麻的,他忍不住去推搡身上的人,但却推不动半分。 吻落了下来…… “唔唔唔!滚!” 声音被吻吞没,身上的人对待他的话充耳不闻,他仿佛被浸泡在沸腾的水里,全身滚烫无比。 他感觉自己要沉溺了,要彻底失去呼吸了,伸手乱抓了一通却全是空。 最后,他猛然张开了眼。 是梦。 江熄看着头顶熟悉的床顶,找回了呼吸,然后摸上了唇角。 触感仿佛还在,有些奇怪,怎么会梦到向还寒吻他…… 说起吻,他唯一吻过的是只狐狸精。 当年他被一只幻做女弟子的狐狸精吸了一半精气,后来在床上躺了好些天,因此那段时间的记忆就被睡得乱七八糟。他爹不让他张扬此事,省得别人觉得他蠢笨,如今他想起来依旧觉得牙痒痒——这狐狸精若是栽他手里,必会被拨筋抽骨! 但细想来,当年千钧一发之际,确实有个人打断狐狸精施法来着,不过是谁啊? 第9章 随着醒来的动作,江熄头上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他伸手拿了过来,那花样有些熟悉。 第11章 他开始打量起四周来,瞧见穿着玄天峰衣裳的小弟子坐在他床边睡着了,江睦似乎在院子里跟人有说有笑。 “阿睦?” 江熄一张嘴,发现声音虚弱又哑,床边的玄天峰弟子一骨碌爬起来,迷迷糊糊给他倒水,他喝下水后才好了一些。 “兄长你终于醒了!”江睦跑进来后,似乎想扑到江熄身上,但是看着他兄长一点力气都没有的模样,硬生生停了动作,紧张问道:“崔姐姐说兄长身上烧着,兄长现在觉得如何?” “我没事。”江熄撑着身子,虽然身子还是浑身不舒服,但疲累好像比疼痛更明显。 他的目光越过江睦看向从外面姗姗而来的人,是玄天峰大小姐、崔满的女儿崔桐。 崔桐的母亲师承天山派,天山派多为符修,因而崔桐剑术一般,却在符修有所小成,在门派里时常给弟子们制作结界符,加上她明艳的样貌,当得起天渊第一女修的称号。 她不开口,江熄倒可以承认这称号,但是崔桐一开口,江熄能把昨晚的饭都呕出来,他实在不知道一个正常人是如何能把话说出十八道弯来的。 想到这里,江熄感觉了一下,发现自己肚子里空空如也。 “江师兄的脸色还是不好。” 面对十八道弯,江熄清了清嗓子挤出一点笑容来:“崔师妹怎么来了?” 崔满手上搅着帕子,抬眼间明眸流波:“我昨日听爹爹说你同人退婚了,便想来安慰你一番,没想到进来后看见你额头全是汗,还一个劲的喊着疼说着梦话,所以就喊了药庐长老来。” 他说梦话了?这不是最重要的,是谁给他看的诊,有没有从他脉象里看出什么来了…… 江熄压下脸上的情绪,试探着朝崔桐问道:“烧糊涂难免说些梦话,但我这烧来的蹊跷,药庐的人有没有说什么?” 崔满点了点头:“少宗主大约是练功时候除了岔子,体内灵气郁结,他开了些调理的方子,应当几日就可奏效。” 说完便让自己身边的小弟子去端药来。 江睦上前抓住江熄的手,真切问道:“兄长,你最近练功了?” 江熄虽然很想在自家弟弟面前树立个勤奋形象,但能不能有长进这事不确定,再者为防某些人察觉出他开始上进了有所针对,他决定还是不说得好,现在这样对他对江睦来说才是最安全的。 所以他重新躺下,摇了摇头道:“没有,大概是打某个混蛋的时候用力过猛了。” 江睦皱了皱眉头,担忧道:“兄长身上的伤也是打架打的吧,我就说摔得不可能肩膀上也有青一块紫一块的掐痕。” 江熄猛地瞪圆了眼,江睦这是给他擦身子了? 他醒来之后,这颗悬着的心就没落下去过,都怪向还寒,要不是他下手没轻没重的,他至于如此? “是打了一架,但我没输。”江熄不满地嘟哝了一句。 他一定要把向还寒揍一顿,把他按在地上满地找牙,最好三天三夜下不来床,以解心头之恨。 喝过药后,江熄就想将人都支走:“我有点困了,再睡会儿,阿睦你去练功,然后让人给我煮碗粥来。” 他又看向崔桐:“这趟叨扰师妹了,剩下的交给毓清阁的人来就好。” 一点都不困,但是肚子里的灵力留了太久了,加上药效,怕是要被炼化了,得赶紧吸收才行。 江睦倒是听话,立马准备转头,但是崔桐却没有动。 “少宗主烧还没退,我还是看着些吧。”她身上有一股栀子花香气,配合上她的声调,让江熄觉得甜腻过了头。 他与崔桐自小一起长大,知道崔满这女儿对自己有那么些许意思,不然也不会在说完刚才那毫无意义的话后脸红成了猴屁股。 平常时候拉好关系是必要的,但是现在特殊情况,他总不能当着一位修仙者的面吸收灵力,可不吸收他的烧不可能完全退下去。 思索一番后,江熄只好温和说道:“我记得少时喝过师妹做的粥,不知如今是否还有幸再尝尝?” 崔桐诧异地抬起头来,忙不迭点头:“当然,我这就去。” 江熄吸收完灵力之后喝了药和粥,不久就又沉沉睡下了,为了避免再有人听见他说梦话,特意让珍珍守在院子里,若有人来便知会他。 —— 向还寒听说了江熄退婚之后生病的事,拿不准现在前往上殿是不是好时机,毕竟应该有不少人要去探望江熄,他若是被人瞧见了恐怕不好。 左等右等没等来江熄其他消息,他只好遵守约定,趁着月色试一试运气。 毓清阁在主峰,天渊五峰和主峰都有结界,行至山腰便无法御剑飞行,只能拾级而上。 就在向还寒将要从剑上落下来时,他察觉到了身后有几道剑气跟了上来,他绕过主峰,最后停在了碧天峰地界上。 “向师弟,别来无恙。” 熟悉又令人憎恶的声音,是曹廷密。 曹廷密的佩剑名唤游珠,因剑柄上镶嵌有两颗蓝色灵珠而得名,在黑夜中散发着妖冶的光,绕着向还寒几圈后回到了他的主人手中。 其他弟子肆意猜测着:“听说他最近到处找人借灵石,这次怕不是来同陆峰主借钱的。” “你可真是缺钱啊。”曹廷密慢慢走到向还寒前面,淡淡道:“前段日子萧师妹拿给你的钱,听说你收了?” 向还寒记得曹廷密当初打他的时候给的警告,让他离萧细雨远一些,可是这话却阻止不了萧细雨执意见他,更何况那段日子他真的缺钱。 “是我借萧师妹的。”他说。 “借?” 曹廷密作为一峰大师兄,从前并不会管像向还寒这等寂寂无名弟子的事情,但是谁让他喜欢的师妹被眼前这人迷得五迷三道,甚至把自己曾经送给她的一对翡翠耳坠当了补贴给向还寒当药钱。 真心被践踏,还有师兄弟在一旁隐隐笑他,他怎能忍得了这口气。 曹廷密朝着向还寒冷哼一声道:“我也可以借你,向师弟不妨来借我的。” 向还寒皱了下眉,曹廷密可不像是有如此善心的人。 果然,他继续开口道:“但俗话说的好,男儿膝下有黄金,向师弟得跪一跪这金子才能来。” 曹廷密一说完,周围的一圈人都笑了,等着看向还寒的笑话。 若是放在几天前,向还寒说不定脑子一热真的会答应,毕竟那时候的他真得快要到穷途末路了,不管曹廷密最后能给多少,他都肯跪下。但是现在的他得了喘息,恢复了理智,当然不会听信这些鬼话,这群人分明是想看他狼狈的模样。 于是他放低姿态婉言拒绝:“谢师兄好意,日后若有需要再朝师兄借。” “不需要啊,那你往这山上走做什么?”曹廷密危险地盯着向还寒:“是瞧不起师兄吗?还是因为上次我教训了你所以怀恨在心?” “不是。”向还寒垂下眼帘,这话不好回答,怎么说都是错。 见他不再说话,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朝曹廷密看去,仿佛在说“这小子翅膀看起来硬了”。 向还寒察觉到气氛不对,但上次这群人敢动手是有江熄在,可现在是在陆峰主住所处,就算是曹廷密也不能如此嚣张。 想清楚这一点后,他躬身行礼:“夜深了,师兄还是早些休息。” 今晚风不小,周围的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天上飘着的云时而路过月亮,长阶忽明忽暗。 “好啊。” 曹廷密回答得轻快,反而让向还寒有些戒备,果然他的下一句就是:“那我先送师弟下山吧。” 未等向还寒反应过来,他脚下的台阶就被大水漫盖,双腿也被水柱缠绕然后拖着他跪到了地上。 筑基五阶的水柱足以击溃一只成年熊,但并非挣脱不得,向还寒撑着身子要起来,却被曹廷密一脚踩在了背上。 大水同时也将其他人的双脚打湿了。 “曹师兄,这里可不能动手,会被发现的!”有怕惹事的弟子赶紧跑到台阶一旁的树边,一边跑一边规劝,眼神不住得往四周看。 但曹廷密一点也不担心这些,只想给这个给脸不要脸的家伙好好上一课,不然他以后怎么在天渊派立足。 “怕什么,到时候我去找少宗主说一说。”他笑道:“就说,台阶脏了,咱们帮忙冲洗了下,可好?” 大水已经完全打湿了向还寒的头发,他努力用手指扣住台阶上的石缝,一点又一点的用力。 曹廷密大概会把今晚的事情当成笑话给江熄听,两人说不定会因为他如今的丑态笑上一番。 想要反抗。 曹廷密这个招数看似不小,但是这水流算不上急,若向还寒用五分功力,或许能够直接将这片水直接烤得一丝不剩。 不过,愤怒稍纵即逝,向还寒最终还是卸下力气,被那水柱包裹,拖着往下滑去。 第12章 脸被台阶摩擦得生疼,他便做了一个小小结界避免自己受伤,但最后被扔在树上那一下却是真的。 疼也只能忍着,若是让这些人知道自己有反抗的能力,甚至功法比他们还要高,下一步估计就是想办法将他赶出天渊派,再废掉他的功法。 瞧他挣扎着爬起,曹廷密满意地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戏谑道:“刚才师兄没控制好,看来水得大一些,才够把师弟送到山下。” 于是没等向还寒爬起来,水柱再一次缠上了他的脚,将他生生往下拖着,肺腑在上下翻腾,头也不知道撞在了什么上,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 然后他就感觉自己被提了起来,身子腾空,似乎是被御剑飞行的人带到了天上,然后如同破布袋一般被人踹了下来。 “咳咳咳!”向还寒满身浸湿地趴在地上,呛咳着吐了几口水,发现自己已经在巳渊坛的药圃里。 “送佛送到西,师弟早些休息。” 身后有瓷器破碎的声音,向还寒猛地抬头,那些人砸了他精心养起来的药苗。 他努力了一下,但是发现胳膊脱臼了,脊骨也无比疼痛,根本撑不起身子来。 在熟悉的地方,他放松了戒备,只翻身过来喘息,心里想着如果他现在躺回到碧天峰的长阶上,会不会明日一早就能揭露曹廷密的恶行? 天上的云终于将月亮完全笼住,风吹着他身上的水,凉意窜进四肢百骸。向还寒觉得自己刚刚的想法有些可笑,这些人黑得也能说成白的,没有人会帮他,他没有任何胜算。 失去月光的夜里漆黑一片,唯有远处的主峰上灯火星星点点,那里面就有毓清阁。 他没能赴约,不知道江熄有没有等他。 第10章 次日,碧天峰长阶一片狼藉,惊动了不少人。 天渊派里能放出水系大招的人不多,不算难查。在揪出罪魁祸首之前,江少宗主拖着刚恢复的病体去了一趟碧天峰,不知说了什么,总之此事便被翻了篇。 有些人说是江熄惹出来的事端,也有人说昨晚看到了曹廷密带着人有说有笑地经过那里,但也都没当回事,毕竟无人站出来说因此而受伤。 向还寒吊着根胳膊,将昨晚被毁的药苗重新找了一个瓷罐小心种了回去,一会儿身上便出了汗。 他心头依然烦躁,急需再找些事情来做,不然他会不停地想很多事—— 比如江熄果然还是帮了曹廷密,他是否知道原委,又是否知道昨晚被打的人是他?到底是江熄交了一群狐朋狗友,还是他们本来就是一丘之貉? 向还寒不想去深究这些问题,毕竟无论江熄是个怎样的人都无妨,等解除道侣关系之后他们桥归桥路归路,见到绕开走便是了。 但即便如此想了,但是这些问题还是一个劲地钻到他脑子里,如何都挥之不去。 “阿嚏!”向还寒打了个喷嚏,后知后觉自己身上有些发烫,怪不得脑子有些沉重。 他从晒干的药草里选出了几味来,然后在梧桐树下开始煮药。 他只有左手能动,便左手拿着扇子,放空脑袋,看着火苗开始发呆,似乎这样就可以停止想那些没有意义的事。 “向还寒,你聋了?” 一阵灵力卷过来,掀起了向还寒的衣角,他回过头去,看见江少宗主穿着月华色的绸袍,手上拿着一柄花鸟扇,金冠半挽,正弯腰朝他看来。 “这不是没聋。”江熄直起身子来,仔细打量了下这方看起来挺大的药圃,午后的风有些热,还带着一些草药的味道,但并不让人讨厌。 他掂着手上的扇子,略带着些笑意:“巳渊坛可真是家大业大,天渊派的药庐都没你这方地大。” 药庐种着的都是灵植,巳渊坛这些寻常草药怎么能与之比拟。 向还寒默不作声,因为他听出江熄是在调侃他。 他拿着扇子继续烧火,但身边的人显然不满他不回答也无动作的态度,又是一阵不大不小的灵力凭空而起,带着烟雾扑到了向还寒脸上。 “咳咳咳!”向还寒的眉毛皱到了一起去,这才将目光聚焦到江熄脸上。 “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吗,怎么,在生气?” 向还寒摇了摇头,将手中的柴火放入炉中,答道:“没有。” 江熄这种人居然能察觉出他在生气,倒是挺令人意外的,虽然他表现出来的脸色并不好就是了。 他被揍了一顿还染了风寒,此事还被眼前人遮掩了过去,他为何不能生气。 不过江熄显然没意识到这些:“也是,谁给你生气的资格了,我还生着气呢。” 他边说着边往周围瞧了一圈都没看到张木凳,连石凳都没有。 不过向还寒也坐在一块石头上,江熄心道巳渊坛估计寻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于是就直接坐到了一旁看着还算干净的草地上,并且开始摇着扇子,似乎在平息自己心中的怒火。 他的袍子那么干净整洁,坐在这种地上……向还寒想提醒他,但是并没有出口。 脏就脏吧,也不是自己让他坐的。 “我告诉你,昨晚就是你活该,我早就想找人打你一顿了,就当昨晚打过了。”江熄伸直了自己的腿,放下了扇子,然后双手撑在背后,深深地呼吸了一口。 很奇怪的感觉,他并不喜欢药的味道,但当这股味道混着烟火、阳光和山野的风时,就没那么讨厌了。 甚至能让他忘记荒唐而疼痛的那个晚上。 只不过当他心情惬意地侧头去看向还寒的时候,那晚的始作俑者似乎恶狠狠地瞪着他。 江熄扯了扯嘴角,好心情没了一半,毫不示弱道:“你不服气?” 察觉到自己的表情暴露了想法,向还寒低下头去,语气平淡道:“没有,少宗主这么做没有错,是我有错在先。” 活该?江熄怕不是忘了谁让他去主峰的。 “知道就好。”江熄觉得向还寒吃瘪的样子挺好玩的,不情不愿但无可奈何。 没有江熄捣乱,药炉里的火又旺盛地烧了起来,瓷罐中的药翻滚咕嘟着,试图打破两人之间的安静。 向还寒又往里面添了两根柴火,这些烧完药也该好了,做完这些后他就站了起来。 江熄斜眼看着他走近,然后停在了自己手边,听他淡淡道:“少宗主来是为了解除结契的事情吧。” 这样抬头看人太累脖子了,江熄用下巴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空地,让向还寒坐下。 向还寒轻轻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你不来找我,我不得来找你,你说你这面子大不大。” “昨晚我去了。”向还寒回道。 江熄翻了个白眼:“你去了?你他妈走错路去的是碧天峰,路都不认得,还说自己去了。” 向还寒扯了扯嘴角,“若我是在主峰被曹师兄发现的,您觉得他会怎么想?” “他可能觉得你要来行窃。”江熄笑道:“还说没生气,阴阳怪气的。” 向还寒手下抓着一棵草,此时那棵草已经尸身分离。 “行了,你我也算扯平,你这被打一顿也该长点记性,以后别再当骗子,小心下次命都保不住。” 江熄说这话的时候,用的是冰释前嫌的语气,但是向还寒并不觉得这就结束了,毕竟他挨的这顿打本质上不是江熄亲自动的手。 还不如江熄动手打他,曹廷密算哪根葱! 江熄盘起双腿,整理了下衣服,朝向还寒伸出手来:“趁我心情好,过来解除结契。” 向还寒轻轻点头,然后学着江熄的样子盘膝而坐,但是在握上江熄手之前犹豫了一下。 “嗯?”江熄等着他。 向还寒用了一下小洗涤术,将手上的污垢清理了一番,这才握了上去。 同样是男子,江熄的手湿润而柔软,但反观自己的,干燥又粗糙,不过好在大一些,显得更有男子气概些。 向还寒并不觉得一次双修能产生什么身份上的优越感,男人无论在上面还是下面终究都是男人,但是他还是觉得他们是不一样的。像江熄这样的人,就应该被温柔对待,他这副身子根本经不起粗暴,自己当时确实有些冲动了。 他想起自己用荭玉草做的药,原本想着昨晚要拿给江熄的,但今日一见他并没有大碍,应当是用不到了。 可惜了那二十灵石,向还寒有些心痛。 额头又一次相抵,同结契不同,解除结契时,由于灵台对对方灵力的排斥,会出现很大的灵力波动。 江熄的灵台不稳,很快就受到了反噬,他感觉一阵头晕,差点直直往后倒过去,好在向还寒快速将他抱住。 这一抱,直接将江熄拉到了他怀里。 “松,松开。” 感受到江熄的扭动,向还寒松了手,但仍然圈着他:“稳一下心神。” 体内的空气渐渐充盈,力气也重新回来了,江熄这才从向还寒的肩头撑起身子来。 第13章 “你的额头好热。”江熄恢复正常呼吸后的第一句便如此问道:“你也发烧了?” “也?” 江熄没撑着身子,直直躺了过去,这一动作向还寒根本来不及反应,好在江熄并不是失去意识,头着地前还知道缓一下。 “我整整烧了三日了,不过瞧着没你额头热。” 向还寒这才认真打量起江熄的脸,确实没什么血色。想起那床上的血迹,向还寒觉得江熄这病大概有自己的原因在,内心有些过意不去,便问道:“药好了,少宗主要喝点吗?” 他看了眼自己简陋的药炉,觉得少宗主应该会很嫌弃。 “虽然瞧着一般,但是从前我生病,喝完这药就能好。”向还寒小声道。 “嗯。”江熄眯着眼,声音像是累了般咕哝着:“等等再喝。” 半晌没有话,向还寒看过去的时候,江熄已经闭上了眼。 向还寒没觉得解除结契对他有多大的影响,如果有的话,大概是他好像有些放下了心中的烦闷——毕竟江熄往后身上发生的所有事都将与他没有干系,他们会回到没成为道侣前那样,井水不犯河水。 看吧,之前想的那些问题确实没有一点意义。 身边的人渐渐呼吸平稳绵长起来,他睡着的时候,平日的那些嚣张跋扈也一并歇息了,甚至瞧上去有几分乖顺。 其实江少宗主的长相确实算不上盛气凌人,他的桃花眼为他增添了几分风流,他小巧的耳朵为他增添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灵动,垂下眼眸的时候总是带着一副慵懒感,还有他笑的时候…… 向还寒的目光又定在了那两片绯色之上。 两年前,就是在这里,中了魅术的江熄迷迷糊糊地抱着他亲了下来。 只是意外,就如他们之间的道侣一场,只维持了三天,也是一场意外罢了。 云过群峰,向还寒呆呆地看着,一阵鼻痒,似乎要打喷嚏,怕吵到江熄,他忙捂住了口鼻。 第11章 江熄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眼便看见了头顶繁茂粗壮的梧桐树,它的枝岔甚至可以容下人休息。 这样想着,他就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 “少宗主醒了。” 阳光晃眼,江熄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一些鼻音:“嗯。” “喝药吧。”身边有脚步过来。 江熄慢慢坐起来,一碗药就端到他面前。 与崔桐送来的药不同,这碗药黑得要命,撒发着苦涩的味道,他心想,里面一定没有蜂蜜。 他有些不想接下来,但是身上的热几日都没退下来,实在折腾得他不行,若这药真能奏效的话,这苦他挨就挨了。 他屏住气准备一口吞下,却发现这药也不是全然的苦,入喉时里面隐隐有一点清甜。 “这里面有桂花?”江熄看着那还剩半碗的药回味了下刚刚的味道。 向还寒也端着一碗药喝了下去,喝完后才回答:“没有。” 江熄觉得也是,如今不是桂花盛开的时节,其也算不得什么良药,定是他嗅觉出了岔子才会如此认为。 他一咬牙,继续把药喝完,只觉刚刚定是错觉,他就该一鼓作气全喝完,这一波接一波的苦涩让他有苦难言,若不是向还寒饮下在前,他都会觉得这药里是不是掺了毒,不然怎会如此苦。 他眉头都快能夹死蚊子了,但不想在向还寒面前示弱,喝完后手用力捏着碗沿,试图再去抓那点甜。 “少宗主觉得苦的话,冲一冲味道。” 一杯水递到他面前,江熄毫不迟疑地接过来,然后一饮而尽。 尝过苦之后,连水都是甘甜的,这于人生而言大概也是一样的。 江熄为自己从一杯水中参透的人生道理而感到有些开心,喝完水之后嘴角都带着一点笑。 向还寒不知道江熄为什么突然开心,但他看着那空荡荡的碗,到底也没说出那里面加了桂花糖。 江熄出来太久,喝完药就起了身准备离开,他拍了拍身后的衣衫确保自己依然妥帖,再看向四周,实在觉得这里安静又自由。 想占为己有。 江熄从地上拾起自己的扇子来,眼看就要离开,向还寒问出了他最想问的话:“少宗主为什么要袒护曹师兄那些人?” “因为是朋友啊,怎么,我不袒护他,我该袒护你?凭什么?”江熄挑眉。 向还寒叹气:“我自知没有立场问这些,只是想好心提醒您他品行不端,少宗主也不用非得挤兑我,不愿说便算了。” 江熄冷笑一声:“我刚刚已经同你说了,因为我与他是朋友,数年交情,就算他师父与我不对付,但他依然是我的知己。至于品性,人无完人,你同他师妹纠缠在一起,他能有几分好脸色给你?” 狐朋狗友酒肉知己,还好意思说成是知己,向还寒浅浅翻了一个白眼。 “他救过我的命,难不成你也救过我?你若真救过,我说不定也帮你。”江熄冷哼一句。 向还寒猛地看向江熄:“您忘了?” 江熄:“……忘了什么?” 梧桐树叶沙沙作响,阳光散落成金子投射在江熄刚刚躺过的地方。 江熄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扇子,自己似乎也没有落下什么东西,看向还寒的表情便带着九分的疑惑:“你在说什么?” 向还寒深吸了一口气,怪不得江熄可以这么坦然地针对他,原来他一点都不记得了。 树影晃动,向还寒抬眸:“没什么。” 已经不重要了。 “少宗主慢走,我要收拾东西,不便相送。” 江熄觉得向还寒的情绪来的莫名其妙,一会给他递药送水,一会儿冷言冷语的,真是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重。 “奇怪的家伙。” 走出梧桐树影后,江熄一下子打开扇子,朝天上吹了口哨,珍珍落了下来,化作大鸟,驮着他离开了巳渊坛。 尘土飞扬间,向还寒重新坐了下来,看着已经熄灭的炉火,想起自己温热几遍药的傻瓜行为,觉得自己善良过了头。 对待江熄,无需如此。 血太岁确实有效果,向正雁的脉搏要比前一阵子跳动得更加有力了些,这代表着他们这对师徒可以再活一阵子。 向还寒不知道这一阵子能够多长,毕竟下一棵血太岁连影子都看不到。 而且他还要面对一件更可怕的事,那就是睡觉。 他以为解除双修之后他就会看淡那场意外,但是出乎意料的,他的老二开始在夜里折磨他。 他躺在床板上,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吃包子时候的事情。那是别人在过年时候扔给他的半个,还差点被路过的狗抢走,他舍不得一口吃下去,半个包子吃了一天。 那年冬天很冷,下了很大的雪,讨不到一口饭吃,他就躲在一间没人住的草屋里,裹着席子睡觉,梦里都是包子的香味。 如果他从前没有吃过包子,他的梦里或许会是窝窝头或者面饼,但是他吃过了包子,那味道便难以抹去,成为他最想要的东西。 所以现在自己也是这样吗,因为尝过了情爱,觉得那滋味很好,所以继而想要,那些曾经存在于旁人年少时的污言秽语有了画面,似乎他才迟来地明白,原来那就叫“极乐世界”。 他并不想变成满脑子只有这种低级欲望的人,事实上当他疲于去赚灵石的时候并不会想到这些,但是夜晚就像一条暗中窥探的蛇,总是伺机想吞掉他的理智。 他不敢闭上眼,梦里他会听见江熄的痛呼,会想起紧贴时候的温热,甚至再次吻上那片唇。 于是他更努力地赚钱。这段日子里他搬过砖也做过船夫,挖过山参也驾过马车,期间数次经过藏春阁,每次看到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和似乎永远停不下来的热闹,但从来没有一次停留过。 白日太累了,他还是没能撑过困倦,梦中又是一夜荒唐,醒来后他只剩叹气。 今日他跟着一群人上山伐木,歇息的时候听见几个人围在一起有说有笑,最后有个壮汉被众人起哄后结了账下山去了。 给出钱去的工头端着茶在树下乘凉,嘴里酸溜溜道:“瞧瞧人家,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另一人笑道:“张工别叹气了,那阁主是个男人,不好这口的都白搭。” 工头吐出一片茶叶来,八卦道:“这么说,刚才那位壮汉是那一路的?” “他啊,男女不忌,平日花钱去逛,听说藏春阁里有位不花钱的金贵主,他当然屁颠屁颠去了。” 修道之人耳聪目明,这番谈话自然全被向还寒听了进去。 藏春阁……江熄又在招道侣了。 “他自己说的,玩死过好几个,这是得有多生猛。” 那工头边听边张大嘴巴,嘴里传出“嘶”的倒吸气来。 向还寒原本控制着力度伐木,不想被人看破身份,听到这里的时候,手上的斧子一用力,一棵井口粗的树顷刻拦腰而断。 第14章 树对面的农夫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眼见着要被砸到树下,自己对面的人出现在他身侧,然后揪着他的衣领挽回了他一条命。 “你……” “抱歉老伯。”向还寒垂着手,诚恳道歉。 “你怎么回事!”工头的腿上是一片茶渍,看来刚才也被吓得不轻。 向还寒看了看山下,又看了看斧头,就江熄那副身板,碰上那壮汉……他一点疼都受不了,但是就算疼哭了碰上这种人也估计难以反抗。 犹豫了半晌后,他把斧头双手抬了起来:“张工,我有件重要的事要处理,想下山去。” 又一个要提前结账的,张工有些不满,大声呵斥道:“我这缺人手,你要是走了,我这活还怎么干?” 这活已经干了三个时辰了,少说也能结半日的钱。 向还寒把斧头放在了身后的树桩上,再次躬身:“给您添麻烦了,工钱我不要了,我真的有十分着急的事情。” 张工和周围的人都有些震惊,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向还寒已经大步走了出去,没有一点商量余地。 行至山腰,他便趁着没人翻身上树,私下找那壮汉的身影,但如何都没瞧见。 无奈,他只能来到镇子上,但刚一走到藏春阁门口,他就想起自己穿的衣衫大概连藏春阁的门都进不去,只好转身进了巷子里,寻了处无人的角落换上了上次江熄给的衣衫。 戴上草帽,他走上前去。 藏春阁的后门有好几个小厮守着一张告示,众人围在那里看着,有人摇头走了,有人大步迈进了后院里。 向还寒也站在了告示下,一字一句努力辨别着,大约看懂这是对道侣的要求。 一名小厮拿着锣在旁边敲了一下:“还请大家实事求是的一条一条地查看。” 有人在旁窃窃私语:“挑的是同性道侣,如此广而告之,有够滑稽的。” “散了散了,我对男人可没什么爱好。”有人窃窃私语道。 “我上次可听说了,就算选不上都会给钱,这才来凑热闹的。” 另一人摇摇头:“巧了,我也是,不过这回瞧着连这大门都进不去喽。” 向还寒在几人后面,看着众人边讥讽边离开,知道江熄有了前车之鉴,终于不当冤大头了。 那小厮眼看着人群散去也不阻拦,向还寒急着去阻拦壮汉,没管那么多,直接跨进院里。 他原本是想抓住壮汉就走,但是左看右看好几个人都长得凶神恶煞,总觉得不妙,又因四下找不到壮汉,心里愈加急切。 不过与此同时,他又在懊悔,为什么他非要来阻止不可。 他看着前面几个人的人头,突然又想扭头就走,这次来不仅没有额外的灵石可以拿,他还亏了工钱。 但是直到轮到他,他都没有扭头过一次。 第12章 进屋后,向还寒又见到了那名做记录的小厮。 小厮显然还记的上次最后留下来的人的脸,不过还是尽职尽责地问道:“什么灵根?” 向还寒压了下草帽:“火灵根。” 小厮还要再问,向还寒打断了他:“这位,你可见过一个比我高出半头的男人,腮下有些胡须。” 小厮点头。 “他在哪?” 小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如实说道:“他人已经在西厢了。” 西厢是通过初选的人待的地方,向还寒皱了皱眉:“你不该把他放进去,他劣迹斑斑,以前害死过人。” 小厮握着本子,神色紧张了一下后又恢复如常:“修道之人,身负几条性命也正常。” 向还寒见讲不通,也知道这小厮怕是也做不得主,便想着先进西厢守着人,过会见到李管事应该就能防住壮汉。 向还寒叹了口气:“无事了,你继续问吧。” 小厮点头,执笔继续问道:“功法如何?” 向还寒回答说:“筑基六阶。” 因为与江熄的上次双修,他的筑基境界跌了一层,如今成了六阶。 那小厮又问:“可曾双修或与人行房过?” 这下向还寒不用再撒谎了,但眼神里还是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羞赧,声音放低说道:“有。” 小厮点了点头,向还寒如愿进了西厢,一进房便看到了正在大快朵颐啃着梨的壮汉。 壮汉虽然叫做壮汉,但长得并不凶狠,若是长得不好,那小厮也不会将他放进来。 他高大有力,身后别着两把斧头,袖子挽起露出紧实的小臂,瞧见向还寒走进来似乎在盯着他看,也全不在意,便吞咽边说:“你们几个记住了,今日这道侣是老子的,谁敢跟我抢,便别想在这镇上活!” 向还寒觉得壮汉应当是没有把自己认出来,便寻了一处落座,瞧见房中还有两个散修。 一位身着红色华袍,袖边绣着的似乎是牵牛花,脸上端着笑坐着喝茶,另外一位穿着银白色袍子,倚靠在窗前,他捻着手指上的扳指,手腕上露出玄色纹路,语气不满道:“好大的口气,整个勒州都有我的兄弟,我奉劝你们别挡我财路。” 宗门常在驱逐弟子的身上留下些记号,最常见的便是腕纹,这种腕纹线条简单,但里面注有灵力,寻常方法无法去掉,用以标记一人劣迹,腕纹越粗便代表此人虽罪不至死但也恶贯满盈。 观此腕纹,向还寒觉得他刚才那口气不像是吹牛。 看来江熄这次招来的人都是些不省油的灯,不过想想也是,这种合欢宗的功法饶是散修也不屑与之为伍。 眼见着两人隔空喊话,那旁的红衣华服男子出来调停:“在下庆安薛照,大家走南闯北能相见是缘分,何必在这里大动干戈。” “薛照?”那位遍地是兄弟的修士玩味一笑:“合欢宗现在满天下通缉你呢,你竟还敢出来亮出大名,可好生狂妄啊。” 薛照张开扇子遮住半张脸:“不过情趣尔尔,谈何通缉。” “哐!”壮汉一掌拍在桌上,语气不善道:“我管你赵四刘五的,你们且记着,待会乖乖给本大爷让出路来,不然本大爷今晚快活不了,你们也休想从这门里竖着出去!” 大约是听到房中的吵嚷声,小厮走了进来,环顾一周后做了请的手势。 向还寒原本以为又要去见李掌事,结果他们被带到一处落下纱帘的亭下,风动,能隐约瞧见帘后有人正在饮茶。 “阁主,人都带来了。” 向还寒抬头看了一眼,虽那人只是侧坐着,但一定是江熄无疑。透过飘动的纱帘,向还寒看见江熄头顶戴了一副新的金冠。 江少宗主的一顶金冠能顶多少灵石呢,他又究竟有多少顶金冠?这世道可真是不公啊,人与人的差距比人和猪的差距都大,向还寒目不转睛地看着。 “嚯,这模样差不了。”壮汉性急地往帘内张望。 薛照挥动着扇子,嘴角扬着,瞧着向还寒太过镇定,卖弄见识般说道:“那脸是假皮。” 向还寒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薛照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说道:“我会辨骨,他眉骨高但这副皮上的眉毛下垂,他鼻子应当笔挺但小巧,如此看来,当也是个美人。” 向还寒知道,薛照说的这些都是对的,但是对于“美人”这一形容,他觉得用在一个男人身上还是有些别扭。 江熄已经看过小厮写的记录,想着就四个人,不如直接瞧瞧,这四个人个子都不矮,那便选个长相最顺眼……向还寒怎么又来了! 他手上的茶杯差点没有稳住:“你,戴帽子那个,怎么又来了?” 向还寒听到江熄在亭中趾高气昂的话,心道来救你命的,但他总不能直接这样说出来,只道:“缺钱。” 江熄冷哼一声:“缺钱不该来这里。” 是的,他就不该来,他应该在山顶伐木,那样起码不会被人在这里阴阳,还能干干净净赚到灵石。 他原本想好好说话的,但一张口就是:“这几位里有杀人放火道上有人的,也有在床上折腾死过人的,还有合欢宗弟子都夸技艺好的,阁主觉得他们谁该来?” 这些人……江熄闻言扫过几人的脸,轻咳一声:“当真?” 壮汉先发制人:“你个小白脸,血口喷人!” 薛照大概也没想到之前一直不开口的人上来就语出惊人,半晌才冷笑起来,目光在向还寒和江熄之间来回看。 向还寒面对着壮汉毫不退缩:“我都没有指名道姓,道友想承认自己是其中哪个?” 壮汉眉头紧了几分,解下腰上的一把斧头就朝向还寒砍去。 这动作发生在瞬息之间,谁也没有反应过来,壮汉志在必得,但没想到刚往前走了一步就被一团火包围,尽管他快速脱下衣衫冲了出去,但是还是在一阵炙烤之后被身后突然出现的人撂倒在地。 他还想挣扎着解下另一把斧头去刺向还寒,但手被猛地往后别过,斧头落到地上。 第15章 制服一人后,向还寒用眼神威慑了下一旁的银袍男子,银袍男子腰上的剑已经出鞘,见无退路,直接冲了上来,却被六道剑影钉在原地。 “住手!”亭中的人拨开帘子走了出来,看着混乱的场面,对向还寒说道:“放了他们,别闹大。” 他还是第一次见向还寒动手,看着那旋转着的剑影,羡慕同时心里不是滋味。 区区向还寒,竟然也这么厉害。 向还寒也只是想震慑一下,若真是打起来,二对一他不一定有胜算,遂放开了壮汉的手。 “老李,送客。”江熄赶紧把一旁守着的李管事叫上来,并小声道:“多给点,封住口,别传出去……” 藏春阁毕竟是他的地界,若是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就坏了。 壮汉爬起来后还是一副恶狠狠的模样,但有怒不敢言,朝着向还寒唾了一口:“狗东西,啃不到肉就发疯。” 向还寒同他并排往外走,听到这话的时候想再揍他一顿。 什么叫他啃不到肉就发疯,如果不是这混蛋,自己今日至于在这里?况且他从来没有想着去啃肉,去啃江熄…… 向还寒大口吸了口气,那些梦似乎在告诉他还是别自欺欺人了。 正往外走着,向还寒却发现薛照没有跟上来,往回一看,看到他同江熄站在一起。 “你怎么不走?”江熄看着眼前这只花孔雀,衣着品味不错,但比他好的话就有点碍眼了。 “两次双修之间不得超过半月,不然前功尽弃,阁主,你最好的选择就在这里。”薛照拿起扇子来,语气轻佻。 扇尖马上就要到江熄下巴的时候,被一声冷笑打断了。 桃花眼如同含冰一般看向对面的人:“别将这些把戏别用在我身上,都是本少爷玩剩下的,滚吧。” 他虽然走上双修的路,但是雌伏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绝非此道中人,敢拿他当女人,简直是想找死。 但是这人说的有句话倒是对的,两次双修之间不得超过半月,这是最后一天。倒不是他办事拖沓,只是内心拒绝,根本不想谈及此事。 薛照客客气气告辞,回头便看见一人在不远处看了过来。 “唉,半月前同他双修那人,不会就是你吧。”薛照饶有兴趣地走向向还寒,走近了便想同他勾肩搭背,但被对方错身闪开。 向还寒不说话,但是表情难看,这种事情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但江熄刚才说的话里含着太多事情,不难被人联想到。 “怎么双修一回就被人赶走了,你是不是……不行啊。”薛照用扇子遮住自己的嘴,眼神轻蔑地猜道。 向还寒像看脏东西一样看着薛照。 薛照见自己的话让对方有了反应,倒是开心得很:“有麻烦以后就来找我,赚了钱大家一起分啊。” 向还寒没有理会过他,活像一个聋子。 李掌事给每人一个荷包,希望大家息事宁人、和气生财。 出门四个人就散开了,但是那壮汉憋不住那口气,想着再去找回场子来,但是一转头却看不见向还寒了。 人呢? 第13章 李掌事看着折返的向还寒,嘴角带了些笑。 向还寒拿出一张纸条来,上面只有这两个字“回来”,字写得很大,仿佛是怕他看不清看不懂一样。 这纸条是同荷包一起放到他手上的,李掌事应该不会做这种多余的事情,多半是江熄的意思。 亭中,江熄用力踢了下石凳,毫无疑问,石凳丝毫未动。那花孔雀说的没错,他必须得在今日与人双修,不然上次受的罪就打了水漂,而且筑基遥遥无期。 可是这样选风险实在太大,要不是向还寒来,他今晚不知道是死在床上还是被人勒索绑架,哪一种都够将他钉在天渊派的耻辱柱上。而且上次百般请求留下来的向还寒,这次居然动完手就走了,看来还是不够穷。 亭外传来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少宗主。”向还寒恭敬行礼。 江熄一屁股坐下来:“你今日是来闹事的?” 向还寒僵着脸:“不是。” “对了,你是来赚钱的。” 亭中没有人伺候,江熄从桌上拿起一个茶杯来,带了几分脾气,放到桌上时候的声响不小,然后边倒茶便道:“那现在还想赚吗?” “我……”向还寒之前回答的时候并没有这个想法,只不过赚钱是最好的理由,但是江熄这样问他了,难不成是想留他? 他抬头看向帘后的人,依旧高高在上,说话盛气凌人。 所以,还要双修吗,这样做到底是不是对的,又或者本就没有对错,只是…… “向还寒你能不能说话干脆点,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很难?” 江熄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急性子,但是碰到向还寒这个问话半天一个字都不说的,实在让他有些恼。再说这么好的机会还不抓住,向还寒这个穷得叮当响的家伙真是给脸不要脸。 话说他这名字起得就不好,还寒,听着就寒酸。 瞧着江熄不悦,向还寒也终于打定了主意:“少宗主,我这次来其实是听到了那壮汉的一些事,怕您危险,至于旁的事情……您还是另请高明为好。” 有些事情做了就会懊恼,现在上天已经在惩罚他了,让他在梦里一遍又一遍地看到当时的场景,那是他无能的证明。 他鞠躬行礼,但是听到亭中的人说:“你的意思是,你是担心我才来的?”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向还寒赶来的一路上确实在想江熄会不会遇到危险,对此他坦然回答:“是。” 江熄从亭中走了下来,走到了向还寒面前:“为什么担心我?” 不像平时那般犹豫,向还寒回答道:“我明知你会受到伤害,却袖手旁观,我做不到如此。” 江熄猛然发现自己刚才有点激动,但是得到答案后情绪就冷却了下来:“你这人真是挺让我意外的,既会装,又会骗,现在却来告诉我你是个好人,我都不知道你究竟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了。” 向还寒没有明白江熄的意思,但是大概清楚他又在嘲讽自己。 什么是真实,真实的他就是想平平淡淡地生活,想做个无愧于天地的人,一直如此简单,谁想伪装谁又想骗人,不过是事与愿违。 所以他大概也算不上一个好人,不够光明磊落,也不够贤良方正,做不到彻底的狡猾偏斜,也做不成正人君子。 面对向还寒的沉默,江熄妥协:“你上次可是拿走了三百灵石,把你师父救活了?” 向还寒居然不需要钱了,这是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 “没有,远远不够。” 江熄冷哼:“那是找到更赚钱的门路了?” 向还寒老实回答:“没有。”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既然缺钱,为什么还要拒绝我?”江熄看着向还寒:“不愿与混球为伍这条肯定不成立,毕竟我现在也没有婚约,而且你已经同我为伍一次了,不至于这次又拾起羞耻心才对。” 江熄梳理着思路,得到最可能的结果:“这么说来,你就是讨厌我吧。” 向还寒嘴唇微启,却没说话,江熄对他确实不好,也应该讨厌,但是拒绝的理由并不是讨厌他,而是讨厌堕落——他讨厌这种因背离道德而产生的堕落,无论是在梦里,还是现在。 江熄在等着他回答,所以向还寒最终还是回答了:“不讨厌,不是违心的,不管少宗主您信不信。” 江熄笑了起来:“语气倒是挺硬的。” 向还寒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自然还是要走,但是江熄先一步给出了筹码:“你说你不讨厌我,又缺钱,就留下吧,我给你五百灵石。” 当向还寒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差点忘了呼吸。 五百灵石,向还寒砍树一日赚得钱换做灵石不过两块。 瞧着向还寒尚在犹豫的模样,不差钱的江少宗主大手一挥:“六百灵石也行,看你表现。” 六百灵石,那是可以买江熄一盏金冠的钱,可以买两株血灵芝。 心在动摇。 向还寒攥紧拳头,他很想做个有骨气的人,说到做到,头也不回地离开,但是现在他面临的事情不是有骨气就能解决的。 “我数五个数,数完不回答就当你不愿意。”江熄瞄了一眼向还寒,催促道:“五。” 我很缺钱,没钱就没命了,无论是师父的还是我的。 “四。” 我现在还在筑基六阶,就算再掉一个境界也还可以忍受。 “三。” 再一次,就一次,至少现在已经有希望可以活下去了。 “二。” 但是这样活着,真的好吗,真的对吗?我没有杀人放火,至少这样真的可以吗? “一……” “我留下。”向还寒猛地抬起头来,像是从水中上岸一般大口喘着气:“我想留下。” 第16章 因为我想活下去,活下去才能知道哪里错了,才能弥补错误,不然犯过的错误永远补救不了,遗憾永远是遗憾。 在最后一刻,向还寒只有着一个想法,他想活下去。 江熄终于满意了,伸了下胳膊,然后指了指远处的小厮:“那就去找长水,洗够一炷香。” 现在的向还寒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庆幸、不甘、后悔等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有些昏昏涨涨。 他跟着那叫长水的小厮浑浑噩噩地又来到了那熟悉的汤泉。 “公子,还是一炷香。”长水看了眼向还寒,谨慎说道,说完便直接领着人去了汤池之外守着去了。 刚才此人与其他两人动手的时候长水一直在,他对修仙之道了解甚少,如今算是开了眼了,更是有些后怕,生怕哪一句得罪了,小命要赔进去。 向还寒脱下衣衫,将身子没入泉中,将脸沉入水中半天才扬出水面。 迟来的后悔包围着他,他十分厌弃重返堕落的感觉。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大口喘气的时候看见飞虫墙壁的铜筑烛台边打转,不多时便成了灰烬。 他觉得自己就是那虫子,没能拒绝眼前的诱惑。 不多时,长水又送进一套崭新的衣服来,这次是套淡青色的袍子,上面绣着竹纹。 江熄似乎喜欢此类淡雅的衣服,与他那张扬的性子实在相差甚远。 这次的衣衫比上次合身了些,向还寒出门后便多问了一句:“劳驾,这衣衫是谁准备的?” 长水斟酌道:“您唤我长水就好。衣衫是阁主吩咐我去买的,公子是不喜这花色吗?” “没有,只是觉得你们阁主的的衣衫与之有些相像。”向还寒摸着那竹纹,那丝线极密又顺滑,暗纹也极好,是兰草。 长水没有否认:“毕竟得讨阁主喜欢才是。” 向还寒跟在长水身后,抿紧嘴巴。 他这话本身就问得多余,江熄是谁,怎么可能亲自买衣衫,衣衫合身了,也不过是长水见了他两回,比量着上次的衣衫往上多说了些尺寸罢了。 长水的话也让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可是讨江熄喜欢,他做得到吗?还是少说为妙,毕竟少说少错。 绕过长廊向还寒便看到了江熄,他手上依旧提着酒,不过这次只有一壶。 长水很识趣地便告辞了,向还寒停下步子让江熄先进门,眼神却一直看着那壶酒。 江熄捕捉到了他的眼神,一挑眉:“怎么,上次喝不了,这次又想喝了?” 这么快就打乱了少说话的策略,向还寒不动声色地把眼神移到江熄的衣摆上,那处绣的纹样也是兰草,他回道:“只是好奇为什么只有一壶?” 江熄晃了晃手上的酒:“酒不花钱啊,你又喝不了,拿来做什么。” 不等向还寒问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喝”的智障问题,江熄直接仰头,边将酒咽入腹中便跨进门去。 如今刚刚午后,倒是用不上蜡烛,向还寒无事可干,只能放空思绪坐在桌边,等着江熄喝完酒。 好在江熄也没有让他等太久,他豪饮完一罐酒后就径直走向床,发话道:“今日快一些,我若是回去晚了,江睦那家伙又问东问西的。” 向还寒应声走了过去,看见江熄又递过来药。 “一半就够了。” 江熄已经在床上坐好了,闻言无所谓道:“你觉得够了就可以。” 这次结魂很顺利,不过两人坦诚相待时,窗外还是亮的。 向还寒表情绷紧,目光虽然没有直白地打量江熄,但还是不由地被那白得发光、被一寸一寸养尊处优养出来的皮肤所吸引。 忽然一只手摸索过衣带,举到他面前:“你忘记系了,怪不得感觉奇怪。” 向还寒接过来,低头系在了脑后,他刚才居然看呆了。 同是男子的身体,他为什么会觉得江熄的更好看一些? 江熄并不瘦,骨肉匀称,他还记得上次触碰时的手感,温润中带着一丝软…… 听说江少宗主喜欢温婉些的女子,但是却又不喜欢瘦弱女子,偏好身材曼妙者。这样的女子,江熄每年会换好几个,从坊间少女到仙门女弟子,莺莺燕燕不断。 “这次我念一句,你跟着我念一句,然后催动灵力,知道了?”江熄抓住向还寒的胳膊,略带命令地说道。 向还寒收回思绪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样效率应该会更高。 “还有,这次若不出岔子,六百块灵石给你,若你还像上次那样,就等死吧!” 就算江熄不威胁,向还寒也知道不能那般,他当时确实冲动了,完全失去该有的理智,但是要不是江熄一直嗯嗯唧唧喊疼……要不是他总是没完没了喊停…… 向还寒叹了口气,不管上次怎么样,这次一定不能重蹈覆辙。 但当他正要拥上江熄时,却被一只手拦住了。 “先等等。” 等什么?向还寒蒙着眼看不见,但是闻到了一股脂膏的味道,然后听到了一声隐忍的声响。 江熄把脸埋进枕头里,咬紧了牙关。 上次实在不舒服,江熄做不到舔着脸让别人买,这盒脂膏是他自己去合欢宗地界上买的,每次去那边他都觉得是在在吸不干净的空气。 他一想到被向还寒看到他不雅的姿态,他就想把先还寒的眼挖出来,好在向还寒蒙着眼。 江熄把脂膏收回乾坤袋里,拍了拍向还寒的胳膊:“行了。” 向还寒闭上了微张的嘴,轻轻抱住江熄,手环到了他的背后。 第14章 向还寒那因扛盐袋而长满茧子的手存在感极强,甫一被抱住,江熄便不由自主地拦住了环着他的胳膊。 那胳膊上有不少荆棘缠绕刺入后留下的痂还有些新的伤痕,江熄多看了两眼。 “这都是廷密打的?” 向还寒每次听到江熄如此称呼,便觉得两人确实挺亲密的,他没有否认,应下:“是。” “嘶。”江熄很快就想起自己为曹廷密说情的事来,又看了遍那些伤痕:“他们只说是吓唬了你一下,害你跌了个大跟头,可没说让你见了血。” 他的目光向下落到向还寒的手腕上,那里缠着绷带,他指了指问道:“这处伤还没好?” 他记得上次向还寒这处就系着绷带,已经过去半月了,竟然还没好,难不成伤到了骨头? 向还寒感觉到江熄不轻不重地摸了一下那绷带,赶紧挪开。 “这与曹师兄无关。” 江熄没有再去追究,又回到了曹廷密的事情上:“所以我早就警告过你,离萧师妹远一点。” 向还寒看不见身下人的模样,也不知道他为何在这种时候要说这么多,但是他撑着身子……全身上下都挺辛苦的。 因此他的语气也便算不上好:“我没有招惹过她,我也劝过萧师妹,她……” 说一个女子倒贴并不好,他意识到后立马打住,然后抿了抿嘴道:“我不喜欢她。” 江熄沉吟:“那你眼界挺高的,萧细雨算得上是天渊派样貌前三的女弟子了,难不成你喜欢那头两名的?” 向还寒甚至不知道头两名是谁,便回答道:“不喜欢。” 江熄这下就觉得奇怪了:“你莫不是真喜欢男子吧。” 向还寒的手指微曲起,慢慢回答:“不喜。” 江熄到底在说什么,都这样了,不是他自己说要快点的吗?向还寒感觉自己全身都热了起来,神智都要涣散了,根本不想继续再聊下去,于是一只手抓住了江熄的肩膀,俯下身子:“少宗主把话扯远了。” 江熄感觉到了一丝危险,再次重申要求:“轻点。” 这话带着酒劲,有些软绵绵的,威慑力全失。 “好。” 不是梦,他又抱上江熄了。 半颗药的效果也很明显,不一会向还寒就渐入佳境,动作也全按照江熄的要求来,轻轻柔柔。 这时两人开始念心诀,江熄念一句,向还寒跟着念一句,只不过江熄也偶尔会停下来。 疼倒是轻了不少,但是江熄感受到了一股酸胀感,他努力让自己集中在心诀上,但嘴里不免有声音要往外冒。 “有什么能让人闭嘴的办法吗?嗯?” 听见他的语调都开始变了,在他身上的手停了下来,哑声道:“有,但是少宗主,呃,但会伤到嗓子。” 江熄点头,隐忍地咬住嘴唇,手捏紧身下的床单,想到向还寒看不到,只道:“继续。” 继续这种轻轻柔柔让向还寒累得够呛,但是一想到六百灵石,他就全忍了下来。 他觉得这次还算顺利,直到一股血腥弥散到空气中。 他赶紧摘下衣带,以为是自己的错,却看到江熄咬破了嘴唇。 “您怎么……”向还寒看着那嘴角的血花,指尖下意识去碰, 江熄侧过头去:“戴上你的衣带,我没事,快点继续。” 第17章 薄唇上染了血,向还寒系上衣带前最后看到的是这一幕,这让他心里产生了一丝异样。 “少宗主,你喊出来便好,无妨。” 江熄控制住声音,身体有些颤抖:“不要。” 向还寒只好更加小心翼翼,但这好像背道而驰了,江熄频繁让他停下来。 向还寒只好说:“虽然不能让您发不出声音,但是我能封闭自己的听觉。” 他听不见,江熄就不必如此忍着。 这方法好倒是好,但是……江熄皱了皱眉:“那你也无法跟着我念心决。” 向还寒轻笑一声:“少宗主觉得自己念得很好吗?” 不好,断句都断的不好,但江熄要脸:“闭嘴。” 可他最后还是同意了这个提议。 向还寒原本信心满满,但是他既要兼顾动作又要念心诀,脑子被拉扯着,别提心诀了,他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 这样双修根本无法进行下去。 一番思考后,在成为君子和顺利完成双修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衣带下的眼皮张张合合,向还寒用灵力冲破了穴位,声音重新涌进耳朵。 “嗯,向还寒,你还能听得见吗?”江熄问道。 向还寒没说话,他心想,咬破嘴唇应该很疼吧,江熄那么怕疼的人,可不能再咬下去了。 江熄没听到向还寒的回应,于是放心下来,碰了碰向还寒的胳膊,催促他接着修炼。 因为向还寒“听不见”,江熄果然没有忍着,声音便难以收住,若是有人离得房间近了,大概也会因听到他那忽高忽低的声音而羞红脸。 这可让向还寒有些吃不消,虽然能跟着江熄嘴里的心诀说下去,但喑哑的声音催生欲望,他只能凭借意志来控制自己不失控。 “白首不离……暮死……朝生……” 心诀念完的时候,两个人都大汗淋漓,江熄要喝水,向还寒收拾了衣衫去帮他倒水。 向还寒一边往外走一边想,江熄应该是想支开他换衣服。等他回来,江熄果然已经穿好衣服开始打坐修炼,不过面色依旧潮红。 “这次还疼吗?”向还寒问道。 江熄没有睁开眼:“比上次好些。” 其实江熄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半月时间,向还寒怎么在这方面如此见长,还是说他就是学东西学得快。 “去领钱吧。”他闷闷道。 向还寒站在床边,接过江熄手中的杯子,沉默了一下后问道:“是五百灵石还是六百灵石?” 为了那一百灵石,他今日顺着江熄的话做,差点就把命交代在这了。虽然里面也夹杂着些,不想再让自己伤害江熄后愧疚的原因。 江熄拧了下眉头:“你就这么缺钱?” 向还寒低头:“是,师父要用的药都很贵。” 江熄睁开一只眼睛看着向还寒:“你们师徒情谊可真让人感动啊,你为了你师父竟然能牺牲到这种地步,啧啧,可歌可泣,要是我有你一半孝敬,陆老头梦里得笑醒。” 向还寒扯了一下嘴角,摸了下左腕的绷带。 其实没有这蛊虫,他也会尽心尽力去救他师父,但是会做到这种地步吗?他不知道,大概他师父也不知道。 “六百灵石,算我帮向长老的。”江熄打坐了一会儿,觉得身体不爽利,用了一通洗涤术后才抖了抖衣衫站起来。 疼,但大概只是又肿了。他慢悠悠地站起来,却见向还寒还没走。 “守财奴,继续待在这里也没有人给你七百灵石的。”江熄瞥了眼一旁的人,继续走了两步。 “我知道,只是……这个。”向还寒的手掌中有一个瓷瓶。 向还寒舌头打了结,他从前没有给人送过东西,拿出盛放药的瓷瓶后他一直攥在手中,这会儿瓶身都变得有些温热。 伸手那瞬他便有些后悔,毕竟像江熄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想要多金贵的药膏没有,估计不会要自己制作的药膏。 万一被拒绝了,倒不是多难看,只是……这本就是要给江熄的,若是他不要,又该如何处理,这毕竟是二十灵石。 他若真不收就拿去卖掉吧,大约也是有人要的,向还寒的手指跟着想法蜷缩了起来。 “这是什么?”江熄倚在门口,西边的云镶着金边,余晖洒在他的红衣上,他侧过身来,分给那瓶子一眼。 向还寒抿着嘴道:“您那里受伤,要上药。” “……”江熄的嘴微微张开没有合上,半晌才吐出一句来:“哪里来的?” 向还寒不自在道:“我做的,里面有荭玉草。” 看着向还寒手心里的小瓷罐,江熄轻笑:“你这是贿赂我,让我记得你的好吗?守财奴,荭玉草可不便宜。” “不是贿赂。”怕江熄不收,向还寒低声说:“是最贵的荭玉草。” “欧?”江熄拿走了瓷罐,饶有兴趣地左瞧瞧右看看:“这里面不会加了茱萸粉吧。” 向还寒看着江熄低头嗅着那瓷瓶中的药,有些不懂他的话:“我为什么要害少宗主?” 江熄眼神一顿:“因为我帮了廷密,而廷密打了你,你上次还在生我的气。” “我……”向还寒看着自己的脚尖。 “但你没有对我动过手。”向还寒最后说道,“还有,我不会做害人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我看错你了。”江熄看着天边的余晖渐渐变暗,觉得同向还寒掰扯这些实在无聊,但是这么无聊的事情,他却还觉得有一丝有趣。 向还寒这个人,明明不爱说话,但打一开始起,就一直在解释,就好像解释完之后,他就是一个善良正直的好人一样。 “我明知你会受到伤害,却袖手旁观,我做不到如此。”江熄记得向还寒当时是这么说的。 所以向还寒一定是觉得,他这个好人做的可真是委屈,捞不到一句感谢,还总是被人猜疑。 江熄收回看向晚霞的目光,将手中的瓷瓶收到自己的锦袋中:“我确实不了解你,我一直以为你是个……默不作声把人家师妹撬走的……” “癞□□。”向还寒将被人常常形容他的词说了出来。 江熄眉头一皱:“我以前这么说过吗?” 毕竟他有时候的确挺不是人的,但对于一个不熟悉的人,他并不会随意评断,最多也就是觉得向还寒用脸勾引小姑娘的行为太不上道。 向还寒摇了摇头:“您没有。” 江熄笑了:“你怎么可能记得我说过什么话啊。” 向还寒闭了嘴,他确实记忆力很好,但不会记得每个人说过的话,他敢如此确定,不过是因为他从前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江熄,有的只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传言,还有那些自己被揣进泥土里的时候听到的几句不咸不淡的冷嘲热讽。 这些话里,并没有对他的辱骂,到目前为止最难听的也就是守财奴了。 “看,又不说话了,我没说过就好。药我收下了,毕竟是你害我受伤,该给。” 向还寒垂着眼睛:“那下次……” 提到下次双修,江熄的脸拉了下来,好心情荡然无存,只回道:“再看情况吧。” 向还寒知道江熄大约有些不高兴了,毕竟他是不得已走上这条路的,若总被人提醒这种糟心的事,谁都会烦。 虽然向还寒做不到讨人喜欢,但是他想,现在闭嘴的话应该不会讨人厌,若是江熄要解除结契,自然会知会他。 江熄走后,向还寒去寻了李掌事。 李掌事依旧和蔼得很,比起上次见面话也多了不少,甚至还问向还寒做散修辛不辛苦。 “还好。” 李掌事叹了叹气:“我跟了阁主快五年了,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想修道,修道真的有这么好吗?” 看来李掌事确实不知道江熄的身份。 “阁主他大概不是想修道,只是想有能力保护自己。”自从同灵霄派退婚之后,天渊派上下都觉得江熄已无可能成为宗主,向还寒觉得江熄也早有所觉悟,才会早早打算。 “阁主他是如此说的吗?唉,我不知道阁主近日在忧心什么,但若是如此,我等多找些人来护着不就好了。” 向还寒闻言一愣,江熄雇些人保护确实不是难事,那他是没有想到,还是另有别的打算。 他无法回答李掌事的疑问,接过六百灵石后往药宗而去。 血太岁同其他灵植煎成了药,被一口又一口地喂进向正雁的口中,向还寒通过那脉象知道,他师父断掉的心脉似乎已经有要恢复的迹象。 今日从冰窖走出时,向还寒第一次觉得天朗气清,空气都带着一丝甜味。 可能不是空气是甜的,只是有人身上是甜的。 江熄盘膝坐在梧桐树下,见到他走过来,打了个招呼:“你这里安静,我来吸收下灵力。” 第15章 自从崔桐上次来给他探过一次病后,她隔三差五就要来,害得江熄吸收个灵力都要被打断好几次。 第18章 他如今才算想明白,之前为何自己吃了那么久的药烧都退不了,向还寒一碗药就能把他医好,毕竟那药是崔桐给的,探病可是她来毓清阁的借口。 “都过去了三天了,您还没吸收完?”向还寒疑惑道。 江熄一时不知道是这个“您”刺耳些还是“三天”更刺耳些,反正听着不舒服,他嘴角抽搐道:“是是是,比不上您,天赋太低。” 桃花眼带着冰,向还寒知道自己戳着江熄痛处了。 “您在吸收灵力的时候是否遇到了什么岔子?”不然怎么会这么慢。 江熄闭上眼,漫不经心道:“没有,单纯慢。” 有个有些烦的女子,不知道算不算。 其实第二次结魂的时候向还寒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他因为一次双修掉了一个阶级,但是江熄的修为却并没有提升多少,他原本以为是第一次修炼没有找到门道的缘故,却没想到江熄连灵力吸收都如此慢。 “不该如此才对。”向还寒自言自语道。 江熄耸了耸肩,睁开眼双手凝聚灵气:“我也觉得蹊跷,难不成是火灵根不适合我?就这种速度,我得双修多久才能筑基,你觉得我可能在冬天之前筑基?” 向还寒听见“火灵根不适合”的时候一下子抬头,但是在听见“冬天”的时候突然明白了江熄为何对修炼如此执着。 不仅是为了保护自己,还因为冬天的时候,要敲响荡月钟。 荡月钟是天渊派的仙品级别的法器,每三年天渊派都会举办洗涤礼,一次洗涤礼可荡平无数初阶鬼魅妖邪,这一仪式通常由宗主来做,偶尔也有少宗主代为荡钟的时候,但是敲响这口钟,最起码要在筑基期以上。 江熄可以不成为天渊派宗主,但若是连敲钟的资格都没有,怕是就要贻笑大方了。而且如果真的是火灵根不适合…… 那江熄岂不是白白承受了两次修炼的痛苦。 向还寒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江熄凝神运气。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江熄久不闻向还寒开口,睁开了一只眼,恰好和盯着他看的向还寒撞个正着。 “你……看我做什么?”江熄闭上了眼,“没事忙你的事情去,我就是……是来图个清静的。” 怎么结巴了! 江熄在心里唾了自己一口,都怪向还寒。 向还寒也下意识垂下眼去,半晌才开口:“少宗主,可否让我来帮您吸收灵力?” 这灵力本就是向还寒的,由他来炼化说不准能事半功倍,江熄觉得此法可行。 “那你来吧。”江少宗主挺了挺腰板,想了想又小声说道:“谢谢。” 闻言,向还寒在江熄背后盘腿坐下的动作一顿,他好像还是第一次听到江少宗主说这两个字。 他将双掌放在江熄后背上,将灵力输入其体内,引着他体内的灵力运转。他倒不是好意,只是怕自己真的不适合江熄。 一波又一波地灵力被引入江熄的丹田,但向还寒的眉头却越来越深。 “好了。” 他站起身来,有件事,他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刚才他在引灵气的时候发现,江熄体内有好几处穴位都有些堵塞,大概是疏于练功所致,这应该就是他吸收灵气极慢的原因所在。 江熄鬓角已经出了一丝汗,他睁开眼,慢慢抚着胸口,表情狰狞:“这全身怎么有点疼,你动了什么手脚?” 向还寒被噎了一口,语气自然也没有之前那般好了,了当说道:“不是我做了什么,是少宗主您平时不够勤勉,上泉灵穴都快被堵上了。” 江熄愣了一下,然后低头盯着那处看了很久,疑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刚才帮我冲开的地方是上泉灵穴?” 向还寒点头。 江熄忙指着那处稍微偏下一点的位置问道:“那这个穴位是什么?” 向还寒干脆地回答道:“离伤穴。” 这些基本的穴位,练气阶段的弟子都倒背如流,江熄拿这考他做什么? 可江熄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一片空白,他瞳孔微缩,然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不对。”他抚着胸口,又说了一次:“不对!” 这时候向还寒也看出江熄有点奇怪,但不等他上前询问,江熄便吹了声口哨,珍珍从梧桐树上落地化作巨大的百鸣。 落叶被卷起,江熄走得很匆忙,头也没回,让向还寒有些不知所措。 —— 天渊派藏书阁中,管事弟子正在给即将借出的书追加跟踪符,忽听周围有些嘈杂。 江熄风风火火冲了进来,火急火燎地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其他人有些愣。 “他怎么来这了?”不少弟子窃窃私语。 管事的弟子一瞧来了不得了的人,忙上前询问:“少宗主,您要找什么书?” 江熄这才注意到身边的弟子都在打量自己,来时急躁想知道真相的心情迅速冷却。 他是来找灵□□的,如果向还寒今日没说谎,那他从前的运功方法便是错的,可他明明记得,上泉灵穴是在旁的地方。 若只是偏移了一寸两寸就罢了,但他学到的东西是完全不对! 穴位图不会说谎,可他少时修炼用的那本却寻不见了,那是陆尧生手绘的,独一无二的,亲手交到他手上的,所以他只能来藏书阁找一本来看。 但是这么明目张胆地来,确实过分冲动。 他左顾右盼,众目睽睽之下,肯定有人把他的行迹传出去,然后猜测他此行意图,惊动某些人就不妙了。 慌张之下他找了个眼熟的弟子指道:“我来找他的。” 这弟子是曹廷密的师弟,此时被点到,只好从云梯上跳下来,朝江熄走了过去并行礼:“少宗主。” 江熄清清嗓子吩咐道:“我想喝元善镇的桃花酒了,你去给我买两坛。” 那弟子不明所以,但还是接过江熄随便扔下的灵石,点头去了。 众人这下才收回目光,果然还是那个荒唐的少宗主。 江熄转头便从藏书阁里走出后又回到毓清阁,看着被自己翻得乱七八糟的书架,他咬着指甲,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 怀疑在膨胀,他慌张地把地上的书拾起来,一股脑地放回书架上,然后戴上假皮,乔装一番下了山。 灵□□不难寻,江熄还顺便买了一本雷灵根修炼法门,可是他看着那图,又翻翻那书,最后手颤抖起来。 “怎么会?”江熄险些将那书撕毁。 书贩子小声问道:“客官,您还没付钱呢。” 江熄这才拿出荷包来,却没拿稳,荷包一下落到地上。他抖出两块灵石来给了摊主,但脚却跟扎了根一般挪不动。 如果图和书都是真的,如果向还寒是对的,那么他这些年学的东西又是什么? “好巧啊阁主,你来买书?”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 江熄黑着一张脸转头,看见薛照戴着一顶黑色的帷帽,手上提着一筐兔子,不知要去做什么。 其实想要知道真假很容易。 “这张图。”他看向薛照,将图放到他面前:“是真是假?” 薛照稍稍撩开帷帽,凑近仔细看了一番。 江熄那架势把一旁卖书的小贩都吓到了,忙过来说:“客官,咱们卖的秘籍都是真的,不敢有假。” 薛照摸着下巴也点了点头:“这图虽然画得粗糙了些,但确实是真的灵□□。” 江熄手中的力气快要把那张图揉成球,他一甩袖子便走了。 薛照看着自己筐中的小白兔,不明所以:“美人虽美,但是神经兮兮的,奇怪奇怪啊。” 天上阴云厚重,薛照将一窝兔子抱紧,忽觉一丝清凉——下雨了。 江熄魂不守舍地往回走,全然没有注意到雨越下越大,直到珍珍的翅膀越来越重,越飞越低。 作为上古神兽,珍珍虽然灵力极高,但却无法自己升起结界来,只能一边飞一边用灵力将雨水化成水汽,因此在雨中穿梭起来有些吃力。 江熄垂着头拍了拍珍珍:“先落下吧。” 百鸣穿过山顶的雾,落在了山门口,然后化成一只依人的小鸟,蹭着他的主人。 他的主人现如今郁郁寡欢,不似平常。 “珍珍,他为什么,他怎么能?” 灵宠同人性,但此刻的珍珍并不知道他的主人说的是谁。 江熄走在略湿气朦胧的林间,细雨打在叶片上沙沙作响,他似乎开始不认识他的师父陆尧生了。 陆尧生是他爹的师兄,是双系灵根中的风灵根,据说天赋极高,是当时一众弟子中最先拿到大比头名的人,又因为人和善有礼、知识渊博,素有“天渊玉郎”的称呼。 他从小就被送到陆尧生的玄天峰,从识文断字到诗词歌赋,从吐纳运气到功法心诀,陆尧生无不亲力亲为。 可饶是如此,江熄还是成了陆尧生人生中的一件废作,因为他迟迟无法进阶,陆尧生这位峰主甚至一直不肯招收门徒。 第19章 此后江熄心中生了很多愧疚,但是现在想起来,就像是一场笑话。 “你做什么去了?找你半天。” 远处有声音,江熄赶紧避到树后,他现在狼狈得很,并不想被别人看到。 但这声音熟悉,江熄的睫毛上挂着雨水,透过雨幕看见了不远处的曹廷密,他的手搭在一个弟子肩上。 “少宗主发神经,让我去买酒,酒买来了,没瞧见他人,折腾。” 曹廷密看了看那酒:“先顺着他,以后等师尊当了宗主,你反过来使唤他都成。” 宋晚枫弟子众多,曾数次领着天渊弟子与其他门派共抗妖魔,在修真界威望甚高,的确是下任宗主的最好人选。 江熄在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刚才那话放在朋友间说实在过分了。 远处的两人还在继续说,那小弟唾道:“大师兄,当年你就不该救他,你瞧他到处趾高气昂的,神气什么啊,我呸!” 曹廷密拍了拍他的肩:“要是不救他,湖底的东西可不一定能藏得住。” 那弟子的肩膀顺势塌了下去:“现在想想,真是错失大好机会,他现在身边总跟着人啊鸟的,下手都不好下。” 曹廷密安慰道:“别想了,快把东西交给他,我们得下山去。” 江熄闻言瞪大了眼睛。 少时做任务的时候,众人处处顺着他,但是当他被强大的凶灵要拖入湖底的时候,却没有人敢施救,是曹廷密拼了一身伤将他救出来。 结果竟是怕湖底的东西被人发现……这世间的虚情假意可真是多啊,表面上顺着他,背地里原来想要他的命。 该死!江熄的手抓了一把潮湿干裂的树皮。 “好像有人。”曹廷密捕捉到了身后的声音,佩剑跟着出鞘。 江熄见藏不住,按住一旁的珍珍,往它尾巴上抹了些泥土,朝外面晃了晃。 珍珍仰头看着江熄有些不解,尾羽不舒服地抖了抖。 “鸟而已。”远处的人放下了戒备,脚步越走越远。 哗啦啦—— 江熄耳边的雨声渐渐清晰,身上也完全湿透,手垂在地上,脏兮兮的泥土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竟走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 眼前的世界茫然而陌生,他撑着身体站起来,扯下了脸上的假皮,扬起脸看着灰暗的天空。 第16章 药圃里晾晒了不少草药,所以当天上开始落雨的时候,向还寒紧张地将东西收拾了起来。 江熄离去时候神情很奇怪,像是急着去求证什么,但他来不及问,问了也不一定能听到答案。 如今外面下雨,向还寒左右找不到可以赚灵石的活计,便索性关上门开始修炼起来。 这一年多来,他一直为了向正雁的病奔波,又因同江熄双修掉了两个阶级,现如今只有筑基五阶,同曹廷密在功力上平起平坐。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比曹廷密差,哪怕只有一项比他好,他都会觉得舒心。 灵力正运转到一半,他听见屋外有踩着水走近的声音。 除了魏斋和萧细雨,平日里没有人会造访这里,可这步子的声音不像这两人的。 向还寒停下动作,推开门,大雨让门外的院子一片迷蒙,门外站着的人居然是江熄。 “少宗主?” 江熄脸上的血色仿佛都褪去了,僵硬地看了一眼向还寒,袖口都在滴水地继续向他走来。 “您怎么了?” 江熄自顾自地往屋里走,并没有回答向还寒的话。 进屋后,向还寒赶紧给他倒了杯热水,然后见他也不收拾身上的雨水,便抬手给他施用了大洗涤术。 进门后一言不发的江熄终于开了口:“如果,我花钱让你教我从头开始修炼,你愿意接这个活吗?” 巳渊坛几十年没有修缮,向还寒住在药圃的偏房中,原本地方就算不得大,桌上又摆满了收进来的药草,突然多出一个如何都不该在这里的人,还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向还寒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吞吞吐吐地回答道:“少宗主已是练气阶段,倒也……不必从头开始。” 江熄呆呆地看着他,然后伸出冰冷的手,那闭上的门重新打开,屋外的风携带着一点雨丝冲进屋子里,然后江熄嘴里念口诀,一伸手,一道细细长长雷电冲了出去,声音刺耳得很,消散得也很快。 他试图再用灵力将门关上,却因风在奋力抵抗,如何也关不上,只好站起来将门关上了。 “少宗主,您的灵脉究竟出了什么事?” 就算江熄再不学无术和懒散,不至于一个招式都用的这么烂才对,结合他现在一塌糊涂的灵穴,向还寒怀疑是他的灵脉受损了。 “我刚开始修炼的时候就跌跌撞撞,后来无论是御剑还是雷灵根普通的招式,我都练得很艰难。”江熄重新坐了下来轻笑一声:“当时别人都说我悟性太差,我也觉得是如此。” 向还寒不大明了江熄的话,这是在向他抱怨? 江熄垂着手,天上一阵雷响后,雨声比刚才更大了一些。 “陆尧生,我的师父教给我的东西是错的。” 陆尧生不敢错得离谱,他所说的某些经脉灵穴是虽然有误,却没有动流转到丹田时经脉的顺序,保证江熄虽运功缓慢但无性命之忧。 没有人会去怀疑江熄在第一步就出了错,只会觉得他控制不好自己的灵力。若不是向还寒问东问西,他这辈子可能都不会知道。 为什么他没有发现,旁人也没有发现?他的母亲去世后,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人在乎他关心他吗,也就江睦了,可是他又懂什么。 江熄看向那紧闭的大门,语气疲累:“回答,能不能。” 这是向还寒头一次觉得江熄的身躯是这么单薄弱小,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该是多么残酷的现实。 “您为什么不去质问陆峰主,他……” 江熄冷笑打断:“你是有多天真,我现在去找他,他是能承认后对我愧疚然后弥补我,还是怕事情败露直接让我闭嘴。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我只知道他这么多年都在隐瞒着,就说明他没有半分后悔过。” 亦师亦父十几年,是怎么做到如此铁石心肠的,果然人心太过难测。 向还寒在听完江熄的故事后心中有很多感慨,但也有一事不明:“但为什么是我,少宗主有朋友也可以找其他高手,我从未教过旁人,不是良选。” 朋友……即使不知道曹廷密当年救他的真相,江熄也不会去找他,他是宋晚枫的徒弟,没有人会将自己真正的软肋放在敌人面前。 他没有把这些说出来,毕竟现在同曹廷密一行人还不能撕破脸,这些人还有利用价值。 江熄掏出一个荷包放在了桌上:“你虽不是良选,但我相信灵石的力量,以及你对你师父的孝心,你帮我修炼,我就可以帮你救你师父,这些是定金。” 他的身子塌陷在凳子里,深深地叹了口气:“现在可以给我答复了吗?” 向还寒听出了那语气里的落寞,也听出了话中的意思。又是一个通过一些东西将他捆绑起来的人,但这次他并没有觉得厌恶,大概是因为一个有利可图,而另一个却是让孑然一身的他越发深陷泥淖。 “我可以。”向还寒回答道。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接受。”江熄语气软了下来,就好似淋着雨满身湿透进门的人不是他一样,“你师父对你一定很好吧,能让你心甘情愿付出这么多去救他性命。” 向还寒觉得,说这话的江熄并不是发自内心的轻松,他只是强迫自己从被背叛的情绪里出来,毕竟他清楚埋怨是没有用的。 如此看来,江少宗主不是个糊涂的人,但好像也没有那么令人羡慕了,哪怕他高高在上,也会受很多伤。 糟糕,那种同情江熄的感觉又来了,他一个连活着都困难的人居然去怜悯高高在上的人,简直是疯了。 但是,有件事江熄想错了。 “我师父对我并不算好,您还记得我手腕上的绷带吗?”向还寒将自己的袖子挽起,往前伸了伸。 江熄疑惑道:“怎么,你师父以前打你?” 向还寒静静抬着手臂,然后解开了那绷带,绷带下面是浅浅的红色血管,里面有个如红豆一般的凸起在动。 “这是蛊虫?”江熄看到后直接将脸贴近了去看,然后语气里带着震惊:“你师父给你下蛊了?” “同生共死蛊。”他没有说更多的话,收回手腕后重新用绷带绑起来。 这件事情他从来没有同别人说起过,因为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师父是心思深重的人。但是就像江熄说的那样,这个人做就是做了,他做的时候何曾存着愧疚之心,为什么他要替他隐瞒。 而且他把这个“伤疤”展示在江熄面前,也并不是抱怨什么,只是想让他知道他不是唯一一个被师父伤害的人。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江熄哭笑不得道:“解开自己的伤疤安慰人,安慰人的和被安慰的都难受了,你可真是个天才。” 第20章 “不是……”安慰,向还寒觉得这充其量不过是想反驳江熄的话。 而对方托着下巴看着他,神情比刚刚好了不少,让向还寒咽下了嘴边的话。 这样的江熄虽然看起来很欠揍,但是更顺眼。 雨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江熄感觉有点累了,准备离开,转头问向还寒:“有伞吗?借我一把。” 向还寒摇了摇头:“师父倒是有把伞,但是未经……” “念经呢你,没有就是没有,不用解释。” 江熄打断了向好人要解释的心,准备一鼓作气淋着雨回去,话说他这一路是怎么冒雨走到这里来的。 刚准备好迈出去的勇气,头上便多了一顶草帽:“这个可以遮蔽一二,是新的,不脏。” 怕江熄不信,向还寒往草帽上抛了两个洗涤术。 江熄低头,从雨水倒影里看见了自己戴草帽的样子,很滑稽,但不算难看,然后他身上也多了一道红色的结界。 “此结界只能保少宗主百米,再远便撑不住了。” 江熄摸了摸帽檐:“关于修炼,你去主峰不方便,那明日我来找你,切不要离开。” “好。”向还寒应道。 穿过雨幕,江熄的身影变得很远,向还寒回头看向那个荷包,上好的料子,上面绣着竹叶。 他将荷包放进锦囊,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江少宗主这次居然没让他守口如瓶。 —— 夏日多雨,第二日天空依旧飘着雨丝,江熄穿着一身蓝色绸袍,打着一把白色的油纸伞而来,又恢复了以往金贵的模样。 修炼的地方是巳渊坛的一处空殿,殿中有些湿冷,向还寒便把冬天要用的暖炉都拿了出来,桌上也放了好几盏蜡烛,好让房中暖和点,生怕将江少宗主冻出个好坏来。 不过江熄养尊处优惯了,一进来就一副“你们巳渊坛也未必太寒酸了吧”的表情,看着向还寒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两个藤垫。 不过现在再去嫌弃条件委实晚了些,江熄一狠心,在那藤垫上盘腿坐下,然后将小摊上买来的穴位图拿了出来递给向还寒:“我给你念,你告诉我在哪。” 向还寒不认字这件事,还是有点麻烦的,但起码是个有修炼经验的。 向还寒点头,同江熄相对而坐,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教江熄修道。 窗外雨还在下,天地静谧到只剩滴答声。 第17章 “阿嚏!” 向还寒还在晃神的时候,江熄已将上身衣物褪去,他忙将脸撇到一边:“少宗主这是做什么?” 江熄搓了搓自己的胳膊:“识穴啊,快点,这屋怎么大夏天的都冷。” 每个人灵脉的位置大抵相近,但识穴时还是需要边看边引才好,向还寒当初亦是被如此教导的,他答应教江熄前竟全没想起这些。 他只好把头扭了回来,瞧见江熄背着光,身上的绒毛轻盈,虽然平日里看起来不学无术,但是该有的肌肉也都有。 看了一眼后他又低下了头。 “怎么了,你是见不得别人光着膀子吗?”江熄瞥见向还寒抬头又低头的动作,拿着图册戳了戳向还寒的脸。 “不是。”向还寒小声回道,只是见不得江熄如此……原因大概是某种不可言说的欲.念。 “不是那就快些。”江熄叹了口气,他现在的耐心真的好了不少,但还是有限度的:“我倒数五个数。” “五。” 他这是为了江熄好,但是两个男人如此好像也不为过。 “四。” 江少宗主怎么总是难为他。 “三。” “冒犯了。”向还寒将身子凑近了些。 江熄笑道:“你说你在床上摸都摸了,到了床下手就不敢碰了,至于吗?” 向还寒赧然,心道这不一样,在床上他可是蒙着眼啊,如今光是看一眼,脑子里就会出现不合时宜的画面,自己怎会变得如此。 “少宗主,冒犯了。” 向还寒并没有收拾好自己的心绪,但也不可能让江熄等下去,只好审过收取,指尖轻轻从颈间第一个穴位开始指起。 他指尖落下的时候很温柔,但江熄还是能感受到一丝微热。 “你这样,很痒。”江熄正在运气,差点破功。 于是后来的每一下向还寒都落到了实处,但是江熄运作起来却不是很顺利。 或许是常年错误吐纳的缘故,他的灵气在阳海穴发生了堵塞,唇色都变得有些发紫。 “不对劲,快帮我引气!”他喊道。 向还寒立马封锁江熄体内的灵气,以自己的灵气做引,辅以按摩,这才将灵气顺利渡过阳海穴。 “咳咳咳!” 向还寒扶着江熄的肩,感觉他身上有点冷,便渡过去一点灵力:“少宗主感觉如何?” 江熄抚摸着自己的丹田,在其中感受着:“好像成功了,没有那么沉重的感觉。” 他兴奋地挺起腰板来,让向还寒再指一次。 “少宗主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向还寒劝道。 江熄得了甜头,哪里想就此作罢,忙道:“刚刚没事,再来。” 向还寒站起来给江熄倒了杯水:“那就先喝一口水。” 江熄接过来两口就喝完了,喝完之后嘴角还是上扬的,连带着向还寒都有很多成就感。 后来的一个时辰里,江熄已经掌握了灵气在体内运转的方式,丹田处渐渐感觉到了力量。 他刚想站起来,结果整条腿已经麻了。 “嘶嘶嘶!”江熄赶紧蹲下抱住自己的小腿。 看来不只是麻了,好像有些抽筋。他龇牙咧嘴地忍着,然后腿落入一人手中,向还寒轻轻给他捏着。 “有用,赏。”江大少爷一个高兴就要赏钱。 “不用。”向还寒觉得这只是举手之劳。 “怎么不用,有赏有罚才能有来有回,买卖都是这么做。” 向还寒放下他的腿,听见“买卖”的时候顿了一下。 想要练气小成,需得引导灵气在经脉之内,依周天之路游走,并在体内盘桓往复,聚于丹田形成丹泉。 这个过程枯燥得很,除开一开始的兴奋,江熄后来就倦了,但是每次想要打退堂鼓的时候又重新叹气继续修炼。向还寒也没闲着,也在他旁边护法,以防他再次灵气堵塞。 期间江熄也尝试根据向还寒说的引灵气入剑,控剑术亦是比起以前也有了不小的进步。 如此过了数十日,天气终于放了晴,江熄熟门熟路地前往巳渊坛,结果差点和来串门的魏斋撞到一块去,赶忙带着珍珍跳上梧桐树,堪堪隐住身形。 见到魏斋的时候,向还寒也是一愣,往周围看了看,幸好江熄还没来。 “新摘的,尝尝。”魏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酸枣来,往火炉旁边的木柴堆上放了一把,剩下的开始往嘴里送:“你这几日居然没有出门,向长老病情有进展了?” 向还寒将酸枣在衣衫上擦了擦,放了两颗在嘴里,回道:“是。” 魏斋欣慰地笑了笑,话茬一转:“但是江少宗主最近天天出门,我看那百鸣一天好几趟的飞来飞去,刚才看着像是往这边飞了,但一不留神就跟丢了。” 向还寒装作不在意地样子问:“跟丢了?” 魏斋点头吐出一串核来:“你说这少宗主做什么能如此勤快,是不是在外面养了人?” 向还寒差点被酸枣核卡住。 “他以前都是带着一群人出去,现在竟然独来独往,你不觉得奇怪吗?” 向还寒捏了捏簸箕里的草药,瞧着还是很湿,晃了几下后淡道:“贵人们有自己的想法,还是不要瞎猜了。” 魏斋聊完这些不算,还把五峰十二坛的事情都聊了一遍,什么陆尧生的儿子从镇妖塔回来了,什么曹廷密带着人完成任务用了五天被他师父斥责了,还有寅渊坛坛主研制了一款新的胭脂,现在大卖,让他赶紧买给萧细雨。 “我同萧师妹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魏斋挠了挠脖子,憋了很久才说道:“前几日我还见她来过,你当真没这意思?” “没有。” 萧细雨确实来过,但向还寒假装人不在躲了过去。 “为什么啊,你该不会……该不会不喜欢女子吧?”” 魏斋说的时候只是猜测,说完之后越想越觉得有迹可循,那么多示好的女修,但是他一概置之不理。 于是他斟酌了下,压低了声音:“宗门内也有此道中人,总归你年纪也不小了,得找个道侣了,你大胆说,为兄帮你物色。” 怕向还寒不好意思,他轻咳一声:“他们江家祖上也好几个找了同性道侣的,所以若是喜欢男子,倒也不必藏着掖着。” 一阵无声后,向还寒别扭地看向魏斋:“我不是,你多想了,我有事要下山一趟。” 魏斋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结结巴巴不知道怎么找补,看着向还寒唤起佩剑后御剑离开,只好尴尬地摆了摆手。 第21章 向还寒去而复返,发现江熄在树下吃他没吃完的酸枣。 “哟,我养的人回来了。”江熄抬眼道。 向还寒没想到江熄都听到了,想要解释但是不知道该解释什么,幸好魏斋刚才没说出什么骂江熄的话来,不然更难收场,犹豫半晌后他只道:“您日后须得注意一些。” 虽然巳渊坛少有人来,但也不是无人在意。 江熄挑眉:“我记得他,功力不错,平时沉默寡言的,没想到嘴这么碎。” 作为高阶巡视弟子,魏斋在外面确实人模人样的,向还寒一笑:“但他人很好。” “人很好你也骗,你下山有什么事啊?” 离得近了,向还寒觉得这双桃花眼不该长在江熄脸上,没有半点威仪感,反而疑惑的时候如同林间的野兔一样。 不过他知道江熄是在揶揄他,只好苦笑道:“权宜之计。” 江熄调笑够了也吃完了酸枣,便起身去练功。 江少宗主毕竟是江宗主的血脉,底子也不错,几日内便做到了灵力的收放自如,但要想熟练运用雷灵根的剑法和招式,还需磨炼。 又到黄昏时候,调息完的江熄拿出了一张银票来给向还寒,道:“明天不修炼。” 向还寒默默点头。 “要双修。”江熄紧接着说道。 向还寒攥紧自己的佩剑,那只是一柄普通的玄铁剑,江熄初次看到的时候一直在想,巳渊坛到底穷到什么地步了,连一把正儿八经的佩剑都买不起。 “你,咳,明日未时能来吧。” 向还寒攥着剑没有说话。 江熄猜想,是不是自己给向还寒太多钱了,他现在不差钱了,那他明天又有的忙了,他啧了一口道:“看来是不愿,那就快些来解除结……” 话还未落,向还寒便打断道:“少宗主误会了,我会来。” “奥。”江熄收住了话,觉得向还寒这次回答的还蛮干脆的,出乎意料地快。 可江熄走后,向还寒又不可避免地后悔了。 有时候行动是快于思考的,对于向还寒这种为了生计奔波的人来说,从前难有一刻能去思考东西,而现在他有时间了,反而思考不出来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第一次双修的时候,他觉得生活糟透了,再来的时候反而觉得生活还有希望,那现在呢? 自己帮助江熄练气也有不错的酬金,完全不用再靠双修,可是一想到江熄与旁人双修,他就忍不住答应了下来。 因为双修了几次,因为结了魂,所以觉得江少宗主是自己的人?向还寒觉得这种想法太过胆大妄为,所以他开始想别的理由。 那应该是江熄怕疼,不适合那些看着就不够温柔的人,所以自己心疼? 为什么要心疼江熄,他有钱,到时候给了钱提什么要求不行。 那是不是因为这种方法来钱快,自己已经堕落了? 从白天到晚上,又从早上醒来,向还寒都没有找到答案,只能归结于自己的见钱眼开以及冲动行事。 他觉得,这次双修应该是最后一次了,他不能这么堕落下去。 第18章 双修这日天朗气清,向还寒早早下山,先是前往市集买了下前几日挖得的草药,却在找钱时发现身上的乾坤袋不见了。 他眼前一黑,顾不得收拾摊子,站起身来赶紧四处瞧有没有行迹鬼祟之人。 茫茫人海,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偷走的,自是瞧不到踪迹。但乱找肯定是行不通的,向还寒忽然想起修仙人的乾坤袋只有本人及其道侣的灵力可以打开,但有一类人可以花些功夫就可以打开不属于自己的乾坤袋,那便是化灵师。 化灵师顾名思义,就是可以化旁人灵力为己用的人,不单是旁人,有些灵器法器上的灵力也能化用。 此类人声名狼藉,但因功法霸道,化灵师往往头发尽白,形为侏儒,极好辨别。 向还寒打算去千金通典当行问问周围有没有这类修士,若是化灵师偷的便直接抢回,若是小偷动的手便在化灵师那边守株待兔。 江熄从糕点坊中走出,将江睦交代的蜜饯果子放进乾坤袋里,刚巧看见一人手上掂着个眼熟的乾坤袋。 纯黑色的布袋上,歪歪扭扭绣着一条蛇,系带是树皮色的,透着一股寒酸的味道。 蛇是巳渊坛的图腾,向还寒的乾坤袋貌似与这个相差无几,但是江熄不敢肯定。 “哎,小兄弟。”他喊住那人准备试探一下:“是不是在找化灵师,能不能让我试试?” 那小偷上下打量着江熄,瞧他一身妥帖的打扮,怎么看都不像是化灵师,而且上来就怀疑这乾坤袋不是他的,心中警惕。 “这是我的东西,找化灵师做什么?” 小偷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急着回身要走,江熄叫住他道:“事成之后,给我二十两银子就行。” 二十两银子连天渊派最次的任务都做不起,这总该能让这小偷动心了。 “二十两银子?化灵师哪有要这么高的?”小偷撇嘴道,话毕才发现自己说漏了。 还真是偷的,江熄举着自个的手走到那小偷面前:“我这手以前开出来的乾坤袋可都是有一堆灵石的,抽签也都是上上签,你定个价吧,左右咱们有缘。” “五两,不能再多了。”那小偷打量着江熄,目光在他的金冠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江熄应声道:“可以。” 小偷并不完全信任江熄,将他带到一个巷子里,自己双手捧着锦袋,让江熄赶紧施术。 江熄随便捏了个诀,把小偷看呆了。 江熄是这么盘算的,若是打不开,便就算了,天下那么多人丢东西,他就算拦住了也不知道失主是谁,但若是打开了,那便是向还寒的,替守财奴保住一点钱。 “咒符呢,不用咒符你怎么解开?你是在耍我吧!”小偷有些气急。 江熄摸了摸鼻子就去碰锦袋的系带,那小偷一开始有些疑惑,但看他从容不迫解开带子的时候嘴都合不上了:“神了,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不用符咒就能解开锦袋的。” 江熄也觉得很神奇,街上随便一瞧便碰见了向还寒的乾坤袋,那守财奴竟然把自己的乾坤袋给丢了。 “哗啦。” 那小偷迫不及待地将乾坤袋里的东西全倒了出来,弄得江熄傻了眼,他可没真的想让小偷得手。 “这都是些什么?”小偷对着一堆东西翻翻捡捡,疑惑道。 江熄也低头看去,这堆东西里有一个竹筐,筐子里是些不算值钱的灵草,一壶喝了几口的酒,这个江熄认得,这是他给的,还有几本写满字的本子,字迹歪歪扭扭的。 “像是账本。”江熄随手拿起来,费力地看了看那些仿佛是胡乱画上去的字。 那小偷失望地从一堆草药里寻找,最后搜出来十几块灵石还有两套看起来还算崭新的绸衣。 “修仙的还有这种穷鬼啊。”他抖了抖衣服,感叹道。 江熄手拿着账本,见那小偷要走,唤出佩剑如意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就要走?” 小偷白了江熄一眼:“这也没几颗灵石,要不这样,这绸衣倒是不错,你我一人一件如何?” 江熄冷哼道:“一品阁的衣裳,一件可是三十两。” 小偷“哦”了一声,随即往口袋里伸去,然后眼神一变,掏出一把弯钩来。 剑和弯钩相击,江熄的如意剑是用天山玄铁打造成的,却在一把平平无奇的银钩下发出铮鸣。 那小偷也看出了他修为一般,一边对招一边嘲笑道:“还是好好当个少爷吧,行侠仗义可不适合您。” 江熄脸上有了愠色,随即掌起雷落。 他最近学会了初步的运气,在使用招式的时候没有以前费力,但是落雷太慢,几下都被那小偷避开,可恨这小偷至少筑基,他觉得自己还是太意气用事,就不该管闲事。 如意剑被银钩一下甩开,插进了一旁的泥墙上,江熄堪堪躲开小偷的一记飞踢,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 “交出身上值钱的东西,我尚可饶您一命。” 小偷执着银钩,准备去挑开自己盯了很久的发箍。 江熄捂着自己腰间的锦袋,里面有他爹送的护身符,可以在千钧一发之际保命,他正要行动,结果一把黑色的长剑就卷着赤炎将小偷和他隔开。 那小偷也没来得及反应,刚要溜之大吉,结果黑剑化成六柄,六柄变成十二柄,围城火笼,将他困在了其中。 江熄惊魂甫定,脚下是黑剑疾驰后留下的焦黑,他怔怔看着来人,是向还寒。 向还寒走过前去看到了江熄肩上的伤痕,忙问道:“您那里可有药膏。” “有,你找找。” 江熄直接把自己的乾坤袋扔给了向还寒,然后开始平平复起自己的心绪来。 他刚刚差一点就以为要死了,而且虽然已经见过一次,但这次向还寒显然动了真格,那剑法是同他性格不一样的霸道而猛烈。 第22章 向还寒寻到药,给江熄上好,然后将地上散落的竹篓、草药和自己的账本收回到乾坤袋里。 “那小偷手里还有你的灵石和衣衫。”江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提醒道。 向还寒点头,回头的瞬间,那小偷就直接跪下了,赶紧把灵石和衣衫交出来,怕向还寒追究,把另一个口袋里的十几两银子也掏了出来,咬牙切除道:“我狗眼不识泰山,还望少侠不要计较。” 向还寒朝那小偷走去,只收回了自己的东西,旁的一概不动,并取下小偷的衣带将他的手和脚一起绑住,然后一脚将他踢到墙根。 那小偷见求饶没用,瞬间脾气也上来了:“原来是一对道侣,哎,丢乾坤袋那位,你的道侣对你也一般啊,你都穷得叮当响了,他都不接济接济你?” 那金冠少说五百灵石,这锦袋的主人却一看就是个穷酸鬼。 向还寒听到后无动于衷,毕竟他穷是事实,道侣也只是表面样子罢了。 而江熄听出来的是挑拨离间,于是愤愤道:“为什么要接济,他有手有脚能赚钱,不像你,有手有脚只会偷东西!” 向还寒有些意外江熄为他说话,不过江熄说的一点都不对,毕竟他赚钱的方式也不是多光彩。 但是有人为他说话,倒是少有的。 江少宗主今日为他做了两件事,向还寒记下了这笔人情。 向还寒走到小偷跟前,小偷蜷缩着身子,显然是被向还寒刚才的一激吓傻了,但向还寒只是问:“你是想见官府还是想见你的师门?” 那小偷别无选择,只能痛苦选道:“官府。” 若是见师门,怕是面上要无光了。 解决好小偷,向还寒便带着江熄离开巷子走到大街,逐渐人声鼎沸,向还寒将草帽压低了些:“少宗主怎么会碰到此人?” 这里是外面,不能随意使用小洗涤术,于是江熄拿着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指尖的灰尘:“恰巧看见他手上把玩的乾坤袋眼熟,没想到真是你的。” 向还寒抿了抿嘴:“他能从我身上悄无声息地拿走锦袋,少宗主应该知道这个人身手不凡才是。” 江熄白了一眼:“我以为又是你发呆被人顺的,哪会想到他真的有本事。” 向还寒原本在找化灵师,结果听见了不大不小的雷声,这才刚巧救下江熄。 若是他没能赶过来的话,江熄该如何脱险? 他朝周围看了一圈都没见到珍珍,珍珍作为灵宠实力不容小憩,它若是在,江熄不会手怎么重的伤。 于是他便问了出来:“珍珍呢?” 江熄接道:“留给江睦了,他今日跟着周峰主去做任务。” 向还寒瞧着江熄没有一点防范心,正了正色提醒道:“它不在,您更不该插手此事。” 江熄听出了向还寒话里有话,蹙眉道:“是啊,身为少宗主就要遇事藏起来,最好一点人间烟火都不食用。” 面对江熄的阴阳怪气,向还寒无奈地说道:“应当量力而行。” 江熄收起手帕,想起自己为了这不值钱的乾坤袋挨了一钩子不算,差点连命都没有了,向还寒竟然还在这里教训他,越想越气,瞪了眼身边人:“真是一片好心喂了狗。” 放在以前,听到这种话,向还寒一定只是默默承受着,闭口不在说什么,毕竟话已至此,他人若是听不进去,也无需多言了。但是这次情况不一样,江熄毕竟是为自己寻回了乾坤袋,他觉得自己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人。 “我不是想教训您,只是怕您为此受伤,不值得。”向还寒低头:“今日多亏了少宗主,不然我定不会寻回乾坤袋。” “呵。”收到恭维后江熄没说什么,只是嘲讽道:“确实不值得,不过我看你挺关心那账本的,怎么,你师父还给你留了一笔钱?” 向还寒摇头:“我借了不少人的灵石,须得还上。” “你可真是……”江熄想说,知道自己穷,刚才怎么还不趁机把那小偷身上的钱收来,还是不够穷,而且还要留着那账本,穷上加穷。 向还寒将江熄送到藏春阁后,便将那小偷送到官府,官府里也有不少修仙之人,他们自有办法惩戒他。 再回来的时候,长水正在等他,不过他这次不是来送衣裳的,只是带了一句话:“阁主说了,望您珍惜他送您的衣服,下次要是丢了,便也不用来见他了。” 向还寒浅笑了一下,江熄这是还在因为刚才他的话记恨。 他这一笑被长水看在眼里,并且报告给了江熄,江熄接过长水送的酒,不理解向还寒是怎么能笑得出来的。 而向还寒的笑也没延续多长时间,因为江少宗主到修炼的时候仍在气头上,具体表现就是不配合,并将自己压在了下面。 “少宗主您这是做什么?”一阵颠倒后,向还寒有些懵,江熄速来讲求效率,如今这是闹哪出。 “我想了想,以往修炼都是我受制于人,今日不想了。” 第19章 “您这样会受伤……” 此种姿态向还寒并非没看过,但光是想想,体内的灵力便开始动荡,他觉得药效上来了,使劲抓住了身下的衣物。 江熄冷笑道:“你若敢让我受伤,我便把你从天渊崖顶扔下去。” 天渊派名取自一道天堑,此天堑相传是上古灵脉所在,位于主峰北边,深不可测。在如今灵脉枯竭的时候,此处更显得珍贵,因而其他门派才对拿下天渊派野心勃勃。 黑暗放大了江熄的威胁声,不过随即他便让向还寒封锁住听力,然后赶紧念心诀。 初期向还寒还能勉强将心诀顺下去,但是没了听觉,一切触觉便更加令人心神荡漾,他觉得江熄分明是在惩罚他,胡乱行动,最后他决定伸手托住那不得要领的身体,好让两人少受些伤。 终于,他还是背不下去了,他现在就像在大海中飘荡的浮木,如何还有半分脑子。 但江熄不依,捏着他的胳膊,似乎在催促他快点念心诀。 “嗯。”向还寒发出沉闷的应声,咬了咬唇,悄无声息地打开了穴位,他是真的一句都想不起来了。 “气随意动,化……化气己用,嗯……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我好心帮你拿回东西来,结果还给我使脸色,我让你使!”说着就狠狠坐下去。 “啊,这样也太不舒服了,叫什么向还寒,叫向石头算了!真疼!” 听到这里,向还寒想笑,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但是他也是一样,要是手下再用力一点,怕是要在江少宗主身上留下指痕了。 很难忍,但也得忍住。 这般磕磕绊绊的倒也完成了一次双修,只是这次两人都累坏了,双双瘫在床上,一动不动。 “少宗主,我能解开穴位了吗?”为避免露出破绽,也为了让自己能聚精会神念心决,向还寒最后还是封锁住了穴位。如今两人都醒着,能不能恢复听力当然得由江熄做主。 江熄“嗯”了一声,想起向还寒听不见,拿手在他胳膊上一笔一划写了个字。 微凉的指尖酥酥麻麻地落下,向还寒一动不敢动,聚精会神地去理解笔画下的字。 “可。” 向还寒解开了穴位,但其实与之前无甚两样,只是多了些两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向还寒没想到,自己的心跳声居然这么明显,而且毫无节奏可言。他少时在街边听游街的人打鼓,好像就是如他现在这般,有力地狂响。 之前虽然也会因着药效激动,但却没有今日这般,不单是心脏,好像全身脉络都在随着起起伏伏。 手臂上的触感似乎也残留着,向还寒摸了一下,想要起身,但闭了闭眼后躺着不动了。 他解下衣带看着床幔,不是累,就是不想动。他们两个可真够可怜的,一个两个的被自己的师父欺瞒,不管富有还是贫穷到头来躺在了一张床上,也算是缘分了。 不过江熄这个人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居然会给自己追回乾坤袋,他虽然算不上是一个称职的少宗主,嘴也毒辣,偶尔摆着架子,但不是一个坏人。 “不是坏人”的江熄好像已经睡着了,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向还寒毫无防备看见了熟睡之人的脸。 他的脸上有一层薄汗,似乎睡得不是很踏实,眉头蹙着,手合在胸前,衣裳半敞。 向还寒伸了伸手,将薄被往上提了下,如今毕竟黄昏了,还是有些冷。 一番动作后竟没成想把江熄吵醒了。 “疼。”江熄咕哝了句。 “那我帮您上药?”向还寒试探地问道。 江熄没回答,半晌才说:“嗯。” “我只取药罐,其他的都不动。”在打开江熄的乾坤袋前,他朝着半睡半醒的江熄说道,不管他是不是听得见。 向还寒一件一件地往外拿东西,里面多半是江熄最为喜欢的玩意,还有些符咒和价值不菲的法宝,也有一些丹药和崭新的秘籍。 第23章 最后向还寒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那个他亲手做的瓷药瓶。 他把其他东西装回锦袋里,然后将烛火拿到了床边,轻轻翻了下江熄的身子。 “疼。”江熄似乎被扯到了,又呢喃了两句。 向还寒以为他要醒,半晌都没动作,结果江熄仍然合着眼,呼吸也浅浅的,没有醒来的迹象。 向还寒打开药瓶,看着平整的表面,知道上次江熄接过去后并没有用上。 是不相信他给的药,还是觉得这药太寒酸了? 向还寒看着自己做的药,一瞬间又开始不清楚该不该继续上药。 但是那有些肿胀的穴口告诉他,现在不上药,江熄醒来应该会很疼。 他用手指剜了一块药膏,借着不算明亮地烛光给江熄上药。 江熄嘴里一直咕哝着什么,听不清,最后倒是有几个字挺清楚的。 譬如“疼”还有“滚”。 江熄不愿在藏春阁过夜,向还寒捏着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把江熄叫了起来。 江熄迷迷糊糊的,有些不知道今夕何夕,感觉到身上凉飕飕的□□,才想起来睡前在和向还寒在双修。 所以他又累到晕过去了?大丈夫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行呢,于是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坐起来,身后牵扯着疼,还带来一种奇怪的感觉。 奥,向还寒给他上药来着,所以……他全看过了? 江熄嘴角扯着,看向还寒的眼神里带着窘迫和愤怒,然后吩咐他去倒水。 江少宗主可以在修炼的时候光着膀子,但是该衣冠楚楚的时候,绝对不能衣不蔽体。 “珍珍没来,少宗主是怎么来的?”向还寒一直守在外间桌旁,等着江熄穿戴好。 “找了俩弟子,乘飞舟来的,两人让我扔在芙蓉江畔等着,一会寻过去就好。” 江熄控剑仍在初级阶段,因此也只有这种方法了。 “那少宗主想不想学御剑?”双修此事还是隐秘些好,江熄带着其他弟子到底是一大隐患。 “改天吧,以我现在这点灵力,还全身酸痛的,万一从高空跌落就不好了。” 江熄大方承认自己灵力低微,站起身来,发现向还寒已经对他用了洗涤术,身上清爽得很……向还寒不顶嘴不发呆的时候,倒是个周到的。 他推门,余晖又一次射进房中,夏日将末,他之前听那些弟子说,夏天的傍晚最适合御剑,极为舒服,但是他御剑很差,于是驾着珍珍在这种时辰溜达了一次,觉得不过如此。 但是他后来才意识到,不是景色差,只是他对自己太过失望,失望的情绪已经大过了赏玩的情绪。 现在也是,哪怕走到双修这一步,他竟然还是毫无长进,或许,他天生就不是修仙的料。 “那我送少宗主过去,您这样也不适合走太远的路。” 江熄收回远望的神情,回头灿然笑道:“可以。” 向还寒不知道江熄为什么看起来很高兴,毕竟他并不知道,江少宗主刚才对没办法在夏日傍晚御剑这种事感到遗憾。 向还寒的黑剑一下变得又长又宽,但是江熄还是有些忐忑,犹豫了下之后才坐上去。 剑身摇晃,他拉了下向还寒的衣摆,喉结滚动:“我会一直死死抓住你衣衫,若是你敢有什么小动作,咱们俩到时候就同归于尽。” “您放心,我不会害您。” 向还寒不知道自己已经说过这句话多少遍了,似乎还是没有消除江熄的戒心,不过想想也能理解,江熄贵为门派少宗主,从小到大应该有不少人想害他性命。 与坐在珍珍身上不一样,虽有个衣摆可以抓着,但是双脚凌空少了些安全感,速度也不如珍珍快,不过正因为不快,江熄才得以将眼下风光尽收眼底。 橘红色的太阳即将落下,河道被染成了红色,从寺庙里下来的一家老小有说有笑,几家炊烟袅袅升起,一只狗好像察觉到自己头上有东西过去,抬起头来吠了几声。 “这小东西还挺警觉的。”江熄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向还寒。 一只脚已经站在剑柄上的向还寒向下看去,发现那小狗已经摇着尾巴在迎接主人了。 从前他行路匆匆,并不经常低头看这些。 所谓家人,所谓万家灯火,这些对他来说都太奢侈了,低头就会羡慕,羡慕了却得不到,心底便会空落落的。 但江少宗主显然很兴奋:“明明见过很多江河湖海,但是每次看到山河壮阔,都觉得人不过是沧海一粟。” 向还寒似懂未懂,他自小宥于一处,总觉得四季晨昏没什么不一样的,若有什么不同,便只有看风景的心情而已。 心情好的时候,看雨看雪皆秀丽,心情不好的时候,看花看鸟皆聒噪。 现在的江熄,应当是心情很好。 “向还寒,你学会御剑用了多久?” “大约……”向还寒在想到某个天数的时候住了下嘴,改口道:“半月。” “也不快啊。”江熄直白回道:“我七日应当就能学成。” 他的声调越来越高:“我的如意剑可是上等玄铁,等我学成之后,五湖四海那还不是任我遨游,无人可追上我。” 向还寒想说,就算不能御剑,你有飞舟和珍珍,这种愿望,本就唾手可得。但是他知道,江熄问的不是能否遨游四海,而是他能不能御剑。 “您可以的。”这不是件难事,沉下心来虽可能七日不成,十日也是可以的。 江熄看向向还寒的背。 以前也有很多人说他一定能做到,但是他总是觉得那些人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情说的,不如向还寒的这句来的顺耳。 向还寒不太会恭维人,所以他一定是真情实意相信的。 江熄看向远方,嘴角勾了起来。 第20章 飞鸟从身边经过。 “下个月有小比。”江熄的笑只维持了一瞬。 门派小比是为了选出参加仙门大比的人,每年选三甲,三年后此九人代表门派参加大比,若能在大比中表现出众,那必会在修仙界声名显赫。 辽远的风景看久了难免心生孤寂,江熄此刻便是如此:“我父亲曾经战过妖王,曾经补过长恨谷的结界,拿下过大比的头筹,唯一失败的大概是有我这样一个儿子。” 他今日有很多话想说,大概是因为向还寒刚刚信了他能成功御剑。 “其实,我少时很用功。” 江熄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了,向还寒突然觉得心里某处像是破了个洞,有风灌了进来。 从一开始江熄说出双修原因的时候他就知道,江少宗主虽然平日傲气,但并非毫不在意别人的评价,相反地,他深知那些人的鄙夷,却对此毫无反击之力,因为他延续着错误的修炼方法,必然结不出正确的果。 谁不想光彩夺目,背后全是声声赞扬,谁想臭名昭著,背后只剩指指点点。 向还寒犹豫了一下说道:“其实我师父当初对您有诸多夸赞。” 江熄听着一下子有了兴趣:“向坛主夸我?快说说夸的什么。” 向还寒回忆道:“才情样貌俱佳。” 这真是多年前向正雁说的。 那时的向还寒刚来到天渊派,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主峰在搭建戏台,说是要庆祝少宗主的生辰,师父,少宗主是下一届的宗主吗,我怎么从没有见过?” 向正雁淡淡说道:“江少宗主金贵万分,才情样貌俱佳,你见过便知道他是哪位。但至于能不能成为下一任宗主,不是你该多问的。” 皇帝的儿子不一定是皇帝,原来在门派里也是一样的。 向还寒从不认为自己的师父是个会以貌取人的人,毕竟他能将身为乞丐的自己带回来,因此能被他师父称道的人,应该有过人之处。 只是后来种种传言,叫这当年或许惊才之人变作了上不了台面的纨绔。 “哈哈哈。”江熄掰着指头说:“这不就是说我长得俊秀,谈吐不凡,有才学嘛,哪里与用功沾着边。向还寒,你还是一样不会安慰人,编都不会编。” “我没有。”向还寒有些不解,他明明没有说谎,但大约此话确实不能佐证前言。 江熄没再深究,只是敲着剑继而问道:“那你呢,还要在小比上当废物吗?” “嗯。”向还寒应道,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做法:“赢了只会自寻麻烦,若是进了大比,怕是会被人盯上。” 在足够强大之前,他不会选择单打独斗,这世界的险恶,他在十岁之前已经看遍了。 “你还想进大比,口气倒不小。”江熄评价道。 向还寒垂眸笑了下,区区筑基五阶,确实不够格。 “不过你才二十岁,总有希望的。”江熄补充道。 向还寒闻言逐渐舒展了眉宇。 江熄也略放松地塌下肩膀,与人聊过一番后,竟然觉得神清气爽。剑飞得很高,他感受着晚风拂过头顶,他戴着假皮并不害怕下面的人将自己认出来,便托着腮悠闲地看着下面的人来人往。 第24章 “向还寒。”他拉了两下身边的衣摆,指了指自己的新发现:“有人打架,你说我现在降个雷会不会吓到他们?” 青天白日降雷,也太过奇怪了,但是江熄想要帮那个受欺负的人,这点更奇怪,毕竟江少宗主不像是会多管闲事的人。 但似乎也无需阻挠,毕竟不是做坏事,于是向还寒商量道:“那我们先靠近落下,您试试。” 江熄点头,两人慢慢落在了半山腰上。 那边打人的声响不小,江熄跃跃欲试,他虽然招式会用了,但是现在只是吓唬人,不能伤及他人,所以得注意下力度。 看到他迟迟没有运功,向还寒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道:“若落错了地方,我帮您拦下。” 江熄笑着回头:“向还寒,你可太上道了,我还没说什么你就懂了。” 随即他便抬手,伴随着向还寒“汇聚一点,凝神提气,气经百会穴,行至阳溪,破于中冲,立”的唠叨声,一声惊雷从天而降,将昏黄的小巷一下子照亮。 “刚刚,是什么声音?” “雷,好像天上落下雷来了!” 正在打人的几人都停了手,惊恐地往身后看去,什么都没有。 “这……警示吗,还是……” 有人支支吾吾,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剩下的几人有磕完头之后爬着走的,也有畏畏缩缩四处张望的,一转眼功夫,五六个人全跑了。 那被打的人也爬了起来,捂着腿也吓坏了,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才一瘸一拐地离开。 “少宗主为何要出手?”向还寒问道。 江熄很满意刚才那招,很有成就感,想也没想地说道:“明知他会受到伤害,却袖手旁观,你做不到,你以为我会做得到?” 向还寒一愣,这是之前他说过的话,但是江少宗主怕是忘了当初看着自己被打不加阻止时候的样子了。 “那您不怕他是个恶棍,是个小偷,是个采花贼?您如此不怕助纣为虐?” 向还寒眉目本就生的正义凛然,平日里又不常说笑,表情里总会显得有些严肃,因此年纪虽小但显得老成,所以他说出这话来,就带着一些怀疑和批评的意味。 “你是诚心跟我过不去吗?”江熄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向还寒心头一震,他并没有这样想,只是一想到自己没有受到相应的对待,心中有些堵得慌,所以不自觉就说出来。 他这一走神,江熄已经跳下了屋顶,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以前您……”向还寒加快步子追上去解释,冲到了江熄前头,却发现江熄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生气。 “你不就是想说,为什么我不救你却救了别人,但我帮你拿回了乾坤袋,不够吗?” 向还寒哑然,是啊,江熄为他拿回了乾坤袋,他有什么立场在这里矫情,况且他也不知道被打那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而且江熄只不过是一时兴起,他也说过,第一次打自己时袖手旁观是为了替曹廷密撑腰,第二次按下曹廷密动手一事算是报复自己,他本性里本就不是个大善人,自己又何必问出个所以然来。 “小孩脾气。”看着老成,实则不过如此。 看着向还寒愣住的表情,江熄的好心情又复苏了一些,但也不打算再御剑,芙蓉江畔就在附近,两人也该分开了。 江熄今日让李掌事亲自送来的六百灵石还在向还寒的乾坤袋里,但是巳渊坛中还剩一株血太岁,他实在不用着急去药宗,便直接御剑回到了天渊派。 月色当空,院子里倒是算不得一片漆黑,他手上汇聚灵火,看了眼院子里的药草有没有被鸟兽破坏,做完这一切后才坐到了梧桐树下,守着炉子熬起药。 灵石的事情似乎不用发愁了,向还寒感觉自己忽然富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躺了下来,看着皓月繁星,心里却不平静。 他师父曾给他讲过“温饱思□□”的事情,意思大抵是若是一个人吃饱穿暖了,就会去考虑七情六欲,当时的他觉得也并非人人如此,起码他就不是如此不上进的人。 但现在他明白了,七情六欲实乃人之常情,与上不上进无甚关系,毕竟要到达无情这种境界,连得道仙人都少有人做到,怪不得人间会把情关同茶米油盐酱醋茶列到一处去。 但他不是在想那档子事,只是在想江熄,漫无目的地想他的事情,想他为什么有时候生气有时候开心,想他什么时候能御剑什么时候筑基,想他什么时候告诉自己,不必再双修了。 那时候他们会解除结魂,会在门派里继续当陌生人,江熄会娶妻生子,可能做不成宗主,但是能做个闲散富贵的人。那自己呢,好的话功力更上一层楼,能光明正大地领到任务赚些灵石,坏的话继续畏畏缩缩在这里悠闲度日,无非如此。 没什么好想的,真的没有。他这样对自己说道,普通人这一辈子,能安稳活下去已经实属不易,还能强求什么呢。 况且,他如今时时想到江熄,不过是因为相处的多了还结着魂的缘故,以后没了道侣关系,这些便也都不必再想了。 可惜脑子里总是挥之不去,向还寒不懂,怎么才能不去想。 第二日,向还寒等着江熄来练功,等到傍晚都没见到人,心想可能是昨日刚双修过,大概在吸收灵力。 又过了一日,江熄还是没来,向还寒觉得他可能是有旁的事务缠身,便也没有多想。 他在夜里看着主峰,看到毓清阁的灯火亮着,心里打鼓江熄是不是在返回时遇到了什么事,难不成受了伤。 江熄整整三日没来巳渊坛,向还寒也没有听说什么少宗主受伤的消息,开始疑心他是不是生了病,犹豫着,最终去寻了魏斋。 天渊派的巡守弟子虽名为弟子,但大多是五峰十二坛之外的外门弟子,能做到高阶巡守的,那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一入修真门派,与父母亲友的尘缘便需斩断,只有外门弟子不需要如此严苛,于是纵然有峰主青睐魏斋,想收他为弟子,魏斋也从未答应过,因为他还有一个体弱多病的母亲需要照顾。 向还寒并不知魏斋的家在哪里,但是知道他在天渊派的床在哪里,拎着烧鸡就过去了。 第21章 魏斋原本在看书,见好友提着烧鸡进来,立马放下书伸手向烧鸡:“这味道,一品斋的。” 他拿过来就解开了荷叶,拽下鸡头便啃了起来。 “难得啊还寒,你竟有空闲来找我,怎么,最近大赚了一把得空了?” 向还寒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来递给魏斋:“算是有了喘息的机会,先还给你这些,大娘身子弱,平日还是要多吃些好的。” 本也是要来的,魏斋手中没多少钱,多半都借给他了。 魏斋也没推拒,拿着帕子把手上的油擦干净后便收下那荷包,然后又埋头继续吃烧鸡。 “光看我吃啊。”他见向还寒不动,扯下一个鸡翅来递去。 “你吃就行。”向还寒抿了抿嘴,虽然是来问事的,但是他却不知从何问起,若是开口就提江熄,怕是会让魏斋联想许多。 如此想了许久他才开口道:“你那日说见过百鸣后,我时常观察,但没瞧见过。” “那百鸣跟着小公子下山了,今日才回来,你自是见不着,不过,”魏斋喝了口清茶,抹干净了嘴上的油,一拍大腿继续说道:“我刚跟你说完的第二天,咱们少宗主就下山去了,回门派时被宋峰主和陆峰主拦下,让他交代几个月之前去万芳楼的事。” 万芳楼听名字便知道是什么地方,江少宗主风流成性,这种地方不去才不正常。向还寒觉得即便江熄否认了,也毫无说服力,但他还是问了:“为何突然问?” “你听我细细说。两位峰主来堵他之前早就把赤天峰的人问了一遍了,现在当面问连确定都算不上,只能算是让他罪名更成立些。”魏斋笑了笑:“起因呢,知道的人还真不多,那天有两个风尘女子找来门派,说她们怀了少宗主的孩子。” “什么!”向还寒猛地站了起来。 魏斋被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鸡翅扔出去:“大惊小怪什么,他天天乱搞,搞出点什么来不才正常吗?” 可是江熄分明说过,他没有同别人行过周公之事,向还寒一时间蹙起眉来:“然后怎样了?” “江熄不认此事,听说在毓清阁里砸了一夜的屋子,就差掀翻天。两位峰主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找人看管他,眼看就要小比了,此事肯定要等到小比之后再调查。” 魏斋老早就想看江熄摔个大跟头了,讲到这里,比上次灵霄派来退婚还激动:“你说他还闹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这档子丑事。” 向还寒隐隐觉得这件事确实不对劲,且不说江熄没有理由骗他,就说江熄平时那心高气傲的做派,如何看都不像是会看到上万芳楼女子的。 第25章 江熄的酒量看似也不低,总不至于是酒后或是被人下了药。 瞧着他走神,魏斋又叫了他一声:“向坛主还是没有恢复的迹象?” 向还寒不知道魏斋如何就突然说道其他事情上来的,他的思绪还在江熄和万芳楼女子身上,闻言只说:“暂时看不出许多来。” 魏斋收拾了下桌上的鸡骨头,给自己和向还寒倒了杯水:“你知道给江宗主治病的人是谁吗,我前几日见到了,是药宗的石长老,他的大弟子……就是你师父曾经的道侣。” 说起他师父的道侣,天渊派流传了诸多版本,有说他师父捡了个病秧子回来,好心照顾了一番却被背刺的,也有说他师父同那人青梅竹马,结果那人贪慕虚荣重伤向正雁后离开的,还有人说那人与天渊派某人有世仇,与向正雁在一起只是为了复仇的,总之众说纷纭。 向还寒虽然没有问过他师父真相究竟是怎样的,但是观其伤势可知,他那道侣当年是存了杀人的心思,若非如此,不会断人心脉。 既是结成道侣,还能有如此怨恨,当年事实,恐怕不是轻易能同人道出的。道侣一朝也能反目,情爱这种东西,终究是虚无缥缈的。 魏斋的想法是,石长老还在天渊派,他徒弟当年种下的因,这个做师父的总得弥补一二才对,向还寒大可去问一问,说不定能找到救治向坛主的妙方。 向还寒应下:“谢过,我试试。” 话虽这么说了,但向还寒还有诸多犹豫,毕竟若是这石长老心向着自家徒弟的话,他师父恐怕会死得更快。眼下他师父已然病情相好,还是少生事端得好。 打听到了想知道的事情后,向还寒并没有如释重负,看来江熄现在的处境相当不好。 和盛清解除婚约后没了灵霄派的支持,原本站在自己身后的师父结果在筹谋不为人知的事情,现在又闹出这样不光彩的事情来,江熄这少宗主之位越发不稳了。 万芳楼这件事如今已经敲定是小比之后处理,也就意味着江熄这段时间最多算是被看管起来,大家虽是背地里议论纷纷,可真相还有待商榷。 但是这群人真的能还江熄一个真相? 向还寒觉得这不该是自己需要操心的事情,江熄就算再无助也有江宗主留下的人帮他,自己一个小弟子,不睡觉想这些有的没的真的闲的。 可是,辗转反侧。 万一江熄真的需要他呢,如果有他可以办到的事情呢? 他这这几日一直心神不宁,修炼到了瓶颈,眼见着窗外的月亮圆了缺,他告诉自己若是江熄有吩咐,应当会派珍珍来,结果左等右等,依然没有任何消息。于是他去了趟藏春阁,想问问李管事这些人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公子不用担心,阁主确实经常一连几日没有音讯。”以为向还寒是担心江熄,李管事安慰道。 “好。” 等长水端着茶出来的时候向还寒已经走了,他问李管事:“发生什么事了,公子怎么来去匆匆的?” 李管事示意长水把茶壶让桌上,慢悠悠道:“没什么事,约莫着就是想阁主了。” “想……”长水蹲在李管事的座位旁,小声问道:“管事,您觉得公子如何,我瞧着他也不像是图财的人,这么大的藏春阁家业,他似乎不闻不问的。” “应是个好人,也愿意去了解阁主,至于别的,阁主心里有数。”李管事闭上了眼,突然想起江熄在决定招道侣时候说的话来。 他是一个普通人,在普通人眼里一个男人这辈子就该娶妻生子,他把阁主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待,实在有诸多不解。 “双修乃是功法,管事你不必多想,等我筑基了自然会成家立业。” 李管事一开始心疼江熄,毕竟要雌伏于人,但看到向还寒并不是嚣张跋扈的人,也处处迁就阁主,如今也算是心安一些了。 不过情愫这东西,还是不生得好。 向还寒离开藏春阁的时候碰到了薛照,原本想避过的,但是薛照直接追着他出门:“哎,阁主也来了吗?” 向还寒顿住脚:“你找他何事?” 薛照见人应了自己的话,语气一如上次般轻挑:“没旁的事,不瞒你说,我一直在这里,就是在等阁主回心转意呢。” “奥,那你等吧。” 向还寒说完就抬脚走了,心道等去吧,且不说江熄现在下不了山,他现在靠着修炼就阶级往上升了不少,没几次双修的机会了,再看这两人的脾性,江熄也不可能将就到薛照身上。 “嚯,真酸。”薛照整理了下鬓前的额发,像是无事发生般进了藏春阁。 “薛公子当着喜欢我们阁主啊。”几个姑娘一脸试探地问道。 薛照揽上一个姑娘的腰,似在回忆一般:“阁主的性子,我真是喜欢的不得了!” 他想起那次在集市上偶然碰到的男子,他虽然带着假皮,但那破碎的神情一样十分动人,与第一次见到的张扬跋扈如同两人。 如果能再见到阁主,他一定好好表现,怎么也比这小年轻更讨人喜欢才行。 向还寒再没打听到关于江熄旁的消息,日子一转就到了小比。 小比说大了是比拼,说小了不过是各峰各坛主彰显实力,以便来年招到好弟子。 主峰乾元殿前搭了擂台并设了结界,有些人是来参加比试的,但更多是来凑热闹的。既然是凑热闹,那必少不了华丽的衣衫、精致的打扮,但更重要的是好的席位。 有些人天还没亮就来站位,如今困得眼都整不好,也有些御剑占好上空席位的,还有人用灵力从无到有生出一棵树来,招呼着师兄弟上树观看,选到何处各凭本事,而五峰十二坛的当家门都在乾元殿三层,倚栏而望。 “玄天峰实在霸道,他们这树大得要命,太挤了!”酉渊坛的弟子埋怨道。 听到此话,玄天峰的人掏了掏耳朵:“我好像听见有人说我们二师兄灵力很强。” 两个御剑的小弟子在半空中冷哼着,但却没再说什么。 “这树不小,师弟们上来就好。”一女子翻身上树,坐在了一处树杈上,粉色的衣裙摆荡。 刚才趾高气昂的玄天峰弟子们闭了嘴,谁让崔桐是他们峰主的掌上明珠。 树的对面也有一位长相出众的妙龄女子,穿着一身红色衣裙,在人群中张望着。 “萧师妹,去上面坐吧,大师兄给你留了位置。”有弟子指了指不远处的高台,用眼神请求她可别乱逛了。 赤天峰的高台一共六层,曹廷密作为峰中大师兄正坐在最上面,他去年已经拿到了小比第一,今年无需下场。 萧细雨接收到了那弟子眼神里恳求,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走了。 这段时间曹廷密看管她极严,她根本没有机会把手中的灵石给向还寒,一直担心他的情况。 “你专心些看,明年你也该上场试试了,别总看无关紧要的人。”曹廷密说道。 “嗯。”萧细雨坐在下方,头也没回,她看得出曹廷密对她的爱慕,但是感情这种事强求不来。 向还寒给向正雁喂完药后便登上了主峰,途径毓清阁时微微驻足……这种时候江熄并不会被关在里面,大约已经早早过去了。 但是他还是多瞧了一眼,结果那门前除了几个清扫弟子,还有一人远远站在那边。 不熟,但是向还寒识得,那是陆尧生的儿子,名为陆寻,平日并不在派中,其曾经是与盛清同届的大比头名,其实力自然不言而喻。 陆寻少时与江熄同归陆尧生门下,作为名义上的师兄弟,人家站在这里合适,自己就不同了。 向还寒收回目光匆匆拾级而上。 第22章 “参加比试的人快到老夫这里来抽签。” 站在台上的是缃天峰峰主姚荣来,他手中拿着一个竹筒,竹筒中有三十二根签,扬声宣布道:“今年天渊派共有三十二人被推荐参加小比,请各位弟子认真对待。” 向还寒来得不算早,正好看见魏斋从姚荣来手中抽了一签,目光朝向碧天峰那边黯了黯,见到他时表情全收了,仿若从未有过。 向还寒觉得魏斋大概是看到那边有乱子,巡查弟子的本性犯了,并未当回事,真心实意朝魏斋笑了笑。 每个峰主和坛主都拥有至多两人的推荐名额,外门却不是,若人数够了三十二人则无法再举荐人。魏斋年纪不小了,也曾被推举参加过小比,但是没有一次拿到大比资格,说来也是令人唏嘘。 “快些抽签,你们一个个怎能如此怠慢!”姚荣来不耐烦地喊着人。 “姚峰主稍安勿躁啊。”江熄摇着扇子朝这边走来。 与其他人穿着着易于比拼的劲装不同,江熄一身绘着白竹的青袍,金冠高束,不似来对阵的,倒像是来赏玩的。他这样一幅泰然自若的模样,怎么看都不想被流言蜚语裹挟着的人,但也有可能他根本不在乎。 第26章 向还寒光是在这里站的一会儿就已经听不下五个人说起江熄在外面闹出孩子的事,此等八卦向来在天渊派传得极快。 可一见江少宗主走过来,那些刚还在议论纷纷的人便都闭了嘴,皆躬身行礼,默默为他让出一条路来,引着他上前抽签。 向还寒被挤到了边缘一些的地方,并没有抬头,因为他发觉身后一直有人在看他,那方位是赤天峰的人。 曹廷密嘴里吃着葡萄,神色淡然地看着擂台上的人,说话也毫不在意别人听见:“向还寒这是第几次参加小比了?” 有弟子想了下说道:“谁知道他从哪一年开始参加的,不过我猜他最多也就撑过两轮。” 小比采用抽签的方式两两对决,三十二留十六,十六留八,依次类推,能参加小比的人能力水平相差不多,比起来倒也快,而且这场小比的头名,早已没有悬念。 江熄抽完签之后,迎面就看到了陆寻。 去年陆寻因任务没有参加小比,早几日突然回来,众人便默认他会来参加此次小比,有他在这,小比前三便要生生少上一个席位,有些人直接望而却步。 三楼的看台上,崔满饮下酒朝陆尧生说道:“瞧那群人害怕的样子,这还没上场就被陆贤侄给吓着了,陆贤侄可是咱们天渊派年轻一代里最有出息的。” 陆尧生摇摇头:“崔峰主过誉了,您的二弟子也不错,这次也上场?” 崔满点头,看向身穿玄衣的二弟子,心中也甚是满意。 “我们老了,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了。”宋晚枫穿着一袭黑底金边的大袖袍,已至知天命之年的他,目光依然犀利:“上一次的大比时廷密年纪尚轻,这次大比倒是可一较高下,只不过,少宗主不知道能不能进大比呢,陆峰主这做师父的有几分把握?” 江熄那点本事,不过尔尔,宋晚枫明摆是在讽刺陆尧生。 实话来说,宋晚枫与陆尧生并不是同路人,从前拜师求学的时候,他拜了江展的父亲江老宗主为师,作为同辈中的佼佼者,他与陆尧生一直明争暗夺,甚至没想到,自己的师弟江展会同陆尧生走得更近些。 此后江展成为宗主,陆尧生也更受宠信,江展甚至将自己的儿子托付给了陆尧生,陆尧生连自己的儿子也不管了,把江熄捧在心尖上,比江展这个父亲还纵容,竟没想到花了这么多心思教出个废物来。 陆尧生并未回答他的话,只是在看到台下的亲儿和弟子相顾却未置一词时叹了口气。 崔满打趣道:“陆峰主往好处看,到底有个成器的。” 宋晚枫淡淡笑了。堂堂一个碧天峰,曾经不可一世的陆尧生,竟混成如今这副模样,真是可悲可叹,也实在让人有几分高兴。而且江熄虽然有陆尧生这个师父,可是同陆寻的关系却一反常态得冷,倒让他省了不少心。 江熄也有很长一段日子没见陆寻了,反正他爹醒着的时候,最常提的便是陆寻的名字,以至于他一听到这名字就觉得耳朵里的茧子疼,毕竟像陆寻这样的修仙奇才才是他爹喜欢的。 其实他那望子成龙的爹也曾骄傲过,十岁之前的江少宗主精通书画,样貌又出众,与其他门派的公子哥站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最受人瞩目的那个,陆寻和盛清这些人在他眼里只不过是在修仙里头天赋好些罢了,他觉得自己终有一日能赶超上,毕竟他有最厉害的师父。 碧天峰上的几年对于江熄来说其实很难熬,寻常时候峰上只有他、陆尧生和陆寻,这对父子一个赛一个闷葫芦。 其实他也有意想同陆寻交好过,那时他控剑术练了数日都没有长进,偏巧陆尧生外出做任务,他心道同陆寻怎么也算的上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他爹也让两人好好相处,这才放下架子去请教。 只是打了个招呼,江熄就发现自己是自讨没趣,陆寻的眼睛冷冷地打量了他一眼,然后讥讽道:“我爹教你的东西都白教了?这都不会。” 那时的江少宗主是什么人,是整个天渊派哄着长大的,正是不可一世的年纪,就算知道他修炼缓慢,也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讲出来。 江熄被这一句憋红了脸,立马回击道:“你厉害,怎么不见你拿到大比头筹呢?” 彼时的陆寻也是黄毛小子,虽然有点能耐在身上,但是头一回参加大比便中了蓬莱一位弟子的幻术,迷迷糊糊便败了阵。 因着这一番相互讥嘲,两人不欢而散,此后各走各的路,眼见都心烦。 年少时没有朋友,便让江熄愈发羡慕旁的人都能同自己的师兄弟嬉笑打闹,于是等和曹廷密交好后,江熄便骄傲不已,四处张扬自己的好友可是赤天峰的大弟子,以后肯定会把陆寻打得落花流水。 现在陆寻依旧是那副瞧不起人的模样,曹廷密成了想害他的笑面虎,江熄竟然分不出来到底是谁面目更可憎一些。 只恨自己没本事,不然恨不得一拳一个。 主峰弟子给江熄搬来凳子,他稳稳坐在最靠近擂台的地方,但周围太过聒噪,字里行间离不开“万芳楼”。 万芳楼他并不常去,平日基本是被曹廷密那些人拉着去的,怀孕那两个女子他在万芳楼中曾见过,倒不是假冒的,所以要么是这两个女子满嘴谎话,要么是有人顶着他的脸在外面兴风作浪。 按说若为了天渊派的声誉着想,大可直接对外宣称这两个女子有所图谋,但是宋晚枫和陆尧生却扬言调查,明摆是想把他拉下台了。 他回头望向高台之上,看见两位“德高望重”的峰主井水不犯河水地站得很远。 宋晚枫想针对他并不奇怪,但是陆尧生不是一直扮演着好师父,怎么突然给自己换了个面目,难道被宋晚枫收买了? 江熄这几天被关在毓清阁里想了很多,但左右只有一个事实:这些人所做种种,不过是为了谋划宗主之位罢了。 “静!小比开始。” 所有人都抽完了签,姚荣来便回到了楼上,由负责此事的外门弟子高呼次序进行两两对决。 各人将木签挂于腰间,碎掉对方的木签即为胜出,比试中不可伤及人性命,不可使用灵宠与毒物,除此之外并无要求。 向还寒从前就在想,这灵宠一条,大概就是专门为了防止江熄设出来了,除他的珍珍之外,全天渊派上下,有几个灵宠可以有压制修仙者的威力。 不一会便到了江熄上台,与他对战的是午渊坛的弟子。 那弟子明显怕伤到江熄,挥剑的时候畏手畏脚的,他场外的师兄弟也着急上火,抬起手又放下,不敢轻举妄动。 “承让。”江熄挥剑碎掉了那弟子的木签。 江熄虽然赢了,但众人也看得出来,不过是对方让出来的赢,他落的那雷乱七八糟的,也不怪那小弟子在躲闪间被击中。 实则江熄其实还是用了些计谋才赢的,作为少宗主,他不到万不得已并不打算在第一局就不敌,好歹撑一撑。 几轮下来,众人也瞧出来了,今年上场的人水平都一般,好些都尚未筑基,而且一轮下来对真正实力也是遮遮掩掩,直到陆寻上场。 全场人聚精会神,饶是曹廷密都放下了手中的葡萄。 陆寻极少待在门派中,刚入门的弟子好些都没见过他出手,但就算是同期的弟子,也只在小比和大比中目睹过他的实力。 大比是修真界彰显各派实力的时刻,自然不拘泥于参加的次数,江家祖上有一奇才可是曾经连续三年拿下大比头名,从此开辟百年基业。 站在陆寻对面的弟子额头冒着虚汗,他是土灵根,原本在灵根上可以克住陆寻的火灵根,但可惜没出三招胜负便落定,那弟子垂头丧气的,倒也庆幸自己没受什么重伤。 向还寒在台下看得认真,刚刚陆寻虽只是一招半式,也够他研究几日的。 不过轮到他上台的时候可谓是无人在意,也就江熄托着腮等着看戏,想看他是直接装完一劳永逸,还是再等一轮,毕竟上场的缃天峰的弟子只是筑基二阶而已。 “缃天峰弟子戚青。” “巳渊坛弟子向还寒。” 两人还是第一次在比试场上遇到,但多少之前听说过对方。 戚青虽算不得是姚荣来的得意门生,倒也实力不容小觑,作为金灵根的他控剑术极好。向还寒拔出黑剑来勉励抵挡,金属的撞击声响彻整个擂台。 “向还寒那剑一听就是便宜的铁剑。”有人撇了撇嘴说道。 江熄在一旁点了点头,若不是这么差的剑,怕是向还寒想装都装不下去。 两人虽说在对决,但是向还寒一直在守,戚青远远控制着剑,只三个剑影便将向还寒困得牢牢的,胜负一目了然。 “谁买了这小子赢来着,给钱吧。”赤天峰那边居然下了注。 “你们还真是看得起他。”曹廷密笑着说道。 戚青的剑干净利落,向还寒原本想着这样输了便输了,但当他分神听到曹廷密买了自己输,便生了些想赢的心思。 第27章 他手腕一正,黑剑刀刃变换了方向,脚下用力后朝着戚青刺去,戚青也不是个傻的,反应过来他的动作,侧身闪过,将剑收回手中。 对于金灵根的修士,近战反而是他们的弱项,因为向正雁就是金灵根,向还寒对此再了解不过。 戚青被打乱阵脚,但是依旧觉得尚在掌控之内,他默念心决催动剑意,想用灵力高下决一胜负,可没成想依旧被向还寒躲过,对方的剑法动作干净利落,戚青渐渐败下阵来。 黑剑朝着那腰间一刺,木签碎裂。 原本形势一片大好,谁也没料到电光火石间胜负便换了人,一时都在议论刚在发生了什么。 戚青心神恍惚,不大敢看自己的师兄弟们。 天渊派虽有五峰十二坛,但五峰弟子向来自傲,不屑与十二坛作比较,十二坛主也低调,平日里大家也算是和睦相处,但是峰主的徒弟输给一个弱鸡弟子到底不好看。 “向师兄虽然灵力不如戚师兄,但是胜在动作快。”萧细雨高兴地解释道。 “我看就是戚青大意了!”其他弟子嘲讽道。 那输钱的弟子愤愤将钱拱手让人,收钱的弟子也没想到自己随便压得竟赚了这么多,但是他看了看曹廷密铁青的脸,也不敢高兴了。 “再来再来,下一场我先押上,他一定输。”有弟子也瞧出了他们大师兄的不悦来,连忙攒局缓解气氛。 其他人也纷纷应和,但是光有人买输不行,总有人要买向还寒赢才行,所以众人看着小弟子手里的钱,眉头示意他。 小弟子哭丧着脸,只好把刚才挣得又掏了出来,哭丧着脸道:“那我……买他赢吧。” 第一轮进行得很快,第二轮开始,陆寻率先登上了台,而他这场的对手是江熄。 第23章 擂台下好些人都注意到了这点,余光不经意地往这两人身上瞅,但江少宗主神态自若,迟迟没有起身。 “兄长,小心些。” 江睦来了有一会儿了,他对陆寻的了解并不比旁的弟子多,听说陆寻实力非凡,自然就担心上了。 “没事,伤不到。”江熄提起如意剑上了场,扔下这句信誓旦旦的话。 有些人知道江熄和陆寻这两人私下里关系并不是很好,如曹廷密等人,也有人觉得陆寻对谁都冷淡,恐怕不会下手温柔,不过大多数人如向还寒,都觉得这两人到底也算是同一师门,顾念身份的话应当也不会下狠招。 但当陆寻使出第一招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场上的江熄。 看着迎面而来的火龙,江熄只能边退边拔剑,好在如意剑并非俗物,不然他早就被火舌吞没了。 “你发什么疯!”江熄拄着剑换着气,陆寻明明知道他什么实力,竟然上来就用金丹期的招式。 陆寻没有回答,只是拔出佩剑迎向江熄,只是那剑上没有附着任何灵力。 “哎,陆寻这是在故意侮辱少宗主吧,他收了灵力,准备用剑法让少宗主认输?” “不过少宗主也没注入灵力啊?”有新入门的小弟子疑惑道。 “咳咳……那是他做不到。”一旁的弟子放低声音说道。 注入灵力后的剑会有几分光华,亦能起到一层结界的作用,可使招数增加四五分的威力,现在的江熄虽控剑还一般,但不至于一点都做不到。 向还寒紧皱起眉头来,若是江熄忍不住脾气,受到此番羞辱后露出破绽来,那这段时间的隐瞒怕是要成为泡影,但是如果继续这般的打法,就只能节节败退,甚至受伤。 “嚓……” 江熄的上臂被陆寻伤到,白衫上立马开出了一朵的山茶花,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 “寻儿!”陆尧生站了起来扶住栏杆,灵力在他指尖转动。 肩上一只手将他压住了,宋晚枫静静看着台上说道:“陆兄若是此时制止,少宗主只怕面上更无光。” 江熄觉得陆寻在试探他,若非如此,依着陆寻的性子,应该两招把他请下台去,而不是这般挖苦。 陆寻性子冷,生来倨傲,又的确有傲慢的本事,故而有些人说他心冷无情,其实也不过是他根本不在乎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所以此番所为,定是有所图谋。 可是自己都这样了,图谋什么呢?让自己丢脸这种事陆寻应当不屑于做才对。 “啪!” 江熄用如意剑抵住了下一波攻势,胳膊上的血在眼前滴落,真疼。 “江熄败!”一弟子拿着锣敲了一下。 陆寻的招式没有收,他面上不解,垂眼看见江熄自己将那木签捏碎了。 “收了剑吧,你难不成真想要我命?”江熄拄着剑站起来,原本的白衫零零碎碎的,但在他身上反而看不出多少狼狈来,反而嘴上还挂着挑衅的笑。 “少宗主!”崔桐跳下树来,好些弟子都凑了过去。 江熄淡淡笑了一下,远远看见赶来的陆尧生,嘴角的笑终究是没维持住。 “熄儿。”陆尧生是和崔满一起赶来的,不过一个恶狠狠看着自己儿子,一个则是赞赏地看着自家女儿。 江熄躬身:“给师父丢脸了。” 江熄还记得,从前自己站上这方擂台的时候总是有些不情不愿,毕竟就自己那点本事,每来一次都是出一次丑,他脸皮厚没关系,但是让江展和陆尧生面子难看他就难受。 但是此刻他倒不觉得是自己错了,这是陆尧生应受的。 “阿桐,带少宗主下去上点药去。”崔满招呼自家女儿过来。 “是。”崔桐走了过来,接过了陆尧生手上的药,然后看向江熄:“少宗主这边。” 江熄点了点头,崔满不知是顺着崔桐的欢喜才如此做的还是觉得他爹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不过这种亲近他并不排斥,毕竟他如今什么同盟都没有。 眼看江熄被人簇拥着下场,江睦也跟着迈步却被周北墨按住了肩膀:“稳重些。” “可是兄长他受伤了!” 说这话时,江熄似有感应般回过头来,朝江睦摇了摇受伤少些的左胳膊,做着口型,大概说的是“我没事”。 江睦仍想跟着走,但是周北墨摇了摇头:“小公子答应过我,要好好看完小比。” “可……”江睦耷拉下脑袋去,他知道江熄也不想他跟着,江家总得留下人在这里。 “刚才这场可有学到什么东西?”周北墨问道。 刚刚自己的兄长毫无招架之力,看得时候他只有揪心,哪里还管什么招式不招式的,只觉得陆寻的剑法又快又狠,江睦诚实答道:“回师父,弟子惭愧,没有学到什么。” 周北墨看着擂台上冷着一张脸走下来的陆寻,似乎没有任何因为赢而高兴的模样,淡淡说道:“有时候知自己不敌,早些认输,也不失一种上策。” 江睦喏喏道:“可是若对方存了杀心,认输反而只会死的更快些。” 周北墨目光扫过乾元殿上各色人的面孔,最后落在宋晚枫身上:“所以你得知道哪些是杀招,哪些人是敌人。” 江睦看着陆寻抱剑坐下,心里愤愤不平。刚刚陆寻虽下的不是杀招,但是怎可让他兄长受那么多伤,明明有许多将人打败的办法,却选了种最侮辱人的。 向还寒一直在离擂台很远的地方御剑观战,他看着下台后的江熄还有心与人说笑,嘴抿成了一道线。 “这得亏只有咱们自个门派看,不然少宗主这窝囊劲传到其他门派,咱们脸上一点光也没有。” “害,现在的天渊派在外哪还有面子。不过你可小点声,虽说现在江宗主命未可知,但凡事还是留一线得好。” 向还寒心底蓦然生出一丝寒意来,送来药的陆尧生不期望自己的徒弟成材,名义上的师兄凌辱欺人,平日跟他要好的曹廷密正与人谈笑,瞧样子丝毫不在意江熄的伤势,还有崔桐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竟然毫无避讳地扶着江熄,实在不成体统。 于是接下来的比拼他也没认真看,总时不时看看江熄有没有回场上,怎么去了那么久,是不是伤得严重,又或者是与崔桐已然你侬我侬了。 情绪来的莫名其妙,但是向还寒便由着自己胡乱想,也不加以控制,瞧着陆寻的时候也是遍生恼意,只觉这人心胸必然不宽广,不然不会在这种场合上羞辱人。 翻来覆去想着,忽听到自己的名字,这才挥去思绪上了擂台。 “向师弟,还请不吝赐教。” 向还寒一样躬身行礼:“刘师兄。” 刘韶是曹廷密身边的人,是木灵根,筑基也有几年了,向还寒曾被他的藤蔓缠住手脚,被藤条撕开过皮肉。 “刘师兄,打他个落花流水!”有人在一旁喊道。 刘韶脸上也扬起几分胜券在握,抬眼间,藤条便从向还寒脚下生了出来,追着向还寒的手脚而去。 向还寒看过,这局的胜者会在下局对战陆寻。 第28章 众人原本觉得这两人过招应当会高下立判,但是看着看着,发现向还寒倒也不是个完全的废物,竟也能还上几招,让刘韶乱了几分阵脚。 向还寒想了很多,他明白曹廷密待他不善,若自己赢了,恐怕日后安宁的日子便会越少,而且就算赢了,他对上陆寻这个金丹期,也是必输无疑。 所以输才是对这场最好的交代,他没有赢的必要。可是向还寒迟迟没有让这场比拼决出个胜负来,因为他不知道怎样才更好。 “只会像老鼠一般躲藏,算什么君子!”刘韶又恨又累,在擂台上骂他。 刘韶的阶级并不如他,加之火灵根对木灵根的压制,赢就在向还寒的一念之间。 江熄说他总是发呆,总是纠结,向还寒觉得自己确实如此,他根本没有坚持下去的必要,甚至连赢的理由都找不出来,但还是在纠结。因为如果能同陆寻打一场,或许他能碰到陆寻的衣角,或许能为江熄报上一仇。 不过这算理由吗,江熄哪里需要他报仇? 向还寒又想起那天自己放下斧头来到藏春阁的时候,好像比今日干脆许多,明明知道自己能做到但是没做,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见他有些分神,刘韶手上挥舞着藤鞭朝他挥去,直将擂台敲得满目疮痍,最后终于得偿所愿缠上了向还寒的腰身。 他喜上眉梢,原是决定将人勒到窒息好让他当场弃权,可刚一用力,那藤条便着起火来,他松开藤条往后撤了一步,立马用藤条在自己周身铸造藤笼,以防向还寒用剑或者火攻击。 但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向还寒完全没有力竭的迹象,他的手包着火撕开藤蔓时,刘韶已经筋疲力竭,灵力几近耗尽,只能从地面生出藤蔓意图绊住向还寒的步子,但是向还寒那把剑在前面开道,没有一根藤蔓能近他的身。 随着向还寒的靠近,刘韶只能使劲往后退,但最终腰间的木签还是躲不过被夺走。 刘韶眼睁睁看着木签被向还寒捏碎的时候,一脸不可置信,连带赤天峰的人也是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是向还寒赢了。 “向还寒,你个卑鄙小人,竟然硬生生拖到我灵力耗尽。”刘韶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话来,似乎是想给自己挣得几分颜面。 赤天峰那名压向还寒赢的小弟子却不敢雀跃了,明显察觉出几位师兄正在气头上,一点未提赌注的事。 向还寒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赢了,回顾了下刚才的动作,为自己没暴露阶级而感到庆幸。但在下台时,冲动散去,他又开始后悔了,自己不该赢的。 只是看到江熄站在场边朝他笑的时候,所有情绪又消散地无影无踪,脑海中只剩一句:“刚刚他都看到了吗,看到我赢了吗?” 第24章 向还寒从来不知道自己还会有这种虚荣心,但是这偌大的场上并无人信他的赢,唯独江熄或许知道他是有这个本事的。 他下台时候的脚步不免有了几分雀跃,但又不想表现在脸上,目光也收了回来。 “向还寒。” 听到江熄喊他的名字,向还寒猛得顿住了脚。 他没想到江熄会在这种场合叫住他,毕竟他们还是装成陌生人比较好,于是他并不敢抬起脸来,只是躬身行礼。 “下一场遇上陆寻,可有你惨的。” 没想到江熄要说的是挖苦他的话,他抬起头来,掩盖下眸中的不甘,瞧见江熄换了身金色白鹤纹的衣衫,遮住了身上的伤痕,好似没事人一般。 向还寒握紧拳头,心中冷笑,他到底为什么要赢下这场来? 他闷闷道:“谢少宗主提醒。” 周围的人也注视着这边,听到江熄同向还寒说话时倒也没多想,只有一二人好奇两个差距这么大的人竟然有来有回说了番话。 向还寒继续往前走,又听到一声懒散话语:“别拼剑,你那剑怕是得折。” 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向还寒连把像样的剑都没有,但是向还寒却从江熄的话中听出了几分嘲讽之外的提醒来。 可是不用剑,他赤手空拳就更危险了。 向还寒开始咂摸着过会儿如何应对,筑基之后的招式肯定是不能用的,好像能碰到陆寻衣角这个条件都很难。 所以他为什么要赢下上场比赛! 向还寒又一次深陷后悔的情绪里。 至第三轮的时候,场上便只剩下八人来,其中最出人意料的便是向还寒,他单单是站在这里,便吸引来了不少女弟子的目光,而男弟子们一边议论着他的寒酸,一边说着他刚刚对阵时的狡诈,丝毫没有觉得他有什么可称道的。 “让陆寻收拾一番便该老实了。”刘韶没有脸面再坐到赤天峰的台上观战,只在一旁环胸看着,等着瞧向还寒输的模样。 在众人的叫好声中,场上的两人决出了胜负,轮到了陆寻和向还寒上场。 向还寒躬身:“巳渊坛,向还寒。” 陆寻回礼:“碧天峰,陆寻。” 两人在身形上倒是相仿,只不过向还寒样貌清秀些,而陆寻五官立体,神情严肃,打眼瞧上去便觉得冷淡。 随着陆寻拔剑,向还寒也拔出剑来,江熄在一旁叹气,自己算是白提醒了。 江熄说的没错,陆寻的剑真的不是谁都能挡得下来的,哪怕只是注入微弱的灵力,那灵剑也是势不可挡。向还寒觉得自己的虎口都要裂开了,但是他并没有在剑中注入灵力,因为他清楚,就算他这样做了也不会扭转局面。 他与陆寻的差距实在太大了,陆寻已是金丹期,手上的剑也非俗物,在外面闯荡数年,阅历不是他所能比拟的。 陆寻穿着一身黑缎衣,身姿如游龙一般,面上一派游刃有余,像是已经算出了几招之后对面的人会落败。 “你若再不放弃,手上的剑便要断了。”陆寻给了向还寒喘息的机会。 日头正高,映照在向还寒脸上,汗珠泛着一些光芒,他抬了抬眼,竟然主动出击了。 江熄看到这里有些不忍,毕竟向还寒穷得可以,今日这把剑怕是要赔在台上了。 “哐啷……” 不出所有人所料,向还寒的剑断了,如巴掌大的剑刃飞了出去。 那拿着铜锣的弟子拿起了木槌正要敲下去,却见向还寒手上执着刀柄朝陆寻近身,然后周围爆发一团火球。 弟子的木槌没有敲下去,擂台下的人也惊到了,这向还寒是要做什么,不知道自己灵力几斤几两吗,还敢拼死近身。 陆寻眼神一定,立马张开周身的结界抵挡,剑锋一转想要将向还寒压制住。 两团火相撞在一起,虽是瞧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但也瞧得出向还寒那团火光芒微弱也小的多,料想向还寒多半会被马上落败。 果然,随着火焰渐渐熄灭,众人看见陆寻的剑插在地上,向还寒的木签已然碎了。 “陆寻……胜!”木槌终于落下,众人反应过来要欢呼,只是后知后觉地看到陆寻的左臂似乎被划破了,不过想那向还寒也没本事真伤及皮肉,便也没有多想。 向还寒用手肘撑起身子来,尝到了一口腥甜,差点当场吐出血来,缓缓站起方压制下去,而陆寻一直看向那半截剑,眉头紧锁。 自己刚刚的确是大意了,结界设得一般,没想到这姓向的弟子会将灵力全部集中在半截剑上刺了过来,此人怕是原本就想好这样做了,想要赌一个出其不意。 而且他瞧见了,这弟子刚才的目光中带着愤懑,但他应当与此人没有过节才对。 陆寻再去瞧的时候,向还寒早已垂眸,脸上只剩几分敬佩,慢悠悠躬身行礼后下了场。 萧细雨欲要起身瞧瞧,身边的弟子立马冲她摇了摇头:“师妹,还没结束呢。” 向还寒虽是输了,但是输得并不狼狈,完全没有让曹廷密高兴起来,若这番萧细雨再跑到向还寒那嘘寒问暖,他们这些人就得跟着遭殃。 “我坐累了,去活动一二也不成?”萧细雨不敢回头,她大约知道曹廷密现在有多生气,但是向还寒一定受伤不浅,她乾坤袋里有丹药,得赶紧让他服下一颗。 她目光追随着向还寒,不管不顾起身便走了,让赤天峰的弟子们彻底绝望,头也不敢抬,生怕被曹廷密的妒火给一把燃尽。 向还寒走出很远才将胸中的一口淤血逼了出来,缓了一会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剑,真断了。 他想给自己找个这样做的理由,想来想去也不过一条,大概是因为那满场的人里,只有他知道陆家人的虚情假意,只有他能明白江熄那玩世不恭的笑里有多少不甘。 远处传来叫好声,想起后面魏斋过会儿也要上台,他点了几个穴位后便准备回去,却看到萧细雨匆匆赶过来。 “向师兄你还好吗,我这里有内息丹,你快些服一颗。”她慌张拉过向还寒的手来,从瓶中磕出药来,却因为太紧张磕了两颗出来。 第29章 “两颗效果更好,师兄你快些服下。” 她应该是急急忙忙跑来的,头发都有些乱。 向还寒看向自己被牵着的手,神情不是很自然:“师妹先松手。” “奥奥奥。”萧细雨忙抽回手,但眼睛还是盯着向还寒。 这药已经到了自己手上,被弄脏了,再放回瓶中怕是不妥,他便谢过之后吃了下去。 “师兄不必谢,师兄刚才……很厉害。”萧细雨面上惹了一点红热,说话也更小声了些,不过看到向还寒身后僵了僵。 向还寒以为是曹廷密过来了,正要回头去,便听江熄先开了口:“萧师妹还是快回去吧,廷密那不耐烦已经写脸上了,若你再迟一刻,你向师兄以后可能会伤得更重。” 被人看到还被戳破,萧细雨难掩羞耻,低着头便走了,却没注意到向还寒的脸也是一样得红。 “这么纯情,和姑娘家说两句话便烧熟了?”江熄好笑地看着向还寒。 向还寒不说话,江熄便继续道:“怎么,几日不见又变回哑巴了?” 向还寒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剑柄,没有说话,他不明白江熄为什么非得这样说话,但这就是他说话的风格,如何听都气人得很。 江熄若不说这些还能说什么?要是说担心自己或者说刚才表现挺好的,那眼前的江熄一定是被人假冒了。 而他之所以觉得赧然,只是觉得自己之前在江熄面前撇清过自己同萧细雨的关系,没想到这回被人正巧碰上了,他怕江熄又说他是骗子。 可是这些又何妨,反正江熄根本管不着他。 “说话。”江熄踢了下向还寒扶着的树,丝毫不管闹出动静来,反而吓到了向还寒,他慌张地往周围看了一圈,没看到有其他人过来。 “没有变成哑巴,但不比少宗主会哄女子。” 江熄扯了扯嘴:“你听说得倒不少。”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不听说都难,向还寒点了下头。 “听说了还不来找我,我这几日都没修炼,本来能学会御剑飞行的,碰上这种事真晦气!” 只是晦气吗?向还寒打量着江熄,试图看出他一丝心虚来,但是江熄似乎并不担心这件事,刚才在小比台下时似乎也没有被此事所烦扰到。 “看什么,怎么你觉得那女子真怀了我的孩子?想什么呢,本公子还没有那么饥不择食。” 江熄的眼光确实很挑剔,天渊派中被江熄瞧上的女弟子大多花容月貌,实在不是随便示好就能近身的。 “那两名女子都是花魁,应当不俗。”向还寒评价道。 江熄深呼了口气,他并不是来花时间和向还寒掰扯这些的,而是为了向还寒刺陆寻的那一剑。 无论向还寒出自什么目的和原因,但都算是给自己出了口气。不过他没有自恋到觉得向还寒是为了他做这件事,可是他的确想道声谢,另外修炼还要继续,向还寒不来毓清阁的话,他的境界只会停滞不前。 结果向还寒不仅上来就讽刺他,还一副不信任他的模样,有些气人。 “我说了我洁身自好,从来不与人不清不楚。”江熄想了想这话不大对,他与向还寒行不就不清不楚的,于是改口说:“与女人有这种瓜葛。” 江熄不欲多言:“清者自清。” “嗯。” 向还寒虽然脸上无动于衷,但在心里冷冷地想大概没几个人信这话,对了,崔桐大概是信的,刚才眼巴巴跟在江熄身后给他上药。 远处的小比会场传来热闹的欢呼声,不知道是谁又胜出了。 江熄并不满向还寒刚才的回答,一个“嗯”是几个意思,他这几天在毓清阁里不敢传信,但这向还寒拿着他的钱也不知道来问一下,反而质疑他。 他想扭头走,但想说的正经事却还没说,两厢矛盾下,他干站在那没憋出字来。 都是向还寒气的! “少宗主。”在江熄并不想开口的时候,向还寒打破了僵局:“少宗主若是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急什么!”江熄没说出话来,烦躁感节节攀升。 向还寒侧过脸去:“少宗主若被人看到我跟您在一起,不好。” 今日人多眼杂,难保没有人到处溜达。 “呵,你倒是不怕被人看见跟萧细雨在一起,反而害怕被人看见跟我在一起。怎么,难道我会亲口对别人说我跟你向还寒是道侣吗,你觉得会有人信吗?” 远处有叫好声,有唏嘘声,林间只有鸟鸣声。 “少宗主说的是。”一句有气无力的回答。 向还寒一直都明白,他与江熄身份天壤之别,就算真这么说了也没人会信,大约只会觉得江少宗主心情不好,拿着他出气。 与陆寻对战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异常的虎口弥漫出一丝疼痛来,向还寒略一低头,发现已经有些淤血。 疼,这就是他不自量力的下场。 第25章 如此一番后, 江熄觉得道谢有些难了,但是向还寒应当还是要挣钱的,所以他说了大概能让向还寒感兴趣的事。 “我最近出不了毓清阁, 你若想赚钱便自己来主峰,我给你双倍的灵石。”转眼又想到若被发现后果严重,复添道:“你若来的话小心别被人发现, 我保不住你。” 江熄想, 到时候向还寒被发现,他肯定不会把修炼的事情说出来,最多最多说是自己叫来的, 但是以什么由头他还没想好。 向还寒淡淡地“嗯”了一声。 不心动?江熄站直:“我那里有许多剑, 你下次可以挑选一把。”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来向还寒就想起自己断掉的剑, 为了江熄,陪了他五年的剑断了, 而如今他在这里听着江熄嘲讽的话, 如此想来那剑断得毫无价值。 “我用不起您的剑。”他听到自己冷冷说道。 江熄听出了那语气里的怨气, 阴沉道:“向还寒, 你对我有什么意见直说,输了比赛气性倒不小。” 经过这个把月相处下来, 江熄也算是摸清了向还寒的脾气, 总的来说他看自己不顺眼, 大概是因为自己品行有缺, 但是见钱眼开, 有了钱就能好好说话好好做事,有时候人也算体贴,但总不该像现在这样一身刺才对。 向还寒没有反驳, 江熄先炸了:“我受了伤还回来提醒你,你真是不识好歹!” 他一挥袖子便愤然离去,心道就不该来,向还寒不知道吃了什么呛药。 江熄走出去很远向还寒才木然地转过身来,看着空无一人的树林,又摸了摸残剑。 江熄说的是真的,真的是为了他才回来的? 他回到擂台边,几次看向江熄原来坐的地方,却是无人再来坐。 魏斋的对手是崔满的二弟子杨灿,两人旗鼓相当又都是木灵根,招式上你来我往,魏斋虽然灵力不高但胜在有足够的对战经验。 向还寒的目光很快被两人吸引,看着魏斋逐渐处于上风,似乎是拼尽灵力使出一招“千叶刃”,柳叶如刀,冲破杨灿青木盾,击碎了杨灿腰间的木签。 杨灿的腿上全是伤痕,马上要跪下去,不少玄天峰的弟子喊着“杨师兄”要冲上台,却被魏斋直接扶住了。 “魏斋胜!” 台下又是一片震惊,区区一个外门弟子,竟然能打败峰主的弟子,这是前所未有的事,但是他的实力有目共睹,无人敢置喙。 最后陆寻拿了头名,第二名被子渊峰的一名弟子拿下,而魏斋这次成功挤到第三名,终于有机会进入大比。 但不知是不是向还寒测错觉,魏斋刚刚好像朝乾元殿方向笑了笑,那笑转瞬即逝,不知在看谁。 “你小子伤到陆寻了知不知道,他动作慢了不少,要不然我刚刚连命都保不住,走,今晚哥哥请客吃饭!”魏斋一下场就拥上向还寒。 其实陆寻受伤这件事向还寒最清楚不过,他的剑原本就是朝着陆寻的胳膊刺过去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只是剑刃上的血因着结界的火烤干,这才没什么踪迹。 可惜江熄没领他的好意,倒是不小心帮了魏斋一把,也不枉他受了内伤。 “好,我定去。” 往常向还寒并不会参与,魏斋初听的时候有些惊讶,但也为他感到几分开心,向还寒终于愿意融入人群了,这是好事。 小比热热闹闹地结束了,只是五峰这边人人都拉长了脸,除了陆寻外全都落榜,尤其是赤天峰这边,简直阴云一片。 听说当晚刘韶挨了戒鞭,理由是轻敌,曹廷密则是在院中站了一晚反省,理由是功法欠缺,半年来毫无突破,众人想,大概是他们看到陆寻的可怖之处,内心有了焦躁之感。 碧天峰上,陆寻在院中练剑,却被一阵树叶缠住剑锋,那树叶随风而动,最后将他团团包住,不过却被一把火烧了个片甲不留。 “寻儿,你觉得熄儿有无长进?”陆尧生负手而立,一身青色的袍子被他穿出了道骨飘然之感。 第30章 陆寻收了剑,淡道:“没有。” 陆尧生叹了口气:“我原本想着让你激一激他,他或许能够认真起来使出些真本事来,结果还是如此。” 陆寻道:“爹,我看您还是别对他有所期待得好。” “可他毕竟是宗主和曼娘的儿子,是咱们天渊派的少宗主啊。”陆尧生仰头看着月色,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勾起了唇角,但又想起另一件事来:“不过,熄儿怎会想让你去调查万芳楼的事?” 小比结束后,峰主们留下与江熄简单会了面,除却派里的一些事务,最重要的就是江熄身上那桩风流韵事。作为训诫长老和江熄的师父,这重任自是落到碧天峰头上,但是江熄却点了让陆寻调查此事。 “大概是怕有心人害他吧,而我不屑于害他。” 陆尧生的手微微抖了两下:“此行我给你派几人跟着,你刚回来,也要注意休息。” 陆寻点头:“好。” —— 魏斋人缘广,请的人里既有外门的也有五峰十二坛的人,竟然还把戚青请了来,想着让他同向还寒不要结下梁子。 戚青不是小肚鸡肠的人,直言自己被姚峰主说了一顿,估计几天后就会跟着自家师兄下山历练去,还夸向还寒身手其实很好,自己的剑法还是太绵软无力了。 有弟子给他支招举石头,也有人支招让他练练下盘的,向还寒则是建议他砍砍树。 别人笑出了声,向还寒则是真诚道:“真的管用。” 毕竟他平日也没怎么有时间锻炼,不过是扛扛米袋子砍砍树。 众人聚到一起怎么能少了酒,魏斋敬了一圈后唯独没有给向还寒斟酒,立马就被人逮到了。 “魏师兄,光灌我们哥几个,偏心向师弟啊。”有人醉的迷迷糊糊地,提着酒酒坐到了向还寒旁边:“来向师弟,你今日表现好得很,刘韶那小子我早就看得不爽了。” 魏斋作为喝得最多的老大哥,胸前的衣裳都扯开了一些,笑道:“他没喝过酒,你给他倒上他也喝不了。” 那倒酒的弟子毫不在意:“凡事总有第一次,以后肯定还是要喝的。” 今晚是庆祝魏斋通过小比,向还寒也不想扫兴,便举起盛满酒的杯子敬魏斋:“那我便重新道声喜,愿魏师兄在大比中再得佳绩。” “也就这时候他喊我一声魏师兄。”魏斋笑得开心,不过看着向还寒要喝,还是有些担心:“但喝酒还是别逞强。” 向还寒一仰头就喝了下去,努力往下咽,睁眼时看见一旁的篝火明亮,似乎也没第一次喝的时候辛辣。 这些弟子的年纪多与魏斋相仿,看见向还寒这么乖,也多少起了欺负的念头,一个劲地劝酒,让他试试酒量,可别日后在外面丢了天渊派的脸。 面对一群酒鬼,向还寒微微皱了眉,但是既然自己来了便要让大家尽兴,于是连喝了三杯下去。 起初还是好好的,后来他仰头便能看见两个月亮的时候便知道自己应当是醉了。旁的人喝得更多,不一会便有人或站起来或躺下去,戚青还去旁边草丛里吐了一场。 酒酣之时,人往往会聊两种事情,一种是八卦,一种是吹牛。譬如某人说起自己下山做任务的时候收拾了几个妖怪,又有某个门派的女弟子瞧上了他,但他没应。 “师父让我去寻岚山雪莲,碰巧遇到的,岚山中雾气数月不散,难以找到方向,遇到他们困在里面我便帮了一把。” 立马就有人起哄道:“还是个英雄救美的故事。” 那弟子点了点头后继续说道:“或许是因为这样,这女弟子对我十分信赖,下山时同我说了好多自己身上的事情,我当时觉得,我可能是这个世上最了解她的人,一个独一无二与众不同的人。” “瞧,开始自作多情了,她这些话还不知道同多少人说过呢。”有人边喝酒边说道,似乎亦有此经历。 “倒也没有,她阅历浅,我便也同她说了很多为人处世上的事情,期间也曾觉得山间岁月有人作陪甚好。她笑我笑,亦会因为一些小事而心意缭乱,我有好多次觉得自己应把握住机会。” 向还寒往火堆里扔了两块木柴,看见那木柴逐渐被吞噬。 一旁的戚青都快睁不开眼了,但还是爬起来问了一句:“那你为何没这样做?” 那人笑了笑说:“因为我知道那种心悦不是长久的,是没有涉及将来,我甚至来不及看清她身上有什么不足,或许只是贪恋她的敬仰,贪恋她的貌美,贪恋那份不熟悉时候的吸引。后来我们都采到了雪莲,想着距离别还有很多时间,我想冷静冷静,这一冷静便发现了很多问题。” 火噼里啪啦地烧着,众人都没有喝酒,只是静静听着。 “人相处久了便会暴露和知道许多,当我看清这些却不能理解的时候,我便清楚地知道,我们大概并不适合在一起。” “怎么不适合了,是她谎话连篇、矫揉造作还是曾经坑害同门、任性妄为?”有人听故事上头了,赶紧追问道。 那弟子喝了一杯酒:“倒不是这般严重的事,我只是发现她习惯捧高踩低,我虽知处世之道在于圆滑,但是却不是如她这般……或许我只是希望心悦之人应当坦荡直率。” 魏斋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口,作为这场宴的东家,眼瞧着众人都喝醉了,给每人都倒了杯茶,并说道:“世上本就没有完美无缺的人,能因为一个人心动几分已经是难得的经历了。” 他脸上阴暗不明,最后将空了的茶壶放在了一边:“但你做的对,若是做不到一生一世,不若不开始。” 那弟子捧着茶杯沉思,半晌才说道:“大约确实是我不够喜欢吧,但是喜欢到底又该是怎样的东西,谁都说不清。” 一群相仿年纪的人同时陷入了不言中,但这样欢快的夜晚不应该以这样的沉默结束才对,最后也不知道谁插科打诨了一句:“要我说,那女弟子要是貌若萧师妹,李师兄你肯定不会轻易放弃,对吧向师弟!” 一个人开了头,其他人也跟着闹:“向师弟真是好福气啊,我也看到了,萧师妹担心你的伤,给你送药了吧。” 晕晕乎乎的向还寒听到有人谈及自己,找了半天才找到说话人是谁。 魏斋眼瞧着向还寒不欲回答的模样,帮向还寒解围道:“他年纪还小,不懂这些,你们聊别的去。” “害,有什么不能说的,嗝!他早晚得尝尝七情六欲的滋味,早知道些少走些弯路,是吧?” “人家向师弟长得俊,用着你操心!” 向还寒是万万没想到,最后自己成了插科打诨的中心,他面色上淡淡的,但其实心却剧烈地跳着。 从刚才开始,他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又好像没有抓住,脑海里闪过江熄的脸,却又不知道为什么要想起他。 微风烫面,流萤如星。 他想起了自己为那个坑害同门、任性妄为、身上的劣迹一堆的人断了把剑,想起了当时自己是想为他报仇,哪怕他并不需要。 而且江熄好像也说过,有些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喜欢……是什么样的,心动……他动了吗? 脸热,心也跟着一起热了。 第26章 柴火烧完了, 众人纷纷离去,结果向还寒连站都站不起来,还是魏斋这个喝得最多的扶他起来的。 “你以前没喝过酒, 今日逞什么能?”魏斋虽然说着老父亲般的话,但心里轻快得很,向还寒这几年的不易他都看在眼里, 能的这一日的放松于他来说都是难得。 向还寒缓了半晌才能站起来, 喃喃道:“喝过的。” “谁让你喝的,我以前可以怎么都劝不动你。” 向还寒思考了一下:“阁主让……阁主要喝,我抢来的。” 魏斋扶着向还寒只顺着问:“什么阁主, 你的雇主?你胆子这么大呢, 这也敢抢?” “没谁……”明明是坚实的土地,向还寒却觉得自己像是踩在泥潭里, 步子重的很,他不能说出江熄的名字来, 绝对不能, 但是又争辩道:“怕他喝多了, 就抢了。” 魏斋拍了拍向还寒的肩膀:“你就是太仗义了, 下次碰到这种事可不兴出手,说不定你雇主他, 嗝, 没喝尽兴恼着你呢。” “恼我了吗?”天上的两个月亮变作两个, 向还寒扶着树, 头眼看就要仰过去了, 神色有些落寞:“确实招惹到他了,他总是不给我好脸色。” “不能往前走了,不该往前走了。”他眼睛都闭上, 有些不想看见月亮,身子一软便顺着树就坐到了地上。 魏斋看了看前面的路,离得巳渊坛还远得很,只当向还寒喝多了开始说胡话。 —— 江熄回到毓清阁的时候不过午后,他受的是皮肉伤,本也不需如何休息,只是心情沉闷,对事提不起兴趣来。 被宋晚枫和陆尧生看管起来这段日子里,他没有放弃练气,但碰上淤堵不畅的穴位经脉时只能先搁置下来,每到这时候就念起向还寒的好来,可心里也清楚各方人盯着这里,向还寒若是真来了恐怕会麻烦许多。 第31章 但这场小比之后,应该有人的心要咽回去了,对毓清阁应该会少很多看管,所以他才去寻向还寒,让他悄悄过来。 江熄躺在床上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心想不清楚向还寒当时的“嗯”是来还是不来,但最后也没当回事,向还寒要是想赚钱,总会来的。 第二一早他便将院子里的窗户打开了,并且时不时在院子里溜达,想着向还寒要是来的话需如何潜进来。 到了下午的时候觉得是自己阁中人太多了,便安排了人煎药煮茶浣洗衣衫,但还是没瞧见半分身影来。 那也许是趁着夜色来? “当时是不是应该说些好话,可是我都说送剑给他了。”江熄叹了口气,继而冷笑,大力关窗:“爱来不来!” 只不过刚关上窗户,就有弟子来报陆寻求见。 陆寻喜穿玄服,江熄实在不理解为什么有人喜欢在大白天穿黑压压的衣裳,衬得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像是有人欠他八百两黄金似的,而且在夜里穿黑衣服就更诡异了,他总觉得陆寻这打扮下一秒就能干出暗杀的事来。 陆寻丝毫没有废话,站定后直接挑明来意:“药庐的人探了那两位姑娘的脉,是三个月前的胎,你可有印象?” 江熄三个月前,感觉是很久之前的事,那时候他爹还能是不是在吃饭时候骂他两句,他还能蹉跎着灯江睦长大。 而万芳楼这种地方,作为消遣,自是好地方,但是他对自己的堕落从来都有个界限。 江熄瞥了眼陆寻:“去过万芳楼但是没去过姑娘房里。” “可有人证?” 人证……江熄托着腮:“赤天峰那些人怎么说的?” “他们说你喝醉了不喜欢人跟着,所以夜里你做了什么他们也不知晓。” 陆寻平日里最是不喜与人染上交际,但是为了完成调查的任务,他不得不见很多人,而那些赤天峰的人虽说是江熄好友,却半点没有袒护江熄的意思,他倒是觉得有几分奇怪。 “那就没有人证了,要不你去问问那些医修有没有能够辨别童子身的办法,或许可给我证明一二。”江熄绷紧嘴,赤天峰那些人,看来真的很想他死。 不过,双修会影响童子身辨别吗?他不免在心里嘀咕。 陆寻瞪了他一眼:“那还不如等那孩子生出来,看看与你像不像再说。” 江熄冷笑鼓掌:“这也是好办法,学老百姓那什么滴血认亲,到时候……” “那两个姑娘连你身上的痣在哪里都知道。”陆寻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身上的痣……这种事你不是也知道吗?” 陆寻皱了皱眉,听到江熄继续说道:“忘了?你我一块在瀑布下面修炼过,当时全身上下就一条裤子。再者说,在门派里服侍过我的人说不定连我屁股上的痣都看到过,这算什么证据?难不成本少宗主的身子是什么秘密吗?” 陆寻接到这个任务也整整一天了,他从两个姑娘入手,又带着人去万芳楼询问情况。江熄在万芳楼里的事迹确实不少,比如一掷千金请所有人豪饮,比如与人掷了一夜骰子输了几百两,比如给一个姑娘买了一马车的花,但是却只有零星几人谈及他的时候说他行为不检点。 “那两个姑娘还说你曾留给他们首饰,其中一个簪子是镇上有名金饰大家的手笔,他看过后跟我描述了制簪人的相貌,确实是你。” 江熄支着脑袋淡淡道:“可能我确实去打过簪子,但是簪子被人偷了,或者可能就是有人顶着我的脸做了这所有的事情,这都有可能。” 这么说来,他还真想起一个人来,毕竟会易容的人不少,但是知道他身上痣的人倒是不多。 但这话也不能太过肯定,口口相传后知道的人不见得少,更何况还有人就是蓄意要陷害于他。 “陆师兄,还有别的证据没?”江熄打了个哈欠,眼泪都要从眼角出来了,这事情能不能解决真的另说,但是他的名声是要注定臭的,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不是他风流轶事太多,又怎会有人给他设计桃花债。 再说陆寻此人,虽然修炼上十个天才,但是有时候太过呆板,把这事交给他,也不知道能不能解决。 罢了,比那些老狐狸办得好就行。 这句“陆师兄”就好比逐客令,听得陆寻手都捏紧了,他并不想有这样的师弟,而且两人名义上陆寻为师兄,但实则江熄要年长他半岁。 “唉,万芳楼里怎么样?”见他不说话,江熄使出杀手锏,开始有的没的问起来:“要不是这次机会,你都长不了这种见识,我跟你说啊……” 果然话没说两句,陆寻头也不回地走了,江熄甩了甩托着腮有些麻的手,陆寻这个铁石心肠的,连他身上的伤都不问问。 事情有了点端倪后,江熄越发睡不着了,抽丝剥茧觉得有个人要好好查查,这就更得借助向还寒才行,毕竟他似乎并不牵扯门派的人和事,只认钱而已。 但是这个只认钱的家伙怎么还不来! 夜深人静,江熄在辗转反侧一番后又将窗户重新打开,睡得也不安稳,总是听见点声音就醒来,有一次听见房上有声音,披着外衫就出去了,结果发现是两只猫在墙头打架。 他闷闷不乐,半夜踹翻床头插花的瓷瓶,这才解气后睡去了。 江少宗主的折腾只持续了这么一天。 第二日醒来不开窗了也不差遣人了,寻出藏起来的秘籍来关门重读,然后对着铜镜找身后的穴位,试探着给自己按摩,结果扭到了脖子,万分滑稽。 “兄长,你脖子是不是不大舒服?” 江睦前日来过,知道江熄身上受的伤很浅,便也没有天天上门叨扰,今日下了雨,他得了空让江熄来教他念书。 江熄不愿在弟弟面前出丑,只说是小比那日伤的,说完觉得自己是个大骗子,然后想起另一个贪财大骗子来,要不是向还寒,他怎会如此狼狈。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原本应该由周北墨教江睦这些理论性的兵法的,但江熄年少时对此通达,江展也想让两兄弟多些交流,便让江睦跟着江熄学。 “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你那日看完小比,可懂了其中意思?” 江睦点了点头:“大约懂了些,便是对战时需审时度势,攻其不利之处,隐藏自己有利之点,方可掌握主动权。” 江熄点了点头:“因而有些意图和真心,不可随意同旁人说,若被人摸透了,便会生出把柄来。” 江睦点了头,然后在纸上誊抄起来,期间江熄让他落笔不要太重,腰再挺直一些。 “兄长,旁的我懂,但‘佚’为何意?” 江熄笑道:“如我一般便是佚。” 江睦“啊”了一声,然后小声说:“那这话岂不是在说,想要打败兄长,只要累着您便好。” 江熄回道:“话虽这么说,我又无需干苦力,如何能累着?” “也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边学边说话,外头的雨便更大了些,不一会儿周北墨上门来,说到了江睦打坐的时候。 如今修真界灵力稀薄,各家都有意早些在武学上启蒙,江睦也不例外,周北墨是个责任心很重的人,对江睦的晨昏定省亲力亲为。 江熄将两人送到檐下,叮嘱道:“周师叔,阿睦如今性子还没定下开,还是少些让他往这边跑。” 江睦幽怨地看向江熄,周北墨便解释道:“他是担心你身上的伤,你若恢复了,他便少些牵挂。” “一点小伤罢了。”江熄淡道。 师徒二人执伞离开后,江熄便一直在屋檐下站着,似乎只是在静静赏雨。 “雨大了,少宗主怎么不回屋?”一旁的柳树上跳下一个人来,迈过浅浅的水坑来到了屋檐下,正是向还寒。 他来时正巧碰到江睦,不知该躲到何处是好,一跃攀上庭中一棵高大的柳树。 后来下起雨,想着张开结界会发出光晕,便硬生生淋着了。但还没等被人发现,屋檐下原本正在梳理毛发的珍珍突然飞了过来。他觉得珍珍应当能听得懂人话,便让珍珍去给江熄传话,说他来了。 珍珍勤快得很,当下就飞进屋里,不多时又飞了回来立在他肩头,继续梳理毛发。 结果屋众人一直没动静,只兢兢业业教江睦兵书,要不是周北墨来,怕是还要等些时候。 他站在树上,能够听到江熄不同于往日的温柔和耐心,说着他似懂非懂的之乎者也,唯独明白了他那句意图和真心不可随意同旁人说,总觉得是在点自己。 酒醒时向还寒觉得自己忘了很多事,醒来看到桌边断了的剑,才忽然回顾起之前的一点心情来。 第32章 “昨天大晴天我便晒太阳,今日下雨了我便赏赏雨,你不也是,赏了这么久,可赏出些滋味来了?”江熄一招手,珍珍便从向还寒身上跳到了他身上。 向还寒原本有些耻于面对刚刚发现的懵懂情愫,却被这一句话浇醒了,江熄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嫌他来晚了,想让他淋些雨受些教训。 但他也有正经的事情要做,因着一夜宿醉,他醒的时候已是午后,煎完药又喂给向正雁,从冰窖中走出来的时候已是满天繁星。 江少宗主果真是睚眦必报,但向还寒对此又不能有太多抱怨,只闷闷答道:“是我来迟了,但我是火灵根,受寒不要紧,但您的衣摆湿了。” 江熄低头看了看脚下,不知不觉间屋檐外的细雨已经飘了进来,他那精致的月牙白袍子已沾了雨水。 没有伤敌一千,倒是自损了八百。 第27章 向还寒朝江熄走近了些, 一动灵气,淡淡的红色结界张开,一直到江熄周围的湿气全都蒸发殆尽才罢。 “知道我是财主了, 不使脸色了?”江熄摸着珍珍身上的尾羽,珍珍亲昵地蹭着他的下巴以示回应。 还是灵宠好,给个甜枣就能跟着你混一辈子, 哪像向还寒, 养不熟,只会见钱眼开。 “我那日不是对少宗主使脸色,只是剑断了, 实在心情不好。” 江熄心道向还寒又开始解释了, 原本想说你心情好不好关我什么事,但你不应该让我心情不好的, 但话到嘴边怕把人气走,最后只开口说道:“所以我说让你从我这挑一把用, 是不是你耷拉个脸说自己用不起的?” “是我说的, 但……”向还寒抿了下嘴:“是您说没人相信我们是道侣, 不就是在说我配不上您, 所以我才觉得……” 他说得吞吞吐吐的,还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说完后便后悔了, 心道自己说这些做什么。 “我随口说的, 你至于想这么多吗?”江熄只觉得向还寒脑子有病, 歪头眯着眼问:“你觉得我像是会喜欢男人的人?” 江少宗主风流韵事一堆, 对象清一色的是曼妙佳人,虽江家确实出过与男子结成道侣的祖上,但是江少宗主无论如何看都不是此路人。 向还寒愣了愣, 半晌才开口:“不像。” “这不就行了,我是不喜欢男人,又不是不喜欢穷人。”江熄让珍珍自个玩去,然后搓了搓手朝向还寒说道:“行了,进屋,在这说话不方便。” 向还寒点头后跟上,进了房后关上门还是觉得背后淋上了密密麻麻的雨,有些冷。 见他又不知道在想什么,江熄干脆把杯子递给了向还寒:“还得本少爷敬你不成?” “谢少爷……啊不,谢少宗主。”向还寒不小心说错了话,整张脸都憋得有些红,接过杯子后便低头喝了一口。 江熄第一百次觉得向还寒实在是个奇怪的人。 向还寒试图转移注意力,好让自己的脸冷却下来。 若说藏春阁是奢华,那毓清阁的装修如同江熄本人一般张扬,随处可见的玉摆件、金摆件,上好楠木做的书柜和博古架,桌上插花的瓷瓶怕是动辄就要几百两,这么一打眼下来,向还寒觉得江熄实在是太过骄奢淫逸。 不过修炼的地方并不在这里,而是在耳房,据江熄说,他少时便是在这里打坐,虽一直没再用过,但是也有人打扫。 江熄进屋便推下衣衫来,半点没给向还寒反应的时间,指着自己背后的两处穴位说:“祝阴穴和围俞穴帮我按摩一下,灵气好像渡不过去。” 结果刚扭头就又触及到脖子,扭伤之痛再次袭来。 “嘶……”江熄动不了了,呼道:“帮我,脖子扭到了!” 向还寒赶紧走了过去,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捧着江熄的头:“别怕,很快。” 基本是话落便听到了“咯噔”一声,脖颈便复位了。 “可有好些?”向还寒在背后问道。 江熄晃了几下脖子,刚才的疼痛就像假的一样,真是神了。 “你这手艺不错。”江熄扭过头来,轻松的笑意爬上眉梢,称赞得也是真心实意,只是目光一下撞进向还寒盯着他的神色里。 向还寒应该是在看他胳膊上的伤。 皙白的皮肤上多了几道伤痕,小比才过去两日,正是伤口明显的时候。 “陆寻伤了您,您还让他去调查万芳楼的事?”向还寒问道。 江熄没有回答他,嘶了一声后疑惑问道:“你不是一直在巳渊坛,消息也能如此灵通?” “魏斋说的。”向还寒收回目光来,重新坐下。 “奥,他还挺关注我的,我以前可有得罪过他?” 江熄说这话没别得意思,单纯觉得魏斋知道这么多自己的事,肯定得有原因,崇拜自己、敬重自己肯定是没可能了,但是仇视自己倒是说得过去。 向还寒赶紧澄清:“没有,他就是单纯话多。” 魏斋怕他喝多了难受,第二日提着粥来的,顺便谈起陆寻的事来,向还寒实在不解江熄如此做的缘由、 “陆寻这个人脾气虽然差劲得很,但没有陷害人的心,这事与其让有害我心的人去做,不如让这陆寻去,也让他感受下红尘世界。” 向还寒觉得前半句不是重点,后半句才是,江熄大概就想看陆寻去万芳楼的模样。 江熄侧头看了看自己臂膀的伤道:“而且他也不是想伤我,大概存的是试探的心。” 明眼人都看得出,江熄身上只受了皮肉伤,但凡陆寻不手下留情,肯定下不了床。 向还寒追问道:“您觉得这是不是陆峰主的主意?” 江熄认真想了想:“不无可能,但谁又能保证我一定能和他对上呢。怕是他本就有心这样做,小比只是让他有了更合理的理由。” 接着他自言自语道:“你瞧,老天都帮他,可真是天降之子啊。” 陆寻的身世一直是个迷,陆尧生瞧着哪里是能沾染女子的人,结果硬生生多出一个儿子来,而且从来没有提及过自己妻子的事。 “但若是陆峰主真的怀疑您了……”向还寒看着江熄:“那该怎么办?” 江熄一脸不在意道:“你这话就像我真有什么大本事能一飞冲天一样,就算他们真发现我长进了,也只会觉得‘知道隐瞒了,但也不过如此’,所以尽管他们怎么试探。” 想了想又说道:“我确实幻想过,哪天我醒来筑基了、金丹了,然后走到他们面前去揭露他们虚伪的面孔,但是我已不复少年,错过了筋骨脉络最好的状态,白日做梦也该有个限度了。” 向还寒又从江熄身上看到了那种名为寥落的感觉,不过江熄并没有让这种氛围持续太久就笑道:“我昨晚见到陆寻了,问他觉得万芳楼如何,他听完便灰溜溜地走了,可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人。” 向还寒急切问道:“那他可有调查出什么来?” 面对他的迫切,江熄好笑道:“怎么,你是在等着看我身败名裂吗,这么想知道?” “您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向还寒皱眉看向江熄。 被诚恳目光锁住的江熄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向还寒这么当回事解释做什么。 他轻咳一声转过身去坐下道:“才一天时间,任他折腾也只是知道了些表面上的东西,再说假冒我的人现在还活不活着都不一定。” 他昨晚想了很多,虽然他也有了怀疑对象,但是难保那人没被人发现灭口。 “先修炼吧,修炼完我有件事要拜托你。”江熄说完又加道:“有钱赚的,也不难。” 向还寒没有急于去问是什么事,因为江熄拿出一瓶金疮药朝他递了递:“帮我先上个药。” 向还寒接下,离得近了,剑伤全都收入眼底。 这些伤痕确实没有伤及经脉,深度也大都一致,一看便知用剑之人分寸在心,向还寒不由想起自己那一剑,刺得毫无章法。 他拿着江熄给的绢布轻轻揉开药膏,瞧着剑伤旁边有些微微泛红,便提醒江熄近日先别沐浴,伤口周围可能会有几分痒,不要挠。 “有时候觉得你哑巴,有时候又觉得你像老妈子一样,问个不停操心个没完。” 向还寒从江熄的话语里听到了几分笑,知道他在调侃自己。 上完药后就是引气修炼,两人许久不接触,向还寒只觉得江熄那皮肤烫手,但又怕他说自己磨磨蹭蹭,便也顾不得旁的,结结实实将手贴了过去。 在向还寒灵气的引导下,江熄顺利地突破了堵塞的穴位,按照修炼秘籍上所写的那样运转了几番灵力,比之前通畅不少。 “差不多了少宗主。” 向还寒一直张着结界,因此江熄也没觉得冷,还顺便表扬道:“你这钱赚得不亏,越来越周到了。” 江熄少有夸赞的话,向还寒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便没开口。 江熄继续说道:“思来想去,我这里的剑好像确实没有适合你的,火灵根的话应该用陨铁为佳吧,若我日后能寻到,会记得还你一柄。” 第33章 “还?”向还寒诧异出口。 “你刺伤了他,解了我的恨,我做不到的,你替我做到了,所以你的剑断了理应有我的一份原因在。”江熄将衣衫重新穿戴好,又恢复成了翩翩公子的模样,终于把那天没说出来的话道了出来:“我早就觉得他不顺眼了,你那一剑刺得好,要是再深点就更好了。” 向还寒并不想居功,别开了脸却还是别扭地开了口:“剑上是有血的。” 让不可一世的陆寻见了血?江熄兴奋无比的回过头来,激动地称赞道:“嚯!你小子行啊!” 江熄说话的时候眼里闪着光,不是假装的,是真的高兴。 向还寒攥紧了手上的绢布,差点失了神。 明知道江熄是在幸灾乐祸,但却觉得他笑得样子好看极了。 这眼睛大概是生了病。 房门一打开,潮气便争先恐后地袭来,地面上映照着灯笼的光,被雨滴溅成了烟花。 虽然只有短短的路,但向还寒还是为两人张开了结界,江熄拿手戳了戳包围在自己身边的红色结界,是温热的。 上一次下雨时,他从巳渊坛离开,向还寒的结界为了挡了好久的雨,他如今才想到,大概有人跟在他身后走出去很远。 但他没有出口问,万一是他自作多情就不好了。 送到房门前,向还寒停了脚步:“少宗主之前要同我说的事情是什么?” 江熄应声:“我想让你帮我找个人,有可能就是他栽赃嫁祸我。” “是什么人?” 江熄苦笑:“从前的亲近之人,如今的怀疑之人。” 世事无常,大概就是如此。 第28章 听到是亲近之人, 向还寒下意识问道:“是曹师兄?” “他可没那么傻。” 江熄垂眸斟酌如何开口,向还寒就在一旁默默等他开口。 等到了房门前,江熄才想好该怎么说:“是一个名唤柴久的弟子, 你大概不认识,他是我爹从前收过的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弟子,修炼不行但是旁门左道样样精通, 我爹看他没有修炼前途便想着将人赶走, 是我将他留了下来,毕竟这门派中的岁月难熬,找一点乐子算一点。” 那时候的江熄看到柴久, 就如同照镜子一般, 出于同情帮了一把,将人留在毓清阁中, 柴久也算是知恩图报。 “我的几张假皮都是他弄来的,这毓清阁此前也是他负责打理, 一晃数年, 他变得太过爱慕虚荣, 总是偷奸耍滑还手脚不干净, 最后被我爹彻底驱逐出了门派。” 向还寒总觉得这是个虎头蛇尾的故事,毕竟江熄并未将他口中的亲近感体现出来, 说白了, 他只是给了柴久一个容身之所。但仔细一想, 向还寒恍惚间疑问, 江熄真的有亲近之人吗? 他对曹廷密, 端得是救命之恩,他对陆尧生,端得是师徒之情, 他对柴久,大概有一份信任在,这一月来,他身边便没出现过旁的亲近之人……除了崔桐。 不过江熄的故事并没有讲完,他继续说道:“当时柴久请求我帮忙说话,但我也隐约察觉此人手脚不干净,便也没有阻止我爹,想来他一有门路拿到假皮,二来对我甚为熟悉,或许还心存恨意,所以才做出这等事来。” “这只是我的猜测。”江熄的目光慢慢回道向还寒身上:“此人在哪我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也未可知,即使活着也可能带着假皮,所以虽然我想让你找此人,但是找不找得到都无妨,你绝不会亏本,如何?” 倒不是亏不亏本的事,是能不能寻到人,向还寒想纠正江熄,但到了嘴边问的却是:“您既然有眉目,为何不直接将此事告诉陆师兄?” “因为要找柴久,寻常法子是行不通的。”江熄环胸:“得钓鱼,但是据我对陆寻的了解,他做不了渔夫。” 向还寒皱眉问道:“少宗主觉得我行?” 江熄点头,戏谑道:“当然,你可是我见过的最能忍耐的人,是吧,向七阶。” 筑基七阶……向还寒早就掉了三个阶级了,但是若说能忍,向还寒觉得自己还不够格,毕竟他可是前几天还因几句话就能忘记身份上去一顿冷言冷语的人。 “您心里有办法了?”江熄既然提出陆寻办不到,那就应该是有了主意。 果不其然,江熄回道:“我观此次两个姑娘皆有上乘姿容,这样,你去藏春阁让李管事想办法把菱香带去万芳楼,然后到处宣扬一下她喜好有钱有权有势之人,看看柴久会不会凑热闹。” 这也算方法?向还寒觉得江熄是个时而聪明时而糊涂的人,他捏了捏眉头,觉得还是自己想办法得了。 “看样你不信我,你看你这就不懂好色之人的想法了。所谓外地的和尚好念经,菱香一去万芳楼,定会让那些达官显贵、公子少爷趋之若鹜,柴久能做出这种事来,就说明他性本淫,十之一二或可上钩。” 就算这法子可行,但赌的成分也太大了,向还寒不由问道:“可万一柴久已经逃之夭夭,无论菱香何等容貌,他如何能听说到消息?” “若真是他的话我倒不担心他会离开,他有意用我的脸做坏事,无非是气我和我爹将他逐出门派,作恶之人当然想看到自己种的恶结出什么果来,在没听到令他满意的结果前,他会躲在暗处。所以此事你们也要做得顺理成章些,不然他必不会轻信。” 江熄说完就回到屋里,向还寒以为要做什么,结果看到江熄在案前开始作画,画的是一个男子,应当就是柴久。 “有一事难些,他若带着假皮的话,怕是你认不出来。” 这一点向还寒倒是没有特别发愁:“我认识一个会辨骨的人。” “你从哪里认识的?”江熄手中的笔没停,仍在一笔一划描摹着。 向还寒的眼跟着江熄的笔尖,骤起骤落,笔的主人似乎不需要思考,便直接从脑子里流淌了出来。 不知为何,笔停下了。 江熄抬头催促:“说话。” 向还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幅画都能入神,赶紧回道:“少宗主您也认识,薛照。” “他啊。”江熄继续作画:“那你知道他人在哪里?” “他前几日还在藏春阁。” “真是个十足浪荡子。”江熄落下最后一笔,想起薛照那副花孔雀样子,又忽然想起件更不可思议的事:“你最近去藏春阁了?” “您误会了。”被江熄如此质疑地盯着,向还寒顿时就知道江熄在想些什么,反驳道:“小比前没有等到您的消息,原想着您与藏春阁可能传信,所以才去的。” “我还没说什么呢,怎么就误会了?做贼心虚。”江熄把画像铺陈到向还寒面前,展示道:“约莫与我一般高,偏瘦,耳朵是招风耳。” “招风耳是什么模样?”向还寒问道。 江熄用手抓住自己的耳朵,往上提了提:“喏,这样。” 向还寒笑了下。 江熄赶忙将手放下来,轻咳一声。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但是向还寒笑起来时真像话本子里看见心上人的书生啊……咳咳咳。 “薛照这人若是可用的话就找吧。”江熄咳完后把自己的镯子解了下来:“他的报酬从里面出,剩下的归你。” 向还寒看着桌上的镯子,与第一次在藏春阁见到的那支镯子不同,在江熄那里,这样的镯子大概要多少有多少。 他有时候会想,自己望向江熄的目光里掺杂了多少羡慕。羡慕他出生就住在可以庇护风雨、可以锦衣玉食的人家,羡慕他琴棋书画好像无一不通,羡慕他想做什么事都能找人办成。 “怎么,不够啊?”江熄看着向还寒不接,于是把右手上的镯子一并解了下来,但是解到一半的时候被向还寒拦住了。 向还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手阻拦,发觉两人手挨在一起后,他赶紧收回手并拿走了桌上江熄已经摘下的镯子,后退半步后才开口道:“我刚才在想事情,并不是觉得少。” “我还以为你要狮子大开口呢。”江熄感叹道,依旧把镯子解了下来递给他:“多加一个也是应该的,我没什么人可以依仗,可以的话希望你帮我查清楚些。” 向还寒呆呆地接过并离开毓清阁的时,脑子里都是江熄的这句话,他总觉得今日他们两人的相处有些奇怪,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不光他是这样想的,江熄在木桶中泡澡的时候也觉得这一天做了好多事说了好多话,或许自己也有点怕一起气之下把向还寒气走了,所以说话的时候也有了些许注意。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谁敢信,他对着一个小小弟子如此好声好气的,陆寻知道了不得气死。 他玩着水上的花瓣,无聊地看着冷清的屋子。热水将他的身子温暖了,但是心里还是不得劲。 毓清阁如今可真是冷清啊,原先他若是受伤了,必定一波一波地人来,结果事情过去两日了,赤天峰的人竟然一个都没来,看来自己在退婚之后已经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了。 第34章 他实在不觉得自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说不出什么矫情的话来,只会觉得他这二十多年的人生可真够寥落的,连真心待他的人都没有,一个两个三个的都是有所图谋,甚至心怀不轨。 向还寒呢,不过是因为有钱赚才温和一点的,不过幸好他爱钱,不然现在的他还真是有钱都没人替自己办事。 藏春阁后院,向还寒拿着江熄的手信,敲响了李管事的门。 “来了。”李管事披着外衫出来,瞧样子是已经打算休息了,但看到向还寒后精神起来,急忙问道:“您深夜前来有何事,阁主要来吗?” 向还寒摇了摇头,把江熄的信交给了李管事。 李管事看完信后便急匆匆穿好衣衫,招呼几个人过来,拉着向还寒便往藏春阁的前院去。 “您怎么不问阁主为何做这些?”向还寒忍不住问道。 “阁主平日没什么吩咐,此番定是有他的意图。” 李管事看着胖,但是着急走路都带了风,手上的灯笼一晃一晃的,等走到了前院他把灯笼给了其他人,因为前院是花花世界,是灯火通明。 寻常时候向还寒只在后院,虽有时听到这方天地的喧闹声,却没想到是这派模样。 他在想,江熄现在可能在偷笑,笑他这个土鳖开了眼界。 所以江熄让陆寻调查案子、让自己协助,不会都是想捉弄吧? 脂粉味道漫天,鼓乐声震耳,周围恍如明昼,夜晚在这里仿若消失了般。 “李管事!” “李管事……” 正是藏春阁热闹的时候,携着琵琶的姑娘给李管事和向还寒让开路,在看到向还寒的时候眼睛都泛起激动的光来。 “管事,这位公子我可接待。”有姑娘大着胆子过来问。 李管事没有生怒,只是淡淡道:“这位不行,这是阁主的……亲信。” 那姑娘一听讪讪退下,但还是忍不住有去打量向还寒。 向还寒感觉自己一路上都被人盯着,实在不自在得很,只想赶紧找到那菱香姑娘和薛照的身影。 碰巧的是,这两人刚好在一起,薛照似乎极擅音律,手中拨着古琴的弦,将菱香哄得开心。 菱香是藏春阁的头牌雅妓,且相貌出挑,歌舞俱佳,没点钱连见都见不到,向还寒心想薛照在这藏春阁怕是花了不少钱。 “阁主让我去那么远的地方?”菱香听完李管事的话后沉吟一番,从琴边站起来,就在向还寒想去说明这样做的理由时,她便点了头,问道:“那咱们如何去,马车还是走水路?” 闻言可急坏了薛照,他赶紧走过来说:“这就走?香儿,你要是走了,我怎么办啊!” 菱香果决拜道:“这是阁主的吩咐,还请薛公子见谅。” 薛照看着向还寒,凑近问道:“怎么回事,阁主不是和你……现在怎么让我的香儿去!” 向还寒退了半步:“你别多想,阁主有别的用意。” 但是无论是李管事还是菱香,似乎都不太在意这个原因,他们只是听到“阁主吩咐”便似乎能够为江熄赴汤蹈海。 所以江熄明明有这么多可以依仗的人,怎会只他一个。 自作多情还真是无孔不入啊。 第29章 “公子现在可以说了, 阁主让我们去是做什么的。” 在决定如何行路前,李管事问了出来。 “需要寻一个贪财好色之人,且不能太过刻意。”向还寒侧身, 用仅李管事能听到的声音回道。 “我晓得了,菱香,你先去带上些上好的衣衫, 珠宝便一律算了, 然后挑选三五个交好的姑娘。”李管事安排下去,然后拍板定夺:“我们行水路,约莫不过十个时辰的路。” 藏春阁与万芳楼在天渊派一南一北, 要不是李管事说要带些其他人去, 向还寒直接御剑一刻钟就能将菱香送到万芳楼去。 菱香得了吩咐便给薛照行礼:“薛公子,我们回来再会。” “不是, 真走啊?”看着菱香离开的身影,薛照因着没听到原因, 探着脖子不解, 但见向还寒没跟上去, 急了:“这是藏春阁的花魁, 去万芳楼做什么,砸场子去?” 向还寒没跟上去就是为了拉薛照上路, 答非所问道:“你也可以跟着去。” “我去做什么。”薛照看着向还寒似乎有所领会, 嗤笑道:“怎么, 你是怕我在这里挖你墙角, 才在阁主那里吹枕头风想用菱香将我支走的对不对?看不出啊, 你心思真够深的。” 向还寒听这猜想听得一身鸡皮疙瘩,什么枕头风!他正色道:“我想请你去找一个人,一个戴着假皮的人。” “以前的相好?”薛照眯眼道。 向还寒无语:“不是。” “难道阁主的追求者, 你想杀之而后快?” 向还寒不欲同薛照多说废话,无奈地从怀里拿出了一袋灵石:“这些够吗?” 薛照上前捧住:“我可不是为了灵石,我是要去保护我的菱香,放心,你这些小心思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菱香进了船坞便被李管事要求去睡了,说让她有个好的状态,李管事则是沏了壶茶坐在船头开始喝茶,向还寒也坐了下来。 秋日的夜有一丝凉,河面有淡淡的雾,河中的芦苇已经开始枯了,薛照也跟着盘腿坐下,朝向还寒问道:“哎,咱们怎么都见过三次了,你叫什么名字?” 向还寒答道:“不便告知。” 薛照不甘心,他想喝茶,但李管事并没有备他的,于是只好直接引了茶壶里的水到自己嘴中。 “水灵根?”向还寒问道。 薛照一挑眉,那在空中的茶水就变成了冰晶,他一弹指,那冰晶就掉进了河里。 “怎么样,稀有的冰灵根。”他好奇地问向还寒:“阁主呢,是双灵根中的雷灵根?” 向还寒的手微微动了一下,然后掩饰道:“不是。” “你怎么总是回答‘不是’,一句话就能把天聊死,你和阁主也这般聊天的?”薛照一挥手,所有的冰晶全都落尽河里。 见向还寒不回他,顿觉无聊:“你这么不会聊天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被阁主厌弃啊。” 向还寒喝着茶,他和江熄之间应该到不了聊天那步,不过江熄确实嫌弃他的木讷。 三个人只有薛照一人在说话,他开始频频打起哈欠来,最后终于待不下去了:“太冷了,到地方喊我一声,我先去睡了。” 向还寒端着茶,他也知道自己算不得幽默,可以说是无趣,但是江熄会因为自己无聊而厌弃自己吗? 算了,江熄叫他去又不是为了聊天的。 “公子不去休息吗?”李管事问道。 “我守在这里稳妥些。” 向还寒在船上放了结界,另外船上也有李管事安排的镖局的人,据他说,此次去万芳楼,他们要假装是意外途径,因此带着几个护院才正常。 “镇上最大的镖局也是阁主的。”李管事自豪说道。 江熄虽然修炼上资质平平,但如此听着,他在经营一事上倒是有些天赋。 两人一杯茶一杯茶地喝,最后茶凉了,李管事便起身要去温茶,向还寒则是直接将茶壶放到手心上。 他手心的灵力不像火焰那般炽热灿烂,流光在李管事的眼里闪烁。 “李管事请。”他将茶壶轻轻放下。 李管事嘴微张着,然后点头后重新坐下了。 他这么多年也见过修仙之人打架斗法,但是还是第一次如此近地看见,拿手去戳了戳那茶壶,发现上面确实没有火。 “李管事您是怎么跟着阁主的,你上次说阁主救了您的命。” 李管事给两人倒了茶,淡淡开口道:“这事情说起来其实不复杂,我经商多年,最后一派涂地后妻离子散,正准备吊在房梁一死了之的时候,有人踹门进来说要买我的摊子,见我如此,上来就拿剑把我的绳子砍断了,还说我脏了他的风水宝地,这人就是阁主。” 向还寒心道,江熄说话可真是随心所欲,怎么见人寻短见还如此说。 “我当时存了必死的心,什么话都往外说,说自己是废物,说自己失败得很,说自己没脸活下去,阁主就骂我说自暴自弃的人最是窝囊。若我真死了,他必将我埋在门口的街上,然后他会将整条街盘下来,重新命名为‘踏废街’,让我日日被人践踏。” 虽然只是吓唬人的话,但向还寒还是觉得江熄实在心狠,便问道:“所以您被吓到了?” “是也不全是。”李管事说着说着笑了:“我当时在想,居然有人为了我这么个废物要买下整条街。” 向还寒也笑了。 “他听闻我以前是做生意的,便要把藏春阁的生意全数交给了我,走之前我问他何以信我,他说自己也是个废物,与我投缘罢了。” 江熄是恰好救下李管事的,所谓的生路是给了他新的事业,毕竟没了事业的李管事才是真正死了。 第35章 柴久大概也是被这样一个“眼缘”而留下的,只不过有的人知恩图报,有的人背信弃义。 江少宗主,原来这些年做了这么多好事。 “当时的阁主不过一个刚大些的少年,他不常来,来的时候都是大喝一番酒,他会摔很多瓷器,但是从没有拿我们这些人出气,过几日便会如常般同我们这些人插科打诨一番。” 原来江熄那时就开始喝酒了。 向还寒听完后又好奇问道:“那菱香姑娘呢,阁主也对她有恩情?” 李管事点了点头:“藏春阁的这些姑娘多是官奴出身,原来的阁主逼着她们接客,我刚接手的时候各个都是寻死觅活的,与阁主说后,他便说谁若强迫阁中姑娘,直接打出去便可,不必怕担风险,攒够钱自可赎身离去,若是想嫁人了阁主也会添办嫁妆。” “菱香来得晚一些,她的父亲原本是位副将军,因为贪墨被抄了家,一家男丁发放岭南,她拿着自己攒下的一笔钱求阁主帮她将弟弟带回来,阁主二话没说便做到了,其中曲折我们都不得而知,只知她这弟弟如今安置在镇上的布庄里,圆了菱香的愿。” 李管事十分感慨地说道:“那时的阁主总是放在嘴边的话是‘我这样看起来是不是没那么废物了’,他说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师父总是觉得他不成器,没有人觉得他能成大事,阁主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似乎活得很艰苦。” 艰苦倒不至于,但是这样听起来的江熄似乎确实过得不算顺遂。 向还寒看着江面上投射的月亮,想起当时江熄学会控雷之后去吓唬巷子里欺负人的家伙,大概并不是想显摆或玩闹,是他真的只是想帮一把那人。 李管事年纪毕竟大了,没一会便去睡着了,向还寒一挥手便在他身上罩下一层流光用来御寒。 江水无声,向还寒的心底却很嘈杂。 他在想,江熄难不成是个好人? 万芳楼折了两个花魁,又听说自己招惹了天渊派,那楼主最近病恹恹的,原本觉得李管事带着个貌美女子是来收了她这地方的,但是听完李管事的解释后直接一扫愁容。 “您说的是真的,菱香姑娘这几日招揽客人所得的八成都算我们的?” 李管事点头:“我们实在没想到被贼子偷了个遍,如今派了人回去取,但一来一回也得两日。我们这趟人不少,还请朱夫人留我们住两日,这点小利只是我们微薄的心意了。” 果然无商不奸,向还寒听着李管事一本正经地瞎扯,竟然真让万芳楼答应了此事。他也是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李管事让菱香别戴珠宝首饰,原来是要装作被打劫了。 菱香本就天生丽质,朱夫人打着重振旗鼓的想法,命人好一番梳妆打扮,把名号都打出去了,刚过午后便吸引了大批人前来赏舞。 “公子,您要的假皮。”李管事手上拿着两张假皮,向还寒接了过去,其中一个给了薛照。 “我只寻到一位以此为生的手艺人,他那里的假皮须得定做,这两张是主顾不要的,还请公子不要介意。” “不会。”向还寒回过身去就戴了上去,是他忘了万芳楼里有不少天渊派的人,他倒不怕被认出来,但是掺和进这件事里,可能会被人怀疑。 “戴这东西做什么?咱们不是来找戴假皮的人吗?”薛照看着有些粗制滥造的假皮,嫌弃地在脸上比划了一下:“遮住我这副面孔,公子姑娘们看不见了可是损失啊。” “哎,我可以不戴吗?” 向还寒回:“随你,但我记得你此前招惹过不少人,不怕他们认出你来?” “那就不戴了,相好找上门那是情趣。”薛照将假皮收起来。 向还寒把江熄画的人像交给了薛照,让他在人群里自己分辨。 能在大白天就光顾万芳楼的多是些游手好闲的公子哥,薛照看得眼疼,嚷嚷着要休息会儿。 向还寒让薛照别离开他身边五步,薛照嗑着瓜子便也把该打听的全打听到了,在栏杆上托着腮似无意地提及道:“你知道万芳楼发生了什么事吗?据说啊……” 他停下话来去看向还寒,但并没有从这张平凡的假皮脸上读出什么来,于是接着说了下去:“天渊派的少宗主江熄在这里闯了篓子,结果死不承认,看到那边的人没,听说就是天渊派的人,来这里查此事的……我的天,是陆寻!” 薛照原本还兴高采烈地给向还寒指人,看到陆寻后赶紧转过了身来。 向还寒看到陆寻正在低头与几个弟子交谈,正如江熄所说,这种事证明起来实在很难,不找到犯人根本无法让真相浮现,天渊派这样盘查只能算是在撞运气。 一分神,薛照已经把之前揣起来的假皮戴到了脸上,向还寒皱眉问道:“陆寻识得你?” “何止识得,我们俩干过一仗,他简直不是人!”薛照躲到廊柱后面开始检查假皮的贴合,还是心有余悸:“要不是收了你的钱,这活我打死都不干!” 向还寒没有追问薛照因何惹到陆寻了,但凭借薛照的人品,这过错方肯定是他,毋庸置疑。 薛照一边给向还寒描述陆寻的可怕之处,一边跟着楼下为菱香舞姿叫好的人鼓起掌来。 “哎,同是修仙的,你怎么好像对江熄的事情一点都不感兴趣?” 向还寒淡淡道:“比不上,知道有什么用。” 薛照耸肩调侃道:“这话听着挺酸的啊。” 说完,他又大着胆子看了陆寻一眼,有个猜想在他的脑子里逐渐清晰起来。 —— 楼下,天渊派的人弟子正在向陆寻禀报情况。 “陆师兄,我们要不要制止一下,一下子来了好多人,并不利于我们调查。”一弟子请示陆寻道。 陆寻看着楼下那些连连叫好的人,从容道:“没什么不好,这样能来更多的人,你们重点找找和少宗主身形相像的。” 若此事并非江熄所为,那便极有可能是有人打扮成他,可是此人如果有易容的本事,便更难抓住。 “是!”几名弟子领命下去了。 众人走后看,陆寻扶着额头。 从十七岁第一次执行任务以来,他头一次碰到无从下手的情况,已经整整三天了,说不焦躁是不可能的。 三天,他们来来回回询问搜索了一圈,没有半点蛛丝马迹,江熄可真是会给他找事做。 万芳楼彻夜灯火,李管事依着向还寒对柴久的描述,在菱香表演的台下近处摆了十个张凳子,唯有打赏最多的十个人可以坐在此处,更是有上好的金盏银盘和并非时令的果蔬备着,而其他人只能站在二楼上观赏。 如果只有三四个座位,寻常人可能要斟酌一下,但是那里摆着十张凳子,人人都觉得自己有胜算,为了能近距离接触菱香,也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地位,不少人开始把身上的玉冠和扳指都当了。 薛照的哈欠一个接着一个,面对向还寒的询问,只一遍又一遍说没有看到与柴久相像的人。 夜已经深了,菱香的脚上起了水泡,李管事让她停了下来。 “管事,没用吗?”菱香揉着脚踝,由着婢女给她上药,因为刺痛皱起了眉。 李管事叹了口气:“没寻见人,明天还得继续。” 薛照知道此行目的后十分心疼菱香,一下子就不困了:“或许是菱香的名声还没传出去,这样,明天管事你找人几个当地的酸书生,给菱香写些赞美之词,书于扇面发出去,或许有用。” “还有街头巷尾的乞丐,他们能在一天内把消息传遍整片地方。”向还寒也提议道。 从前就有一家员外的大娘子用过这招,她给巷子里的乞丐每人一两,让他们四处散播某家妇人勾引她丈夫的事,向还寒当时也收了钱,听说不出半天全城都在讨论此事,那妇人此后再没回过城。 “都是好法子,你们瞧我都急昏头了,连这些都忘了,我这就去安排。”李管事挥挥手带走几个人,风风火火就冲出了门,完全不像那个躺在藏春阁摇椅上的悠闲胖老人。 第二日,万芳楼门庭若市,朱夫人的嘴就没有合上过,睡了一觉的薛照精神足了不少,一边喝茶醒神,一边看着门口进来的每个人。 整整一天过去了,还是没有半点柴久的踪迹。 向还寒不禁心想,这柴久难不成真的被人灭了口? 天渊派的人已经开始往外找了,薛照也有些消极怠工,毕竟菱香身边的十个座位上从不缺人,不过其中几个都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他们为了维持自己的这份虚荣不断给菱香打赏。 如此又一晚过去了,依然没有半点消息。 直到第三天,向还寒在一个人头上看到了一顶金冠,那繁杂的镂空,有些江熄的品味在。 “薛照,看看那人。”向还寒推了推趴在桌上的薛照,薛照一早上就嚷嚷着要回去,说自己眼睛疼,如今在休憩。 第36章 薛照揉揉眼,定睛看去,又从怀里拿出画像,对比后说道:“好像……就是他!” 向还寒还没开口,薛照就一个翻身跳到楼下。 周围被这一变故惊到了,自然也惊动了柴久,但薛照丝毫没有给他逃跑的机会,直接在他周围筑起冰墙来。 但柴久出生天渊派,就算再不济,也懂一些招式,作为土灵根,他一个大招就让万芳楼的地面开裂,碎石朝着四面八方而去。 向还寒赶紧撑起结界,也跳到楼下,怎料他还没出手,冰墙由一点化开,陆寻走了进来。 薛照已经将人制服,但是看见陆寻的时候身子僵了一下,求助于向还寒道:“撤撤撤,赶紧撤!” 既然陆寻来了,只需将柴久交出便可,此间便也没有他们事情了,他朝陆寻躬身,意图解释:“我们此来是……” 但话音未落,陆寻便一掌橙火朝薛照和柴久攻去。 火焰的颜色决定了招式的大小,三等为红色,二等为橙色,一等为蓝色,陆寻这招式不小,幸好薛照不是等闲之辈,以数道冰刃迎击,一时间水雾弥漫,但是陆寻目的直接,直接挥剑继续朝薛照攻去。 烟雾四起,周围乱做一团 第30章 “我的楠木椅子!” “我的上好白瓷!” 朱夫人被李管事拦着, 脸上的妆因为泪全花了,露出脸上沟壑的纹路来,大厅中的姑娘和客人全都躲了起来, 正中央赫然是陆寻和被撕了假皮的薛照。 “你做什么!”薛照已经顾不得柴久,将别在腰间的扇子拿了出来,挡在脸前。 陆寻表情冷淡:“果然是你!” 说罢, 剑上的灵气已经卷起晨雾, 向还寒笃定,今日陆寻展示出的功力,要比小比那日还要恐怖, 是直取人性命的招式。 薛照以扇做抵挡, 被击退好几步,腰撞上栏杆, 直起腰后狠狠睥了一眼陆寻,然后转而朝向还寒求救:“光看着啊, 人都跑了!” 人没跑, 在陆寻人手上。 既然陆寻捉到了柴久, 此间便也没有他们事情了, 向还寒飞身过去,以火攻火。 陆寻以一对二, 倒不在乎突然插手的人, 他分神扬手, 一把剑带着势如破竹的火龙, 意图吞没要溜之大吉的薛照。 以向还寒的能力, 挡住陆寻稍显吃力,但因着戴着面具,他一咬牙, 一朝“凤舞”,用逼近金丹期的灵力,带着蓝色的焰火和如凤凰泣血的悲鸣,让错估他实力的陆寻不得不赶紧收回剑来。 但向还寒控制不好自己的灵力,脸上的假皮也烧出了孔洞,他赶紧以手扶面,防止假皮掉下来。幸亏那边薛照喊他可以撤了,向还寒毫不迟疑地御剑离开。 朱夫人看着满地狼藉已经喊不出声来了,这时李管事喊了人来,直接在她面前放了五根金条:“给夫人添麻烦了,不知这些够不够。” 其实菱香这几日赚得已经够万芳楼一月的流水,李掌事这一出手直接把朱夫人面前的阴霾全都扫光了,她连连点头:“够了,足够了!” 那边薛照逃跑的技能一流,而且手上还提着柴久。 “放人!” 向还寒在后面喊着,他脚下的剑只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铜剑,怎么也追不上薛照,不仅追不上,他眼见着就要被陆寻带来的人团团围住。 “把柴久给他们!”向还寒边俯冲躲开包围,边继续喊道,这人什么时候把柴久带走的,真是越忙越乱! “什么,放人?老子废了这么大力气抓的人,怎么能说放就放!”薛照听见了,但是只一个回头就继续往前御剑,吹得柴久脸上的假皮都掉了。 向还寒观察着薛照那边的动向,陆寻已经追上来了,忙继续道:“可以放,放了他!” “真放啊!”薛照朝下面喊道。 向还寒抛出几个火球去,堪堪留给了自己一点喘息的机会,喊道:“放。” 薛照气急了,这一遭罪到底为什么白受! 但是现在也没有别的法子,要是不交出柴久,他相信不出半盏茶他就会被陆寻打的只剩半条命。 柴久完全不认得薛照,一路上都在求饶,但是薛照根本不听,直接松了手,果然陆寻放弃追他,前去搭救柴久。 这时向还寒也成功甩开了碧天峰的人,两人这才躲开一劫。 他们折返的路上,薛照还是久久不能平息怨气:“你到底是替谁抓人,这跟白送有什么区别!” 向还寒撇了他一眼但没有解释,反而问薛照:“你此前与陆寻有什么过节,他竟会对你下死手?” 薛照这个人行为是不检点,但罪不至死,但是陆寻只是受一下都得没半条命,如果是小仇小怨不止于此。 提及此薛照摸了摸脖子,一脸不自在:“其实也不算大事,不就是睡了一场,老子给他当解药!他吃什么亏了!” “那谁给他下的药?”向还寒觉得自己还是了解薛照这脾性的,陆寻恨不错人。 “春风一度的事,我不过是递了杯酒,他没点戒心……算了,烂摊子而已,我得回去疗伤。” 薛照越说越小声,向还寒叹气,心道活该。 李管事和菱香见两人平安归来也松了口气,向还寒依照之前答应薛照的,又给了他一百灵石。 “公子不同我们一起回去吗?”李管事见向还寒要走,忙问道。 向还寒点头,江熄没有派珍珍来,应该是怕碧天峰的人察觉,此时还不知道柴久被抓的事情,他得回去告知。 他说完就走了,只是留在原地的薛照从怀里摸出柴久的画像来,舔了舔虎牙。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阁主和他的道侣……有点意思。 毓清阁中,江熄这两日照常修炼,偶尔会分神想想柴久的事情,其实他有些后悔让向还寒去办这件事了,毕竟柴久抓不抓得住事小,万一向还寒忘了双修的日子,他到时候怎么办。 后天就要进行下一次双修。 如此担心之下,江熄做了噩梦,梦见了御剑飞行的时候从剑上掉了下去,幸好被向还寒抓住了。 梦遗留的坠落感还在,江熄惊醒之后迟迟没有睡着,心里一时还很愤愤,若没有万芳楼这事,他现在早就学会御剑了! 直到后半夜他才睡着,因而第二日睡过了头,要不是听到敲门声,他还能继续睡下去。 “进来。” 江熄觉得大概是阁中弟子,于是起都没起,翻了个身后仰面继续睡,过了会才察觉到味道不对。 这个人身上有一股他再熟悉不过的兰草味道,是陆尧生。 “你要睡到什么时候?”陆尧生用一副严师的口吻问道。 江熄闻言就是身体一震,他平日虽然吊儿郎当的,但是在陆尧生面前还是一副乖巧的模样。可是这人不仁在先,他凭什么要卖给他好脸。 江熄没动。 “还在怨为师让你不得出毓清阁?听闻你那日砸了不少东西,你这脾气何时能收敛一些?” 瞧瞧这人,如何看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但看着自己不成器的模样分明开心得很吧。 可是,师父啊,你为何如此待我? 江熄睁开眼睛,眼里十分空洞。 “前几日伤到了,当得好好修养。” 他还是张了口,但言下之意是你儿子伤到我了,我也不是有意想赖床。 他把胳膊从被窝里伸出来,虽然隔着衣衫,但还是想明晃晃地在陆尧生面前展示一下他身上的绷带。他现在依旧怨恨陆尧生,而且这种怨恨大概会持续一辈子,但是陆尧生想跟他演师徒情深,那他也不会这么快去展示他憎恶的面孔,至少在知道陆尧生这么做的目的之前,他会装得跟以前一模一样。 一样受了伤找师父,一样的像个没用的废物,江熄懒懒散散起了身。 陆尧生叹了口气,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一瓶药来:“寻儿那边我训过了,你也知道他那脾气,动起手来便没了什么思考,看在他现在每日没夜帮你查明真相的份上,你也别怨他了。” 江熄的头在枕头上轱辘了一下,一副委屈模样:“可他伤了我不止一剑。” 陆尧生将药放在床边的柜子上:“为师向你承诺,不会有下次了。” 说话那叫一个诚恳啊,江熄觉得他同他爹以前被蒙骗不是没有理由的,谁能相信这般正直的人心里有八百个心眼子呢。 “师父前来不是只为了给我送药的吧。”江熄看了眼床头的药,他这点小伤实在不值当陆尧生来一趟,何况之前陆寻已经来过了。 “是七日后的中秋宴。熄儿,万芳楼的事你得告诉为师,好让为师心里有数才行。” 老狐狸原来是来刺探军情的,江熄摇头晃脑:“没做过,师父不必担心。” 陆尧生拍了下江熄的肩,脸上依然和蔼:“没做就好,我带了人来,你这次得盛装出席,马虎不得。” 这就信了?江熄不情愿地掀开被子,便穿着内衫光脚下了地,让陆尧生一阵叹气。 第37章 除了衣衫,陆尧生还把中秋宴上要注意的事情都讲了一通,但在江熄看来,这说的是不是太早了些。不过陆尧生也没有多做停留,说完这些便离开了。 送走老狐狸,江熄披着外衫灌了自己一杯茶,后知后觉是过夜的茶水,于是全吐了出来。 “进来个人,本少爷懒,你们也懒了吗?”江熄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气性,估计是一睁眼就看到陆尧生假惺惺一番实在犯晦气。 听到传唤,立马有个外院弟子进门来,提着茶壶便出去换水,江熄坐在桌边等,口干舌燥地却左等右等没等到人。 那小弟子回来的时候慌慌张张的。 “你跑山门口煮的水?”江熄没好气地说道。 那小弟子给江熄倒了杯茶,这才把前因后果说出来:“少宗主,咱们阁子可能进贼了。” 江熄端茶的手一顿:“仔细说说。” 那小弟子点头:“昨日不是下雨了,地上比较泥泞,我刚去后院煮茶,在墙边上发现了不少脚印,那脚印大得很,不像我们几个人的,我们一合计,约摸着是有贼人翻墙进来了。” 难道是向还寒?江熄往门外看了一眼,抬头看了看那柳树,目之所及之处皆没有人影。 那小弟子拍着胸脯说道:“少宗主不用担心,正巧陆峰主也在,已经调集人手开始里外搜索了。” “青天白日的,哪有什么贼人。”江熄扶了扶额,他之前不过是随口说说,怎么向还寒这“小偷”身份还成真了。 那弟子倒是贴心,决定留在江熄身边守着,但是他魂不守舍的,生怕向还寒赶巧被陆尧生给碰上。 他急切地穿好了衣衫,眉头拧到一处去,这才吩咐那弟子道:“你替我去瞧瞧小公子那里可有没有什么异样。” 那弟子虽有些不放心江熄,但江熄态度强硬:“这满院子都是护卫,我嚎一嗓子都比你在这里杵着管用。” “是。” 见那弟子出了门,江熄才开口唤来珍珍。 他从屋里拿出之前向还寒给他遮雨的草帽,让珍珍识别下味道:“这人认识吧,找一下去。” 江熄跟着珍珍穿过长廊,路上还碰到了陆尧生。 “听说你这里进了贼人,熄儿你还是回屋里呆着比较好。” 江熄看着不少人在自己的各个房间里进进出出,有点头皮发麻。这么大阵仗,江熄真怕自己找的慢一点,向还寒可能明天就要滚出天渊派了。 “我怕丢了东西,四处看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一瞬间他觉得陆尧生的脚步似乎有些想跟着他走,吓得他赶紧转过拐角疾走而去。 毓清阁地方并不算大,江熄从前院找到后院,仍然没找到人,眼见着珍珍就要往山下飞了。 “我知道哪儿味浓,但我是让你在这里找。”江熄拽住珍珍的腿,省得它飞走,他如今还被看管在这里不得外出呢。 珍珍被他拉住后也不挣扎,也不飞了,只绕着他转了两圈然后停在他肩膀上不动了。 江熄心想,那不成向还寒已经逃下山了? 回屋时江熄再次碰到了陆尧生,陆尧生问他可有什么不妥的,可丢了什么东西。 “没有,那贼人呢,师父可寻到些蛛丝马迹了?” 陆尧生摇了摇头:“稳妥起见,我调些人来,你夜里多警醒些。” 江熄一边谢过,一边骂骂咧咧,毓清阁的把守越来越多了。 回到房中的时候,壶中的水已经凉了,江熄只好继续喊人来烧水,折腾了一上午,一口水还没喝上。 “少宗主的阁子里多了好些人。” 江熄正在看秘籍平复心情的时候,一个人走了进来。 这云淡风轻的口吻立马让江熄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烦躁直冲天灵盖:“躲得挺好的,他们刚才都快把我房子拆了都没把你找出来。” 向还寒怔了怔,看着江熄搁下的笔,不清楚他的意思:“为什么要找我?” 两人说话的功夫,那弟子已经提着水回来了,朝着江熄探头探脑问:“少宗主,刚才是您在说话吗?” 江熄看了一眼已经躲到屏风后面的向还寒,然后走到了桌边:“是我,没什么事了,你去守着后门吧。” 那小弟子没多问,得了吩咐便走了。 “发生了什么事?”向还寒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不解道。 “有人在柴房发现了你的脚印,那会儿陆尧生带着人搜了一遍,现在防你这个贼人呢。” 按说陆尧生搜查的动静不小,向还寒如果在的话不可能不知道,更不可能是碰巧躲过去了,但是瞧着向还寒的模样,似乎真的对此毫不知情。 不过接下来的话让江熄更加震惊。 “我没从柴房走,我刚到。”他把陆寻抓到柴久的事情跟江熄讲了一遍,但江熄好像一直魂不守舍的。 江熄怀疑自己听错了,眼睛瞪了起来:“什么,你没从那里走?” 向还寒点了点头:“我从梅林出去的,那边容易隐藏身形。” 脚印不是向还寒留下的,那会是谁,难不成毓清阁还有别的人在? 江熄感到脊背生出一阵恶寒。 第31章 听完始末, 向还寒觉得陆尧生此番行为里带着一点刻意。 “陆峰主是专门过来处理此事的?他是在怀疑什么还是……在找什么?” 江熄立马想到了当时陆尧生的眼神。 “中计了!”江熄冷笑一声。 什么赔礼道歉,什么中秋宴,陆尧生今日出现在毓清阁都是为了能名正言顺来他毓清阁, 连那几个来给他量身形的弟子都不是白带的。 若是毓清阁遭贼了,那么江熄作为少宗主最担心的的东西能是什么,当然是天渊派的至高心法。 如今江展昏迷, 天渊派的至高心法最有可能就在江熄这少宗主手里。 “呵呵。”江熄越看床头的那瓶药越气, 一伸手,一道雷光便将那药击得粉末四溅。 “借着探病的名头过来,贼喊捉贼, 真是我的好师父啊。” 向还寒往门外看了一眼, 幸好没有吸引人进来,另外也感叹江熄在操纵灵力上又经进了一层。 “少宗主还是小点声。” “我咽不下这口气, 我爹还没死,他们是不是欺人太甚!”江熄抬脚便去踢桌子, 桌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少宗主?”外面的弟子终于还是听见声音了, 在门后问询道:“少宗主你怎么了?” “干你屁事, 滚!” 向还寒看着江熄迁怒别人, 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没有开口, 他在屋里, 要是那人进来发现了恐怕更麻烦。 江熄也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张扬, 坐下后面色沉得吓人, 向还寒侧身看到门外的弟子走的远些后才小声开口:“少宗主, 我也只是猜测,您是不是太早下定论了。” 江熄说:“不是瞎猜,天下哪有这么多凑巧的事情。” 即便不是脚印也有可能是别得, 陆尧生肯定不会放过至高心法。 “所以至高心法不在毓清阁,不然就是藏在旁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向还寒说道。 江熄抬头看了他一眼,眉心拧成一团:“怎么说?” “因为少宗主只是怨气大了点,却并不紧张其被找到。” 江熄听过后却突然笑了,自己当时到处寻找向还寒的傻缺行为大概会让陆尧生产生些其他猜测,歪打正着。 “你就乱猜吧,到时候至高心法没了,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江熄歪头道。 毫无理由地怀疑,向还寒摸不清楚江熄这是气话还是真的不信任他,他想说自己从未有这样的企图,但是对于任何人说,得到一个门派的至高心法都代表着权利的顶峰,任何的辩白都会显得很苍白。 他这种穷鬼不是也曾幻想着一夜暴富吗,凭什么能够坦诚地说自己毫无觊觎。 此时房门外又传来敲门声。 江熄正在心烦的时候,听到人的声音就心烦,头也不抬道:“不是说了别来烦我!滚!” 匆匆赶来的江睦被这一句话叫僵了身子,小声问道:“兄长,你怎么了?” 江熄这才发现骂错了,赶紧抬头去开门。 江睦委委屈屈站在那里,抿着嘴有些委屈。 “刚才他们一直来烦我,话不是对着你讲的,你怎么来了?” 江睦扯了扯袖子:“我听说兄长这里遭了贼,便朝周师父借了几个人,想着派过来守一守。” 看到江睦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江熄那原本气红了的眼瞬间恢复了原样,将他领进门来,屋里也早已看不见向还寒的影子。 江睦说:“兄长你不用担心,巡查弟子们也被通知到了。” “好……”江熄扶着额头,往向还寒藏身的屏风后看了一眼,看到他身形哆嗦了一下,想必也在紧张。 如今毓清阁可真是铜墙铁壁一般牢固结实,怕是盗圣来了都插翅难飞。虽然看不见向还寒的表情,但是江熄知道那一定煞白得精彩。 第38章 不过向还寒潜入的手法可真是好啊,竟然一路进来都没被人发现。 “你不用操心我这里,只管好好修炼就行,没什么事的话少来我这边。”要是碰上向还寒就不好了。 江睦风风火火地跑来,却被自家兄长如此冷淡对待,一时小脸上有几分不开心。 “兄长可是厌烦我了,近来总是赶我走。” 江熄看到他眼里的落寞,眼神变得温柔起来。 “你想什么呢?”他招了招手:“过来。” 江睦虽然没哭,但是神情怏怏的。 母亲去世,父亲病重,他唯一的亲人就是兄长,若是连兄长都不理自己了,往后的路该怎么走下去。 他走向江熄,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兄长不要讨厌我。” “谁说讨厌你了。”江睦只好拍了拍江睦的背,见人已经开始啜泣起来,用脸蹭了蹭江睦的脸:“你也知道你兄长是个不争气的,所以希望你勤加修炼,若你以后也没出息,咱们兄弟俩日后可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江睦闻言便止了哭泣。 “我有好好修炼,我现在已经可以凝结周围的水了,你看。” 江睦张开小手掌,手上果然凝结出一个小水球来。 江熄看着那水球越来越大,脸上也有了喜色:“你这水球定是咸的。” “兄长何以知道?”江熄抬头问道。 江熄摸了摸江睦的头道:“因为你脸上的泪痕没了,都在你这水球里了。” 江睦一赧然,那水球没控住,在他手里散开了花,水都洒在了江熄的腿上。 江睦赶紧拿出手帕来擦,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兄长。” “没事,回去吧,我换身衣服。” 顿了顿他又拉住了江睦。 “怎么了兄长?” 自己如今被陆尧生关在这里,外面的事情他自然照顾不到,只能叮嘱江睦道:“爹那里你让周峰主时常去瞧瞧,我怕有人居心不良。你自个也当心些,若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别不好意思说。” 江熄没有把陆尧生的名字说出来,但是若是江睦把这话传给周北墨,以周北墨的能力,应当能听出他的话中音来。 他不求同自己亲如父子的陆尧生,反倒求关系不算亲近的人,舍近求远,必有隐情。 “好的,兄长无须担心,周师父每日都会带我去的。” “好,切记多留心。” “嗯!”感受到了被关心,小江睦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向还寒过了许久才走出来,在窗边往外看了看:“少宗主,趁巡查弟子还没来,我还是早点走为好。” 江熄见向还寒怕了,面上的玩味越来越浓:“走吧,这会儿正是草木皆兵的时候,你露个头都有可能被当成贼人。” 向还寒果然被吓到,直接将窗户合严实了。 江熄走到门前,大方打开,往外看了看:“等等吧,人总要休息的,你既然来了,不赚点钱回去实在有些亏了。” 江熄说的话在理。 向还寒跟在江熄的身后朝修炼的房间走去,一路上也是不停地朝周围看。 “头一次见你如此害怕。”江熄在前面大模大样地走着。 向还寒低声道:“我虽然这辈子困苦的时候占了半数,但是从未做过小偷。” 江熄在前头轻笑:“若真被人瞧见了,我便说是我叫你来的,必不会真让你做背负小偷的名号。” 向还寒收了四处张望的眼神轻吐了口气,看着脚下江熄的影子,说:“少宗主之前说过保不下我。” 江熄想起来之前自己确实这么说过:“但我也不会害你,你不信我?” “我只是不知道该信您哪一句。”向还寒一脚踩在了那影子上面,下一步也如愿踩了上去,如同一种报复。 江熄不信他,他也不信江熄。 江熄耸了耸肩:“为什么信不过我,我有骗过你吗,骗人的不一直都是你?我之前说那话不过是吓唬吓唬你,你当真可不能怪我。” 向还寒欲言又止,他当然知道那是吓他的话,但是若真发生了,江熄为什么要护住自己,他们这种关系如何解释? 江熄到时候会说是把自己叫上门收拾一顿的还是说让自己来干杂活的,无论怎么看,他们两人都本不该有什么联系才对。 向还寒顿住了踩影子的脚步,再想去踩的时候已经追不上了。 紧张的情绪突然冷却,心头被一股莫名的酸涩包裹,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修炼之前,江熄把珍珍叫来,吩咐它守好院子,一旦有人来便知会,吩咐完之后看看了眼向还寒,像是在说,看吧,我说到做到,定会护好你。 刚才心不在焉的,这会儿江熄才想起来仔细问问柴久的事情,问起李管事和菱香,说等他能去藏春阁了,一定满足菱香去宜州玩的念想,她这回功不可没。 然后还听了场陆寻和薛照的故事。 “此事当真?” 见江熄一脸八卦的模样,向还寒点了点头。 此后江熄的笑就没停下来,不知在心里酝酿什么话。 今日修炼的时候向还寒很沉默,虽然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健谈的人,但是江熄天天闷着,如今唯一可以聊天的人都不张口了,让他好不容易积攒的好心情快速消散,不满道:“你是信不过珍珍吗,还是觉得自己的说话声能把人引来?” 向还寒正在护法,以防运转灵力的时候走火入魔,不知道江熄在修炼的关键时期为什么忽然想闲聊。 “不是。” “不是,然后呢?”江熄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向还寒发现薛照说的也许是对的,自己好像真的很习惯说“不是”,也真的不怎么会聊天,说完了柴久的事情后,他好像便找不到什么可说的了。 他低下头来,老实回道:“只是不知道说什么。” “嘶。”正说着话,江熄的灵力突然走错了穴位,幸好向还寒迅速发现,锁住灵力后帮他将灵力带回了远处。 “少宗主,走神很危险。” 江熄瞪了他一眼:“谁走神了,刚才我是被你的话惊到了,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说什么,聊天聊地聊过去聊未来,哪样不能聊。” 向还寒将江熄的外衫披到他身上,扶他站了起来。 “没事。”江熄挥了挥手,然后自己走到一旁的案边倚着。 他一勾手指,茶杯便来到他的掌心,天渊派十几岁的弟子都玩腻的事情,到了江熄这里却乐此不疲。 他很享受这小小的成就,连拿着那普通瓷杯的时候都像端着银盏一般。他喝水的时候很慢,下巴微微扬起,明明是简单的动作都极尽优雅,向还寒看了会儿才收回目光来。 从前听人讲自己和谁有天壤之别,他便觉得对方是夸大其词,都是坛主或者峰主的徒弟,哪有那么多贵贱之分。如今他明白了,这个词没有错,只是换一下比较对象便更有了真实。 江熄缓了过来,但瞧着向还寒还是一言不发,是真的不知道是谁身上出了问题,明明之前两人之间从没有如此安静过。 “既然你不知道说点什么,那我便问你,你回答。” 向还寒沉默了片刻,最后拒绝了:“这不公平,为什么只有少宗主可以问?” 这小子竟然知道公平不公平了,江熄笑出了声:“因为我是少宗主,而你只是普通弟子,所以我问你答。” 向还寒撇开眼:“若是这样的话,那少宗主可以问,但是回答的是真是假我却不能保证。” 江熄还是头一次碰到有人要跟他聊个天都要讲求公平的,还嫌他拿身份压着而不满,理直气壮说要欺骗他,向还寒真的是翅膀硬了。 “是你说不知道聊什么,所以我才提出这样的意见来,你若是知道该同我聊什么,我便可以不这样提。现在你懂了没?” 向还寒不懂:“那少宗主为什么要和我聊天?” 自己一个问题都还没问,反而是对方先抛出问题来了,江熄抬了下眉:“现在是你问我。” 向还寒撇过脸去:“少宗主可以不回答。” “好好好。”江熄原地绕出一个圈子来,向还寒还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气死人不偿命。 “因为我无聊,因为身边太安静,因为我看着你也无聊,行了吗?我们明明能选择快乐一点地修炼,板着张脸互不搭理做什么。” 向还寒皱着眉头没说话。 他们两人相处的大部分时间里,江熄都是一个脾气不怎么好又没耐心的人,会嫌他笨嫌他蠢嫌他不会说话,现在却说聊天会快乐。 真的会快乐吗? 向还寒觉得聊天会暴露很多东西,比如见识,比如才学,所以他并不想让江熄了解自己,毕竟他身上除了不堪什么都没有。 还有,他想起小比那晚众人聊起的故事,越是了解一个人就越是反感,他不想对江熄好奇,也不希望江熄去了解自己。 第39章 “那轮到我来问了。”江熄将身上的外衫拢了拢,提了口气,眼珠想了好几圈,于是拿定了主意。 刚要开口却被向还寒抢了话:“我并没有答应跟少宗主玩你问我答才对。” “什么?”江熄震惊了。 为什么向还寒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这种话,他不过一个小弟子,刚才当着自己面说要骗自己的话就算了,现在还敢顶撞自己。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真是正常的时候像个人,不正常的时候像是不顾死活的人! 江熄的脸都抽搐了,半晌才气笑了般说道:“你不是要公平吗,那我们就来数一数。你知道我双修增进功力,我知道你接私活赚钱;你知道我被陆尧生骗的成了个废物,我知道你师父给你下了同生共死蛊;你知道我现在偷偷修炼,我知道你隐藏真实功力,然后刚才你还知道了我想跟你聊天的原因,请问我们追求公平的向师弟,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来问了?” 除了最后一条,哪一个拿出来不是秘密,连秘密都可以说出来,怎么还有什么非瞒不可的话?江熄腹诽归腹诽,却没有直白地问出来:“我又不是要问你巳渊坛的心法绝学,也不会问你你无法告知的事,聊天……就只是闲聊,如此为难?” 向还寒被这一长段的话回得哑口无言,不自觉得往后退了一半步。 “说话。”江熄习惯性命令的口吻。 “那少宗主问吧。” 江熄冷哼一声:“那我问你你得说真话,不然我问了也没什么意思,不过你不说也行,你就欠着我一句真话。” 向还寒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不过。”江熄浑不在意地说道:“向还寒,你应该不喜欢这种欠人东西的滋味。” 毕竟向还寒这个守财奴会把欠别人的灵石一笔笔记下来,还把那账本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向还寒看着江熄笃定的表情点了点头:“好,我说真话。” 还治不了你。 江熄满意了,勾起了唇角。 第32章 “那你就说说……”江熄捋着自己想问的问题。 其实向还寒这人也就那么点事, 对自己来说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处,可是问这个问题是他应得的,不问白不问。 聊过去没意思, 还是聊聊未来吧,江熄问道:“你师父醒了后,你要做什么?” 向还寒显然没想到会是这种问题, 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 “我……” “不知道”三个字说出来就很不真实, 怎么听都像是糊弄的话。 可是他从小就是这样过来的,对于将来的事甚至第二天的事,他从来没有准备, 因为对于一个乞丐来说, 能否看见明日的太阳都是奢侈的事。 现在也是如此,虽然他觉得向正雁有活过来的可能, 但谁又敢笃定呢,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很远的未来, 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活下去。 “我想好好活下去。” 江熄闻言一愣:“这算什么?” “就是好好活着, 或许是循规蹈矩, 也或者是顺利无忧, 总之,只要不担惊受怕, 我可能都会喜欢。” 他说完后江熄没有开口, 他还以为是不信, 但是抬头看将江熄点了点头:“做一个普通弟子真好。” 好吗?向还寒没有出口询问, 因为一旦问了, 自己就会又欠江熄一个问题,就会没完没了。 “你肯定在想,哪里好, 但是你又不想问。” 向还寒有些惊讶,江熄居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看来我猜中了。” 江熄觉得向还寒的表情虽然总是呆呆的,但是那眼神却十分生动,惊讶的时候甚至会忘记眨眼,所以看得多了总能识破里面藏着的情绪。 江熄背对着向还寒盘腿坐下,一边运转灵力一边说道:“当普通弟子确实有诸多不好,劳心劳力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结丹结婴成长老,但是若你们不往上追求了,像你说的做个普普通通的人,一辈子顺遂安稳应当也是不难做到的。” “但终究比不上含着金汤匙生下来更令人羡慕。”向还寒看着江熄光亮挺直的脊背,不知为何心头又开始了比较。 他会比较,因为两人之间有着云泥之别,就算他听出了江熄话里似乎在说自己往后会不得安稳,也还是会比较,毕竟江熄已经获得过,毕竟他现在正在享受,毕竟不付出努力就有的东西,如何不让人欣羡。 他年少时颠沛流离,他的羡慕来自他的经历,来自他看着天一遍遍地质问,质问苍天为什么自己生来如此穷困潦倒,只能摸爬滚打受一身伤。 “不必羡慕,所有拥有的都有失去的可能,没有什么是可以永固的,等我一落千丈了,便轮到我羡慕你了。” 江熄会羡慕自己?向还寒看着江熄的后脑勺,想从里面看出他真实的想法来,但是最后只说了一句:“少宗主你说笑了,不会的。” 其实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不开口,但是当他看到那脊背在塌下去,便想说点什么,哪怕是毫无意义的话。 “不是说笑,就像这回万芳楼的事情,如果柴久死了,如果柴久远走高飞了,那我就会惹上一身腥臭。就算这次顺利过去了,也会有下一次,下下次,他们一直在等着我重重摔下。” 不知为何,江熄突然想起昨夜的噩梦来,想起向还寒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自己拉住,这次也是,要是没有向还寒,他大概会错失寻到柴久的机会。 “这次的事情,多谢你了。”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向还寒不觉得江熄该谢他。 此后江熄没有再说话,向还寒不知道是他聊够了还是终于觉得自己就是个无聊的人了,但无论如何,江熄不问了,他也不欠回答了。 突然珍珍从窗外钻了进来,两人都屏气凝神朝门外看去。 很快,隔壁的房门被敲响,小弟子问道:“少宗主,今晚吃些什么?” 向还寒马上起身,环顾周围想找藏身的地方,他打开柜子,却发现里面放着木桩器械,只能看着房梁。 “之前还不做梁上君子呢。”江熄用气声笑道。 向还寒紧张地看着门外,从旁边拿起江熄的衣衫递过来:“您先穿上。” 江熄接了过来,拍了下向还寒的肩:“他不会进来的,我说了我会护着你。” 该相信吗,向还寒拿不定主意,但还是没有一跃上房梁。 “少宗主你在吗?”那弟子没听到声音,又问了一句。 “我在这边。”江熄朝外面喊道。 向还寒睁大了眼,看了看江熄脸上玩味的笑,又紧张地看向那扇门,然后把头低下去,生怕那人一下子推开门后看到自己。 一个模糊的身影投在了门上。 “你想吃什么?” 江熄小声问道向还寒,怎奈对方瞪了他一眼,还把食指放在唇边,让他别说话。 逗弄向还寒真的很让人开心,江熄收拾着衣带,脸上带着散漫的笑,凑近对方的耳朵道:“他听不到。” 向还寒突然就觉得耳朵热得很,但是又不敢做出什么大动作来,只好后撤了一步,蚊声道:“您快回他。” 筑基之后便可通过辟谷不食用东西,江熄只是练气阶段,所以仍需一日三餐。 “可我在问你。” 这也是一个问题吗? “先上一道水晶狮子头。”江熄怕门外的小弟子猜疑,先说了一句,然后朝着向还寒压着声音道:“拧巴什么,又不花你的钱,快点说,别让人等急了。” 江熄就是想看他紧张的模样,这个恶劣的人,向还寒咬了下嘴里的软肉,最后说道:“肉包,八宝饭,烧鹅。” 江熄点头,然后擅自添了一些花样:“来盘肉馅饺子,八宝膳,烧子鹅,江米酿鸭子,就这些吧。” 那弟子记了下来,心觉有些多,而且也不像他们少宗主惯常会点的,但是也没再问别的。 “没肉包子,凑合吃顿饺子吧。”江熄将衣带系好。 吃饭是人生大事,但天天想吃什么也是件令人苦恼的事,所以江熄把这令人苦恼的选择交给了向还寒来回答。果然不出所料,这土包子大概没吃过什么好吃的,他就当偶尔换换口味吧。 穿好衣衫的江少宗主伸了伸懒腰,打开门往外看了眼才招呼向还寒出来。 修长如玉的身姿和纨绔不羁的身影是如何能如此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的,实在让人琢磨不透。 “那少宗主,我便离开了,明日若是把守过严密,我怕是来不成了,您……” “别走了。”江熄诚恳地建议道:“吃完饭后再陪我练一会,今晚且在这里休息下,他们查不到什么明日自会散去些人,明日你也无需来,少冒些险总归稳妥。” 没等向还寒回答,江熄就转过了头去:“都是你爱吃的,做什么不吃?” 向还寒垂眸,他不知江熄是不是在为自己着想,但这确是是最好的办法。 第40章 江熄这里的饭菜十分可口,比向还寒从前吃过的都要好吃。 “吃饺子就能满足,向还寒你以前过得是什么苦日子?”江熄戳了戳饺子,他兴趣缺缺,但是向还寒一连吃了五个。 “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向还寒自觉把咀嚼的动作慢下来。 包子是他少时最想吃的,他从没有凑齐过八宝饭里的八宝,烧鹅是他一直觉得好吃的东西。 这些,江熄这一辈子应该体会不到吧。 “你是孤儿?”江熄猜测道。 向还寒轻轻摇了下头:“家乡受了灾,同家人一起逃荒路上分离了,之后与爷爷相依为命,只不过他年迈多病,撒手得早。” 其实也跟孤儿无甚区别。 “少宗主怎么不吃了?”见江熄托着腮,向还寒问道。 江熄想说不好吃没胃口,但是看向还寒吃得起劲,咽下了对这顿晚饭的挑剔,说道:“午膳吃多了,有些积食,” 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揉了揉并没怎么隆起的肚子。 吃完饭后江熄要休息一会再修炼,他拿着雷灵根的秘籍继续研读,而向还寒像跟杆子一样站在屏风旁边,以备有人进房的时候好藏起来。 江熄想让他做点什么打发时间,但是又想起来他不识字看不了书,把自己房里的东西想了一遍,一个个问着。 “会下棋吗?” 向还寒摇头。 “作画呢?” 向还寒还是摇头。 想起那天向还寒看自己作画时目不转睛的神态,江熄从柜子里抱出好些画轴来:“瞧瞧有没有喜欢的,送你。” 这些画有些是这几年画的,也有很多是年少时候画的,他打开一副桃林图回忆:“这是蓬莱派的美人谷,那里开满了桃花,我母亲从前是蓬莱派的女弟子,带我去过一次” 他又打开一幅,画上是一只个头不大的狸花猫,它正盯着树上的珍珍,眼神霸道得很。 江熄介绍道:“这只猫可爱吧,它是只野猫,我求了我爹好久才留下来的,结果养了段时间后便没了踪迹。” 江熄指着猫的右腿说,笑着说道:“那猫儿哪里懂什么灵宠不灵宠的,一直把珍珍当食物,结果被珍珍化成原型踩在脚下,要不是我护着它,它命都没几回了。但是这猫死性不改,估计是想自己以后也能变成大猫,总有报仇雪恨的一天。” 仔细看的话,那猫趴着的姿势确实有些奇怪,画纸已经有些泛黄,可以看得出这幅画已经绘成多年,但每一根羽毛都依然细致分明。 江熄很小的时候就能画得如此惟妙惟肖,向还寒不禁想,如果他修炼得也是一样好的话,现在是不是已经是人人敬仰、喜爱的少宗主了。 旁的江熄就没有一一介绍了,让向还寒自个儿看,瞧上哪个都能送。 向还寒便在烛光下一幅幅展开看,其中多数都是些山山水水的,在向还寒眼里只是有的姹紫嫣红有的杨青柳绿,无甚太多的区别,于是他想要那幅猫的画。 “你别说,你和那猫挺像的。”江熄大方地把画卷起来递给了向还寒。 这人明知道赢了刘韶要对战陆寻,还是不知天高地厚地赢了下来,明知道有些话会惹怒自己,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说出来,一股傻劲。 向还寒没问哪里像,大概那猫是野猫,自己是个野孩子。 这次没有去偏房修炼,若是旁的房间亮了烛火,怕是有心人会窥探。 午后修炼了几个时辰,到了晚上江熄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全凭着意志撑着,因为明日向还寒不来,他便最好不要尝试自己去突破。 一更、二更……最后叫停的还是向还寒。 “少宗主您困了,若是再不睡,该有人。” 从一个时辰之前向还寒就发现江熄的眼皮越来越重,但是雇主没有发话,他一个挣钱的要停下,多少有点鄙视雇主体力的意思。 但是他没想到江熄这么能忍,几次悄悄掐着手心强制醒过来。 “没事,我原本就不是早眠的人。”话虽是这么说的,但是江熄站了起来,晃荡着就走去了床边,然后闭着眼就开始脱鞋袜和外衫。 向还寒坐到桌边,支着额头,也准备休息。 “你不睡?”江熄突然问道。 向还寒闭上眼:“我正要睡。” 江熄有气无力道:“那就快点过来,磨蹭什么。” 向还寒不懂“过来”的含义,睁开眼后回过头看向床上的江熄,他已经躺下了。 见他一直没过来,江熄又重新睁开眼:“我都说了几次了,别拧巴,咱们更……都做过,还是你介意跟我躺一处?” 其实江熄困得一点都不想管,向还寒愿意挨着桌子睡也好,躺在地上睡也好,他都无所谓,但是向还寒万一休息不好,明日被外面的人逮个正着,那可就精彩了。 所以他只能语气强势道:“我数到三,不过来我就喊人。” “三。” 向还寒动了脚步,小声道:“少宗主别喊了。” 江熄满意了,拽了拽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就闭上了眼:“蜡烛交给你了。” 江熄的床不算小,他卷着被子在床的内侧,留了充足的空间。 蜡烛吹灭,窗外没有月光,周围的一切都隐没在黑暗中,向还寒把衣裳垫在脑袋下面,闭上了眼睛。 他明明很困了,但是却发现自己的五官都十分地活跃。 满屋的乌木气息钻进他的鼻腔,一遍遍提醒他身边的人是谁,而耳朵听到的全是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这是第一次在双修之外,他们躺在一张床上。 有些心猿意马。 向还寒感觉自己的心跳又重了几分,他抓着枕下的衣衫,想着自己应该去学一些清心咒,不然似乎有些遭罪,虽然以后不见得会用上。 珍珍为两人守着门,江熄睡得毫无防备,醒来之后虽然觉得浑身因为修炼有些酸痛,但总归睡饱了睡足了。 睁开眼,他发现向还寒的额头抵在自己的身侧,身体蜷缩在一起,竟还在睡。 不开口不睁眼的向还寒像一只乖顺的小猫,如何看都是无害的书生模样。 江熄身边很少有这种人,修仙之人大多有野心有气魄,而向还寒只想活着,这种简单的理想注定让他成为不了一个充满凌厉气息的人。 江熄本想起床,但却发现自己的胳膊被向还寒抱着。 “蠢猫,睡觉还想爬树啊?” 向还寒的眼皮动了动,悠悠睁开了眼睛,入眼就是江熄在看着自己。 困意全消。 江熄好笑地瞧着他的模样:“你平日都这么能睡的,这日子可比我滋润。” 向还寒摇了摇头,他发现自己离江熄似乎有些近,一时窘迫,赶紧放开后坐了起来。 昨日他久久睡不着,快天亮的时候才没了意识,哪知道自己在旁人床上睡相这么差,竟还对江熄动手动脚。 两人坐在床边看似默契地穿着鞋袜,实则一个想快点逃离,一个在心里还憋着笑。 江熄刚一侧脸去瞧,向还寒就立马站了起来,拿着衣衫就走了,可是他还是看见了那红的不像话的脸。 说几句就脸红成这样,向还寒的脸皮是有多薄。 江熄一开门,珍珍便落到他肩上,一副困倦的模样,他抚了抚它喙边的羽毛:“辛苦你了,这是一夜没睡吗?” 珍珍点了点头。 “去补觉吧,没事了。” 珍珍飞起来的翅膀都沉重了不少,似乎是维持不住化形了,在门前的柳树便以百鸣大鸟的姿态匍匐了下去,仿若一地黄金。 江熄活动了下脖子:“我先出去帮你引走些人,你不要心急,也别留下什么马脚。” 向还寒点了点头:“谢少宗主。” “谢就不用了,明日记得来。”江熄没有回身,脚步已经走下台阶:“明日是半月之期,你务必要来。” 半月之期……是双修之日。 第33章 半月之期, 是江熄要双修的日子。 薛照之前说过,是最迟半月,所以其实昨晚也好, 现在也可,但是江熄没有开口,向还寒自然不会主动提出。 百日炫音…… 思及此, 他的喉结微动, 刚调理好的内息似乎又有些混乱。 他自认为不是嗜欲之人,但是刚从一张床上醒来,身上的温暖似乎还没散去, 任谁听到这种话, 都会多些遐思。 他从院墙翻身出去,总觉得自己像是偷了一夜情后匆忙逃走的采花大盗, 但是实际上他什么也没做。 ……除了闻了一晚上江熄身上的香气。 他现在怀疑自己的身上也有一样的味道,隐隐的淡淡的。 向还寒不知道江熄是怎么同那些派来看管毓清阁的人说的, 总之梅林里基本上看不到看守的人。 他一路从主峰没有路的林间往下走, 白日算不得下山的好时机, 他不免遇到了巡查弟子, 他只能说是来找魏斋的。 第41章 “魏师兄忙着呢,向师弟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我待会帮传一声。” 向还寒哪有什么正经理由, 只能现场瞎编:“我看到了可疑的人, 像是碧天峰的人, 行迹鬼祟。” 陆尧生既然能造出脚印来, 那脚印肯定是有人踩上去的,他这也算不得骗人。 巡查弟子点了点头,让他先回巳渊坛, 让魏斋有时间去寻他。 向还寒松了口气,这才好好回到了巳渊坛,但踏入院子后入目是一片狼藉。 药圃里的草药被人肆意破坏,水井也被人填了,连煮药的药罐和火炉也被人给踢了,他昨日晌午还回来给向正雁喂过药,看来这杰作是昨日午后才有的。 现在不是查谁动手的时候,向还寒压下怨气准备下山,得先买回一口药罐来,不过他刚出门就碰上了赤天峰的人。 “向师弟,去哪里了,昨夜烛火都没点。”刘韶带着人堵住他的路。 虽然他没什么证据,但是看赤天峰的人等着看好戏的模样,谁动的手一清二楚。 “听闻毓清阁遭了贼,不会是你吧?”刘韶嘴角带着笑:“毕竟咱们向师弟那么需要钱。” 向还寒被一群人围着,退无可退,和以往一样没有说话,这些赤天峰的人怕是在这里盯了他一晚上,就等着看他崩溃的模样。 “小比赢我的时候不是很嚣张吗,怎么现在连话都不会说了?”刘韶走到向还寒面前。 向还寒抬起眼来回道:“昨夜我去为师父采药了,有药草喜月光。至于毓清阁盗贼,刘师兄口说无凭,要是想举报我是贼人,您应该去找陆峰主或者魏师兄说。再者,刘师兄觉得我有能耐从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离开?” “你能耐可不小。”想起自己身上挨的戒鞭,刘韶的眼角都要红了,他在床上躺了四五天才能下地,能活动的第一件事就是想着怎么教训向还寒。 但是他毕竟不是曹廷密,在江熄面前没有那么大的脸,并不敢直接动手,只能砸些东西消气。 向还寒错身想走:“刘师兄还有别得事情吗?我要下山去买个药罐。” 刘韶的舌尖抵着后槽牙笑了,向还寒还真是个怂货,就这么认了。 “没事了,向师弟请便。” 向还寒离开视野后,赤天峰的人一个个脸上都带着不可思议:“这向还寒怎么回事,家被砸了也不发脾气,不会要找人告状去吧。” 他们在这里守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等到人回来了,结果这人似乎毫不在意。 “他尽情去找,量魏斋也查不出是我们来。”刘韶露出快意的笑来:“反倒是向还寒突然又不缺钱了,你们说他现在干着什么勾当呢?” 向还寒知道这群人怕是打砸一通并不尽兴,毕竟伤没出在自己身上。 魏斋是午后来的,看到巳渊坛如今模样,表情比向还寒还难看:“难不成那贼人从毓清阁下来之后到了你这里?” 向还寒摇了摇头:“这是刘韶师兄带人做的,同毓清阁不同。” 魏斋抬手用灵力将歪七竖八的门抵在墙上,力所能及地帮忙收拾起来,也不免疑问:“你怎知不同了?” 向还寒抬眼:“巳渊坛有能让人觊觎的东西?” 魏斋耸肩:“这可说不准,说不定向坛主留下了什么秘宝秘籍的。” “那你大可放心,这巴掌地方能变卖的我都卖了,不可能给别人留下一点。” 等向正雁醒来若是不满,向还寒也不可能有一点愧疚。 向还寒叹气道:“总之刘韶这事,魏兄别管了,他们见我自认倒霉便开心了。” 魏斋目光一沉,怒其不争:“你就是每回都不反抗,才让他们肆无忌惮。” 反抗一回也不过让他们吃点苦头,下一次只会变本加厉。 “他们留不下证据的,就算有,魏兄也该知道,他们背后可是宋峰主和少宗主,这哑巴亏我是吃定了。” 不过话说江熄最近好像与曹廷密没什么往来了,这两次见面都没听他谈及,昨日毓清阁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未见赤天峰的人过去,反而是来他这里捣乱了。 看来江熄自认为的友谊,也不过如此。 “那就说说旁的事吧,你说见到碧天峰的人鬼鬼祟祟,是在哪里看到的,可瞧清楚别得没?” 向还寒没了刚才说话的轻松,他当时随口一说只是为了脱身,但趁此机会也恰好能让魏斋去查查碧天峰的,便道:“我前日晚上在碧天峰附近采药,瞧见一人换了套夜行衣在林间穿梭,今日才听说毓清阁遭贼了,便想同你说一声。” 碧天峰同其他峰不同,因着陆尧生除了江熄没有旁的弟子,所以有空余管理旁的坛,旁的峰主手下皆是两个坛,但是碧天峰一峰掌管四个坛,又因陆尧生在修仙界名声极好,吸引不少人来论道,便愈加鱼龙混杂。 现在想来,陆尧生所做的一切都是有计划的,难不成也存了当宗主的心? 一个宋晚枫就够江熄苦恼的了,若陆尧生也是个有野心的人,筹谋十多年,那就太可怕了。 向还寒发着呆,没注意魏斋伸着脖子耸动着鼻子,似乎在闻什么。 “你身上是什么味,甜里透着些苦,有点熟悉。” 魏斋还要往向还寒身上凑,向还寒想起自己在江熄那里沾染的味道,脸上的血色骤然褪去,假装闻着袖口干巴巴回答:“你来之前我在煮药,应该是沾上了些。” “别说,这药味闻多了还挺香的。”魏斋摸了摸鼻子。 向还寒被吓得一身冷汗,送走魏斋后他便立马将外衫脱了下来,后知后觉自己多此一举,直接用大洗涤术就能解决,是自己太心虚了。 而且也太过大意,他不是没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味道,却贪婪于此没有处理掉,差点给自己和江熄带来麻烦,往后切忌如此。 这一天他收拾了巳渊坛的里里外外,直到夜幕降临。 第二日一早他便循规蹈矩地煮药、喂药、晒药、碾药,但他心神却没前一日安宁。 毕竟在外面双修也就算了,这次是在门派内,若被人发现了,他和江熄都得完。 听说在这一日里,陆寻查清了柴久陷害江熄的事情,从他家里搜出伪造的假皮还有若干江熄的衣衫,都是他做弟子那会儿就偷的。 柴久虽招了他假冒江熄,却死也不承认与万芳楼的姑娘有染,但是架不住被陆寻用了些拷问手段,据说身上一根毛都没了,最后还是招了出来。 人人都道陆寻这几日的状态吓人,手段也残忍,一时男弟子在他面前不敢说话,女弟子也开始绕着他走。 向还寒觉得现在江熄的心情应当不错,不仅洗脱了怨屈,陆寻的名气似乎也变臭了一些。 他在傍晚动身,或许是他时时堤防周围风吹草动的缘故,总觉得自己身后有人跟着,于是临时改变了路线,绕路去了后山。 后山树多,他假模假样地挖了一会儿草药便一个闪身上了树,几个跳跃后寻到了隐蔽身形的地方。 “他刚才是不是上树了?人呢?”两个小弟子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也不敢现身,只能费力往树上寻,却没找到向还寒的身影。 “他不能是发现我们了吧。”两人咬着指甲,面露紧张的神色,这要是让刘韶知道他们跟丢了人,肯定轻饶不了。 “你不说我不说,今晚再回巳渊坛盯着,假装没这事算了,要不然刘师兄肯定要罚咱们。”两个小弟子合计着,都准备闭口不提此事,少些事端得好。 向还寒在远处看着这两个小弟子下山,松了口气,他对这两人有些印象,知道他们是刘韶的跟班。 不过刘韶怎么会心血来潮地想要跟踪自己? 这边离毓清阁实在远,他绕了小半天才赶到主峰,穿过梅林的时候天都黑了,远远瞧见一个人坐在林中。 “少宗主怎么在这里?”向还寒在林中没有出来。 四周树叶沙沙作响,天已几近昏暗。 “晚风正好,溜达。”江熄拍了拍衣服站起来,似乎带着一点怨气:“怎么这么晚?” 向还寒回道:“有人盯着我,来晚了。” “甩掉了?” 向还寒点头:“甩掉了。” 江熄这才往前走,并留下一声悠悠的“跟上”。 江熄可以肆无忌惮地走,向还寒却只能按照之前的路子翻过围墙,小心踩过房梁,走到廊下不断闪躲。 只有一点与以往不同,他视线里总有一个江熄。 他不仅吸引着其他弟子的视线,也吸引着自己的目光,看他穿过门堂和长廊,走得闲庭信步。 江熄是怕的,怕向还寒来不了,怕他被人发现,他看着天色一点点变暗,觉得自己的人生总是攥在别人手里。 有钱怎么了,是雇主又怎么了,担惊受怕一点也少不了。 但是他觉得向还寒会来的,只是随着日头落下,眼里的希望之光也在黯淡。 有些气,但是向还寒解释了,再气也没用了。 第42章 算了,向还寒能冒险前来,不就很好了,他如此劝自己。 江熄推门那一刻,向还寒也刚好落在了他身后,深呼吸间,乌木苏合的味道充斥了他整个胸腔,在那里同心脏一起横冲直撞。 他瞧见江熄拿出蜡烛来点燃,屋里有了一点光亮,然后他开始从乾坤袋里找药。 左找右找,全倒出来找…… 江熄来回翻着乾坤袋,却还是找不到,他定在原地,努力回想上次动那瓷瓶是什么情景。 那天他斗了小偷,结果被向还寒来了通教训,所以他就生气了,拿出药来让向还寒服下,然后手上把玩着药瓶……随手放在了枕边! 他有点慌,他以为今日最大的危机是向还寒不来,结果人倒是来了,药没有了。 “完了。”江熄坐到床上,抓着头发。 “怎么了少宗主?” 江熄抬起头来看向还寒,犹豫了下后说道:“药没带来,在藏春阁。” 第34章 向还寒听到这话的时候比江熄紧张得多, 毕竟身为雇主的江熄躺着就行,他就不一样了。 他艰难道:“少宗主这里可有旁的药?” 江熄斩钉截铁道:“没有。” 向还寒心想也是,谁家好人随身备这种东西。 两人陷入沉默里, 向还寒往门外看去:“那不若我回巳渊坛配些药,虽然药力上肯定比不上,但应当也有效果。” 江熄的眼神很复杂, 他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 但是:“你也不是每次都能来去自如,别冒险了。” 那怎么办?向还寒目光聚集到那跳跃的烛火上,等着江熄再想出一个办法来。 良久, 江熄皱着眉头, 吞吞吐吐道:“你能……试试吗?” 他知道这是自己粗心大意所致,所以没法怪别人, 可是今日是双修的日子,他如今也算得上练气四阶了, 不能前功尽弃。 “我……”向还寒攥了下衣衫。 江熄踌躇了一下, 决定把烂摊子交给向还寒处理, 于是硬气了一下:“我付你钱了, 你想想办法。” 向还寒现在的脑子很乱,让他清醒地同江熄双修, 能做到吗?好像是可以的, 但是他并不想回答出来, 因为只要承认了, 似乎就代表了他喜欢江熄一样。 “说话。”江熄一瞬间又有气无力, 他自知有些强人所难。 向还寒避开了江熄的目光,事已至此,还是江熄的事情要紧些, 眼下并不是个理清思绪的好时机。 所以他轻咳一声说道:“好,我试试。” “啊,行。”江熄立马站起来:“我给你拿壶酒吧,喝点就有燥意了,胆子也就大了。” 江熄说完就出门去了,留向还寒独自站在房中,他突然想起江熄当初非要喝酒,难道也是要壮胆? 江熄提了一壶酒来,亲自给两人盛上,大约是为了缓解些尴尬,还特意解释道:“桂花酿,说过请你喝的。” 虽然没想过是在这种时候。 向还寒嗅着那酒,仍是一股扑鼻的刺激气味,余味里却透着淡淡的桂花香味,很淡,就像江熄这个人,无论怎么看都是个炸毛的纨绔子弟,但身上总是充斥着一种淡淡的柔和。 在他说无路可走的时候,在他说自己可以多要些酬金的时候,在他坦然着自己被师父欺骗的时候,甚至在他说像御剑去看风景的时候。 向还寒一边回想着,一边仰头将酒喝了下去。 伴随着清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身体,他心想甜香是表象,酒仍是辛辣的。就如同江熄一般,他只是偶尔柔和,其实内里还是那个肆意妄为、没心没肝的少宗主。 自己到底是怎么被表象欺骗的? 向还寒喝了三杯便停住了,因为他清楚,让他对江熄产生欲.望,根本不需要什么酒,反而若是喝多失了神智就不好了。 江熄裹在被子里,往里又挪了挪,好让向还寒更衣。 向还寒跪坐上床,拿着衣带却放下了。 “少宗主,不系的话或许会好点。” 江熄喝得远比向还寒多,闻言笑道:“所以,你平时就是见不得我露着上身吧。” 向还寒诚恳点头:“是。” 江熄被他的直言惊到,不知如何接下去,毕竟有时候他看见赤裸的向还寒也觉得不大好意思。 一样的酒味萦绕在向还寒的鼻尖,混着些沉水的香气,他双腿紧绷,俯身而去,却被江熄打断。 “还记得心诀吗?”江熄问道。 向还寒点了头。 江熄看着撑在自己身侧的向还寒,他身上有些酒后的薄红,胳膊上的肌肉十分规整,甚至有些好看,臂展很宽,而锁骨却很明显,胸口一起一伏的,那里是心脏。 贴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他能感受到那胸腔的震动,十分有力。 江熄忽觉得自己看得太多了,于是闭上了眼去,但是向还寒却久久没有找到最好的状态。 明明喝酒前就已经有感觉了,怎么不行……他咬着唇,和自己较着劲。 “不行就不用勉强了。”江熄睁开眼,叹了口气,眼神里带了些失望。 向还寒顶着一脸凝重的表情,眼角已经有些红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江熄□□地在这里,明明在梦里也是这张脸。 “我试试找其他人吧。” 江熄心里其实也清楚,这个时间再去找人,怕是会来不及,但是向还寒原本就不是此道的人,这是无可奈何的。 他坐了起来,开始找被拆得乱七八糟的衣衫,准备起身。 话说,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一向将衣服放得妥帖板正,怎么到了外面,每次放得都这么随意。他忽然想到一个理由,大概是扭扭捏捏地有失他少宗主的脸面。 刚套上一只袖子,向还寒攥住了他拿衣衫的手。 “你要找其他人双修?” 江熄刚才也就是随口一说,好让两个人有台阶可下,毕竟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冷哼道:“不然呢?” 向还寒没有放手:“能再等等吗?” 江熄觉得这话很好笑:“等等你就能喜欢上男人吗?” 一句话说出来,两个人都有些微愣,尤其是江熄,他故作遮掩地挣开向还寒的手,赶紧披上外衫:“今日是我要双修的日子,你不行,也别耽误我的事。” 江熄说的对,他自己纠结是他自己的事,江熄有自己要做的事。他不行,江熄自然要找别人,他在紧张什么。 “又发呆,过来。” 向还寒愣了愣后凑了上去。 结果江熄的额头贴了过来,他有些昏沉的脑子一下清醒过来。 江熄要解除结契! 向还寒在意识到的那刻就后撤了身子,甚至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江熄有些不解向还寒的抗拒,质问道:“向还寒,你搞什么,怎么,想赖着我这棵摇钱树不放是吗?” 就算不好找,江熄也是打算试试的,但是试试的前提当然是得与向还寒先解除结契,这个流程肯定没错。结果向还寒这家伙却不配合,一天天的连道理都跟他讲不通,他当初为什么要跟这个傻子双修。 摇钱树…… 一开始的时候,向还寒的确是这样想的,他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惹江熄生气,不然这么大好的挣钱的机会就没了,所以他忍着江熄所有讽刺的话。 但是现在,他侧过脸去:“我没这样想,没有把您当成摇钱树。” 向还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抚江熄,他只是想让江熄给自己一点时间,他相信自己可以。他不信那没日没夜的欲望莫名会消失,但是他确实不明白为什么不行,是非得喜欢才行吗? “没这么想?向还寒你知不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知不知道是谁付钱,知不知道我是谁?如果你还清楚,就立刻马上和我解除结契,不然明天一早我就让你滚出天渊派!” 向还寒以为自己听习惯了江熄刻薄的话,但此刻他心里还是被刺痛了一下。 江熄,一个除了钱和脸蛋都让人很不爽的人,温和是偶尔的,气人是经常的,他张牙舞爪高高在上,什么也不缺,惯会说狠话,但是却在用最低等的方式增进修为,还是和他这种最低等的人。 向还寒在想到“最低等”的时候感觉到了周身的寒冷,对于他这种火灵根来说实在太稀奇了,但是他就是觉得冷,从脊骨到胸口,没有一寸是热乎的。 所以他急需设法让自己暖和一下,不然他觉得自己大概会冻死。 于是江熄还在愤愤不平的时候,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将他圈了起来。 “向还寒你疯了,做什么!”江熄毫不迟疑地挣扎。 向还寒把头埋在江熄的颈肩之间,听着江熄大声的斥责,却只感觉鼻头有点酸。 江熄见向还寒不松开自己,脸都绿了,抓着向还寒的肩膀,指甲也跟着用力:“你讲点理,你不行,那我是不是应该及时止损,你到底是要怎样?” 第43章 向还寒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怎样,混乱的思索伴随着翻腾的情绪,最后话从嘴里漏了出来:“就算不喜欢也可以双修?” 江熄似在听什么好笑的话,撇嘴道:“都双修三次了你才问我这种问题?你双修靠的是喜欢?” 是一手钱一手灵气。 向还寒咬着唇,空气中的凉意让他刚暖和起来的身体冷却,他抬起头来看向江熄:“所以您刚刚为什么说要我喜欢男人?” 江熄被抱着,声音也瓮声瓮气:“被你这个呆子传染了,话没经过脑子。” 他说那话的时候确实就是一时激动,毕竟向还寒曾说过他不喜欢男人,所以他没法同自己双修的原因就是这么简单,他只是在陈述事实,好让向还寒“不用等”。 等等也不行,何必勉强呢? 见江熄似乎没那么激动了,向还寒认真问道:“少宗主,再试试好吗?” 江熄不明白向还寒为什么不死心,而且还说没把自己当摇钱树,那把自己当什么了,当猴耍? 他心里生气,但是也知道在这里吵这些根本没用,不如想想怎么让向还寒试着成功。 “你……怎么才行,多喝些酒有用吗?”江熄说着就要打开自己的乾坤袋,他收藏了不少好酒,若是有用的话,他不介意让向还寒多尝一些,“我这里有很烈的酒。” “不必。”向还寒却阻止了江熄乱翻的手。 “我不想喝酒,我喝不下去。”他有些窘迫,并在江熄要愤怒之前提出了自己的诉求:“我想亲您,可以吗?” “什么?” 江熄半晌都没想明白向还寒是怎么厚颜无耻地说出刚才这要求的。 其实向还寒也觉得自己脑子不清醒,但是与其在这里听江熄说气人的话,他更想试试亲吻的滋味,说不定就…… 他分不清冲动和喜欢,但他经常想起江熄曾经带给他的吻,每次想到就会觉得耳框滚烫。 可是为什么呢,不喜欢也会这样吗?为什么会肖想这些? 江熄冷静下来之后才明白向还寒话里的意思,不蒙眼睛也好,想亲自己也好,可能都是为了找感觉,但他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不行,我不会和不喜欢的人做这种事。” 向还寒还抓着江熄的小臂,闻言用了几分力。他心里有些失望,这要求或许是有点过分,但是江熄根本没有立场说出这种话。 “您亲过我。”向还寒的眸中含着一点委屈,回忆起来的时候带着一点苦涩:“不只是曹廷密,我也救过您啊,要不然您早被狐狸精吸光阳气了。” “您说您不和喜欢的人做这种事,那您当时为什么亲我?” 江熄觉得自己被握住的地方有点疼:“你先松开。” “您忘了。”向还寒这才抬起眼来,看着江熄的眼肯定地说道。 若是早两个月,江熄是真的忘了,但是也不知道是搭错了哪根筋,他有段时间梦到了那时候的事情,那些场景正在试图跟向还寒的话一起变成完整的故事。 果然是向还寒救的自己,自己还……亲了他。 “我那时候神志不清。” 江熄觉得这确实是自己的错,所以试图解释一下,但是向还寒反应了过来,迟疑道:“您记得?” 江熄试着挣脱向还寒的手,但没成功,语气自然也不肯落下风,干瘪道:“刚想起来。” 这话向还寒觉得可信,毕竟之前江熄站在那梧桐树下都认不出这是哪,还说自己没救过他。 “那您喜欢那个狐狸精?” “怎么可能!”现在光是想想都觉得恶心,江熄恨不得拔剑给她来个对穿,他牙痒痒道:“你也知道那是只狐狸精,我分明是被迷惑的。” 说完后他就知道向还寒问了这么一圈的意图是什么了,为了反驳自己那话,不喜欢也是可以亲的,而且他的吻本就没那么贵重,还故作矜持。 此时此刻,原本也不是矜持的时候。 他还好,身上勉勉强强挂着件内衫,向还寒胸前的衣裳早已半敞。就像他曾经说的那样,最过分的事情他们都做过了,在这里纠结旁的有的没的作甚。 “算了,你亲吧。”他自暴自弃道。 江熄觉得,向还寒就是老天派来治自己的,让自己在最窘迫的时候摊上这么个呆子。 “喂,快点。”江熄发现自己说完后,向还寒像是石化了般一点反应都没有。 如果真的是石化就好了,向还寒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全是乱麻,江熄没答应的时候他觉得委屈,江熄答应后他替江熄觉得不值。 他凭什么能和江熄行这么亲密的事情,江熄刚刚还拒绝得果决,怎么就突然答应了?是不是为了双修,他什么都能豁得出去? 江熄又觉得自己的手被攥的有点疼了,向还寒究竟是有什么大毛病。 他抬起眼准备瞪人,但是嘴唇先一步被人碰上了,带着一点酒的味道,脸上有一阵又一阵的温热的空气扑在上面。 这是江熄记忆里第一次被吻。 向还寒不会亲吻,当舌尖探入一个陌生环境的时候,他的大脑就空白了,所有的动作似乎都失去了控制,他只有一个想法:江熄是他的。 这个想法出现得很突兀,他明明知道一个吻并不能说明什么,但是他就是这样想的,现在江熄这个人的呼吸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所以江熄就是他的。 几乎是被放倒的那一刻,江熄就感受到了向还寒的变化,他想告诉他停下这个吻,但是向还寒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推拒的手被握住,呼吸被掠夺走,老实说,江熄觉得自己不应该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但是他忽然觉得松了口气。 因为可以双修了松了口气,因为不用再找其他人了松了口气,踏实感将他牢牢包围。 向还寒亲了好久,他觉得自己亲不够,他不知道下一次能亲到是什么时候,可能没有下一次了。 明明喝得是一样的酒,为什么江熄嘴里的味道能这么甜? 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血肉之躯,为什么江熄的一切都能这么柔软? 向还寒想不明白,所以他舍不得结束。 但这个吻和两年前的那个很不一样,在那个吻里,江熄主动而热烈,而在这个吻里,江熄始终没有回应。 向还寒明白这是江熄的抗拒,他睁开眼,看见身下的人快速地换着气,一副不舒服的样子,他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亲了。 于是他低下头,又碰了碰那柔软的唇瓣,然后哑声道:“少宗主,该念心决了。” 江熄,一个混不吝的纨绔子弟,忽然发现自己被吻的时候不会换气,并且刚刚自己居然没有一脚踹开向还寒,竟然还有一丝享受在里面,实在是太过丢脸了。 向还寒说念心决就开始念,念得游刃有余,这让还在状态里出不来的江熄的心情有些微妙。 他不想勉强,可是现在不勉强了,他的气仍旧不上不下的。 向还寒没有再亲他,他明白过来,刚才的吻只是为了双修。 他自认为不是个能够将心比心的人,毕竟含着金汤匙出生,他总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但是他突然顿悟一件事:向还寒或许也没有那么想亲他,而是为了双修才如此的。 为了钱,向还寒真是拼。 明白这一点后,江熄看向还寒越看越不顺眼,疼得时候直接骂骂咧咧。 “你抓疼我了,你是不是诚心想欺负我!” “你到底会不会,不许……嗯,滚开,停!” 向还寒觉得自己身上被挠了好几道,江熄的声音太大了,他害怕地去捂住他的嘴。 “少宗主,别闹了。” 向还寒不明白江熄为什么在不停地挑刺,甚至不配合。 为什么,是在找理由下次不跟他双修了? 是我错了吗,是我错了吧,可是我到底哪里错了?不是只有我的错,江熄就没有错吗? 向还寒费力地思考着,眉心一整个拧到了一起。 江熄扒开他的手,不知道自己捂了多久,他的眼角已经憋出了泪。 “我错了。”向还寒没有得出到底哪里错来,只是对待那泪有些手足无措,于是直接认了错。 江熄本来要开口骂的,骂什么他都想好了,他要骂向还寒想杀人,骂他谋财害命,可是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噎在了嘴里。 眼角挂着的泪被人用温热的手指抹去,所有动作都在一瞬间变得温柔起来。 第35章 江熄的声音又细碎地透了出来, 每当这个时候,向还寒都会将他的一声声吞入腹中。 什么最后一次,统统都被打破成细碎。 或深或浅的吻, 每一次都让人沉沦。 为什么这个人吻起来这么舒服,不喜欢真的可以吻吗,但我分明很喜欢这种感觉。 向还寒觉得现在做的事情都是出于本能, 本能就是江熄是他的。 “不准亲!”江熄终于忍不了了, 他觉得身下开始出现异样,再这么下去……他赶紧撇过脸去。 第44章 向还寒粗喘着气:“那少宗主,不许叫出来, 念心决, 不然我害怕被人听到。” 江熄的脸已经红得不像话了,他知道结界又隔音的效果, 但是向还寒的结界能阻断声音到什么程度他又有些拿不准,也不想问。 他倒是想忍, 可是向还寒一没有药力加持, 二又有酒水阻挠, 动作上便没有往日快了, 他便只能一遍一遍催促着快些。 他稍稍将身子错开,好不让向还寒察觉到他的变化, 可是真的好难受, 好像要, 怎么会这样! “好。”向还寒眼神恭恭敬敬的, 嘴中念着心诀:“魂倾色授, 目窕心与。” 这心诀究竟是什么意思,是丢了魂,失了心的意思吗?那他现在大概已经到这境界了。 江熄也跟着念心决, 眼神一点点迷离,手下已经将大腿掐出了青紫。 不算顺利的一次双修,结束的时候两个人都大汗淋漓,向还寒起身施展了大洗涤术,然后才开始起身穿衣衫。 “太晚了,在这睡吧。”江大少爷已经没有半点力气了。 “少宗主不生我气吗?”向还寒低声问道。 “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这是江熄迟来的觉悟,他虽然喝了不少酒,但要比向还寒清醒不少,他记得自己说得每一句话。他忽然意识到,虽然是自己付钱,但是要求别人……这种要求也太过荒谬了。 江熄叹了口气,自己有时候确实太过无理取闹。 向还寒没走成,便决定给江熄上药,江大少爷这次没有泰然接受,决定自己上药。 他正要下床,结果看见自己指甲缝里的血丝……前几次修炼虽然难受点,但也算得上冷静,没想到这次直接见了血,他敢确定不是掐自己掐出来的,所以伤肯定出现在向还寒身上。 他从自己的乾坤袋来寻出一瓶药来递给向还寒:“上点药吧,现在天气热,容易留疤。” 这样一场双修,双方各有伤亡,默契地背过身去各自上药,一直到睡前,两人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天光大亮的时候,向还寒睁开了眼,他还记得自己昨晚做什么以及人在哪里,所以他有些不确定自己现在是什么姿势……不会又抱着江熄吧。 他轻轻动了下手指,没摸索到东西,又动了动胳膊,好像也一样在床上,这才放心下来睁开了眼。 床上没有人。 他心里一空,立刻转过身来,眼睛被日光晃得有些想流泪了却还是睁着眼,终于看见了在桌边练习控剑的江熄。 江熄正和自己的如意剑较劲,那胳膊都快抖成筛子了。 “灵力一次性不要给的太多,不要忽多忽少。” 向还寒的声音里带着些酒后的喑哑,江熄早就听见向还寒翻身的动静了,但是一直没有回头。 江熄昨晚想了很多事。 他曾经在向还寒面前说起自己维护曹廷密的原因,现在他想起曹廷密这个名字都觉得恶心,再一看向还寒就心虚。 他和向还寒的关系太复杂了,复杂到能毫无芥蒂地躺在一张床上,但是他还是想一脚把他踹下去,偏偏在踹之前他都找不到什么理由。 于是他收回了腿,想着怎么把这些复杂的关系变成简单的“朋友”。 江熄想要朋友,以前他觉得自己有朋友,但是现在没了,所以如果向还寒愿意的话,他觉得当朋友处着也可以。 但是这事情不能让曹廷密那些人知道,不然该会和自己闹——他并不想和曹廷密摊牌,毕竟明面上做不成朋友对他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江熄发现,就算他们两人真的变成朋友了,他也不能罩着向还寒,那向还寒和自己成为朋友有什么好处? 还是下次多给点钱吧,江熄在睡前勉强想到了解决办法,但是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根本什么都没解决,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是这么不尴不尬不清不楚的。 因着事情没有找到解决办法,他现在有些苦恼,听到向还寒的指点时声音里面带着愠恼:“我知道。” 向还寒穿好衣衫,嘴里很渴,看了眼桌上的水,最后鉴于江熄在旁边没有去拿。 喝酒并不能让人<a href=https:///tags_nan/shiyigeng.html target=_blank >失忆,所以昨晚的一切他都记得,记得怎么和江熄掰扯一通之后如愿以偿地亲到了人,也记得江熄在睡前类似道歉的口吻,更记得他们在没有药物的情况下完成了双修。 “少宗主,我先走了。” 向还寒清楚自己大概是睡过了头,得赶紧回巳渊坛熬药,但是促使他这么快速离开的原因是两人之间的无言。 江熄明显不想跟他说话,甚至连看他一眼都不想。 不过,推门前他听到了江熄的回应。 “我这两天自己吸收下灵力,中秋之后他们应该就不会让我呆在这里了,到时候我去找你。” 巳渊坛也算不得安全,向还寒回道:“赤天峰的人不知道之后还会不会盯着我,还是去藏春阁吧。” 江熄思考后点头:“好。” “嗯。”向还寒应了声,然后又告了次别:“我走了,有事……” 大概没有旁的事了,只是他不明白江熄说的中秋后是哪一天,也不知道如果江熄出不去毓清阁该怎么办。 “嗯。”江熄最后只发出了这毫无意义的回话,让向还寒一点也明白不了,但他还是走了。 —— 巳渊坛外,赤天峰的两个弟子轮着盯了一宿,到了早上也没见到向还寒,心里慌得不行。 “发现什么没有?”刘韶带完弟子们的早课便来到巳渊坛,他倒是没期望一天就能盯出端倪来,但是心里其实挺急切的。 因着小比败下阵来,很多弟子背地里开始有些不服他,这都是向还寒的错,他一定要全部还回来。 一弟子结结巴巴说:“向还寒昨晚采了药就回来了,到现在都没出来。” “对对……”另一个也跟着附和,结果附和到一半看到了姗姗回到巳渊坛的向还寒。 “一直没出来?”刘韶把两人往树后塞,担心被向还寒发现。 两个弟子心里把向还寒骂了个遍,什么时候回来不好,在刘韶眼皮子底下回来,这不是打他们脸吗? 等向还寒进了院子开始煎药,刘韶一脚把身边的弟子踢到地上去。 “说实话!” 另一个弟子见状赶紧求饶:“刘师兄别生气,昨天我们跟丢了,他一夜未归,不知去向。” “又是一晚上?大晚上跑出去能去哪呢?”刘韶不但不生气,反而很是兴奋:“他身上绝对有问题,继续给我盯着,我不就信抓不住他的狐狸尾巴!” 向还寒回巳渊坛的一路上都在留意有没有人跟着,果然让他察觉到了有人在坛外。他从乾坤袋里取出血太岁,按照烂熟于心的步骤开始煮药。 于是赤天峰两个小弟子这两天观察到的就是: “向还寒每日寅时起,给药圃浇水。” “卯时开始煮药,同时会打坐修炼。” “向坛主应该在地窖中闭关,向还寒往往要进去三刻钟才出来。” “向还寒一天就吃一顿饭,吃完饭之后应该是在屋里修炼。” 刘韶认真听着,然后表情越来越差:“他就没出去过?” 两个弟子一起摇头:“没有。” 刘韶也不是傻子,瞪着两个小弟子,猜想这两个笨蛋大概是暴露了。 “滚滚滚吧,我真是服了你们两个傻子!”刘韶气不打一处来。 “刘师兄,不盯了?” 刘韶冷冷地扫了两人一眼,盯还是要盯的,但这两人实在误事,他得找些聪明人才行。 “不关你们事,回去修炼吧,别让师父发现你们这几天做了什么。” 两人松了口气,满脸高兴地离开了。 这几日天气一直阴沉,院子里晒的草药久久干不了,向还寒只好用灵力助了把力,但是想到有人盯着自己,遂打消了下山卖药的打算。 这段时间他的一切好像在慢慢归于平静,可心里却空落落的,只有看着向正雁的脸上逐渐有了血色时有了半分欣慰。 魏斋这段时间都没来,应该是在筹备中秋宴的事情,每年这个时候巡守弟子们都忙得很。 趁着这段无法外出的时日,向还寒也开始修炼,成功回到了筑基四阶,心中松了口气,掉阶级容易回阶级难,好几次他都因为心中不静而半途而废。 他打开窗户,四下寂静,月朗星稀,远处的主峰上亮着灯。 用了几日平复下去的心绪又乱了起来。 向还寒关上了木窗,从房中拿出少时练剑用的桃木剑便推门而去。 第36章 剑起, 向还寒想起一个故人。 向还寒乞讨的时候见到过很多人,当然里面也有印象深刻的,那是一个名叫胜春的姑娘, 十四五岁的模样,原本跟着他阿婆卖花,有时候会买几个烧饼给向还寒吃, 还跟他聊天。 她说她喜欢上了个富家公子, 那公子有次同友人途径她家花圃,赞美的时候出口成章,又有一次她下雨天没卖出多少花去, 那公子刚巧经过, 说“今日家母生日,幸好你还在这”, 还让小厮给她举着伞,整条街上都没有人, 她狼狈地把花收拾好递给了他。 第45章 向还寒想不明白胜春喜欢这公子的原因, 在那公子眼里, 这些应该只是平常的日子罢了。 但他知道胜春会给他吃的, 所以在讨不到食物的日子里,他便会挪到胜春卖花的街角, 等着她收摊时候看到自己, 然后听她讲起那莫名其妙的喜欢。 所以他不免也看到了胜春喜欢的那个公子。 干净的衣裳, 三两好友, 小厮在后面抱着布匹和书, 一行人从他们身边经过,有说有笑,没有人注意到胜春想看又不敢看的眼神。 后来向还寒也知道了, 胜春之所以在那里卖花,是因为那公子的家在那条巷子里,她费了好多嘴皮才从一个卖菜人手里要来了那块卖花的位置。 胜春会和向还寒分享很多这个公子身上的事情,比如他右脸下面有一颗小痣,比如他母亲喜欢粉色的花,比如他喜欢城东铺子的玲珑糕。 “我今日送了他束花,你看到没?”胜春激动地分享道。 向还寒看到了,她选了好久,然后包得很仔细,说是有一个姑娘买的,让她代为相送。 对了,胜春不仅送花,有时候还能同那公子问几声好,问完之后自顾自地笑。 “我现在可厉害了,我能从满街的人里一眼瞧出他的背影来。”因为胜春一直在看他。 “他今日好像不开心,听说乡试结果出了,他没上榜。”向还寒觉得这公子大概也上不了榜,他经常在茶楼听戏,但向还寒并没有跟胜春说这些。 “张婶那些人胡乱编派他,说他瞧上他长嫂了,我上去就问张婶要证据,她支支吾吾说了一通黑着脸走的,气死我了!”所以现在张婶卖别人胭脂十二文,卖胜春二十文。 诸如此类的事情,小小的向还寒听了很多,虽然仍然不知道胜春为什么喜欢那个平平无奇的公子,但是她喜欢得很开心,他就能开心地吃到烧饼,这样很好。 直到有一天胜春说有媒婆去那公子家了。 那天的她手上捻着一朵花,将花身上的叶子拈得只剩绿色的汁水。 向还寒捧着烧饼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他想了好久后催促道:“那你得快点去告诉他你喜欢他。” 胜春似乎惊讶于他的话,但也没惊讶太久,最后抱起膝盖说:“告诉了又有什么用,门当户对这种事情我还是懂的。” “什么叫门当户对?”向还寒又问道。 胜春的解释很简单:“一样有钱,一样有才,一样好看,能看见他眼里的风景,能走上他要走的路。” 向还寒觉得胜春更好看些,那公子不过样貌平平罢了。 然后她就开始叹息:“你说我为什么会喜欢他啊,这种喜欢好痛苦,明明知道没有希望,为什么要抓着不放。再说了,他有钱是他爹娘有本事,又不是他赚的,他有才也不至于乡试也过不了,他是好看,但好看的人那么多。” 向还寒点了点头,对每一句话都表示赞同,他庆幸胜春都明白,但是看着她流泪,心里又有说不出的酸楚。 街上的小狗扒在馄饨摊那里摇尾巴,但是被摊主一个棒子吓跑了,胜春说,看吧,咱们不能学狗,不然也会被打断腿的。 后来公子定了亲,是和城东糕点铺老板的女儿,原来他不是喜欢玲珑糕,喜欢的是做玲珑糕的姑娘。 胜春也到了嫁人的年纪,相看的人是屠户的儿子,她不再卖花了,两口子干起了卖肉生意,便没再来这条街。 向还寒再见胜春是她嫁人半年后,她给了他个窝窝头,两个人并排在河堤上吃,一如过去。 向还寒说她原来卖花那地界好,为何不把肉铺子搬到这边来,胜春说她现在不喜欢来这边,因为不想见那公子了。 “你不喜欢他了?”向还寒理所当然地说道。 胜春笑笑:“姑娘家的心思,你不懂。” 他是不懂,也觉得不值:“张婶现在还看你不顺眼呢,你喜欢一通只结了个怨。” 还搭进去一束花钱。 胜春只是边吃着窝窝头边解释:“有什么关系,是我当时喜欢他,当然会想待他好些,等你长大些你就明白了,有些喜欢原本就不会得到回应,也强求不来。” 原本就不会得到回应,却还是要喜欢,这不就是活该吗? 向还寒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 后来的胜春过起了相夫教子的日子,后来的向还寒在一个雨夜碰上了向正雁,他所有关于“喜欢”的大道理,好像都是从胜春那里得到的。 人为什么会在看清楚了差距,明知道这人与自己设想中的喜欢相差千里万里、明知道他不可能喜欢自己之后,为什么还眼巴巴地想见他。 所以,这真的是喜欢吗,还是不切实际地将自己的情感寄托到旁人身上? 可他为何寄托的对象会是江熄? 剑气将落叶横扫一空。 别看他这几天按部就班地煮药、喂药、修炼,其实发呆的时候居多。见不到江熄后,他便有了时间去思考,虽然这些思考毫无意义。 问:向还寒为什么要答应江熄双修? 答:因为自己缺钱,缺得差点没命。 问:向还寒为什么要一直想江熄? 答:现在与自己关系最密切的就是江熄,不想他还能想谁。 问:向还寒的灵石已经很多了,为什么不能放弃和江熄双修? 答:因为他想筑基,他想敲响荡月钟。 问:这些都是江熄的事情,与你向还寒何干? 答:我不会害他,他找我会比较方便。 问:这也是江熄的事情,哪里需要你向还寒操心的? 答:我回答上上个问题,因为没人会嫌弃灵石多。 问:你在回避,你为什么希望江熄好? 答:他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了我灵石,大概算是恩人。 问:那只是买卖而已,而且你也救过他,你们已经扯平,所以还有什么原因? 答:就不能单纯希望一个人过得好吗?他是天渊派的少宗主,日后掌管天渊派后,他好我们大家都好。 问:你真觉得他能带领天渊派走向更好?他不过是一个废物而已。 答:但是他其实很善良,他会为我拿回乾坤袋,还会替我引开看守的人。 问:说不定他只是一时兴趣,说不定他是为了自己着想,而且你所说的的这种善良,其他人一样能够办到,宋峰主办不到还是周峰主做不成? 答:他其实是很单纯的人,生活里也很检点,对待弟弟很好,也很认真地修炼,他会路见不平也很容易因为师父的背叛而受伤。 问:这些是他当宗主的原因吗,如果这么简单的话,谁都能当,所以你为什么希望江熄好好的? 答:想不出来,下一个问题。 问:其实你都想得出来,你就是喜欢他,为什么不愿意承认? 答:因为我是男子,他也是,而且他说了,他不喜欢男子,我也……大概以前不喜欢,这都是欲望作祟。 问:你会对一个不喜欢的人产生欲望?那你可真下流啊向还寒。 答:不是,我没有这样,我只是觉得他跟我不一样,所以我骤然靠近他的时候就会紧张,又因为与他有了肌肤之亲,所以才会这样。 问:那怎么才能让你停止产生欲望,结束双修不行吗? 答:是,但我不想他去同别人双修。 问:为什么? 答:那我与他之间的关系就会消失。 问:你还想同他扯上什么关系,你有想过和他一起生活的未来吗?他有可能会和你一起生活吗?他是什么身份,他怎么会喜欢你,你以前说胜春傻,那你现在是什么? 答:我没想过,我知道不可能。 问:所以还要继续吗?你可以主动离开,江熄不会拦你。 答:我想继续。 问:你为什么想继续,你究竟为什么操心江熄的事情,为什么希望他好? 答:我不知道。 问:那向还寒真的不是喜欢江熄吗? 答:我不知道,我甚至有时候觉得他可恨,但是我就是觉得他不同,我羡慕他也鄙夷他,我心疼他也看不惯他,我想靠近他也想远离他。 最后这个问题,向还寒觉得自己是找不到答案的,至少现在找不到。但他害怕与江熄解除结契,害怕见不到江熄,也害怕和江熄毫无关系,他不想把江熄让给任何人,哪怕他知道自己不配。 可是喜欢又是什么,虚无又缥缈抓不住的感觉,做不到陪伴,做不到厮守,这种也可以称之为喜欢吗? 一剑毕,桃木剑因为不稳的灵力碎成几十片,被向还寒一把火烧了。 他看着主峰,心里很失落,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只有一种结局,如同当年的胜春那样。 不管他现在能回答出什么,不管是否是喜欢,他们只会分道扬镳,各自走上该走的路。 想这些,果然没有什么意义。 第46章 八月十五,中秋,天高气爽,江熄在毓清阁里活活一个人呆了四天,这四天里江睦居然没来看他,他现在有点想这小子了。 没人陪他说话,他便天天练气,如今终于能稳稳控剑了,到时候一定让向还寒对他刮目相看,说不定他那御剑术也不用七天,五天就能成。 江熄美美地想着,但是当他在中秋宴里看见向还寒的时候,立马移开了目光。 他想起了那个吻,以及接吻时候不会换气的自己,所以现在想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兄长!”江睦欢快的声音拯救了江熄,让他能从回忆里拔出来。 “你这几天做什么了?”话里带着一点责备。 江睦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把剑来,介绍道:“师父帮我去寻到紫玄铁,我有自己的本命剑了!” “走之前不知道跟我打声招呼!”江熄一把薅过江睦手上的剑,仔细看了通,确定是把上好的剑,所以对之后赶来的周北墨才少了几分怨言。 “原本只是带着阿睦去做任务,没想到发现了秘境,便耽搁了几日。”周北墨回答道。 江熄把剑交还给江睦,心里有些担心他爹那边,毕竟原本是希望周北墨帮自己盯着些陆尧生的。 周北墨又说道:“阿睦最近进步许多,这剑算是奖励,少宗主若是得空的话可以来皓天峰考校下。” 江熄一时间便明白了周北墨有些话想要单独说的意图,便点了头,但又想起自己虽然被证明了清白,但尚未解禁,于是便拉着江睦去找陆尧生:“师父,既然事情已经大白,我也该可以出毓清阁了吧。” 陆尧生点了头,随即去看宋晚枫:“宋峰主觉得呢?” 江熄朝着宋晚枫露出了自认为谄媚的笑,但是大概并不好看。 “我等本就是为了少宗主着想,此事有了定论,但还是请少宗主最自己严加约束,您作为少宗主,天渊派的事情才是您头等要管的。” 不知道是不是江熄的错觉,宋晚枫耳边的白头发越来越多了,是想上位想到殚精竭虑到这种地步了? 江熄只拱了拱手,便同江睦说:“这会儿中秋宴忙,等散了后我去皓天峰,江睦你小子有没有偷懒我就全知道了!” 江睦自豪道:“我不会给周师父丢脸的。” 江熄带着江睦入席,托着腮看着纷纷落座的众人。 万芳楼那俩姑娘跑到天渊派来这事情肯定有背后推手,这点上宋晚枫的可能性大些,但是将他关禁闭这事情却对宋晚枫没什么用处。 江熄又去看陆尧生,在自己禁闭期间动作最大的怕就是他了,三番两次试探,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难不成是发现了自己知道修炼出错的秘密? 还有就是周北墨,与他爹也不是同门同宗,是个踏踏实实被提拔上来的人物,交集不多,不知道能不能完全信任。 这里的每个人都揣着自己的心思,人心真真假假,真是谁都不能信。 中秋宴亦为团圆宴,不是所有弟子都能参加的,来的一般是亲传弟子还有其家人,这里的家人不是指他们凡世中的家人,而是在修仙一路上结成的道侣、生下的有灵根的子女才作数。 所以向还寒一直觉得,这算什么团圆节,不过是给其他门派传达一种天渊派团结一致、其乐融融的假象罢了,另外也是拉拢人的手段,毕竟从前江宗主在的时候惯会在这种场合做些感人的事,说些感人的话,希望这些天生灵根的小崽子们能够多多长出息。 他会给每个孩子亲手画平安符,再给上一些清心铃之流的小珍宝,把一个凡尘节日放到修仙门派里,过得不伦不类的。 但据说这中秋宴本也没有的,是有一代宗主娶了位没修为的凡尘女子,那凡尘女子中秋思念亲人,那宗主便大手一挥,让门派里的人来跟她团圆,以解她相思之情,因此才传承下来。 但是江家老祖宗应该不会想到,他流传下来的做法会让自己的子孙进退两难,比如现在的江熄。 向还寒抬头看着那边勉力画符的人,大约有些灵力不济了。 赐符倒不是多难的事,十个八个江熄还能应付,要是画三十个四十个就会暴露自己灵力多少,但是要画六十个,那就是要他的命。 他看着不断站起来上台等待赐符的孩子,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心想着就再画十个,剩下的让五峰长老看着办吧。 无意间他看见了坐在台下很远的向还寒,他远远看着自己,似乎带着担忧。 担忧什么,他随时可以撂挑子,江熄这样想着就这么干了:“我胳膊之前伤到了,还请五峰长老代劳。” 姚荣来鄙夷地看了眼江熄,又去看端坐在那里喝茶的宋晚枫,决定先不发言。崔满在五峰峰主里最不起眼,也不动如山,见机行事。 最后先收拾烂摊子的是陆尧生:“谨遵少宗主吩咐。” 他带了头,其他几个人就算心里嘲笑着不情愿着,也只好跟着一起做,赐符的速度快了不少。 江熄也没闲着,他抢了个弟子的活,当起了毫无表情的散财童子,拿着备好的夜明珠剑穗一个一个地派发,最后还不忘学着他爹寄予厚望:“回去后要好好修炼啊。” 其他孩子收下东西就走了,但有个小孩看到他愣了一下后问:“少宗主,我以后也会长成您这般吗?” 一言闭,宴上顿时安静了。 谁人不知江熄是个废柴,这孩子的话忒刺耳了些。 第37章 修仙之人多都是些耳聪目明的, 这些话自然也都听到了,那孩子的父母更是吓得在台下握紧了手。 他们想要解释小孩的意思大概是瞧着江熄高高在上器宇不凡,所以有些羡慕, 但是这话落到旁人耳朵里便变了味,带着一股子:我才不想变成你这般废物。 两夫妻吓得不行,但还是决定先等等, 看看江熄说什么。 江熄初听时候也觉得刺耳, 但是他想一个小孩懂什么,大人也不会故意教这种话,应当只是童言无忌。 但是回什么好……回和自己一样肯定不妥, 这可不是什么祝福的话, 他想了想后:“长成我这般英俊是有几分难了,但若你好好修炼, 日后说不定灵力会比我强上很多。” 那小孩子咧嘴笑了,点点头后诚心诚意说:“我会的, 日后一定会将天渊派发扬光大。” 江熄也跟着笑了:“倒是挺有志气。” 那娃三步并一步就跑下台去, 完全看不懂为什么自己的父母一副欲言又止是为哪般。 这算不上什么大的风波, 但多少也算得上宴会的谈资, 有人说着江熄这么说只能证明他脑子还没坏,说明不了他品行如何。 这时候便有人提江熄打向还寒的事情, 跑过来让他做证人:“向师弟, 你最有发言权, 江少宗主之前是打过你吧?” 向还寒连头都没抬:“没有。” 那人原是为了显摆自己知道的事情多, 见向还寒不给他面子, 便讥笑道:“怎么不敢说啊,难不成是觉得被打了抬不起头来?” 向还寒这回看着那弟子,一字一句道:“他没动手, 动手的是别人。” 眼神坚定,不容置疑。 “不是就不是,摆什么脸色,切!”那弟子脸色垮了些,扭头走了,悻悻然道:“向还寒以前是这样来着?从前瞧着不这么凶巴巴啊。” 向还寒愣了一下,刚才自己摆脸色了?很凶吗? 他复低头去看自己杯子里的脸色,并没有瞧出不同来,他只是就事论事,不想这群人诋毁江熄。 这算维护吗,向还寒隔着人潮看向江熄。 周围逐渐热闹起来,毕竟是宴会,少不了寒暄敬酒,不少弟子便借着这个机会去给自己的师父以及各峰主和江熄敬酒。 向还寒看见江熄同卯渊坛坛主碰了杯,一仰头就喝了下去。 “文坛主您越发明媚出众了。” 卯渊坛的坛主是个女修,如今已经年过半百,江熄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把那坛主哄得很是开心。 其实从宴会开始他便能听到江熄的声音,他虽然瞧上去依然纨绔不羁,但是在待人接物上却始终保持着三分君子气,知分寸也圆滑,远不是向还寒认识的那个暴脾气且说话刻薄的人。 向还寒想,这大概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不配江熄露出好脸色来。 但同时他也记得魏斋的话,说当时江熄和灵霄派退婚的时候,谁的面子也不给,说的话更为难听,他一下子又找到了平衡。 这么想来,他知道的江熄要比别人知道的多得多。 说魏斋魏斋就来了,他拿肩膀顶了顶向还寒:“你师父不在,你多少得过去敬敬酒,你还欠着那些人钱呢,别忘了去年的教训。” 去年……向还寒也来参加中秋宴了,然后像木头一样杵在这里,结束之后有很多人说向还寒看着挺老实的,但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怎么指望他日后还钱,因此后来他再借钱的时候便也愈发难了。 第47章 原本他觉得这些是可有可无的事,但是看着江熄还在一杯酒一杯酒地往下喝,心里有几分担心,酒量如魏斋,有时候喝多了也会口无遮脸,江熄再如此喝下去,怕是后面也会丢了神智。 江熄也是第一次独自撑起中秋宴,以前跟着他爹意思意思就行,今年却一个接一个的,他拂了谁的面子也不好,便也只能硬着头皮咽下去,然后他就看到向还寒也来了。 “沈坛主,我敬您,感谢您前阵子的慷慨解囊。”向还寒先敬了酉渊坛的沈坛主,要不是前段时间那一百灵石,向还寒甚至撑不到与江熄双修。 然后他便提着酒开始逢人就碰杯道谢。 江熄在一旁看着,向还寒那酒量不大,估计喝着喝着就要倒了,他有点期待那个画面。 向还寒的寒暄很短,到了五峰峰主这边,姚宗来瞧着向还寒不顺眼,举起杯子但没喝,宋晚枫则是问了他几句向正雁的情况,向还寒说还在昏迷,未见好转。 看着向还寒回答得神态自若,江熄忍不住想,他不是说三杯就喝不下去了吗,怎么现在还在喝? 呵呵,这个骗子。 于是当向还寒走到江熄面前的时候,江熄冷淡地觑了他一眼。 江熄刚刚那记眼色是什么意思?向还寒没法问,只能拿着酒壶给江熄倒酒,然后敬酒:“巳渊坛弟子向还寒恭祝少宗主月圆人安。” 这贺词是向还寒刚听别人说的,他原本不知道见到江熄能说什么,毕竟这人又没借给他钱。 “好。”江熄听完便是仰头一杯……假酒? 他再抬眼,看见向还寒朝他作揖便走了,还留下了自己手上刚才提着的那壶酒。 好一个向还寒,这么装千杯不醉是吧,果然是个骗子啊,但是不用白不用。 不一会儿曹廷密也敬到了江熄跟前,此时再见到人,简直恍若隔世。 “廷密最近很忙吗,我在毓清阁闲得都快发霉了,也不见你来找我喝喝酒。”江熄压下心中的恶心,用着平常的语气说着,还拍了拍曹廷密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曹廷密打着哈哈:“小比之后就出去做任务了,我在路上还见到周峰主和阿睦了。” 江熄对此很好奇:“这么巧?” “巧啊,不过周峰主教导徒弟可不怎么上心,您最好看看阿睦背上,估计受伤不轻,我见到他们的时候阿睦背上的衣衫都被血浸染了。” 江熄眯着眼:“那你做了什么?” 曹廷密并没有注意到江熄对他戒备,只是陈述道:“我上去问了几句,阿睦说周峰主已经帮他治过了,没什么大碍了,我也不能一直跟皓天峰的人待在一起,只能分别了。” 江熄正在用有些晕晕乎乎的脑子思考曹廷密的话,这到底是事实还是离间计?这事情不难判断,到时候喊江睦问问就行。 曹廷密也没多说,带着一帮弟子敬了江熄,江熄端着一张笑脸给应下了。 酒过三巡,宾客尽欢。 “熄儿,熄儿,醒醒,宴会结束了。” 江熄听到有人在唤自己,抬头看见陆尧生和周北墨围着自己。 他原本只是想装醉的,但没想到真睡了过去。 他平日喝多酒后不爱说话,这倒是可以避免一些乱子,不过向还寒大概不知道,正在用目光提醒自己他身边站着的人是陆尧生,担心得嘴都要抿成一条线了。 担心什么啊,怕自己喝多了乱说话? 江熄托着腮,忽觉得有趣,指着下方的向还寒道:“那边那个,向什么来着,过来。” 其他人看着向还寒,一个个暗自生喜,尤其是之前那个让向还寒给自己的话作证却被瞪回去的弟子,立马兴奋地拉旁边其他人看热闹。 “我就说少宗主看他不顺眼吧。” 向还寒被点到不得不上前,面对江熄的笑,他心里有些发毛。 “少宗主。”向还寒把每个字都咬得很重,抬头的时候也看着他,试图让江熄清醒一点。 “向还寒你……” 向还寒看着江熄张嘴,嗓子都快到喉咙眼了,最后江熄一掌拍到了他的桌上:“就是你师父在病着是吧,真不容易,我那里有些灵草,有机会送你。” 江熄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向还寒在心里疑惑着,但好在他说的话正常,所以他赶紧言谢:“谢少宗主。” 没看到好戏,众人散场,向还寒也一头雾水,那边的刘韶却来添油加醋:“好手段啊,怎么攀附上少宗主的?” 向还寒惊魂甫定,一句话也不想说,但毕竟这么多人看着,姓刘的又确实占着师兄的身份,向还寒就算再不想说话也得行个礼。 “我兄长一片好心,你却说他是被人攀附?”关键时刻,江睦走了过来,板着张脸:“你还是我兄长朋友吗?” 刘韶也是喝多了,见到向还寒就口不择言,但江熄毕竟还是少宗主,他刚才的说法确实不合适。如今被个半大点的孩子指摘,他又不敢呛,但也不想乖乖认错,于是他看向曹廷密。 曹廷密只能过来打圆场:“我们也是为少宗主着想,阿睦你想多了。” 刘韶赶紧应和:“是啊小公子,我们是怕少宗主被人诓骗,毕竟这姓向的小子手段可多了。” 江睦抬头看了看向还寒,又看了看刘韶和曹廷密,虽说不能以貌取人,但是相由心生,向还寒长得就很老实正气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蛊惑人心的家伙。 再者他也听说了,巳渊坛只有一个师父一个徒弟,师父病重后徒弟不离不弃左右借钱,这种忠孝之人会是个满嘴谗言谎话的人? 小江睦倒也没打算分出什么是非黑白来,只是觉得刘韶的话刺耳,话里说得跟他兄长像是个被人蛊惑的昏君似的。 “那是我误会了。”江睦能屈能伸,认认真真朝刘韶和向还寒都鞠了一躬,这才往前跟上江熄而去。 江熄确实醉得不浅,并没注意到自己说完这些话后发生了什么,由着人将他扶回了毓清阁,走得时候还在想,向还寒肯定在心里骂他刚刚的行为无聊。 但其实向还寒来不及骂,因为那头魏斋忽然单膝跪下,认了崔满为师父。 魏斋不是不想进内门的,怎么忽然回心转意了? 他谨慎地问起魏斋魏母的情况,魏斋只说一切还好,但是与他并肩下山的向还寒却丝毫察觉不出魏斋心头的高兴来。 “外门终究得不到实学,这样就好。” 当初的魏斋拒绝了好几个坛主的邀约,或许真的是在等呗某个峰主赏识的机会? 向还寒看着魏斋下山的背影,觉得可能胸无大志的人只有他一个。 —— 太阳一西落,便让人顿感秋意。 向还寒给向正雁喂完药之后就下山去了,行到一半的时候察觉有人跟着,但用御剑甩开人实在难以实现,他只能在落到地面之后小心再小心地往藏春阁附近走,然后再找机会进去。 因着之前一直在藏春阁教江熄练气,长水是个爱张罗的,因此多数人都知道那个带着草帽的男人是他们阁主的道侣,于是向还寒在藏春阁里也算是来往百无禁忌。 李管事让人做了些糕点端来,向还寒收下后却没动,江熄不知来不来,这糕点好像叫梅子酥,是他爱吃的。 江熄好像醉得不轻,今日应当不会来,但是他拿不准,毕竟离天黑还有两个时辰。 百无聊赖的他开始修炼,每次运转完一次都会睁开眼睛,但是每次都没看见来人。 日头渐渐落下去,秋风吹着落叶卷进门里,被挡在了向还寒身边的结界上。 他看着那庭院中的摆设身上的阳光撤去,藏春阁前院也变得嘈杂起来,天彻底黑了。 被李管事派来服侍他的小厮们一直不敢动,见他起身,长水才带人上来问是不是要用晚饭了。 “我不用。”向还寒回道。 长水又问道:“您不留下休息?” 向还寒点了点头:“我明日再来,但你们不必这么麻烦。” 长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我们阁主还好吗,这是头一回这么久没见到阁主。” 原本他和李管事都没怎么担心江熄,但是随着日子推移,大家都在议论阁主是不是突逢大难,不然不会一直不露面。 向还寒没瞒着:“他眼下有些棘手的事情要处理。” 长水叹道:“那公子可知道阁主什么时候能来?” 向还寒迈步离开:“这几日应该会来,因为约好了。” 但是第二天他也没有等到江熄来,长水今日也准备了梅子酥,一脸气馁,而且脸上充满了对向还寒的不信任。 向还寒也很无奈,但是他已经习惯了。 之前江熄被看管在毓清阁,他便在巳渊坛等,现在江熄能出山了,他就在藏春阁等,等得他像是闺阁怨妇一般。 但是江熄做什么原本就不是他能干涉的,不过也能料到一二,无非是去皓天峰看江睦,然后同赤天峰的人胡吃海塞,可能还会在五峰峰主面前转悠阵子,好让他们瞧瞧他有在做事。 第48章 他胡乱想着,那边薛照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薛公子,都和您说了,这后院是我们阁主私人的地方。”长水见到人时又惊又怒。 “我又不是闯空门,来看看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兄弟还不行?”薛照舔着脸凑到向还寒边上。 向还寒不知薛照来做什么,但眼睛一直盯着薛照拿梅子酥的手,一个抬手就划出一道火线来。 “这是什么宝贝吗,碰也碰不得?”薛照赶紧收回手来吹了两下烧到的指尖。 向还寒觉得自己应当没什么能与薛照可聊的,但秉持着做人留一线的原则,他并没有直言拒绝,只是淡道:“薛兄想聊什么?” 薛照大爷似地又将桌上的茶水引了些到嘴里,这才坐下来开口:“哎,前几天又是阁主双修的日子,是你陪着吗?怎么阁主这段日子一直没来?” 向还寒就不该期望薛照嘴里吐出什么干净东西来,他瞥了眼薛照,淡淡道:“无可奉告。” “该不会是,阁主被关在什么地方了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薛照细瞧向还寒,见他果然有些震惊,他心情大好地继续说了下去:“你可知道阁主的真实身份?” “阁主就是阁主,能有什么身份?”向还寒声音里带了一丝颤。 薛照凑了过来,掏出一幅画来,画上的人有一双桃花眼,鼻峰高挺,带着半分少年人才有的英气和成年才有的狡黠,与江熄有七成相像。 向还寒脸色一僵,瞳孔微缩,伸手准备去抢,结果薛照眼疾手快将画收到了乾坤袋里。 “抢什么,认识啊?”薛照防备而警惕地看着向还寒,身子也往后退了半步,才张口说道:“那日你拿着画让我寻柴久的时候我灵机一动,做了此画,寻了些人后,终于确定了阁主的身份。” 向还寒冷笑:“确实有几分像,但阁主也不是什么人尽皆知的人物,你能问出什么来。” “人尽皆知虽不至于,但是最近有个人恰好就因为万芳楼的事而被看管起来,而你又恰好要插手此事,这最后对谁有利答案昭然若揭,因此我不得不多做此猜测。” 在薛照看不见的地方,向还寒的手已经握成拳,偏他面上还是装得镇定:“阁主插手此事确实与天渊派有关,其他的你若瞎猜便瞎猜吧。” “不是天渊派的少宗主吗?”薛照见向还寒表情严肃,有些狐疑。 “阁主功力低下又懒散,若真是你说的什么少宗主,他不该沦落到双修这种地步,你有何旁的证据?”向还寒回道。 “这时间对的上,脸也对的上,这还要什么证……” 话没说完,薛照的喉咙便被人遏住了,两人被包在一团用火铸就的结界中。 薛照瞪大了眼睛,立即反抗:“你做什么!” 第38章 薛照是筑基后阶的修士, 若拼灵力向还寒根本拼不过,所以他只能趁薛照松懈的时候出手。 被袭击的薛照马上明白了些什么,虽然为时已晚但仍试图挣脱。 向还寒腰间那把只是寻常铜剑, 承受不了太多灵力也使不出什么能制服人的招数来,他只好不断用火灵根的招数控制薛照的行动,但薛照的冰凌攻击也不是吃素的。 武器和灵力都占了下风, 两人过了十几招, 向还寒丝毫不敢懈怠,就算被薛照的一扇划过耳侧也没眨过眼。 薛照没料到向还寒不顾死活,一时震惊不慎忘记接招, 随即便被向还寒封住了穴位, 再发不出声音。 紧接着,向还寒又封住他灵力运转的穴位, 这至少能让他在十二时辰里当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常人。 “呜呜呜……”薛照发出抗议的声音来。 “我不杀你。”向还寒喘着粗气说道:“若你擅自冲开穴位,你半生修炼就会毁于一旦。” 他说完, 又伸出手去把薛照的下巴卸了。 长水只不过出去了一趟, 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梅子酥被打翻在地了, 向还寒也顺着他的目光往地上看去, ,眉宇间露出抱歉神色来, 但刚刚实在无法顾及。 不少人听到这边打斗的声响, 李管事带人过来, 见到向还寒和指着自己嗓子呜呜咽咽的薛照, 行礼后方问道:“公子, 可是发生了什么?” 向还寒扶着膝盖站起来,将头上的草帽压得更低了些,道:“带着他跟上我。” 他没杀过人, 但是他刚才有一瞬是真的想杀人灭口。 江熄双修的事情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不然就算他筑基了敲响了荡月钟,他的修为也会被人诟病一辈子。 他冷冷地看着薛照被带到一间偏房里,心里埋怨江熄怎么还不来。 “……”薛照边挣扎便朝着向还寒控诉,试图在地上写字。 地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拿着绳子来的长水看了一眼,朝向还寒问道:“公子,他写的什么?” 向还寒只说:“不用管。” “好。”长水拿着绳子将薛照的手脚都绑住了,还在他嘴里塞了一团布。 这绳子绑不住修仙的人,向还寒稳了稳刚才被打乱的灵气后画符设结界,他以前只拿这本事抓过兔子和山鸡,要想困住一个修为比自己高的人其实有些麻烦。 所以他里三层外三层的足足设了六道结界才罢休,让已经无法说出话的薛照一脸惊恐。 但如何处理薛照,向还寒得问江熄,毕竟这关系的是江熄的名声。 因此他需得回天渊派一趟,只能让李管事将人看好,临走前再次威胁薛照:“不逃的话至少能活命。” 薛照手指在比划着什么,但向还寒并不想与他多言,转身便走了。 只是出门没走出几步便扶住了墙。 “公子,你没事吧?”长水忙上前扶着。 向还寒攥了攥拳,虽是散修,但薛照的本事不比陆寻差多少,他这次受的内伤要比小比时候重得多。 “我没事,我离开后你们要守好这里,但他若是硬闯出来了你们也不要拦着,但要跟紧他。” 长水担忧地问:“公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向还寒回:“这都是为了你们阁主好,无需多问。” 长水看了看一旁只看着不说话的李管事,李管事朝他点了点头。 向还寒摸着黑从藏春阁翻墙而出,长水回到李管事身边小声嘀咕:“我觉得这位公子也神神秘秘的,管事,咱们真的要听他的吗?薛公子在藏春阁花了不少钱,这样对他,是不是有些出格了?” 李管事一吩咐,十几个护院便去盯着薛照,他让长水不要多想:“且信阁主的眼光吧,公子是阁主的道侣,我们照办就好。” 向还寒马不停蹄地往天渊派主峰去,避开众人终于到了毓清阁,却如何都寻不到人。 此时,江熄正在与赤天峰划着行酒令。 他昨日酒醒后就去了皓天峰寻到了周北墨,周北墨说他是故意带着江睦离开天渊派的。因为陆尧生心思缜密,若严防死守,他恐怕不仅会有所堤防,甚至还会怀疑皓天峰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周北墨离开的这几天里,发生了三件蹊跷的事,一件是他在江睦房间设了几个高阶结界都被人动过,第二件是宋晚枫胳膊受了伤,而且似乎是灵兽的咬痕,还有一件是赤天峰的人一路跟踪他们。 这第一件是江熄到不觉得稀奇,毕竟他这里被搜了,江睦那里自然逃不过。第二件事稀奇了些,宋晚枫可是元婴期修士,不至于被什么寻常灵兽袭击,第三件事倒是和曹廷密的话对上了,江熄根本不信是半路遇上的,这地界又不小,哪有这么多巧合。 他仔细问了江睦身上伤的事,虽然周北墨没有明说,但是这伤大概和曹廷密脱不了干系,目的大概是想离间他与周北墨的关系,甚至是想除掉江睦。 “周峰主觉得陆尧生会和宋峰主联手吗?” 江熄直呼陆尧生的名字,另周北墨面上生了些嫌弃。 “我还没问过少宗主,怎么忽然怀疑起陆峰主来?” 作为江展的左右手,这些年里他与陆尧生共事颇多,他虽不会同旁人般赞颂他清风明月,但也实在想象不出他会背叛天渊派。 江熄没打算把修炼的事情说出来,毕竟连证据都没有,也就向还寒这种简单的人听完就信了,放在旁人眼里,说不定会觉得自己是胡诌的。 所以为什么向还寒一点都没怀疑?还是他也怀疑了,只是没表现出来,这就不得而知了。 说回正题,江熄拿了别的事说:“我小比之后静养,陆尧生以我院中有贼人为由领着弟子搜查,大概是在找至高心法。” 其实这也算是臆断,但是江睦那里也被搜了,那便显得有凭有据了。 “还有便是,我爹怎么也算的上是一代英才,怎么修炼还会走火入魔这么多次,护法时候只有您和陆尧生在,我选择信您。”江熄扬起坚定的眼神。 此事是他后来才想到的,他爹尚在中年,不该如此不堪才对。 第49章 “少宗主。”周北墨神色微动:“可他是你师父,你为何不信他?” 江熄冷笑道:“辨人忠奸不应以亲疏计,周峰主,难不成您让我不信您?” 周北墨沉吟:“可我实在想不出他对您不利的原因。” 陆尧生他不追名逐利,甚至为了一身清誉也不会觊觎宗主之位,唯一能让他在意的人已经不在世间,难不成是为了…… 江熄在那旁不屑道:“野心人人都有,为何偏他没有?” 周北墨看着江熄,点头后只道:“我会帮您留心他。” 江熄起身行了一礼:“那便仰仗周峰主了。” 于是他决定套曹廷密这些人的话,方才有了这场酒局。 “少宗主看过阿睦身上的伤了?”曹廷密给江熄满上酒。 “看了,但去秘境,受伤是难免的,周峰主也同我道了歉。”江熄用筷子戳了戳乳鸽,觉得有点生,心道要是自己是火灵根就好了,就能控制灵火烤一烤试试。 但这事不难,改天让向还寒烤一只就行了。 一想起向还寒,江熄脑海里便出现了那个想被他深埋到三千尺以下的吻,许是秋老虎的缘故,他有些烦躁,直接搁了筷子,咽下去一大杯酒。 曹廷密也没瞧上今晚的菜色,跟着喝酒:“周峰主也是,阿睦才几岁,带他进这种地方也是太心急了。” 江熄回道:“你还记得你救我那次吗,咱们那时候也没比阿睦大多少,你受的伤可比阿睦重得多。” 他本意是想靠这些回忆拉进些两人之间的距离,毕竟曹廷密就是因此事与他扯上关系的,但他在不经意的抬眼里瞧见了曹廷密脸上有片刻的震惊。 难不成那地方有问题? 曹廷密没有继续说下去,江熄也怕打草惊蛇,于是便不再多说,转而问起刘韶来。 不问不知道,刘韶竟然把巳渊坛砸了,这事向还寒怎么从没说过。 “我可惨了,被向还寒那小子阴了一手,现在师父看我不顺眼,就只让我带着新入门的弟子修炼,我……”刘韶顿住了往嘴里扔花生的嘴,气急败坏咬了下去:“我非要把那小子扔出天渊派不可。” 刘韶想对付向还寒的事在赤天峰不算秘密,其他人也多少知道他最近的动作,便问道:“刘师兄你最近到底在查什么事情,听说你找人天天跟在向还寒身后,那小子藏秘密了?” 刘韶咽下一口酒去,神秘道:“快知道了,别急。” “刘兄这就不地道了,分明吊我们胃口,快些讲一些听听。” 江熄套着话,毕竟刘韶派人跟踪,他也得跟着遭殃,可是刘韶喝多了嘴却分外严实。 一顿酒又喝到了入夜,江熄连姚荣来最近的行踪都问了下,结果他一直在门派里待着没出去,若不是这几个人嘴严,那就是宋晚枫最近在做的事情没有带任何人。 喝得头晕目眩却还是一无所获,唯一值得怀疑的就是当年自己差点被淹死的湖,那里面或许藏过什么东西。 不过他拿不准那边有没有人把手,若是他擅闯,怕是会有几分危险,明日见到向还寒倒是可以让他陪自己过去瞧瞧。 喝得有些多,江熄便宿在酒楼里,但也多留了些心眼子,让两个弟子给他把门,另外让珍珍守在床前,这才睡去。 次日,江熄醒后便同赤天峰的人告了别,那些人酒量一般,眼都睁不开地回道:“恭送少宗主。” “别送了,一个能喝的都没有。” 江熄带着珍珍破窗而出,几次回头确认没人跟上来。 昨天他心里埋着事喝酒也不快活,于是这会儿他嘴上哼着歌,心情极好地把珍珍脖颈上的几根杂羽梳理好,看着脚下风景变缓,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会为了自由抛却一切。 他落到了黑石镇的一座山头上,这镇子三面环山,一面有江,山上虽种着不少树,但挡不住崎岖的山体黑岩露出来,因此才有了这名字。这里能开垦的土地有限,但因着江水做了不少商贸上的活计而富饶。 数年前他准备把自己的钱投点生意,便看中了这快地方,除了藏春阁,他投了本的粮行和布庄都是赚得盆满钵满。 他爹管过一段时间他的账,所以江熄才越发觉得赚钱是件重要的事,所以他会定期查账,偏生这次要查账的时候他在关禁闭,今日时辰早,他打算先去布庄看看。 江少宗主办这布庄的初衷很简单,这里没有好东西,他准备让乡巴佬们开开眼,所以他选的料子无一不是好的,绣娘也是花了重金雇来的,从这里卖出去的每一批布,每一件成衣都是巧夺天工之物。 布庄掌柜见到带着假皮的江熄后立马躬身:“东家好。” 江熄笑了笑,拍了拍掌柜的肩膀,他一手摸着账本一手摸着掌柜给他做的新的衣衫,心头多了不少踏实感。 这些钱不是赚着玩的,他日后需要打点的地方很多,若是人心不行,便只能靠金钱。 “东家,您是一个人来的吗?” 掌柜身边站了一个护院,那护院不知道说了什么,那掌柜的表情立马严肃起来。 “是一个人。”江熄没有把衣衫收进乾坤袋里,他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是修仙道上的人。 那护院上前一步禀告道:“东家,属下发现有人在跟踪您,但以属下的身手没有抓到人。” “有人?”江熄问道,不该啊,赤天峰那些人睡得七歪八斜的,怎么看都不像能爬起来盯上他的,那还能是谁,难不成是向还寒碰巧遇上他了? “两人。” 两人的话那就不是向还寒,江熄如此想到,看来是其他人。 “你干的不错。”江熄一高兴就把一锭金子扔给了护院,一旁的掌柜羡慕得都快流口水了。 怕护院难做,江熄也一样给了掌柜一锭金子,但也不是白给:“我弟弟要过生辰了,最近来的最好的布料给我留着,衣裳尺寸我下次来给你。” 掌柜点头哈腰地应下,笑得合不拢嘴。 江熄又想起件事来:“给我拿顶帷帽。” 以防万一,若跟着自己的人里也有薛照那样的会辨骨的人,可就难办了。 不久,掌柜的便拿来几顶帷帽,但除了一顶纯白色的,其余都花花绿绿的。 按理说江熄应当毫不犹豫选择白色那顶,但一想到自家爹躺在床上,他一时孝心上头,决定换成紫色那顶。 既然帷帽都是女人的,不若衣衫也换成女人的,这样多少能有些迷惑性。江熄装扮得毫无负担,而且他还想穿这身去吓吓向还寒。一想到这里,他就暗自开心不已,甚至已经能想象出向还寒吃惊的神情。 他是从后门悄声离开的,珍珍被他放到前门诱敌去了,所以一路上没发现什么异常。 原本他是能安然走到藏春阁的,但不巧看到了鬼鬼祟祟的赤天峰的人,顺着他们蹲守的方向就看到了向还寒,他正在街上与人缠斗。 怪哉,奇哉,一向低调行事的向还寒竟然和人打起来了! 第39章 因着是在街上, 向还寒有所收敛,但是对方肆无忌惮。 江熄努力瞧了瞧,感觉和向还寒过招那人有点熟悉……嘶, 那人不就是曾经来应招过自己道侣的壮汉! “今日让老子碰上,你就乖乖受死吧!”那壮汉手上拿着把长刀,扫过之处一片狼藉。 而且对付向还寒的不止壮汉, 还有两人做左右夹击之势。 这条街处处都是商铺店家, 那壮汉三人一路上造成的损失已经数不胜数,再这样破坏下去,赤天峰那俩人怕是会把这些罪名全都安到向还寒身上去。 江熄看了看四周, 不知道碧天峰的人有没有注意到这边, 他虽然想要出手,但暴露就糟了。 可是当初向还寒是为了他才得罪那壮汉的……唉, 欠债太多,江熄左右看看自己的打扮, 觉得应当没人都瞧出来, 便准备放手一搏。 如意剑和珍珍是都不能用的, 他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把忘记从哪里搜罗的剑, 注入灵力,他控剑一般, 只求出其不意击中那壮汉, 这样向还寒应当就能寻到机会脱身出来。 “不是很有能耐吗, 怎么……啊!”壮汉正在大放厥词, 没想到一把剑从背后冲他而来, 毫无章法,但力道极大,擦着他的胳膊而去。 壮汉一个闪避, 赚翻了一旁卖冥币的商户,撒了一地纸钱。 “是谁,竟敢袭击老子!呸呸呸,晦气!”壮汉揉着腰站起来,拍掉身上的黄纸钱,一转头哪还能看到向还寒,好在自己手下的人追过去了。 他唾了两口也追了上去。 壮汉的手下实力一般,向还寒无意出重手,当务之急是甩掉这个麻烦,但是赤天峰的人不是吃素的,也在后面紧追不舍。 “向还寒是什么香饽饽吗,净招狗惦记。”江熄跟在这群人后面,看着向还寒把他们往郊外引。 赤天峰的人单是追逐也就算了,见向还寒逃的太快,直接在半空阻截他的路。 第50章 金色的结界毫无预兆地挡在向还寒身侧,壮汉又一斧子截断他的后路,向还寒昨日刚跟薛照动了手,内里有损,正中一击打之下竟狠狠从房梁上跌落下来。 “看你小子还能往哪里跑?” 壮汉俯冲下去,端得是势在必得,一脚便将农户家的门踹开了,他眼神示意两个手下拉下结界,自己则是提刀上前。 刀往地下一茬,柴火四散飞开,却没有半点人影。 “人呢?”壮汉怒吼。 趁着刚才跌落时产生的烟尘,向还寒捂着受伤的胳膊冲出院子,刚出门就看到了赤天峰的人,他只好往树后一躲。 脚步声离开后,他正要探头,又看见壮汉的人冲出门来。 没路了,向还寒准备放手一搏。 可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戴帷帽的“女人”拿着剑上去就是对那壮汉同伙的脑袋一击,跟抡铁锹一般。 壮汉同伙还没回头就被向还寒点了穴出不了声,又一朝肘击摁倒在地。 “少宗主你怎么来了?”向还寒压低声音,朝四周警惕看了看。 “先跑。” 江熄很惊讶,自己都打扮成这样了,向还寒是怎么一眼认出自己的,这帷帽遮不住脸? 但是十步没跑出去,就听到了壮汉的声音,江熄想都没想就把自己刚收到的新衣衫抖出来套到了向还寒脏兮兮的身上,然后将他推到树上,用自己的身形隐住他的面容。 帷帽前的纱布让江熄并不能清楚看到向还寒此刻神情,只能感觉到一点他此时急促的呼吸声。 而且他察觉到向还寒的胳膊受伤了,他握着的地方一片濡湿,于是他悄悄动了下手。 背后传来声音:“那边有两个人,走,过去看看。” 壮汉手下的人走过来,江熄手上按着剑,准备注入灵力。 “不行!”向还寒按住江熄的手,“赤天峰的人在,要是听见打斗声,找过来就麻烦了。” “那你说怎么办!”江熄拉着向还寒的衣襟,两人的脸贴得更近了。 “少宗主,得罪了。” 江熄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向还寒便撩开了他眼前的纱布,呼吸声骤然在他耳边响起。 他要亲自己?江熄猛然闭上眼。 “嚯,野鸳鸯!” 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只剩下颇具玩味的调侃。 料想的吻并没有落下来,但江熄的脸庞变得温热,他想分开一些,但发现腰被向还寒搂在了怀里。 这个混蛋…… 江熄想恶狠狠地说放开他,但这并不符合一个少宗主的作风,那要不说“滚”?他尝试发出声音,但话到了嘴边向还寒竟然将他松开了。 向还寒看着江熄将怒未怒的脸,松松垮垮地揽着,声音里带着一点沙哑:“再等等。” 大概是因为身体刚刚受到撞击,眼前的人带他体验了死里逃生,向还寒胸腔里的心脏实在跳得有些快,快到他有些眩晕。 而且江熄突然朝他靠近,苏合香气窜进他的鼻中,他是废了很大力气才没有含上眼前人的唇。 果然,他就是见了肉包的狗,真的是差点……不分场合地想要掠夺这个人。 他抱着江熄,唇擦过他的耳朵,没有明显的触觉,但有一丝温热,江熄全程没有挣扎,大概是被吓到了。 这个拥抱也没有持续太久,向还寒在江熄要跳脚之前便与他分开,并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后低头往前走,但没走出两步就又拉着江熄往另一个方向使劲拽了一下,害江熄扑倒他怀里。 江熄抬头怒道:“你干什么!” 向还寒轻咳一声:“是碧天峰的人。” 碧天峰那些人怎么来的这么快!江熄暗暗骂着,就算手腕被向还寒牢牢牵着,也半点不敢去挣扎,闹出点动静来,若是见到他俩如此,脸就不用要了。 真的是,搞个会面像是偷奸一般,被人如此盯着。 等等,什么偷奸!江熄赶紧摇了摇头,身体随着向还寒一路往前走,连回头也不敢。 江熄总觉得刚刚没骂出口有些奇怪,但是现在再找补回来似乎更奇怪,他带着这种奇奇怪怪的情绪往前走了两步,终于发现了更奇怪的事情。 他晃了晃自己的手腕:“我自己能走。” 向还寒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不大自在道:“握疼您了。” 江熄闻言冷嗤一声:“还不至于。” 向还寒将手背了过去,感觉手心突然就蒙上了一层汗,忽然就忘了自己刚才是如何一路拉人过来的。 他无声片刻,才找到合适的话打破这点尴尬:“谢谢少宗主,您又帮了我一次。” 江熄对待这声道谢微微点了下头:“你确实该感谢我,碧天峰那群人,我之前甩开了的。” “碧天峰的人在盯着您?”向还寒看向江熄周围,没看到珍珍的身影,紧张道:“您出门应该带着珍珍才是,上次的事您忘了?” 江熄听出了向还寒话里的意思,踢了下脚下的石头:“陆尧生不至于找人暗杀我,珍珍也是带出门了,只不过现在正在替我引开这群家伙。” 两人是瞎走到这里的,根本不认得路,但现在御剑就是活靶子,赤天峰和碧天峰的人说不定就在哪个山头等着他们现身呢。 江熄在后面走着,向还寒四处寻人问路,这会儿他们走到了田地,地里只有黄牛身上绑着木板车,老牛身后的老农听见陌生口音,沉默半晌问道:“公子们如何走岔的路?” 向还寒见老农似乎有些警惕,于是赶紧帮着老农将秸秆搬上牛车,一边搬一边回道:“上山游玩,不慎到了这。” 做这一切的时候,江熄已经坐到树下乘凉去了,看着向还寒为了问个路使出巴结劲来,还张口就是谎话,觉得有那么几分滑稽。 向还寒这个人,气性大,但是为了干成事情,哪怕前一秒跟你剑拔弩张,下一秒也能装出一副奉承模样出来,巧言令色,也不知道哪句是骗人的鬼话。 “我错了。”江熄不受控制地想起向还寒之前的那声道歉。 温柔,但又不像真话,那一晚上,除了亲吻,这是最让他印象深刻的事了。 向还寒没骨气得让江熄发不出脾气起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还来游玩的,你见谁来游玩先是砸了一条街又毁了人家一间草房的,要不是他追上来,向还寒非得被打得在床上躺上半月不止,还会被人揪住辫子私自下山惹事,冠上败坏宗门名声的帽子。 向还寒问到了路后朝江熄走了过来,伸手指了指路:“再走三里地就可以见到集市,到那边我就熟了。” 他穿着江熄从成衣店取的新衣裳,看不出身上有什么伤来,但刚才搬个秸秆都费劲。 江熄清楚他胳膊上的血只是干涸了,而不是恢复了,于是没有站起来:“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被从几十米的高空击落下来,向还寒的脾脏被震得生疼,但心里只想着躲藏和走出去了,完全顾不得身上的伤。 “还行。”向还寒回道。 江熄拿出乾坤袋来,从里面拿出药瓶来,倒出一粒来给向还寒:“先服药,然后调息一下,不差这点功夫。” 向还寒没有扭捏,他可不能死,床上还躺着个向正雁等着他救。 “谢谢少宗主。” 这一会儿都说两次谢谢了,刚才他对那个老汉是不是也说了,那就是三次,向还寒这谢谢可真是廉价。 可自己又是舍命救人,又是送上一颗好几十灵石的丹药,怎么能和那老汉得到一样的话呢。 不爽,但是向还寒除了谢谢也说不出什么好话了。 算了,从向还寒的佣金里扣一笔吧,总不能真让他无缘无故亏这么多。 江熄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看着已经收得差不多的田地,秋风吹着他面前的紫纱,还有几只不肯罢休的蝉在鸣叫,眼前的一切算不上很美,但很惬意。 这种景色他不是没看见过,无论是做任务的时候还是自己闲逛,每次看到很旷远的地方,他都觉得浑身提不起干劲来,觉得自己渺小,觉得自己无力,觉得世界这么有生机,只有他一个废柴,于是越看心情越低落。 但是无论是此刻,还是上次御剑飞行的时候,江熄都觉得这般平平无奇的景色有了几分美感,大概是他的人生也开始有了点希望的缘故吧,也因为他此刻心情也不赖。 戏耍并甩开了一群讨厌鬼,救了个倒霉蛋,日后还能看见守财奴崩溃瞬间,每一样都很让人心情好。 向还寒很快就调息好了,看见江熄呆呆坐着看着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好了?”听见身后衣物的摩挲声,江熄问道。 向还寒站起身来,感觉身上的疼痛轻了不少,内脏也没有了之前一抽一抽的疼痛,江熄给的丹药效果很好。 他点了头,于是两人继续沿着路走,经过了一棵很高大的银杏树,走过了一条小河,江熄放着好好的木桥不走,非要学着那些孩子一样从河面上的石头上走过去。 第51章 但是又怕自己掉下去,于是让向还寒跟着他一起走石头。 向还寒有时候会常常忘记,江熄是个比他年长三岁,而且有着很多烦忧的人,所以之前,江熄在想些什么呢? 江熄走得又快又稳,几下就到了河对岸,反而是想事情的向还寒磨磨蹭蹭的,被江熄嘲笑是不是火灵根怕水。 小孩子们终于从两个大人脚下夺回了自己的石头桩,又开始排队玩起来,四处荡漾着欢笑声,向还寒走向江熄,张了张嘴:“不怕的。” 江熄本就是随口一说,却听到正经的回答,愣了下后随即笑了:“你可真有意思,以前问你个事情和我讲公平,什么都不肯说,这会儿随便一问就说了,你小子比这芦苇还会反复不定。” 他随手折了一根河边的芦苇,朝着向还寒摇了摇,像是在说:看,你就这样的。 向还寒侧过头去:“您想多了,我只是觉得可以说,所以就说了。” “是吗?”江熄用芦苇挠了下向还寒的脖子。 江熄似乎很喜欢这么威胁人,之前是那如意剑顶着他脖子,这次是拿芦苇,这东西还不如剑呢,痒得很。 大概只有江熄觉得这样很有气势,但向还寒现在只觉得从尾骨到脖子都麻了,喉结微微上下动了下。 “原来真是怕我问出什么啊,向还寒,你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江熄眯着眼睛,手上的芦苇扫过向还寒的下巴。 麻酥感越来越明显,向还寒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少宗主,别闹了,不早了。” 江熄不吃这套:“半盏茶的时间本少爷还是有的,让我想想,该怎么从你嘴里把这秘密问出来。” 不过他问出来又能做什么呢?正在快乐的江熄忽然开始自我疑问,但这个问题在当下并没有什么答案。 没有什么秘密了,有的大概只有,穷狗向还寒现在此刻如果不赶紧遮掩一下的话,可能就要原地尴尬。 微凉的秋风让向还寒的脊背有些许微冷,他压制住有些不对劲的念想,拿正事提醒江熄:“薛照被我绑在藏春阁了,他好像知道了您的身份。” 江熄的快乐忽然结束,他收回芦苇来,面上露出紧张:“他是如何同你说的?” 江熄收拢了狡黠的笑,向还寒垂下目光。 其实他并不想吓到江熄,也想看见江熄什么也不知道地肆意笑,但是尴尬得隐藏,他们也不能再磨蹭下去了,不然薛照的灵脉自行解开后跑掉就遭了。 第40章 向还寒捡重点说了昨天前后种种。 “这人没事管我是谁做什么!还画我画像!”江熄扔了手上的芦苇, 抓了抓头发便回过了头开始往前走:“那便快点回吧,省的夜长梦多。” 这会儿那几波人应该也散了,为了快些赶路, 向还寒拔出了他的铜剑来,江熄嫌弃地看了一眼后唤出如意剑来:“用它吧。” 道侣间可以使用对方的佩剑,向还寒仅犹豫了一下便接下来。 江熄这次没悠闲到坐下, 而是把手搭在向还寒肩上, 并嘱咐道:“你从林间飞,万一他们再来个回马枪呢,然后慢一点, 切记切记别把我摔了。” 向还寒点头应下, 这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他之前在后山采药一贯是御剑。 与在高空中御剑感觉不同, 在林间来回穿梭时剑难免不稳,身体也会跟着晃动, 江熄的手渐渐从向还寒的肩上转到了腰上, 贴得也越来越近。 “需要慢点吗?”向还寒询问道。 “别别别, 这样多刺激!” 原来不是害怕, 向还寒继续目视前方,甚至又快了些。 江熄从向还寒肩边露出头来看看前方的一切, 哪怕头发拍打到他脸上也毫不在意, 心里还不断赞叹向还寒的控剑术, 换做是他, 早就一头撞上去了。 树影斑驳在身上, 群鸟被惊起,却也快不过他们。 一路下山,江熄从如意剑上下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像是踩在棉花上, 帷帽歪了,衣衫被吹得凌乱,但是脸上却忍不住露出笑来。 “这个真好玩,下次再试试啊。”他找了棵树稳住身子,将帷帽正了正。 向还寒瞧见江熄笑了也跟着开心,这人的情绪真的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江少宗主好像没有那么担心身份暴露。 为什么呢? 向还寒原本要去集市上给刚才被破坏的摊子赔钱,江熄说不急,之后他交给李管事派人去就行。 “可这是我造成了,怎好让少宗主破费。” 江熄无所谓道:“是我让你来这里的,归根结底你是我的人,所做的事情也皆因我而起,所以钱理当我出。” “啊?嗯。”向还寒努力肃正起表情,看着江熄的后脑勺。 但脚步还是乱了。 两人来到了柴房,先前向还寒只说绑了薛照,但没说是如何绑的,等江熄看到满屋子都是结界符纸的时候,他还以为这里是关押了什么妖兽。 “少……阁主要问他话吗?”向还寒面对自己搞出来的阵仗也有点羞赧,实在当时好像有点急火攻心,不管不顾就变成如今这样了。 “嗯。”江熄拿手戳了戳淡红色的结界,因着道侣的缘故,这结界虽然阻挡他,但是似乎没有将他弹开的意思,他收回手来:“他有这么强吗,你如此防他?” 向还寒点头:“金丹期。” 江熄叹了口气,然后又叹了口气:“怎么人人都行,怎么他也行,这世界多我一个筑基期怎么这么难啊。” 他吸了口气,挥手让向还寒撤结界。 里面的薛照隔着结界看到门口有模糊的身影,挣扎扭动着身子勉强站了起来。 “呜呜呜!” 随着结界一层一层地撤下,双方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 薛照支支吾吾说的什么一句也听不懂,江熄也没废话,抬手间把塞在薛照嘴里的布条用灵力挥了出去 他暗喜,灵力控制得不错,没丢脸,但面上却一副正经谈判模样:“我呢,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你开个条件我听听,怎么才能让你不把我的事情说出去。” 想了想他又说:“不过就算你说也没人信,我向来只和女弟子有染,倒是你,听说一直被合欢宗追杀,你若多嘴的话我可以助你早日托生。” 江熄一套威逼利诱下来却只得到了一串“呜呜呜”的声音。 “他怎么了,你把他嗓子毒哑了?”江熄回头问向还寒,那布条不是已经被他取下了。 “我忘了,您稍等。”向还寒走到薛照边上,几下解开了他的哑穴。 “咳咳咳,啊啊啊。”薛照在尝试发出声音。 江熄在一旁笑道:“他都被你用结界封成这样了,你连他说话的机会都不给留,还有那布条,做装饰的?” “那是长水塞的。”向还寒解释道。 “哈哈哈哈,你们可真是谨慎过了头!” 向还寒无奈道:“他嘴里没几句能听的。” 江熄觉得向还寒太过小题大做,直到他听到薛照开口:“我,也没别得要求,您下次双修,可不可以,换我来?” 之前向还寒说过,封住声音会影响嗓子,这样一听果然如此,但是薛照说了什么! “哈?”江熄捏了捏眉心,被一个男人如此肖想,还肖想这么久,实属第一回,他现在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老实说,有些震惊,也有点不舒服。 “要不,还是杀了吧。”江熄还没开口,向还寒手上已经凝成了一个火球。 与薛照打了几次交道,向还寒看得出薛照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但是他说的话,实在让他忍不住想动手。 那边能开口的薛照就算被绑着也乱蹦哒:“阁主,您这道侣无聊无趣有嫉妒心重,不像我,洒脱幽默又技术好,您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我保准以后不和外面说一句您的事情。” 向还寒这会儿已经走了过去,然后获得薛照一句“妒夫”称号。 江熄最后还是拦住了向还寒,自个跟薛照说道:“我说了,别把你那些乱七八糟心思用在我身上,听清楚,我,喜欢女子。” 薛照不满地问:“我没让您喜欢我,就春风一度,阁主你想要的修为我也会给您,换我这辈子闭嘴,对您来说也不失为一桩好生意吧。” 春风一度…… 向还寒觉得这话听着挺耳熟的,前几天他和江熄在床上掰扯过类似的问题,结论大概是双修与喜欢可以无关,以一个商人的角度来看,江熄与薛照双修不需要付钱,若他守诺得话,这确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 烦躁。 看着薛照,向还寒伸出了手。 “啊,你做什么!”薛照的脖子被掐住。 “住口。”向还寒逐渐用了点力,这人……真的想撬自己的墙角! “你……” 江熄开了口,薛照以为是叫自己,赶紧回应:“在下听着……呢。” 脖子被掐住,薛照逐渐有些呼不上气来。 第52章 “稍微松开他些。”江熄吩咐道。 原来话是对自己说的……向还寒一僵,但还是依言撤了力气,但手指用力向掌心拢去。 江熄走到薛照面前,将他的下巴抬了起来。 “这张脸可合您心意?” 薛照又惊又喜之际,却突感自己嘴里被扔了什么东西,然后他的腹部收到了一计重拳。 电光火石间,薛照痛苦地弯下腰去,因手脚都被绑着,他直接跌倒在地。 “啊!咳咳咳!”地上的人正在用力将刚才服下的药丸吐出来,但是咳了半天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下场。” 江熄拍拍手,眉头抽动了两下,远远注视着薛照:“你且记着,此药需一月一服解药,若没有按时服药的话,你的肠子会开始腐烂,若是超过三日,心脏也会化成浓水。” 薛照抬起眼来,咳得眼眶都红了,声音颤抖着:“天下哪有这种毒药!” 江熄笑了笑,然后拉过向还寒的胳膊来,将他手腕上的绷带一圈圈解下来,向还寒想要阻止他,但不知道他意在为何,便由他去了。 “那你听说过同生共死蛊吗,他身上就种着,你若喜欢的话我也给你种一只。” 说实话,江熄也是头一次看见向还寒腕上蛊虫的模样,如粉红色的小肉疙瘩,但是会移动,它一动就会让周围的血管清晰可见,看得江熄毛骨悚然。 他忍住了惊恐,见薛照也是一脸没有血色的模样,看来效果到了。 此时薛照在心里打鼓,若是毒药的话,他起码可以找人解,但是若是被种了蛊,除了施蛊人,其他人强行除蛊无异于自寻死路,于是他疯狂地摇起头来。 “一开始老实点什么事也没有。罢了,这藏春阁薛公子且住着,我不收你钱了,但是你若轻举妄动,我便敢让你行踪暴露,先传给合欢宗再传给陆寻,好让你身败名裂,然后……痛苦而死。”江熄一字一句地威胁道。 薛照知趣得很,赶紧抬头求饶:“江少宗主,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在下吧!” “嘘。”江熄笑道:“敢提我名字半个字,薛公子可能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江熄把向还寒的绷带还给他,然后招呼道:“行了,走吧,薛公子是聪明人。” 向还寒开始往自己的蛊虫上缠绕绷带,看得薛照开始撇过头去,然后感叹道:“寻个机会赶紧解开这玩意,他身边那么多想要他命的人,你……别跟着他了。” “你还有闲心管别人的事。”向还寒将绑好的手腕收回袖子里。 薛照挑眉:“同病相怜呗,能帮我把绳子解开不?” “别惹事别乱说,不然就算他不杀你,我也会替他杀了你。”向还寒蹲下身来,小声说道。 向还寒先是解了薛照的灵脉,然后抬手将他手脚上的绳子立马成了灰烬,但也让一圈的皮肤都烫红了。 薛照痛呼道:“妒夫!” 他迅速在皮肤上结了一圈冰霜。 向还寒看了看他绷直嘴角:“好自为之。” 薛照敢怒不敢言,闭眼盘腿开始探查自己的内息,想着看看毒药到哪块了,还能不能逼出来,结果这一天一夜一点东西都没吃,什么也没吐出来。 “阁主你终于回来了!” 向还寒终于追上了江熄,长水和李管事正在问他最近发生了什么事,从头到脚将他看了一遍,瞧着没受伤才放了心,其他人闻声也都凑了上来,一样的眼里充满了关切。 江熄笑道:“没事没事,让大家担心了,就是在家里闹了些误会,如今查清楚了,便又能出门了。” 越是了解江熄,知道他身上的故事,向还寒就越觉得自己的喜怒哀乐在跟着他走。 瞧啊,这些人不知道他是显赫门派的少宗主,只是真心实意地将他簇拥在中间,怪不得江熄会如此开心。 长水见向还寒一个人站在那里,赶紧殷勤走过来:“是公子把我们阁主带回来的吗,感谢公子!” “噗嗤。”江熄歪过头来,分神纠正道:“是我将他带回来,不然他现在都要在山沟沟里奄奄一息了。” 李管事和天水是见过向还寒动手的,再看看自家似乎不怎么能打的阁主,脸上充满了怀疑,但是没当着江熄的面表达出来。 但是那旁向还寒肯定了他们阁主的话:“是的,多亏了阁主。” 江熄笑道:“好说好说,你们也别凑在这里,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其他人领命四散而去,向还寒慢慢走到了江熄身边,看到他注视着自己的左腕。 “刚才就是想吓唬下他,不是有意冒犯” “嗯。”向还寒点头,跟着江熄边往前走边说道:“那少宗主的药,是不是也是假的?” “很明显吗?”江熄驻足想了一下,然后耸耸肩重新走:“没事,他赌的话也会等一个月确定了没死之后才能完全放下心,到时候我也该不用双修了,他想抓我把柄也抓不住。” 向还寒望着江熄有些如释重负的背影,心道自己猜的没错,江熄现在阶级跃升很快,应当也就是再双修两三次的事情。 他捏了捏自己的衣摆,又干巴巴问道:“那薛照的建议,您又为什么没有接受?” “他这种滥情的家伙,本少宗主才不会碰。”说着江熄摸了下身上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而且一想到他喜欢我,我就想把他宰了,眼不见为净。” 长廊那边,藏春阁的舞女们也听说江熄回来了,匆匆赶了过来,江熄开心地同她们招手,并没有在意身后的向还寒的脚步慢了下来,同他错出去了一个人身。 因着控剑练习了很久,江熄学习御剑确实十分顺利,几天后他就给李管事和长水等人展示起来,甚至有姑娘自告奋勇要上去试试。 江熄虽然不想自己的如意剑被人踩,但是终究不想扫兴,正要把剑停下来,却被向还寒拦住了:“您如今还有些身形不稳,再上去一个人恐怕不妥。” 江熄并不喜被人说不行,当即道:“掉下来不还有你接着。” 向还寒依然反对:“若你们两个都掉下来,我先接哪个?” “当然是……”接我,江熄想了想后朝那姑娘挥了挥手:“这次怕是不行,等我再练练吧。” 姑娘们倒也不急,一个个说着等他学成归来,这让江熄的心情又变好起来。 这期间赤天峰和碧天峰的人也都没有闲着,渐渐有人打探到藏春阁里来,江熄毫不含糊地让姑娘们主动些,好好招待伺候,然后回到天渊派告到了陆尧生那里。 他脸上一本正经:“我可没进去啊,前几天也是凑巧了,我看见这几个弟子从里面出来,最近咱们天渊派的名声因为万芳楼的事情变差了不少,我觉得日后这群弟子还是要严加管束。” 陆尧生点了头,罚了两家弟子,那边宋晚枫便来提人,脸都气绿了,江熄在那边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刘韶那边吃了哑巴亏,但好在赤天峰的人带来一个有用点的消息,说是向还寒曾经去藏春阁应征阁主道侣。 “终于让我发现了。” 第41章 “向师弟, 向师弟!” 向还寒正在冰窖中给向正雁喂药,听到魏斋在外面喊自己,那声音十分急切, 于是他赶紧把药喂完,又探了遍向正雁的脉后才放心端碗走了出去。 脉象有力,呼吸渐平, 是好征兆。 “怎么了魏师兄?” “那个……”见到向还寒后, 魏斋反而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说出来。 但向还寒却有想问的话:“师兄去玄天峰有一阵子了,还没来得及问问近况。” “还好。” 魏斋嘴里挤出两个字后抬起头复又低下, 最后深吸一口气道:“我来是因为, 赤天峰那些人说你为了赚钱去跟人双修了。” 他观察着向还寒的神色,有些话越是亲近的人, 问起来反而越是难以启齿,说错了会伤感情。 但是这件事实在传得太过于绘声绘色, 说是那人就在藏春阁里, 还说是个男修士, 魏斋来时仔细回想这段时间向还寒的不同, 他似乎……没那么担心灵石的事了。 “他们说有证人,这事应是造谣吧, 我急着来是想着让你赶紧去澄清下。” 向还寒轻轻放下手上端着的碗, 面色不动地从水缸舀了一瓢水倒进碗里。 如果仔细看的话, 有一点水倒在了外面。 世间之事, 发生过便很难完全遮掩住, 好在他们还没查出江熄来。 “怎么说?”魏斋追到向还寒面前。 向还寒把碗里的水倒到地上,然后妥善放置好,原本就没什么可忙的事, 这下真的没了。 “之前手里没钱,确实去了。” “什么!”魏斋觉得不可置信,然后又吞吞吐吐问:“他们倒是没说你被选上与否,若你只是去应招的话,传传也便消停了,那你……” 第53章 “魏师兄,你不必与他们争论什么。”向还寒没有直面回答魏斋的话,犹豫了一下后说道:“就让他们说吧,这本也影响不到我。” “哪里没影响到你!”魏斋绕到向还寒面前:“怎么,你以后不娶妻了?就算你不娶妻,别人又会如何看你!” 向还寒原本也很怕此事被发现被声张,但是事到临头,他却发现没有能让他畏惧的后果,最糟糕的也不过是戳着脊梁骨说他向还寒懦弱无能,靠双修才能赚来钱,实在是个低贱的人。 可是这些,向还寒其实并没有那么在乎,他一路走来,早就没有那么在意别人看待他的目光,如若不是如此,他早就在乞讨的时候饿死了。 而且这消息八成是那壮汉告诉赤天峰的,反驳是肯定没用的,他现在倒是有些庆幸,玄天峰的人没有发现他隐瞒修为,不然他现在遭受的可能不是流言蜚语了,而是刘韶直接闯进来跟他再打一架,并斥责他是卑鄙小人。 “别人如何看是别人的事。”他现在能好好活着,靠的是江熄给的灵石,这一点毋庸置疑,更何况,喜欢江熄也不是多令人后悔的事情。 虽然,不喜欢的话或许也很好。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真的!” 魏斋满脸吃惊地等着向还寒的辩解,但等来的事半晌的无言。 “唉,唉,你怎么!我让我怎么跟向坛主交代!”魏斋瞪着向还寒,“你才二十岁,这是条歧路,你糊涂啊!” “我……”向还寒侧着头,从水缸里看见了自己的脸,与夏天那会的自己并无不同,但是脸皮大概更厚了一点,他压低声音说道:“是我自己的决定,再说……我与他是道侣。” “道侣什么道侣,他图的什么你不清楚?”魏斋的声音也似从喉中挤出来的。 向还寒低头不言,他最是清楚不过,图的是他的灵力。 魏斋开始在一旁唉声叹气,但向还寒闷葫芦一个,油盐不进,他走的时候脸都青了,骂自己以前干什么瞎猜喜欢男喜欢女这种事。 在修仙界有同性道侣并不是稀罕事,但也没有那么招人待见。 “你不该啊!” 送走魏斋,向还寒就准备下山去教江熄,没了赤天峰的人跟着,一路少绕了不少弯子。 结果江熄早到了,正在一手吃长水准备的山楂糕,一手控制如意剑去砍对面的木桩,瞧着有七八分准头了。 见到向还寒来,如意剑“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向还寒上前弯腰捡了起来,疑惑道:“少宗主累了?” “还行。”江熄整理了下并不乱的额发,然后不自在地把桌上的山楂糕端起递给向还寒:“这个还挺好吃的。” 向还寒控制着如意剑回到剑鞘,然后走过来接过盘子,发现江熄似乎有意在避开他的眼睛,想起魏斋今早说起的事情,江熄做出这番莫名其妙的神情,大概是也听说了。 果然,江熄不一会就带着些歉意说道:“那些传言我会让人控制下,不必担心。” “嗯,幸好没有牵连到少宗主。”向还寒说道。 江熄小声“啧”了一声。 向还寒看着江熄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的表情,长睫轻颤,问道:“少宗主在担心我?” “谁担心你!”向还寒嘴比心快,说完又反过来驳斥:“他们现在如此传你,这不是害你前程,我也不是铁石心肠,做不到视而不见。” 江熄听到传言后想了很久。他一边觉得让向还寒日后别来了赶紧澄清去,一边又清楚自己还没筑基,实在没法离开向还寒。 思来想去,仍觉得自己不该干损人的事。 “你往后不必来了。”江熄拿起帕子擦了擦手,却如何都不能擦干净指尖的红色,像是深入肌肤般。 他搓得有些疼。 “那些话,没事。”向还寒朝江熄走近了些,朝他手上用了小洗涤术。 江熄握着帕子,呆了一瞬,最后站起身来背对着向还寒:“其实我没说过,我心里是把你当朋友的,你又救过我……而我致你于如此流言蜚语中,多少会愧疚。我见过谣言是如何荼害一个人的,所以你去努力澄清,有什么需要我帮的尽管开口。” 朋友啊。向还寒嘴里咂摸着这个词,好的是他日后似乎与江熄有了一层关系,坏的是他们如今哪里像朋友,又如何真的能做成朋友。 不过,这代表着江熄对他的一种认可,虽然在江熄眼里但凡救过他的可能都是朋友。 向还寒并没有把这些说出来,他低头看着江熄,看他整个人在自己的影子里:“双修没有损害到别人,我无需同他们解释什么。” 风动,影子却不会动。 “再说,就算以后不双修了,也改变不了我同少宗主双修过的事实。” 江熄没有回头,他便继续解释:“如果不是少宗主一直留我在身边,我现在要么已经没命了,要么就是坏事干尽,我想帮您筑基,这样才算得上扯平,而且您就算现在赶我走,我也是不愿的。” 不愿将这个人拱手让人,不愿有始无终,不愿因为无所谓的一帮人而打破现在的一切。 “看来钱没赚够?”听了他这番话,江熄好像放下了一些,肩膀放松许多,话也变得如往常。 向还寒大方承认:“嗯,不够。” 江熄按了按脖子,这才回过身来,然后拿着雷灵根的秘籍来,指着一页说:“那就别愣着了,快点教我这个招式,我给你念心决你听听……” 向还寒听着那上扬的语气,觉得江熄又变回熟悉的样子。 江少宗主不该是优柔寡断还处处操心别人的人,但他确实有几分良善,这种良善一旦察觉,就会让人惊喜又雀跃——看啊,他这样没心没肺的人竟然会担心我。 “喂,又发呆了?” 向还寒点头:“抱歉少宗主,再来一遍行吗?” “你!”这人竟然开始有恃无恐了,江熄咬牙道:“你别蹬鼻子上脸,我……现在念最后一遍。” 向还寒凑近了些,看着江熄指着字又念了一遍,自从跟着江熄修炼,他真的认识了不少字。 傍晚修炼完的时候天空有些阴沉,好在风不算大,江熄想趁着夜色去外面御剑飞行,向还寒也觉得这个天气合适,外面人应当不多,便应了下来。 江熄一直在藏春阁后院练习,熟悉后便不觉得害怕,但是当一下子飞得高了,脚下的景色变换的时候,紧张和恐惧就会用上心头。 珍珍看着他晃荡的身形着急地左飞飞右飞飞,甚至想化出原型来,但是江熄不许,珍珍这种大型灵宠,若是一张开翅膀在旁边扑腾两下,他绝对得被吹下去。 “少宗主抓住我吧。”向还寒递过手来。 江熄原本还想倔强一下,但是迎面飞过一只麻雀来,他一个闪躲间就握上了向还寒的胳膊。 “目视前方,不要害怕,就算真的掉下去了,一定要及时控剑,让剑再接住自己,只要附在剑上的灵力不断,便还有转圜的机会。” 江熄听进去了,抬起头不再往下看。 其实江熄是个不难教的徒弟,他好学也勤奋,凡事一点就通,如果当初的师父不是陆尧生,这片天地他应当早就能任意翱翔。 夜黑得很快,脚下除了又几点农舍光亮便什么都看不清,江熄心头的恐惧感一点点消失,逐渐自信起来。原先他还是一直笔直往前,渐渐的也能够在半空中转弯,甚至能自由地忽高忽低,最后放开向还寒的胳膊独自向前飞去。 “我就说,不过是御剑飞行,我信手拈来。” 江熄激动地绕着向还寒飞了一圈由一圈,结果忽然间头一阵眩晕,还好向还寒眼疾手快,扶住了他的腰。 “是不是灵力不支了?”向还寒让珍珍化形,扶着江熄坐了上去。 “嗯。”江熄揉了揉头两侧的穴位,然后感觉向还寒正在给自己输送灵力。 因着两人是道侣的缘故,江熄对向还寒的灵力基本没有排斥,那灵力进入江熄体内后就去滋润有些干涸的灵脉。 “结道侣还是有些好处的。” 江熄逐渐恢复了力气,语气也轻快了:“若我真掉下去了,你可就成寡夫了,所以你一定得救我,被人如此保护,感觉真不错。” 向还寒心道,怎么就一定了,江熄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但还是回:“救人本就是理所应当的。” 江熄本就是随口一说,但是听到向还寒这样说,反而想反驳:“不认识的人你也救?” “能救得话当然要施以援手。” “奥。”江熄顿了下:“果然是向好人啊。” 这话之后江熄便没有说其他的,向还寒虽然听出他似乎话里有话,但也没太在意,毕竟他们已经接近天渊派了。 不能一起进山门,江熄先开了口:“那我先走一步,明日见。” “好。”向还寒回道。 珍珍倏忽就不见了身影—— 第54章 向还寒以为江熄回到天渊派之后就去毓清阁了,没想到会在赤天峰附近再次碰上。 江熄对面站着的人是崔桐,远远看去真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依着门派中的礼数,向还寒既然遇上了,怎么也得给江熄行礼问安。 于是半盏茶前才才分离的两人四目相对,江熄听见了向还寒一句中规中矩的“少宗主好”。 “好。” 江熄应声,原本想再多言几句,在崔桐面前逗逗向还寒,但连他的眼睛都没看清楚便见他快步离开了。 就这么避嫌吗,在门派里也不是一句话不能说的。 “原来他就是向还寒啊,最近听了他不少传言。” 崔桐今日也不是与江熄偶然碰上的,她做了些糕点送上了毓清阁,但是没见到人,等了好久那糕点都凉了,原本准备回去了,却迎着江熄恰好回来。 糕点已凉,眼下是无法送出去了,但若是能多说点话也是好的,不罔她等了这么久。 向还寒的事情崔桐听了不少,她知道向还寒和江熄之间有些过节,此时扔出这个话茬来,江熄必定是感兴趣的。 但不料江熄说道:“传言罢了,那些弟子间不入流的闲话你一个姑娘还是少听为好,听了也不要传,不好。” 崔桐立马羞红了脸。 江熄本就无意与崔桐多说话,他肚子饿了许久,再听崔桐多说几句他食欲都快没了,于是赶紧说道:“天晚了,崔师妹回去小心些,我要去用餐,便不留你了。” “嗯,你也路上小心。”崔桐羞愧不已,气愤自己刚刚多嘴说了那话,让江熄觉得自己是长舌妇,所以当下也只想赶紧离开。 向还寒走出去的脚步越来越慢,他知道,这种场面以后就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常态。 他不能同江熄走得太近,从前没办法,往后却是没有理由。 他在黑暗中停下了脚步,手上握紧了剑。 往后的每一天,只会越来越接近别离。 第42章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五次双修。 藏春阁中, 青衫堆叠,江熄翻出衣带来时,向还寒愣了愣。 “你忘记系了?” 江熄说这话的时候, 想起的是上次双修时向还寒看着他脸的模样,喉头有些干涩。 向还寒抿了抿嘴,接了过去, 一板一眼地系好, 最后看到的是江熄红透的耳朵。 他也会羞赧。 所有的一切都熟悉又默契,直到闭着眼念心决的江熄感受到鼻尖的一丝温热的吐息。 他猛地睁开眼,用手拦住了向还寒, 唇落在了他的下巴上。 “你……你做什么?” “我……”向还寒并不想承认自己是下意识这么做的, 于是侧过脸去:“我看不见,是不是离得有些近了。” “太近了。”江熄回道, 然后发现不对:“你怎么能听到我说话!” 向还寒瓮声道:“忘记封住听脉了。” “忘忘忘,你到底是真忘还是要看我出糗, 好你个向还寒, 学会阳奉阴违了!” 向还寒侧回头来, 隔着衣带他只能看见一点光亮, 但是江熄没有对他拳打脚底,语气里也只是有些气愤而已, 所以他自然少了些怕。 想起上次认错后江熄的反应, 他当下准备再试试, 轻声道:“我错了。” “你还知道错了, 那你现在封住……那你教给我怎么封听脉, 省得你下次又忘。”江熄试着去寻找向还寒脖颈的穴位,沿着锁骨上去,手指下的脉搏似乎在剧烈跳动着。 向还寒的喉结上下滚动, 某处跟着跳动,江熄大概不知道这动作有多磨人。 他皱着眉头:“少宗主……要在这时候学吗?” 这缠绵的场合,确实不适合,江熄赶紧收回手来,轻咳一声:“算了,你自己封住,快点。” 向还寒利索地抬手点了三处穴位,江熄看清了,在那三处比划了一下,又瞥见向还寒修长的脖颈和滚动的喉结。 皮肤染了薄红,透了热气,更加好看了。 江熄沉默了一下,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也是微烫。 “喂,听得到吗?”江熄问道。 “喂,你刚才是想亲我吗?”江熄又问道。 “你这家伙,前几天差点亲上我的事我还没忘呢,一个男人亲另一个男人,你怎么就这么没有芥蒂,小心以后不喜欢女人了。” 江熄见向还寒确实听不见,便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只是他不知道,向还寒最后点的那下时根本没有注入灵力,所以他听得明明白白,江熄竟然还在替他想这些事。 可是“喜欢”这种情感出现得毫无征兆,他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不喜欢,就比如现在的他拥有着江熄,但是完全没有填满心中的喜欢,也舍弃不了这种喜欢。 江熄双修完之后没睡,而是跟向还寒分享自己修为上的进步:“我头一次觉得自己丹田温热,这是不是说明我可以准备筑基了?” 向还寒点头:“这次灵气吸收完,应当再不出半月便可试着筑基。” 江熄喜笑颜开:“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终于要筑基了!向还寒,你功不可没,今晚想吃什么,你说我请客!” 江熄好像很热衷请人吃饭,但请他吃饭还不如多赏他些钱来的实在,但是现在谈钱估计会让江熄不开心,他还是闭嘴为好。 “少宗主喜欢吃什么?” 江熄脸上一直挂着笑:“是请你,我点算什么。” 向还寒回道:“少宗主喜欢吃的一定不错,我想吃吃看。” “好。”江熄跳下床来,这次双修完之后他并没有感觉多太多不适,甚至连药都不用上,而且灵力大涨的感觉让他觉得身体都轻盈不少。 “长水!”他朝外含着,声音里都透着喜悦。 藏春阁中,不是一桌菜,而是整个阁子的菜江熄今晚都包了下来,藏春阁关了门,准备热热闹闹庆祝一番。 去前院前,江熄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一张假皮来给向还寒:“找人做的,你戴上试试合不合适。” 向还寒接过:“少宗主这是何意?” 江熄解释道:“这藏春阁虽没什么外人,但是我想了想终归怕有二心之人。你以前不都带着草帽挺小心的,现在见他们都不戴了,还是别掉以轻心得好。” 向还寒接了过来。 这张假皮是市井散修做的,虽比不上柴久的手艺,但是比起之前随便买的那张到底质感都好了不少。 向还寒戴上后走到了一旁的小池边,池水里映出一张平凡里带着三分英气的脸。 这张脸既然是江熄挑的,这大概也符合他喜欢的模样,看来自己的长相确实不招江熄喜欢。 江熄也凑过去看了看,这假皮与向还寒没半点相像,这便可万无一失了。 “走吧。” 他高兴地带着向还寒去前厅,遇上来打招呼的长水,看见江熄带着个陌生人的时候怔了一下。 阁主下午不是还同公子在一块,怎么到了夜里换人了?他欲言又止,止又欲言,脸上的表情一时间乱七八糟。 但是李管事倒是瞧出些端倪来,毕竟向还寒身上的衣衫没有变,看到两人凑近后行礼:“阁主,公子。” “哪个公子?”长水跟着躬身,但小声问。 江熄自从正常炼气以来,耳朵也灵了不少,便听到了长水这句蚊声。 “长水你年纪轻轻眼神就不好使了。”江熄笑着拿着扇子敲了下长水的肩。 向还寒开口:“是我。” 长水挠了挠头:“是我没认出公子来,对了公子,小的该怎么称呼您好,一直以来都总叫公子,似乎不是很妥。” 向还寒看了看江熄,江熄耸了耸肩,让向还寒随意。 “免贵姓李。” 长水立马热情地叫到:“好嘞,李公子!” 前院虽然没有客人,但一如往常的热闹,江熄走出去两步就凑近向还寒道:“李公子?你这随随便便骗人的本事见长啊。” 他实在靠得太近了,与向还寒擦着肩往前走,原本就有不少人看着这边的一举一动,这下看得更来劲了。 “他们在看什么,是不是有人把话传出去了,说我朝三暮四?”江熄也注意到自己动作不妥,稍稍分开了些,不过也没阻止他们瞎想,只叹息道:“害,乐吧乐吧,都乐乐。” “您以前,身边的人确实经常换。”向还寒看着自己的脚尖。 “这事啊……” 李管事已经带着长水去备菜了,通往前院的长廊上没有旁的人,原本有些话江熄觉得这辈子大概也不用同别人说了,但是向还寒如此问起他,他觉得有时候也该给自己正名一下。 “其实就是不想跟盛清凑一起,所以就在人前装了一下,同那些女弟子也不过逢场作戏,但每每觉得太随便了会让人家姑娘会觉得是自己没魅力,所以多少会费些心思讨她们欢心一阵。”江熄苦涩道:“谁知道盛清那个好爹一直不退婚,害我装了那么久,名声都耗没了。” 第55章 装的……向还寒有些不相信,但是不敢直接说出来,只问道:“少宗主不是说,不骗人?” “哈哈哈,这你也信,你见过有几个人一辈子不骗人的?再说了,我这是为了盛清和天渊派,你想想她嫁我她能高兴,我何必与她做那痴男怨女,而且她若真嫁了我,我们两人再有了孩子,我这辈子算是也玩完了,灵霄派怕是比宋晚枫更盼着我死。” “人生在世,总得有那么几件自己能把握的事情,我希望起码我能选择共度一生的人,不然往后的日子该有多折磨啊,你说是不是?” 江熄在那说了一通,感觉心情更加舒畅了一层,毕竟如果向还寒肯相信的话,这个世界上就会多一个知道他不是一个烂人的人。 若是不信…… “你信吗?”江熄忍不住问道。 向还寒与江熄的视线意外对上,他下意识说:“少宗主您没必要骗我。” “哈哈哈,确实。” 江熄的好心情好像没有穷尽的时候,他捏着衣带上的玉佩,左右晃着。 又走出去一块,向还寒又看了眼江熄:“我从前姓李,不是随口乱说的,当时虽然年纪小,但是也能记住一些事情。” 江熄来了兴趣:“姓李,那叫什么?” 向还寒想起自己少时的名字,不自在地转过头去:“不记得了。” 江熄眼神略带探究地看向向还寒:“真不记得还是假忘了?” “是名字太难听,恐污了少宗主尊耳。”向还寒脚步慢了一点。 虽然“向还寒”也不算多好听的名字,但至少有那么些许的意境在,可他从前的名字只会让人想起村间地头撒着脚丫跑的泥孩子。 于是不管江熄怎么问,向还寒都闭口不再言说。 但或许是今晚江熄高兴的缘故,他不仅不深究,还说起自己的事来:“我出生那年,有一个盛名的齐元教,与妖物勾结插手人间朝堂,还试图豢养魔物,天渊派、天池派和灵霄派三派合力镇压,算是将其完全铲除了。所以我爹娘给我取了‘熄’字,意为止战无乱的意思,江睦的名字就更直白了,是希望众人和睦。名字嘛,也就那样,算是长辈的一种寄托。” 寻常少有人会把“熄”字用在名中,大概是大家都希望一切熊熊燃烧不断向上,无人会喜欢光亮被黯淡。 “江熄。”向还寒咂摸着这两个字。 “嗯。”名字的主人应道,并朝他笑了下。 向还寒觉得自己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他刚刚直呼了江少宗主的名讳,并且被现场抓包了。 可是,江熄笑得太好看了,让他没了旁的情绪。 灯火正好,笑比月明。 第43章 向还寒觉得还没喝酒自己便有些醉了, 不然怎么会觉得一个人能笑得如此动心。 “走啊,还没到地方呢。”江熄在前面招手。 微愣的向还寒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停了下来,轻咳一声后大步跟上。 越往里面走, 人声便嘈杂了,那边的薛照已经好了伤疤忘了疼,正眼上蒙着丝巾猜抱住的人是谁, 一副当自己是藏春阁人的势头。 江熄原本是要绕开走的, 但薛照却听到了脚步声后扑了过来:“美人这步子声有点大啊……疼!” 一只手就被人翻折上去,薛照迅速用剩下的手施法划出一道风霜来,而眼上的丝巾也在瞬息间被燃尽了。 “嘶, 我的眼!”薛照赶紧去摸自己的眼睛, 还是完好的,但也只敢试着睁开眼。 “我就知道是你!” 薛照看清了假皮后向还寒的脸, 甩着被人握住的手朝江熄控诉:“这可不赖我,是阁主您自己踏进我这块地方的, 您快让这妒夫放了我!” “你就是该, 我都说了别招惹本公子。” 凭薛照的修为和本性, 他才不信这人是无意抱上来的, 不过向还寒的动作确实大了些,楼上站满了人往下看, 江熄只好阻止道:“都看着呢, 算了。” 向还寒依言松手, 但是眼神里的警告意思强烈。 薛照揉着自己的手腕, 酸溜溜道:“有人成双成对, 可怜我孤苦伶仃还病魔缠身,真是世道不公啊。” 江熄也没顺着他,回道:“薛公子是觉得我藏春阁的姑娘不好吗, 居然无法让你从中寻着个中意的。” 江熄一说完,旁边的姑娘们就不乐意了,其中有几个姑娘原本觉得自己能跟薛照有一段良缘的,顿时心凉下来,转头就要走。 “不……您可别这么说,我可不是着个意思,哎紫檀,哎铃儿……”薛照忙不迭地去哄人了。 “切,害治不了他。” 江熄扭头走了,招呼向还寒跟上。 主厅已经被李管事摆上了十几个圆桌,见到江熄来,众人都朝他行礼。 他落座也没什么废话,毕竟就是图个高兴:“都坐都坐,今日本阁主大喜,大家尽兴哈。” “恭贺阁主大喜。” 举杯同敬,皆是欢喜。 这晚觥筹交错,据李管事说,光酒就开了二十八坛,江熄喝得比中秋宴那日还多,而且不让向还寒拦着,他斜着身子,眼看就要靠到向还寒身上了,见对方要将他的酒杯拿远些,他说道:“听我一句,别在本少宗主高兴的时候打扰,我没事。” 没事会蹦出“本少宗主”这种话来?向还寒给来敬酒的人一个眼神,那人倒也知趣道:“我干了,阁主随意!” 江熄举着杯子,兴高采烈道:“我也干了!” 那边薛照已经喝得开始跳舞了,可谓是群魔乱舞,向还寒真想把这些醉鬼都扔到外面的江里让他们消停点,但是看到江熄如此开心,最后忍住了。 “阁主到底是碰上什么喜事了,前段时间能在天上飞都没高兴成这样。”李管事身边的人小声问道。 李管事小口喝着茶,看着那边一晚上都没掉下唇角的江熄,道:“甭管什么事,我还是头一次看到阁主如此开心,可能是多年的夙愿达成了。” 夜风习习,江熄伏在珍珍的背上,向还寒不明白他醉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要执意回去。 “我不回去,那小鬼便担心我,还是回去得好。” 有珍珍在,只要到了毓清阁,自然有人服侍江熄,无需向还寒做什么,他便直接回了巳渊坛。 一路上他似乎想通了江熄为何会变成这样,大概是因为江宗主如今的情况,这两兄弟再没有避风港了,所以江熄才如此不想让江睦担惊受怕。 这只是猜测,绝不是在给江熄脸上贴金。 只不过知道了江熄沾花惹草的原因和藏春阁的由来,他眼中如今的江熄开始变得与从前不一样了,却也更容易懂了。 向还寒觉得自己隐约有点无可救药,被薛照骂“妒夫”也无所谓,甚至总在想江熄的事情,他现在是不是难以回头了? 不过回不回的也没有什么所谓了,毕竟他与江熄都会桥归桥路归路,今夜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虚幻的的梦,江熄身上所有的故事会成为他无法同外人道的话。 他心情沉重地推开巳渊坛的门,总觉得今晚的天黑得吓人,从昨日起就是一副要下雨的模样,但是秋天的第一场雨始终悬而未决。 他往房中走去,却见门开了,穿着一身白袍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然后他脚步完全停了下来。 “师父?” 眼前站着的人吹散了向还寒身上本就不多的醉意,他一下子说不上自己在想什么。 是为了向正雁活下来而感到开心,还是为过去两年有所结果而欣慰,还是未来好像清晰了一些而激动,总之,他感觉到眼角有一些湿热。 “还寒,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向正雁身上的衣衫有些撑不起来,他扶着门框,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他。 “师父……”向还寒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住了步子。 其实原本他就猜测向正雁应当快恢复了,但没想到他能醒得如此快。 向还寒朝向正雁看去,瞧见他正盯着自己的手腕看。说不生疏是假的,他转身往火炉走去,看见上面的药罐,这才想起来之前赤天峰把这里都砸了,并没有买新的水壶。 “师父您先坐下,我去烧些水来。” 说完他舀了些水,正准备去生柴,又惊觉自己舍近求远,这烧水又不像熬药,需要慢火数个时辰,他一团灵火就可以了。 他毛毛躁躁的,烧完水也找不到完好的茶杯,最后把水倒到了平日盛药的碗中,这才端着去找向正雁。 “我是躺了多久,你怎又长了这么多?” 向还寒回:“快两年了。” “这么久了啊。”向正雁接过碗来,又开始打量周围:“我那紫砂茶壶呢,碎了?” “值钱的变卖了,不值钱的被贼人砸了。” 向正雁喝水的手一顿:“派里进了贼人?” 向还寒点头。 “不过居然还有贼人记挂咱们这里……唉,你身上怎么有酒味?” 第56章 向还寒一愣,左右假装闻了一下,糊弄道:“我在酒楼接了活,兴许是沾上了些。” “酒楼……”向正雁看着一贫如洗的四周,原本轻快的师徒关系也陡然降温,他轻声问道:“还寒,你怨我吗?” 一来一回的问答到此为止,向还寒垂头不答。 见人醒来的激动是真的,冷静下来再看这个人的时候,如何能不怨?这两年遭受的眼光、无数的辛苦与焦虑、在生死边缘的恐惧,怎么可能不怨。 但委屈也好,愤懑也好,原本就是向正雁救他在先,而且当看见向正雁能动能说话的时候,向还寒忽然觉得自己也不算是孤苦无依。 向正雁看着手上的碗,声音里带了些不易察觉的颤抖:“若你怨的话……” “师父,徒儿不怨。”向还寒大约知道向正雁要说什么,像是急忙辩解什么,把话说了出来。 风一层更一层得急,如果非要找一个原谅的理由得话,巳渊坛也是他的家,向正雁也永远是救过他的师父,他不会离开。 “你辛苦了。” 向还寒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怨恨已经种下,从前的关系回不去了。 那旁向正雁喝完了水,问起了一件事来。 “你如何救的我,谁指导你配的药?” 向还寒回道:“起初是按照您睡前给的方子抓药,后来碰到一个自称是医修的人,当时师父你已经气息已经变得微弱了,我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如今可见他配的药确有奇效。” “给你出血太岁方子的人,你可还记得他的模样?” 向还寒不知道向正雁究竟为什么要问这么细,是怕药有什么问题吗?他照实说道:“是个老者,腿貌似不方便,佝偻着背,瞧着有些行动不便……” “知道了。”向正雁打断了他的话。 其实一开始这个医修给的方子向还寒也不敢用,毕竟血太岁价格昂贵,一株吃下去若是没有效果,那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且没有回头余地。但是隔了半月后向还寒又碰上了那医修,问他病人如何了,向还寒之自觉惭愧道尚没有钱。 那医修不满地皱着眉,最后放下了一个荷包,说救命要紧。 向还寒拿着钱买了血太岁,果然很有效果,但是却再没见到过那老者,只能让药贩们帮他注意着些。 向正雁似乎只有这一件想问的事,问完后便累得说不出旁的话了,向还寒将他扶到床上,伺候他休息。 “滴答。”雨终于下了。 向还寒在房中设了道结界,以防寒气进入向正雁体中,这才合门离开。 雨下了一整晚,洗透了闷热,带来了凉意。 第二天向还寒如习惯一般醒来,怕自己昨晚只是喝多做了场梦,他靠近向正雁的房间,透过门缝,看见一人合衣躺在床上。 不是梦,向还寒赶紧给自己使了大洗涤术,涤尽身上的酒气,然后拿着蒲扇开始煮药。 日头升了一些的时候向正雁终于醒来,打开药罐的盖子,闻了一下:“这药里有血太岁?” 此前买的血太岁向还寒都是做五次给向正雁服下,如今还能服三次,当然是继续巩固药效。 向还寒点头。 “这得多少灵石……” 向还寒如实回答:“我们同其他峰主和坛主欠着数千灵石。” 向正雁叹了口气:“前路难走啊。” 大病初愈,向正雁并不是个听话的病人,喝药的时候朝着向还寒问东问西,得知江展不省人事后便说要去见见陆尧生。 他们像普通师徒那般度过了一上午,谁也没提起同生共死蛊来。 向还寒觉得向正雁估计是要观察他一段时间才能放心,但一样是两年过去了,不明前因后果的向正雁为什么能全心相信陆尧生? 在前往碧天峰的路上,向还寒跟在向正雁身后,如此想就如此问了。 “除了宗主,派中能当得起主心骨的也就他了。”向正雁拾级而上,有些气喘吁吁,在一层台阶上停下问道:“怎么忽然问这个?” 向还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但是江熄被陆尧生隐瞒和欺骗了这么多年,若是在其他事上陆尧生也是一样的,那他所谋划的事情必是会改变天渊派的大事,比如江展的走火入魔,比如天渊派忽然的群龙无主。 他垂下眼,掩盖自己的猜疑道:“毕竟人总会变。” 向正雁一愣,踟蹰半晌才回道:“人确实都会变,但若是宗主有一天遇到了刺杀,那么害人的多半是姓宋的,拼命护主的是陆尧生。陆尧生年轻时恃才傲物,却唯独不曾做过害人之事,是再光明不过的人。” 向还寒“嗯”了一声没说其他的,继续问下去反而显得自己对万人敬仰的陆峰主有所针对。 但事实其实就是如此,你发现了一颗种子冒了头,就大概会想到它下面的根早已盘根错节。 第44章 一路上有不少人打量着两人, 多数是惊叹向正雁竟然活过来的,但也有不少人在偷瞄向还寒。 “这么久没醒来,门派里多了不少生面孔。”向正雁缓慢地在长阶上走, 喘气的声音很难让人忽略。 “嗯。”向还寒看见有人窃窃私语,盘算着到时候向正雁若问起,说赤天峰那些人恶意传的便是了, 所以不欲多解释。 眼下他着急的是旁的事, 现在已然正午,若等到向正雁与陆尧生喝完茶叙完旧,定要让江熄等上许多时间。 碧天峰多植松柏, 即便日头高照, 也不觉燥热,反而有阵阵沁人心脾的草木之气, 耳边还有溪水之声,一派幽静感。 这样的幽静一直延伸到陆尧生的住处, 门半敞着, 院中有人声。 向还寒上前扣门, 原本以为会看到弟子来, 转眼想到碧天峰哪来其他弟子,果不其然看到陆尧生亲自来了。 “正雁, 你醒了?” 陆尧生只是微微一惊讶, 转眼便笑了:“不容易啊。” 向正雁微微行礼:“叨扰陆峰主了。” “哪里哪里, 快请进。” 屋中的客人大约是听到了声音, 也出门走来, 隔着几盆秋菊瞧清楚了向正雁的模样。 “真是你啊,向正雁!” 陆尧生的客人年纪约莫五十岁,但声音爽朗, 快步走来,一掌就拍上了向正雁的肩:“我有数十年不见你了!” “咳咳咳。”向正雁有些遭不住。 “桂长老还是手下留情的好,向坛主卧床两年了,如今刚醒来。”陆尧生忙与向还寒一人一边扶住了向正雁。 向正雁直了直腰:“昨日刚醒。” 后面三人谈天说地,向还寒就自觉去煮茶,却见炉前已经坐着一人。 陆寻抬眼看了眼来人:“有什么事?” 向还寒举了举茶壶,示意是来添水的。 “水还没开,需等等。” 向还寒心生一股不好的预感,他们两人中无论是谁出手,这壶水烧开都是眨眼间的事情,没有等的道理。 “上次小比我虽是赢了,但你的身手让我印象深刻,今日有空,不如来切磋一番。” 向还寒眼睛往身后的院落看去。 他想,万芳楼那次他带着假皮,招式也是用的筑基后段的,不该被认出来才是。 回过头来,他为难道:“陆峰主眼下有客人,再说我尚未筑基,师兄与我切磋有何意义?” “真的没有筑基吗?”陆寻质问的眼神如有实质,犀利而坚定地看着向还寒。 “没有。” 干脆的回答,向还寒没有丝毫迟疑。 “听说向师弟经常下山。” 向还寒答:“生活所迫。” 陆寻抬眼:“去的是万芳楼还是藏春阁?” 向还寒微愣,陆寻到底是哪里漏出了破绽他尚不清楚,亦或者就是在诈他也说不准,于是立刻收起表情,装作不懂:“师兄在说什么?” “你袖子脏了。”陆寻朝下看去。 向还寒闻言低头,但并没看见哪里有脏的痕迹。 陆寻没再说别的,只一抬手那陶炉中的水便沸腾得溢了出来,他起身,让向还寒稍等一会,他去取茶来。 碧天峰的前任峰主应当是个广收门徒的人,一路上山能看到不少弟子房,到了此处也是房屋众多,但是却没怎么有人走动。 泡好茶后向还寒便往回走去,但向还寒走出去好一段路都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他再次去看自己的衣袖…… 无甚特别之处,只是手腕上有因同生共死蛊而缠的绷带。 他举起手来,绷带也随之露了出来。 两人在花楼交手时,由于他的招式过于消耗灵力,所以袖子被烧了一截,可是就算陆寻在别处也注意过他的绷带,也应该没办法这么武断的下结论。 既然被盯上了,那日后便需得小心行事。 “你这弟子真不错,有二十岁了?” 向正雁点头:“刚二十。” 第57章 不知道三人聊了些什么,只是当向还寒回去添茶的时候,那桂长老眼神频频朝他看来。 下山时候向正雁才同他解释缘由:“陆长老说准备也让你跟着桂长老去做任务,他说你小比的时候表现得不错,不仅打败了宋晚枫的弟子,还接下了陆寻的招数。” 说这话的时候,向正雁的语气并不是带着赞赏,他一贯是教育向还寒要学会藏起锋芒来的。 “我隐藏实力了,是刘韶功夫不到家,至于陆寻……是弟子一时昏头,但输得太惨,终归不好看。” “歪道理。”向正雁去看向还寒。 二十岁的青年与十七八岁那时候不同,多了些沉稳,也有了很多主见,但这个年纪的人都套不过一份虚荣心。 “桂长老门下有不少弟子,与你年纪相仿,大概是想撮合你们。” 向正雁下山更慢了,瞧着力气都快耗尽了,向还寒也跟着慢慢往下走。 “多见一些人不是坏事。” “嗯。”向还寒敷衍道。 “不感兴趣?”向正雁思索道:“那你在乎什么面子,不是在孔雀开屏吗?难不成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没。”向还寒脱口而出,但脑子却想起些事来。 他当时不曾放任自己去输,甚至还不露声色地想办法伤了陆寻,这一切,他都是想让江熄看到的,这就是所谓的“孔雀开屏”? “没有也莫急,感情一事还是要看机缘的,不过这次桂长老的任务,你还是跟着去吧,我马上就要闭关了,从前带你做任务少,这次就当做场磨炼。” 向还寒看了看日头,想起藏春阁里的人来。他若是跟着去了,江熄该怎么办? “怎么在发呆?” 向还寒犹豫了片刻,拱手道:“师父,我现在有一份活计,所以这任务我去不成了。” 向正雁眸光如常,但还是有些隐约的不解:“你这两年辛苦了,活计不重要,你现在当是增进修为去见世面的时候。” “我想有始有终。”向还寒坚持道。 向正雁忽然生出一种儿大不中留的感觉,但也没有硬摆出师父架子来让向还寒必须去,只道:“约摸着还得一个多月呢,桂长老这次会集结不少人手,你慢慢考虑。” 向还寒点头,将向正雁送到巳渊坛后便马不停蹄要下山去,走得时候脚下是一把铁剑,让向正雁这个做师父的心底难受了一下。 向还寒急切地来到藏春阁,却没找见江熄。 “公子在找阁主吗?他今日还没来,兴许昨晚上喝多了,这会儿还没醒。”长水在向还寒身边踌躇地站了一会,说话的时候也格外小心。 藏春阁的人都知道自家阁主是有家的,但是这几日阁主天天来这里,他们也快习惯了,但是过了午后这对道侣谁都没来,还有人说是在别处温存呢,但看样子不像如此。 “好。”向还寒回答地很平静,但是他匆匆而来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平静下来。 到底在急什么,就算晚来了又能如何呢,左不过听江熄一顿抱怨罢了。 唉。 心烦的时候,向还寒就开始练剑,向正雁是金灵根,从前传授他不少剑法,当灵力靠不住的时候,剑法就是一个修仙之人最后的筹码。 他踩着日光,瞧着它一步步退出院子,终于听到有脚步朝这边走近。 江熄带着满面笑容而来,比昨夜里还要高兴几分,老远他就看见向还寒在练剑,看来自己备的这份礼一定能令人满意。 长水狗腿地问道:“阁主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又有什么好事?” “好事倒是没有,但多少能令人开心,放下了一桩心事。” 向还寒静静地看着江熄走来,表情一直很凝重,江熄以为是自己来的太晚了,压下过分弯折的嘴角,正经解释道:“我不是故意来晚的,等很久了?” 长水还没走开,先向还寒一步道:“公子也是刚来,两位今日倒是晚到得都很有默契。” 江熄松了口气:“他估计就是喝多了,他那酒量实在令人瞧不上。” 当着长水的面,向还寒没有解释,忍下了自己喝酒不行来,等长水走后才说:“我师父醒了,我陪他去了趟碧天峰,耽搁了些。” “醒了?”江熄有些不敢置信,他以为就向正雁躺了两年那模样,恐怕都凶多吉少了,居然真给治好了。 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忙问:“那你以后还来吗,你还欠着不少钱吧,就算不缺钱的话,你们巳渊坛也得重建一下吧……你的蛊虫还在吗?” “我没想离开,我只是想跟您讲我为何来晚了。”向还寒撩起袖子:“蛊虫还在。” 江熄刚才提到嗓子眼的紧张落了回去,他刚才有些太慌张了。也是,天底下能赚这么多钱的活计应当是不多了,只要向还寒不傻,不至于不干了,随即他又想起另一件事:“他怎么不给你解开蛊虫?” 向还寒抿了抿嘴:“大概时机未到。” “奥,这样啊。” “还有件事,陆寻似乎有点怀疑我,他突然问我是不是经常去万芳楼和藏春阁。”向还寒毫无隐瞒,毕竟陆寻真正想查的人应当不是他这种小喽啰。 “我会让他们在藏春阁注意点,你平日也多加小心。” 轻飘飘的一句话,向还寒觉得江熄从刚才开始就有些心不在焉。 江熄有些焦躁,而且不是很清楚焦躁的缘由,他并不觉得向正雁的醒来会改变什么事情,但是他还是觉得心里有些堵。 等到他回到毓清阁,一个人待在空荡偌大的房间里时,他才隐约明白了一些。因为向还寒现在有师父,他的生活再也不是喂药和挣钱,他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而自己的爹没有醒来,身边依然是空空荡荡,生活还是鸡飞狗跳,孤零零的人只有他一个。 陆寻这个闲得发毛的人还来到处掺和,呵呵,这日子真得过得没一件顺心的。 而且向还寒对于蛊虫一事好像毫无怨言,向正雁都那般对他了……他没问出口,毕竟向正雁从前是真诚为师的,比陆尧生可是好上千倍万倍,向好人那种肚量,很有可能就忍了。 江熄这两日的话很少,向还寒有些抓不住他的情绪,每每问起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江熄也只会说:“我觉得我修炼得太慢了。” 向还寒并没有觉得江熄慢,也许是兴奋过去后,现在逐渐热情消退了些。 不过比江熄更沉默的是向正雁,那天晚上向还寒回来后,就看见向正雁的脸很阴沉,见他进门后一直没开口。 门口处有好几颗吃完的桃核,那随手乱扔的模样,不像是向正雁的作风。 “魏师兄来过?” 向正雁没有回答,反而说过:“桂长老明日就要启程去圣火派,试着再寻些人,你同去吧。” 原本说是一月后才去讨伐那妖族的,怎么要他明日就跟着走?向正雁已经听说关于他的那些流言蜚语了? 向还寒收拾了那些桃核,又重复了一次:“师父,我真的走不开。” 江熄的修炼已经有了很大的起色,若他走了,江熄怎么办,双修怎么办,筑基又该怎么办? “还寒,你过来。” 向还寒缓缓朝向门前瘦弱的人影走过去,并听到他问道问:“修为还有多少?” “师父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我可以解……” “我是问你修为。”向正雁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血色。 说着还去拉向还寒的手。 “师父?” 他努力地扯回自己的手来,但无济于事,只一握,向正雁就得出了结论:“筑基三阶。” 他昏睡过去前,向还寒已经是筑基六阶,一个修士除非受到了极大地创伤,修为并不会减少,除此之外便是修炼了逆转修为的功法,双修便是其中之一。 向正雁心里被猛得撞了一下。 他过几日便要闭关,所以在闭关前想着和各峰主、坛主好好叙叙旧,也算是露个脸,好让众人不要为难向还寒,还灵石的事情能缓就缓。 但这一路上免不了听说了许多事情,有多嘴的弟子说向还寒长了张不错的脸,招惹不少女弟子的,很是春风得意。 这点向正雁也觉得不算坏事,这说明自家徒弟有魅力。 也有坛主说向还寒这两年荒废了修炼,但是对他这个师父的孝敬是没得说。 这时候向正雁便只能打哈哈,毕竟他也清楚向还寒做这些不只是为了自己。 但听着听着,就听到了向还寒与人双修的事情。原本他根本没放在心上,但是看到向还寒端来的汤药,尝到里面的血太岁,他忽然心声疑窦,向还寒如何能买得起这么昂贵的灵植的。 这个时候魏斋来了,向正雁打着关心徒弟的旗号问了很多,从别人那里他已经听了不少向还寒各处求借的事情,但是魏斋口中的向还寒更苦。 第58章 除了借钱,向还寒会天不亮就去挖草药,也没日没夜地扛过盐袋和大米,有时候是上山砍树,有时候去给人当小厮,他不嫌弃任何活计,也不屑于男儿膝下的黄金,他是天渊派的笑柄,但未曾有一日放弃过赚灵石。 “他这两年,过得很不好。” 向正雁觉得喉咙有些发紧,但作为一切的始作俑者,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在不省人事前,并没有给向还寒留下太多的东西,甚至还在他身上埋下了枷锁。 “是我这个当师父的拖累他了。” 魏斋抹了把脸,这两年的事情,大概没有一个人看得比他清,就在他感叹向还寒苦尽甘来的时候,忽听向正雁说了句可怕的话。 “那他,当真与人双修了?” 魏斋有些后悔来了。 这种事情肯定是堵也堵不住的,况且向还寒就没有堵的行动,本来传着传着再过段时日没有人看见什么便该消停了,但是坏就坏在向正雁在这个时候醒了,那些小人怎么可能错过这么好的要向还寒好看的机会。 向还寒啊向还寒,为兄怎么帮你啊!魏斋心里苦,脸上扯着嘴努力笑着:“怎么可能,您是听了赤天峰那些人乱传的吧,那些人一直嫉恨小比时候输掉,所以四处造向师弟的谣,您别信这些。” 向正雁看着魏斋,一眼,魏斋手上的桃子只剩果核。 “我真不知道!”魏斋慌张站起来。 他们这辈人都是听着派里的人物传奇修炼的,这其中就有向正雁的,金灵根,擅操纵银针。 魏斋的慌张在于他现在根本看不见针在哪里!但是他的桃子已经身首异处了! “他跟你说过这事吗,你为何不劝着他些?”向正雁收手,肩膀塌了一些:“他还年少,不懂这些风言风语会害他一辈子。” 魏斋从慌张到愧疚只是一眨眼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还如何劝?” —— 向还寒终于抽回手,不知道如何开口解释。 “你……”向正雁站起来,声音喘着,只冷冷命令道:“伸出手来。” 向正雁并不是什么严师,因为向还寒是个听话的弟子。 他怕自己表现不好就会重新变成乞丐,所以一直积极上进,并没有让向正雁疾言厉色的机会。 他知道,自己让向正雁失望了,脸上没光了。 “手。”向正雁等着他。 向还寒抬起了右手,但是左手却被向正雁拉了起来,手腕上的绷带在眨眼间崩开,露出与旁边有些颜色差距的一截皮肤。 因为一直缠着绷带,一个夏天后,手腕上也有了鲜明的分界线。 向正雁将食指放在向还寒的手腕上,一用力,一只蛊虫便掉到地上,随即开始腐烂,最后消融殆尽。 没有解释,向还寒甚至对一切的走向都有些不明所以,呆呆地看着向正雁。 而向正雁在看自己手臂上的抓痕,不算新,大约是几天前的,他赶紧抽回手来。 “我没想到你会做到如此,你若恨我,来日修为见涨便来与我一较高下,若是没那么恨,便走吧,我当年也算救你一场,日后江湖路远,安好即可。” 向还寒觉得脑子有些发胀:“师父,你在说什么?” “都断了,灵石无需你还。”向正雁松开他的手。 “您误会了。”向还寒赶紧用袖子将胳膊给遮掩住,但是他又没办法说出没有此事来。 没有误会,一开始就是为了挣钱,可是近来向还寒有些明白了,如果当时藏春阁里坐着的不是江熄,他或许不会留下来做出这么疯狂又荒唐的事情。 他救过江熄,江熄亲过他,他们以前便有过缘分,而且那段故事他从未觉得恶心。 虽然没有与人说起过,但他内心一直有些小雀跃……他第一个亲的人是那般璀璨不可即的人。 所以从他进门闻到苏合木时,他就已经目睹到了自己将高高在上的人拉下来的场景,或许一开始有过排斥,但也有些隐秘的兴奋。 为什么喜欢江熄这件事情,他现在回答不了,但是他已经问过自己了,那些嫉妒、那些不甘、那些心动,都只有喜欢能解释。 “我同他是道侣,我喜欢他。” 向还寒第一次在人前承认出来,他攥着拳,试图让自己说得坚定些,大声些。 “你与他认识多久就谈喜欢?少糊弄为师。”向正雁说道。 认识很久了,第一次见到是七年前,第一次说话是五年前,第一次触碰到是两年前,这些向还寒都不能说。 “认识几年了。”他模糊说道。 “几年?”向正雁有几分惊讶,“他是天渊派的人?若不是,几年前你如何能接触到其他人?” 向还寒摇头:“不是,师父你猜错了,他就是个平常人,只不过想要提升修为,又有些钱,所以我才……” “是江少宗主?” 向还寒瞪大了眼睛,一下摸上自己曾经养过蛊虫的手腕,向正雁是在用什么秘法在读他的想法吗,为什么能猜到江熄? 他开始放空自己的脑袋,并反复摇着头。 第45章 向还寒负手而立, 看着自己这个不善言辞的小弟子,抿着嘴不敢同他对视,所有的局促都是为了解释。 “还寒, 其实你不怎么会骗人,小时候不会,现在也不会。” 向还寒让自己再淡定些:“此事的确与少宗主无关。” 呼吸没有刚才急了……江熄说他很会骗人, 虽然自己的谎言总是很快就被揭穿。 “我并非凭空瞎猜, 在整个天渊派里,能让你上那么点心的人屈指可数,可偏偏就有个很有钱的公子哥, 你上心许久了, 又恰好他需要修为。” 向还寒沉默了一下。 “我没有。” 他不知道向正雁为何说他对江熄有所上心,他从前的确总是用目光去追随那高高在上又金贵无比的人, 但那些无非是羡慕,并非有什么遐想, 若真的有的话, 也该是那个意外的吻后。 他想过江熄在醒来后记起来会怎样, 会找他当面对质吗, 那他一定要说是自己无辜被牵连,白白没了清白, 可是他等了好几天都没有看见江熄。 如今回想起来, 当时的自己是失望的, 失望于自己看得很重要的一切, 在江熄的眼中可有可无。 “不是他。” 他再三强调, 总之与江熄双修这件事,定是不能让旁人知道的,哪怕是他师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魏斋都能把他的事情抖出来,怎知来日向正雁不会把江熄的事情说出来,他必须要咬死这件事。 但越是如此,向正雁反而就越是相信了,他看着向还寒闪躲紧张的神情,蹙起眉头道:“我说了,你根本不会撒谎。” 对于自己一手养大的人,向正雁还是有那么几分把握的。 他还记得那时候向还寒刚认识些字,就指着‘吐息’的‘息’字问他少宗主的名字是不是这个,他说要加个火字才成,还有次林间有人一闪而过,明明看不清脸,向还寒却肯定说那是少宗主。 当时元婴期的向正雁都无法捕捉到的面容,只觉得向还寒记性好,如今才算是看清楚,到底要看一个人的背影多少遍,才能识得那般肯定。 向还寒一边不清楚向正雁为何笃定,一边僵立着,只一遍遍重复道:“真的不是他。” 向正雁从来没见过向还寒情绪如此激动,在他的印象里,向还寒不太懂得笑,不太懂得痛,也不懂得表达。他磕磕绊绊地修炼,多数时候都是默不作声的、顺从的,向正雁有时候觉得这是他的韧性,但多数时候觉得这小孩活得十分无趣。 为什么不能好好去感受生活,非得摆出一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模样。可是现在的向还寒正在尽力替另一个人开脱和辩解,这两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看着自己并不熟悉的弟子,声音有气无力:“好,不是他。既成道侣,不论是谁,让我见见吧。” 向还寒紧张得脸已经白了,没了浑身气力,等听到这句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很委屈。 自己维护、坦诚喜欢、不肯放弃的人,不过是一场痴想,向正雁一句话就能把他扔回到幻想之外。 “不用见,等您闭关出来,我与他应当也断了。” 向正雁皱起眉来质问:“什么叫断了?你都说喜欢他,也已成道侣,为何又要断了?他是在利用你?” 向还寒低下头:“不是利用,他从未欺瞒和哄骗过我,是我心甘情愿。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希望他以后会好一点,起码比现在好一点。” 向正雁闭上眼睛,喃喃道:“你当真喜欢他?” 向还寒点了下头。 “你是傻子吗!”向正雁声音有些发抖,又透着些激动:“就算他不喜欢你,你也觉得无妨?这算什么狗屁喜欢!剃头挑子一头热,你的所求是让他好一点,那你呢,你怎么办,他挥一挥衣袖走了,你傻不愣登给他做嫁衣,然后看着他转眼和别人百年好合去?” 第59章 一个又一个的问句已经把向还寒难倒了,他愣在那里,心中的酸楚一浪盖过一浪,仿佛已经看见江熄穿着红色的喜袍牵起旁人的手来。 他艰难地挥走脑海中的景象,试图让面色恢复如常,但还是忍不住咬了下嘴中软肉:“师父,这些弟子都知道,这段感情注定一无所获,我做什么都不可能。” “那就别做,断了,反正最后都是一样。” 向正雁用了十足愤恨的气力,茫然看着向还寒身后的小院,这里是被诅咒了吗,怎么人人都被困在其中。 “现在还断不了。”向还寒重新低头。 感情一旦开始,好像有些事情就身不由己了,更何况,他不可能看着江熄同别人双修去,虽然最后也不得不放手。 向正雁不认可地说道:“是你不想断而已,这世上有什么断不了的东西?” “那师父,您真的放下您的道侣了?” 无论是在哪个版本的故事里,向正雁都是被他的道侣背刺的,但是这么多年来向正雁从未在向还寒面前说过一句此人的不是,而且那人用过的东西,都被向正雁搁置在了一间房中,虽未曾打开过,也没有一把火付之一炬。 “这是两码事!”向正雁抬起头来,目眦尽裂。 向还寒自觉说了不该说的话,但是有些事情连劝说的人都做不到,又不是睡一觉醒来记忆便会化作云烟,就算可以,也有人舍不得。 向正雁背过了身去,看着门边残破的春联,那是三年前向还寒贴的,如今只剩下“安乐舒长”四字还在门框上挣扎着。 “我断不了,所以师父要赶我走?”向还寒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 “我没想赶你,往后的生活,你想怎么过都行,可你若过不好,为师也会内疚。”向正雁叹了口气:“还寒,感情一事,我本就是一塌糊涂,确实没有什么资格去说教你的,但是这里不该再多一个为情所伤的人了,你好好的。” “只要师父不赶我,我就不会离开。”向还寒垂落着手,他早就没有家了,他就算曾经心底怨恨过向正雁,但也绝对不会离开巳渊坛。 “我只是不知该怎么面对你了,还寒,你还是怨师父吧,都是师父的错。” “是我自己的选择。”万念俱灰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在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里,遇到江熄的这段时间他的生活有了很多不同,而否定选择就是否定这份感情。 “我怨您是因为您不信任我,是因为您不顾我的死活,是因为您从一开始就把我当工具,而不是怨您让我走上这条路。” 向正雁上前解释:“我没有把你当工具,只是……” “只是您太爱自己的命了,所以谁也不信。”向还寒的手紧紧抓着衣衫,眼眶发红:“这些弟子都明白,弟子也是真心希望您醒过来,但是这世上还有谁会希望弟子活下去呢,没有人了。” 终于说出来了,他有些哽咽:“师父,弟子有很多个日夜都辗转反侧,生怕自己坚持不下去,所以让自己去怨您,想着等您醒来好好质问,也好告诉您,您的弟子从未放弃您。” “是为师考虑不周,才让你吃这么多苦。” “可是师父,我离开就能让一切都没发生吗?”向还寒摇摇头:“弟子这两年渐渐明白,道歉和逃避改变不了什么,活着和面对才能弥补过错。” “所以师父,我不会离开,也不会后悔做过的决定,岁月还很长,弟子还需要一个家,还需要一份喜欢,如若都丢了,弟子……就真的孑然一身了。” 向正雁忽然想起初见到向还寒时候的事,他当时满身泥泞,在大雨中中了蛇毒奄奄一息,警惕地看着朝他伸出手的自己,但也真心祈求:“救救我。” 几年的朝夕相伴,下蛊的时候他毫无挣扎,只一句:“弟子必竭尽全力。” 面对醒来自己的问话,他也是急切回答:“师父,徒儿不怨。” 是他忘了,向还寒什么也没有。 是他忘了,曾经的自己也希望向还寒健康快乐长大。 是他忘了,他们曾相依为命。 只是后来他产生了活下去的念头,产生了再见一个人的念头,所以利用起了最亲近的人。 “我并不觉得你双修就辱没师门,说到底你本可以不用经历这些。我只怕你被感情所伤,只怕你所遇不是良人,只怕你毁了自己的前程,只怕自己无法还你这番的付出。” 向正雁把眼神投到那被锁起的房门上,叹了口气:“你若执意陪着他,便陪着吧,只是对于余生来说,陷得越深便越是折磨。” “弟子都明白。” 都明白却还是要如此,究竟是像谁呢? 向正雁说不出话来,只能转过身去:“你想好就行。” 这一晚向还寒一直睡不着,他一会儿想起胜春来,一会儿想起向正雁的话来,他觉得当年的小小的自己都比现在的自己要通透。 但因身在其中,即便人是清醒着的,也放不下,断不了。 一夜醒来,屋外日光晴好,向还寒推门去寻向正雁,却见屋里无人,桌上只用砚台压着一张纸,上面写了两个字“闭关”。 虽然知道向正雁准备修养,但没想到这么快。 不用煮药,向还寒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发现忽然无事可做,于是去药园开始打理草药,好一通忙活之后,他擦了擦汗,发现也只过去半个时辰。 他坐在梧桐树下,看着重新变成一个人的院子,到了秋日便没了生机,风一吹,连树叶的沙沙声都没了。 向正雁还是逃避了,哪怕是有正经理由。 他不知道向还寒要闭关多久,少则一月,多则半年,关上坛门,像是关上了一片寂寥。 他背着草药下山了,路过集市卖了些,不过奇怪的是今日赤天峰的人竟然没跟着。 但他依然小心,生怕是自己没有察觉到,在大街上来回折返几次才进了藏春阁。 等他到外院的时候,便看见江熄松松垮垮地披了件青绿色的外袍,靠在亭子边正在练习控剑。 如意剑时而刺向木桩,时而幻化成两个剑影,时而迸发出几道雷光来,已经有了连续招式的模样。 而剑的主人,认真里带着几分慵懒,似乎有些漫不经心,不知道在思索什么事。 看见向还寒走来的时候,江熄有些诧异,如意剑就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今日怎么这么早。” 向还寒看不得宝剑被如此对待,也更加确信刚刚江熄实在想事情,怕是被自己打断了思绪。 他一抬手,剑就从地上升起,又施了道小洗涤术后才回到江熄腿边横放的剑鞘里。 “没看出来你还挺讲究的。”江熄拍了拍身边的佩剑。 向还寒从未这般讲究,只是觉得若不这样做,江熄会觉得他粗鄙,可他做事已经如此小心了,换来的只是江熄的阴阳怪气。 “怎么又不说话了?”江熄从亭子上跳了下来,拿剑柄敲了下向还寒的肩膀。 “我来早是因为我师父闭关了,我讲究是因为少宗主您爱干净。”向还寒低着头,语气生硬地说着。 “闭关了啊。”江熄连日来的不舒心一扫而空,向正雁闭关的话岂不是说,向还寒又变成一个人了。 “刚才我还在想怎么想个办法让你同我出去一趟呢,放在平日你肯定会说要煮药,现在好了,你还有旁的事情吗?” 江熄看起来的确开心,但是向还寒却心里不舒服,但是嘴上还是回应道:“没有。” “那你等一下我,我给江睦去个信,两个时辰后我们就启程。” 向还寒没想到这么急,从江熄话音里似乎又是个需要好几天才能回来的事情,所以问得仔细了些:“少宗主,我们要去做什么?” 江熄吹了口哨唤来珍珍,从袖中寻出一把玉米来喂他,然后歪头跟向还寒说道:“宋晚枫前阵子消失了一段时间,身上还负了伤,周北墨猜测他可能是豢养了魔兽,我想起一处地方来,所以想去探查一番。” 从他得知宋晚枫受伤的事情已经过去有段日子了,一开始他的确没在意,但是昨日周北墨来寻他,言之凿凿,联系之前他听到的曹廷密嘴里的话,他便有些放心不下。 “这样的话,为什么不让周峰主陪您去?”向还寒问道。 江熄回:“也不是十拿九稳的事情,而且说实话,我现在还信不过他。” 向还寒慢慢抬起头来,这种话江熄说过几次,他说也不是完全相信自己,是因为相信自己会救向正雁的命,相信自己不会跟钱过不去。 他伸出自己的左腕来:“蛊虫解了。” 江熄摸着珍珍的手一下顿住了,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 向还寒在他身后问道:“那您还信我吗?” 诚然,需要救命钱的向还寒很可靠,这么久守口如瓶,无论是修炼还是双修都是次次不落,万芳楼一事也算是尽心尽力,可一旦没了这层枷锁,确实少了几分安心。 第60章 但向还寒还是需要钱的,他那账本还没还清呢,而且…… “怎么,你想害我不成,那你得问问自己打不打得过珍珍。”江熄摸了摸珍珍的尾羽,小家伙在阳光下昂首挺胸,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似乎在说自己是了不得的灵宠。 见向还寒不说话了,江熄抖了抖肩,命令珍珍道:“珍珍,啄他!” 通人性的灵宠飞到了向还寒脑袋上,开始撕扯起他的毛发来。 向还寒收回手腕来,苦笑道:“您让它停了吧,有些疼。” 江熄一撇嘴把珍珍唤了回来,进房写信前还不忘道喜:“恭喜你,你师父还是心疼你的,你现在是个自由人了。” 话说得酸溜溜的,向还寒觉得自己之前的安慰好像白安慰了,现在的江熄肯定又要开始落寞。 第46章 房中, 江熄坐下研磨,看了眼镇纸,那是陆尧生从前送的。 “向还寒。”他朝门外喊了声。 向还寒走了进来:“少宗主有何吩咐。” 江熄歪头, 觉得有些不对劲,琢磨了一下才回味过来,问道:“这么生分做什么?” 生分吗?他只是以一个正常弟子该有的姿态行动。 “没什么事。”江熄把那刻着兰草的镇纸朝向还寒推了推:“这个送你了, 当了的钱归你。” “?” 江熄开始下笔, 却见向还寒没有取走:“不要我就给长水了。” “少宗主为什么送我这个?” “不算是送,就是觉得这玩意碍眼想处理掉,正好可以当你此次陪我外出的报酬, 若觉得不合适, 你直说就行。”江熄提笔开始写信,他打算写一封告知江睦自己要去给一位故友扫墓, 约莫两天回来,再写一封是给陆尧生, 是一样的内容。 至于这故友, 他未提名姓, 由着他们猜便是了, 总不会有人猜出来,祭拜的是他心中死了的好友曹廷密。 镇纸雕刻的功法很精妙, 不知道江熄那里看着不顺眼了, 还是就是厌弃了旧物。 既然是报酬, 向还寒便没有芥蒂地收下, 只是在门口翻来覆去地看, 又想起进门前看到江熄的表情,忽然有点明白它被其主人讨厌的原因。 信写完后,江熄拍了拍珍珍的背, 让他送完信快些回来,这才放下笔伸着懒腰出来,一出来就看见向还寒一脸郁闷。 “就这一会儿,谁招惹你了?”江熄自觉贴心地问道。 “没事,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向还寒将镇纸收到乾坤袋中, 江熄有些好奇:“什么?” 向还寒撇开脸去,他忽然觉得有一条他放不下江熄的原因,那就是他知道江熄太多事情了,甚至一开口就知道人家可能心情不好,顺着几句话就能自己想通他所作所为的原因。 现在他眼巴巴想着怎么哄,却又害怕说错话,这种感觉有点糟。 “人若修炼不好,灵宠都能踩你头上。” “哈哈哈哈。”笑完之后江熄还不忘调侃道:“你确实该修炼,再多双修两次你都该掉回刚筑基了,到时候连我也可以打过你。” 向还寒茫然意识到,好像真的是! 看到他惊讶的表情,江熄又笑了起来,然后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是一柄墨色的剑。 “这个才是送你的。” 剑体如向还寒从前那柄颜色相差无几,但更添光滑和冷峻,不见一点瑕疵,最奇异的是在阳光下竟让人无端想起深邃黑夜来,遥远又诱人。 “前几日我不是晚来了,就是去打这把剑,瞧瞧,上乘陨铁锻造的,我可是说到做到。”他将剑赠给向还寒。 向还寒直愣愣地看着,却没有接过来。 “又不接?”江熄又递了递。 “少宗主,这太贵重了。” “贵重什么,知道你不想显眼,没做得多华丽,哎,本来能打造得更好看些。” 向还寒有些惊讶,惊讶于江熄居然能想到这些,话都说道如此了,让江熄再如此僵着确实不好,他便接了过来。 “谢少宗主。” 向还寒看着那剑,剑鞘上绣着花,剑柄上盘着蛇,蛇是他们巳渊坛的图腾,可这花……好像是棠心兰。 “你们巳渊坛不是种了很多这种花,我擅自作画了两株让人刻上去了,瞧着还可以吧。”江熄凑过脑袋来,满意地摸了下剑鞘上的花纹,又问道:“这花叫什么,不是很熟悉。” “棠心兰。”极难培育,生则为并蒂,意为同心、不离不弃的爱情。 那年江熄采来送给那蛇妖的就是此花,一年开几日,竟然年年被江熄碰上,也是一种缘分。 那花纹一看就是匠人精心雕琢的,古朴中透着华丽,江熄的眼光很好,以银丝镶边,虽口口声声说不华贵,可花蕊处隐约可见几颗黑曜石,宛如夜空中最神秘的星辰般。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贵不贵重、好不好看是次要的,要看你能用这把剑做到何种程度,比如,保护好我。”江熄朝向还寒眨了下眼:“珍珍还没回来,试试剑吧,让我偷学两招也是极好的。” 向还寒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试一下,他拔出剑来,剑身周围的空气开始波动。 他输入灵力后,剑体变成了暗红色,向还寒轻念心诀,立马化成了三道剑影,每次挥动似乎都带着风的呼啸。 向还寒的脸上展露出欢喜来。 他眉眼俱笑,原是这个样子。 江熄在一旁看着,好笑中生出一丝感慨来,向还寒这个人,收到过好东西吗,他这辈子可曾开心过。 珍珍回来后,两人便要启程,结果薛照突然闯进外院里,眼神慌慌张张的,用衣袖遮着脸,慌忙从亭子那边跑来,边跑边喊:“阁主阁主,大事不好了,借我躲躲!” “怎么了,合欢宗寻来了?”江熄调笑道。 “合欢宗算个屁,是陆寻,陆寻来了!” 江熄看了一眼向还寒,两人默契地准备从后门逃,薛照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 三人从后门逃早集市上,避开人群到了河边才准备御剑离开。 “他盯着那剑做什么,怎么不飞?”薛照朝下面看着一人一剑对峙着。 江熄扶着额头,想喊向还寒,但又碍于薛照在这里,只能蹩脚喊道:“姓李的,快跟上,找死别牵连到我!” 向还寒又用手抚摸了下剑身,这才踩了上去。 江熄站在如意剑上看向还寒那没出息的模样,忽然觉得一人千面诚不欺他,向还寒这般又喜爱又舍不得的表情,生动得才像个二十岁的人。 向还寒才二十岁啊……自己这算不算老牛吃嫩草,但自己也不老吧。 江熄看了眼自己的手,正面反面地看,二十三岁,正风华正茂,自己肯定不是老牛。 江熄的怪异举动立马引来向还寒的不解,但是他没多问,因为薛照凑上来跟他套近乎。 “你姓李啊,叫什么?” 薛照还真是对这种事分外执着,但好在江熄并没有把自己的名字真说出来。 “你跟来干什么?”向还寒反问他。 “看着你们跑就跟上了,你们去哪啊,是不是还在还在其他地方安了个家?不介意我去参观一下吧。” 这时江熄已经对自己也是个年轻人下完了定义,看见薛照在也十分意外:“你怎么还跟着?” 薛照一脸无奈:“我是这么没存在感的人吗,你们一个两个的现在才发现我。哎,你们到底要去哪啊,这都出了天渊派的地界了。” 如今的七大派各有各所庇护的州县,天渊派与天池派以临水为界,天渊派与灵霄派以青叶山为界,除非出了妖物横走这类难以对付的情况,寻常不会去别家地界上做任务。 向还寒是没法回答他这个问题的,因为他也不清楚江熄到底要去哪。 “转身就能回去,谁让你跟着了。”江熄也不回答,只低头看了看方位觉得没错。 “不让我跟啊,那我更好奇了!” 见他还不走,江熄倒是没有继续撵,若是真发生些什么意外,多一个人总比没有的好。 三人聊着聊着就遇到了厚重的云层,不得不再升高一些。云层之上,被阳光照成了金色的汪洋,饶是江熄也是头一次见这种景色。 他们静默地看着这片天地,在这里,一切是那么渺小。 珍珍也欢喜眼前的景象,化作原型在云层中穿梭,发出愉悦的鸣叫,隐约看见云层下的江河也映照在一片霞光之中。 “天上仙人霞作衣,晚烟斜照数家溪。”江熄感叹道:“听说有大能居于天外,不知是不是我们闯进了旁人的景中。” 向还寒是没有看见仙人,但是江熄的衣袖被尽数染成了金色,连发丝都发着光,如高不可攀的仙人。 而一旁的薛照只会叽叽喳喳说:“这也太美了吧,真想今夜睡这。” 同样是平日不着四六的人,向还寒觉得自己还是喜欢有学识的,他看着江熄的背影,靠近,又靠近了一些。 第61章 他不屑理薛傻子,但是江熄却笑道:“你若真睡这了,沐浴的就该是月光了。” 回头的瞬间没注意到身后人,险些撞上,被向还寒捞了一把腰。 “小心。”向还寒轻声道。 江熄稳了稳,反而责备向还寒:“突然凑上来做什么?” 向还寒贴着江熄耳朵:“真让他跟着去?” 江熄摸了摸鼻尖,压低声音:“跟着吧,虽然吵了点,但若他没什么坏心眼,倒是能有些用处。” 说来,薛照接近金丹期的实力,江熄又拿捏着他体内之毒的解药,可比他向还寒有用多了,但是好不容易两个人一起出来,带着一个薛照算怎么回事? 等穿下云层的时候,天已经几近黑了,江熄便说先歇息,明天一早再启程。 “咳咳咳,怎么这么大的尘灰。”江熄捂住口鼻,甫一落地就被迎面而来的纸钱糊了一身。 这街上纸钱飘得哪里都是,烟尘一层盖过一层,空气中弥漫着线香的味道。 “谁家办白事,场面挺大。” 薛照张开结界,三人进了客栈。 第47章 客栈很是破旧, 门口结着蜘蛛网,黏上不白不黄的纸钱,瞧着已经很久没人打扫了, 但他们在御剑时已经看过,这镇上最像客栈的只此一家。 薛照不满地看着这老破小的地方,更别提江熄了, 都不知道该站或坐在哪里, 还是向还寒用小洗涤术涤净了饭桌和凳子上的灰尘。 薛照摇了摇没有水的壶,皱眉喊人:“来个活人!” 小二从后堂跑过来,见门开着, 赶紧先跑过去关上门, 将烟尘和纸钱拦在门外。 “三位客官吃点什么?”他的口鼻上蒙着数层纱布,说话费事又不清楚。 薛照把壶递给小二:“讲讲吧, 此处为何连个下榻的地方都没有。” 小二点头哈腰:“回公子,瞧您就是头回来, 这方圆几十公里从前都是以矿石发家的, 谁能想三年前不远处一个县着了山火, 之后这边尘烟就没散开过, 白日也见不到太阳。人哪受得了这啊,因此能离开的都离开了, 更别提谁还来这里游山玩水。” “而且啊。”小二清了清嗓子:“吸多了这烟尘那可是得生生咯血啊, 这隔三差五就有人死, 我劝客官们还是蒙层纱布得好。” “什么山火能这么大?”江熄问道。 小二叹气:“经历这场山火的人早已死光, 后来来了批修士把那地方封了起来, 要不然这边上都没法活了。” 江熄又问:“你说的着了山火的地方可是流火县?” 小二点头:“正是,流火县原是个好地方啊,因着枫叶如火闻名。叫我说, 这地方起名不好,带着‘火’字,这不一把火全没了。” 江熄没再问其他的,也没瞧上小二说的招牌鱼,毕竟这里人活下去都难,鱼估计都是死在河里的,于是只点了三碗面。 等面的时候薛照托着腮,一脸生无可恋:“不是,你们若只是为了躲陆寻,不必委屈自己跑这么远住这吧。” “帮我清理下筷子。”江熄将筷子递给向还寒,然后才回答薛照的话:“不是躲陆寻,是为了去一处地方。” “去哪里?”薛照用手拿起桌上的花生就往嘴里抛。 江熄嫌弃地看了一眼。 向还寒用洗涤术清理了筷子后重新递回,顺手自己和江熄倒了茶,薛照眼巴巴等着,却见向某人只是把茶壶放在了他手边。 这人肯定还在嫉恨自己叫他“妒夫”的事 !薛照只好自食其力,听见江熄这才回道:“不远了。” “那阁主是去做什么?” 江熄想,若是让薛照知道是去流火县,他大概会头也不回地趁夜离开,说来也是奇怪,山火虽不是大事,但是规模如此之大的按说应该会惊动各大门派,但好像从未听说过。 不过流火县地处天池派管辖地,天池派多为血修,那群人修得跟魔修没什么区别了,大概平日里也不管窗外事。 他决定向薛照隐瞒真相,轻笑道:“游山。” “真是好雅兴。”薛照边赞叹边看向还寒的脸,瞧着一如既往地臭,便小声问江熄:“和他游山散心,阁主当真不会闷吗?” 江熄看着一脸不知危险的薛照,再看看那边因为自己轻描淡写哄骗而蹙眉的向还寒,心情愉悦得很:“怎么会,他其实挺有趣的。” 端着副看自己不顺眼又不敢说的模样,当真是有趣。 “他有趣?哪里有趣?”薛照撇嘴。 “我能听见。” 进门后向还寒一直在听,这是第一句开口说的话。 薛照不以为意:“听见又能如何,你瞧瞧你这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带着你出去,跟带着债主出去有什么两样?” 向还寒想起薛照从前对他“无聊”的评价,心想他说的没错,要不是他硬跟着来,他和江熄现在是不是该无话可说了。 良久,却是江熄开了口:“他这样就好。” 向还寒抬起头来,却又听见江熄继续说道:“他要是开口了,就是要扯大道理了,烦。” 跟自己说话已经不是无聊了,是烦吗? 向还寒忍住站起来的冲动,闭眼喝下一口茶去。他想,江熄这个人也不该开口,一开口就是欠教训。 薛照话很多,人也风趣,许是去过很多地方的原因,讲什么都头头是道,连面用的麦子是哪里的他都能东扯西扯地讲出来。 “圣火派占得才是风水宝地,粮产得多且饱满,因而酒也好喝,我记得应是名为‘醉琵琶’,据说那酒香就可让一旁弹琵琶的人醉倒。” 江熄摇头:“那酒就是闻着不错,实则入口辛辣无比,像向还寒这种,一杯得辣出泪来。” 向还寒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被提及,但是他吃得很没有心情,也并不想搭话。 反正江熄不想听他说话,他也根本不知道说什么,难道要说他连圣火派在哪都不知道吗? 这种烦躁的情绪直到他喝完碗中最后一口面汤也没有停止,他知道这种烦躁的心情源自江熄,却不能把气发泄到江熄身上,因为江熄本来就是这种人。 他再清楚不过江熄是什么人了,说话气死人不偿命,既然烦他干嘛还要带着他来,烦他找别人好了。 所以才让薛照留下的? 其于是薛照和江熄吃着吃着就看见向还寒撑着额头,一副不舒服的模样。 “喂,你怎么了?”薛照拿肩膀抵了抵他。 向还寒不动:“头疼而已。” 想打人,想拽住江熄的领子问自己是不是真的招人烦,是不是真的很无聊,但是没有问的必要,还不如不知道为好,至少还能和气生财。 “是不是感染风寒了,路上行得有些急。”江熄搁下筷子问道。 “我没事。”向还寒把手放下来,但头依旧是低着,似不想再说话。 “小二,开两间上房。”江熄把银子放在桌上,对着向还寒道:“你先上去休息。” 小二走过来拿起,薛照笑道:“谢阁主替我付银子。” 江熄皱眉:“谁说我要给你付了,这是我跟他的,你自己要在这睡自己付钱。” 薛照含着筷子“啊”了一声,笑着看向还寒:“你们平日分房睡啊。” 向还寒终于忍不下去了,抬头看小二:“这里的床能容得下两人吗?” “啊?”小二站在一旁,试图从这三人的话里理出关系来,最后恍然大悟后悻悻回答道:“还成,不算小。” 向还寒点头,看向江熄:“那我们还是一间吧,睡得下。” 江熄正要开口,肩膀却被站起来的向还寒轻轻压住:“我在房里等您,别太晚。” 江熄刚还在想向还寒最近挺顺着自己了,结果这小子接着就敢改自己说的话,而且给薛照演情深意切做什么,他又不是不知道他们这段道侣关系只是买卖。 算了,现在再去执意分房睡,反而会把关系闹僵,没这个必要便由着吧,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向还寒走后,薛照在江熄对面笑:“他是怕我还觊觎你,护食呢,我就说他是个妒夫!” 向还寒护食?他护着自己做什么,大概就是演戏上瘾,江熄用气音说:“管得太宽。” 离开那个饭桌,向还寒走进房间,胸口堵着的气似乎好了一些。 他打开窗户,借着月光和身后的烛光看自己的新剑,棠心兰栩栩如生,黑曜石如星辰般,璀璨夺目。 剑还没起名字,不知道叫什么好些。 他抚摸着剑,想起江熄递给他时候的表情,应是在期待自己喜欢这把剑。 江少宗主可以找人随便打一把剑,但却亲笔绘了花样,看来对他真的不算是一点情谊也没有的,毕竟江熄说过,他是想把自己当成朋友的。 堂堂一派少宗主能把自己这个不起眼的弟子当朋友,自己还能奢求什么。 向还寒倚在窗边,抓着剑想让自己不去想江熄的事情,去给剑想个名字,这是在秋天结束前送来的剑,那就叫“秋离”吧。 第62章 秋离秋离,等秋天结束的时候,他们之间过家家般的道侣关系也就该结束了。 向还寒咬着唇,看着手上的秋离剑……又在想某人。 “不是头痛吗,怎么不去休息?”江熄开门后看见向还寒没睡很惊讶。 向还寒张了张嘴,问得却是:“您吃好了?” “没吃好,难吃,也就你吃得下。” 向还寒把剑收到乾坤袋里,便听那边江熄坐到桌前后便唤小二来加水沐浴,顺手把窗户关上,说道:“天冷了,还是直接用洗涤术为好。” “啧。”江熄原地打了个回转,看向向还寒:“向还寒,你今晚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向还寒的袖中攥着拳:“我……又不是非得洗澡才算沐浴,我不是在管您。” 江熄抬起眼皮来:“我就是想要暖和水的那种洗,身子累了就乏,泡一泡舒服,懂了吗?” 懂了,向还寒离开窗边就去铺床了,总不能让他在这里看着江熄沐浴,而且江熄似乎不高兴。 他和薛照刚才不是聊得挺开心的,是见了自己才如此? 小二进来的时候频频看向这对不多见的同性道侣,因着这沉默的气氛,不敢说半句话,在桶里灌满热水后听见客人说不用伺候便走了。 向还寒背对着江熄,试图闭上眼睛,但听见江熄褪完衣衫进入水中吸了一小口凉气,便还是动了动手,给木桶周围加了一层温暖的结界。 “没睡啊?”江熄把身子没了进去,有了一层结界便不觉得冷了。 “还有点早,不是很困。”向还寒顿了顿,问道:“您好像不开心,怎么了?” 江熄蹬着脚下的水:“还不是薛照那货,又来招惹我,他是哪里觉得我能看上他?还敢搂我腰,我让他掉下楼梯狗吃屎去了。” 原来不是自己的问题,向还寒松了口气:“所以我才说不要分开睡,保不齐他夜里来骚扰您。” 薛照这也算是执著了,怎么能对喂自己毒药的人还生得出喜欢来。 江熄把胳膊搭在桶边,朝向还寒说道:“瞧不出你还有颗护花使者的心啊,但本少爷才不是娇花呢,谁要是敢来,我让他吃一雷击!” 骂完之后正常的他好像也回来了,心情也变得愉快不少,水声哗啦啦的,听得出他似乎泡得很舒服,但向还寒就不怎么自在了,于是把自己的听觉给封了。 但因为多看了墙上的倒影,所以他只能用力闭上眼睛,然后开始想象自己五感尽失。 “向还寒,还有被子吗?”江熄用帕子擦着发根,走到床边问道。 话落没有回声,他看了向还寒一看,瞧着是闭着眼的,以为人睡着了便没有多问,而是把小二喊来,添了铜板后加了床被子。 江熄把被子扔到床里面,瞧见身上的结界还未撤去。太累了,他懒得多管这些,只想钻进被子里,结果瞧见向还寒原是给他留了被子的,在床尾,只不过刚才被窗幔遮住了。 刚洗过澡的身子很暖和,更别提身上还有一层火之结界,不一会闭上眼的江熄就有些耐不住了。 他翻过身来,看见向还寒似乎睡熟的脸,想开口但忍住了。 再试试,说不定一会就不热了,江熄试图闭眼,但是却只觉得越来越热,他蹬开被子,复睡,但还是热。 “向还寒?” 向还寒的脸上有些红,江熄觉得大概也是热的。 “向还寒,起来撤结界。” 没人应他。 江熄只好伸手过去晃了晃人,这才看见向还寒睁开眼,这才瞧见他脸上的红晕已经一路延伸到脖子里。 “不会真发热了吧?”江熄探手过去,向还寒有些茫然,伸手拦住。 “是不是烧了?”江熄解释道。 向还寒看见他的嘴唇在动,这才想起自己封住了听觉,凝神冲破穴位。 “怎么呆呆的,烧糊涂了?”江熄看着向还寒。 “没。”声音涌进耳朵,面对江熄的靠近,他不自在地往后挪了下身子,却不料已经退无可退了,直接裹着被子掉到了地上。 “哈哈哈哈,你到底怎么了?”江熄笑着半起身往床下看去,只瞧见向还寒裹着被子仍然有些懵。 向还寒撑起身子来,轻咳了两声,然后抓着被子回到床上去,动作间又别扭又遮遮掩掩,只是刚躺下,一只手就落到了他额头上。 “果然有些烫。”江熄说出自己的感觉。 感受到温润如玉的指腹,向还寒立刻就像被定住了般,不敢动了。 他的眼里映出江熄的脸,那张发丝末端沾着点水的脸,好似轻轻皱着眉毛。 “无妨。” “医者难以自医,我这里有些清热的药,吃一颗吧,明日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江熄两下打开乾坤袋,取出药来。 向还寒确实没事,但面对江熄的关心,他还是接受了。 咽下药后,他才想起要撤去结界,又看了眼江熄还有些湿的发丝,伸手过去。 “嗯?”江熄正要躺下。 向还寒抚摸了下那发丝,比想象中软。 “干了。”他开口。 “奥。”江熄毫不迟疑地侧身躺下,轻轻抱了下被子。 “少宗主,你对其他朋友都这样好吗?”身后传来闷闷的声音。 江熄有些困了,咕哝道:“什么好?” 向还寒用胳膊垫在脑袋后面,吸了口气:“会送他们东西,会担心他们生病,会睡在……吗?” 江熄应道:“你对待魏斋不是如此?床若是有两张,当然各睡各的,还不是你非要如此。” “嗯。”向还寒想,他又在问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就当江熄觉得终于可以睡的时候,身后传来更低的声音。 “我们以后……” “嗯?” 以后什么,江熄等着下文,但是感觉身子开始慢慢失去意识的掌控。 向还寒到底还说不说,不说他可就睡了。 他给了向还寒五个呼吸的等待,没等到,他就彻底睡了。 因为向还寒最后也没想好说什么,他想知道以后会怎样,江熄说的朋友他能胜任吗,若不能胜任,他该怎么办? 第48章 店小二端上吃食来, 在江熄的威压下,薛照果然没有在说出什么骚气的话来,三人算是安安静静吃完了一顿饭。 小二见他们没有听取建议捂住口鼻, 连连摇头,但也不多劝什么,大多数人于这里只是过客罢了。 一开门, 依旧是纸钱乱飞, 只不过地上多了些黑色的东西。 “怪不得昨晚上没怎么听到声音。”店小二拿着扫帚走了出去清理起来。 离近了一看,竟然是蝙蝠。 “这玩意可吸血,凶猛得很, 天池派养了一群杂种, 竟肖想起百姓的血来。” “这是血蝠。”薛照说道:“我从前见过,大些的有半人高。” 这些血蝠有些吸了血, 被刺伤后血迹已经黑了,有些干憋着, 歪七倒八地躺在地上。 “平日里自是用不到他们干这吸人血的勾当, 可现在灵力稀薄, 看来天池派有人动了歪脑筋。”江熄捂着眼, 不敢多看。 “可这是谁杀死的?”向还寒走在最后面,环顾四周。 那小二已经收拾出一条路来, 满意道:“应是天池派少宗主等人, 他们一直在清缴派中入魔之徒, 护佑着我们。要我说, 这多少算件顺心的事, 若是碰上天渊派那位,我们怕早就被这血蝠吸干血了。” 天渊派少宗主本人在前面站着,听着这一切神色淡淡。 向还寒想开口说些什么, 但江少宗主的确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他唯一知道的不过是藏春阁那一院子的人。 可就算小家子气,有些话也不得不说:“天渊派少宗主若是碰到同类事,也不会袖手旁观。” “嘶公子,我昨晚其实就想问了,你们是哪家修士啊?”小二拄着扫帚又打量了一遍:“你该不会就是那位江少宗主吧。” 向还寒长相的确文雅,若不说他从前是乞丐,定会被人认成世家公子。 可他毕竟不是,不过一穷困弟子而已。 “我……”向还寒语塞,又听到一边真正的江少宗主笑了,迥然道:“当然不是。” 江熄笑得更大声了,还同薛照分享:“你说他辩解什么,招来一身腥。” 向还寒瞪了两人一眼,觉得自己好心当了驴肝肺,可是一看江熄笑着,最终只叹了声气。可是心里还是带着几分不甘,这世上之人多是喜欢道听途说和以偏概全,明明没有见过一个人,却能跟着一块诋毁,活在幸灾乐祸的世界里。 越往南走烟尘越大,混着瘴气,连日光都看不清,仿佛置身在一团白雾中,偶尔还有几只血蝠。 “究竟是去哪啊?”薛照隐约生出不好的预感来,拿出扇子斩杀掉贴在他结界上的黑色蝙蝠,“这一代并非沼泽之处才对,怎会有如此大的瘴气。” 第63章 瘴气分两种,一种为地瘴,为蛇鼠虫蚁腐烂所生,一种为魔瘴,为灵气被污浊所生。 江熄觉得,似乎离他要找的地方越来越近了,便让珍珍领头,先破了这瘴气再说。 珍珍化作百鸣,双翅挥动间确实破开一道风穴,但没往前飞多久,就撞到什么东西,生生停了下来。 向还寒上前探查,伸手便察觉出很强的结界,可这结界又不是防着人,不然在触碰的一瞬间便应该被上面附着的灵力所噬。 “是结界。” 薛照立马想到了什么:“这里不会是流火县吧?” 那店小二曾说过,有修士前来,在流火县筑了结界。 江熄没回答,但刚要上前,一道电光便直直袭来。 还好那电光准头差点,珍珍离得近些,却躲得及时,只见那白光破开雾而去,留下“刺啦”的声音。 “有人,小心。” 向还寒在江熄身边又加了层结界,但他们在明敌人在暗,陆续有电光朝他们袭来,三人奋力招架,而珍珍也没闲下来,凭借着雄厚的灵力,直接将结界破开。 没有人犹豫,三人御剑陆续穿过结界,虽不见敌人,但脚下的一切足以将他们惊呆。 本该满山红叶的山头,如今只剩焦黑,连石头都被烤的黑一块白一块,到处没有一丝人烟气,一阵风来,只有灰烬被扬起。 “你们来这游山玩水?”头顶是浓雾,目及所到之处尽是断壁残垣,火不知道已经停了多久,但毫无疑问,似乎没有活物的迹象。 而且,地上有几副没成灰烬的白骨。 “这不是普通的山火,下去看看。” 江熄面上虽平淡,但是心里却打鼓,有些棘手。 “还下去?阁主啊,你没感受到这里的魔气吗?” 即使听到魔气,江熄也没停下。 向还寒也一并御剑,时时刻刻关注周围,那些白光不可能是凭空出现的。 “俩祖宗,就咱们三个,到时候出来点什么,跑都跑不了啊!”薛照烦躁地抓着脑袋后的头发,但是怎么喊都阻止不了前面横冲直撞的两人。 他想一个人开溜,但是回头试了几下又破不了结界,落单反而更危险,所以他也只能跟上去,嘴中唾骂:“我昨天是中了什么些邪才跟着你们两个疯子来!” 太安静了,连声鸟叫都没有,可谓是万籁俱寂。 江熄御剑掠过只剩石墩的桥,沿着记忆开始上山,终于在某处山顶发现了一处黑潭。 江熄认清了,那就是他年少时差点葬身的湖,现如今它散发着腐臭,黑得深不见底。 “还真是游山玩水。”薛照探过头来撇着嘴道。 安静,连风似乎都不往潭中吹,空气中只有一圈一圈涤荡开的魔气,如同一颗正在复苏的心。 “来了。” 向还寒凝神望去,数十个穿着黑袍的人出现在潭周围,宽大的衣帽将他们的脸全部遮住。 乌压压一群人,在气势上确实有点吓人,且二话不说,朝着这边蜂拥而上。 江熄拔出剑来,但是发现向还寒早已在他身上加了层结界。 “喂!你什么意思!”江熄脸抖动了一下,这向还寒分明是在看不起他吧。 “人太多了,容易误伤,阁主先待一会儿。”向还寒说完就携剑上前抵挡。 “跟你们过来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薛照终于醒悟,这俩人来这里是有目的的,但是为时已晚,他如今在坑里,只能想办法先活命。 江熄虽然被保护起来了,但是如意剑没有,虽然没什么强力的功法,但主打一个干扰就是胜利。珍珍更是一鸟当先,化出原型后直接用羽翼便将两个要上前的人扇出数十步去。 那几个黑衣人也看得出江熄是个好下手的,但偏偏那个银服少年滴水不漏,得了喘息还会往扔出几张符纸来加固结界。 于是他们一个眼神,不知从哪里又出来一片黑压压的血蝠。 敌众我寡,更不用说那几个黑衣人还开始操纵起血鞭来,这血鞭不怕剑,散而复凝。 难道是他想错了,这里是天池派的手笔?江熄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扰得脑袋发懵。 他,生出懊悔来,觉得自己太过鲁莽行事。 “你们当心些!” 其实江熄的担心有些多余,这里有个冰灵根,三下五除二便凝了他们那血鞭子,化作冰凌和粉齑,又有个火灵根,烤了一场全蝠宴,更不用说珍珍,一脚就能按死一个黑衣人。 “你们……留活口。”江熄的脸色渐渐变好。 向还寒点头,薛照也心领神会,两人卸胳膊的卸胳膊,卸下巴的卸下巴,但还是有几个眼疾手快的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在受制于人之前灰飞烟灭了。 不过薛照不是吃素的,朝着那几个还在地上扭曲的人扔下术法,很快那几位就被安排上了“冰棺”,老老实实躺在了地上。 江熄在结界里面看着两人畅快打了一通,时而火焰冲天,时而冰墙冰锥,一时十分羡慕。 “少宗主,得罪了。”向还寒检查好后方解开江熄周围的结界。 江熄从结界中走出来,收回如意剑:“我也不至于弱成这样。” 他走到被冰封的黑衣人身边,那些脸十分面生,刚才招式他也都瞧在眼里,判断到:“不是天渊派的功法。” 这些黑衣人实力不算差,但应当都是些死侍,不然不会刚受些伤就抱着必死的心,若不是这样,他们也不会如此轻易赢下来。 “阁主在查什么?”薛照甩了甩手上的冰霜。 “有人豢养魔物。”江熄看着平静无波的湖面:“也许就在这湖底。” “豢养这东西做什么,搞不好还会反噬,魔物都狡猾得很,可比人心复杂多了。”薛照往湖底探头。 “但若是成功了,以魔养灵,阶级会大有突破。”向还寒也往池中看了眼。 所谓牺牲越大回报越大,如今灵气稀薄,而灵宠和魔宠更容易集聚天地之气化灵,自是一步登天的好方法。 江熄倒也不是心急的人,他来这里本就是来调查的,不是来冒险的:“咱们三个自然是除不了魔,还是先把这些人带回去。” 薛照闻言又有些不服气,回过身来朝着江熄装模作样地摇着扇子:“什么叫除不了的魔,本公子要是拿出十成十的功力来,管它魔物还是妖物,通通不在话下。” 珍珍能抵得过三个金丹期修士,加上薛照这个近金丹期,他们也不过这些实力,对付魔物还是太牵强,若是向还寒和自己的阶级再高些,可能胜算还大点。 江熄看了眼向还寒,眼睑垂下。 向还寒的灵力是他夺的,可惜自己长进太慢。 不知道是不是薛照海口夸得太大了,在他们将要离开时地面忽然有些响动。 “不对劲,魔气变浓郁了。”薛照稳了稳身子,扇子也摇不动了。 向还寒与江熄也一同皱眉,江熄当机立断:“快走,怕是惊动那魔物了。” 人这种活物无法装进乾坤袋中,三人将冰棺小心放到珍珍身上,由薛照用灵力在一旁牵引。三人甫一凌空而起,地面又剧烈动了一下,而且黑气开始从黑潭中不断涌现出来。 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灼热。 他们边朝结界飞去,边看着脚下,那黑气之后是业火,潭水开始沸腾。 “嘭!” 眼见就要触及结界,三人却被巨大的热浪席卷,生生将他们打散。 脚下如同炼狱,而潭中隐约出现了一只有三只珍珍大小的魔物,身上遍布着如熔岩流过的痕迹,散发着炙热的气息。 它的身躯极为庞大,呼吸间如山火喷发,吼声如雷霆万钧,直冲云霄。 “吼!”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在往下聚集,向还寒的额头上出现豆大的汗珠,赶紧招呼薛照一起攻破结界。 这时,魔兽的身形也越来越清晰。 “这魔物……有翅膀,而且金色的角,是穷奇!”江熄努力去辨别。 穷奇,上古凶兽,已绝迹几百年,性烈嗜血,身负业火,最好认的是那双崎岖又丑陋的黑色双翼。 下一瞬间,果见那地上如山般的魔兽一跃而起,张开血盆大口,喷吐出黑色的魔气,朝他们率先发动攻击。 来不及构筑结界,珍珍汇集灵力,一道白光从嘴角发出,正中穷奇的头。 穷奇愤怒地咆哮,身躯不断膨胀,释放出更加强大的魔气,形成了一个黑色的漩涡,试图将三人一鸟直接吞噬。然而珍珍也不是吃素的,用爪子生生撕开魔气后直冲穷奇,只不过冰棺纷纷往下落去。 漩涡骤然停下,人被甩了出去,而江熄恰好看到了那些冰棺。 黑衣人是寻到背后之人的关键,哪怕与宋晚枫无关,也是危害天下的罪人。 江熄费力追上冰棺,然后试图用灵力将其牵引住,但他灵力有限,即便两只手都用上了,却也只是让那冰棺掉得慢了些。 第64章 穷奇用和珍珍时而用灵力互喷,时而直接上附着鳞甲的利爪挥向对方,周围的灵力波动实在太强,让江熄的身体都摇摇欲坠。 “啾!”高山之上传来一声惊动山河的嘶吼。 这声音是珍珍的,江熄猛然回头,果然看见珍珍的喉咙被穷奇咬在嘴中。 “珍珍!” 江熄看着身边的冰棺,在尘雾中四处寻找向还寒和薛照。 一道破空的声音传来,江熄还以为是谁御剑而来,却眼瞅着穷奇那如同铁锤的尾巴朝他挥过来。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动不了了,死亡似乎正在朝他逼近。 是他太自大了,把大家带到这里来,完全错估这种能将方圆几十公里的地方覆灭的魔兽有多大本事。 完了,怎么办,珍珍要死了,他是不是也要死了。 走马灯般的,他看见有身影御剑而来。 眨眼之间,他被有力地撞了出去,看着另一个人替他迎接了致命一击。 不是错觉,江熄回过神来,朝下方看去——是向还寒! 第49章 向还寒从高空摔下, 一口鲜血喷出来。 “你怎么样了!” 听见江熄在喊他,他心下一安,然而甫一起身, 背后是撕裂般的疼痛。 刚刚那般尘雾夹杂魔气,他并不能看清江熄所在之处,但生怕江熄控制不好御剑跌下去, 只好御剑如无头苍蝇般寻找。 他承诺过, 若他跌落下剑,自己会接住他。哪成想,江熄倒是没掉落下剑, 却差点被穷奇误伤, 就他那副身子,肯定受不住。 而且他怕疼得很。 他耳边的呼唤声只是响起了一瞬, 周遭的一切像是迅速沉入水中,甚至连视线都有些模糊。 他屏气调息, 终于睁开眼, 声音如潮水般重新涌入, 而且他发现自己的肩胛骨应是断了。 “你别动, 都是血。” 江熄担心地看着他,背后是珍珍又一声的嘶吼, 薛照虽然已经冰封住了穷奇的半副身子, 但是这魔兽浑身炽热, 不消片刻就挣脱了束缚。 珍珍金黄色的羽翼已经沾染了大片的血迹, 江熄怔怔地望着, 拳头越攥越紧。 这一切都落到向还寒眼中,他知道当务之急是寻到这魔物的魔核,给予致命伤害才能搭救出珍珍来, 薛照光是控制住穷奇的行动就分身乏术,他必须得去帮忙。 顾不得身上的伤,他终于抬起手,秋离剑回到了他的手中。他扶着剑起身,疼痛让他的眉头紧锁。 “我还好,不疼。”他终于站了起来,幸好腿脚没事。 他想要扔下一道结界保护江熄,但被阻止了。 “我不上前添乱,你保存灵力。”江熄的眼角似有泪水。 你没有添乱。向还寒看着江熄有些自责又担忧的表情,只来得及点头后匆匆向珍珍奔去。 这头穷奇实在大的过分,只眼睛就比人还大,薛照和向还寒一人插一剑进去,似乎都对它影响不大。 其外壳又坚硬万分,秋离剑这般上等陨铁斩了五六下才看见鳞甲之下的血肉。 这穷奇在脊骨上多长了些尖刺,原本就坚硬的地方经还要层层保护起来,那魔核多半就是在这里。 向还寒气喘吁吁地提着剑,他又觉得声音消失了,眼前的薛照的都有些变了形,但还是牢牢握住秋离剑落下一招。 江熄将冰棺平稳放到地上,看见珍珍终于脱离了危险,却瞧见向还寒摇摇晃晃的身形。 他赶紧打开乾坤袋,胡乱翻找,终于找到了他爹留的保命符咒,一并发现的还有乾坤袋中的求救灵咒,于是他全都施法点燃。 一道金色的符咒正对着穷奇,其中射出数百道剑光,直直朝穷奇被砍开的那点而去。 “元婴修士二成的功力。”薛照扶着膝头,终于松了口气。 一招如有千钧之力,穷奇被砸到对面的山头上,血肉模糊。 向还寒也如释重负,却觉得眼前彻底黑了。 “喂!”薛照只来得及喊了一声。 江熄原本是抬着头看那符咒效力的,冷不丁看见向还寒直直跌落下来。 想也没想,他御剑飞起,虽被向还寒重重的身子扯得有些踉跄,好在堪堪将人拉住了。 薛照手上捧着化作小黄鸟珍珍朝他们这边飞来,想要去探向还寒的脉,但自身灵力也所剩无几,刚刚触及就收回手来。 “我得留着些灵力,不然那些冰棺怕是得化了。”薛照皱着眉。 江熄没别的法子,哆哆嗦嗦将乾坤袋中的内息丹倒出来,整整一捧,往向还寒嘴里胡乱放了四五颗,又给珍珍为了七八颗,剩下的塞给薛照:“快吃药……” 薛照看着还剩的半捧药,直到江熄心头急,但也放心不下那边的穷奇,虽说它刚刚受了重伤,但是魔兽恢复力极强,保不齐过会就卷土重来。 “阁主,接下来怎么办?”薛照忧心忡忡。 “等,刚才我发了求救灵咒,如果附近有其他修士在,或许能来搭救下咱们。” 薛照脱力般坐到地上:“这些黑衣人同天池定有关系,别是找来些想置咱们于死地的人。” 在天池派的地界上,能来的多半是天池派的人。 穷奇有些控制不住身上的魔气,周围黑气越来越浓,但这也说明穷奇一时半会恢复不了。 但也只是这一会儿。 “看命吧。”江熄手上抚摸着珍珍的羽毛,它的颈部已经渗出血来,他的动作轻之又轻:“薛照,谢谢你救珍珍。” 薛照耸耸肩:“没办法,江湖儿女侠义心重,阁主真要感激的话,不若以身相许啊。” 江熄冷哼一声:“我本来还想从陆寻手里救你一命,你要是再如此不会说话,我看还是算了。” “别啊别啊,我若是哪天真落到姓陆那人手里,还请阁主保住我。”薛照抱拳。 “好说好……”江熄回道,却突然间听到头顶巨响。 有人来了。 结界被破开一道裂缝,身穿玄衣的人身后还跟了好几个人。 江熄凝重道:“薛照,你今日的嘴真不该张,怎么偏偏是陆寻。” “啊?”薛照揉了揉眼去看,真的是陆寻,而且尽管离得那么远,陆寻也好似看见了他,正死死盯着这边。 “完了!”薛照下意识就要跑,但是衣襟被江熄攥住了。 “你不能走。” 薛照急了:“现在不走待会就走不了了!” 江熄指了指那些冰棺:“这些冰棺受你灵力所控,你走远后,这些人还能好好被押送回天渊派?” “那阁主意思是让我跟去天渊派?可是……” “薛仙长现在就是我天渊派上宾,有什么可是的?”江熄稳住气息说道。 “上宾?”这边薛照喃喃着,那边穷奇被阵法控制住,烟雾散去后,庞大的身形不断缩小。 “呜……”众人只最后听到了这一声哀嚎。 薛照浑身一个哆嗦,他们费劲都无法制服的人,陆寻一来,眨眼间的功夫就让它乖了,虽然里面也有他们打好头阵的关系,但是这厮的实力太恐怖了。 现在是穷奇,保不齐下一个被如此对付的就是自己。 可是陆寻行动太快了,根本没有给薛照逃跑的机会。 “少宗主怎会在这里?”陆寻御剑落下。 “误入险境。”江熄简单回答道。 陆寻看着江熄膝前昏迷不醒的向还寒,又看向要跑的薛照。 “那他们呢,也是误入?” 江熄清了清嗓子:“那什么,向坛主的弟子和这位薛仙长正巧救了我。” 薛照如芒在背,但还是附和道:“我确实救了,嗯。” 陆寻带的其他人也围了过来,有些弟子发现了冰棺:“陆师兄,这些穿着奇怪装束的是什么人?” “这些是驻守在这里的黑衣人,是这位薛仙长冰封住的,都是查出穷其背后之人的关键线索。”江熄解释道。 薛照扯扯嘴角:“我确实封了,嗯。” 这时向还寒咳嗽起来,嘴角不断有血涌出来,江熄着急得不从下手,只好求助陆寻:“你快帮着看看他怎么了!” 陆寻蹲下来拾起向还寒的胳膊,搭脉后判断道:“数处灵脉受损,肋骨也断了三根。” “三根!”江熄拿着帕子的手一下子顿住了,外伤这事不能耽搁。 “快回去。”他发号施令:“带着这些冰棺,赶紧回天渊派。” 看到江熄能够御剑的时候,陆寻和其他弟子都愣了一下,但是都没有人上去问他是何时学会的。 路上,薛照小心跟在江熄身边,身上驮着向还寒,时不时看前面的陆寻,心里还是不安定,小声问道:“我真的不会被他打死?” 江熄把自己身上的坠子解下来,让薛照带着:“给你。” “给我?少宗主印?”薛照欢喜地摸着玉坠,左瞧右瞧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只认出那坠子上面刻着半副麒麟,想必原先应该是一对。 第65章 江熄冷哼一声:“少宗主印没用,这个就是我私人的玉佩,你就当个护身符。” “那不更没有用!”薛照哀嚎,但他看见陆寻瞪了自己一眼,便没有再继续问话。 入了夜,陆寻来提落脚的事。 “再往前走走。”江熄沉声。 过了半个时辰后陆寻又回头请示,江熄还是一样的回答,但是到了第三次,驮着冰棺的弟子也扛不住了。 陆寻看着江熄煞白的脸,心里估测着江熄的灵力,瞧着比起以前有所长进。 “别撑了,就算再走两个时辰,离天渊派也还有百里远。”陆寻挡住了江熄的路,“你要救他的话,再往前走三里地便是药宗。” 江熄点头,他原本就是如此打算的。 “你们先留在此处,散布我被魔兽所伤的消息,若三日后我不寻来,你们再回也不迟。” 陆寻疑问:“这些人难不成与天渊派也有干系?” 不愧是陆寻,江熄点头,也没忙着追问他是如何猜到的,急着御剑带人就走。 “我跟您一起去!”薛照听罢后激动得也要调头。 江熄瞥了他一眼:“薛仙长忘了自己的灵力控制着什么了吗?你可不能跟我去。” “这位陆仙长自有法子控制这些人才对,是吧?” 陆寻摇头:“没有。” 薛照张大嘴巴,不是,陆寻这是演哪一出? 江熄拍了拍薛照的肩:“还是薛仙长本事高些。” 薛照是真的不乐意了,那岂不是说他要独自跟着陆寻回天渊派,他真的还有命留到明天吗? 见薛照紧张的模样,江熄再次承诺,声音比上次还要大些,生怕某人听不到:“薛仙长不必担心,你既然救我性命,便是我天渊派上宾,谁也不会为难你,另外希望你把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陆寻。” 他又去看陆寻:“薛仙长我就交给你了,务必确保他万无一失。” 陆寻没说话,江熄知道他不是冒失之人,便也没等:“那我先走了。” 他小心将弟子身上的向还寒转移到自己的剑上,期间对着薛照用气声又添了句:“不该说的可别说。” 正要走,陆寻在身后又喊住了他:“再派个弟子跟着为好。” 江熄头也没回:“要是派来保护我的,我生死由命,暂时死不了;若是派来监视我的,你随意。” 一句话堵住了陆寻。 “恭送少宗主。” 第50章 “你怎么这么重!” 与陆寻等人分开后, 江熄一个人架着向还寒往药宗的方向御剑,如果有个人能来帮他自然是好,但是若是来个眼尖的, 他和向还寒的关系怕是也保不住。 碧天峰的人他是已经信不过了。 但其实向还寒在避嫌一事上做的很好,反而是自己还在中秋宴上逗他。 他将向还寒的身子又往自己身上带了带:“这可是本少宗主第一次让人这么趴自己肩上,你不要不知好歹, 撑住了。” “我可不想欠你条命。” 说着说着他便用力搂住向还寒的腰:“救我做什么, 我对你又不好。” 如果向还寒这次能醒来,他在心里默默发誓,一定会对他比从前好, 毕竟向还寒又一次救了他的命。 药宗地界江熄很熟, 他母亲在诞下江睦后便一病不起,他不知道偷偷来过多少次, 但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所有医修都说他母亲是油尽灯枯之兆。 曾经飒爽英姿的蓬莱派女修, 在没有遭遇暗杀, 没有受内伤的情况下, 一日一日地消瘦, 一日一日地咯血,一日一日地歇斯底里, 最后不接受任何人的探望, 就这样撒手人寰。 云快镶白边的时候, 药宗终于出现在了脚下。 江熄寻着方位, 找到了一个山头, 那里有座青瓦灰墙的宅子,这是前药宗圣手闻九宴的住所。 江熄一落地便腿上发软,差点将向还寒扔出去。 “好险。”他抱着向还寒在地上打了半个滚, 然后他赶紧起身,不然便要压扁塞在他胸口的珍珍。 天亮了,眼睛适应了光线,江熄看见向还寒还是紧闭着眼,试探着伸出手——还有气。 向还寒连晕倒眉头都是皱着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心事。 江熄先将珍珍踹回胸口,只露出脑袋来,然后将向还寒扶起,原想拖着走,却发现向还寒这块头实在大,令他寸步难行,于是他只能试着将人背起来。 “这是本少宗主第一次……除了江睦外第一次背人,你得给我撑住。” 要撑住的大概是江熄,他灵力几近耗尽,双股打颤,一步一步缓缓来到那宅子前,终于敲响了院落的大门。 一个小童打着哈欠,打开门上的一小扇窗,露出一双铜铃般的眼睛,问道:“谁啊,这么早,还让不让人睡了!” “去喊你家师父,有人命要救。” 小童左右打量门外人,确认不认识,于是继续打哈欠,但是看到敲门人胸前的小黄鸟脑袋,激动地喊道:“百鸣!” 是个有见识的孩子,江熄往身上托了托向还寒:“快去,人命关天。” 小童有些为难:“可师父还没起呢,贸然吵醒他,很可怕。” 他一直在看江熄胸前的珍珍,江熄察觉到这道目光,将珍珍从胸口拿出来,堵在小窗口悲切道:“你若叫不出闻长老,这百鸣可就没救了。” “啊!它怎么了?”小童拿手指戳了戳珍珍的头,果然见没有反应。 “它受了很重的伤,命悬一线。” 小童收回手来,下定决心般一咬牙一跺脚把小窗关上了。 “嗯?开门啊!” 江熄没明白这是怎么了,只听那小童一边跑一便回道:“门上有结界,我开不了,得去喊师父!” 这些做医修的,哪个家里没有点灵植灵药的,因而府邸周围多设着结界,轻易闯不进去,江熄只好在门口着急地等着。 “虽说命要紧吧,可是谁如此讨厌,大清晨扰人美梦,这诊费得狠狠加才是。”院子里传来愠恼声,然后又是惊讶的声音:“你瞧仔细了,真是百鸣?” 门终于开了,清晨的光照在江熄和向还寒身上,看到闻九宴,江熄打理了下衣衫,起身行礼:“闻长老可还记得我?” 闻九宴当然记得,这是江展的儿子,八年前,在他娘亲的灵前哭到昏厥。 “江少宗主怎么来了?” 江熄抬头:“想借您这里的药泉用一用,我朋友伤得很重。” 无论是人还是修仙者,素来都有伤筋动骨一百天的说法,饶是修仙者能通过灵气去滋养脉络,但也只是快一些,可闻九宴这处灵泉就不一样了,据说能肉白骨,是奇中奇。 “先把人带进来吧,我先诊下。” 闻九宴侧过身请人进门,直到关门才意识到,江熄竟然没带使唤弟子来。 他与江展以及江展的母亲算得上是修仙同期,数次在做任务中遇到,只是没想到林曼娘最后会做了天渊派的宗主夫人,她从前该是……更亲近陆尧生的。 修仙之人亦不可逃过红尘,个中曲折他并不清楚,只是明媚之人默然暗淡,只是青葱岁月已成往事。 进房后,江熄把向还寒慢慢放倒在床上后便让到一旁,给闻九宴腾出地方来。 “师父坐。”小弟子恭恭敬敬把脉诊和凳子拿来。 闻九宴的手搭上向还寒的脉,灵力顺着脉络开始探查。 “他肋骨还能接吗?”江熄问道。 “什么?”闻九宴一副看傻子的模样抬头问道:“关肋骨什么事,不过是肩胛骨断开了些。” 江熄一愣,可是陆寻跟他说肋骨断了三根啊,那小子医术这么差? “那灵脉受损需要多长时间能恢复?” 闻九宴收回手来:“你来我这之前是见了什么庸医吗?他灵脉确实有损,但应是服用了蕴灵草一类的内息丹,瞧着没什么大碍。” “那他怎么不醒?”江熄不理解。 “头受了撞击,然后灵力耗尽,背上有个血窟窿也没人帮他堵上,是个人都醒不了。”说着他让小童去拿药来。 “这样啊。”江熄往后退了几步,坐到了桌前,“万幸。” 闻九宴又吩咐小童去烧水,没听见身后江熄再说话,仔细一瞧人已经撑着下巴睡了。 “一个两个碰上什么了,沾了一身魔气都不知道,阿路,燃点万清香。” 江熄在睡着前终于想通了陆寻为何那般说,他在外做任务这么多年,不可能真蠢,八成是诈自己,诈自己是不是关心向还寒。 呵,本公子不至于没心没肺,换个人来也一样会带来救治,搞这些手段真没意思。 不会等回天渊派,大家都知道他和向还寒双修了吧……还好他爹昏迷着,不然得气死。 大不了回去之前先解除结契,让人翻不出证据不就行了,这有什么难的。 如此想着,江熄彻底睡了过去。 第66章 另一边,陆寻打了个喷嚏,接下客栈账房返还的银两,他们一行人找好了落脚的地方。 “你看你都受冷了,我刚刚大战一场,身子更弱,你让我和这几个冰棺在一间房里呆一晚上,不得冻得半死。”薛照不满陆寻的分房安排,以他的本事,隔着墙又不是控制不了灵力。 陆寻仿若未闻,只带着人上楼。 薛照跟在后面破罐子破摔:“我这样睡不着!” 秋天的夜里本来就冷,跟这些人呆一处那跟冰窖有什么区别。 “睡不睡随你。”陆寻依旧是副冷脸。 薛照气得牙痒痒,威胁道:“我若睡不好,说不定灵力就控制不好,万一误了大事,到时候没法交差的可不是我。” 陆寻终于顿住了脚,回过头冷冷看着薛照。 薛照以为自己的话终于奏效了,来不及去深究陆寻难看的脸色,还得意地歪着头环着胸,等着听陆寻说出无奈的话来。 怎知等来的却是:“你提醒我了,万一你睡着了放松了灵力控制,我确实不好交差。” “什么?”薛照嘴角抽搐。 好像是为了解释不让他睡这句话,陆寻立即吩咐店小二每隔半柱香去敲一下薛照的房门,并多给了二两银子。 “你再这样,信不信我直接把这几个人身上的术法解了!”薛照急了,累了一天还不让人睡觉,比杀了他还难受。 “你解便是,解开了再和他们大战一场,死了更好。” “你!”薛照指着陆寻,又看看那几个弟子,差点想嚷出来你们风光霁月的陆师兄跟我有一腿,他就是小心眼才如此针对我。 但最后住了嘴,他今日不宜再战,战必输,于是只咬牙道:“你有种!” 陆寻没回他话,领着人继续往前走,顺便帮薛照打开了今晚的客房,离别时嘱咐道:“薛仙长别想逃,若你耽误了少宗主的事,就是耽误了我天渊派的事,便是与我天渊派作对。” 薛照简直要被气笑了,自己到头来竟然没得选了,他咬牙道:“我是你们的上宾,上宾!” 不过再没人回他话。 周围的弟子就算在没有眼力见也知道这两人之间有些剑拔弩张,陆师兄一个话很少的人,话不仅多了,还句句这么尖锐,怎么听怎么不对。 一路劳顿,陆寻并不放心薛照,住在了他隔壁间,这样能时时盯着他的动向。 刚躺下没一会儿,那小二果然来敲门了,等确认薛照回声才停手。 “我干你大爷的陆寻!”薛照在屋中大喊。 陆寻睁开眼,复又合上。 过了会儿小二又来,薛照被从梦中惊醒,对着墙就是一阵猛踹,他看见陆寻进的是这间房。 “喜欢让人叫醒是吧,叫不死你!” 不知道是不是惊醒两次的缘故,薛照准确在半炷香后醒了过来,在那小二敲第一下门时就直接将整个门全都冰封住了。 “敲敲敲,看你这回还敲不敲得出声来!”薛照将头包进被子里。 他们几人进客栈时抬着几个大冰块,跟掌柜说的也是修仙之人,那小二估计也不想硬碰硬,试了几下后转身就走了。 薛照看着屋里的冰棺,离开是不行的,一是陆寻确实说得对,逃的后果可不小,二是他也不是一点责任心都没有的人,到底和江熄算的上出生入死,坏人大事他心中也会有愧,但是,他必须得给自己换间房才行,不然他要冻死了。 是个人都有睡熟的时候,薛照辗转反侧睡不着,终于下定决心溜出去,就算躺大街上也比这屋里暖和,只要离得不算远,这几个冰棺他还是能稳住的。 他小心打开窗户,左右看了下后,他便抓着窗棂准备一跃而下,结果手上立马传来熟悉的灼烧感。 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动作,他就被推回屋里,跌落到地上。 “哎呦!”他捂着屁股。 “我说过,别想跑。” 某个本应该在隔壁睡熟的人御剑站在窗外,身影比月光还要冷上几分。 “谁说老子要跑的,老子出去暖和暖和不行吗?而且就算老子要跑,老子以后是生是死自己担着,你来凑什么热闹!” 被推的一掌下手不轻,薛照揉了好几下才敢起来,没睡好心情差到极点,于是言辞愈发嚣张:“怎么,您是睡不着才来这里管闲事的,那不若进来给我暖暖被窝,你们火灵根应该很会才是。” “啊,我想起来了,当时确实烧得我不行,差点都快把我融化……” 话没说完便被人点了哑穴,耳边一阵风,陆寻就出现在了他身后,剑抵在脖颈间。 不是,你们天渊派的人都喜欢点人哑穴吗?薛照不解,但运动灵力,不出一眨眼就冲破了穴位。 陆寻还是不够有心眼,人家向还寒上来就封灵穴,光封个哑穴,那不是轻松就解开了。 “怎么,听不得我说啊,那我偏要说!” 薛照梗着脖子,这漫漫长夜,他不能睡,陆寻也休想睡! 第51章 陆寻那剑是抵在薛照脖子上了, 但是离肉却有一些距离——一层冰霜结界正好好保护着它的主人,被抵着的人不慌不忙,嘴翘着:“你杀了我吧, 到时候你也得了坏名声,我在九泉之下看你因我而被人诟病,也挺有趣的。” 薛照想是想到了什么, 那冰霜结界开始慢慢化成水。 “对了, 我跟姓李的说过些事,那你可能得多杀一个人,哎呀不妙啊, 他大约还跟江少宗主说了, 那看来你得多杀些人了。” 陆寻的剑跟着往那脖颈近了半指,眼色深了一分:“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不就说了我被你欺辱的事。”薛照觉得不睡觉也挺好的, 总比去了天渊派再闹出动静来好,今晚就分个你死我活得了, “敢作敢当啊陆公子。” 薛照记得陆寻的剑名唤“长生”, 不知道这剑下斩了多少人妖精怪的长生梦。 不过仔细瞧的话, 长生剑有点眼熟, 长得同江少宗主的如意剑有七分相像,银剑, 手柄带着些青绿色的, 镶嵌着白玉。 薛照光顾着看剑, 忘了自己正被那剑的主人恨之入骨, 等意识到剑真的要触及皮肉了, 才加了一层霜雪包裹剑身。 “动真格的?” 陆寻不答,不过显然没耐心陪薛照玩你进一寸我长一寸的把戏,剑柄一横, 灵力大涨。 薛照抬眼,结界以他为中心,迅猛向外扩去,满室寒气。 陆寻依旧一言不发,剑上迸发蓝色的火焰。 还真是要动真格,薛照拿出自己的紫扇来,抵住了一记杀招。 屋内桌椅乱飞,冰棺的表层都融化了不少。 房中不适合火灵招式,毕竟一不小心便是一场走水,于是本该灵力不多处于劣势的薛照竟拿了个平手。 “里面怎么这么吵,进去看看,别是人真跑了!”两三个天渊派弟子被惊动,来到了薛照门前。 此时,薛照被陆寻用胳膊压在地上,没办法,和那穷奇打了一场,实在体力不支,得喘息一下。 屋里漆黑一片,唯有破了的窗户那旁能透进些月光来。 薛照虽然落了下风,但好整以暇地看着那房门,这群弟子来的正是时候。 “这门冻住了,快施法!”外面的弟子嚷道。 陆寻按着薛照,眼睛盯着那扇门,只要薛照一个念头,外面的人立马会闯进来。 “是不是在想他们进来后怎么解释为好?”薛照勾着唇,“叫我说,你要是真想杀我,现在杀最好,等我一死,冰棺那些人就出来了,你们就缠斗在一起,到时候谁会在意我是怎么死的。” “欧对了,我孤家寡人,死了也没人在意,这世上没有谁会把你我的名字放在一起,最多江少宗主可能心疼他好不容易抓到的证据。” 薛照梳理得头头是道,并没有看见陆寻愈来愈沉的表情。 “你同江熄是什么关系?” 说着,薛照感觉自己腰间被扯了一下,原是江熄给他的玉坠被陆寻拿走了。 “他为什么能把这个给你?” 不是说没什么用的坠子吗,难不成是天渊派至高信物? 但是刚才腰间的麻酥感让薛照有些熬不住,更不用说如此仰头看去,陆寻这近在咫尺的脸可真是诱人啊,当初自己一眼就相中不是没有道理的。 “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他眯着眼睛说道。 饮鸩止渴也能止,他这叫死在花下也风流。 陆寻的脸色十分不好看,手直接去掐薛照的脖子,这次没有冰霜阻碍,薛照像是任他摆弄。 “这门怎么还是打不开,去隔壁喊陆师兄!”有弟子终于想起了陆寻的存在。 “找陆师兄?哈哈哈,你们陆师兄在我身上呢。” 这话说得大胆又大声,但是薛照知道,陆寻肯定早已撑起结界,这屋里的话定是一点都露不出去,至于为什么他们能听到外面的话,当然是阶级不一样。 第67章 他一个散修,竟然能与修仙界那光鲜夺目的骄子一个水平,可真是值得骄傲的事情。 陆寻掐的更用力了些:“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薛照闭眼:“没有啊,我知道我做的事情很过分,所以我也没逃啊,这不是老实等死。” 他不是不逃,而是笃定陆寻不会下手,陆寻是谁,是天渊玉郎陆尧生的儿子,是修仙界万人期待的天才,是外面口口称赞的德才兼备之人,若真沾了他的血又说不出原因来,那可就是自毁前程。 脖子是有些疼的,薛照顺着那力气屏住呼吸闭上眼睛,但最终等到了被松开。 “以后别落在我手上。” 话冷冷的,比屋里还冷。 “放狠话啊,那太可惜了,我还得在天渊派做客上一阵子呢。”薛照揉了揉自己的脖子,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掐红了。 他慢悠悠站起来,心里一阵可惜。 这么对他胃口的长相,不仅亲不得,估计伸手就会被打。 “你同江熄到底是什么关系?”陆寻又问了一遍, “怎么,你是担心我睡了他,还是担心……他睡了我?”薛照眉头一挑。 陆寻伸出手,最后却只是把坠子扔回给薛照。 “你干什么,摔了你赔啊!”薛照手忙脚乱地接住坠子,用袖子擦了擦后重新挂回腰间。 陆寻紧紧攥着拳头:“我会和店小二说不让他打扰你,你老实些。” 薛照冷笑:“终于想清楚了啊,那就给我换间房,我冷。” “冷就出去睡。” 薛照被气笑了:“我本来是要出去睡的,也不知道是谁拦我。” 陆寻的剑重新抬起来:“你别打江熄主意。” “哟,护花呢。”薛照冷笑。 “闭嘴!”长生剑往一旁一挥,床被劈开。 这下真没地方睡了。 薛照快被气笑了:“陆寻,是老子被你睡了,你到底生什么气,但凡你真的控制住自己,我能得逞?所以你真觉得自己没错?我告诉你,你踏妈就是喜欢男人,睡我的时候喊得都是江……” “嘭!” 薛照被一拳打到对面的墙上。 “呵呵。”他终于明白自己这一日为什么也气得很,因为陆寻那会儿看到江熄的时候,那担心溢于言表,甚至诓骗他姓李的伤势严重,以此试探江熄是否关切。 结果江熄带着某人走了,还给了自己重要的信物,所以现在把气都撒到自己身上。 “怎么,不能说啊?” 薛照捂着胸口站起来,有些事,看得太清不是好事,想多了不好受的就是自己。 他这几年经历的情事可能比陆寻杀的妖都多,所以他虽觉得被如此对待不舒服,可是其实真的不算什么,又不是要陆寻喜欢自己。 可是,还是堵得很。 他有些累了,不怎么想说话,反正说来说去自己如今都是寄人篱下,冷就冷点,既然没人吵他睡觉了,也不是不能忍。 就这样吧,他跌跌撞撞走到完好的凳子前坐下,却见陆寻拿着剑朝这边走过来。 怎么,担心自己告密去? “你放心,只要你不杀我,我以后不会再跟别人说了,道上规矩,一夜夫妻百日恩。”薛照揉着被打疼的胸口:“我都吃你一掌了,今晚就这样吧,再打下去屋顶真就该掀了。” “说!”陆寻的剑指着薛照的喉咙:“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这么想知道?那就亲我。”薛照在这件事上半步不让:“不然就算我死也不会告诉你。” 屋外,那群弟子大概是发现陆寻不在房中,正乱成一团。 傻点就是好啊。 他原以为陆寻会就此作罢,没想到一抬头,陆寻真的就走了过来,对着他的额头落下一吻。 极快极轻,仿佛蝴蝶掠过一般。 “你……”薛照瞪大眼。 陆寻直起身子后直接将剑对着薛照的心脏:“快说!” 薛照摸了摸额头,抬头时候是笑着的,只不过是皮笑肉不笑。 “我这次真是碰巧遇上他的,奥对了,他现在拿药控制着我,按道理,我的命受制于他。” 薛照冷冷说完这些,才说陆寻最关心的事,但其实不怎么想开口,屋里太冷了,一点力气都没了。 “我呢,应招过他的道侣,但是没选上,也软磨硬泡过,没戏,你满意了吗?” 陆寻看着他的脸,大概是在判断他话的真假。 薛照也在看他,心道多好看的脸,多清冷的气质,多适合……只是这指着心脏的剑太煞风景。 “都是真的,我要是真睡到他了,我现在早就说出来了。”薛照用手指弹了下陆寻的剑,剑发出清亮地碰撞声。 他笑道:“说出来,气死你。” 陆寻的剑在抖。 “你说他知道你与我的事了,为何能知道,你故意说给他身边的人听的?” 薛照一怔:“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江熄,所以绝非故意。” 虽然不知道,但也大约猜到了,所以他就是个坏心眼的家伙吧。 屋中太黑,薛照只能看见陆寻的眉毛挤到一块去。 “怎么,生气了?” 陆寻没说话,转身便从窗户一跃而下。 知道想知道的就甩袖走人,真是没点人情味,真是绝情啊。 薛照摸了摸脖子上的掐痕,身子乏得很,有点想喝酒。 —— 灵脉有暖流经过,鼻尖是复杂的草药香味,流水声渐渐清晰……向还寒睁开了眼。 眼前游戏迷蒙的水雾,然后是裸露的……江熄。 在做梦?向还寒恍然想到,毕竟他的梦总是这般不堪。 他还记得去了流火县,记得碰到了黑衣人和穷奇,记得肩胛骨的疼。 他试着抬起手,有些吃力,蚀骨的疼告诉他这并不梦,那他在哪,他们怎么都没穿衣衫。 他掬了一把身旁的水,这处原是药汤泉,他们是被人救了? “少宗主?”向还寒唤道,“少宗主,醒醒。” 汤泉不算大,他往前走两步便能触碰到江熄,但是他觉得如此情况下,实在不妥。 “少宗主?” 还是没人应。 “江熄……”他唤了几声见人没醒,便小声夹了声私心,喊完却不行了,连人都不敢再看。 “嗯?” 却没想这声将人唤醒了。 江熄醒来看到身边场景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在做梦,但是他看见这汤泉就不行了,开始拼命扑腾。 “少宗主!” 向还寒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大声问询。 “我不会遒水,救我!” 可是这水不过到腰间,醒来的时候因是坐着的,所以水到脖子处。 但是江熄显然害怕得很,不住得拍打着水,向还寒只好站起来走了过去扶住了要“溺毙”的人。 “呼。”江熄的下巴搭在向还寒的肩上,被他抱到池边。 还没等江熄确认他怎么在这里的时候,有脚步声传来,向还寒眼疾手快又把江熄抱了下来,几乎是抱在怀里。 “谁?” 阿昔端着药膏走了过来,见两个赤条条的人抱在一起,立马去捂住自己的眼睛,结果没顾上药膏。 向还寒一抬手,那药膏才不至于在地上摔个粉身碎骨。 “公子们醒了,不枉我守在这里等着!”阿路眯着眼重新端起药膏,然后疑惑问道:“但你们怎么抱在一起啊?” 江熄挣扎了一下,向还寒只好轻轻松开了些:“劫后余生,庆祝一下。” “奥,你们两人整整泡了一天,要是还不醒,我都要喊师父了。”阿路没问别的,端着药膏走过来,“师父说等您从药泉出来后涂上药膏,一日两次,两位的住处安排在山腰小院,这位江公子知道在何处。” “一天了?”江熄瞪大眼睛。 阿路点头:“整整一天一夜。” 江熄在池中掰了掰指头,脸色逐渐变青。 阿路原是要走了,却被江熄急忙喊住:“现在几时了?” “约莫子时二刻。”阿路想了想后说道。 江熄面上有些急,忍住烦躁道:“你师父睡了?” 阿路点头:“睡了。” “那……那你也快些去睡吧,我知道地方,待会我自己回去。” “好。”阿路作了揖后便从小径离开了。 秋末没有虫鸣,周围恢复了寂静。 “这里是哪?”向还寒轻声问道。 “不明显吗,救人命的地方。”江熄也小声回道。 “那衣衫呢?” 向还寒僵硬地转过身去,看到石头旁的秋离和乾坤袋,准备伸手招来。 “先别管衣衫了。” “?” “向还寒,我们得抓紧了,半月之期,只剩两刻。” 向还寒的手抬起来不知道该不该放,皱眉道:“在这?” 第68章 江熄的耳根发热。 “你将我乾坤袋召来吧。” 第52章 向还寒依着江熄的话取来他的乾坤袋, 只不过乾坤袋的主人接过后却一直没动作,反而将目光落在…… 且眼神过于直白。 “哗啦!” 向还寒赶紧回过身去。 江熄也不是故意看的,只是对面的人朝他走来, 身边的水便一圈圈荡开,有些地方很难不让人注意,他笑道:“我本来还想给你拿药, 但你挺精神的啊。” 不说还好, 一说向还寒便更加无地自容,他晓得是自己刚才抱着江熄的缘由,暗骂自己没出息。 只是抱了一下, 就…… “汤池很舒服。”他只淡淡解释。 江熄笑了两声, 不过想起向还寒那物什,就觉得自己也挺了不起的, 竟然能忍过一次又一次。 “那药还吃吗?”他问道。 向还寒背对着人,摇了摇头, 吃了反而大会儿难以消散, 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而且他更讨厌失控, 他不想让这个金贵的人痛。 “咳咳, 那就快点。” 江熄的手到身后,掐了自己一下, 好让自己不要表现得不镇定, “把衣带也拿来。” 向还寒一伸手, 那衣带就到了手上, 却仍未回头:“少宗主, 真的要在这里?我还有些灵力,回房中来得及。” “不行,声音太大了, 会被听到。”江熄慢慢往后倒退,直到碰到汤泉壁,目光穿过草丛和一旁的几棵树,看向远处山腰上亮着光的几间房,“别看他是个医修,也元婴期了。” 向还寒不知道江熄说的“他”是谁,但是现在的情况就是他们要露天席地的双修。 “别愣着了,快点……过来。” 最后那两个字说得很小声,但江熄这样说肯定也有自己的考量,向还寒一边系上衣带,一边回头走了过去。 药泉温热,身子也暖和得很,就是站着总归会将背磨搓得有些疼。 “轻点。”江熄微微离开硌着自己的石壁,但很快就被力气冲撞着靠了回去。 向还寒真的觉得自己足够轻了,江熄是又开始不满了吗?他总是不知道该怎么让江熄满意,只能闻言慢下来。 腹背受敌,江熄只能使劲贴到唯一可以攀附的人身上。 仿佛石子落入水中,声音清脆之余荡开涟漪。 不知道是不是身子泡软了的缘故,江熄开始脑中有些混沌,脚趾都舒服得蜷了起来……嘴里原本念着的心诀也成了没有意义的音。 他忍不住抱紧,下巴贴到柔软潮湿的头发上,感觉到有呼吸喷到自己的脖颈处,继而被一丝柔软轻轻触碰。 周围安静得很,江熄只能咬住自己的嘴,耳朵却愈加好使,他听到了向还寒念得心诀也七零八碎,最后变成喘息的声音。 稀碎又绵长的声音,与他那有些大的力气相悖。 向还寒一开始与他双修时候苦大仇深得很,第一次就直接发了狠,如今看来也算慢慢适应了。 只是两人都不说话,实在让场面有点奇怪。 “你怎么不念了?”江熄抓了下向还寒的肩膀,看见他蒙着衣带抬头看自己。 那衣带已经湿了,江熄觉得,这玩意现在应当堵不住向还寒的眼。 事实也是如此,向还寒看着面前人的轮廓复低下头去:“是少宗主先停的。” “我是累了。”江熄回道,“你也累?还是肩胛骨疼?” 向还寒的胳膊上肌肉□□,青筋条条,并不像无力之感,他突然想起闻九宴说向还寒肩胛骨断了的事,但他抱了这么久,疼的话怎么一声都不吭。 “不是很疼。” 似乎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向还寒将江熄又往上托了托。 “你,你放我下来。”江熄被突如其来摸了后股,后知后觉地有些羞耻,为了维持身子平衡,他只能抱住向还寒的头,不注意便触及到温热柔软的耳朵。 他想捏一下,但忍住了。又想了想没什么不能摸的,于是一手抓了上去,甚至摁住。 “嗯?” 耳朵被捂着,但仍能听到一个吞吞吐吐的声音:“你不要逞强,我们……换个姿势。” 他们在这汤泉里,还能如何换?向还寒抬着头:“我该怎么做?” “你先放我下来。” 虽然不至于很疼,但能缓解一二当然还是好的,向还寒依言慢慢松开箍着人的手臂。 江熄扭了两下就落入水中,他背过身去,看了看周围,然后扶住石壁,一瞬间觉得自己的道德底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能如此低了。 一切为了筑基,一定要撑到江展醒来为止。 “继续吧。” 向还寒摸索过去,碰到了江熄的后腰,明白了他的意思。 石子落水声比刚才小了些,江熄的声音也更为细微,呼吸间挤压走独属于夜晚的热意。 江熄觉得自己裸露在晚风中的背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疙瘩,一根神经被挑起来,却又被向还寒的温柔压下。 原本这该是一个无声的良夜,只是向还寒不小心撞破了那根神经的秘密。 两个人皆是一震,当向还寒收回手后,所有动作都停了下来。 江熄往前走了半步,表情十分难看,尴尬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厌恶。 他知道自己不是第一次如此了,但是被发现实在太过丢脸,而且刚刚他还在嘲笑向还寒。 说起来,他平日欲望并不强烈,见惯了花花草草桃红柳绿,反而失去了对世俗的欲望,不过现在是怎么回事,应该说这几次怎么回事。 “我……你别乱碰,继续。” 心诀没念完,江熄其实有点着急,但更不想解释,毕竟他什么也解释不出来。 “好。”身后之人好像不在意,朝他走来。 腰上落下一双手,江熄立马感觉到身体的颤栗。 只是一双手而已……他撑着石壁,开始放空自己。 心诀念完了,向还寒抱着他休息,呼吸声渐渐平稳下来。 好像每次都是这样,向还寒总是缩在他的身后,像一只无辜的小动物般,不知道在依恋什么,而江熄每次都累坏了,所以也不屑争辩这些。 可是现在的他并不是放任的时候,他挣扎了一下:“别碰我,难受。” “哪里难受?”向还寒的手空握了下水。 坏家伙,明明知道还问! 江熄没回答,走到一边去,低头叹气。 怎么办,在池中是万万不可的,留下痕迹他明天还做不做人了,要不然杵着回屋里,不过那床铺得烧上一把火毁尸灭迹才行。 要不然拿衣裳,然后让向还寒用大洗涤术?不行不行,这还不如前一种呢。 江熄觉得自己要爆炸了,把目光移向草丛,准备迈出汤池。 不过他想得太简单了,忘了自己还在酥麻的腿和不肯低头的物什,于是仰面就掉回水里。他扑腾了两下才踩到池下的地面,觉得自己又丢脸了,懊悔地咬牙切齿。 向还寒是故意问的,对于之前江熄的调侃,他有点报复心,不过也没期待江熄找什么理由回答就是了,而且江熄要走这一举动也毫不令他意外。 江少宗主很爱面子。 不过江熄后面的举动就有点令他意外。他听到江熄掉回池里,本是想去接的,但人掉得太快,他走过去江熄都搓了把脸站好了,而且看到他来,猛得用手砸了一下池面。 “这么想看我出糗?” 向还寒一愣,江熄又砸了一拳,愤愤道:“是我辛辛苦苦把你带来救你命的,你不知道我中间有几次灵力都要耗尽了,你竟敢嘲笑我,没心没肺的家伙,我不就是不就是……你自己都那样了还敢说我!” 听得出来是恼羞成怒,但做法却有些过于不成熟。 不过,江少宗主本身也不是个成熟的人,尽管他大多数时候都装作镇定自若。 “我没笑您,也没说您。”向还寒轻轻皱眉。 江熄冷笑:“那故意问什么,就不能当不知道?还是就想听我找个理由搪塞你?好,那我告诉你,这汤池我也觉得很舒服。” 这是自己刚才的话,向还寒反应过来,是明晃晃地搪塞,是啊,自己报复这一句有什么意思。 “好了,听完了,听够了没?” 向还寒察觉到了江熄的生气,观如今这模样,江熄大概说的没错,自己是他带到这里来的。 只是数次灵力耗尽…… “薛照呢?”向还寒问道。 “带着那几口冰棺跟着陆寻。”江熄应道。 陆寻怎么也掺合进来了? 向还寒又问:“为什么不让别人送我来,为何亲自……” “不放心那些人,另外我也要双修。”听到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江熄的脸逐渐扭曲:“向还寒,你先走吧,算我求你。” 向还寒往前走了几步,却还是想解开误会:“我真没有嘲笑您的意思。” 第69章 江熄冷笑一声:“鬼才信,那你是什么意思?” 向还寒没想好,大概就是一时脑热,怪自己报复心太重:“因为您看到了我……所以我想说我也知道……” “呵,你又想要公平是吧?”江熄深吸一口气:“你能拿我解决,我呢,大晚上的,要不你也让我解决下,做不到就别在那边唧唧歪歪有优越感,你知道又能怎么样,是能威胁我还是能威胁我身边的人,怎么,准备告诉别人我江熄被人上了会有感觉?” 向还寒的脑子处理着这句复杂的话,然后从里面终于挑出了些重要的词眼,江熄承认是因为双修才这样的…… 所以,双修对他而言也不是全然痛苦,痛苦可不会推生欲望。 向还寒开口:“少宗主……” 江熄撇嘴:“我叫你少宗主行不行,赶紧滚,让我静静。” 向还寒却没走,反而靠近江熄:“您拿我解决吧,如果此事因我而起的话。” “?” 江熄感觉到某处隐隐作痛,直接这么进去有多痛他再清楚不过,到时候他肯定得跟着一起痛。 “不需要。”他斩钉截铁。 向还寒却越发走近:“我帮您。” 江熄觉得向还寒听不懂人话,正要再次出言拒绝,却被直接抱了起来放到石壁上,然后某处被温柔包裹。 向还寒的眼上戴着衣带,耳朵已经红了,双手按在自己的膝上,本该回应话语的地方却没有空闲。 “你干什么!” 江熄想赶快抽身,但受制于人,不敢用力,反而推拒让对方力气更大了些。 “想让您不难受。”声音里是喑哑和炽热。 向还寒忽然有些明白自己的报复心是怎么来的了,他觉得在这场双修里,自己其实是卑鄙的,他掺杂着情感,可江熄却只是痛苦地接受。 所以当他发现江熄也有欲望的时候,他其实有些雀跃,心想大约江熄也不是完全不在意。 可他说了“难受”。 为什么不是“舒服”?为何而“难受”?所以他既羞愧于自己不是一个好的双修道侣,又不甘只有自己堕落。 江熄觉得别扭,但是又不舍得真的离开,他扭动了一会见对方似乎没有放弃的打算,于是也就随着沉沦感做事。 他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比之前还要脑袋发懵,不知不觉间脚踩到了向还寒肩上,并踩落了他眼上的衣带。 衣带的触觉很明显,江熄睁开眼后有些慌张,身子挣扎。 “别害怕。”身前人闭着眼颤着眼皮说:“我闭着眼。” 第53章 做这一切的向还寒好像毫无芥蒂。 而且谁说他害怕了, 他就是不想被人看见这副样子罢了。 江熄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除却方才的不知所措,诚然身子是舒服的, 但他没有命令向还寒要做到这种地步,而且向还寒原本是要离开的,为什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为什么要这样? 江熄舒服地抬起下巴, 手用力抓着石壁, 身子不自觉地弓起来,明明箭在弦上,但是他却分神开始想向还寒的动机。 他睁开被泪和汗浸润的眼皮, 看见向还寒被打湿的眉毛和头发, 眼球在薄薄的眼皮下滚动。 向还寒长得真得万里挑一,即使那水将他蓬松的头发打湿贴到脖颈上, 哪怕他没有华服在身,只蜜色的皮肤和蓬勃的肌肉便让人难以已开眼睛。 只是皱着眉头又张着嘴的神态不像他, 他不该这样侍奉一个人, 他该是直接地说着“您不该这样”, 然后看着自己开出的灵石无动于衷的人才对。 可是每一次, 向还寒都屈服了自己,不是因为自己有多厉害, 只是因为他有必须要做的事。 所以这也是必须要做的吗? “嗯……”江熄浑身颤抖了一下, 眼前的雾气更加迷蒙。 他侧过脸去, 看见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咬着唇, 挺着脖颈,好似全身都是红色的。 他刚才是照顾到我的自尊心所以不睁开眼的,江熄如此想到。 江熄没法大方去看, 光是听到声音都羞愤到恨不得重新闭上眼睛,更遑论这声音还有着画面。 □□,忘却凡尘,尘埃落定后才重新找到了呼吸。 江熄一只手撑在向还寒的肩膀上,一只手捂着他的眼睛,声音有些艰涩:“我要杀了你。” 有些话是不经过脑子的,比如江熄此刻只想毁尸灭迹,他胸口一起一伏,无论再如何重复,都没有凶神恶煞的感觉。 “我要杀了你。” 江熄看着向还寒,这人的眼圈和嘴角都都红了,听见他的愤怒并没有开口。 向还寒替他毁尸灭迹了,大概没人能想到比这更好的办法,毕竟没有人会剖开向还寒的肚子去瞧一瞧里面有谁的子子孙孙。 可江熄还是气。 “你!”他手上用力,将向还寒摇得站不住,声音颤抖道:“你怎么能……我说了让你放开……” 自己说了让他放开吗?江熄话出口又有些不确定,毕竟刚刚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 向还寒垂着手,随着江熄的力气摇晃,却悄悄张开了结界。 秋夜还是凉的,江熄坐在石壁上,比不得药泉中暖和。 感受到身边的温热,江熄那一腔愤懑瞬间忘了如何发泄。 滴水不漏的向好人。 “回话!” 江熄也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但不想只有自己在这里像个疯子。 向还寒顶着江熄的手抬头,话语字字清楚:“我若说出去半个字,您尽可以杀了我。” “……” 江熄听愣了:“向还寒,我真的不懂,我……我不明白,要不你直接说明白些,你想要什么,不然我只会觉得你……不可理喻。” 怎么会有人把守口如瓶说得这么恐怖。 更何况,这次双修从一开始他就觉得向还寒不对劲,像是憋着一股子狠劲,却又克制着没展露出来,难道还是自己看到他精神小兄弟惹得祸? 久久不回答的向还寒终于开了口:“没什么,少宗主不是说我喜欢公平吗,这就是我要的公平。” 他翻身上岸,一直闭着眼,然后朝江熄伸手:“谢谢少宗主救我。” 话争论到一半,对方突然来了句“谢谢”?这人是不是真听不懂人话,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他在为何生气! 公平?他为双修付出灵石这叫公平,可帮自己能获得什么,姓向的是脑子被驴踢了吗,这笔账算不清楚了? 不过“拿你解决”这话好像是自己先说出口的。 烦躁,闻九宴这汤池里会不会掺杂了令人神志不清的玩意,怎么一件件事、一个个人都乱七八糟的。 江熄烦躁到没理向还寒的手,自个站了起来晃荡两下才稳住身子:“不敢当,是您救我命在先。” 向还寒没说话,收回手召来衣衫,递给江熄。 江熄发现,自始至终,向还寒的脸上似乎只有一副任打任骂的表情,这让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话太重。 这样一个旖旎的夜晚,不该是用这种语调作别才对,他也不想如此说话,但话就这样自然而然说了出来。 其实从前他根本不会在意这些,说了就是说了,他才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但是向还寒不一样,他是真的拿命救了自己,为这点事有芥蒂实在小题大做,自己的胸襟也不至于这么小。 唉……江熄想要找补一下。 他抓了一下胸前,添了一句:“下次别逞强救我,我担不起别人为我而死,而且救你本就是我的事,你是我带你来的,不必谢我。” “还有,刚刚说杀你的话是气话,但气是真气。”江熄攥着拳头:“未经我允许,别再如此了,我不需要人帮。” 有些事太过私密,以至于江熄也觉得自己似乎不可理喻起来,怎么就放任了,事实上,这种事都完成后才放狠话的行为没有任何用,更不用提他现在的态度软了下来,连威慑力都没有。 果然,掉入欲望里的人会变得没脑子,连推开都忘了推开。 江熄在懊悔,半晌后听到向还寒回了声“好”。 回去的一路上两人相顾无言,好像又回到在毓清阁双修的那天晚上,尴尬再次袭来,只多不少。 闻九宴第二日见到两人的时候,远远就感受到了这种氛围,当时还不知道为何,把脉后却有了一丝猜测。 “年轻人还有伤病在身,不要纵欲。” 话是对着向还寒说的,烧了一整片脸的红,一旁的江熄听完就果断拒绝了把脉。 “讳疾忌医也不好,少宗主,手来。” 江熄背着手:“我无碍了,我自个的身子我最清楚。” “你最清楚?清楚的话就应该知道灵力耗尽应先凝气,而不是想着走捷径,去化用别人的灵力。” “你!”江熄左右看了看,小声道:“闻圣手德高望重,可不能说无凭无据的话。” 第70章 闻九宴写着药方,嘴边带笑:“他体内比起前日少了一阶的灵力,而你眉间发红,神态慵懒且脚步虚浮,那一阶灵力去了哪里,需要我去寻个有道侣的来问问吗?” 江熄嗤笑:“他少了灵力是他的问题,我虚浮是我身体底子差,您老人家脑子里装着不干不净的东西,才会看谁都有染。” “呵。”闻九宴抬起眼来,朝外喊道:“阿路。” “师父唤我何事?”阿路跑进来。 “昨晚你是不是看见他俩……”闻九宴眉毛飞舞地问道。 “咳,行了。”江熄及时打断了话。 闻九宴笑得更嚣张了:“阿路你出去吧,嘴硬这病治不了。” 江熄抿着嘴,不做声,瞪了眼向还寒,都怪这家伙突然抱上来。 向还寒似有所感,便朝闻九宴解释道:“昨晚我醒来后忽然听到有人来,情急之下保护少宗主,没想到是您的弟子,并非是您想的那样。” 闻九宴有些意外:“真不是?那江少宗主急着遮掩什么?” 江熄攥紧的手松开不少,一派行得端坐得直的语气:“毕竟是让小孩子看到了不好的画面。” “难不成是我多想了?”闻九宴狐疑。 “不然呢?您从哪里看我同他像道侣的?” 闻九宴看了看眼前郎才郎貌的两人,问江熄:“若不是道侣,你会亲自带他来?” 江熄环胸道:“他负伤是为了救我的命,我不该知恩图报?” 不知道为什么,人一旦上了年纪就开始操心小辈的终身大事,连闻九宴这种凡心一直未动的人也不例外,江熄真的很无奈。 见闻九宴还要再猜,他及时说道:“我若真有了道侣,肯定会昭告天下,遮遮掩掩做什么?到时候肯定登门送来请帖,您就等着包个大份子钱吧,不会少了您的。” “好,好。”闻九宴又抱歉地看向向还寒:“不好意思啊小兄弟,我平日没这么爱瞎想的。” 向还寒摇了摇头,行了半礼,只是叠在下面的左手心里有一排指印。 闻九宴赶紧岔开话题,问阿路:“那百鸣是不是能飞了?” 自江熄昏睡过去后,阿路就担起了照顾百鸣的责任,他十分喜欢这只骄傲的神鸟,几乎是一刻都不离开。 “能了师父,两位仙长是要走了吗,不多留几日?”阿路扁着嘴看向江熄,可怜巴巴。 闻九宴喝了口手边的茶:“在我这里呆这么久才下山的病人,出去是会砸招牌的。” 阿路叹气,转头走了,在院子里喊“珍珍”。 “真该让您看看我爹,他都快几月不醒了。”江熄的语气沉了下去,也比刚才恭敬了些。 闻九宴吹了下写好的药方:“楚师伯才是此中高人,我最多也就看些皮外伤。” “我以为他只是走火入魔。”江熄小声说。 一开始或许是走火入魔,但三番两次,他爹的情况早就无法几句话说清楚。 这样想着,江熄便更想走了,这么长时间没去看他爹,心里难免有不安。 他接过药方来,从身上拿出一叠银票来,示意向还寒道告辞。 “你能再来找我,我还蛮意外的,毕竟你娘的病是我没能治好。”闻九宴起身,将银票交还。 江熄摇头道:“不是您的事,连贵宗宗主都摇头的事,本就没有回还余地。” 当年瞧过他娘病的医修没有二十个也有十八个,闻九宴作为药宗圣手,从未放弃过,这便能让江熄感念一辈子。 “你当年可不是这么说的。”闻九宴回忆道。 当年的江熄恨众人救不了他娘,恨自己也救不了,说了许多过分的话。 “给您造成困扰了,是我年少不懂事。” 闻九宴看着江熄,叹道:“确实长大了。” 后来闻九宴问起魔气的事情,江熄说了在流火县的所见所闻,闻九宴十分震惊:“你们竟然能从魔兽嘴里死里逃生,倒是命大。” “人多力量大。”江熄回道。 “不过这位小兄弟骨骼惊奇,在我见过的人中是少有的至火之体,按说不该刚刚筑基才对,但也别着急,假以时日定能有所突破。”闻九宴叹道。 向还寒再次行礼:“借长老吉言。” 江熄的灵脉受损较轻,又双修过,按说灵力应该会如期恢复,但御剑时还是有些吃力。 “真好,闻长老可不怎么夸人,他说你以后能突破便一定是真的。” 向还寒听到一句酸溜溜的话,御剑慢下来。 “向还寒,我说话是不是真的太难听?”江熄难得反省,他没想到闻九宴把他当年的话听进心里去。 “少宗主想听真话吗?”向还寒看了江熄一眼。 江熄瞬间明白了:“难听呗。” 他本就有这份自知之明,但是已经长久意识不到了:“哈哈哈,那我以后多注意点,免得你记恨我。” “我不会。”闷葫芦向还寒回道。 “怎么不会,我对你说的话是最多的,肯定难听的话也最多,这样不好,得改。” 向还寒没再说什么,其实已经习惯了,而且不久后也要分开,再多听两句其实也无妨。 行了两个时辰,他们到了一处小镇上,江熄落地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要向还寒与他解除结契。 “为什么?”向还寒没有立马答应。 “陆寻那双眼毒辣得很,估计是怀疑上了,不能让他看出我们在双修,不然……”不然什么江熄也说不出来。 不然陆尧生会知道?毕竟陆寻不像是大喇叭,应当不会往外传,至多会恶心说他几句,然后日后也鄙夷不已。 但陆寻自己不也和薛照有纠葛,谁也别看不起谁。 江熄觉得自己还是太在意别人的目光,但也不排除怕陆尧生知道后被利用。 “解除结契又不难,有备无患。”江熄拉过向还寒来。 看着被拽着的衣袖,向还寒没有挣扎。 江熄虽然说要改掉说难听话的习惯,但是他应当永远不知道还有些话很伤人。 就比如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他的道侣,就比如他们之间的关系随时可以解除。 额头相抵的时候,向还寒睁着眼,看见了江熄颤抖的睫毛。 明明可恨,但还是忍不住在解除结契后抱住了这虚弱的人。 —— 陆寻正在给小二赔被破坏的窗户和床的钱,其实不止这些,还有数道地板上的剑痕,以及墙上的一处凹陷。 薛照支着下巴打哈欠,无聊到要长毛了。 陆寻将那些小弟子们派出去散布江熄在天池派地界被魔兽攻击的消息,只剩他和陆寻在这大眼对小眼,半晌憋不出一句话来。 不是说不出来,薛照自觉能和任何一个人聊一天都不带喘气的,但是碰上陆寻,他就只想逗他。 但是这人偏不能逗,轻则便是刀剑伺候。 那晚陆寻亲了他一下,他做了一宿噩梦,梦见自己被一剑又一剑凌迟,好在昨晚没继续做这等可怕的梦。 陆寻退完房回来,隔着两个桌坐到了薛照对面,然后从卯时坐到了午时。 “你若真想等,退房做什么?”薛照终于憋不住开了口。 江熄说是三日不回来他们便可以离开了,可这才第二日不到。 “在周围看到了天池派的人。”陆寻开口。 嚯,回他话了!薛照身子倚在桌边,还想再说点:“怕什么,你又不是对付不了,你若不行,不还有我吗,你我强强联手,连魔兽都能放倒。” 陆寻没开口。 薛照叹了口气,真的很无聊。 午后用过饭后小二也没撵他们,小弟子们也不敢多问,聚在一起趴桌上睡了。 薛照本也打算睡一会儿,但看到握着剑的陆寻一直看着门口,活像望夫石,就不怼不快。 但没想到陆寻先开了口。 “他和向还寒什么关系?” “他”自然是指的江熄,但……“向还寒是谁?” 薛照问道。 陆寻冷笑一声:“装不认识?万芳楼不是配合得很好,一个用冰一个用火,我看你俩才是强强联手。” “欧!”姓李的叫向还寒啊,那俩人联手骗他! 薛照恍然大悟,随即发现一层结界笼罩在身边,应该是陆寻害怕其他弟子听到他们说话。 嘴欠的他还想占点便宜再说实情,但想起江熄临走的话,又想想自己服下的药,便摇摇头:“不知道。” “好一个不知道,江熄给你服药,就是因为你知道太多。” 薛照耸肩,天地可鉴,他可没说,是陆寻自己猜的。 “你说你曾应招江熄的道侣,而我在藏春阁见到了你,而向还寒被谣传也应招过藏春阁阁主的道侣,所以藏春阁的东家是江熄,更何况向还寒一介小弟子能跟在天渊派少宗主身边,什么身份不言而喻。” 薛照听着陆寻的分析,暗暗点头,跟陆寻做对手还是有些可怕的,向还寒自求多福吧。 第71章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这边的念叨管用了,不一会两道身影出现在门口。 “怎么都在这睡,没钱了?”江熄环顾四周,有些不解。 向还寒跟在他后面,感受到一道敌视的目光,目光的主人是陆寻。 “小二来壶热茶,渴死我了。”江熄坐到陆寻对面,脑袋还有点晕。 解除结契时的反噬越来越严重,他半晌都没恢复过来。 薛照一挪了挪屁股,坐到江熄的隔壁桌,伸手道:“少宗主再给我两颗内息丹呗,最近一直维持冰棺,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你找陆寻要药丸啊,他又不是没有,非等我做什么。”江熄虽这样说,但解开了乾坤袋。 “我跟他不熟。”陆寻开口。 江熄玩味地捻了两粒内息丹给薛照:“你惹他了?” “您可别说了。”薛照看着陆寻铁黑的脸,小声说道。 吞下丹药后薛照便在一旁调整内息,但当他再次睁眼的时候看将向还寒依然站在门口不动,他问江熄:“他当门神呢?” 江熄没回头,正在用指头沾着晃出来的茶水写字,写了三笔后抹掉了,回道:“随他。” 薛照皱眉,这感觉不对,这两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第54章 这是向还寒第二次同江熄解开结契, 与上次的心情截然不同,就像是心被人挖掉了一角,一阵风吹来便能穿进五脏六腑。 他站在远处, 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直到江熄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跟陆寻介绍自己:“旁人说这向还寒至忠是有道理的,虽是碰巧遇上的, 但他差点因我而死, 你说我该不该陪他瞧这趟医?” 陆寻什么都没问,江熄解释太多反而奇怪。 向还寒腹诽着,但是听到江熄夸赞他的话, 指尖放松了些。 其实刚解除结契的时候, 江熄是想让他直接走的,给的理由是接下来没有他的事。 江熄嘴上说自己没事, 能找到要去的地方,但其实已经站不稳了, 就这样还让扶着他的人离开, 这是多想撇清关系。 向还寒带江慢慢坐到一边:“您不是说陆寻已经见过我了, 我现在走与不走有那么大的差别吗?” 江熄被灵力反噬得觉得脑子已经不动了, 头歪了下去道:“他眼睛毒得很,我以前一偷懒, 准会被他发现然后告诉给陆尧生。” 向还寒握着身边有些干枯的杂草, 肩头是重的, 但是身子却感觉漂泊无依。 “寒风瑟瑟入江波, 明日还我满春荷。”江熄突然念起诗来。 “这是谁写的?”向还寒接道, “刚好有我的名字。” “哈哈哈。”江熄笑起来:“我随口说的,哪有那么多刚好。” 干草的触感不好,也容易碎。 “为何而作?” 江熄皱着眉, 闭着眼道:“就是想到了秋会去,春会来,万事万物都有规律而已。” “那‘瑟瑟’是何意,而且这里也没有江,又怎么可能明日就一夜还春?” 大概是久旱的缘故,他们面前的河道虽还有些存水,但河底的石头已经全露了出来。 “这是意境,你个……”江熄闭上嘴:“拿手来,我写给你看,你得体会才懂。” 因灵力反噬而有些虚弱的手指落在向还寒干燥温热的掌心里,边写边解释:“瑟瑟是说秋风的声音,明日也不是说明天,就是……就是总有那么一天。” “嗯。”向还寒感受着那指尖离开后攥起手来,“少宗主见多识广。” “这算什么。”江熄收回手,稍微动了动肩膀,继续靠着。 然后半个身子的重量都落到了他身上。 向还寒看着那干涸的河道,似乎看到了来年荷花开遍,但那时在这坐着的又是谁。 不知道江熄睡着这段时间想了什么,醒来后没有继续赶他走,只是让他小心些,别在陆寻面前露出马脚。 现在,江少宗主坐到了自己坐不过去的地方,而自己根本没有露马脚的机会。 江熄再往门口看的时候,“门神”向还寒已经不在了,大概是去了外面。 鬼知道为什么自己醒来的时候躺在向还寒的腿上,某人腿都被压麻了,走路的时候都好久才正常起来,竟然都一声不吭。 他想要撵人走的话就这么止住了。 反正向还寒也没有旁的事情,身子也才恢复一点,行太远的路总归太累,等明天再让他走也不迟。 “珍珍呢?”陆寻问道。 江熄回神:“在外面晒太阳,它不喜人多的地方。” 薛照也注意到向还寒出去了,偏生他就跟个没眼力见的,杵在这对师兄弟旁边,一会吃颗花生,一会喝口茶,也不没话找话,就听着。 “小二,给我加两间房。”江熄敲了敲桌子。 “天池派已闻讯而来,我们该启程回天渊派。”陆寻阻止道。 “怕什么,他们难不成还要杀人灭口啊,最多就是来辩解不知此事的。”江熄站起身来,把碎银子交给小二,“昨日他们住的地方也都打扫干净了,住的好明日继续。” 小二忙接过钱来,堆了满脸的高兴。 但江熄的路被一把剑挡住了。 陆寻的眼下有些青黑,看得出这两日应该没睡好:“你要散布消息,我姑且同意,无非是让背后之人露出马脚,但是逗留着此处做什么,没人愿意给你陪葬。” 江熄轻轻推了下剑鞘:“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况且在此事上,天池派未必是敌人,或许是盟友也说不准,应当见一见的。” 陆寻的眉头越来越深:“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豢养魔兽之人是谁,所以才有恃无恐?” 江熄摇头:“有所猜测但没有证据,天池派来的其实很是时候,毕竟是在人家地界上,不让他们插手管反而不合适,陆师兄说是不是?” 搬出“陆师兄”,那挡路的剑终于放了下来。 上楼后,江熄又看了眼门口,向还寒没跟上来,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我还以为你同江少宗主说话会温柔些,原来是一样的。”薛照吃完了最后一颗花生。 “你这样注定孤单一生,要不要我教你?”薛照拍了拍手,抖了抖衣裳。 “滚。”陆寻的剑砸到桌上。 “好嘞,多谢款待。”薛照朝门外走去,嘴里说道:“天渊派的人都白长嘴了。” 向还寒坐在珍珍栖息的树下,手里握着石子儿,往一旁的池中扔着,石头砸在池中漂浮的落叶之上,既没有多大的响声,也激不起什么涟漪来。 有人出来了,向还寒分神去看,是陆寻。 不是向还寒的错觉,陆寻似乎十分不待见他,无论是上次在碧天峰遇到的时候想要切磋,还是现如今远远看着自己,那神态里都带着杀意。 他手下一个没投准,石子落进水池里,砸出“咕嘟”一声。 珍珍被惊醒,醒来后看了眼向还寒,飞过去的时候在他肩上落下一坨鸟屎,然后径直朝江熄的房间飞去。 向还寒顶着一坨新鲜的神鸟屎低头行礼,再抬头时陆寻带着人便走了。 “百鸣怎么突然讨厌你了?” 薛照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身后,看着那衣袍上的玩意,似在一探究竟:“它要是化成原型拉这么一坨,你该被埋了。” 他越想越好笑,却只见向还寒毫无表情地抬手用了小洗涤术。 “你们在里面聊了什么?” 向还寒起身,人虽没清瘦,但瞧着有些憔悴。 “明明想知道,还跑到外面来,怎么,怕陆寻看出你们的关系来?” 薛照总能一针见血地说出些话来,向还寒却只懂得沉默。 见人要走,薛照追了上去:“唉唉唉,不听了?” “没资格听。”向还寒越走越快。 “那我更没资格,我不过一个散修,你好歹还是天渊派的人,又没人管住你的手脚,又没人命令你离得远些,是你自己畏手畏脚罢了。” 薛照追在他身后,压低声音:“怎么,欺负我是散修所以对我什么话都敢说,见到陆寻就认怂了?” “向还寒,你原来可不是这样。” 向还寒没理会。 他没有不一样。他在薛照面前不遮掩,那是因着薛照不认识自己,也因着那颗假药,可陆寻和天渊派的人不一样,他们清楚江熄是谁,也清楚自己是谁。 “门派小比的时候,我对上了陆寻,因为他欺辱少宗主,所以我刺了他一剑。原本此事应当任何人都想不到关联,可我现在跟在少宗主身边,他们就会编排出千丝万缕的关系,更何况……” 他们都知道自己应召过双修道侣。 他与江熄,应当是毫无瓜葛才说得通。 向还寒知道自己的名声已经臭了,但他还是不想离开,把江熄一个人扔在这里让他有些不安。 “更何况什么,你怎么说话说一半?”薛照等着下文,“你这么避讳同江少宗主扯上关系做什么,保全他的名声,让他日后再寻别的道侣?” 第72章 向还寒的眼神暗了一下,立马回击:“不然如何,死缠烂打吗,你死乞白咧纠缠,他们理你了?陆寻怕不是还想杀你。” 薛照撇嘴:“别戳痛处成吗。” 他耸了耸肩,往周围看了一圈后小声说道:“虽然不管用但是能占点便宜啊,总比你这种看都不敢看,听都不敢听的人好,人生在世本来就是取悦自己的,你把他的名声看得这么重要,他可曾在乎你的感受。” “我其实早就看出来了,你和阁主啊,是你陷得深,你要是还不主动点,总这么无趣,你俩早晚得散了。” 向还寒没有回话,因为薛照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江熄不喜欢男子,无论是他是否主动或有趣,无论是他是否体贴或粘人,都不会有改变。 甚至如果他说了“喜欢”,可能获得得便是“恶心”的回应。 江熄一觉睡到傍晚,掀起被子看见珍珍还在睡,轻轻拨弄它颈间的羽毛,看见那伤口已经结痂了。 房中很安静,他翻身下床,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在哪里,最近这日子过得有些颠沛流离,每天都不重样。 “走,去吃饭。” 江熄把珍珍放在肩上,推门走了出去,一下楼就看见其他人齐刷刷看自己。 “您可终于下来了,这几日没休息好啊,能睡这么久,我肚子的响声都要传到对街了。” 薛照看热闹不嫌事大,眼睛看着陆寻,分明话里有话。 “灵力浅薄,大病初愈,多担待。”江熄嘴角抽搐。 作为一群人里地位最高的,众人都等他来才能动筷子。 他落座,对面是陆寻,隔壁座是薛照和三个弟子,再后面是向还寒和两个弟子,如约定的一般,好像真与他要划清界限。 上的菜里有烧鸡和烧鹅,江熄本人兴致缺缺,所以总在东张西望。 那边,鸡腿和鸭腿都在其他两个弟子的盘中,向还寒只捡到两根脖子。 不争不抢,肯定吃亏。 江熄搁下了筷子,叹了口气。 一顿饭吃得很安静,薛照似乎也是真的饿,只顾着吃。 眼看向还寒又要变回哑巴了,江熄决定拯救一下,上楼时嘘寒问暖道:“灵力恢复得如何了?” 向还寒看着前面走着的众人,低声道:“尚可。” 本来如此一来一回在两个不熟的人之间就足够了,江熄也暂时没想到其他可说的,但珍珍却活跃起来,跳到向还寒头上踢了几下。 众人走到转角,四散分开。 “瞧出来没,它在骂你。” 肩上虽然没有鸟粪的味道了,但是感觉似乎也还在,向还寒也觉得珍珍的行动有些莫名其妙。 “知道为什么吗,百鸣一生只有一个伴侣,它以为你负了我,所以看你不顺眼。” 向还寒赶紧抬头,看了看周围,江熄不是说要好好伪装,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他假模假式得咳嗽了两声,江熄就在一旁笑起来,这一晚上终于有件令人开心的事。 “我没有,没有负您。”向还寒小声回。 “我知道。”江熄把珍珍捉回来,“你我之间我更像负心汉哈哈哈。” 很有自知之明,向还寒心里如此想到。 忽然,他鼻尖闻到一股血腥味,味道从客栈门口传来。 秋离出鞘,拦在江熄面前。 大门突开,迈入一群穿着玄衣的修士,领头那位一眼就看到了江熄。 “江少宗主,好久不见。” 江熄将秋离推回剑鞘,朝向还寒摇了摇头,然后倚着廊栏往下看去,笑着招手:“宋少宗主晚上好啊。” 第55章 外面的喧闹也引起了陆寻及其他弟子的注意, 几扇刚刚关上的房门再次打开,几人重回到江熄身边。 天池派少宗主宋子竣,年二十八, 是修仙界出了名的青年才俊。 要家世有家世,要样貌有样貌,要本事有本事, 更重要的是, 这位天之骄子上能在大比中拔得头筹,下能锄强扶弱,甚得民心, 就是江熄年少时构想的未来的自己。 可如今他们一个人见人爱, 一个鬼见都要喊打。 江熄拍了拍自己有些垮的脸走下楼去,放下手时两边的衣袖都被人拽住了。 “先别下楼。” “有什么话先在这里说。” 向还寒和陆寻看了彼此一眼, 然后又一同放下了衣袖。 “紧张什么,宋少宗主这么大阵仗现身, 总不会是来害我的。”江熄朝楼下问道, “对吧?” 宋子竣在楼下摇头微笑:“江少宗主说笑了。” 江熄朝楼下走去, 薛照这次没有抢风头, 跟在最后面跟向还寒并肩往前走,嘴里讲道:“天池派, 血修, 因功法太过阴邪毒辣而至血亲缘薄, 这位宋少宗主呢, 若是论起来应该是如今天池派宗主他二叔家哥哥的孩子, 其妻是天山派宗主的嫡女,已经孕育了下一代,前途不可限量啊。” 前几日在旁人口中的人物出现在向还寒面前, 虽然看着身体羸弱,但眼神有光,长相温和,已经初具上位者悲天悯人的姿态。 “对了,你们天渊派应该有宋姓长老吧,那位算起来应该也与天池派有渊源。” 江熄一开始就同他说过,他怀疑是宋晚枫豢养魔兽,那这个宋子竣对魔兽的事情是否知情,是敌是友? 向还寒看向江熄,他原本觉得江熄在宋子竣面前会像个愣头青,但是出乎意料的,江熄放松且有礼,两位少宗主坐在一处的画面一度十分和谐。 “你以后若不当散修了,可以去万事阁。”向还寒小声说道。 万事阁,一处可买卖情报也可打听阴私的地方,甚至能寻人、寻宝,如果你零灵石够多的话,他可以把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所经历的事情全都打听来。 薛照听见万事阁便笑着不满:“嘿,你阴阳我什么呢,真是跟着……” “静。”向还寒站定。 薛照晃了晃脖子。 哟,不让说啊,不就是跟着江熄学坏了。 客栈的厅中,只有宋子竣和江熄坐着,其余人规矩站在这两人身后。 宋子竣一抬手,数个弟子便将捧着木匣放到桌上,里面有丹药有灵植,最大的那个雪莲应当有上千瓣。 “路上去了趟流火县,到的有点晚。”宋子竣给江熄倒了茶水,“观江少宗主没什么大碍,幸好。” 江熄接过茶水,拨了下上面的茶:“是我找的医修妙手回春。” “这样啊。”宋子竣看了一圈其他人:“听说您是一行三个人过去的,另外两位可有伤着?” 天渊派的弟子朝向还寒和薛照看去。 江熄指着向还寒说道:“他肩胛骨碎了,不过也已医好。” 然后又指着薛照说:“这位皮糙肉厚,我也不知道他身上有什么伤,但应当没什么事。” 薛照翻了个白眼,皮糙肉厚就不必说了吧。 宋子竣朝薛照点头示意,薛照赶紧拿出扇子来,挡住自己春.心荡漾的笑,道:“我没事。” “深夜造访,是宋某唐突。”宋子竣朝江熄及众人举杯:“但让江少宗主一行人经历险境,宋某必须代天池派给您赔罪。” 江熄接下这杯,碰杯饮下。 茶杯放到桌上,便是要谈及正事了。 “宋少宗主从前可曾去流火县瞧过?”江熄问道。 宋子竣叹道:“说来惭愧,我只带人去过一次,确认不是精怪魔物作祟后便离开了。您也知道,三年前正值我夫人有孕,天池派血脉缘故,极为凶险,我护法数月,等发现这场山火让民不聊生时已经为时已晚。” 江熄想起之前那店小二说结界的时候语焉不详,便又问道:“所以流火县的结界并非贵派搭建的。” 宋子竣点头:“如今想来,这结界不单为了保护百姓,更是怕人发现里面藏着的魔兽,毕竟一般人并不会闯进去再探。” 说到这里,江熄才想起魔兽的事情,往身后找陆寻:“那穷奇呢?” 陆寻冷着一张脸走过来:“在我乾坤袋里。” 江熄从这张冷脸里读出了“您真是好记性,现在才想起问”。 话说当初陆寻将那穷奇打回原型后,便将如熊般大的魔兽用捆仙绳绑住。 按说活物是不可放进乾坤袋中的,乾坤袋是修仙者灵域的一部分,若有活物进去,与自身灵力相冲便会造成灵域不稳,更不用提魔物,是绝绝对对会破坏修仙者的灵域。 但陆寻眉头都没皱一下,可见在他看来这并非难事。 金丹期有此等定力,一旁的宋子竣听了也颇为震惊,叹道:“这位就是贵派陆长老的儿子吧,久仰大名。” 江熄笑了笑,纠正道:“他有名字,陆寻。” 宋子竣歉意一笑,朝陆寻作揖。 “除了穷奇,其实我们还还抓到几个人,瞧打扮和招式或许跟天池派有关。” 宋子竣表现得很平静,接道:“江少宗主可否让我等看看?” 第73章 这里毕竟是天池派的地盘,当然能打听到他们三人进入流火县,亦能知晓他们如今带着些什么。 “当然。”江熄点头,回头去找薛照。 薛照颔首,一抬手,二楼的门被撞开,冰棺平稳地落到大厅中。 “请看。”薛照走过来,用手一抹,冰棺表面化掉一层冰,像是脱掉一层朦胧的外衣,让那几个黑衣人手上的掌纹都清晰可见。 一旁的江熄、向还寒、陆寻:这厮又在卖弄。 “他们能召唤血蝠,也能使用贵派的血鞭功法,不过也有可能是刻意习得,从而嫁祸。”江熄在一旁分析道。 宋子竣绕着几个冰棺看了一圈,回道:“不无可能。” 江熄一直观察着宋子竣,终于下了决心:“宋少宗主,借一步说话。” 陆寻想开口,但江熄抬了手止住他的话,远处另一个人也在摇头,江熄开口道:“我有事同宋少宗主商议,请各位回避。” 语气不容怀疑,宋子竣做了请的姿势,两人一起去了门外。 屋里的人神情皆凝重,陆寻的脸更是直接冷了下来,手一直按在长生上。 “你怎么看?”薛照问向还寒,看到他的眉头都可以夹死蚊子了。 向还寒没有回答。 他相信江熄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某人虽然看起来莽撞,但是在大是大非上不是会冲动行事的人。 “江少宗主停留在此处就是等我来吧。”宋子竣先开了口。 江熄点头。 宋子竣见江熄如此坦诚,便也收起了一直端着的笑:“那我也开门见山,听说江少宗主是直奔流火县去的,可是之前就发现了端倪?” 夜已经深了,如今身处别家门派的地界,江熄竟然一点也不怕,他忽然觉得自己也算能够自力更生了些。 “宋晚枫这个人您可还有印象?” 宋子竣答:“当然,表叔虽然没有留在天池派,但现在也算在修仙界大有名气,是我们子辈的表率。” “表率……”江熄侧眸道:“不久前,他身上出现了魔兽的抓痕,我有些疑心,便来了这里。” “众人皆知,贵派宗主久居黄坡,派中实际掌权人是您,而恰逢您麟儿诞生之际遭此变故,您当真觉得三年前是山火意外?” 宋子竣脸上出现意外的表情:“江少宗主说这些,就不怕我与他同流合污?” “凡事讲利害,您已经什么都有了,何必害一个县数万人的性命,只有要向上爬的人才会不择手段,您不像那样的人。” 江熄面色坚定:“我并非随意笃定,在来之前我打听了您很多事情,是信任您才敢独身与您说这些。您也知道,我尚未筑基,您让我闭嘴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此言非虚,宋晚枫的身世不是秘密,此行毕竟是去天池派统辖地区,江熄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但是看完天池派少宗主作为及他人评价后,他便稍有心安。 “打听来的事也不全是真的。”宋子竣站定回道。 江熄微怔,看了眼珍珍的方向。 “旁人都说江少宗主不堪大用,但今日一见,却颇有胆识。” 江熄:…… 一句话说完成吗,他差点都要动手了。 “咳,那宋少宗主怎么想的,要想捉住流火县主犯,还需要您的帮忙。” 宋子竣点头:“如此多人丧命,天池派必须一查到底,此事义不容辞。” 回到客栈厅中,所有人都朝两人投以目光,尤其是等着江熄说点什么。 江熄也没辜负他们的好奇,吩咐道:“陆寻,把穷奇给宋少宗主。” —— 天渊派中,陆尧生收到了陆寻关于江熄被魔兽袭击的飞鸽传书,然后立即召开了五峰峰主集会。 “少宗主什么时候去的天渊派?” 姚荣来之前在炼制丹药,身上还带着烟熏火燎的味,让崔满很是嫌弃:“你说你天天炼这些破玩意,功力有所长进了?” 姚荣来拍了拍身上的尘灰:“老崔你这是还没觉醒啊,我感觉人到了一定年纪就爱琢磨这些,毕竟不管再怎么修炼都难以突破了,不就得借助外力了。” 五峰长老随都是元婴期,可姚荣来在其中的境界最低,剑修出身的他总被人说成是嘴修,因为在天渊派中唯宋晚枫命是从,全然一副狗腿子模样。 但偏生他就这么一步步成为了一峰峰主,便也没人敢当着面骂他了。 “熄儿去之前给我留了信,推算一来一回,应当是三日前在天池派流火县遭遇的魔兽袭击。”陆尧生已经坐下,手上拿着两张纸条。 “人到哪了,怎么还不回来?”宋晚枫眼睛盯着那晃动的纸条。 陆尧生摇头:“没说,可能是在疗伤。” “人伤得可重?陆寻也在?” 唯有周北墨手边的茶没有动过,事情是他告诉江熄的,他没有想到江熄会直接寻过去,还跟魔兽动了手。就江熄的身手怎么可能斗得过魔兽,若是陆寻在的话或许能好点。 “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当务之急是要去将熄儿接回来,我们自己也不要乱了阵脚。” 周北墨站起来:“我同你一起。” 崔满看了看其他人,最后也站了起来:“乘飞舟更好些。” 陆尧生点头,看宋晚枫不动声色,便打着商量:“去太多人也太过招摇,那这半日就劳烦宋峰主照看派中诸事了。” “应当的。” 宋晚枫面上忧心忡忡,但按在腿上的手在衣衫上留下了褶皱。 是巧合? 第56章 虽然江熄对陆寻下达了命令, 但对于陆寻来说,蒙在鼓里的事情要比他眼见的事情还要多,而且这件事涉及一派少宗主的安危, 且涉及魔兽,更是不能如此轻易交出手中证据。 所以他没有点头,不解地看向江熄。 “穷奇确实是你抓的, 但毕竟是我先发现的, 它伤的也是我,怎么处置,陆师兄要不要听一听我的话?”江熄看着陆寻执拗的模样, 觉得这人实在没有向还寒好说话。 向还寒也是个榆木脑袋, 但总归不会明着跟他犟。 如此想着,他便分了些目光去看陆寻身后的人, 却瞧见他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后就低下了头去。 躲什么躲啊,还不让人看了?江熄两头心烦, 拍了拍陆寻的肩膀催促:“给吧, 没事的, 会给你留两个黑衣人回去审着玩。” “玩?江熄……你认真的?”陆寻按住乾坤袋。 “宋少宗主已经答应我协力调查此事, 肯定是认真的,再说了, 我途径此处受了伤, 这么大的事情, 不让人家插手, 人家也是会愧疚的, 是吧宋少宗主?” 宋子竣点头:“确实如此。” 江熄觉得陆寻的表情正在分崩离析,但像陆寻这种正人君子,是斗不过宋晚枫那样的卑鄙小人的。 穷奇是魔兽, 无法审问也无法招供,而且用脚趾都能想到宋晚枫不会留下结契痕迹,将其带回天渊派,除了会污染灵气,旁的用途一概没有,但是在宋子竣手里可就不同了。 血修有的是旁门左道。 陆寻解下乾坤袋来,面上虽是平静,但袋口被握得全是折皱:“那就清宋少宗主寻一块清净地方,我将穷奇释放出来。” 宋子竣点头,又挑了两口冰棺,去寻薛照:“薛小友,烦请你解了吧。” 薛照从陆寻身边走过,看见某人吃瘪,语气都轻快不少:“那宋少宗主可要及时控制住。” 宋子竣点头:“没问题。” 薛照将手放到冰棺上,眨眼间水雾四起,但却没有人落地的声音——那两个黑衣人的身体被红色的丝线缠绕,脖颈处更是被插入了一根红线。 用线形容大概不够准确,仔细看的话,那是用血凝成的。 “控血术,果然百闻不如一见。”江熄叹道。 天池派的弟子将人驮到背上,等待着宋子竣下达离开的命令。 “江少宗主过誉了,给宋某一点时间,必会给您满意的答复。” “那就陆师兄帮忙一块送下吧,释放穷奇的时候小心些,别被反噬了。”江熄叮嘱陆寻。 陆寻冷脸、行礼、转身一气呵成,江熄甚至都没看清楚他脸黑成什么样,人便走了,他耸了耸后朝天池派众人挥了挥手。 诸事解决完,终于可以休息了,江熄打了个哈欠,打开乾坤袋将宋子竣送来的东西装好,收到一瓶白玉续骨丸的时候顿了下。 “这是好东西啊,大家来分一分。”他把药丸磕到手帕上,然后又从乾坤袋来取出内息丹来,也倒到帕子上,指给众人:“跟着陆寻出来没赚到什么好吧,我替师兄补上。” 几个小弟子有些拘谨,但能到江少宗主手上的药都是上等丹药,关键时候说不准能救命,都有些蠢蠢欲动。 脸皮厚的薛照毫不客气,甚至直接吞下一颗内息丹去,他这两天的灵力耗得也是没边了。 第74章 其他人也终于不装矜持,纷纷上前。 向还寒也走过去拿到了自己那份,收好后看见江熄朝他挑眉。 “谢少宗主。”向还寒“心领神会”地行礼。 “谢少宗主!” 其余几个弟子也从善如流,倒是让江熄有些猝不及防。 不是,他也不是邀功啊,就想彰显一下少宗主的……责任心以及慷慨,毕竟若是下次遇到危险,手上有些救命药,像向还寒一样的普通弟子也能及时稳住内息,那岂不是一件好事。 被一群人围着感谢实在有些令人难以招架,江熄挥了挥手:“行了,都去睡吧。” 他逃也似得离开,但脚步轻快许多。 胸口悬着的石头落下了一半,接下来就等回到派中再徐徐图之。 临到门前,忽听见身后有人跟来,江熄原本以为是向还寒,结果回头看到的却是薛照。 “你来做什么?” 薛照应道:“某人让我给您房前留个结界。” 陆寻走前片字未留,就算留结界也不可能是跟薛照说,所以这个某人是谁不言而喻。 珍珍恢复得差不多了,原本江熄没想在房中设个结界,但向好人总是面面俱到。 “劳你费神。”江熄进入房中,手撑在门框上,静静看着薛照。 “你们天渊派真是个个是我主子!” 薛照虽撇着嘴,但心诀是一字不落,很快,一道有着冰霜流光的结界在门前筑成了。 “又不会亏待你。”江熄把手腕上的镯子摘了下来:“回头你开个价,别过分,我都能掂量着给你。” “好说好说,要不您把我体内那毒的解药给我一下?”薛照边说着便把手镯收起来,然后又伸回手来。 江熄环胸看着他:“那得看你告诉了陆寻多少。” 薛照立马对天起誓:“我连向还寒的名字都不知道,说得也只是你我的关系,他要是多想可不能怪我身上。” “小点声。”江熄赶紧往周围看了下,警告道:“不仅不能说,你得在陆寻面前帮着遮掩些。” 薛照把手放下来:“说真的,同性道侣也不至于如此不堪吧。” 江熄闻言,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赶紧把人拉进屋里。 “你说什么呢!你分明知道我与他是什么关系,你……平时不是挺有脑子的。” 薛照来到桌前坐下:“不就是一手灵石一手灵力的关系,但是阁主,人非草木,我一个旁观者都觉得姓向得挺可怜的。” “哪里可怜了,先说明白,不是我强求他负伤还要跟来的,还有什么道侣……我与他,只是名义上如此而已。” 薛照叹气。 他看着江熄,作为一个花场老手来说,江熄的所有表现都在告诉他这人不排斥向还寒的好,但好像也止于这步——江少宗主排斥的是这段感情活在天光之下。 其实他本也不想管这些闲事,但是那头向还寒现在像是一条被毒哑的狗,还不如之前嚣张的嘴脸有精气神,刚才让他来添道结界都用了敬语。 劳烦薛兄?谁是你兄! 他觉得自己最近有些多愁善感,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陆寻气的,现在最见不得爱而不得的人,要是放在以前,他恨不得江熄早点和向还寒分道扬镳,好自己上位。 大概是自己太累了,累到连美人在前都觉得力不从心。 那边江熄见薛照不应声,继续解释道:“还有,是他非要一句话都不跟我说,我可没堵住他的嘴。” “唉。”薛照一直在叹气。 “叹哪门子气?你若觉得他可怜就去陪他,在我屋里呆着算什么事!”江熄踢了下薛照屁股下的凳子。 薛照不死心,还是决定问一句:“阁主真的不喜欢男子?” 又在想那档子事?江熄冷笑一声,抬脚踹了上去。 “啪嚓!” 江熄很意外这凳子竟能脆成这样,薛照也有些后怕,要不是他起身得快,定要结实坐到地上去的,别跟穷奇和陆寻干架没受伤,结果在尾骨上挂彩。 “滚出去,我不喜欢!”江熄凶神恶煞地吼道。 薛照踉跄地扶着桌子站起来:“哎,真就……” “滚!”江熄直接拔出如意剑,珍珍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怒意,抖动两下就化出原型。 觉得薛照是好人一定是错觉,这个不着调的人,脑子里想的只有那档子事。江熄自嘲完后越看眼前人越气:“别让我说第三遍。” 江熄能听懂人话,但是珍珍可不听他鬼扯,万一动起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薛照决定还是走为上计:“好好好,小点声,我走。” 薛照边退边说,很快手就摸到了门。 江熄把剑收回去,但蹙着的眉却没收回去,门外赫然站着两个弟子和向还寒。 他们什么时候在这的,又听到了多少! 江熄一时不敢想,真是更想将薛照杀了解恨。 “不回去睡,在这里做什么!” 各人眼观鼻鼻观心,纷纷散去,薛照也挠了挠头准备溜之大吉。 刚才脑子在想事情,没察觉有人走来,如今这情况不妙啊。薛照抚着自己的胸口,瞥见俩小弟在看自己,八成是猜到自己有龙阳之好。 就是有怎么了?薛照挺直腰板:“两位看在下作甚,是觉得在下有花容月貌吗?不如一起共度良宵啊!” 俩小弟子飞速收回目光离开了。 真无聊,薛照又叹了口气。 向还寒走了两步,回头看见江熄还站在房前,一只手砸到门框上。 声音不大,只是江熄脸上的神情十分颓废,似乎还有些自责。 瞧见众人进了房,于是向还寒又折返回来。 看见人来,江熄吸取前车之鉴,面无表情道:“有话进来说。” 向还寒摇摇头,用手碰了下薛照筑的结界,接触的地方立马布满冰雪,示意对方自己进不去,然后才开口:“刚才的话,少宗主不用担心。” “嗯。”江熄还是有点后怕,“从哪一句开始听到的?” “从您说不喜欢……开始。” 向还寒不是故意跟上来听的,只是听见门外有底子窃窃私语,说江熄与薛照关系甚笃,于是想出来解释下,但听到屋中传来声响,便都聚了过去。 听到的便是这一句。 如今多听一次,心中已经不会再起太大的波澜,毕竟早就知道的事情,无法改变的事情,难受也无益。 “回去吧。” 江熄开口,向还寒被打算思绪,行了一礼后便规矩离开。 看着向还寒的背影,江熄突然觉得向还寒不大对劲,瞧着……有些哀怨。 躺在床上后他的心仍然在乱七八糟地跳着,珍珍找了个舒适的枕头边已经躺了下来,不一会就传来细小的微酣。 很焦躁,被人发现的紧张感如影随形,总感觉下一瞬他就会身败名裂,但是一想到开门时看到的向还寒的脸,却又是不一样的紧张。 明明说要好好遮掩的是自己,结果闹了这么一出。 而且那些小弟子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不会是觉得自己和薛照有什么不清不楚的事吧。 江熄开始在脑海里想,如果有一天自己双修的事情真的被撞破了…… “爹,给您看看,这是我道侣,我们是因为双修在一起的。” “混账!” 江熄甚至能想象得出他爹眼里的血丝是怎么遍布的。 江展本来就觉得他够没出息的,要是被他知道自己行这种事,他的腿肯定会被打断,甚至直接被断绝父子关系。 “天渊派的少宗主居然为了点修为与人行双修之事。” 一群人可能对着他指指点点,然后再来一句:“真是辱没江家门楣,败坏天渊派名声。” 江熄睁开眼,光是想想就出了一身冷汗。 “同性道侣也不至于如此不堪吧。” 其实他从没有看不起同性道侣,只是因为喜欢而结成的道侣与他们这种因为利益而结合的道侣究竟是不同的。 他们之间若没了利益,便什么都不剩了,最多只剩下些身体上的记忆。 况且本来大家对他就是嗤之以鼻,若身上再多些令人鄙夷的轶事,到时候他该如何自处?他爹的脸面、天渊派的脸面又该往哪里放? 向还寒也是一样如此想的吧,刚刚开门时候看见的那副惊愕的表情,多半也是在后怕身败名裂。 江熄用力裹了裹被子,呆呆地看着床顶。 那些矢志不渝的感情,那些惊世骇俗的故事,该是得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到不离不弃。 可是……他与向还寒本来就不是这种关系,想这些做什么! 乏累的身子如同海上的船,起起伏伏后,脑海中的一切都消散,再醒来已是阳光打到床边。 门外依旧很安静,依照江熄简单的推算,现在起床大概用的便是午饭。 他伸了个腰,倒也没磨蹭,主要是怕其他人又在等他,那不得饿到埋怨他。 第75章 门一开,外面就站着最大的怨种。 “陆师兄起得真早。” 陆寻身边没有其他人,江熄便往楼下去看,结果看到桌边坐满了人,因为他这点动静纷纷抬头看他。 “你往门内递信了?”江熄看到陆尧生后后退一步小声问道。 陆寻不遮掩:“毕竟不是小事。” 一向独立自傲的陆寻竟然如此小题大做,真是让人搞不明白。 如今人来都来了,江熄也只能不慌不忙地打招呼:“诸位吃了没?” “少宗主。”齐齐的拜见。 江熄只好快步走过去,先将为首的陆尧生扶起来。 “师父迢迢赶来辛苦了,是不是没用早膳,我这就让小二上些。” 陆尧生没应他的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这一拍可不是随意为之,江熄感觉得出来,陆尧生在打探他的灵力。 江熄挠了挠鼻子,虽然他已经要筑基了,但此地灵力稀薄,那几日耗费的灵力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所以任凭陆尧生如何打探,都只会看到依旧是废人的他。 “伤到何处了?” 看见周北墨和崔满也走过来,江熄放下手来,将这两天的事情简单讲了下,当然不会说是自己独自带着向还寒去的药宗,只说半路便把伤医治得七七八八。 “寻儿说你把那魔□□给天池派的人了,你就不怀疑他们贼喊捉贼?”崔满在一旁摇头。 崔满这根墙头草跟着跑到这里已经足够令人意外了,竟然还如此操心他的事,莫不是真觉得自己跟崔桐会走到一起去 江熄笑着回道:“怎么会,宋少宗主的人品修仙界谁人不知?肯定会替我查清楚的。” 这懵懂的语气加上自信的表情,简直把一个天真笨蛋演绎得淋漓尽致。 崔满扯了扯嘴:“也是,也是。” “不是怕他助纣为虐,只是怕他有意隐瞒,如此将证据交到他人手上终究不妥。”周北墨也不赞成他的做法,眉头紧皱:“若是昨晚早来一步就好了。” 早来一步也无济于事,他早就想好要如此行事,就算七个八个峰主坛主来也是一样的结果。 听到所有人都指责他行事鲁莽,江熄在心里喜滋滋,看来迄今为止还么有人能看穿他的盘算,那打得某人措手不及应是不难的事。 陆尧生跟着叹了口气,然后环视众人:“先回派里吧,其他的事情从长计议,早些回去能安抚其他人的忧心忡忡。” 忧心忡忡怕是没有,估计是陆尧生怕有些人生了异心,所以让自己回去坐镇。 江熄揉了揉眼,刚睡醒的困顿彻底没了,反而有些期待回派中之后的鸡飞狗跳,不过当务之急是填一下五脏庙。 江熄再次问:“诸位真不吃点,若是乘飞舟来的,还是买一份的好。” 见没人回应,一旁的崔满站了出来:“是飞舟,少宗主饿了?” 江熄点头。 崔满二话不说开始找小二:“这店里小二呢?不在这候着,生意还做不做了?” 店小二头一次碰到这么大阵仗,畏畏缩缩躲进后厨,但一听是要上吃的,便也喜笑颜开探出头来:“来了来了,仙长要点什么?店里有包子、烧饼,也有桃酥和绿豆糕。” 崔满问江熄:“少宗主想吃些什么?” 江熄不假思索:“包子。” 崔满点头,朝小二吩咐道:“那就一人两个包子,快些准备!” “成嘞。” 一屋子二十多号人,这一买卖做得可是赚翻了,小二一头扎回后厨去。 崔满也早就饿了,陆尧生天还未亮就要出发,四十好几的人了,精气神居然还如此好,他是有些吃不消。 他此次来就是为江熄面前刷些好感的,早些年也没想到自己女儿碍于江熄有婚约,所以把心思藏得严实。 现如今嘛,江熄这点本事和功法依旧入不了他的眼,但是只要宋晚枫不明目张胆抢位子,他们几个还是能把江熄顺利扶上宗主之位的,再从旁撮合一下,他说不定能成为未来宗主的岳父。 崔满喜滋滋地想着,并没注意到江熄在东张西望。 向还寒人呢,亏他还点了包子。 江熄不敢张望得太明显,收回目光来。 结果众人都上飞舟了,他还是没瞧见向还寒的影子。 “都到了?”江熄问陆寻。 陆寻淡淡看了眼江熄,回道:“向还寒今早走了,说是要去见位故人,” 江熄莫名觉得这理由耳熟,左想右想想起来,他这次出来不就是来祭拜“故人”的,向还寒这骗人招数还真是随手拈来。 本来想让他体验下飞舟呢,居然不辞而别,这人…… 可真是信守承诺,真的不会暴露与他的半点关系。 向还寒迎着朝霞御剑,打了个喷嚏。 见到陆尧生和周北墨带人来,向还寒觉得自己是时候该走了,留在这里只会被人问起,恐与江熄想遮掩的想法背道而驰。 离开前他本有意让陆寻不要在其他人面前提起自己的事,但想了想,刻意的人只江熄一个就够了,多一个他反而会让人猜忌。 不过陆寻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查到藏春阁来,多半是已经知道了江熄阁主的身份,也能查的出他与江熄是一同去的流火县。 所以当陆寻问起自己同江熄关系的时候,他没有蠢到说毫不相干,回了一句:“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带你去疗伤,也是雇主需要亲自做的?” 向还寒:…… 陆寻一定是猜出了什么来,向还寒咬了下口中软肉,江熄给他留了个难题。 “少宗主有其他事要做,带我疗伤只是借口。” 疗伤是借口,双修才是必须要做的,向还寒无意中想到前因后果,撇去重要信息正好可以用来搪塞陆寻。 “旁的恕我不便告知,陆师兄若是有其他想问的还是直接问少宗主得好。”他端正行礼,态度不卑不亢。 他不确定陆寻信了多少,又会跑去问江熄什么,但如今结契已经解除,若非铁板钉钉的证据,不然谁都无法证明他们之间曾有道侣关系。 这世间之事,想要隐瞒,终究还是能瞒住的。 只是心头的凉意,想要囫囵咽下,却始终难咽。 第57章 看着一飞舟天渊派的人, 薛照倚在角落的栏杆上,觉得脑袋有些晕晕沉沉。 看来不是享受好东西的命,另外昨晚那两个小弟子嘴实在不严, 这一会儿已经跟相熟的人介绍起自己来了。 他的名声在修仙界一向伴随的是风流韵事,这也与他师父有些关系,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师父在世的时候就是如此潇洒自如, 他一直觉得不错,毕竟人生在世享受最大。 当然你情我愿的享受会少很多麻烦,且更容易得到愉悦。 所以说陆寻这种睚眦必报的他就不应该沾, 江熄这种身份尊贵的也不该碰, 现在走不成还被人议论的感觉真差。 他原本觉得自己脸皮挺厚的,但是当那些人说到他夜御两女的时候还是想为自己正下名, 他趴在栏杆上,忍着想吐出来的冲动说:“纠正一下, 没有如此, 当时我是在教她们画花钿。” 被打断的小弟子看他像看某种异类般, 赶紧收回目光悻悻然离去。 薛照重新趴回去, 往一旁的陆寻看过去,他和自己的处境差不多, 无人敢靠近。 过去逗逗?薛照的脚尖动了一下, 最终没迈出去。 不大想被一副漠然且鄙夷的目光注视, 算了。 飞舟降落, 魏斋等人闻讯赶来, 他现如今已经是崔满十分信得过的弟子。 “师父,都打点好了。” 崔满点头,朝江熄说道:“请了药宗长老来, 少宗主快去好好调理下。” 江熄点头,把之前陆尧生给自己的披风摘下来,交到陆寻手上:“从流火县人就劳烦陆师兄好好审了。” 陆寻抿着嘴,也只能在众目睽睽下应下。 江熄跟着魏斋往毓清阁走,前方的人小声问道:“少宗主,我打听到向师弟也去了流火县,怎么不见他回来?” 江熄看着一路熟悉的花草和风景,紧绷的心情完全放松下来:“说是去见什么故人了,没打招呼就走了。” 魏斋没搭话,看似是接受了理由,但江熄觉得有更离谱的问题在等着他。 果然,快到房门的时候,魏斋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少宗主,恕我冒昧,向师弟说他有一道侣,您可知……” “你关心他感情之事的话亲自去问他便好,我不知。”江熄紧张地打断魏斋的话,径自走到房门前推门进入。 房中的药宗长老起身行礼,魏斋闭了嘴。 看着江熄在那旁与药宗长老聊着身上的内伤,魏斋的拳头慢慢收紧。 之前向还寒坦诚道侣一事时,魏斋并没有去准根究底那雇主是谁,可是当他听闻向还寒在流火县的时候,之前一幕幕的事情好像都有了些不对劲。 第76章 向还寒这种不争不抢的人在小比上拼尽全力刺向陆寻,还有他身上带着的甜苦味道,与此刻自己鼻尖嗅到的一样。 要说向还寒缺钱被江熄雇了去,从前的魏斋倒是能信上几分,可是现在他心里隐隐觉得有个可怕的答案。 向还寒的道侣,该不会是江熄吧。 那边江熄咬牙切齿,向还寒跟别人说起道侣的事情了?这种假道侣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他当真不顾前途了吗? 笨蛋!蠢蛋! 旁的人送佛到家便跟着自家师父师兄离开了,只有薛照找了块干净石头坐下来,从主峰往周围看去。 此前他偷溜进合欢宗做过一段时日的弟子,那里已经是不小的门派了,但是在七大派面前还是显得不够气派。云雾缭绕间,琉璃瓦熠熠生辉,还有穿着各色弟子服来往不止的人们,延续上千年的门派,果然不同凡响。 薛照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衫,原本也是上好的苏绣,尘土可以用洗涤术洗净,但是划破的地方、擦破的地方却难以恢复了。 唉,实在不够端庄。 “跟我走。”有一人折返,站在他面前同他说道。 薛照看着陆寻歪歪脑袋:“陆仙长挡着我看风景了。” “怎么,在想下一个祸害谁吗?天渊派门规森严,这些弟子不是你勾勾手就跟你走的。” 薛照笑了笑:“但你可以勾勾手,我跟你走啊。” 两人之间隔着些距离,薛照透过斑驳的树叶影子眯着眼看着眼前的人,没有半点要起身的模样。 他知道江熄是故意没有安排他,想看的无非是陆寻和自己纠缠的戏码,真是个恶趣味的少宗主。 那自己呢,就如此乖乖地待在圈套里,等着另一个戏子登场,居然忘记了反抗。 不过在这里反抗江熄,怕是也没用。 想到这里,薛照低下头来:“算了,我从前听说过,说只有声名显赫之人才能被陆峰主相中,我这样的人过去实在不合适,我再等等少宗主就好。” 陆寻有些惊讶薛照突然萌生的自知之明,看了眼毓清阁的方向,伴着树叶沙沙的声音道:“他不会出来的,从他把玉佩交给你,就是让我对你负责到底。” 薛照拿出江熄给自己的玉佩来,翻来覆去又看了一遍,上面除了花花草草的纹路,旁的什么都没有,便更加疑惑了:“这玉佩到底是做什么的,是你们碧天峰的东西?” “别多问,走不走?” 薛照也不矫情了,有好好的住所为何不去,便起了身插科打诨道:“走走,让我去看看陆天骄生长的地方去,别说,有种见父母的感觉。” “住嘴。”陆寻斥道。 “怪我嘴贫,你又不到我父母师父,干嘛发这么大脾气,玩笑话而已,不会让别人听了去。”薛照将自己的扇子拿出来,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公子模样。 “以后注意下你的话,另外玉佩收起来,别让我爹看到。” 薛照撇撇嘴:“你这么说我就更好奇了,你再不说,我就拿去问问陆峰主。” 陆寻转身看他,眼神如炬:“不想死就别问。” 薛照做作地举起手来:“好好好,寄人篱下,我记牢了。” 下山的一路薛照确实没有再开口,因为有太多双眼睛朝他看来,让他浑身不舒服。 于是,他又多与陆寻拉开了半个人的距离,摇着扇子笑起来,只是笑得挺难看的。 千金通典当行里,伙计正在清扫台面,白天没什么生意,左不过几个没钱的人拿出自己的穷酸东西当了补些吃饭的钱,所以铃铛响的时候他也不慎在意。 “客官要当些什么?” 一把剑递了过去里,伙计当即就直了眼。 “这是好东西啊,您……”他往台子下探头,结果看见了熟人,脸上堆满笑:“客官最近发达了啊!恭喜恭喜!是不是真成了那藏春阁阁主的入幕之宾了?” 向还寒压低了下草帽檐:“我不是来当的,是想让你帮我看看这剑能估值多少。” 说着,他把一串铜钱给了伙计。 伙计拿起剑来左看右看,啧啧称奇,算盘打的叮当响后说了个数:“少说得五千灵石吧。” 向还寒愣住了,没有听清伙计说的那陨铁是哪里的,也没听见铸剑像是谁的手笔。 他以为,这把剑最多不过一千灵石,江熄都说这把剑做工简单,怎么还是如此贵重。 “客官,客官?”伙计唤道。 “好。”向还寒回神,朝伙计要剑:“多谢你。” “这有什么,等您哪天缺钱了,尽管来找我,我找东家多开些,这剑可以再往上抬价的。” 向还寒将剑收回乾坤袋,这把剑在自己还清钱前还是少拿出来为妙,不然应该会有很多人说三道四。 “最近有什么赚钱的活吗,最好是来钱快的。” 这伙计顿时丈三摸不着头脑:“你若是又缺钱了,何不直接把剑当了?” 秋离剑他是不会当的,向还寒摸着乾坤袋,里面的确还有几百灵石,却都是江熄给他的,江熄要过生辰了,至少,他不想用这些钱准备生辰礼。 从半月前他就开始计算江熄的生辰,但却没有想过准备礼物,可是江熄送了自己秋离剑……虽然剑是赔礼,不能算送的。 可是,什么也不送吗? 而且自己哪里有什么钱,即使有,又能有多少,礼物又如何能送的出手,或许根本就送不出去。 “剑不行。” 小二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念在铜钱的份上说出了此前知道的一份消息:“南州那边最近在招募修仙之人破矿,说是座玉矿,不过你从前不是不能出远门?” 向还寒摇头:“现在可以了,多谢。” 既是寻修仙之人,给的报酬应当不会太少。 主峰下的巳渊坛从江熄回来的那一天起就没点过灯,魏斋也开始心里没底,借着崔满来问江熄伤势的时候将人拉到一旁问道:“少宗主,向师弟当真无事吗?” “怎么,你担心我找人将他杀人灭口了?” 魏斋杵在江熄面前半响,没有表情,但也没闪开:“那他为什么还没回来?” 对于此事,江熄也觉得不对劲,向还寒能去哪里,而且身上受的伤也没有完全恢复,难不成行到半路伤病复发或者被不怀好意之人对付了? 这几日他也让珍珍去过巳渊坛,里面确实没有人,无论是白日还是黑夜。 “少宗主,他再怎么说也在流火县救了你,您不会为了东窗事发将他……” “你说什么呢!我没有动他,你若实在担心就去找他,我这就跟崔峰主说一声。” “我离不开。”魏斋皱眉拉住江熄,只一触就松开:“您明明知道这次您的生日宴是我在做守卫,我若离开,师父肯定会不悦。” “什么?是向还寒重要还是你师父重要?”江熄有些看不懂魏斋了,口口声声说自己担心向还寒的安危,自己给他机会去寻了,结果又推托。 “总之不行。”魏斋低下头,“请您派人去寻一下向师弟,拜托了。” 江熄哭笑不得:“你说的轻巧,我用什么理由派人,让你去好歹是因为你担心他,我若是开了这个口,外面的人……” 外面的人肯定更加揣测他与向还寒的关系。 “算了,他是生是死与我有何干,本来就是他擅自掉队,他这么大一个人,还能丢了不成,说不定是去找他的道侣去了。” 江熄浅棕色的眼眸盯着一旁的花瓶,看见崔满走过来,于是立马像是无事发生一样拍了拍魏斋:“崔峰主,你这徒弟招的真不错,重情重义的。” 崔满刚才一听了一嘴,大概知道魏斋在担心巳渊坛那小子。 “向还寒也够可怜的,如今他师父不知去了哪里,他修为也尚浅,不然我可以给他安排些任务慢慢培养的。” 江熄没接话,在向还寒最需要帮忙的时候,这些峰主坛主不闻不问,现在惺惺作态实在有够令人恶心的。 说白了,崔满现在无非是要在他眼前扮演个好长辈,但是一个人的嘴脸不是一时一日就能改变的。 崔满却不单是这么想的,此前就听说江熄和向还寒有梁子,这回流火县两人却是在一道,思来想去江熄大概是差使人家过去,刚才那语气也有几分气愤,掂量之后他决定说点表面漂亮话,可千万别把江熄得罪了才好。 “念在你与他交情的份上,也因他救我一命,我派人去就是了,但下不为例。”江熄当着崔满的面说了场面话:“那本少宗主的生辰宴也交给你了,不可出半点差错。” 魏斋抱拳:“是,少宗主。” 说起江熄今年的生辰宴,因着江展尚不省人事的缘故,他原本是不打算办的,但陆尧生不允,劝了一晚后拟定只邀五峰十二坛的当家来,众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要笼络人心。 这生辰宴肯定得办,毕竟他也有礼要送给宋晚枫,江熄觉得自己做戏做的越发信手拈来。 第77章 现在就等天池派那边的好消息。 陆寻废了九牛二虎的力气也没有撬开那两个黑衣人的嘴,但是扯到宋家和天池派,江熄又是计划好去的流火县,用脚趾头都知道这事与宋晚枫有关。 关键是如何证明。 陆尧生走到他身后,看见奄奄一息的两个证人,叹了口气:“你这两天累着了,去休息吧。” 陆寻用了招大洗涤术,将周围的血迹清理干净,头却没抬:“爹,是我无能,您可有办法?” “换我来也是一样的,他们是死士,左右都知道自己活不下去,或许有家人在上头的手里,肯定不会说出分毫来。” 陆寻的眉毛在阴暗的地方拧到一起:“爹,我想去趟天池派。” 陆尧生摇摇头:“我以为你长大了,怎么现在还说出这么孩子气的话来,你孤身前去,当真觉得自己能毫发无伤?” 他叹了口气:“天渊派如今已经是烂摊子了,你我需先顾好自己,然后再去操心旁人的事。” 陆寻吃惊地抬起头,声音也大了些:“可这次的事与宋峰主定有联系。” 陆尧生转过身来:“宋晚枫不是傻子,把柄不会留下来,你若执意去查,只会让他怀恨在心。” “什么都不做的话,他便会放过我们吗?”陆寻冷笑。 一阵风从窗外卷进来,窗外忽然响起惨叫声,陆尧生伸手,人便到了他手上:“你管的事太多,他便会处处针对我们。” “您在怕什么,又在盘算什么?” 陆尧生挥手关上窗,看着陆寻:“我不是怕,只是无能为力之事,扭转不得。” 陆尧生带着人离开了,陆寻却还在恍然。 薛照过上了闲得发毛的日子,在碧天峰住了五日,除了端茶送水递饭的人,他谁也没见到,硬生生像个被囚禁的人。 他摩拳擦掌,准备再一次尝试破一下陆寻的结界,他就不信了,自己养了这么多日灵力还没完全恢复。 刚拿出扇子来,却见远处走来一美人,陆美人。 “稀客啊。”薛照忙化攻招为普通动作,给自己扇了两下。 陆寻从结界穿过,看了眼薛照的扇子便开了口:“我想去天池派,你同我一起。” “陆大公子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而且去天池派做什么,闯进去逼他们拿出证据来?”薛照坐下来给陆寻倒茶:“关心则乱,来坐下先喝喝茶。” “我去找少宗主要解药,你答不答应。” 薛照听着这条件,有一点心动,但是以他对江熄的了解,如果他真给自己服的是毒药,那定会在自己毒发身亡前拿出解药来,江少宗主可不像真想要自己命的人。 所以陆寻这筹码不够诱人,另外:“我劝你还是消停些,我听说江少宗主快过生辰了,你不当好好想想送什么礼为好吗?” 陆寻听到这话脸上立马变成了气愤:“我不送。” 斩钉截铁,倒是让薛照有些懵。 他有些拿不准陆寻这人是不是少根筋,于是苦笑道:“你既然喜欢他,也愿意为他深入龙潭虎穴,怎么就不肯送他个礼物讨好他呢?” “讨好?”陆寻握拳:“为什么我要讨好他,他是怎么对我的,我……” 他说不下去了,薛照甚至看到了他眼里的红血丝。 “你只要愿意随我去天池派,条件你开,除了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陆寻将杯子重重放下。 薛照两手托着腮:“除去那些,陆大公子还有什么值得我觊觎的呢?” “那我就告辞了。”陆寻愤而起身,他就不该来这趟。 “要我说,你还是太信不过江少宗主了,他既然已经与宋少宗主说好了,必是等着就好。” “天真!”陆寻看着薛照。 不说查不查得出来,就算真查出来了,宋晚枫毕竟是宋家人,天池派怎会损了自家名声,最后无非是随便查出一个结果来顶罪罢了,江熄现在在各大门派眼里都是弃子,谁会为了一个弃子得罪未来可能站上高位的人。 薛照闻言笑了下:“在陆大公子眼里,是不是所有人都与正义背道而驰,只有您走在正义的路上?” “我没这么想。”陆寻皱了下眉。 “那为何不信一信宋少宗主,还是觉得只有自己才能保护好重要的人。江少宗主不是什么金丝雀,他能义无反顾闯入流火县,就说明他有胆有识。你与他一同长大,为何看不透呢?” 薛照了然笑了下:“因为你觉得他就是个无能的花瓶,说到这里了,我倒是想问问陆仙长,你喜欢少宗主什么,总不能跟我一样只是个好色之人吧。” “你扯远了,也不该问我这种话。”陆寻低头冷着眸子看向薛照。 “是,但他做什么你都阻他挠他,甚至追查到藏春阁来,这就是他为什么不喜欢你的原因。”薛照喝了口茶:“没人会喜欢不信任自己的人。” “他这么多年来不求上进,不学无术,如何能带领天渊派越来越好,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若不是我去了,等穷奇恢复,你当真觉得你们会有命活下来?” “你吃呛药了?”薛照觉得陆寻有些失态,但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陆寻无法说出来,因为他明显感觉到,他爹也要放弃江熄。 其实通过上次的试探,他们都看得清,江熄大概难当大任,等到了要敲荡月钟的时候,大家自会举荐旁人来,那么在剩下的人里,最有可能的无非是宋晚枫和陆尧生。 他爹虽然表面上还一路护着江熄,可从今日的话语里,却让他不要涉险,他便察觉出异样来——为了来日保存实力。 不欢而散,薛照给自己灌了两碗茶,活该陆寻斗不过向还寒,向还寒可是毫无保留地信着江熄。 毓清阁中,江熄派去的人前来复命,说没有寻到向还寒的踪迹,最后一次出现是在黑石镇。 藏春阁那里江熄早就问过了,确定向还寒这几日没去过,所以人到底去了哪里? “去千机阁打听。”江熄给了弟子一张银票,拧了拧眉心。 宋晚枫把手上的信烧毁,他在天池派的人打探到宋子竣回到派中后便把穷奇关进锁妖塔中,那几个黑衣人倒是审了,但一无所获,听说派中几大长老也都焦头烂额,毕竟此事关系到两个门派的交好,耽误不得。 信中说,他们要彻查天池派,所以答案无非是推出几个异端分子来平息此事了。 那边碧天峰的人也是差不多的说辞,说陆寻要去天池派,结果被陆尧生按下了。 而江熄,在忙着查那个叫向还寒弟子的去向,完全对此事没上心。 查吧,他宋晚枫做事从来都是滴水不漏,他靠在凳子上,挽袖查看自己胳膊上的伤,嘴角扯出笑来:“都是些小儿,担不起重任来。” 生辰宴当日,五峰十二坛的当家人皆携看重之人赴宴,除了巳渊坛的高座上无人,但向还寒坐在了下首。 江熄收到弟子消息的时候哭笑不得,说向还寒去南州玉矿,去赚钱了。 这向还寒,到底什么时候不缺钱啊。 不过这掉钱眼里的人居然能抽时间来参加他的生日宴,那现在就来请他看场好戏吧。 “少宗主到!” 随着高唱,江熄走到乾元殿高台上,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落到宋晚枫身上。 第58章 江睦看着江熄一步步走来, 也跟着一起行礼。 他听周北墨说,他这兄长连这几日去看他们的父亲,于是堵在殿门口同去了一回, 问了很多话。 他问魔兽长得什么样,江熄说很大很丑很厉害。 他问身上的伤好了没有,江熄回答无碍不要担心。 他问想要什么生辰礼, 江熄回答是他送的便都好。 句句都有回应, 但句句都不走心,江睦知道,他这兄长心里存了事, 不知道是什么, 但是大概说出来他也分担不了。 所以他不问了,端正地坐在下首, 张开笑容,希望用自己能洋溢出来的一点幸福让寿星开心些。 江熄看起来比前几日有精神许多, 他穿着华丽繁复的少宗主服, 袖口镶着金边, 原本明艳的眉目在此衬托下有了几分威仪, 他站在高台上,仿佛一个真正的上位者。 如果他不开口的话。 “麻烦诸位来了, 原本我不想折腾的, 毕竟我爹身子还没好。但是大家既然来都来了, 便吃好喝好, 我安排了些歌舞, 喜欢的捧个场,无需拘束。” 这番话说下来,让下面正襟危坐的人一个个肩膀都塌了, 心道果然江少宗主还是那般吊儿郎当,换做旁人,当要说些慰劳的话来。 江展昏迷已两月多,这段时间他们虽然心里瞧不上眼前这人,但是该做的事情可没少做,小比、中秋宴、日常派中事务,哪一件他们没出力。 但他们不指望这厮说出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来,真说出来倒不知会是谁备好的说辞。 其实众人这次能来参加江熄的生日宴,也无非是不想把局面搞得太难看,而且也是卖陆尧生和周北墨个面子,陆尧生送帖的时候派人传过这么一番话,说天渊派现在不能被人看了笑话。 第78章 哪怕他们的少宗主就是个笑话。 他们举杯:“共祝少宗主康健,天渊派万古长青!” 不过撇开别的不谈,这生辰宴的酒是好酒。 几杯酒下肚,场面也渐渐活络起来。 丑渊坛坛主嗜酒,看着向还寒的酒没怎么动,舔着脸求了来:“多谢师侄。” 向还寒觉得无所谓,只留了酒杯里的一盅,估摸着待会大约又得上前去给江熄敬酒。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来,竟发现江熄也在看他。 在看什么呢……向还寒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打扮,这一身和他中秋宴时候的衣衫一样,他不想拿出江熄送他的衣衫来招摇过市,也不想穿着弟子服淹没在这热闹里,所以只有这身中规中矩的衣裳。 再抬头,他看见陆寻也在看自己,于是他撇开了眼,低头夹了块羊腿肉。 忽然间,一阵芬芳破门而入,一队身穿飘逸锦衣的女子走来,她们中大概有人的木灵根,令众人的周围无端生出好些花来。 她们摇动着衣袂,眉目流转,身姿摇曳间,一人被莲花托举而出。 霎那间,房中的烛光暗下,莲花被渲染成金色,藕白色绣花袖摆从女子脸上拿下,献舞之人竟是崔桐。 台下纷纷惊叹,毕竟从没人见过崔桐起舞,她步伐轻盈,每一次转身都如同一朵盛开的花朵,长发随着舞动飘扬,但每一步又不失优雅。 “是凝露香。”有人品出了那芬芳是什么。 “你们说的是那蓬莱派至宝吗,百闻不如一见啊。” 有人赞叹崔桐灵动的舞姿,有人惊讶于满室奇香,但向还寒的目光却在一片暗淡的角落里看着江熄张望的神情,攥了下袖中的生辰礼。 不光是他,陆尧生、崔满还有陆寻,都不经意地看了眼江熄,心中各怀心思。 一舞毕,崔桐行礼:“师妹斗胆献艺,还望师兄喜欢。” 在这种场合,自称弟子为好,但是崔桐却用了师妹,其亲密之感不言而喻,一旁的崔满更是添油加醋:“连我这个当爹的都没见过,这次跟着少宗主有眼福了。” 江熄没料到玄天峰会搞得如此兴师动众,他也只能夸赞,所以说,要不是为了某些人,他真是懒得搞这些狗屁宴会。 他亲自下台将崔桐扶起,拿出十足十公子哥的赞美话术,滔滔不绝道:“尝闻人比花娇,想必便是如崔师妹这般,月下影婆娑,如风拂斜柳,如燕过掠水,可真是花影摇曳,如梦如幻。” 最后一句是凑到崔桐耳边说的:“这香当真极配师妹。” 崔桐红了脸,但当着众人的面,只低着头,眼下的欣喜藏也藏不住。 几日前他去看望江熄,不小心泄露了自己要献舞的事,江熄便送了她一瓶香,说是他此生最爱之物,亦是其母钟爱之香,若配之于舞,必是世间独绝。 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但举止之亲密,还是让不少人心思百转。 那旁姚荣来端着酒杯靠近宋晚枫:“姓崔的几个意思,准备攀附那黄毛小子了?” 宋晚枫与他对饮:“目光短浅之辈罢了。” 姚荣来又将酒杯倒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些表面的东西华而不实,宋峰主,只有您才能振兴天渊派。” 宋晚枫受用地点头,又饮下一口,从宴会开始到现在,他饮下的酒不过半杯。 姚荣来也不敢多劝,只喝下了属于自己的那份。 江熄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宋晚枫的戒备心果然很重,幸好他早有准备。 他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喝了杯酒,看见右手旁的陆尧生僵坐在那里,不言不语。 “师父,您不舒服?”江熄狐疑地问了句。 陆尧生摇头:“那香是你送的?” 江熄点头:“母亲的珍藏,据说世间之香无出其右。” “是这样,所以你怎可轻易送予旁人?” 江熄被噎住,察觉到一旁的崔满在支着耳朵听,只好说道:“崔师妹配的上。” 陆尧生面无表情,恰逢崔满上来敬酒,便没再开口说旁的。 后来也有女弟子献艺,只是崔桐珠玉在前,之后的表演不过是锦上添花,再难有出彩的,丝竹之声靡靡,众人也是越喝越多。 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有人开始带着生辰礼去敬献给江熄。 崔满离江熄更近些,便眼疾手快做了第一人,端着一檀木盒子便过去了。 以往生辰江熄可没这待遇,这些人最多会给江展这么大操大办,江熄看着纷纷起身的众峰主和坛主,皱了皱眉。 生辰礼贵不贵重是其次,只是怕有些毫无准备之人局促。 看那旁卯渊坛坛主便是个直性子,以为就是来吃饭的,这会儿正在查看自己的乾坤袋,还有未渊坛坛主,瞧见子渊坛坛主送的夜明珠,立马吩咐弟子去取旁的礼物了。 更不用说在宴席上坐得如同木雕的向还寒了,怕是什么都拿不出来吧。 但其实向还寒准备了生辰礼,只是没想到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送出去,这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不想排在最后面,但是他清楚,无论先送还是晚送,他都像个小丑一样,寒酸到给巳渊坛丢脸。 他代表不了他师父,寒酸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不料江熄先发了话:“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寻常年纪,无需如此。” 江睦站在一边,从乾坤袋中探出一个小木匣,里面是他亲手烧筑成型并雕刻的金冠,听见江熄说的话,他默默又将东西放回袖中。 送礼这种事就算主人家说了不收,还是要客套得推拉两次的,其中尤以崔满为甚,他准备的是沧海月珠,不少人知道这是他年轻时进入秘境所得,据说可令百丈之内皆如白昼,比那些夜明珠可是要强上千倍。 这让某些坛主越发不好意思,只希望这礼最好不了了之。 “轰!啪!” 喧闹的众人身后发出酒壶破碎、桌子倒地的声音,众人纷纷侧头,看见姚荣来双手撑在地上,有黑色的气息从他身上开始往外蔓延。 “保护少宗主!”周北墨第一个反应过来。 众人惊恐地后退,因为他们都感受到了空气中的魔气。 而坐在一边的宋晚枫面色惨白,看了一眼江熄,又看了眼手边的酒,手捏着桌沿,青筋毕露。 姚荣来还有一丝神智,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赶紧辩驳:“我怎么了,是这饭菜有问题,是这酒有问题,有人往我的酒里下了东西,是谁害我!” 卯渊坛坛主喝得最多,心有余悸地开始给自己探脉,得知自己灵息有些乱后松了口气:“这酒应当没事。” 其他人也得到一样的结论,戚青坐在姚荣来下首,自己师父的酒也有自己添的,他不放心地拿起酒杯来探查。 陆寻走上前来,两人一同施法,但都没从酒和杯上探出魔息来。 众人渐渐开始议论:“不像是走火入魔。” “肯定不是,你没看他眼睛都变色了,是灵力杯魔力彻底侵蚀造成的,可见他炼魔功绝非一日。” 姚荣来的眼睛逐渐变成了紫红色,这是入魔的征兆,他听着这一切,彻底坐不住了,他虽功法在五峰峰主中不见长,但是也绝没有干过偷练魔功的事情。 他挣扎地撑起身子来,体内的魔息愈演愈烈,他维持着最后清明的目光盯着江熄:“肯定是有人陷害我,我没有干过背叛门派的事。” 江熄人是对着姚荣来的,但是目光却不时去看一旁的宋晚枫,不免有些意外,为什么姚荣来都如此了,但是当事人却好似没事一样。 难不成在背后操作穷奇的是姚荣来? 江熄让宋子竣替他做一件事,利用穷奇的血刺激魔息。 宋晚枫生在天池派,一般的血契功法常伴有血液的味道,所以极易被察觉,因此江熄让宋子竣寻找的乃是将功法溶于符水的功法。 但像宋晚枫这种极为谨慎的人,外面的酒水肯定不会多沾染,所以江熄在酒中下的是让灵力波动的灵草,就算有人发觉也会认为自己是不胜酒力,或者酿酒之人食药不分,而真正的血契功法赌在了崔桐所用的凝露香里。 压制灵气,激发魔气。 灵气之间相生相克,魔气亦是如此,更不用说利用穷奇魔气修炼的魔功,若用穷奇之血作为“引”,辅以功法,必会让入魔之人现行。 宋子竣派来的弟子混在外门弟子中,一根几不可查的血线操纵着一切。 戚青赶忙跪在姚荣来身边,求江熄道:“少宗主明察,我师父他绝对没有练过魔功,我缃天峰清清白白。” 江熄不顾周北墨和陆尧生的保护,执意上前走到姚荣来身边。 周围的声音都静了下来,姚荣来感觉自己用来压制魔息的灵力越来越混乱,随着江熄的靠近,他反而只想往后退。 “我是信姚峰主的,可是你这幅样子,完全不像清白之人啊。” 第79章 姚荣来手心里已经全是血,口腔也因为隐忍,一张嘴便有血从嘴角流出:“江熄,你害我!” 他笃定的话让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但江熄却不慌不忙:“我可没有逼着任何人练魔功,姚荣来,你发疯也得看清楚你眼前是谁。” 他似乎意有所指,转而看一个离自己很远的人:“宋峰主,你平日跟姚峰主交好,可知些我们不知道的事啊?” 姚荣来皱了皱眉头,也看向宋晚枫的方向。 十几年前,姚荣来还是一名坛主,缃天峰峰主一位空悬,他需与向正雁等人同台竞技,若不是宋晚枫从旁协助,通过丹药将他的阶层快速提升,他这辈子怕是都摸不到峰主的位子。 再后来他求仁得仁,分得不少宋晚枫给的增进功法的丹药,阶层也算是有所长进。 但灵力一物本就难得难蓄,世间哪有免费的午餐。 混沌之中的姚荣来去看自己被掐的血肉模糊的手,产生了嗜血的冲动,脑子已经不知道在说什么了。 “宋晚枫,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给我……” 突然,姚荣来梗住脖子,嗓子里的话被呜咽代替。 他眼睛里的神智渐渐消失,似乎有条蛇攥住了他的心脏,毒液迅速顺着经络到达四肢百骸。 江熄觉得大事不妙,正要回头去看宋晚枫搞了什么动作,就见姚荣来七窍流血,魔气充斥了整个大殿。 陆尧生拉了把江熄:“不好,姚荣来彻底魔化了,张开结界!” 戚青仓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开始翻涌起来,他难受地倒地,发现一旁的师弟如同被黑气包裹的尸体般走到了自己的师父身边。 众人虽勉力张开结界,但因为那酒早已让灵力混乱,加之魔气影响,不一会便只够护住自己的。 心有余悸之时,只见姚荣来和已经魔化的弟子目标明确,直逼江熄而去。 周北墨和陆寻迅速出剑,一旁陆尧生张开飓风结界,将江熄和江睦护在其中。 “阿睦别怕,去找……”江熄看着对付姚荣来的周北墨,又看了眼看似可靠但实际巴不得他一家成丧家之犬的陆尧生,最后把江睦往向还寒的方向推了下:“去那边找他,离我远些。” 在抬头的瞬间,江熄对上向还寒的眼,他用嘴唇描摹:“照顾好他。” 向还寒皱眉点头,江熄松了口气,但偏生江睦却不动弹。 “兄长我没怕,我可以保护你。”江睦拿出自己还未开刃的剑,深吸了口气。 “你不能在这里。”江熄看着腰间的香囊,唤珍珍:“带阿睦走!” 香囊中原有一枚装着穷奇之血的瓷瓶,不久前他捏碎了,好让幕后黑手更加失态,但是没想到姚荣来会变成如此。 不对,失控也该有个限度才对,姚荣来如此行状,怕是宋晚枫也出手了。 房梁上的珍珍无法现出原型,这个大殿对它来说实在太过拥挤,它只能落到江睦肩头,撕咬他的衣领。 电光火石之间,飓风结界弱了一层,伴随着的是陆寻的一声“爹”。 原来是陆尧生为陆寻挡下一击,肩头见了血。 不过江熄可没有半分为这父子亲情感动,反而觉得陆尧生是要在这里放弃自己和江睦。 不出所料,那身负魔气的弟子趁着陆寻照看陆尧生之际,与姚荣来左右夹击,又伤了周北墨,血液迅速染透他的华服,但周北墨并没有退缩,依旧挡在江家兄弟身前。 还好陆寻及时使出一击“真火诀”,炙热的蓝色火焰迅速包裹姚荣来,让周北墨有了喘息的机会,但入魔那弟子恰好是水灵根,一招“水龙斩”轻描淡写地便熄灭了周身烈焰。 水龙斩是筑基期功法,陆寻不该被如此压制,可见那魔气之强盛,那邪气之诡异。 一时之间,大殿上的众人彻底乱成一锅粥,虽有人想上前帮忙,但力不从心,崔满在一旁护住崔桐及其侍女已经有些吃力,最多是在崔桐往江熄那边扔的符咒上加了层灵力。 “少宗主小心!”崔桐喊道。 姚荣来操纵黑身之剑,数十条剑影纷杂,眼见有几道便穿过周北墨和陆寻的防御朝江熄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珍珍化出原型,周围由于灵力爆发而桌椅倾倒、房梁撑破,引得众人逃窜。 江熄护住江睦的头,却发现有股熟悉的结界一瞬间将自己保护起来,有些温热,是向还寒。 来不及去看众人的情况,珍珍带着两人冲出倒塌的大殿,而烟尘中,周北墨和陆寻依然在与缃天峰的两人缠斗。 眼见他们要体力不支,江熄居高临下喊道:“宋峰主要在一旁坐以待毙吗?” 江熄手持如意剑,砍掉一道黑剑影,低头看的是宋晚枫。 众人也纷纷去看一直默不作声的宋晚枫,只见他顶着张煞白的脸,抬手间便将周围的黑剑化作乌有。 “我有些不胜酒力。”宋晚枫弹了弹身上的尘土,一旁的曹廷密恰到时机地扶住了他。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却吸引了正在与周北墨缠斗的姚荣来。 “是你,是你!”姚荣来浑身遍布伤痕,他捂着胸口,紫红色的眼睛里流出黑色的血来,表情狰狞,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疼痛。 “宋晚枫!” 姚荣来吼着,幽瞳越来越亮,似乎在努力挣扎,身体僵硬地朝宋晚枫走去,只是最后也只是走了几步。 众目睽睽下,灵力爆体而亡。 江熄本欲要遮住江睦的眼,却不料身后又出现一人。 起初众人都没有注意到戚青,以为他是因为师父和师弟入魔而悲愤交加,结果谁知他也被魔气所侵扰。 江熄反手用如意剑抵住一击,但戚青似乎根本不在意生死,直接放开剑,压过身子来掐住江熄的脖子。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江熄觉得脖子要断了,无法吸上气来,而下一瞬箍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松开了些。 江熄睁眼,看见江睦的剑插在戚青胳膊上,人已经被魔气挥了出去。 “阿睦!” 第59章 眼睁睁看见江睦掉下去的那一瞬, 成为江熄这几天的噩梦。 “阿睦!”他再一次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攥着一只小小的手。 他想起来了,当时是魏斋御剑救下江睦, 并且用剑柄将戚青从他身上击出去,两人在珍珍背上缠斗一番后,戚青落到丑渊坛坛主和午渊坛坛主手上, 最终被合力制服。 “少宗主回去休息吧, 我在这看着江师弟就好。”周北墨的大弟子走过来,换掉了江睦额头上的一张符咒。 经楚长老诊断,江睦是因为被魔气影响所以久久昏迷, 只要涤净身上的魔气便能醒来。 其实原本也有效果立竿见影的药浴, 但江睦年纪尚小,只能慢慢来。 江熄捋了把脸, 他现在的心情粘稠又焦灼,他谋划这么久, 最后却只除掉一个姚荣来, 甚至还害了江睦, 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我再守一会儿, 上点热茶吧。” 江熄不离开,皓天峰的其他人也不敢相劝, 只是有人将此事禀报给了周北墨, 毕竟江少宗主已经不眠不休守在这里两日, 偶尔睡着也会因梦魇而惊醒, 如今派中大乱, 如此实在不是长久之计。 周北墨闻讯赶来,叹了口气:“你们下去吧。” “少宗主。”他端着汤药过来,放在江熄手边一碗, 然后坐下后便给江睦喂药。 江熄久久都没开口,直到那汤药见底,周北墨停了动作:“少宗主,酒里让灵力混乱的药是您下的。” 他的语气肯定,一开口便让江熄下了头。 “我知道您不是冲动行事,但是您多少应该找人商量下,至少不能将所有人置于危险之中,这幸好只是姚荣来,若真是宋晚枫魔化了,您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吗?” 语气了带了一分严厉,这是周北墨很少展现出来的。 “嗯,是我思虑不周。”噩梦让江熄已经想通了,自己选了条多危险的路,若是多几个魔化的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周北墨作为江展信任的得力干将,也清楚自己话有些严重:“讲讲吧,您原本是怎么想的。” “现在说这些……没用了。”江熄看着江睦紧闭的眼,他身体很累,感觉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劲,所以连辩解都不想开口。 周北墨侧身看江熄:“任何事都不应全盘否定,至少现在除去了姚荣来这一大蛀虫。” 江熄冷笑一声:“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而已,如此一来意味着我向宋晚枫正式宣战,就我这样的人,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少宗主您不是一个人。”周北墨将碗放下,抬手清干净了江睦嘴角的汤药。 的确,如果他真是一个人,前天就该死在大殿上,他当初敢这么做,也是知道无论如何都会有人来救他,哪怕不是真心实意的。 谁给他的自信? “周峰主,辛苦你了。” 第80章 江熄端起药来,大概是几天不进水的缘故,他一口咽下去甚至都没抱怨一声苦,他现在也没资格抱怨,都是他害的。 “少宗主,振作起来。”周北墨探了下江睦的脉息:“后面的事情才更辛苦,停在这里止步不前只会让事情更糟。” “既然宣战了,就好好应战,至少要为睦儿报这一仇。” 江熄看着江睦沉沉的睡脸,也下定了决心。 他这几日想了很多,关于对付宋晚枫,他不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我会的。”江熄看着那药碗,又小声道:“但可能要委屈一下周峰主,摧垮宋晚枫的关键是崔满,他若是能站到我们这边,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定能助我们一臂之力,所以我想拉拢他。” “权利于他的确重要,但您知道拉拢他最关键的是什么吗?”周北墨站起来拍了下江熄的肩膀。 “我知道。” “少宗主,养虎为患,且要注意了。” 江熄深吸一口气:“嗯。” 江熄转身而去,感受到嘴角的药汁,他掏出帕子,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几日没换过东西,只用袖子在嘴上抹了两把,便朝外面喊道:“传我命令,召集各峰主和坛主集会。” 今日大殿上一片安静,经历过这么大的事,看着缃天峰的空荡荡的座位,众人都知道天渊派接下来不会安宁。 向正雁依然缺席,代替他来的是那唯一的弟子,现在也没人去讨论逾不逾矩,只是看了一眼知道有这么个事便没再管。 江少宗主少见的没有嬉皮笑脸,他眼神有些空洞,但是说起话来却四平八稳:“姚荣来偷练魔功,自取灭亡,其他相干的事情就由皓天峰和碧天峰一起调查,周峰主和陆峰主即日起不仅是天渊派的左右护法,门内所有事宜都需两位峰主点头才可施行。” 然后他转头去看崔满和宋晚枫:“玄天峰负责乾元殿的重建,至于赤天峰……宋宗主还是避嫌吧。” 宋晚枫冷着声音说道:“少宗主如此言语,是怀疑我也是共犯?那老夫倒是想问问,大家也都觉察出酒中有古怪,以及……” “酒的事情是我下令加了药,目的是为了查出流火县遭遇的魔兽穷奇的主人,置众位于险境是我的过错。” “让诸位受惊了。”江熄的声音不大,但是作揖干净利落。 只要不是耳聋目瞎的都在事后品出了前因后果,如今看到骄傲不可一世的人低头,倒有些意外。 “少宗主深谋远虑。”崔满站起来,背弯得更低:“令少宗主遇险,是我等失职。” 其他人听到崔满这么说了,也觉得前日的自己作为长辈和一坛坛主没出什么力,实在也有些惭愧,尽管江熄做法不对,自己也着实有几分无能在。 所以也都纷纷起身,只希望江熄记住这教训,可别瞎指挥。 周北墨和陆尧生也一起站起来,这让宋晚枫有些下不了台。 “那真是可喜可贺,少宗主查出了幕后之人。”他只好跟着弯下了腰。 江熄的神情没有一丝兴奋,他召集这次机会也只是想解释一下,虽然这说明是因为宋晚枫的话才说出来,但至少是一种认错的态度。 他不是什么智谋超绝的人,但也没想过坑害众人。 “并非大家的错,如此这般是扎煞熄了。” 江熄越发诚恳的认错态度让这些长辈面面相觑,场面一度十分安静。 见众人都起了身,江熄转头向崔满:“另外自今日起,缃天峰原有弟子由崔峰主一并看顾,辛苦崔峰主了。” 崔满喜不自胜,这样一来玄天峰可就成了天渊派第一大峰,更不用说缃天峰原本还管理两个坛,他现在与宋晚枫在实力上甚至都平起平坐。 “谢少宗主信任!” 闻言已成定局,台下的人表情掩藏得都不差,但心里大概有很多不满,毕竟当时江熄出事,他崔满好像也没出多少力。 皓天峰下属的两个坛主相互看了对方一眼,随即收起不经意透露的无奈。 向还寒也觉得江熄此番调动不妥,毕竟周北墨忙前忙后却只是多得了个虚名,江熄过于偏袒。 虽然江熄有偏爱的理由,崔大小姐。 想到这样,向还寒觉得自己又在多想。江熄有这个权利,也有任性的资格,没有人站出来反对,自己算哪根葱。 向还寒叹了口气,恰巧被江熄纳入眼底,他随即想起件事,又对着崔满说:“你新招的弟子不错,我定要好好赏他。” 崔满嘴都要咧到天上去了,眼角瞥了眼羡慕的众人,笑道:“那我便替爱徒承下少宗主的夸赞了。” 一场集会,天渊派不仅是权利重心开始偏移,大家也知道了日后该讨好谁了,有鄙夷、有暗爽,也有无奈。 脚步匆匆,最不少人朝崔满聚拢过去。 只有向还寒还站在人群之外,目光跟着江熄移动,他今日来一方面是想看看江熄的情况,一方面是明日是半月之期,不知江熄是否还记得。 江熄如今的灵力与筑基只剩一线之隔,但仅凭他自己修炼的话怕是来不及赶在撞响荡月钟前完成筑基。 向还寒的担心如有实质,江熄又朝他看了过来。 这算不算心有灵犀?向还寒在心里想到。 然后他就看到江熄朝他点了点头,随即张开唇道:“我会去。” 又是没有声音的话,但是向还寒听见了。 原来人相处久了,便能够读懂他所有的话。 向还寒于是点头离开,江熄知道他听到了,也没有重复第二遍。 一出门向还寒便看到崔满揽着魏斋,一口一个“好小子”,然后一边接受其他坛主的道喜。 魏斋在人群中也看见了向还寒,想要叫住人,却见他头也不抬地离开了。 向还寒直觉魏斋会来找他,果不其然,他前脚刚回到巳渊坛,后脚魏斋就来了。 “还寒,你糊涂啊!” 向还寒大概能猜出魏斋在想什么,自己之前大言不惭说与自己双修那人是自己的道侣,如今被他识破那人是江熄,肯定会觉得自己愚笨至极。 其实此事原本可以不被魏斋发现的,但江熄生辰那日他也喝了酒,灵力大乱,连陆寻都对付得十分吃力的人,自己上去怕是也没什么胜算,而且违背江熄想与他撇清关系的想法。 所以他只能在乾元殿塌陷后四下找魏斋,不过魏斋环胸,只是静静地看着,似乎不愿卷进其中。 “求魏师兄救他。”向还寒在他背后小声请求,“他还不能死,他一死天渊派必会动荡。” “他死了,天渊派才能往前走。”魏斋看着姚荣来灵力爆体,又看了眼天上的江熄:“再说他哪里需要我们帮?” 紧接着他们就看见一道黑影朝江熄袭去,竟然是戚青。 向还寒拔出剑来,他等不了了,但魏斋皱眉按住了他:“等着。” 不过此时面对魏斋,向还寒还是想嘴硬:“若当时魏师兄不去救,现在的天渊派怕是难以如此平和,魏师兄大义。” “我大义个屁,我是不想你小子去送死!怎么,江熄是给你下了蛊,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他连性命都不顾吗,别说你只是为了钱,我不可能信!” “他没下蛊。”向还寒轻声回道:“我只是觉得他应该活着。” “我看你就是舍不得他死!他到底有什么好被人喜欢的!” 向还寒也一直在想这事,江熄有什么好喜欢的。 “他当初派人打你还辱你,你瞧瞧他这个少宗主当的,让整个门派乌烟瘴气上蹿下跳的,就这种人,你……你不能被他的外表所蒙蔽啊。” 向还寒觉得自己喜欢的应当不只有江熄的皮囊,他一闭眼便能看到好多画面,笑着、闹着的江熄,脆弱的、倔强的江熄。 没办法说出具体是哪个点,甚至大多数的点都无法让人动心,但就是有些地方让人觉得,和他共度余生的话会是件美好的事情。 向还寒平静的表情因为回忆有些松动,眼神里渐渐有了几分想念。 明明刚刚才见过,但是一想起江熄在大殿上郁郁寡欢的神情,便让他有些想见他。 魏斋是气冲冲来的,但是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说再多否定江熄的话都没用,只是想提醒些事:“他是江熄,看模样八成要和崔家结亲,无论你对他多好,他都不可能同你到一处去。所以若有下一回,我是不会帮他的,无论你如何求。” “我知道。”向还寒苦笑回道,“魏师兄不用担心这些,我没有肖想这么多。” “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信誓旦旦地跟我那是你的道侣,所以到底是他江熄玩腻了花花世界想尝些鲜,还是你会错了意?” “都没有,只是为了赚些钱,你问起我便随口那么说了。”向还寒揶揄道。 随口说的?魏斋现在似乎还能回想起当时向还寒的神情,似乎不惧任何流言蜚语,相信着他们之间所谓的道侣关系。 第81章 魏斋听向还寒一问一句话,不问什么话都不讲,眼球都没气得一突一突的:“我看向坛主刚醒来就去闭关,八成是被你气伤了身子,我们都是为你着想,但是你若执迷不悟,搭进去的就是你自己的人生。” “人生又不是只有情爱,哪有那么容易搭进去。”向还寒绷了下嘴角:“再说我也不会一直执迷不悟,我也没机会执迷不悟。” 魏斋一掌拍到自己脑门上:没救了。 他一直觉得向还寒是个沉闷的孩子,哪怕到了二十岁也没有特别痴迷的东西,当时听说他有道侣的时候甚至还雀跃了一下,毕竟有喜欢的东西便不是身无所依。 但是如今看来还不如沉闷点,这种嘴上说着不在意但是心里一直牵挂着的愣头青劲,恐怕日后要消沉上很久。 这样想来,魏斋又恨不得江熄一死百了。 “你唤我一句师兄,所以我也一直把你当亲师弟,还寒,你年纪还小,外面的世界也没好好看过,以后多做点任务,接触更多人,会碰到更适合你的人。” 人生的确是这样的,或许前方真的有所谓“更适合”的人在,但这样的假设无疑是对此刻真心的一种亵渎。 事到如今自己还在坚持所谓什么都不掺杂的喜欢吗?这段关系本来开始时就只有铜臭味。 向还寒苦笑了一下:“好的师兄。” 魏斋显然也没有完全相信向还寒的话,但是听出了里面的落寞,再重的话便也无法开口了:“我知道良言不好听,但是……” “师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很快就结束了。” 或许是今晚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几天后,不会是更久之后。 魏斋说的和向正雁的话很像,他们都在说自己选择的不是良缘,不能深陷其中,但自己何尝不知道这些。 但是,很多事情都不是一下子就能放下的。 魏斋走后,院落里安静得针落可闻,向还寒忽然有些不想回到房中,不想这么如此孤单下去。 想见江熄,在所有人让自己远离但不舍得离开的当下,他想见他。 所以他去了,躺在藏春阁的床上,伴着安静的黑暗,闻着枕头上江熄的气息入眠。 —— 江熄一直在等江睦醒来,但是在看到他睁开眼的那刻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兄长,咳咳,你没事吧。” 这孩子懂事得令人心疼,江熄眼角有点酸涩,直接抱了上去:“是我不对,下次不这样了,阿睦,是我不对。” 江睦摇了摇头。 “兄长的谋划都成功了吗?” “大概没有,但会成功的。”江熄又抱得紧了些。 江睦的情况还不算稳定,醒来没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江熄看了看时辰,只能将人先交给周北墨,自己得动身去藏春阁。 “三天没正经合眼了,少宗主您好好休息,有些事来日方长。”周北墨看着江熄,眉底有更大的忧心:“此事虽告一段落,但过阵子就要敲响荡月钟了,这事更为棘手些。” 江熄闻言神色一顿:“我会想办法的,我最近,应该能筑基。” 周北墨闻言有些震惊,但是江熄能跟自己坦诚,已经是个不错的征兆。 “那我找人寻上好的筑基丹,这可是大喜事啊。” “不用,”江熄攥了攥拳:“我爹给我准备了,只是一直没用上。” “那需要我护法吗?”周北墨在背后问道。 江熄摇头:“这样太显眼了,恐生变故,您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周北墨点头:“好,等您的好消息。” 好消息吗?江熄在往藏春阁走的路上一直在想,对于他能筑基这件事,有几个人会真正为他高兴,大概只会让很多人的筹划落空。 江熄查看了珍珍的伤势,虽也被默魔气影响了,但是神鸟果然是与众不同,已经恢复了八成。 “不好意思啊珍珍,还得麻烦你带我下山。” 珍珍蹭了蹭江熄的手,又跳了两下,似乎在说自己没事。 江熄骑在珍珍身上在巳渊坛上方转了两圈,没看到向还寒便下山去了藏春阁,不过也没瞧见人。 “李公子在练功。”长水端上茶来。 江熄点头:“先不用叫他,我要去汤池,你安排下。” 长水点头,江熄舒舒服服泡了会儿,回到房间缴了会儿头发……后面的事情他便记不清了,浑身被泡舒服了,于是一沾枕头就昏天黑地地睡了过去。 “少宗主,该醒了。” 江熄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喊自己,然后感受到温暖的结界,察觉到头发已经干了,清爽又蓬松,恍惚想起来自己在哪,叫自己的人是谁。 “你来了。”江熄翻了下身:“几时了,我怎么睡过去了?” “少宗主这几日都没好好休息吗?” 声音很温柔,江熄闭着眼点头:“幸好江睦醒了,不然我会屠了整个赤天峰。” 向还寒退下鞋子,坐到床边,也附和一声“幸好”。 “我真没用啊,没把宋晚枫揪出来,还害了阿睦。” 即便是睡着了,他心中的愧疚感也是有增无减,初醒的当下,心中有些话便说了出来:“要不是魏斋……” “没有魏斋,我会去救,其他人也会。” 江熄感觉手臂被抓住,然后慢慢张开眼:“可是大家都受伤了,是我害得,是我一意孤行,是被我根本没有这样的才能却自以为是害得。” 向还寒第一次见如此自责的江熄,手上用了几分劲,放弃了上去拥抱的念想。 “没有人能做到面面俱到,换个人来不一定比您做的好,虽然危险,但没有人因此而丧命。” 其实江熄确实做的不够好,但是他的担忧也很容易理解,为了卸掉宋晚枫的警惕心,有些戏需要做足。 向还寒看着江熄的发顶,又说道:“甚至您还把穷奇的血放在自己身上,您有想过万一真的打不过会怎么样吗?” 江熄:“如果能给阿睦肃清前面的路,我是死是活也没那么重要,反正也没人在意我的死活。” 有的。 “少宗主不要这么说。” 江熄眨着眼:“不用如此安慰我,我自己什么样我还不清楚吗?” “不是安慰。”向还寒的手握紧了些,“至少小公子在意,至少崔师姐在意,还有很多人,我……我也在意。” “你是在意我没给你结账吧。”江熄笑了笑。 向还寒撇过脸:“因为少宗主是我朋友,所以我在意,就像如果我死了,少宗主也会在意,所以少宗主,您应该更爱惜自己的生命,我能如此不计后果。” “嗯。”江熄感受到自己胳膊上的热度,心里有些暖,“我下次不会如此了。” 这样说着,不知道为什么眼眶有些发热,等江熄伸手去抹的时候,泪已经流到了耳根,他窘迫地侧过头去。 “不是要双修吗,是不是很晚了,你去洗个澡再来。” 江熄有意支开人,可惜向还寒却没有懂他话中的意思。 “洗过了。” 江熄抽了下鼻子,好端端的,在周北墨面前没哭,面对一堆老狐狸的时候没哭,结果因为几句没用的好话整哭了,还停不下来,这叫什么事! “少宗主,我没有要批评您的意思,只是希望您下次至少找几个信任的人,保护好自己。” “奥。”江熄的声音有些哑。 “别哭了。”向还寒以为是自己的话言重了,于是拨动了下被泪水沾湿在脸侧的头发。 “你哪只眼看见本少爷哭了,我这是打了个哈欠,你打哈欠不流泪的吗?”江熄胡乱抹了两下脸:“别说话了,修炼。” 向还寒依言收回手:“好。” 床的一侧“吱呀”响了一声,然后就是衣衫褪下的声音。 “少宗主又睡着了吗?” 见江熄没有动作,向还寒试探着问了声。 “没有。”江熄抽了下鼻子,隐藏自己浓重的鼻音。 向还寒靠近江熄,呼出的气息落在江熄的脖颈上:“那少宗主为何还不宽衣?” 江熄迷迷糊糊的,泪水尚糊在睫毛上,疑惑地回想刚刚在做什么。 他好像……听着那衣衫退下的声音入了迷。 自己这是,睡糊涂了吧。 他赶紧摒弃杂念,慌张地捏了下身下的床单:“我就是有些累了。” “嗯。” 向还寒又靠近了些,手触碰到江熄的下巴。 “做什么!”江熄用手挡住向还寒靠近的身体。 向还寒皱了皱眉:“您忘了,我们上次解除了结契,这次要重新结。” “奥。”江熄稍稍坐正身子,但眼神不敢看向还寒,自己刚才做什么反应那般大,还以为他要亲自己。 都怪向还寒动手动脚。 一结契,江熄就觉得自己身子更软了,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一头栽进向还寒的怀里。 第82章 “少宗主累的话,我来帮您宽衣,可好?” “帮”这个字出发了江熄的某种回忆,让他不自觉缩了下肩膀:“不用,我自己来。” 他稍稍后撤身子,闭着眼去找身上的衣带,动作了几下就累了,于是解下乾坤袋来,给自己寻出一颗药来,给向还寒寻出一颗来。 “少宗主吃的这是?” 向还寒看着江熄将药扔进嘴里咽下去。 “你怎么没蒙上眼,管我做什么?” 向还寒欲言又止,然后低头去找衣带。 江熄咽下药后觉得自己刚才语气不好,但是他是为了自己的自尊心才如此的,要是让向还寒知道自己是害怕没体力修炼,岂不是要丢脸丢到蓬莱派了? 可是他曾经下过决心,不对向还寒说伤人的话。 江熄咬咬牙,磕磕巴巴回道:“我现在又困又累,怕待会睡着了修炼不下去,所以吃了点补气血的药。若我待会……待会真昏过去了,你把我喊起来就好。” 向还寒听出了里面的解释,压下嘴角:“好,但您不会晕过去的。” 江熄撇开脸:“你不折腾的话就不会。” 向还寒轻轻将人放倒:“除了第一次,我可从未折腾过您,少宗主信我。” 江熄感觉到身上压过来的热源,侧过脸去。 刚刚没有完全解开的衣衫,还是散开了。 第60章 热度透过皮肤渗透到了心里, 被人拥抱的感觉很奇妙,江熄忽然觉得几日硬撑着的身体找到了依靠。 危机之时,他想到的人是向还寒, 他知道当时魏斋能出手救江睦,八成也是向还寒求来的。 那天场上很混乱,但是他却时时观察着向还寒在哪里, 那是他给江睦找的最安全的地方。 为什么信任?因为向还寒是个忠义两全的人, 还是因为他与自己有这层最亲密的关系在? 但是他对向还寒的了解又有多少……信任是这么单薄的东西吗,自己果然还是太年轻了,与人相处久了, 就敢放下这么多防备。 可是向还寒说不会折腾他就真的没有折腾, 所有的动作都很温柔,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情绪里混着的酸楚、内疚逐渐被充实和欢愉所侵蚀, 这几日脑海里的东西开始远去,逐渐被即将筑基的喜悦替代。 突然的安静让向还寒不禁停下了动作:“少宗主, 怎么了?” 江熄睁开被泪水和汗堵上的眼睛, 迷糊地看向对面的人——汗水已经到了他的下巴上, 唇色带着往日难见的红色, 声音带着一丝喘。 “我没怎样。”江熄伸手抹去了那滴汗水。 感受到微热的体温,向还寒觉得呼吸一滞, 下巴微微缩起, 撑在江熄身旁的胳膊更用力了些, 不然他怕自己会趴下去。 他想, 想听听江熄的心跳声, 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可是他不能,他怕江熄厌恶的口气。 现在的一切都很好, 作为最后一次双修,他只想保留一些好的回忆。 “那少宗主,念心诀。”他咽下所有欲求,嘴里只剩下当下他最适合的话。 江熄愣了下,身子一颤,自己刚才走神了? “困了而已,继续。”江熄摇了摇头。 可是身上的某处被挑起来了,让他在动作的时候格外注意,怕被向还寒察觉,不免分神,于是只能跟着向还寒一句一句念下去。 向还寒发现了江熄在做什么,也发现了他的窘迫,但没有点明。 江少宗主是个要面子的人,他不喜欢的事,不想听的话,自己就不要做不要说了,途添扫兴做什么。 毕竟,这事最后一次了。 这是一次很顺利的双修,比之前任何一次都顺利,没有任何的意外,没有出错,没有争吵也没有痛,结束之后的向还寒破天荒地老实躺在自己的枕头上,没有像从前那样抱着江熄。 有哪里不对劲,但是完美地结束了。 江熄觉得自己红透了也热透了,思绪混乱,只顾得上整理呼吸。 向还寒闭着眼,直到两个人浓重的呼吸声都轻下去,他才开了口:“恭喜少宗主,可以筑基了。” 江熄捂着眼睛,嘴角翘了起来,终于可以了,但这本来应该是件更为兴奋的事,或许是真的累了,他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 向还寒没有得到回应,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床顶,原本应该起身的,却也不想动弹。 “少宗主。” “嗯。”江熄把已经凉下来的身体塞进被子里,声音夹杂困倦。 “您打算什么时候筑基?”向还寒问道。 “后天?不行,我可能吸收不完灵力,那就三天后。”江熄心说自己很累了,真的什么都不想做,但是左右向还寒是在此事上出力最大的功臣,便又没能说出责备的话来。 自己现在是怎么了,说个话都瞻前顾后。 他叹了口气:“三天后去落霞谷,半山腰有处灵穴,我会提前在那里等你。” “您是让我来护法?可我……” 江熄啧了一声:“先睡觉,明早再说……困了,闭嘴……” “少……” “睡觉。”斩钉截铁的回应。 向还寒侧头去看江熄,发现江少宗主把一只手放到耳朵上,身体缩着,俨然一副要睡的动作。 可是他现在也只是刚刚筑基的阶级,江熄这等身份,让自己护法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北风在院子里打转,空气有些微凉。 向还寒仍然睁着眼睛,现在离开会不会吵醒江熄,但江熄没有赶自己,所以不离开也是可以的。 于是他一动不动,只是又捻了几下刚才江熄给他的、本应咽下去的药丸,然后松开手将其扔到了床下。 结束了,无论是清醒的沉沦还是不为人知的关系,都结束了。 眼一直睁着,直到身边人呼吸绵长的时候,向还寒打开了自己的乾坤袋,从里面翻出两块玉制的剑穗来。 他去了千金典当铺伙计介绍的玉矿,开矿很顺利,主顾也很大方,但给江熄买生辰礼还是小家子气了些。 听闻肃州产一种紫玉,成色特殊,虽不是极品,但在当地却有极好的寓意,说是开了神光的紫玉可以让有情人长相厮守。 这世间真的有神吗,有人说修仙的尽头就是成神,但是哪怕是世间活了几百年的大能也不敢妄称见过真的神仙。 再说只是一块玉,能有什么庇佑能力。 可是向还寒还是眼巴巴跑了所谓的神庙买了两块,然后找了当地小有名气的匠人笨拙地描述了自己想要的花样,毕竟他不像江熄那般能够点墨成画,只能让专门的去绘。 他学了雕刻的手法,先雕了自己那枚棠心兰,等有了几分熟练后才开始雕刻江熄的那枚竹子剑穗,刻完后左看右看不满意,于是用金丝编了两颗珍珠上去。 可他如今摩挲着,还是觉得拿不出手。 “有情人?”他把剑穗放在手心,当时没有送出去的生辰礼,如今竟觉得有几分好笑。 明明没有情谊却要学着那些痴男怨女赠送这些神神叨叨的物什,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是真的会相信努力之外的虚幻。 可是这有什么要紧的,这本该是他的礼物,就像那荭玉草做的药膏一样,除了这个人,他还能送给谁? 向还寒打开了江熄的乾坤袋,将剑穗放了进去。 乾坤袋里的空间很大,或许这可怜的小剑穗怕是没有见光的一天,但日后江熄看到也好,看不见也好,知道是谁送的也好,随手拿出来丢掉也罢,至少他送过了。 但是自己一开始不是这样想的,是想……看到他收下的,哪怕是嫌弃一番,也知道他送出了礼物。 不过嫌弃的话还是会令人难受,因为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做到更好了。 所以这样就好。 江熄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透过落下的帷帐,瞧不见屋里还有旁人。 他揉了揉腰,起了身,招来长水一问,得知向还寒又去练功了。 昨天来的时候也在练功,这小子明明身子也没养好就急着练功。 “喊他来吃饭。”江熄看着满院大好的晨光,心情似乎也变得温暖了。 坐在一张桌上后向还寒只顾埋头吃饭,前些日子才觉得这人话多了些,现在又开始沉默无语了。 于是江熄先开了口:“昨晚你说不能给我护法,现在又急着练功,怎么,境界掉到筑基以下了?” 护法的要求其实不算太高,只要筑基以上就行,为的是避免灵脉紊乱而造成走火入魔。 “尚未,只是怕自己做不好。”向还寒还是把昨晚未尽的话说了出来:“宗主有很多人可以选,选我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江熄咽下一口肉饼,侧眸与向还寒对视一眼:“我到时候是要吓他们一跳的,可不能让旁人提前知道。” 筑基一事事关重大,但信得过的周北墨与都离开门派肯定会引来注意,陆家父子又不知心里有什么盘算,旁的人他怕趁虚而入,眼下最适合的就是向还寒。 第83章 话中的三分狡黠便让向还寒信了,毕竟如今这张扬有心机的模样才像意气风发的江少宗主。 “肉饼还是太难咬了些。”由于自己起得晚,长水没有买回肉包来,江熄吃了两口便放下了,朝向还寒说道:“将就下,下次给你买肉包。” 向还寒笑了笑:“肉饼也很好。” 他嚼着,忽然觉得嘴里的肉饼确实有些难以下咽。 下一次,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 —— 碧天峰上,薛照和每日来送饭的小弟子正在闲聊,那小弟子一个没管住嘴就把那日宴上的事都讲了出来,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赶紧噤声。 陆寻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在众弟子中的威信实在是高。 “陆大公子气色不错,听说前几天受伤了?”薛照从头到脚将人打量了一番。 说话间那小弟子已经跑远,陆寻走了过来,答非所问:“穷奇的事情已经结束,你可以走了。” “是江少宗主的意思吗?”薛照抬眼:“走是什么时候都能走,走之前我得先要到解药才行。” “他今日不在派中。”陆寻冷冷回道。 “欧?知道得这么清楚,果然陆大公子一心都扑在江少宗主身上啊,但我怎么听说江少宗主要和你们崔长老的女儿缔结婚约了。”薛照饮下杯中酒,指尖玩味地敲着桌子,轻笑道。 陆寻一言不发,但脸色沉得难看。 薛照觉得自己往别人伤口上撒盐这招用得太狠了,从桌上取了个茶杯放到陆寻面前:“喝茶吗,还是喝酒?” “不喝。”陆寻似是想起了什么,放缓语气问道:“江熄有把柄在你手上?” 薛照耸肩,说了两次这人才发现。 迟疑了一下,陆寻叹了口气:“无非是你知道跟他双修的人是谁罢了。” 不妙,薛照一瞬收了脸上的笑,这人可真是无趣,一猜就猜到了。 陆寻并没有等他的回答,而是接着说了下去:“那日我见百鸣与向还寒不亲近所以才没有发作,你们不要当我就是个瞎子。” “但也不过如此,被江熄藏着掖着,一辈子见不了光罢了。” 声音是冷静的,但嘴角却在抖动,连语气都不似往常。 薛照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只是又给自己默默倒了杯酒,算是提前给向还寒默哀,他怕是被陆寻已经盯上了。 “怎么,没想好怎么狡辩?”见薛照一直闭不上的嘴不说话了,陆寻反而追问起来。 “我有什么好狡辩的,这种事情讲究事实依据,陆公子也不会恶意诽谤人不是。”薛照仰头一杯酒,辣的整个嗓子痛,喝得太紧张了,希望江熄在这里没有眼线,希望自己服下的不是毒药。 “证据?昨晚他们一前一后进了同一扇房门,还要我说得再详细一点?” 嚯,可能真刺激。 可是跟踪这事陆寻应该不会假他人之手,莫非他真的时时刻刻在盯着江熄和向还寒不成? 果然越是冷静地人皮面具下,越是不可示人的执拗的心。 陆寻说到激动的地方,直接拿起了薛照的酒壶,一仰头便喝了下去,然后狠狠将酒壶扔了出去。 “你就不怕我酒里有东西?”薛照看着粉身碎骨的酒壶,想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 “你敢下,我就杀了你。” 薛照挠了挠头:“陆公子怎么见了我就是喊打喊杀,真是令人伤心啊。” 喝完酒的嗓子有些沙哑:“你走吧,药我替你要。” 薛照一怔:“你是急着想让我走?” 薛照自认为在天渊派这几日算的上是安分守己,未曾给陆寻招致麻烦,最多是陆大公子看自己不顺眼,但也不至于赶自己走才是,毕竟他怎么也算的上是江熄的客人。 越俎代庖到一派少宗主头上,到底是端的什么身份? 薛照舔了下自己的虎牙。 陆寻俯视着桌前等他开口的人:“你非我派中之人,留在这里只会招致闲话。” “奥。” 原来是为了江熄的清誉,端的是好师兄的身份。 或许还有些什么别的,比如就算爱而不得也要守护到底的痴心。 薛照打开乾坤袋,抬手间两壶酒出现在桌上,他突然特别想喝,自从这段时日接触陆寻以来,他的酒瘾好像越发厉害了。 “这个下了药,要尝尝吗?”他给自己倒了一杯。 陆寻看也没看一眼就走了,结果眼前突然出现许多泛着酒香的冰凌。 “骗你的,没药,心情不好就来喝点吧,别出去找他人晦气。” 陆寻一挥手,所有冰凌便全都融化了,他垂眼:“我不会。” “但我总觉得你在找我晦气,所以坐下喝点我便原谅你。” 陆寻声音微冷:“我没有。” “你不想见我,想赶我走,动不动就说要杀我,不就是找我晦气吗?说实话,你这样出去让人很不放心。” “我的事情与你无关。”陆寻执意要走,但用酒做的冰凌总是停在他身前一寸,终于让他忍无可忍:“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薛照敲了敲桌子:“反正我要走了,看你如此不开心,想和你坐下聊聊天罢了。” 复又添了一句:“我不会在天渊派动手动脚的,我还想活命。” “我们没什么可聊的。” 陆寻抬腿便走,但一堵用酒做的冰墙直接拦住了他的路,一拳打碎后,看着泛红的指骨,他终于忍不下去,转头一剑劈了薛照面前的桌子。 事实证明,他们应该是不能平心静气坐下来聊天的,薛照出手的时候还在想,执拗得何止是陆寻一个,如今他不也是一样。 心脏像是在醋坛子里泡着,越是得不到越是发了疯般想要。 转念想想,陆寻有什么好,自己想他和聊的不外乎几句“天涯何处无芳草”,可是这些话连劝说自己都不够。 算了,打一架吧,确实没什么可聊的,反正他们一见面就是打。 打完了,心里或许就舒服了。 第61章 小比场上, 在所有人都以为向还寒是侥幸赢下的时候,陆寻却看出了那招式里扎实的基本功,也看见了握着剑的手肘上缠绕的绷带。 全场人都想看向还寒输, 可这寂寂无名的小弟子有着与他灵力阶层不相匹配的沉稳,哪怕面对自己的时候也丝毫不胆怯。 陆寻想,要么是无知者无畏, 要么就是他的实力不止于此。 万花楼的大厅里, 假皮男使出一击火灵根的高阶招式,强劲的灵气将袖口翻开,陆寻看见了一截似曾相识的绷带。 怀疑过, 但琐事缠身, 直到他发现他爹派人跟踪江熄查到了藏春阁。 而这藏春阁里不仅有高高在上的天渊派少宗主,还有张扬的薛照, 以及被赤天峰发现的向还寒。 当初薛照旁边的人是不是向还寒,他们又为何生生将柴久扔到自己手里? 身无分文的向还寒又为何会出入薛照和江熄会喜欢的花街柳巷? 江熄寻了陨铁找人铸剑, 陨铁并不适合雷灵根, 他是要送给谁的? 对了, 向还寒的剑被自己砍断了。 原来如此, 这根线终于逐渐清晰起来。 但是当时他只想到了所谓的利益关系,直到他听说向还寒应招过藏春阁阁主的道侣。 打探到藏春阁阁主的身份不易, 但是探查到他的喜好和动向却不难。 江熄被关在天渊派那段时间, 藏春阁阁主也没有出现过, 这个喜欢吃山楂糕不喜欢喝莲子粥的阁主, 陆寻熟悉得很。 所以他猜到了, 只是不相信。不相信江熄会跟男子双修,不相信江熄会跟向还寒这样的男子双修。 如果向还寒可以,为什么不能是自己! 向还寒负伤, 江熄带人去医治,向还寒离开,江熄四处搜寻。江熄对这名弟子不是一点都不在意,所有的自我劝说都是徒劳。 陆寻的手紧紧攥着,爆发出强劲的蓝色火焰,一击将薛照的冰墙全部融化,长生出鞘,地上的尘土四扬。 打斗的动静不小,不一会便吸引了人来,天渊派是严禁在门内打斗的,陆尧生几乎是黑着脸将两人困在法阵中分开的。 “寻儿,你这是做什么!” 陆寻胸口起伏着,他意识到自己确实被气糊涂了,竟全然忘了派中规矩。 薛照抹了下嘴角的血,抬头时面上剩下几分幸灾乐祸,不过开口说的是:“陆长老,是我喝多了撒酒疯,陆公子是制止我,没什么事,惊扰到大家实在是薛某不是。” 巧言令色,陆寻显然不想领这个情,但陆尧生却接了话:“就算如此,他动手也太重了些,您毕竟是少宗主的上宾。” 薛照用鼻子哼了声,原来还是有人知道他身份的:“您言重了,他不下手重些,肯定制服不了我。” 陆寻狠狠剜了薛照一眼,当着众人的面却没有说别的,只对着陆尧生领下责罚:“父亲,我知错。” 第84章 “嗯。”陆尧生看了眼陆寻,没说别的,只回头吩咐道:“去领戒鞭来。” 眼力尖的弟子读懂了陆尧生的授意,边下山边使眼色让众人离开,就差把眼珠子转出来了。 薛照听着这对端方正直的父子一个认错一个责罚,嘴角都快抽搐了,侧脸对陆寻道:“真不至于,你为了我挨打可不值得。” 陆寻听到薛照在陆尧生面前还如此不正经,手攥成拳,青筋凸起,咬牙切齿道:“你闭嘴。” 看人渐渐少了,陆尧生走到薛照面前解开了法阵:“犬子无理,当受此惩,才可以儆效尤,薛公子不必替他说话。” “我没想替他说话,我时真不怪他。”薛照有些急了。 但陆尧生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话,只是目光定在他身上某处,薛照低头看到自己被长生剑划破的衣裳里露出江熄的玉佩来。 “这是……”陆尧生朝陆寻问道。 陆行想开口,但是最后也只剩一脸纠结无奈。 如果只是一枚普通的玉佩,陆寻不会特意强调让他避着陆尧生,所以这玉佩不管是对陆寻来说还是对陆尧生来说,应该都有特别的意义。 虽然刚打了一架,但是好在没伤到脑子,薛照假模假式问道:“这玉佩是不是太贵重了些?” “这是我跟江少宗主讨的护身符,毕竟寄人篱下的,戴着信物心里踏实些。”他解释道。 陆尧生又看了眼陆寻,见他没开口,便回头笑道:“没有很贵重,是我送给他们两师兄弟的而已,看见在你身上所以有些好奇。” 这笑很假,薛照一眼便看出来了,看来这玉佩有更深的寓意,总不能是陆尧生瞧上了江熄,拿玉佩替自己儿子定情的吧? 想到这里,薛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就不叨扰薛公子了,我带犬子先离开。”陆尧生行了半礼。 薛照作为晚辈赶忙回礼,未来得及再给陆寻求情,便见陆寻满眼冷意地盯着他,脖子上还有被扇子划出的血口,已经染红衣襟。 “你,止血。” 见不得美人流血的薛照脱口而出,却只看到陆寻撇过脸去,于是生生错过求情的机会,那边两人以纪念馆走远了。 那取了鞭子姗姗而来的小弟子看了眼薛照后便也毕恭毕敬地跟着走了,瞧样子这刑怕是逃不掉的。 真是死板的一家子。 薛照皱眉瘫坐回还算完好的木凳上,后知后觉有些发慌。 不知道在他离开天渊派之前还能不能再见陆寻一次,这梁子越结越大,怕是再也解不开了。 院子里一片狼藉,薛照一头杵到桌上。 发泄的时候什么都不会去想,发泄完之后觉得一切都是徒劳,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 “笨啊!”薛照又多杵了几下,颓废到了天黑。 江熄不会错过这么大的事,尤其是这种陆寻受到责罚的大喜事,可惜不能敲锣打鼓到他父亲面前告知,好让他知道陆寻这种人也会犯错。 这个时候他就格外佩服薛照,一是佩服他敢跟陆寻动手的胆识,二是佩服他真的没脸没皮四处敢耍无赖,毕竟他不去问也知道,肯定是薛照不知道怎么招惹了陆寻。 不过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于是没有第一时间去看陆寻笑话,而是换好衣衫后就去了玄天峰。 崔满人逢喜事精神爽,见到江熄来更是喜笑颜开,先是吩咐弟子去唤崔桐来,又是积极禀报乾元殿的修缮进度,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十岁。 “崔峰主辛苦了。”进门后江熄就赶紧坐下,腰还有点酸,不宜站着。 “寻儿这是说的哪里的话,乾元殿可是天渊派的主殿,你能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我肯定会办好。” 少宗主都不叫了,崔满这尾巴翘得可真快。 江熄腹诽着,脸上却还是笑着的:“不过我怎么听说崔峰主准备将殿内的柱子用湖州青玉雕刻,原先用的可是骊州白玉。” 崔满给江熄上了茶,脸上轻快地堆着笑:“找没有杂质的白玉很难,青玉不失华贵且乃……” “还是用白玉吧。”江熄抬眼,他可不想听崔满为了节省力气或者为了贪墨些银钱想出来的借口:“我爹醒来要是看见天渊派大变样了,咱们都得倒霉,一切还是照旧得好。” 崔满嘴巴张了张,老脸上有点尴尬,江熄也没让人下不来台:“这事是我惹出来的,得劳烦崔峰主多多费心了。” “贤侄客气了。”崔满收回倒茶的手来。 “少宗主!”崔桐一步踏进来,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微妙拉扯,见崔桐来,崔满也轻吐了一口气。 似乎看见了崔满脸上的汗珠,崔桐有些不解:“爹?” “桐儿你好好招待少宗主,他许久不来咱们玄天峰了,你带着转转也好。”崔满起身,与江熄初来时候不同,他礼数周全地作揖:“那我先去调度人去骊州,可不能误了大事。” 崔桐看着匆匆离去的崔满,只剩自己后心情有些忐忑。 别人都说江熄的态度不要太明显,就算是为了巩固地位,她这门亲事一定跑不了,但她并不喜欢后半句,并且私心里希望江熄是有打心底是喜欢他的。 “听说阿睦醒了?” 崔桐揪着手,和江熄并肩走在玄天峰的练武场上,正在凝气的弟子都低着头,想看又不敢看向两人的方向。 本以为两个人单独相处会有些尴尬,但江熄流连花丛多年,接话早已驾轻就熟:“他都睡了两日了,再不醒我就该跑我爹窗前哭一场。” 没什么正经的话,正好适合让姑娘放松下来。 天渊派的峰主和坛主有一半都是不解风情的,所以光棍半生,更别提一儿半女了,大抵有了家人就有了牵绊,修仙之道最忌如此。 就像崔桐是崔满眼珠子,他碰了这颗眼珠子也会牵绊住崔满。 江熄并不讨厌崔桐,如果她不用那般娇滴滴的声音同他说话的话,他大概会愿意多说几句的,但是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还是让江熄有些累了。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不招惹女弟子的缘故,江熄引以为傲的翘舌有些词穷,毕竟面对向还寒,他不用在乎怜香惜玉。 不自在,不自然,江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感觉灵魂被抽离出去了般不像自己。 一通不咸不淡的寒暄后江熄才得以抽身,马不停蹄去了皓天峰,看了眼已经能吃能喝的江睦,这才觉得疲惫感淡了些。 只是这身不由己,心也不由己的滋味可真是难受,如果真的走出这一步,日后自己真的能顺利走下去吗? —— “师父,现在该怎么办?” 赤天峰的归鸿殿中,宋晚枫身边的魔气开始四泄,殿中四处只好全都布置好结界,那些摆放花草也全都枯萎,处处是颓败模样。 江熄那药不是不对宋晚枫起效果,只是他能够勉强压制住,可是姚荣来就没那般幸运了,从他这拿了些用魔功练的丹药,本身功法底下,连一刻都撑不下来。 曹廷密在这等魔气四袭的地方待的全身冷汗四溢,但又不能表现出半点不适来。他很早就知道宋晚枫修炼魔功的事,他虽也有意精进功法,但宋晚枫却未让他染指,劝他资质尚可,不必淌这浑水,日后等时局明朗再修炼也不迟。 曹廷密感动之余也知道宋晚枫或许是有顾虑的,如果他不慎透漏出魔功的痕迹,赤天峰必会遭到牵连,就如同此时的缃天峰这般。 如今,虽然不是最坏的结果,但江熄的目的已是人尽皆知,虽然现在能力还有所不足,但等他羽翼丰满,肯定会想方设法让赤天峰万劫不复。 而且江熄气焰如日中天,还意图与玄天峰结盟,他们再不出手,等江熄强大起来,怕是再无翻身之日。 “马上就要到立冬了,就算陆尧生和崔满有再大能耐,也不可能让局面有所转机。”宋晚枫收了一点魔息:“江展那边如何?” 曹廷密答道:“据探子传来的消息,江宗主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宋晚枫从座位上站起来,周围的魔气终于全部收拢回他的身上:“那就静观其变吧,到时候其他门派有头有脸的人也会来,总得有人去敲响荡月钟,我如今虽然不得江熄信任,但是在修仙界,除了陆尧生的声望,谁可与我比拟?” 曹廷密略微放心,但隐隐也有些不安,若到时候江熄力排众议让陆尧生敲钟又该如何是好,看来还得给碧天峰找些麻烦才行。 —— “周峰主,我今日要去筑基,门派里还要您帮忙盯着。” 赤天峰的安分守己很不正常,但是与向还寒约定的筑基之日到了,江熄只能将门派里的事情托付给周北墨。 周北墨点头,但眉间担忧化不开:“找到护法的人了?” 江熄答:“嗯。” “信得过?” 江熄毫不犹豫:“信。” 周北墨认真看着他:“是我认识的人吗,可否告诉我是谁,我也好安心些。” 第85章 江熄的确是答应过周北墨不可隐瞒,但是这样将向还寒的身份说出来,还是有些对不住他。 “周峰主或许不怎么熟识,但他人很好,我不会出岔子。” 周北墨还是有些不放心,但是看的出江熄是确实不愿说,便没再追问。 落霞谷的山间小路上,听见有人靠近的向还寒,已将秋离剑出鞘。 落霞山并非什么名山,地处天渊派与灵霄派之间,灵力稀薄,无法孕育妖兽灵怪,也无法聚灵修炼,除了赶路人应不会有修仙之人踏足。 此人御剑而来,落地后跟在自己身后,不知是做什么打算。 “来得挺早啊。”江熄突然出现,坏笑道:“吓到了吧。” 向还寒将剑按了回去,摇了摇头。 江熄也是一时玩心大起,悄悄跟着试试向还寒的警觉性,竟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还说没吓到,都要拔剑了。”看着那把自己送出的剑,他忽然想起这把剑的名字来:“秋离,是哪两个字?” 向还寒有些不好启齿,但江熄已经替他补上了:“是不是在怀念上一把剑,那把剑是在秋天折断的,所以这把剑意为秋天离别之意?” 意思都对,但怀念的不是剑,是还没分离的眼前人。 看见向还寒木讷的表情,江熄凑过去朝他挥了挥手:“没休息好?” 向还寒缓缓摇头。 “那走吧。”江熄在前面带着向还寒往说好的山洞走,但还是忍不住看向还寒无精打采的脸:“跟你说个好事,我刚刚决定了,若是你这次能帮我平安筑基,我许给你一千灵石,也算全了你我这相识一场。” 江熄想得简单,向还寒虽然本就是会尽心尽力的人,但是人无利不往,还是要多给些甜头才更让人安心。 但向还寒仍是不说话,这就让江熄有些觉得自己热脸贴冷屁股了。 “喂,你听见本少宗主的话没?” 他突然转身,看见向还寒躲避似地撇开脸,差点撞上。 “跟这么近做什么?”江熄喃喃着,稳了稳身子,嗔怪道:“你这样子,到底被什么勾住魂了?” “没有。”向还寒抓紧了些手上的剑。 江熄翻了个白眼:“切,肯定有事。那你快些想清明白了,想透彻了,过会可别走神误了我的事就好。” 林间树影重重有些昏黑,寒鸦在树上起舞,有了些初冬的模样。 到了洞口,向还寒在手心聚了团灵火,江熄看了眼自己的手,跟着试了试,有噼里啪啦的声音。 有戏,他又努力想了想火的模样,一团黄色的暖光出现了。 “向还寒,我会聚火了!”他伸手给向还寒看。 向还寒眼睛弯了下,但随即正色开口:“少宗主,别耗费灵力。” 他笑了吧,江熄确信自己刚才模糊看见的表情。 往里面又走了几步,两人的到来惊动了洞顶的蝙蝠,哗啦啦飞下来,好在向还寒及时张开结界。 火灵根的结界真是暖和,江熄搓了搓手,心安理得继续往里面走。 不知走了多久,两人面前出现一堵墙,江熄哆嗦着把自己的手伸到向还寒面前。 “向还寒,你会那种一划就让手上有一个口子的招式吗?” 向还寒看了眼江熄伸来的手,从话语中猜测道:“这个结界需要您的血才能打开?” 江熄点头:“不用太多血。” 顿了顿他在自己的左手拇指上比了个长短:“出十滴血就够了,能做到吗?” 向还寒点了点头。 “那你来吧。”江熄撇过头去,眼都闭上了。 没有人比向还寒更清楚江少宗主有多怕疼,他凝神,虚扶着江熄的左手划了下。 “得罪了。” “嘶!”江熄疼得连嘴都在用力,然后朝着那石壁伸手,在上面迅速画了个符。 “老头子做个结界还非得让我流点血,是得有多讨厌我。”江熄骂骂咧咧得拿帕子擦了下手,见血还在流,便将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吸了两下。 更疼了。 石壁先是轻轻晃了几下,然后轰隆隆几声后朝两边展开。 江熄见有了成效就开始想止血的事,但他右手抱着左手,仿佛一松开,左手就会血流成河般,只好让向还寒替自己找药:“你快帮我翻翻,快些。” 向还寒的目光从江熄的手指移下来落到江熄胸前,没有拒绝,抬手间那乾坤袋便出现在半空中。 找金疮药的时候,向还寒感受到了那枚紫玉,动作间不免慢下来。 “不好找吗?嘶,我有空得清一清乾坤袋了。” 江熄急得跺脚的时候,向还寒将金疮药的盖子打开,示意他伸手过来。 药撒上更疼了,江熄只能忍住,不想让向还寒看笑话,不过眼角还是有了些朦胧。 下意识的,向还寒吹了口气。 “幼稚。”江熄赶忙收回手来。 他常为江睦做这些,竟没想到向还寒这么大人了竟还信这个。 但是好像刚才真有些用,只是承认也晚了。 向还寒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明明记忆里自己磕倒了,爷爷也是这样吹吹就不疼的。 不过自己的气并非仙气,大概确实没有让人不疼的效果。 他们通过师门进入山洞的腹地,虽然落霞山灵力稀薄,但向还寒感受得出来,此间灵力充沛。 山洞的顶端未封口,与天地连一线,似乎有某种聚灵阵在。 “我爹十年前就为我布置了这里,这里常年阴云密布,充满雷电之力,只可惜我一直用不上。”江熄看着停止流血的手指,又从乾坤袋里寻出一瓶药来。 倒出来的丹药极大,有金子般的光泽,向还寒曾见过一次,向正雁当年也给过他筑基丹。 江熄嚼了两下,应该是不好吃,一副不得不咽下的表情。 洞中有块焦黑的岩石,江熄求助于向还寒,一招洗涤术便拂净了。 向还寒真好用,江熄如是想到,毕竟可以取暖可以拂尘还能御剑在林中驰骋,这若是收至麾下,当是极好的。 但是他们毕竟有一段双修的过往在,这人天天在自己面前,好像也不甚妥当。 江熄盘膝坐下,屏气凝神,当务之急可不是考虑这些。 “少宗主,筑基不仅需要灵脉四通、凝神聚气,还需要心无旁骛,以身为引,将自身灵气与天地灵气归一,这样才算筑基成功。” 江熄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开始运转灵台释放功法。 “还有就是心魔。” 向还寒眸色阴沉下来,他还记得自己筑基时候的景象,幻境中的自己如同一只丧家之犬,被周围的人打骂欺辱,然后他持刀而起,杀红了眼,要不是向正雁替他稳下心虚,他可能当场走火入魔。 心魔是心底最害怕的东西,也是欲望最胜的东西。 “不要害怕,都是幻象。”他轻声道,“如果你逃不开,就想想我,想想我们在哪里,或许有用。” 想你有什么用,江熄笑了笑,但仍闭着眼点了点头。 随着功法的运转,周围的灵气开始汇聚过来,原本只是阴沉的天上开始乌云密布,隐隐有雷光。 还不够,向还寒感受到周围的灵压,以道侣之身运转自己的灵气,让其缠绕在江熄周围。 突然,江熄的脸色一变,他看见江睦横死在他面前,周围是尸山人海。 然后身后有声音传来:“江熄,这世上还有比你更无能的人吗?” 他回头,看见江展站在那里,旁边是他的母亲。 “娘!”他想跑过去,但被江展的结界隔开。 “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太让我丢脸了,我宁愿没有生过你。” 听见母亲如此说话,江熄愣在原处。 是他没有保护好江睦,是他没有保护好天渊派。 “废物!”众人从血泊中一个个站起来,嘴中念念有词。 “你不配活着。”他们齐声喊道。 第62章 江熄的灵力开始紊乱, 周围的灵气也开始渐渐失去控制,向还寒皱了皱眉,开始用灵力安抚江熄。 一片血雾的幻境中, 江熄满脸苍白地低头站着,所以最后,他还是失败了, 还让这么多人丧命。 面对江展深沉不满的目光, 母亲痛恨失望的目光,还有那么多仇恨鄙夷的目光,江熄不敢再抬头去看, 只能低着头, 看着江睦一动不动的尸身。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他听到有人咒骂着,想要反驳, 但却无力张口。 他这种无能的人,的确活着也是拖累别人, 可是如果不是陆尧生从中使绊子, 或许他本可以有一身武艺, 本可以不用这么窝囊。 但是所谓的天赋和才能, 他真的有吗? 江熄的脸色开始由白转青,额头上汗如雨下, 向还寒也遭到反噬, 嘴中一阵腥甜, 却也只顾着说:“少宗主, 不要听不要看, 都是假的。” 第86章 江熄听不见,他听着谩骂声,觉得自己确实不该活着。 想来这二十几年来也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自他母亲离世后,他看着同辈的人要么崭露头角,要么成家立业,似乎只有他活成了一个纨绔,占着天渊派少宗主的位子行着荒唐的事。 他后悔过,但他不想耽误盛清,想为江睦守住属于他的东西,想不被别人看轻,所以张牙舞爪着、嚣张跋扈着,想哪怕做好一件事也行,让别人知道江家嫡子不是孬种。 可是他什么也没做好,所以他做这么多,有何意义? 周围的灵气开始浑浊,江熄的身体也开始颤抖起来。 向还寒知道,如果江熄走不出心魔,要么强制断掉灵脉,要么就地疯魔,从此永远迷失在自己最恐惧的黑暗深渊中。 “少宗主醒醒。” “江熄,那是幻境,是心魔。”顾不得称呼,向还寒一声声呼唤着。 他被雷电之力激得全身冒着电光,但仍然坚持护法,但时间一点点流逝,灵力也即将告罄。 江熄不该让他来的,他现在阶级太低,根本没办法替他稳住周围的灵压,不过在灵力耗尽之前还有一个冒险的方法,那就是共灵。 作为道侣,他可以窥探江熄的灵台,但灵台如此波动之时强行窥探,一旦灵力暴走,他可能会先江熄一步灵力爆体而亡。 向还寒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可以为他人性命豁出去的好人,孤儿是最惜命的,毕竟孑然一身,人世间无人能替他看顾这条命。 心里虽然警告着这是愚蠢之举,但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将额头贴了过去,可是随即他就发现自己被江熄的灵台阻挡在外。 向还寒猛地睁开眼。 此时江熄内心拒绝任何人触碰,显然已经有些走火入魔。 像江熄这般人生可以说十分顺遂的人,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心魔,竟然能让他如陷泥潭,无法挣脱? “江熄!” 没有人回应,只有灵力在他周围迸发出“噼啪”声,雨水一滴滴从天空降落,越来越大。 向还寒用尽全身灵力张开结界。 江熄,你到底在怕什么,又想要什么? 江熄想要解脱。 他执着如意剑,看着众人冷漠的眼神,听着那些咒骂,正准备自裁。 他少时也听说过自裁的人,当时只觉得其心志不够坚定,是懦弱之徒,现在想来,逃避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听不到,不去想,就能逍遥,反正没有人会在意他的生死,只要一剑下去,所有人都会满意。 剑已见血,江熄的手微微晃动。 真的没人在意,真的所有人都满意吗? “至少小公子在意,至少崔师姐在意,还有很多人,我……我也在意。” 胳膊变得异常重,身体也有些虚弱,只有手上青筋弓起,他听见有人对自己如此说道。 是向还寒,所以向还寒呢,他也死了吗? 江熄把剑放下来,开始从周围血淋淋的人脸上找向还寒,从一一辨认到开始喊:“向还寒,向还寒!” 似乎听到他的呼唤,人群分开,一个被打的鼻青脸肿,身上全是伤痕的人朝他走过来。 “向……还寒?”江熄认出来人,也看见了他脸上愤恨的表情。 “是你让曹师兄打的我,是你对我辱骂凌辱,江熄,你心似蛇蝎,无人真心待你。” 目眦尽裂,字字含恨。 江熄闻言怔了怔,然后在心里默默点头。 当初自己确实对他恶劣,所以向还寒怎会真的从心底觉得自己活着会更好,只是不得不说些场面话,结果自己还真当那是真心了。 他轻轻吐了口气,再次拿起剑来,但感觉全身都坠入到冰窟中。 想要拥抱,想听到肯定,想获得真心,凭什么都得不到? 就算不被期待,便要非死不可吗?那他这十年的忍受算什么? 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没有意义,但是他都忍受了,世道就不能给他一个意义吗? 江熄苦笑了一下,看着离自己最近的向还寒,眼神逐渐清明起来。 “你让我逃不开的时候想想你,我想了,但是想到的却是你被我欺负的时候。” 他逐渐从心魔里脱离,但可笑的是,他脱离的原因是觉得委屈:“我……对不起你,但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明明事情是自己做的,却不想对方怨恨自己,实在太过贪心。 他攥紧拳头又看向自己的父亲:“父亲,儿子无能,也知道您是想让我为江睦开路,不配此位,您骂我我当然会受着,可是偶尔能不能也褒扬儿子几句,当箭靶也挺危险的。” 江展没有表情,只是对上他的目光:“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的确,他只是他爹人生的污点,可是江展不会这么说话,再恨铁不成钢的时候也未曾说过,只是让他滚远点,大抵只是觉得自己是惹事精。 江熄移开目光,看向自己的母亲:“我有好好照顾江睦,以后依然会。” 那些人并不是站在那里听他说话,他们依然嘴中高声唾骂着靠近他,希望他有些自知之明地以死谢罪。 江熄颓然地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这人生下来听了不少好话,也听了不少难听的,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够好,但至少没有误入歧途,担不起你们如此咒骂。” “若当真有需要我牺牲的那天,为了大家和天渊派,我不会退缩,但绝非此时。” 但这些人根本听不见他的话,围上来后便做出势要掐死他的动作,江熄唤来如意剑,轻踩剑柄,一跃往上飞去。 “白说了,一句也听不见!”江熄撇撇嘴。 原来心魔就是这样,根本讲不了道理。 身后尸山血海依旧看着他,但伴着一声雷鸣,全都消失了。 睁开眼时,身边是金光闪闪的雷纹,江熄看了一眼后,却无力为之高兴。 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冷汗频频腿上发软,整个人就要直挺挺从岩石上往下摔下去。 “当心。”一只手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拉了回来,那人没有贴近自己,手也很快就松开。 江熄扶着额头,觉得有些眩晕,只感觉到一只手搭到他的脉上。 “恭喜少宗主。” 他听到向还寒如是说道。 其实江熄能感受出来,灵脉正在有力地波动,灵息在丹田到涌泉间澎湃地运转,自此之后,他将能修炼雷灵根更高的术法,也能更好地使用天地灵气。 “我有点累。”这是他筑基后说的第一句话,这场噩梦如同让他死过一次般,心情很是沉重,所有精气神仿佛都被熬干了。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后仰过去,但是实在撑不住了,说完这句话后,他便觉得身体不再属于自己,眼前一黑便躺了下去。 冷,这是江熄醒来后最直观的感受。 他缩了缩身子,感受到一团温暖,于是又努力蜷缩了一下,尤觉不够,拽了拽身前的衣物。 “少宗主。” 头的上方传来声音,头下面的“枕头”似乎在动。 江熄并非很困,只是觉得累,睁眼还是不难的,只是目及之处是白花花的里衣,自己竟是枕在向还寒膝上,还把人家衣衫拽得不整。 “我怎么躺在这?”江熄晕头转向地看了眼周围,还是在山洞里,天色阴沉,但还算看得清周围一切。 与来时不同,大雨正倾泻进来,自己和向还寒待的地方虽然没被雨水淋到,但阵阵秋风吹着雨丝带来寒气。 “阿嚏!”江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慢悠悠起了身。 “怎么不张开结界?”江熄看着身上一层又一层的衣物,怕是向还寒把乾坤袋的衣衫全掏出来了,而自己躺的地方是他来时穿得外衣。 “我灵力耗尽,此处又灵力稀薄,聚灵有些难,怠慢少宗主了。”向还寒半跪在一旁,丝毫不见受冻的模样。 “辛苦你了。”江熄从身上挑拣一件外袍递出去:“当心着凉。” 向还寒接过衣衫,看了一眼后点头站起来穿上了,这是第二次双修时江熄赠的尺寸还算合适的那件。 江熄往一旁挪了挪身子,眼神示意向还寒坐下。 站着的人愣了一下,没有拒绝。 “早知道让珍珍来了,最起码能御寒。”江熄吸了下鼻子。 向还寒的手摩挲着支起的膝盖:“少宗主出门怎么不让珍珍跟着,一路上可还安全?” “你问的是不是晚了些,人这不好好的。”江熄把身体披着的衣衫拢了拢,话锋一转道:“出门的时候看见刘韶带着人鬼鬼祟祟的,让珍珍跟去看看。” 半晌安静后,向还寒轻声道:“少宗主您不用刻意向我解释。” “我刻意什么了?” 江熄虽然嘴上这么说的,但刚才也是,觉得自己嘴臭了一把所以赶紧找补。 “如果您是因为感谢我才对我说话如此小心翼翼的话,无需如此。”向还寒低着头:“这不像您。” 第87章 “你值得我对你好,怎么,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以怨报德的家伙吗?”江熄突然打断他。 向还寒抬头与江熄对视,这让江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下去,这人好端端突然看自己做什么? “我……我在幻境里看见你了。” 向还寒疑惑追问:“幻境里有我?” “嗯,有。” 不说出来的时候反而没那么愧疚,一想到环境中向还寒的模样和话,江熄就觉得自己从前挺不是人的,好赖不分就算了,好话都没说过几句。 江熄张不开嘴说下去,向还寒等了一会忍不住催促:“我在幻境里做了什么?” 幻境是心魔是欲望,江熄为何会见到他,向还寒忍不住好奇。 “你……你说让我活下去。”江熄睁着眼说瞎话,但还是苦笑出来:“我觉得这太假,所以就看出这是幻境。” 江少宗主是不屑于骗人的,所以语气不够熟练,眼神也跟着移开。 “不假。”向还寒顿了顿道:“我喊了很久,大概是您听到了。” 江熄由于惊讶,双唇微微张开。 他没听见,但也知道向还寒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毕竟他连灵力都耗尽了,想必在自己和幻境斗争的时候,他真的有努力想救自己。 向还寒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这种事情江熄已经不用去印证了。 “老好人”听起来不像什么赞扬的话,但是向还寒是他见到的唯一能做得到以德报怨的人。 “嗯。” 不知道该回什么,江熄忽然觉得身体慢慢暖起来,大概是被向老好人的佛光普照到了。 江熄不开口讲,向还寒也没有执意打听,一个人的心魔就是他的弱点,定是不能随便说出口的。 江熄看了会儿滂沱大雨,朝向还寒伸出手去:“有点冷,拿手来,我这还有灵力可以用。” 向还寒看着朝他伸来的手,犹豫片刻后攥住了上方微冷的手腕并轻轻抬起:“我教您。” “这么喜欢当我师父。”江熄笑着回道。 “有用,您也早该会的。” 构筑结界的方法江熄是知道一点的,所以很快就在向还寒的引导下出现了一道金色的结界,他伸手碰了下,又把整个手掌贴上去,但还是没有察觉出半丝温度。 于是嘟哝道:“是只有你们火灵根的结界是暖的吗?” “结界没有温度。”向还寒也跟着碰了碰:“需要在结界中再加一道灵力才行,少宗主也要学吗?” 江熄笑了笑:“这雨也不知何时能停,不想跟着我一起冻死的话,向师父最好还是教我下。” 说完这话,江熄疑心向还寒的脸红了。 “别这么叫。”向还寒握着江熄的手腕多了一分力气。 刚刚经历过沉重的事情,江熄才觉得有点乐子了,怎可就这么放弃,于是嘴贱道:“向师父,向小师父。” 尾音拉得很长,让向还寒的耳朵也红了。 “啊哈哈哈,向还寒,我看你以后没法收徒了,你家弟子一唤你你的脸便变成赤猴子了。” 江熄自顾自笑着,身体已经开始变得暖和了一些。 向还寒似乎只有面上有所触动,嘴里已经开始解释灵气该从哪些穴位走,又该怎么与结界合二为一。 “向还寒,闻九宴说你是修炼奇才,但向坛主一时半会回不来,你有没有其他看中的坛主或者峰主,其他门派的也无妨,我可以给你举荐。” 向还寒没有回答江熄的话,但是江熄能从手腕上的力度感受到向还寒并非毫无反应。 手劲又重了一分。 “向坛主也不会怪你的,再说了,他有什么立场怪你,他之前还在你身上下那种恶毒的蛊。” 向还寒摇了摇头:“我不是怕他怪我,只是没想好之后做什么。” 江熄抬头看了眼向还寒,发现他正呆呆地看着雨,看神情确实有几分迷茫,于是开口开导道:“这还需要想吗,你的账我今日就给你平了,嫌不够的话多给你些灵石,该修炼就修炼,修炼好了出去闯荡也好成家立业也好,你才二十岁,有的是你可以做的。” 是啊,他不需要拼命挣钱了,未来有大把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有什么好想的。 可是他不喜欢江熄给他的安排,无论是给他找师父还是让他出去闯荡,但江熄曾经说过,羡慕他们这种生活,因为他这辈子已经被囚禁在这个位子上、这个门派里,已经走不上如此正常的道路了。 但江少宗主也会成家立业。 向还寒垂着头,再想一遍江熄的话后,他发现江熄的意思很明显了,是在将他往外推,又是给他找其他门派的长老又是出去闯荡的,就差明明白白说,以后河东河西各不相干。 “好。” 江熄后知后觉这是向还寒在回答他的话,但是怎么觉得这么生硬? 狂风暴雨洗刷了清晨,太阳终于得见些天日。 江熄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发现腿发麻了,但更严重的是他真的浑身没力气,于是着急问向还寒:“我怎么感觉全身乏力,这样正常吗?” “少宗主体术修炼不够。” 江熄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但是向还寒说的倒也没错,他这段时间光顾着凝气,这几年的体术基本都搁置下了,确实身子骨羸弱。 他往前走了几步,两股战战,想要御剑都怕自己一骨碌从天上摔到地上变成肉饼,于是不得不示弱:“那个,向还寒,我走不动了。” 晨光照进山洞,山洞的积水里映照出两个人交错的身影。 向还寒凑过来停在江熄身前,然后背过身去蹲了下来:“我背您。”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熄拽住向还寒的领子往上提了一下:“用我的灵力,你来御剑。” 向还寒没动:“您灵力不稳,现在御剑不妥,还是稍作休整为好。” 江熄觉得这说辞很奇怪,刚才他构筑结界的时候怎么不说他灵力不稳,御剑也不用太多灵力才对。 他看了看向还寒的背,觉得这也是个办法,反正能下山去,于是便慢慢俯身将胳膊搭了上去:“那辛苦你了。” 雨没有完全停,细细的雨丝穿过头顶的树枝凝结成大颗的水滴,林间的飞鸟和秋风都能让这些雨滴落下来。 江熄想要张开结界,但想起向还寒的话来,于是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把伞来。 向还寒听到撑伞的声音,只嘱咐江熄:“扶好我,路不好走。” 林间只剩脚踩着树叶的沙沙声和渐渐升高的体温。 第63章 此山人迹罕至, 本就没什么正经的路可言,处处荆棘遍布,山间杂草和树叶又淋了雨, 下山的路明显要比上山路难走,但向还寒还是走得四平八稳。 初时江熄是有点觉得冷的,但是贴着向还寒这个火灵根, 便慢慢暖合起来。 被人背着的感觉很奇特, 能闻到这个人身上的气味,能感受到这个人体温,甚至能与他的呼吸一起快快慢慢。 他以前喝多了被人背过, 却从来没有像现在一般好好体会过, 而且筑基之后耳聪目明,便发现了些细微之处, 提醒身下之人:“你的衣摆沾上泥了。” “没事。”向还寒低头看了一眼后便没再理会。 “都说了,好好珍惜我送的衣衫, 你若弄坏了弄丢了, 我可不重新送。” 虽是自己喜欢的花色, 但是穿在向还寒身上十分耐看, 再者江少宗主本就有那么些挑剔在,自然看不惯重金买的衣衫被这么糟蹋。 向还寒步子慢了一下后回道:“我回去会好好洗。” 江熄突发奇想道:“你教我洗涤术吧, 我帮你弄干净。” 正说着, 向还寒的步子彻底停下了。 “少宗主。”他叹了口气。 “嗯?” 江熄探头过去, 他听到向还寒呼吸都重了些。 “你要歇息会?” 向还寒默了一下后摇了摇头, 回道:“洗涤术需要好几日才能学会, 您如今是否要回派中?” “嗯,要回去,这几日各大门派就该陆续来了, 不能缺席。” “那我教不了。”向还寒深吸了口气。 江熄心里算了下日子,这几日须得巩固灵力,在立冬日前派中只会人越来越多,确实去巳渊坛和藏春阁都不妥。 这之后再去麻烦向还寒,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看在灵石的份上教他一教,都怪自己给他平账的话说的太快了,这样一口气给人喂饱了,以后再开口可就少了筹码。 “哎,好吧。”江熄懊悔道:“说不定我天赋尚可,能自学成材。” 听完这句话的向还寒开始重新往前走,但好像比先前慢了些。 如此下山便用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看见了些田地,但不巧阳光再一次被阴云遮住,随着一阵簌簌声后,雨丝变得绵密。 向还寒探了下自己的灵力。 其实如果只是护法,他的灵力不至于消散得如此之快,究其原因还是他想与江熄共灵造成的——他不止试了一次。 第88章 但事实证明,江少宗主也并非什么酒囊饭袋,亦能走出令灵台都崩溃的幻境,反而是他关心则乱。 灵力基本没有恢复的迹象,周围灵气很弱,凝气也得一炷香时间才行,现在张开结界,最多能维持几息,但刚才自己的话已经说出去了,如今再让江熄使用灵力,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江熄的灵脉并不算紊乱,是他想多待一会儿才骗了人,但总归休息也是必要的,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会儿断不能够再说出借灵力的话来。 所以最好还是找个躲雨的地方。 向还寒正准备张口,头顶的雨却消失了。 “幸好乾坤袋里放了把伞。”江熄将伞撑过两人头顶,但风有些急,举的越高反而越是拿不稳,于是他不得不将自己和伞一块靠近向还寒,嘴里咕哝着:“下次就该下雪了。” 天越来越冷,冬日已经来了。 向还寒原本想避开路上的水坑,却看见了水中倒影里貌似举止亲密的两人,回神时已经一只脚踩了进去。 江熄没有察觉,因为他的注意力被饥饿所吸引。 “咕噜。”腹中终于发出难耐的声音。 “少宗主饿了吗,那我快些走。”向还寒说道。 虽然如今路好走了,但向还寒几乎一停没停走了十几里路,江熄再任性也不会张这个口。 “你不用勉强,我撑得住。”他赧然道。 向还寒用行动展示了他并不勉强,连步子都比刚才大了。 那刚才怎么突然慢下来的?江熄有些疑惑。 因着这场雨,路上并没有什么人,粥铺的店家在火炉旁支着脑袋,大概是在发愁。 一般来说,雨天会困住不少旅人,粥铺应该熙熙攘攘才对,可见这附近确实人迹罕至,偶有几个也是匆忙跑开,无一人驻足。 所以店家一看见两个穿着不俗的客人眼前就一亮,赶紧站起来招呼:“客官来了,今个雨可真不凑巧!” 江熄拍了拍向还寒的肩膀。 “少宗主要在这里吃?” 江熄急着跳下来:“都快饿死了还讲究什么?” 转头又对老板说:“先来两碗粥垫垫。” 江少宗主虽然不嫌弃街边的粥铺,但是看见那油光满面的桌椅板凳的时候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坐下。 向还寒慢慢使出一招洗涤术。 “灵力恢复了?”江熄惊讶问道。 向还寒摇头:“只一点。” 江熄慢慢坐下去,用茶壶里的水涤了遍茶杯,递给向还寒杯子的时候语气不轻不重地说:“恢复了就先把衣衫弄干净啊。” 可是衣衫在向还寒看来并不重要,即使它很贵重,但也不过是一件衣衫罢了,何况他实在想不出江熄送得如此贵重的衣衫还能在什么时候能穿。 那边店家手脚麻利地端上两碗粥来,脸上堆满笑:“两位客官别看这粥铺小,包子、烙饼、馄饨都能做,客官们要是想吃炒菜和咸菜我也是能立马下厨去。” “那就来屉包子。”江熄点完又看向还寒:“你还记得咱们上次和陆寻汇合的酒家吗,那家包子味道不错,你可错过了。” “少宗主也喜欢吃包子?”向还寒拿勺子搅了搅粥。 “哪有什么喜不喜欢,碰巧有碰巧吃。”江熄饿得厉害,心想这时候薛照在就好了,能把这碗整个冻住,肯定凉得很快。 一想到薛照,江熄就想笑,不知道他现在和陆寻有没有再干一仗,他这个决定真的太妙了。 于是他自然没有看到向还寒默默低下了头。 他一直知道,如果江熄能找到更好的双修对象,现在坐在这里的一定不是他,于江熄而言,他就像是这一间简陋的小粥铺,不过是个将就。 但哪怕是这种粥铺,向还寒也是没吃过几次,包子用料实诚,馅大皮薄。 店家也是无聊,看着两个赏心悦目的公子,自然地聊起天来:“两位公子是兄弟吗?” 江熄吃包子的嘴一停,笑出声来:“您觉得我两人像?” 店家点头:“公子这么说的话看来不是兄弟,但是你们二人都俊俏帅气,若是去我们村里啊,姑娘们眼都会看直。” 秉持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店家马上说起亲来:“两位公子可有婚配啊,我家有好几个外甥女和侄女待字闺中,其中不乏贤惠美丽大方的,虽是乡下人,但是都读过几年书,就是嫁到城里大户家也是使得的。” 江熄摆摆手,但想了想又指着向还寒道:“给他介绍吧,我就算了。” 那店主福至心灵道,心道活络这位大概已有婚配,便转头认真问向还寒:“公子喜欢什么样的?” 向还寒原本喝着粥,听着这话,茫然抬起头看了眼江熄,眉头轻轻皱起来。 “阿叔要给你介绍姑娘呢,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江熄习惯性地看起热闹来。 “我没有成婚打算。”向还寒小声回道。 “噗,谁让你现在成婚了,就是让你寻个可心的先谈个朋友,你倒想的美了。” 江熄几乎没停下笑,仿佛与山洞中虚弱无力的他不是一个人。 “我只想好好修炼。”向还寒依旧不答。 “我看你是眼界高。”江熄朝向还寒撇了下嘴,然后转头朝店主道:“他啊,连我们门派里相貌一顶一的师妹的瞧不上,七情六欲大概是开窍晚点,要不就是被练功伤了脑子,以后只能当个板着脸的老头喽。” 店主在路上开店,见识过各色的人,一听“门派”、“练功”这些话,便听出此二人应是修道者,想他们普通农户自是强求不得与仙家联姻,便也不再提说媒的事,但人精自会找别的话说,哄人开心他是手到擒来:“看来您已有婚配了,想必一定是天作之合,金玉良缘啊。” 江熄没想到话茬回自己身上,忍着要喷出粥的冲动咽了下去。 “还没有。”他尴尬回道,说到这里,他有些心虚地看了眼向还寒。 “有汤圆吗,我有些想吃汤圆。” 店家摇头:“没有现成的,糯米倒是还有些,做的话须得做一个时辰。” 江熄拿出一锭银子来:“不用找了,你且去做上。” 店主捧着银子合不拢嘴,这银子能抵他往日两天的进账。 这边江熄掏出了钱,自然不能当成什么也没发生,随即取了两顶金冠出来:“我身上没有那么多灵石,这两顶金冠少说也有五千灵石,够帮你平账了吧。” 这两顶金冠上镶着宝石,瞧外观,要么是江熄十分爱惜,要么是不怎么喜爱的,一点划痕磨损都没有。 “怎么了?”见向还寒一直盯着看,江熄触发老毛病——没耐性,催促道。 “没怎么。” 江熄点了点桌子:“没怎么就快收下,搁桌上碍我吃饭,你也不用疑心,我的金冠都是纯金的,你现在一把火融了也是个不差分厘的金球。” “我没这么想。”向还寒收下。 “说来也是我会投胎,要不然哪里有钱用这种方式修炼,别人十年八年才能筑的基,我几个月就达到了。”江熄自嘲地收起乾坤袋来。 “收了钱在外面就别乱说,对你对我都好。” 江熄慢悠悠地说着,想起刚才店主问他有没有成婚的话,有心想解释两句,但是这毕竟是他后面的计划,对一个毫不相干的弟子交代什么。 向还寒没问江熄是否与崔桐订婚,不代表他不想知道,只是知道自己不配问,问了也不会有什么不同,于是就着江熄的话说了他能办到的事情:“好,我定绝口不提,那少宗主,我们解除结契吧。” “在这里?”江熄看了看周围。 向还寒点头:“少宗主你有灵力可以先回,我恢复灵力还需一两日。” “我可以借你。”江熄脱口而出。 向还寒摇头:“少宗主您刚刚筑基,后面又要敲荡月钟,还是求稳些好。” 思索一二确实如此,江熄点头:“但是也不用在这里吧,我们下山后找个客栈也行。” 向还寒咬了下嘴:“人多眼杂,这里更好。” 江熄浅浅想了下,肯定是少些人知道他踪迹得好,但是向还寒这态度有些奇怪,怎么,拿到钱就急着想走人了? 有一丝不悦,但江少宗主也没当回事,侧头看了下那边边哼着歌边做汤圆的店主,朝向还寒点了点头。 向还寒缓缓起身,走到江熄身侧,注视着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 里面没有与他一样的留念,大概他早就想结束了,毕竟于他来说,与他在一起这段时光只是为了双修不得已而已。 什么所谓“朋友”和“信任”也不过是维持朝夕相处时候的一种体面。 雨一直在下,打在木棚之上,只有沉闷的撞击声。 向还寒从目光向下看,看着江熄的脸庞,认真又细致,从此往后,他应该是没有机会再离得如此近了。 他俯下身时,发现江熄闭上了眼睛,睫毛微微颤动,微风轻轻吹起的发丝擦过向还寒的脸,打乱了强作镇定的呼吸。 第89章 这次受到反噬的是向还寒,他按着桌角才勉强稳住身形。 “你还好吗?”江熄睁开眼后看着扶着额头的向还寒。 双修这一路上,向还寒从未像现在这般灵力虚弱,江熄心底忽生出几分愧疚,毕竟是自己掠夺了对方的灵力。不过随之他就打消了这念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也为此付出了灵石和疼痛,这种事愧疚什么。 可是看着向还寒惨白的脸,他还是觉得心脏在下沉,于是急忙从乾坤袋里拿出内息丹来:“我都忘了还有灵药,你快吃点。” 晕眩,眼前出现了好多张江熄的脸,出现了好几只江熄的手。 他伸手,江熄便抓住他的手,将药放到他的手心。 有些微凉的手,柔软细腻。 向还寒自认不是因为皮囊而喜欢一个人的色痞,但是他留恋这种触感。 再也无法触摸了,永远也不能属于他,一切都结束了。 “谢谢少宗主。”他收回手来。 服完药后向还寒摇晃着坐回凳子上,比起头晕目眩,最明显的感觉是累,像是所有灵力被抽干了般。 他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只是觉得沮丧,他现在与江熄真的桥归桥路归路了。 他枕着胳膊闭上眼:“少宗主,我想休息会儿。” “嗯。”江熄应声。 —— “刚做出来的汤圆来了!” 老板乐呵呵端出两碗汤圆来,却见一个伏在桌上,不禁手脚哆嗦起来。 他这些年摆摊见过也听过不少事,也从话本里看到过门派恩怨,忽然吸了下鼻子,赶紧跪到江熄脚边:“我什么都没看到,仙长饶命。” 江熄拨了拨汤圆里的勺子,疑惑问道:“饶什么命?” 店主匍匐到地上:“他……那公子,是不是死了?” “哈哈,你胡说什么呢。”江熄笑道,看了看向还寒:“他就是累了。” 可是等江熄把汤圆吃完,向还寒还是没能醒来。 “向还寒,汤圆凉了。”江熄拍了拍向还寒的胳膊,人还是没醒来。 他不放心地伸出手按了下向还寒的脉息,但可惜他不懂医理,只知道还有脉搏。 就在这时,雨幕中飞来一道金闪闪的影子,是珍珍。 珍珍晃了晃羽毛上的水,将自己跟踪所知告诉了江熄。 “赤天峰真是没事找事干。” 珍珍跟着刘韶到了合欢宗,珍珍说合欢宗的人已经往天渊派走了。他双修的秘籍虽然是同合欢宗买的,但是做的极为隐秘,应当不会被人发现,但是合欢宗的人一定认得薛照。 立冬宴请的仙门的中,可没有合欢宗,这是要到天渊派闹,还是又要泼脏水到他身上? 无论哪个,看来赤天峰是不想让他痛快。 珍珍大伤初愈,来回折返又淋了雨,直接一骨碌钻进江熄的袖口里找暖和去了。 事不宜迟,江熄原本是想让珍珍将自己和熟睡的向还寒一起带回天渊派,可看着珍珍的模样,他只隔着袖子拍了拍。 “向还寒。” 江熄又唤了声,但依旧没人应。 他只能让店主带话,并在桌上放下锭银子:“他醒来后告诉他派中有事我先回去了,再给他做屉包子,让他休息好再走。” 店主点头应下。 江熄本想去拿伞,却看着雨幕,把伞放到了向还寒的桌边。 “你那可有衣衫或者被子?”江熄回头问店主。 “有大褂。” 江熄又多放下一锭银子:“我买了,给他披上。” 他召出如意剑,张开结界,眨眼间就飞出了店主目之所及。 “快点上酒上菜!手脚麻利点!” 向还寒筋疲力竭,再醒来时周围已经坐上了一队镖局的人,他们毫不避讳正在睡觉的人,非要店主温他们带来的酒,再添些包子。 向还寒微怔了一会儿,四下看不见江熄,桌上的茶杯和碗筷都收走了。 看来江熄离开了。 外面的雨也小了许多,看不出时辰来,向还寒注意到了倒在脚边的伞,拍了拍。 是江熄的,他没带走。 店主这边上着酒和包子,见向还寒醒来了,匆忙解释道:“跟你一起来的公子有急事走了,伞是他特意留的。对了你饿不,稍等会我给你上屉包子哈!” 那边镖局的大汉们一个劲的催酒,店主顾不得,没能再说别的就转身回灶台。 向还寒抚摸伞的动作间,身上的衣衫差点因为起身滑落。 店主再分神出去看的时候,桌边刚醒来的人走了,桌上放着一叠他的粗布大褂。 “刚才该跟他说再多休息会的,人家公子嘱咐过我,唉。” 向还寒撑着伞走在路上,看见遥远的天边晚霞映天,原来已是傍晚。 伞是江熄的,身上的衣衫是江熄送的,剑也是江熄送的,只是下山的时候撑伞的人不在了。 身上少了负重本该一身轻松,但他只觉怅然若失。 他们连告别都没有好好说。 第64章 行过落霞山后, 乌云散去,天朗风燥,仿佛那场惊雷与骤雨不曾有过。 江熄撤去了结界, 灵力来之不易,他并不想如此挥霍,只不过反复在周身运转灵力, 嘴角不时翘起。 数年夙愿得偿。 他起初戴了假皮御剑, 收了如意剑后才以真面目往山门走,但他紧赶慢赶还是没能阻止合欢宗的人朝碧天峰递了拜帖后入了门派。 守门的弟子看着他们少宗主听完消息后火急火燎地离去了,然后三两聚在一起开始八卦。 天渊派的人都知道, 薛照是江熄带回来, 这事就算赤天峰不对外宣扬,合欢宗应该也会听说, 但是碍于天渊派的面子,应该不会上门找事, 不过带他们来的人里有赤天峰的人, 摆明是有人撑腰才敢肆无忌惮的。 联想到最近赤天峰和江熄的种种不和, 这些小弟子们只觉得宗门的热闹又要加一个。 合欢宗对薛照的围堵开始于半年前, 当时坊间传闻,薛照骗情骗宝, 情是合欢宗一名叫梁夏的弟子, 至于这宝倒是没人知道是什么。 合欢宗本来男弟子就少, 这一遭据说是他们宗主掌心的小弟子被人糟蹋了, 可不就满天下掘地三尺挖人, 非要千刀万剐才能平息愤怒。 江熄马不停蹄往碧天峰赶,路上有弟子禀报清远宗和无量宗的宗主今早已到,归鸿门和万华山也派了护法长老来。 这些小宗门多重礼节, 但也是想早些来多结交些有名望之人,毕竟除了大比之外,少有能将天下修仙门派能聚集到一起的大事。 合欢宗在众目睽睽给碧天峰递拜帖,摆明是让陆尧生交出薛照,但是薛照那性子岂是能老老实实就束手就擒的? 江熄急得额角出汗,抬头间却看到一伙人沿着云梯往下走。 他定睛一瞧,竟是薛照,身边是一群合欢宗的女弟子,虽然她们都面露不满,但是薛照牵着个美人,两人脸上笑得像开了花似的。 “嘿,江少宗主!”薛照老远就冲他喊。 江熄顿住脚步,不明情况如何,只点了点头。 “您是知道我要走,来给我践行的嘛。” 薛照是笑着说的,但是那笑有些说不出的别扭,不爽朗很勉强,江熄一时有些觉得不习惯。 “嗯。” 江熄往周围看了一通,合欢宗来了数十位穿着落英色宗服的女弟子,中间唯有一男子着月牙白宗服,见到江熄时小心拽了下薛照的袖子。 是个脸皮薄的弟子,不知道是怎么在外面挑起轩然大波的。 或许是传言有误,并非是这小弟子到处追杀,而是心仪薛照,非他不可。 年纪小,容貌姣好,最是容易被薛照这种人骗的年纪,也怪不得他的师姐们面色并不好看。 “流火县黑衣人的事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伤倒是养好了,既然有人来接我,我便告辞了。” 养哪门子伤?前几天不是刚和陆寻动了手。 面对薛照再正经不过的话,江熄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眼睛四处瞧,看见了刚同陆尧生道别的刘韶。 看来赤天峰的奸计没能得逞,刘韶整张脸都是黑的。 “对了,玉佩。”薛照把玉佩拿出来:“您之前没跟我说这是什么,差点就让人以为这是我同陆大公子的定情信物了。” 梁夏似乎很不喜欢“定情信物”一词,手上绞着薛照的袖子表达不满。 薛照伸手拍了怕他的头安抚道:“刚才陆峰主不都解释了,这是他们碧天峰的物件,只是少宗主为了让我便宜行事才给的。” 玉佩递了过来,江熄稳稳收好。 当初他与陆寻一起收下玉佩的时候陆尧生曾说过,让他们互敬互爱,持此玉佩者不可刀剑相向,无论何时何事,都不能相恨相离。 江熄从前还觉得这是一种代表归属感的物件,后来看清陆尧生的面目后,越发不喜这玉佩,谁知当初那番话是不是为了陆寻留后路的。 第90章 他觉得薛照需要所以就给了,毕竟陆寻是个小死板,肯定把他爹的话当圣旨,对拿着玉佩的人不会下手——不会下手太重。 刘韶走下来的一路都没说话,但薛照似乎并不想就这样饶过他。 “没想到这位素未谋面的弟子这么关心我的事,搜罗了不少关于我的事,莫不是也瞧上我了?” 刘韶厌恶地朝江熄说道:“少宗主,虽说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但是薛公子名声实在不好,听闻门内有好些弟子被他觊觎和叨扰,我也是最近听说陆师兄隔三差五就去见见薛公子,这才有所猜测的。” “他是来和我干架的,那能叫见?”薛照嘲讽道。 刘韶轻笑,并上下打量薛照:“打是亲,骂是爱,再说了,也没见薛公子身上有伤啊。” 薛照语气自带三分挑衅:“打人不打脸,怎么,兄台还要我当场脱下衣衫来给你看看不成?” “真是巧舌如簧。”刘韶冷哼一声,又朝梁夏道:“梁师弟,你瞧瞧你看中的这人,跟地头无赖有何区别?” “你!”怯生生的梁夏声音陡然拔高几重:“你不许这么说他!” 刘韶被两人噎的烦躁地挠了挠头:“你还护着他,你连陆寻影子都没见到,就信了他片面之词,真是傻啊。” 江熄听得云里雾里的,觉得这赤天峰的人是不是想错了……不对,应该是歪打正着想对了才对,竟然想让合欢宗的人同陆寻闹上。 这一群蠢蛋摸到一点消息就胡诌,目标是陆寻,准确些,是冲着陆尧生来的。 敲响荡月钟的人选无非是四位峰主之一,陆尧生如今既是护法又享有美誉,宋晚枫要想取而代之,定得让陆尧生身上生出些污点才行。 这胡诌的话本就难以自证清白,加上合欢宗这么一闹,以讹传讹,就算是在这里澄清了,还是堵不住悠悠众口。 而且若是惹出什么不快来,人是他江熄带来的,不仅让他人认为他无知荒唐到与此等人为友,又可让陆尧生心里生根刺,让他们师徒间产生隔阂。 这可真是一石三鸟的好计策。 不过令江熄惊讶的是,薛照竟然一点都没闹,瞧这样子大概是合欢宗的人一来他就准备跟着走了,彻底坏了某些人的计划。 而且薛照从不遮掩自己的风流,但与陆寻有了如此风花雪月的秘辛,却不为他人所道,这实在有些不符合他张扬的性子,说他怕陆寻吧,这人没少挑衅,怎么看都不是个懦弱的主。 这边薛照在几句话之后也有了一丝愠色,但偏生话还是贱兮兮的,对梁夏说:“幸好你没有信这些喜欢挑拨人心家伙的话,再说了,陆寻怎么能看得上我呢。” 他重新牵起梁夏的手,贴着耳朵说道:“再说了,我与他到时谁在上为好呢?” “你说什么呢!”梁夏的整张脸都羞红了。 薛照最后看了一眼刘韶:“虽然你人没好心眼,但是感谢你让我知道夏夏心里这般恋我,改日有机会请你吃喜酒啊。” 梁夏听不下去了,耳朵都在滴血,而刘韶像是听了什么污言污语,一刻也待不下去。 江熄也听到了,心道薛照这张嘴真的没救了,但是恶心刘韶倒是挺妙的。 其实他与刘韶没什么瓜葛,但是不知为何近来看他越来越不顺眼,贼眉鼠眼的,之前还跟踪向还寒搞出那么多事来,这种人还是早点赶出门派的好。 惹人生厌的家伙终于走了,薛照也正式拜别:“少宗主,那我就走了,不必相送。” 并没有很想送的江熄点了点头。 合欢宗的其他女弟子也颇有礼数,似乎只是来涨声势的,并不想真的同七大派之一的天渊派闹大,有什么账大概也会出了门再清算。 薛照一拱手便下了山。 江熄目睹着浩浩荡荡的人离开,这才回头朝陆尧生行礼。 “往后不要与这种人交友。”陆尧生冷冷道。 玉面长老平日春风和煦惯了,江熄闻言愣了一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往上迈了一步:“外面冷,师父回屋吧。” “熄儿,你昨夜去哪了?”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江熄觉得自己生活透明得可怕。 “心烦,出去透了透气而已。” 陆尧生在前面走着:“为师是不是平时对你管教太少了,眼下是什么时候,你怎么还有心情出去散心。” “没心情才更要散心。”江熄回道。 陆尧生叹气:“立冬日要来了,宗主不醒,现在该怎么办?” 江熄想了想:“船到桥头自然直,过几天我召集个会,咱们一块想想,不行你们借我点灵力,用些法宝什么的,总归先迷惑过去就好。” “荒唐!”陆尧生估计是憋了一肚子气,这会儿脸都在狰狞:“熄儿你不小了,再这样下去,天渊派会被天下人耻笑的。” “他们本来就没少笑我。” 这老狐狸是虚情还是假意呢,还是想让自己在这里说些恭维的话。 身后好像有人跟上来,江熄沉默片刻后准备安安陆尧生的心:“不是还有师父您嘛,要是我爹醒着,也肯定会让您来敲。” 陆尧生也听到了身后有人走来,没说什么。 “父亲。” 陆寻行礼的动作很慢,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伤来,但听说十戒鞭就可让皮肉开裂,二十戒鞭大概得让人血肉模糊了。 江熄觉得有些背疼。 “合欢宗的人已经走了,你回去休息吧。” 陆寻起身,轻吸了口气:“我想下山一趟。” “何事?” 江熄并不想掺和进这两父子的私事里,而且站在这里总感觉不自在。他费劲地想了想自己和江展的相处模式,似乎……好像……外出这种事不用请示吧。 但陆尧生嘛,连自己这个便宜徒弟下个山都要管,儿子就更要管了。 “受人之托,有事尚未解决。” 陆尧生看了看陆寻,用不容商量的语气道:“若非要紧事,等立冬日之后,你身上还有伤口,且先养着。” 江熄觉得陆寻这次大概不会听从他爹的话,毕竟是拖着伤体来的,要不是要紧事也不必现在来。 果然,陆寻又一附身:“是要紧事。” 陆尧生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最后才应下:“去吧。” “好。” 江熄看完这父子间的你来我往,突然觉得有些肚子饿,便也告辞了,但这难免要与陆寻一道走。 “你真厉害,现在还能走路。”江熄转头看身边人。 陆寻淡道:“你刚才应该直接把药给他,这样我起码不用下山。” 江熄有些疑惑:“什么药,给谁?” “解药,给薛照。” “奥,这个啊,我差点给忘了。”江熄答完,嘴角爬上一点笑来:“他走的时候你分明在,当时为何不现身提醒我,这事也不全怪我吧。” 陆寻脚步一顿:“你怎知我在?” 他身形隐藏的好,气息也都控制住了,金丹期以下根本难以发现。 江熄说:“你就是个操心命,发生这种事你怎么可能安然躺下去,而且你也不是能掐会算,能正好人家前脚走你就后脚到,哪有这么巧的事。” 陆寻眼里闪过一丝震惊,然后继续冷脸道:“以毒要挟人的事不光彩,你以后不要再做了。” “哈哈哈,那你是不知道他要挟了我什么,我不拿毒堵上他的嘴,他能爬到我头上去。” 江熄从乾坤袋里摸索出一个药瓶来,他给薛照吃的虽然不是什么穿肠攻心的毙命毒药,但是一个月后也会令薛照头晕乏力,算得上是一种慢性毒药。 他没有解释给薛照吃的是什么,把解药放在手上掂着:“送药这种事情回头我打发人去就行。” 结果陆寻朝他伸手:“我去。” 江熄看着固执的陆寻:“你就不怕被合欢宗的人发现你?他们可能还有人仍然疑心你与薛照有一腿呢。” 陆寻回道:“金丹期行事,那些人发现不了。” 真是自信。 “那小心点,别真被人……”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陆寻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 碧天峰的云梯周围栽种的主要是松柏,四季常青,少有萧瑟之感,但江熄此刻却觉得背后一冷。 陆寻这种正人君子是不会杀人灭口的,薛照不还活得好好的,不要怕。江熄如是告诉自己,但还是忍不住打量哪里有人。 “奥,我知道他确实觊觎你。”江熄企图蒙混过关。 陆寻看了眼江熄慌张的脸,已经了然。 “嗯。” 陆寻离开后许久江熄还觉得腿发软,刚才他的表情太冷了,是想杀人的表情,不过既然自己没死,是不是陆寻要去杀别人了? 不至于吧,薛照可是一点都没供出陆寻的意思才是。 第65章 陆寻下山的脚步并不快, 他并非第一次吃戒鞭,但确实第一次挨了这么多下,背上的痛如千百蚂蚁在撕咬, 片刻不停。 第91章 行刑之后,陆尧生站在他床前问了两遍:“寻儿,你整天在做什么?” 陆寻说不出来, 自从薛照出现后, 他原本井井有条的生活似乎变成了一团乱麻,尤其得知江熄和向还寒的事情后,他感觉所有事情都是那么不可思议又事与愿违。 就像他今日听到合欢宗说起的事情一样。 他们说, 薛照拿走的丹药名为梦还丹, 是梁夏经过前辈们的记载私自改良的一种丹药,这种丹药可令服下之人将眼前人当成自己的心上人。 他与薛照在同一张床上醒来后就动了手, 当时薛照说错也并非完全在他,错就错在他在床上打输了, 也没想到陆寻是如此强势之人。 当时陆寻只觉得薛照是下药趁人之危的无耻之徒, 即使后来薛照说他当时喊了江熄的名字, 他也只认为是自己当时迷蒙之际的心音, 却没想到自己当时自始至终看到的对象都是“江熄”。 天渊派山脚下的客栈中,梁夏开始送别陪自己来的师姐师妹们, 有人仍然不看好这桩关系, 不停地叹着气。 “他对我真的很好, 他是很温柔很贴心的人, 就算花心一点能怎样, 师姐你们谁是只采一个人阳的。” 几个女弟子听完这话后又恼又羞,脸都红了,但也听出弦外之音:“师弟, 你不会吊死在这一棵树上吧,你之前那般痴情,我们都以为……” “不是痴情,是惋惜。”梁夏狡黠地眯着眼睛:“他功法和相貌是我认识的人中数一数二的,我可不想那么容易就放弃,再往上找可就难了,师姐们不会真想让我去诱惑陆寻吧。” 提及此,一同去的女弟子们无一觉得惋惜:“可惜了,没见上。” 也有人开始怀念江熄那张脸:“可惜江少宗主还未筑基,不然冲着那张脸,我怎么都要试试的。” 梁夏送别完同门才来得及去找薛照,推门便闻见浓重而有苦涩的药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味。 薛照这几天总觉得头重脚轻,数数日子是江熄那毒药的一月之期,但江熄恰好不在天渊派。 他原先只觉得江熄是吓唬他而已,此时却忽然惶恐起来,又后悔见到江熄为什么忘记开口要药了,看来他的脑子真的被陆寻打傻了。 下山路上他吐了口血,吓得梁夏带他寻了两个医修,两位医者皆言他的确中了毒,伤及灵脉,但不至于立刻暴毙。 “你当真不知是谁下的毒?万一是那陆寻呢,我替你去找他!” 梁夏作势要去寻人。 “别别别宝贝,真不是他。” 薛照伸手将人拉到床边抱住:“他多清高,肯定不会给我下毒的。” 梁夏心疼地噘着嘴:“你以后少去招惹别人,瞧瞧被人害了吧。” “有心肝儿了我肯定不乱招惹。”薛照的头发随意扑在床上,唇上没什么颜色,用鼻子轻轻蹭了蹭梁夏的腰:“怎么办心肝儿,还想着久别重逢能好好温存一番的,看来我最近是力不从心了。” 闻言,梁夏被薛照勾着的手指尖都变红了:“我等你就是了。” 这话听着缱绻,但是薛照知道此中感情却不纯粹。 外界传他负心薄幸,但却不知道他被哄骗修了那双修之法,得亏他溜得快,不然好不容易积攒的功底怕是要被吸干净了。 所以他在见到江熄后便确定他是修了此种方法,毕竟选道侣可不需要确定灵根和阶级。 梁夏年纪轻轻不懂见好就收,又是个被娇惯坏的性子,在他离开后自然不乐意,才有了后面一桩桩事。 其实薛照也看得清楚,哪有什么情深不移,他们把自己当冤大头这么闹一番,无非是想跟外界说他们合欢宗不都是什么风流浪荡子,也有专情之人。 薛照还是碰了碰那粉中透红的手,梁夏固然心思多些,但也着实可爱,等他解了毒再想办法走吧。 梁夏离开后他只觉眼前开始变得迷蒙,但却没有合上眼,而是抬手将窗户打开。 “陆公子是有什么癖好吗,总是站在窗外?”他躺在床上,声音里透着几分懒散。 陆寻没有说话,拿出丹药扔了过去。 “解药?”薛照小心闻了一下。 瓷瓶中有三粒药,没等陆寻回答,他就仰头干巴巴吞下一颗,抬了抬下巴:“谢了。” 薛照将药瓶收好,翻了个身准备合眼,但是意识到窗边的人还没离开。 “陆公子还不走?” 他刚才都对着梁夏说了那么多腻歪的话,陆寻竟然没有被恶心走,也是超出他的预想。 不过幸好没走,他还是需要解药的。 陆寻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缓慢开口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薛照抓了抓枕头,几乎将脸埋进枕头里:“我现在身子不舒服,不是要紧事就免了,不会是还想听我说声谢谢吧。” 陆寻想要跨进窗,结果被一层结界挡在外面。 “要说就在那边说。”薛照舔了下干裂的嘴唇,天杀的,不用想都知道他现在的脸肯定煞白,难看得很。 “成何体统。”陆寻伸手碰上结界,两股力量暗暗较劲,薛照的结界竟然纹丝不动。 “我本来就不讲你们说的那些体统,我既然都如你的愿离开天渊派了,你还追上来做什么?” 陆寻又发了次力,结界产生了裂隙。 本就无力的薛照受到反噬,嘴中出现了一丝腥甜:“咳咳,你动静再大点,整条街的人明天都是咱们俩偷情的见证者。” 偷情这话一出,陆寻果然住了手:“你在说什么胡话。” 他虽这么说着,但是往脚下看去,院落里没有人,他稍稍放心。 “咳咳,我可没胡说。我现在可是有正经相好的,陆公子夜探我的闺房,怎么能不算是来偷情的?”薛照抬手抹走了刚才咳出来的一点血沫。 陆寻无视掉那些胡言乱语,扶着窗边,没有感情地说道:“我只是想问你,当初我与你并不相识,为何要让我服下梦还丹?” 薛照长睫轻颤,唇角一扯道:“碰巧遇到,碰巧觉得顺眼。” 陆寻所到之处总会传出女子们的倾慕之词,且越传越邪乎,说是有女妖被迷了心智忘了出招所以被降服的。 这自然让一些自诩貌美无边的人想要一探虚实。 “不是动机,是目的。” 窗边传来不悦的声音,这让正逗上瘾的薛照闻言嘴角慢慢拉平。 在天渊派时,那些合欢宗的弟子朝他讨药,问他丹药去了哪,薛照说丢了,众人自然不信,于是说出那丹药的作用来,问他是不是用药拈花惹草了。 梦还丹尚不为人所知,但一旦宣扬出去用法和功效,就会有人提高警惕,再下手便难了,所以合欢宗的人才会如此紧张。 陆寻这时候跑来质问他,应该是知道了当时自己被服下的丹药是什么。 这人果然在一旁偷听了,他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薛照认命一般闭上眼:“人人都有好奇之心,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正常的七情六欲罢了。” 陆寻沉闷道:“既然知道了想知道的,为什么不离开?” “那时候……”薛照说了几个字后顿住。 几个月前的一幕幕重回眼前。 当时他扮做除妖小队中的人给陆寻递了杯酒,然后就在一旁托着腮边欣赏着美人边等待药力发作,终于得偿所愿跟着陆寻进了房,结果美人对着他的脸喊了“江熄”,薛照的第一反应是震惊。 陆寻竟然喜欢男人!陆寻竟然肖想他的师弟!陆寻竟然喜欢那个笨蛋废物! 这种消息要是买给天机阁都没人相信。 “你当真喜欢江熄?”薛照哭笑不得道。 陆寻温热的手指攀上他的手,并犹豫着点了点头。 这人瞎了。薛照在心里哀叹。 他喝了口茶想离开,但是眼前人却不放开他。 “你要去哪?” 薛照笑了笑:“你放开手我就告诉你。” 这人他可不敢动,且不论这丹药能维持几刻,若是陆寻醒来后发现此事,他一个没有门派依仗的散修恐怕会尸骨无存,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将人打晕后糊弄过去。 但是陆寻却并不听话,甚至一下将他拽到自己身边牢牢抱住。 “老子喘不上气了!”薛照想动手施法,但是陆寻用力得很,一双眼里全是森寒。 “你要走。”他用着肯定的语气,又说了一遍:“你要离开我。” 那声音有些颤抖。 薛照听出来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没想到这么高傲的人喜欢得这么小心且自卑,为了那个花花公子可真是不值。 “我不是江熄。”薛照轻轻推搡着,用了些小招数,但是都没陆寻一一化开。 “别胡说。”陆寻认真地看着他。 “能做出这种药来,合欢宗还真是邪教。” 薛照咕哝着,终于逃脱陆寻的束缚,两人开始正经过招。 第92章 如果陆寻清醒的话就能看出,眼前的“江熄”不仅不是雷灵根,而且还是个与他不相上下的筑基后期。 但他明显已经不清醒了,只顾得住不让人走。 虽没打出大动静来,但是薛照的招数全被压制,甚至再次落回到陆寻怀里。 “我真不是……” 一个带着青松味道的吻落到了他的唇上。 十分炽热,万分温柔。 薛照吻过很多人,强硬的、暧昧的、体贴的、诱惑的,却没有过珍视的。 眼前的吻,轻的让人只觉得酥麻。 他用尽浑身力气才从这场不真实的梦里醒来,扬手就要将陆寻劈晕,但怎奈身子一软,便又被拧住双手。 “不要走。” 薛照迷糊地被卸了外衫,被咬住了肩膀。 他发誓一开始真的是要走的,中间发觉陆寻要做什么的时候也是要走的,连头槌都用上了,但是被压到最后浑身都没力气,是真的走不了。 头顶的窗幔随着风荡到了他脸上,薛照的思绪回到现在:“我当时就说了,是我打不过你才成了那般,你可能不信,但我真的没想坏你清誉。” “你怎么可能挣脱不开。”陆寻面色回复坚定,“只要你想。” “说来可笑,这事之前我废了点灵力,还没恢复,有心无力。” 陆寻听完后欲言又止,真的是自己没用控制好,认错了人,做到了底。 “害,你也不要用自责。”薛照睁开眼笑道。 “我没有。”陆寻回道:“虽有错,但非我本意。” “是是是,是我有错在先。”看不见陆寻,薛照便觉得假装插科打诨也不是什么难事,于是话也轻快起来:“你看我也遭了罪,后来被你追着打了一通,半个月没下来床,又害怕再碰见你没了命,躲躲藏藏这才和我的心肝宝贝分开了。” “总归你也不算吃亏,对吧。” 心肝宝贝梁夏在房中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头,但怎么也都打不出喷嚏来。 薛照等了一会也没听到回声,但能感觉到陆寻的结界还在,人还没离开。 于是他的笑绷不住了:“大晚上敞着窗挺冷的,都问完的话陆公子还是回吧,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见了,掰扯这么清楚做什么,我一个加害者没资格让你对我负责到底,也不会说这么荒谬的话,陆公子要我的命应该也没用,所以。” 陆寻看向屋内,一瞬间觉得自己来这么一趟的举动十分荒谬。 为了从薛照嘴里听到自己没错? 那荒唐的事里,自己没有错,这点毋庸置疑,只是缺少清醒,不够自控,所以为什么要由被人评判对错? “所以,以后我们就当做没这回事,各自过好日子,可好?” 陆寻烦躁的心情在听到这话后彻底展现在了脸上——整张脸都绿了。 这个无耻之徒硬生生闯入他的世界,打破平静,好话说尽,隐瞒到底也就算了,偏生让江熄知道这点破事,现在竟然还厚颜无耻说自己也不算吃亏,说过好日子。 他就不该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为什么要愧疚? 陆寻深吸了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好好理清楚,但是背上太疼了,冷静不了。 “嘭!” 薛照心头一震,他的结界破了。 他捂着胸口坐起来,凝聚灵力,准备迎下一击,结果抬头发现窗边并没有人。 “陆寻?”薛照喊了一声,掌心凝着冰凌,四处防备。 但都没有人。 四面八方安静得风声都在告诉他,陆寻走了。 薛照走到窗边关上了窗户,倚在一边站了会儿。 陆寻大概说的对,那晚他要是决心要走,还是有机会走的。 但是他没走,他看着陆寻委屈不舍的表情时,就沦陷在其中。 他贪婪地想要将这种珍视的感情占为己有,哪怕遍体鳞伤,但是假的就是假的,陆寻面对他的时候只有毫不迟疑的杀招。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的杀招,经脉断了又复生,每次都很疼,也就是自己还算个君子,没有将陆寻的清誉丢在地上狠狠踩过去。 薛照抬手碰了碰自己的眼,有些酸。 自己在陆寻心里大概永远都不会是个好人了。 —— 向还寒的灵力没有完全恢复,只好住进附近的客栈里,对于天渊派发生的这些事情一概不知。 他醒来就下楼吃点东西,吃完就打坐,累了的时候会站在窗边往街上看,看摊贩和路人讨价还价,看一家人其乐融融,看郎才女貌,看孩子们打打闹闹。 这些他从前就看惯了羡慕够了的画面,又一次让他移不开眼。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活得跟十年前那个小乞丐没有什么差别,都是一样浑浑噩噩,无亲无故。 他从早到晚打坐,隐约间做了个梦,梦见江熄在离开那粥棚的时候说了一句话。 “你我如此分开,也算好聚好散了。” 向还寒睁开眼,不知道这是否是真实听到的,但他们大抵担不起“好聚好散”四个字。 开始的时候那般磕磕绊绊,针尖对麦芒,处处是谎话和隐瞒,算不得“好聚”。 后来他的喜欢破土而生,半死不活,而对方丝毫没有留念,这大抵在他的往后余生里也算不得“好散。” 始乱之,终弃之,江熄筑基成功后,他只会变成碍眼的弃子。 休息了三日后向还寒御剑赶回了天渊派。 立冬日到了。 第66章 急匆匆赶回来, 江熄终于松了口气,但后知后觉这件事好像有他没他并无差别。 他回到毓清阁先泡了澡,中间忍不住御剑去挑拨那灯芯。 筑基之后对灵力的掌控也更上一个台阶, 哪怕不是很标准的动作也能剑虽意动,几次尝试下来他就能一招斩断灯芯。 躺下就陷入沉睡,梦里一直有断断续续的雨声, 有脚步踩在土壤上的声音, 直到醒来。 江熄恍惚了一下,这里是毓清阁,不是落霞峰。 他抬手招来如意剑, 看着如意剑伤淡淡的流光, 这是他灵力注入成功的标志。 一切都不是梦。 —— 赤天峰山脚下,曹廷密并不意外刘韶的失败, 毕竟陆家父子也不是吃素的。 自从上次跟踪向还寒失败后,刘韶就在赤天峰失了威望, 如今又办砸了件事, 说话也没了底气:“师兄, 那现在怎么办, 我们准备好的那些说辞还要散播出去吗?” 曹廷密正在河边修炼,面前的河水中满是细沙, 谁也想想不到曾经下面是层层岩石。 他看着水中两人的倒影渐渐清晰, 又往里面投了颗石子, 石子顷刻化作齑粉。 刘韶看呆了。 他知道曹廷密最近一直在修炼, 但是没想到他的功法精进如此之多, 应该能跟金丹期一较高下了。 曹廷密很满意水中映现的刘韶吃惊的表情,淡淡道:“合欢宗的人能上山就好,至于为什么上山, 上山又做了什么不必详说,毕竟世人最爱不清不楚的故事,未见全貌才能惹人津津乐道。” 刘韶点点头,思索了片刻又叹气:“可是陆寻人都没出来。” “那你们就说他缩头乌龟,被人抢了心上人都不露面。” “这个好!”刘韶喜上眉梢:“但他们此前还打架……” 陆寻绷着脸逼近刘韶的耳边:“你是处处都需要我教吗?” “不是的大师兄!”刘韶后退半步,差点瘫软在地。 刚才他感受到一股冰冷异常的气息,连身后的汗毛都要立起来,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不该这么怕曹廷密的,可是刚才脑子就是只顾着恐惧了。 “滚。”曹廷密不悦道。 刘韶忙不迭地跑了,走远了才敢回头。 想起姚荣来的下场,他又赶紧回过头来。 快速增长的功法,令人毛骨悚然的灵力,还有略显邪恶的功法…… 他不敢细想,脚步越来越快。 因着不少门派前来,陆寻与薛照之间的“秘辛”便成了众人之间的谈资,但是这事细想起来,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了,听说的时候便已经是陆寻看似仪表堂堂,背地里实则好男风且懦弱不已。 女弟子们是敢听不敢传,默默心碎了不少。 谣言最盛的那天,陆尧生惩戒了几个人,正好碰上圣火派的圣姑前来。 立冬日最尊贵的当属七大门派的人,天池派是宋子竣亲自来了,众人也都听说了前段时间流火县的事情,如今当家做主的来也是给足了天渊派的面子。 灵霄派来的是江熄的前未婚妻盛清,苍山派、蓬莱派和天山派来的是长老,众人虽都给了天渊派这个面子,但是比起从前都是宗主、门主前来的盛况,还是略显寒酸了些。 所以谁也没想到,圣火派来的会是他们的圣姑穆瑛。 圣火派虽然有宗主,但派中大小事情基本都是由穆瑛把控,包括推动成立仙盟的事情也是她在操办。 第93章 穆瑛来到天渊派后便给陆尧生递了拜帖,外门弟子们也不敢让她等着,只好一路领到了碧天峰,于是就亲眼目睹了身为训诫长老的陆尧生执刑。 三个弟子疼得鬼哭狼嚎,但是在看见穆瑛的那刻都闭了嘴。 “都说陆长老这是最清净的,看来也不过如此。” 三个弟子像是被摄魂了般,不仅没了声响,直接连眼睛都闭上了,在凳子上耷拉起脑袋,把行刑的弟子吓了一跳,看了看穆瑛又看了看陆尧生。 “他们没事。”穆瑛动手涤净了石凳上的灰尘坐了下来。 青黑色的道袍如层层叠叠幕帐,她全身上下唯有眼睛漏在外面,连手上都被黑纱包裹着,仅袖口和前襟透着些银丝勾的隐线。 圣火派历代圣女都是如此打扮,象征着不可触及的圣洁。 她一站在那里,便犹如黑压压的山,所有人都没有回话。 圣火派多数人都是火灵根,但显然这位圣女的灵根有些奇特,也有人说她擅长幻术,早年间有人目睹过,但具体招数鲜为人知。 越是神秘的人越让人恐惧,但其中显然不包括陆尧生。 陆尧生对着坐着的人行了一礼:“怎敢劳烦穆长老出手。” 被叫惯了“圣女”的人乍一被唤“长老”有些不适应,声音中多了一点莫名的情绪,抬头道:“举手之劳。” 陆尧生没有答话,他看向那边站着的一排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 穆瑛示意他坐下,但陆尧生只是站在远处。 “多事之秋,你不该来。” 穆瑛看着眼前这个冷淡的男人,顿了一下才开口:“三年不见,换来的就是不该来吗?” 陆尧生沉默,并没有说什么,若无门派之间紧要的事务,哪怕他是护法,也并不需要出面。 这三年就是如此。 “好。”穆瑛的目光一寸寸变得冰冷:“我若不来,这整个天渊派谁还觉得您德高望重,我可听说崔满那愚夫都要骑到你头上了。” 不过是几天之前的事,已经传的人尽皆知。 但她无论说什么,陆尧生好像都不在意,一直沉稳的圣女连语气都快了几分:“至高心法还是没找到?” “没有那心法,我一样可以坐上宗主之位。”陆尧生垂下有些青黑的眼睛。 面对着回答,穆瑛冷哼了句:“怎么坐上去?等着你那笨蛋徒弟主动送给你,还是等着宋晚枫揭竿而起,你一举平叛?可我要的不是天渊派,是仙盟!” 如今仙盟雏形已定,只是这盟主之位还在空悬,众人虽虎视眈眈,但谁也不敢跳出来直接生抢,也都知道无法服众,所以都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一个可令名声大噪、流芳百世的救世机遇。 “你没有最上乘功法,到时候何以应对……” 树叶随着风声簌簌作响,两人的结界能够察觉任何风吹草动,但穆瑛还是点到为止。 陆尧生转头看她:“顺序错了,是先有宗主之位才有心法,那心法寻不到,应当不在天渊派中。” 那至高心法江展早已熟读,已不需要日日温习,故而就算陆尧生一直在观察也丝毫没有发现踪迹。 如今江展无法开口,唯一知道至高心法的便是江熄,但是与其相关的地方也是无所获。 “那你就去挖萧曼娘的墓,江展那般爱她,说不定拿着至高心法给她陪葬呢。”穆瑛说话的时候带了些轻蔑。 闻言,陆尧生眼色完全沉了下来。 他总能看见在外掌控大局的穆瑛不可理喻的一面,明知他的痛处,却一遍遍往他心上撒盐。 这个女人是个疯子,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结识。 “所有事情都不是一日之功,我会想办法。” 穆瑛挑眉抬头,本来轻笑的唇角也压了下去:“你知道你为什么比不上江展吗?优柔寡断又谨小慎微过头,等你想出办法来,江熄都发现事情不对头了,他现在能对付宋晚枫,怎知来日不会发现你也有问题。” 她正色道:“他可不是一个真傻子。” “就算有点小聪明也翻不起什么浪。”陆尧生似乎在看向虚空处:“他可是我一手养大的。” 从刚会走路时候的小娃娃,到丧母后的可怜人,到踌躇满志却摔得一身伤的桀骜少年,到如今人人嘲笑的废柴,他一日日看着,他或许不了解自己的亲生骨肉陆寻,但了解这个叫了他快二十年师父的人。 是的,他不了解陆寻,他不明白陆寻为什么要招惹薛照,不明白事情闹得这么大,为什么陆寻还要执意下山,他信他凡事有分寸,却不知道两人的分寸是不是不是同一度量。 “那你一手养大的人决定让你敲响荡月钟了吗?” 没有,自始至终,江熄都没开过口,哪怕他与宋晚枫的人明里暗里已经较真许久,却不见江熄集会。 “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周北墨太过年轻,下面的几个坛主早就不服气已久,崔满倒是有资历但没有能力,他和宋晚枫之间,江熄选谁显而易见。 “可是他一直没有开口。” 这一点陆尧生也觉得奇怪,但一开始他只觉得江熄心思全扑在江睦的伤势上,可是他前日还来管合欢宗的闲事,怎么可能没有精力在大事上做决定。 “走了,陆峰主别忘了我们的约定,要是搞砸了,你我这辈子便也就如此了。” “窝囊地活一生,一无所有。”穆瑛站起来,走到了陆尧生面前,眼神盯着他的肩膀。 她微微动了下手,但最后只是用眼神告诉他肩上有东西。 陆尧生拍了下,一个蒲公英四分五裂。 “走了。” 陆尧生看着黑色远山离开的身影,并没有心情轻松起来的感觉。 年过四十后,他越发觉得别人面目全非,也觉得自己面目可憎,但是现在后悔,会对不起年轻时的自己,会对不起下过那么多决心的自己。 请柬所到的人几乎都来齐了,结果天渊派关起了门来。 乾元殿还未修缮好,所以众人在坤明殿集会。 立冬祭已经延续了几百年,各个流程到如今也算是井井有条,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今日是为了什么事,但在此之前无人催促,可一旦开了头,便是一阵七嘴八舌。 至于为什么无人催促,自然是不希望野心放在明面上。 尤其是宋晚枫,他只安静坐着,似乎别人的议论都与他无关。 一阵喧闹后,酉渊坛的李坛主站出来说通过推举最为公平,且点明目前有资格敲响荡月钟的自然是三峰峰主。 崔满虽然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但是当无人举荐他时,他还是尴尬地笑了笑,还得跟着江熄站队,颇有一种身不由己的感觉。 众人再去看江熄,发现他整盯着某个人在看,那是刚结束闭关回来的向正雁。 说是结束闭关也不恰当,别人闭关少则半年,多则三五载,哪有一个月便回山的。 子渊坛的坛主好奇地打听起来,却也只得到向正雁淡淡的“我身体无碍”的回复。 江熄隐约听到了,便也收回了目光,全然没注意到自己刚才目光里的错愕和不满。 向还寒好不容易能补上巨额欠债,能自在生活,可向正雁却回来了,他是又要诓骗那傻子去当牛做马吗? 向还寒虽然瞧着还算精明,但是太过仁慈,被忠孝绑住后肯定会陷入到身不由己里。 他又想起上次向还寒替代向正雁来,如今想来他的存在给了自己极大的勇气。 心情依然是激动的,但是被向正雁的出现减了三分,被向还寒的不在又减了三分。 他这么重要的时刻,向还寒没有看到,是他的损失。 “诸位怎么都不选?”提出表决的李坛主李书霖扫过众人,“少宗主怎么看?” 江熄的思绪被拉回来,看着想让他当出头鸟的宋晚枫新狗腿,面对众人期待的目光,他没有立马表态。 “你们先选。” 陆尧生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起来。 他明面上胜算不小,但是人就会有把柄,而宋晚枫善于把握这种机会,现在连江熄都没有立马选择他…… 奇怪的感觉愈加膨胀,他的指尖失了节奏。 众人目光流转,没有人真正站出来选定。 此时的宋晚枫却显得怡然自得,他往后仰了下身子,朝下首的众人看了一眼。 “那有没有放弃推举的?”李书霖接过宋晚枫的暗示问道。 有一两人想举手,他们受过陆尧生恩泽,但又被要挟选宋晚枫,听到如此问话,便也觉得如此做也算是种解脱。 他们低着头,不停挣扎。 “我。” 谁也没想到,第一个举起手的人是江熄。 众人纷纷看了过去,陆尧生皱了皱眉:“少宗主不投?” 江熄站起身来,手落到身前指了指自己:“我说我不去敲了吗?” 第94章 第67章 他什么意思? 宋晚枫的眼皮动了下, 而其他人更多地是觉得江熄没有常识,忍住想发笑调侃的心情。 崔满小声朝江熄提醒了句:“少宗主,要想敲响荡月钟, 须得筑基才行。” 江熄歪了下头:“奥。” 人选毕竟是李书霖先提出来的,见状他赶忙起身行礼:“少宗主去再合适不过了,但是就算我等借灵力给您, 您也得先筑基, 不然根本扛不住钟的威压。” 江熄闻言点头。 点了头然后呢?众人都在等着,却见江熄既没有尴尬也没有下文。 他到底要做什么?一时所有人都有些迷糊。 “沐泽仪式,岂是儿戏。” 终于, 一直没说话的宋晚枫打破寂静, 垂着的眼往上方站着人看去,语调很冷。 向正雁也蹙着眉朝上面站着的人看去。 江熄摸了摸鼻子:“我没有儿戏啊, 你们不是说只要筑基就行,那我为何不可以?” 江熄筑基了?!! 李书霖的嘴张大, 左右朝其他人看, 多数人也是一样的状况之外, 维持着表面的震惊, 没有人能回应他。 “不信?”江熄问道。 没人开口。 “那看着哈。” 江熄一甩手,身后一声惊雷, 桌上的茶杯四裂。 满座皆惊。 这种灵力控制难度不大, 凝气中阶的弟子便能通过灵力来探物取物, 但是要通过灵力破坏物体, 则需要达到凝气后阶。 江熄的等级虽没有人问过, 但应该在凝气初阶才对,中秋画符的时候他写了几张就坚持不住了,就那点灵力集聚量, 这招式他应该无法做到。 思来想去,过来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少宗主,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您找了谁配合您?” 江熄在这群人眼皮下长大修行,性子又张扬好炫耀,怎么可能筑基,又怎么可能隐瞒了这么久。 陆尧生的手已经攥成了拳,朝上看去。 江熄本就没打算让这群人一招就信他的话,于是直接招来如意剑,一转手,剑带着雷鸣般的速度眨眼间就插在了进门处的门槛上。 “佩剑总不能是别人操纵的,除非在座有我的道侣。”江熄笑着抬手招剑,如意剑稳稳回到他手中。 坤明殿陷入沉默中,脸色最差的人无疑是宋晚枫,差点直接站起来。 他看了一眼陆尧生,发现这位冷静的到对手眉头处微微隆起,似乎也在状况之外。 还是崔满狗腿得快:“既然少宗主已然筑基,肯定是您去敲响荡月钟最为妥帖,届时我借您灵力!” 光他一个人说肯定有些尴尬,于是他赶紧超自己的拥趸使眼色。 拥趸没回应,倒是周北墨开了口:“我等定助少宗主顺利完成立冬祭。” 作为护法之一的周北墨如此表态,便再无回旋余地,反对即为作对。 向正雁轻轻闭上眼,身后又传来一声愿意肝脑涂地的话。 最终,众人顶着上面两位黑了的脸纷纷附和:“我等得定助少宗主顺利完成立冬祭。” 江熄将颤抖的手背到身后,提到嗓子眼的心落回了肚子里。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反复在脑海里构思众人吃惊的面容,如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这些人的反应和他想象的相差不多。 忍不住想笑怎么办。 这次集会倒不是只为了此事,但后来不少人已经神思在外,一炷香后,他们带着不可思议的心情离开了坤明殿。 “熄儿。”陆尧生留在殿中,开了口却不知道如何往下问。 江熄笑着迎上来,手挠了挠后颈,略带兴奋说道:“我也不是故意隐瞒师父的,实在是最近才顿悟,那天上碧天峰就是想说这事,结果正巧合欢宗的人来,一时忘了说了。师父您说妙不妙,我左思右想觉得可能是被那魔兽踢中灵穴了,一下子就通透顺畅了。” 话是胡诌的,但陆尧生的惊讶是真的。 踢中灵穴?江熄为何忽然说出这种话来,是知道了什么吗? “怎么了师父,我以为您一定是第一个为我开心的。”江熄笑着看陆尧生。 陆尧生淡淡点头:“的确奇妙。” “可不是嘛,可真是应验那句,祸兮福所倚。” 他最后几个字咬的很慢,细细品着陆尧生的表情,想从里面看出一点惊讶之外的感情,但老狐狸深藏不漏,装成一副欣慰模样,说敲钟时候不要心浮气躁,他会尽全力相助。 “其他人不一定靠得住,我就依仗师父了。”江熄忍住恶心说道。 陆尧生点了头。 江熄手上握着如意剑,目送着陆尧生离开。 他想,老狐狸现在肯定心里难受得很,但这还只是一个开始,终有一天,他要揭开这张道貌岸然的皮。 —— 向正雁回到巳渊坛的时候,向正雁正站在燃烧的梧桐树叶间。 一片叶子燃到一半被向正雁的脚步惊动,在他身边打了半个圈后燃烧殆尽,向正雁叹了口气:“你还剩多少灵力,心浮气躁也不该拿灵力来挥霍。” 看到江熄筑基,向正雁用脚趾都想的出来向还寒境界快掉没了。 “弟子一时走神。”向还寒没有继续烧下去,直愣愣站在那里,却没有反驳旁的话。 他的确是心浮气躁。 向正雁突然回山,令他意外之外还带着不安,他这师父嘴上说着不会揭穿任何事,但正值这个时候,况且师徒之间的信任早就七零八碎,他深知江熄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不能折在这里。 “不问我顺不顺利?”向正雁的脚尖没动。 “师父自有分寸。”向还寒低着头。 “我没有为难他,不代表别人不会。”向正雁淡道:“真正难的是后面,筑基并不意味就能顺利敲响荡月钟,一旦到时候有人耍点小聪明,江少宗主不一定能撑住。” 向还寒也明白这些,江熄虽然筑基了,但是他自身的灵力还是太少了些,唯一的方法就是借灵,宋晚枫一派自是靠不住的,陆尧生那个小人也难说。 江熄能够用的人屈指可数,但这也怪不得旁人有私心,江少宗主头二十年也没招揽过人心,到关键时候旁人自是无法真心待他。 向正雁要回房,向还寒的脚便跟了上去,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师父为何匆匆回来?” 向正雁也没有遮遮掩掩:“江少宗主想要修为无非是为了立冬日,为师得回来看看你会不会成了那卸磨杀驴中的驴。” 向还寒抬头,只看见向正雁的后背。 小时候觉得那后背虽然单薄了些,但是可靠有力,躺了两年后这后背更显孱弱,但好像还是那般直,那般无法撼动。 “徒弟无事。” 向正雁叹了口气,转过身来:“伸手。” 和一个月前一样的场景再次上演,向还寒知道向正雁是想知道自己的功力还剩多少,不同的事,这次他可以坦然回答:“是筑基一阶。” 向正雁又叹了口气:“伸手。” 向还寒当真有些摸不清向正雁想做什么,只好把手伸了出去,向正雁的手随着搭了上来。 向正雁一模便知道向还寒没有说谎,但眉头也越来越深,放下手后,冷声问道:“没吃些修补灵脉、恢复灵息的药?” 向还寒摇了摇头。 “所以我说感情一事也不过如此,他什么灵丹妙药没有,明知你如此耗费灵力,却袖手旁观。” 向还寒知道向正雁骂的是谁,听着这话他面上也有了几分难堪。 所谓感情,江熄大抵是没有的。 向还寒觉得自己是很清楚这些的,但还是不由自主地会感到心寒甚至懊恼,心寒于江熄的绝情,懊恼于自己的沉沦。 是啊,他什么都有,但是却不会挂念他身子如何,只是给了些钱财。 “伸手。”还是一样的口气。 向还寒沉默片刻,重新伸出手来,这次落到他手上的是一个瓷瓶。 “早晚各服一粒,每日凝神聚灵,莫坏了根骨。另外,桂长老的弟子也来了,后日你便跟着他下山去吧,要是想继续修炼便多看多学,若是不想修炼了,便看看山水散散心。” 向还寒不明白向正雁为什么会说出“散心”这种话来,但是看到手心的瓷瓶时,还是觉得心田出现了一丝暖意。 他倒出一颗来直接咽下:“谢师父。” 向正雁见他丝毫没有芥蒂,有些愣怔,但也没说什么。 “但是出去历练一事,弟子还想再考虑下。” 他并非喜欢与人往来的人,在天渊派十年也只魏斋一位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人,而除妖一事,必然需要与人协力。 但是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他如今也想不出来。 “嗯。”向正雁点头后没有强求。 看着向正雁回屋后,向还寒看着那瓷瓶若有所思。 一则这两年巳渊坛但凡有些价值的东西早已被他变卖,此物他从未见过,莫非向正雁没有闭关,而是去做了其他事?二则,他明白自己与向正雁再回不到从前真心相待的时候了,但是还是会被这份师徒情所感动,可知他如今是多么孤单伶仃。 第95章 他将瓷瓶收到乾坤袋中,心想原本就是如此的,如今有有师父,有师门,已经比当乞丐好太多了,再去追逐那些缥缈不可得的东西便是折磨自己了。 这一夜,不少人辗转反侧。 宋晚枫的桌案上出现了几封信,有问询的也有宽慰的,有天渊派的也有其他门派的,全被他一把火烧了。 守在屋内的人只有曹廷密,他低着头没有说话,但今日一事后,天渊派的天恐怕是真的要变了。 江熄是正统少宗主,此时已经筑基,只要他没有大错且勤于修炼,门中多数人还是会选择安稳度日地跟随他,谁若想取而代之,恐怕都会被后世诟病。 “但江熄有太多烂事了,如今这年纪才筑基,难成大材,指不准哪次任务就能要了他的命,师父不必苦恼。” 宋晚枫气极反笑:“怕是少宗主已经在想如何要我的命了。” 他斟酌一番,没有看曹廷密,闭上眼:“他想爬到高处去,得看有没有这个命。” 曹廷密明白这是宋晚枫有了办法,便行礼退出去。 门外,刘韶走过来耳语道:“天池派的少宗主去见江熄了。” 他们一直在地方天池派的动向,毕竟魔兽一事虽然告一段落,但明眼人都知道姚荣来只是个半吊子,驱使不了魔兽,其背后肯定还有别人。 此时宋子竣去见江熄,难不成是查出了什么? 事实上,赤天峰的消息并不够灵通,不是宋子竣要去见江熄,而是江熄请了宋子竣前去商议。 “我想请宋少宗主明日祝我一臂之力。” 宋子竣一听便明了,江熄是在说敲响荡月钟借灵的事。 “荡月钟是天渊派之物,向来没有外人参与其中,江少宗主这算是破了祖宗规矩。我倒觉得大可不必朝外求,选两位护法便也足够。” 起初江熄也是如此想的,但他拿不准陆尧生会不会暗中使些手段,周北墨若是能察觉到,或许能抵挡一二,但届时恐怕荡月钟敲不响,被人贻笑大方。 但他又不能明晃晃地将对陆尧生的不信任表现出来,所以只能想些其他法子,比如由七大派一同敲响荡月钟,这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所以他最先找到的是相熟的宋子竣。 “祖宗规矩不打紧,其实我也想通过此事传达天渊派与各大门派信任,熄日后若真的上位,必得仰仗大家,此时机会正好,所以想问问宋少宗主意思。” 搬出门派之间的同盟关系,没有谁会真的回绝,更何况宋子竣也的确觉得行此事百利而无一害。 “穷奇的事……我本以为江少宗主会有芥蒂。” 一说起那事,不好的回忆就涌上江熄心头,他笑得有点僵:“是敌人太狡猾,穷奇还麻烦宋少宗主帮我拘着。” 宋子竣点头。 如此这番便是同意,江熄松了口气,但也在心底暗暗发誓,再不可发生上次的事情来。 宋子竣走后,周北墨从屏风后出来,朝江熄略一点头。 他初时也不赞成,甚至提出四峰峰主一起借灵的想法,但也被江熄一口回绝,毕竟宋晚枫更不让人省心,崔满又是个没什么实力的,就算他真想帮助江熄抵挡一二,怕是也力不从心。 七大门派虽然心里各有盘算,但是面上还是要过得去的,所以在借灵一事上应该会有所分寸,谁若有些许失误,恐怕就会发展成门派间的争端。 周北墨不得不承认,从前他倒是对江熄看走了眼,江熄虽然不是循规蹈矩的人,但也不是个脑中空空的纨绔。 试探完一家的口风,江熄紧接请来灵霄派的盛清,毕竟熟人好说话。 盛清独自赴会,见周北墨在侧,嘴里想骂人的话咽了回去,但嘴上还是冷哼了句:“刚刚筑基就学别人不自量力啊。” 江熄亲自给盛清倒了茶,笑着推过去:“我可惜命着呢,这不想请你帮帮忙。” 盛清咳嗽了一声:“找我帮什么忙,你我还是避嫌些好。” “这回避不了。”江熄讨好地笑了笑:“你既代表灵霄派来,所以我只能请你帮忙。” 盛清看了一眼江熄身后的周北墨。 江熄叹道:“你也知道我这灵力,估计敲完一声钟就得七窍流血,灵力枯竭而亡,所以只能借灵。自打退后,外界就传言咱们两派不和,不如明天你借我点灵,也好堵住悠悠众口。” 各大门派都有年纪相仿的人,但江熄和盛清却可以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个人都是趾高气昂的主,每次遇上都要拌上几句嘴,有来有往的便让大人们生了想撮合的念想。 少时不知道,只是多说几句话都会被人曲解,也不知道,在自己的父母眼中,人生是可以被轻易安排的。 “若是光我一人,这事办不了。”盛清直白说道。 江熄回答:“是七大派一起,你放心。” 盛清眼里闪过一丝赞许的目光,转瞬即逝:“算你有些脑子。” 蓬莱派是江熄娘亲的门派,派来的长老江熄见了便喊师叔,给人喊得拒绝不了,苍山派和天山派的长老一听如此,自是都答应了,最后剩下的便是圣火派。 江熄带着周北墨亲自拜访了穆瑛,毕竟她这圣女的地位形同圣火派宗主。 说服穆瑛不是难事,她一直在推动建立仙盟,不可能会拒绝这种提议。 但江熄一路上都没明白一件事。 “周峰主,圣火派的宗主是不是早就被架空了,不然怎么会由其圣女站出来筹建仙盟?” 周北墨驱动灵火引路,语气平淡道:“没有被架空,只是心思全扑在寻求长生上去了。” 十个宗主里有九个都向往权财和灵力,少有听说喜欢旁的东西的。 江熄忽然记起来来了,之前有人朝他讲过这事,说圣火派宗主年纪轻轻就痴迷于炼丹,一身灵力全烧进炼丹炉里。 但这也不算奇怪,如今灵力稀薄,若真能延长寿命,说不定有望寿终正寝前能达到化臻的境界。 目送江熄二人离开后,穆瑛临窗而立,面纱被封是一张清丽疏离的面庞,嘴角露出讥讽的笑来,若是此时有人经过此处,必然会觉得她这面貌有几分熟悉。 有些人大言不惭地说把他养成了废物,结果反倒是个潜伏在暗处的狼,今夜过后,谁还敢说江少宗主脑袋空空。 她深深呼吸了一下夜里的凉意,眼神也逐渐恢复平静。 “控制不了的,便该毁了,妇人之心,成不了大事。” 无人听见她的自言自语,只有萧萧落叶伴寒声。 第二日,薄雾笼罩了天渊派的主峰,荡月钟周围却是一片清朗。 江熄穿着繁复的祭祀缎衣,从陆尧生和周北墨手上接过敲响荡月钟的鼓槌,然后于人群前站定。 所有目光都在期待他要做什么,但最后听见的却是:“我将与六大门派之人共同敲响荡月钟,共扫尘世污浊。” 此话一出,前来参宴的人议论纷纷。 太离经叛道了,但是却无人敢站出来反对——这只是人家的家事,就算不举办了,也容不得旁人置喙。 向还寒站在天渊派弟子人群中,看见了人人称赞的盛清,也看见了足以站在江熄身边的一群人。 “盛清和崔师妹都是不可多得的佳人,咱们少宗主真是何德何能。” 向还寒听见身边的小弟子窃窃私语着。 彼时,向还寒已经无暇顾及这些话,他看见江熄凝神聚气,将荡月钟敲响。 “咚!” 山头的薄雾被涤荡开,日光在地上铺陈开来,天边有淡淡的彩虹,有人正在指给同门们看。 “咚!” 远处的山头传来仙鹤的鸣叫,心底的浮躁似乎也跟着消散,周身的灵气变得舒畅无比。 所有人都静静聆听清音,感受着前所未有的畅快,早就将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扔到九霄云外。 向还寒却目不转睛地看着江熄,看见他在凛冽的风中,鬓角流下汗来。 第68章 这一幕不止向还寒看见了, 不少一直盯着江熄一举一动的人也发觉了。 宋晚枫环着胸,左右打量了下六大派的人,在一个人身上落了几分目光后才笑着收回, 一样如此做的还有陆尧生和陆寻。 江熄的脸色煞白,看的出是在勉强顶住,甚至能看见青筋。 众人屏气凝神, 好在几个喘息后, 江熄的最后一击还是落了下来。 “咚!” 清脆的钟声将灵力荡开,闻者通体舒畅,仿佛身在九霄, 飘飘然如在仙境。这声音或许无法如往昔般让九州的人都听到, 但是却能让方圆几百里都感受到这份灵力滋养。 此时此刻,虽然所有人都在心里明白江熄不堪此任, 但或多或少都有些释怀——至少没有搞砸。 接下来的场面有些混乱,原本江熄需要再说些祝词, 但他实在无力为继, 招来周北墨和陆尧生代为招待, 自己则是在崔满和陆寻的搀扶下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没有直接昏死在众人面前。 第96章 “我刚才真以为他敲不下去了。”一弟子从入定中恢复,看着各门派的长老们一副有说有笑的模样, 朝身边的人笑着说:“ 你说他勉强什么呢, 不过是筑基还有脸上去, 差点丢更大的脸。” “张师弟你说是不是。” 没有人回答他, 这弟子于是回过头去, 见到身边的人并不是自己的师弟,脸上的笑立马消失殆尽,只小声道:“人呢, 乱跑到哪去了。” 然后灰溜溜离开。 向还寒看着热闹的人群开始有序进入宴厅,他们相谈甚欢,甚至有些表面恭维着天渊派,但大多数可能也是如刚刚那小弟子般鄙视着,只是不敢明目张胆说出来。 他跟着往前走,那点被灵力滋润的舒坦消失得实在很快,只觉得浑身没有力气。 不过是筑基期……明明刚才对江熄评头论足那弟子也不一定筑基,为何非得如此轻视他人。 向还寒忽然想起江熄刚学会御剑时喜笑颜开的脸,鼻子一下变得有些酸,但他知道自己不配共情江熄,起码江少宗主即使被嘲笑也依然高高在上。 从他敲响荡月钟的时候,他便已经赌赢了一半,他向所有人表明,他还是天渊派的少宗主,天渊派还姓江,他也不是傀儡,只要他不亲口退位,永远有资格成为下任宗主。 只是一个筑基期就想让天渊派众人低头,还是难了些。 向还寒一步一步买上台阶,觉得自己还是想的太多,或许江熄都没想过这些,自己操心这么多做什么。 江熄一回房就吐出一口血来,陆寻赶紧将他的灵穴封住。 “少宗主,吃颗内息丹吧。” 崔满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掏出一瓶灵丹,正要捧到江熄面前,但被陆寻拦住了:“崔峰主,太急了,他需要先调息。” “嗷嗷,陆贤侄说的对。”崔满尴尬地收回手来,在屋里转了一圈后,叉着腰暗骂了一句:“呸,那六个人里一定有小人。” 江熄抬起有些迷离的眸子来,看了眼在面前晃得有些烦人的崔满,又看了眼默认的陆寻。 当时在场的六个人虽灵根不同,但都是金丹期以上,对灵力的把控已经炉火纯青,不可能会出现灵力失控的情况。 这首先是愚蠢的,因为其他五个人会很快发觉,另外这对于灵力中心的江熄是致命的,要不是在场其他人努力抗住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江熄缺席,但吉时已到,宴席只能准时开始。 丝竹悦耳,觥筹交错,天渊派的外门弟子们有序地传递着饭菜,将坤明殿三楼的长老们招待好后才有空去照顾二楼和院落中摆着的上百张弟子桌。 “叶长老,您没事吧。”宋子竣在蓬莱派长老叶连海面前放下一杯热茶。 叶连海没有去碰杯子,也没有开口,他神色慌张地深深喘了几口气,最终下定决定般站了起来,左右打量。 早就盯着他的周北墨侧身看来,叶连海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半踉跄走过去:“我要见江少宗主,现在,快些。” 陆尧生也走了过来,与周北墨一对视后,两人心领神会。 “好。” 周北墨应下,临走前朝看来的各派长老行礼致歉,言说有事要离开。 陆尧生站在主桌前,看见穆瑛托着腮,眉目间没什么表情,似在思索,又似在笑。 叶连海一进房便被陆寻拦住了,崔满也紧张地看着来人,问周北墨怎么带他来了。 “刚才事发蹊跷,爆发灵力非我所为,我……有人在用摄魂术!” 摄魂术是魔族招数,在修仙界只有幻术一说,中幻术者眼前会出现虚构的场景,而摄魂术则是直接控制人的心智,可不是一般幻术能达到的。 “你在胡扯什么,且不说不可能有魔族的人混进来,就说施展摄魂术需要接触,你当时自己站在那里,是有人隔空把手放你身上了?”崔满大步走到叶连海面前,气冲冲说道。 这次玄天峰全权负责参宴之人的排查,这么一顶帽子扣上来,崔满肯定要据理力争。 而且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当时六个人借灵,是围在钟下分散而立,并无接触的可能。 “而且敲响荡月钟的场上,不可能有魔族之人。”陆寻也补充道。 荡月钟原本就是对抗魔族的一大法宝,不会有哪个想不开的站在它的下面,除非想听完之后直接投胎超生。 江熄也是这么想的,而且他母亲是蓬莱派之人,叶连海与他无仇无怨,他想不出眼前这陌生长老动手的理由。 “江少宗主,你信我,一定是有人想挑拨蓬莱派与天渊派之间的关系,或是想假借我的手害你,但我真的是不知啊!”叶连海眉头紧紧皱着,手也有些抖。 好在看着江熄还能站起来问题不大,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或紧抓不放,这天渊派和蓬莱派说不定就要老死不相往来了。 江熄稳了稳气息,宽慰道:“叶长老先别着急,您先在门中暂住几日,等我恢复好后再从长计议此事如何?您也不用担心,我是信您的。” 叶连海松了口气,但是要他寻出是谁控制他的,怕是也很难,但眼下无其他法子,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 周北墨让陆寻护送叶连海回席上,自己留了下来。 江熄本就筋疲力竭了,如今又受到灵力反噬,这身体雪上加霜,但如今明里暗里好像都有人对他不利,这让他有些惴惴不安,不敢接着躺下去。 “阿睦呢?” 周北墨回道:“他身子还没好,一结束我便让他师兄带他回去了,别在风口着了凉。” 江熄点头,脑中思绪纷杂,但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给出自己的判断:“我信宋少宗主和盛清,也信你们二位,旁的人,我真信不过。” 他与宋子竣虽然接触不多,但是若场上真出现魔修踪迹,最大的嫌疑便是天池派,宋子竣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而盛清便更不可能了,魔修只有死在她剑下的份。 闻言,崔满的嘴角微微翘起。 江展在位时,他崔满跟个透明峰主没什么两样,本想去攀附宋晚枫,但姚荣来那厮像狗皮膏药一样黏在宋晚枫身上,他几次三番投诚都觉得矮了姚荣来一截,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再说陆尧生和周北墨,身为江展的左右手,一个赛一个的清高,功力又不低,俩人都没正儿八经看待过自己,这日子实在憋屈。 幸好自己有个女儿,在江熄退婚后那般积极,总算让自己看到了些盼头。 “崔某没什么大本事,但定为少宗主鞍前马后。” 他立马表忠心,倒让江熄有些骑虎难下,对于同崔桐的婚事,他还没考虑清楚。 得到玄天峰的助力肯定会在对付宋晚枫上事半功倍,但他始终下不了这份决心。 他瞧得出来崔桐对他是真心的,也知道若是真成了亲,他定会担负起好丈夫和好父亲的责任来,但好像缺了一点什么……一点名叫喜欢的东西。 他倒不是个毛头小子,自是知道真正的喜欢是什么样的,但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迟迟无法抉择。 但现在这样不清不楚的,既拉着人家不松手,又利用人家的忠诚,什么也不许诺,真是混蛋行径。 而且,自己这种人本就不是什么良配,牵扯他人做什么,不是明明在向还寒面前夸下过海口。 这样想着,他咳嗽了两下,一口瘀血惊得身旁的两个人忙上来治疗。 脑袋昏昏涨涨的却也没忘了正事,一刻钟后江熄朝还在给他疗伤的周崔二人喊了停,要回席上看看。 他也不想折腾自己,但是作为天渊派的少宗主,他不去露露脸,实在不像话。 于是,在众人吃到一半的时候,离去许久的江少宗主再度出现,以茶代酒敬了不少人,也算把这份面子圆了。 令人津津乐道的是,崔桐一直跟着崔满立在江熄后方,俨然一副未来少夫人的模样。 这在天渊派不算是什么秘密,但其他宗门看见后,对崔满的态度也大有改变,纷纷笑着敬酒,江熄没有解释什么,像是一种无声的默认。 向还寒将目光从某人身上收回,看着盘中比中秋宴还要丰盛数倍的菜色,却感觉有的咸了,有的凉了。 他笑自己,乞丐都挑捡上了。 同席的几人他都不识,于是只一言不发地吃着,有人热络地让大家举酒同贺,他只端起了茶杯。 贺四海升平,贺九洲长宁,贺有缘相聚。 酒毕,已经有人离席,向还寒也跟着离开,只是半路被向正雁拦住了。 他身边带着一男子,朝向还寒介绍道:“还寒,他是桂长老的弟子,宴后便要走了,你们聊聊,若是觉得合适,便跟他一道过去吧。” 桂长老的这名弟子年纪不大,也就十七八岁,向正雁这般热情地拉他过来,让他有些害羞,一时结结巴巴道:“向兄好,我……免贵姓傅,唤我文觉就好。” 向还寒没有当着傅文觉的面一口拒绝,毕竟他是天渊派的客人。 第97章 而且江熄并不需要他,他需要的是崔满、宋子竣和盛清这样可以助他成事的人,自己一个小小弟子,能给的都给了,留下来不过是看着一对伉俪琴瑟和鸣罢了。 忽然间,他有些明白向正雁所说的“散心”是何意思。 眼不见心才会静 向还寒打断了自己脑中所想,接过了崔文觉的话:“你我师父相熟,我便称呼你傅师弟了。” 那边江熄喝了一肚子茶水,好话说了个遍,趴在栏杆处休息。一眼望去,几百张桌子,人声鼎沸,瞧着热闹又平和,实则已是波涛汹涌。 三百年前的仙盟被魔修控制,差点摧毁整个修仙界,权利滋生邪念,没有人能保证他们这辈人不会重蹈覆辙。 江熄没有忧虑太久,天若塌了,自有高个的人顶着,他能发现暗潮涌动,那几个精明的肯定也没瞎。 他从栏杆上收回手来,刚巧看见聚在一起的三个人。 向正雁似乎只是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作为坛主,他的席位在二楼,而向还寒引着一人,穿过人群似要离席。 那人穿着白色流云道袍,年纪尚小,不知是向正雁新招的弟子还是什么人。 明明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江熄也没有收回神来。 最后好不容易应了一句,匆匆说完便想再看看,谁知两人就这样边说着话边离了席。 陆续有门派告辞离去,江熄领着人在山门前足足站了一个多时辰,最后周北墨看他脸都白了,便让魏斋带他回了毓清阁。 这一病不要紧,期间,叶连海在房中服毒自尽,还在他房中搜到了一封遗书,说愧对师门,以死谢罪。 言语含糊,不知是认了罪还是因被人利用心中有愤,但其弟子证实,遗书上的字确为叶连海亲笔。 蓬莱派听闻消息后立马遣来人,正好赶上江熄醒,上来第一句话就是:“叶长老死因蹊跷,魔修猖狂,不得不查。” 早先天渊派就出了姚荣来的事,越来越多的声音说天渊派不干净,于是江熄立马同蓬莱派一道进行了一次里里外外的排查。 但一通大费周折下来毫无所获,倒是宋子竣利落地借此大势自纠,拔出了门派中几个走歪门邪道的弟子,就连灵霄派也发现有魔修活动的痕迹,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于是江熄提出,要想天渊派加入仙盟,第一位要做的就是成立扫除魔修的队伍。 天池派、蓬莱派和灵霄派很快响应,而圣火派宗主一朝出关,阻止穆瑛前往天渊派商议,天山派默默观望,次月其宗主去拜访了圣火派和苍山派,最后依然对成立仙盟一事没有定下结论。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今江展未醒,此时成立仙盟,对于往日兴盛的天渊派来说并不是一个好主意,江熄如此莽撞地提出支持仙盟建立,就是病急乱投医。 蓬莱派一直翛然于世,也是几百年前深受仙盟迫害的门派,如今竟然松口掺和了进来,真是想洗清清白想疯了。 众说纷纭时,江熄正在自己的布庄后院与叶连海喝茶。 叶连海假死一事是天渊派和蓬莱派一起定下的,江熄虽然怀疑宋晚枫,但能在立冬宴众目睽睽之下做出控制叶连海的事,恐怕已经不是简单的魔修能做到的,修真派肯定是出现了更为可怕的力量,单是天渊派已经难以抓出这股力量的辫子。 “将近年关了,委屈叶长老今年无法与家人相聚了。” 叶连海手边放着一份精美的茶点,他闻言轻轻摇头,端起茶杯:“一晃月余,老夫的弟子们也在积极追查,但还是毫无线索,我能安然住在这里,还要感谢少宗主不疑。” 江熄碰了杯,想起这事来他也是着急。 他对宋晚枫的怀疑已经摆到了台面上,但是无论是天池派还是蓬莱派,都没能抓住他的把柄,除非他真的有滔天本事,能做到滴水不漏。 不过赤天峰的人倒是消停不少,曹廷密闭关修炼,似乎是准备突破金丹期,刘韶一众人最近也不常逛秦楼楚馆,大有养精蓄锐的架势。 “不过,老夫觉得有一事奇怪。” 江熄动作一顿,蹙眉问道:“叶长老但说无妨。” “苍山派和苍山派不想成立仙盟的原因很容易想,以他们如今的实力,无非是怕给人做嫁衣,出力不讨好,而灵霄派却是反之,想一举成就千秋大业,所以对此事出乎意料的积极,那圣火派呢?” “从前是穆圣女出面,如今不进反退的是他们宗主,这圣火派要么是权利分崩离析,要么是有所顾忌。” 之前江熄还猜想过圣火派宗主被架空,如今想来确实有些蹊跷,圣火派之前一直对成立仙盟有十足热情,一直宣扬修仙界应该团结起来,为爱世间、终结邪魔。 “但圣火派是个极为封闭的门派,打探消息有些难。”叶连海直言道:“不过我们宗主应该有办法,少宗主方便的话可以同他商量此事。” 叶连海自己不问,反而让江熄去表现,倒像是送了个混脸熟的机会,但这事情往好了说是他江熄有谋略,往坏了说就是怂恿蓬莱派往圣火派安插探子,见面如何措辞是个功夫活。 “我正准备年前去拜访下萧师伯,届时可以请教一二。” 他与叶连海又说了些话,告别后去铺子中取了给江睦定的新衣裳。 他老早就选定了料子,想让自己这弟弟有个快乐的生辰回忆,如今看到成衣很是满意 。 掌柜恭敬地将衣衫包好,转头却看见江熄在盯着墙上的一顶帷帽在看。 帷帽没什么特别,紫得有些媚气,但好些女孩子喜欢,买的人不少。 掌柜的立马福至心灵:“东家,这顶送姑娘正合适。” 江熄闻言顿了顿,挥了挥手:“不必了。” 他径直出门,却见门前风吹飘雪,一片白茫茫。 原以为那场雨后便会下雪,但今年的雪来的很晚,这一场算是大些的。 那场雨…… 耳边,落霞峰的雨水打在折伞上。 “东家打把伞吧。”掌柜拿出一把伞来,撑在江熄一侧:“这腊月寒冬的,东家你路上慢些啊。” 江熄接过伞来,有些恍惚。 雪越下越大,在伞上簌簌作响。 自从他筑基期的修炼阶级为人知后,便不在避讳旁人就可御剑飞行,但今日太冷,故而还是老老实实紧贴在珍儿身上回了山。 途径巳渊坛,院落和房顶都堆满了雪,半月前经过的时候还是满院落叶。 那些被向还寒曾经精心养护过的草药,已经全死了。 好像自从立冬日之后,院子里便再没人来过。 不知道是不是白日里同叶连海喝多了茶水,到了夜里,江熄有些辗转反侧,尤其是想起那顶帷帽出现的场景。 搜寻的众人,被拥住的怀抱,差点亲吻的距离。 当时的心跳声与今夜的心跳声旗鼓相当。 向还寒肯定很喜欢那姑娘式的帷帽,他那日……好像很主动。 江熄越想越有些浮躁,心道自己还真是缺爱了,大半夜想念向还寒。 大约肌肤之亲给人的记忆会留很久。 至于那顶帷帽,他是扔到乾坤袋还是搁置在藏春阁来着。 百无聊赖的江少宗打开了自己的乾坤袋开始搜寻。 乾坤袋不像博古架,无法妥帖摆放,东西放进去多是东倒西歪的,除了些顺手的东西会放在袋口,其余的找起来一般会大费周章,正处于烦躁的江熄直接将袋子倒过来。 紫色的帷帽没有找到,但是紫色的剑穗倒是有一枚。 玉的质地一般,但颜色少见,做工很差,但上面刻的是他喜欢的竹子。 这是他的东西?但印象里好像从未出现过。 他摩挲了两下紫玉,将其又放回了众物品之中。 江睦的生辰后转眼就是过年,在新年宴上,巳渊坛依然缺席,但也无人议论此事。 大约是同玄天峰走得近的缘故,江熄觉得自己与魏斋的关系好像也熟络不少,于是不经意问起向还寒的下落。 魏斋看了一眼北方:“他去除妖了,听闻已经走到了暮云关。” “他走之前,同你道别了?”江熄垂眼问道。 “嗯。” “那他。”大约何时回来……江熄觉得此问不妥,于是换做:“可是和向坛主一同去的?” 魏斋摇头:“向师叔重新闭关了,他是同天山派的人一起上的路。” 为何他会跟天山派的人有往来,是立冬宴上的那人吗,他和向正雁是不是解除师徒关系了? 江熄还有许多想问的,但又觉得问与不问没有不同,向还寒自由了,他可以做任何选择,包括加入天山派,不再回来。 这个年过得很快,冬天一晃而逝,而旧人始终未归。 第69章 这年的冬天很冷, 不少妖物因没有灵力和食物供给开始大肆攻击人类,一片民不聊生,各门派都抽排人手支援, 天渊派也不例外。 第98章 陆寻也在此次的任务名单里,离开天渊派前绕路去了次巳渊坛,看见门前满是未打扫的积雪, 踌躇半瞬后去了主峰。 正在打坐的江熄顶着一脸不耐烦给莫名其妙来辞别的陆寻看茶, 并收到了陆寻赠送的一沓符。 “符咒中的灵术是‘焰弹’,必要时候可保命。” 江熄翻来覆去看符纸,又左瞧右瞧陆寻:“保命?你是不是得了什么消息, 有人要害我, 而你担心我?” 陆寻不置可否:“碧天峰名义上的弟子只我一个,这次任务我不得不去。” 其实他同他爹争取过留下, 但并未得到首肯。 如果他爹真的想对江熄动手,那他再多央求也无济于事, 唯有顺从才能在暗中保护好江熄。 江熄把陆寻的话琢磨了两遍, 最后只能归结于陆寻大概跟他那狐狸爹不一样, 对他真有些手足情在。 但以前也没见这么热心啊, 这符咒不会有诈吧,眼前这个人真是陆寻吗?江熄摸了摸鼻子问道:“唉, 你还记得我小时候打雪仗赢了你一次不, 当时我要求你做什么来着?” 陆寻喝了口茶:“给你烤红薯。” 江熄笑了笑:“但你烤糊了。” “没烤糊, 是你嘴挑, 觉得糊了而已。” 江熄听着陆寻的回答, 细节都能对得上,这才将符咒放进乾坤袋里,只是心里依旧觉得有哪里不对, 比如陆寻的话似乎有点多。 陆寻察觉到江熄试探的心思,却没有点破。 走出毓清阁途径梅林,他回想起那次打雪仗就是在这里,原本自己是输不了的,但是看着没有灵力护体的江熄手都冻紫了,为了满足他的好胜心,才假装输掉。 数十年来,他小心翼翼怀揣着的感情变得越来越生疏,似乎与本心背道而驰。 他总认为自己有机会能说、有勇气能说,也以为江熄能察觉出一丝一毫,但好像前者没有,后者也没有,哪怕江熄选择用双修来筑基的时候,他都没有考虑过自己。 薛照说的一些话是对的,自己不够信任江熄,所以换来的也一样是不信任,但他还是希望江熄好好的。 二月的时候,天渊派的主峰上还满是积雪,陆尧生在一旁看着几百名弟子不用法力将雪除去,江熄则是在看着陆尧生。 三月的时候,天山派的张宗主带着新采的春茶前来探望江展,坦言自己正在积极追查魔修的下落,有意促成仙盟的成立。崔桐过世的母亲刚好是这位宗主的师妹,于是崔满和崔桐作陪,倒让这次会面显得平和不尴尬。 与此同时,入冬时生事的妖物已经基本镇压,张宗主讲起桂长老带的人在北疆斩杀三只两百年以上为祸一方大妖的事情,顺便也夸赞了番里面唯一的天渊派弟子向还寒。 “此子未来可期啊。” 跟随天山派宗主一起来的一名弟子也称赞道:“听闻这名向弟子为人有勇有谋,十分拼命。” 这是江熄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到向还寒的消息,但好像很少有人用“拼命”去夸赞旁人,不过向还寒的确是这样的人。 为了那个弃他于不顾的师父都可以与瞧不上的人双修,为了能多得到双修后的一百灵石言听计从,向好人总是很少为自己考虑,前去除妖大概也是处处为旁人着想,遇上危难肯定也会冲到前面去。 江熄不便问其中细节,只表示等向还寒回来定会嘉奖。 不久后桂长老一行人除妖的事陆陆续续从北疆传了回来,众人也知道了更为详细的情况。说在桂长老重伤的情况下,是他的大弟子与向还寒合力护下了其他人,甚至那三只大妖中的一只是向还寒以一人之力斩杀的。 一时之间,向还寒制服百年大妖的事情被传得沸沸扬扬,有人惊奇他已经筑基的事情,有人惊奇他怎么突然出现在北疆,也有人忽然想起他在小比上精彩的表现,在夜里暗骂他可真是会装,说不定都已经是金丹期了,不然当初哪有本事打败戚青和刘韶。 江熄则是惊叹向还寒的灵力阶级恢复之快,自己自筑基之后只长了一阶,那还是借助法宝达到的。 闻九宴看人可真准,向还寒这至火之体可真是令人羡慕,居然在北疆这种极寒之地也能有这么大的灵力飞跃。只不过他不是要隐藏实力来着,是形势所迫还是他决心不再遮掩了? 这态度变化的可真是快,人心善变啊。 想到这里,江熄心情忽然有些不好,所以有段时间他最烦听弟子们说向还寒的事情,就像他们有多了解这个人似的。他心道本公子在八百年就知道他筑基了,他不仅会伪装还会骗人,你们这些眼瞎耳聋的也就只配被他耍得团团转。 四月的时候,周北墨的弟子在赤天峰的溪水中察觉到魔息,江熄借机再次排查玄天峰,曹廷密带着全峰上下几百人夹道迎接,要不是江熄把皓天峰和玄天峰能借的人都借了,还真压不住场子。 昔日故友早已知道对方心里的算盘,决裂得悄无声息,连嘴角在四目相对的时候都还是笑着的。 搜查引起了不小的争端,皓天峰和赤天峰的弟子一时冲动还打了起来,结果一无所获,倒让宋晚枫有了借口,说江熄欺人太甚,还说有人蓄意谋害。 魔息不会无缘无故产生,也不会无缘无故消失,后知后觉地,江熄明白了这是宋晚枫饿的阳谋。 此事之后,作为如今第一大峰的赤天峰与其他人矛盾激化,宋晚枫嘴上应承着会处理,但背地里放任峰中弟子肆意发泄。 五月的时候,天渊派开始招收新弟子,赤天峰难得安静下来,向正雁也回了门派,出人意料的,巳渊坛竟然收了十多个弟子。 平静之下依旧有汹涌,但或许是立冬宴产生了太多变故,无论是陆尧生还是宋晚枫都没有其他动作,直到在一个非常普通的夜晚,主峰遭袭。 那晚土地开裂,岩浆翻涌,动手的是两名新入山门的弟子,但经查实,此二人皆非魔修,且当场灵脉暴毙而亡。 江展疗伤的殿外有大量弟子围守,且有难以攻破的结界,可江熄就没这阵仗和本事了,要不是珍珍反应及时,抓住他的衣领就往外逃,他可能就在睡梦中直接交代了。 陆尧生查出这两个刺客是玄天峰弟子,崔满一听就慌了,跑江熄这里哭垣,左右不离两句话:“你我未来那可是亲人,您受伤我们玄天峰更遭殃啊。” 这话说得让江熄没法接,崔满前脚刚走,崔桐就来了,江熄感觉自己没被火舌吞没,倒是要被左磨右泡给吞没。 说起他跟崔桐,自新年之后其实一切还算得上顺利。 无论是上元节还是上巳节,江熄都大大方方送了礼,他思量了很久才做了这个决定,喜欢一个人也算不得难事,更何况崔桐一心在他,只要他也喜欢上崔桐,那岂不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但时至今日,他还是没有察觉到与她在一起时候的欣喜,那种所谓的想要天荒地老、矢志不渝的冲动,他忽然怀疑那些文人墨客笔下的感天动地流传百世的感情是不是真的存在。 他听完崔桐的哭诉,耐心安慰道:“我从未怀疑过玄天峰,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找到蛛丝马迹。” “我爹已经派魏师弟查这两个弟子进入门派前后的踪迹,定能查出其中蹊跷。”崔桐拿着帕子拭去红肿眼睛周围的泪痕。 崔桐所说的“魏师弟”便是魏斋,他虽入玄天峰不足一年,但因多次立功深受崔满器重,加之他与江熄关系近,崔满觉得自己捡到了宝贝,破格将其收为亲传弟子。 说实话,江熄看不懂魏斋这个人。 因着向还寒的缘故,他能感受出魏斋对他的几分敌意,大约是性格相似的人会成为朋友的缘故,魏斋身上也有七分傲骨,但是这些傲骨一到了崔满面前就成了豆腐渣。 尤其是这半年来,魏斋明面上是崔满的左右手,但修炼时候少,多是干了些杂活和累活,但他似乎毫无怨言。 这种谄媚太过异常,别人大概觉得他是出于敬仰和讨好,但江熄却不这样认为。一个人能如此能屈能伸,大概是有所求的,这种事情他可是没少从向还寒身上得到经验。 不过魏斋是真有本事,仅花了五天时间就调查出此二人在来天渊派之前也参加过圣火派的新弟子考核,是未入选才来的天渊派。 又是圣火派……江熄思来想去,觉得圣火派对待魔修一事的态度太过奇怪,这次又牵扯进来,若说是巧合都牵强。可如果真是圣火派做的,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难不成想杀了他好来抢占山头? 天渊派与圣火派一个在东南一个在西北,就算是想统一整个修仙界,也该徐徐图之才对。 难不成是为了成立仙盟前想先削弱天渊派的实力? 周北墨多次来找他商议,叶连海也寄信来邀他商谈,江熄能够感受出来,自己身边的不少人已经不再将他当成懵懂骄横的公子哥看待,但实际上,他也不是有勇有谋的人,思虑许多后便只会夜不能寐。 第99章 崔满经过此事之后心有余悸,只旁敲侧击想让江熄快些把婚事定下,如此一来二去的,毓清阁的门槛都快被一众人给踏平了。 思来想去,江熄觉得事情的症结还是在于他实力太弱,所以坐着的这个位置才会被门派内外的人觊觎,于是他不得不认真考虑起与崔桐的婚事来。 他问了周北墨,周北墨赞成他的想法,他又试探地问了陆尧生,陆尧生一反常态地如慈父一般问他是不是喜欢才成的亲。 江熄迟疑了下后点了点头。 “那便好好过日子。” 江熄听这话的时候有几分感动,但也越发看不懂陆尧生,若自己真与崔家结亲,只会坏了他这好师父的算盘才对。 他心疑陆尧生有后手。 几番纠结后,他邀来崔满,打算在六月二十八去玄天峰提亲。 那天晚上他还去见了江展,望着床上躺着的人,江熄说着自己的懦弱与胆小,也说着他这种人真的无法撑起偌大的天渊派,但一走出房门,他又变回了脸上没有愁容的江少宗主。 他有时候觉得,大家都在装大人,他装的也不知道好不好。 给他爹治病的楚长老同他一番长吁短叹,说自己想到一个办法,但只有五成把握,江熄摇了摇头,说再等一等。 等他真的立住脚,等他有勇气放手一搏的时候再试。 他怀着有些沉重的心往毓清阁走,今晚这几个时辰实在有些漫长。 行至梅林,月光过分明亮,将一道长长的影子打在江熄的脚下。 “谁?”江熄的手立马触碰上如意剑。 珍珍立刻化形,警觉地落在自己的主人身前,金色的羽翼映出路前方人的脸,是魏斋。 “可是崔峰主有话留给我?”江熄皱了皱眉,大晚上无缘无故在主峰上散步太可疑了,难不成是刺客假冒的? 江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不是他,是我找你有事。” 声音是真的,而且若是来刺杀的话,就应该上手就来,于是江熄复问道:“何事?” 若是换做平常,江熄绝对没有性子在这大晚上耐着性子等人回话,但魏斋的目光太沉了,似乎在挣扎要不要说话一般。 珍珍往一侧看着不动的人,江熄伸出手来安抚了两下,见魏斋还是没有开口,便淡道:“若是有紧要的事,还是去我阁中吧,占着路多不好。” 魏斋微微点头。 于是江熄便引着人往前走,到院中长廊中后魏斋开了口:“与崔家的婚事,少宗主还是三思得好。” 今晚这个人的情绪绝对古怪,江熄静静凝视着魏斋道:“你总得给我一个需要三思的理由,哪有人上来就劝人的。” “您不要想着能依靠崔满站稳脚跟,他没有这能耐。”魏斋认真说道。 这贬低的意思不要太明显,但纵观整个天渊派,能和宋晚枫在权利、财富和弟子人数上对打的也就崔满了,稳住崔满手下的人,天渊派起码不会乱。 “你自己背靠大树好乘凉了,怎么还想碍着我的路?”江熄抬眉笑道:“你出去问问这话谁信。” “呵。”魏斋垂着的眼眸一下子变得犀利:“魏斋人微言轻,若不是您与向师弟……我才来说一声,若您执意如此,来日不要后悔,也莫要怨我不曾相告。” “你……”江熄转身,但身后却没人了。 ……你倒是说清楚啊。 直觉告诉江熄魏斋的话不是空穴来风,毕竟魏斋在玄天峰所作所为就透着奇怪。 后来的几天江熄也试图找过魏斋,但魏斋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什么也不说了,还祝他与崔桐百年好合。 江熄心道自己那晚真是碰上疯子了,居然会因为这疯子的一句话裹足不前。 日子一天天揭过,转眼便到了六月二十八,日子是个吉日,黄历上道诸事皆宜。 一年里最热的时分,天渊派是一片喜气洋洋。 第70章 江熄少年丧母, 爹在昏迷中,弟弟还是稚童,在提亲一事上能依仗的也就只有周北墨和陆尧生。 依照旧俗, 江熄是需要喊上其他有头有脸的人来撑场面的,但他年少时候恃才傲物,年长些的时候又识人不清, 知心交得的好友没有, 能说的上话的前辈也没几个。 于是他舔着脸找到陆寻和魏斋,问得时候结结巴巴的,完全没有他平日里口若悬河的模样。 毕竟江少宗主并没有多少求人的经验。 做完任务归来的陆寻问了与陆尧生相仿的话, 但是却对他的回答似乎不慎在意。江熄心道这七窍玲珑心的人明明猜到他的意图, 还问东问西的,真是麻烦。 魏斋就省事许多, 问的时候在练功,只是稍微愣了下后便点了头。 后来江熄又请了蓬莱派的萧宗主和宋子竣做见证人, 信中好话说了一番, 收到肯定答复才算安下心来。 六月二十八一早, 整个天渊派张灯结彩、红绸飘扬, 鼓乐声不断,用灵力铺就的花海的花海飘荡在每一级台阶上。 江熄身着金丝绣边的红色锦袍, 头戴金冠, 腰上的玉带由五色曜石组成, 极尽华贵。他的身后浩浩荡荡数百人, 他们抬着沉甸甸的聘礼, 里面盛满了法器珠宝、绸缎布匹和古玩字画,为了这些,江熄甚至动用了自己积攒数年的私产。 通往玄天峰正殿的路上站满了弟子, 他们对江熄所拥有的权势和财力无不羡慕不已,是个废柴如何、是个纨绔又如何,还不是什么都有了。 江熄本来是不紧张的,但是看见望不见尽头的人,听着他们的欢呼,不免心中也有了些激动。 他一一回应着那些祝福,还用灵力撒着糖,脸因里面有些生面孔也不觉得奇怪。今日来的也不完全是弟子,也有外门的人,毕竟天池派和蓬莱派最有脸的人都在这里了。 江熄用来赔笑的脸都要僵了,而陪在他身边的陆寻则是摆着一张脸,连灵力幻化的花碰到他的衣角都会被燃尽,魏斋也是一副冷清的模样,一言不发地目视着前方。 不久后队伍终于走到了殿门前,门前崔满也穿着繁复的锦服,脸上洋溢着喜悦和自豪,腰杆都比平日硬气不少。 “小婿来迟了。”江熄恭敬行礼。 —— 多粮镇,天色微亮,店小二迎着公鸡的啼鸣推开房门,嘴里骂着:“赶明我就把最早叫的那只杀了!” 他摸着黑点着油灯,屋里一下子亮堂起来,但桌上居然趴着一个人。 他认得这个客官,昨天下午风尘仆仆来到店里,要了碗粥和两个包子后安静吃起来,吃完后也不走,他上去问对方是否要住店。 最近他们生意很是不错,这多亏了离他们不远的名叫天渊派的仙门,听闻那家少宗主要订亲,所以不少人前来恭贺,前不久他们就接待了一个不小的宗门,对方一口气定了十八间房。 所以他逢人就吹嘘他们店仙气飘然,但这位客官却始终一脸无动于衷,就当他以为这笔钱赚不到时,对方掏出了银子来,声音仿佛好几天没说过话般嘶哑:“住店。” 他欢快地接下银子后就去接待其他客人了,再分神看向这位奇怪的客官时,他正在喝酒。 看得出这客官并不擅饮酒,他每喝一口都皱一下眉,让人疑心他喝的不是酒而是药。 打烊后这人还在喝,他本想去提点一下夜深了,但老板娘说喝多了酒的人容易没事找事,让他别多管闲事,于是他就去睡觉了,没成想这酒鬼居然一晚都睡在着。 脚步的声音闯入向还寒的脑中,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感受到胳膊有些麻,看清举着油灯的人才明白过来自己在哪。 “醒了啊,交了房费在这睡可有点亏。”店小二被突然醒来的人下了一跳,吸了口气才拿着油灯就去开门了。 向还寒彻底醒了,想起昨晚甚至昨天的自己都做了什么。 除妖的事情早已告一段落,所以这段时间他打算慢慢回程,就当做是修行,而江少宗主要订亲的消息却打破了他原本的计划。 而这个消息是向正雁在给他的信里一笔带过的。 初看的时候他觉得是向正雁在考验他,但他也知道向正雁不会拿这种事当玩笑,所以江熄真的要订亲了。 他不知道别人订亲要做什么,只知道自己得回去……可是回去做什么? 当向还寒问自己这件事的时候,他已经日夜兼程行了上千里路,离天渊派只剩十几里。 只要他想,半炷香的功夫就能赶回天渊派,但因为问了自己而没有答出来,所以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准备歇歇脚再吃一顿饭,他不想让向正雁看出他风餐露宿来。 吃饭的时候,他又问了一遍自己为什么要回去。 回去见证?回去祝福?回去站在成百上千的弟子中凑人数? 何况,江少宗主并不缺祝福的人,店小二都说了,有头有脸的宗门都派人来祝贺了,多他一个做什么。 第100章 他打算先不回去了,看着桌上空空的碟碗,他觉得这顿饭好像少了点什么,他取出乾坤袋,拿出了里面那瓶开了封的酒…… 他支着头,晕晕涨涨地感受到晨起的风涌进屋子里,现在回去也来得及赶得上,但是为何要回去? 他问了自己三遍,三遍都没有答案。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从座位上慌张起身开始寻找起来,小二闻声走过来:“客官怎么了?” 向还寒手心聚火,回身照亮了一周,却还是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他急切道:“酒,昨天我喝的那瓶酒,那个瓷瓶呢?” 小二不解问道:“客官您酒都喝完了,要个瓶子做什么,难不成是法器啊?” 向还寒摇了摇头:“是我的,合衾酒。” 瓷瓶没一会就在楼梯一侧找到了,或许是在向还寒喝多后自己滚下桌的,瓶身多了一处裂纹,想要再装上酒有些难。 向还寒好好将瓶身擦干净放回乾坤袋中,看着一缕晨光照到桌上,别说是问题的答案,在这样一个日子里连回去的借口他都找不到,虽然没有人会在意他的借口,但他却无法劝说自己。 劝说自己不带任何私情地回去,大大方方站在人群中祝贺那个曾与自己融为一体、还莫名其妙占据自己内心和脑海的人。 他坐回凳子上,呆呆地看着日头越升越高。想来这趟旅程并没有什么作用,只是让他知道,忘却一个人是如何得难,也让他知道自己于江熄大概什么也不是,他可以轻易抛却他去拥有一段众人欣羡的婚姻。 他有些恨江熄了,凭什么他可以如此不在乎。 恨了一会儿后向还寒释然地笑了笑,江熄又不喜欢他,所以何来在乎一说。 所以算了,不回去了,不然他怕自己会一把火烧了玄天峰。 这缕晨光同样照到了江熄的肩头,他目视着场中资历最深的蓬莱派宗主萧玉起手在浮空中一挥,一道满是金光的婚书显现出来。 他中气十足道:“请少宗主和崔小姐在婚书中注入灵力。” 注入灵力的婚书会化作灵戒,灵戒的色泽和模样受两方灵力的影响,越是相配的灵力越会幻化出绚烂的色泽,因此每一对灵戒都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存在。 崔桐身着上等天蚕丝织就的霞衣,手上执着玉扇,羞怯地看了一眼江熄,江熄的目光也从萧玉的胡子上转移到崔桐脸上。 是的,江熄有些走神,他在想自己老了的时候要不要也尝试续胡须,这样会更有气质些。 意识到自己被人深情看着,江熄一秒展漏出笑容来,于是两人的目光在烛光中交汇。 江熄看着为自己梳妆打扮的女子,又看向那些期待的目光,心中忽得一片空白。该想的这段日子都想过了,矛盾与挣扎都已经抛却,或许也憧憬过拥有一段一眼万年、共度白首的情感,但如今这样也很好,至少是自己选择的还有利于天渊派的路。 他的肩膀慢慢放松下去,然后朝崔桐点头,两人一起抬手朝婚书中注入灵力,并高声道:“我江熄,接受这份婚书,愿与崔小姐琴瑟和鸣、共度余生。” 崔桐低着头,脸已羞红,小声应道:“我崔桐,接受这份婚书,愿与江公子举案齐眉、永结同心。” 婚书开始变化,在众人的期待与悠扬的琴声中幻化,最后白光散去,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对墨蓝色的戒指。 是极为寡淡的颜色,仅在内部有些简单的花纹。 寻常的灵戒多是金色或红色,再不济还有绯色和银色,这是该多不相配的灵力才会出现如此颜色。 听说婚书还会受灵力中情感的影响,莫不是两位新人心不甘情不愿? 众人陷入一阵无声中,崔满面上一阵尴尬后赶紧出来圆场:“这颜色瞧着十分少见又神秘啊,和少宗主还有桐儿极为相配。” 陆尧生接下浮在半空中的戒指,将其递给江熄:“熄儿,去给江小姐戴上吧。” 江熄接过,自幼爱美的他不免苦笑起来,真丑啊。 “崔小姐,还请不嫌弃。”捧着这么丑的戒指,江熄也很无奈。 崔桐伸出手来,指尖微红:“我觉得甚好。” 周围的人小声议论着,甚至有几个女弟子低声笑了几声,但人家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日后江熄什么戒指拿不出来。 接着便是崔桐给江熄戴上戒指,刚触及指尖,忽有一道格外刺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江少宗主可要想清楚,真的要同这种背信弃义的人结成亲家吗?” 门外的人顿时震惊,纷纷侧身寻人,便见一女弟子打扮的人慢慢走来,边走边摘下了脸上的假皮,她的容颜有几分苍老,面色苍白得过分,但姿态优雅,瞧着便是大族女子。 玄天峰的守卫立马围了上去,身为守卫首领的魏斋却没动。 “你是谁?”崔满没注意到魏斋的异常,只觉得这迎面而来的面庞有几分熟悉,且此人刚刚出言不逊,令场面如此难堪,他必须出来做主,于是一个眼神给了就近的弟子:“愣着做什么,把人带走审问!” 由于对方是个女人,弟子们也没有直接上手,而是手上结印,但阵法还没成就被一股巨大的灵力弹射开。 位于阵中的六个人匍匐在地,看向刚刚施法的人惊讶道:“魏师弟,你这是做什么?” 魏斋走到女人面前,没有管旁人,只是抬眼看向崔满:“这人我认识,我向师父介绍。” 崔满眼睛瞪大,看着眼前面貌有些相似的两人,恍惚间脑海中闪过二十多年前的模糊画面,于是他的眼神里立马多了恐惧和威胁,咬牙切齿道:“不想将此事闹大的话,魏斋你就给我退下!” 但听到狠话的魏斋连半步都没动。 周围的人一下子窃窃私语起来,想起前几日魏斋对自己说的话,再看现在这个场面,江熄哪里还能不明白,这崔满年轻时八成是做了负心汉,而眼前的女子是来上门讨债的。 江熄感觉有一瞬间的目眩,他筹谋和拉拢这么久的事和人,要毁在今日了。 第71章 崔满年轻时候娶了天山派宗亲家的贵女, 妻子诞下女儿,去世也不过是几年前的事情,这些年也从未听说过他亲近女人的传言。 如今他已是一峰之主, 若此事是真的,那可就要在整个修仙界闻名了。 “哪里来的疯子!”崔满自然不会轻易认下来,赶紧给自己的弟子使眼色让他们上去将人带走。 魏斋张开结界, 将身后之人牢牢保护起来。 “郭郎, 难不成你想在所有宾客面前将我们娘俩毁尸灭迹吗?你女儿成婚,她母亲已经故去,我倒不介意当一回她的高堂。”女人的声音沉闷又沙哑, 却极尽嘲讽之意, 将这段关系摆到了明面上。 崔满侧身对着女人,眼睛看都不看:“我乃玄天峰峰主崔满, 非你口中所唤之人。” 女人不屑:“好一个崔满,崔峰主。” 江熄看着这场面变得混乱, 心中有些打鼓。他日后要借助玄天峰稳住人心, 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出岔子的好, 可如果崔满真是抛妻弃子又背信弃义之人, 就算今日不清算,明日也会被人唾骂。 这玄天峰早晚得完。 正在江熄思考的时候, 他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捏住了。 崔桐已将面前的玉扇放下, 紧张地看着他, 眼角已经快急出泪来了。 江熄这人倒不是怕女人哭, 但一想崔桐被无故牵连, 自己刚刚还那般起誓过,心中便也软了几分,这个场面对于天渊派的名声也不好, 于情于理他还是出手制止为好。 他打量了下不算冷静的魏斋,吸了口气说道:“魏斋,今日是我大喜之日,若真有什么误会,能否给我个面子等明日再议,我会给你寻份公道。” 久不开口的魏斋闻言看向他:“我提醒过你,那时面子就给过了。而公道,我不需要别人给。” 原来魏斋那晚的吞吞吐吐是因为此事,江熄往前走了几步,抿了抿嘴:“今日不仅天渊派的人在,还有不少外门宾客,你们之间的私事……” 魏斋冷笑一声:“你以为为何选今日?” 选个能令天下人看笑话的日子,这选法没毛病,让江熄选也会选今日,但今日也是他江熄重要的日子啊。 放在平常,谁敢让他江少宗主面上无光,他肯定要让此人偿还回来,但一看到魏斋牢牢护住的身后之人,江熄有些五味杂陈。 母亲在江熄心中的分量是不一样的,他不满魏斋的闹事,但如果是为了母亲,他能够理解。 “少宗主不必多说,来人,将他们请出去!” 崔满动了怒,直接喊了出来,江熄也朝询问他意见的周北墨点了点头,他虽然明白魏斋母子的复仇并无错处,但是作为一派少宗主,他也得顾全天渊派的脸面。 周北墨的剑已经出鞘,结果被一股力量推了回去,他一转头,看见宋晚枫起身走了过来。 他安静太久,甚至让人忘记这只猛虎也应邀前来,但只要他一露出犬牙,所有人都知道他要见血吃肉。 第101章 “崔峰主若是问心无愧的话,听听又有何妨?不过也怪老夫记性太好,我依稀记得,这位夫人腰间的玉佩是元溪门的信物,而崔峰主当年是不是去过那里做任务?” 对于这种小宗小门,不少人都表示很陌生,这时候是蓬莱派的萧掌门开了口:“元溪门是我派地界上的宗门,早在数十年前就解散门派了,宋峰主真是见多识广。” 宋晚枫淡笑道:“略知一二罢了。” 那女子神色落寞,指着崔满道:“不错,我的确来自元溪门,乃是第二十三代门主的女儿,而元溪派支离破碎,全是因为他巧舌如簧愿入赘我派,结果获得盗取门中至高心法后抛妻弃子,令我父气急而终。” “他实乃修仙派之耻!” “一派胡言!”崔满招来佩剑,灵压令周边的红绸齐齐扬起:“你胡编乱造这些,有何证据!” 抛妻弃子这种事向来难以证明,当初江熄去个花街柳巷都能因为被人能说出身上特征而喜当爹,何况此事已是旧事,自证更是难上加难。 但女子只是轻轻笑了笑:“我哪有本事证明,但是郭郎你刚才喝得酒里有‘问心蛊’,如果你回答得违心,便会受到问心蛊的反噬。” “问心蛊!” 这三个字一出来,不少本想看热闹的人脸上出现了惊恐的表情,无他,问心蛊的蛊虫是用施术者的心头血和心头肉养活,需要九九八十一个月才能长成成蛊,就算养成了,施术者也基本没有活命的可能。 此种蛊虫能察觉到最细枝末节的情感波动,因此被问心的人,只要是违背本心回答,蛊虫便会撕咬其心脉,直到宿主真心回答,除此之外无法可解。 因着这种蛊虫损人不利己,早就被药宗及其他门派所摒弃,已销声匿迹多年,故而崔满也不相信,但还是捂着心口,眼睛瞪圆怒目道:“你不过是在威胁我,用这种话狂骗我,实在愚蠢!” 女人表情冷淡:“是真是假,郭郎不妨试试。” 每一次这女人轻吐“郭郎”的时候,江熄都觉得浑身上下不舒坦。这对曾经大概也如胶似漆的男女,此刻一个用最温柔的称呼做着威胁,一个虚张声势故作清白之态,滑稽里充斥荒谬。 当江熄还不太懂为何众人对问心蛊望而生畏的时候,女人已经开始了她的问话:“崔满我问你,你当初是否偷了我元溪门至高心法?” 崔满嘴唇动了几下,眼神看着朝他投来的目光有些飘忽,但最后还是斩钉截铁说道:“无稽之谈。” 看他说完后还好好站在那里,玄天峰的弟子们跟着松了口气。 然后紧接着,他捂着胸口的手开始颤抖,脸上的表情狰狞起来,脚步虚浮到差点直接摔到地上。 这一场面令女人刚才脸上的冷静直接破碎,她上前一步又问了同样的话,每一次崔满回答的都是没有,直到他疼到蜷缩在地上。 “你是否偷了元溪门至高心法?” 女人一遍又一遍的询问像是某种催命的符咒,崔满的头砸在地上,手指扣着土地,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十分可笑。 噬心之痛终于让他意识有些不清醒。 “有。”他听到自己回答道,等疼痛似乎减轻了一点后,他又为自己辩驳:“我并非是偷……而是你父亲赞赏我,才……” “赞赏?我爹救你在先,结果你谎称自己是散修、遮掩姓名、骗我感情,然后承诺要光大元溪门,我爹才不设防,让你有机可乘进入密室,之后至高心法不见踪迹,这还不是偷?” 她这番话说完,其他人再看地上挣扎得如同虫子一般的崔满,没有一个人上前替他说话。 而江熄觉得这剧情自己有点熟悉,就如现在的自己……利用向还寒修炼后转头找了更有利于自己稳定地位的崔桐,这么想来,不知向还寒日后会不会打击报复。 但应该不会吧,崔满是骗心骗功法,他对向还寒可不是这样。 崔桐听完这一切后半晌才找回声音:“爹,她说的都是假的,对吗?” 崔满不答,但女人却没饶过他:“崔满,我刚才说的话是真是假?” 崔满捂着胸口,他看了眼自己的女儿,咬牙开口:“假的!你退下!” 然后灼心之痛袭来,如成千上万只蚂蚁撕咬,血肉被吞噬的感觉被无限放大,于是崔满大吼一声,晕死了过去。 但这并没有结束,魏斋伸手,一个木灵根术法“菩提根”便将崔满的四肢牢牢困住,然后举起。 崔满的身体随着摆布升到十多丈的地方,周围还形成几个木刺,让妄图想救崔满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魏斋,你这手段实在太过卑鄙!简直丢了木灵根的脸!”小比时候败给魏斋的杨灿使出木花之术,一朵木莲花正在崔满身下牢牢托举着。 魏斋朝杨灿冷眼道:“那你得怪我身上流着的这人卑鄙的血。” “你!” 杨灿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其他几个弟子也已经拔出佩剑,盯住魏斋的举动。从刚刚崔满的说辞来看,他无疑是过错方,但是他们身为弟子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都不想看到崔满树倒猢狲散。 经过这一番折腾,昏死的崔满也再度醒来,他看着乌压压的人群,胸口涌上一阵血气,咳了出来。 “崔满之卑鄙,不仅是抛妻弃子,无情无义,他贪墨成性,我已搜出数本账册,他早年怂恿弟子为他寻法宝,致使年轻弟子葬身。你们敬爱的就是这种师尊吗?”魏斋扬声道。 “这不可能!”玄天峰的人指着魏斋说他血口喷人。 “你们不信?”女人却笑了,仰头大声问道:“崔满,你说我儿说的对与不对?” 听到这番问话的崔满浑身颤抖,仿佛血脉逆流般淤塞,他身上已经没了多少力气,那只蛊虫似乎已经啃食了大片的心脏,求生的欲望让他说出“是”,但濒死的痛觉让他脑海中出现很多画面,他在里面看见了小时候的崔桐。 那个控制着小小符纸变成蝴蝶的女孩,会每次都担心他伤口的贴心小棉袄,她一天天长大,而今日是她订亲的日子,本该风风光光,本该开开心心。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没做!”他咬牙道。 他不说真话,女人就继续问,面对噬心之痛,他能够做到的只有咬住自己的舌头拒绝回答。 见崔满不答,藤蔓之下便有人不信魏斋与崔满的父子关系,宋晚枫给出了解决之法:“听闻天池派可通过血咒之术明了血缘上的关系,所以此事定夺,还是得有劳宋少宗主出手了。” 一时间,不少人附和,里面甚至有崔满的弟子,他们有些仍然相信自己的师父。 面对这种局面,宋子竣这个局外人被赶鸭子上架,抬手同江熄行了一礼。 这种事情若是阻止了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江熄也只好点头。 “多此一举。”魏斋虽如此说,但还是咬破指尖痛快取血。 那血甫一从魏斋的皮肉下流出便凝成血珠,有生命般被宋子竣引至半空中,与崔满的血相遇。 宋子竣念了一番诀,以自身灵力为系,将两人的血慢慢靠拢,不多时,两个血球挤在众人的注视下溶成一体。 “融则有血脉,散则无。”宋子竣解释道。 看到事实真相的时候众人哗然一片,原本只是蚊声的议论一时间已经能够掀破房顶。 崔满瞪大眼看着地面的魏斋和那女人,只想立即将他们两人从这世上抹杀,他当初怎么就忘了,怎么就让这女人活下来了! 他的声望,他女儿的幸福,他的一切,都在此刻要全部毁了! 他气血上涌,再睁开眼时,眼前一片漆黑——是魔气。 怎么回事? 不仅崔满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也都震惊了。 “崔峰主的身上……身上是魔气!” “难道那个背后操纵魔气的人是崔峰主?” 崔桐正六神无主,看见这一刻的时候只顾着拉住身边的江熄:“不可能,我爹不可能行这种事!” 江熄则是连忙去看宋晚枫,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坦然地看着好戏。 “师父,周峰主,麻烦你们去看看。”江熄皱眉道。 两人点头,踏剑升起,在崔满的身边构筑起一圈结界。 崔满感受到已经断裂的经脉在魔气的滋养下开始连接,他只是一瞬间的兴奋,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恐慌。 如果是抛妻弃子只是让修仙界骂他无耻,但若是做实修炼魔道的话,便是会被追杀并被戳脊梁骨一辈子。最好的例子便是姚荣来,若是他能被及时控制并能有人为他证明清白还好,若是神智被魔气控制而误杀旁人,那崔桐怎么办。 “不是我!”他朝陆尧生吼道,连瞳孔都在震颤:“我被控制了!” 他用全身力气开始压制,并且试图回想他是在哪里被谁所陷害,是魏斋和那女人,还是宋晚枫。可是他的神智已经难以控制,他看见自己的手上开始出现血纹,他知道,现在的他只要凝力去撕魏斋的藤蔓,逃脱是必然的。 第102章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他不能作为第二个姚荣来成为替死鬼,成为自己女儿一辈子抬不起头的原因。 始作俑者是谁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有一句话必须要说。 “桐儿,爹对不起你。” 说完他大吼一声,那声音痛苦中有着疯狂,然后这个平日唯唯诺诺的峰主,穿着最满意的锦服,手放在脖颈上,一个灵力爆发,拧断了自己的脖子。 黑色的血喷洒溅开,从高空落到被巨大的木须撑破的地面。 落到地上的血慢慢呈现出原本的鲜红色来,人死魔气便会消散,这意味着……崔满死了。 所有声音都褪去,针落可闻,只有方才歇斯底里的女人仰头笑着,一滴眼泪流了下来:“死了,死了好啊!” 说完后,本就苍白了脸仿佛没了一丝一毫的血色,好在魏斋扶住了她。 陆尧生和周北墨将崔满的尸首从蔓上取下,魏斋收了功法便要走。 他知道离开天渊派不会很顺利,但没想到第一个来拦他的人是萧玉。 “崔峰主的事情虽然结束了,但刚才魔气的事情小友得解释下。” 此前他们蓬莱派被人诬陷与魔道为伍,萧玉自然不会放弃任何一次抓住魔道之人的机会。 杨灿等人原本备受打击后跪在地上,此时也都站了起来,朝着魏斋说道:“刚才能与我师父接触的只有你,定是你使了卑鄙手段污蔑我师父。” 魏斋冷笑一声后回道:“我不至于为了他去修魔道。” 但杨灿显然没有放过他的打算,如果真让他就这样出去了,他们玄天峰的名称就算彻底垮了,他挥手在魏斋面下降下荆棘:“魏斋,你还敢硬闯不成!” 魏斋操纵佩剑一边斩开荆棘,一边又施法操纵菩提根幻化成木笼,将几个朝他动手的弟子困在其中。 魏斋带着母亲打斗,令其呼吸急促起来,捂住胸口,嘴角涌出血来,魏斋见状并不想多言,脚下一踩便是一条木藤,将前方的人甩开:“让开!” 木藤的威力不小,有几个实力一般的弟子被抽打了出去,多数御剑而起,在空中俯瞰着魏斋。他们并不觉得魏斋能够离开,在场还有好几位峰主和外门厉害的人在,总不能让魏斋为所欲为。 眼见魏斋指尖凝聚灵力还要动手,一个人走了出来:“魏斋,你母亲先交给我看顾,别逞强。” 人群中走出来的是平日里最默默无闻的坛主向正雁。 众人都知道魏斋和巳渊坛的关系不浅,于是纷纷给向正雁让出一条路来。 或许是见到熟人的缘故,魏斋确实放下了一点警惕,而且眉宇间露出一些逃避的眼神来。 江熄稍微松了一口气,这要是真打起来可就难收场了,他朝陆尧生看去:“师父,后边的事交给您了。” 陆尧生点头。 一场盛大的订亲宴最后死了老丈人,玄天峰满山的红绸在午后便成了白幡。 第72章 大概是崔满平日长袖善舞的缘故, 哪怕他名声已经做实破烂不堪,但还是有人来悼念,甚至说他在被魔气控制的情况能够自尽, 避免了一场腥风血雨。 崔桐整整昏迷了两天,醒来的时候看见江熄坐在他身边,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哭到筋疲力竭口, 她才哑声问道:“我爹, 操纵我爹的人是魏斋吗?” 江熄沉声摇头:“还不确定,但他身上的确有魔气残留。” 这事不算机密,当时审问魏斋的几人都知晓, 虽没做实魏斋是幕后主使, 但在这场闹剧水落石出之前,他不得不被拘着。 仿佛在抓住一块浮木般, 崔桐拉住江熄的手腕:“帮我,我爹是被冤枉的。” 其实依着崔满的性子, 可能他早年在江展和宋晚枫两人间左右逢源的时候便已接触到宋晚枫的魔功, 与姚荣来一样, 或许是什么契机催生魔气外泄也不一定。 所以江熄的话也不能说得太过绝对, 他只能温声道:“我尽力,但有一件事, 不知你清不清楚。” 崔桐看向江熄, 在睡梦中她哭了太多次, 如今眼睛都肿了。 江熄想问的事很简单, 就是崔满平日藏宝之地。 “我知道我如此问很唐突, 但眼下所有人都盯着天渊派的一举一动,你即便不说,我也会下令将玄天峰搜罗一遍, 魔修之事不是小事。” 崔桐不是不知大局的女子,江熄没有在这两日就搜峰,已经是给了面子,如此开口是给他们玄天峰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赌的是崔满私藏中毫无与魔修牵扯之物。 但她还是心中委屈,只因眼前之人对他们存有疑心,开口前鼻头尽是酸楚。 崔桐重新睡过去后,江熄便集合人手搜了玄天峰的后山,不过查出来的东西都是魏斋所说的“中饱私囊”之物,偶有几卷功法,也只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野路数。 期间宋子竣也没闲着,凭借着血咒术对魔息的激发,将玄天峰的弟子们试了个遍,也终究没寻到第二个入魔的人。 原本江熄是想让他直接试试赤天峰之人的,但师出无名,也难以出其不意,只暗中试探了几番,无疾而终后只能作罢。 而魏斋身上的魔气越来越弱,仿佛只是一时附着而已。 迟迟没有线索的江熄到碧天峰时,宋子竣正在跟陆寻饮茶,宋子竣以石桌为棋盘,盘上用血写着几个人名,不愧是血修,但这场面还是让江熄看到后有些胃里不适。 而其中被写得最大的那个字,是“宋。” 宋子竣对于他这个同族长辈并没有任何忌讳,在陆寻面前也是一样坦荡:“若真是此人,最大的问题在于他是如何操纵魔气的。” 陆寻指了指魏斋的名字:“崔满和叶长老我们无从追究,但魏斋说他与宋峰主连擦身而过都不曾有,这便难以解释了。” 江熄听着两人的对话坐下,慢慢说道:“叶长老在天渊派的那几日亦未与宋晚枫有过接触。” “你什么时候问的?”陆寻皱眉道。 江熄回:“叶长老没死,你随时可以去问。” “没死?”陆寻疑惑地看着轻描淡写说话的江熄:“我爹可知道这事?” 江熄笑了笑:“就这桌上我们三个,周峰主以及萧掌门知道,师父那我还没来得及说。” 刚刚得知此事的宋子竣喝了口茶:“看来之前江少宗主也怀疑过我。” 江熄轻轻摇头:“倒不是怀疑,只是不知道天池派是不是与我们一条线上的。” 陆寻没有问其他的,毕竟他很早之前就感觉出了江熄和自己爹之间微妙的隐瞒和猜忌,而这些猜忌也不是空穴来风,毕竟他爹想要的似乎是那个位子。 但此时江熄应该是相信他的。 “师兄是想到什么了吗,怎么不说话?” 陆寻回神:“没什么,只是背后之人清楚他一旦故技重施操纵人,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可如今魏斋的灵脉中虽然有魔气在,但过几日就消散了,不足以形成他修魔的证据,那人既然能让崔满当场灵力爆发,为何无法操纵魏斋?” 陆寻的思路缜密,宋子竣也沉思起来:“要么是他的功力不足以让他连续操纵两人,要么就是这种操纵之法中间被打断了。” 江熄也顺着他们的话思考,但看着宋子竣的人物关系血图,被绕进一个怪圈里:“让崔满魔气爆发大抵是安排好的事情,毕竟背后那人是想让崔满和玄天峰一起土崩瓦解,那么他原来一定也想好拉人出来垫背,可最后为什么要舍了安排好的人而选择魏斋?” “因为让魏斋顶罪更顺理成章?”江熄自问自答道:“那也不对,魏斋后来也没有爆发魔气,他的目的并未达成。” 陆寻抓住了一些东西:“魏斋无缘无故沾染了魔气,但没有真正入魔,所以他肯定是触碰到了爆发魔气的一个关卡,而这个关卡原本是给别人准备的陷阱。” “灵阵……”宋子竣忽然想到一种功法:“天池派有一功法名为血灵阵,步入灵阵的人一旦催动灵力就会被控制,而血灵阵的施术范围是根据施术者的境界来区分的,宋峰主的话,应该能控制容纳三人大小的方圆。” 灵阵这个说法一出来,三个人都有些恍然大悟,江熄立马想到:“如果真的是灵阵的话……那崔满走到事先画好的阵中,被魏斋母子激怒后催动了灵力,魏斋也在周旋过程中触碰到了血灵阵,然而他催动的藤蔓树却恰好摧毁了该阵,所以魏斋身上出现了魔气,却没有被完全催动。” “说得通!这是说得通的!”江熄激动道。 宋子竣和陆寻听完也觉得这番推测有几分顺理成章,江熄直呼道:“我实乃天才啊!” 在近些日子的相处中,他们越发觉得江熄有几分少宗主的模样,办事井井有条,此刻他兴起而言,立马让人想起他本就不是沉稳之人。 这其中陆寻体会更深,他一边对江熄的随心所欲和自甘堕落嗤之以鼻,但另一边也不希望他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谋事家,毕竟江熄不该是此模样。 第103章 “民间有句话叫‘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说得还真是对!”他开心得站起来,又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是把另外两个人也骂成臭皮匠了,本来懒得解释了,但一想这两个人都是自己请来帮忙的,于是还是改口说:“当然咱们三个本都是聪明人,或许比诸葛亮更聪明些。” 崔满这一死,他这少宗主当的真快只剩个名号了,他以前才不会这么讨好地解释,江熄哀怨着。 旁边的陆寻却若有所思地问宋子竣:“这种功法,宋少宗主怎么现在才想到?” 宋子竣拂去桌上的血痕:“因为这是禁术,我也只是听说,毕竟施术者要与阵中之人做灵力对抗,极易走火入魔。” “他早就是魔了,肯定不在乎这些。”江熄耸了耸肩:“不过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了,说不定他们会铤而走险让魏斋做实罪名,到时候咱们试着抓个现行便是。” 陆寻点头:“毕竟好不容易有送上门的替罪羊。” “师兄。”江熄声音里没有带戏谑。 陆寻有些意外,侧头过去:“嗯?” “拜托你件事情。” 太正式了,陆寻拿起凳边的佩剑,已经想到了江熄的意图:“我知道,我会守好魏斋。” “可别盯太紧,不然把动手的人吓到。”江熄笑道。 被笑恍惚到,陆寻压下眼眸回道:“好。” 虽然三人心中觉得这猜想八、九不离十,但此后的几日风平浪静的,看来对方比他们想得要谨慎许多。 萧玉也审了魏斋,最后等不了结果,便先走了。玄天峰正殿也已经修复,看不出半点阵法痕迹,宋子竣也没有理由继续待在天渊派,只好后脚离开。 本在兴头准备大干一番的江熄被现实泼了盆冷水,深知自己还是斗不过谨慎的老狐狸的。 他下山了一趟,问起叶连海当时的情形,叶连海说自己当时只觉得眼前一黑,灵气翻涌。 当时的叶连海身上没有出现魔气,不是因为对方不想,而是在荡月钟的钟声下,魔气会被涤荡。 江熄来到荡月钟下,站到叶连海当时站的地方,如果是事先设下的阵法,那宋晚枫一开始想诬陷的人大概便是崔满,只是被江熄的异想天开给打断了。 短短一年之内,五峰峰主折了两个,他爹要是醒来看到此情此景,大概得被气到吐血。 蛇不出洞,就得逼他就范。江熄去巳渊坛看望了魏斋的母亲,说起魏斋身上的魔气可能是无意沾染上的,背后主谋另有其人。 怕巳渊坛净是老实人,他还从毓清阁挑了几个碎嘴的人带着,希望这消息传得越快越好。 传播消息也不一定要去巳渊坛,但江熄答应了魏斋,要帮他看看他母亲的情况。他觉得自己的心还是太软了,当时魏斋都不给自己面子,现在自己凭什么要帮魏斋做事? 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只是他觉得向正雁作为一个坛主,似乎对自己有些不待见,江熄在心里冷哼了一声,是他更瞧不起向正雁。 他走到药圃,冷冷来了句:“向坛主身子好了后这药圃看来用处不大了啊,都荒废了。” 向正雁看了一眼药圃,淡淡道:“有吗?我的弟子一直有在打理。” 江熄用手比划了下之前药圃的大小:“得少了两亩地。” 向正雁垂眸道:“少宗主此前来过?” 江熄一顿,然后似无意聊起一般:“向坛主有所不知,我与您的弟子向还寒关系还算不错,他在流火县救过我。” “略知一二。” 江熄觉得自己的表情应该没有出错,但大概有些破绽——话说得太快,有点慌张。 不过他的目的大抵是达到了,现在天渊派上上下下都在聊魏斋的事,甚至有人说是江熄偏袒魏斋,是被他蛊惑了。 “还真是世风日下,都有人觉得我跟魏斋有一腿了,师兄,他们都不猜你我。”江熄咬下一口梨,汁水将他的嘴唇染得亮晶晶的:“他们应该是被你吓得不敢猜。” 陆寻差点没有拿稳茶杯,近来,他总觉得与江熄的关系近了不少。 但也只是比以前好一些而已。 江熄临走又嘱咐了他一句不要盯得太紧,给那些个木灵根和土灵根留些空子,不然他们谁都不敢来了。 “对了,你做这些,你爹知情吗?” 江熄说的是“你爹”,而不是“师父”,这生疏的称呼让陆寻本有些松动的心情又布上一层阴霾。 “他应当知道。”陆寻淡淡答道。 “也是,只要他与宋晚枫不是一路人。”江熄深吸了一口气挥了挥手便走了:“代我向他老人家问好。” 大约是江熄的念叨有些作用,那晚陆寻和陆尧生在房中吃饭,房中的铃铛响了两声。 父子两人默契地停下了筷子,都没有立即行动。 对方十分谨慎,但还是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或许他可以做到无声无息地破坏结界,但却瞒不住在风里留下的痕迹。 “酒足饭饱之时最容易被人趁虚而入,居安思危啊。” 陆寻点头,正当他集中精力感知结界情况的时候,陆尧生给他指了方位。 陆寻起身离去。 但这一场瓮中捉鳖并没有陆寻想得那般简单,来人蒙着面,几次交手下来,陆寻便判断出对方阶级在自己之上。 但是他没有马上慌张,以弱制强的经历他并非没有,只是对方身法诡秘,明明也是火灵根,但却是一团团的黑火,伴着烟尘和魔气,甚至伴着些血腥气。 陆寻朝前方打出几个火球,却察觉到视物不清,原来眼前已是一片血雾。 遇此情形陆寻也没有慌张,长生剑带着蓝色的焰火破开血雾,月色再次照到陆寻身上,他以雷霆剑式将施术者紧紧围住,又在地面燃起烈火将余下的血雾破开。 他踏着烈火往前走,剑阵随着他逐渐握紧的手不断收缩,已经将施术者困住。 但不妙的事,陆寻发现剑阵中的施术者并没有影子…… 长生剑刺破那人身体,“身体”只是被破出血淋淋的洞。 陆寻几剑就解决了血雾替身,因为知道陆尧生还有后招,所以他并不害怕那人能顺利逃走,但是他的面上还是有了三分慌张。 他御剑腾空而起,双手合十后将焰火抛至天上,一瞬间夜色被火光照耀,整个碧天峰亮如白昼。 他看清了那狡诈的闯入者,那身形并非宋晚枫。 陆寻俯身急冲而下,对方唤出佩剑与陆寻交手。 刚才陆寻的动作不算小,对方本着速战速决的想法直接施加元婴期功法,陆寻脚下出现血潭,双脚立即被束缚,随之而来的是黑衣人奋力的一掌。 陆寻勉力接住,并利用灵力铸就的火绳跳出血潭,但他落到地面立马就会张开血盆大口。 是幻术还是灵法? 若是血的话遇到火会被烤干或像刚才一样腾起血雾,但现在并没有。 陆寻用剑撑住身体,刚才的一掌令他的灵脉震裂,此时最好的选择是等陆尧生来帮他收拾残局。 但他不想。 陆寻咬牙,长生剑化成九道剑影,朝着前方的人追去。 对方回身应对,被黑帽兜住的脸上有几分得意之色,身形包裹在魔气之下,并爆发出强大的灵压,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陆寻的招式涌结界弹开。 陆寻极不甘心,但今晚他灵力确实不敌,对方的实力远超他的预想。 就当那人要消失在他面前跨越碧天峰的结界时,一团蓝色的火焰再次将黑夜点燃,随之是凤凰鸣泣般的尖锐声音破风而来。 这招式陆寻见过一次,在万芳楼,但此时此人的招式中的灵力更加充足,远超当时的水准。 向还寒的出现阻拦了黑衣人的脚步,紧接那人的双手双脚便被风刃割破,身体被强大力量所禁锢。 陆尧生走过来的时候,黑衣人已经只剩眼珠可以转动了。 “陆峰主。”向还寒行礼。 陆尧生打量了下眼前的青年,在过去的半年里从很多人嘴里提及过的人,比一年前见到的时候多了几分成熟和坚韧。 “是看见打斗过来的?”陆尧生看了看周围,刚才陆寻没有收敛功法,已经惊动了山下不少人。 “是,刚回山门,不了解情况,希望没有给您添麻烦。” 陆尧生笑了笑:“没添麻烦,你赶路辛苦了,先回去吧。” 向还寒躬身:“魏斋,还好吗?” 陆尧生手上抓着黑衣人轻轻点头:“他无事。” 向还寒起身抬头,恰好撞上对面看向他的陆寻,那目光比他记忆中的还要冷,但他还是略一行礼。 他并不想惹人注意,于是选择了碧天峰的一条小路下山。 “好像有人在那边。” “大晚上怎么不带个灯笼,形迹可疑!” 有人远远朝他喊道:“谁在那边?” 向还寒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抬头朝声音的方向看去,看到一个戴着金冠的背影。 第104章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然后想了想后又抬头,只是那人一直在往前走,从未看他。 也是,查看人这种事,根本不需要江少宗主亲自来。 第73章 灯笼的光一点点照到一张冷峻的脸上, 来查看的弟子立马认出向还寒来。 大约有两种人会更让人容易记住,一种是高高在上的人,一种是低到尘埃里的人, 如果这个低到尘埃里的人长相又好,还做过几件人尽皆知的事情的话,那就更让人印象深刻了。 “是你!?”抬着灯笼弟子吃惊道, “你不是在北境吗, 回来了啊。” 向还寒点了下头,他对眼前这个人并未有太多印象,但对方认识自己, 便不需要多做解释。 “怎么是从碧天峰上下来的?”另一个弟子平静许多。 “刚刚的光……”向还寒开口。 “上面什么情况, 刚才那火光是陆师兄动的手吧。”那名弟子激动地问道。 向还寒还是点了下头:“似乎在抓人,人已抓到。” 他接到的向正雁的信中已经写清楚了近来发生在魏斋身上的事, 今晚有人偷偷摸摸行事,多半是为了陷害魏斋而来, 这也是他毫不犹豫冲上碧天峰的原因。 “不愧是陆师兄, 果然是天渊派百年一出的天才。”活泼些的弟子忍不住赞叹。 “怎么回事?”远处传来催促的声音。 照在向还寒脸上的光移开, 话多的弟子提着灯笼转身喊道:“这就来!” 那名对向还寒有些警惕心的弟子也没多说什么, 便与向还寒相互行礼后离开。 两人回到队伍中,周北墨的二弟子师问心语气不佳地问道:“何人?” 那打探的弟子一股脑说道:“是最近风头正盛的那谁, 真是没想到, 一个小乞丐现在都能这么威风, 不过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我还以为他直接入了天山派呢。” 江熄的脚步一下子顿住, 师问心也已经从这弟子嘴里猜出了是谁,以为江熄是嫌是这弟子太聒噪了,于是沉声道:“大晚上他在这里做什么?” “奥, 他是被火光吸引来了,说是陆师兄抓到了一人,不会是魔修同党吧!” 江熄回过身来:“你说谁回来了?向还寒?” 那弟子点头:“嗯,是他。” 江熄往身后漆黑的山林看了一眼,哪里还有人的影子。 “真是他?” 问询语气并不重,但师问心闻言一皱眉,以为江熄是怀疑有人冒充,赶紧对两个弟子说道:“守诚,守谦,去巳渊坛确认一下。” 然后他转身朝江熄道:“少宗主勿怪,守诚做事有些急躁,我们先上山,那人身份的事情一问便知。” “嗯。”江熄仿佛忘记了思考,眼神还黏在那片黑暗里。 一直走到陆尧生面前的时候,他才真正回神,但是令他意外的是,那黑衣人已经气绝。 陆尧生已经让无关的人离开了,陆寻收拾好身上的伤,冷着脸站在一旁,江熄调侃的话到了嘴边,最后还是想起正经事:“死了?怎么回事?” 陆尧生用灵力划开那人胸前的衣物,解释道:“自断灵脉,我没来得及阻止。” 江熄一骇:“这些人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里了,能一个比一个视死如归。” 在流火县的时候就有黑衣人在受到重创后粉身碎骨的,就算留了活口也问不出一点事情来,全身上下真就嘴最硬。 陆寻抬起脸来:“此人明面上是血修,但他招式里还有幻术,像是……圣火派的功法。” 一旁的陆尧生指尖顿了一下:“当务之急是在门内查一下此人有没有人识得,身边是否有亲近之人,又是如何混入门派的,好给众人和其他门派一个交代。” 江熄的眉头紧锁,如果真是圣火派在背后筹谋这一切,那便是他们已经和宋晚枫联手,渗透之深,可能超乎他的想象,他右手成拳:“加强戒备,近期严禁其他门派探访。” 现在的天渊派,只是勉强撑着,看起来金碧辉煌,实则早已败絮其中。 离开的时候,江熄抿了下嘴:“刚刚向还寒来过?” 陆尧生点头:“他来过,帮忙制服住了此人。” “他倒是很会挑时机回来。” 江熄一声冷哼后转身离开。 秋风吹动他的发梢,他喃喃的话语不甚清晰,只有他身边的师问心听到了半句,说的似乎是:“就魏斋算他朋友吗?” 另一边向还寒敲响了巳渊坛的门,开门的弟子他不认识,但脸上也没有惊讶,在对方开口之前他自报家门:“师弟好,我是向还寒。” 小弟子扶着门并不敢私自将人放进来,但明显脸上有些激动地神色,喊院子的里的人请向正雁来。 “师父,说是向师兄回来了!” 一句话让秋夜的燥热一下子燥热起来,本来围着向正雁凝神聚气的几个小弟子一个接一个地睁开眼睛,偷偷看向端坐在上方的人。 他们几个考核后虽然都被天渊派留下了,但也不过是入了个最不起眼的巳渊坛,但不久就听说自己师父唯一的徒弟在外面斩妖的事迹,一个个都挺起腰板来了,如今听说这师兄回来了,哪还有心思修炼。 向正雁倒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站起身来跟着那传话弟子去确认了。 向还寒等了一会,却听门前门外都传来脚步声,向正雁先身后之人来到门前:“回来了。” 向还寒没来得及回头,只朝向正雁匆忙行了一礼。 “向坛主!” 身后之人紧接出声,向还寒听得出是刚才碰到的小弟子。 守诚还没到门前便喊了一句,身边的守谦嫌弃地看了一眼,但实在没有拉住人。 借着门前的灯笼,向正雁和小弟子看清了守诚和守谦身上是皓天峰的衣袍,只是不知晓来意:“你们是?” “这人都到门前了总不能是假冒的吧。”守诚笑嘻嘻地走上前来:“向坛主打扰了,刚才瞧见有长得像向师兄的人,不知是不是我两人看错了,少宗主让我们来确认下。” 一语落地,无人回话。 守诚嬉皮笑脸地凑上来,却察觉气氛有一瞬间的沉闷,原本看向他们的向正雁一脸凝重地看向自己的弟子。 难不成这人真不是向还寒? 守诚吸了口凉气,眼珠子也转到向还寒身上,守谦的手甚至都已经开始掐诀。 却只听向还寒朝着向正雁说道:“我不曾去见,是偶然遇到。” 去见谁?见少宗主?他这一个小小弟子就算是立了天大的功,也不至于非得去少宗主面前显摆张扬下,守诚听得是一头雾水。 不过向正雁脸上倒是比刚才和煦了几分,朝守诚和守谦说道:“两位没认错。” “啊啊,是吧。”守诚还没从这师徒间的哑谜里缓过神来,结结巴巴应道。 两人在回程的时候守诚还在暗自琢磨:“难不成向还寒真去见江少宗主了,这向坛主就不认这徒弟不成。” 守谦回:“这向还寒与少宗主算不上熟识,若真是特意去见了,定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也对。”守诚耸了耸肩:“之前我还听说少宗主打过向还寒,不过后来又说向还寒以德报怨救了少宗主一命,这真真假假的传言,也不知道该听哪一个。” “少听少说,多事之秋,你可管住你这张嘴,好端端的刚才提什么少宗主,就说巡山遇见的不就成了。” 守诚啧啧道:“害,这不是怕人家觉得咱们无理取闹,大晚上的本就不该走这一遭,这一天天草木皆兵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两个人走后,向还寒走进了熟悉的院子,但觉得胸腔里的心脏有些不安分,大概是从碧天峰回来的路上走得快了些,亦或者刚刚有那么几分被怀疑后的慌张在。 “我以为你上个月便能回来。”向正雁先开了口。 上个月,是指江熄订亲那日,闻言向还寒没有解释,只道:“迟了些。” 向正雁停下脚步看向自己的弟子:“真没去见少宗主?” “没有。”向还寒肯定道。 他这才把去碧天峰的前因后果都同向正雁说了,向正雁叹了口气,道:“一盘散沙,勾心斗角。” 想起那几个峰主,向还寒沉默了。 小弟子们挤在屋门口,脸上满是好奇也只能静静的,看见人走近了才一字排开问道:“师兄好。” 向还寒点头受过。 小弟子们抿着嘴,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结果先头的一对师徒已经往冰窖那头走远了。 “金夫人的性命可是无忧?” 魏斋的娘亲姓金,向还寒少时见过,魏斋一家早年受向正雁帮扶,他也时常收到魏斋带来的一些吃食,但近几年却一面未见到。 冰窖还是一如既往地冷,向正雁说话的时候都是白雾:“算不得好,但还好有办法医治。” 向还寒本以为是向正雁久病成医,但当他执意也要探一探金夫人脉络的时候,再三确认才敢开口:“师父,这和您当年的脉象……有些像。” 第105章 向正雁微微点头,未有反驳,他这弟子在医术上的一切都是他教的,早已超过他:“这问心蛊的养分是心头血,心缺血后便会经脉枯竭,需要再造心脉,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是他走过的路,但却不是谁都能复刻的:“自断心脉凶险万分,如今只能先温养经脉,等金夫人醒来,再与魏斋商量下为好。” 向还寒收回手,取走了垫在金夫人手腕上的帕子:“那师父,有什么我能做的?” “我现在脱不开身,有几株灵草需要你去苍山派地界寻找下,但此事不急,你先好好休息。这趟长进不少,这就很好。” 向还寒谦逊道:“还好没有给师父丢脸。” 向正雁摇了摇头:“丢脸也无妨,只是以后先顾全自己的性命。” 向还寒愣了一下后轻声应过。 “如今是金丹期了?” 向还寒轻轻点了下头。 “现在门派里也差不多传开了,你也无需再遮掩,只不过凡事不要太争强好胜,不要太招摇,不要被人嫉恨上。” 向正雁还是和从前一样的话术,但在向还寒听来,他的师父好像不断地在放任自己。 “是弟子的错,但是在生死面前,弟子不得不竭力。” 向正雁叹道:“你想竭尽全力没有错,只是你要知道,你要承担此事之后的后果,也要承担那些小人的明枪暗箭,不是谁都能恭祝你修为精进。” “是师父。”向还寒应道。 “那你后悔吗?后悔显露自己的能力救他们。” 向还寒摇头:“没有,弟子不会因为救人而后悔。” 放在一个善良正直的人身上,这种回答无可指摘,只是…… “还寒,你有一颗赤子之心,只是这份心很少用在自己身上,我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向正雁叹道:“你也长大了,有时候需要自己的判断,为师能说的也就这些了。” 向还寒认真听着,但在北疆的那段日子,他们遇到的妖物都是足以要性命的,他不想让自己拖累他人,也不想让别人白白在自己面前丧生。 而且他的确想精进功法,修炼无法避开所有人,所以后来干脆就不掩饰自己的努力。 做人可真是难,明明是凭本事得到的东西,却还是会被人说不配。 出了冰窖,那些小弟子还没散去,有一两个假模假式练剑的,剩下地眼巴巴朝冰窖这边看。 “离别的时候师父说想收一些弟子,我还以为只是说笑。” 向正雁在前面走着:“鬼门关走了一趟,醒来发现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么多,让你无人可依靠和扶持,所有事都只能一个人扛着,是为师思虑不周。还寒,以后不会如此了。” “你是有师门的。” 向还寒看着原本悄无人声的院子变得有人气,从前闲置的屋子里也有了烛光,心中思绪万千。 第二日陆尧生果然召集了各峰各坛的人去,临走时向正雁让向还寒盯着些弟子们早训。 一肚子话在这群弟子胸中憋了一晚,一见向还寒是个好说话的,就一窝蜂上来七嘴八舌问起来。 而向还寒还没来得及好好认识这些师弟,也不懂怎么去拒绝这些热情,于是当他们问起他除妖的经历时,他只好淡淡回几句。 几个小弟子也算的上听话,只是院中的大门始终没有再被敲响,这代表着议事厅并不需要他去为昨晚的事情作证。 两个时辰后向正雁回来了,提及门内戒严的事,也说起子渊坛和酉渊坛的两位坛主升为代理峰主的事,另外就是昨晚上在碧天峰发生的事。 “此人是午渊坛的弟子,三年前加入门派,平日沉默寡言极少与人相处,死前灵脉中有魔息,且会天池派、圣火派招式,是谁在背后操纵还要慢慢查。最近如果发现有奇怪举动的弟子,一定要及时上报。” 小弟子们战战兢兢地听完,一个小弟子忍不住问:“这人和上次刺杀少宗主的两人有一样的特征吗?” 向还寒的眉心一凝。 向正雁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徒弟,然后慢慢朝弟子们解释道:“还没有线索能证明这点,但他与崔峰主的死大概有所牵扯。” 说完该说的,向还寒准备去碧天峰见见魏斋,向正雁点了头,但还是在向还寒转身的时候说了一句:“他的事情你处理不了,所以我信里也没多提。往后也是,你该放下了。” 这里的“他”小弟子们没听出是谁,但向还寒懂得。 “我明白。”他答道。 等人走出去后,向正雁才深深叹了口气,有些恶人还是需要他来当。 第74章 因着昨晚擒贼有功, 陆尧生对待向还寒要见魏斋这件事的态度很温和,让陆寻陪着他一起去地牢。 向还寒跟在陆寻身后,看见他走路有些跛, 心里猜测他昨晚应该是被伤到了。 连陆寻都难以应付的人,藏在暗处想要将天渊派搞得乌烟瘴气的人本事实在不小。 “为何回来?” 陆寻的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考,而且这语气十分生硬, 与关切搭不上边, 他亦中规中矩作答:“北疆的除妖任务完成了。” 话落,身边出现了一道结界,然后便陆寻开口道:“如果你有心为江熄好, 就应该另投他门。” 结界出现便是为了隔绝他人听见, 这并没有令向还寒惊讶,令他惊讶的是陆寻说了江熄的名字。 不应该有人将他与江熄联系起来才对, 除非…… 向还寒有些心觉不妙,毕竟江熄说过陆寻心思深沉且眼光毒辣, 可之前陆寻并未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有猜忌才对。想到这里, 他疑心陆寻在诈他的话, 于是压下不安道:“陆师兄这是何意?” 说话间, 他看见陆寻又用那种冷漠如寒冰的目光看着自己。 其实陆寻并不是极为孤傲的人,在向还寒的印象中, 他虽然很少与门中其他弟子有交集, 但也不会如此冷冰冰得不近人情。 冰冷到向还寒能感受到杀意。 “江熄如何筑基的, 你当真觉得我能查到藏春阁却查不到你?我不是赤天峰那群酒囊饭袋, 追到门前都能跟丢人, 也不是眼盲心瞎了,看不出你们之间的关系来。” 向还寒一骇。 他全都知道……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有没有对旁人说起过, 他会怎么看待江熄…… 双修说到底是歪门邪道,正直的天才大概只会觉得行此道的人是投机取巧。 向还寒轻蹙起眉头,压低声音道:“陆师兄慎言。” “我说这些并非要将错归于你,该不该让你离开这些事情也应由江熄决定。”陆寻的手背在身后,紧握着:“但我身为他的师兄,甚至是情同兄长的人,有些不好听的话还是要说在前头。” 向还寒其实觉得,江熄和陆寻的关系应该没有如此好,不然这么多年,为何没见到陆寻帮助江熄,哪怕是让他做个谦谦君子也好,或是劝谏他不要与曹廷密那些人处到一处去也好。 后者向还寒又觉得是自己过于严苛,毕竟江熄说过,曹廷密救过他的命,患难交情所以珍惜。 但陆寻在小比上令江熄出丑,这是不争的事实。如果真的疼惜他如兄弟,应当同他一起修炼,早些发现他身上灵脉的问题,也不至于让他成为被世人嘲笑的废物。 但陆寻接下来的话还是让向还寒有所动容的,他说:“不要接近他,不要试图招惹他,不要肖想他,不要让他的声名沾染不该有的污点,不要打破如今的一切。” 陆寻的话已经说得十分直白,但向还寒对这些话没有丝毫回应,因为应下就是承认那段江熄让他隐藏的关系。 他既承诺过江熄,便不会在旁人面前违背。 而且说起不接近江熄,向还寒也是如此决定的,毕竟是江熄从不在乎他,是江熄舍下他,是江熄如今依旧不想与他有任何关系。 这样的人,见他做甚? “可都听明白了?” 他不回话,但陆寻好似一定要听到回应,向还寒神色坦荡道:“陆师兄的话恕我听不明白,我离开山门是为了增进修为,我回山门是为了魏师兄,与少宗主毫无干系,事情解决后我仍会继续修炼,光大巳渊坛。” 陆寻撤去结界:“向师弟是聪明人,凭你的资质,来日必成英才,不要困于俗世得才好。” 向还寒微微侧首:“谨记师兄教诲。” 越靠近地牢,结界就越多,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两人无言前进。 “向师弟?”手脚被玄铁链束缚的魏斋见到来人一愣,牢房里响起一阵叮当响:“好久不见。” “魏师兄,你还好吗?” 向还寒看了下四周,地牢有不少牢房,但这一片都空空荡荡的。陆尧生虽然是训诫长老,但近些门内清明,除非出了人命关天的事情,不然很少有人能被关在这里。 而且魏斋的身上没有血迹,陆尧生应该没有用惨绝人寰的酷刑,也有可能是用过了洗涤术,不过周围确实没有血腥味。 第106章 “一切都好。”魏斋笑了笑,一只手在腿上逐渐抓紧:“大仇得报人还活着有什么不好。” 但一想到自己的母亲,他刚刚强挤出的笑还是慢慢收了回去:“我娘情况如何了?” 向还寒斟酌道:“虽然没醒,但身体还算稳定,有师父和我在,外面的事情师兄放心。” “劳烦了,不瞒你说,我与娘亲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行此事,只不过被人当了捅人的刀子,如今倒有些心中不忿。”魏斋的神情明显没那般紧张了,朝一旁等待的陆寻问道:“我把这些年搜集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交给陆峰主了,不知道能否抵我些罪,让我早出去照顾我娘。” 陆寻道:“魔修一事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你大概没机会。” “魔修的事你们找赤天峰与圣火派去,盯着我无用。”魏斋说道:“我昨晚听到了打斗声,真凶应该已经落网才对。” 在这话语中,魏斋已经将宋晚枫视作魔修,看来在正常人看来,谁是天渊派的毒瘤已经昭然若揭。 “死了。”陆寻冷冷说道。 “在陆峰主和你的手中竟然都没留下活口。”魏斋的手腕因为不可置信而让镣铐发出拉扯的声响,“怎么死的?” 陆寻看着魏斋沉沉说道:“魔气逆行灵脉而亡。” “陆峰主应该封住了他的灵脉才对,这样他还能冲破束缚,倒也真是一心赴死。” 魏斋轻笑了声,然后收获了陆寻一个危险的眼神警告。 大概是碍于陆寻在的缘故,魏斋的话比平日少很多,只多跟向还寒说了些当日崔满的惨状,以及他娘身上问心蛊的情况。 问心蛊,养蛊之人定会心脉七零八落,而被种蛊的人,只要所言属实,便不会被蛊虫撕咬,若说谎,便也会受噬心之痛,听完这些后,向还寒提出一个猜测:“魏师兄,问心蛊是我师父给金夫人的?” 魏斋摇头:“向坛主是金灵根,并不善养蛊虫,你怎会如此想? ” 不擅长蛊虫,那他身上的同生共死蛊是哪里来的? “那是谁给你们的,他定有方法解才是。” 魏斋没有回答,只是说:“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虽然蛊虫不是向正雁给的,但向正雁此前的脉象确实是心脉受损、缺血之象。这不难让向还寒想起一个人,虽然传言真真假假,但这个人确实是苍山派的弟子。 “是我师父的道侣?”向还寒问了出来。 “嗯,你别跟向坛主说,这蛊虫其实是我娘执意同裴叔要的。”魏斋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其实这些年我有很多让崔满以死谢罪的方法,但我娘不是只想要他的命,她要的是真相,要的是道歉,要的是天下人看见崔满的真实面孔,要亲眼看见他跌回泥潭里。” “说到底,我永远无法替代我娘报仇,所以她要做的事情我拦不住。” 魏斋合眼:“事已至此,我们娘俩也算求仁得仁,只望上天怜惜,能护佑我娘。” “金夫人不会有事的。”向还寒坚定地说道。 没等陆寻催促,两人便结束了寒暄,而向还寒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及江熄订婚宴时的那场慌乱。 从碧天峰离开后,向还寒便着手帮着向正雁找草药,不过出发之前萧细雨先来了。 向还寒没将人请进坛内,两人慢慢往外走了一段距离才开口。 “向师兄,这一路还顺利吗?” 向还寒也没想到萧细雨会特地来见他,想起门后那群目送他出门的师弟,说话既小心又谨慎:“还好。” 但这可难不倒一群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他们有的贴在院子的围墙下,有的扒着门缝,甚至爬上那高大的梧桐树,使出吃奶的劲去听,甚至连口型都读上了。 这可是萧细雨啊,是闻名整个天渊派的美貌师姐,刚才见到自己师兄那瞬的脸红可做不了假,这两人之间肯定有点事。 起初两人只是聊了几句任务上的事情,紧接着小弟子们看到萧细雨哭了。 扒着门缝的弟子激动道:“萧师姐说她这一年来一直很担心,也知道咱们师兄不告而别是心中没有她。但目睹了门内风云变化,她真的很想求一份安稳。她知道今日贸然上门很冒犯,但是有好多师姐妹都喜欢咱们师兄,她怕错过这个机会。” “向师兄怎么回应的!天哪,这是好事将成?” 这话说过去良久后,会读口型的弟子一字一句回应道:“师兄说,抱歉……我已经……有心仪的人了。” “师兄是这么说的?”趴着墙根的弟子朝扒着门缝的弟子问道。 那弟子重重点头:“面对萧师姐的拥抱,咱们师兄退了半步。” 另一个没抢上好地方的弟子急得原地走了好几圈:“嘶……咱们师兄在外面有人了?” “避开避开,师兄朝这边走来了!”站在梧桐树上的弟子指挥道,一时间所有弟子迅速回到刚才修炼的地方站好,但一抬眼看见迎面走来的自家师父。 “今日听到、看到的所有事情都不要往外乱说,不要呈口舌之快,招惹不必要的是非。” 小弟子们一个个局促得不成样,连连点头,看见向还寒推门进来,只顾着把头低得人都看不见。 “师父,如今门派有戒严令,如果外出寻药的话还需要师父跟陆峰主说一声。” “嗯。”向正雁颔首,从袖中拿出几个药瓶来:“需要你寻的几位药多生长在有瘴气的地方,这是解毒的,不要心急,这些药七日之内搜罗齐整就好。” “弟子明白。” 这些小弟子多是些家中与修仙有渊源的,在上山前便知道些天渊派的情况,传言巳渊坛就一师一徒,徒弟为了重病的师父尽心尽力。今日一见,这师徒关系可真是亲如父子。 但转眼,向正雁就让他们每人手抄十份凝神气诀,牢牢记住偷听的这个教训。 向还寒回房后心中仍是忐忑不安,刚才萧细雨同他表明心迹,他意在拒绝,便用了在外面时常用的话术。 一开始这样说的时候他的确是满心都是江熄的,但如今说出来却也只算是个不伤人借口。他突然有些后悔,毕竟在外面无人打听他心上人究竟是谁,但是在门派中不免会有风言风语。 为什么不先思考清楚,这样想着,他愈发烦躁,但说出去的话便如泼出去的水,不好收回和解释。 他觉得回到门派的这两天自己的心神都不稳定,还是抓紧去采药得好。 饶是向正雁封住了这群野猴子的嘴,但向还寒拒绝萧细雨的事情还是不胫而走,主要女弟子们一见萧细雨哭得梨花带雨便纷纷来安慰,没说几句就知道了前因后果,后来一传十十传百,向还寒有心上人的事情便在他离去的一夜之后就闹得沸沸扬扬。 最气不过的当属赤天峰那些本就看向还寒不顺眼的人,但今非昔比,他们也不敢明着来,还打听到向还寒已经下山的消息。 于是陆尧生的桌岸上又多了一封赤天峰弟子出去做任务的请求。 这些事情自然都传到了江熄耳朵里,他一边想着向还寒身边可真是一直不消停,一边又得思考魔修的事情如何解决。 魔修的事情与圣火派肯定脱不了关系,也不知道是对方故意引导还是确有其事,他往圣火派送了两封书信都石沉大海。 他不想把事情捅大,但门内声音四起,甚至有人说魏斋同他关系好,魔修一事定是魏斋所为,而自己这个少宗主是为了保护他才捏造出这一连串的假消息。 头有些疼。 在疼到失去直觉前,他朝门外喊了值守弟子。 第75章 向还寒离开天渊派不久就察觉身后有人尾随, 他绕了些远路到了苍山派地界。 赤天峰的人也没有想隐藏身份,一路穷追不舍,甚至设伏。 与人动手远比与妖动手难, 难在不把对方杀死,但显然对方不是如此想的,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向师弟的剑不错啊。”刘韶拍了拍自己衣角的灰烬, 踩着一地被烈火腐蚀的土地, 往一旁呸了一口,“但就算你是金丹期又能怎样,还真有能耐能打得过我们六个人吗?” 面对六个筑基期的弟子, 在不能出杀招的前提下, 最好的方法就是跑,于是刘韶刚放完狠话, 就见向还寒一声不吭御剑离去。 一群刚打出热血的人都愣了。 刘韶吼道:“追啊,睁着眼看他跑吗?” 苍山派的夕雾山瘴气密布, 身处其中便难以辨别方向, 但这并不能难倒向还寒, 做乞丐那会儿他但凡瞧见能生菌子的地方就会牢牢刻在脑海里, 然后在天还未亮的时候赶在所有人醒来之前去采摘。 如他所料,他摆脱了赤天峰的人, 只不过往后寻草药的时候他都要更加谨慎小心, 以免同对方碰上。 可赤天峰的人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不仅在林中多处设下结界来确定他的方位, 还在山下到处贴关于捉拿他的悬赏, 有几次向还寒差点就被发现。 第107章 他觉得这世道还真是没什么王法可言,没有错的人逃得如丧家之犬,嚣张跋扈者恣意妄为, 一旦离开执法者的眼,这些人杀人放火眼都不眨。 不过赤天峰的人一开始还是誓不罢休的劲头,却在一夜之间没了身影,向还寒趁着这个时机赶紧收集灵草。 他回程一刻也不敢停,他这一离开就是六天,心中有些担心金夫人的情况,但是回到天渊派的时候他感觉到一丝不一样的气息。 平日列队在山门的外门弟子一副散漫的模样无人管,在门派中见到的很多人都神秘兮兮地在交谈,向还寒也无意中听到只字片语,比如“楚长老这一死”、“江宗主还能不能醒来”,还有“周峰主带了多少人去”这类的话。 这些话不难让向还寒联想到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他匆忙赶回巳渊坛。 与上次回来的时候不同,院子里静悄悄的,小弟子们听见开门声出来查看的时候手上都还在碾药。 “向师兄回来了,我这就去告诉师父!” “不用,我这就去见师父。”向还寒拦下那弟子,脚步一刻都没停住。 一进冰窖就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道,里面还混杂着苦涩的草药味道,而向正雁正在为金夫人护法。 “师父,我回来了。”向还寒在十步之外开口,不敢触碰向正雁的结界,怕产生影响,“金夫人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赶回迟了?” “不是你的事。”向正雁的眉头紧锁:“她本身身子就孱弱,我用的烈性药她扛不住。” 向正雁交代了下灵草的搭配,直到向还寒煎好药都没见他从冰窖里出来,他不禁担忧起来:“师父日日如此护法吗?” 小弟子回道:“这大概是第三日上才变成这样的,师兄你有所不知,这几天发生可多事了。” 另外一个小弟子跟着点头:“你走后第二天,主峰进了歹人,杀了好些师兄弟,苍山派的楚长老舍命迎战,最终不敌而亡。”那些人口中的楚长老真的是给江宗主治疗的楚长老。 “那江宗主有没有遭到毒手?”向还寒问道。 碾药的弟子回道:“据说是没有,但楚长老临终前说,江宗主这病只有他的弟子可以解,就算请了苍山派的宗主来也回天乏术。” 楚长老的弟子……那不就是他师父的道侣。 向还寒认真听着,又听小弟子们说道:“然后少宗主就带着人来咱们这里了,问师父要人,我们才知道……” 向正雁有同性道侣这事到底是发生在二十多年前,这些小弟子不清楚也正常,就算是向还寒也只听说过一点皮毛。 “师父的道侣竟然是半妖。” 向还寒闻言愣住了,他赶忙问道:“是谁跟你们说的?” 小弟子低头说道:“不是谁说的,少宗主一来,咱们师父就说不知道。后来少宗主去见了关押在碧天峰的魏师兄,把他放了出来,魏师兄便来见金夫人,之后与咱们师父起了不小的争执。” 以魏斋的性子,向还寒想不出他到底与自家师父因何意见相左,但是小弟子后边就说了原因。 “周峰主和魏师兄后来出发去了未阳城。” 未阳城地处灵霄派与圣火派交界之地,城中生活的主要是妖,周围群山处处都是毒气,难以攻破,俨然就发展成一座妖城。人的寿命有限,即便是修仙得道也不过两三百年的光阴,但是妖却不同,这座城中的千年大妖究竟有多少谁也说不出来。 因此只要未阳城中的妖不出来为祸苍生百姓,这两大宗门也不会先拔剑招惹,更是很少有人听说有人要硬闯这座妖城的。 想来魏斋应该一直知道能救他娘的人在哪里,但却无法寻人求救。 这次有周峰主同去,大概给了魏斋底气,但是向正雁并不同意他们冒险。 后来几日向还寒和弟子们一起煮药,金夫人的情况有了一些好转,但一直没有听说周北墨和魏斋回来的消息。 而主峰遭袭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江熄被人下了药昏迷不醒,毓清阁乱做一团的当晚,有三人一起袭击了江展的住所,幸有楚长老拼命抵抗才保下江展。 江展虽然没死,但是没有了楚长老,与死也无区别,所以他要找到楚长老口中的弟子。 说服魏斋说出裴时的下落并不难,难得是他们能不能平安顺利地请到人。 就这样过去了十日,他完全断了与周北墨的消息。 原本应该安排小比的事宜,但现在全门派上下都充满死气,江睦甚至因为见不到周北墨回来跑到江熄这里惴惴不安,指甲都快咬没了。 “你别担心,周峰主实力不俗,不会有事。” 可是再多安慰的话也无法平复人心的不安,派出去打听的弟子无一传回有用的消息来,这下皓天峰的弟子们也坐不住了,纷纷来找江熄。 师从心虽然阻拦着皓天峰的众师兄弟闹事,但是自己的师父和大师兄生死未卜,他也难以坐以待毙,于是主动请缨:“少宗主,让我去未阳城吧。” 师从心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但如果他都离开天渊派,届时赤天峰闹事,皓天峰的人凭他江熄也难以驱策,这种考量下,陆尧生也不能离开。 “你不能去。” 师从心动了动身侧的手指,还想争取一下便听到江熄说道:“我去。” 江熄要去未阳城的事一下子就在天渊派炸开了锅,要知道此次前去凶多吉少,在这种情况下这位金枝玉叶还要前往,要么是不知者无畏,要么就是傻。 但也有不同的声音,说江熄到底还是个有骨气有孝心的人,但这种声音淹没在众人的嘲讽里,最后不过一句“天渊派是真的要完了”。 而这件事最为反对的便是江睦,江熄最担心的也是自己这刚刚十岁的弟弟,可江睦也不是看不清局势的人,明明担心得都快哭出来了,但还是在江熄的手抚上他头的时候立下承诺:“若兄长一去不回,我来日必荡平未阳城。” 江熄的手顿了顿,把小人儿揽到了自己怀中:“还记得我教给你‘强而避之’吗,我离开后,若宋晚枫真的要扰乱局势,你就躲到陆峰主背后去,万一陆峰主也对宗主的位置动了心思,你莫要同他争抢,他便一定会护好你。至于爹交给你的东西,如若一天会危及你的性命,舍了也无妨。” “阿睦,天渊派可以不姓江,但你一定要活着。”他的声音越来越颤,明明还有很多事情想交代,但是他一开口便只有哽咽。 “我会好好修炼,我会好好照顾爹,所以兄长、师父和师兄你们一定要平安回来,阿睦会一直等着你们。” 江熄去未阳城当然那不能一个人去,除了他爹留给他的一众弟子外,皓天峰和碧天峰也抽调了些人,并将其作为门派任务通知了下去,其他人自愿前往,且赏金颇高,是五百灵石。 他不能带陆尧生的原因跟不带师从心一样,即便知道他野心勃勃,但陆长老此人就算夺权也一定会顾及到颜面,不让天渊派血流成河。至于赤天峰,他们不背后捅刀子就算好的了,听闻刘韶等人一直在外做任务没回来,也不知在谋划何事。 任务发下去后只有零星几个弟子报名,这也并不出江熄的意外,他收拾了一堆灵药,准备启程。 当收拾到一枚灵戒的时候,他忽然记起来还有一件事没有解决。 在人鼎盛的时候与人结亲,在人衰落的时候弃之不顾,这实非君子所为,所以江熄这段时日一直没有开口,如今他一去生死难料,还是早些说清楚得好。 玄天峰上的弟子出了几个自请下山的,其余都被收入代理坛主刘长老的名下。刘长老向来处事圆滑,仍然让崔桐住在从前的闺阁中,但一些女弟子见她占着最好的房间自然有所不满。 崔桐大约明白这些,崔满头七一过,她便闭门不出,说是要为她爹抄写《渡灵经》,实则是想将自己与外界的流言蜚语隔开。 对于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她显得有些慌张,但还是起身前去开门。 “江师兄唤我过去?”听见来人的目的,她有些惊讶,惊讶里还带着几分不安。 “少宗主说他不便来女弟子住处,所以请您师姐过去一趟。” 崔桐点头,摸了摸手上的灵戒。 他们约在毓清阁的梅林,崔桐过去的时候看见江熄在饮酒,身边无人服侍,身后的夕阳给梅林添了几分暖色。 而酒杯旁边的真丝绣帕上放着一枚灵戒。 她的不安得到了应验,一时愣在桌前。 “师妹来了,坐吧。”江熄拿起离自己远些的茶壶,给崔桐倒上。 崔桐坐下后目光也一直在看着那枚灵戒,江熄只好先张口:“近来师妹静修,门派里发生了不少事,我要去一趟未阳城寻人。” “未阳城?”崔桐的目光从灵戒上移开,担心地看向江熄:“那里十分危险,师兄要寻何人?” “是一名能救我爹的大夫。”江熄的指尖触及温热的茶杯,顿了下心神,“楚长老被魔修害死了。” 第108章 楚长老死后,陆尧生护送他的尸身回苍山派,另外江熄写信又请了当世另一位号称“医仙”的孟长老,但孟长老在见到江展后坦言自己只有续命之法,如今这长老还在天渊派做客。 闻九宴当时也说过,如果楚长老都办不到的事情,其他人定束手无策。 所以找到裴时并请他来是最后的办法 听到魔修再现,崔桐正色问道:“可抓住魔修了?” 江熄摇头:“与楚长老的一番打斗引来了两位坛主,那三人于夜色中遁走,不知身份。” 再说起此事,江熄仍有些自责,想来第一次刺杀自己只是试探,其实真正的目的是杀死他爹,他竟没有察觉这意图,自己竟又着了道,让对方趁乱而入。 “周峰主十日前出发,如今音讯全无,我得去看看。” 崔桐抿了抿嘴,一脸担心。 江熄拿起帕子上的灵戒,又一次感叹说:“这戒指的颜色,实在不美妙,配不上崔师妹。” “师兄别这么说。”崔桐小声回道,又摸了下自己手上的灵戒。 “其实就算我没有挑明,崔师妹应该也知道我与你家联姻时在想什么。” 江熄拿起帕子去牵崔桐的手,向灵戒中充入灵力。 “不要!”崔桐想收回手来,但怎奈灵戒消散只是一瞬的事。 由婚书化成的灵戒,归还后同归于灵力,这桩姻缘也就算到头了。 “崔师妹没错,错的是我这个利用你的人。” 崔桐看着那些灰白色的灵光,眼眶变红了。 “其实一个男子喜不喜欢一个女子,那女子是能感受出来的。”她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手指,说话时一直没有看江熄:“少宗主说想娶我时,我心中甚为雀跃,哪怕知道大概少宗主多半是为了门派考量才会如此说,但我想的是,来日方长,少宗主与我,定会成为一对佳偶。” 如果崔桐哭还好,她这么含情脉脉地说话,让江熄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 以往与那些女子不过逢场作戏,与崔桐的相处也并无不同,他习惯了女子的撒娇和小性子,却还不习惯对方的郑重。 他忽然觉得崔桐的声音没有那般令他不适了。 “这么多年来,我总是希望你能看到我的真心,看见我比您喜欢的女弟子强上几分,看见我比外面那些莺莺燕燕端庄,看见我那些或许微不足道的好。”她摩挲着原来灵戒存在的地方,声音越来越小。 “直到我来之前,都有过一瞬间的自私,想着凭借如今可怜的身份死缠烂打,哪怕是背负一些指指点点也甘之如饴。但我并不能给你带来什么,财富、地位、灵力,我都只会拖累你,至于皮囊……你原本喜欢的便是大胆又明艳的人,我怕我强求的终会成空。”她落寞地笑了笑,“喜欢一个人就是如此执着,甚至会自己欺骗自己,可惜师兄你没给我这个机会。” 别人若说喜欢他,江熄从来都是照单全收,还会在心里想一句:嘿,本少爷真有魅力。 但是他很少去考虑别人喜欢他什么,不过无非是身份、样貌这些,可是他这身份有和没有其实也没有多大区别,但若有人直接说喜欢他的长相,他只会觉得对方肤浅。 那他还有什么值得别人喜欢的? “得到我的喜欢也没有那么重要,师妹你无需如此。”江熄想了想后说道:“结亲一事,其实我有好好想过,是深思熟虑才向你爹请求的,承诺的话也想过要去努力做到,只是此去凶险,我走后门内定会大乱,届时师妹的境地也不会好。” “可师兄你没有问过我怕不怕,我不怕啊。”崔桐扬起脸来,泪在眼眶里打转。 江熄一怔,然后淡淡道:“师妹,我不是良人,你要寻找的是一开始便能让你的灵戒璀璨夺目的人,而不是去等待幸福。” 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江熄也记不清了,因为崔桐一直在拭泪,泪珠不停地落,却没有多大的哭声,只是抽噎着说她会写信给她舅舅,说她不日就会离开天渊派,说她想要去行医救人,说她还想养一只灵猫。 她哭湿了自己的帕子后又哭湿了江熄的帕子,哭得双眼比窗外的晚霞还要红。 一切准备就绪,五峰十二坛的众人都来给江熄践行。 飞舟上的弟子们一个个哭丧着脸与飞舟下的师兄弟道别,似乎这一去就是阴阳相隔。 江熄也很想说出些会保证大家平安归来的话,但是这次前往的人大多是年轻一辈的,最出彩的也就是陆寻了。 江熄往飞舟上看去,看到一个侧脸,他正与守诚和守谦打招呼。 向还寒怎么来了? 第76章 守诚虽然内心也十分不安, 但是见到向还寒倒是十分热络,也猜到他此行是为了魏斋。 “怎么不见向坛主来?”守诚问道。 “师父在给金夫人护法。”向还寒回。 守诚觉得向还寒回答得时候表情不太对,于是没有追问下去。 那边江熄已经同他人说完话准备登飞舟, 向还寒匆匆低下头去,不过有件事他很在意,那就是珍珍不在。 飞舟平稳升起, 穿过天渊派山头层层叠叠的山雾, 朝着未阳城行去。 这次任务一共二十四人,然飞舟上没有元婴期的长老坐镇,因此需要弟子们轮番施法驱策飞舟。 飞舟上有船舱, 但江熄没有进去坐着享受, 而是同弟子们一样轮班,累了就原地坐着休息, 众人以为这大公子也就是做做样子,没想到他竟一直坚持了下来。 有一两个想过去阿谀奉承劝几句的, 看见陆寻站在江熄身边没开口便统统闭了嘴。 江熄坐在那里饮水, 余光看向在打坐的向还寒。 如今的向还寒也算是小有名气, 众人看他施展灵力也没有露出异样的目光, 听说已经是金丹期了,这一转眼可真是今非昔比。 “我们可以先去这里问问山脚下的村民, 若周峰主曾行到此处, 应当有人注意到。” 陆寻拿着舆图同他商议, 江熄赶紧收回目光。 按照周北墨离开前的安排, 进入未阳城最妥善的方法是从白雾山走, 如今离着只剩一百里地。 “前面是什么?”有目力好的弟子让众人看前方。 船头的弟子们也用力去看。 “是乌鸦罢。”有人说道。 “乌鸦的眼睛怎么会是红色的?” 一听这话陆寻赶紧张开结界:“布阵,是血鸦!” 进入妖族的地盘,遇到些妖物也实属正常, 众人赶紧合力搭建结界。 黑压压的一片袭来,撞击到飞舟的结界上,发出不小的动静。 原以为只是碰巧遇到,结果这红眸玄色的畜生一落在结界上立马幻化出身体和手脚来,飞舟不堪重量,直直往下坠落。 “供给灵力的弟子别停,其余弟子攻击。” 众人在陆寻的号召下开始反攻,但在这半空中人哪能斗得过会飞会变身的妖鸟,况且还是成百上千只乌鸦,飞舟摇摇欲坠,人站都站不稳。 守诚是第一次出任务,这会被晃得头昏脑涨而不小心摔倒,死命抓住栏杆准备起身,结果抬头一看头顶的结界被一只血鸦的喙啄破了,说时迟那时快,结界迅速裂开,数十只血鸦冲了进来。 他吓得拿剑乱砍,关键时刻江熄拿着如意剑将飞来的血鸦斩杀。 守诚一直觉得自己是皓天峰不起眼的弟子,没想到刚刚江熄竟能分神救他,内心顿时生出几分感激。 结界在众人齐心合力下重新修复,但血鸦的攻击没有停止,它们好似不知疼痛。陆寻看着甲板上被斩杀的血鸦,探了探灵力,得到一条令众人绝望的消息。 “它们身上有魔气。” 这让江熄立马想起在流火派见到的血蝠,但这血鸦显然更胜一头,妖有灵智,若还有魔气加身,更是难以对付。 那旁血鸦也啄累了般,长泣一声,所有的血鸦朝着一只鸦飞去,最终在飞舟的结界上空汇集成一个庞然大物。 它侧着头看了眼飞舟上的人,然后两爪抓着飞舟剧烈晃起来。 原本控制着飞舟灵力供给的弟子也自顾不暇,那血鸦玩得不亦乐乎,甚至用了些力气便把结界捏碎了。 “御剑散开!”陆寻喊道,因为结界破碎造成的反噬令他胸口出现阵痛,但他已经无暇顾及。 弟子们稳住心神,迅速反应,四散逃开,江熄虽然动作慢些,但也成功御剑,只是甲板上还有不敢松手的人,眼看要被血鸦甩出去,他赶紧过去拉住人。 甫一救下,巨大的血鸦也玩够了,又解体成成百上千只烦人的妖鸟,俯冲下来,江熄赶紧拿胳膊遮挡。 他看着周围混乱的一团,身体在急剧下降,胳膊被划破,血鸦停留在他的肩上狠狠啄着流血的地方,他手上还拽着另一个弟子的领子,即便再疼痛也不能松手。 大概是看见血的缘故,迎面越来越多的血鸦袭来,江熄不胜其烦,赶紧捏了个雷诀,但聊胜于无。 第109章 因着灵力损耗,如意剑驮着两个人有些力不从心,江熄忍着疼睁开眼,他看见陆寻已经转身,但是眼前的光景又被血鸦遮住。 脸上又是一道血痕,风声在耳边呼啸。 那些血鸦见到血便如同疯魔般,猩红的眼睛似乎看他不像活物。 他迅速后退,但与急坠无疑,巨大的恐惧涌来,但他不敢回头看自己离地面多远。 忽然间他的坠落被人挡住,手上也是一松,然后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睁开眼,人给我。” 睁眼时,火光漫天,是烧焦的灰烬味。 “多谢。”江熄开口的一瞬间肩膀便被松开了,看见向还寒御剑向前迎击。 此时陆寻从血鸦群的另一端杀了过来,看了眼离江熄不远的向还寒。 “不要恋战,都回地上去!”陆寻抓过江熄的手腕,朝其他人喊道,然后回身一个大招,消耗掉大半血鸦。 摔落到地面的飞舟发出巨大的声响,而穷追不舍的血鸦却没有跟着落下来。 “这林中怕是有什么东西。”守诚和守谦跟在江熄一块落下,看着那些盘旋在上空的血鸦有些心里发毛。 “戒备,有人。” 江熄还在大口喘气,听到声音抬起头,看见向还寒站在面前。 他轻咳一声直起腰来,结果就被陆寻拉着往树后闪去。 还没等回过神来,大团水柱便将他们困住,六名玄衣蒙面人从天而降。 这种水柱并不能控制住陆寻,他先是松开江熄然后将长生剑插进土中,两掌凝结灵力撑住两侧水柱,立马水柱破开化为水雾,利用这个空档,长生破局,如同幽蓝色的长龙朝前方掠去。 有人抓住陆寻出手空档欲用土牢之术困住江熄,但被向还寒一剑破开,两方人迅速缠斗起来。 对方显然知道最大的威胁是谁,一直对着陆寻出招,于是水柱再一次将陆寻困住,但并不是故技重施,而是水柱立刻结冰。 这里有冰灵根? 陆寻执剑的手隐隐有青筋浮现,他用力一挥,冰柱跟着破裂。 守诚和守谦拉着江熄躲到安全的地方,期间有人朝江熄出招都被向还寒一一化解。 江熄又想起被向还寒和薛照用结界保护起来只能观战的时候,明明已经筑基,但他还是帮不上什么忙。 面前几人的实力应当在筑基后期 ,但因为有魔气加成而出手狠辣,但显然配合得不好,才让陆寻和向还寒有机可乘,陆寻甚至直接攻到那名冰灵根的玄衣男子面前。 对方手上执着冰剑,两人过了十余招,这些足以让陆寻确认一件事,他朝向还寒施了一个眼神。 其实就算陆寻不说,向还寒也觉得这个冰灵根的身形有些熟悉,而且清一色的玄衣,这人非要搞特殊系了紫色的滚金腰带,那骚包的气质真的藏也藏不住。 但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冰灵根利用冰凌朝陆寻不断攻击,没有察觉一道剑影自他身后袭来。 帷帽落地,陆寻捂着受伤的胳膊,看着面前半副面容缠着魔纹的人,心下突然有些不确定:“薛照?” 对方拾起帷帽来一言不发,继续执冰剑同身边的人一起出招,似乎并不在意他唤出的名字。 陆寻的脚下出现大片冰凌,刺进他急切后退的腿上,很快就沾上了热血。 不好! 另两名名魔修左右夹击,将陆寻困在用水构筑的牢笼中,然一道抽刀断水,十二道剑影破水而出,以势如破竹之势迎面将一堵冰墙拆得四分五裂。 向还寒也乘胜追击,结果被陆寻一掌拍远。 抬眼就见那崩裂的冰墙碎成霜雪,将陆寻团团困住,然后从他四肢开始被冰封起来。 这招他和向还寒是知道的,当初薛照在流火县便是如此控制住黑衣人的方法,原本这种普通的冰并不能困住他,只是这冰上似乎有血咒的印记。 “逃!” 霜雪漫天,朝身下四人呼啸而来,向还寒迅速出招,一道大火封住风雪的退路,眼见霜雪中又御剑冲出两个人来。 “带少宗主离开!”他头也不回地迎了上去。 江熄接连听到两人让他逃的声音,眼前的热浪混着水汽扑面而来,他被守诚和守谦拉着离开。 他万万没想到他们连白雾山都没到便已经如此惨状,想来对方是知道他们行踪埋伏至此。 “不行,我们得回去救他们!”他忧心道:“那些魔修要对付的人是我,我自己逃了,他们怎么办。” “少宗主先想想自己的命吧,连那两位都对付不了的人,我们回去除了送死还能做什么?”守诚看了眼身后,没有人追上了,不自觉又加快了些御剑的速度。 但江熄还是挣扎了一下:“可那是我师兄还有我……”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同向还寒的关系,但是他必须回去,这份情他不想欠下,是他要来寻人,怎能让了别人为他而死。 “少宗主,咱们……你打他做什么?” 守诚还要再劝,结果守谦一个手刀就将江熄拍晕了。 “这样省事。”守谦回道。 守诚叹了口气:“可后面怎么办?” “先去白雾山,剩下的生死有命吧。” —— 江熄醒来时他们已经离白雾山很近了,他没有责备守谦阻止他回去所做的事情,但一直怏怏不乐。 守诚左一句让他宽心,右一句最重要的是救江宗主,越说江熄反而越不高兴,守诚也不懂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委屈巴巴地闭了嘴。 因着白雾山是未阳城的山门,所以山脚下人烟稀少,还有不少些看起来不太像人——大约是半妖,守诚不太敢凑上去问。 “前阵子白雾山里有打斗的声响,如今痕迹还在,我可以带几位仙长去看看。”捧着缺了口的碗乞讨的小孩仰着脸回道。 江熄笑了笑,又往他的碗里放了锭银子:“那就太好了。” 三人跟着小孩一起上路,其实一开始江熄并没对从这孩子嘴里问出点什么抱有希望,只是觉得这么小一孩子在街边乞讨挺可怜的,起了恻隐之心想要帮忙下,竟然没想到有意外收获。 “几位仙长要入未阳城吗?”小孩拿着碗掂着那几个碎银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守诚闷了一路,终于找到机会说话,赶忙说道:“是啊,你可知道入城需要注意些什么?” “注意?那大概是需要洗干净些,然后穿得也干净些。”小孩说道。 “此话怎讲?” 守诚看了看自己风尘仆仆的袖子,用了下小洗涤术。 “因为……”那小孩停下了掂碗的动作回过神来,脸开始迅速变化,最后定格出一张呲着犬齿的狼面来,声音一股子胡茬子味:“因为谁都喜欢吃干净的食物啊。” 守诚差点被扑倒,幸好守谦眼疾手快,但这头狼妖应当有几十年的道行,动作矫捷灵敏,爪子能够撕破守谦的土灵根术法。 江熄连续落了几道雷,但效果不佳。 “有钱哥哥的皮囊不错,若是穿上骗几个小姑娘应该容易得很。” 狼妖也瞧出江熄攻击力有限,给了守谦一爪后就调头捏软柿子。江熄操纵如意剑迎战,但那狼妖直接用嘴咬住如意剑,动作灵敏地朝江熄扑来。 危机之时守诚一跃到狼妖身上,拿着剑插进它的皮毛之下,紧接着便被甩了出去。 趁着这个空挡江熄翻出陆寻给的符咒,朝着狼妖扔出几个焰弹来。 狼妖在烟尘中呛咳几声,被惹急了,抖了抖皮毛身体又大了一圈,嗅着味道朝三人追去。 林中难以御剑,江熄三人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的,很快便被狼妖的爪子拍到地上。 如意剑上全是口水,江熄却来不及嫌弃,只能拼命操纵剑攻击狼妖,将自己会的那几招全都用了出来。 这次狼妖没有用嘴咬住,而是一爪将剑拍到土里,用力压住,嘴上不满道:“你们把我的食物弄脏了。” 守诚一个水灵根完全帮不上忙,两人多高的狼甚至用他的水柱洗了把脸。 眼见三人灵力要耗尽了,狼妖沾沾自喜,舔了舔爪子准备用餐,结果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利爪被人一剑齐齐切断。 还没反应过来周身便全是火,要知道他们这些有皮毛的妖最是害怕这个,他奋力一吼吹灭大半,但哪里还看得见人的影子。 又一次劫后余生,江熄气喘吁吁,结果刚刚带着他疾驰的人拄着剑晕了过去。 衣衫褴褛,满身血迹。 “向还寒!” 第77章 向还寒并没有在旁人背上睡觉的习惯, 但是灵力耗尽的他现在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他不断凝气,但这妖族地盘上哪还有充足的灵力,风水宝地的灵源早就被啃食殆尽, 只剩下些微草木日月精华可凝练,这让他的恢复极为艰难。 终于,他撑着一口气睁开了眼。 “辛苦了。”他伏在守诚背上, 气息仍是不稳的。 第110章 “向师兄看着身体健壮, 其实比我瘦多了,所以不辛苦的。” 论个子,向还寒在一众弟子中那也是拔尖的, 守诚初将人背起来的时候还深吸了一口气, 结果没想到背起来并不费力,连灵力都用不上。 一旁的江熄抬了抬眼:“能不瘦吗, 估计在外面也就吃吃包子喝点野菜粥。” 守诚惊讶地朝向还寒问道:“你们在外面做任务都这么艰苦的吗?” 向还寒有心想解释,只是一说话就想咳, 一股腥甜已经在喉头, 他怕咳到守诚肩上, 只摇了摇头。 意思是不至于此, 毕竟是桂长老亲自前往,并未亏待。 身后的江熄笑了笑:“不是任务艰苦, 是他就稀罕这些。” 这么说守诚就更惊讶了:“少宗主如何知道的?” 江熄回答的时候未觉得有怪异之处, 毕竟向还寒点个菜都要吃包子, 吃着包子犹如吃出山珍海味的感觉, 而且他那般缺钱又会看人眼色, 肯定不会白白接受他人好意胡吃海喝,也不会将钱换成什么大鱼大肉。 可他刚才说得太过肯定了。 于是他只能捡最能让人接受的话说:“就他这种没钱……咳咳,他没钱还能吃什么好的。” 果然守诚闻言跟着点点头道:“也是, 向师兄这些年不容易啊。” 向还寒的目光涣散地看着前方,看来自己在江熄心目中留下最深的印象就是穷了。这种事情是必然的,就算他做再多任务,也难赶上江少宗主随手送出去的礼物。 最后还是咳了出来。 守诚只能将向还寒安放到地上,然后给自己施展了小洗涤术,守谦是水灵根,摘了几片叶子便施法引了水,倒是方便得很。 原来他们一行人已经在白雾山走了整整两个时辰,这里一片白茫茫,难以分清方向,他们也只是试探着往一个方向走,但始终没有发现景观有什么变化。 不过总算是没再碰上别的妖。 守诚给向还寒的肩膀上了药,瞧见一道剑伤已经触到了骨头,血淋淋的,都有些不敢下手:“其他师兄弟怎么没来,他们还好吗?” 向还寒低着头,犹豫那些话可以说出来。 其实江熄一走,玄衣人便起了内讧,听他们意思,这趟来本也是削弱江熄的左膀右臂的,如今既然已经抓到陆寻,便没有必要追到未阳城去,他们不想背上杀死一宗少主的名头,日后追查起来恐怕不妙。 “江熄若有命进了未阳城,自然有妖能害他,而你我如今都魔气上涌,随时随地都可能走火入魔,穷寇莫追。” 这话是薛照说的,虽然刚才他对自己的名字没有反应,但在向还寒听来,他这番话好似在帮江熄。 他们最后只带走了陆寻,但对于倒在地上的他却不闻不问。 向还寒倒是没觉得自己没被带走是逊于陆寻,只是不解这群人带走陆寻的目的,若只是薛照所为定有人疑问和不解,但自始至终没人说过话,那就说明这本就是计划之中的事。 想来他们留着陆寻有用——威胁陆长老? 他没空思考这么多,也没能力将陆寻抢回来,只能找到几个负伤的同门,有些惨烈的骨头断了,怕是无法前往白雾山,有几个支支吾吾的,还有几个言辞激烈的, “我脑子都快被打出来了,结果少宗主问都不问一声就自己逃之夭夭了,虽然原本的任务就是帮他排除万难,但是被如此对待,实叫人心寒。” “其实生命没有贵贱,但危难时便高下立见,此行凶险,我等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已无再战之力。” 两个伤得不轻的弟子一开口便动摇了军心,不少人默而不语,给自己疗伤。 “他救过你。”向还寒看着那说着“我等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身旁的弟子,但他面对向还寒避开了目光。 向还寒表情落寞:“他离开是为了任务能有一线生机,他若是有本事能救下大家,他定会留下。” 江熄是这样的人,会为了他空空如也的钱袋追出去,会在自己喊着让他逃的时候步子都是往回走的人。 可那些人看着自己,只觉得自己疯了。 “他离开是为了他的命,是为了他爹的命,别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向师弟,你如此替他说话,是多拿了报酬吗?”一名稍显年长的弟子眼神不善地说道:“不要以为自己站在忠义的一方就嘲笑我们惜命,大家伙能来一面是因师命,一面是同门情谊,是他江熄先背弃我们,是他江熄无能无德,想让我们替他卖命,便先像一个少宗主才行。” 江熄,你做人是何等失败,这里没有人替你说话。 向还寒握着秋离剑,说了连他自己都没料到会说出的评价:“他若是不像,你们以为天渊派能撑过这一年吗?” 说完他便离开了,孤身御剑朝白雾山追寻。 见向还寒没说话,守诚立马一副要哭的模样:“他们是不是伤得很重,是不是……” 都死了。 江熄也目露担心,自己带这么多人出去,却临阵脱逃,一想到这里他一闭眼就难以安生。 他殷切地等待着向还寒的回答,但在四目相对那一刻向还寒撇过脸去摇了摇头:“见到几位师兄弟,未听到噩耗。” 江熄松了口气,从旁边拿起一根小木棍戳着土地。 “但陆寻师兄被那群人带走了。”向还寒添道。 江熄手里的木棍顿住了,他其实也明白,若是陆寻无事的话,眼下应当会追来的,倒不是他有多笃定这份师兄弟情谊,只是陆寻是真的君子,不会见死不救。 “他们带走陆师兄做什么!”一直仰慕陆寻的守诚瞪大眼睛,一脸惊恐道:“不会是要拿陆师兄做见不得人的勾当吧,我可听说了,现在有些修士会……咳咳,通过双修增长修为。” 向还寒冷不丁听见“双修”一词,身体都僵硬了几分,用余光看了眼江熄,他好像还没从陆寻被人抓走的担忧里出来。 守谦拍了下守诚的后脑勺:“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师兄你打我做什么,手劲真大。”守诚嚷嚷着。 守谦对着自己这个口无遮拦的师弟叹了口气,平日也就算了,如今江熄在场,他还是要看住些得好,以免眼前这人说错话招惹到人,没见刚才江熄脸都绿了,他赶紧转移话题:“师兄你伤得这么重怎么还追来了?” 向还寒思索片刻后回道:“我还有御剑的力气。” 守谦静默了下,没说什么。 “早就听闻向师兄是天渊派一等一的忠义之人,果然不同凡响。”守诚捂着头,真心实意赞叹道。 原本他对向还寒的确是带着些鄙夷在的,但是如今有金丹期的人与自己同型,心里不由踏实些,而且人家还是为了自己的知己好友,这情谊的确没话说。 而江熄冷哼一声扔掉了木棍:“咱们这向师弟拖着这残躯都能来,肯定是为了魏斋,那些人不来倒不见得伤得多重,只是本就不想来,本就害怕,如此而已。” 虽是事实,但是让旁人听了这话,估计会更觉得江少宗主果然不把人命当人命,一句轻飘飘的“本来就不想来,不就害怕”给他们定了胆怯如鼠又毫无责任心的罪名。 向还寒目光一寸寸黯了下去,低头道:“我不单是为了魏师兄,他们也不是完全地惧怕生死,少宗主应当能理解才对。如此生死难料的任务,能跟着一起来的,都是心存天渊派变好期许的。” 这话说的当真没得挑,一面全了他人颜面,以免还说自己能理解,江熄闻言冷哼一声:“老好人劝架。” “别人也就算了,怎么顾师兄也没来?”守诚叹了口气:“他可不是这种人,好蹊跷啊。” 向还寒不认识守诚说的顾师兄,但约莫清楚他大概也是周峰主的弟子。 “的确是,顾师兄最是体恤同门,不会不来的。”一直没说话的守谦开了口,再看向还寒时带了些审视的目光:“在山下时有村民就告诉我们有些妖会幻化人形,有狼妖在前,向师兄如何自证身份?” 守诚从未想到这一层,而守谦却觉得向还寒太过沉默,说的话也模棱两可,还敢指出少宗主的问题,总有些违和感在里面。 他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便怀疑起来。 向还寒听见他怀疑自己也不恼,应道:“你叫守谦,他叫守诚,你们在我回天渊派的当晚见过我师父向正雁。” 守诚闻言点点头:“没错。” 但守谦并不买账:“这种事情不能断定。” 守诚不解:“这还不能啊,那天晚上咱们去巳渊坛可没张扬啊。” 守谦一副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妖会慑人心神,若真的向师兄被迷惑了,总会被问出些关于我们之间的事情来,妖自然能装出三分像,说出十成真实来让你信。” “奥,那倒是。”守诚顿悟,然后朝守谦问道:“那得问些什么,我们对向师兄也不熟啊……” 第111章 他越说越小声,假装还在思考。 “你前些日子拒绝了个门内女弟子,是谁?”江熄冷不丁插话进来。 守谦在旁边点了点头,觉得这少宗主还是有些脑筋的。 “是萧师妹。”向还寒皱眉回答道,心里又有些惊骇,此事已经传到江熄耳朵里了吗,看样子守谦和守诚也是知道的,那萧师妹如何自处? 那他说了有心仪的人的事也…… “那向师兄你心仪的人是谁?”守诚一副感兴趣的模样凑上来:“是天山派的吗,还是在路上碰到的姑娘啊,师兄弟们都说应该多出去做些任务寻到情缘,可见是有道理的!” 当时的话真的成了一个头顶的雷,现在明晃晃砸下来。 若说当时的话是搪塞,那江熄肯定会再次觉得他骗人成性,但这也是没办法的,毕竟他现在哪还有什么心仪的人,只是一段令人难以回首的往事罢了。 “其实没有。”向还寒还是决定这么说。 “骗人,耳朵都红了。”守诚笑道。 向还寒不确定自己的耳朵是不是红了,但的确是有些脸热,他也知道自己似乎经常容易一羞赧便红耳朵,毕竟江熄说过好些次。 守谦对此仍然不买账,想起向还寒的剑,便问道:“向师兄的剑唤何名,从前没见过。” 修仙之人无论用不用剑都会备一把,算是饰品也是身份的象征,而向还寒手上这把瞧着便价值不菲。 向还寒被陆寻一招折剑的事情也算是在天渊派广为流传了,巳渊坛萧条得很,看上去也不像能拿出钱打造一把上好陨铁剑的地方,这不免让守谦有些在意。 “秋离。” 守谦继续追问:“向师兄可否让我看看这剑?” 向还寒点头。 守谦拿过后看了看剑柄花纹,图案他未曾见过,但那花栩栩如生,雕刻之人手法也极为传神,不似街头巷尾的手艺。剑鞘倒是极为朴素,墨玉不难得,但这成色如此通透的却还是少见的。 而且寻这么一块质地品貌的陨铁,少说也得千金。 “向师兄的剑可是自己买的,这品相极好,不知出自哪方高人?” 守谦这话里除了怀疑还有几分鄙夷,与赤天峰那些人的讥讽不同,他是怀着些不甘的。想他们这些人修行这么久,人家隔壁没师父带的小乞丐都金丹期了,自己却还只是筑基二阶,实在是天道不公。 更不用说自己还被原本看不上的人救下,人家手里的剑还如此上乘,如今看自己远不如人。 亏他还自诩是名门之后,是坛主弟子,上不如那些天资优渥的人到处执行任务,下不如……自己现如今没有评判人家的资格。 向还寒听出了话音中的情绪,只回:“是友人相赠。” 守诚就又来兴致了:“是友人还是心上人啊?师兄你就直说了吧,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以后你们永结同心之时还不是得人人皆知,藏着掖着作甚?” 向还寒从未遇到如此能纠缠的人,倒也不是完全没遇上过,薛照也算其一。 他实在不知如何应付,只摇头:“当真不是,我没有心仪之人,师弟你不用好奇至此。” 守诚噘着嘴不信,还要再去缠磨,那头江熄已经起了身子:“问够了吗,问够了就赶路。” 守谦跟着站起来,朝江熄禀告:“我仍然对向师兄的身份存疑。” 他们问了这么多话,向还寒虽然能对答如流,但也还是模棱两可,而且这些事情本就不够深入,说不定有些妖是百事通,从前便是知晓的。 “剑和剑名都是真的。” 守谦疑惑地看着江熄。 他在这里早就坐不下去了,一句一个心上人的,就怕全天下都不知道他有心仪之人了吗? 还心上人送的剑,那是他送的,守诚是不是缺个母老虎治治,满脑子都是那档子事。 还没有心上人,那副样子明明是心虚,怎么,就因为自己这个和他双修过的人在场所以不好意思说吗? 那副老好人的样子就更不用说了,在人前也敢让自己难堪,他向还寒还真是一点没变。 江熄憋着一肚子不吐不快的话,最后终成气恼:“你们若是觉得这人不可信,我们不带着他便是了,说这么多做什么!” 守诚被这话吓得也起了身,看见守谦躬身便一起告饶:“耽误正事了,少宗主责罚便是,莫要生气。” 他哪有生气! 江熄原地转了半圈,看见向还寒拄着剑站起来,甩下人就走。 “少宗主!”守诚急切追上去,又想着回头扶向还寒,来回侧身几次后重新背起向还寒追了上去。 按照当时的舆图,入山后须得一路向北,守诚是金灵根,他用灵力在地上引了铜线,不会偏了方向,照理说就算是找不到未阳城也该能逃出这白雾山,但几日过去了他们还是在一片白茫茫里抓瞎,饶是修仙之人也扛不住了。 在这几日里,守诚叽叽喳喳地调节着气氛,但是面对日渐焦灼的江熄,就算他有满腹能逗人的故事也无法讲出来。 比江熄更沉默的是向还寒,他这几日能自己走路了,但重伤未愈走的慢,江少宗主也不等他,他就这样一直跟着。 向还寒想用功法吹散些雾气的时候江熄说他是显摆,向还寒说要停下休息的时候江熄说他是娇贵。 但守诚看得出,那次向还寒开口休息,是看大家都累了才说的,但是江少宗主实在嘴上不饶人。 而向还寒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救星,江熄沮丧着急的时候都是他跟守谦去劝慰,一旁的向还寒就跟棵树一般杵着。 还有还有,中间他们遇到百年树妖与其缠斗一番,江熄受了伤,向还寒问都不问,这人看着也不想没有感情没有同情心的人,是怎么做到如此冰冷的。 每晚的守夜对守诚来说也是折磨,他们按照在外任务时定下的规矩,每次两人醒着彼此关照,一个时辰一换,而江熄非要跟他们一同轮班。他是极想跟守谦一起的,但是向还寒开口说要跟他一起,这他也不好推辞,不过留自己师兄日日面对江大少爷他也不忍心,于是最后成了他们两师兄轮番陪江熄。 对此,向还寒从没有“体恤”过他们两人,仿佛全身上下都在抗拒和江熄一同守夜这事。 守诚夹在中间全身上下不得劲啊,想起之前两人不合听说的传言,终于在今日同向还寒守夜时问了出来:“向师兄,你跟少宗主是有什么过节吗?” 过节当然是有的,但早就解开了,他答:“没有。” 守诚抓着头发:“那你两人怎么回事,我这几日都不敢大声喘气。” 原因?大概他们两人有承诺在先,不可暴露关系,他想江熄应该也是如此做的,但他本来就不喜与自己多说话,如今这样本也正常。 “我与少宗主不熟。” 守诚张了张嘴,想要劝向还寒同小祖宗熟起来,但又想到依着这两人的身份,熟不熟的都是江少宗主说了算,江熄不纡尊降贵,就说明这两人没有关系好的那一天了。 但他还是不想死心:“可你之前不是救过少宗主吗,而且他还知道你剑之名,怎么看都不像一点不熟的模样。” 向还寒却说:“都是道听途说。” 遇到魔兽的事情太大了,向还寒出现在这件事里确实突兀,他稍稍打听过,有人说是向还寒恰巧碰上救人的,也有说向还寒这个不够格的弟子接了任务的,众说纷纭。 “不过我们如今同行,向师兄你总是这样疏离少宗主也不好。” “没有疏离,他有你们亲近足以,并不缺我一个。”向还寒说道:“再者我二人性情亦不合,我怕说错话惹江少宗主不悦。” “也有道理。”守诚彻底卸了气,只希望江少宗主也有这自知之明,别把他们的救星气走。 而有人眠浅将话都听了去,一夜都没睡着。 第四日事情出现了转机。 那日他们依旧在白雾中探路,结果好巧不巧又遇上那狼妖,两边迅速打了起来,结果惊动出一股强大的妖力来。 一只通体白毛的狐狸冲了出来和那狼妖缠斗,没几招就将对方妖丹挖了出来,幻化成一妙龄女子后将妖丹吞了下去。 守诚、守谦还有向还寒迅速将江熄护在身后,严阵以待,结果那狐妖看见几人的打扮后却有些欣喜。 “你们可是天渊派的人?” 第78章 妖族寿命是凡人望尘莫及的, 而且越是道行深的越是能自在幻化体型。 所以眼前这个妙龄女子很可能是个几百岁的老妖婆,更不用说狐妖一族说的话基本是蛊惑人心的,一句都不可信, 自古便被人所忌惮和诟病,只有合欢宗会将他们供奉为老祖。 所以几人并没有因为她的见多识广卸下戒备。 “正好,前几日你们的师兄弟重伤, 如今在城中修养治疗, 你们可去将他们带离。” 第112章 那狐妖摇曳着身姿走了过来,瞧着那狼妖的残骸碍眼,一个伸手便让血淋淋的场面化为飞尘。 这妖的功法至少得元婴后期。 有狼妖的谎言在先, 这狐妖再说这种话便有些不可信了, 但是这两个不对付的妖都说见过天渊派的人来过这里,这消息便就有了那么几分真。 “怎么, 不信啊?”那狐妖停下脚步,顺着自己胸前的一缕青丝, 笑道:“诓你们做什么, 奴家只要想, 现在转身走便是了, 留你们在这白雾山就是走上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能找到未阳城,而且……” 她的眼波流转, 瞧着眼前各具特色的四个正值青壮的男子, 心肝具颤了一下:“就算找到了, 这妖城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 就算侥幸真进去了, 你们这几个人可就是刀俎上的鱼肉,若是没人护着你们,可是会被吃干抹净的。” “你说这话, 是要谈条件?”守谦皱着眉说道。 “不错。”狐妖妩媚地赞赏:“你们人族说世上没有免费的宴席,放之四海而皆是如此。奴家也不缺金银珠宝,但缺个体贴的可人儿。所以奴家可以帮你们,不过你们其中之一得好好服侍我,不然免谈。” 狐妖皆爱美,她也挑得很,一眼相中的便是被人护在身后的男子,还抛去了媚眼。 “你真能带我们进城?”江熄忍着恶心说道。 狐妖甜甜地笑着:“当然,这不难。” 守谦的脑子转得很快:“那我们的同门为何能在城中养病,谁会护一群伤病之人?” 狐妖耸肩,眉宇里透着些无奈:“是个宅心仁厚的家伙,他怪得很,也不需要吃人,可城中其他妖可没这善心,当然,奴家也没有。” 她舔了下自己红艳的嘴唇,刚才她吃狼妖内丹的时候他们可都是亲眼所见。 “可外界不都说未阳城中的妖不做吃人害人的事。”守谦攥着拳头辩驳道。 狐妖掰着指头说:“你在城外我们当然不会出来害你,但是你自愿进城,给你们安些挑衅妖族、迫害妖族的罪名还不容易吗?” 那狐妖太会拿捏人心了,最后还不忘说一句:“我们都不说,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在未阳城里死的,小仙长你可太单纯了,奴家都有些喜欢你了。” 守谦询问不成还收获了一句甜腻到骨子里的话,立马咬牙侧头不与那狐妖有半分眼神碰撞。 看样这是一场赌局,拒绝狐妖他们可能要废更大的功夫找未阳城,还会在城中遭遇不测,但答应狐妖也不一定得到想要的东西,全看敢不敢赌,但如果要赌,把谁抛出去做诱饵又是一个难题。 守诚已经害怕得抖肩膀了,四个人中向还寒能打,自己的师兄有脑子,江熄有身份,就他什么都没有,肯定第一个被拉出去献祭。 “守诚。” 声音从身后传来,守诚一下子吓得腿软跌到地上,泪接着流了下来:“少宗主饶命啊,我那个那个都没和女弟子花前月下过,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修仙打怪逍遥游,我我我……我真的不想去侍奉那妖女,要不我们打一架吧,万一赢了呢,少宗主你不要舍弃我啊!” 他趴在江熄的靴子上,那叫一个声泪俱下。 “你管谁叫妖女呢,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吃了!”狐妖说着就要冲过来。 守诚刚才还说要打一架呢,现在连剑都拿不起来,还是守谦替他拦下。 “你先起来。”江熄捏着守诚的后衣领:“我刚才叫你是让你别害怕。” 守诚猛地抬起头来,眼里还含着泪:“少宗主,您不是要把我交出去?” “不是。”江熄又将人往上提了提。 守诚吸了两下鼻子这才站了起来。 “这么说,你们是不准备交人喽?”狐妖的手幻化出爪子来:“不交人可别怪奴家明抢。” 阶级最高的向还寒灵脉不过刚刚修复,依这妖女的本事,怕是打到最后他们四个人都难逃她的手掌心。 所以这场赌局里他的决定是:“你看我如何?” 守谦不可思议地回头,守诚顿住了擦泪的手。 而江熄看着不赞成他想法的向还寒,意外地有些得意。 得意什么他自己也搞不清,大概是用自我牺牲换取的大义口碑,想告诉这人,自己也不是无法共情普通弟子的高高在上的人。 但没等狐妖开口,向还寒便一招杀到了她面前。 “声东击西?”狐妖锋利的爪子完全亮了出来,却在对招时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 狐火对上灵火,拥有强大灵力的狐妖当然更胜一筹,这也在向还寒的意料之中,但受到薛照那地底冰凌的启发,他给那狐妖安排了一场暗度陈仓的业火。 但那狐妖也不是吃素的,两步便逃出重围,并用利爪掐住了向还寒的脖子,抬头便是要咬上去。 “住手,我不是在骗你!”江熄大喊道:“他这人执拗,你放过他,我一定跟你走。” 狐妖眯着眼看了眼向还寒,要落的嘴停了下来,呼吸喷洒在脖颈一侧,似是嗅了一番,不过这没让旁人看到。 “幸好这里有识趣的人。”那妖女将向还寒扔了出去,然后用洗涤术恢复了自己刚才染尘的裙摆,挑了下眉眼:“奴家大度便不予计较此事了,那你们跟着来吧。” “不过,先把你们这碍事的弟子服脱了。” “脱了?那我们……我们穿什么!”守诚羞愤道。 “谁管你们穿什么,话说你们人修真是没点脑子,非得穿着自家弟子服在外晃荡,生怕别人不认识你们。你若不肯脱,这城里有的是天渊派的对家,还有那些厌恨人修的妖,你就等着被一口吞了吧。” 这说的确实有些道理。 到这里,连不太精明的守诚都瞧出来了,这狐妖好像并没有害人之意,不然刚才试探过他们的深浅,有心的话便会将他们一锅端了。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没准是这狐妖真是现在心情好,待会变脸也说不准。 这边守诚和守谦依言脱了弟子服又从携带的锦袋里取出常服来穿,那旁江熄也冷着脸忽略狐妖露骨的目光给自己换了衣衫。 狐妖见调戏不成江熄,便把目光落到那头被自己扔出去的人,他那手笨得很,中间还吐了次血。 于是她一伸手,向还寒的弟子服便被划开了,许是故意为之,连内衫都被灵力吹开来。 “小兄弟身材不错啊!”狐妖上下打量了一眼,但又摇了摇头:“就是身上这伤怎么这样多,真是可惜了,但也别是一番风味,不如换你跟了我如何?” 向还寒赶紧拢好衣衫,但其余人也都看清了,那胸前沟沟壑壑,瞧着还有爪痕。 向还寒看了眼狐妖,又看了眼江熄,颤巍巍说:“好。” 结果话刚说完就又吐了血,最后直直趴在了地上。 “哎呦,这也太弱了些,我还是不换了。”狐妖连连摆手。 守诚和守谦赶紧过去瞧,结果两人也不懂太多医术,只是左唤右唤都不见人醒。 “腾个空。”江熄走了过来。 守谦还以为江熄懂医术呢,惊愕地往旁边移了移,结果看见江熄从乾坤袋中取了丹药出来,捏着向还寒的下巴便把药投了进去,然后拿出自己的水袋给向还寒喂下。 守诚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比如江少宗主也给过他和守谦药,当时是直接倒在他们手心里的,眼前需要喂药,不也应该交给他们来做才是。 难道是江少宗主起了感念之心? 这回轮到守谦背着向还寒,守诚提着向还寒的剑,越看越喜欢,但是一去拔剑就感受到剑的排斥,差点被震出去。 “本命剑除了自己外只能道侣可用,你小子把师父教的都忘了吗?”守谦因为身旁的动静侧头说教。 “嘿嘿,一时没忍住,怪不得师兄当时拿着剑也只是看看。”守诚把剑插到背后,尴尬地笑了笑。 那旁狐妖只缠着江熄,说他与一位故人长得像,又问他年纪,问是否婚配,江熄便顺着回答,偶尔还能笑出来。 从前守诚听说过些江少宗主的风流韵事,忽觉得自己认为是毒药的事,说不定在人家江少宗主眼里是蜜糖呢,于是也没那般忧心忡忡了。 行了大约两个时辰的路,未阳城的城门牌匾终于出现在了白雾后。江熄深呼吸了一口,心道自己这一路施展美男计也算是值了。 守在门前的妖将见有人过来,下意识拦截,但当看清女子样貌时便恭敬行礼:“您回来了。” “带了几个人,你们记录下,都归到少君名下便好。” 几个妖将点头哈腰,手脚麻利地已经把城门打开迎人进去了。 四人跟着狐妖便进了城,想来她的身份在城中很是了得。 如她所说,城中的妖原本井然有序地走动着,在看见他们的时候都纷纷侧目而来,但接着就移走了目光,好似只是对外来人的审视,也好像是害怕狐妖。 第113章 “哟,九娘子又招来新欢了。”一穿着红色艳袍的女子襟口松着便走了过来,身后的一团尾巴也没收,瞧着应该是只熊妖。 “几个人解解乏而已,听说您不日便要迎娶宁少君府上的大将了,未来得及恭贺,怠慢了。” 熊妖浅笑:“害,恭喜就不用了,不过你缠了你们家裴少君这么些年还是无果,我瞧着你也别撞这南墙了,我远方表弟来投奔我了,改日介绍你们认识啊。” “那感情好,我自扫榻相迎。” 一熊一狐交情甚好地说了番话,转头这狐妖就翻脸不认人了:“姓孙的和姓宁的真是胆子大了,真当我们少君眼瞎了不成,就知道拉帮结派,最后还不知道是敌是友,一群猪脑子,呸!” 狐妖一路上边骂边说了些事,说这未阳城有妖主和四个大妖,此四大妖皆被称为四少君,如今的妖主年事已高又无登仙之望,所以一直在物色人选。 现在的妖主主张避世修炼,之前他们遇上的狼妖其实是被城主驱逐出去的,理由是他经常出城招惹人命,但因为有了这规定,不少妖的修炼便慢了许多,于是城中也隐隐出现不一样的声音。 这也证实了这狐妖确实没想杀他们,但是…… “别看这些妖妖模妖样的,其实大家伙都清楚彼此德行,端看会不会被人揪住小辫子而已,所以你们几个这几天可千万伺候好我,不然你们不仅见不到你们的同门,还会丢了小命。” 这狐妖虽是这么说的,但将他们安排在一家客栈里便走了,说是晚上再来,什么时候能见到他们的同门便看江熄如何侍奉她了。 向还寒在床上醒来,捂着胸口一阵咳嗽。 “喝点水吧,” 是熟悉的声音,但是是近来听到极少的温柔腔调。 “少宗主?”他往旁边看了看没有旁的人,只有江熄倒了水走到床边。 “先喝水。”茶杯又忘向还寒身侧近了一分。 向还寒接下却没有喝,看了看杯子又抬头看了看江熄的脸,屋里不算是明亮,大约是已近黄昏,但江熄皮肤白皙,颌角清晰。 “怎么,怀疑我是狐妖变的吗?”江熄一眼就看穿了向还寒在想什么,然后指着向还寒已经没有绷带的手腕说道:“这里,以前种过蛊,这事只有我知道。” 向还寒点了点头。 江熄满意地笑了笑,还调侃了句:“而且那狐妖可说了,瞧不上你这弱不禁风的身子,再说了,她就是要幻化也不该幻化成我,我对你可不如守诚对你亲近。” “那守诚和守谦呢?” “被我支走了,我有些事要单独跟你说。”江熄坐到床边,背对着向还寒。 向还寒捧着温水喝了下去,等着江熄说话。 “那狐妖今晚要来,我需得同她周旋,所以有个不情之请。” 向还寒捏着杯子点头。 “你能否和我结个契?”江熄使劲闭着眼快速说了出来,“那狐妖想做什么是个男人都知道,所以我就想着到时候恶心一下她说不准能让她打退堂鼓,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再去问问守诚和守谦。就是,我与你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了,你觉得如何?” 向还寒没说话,若江熄开口让自己今晚去刺杀那狐妖,他都会二话不说就开始计划,可他说的却是结契。 江熄没听到回答,再开口便有些气急败坏:“我都这么牺牲了,你不会连这点都做不到吧。” 向还寒把被子搁在床头的柜子上,忽然觉得心跳得有些快。 “您去找守诚和守谦是不是更好些?”他开口道。 “呵呵。”江熄猛得回过身来,苦笑道:“是为了你那心上人吧,心上人也好魏斋也好你都挂在心上,那我这个朋友算什么,你可真是厚此薄彼。” 说完便起身欲走,结果衣袍被人攥住了。 “您不是不想跟我扯上关系,所以我觉得那两个师弟更合适,那个守谦,是南洛杨家后人。” 有一晚向还寒同守谦一起守夜,问及故乡,他回是南洛杨家,这是修仙大族,曾出过不少赫赫有名的修仙者。 “我管它南洛北洛杨家马家的,还是那句话,我又不是找人当道侣,我结个契还得查祖籍吗,你怎么每回都要与我争辩这些?”江熄感觉自己的耐心见底。 说来也奇怪,有时候他对别人所做的事也会有感觉到无法理解的时候,但对于向还寒做的事他回回不理解,这人好像总是在执拗道德伦常,现在还开始在意家族身世,他是非得跟别人比较后觉得自己很差才罢休吗? 是自卑? 江熄顿悟得很快,一顿悟就觉得刚才自己说的话有些重了,虽然过去快一年了,他仍然记得当初自己心底默默立下的承诺——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对向还寒说重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刚才有些着急。”江熄站起来,引得向还寒抬头望来。 躺了半个午后的人,头发有些乱,脸上没什么血色,身上不止掉了多少肉才显得眉骨都高了不少。 这一路上他无法将关心宣之于口,直到此刻也不知道怎么将话题引过来,毕竟眼前的事情还没解决。 “我不想找他们两人。”江熄低头,“一来不知道他们口风严不严,二来你从前与我结过契。” 三来……虽然你说我们不熟,但是这里面明明我们才是最熟的,自己与那两个小弟子哪有那般熟识。 “好。”向还寒应道:“只要少宗主不介意。” 江熄定定地看着向还寒,然后就着他拉着的衣衫重新坐下来,一晌无言后,他凑上前去抵住了向还寒的额头。 阔别已久的呼吸交缠,轻之又轻。 身上的灵力好似熟门熟路般找到了该去的地方,整个过程短暂而顺利。 江熄撑在向还寒的身侧离开,看见对面的人还闭着眼,睫毛微微颤抖,似乎有点难捱。 “你有哪里不舒服吗?”他开口问道。 “还好。”向还寒睁开眼,从对方漆黑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 心跳比刚才又快了几分,引得呼吸也急促起来,于是又是几声咳嗽。 江熄熟练地从乾坤袋里拿出丹药来:“这是恢复内息的,一天最多三颗,你昏倒的时候已经吃过一颗了。” 然后起身又去给向还寒倒水,嘴里说道:“那日我筑基,你耗费不少灵力,我竟然忘了给你些丹药,实在是心头喜悦又急着回门派。” 他将水递过来:“给你赔个不是。” 向还寒接过,一时不知道是江熄太会做人还是要夸他记性好,这么久的事还能记得。 但他也还记得,当时向正雁以此事说江熄根本对他毫无关切之情,他也曾黯然过。 原来是那么久又那么小的事,其实他记得也没有那么清楚可。向还寒饮下,还了一句:“不碍事。” 正事说完、关切也已送到,江熄觉得自己也该离开了,毕竟向还寒这身子得多修养,瞧着天暗了便找了蜡烛准备点着。 “少宗主。”向还寒唤道。 江熄正在吹火折子,抬头应:“你说。” “今夜当心,必要的时候护好自己,那狐妖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江熄终于将蜡烛点燃,房中一时有了暖光,而他举着暖光走了过来。 “放心,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除了结契,我还给那妖女准备了点别的药,定不会被她占了便宜。”江熄笑道。 这几日都没见这人展颜过,这一刻的江熄才更像向还寒脑海里的人。 任性、霸道、有鬼点子,但又比谁都容易因为一点小事快乐。 “再说就算都失败了,大不了春宵一刻,我那点修为她或许也看不上,若是吸我精气也不过是老几岁,总好过我们四个人死在这里得好。” 他没注意到自己在说这句的时候向还寒攥住被子的手,骨节都发白了。 九娘子回来的时候带了些下酒菜,喊店里伙计上好酒,原本是只准备同江熄吃一顿的,结果看见他房中还有守诚和守谦。 “这两位可以回去了。”她提着酒倚在门口,虽是笑眯眯的,但一副你们怎么不解风情的表情。 “若只是喝酒,光你我二人未免单调,九娘子为何不让他两人先作陪?”江熄开口道。 “郎君可唤我娘子,不必带着旁的。”九娘子高兴地坐下,身后的门也随着关上。 因着被江熄安排了劝酒的任务,守诚和守谦硬着头皮陪着喝,但他们这般大的孩子哪有上等酒量的,没两炷香便喝多了过去。 九娘子笑着命人将人带走,又给江熄斟了一杯:“碍事的人终于走了,来郎君,我们继续喝吧。” 江熄心道不好,这妖女的酒量怕是要比他好,还好那茶水里他加了些迷魂药,再拖一拖大概便能起效了。 但当他还觉得能继续喝的时候突然觉得眼前有些迷离了,他撑住桌子晃了晃头,看见九娘子提着茶水壶朝他走了过来。 第114章 “郎君心思倒是不少。”九娘子把茶水壶扔到地上,发出破裂的声音,人朝江熄身上坐了下来,江熄下意识地就抱住了眼前人。 “可是郎君忘了,我可是狐妖啊,你同我玩这些,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嗯?”她抬起江熄的下巴来,施展魅术的同时端详了下自己的胜利品。 这张脸好像真有点熟悉。 “都忘了问郎君叫什么名字了?”她的呼吸喷在江熄耳边,双颈交缠,双手褪去身下人的外衫。 其实她对此事也不是这么心急,只是她伺候的那位主子一向对天渊派的人护得紧,今晚把人办了明日就是生米煮成熟饭,拖一天她怕就享不了福了。 “江熄。” “江……”九娘子的动作顿住:“哎呦郎君,你是江宗主的什么人啊?” “他儿子。” “嘶。”九娘子立直了身子,苦恼了一番后去碰了碰江熄的鼻尖,神情又蛊惑起来:“不过这倒也无事,反正我们不过是露水情缘,我瞧你道行不深,不若我也不要你的灵力了,我还送你一点,这样如何?” 江熄只会如对方所愿答道:“好。” 九娘子便重新放肆起来,虽然是威逼利诱了个了不得的人物,但你情我愿的事应当不会惹来什么大的灾祸,大不了她多送这小娃一些灵力,说不准这小公子都不舍得离开了。 放肆到内衫落下后,她便迫不及待要与江熄结契,这样待会才好渡灵力,结果额头刚碰过去便感受到了灵力排斥。 她又贴了下,还是被震了下。 “你小子,有家室还自荐枕席!”九娘子从江熄身上跳下来:“不对,你就是吃准老娘不会对你做什么才这么嚣张!” 九娘子越想越气,将自己的衣衫拉回肩头,本来吃块豆腐就要损失灵力还得堤防日后报复了,结果这豆腐还有主了,那她吃个什么劲! 瞧着被自己下了魅术的江熄,她也不解开,直接开门离开,那酒里她也添了些东西,今晚这小公子甭想好受! 她一开门便看见门外站着一人,那是当时在林中要杀他的那个弟子,其实她一早就知道有人在门外,这人没动静她就由着去了,倒也是个有眼力见的。 “都听到了吧。”九娘子瞥了一眼,此事被算计的恨一下子涌上来,朝着对面说道:“快给你们少宗主找个女人吧,别憋死了。” 向还寒拿剑拦住她:“劳烦九娘子将他身上的术法解开,天渊派必将感激不尽。” 九娘子这百十年的修行里,这句话听了没有五十遍也有三十遍了,但她每次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我不想。” 她稍一用力就将向还寒的剑弹开了,然后整个人从二楼跳了下去重新幻化成一只狐狸,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客栈。 门还敞着,座位上的江熄双眼迷离得呆坐着,上身已经露在空气中。 向还寒关上门去找守诚和守谦,瞧着两人已然生了药效,脸红的如猴屁股一般,守谦还好些,地上的秽物大概是给自己催过吐,但全身无力,正在地上打坐,而守诚正在扒拉他的衣衫。 这两人醒来怕是要尴尬一阵了。 向还寒上去就朝着守诚的背一掌,然后把他整个人倒了起来,逼得守诚随之一吐。 他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拿出药来给守诚喂下,然后将他挨着守谦摁住。 “刚才的药就一颗了,守谦你可还有稳定灵力的药?” “有的,他在这纠缠我所以没空去拿,剩下的事我自己来就好,谢谢向师兄。”守谦喘着气抬头,“少宗主如何了?” “我马上过去。”向还寒说道。 “拜托向师兄了。” 江熄喝得酒无疑是最多的,又中了魅术,这种寻常法子怕是没用了。向还寒找了掌柜要了水,结果一只小荷花妖跟着他上了楼。 小荷花妖兢兢业业拖出一个木桶来,然后用术法引热水,期间抬头看了眼那边满脸红晕、英俊帅气的男子。 他身上披着一件外衫,但他一个劲地要拉下来,请他来的客官则是拉住他的手不让他乱动。 放完水她便走上前去吞吞吐吐说:“客官可要侍奉?” 向还寒对这个词真的有些头疼,摆摆手让她离开。 小荷花妖抿着嘴不动:“还是交给奴家吧,我可有经验了。” 有什么经验?向还寒板着一张脸按住挣扎的江熄。 被施展魅术的江熄见到女子倒是挺热情的,眼神迷离着伸手要将人留下。 “不用。”向还寒斩钉截铁地回道。 小荷花妖依依不舍地离开,临走的时候还在那木桶中扔下了几朵荷花。 向还寒觉得那股被结契支配的占有欲又作乱了,召唤秋离剑便将那几朵荷花挑了出去。 大约是施术者不在的缘故,江熄并不开口,只是一味乱动,瞧着向还寒要给他褪去衣衫往他身上贴,情动的眸子像是要沁出水来。 第79章 向还寒记得自己那次没闭眼双修时候的事。 在毓清阁, 他们争执了一番后他拥着江熄吻了上去,当时的江熄眉心是皱起的,身体是僵硬的, 表情是不情愿的,并不像现在如此这般……连眼神都是贪婪又充满玉望的。 “少……”当向还寒在比较眼前人与从前时,不满足的江熄已经揽着他的脖子将唇送了上来。 炽热的呼吸从唇缝间溢出, 让人怀疑曾经那般青涩的江熄是假的。 他的身体是软的, 但吮吸是重的。 向还寒的脑子有些发懵,若不是如此,他不会被一个浑身没有力气的人推倒在木桶旁如此对待。 挣脱是很容易的, 他也没有趁人之危的想法, 可是……可是太久没有亲吻这个人了,他不属于自己太久了。 属于?多么可笑的词。 这次僵硬的人大概是他自己, 对方的急切让他跟不上回应,对方的态度让他有些委屈, 还有一线的道德感在撕扯着他, 而且自己明明都应该放下了, 怎么还会这么没出息地……不想停下。 意识到自己没出息的时候, 向还寒的手推到了江熄肩上。 他一顿再顿,一迟再迟, 手指想要握住些什么, 但最终还是没有前进。 急切的吻, 炽热地落下。唇上软和的触感加上游走在脖颈的手无不昭示着眼前这个人大概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能只是想找一个发泄口, 谁都可以。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因为一个熟悉的场景会记起尘封已久的事情,现在的他和江熄与几年前在树下纠缠的两人有何区别? 狐妖……魅术, 一个人的脸虽然不好认,但狐妖的毛色和身形没那么难辨别。 江熄居然在同一条船上翻了两次。 舌尖的挑逗慢慢停止,不知道是不是人累了,向还寒赶紧按住了江熄的肩膀,打断了这场旖旎。 很令人沉溺,但这算什么? 对面的人一副痴态和不满,仍然想要凑近,向还寒背过手去从木桶里捞来一点水,轻轻弹在了江熄脸上。 痴态的人有一瞬间的愣怔,然后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再睁眼,水从睫毛上落了下来。 “少宗主,清醒些。” 说这话的时候,向还寒已经站起了身,然后拿着湿漉漉的手也抹了一把自己的脸。 再大的声音也唤不醒中了迷魂术的人,可江熄却真得像是被唤醒了一些般没了痴缠的动作,腿边的木凳因为他的后退发出难听的吱呀声。 他看着向还寒想要扶住自己的手,先一步伸手撑在了木桶前,然后自己掬了一把水泼到了脸上。 涟漪荡开,水中显现一个衣襟凌乱的男子,他只是一眼后便侧过头去。 “那妖女呢?”他出口问完甩了甩头:“显而易见是走了。” 虽然只是一瞥,但他看见向还寒换上了之前在藏春阁时买的衣裳,他混沌地想,这向还寒怎么还留着这衣裳。 向还寒不知道江熄还记得多少,但大抵刚刚的事情是记得的,所以眼都不敢朝他这边看。 “你也给我走。”江熄低声道。 向还寒本也没期望江少宗主对他的帮助感恩戴泽,只是惊讶江熄竟然解开了迷魂术。 于是他疑问道:“您没事?” “没事的话我应该在床上躺着都开始做梦了。”江熄大喘气了两下,往自己乾坤袋里掏了掏,身子因着无力依靠在木桶边,抽空拢了拢自己不整的衣衫:“那妖女施了迷魂术不够,居然还在饭菜和酒里下药,幸好我有所防备。” 他抖着手去倒药,没管几颗,全吞进嘴里,然后把药瓶递给向还寒:“这是崔师妹给的清心丸,那妖女不知道下了什么劳什子的下作药,帮我去看看他们。” 他们自然说的是守诚和守谦。 向还寒接过药:“看过了,他们还好。” 想也知道,这两人酒没喝几口就撑不住了,当是不会露出如他一般的丑态的。 露就露了,可偏偏他还记得一点,刚才他又轻薄了向还寒。一想到这里,江熄刚有些清醒的脑子又有些迷糊,从脚底窜上来的热流让他浑身酥软,连指尖都是红热的。 第115章 看出了江熄的窘迫,向还寒指了指木桶:“我要了水,可以试着通过药浴逼出您体内的药来。” 江熄看着那桶水,缓缓点了点头,然后甩开靴子迈进木桶里。 他扑腾了两下调整好坐姿,却发现这水是温的,并不能让身上的燥热平静下来。 而且水温还在上升。 向还寒像是没看见江熄这副潦草的模样,在乾坤袋中翻找了灵草,选了几个散气且药性不相冲的放进木桶中,它们有的沉入水底,有的飘荡在江熄雪白的内衫周围,配合着氤氲的水汽开始一点一点释放着药力。 衣衫打湿后贴在身上的感觉不好受,江熄挥动了几下衣袖,但是它们还是飘了回来,他闭上眼下了逐客令:“我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好。”向还寒顶着一头虚汗继续输送灵力,灵力早已见底,他打量了下江熄,最后落下了一道暖身的结界才离开。 从向还寒转身开始,江熄就努力去辨听他的脚步声,直到听到他的脚步消失在走廊尽头才重新睁开眼。 暖黄色的结界流转着华光,向好人还是一如既往地贴心。 他看向水中飘着的衣袍遮挡着的被药物驱使的地方,只能伸手生涩地纾解,然后骂了那狐妖几十遍。 向还寒回到房中后运转了一个小周天,平复了因为强行催动灵力而造成的灵脉虚弱,然后躺了下来。 这近乎一年的时间里,他已经学会了放空一切后进入一段睡眠,但今晚显然无法如他愿,连心脏都捣怪,总是难以平复。 这座妖城中多得是半夜不睡的妖,窗外时不时会冒出些狼嚎和蛙鸣声来,令床上辗转反侧的人更加无法入眠。 向还寒重新坐起身来,低头看了眼床前的月光,忽然门口出现了声响。 水滴落的声音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如同水妖上岸。 脚步停在他的门前,向还寒在幽暗的夜里睁开双眼。 “水妖”敲响了他的门,但只有一声。 向还寒想起从前听过的故事,说如果夜里有人喊自己,那莫要回头,说如果夜里有人敲响门,那莫要应声。 可他如今是修道之人,如果门外真的是水妖,他能敲自己的房门,便也能去敲旁人的,但江熄大概睡了吧…… 向还寒打开了房门,门外没有水妖,只有抱着膝蜷缩在一起的湿淋淋的江少宗主。 “少宗主?”向还寒打量着地上披头散发,浑身散发着药香的人,他狐疑有人假扮江熄,但看到他身上还没散去的属于自己的结界气息时又放下心来。 听到声音,地上的人有了些反应,仰起头看向他。 “我不想来的。”他咬着唇,声音带着颤抖,“但我难受。” 他缩了缩身子,把头又低了回去:“我堂堂天渊派少宗主,就算是死也不该是以这种窝囊的死法死在妖城里,所以……所以你能不能。” 他双颊滚烫,最后几个字说得吞吞吐吐:“帮我个忙。” 他知道自己要是日后想要脸现在就得不要脸,可是不要脸的话显然很难开口,说完之后更觉得无地自容,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一回。 “怎么帮?” 头顶传来回声,江熄攥着湿漉漉的袖子站起来,然后推着面前的向还寒进到房中,用灵力将门关住。 现在的他已经能够熟练控制灵力去做这些小事,但是体内的灵力有些混乱,让关门声大了些,令他心头一震,让本来想说出的话吓回了肚子里。 身边的结界被加固,他周身的水开始慢慢散去。 向还寒不喜欢双修,向还寒现在是声名鹊起的弟子,他也根本不缺灵石了。 向还寒他如今还能帮自己,都是因为他是个好人。 江熄揣起胳膊后退了两步:“我不方便出面,你帮我……去找个……找个人。” 向还寒瞧了江熄半晌,黑暗遮住了他的表情,可他的语气冷得吓人:“什么人?” 江熄察觉出向还寒语气里的气愤来,想来他是瞧不上自己的堕落,但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随便。” “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丑是美,少宗主都随便?”向还寒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手心都要掐出血来。 原本他挑双修道侣时还是有些条件的,现在竟然说“随便”,江少宗主还真是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人,是逼到穷途末路什么都能做出来的人。 “还是要……能凑合的。”江熄低着头再次蜷缩蹲到地上:“别废话了行吗,你现在给我拉一个妖来,他可男可女,可老可少,可丑可美,一举好几得!” “到时候说不定不是被憋死的,死像更难看。”向还寒忽然说道。 江熄闻言肩膀耸动了一下。 “不管你的事。”明明害怕却硬气说出的话带着几分颤抖。 向还寒的脚尖朝他逼近了几分:“是,与我无关,我去帮您叫楼下的小荷花妖,她挺喜欢您的。” “什么荷花妖?”江熄疑惑地抬头,然后无奈道:“都行。” 向还寒推门离去,门关上的声音比刚才还大。 大半夜的,要是吵醒别人注意到这里该怎么办。江熄盯着那门,直到眼睛有些痛后跪坐在地上,手锤了下地板。 这都是些什么事!他为什么要来找向还寒,白白让他知道自己更多的不堪。 可是他以为向还寒会帮他,也许只要他开口,向好人也会答应,就像和他结契那样,他们毕竟是行过周公之礼的人,向还寒也不是全然没有舒服过…… 水池,衣带,红唇,薄肌。 一想到这里,某处便更难受了,疼得他直接弯下了腰,而身后被大力关上的门重新打开。 这么快? 江熄干咽了一口,然后将背慢慢直起来后回头。 身后除了向还寒没有旁人。 江熄:“妖呢?” 向还寒盯着他:“没找到。” 江熄咬牙:“没找到换一个啊,告诉他我能出到一千金,三千金也行!” 向还寒的手攥起来,他当时帮江熄筑基也不过是一千金,况且……他终于忍不住,道:“我不行吗?” “嗯?”江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可你不是……讨厌双修。” “是,我讨厌。”向还寒避开江熄的目光:“可是我不讨厌救人。” “你也不讨厌钱。”江熄身上的衣衫已经近乎干了,但还有些潮气,手捏着的时候有一丝发涩。 但是他心头更涩。 明明向还寒肯帮他是皆大欢喜的事,可他却总觉得这样不好,他宁肯找一个不相干的人也不想如此。 “算了。”他松开手里的衣衫:“我不需要你同情。” 他站起来,作势要离开,却被一堵结实的身躯拦住去路。 “我没有同情您。”向还寒的目光在今晚第一次落到江熄的眼里,他顿了一下说道:“陪着您堕落的人,我一个就够了。” 江熄没有明白这句话,只觉得自己被有些不明的目光所灼道,一下子闭上眼去。 还没来得及应答,身体就腾空了,然后被压到了床上。 他抓了下一旁的被子,上面已经没有温度。 向还寒直入中心,那涨得发烫的地方有了喘息夜风的机会,让江熄发出了一声喟叹。 “不行……” 很舒服,但也很羞耻,他不想这样,明明向还寒是清醒的,这样太奇怪了。 他觉得向还寒疯了,怎么会有人对这种事毫无芥蒂,那次在药汤池的时候也是,为什么这个人能做到这个地步。 为了钱?为了公平? 江熄觉得刚刚被烘干舒爽得身子再一次被热汗淋透,他胡乱抓着身下的一切: “向还寒你聋吗……嗯……住手,住!” 他抱住向还寒的头,却无意间让自己身处更温暖的地方,面容滚烫,热潮迭起,疼痛缓解了一大半。 向还寒的耳朵又软又烫,江熄无意识地摸了一把,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不是第一次摸。 向还寒撑起身来,看向抱着他头的人。 江熄眼神迷离,推了下身上人的肩膀:“你不无需如此,按双修来,就像从前那样……我出钱你出灵力。” 向还寒摇了摇头:“可是那样的话,您无法释放药力。” 江熄愣了愣,然后撇开脸去:“可以,你不是早就知道,我也是舒服的。” 向还寒眨了眨眼,好让眼前的雾气能消散些。 江熄见人没了动作,侧过身去遮住自己狼狈的地方,声音也有些气急败坏:“本少宗主说可以就是可以,你照着做不就行了,谁让你不问三七二十一就……就……” 向还寒盯着江熄出神,然后感觉身下的人蜷缩了一下:“你知不知羞,你为了钱就一点都不嫌弃吗?” “我从未嫌弃过您。”向还寒盯着江熄,可这人就差把自己的脸蒙进枕头里了,连眼神都不给他一个。 第116章 “但……但那也是……”江熄说不下去了,从嗓子眼里跑出一句:“闭嘴!” 窘迫冲淡了身体的急迫,但没了某人充当缓解的解药,身体又开始作乱,他忍不住又蜷缩了一下。 “过来。”江熄低声说。 向还寒沉默地躺在了他的另一侧。 月光并不眷恋两人,打在桌边,却也打破一室的幽暗,让人能够看清眼前人。 向还寒伸手将江熄额前的几缕头发拨到一边,他知道这样会惊动努力闭着眼的人,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江熄睁开眼,眼角还带着一丝湿润。无言的注视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难以为情的事,先败下阵来的人会被嘲笑脸皮薄。 但江熄觉得向还寒不敢直言这种嘲笑,于是他垂目了一会,终于有了动作。 向还寒吃惊于江熄主动吻上来,他脑子里第一个想法是江熄中的魅术是不是没有完全消散。 “不这样,你怎么……”察觉到向还寒的心不在焉,江熄开口直截了当道:“又不是没亲过,怎么,真为你心上人守身如玉呢,所以刚才也是这个原因才选择那样的吗?” 做“那样”的事是为了更好更快地解除药力,向还寒没想到江熄会想这么多。 “不是。” 江熄喉头滚动了几下,神知道他现在是用什么意志在跟向还寒说话,他自觉不该扰了向还寒的感情,但这桩生意本就是向还寒主动挑起来了。 他头一次在清醒的时候这般吻人,羞耻感让他本就燥热的身体直接进入灼烧感,而且他发现,亲吻的感觉真的很舒服。 江熄的舌头迟疑了一分,轻喘了口气,他惊讶的发现被亲的时候自己不会换气,主动亲人的时候竟然炉火纯青。 这是什么天赋异禀。 他看了眼向还寒,见对方闭着眼,心道正如自己所说,又不是没亲过,现在扭扭捏捏欲盖弥彰作甚,再说他真的忍不下去了。 于是江少宗主彻底撕下脸皮,直接朝向还寒压身过去,的确是瘦了许多。 那段日子他过得很难吧。 向还寒想说“不用如此”的话语被淹没,但这样开口无异于证实另一件在江熄眼里不可思议的事情,于是他如江熄的愿住嘴,然后稍稍将身子后撤,掩盖了自己早已动情的事实。 哪怕时隔几百天,向还寒仍然背得出双修的心诀,反倒是江熄,吐字磕磕绊绊,话不成行。 向还寒放缓语速让江熄跟着自己念,但江熄依然心不在焉,声音被一声声的难忍所取代。 本是明月晴空,却落满屋云雨。 小荷花妖一早就兴高采烈地去收拾客房,想起昨晚那俊秀的公子,她敲门的手都多了几分颤抖。 都是修炼一百年的妖了,还真是太没见识了。 “公子,奴家来给您换茶水了。”她清清声音后朝门内边敲门边喊道。 房中没有声音,于是她再喊再敲,结果还是没有声音,小荷花妖努着嘴不甘心地去了下一间房。 下一间房中,来开门的守谦接过她手中的茶水,从缝隙里她看见有人躺在地上,她心头一颤,关门就跑了。 糟了,死人了!不会怨到他们妖身上吧!她得赶紧告诉掌柜的。 守谦看了一眼地上的守诚,叹了口气直接从他身上跨过去,然后抬起手将脖上的一点吻痕消散,这才喝了口茶。 太荒唐了。 想到这里的守谦蹭得起身,绕过守诚冲出门去,急切地敲起了江熄的门。 “少宗主?” “少宗主!” 他直接一掌拍开房门,看到一个大浴桶摆在房中,看床上没人,看窗户没开,左左右右看了一圈都没人影。 他一手扶着额头,一手重重敲了门框。 完了,他们的少宗主被狐妖掳走了! 第80章 小荷花妖看着活过来的守诚, 明白过来自己闹了大乌龙,听着掌柜的斥责,手绞在一起不知所措。 “你们见过天字一号房的客人吗?”守谦看都没看顶着一头鸡窝发的守诚, 急切地指着江熄的房间问道:“是不是妖……九娘子带他走了?” 掌柜的摇摇头。 小荷花妖踌躇了一阵,还是下决心说了出来:“昨晚有一位长相清秀的男客人帮他叫了水,当时苏大将并不在。” 守诚刚醒来, 脑子昏昏涨涨的, 眼睛都没完全张开,摇摇晃晃道:“是向师兄。” “嗯。”守谦觉得昨晚的酒害了自己的脑子,竟然没想到去向还寒那边问一下, 昨晚人家明明还救了自己一场。 大概是下意识觉得向还寒与江少宗主之间关系不合。 几人一同来到向还寒门前, 守谦敲门,遇到了和江熄那旁一样的情况, 无人应门。 他重新伸掌……结果门上有结界。 趴在别人胸口睡得正熟的江熄感受到一旁的动静,他摸索了一下惊觉衣衫不在, 于是更加不敢睁开眼。 昨晚江熄的声音实在不小, 向还寒只好在房中筑起结界, 这会儿结界受到攻击, 他睁眼就是加固。 若是被人看见这样的场景,他不敢细想。 怀里的人还在睡, 想也知道他定是累惨了, 药力一直不退, 昨晚能用的方法全用上了, 那股热浪才被压制下去。 向还寒离开温暖的被窝, 细心将被子给江熄盖好,然后将满地乱糟糟的衣衫捡起来,找到自己那份穿了起来。 然后他找到自己的衣带, 又在被窝里找到了自己还带着余温的发带,看见了上面的折痕,用力抻平。 昨晚江熄抓他抓得太用力了,他只能用发带绑了他一下,江熄醒来大概会兴师问罪。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无视结界被敲动的声音打开了窗户,空气中的各种味道才得以慢慢消散。 “向师兄昨天被狐妖打成那样,应该是在闭门修养,我们这样打扰不好吧。”守诚拉了下敲个不停的守谦。 守谦松了松手,看了眼终于清醒过来的守诚,有些猜测他没敢说出来。 比如,少宗主喝下去那么多,身边还有个送上门的人,万一……就向还寒那种孤傲性子,被如此对待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可是金丹期,能杀大妖的人,捏死江熄那不是易如反掌?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向还寒灵力没有恢复,可是他没有恢复,这明显是火灵根的结界又是哪里来的? 守谦心头急躁到了极点。 向还寒并没有让他等太久,他收拾好自己后便开了门。 小荷花妖和掌柜的还有生意要做并没有守在这里,守诚抢在守谦前头问道:“向师兄,少宗主不见了!” 守谦打量了下向还寒身上透着些华贵的衣衫,蹙眉道:“他在你这里吗?” 向还寒点头:“在。” 被窝里的江熄瑟缩了一下,心道向还寒要做什么,不会要把昨晚的事情说出来吧,但是说这种事对他有什么好处,而且不会有人信的。 可是现在自己衣衫不整,身上估计有不少掐痕,若是,若是…… “你把他怎么了?”守谦伸着脖子就要进屋,但是被向还寒拦下了。 “我怕狐妖折返,所以将少宗主保护在这里。两位师弟放心,少宗主昨天泡了药浴,只是身子疲乏了些,旁的已无大碍。” 他拦的动作太过强硬,让守谦更加狐疑,他仍然想往屋里走,但向还寒不打算不放手。 “师兄为什么阻拦我进去?”他侧脸看向向还寒。 “你就是这么对待昨晚救你的人的?”向还寒回敬道。 经过一路的相处,守诚和守谦也大约能摸出向还寒的脾性,他除了对江熄会说几句重话,对待他两人还是一向温和的。 如今这样说,压迫感铺面袭来。 “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哈,我师兄昨天还背你一路,大家不要起争执啊。”守诚在旁边扯了扯向还寒的胳膊,又压下守谦要出鞘的剑。 向还寒收起手来:“少宗主昨晚喝了酒中了药还着了狐妖的迷魂术,幸好他准备得当没有深陷其中。守谦师弟在怀疑什么,怀疑我欺辱了少宗主还是趁机要了人的命?我师父师弟都还在天渊派,我与少宗主之间也不是血海深仇,实在不会昏了脑子去做这种事。” 守谦思考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向还寒。 守诚小声咳咳了两句:“向师兄是有心上人的。” 守谦看见了床上被子里的人形,慢慢收回目光来。 向还寒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说道:“他应该不想有人去打扰他。” 守谦点了点头,冷静下来想,自己那些假设确实有些荒谬,但是向还寒为什么这么久才来开门? 江熄的脸已经完全让被子给蒙住,听见三人离开才松开被紧抓的被子,向还寒不仅没有说出他们的关系来,还能为他出现在这里自圆其说,他做人确实是上道。 他翻了翻身,觉得身体哪哪都疼,身边升腾起一阵热气。 第117章 江少宗主坚强地起了身,翻找出荭英草膏药来给自己涂好,在心里一直骂着那狐妖,直到拿到被洗涤术清理好的衣衫时才停止咒骂。 刚才守诚嘴边的“心上人”仿佛还在耳边。 向还寒这么周到的人,真不知道是什么人会拒绝他,眼睛是瞎了不成?不对,应该是嫌弃向还寒穷,嫌他没家世,这种爱慕虚荣的女人瞧不上向还寒也好。 楼下的三个人刚喝上鸡蛋面,便看到江熄慢慢从楼梯上挪了下来,比他们想得起得要早些。 三人朝江熄行完礼后,守诚从隔壁桌取了个凳子过来,好奇地探了半个身子问道:“少宗主您昨晚和那妖女动手了?” 江熄抬头看了一眼,余光无意识地就看向了向还寒,以及他细细品味的鸡蛋面。 不吃包子改吃鸡蛋面了? “没有。”他收回目光淡淡说道。 守诚皱着眉:“那您是哪里受了伤吗,是腰还是胯?” 江熄使劲捏着茶杯:“是不是饭不好吃,师弟不喜欢?” “没有没有,这不关心您嘛。”被守谦用胳膊肘杵了下的守诚缩回身子来,心道少宗主大概确实不想谈及昨晚。 江熄抬手叫跑堂过来。 “吃得这么寒酸做什么,来四碗羊汤面,上盘炒猪肝和红烧狮子头,再来屉牛肉包子。” 向还寒轻咳了一声,江熄觉得自己扳回一局来,他要是想周到的话也不输他人。 “你们人类可真是嚣张啊!”身后传来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 江熄疑惑地转头过去,对上一个牛头怪。 守谦急忙出声:“素包子就行。” 牛头怪鼻孔里腾出热气来,扯了扯嘴瞪了眼江熄才气冲冲离开。 江熄喝了口茶缓解自己的尴尬,却瞧见向还寒嘴角有丝笑。 他看得有些愣,没有注意到守诚在一旁大惊小怪:“昨晚那妖女带来的菜我一点都不敢吃,感谢少宗主如此大方,终于能够饱餐一顿了。” 秉持着勤俭节约好习惯的向还寒已经把动过筷子了鸡蛋面喝完了,抬头的时候看见江熄盯着自己在看。 “付钱。”跑堂的牛头怪将面端了出来,朝江熄要钱。 “好。”江熄收回目光慌张地翻找乾坤袋。 守谦眼睛往下瞟,从刚才的一幕落到热气腾腾的羊肉面上,手指在桌上敲了好几下才停住。 四个人吃饭吃得很安静,这几日在山里兜兜转转都没吃一顿像样的饭,羊肉汤面吃完一轮江熄又要了一遍。 正当守诚拍着有些撑的肚皮时,客栈的树妖老板忽然点头哈腰地朝门前迎去。 “听说苏九带来几个人放你这了?” “哎呦,钟大将,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苏大将是带了几个人过来。”老树妖朝江熄几人的方向看来,客气回道:“是裴少君的客人。” “客人?我可都调查清楚了,这几人是修道之人!”狼妖手上出现一把铁锤,不怀好意地巡视着厅中寥寥无几的几人,很快就锁定在了一桌上。 如果仔细看的话,这个树妖嘴里的钟姓狼妖与树林里那只在长相上有四分相似,说不定有血缘关系。 照九娘说的,这妖城中本也是勾心斗角,来的这位即使不是报仇的,大概也是来找事的。 狼妖大摇大摆走了上来,看到一桌子人动都不动,他自己就没动手,歪了下头让手下将人绑上:“都带走。” 向还寒一开始还以为江熄会激动反抗,但跋扈的江少宗主却能冷静地同绑他的狸妖交涉:“绑松些,本来手腕就疼。” 向还寒心头一梗,撇过脸去,但还是不放心地转过头看了眼那绳子绑的位置。 手腕是红的。 守诚虽然有心想反抗一下,但看其余三人气定神闲,便乖乖闭了嘴。就算是不聪明的人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动手一方面是毫无胜算,一方面会在之后百口莫辩。 若是九娘嘴里的裴少君是个好妖,大约闻讯能赶来相助,就算此路不通,把江熄天渊派少宗主的名号宣扬出去,这城主大概也会忌惮一二。 四个人被押解出客栈,路上的妖再次纷纷看来,狼妖喊道:“大家都来看看啊,裴少君招进修道之人了,他居心不良,置我们于不义!宁少君已经禀明君上,定严惩不贷!” 昨日进城时草草看到的妖多是化了形的,此事闹市上妖民众多,有的蛇妖盘在楼宇柱子上,有的鹰妖腿还是利爪,还有的妖大约祖宗都难以分辨了,活脱脱四不像。 但这些身高起码十丈的妖随便拿出一个来好似都能生吞活剥人,更别说那些透过门缝只能看到双眼睛的庞然大物了。 守诚被吓到了,但同时也对向还寒单杀大妖这件事肃然起敬。 狼妖身后的小妖们也是兢兢业业地诋毁与自家少君不同阵营的妖:“居心叵测、危害深远,这是灭顶之灾!” “灭顶?那能被你们如此轻易的抓住我们算什么?”江熄冷笑道。 一旁的猫妖竖着瞳孔盯着江熄:“算你们无能呗!” “所以说无能的道士能翻起什么浪啊,你们也太小题大作了。”江熄笑了笑一边走一边朝街边的妖怪们喊道:“这是往你们城主宫城走着吗?要是我们死了,肯定是绑我们的这群妖干的,到时候我的同门师兄弟找上来,你们可一定不要瞎抵抗,记得把什么宁少君、钟大将的推出去抵罪哈。” 一句话,令周围目光不善的妖们的眼神一下子清澈起来。 江熄大摇大摆地跟着走,一点也不在乎一旁的狼妖被这句话堵得脸都涨红了。 江少宗主的嘴果然气人是一把好嘴,向还寒看着一众吃瘪的妖,心里觉得好笑。 “闭嘴!”狼妖大吼,手化作狼爪拍向江熄,结果被一把剑抵住。 如意剑悬在江熄的身前,他早就堤防着狼妖来这手了,笑容逐渐张扬:“大家瞧见没,这狼妖性子爆,爱惹是非,早就想把我们几个占为己有增强功力了,你们城主也不管管这害群之马。” “你!你找死!”狼妖的头也完全变换了出来,一张脸同江熄上半身差不多大。 周围的其他妖都听到刚才江熄说的了,见这会儿自己的老大真动了气,一个个上去阻拦起来。 闹市上乱成了一锅粥,最终以江熄的嘴被布条封了,又被人收了如意剑才作罢。 越往宫城走人烟越是稀少,狼妖抬了抬手,小妖们带着四人转进了小巷子。 巷子两侧高墙耸立,完全遮住了阳光,空气中弥散着腐烂阴湿的气味。 “听说我的表弟在死前见过你们,你们可知他是如何死的?”狼妖忽然问道。 这狼妖显然是已经查到了些线索,这是要他们当证人? 江熄摇了摇头,并看了守诚一眼,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不知道?是苏九娘吧,我表弟死的时候她在城外转悠,还把你们带了回来,想也知道不会这么凑巧。”狼妖忽然转过身来,面目狰狞:“既然你们什么也不知道,那活着就没什么用了,放心,你们死了我就说是被裴少君的人抢走了,到时候尸骨无存、死无对证,谁能奈我何?” 江熄皱了皱眉,朝巷子四周打量了一番,安静得针落可闻。 “老子在这里活了几百年,早就想出去看看了,你们人族打进来更好,来一个吃一个,到时候我的功力定能突破大涨。靠这些天地灵气,我到死都只能是个废物!” 他从脸到身体完全幻化成狼妖,比四人初见那只的体型大上两倍不止,彻底堵住了巷子的路 其他妖也纷纷化作原型,嘴中涎液流到了地上。 “这个嚣张的家伙留给我,其他大家分!”狼妖大吼一声,朝江熄扑了过去。 第81章 “九娘, 他们没把你供出来。” 一条黑色的巨蟒趴在屋檐上,它的头从房屋的空隙探出去,信子吐了吐, 但他不敢动身子,不然身下的瓦片会发出声音,然后他看了一会又说:“九娘, 他们要死了。” 苏九娘托着腮坐在它身上, 再三叹气:“你说,他们是活着好还是死了好。” 巨蟒眨了眨眼睛的空,下面被绑的四个人已经挣开了身上的绳子, 准确来说是有两个强行挣开, 另外两个被解救了。 这四个人没一个能打的,看着有点本事那个灵力明显不足, 手上的剑被钟十七那家伙按在脚下动弹不得,先前张口能气死钟十七的人儿从锦袋里掏出了几个灵符抵抗, 但不痛不痒。 还七大派之首呢, 真不像样。 等等, 钟十七腰上的剑是谁的, 他怎么记得不是金丹期小子的佩剑,地上那把才是吧! “轰隆隆!” 一道九天火凤带着雷光将一群妖震到了巷子的墙上, 但对于狼妖来说不过是吐了口血。 向还寒一手握着如意剑, 一手召回自己的秋离剑, 于身前摆成剑阵, 随时堤防着狼妖的再一次进攻。 第118章 守谦朝着巷子里喊:“九娘, 你们家少君瞧着应当是有救人善意的,你若今日不救,来日如何面对他?” 一直看着战局的苏九娘被喊话, 但她疑心这几个小家伙在诈她,然后她气愤地朝大蟒轻嗤:“出卖只是早晚的事。” 守谦的确是猜中了苏九娘的心思,她如此犹豫,就是怕某人知道自己见死不救生气,更何况这几人是天渊派的人。 早些年她就该想些办法把这狗屎门派荡为平地,便也不会生出这么多事来了。 守谦这么一开口,狼妖的眼睛都亮了。他早就有所防备,听闻此消息甚至有些兴奋,并让手下一只蜘蛛妖爬墙上瞧瞧。 苏九娘踟蹰间便与八只眼睛的妖对上了,她向来讨厌这些丑陋的家伙,一手狐火就将对面的妖击落了下去。 “苏大将什么时候这么偷偷摸摸了?”狼妖在巷子里仰头,嘴角带着阴森森的笑:“我们也有几十年没过过招了,下来切磋下?” 苏九娘才没那么蠢,他俩要是真打起来,这方圆三里地的房子怕是全都得变成废墟,她的钱可不想用在赔这些废铜烂铁上。 “只是路过,钟大将随意。”苏九娘拍了拍身下的巨蟒,站起身来,在半空中俯看着下面的惨状,想来不出一盏茶,这四个人必死无疑。 “可是苏大将听到我刚才的话了,我有些不放心。”狼妖的赤瞳转了好几下,里面散发着狡黠和凶狠。 苏九娘也很无奈,手在身后动了动,准备落下个不出格的招,尽量减少赔款金额。 可就在这时,空中突然发出一声响亮的鹤鸣,苏九娘朝远方看去,叹了口气后握紧拳头带着巨蟒落到地上。 钟十七察觉到了苏九娘突然的变化,立马变成人形,随即便看到巷子的顶端被一双如雪的翅膀所覆盖,是仿佛能冻结日光般的威严。 “吾主要见他们,就请苏大将和钟大将一起护送吧。” 它漆黑的眼眸深邃如渊,似乎全然没有看见此地的剑拔弩张,声音犹如大地在低吟,说完后便轻扬长颈挥动长翼而去。 巷子里拂过一阵风,将尘埃扬起。 几个小妖的头都叩到地上了,足以见刚才来的这个人不仅是地位高,怕是道行上杀死他们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钟十七咬了咬后槽牙让身边一个小妖回去报信,自己甩了甩袖子径直往巷口走。 其他妖怪一个个从地上爬起来,拿起自己的武器,避开苏九娘推搡了下天渊派的四人:“跟上!” 江熄从乾坤袋拿出药来分给了守诚和守谦,却见守谦边吞药边看向向还寒手上的如意剑,于是他的动作跟着顿住了。 “师兄?”吞下药的守诚看见愣住的两人,不明所以地跟着看过去,然后发出惊呼:“向师兄你……怎么能用少宗主的佩剑?” 江熄被封了哑穴,嘴张着却发不出声音,另外也不知道自该怎么解释才好。慌忙之际只见向还寒将如意剑插回自己腰间的剑鞘中,然后摊开了手:“用不了。” 掌心被灼伤,没了掌纹,露出一片血肉模糊。 江熄的双唇张得更大了些。 “向师兄你都不知道疼的吗?”守诚翻遍乾坤袋寻出创伤药来,一股脑撒在伤口上,正要去找帕子,却见一旁的江少宗主已经递了上来。 守诚接过来,不忍地把帕子覆在了药上面,但自始至终没听到面前得人喊疼。 他想,师兄们是真的个顶个对自己狠心,为了维持在旁人面前的高大形象这么疼都不喊出来,叫他的话在泪都打着滚出来了。 江熄重新拿出内息丹来朝向还寒递去,脸上明明没什么表情,但又似乎是疑惑,似乎是责备。 向还寒没说话,只是在吃完药之后解了江熄被点的哑穴。 被触碰的脖子有一瞬间的后退,江熄轻咳后撇过脸去低声道:“谢谢。” 也不知道是对哪件事道的谢。 一旁的苏九娘眉头一挑。旁人看不出来,她这百年道行却是看的清楚,这个姓向的在之前拿着剑指向钟十七的时候往自己手上聚了团火,当时她还以为是要使出什么同归于尽的招数呢,结果是为了掩盖道侣身份。 剩下两个小玩意怕是一直不知道呢,有意思。 与寻常见到的巍峨宫阙不同,妖王所居之地在一处山巅,赤红的岩浆如同河流般环绕在四周,映照出由黑曜石和赤晶石打造的宫殿外墙。 跟着苏九娘的巨蟒停在了山脚下,他直言自己走完这条路会没命。 宫殿内部的穹顶上挂着赤红色的火珠,投射下来令所有人身上都撒发着诡异的红光,而异于寻常的温度令人如烤干了般汗如雨下。 一直往前走到主殿,中央是一座巨大的熔浆池,而主位上坐着位穿着一身赤红长袍的人,袍子上绣着金色的火焰纹路,仿佛每一缕都在跳动。 原本听苏九娘的描述,四人都以为这年事已高的妖王应该是佝偻着背、满头白发的老头,结果上首那妖的头发如倾泻的岩浆,眉毛亦是赤红色的,面容俊美而冷峻,眉宇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腰间系着一条金色火焰纹路的腰带,上面悬挂着一枚黄玉,玉佩上隐约可见一只展翅的毕方鸟,栩栩如生。 “苏九娘,人是你带进城的?” 人虽然瞧着不过四五十岁,但声音极为浑厚,如同岩浆翻滚,每个字都像是要点燃周围的空气。 苏九娘娇滴滴道:“是奴家带进城的,他们在城外兜兜转转的,也不知道是遇上什么事了,瞧着伤的不轻。他们死不足惜,但死在咱们城外怕是会被人有心利用,找未阳城麻烦。” 钟十七撇了撇嘴后上前禀报:“属下认为苏大将做的不对,她应该将这几人驱逐到更远的地方去,而不是带回城中,况且这几人是修道之人,入城定是不怀好意!” 妖王看了看两妖,慢慢朝苏九娘开口道:“那苏九娘你可知他们是修道之人?” 苏九娘头低了低:“奴家不知,瞧他们在外面手无缚鸡之力的,不像是修道的。” “苏大将开什么玩笑呢,你是在外面喝多了眼神不好使了?这有眼睛的都能看到他们的剑和乾坤袋吧,这都看不出来?”钟十七嘲讽道。 “那修道的也有厉害的和不厉害的,不厉害的跟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啊。”苏九娘耸了耸肩,白了他一眼。 “主君,她这分明是强词夺理!”钟十七狠狠磕头道。 首位的人点了点头,钟十七一脸洋洋得意,却听头顶浑厚的声音开口道:“你们几人是自愿进城的还是被胁迫而来的,又是为何出现在未阳城附近?” 终于轮到自己说话了,江熄躬身行礼后答道:“初次见面,晚辈是天渊派少宗主江熄。” 钟十七听到江熄说出身份的时候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这家伙是少宗主?是那个赫赫有名的天渊派纨绔少宗主? 妖王看了一眼毫不意外的苏九娘,示意江熄继续说。 “我父身患重病,这次来是想请从前天山派楚长老门下的裴时前往医治。我知过去他与天渊派有囹圄,但有我在,天渊派上下定奉他为上宾,护他周全。另外从此之后,天渊派愿与未阳城结同修之好,从今往后若有其他门派与未阳城结怨,天渊派愿为其中和事佬和盟友,还请城主考虑一二。” 这下苏九娘也跟着震惊了,这些人是来干嘛的? 她眼睛瞪大了去看江熄,眼中露出杀意来。这群天渊派的人还有脸来见他,还要请他去治病,门都没有! 相反的,妖王脸上有了丝喜悦,但又摇摇头:“我倒是愿意成全此事,先前他们救了些说是天渊派的人回来医治,我也没拦着。只是裴时这孩子性子与旁人不同,他不愿做的事情谁也强迫不来,要让他去,你们自己去说吧。” 他们带回来人的事上报过,但是没说是天渊派的人啊,这老妖怎么知道的……苏九娘的身子有些颤抖。 这老妖真的哪里都有眼线。 钟十七这会儿除了震惊还有愤怒,妖王竟然容许姓裴的带人回来医治,难不成真的要同这些跳虫们永世交好? 江熄带着其余三人躬身言谢,妖王把他们重新交到苏九娘手上并交代道:“若阿时愿意去便随他,但九娘你要留下,不得同去。” “为什么!”苏九娘不可置信地回应,一时忘了自己在同谁说话。 池子里的岩浆跳动了一丈,苏九娘找回了自己的心跳,然后行礼:“属下谨遵王命。” “还有件事。”妖王看向江熄:“听说你们捉住了穷奇。” 江熄心里咯噔一声,这妖王如此好说话,都让他差点忘了这事了。 但妖王并非是指责:“我的要求是,把穷奇交还给妖族。” 这倒真不难,但这老妖想要穷奇肯定不是想念朋友,大概是想要它的妖丹。 妖族强大于人族来说是威胁,但眼下很多事情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于是江熄点了头。 第119章 离开主殿后众人身上仍是热得不行,但比起刚才的灼烧感实在要好太多了。而且妖王宫也算是风水宝地,灵力充沛,虽然修的道不同,但众人均察觉到灵力并非捉襟见肘。 “我就不该自找麻烦。”她一路上都在碎碎念地后悔,出了王宫后就开始冷笑:“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我们少君现在根本不在未阳城,你们见不到,也请不动。” “他不在这里……那在何处?”江熄追问道,心里不免着急,若裴时真不在未阳城,他们就得马不停蹄继续找。 “谁知道,云游有段时间了,这大好河山的,他去哪又不需要同我交代。”苏九娘不在意地说道。 “那就请九娘先带我们去见我同门吧。”守谦接道。 苏九娘闭上眼长叹一声,然后化成一只狐狸便往前跑,四人只好跟着跑,御剑用上才勉强跟住一只用四个脚的。 还好,他们还是跟到了一处洞府,洞府的结界也没有阻止他们前进。 未阳城有四位少君便有四个洞府,苏九娘所在的少君府名为“玉函宫”,宅子从外面看没什么不同,只是从进门起他们就一路往地下在走。 地下是树根盘结,如拳头大小的萤火虫时而聚拢时而散开,将周围的一切照亮。 “裴……少君是什么妖啊?”守诚在一旁问。 守谦也不知道,一时没人回答,向还寒才出声:“蛇妖。” 正在这时,他们见过的那条蟒蛇妖不知从那里窜了出来,和他们打招呼:“九娘说让我给你们带路。” 他幻化成人形,头发带着一点墨绿色,唇红齿白的,瞧着模样比守诚和守谦年纪还要小。 “这位妖兄,年方多少,如何称呼啊?”自来熟的守诚问道。 “唤我裴五七就好,我度过七十八个冬夏了。” 七十……能做守诚的爷爷了。 “你与你们少君同姓,那你是他的……”守诚好奇地问道。 “我们蛇族都姓裴,妖族没有名字,以族中年岁排行计,九娘是狐族老九,钟十七在狼族排行十七,如此而已。不过同是蛇族,我与我们家少君定是有血亲的,你们人族不是说过,五千年前是一家。” 五百年,不是五千年……但依着他们妖族这寿命来看,能修炼成型的少说也得几十年,再繁育也得上百年了,可不就得在几千年上攀关系。 而江熄想得就更多了,向还寒的师父,冷静自持的巳渊坛坛主向正雁的道侣,可能是一条几百岁老蛇! 他无意识地看了眼向还寒,还好巧不巧地被撞上目光。 “怎么了?”向还寒问道。 “只是觉得。”江熄看了眼五七,凑近向还寒小声说道:“你师父在知道自己的道侣是条百年老蛇的时候大概十分悲愤。你想啊,咱们在妖面前真是与牙牙学语的小孩无异,谁能自在。” 江熄靠得有些近,向还寒稍稍后撤了下身子。 原本侃侃而谈的人察觉到了,收回了刚扬起的笑意。 第82章 洞府中有小妖也有老妖, 和高门大户的人家一样,来来去去的,乱中有序, 但每个人都会认真朝他们打量一番。 他们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五七不去见妖王了,他们蛇天性喜阴冷,这地下府洞若不是有几处留了透气的孔, 恐怕与冰窖无益。 好在向还寒张开了结界, 不然江熄觉得自己能冻得走不动道,但他却一点也不想受这份好意,心里憋着一股气, 也不知道由何而起如何可破。 不过越往中心走反而越温暖, 直到大片阳光从头顶倾斜下来,这里像是崖底的一处院子。 院子的四周是崖壁, 其上有不少房间,巨大的树根依然盘踞与此, 藤蔓交错期间, 在崖壁上形成独树一帜的风景, 一派绿意盎然。 院中有一池水, 足以扑腾开十头狼十七。 四人走过去,看见苏九娘化成原形在悬崖的一处树根上休息, 并不想搭理他们, 却是池中的荷花在他们靠近后开始一朵又一朵地绽放。 “我们的同门呢?”江熄问五七。 “几个好胳膊好腿的出门寻少君了, 走不了路的在屋里修养。”五七指了指崖上的房间。 江熄点头, 然后御剑而上, 结果灵力在这里毫无用处。 “这里有禁制。”五七往阴凉的地方避了避。 几人看着悠闲的苏九娘,再看看崖壁上的房间,有些头疼。 “那就爬吧。”江熄边往崖边走边挽起袖子来。 向还寒也跟了过去, 但江熄回头说道:“你的手真不知道疼?” 向还寒看着帕子上渗出的血,轻握了下,听到江熄继续说道:“待在下面别动,不缺你一个。” 他拉住一截藤蔓往上爬,想来自己动作生疏又别扭,便又冷声道:“回过身去!” 身后的守诚和守谦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江少宗主又在发什么脾气。 悬崖上的房间看似简陋,其实内部算得上干净清幽,隐约能闻到药酒和茶香,这些弟子刚看到江熄的时候有些诧异,等再看到守诚和守谦的时候便一股脑围了上来。 “少宗主怎么来了!” “少宗主是来救我们的吗?” “这里的妖说明日就赶我们走!” 众人七嘴八舌的,江熄让他们一个个说。 于是就讲起他们在路上遇袭的事,有人说对方像赤天峰的人,也有人说里面有金丹期的人,还有人说那群人大概修了魔功,他们敢如此明目张胆,是存了杀人灭口的心。 “但好在一只大妖救了我们。”其他人跟着附和点头,但又有些泄气:“师父为了保护我们重伤未醒,魏师兄每日带人到处打听裴少君的下落,已经好几天没回来。” 江熄想,魏斋听到外面的消息后今晚应该会回来。 果不其然,在黄昏的时候,他们见到了风尘仆仆的魏斋,他看了眼江熄和向还寒,径直走向苏九娘:“我打听过了,自那日裴叔带我们回来后就没出过城,我只是想见见他,你们为何拦着?” 苏九娘冷哼一声:“他不想见你们,更不会跟你们去什么劳什子天渊派,救你们一命就该感激涕零了,别蹬鼻子上脸!” 魏斋深吸一口气,在院子里用最大的声音呼喊:“裴叔,我是魏斋,我知道你在,求你看在往日情面上救一下我母亲,也救救天渊派。” 这个“也”字用得太过顺带了,江熄忍不住加入呼喊:“裴少君好,晚辈是天渊派少宗主江熄,冒昧登门拜访,天渊派之动荡需劳您出手,晚辈定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两声下去,除了崖壁上多亮起了几盏灯和多了几个探头探脑的妖,无人应答。 魏斋和江熄也都不死心,一声声喊着,江熄甚至拉着守诚和守谦一起喊,被晾在一边的向还寒拍了下跟江熄较着劲比谁声音更大的魏斋:“裴少君,我是向正雁的徒弟,师父有几句话让我带给你。” 声音不大,但令空气有了几分凝滞。 唯独江熄从向还寒的话里听出了一丝不满——向好人没用“您”。 就在众人以为裴时不会有任何回应的时候,一道声音传来:“真的?” 向还寒回应:“是。” 话落,树根上的藤蔓像是有了生命般开始扭动,卷到了向还寒身上,江熄伸手想去抓,但为时已晚。 眨眼间,他被卷入一道房门中,苏九娘紧跟其后挤了进去,房门打开合上甚至没有任何声音。 谁设的禁制自然谁就能解得,就是如此霸道。 魏斋看了眼那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眼江熄:“为什么又要向师弟卷进来?” 江熄眼直勾勾盯着那道紧闭的门,冷冷回道:“呵,他是为了你和你娘来的,我是谁啊,能使唤他来。” 裴时会怎么做…… 周北墨说过,裴时与向正雁应当老死不会往来了。当年裴时隐姓埋名加入苍山派,在大比中结识向正雁,与他们年纪相仿的人都见识过裴时是如何用七年的时间缠上向正雁的,让这个修道奇才一度沉迷于风花雪月,甚至与他结成道侣,承受了诸多流言蜚语。 后来天渊派的一位长老被人刺杀,他的弟子查到了裴时头上并无意中发现了他半妖的身份。原来他进入天渊派的目的也并不单纯,一方面是为了刺杀一位长老,一方面是为了用双修之法从向正雁身上获取灵力冲破半妖修炼过程中的屏障。 一举挑明后,裴时无可辩驳,但意料之外的,在被众人围困时却用问心蛊朝向正雁问心。 问他,对自己是否还有情。 向正雁不开口,就算血液倒行都没有回答,在裴时被围困袖手旁观,但饶是如此这半妖也没有被制服,离开天渊派后再无人知其所踪。 爱之深,恨之切,就向还寒那张嘴,万一不说点好听的,料不准裴时会不会一起之下要人性命。 江熄拍了三下额头,抿了抿嘴,朝紧闭的房门喊道:“我也有向坛主的话要带,少君不一起听听吗?” 第120章 魏斋一副“你在干什么”的愤怒样,他是真怕江熄去会搞砸所有事。 洞中,向还寒看着与巳渊坛房舍很像的格局中坐着一道身影,身后挂着很多画像,画上之人俨然就是自己的师父。 那人缓缓张口:“你师父现在是逢人就说起我的事吗,倒是挺念叨我的。” “并不会。”向还寒回答。 裴时冷笑了一声,目光扫过向还寒后抬起手:“是不是我听听便知道了。” 江熄一个身子前倾,电光火石般便被一股灵力带至了向还寒身旁。 他呼了口气,躬身时眩晕感未消,只来得及先客套:“少君好。” “二十多岁了吧,长得倒越发像你娘了。” 上来就一副长辈的口吻,这让江熄嘴角抽搐了一下,但一想到有人还记得自己母亲的样子,又让他气不起来。 但在向还寒听来,裴时在“二十”这一数字上停留了很久,岁月如梭,但于一只妖来说不过弹指一瞬。 “好了,那你们谁先说?” 向还寒看了眼江熄,江熄略一挑眉让他随意。 “师父说,你若这次救下江宗主,往后便无需担心天渊派的针对,是好事。” “怕我不救日后被人刁难?”裴时自言自语了一声,然后又问道:“还有什么话?” “金夫人大概说过死也无妨的话,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裴时的手在桌子上敲了几下:“她如愿以偿,继续活下去也不会快活,还有吗?” 向还寒摇了摇头。 “奥。”桌边传来一声叹气。 江熄也跟着在心里叹气。巳渊坛这一对师徒在为人处世方面是不是太过独来独往,所以说话行事才会时而恭恭敬敬时而如此生硬。 其实还有别的话可以说的,但向还寒犹豫了。 临行前向正雁阻拦他前往,一者说善妖世间寥寥无几,此行恐怕会遇到不少险恶,再者说裴时离去决绝,他快死了都没见这妖回来,怕他仍旧怀恨在心。往日情谊这种东西,都是爱之深恨之切。 但看到室内这些装潢和画作,向还寒觉得这裴时应当也不是决绝的人,于是他的思绪从余光里收回:“但我有事想问裴少君,可否言说?” 裴时抬起头:“嗯。” 向还寒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裴少君,你为何要在师父身上用问心蛊,你不知他会因此丧命吗?” 这话多少带着些私人恩怨,这让江熄不禁紧张起来,暗骂道:傻缺,你面前这个一巴掌就能杀死咱们俩,这么直接地戳人痛处不要命了! 他心里的腹诽显然传达不到向还寒的耳朵里,他朝裴时看去,在耐心等一个回答。 裴时瞪了眼向还寒,房中的空气仿佛都渐冷,但即刻便消散了。 “他告诉了你是我下的蛊,居然没有告诉过你我为何下蛊,你对他来说也不过如此。” 江熄皱了下眉,心道这裴时什么毛病,在这里吃一个小徒弟什么飞醋。 “你不问你师父,问我做什么?”裴时冷淡开口。 “师父不喜说从前的事。” “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讳莫如深什么。”裴时一起身烛光便跟着晃动:“我只是想问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我,愿不愿意跟我走,我从未想害他。我同他说了那长老不分青黄皂白害我族人,我报仇天经地义,即便不是经由他进入天渊派,我一样可以杀死仇人。而借他灵力冲破经脉,也是他同意之事,难道道侣是人他就可以为他冲破经脉,是妖就不愿了?” “是少君隐瞒在先。”向还寒回道。 江熄觉得这屋子还是不够冷,不然他鬓角不会想要流汗。 裴时的脚步顿住,开口的却是江熄,他朝向还寒说道:“少君肯定也不是想故意隐瞒的,只是人都有顾虑。” 向还寒看着江熄挤眉弄眼暗示他闭嘴,但他不明白江熄为何阻挠他问清楚,毕竟有些话这对旧道侣之间如果无法传答,他愿意成为中间的信鸽。 裴时很惊讶江熄为自己开口,不过还是自己回答了向还寒的话:“我以为他不是在意这些的人。” “是你希望他不在乎。”向还寒低头。 江熄觉得自己来这趟真的来对了,不然向还寒早晚能把裴时气到杀死他再顺带杀死整个天渊派的人。 向还寒这个人,在不该犟的时候有意外的犟劲。 他无奈道:“都说出来坦诚以待固然好,但是你自己换位思考下,你面对你心上人的时候,也全都和盘托出吗,那就太笨了!” 面对江熄有些激动的回应,向还寒偏过头去:“但是有些话找合适的时机讲出来或许就不会出现如今的情况,师父不开口的理由里肯定有被欺瞒到底的愤恨,当然也有被这种方式逼问的不满。” 江熄:“那也得有这个合适的时机,你扪心自问你说的这些你自己都能做到这些吗?” 当然做不到,第一次双修的时候向还寒就隐瞒了自己没有双修经验的事情,而且中途没有一次辩驳过。 所以向还寒底气不足,可依然有礼有局部:“可是裴少君准备了问心蛊。” 这也是无可奈何吗? 他没说出后面的话来,但是江熄却能猜测出这位正义的徒弟想说的是什么。 犟什么犟,跟自己犟有意思吗,跟命犟有意思吗,跟你好兄弟娘亲的命和我爹的命犟有意思吗?江熄以为自己十分了解向还寒了,但是对他犟种的认知又上了一层楼,这种场合下的犟真的是要命! 好在裴时自己开了口:“由爱生怖,到底是我想得到他义无反顾的感情,他想获得我纯粹无杂的感情,所以我们原谅不了彼此。” 完了,照现在这种情况,裴时有八成不会跟他们回去,江熄绝望地想到,但他不能袖手旁观:“不纯粹的爱就不是爱了吗,不义无反顾的爱就不是爱了吗?少君,向坛主只是没有开口,不是说接受不了,而你只是离开,却没说老死不相往来。” 与此同时,向还寒也终于上道了,说了一句:“坛中还留着您的旧物。” 裴时朝他看来,眼神有点像是愣住了。 “但,如果您也一直记挂我师父,为何不来救他?” 江熄刚想喘口气,向犟种又伸出手扼住了他的喉咙。好在裴时的尚未回答没有责备的意思:“我离开天渊派时伤得很重,后来是被妖王强行带了回来,前段日子才被允许能出城。” “而且去年我们见过。” 这回轮到向还寒有些惊讶,但妖能变换模样,那时的他也疲于赚钱和双修,没在意过遇到过什么人。 裴时走近,挥袖间就给自己换了张向还寒十分有印象的、告诉他要用血灵芝救他师父的脸。 “我没有不想救他,只是了解到他除了身子虚弱些外一切都好,还带回一个徒弟来养在身边,却不知他心脉已经到了难以回寰的余地。”裴时变回自己的模样,“这些我都会向他说明。” 有戏!江熄一听这话心中立马雀跃起来。 裴时这时才想起江熄也有话带给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江少宗主替我带来什么话?” 江熄回神,立马回道:“跟他带的一样。另外向坛主这几年过得清贫寡淡,从未与旁人有过牵扯,而曾长老残杀妖族的事情也已被查明,是向坛主当年一力促成的,此后曾长老的徒弟们自立门户,与天渊派再无往来。派中禁止谣传,不然这小子也不会什么都不知道。总之,少君您可以放心回来。” 回来这个词说在了裴时的心上,他看了看墙上的画,淡道:“我会好好想想。” 话毕,向还寒和江熄就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又回到了先前的院子里,魏斋赶忙过来询问如何。 “你该感谢我,要是让这小子自己去,准能搞砸。”江熄终于有时间抬手擦了下不存在的汗。 “他会去的,他放不下。”向还寒小声说道。 江熄冷笑:“凭那几幅画?” “少宗主还记得那个……”向还寒顿了顿后说道:“巳渊坛梧桐树下伤害过您的那只狐妖吗?” 江熄听着向还寒一长串的描述,起初觉得不知所云,但画面却突然闯进他的脑海里。 不是跟那狐狸精的,是跟向还寒的,两次意乱情迷的亲吻。 江熄有些慌乱地眨了眨眼,顺着向还寒的话说:“你说当时的狐妖是苏九娘?” 向还寒点头:“她的真身和当初那只狐妖一样,所以裴少君在离开天渊派后曾派她去打探过消息。” “这妖!”在别人地盘上江熄还是忍住了骂妖的冲动,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最后咬牙切齿说道:“就算如此也不能代表什么,顶多不过是关心。放不下又不是一定要得到,怎么,你放不下你的心上人也要一定得到她的心吗?” “我……”向还寒看着江熄,某种似有万千思绪,沉默良久后才开口:“这似乎与少宗主无关。” 第121章 “你可真是出息了。”江熄瞪着向还寒轻嗤一声后不悦地离去 魏斋看着江熄的背影,拉住了向还寒:“裴叔会跟我们回去吗?” “应该可以。” “那就好。”魏斋抱着胳膊,心里的一颗大石头终于落地,但其他石头还在摇摇欲坠:“他说的心上人是什么事?” 向还寒摇摇头:“以讹传讹罢了。” “你那心上人是谁都行,只要不是……”几日的奔波令魏斋的眼底一片青黑,但目光却炯炯有神:“时至今日,你可有放下?” 昔日向还寒问向正雁他是否放下了,向正雁不答,现在向还寒一样回答不了。 什么才算真正的放下,是完全释怀不在意,还是彻底遗忘不想起。他已经看清自己的处境,也明白江熄随时都可以舍弃他,甚至清醒地知道这辈子他都不可能触及到这个人的心。 这份明明白白算得上是放下吗? “师兄,他终会走出我的目光所及,到时我会被迫放下。” 魏斋知道向还寒是个没读过什么书的粗人,是怎样的感情会让他说出这样的话。 但他不知道的是,少时的流亡让向还寒在人群中再也抓不住父母的手,年少的阴阳相隔让他在时光里抓不住爷爷的手,他这一生总是看着别人的身影离开。 他没有学会放下,但是他学会了离别,而离别,会让人不得不放下。 房间里,苏九娘抖着妖形从桌子下面钻出来,她知道裴时早已发现她,丝毫没有偷听被发现的羞耻心,倒是有些生气:“少君要离开?” 她看着门外,嗓音有些颤:“他当时没有护你,害你损了三百年的道行,甚至就算闭关二十载也无法修复道心,你就这样原谅他?” 裴时笑了笑:“他不会原谅我,我也不会原谅他,但只要我们心中有彼此,吵吵闹闹度过余生也比现在好。希望他还愿意跟我吵,别又变回从前的闷葫芦了。” “妖王没有阻止我却不让你走,这足以说明你才是他心仪的少君,纯种的妖一定比我这种有凡心的半吊子强。”他拍了拍苏九娘的肩膀:“我得去寻我的坟墓了。” 苏九娘重新变成狐狸,边往外跑边大吼道:“老娘才不干!” 第83章 可惜苏九娘的怨气没能获得裴时的怜惜, 他去了一趟妖王宫,回来的时候带回一道授令和一只鹤妖,苏九娘只好耷拉着尾巴苦哈哈地成了新的少君。 狐族一举扬眉吐气, 非要大摆宴席,一半的人吆喝着写请柬,一半的人已经开始研究给苏九娘定制什么样的少君服了。 鹤妖看了眼院中与这热闹格格不入的人类修士, 最后走到了江熄身边后从身上取出一个盒子, 盒中装着一对血色手串:“江少宗主,这是吾王让我转交给您的,钟大将让您受惊了。此手串乃吾王巢穴中熔岩石所制, 对雷灵根、火灵根和金灵根修炼都大有裨益。” 江熄只瞧了一眼便知这是可遇不可求之物, 妖王不仅对裴时的去留如此大度,还有如此诚意, 可见他确实心系人与妖修好之愿。 他收过后不禁由衷祝愿:“希望妖王身体康健,我会好好珍惜。” 动身回天渊派耽误不得, 但少君禅位仪式也不得不做。 另外几位少君也都前来送礼祝贺, 苏九娘耷拉着张脸, 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她不好过, 众人就都不好过,她请宁少君和江熄等人列席, 用最烈的酒招呼, 从月明星稀喝到哀嚎遍野, 还是裴时喊了停她才作罢。 席上江熄也听了不少轶事和八卦, 比如妖王无子是喜欢过人间女子, 所以才对裴时这种半妖心生疼惜;比如苏九娘的远方表妹苏十六之前曾跟着江熄祖上集齐魔核并让它从世间消失,这位祖上便是那个有男道侣的祖上。 “江闻弦嘛,谁不知道他那道侣是他徒弟, 这对夫夫自己作天作地就算了,带着我那无知妹妹东奔西走,最后害得她堕入六欲,都守了死人墓三百多年了。”苏九娘喝得醉醺醺的,愈发瞧着江熄不顺眼:“跟天渊派沾上绝对没有好事!” 江熄虽然听说过一点关于他祖上的事,但头一次真切接触到活着的彼时之人,不免有了些兴趣,不过苏九娘讲故事讲的一塌糊涂,什么“你们男人不懂女人的好”,什么“就是馋他身子,就是喜欢征服欲”,什么“日久生情罢了,习惯了罢了,离不开罢了”。 总之江熄想听的一句没问到,听到的全是苏九娘的鄙夷之语,他觉得这些话单纯就是苏九娘讲给裴时听的。 他扶着额头,觉得苏九娘说的大抵是对的,男人有什么好的,硬邦邦的,哪有女人小意柔情,哪有女人贴心体贴。 可是,符合这一切的崔桐他为何喜欢不起来呢? 在喧嚣中,他听见裴时说了一句:“男女本无别,喜欢之人也并非完美,只是我们刚好遇见了,刚好契合,又补足了对方缺少了那部分,只有与这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才觉得是完满的,与你们狐族所说的阴阳、色欲是不同的。” “前少君这是质疑咱们狐族千百年的修炼之本呢!”某个狐族长老挺了挺腰杆,今晚没人能让他们弯下腰去。 裴时只是笑了笑,然后陪了三杯酒。 后来酒越喝越多,江熄就放弃了思考,只觉得感情这种东西太过麻烦,他让人生了玉望又绝了自由,让人畏惧失去又计较付出,讲求真诚又总是充斥善意谎言。 算了,他连玉望都控制不住,还妄图控制自己的感情,实在痴人说梦。 玉函洞瞧着大,但也一时无法容纳下这么多醉鬼,五七和其他小妖尽力周旋,尽量让江熄这种身份的单独一间客房,但江熄扒拉着向还寒的胳膊怎么都不放,魏斋和守谦怎么拉都拉不开。 “你们别管!”江熄气势汹汹说道:“你们都别管!” 魏斋看了眼向还寒,手刀都准备劈下去了,向还寒摇了摇头:“大概是我说话惹少宗主不悦了,无事。” 魏斋还是要劈,向还寒把人往自己身边拉了一下,守谦抵住了魏斋的手:“我路上劈了一次,少宗主醒来骂了我一路,醉成这样沾床就能睡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手刀没有落下,向还寒扶着人入了客房。 苏九娘踢了脚地上的酒壶,趴在桌上呢喃着不满:“切,这对也碍眼。” 裴时闻言看向那两道身影,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相互搀扶相互偎依的过去。 “你还回来吗?”苏九娘红着眼扭过头来。 “不回来了。”裴时将苏九娘滑落的斗篷重新盖回她的肩上。 “那你保重。” “你也是。”他知道苏九娘的心意,有些事情在这几百年间早已心照不宣,可感情没有先来后到,甚至蛮不讲理。 —— “少宗主站稳!” 房中,向还寒被眼神迷离的江熄抵在床边,但又不得不伸手扶住他的腰,防止他站不稳摔个趔趄。 “你怎么回事,嗝,说话没大没小的,我是少宗主!嗝!”江熄质问着他。 果然是这事,向还寒叹了口气,带了些告饶的语气:“是我不对。” “你心里根本没这么想!你肯定在想我怎么这么多事!可我都……说我当你是朋友了,那你可有把我同魏斋一样对待?”江熄突然话不结巴了,他攥着向还寒的前襟。 向还寒的头随着江熄的轻拽晃动,眼睛却看向面前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他原本讨厌醉鬼,因为醉鬼分不清青红皂白,因为醉鬼是只凭本能做事不顾后果的鲁莽之人。他现在依然讨厌,但他也想听一听江熄真实的想法。 “我就知道,你就是个为了钱……嗝,你从前就是因为灵石才对我好的?”说着便从乾坤袋中掏出一袋灵石来:“这是昨晚……没给的,剩下的你也留着,从今往后都对我好一点,被再冷着这张脸了,好好跟我说话。你以前对我比现在好,你现在真的……嗝,算老几!。” 前言不搭后语,向还寒蹙眉扶正江熄摇摇欲坠的身子,没有手也不想去收:“灵石我不能收。” “为什么,你就这么烦我,我都这么低头了!”江熄气息不稳,迷蒙的眼睛都瞪得有些圆了。 “没有烦您,是您根本没有吸收灵力。”那天的江熄基本没念心诀,那根本不是一场修炼,若不是江熄醉了,向还寒本不打算说这些。 “可你救了我。”江熄执意要把一包灵石都给他:“用这些买你对我好点也不行吗?” 向还寒回道:“我如今不缺灵石。” 昏昏涨涨的江熄十分失望,话都开始急了:“那你缺什么,我都可以寻来给你。” 大概人在接收到另一个人强烈的感情回馈的时候都会忘记思考,尤其当这份回馈还是酒后真言的时候。 江熄是不是舍不得我……让我对他好,是不是说明他喜欢我对他好…… 向还寒的手指微颤得抚上江熄的脸,却感觉有硬邦邦的东西按在自己的心口:“你如此帮我,我仍是要谢的,不然你可就亏大了,嗝!你不是最追求那什么……公平吗?” 第122章 向还寒收回手来,看见胸口按着的是那袋灵石,他就知道江熄根本没有心。他是贪图自己的好,是因为他忍受不了别人对他不好,他亲自己抱自己时候早就想好了如何两清。 他后撤半步,那袋灵石落到地上。 “你怎么回事!”江熄不满地伸手要去地上够,但被向还寒拉回身子:“我不缺,还请少宗主拿走。” “你不缺,那你做什么管我,害我……让我欠你?” 向还寒后撤一步:“您的事我以后不会再管了。” “你又要不告而别吗,还是要假装看不到我,然后又要对别人说我们不熟,为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江熄看着两人脚边撒了一地的灵石,心头涌上一股酸涩来,他向前一步,一颗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下来。 这一刻,流泪的人和对面的人都呆住了。 酒鬼虽然醉了,但仅剩的最后那丝清明让他有些无地自容,没喝酒的那个则是惊讶于那晚的话被本该睡着的人听到了。 酒嗝加上突如其来的羞愧让江熄无法说出话来,他绕开向还寒坐到床上脱靴子。 “我要睡了。”他下了逐客令。 “少宗主,还没解除结契。”向还寒回头。 江熄低着头停了动作:“我累了,改日再说。” “可是……”向还寒开口,撞上了江熄恶狠狠瞪着自己的眼神,转而说:“我没有不告而别,也没有疏离您,是您一直害怕我们的关系暴露,所以我才会如此。” 江熄看到向还寒手上缠着的手帕:“可我没要求过你做这些!你别一副为我好的模样,真是为了我好……” 他一只脚退下了靴子,一只脚踢了下踢开了散落的灵石。 “那你收了它们啊!” 叮叮当当,重回寂静。 半晌后,江熄面前的人脚步动了动:“那我走了少宗主。” “滚”字已经到了江熄嘴边,但他没有说出来。 “您不欠我什么。”向还寒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 “呵呵呵,不缺钱了,不管我了,好啊走,走得越远越好!”酒鬼仰面躺了过去,只觉得胸口有一口气不上不下。 门被关上,他的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了耳边,有点凉,他欲寻手帕来擦,却想起自己的手帕给了向还寒。 一股巨大的寂寥感包围上他,脚下的灵石开始变得可憎又模糊…… 第84章 院中还有小妖在赏月, 荷花池边尤为热闹,每隔些空便有一对缠缠绵绵的人,有些愁眉, 有些喜悦,他们的尾巴轻轻触碰着,肩头抵在一起, 或静或闹, 都让向还寒移不开眼。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不知足了,甚至居然可笑地觉得江熄或许也瞧上了自己,心中的愤怒也是毫无缘由的, 或许多半是用来掩饰不甘和痛苦。 他被江熄主动的吻和深夜的求助所迷惑, 时至今日依旧会因为他的开心而开心,他的生气而焦虑, 他们之间根本不会存在什么公平,因为江熄给不了他想要的。 他顺着藤蔓爬到一间安着大通铺的妖洞里, 大多数人带着伤病不曾饮酒, 但也有一二贪杯的, 拿着从席上带来的酒侃着大山。 一晚爬了两次藤蔓, 手上的帕子终于殷红,他轻轻摘了下来, 而一旁的魏斋已经累得睡过去了, 向还寒也无意将心中的烦闷讲给他听。 屋里一直没有安静下去, 众人因为能够回天渊派而高兴, 可是深夜里终于有个人忍不下去了。 “闭嘴!睡觉!” 喝得昏昏沉沉的人纷纷晃着脑袋开始找是谁打扰了他们的兴致, 有个弟子指着向还寒说:“是那个……小乞丐。” 喊出来是因为心烦,喊出后就有些后悔,可是当听到有人说起那很久没听到的称呼时, 还是会难受和不悦。 白日里对他还十分有礼貌的同辈弟子喝了酒后也变了态度:“派里是没人了吧,少宗主出门都带着他了。” 另一个弟子红着脸把酒杯砸到桌上:“不过是降服了几只妖,就这么狂妄。” “人家现在可不一样了,没瞧见江熄非要他背着才回房吗?真是什么样的货色和什么样的货色待在一起,哎呦,天渊派是没得救了!” 人性的卑劣在不清醒的时候便会藏不住,但向还寒明明没有喝酒,也没能藏住。 魏斋被惊醒的时候,向还寒已经把围着喝酒的一桌人按在地上打了一遍,几个不服气的还要动手,幸亏魏斋眼疾手快才没让向还寒把他们从妖洞里扔出去。 也幸好这里有禁制,不然后果难以设想。 “怎么了!”魏斋拽住向还寒,他从没见过他如此,而且他敢保证向还寒一晚上都没沾到酒。 向还寒的手上全是血,不是别人的,是他自己的,帕子被他揉在手心里,皱皱巴巴一团。 魏斋也顾不上地上惨声一片了,反正皓天峰和其他坛的这些弟子他也不熟,能让向还寒动手的事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从乾坤袋里掏出药来让向还寒伸手,又从地上抄起一个还有酒的壶,把酒全浇到了伤口上。 向还寒疼得抿住嘴,脸色依然阴沉甚至说得上的难看。 “有毛病!”一个弟子从地上爬起来后瞪了向还寒一眼,但不敢太出格,灰溜溜钻回被窝,其他又醉又累的人干脆就在地上睡了过去。 向还寒不张口,魏斋也只能叹气。 打了一架换来了夜晚的安静,向还寒跌回床上,忍着恶心的酒臭味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便要汇合出发了,只是队伍里有几个人捂着肚子扶着腰的,眼神不善地盯在某人身上。 “王师兄,你旧伤复发了?”守诚凑过来问道。 “被疯子打的,靠!” 有些人要不是有人跟他们讲昨晚的事,还以为是一场梦呢。讲故事的人也只捡对自己有利的话说,让守诚听得很是疑惑——向师兄是会因为太吵了就和人动手的人? 他还想再问,结果手上冷不丁被塞来醒酒汤,原来是小荷花妖和她的几个小姐妹准备的。虽然他昨晚没喝酒,但是润润嗓子还是要的。 喝完他才反应过来守谦又丢下自己了,最近他觉得自家师兄越发冷漠,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守谦站在藤蔓上敲江熄的门,敲了十多遍依然无人应门,他开始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做了什么孽,才要当江熄的敲门童。 小荷花妖又一次自告奋勇:“我去唤唤贵宾吧。” 她端着汤走上前去,那些藤蔓好像知道她是同类,用枝叶接住了她手上的解酒汤。 不少弟子眉来眼去地无言地腹诽着,江少宗主这棵桃树真是遍地开花。 这时向还寒直接走上前拦住了她:“男女授受不亲,况且少宗主已订亲。” 守诚想说,虽然没有对外宣布,但是大家都知道崔桐已经离开天渊派,这亲早就黄了,可是守谦对他摇摇头。 这小荷妖能制作醒酒汤,保不齐还能制作旁的药,定不能让她同江熄独处一室。 但向还寒拦住人也没自己上去,只是回头看了看守诚和守谦:“直接进去吧,昨晚门没上锁。” “好。”守诚吸了吸气,因为离得近了便能看见向还寒的眼眶里满是红血丝。 昨晚的架肯定是打了,而且向还寒现在依然是一副想要揍人的模样。 进门就他看见床边一地的灵石,守诚咽了口口水,唤醒人后从地上将灵石收拾好还给了江熄。 本来江熄是有些记不起昨晚发生了什么,但是看见这些灵石就陆陆续续想了起来,那口气到现在也没有抒发出来,还有些气自己不争气。 他居然哭了,不过一个向还寒而已,他身边从来不缺人。 宿醉让脑子乱成一团,他翻身着装,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一出门口他便被簇拥在前,甚至没有看到向还寒在哪,这样也好,他现在不太想看见向还寒的脸。 众人将还没醒来的周北墨抬上飞舟,苏九娘领着洞府里的人同裴时道别,她最后说的是,会去见他的,这不会是永别。 裴时笑了笑,说那得快一点,他不过几十年寿命了。 说起余生的半妖眼里没有痛苦,甚至有些雀跃。 江熄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忽然觉得心口有些震颤。 出发之际守城的小妖禀报在白雾山发现大批修士,有妖打听过了,是天渊派的弟子。 那些受伤的弟子们赶过来了? 原本江熄浑浑噩噩地不想说话,在得知这一消息后也重新振奋起精神,他们乘着飞舟直接升空,凭借着裴时的能力在白雾山中找到了人。 众人大喜过望,但第一个上来开口的却是萧细雨,她声泪俱下地看着江熄:“少宗主,我师父和师兄被操纵入魔了,现在天渊派大乱!” 守诚和守谦再两边护住江熄,在他们眼里,赤天峰截杀过他们一次,保不准还有第二次。 人群中有人嗤笑道:“哪是什么操纵,应该是陆峰主自己领着众弟子修炼了魔功,趁着少宗主和师父不在叛变了才对。” 第123章 “狼子野心!” 面对众人的防备,萧细雨又看向向还寒,像是抓住一颗救命稻草般请求道:“向师兄,我说的都是真的,他们已经快认不得我了,曹师兄和刘师兄都变得很奇怪,他们肯定是被操纵的!” “骗骗自己就算了,你的刘师兄可是截杀我们飞舟的贼人之一!”皓天峰的人冷嗤道。 “怎么会……”萧细雨抱着胳膊不可置信。 “少宗主,我们是在山脚下遇到萧师妹的,根据时间来看,是我们走后第二日发生的血洗叛变。”当时与他们分开的弟子们这才围了上来,领头之人说完这句后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最后带着众人齐齐跪下:“少宗主,我们来迟了。” “你们没事就好。”江熄看着萧细雨又看了下众人,不少人受了重伤,“我们寻到了裴少君,这次任务已圆满完成,多谢诸位相助。” 有几个人因为羞愧低下头,剩下的虽然觉得自己也拼尽过全力,但因为萌生过退却之意而多少觉得有些担不住这称赞。 “大家都上飞舟吧,我们去灵霄派。” 守诚和守谦齐齐看向江熄,见他眼神坚定:“我们如此回去无异于羊入虎口,当然得先去搬救兵。” 众人恍然大悟,但也有几个人心里打鼓,江熄退过盛清的婚,人家灵霄派真能帮他们? 果不其然,江熄递了拜帖后,守山门的人经过层层通传后得到的回应是盛宗主不在门派中。 “老狐狸们都喜欢用这套借口啊。”江熄敛眸,叹了口气。 “但我可以跟你一块去。”一道年轻的声音传来,是一个穿着绛红色锦袍的少年,他腰间绣着金乌家纹,剑眉斜飞,星目如鹰,身后跟了十几个人。 江熄看见来人,愁上加愁:“盛冷云你来捣什么乱?” “好歹我是筑基后期,我两位师兄是金丹期。”他让了半个身子给身后的人,“而且我姐也会来,她听见魔修就忍不住,但被我爹按下了。” 果然老狐狸是待在巢里的,说不定早就知道天渊派的事情了,准备隔岸观火。 若是往常,江熄是不太想跟盛冷云打交道的,这孩子别瞧着一副我行我素的小霸王形象,其实心思细腻还认死理,谁招惹他这辈子肯定逃不了,但此时江熄只能无奈妥协:“那你怎么能轻易跟我出远门?” 盛冷云笑道:“你不主动让位便是正统,我爹又不傻,我去帮你,赢了你欠我灵霄派人情,输了也只是我私人与你交好而已。” “但我姐去就不同了,她是个大杀神……” 正说着,盛冷云感受到背后一凉,赶紧住了口。 “家弟冒昧了。”一道犹如她名字般清冷的声音陡然出现在众人耳边,她的长相与盛冷云无太多差别,但眼神更加犀利,仿若幽潭。 没有几个人能看清刚才她是怎么出现的,盛家凌波步法被她用了个十成十。 “走吧。”盛清没有说更多。 “唉姐,爹同意你去了吗?”盛冷云在后面追着问。 盛清淡道:“他没跟上来拦我,便是同意。” 见盛清走来,江熄拘谨地笑了笑,他实在不晓得跟这个不苟言笑的女人如何沟通。 只是在笑的时候他终于看见了向还寒,这人十分沉默地看过来,在触及到他目光的时候避开。 注意到他的分神,盛清良久才开口:“退婚的事一直没来得及道谢,如今我们算是扯平了,只是以后别糟蹋自己的名声,本就不剩什么。” 要是平常,江熄肯定还会玩世不恭说点不痛不痒的话,但此时他没这些心思,只想赶紧往回赶。 他朝盛清和盛冷云无言地行了半礼,身后天渊派的人跟着行礼。 他想,如果盛清是个男人的话,他们应该是能成为好兄弟,不用解释,她便清楚自己所作所为为何。 盛家姐弟的加入给了众人不小的鼓舞,也幸亏裴时阶级高,不然这一飞舟的人怕是会令人吃不消。 盛冷云也察觉到这一点,问起江熄出这么大的事,他怎么还带着高手在门派外晃荡。 “给我爹医治的药宗长老被刺杀,这次带人是寻找另一位可以救我爹的医修。” “原来如此。”盛冷云尚不到二十岁,小时候是看着江熄和盛清一起长大的,但不知何时开始,这位德才兼备的江少宗主变成了一个废物纨绔,以至于他现在总觉得江熄是出去沾花惹草才使得天渊派大乱。 整个飞舟的人都不待见萧细雨,她唯能依靠的便是向还寒,一直牢牢待在他身边,期间守谦过来问了些赤天峰的情况。 回禀的时候盛清在江熄身边,等守谦离开后盛清破天荒地给他倒了杯茶,惊得江熄差点没拿住。 “她的师父和师兄弟虽然做了错事,但她是无辜的,还能独自一人跨百里之遥来寻你,是个好姑娘,别有太多负担。” 闻言江熄有些不解:“什么负担?” 盛清的目光朝远处的女子投去,江熄立马明白她想错了。 “你觉得我现在还有心思想这些?” 盛清品着茶:“但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一直朝那边看。” 有时候,一个太了解自己的人在身边也不是什么好事。他不是魂不守舍,而是在替萧细雨尴尬,向还寒明明都拒绝你了,你怎么还要往上贴?然后是替向还寒尴尬,既然拒绝人家了,现在还当什么老好人,不是更应该划清界限。 魏斋坐在裴时身边,同样被调侃:“你眼珠子再转下去都要掉地上了,他俩的事,正雁知道吗?” “知道。”魏斋下意识回答,然后有些吃惊:“裴叔你怎么知道的!” 裴时笑了笑:“九娘发现的,不过瞧这两个孩子倒是挺避嫌的。” “什么避嫌,他们啊……害。”魏斋耸了耸肩:“总之裴叔你只看到其一没看到其二,他们两个不是你想的那种,也别在向师叔面前说了,他们早晚是要散的。” “散了多可惜。”天上不知何时落了丝雨,裴时挥手加固了船上的结界,继而说道:“小辈之间的情情爱爱与我并无多少干系,只是正雁应该会很排斥这些。” “嗯。”魏斋小心回道。 裴时没有继续聊这些,转而说道:“我当年说过,问心蛊的施蛊者无法可医,你连我是生是死都不知,何必冒险前来?” 魏斋回答道:“我娘一直没有生念,我原本也不抱打算的,但有人找上了我。” 魏斋看着江熄,说实话他从未对江熄有所改观,但在那个地牢里这个人说的话却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他说,他知道一个人赴死别人是拦不住的,但明明连赴死的勇气都有,为何不试着好好再活一次。 他说,这是他一直想对过世的母亲说的话,那时候小嘴笨,如今想来都是遗憾。 他说,活着或许会被回忆缠着,但是活着才能创造更多回忆,留下的那个人需要这些回忆。 魏斋心里明白,这些都是江熄的说辞,他的目的是让自己寻来裴时好救高高在上的江宗主,至于自己的母亲之命怕是往后排排,但是他还是动容了。 “你就不怕你娘醒来之后怨你?” “我会先一步怨她,怎么能这么狠心想把我抛弃。”魏斋低头,嘴角笑了笑:“况且我和我娘一直是裴叔你给自己留下的,日后见向坛主的台阶吧。” “我可没这么想。”裴时摇摇头:“不管如何我都是要去见他的,只是当时想着要等他骂不动我、打不动我的时候,现在也很好,他打不得我。” “但骂得。”魏斋觑了眼裴时。 裴时苦笑:“也逃得,就看咱们向坛主关不关心门派兴亡了。” 路上没有像来时遇到妨碍的人,只是远远便看到天渊派周围的烽火台被人摧毁,从残余的灵力看来是七八个时辰前的事情。 临近天渊派后能看到被摧毁和烧焦的房舍,五大峰上还有人在交手,这场内乱看起来还没结束,只是还出现了不速之客——圣火派的人。 第85章 天渊派的禁制是历代宗主借助法宝设下的, 此时禁制被破,也就意味着主殿已经沦陷。 情况危急,江熄早已顾不得许多, 求裴时将飞舟落到主峰。 一路上都能看到入魔的赤天峰弟子,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圣火派竟然不是来火上浇油的, 反而像是来帮忙的。 众人纷纷御剑落下飞舟而去, 守诚和守谦虽然也挂心皓天峰那边,但自家师父在飞舟上,又被命令看少宗主, 只能忍下冲动继续向前。 魏斋想拉着向还寒回巳渊坛, 但刚刚还在身侧的人往另一边走去。 江熄趴在飞舟的边栏一脸焦急,并没有注意到有人来到他身边。 “我回坛中一趟, 马上回来。”向还寒说道。 江熄没应声也没有回头。 向还寒等了一会儿,但最后只是行了一礼后离开, 朝魏斋一点头, 两人御剑离开。 第124章 两人离开后, 盛清看到刚才恍若未闻的人慢慢转过头, 朝山下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张了张嘴但没有说话,只转身去照顾那个似乎被排挤和撇下的姑娘, 她从回到天渊派后便没有停下流泪。 飞舟一路到了主峰, 江熄率领皓天峰众人与盛清、盛冷云跳下飞舟, 裴时帮他们清了一波赤天峰的弟子后便带着周北墨离开了。 刀光剑影, 雷鸣震天。 裴时赶到巳渊坛的时候, 小弟子们守着结界,见到归来的魏斋和向还寒像是小鸡仔见到母鸡一般激动。 “师父抵挡了大半的魔气攻击,给我们搭建了结界, 已经重新回去给金夫人护法了。” 小弟子一口说完,便见眼前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带着周北墨无视结界闯了进来。 这个向还寒和魏斋都认识的陌生人周身散发着强大的灵力场,小弟子们稍微一动脑子也能猜得出来这位可能是自家师父的道侣,于是无一人拦着,甚至纷纷躬身行礼。 省去客套,裴时带着周北墨直奔弟子口中的地窖,却在靠近洞口的时候脚步慢了下来。 “有血腥气。”魏斋敏锐地察觉到。 几人步子登时快起来,进到洞中看到向正雁的下巴上还有一丝血痕,似乎是没有抹干净。 “我不该硬闯你的结界。”裴时说道。 向正雁觑了他一眼,然后又看了眼自己的弟子们:“没事别围在这里。” 冰窖中只有一方病床,但裴时一抬手便又是一方,他把周北墨安稳地放在上面。 “向坛主,我娘如何了?” 金夫人面色苍白,眉毛上已经有冰霜,魏斋轻轻拂去了,裴时步子朝金夫人移去,试探着握上她的手腕。 向正雁的目光跟着他动了几下,这才回魏斋:“还好。” 说完他轻咳两声,嘴角又添了一点血,身子也有些摇晃,紧接着就是向后倒去。 裴时赶紧上前,一手金夫人一手环着向正雁输送灵力:“看着就不大对劲。” “我师父怎么了?”向还寒欲上前。 “只是灵力耗尽了,行了,你们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这里你们帮不上忙。” 撵人的态度太过明显,所以向还寒和魏斋都没有动。 “放心,我不是小人,他醒来要动手我陪他动手,断不会趁人之危。” “师父醒之前我不会离开。”向还寒说道。 “倒是师徒情深,但你不担心江熄?”裴时眉头皱了皱,朝金夫人的手腕上又加了一道灵力,这才开口说话:“盛家两个娃娃瞧着也不过顶个珍珍,对了,这次倒没见着江熄身边那只百鸣,死了?” “没有,留给他弟弟了。”向还寒答道。 裴时有些震惊:“苏青曼居然给江展生了两个孩子。” 言语间向还寒察觉到裴时可能知道很多陈年往事,但现在不是听故事的时候,他深吸了一口气。 “我要是想做点什么,十个你也拦不住。”裴时抬眼看他。 一阵邪风穿过地窖,向还寒皱了皱眉,随即就是一道结界将他扣住。魏斋也没反应过来,落了时机的下风,好在两人功力都不低,一起出招令结界产生了一道裂缝,向还寒还要去补第二掌。 “好小子们还是有点本事的。”裴时看好戏一般笑道:“别紧张,试试你们而已。” 向还寒没理会这老蛇的话,继续施法准备破开结界,只见裴时一个抬手就将他俩人轰到了冰窖边缘。 “省着些力气吧,我还得照顾两个病人,没空招呼你们。” 说完裴时就像入定了般安静下来,只有手上的灵力在不停息地流转。 一炷香,两炷香……半个时辰。 冰窖中带出来的冷意遇到七月的炎阳便瞬间消散了,向还寒和魏斋就这样看着老蛇拥着向正雁,鼻尖蹭着他的发顶。 “你去吧。”魏斋瞧出了向还寒脸上的焦急,“但别为了他搭上性命。” 向还寒的手攥了又松,松了又攥,最后魏斋的掌心落到了他的肩头。 “魏师兄,拜托你了。” “嗯。”魏斋点头。 魏斋看着向还寒离开的背影,又回神看着洞中的人,摇了摇头,感觉自己被向还寒骗了。 什么狗屁等着被结束,明明上赶子的事做了一件又一件! 路上是随处可见的血迹和打斗,向还寒顺手救了子渊坛的一名弟子,然后马不停蹄地御剑往主峰而去,长阶上的血液有些干涸有些黏腻,仿佛望不见尽头的血河。 结果当头就是一股巨大的洪涛袭来,向还寒赶紧拔出秋离剑劈开水流,往上迎了上去。 水幕之后,盛冷云正在同曹廷密对战,一边的萧细雨跪在地上哭,面前结界裹着的是平日与她交好的女弟子,她们有的颈口大开,有的手要掉不掉,周身魔气,被结界控制着才不至于再做出害人的举动来。 “向还寒!”虽然被魔气包围,曹廷密却有几分神智,看见来人后他一脚踢开缠上来的盛冷云,朝向还寒挥剑而去。 烈火碰上水龙爆发出一阵蒸腾云汽,曹廷密身手极快地掐住向还寒的脖子,并集合周围的水来将向还寒包裹住,他脸上满是鲜血,笑得狂狷:“你与我相比,还差得远!” 向还寒屏住呼吸,令曹廷密脚下燃起一朵火焰红莲。 盛冷云抓住空挡扔出手上的金链缠住曹廷密的腿,一扯一拉将他砸在地上。秋离剑也迎了上去,只可惜被曹廷密抬手张起的水幕扭转了剑阵。 这样一来一回两人都瞧得出来了,曹廷密仿佛有用之不竭的灵力,硬碰硬绝无胜算,而且杀死之后入魔之人仍有伤人能力,所以最好的方法是用结界将人困住。 “你们奈何不了我!”曹廷密双手于胸前交叉再释放,这次朝向还寒袭来的不是水而是血,犹如刀锋,扑面而来:“小乞丐也敢在这里叫嚣,去死!” 向还寒只能收拢灵力挡住曹廷密的攻击,但幸好曹廷密这一击似乎未使出全力,堪堪伤了向还寒的肩膀。 不时血雾散去,向还寒抓住机会再次构筑结界,这才看清刚刚的一切——是萧细雨用一招“春风化雨”吹散了血雾。 “师妹?”曹廷密瞪着猩红的眼睛,一把扯开眼前向还寒还未修筑完成的结界。 萧细雨的手颤抖着,跪在地上看着面前满手是血的人:“师兄你们是不是被人操纵了?” 入魔之人神志不清,萧细雨一路跌跌撞撞地问询,没有人能回答她。当看到好友的尸体时,她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 “师妹你怎么还不懂。”曹廷密踉跄地往前走了两步,身子就被盛冷云用金链缠住了,他用双手撕开,“我们只是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师妹,有本事的人才能站在高处,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师父于我们有再造之恩,他的夙愿就是我们大家的夙愿!他把你从人贩子手上救出来不是让你与我们作对的,是要一起享清福的!” 萧细雨流着泪摇头:“可是这么多人死了,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都死了……师兄,师兄……住手吧!” 盛冷云在一旁喊道:“你有力气就快点和我们一起拿结界困住他,他已经走上这条路了,执迷不悟怎可是一天两天的事!” “执迷不悟?怎么,这位子他江展坐得,为何我师父坐不得?这位子他江熄坐得,为何我曹廷密坐不得?你们讲那些血统,讲传承,都是狗屁,一堆废物能带领门派吗?灵霄派的小崽子,这不叫执迷不悟,这叫能者居上!”曹廷密一脚踩到地上,千根水针自地底而出,根根有半个人高。 “可你们用别人的命扑自己的道,就是刽子手行径!”盛冷云拽回自己的金链,看到已经碎了两节,翻身避开水针。 向还寒的火凤袭过地面,破出一条路来。曹廷密入了魔如同跃升一个层级,再不将他封住,大家就算是灵力耗尽也没辙。 “江山易主也要流血,盛公子怎么不去管管?”曹廷密转眼就到了盛冷云面前,召集八方水柱开始攻击。 杀人的快感让他忘记背后还有两人。 火凤原本应该熄灭的,却在一瞬间被施术者灌以汹涌灵力,配合着一道带着些夏日微雨气味的灵力,朝曹廷密的合盖而去。 熟悉的灵力令曹廷密眉头一紧,他反手去抵抗,但盛冷云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双手合十,一道铁手从地下探出抓住了曹廷密的双脚,虽只维持了一个眨眼的功夫,但也足以让三层结界将他牢牢困住。 “师妹,你不救我?” 一声嘶哑的嘶吼后是地面都在震颤的魔力波动:“我唯一想护住的人,帮别人困住我?” 他锤着结界,结界上出现了裂隙:“师妹,这种事没有对错!” 萧细雨撑着一只手稳住结界,跪在地上不住地流泪:“可是师兄,入魔就是错了,莲儿小倩芳芳知道自己会入魔吗?” 她身后的结界中,几个姑娘完全没有神智,只是残躯也努力想挣脱结界。 第125章 人可以为了同一件事齐心协力,而不是成为某个自私愿望的棋子。 曹廷密猩红着眼看向她,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萧细雨撑不下去了,一头昏厥倒在了地上。 盛冷云赶紧从乾坤袋里拿出法宝来,念完法诀后法宝变成一口铜鼎,将曹廷密收入其中,一番下来气喘吁吁:“来之前你们也没说对手这么厉害。” 但没人回答他,向还寒已经往前跑去。 “唉那谁,等等我!” 越往前走被结界控制得越多,但尸山人海的尽头,却早已平静下来。 曹廷密被困住的时候大概没有想到,自己的师父早已灰飞烟灭,只剩佩剑和衣衫落在地上。 世上有很多野心是牺牲再多也不能得到的,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在陆尧生、穆瑛和好几位坛主的协力下,强大如宋晚枫也难以孤军奋战。 但明明是尘埃落定的场面,却透着些剑拔弩张。 圣火派的出现太过突兀,但没有人质疑他们对这场动乱的付出,不过风暴中心的江熄经历过截杀后丝毫不领情:“穆圣女怎么来了?” 黑纱覆面的穆瑛没有开口,一旁的陆尧生回道:“天渊派人心不齐,我为了以防万一请了圣女坐镇。” “携他派御本派,谁说咱们陆峰主手下无人的。”江熄朝派中几个坛主看去,几人脸上多多少少也都挂了彩,可探之前战斗有多激烈。不过这些人脸上见到他的到来也没有喜悦,其中一二人甚至有些吃惊。 “我再晚来半个时辰,是不是便要沦落到无家可归的地步了?”江熄一人站在前面,盛清揽着江睦,珍珍化成原型守护在江展的房门前,他的声音并不激动,却问得直击人心。 “江少宗主,我也不妨直说,你执掌一派到底有些吃力,出了这么大的事,您仍不让贤,是想让天渊派土崩瓦解吗?”穆瑛开口问询道。 一边是姗姗来迟对门派毫无帮助的江家人,一边是声名显赫有威望的陆尧生,几个坛主态度明显有些动摇。 第86章 守诚和守谦给师从心等师兄弟疗着伤, 闻言朝江熄担忧地看过去。 虽然他们平日里或多或少觉得江熄不靠谱,但总归同生共死过,也瞧出这人也并非一无是处, 情分自然亲近不少。 一路走来他们也看得出,江熄绝不会忍气吞声。 “如果我这次没有带回裴少君来,我自然会让贤。”江熄打量着陆尧生和他身后的圣火派。 他听说过陆尧生与穆瑛私交甚深, 但夺权不是小事, 所谓交易都是需要利益交换的,圣火派到底是要权还是要他们门派的至高心法,总不能是跟他们江家有解不开的仇恨。 是什么只能等江展醒来再说, 现在一旦真把位子让出去, 恐怕就收不回来了。 果不其然,他正色质问道:“但是我爹还有救, 你们就想换他人,是不是太过忘恩负义?” 想开口为自己辩解的几个坛主立即闭上了嘴, 他们原以为江熄这一去凶多吉少, 所以才决定追随陆尧生的, 可名正言顺的宗主还在, 这般背信弃义被外人谈论起来还是不好听。 陆尧生叹了口气:“熄儿,至少这烂摊子后的重建由我来帮你。” 穆瑛在旁边轻笑道:“苍山派的楚长老治了一年都治不好, 他的弟子是医圣转世不成?再说少宗主您拿什么来服众, 连小比都通过不了, 又能保护得了谁?” 俩老狐狸一个示弱, 打得是慢慢渗透的谱, 一个摆明是想直接抢,倒是连装都不装了。 江熄挑眉道:“重建的事情自然要仰仗陆峰主,至于小比, 去年不行,圣女怎知我今年不可。” 穆瑛笑了笑:“小比可就在下月。” 江熄扯了扯嘴角:“无需穆圣女强调,还是您等不到那时了?” “熄儿!”陆尧生出声制止,“在长辈面前怎可如此放肆!” “二是穆圣女瞧不起您的弟子在先,您竟不想着维护我吗?”江熄冷冷地看着陆尧生:“师父,您老也不用藏着掖着了,坦诚些,无非是和大家一样,都觉得我不该在这位子上。老实说我自己也清楚这些,但我爹既然将天渊派托付给我,那在他醒来之前,我便是少宗主。” “他老人家一醒,不用大家催促,我必自请废除,这样,穆圣女和诸位还满意吗?” 几个坛主不约而同看向陆尧生,陆尧生沉色不答。 随着赤天峰的主力被击溃,越来越多的人朝主峰这边聚集过来,不清楚的人问来的早的人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一二细语说,这对师徒都不装了。 “陆峰主当宗主也不错啊。” “咱们师父那么迂腐肯定要跟随少宗主。” 也有胆子大的,凭借着人群问出一句来:“若是宗主醒不来呢?” 人群中心的青年满脸疲惫,闻言嘴角却是勾起来的:“只要没人刺杀,仅仅是走火入魔的话,怎么会醒不了?” 他似乎嫌事情不够大,朝穆瑛的方向看去:“不过穆圣女好像觉得我爹醒不了。” “熄儿!” 陆尧生往江熄的方向近了半步,眉宇间是不满和斥责。 江熄本就不是个乖顺的人,见到陆尧生面露难堪,他越是想火上浇油:“对了,还有件事忘记告诉陆峰主了,我们前往未阳城时陆师兄被圣火派的人带走了,生死未卜,您得跟穆圣女讨要人才是。” 人群中骤然响起讨论声,这时与陆寻一趟飞舟的才有人惊觉他没有跟着回来。不过陆寻是被圣火派的人带走的?那袭击他们的血蝠和魔修难道也与圣火派有瓜葛? “江少宗主没有证据就妄加揣测,置我派于何地?”穆瑛眯起眼睛看向江熄。 守诚和守谦也觉得此事江熄判断的太过武断,无论是那个冰灵根还是旁的人,都没有明显的门派招式和特性。 “贵派做事滴水不漏,我尚未寻得证据,但陆峰主应当会替我去找。” 陆尧生身边的午渊坛坛主闷声朝陆尧生问道:“师兄,你是因为贤侄才受制于他人的吗?” 陆尧生没回答他,而是对江熄说:“其中应该有什么误会。” “误会?半炷香过去了陆峰主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儿子没回来,确实挺叫人误会的,误会您早就知晓他因何又被何人所截,所以才一点都不担心。”江熄在背后使劲攥了下手,才不让自己的表情太过难看。 他感觉再不离开这里,随时可能会爆出些不符合少宗主身份的粗口来,于是朝穆瑛道:“熄有要事缠身,你们二位继续合计吧。” 江展原先疗病的厢房显然不能呆下去了,江熄带着两个追随他的坛主将人轻放在珍珍背上,搭好结界,然后他一手牵着江睦便要离开。 殿外众人的眼力见都是极好的,纷纷给他让开了路。 这些人死里逃生,目光灼灼。 江熄拍了拍江睦的背,带着他在殿前行了一礼。 于修仙人来讲,眼里只有正邪之分,对付入魔之人是立心之本,并非为了江家基业,可因着这一拜,人群寂静下来。 转身,江熄又朝仍站在陆尧生身边的几位坛主一拜,对面之人震惊之余朝这个年轻人回了半礼。 这是礼数,也是割席的信号。 这种分崩离析或许并不会如赤天峰那般激烈,也或许会更为水深火热。 向还寒静静地看着昔日辉煌的主殿彻底成了废墟,但这废墟似乎并没有压弯江熄的脊背,他一如从前不可一世,步步生风,矜贵万分。 不过这只是他想让外人看到的,这是江家的风骨,也是江熄保护追随他之人的盔甲,他绝不能让人看见动摇与脆弱。 向还寒摸了下还在流血的肩膀,忘记了自己的目光是多么直白,只是路过他的人仅仅是余光微顿,然后没有任何迟疑地往前走。 “曹廷密如何了?”江熄问盛冷云。 “被我用法宝控制住了。” 江熄愣了好一会儿才自言自语:“那又是谁能伤了他?” “伤了谁?”盛冷云问道。 “没什么。”江熄自顾自往前走。 行至长阶前,众人看到了被法宝镇压的曹廷密和倒地晕厥的萧细雨。 他们上山的时候曹廷密在此拦路,盛冷云让他们先走,原以为他是大放厥词,没想到这个瞧着与他们一般大小的公子竟然如此厉害,守诚不由惊叹起来。 不过盛冷云没有把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是这女子与那个……在船上陪着他的那个男子与我一同制服的,对了那男子呢,不顾他心上人了?” 盛冷云往身后的人群中张望,却没看到人。 守诚和守谦一同扶着师问心,但这也没妨碍两人回头去寻向还寒,只是江熄在前头发了话:“守诚,帮忙找人照顾一下萧师妹,冷云,看看曹廷密是不是死了。” 察觉到他来,曹廷密居然半声不吭,有些蹊跷。 果然,法宝一撤,里面的人已经爆体而亡。 第126章 “这法宝名为归一鼎,能困住人不是他多坚固,而是它能够化灵力为虚无。所以越挣扎越无用,我走的太急,忘记警告他了。”盛冷云尴尬地说道。 “魔力并非取之不竭,极耗神元,是他咎由自取。”江熄评价道。 远处的残阳如血,林间鸦声阵阵,江熄想起他与曹廷密似乎从未挑明过恩怨。 他在那一天得知自己被两个很亲近的人背叛,这两个人在今日一个拦住他的前路,一个妄图截断他的后路,他想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要承担这些恨意。 大概是怀璧其罪,大概是他拥有了太多不该拥有的东西。 —— 看到带伤回来的向还寒,裴时从乾坤袋里取了一瓶丹药。 “见面礼。” 向还寒不疑有他地吃了下去。 裴时将怀里的人轻轻放下,笑道:“不怕我动手脚?” 向还寒没回话,只是作揖致谢后将丹药收起来。 一边的魏斋却瞧出向还寒情绪不佳,毕竟他这师弟平时行事是极为小心的,而能让他心烦意乱的事情大概绕不开那个人,于是他拐弯抹角问道:“外面如何了?” 向还寒回:“圣火派想要帮陆峰主夺位,少宗主暂且压下来了。” “我就说那夜潜入碧天峰的人死得蹊跷,看来这圣火派两边都支持着,谁胜了给谁披皇袍。”魏斋冷笑着调侃完后又转头说:“既然压下去了,还板着张脸做什么?” “我没有。”向还寒一边回话一边觉得魏斋的话中有漏洞,陆尧生必是一开始就知道圣火派的计划才能为他们毁尸灭迹,所以圣火派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正帮赤天峰,只是把他们当垫脚石。 魏斋叹了口气:“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总之别再去冒险了,江熄身边不缺你一个。” 江熄派来的人姗姗来迟,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裴仙君好,少宗主让我等接您和金夫人去毓清阁,不知您眼下是否方便随我等一起过去?” 魏斋有些惊奇,毕竟现在救江展肯定是第一要务,江熄竟然如此好心让他娘一起过去,但他现在更担心的是:“我娘的情况能挪动吗?” 裴时慵懒地淡声回道:“去跟你们少宗主说,要来也是江展来。” “这……”皓天峰的小弟子们有些为难,但也派了一人回去传话。 毓清阁中,江熄刚和江睦一人喝下一碗压惊汤,珍珍终于盼得自家主人回来,亲昵的在他肩头层来蹭去。 听到小弟子的回禀后,江熄倒也没有坚持,何况有裴时和魏斋的相护,他爹更不容易遭到宵小暗杀。 求人医治,江少宗主的态度自然是好的,亲自将江展送到巳渊坛的地窖,还给裴时行了大礼,顺便送上了一大盒裴时毫无兴趣的珍宝。 除了加派弟子驻守,凡是裴时要的药材,二话不说就是采买,连带金夫人需要的灵植也一并购置。 这一待就待到了晚上,没人注意到江少宗主一口饭都没吃,向还寒想要提醒,但江熄像是没看到他人一般又去安排别的事情。 待到一切结束,江熄才得空将江睦送回皓天峰,这几日经历的一切让他脸上出现了不一样的表情。 “在想什么?” “兄长,为什么人人都想往上爬,明明上面什么都没有。”江睦看着众人围在周北墨的房前,听经历一切的师兄们说,他的灵脉断了好几处。 自从他们的爹昏迷后,周北墨一直没有停下来过,这次前往未阳城也是身先士卒。无论是宋晚枫还是如今的陆尧生,都让江睦感到陌生。他们本该是慈祥有礼的叔伯,可如今却面如虎狼,目中只剩贪婪和狡黠。 见江睦的嘴抿得紧紧的,江熄叹了口气:“不是因为上面很好,只是他们不想受制于人,想让自己有更多的选择,也为了让自己不泯于众人。人人都想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是对的那个,证明自己是强的那个,证明那些瞧不上自己的人看走了眼。” 自己不也是一样,在众人面前逞强说了那些话,心底也是存了一份争气的念头。 第87章 这一天的疲惫和紧张是不言而喻的, 饶是守诚只是跟在后面打了个酱油都感觉眼一闭就能趟过去,甚至有几个弟子已经倚在门口睡过去了。 “这段日子辛苦大家了。”江熄从江睦的房中走出,看见几人悠悠转醒, 心下十分不是滋味。 守诚和守谦将向还寒送出峰去,注意到江熄脸上的自责,守诚果断出卖了众人:“师兄们那是昨晚喝多了又打了一架才这样的, 往日师父让我们绕着峰跑二十圈他们后半夜都能亮着灯嗑瓜子。” “昨天那种热闹日子都能打起来?” “昨天那种热闹日子您都能跟向师兄吵起来。”守诚随口调侃道。 “你听到了?”江熄停下步子皱眉道。 在这一瞬间他甚至想好怎么把守诚神不知鬼不觉送到闻九宴那里洗洗脑子了。 “啊?没有啊。”守诚被江熄这一眼吓到了, 也不知道害怕和心虚个什么劲,手都开始乱比划:“就师兄们说向师兄在您那受了气,回来看他们不顺眼才动的手。” “你是说和他们打架的是向还寒?”江熄脸上的表情变得不可思议。 守诚使劲点了点头。 那个老好人竟然打人了, 不用想, 肯定是这群人欺负他了。 这话他没说出来,但心头的那点愧疚感全没了, 顺便解释了一句:“我没跟他吵,我有什么好跟他吵的。” 说完便大步往前走, 守诚撅了噘嘴, 谁没瞧见江少宗主一天了都不理他向师兄了。 一觉睡醒江熄就开始着手对门派的清扫, 字面意义上的清扫。 他先是集结水灵根的弟子派发了门派任务, 江少宗主别得没有但有钱,外门弟子们没有特别要站的队伍, 自然乐意效劳。 裴时在这里, 作为药宗的苍山派他是不好派人再去请人了, 便让人去周边镇子上招募些回医术的散修。 他搁置了主殿的修缮, 给各峰和各坛分发灵石和内息丹;他没有一把火把无辜被牵连的弟子全烧掉, 而是请天池派的人来解了血咒术;他将每一个丧生的弟子记录在册,在天渊派的后山立了衣冠冢并寻其亲人敛骸骨、发慰问。 但也不是所有事都尽如人意,比如地牢里的几名弟子借着混乱逃跑了, 令江熄恨得牙痒痒的柴久便在其中。 他按部就班地做着这一切,陆尧生也没有袖手旁观,天渊派的重建比众人想象得要快很多。没人夸赞他也没人贬低他,只是有些人一直在等看他好戏,毕竟日子如流水,离小比不剩多少时日。 出人意料地,穆瑛带领圣火派众人离开的那日,江熄竟然出现了。 在外人看来,圣火派行的是扶大厦之将倾之事,所以即便江熄在心里骂穆瑛染指天渊派,但明面上还是得感激她千里相助。 “穆圣女路上小心。” 穆瑛点头:“期待江少宗主的表现,大比时或许还能再见。” 大比是由七大派轮流主持,这个顺序早在几十年前就定下了,除非他们哪个门派把自己折腾死了,不然不会发生变化,而此次大比便是由圣火派主持。 江熄觉得穆瑛不会无缘无故说这话,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生出一丝恶寒来。 圣火派日渐增多的小动作背后定是一张大网,可这些年来他们除了一心想促成仙盟外,也只是这回掺和了天渊派而已,要想对其他五个门派都动手,那可是难上加难得事。 那要是他们手里有魔物呢? 流火县的穷奇尚不可控,但如果他们手上已经有了能够控制得住的魔修和魔物,那就可怕了。 这个猜测令江熄有些毛骨悚然,他不敢打草惊蛇地说给旁人听,但幸好盛家姐弟跟来了,盛冷云先不论,盛清是个脑子清醒的,或许也看出了其中端倪。 —— 萧细雨在毓清阁躺了几日后醒来,睁眼看见崔桐坐在她的床边,想起昏迷前的事情,一阵心慌。 “师妹你终于醒了。”崔桐收起手边的书,搭上萧细雨的脉。 “崔师姐……曹师兄他……”萧细雨刚开口说话便哭了出来,颤抖着手接过崔桐递来的帕子。 知道天渊派出了这么大的事,崔桐便也赶来施以援手,连续看了两日的诊,江熄让她回来休息。 崔桐一直等萧细雨哭累了才开口说道:“道路不同的人总有分离的时候,逝者已矣,生者还要往前看。” “师兄死了?” 崔桐点了点头。 泪水从萧细雨的眼中成串流下,直到哭累后萧细雨再次昏迷了过去,一连做了许多噩梦。 与碧天峰众人不同,赤天峰的弟子不再被允许留在门内,毕竟谁也不清楚他们中间是不是有人有怨心和二心,也不清楚他们是否与魔道依然有染。 可疑的是,众人没有查到刘韶的消息。 萧细雨浑浑噩噩清醒了几日,最终决心跟着崔桐去蓬莱派,临行前求崔桐陪她去一趟巳渊坛与向还寒辞别,这也是猜中了崔桐的心思。 第127章 她能千里迢迢来天渊派治病救人,或许是存了同门情谊,但同是二十岁的年纪,萧细雨对姑娘家的心思还是尤为清楚的。 巳渊坛一个地方本就不大的地方,如今也显得有些闹哄哄起来。 梧桐树下一对男女在煎药,冰窖前一对男女尴尴尬尬,一堆心不在焉的弟子练功都快顺拐了。 盛家姐弟二人到的时候,刚巧碰到两个姑娘家进了门,盛冷云调侃道:“阿姐,咱们来的看来不是时候。” 盛清瞥了眼身后却没看到人,但暗处有双眼睛在盯着这边。 江熄看到盛家姐弟来,远远招了招手,本想换个时间来的两人只好走过去打招呼。 “见过盛公子与盛小姐。”崔桐垂眸行礼,神情有些紧张。 “我们是来辞行的。”盛清言简意赅地朝江熄说道。 周围八卦的目光更盛了,任魏斋怎么让他们专心都无动于衷,这可是江熄的两任前未婚妻,这种场面可不是想看就看得到的。 但江熄无动于衷,倒是庆幸盛家姐弟在这个时候来了,于是直接相求:“你们倒也同路,不若你们结伴而行?” “无需麻烦。” “不顺路。” 崔桐和盛冷云异口同声,盛冷云笑了笑说道:“我与阿姐准备去蓝湖镇,是要一路往西去的。” 崔桐点头:“萧师妹大病初愈,我亦灵力微浅,即便顺路怕也是跟不上二位的脚程。” “一起。”盛清点了点头:“离开的路要比来时的路难走些。” 江熄赞同道:“最近的确动荡。” 崔桐抿着嘴,她自然能想到江熄的贴心,但让她一个落魄至此的人与风光的盛家姐弟在一处,如何想都有些不自在。 她攥紧自己的衣袖,半晌才说:“我去问问萧师妹。” 崔桐离去时的脚步很重,眼神哀怨,显然心事重重,盛清叹了口气:“我从前似乎没问过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阿姐?”盛冷云先江熄一步惊讶出声:“你关心他这些做什么?” “天渊派既已如此,便是该考虑这些的时候了。”盛清公事公办地朝江熄说道:“退婚之事我的感激不是随口说说,我游历这些年识得不少女修,或许能替你介绍一二。” “你突然问我这些,我答不上来。”江熄愣神般答道。 “若你同冷云这般年纪答不上来的话倒有几分可信,如今这岁数还没想好……”盛清皱了皱眉:“你莫不是不喜欢女子吧。” “呵呵!” “怎么可能!” 这回盛冷云又与江熄异口同声,他冷哼一声:“他艳名在外,阿姐你想什么呢。” 江熄白了一眼盛冷云,这孩子什么时候能长大,别对他姐身边的人敌意这么大。 “我看他就是心里早就有喜欢的人了。”盛冷云忽得扬眉说道:“就那边树下的女子吧,在飞舟上你就频频关照,前几日他晕倒你也不让旁的人插手,但你实在可怜啊,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哈?”江熄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可没关照她,你眼瞎了吧。” “我瞎了?我和阿姐可都是看见你在船上老是朝人家姑娘看,姑娘昏迷你还关照到毓清阁去了。” “停停停!”江熄伸着手不停摇头:“不是,少给我造谣。” “可你刚刚还在看向那边,总不能是看崔姑娘吧。”盛冷云抱着胸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我……”江熄迟疑了下后没表情地说道:“多看几眼就是喜欢了吗?” 盛冷云不服:“你什么时候这么畏畏缩缩了?看几眼当然不算,但你心事重重地看,含情脉脉地看,有时还一脸不屑地看,我就该在你面前举个铜镜让你瞧瞧你那副模样。” 江熄瞥了盛冷云一眼,他就是忍不住去看那个人,很多时候都是无意识的目光就落了过去。 身体和心脏或许会产生错觉,这些错觉他也无法控制,但目光却不是如此,所以说无意识实在牵强。 “本公子什么模样都比你强!”他气恼道。 “你!”盛冷云咬牙切齿,升腾起来的火气被盛清拍了下去。 她淡道:“他大概是当局者迷。” 江熄按了按额角:“真不是。” “不是就算了,如果是的话别错过,有些人一别再见就难了。” 江熄没有就此说什么,岔开话题问道:“大比,要去吗?” 盛冷云抢道:“当然,今年魁首肯定是我姐!” 盛清颔首:“还是要去的。” “那路上少救死扶伤些,留点余力。”江熄摸了摸鼻子跟盛冷云说:“你多跟你姐学学,别整天只会胡思乱想。” 盛冷云立马不服:“我好歹也是筑基后期,你看不起我?” 我是看不起你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盛冷云果然瞧不出圣火派真正的面目来,江熄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辞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魏斋终于把一群小子打服了,一个个终于定下心来修炼。 自从裴时来之后,魏斋便负责给向正雁带弟子,而一坛坛主几乎紧闭房门不出,门下的大弟子天天煮药,一个院子里诡异里带着些井然有序。 江熄回到冰窖中打坐了一会儿,疲惫顺着热闹退去之路攀上心房,他总觉得心不静。 盛清点出了他的破局之道,但眼下有良心的父母不会把姑娘嫁给他,没良心的父母怕是会趁火打劫,再说与崔桐经历了一回订亲,他隐隐约约发现自己对感情一事并非没有一丝期待。 比如那段日子里他期待着某个人的到来,却等不到一点消息。 未阳城的事明明过去没多长日子,但事情一多便让人觉得分外遥远,他与向还寒最后一次说话就是在那里。 这些日子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他们竟然就连话都没说过,说实话,江熄明白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但凡他一开始脾气没那么坏,也不会将向还寒推得这么远。 但是他忍不住自己的脾气,他怕自己忍住了,心底不可名状的感情就会破门而出。 他后悔中了迷魂咒那晚跑去找向还寒,让他看见了自己最难堪的模样。那夜他的痴缠、他的主动、他的慌乱都一览无余,他知道那些不全是苏九娘造成的,里面还有他内心的渴求。 不是不懂这是什么心情,也早有预料,但是害怕面对。一年前他初初发觉的时候甚至会恼羞成怒,但如今却只会频频失落。 盛清说得对,向还寒是会离开的人,他也记不清这是他们之间第几次装成陌生人,他甚至会遇上令他心动的人。 他不会成为自己的朋友,不会成为自己的帮手,会与自己就这样渐行渐远。 眼前都是分离的场景,一次一次又一次,还说什么在意自己,明明没有一次留在自己身边。 什么不欠他什么,只是觉得自己被愚弄可笑罢了。 什么马上回来,只是觉得自己不够重要罢了。 什么在意自己,不过就是嘴上好听的说辞。 心底最隐秘的那一角被划开了口子,被封闭在里面的情绪如洪水般全都涌了出来,是不舍,是不满,是羞愤,是委屈,是害怕,最后是迷惘。 “睁眼。” 裴时的声音在冰窖里响起。 江熄猛地睁开眼睛,胸腔里却像是进了水一般感觉到呼吸困难,咳了好几声才算压制住身体内乱窜的灵力。 他双手撑在地上却不觉一丝冷意,反而炙热无比,胸腔里那团软和的肉跳得烂七八糟。 “有心事的时候不要运气。”裴时如长辈般教导道。 江熄沉默地点了点头,他实属不该在这种时候、在他父亲的病床前想这些,但心事不解决就会成为心病。 他分出一点灵力来护体,然后去看功法秘诀,看了一会后裴时又开了口:“你心不静,别耗时间了,去找个人教你些招式比在这里纸上谈兵强。” 江熄也懂这些,只是周北墨身体虚弱,师问心身体被重创,其余的坛主和长老那边他拉不下脸来,摆在他面前的路太少了。 “您说,我要是去求向坛主,他会应吗?”江熄低声问道。 “好几天了,你可见他踏出过房门?” 江熄摇了摇头。 裴时回道:“他生性不喜管他人之事,应该不会见你。” 江熄反驳:“当初金夫人出事,向坛主可是亲自前去搭救的。” “是吗?”裴时开口时是笑的,但语气却并不轻松:“看来这些年他的心也软了不少。人总是会变的,所以年轻的时候不要说一定会和一定不会,凡事都无定数。” 江熄的手指捻着书页却没动。 “那你怎么不去试试?”裴时问。 “唉。”江熄嘴边叹出的白雾摇摇晃晃浮动了几下便消散了。 大概他心里还有一道坎迈不过去,那就是向正雁在向还寒身上种同生共死蛊的事,向他求教,江熄光是想想就觉得自己以后在向还寒面前抬不起头来。 第128章 不过向还寒本人好像已经不太在意此事了。 “我再想想罢。” 想来想去,江熄觉得自己挂念向还寒的原因里大概有自己与他结契的缘故,所以心一横,准备先把这条路堵死算了。 他寻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在冰窖里待到很晚,等天渊派的狗都睡了才出来。 原本是想去敲向还寒的房门的,哪知人半夜还在梧桐树下坐着,好似在等他一般。 于是同一屋檐下的两个人终于又有了面对面的机会,江熄一句废话都没说,走过去后几乎是拿出最霸道的语气吩咐道:“正好你在这,我要解除结契。” 第88章 因着连日煮药的缘故, 向还寒身上的药味更浓了,不靠近都闻得见,江熄鼻子动了动。 对面人没有动静, 江熄这才不得不抬起头来,恶狠狠看了向还寒一眼:“没听见吗?” 不了解向还寒的人肯定会觉得他是个好欺负的软柿子,他的眉毛很淡, 头发很软, 脸和耳朵都容易红,瞧人的时候也不敢直勾勾的看,他长了张书生的脸却没有书生的笔墨, 倒有些书生的迂腐。 可是江熄看出来了, 此时的向还寒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好说话。 “少宗主,你在气我什么?”他问道。 “我有吗?”江熄嘴角抽搐了两下。 就如他瞧出向还寒的真实想法那样, 向还寒也瞧出了他的来。他是气,气自己怎么只会说些难听的话, 气自己怎么会因为场双修而栽到情爱里, 更气自己有些舍不得放不下。 两人就这样干巴巴地吹着夜风, 不退让不回答, 但江熄早就下定了决心,所以没能给向还寒说第二句话的机会。 他的额头抵了上去, 草药味充斥了他整个鼻腔, 他攥住向还寒的胳膊, 催促了一声:“快点。” 他攥得很重, 不是怕向还寒跑了, 是怕自己离不开。 他不懂自己心中的情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一旦意识到就如洪流决堤,过往的事情一股脑砸到心头上, 让那块地方又软又烫。 但是他前方有太多事情了,不必要拉着另一个人走,所以才想堵死这条路,免得看着心烦又贪恋。 向还寒的胳膊很硬,呼吸很轻,他用自己的灵力去撞向还寒的灵台,撞得张牙舞爪,撞得满树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发现自己一下就撞开后,心头的脾气却愈发疯涨难忍。 两个人的灵力纠缠又离开,额头由滚烫变得冰凉。 江熄躺在毓清阁的床上,解除结契的反噬袭来,让他有些头痛,浑身疲累不堪,因此难以入睡。 他自认为不是个擅长反思的人,因为反思即意味着做错或者没做好,他做事全凭本能,因为他信奉本能就是最能保护自己的,即为正确的。 毕竟他是江熄,是天渊派的少宗主,不需要前瞻后顾,即便是做错了也不会天塌了,但是自从他爹昏迷之后,他便失去了这种自在,另外他突然发现自己在经历与向还寒的几次“决绝”后开始畏首畏尾。 向还寒似乎哪一次都能放下,而自己……真是可笑昏了头。 江熄没有去找向正雁,而是把主意打到了魏斋身上。 “你刚才说让我帮你修炼?”魏斋被喊道毓清阁,一来就听到这么震撼的请求。 “是。” 魏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少宗主为何寻我,向师弟应当比我合适。” 回到门派后向还寒一直无精打采,比以前似乎更加沉默寡言。 有时候魏斋觉得有些事既然是无望了便早些绝了念头为好,但是却又实在不忍心自己视作弟弟的人这般痛苦沉溺。 “你娘亲的灵植都是我买的,魏师兄教我便算作还我了。” 江熄顾左右而不言他,魏斋不吃这套:“多少钱,我手上有些余钱。” “这只是个开始。”江熄其实并不想威胁魏斋,但谁让他现在是最合适人选:“往后两个月甚至两年,你也负担得起?” 魏斋心绪有些复杂:“你们两人吵架了?” 江熄攥紧双手:“我在问你能不能教,你为什么总在说他?” 知道江熄大约是不想聊这些,魏斋叹了口气:“能教。” 江熄说不想在巳渊坛和皓天峰弟子的眼皮下面修炼,让魏斋来毓清阁教他,魏斋拗不过只能应下来。 来来去去数日,魏斋每每看到向还寒都想开口,一日离开巳渊坛的时候他终是憋不住了,把教江熄的事情告诉了向还寒,结果对方只让他不要心急,多忍忍这人脾气。 瞧这模样魏斋断下这两人大概是已经分道扬镳的结论,于是他只能暗暗叹自己夹在其中实在不自在。 江熄倒是比他想象得开窍许多,就是太过急于求成,太过不自量力,又有主见,于是他忍不住就要说江熄几句,可江少宗主嘴上也是不饶人的,两人往往是练完一段便满肚子全是气。 于是某日两人大吵了一架,毓清阁的弟子传江熄一气之下砸了大门,带着珍珍下了山。 这可急坏了师问心,他赶紧把这事告诉给醒了没多久的周北墨,却发现自家师父倒是不担心。 “一来,有些人不想沾弑徒的名声,二来有珍珍在,寻常人想刺杀都不可能毫无动静,所以无需如此慌张。” 师问心一脸担忧:“门内这么多人可以教少宗主,他不必冒这个风险,我现在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我这就去把人追回来。” 周北墨摇头:“他是双灵根,几个坛主又各怀心思,少宗主想要寻双灵根的散修修炼,就随他吧。” “他同师父您商量过了?”师问心问道。 “提过。” 师问心于是不再问了,只是阻止那些弟子擅自议论。 “心不在焉就算了,一个筑基三阶就想练筑基六阶的功法,如果不是我察觉的早,他灵台都该毁了。劝他几句左耳朵进右耳朵烦,我是受不了他了,让他另请高就吧!”魏斋也是个犟种,吵完一架后他心里倒也舒坦了,拉着向还寒吐了好一段的苦水,最后嚎了一嗓子:“你是怎么能忍了这种人的!” 江熄是如何筑基的,没有人比向还寒更清楚,这种本就不牢靠的灵台自然撑不住强大的功法,需要慢工出细活,也得有人在一旁护法引导。 魏斋到底不是心狠之人,又因为确实心中感念江熄买的那些灵植,第二日又去了趟毓清阁,结果被告知江熄整整一日没回来,第三日亦是如此。 见到向还寒后他直接冷哼道:“估计又是去找人双修了,用不上我了。” 向还寒皱了皱眉。 当日魏斋再想找人吐槽抒发怨气的时候,却发现向还寒将煮药的事交代给了其他弟子,说是有事要下山。 他一脚踢到梧桐树上,不是说能被迫放下吗,向还寒的嘴真是骗人的鬼! 向还寒毫不犹豫便去了藏春阁,后院还是那个后院,院外李管事如一年前那样支了个摊子。他认出了告示上的所有字,要求模糊,但要求挺高:散修,男修士,金丹期,二十五岁以下。 “这次是招道侣吗?” 大概是有亲历过去年之事的人在,端着几分垂涎之色询问李管事。 “不知。”李管事淡淡说道。 “管这么多做什么,先进去再说,听说他们白给钱的!”旁边的人怂恿道。 对于散修来说,能够修炼到金丹期已经十分难得,又要三十岁以下,不少人耸耸肩走了,好在这告示对灵根倒没多大要求。 向还寒在街角看着,大概猜出江熄是想寻个能带自己修炼的散修,并非是招道侣,但看着这些人去接近江熄还是让他生出些烦躁来。 咋咋呼呼的人群一如往昔,但与去年不一样的是,现在的向还寒可以不走向那后门,过去的种种也表明,江熄离了他也照样不会吃亏。 没有江熄的这段日子很简单,煮煮药,偶尔带带师弟们,不用操心生死,也不用关心一派的兴亡,从前江熄问他等向正雁醒了之后他要做什么,他说不想担惊受怕。 他终于过上了这样的日子,只不过他的眼前看似只有自己的事情,但耳边却全是江熄的事情,他可以装作不在意,可却被江熄所有的事情所牵动。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人什么也做不到,但看着他匆匆来去愈加消瘦的身影时仍然会心疼,但江熄从不需要他。 可他不明白江熄为什么能气成现在这样,为什么放着他在一旁要找其他人修炼,魏斋也就罢了,现在还要找那些散修。他想质问但没资格,心头好像还在被江熄那夜的灵力撞着,难受得很,真等到江熄要跟他一刀两断得这一天,他心里不是不舍,而是憋着闷气,泛着无尽的苦。 即便如此苦闷,但他仍担心江熄遇上不三不四的人,担心他再次破罐子破摔。斩断数次却还是会一遍遍疯长得思念让他来到了这里,并让他迈出了步子。 “李管事,长水。”向还寒戴着草帽走到了摊子前。 第129章 两人看了一眼向还寒后四目相对,有些惊讶又有些不知所措,向还寒想江熄大概跟众人说他们一刀两断了。 “我来找阁主。”他礼貌道。 李管事站起来,欲言又止,但还是朝长水点了下头。 后面立马有人不满起来:“这人是阁主熟人吗,咱们不会白来了吧。” 向还寒跟着长水穿过院门,身后是李管事的温声细语:“仙长们稍安勿躁,一切照旧哈。” 长水边走边看向还寒,最终还是好奇地问起:“李公子一年未回来了。” 向还寒点头:“接了些任务。” “我们问起过阁主,阁主说您不会再来。”长水叹了口气:“这一年里阁主也很少来,每次来都闷闷不乐,有一次谈起自己要订亲的事。” “李管事旁敲侧击很久,阁主只说是个门当户对的女子,订亲的人不应该是满脸红光的吗,可从阁主身上却瞧不出一点来,我们大家都想念当时刚学会御剑时候的阁主。” 肆意、张狂,一点小成就就让能让他开怀大笑……的那时候吗? “订亲……大概没成,这次阁主来更消沉了,咱们镇子东头有个布庄您知道吗?”长水自顾自说道:“之前阁主跟李管事说那里也是他的产业,交给管事一块打理,前日回来后他去了一趟,决心把布庄卖掉。” “阁主或许是遇上大事了。”他操心道。 其实像长水这种话很多的人并不适合做小厮,主人家的事恐怕会泄露出去不少,可向还寒却有感觉,这话长水并不是对所有人都会说起。 “李公子既然来了,应当是担心阁主的,若是能帮到他些就好了。” 向还寒也不知道自己的到来会让江熄如何看,他是会愤怒还是会冷漠,大抵很难快活。只是哪怕他们现在的关系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了,但是他依旧想让江熄快活起来,哪怕是回到最令人烦的那段张扬的日子也好。 院中,江熄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控制着灵力去击树上的叶子,隐隐能看见其间隐藏着几个小小的青色果子,他以前无聊尝过,又苦又涩难吃的要死。 所以这么难吃的果子,砸了也不心疼。 可是这果子太小了,他击打了一次又一次,却未曾成功。 被小雷击劈中的树叶落了一地,夜风席卷着他们吹到江熄的脚下。 月牙门的那旁传来脚步声,江熄听着熟悉,应该是长水,于是他手上又凝了一个术法,准备打下个果子来吓一下他。 他这几日太过阴晴不定,让陪着的长水都有些胆战心惊。 想来,情绪还是不要牵扯太多人为好。 结果在看见来人的那瞬间,指尖的术法没控制好力度和角度,将那树枝撼得摇下了千百片叶子。 江熄坐在那里微微张着嘴,收回手来,眼神却忘记收回来。 “少宗主,李公子来了。”透过散落的树叶,长水挤出几分带着欣喜的语调。 傍晚的台阶也并不算凉,但江熄却觉得指尖像是被火掠过一般,脚下被烧焦的叶子边缘仿佛还带着些火星。 要着了。 第89章 江熄一脚踩灭脚下的叶子, 眼神里的迷茫被锋利和沉静所取代,让长水退下后才开口:“你怎么来了?” 向还寒在路上早就想好了托词:“魏师兄想找您道歉,没有寻到您, 我猜想您会在这。” “他要道歉,那他人呢?” 向还寒顿了顿:“总不能带他来这里。” “那你来有什么用。”江熄低头摘下身上散落的叶子,一副不想理人的姿态。 “怕您急功近利。” 向还寒穿着千年不变的弟子服, 停在三步之外。 前几日晚上天色暗, 连人都瞧不太清,这会儿藏春阁灯火通明,江熄注意到向还寒早先肩膀上被划破的地方已经修补好了, 基本看不出痕迹。江熄后来听盛冷云说, 向还寒与曹廷密动手时不顾生死,只往前冲, 是个不要命的。 这是江熄第二次听旁人这样形容向还寒,心里怨的却是向正雁, 怨他没有教会徒弟保护自己才是第一位。 他匆忙看了一眼收回目光来, 冷哼一声:“头一次听说道歉还能替的, 还真是好师兄弟。” 向还寒听出了江熄语气里的几分生气, 心道他果然不想见自己,于是语气里更添了几分小心翼翼:“我也可以替师兄来帮您修炼。” 其实他本可以不如此卑微的, 但他们俩互呛只会回到未阳城的那个夜晚。 江熄抬头死死看着向还寒。 这个人来见他是因为魏斋要道歉, 还说要替魏斋帮他修炼, 想来是怕他不再出钱给魏斋他娘买灵植。 其实他清楚, 向还寒愿意走到他面前是想给他一个台阶下, 但他不想要这样的台阶。 就不能是因为我而来的吗? 一股名为委屈的情绪涌上心头,虽然江熄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立场去感到委屈,是他推开的人, 是他堵死的路,可他就是无法从委屈里逃离。 就像他不想听到向还寒对他说那些冷漠的话一样。 “不需要,滚!”他终于把那晚在未阳城没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 喜欢一个人不应是这样的,是因为他不想喜欢才会如此。他以前被很多人喜欢过,那些人问他为何不喜自己,他是如何答的,他说,不喜欢从来只需要一个理由,但是喜欢却需要许多理由,所以哪有那么容易喜欢上。 更不用说他从前对向还寒不好,他身上的毛病一抓一大把,想改也难,连不那么盛气凌人地说话都改了好久,结果人一换成魏斋接着就原形毕露。 所以就不改了,反正向还寒也不会对他有任何改观,反正他知道这场喜欢无望又无果,不应该有任何奢望。 这一切都怪眼前这个人,如果不是他从向还寒那里得到那么多好的话,他不应该会对一个男子产生这种感情。所以他会如此迁怒,迁怒到说出口的瞬间就后悔,却知道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走吧,再也不要回来。 江熄的脚下碾着已经发不出声响的叶子,静静等着面前的人离去。 只要离开,他们就真的没有任何牵扯了。 “少宗主,您在烦心什么?又在为何生气?” 本该离开的人却重新关切起他来。 江熄愣怔地看了向还寒一眼,然后深吸了一口燥热的夜风后立马侧过头去。 “你不是说再也不管我了,现在又是做什么?” 向还寒往往前走了走,他静静地看着江熄,然后说了三个字:“是气话。” 江熄翻涌的内心突然在一瞬间沉静下来。 想大吵一架,想不欢而散,想老死不相往来的别扭想法一下子都消散了。不是因为对方服软来哄他,三个字也不至于能真的哄好他,而是向还寒没有离开,没有袖手旁观,他又出现在自己面前,说着些老妈子般的话。 “……如今门内没了三峰,功法强劲的并无几人了,加之今年小比头五名皆可入选,少宗主您的胜算还是有的。另外江宗主的事情您也无需心急,裴少君的医术很好,金夫人已经醒来了,想必江宗主也会安然无恙。” 江熄浑浑噩噩听到了后半段,这个人在帮他分析小比的形势,在劝慰他宽心,可是他耳朵里却像是被洪水堵住了一块,话语都变得不真切。 “向还寒。” “嗯。”向还寒停下嘴边的话来回应。 江熄真的不对劲,但又不是那种精神恍惚的不对劲,他认真地看着自己,这让向还寒有些无所适从。 他问:“你来是因为在意我吗?” 向还寒不明白江熄问他这话的缘由,但眼神下意识便避开了,他想说是为了魏斋,但他知道江熄想听的不是这个,想听得话就不会问了。 他想说的也不是这个。 可是话到了嘴边,向还寒的舌头就像打了结,他不知道说出来会怎么样。 “是。”可是他还是想说,他对江熄说过自己是在意他的。 江熄的半张脸也隐在影子里,他用目光将那身形描绘了一圈,问道:“你想帮我?” 他说完便沉默着,静静地等着回答。 这次的等待有些长,但没有人催促。 “是。”向还寒回道:“我知道这是不自量力,但是如果我能办到的话,能帮到半分的话,我会去做。” 江熄的目光开始不太平静了:“那如果我想让你帮我修炼,你会帮吗?” 向还寒没有犹豫:“会。” 他人都在这里了,为何江熄还要如此问。 “那如果我想双修呢?” 向还寒不觉得江熄会问什么废话,但他觉得江熄搞错了方向,果真想急功近利,于是纠正道:“这并不能提高您的功法,没有用。就算是阶层上去一两层,攻击和防御也不见得会有多奏效,如今当务之急应该是练就出奇制胜的招数,提高出击的速度,然后……” 第130章 江熄仰着头打断他的话:“我只问你能不能帮。” 面对如此追问,向还寒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他看见一只萤火虫突然从江熄面前经过,照亮了他的眼睛,两个人的目光都跟着萤火虫追出去一段距离。他很想将这个在他心头捣乱的生灵抓住挥远,但他却觉得这一行为放在此刻会打破平静。 江熄为什么又要双修?从前江熄要双修总是在自己面前摆满利益,如今什么也没有,就这样答应可以吗? 有一瞬间,向还寒是想拒绝的,好让自己的那点无法见人的心思不要太过明显。可是一想到自己拒绝后江熄会做什么,心中就充满了道不明的怒火。 他压不住心中的额怒火,所以点了头:“能。” 萤火虫流连在两人身边,照亮两人不甚清晰的眉眼,炸开了夜色。 向还寒不懂那些文人墨客是如何形容一个人的眼神的,但是他从江熄的眼中看到了仿佛夏末秋初交替时的骤热骤冷,明明月亮就在他的眼中,却仿若只剩一片漆黑。 “你心悦我吗?” 听到这话的时候,向还寒感觉自己背脊都笼上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只能紧紧咬住了嘴中的软肉却不敢用力,以此控制自己呼吸的声音不要太大。 他觉得如果咬下去的话他的血怕是会从这里喷涌出来。 他开始怀疑自己过往所做所为,甚至怀疑魏斋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在这一刻里,他心跳如擂鼓。 其实承认喜欢并不难,但是他真的有资格说这些话吗?他忽然想起自己除妖的时候,觉得自己死了也无妨,但却在这里因为一个回答战战兢兢。 如果他死了,没人会知道他妄想天上的月亮,妄想所带来的痛苦也会一起终结;但是他若是活着被人知道这种妄想,他就必须承担这种妄想带来的嘲讽和谩骂。 他不想看见江熄嫌弃的目光,不想听到他的嘲讽,害怕他对自己避而远之。 有些孑然一身的人会格外大胆,但他从来只做自己能够承担后果的事情,因为这样会令他轻松些。 可是……现在他和江熄之间的关系变得坏的不能再坏了,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结契是江熄求的,双修亦是江熄答应的,就因为自己没有收下那些灵石?还是因为自己说了气话? 萤火虫似是受到了周围灵力惊动,振翅倏然飞远。 “你是否这样问过你的心上人?”没等到回答的江熄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了些不易察觉的轻快。 向还寒攥上自己满手冷汗的手掌,收回到身侧,原来江熄不是想问他。 他回神般慢慢摇了摇头:“没有。” “你不是说你的心上人不喜欢你吗,没问又如何知道。”江熄从台阶上走了下来,定在向还寒面前。 向还寒偏开头:“有些事不用问也知道。” 江熄嘴角扯了扯:“胆小鬼。” 风里有树叶被烧焦的味道,不浓。 雷灵根是金灵根与水灵根的变异灵根,原本应该与火灵根没有任何关系,却都会带来光,带来燃烧,带来灰烬。 “向还寒,我以前对你说了很多过分的话,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是个很荒唐的人,我早就该向你道歉。”江熄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知道自己不对,自大成性,总觉得自己不可一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结果狼狈至此。” “今日也是,我不是真的想对你发脾气,也并非看你不顺眼,我说的也是气话。” “所以,别对我视而不见。”说这句话的时候,江熄很想抓着人怒吼出来,但那样太狼狈了,而且前脚才说完道歉的话,可是他就是觉得胸口传来阵阵剧痛,每个字承载着过去半月甚至一年的重量,好似剜着脉络,但还是忍着痛说了下去:“你我能否,和解。” 向还寒动了动鼻子,却没有闻到醉酒的味道。 阴晴不定,反复无常,先前让他滚,如今却想好好同他相处,可现在向还寒只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 他要与他和解,不止是那个夜晚的不欢而散,而是整个过往。 如果这话是赤天峰那些人说的,他只会觉得他们在想更肮脏的招数对付他,但这话是江熄说的,自己对他而言没有半分可利用的价值,这一身金丹期的本事在江熄眼里也不过是同后门排着队等着择选的人一样。 而自己,虽然在过往的时光里曾有过被恶语相向的经历,但少宗主的拳头从未挥到过他身上。 “好。”他听到自己如此说道。 江熄像是忘了,他问过自己怨不怨他,在很久之前他就回答过“不怨”。自己眼里怨恨的,从来都是触及不到月亮,以及在月亮眼里灰头土脸的自己。 “不过你要帮我修炼,你现在恢复得如何了?” 从未阳城回来已有十几日,无论是灵脉还是被曹廷密击中的伤,对他来说早就没有大碍,向还寒点了点头。 “那你能打下那树上青果子吗?”江熄指着头顶树道。 向还寒抬头去看,看到被江熄烧糊一片树叶中藏着的青色的果子,他伸手回去,连着果实的绿茎断裂。 “向还寒。”他听到江熄唤自己。 “怎么……” 果子砸到他的头上,然后才掉到地上。 “我要回毓清阁修炼,天天下山总归会惹人猜忌,今晚也不修炼了。”他仿佛没看见那果子落在了哪,但眼底终于出现了一点笑意:“你帮我修炼,日后想要什么,便告诉我。” “不许说不要,我许了你,你就得要,这也是我想要的公平。” 江熄眼底的阴霾仿若全都散去,向还寒并未将其归功于自己刚才的故作滑稽,但仍然心头软了一分。 如何能说出拒绝的话来。 “好。”他点头道。 江熄瞧上去甚为满意:“我明日再回去,你若想留下便让长水给你安排间房。” 他转身将要离开,眼前却出现了一道结界,一道红色而有温暖的结界。 “少宗主。”向还寒喊他。 “嗯?”江熄回头。 “我没有问过我的心上人是否心悦我,但是我现在可以告诉他。” 他的月亮身披月光,带着三分惊异看着他。 向还寒迎着这份惊异说出了口:“我心悦你。” 第90章 向还寒没有留下, 甚至记不清是怎么回的巳渊坛,他躺在自己这张又窄又小的床上陷入辗转反侧的。 江熄听到他的话后没有嘲讽和鄙夷,只是脸上的三分惊异变成了九分, 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这是江熄第二次问他想要什么,他的心就像被江熄的笑蛊惑了一样,紧张地把心里所想一股脑说了出来。 “我心悦您。” “所以您从不欠我什么。” “是我趁人之危, 是我自不量力。” 这几句话在江熄的脑海里翻来覆去, 甚至没听清李管事说的话。 “管事,您刚才说留下了几个人?” “八个。”李管事回道:“都是按照您的要求留的,您是否要去看看?” 江熄摇了摇头:“明天继续招, 有备无患, 好吃好喝招待着,等过段日子我再来挑。” “好。”李管事收拾着案上的各种文书, 挑出里面一个盖了官府印章的拿给江熄看,发现他还在发呆, 脸有些红, 他皱眉问询:“阁主身体有恙?” 江熄叹了口气, 接过文书来摇了摇头。 李管事没再问, 又与江熄说了好几件事,他心头总是不踏实, 有一种他们阁主不再回来的感觉。 变卖的铺子, 一堆散修, 像是要赴一场生死决斗。 “不好了管事!长川他要憋死了!”长水边跑边喊, 看到江熄在李管事屋里的时候立马转身要走。 “站住, 回来。”江熄发了话。 长川和长水是表兄弟,平日里负责江熄的起居,可以说整个藏春阁里, 江熄除了李管事,最熟悉的就是他两人。 长水见了他竟怕成这样,肯定是发生了大事。 “咱们阁竟然出现了这劳什子药,是谁带进来的!”江熄给来瞧病的大夫一百两钱用于封口,转头准备把藏春阁上下整顿一番,看来他一年没来,有些腌臜趁虚而入了。 虽然人人管这里叫温柔乡,但他偏只做雅人之事,因此藏春阁是绝对不允许出现这等药的。 长川闹得事不小,大约是怕自己没了命,听说是光着膀子红着脸擎着□□的二两肉从房里爬出来求救的,长水找了个大夫灌了一整壶药都没把那把火压下去,急疯了才去找李管事。 在江熄进屋前,长川已经被李管事和长水裹了起来,以防在他们阁主面前露出不雅。 “吃了它。”江熄从乾坤袋里拿出清心丸来。 长川红着眼张开嘴,由长水将药扔了进去。 “你吃的那玩意哪里来的?”江熄问道。 清心丸在长川的身上很快起效,他额头上的青筋退下去几分,他的嘴大口呼吸着,张张合合,望着江熄却不肯说话。 第131章 “不说就不用在阁子待下去了。”江熄威胁道。 长川的脖子还红着,眼神里带着羞愤和愧疚,又因为担心自己真的会被扫地出门而挣扎着起身,最后吞吞吐吐道:“少宗主我说,但……” “能不能让大家……”他张望着围着他的人,央求江熄:“离开下。” “你们先出去。”江熄吩咐道。 人都出去后长川裹着被子跪下来:“阁主您回来后,李管事让我给您打扫房间,我从您床下……床下找到好些药丸,我以为……以为吃了是能够增进修为的,就……就吃了半颗。” 他房间的床底下?江熄有些疑惑。 “阁主,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不是偷的,我以为是您不要的,我才……才……我真的不知道这是那什么药。”长川从枕头下拿出找到的药丸捧到江熄面前:“都在这里了阁主。” 江熄隔着帕子接过后皱着眉闻了闻……他乾坤袋里只有一种药中有羊藿。 长川手中的药大多是半粒,可是这个整粒……他分明每次只给向还寒一粒才对,他有一次双修时没吃药? 这一猜测让江熄从脚底开始都有些发软。 他也知道这药效很强,长川这样没有修为的人吃半粒差点一只脚迈进地府,所以他从没有多给过向还寒。 “阁主,我真的没有说谎,真的是从……” “嗯,我知道了。”江熄打断他:“你今晚做的很好,没有当着其他人说出来。” 他将帕子打了个结,然后扔进了自己的乾坤袋里:“但你知情不报,藏春阁也是不能留你了,我会给你三百两安身立命,你可认?” “阁主,我已经没有亲人了,离开藏春阁我还能去哪啊。”三百两是一些人十年都赚不到的钱,长川显然是真的不想离开。 “可是这里的人都知道你今日之事,会对你有所戏弄和嘲讽,你待得下去?”江熄皱眉道。 长川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我不该贪小便宜的,我不该的。” “外面一样很好,我想要去看看都不知道老天给不给我机会呢。” 他想起坐在剑上看到的风景,如果以后活下来的话,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处理完长川的事情后,躺在床上的江熄辗转难眠,一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如果向还寒真的喜欢他的话,很多事情便说得通了,毕竟没有有人会毫无芥蒂地帮另一个人双修,更何况向还寒甚至含过…… 这样一想,江熄不仅脸是热的,全身都滚烫起来。 他们是两情相悦。 大起大落的情绪让他的心跳越来越快,一想到向还寒就头皮发紧,再也不敢去回味他说的话。 把躁动压下去后,江熄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在梦里吃到了甜甜的果子。 第二日江熄见到了不知道怎么潜入毓清阁的向还寒,觉得自己这阁子的守备还是太差了些。 “下次从正门走。”江熄拿着如意剑挽了个剑花,背着的手有点抖,眼神本来都撇开了,又觉得自己没必要如此,硬生生抬起来看向还寒。 向还寒的眼下有青黑,眼中有血丝,瞧模样大概是没睡好。 他说了那么了不起的话,却没有问江熄是如何想的,也幸好没问,不然江熄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的喜欢太诱人了,可江熄眼前的路灰扑扑的,他又累又痛苦,昨晚甚至想过一了百了不争了不抢了,拉着向还寒和江睦躲到找不见的地方过日子。 “这不合适。”向还寒有些顾虑。 江熄的目光垂下去:“你帮我寻到了裴时,又救我数次,没有让恩人爬墙的理。” 他突然的解释让向还寒有些束手无措,他想从江熄的脸上看出些自己说完那些话后的不同,但似乎没有,甚至被归倒了救命恩人。 江熄对待救命恩人是极好的,看他那些年是如何对待曹廷密的便能瞧出来。 所以或许也是如此,他才不会计较自己说的胆大包天的话。 这种想法让向还寒本就酸涩的心像是泡在了醋缸里,又冷又揪着拧巴着,他宁愿江熄像以前那样对他冷嘲热讽,实话难听但不虚伪。 江熄做什么委屈自己对他这么客客气气的。 但他应下后没有再多问,他想大约还有层原因,那就是自己没以前窝囊了,江熄才愿意让他抛头露面。 不过无论是何原因,他仍然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弟子,也不会因为能够堂而皇之进入毓清阁而自傲或欣喜……虽然有那么一点。 江熄觉得解除结契这事的确是他冲动了,这会儿修炼,向还寒想帮他护法和度灵力都有些周折和吃力。 怎么个周折法呢,道侣之间灵力是可以互通的,所以无需接触和结印,这会儿向还寒想给他护法,都得实实在在将手心贴上去。 有的灵穴在胸前,江熄总怕自己的心跳传到向还寒的手心里。 又因为两人灵根不同,等他修炼完后,向还寒连鬓角都湿了。 江熄给向还寒倒了水,却见人盯着杯子也不端起来。 “不渴?”江熄问道。 “少宗主您无需对我这么好。” 江熄一愣:“这就好了?我以前也给你倒过水,谁顺手谁来的事。” 江熄确实想好好表现,他从前做了那么多张牙舞爪的事,总想着能弥补和盖过一点是一点,但是没想到一下子就被人看穿了,于是只能咬死不承认。 “您今天和往日不同。” 要说哪里不同,大概是江熄很安静又平和,往日一点不顺心就咋咋呼呼的人一下子怎样都好了,变化实在太大。 “您不必因为我救了您而如此小心翼翼,我喜欢您所以才会救您,这些都是我的私心。无论您喜不喜欢我,我都会努力帮您,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不喜欢了就离开了,要是真如此,我也不会喜欢到今日。” “你直接说我浑身毛病多就是了。”江熄听明白了,这人完全想错方向了,但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浑身的刺倒是一下子被激起来了:“所以你是傻的吗,喜欢有这么多毛病的人。” “那少宗主觉得您做的事……有毛病吗?”向还寒想委婉点说,但一时也想不出好听的话,说出来差点咬到自己的额舌头。 “当然不觉得,人生本来就要快活,我做什么都有我这么做的原因,算什么毛病。” 向还寒点头,慢慢说道:“我也不觉得您做的是有什么问题,我喜欢的您的时候您就是如此了,所以您莫要因为任何人的喜欢就变了模样。” “你说话别这么绕。”江熄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其实已经懂了向还寒的话,他轻咳了一声:“你放心,谁也改变不了本公子,本公子今日心情好才这么好说话,别多想。” 向还寒听得有些怔。 江熄说他心情好,所以听到昨晚自己那些话,他亦是有些欢喜的? 江熄让他别多想他就不多想了,端起喝下了那口茶水,清香渗入了心脾。 第91章 次日, 向还寒第一次从毓清阁的正门而入,守门的弟子什么也没问便让他进了门,显然江熄已经打点好了。 他不敢张望但却忍不住去看正门到卧房一路上精妙绝伦的布置, 与后门单调的梅林不同,正门的景色像江熄本人般张扬,雕栏玉砌, 满园美景, 就差把“爷有钱”刻在脑门上了。 这是向还寒一辈子都无法给的起的东西。 他让江熄不必改变,此刻才想起来,江熄所习惯和喜欢的一切他都无能为力。 进门时的愉悦化作心中苦涩, 但他再如何喜欢都化不成两人的长相厮守, 所以想这些只是徒增烦恼。 在修炼的时候江熄很少走神,毕竟离小比也就五六日了, 他也没工夫再抱怨苦抱怨累,而且在向还寒的看管下他也放弃了去攻克筑基六阶招式的想法。 与其练个新招式, 不如就如向还寒说的那样去精进熟练招式。 雷灵根的基本招式落雷并不复杂, 难在如何又快有准地击中目标。江熄的灵力有限, 能够一并落下八道雷已是极限, 所以他要做到的便是用这八道雷将人困住或者将人击中。 原地的靶子对于江熄的难度并不大,可人非草木, 更遑论修仙之人的反应力, 雷鸣声本身便难以忽视, 踪迹很难隐藏。 他现在的靶子是向还寒。 “靶子”又一次避开了他的攻击, 并且让他出手再快些。 虽然知道自己全力进攻也不一定能伤到向还寒, 但江熄还是有些畏首畏尾,无法使出全力,直到脚下被火舌缠绕。 “如果是在小比场上, 少宗主您已经输了。” 十分冷静又客观的话。 江熄不由认真起来,先是构筑结界避开火舌,然后是出剑朝向还寒攻去。 因为灵力不济,江熄将多半的精力都凝聚到剑法上面,虽比起陆寻逊色不少,但与其他人相比却不落下风。 第132章 但这仅限于对方不使用灵力的时候。 向还寒拔出秋离剑,没有收敛剑上的灵力,江熄暗骂不公平,这人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竟然招招狠厉。 不应该再温柔些吗?不应该让着他些吗? 但要是真在场上的话没人给他放水,而且向还寒并未使出全力,明显给他留了攻击的空隙。 六道雷击从向还寒后心袭来,秋离剑抵住三道,结界抵住两道,还有一道被向还寒的灵力截住。 不中,那就再来! ……再击仍是不中,江熄心里有些烦躁,他并不想让向还寒看轻,于是凝神聚气,想各种刁钻的角度朝向还寒身上落雷。 梅林尘土飞扬,一如很多年前他在这里练功时候一样,只是对面的人丝毫不惧他的招式,甚至不断引导他去攻击自己。 练到气息有些不稳,却只是烧到了那人一角衣袍。 江熄拿出丹药吃了一颗,手心里的另一颗给了向还寒。 圆圆的药丸让江熄心猿意马。 “魏师兄说您灵台不稳,可找医修瞧过?”向还寒接过后吃下。 江熄攥起手来低头只说了一个字:“你。” “什么?”向还寒问道。 “别用‘您’了,说不定哪天就不是少宗主了,提前适应适应。”江熄撑着膝盖,努力缓着气息,本就热的天气让他的额发上沾了些汗,回答了向还寒上一个问题:“裴少君给我看过,让我休息几日,可我哪有时间,先用内息丹调理就好。” 除了傍晚修炼,江熄的时间都用在了修复主殿上,毕竟旁的地方确实无法容纳弟子们尽兴比拼。 说及灵台的事江熄便有苦恼和烦躁,如今是灵台有裂缝,但到了场上刀剑无眼,破碎也有可能。 灵台与灵脉是修仙者的根基,根基若是毁了,这辈子也就完了。所以当初魏斋骂得也对,说他盲进,说他急性子。但不拿出全力修炼是拿不下这场小比的。 陆尧生不会让他痛痛快快赢下小比了,不知道会给他使什么绊子。 “少宗主?” 江熄听见向还寒唤他,才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得走神了。 “刚才在想旁的事情,你说了什么?” 向还寒看着江熄,想起他要自己修改称呼,于是往前走了几步,像是刚学会说话一样道:“你……要不要和我结契,我可用灵力帮您修复灵台。” 道侣之间可以互窥灵台,也可用灵力滋养,但极为耗神耗力,且收效甚微。 “别浪费灵力在我身上了,你自己不也要参加小比,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清楚,灵台碎不了。” “好。”向还寒抿了抿嘴。 江熄的话说得太早了,灵脉一阵刺痛后他眼前一黑向一侧倒去。 但人没事,被眼疾手快的向还寒接住了。 “我给……你探探脉?” 江熄虚弱地点了点头。 干燥的手掌贴近渗着一点冷汗的皮肤,江熄才发现自己的后背贴着向还寒的胸膛,自己一整个被人从身后抱着。 向还寒故意的?真不是在占他便宜?那他是不是应该小小抗拒下表现得矜持点为好…… 但江熄很快就自我和解了,享受就是了,万一以后享受不到岂不是亏了。 “灵脉弱但肝火旺盛,您是不是累了,心跳有些快。” “我……的确刚才练得有些过了。” 江熄看了眼四周,虽然知道没有人,却还是升腾起一阵紧张感。 “少宗主,我们结契吧。” 江熄耳边传来蛊惑的声音,他的肩膀抖了一下。 “小比于我并没有太大意义,有的话也是想跟……你一起去大比,然后保护你。” 向还寒是会说好话的,这几天尤为会说。 “对于少宗主来说,结契应该不是很重要的事情才对。所以拒绝我是怕我之后不愿解开结契吗?” “谁觉得不重要了。”江熄小声反驳道,但底气显然不足。 从前结契他一贯将其视为修炼的必经之路,上次在未阳城他那是防患于未然。 现在结契……那不就是要结成道侣。 江熄的手腕还在向还寒的手中,他不断凝气想要克制因向还寒的话而不听话的心脏,以免身后这个人再问出“您心跳怎么越来越快”这种话,那他真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但你上次确实不太情愿解除结契,难道不是吗?”江熄微微抬起下巴,顺着向还寒的台阶给自己找借口。 但没想到对方斩钉截铁地说了个“是”。 自从向还寒说了喜欢他后,说话就越来越大胆了,江熄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这个人重新朝自己敞开心扉,这种感觉很舒服,但有些话砸下来能砸他个兵荒马乱,然后不知如何作答。 如果是两年的江熄,现在肯定早就开始想订亲请柬怎么写了,但如今悬崖边的江熄只想先把自己要坠落的心拯救回来,好不拽着另一个人粉身碎骨。 向还寒说要在大比中保护他,大概也是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但应该想象不到这些人会露出什么样的利齿和尖牙。 见他不说话,向还寒又解释道:“在我心里结契很重要,我不舍得解开,我知道没有资格把结契看做是道侣的象征,但……忍不住如此想,不然我们之间什么都不算。” 这回不用向还寒说,江熄都感觉自己心跳的越来越快了,他赶紧抽出手往前挣扎了下脱离向还寒的怀抱。 “我真怀疑你被夺舍了,你皮子下的人是不是换了,怎么能说……说这些。” “抱歉。”向还寒低下头:“我只是怕您因为我的情感而不肯瞧病。” 一紧张又变成了“您”,但是改口已经晚了。 只见江熄仍是站不稳,于是他赶紧伸出胳膊让江熄搭着。 “让我帮您,好吗?” 为什么帮人者要如此卑微呢?江熄觉得刚才还在剧烈跳动的心脏一下子落进了冰窟里。 他不忍向还寒有相同感受,所以点了头。 他小幅度吸了口气,定在原地,目光被一具身躯挡住时瞬间生出些慌张来。 额头相抵的时候,人与人的距离只在呼吸之间,刚散去的紧张感爬回心脏,很快就从眼睛又转移到四肢,比如,两个人相对而立的时候手该怎么放来着? 脚下的虚浮替江熄做出了决定,他为了稳住身子顺势攥住了向还寒的衣袍。 衣角连着衣襟,一股力量从后颈传来,压着向还寒低头,他努力克制睁眼的冲动,完成结契后便将自己的灵力向江熄的灵台探去。 灵台原本应该是圆滑有光泽的,但江熄的灵台上有丝丝缕缕黯淡,像是裂开了般,完全超出了内息丹可以修复的范畴。于是他试着用自己的灵力去填补那些裂隙,却像是将石子投入到大海里,见不到一点水花,但他还是坚持注入灵力。 “如何?”江熄感受到额头传来的温度和脸边擦过的呼吸,张口便感觉唇要擦过去,睫毛也跟着动起来。 他们本可以拥抱的,江熄嗅着淡淡的药香如此想到。 他们曾反复结契和解契,但唯有这次江熄真真正正感受了进去,他一样能看到向还寒的灵台,他的灵力在那温暖的地方依依不舍,如果灵力能长出手脚的话,他想他的灵力大概已经拥上前去。 从前为何没有意识到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呢?大概是结契的时候总带着几分悲壮和羞辱,解契的时候又总是潦草又匆忙,明明也感受到了几分悸动,但总以为那是不甘结成的网。 “有裂隙了,少宗主你与人比武的时候一定不要太冲动。”向还寒继续输送灵力。 全身暖洋洋的,偏人是僵硬的,江熄真想一了百了地抱过去,不过他最终还是忍住了本能,并试图用旁的事情维持岌岌可危的理智,比如:“陆寻好像真的下落不明了。” 陆寻没有消息的第十五天,陆尧生忽然紧张起他儿子的下落来,在小比即将要到来的时候离开了天渊派去寻人。 江熄猜想,陆寻这个大变数应当是没按照他这狐狸爹的想法来。 “真是一物降一物,陆尧生现在该后悔生了陆寻这么个好大儿了。” 江熄幸灾乐祸了一番,嘴间不自觉溢出笑声来,却没听见向还寒的回应,后知后觉自己的话是不是太刻薄了,毕竟陆寻是为了救他们才落入圣火派众人手中的。 其实他道德感挺高的,但是陆尧生不仁在先,现在让他再扮演师慈子孝那套他是装都装不出来的,而且万一这是他们父子俩计划好的呢。 “你怎么看?”江熄试探问道:“你觉得陆寻会败给薛照吗?” “薛照师从散修,靠游历修行,野路子多,在功法上也与火灵根相克,他若是认真起来应是能的。” 骨头里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四肢百骸都接受到了这个人的思想。 “照你这样说,当初他是怎么败在你手里的?” 第133章 江熄问的是向还寒将薛照关在柴房里的事。 当初……向还寒一下子就想起了那时的情形,因为害怕薛照出去乱说,他下手当得起快准狠了。 “人总有不查的时候。” 江熄笑了笑:“你倒是谦虚,我瞧着你也不比他差。” 向还寒呼吸一滞,喉结上下滚动一番,突然觉得有些口渴,还想偷偷睁开眼看一眼出人意料夸赞他的人。 因为笃定江熄在这种时候不会睁眼,所以他慢慢睁开眼,却触碰到了另一双眸子。 过近的距离反而什么都看不清。 因为不想显得心虚,江熄没有闭上眼,于是他看见向还寒重新闭上眼去,声音也变得有些喑哑:“我比不过他。” 江熄的称赞让他短暂地忘乎所以,但他知道自己担不起,不然在前往未阳城的路上就不会被那般牵制。可是被认可的喜悦令他的心口发烫,甚至灵力都跟着激动起来,他赶紧抬起了头,以防翻涌的灵力波及江熄。 他退后两步后才睁开眼,却没敢看向江熄,稳了稳气息说道:“少宗主灵力耗费太多,早些休息为好。” 江熄不敢大声说话:“嗯。” “要解除结契吗?”向还寒问道:“修复一次不够。” 江熄撇开脸:“那就等等。” “嗯。”向还寒应道。 向还寒走远后,江熄掐了掐眉心,嘴中啧了一声。 好巧不巧刚才做什么睁眼,他一定是看到自己在偷偷看他了,这般匆匆离去又是什么意思? —— 此时,大变数陆某人打了个喷嚏。 “一群筑基期的喽啰仗着人多还敢捅小爷!”薛照骂骂咧咧地退下上衣给自己上药。 陆寻拨弄了下火堆,抬头看着满脸慈悲的菩萨被火光照亮。 第92章 冰冻的滋味不好受, 这一点上陆寻很有发言权。 冰棺本身就是一层结界,因而里面的人无法再化用天地灵力,仅剩的那些必须用来滋养灵脉才能维持身体所需, 眼球亦是无法活动,整个人只有脑子还是活的。 但好在薛照没让他冻太久。 当时的薛照明明已经魔化了,灵力和魔气充斥整个冰棺, 但还是硬生生在半路上解开了对他的束缚。 对方能够掌控魔气, 又有血咒加持,两个人几乎是耗尽灵力才摆平,受得伤也是前所未有, 薛照至今还瘸着一条腿, 胸前被捅了个大窟窿,他则是灵脉多处被震断, 连御剑都做不到。 薛照给肩膀和胸前上完药,窸窸窣窣拉上衣衫, 然后慢悠悠挪到火堆旁。 “你要一直戴着这帽子?”陆寻又往火里加了一些干柴, 这是薛照瘸着条腿砸的菩萨的供奉台。 这个人心中大概没有一点信仰, 只懂得及时行乐。 今夜风大雨急, 湿气透过衣衫打在两个无法用灵力护体的人身上,秋天已经如期降临。 薛照闻言摸了摸帽子, 然后惊讶出声:“你能看见了?” 陆寻点头:“恢复了一些。” “帽子……怕吓着小孩。”薛照低着头, 手上把玩着药瓶, 猝不及防地, 头上的帷帽被一把剑抵开。 “做什么!”薛照被吓得差点站起来, 但腿上钻心的疼没能让这一动作如愿,但脸却整个撇了过去。 “让我看看你脸上的魔纹和血咒。”陆寻说道。 薛照的身体立马变得很僵硬:“有什么好看的,黑不拉几的。” 陆寻拿着长生剑拨动了下薛照的下颚, 一条狰狞的、犹如蜈蚣的黑红色花纹攀附在偏白净的一张脸上。 与薛照张扬的穿衣风格不同的是,薛照长了一张标准世家子弟周正的脸,只是一嬉皮笑脸的时候就没了这股气质,魔纹的存在让这张脸和这个人像是性格完全融合了起来。 肆无忌惮、恣意妄为。 因为这个魔纹,薛照这两天也没少受折磨,清醒的时候还好,能够勉强压制两股力量的对抗和反噬,一睡觉身体就开始备受折磨,逃出来的这几宿里,夜夜疼得他打滚。 陆寻看了很久,薛照被抬着的下巴都有些累了,他哼哼唧唧地出声:“陆大公子你到底看不看得见,你是要看出朵花来吗?” “谁弄的?” “我前两天说话你听得见吧。”薛照试探地问道。 “断断续续。”陆寻收回帷帽来,解释道:“很多时候都在耳鸣,另外有后脑的梓昙穴充血,五感都有些迟钝。” “那你不早说,我还以为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这几天我说什么你一次也没反驳过。”薛照晃了晃脖子,伸手将帷帽重新压回到脸上,陆寻并未阻止他。 “你说了很多奇怪的话。” 薛照挑了挑眉,然后边揉着自己的腿边说道:“你大概和穆圣女有点亲缘关系的事……这事你听到了吧。” 陆寻点了点头。 这也是薛照留在圣火派的原因之一。 去年从天渊派离开后,他与梁夏斡旋许久,终于好说歹给他从镇上寻了个长相俊俏的圣火派弟子,两人这才算消了从前的恩怨散了伙。 他服过陆寻带了的解药后并没有立马恢复,于是停留的时间长了些,不日合欢宗的一群师姐妹就又找上了他,说是梁夏死了。 梁夏虽然黏人又不懂事,但天资好,不然也不会制出梦还丹这种东西来,人也算得上娇俏可爱,这才从他这里走了几日就遭遇了不测,这事薛照没多想就跟着去复仇了。 杀死梁夏的弟子跟在圣火派的大部队中,薛照等人截杀无望,于是他便先一步潜入了圣火派。 进入任何一个门派都不是易事,但好在门派每年都会招收新弟子,他会点易容的手法,这是他逃跑时候惯用的,这次也很奏效,无人认出他来,成功混进考核的人群里并成为了一名圣火派弟子。 他潜入的第二十三天就将害死梁夏的人抹了脖子,不过在离开的时候发生了些插曲。 众所周知,圣火派宗主名存实亡,圣火派的圣女才是真正掌权者,她会给每个新入门的弟子进行“洗礼”。那是他第一次见穆瑛,虽然蒙着面纱,但那张跟陆寻相似的冰块脸差点让他惊呼出来。 陆寻与陆尧生也像,但穆瑛显然更胜一筹。 本来人家的家事薛照不想管的,结果当他溜出圣火派之后就发现自己被盯上了,刚跑到附近的村镇就被一群泛着魔气的蛇绞住,然后被圣火派的人带了回去。 他被打上象征着叛徒的腕纹,然后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那些散发着魔气的蛇遍地游走,时不时就照着他身上来一口。 薛照起先还能趁着看守的弟子不注意动手杀死几条蛇,后来看出他有点本事,管事的就亲自来灌他汤药。 不是没想过逃走,但地牢中有成百上千条蛇在暗中窥伺着,自己身上的魔气也越来越重。 “圣火派他吗的养魔!”说到这里薛照还是十分激动。 后面他的神智就一天一天地在黑暗和幽静中被击垮,魔纹也渐渐爬上他的脸。更令人痛苦的是,如果哪一天他没有被那毒舌咬,他身上的魔气和灵气就会对冲,就如同这两日一般。 “每天都有人被抓进地牢里,而且能感受得出地牢下方还有更恐怖的东西在,每当它嘶吼的时候,地上的毒蛇和墙上的血蝠都惊恐不已。” 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后,他们被人从牢笼里抓出来放进血池之中,之后的事情薛照一概不知,只知道当他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杀害了剩下的十九个人。 他瑟缩在地牢中,这样混沌的厮杀接连几日都在发生,地牢里传来不间断的濒死哀嚎。 活下来的几个人被安排了指令,要杀死天渊派少宗主江熄身边的人,并带走陆寻。 踏上杀人之路的薛照仍然不清醒,脑子只要一思考就疼,魔气会激发他心底的恶——掠夺、争抢和破坏,要不是与陆寻对招时候他喊得那声“薛照”,他怕是早就忘了自己是谁。 但彼时的他仍然是不清醒的,血咒和魔纹攥着他的心,像当初的那些毒蛇一般,等魔力消耗一点后才有了些理智。 “他们要带走你无非两个原因,一个是想让江熄落单后自生自灭,一个是他们也想把你变成半人半魔的刽子手。”薛照感觉自己的脚心越来越冷,于是慢慢收回来盘起腿来,“要不明天你先出去打听下风声?” “什么风声?” 薛照低头垂眸道:“看看江少宗主还活着没,我是有苦衷的,如果他真的不幸……冤有头债有主你也别找我麻烦,好歹我也把你救出来了。” 他将受伤的腿放在上面,往上面稍稍释加了一点灵力。 “我这副样子去不成。”陆寻回道。 “怎么,你想让我去?”薛照指着自己的腿:“陆大公子你睁眼瞧瞧,我都这样了,我去得成?” “那就不去。”陆寻的声音混在雨声里听不出情绪。 第134章 “你爱去不去,江少宗主的事也好,天渊派的事也好,都与我没关系,谁关心谁去。”庙不大,薛照说话的声音来回回荡,他避开陆寻的注视,沉默了一瞬后说道:“你既然能看见了,明日咱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陆寻又拨了下柴火,火苗有隐隐灭的趋势:“我没说让你去,要去便一起去,你的腿也需要找人治。” “小爷自己也能找人治!” 薛照的声音里充斥着烦躁,腿乱摆几下扬起枯草里夹杂的尘土。 陆寻又往火堆里扔了两根木柴,声音虚弱又疲倦:“睡觉吧,明日再说。” 见人如此敷衍,薛照舔了下尖牙,活动的这几下好像令身上的伤比方才疼了:“我看你对江熄也不过如此,他万一如今在水深火热里呢,你就这么不着急?而且我身上有魔纹和血咒,圣火派发现问题大概会追着来,你最好动作麻利点离开。” 背对着他的人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他就算水深火热我如今也赶不过去,亦无能为力,我也没有你想的那样把感情看得很重。” 干草被捏得噼里啪啦响,嗓子也充斥了火星:“没有很重?不还是为他垫后落入魔爪。” “薛照,你为何总在吃醋?你有那么喜欢我吗,为什么总是说这些另你我都难堪的话?”陆寻瞬间刺破脸,言语也变得没那么无懈可击。 薛照过了一瞬才冷笑出声:“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我刚才说的话可句句不带个人感情,你自己想想我让你现在去寻江熄有错吗,我让你去担心江熄有错吗,我带着你用这幅身子奔袭百里,眼下想养养病有错吗?” “我甚至说我可能会被圣火派那些魔物寻到,劝你早些离开,我对你真的没有哪里不是吧。”他忍着胸口被刺伤的疼痛,像是控诉一般:“倒是陆大公子你,你就那么讨厌我吗,为什么总让我下不来台?你以为我救你就那么容易吗,我一个人逃也不至于如此!” 他恢复一点神智后就想着帮陆寻跑路,若不考虑这些,他本可以趁人不注意溜走。 他是有选择的。 薛照自己也不清楚,怎么就能对睡了一觉的人有这么过余的担心。 梁夏以前说过一句特别没脸没皮的话,叫露水情也是情,但不浇水露水就会干。按照他这说法,他和陆寻之间何止是干了,那露水印子都该没了。 所以刨除掉是他亲手禁锢住陆寻这条,他救陆寻真的可以算是一件好人好事了,但这人看样子丝毫没有半点感激之情,或许还觉得他是他有错在先。 “你当然可以一个人逃,我从未求你帮我。”陆寻回过头去,对上的是另一个人满眼的怒火。 每次想跟这个人心平气和的说话,但回回都变成这样。 两个人在心里都是如此想到,全然忘了这场争论是如何引起的,像是把所有不满都吼出来才能好受。 “你再大点声,咱们俩一起死。”薛照说完就后悔了,他都不知道是第几次说这话威胁陆寻了,就好像是他对与陆寻一起死这件事有什么执念一样。 而且他的声音好像一直比陆寻大。 出乎意料的,陆寻并没有回过头去,而是依旧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闹脾气的驴一般,声音也恢复了他一贯的冷静。 “你救了我所以我也不会弃你于不顾,我能做的只有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我的确担心江熄,但我担心的不只是江熄,我担心我爹,担心天渊派,甚至也会担心修仙界的安定这种于我而言庞然大物的东西。” “薛照,我说不去不是在撒气,而是我如今出去的确什么也做不了,知道任何消息也无济于事,我也不是个傻子,看得见你受伤多重。我说明天再说是因为眼下太晚了,你我都需要休息来恢复灵力。” “薛照,都这样了,你我都省些力气,好好说话吧。” 薛照觉得,这是陆寻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他。 “你说,我们为什么说句话都要解释这么多?”他喃喃道:“还是你听不见看不见的时候好。” 陆寻叹气:“不是需要解释,而是我们有很多先入为主的事。” “嗯?”薛照支着脑袋耸肩疑问:“比如?” “比如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荒唐轻挑放荡无度的人,比如你觉得我是个眼里只放得下江熄的人。” “我给你的印象可真够差的。”薛照无可奈何地后仰躺在干草堆上,但有件事他反驳不了:“你猜我想的倒是挺准。” 薛照睁着眼,他看见小庙的房梁上结着蜘蛛网,也有一层烟熏后的油污,想来这地方曾有过香火。只是时过境迁,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契机,神失去了他所有的信徒,沦落到被他砸了贡桌的程度。 薛照看着神像,问了一直想问的话:“陆寻,如果我们之间没有发生那晚的事,我好好追求你的话,有戏吗?” “没有。” 干脆的回答另薛照胸口更疼了,不过嘴上还是不饶人:“行吧,那还是现在好些,毕竟至少得到过哈哈哈哈。” 这个尴尬的笑没能得到陆寻的回应。 睡觉是逃避一切最好的良药,无论是眼前的事情还是眼前的人。 只是睡觉不安生的话就是一种折磨。 薛照在半夜里缩成一团疼得咬牙切齿,脸上的魔纹散发出诡异的光来。 陆寻也跟着醒来。 头几日他虽然也知道薛照似乎在忍耐什么,但现在切实看到他疼得打自己巴掌加锤脑袋,这画面还是让他有些不忍。 “薛照。” “嗯?”疼痛中的人迷迷糊糊应声。 疼痛根本无法让他入睡,想起陆寻现在找回了五感,他语气乱七八糟道:“吵到你了吗,你把听穴封了吧,我实在忍不住,他吗的我要掀了整个圣火派!” 薛照身上太疼了,连一个眼神也无法分给陆寻,闭眼挣扎会让他起码能休息到眼睛。 “起来打坐吧,你这样也睡不着。” 这种疼痛已经折磨薛照数日了,能试的法子他也都试了,靠自己显然什么也做不到,所以面对陆寻的建议,他当做耳旁风。 他忘了陆寻也是个犟种。 身体被从身后托起,很快背上的几个穴位被点,他并不觉得陆寻会害他,虽然这个人好像不止一次对自己用过杀招。 所以疼痛褪去后他就毫无顾忌地仰面躺在了身后人的膝上,然后脑子里划过一个不可思议的疑问——自己这是真喜欢这个人了吗? 陆尧生带人寻到这个破败的庙宇时,只看到燃烧后的柴火,身后一个女子叹了口气:“陆峰主,小比要开始了,还是请您回门派主持大局,我等会继续追查。” 他低声吩咐道:“你们派人去各门派盯好,陆寻他可能会去造访。” “是。” 第93章 陆尧生不在的日子里, 江熄发现盯着他的人变多了。 主殿基本修缮得能用了,他洗掉一身汗他衣衫后带着两个弟子去巳渊坛看望江展。 金夫人苏醒后,江熄心里也有了些希冀, 但楚长老之前所说的灵脉重塑在裴时看来需要短则半年的时间,奇迹是不会一下子发生的。 巳渊坛中,向还寒正在煎药。 这几日向还寒都是到毓清阁陪他修炼, 休息的时候帮他修复灵台, 两个人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他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被这个人一触碰就脸红心跳,但是在全新的环境中眼神交汇的时候, 他还是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往冰窖走去。 “少宗主, 裴少君去休息了,现在是我师父在里面。”向还寒站在梧桐树下提醒道。 这对昔日伴侣好像达成了共识, 颇有种谁都不去招惹谁的态度,但裴时没有带任何能帮得上忙的医修来, 因此向正雁会在裴时休息的时候担当起来。 向正雁极少信任旁人, 连江熄叫来苗长老帮忙也被他拒之门外。 说实话江熄是无法理解的, 那是他爹, 他找谁来治是他的事,但向正雁不许, 扬言人在这里他全权负责, 但若是找旁人来治就要把江展挪出巳渊坛, 可这样裴时又不乐意了。 中间还有个插曲, 向还寒说裴时当日特别高兴, 说向正雁都发话了,自己在他那里不属于“旁人”之列,于是更加坚决维护前道侣的话。 江熄头大, 向还寒宽慰他说自己的一身医术皆是向正雁所传,他师父算得上半个医修,让江熄放心。而且跟他说,江展如今的命系在裴时身上,他师父刀子嘴豆腐心,怕别人横插一脚添乱,给裴时帮倒忙。 江熄从来没见过疑心病这么强的人。 “师父他,谁也信不过,所以当初才给我下蛊。” 江熄当时是这么回答的:“那他当初就该自生自灭,谁都别接触就不会被害。” 他起初不懂向还寒为何提醒自己冰窖中的人是向正雁,但走到冰窖的时候他就明白过原因来,他与向还寒一起修炼的事情肯定会传到他师父耳朵里。 第135章 脚步犹豫了下却还是迈了进去,可笑,他怕什么! 向正雁虽然性格怪异,但到底付出辛劳治疗他爹,因此江熄憋着对他过往行径的鄙视,简单问好:“向坛主辛苦了。” 向正雁浅浅点头认下。 江熄捏着江展已经变软的胳膊和小腿,替他爹活动了一下,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做不到。 “听说还寒在陪您修炼,少宗主的选择有许多,就别利用他了。他受过不少罪,能不能看在我帮宗主救治的份上,放过他?”向正雁突然开口。 利用?这老家伙是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他清高,那当初是怎么利用向还寒的! 他想大声反驳这等控诉,但是自家老爹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激怒了终归不好,而且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话说重了以后可怎么相处?于是他只能生硬地咽下不太中听的话,比如“向坛主原来这么心疼弟子的吗,就未曾利用过他一丝一毫?” 能说的不过一句:“我对他也没有威逼利诱,何来利用一说?” 向正雁叹了口气,抬头看向江熄:“利用他的喜欢,也是利用。” 江熄的手下用了一点力。 向正雁并没有注意到他眼中的阴霾,继续劝说道:“少宗主,错误的开始是不会有正确的结果的,他年少颠沛流离,我也疏于教育,所以他不懂这些,才会因为一点心动就义无反顾。” “他从来没有拥有过什么东西,所以也不害怕失去,他在外除妖的时候我心惊胆战,生怕他连生还的念想都没有。所以您不应该给他任何希望,让他以为或许可以得到,不然我怕他在失去一切的时候会迷失在心魔里。” “或许可以得到……”听到这说辞的时候江熄感觉自己的心脉仿佛被谁拉扯了下。 向还寒一直没听到自己的回应,却依然如此帮他,这个人仿佛没有半点私心,如果不是向正雁说,他都没能体会到他的委屈,更不可能等来向还寒主动的提醒。 “他现在日日出入您的殿中,早晚会被牵连到您的事情里。如果您有半分怜惜,就放过他吧,您的选择明明有许多,甚至我亦可有教授您。” 向正雁说的对,现在和向还寒牵扯不清确实会给他带来不小的风险,但他私心里是有愿望的,更是在刚刚生了怜惜。 感性和理智拉扯,江熄的心在动摇。 “您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但,”他说出了积压在他心底里的那句话:“向坛主,我起码不会像您一样伤害他。” 向正雁瞪大眼睛:“他跟您说了蛊虫的事?” 江熄的冷哼声从鼻孔冒出来。 “在您缺席的日子里,我们笨拙地相依为命。”记忆是可以美化的,从前被江熄认定是屈辱的双修日子,如今却变成了带着些温暖依靠的时光。 是林间的逃命,是夜空下的御剑,是伞上的雨滴,是只属于他们之间的秘密。 向正雁没有再说什么,他明白自己的徒弟已经深陷其中,这一点早在向还寒顶撞他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那个经历过一无所有的孩子,最害怕的就是被抛弃,所以即使被自己利用也依然不会离开,可是却因为一个咫尺天涯的人多次违背他的话。 “我没有利用他,您说的事情我都会好好传达给他,去留由他。”江熄站起身来,他想去见向还寒,但却没有急着走,他还有话要说:“向坛主,多和裴少君聊聊吧,任何开始都是缘分,没有所谓对错之分,就算开始的时候不喜欢,但一路来都是喜欢,还不够正确吗?要求的那么苛刻,只会让自己痛苦。” 江熄说完话便转身离开了,如果向正雁没有陷入沉思的话,他应当能察觉出那脚步是急促又紧张的。 刚出洞口江熄便忍不住喊人:“向还寒!” 树下的人以为发生了什么着急的事,扔下手中的柴火就站了起来。 “少宗主怎么了?” 江熄恨不得跑过去,但快走了几步后就慢下步子来,理智终于回笼。 向还寒原以为是江展有恙,但瞧着江熄不是慌张痛苦的表情。 “我有点饿了,想吃烧鹅。”江熄远远朝他喊道。 “嗯。”向还寒觉得这话有些莫名其妙。 “你想吃什么,一起去吃。” 向还寒看了看炉子上正在煎的药,摇了摇头:“这药只能我能煎得。” “好,那我买来一起吃,后日就是小比了,得多补补才是。”说起这个,江熄又拿出自己的乾坤袋来,呼呼哧哧掏出几个小瓶,然后塞给向还寒,并解释道:“这个是内息丹,这个是清心丹,这瓶是解毒丹,你收好。” 向还寒一脸疑惑地看向江熄,江熄也已经为自己莫名其妙的举动想好了理由:“你帮我修炼辛苦了,我怎么也不能亏待你,收好收到。” 说完他就开心地吹了口哨,珍珍从梧桐树上飞下来化形伏在地上,江熄跨上去朝向还寒交代:“等我一起吃哈。” 向还寒看着手上的瓶瓶罐罐点头,然后看向冰窖。 江熄不会无缘无故如此,大概他与自己的师父在里面说了什么,但只是吃饭和送了些丹药,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如果江熄带回来的是一只烧鹅,不是二十几只的话。 魏斋疑虑地看着向还寒递来的烧鹅,低声询问江熄什么意思。 向还寒摇摇头,拿起江熄分给自己的鹅腿,吃得小心翼翼。 肉香四溢,欢声笑语,他看着江熄在他身边吃得唇上亮晶晶的,心情也变得轻盈起来。 吃了一顿莫名其妙的大餐后,江熄盘腿坐在那棵百年梧桐下,其他人不敢上前攀谈,也不敢提一句“夜深了,少宗主为何不回?” 向还寒觉得江熄是有话要说,于是他走了过去。 月光描着梧桐的影子,给暗夜镶嵌了金边,唯独照不到树下之人的眉目。 吃饭只是借口,江熄憋了一肚子话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只能一边吃一边想。 最后他还是决定直接问出来:“你师父说我的事会牵连你,你怎么看?” 江熄没有抬头,向还寒只能看见他的发顶。 向还寒回道:“师父对人确实防备过甚了。” “但他的担心不无道理。”江熄站起身来:“现在盯着我的人确实不少,你好好想一下,是不是……” “已经教过了,还差这两天吗?而且是我去找少宗主的,即便以后有人要针对我,亦与少宗主你无关。”向还寒大概想象得出向正雁说了什么样的话,只是想象不到江熄内心其实有所挣扎。 他想象不到自己失去消息的一年和他们相顾无言的半个月早就把江熄逼疯,让这个人一边否定着自己的感情又挣扎在试图索求的无措中,到如今因为怕牵扯到他而在一番如获至宝的欢心里想要再次放手。 听到向还寒回答的江熄也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倒想问些不合时宜的话,比如你跟你师父说过喜欢我吗,比如是什么时候喜欢的又是什么时候不喜欢的,比如我也喜欢你所以不想任何人伤害你。 但他最终没有开口,他决定对向还寒好一点,再好一点,在有他的日子里让他欢喜,想让这个人不要感觉那么委屈。 第二日,小比前夕,陆尧生回到天渊派,却没有带回陆寻来,对外的解释是陆寻一切都好,选择在外修炼提高修为。 人家爹都这么说了,自然不会有人再上去刨根问底,而且陆寻本就是个一年半载都不回天渊派的修炼奇才。 但也有人问了,那陆寻还参加大比吗? 大比是集一个门派三年小比中的佼佼者参与的盛会,每个门派选拔九人,只少不可多,这几百年来一直是如此规定的。 如果陆寻不去大比,那名额就会增加一个,那本次小比就有五个人被选出去参加大比——第一年的小比魁首是曹廷密。 陆尧生摇摇头:“不知。” 这意思大概是不想让出这个名额。 回到门派后他第一件事就是见江熄。 第94章 江熄原本是打算晾着不见的, 不想见那张假惺惺的脸,但陆尧生一直不离去。 他撇了撇嘴要去,向还寒低声劝道:“别去了。” “万一老狐狸想说些重要的事情呢?” 向还寒皱眉:“比如?” “比如他或许是我爷爷的私生子。” 向还寒被惊住了, 江熄看见他这表情笑出了声:“诓你的,还真信啊。” “别去了。” 向还寒还想再劝,心也再次悬了起来, 但江熄已经笑着往外走了, 他刚刚伸出的手什么也没抓到。 闹一闹正经人让江熄心情还不错,因此见陆尧生的时候没太过苦大仇深,他这师父的话也没有出他意料。 “放弃小比, 这是为你好。” 江熄冷笑一声:“师父是要在小比场上设计杀我还是找个人羞辱我后让我认输?” 第136章 “这不是我的本心。” 江熄一直知道自己的退路在哪里, 但让小人得志未免太过憋屈,更何况陆尧生现在想放他一马, 来日圣火派能容他们江家? 自古成王败寇,赶尽杀绝。 陆尧生还在那边劝说:“万事应选择稳妥之道, 我教给你的你都忘了?” “教我……师父怎么不教我保命之法, 不教我致胜之道, 只会教我如何认输和认命?”时至今日再去责问这些的时候, 江熄已经能够做到面上平静,只是心里却不是无波无澜的, 这场计划了十几年的大计, 差点就让陆尧生得逞, 怎会不恨, 本该顺遂光明的人生被毁了, 怎能不怨。 “师父要杀我,何必等到现在?还是说看着江展的儿子不如您的儿子才够解气?我差点忘了,您本想让我在前往未阳城路上自生自灭的, 甚至认定我已经死了。”江熄捏紧拳头,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所以您的本心,到底是什么?” “熄儿,你是曼娘的孩子,我并不想害你,停在这里才是最好的。”陆尧生说话很慢,带着一点追忆甚至懊悔:“你娘去世的时候你年纪也不小了,不会不明白她是因何而死的。” 江熄是知道的,他娘死于心病,作为曾经名贯天下的御兽天才,蓬莱派声名显赫的陆长老的长女,生命的最后是对死亡的向往,所以无人能医治她。 虽然不知道陆尧生为何要提及他娘,但陆尧生的语气让他十分生厌。 “二十五年前,我前往蓬莱派求娶青曼,却遭到你外公的辱骂,他说我不过是有点天分,远远比不上当时还是少宗主的你爹。” “我与你娘认识比她与你爹早七年,我们在各种任务中遇见,是棋逢对手,也拥有无与伦比的默契,我们彼此欣赏和吸引,私定终生,却拗不过父母之命。” 这些话陆尧生显然在心里念过几百遍,他说得极快,声音颤抖却没有一丝停顿。 但江熄的表情越来越不好。 “别说了!”他直接打断:“有必要从这么久之前开始说吗?直接说你看不得我爹横刀夺爱想要证明你的确了不起不就得了。而且我娘郁郁寡欢是因为失去自由,是因为无法施展抱负,而不是你所说的这些儿女情长,别把自己想得这么重要。” 他娘病倒那些年,他想着办法去让他娘开心,但收效甚微,旁敲侧击问了很多,却只知道他娘亲看着珍珍的目光羡慕又惆怅。 他娘亲不想在天渊派。 他娘亲对待他爹冷漠又厌恶。 他娘亲的一身抱负因为宗主夫人的身份被禁锢。 原来他娘亲还爱而不得。 “熄儿,我的确不重要,重要的是推翻不了的那些身份地位和血脉传承。你如今不也在经历这些事,门当户对、权钱平衡、人情倾轧,绕开一次不还是要经历第二次,熄儿,不应该如此的。” 陆尧生匆匆回天渊派,身上的风尘仆仆还没有退干净,被江熄三番两次贬低也带了几分气性:“如果成立仙盟,你爹很有可能成为盟主,但他坐上这个位子的话一切都不会变。血脉垄断的宗主之位,靠传承维系的高低之分,宋晚枫和我都想毁掉的,从来都是无才无德之人的高傲,和不公平。” 自家娘亲的过往其实并没有对江熄产生太大的影响,他的相貌随了江展十成八,与他陆尧生毫无干系,但对于陆尧生这种由懦弱到极端的人,他厌恶至极。 他拍了拍手:“看来师父你是想当圣人啊,但师父你别忘了,只要有身份高低就有世俗眼光,你不是也没把天渊派死伤的四百一十七人当成是一样需要尊重的生命吗?你想当圣人可以,那就彻底点,别伤人性命试试。” 陆尧生盯着江熄说道:“这是宋晚枫选择的路。” 江熄冷哼一声,他不屑于陆尧生这伪君子的行径:“是,师父你只是想着怎么偷走天渊派的至高心诀,想着怎么用救世主的姿态铲除异己。” 陆尧生愣了一下:“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久了,在您面前演得很累。” 陆尧生听着江熄讽刺自己只是叹了口气:“江熄,你就算上台了,又能改变什么?我这些年苦心孤诣,让你远离这些纷争,你可以不懂,但是不要往前走了,你非要争个头破血流吗?” “陆尧生,你说的这些话你自己信吗?”江熄的声音带了些颤抖,他本可以顺遂的人生怎么可能是因为“保护”而失去的。 “是,我这样的人确实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死了会让你昼夜难安,让你无颜面对我娘,我想做个有骨气面对一切的人,而不是像你一样眼睁睁看着我娘嫁人又郁郁而终,像你一样勾结外人残害弟子,像你一样心不够硬又虚假。” 江熄的唾弃一句接着一句,声音也越来越大:“师父,你就是从不信我能做好,只信你自己能办到!” “你要我信你什么,跟别人双修获得灵力在这里跟我耀武扬威吗?” 江熄心里咯噔一声,眼睛里透漏出一丝冷光。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这种事才对,所以放弃小比。” 江熄的目光如同刀刃,他早已看透陆尧生虚伪的面孔,但没想到他这一日先是搬出他母亲的事来,又是拿双修的事情来威胁。 他的手紧紧攥紧,搁置在桌上的手臂一起在用力,如意剑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愤怒,从剑鞘中滑出了一指宽来。 但江熄的话却很冷静:“我没灵力又是谁害的?” 他抬起下巴:“你想散布便去散布,我双修没有碍着任何人的事,我同他两情相悦,怕不是让你嫉妒了?” 他说完便起身,桌子跟着一晃,但陆尧生瞬间就出现在他面前,压住他的肩膀。 “珍珍!” 金色的鸟破门而入,一爪踩在陆尧生胸前。 “师父不是觉得我影响不了时局吗,那就让我去不就好了?成大事的人要什么愧疚之心,我也是您所憎恶的血脉和传承啊。” “站住!”陆尧生撑起身子来,却只能看见江熄大步迈出房门而去,他感觉被自己亲手养大的人已经不同了。 控制不了也改变不了,冲动却透着一股他们所没有的勇敢。 曼娘,如果我当初好好教授他,现在会不会不同? 可他是江展的儿子,所以我做不到。 江熄匆匆忙忙出来,便看见向还寒等在门前不远的地方,在陆尧生那里被恶心出来的情绪好了不少。 珍珍飞回来落在了江熄的肩上,他伸手摸了摸讨赏的小功臣。 “怎么来了?”江熄明知故问,挑眉问道。 向还寒恭敬行礼:“怕你有意外。” 江熄压住嘴角的疑似雀跃,从口袋里拿出珍珍爱吃的鸟粮,一边走一边喂。 “他没说什么要事,就是不想让我参加小比,应该也准备好后手不让我赢了。”走了很长一段路后,江熄忍不了向还寒一副想问不敢问的表情,省去那些陈年旧事和危险波折,主动说了出来。 “那你还参加吗?” “参加啊,又不一定会输。”江熄故作轻快地说道:“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很危险。”向还寒抿了抿嘴。 “认输就是当人家刀俎下的鱼肉,也不见得不危险。” 向还寒心事重重,又听江熄添了一句:“陆尧生发现你我双修的事了。” 布满担忧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恐,他随后就听江熄说道:“但我跟他说,我们是两情相悦。” 向还寒停下脚步。 “抱歉没跟你商量此事。”江熄回头说道。 虽然是用来堵陆尧生的话,但亦是脱口而出。 这些话本不该是在这种情形下告诉向还寒的,他想过,等从大比回来,他要拿着棠心兰去见向还寒,让他知道他并非单相思。 可陆尧生都抓住此事了,说不准手上有什么把柄,再说他两人如今关系亲密,怎么也不像是不相干的模样。 “少宗主为什么要这样说?”向还寒凝眸认真道:“无论陆峰主如何逼供,我都不会吐露半分。这般说辞虽然能杜绝一部分流言蜚语,但亦有后患。” “什么后患?”江熄举起珍珍来,让它自由飞去玩,然后眼神飘忽了一下才回到向还寒的脸上:“两个二十几岁的人相互喜欢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更何况你我长相般配,如何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天造地设……向还寒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江熄也没有催促,只是又问了一遍当初的问题:“你心悦我吗?” “喜欢,可是……” “是真心的吗?”江熄又问道。 “是真的。”向还寒虽然那不明白为什么江熄要再三询问,但他嘴里只会忍不住吐出这三个字来。 “其他人问你也这么说,不然别有用心之人就会认为我是走了歪门邪道。再说你与我早就牵扯在一起了,就算现在传出去你我不合都无人信。”江熄轻咳一声,提了口气又问道:“所以你心悦我吗?” 第137章 几日前问是因为有很想听到的答案,听不到就如同蚂蚁噬心,但问出后就胆怯了。 现在问也是想听到答案,听到这个让自己动心的人坚定的心意,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亦是对他不薄的,有这么好的人能陪自己一段人生——陆尧生既然已经如此阻止他了,那就算他小比勉强活下来也不一定活到更远的将来。 向还寒觉得双修的事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承认下来,何况江熄在外面都带着面具,究竟是什么人证和物证能让他忌惮?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既然江熄已经认下还如此说了,那他能做的的确只有如此。 “喜欢。”向还寒开口说道。 江熄满意了,也涨红了脸,他回身的速度极快,不然就会被人看见他微酸变红的眼角。 真是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什么样的徒弟,他也是个机关算尽的人,占着人家的真心偷着乐。 “那少宗主心悦我吗?” 身后的声音很小,似乎是嘴唇极慢一张一合吐出来的声音,带着珍重和忐忑。 没有想到向还寒回反问自己,江熄停顿了半刻,越过心跳如雷的阻碍才说出了稳当的四个字:“当然喜欢。” “都说了,我们是两情相悦。” 如果他回头,就会看见身后的人面如霞光,低头浅笑。可是他不敢回头,因为他的泪水已经落下。 老天啊,请告诉他,我也是真心的。 第95章 哪怕只是权宜之计, 这话也让向还寒激动不已,他甚至开始畅享别人知道江熄和他是道侣之后的惊讶和欣羡,完全不想在乎那些嘲讽和猜疑。 名义上的道侣也是道侣, 只要是江熄亲口承认的。 日子继续往前推进,陆尧生没再来说废话,而是跑到江睦那里策反, 江熄也是一概不听。 小比前夜, 江睦迎着很大的风气得跑出门,他什么都明白,但就是不忍看着自家兄长涉险。 “让你见笑了, 别看着他心性老成, 但遇到事还是小孩子脾气。”江熄朝向还寒说道。 这次江睦来,向还寒没有躲起来, 闻言只轻轻点头附和。 双修的事情并没有如陆尧生威胁的那样传遍天渊派,不过已经不少人知道向还寒在教江熄修炼, 所以也无需躲闪。 “我发现在这件事上你从来没劝过我。”江熄忽然意识到, “你是怎么想的?” 向还寒:“少宗主站得地方与我不同, 你这样做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我能做的就是保护好你。” 他其实还想说,江熄其实一直在反抗, 从一开始到现在, 没有一次他是肯咽的下被欺辱的气的。他很喜欢江熄身上的这股不断抗争的劲, 是他或缺的, 是他羡慕的。 江少宗主哪怕落了水, 也不会是落汤鸡,而是会抖擞着羽毛爬出水就把害他的人啄死的战斗鸡。 又说这种话,江熄无论听几次都觉得向还寒信誓旦旦的表情太过炽热, 他稍稍避开目光道:“这次小比不同以往,你也多加小心。” 向还寒敏锐地感觉到江熄的态度变化了许多,比如现在的叮嘱。 他原本是尖锐的、直白的,如今却十分软和,好像是从藏春阁那场对峙后,这种软和就一直流淌着,到现在是足以溺死向还寒的存在。 于是他生了妄念,希望小比不是这场软和的结束。 “虽然不劝你不参加,但想劝你莫要逞强,越级修炼造成的灵台裂纹依旧存在,恐怕承受不住过强的灵力爆发。” 这段日子向还寒一直在帮江熄修复灵台,隐隐已经有愈合的态势,但时日还是太短了。 江熄抿了抿嘴思索道:“我看过小比名单了,除了你和戚青,其他人我对付起来并不难。” 大风刮开了一扇窗,席卷着尘沙袭来。 向还寒虽然立刻将窗户重新关上,但江熄还是被尘沙迷了眼,掏出帕子揉起来。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向还寒抬头看向江熄,等待着他把眼揉红了,才终于揉出了作怪的沙尘。 “嗯,陆尧生的门生也得堤防,明日的茶水和擂台我也会让周峰主帮忙盯着些。”他的眼角有点点泪光,像一只无害的兔子般重新抬头。 向还寒喉咙滚了滚,有些干涩:“如果,如果万一你我真在半途碰上了,我会认输。少宗主不要觉得是我看不起你,我只是觉得你的胜出要比我的胜出更有价值。” 他眼眸轻轻掠过江熄的脸,解释许多,却仍然怕会让那心气傲人儿生气。另外也有些担心自己在这种情形下无法在大比中护住江熄眼中生出了几分焦虑。 “我输了也没事,我又没有答应圣火派的赌约,再说输在你手里可比输在陆尧生安排的人手里要好看些。”江熄缓声道,“你应该不会重伤我吧。” “绝不会。” 说来也奇怪,一旦心里有这个人了,他说的很多话就自然而然都理解了。 向还寒补充道:“只是我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这话江熄就有点不爱听了,但也没拉下脸,走近两步问道:“你觉得我年纪大?” 向还寒摇了摇头。 就是嘛,二十四岁明明很年轻才对。 江熄忽然想起去年冬至那日站在向还寒身边的苍山派小弟子,心里堵了一点火气。 他扶了扶额,心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怎么如此心神不宁,但还好脑子还有一丝灵光在:“陆尧生是只老狐狸,他或许有心安排你我打擂借此恶心我,但肯定也怕你送我直接通过,所以他应该会给我安排些棘手的人,一时半会你我碰不上。” “他会操纵小比?”向还寒的眉心皱起。 “说不好。”江熄眯起眼,挑了挑眉:“他可不是什么风光霁月的天渊玉郎,但他们不会让我好过。” “他们?是说陆峰主和圣火派想让您输在小比里?” 江熄摇头:“圣火派的意思我一时猜测不出来,或许他们想让我死在大比里。” “死”这个字让向还寒眼底出现阴郁的神色。 江熄耸耸肩,去开门:“不过还是赢了好,天渊派的少宗主怎么能这么废物,而且我有直觉,我们两个都能去大比的。” 风吹动他的发梢,空气中有潮湿的味道。 风雨欲来。 他的肩膀没有塌下去,但向还寒却还是心疼。输不得,赢不得,江熄身上担负的那些东西太多太重了。 当晚下了瓢泼大雨,第二日小比是个万里无云的好日子,微风拂面,秋衣很浓。 江熄比向还寒想的要谨慎,在开赛之前,他让周北墨带着三个坛主在小比擂台周围设下结界,理由是防患于未然,防止魔修利用血灵阵让擂台上的人入魔。 而且专门设了验身处,不仅要检查脸是不是真的,还要扣下身上除了本命武器外的所有东西。 魏斋过来凑热闹,见此情形跟向还寒说道:“江熄也不是全无脑子。” 向还寒想说,江熄从来就不是草包,草包是没办法让天渊派在一场动荡后恢复成如今的模样。 只是去年还拥挤的看台,今年冷清了不少。 之前成为峰主的两个长老显然还有些拘谨,门内弟子水平也不及曹廷密和杨灿,能上场的弟子有些筑基了,有些只是练气后期。 依然是抽签,本次参与小比也仍然是三十二人,顺序公布后江熄和向还寒果然会在最后才会遇到。 江熄第一轮的弟子是与他阶级差不多的申渊坛弟子,看到对手是江熄的时候他的同伴还替他高兴,因为他们的师父已经投靠了陆尧生,若是他打败了江熄,那就是给他们坛长脸了,是大功臣。 可以说,这次小比最大的看点就是江少宗主能走到哪一步去。 但令申渊坛众人失望的是,开场不过五招,江熄就把那弟子劈晕了过去。 “你们刚才看清少宗主的招式没?”不少人探究道。 “他控制落点在袁泊身后,劈裂形成陷阱,然后利用佩剑和雷击步步紧逼,袁泊落入圈套的一瞬间分神,被九方雷击夹击攻破。”一旁有人解说道。 “奥,江少宗主竟然能想到这么精妙的攻击。” 陆尧生一脸平静地看着台上的输赢,目光却一直在动。 相比之下向还寒的对手就棘手一点,是守谦。 “师兄加油!”守诚在结界外大声喊道。 守谦叹了口气,他刚刚接下向还寒的一招火凤,现在手还是抖着的。 幸好他是水灵根,在功法上倒是能够压制向还寒,但灵力不够,阶级相差太大,所以今年的小比他没有希望了。 又坚持了三招后,守谦告败。 “输给向师兄不叫输,他可是金丹期,师兄你这只是运气不好。”守诚宽慰道。 语落,众人脚下突然地动山摇了一下,擂台另一边的土灵根弟子使出了一招“乱石飞花”。 “那是谁?”师问心朝比较喜欢打听人的守诚问道。 第138章 “是陆峰主放在外门的门生,好像叫冯宿扬,听说是个筑基期初阶弟子,但……”守诚顿了顿:“他的功法怎么瞧都比我高好几个阶级,灵力醇厚又强悍,看来深藏不露。” 众人纷纷去看抽签表,想知道这个实力强悍之人下一场的对手是谁。 守诚的脸色沉了下来,吸了口气才把话说完:“他下一轮的对手是少宗主。” 虽然阶级相同,但不同灵根的攻击力和防守力有很大差距,而土灵根无疑是其中将攻防一体做的最好的。 远可攻,进可守。 如果在这里输了,就彻底没机会了,江熄看了眼神色淡定的陆尧生,心里盘算着这个外门弟子应该不是简单的筑基期弟子。 他提前咽下一颗内息丹。 一上场,江熄就从这个未曾谋面的弟子眼里看到了势在必得之心。 “轰隆!” 在江熄第一道雷电劈落的刹那,冯宿扬双掌拍地,石林带着沉闷的破空声出现在他面前,挡住了这一进攻。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第八道从四面八方朝冯宿扬的周身袭来,碎石飞溅,地面镇定。 场下的人包括向还寒都确定了,冯宿扬的出招速度远在江熄之上,这八道雷击连这个外门弟子的衣袖都没碰到。 石林后的冯宿扬一笑,碎石纷纷朝江熄攻去。 江熄赶紧筑起结界,但碎石来势汹汹、铺天盖地,很快就突破了不算强硬的结界,于是如意剑出鞘,一招“雷光引”将飞来的岩石击成了烟尘。 但随之是石笋从地面暴起,尖锐的石笋朝江熄刺去。 刚得以喘息的江熄见此情形执剑挥去,右臂立马传来强烈的麻痹感,这样根本无法躲过这么多石笋,他当机立断将三成灵力筑成结界。 “少宗主就这点能耐?”冯宿扬用岩石包裹右拳,不紧不慢地朝结界砸去,并提醒道:“再砸三下这结界可就破了。” 观战席传来一阵嘘声,胜败高下立见,江熄这也输得太快了。 向还寒不禁担忧起来,这个程度的破局江熄是能做到的,但灵力一定会消耗大半,再难招架后面冯宿扬的招式。 冯宿扬又锤了两下,结界上出现蜘蛛网般的细纹,正如他所说,这结界要破了。此时大多数修仙者会架好招数突围,但出人意料的,江熄停在了原地。 碎石在他脸上擦出血痕,唯有身前的如意剑替他挡住了致命处的攻击。 “这是要认输?”席上有人议论道。 “大概还没想好怎么进攻吧,先喘口气。” 只有向还寒知道江熄在酝酿什么,但此时确实只能出奇制胜,不然江熄的小比之路就要折在这里了。 冯宿扬没有被江熄迷惑,他右手朝地上砸下重锤,大地开裂,朝着江熄的脚下刺去。 江熄假装踉跄后退,在无人注意之处弯起了嘴角,真是天助他也。 冯宿扬本以为十拿九稳,再击一拳,怎料江熄忽然将如意剑掷上天空,这一出人意料的动作另众人纷纷本能抬头,冯宿扬也不例外。 “惊雷引!”江熄高喝道。 冯宿扬急忙抬手以臂做护盾,却发现头顶的雷击并没有太大威力,正当他露出讥笑时,却发现右脚经脉传来麻酥感。 他一低头,发现被他击出的缝隙裂纹中出现点点雷光,紧接着雷纹破开碎石,刺向他的双腿,强烈的剧痛让他不得不单膝跪地。 “你使诈!” 冯宿扬不甘心,左臂覆盖坚硬的石刀去切割雷纹,结果江熄果断执剑切断了他腰间的木牌,一道雷击将其化作了焦炭。 “兵不厌诈。” 小比只认木牌,不认输赢,所以冯宿扬一晃神居然发现自己就这么输了。 陆尧生在座位上差点捏碎扶手,他看得真切,江熄的雷动之术,却像下棋把能够准确将这些雷埋在自己要落子的地方,若是他灵力足够,大约是能悟出“雷缚术”的。 江熄低头看了眼被震裂的虎口,好在陆尧生找了个没脑子的人来。他掏出帕子来,在上面撒了些药,皱着眉将帕子按在了伤口处。 向还寒目光不移地看着他。 “听说少宗主的功法是向还寒教的,向还寒天天去毓清阁呢。” “这向还寒这么有本事?” 弟子小声说道:“说不定是修炼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术。” “比如?” 魏斋浑身一激灵,然后回头对两个叽叽喳喳的小弟子说道:“我也教了!” 一句话让几个八卦的小弟子闭了嘴,魏斋白了一眼后走到向还寒身边,看了眼江熄所在的方向后拽了下某颗望夫石,低声警告道:“别!看!了!” 向还寒这才收回目光。 随着台上如火如荼比拼的继续,江熄的下一个对手也产生了——戚青。 第96章 戚青与其对手的比拼刚刚落下帷幕, 他踩在黢黑狰狞的树根上朝台下走去,木牌在他手上变成木粉。 台上有弟子将那肋骨断裂的弟子轻轻抬起,对脚下用树根结成的网有些畏惧。 被姚荣来牵连后, 戚青被关押在地牢两月有余,饶是他实力不俗,但也被多个坛主所拒绝, 几经波折才寻到如今的师父, 委身于新的缃天峰门下。 再后来便无人问津了,只听说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过,偶尔有人说起见过他的招式, 应当已经修炼至筑基后期。 如今看来应当离金丹期仅有一步之遥, 去年他的招式还是木鞭和木笼,今年就已经能够铺设全场的树海, 不只是灵力层次的差异,更是灵巧性地提升。 向还寒有些担忧江熄的处境, 毕竟八个人中只有五个人能参加大比——魏斋要留下照看金夫人, 今日一早才下了决断, 虽说多了个空缺, 但竞争仍然激烈。 两两对决后所有败者还要一决高下,若是江熄此局败给戚青, 灵力便聊胜于无, 到时胜负已然清晰可见。 向还寒是在很对手过招的时候想这些的, 由于他一时走神, 给了对手转圜的余地, 对面金灵根的弟子给向还寒来了个结实的五花大绑。 但秋离剑锋利无比,眨眼间向还寒便挣脱开铁链,他合印施法将铁链化作铁水, 舞动秋离剑将铁水化为火龙,直直朝着对方的结界扬去。铁水附着在结界上,在向还寒不断的发力下铁水侵入结界,带着制热高温朝结界中心的人袭去。 “我……我我我认输!”金灵根弟子差点以为自己就要破相,一个紧张就把木牌给捏碎了。 向还寒揉了揉被铁链拉扯着的手腕,流血的地方正好是同生共死蛊留下的印记。 台下渐渐响起掌声,他早已脱胎换骨,再也不是任人欺辱的小弟子。 但向还寒的心情并没有轻松下来。 江熄从另一个方向上台,迈着的步子有些沉重,他把腰间的木牌绳线绕在左手上,深吸了一口气。 戚青的神情也算不上好看,阴沉得仿佛能掐出隔夜的墨水来。 两边拱手问候后,没有任何循序渐进的起势,戚青上场后便双手长出藤蔓,双脚长出树根,瞬间将擂台化作碧绿的牢笼。 围观的弟子都感受到了大地的震撼,江熄眉头紧皱,挥剑切断朝他眼前袭来的两根粗壮的藤蔓,然后剑尖没入擂台,五道雷击从天而降,为他脚下打扫出一片净土。 他不仅要提防脚下的树根,还要谨防戚青手上的藤蔓。 戚青从如意剑中看见了映照出的自己——面目狰狞的傀儡。如果赢不了江熄,他和他师父便得不到陆尧生的青睐,如今这夹缝求生的日子就会越过越难。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但沦落至此,如丧家之犬。 其实他的灵力根本无法支撑他使出如此阵仗,但师父受到的指令是让江熄输得难看些,他不得不如此。喉中泛起干涸和苦涩,但手中的法诀却没有停,只要攻入江熄的结界…… 藤蔓包裹起那不堪重负的结界,想要让江熄作茧自缚。 江熄引雷而下,结界破开不大的口子。如意剑趁机突破,江熄一跃而出。 但戚青的树根不是吃素的,从江熄的背后袭来。 第一根便拍打到了江熄的背上,紫色的衣袍顿时裂开一道黑色的血痕,他往前冲的动作也戛然而止,一个重心不稳滚落到了地上。 紧接着第二根便要上来缠住他的手足,江熄爬起单膝跪地,忍着胃部的绞痛再次结印引来雷击。 看多了便能发现江熄会的不过是降雷,藤蔓和树根在靠近他身边时便会被劈得四散,但也有几根倒刺插入了江熄的肩膀和手肘。 “为何不认输?”戚青在心里呐喊。他手上的法诀不停,藤蔓上的树叶落下,“千树飞叶”朝江熄袭来。 江熄筑起结界,但金色的结界仅是流转了一瞬的光便破碎在众人面前。 他仰起头,直到自己灵力到头了,他的脸上被划出数十道口子,如意剑护在脖颈和心口前,依然被溅到了血花。 第139章 应该已经够难看了,千疮百孔,血流不止,戚青的手顿了顿,手上出现藤蔓,就用下一招了结吧。 木牌被江熄死死捏在手上,戚青便缠住他的胳膊将人拉起来,想要夺牌,但藤蔓刚缠上他便看到雷光沿着藤蔓朝他回击。 江熄居然以自己的身体引雷! 两个人依靠藤蔓绑在一起,戚青明白自己能感受到几分痛楚,江熄亦能感受得到。 戚青不可思议地看身体被划了数百道再无还手之力的人,他的眼中仿佛有一团火,然后他趁着戚青愣神的空隙咬着唇突然将手指插入自己的胸口。 血顺着江熄的手往下流,最终一滴泛着诡异红光的血珠悬在了江熄面前。 “你疯了?!”戚青瞪大眼睛,心头血是修士的根基,这一滴血会让江熄重新跌回筑基期。 江熄一只手被戚青缠绕着,另一只满是血的手在空中划出一道雷符,心头血融入其中。 擂台周围的灵力疯狂涌向这道雷符,戚青的树根和藤蔓也被吸干了灵力,枯萎落地。 戚青收束自己的灵力,手臂化作木蛇想要吞食掉江熄的雷符,哪知火光与雷光交织,一刹那就将木蛇的头燃尽,卷携着地上木根燃烧而产生的滚滚黑烟朝戚青袭来。 “火灵根?”处于灵力旋涡的戚青有一丝不解,对于木灵根来说火灵根是最具压制性的灵根,但江熄不该能使出火灵根的招式才对。 可能只是雷火……他脸色惨白地反击,将全身灵力击中一点,双手化成木龙朝江熄袭去。 周北墨等人设置的结界让浓烟被框在一起,众人只见黑暗中一道闪电忽然出现,紧接着耳畔传来雷击的轰鸣。 “江熄还有余力?”人群中出现惊讶声。 高台上的陆尧生站起身来,紧皱着眉心等擂台上的浓烟散去。 江熄跪在地上,他知道自己仅剩的灵力不至将人置于死地,也知道已经再无法控制灵力的走势,所以只能任由最后的灵力朝一团黑影攻击,所以中了吗? 擂台两边的人儿皆跪在地上,一边咳着血,衣袍被烧掉了大半,一边脸上已被鲜血浸染,胸口泥泞一片,目光不知道在看向哪里,但两个人的木牌都没有碎。 木牌碎裂或者一方认输,这场决斗才能落下帷幕。 “你认输吗?”江熄朝戚青问道。 戚青咬着牙,只要击碎那木签!只差一步,他怎可如此低头! 没有听到回答,江熄闭上眼,感觉到还有一丝火灵根在胸口盘旋,他试着拄着剑挺起身子,就这么慢慢站了起来。 戚青也想跟着起身,但刚才的雷击劈中了他的背,巨大的灵力浪潮令他的五脏六腑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养尊处优的江少宗主竟然用了使用心头血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方法,不仅戚青没有想到,台下所有人都没想到,此刻的他们看着江熄站起来后再次抬起手。 灵台的裂隙越来越大,灵脉出现阵痛,他咽下喉头的血低语:“你认输吧。” 戚青没有回答,只是挣扎着要起身。 江熄朝着向还寒的方向叹了口气,那人微张着唇,似乎在说什么,但他听不见只知道他食言了。 在疼晕之前,江熄操纵雷电落下,看着被戚青手里紧握的木签化成了粉齑。 被击中很疼吧,我也感觉好疼啊,心口的血会不会流尽…… 江熄重重摔在了台上。 天渊派的医修也不是摆设,但江熄仍然体会到了毕生最难捱的痛。 “疼死了!”他是喊着这句话醒来的。 “兄长别乱动啊。”江睦拿着帕子在他额头上轻轻按着,声音急切:“守谦师兄刚才去寻苗长老了,兄长再忍一忍。” 江熄下意识想要将人拦住,但想到身上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向还寒的都已耗尽了,这才作罢。 被苗长老喂了一堆药丸后江熄有些昏昏欲睡,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代。 他先问了这次小比还有谁能去,除了他和向还寒,还有碧天峰的门客任东风,卯渊坛的马卫以及崔满曾经的二弟子杨灿。 “魁首是?” 守谦回道:“向师兄。” “嗯。”江熄的手轻轻攥了下身下的床单,忍住了脸上的喜悦。 守谦也搞不明白江熄为何都伤成如此了,还要嘱咐他去为参加大比的人定制衣裳,而且是要去很远的镇上的指定布庄定制,难不成是为了在大比上突显他们天渊派仍未元气大伤? 守诚也被交代了任务,让他去山下的一处客栈寻人,说当世最厉害的锻造天才赵冀州正在那里做客,要让他给每个区大比的弟子维护本命法器。 虽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但这节骨眼上江少宗主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众人都觉得天渊派这次大比八成要被群嘲是花架子了。 不过被嘲是花架子还算好的,最怕就是圣火派此次在大比中有所针对,毕竟是人家地盘上,江熄之前那般不给穆圣女脸面,不少人有所后怕。 江睦坐在床边一言不发,瞧着脸上还有七分的气。 “吃饭了没,肚子能气饱?” 江睦吸了吸鼻子仍然不搭理人,半晌才带着一点哽咽:“兄长,你已经证明自己了,不要再往前走了,我害怕,真的害怕!” “害怕什么,天塌了有高个顶着。”江熄伸手却只拍到江睦的胳膊,浑身上下疼得厉害。 “你能看出来前路尽是陷阱,其他门派的长老宗主也一样看的出来,这此大比是拔除各派年轻力量绝顶好的机会。所以这次要去大比的人,一半是存了抓住圣火派的把柄借此铲除魔修好扬名立万的,一半是不想同圣火派明面叫恶的。我可以不去,可大比之后世人不会说我懂得明哲保身,只会嘲笑我是缩头乌龟。” 江熄的手顿住后苦笑了一声:“阿睦,我也不能一辈子都被人喊废物吧,唾沫星子会把我淹死的。” 江睦一下子抱上了江熄:“兄长你想的太多了,别想这么多,我们先活下来好吗?” “活也有很多活法。”他也抱住江睦,心头有挥之不去的担心,但幸好裴时仍有希望将他爹救醒。 最多,天渊派不过是少了一个没用的人而已。 这次的江睦没有哭,江熄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让这个小孩儿担惊受怕了,他这个兄长当的还是太不称职。 所有人都离开后江熄躺在床上开始盯着门口看,心里有那么几分期待。 在与向还寒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眼睛不由自主地酸了起来。 那他呢,自己万一不复回,这个人又该怎么办。 不过幸好,自己什么也没承诺过。 江熄朝着门口扬了扬嘴角:“进来吧。” 第97章 被江熄直愣愣地盯着, 向还寒收回了要敲门的手并解释道:“我本来要敲门的。” 他另一只手里提着一些苹果。 “没事,门开着就是让人进的。”江熄躺在床上歪着头,声音很小, 有一些干涩。 向还寒进屋后就看到了桌上的水壶,瞧了眼里面并非茶叶,这才用灵力略微温了一下, 倒了半杯后来到江熄床前。 原本全身疼并不想活动的, 但看着向还寒递水过来,江熄略微撑着肘抬了下身子。 “冒犯了。”向还寒轻轻扶住江熄的肩膀,将人稍微往上托了托, 好方便江熄就着他的手喝水。 江熄喝得极慢, 一直到喝完才停下。 水不热,但好像在江熄的心里冒起了热气, 让灵脉都跟着舒展开来。 江熄后知后觉到向还寒是真的在给他输送灵力,然后听见头顶的人说道:“少宗主, 我能看看你的灵台吗?” 没有怪他盲进, 有的只是担心。 江熄略微点了点头, 眼中的酸涩好像更浓了。 向还寒说他的灵台裂纹变多了想要给他修复, 江熄没有拒绝,顺利得让他有些吃惊, 毕竟之前江熄还让他不要多耗费灵力。 但想来江熄应该也是后怕的, 他也怕得很, 那般怕疼得江熄竟然果决地取心头血, 看见他手指上的血, 他差点冲上台去。 “你先把门关了。”见他要贴过额头来,江熄提醒道。 “好。” 向还寒伸手就将门关上了,还贴心地控制着锁芯插入锁孔中。 “把我放下吧, 有些困,躺着也一样,刚过中午,你也休息会儿。”江熄在向还寒的怀里动了两下。 也不是没在毓清阁躺过,只是面对相贴这么久,好像不太合适。 但向还寒瞧着江熄确实是累了,脸色苍白,唇上无色,眼睛也无神。 他慢慢将江熄放回床上,江熄错了错身给他多腾了些可躺的地方,这才闭上眼去。 向还寒将手放在胸前,轻轻贴了过去。 假寐之人的手在被中动了动,听着身边人淡淡的呼吸、伴着温暖的灵力,假寐变做了梦乡。 江睦带着苗长老来敲门送药的时候江熄才重新醒来,身边的人动了动,四目短暂相接后向还寒光着脚下床,把自己压出的床褶捋平,这才提着靴子躲到了屏风后,活像个怕被抓的奸夫。 第140章 “奸夫”躲起来还不算,在一旁控制着灵力将锁芯抽出,江熄看完这鬼鬼祟祟的全程才收回目光朝门外道:“请进。” 门上有声音,人还在床上躺着,苗长老以为江熄是动用了灵力,劝告道:“少宗主不该动用灵力。” 江熄点头:“刚醒,迷糊了。” 苗长老从乾坤袋里取出脉枕,他示意江熄伸手给他,却被江熄避了过去:“不用这么麻烦,您的医术我信得过,我按时吃药就行。” “不是这种说法,药要根据病人身体调整,少宗主还是让我瞧瞧吧。” 这老头是有些本事的,一探脉息肯定就能察觉出他体内有另一股灵气,而不知情的江睦也一起着急:“兄长你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瞒着我们呢?” “没有,我的情况苗长老肯定都清楚了,再说我瞒着有何益?只是苗长老年事已高,这一日几趟跑来也太辛劳了,我好很多了,不必如此。” 苗长老拍了拍膝盖,又看了眼江睦和江熄:“您看我来都来了,这次就先让我瞧瞧?” 江睦也朝江熄投去殷切的目光。 但江熄还是没有把手递出来:“我真没事。” 尽管苗长老一脸疑虑,但不好再坚持,并嘱咐江熄有事再喊他。 两人走后江熄才松了口气,见向还寒出来后才问道:“你是避开人来的?” 向还寒摇头:“我以为不用避开人。” “呆子,我又不是责备你,我是说你既然没避开人了,这会儿躲起来做什么?” 向还寒一阵尴尬,他刚刚太心急了,躲习惯了。 “现在回去还是晚点回去?”江熄抬头看着向还寒,瞧见他还提着自己的靴子。 “现在出去若是撞上苗长老怕是很难解释。” “也是。”江熄翻了翻身,脸上有一道浅浅的红印子,像是猫咪的胡须。 天色渐暗,江熄被这遭吓醒了,再无睡意,便聊起话来:“你可拿了魁首?” 向还寒点头。 “向小师父真厉害。”故意问一遍,只是为了说这句话。 果然向还寒这人经不起夸,被夸了耳朵就会红红的然后不吱声。 “你可知道戚青怎么样了?我最后那招……里面有你的灵力,他那边不知道会不会传出什么话来。” “他还没醒,你不用担心,雷与火本就难以分辨,他应该不会多想。”向还寒又给江熄倒了水,将人抱在怀里喂下。 “也是,他肯定想象不出你我是这种关系。”江熄喝完后抬头看向还寒,桃花眼上的眉毛挑动了一下:“这种搂搂抱抱的关系,我才发现,你现在是不是在占我便宜呢?” 睡了一觉的江熄瞧着有了几分血色,逗弄人的时候眉眼都是舒展的。 向还寒贴近江熄胳膊的手退缩了一下,但很快就红着脸说:“是少宗主允许了的。” “第一回我许了,但第二回你都没问。”江熄嗔怪道。 他的发顶擦着向还寒的下巴和脖子,有些痒,令心虚的人愈发无措。 “那我将您放下?”他吸了吸江熄发尖的乌木香,手掌沿着江熄的胳膊向下,有些依依不舍。 “光躺着太累了,那你抱一会吧。” 向还寒的手重新收紧,他知道现在有没有他江熄都可以依靠在床头上,但江熄没提,他更不会开口。 窗外的鸟鸣宛转悠扬,一切似乎都静好到恰到好处。 胸口有沉甸甸的重量,仿佛把这些时日的担心都压了下去,但还是有很多事情想不通。 向还寒的肩膀麻了,略微活动了一下。 “我近来是不是瘦了许多,骨头都硌人了吧,抱得累吗?” “不累。” 大约是为了证实自己真的不累,向还寒把江熄又向上拥了一点,但心中疑惑的事情也更浓了,忍不住问了出来:“少宗主你被我抱着,会难受吗?就是被不喜欢的人抱着……嗯,我这样你是不是不自在?” “没有,你如此讨好我,我有什么难受的。”江熄眯着眼,身体完全歪倒在一个令人安心的怀抱里,甚至能感受到一点胸脯里的共鸣,于是开玩笑道:“就是你的心脏跳得很快。” “咚,咚,咚咚咚。”他胡诌描述道。 但向还寒显然是个开不起玩笑的人,他立马抚上自己的心脏去感受,江熄眯着一只眼看到了,在他的怀里笑得身子一颤一颤的。 “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正经,我越发觉得你有趣了。”他笑着拍打着被子,头发不经意地招惹着另外一个人,蹭的他心口一阵酥麻。 向还寒低下头将下巴搁在江熄的肩膀上,压制住怀里人的动作:“少宗主,你要是也喜欢我就好了,是不是我再有趣点,你就会喜欢我?” 江熄的笑停了,手也停了下来,半晌才开口:“我确实不喜欢小正经。” “嗯,我知道。”向还寒抱着人,闷闷道:“少宗主你不用回答。” “那你呢,喜欢我什么?我之前可是问过你,你说不喜欢男子的。” 向还寒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抱得有多紧,也没意识到怀里的人没有一点挣扎,沉浸在自己爱而不得里,鼻子被莫名的情绪堵了一只,听起来闷闷的:“喜欢你的高高在上,却知道自己托举不了你;喜欢你的不可一世,却知道自己不会顺从权势;喜欢你的才智和胆识,却知道自己读不懂那些晦涩的文字和计谋;喜欢你开心时候的笑,不屈服的态度和刚才那样的逗人。” 虽然剖白心迹,但话却带了一点不甘,江熄听到心里后很想反驳一句“本公子又不是非要那些身外之物不可”。 但他现在拥有向还寒所说的一切,也是因为这些他才会一直抬着头,才会被向还寒所欣羡和看见。 “向还寒啊,除了最后那点,你喜欢的都是你没有的。”江熄冷静分析道:“你喜欢的应该就是世家女那种,还是那种脾气有点坏的世家女。” 向还寒摇头:“不是,我喜欢你。” “你也就是恰好遇到了我而已,外面和我像的一大把,他们笑起来更好看,也不会像我这样一事无成,你不去瞧瞧万一错过了呢?你这人不该被我的皮囊迷惑了才对,所以别这么想不开,外面肯定有大把喜欢你的人,要不然萧师妹能追着你不放吗?” 向还寒忽然有种要被抛弃的错觉,哪怕现在实实在在拥抱着这个人。他喉头滚了两下,喷洒在江熄颈侧的呼吸也重了起来,他两个鼻孔都被堵住了。 “别说了少宗主。” 被生硬的话堵住,江熄缩了缩了缩自己的身子,其实他也不想说,只是眼见着大比越来越近,他总该好好交代一些事:“我这是过来人的肺腑之言,你才二十出头,没必要吊死在我这棵树上,万一我不幸死在大比里……” 话一出口就被一只手捂上了嘴,肩膀被人按住,向还寒的额头抵了上来。 温暖的灵力包裹了江熄全身,他听到向还寒说:“无心之言,百无禁忌。” 江熄伸手拉住向还寒的衣襟,从他的指缝里露出声音来:“就这么喜欢我吗,害怕我死?” “害怕。”向还寒用鼻尖蹭了蹭自己的手。 “就算我活下来也不喜欢你?” “嗯,活着就好。” 江熄的手摸上向还寒的手:“那我跟你换样东西吧。” “什么?” “如果我回不来,你帮我让江睦活下来可以吗?”江熄把向还寒捂着自己嘴的手拿下来:“用这个换。” 一个混着药香吻迎上了颤抖炽热的唇,是情动、是不舍、是私心,江熄也不清楚这个吻究竟是什么。 但向还寒并不松口,捏着江熄的后颈侧开头:“不要。” 江熄盯着他的眸子,手按在他的胸前:“错过就没有了,真不要?” 向还寒站起身来,却不忘扶着江熄的后颈:“不用你如此,你说的我都会答应。” 向还寒离去后很久,江熄的目光才从那闭紧的门上收回来。 可惜了,没亲到。 可惜了,这么好的人遇上自己这种人。 第98章 后面几日向还寒照常来给江熄修复灵台, 两个人默契地没有提那个傍晚的事情,直到大比的前一天,江熄说要跟他解除结契。 “等大比之后。”向还寒给江熄削苹果, 他提来的苹果江熄没吃,说是不爱吃皮。 他不知道是江熄看不上还是真的不爱吃,但苹果如果再放下去就该烂了, 所以他动手削起来。 “你是真没听进我的话去, 万一我死了,你要如何?傻子都没你傻!” 一块苹果飞到江熄的唇前敲了敲门,江熄张口吃下。 不是瞧不上。 “你的灵台还没修复好, 现在解除结契会遭到反噬, 不是好时机。而且我会保护你,你不会死, 如果我死了,你肯定有办法解开结契。”向还寒看着江熄, 手上削皮的动作停了下来。 第141章 江熄敲了敲桌子:“什么死不死的, 我是少宗主, 听我的。” 向还寒站起来, 手上用帕子裹着三块苹果,跟江熄撞了个对眼。 江熄的目光扫过向还寒手上的苹果, 拿起一块后碰了碰拿着帕子的手:“剩下你吃。” “少宗主。” 那苹果应该很好吃, 空气中有一丝甜甜的果香, 江熄的腮帮子停下, 等向还寒说话。 “从大比回来后我都听你的, 就别在我面前提‘死’这个字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结契还有些用,留着吧。” 江熄重新嚼起来:“你自己不也说了。” “不吉利,不说了。”向还寒把苹果放下, 行礼离开。 江熄看着桌上的苹果已然全削了皮,谁人能一口气吃这么多。 他朝门外的弟子唤道:“喊江睦、守诚和守谦来吧。” 守门弟子得令下去,江熄又拿起帕子里的两块苹果吃了下去。 守诚和守谦前后一顿忙活,把新的弟子服和经过保养的本命武器交给了要去参加大比的弟子手中,被召去毓清阁还以为是什么大事,结果是吃苹果。 “这可不一样,这是少宗主亲手削的苹果,只有我们这种功臣才吃得!”守诚一边吃一边赞叹苹果香甜。 江熄听着没说话,又吃了一颗。 只有江睦呆呆看着手里的苹果,心道他兄长不会削啊,让他削的话应该就剩果核了。 —— “一定要去?”向正雁走到向还寒身边,看见他擦拭着秋离剑。 “嗯。” “劝不动他?” 向还寒抿着嘴:“人人都在劝他,他听得已经够多了,他执意要去,那我便陪着他。” “孩子大了,留不住了。”裴时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向还寒瞧了好一阵才看见他化成小蛇扒在自家师父的袖口:“哥哥也是时候该放手了。” 向还寒听到这称呼的瞬间一身汗毛立起来,这条千年老蛇是怎么脸不红心不跳地喊出这称呼的,自家师父的脸色也难看得很,扬起袖子来甩了几下。 老蛇的鳞片是白色的,阳光下透着些金色纹理,身子缠在向正雁的胳膊上,嘴衔着向正雁的袖子不放。 “裴少君怎么变这样了?”向还寒担心地看向冰窖。 “不老实,被我收拾了,冰窖那边我先看着,他明日就能恢复原身。”向正雁捏住裴时的七寸,将其从自己袖子里提起来:“别闹了,不然拿你泡雄黄酒。” “要是你能解气,泡就泡了吧,到时候我死在你肚子里也是美事。” 向正雁咬牙道:“你怎这般没脸没皮!” “要脸要皮就得孤独终老了,孰重孰轻我还分不清楚吗?”老蛇的尾巴重新缠到向正雁的手腕上。 本以为这两人要用许多年才能解开心中的嫌隙,没想到这短短时日便能“打情骂俏”了。 不再管裴时,向正雁又交代道:“活着回来。” 向还寒点头。 “名声和美人都别落下,别给你师父丢脸。”裴时重新探出头来,“别担心,你师父我会好好照料的。” 向正雁还在和自己的袖子做斗争,老蛇尾巴已经从他衣襟里探了出来,蛇头又跑到了他的耳后,轻轻蹭了蹭。 都说在爱人面前会变得像孩子,这一刻,向还寒体会到了一些。他熟知的师父不苟言笑,他认识的裴时冷冽淡漠,但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是生动的,是有人气的。 “你是真过不了一点好日子。”魏斋走过来给向还寒背上一击。 “师兄。”向还寒稳了稳身子,侧头看魏斋。 “明明向坛主身体好了,裴少君也回来了,巳渊坛也逐渐壮大起来,你偏要去送死。”魏斋揉着太阳穴,感觉自己脑仁疼:“真该让裴少君给你治治这颗只装着情爱的脑子。” “他连他自己的都治不了,何况我也不是只知道情爱的人,大比亦是我的夙愿。”大比是普通弟子能够在修仙界样品的第一个机会,向还寒轻笑:“又不是死局,你们不用这么担心。” “但愿如此。”魏斋拍了拍向还寒的肩膀:“万事当心。” “好。” 整装待发,主殿的台阶铺满破晓的天光,江熄让陆尧生留下看管门派,让周北墨伴着同行。 不少人不解,这陆尧生已经生了取而代之的心思,江熄怎么还敢让他代宗主事宜的。 但江熄执意如此,其他人也不再置喙。 飞舟上的几个青年穿着新做的淡青色弟子袍,束着银色发冠,虽是花里胡哨的表面功夫,但乍这么一看神采奕奕、器宇轩昂,这钱花得也算值当。 珍珍在飞舟上空盘桓了几圈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向还寒来到江熄身边道:“大比不是可以带灵宠?” “可以带。” “那为何不带。”向还寒看着脚下迅速变化的风景,天渊派已经消失在了视野中。 “告诉你个秘密。”江熄趴在飞舟的栏杆上小声朝向还寒说道。 他鬓间的发迎着秋风飞扬,眸子里有云雾和远山。处处小心注意的向还寒原本不会靠江熄这么近的,却在此刻被蛊惑,张开了结界。 其他弟子或许听不到,但周北墨怕是防不住,所以向还寒移了半步俯耳去听。 “我把和珍珍的灵契让渡给阿睦了。” 向还寒眸子不由瞪大,又觉得是江熄在戏耍他,因为那双桃花眼里有淡淡的笑,看好戏一般的。 “真的。”江熄嘴唇翘了翘,却全然看不出笑来了。 “听我娘说,我周岁那日百鸟啼鸣庆贺,引来了上古神鸟的后裔。”江熄声音压得很低:“我很小的时候就在想,我日后肯定会成为一代传奇,因为当世还有谁能有这独一份的殊荣。”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比起灵宠,它更像是我的坐骑和护卫。百鸣慕强,虽然它不曾言说,但我知道它渴望的主人不是我这样的。” 其实向还寒也曾替珍珍不值过,但是现在更心疼眼前这个人。 他本该熠熠生辉,一生璀璨的。 “你还有我。”向还寒低声说道。 声音掠过江熄的耳廓,他托着腮抬眼:“留着你这些花言巧语吧,都是我说剩下的。”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的,但是耳朵却红了起来。 向还寒想,江熄或许也是爱听这些话的。他现在看起来很孤独,像是希望有人去爱他陪伴他的。 自己钻了这个空子。 “滴答。” 出门的时候万里无云,才走出半日便乌云密布了。 向还寒感受到了周围灵力的波动,但飞舟本就是用灵力来维系的,这会儿又有弟子为了以防雨下大,纷纷在飞舟上加了结界,更是无从判断。 一场秋雨来势汹汹,周北墨问了江熄的意思,将飞舟停在了一处镇子上。 这雨像是来作对的,飞舟没落下多久雨便小了下来,但江熄刚刚病愈,前往圣火派也不急于这一两日,于是便直接暂住休憩。 江熄闭上客栈门窗,桌前的周北墨朝他点了点头。 陆尧生一路上都派人跟着,眼下已经追到了他们客栈。 “少宗主想好了?” 江熄点头:“动手吧。” —— 向还寒醒来的时候身边一片漆黑,他活动了下手脚,发现动不了,然后意识再一次下沉,直到眼睛再一次合上。 他原本把这当成梦,以至于再次醒来发现手脚仍然不能动的时候,他彻底慌了神。 “少宗主!少宗主!江熄!”他像是耗尽肺腑里的所有空气在呐喊,但是没有听到回声。 他回想起记忆中最后见到江熄的场景,是客栈的饭桌上,江熄和周北墨坐在一起,注意到他的目光还分神笑了笑。 是陆尧生绑了他们? 向还寒的心脏因为恐慌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努力地想更多的情节,但只有这些,他感受不到身上的痛,也感受不到身上的灵力。 “动啊!”他仰着脖子使劲操纵自己的手脚,但还是定在原处。 等适应黑暗后,他渐渐听到了其他细碎的声音,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还有其他人。 可是他如何叫都没有人应声,直到嗓子哑了,似乎还流了血。 这群娇生惯养的修仙世家子弟在关键时候一个都靠不住,看似台上能打但身子全是靠灵植灵药打的补丁。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向还寒渐渐恢复了一丝力气,能够活动脖子和头,于是他低头咬上了胳膊上的穴位,开始还没知觉,后来疼痛终于四散开来。 手能活动后事情就好办了,他从乾坤袋中拿出过去江熄送给自己的清心丸和内息丹,一股脑吃下去许多,恢复了一分体力,但猛然发现自己乾坤袋里少了东西。 他拥有的东西很少,所以每一件都记得清清楚楚,尤其是那枚没有送出去的紫玉剑佩。 他重新翻找,碰到乾坤袋里最值钱的两个金冠,碰到已经空了的酒瓶,碰到洗好的衣衫,碰到一袋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碎金子…… 第142章 他敢确信自己没有拿出来过,那就只有可能是被人拿走了,但是谁会拿走这玉佩还留下了金子? 一个越来越清晰的答案浮现在向还寒的脑海里,他摸了摸自己身上,衣衫还在佩剑还在,没有任何伤口…… 将他们困在这里的人是江熄! —— 天渊派,碧天峰。 陆尧生等了三日的消息,最后都没接到书信,看来他派去盯着的人都被发现了。 午后的时候总算受到了一封传书,是圣火派的,说江熄已经带着人全数到齐。 将信放到熏香炉中燃尽,他起身关门离去。 第99章 飞舟落下后, 江熄跳到地上,连续行了这么久,初初踩在地上时脚会有些虚浮和不踏实。 不过也有可能是他脚下沙土松软的缘故。 圣火派坐落在红砂土之上, 从空中看像是一片血海。这里长年风沙,怪不得他们的圣女天天罩着面,不然不仅会晒黑, 还要吃一嘴的沙子。 墙角和树丛会突然出没一些沙蝎和短蛇, 江熄身后的一名弟子正在给大家讲这蛇的毒性有多强。 “游兄真是见多识广,行遍大江南北啊。”杨灿赞叹道。 江熄却回过头来:“他现在姓向,不姓游, 往后别叫错了。” 顶着杨灿面容的人朝江熄拱了拱手:“失误失误, 在下记住了。” “你们,没事都别说话。”江熄皱眉看向身后的一行人, 警告道。 身后的几个人慌张地一起行礼。 周北墨身边的几个弟子仿若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见,师问心淡淡地叹了口气。 他被带出来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 结果吃完饭桌上倒了一大片, 他还疑心是有人下毒下药。没等他反应过来, 他师父就用大型水缚术绑了好几个人进来, 半空中的那场雨他本来就觉得蹊跷,原来是他师父在用灵力做标记。 再后来客栈里冒出一群和桌上趴着的人一样的脸, 他们合力将真正的天渊派弟子关进了一处宅院中。 重新回到飞舟后他才知道, 后来出现的几人是一群死士, 他们脸上戴着假皮, 手上拿着一比一复刻的本命武器, 甚至灵根也都与参加大比的天渊派弟子对得上。 所以,这场大比里唯一真实的天渊派弟子只有江熄。 因着江熄小比后需要恢复身子,所以他们出发很晚。他们错过了大比前用来笼络感情的宴会, 但无论是江熄还是周北墨对此都不感兴趣,卡着大比的时间点来也无不可。 众人远远便看见圣火派火红的赤色旌旗和穿着赤色弟子服的守门弟子,已经快到山门了。 就在这时,林中突然出现一个戴着草帽的人影,树影打在他的身上,看不清脸。 “少宗主。” 江熄太熟悉这个声音了,他瞪大眼睛朝一旁看去。 向还寒同样震惊,因为他看到江熄的身边有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他立刻出手,蓝色的焰球直直朝那人而去。 “别!”江熄出声。 周北墨见事不好赶紧拔剑引出一道结界,将焰球压了下去。 “圣火派门前,谁人造次!” 两道水柱马上就要攻击到向还寒了,江熄回神,赶紧拉住周北墨的胳膊:“自己人!我跟他聊聊。” “是谁?你一个人去可以?” 江熄点头,穿过水幕走进林中。 说是树林,但红砂中长不出多高大的树木,只是堪堪必比人高一些,在这里说话与广而告知没什么差。 向还寒的手还按在剑上,他张望了下四周,转身往林中深处走去。 江熄打量着跟上去,在一个巨岩转角处被人一把捞过去扭住了胳膊。 额头贴上来,头顶传来向还寒的声音:“是真的。” 江熄被吓得大气不敢喘,落入熟悉的怀抱里连脚都是软的,气愤地拿胳膊捅了一下控制住他的人:“你做什么!” “这话应该是由我来问的,少宗主要做什么,那些人是怎么回事,你是知情的?” 江熄点了点头:“放开我,手腕疼。” 向还寒看着被自己禁锢在怀抱和石头间的人,眉毛拧到一块去了,像是真的受了疼。 所以他松开江熄的手腕,但眼神盯着他不放。 “这都是为了你们好,这趟凶多吉少,没必要冒险。”他撇开头决定不看向还寒快要压不住火气的脸:“他们是我找的死士,会在大比途中佯装被击败下场,都是安排好的。” 果然是安排好的,他又一次被蒙在鼓里。 “那你自己呢,他们下场后谁来保护你,你为什么不给自己找个替身?”向还寒一拳砸在石头上:“你可以换掉别人,为什么也要换掉我?你安排这些的时候问过我是否愿意吗,我说我在意你,会保护好你,你是不是都不信?” 一连串的问询,一声声的不满,江熄看着俯身看着自己的人发着火气,一双眸子就要烧伤自己了,他胡乱拿手去捂住向还寒的嘴:“你小声些。” “好,那你回答我。” 向还寒拉下江熄微冷的手,等着他张口。 “认识我的人不少,找不到人来替换,你们不一样,在外露脸少,容易蒙混过关。我也没有不信你,只是现在情况危险,我答应了向坛主不连累你,便不会出尔反尔。” “危险那就都不来。”向还寒冷冷说道:“我没有劝你,你却要帮我做决定?少宗主,看着你对待大比无所谓的时候我一直在害怕,原来你早就想好了如何收场。” 拳头又一次砸下去:“不喜欢利用不就好了,听我师父的做什么,为什么不能听听我的话?还是怕我为你而死后欠我,那你知道我在乾坤袋里看到那袋碎金子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吗?” 关他们的人心思缜密,他好不容易破除了黑屋子的房门,但门外用了限制灵力的符咒,还加了好几层结界。在无法动用灵力的那段时间里,向还寒的脑子里全是江熄奄奄一息的容貌,他没见过,却忍不住去想,挥之不去。 一开始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用秋离剑去砍纹丝不动的结界,后来他跪在地上开始用手挖坑,挖出足以让他伸手出去凝气汇集灵力的坑。 他趴着地上朝外面伸出手的时候,感觉血都没有流回心脏。 “我在想,你终究要跟我做交易,用我这条命去换江睦余生安稳。可是江熄,我内心安不安稳,你是一点没想过。” 向还寒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还算得上沉着,但江熄头一次见这人发这么大的脾气或者说是委屈,被攥着的手因为大力又有些疼。 明明被攥着的是自己的手,但江熄却觉得自己的心反而更疼,他挣扎了一下:“可我也害怕你们出事,若我身上背负了你们的命,我又该如何?活着不好吗,你现在终于有机会去过一身轻松的生活了,为什么不去过?” 闻言,向还寒的呼吸又粗又重,他凑近江熄,却没有碰到他身上:“江熄,如果我醒来听见你的噩耗,我只会疯掉,不会如你所愿轻松过完一生。” 向还寒在他面前乖顺太久了,他差点就忘了他原本是个犟种,他想象不到向还寒是如何从强力迷药和多重结界中闯出来来到他面前的,但是他似乎明白了这个人气愤地原因。 向还寒在意他,他也是一样。 他用能动的那只手摸上向还寒的背,将他轻轻按在自己身上:“你就不能好好让我保护你一回吗?不要为我冒险,不值得。” 江熄将自己的脸贴在向还寒的胸前:“好好在外面等着,这是本少宗主的命令。” 胸膛里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这个拥抱来得很突然,向还寒没有理清思绪,但话已经到了嘴边,他低头:“这件事恕我无法听您的,值不值得我自己清楚。” “一根筋。”怀里的人说。 “什么也好,就是不……” 话没说完,一个吻落到了嘴角。 染了满眼气愤的眼浸入了一池春水中,但大约是被上次的亲吻惊吓到了,向还寒立马错开脸:“少宗主这次又要和我换什么?” “不换什么,你不愿意听命令,所以我打算告诉你我为什么不想让你去。” 他的眸子一闪一闪的,看着向还寒从愤怒里生出的疑惑,随即从连日焦虑的情绪里努力挤出一份真诚的笑来:“喜欢你所以想保护你,这个理由足够吗?” 向还寒眼里的疑惑更浓了。 “你也是用这套说辞裹挟我的。”江熄又凑上去吻了一下,诱惑道:“所以,你别来了。” 圣火派的人看到一众人在山门不远处一直不动,忙派人来问询,周北墨敷衍过去后让身后的弟子进去林中瞧瞧情况。 向还寒听到脚步的声音,松开江熄的手,伸手蹭了下自己的嘴角后迷离地看了眼江熄,示意他来人了,然后看着他的双眼探究他刚刚说的是否是实话。 “你走吧。”江熄低声说。 第143章 “你在这,我不会走,你打消这个念头吧。”向还寒站起身来,将江熄拉起,然后在那弟子诧异的目光里牵着人就往外走。 发现自己激动过头后向还寒才松开手,江熄得了空召出如意剑阻止他往前。 “你是听不懂我说什么吗,站住!” “铛铛。”蓝色的如意剑剑柄上挂着的两枚紫玉剑佩碰发出清脆的声音。 江熄眼疾手快地攥在手里,心虚地看了向还寒一眼。 向还寒朝他笑了笑:“听懂了,但两枚玉佩都在一块了,你却要我跟你分开吗?” 这到底有什么前后关系,江熄收回剑大步追头也不回的人。 于是守在林间的人就看到诡异的一幕:戴着草帽的人大步走在前面,江熄在后面穷追不舍,后面还有个有些失魂落魄的小弟子。 “江少宗主。”圣火派的人见江熄过来,作揖行礼。 “你们怎么下山来了?”江熄看了看不远处的山门,他自己也是脑袋一热,竟然敢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和向还寒拉拉扯扯。 应该没人注意这边,如果有的话向还寒应该能感知到。 “看您一直没来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江熄把七上八下的心脏揣回肚子里,然后朝几人摆了摆手:“没事,门派事务,这就过去。” 几人狐疑地盯着唯一一个打扮奇怪的人,但江熄一副不想解释的样子,几人也只好离去。 “你走吧。”向还寒的脸从帽子下面抬起来,看向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假向还寒看了眼江熄,江熄扶额点了点头:“走吧。”他拉不住犟种,怕犟种在圣火派的眼皮子底下发疯。 向还寒摘了自己的草帽拿在手里,然后在与假向还寒擦肩的时候一个眼神烧了那张假皮。 “你做什么!”假向还寒吓得一激灵,差点来了个平地摔。 向还寒瞪了他一眼:“帮你洗洗脸。” 假向还寒捂着自己的脸,想了想自己拿到的钱,他这也算是走运了,不用再当替死鬼,于是没敢再说话,爬起来就走了。 师问心有些吃惊,问一旁的周北墨:“师父,他怎么可能出得来?” 虽然没有参与下药,但是结界是他师父亲自设下的,一个金丹期不可能打得破。而且他出来了,剩下的人会不会也要找来了? “我没有打破结界。”走在前面的向还寒说道,“我只是汇聚灵力后在地上打了个洞钻出来的,已经重新填回去了。” 其他人未必不会想到这个办法,但是前提是醒得来。 “长夜香可令人七日不醒,你是怎么做到的?”周北墨问道。 向还寒拍了拍自己的乾坤袋:“提前服过我师娘的药。” 裴时给江展把脉的手跟着喷嚏声抖了一下,摸了下鼻子,自作多情地觉得冰窖外的某人想他了。 江熄从向还寒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点嘚瑟来,心道他真的是高兴过头了,他师父定是不知道他背地里这么唤裴时。 他回头看了嘚瑟的某人一眼,某人就凑到他身边来,笑着看他。 “没见过赴死都这么高兴的。”他阴阳道。 “不是不能说这个字吗?”向还寒依然笑着。 江熄用轻咳掩饰尴尬。 两枚紫玉在摇晃中又发出清脆的玉石声,勾住了向还寒的目光。 他知道这是自己送的诞辰礼了,他没有嫌弃,似乎还有些喜欢。 这个人,也喜欢自己。 他觉得自己的嘴角下不来了。 一行人终于走到了圣火派的门前。 “天渊派八人,陆寻缺席。”江熄递上名帖。 圣火派的一名弟子抬头数了数,核对后在天渊派的名簿下画了圈,另一个弟子交给他们大比用的玉牌。 “江少宗主,请进。” 第100章 洞中的血鸦今日格外暴躁, 好几次落到看守他们的黑袍人身上,甚至和血蝠扭打到一起,见了血就不撒口。 其中某只血鸦显然碰到了一个硬骨头, 它刚落到一个探头探脑的黑袍人身上,鸟喙还没碰到肉就被冰封起来,然后落到地上散成几块。 “你看到那玩意没, 需不需要帮忙, 你说句话啊。”薛照压低声音朝黑漆漆的冰洞内说道。 原先他们是要去其他门派找些帮手的,就算找不到也想着能够提醒一二,但刚到天池派便发现有圣火派的人在附近盯梢。 陆寻说知子莫若父, 陆尧生料到了他就如此行事。 如此一来, 他们只好孤身奋战。 几日前他和陆寻终于混进了他曾经待过的暗无天日的地方,但抵达这里的最下层比想象中要难得多, 光是找到这处密室的入口便已实属困难,里面更是四通八达, 牢笼和血池之外还有蛇穴和蝙蝠洞, 两个人为了不惹人注意只能谨慎小心。 最恼人的便是浓郁的魔气令薛照身上的魔纹又开始发烫, 越往深处越疼, 好在碰上的药宗老者不是个骗子,给的丹药勉强能止些疼。另外陆寻也没有见死不救, 借他了一些灵力用来对抗魔气。 借灵的前提是结契, 一想到结契时候陆寻不情不愿的表情, 薛照就不免贱兮兮起来, 朝下面又喊了一句:“陆寻, 我不会要丧夫了吧。” “闭嘴。”冰洞的不远处终于传来了声音。 薛照吸了下鼻子,伸手下去,等待着将人拉出来。 他身上的魔气也并非毫无用处, 潜入这里时候脸上的魔纹就像是通行证,另外也能替陆寻遮挡住使用灵力的痕迹。可以说在这个秘密洞府中,陆寻畏手畏脚,但他却可以撸起袖子肆意干,往地下挖个洞都没见人来阻止——反正到处都是魔气痕迹。 “那东西不在了。”陆寻整个身子从地洞里出来,不能用灵力使出洗涤术,这点领他脸上有些不满。 一路相处下来,薛照早就习惯了陆寻的龟毛习惯,默默使用魔气洗涤了他身上蹭上的灰尘,但他都把土壁周围铸上冰了,陆寻是怎么蹭到的? 陆寻的表情不像是领情,但继续说道:“地下看不见爪痕,不像是魔兽。” “现在见不到说不定之后就见到了,这东西八成会出现在大比场上。”薛照提防着身后的血蝙,一个冰凌射了过去,“你手怎么这么冷,害怕了?” 这会儿两人说话,薛照没顾上松手,在陆寻的手心里挠了一下。 自从那次说开后,他完全撇下了心理包袱,反正如今能帮到陆寻的只有自己,那这人就算再如何讨厌他,也不得不和他临时结盟。 秉持着有便宜不赚是傻子和及时行乐的宗旨,他近来没少揩陆寻的油。 陆寻抬头看了眼薛照,甩开他的手:“得走了,大比要开始了。” 薛照看着漆黑的洞府。 进来后他早就不知道日夜是如何变化的了,困了就拉着陆寻相互望风睡一会,所以此时惊讶得很:“你别告诉我,你从进入洞中就开始在心里算日子?” 陆寻走在前头没回答他,似乎觉得这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继续径直往外走。 “捂不热的家伙!”薛照收了维持冰洞中隐藏陆寻踪迹的魔气。 他做了这么多,陆寻还不知恩,一想就不甘心,于是顺手抓起身旁的一条蛇扔到陆寻肩上。 “别闹了。”陆寻的长生剑落回剑鞘中,毒蛇无声地被劈成了两半。 薛照一副不关我事的表情,但后来也没再闹。 陆寻被人夸是修道奇才不是没有缘由的,薛照甚至疑心他能掐会算,两人出来刚好碰上大比开始,圣火派的校场里站满了来参加的人。 “那个就是圣火派的宗主?”两人站得远,薛照拿手指着台上某个白得有些病弱的人:“瞧着像死人。” 陆寻拽回薛照的手来并解释道:“幻术极废心神,我爹说他一直在静修。” “不是在睡觉吗,还静修。”原来陆寻也和他好奇过一样的事。 “诸位远道而来,我派照顾不周还请担待。” 圣火派的宗主姓穆单字一个瑄,年近五十岁的年纪但瞧着与青年人无异。 他声音清朗,说话极慢,一个字一个字说完的时候都快把江熄哄睡着了。 向还寒碰了下江熄的肩膀:“困?” 江熄点了点头。 自从离开天渊派后他就忧思过重,往往整宿都毫无睡意,这会儿到了地方反而困了。 “他说到哪了?”江熄打起精神来,打了个哈欠,眼神跟不远处的盛冷云对上。 他笑了笑,但盛冷云权当没看见,倒是另一边的宋子竣点头示意。 宋子竣这年纪本不该再来大比出风头的,但不止是天池派,蓬莱派也有不少年纪三十往上的修士来,多半也是瞧出这次大比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彼之砒霜,汝之蜜糖,危险背后也有也有很大的利益可得。 这其中,也极有可能存在圣火派的同盟。 江熄开始环顾四周的人,盛家姐弟带着的是灵霄派年轻一代的精锐,苍山派没有派人来,天山派中规中矩的,里面还有小弟子。 第144章 年纪轻轻的小弟子频频朝这里投来目光,江熄一开始还以为自己魅力这么大,连男子都能吸引了,仔细一瞧才发现那弟子的目光黏在自己身旁那位身上。 面容一下子熟悉起来,去年立冬日时带走向还寒的就是这个小弟子。 江熄看了眼向还寒,笑容里带了一点冷:“沾花惹草。” 向还寒没懂,只示意江熄认真听穆瑄的话。 “此次大比场地为圣火派后山,近来魔气肆虐,我派捉了不少血鸦和血蝠养于后山,第一局比拼甚为简单,以除杀的血蝠和血鸦数为准,取头五十名。” “如遇危险,请大家捏碎手中玉牌,我会带长老将各位救出。” 历来大比都是要开秘境的,但如今灵力枯竭,几十年来总共发现了两回秘境,一个被蓬莱派独占了,一个数次被用来举办大比,众人也以为这次定还是用从前那个秘境。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 “掩人耳目,倒是手段高明。”江熄低声道。 如此就算有人在圣火派发现血鸦和血蝠,他们也会咬死是为了大比做准备。 “带着魔气的血鸦……长什么样?厉害吗?”一个小宗门的弟子瑟缩道。 “应该相当于练气二阶的水准,怕就怕他们集结在一起攻击。”有人解释道。 “从前大比也是在第一局刷下一半的人去?怎么听着像是要相互斗才有机会胜。”薛照远远听着,看着参加校场上的人渐渐混乱起来,问一旁的陆寻。 “我三年前参加的那次大比的第一局是摘千结果,以在参天巨树上摘果数为准,虽也是比拼,但果子毕竟是死物。”陆寻顿了顿,“掉下树的人自动失去比拼资格。” “那这听起来好像也没太大差别。”薛照摸了摸下巴,“就是不知道捏碎玉牌后救人的速度了。” “第一局应该不会出太多差错。”陆寻判断道。 穆瑄解释完后便由人搀扶着下台,穆瑛紧接上台,只说了一句话:“愿诸位武运昌隆。” 她敲响擂鼓,大比正式开始。 “这就开始了,不再废话会儿?”薛照有点慌张,四处寻找可以下手替换身份的对象,着急道:“陆寻,你快寻个火灵很。” 他抓耳挠腮:“这场上不知道有没有冰灵根。” “你也进去,你不能在里面动用魔气,容易被发现。”陆寻皱眉道。 “我要掀翻圣火派,不进去在外面干瞪眼瞎着急吗?小爷纯用扇子也能杀到这些世家弟子闻风丧胆。” “修道之人很少用扇子作为本命武器。”陆寻不赞成道:“我建议你还是盯着穆宗主和穆圣女为好,你进去没用。” “老子没用?陆寻你过海拆桥啊,我用处可大了。” 陆寻点了头。 薛照:…… 老子要说什么来着,最近怎么有点怼不动人了。 陆寻看向逐渐走远的穆家兄妹:“这两人很奇怪。” “一个天天睡觉,一个搅弄风云,说不定都入了魔。”薛照讽刺道。 “穆宗主的每一步的跨度丝毫不差。”陆寻提示。 “你也够奇怪的,这都看得出来。”薛照仔细看了看,但这实在超过他的认知,他拿着自己的手指去丈量也无济于事,但他心底生了另外一个疑惑。 这两个兄妹,长得不太像。 但也不能说毫无联系,毕竟陆寻的长相夹在两人之间并不突兀,穆瑄实在太过苍白无力和瘦骨嶙峋,薛照看惯美人的眼没耐心地移开了。 “那我在外面盯着他俩?”他撇撇嘴。 陆寻回:“嗯,这很重要。” 薛照摸了摸鼻子:“那你小心点,我可不想丧夫。” 说完就闪身离开了。 薛照离开后,陆寻看着众人在圣火派弟子的带领下进入后山,他没有借其他人身份,毕竟他也没有薛照易容的手法。 他寻了间空房换回了天渊派的弟子服,又用洗涤术除去了一脸的妆,洗去的时候眼前还能浮现薛照给他修改容颜时候的场景。 这人油腔滑调,他如果想夸一个人,就能把人夸到天上去。他好似能把所有人哄开心,但气人的功力大概也就他陆寻最清楚。 回忆又回到脸上来,薛照尤其喜欢他的鼻梁和眉毛,如何催促都不愿将那毛笔似的刷子移开。 痒是其次的,目光总是交汇,令人难堪。 他不着声色地离开房间,校场中已经不再乌泱泱,唯剩来观战的各门派的长老和弟子还在等待安排。 皓天峰的弟子率先发现了陆寻:“是陆师兄!” 众人闻声朝陆寻看去,便看见他行了个周正的礼。 远处的的穆瑛和薛照同时皱眉咬牙。 薛照后知后觉想起,自己一走陆寻根本没法换张脸,陆寻是有意支开他的。 圣火派的弟子则是一头雾水,这人什么时候来的? 陆寻找到圣火派的弟子,伸手道:“我是陆寻,请帮我拿一下玉牌。” 此时江熄带着向还寒和招募的死士已经开始和魔物缠斗。 飞行和林间的树让这些鬼魅之物比地上的人灵活得多,向还寒和金灵根的死士合力劈树,然后喊土灵根和木灵根的死士将树冠向外移。 血鸦被惊动,立马飞离要去其他地方,但水灵根的死士做了水幕结界。 “少宗主,杀啊!”水灵根死士洋洋得意道。 江熄也觉得这钱花得挺值的,但就是……感觉有点心虚。 众人离开结界杀些零散的,这边血鸦杀得差不多了,众人才意识到这大半会儿都没见到血蝠。 “你们看见那边的火光没,好像有修士挡住了一批血蝠。”眼力好的水灵根修士说道。 众人跟着看过去,江熄和向还寒便都发现了那是陆寻。 圣火派的主殿上,十几位来自各门派有名望的长老甚至宗主围坐在法宝临水镜的四周,正静静查看后山比拼的情况。 “这天渊派少宗主还是……唉。”一如既往荒唐啊,灵霄派的一位话事长老摇头道。 “不过他身边这个火灵很弟子倒是可塑之才,还有陆寻,天渊派虽然最近动荡不安,但实力不容小觑。”苍山派的话事长老朝周北墨恭维道。 陆寻的出现另后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首先是盛冷云,他早就记恨陆寻夺了他姐一次大比头筹,这次非要助力他姐登顶不可,早就忘了这次来的初衷,直接往自己手心一抹,血液飞溅,引来大批血鸦。 其次是宋子竣,他也被陆寻劫了血蝠,这会儿一行九个人要想都拿到头五十名,只能更卖力地斩杀不可,所以不得不与周围几个小门派发生了些争抢。 江熄倒是乐了:“咱们陆峰主应该快来了。” 薛照注意到,镜外的穆瑛的脸色都黑了,然后匆匆离了席。 第101章 江熄花钱请死士的目的有两个, 一个是为了保护自己,一个是减少天渊派弟子的损伤,对他们取得什么大比成绩是毫无要求的。 他头一回请死士, 其实没什么经验,又怕他们真死了会增加自己的罪孽,所以许诺他们如真奄奄一息了可先保全自身。 但是他没想到啊, 这群刀尖舔血的人越比越兴奋, 被陆寻这么一激,一个比一个积极地开始比拼,还差点惹了盛冷云那个疯批。 死士们越跑越远, 唯有向还寒寸步不离。 因为不知道别人斩杀了多少, 江熄也不免有些焦虑,这片杀得差不多了便拉着向还寒往北边走。 由于天渊派在修道界的地位很高, 江熄虽在外面名声不好,但也没人故意找他茬, 所以他所到之处倒是没人跟他争抢。 无论这次大比是何目的, 比拼还是要看热闹的, 临水镜外的长老们也逐渐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去瞧别人的功法。 只有向还寒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人。 江熄的剑法不俗, 但反映稍慢些,向还寒便时不时打开个结界替他挡一挡。 几个雷击后, 血鸦烧焦落到地上, 江熄过去闻了一下, 评价道:“还有肉烤了后这么臭的。” 他几次出招都正中要害, 自己毫发无损, 于是自信也慢慢有了,这会儿正是得意的时候,起身后边甩剑上的血, 边朝向还寒笑道:“你怎么光看不杀,不想进入第二局了?” 被说的某人走上前去给江熄用了大洗涤术。 大比的一举一动都在临水镜中,所以向还寒又成了以前那个哑巴。 猜出向还寒为何不说话后,江熄便起了坏心思,他轻轻摇了摇如意剑的剑穗,玉石碰撞的声音如清泉:“送东西就大大方方送,乾坤袋里突然多出东西来都不知道是谁给的。” 向还寒小声回:“少宗主不也一样,我乾坤袋里没了东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的。” “从那时候就……”江熄微扬起脸,咽下两人心知肚明的话,挑眉轻笑。 “不是。”向还寒的喉结轻轻动了动,眸子流连在江熄脸上,无声道:“更早。” 第145章 “奥。”江熄吸了吸鼻子,一时有些口干舌燥,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他马上结束了话题:“算你有眼光。” 正事要紧。 第一局时限两个时辰,这会儿周围除了风声外一切都静悄悄的,他们半晌才找到三两只血鸦。 这魔物倒不是傻的,虽然想吸血,但大概是看多了同伴被杀的场景,只在高空飞着不下。 空中也有修士在狩猎,江熄和向还寒对视一眼后御剑去追。 血鸦引着两人落下,向还寒警惕地让江熄停步。 八月后风越来越大了,圣火派的后山也落了一地秋叶,但耳边的沙沙声太过诡异。 “啊!”远处传来一声其他修士的痛呼,像是一个号令,紧接着接二连三有惨叫声传来。 “当心脚下!”向还寒挥动秋离剑,江熄身边五步内的树叶全部扬起。 黑色和红色的蛇交叠在树叶下,被惊动后张开血盆大口朝他们直起身子冲来。 薛照的拳头一下攥住。 圣火派在第一局放出了血鸦和血蝠,他怎么就忘了还有那些诡异的毒蛇!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围观的长老一下子着急了,撑着座椅站了起来,慌张问道。 “蛇只是为了增加比拼难度,后山本来就有蛇,请各位稍安勿躁。”穆瑛走了,她身边的弟子代为回答道。 “圣女去哪了,这蛇有没有被魔气侵染,怎么长得和一般的蛇不同?”灵霄派的长老也跟着站起来,他们宗主把自己的一双儿女交到自己手上,可不能真出岔子。 镜中,盛家姐弟直接踩进了蛇洞,画面都变成了漆黑一片。 “这这这!这怎么没了!”灵霄派长老直接冲到了临水镜前。 周北墨更也紧张得很,就江熄那个本事……几百条蛇如何能抗得过。 “就是普通的蛇而已。”黑袍女弟子们不耐烦得朝质疑的长老们解释。 镜中有人捏碎了玉牌,果然有人将他们从蛇群中救了出去。 周北墨现在也希望江熄如果惜命的话别硬碰硬,走到这里就够了。 身处危机的江熄只觉得耳朵一阵嗡鸣,他连脚都不敢动了:“向……向还寒,我怕蛇!” 向还寒二话不说直接大招横扫过去,让蛇群无法靠近江熄一步,但久不见的血鸦却在此时集结而来。 天上翅膀的声音和地上鳞片磨动的声音折磨着江熄的耳朵,他抬起头动用灵力朝头顶的鸦群落雷,不能让向还寒腹背受敌。 血鸦被击杀后落入蛇腹,蛇群渐渐也沾染了魔气,身子越来越粗,蛇信子如血般红。 “这些蛇有魔气了!”看着镜子的长老们全都慌张起来,“快喊圣女来!” 黑袍弟子出门了几个,但久久没有消息传来。 这一会儿,向还寒杀得满身是血,靠近江熄后将两人笼罩在结界内,然后使出一招火莲,结界外燃起熊熊烈火。 火光包裹起结界,蛇身在大火中扭曲,但向还寒敏感得察觉到地下有东西在动。 他将剑往地下一插,是软的。 蛇头从地下窜出,向还寒立马抱起江熄御剑离开结界。 树上也盘旋着蛇,他们朝两人张望着,甚至奋不顾身地朝他们落下来。 血鸦也乘胜追击,江熄用雷击斩开了一条路。 两个时辰怎么这么漫长,漫长到灵力马上就要耗尽,向还寒看着自己渐渐变透明的结界,着急得找可以落脚的地方。 不少人跟他们一样在空中御剑,也有不少人灵力耗尽只能与魔物靠体力缠斗。 他们看见那蛇在咬上人后变成了血红色,因疑心蛇是否有毒,有些人直接捏碎了玉牌。 “少宗主,见事不好,你也离开。”向还寒把江熄安置到一棵树上,然后看向树底已经开始向上爬的蛇。 “你小心,我尽力自保。”江熄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能做的就是不给向还寒拖后腿,撑完这最后一炷香。 向还寒跳下树,持剑一边斩杀蛇一边聚灵。江熄也灵力见底,只能用剑逼退觊觎他的血鸦。 血液喷溅到他脸上,腐臭的腥味令他作呕。 胳膊逐渐僵硬,身子在高空中晃荡,一着不慎就会摔下去。 这里仿佛不是大比,是地府,一群狰狞的魔物想要食肉啖血。 不仅灵力耗光,体力也逐渐无法支撑,但黑压压的血鸦好似瞅准了机会,不停飞来。 “小心!” 江熄正挥着剑,闻声感受到一簇火从自己背后过去,血鸦的哀嚎在不远处响起。 好险……江熄刚回过神来就看见向还寒将咬上自己肩膀的蛇劈成了两半。 肩膀流血了,青绿色的衣衫被浸染。 江熄顾不上害怕,直接从树上跳下来,拿剑驱赶朝向还寒扑来的蛇。 “少宗主当心。”向还寒拉住他的胳膊,然后替他挡住了半副蛇身还在扭动喷溅的血。 “你……你被咬了。”江熄一边挥剑一边担忧道。 “嗯,马上就结束了,我还不能退出。” “傻子,傻子!”江熄一只手执剑,一只手掏出乾坤袋来,在眼花缭乱的丹药瓶里寻解毒丹。 进山之前有搜身,法宝那些不能带进大比的物什他已经交给周北墨保管,但饶是如此,他的乾坤袋还是满满当当,令他翻找得手忙脚乱。 他忽然想起向还寒的乾坤袋,里面空荡得很,还有一多半都是自己给他的东西,连空酒瓶都好好留着,雨伞更是没有一点灰尘,怕是好好收起后一次也没用过。 他当时就发誓,如果他活着回来,一定要给向还寒买好多东西,别人有的他都要有。 他此时却只有后悔,怎么就之前没有给他填满乾坤袋呢。 喜欢一个人就会觉得给他的不够,尤其是这种关键的时候。 但幸好他终于找到了解毒丹,而此时的向还寒还在不间歇地砍死一条又一条可怖的蛇。 他还在想该怎么喂给向还寒药的时候,远处的钟敲响了,是第一局结束的钟声。 不过那些蛇可不听钟行事,依然配合着血鸦缠斗。 “走!”向还寒收剑念诀,拉着江熄御剑而起。 江熄扒着他的领口把药快速送进他的嘴里。 “快吃,再来一颗。”江熄又扒着人投进嘴里一颗。 “少宗主你不要担心,来之前我师娘给我吃了解毒的药,应该还有功效在。”说着就翻出自己的药瓶来,取出药给江熄:“我当时怕您不信我身上的药,所以没给,现在要不要吃一颗?” 江熄探身过去,就着向还寒的手将药卷进口中。 被碰触的指尖微微缩了一下,手指的主人目光惊异地看向调皮的人。 “那么小心做什么。”江熄苦笑了下,然后手从领口移到肩膀上,“处理一下比较好。” 向还寒点头,撕开染血的衣衫,捏着伤口将血挤了出来。 江熄拿着帕子把留下来的血擦掉,然后凑过去吮吸。 “少宗主?” 江熄没回声,吐掉口中的血,复低头再去吸,如此三次。完成后从乾坤袋中拿出酒来给自己漱口,直到一点血腥味都没有才作罢。 “苍山派那群缩头乌龟,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一个都不来。”江熄气愤道,然后转头对向还寒说:“挤出来那点血不管用,这样虽然疼但管用。” “你不该冒这种险。”向还寒皱眉道。 “生死面前没有该不该,你如果真出了事,也是我害得。” 向还寒摇头:“与少宗主无关。” 闻言,江熄立马垮下脸来:“第二次了。” “什……”向还寒后知后觉这个第二次是指什么,第一次说之后他和江熄在未阳城的赌气僵持延续了半月之久,原来江熄一直在意这个。 他低头认真解释:“这次不是气话,一切都是我的选择。” “你的心上人和我无关还是你的命也和我无关?”江熄淡笑一声,贴到向还寒耳边轻声道:“那拜托你照顾好我的心上人,行吗?” 多数人都选择了御剑离开,经历一次生死之战后倒也没有人注意到站在同一把剑上的两个人。 当然也不会注意到,这两个人不仅贴得近,还一个赛一个的脸红。 向还寒从江熄的眼里看到了很多东西,担忧,气愤还有一点春色。 心如擂鼓,有些时候,一个人真的可以为了某一刻而舍弃生命和原则,但又害怕真的没了命,失了和这个人的细水长流。 一回到校场,众人包扎的包扎,清毒的清毒,不过没有一个人给圣火派的弟子好脸色。 后山有蛇这事可大可小,但这次大比本身就有猫腻在,这种突如其来的事情实在很难让人不惊慌。 “这待客之道还真是闻所未闻啊。” “小爷要是活不下去了,非得让圣火派身败名裂不可!” “我被咬了七八口,疼死了,还有救吗?我要烧了那后山!” 第146章 “原来这玉牌是这样用的,圣火派还真是把我们当外人,练咱们大家的应变能力呢!” 面对这些冷嘲热讽,圣火派的弟子们似乎个顶个脸皮厚,面对辱骂似乎都毫不在意,只对穆瑛的到来有所反应。 “大家不要惊慌,后山的蛇没有毒,身为修士,应当处变不惊。”她的话语好像错不在他们,但没有人敢当场反驳。 “本次共有十九人捏碎玉牌。”她身后一张卷轴缓缓拉开,上面写着共五十个名字,“当然也有修士表现不俗,恭喜这五十名弟子顺利进入下一场大比。” 周北墨和其他长老互相对望,这大比什么时候用纸做的卷轴来公布名次了,穆瑛作为元婴期修士还用这等方式实属有点不上心。 而且穆瑄也没到场,连一句问候都没有。 潦草又可笑。 “第二局,我们将各位按照灵根类型划为七队。” 听到这里的时候江熄心里就咯噔一声,根据灵根类型,显然是五行灵根、双灵根和杂灵根,那势必他要与向还寒分开了。 卷轴落下,江熄看见自己的名字混在一堆没见过的人名中,双灵根这组一共六个人。毋庸置疑的,向还寒和陆寻分在火灵根中,盛清分到水灵根,盛冷云是金灵根,而天池派的众人基本都被分到了杂灵根。 “每个小队只有三人能进入最后一局。” 向还寒看了眼身边有些不安的江熄,拍了拍他的肩膀。 “向还寒,你们那队有十个人,要小心。” 向还寒没想到江熄的回应是这个,放在温暖肩头的手有些不愿离开。 “少宗主也是,要万分当心。” 盛清看着不远处的两人叹了口气,盛冷云以为她担忧,遂问道:“阿姐,你灵力回来了多少?” 盛清回道:“尚不到五成。” 卷轴上水灵根有十人,金灵根有七人,盛冷云四处打量认识的水灵根修士,咬着指甲:“往年第二局不都是自行组队后相互抢占据点,今年这个改动看似合理,但好像完全忽略了配合。” “那就看你能不能在短时间内拉帮结派。”盛清看向高台上的穆瑛:“以及我们需要想想,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这次比拼的地方是幻境,大家在校场所圈的圆形范围内打坐即可。 ”穆瑛命人收起卷轴,慢条斯理地说道。 众人低头看去,校场的地上确实有一道金光闪闪的圈,他们之前都没注意到。 “在幻境里比拼?” “现在就开始吗,我的灵力还没有恢复啊。” “幻境里起码没有那些魔物,咱们总不至于被毒死和咬死,就是得提防对手,毕竟幻境中若是死了再救也是难上加难的。” “大家静一静!”穆瑛身旁的女弟子站出来维持秩序:“本次比拼中,被击碎玉牌即为退出,当队伍中只剩三个人时方可结束幻境。” “最起码再给半个时辰休息吧,现在谁有力气比拼!”灵霄派的弟子率先不满道,说完后获得盛冷云一个赞赏的目光。 也有丧气弟子附和道:“就是,本来就打不过,万一灵力差一大截死里面怎么办。” 台上的长老们也窃窃私语,穆瑛顶着压力还是下令开始。 “进去后策反大家休息。”江熄小声跟向还寒说道:“陆寻应该会答应。” 向还寒点头。 两人背靠背坐下,盛清又叹了口气,一旁的盛冷云这回瞧见他姐在看什么了,贴了过来:“姐,咱俩也那样坐下吧。” 盛清看了眼自家什么都没看透的弟弟,揉了揉眉心:“你多大了,这样会被人笑话。” “笑话什么,这样多有安全感。” 拗不住自家弟弟的纠缠,盛清答应下来。 苍山派的小弟子也看到了这一幕,咬了咬唇。 所有人的眼前陷入黑暗,大比第二局开始。 第102章 光圈里的人都已入定, 夕阳开始移动到校场。 “穆圣女,幻境的话,我等还能看见吗?”围观的长老们不确定地问道。 穆瑛点头:“当然能。” 这个时候众人还不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 没有眩晕的感觉, 江熄睁开眼后只身于沼泽,脚下是漆黑的泥潭,潭中只有低矮的荆棘和莫名响起的咕噜声。 他打量了下四周并没有发现其他人, 但他还是警惕地给自己加了一层结界。 剩下的五人可能是冰灵根、雷灵根和风灵根的任一种, 还好他对其他另外两个灵根了解也够多。 他也乐得没人来好凝气,只不过这地方没有任何遮蔽,容易被攻击, 没有人放风的情况下, 他必须找个更稳妥的地方。 他不断往前走,但周围的景色似乎一直没有变化, 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江少宗主。”一道细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江熄回头看去,瞧见了天山派那个盯过向还寒的小弟子。 他抿住嘴, 尽量不让自己厌恶的表情露出来, 点了点头。 “傅文觉。”小弟子便朝他走来边自我介绍道。 江熄本能地退后了两步。 “我一直没看到其他人。”傅文觉发现江熄对自己的警惕, 于是停在原地没有动。 江熄点头:“一样。” 镜外, 天山派的长老看着两个人丝毫没有动手的意向,松了口气。 那旁青云门的长老可就操心了, 看见自己的大弟子不管不顾地朝盛冷云拔剑, 骂了好几声糊涂。 江熄和盛冷云作为一个门派的少宗主, 和他们过招无疑带有对其身后门派的挑衅之意, 可以被动对抗, 但不应主动出招。 傅文觉同样在找地方躲起来凝气,这件事上两个人比一个人要有利得多,毕竟多一个人多一双眼睛和耳朵。 江熄想了想, 放下“成见”,达成联盟。 —— 火灵根那边,向还寒找到了在湖泊孤心岛上的陆寻。 细雨打在水面上,荡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两个人隔着湖相望,身上都罩着结界。 面对一如往常审视和敌对的目光,向还寒上前行礼:“陆师兄。” 陆寻侧脸略一点头,似乎是在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火灵根最不喜的就是雨天,他们身处的还是多水的地方,摆明是想要抑制他们的灵力,想看看在最恶劣的环境下谁是其中的最强者。 向还寒打破沉默:“多谢师兄当时舍身相救。” 后来的一些事陆寻是有耳闻的,比如他爹果然和圣火派联手了,宋晚枫和赤天峰彻底倒台,江熄参加了小比还拿到了大比名额。 可惜这些事他都没有参与其中。 陆寻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同门遇险,我不会袖手旁观,何况他是我师弟。” 十分疏离的语气,向还寒其实一直看不透陆寻这个人,他对江熄有刁难有贬低,但也有维护和帮助,因为看不透所以分不出敌友,尽管江熄说过好几次,陆寻犟得眼里根本没有亲情,只有正理。 话聊到这里本也没什么可继续的了,但向还寒不想输在这里,最好的同盟就在眼前。 身后的寒鸦扑腾了一下翅膀,还想开口的向还寒拔剑转身。 偷袭他的是穿着圣火派弟子服的人,他的本命武器是流星锤,锤上附着灵力,燃起橘黄色的火焰,朝他击来。 有人想韬光养晦,自然有人想于敌人弱小时一举歼灭,或者是破坏同盟。 灵力恢复不过四成,向还寒没有分出灵力去加固结界,所以在锤和剑相碰的一瞬间,他被击退到了湖中,双脚尽湿。 —— 水灵根那边,盛清踩在一望无际的赤砂大漠中看见了一阵风吹过后露出的两颗屁股。 “有点憋。” “蠢货,别出声!” 两个人刚闭嘴,屁股就传来刺痛,只好慌张地破砂而出。 “我天!”两个人虽摆的是防御架势,但嘴里说的是惊讶之语。 盛清审视着面前的两个穿着同样衣衫的人,对其中一个有些印象,猜两人都是天渊派的人。 但目光下移,其中一人的手腕上有被师门逐出后留下的腕纹。 七大派不收教判派之人,所以眼前这个人是假冒他人混进天渊派的? 盛清的目光变得愈发凌厉,那弟子也发现自己的腕纹露了出来,赶紧把手按在地上。 另一个弟子紧张地干咽了一下,然后一拍脑袋召出本命武器,开始与盛清缠斗起来。 盛清四两拨千斤,没出五招就把两人一起按到了地上,被水紧紧缴缠脖子已经够难受了,偏偏这水有着沸水般炙热的温度。 “救命!!” 镜外的各位长老都点头不语,盛清能进入最后一轮无需质疑,只是……她怎么还不捏碎这两人的玉牌。 然后下一秒,盛清在落下了结界,一道,两道,直到五道。 镜外众长老:这是做什么? 第147章 两个弟子上一秒猛锤着赤砂,下一秒感觉脖子上的力气散去,赶紧咳嗽起来。 盛清开口道:“你们不是天渊派的人。” 镜外的人发现了一件事,他们什么都听不到了。 趴在地上的两人也注意到了结界,劫后余生后他们赶忙掏出自己的玉牌来:“盛大小姐,请放过我们!” “先回答我的话。”盛清看着两个人,手上还凝着灵力。 “我们有不得已的理由,回答不了。”两人紧紧捏着玉牌,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其捏碎,但兵家争得就是这一秒。 “回答不了?”盛清冷冷地看着二人,如果江熄在这的话,应该会告诉这两人,还是赶紧说得好。 这两人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以为能靠玉牌逃脱,结果两道水柱从地下喷涌而出,瞬间就将两人从头到脚包裹住,并夺走了他们刚才想捏碎的玉牌。 “是谁让你们混入天渊派的,圣火派还是陆尧生?”她问道。 “救救……救命!我的天奶奶!”一个修士在水柱里呛咳出声。 另一个修士使劲憋着气,脸都憋红了,最后朝盛清投来求饶的目光,求饶道::“我说……咳咳咳,我说!” 盛清俯视着两人,静待。 “我们是江熄请来的死士,替代天渊派的人。” 盛清的眉毛紧皱,江熄确实像是能干出这种蠢事的人,他就当真不怕这些人当着别人的面说出来? “盛大小姐你千万别告诉别人,我们之所以替代那些人,是因为江熄说这次大比很危险,他不想自家门派受损。”那修士越说越为自己道出真相而感到愧疚,找补道:“你可能觉得他想了个馊办法,但如果我们当年能遇到这样的少宗主,也不至于在门派中被欺凌甚至被冤枉后逐出门派。” 另一个修士也插道:“盛大小姐,或许我们在这里遇到你就是为了传达给你这个消息,这次大比危机四伏,天渊派这第一大门派得到的消息不可能是空穴来风。” 盛清看着两人一人一句给江熄辩白,竟然觉得场面有些滑稽。 这么多年了,好像所有人都忘了江熄曾经也是为人称赞的有贤有才之人,只知道辱骂和鄙夷他。 “所以天渊派来的人都是假的?”盛清想起江熄身边的向还寒。 一人说:“那个姓向的弟子应该是真的。” 另一人说:“他自己眼巴巴追上来要求换回来,我要是火灵根就好了,扮演姓向的弟子真是美差,但我觉得江熄和这人关系不对劲。” 两个人自顾自聊天,忘了盛清还在身边,于是觉得两人关系奇怪的修士思考了一下后说道:“他俩的目光……像我那弟弟和弟妹的眉来眼去。” “不可能。”盛清打断他的猜测,表情严肃中掺杂着无人察觉的担心:“江熄的艳名你们都没听过吗?” 两人异口同声:“听过。” “他喜欢女子,所以不可能。” 盛清的表情太吓人了,两个人点头如捣蒜。 镜外的长老看见盛清将两人放了,一个个顿感不解,不过一个小宗门的长老倒是很赞同此法:“盛清这孩子天赋极高,但水灵根人数多,此幻境又抑制灵根发挥,不杀而化为同盟,不失一个好计策。” 其他人也欣然同意了这个说法,只是灵霄派的话事长老却眉头不展,他们大小姐让这俩筑基后期弟子做自己的同盟还要秘密言说?那不是大家上赶子求才能得到的? 仿佛印证那个小宗门长老的话,盛清带着两个“天渊派”弟子一起就地打坐开始凝气。 此时大比的七个幻境中,多数幻境都形成了稳定的阵营,尤其是杂灵根那边,宋子竣领着剩下四个天池派弟子打坐,而圣火派的一名弟子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接近。 木灵根和金灵根已经各出局了两个人,其余人也在韬光养晦。土灵根的修士更是隐蔽的好手,各自凝气,想必两个时辰内在外面是看不到一个人。 火灵很……火灵根打起来了。 那名偷袭向还寒的弟子见陆寻没动,胆子也大了起来,吹了个口哨后,林中又窜出了两个人。 圣火派的灵力稀薄,若是换成天渊派,向还寒觉得自己不会凝气这么久才只有这些功力。 一对一还尚可,一对三属实困难。 流星锤、刀和钩轮番袭来,向还寒咬牙接住,猜出对方也是灵力不济,才会以武器攻击为主。 向还寒并不恋战,于是剑走偏锋,逃为上计。 三人明显没有料到这个走向,但梁子已经结下,若是等人恢复功法再打,怕就是一场鏖战了。 “这三个弟子倒是聪明,先找落单的人。”有长老笑道。 “我倒不这么想,他们现在如此耗费灵力,等过会其他弟子凝气完,他们可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了。” 周北墨先是看着陆寻的背影叹了口气,又去看追着向还寒三人中领头的圣火派弟子,这个人穷追猛打、势在必得,应是灵力不俗。 他记得圣火派参加大选的每个弟子的面容,他们凭借对后山的了解,九人中有七人进入第二轮,除了双灵根有两人外,其余每个队都有一人。 是巧合还是早有规划? 向还寒的御剑速度明显要快许多,进入林间后三人差点跟丢,但只是差点。 用火编制的网堵住了向还寒的路,也烧干了滴落的雨滴,只剩林间蒸腾起一片白茫茫。 三道赤红火光穿透雨幕,在积水的落叶层上烙下焦黑的痕迹,直冲向还寒而去。 她衣袍已被雨水浸透,感受着不多的灵力在灵脉中流动。 三团火球来势汹汹,细雨仿佛被阻隔,向还寒侧身避过第一团后,完全分不清背后是雨还是汗。 他手握秋离剑,找准方向判断身旁的树,轰然倒塌的树阻隔了第二团火球,他翻身避开热浪,直接用剑劈开了第三道火球。 周围火星四溅,点燃了潮湿的松枝。 三人见状也没停下来,将剑化成道道剑影,在林间紧紧咬住向还寒不放。 他们也没料到,随便选中的天渊派弟子身法诡秘,借着蒸腾的水雾掩护,踏着积水的洼地疾行,翻身在树与树之间,他们的剑影相撞散去,剑剑近不了他的身。 向还寒这几年在林间也不是只采药,偶尔要捕捉兔子和野鸡来饱腹,没想到在这种时候派上了用场。 他的每一步似乎都精准踩在剑影攻击不到的地方,三人一开始的自信也慢慢崩塌,不时捏几个火球干扰向还寒的动作,向还寒挥剑砍树,溅起的水花混着泥浆甩向三人身上。 其中一人掐诀的手势因避开倒下的树而微滞,向还寒趁机从其身后将剑没入他的右手掌心灵力运转的节点。 “啊!”疼痛蔓延在这人身上,他抄起自己的钩就要给身后的人一击,不料胸口的玉牌先一步被抢走。 身影消散,从一对三变成了一对二。 另两人怒吼着催动火蛇,向还寒立即跃上树梢,引着火蛇转向逆风处,让夹着冷雨的东风不断削弱火势。当圣火派那人掐出火龙诀时,向还寒御剑到半空,一只手收拢,半空的结界化成了一个球,包裹着大量的雨水朝火龙袭去。 林中白汽弥漫,只剩下雨水敲打树叶的声响,这时林中灵力耗尽的弟子才想起来,进入林中后就没有听见这恼人的声响,原来是这人一早就在上空放下结界存着雨水,等灭他们的猝不及防。 灵力耗尽的他捏碎了玉牌,自己看来还不到火候。 向还寒打量着四周,应该还有一人才对,那个流星锤。 他御剑在被砍得七歪八倒的林间,却没有找到那名弟子的踪迹,只好作罢。 还有一成功力,如果再来一个人,他必输无疑。 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身后的树上落下一个人来。 此刻的向还寒想到的只有逃,要比刚才更快得逃。 “你比我印象中厉害很多。” 陆寻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师兄不是说同门遇险,不会袖手旁观吗?”向还寒的脸上滴着雨水,他已经分不出灵力来给自己张开结界,或者说,他不觉得陆寻会在这里袭击自己。 所以只是淋点雨的话,无妨。 “大比而已,不是遇险,你斗不过可以捏碎玉牌。”陆寻淡道。 “师兄不想让我进入下一轮?”向还寒抬脸,雨水灌入他的领口。 江熄喜欢这人什么,皮囊吗,还是身上这股直率不认输的脾性。 “是。”陆寻直率回答。 “师兄,你对我有什么误解,是因为柴久还是因为小比?” 太过于直率了。 陆寻看着树下的人,落下一道结界来。 镜外的长老们:又不让听? 这些长老均已过元婴期,陆寻和盛清不过是金丹期,结界等级并不能阻止这群长老听见,这两人也清楚这点,所以陆寻也是一层又一层地加结界。 第148章 把结界用到这种地方真是浪费啊。 不过这也能理解,这个火灵根小弟子貌似情商不高,当真忘了还有这么多人在外面看着吗?不过实力上佳,看得出是个好苗子。 不过这弟子是谁,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周北墨回了身旁一个长老的问话:“是向正雁的弟子,名叫向还寒。” “向正雁啊,听闻他这些年身体孱弱,现在可好了?” 周北墨点头:“已无妨。” “可惜了,他本可以名留修道界的,所以找同性道侣还是不长久啊。” 虽然只是随口一说,但周围不少人都若有所思。 这会儿幻境中一片安静,长老们也慢慢活络开了,天池派的长老问灵霄派长老:“蔚师弟和他那同性道侣如何了?” “早散了,他那弟子不过是一时有孺慕之情,见过外面世面后就心野了,重新喜欢上了女子。” “唉,曾经我家师妹和蔚师弟在大比中配合得天衣无缝,结果一段好姻缘就这么没了。” 灵霄派长老点头:“谁说不是呢,两家门当户对,才子佳人,可惜了。说白了我们修道之人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寻常人家讲究阴阳调和,不调和则家不安啊。” “所谓修道的,不过是多了些本事,与俗人到底一样,谁不是追求老婆孩子热炕头。”蓬莱派的长老也附和道。 其实大比也是一场相看,小门派想借大门派的联姻乘上东风提高威望,大门派则是想要通过姻亲生育更有才气的下一代,而大比能够让这些青年才俊聚到一起,或许来日便能成就一段佳话。 想到这里,周北墨的目光落到了校场上江熄的身上,他正与向还寒背对背靠着。 他这人并不喜欢猜忌,但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这个叫向还寒的弟子就一直围着江熄打转。 从流火县到未阳城,从小比到今日,他感谢向还寒在方才第一局时救了江熄,可什么人会不顾生死地为了另一个人这样做? 周北墨闭上眼睛,心口压了一座巨石。 结界中,陆寻张口回答:“我对你没有意见,只是觉得你不该在江熄身边,你与他不过是因为双修在一起,这种事对他来说只能是被人指摘的错误。” 向还寒被雨水打得闭了下眼。 陆寻也知道了。 “我们是两情相悦。”向还寒想起江熄说的话,“陆师兄误解了。” “两情相悦?”陆寻像是在听天大的笑话,他从高处落到向还寒的不远处:“那你说说他最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给我讲讲他十岁时候有什么高兴的事和糗事,告诉我他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以及你能不能满足他。” 向还寒按着剑的手如握冰一样凉。 “他想要安稳的生活。” 说完后,向还寒再张口却没有说出什么来。 江熄总是吃得市井,如今想来是在照顾自己的口味。他见过江熄喝酒,但不知道哪款是他最喜欢的。江熄讲过他的猫,其余的过往在他脑海里都是空白。 他没有见过十三岁之前的江熄,他知道那时的江熄应该比现在更骄傲,那时的他有珍珍,有宗主父亲,饱览群书,剑法超群。 江熄想要的生活可能也不是安稳,只不过事已至此没有选择。 “你什么都不知道。”陆寻面无表情:“你们两个,不过是被□□之欢迷了心窍。” “不是。”向还寒反驳得很快,他绝不是因为这些。 情感这种事情说不清,他问了自己很多次为什么要在意江熄,但就是忍不住在意,他做什么都在意,逃不开地在意。 已经没有雨落在他脸上了,指尖也开始回温,他看着陆寻:“我不知道师兄说的那些事情,但我知道他的勤勉、苦楚、脆弱,也知道他的不甘,虽然知道的不是他的全部,但我总有一天会慢慢知道。眼下,只是开始。” 陆寻冷笑出声:“所以,你在跟我讲可笑的一见钟情?” 向还寒从陆寻脸上读出了他对此事的鄙夷,但有些话他还是要说:“一见钟情不可笑,可笑的曾经心仪却做不到钟情。” 陆寻:…… 丹田处的灵气有些乱窜。 他捂了下肚子,深吸一口气。 向还寒至少能说出自己喜欢江熄什么,自己呢,他知道江熄的过去,却对现在的江熄慢慢不了解。 他喜欢江熄神采奕奕的过去,却鄙夷江熄废柴无能的现在。不知道一个人的全部也可以喜欢的话,不喜欢一个人的全部能不能算是喜欢? 这里是大比,他应该和向还寒协力,进入第三局的自己人越多越有利,但他还是不想看见这个人风光的模样。 他期待江熄仰慕和依赖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可是这种目光有多久没看到了,或者说一开始有过吗? 他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但期待江熄的目光……至少不要落到别人身上。 所以他讨厌向还寒。 没有误解,讨厌他真正得到了自己一直心心念念却不曾争取的人,讨厌他明明一无所有却如此通透的内心。 心仪却做不到钟情……陆寻打断了脑中思绪,闭眼道:“打坐凝气吧。” 说完他就坐了下来,没有找遮蔽物也没有对结界中向还寒的防备,就这样结束了所有的话。 向还寒不明白陆寻为何转变,他的那些质问似乎没有真正想要答案。 —— “江少宗主,我这里带了些吃的,你饿吗?”傅文觉从乾坤袋里拿出果子来。 江熄摇了摇头。 过了会儿傅文觉打量了下四周,兴奋道:“好像一直没有人发现我们。” 江熄沉思,如果剩下四个人已经打起来了,那说明至少还有两个人在幻境中,他们一定会相逢,现在高兴还有些太早。 他不知道傅文觉为什么总是有事没事跟他说几句话,直到他似乎无话可说后说了句话。 “江少宗主,你就是向师兄的心上人啊。” 第103章 听见傅文觉说了什么, 江熄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你不知道我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外面都是看得见听得着的吗?” 傅文觉眨了下眼。 “那你胡说什么,他怎么可能喜欢我?”江熄的心跳得乱七八糟,外面可都是各门派的长老, 就这么都知道了,知道向还寒喜欢他? 可这话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而且能让别人喜欢, 说明此人有魅力。 他的手渐渐放松, 但这事关向还寒的声誉,外面那群人可能有些都不知道向还寒是谁,只会觉得这人喜欢自己是脑子抽了的表现。 所以他警告完最后一句才把手拿下来:“说话注意些。” 傅文觉看着江熄然后眼神朝如意剑看去,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想了又想才开口:“他之前,一直在剑上挂着的。” 江熄把剑和玉佩往自己身后藏了藏, 不过向还寒回门派后剑上并没有挂东西。 “他不喜与人接触和说话,独来独往。”傅文觉低头, “他总是看向队伍里的一对道侣, 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他喜欢我的师姐。” “后来他说, 他只是羡慕, 羡慕他们找到了家。” “他说他是孤儿。”犹豫了好久,傅文觉才谨慎问了句:“那他, 找到自己的家了吗?” 江熄点了点头, 然后他看见这小孩儿脸上露出一点苦涩但真挚的笑来, 然后承诺道:“我会好好保护您的。” 他想, 这小孩大概跟向还寒更配, 都是善良单纯的人。可自己就是贪心这种好,咬到了就不想松口。 不就是要家嘛,他都给得起。 江熄觉得自己不该和傅文觉说这些有的没的, 后来他凝气的时候总是分神,分神想另一个幻境中的小可怜儿。 幻境中没有日头的变化,不知道时间的流逝,但是根据江熄以往的经验来看,他们已经在这里两个时辰了。 草丛中窸窸窣窣,对手终于来了。 两个圣火派的弟子,还有一个紫云门的弟子,这个幻境中一共六个人,如今还少一个,要么那个人已经被淘汰了,要么这老兄就极会藏身。 对面一个雷灵根、两个风灵根,这是江熄这辈子见过最多双灵根的场面。 各门派喜欢收五行灵根的弟子,作为基础灵根,其招式多、凝气快、灵力强,而双灵根乃至杂灵根能够修炼到元婴后期的人少之又少,且出招耗费灵力极大,渐渐就被修道界定义为没有出息的修道者。 天池派的祖上便是血修,且血修的子女有八成的可能还是杂灵根,所以只能憋着一口气创派,倒也逐渐拼出了一条路来。 圣火派的创派历史就比较模糊了,相传是几个五行灵根外的人因不满门派忽视而集结到了一起,后来几经更迭,从小门派演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所以陆尧生当年为什么没有选择圣火派而加入天渊派呢?难道只是天渊派的名气更盛? 第149章 江熄没空想这些,对方三人已经等不及要出招。 傅文觉看似孱弱,但使出的冰灵根的招式招招狠厉,只是对方风灵根使出的“狂风乱席”更胜一筹。 “你来对抗雷灵根,分出点余力和我一起构筑结界,我来对付两个风灵根。”江熄拿出认真的态度来。 “江少宗主,你能行吗?”傅文觉又试图用冰定住三人的脚,但两个风灵根挥手席卷就破掉了周围的水汽,根本无法凝结。 修道界的人都知道江熄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少宗主,去年才筑基,所以傅文觉的的确确不太放心。 江熄吸了吸气:“风能阻水,却阻不了冰,试试。” 圣火派的两人也听见了江熄的“密谋”,他们一笑,两股飓风朝江二人夹击而去,江熄蹙眉,八道雷击落敌方阵营。 结界在飓风中有些破碎,但在两人的维系下还算□□,但两个风灵根原本信誓旦旦以为可以抵挡住雷击,结果不得不张开结界。 “陆尧生就是风灵根,我熟。”江熄笑道,陆尧生的教导也并非全无用处。 向还寒和陆寻在修整之后也迎来了圣火派去而复返的夹击,这次他寻来了这个幻境里剩下的所有修士,一场火灵根的较量,在雨天里将森林化成了尘埃。 宋子竣那边先是找到了圣火派的弟子,那弟子本也想挣扎的,但天池派的招数太过超出他的认知,呼吸之间他就被血爪禁锢住了四肢,黏腻的触感让他头皮发麻,后知后觉是他被毒素所控。 天池派本想问出些事情的,但等凑近一看,这圣火派的弟子已经没了气息,嘴里咬破的毒令他七窍流血。 盛清带着两个死士原地凝气,不久后便迎来了第一批三人组,但看见盛清转头就走了。两个死士吸了吸鼻子,感受到满满的可靠感。 由于对方一直不出手,最后盛清领着两人直接找人干架。 相比之下盛冷云就莽得很,他直接找人单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最后杀到圣火派的弟子面前,对方不得已露出了魔气。 与此同时,其他几人也遇到了相同的情况,对手中的圣火派弟子脸上开始渐渐出现魔纹,魔气肆虐,一时间攻防颠倒。 “外面的人都看到了吧,怎么没人来阻止?”傅文觉死死抵住结界,周围的荆棘在黑雾中被吹得连根拔起,沼泽都开始翻涌。 对面紫云门的弟子看傻了眼,直接捏碎了玉牌,但等了一会儿后,他并没有消失。 怎么回事! “师叔救我,师叔你听得到吗,师叔这里有魔修!”吓破胆的小弟子开始哀嚎,但圣火派的弟子并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专心致志对抗江熄和傅文觉。 “他们的目标是我。”江熄看向在黑雾中隐隐透出些红色的诡异魔纹,转头对傅文觉说:“你想办法出去。” 傅文觉摇头,江熄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刚说要给向还寒一个家,不会这么快就要食言了吧。 紧张的氛围中对面两个圣火派弟子的讥笑传来:“不用谦让,都得死!” 结界外那名弟子还在大声呼号,却不知道镜外的人看到的是另外一副景象。 —— 那会儿穆瑛离席,薛照紧随其后,听见她下了两道令,一道是不得放任何人进山门,为此特地派了两个长老驻守,一道是查看后山捕捉的蛇。 等第二局开始后,众人进入幻境,他盯了一会儿后发现幻境无异,便从大殿离开,找到了被众人护法的穆瑄。 有结界在,薛照无法靠近,只能看见穆瑄身边坐了九个人,每个人都脸色苍白且痛苦。 幻境确实可以提高比拼的难度和观赏性,但圣火派实在没有必要做这么贴心的事,他们的任何行动都应该有其缘由。 薛照坐在屋檐上努力地思索,他并不想承认自己的脑袋笨,但如果是陆寻在这里的话,或许可以看穿他看不见的事情。 干燥的风打在他的脸上,里面似乎还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刺客薛照的眼里只有穆瑄的脸……陆寻的脸……是外甥肖舅吗,越看越像。 然后护法的人是不是太安静了,而且护法的手势怎么有点像镇压时候才做的动作。 他不了解别家门派的功法,尤其是幻术,高阶到整个修道界能把此修炼得出神入化的不过四五人,上一次穆瑄出招可能都是在他刚出生之前。 盯了许久也没瞧出名堂来,天色暗下来后薛照返回主殿看情况,结果映入眼帘的是满殿东倒西歪的人,他还没来得及惊讶,脚下就出现了光圈。 这种光圈很眼熟,和校场上的光圈一模一样。 幻术攻击?他被发现了! “怎么会有人?”穆瑛察觉到大殿一侧的动静,让身旁的弟子去查看。 薛照躲闪及时,光圈没能将他吸纳进幻境中,但头顶两把剑落下来,他赶紧甩出扇子抵挡。 两个弟子看见他脸上魔纹的时候手上动作顿了顿,薛照想逃离,但门窗在一瞬间被封死,一层结界将整间大殿笼罩了起来,他无路可退。 扇子回到手上,但这里显然不是靠他自己能够突围得出去的,他二话不说直接甩出一串冰凌刺向各门派的人肩上。 “快醒啊!” 境外众人身处的幻境中,第二局已经接近尾声。 灵霄派的长老看着盛冷云身负重伤的时候差点晕死过去,他赶紧冲向校场给自家少宗主把脉,手指颤抖,是命悬一线的脉象。 万洲派的话事长老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一边为自家门派的弟子打败不可一世的盛冷云闯入第三局而高兴,一边又对后续处理门派之间的纠纷感到绝望,头上频频冒出汗来。 那边周北墨看着战局也提心吊胆,好在江熄幻境中的弟子实力平平,他才有惊无险地踩着线进入了第三局。 但向还寒和傅文觉在被围攻的时候被迫捏碎了玉牌。 陆寻、盛清和宋子竣毫无悬念地通关,夜色已然渐浓,但第三局如期举行。 第三局是夺旗局,比拼地点设在圣火派的崖边瀑布,二十一人一边要夺得对方背后的旗子,还要阻止对方登上崖上面的亭子,毕竟登顶一次记三面旗子。 森森月光下,周北墨站在崖上的结界外,看见江熄第三次被打倒崖底的湖中,旗子最终被盛清夺走。 久不见人上来,他赶紧下去寻找,只见湖中已被染成了血色,他寻到人后只能不停地试图用灵力去止血,一旁一个小门派的长老抱着自己没了气的弟子正在朝天池派宣战。 大比有伤亡不算奇事,但是这次从第一局起死伤就死伤太严重了,门派间的争执声也越来越大,灵霄派的人已经和万洲派的人已经打起来了。 盛清和陆寻打得天昏地暗,宋子竣借助派中其他人的助力妄图登顶,但被圣火派的人死死守住登顶的路,天山派和紫云门也不甘示弱,与其一起围攻天池派,宋子竣的血鞭越来越细。 眼看着继续下去就是两败俱伤,周北墨越发觉得这个场面太过混乱和诡异,一个发狠拎不清也就算了,怎么全都热血过头,要拼个你死我活? 是第二局的幻境出了错,还是在第一局就被下了迷魂术法,他想要拦下这场比拼,但有结界在那里挡着,有希望取胜的门派也不愿意轻易放弃。 都错了,从哪里错的?周北墨的手都在颤抖着,然后他忽然觉得肩膀有些疼,他朝一旁看去,肩膀并没有受伤。 怎么回事? 不止周北墨,其他人也感觉到身上传来的刺痛,先是肩膀,后来是后背,从脚底开始发凉。 幻境外,圣火派的几人抓不到滑不溜秋的薛照,薛照也逃不出元婴期铸就的结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结界眨眼间朝他缩过来。 “我是陆峰主的人!”情急之下薛照脱口而出。 穆瑛的结界停了下来,下令道:“看好这些人,一个都不能醒。” 金色的流光环绕着薛照,他看着身着黑纱的女人一步步走近自己。刚才的话肯定不能让这个深藏不露的女人信服,死脑子快点想一个万全的说辞! “能够闯到这里来,倒是有些本事,不过找错了理由。”穆瑛开口说道,眼神打量了下薛照,朝门外校场看了看,“不错的冰灵根,比那个黄毛小子强。” 薛照头一次听这么令人毛骨悚然的称赞,也不想管这里还有谁是冰灵根,只想打破结界冲出去。 但穆瑛功法远在他之上,困住他的结界下方出现了光圈,然后他眼前一黑…… 不行,不能进去! 薛照将自己凝进冰棺,然后闭上眼睛咬破下唇,将灵力凝于扇上,使出奋力一招。 “破!” 冰棺破裂的瞬间刺破结界,他抓住时机利用身上的魔气将自己的功法发挥到最大,持扇逃离。 “咳咳咳!”嘴边的腥甜让薛照想要呕吐,他赶紧定住灵脉穴位防止魔气进一步上涌,但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第150章 “穆圣女只会结界术?” 薛照挥扇,百道冰凌刺向朝自己而来的圣火派弟子。 穆瑛没想到这个实力和自己悬殊这么大的人能够打破自己的结界,召唤出自己的佩剑“千焱”来,但这正中薛照下怀。 冰火功法一遇,屋中立刻布满白汽。 薛照的猜想没错,众人既然都没见过穆圣女出手,那就证明她根本没什么实战经验,不过修炼阶级的高低即可定成败,再打下去他毫无胜算。 得想办法逃出去! 白汽的确阻挡了穆瑛的视线,但是元婴期的修士已经可以靠足音辨别位置,而且她能掌控的东西不止这些。 薛照转身将两个弟子用冰棺封住,然后两手奋力一推,打算用坚硬的冰棺试探笼罩在主殿内结界的强度。 冰棺如愿撞到结界上四分五裂的同时撞出了一点裂隙,现在只要再往上加点力气! “休想困住……”话音未落,身后的魔气就似一双有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薛照眼睁睁看着结界上的裂缝消失,感觉到体内的魔气开始翻涌,千钧一发之际,他攥紧拳头,让刚才刺入众人肩膀的冰凌多没入了一分。 快醒啊,再不醒老子就要没命了! 周北墨再一次感觉到肩膀的疼痛,一抬头看见灵霄派的长老也捂着没有伤口的肩膀,两人迅速明白了一件事。 “诸位,我们陷入幻境了!” 第104章 “先停停!”打得灵力没了七成的灵霄派长老听见了下面的吵嚷, 捂着受伤的额头让对面万洲派的一伙人住手。 总算能喘口气了,万洲派的人气喘吁吁地心道……不对,这是幻境, 那岂不是盛冷云没有被自己门派的人杀死? 正在大比的弟子们也因为变动纷纷朝崖底看去,“宋子竣”开了口:“周峰主,你是说这里是幻境中?” “陆寻”冷冷回道:“那到底你们是假的, 还是我们是假的?” 周北墨听着这话, 又看向崖顶的穆瑛,还有一双双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他没有太多迟疑:“谁能从幻境里出去, 谁就是真的。” “这么说, 周峰主确定这里是幻境?”灵霄派的话事长老感觉脑子有些晕乎,但是他真的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 周北墨点头, 感受着身体里越来越冰的感觉,仰头道:“诸位若是信我, 就合力冲出去。” 起初只有零星几个人应和,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去回忆细节, 也觉得这些大比的弟子八成是假象, 有天山派的弟子指出:“我之前就觉得有些奇怪,我的师兄宁仪, 每次用完木藤之术后都会右手麻痹而无法出剑, 但是他刚才动作连贯, 没有一丝犹豫。” “宁仪”御剑在半空, 看向拆穿自己的师弟, 解释道:“从前不行,如今我已能克服,只是没有来得及同你说。” 小弟子见大家纷纷看向自己, 有些局促,眼前这位若真是自己的是师兄,那他刚刚的话便是在出卖师兄的修炼秘密,所以他冷静思考后问道:“那你平日都唤我什么?” “宁仪”心虚面冷地没有回答。 “他是假的吧!”有人反应过来。 “我的天,盛师姐,你之前小比最后一局打败的对手叫什么名字?” “少宗主,世清师弟在临行前嘱托你的话你还记得是什么吗?” 众人虽然嘴上还问着,但其实手里的武器都已经出鞘,心惊胆战了一整夜,结果一切居然都是假的。 黑暗让众人看不清穆瑛的表情,两伙人跟着瀑布相对而立。 “师父,您可知道怎么破幻境?”师问心小声问道。 周北墨轻轻点头,但其实心里也没底,他看向其他门派:“大家,从内部破除幻境需要用远超幻境极限的灵力进行强行撕裂,所以需要所有人的力量。” “好,大家一起来试试!” “圣火派敢如此行事!” 话毕,周北墨膝上的江熄暴起,一道雷击险些正中他的心口,好在他早就有所防范。 师问心赶紧提防,其他人也渐渐朝这边聚拢。 “居然耍这种阴招,也不知道少宗主在外面怎么样了。”灵霄派的长老仰头看着自家的假大小姐,虽然人是假的,但招式复刻得极像,看来待会得试试她的功法了。 幻境之所以被称为幻境,是因为里面的一切都能被施术者操纵,比如瀑布可以逆流,可以让山崩地动、陨石坠空、猛兽遍地。 这对于小弟子们来说十分棘手,但是在场十几位长老,这些年的修炼可不是吃素的,不过消耗战不可打,出去才是真正的恶战。于是长老们撑起了巨大的结界,交给派中跟随自己来的弟子们维系,他们则是专心致志地构筑阵法,集结灵力。 不同颜色的灵力汇集到一起,但圣火派哪里会让他们如此轻松地逃脱,幻境变得更加可怖,大地化为炼狱,天空化为倾倒的洪流。 “师叔稳住!” “大家注意落石!” 结界载着百人在中间漂流碰撞,有些人连站都站不稳。 “都是假的,我们现在的身体在外面,摒弃五感!”蓬莱派长老拉住身边要被甩出去的小门派的长老,袖子一甩又拉回来几个弟子。 “全都凝气打坐!”天池派的长老往结界上又多添了几笔血咒,结界变得没有那么颠簸。 灵力光柱越来越粗,结界裂隙越来越多,就在天地要将结界挤压碎的时候,烛光照进了眼睛。 周北墨的手撑在桌子上,逐渐看清了周围的人和物品。 还是在大殿,手边的茶水一口都没喝,茶点也从未碰过,无法知晓是从什么时候掉进圣火派的幻境。 “救命!”一个被魔气缠绕的人在殿门口呼救,他手上的扇子上还覆着冰。 周北墨摸向自己的肩膀,是冰柱,看来是这个人在试图唤醒众人,不过他打扮有些诡异…… “我,我是……薛照……”薛照从余光中看见了周北墨苏醒,赶紧自报家门。 周北墨对这个名字稍微有些陌生,但似有印象,于是长剑出鞘,他立时与穆瑛交上了手。 随着越来越多人的苏醒,圣火派的弟子们手忙脚乱,穆瑛看着薛照逃脱也无能为力,转身带人离开。 “快去看看少宗主!”灵霄派长老醒来后什么都顾不得,带人就往外冲。 薛照给乌泱泱冲出门的人让开了条路,摸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喘气,师问心从乾坤袋中取出内息丸来递给他。 “多谢。”薛照服下。 师问心在看到他脸上的魔纹后怔了怔,薛照难受得回答道:“圣火派害得,你们出去也要当心,估计他们不会留活口。” 师问心点头,出了殿门。 校场的光圈被石壁所取代,内部还有一层结界,石壁上面站满了圣火派的弟子,穆瑛的面纱在夜幕中翻飞:“现在醒来也于事无补了,你们即将看到魔核重新问世。” 众人听到魔核后神色全都变了,要知道三百年前魔族便被消灭殆尽,后来只有魔修没有魔族,若是魔核重新问世,那其碎片落入体内便会催人成魔,人世间又是一场浩劫。 “穆瑛,你到底要做什么!”灵霄派长老不断凝气,势必要将自己损失的七成灵力先补回来,不然待会如何在这里扬名立万。 他们这次本就是带着任务来的,别看他身后的弟子都籍籍无名的,其实都是近些年来各个长老门下数一数二的人,如今确定圣火派有入魔之心,那他们灵霄派势必要抓住机会。 他自己也要抓住机会。 “做什么……当然是让诸位为我所用,做人就要做人上人,修道无法让我登顶,那我便修魔,你们唾弃魔道,那便与我一起入魔。” “疯了,都疯了,穆瑄呢?”蓬莱派的长老让弟子去寻人。 门里的薛照踉踉跄跄走出来指了个方向,“在那边。” 蓬莱派的弟子听到命令去寻找,结果刚走几步转角就被脸上布满魔纹的人拦住,其他门派的弟子赶紧上前去支援。 “原来是想让诸位睡一觉就放大家走的,但有老鼠作怪,那便只能成为魔核的第一批宿主了,一样可以为我、为我们保守秘密。” 众人在幻境中消耗的灵力不少,但面对魔修,没有一个人退缩。 所谓修道,便要卫道,卫正道,即使不能扬名千古,此刻也是他们实现修道之志最关键的一夜。 校场的喧哗声传到了后院,围着穆瑄的人眉头皱得更深了,刚刚幻境破裂的反噬之力甚至让其中几人嘴唇发白,颈间的血管仿佛肿胀到要崩裂。 要控制不住了! “后面的,去告诉圣女,放蛇,我们撑不住了!” 小弟子慌慌张张跑到高台上禀报,穆瑛听到消息后虽然惋惜,但眼下没有更好地选择了,养了十几年的护法还是一群废物。 “放蛇吧。” 正在打斗的人听见了翅膀的声音,血鸦和血蝠从后山成群结伴地袭来,月光蒙上了血色。 第151章 给穆瑄护法的九人撤回灵力,忙不迭地爬起来逃命,因为在下一刻,穆瑄身下的地窖打开,密密麻麻的蛇如泉水般涌出。 主殿后的魔气越来越重,分不清是野兽的低喘还有猛兽扑食的声音,黏腻、浓重的感觉让所有人感觉到窒息和反胃,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血蝠和血鸦成了“穆瑄”新的肉身,那些蛇成为了“穆瑄”口中之物。 他的体型越来越大,脊背上生出双翼,身上长出鳞片,他张着血盆大口,发出的声音如同婴儿的啼哭。 地上的血流进地窖中,这头庞然大物抬头看了看月亮后展翅而起。 校场上空原本就暗淡的光被巨大的身躯挡住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甚至抬头看一眼都能双腿瘫软。 “这是什么,魔兽吗,还是穆瑄……” 饶是见多识广的一些长老也一时解释不出这是什么来,这时天池派的长老深吸了一口气:“是上古魔兽化蛇,人面蛇身,双翼可飞。” “真是魔兽……” 之前听说穷奇现世的时候,大家也没觉得那是什么厉害角色,毕竟江熄带着几个人就把那玩意撂倒了,但现在魔兽真的出现在他们面前了,光是恐惧就让他们有些束手无策。 “你把穆宗主怎么了!”天池派与圣火派毗邻,穷奇之事让他们焦头烂额,没想到还会出现第二头魔兽。 “这事轮起来要怪天渊派,要不是他们让我折了穷奇,我兄长也不必舍身变成这个样子。”她说话阴森森的,撤下了身后的结界:“练就魔心可不容易,魔核就由各宗门一起铸就吧。” 化蛇流着涎一头扎进高墙之内,随即结界重新覆盖。 它要吃人! —— 江熄和傅文觉死死撑住结界,对面两个圣火派的弟子丝毫不收敛的魔气让他生出不好的猜想来。 这里的一切镜外的人都是能够看到的,可是到现在还没制止,那就说明要么镜外出了事,要么镜外根本看不到幻境。 现已知捏碎玉牌出不去,所以要么幻境施术者停手,要么有人从外面醒过来后将他们强行唤醒,不然他们不可能从幻境里安全出去。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撑不撑得住人来。 正当他感到绝望的时候,眼前陷入黑暗,慢慢地,他听见打斗身,身后传来一些重量。 “少宗主?” 耳边的声音让江熄如获新生,他现在离开结界了? 他环视四周,周围全是突然醒来的人,而他们全都被困在了高墙之内。 “我们还是在校场吗?第二局就这样过来?”有人揉着肩膀站起来,“这上面的结界是做什么的?” “朱师兄!朱师兄你醒醒啊!”有人正在试图摇醒自己的同门,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江熄认识那个人,是在幻境中捏碎自己玉牌的雷灵根弟子。 “幻境怎么破了?圣女!”圣火派的弟子抬着头看向高墙之外。 “你们,只对付了这些人吗?”穆瑛的声音自高台传下:“废物!” 圣火派的弟子们纷纷跪下。 倏忽间,头顶的猩红的月色被血鸦遮蔽,刚刚苏醒的人纷纷戒备,但血鸦并未俯冲而下,替代而来的是仿若天外来物的化蛇。 “这是什么东西!” 巨大的化蛇落了下来,从面容看有些眼熟,但他眼睛一转,用舌头卷走了一个无法苏醒的弟子。 “吃……吃人了!它吃人了!”尖叫声划破了长空。 “这也是幻境吗?还是我在做梦?”有弟子茫然地用剑划破自己的胳膊,看着血液流下来,结果一个恍惚就被化蛇吞掉。 “冷静,摆好防御阵。”陆寻和盛清站出来走到了前头。 化蛇看见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食物,眼神有些不耐烦,他口中突出猛火朝众人袭来。 “水灵根们,水壁术!”盛清带着人筑起水墙。 大火被挡住,化蛇更加恼怒,它奋力踩在地上,地动山摇间出现石林,没有站稳的血池派弟子被刺穿了腹部和腿,来不及逃脱,也变成了它腹中之物。 “嗬!”它扬天一吼,从双翼处生出血鞭,朝着众人砸来。 这边傅文觉赶紧使出冰灵根的招式将血鞭凝结破碎,那边木灵根的弟子落下木堡,撑下了这一击。 百余把剑影朝化蛇袭去,几十道雷击和石击瞄准了化蛇的脑袋,但烟雾散去,化蛇狰狞着散成几百个头的脖颈,晃了晃之后重新变成了穆瑄那张脸。 “这就是魔兽吗?打不过,根本打不过!”有人被吓得泪流到了下巴上,擦干之后颤颤巍巍又在手上重新凝结灵力。 法宝都已经交上去了,现在能保护自己的只有手上的武器和一身本事。 “给我吃的,我好饿!”化蛇发出人的声音,“给我吃的,我好饿!” 大水沿着石壁袭来,木灵根的弟子赶紧制造出大舟,但太慢了,水直接将许多人打翻到水底,并直接充斥满整个结界。 大舟被打翻,所有人都落入水中 化蛇潜入水中,摇动着尾巴,张开大口吞下一个又一个做着最后挣扎的弟子。 向还寒紧紧握着江熄的手,他的功法在水中根本无法使用,只能在化蛇朝他们游来时挥剑做抵挡,可是江熄只一个劲得下沉。 必须要找到喘息的地方,不然不会凫水的人会没命。 这时候傅文觉游了过来,他朝化蛇打出一击,周围所有的水化成了冰。木灵根的人瞧准时机,水底长出参天巨木,撑开冰层抵住化蛇的腹部朝顶部冲去。 水底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江熄咳出了一口水。 “我好饿,给我吃的!”那化蛇仿佛感觉不到疼,它低头吐出一条火龙,好在水尚未褪去,众人重新憋到水中逃过一截, “这化蛇会用各种灵根的招式。”江熄咳嗽着:“和以前的穷奇不一样。” 而且威力也更强大,面对盛清和陆寻这两人的夹击也毫发无伤。 “第一局的时候,好多人被那些畜生吸了血,会不会是那时候……刚才也是,它吃下一个血灵根弟子后随即就使出了他的招式。”向还寒推测道。 “极有可能。”江熄点头。 “我好饿,给我吃的!”化蛇前前后后只有这一句话,它一边抵挡着攻击,一边不断寻找可以吃的食物,就在刚才,灵霄派的一名弟子被他吞了下去。 “阿叶!”盛冷云看着顷刻消失在自己面前的人,甩出了自己的金链。 化蛇用木藤之术困住了金链,然后朝盛冷云俯冲而去,不过它并未得逞,一道水流环住盛冷云将其甩开,扑了个空的魔兽气急败坏,甩头吞下了离他最近的圣火派弟子。 “宗主大人,我们是您的弟子啊!”在刚刚那人身后的圣火派弟子跪下来:“圣女说您不会吃我们的,您只吃……” 话音未落他就被化蛇吞入腹中。 江熄在不远处听完了这番话,心里有了猜测:“原本第二局每个幻境会有三个人胜出,这三个人应该是这魔物的祭品。” 后来计划有变,造成了现在的局面,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 知道了这魔物连自己人都吃后,圣火派的弟子明显有些退缩,但似乎他们又收到了命令,魔怔一样缴械投降,化蛇照单全收。 “向还寒,我没事,救他们。”江熄推了一把向还寒,“救他们才能救大家。” 向还寒也理解其中利弊,但是他放心不下江熄,江熄召唤如意剑,然后朝化蛇落雷:“我能走到这里,就能保护自己。” 向还寒点头,持剑朝圣火派的人赶过去。 穆瑛等了一会儿,但看到化蛇竟然被牵制住了,立马让人把校场外半死不活的人带上来扔进结界中。 化蛇魔力大增,而陆寻趁着结界打开的瞬间扔出了自己的长生剑,令结界的口子张大,最后盛清一道水柱擎天,木灵根弟子的巨树顺着水柱冲出结界,由向还寒和宋子竣牵制住化蛇,其他弟子御剑朝结界口冲出去。 “拦住他们!”穆瑛抬手扬起一朵巨大业火红莲,身边的弟子拔剑冲过去缠斗起来。 薛照抬手给圣火派的人使使绊子,看着熟悉的人都从结界中冲了出来,欣慰得笑了笑:“大难不死,你们一个个得多谢谢小爷。” 相传三百年前修道界的除魔大战打了三天两夜,江熄觉得这传言太过夸张,两三个时辰灵力就耗尽了,怎么可能撑那么久。 可是这一战,他们打到了月落星沉。 元婴期的长老们各显神通,灵霄派长老的十方剑几近崩裂,天池派长老的手笔如同苍老的树皮,周北墨的脖颈露出血肉,青云派的长老咳着黑血一蹶不起。 饶是如此,仍是没有对化蛇起到致命的打击,浓稠的黑色魔气在它身边不停地翻滚,它又吞下两个修士,这次吞下后竟停下了动作。 众人瞅准时机使出大招,却见它身躯剧烈地震颤,尾巴扫荡过众人后盘曲到了一起,双翼上的血管如同心脏般跳动,墨绿色的粘液混着血液渗回鳞片之下,突然间,它的额头迸发出红色的光,周围所有的魔气朝他涌来,一身沉闷的嘶吼后,化蛇的身上出现诡异的符文。 第152章 “新的魔核降世了!”穆瑛在高台之上,残败的袖口也无法阻挡她此时的喜悦:“尔等,此后便是我手下的蝼蚁!世界将会重塑,规则将会重立,哈哈哈哈!” 这等邪物必须铲除,这等荒唐的事绝对不能被实现! 天池派的长老从地上爬起来,气喘吁吁道:“抓住穆瑛,古书记载,唯有至亲之血能够指引魔核所在!” “快抓住她!趁现在!阻止魔核破裂成碎片,不然大家都会入魔!” 一语毕,能爬起来的人直冲穆瑛而去,穆瑛跳下高台落到化蛇头上,旋即升空,化蛇喷出道道水柱击落靠近的人。 一批倒下,另一批补上去,陆寻和向还寒从两个方向使出蓝色的火凤,但化蛇尾巴一摇便在半空出现了几百把冰箭,冰箭穿过火凤的化作水汽,其余朝众人袭去。 江熄落下雷击替向还寒挡下攻击,扶住他的腰防止他撞到墙上。 陆寻原以为自己会重重跌落到台阶上摔个脊骨断裂,但没想到自己也被一双手给环住了。 薛照扶完人便半跪在了地上,看见水汽那边的江熄和向还寒一起吞下了内息丹。 “你怎么还在这?”陆寻封住了自己胸前的两个灵脉,但仍然阻止不了灵力乱窜,开完口就咳出血来。 “你不是让我盯着这俩人吗,你以为你们能活到现在是谁的功劳,算了,这些以后慢慢跟你说。”薛照摸了摸自己的乾坤袋,找出内息丸来:“吃不吃?” 陆寻低头看了一眼,拿起药丸来服下。 “这里没有你事了,离开吧。”陆寻拄着剑站起来,目光从江熄身上移到化蛇头上的黑袍女人,长生剑在震颤——如果薛照所言非假,那这个女人便极有可能是自己的娘亲。 娘亲……这个称呼对于陆寻来说太过陌生了。 “卸磨杀驴啊!都这时候了我肯定不能逃,往后写修道史的时候,那书本上必有我的名号!”薛照笑了笑,看见穆瑛朝这边看来,他的眉头不由蹙起:“再说了,留你一人在这里,也未免太不近人情,还打吗,我陪你。” 陆寻没有回话,只是迅速抱起他闪开了这个地方,脚下的地面开裂又聚合,穆瑛刚才竟是想生生将他吞噬活埋。 “我还是第一次被人抱。”薛照的扇子甩了出去,与化蛇的鳞片摩擦后留下一道冰痕。 “闭嘴。” 耳边传来冷冷的声音,薛照习惯了,收回扇子便从陆寻的身上跳下,一波休养好的人再次朝穆瑛发起攻击。 那化蛇不断吃下修士,能够获得源源不断的力量,身上的伤口也能在眨眼间愈合,可是普通修士便只能苦苦硬撑,甚至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沦为化蛇腹中之物。 能够站着的人越来越少,那些曾经想借此战扬名立万的人也渐渐生了退意,但是谁也不敢停下,如果魔核分裂,他们便会当场化魔,此后人间正道再与他们无关。 就在黑暗最浓重的黎明前夕,一道明黄色的光刺破了沉沉的夜幕,光芒渐盛,朝着四周快速地扩散,像是希望的利刃划破了绝望的牢笼。 一道身影伴着曙光而来,化蛇也像是预感到什么般,快速回身。 明黄的身躯上落下几个人来,而那明黄色的大鸟伸出爪子便朝化蛇攻击过去。 “珍珍?”江熄激动地看过去,发现了熟悉的小小身影,一脸紧张地朝自己跑过来。 他赶紧跑过去抱住江睦,筑起结界:“胡闹,谁让你来的!” 守诚和守谦跟在江睦身后,守诚被落地后的魔气熏得不行,一看脚下还有残骸,赶紧撇开头往前走,心里默念着祖宗保佑。 守谦解释道:“昨日陆峰主离开门派后珍珍一直焦躁不安,几次在高空飞旋不下,二少爷这才带着我们一探究竟,没想到珍珍会一路飞到圣火派来。” 江熄松开江睦:“那你们可遇到陆尧生了?” 守谦点头:“路上远远瞧见过他一次,但他应该没有发现我们,珍珍飞得很高,不过他亦是朝这边来。” 江熄点头,他就知道陆寻在这里出了事,陆尧生不可能坐以待毙。 战场因为有了珍珍的加入而有了喘息的机会,这时蓬莱派的长老和周北墨一起走了过来。 蓬莱派是苏曼娘的娘家,江熄见到人过来并不吃惊,只是那长老江熄是第一次见。 “金长老。”周北墨介绍道。 几人纷纷行礼。 “我来是有件事情告知,关于百鸣的。” 珍珍和化蛇打得如火如荼,有其他修士从旁协助,珍珍现在还算处于上风。 “百鸣现世时,我与你们的外公以及曼娘的师父都在场,大家虽然欣喜,但也总有一份担忧,如今这担忧应验了。”金长老慢慢说道:“上古灵兽不会无故问世,也就是说天地感应到有异动,祸根在那时或许已经出现了。” 江熄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层,又听金长老说道:“但你……但好像顺风顺水这么多年,大家都忘了居安思危。” 直接说他这些年没长进,所以现在珍珍也不中用不就得了。 “这并非少宗主的错,是陆尧生一直给少宗主错误的修炼方法,才让他变成如今的模样。”向还寒替江熄回道。 “陆尧生?” “陆峰主?” 江熄看着他们一个个只顾着不可思议了,赶紧转回正事:“事已至此,金长老别卖关子了,直接和我说我能做什么吧。” 金长老叹了口气:“少宗主修炼的内丹……可否交给百鸣。” “内丹?” “不可!” 小比的时候江熄取了心头血,那说到底只是硬催生灵力为他所用,但是剖去修者的内丹,此生便再也无法修道。 “现在百鸣是我的灵宠,要剖也是剖我的!”江睦挡在了江熄面前。 “傻阿睦,你都没有筑基呢,哪有什么内丹。”江熄从身后摸了摸江睦的头,然后朝金长老说道:“我二十多年也不过只有这么一点灵力,如果对战局有益,我无所谓。” 向还寒紧紧攥住了手,怎么可能没有所谓,他比谁都想证明自己,比谁筑基的时候都要开心……为什么要让一个天之骄子跌进这种泥潭之中? “阿睦,把珍珍唤回来,我同我的老伙计再最后并肩作战打一场,也让这群人瞧瞧咱们江家男儿可不是什么孬种。” 江熄开心的表情里藏着巨大的落寞,他抿了抿嘴:“有点害怕,诸位莫怪。” “少宗主,剖我的丹吧。”向还寒走到他面前来,看到江熄的眼睛里,“您知道的,我本来就是来……” “你又不是江家人。”江熄摸了摸鼻子,咬着唇:“别忘了,珍珍当初可是选择了我,那就是说天地选择了我。” 他看着朝阳,眼神里仿佛有光:“是独一份的。” 这个人总是骄傲的,哪怕是在这一刻。 “珍珍。”江熄自己唤道,“过来!” 扭打中的百鸣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一爪踢开化蛇,朝江熄飞去。 周北墨拱手:“那这里就交给金长老了,我带弟子去拖住化蛇。” 金长老回身行了大礼。 “弟子?我们吗?”守诚指着自己问守谦,却见人已经御剑跟去了,“要命要命要命,等等我啊!” 珍珍化成小黄鸟落到江熄的手掌上,亲昵得蹭了蹭微微曲起的指尖。 江熄把如意剑解下来交给了向还寒:“以后用不了了,替我保管下。” 向还寒把秋离和如意放在一起,紧紧握住,深深望着眼前人。 他的骄傲,绝非只是灵力高低。 “好。”向还寒张开结界,“我会保护你。” “开始吧。”江熄点头,看向金长老,“拜托您了。” 珍珍重新化成原型,化蛇似乎有所感应,从天上朝这边俯冲下来。 “江少宗主正在剖丹,为他拖住时间!”盛清在不远处听到了所有的话,朝身后的人喊去。 她的挚友江熄,此后再也不用为了灵力而卑微了,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今日的牺牲,再也不会有人看不起他。 “上啊!捆住这玩意的尾巴!”万洲派的长老双手撑地,几乎耗尽灵力铸就了一双用石头打造的双手。 “别管我,上去帮忙!”青云派的长老就算是躺在地上也把自己的佩剑扔了出去,“杀!” 化蛇吐出的火之攻击、雷之攻击、石之攻击都被众人一一化解,清晨的校场满目疮痍,石林、树林、冰原,几乎一步一景,都是对招后留下的痕迹。 内丹离体的时候江熄一下子明白了陆尧生为什么不想让他有所长进了,因为他越强珍珍就会越强,如果他连内丹都没有,珍珍不过能顶三个金丹期后期的高手而已。 原来不是嫉妒他的才华,不是为了给陆寻让路,是他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他也不想自己参加小比,阻止自己来大比,谋划这么多都落了空。 第153章 陆尧生,你个坏到心里的家伙,根本不配喜欢我娘!来吧,来看看你的失败吧,二十多年处心积虑,也终是邪不压正! 他疼得觉得灵脉似乎在倒流,但清楚得知道灵脉已经枯竭,自己再也不会感受到灵力在体内的流动。 向还寒在他身前死死撑住结界,江熄在心里安慰自己,幸好自己的道侣还会御剑,以后照样能够看遍山河湖川。 内丹完完全全剖了出来,珍珍含着不忍咽下,被江熄摸了摸喙后才仰头吞掉。 金光大涨,朝霞已至。 第105章 江熄的表情极为痛苦, 唇上毫无血色,向还寒从背后将其撑住后半拥着。 江睦和金长老疑惑地看过来,江睦倒是知道这名姓向的弟子在小比前曾陪着自家兄长修炼, 但见到两人如此亲昵也觉得奇怪。 却只见江熄的手轻轻摸索了下攥住了向还寒的衣衫:“你在朝我输送灵力吗?没用,都散没了。” 向还寒低下头来蹭了蹭他的额角:“能感受到吗?” “能,很温暖。” “那就行。”向还寒这么说着, 依旧没有停下输送灵力, 仿佛这样就能填满刚刚江熄失去的一切。 珍珍也低下头来用头顶的羽毛贴近江熄的手边,然后身子跟着慢慢匍匐下来。 “兄长,它想让你上去?”江睦见珍珍没有重返战场, 有些着急。 江熄有些吃惊, 看见珍珍又往自己的身前挪了一寸。 江熄迟疑了。 现在他是一个普通人,珍珍是要牵制住化蛇的, 自己上场恐怕会让它分心。 “我护着你,没事。”身后的人懂得了他的担忧。 江熄这才点了点头, 松开了向还寒的衣角, 被抱起后稳稳落到了珍珍身上。 珍珍仰起脖子, 在一声扬天长啸后一飞冲天, 羽翼在霞光下熠熠生辉。 化蛇瞧见珍珍过来,立马双翼翕动, 扇起两股飓风, 珍珍直接拿爪子将疾风生生撕开。 “魔核, 快把魔核碎片投下去!”穆瑛抓着化蛇脖颈处的鳞片, 但化蛇丝毫不理会她的要求。 “我是你的主人, 是我创造了你,听我的!”穆瑛伸手边砸边命令着,但是拥有了魔核的化蛇似乎并不在意她的话, 不过也没有对她骑在自己头上的行为而感到生气。 飓风吹散了些周围的魔气,令浑浊的空气开始流动,晨光透过缝隙洒落到地上,光影斑驳,饶是众人都已身负重伤,但仍然有了冲破一切的希望。 他们相互搀扶着看着天际的两头巨兽斗法,化蛇虽然招式繁多、魔气充沛,但没有利爪、行动上也不如百鸣灵活,而且还有不少修士在一旁与穆瑛斗法,意图将她拿下。 珍珍不愧是上古神鸟,它的攻击让化蛇完全来不及愈合,招招到肉。 化蛇受到重创后发出非人的时候,身体因为疼痛而没了章法地在半空中扭曲,但身边修士投下的炙烤和雷火不断。随着一声轰然巨响,它被珍珍重击在岩壁上,紧接着藤蔓和铁索将他控住,他的头部被一层又一层的结界困住,尾巴浸没在结冰的深水之中,而穆瑛也从它的身上滚落到地上。 “抓住妖女!”地上的人纷纷御剑朝穆瑛而去。 穆瑛的黑纱早已破烂不堪,她手上执着剑,看了眼再无法动弹的化蛇,下定决心般朝陆寻出手,陆寻挡住两次攻击,手上的剑微微颤了颤,再次握紧时,陆寻脸上的表情全都消失了。 薛照在一旁按住陆寻的肩膀,但还是被陆寻甩开了手。 当然此时也不是她单打独斗,圣火派的不少弟子仍然被控制着,他们带着魔纹守护在穆瑛身边,就算胳膊断掉、眼睛瞎掉也仿佛不知疼痛,一如当时天渊派的赤天峰弟子们一般,只知道出招和攻击。 最棘手的当属圣火派的几个长老,他们有些会幻术且双灵根居多,雷灵根的长老手上的铜柱子往地上一震就在天上放了千百条紫色的闪电。 江熄在一旁看着战局,虚弱地问向还寒:“穆瑛是不是一直在对付陆寻。” “嗯。”向还寒点头:“你不用担心,陆师兄没有受伤。” 江熄不是担心,只是觉得穆瑛的行动太过诡异,就算陆寻再厉害,也不过是个金丹期的弟子,与那些长老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但是穆瑛为什么还要在被夹击中抽出功夫来攻击陆寻? 他出生之后的百日……和陆寻的生日好像差得不远。 “向还寒,你觉得陆寻跟穆瑄……像吗?” 向还寒侧头去看被结界困住的巨兽,他的脸上长了不少鳞片,但仍然可以看出一些五官来。穆珣本人瘦削又苍白,远远看过去与陆寻俊俏的容颜相差极大,但如果是现在这张脸与陆寻相比的话…… “大约有三四分像?” 江熄皱眉看着战况越来越偏向己方,又瞧见了薛照欲言又止的动作,他摇了摇头:“不可能吧。” “铛!”穆瑛的剑在盛清的剑下断成了两截。 “我姐的剑可是太行山千年寒铁铸造的,专克火系陨铁。”盛冷云在一旁骄傲地说道。 穆瑛看着手上的断剑只是怔了一瞬,随即就拿出身上的另一把剑来,四面八方的攻击也未停止,烟尘散去,有人重伤昏迷,也有人被人抵住了脖子。 长生剑上布满了血,滴落的血没入了穆瑛的衣襟上。 “陆寻,快取她心头血!”灵霄派的长老边咳着血边在一旁喊道。 “是被幻术定住了吗,怎么不动?”其他人看着陆寻的剑抵在穆瑛胸前迟迟不动,开始寻找可能控制住他的人。 穆瑛沿着剑看向陆寻,破碎的面纱已经无法遮挡住她的容颜,两个人都长了双凉薄的眼睛和一张微微下垂的嘴。 不笑的时候,会让人误解这人九成是在生气,一样的严肃又冷静。 陆寻的剑向下移动,穆瑛的目光却始终落在陆寻的脸上,两人没有说话,却仿佛已经说明了一切。 “住手!” 所有人的眼睛因为漫天黄沙而闭了起来,慌乱之中张开结界,紧接着就听到刀剑相向的声音。 盛清用水灵根的功法勉强将漫天黄沙卷回地面,黄沙中心的陆寻和陆尧生正拿着剑交手。 众人甚至没有听到这两个父子说一句话,却看的出陆尧生要站在穆瑛那边,至于理由,没有人来得及去想这种事。 众人纷纷上去帮陆寻,陆尧生眼看不敌,撤回到穆瑛身前,直截了当道:“你们取她的血没用。” 没有人会仅凭他一人之词就信,见陆尧生还要伸手搭救穆瑛,纷纷使出招式来与他对战。 陆尧生抵挡不及,身上受了重伤,原本转身就要带穆瑛走,结果只听一声闷哼——天山派的一个弟子从穆瑛身后偷袭成功,成功取到了她的心头血。 陆尧生赶紧上前,但被周北墨的结界给牢牢困住:“陆峰主,事已至此,就不要一错再错,马上就要结束了。” 但被阻拦的人红着眼冲破结界朝穆瑛而去,耳边是欢呼的声音:“是心头血,谁能找魔核?” “没用的。”穆瑛低头笑着,她颓败地坐在地上,没有管心口还在不断渗出的血,笑声越来越大:“没用的哈哈哈哈。” 陆尧生赶过去给穆瑛止血,却发现她的灵台已然破碎,全身的灵脉也断得七七八八,他点住她的几个穴位后沉声道:“别说话了。” “你做什么来,你早些出手,杀了江熄,还会有今日吗?我是被你害的,我就根本不该信你!” 无人关心这边的内讧,几个长老正凑在一起往穆瑛的心头血里输送灵力,以追踪魔核的位置。 “怎么没有反应?”有长老挠着头不解地问道。 “现在还来得及。”穆瑛伏在陆尧生的肩上,声音小却字字狠厉:“你去杀了陆寻!杀了他,化蛇便不会消失,你我联手,还有一线希望。” “你疯了。”陆尧生不可置信地看着穆瑛,“他可是……” “你的心就是不够狠,所以那么多隐患,那么多阻挠成功的东西,你难道看不见吗,我离成功只有这一步了,你就甘愿一辈子都窝窝囊囊做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咳咳咳!” 穆瑛边说着边吐出一口血来,陆尧生递给她手帕,但被她一手挥掉:“懦夫,去杀啊,我都不心疼,你心疼什么?” 陆尧生没有动,穆瑛大笑着往后仰着脖子,众人还在那边研究为什么她的血为什么无法指示魔核之处。 “因为穆瑄的妹妹七八岁的时候就死了,我亲手把她埋了起来,现在早就变成白骨了,一滴血都不剩!” 众人闻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天池派的长老摸了把脸后开始使用血咒之术定夺血缘,结果果然如穆瑛所说,此二人毫无血缘。 “现在怎么办,穆珣还有表亲吗,这些圣火派的弟子里可有穆家人?” 穆瑛阴森森的声音传来:“我会给你们留?” 所有人都呆滞了,看着眼前的化蛇不断地挣脱着结界,仿佛看见了往后几十年都要有人在此驻守,但恐怕还是阻挡不了浩劫来的那一天。 第154章 “试试我的血。”一个清冽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来。 “你疯了吗?!”薛照在陆寻的身后拽了下衣衫,咬牙说道。 见陆寻不为所动,众人的目光也看了过来,薛照直接大力把陆寻伸出的手拽到自己这边,笑着朝面前的人说:“他刚才撞到脑袋了,胡言乱语。” 陆寻神色复杂地看了薛照一眼,薛照朝他摇了摇头,但陆寻仍然坚持自己一开始的想法,用力在左手的手心一划就冒出了串血珠,伸向天池派的长老:“试一试。” “怎么回事?”向还寒看着远处的一切,问江熄。 “不只有三四分像,陆寻自己应该有所察觉了。” 穆瑛刚才一心想杀死陆寻,一定是因为他与穆瑄之间有亲缘关系……等等,不对,他原本以为陆寻是穆瑛和陆尧生的孩子,但现在穆瑛与穆瑄没有血缘关系可陆寻却有。 而且陆寻确实与陆尧生有几分相似,关系好像越来越乱了。 看着陆寻认真的脸,其他人有点想八卦,但紧张的气氛在前,实在没心思说这些有的没的,天池派长老取走了陆寻掌心的血。 “阻止他,阻止!”穆瑛拽着陆尧生的一旁衣袍,却只听到一声叹息:“我没法伤害他,也阻止不了这一切,我放任你走到现在,已是犯了天大的错。” “不要,不要啊!”穆瑛看着陆寻的血被取走,似乎要拼尽全力站起来去阻止,但她的脉络早已被陆尧生封住,根本无法起身。 “这些年你有帮我什么吗,我说我要一步步走到山之巅天之涯的时候你只是点了点头,看着自己喜欢的姑娘嫁给别人你也只是消沉度日,我跟你说了那么多遍计划你都熟视无睹,你根本就没想过改变!”穆瑛死死瞪着陆尧生。 “那你要杀江熄的时候同我商量过吗,你利用宋晚枫夺权的时候和我谈过吗,你要借助穆瑄培养魔心的时候又跟我提过吗?瑛儿,自从你我二十多年前认亲以来,你只在告诉我你的野心,你当真在乎过我的感受吗?” 就在两个人相互指责的时候,陆寻的血和穆珣的血溶在了一起。 “这是……”天池派的长老看了眼陆寻,又看了一眼陆尧生。 “别乱看了,快点找魔核!”天山派的长老催促道。 “那,陆贤侄,你的心头血……可否给一下老夫?”天池派的长老问道。 虽然听到远处阻止他的女声,但陆寻还是毫无迟疑地点了头,然后把五指插入自己的心脏中。 “他从小就是刚正不阿的性子,你应该听说过不少。”陆尧生看着陆寻胸口的血,眼角有些湿润,“他会比我厉害的。” “刚正有何用!盛名有何用!就算你在修道界闻名遐迩,苏曼娘他爹一样看不上你!”穆瑛冷笑道,“家世才是一切!这世道何曾公平过!” “是啊,但你我争的真的是下一代的公平吗,是不是只是私欲,只是自己没有得到的公平?你想要荣华富贵,所以杀了自己侍奉的小姐,我想要高权高位,所以在护法时候伤了江展。” 陆尧生看着几大门派正在挑选七种灵根的人,众人虽然伤的伤、残的残,但还是踊跃上前举荐自己,他们要合力摧毁魔核,不仅是人人想成为功臣,也是为了在此战中留下最辉煌的一笔。 “有私欲的人真的能创造公平的天下吗?”陆尧生看着化蛇,又看看到处沟壑的大地和再也无法苏醒的人。 穆瑛慢慢地攥起拳头来:“这高位别人做得,为何我坐不得?” “你只是选错了路,我也错了,这样坐上去的位子,心里难安,也难以坐稳。”陆尧生握住穆瑛的手:“妹妹,我怎么什么事都明白得太晚,真是个无能的兄长。” “不,你不够狠,所以什么事都做不成。”穆瑛咬牙切齿,“我当初就应该杀了这个孽子!” “别说了。”陆尧生阻止道,“是我们毁了他。” “是他毁了我!”穆瑛眼角的泪滑落下来,是不甘,是痛苦,是后悔,还有伴随而来的回忆。 但是她忽然想起自己假借闭关修炼那七个月,期间曾数次想要拿掉这个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孩子,她只是想让穆瑄犯下与自己“亲妹妹”通建之罪后而生的魔心,不想有其他任何隐患。 但是随着月份越来越大,她对自己这个亲自孕育的亲人越发不舍,最后在无人的洞穴里生下了一个小小的男婴。 她把男婴交给自己的哥哥,让他代自己杀掉,但当知道他好好长大的时候又松了口气。她抱过他几次,知道他长得像自己,也知道他才能卓越,不像自己要靠灵植灵药和魔功才能堆砌出一身本事。 她曾在大比中见识过她的身手,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暗自高兴。 她想过将他囚禁起来,可是陆寻的能力远超她的想象,这孩子到底像谁呢……他现在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世了,以后又该如何自处…… 泪划进鬓角后,穆瑛不再谩骂也不再说话,她想,她确实很自私。 原本说是要挑选的,但是在场能站得起来的人都走了过去,按照灵根分成七队,向还寒也在其中。 魔核在化蛇的双翼之间、皮下六寸之处,需要用灵力先将魔气涤净后再将其毁掉,以免其碎片留下隐患。 “人定胜天!” “铲除魔核!” 众人喊着口号,灵力源源不断地朝同一个方向汇集。 浮生若梦,肉死魂消,也不知道穆珣是否还有话留给这世间,直到最后他发出的只有巨兽的哀鸣。 江熄坐在珍珍的背上,看着化蛇在白光中挣扎、扭曲最后寸寸破碎,心头压着的一方巨石才算真正消失,晕厥在柔软的羽毛中。 陆寻捂着心口,在灰烬中闻到了沙鸢花的味道。他与薛照在来圣火派的路上曾见过这种花,莫名的,他对这种花的味道很熟悉,那是曾在自己幼年的时候抱过自己的味道,回头,却不见那狠心的女人。 秋风乍起,阴云彻底散去,那禁锢过化蛇的地方上开了许多沙鸢花,在阳光下摇曳着,但其他地方依旧是断壁残垣和尸山尸海。 一个大门派的创立需要几代人的耕耘,但是它的覆灭却只需要一个邪道念头。 有些人为劫后余生而欢呼着,也有些开始从乾坤袋中取出药来治疗,师从心四处张望,看见灵霄派和天山派的人已经追着陆尧生离开了,他用眼神问了周北墨,周北墨点头示意他同去追。 珍珍稳稳落在地上,守诚将江熄扶起来,在看见向还寒走过来的时候下意识顿住了背起江熄的动作。 “我来吧。”向还寒蹲在了江熄面前的地上。 “向师兄你受的伤也不轻。”守诚打量了下向还寒身上的血迹,一旁的守谦示意他把人交出去。 “为什么?”守诚用眼神问守谦。 “别管。”守谦让他快点。 “没事。”向还寒背起江熄来,珍珍化成一只小黄鸟落在江熄的肩头,它额头上的一簇红色的印记消失了,瞧着有些蔫蔫的。 “或许以后它再也不能化成神鸟了,但这是好事。”金长老在一旁说道,“这世间又能太平段时日了。” 日光大盛,新的一天终于来临。 第106章 上百人赴会的大比, 折进去了七成的人,剩下的二三十人开始收敛各门派的骸骨,被化蛇吞下的那些人只能回派中后立衣冠冢。 期间各宗门都派人前来, 圣火派的地窖被打开然后被封印,周围不少村镇因为听说此处有魔兽出入而举家搬迁。 曾经还算是繁华的小镇,在众人下山时已近空巷。 向还寒一直背着江熄, 去见宋子竣的时候也背着, 守诚、守谦和江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最后能做的也只有向还寒去哪他们跟着去哪。 “宋少宗主。”向还寒背着江熄走到宋子竣身侧。 宋子竣看了眼向还寒背上还在昏厥的人,略一点头。 “流火县时我们见过。”向还寒介绍道。 宋子竣示意他继续说。 “我们后来去了未阳城, 答应将穷奇还给妖王。”向还寒说这话时看了眼身边的守谦, 守谦记起这件事来,跟着点头。 “我们也在, 确有此事。” 向还寒继续说道:“穷奇作为魔兽的魔气虽不及化蛇,但毕竟是天生地养的妖物。此战后未阳城定会再次向我们讨要, 妖丹不是寻常之物, 还请宋少宗主早做打算。” 守诚一脸不解地看向守谦:什么打算? 守谦冷冷歪头:净化魔气, 损耗妖丹。 “向公子细心, 天池派一直在净化魔气,已有成效, 此次回去我便命人着手消耗其妖力。” 向还寒再次行礼:“这是江少宗主嘱托的, 我只是传话。” 在来大比的路上, 江熄曾经在向还寒的耳边念叨这事, 当时的向还寒以为江熄是愁于开口, 被锁起来之后他才意识到,这人大概是在交代一些万一他身死后需要妥善处理的事情。 第155章 他交代了那么多事,却没有交代对自己的心意。 江熄, 你当时是不是觉得自己一定无法活下来了,所以才觉得有些事说了还不如不说。 是不是我不去,你就打算瞒着我。 向还寒背着人,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哀怨,守诚没敢多问,悻悻地跟在身后。 向还寒虽然牢牢记得了此事,但一直到回门派他都觉得有一事未曾处理,但江熄一直未醒,他也顾不上其他。 有同样感觉的还有周北墨,他喝着药的时候总觉得忘了件事,但桌上关于大比和魔兽的卷轴都已整理好,已经没有旁的事才对。 直到他看见上面写的杨灿失踪…… 他一拍桌子,终于想起被自己喂了长夜香的那些弟子们。 藏春阁中,活下来的两个死士又从李管事那里拿到一笔钱,和那个没有参战的“假向还寒”讲跟化蛇过招的事情,一边讲一边惋惜:“老子怎么说都浴血奋战过,可惜不能用自己的名字千古流芳。” “能活下来就算好的了,流什么芳。”另外一个人啃着苹果说道。 “也是,有钱但没命花才是最惨的。” “对了,那四个人既然死了,他们替代的原主……怎么办?” 几个人面面相觑,但这事显然也不是他们该操心的。 于是,守门的外门弟子在看见死而复生的马卫时,揉了好几次眼睛,嘴巴都快闭不上了,要不是青天白日不可能见鬼,这些守门弟子早就跑了。 “没死。”马卫挠了挠头,看向身后的任东风和杨灿,几个曾经碧天峰的门客也跟着来了,一行人脸色都不算好看,他挥挥手道:“腰牌都拿出来吧,不然山门都进不去。” 马卫等人“死而复生”的事很快就禀给了周北墨,周北墨能怎么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当时没寻到人,现在人回来了而已。 但是江熄就有些吃不消了,刚醒来两天就得见一群人,一半是带着忏悔来道谢的,一半是带着怒气来道谢的。 忏悔的那些人是陆尧生的门客,他们仍想留在天渊派,江熄允了,毕竟他们之前只是识人不清;生气的那些人是参加大比的弟子,一个个都觉得被江熄小瞧了本事,又失去了参加这么重要大战的机会。 江熄扶着额头听着。 这些人也晓得江熄把内丹都剖了,这代价比他们都大,所以脸上虽然臭了点,但也只会拐着弯得阴阳怪气。 “此事知道的人不多,就当你们去了不就行了,道谢也免了,是我一意孤行让你们失去了锻炼的机会,你们要是实在手痒就去天池派和穷奇过过招,宋少宗主那缺人手。”江熄敲了敲桌子。 “可是……替我那人都死了,我心里……每每想起总觉得自己背了一条命,明明什么都没做,师弟们都赞我是英雄。”马卫小声说道。 “他生前我给了五百两,死后我往他留下的地址又送了一千两,他们得到的钱比你们想象得多得多。你是什么都没做,但是你活着就能继续往上修炼,光复天渊派,也能救更多的人,保不准里面就有他的亲戚好友。而他本就是亡命之徒,里面甚至有个修士已经身中剧毒无药可医才做的死士,这场交易本就是有所付出有所回报的,不必如此介怀。” 马卫听完后沉思一晌,最后叹了口气,说不上释然了,但比刚进来时候的一脸愁苦好得多。 但是杨灿还是有些心不甘,看向一边端药走来的向还寒:“那向师弟为什么能跟着去?我听说……听说……” 也不知道是周北墨手下哪个弟子传出来的,说江熄和向还寒关系不一般,搂搂抱抱不少,向还寒甚至在战场上使用了如意剑。 能使用别人的佩剑这一点实在太让人八卦了,很快就有不少人猜测这两人是道侣关系。 “我是凭本事自己逃出去的。”向还寒把药递给江熄。 他原本是不想出来了,但是已经到江熄喝药的点,这群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江熄现在需要静养。 但进来就听到杨灿的指责,他表情一下子冷下来,回头看向众人,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当时喊过你们,嗓子都喊哑了,你们醒不来怪谁?” 怪下药的人啊!一群人在心里蛐蛐,但他们哪里知道向还寒也是靠裴时的药才能迅速苏醒的,只觉得是自己修炼确实不到家,于是灰溜溜地告辞离开了。 “刚才杨灿的脸都绿了。”江熄喝完药后笑道:“你说他们回去后能不能从牛角尖里走出来?” 向还寒坐到江熄身边:“最应该走出来的不应该是你吗?梦里都放不下。” “我说梦话了吗?”江熄捧着药碗,低下头,手上的余温渐渐消失,“估计是吓着了。” “嗯。”向还寒朝他伸手接碗。 “我是第一次找死士,第一次感觉到别人因为我而死是什么感觉。我害怕化蛇,也害怕被取走内丹,但我发现潜意识里最害怕的是生命的逝去。” “所以你永远成不了穆瑛那样踩着别人的命往上走的人。为人首先应该尊重生命,这是没有错的,错的是残害生命的人。”向还寒安慰道。 “你比以前会说话多了。”江熄不是现在才察觉的,但是现在才说出口。 他说话的时候眼角还有点泪光,带着笑意和赞赏看着向还寒,直接把人看得立即起身:“吃蜜饯吗,我看二公子备了些。” 江熄还有话想说,但他抹掉自己眼角的泪痕后觉得有些事来日方长。 珍珍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但正如金长老所说的那样,它再也无法变成拥有强大灵力的神鸟了,不过作为一个小灵宠,它仍然能使出一点攻击的招式。 “你说我都没灵力了,珍珍和我之间还有灵契这种东西吗?” 江熄正在树下给珍珍作画,向还寒给他研磨,抬眼看见江熄的笔已经停了,看似一脸的平淡,但睫毛颤了又颤。 “情感到了一定地步,就不需要东西去捆绑。它喜欢你、依赖你、信任你,就不会离开你,就如我一样。” 这话说得江熄心头一动。从圣火派回来的这段日子,向还寒一直没有直白地说过关于情爱的话,所有的感情都融入到生活的点滴里,江熄看得见也摸得着,但有时候人还是想再三去确认。 不过此时他心中只剩惆怅,向还寒以为江熄还在感伤,就上前将人抱住:“没有什么不同,你会知道的。” 这些话江熄都懂,但是他惆怅的是另外一件事——他没了灵力,就无法与向还寒一起用灵力化除灵戒来,但是别人有的,他也不想向还寒落下。 江熄是个行动派,身体养好后他就每天抽出一点时间来去黑石镇,当然是要拉着向还寒一起去。 藏春阁的众人早就从死士那边知道江熄无碍的消息,当然他们并不清楚江熄是何身份,也不知道他们干了多惊天动地的事情。再次见到江熄后所有人都欢呼雀跃,李管事甚至让江熄跨了个火盆。 江熄进进出出地把之前卖掉的庄子全都收回来,忙得不可开交。知道他谈生意自己帮不上忙,向还寒也不打扰他,只会守在门外等他结束。 但是有一天,江熄把他叫了进去。 “商掌柜,可以量了。”江熄吩咐道。 “好嘞!” 拿着木尺的中年妇女瞧着向还寒,笑道:“小郎君别紧张,我给你量量好裁衣。” 向还寒看向江熄,江熄点头:“配合下。” 于是向还寒直直地站在那,但商掌柜太仔细了,手腕量也就罢了,手指都要拿着小布条量一量,向还寒被碰了手皱起眉来,一旁看着的江熄不由笑了。 中间江熄还带江睦下过一次山,吃饭的时候江睦终于忍不住了,看了眼向还寒后抿嘴问道:“兄长,最近大家都在传,传你和向师兄是道侣,这事……是真的吗?” “是啊。”江熄坦然道。 江睦咬着手指甲,不甘心地又问了一遍:“真的?” “为何不信?”江熄托着腮看他:“我们过段日子就要定亲了。” “啊?”江睦吃惊。 “少宗主?”向还寒跟着吃惊。 “你惊讶什么,怎么,不想跟我定亲?”江熄侧身问道。 “不用等江宗主醒来吗?”向还寒的手蜷缩起来。 “等他醒来反对吗?别了吧,我们先定亲,等他醒来我们再成亲不就好了。”江熄给向还寒夹了一块红烧肉,笑问:“怎么样?” “不怎么样啊兄长,不合适吧,他他他……男的!”江睦一下子站起来:“你不是喜欢女的,前两个嫂子不都是女的?” “你从前哪来的嫂子?别瞎说。”江熄眼神警告道。 江睦委屈地盯着向还寒看,仿佛要看出他身上到底有什么魅力来,直接把人看得不知道怎么吃饭了。 “行了江睦,我以前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跟他经历了很多事才后知后觉喜欢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江熄把鸡腿放进江睦的碗里。 第156章 “什么感觉?”江睦追问。 “你个小子,才多大就问这些!” 江睦噘着嘴:“少走些弯路,问问还不行吗?” “大概……得不到就心痒、看不见就想念、失去就会心痛、见到就会开心,总之就是这个人很好,就是……离不开放不下,总觉得亏欠。”江熄说着说着就有些语无伦次,最后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江睦眨巴着眼,一直到回到天渊派都觉得这事有些魔幻,但自己这兄长也没打算藏着掖着,向还寒御剑的时候他还在自己眼前做些牵手的小动作。 不过仔细想来,这个师兄长得不赖、实力也很高、瞧着也会心疼体贴人,于自家兄长来说的确是良配。 “向师兄,我兄长有时候会口是心非,你多担待。”小江睦在离开的时候抓住时机朝向还寒说道。 “好小子,谁口是心非了!”江熄嗤笑道。 江睦已经跑远了,江熄朝着向还寒万头笑了笑:“我口是心非吗?” “还好。”向还寒牵着江熄的手:“有时候也过于直白了。” “定亲的事吗?”江熄不想不清不楚地告白,也不想轻描淡写地在江睦面前那么一提,他昂首挺胸,抬眼看向还寒:“不是直白,是想了很久,给你我准备了定亲的衣衫还有戒指,是真的很喜欢你,所以深思熟虑过的。” “向还寒,虽然是你先向我表露心迹的,或许也是你先喜欢我的,但我也很喜欢你,是想成为一家人那种喜欢,我以后就是你的家人,你也是我的家人。” “嗯。”向还寒看着眼前的人,手攥得更紧了。 “就这样?”江熄深吸了口气,他觉得自己说完那段话后心都要跳出来了,向还寒给的反应也太过平淡,好歹他们也是同生共死过好几次的,这样的感情不应该更热烈更浓厚? 向还寒一把将江熄揽进怀里:“少宗主,我的心脏跳了一路了,就……就快不知道怎么说话了,你体谅下。” “出息。”江熄轻笑了一声,果然感受到了向还寒胸口剧烈的起伏,然后他扬起头来,夺走了向还寒的呼吸。 是这么亲来着?这个人的唇怎么这么热啊。 然后他自己也没了出息,只能靠腰上的胳膊托着,分离时,一样的心如擂鼓,脸如朝霞。 第107章 一个情到浓时的吻很容易挑拨起两个血气方刚年轻人积压已久的情愫, 所以那日之后两个人一个眼神都能亲到一处去。 尤其是江熄,他特别喜欢逗弄向还寒,这种乐趣很难形容, 看着清玉染上向还寒脸颊,是他最为得意的时候。 只是一旦当向还寒掌握主动权后,他便只有酥着骨头陪着燃烧的份。 按说两个人以前双修那么多次, 有些事情应当能水到渠成才是, 可是偏偏向还寒不开这个口,江熄也拉不下脸来主动提,所以当亲吻只是饮鸩止渴, 江熄便上了火。 是真的上火, 额头上起了不小的痘,一碰就疼, 十分有存在感。 不知所以的向还寒给江熄沏了菊花、金银花混合特别苦的灵植的茶,要不是里面添了点桂花和蜂蜜, 江熄早就一翻身不理人了。 饶是如此, 江熄喝得还是一脸生无可恋。 “还是很苦?” “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江熄躺在贵妃榻上, 抬了抬眼, 语气里带着一点诱惑。 按照江熄的路数,一定不是让他尝碗里的, 所以向还寒坐在他身边俯下身去, 贴上那柔软的唇瓣。 窗外的秋风晃荡着树, 阳光撒到屋里, 午后的时光总是慵懒又漫长。 向还寒只尝到了桂花香, 耳边是泛起的水声和衣衫窸窣的声音。 向还寒拉着了江熄不安分的手,但江熄也没有松开攥着衣襟的手,因为被制止得突然, 他咬到了向还寒的下唇。 呼吸太过躁动,面前时江熄绯红的脸,向还寒不禁移开目光。 真不知道为什么要遭这个罪,江熄气愤地想着,抽出另一只手摸上向还寒的耳朵,将躲开的面容转了回来:“又要偷偷去念清心咒?” 向还寒这个人如何瞧都是冷静自持,他能在曹廷密和众人眼皮子底下装那么多年的废物也是有些演技傍身的。 但此刻江熄看到的是一张窘迫的脸还有全都是自己的眼睛。 大骗子,装什么无欲无求。 向还寒念清心咒这事是江熄无意发现的,还不止一次。 大约是怕他触景伤情,所以向还寒从不在毓清阁修炼,有次江熄去巳渊坛探望他爹,碰巧瞧见向还寒在凝气,口中还念念有词。 起初他还以为是什么心诀,多听了两遍之后听出是清心咒。 还有次江熄同蓬莱派和苍山派的众人喝了酒,向还寒不放心留宿下来照顾,江熄借着酒劲闹他,结果这人直接把他捆绑进了被子里。 他一边暗自骂这人不解风情,一边被裹成粽子了也不安分,嫌热嫌闷,就着向还寒给他松绑的时候揩了点油。 后半夜热意真的来了,他迷迷糊糊醒来,听见枕边的人在嘟囔,原来又在念那套清心咒。 所以怪不得上火的只有自己呢,对方靠着有点灵力全都用来压制血气了。 秘密被捅了出来,向还寒难以狡辩,江熄扯着人到自己嘴边,说道:“太不公平了,下次你念点别的吧。” “嗯?”向还寒的手撑在榻上,还没意识到江熄又要作弄自己。 “念双修的心诀呗,你念那个好听。” 想到心诀里的话语,向还寒自暴自弃地搂住江熄,埋头在江熄的肩膀上:“少宗主,我现在念不出来。” “什么时候念得出来?” 向还寒苦笑一声:“饶了我吧。” “这个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先给我降降火?”江熄的手顺着向还寒的下巴摸到喉结,感受到那里轻轻动了下,咬了下向还寒的耳朵,半命令道:“你坐起来。” 江熄头一次坐别人腿上,虽然别扭但也不算难受,轻车熟路便把某人惹了一身汗,不过向还寒也没由着他来,主要是光天化日的,另外是怕他疼,遂只借了手。 “你们火灵根,果然哪里都热。”江熄盯着向还寒俊美流畅的脸和赤衣果着的上身,差点没能控制住,然后扯了向还寒的衣带蒙到自己眼上,“这叫……眼不见为静,静心的静。” 江熄在这一刻忽然恍然大悟:“所以你一开始就不敢看我?那时候就喜欢我?” 向还寒抬头看着蒙起眼睛的江熄,他嘴唇殷红饱满地张合问询,而作乱的手停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却仿佛拿捏一切心口不一的医修。 他没回答,由着自己的想法先亲吻了眼前熟透的果实,脸颊擦过粗布做的衣带,仿佛摩擦过他最脆弱的灵脉。 但江熄认准要问的事情不会罢休,于是向还寒说出了一个令他如何也想不到的时间点。 “大概是第一次见到,就觉得,这天上的月亮,怎么这么好看。” 声音沙哑得刚好,江熄心头一动,挑起向还寒的下巴来:“你看上我这副皮囊了?” “不是,大约是看上了我一切没有的东西,说不出是羡慕、向往还是喜欢,只是笃定碰触不到,所以只能多看一眼是一眼。” “那才不叫喜欢。”江熄摩挲着向还寒的下巴,释放后的慵懒让他说话如同一只猫咪,软糯里带着高傲:“喜欢应该要占有。” “所以当我知道你要双修的时候,我没有迈出去。” “你那是为了钱。”江熄捏着向还寒的下巴摇了摇。 如果藏春阁的阁主不是他,换一个有钱人,大约向还寒也一样会跟他双修。 衣带遮住了他的眼,所以在向还寒看来,他一切凶狠的表情都变成得可爱,似乎是不满意自己的话,于是他解释道:“我被你吻过后一直在等你的消息,我偷偷学过你的名字怎么写,我记得你跟我说的所有话,我……我真的从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在看着你,你只是不知道。” “那我和曹廷密一起欺负你的时候,你气不气? 向还寒点了点头:“气,但更多的是委屈,明明我也救过你。” “那我说不喜欢男子的时候,你又在想什么?” 向还寒抱住江熄:“在想这辈子就这样也挺好,没有别的男子能拥有你了。” “那我和崔桐定亲的时候,为什么不赶回来?” “赶回来了,在山脚下喝了酒,在梦里把你从席上抢走了,醒来后看着天光,觉得还是梦里好。” 向还寒一股脑地把心里憋了好久的话都说了出来,抱着江熄让他很有安全感,但是一想到过去种种,又觉得鼻头酸涩得很,于是又把江熄抱紧了些:“都过去了。” 江熄挣了挣,向还寒便放开了他:“怎么了?” 江熄一把扯下眼上的衣带,然后吻上了他。 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不是因为双修而进行的肌肤之亲,江熄彻底泄了火。 第157章 这晚,江熄一句一句给向还寒讲了双修心诀的含义,像是一句句告白。 这晚的月光也和他们第一次双修时候一样,很亮、很美。 —— 江熄又要定亲了,有人觉得这是天渊派新的揽财手段,哪有人一年之间定两次亲的,等听到定婚对象是个男子的时候,刚才还表示考虑考虑再去的人表示这个热闹一定要凑。 最不开心的当属灵霄派的宗主盛老爷子,他听到消息的时候直接火冒三丈:“江展当初还想让我女儿嫁他儿子,这不是把我女儿往火坑里推!” 一旁的盛冷云摇头晃脑地嘀咕:“人家不是自己把婚给退了。” 不过他是真的没想到啊,江熄竟然真喜欢男的,难不成是自己当初乌鸦嘴灵验了? 江熄现在的身份说起来也很尴尬,众人都知道他没了灵力,以后这天渊派少宗主是肯定做不成了,更别说宗主了,可他在除魔修一事上贡献巨大,若不去像是捧高踩低。 如今的天渊派也不是昔日天渊派了,眼看着五峰十二坛都没落没了,但没有一个人能预想到往后的天渊派是怎么样,再说人家老子不也没死吗,万一不去被秋后算账怎么办。 所以别说盛宗主气得火冒三丈还送去贺礼了,盛家兄妹和天池派少宗主更是亲自登门,那其他门派自然不能怠慢了,一场定亲宴办得直逼成亲。 两人自然也没嫁娶一说,裴时硬挤了个高堂座位,江熄这边除了周北墨还有自己的表舅父——蓬莱派的苏长老。 这次蓬莱派来的人可不少,叶长老和金长老也来了,厅里的位子差点不够排。 上次定亲自己这表舅父压根没露面,应当是觉得自己这表外甥上不得台面,这次倒是来得挺积极的,江熄觉得陆尧生总有一些话是对的,那就是这世道果真烂透了。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可是今日定亲宴的主角。 向还寒穿着他定制的衣衫刚刚好,红色十分衬他,江熄在这一刻甚至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大概是明媚皓齿,器宇轩昂。 他准备给向还寒多定做些艳丽颜色的衣衫,二十来岁的年纪作甚整日灰扑扑的。 对方看向他的目光也算不得纯洁,定是也觉得自己穿这身衣裳俊俏得很。 殿前的贺礼忙坏了守诚和守谦,他们一个写礼单,一个确认,江睦便站在旁边答谢。他穿得喜气,连珍珍都被戴上了红玉链子,众人看着这初长成的孩子全都露出了欣慰的目光。 江熄读出了那目光里的意思——这孩子好,这孩子得好好巴结。 他伸了个懒腰,感觉一身轻松,看着如此热闹的主厅,他走向自己的心上人:“向还寒,我们直接成亲吧,你看高朋满座,多好。” “这不合规矩。”向还寒小声回道。 “婚书是现在签订,戒指是现在戴上,怎么不合规矩了?”江熄看了眼他定制的婚书,虽然没有了灵力,但是他找人用苏绣绣了一幅婚书,亦是五彩斑斓、流光溢彩,天下独一无二。 “若这次算得话,你都三婚了。”向还寒笑道。 “呸呸呸,别说了!” 江熄叹了口气,转头就看见了崔桐和萧细雨,他摸了摸头原地打了圈,然后看见另一边的盛清和盛冷云。 解释他是一句都不会多解释的,能管他的现在不省人事,剩下的一个都管不着他,他活得潇潇洒洒,从前在乎这些在乎那些的,现在想来都是瞎在乎。 “怪不得当初那俩美人在侧这两人无动于衷呢,早就暗度陈仓了啊。”盛冷云觉得这热闹凑得可是太值了,然后还给盛清说起另一个八卦来:“有人在蓬莱那边见到陆寻了,听说他身边跟了个死缠烂打的男子,说是薛照!薛照这个男女不忌的,竟然盯上陆寻了。这个就有趣了,陆寻那个千年冰山,是扔到火山口都不会化的,薛照这是疯了。” “那你还记得在圣火派的时候,陆寻要自爆血脉,拉住他的那个男子吗?”盛清开口道。 盛冷云点头道:“是有这么个人,穿着圣火派的衣衫,好像是个冰灵根。” “那就是薛照。” “啊?”盛冷云惊掉了下巴:“陆寻也喜欢男子?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可是陆寻啊!” 盛清让他小声点:“陆寻若是不想让人跟着,有的是办法。你也不要惊讶,喜欢一事本就无关性别,只不过人生无聊,找到契合的灵魂共渡一遭而已。” “那我要和阿姐共渡,阿姐也不能选别人。”盛冷云红着脸说道。 “我生而为道,你若也一心向道,那便是与我同路。” 盛冷云叹了口气,他就知道是这种回答。 他羡慕地看着江熄手里的戒指,低头看了眼盛清光溜溜的手指……打住打住,他觉得再想下去,他姐信的天道就要劈下雷来了。 婚书在向还寒和江熄的面前展开,向还寒也是第一次看到婚书上的内容,江熄言简意赅地给他介绍:“大概就是,你愿意与我白头偕老吗?” “嗯。” “那不用看了,我回去一字一句给你解释。”江熄拿起毛笔来签上自己的名字,签完后笑着给向还寒递笔。 上次江熄是如何一字一句解释双修心诀的,那画面还牢牢印在向还寒的脑子里,想到这里他鼻头差点一热,好在用灵力压制住了。 魏斋和金夫人也来了,魏斋头两天就拉着向还寒好一顿求夸奖:“你得多多感谢感谢你师兄我,要不是我,江少宗主可早就定亲成亲了。” 向还寒笑而不语,当初跟他说要清醒点的也是魏斋。 不过魏斋现在说的最多的却是:“向还寒,还好你没放弃啊。” 向还寒朝厅中的魏斋敬了酒,咽下时对江熄说了句他想了很久的话:“江熄,我只喜欢过你一个人,所以不懂得放弃,也不会放弃。” 江熄虽然不知为何向还寒突然开口说了情话,但他很受用,不过也嘴快得挖苦:“也不知道是谁去了北疆一年。” 向还寒牵起江熄的手来:“想了一年,还是觉得不能放弃。” 定亲宴很热闹,众人也瞧得出来这对新人确实恩爱,两个人的手总是没分开多久就又重新牵起来了。 但最好的还是,这世道又安稳了。 第108章 今年的第一场雪很早, 在江熄生辰前几日就下了,他架起火炉跟向还寒吃锅子赏雪,至于江睦, 他最近的修炼强度与日俱增。 热气蒸腾着,江熄一碗热汤下去感觉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向还寒看见他嘴上吃得亮晶晶的, 定是很喜欢那菌菇, 便又给他夹了几块。 “去年也想和你赏雪的,从巳渊坛走过好几遍,每次看到的都是被白雪压弯的干枯灵草。”江熄咽下菌菇, 看向地上薄薄一层的雪, “当时以为是忽然身边空无一人之后的寂寥。” 雪越下越大,向还寒撑起结界来, 珍珍也飞过来取暖,窝在江熄的袖子里, 一歪头就睡着了。 向还寒又往炉里加了些柴火, 火一下子噼里啪啦烧过去了。 “我也想过和你一起看雪, 北疆的雪很大, 雾凇很美,江面结冰后可以垂钓, 你应该都会喜欢。看到所有美好东西的时候, 都会想起你。” 相比于江熄, 向还寒认为自己总是更直白的那个, 但是江熄没说出的话, 他也能读出来。 两个人静静地看着这场雪,看着看着就看到了对方眼里,那火星子一下子就崩到心里去了。 他们自然而然亲到了一块, 但向还寒早早就察觉到有人过来,按住江熄的肩后站起身来:“有人来了。” 江熄咬了咬唇,他挺佩服向还寒的,每次都能把持住,他就不行,眼里还是一汪秋水,只能当成是辣的,假装咳嗽了两下。 一个弟子匆匆跑进院子里:“少宗主,宗主醒了!” 江熄一怔,觉得自己的腿有些麻。 江展醒来后的第一眼是裴时的背影,他愣了好久才用沙哑的声音说出话来:“裴时?怎么是你来引渡我?” 裴时笑着回过头来:“江宗主睡糊涂了吧,我还没死呢,你当然也没死。” 江展撑着胳膊想起,但裴时让他再躺一会儿。 “不应是楚长老帮我诊治,我怎么不在主殿,这是哪里?难不成天渊派已经覆灭了?现在是哪年哪月?” 裴时被忽然问了一箩筐的话,皱了皱眉,赶紧唤小弟子去喊江熄来。这段时间灵力耗费的有点多,他得去好好补一补了。 江展看着匆匆而来的江熄,闻见他一身的油烟和饭菜香味,捏了捏眉心:“你过得还算滋润,看来一切无碍。” “只是最近而已。”江熄苦笑了一声,“楚长老被刺杀了,裴少君是我请来的,您所在的地方是巳渊坛的地窖,如果爹您觉得能活动了,我去问问裴少君能不能给您换个地方。” “你怎么还用上巳渊坛的地方了,向正雁呢,他人没了?”江展环顾四周,这里只躺了他一个人。 第158章 “爹您可别瞎说,向坛主已经大好了。”江熄忙道。 “好了就行,看来我昏迷太久,发生了不少事。”江展拍了拍自己毫无韧性的胳膊,试探了下自己的灵台,虽有破损但还能凝气,“再多叨扰几天吧,还动不了。” 于是他盘腿凝气,手上渐渐有了些温度。 吐纳几次后,他便看见了围绕在江熄身边的结界,以及注意到了江熄左手上的戒指。 在他的印象里,自己的儿子只喜欢金冠,旁的首饰是一概不戴的,这戒指不是定亲的灵戒,但款式也不似戴着玩的东西,他忍不住问道:“熄儿,你这戒指?” “定亲了。”江熄晃了晃手笑道。 江展一拍大腿,他就知道,光靠他这儿子怎么可能抗的下这么大的天渊派,肯定是有个贤内助帮衬,他脸上乐呵着:“你总算想明白了,清儿呢,怎么没跟着一起过来?” “我不是跟她定的亲。”江熄收回自己的手来,摸了摸鼻子。 “不是清儿?也是,你身上是火灵根的结界。” 江熄来的太匆忙了,身上连件大氅都没披,向还寒在他身上加了层结界才让他进冰窖,自己在外等着。 “嗯,您先休息吧,该知道的总会知道的。” 三日后,江展搬回了刚修缮起来没多久的主殿,然后手上下搓着脸,仿佛要把一脸折子捋平,手边的茶水都快凉了也没喝下去。 在这三日里,江展得知曾经的五峰没了四峰,自己的好护法和外门勾结意图夺位、派里出了一堆魔修,自己不成器的儿子终于筑基甚至成功参加了大比,结果内丹挖了这辈子都无法修炼了,然后还和向正雁教出的那个忠孝弟子定了亲。 他在听到这些事的时候脑子都是乱的,他一会儿惊讶于江熄筑基后敲响了荡月钟,一会儿一脸疑惑地听自己的弟子说江熄和崔满的女儿定了亲,结果被崔满的原配领着儿子揭露了其卑鄙行径,再听到宋晚枫残害门内弟子时候愤怒无比,后又听到陆尧生意图夺位后叹息连连。 此刻他面对着江熄,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从何说起。 “父亲,您大概也听说我没灵力的事了,我这些年挡在江睦面前也够久了,现在实在挡不住了。” 其实江熄一直知道自己本就不是被期待的那个人,这些江展也都跟他说过,但是江睦年纪尚小,只能他这个兄长在前面顶住。他们只能等待,只能期待,期待江睦成长为合格的继任者,不是第二个江熄。 江展点了点头:“这些年委屈你了。” “这是我作为兄长该做的,是母亲在天有灵,保佑我和江睦挺过来了。” 江展深吸了口气,久久又不再说话。 “父亲,我知道你一时可能接受不了天渊派有这么多变化,但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这也算除了些沉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江展敲了敲桌子:“我不能接受的不是这些事!” 崔满和姚荣来是什么货色,江展能一点没看出来?至于宋晚枫,自己在的时候他当然不会大张旗鼓地造次,陆尧生更是隐藏之深,这两个人的先后倒台,对于天渊派和他来说都是好事。 他一口把凉茶喝了下去,还咳嗽了两声,然后语重心长道:“你那个道侣是怎么回事,你不一直都喜欢女的?听说他救过你几次,还帮你修炼,你是不是受人家几次恩就想着以身相许了?但是熄儿,你可别糊涂啊,这可都不是爱啊。” “我二十四岁了,又不是十四岁。”江熄摸了摸手上的戒指,“什么是喜欢我分得清的。我以为您喊我来是跟我谈门派事务的,要是光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就走了。反正我们亲也定了,这事就不会有变。” 见他真的要走,江展赶紧留人:“等等,等等!” 既然话都说道这个份上了,江展便一股脑问了出来:“你俩,咳咳,谁做主?” 道侣一事在修仙界也算不上稀奇事,江展也见多识广,但是问出来还是有点让他老脸一热。 “我也不是一定要拦你们这事,就像你说的,木已成舟了,你这些年也不好过,往后轻轻松松得也好,但就是……就是……你们两人谁做主?” “他做主。”江熄听出江展想问什么了,挑着眉就把话说敞亮了,然后就瞧见他爹的嘴都惊到合不上了,于是把眉头降了下来:“至于这么惊讶?” “真没出息。”江展拿起没了水的杯子,装模作样又喝了一口,手都是抖得。 他其实对向正雁那弟子有印象,长相清秀但有些阴郁,人挺高大的,后来离开巳渊坛的时候他还好好瞧了一圈,那弟子比起之前来看更精神更健硕了。 他觉得自家儿子能做主的可能性不算大,但还是存了一丝侥幸,问完也没死心:“就没想过……你做主?” “我习惯享受了,太累的事做不了。”江熄不在意地说道。 这事怎么说呢,向还寒很会照顾人,反过来的话江熄真不见得能那么耐心,也不见得会舒服。 见他这爹果然没什么正经事想问他,江熄于是便迈步真要走了,冷不丁又听到江展说了一句:“我总想往高处爬然后保护你们,结果失败了,这一年,你做的很好。” 江熄笑了笑:“我可是被选中的人,只是完成自己命中任务罢了。你若是真有一天爬上去了,记得别搞拜高踩低那一套了,不然以后还会有千千万万个穆瑛和陆尧生含着悲愤找上门。” 其实在江熄眼里,他觉得江展这一代大概是完成不了公平之梦的,他们这一代也很难。身世地位的偏见自古就有,不甘于卑微的人总会想翻身,而理想的世道,大概只有先实现百家一心、大一统后才能徐徐图之。 他现在也算是开了个好头吧。 人生的跌宕最是催人成长,江展在江熄的身上看见了这种变化。 几日后便是江熄的生辰,他在席上再提卸任少宗主的事,江展没拦,并宣布在江睦生辰时举办仪式。 向还寒早就听江熄说过这事,此刻看见他举杯扬着脸笑,但眼底除了释然其实还有遗憾。 江熄说他从前猜的很对,天渊派的至高心法并不在他身上,他爹在一觉不醒前把至高心法藏好了,藏得位置只告诉了江睦。和那个他筑基的洞穴一样的,是个只有江睦的血才能打开的地方。 他并不觉得难受,因为如果他是天渊派的宗主,也会做一样的决定。而且他从来不羡慕那些坐上宗主之位的人,当少宗主的这些年他也没觉得多高人一等,不是照样被人指指点点、指手画脚,只是从人前变成人后罢了。再说了,他不擅长勾心斗角也不擅长拿捏人心,直来直去率性妄为,也不是不会走些弯弯肠子,但那样太过憋屈。 所以还是卸了好,大好河山还等着他去快活。 江熄那日瞧着很开心,喝了不少酒,里面有一坛是向还寒酿的桂花酿。归来后手里把玩着向还寒送他的紫玉手镯,枕在他的腿上夸赞他雕刻的手艺见长。但向还寒觉得,他大约不是真的开心,不是因为从高台上坠落了,而是在一群人里,他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这事情其实早有端倪,有日去黑石镇,两人路上又遇到扒手,向还寒瞧那人没什么灵力,于是便放手让江熄去捉——江熄虽总说自己现在是剑客,但其实没有施展的地方。 可是江熄没能拿下这人,饶是对方灵力低,也足够使出些比普通剑法强的招式来,光是几个碎石攻击就让江熄有些难以招架。 最后向还寒一招制敌,江熄也是这样淡淡地笑了笑。 江熄会偷偷摸如意剑,也会试着凝气,他会手上摇着向还寒的乾坤袋,其实暗地里较劲地想要打开。 在天渊派,他身边的人都能用灵力,只有他不行,所以渐渐地,江熄更喜欢留宿在藏春阁。 他好像没有以前伶牙俐齿了。 立冬那日,大雪初霁,江展领着一家人一起去祭拜了苏曼娘,江熄拉着向还寒同去,说是这么久了忘记带给他娘见见人。 众人远远便看见她坟前被雪埋葬的枯花,以及一旁已经几近白骨的人。 不知被多少秃鹫啄食过,他除了头皮和指节上腐烂的皮肉外,其余连内脏都被掏空了。 师从心回山禀报时是这样说的:穆瑛已死,其尸首发现在圣火派三十里处的红芒村,而陆尧生不知所踪,但身负重伤,恐是命不久矣。 枯花下压着乾坤袋,花样是玄天峰的。 虽然不知道这人是陆尧生本人还是他摆在这里蒙混过关的替身,但在自家娘亲墓前看到这一幕还是令他心里一阵膈应。 他没有对江展说起过那些从陆尧生口中的故事,他爹或许知道自己妻子与他人的往事,或许不知道,但往事早已化成尘烟,这些都不重要了。 “收一下骨,埋到山脚下吧。”江展收起了乾坤袋,招呼自己的弟子道。 江熄瞪了那堆白骨很久,久到是向还寒牵他往前走到地方跪下的。 第159章 过了几日后,向还寒提出散散心,江熄有些疑惑:“散什么心?” “感觉你一下子闲下来,有点无聊。” 在藏春阁连续住了五日的江熄笑了笑:“是有些。” 于是他们去了北疆看雪景、看雾凇,也垂钓了,约好回来就成亲,但向还寒把江熄带去了闻九宴那里。 初时江熄不太明白,后来看见他爹、裴时和向正雁也在,看着他的时候,表情一个比一个严肃,让他有种仿佛有人要大限将至的既视感。 第109章 江熄迷惘地看着向还寒, 手被紧紧攥着,朝几个长辈行了礼。 “你们在我门前就干瞪眼啊,行了, 都一把年纪了,有话直说不就行了。”闻九宴推了推身旁的江展:“江宗主,你是他爹, 你来说。” 江展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盒子来, 盒子上有符纸做的禁制,不过已经被灵力所破,如今只一层结界罩在上面。 他犹豫地上前, 朝江熄打开了盒子:“闻大夫和裴少君都是医修里的佼佼者, 他们可以试着让你恢复灵力,但也有必须要用到的东西。” 盒子里的内丹露出来, 江展看了眼自家儿子蹙着眉,于是一鼓作气说道:“我原本不想告诉你这颗内丹是哪里得来的, 但我怕你后来知道了会跟我闹。” 他叹了口气:“是陆尧生的, 他给你留了封信……” “我不需要灵力。”江熄按下盒子, “也不想用他的内丹。” “爹知道你不想用, 但他毕竟是元婴后期修士,内丹总比别人的好一些, 爹当然也能找个机会从外面给你寻一寻, 可是肯定就没他的好。” 闻九宴在一旁劝道:“内丹置换术原本就风险极大, 极难恢复, 你从小便在陆尧生的灵力护佑下修炼, 身体对他的内丹的排斥要小一些。” 江熄对着几个长辈也不敢发太大的脾气,但仍是一脸不满:“我就算没有灵力,这辈子也会过得很好。” 说着便是转身要走, 但回头的路被向还寒拦住了:“你不想用他的,那就用我的吧。” “向还寒,你又是要干什么?你一声不吭把我领到这里来,是不是早就和他们计划好了,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所以一路上逗我开心?”江熄已经很久不如此刻薄地跟向还寒说话了,一开口便偏开头去,生怕自己说不下去了,“我不需要他陆尧生的施舍,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向还寒拉住江熄的手,低头看着江熄已经有些红的眼。 “这不是施舍,是他本就该为自己做错的事赎罪,你也没必要为了他的错折磨自己。”他将人拥进怀里,轻声道:“他已经死了,所以看不见你的生活,再不会愧疚,你应该活得更好,也值得更好。” “我比谁都清楚你不甘心当个普通人,我也一遍遍问询师娘有没有办法能让你恢复,江宗主找到我的时候也是忐忑不安,我们都觉得这是最稳妥的路才会带你来。所以江熄,我瞧见你的不开心了,我宁肯不要内丹也希望你开心。” 爱情到底是什么呢,会让人有能力解读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也会让一个人一次又一次愿意为之牺牲他珍视的东西。 江熄的额头抵在向还寒的肩上,手止不住地发抖:“我的灵力没了,是被他害得,他从一开始就骗我,我叫了他十几年的师父,他看到我在众人面前活得这么可笑,然后告诉我慢慢来……告诉我会好的……” “我不想当个废物,我不想当的。” 江熄哭得很沉默,但向还寒感受到了脖颈上的湿意。 几个大人在一旁站着,很识趣地不说话,闻九宴看天看地看对面的裴时暗戳戳想要碰向正雁的手。 真是为老不尊。 最后江熄意识到身后还有人,慢腾腾在向还寒肩上蹭了几下才从他身上挪开。 “这是他欠我的,但他欠我的远不止这些。” 可他仍然不想看陆尧生的信,向还寒便替他收好,没有让他抬手扬进湖里。 人不是一成不变的,好人会在一个念头下变坏,坏人也会在一瞬间向善,现在不喜欢的东西会在未来某一天爱上,而现在十分喜欢的东西说不准会在将来厌弃。 所以现在不想看的信,说不定在很久很久的以后想要读一读。 “但是小江熄,内丹置换术本就是古籍里记载的秘术,就算有两个元婴期的医修在场,也无法保证你接受内丹后会出现什么情况,就算成功了也不能保证你以后有什么造诣。我师父曾跟我说过,有记载的置换术中,只有零星记载可以筑基,也是因为这样,所以没人会轻易尝试置换术。” 如果置换术能让一个人突破灵力桎梏,那修仙界便会出现杀戮,天地道法是公平的,不会让人不劳而获。 “我以前连筑基期都不是。”江熄的眼还红着,最后问道:“不会死吧。” 向还寒之前已经问过了,虽然已经得到否定回答,但仍有些紧张。 “有我们在,没事。”裴时拍了拍向还寒僵硬的肩膀:“要是出了事,师娘把妖丹给他,放心。” 向正雁在旁边瞪了裴时一眼,裴时则是笑笑:“不用担心,妖丹没了也能再和你一起活成糟老头,要什么长生不老。” 向正雁叹了口气,不想理人。 闻九宴又在心里暗骂了一声为老不尊。 他在江熄正面坐下来,嘱咐道:“小江熄,内丹一旦植入你体内,你一定要立刻去感受和吸纳它,努力去感受灵脉的存在,所以你一定时刻保持清醒。” 向还寒心疼地看着眼前的人,他那么怕疼,却要经历两次。 但江熄朝他笑了笑:“男子汉大丈夫,受得了。” 江熄说自己受得住就真的受住了,在最疼的时候也眼也不眨地看着向还寒,眉眼似乎在炫耀,但向还寒却看到了里面的深情。 他的道侣,此刻看到了什么呢? “开始吸纳!”闻九宴提醒道。 江熄开始凝气,江展和向正雁一起护法,渐渐地,江熄周围开始有灵气开始汇集。 来的时候是大太阳,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枝头,好在江熄身体对内丹的接收程度很好,在耗尽体力后沉沉睡下了。 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是小小的他跟小小陆寻在修炼,北风大作,漫天飘雪,他手上的剑被一次次打掉,他拾起剑来要再战一次。 那天是他的生辰,中午的时候陆尧生拿着两个盒子来,说要给他送份生辰礼,于是他和陆寻的腰间挂上了一样的玉佩。 “你们要好好长大,像亲兄弟一样相互扶持,不可起矛盾,不可生嫌隙,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气馁,一定要开心快乐。” 他恍然醒来,在努力地想,当年陆尧生送他玉佩的时候是否有说过这样的话。 内丹置换术很成功,但江熄还得在闻九宴的庄子上修养半月才能长途跋涉,于是他再一次泡在了后山的药汤泉中。 向还寒坐在池边识字,要想继续往上修炼,识字是不可或缺的。而且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江熄的道侣连大字都不识。 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根本不敢下到池中,江熄现在还在恢复,他可不能动禽兽心思。 此刻,江熄的目光正如有实质地看向他。 “你被植入内丹的时候也这样看着我,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向还寒的目光没有移开书本。 “在想,可不能闭眼啊,不然眼前这个人又要没家人了。” “你不会有事的,作甚那么想?”向还寒皱眉看向江熄。 “你终于看我了。”江熄轻笑一声,摸到向还寒身边,仰头看他:“逗你的,没想这些。” 向还寒看向那被打湿的睫毛,这次的笑是真的了,是开心的了。 虽是隆冬,药汤泉中热气迷蒙,江熄连肩膀都被烫的有些红,说话带着一股懒散的劲儿:“在想,你肯定很早就瞧出我的心思,这次去北疆你一定玩得不快乐,还要陪着我说说笑笑,我又亏欠你了。” 他说谎了,其实他当时在想,自己明明年纪大些,怎么总是让向还寒操这么多心,是他本来就爱操心,还是现在才如此的,毕竟以前向还寒都没有要操心的对象。他不想让向还寒担心,他一定要成功,他不想成为一个拖累,也不想成为一个废柴。 “你从来不欠我什么。”向还寒目不转睛地看着江熄:“只要你一切都好,酸甜苦辣我都甘之如饴。” “我一直很奇怪件事。”江熄眯着眼睛看向还寒。 “什么?” “你明明没读过什么书,怎么能说出那么多……感觉很有学识的话。”这向还寒虽然不识字也不会写字,但张口就能一套一套的,有时候能让他张口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向还寒摸着手上十岁孩童的启蒙书,指甲忍不住去揉书页的一角:“我对小时候的事情记得不清楚了,但记忆里,母亲总是陪着父亲读书,那时候父亲好像要考学,我在旁边听着那些知乎所以玩泥巴,爷爷会用野草给我折成蚱蜢,或许潜移默化里记下了一点。” 第160章 “然后大旱来了,我就与父母失散,爷爷也去世了。”向还寒的回忆戛然而止,看向江熄:“我在街上看见了各色各样的人,有帮助我的,也有嫌弃我的,那是我最狼狈的时候,不过人世间的百态教会了我许多,然后师父虽然瞧着古板不善言辞,但亦教会了我许多。” 他想起胜春,想起张婶,想起很多在他人生里路过的形形色色的人,想起向正雁在那个雷雨交加的深夜牵起他的手,回忆散去时眼前只有江熄一人,他深深地望进那双眸子中,抓住了此刻的真实:“能得你这一句称赞,那些颠沛流离也不是完全痛苦的。” “这么容易满足?” “因为这是你的称赞,是我以前觉得如何都得不到的。” 向还寒用术法将江熄的头发上的水涤去,虽然池中暖和,但也禁不住池外的冷。 “一会还是要湿的。”江熄甩了甩浸在水里的发梢。 他从向还寒的只字片语里瞧见了一个在人群中孤立无援的孩子,众人都知道“乞丐”意味着什么,但总是忘了他们也曾有家,忘了他该是活得有多艰辛。 “应该有两个时辰了,回房吧。”向还寒朝江熄伸手,“你若喜欢的话,明日再来。” 江熄不应,钻回汤泉中,隐藏在雾气之下,之留给向还寒一道鬼魅的碧波。 动作虽然很快,但泪光还是撞进了另一个人的眼里。 那晚还是亲到了一块去,为了那句夸奖,也为了那段回忆。两个软和的人像是要把彼此融进骨血里,如果没有遇见那么多坎坷,他们想象不出对方会在哪里变成什么样的人。 “我虽然没有见过你流离失所的模样,但是你见过我最狼狈的样子,师不师、友不友、浑身湿漉漉的那个雨天。虽然是隔了好久才说,但如果没有你,我恐怕不会坚持到现在。” “你能的。”向还寒轻蹭江熄的后颈,嗅着淡淡的苏合香:“不要学我揭伤疤安慰人。” 江熄亲了下向还寒脖颈的皮肤:“那我还能如何做,你会好受些。” 向还寒咬了下嘴唇,磕磕绊绊道:“能……能唤声夫君……或者相公也行。” 他也不是非要在这个时候占点便宜,但他怕日后再讨会更难说出口。 江熄怀着一肚子心疼劲,也豁出去了:“相公。” 两个原本就软和得不像样的人,如今变作了滚烫,此后的吻更像是一场占有,不再温柔。 —— 成亲这事在江熄看来就是个过场,毕竟他从认识向还寒这人开始,在床上的故事就比床下的故事精彩,但是这成亲头一宿他竟生生翻来覆去睡不着。 向还寒不怎么留宿在毓清阁,两人毕竟只是定亲,日日黏在一起未免遭人闲话。但江熄还是从被褥上嗅到了向还寒身上的草药香,贪恋地嗅了嗅。 他开始想向还寒在做什么。 此时已经深更半夜,但仍有人在院子里外忙活。他爹这躺了一年醒来俨然成了一位慈父,这里面有几分是愧疚有几分补偿他不清楚,但表现出来的便是使劲张罗。 江熄的手撑在窗台上,手指冻红了些,刚想收回来,结果身上突然暖和起来。 是熟悉的灵力,江熄朝外面张望并喊道:“向还寒你在?” “在。” “在就进屋啊。”江熄继续探头探脑。 “成亲当晚,两人是不能相见的。”房檐上突然传来声音。 “这么多人,没人发现你?”江熄往上边看边笑道。 向还寒看着江熄屋里的烛光打到窗外的柳树上,那个令他夜不能寐的身影也落在上面,他回道:“发现了,他们没拦我。” 江熄挑眉,也是,谁敢拦准姑爷,再说是他曾经下的令,向还寒在毓清阁一切畅行无阻。 “外面冷,回去睡吧。”向还寒劝道。 江熄抬头看着月亮:“那你呢?” “我睡不着。”向还寒坦然道,“我很紧张,想透透风,想看看月亮。” “那我陪你一起看吧……对了,我有一个好去处。”江熄一拍掌,“梅林的梅花开了。” 夜风适时地吹来一阵花香,柳树上的红绸也随风飘扬。 “你先去,我随后过去。”江熄建议道。 “不能见面。”向还寒再次提醒道。 “小古板!”江熄使劲朝上探头,但没看见人。 向还寒声音闷闷的:“我怕见了不好,我不想我们之间以后有任何不好。” 江熄想着向还寒那副冷静又呆呆的模样,心里顿时痒得不行,他手抓着窗棂,翻身跃了出去,听见头顶的瓦片响动,他没管,头顶擦着柳树上的红绸而过,裹了裹身上的银白色大氅。 “那我先过去,你不许不来,不然我冻发热了明个就没人陪你成亲了。” 他没有给向还寒阻拦的机会,已经心情很好地往外走了,弟子们看见他后都问他去哪。 “屋里热,逛逛。” “热?”几个弟子摸不着头脑,但也任他离开了。 冬日里总有几日暖和得很,今晚便是如此,可以预见明日也是一个好天气。 他脸上带着笑,迎面一个个的弟子除了问他去哪的就是恭喜他的,原先他做少宗主的时候这些人一直是瞧不上他的,如今反倒对他有几分真诚。 行至梅林,他摸出口袋里的糖,一共四颗,给了守在这里的两个弟子,然后吩咐道:“今晚不用盯着了。” 小弟子们拱手不敢收,生怕这祖宗要在今晚惹出点事来,甚至有个小弟子紧张地问道:“大公子,你不会……要逃婚吧。” “哈哈哈哈,你说什么呢!”江熄笑得前仰后合,然后戳了戳自己身上的火灵根结界:“有在人家眼皮子底下逃婚的吗?” 他眨了眨眼,把糖小心翼翼地一块接着一块垒到小弟子拱起的手上:“再说了,我可舍不得逃婚。放心去休息吧,这梅林今晚我们替你俩守了。” 两个小弟子四下瞅了瞅没看到人,但也确实看见了江熄身上的结界……这位大爷最近消停很多,而且人家正值大喜,自己还是别触他霉头为好。 “好的大公子。”两个弟子转身便嬉闹着抢起糖来。 江熄又打开一颗糖,闻了下后放进嘴里,他运气好,打开的这个是桂花糖,向还寒也喜欢。 每年的冬日是梅林最美的时候,此刻枝头缀满白梅,远远看去似积雪未消,花影婆娑,红绸飞扬,与月光交叠,林间有夜鸟幽鸣,更添诗意。 他走进梅林中,找了林间的一处空地,从乾坤袋里取出自己几年前买下的一兔毛毯,把大氅叠成枕头躺了下来。 有脚步落下,他笑了笑:“我选的地方如何。” “好看。” 江熄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过来吧,我闭着眼呢,看不见你。” 向还寒也闭上眼,朝自己的结界走去,然后摸索着躺下。睁开眼,繁星低垂,皓月璀璨。 梅香浮动,夜风不断,花瓣簌簌飘扬,如星子零落。 江熄朝向还寒的肩头靠了靠,银辉打在两人的肩上。 “向还寒,你看那红绸好不好看,我觉得这里只种白梅略显单调,来年种些红梅怎么样。” “好。”向还寒看着那红绸,那代表他们大喜的红绸。 “向还寒,大年夜镇上有灯会,要不要一起去看?” 向还寒牵起江熄的手:“好,一起。” “向还寒,如果我睡着了,你记得把我抱回屋里行吗,不然江老头子又要嘀咕我,我可不想成亲之日还被他嘀咕。” “好,我会抱你回去。”向还寒在温柔的月光下笑着,“大公子到底想说什么?” 江熄抿了抿嘴,说了句十分扯的谎言:“向还寒,我有点冷。” 向还寒笑出了声:“大公子是觉得在下灵力不济?” “心里冷总行了吧。” 太拙劣了,但也不能太不矜持。 “那大公子请闭眼。” 好在向还寒识趣。 江熄如愿闭上了眼,感受到唇和呼吸轻轻覆了下来。 如同花瓣落到他的唇上,如同月光落到他的心上,如同颠沛流离的灵魂找到了归处。 “江熄,谢谢你成为我永远的家人。” 月亮见证,执手共誓,此心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