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她的臣(重生)》 做她的臣(重生) 第1节 本书名称:做她的臣(重生) 本书作者:一半春止 本书简介: 沈泠死了,死在她从小长大的皇城里,利刃划过喉咙时,她心中只剩一个念头。 她后悔了。 带着滔天的恨意,再次睁开眼,却回到了十五岁那年。 这一次,她赶在她的仇人之前救回那个少年,把他养在身边,日日怀柔,以功名为饵,将他磨成自己手中最锋利的剑。 五年后,他甚至不惜舍身为她挡下那致命的一箭。 就在大仇即将得报之际,为了迷惑敌人的视线,她假意选了个驸马。 她本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可事情却朝着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方向开始崩坏。 往日那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少年,死死握住她的脚踝。 他分明是跪在她面前,可她从未见过他脸上这般神情,枯槁、死寂。 沈泠几乎不能将他与先前那个温柔乖顺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她听到他的声音,“殿下,不是说过无心婚事吗?你骗我……” 他的气息扑在她耳边,“殿下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替您去做。” “我会比他更好用的,殿下。” “不要选他好不好,阿行求您。” …… 那日,她突然意识到,她好像从来都不了解他。 就像她没有想到他会因此背叛她,加入了她两世仇人的阵营。 也没有想到,数月后他又亲自将她的仇人送上断头台。 更没有想到,在这一切事了之后,他会选择去他们初次相遇的地点,从容赴死…… 白切黑绿茶男主vs清醒理智女主 【虐男,he】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虐文 重生 复仇 虐渣 美强惨 主角:沈泠 温行 一句话简介:被抛弃后乖狗变疯狗 立意:心存希冀,目有繁星 第1章 浅绿盈窗,浮光掠纸,正是春末夏初。 温行已去了十七日,起先还每日一封书信传来,三日前突然没了消息。 近几日,长公主府内一片沉寂,下人们做事也都蹑手蹑脚,连带着府里的那只鹦鹉都歇了声,往日里讨巧的话说个没完,现在也只缩着翅膀躲在笼子里,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了主子不高兴,被拿去炖了汤。 府中的人战战兢兢,沈泠其实是知道其中缘由的,但她特意拖到了今日才示下。 在不知第几次将写了一半的信件揉成团,扔到地上之后,她叹了一口气,往后轻倚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嫩柳出神。 半晌后,她直起身,执笔利索地在纸上落下几个大字“保性命即可,其余勿论,不必深究。” 转头对侍女道:“此信送至白洪山” 侍女接过信笺,“是,殿下。” 语毕,垂头退出殿外。 此次过后,他若是知道了内情,应是会怨她的吧? 可那又怎样,沈泠不在乎。 她要的从始至终就只是那把剑,只要他足够锋利,能刺破敌人的咽喉,怨她又何妨?只要他哥哥的命捏在她手中,他便是怨她,也只能为她所用,这就够了。 沈泠彻底回过神来,当务之急是要确保他哥哥稳妥,若说这世上还有他温行在乎的人,那便是他这个哥哥,也是温行此生仅剩的血亲之人了。 沈泠揉了揉鬓角,问道:“粟玉,温挣今日如何了?” “回殿下,挣公子昨日便醒了,一切如常,并无不妥,只是……”粟玉斟酌再三,还是闭了口。: 沈泠放下手中的竹简,抬头道:“但说无妨。” 粟玉张了张嘴,有些忿忿的道:“挣公子或许是上次风寒后体弱,近日总是梦魇,不知是不是那几日昏迷的缘故,他……常念着您。” 粟玉一句话说的磕磕巴巴,沈泠还没有什么反应,她自己倒是气的不轻。 沈泠怔了一下,旋即皱起眉头,粟玉向来维护她的名声,这种事她必不会胡说。 若真是那般,倒也并非是坏事,亦可将计就计。 感情加上利益的驱使,是这世上最不可挣破的牢笼。 只是温挣是何时起了这样的心思?沈泠实在是想不明白。 或许是危难时刻的相救,又或许是经年累月的照拂,让身在异土的他生出了情愫。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此一来,她便更有把握捏住温行了,握稳那把剑。 那把剑,至今,她已经磨了四年。 四年前,沈泠找到他们二人时,他们正躲在东昭与西晋边界处废弃的荒庙里。 这庙荒废了有些年头,说是个庙,其实不过是片断壁残垣。 那年正值隆冬,风雪肆虐,若无遮挡,在外头立上半刻都冻的直哆嗦,是这几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小道上的积雪堆的有半人高,村里家家户户窗门紧闭,唯恐进了一丝寒风。 若不是沈泠带人将这个村子找了个遍,连村民家的地窖都没有放过,却依然没有找到,她也不会想到来时经过的那片废墟。 那片废墟离村子还有二里地,只剩一些高高低低的墙壁,还有塌了一半的房顶,庙门早就没了,实在不像是能住人的样子。 沈泠带人找到破庙时,风大了些,雪也一簇簇地往下落,她接过侍女手中的伞,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 踏过那些冰雪覆盖下坍塌的瓦砾乱石,她一眼便瞧见,温行蜷缩在仅剩的那个墙角的草垛后面,那处有半片屋檐档着,雪只薄薄盖了一层,他背后还有一个昏迷的少年。 他强自挡在那少年前面,手里握着一根毫无杀伤力的木棍,头发乱糟糟地纠结在一处,衣衫褴褛,甚至不能蔽体,仿佛风再大些便能直接将他那衣物吹碎了。 寒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他曝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满是血痕和擦伤,夹杂着冻疮血肉糜烂。 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只一双乌黑的眸子戒备地盯着她,一眨不眨。 那一年,温行十二岁,温挣十五岁。 或许是由于长期逃亡,食不裹腹,他们看起来要比同龄孩子瘦小的多。 很难想象他们是怎样从西晋的都城,逃至两国的边境处的,一路又躲过了多少次追杀。 沈泠记得,上一世,自温家家破人亡后,他兄弟二人便相依为命,躲避追杀半载后,无意中被她的冬猎的侄子所救,再后来…… 想到这里,沈泠眼前又浮现出殷红的一幕幕,惨叫声凄厉绝望,仿佛是粟玉的又仿佛是自己的。 她清楚的记得,黄金殿里,剑刺向她时,粟玉拼命地一把推开她。 那人不防,剑偏了锋,自粟玉的额角至下巴斜着划下,顿时血肉翻飞,粟玉整 张脸斜裂开来。 她耳中一阵嗡鸣,而后就只听到,粟玉冲着她大喊,叫她快逃,只是她一用力,那血便顺着方才割破的裂口喷涌而出。 沈泠从未见过如此惊悚的场面,甚至连惊叫都不会了,仿佛失了声。 没等她反应过来,剑再次向她刺来,她如何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腿不听使唤,被灌了铅似的,走不了也动不得。 剑刺破她的皮肤,她甚至能听到冷刃划破她喉管的声音。 与她想象中的不同,原来人死的时候,并不会感到痛,她只觉得很冷很冷,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缩至痉挛,在无边的恐惧和无尽的悔恨中,渐渐失去意识。 原来,她的忍让不过是一场笑话,连命都没能保住…… 沈泠闭了闭眼睛,不敢再想。 幸好。 这一世,是她救下了他们,此生的轨迹已然出现变数,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自己和粟玉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沈泠这两日总睡不安稳,眼下有淡淡的乌青,她闭了闭眼,缓了片刻,转头对粟玉柔声道:“温挣大病初愈,想是身体虚乏,你选些上好的雪参,给他送去” 粟玉不解,他拖着病躯肖想殿下,殿下不罚他,还给他送东西。但她从不质疑沈泠,“是,殿下” 又在书房静坐了片刻,沈泠瞧了一眼窗外,晚云渐收,“现下几时了?” 侍女道:“回殿下,已是酉时,殿下可是要用膳?” “不急,先去九曲院。”沈泠淡淡道。 还是亲自去一趟吧,稳妥些。 九曲院在京都西南角,是一处三进院落,自沈泠救下温行二人后,便将他们安置在这里。 此处僻静,重要的是离长公主府远,毕竟是西晋逃犯,这样便于掩人耳目。 不过这几年过去,他门早已不是当年那副模样,任谁也认不出他们。 这时温行还在白洪山,此处就只有温挣一人。 刚到九曲院,就听到温挣的咳声,沈泠特意等到他咳声渐停才抬脚往里走。 温挣方才咳久了,气息还不太稳,大病初愈,唇色也苍白。 他接过侍卫端来的药,几口喝完,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角,问道:“殿下今日还是在忙吗?” 从温行去白洪山后,沈泠就不常来九曲院了,以往十日里总有两三日要来,大多是关切他的身体及二人的课业,许是以前逃亡时落下的病根,养了几年也总不见好。 侍卫接过温挣喝完的药碗,“粟玉姑娘刚来送雪参的时候说,殿下近日应是在为白洪山的战事发愁,特意嘱咐属下照看好公子,公子病势刚好,就别多虑了。” 做她的臣(重生) 第2节 见他也没其他的吩咐。 侍卫端着药碗退出门外,转身看见沈泠,忙垂头拱手,“殿下。” 沈泠摆手,几步踏进室内,神色如常,“身子可好些了?” 温挣猛地抬头,见沈泠正朝自己走来。 一袭白衣,绛红帔帛垂在她身侧,乌发轻绾,青玉玲珑簪点缀其中,朱唇微仰,那双浅墨色的眼睛一如往常,摄人心魄。 暮色如水,映在她莹白如玉的脸上,平白为她添了几分清冷。 他挣扎着起身,声音却不由透出了几分轻快,不似方才那般沉闷,“殿下,在下身体已无大碍,劳殿下记挂。” 沈泠虚扶了一下,“快坐下,不必拘礼。” 两人坐定,沈泠接着道,“虽说是无大碍了,但病去如抽丝,还是再好好养上十来日,若有什么短缺,尽管与我说。” 温挣又欲起身谢恩,被沈泠按了下来,就坐着道:“多谢殿下,院中什么都不缺,殿下经年来费心照顾,挣无以为报。” 沈泠没有理会他的客套,“半月后就是烧尾宴,届时你与温行随本宫同去,可向去年的新科状元请教,与你们科考颇有益处。” “多谢殿下,挣必不让殿下失望。” 说完,他略微停顿一下,抬眸看向沈泠,眼睛里有凄凉但带了笑意。 “家中出事时,挣年纪还小,父母尚不曾赐字,如今挣将弱冠。殿下救挣于水火,又予坦荡前途,与挣而言,恩同再造,可否请殿下赐字?” 沈泠有些惊讶,不知话头怎就转到这里了。 她准备的一堆关切他仕途的话还没有说呢,况且赐字这种事她也懒得去斟酌,随便胡诌一个又显得敷衍,一时没有答话。 温挣看着沈泠,轻笑一声,也不等她答,接着道:“是在下唐突了,殿下莫怪,只是殿下唤挣的名字,总觉的有些生分,若是在下……” 不等他说完,沈泠便打断他:“原是如此,那以后我便唤你阿挣吧” 她浅浅勾起唇角,幅度恰到好处。 “是,殿下。”见沈泠如此说,他眉宇间的凄凉尽数消散,也不再纠结赐字的事。 “那阿挣便多休息,本宫改日再来看你。”沈泠朝温挣笑了笑,嘱咐他多看顾好身体,便起身朝殿外走去。 刚踏出院门,沈泠的嘴角便落下,神色里透着疲倦,明明只是说几句话而已…… 第2章 日将暮,疏影斑驳,晚香浮动。 软轿早在院门口备着了,沈泠掀帘进去,马车朝着长公主府驶去。待到府门外,天边仅剩的那抹夕阳也已西沉。 殿中掌了灯,远远瞧见粟玉在门口来回踱步,看到她回来忙迎上去,“殿下,您可回来了” “晚膳已经备好了,殿下是否先用膳?”粟玉看沈泠脸色不佳,也不敢多问。 沈泠淡淡‘嗯’了一声坐下,接过粟玉递来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今日奴特意让膳房备了殿下爱用的笋焙鹌子,殿下尝尝。”粟玉站在一旁布菜。 沈泠提箸用了两口便放下,只喝了几匙汤羹。 不知怎的,沈泠近来一直食欲不佳,这十几日下来眼见着清减了一圈,粟玉瞧着担心,换这样儿的给她准备吃食,却总也不见好。 许是暮春天气渐热,也或许是因为记挂着白洪山那边的事…… 沈泠如往日般草草用了膳,便早早去沐浴就寝了。 是夜。 沈泠忽地睁开眼睛,猛然坐起,手抚着胸口大口喘气,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几缕湿透的额发贴着脸颊。 原来只是个梦,她松了口气,只是梦中的情景实在太过真实,沈泠有些不解。 她怎会梦到温行? 梦里温行浑身是血,就跪在她面前,他好像又变回了他十二岁时的模样,弱小、瘦骨嶙峋,仿佛风一吹那骨头就能散了。 唯独那双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她,手死死抓住她的衣摆,吐出的话却令她心颤,他问她,为何要这样对他? 他眼中的绝望太刺眼,沈泠不敢看,也不敢答。 或许她内心深处是有些愧疚,终究是利用了他二人。 此次白洪山之事,温行不死也要脱层皮,思及此,可若是不斩断他的后路,她也不能放心。 此事已成定局,那便多补偿他一些吧。 与温行而言,最重要的恐怕就是温挣了,长兄如父,上一世,整个东昭朝堂人尽皆知,温行就是为了温挣才加入沈栋阵营的。 稍稍平静下来,她觉得浑身黏腻,起身想要倒杯冷茶。 粟玉听到里间的动静,忙执烛进来,将榻边的烛台点亮,“殿下怎起来了?” 见她要去倒茶,又忙给她添上新茶。 灯下沈泠脸色有些惨白,寝衣也汗湿了,粟玉怕她着了风寒,先将木施上的外衣给她披上,转身去柜里拿新的寝衣。 “殿下又做噩梦了?” 见沈泠不答,她又兀自说道,“殿下可是又梦到了先后?”边说着边给她换上新的寝衣,声音也有几分哽咽。 先帝后去时,她还那样小,梦中每每念着母后而又惊醒。 从那时起,沈泠的处境就如缕薄冰,几番险些丧命,可她却从未表现出怯弱,唯独从噩梦中惊醒时,才会泄出几分恐惧,而后彻夜不能眠。 只反复的问她,母后还会不会回来。 后来再长大些,她便不再这样问了,只是从梦中醒来后依旧枯坐半夜。 只有粟玉知道,她是怕的,这个时候粟玉便在一旁陪着她熬过漫漫长夜。 “无事,你去歇着吧” 沈泠重生已经四年多了,死过一次的人,对于那些事情反而没了惧怕,更多的是仇 恨,前世是她自欺欺人,其实只要她肯细想,早就该明白,父皇与母后如何就能巧合到一夕同时离世? 那时她不敢多想,只缩在自己的壳子里,祈求着能在夹缝总平安度过一生。 只是这次,倒不是因为梦到母后。 梦到温行这件事,她自己也有些乱。 “殿下……”粟玉还欲再说什么。 “无妨,我一个人静一静就好。” 沈泠的语气听起来还算平静,神色也恢复了,粟玉心安了几分,秉烛退出内室。 沈泠起身推开窗。 夜已深了,孤月高悬。 清风吹动早已开败的梨花,树枝颤颤,残花又落了些许。 今夜是十五,月圆,月光打在树梢,那一颗颗小小的新梨在风中轻轻摇晃,若隐若现。 大半个月过去了,梨树都结果了,白洪山那边的事想必很快也该有个结果了。 这一夜终是翻来覆去睡的不安稳。 次日清晨,沈泠醒来时,已日上三竿。 粟玉并没有来叫醒她,粟玉知道,昨夜沈泠殿中的灯火,丑时方熄。 此时见沈泠醒了,便带人进来伺候梳洗,“殿下,今日寅时李将军便着人来报,说是他已带人救下温行,正按计划剿匪,不日即将返京。” 她将沈泠的最后一件外衫理好,又接着道:“将军说按照您的吩咐,拖到最后关节才去救的温行,因此他伤势颇重,被救下时已昏迷不醒,现下在营中将养着。” 沈泠听后,默了一瞬,有片刻失神。 而后又恢复如常,嘴角也勾起浅浅的弧度,一切不都正如她所料吗? 此次即便不能扳倒沈栋,也能逼他自断臂膀,勾结山匪之事,沈泠这边已抓到实证。如此,沈栋若想将自己择出来,就只能和他派去的心腹撇清,弃尾求生。 他身为东昭皇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自己与山匪扯上关系。 还将温行伤的这样重,想必温行此时狠毒了他吧? 一石二鸟,这一世温行无论如何也不会归去沈栋的阵营。 这一战,她赢了,从各个层面来说。 沈泠净了手,沫面后,拿起粟玉递来的帕子在脸上擦拭几下,便起身坐到妆奁前,由着侍女为她上妆束发。 今日,估摸着有人要坐不住了,思及此,她心情颇好地特意让侍女给她挽了个双刀髻。 钗上最后一只金簪后,她侧脸照铜镜,透过镜子对粟玉道:“嘱咐李振一切小心,万不可大意。” “是,殿下。”粟玉领命正要出去。 “慢着,吩咐人给温挣送些补品过去,你再去库房瞧瞧,有什么好东西,都给他一并拿了去。”沈泠想起昨晚的梦,边起身去用早膳边随意说道。 “是……”粟玉答完后却没有立刻出去。 殿下不是昨日才让她去九曲院送过补品吗?且她去送完雪参后,殿下又亲自去见了,怎的今日又送? 沈泠扭头见她还愣在原地,“可还有事?” “没……奴这就去办。”粟玉终是没有问出口。 此事落定,沈泠也宽心,今日清晨,早膳都比前几日多用了些。 府中也不似前几日那般沉闷,那只鹦鹉也是稀奇,能瞧的懂人脸色似的,此刻又扑棱出来,站在笼门处的杆子上,一口一个‘殿下安康、殿下安康’。 沈泠瞧着它讨喜,投喂了几口吃食,那鸟更殷勤了,一直殿下、殿下个没完。 虽然已是暮春,但长公主府内花开的正盛。 今日天气晴好,沈泠命人在园内放了春椅,春椅旁摆了木桌,上面放了些时令水果和一些小玩意儿。 自己则躺在椅子上小憩。 日头晒的人暖洋洋的,正是昏昏欲睡,突然有人来报,说大皇子来了,此刻正在府中殿内等候。 做她的臣(重生) 第3节 沈泠不禁嗤笑出声,他竟这般沉不住气,这还不到日中,他便火急火燎地赶来撇清关系。 “去告诉他,本宫近日身子不爽,此刻正在小憩,让他稍侯。” 说完还用签子扎起碟中的蜜瓜,放在口中细细品了品,又颇有闲情逸致地在园子里选了一朵妃色的芍药插在鬓边,拿起手边的铜镜,对镜欣赏。 ‘两脸夭桃从镜发,一眸春水照人寒。’那朵芍药为沈泠偏清冷的容色添了一抹艳丽。 沈泠是一个时辰后才起身去主殿的。 长公主府正厅里,栅足案的后面架着一副独扇座屏。 沈泠进来时,沈栋正背着手在座屏前面来回踱步,府内侍女立在侧旁皆垂头不敢言语。 他天生皮肤就黝黑,此刻满脸的官司样,活脱脱一个黑面阎罗。 “皇侄今日怎有空来我这里?”沈泠越过侧门边的高几,至屏前案垫上坐下。 “见过姑母。”沈栋垂首敛去阴色。 抬头瞧见她鬓边的芍药,刚掩去的阴郁险些没控制住。 那朵芍药格外刺眼,她分明是容光焕发,哪里得见病色? 他深吸口气,接着道:“听闻姑母今日身子不适,本不该叨扰,实在是事关白洪山,侄儿不得不来。” “无妨,国事为重,究竟是出了何事?皇侄竟担忧至此。”沈泠将鬓边的芍药摘下,捏在手里把玩,半分不见焦色。 “今日我刚得了消息,我府中的那位谋士刘贲,还有我举荐同去的武德将军张榷,竟联手山匪抓了姑母的谋士。” 说完他就等着沈泠问其中缘由,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出声,抬眼看见沈泠低着头在嗅那朵芍药。 只能黑着脸自顾自地往下说,“今日府中下人在打扫刘贲房间时,发现了他与那白洪山匪还有张榷的往来信笺,我才知他二人与那山匪头目早有勾结。这二人城府颇深,竟连侄儿也险些被他瞒了去。” 沈泠看着她那位比她还长了两岁的皇侄,在那里演了半天独角戏。 半晌,佯装惊讶道:“哦?竟有此事,那皇侄可禀了皇兄?” 沈栋将怒意压了压,沉声道:“不曾,白洪山之事毕竟是我与姑母合力,如今我这边出了岔子,恐误了战事,自是要先来告知,姑母也好赶紧去信前线言明此事,此后再同去宫中向父皇禀明。”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不知又是他府中哪位谋士的谏言。 她与他同去,便不是他一人的辩解,而是他二人的陈情,如此一来,他不仅撇清了嫌疑,还显得处事妥当、颇为识大体。 前世,便是他坐实了勾结山匪的罪名,皇帝也没有将他怎样,沈泠清楚地知道,他身后拥护者不倒,谋士不散,他便不会倒。 若此时拆穿无异于打草惊蛇,必遭反噬。 沈泠在等,等他的府臣散尽,臂膀尽断之时,再将他一击毙命。 “还是皇侄考虑的周到,我即刻去信白洪山。”沈泠并未拆穿他。 半个时辰后,她与沈栋进宫向东武帝禀明此事。 他毕竟是东武帝亲子,沈泠都不疑,皇帝也无意深究。 不痛不痒的斥了他几句,治了个失察之罪,罚俸半年,便轻轻放过。 沈栋所犯之事,若非事关东武帝的江山,危及他的皇位,他必不会轻易动他这个儿子。 既如此,那便让他皇位不稳,江山倾颓。 次日傍晚,李振那边来了密报,说白洪山匪头已捕,明日便可启程返京。 不过几日功夫,院里的芍药开的愈发盛了。 这几日,沈泠闲来无事带着粟玉在园子里闲逛。瞧瞧这个花儿那个朵儿的,还摘了不少樱花,说是要做樱花酪。 只是她实在是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做出来的东西无人愿意吃。 沈泠不服,又多做了几次。最后,倒是池子里的鲤鱼肥了两圈。 她还命人扎了两个秋千,离上次的春椅很近。玩累了便躺在春椅上晒太阳,好不惬意。 算算时间,白洪山离京都也不过四五日脚程,温行等人应是今日便可抵京了。 今日一早粟玉就吩咐膳房准备庆功宴,又让人将全府上下清扫一遍,连塘里的落叶都捞了上来,忙活了大半日,恨不能在满府下人脑门上都贴个喜字。 沈泠见她忙的脚不沾地,打趣她道:“知道的是我府臣凯旋,不知道还以为是我们粟玉的婚宴呢,竟比我这个主子还要上心。” “殿下,您就莫要取笑奴了。”粟玉弯着眼睛笑。 “大皇子往日仗着陛下宠信,从不将 您放在眼中,此次他吃了败仗,奴替殿下开心。” 沈泠见她这般也被感染了几分,早早便去了主殿。 不多时府门外便传来马踏声。 第3章 春望山楹,石暖苔生。殿外一片春色,无限生机。 沈泠起身去迎,远远瞧见,李振策马在前,温行竟也是驾马归,他的伤好了吗? 他二人后面浩浩荡荡地还有十几人。战事毕,兵权便被收归朝廷,这一行人皆是李振心腹。 马蹄飞扬,踏起街边轻尘。 少年马尾高束,风拂过,绛红色发带混着发梢扬起,间或扫在他脸上,如天边的晚霞,只教人移不开眼睛。 他正单手策马,明明刚历了战事又身受重伤,却依旧是白衣不染,落日金丝裹着他,更胜此间春色。 待离她近了,他便与李振一同下马朝她走来。 不过二十余日未见,温行好像又长高了些,皎如玉树临风。 沈泠忽的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温行的容貌实在太过惹眼,白洪山践行宴上,沈俪初见后,便几次三番的派人向她打探,她这位侄女可是出了名的慕色,阅人无数,眼光挑剔的紧。 “殿下,末将幸不辱命。”李振单膝跪地握拳拱手道。 “快请起,本宫已在府内设宴,稍后便为将军庆功。” 沈泠说罢又看向一旁同样跪着的温行。 她抬手示意温行起身,“伤势如何?怎不备车轿?” 沈泠话音刚落,便见温行黑白分明的眸子有片刻黯然,稍纵即逝。 她心下稍惊,不自觉扭头看了眼李振,李振示意并无不妥。 不等她辨认,他便恢复如常,“谢殿下关怀,温行伤势无碍,不愿车轿拖缓回程。” 她这才心安,想是自己做了亏心事,便有些惊弓之鸟罢了。 “无事便好。” 沈泠应了声,正准备迈步向府内走去,温行却出声叫住了她。 “殿下。” 沈泠身子僵了僵,回头瞧他,“何事?” 他眸底有几分挣扎,“可否借一步说话。” 语气有些颤抖,还带着祈求,不像责问,倒像是有事要求她。 沈泠便吩咐李振等人先去宴上,自己则与温行一同至府内便殿。 方至便殿,沈泠并未入座,只站在殿中,示意温行直言。 温行只隔着一步的距离,在她面前站定,却看着她不说话。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像是审视又像是其他的什么,沈泠辩不清楚。 只是往日不曾瞧过他这样。 他直视她,并未移开目光。 沈泠皱眉,正要出声,他却垂头温声道: “殿下,温行的命是殿下救的,此生只愿追随殿下。”话毕,他抬眼看向沈泠,好看的眸中隐有水光。 怎的突然说起这些?沈泠刚放下的心又提起。 尚不知他究竟是何意,只含糊道:“本宫自然知道,你与你兄长,皆是本宫心腹。” 温行敛了敛长睫,眸中的湿意散了几分。 离近了看还是能瞧出他不久前重伤的,唇色要比往日轻许多,只余淡淡的粉色。 少年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身高一天一个样,此时他堪堪比沈泠高出一个头。 此刻他二人离得近,沈泠仰头看他有些费力,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温行见他后退,不知是误解了什么,竟双膝跪地,刚散去的湿意又在眼中聚拢,有些急切道:“温行既为长公主府谋士,能否也像府内其他谋士那般居长公主府?温行愿受殿下管束。” 听出他语气诚恳、温顺。 沈泠看他眼中又欲夺眶的泪滴,总觉得好像她欺负了他似的。 这几年他的确是变了很多,从样貌到性格。 她初见他时,他不过十二岁,满身戒备,明明是困兽的处境,眼神偏却含了刀子似的狠戾。 如今,竟丝毫没了棱角,性子也变得这样软。 四年过去了,他与温挣早已不必再掩人耳目。 沈泠顺着他道:“如此也好,日后谋事也方便,你同你兄长一同搬来罢。” 东昭国各皇子皇女府下皆可设府臣、谋士。大部分谋士皆赐居府外,少部分得以重用的才会被招揽进府。 温行此番想必是为了讨赏。 “谢殿下。”温行起身,眉也稍稍舒展开来,不似方才纠结在一处。 沈泠想了想,又对温行道:“你兄长前几日受了风寒,病的颇重,不过现下已大好了,前几日我进宫,得了些龟龄集,宴后给你兄长带回去,他向来体弱,要好好补一补。” 温行刚舒展开的眉眼微微一愣,“是。” 做她的臣(重生) 第4节 他应该是在挂心兄长的身体吧?竟忘了谢恩。 “你不必担心,我从宫中给他请了御医,现下已经大好了。”沈泠见他如此又补充道。 温行却又低了头,长睫敛下,她看不清神色,半晌听见他道: “殿下竟如此费心。”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 沈泠斟酌道:“那是自然,你兄长的身体自然是最紧要的。” 这下他彻底没了声。 正当沈泠准备起身去宴席时,又听他道:“多谢殿下赐的龟龄集,兄长体弱,多补补是应该的,温行这次在白洪山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倒是不打紧。” 沈泠停住,抬眼看向他领口处延伸出来的鞭痕,睫毛颤了颤,“听闻你此次是被沈栋的人捕了,受了不少苦吧,日后长公主府会为你讨个公道的。” 他敛着睫,“是。” 他抬手,指尖触上她看着的那道鞭痕,“都听殿下的。” …… 沈泠与温行回到宴上时,李振与他的几个副将正端坐于席上,却并未开宴。 见沈泠进来,皆起身行礼。 殿中舞姬刚好舞罢一曲,此刻又跳起了署宴赋,舞姿轻盈曼妙,伴随着鼓点如铮铮凯旋之音。 沈泠示意温行入座,自己也行至主位坐下。 “将军不必拘礼,请入座。”沈泠举杯,座下皆应。 “诸位此番剿匪,除我东昭之瘤。实乃东昭功臣,不日进宫必得厚赏。” “老臣恭贺殿下,有殿下这番明主,是我等之幸。”李振复又起身向沈泠拱手。 “臣等恭贺殿下……”殿中恭贺声不绝于耳。 宴至将半,那几位副将皆有了醉意。 温行今日破天荒的饮了酒,此刻正趴在案边,手里捏着酒盏,有几分迷蒙。 沈泠皱眉,往日不见他饮酒,前不久刚受了伤,反倒是饮起酒来了。 到底是少年人,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 温行不胜酒力这她是知道的,不过两杯便倒在那里,眼睛倒还是睁着,眸中水光潋滟,脸颊微红,瞧着比女子还要娇上几分。 沈泠无奈摇了摇头。 瞧他有些困顿,兴致也不高,只以为他是在挂心着兄长,便让粟玉吩咐侍卫送他回去。 温行随粟玉出殿,至殿门外又回头去看沈泠。 只是那殿中灯火葳蕤,丝竹悦耳,舞姬影影绰绰隔在其中。 欢笑阵阵,无人瞧见少年眸底的涩意。 第4章 宴至亥时方歇。 沈泠留李振至书房,斥退侍女,仅留粟玉一人在门前守着。 李振是长公主府的府臣,也是沈泠母家留下的可信任之人。现任朝廷四品武义将军。 此次沈泠便是举荐了他与温行同去白洪山。 房门将将掩上,李振道:“殿下真乃明主,所料之事无有不成。” 沈泠有几分无奈,李振办事倒也稳妥,只是或许是年龄大了,在朝中浸淫的久了,嘴上免不了染上圆滑,这奉承之话,从她方才入宴至今就没断过。 “李将军,白洪山之事究竟如何?” 沈泠没有理会他的马屁,径直问道。 “一切都与殿下事前所言相差无几,温行被捕时,臣也差点遭了他们的暗算,若不是殿下事先提点,恐怕是要折在那里了。温行被捕第三日,臣带兵去救,他果然并未在匪头手中,而是被羁押在我军密帐里,受了不少折磨……” 李振事无巨细的讲述整个营救经过。 “你是说他见到你时眼中有恨意?”沈泠皱眉问道。 “殿下不必担忧,微臣初时也有些诧异,不过他那恨意仅是一瞬,而后便恢复如 常了。想是他昏迷后刚醒,神智不甚清晰,乍然瞧见来人,把我当作折磨他的张榷等人了吧。“李振坦言道。 紧接着又补充:“殿下放心,温行应该是颇信任微臣的,他被捕前不只一次叫我小心张榷刘贲二人,想来也是对他们敌意颇深。” 白洪山是东昭国立国以来最大的匪窝,历经几代朝廷更迭,发展至今,势力遍布全国,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常扰的百姓不得安宁,叫苦连天。 各地官府也频频上奏,朝廷也不是没有出兵镇压过,只是这伙山匪盘根错节,剿灭了几个分部,过不了两年就春风吹又生了。 那匪窝的总部在白洪山,只是白洪山并非只是一个山头,而是十万连绵大山,丛林沼泽遍布,常年毒瘴弥漫,想彻底将他们剿灭,谈何容易? 若不是如今民意积怨已深,影响到朝纲,东武帝也不愿兴师动众地去剿匪。 上一世,沈栋剿匪之事闹的沸沸扬扬。山匪被灭了后数月,谏议大夫突然上柬弹劾沈栋,说那山匪头目现竟在我朝任命,还成了我朝一方将领。 东武帝大怒,此事令朝廷颜面何存?本是要下令严惩沈栋,不知温行使了什么法子,最后只罚了沈栋在府中禁足三月,且这期间朝中事务他一概不曾耽搁,反而是上柬的那位朝臣不久后便被贬入狱。 那谏议大夫是沈俪府臣,自那后沈俪便与沈栋剑拔弩张。 她也是那时才知,原来他们兄妹二人也不像表面那样和睦。如今看来,那事不过是他们关系破裂的导火索。 只是前世沈泠丧父丧母后在宫中孤苦无依,又深觉武帝并不像表面那样喜她。那时她只以为是因为自己与皇兄非一母所出的缘故,所以他与她之间才总隔着什么。 故而从未想过去争夺,只想安稳度过一生。 因此也没有去深究白洪山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在后来还是听府中下人议论,说还是大皇子更得圣心。犯下这样的事,还明贬暗生,竟将刑部也交由他管辖了。 那时她并不知道,无论她再怎么小心谨慎,百般退让,东武帝父子都不会让她一直活下去。 或许,在他们眼中,她早就是个死人了。 书案前,李振还在陈述着白洪山之事的种种细节。 沈泠也稍稍回神,还好今生她早早就为自己丰羽翼,赋铠甲,磨长剑。 这四年多,除了救下温行二人以外,她也在朝中为自己铺了不少路。 她本就是先帝嫡女,虽父母俱亡,母族势力渐微,但世家大族关系盘根错节,母族中残余势力尚存。 那些势力虽不能直接助她颠覆这王朝,但如今她愿意站出来争一争,他们自然是追随她的。 既然退让只有死路一条,那么此生她便与他们斗到底。 此间事了,已是深夜,宴席早已散了,府内又重归寂静。 碎花满落,夜凉如洗。 沈泠自书房出来,几片花瓣砸落在她肩头,冷风一吹,头晕晕沉沉地,她拢了拢衣襟,脚下有些踉跄。 刚才李振临走时问她,为何这样不信任温行? 她没有回他缘由,她无法告诉任何人,上一世温行是沈栋的肱骨之臣。 这一世,虽然是她救了温行,可上一世的一切历历在目,她必须要将温行与沈栋之间的关系斩杀个干净,方可放心。 粟玉扶她回寝殿就寝。 今日酒饮的多了些,得一夜安睡。 次日,沈泠是被殿外的嘈杂声吵醒的,其实也不算早了,日头早就高悬。 沈泠伸手撩开床榻前的帘子,外头日光照进来,晒在脸上,她眯了眯眼,觉得有些刺眼,复又松手放下帘子。 缓了一会儿,抻了抻胳膊,起身问道:“外头是何事在扰?” 侍女见她醒来,忙进内殿,奉一盏温茶,“回殿下,是挣公子与行公子,还带了许多书卷和些许衣物。” 沈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 是了,她昨日是答应了温行,让他二人迁居长公主府的。 来的倒是快。 沈泠接过茶喝了几口,宿醉的燥意下了些许。 依旧是侍女伺侯梳洗上妆。 今日无事,沈泠简单绾了个单螺髻,并未施粉,只淡淡涂了层口脂。她本就肌肤如玉,如此反而愈显剔透。 依旧是着白衣,裙角衣边暗纹点缀,双臂挽着绛红色帔帛垂于身后,仿若将将出水的莲花,不染纤尘。 打开寝殿门,就瞧见殿前立着的那人。 熹光落在他身上,那双眸子在看见她时亮了几分。 少年松风水月,当真是公子如玉,此间无双。 “殿下。” 温行轻声唤她,几步迎到她面前,眼睛里漾着笑意,星星点点。 沈泠莫名被他的笑意感染,也浅浅牵起唇角,“怎来的这样早?这么多东西,怎不等本宫派人去接?” 温行低头轻笑,“左右不过是些书卷衣物,并不劳累,殿下不必担忧。” …… 不过一句客套话而已,她有什么好担忧的…… 正想问他温挣怎么不在,粟玉便从偏殿那边小跑着过来。 还没到跟前,就听到她的声音,“殿下,挣公子在偏殿歇息。” 粟玉矮身行礼后,立在沈泠身侧继续说道:“今晨殿下还未醒两位公子便到了,您昨日还未来得及赐居,奴便想引两位公子至偏殿稍歇。” 沈泠瞧着粟玉一脸怒冲冲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也没有打断她,就由着她说。 粟玉忿忿道:“挣公子倒是去了偏殿,行公子却非要立在这里等殿下。” 做她的臣(重生) 第5节 说着白了温行一眼,接着道:“大清早的来了位公子,殿下未醒,便一直侯在殿下寝殿外,挪步都不肯,惹得众人争相来看。” …… 怪不得一大早乱嘈嘈呢 沈泠抬眼去看温行,却见他一脸无辜的样子。 见沈泠看自己,又垂首道:“是温行错了,扰了殿下清净,下次不敢了。” 是认错的话,可却听不出丝毫歉意。 沈泠张口想说些什么,他又是一脸无措,十分乖巧。 这下好了,态度诚恳,表情到位,倒叫沈泠一时说不出怪罪的话来。 这孩子自白洪山回来就怪怪的,莫不是伤到了脑子? 少年人的心思难猜,沈泠也懒得去管。 “府内落枫院还空着,那处十分雅静,正适合你二人温书。”沈泠直接跳过了先前那个话题,给他指派了住处。 “谢殿下。”温行眸中的星子更亮了几分,与昨日相差甚大。 住进长公主府,有这么令人高兴吗? 先前住进来的那两位谋士也不曾像他这般啊。 果然是年纪小,藏不住事,这连升迁都算不上,日后他若是入了仕,升了官,那不得笑出声啊…… 他这连头角都还不曾展露,就对自己日后的前途有如此高度的重视,一直等在殿外是为了显得他更加虔诚吗? 怪不得前世他能以他国逃犯的处境,发展成为沈栋的心腹,进而成为东昭朝堂的重臣。 确实是细致入微地勤勉。 她有些无奈,转过头不再看他,吩咐道:“粟玉,去请挣公子。” “是,殿下。” 待粟玉走后,又对立在一旁的侍卫道:“将正厅里的书卷和两位公子的衣物,都抬去落枫院。” “温行,你也随我去,看看你们日后的新住处。” “是,殿下。”温行乖顺地应道,跟在沈泠身后往落枫院处走。 沈泠喜花,长公主府内栽种了不少花木,花瓣随风落在地上,人踩过,步步生香。 她边走边对身后的温行道:“你此去白洪山二十余日日,如今回来了便抓紧温书,明年就是殿试了,若有不解之处可向你兄长请教,他近日温书颇勤,病中也不曾耽搁。” 沈泠又例行公事地关心温行课业。 说完,身后却没回声,她扭头朝后看,恰好对上那双眼睛。 他只是静静看着她,分辨不出情绪。 沈泠停下,转身道:“怎么不说话。” 他这才微微错开眼神,“是,温行记住了。” 沈泠转身往前走,身后又传来声音:“殿下很关心兄长。” 第5章 他不是在问,是陈述。 这话听在沈泠耳中,就是对她莫大的认可,也不枉这几年她来回折腾着往 九曲院跑了。 他终于感受到她对于他所珍视的兄长的关切了。 “是啊,昨日的龟龄集可给你兄长带回去了?”沈泠接着他的话关切的问。 身后又是一阵沉默,正当她想转头看时,背后出了声。 “嗯。”依旧辨不出情绪。 莫名其妙,他不想搭话,她也没再多言。 她与温行到落枫院时,粟玉和温挣已在院内了。 落枫院内左侧有一汪池塘,边上不远处有一颗老枫树,这树估摸着有些年头了,树干两人展臂环抱不下,每年秋日枫叶飘落,满地金黄,落枫院便如天外金殿一般,十分别致。 温挣一袭暗紫衫立在院中,见她进来,俯身行了一礼,“见过殿下。” “阿挣不必多礼。”沈泠唇角勾起,眸中却无笑意,别人看不出,那是只有她本人才能察觉到的疏离。 “兄长身子不适,我扶你去歇着吧。”温挣还未来的及回话,就听见温行突兀出声道。 温行几步过去扶起温挣胳膊,又对沈泠道:“还望殿下体恤兄长体弱,莫要怪罪。” 啧。 温行是怎么回事?竟如此没眼力劲儿,正说话呢,就扶他兄长去歇息了?这关心兄长身体是不是也太过了些。 这先不说,怎还当着他兄长的面说他体弱?这温挣好歹也是成年男子,脸面还是要的。 这究竟还是温行吗?莫不是去了趟白洪山被调了包? 沈泠轻咳两声,道:“无妨,身子要紧。” 温挣也有些诧异盯着温行,但温行并没有理会他的眼神,径自‘扶着’他往室内去。 沈泠莫名其妙,见他二人都进去了,便也转身准备回去。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温行又叫住了她。 沈泠停下。 他匆匆追了上来,到她面前站定,“殿下怎知我兄长小名?” “嗯?”沈泠一头雾水。 “方才殿下唤我兄长阿挣,家中父母尚在时,便是唤兄长阿挣,唤我阿行。”语气带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说完便盯着她。 ……巧合了不是,她不过随口一说,没想道竟是温挣的小名。这次她看清了,温行脸上的酸涩之意过于明显。 懂了。 他这是吃醋了。 定然是觉得他去白洪山这二十余日,她抢走了他兄长的注意力,以为他兄长连小名都告诉了她。 长兄如父嘛,她懂。 沈泠赶紧解释,“想必你是误会了,这不是你兄长告诉我的,是是我自己猜到的。” 温行不吭声,半晌,涩然道:“殿下与兄长还真是心有灵犀。” 沈泠头大,突然发觉自己拿捏不准与温挣之间的关系了,她默了片刻,重新梳理了一下,如今看来,她还是要拉近与温挣的关系,但却不能抢了温行的风头。 只是此刻温行就站在她面前,她又不能撇开与温挣的关系,一时又想不出其他的话,忽地想起那日在九曲院,温挣的那番说辞,硬着头皮斟酌道:“咱们也算相识四载了,总叫名字有些生分,这样叫亲切些。” 见他依旧不说话,又补充道:“不如以后我也叫你阿行吧。” 这样总行了吧。 叫小名这事不再是他兄长与她的专属,被泛化了,应该就没那么介意了吧。 果然,她看到温行呆滞了一瞬,随即脸色也慢慢柔和下来,脸上的酸涩也消失了大半。 沈泠总算是呼出一口气,这半大的孩子真是难带,看来以后她要更谨慎些才行。 “殿下,方才是阿行失礼了,殿下莫怪。”他抿了抿唇,神情酸涩中又带着几分讨好。 …… 现在你倒是知道失礼了。 沈泠不禁反思,她是不是对他太宽泛了?总觉的养出了几分骄纵,为了不失宠与他兄长,竟敢直接与她来对峙。 到底还有没有把她这个长公主放在眼里? 算了,本就是她愧对于他兄弟二人,是她在利用他们,根本也谈不上什么纯粹的救命之恩,况且日后她还要用他做许多事呢。 这点小事,就不与他计较了。 “无妨,阿行不必多虑,我还有事,今日你且与你兄长先住下吧,若有事再着人来报我。” “是,殿下。” 待离开落枫院,沈泠边走边对粟玉道:“粟玉,你看到了吧,方才温行八成是吃醋了,觉得我抢了他的兄长。” …… 难得的有粟玉接不上的话。 殿下啊,我觉得温行他好像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 然而,这话粟玉闷在心中不敢说。 与此同时,落枫院中。 温挣:“我何时说累了?” 温行:“我自己想的,兄长累了。” …… 温挣:“昨日问你你没说,那龟苓集到底是你带回来的,还是殿下托你给我带回来的? 温行:“兄长累了,就休息吧。” …… 四月槐序又逢清明,阴雨连绵了好几日。 前日李振升了三品振国将军,饶是这样的阴雨天,沈泠也不觉烦闷。 在殿中煮茶品茗,素手抚琴。 偶尔来了兴致,也去膳房做几道点心,只是那粟玉越发没规矩了,竟连尝一尝都不肯,不是说吃饱了就是吃撑了,一口也不肯吃。 还有那只坏鸟,见她拿了点心过来就缩在笼子里不出来,真是奇了怪了,粟玉也就罢了,那鸟是怎么分辨出这点心是谁做的? 做她的臣(重生) 第6节 沈泠不信邪,又去换了膳房厨娘做的点心,那鸟就扑棱着翅膀出来了,叽叽喳喳地‘殿下、殿下’个不停。 气的沈泠转手都喂了池子里的肥鲤,还是鲤鱼赏光,一扔下去就抢了个精光。 那几日阴雨过去,今日恰逢天晴,闲来无事,府中的茶也喝腻了,沈泠带着粟玉往城中茶肆去。 云华水肆自前朝便在,如今日益兴盛。素有“深夜数瓯唯柏叶,清晨一器是云华”的美称。 肆中之茶便是比着宫中御用的新茶也不遑多让。平日里更是达官显贵云集之地。沈泠自出宫建府后,闲暇之余,常带着粟玉来此处听曲儿品茶。 茶肆本就是清净之地,往日里也是以雅著称。今日沈泠刚到门口就听到一阵喧嚷,这倒是稀奇。 又往前走了几步,便瞧见位黄衣女子,脚着粉鞋,满头珠翠,一脸蛮横嚣张。 她面前跪着一个女子,身后还立着十几位家仆,这一行看上去浩浩荡荡。 那跪在地上的女子一身褐色粗麻衣,头上带了一支素银簪,脸上的巴掌印尤为醒目,头发凌乱像是被人扯过,正捂着脸低低呜咽,嘴里不住地求饶。 茶肆的老板也是一脸为难的陪在一旁,这茶肆共有四层,越往上身份越是尊贵。茶肆老板唯恐惊了楼上的其余客人,频频抬头往上看。 茶肆每个隔间的隔音虽好,但在一楼正厅中吵嚷打骂也实在是有辱这清净之所。 那女子沈泠认识。 去岁赏花宴上她见过,是本朝大理寺卿的嫡女叶曼嫣。当时见她礼数周全,知书达理的样子,不想竟还有这幅面孔。 官中不乏有她这样的刁蛮贵女,动辄打骂奴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沈泠并非圣母,懒得去掺合她的事。况且此时若进去必会经过这群人,免不了又是一番见礼,进而就要看那叶曼嫣知书达理的表演。 她这次出来本就只带了粟玉一人,为的就是个清净。沈泠心生厌烦,不免觉得扫兴。 正准备打道回府,忽的听到背后厅里那婢女颤颤道:“小姐,那九曲苑中的两位公子却实不在了,奴不敢骗您。” 九曲苑? 沈泠转身。 叶曼嫣轻哼一声,一手叉着腰,一手捏着手绢指着婢女,斥道:“你这个贱蹄子,分明就是偷懒耍滑,上次本小姐叫你去送的香囊,你竟也敢原封不动的给我拿回。” 婢女俯身扣头,呜咽着道:“奴婢不敢偷懒,香囊真的是被那位白衣公子丢出来的。” 说完又不住地扣头,不顾额头上漫流而下的鲜血,想来是怕极了。 叶曼嫣听她这样说,声音更加尖利,“还敢狡辩,来人,把她给我捆起来,丢到粪池里去。” 又对着剩下的家仆道:“你们几个,去九曲苑把他给我……” “慢着。” 沈泠踏步进来。 叶曼嫣正在气头上,听到有人打断她,正准备破口大骂,转头却瞧见来人竟是本朝的长公主。 吓得楞在原处,整张脸僵住,方才的愤怒还没来的及掩去,此刻又添了几分惊恐,一时间表情极其古怪。 片刻后,她反应过来,忙俯身直直跪下,她身后的家仆连同茶肆老板见状也跪了一地。 “曼嫣见过殿下,殿下万安。” 熟悉的声音,娴淑的语调。 若不是沈泠方才亲眼瞧见,真要怀疑是不是她的幻觉了。 “叶小姐何事动这么大的气?”沈泠冷冷道。 沈泠并未叫她起身,她便只能跪着道:“是家中婢女不知礼数,臣女教责她几句,不想竟惊扰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沈泠并未理会她这番推辞,继续向前几步至厅中主位坐下,道:“不知本宫的九曲苑何事惹了叶小姐?” 第6章 这句话信息量略大,叶曼嫣一时没了反应。 方才她以为沈泠刚到,并未看到她嚣张跋扈的样子,现下看来应是早就瞧见了。 然而此刻最令她恐惧的并不是她本色毕露于她面前,平日里她幽于内宅,母亲又对她十分纵容,她向不理官场中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九曲苑竟是长公主府的别居,那苑中住的必是长公主府的人。 思及此,她背后直冒冷汗,一时竟不知如何辩解,只跪在那里全然没了方才那番气焰。 “叶小姐如何不答?”沈泠垂眼看她,声音又冷了几分。 叶曼嫣无法,只得实话道:“殿殿下,是臣女于城中见过府中公子,觉的颇有缘份,便想着日后常来往些,便叫婢女去……” 沈泠直接打断她道:“颇有缘份,方才本宫听你那婢女说,你送去的荷包被扔了出来,那里来的缘分?” 叶曼嫣慌不择言,“定是那婢女偷懒,不愿去送。” 沈泠不理会她的狡辩,“依本宫看,与你有缘不真,合你眼缘倒是不假吧。” 沈泠将茶杯重扣在案上,又接着道: “今日带了这么多府卫,便是私邀不成,便想强抢吗?” “殿下恕罪,臣女不敢,臣女实在不知那九曲苑是殿下府苑,求殿下恕罪啊。”叶曼嫣声音里夹杂着哭腔,说着便向沈泠扣头。 虽不知她有意的是温挣还是温行。 但她沈泠府中的人,由不得别人欺辱。 “想必是贵府大人忙于朝政,无暇教女,今日本宫事闲,替他管管也无妨。”说罢便起身朝殿外走去。 粟玉跟在沈泠身后,待行至叶曼嫣身旁,又低头对她道:“叶小姐,请随殿下于府中一叙。” 叶曼嫣这下彻底慌了神,连忙交代身旁家仆回去告诉父亲,父亲向来宠她,定然不会不管。匆匆交代完后又赶紧起身跟着沈泠向长公主府去。 前几日刚下过雨,地面上潮湿,凹洼处雨水还未散。 来的时候倒还好,回去时不妨,踩了两脚,裙摆也溅湿了。 沈泠低头瞧那泥渍,皱眉,心中略微烦闷。 待到了长公主府,沈泠也不理会身后的叶曼嫣,越过主殿,径直向自己的寝殿走去。 粟玉瞧沈泠神色不佳,也并未多言,替她更衣后,又奉上一盏暖茶。 沈泠捏着茶盏思忖片刻,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叫殿外的侍女去落枫院叫温行与温挣去主殿。 自己也带着粟玉朝主殿那边去。 主殿。 叶曼嫣独自在主殿侧厅中跪着,正东张西望,见沈泠过来,又微微垂了垂头,低声道:“殿下。” 沈泠仿若未闻,依旧没有理会她,不紧不慢地至座屏前坐下。又叫人在殿中两侧置了三副案垫。 案垫刚布好,温行与温挣就到了。 温挣瞧见殿中跪着一个人,待近了,看清那人是谁,便心中了然,不由看向温行。 温行倒是瞧也没瞧那人,眼神只落定在沈泠身上。 “殿下。”温行。 “殿下。”温挣。 二人拱手道。 沈泠示意他们入座,接着道:“你们可认识这位小姐?” 温行这才朝那跪着的女子投去目光。 只一瞥,便收回。 “殿下,阿行不识。”温行朗声道。 叶曼嫣诧异的看向温行,这一两月,她也曾去九曲苑几次,虽然她每次去,温行要么就是视而不见,要么就是将她的东西丢出去,不问她的身份,也不问她的来意。 她虽跋扈,也知道自己做的事并不光彩,并未自报家门。但也不至于是不认识的样子。 瞧他旁边那位紫衫男子显然是认出了她。 莫不是想替她掩护?正准备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殿下,我与这两位公子确实不认识,想必是弄错……” “殿下,阿行确实不认识这位小姐,但这位小姐却三番几次来扰我与兄长,那时白洪山战事在即,阿行不愿这些不相干的人扰殿下心烦,虽不堪其扰,却也并未告知殿下。”温行轻声道。 叶曼嫣听完后脸一阵青一阵白,合着他的不识,不是没见过她的意思,忍不住抬眼去瞧他,却瞧见那人神色温柔,很是乖顺的看着沈泠。 …… 她于城中初次见他,他便冷着张脸,见他实在生得好看,才上去搭话。 她虽不算倾国倾城,但自问也是有几分姿色,平日里那些赶上来献殷勤的官家公子也不在少数,她受惯了追捧,偏他竟把她当空气般径直路过。 她自是不服,便跟到九曲苑,不想又吃了个闭门羹。 那时她也不过以为他生性冷淡而已。 后来她又去了两次,那温行的脸色一次比一次阴沉,她向来跋扈,又是官家小姐,父母自幼宠溺有嘉,却不知为何,看见温行那眼神时却心生惧意,不知怎的就逃了出去。 回去后她越想越气不过,那人瞧着年纪不大,家中却从未见过长辈,想是稍有几个闲钱的富户罢了,自己竟被他吓走。 士农工商,这天下的富商哪个不想攀附权贵,想了又想,让婢女拿了去岁宫中杨妃赏她的香囊,那香囊一瞧就是宫中之物,虽不能自报家门,但她总想拿什么东西压一压他。 她在家中等消息,想着总算是能扬眉吐气了。 不想婢女回来竟说香囊被扔了出来。 如此不识抬举,她气极,却别无他法。 忿忿地过了二十几日,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又着婢女拿着她的府牌去放话,若他再不识好歹,就叫他在这京都呆不下去。 自己则在茶肆等他赴约,还带了十几个府卫,若他不来,便将他绑了过来,她倒要瞧瞧,他是有多大的本事。 不料婢女却回来说那院子,现下已然是空的。 她再也控制不住,当即就要把那传话的婢女投厕。 从小到大,她要什么有什么,爹爹在朝中任正三品大理寺卿,谁不敬她三分?偏那人…… 叶曼嫣瞧着温行此刻的模样,像从没见过他一样,他竟也有这样一面,看起来良善无害极了。 “叶小姐,在我京都,天子脚下,即便他二人并非是我府谋士,也岂有牛不吃草强按头的道理?这便是你府中的家教吗?” 做她的臣(重生) 第7节 沈泠瞧温行被叶曼嫣盯着,脸上不知何时又冒出了几分委屈,一双眼睛求助似的望向自己,想是这叶曼嫣的确扰到他与他兄长了,便又出声斥道。 叶曼嫣张了张口,却语塞,一时求饶也忘了,只眼眶中的泪不住往下流,脸上的脂粉斑驳,显得有几分狼狈。 温挣思忖着这女子确实去九曲苑搅扰过几次,但也没做什么出格之事,瞧她一人跪在殿中,哭的梨花带雨,不由有几分心软,瞧沈泠不像是打算轻饶她的样子,便想开口替她言语两句。 “殿下,这位小姐虽来过几次找温行,说到底也只是年少慕艾罢了,或许是用的方式不对,此番也算是明了了,即都无恶意,不若便结个善缘,日后两府也可常走动走动。”温挣言罢,殿中一阵寂静。 沈泠叹了口气,这温挣不帮自己的弟弟,还帮着外人说话,温行这个护兄狂魔,此刻想必是更讨厌那叶曼嫣了。 果不其然,温行方才还委屈温顺,此刻就只黑着张脸。 “殿下,那些不相干的人如何想关阿行何事?阿行是长公主府谋士,此生只愿追随殿下。”温行看向沈泠,眸中坚定,语气比方才重了几分。 温挣:“你……” 温行打断他:“兄长不必多言,兄长若是想去那位小姐府中走动,自可请便。” 沈泠替温挣捏把汗,见温挣还想说什么,忙抢先开口道:“阿行,阿挣方才并非是帮叶小姐说话,你兄长定然是更在意你的,想必是不想让你徒惹麻烦罢了。” 温行张了张口,语气有些失落,:“那殿下呢?” 她?沈泠没明白他这话是何意。 正准备问,殿外侍女来报,大理寺卿叶奉尧已至府内,正在殿外等候。 沈泠只得先作罢。 “请他进来。” 叶奉尧自殿外进来,一眼就瞧见独独自家女儿跪在地上,而殿上其余人的位子上甚至加了软垫,有些沧桑的脸上浮现出不悦。 叶曼嫣见自己父亲来了,眼泪更是控制不住大滴大滴落下,混着脂粉黏腻在脸上。 “爹爹……”到底是顾忌此刻还在长公主府,未敢多言。 瞧见自家女儿脸都哭花了,叶奉尧忍不住心疼。 叶家到了他这一脉人丁单薄,仅有一女一子,那个儿子是府中舞姬所出,他向来觉得他难登大雅之堂。 就只剩这个女儿是原配正室所出,本就是老来得女,这女儿又惯会讨巧,自小便宠的眼珠子似的,还和夫人商量了,将来便招了女婿入府,一辈子将女儿留在身边,哪看的了她这样? 他走到自家女儿身旁站定,不等沈泠开口,他便率先发问,“老臣见过殿下,不知臣女所犯何事?竟惹得殿下这般不快。” 沈泠神色淡淡,好一出父女情深的戏码,“叶大人,本宫有一事不解,可否向大人请教?” 叶奉尧不明所以,沉声道:“老臣不敢当,殿下直言便是。” “叶大人官任大理寺卿,对我朝律法想必是烂熟于心,若有人无故谋害我朝臣子或储臣,该当何罪?”沈泠语气平平。 温行即将殿试,虽未入仕,却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属东昭储臣。 沈泠这话问的突兀,叶奉尧不得不深思,没人比他更清楚,谋害当朝臣子或是储臣,那可是要杀头的死罪。 他又瞧自家女儿一眼,背后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全然没了方才的气势。 第7章 那个报信的家仆着急慌忙地跑回来说小姐被长公主抓走了,他只当是女儿在外礼数不周冲撞了,一时心急,没问清缘由就赶来了。 虽预感到不妙,此时却不得不答,“回殿下,谋害我朝臣子储臣,按律当斩。” “既如此,那不知叶大人能否大义灭亲呢?叶小姐今日可是领了人要来抓我府谋士呢”沈泠轻笑,语气依旧不紧不慢。 “什么?怎会如此,殿下,小女平日里虽有些任性,但她万不敢做出这等事啊。”沈奉尧忙跪下解释道。 “叶大人是说本宫冤枉贵府千金?” “微臣不敢,想必这其中定时有什么误会,小女,小女她万不敢谋害长公主府谋士啊”叶奉尧语气惶惶。 “本宫今日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今日本宫去云华水肆恰巧碰见叶小姐,她带了府卫正要去那九曲苑绑我府谋士呢,若不是我这谋士前几日已迁入长公主府,此番不知还有没有命在呢。”沈泠捏着茶盏,并没有喝,只在手中转动把玩。 叶奉尧已年过半百,到底是大理寺的,审过的案子不在其数。 虽然慌乱,但很快就发现了这其中的漏洞,那云华水肆他是知道的,向来僻静。他稳了稳神道:“殿下想必是误会了,是老臣听闻最近京中不太平,便嘱咐小女出门时多带了几位家仆罢了。” 沈泠一愣,她着实没想到他脸皮竟厚成这样,当面抵赖不认,这便是东昭朝堂上公认的清流?宠女无度竟到了这种地步。 活了两世,今日就瞧了两次变脸的戏码,还都是这叶家的。 是了,当时茶肆里只有茶肆老板一个外人,又并不知事情原委,叶曼嫣带的那一众人又都是叶家的家仆,自是不会出来作证,若那叶曼嫣抵死不认,确实无从查证。 沈泠本也没想抓她入狱,只是想给个教训,为自家谋士出口气罢了,如今见他抵赖,反而气极,正要发作,却听温行开口道: “叶大人,此事并非误会,一个月前叶小姐就绑过在下一次,在下险些丢了性命,侥幸逃脱,逃走时左脚脚腕上的缰绳来不及完全去除,回去后缰绳就留在了府中,现在应是还在九曲院柴房中丢着。” 叶曼嫣一听急忙为自己辩解:“爹爹,那不是女儿绑的,女儿是今日才起了绑了他的心思,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殿下撞见了,绑他的定是另有其人。” 叶曼嫣一边说一边扯着父亲的衣摆,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 叶奉尧却在叶曼嫣话音刚落,就立刻匍匐在地,不住的向沈泠扣头。 “殿下恕罪,这不孝女犯下如此大错,微臣不敢袒护,还望殿下念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从轻发落啊。” 叶曼嫣见父亲这样,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眼睛瞪的滚圆,死死盯着温行,一时急火攻心,晕死过去。 沈泠微微叹气,到底也只是个被宠坏了的世家小姐。 温行和沈泠对视一眼,道:“殿下,或许是阿行弄错了,月前绑我的并不是叶小姐。” 又转头对叶奉尧道:“大人莫怪。” 他面上有几分懊恼,仿佛真是记错了。 沈泠方才的恼意早散了,见温行这样,还忍不住有些想笑。 她清了清嗓子,才堪堪压住笑意,道:“叶大人这女儿教的好啊,天子脚下都敢做这般事,殊不知是不是耳濡目染所至啊。” “殿下明察,微臣万不敢做这样的事,还请殿下宽恕。” 他缓缓闭上眼睛,那张脸上少见的有几分沧桑。 片刻后,他睁眼看向主位,微微叩头,又接着道:“微臣日后日后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说完,便以头触地,常跪不起。 叶奉尧此人,为官还算正直,从不掺合党争之事,唯在教子一事上,纵女无度。 他身为大理寺卿,掌东昭最高刑法,又独立于刑部之外,今日他投诚却是沈泠没有料到的。 仔细想来,那叶曼嫣不过是骄横了些,就算是真绑了温行去,想必也并非是要伤他性命。 叶奉尧官场上是一把好手,不过是在家事上有些糊涂,她将叶曼嫣带来也并非是要威胁他什么,不过是觉得伤了长公主府的体面,想给个教训罢了。 只是如此良臣来投,她如何能不依? 沈泠抿抿唇,将唇角的笑意压了压。 “叶大人先起来,此事好说。” 叶奉尧这才颤颤巍巍站起来,就着袖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微臣替小女谢殿下不杀之恩。日后殿下吩咐,臣无有不应。” “此事不急,大人先带叶小姐回去吧,只是这惯子如杀子,大人为人父母多年,这道理又岂会不知?今日她冒犯了我,大人舍弃立场护她周全,若他日她再冒犯了其他人,大人又能再舍弃什么去护她呢?” 他既投了她,这些话她就要点明白,免得日后他再护女心切,做出什么有违此刻盟约之事。 “殿下此言,微臣谨记在心,日后定当严加管教,必不叫她再生出事端。” 叶奉尧言罢又瞧向尚且晕在一旁的女儿,满是慈爱的眼睛里多了几分严肃与懊悔。 叶奉尧将叶曼嫣带走后已至日暮,沈泠留了温行与温挣一起用晚膳。 四月正是春笋的时节,今日膳房许多菜样都掺了笋,或煎或炖,味道很是鲜美。 今日依旧有沈泠最爱的那道笋焙鹌子,还添了道玉带羹,想是昨日午膳,沈泠多喝了两碗,粟玉便交代膳房备着了。 沈泠和温行二人共同用饭,粟玉就没有再为沈泠布菜了,而是立在沈泠身后。 温行和温挣分别坐在沈泠左右两侧,对面而食。温行时不时地瞧她一眼,等她瞧过去时,他又移开目光,转去夹菜。 温挣却只埋头吃饭,气氛有些僵滞。 “近几日在这里住的可还习惯?”沈泠开口打破僵局。 温挣放下筷子,正准备说什么。 “殿下,这几日我与兄长一切都好,兄长身子也好多了,殿下不必记挂。”温行抢先一步道。 “如此便好,方才殿中 阿行出声很是及时,不然还有得分辩呢。“本就是没话找话,温行这样答,她一时也找不出别的话头,便随口夸赞他两句。 温行也不推辞,只冲着她笑道:“是殿下教的好。” 她扭头看了一眼温挣,见他又提起筷子,并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看起来有些闷闷。应该是今日在殿中他为叶小姐求情,被温行驳了面子的缘故。 他兄弟二人之间的事,她也不便多说什么,打算用了饭就让他们回去罢了。 “殿下,阿行这几日温书,关于朝廷政见方面的论述,有许多不甚理解的地方。殿下若有空,不知可否请教殿下一二?” 沈泠抬头看他,她记得前世温行科考可是本朝状元,并且他那张考卷被主考官赞了许久。 卷中他的见解十分独到,又一语中的,琼林宴上各位新科进士争先观瞻。 连东武帝都说他是百年未遇的奇才。 可能是她先入为主了,总觉得那是水到渠成的事,以至从未真的担心过他关于科考一事上的准备,平日里的关心也不过是怀柔的场面话罢了。 如今他说他有不解之处,沈泠这才重视起来,这科考之事可不能出差错,这是他成为她手中利刃的必经之路。 他必须进士及第,入朝为官,才能够为她提供最大的助益。 前世他在沈栋府中,或许沈栋也为他准备了,此事是她大意了。 她思忖之间,却听温挣道: “温行,你若有不懂之处,咱们自可探讨,殿下事多,还是莫要再扰殿下了。” 温挣声音听起来有几分不悦,沈泠只当他是见外,此刻也无暇顾及。 她抬手示意温挣不必客气,又扭头对温行道:“不妨事,科考为重,阿行日后若是再有不明之处,自可来问。” 又补充道:“对了,过几日便是烧尾宴,各位饱学之士都会到场,去岁的新科状元也在,届时你与阿挣随我同去,除了政见之外,有不懂的也可向他请教” 做她的臣(重生) 第8节 “谢殿下,阿行定不负殿下所望。”温行一双黑眸漾着笑意看着沈泠道。 沈泠又侧头去看温挣,却见他正盯着温行,脸上没什么神色,见她看过来,便冲她微微点头,又继续用饭了。 用完饭,沈泠就打发他们回去。 今日忙了一天,沈泠也乏了。 浴汤早早备好,她没有让粟玉伺侯沐浴,侍女也都屏退到外间。 她扶着浴桶边缘,从踏凳上下去,慢慢坐下,水一寸寸浸染她的皮肤,直到将整个身子都浸在水中,水面上撒着一层芍药花瓣,芬芳怡人。 她闭上眼睛,泡的整个身子都暖暖的。 今日本是要去茶肆听曲的,被叶曼嫣这事一扰,也耽搁了。 此刻闲下来了,沈泠忽的想起沈俪半月前来府上邀她,左右不过是问些温行的事,她当时正心忧白洪山,没心思搭理她,现在倒是可以去见见她这位侄女了。 前世,她一直以为,沈俪与沈栋关系颇好,毕竟每次家宴他们都想谈甚欢,兄友妹恭。只剩她一人孤零零地格外显眼,每当那时她都特别想念父皇和母后,若是他们还在,她必不会想现在这样,虽贵为一国公主,却像浮萍一般无所依。 直到后来,白洪山事后,沈俪的府臣谏议大夫,举荐的沈栋与山匪勾结之事,闹的沸沸扬扬,她才知道,原来他们也不像她看到的那样和睦。 也是那时她才隐隐猜到,沈俪并不像她表面上那样单纯,她也是有野心的,甚至她的野心比沈栋藏的更深。 仔细想来,东昭国的开国皇帝便是女帝,所以国中皇子皇女,能者为先,皆可继承大统。 沈俪的母亲又是当朝皇后,她想争也并不奇怪。 比起沈俪沈栋的母族就要弱一些了,他的母亲是杨妃,他无伦在家世还是城府上都是比不过沈俪的,只是那东武帝更倚重儿子些罢了。 因此他才有了分庭抗礼的依仗,也不知前世她死后,他们究竟是谁赢了。 粟玉见里面长时间没动静,有些担心,叫了一声,也不听有人答。 掀帘进去瞧,便看见沈泠后脑枕着浴桶边沿,眼睛微闭,像是睡着了。 粟玉轻笑,无奈摇了摇头。 浴桶里的水已经温凉,再这样下去容易着凉,粟玉正准备叫醒她。 沈泠却忽的睁开眼睛,眸中并无睡意,“粟玉,你去着人传信沈俪,就说我约她明日云华水肆一叙。” 粟玉见她猛地睁眼,一时不防吓了一跳,稳了稳后道:“是,殿下,浴汤凉了,殿下小心着凉,奴先服侍您更衣就寝。” “不必,让她们来就好,你且去吧。”沈泠指了指帘外的两个侍女道。 “是,殿下。”粟玉应道。 沈泠穿好寝衣,又令侍女点了安神香,并未等粟玉回来,就睡下了。 她要养足精神,明日还有要事要办。 粟玉办事,她总是放心的,毕竟这府中没有人比粟玉更值得她信任的了。 第8章 次日一早,沈泠便醒了。 粟玉知道今日沈泠要去云华水肆水肆,早早地吩咐侍女在外间候着。 见她醒了带两三个侍女进来,为她梳发上妆,今日绾的是双刀髻。 “殿下,奴邀了安宁公主于今日隅中至云华水肆。”粟玉边为她挽发边道。 安宁是沈俪的封号,东昭国公主满十五岁便可赐封号,她十五岁及笄宴上,东武帝亲自为她赐号安宁,寓意东昭国安民宁。 沈泠今年已年满十九,却仍未赐封号。 她这个皇兄如今越发没有耐心了,连面子上的功夫都不愿意做了。 上一世,她堪堪活了二十岁,她死后恐怕连皇陵都不能入,她真的是死后也与父皇母后长相离了。 沈泠侧面对着铜镜照了照,抬手将发间那只白玉簪换下,又选了支云凤纹金簪递给侍女。 “嗯,将白洪山山匪的手书带上。”沈泠淡淡道。 “是,殿下。”粟玉转身去内室取了手书,装在囊中,又放在了袖筒里。 这手书是沈泠安排在沈栋府中的密探,在白洪山之战前,就传回来的那山匪的亲笔信。 这信还不曾落入沈栋手中,就被她劫了胡。 还有沈栋给白洪山匪的最后一封手信,也并未传入白洪山,此刻那信正收在沈泠内室密匣内。 用完早膳,沈泠便着人备了轿辇去云华水肆。 沈泠到时,不过将将隅中,沈俪还未到。 她照旧去了她往常去的雅间,这个雅间被沈泠命名为自在阁,专供沈泠使用。 自在阁在水肆四楼最南处,阁门处帏幔低垂,帏幔边缘有一串细小的风铃,再往里便是高低两座平头案,案上置着香炉,此刻熏了香,是茶肆惯用的甘松香,混着草木清味的烟雾袅袅往外散着。平头案后面是三扇错落的绿梅屏,十分雅致。 这间茶室位置极佳,推窗可见京都半个皇城的建筑。 此处僻静,楼下行人无几。 沈泠在此处刚坐了一柱香的时间,一支曲毕。 便听见门外茶童摇铃。 铃声落,茶童进来报:“尊客,门外有客人找。” 云华水肆本就是达官显贵云集之处,来此处喝茶论事之人,茶楼一概不问身份、不问来意,统称尊客,也正是因为如此,许多官场中人都爱到此处谈事。 “请她进来。”沈泠拂手退下乐姬。 乐姬刚退出自在阁,沈俪一身翠裙,挽了个淡青色的帔帛,身后跟了两名侍女,掀帘而入。 她这个侄女无论何时,脸上总是笑着,情绪也不大显,今年已有十八,却总是一副单纯无害的样子。比着她那个侄子倒是强上几分。 “见过姑母。”沈俪矮身向她行礼。 “安宁不必多礼,入座吧。”沈泠抬手示意她入座。 沈俪方坐定又道:“方才进来时,正瞧见姑母房中的乐姬出去,想来是安宁没有耳福了。” 说完又小女儿家似的瞧向沈泠,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若不是重活一世,沈泠怕也是瞧不破她这副面孔。 “安宁想岔了,姑母听说你近日颇爱戏曲,便为你备了一曲。” 沈泠说罢,屋外就进来了三四个戏面乐姬,向着她二人略微行礼 后,开始吟唱,唱的是《琼浆玉露》。 沈俪知道这曲戏,《琼浆玉露》讲的是皇子夺权的故事。 这样的曲目若放在民间,百姓们听一听,也算是听个热闹,找个乐子。 可此时这间茶室里,无论是她还是沈泠,听这样的曲目都显得狼子野心,往重了说,大逆不道也不为过。 “安宁多谢姑母费心。”沈俪面上依旧是不显,仿佛她此刻听的只是寻常小曲儿。 沈泠并未答她,一手执盏,端起来凑在鼻边轻轻嗅了嗅,又放下,而后就只是瞧着那戏子,专心听戏。 一曲戏未半,沈泠起身,以手掩面,打了个哈欠,“姑母今日乏了,就先回去了,安宁自可听完。” “是,姑母。”沈俪这才有些疑惑,今日叫她来,就为了没头没脑地听这么一出戏? 只是在粟玉经过她面前时,她那疑惑就消散了。 沈泠出了茶楼,抬头看了看,日头悬在正中,已至正午。 粟玉扶她上了马车,在软轿中坐定,自己也跟上去坐在侧边,掀帘吩咐车夫回府。 路上沈泠不知在想什么,一句话也未说。 粟玉却忍不住了,着急的问:“殿下,您让奴把那藏了密信的香囊,故意落在安宁公主案前,安宁公主看了信,会不会直接将这事告知大皇子,若大皇子知道了,发难于殿下可如何是好。” 粟玉一边说一边绞着手中的帕子,有些不安。 “放心,她比沈栋聪明多了。”沈泠安抚的看了眼从茶楼出来就揣揣不安的粟玉。 她今日送这封信,点这个曲,自然是应为她知道,沈俪与沈栋是面和心不合。这东昭国放眼望去,比起她,沈栋才是沈俪的劲敌。她今日此举,在沈俪眼中,无异于是她向她投诚。 那封信便是她今日的诚意。 沈俪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此事直接捅给沈栋。 那信她给了沈俪,但若想坐实沈栋的罪名,还需要她手中另外一封沈栋给白洪山匪头的亲笔信。 白洪山此事即便她拆穿了也不能使沈栋垮台,但就这样放过又岂能安心?不如就做个顺水人情,将此信送给沈俪,先由着他们二人斗去。 估计要不了多久,沈俪就会再次邀她。 前世便是沈俪举报了沈栋勾结山匪。 此时,她握着那一半的证据,想必是夜不能寐吧? 正思忖着,马车陡然一停,沈泠猝不及防,身子整个往前栽去,粟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 “殿下,您没事吧。”粟玉焦急道。 沈泠揉了揉脚腕,还未开口,就听到外面有个男童的声音,战战兢兢道:“大人饶命,小的着急替我家公子借书,一时不防,惊了贵府车驾。” “大胆,敢挡长公主府的车驾,你是活腻了吗?”马车旁侍卫斥道。 那小童跪在马车前面磕头求饶,却不肯移开。 侍卫上前几步用剑柄指着那小童道:“你是哪家的?还不快滚开。” “小的是大理寺卿叶府大公子的侍童,多谢大人饶命,小的这就走。” 叶府? “且慢。” 粟玉掀帘,沈泠从马车内出来。 那小童看起来也就十来岁的模样,见沈泠出来,看了她一眼后,又慌忙将头垂下抵在地上。 “你方才说替你家公子借书,是何书?竟连叶府都没有,还须出来借?” 做她的臣(重生) 第9节 沈泠走到他面前,瞧他身后堆了一堆杂卷,这么点的小童抱了这么大摞书,怪不得撞在马车前面呢。 “回殿下,就就是些普通的书卷。”小童一看就是没经过这阵仗,见沈泠问他,说话都有些哆哆嗦嗦。 京都皆知大理寺卿宠女,沈泠也早有耳闻,昨日还亲眼见识了。只是想不到,他对这个庶子这么刻薄,府中书卷都不供应,竟还需要出来借阅,身旁估计也没几个可堪使唤的人,派这么个小童出来办事。 沈泠无意为难,“行了,拿了书卷回去罢。” 说罢,正准备回去,又听那小童哆哆嗦嗦道:“小人多谢殿下宽恕,他日若有机会,我家公子定亲自向殿下道谢。” 这小童明显很害怕,但像是有人交代好了似的,他还是撑着把话说完了。 又朝沈泠磕了几个头,便抱起那摞书,一溜烟的跑了。 沈泠瞧着他的背影,有些狐疑。 回到轿中又细细思量,却还是没什么头绪,她对叶府的这个庶子没什么印象,甚至连名字也不记得,只记得他母亲是个舞姬,生下他后就身染重病,这些年一直养在后宅。 他父亲对他也不甚亲厚,瞧今日这情景,也算得上是苛待了。 “殿下,粟玉瞧着方才那小童像是故意的,怎么那么宽的路,他偏偏就撞到咱们马车前面,被侍卫斥了,怕成那样也不走,像是刻意等着殿下出去似的。”粟玉看着沈泠,认真分析道。 “你也瞧出来了。” 沈泠掀开轿子侧边的小帘,看了眼外面,快到长公主府了。 “殿下,可是有什么蹊跷?” 沈泠放下帘子,转头对粟玉道:“方才那小童所在的位置离长公主府不远,那条路又是我回府的必经之路,想必是故意在那里等着我了。” 接着又道:“你让人悄悄去叶府查一查,特别是这位叶大公子的母亲。” “是,殿下。” 等到了长公主府,已过了午膳时间,侍女见沈泠此时回来,又赶紧去吩咐膳坊备膳了。 用过膳侍女又来报,说今日她出去的时候温行来过,说是有些关于政见的问题来向她请教,见她不在,便说明日再来。 怪不得上一世他能在朝堂上身居高位,以一介布衣升至东昭朝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存在,这行动力也是可见一斑的。说迁府第二日早晨便搬来了长公主府,昨日说的向她讨教,今日便带着问题来了。 次日,沈泠用过早膳后,就在府中,哪里也没去。 温行说今日要来向她讨教政见,她就特意到书房等他,又着人去叫了温行。 沈泠的书房还算宽敞,书架上的书籍却不多,了了几本显得有些空旷。 重生以来,沈泠就不怎么喜欢看书了,原本架子上的书也撤出去了不少。 上一世,她倒是看了不少书,可书中的那些大道理,所谓的君子之道,以德报怨不能让她活着,还落了个那样凄惨的下场。 所以,如今她索性将架子上的书都换成了花卉,摆在架子上可比那些书赏心悦目多了。 温行进来时,她正拿着剪刀修剪案上插着的那朵花的花叶,玉指纤纤,应是怕被刺到,便用手指捏着几片花瓣。 他一踏进来,就闻到一阵暖香,很熟悉的味道,以往他站的离她近时也能闻到,只是不如此时浓郁。 想来她日常所用的熏香就是这屋中的某种花卉所制。 “殿下。”温行握着一卷书向她行礼。 沈泠见他来了,放下手中的剪刀,将花插进案上的花瓶里,走到书案后面的椅子上坐下。 “阿行来了,快坐。”沈泠指了指侧旁的椅子,对他道。 “是,殿下。”温行轻声应道。 他走到沈泠身侧的椅子上坐下,看到沈泠身后架子上,各色芍药摆了好几束,“殿下很喜欢芍药。” 他看向她时眼睛总是亮亮的,眸中清澈,丝毫不设防。 “是啊,世人皆知牡丹国色,可芍药也并不逊色半分,且不像牡丹那样娇弱,芍药见土就能存活,是在逆境中也能盛开的花朵。” 沈泠瞧着面前长的和花一样赏心悦目的人,柔声道。 温行听她说完,又抬头去瞧那芍药,片刻后又转回头注视着她,温声道:“若可以,阿行愿倾尽所能,让芍药在顺境中盛放。” 沈泠微愣,又听见他轻轻笑了一声,接着道:“依阿行看,这芍药不仅比牡丹坚强,它还十分好运呢” “嗯?”沈泠更是一头雾水。 “它能被殿下喜欢。” 依旧是那双清澈的眼眸,此刻里面却多了些什么东西。 沈泠来不及辨认,他便移开了眼睛。 第9章 沈泠收回目光,看了眼他手中的书卷,谈回正事。 “近日书温的如何了?是有何处不解?” 温行将他手中的书翻开,看着其中一页,道:“书中说,凡是良臣,必是清正廉洁、洁身自好、不涉党争、一心只向朝廷之人。” 说完又抬眸看着沈泠,“这书中太过笼统,阿行不懂为官之道,也想知道殿下心中,所谓良臣,是怎样的人。” “这世道并非是非黑即白,良臣也不是简单的不贪污受贿、一心为民。良臣必先确认良主,而后只要一心向民即可,即便是过程中行事有所偏颇,但只要方向与结果是好的即可。” 沈泠细细跟他解释,说完又问道:“可明白了?” 温行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认真道:“殿下今日所言,阿行谨记。” 沈泠见他听的认真,又笑着问他,“阿行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温行抬眼就撞进了那双含笑的眸子,此刻那眸子里只有他一人。 书房内,独属于她的气味裹挟着他,他鬼使神差地开口。 “想成为芍药。” 沈泠又愣住了,怎么牛头不对马嘴? 温行回神,轻咳了两声,道:“阿行是说,想像芍药一样,在逆境中也能盛放。” 沈泠审视他两眼,行吧,虽然这回答跟方才她教他的话没什么关系,但他这么说也没什么问题。 “可还有别处不懂?”沈泠复又开口问他。 他将书往后翻了几页,这次他没有开口问,只向她指了指那处题目,又将书递给她,“殿下请看。” 沈泠伸手接过,看了看他指的那处,只是个寻常的问题,略微沉思便开口向他细细解释。 她一番话说完,却不听人应答,抬头去看他,却见他方才一直放在案上的手,此刻却缩在了袖中,正垂头敛着睫,不知在想什么,但显然是跑神了。 仔细看,他脸颊处好像还有些红,连带着耳尖都透着粉色。 他是热吗? 但手怎么缩在袖子中?冷吗? 难不成是冻红的? 也不至于啊,如今都四月了,她早就换了春衫,哪里就有那么冷? 她拿书敲了敲桌子,温行猛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慌忙低下。 “殿殿下,阿行听明白了,殿下事忙,阿行先告辞了。”说完连书也没拿,转头就跑。 仓促间撞上案角都不曾停顿,怎么看都像是落荒而逃。? 她是什么洪水猛兽吗?敲了几下桌子吓成这样? 温行跑出书房好远,才慢慢平息下来。 方才屋内,他递书过去,她的指尖擦到了他的手背。 触感温凉柔软,他的心不受控制地重重跳了两下。 顺着她接过书的手往上看,她正在为自己讲解,嘴巴开开合合,他却越来越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那张脸前不久还出现在他的梦中,梦里她好像变了一个人,只对着他一个人笑,叫他的名字,声音里有说不出的温柔。他好像是着了迷一样,痴迷地看着她,慢慢靠近,他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情不自禁的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唇。 她并未推开他,依旧是对着他笑。她唇上不知是涂的什么口脂,香味诱人,他感觉喉中干渴,浑身燥热,忍不住想要去品尝…… 惊醒后,他浑身湿透,莫名觉得身下黏腻,掀开被子去瞧,便看见一团白乎乎的东西。 那时他虽然将将十六岁,但是也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慌忙又将被子盖上。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也说不清楚。 初次见她,是在那座坍塌成废墟的荒庙里,大雪封山,他穷途末路。 他躲在稻草后面,听到有脚步声靠近,身旁是昏倒的温挣,他再没有别的帮手。 他捡起身旁那个唯一还能算作是武器的木棍,紧紧握在手里,心中想着,今日即便是死,也绝不死在那杀死母亲的人手中。 他拿着那根木棍,将尖端对着自己,在必要时就刺进自己的心脏。 却在下一刻,撞进了一双浅黑色的眼眸,那眸中没有杀意,只有焦急与关切。 他听到她说,“终于找到你了。” 他看到那双眼睛里有片刻欣喜。 感受到身子一暖,是她为他披上的大氅。 莫名的,他紧握在手中的木棍松动,掉落地上。 他没有去捡,只看着那张脸,她笑着对他说,“跟我回去吧。” 而后,她将他带回了东昭,她说,“我是东昭的长公主,以后我会护着你的。” 她说,“温行,就在这里安心住下吧。” 住下吧。 从那以后,他不用再逃亡。 他,再一次有了家。 从那以后,‘长公主’这三个字就在他心里生了根。 他不再像逃亡时那样想着复仇,他其实知道,他家里的那场浩劫,不全是朝廷单方面的碾压,是他的父亲想要谋权篡位。 做她的臣(重生) 第10节 时间就这样慢慢过着,他只想安安稳稳的待在她身边。 她要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从前,他只以为这是恩情,他也不知究竟是何时,这样的感情变了质。 那一夜,他彻夜未眠,天亮后他就要奉旨去剿匪。 他未能理清的思绪,也被一并带去了白洪山。 他怀着满腔的爱意,尚不知该如何安放,却受到了来自于她的惩罚。 他那时被折磨的几近崩溃,那人想要问出沈泠的计谋,也想要他归顺。 他死死咬着牙,在心中一遍遍想她的样子,从初见,到送他出征。 可是在看到李振毫发无伤地带人救他的那个瞬间,他就明白了。 这一切,是她默许的。 他只是不明白,她是不信任他吗?为何要这样对他。 是不是他哪里做错了什么,她是不是想放弃他了? 他一日日地熬,熬到白洪山事了。 李振说他伤还未好全,不宜骑马,要为他安排车轿。 他拒绝了,他一刻也等不了。 他恨不能立刻回到她面前,去向她确认,她是不是还要他。 直到那日半晚,于长公主府门外,他看到她眼中,没有厌弃,甚至还带了一丝愧疚时。 他才真正地活了过来,才感到身上的伤口在慢慢愈合。 他知道,她或许不是全然信任他,那他便把自己放在她眼皮子底下,由她监视,受她管束。 于是,他借着邀功的名义,求她,让自己住进长公主府。 就这样由着思绪越飘越远,直到看到落枫院里那颗此时还满是翠色的枫树,他才稍稍回神,掩去脸上的神色,长长呼出一口气,若无其事地踏进屋里。 隔着窗子瞧见温挣在院里温书,他才想起,他的书忘在沈泠那里了。 …… 正思索着要不要回去拿,却见粟玉过来了。 “行公子,奴来给你送书,殿下说,你方才走的急,书落在她那里了。” 粟玉将书递给他,又道:“挣公子在吗?” “兄长在里间温书。”他接过书道。 粟玉朝里间瞥了一眼,也没让去叫,只对着温行说:“殿下让我来告诉你们一声,后日便是烧尾宴了,你和挣公子好好准备。” “嗯,多谢。”温行道。 粟玉又瞧来温行一眼,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温行倒是依旧有礼貌,但是总觉的和殿下在时不太一样。 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粟玉回到主殿时,昨日派去叶府的那个人,正在向沈泠回禀着查探到的情况。 “他母亲竟病重到了这种地步?”沈泠皱眉。 叶府那位大公子的母亲常年生病她是知道的,只是不想近日竟严重至此,常日里昏迷不醒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回殿下,那叶府里的下人们都在私下议论,说这姨娘活不久了,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发丧了。”探子继续禀报。 “既已严重至此,为何还不请医师?”沈泠追问。 “殿下,叶府后宅的事都是叶夫人在管,听说自那姨娘入后宅起,叶夫人就下令,不许给那姨娘好饭食,生病了也不许医师为她看诊,腊九的天还盖着夏日里的薄被那姨娘院里的下人说,她刚住进来的时候只是产后体弱,如今这副模样是经年累月有病不得治,硬生生拖成这样的。” 看来这叶奉尧不仅纵女,还纵妻呢,但这样视人命为草芥,况且那人还是他儿子的生母,也太过了些。 “这叶夫人,为何这样痛恨这姨娘?”沈泠不解。 寻常官宦人家,家里有两 三房妾室,也都是正常事,有的妾室惹了正室不快,发卖了也是有的,只是这有了子嗣的妾室却不同,有了依仗,在后宅,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脸面的。 若无缘无故,那叶夫人就算是再善妒,也不可能将那姨娘逼到这种地步。 “回殿下,听说是那姨娘生产那日,叶夫人不知怎的恰巧滑了胎,听说还是个成了型的男婴,叶夫人自那时起便把这账记在了那姨娘头上,说是这叶大公子克死她儿子。应是叶夫人滑胎后又动了大怒,养了四五年才好,后面才有了现在的叶小姐。” 探子一口气托盘而出。 他说罢,沈泠挥了挥手,让他出去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叶奉尧不仅不阻止他夫人,反而和他夫人一样厌恶他这个庶出的儿子。想来也是心疼他那个未出世的嫡子吧。 沈泠又想到昨日撞在她轿前的那个小童,显然是那叶大公子刻意为之。 他这个时候找她,怕是没那么简单。 第10章 沈泠将这事放了放,这事她不急,那叶大公子既然能让小童来碰她的轿子,自然还会再来找她。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烧尾宴。 上一世,烧尾宴上,本朝太师汪国桢对温行极尽夸赞之词,也是因为这个,温行才未入仕而声名四起。 汪国桢位列三公,在朝廷中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真正为东昭江山社稷殚精竭虑之人。东武帝向来对他礼遇三分。 烧尾宴上温行的一篇治国策,与他谋了大半辈子的社稷不谋而合,东昭国无人懂他的担忧与谋略,筹谋与远见,唯有温行一人。 东武帝也因此对温行青眼有加,也为温行后来在东昭的仕途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只是唯一与前世不同的是,如今温行是长公主府中的谋士,而并非是沈栋府中。东武帝想必不会像前世那样对温行。 不过这也无妨,他虽是东昭的皇帝,但也遮不住满朝文武与天下百姓的眼睛。民意不可违,即便是皇帝也不能例外。 沈泠瞧了眼殿外,上弦月斜挂,不知何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她走出殿外,月光洒落在门外石阶上,她就着石阶席地而坐。 抬头望那轮月亮,月亮周围还散着几点流萤,就好像她儿时总是与长姐一起,围在母后身旁,听她讲那没由头的民间故事一样。 想起长姐,沈泠不由又是一阵心酸,自父皇与母后去了不久,长姐便被新登基的东武帝沈玄澈嫁去了赫兰和亲,不过两载便传来了病逝的消息。 那段时间,先帝很多子嗣要么就突然身染恶疾病逝,要么就获罪被终身幽禁不得出。也是因为那段时间风声传的紧,朝廷内外对新登基的东武帝都颇有微词,东武帝这才收敛了一些。 彼时,年仅五岁,尚对东武帝构不成威胁的她,才侥幸躲过一劫。 凉风拂过,正是草木旺盛的季节,却有几片枯叶旋落,月色惨白如深秋的霜。 她忽的感到一阵寒意,明明已是四月,她却不由的打了个冷颤。 次日下晌,沈泠拿了几粒谷粟正在逗那只鹦鹉,沈俪那边来了口信,邀她明日烧尾宴上一叙。 沈泠将鸟食递给一旁的侍女,另一个侍女递上帕子,她接过擦了擦手道:“看来,明日这烧尾宴有的热闹了。” 这次的烧尾宴依旧是在曲江池举行,主要是为了庆祝去年的新科状元升迁。前段时间岭南大雨连绵二十余日,河岸决堤,大片庄稼被淹,村子里的房屋也冲毁了大半,百姓们流离失所,纷纷涌向岭南城中,城中大乱,百姓们怨声载道。 去岁的状元苏时奉旨去治水,苏时于这水利一事上颇有些心得,当即便领了旨去往岭南。重修堤坝,挖渠引水,又为失所的流民搭建了庇护所,被当地百姓连连称赞。不出半月就平息了岭南的水患。 这日一早,曲江池宾客满盈,大部分是正在读书的士子,还有在朝的部分官员。烧尾宴本就是文人雅士聚集之地,宴上除了恭贺新迁之外,免不了谈论诗词歌赋笔墨文章。 沈泠三人到时,宴上已到了不少人,一路进去,所遇之人纷纷向沈泠行礼。 宴环湖而设,湖中央有一高台,高台之上有一座凉亭,凉亭内座着的皆是此次宴席的贵客。 凉亭两侧,分别是男席和女席。男客那里苏时正在讲述自己的治水经历,女客这边在玩飞花令,皆是其乐融融,一派祥和。 到了湖边分叉处,沈泠示意温行温挣去男客那里,自己则向着湖中心的凉亭那里走去。方才一进来,她便瞧见沈俪在亭中坐着,时不时向着自己这边张望。 她沿着湖面的木栈往凉亭那里去,刚踏上高台的石阶,沈俪就迎了出来。 “姑母怎么才来,今日这池上景色颇好,光打在湖面上如金麟一般,还以为姑母不来,要错过这番美景了呢”沈俪掺上沈泠的胳膊,十分亲昵地嗔道。 “怎会?你昨日特意去信,姑母便是不为这美景,安宁相邀又岂能不来?”沈泠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笑的满脸和善,仿佛真如长辈纵着小辈一般,可说出的话却让沈俪一僵。 她没想到沈泠直接坦言她的信中私邀,亭子周围还立着七八个侍女,她一时不知如何答话,便僵着脸笑了笑。 待到她二人在亭中坐定,沈俪挥手屏退了旁边的侍女,敛了她一贯挂在脸上的笑容,道:“姑母既如此坦率,侄女便也直言了。” 沈俪沏了一盏茶递给沈泠,又接着道:“安宁本不该议论长辈是非,但安宁虽为父皇亲女,却也觉得父皇待姑母疏远了些,侄女与姑母同为女子,更能体会姑母的处境,不免为姑母不平。” 议论长辈是非?着沈俪倒是会避重就轻的,她议论的岂止是长辈,那人是东昭的皇帝。不过既然她想演这姑侄情深,那她便陪着她演。 “果然还是安宁更体谅姑母些,你皇祖母去的早,姑母早早便孤身一人在这世间,皇兄忙于朝政,也无暇顾及,唯有安宁还能念着姑母些,姑母又怎会不知。” “只是如今安宁也不过是个公主罢了,许多事也都是有心无力。”沈俪瞧了沈泠一眼,顿了顿又继续道: “姑母那日落在自由阁的锦囊,我回去后看了,想不到兄长他竟糊涂至此,姑母也是心善,可安宁断不能由着他这样,此时关乎天下百姓,即便日后兄长怪罪我,我也认了。只是……” 沈泠见她欲言又止,自然也是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只是如何?安宁如此深明大义,有话不妨直言。” “只是姑母那锦囊里的东西只有一半,恐怕不足为信,只恐父皇不信我,若再因此生了误会,可若何是好。”她说完叹了一口气,很是为难的样子。 “原来是这个,安宁不必担心,那日是姑母疏忽,匆忙间忘记将另一半手信带去,今日姑母回去,便着人给你送去。”沈泠就着手绢拍拍沈俪的手,了然道。 “那便先谢过姑母了。”沈俪回握沈泠的手,脸上的笑容真挚。 正说着,听到男席那边一阵喧嚷,沈泠扭头去看,那里人都聚作一团,中间站着苏时,温行与温挣。 温行今日穿了件月白色锦袍,今日出门时她离得近,瞧见他外袍袖口里侧还刺了几朵花,没等她瞧清那是什么花,他便将袖子理平了。 湖边清风阵阵,他头上的红发带微扬,模样也出落的一顶一的好,此刻站在人群中十分显眼。让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凉亭离那边有些远,听不到他们再说些什么,只看到周围的人都在拍手称赞。 “姑母府中的两位公子真是才华了得,瞧着那边连苏状元都称赞有嘉呢。” 沈泠收回目光,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才刚刚开始,此时温挣还能分得几分彩,稍候太师过来后,这里才真正成为温行的主场。 “安宁过誉了,他们也不过是舞文弄墨罢了。” “姑母怎的这样谦虚,姑母若真觉得不好,不如就给了安宁,安宁定会好生待两位公子,定不会叫他们辱没了。”沈俪一副小女儿家跟长辈讨赏的样子。 沈泠知道她这话其实意在温行,先前她也不是没提过。正准备随便推辞两句,粟玉突然来报。 做她的臣(重生) 第11节 “殿下,方才叶府的婢女来过,说她家小姐问殿下可否有空一叙,我看她神色焦急,或是又什么急事。” “姑母既有事,那安宁就先不叨扰了” 沈俪走后,沈泠又问粟玉,“方才那个婢女,你可见过?可是往日跟在叶小姐身边的那几个?” 粟玉仔细想了想道:“看着有些眼生,以往倒是没见过。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妥?” 沈泠心中了然,这请她一叙的人怕不是叶小姐,估摸着是叶府那位大公子。只是没想到他会在今日找上她。 “我在这里坐的也有些乏了,去那边的林子里走一走吧,你去告诉那个婢女,叶小姐若有事,便一同过来吧。” 交代了粟玉,她便打算往那边林子里走,抬眼瞧见沈俪往男席那边去了,沈泠微微皱了皱眉。 只是此时她也顾不上那许多,只能先往林子那边去。 这片林子不算小,里面的树木也有些年头,这个季节郁郁葱葱,倒也算的上隐蔽。 她在林子里转了不多时,就看见粟玉往这边来了,她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一个男子,一身藏蓝色衣袍,头上束了玉冠,通身便再无其他的配饰。 他们走近了些,看那男子应是二十出头的模样,长的和叶曼嫣不同,看起来十分周正。 “叶舟衡见过长公主殿下。”那男子拱手向她行礼,不卑不亢。 沈泠挑眉,这做派和他爹倒是有几分相似。 “可是大理寺卿家的公子?” “回殿下,正是在下,那日也是在下故意让书童去搅了殿下的马车。在下是在是走头无路了,此时任凭殿下处罚。”说完,他就着刚才的礼,将腰弯的更深。 没有故弄玄虚,反而十分坦诚,沈泠来了兴趣。 “叶公子请起,究竟是何事找本宫。” 叶舟衡不但没有起身,反而双膝跪下,“求殿下救救家母,家母重病,至今昏迷不醒。我囊中羞涩,不能为家母请医医治,若非如此,也不敢去撞殿下的马车。” 叶舟衡是三品官家的长子,衣着如此朴素,腰间也无玉佩点饰,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他的处境窘迫至此。 从他过来到现在半字未提他的父亲,沈泠也大概猜到了点他的意图。 “我与叶公子素不相识,我为什么要违背叶大人,去帮你救你母亲呢?” “若殿下愿意施以援手,在下愿做您在叶府的眼睛。” 第11章 他依旧跪着,抬头直视沈泠,眼神里看不出担心,反而有几分笃定。 这倒是有意思,瞧起来是个聪明人。她的确是很需要这样一双眼睛。叶奉尧虽然归顺于她,但却是因为把柄在她手里,而不得不为她所用。 若有朝一日,她失了势,保不准他会记恨在心,过来反踩她一脚。有这样一双眼睛帮她盯着,那就安心多了。如此,自然是不能拒绝他的。 “叶公子请起,此事好说。” 叶舟衡这次没有推拒,顺着她的话站了起来。而后便将叶府的事以及牵扯到了人员往来,事无巨细都一一与沈泠讲了。 待他们这边事了,日已西斜,沈泠看了眼天色,想是宴席那边也将要散了。就和叶舟衡一同朝湖边去。 她刚走到湖边,方才散了席的人就过来朝她恭贺,说她慧眼识珠,说温行将来必有大造化。 看来这件事倒是和上一世没什么区别,温行依旧是得了太师的青眼。那些夸赞恭贺之词,她皆一一笑着应了。 又往前走了几步,看到温行在湖边的岔道口等她。 此时天边的霞光映入水中,水面的波光又映在温行脸上,沈泠一时间感觉有些恍惚。眼前的景和人皆不像人间所有。 温行看到了她,往她这边小跑了几步,又突然顿住,僵了片刻又继续往她这边走来。 “殿下。”温行走到她身边,轻声唤她。 他脸上的笑意有些牵强,不似方才跑来时真切。 “嗯,今日感觉如何?”沈泠明知顾问,今日,温行可是将这宴会主角的风头都压了下去。 温行没有立刻答她,而是看向她身后,复又看向她,答道:“今日阿行受益颇多。” 沈泠笑,他倒是谦虚。正打算问他温挣去哪里了,他又突然开口道:“方才阿行在席中不见殿下,宴席散后听安宁公主说,殿下约了叶小姐谈事,恐扰了殿下,便在此处等着。” 说着他又看向她身后,她这才想起来,叶舟衡方才和她一起出来,此刻正在她身后。 于是她开口解释道:“方才有要事与叶公子商谈,一时不查,误了时间,阿挣去哪里了?” 温行默了片刻,声音也有些闷闷的,:“兄长方才与我一起等殿下,应是今日吹多了风,有些咳,阿行让他先乘轿回去了。” 身后忽的传出一声哂笑,沈泠回头看叶舟衡。 叶舟衡看温行一眼,对沈泠拱手道:“在下今日就先告辞了,来日方长,殿下,改日再叙。” 说完,他又看了温行一眼,才转身离去。 沈泠扭头,看到温行黑着一张脸,她没见过他这副表情,吓了一跳,忙问,“阿行,可是身体不适?怎的脸色这样难看?” 沈泠不问还好,一问瞧见他眼角都慢慢红了起来,垂着睫毛看不清神色。 他又向她走近一步,伸手扯住她的袖角,红着眼睛看她,声音听着有几分虚弱,“殿下,阿行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她心下着急,脱口而出。 他却不说话了,只看着她,扯住她袖子的手也不松开。 沈泠慢慢反应过来,他这样子看起来不像是身体不舒服,倒像是……在撒娇? 沈泠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温行怎么会跟她撒娇?撒哪门子娇? 她一把扯开自己的袖子,还没等她说什么,又听到她背后沈俪的身音。 “姑母怎不早些告诉安宁?也免得安宁自讨没趣向您讨要温行。”沈俪佯怒,走过来一把拉住沈泠的手,嗔道。? 告诉她什么?沈俪这是放弃温行了? “安宁此话何意?” 一旁的温行显得有些紧张,出声打断,叫了声殿下,却又没了下文。 沈泠莫名其妙的看了看他。 “原来他不曾告诉姑母啊,方才安宁去找行公子说话,他却说他有心上人了,可叫安宁好一阵惋惜呢,问他那人是谁,他又不肯说,本想来问一问姑母呢,看这样子,姑母也不知道。” 沈俪以前只是见过温行,只觉得他生的实在好看,所以才几番向沈泠讨要。 今日正好有机会,她主动去找温行搭话,不想他竟是这样冷的性子,她说了半天他也不回,她甚至觉得若不是她身份摆在这里,他都能扭头就走。 只在最后冷冷的说了句,他有心上人了。 …… 有就有了吧,这么冷的性子,实在也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只是可惜了这张脸…… 沈泠诧异地看向温行,温行却躲开了她的目光。 上一世也不曾听说温行有什么心上人啊,还是说上一世,她不理朝政,所以才不知道? 此刻,她只能尴尬的对沈俪道:“咳,这我确实不知,我府中谋士婚事全凭他们自己做主,我向来不管这些。” 沈俪觉得无趣,便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又向她说了些恭贺之词后就告辞了。 沈泠也没有为别人指婚的经验,不知他与那位姑娘如今到了何种地步,一时没想好该如何开口问他这事,便抬步往前走着,温行没有说话,就跟在她后面。 气氛有些沉默,她理了理后,道:“阿行,到今年六月,你也有十七岁了。你在东昭无亲无故,只有你兄长一人,若是看上了哪家姑娘,也可以与我讲,长公主府可代你去提亲。你为我谋事,我自是不会亏待了你,届时……” 她还没说完,温行又打断了她的话,“殿下,阿行不想成亲。” 沈泠回头看他,怎会有人不想和心上人成亲?那估摸着只有一种可能,或许是那姑娘对他无意。 啧,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眼光还挺高。 不过这感情之事,她也不便多过问。 “无妨,你何时想成亲了再与我说就行。” 走了片刻,眼见着就要到大门口了,又听到背后的人出声道:“殿下会成亲吗” 声音很轻,若不是此刻安静,几乎要听不到了。 她吗? 他口中的成亲是与心悦之人白头偕老,从前世到今生,她都只是想好好活着,感情一事,她无力奢求。 况且如今,她还身负大仇未报,真正意义上的成亲与她而言,几乎不可能,她也从未想过此事。 “我不会成亲,人各有志,我所谋之事,不在此。”她声音有些冷,但很坚定。 …… 一路无话,就这样走到了马车处。 沈泠上了马车又想起,来时温行和温挣同乘一辆马车,现下温挣先回去了,温行便落下了。 她掀开帘子,“阿行,上来坐吧。” 马车虽然宽敞,但此刻上面做了三人,还是觉的有些挤。 粟玉看了看她二人,开口道:“殿下,奴觉得有些闷,想下去走会儿。” 粟玉下去后,马车里便只剩下她二人。 温行从方才开始就没有再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情绪,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时而捏紧,时而又松开。 快到长公主府的时候,他忽的开口,“殿下,无论您想要什么,阿行都会帮您得到。” 他注视着她,眸底认真,仿佛这不仅仅是一句话,更像是他的誓言和承诺。 她看着他的样子,忽的笑了,她重生以来,筹谋至今,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嗯,”她看着他笑。 他眼角莫名地又红了,他闭了闭眼,将那抹涩意掩去,也跟着她笑。 无论怎样,只要能一直陪在她身边就好,即便永远不能表明心意也无妨。 她心里没有他,但也没有别人。 这就够了。 做她的臣(重生) 第12节 他会努力做对她来说最有用的人。 这样,他是不是,也就算是她最重要的人了? 到长公主府时,日头已经完全西沉了。 沈泠本来应该去落枫院看一看温挣,毕竟今日温行亲口说他吹了风,有些咳。可她实在感觉疲乏的紧,就叮嘱了温行几句,便回自己寝殿了。 今日宴席上,沈泠没吃多少东西。一回来,粟玉就吩咐膳房多添了几道沈泠平日里爱吃的菜。 看着沈泠夹了两筷子就放下了,粟玉忙问,“殿下,可是今日的菜不合胃口?” 沈泠放下筷子,起身,“嗯,太淡了,尝不出味道。我出去走走,不必跟着。” 粟玉看着沈泠走出殿外,往那一片芍药花园子那边去,她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咸淡正正合适啊。 难道是殿下最近口味变重了?明天得交代膳房多放些盐才是。 沈泠一个人走到那片芍药里,坐在前些日扎的那个秋千上,漫无目的地晃着。 她每次疲惫时,总喜欢一个人来这里走走,看着那一片芍药,里面的每一朵都在告诉她,就算再困难,也都能开出花。 她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她会感到这样疲惫,或许是近些日她太累了吧。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感觉有些失落,明明今日的事情很顺利啊。 或许是今日温行问起她的婚事,又让她想起了身上背负的仇恨吧。 没关系,想不清的事情就不想了,反正明日就会好的。 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吗,无论多累,休息一夜,日头升起的时候,一切就都会恢复。 她是重活一世的人了,没什么事情能再令她退缩,她要好好活着,还要那些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直至月明星稀,沈泠才起身回去休息。 她走后,那个被树荫遮蔽的角落里,月白色的锦袍在月光下显得温柔极了,就如同刚才他看着秋千上那个女子的眼神一样,像沉溺在月光里的萤火,明明两两相隔,萤火却温柔且执着,每当黑夜降临,每当月光洒落,它便开始亮着,向着它心中的月色。 他走出那片树荫,学着她的样子,坐在方才她坐过的那个秋千上,手握上她握过的纤绳,也像她一样望着那片芍药。 许久,不知是谁的声音,混着风飘过哪片盛放的花朵,消散在长公主府的夜里。 “芍药,本就该在顺境中盛放。” 第12章 翌日,沈泠带着些驱寒的补物去了落枫院。 她到时温行不在,只有温挣一人在窗子下温书,她都走到屋里了,他还没有发觉,手里拿着书,眼神却是虚浮的,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一个个的都不好好温书,一个拿着书神游物外,另一个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她轻咳了两声,温挣才回神,看见突然出现的沈泠,吓了一跳。 忙起身行礼,“殿下,您怎么来了?” 沈泠转身接过粟玉手中的药材,“昨日听说你有些咳,风寒刚好,昨日吹了风可莫要再复发了,这些药你今日煎了吃,都是些驱寒的补物。” 温挣接了那两个纸包,谢过沈泠后依旧看起来有些兴致不高。 沈泠无心细问他缘由,随口问了句温行呢。 温挣没有立即回答,他看了看手中那两包药材,答非所问道,“殿下很关心温行,是因为昨日吗,还是说因为白洪山?” 她很关心温行吗?她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殿下觉得嫡庶于一个人而言,重要吗?” 他将那药材放在桌上,转身看着她道,他像是在问她,但又不像是在问她。 他自顾自地摇了摇头,牵起嘴角,目光逐渐虚浮,“殿下不知,我与温行并非一母所出,我虽为他兄长,却是庶子。自温行出生,父亲便开始教导我,要我日后好好辅佐他。” 他的目光重新凝聚在她脸上,“殿下,阿挣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是另一个人的陪衬呢?” 他笑,“就连殿下,如今好像也更在意阿行了呢。” …… 沈泠仔细分辨了他那话的意思,不禁皱眉。 这话实在和兄弟情深没有半点关系,难道他二人的关系并不像他以为的那么好?那前世的那些传言又是怎么回事? 况且如今,他救了温挣之后,温行确实是为她所用了啊。 温挣见她不答,又继续说道:“还以为殿下会是个例外呢,原来不过是挣庸人自扰罢了。” “出身或许暂时会阻碍到一些东西,但却不能决定人的一生,即便原来能,可现在你与阿行的处境,那些嫡庶之分,也早就没了意义,若以前你因此感到过不平,如今也尽可放下了。” 沈泠没有理会他言语间对温行的妒意,他二人关系究竟如何,不能只凭他的一面之词,她还要再去探一探温行的意思。 现在她只能先止住他那些嫉妒,在她搞清楚之前,不能任由他二人关系恶化。 “如今在东昭,我待你与阿行一视同仁,至于你们前路如何,一辈子那样长,谁也不能断定,要看你们二人各自的造化了。” 虽然她有私心,但就目前为止,她为他二人提供的东西都是一样的,无论是科考助益,还是日常起居,她都不曾亏待过温挣,烧尾宴她也是带二人一同去的。 若非要细说,起居方面她对温挣的关心是远远多过温行的,不知他今日怎的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温挣移开了目光,转头看向窗外,“是啊,未来如何,全凭自己。” 沈泠看着他的背影,一时分辨不出,他这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正思忖着,他又从窗外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她,脸上的表情又恢复成了往日她熟悉的那样。 “殿下所言,阿挣受教了,阿挣会为自己拼一个好前程。” “嗯,你与阿行都是我倚重之人,现下你只需好好温书即可,其他不必多虑。” 见他恢复正常,又与他闲谈了两句,便离开了。 回到自己书房,她开始忍不住反思,会不会是自己一开始就弄错了? 毕竟她所知道的那些,前世关于他二人的事情,也都是听闻而已,并非她亲眼所见。 等温行回来,还是要去问问清楚。 只是不知温行出去办什么事了,她不禁想起昨日沈俪说的那句,他有心上人了。 难道他出去是跟这事有关? 不过这事跟她也没有关系,这是温行的私事,她不应该过问。 许是因为现在住的近了吧,所以她才避免不了,总去想这些不该她管的事,往日他们住在九曲院时,她也没想过这些。 今日早膳只用了碗甜汤,现下倒是觉得有些饿了,她从书房出来,叫粟玉备膳。 今日的午膳和昨晚的菜色差不多,粟玉在一旁布菜。夹了块笋焙鹌子放在她碗中,没等她吃又夹了几个虾炙,顺带着还盛了一碗羹放在她面前。 沈泠看着自己面前的碗中,堆起了一小摞,抬头看了看旁边的粟玉,却见她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 沈泠夹了一块放在口中,还没嚼两下就吐出来。 “咳咳咳,水!”沈泠捂着胸口咳个不停。 粟玉见状慌忙递了杯茶给她,又给她抚着背,帮她顺气。 沈泠连着喝了几杯水,将杯子往桌上一放,噌地站起来,瞪大眼睛看着粟玉。 她深深吸了几口气,“粟玉,去把膳房管事的给我叫来。” “怎怎么了殿下?饭菜还是不合胃口吗” 粟玉觉出不对,磕磕巴巴地问。 “怎么咸成这样?你去把她给我叫来,我看她是想谋害我。”沈泠说着把手帕扔到桌子上,双臂绞在胸前,身子往后依靠在椅背上,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过了半晌,却瞧见粟玉站着没动,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沈泠看她,她还是不动,见沈泠又要说什么,她抢先开口,破罐子破摔道:“殿下,是奴让多加了一半盐。” 沈泠不可置信地看她,她站起身走到粟玉面前,打量她,“粟玉,我平日里待你不薄吧,这府里除里我,你也算是横着走了。” 她两根手指捏住粟玉的脸蛋,稍微用力扯了扯,“说!究竟为什么谋害我?!” 粟玉连忙捂住脸,哭唧唧道:“殿下,粟玉没有!” “怎么没有,放这么多盐,分明是想咸死我!” “是您自己说味道淡的!” “胡说!我何时说过,我怎么不知道?” “您昨日晚膳说的,拢共也没吃两口,说味道太淡了,今日早膳菜也不过尝了一口便搁下,只用了碗甜汤” 粟玉夺回被她揪的有些红的脸蛋揉了揉。 …… 这下沈泠彻底沉默了,昨夜是她心绪不佳,随便找了个由头无心用饭,今早又觉得菜稍微偏咸,想着是膳房的厨娘手中一时不稳,便也没有追责,只喝了碗甜汤。 不想这午膳直接咸成了苦味,她的舌尖到现在都残留着那味道,罪魁祸首还一脸委屈的看着她…… 最后,是她带着粟玉出府,打算去味鲜阁换换口味,味鲜阁是京都顶有名的酒楼,东昭的各地小吃、特色饭食这里皆有。 这回沈泠没让粟玉再布菜了,让她坐下与自己一道用饭。 一来这在外面由她布菜太显眼了,二来沈泠瞧了瞧她到现在还有些红红的脸蛋,也有些愧疚,她也没用多大力啊…… 粟玉倒是个没心没肺的,这会儿早忘了方才的事儿,吃的比她还开心。 方才来的时候她和粟玉是坐轿子来的,这会儿吃饱了想走路消消食。 许久没来街上这样逛过了,瞧见街边有卖糖人儿的,就拉着粟玉想去买两个。 摊贩老板照着她和粟玉的模样各捏了一个,沈泠接过来,左右瞧了瞧,真别说,捏的还挺像。 她伸手把那个粟玉模样的递到旁边,不料却没人接,沈泠扭头。 粟玉扯了扯她,站的离她近了些,指着街角那处,“殿下,你看那个人像不像行公子?” 沈泠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哪里是像,分明就是。 温行今日穿了一件玄色常服,头上也没系那条红发带,不怪粟玉没认出来,实在是温行平日里马尾上都系着他那条红发带,穿的也都是浅色的锦袍,从未穿过这样深色,若不是他那张脸太出众,她也险些认不出。 做她的臣(重生) 第13节 温行走到拐角便拐进了一条胡同里,从那条胡同穿过去是回长公主府的近道,沈泠来不及多想,把两个糖人递给粟玉,便朝着温行那里跑去。 “阿行!”眼见着他越走越远,撵不上,沈泠只能出声叫住他。 前面的身影立刻就停住了,回头朝着声源处看,瞧见是她,当即转身朝她大步走过来。 他眸中有些惊喜,眼睛弯弯的,温声道:“殿下怎也在这里?” 她还没问他为何在这里,他倒是先问她了。 “我和粟玉出来吃饭,换换口味。” 温行看了眼粟玉,眼神定在她手中的糖人儿上。 粟玉感受到他的目光,立刻将属于她的那支往身后藏了藏,“这是殿下给我的” 见他盯着的是自己手里另外一支,又慌忙把那支递给沈泠,“这支是殿下的。” 沈泠瞧了瞧粟玉,又瞧瞧温行,拿帕子掩了掩唇角,只觉得他们像极了自己小时候和长姐抢东西的模样。 温行见她笑自己,有些不好意西的挠了挠头,又看了眼沈泠手中的糖人儿,“真好看。” 沈泠见他实在喜欢,便道:“这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若喜欢可以再去买一支,方才那条街上就有,可以让老板给你捏一个。” “殿下不必麻烦了,方才我就是一时瞧着新鲜。”虽是这样说着,可眼睛还是时不时地瞥向她手里的糖人。 沈泠心下了然,估摸着他是喜欢的,不好意思直说,毕竟这是小孩子或女儿家才会喜欢的小玩意儿。 “那把这个给你吧,我方才吃的太饱,正好也吃不下了。” 沈泠说着伸手递给他,他一时间眼睛都睁大了一圈,看起来亮亮的,显然是很喜欢的,本以为他还要推辞一下,却见他一把接过去。 “多谢殿下,这个真好看,阿行很喜欢。”他宝贝似得双手捏着,看起来有些滑稽。 …… 没人教过他做戏要做全套吗,这么容易就暴露了他其实还是很喜欢这些小孩子玩意儿的…… 第13章 三个人沿着胡同往长公主府走。 粟玉边走边吃手里的糖人,温行却只是紧紧捏着,一口也没动,不知是不是不好意思在她二人面前吃。 走着走着沈泠想起,方才被他一打岔都忘了问他怎么在这街上了,“对了阿行,你怎么会在这里,今日去落枫院也没见你。” “殿下今日去落枫院了?早知道就晚点出来了。”他极快速的小声嘟囔了一句,沈泠没听清他说什么,扭头看他。 “哦,我说我是有些事要出来办。”他摸了下鼻子道。 “什么事?”沈泠习惯性地开口追问。 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或许是他的那件私事呢,于是掩饰性的转过头去继续往前走。 她听到温行的脚步走的离她近了些,轻声道:“殿下,等这事有了结果,阿行再告诉你。” 果然,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开心,沈泠便没再问什么。 长公主府。 书房内氤氲着芍药的香味,窗子开着,还有些草木清香透进来,阳光从窗子洒进来,正好映在沈泠的侧脸上,睫毛纤长在她眼睑下打了一片阴影,她整个人都沐在日光中,周身都散着一层浅浅的光晕。 温行看了看沈泠身旁,他上次来请教政见时坐过的位置。莫名地喉结滚动,似有似无地,好像还闻到了一抹胭脂甜。 踌躇片刻,还是站在书案前面,到底没坐过去。 到了府中后,沈泠想起来今日温挣对她说的话,便留了温行到书房。此刻看着温行站在自己对面,还站的颇远。 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这是干什么?为自己的心上人避嫌? 沈泠不理会他这种别扭的行为,开口问道:“阿行,你今日与阿挣可是有过争执?” 温行迟疑的一瞬,“不曾,殿下为何这样问?可是兄长今日说了什么?” 他的神情不似作假,如此看来,温挣所言并非气话。莫非他二人早有隔阂? “阿行,你你与你兄长关系究竟如何?”沈泠略微斟酌了一下,放弃那些弯弯绕绕,直接开口问道。 温行对她的问题并没有感到诧异,略微顿了顿,很自然地答她,“阿行昔日在家中,与兄长其实并不怎么相熟,兄长与他母亲素来住在别院,只 有年节时才会来家中。后来逃难,我与兄长也不过是互相多了个帮手的同路人而已。”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此刻沈泠心中却翻江倒海。 原来一直以来她的判断竟是错的吗?那为何她找到他时,他却拼死挡在晕倒的温挣前面? 她心中这样想着,便就直接问了出来,“那为何那年在荒庙里,我找到你时,你死死的护在温挣前面?” 温行一愣,没想到她会这样想,而后又轻声解释道:“殿下,那时我以为来的是那伙一直追杀我们的人,就是这伙人害死了父亲母亲,阿行那是抱了同归于尽的想法,只是不想在他们面前漏了怯罢了。” 温行说完,也想起了那年隆冬,在荒庙里初遇沈泠的情景。那是他已经许多日没吃饭了,实在饿的很了就抓几把雪,在手中握成团,像馒头一样一口一口的啃着。 一夜间家破人亡,多日来的逃命,让他心中的仇恨越滚越大。即便他知道是自已的父亲夺权,但西晋皇帝荒淫无道,那父亲夺权又有什么不对? 那时他也不想去分辨许多,只是一味恨着,凭着这股恨意,他一次次躲过追杀,也曾想过有朝一日,他毕定杀回去,颠了那狗皇帝的皇权,父亲没有完成的事,便由他接任,即便被骂篡权又何妨?他何曾在意过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的看法? 可是他们日夜不歇,终于逃到了两国边境,那里已经不属于西晋的管辖范围了,连日来的大雪把他们困在荒庙里,他一刻不敢松懈,饿了便用雪水混着身旁的干草往下咽,本以为总算逃掉了,却听到庙外传来的脚步声。 老天还是不愿意放过他吗?呵,他温行的命是自己的,死也不会落入别人手中,然而在下一刻,却遇见了她。 他的殿下啊,就那样出现在他面前,挡去了侵蚀他躯体的风霜。慢慢地,在他自己都不知道地时候,也洗去了他心底的仇恨。 不知何时,他心中的执念变成了她,只想就这样在她身边,为她活着。 不知母亲在天有灵会不会怨他,他如今沉溺在这里无法自拔,复仇的事被搁置在心底。就让他自私一次吧,他现在只想做长公主府的温行,只想她能得偿所愿。 至于他,若日后她事成,再无任何能威胁到她,她完全安稳了,他再去求她,他应该也会允他去做那些事的吧。 此刻,望着面前因为他的话依旧有些呆滞的沈泠,只觉得好可爱,他很少见她这样,好想伸手捏一捏她的脸。 但,也只能想一想。 昨日,沈泠说她不会成亲的时候,他就告诫过自己,必须管住自己,只要能待在她身边就好了。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灼热,沈泠终于缓过神来。此刻她心中的巨浪无人能知,她以为重生以来,她费尽心思捏到手中的东西,如今却成了最大的变数。 她心中几番挣扎,依旧不死心,不愿相信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这几年来,温行分明很照顾他的兄长,尤其是温挣的身体健康,他很放在心上,这她是能看出来了,做不了假,于是她又追问道:“那为何你那样关心你兄长的身体,前几日烧尾宴结束时,你还担心你兄长着了风寒,安排他提前回府。” “殿下,每次兄长身体有恙,你都十分忧心,阿行不愿殿下担忧。” 确切的说是他不愿意她总是那样担忧别人,他希望她的目光能多分给他一些,并且,那日他那样做也不全然是因为这个,他的私心也不仅如此。 那日温挣先走了,他便可与她一道回去,只有她和他。 又是一阵静默,沈泠没有想道,平日里她看到的温行对于温挣的在意,竟然是为了她。 若温挣不是拿捏温行的关键,那前世,沈栋究竟是用什么控制了温行? 仔细想来,温行此刻倒也还算听话,乖乖地准备科考,就目前来看,他和前世没什么区别,会讨赏,也会为了博得她的好感而去忧她之忧。 难道他是为了权势吗? 毕竟,哪个男儿不想争得一番功名,若是因为这个,倒也好办,她本来就意在整个东昭,他想要的功名,她给得起。并且,以前世来看,温行也绝对当得起。 日后若成事,给温行一人之下的位置也不是不行。 只不过,温行竟从未与她讲过他和他兄长的事,害她差点押错了码。 要不是今日温挣对他说起,她恐怕到现在都不知道,这番行事,如今虽没出差错,可未来却说不一定。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几分气恼,“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温行看到她脸上神情变幻莫测,此刻又显得有些生气,是在气他吗? 他微微垂眼道:“殿下,阿行不知殿下会想知道这些。” 说罢,他抬眼看沈泠,见她面上依旧有些恼意,他垂头,温顺地道:“殿下,阿行知错了,日后阿行定事无巨细告知殿下。” …… 听他这样说,沈泠反而顿住了,她也不是怪他的意思。 唉,她其实是在怪自己,怪自己听信传言,如今那些传言究竟为何,她无心深究,只庆幸没有坏事。 如今想明白了,她也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尴尬地轻咳了几声,端起案上的茶盏喝了两口。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一时有些诧异。” 她放下茶盏,看温行从方才进来就一直乖乖站在哪里,虽然知道他可能是为了避嫌,但如今他垂着头,看向她的眼中都是讨好,这怎么看她也不像是个明主,有点过于苛责了。 “站着做甚么,过来坐,你是我府中谋士,日后也是我府府臣,不必如此刻意拘礼。”她不好点明他的心思,只能暗示他不用避嫌至此。 她旁边这个位置,本就是客位,他坐过来没什么不妥。况且他此刻站在那里,总让她有种在训他的感觉。 温行看她脸上神色恢复了,应该是不气了吧?听到她叫他过去坐,他不想再惹她生气,便乖乖过去坐下。 清明过后,不怎么下雨了,近几日天气也是一天比一天热。 日头晒的沈泠有些发汗,她起身合上了窗子,屋内一霎暗了几分。 她拿起案边高几上的团扇,一边轻轻扇着,一边走到书案后坐下。 转头看温行,他微微敛着睫,身子看起来还有些僵。难道是自己方才话说的太重了?他看起来有些紧张。 她缓了缓语气,道:“阿行,日后你安心为我谋事,我必不会亏待了你,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温行慢慢抬起眼看她,眼神飘忽,片刻后又移回目光,定定看着她,“殿下,阿行想做对您来说,最有用的人。” 他本就漆黑的眸底不知沉了一层什么,叫人看不清楚,但沈泠能感觉到他的坚定。 他这话沈泠明白是什么意思,对她最有用的人,那便是想做她座下第一臣了。 与她方才想的一样,他果然是想要权势,沈泠松了口气,如此就好办了。 她所谋之事,正是需要这样有野心的人,况且,温行的能力配的上他的野心。 她也看着他,回以他同样肯定的目,“好。” 他笑了,眼睛弯弯的,眸中那层看不清的东西漾开,转为无尽地希冀,如星河陨落。 那日她们又聊了许久温行才走,那个话头过后,温行又恢复了他往常那个样子,像个真正十六七岁的少年,在没有光的室内,依旧显得很明媚。 做她的臣(重生) 第14节 她被他的情绪感染,也在心中暗自想着,他们所谋相同,也算的上同路人,那日后待他多几分真诚也无妨。 那日他回去后,依旧时不时的出府,回来后便回自己屋中温书。 沈泠也得了几日清闲,于是,池子里的鲤鱼便又肥了一圈。 已经是五月了,正午的时候,沈泠都在殿中躲凉。傍晚时分,太阳将要落山,院里温度正适宜。 沈泠拎着鸟笼,带着那只鹦鹉去园子里,把鸟笼挂在树杈上,自己躺在旁边的春椅上。 园子里的芍药开了一茬又一茬,她摘了一朵,揪下来两片花瓣放在眼皮上,遮着夕阳的余光,闭眼享受晚风的清凉。 “殿下,叶府叶公子的密信。” 第14章 沈 泠拿掉眼上的花,接过粟玉递来的信。 信中说,他母亲前些日已经醒了,现下身体也在慢慢恢复,还有一些感激的话,沈泠略过那些感激之词,看到信尾那两行小字。 叶舟衡说他今日得了个消息,信中不便言明,明日若沈泠有空,他可过府一叙。 沈泠把信递给粟玉,起身回了书房,执笔在纸上落下两行字,递给粟玉,:“送去叶公子那里。” 是夜,落枫院中。 温行一袭黑衣从院外进来,这几日他奔波在叶府和大皇子府中,为了掩人耳目,他换下了浅色衣衫,这身黑色劲装常服行事方便,必要时他也会用面巾将脸罩上。 他径直走进自己屋中,将衣服换下,看了眼窗外沈泠寝殿的方向,此时已经夜深了,她应给已经睡下了吧,想到她,他面上的神色不由的柔软了几分。 今日他已将事情全部理清楚了,明日便去告诉她。 那日烧尾宴上,他看到叶舟衡与沈泠一道从那林子的方向出来,她竟与他在那里待了一日吗,他心中控制不住泛酸,那日还险些暴露了自己隐藏已久的心意。 回来后,他细细想了想,便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沈泠是想用那叶舟衡做她在叶府的眼线吧,他知道沈泠是在谋正事。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看到她身旁站着的是别人,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一阵阵发酸,酸到苦涩。 她想知道的那些事,他也可以做到。那么,叶舟衡对她来说也不是不可替代的。 于是,他各处打探,果然探知到,那叶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简单。 笃、笃、笃 他正思索着,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他把刚换下的衣服塞进柜子下面的屉里,转身去开门。 “兄长?” 温挣越过他,朝他背后看了看。 “这些日你总是出去,可是有事?”温挣看向他的目光带着审视。 温行冷哼一声,慢悠悠地转身,坐在椅子上,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喝了两口放在桌上,微微扬起下巴,打量着面前站着的温挣,道: “兄长何时管起我的事了?” 又是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温挣握拳,他厌恶极了他这个样子,好像他就活该低他一等。 温挣闭了闭眼睛,牵起嘴角道:“我不过是担心你而已,若殿下知道了也会担心的吧” 温行眸中染上冷意,“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我与殿下之事,不劳兄长费心。” 温挣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不由后退一步,他见过他这样的眼神,被追杀的时候,他也拿这样的眼神看过敌人。 反应过来,他心中恼怒,如今家都亡了,他不必再惧他,总有一天,他要压一压他这令他厌烦至极的气焰。 温挣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第二日一早,温行等在沈泠寝殿前。 她一出来就瞧见他在门口站着,如他刚迁入府中那日一样,看见她便迎了过来。 刚起床就瞧见这样一张脸,任谁都会心情愉悦。若不是今日有急事,便叫他一起用早膳了。 “殿下。”他走到她身边,轻声唤她。 “阿行,可是找我有事?我今日有急事,你稍等我片刻。” 沈泠瞧了一眼书房的方向,有些着急,交代了一句便往前走。 “殿下,阿行同你一起。”温行见沈泠没拒绝,就赶忙跟了上去。 待到书房门外,远远便瞧见叶舟衡等在那里。温行步子顿了一下,复又跟上。 “阿行,你先在门外稍等。” 说完,又对着正准备向她行礼的叶舟衡示意不必多礼,便进去了。 温行站在门外看着他们一同进去,又看着门关上,莫名地心里开始发紧。 书房内,沈泠几步到书案后坐下,看了眼还站着的叶舟衡,示意他入座。 叶舟衡在沈泠侧旁坐下,今日他没有如昨日信中那般说那些感激之词,而是直切正题:“殿下,叶某如今身份不便久留,便就直言了。” “近日,叶夫人常常去大皇子府中走动,每每去时,走的是后门,所以知晓此事的人不多。往日进宫时,叶曼嫣总能得些杨妃的赏赐,杨妃又是大皇子的生母。这二者之间恐怕……” 叶舟衡没有说完,看向沈泠。 沈泠皱眉,叶曼嫣将将及笄,杨妃和叶夫人明显在撮合婚事,只是若是在撮合叶曼嫣与沈栋的婚事,那叶曼嫣又为什么会去扰温行? 除非叶曼嫣本人并不知情,那叶奉尧呢?他知道吗? “你父亲可知道此时?” “叶某也不知父亲是否知晓,待叶某回去……” 他还没说完就被门外的敲门声打断了。 沈泠抬眼看向那处,门外此刻只有粟玉和温行,“进来。” 温行推门进来,向沈泠行了一礼,“殿下。” 抬头看了眼坐在沈泠身旁的叶舟衡,垂眸敛去神色,“殿下,叶大人并不知此事。” 叶舟衡和沈泠同时看向他,沈泠开口道:“此时你如何知道?” “阿行不敢欺瞒殿下,近日阿行出去便是为了查清此事,以往叶小姐去九曲院时曾拿过一个香囊,那香囊上的绣样阿行认得,是宫中的样式,阿行不放心,便私自查了此事。” 沈泠没想到他这些日出去是为了这件事,她还以为是为了他的那个心上人,所以也没有多问,此刻听他这么说心下有几分暖意,温行比她想的要细心。 “那阿行都查到了什么?” “这些日叶夫人出门都故意和叶大人错开,并且还让人专门去盯着叶大人,连同叶小姐也一起被人看着。叶夫人从大皇子府中出来时,大皇子身边的那个侍从每次都亲自出来观察门外的情况,而后叶夫人才从大皇子府中出来” 温行将自己这些日查探到的情况都一一禀明。 沈泠眼中的赞许越来越盛,温行所说的这些,根本不是一个人独自可以完成的查探。连叶舟衡这个叶府中人,都没他知道的清楚。 叶府那是什么地方,若是查探一些寻常之事倒还好说,可这种机密之事本就是背着人做的,想要查清谈何容易? 更何况沈栋那里,那可是本朝皇子府邸,查皇子密谋之事更是难上加难。白洪山那事,她往沈栋府中塞密探,不知折了多少个,才成功塞进去一个,这是她用了两年时间周转多次才安插到他府中的。 那个密探也在白洪山事后暴露了,沈栋府中没了接应的人,她正愁无法断定呢,结果被温行给查了出来。 沈泠脸上的笑意真切了几分,“此事凶险,阿行没有受伤吧?” 听温行这意思,她大概也清楚了那叶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叶奉尧向来不涉党争,沈栋拉拢不了他,但满京都谁人不知,他宠爱他那个女儿,所以便和杨妃、叶夫人筹谋了联姻一事,如此等婚事成了定局,便也就牵扯住了叶奉尧。 去查这事若被发现,定然会被灭口,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意便淡了几分。 虽然知道上一世温行在她死前就已是朝中重臣了,如今他还未入仕,按照他的生命轨迹来说,应给是不会有事的,但她重生以来,许多事情都因为她发生了变化,所以她免不了有些担心。 她正了正神色,“阿行,此事也就罢了,日后你还是莫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温行眼神黯淡了一瞬,他方才分明看到了她脸上的赞许,为什么她又突然这样说? 他看了眼旁边的叶舟衡,是因为他吗?怕自己抢了叶舟衡的风头吗。 沈泠看着温行面色不善的瞧着叶舟衡,连忙开口道:“阿行,叶公子是叶府的人,查这事要比你安全一些,我不想你因此出事。” 温行怔住。 沈泠在担心他,不是因为怕他抢了叶舟衡的风头,而是怕他出事。 与这件事相比,沈泠更在意他的安全。 这个认知让他忍不住想要发抖。他终于在她心里有一点分量了,这是第一次沈泠这样说,如此,她应给再也不会像白洪山那样对他了吧。 白洪山那件事他不敢想,只要一想到沈泠不信他,有可能会不要他,他的心就像被密网一点点勒紧一样,割的生疼。 可是现在沈泠在考虑他的安全了,他眨了眨眼,逼退眼中的湿意,“殿下,阿行知道了。” 见他不再那样盯着叶舟衡,沈泠也就放心了。 叶舟衡方才被温行盯着,此刻又瞧见他这样,心中的猜测更加笃定了几分,他看了温行一眼,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人,若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估摸着以后有的苦头吃了。 叶舟衡笑了笑,起身道:“殿下,今日时辰不早了,若无他事,叶某就先回去了。” 沈泠让粟玉送叶舟衡出去,又对温行道:“阿行,过来坐。” 温行走到方才叶舟衡坐过的位置旁坐下,睫毛沾了泪水,眼睛也水汪汪的,此刻看起来无辜又无害。 眼前这个温行真的是前世那个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人吗,随便说一句话他都要哭的样子,实在是想象不出他是如何做到的…… 第15章 “阿行,叶夫人与沈栋所谋之事,你如何看?” 温行略一敛眸沉思后,轻轻勾了勾唇角道:“殿下不必担心,叶夫人之所如此无非是想攀附权势,此事不必殿下亲自出马,只需将这消息透与那人,自有人比殿下更着急。” 沈泠看懂他眸中的那抹狡黠。 做她的臣(重生) 第15节 温行话中之意指的是沈俪,若沈俪知道沈栋与大理寺卿家结亲,估摸着又要睡不着了。 定是想尽办法也不会让沈栋如意。 巧的是如今沈俪手里正握着沈栋的把柄,还是她亲手给她的,那这事便更好办了。 沈栋那边出了事,叶夫人自不会再将女儿往他府中送,此事也就解了。 “既如此,那此事就交给阿行了,稍候你亲自去安宁公主府中一趟,务必将此事透给她。”沈泠道。 上次白洪山的事,沈俪就以为她在向她投诚,如此正好,再卖她个人情。 “殿下,这事可不可以换一个人去办,我……”他神色有几分纠结。 啧,怎么将这事忘了,沈俪与温行关系尴尬,况且此刻温行心中有人,自是不愿与沈俪多接触。 “也行,你温书要紧,这事我再派别人去就是了。” 沈泠无所谓地笑笑,又留了温行一道用膳。 温行今日十分乖觉,总拿那湿漉漉的眼睛看她,沈泠今日也颇有耐心,和他一道用了膳,又把他送回落枫院。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送他回去,总觉的温行柔柔弱弱的,好像很需要保护的样子,但是仔细想想,他和柔弱不能自理搭不上边儿。 沈泠十分纳闷,每次看着他那眼睛,就忘了温行前世的样子…… 也可能是因为他长的好看吧,沈泠对于好看的东西,耐心向来都要多几分的,比如她养的那只鹦鹉,羽毛鲜艳,十分美丽,天天吵的人头疼,沈泠也照样养着。 杏花吹落,雀儿扑飞。 自那日后,仿佛一切都被暂停,京都平静的如一潭无波死水。 现下已是五月末,树上的梅子渐肥,沈泠最近也琢磨着怎么用梅子做点蜜饯。 粟玉瞧她这两日又开始围着梅子树打转,便知道池子里的鲤鱼估摸着又要有口福了。想着想着她又暗自摇了摇头,也不一定,府里除了鲤鱼,温行的口味也是独特。 这几日温行隔三差五地便来沈泠这里讨教,多是问些政见,问完了也不着急走。 有一次正好赶上沈泠做的榴花青梨酥,粟玉一早便躲的远远地,瞧见沈泠将那酥拿给了温行,她远远瞧着,正替温行哀叹,他也是倒霉,正巧碰上殿下做了点心。 却见温行接过点心很开心的样子,三两口便吃了,吃完还意犹未尽地看着那碟子,沈泠便将一整碟酥都递给他。 看温行这反应,难不成殿下这厨艺精进了,粟玉犹豫着出去,打算也去讨一块儿尝尝,没想到温行竟这般小气,说什么也不肯给她。还拿着酥往沈泠身后躲…… 气的粟玉跺脚,怎么感觉这府里现在温行还要压她一头,早知道方才不躲了,她气不过,便拉着沈泠告状,沈泠不但不恼,反而还跟高兴,大概是自己的点心第一次这么受欢迎吧。 于是,一个时辰后,她从膳房端出一份一模一样的、刚刚出炉的酥给粟玉。 在她期待地眼神下,粟玉挑衅地看了眼还端着那碟子酥地温行,而后拿起沈泠新做的那份酥,狠狠咬了一口,只嚼了两下便停下,不可置信地看着温行,又看看自己面前这碟子酥,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精彩极了。 从那以后,粟玉常用一种怪异地眼神看温行,从前她只知道温行性格多变,时而温和,时而又十分冷漠,如今发现他口味竟也如此特殊,那日沈泠新做地那份榴花青梨酥,她吃了一块儿,便怎么也吃不下去了,剩下地也被温行讨了去…… 沈泠那日却十分开心,仿佛终于找到了在厨艺这一事上的知己。之后偶尔心血来潮做了点心,便直接拿去落枫院给温行。 温行看起来也是真的爱吃,每次沈泠去落枫院送点心,刚进大门,他就从屋子里迎出来,怕别人抢似的,赶紧接过沈泠手里的食篮,眼睛里的惊喜毫不掩饰。 这日一早,沈泠方用过早膳,便拿了长竹竿去敲梅子。 这棵梅子树今年结果颇多,一个个青疙瘩将枝条都压的微微下垂,没怎么费劲儿就摘了半框。 沈泠看了看篮子里的青梅,正打算往膳房去,便瞧见这些日她派去盯沈俪的那个密探,快步朝这边走来。 “殿下,安宁公主那边有消息了。”密探弯腰拱手道。 沈泠将手中地梅子递给粟玉,向那密探微微招了招手。 密探往沈泠这边走近两步,道:“安宁公主昨日下晌去了宫中,今日一早宫里就派人去了大皇子府中。” 沈俪终于动手了,她倒是够沉得住气,也够谨慎。她递去的消息,沈俪这些日都一一去查证了。 沈栋这一世没有温行的辅佐,再经这一遭,不知究竟会如何。 沈泠抬头看了眼天色,想必今日便会有个结果了。他兄妹二人,此次挑明,怕是以后都不得安生了,以后的宫宴上再也瞧不见那兄友妹恭地戏码了。 今日沈泠心情颇好,刚摘的梅子一半腌了做蜜饯,剩下的一半琢磨着做了些梅子糕。刚出笼的梅子糕还热腾腾地,透着些梅子地清香,沈泠拿起一块闻了闻,十分满意地将笼屉里的糕都拿出来放进食盒。 提着食盒便往落枫院去了。 奇怪的是落枫院今日静悄悄地,只有两个侍卫守在院门处,往日温行一早就迎过来了,今天却不见人影。 待走到院内,还是温挣先看见了她。 “殿下。”温挣向她行礼,而后便静静地立着,没再说什么。 沈泠不由瞧了他一眼,总觉得最近温挣有些疏离,但又说不出是哪里有问题,面上依旧挂着笑,看不出什么两样。 不过前段时间知道了温行与温挣的关系,既然他不是拿捏温行的关键,她也懒得再去深究他的许多情绪,只淡淡应了声,便继续往里走,待到了温行那间书房,却见里面空着。 温行不在落枫院?莫不是又出去了?她转身回去朝温挣问道:“阿行去哪里了?” “殿下,温行近日肠胃总是反复不适,这两日比以往要严重些,从昨日起便没再进食,今日早起又呕了几次,让大夫给煎了药,现下喝了药应是睡下了。” 温挣语气倒是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与他丝毫不相关的事。 温行病了?怎还突然病的这么严重,明明前两日才刚见过他,还给他送了自己做的樱桃煎,现在想想他那日看起面色是有些困倦,当时只当他是看书累了,也没多想。 “怎么没人去告诉我?”沈泠又问。 “是温行不让去告诉殿下。”温挣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沈泠皱眉,病了为何要瞒她?想着便直接往温行房里去。 越靠近温行的屋子药味就越浓,其实刚一进落枫院她就闻到了,她还以为是温挣平日里补身子的药。 门虚掩着,越过里间那道屏风,瞧见温行躺在榻上,只着了件中衣,被子盖到肩膀,胸口处的被子微微隆起,应该是手臂搭在上面。眉头紧锁着,仔细看脸色也有些苍白,额头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看起来有些虚弱,也不像往日那副乖顺地样子,明明闭着眼,但总觉得他此刻神色淡漠。 沈泠瞧他出了汗,若漏了风怕着凉,便打算把被子给他往上 盖一盖,她刚拉起被子,却忽然被人捉住手腕,她吓了一跳,转头看见温行猛的睁开眼睛瞪着自己,望进那双眼睛,她心下一惊。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温行这样戒备地眼神了,眸底透着令人发颤地寒意。他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很重,她有些吃痛。 正要把手抽出来,还没来的及动作,温行就慌忙放开她的手,眼睛里的寒意和戒备也一并消失,一瞬地怔然过后,眸底慢慢溢出喜色。 方才争扯间,温行胸前的被褥滑落,沈泠瞧见方才他搭在胸前的手里握着个东西,看着像是个涂了蜡的物件,外面还用帕子包着,看不清究竟是什么东西。 许是注意到了沈泠的目光,温行赶紧把手里的东西往被子里面藏了藏,脸上看起来还有几分紧张。 沈泠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怎么弄地好像她要偷窥他的隐私似的。 “殿下,您怎么来了。”或许是病了,他声音有些沙哑,轻轻开口道。 说着便掀开被子要起来,注意到自己只穿了件亵裤,那掀被子的手又顿住,脸上也慢慢浮现出一丝不自然地红,颤着睫毛看她,眸中有几分无措。 沈泠瞧着他这样,莫名地心神也有些乱,她明明就是来送个点心,怎么弄的好像她把他怎么了似的…… “你躺下吧,病中不必多礼,怎么病了也不告诉我?” 沈泠移开目光不去看他。 “不是什么大病,休息两日便好了。”他躺了回去,声音依旧轻轻地。 沈泠却又忍不住皱眉,饭都吃不下去了,听他这意思还没当回事呢? 正准备斥他两句,抬眼看见他将被子拉到颈窝处,只留一颗脑袋在外面,不知怎的脸色比方才还不自然,面颊绯红,趁着病中地苍白,显得有几分奇异地美。 见她看过来,他如她方才一样,错开眼神。她噎住,不知该如何开口。 …… 一时谁也没说话,室内太安静了,沈泠又看了温行一眼,却不想温行正看着她,视线相撞,他明明耳尖都红透了,这次却是不躲。 沈泠收回目光,不对劲,今天这气氛太不对劲了。她没料到温行病中会是这副模样。若不是知道他有心上人,她都要怀疑自己被…… “咳咳,那你便好好休息吧,我今日做了些梅子糕,不过你病中也吃不下,那……” 她还没说完,温行便打断她,“殿下,阿行正想吃梅子糕呢,殿下,就给我吧。” “也好,梅子糕开胃,你若想吃,吃一些也行。” 她看了眼手里的梅子糕,没有直接递给他,走到了屋中那张木桌上放下。 总觉得这屋里越来越闷热,温行躺在榻上,眼神一直随着她转,她交代了两句要他好好休息,没等他答,就径直开门出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刚踏出屋门,就听到屋里传出一声轻笑,十分愉悦的样子。 她加快脚步,没理在正屋等着的粟玉和温挣,就直接往落枫院外去。 “殿下,殿下,等等奴”粟玉不妨,这会儿也慌忙追了出去。 见沈泠走的匆忙,神情也不似来的时候闲散,粟玉也跟着有几分紧张,小跑着追到沈泠身旁问道:“殿下,是出什么事了吗?” 沈泠不答,继续往前走,又走了几步,忽的停住。粟玉差点撞上去,赶忙刹住脚步,一脸担忧地看着沈泠。 “去把给温行看病的大夫给我叫过来。” 第16章 长公主寝殿正屋里,沈泠自己坐着。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温行长大了,但也只是觉得他个子高出她许多,站在她身边时会感觉到有些压迫,样貌也出落的越来越惹眼,其他的并无什么实感。 直到今天她才真正从内心感受到,温行真的长大了,是男女需要避嫌的那种长大,想来也是,再过十来日,他就要过十七岁生辰了,看来以后要多注意些了。 “殿下,梁大夫到了。”正思忖间,听到粟玉的声音道。 这位也是长公主府的大夫,不过平日里沈泠用那位陈大夫多一些,不怎么用他,因此他没怎么见过沈泠,此刻正紧张地跪在地上,垂着头。 “梁大夫请起,本宫叫你来只是想问些事,你不必紧张。” 他起身站在一边,还是垂着头,道:“是,殿下。” “落枫院行公子今日找你瞧来病,他这病是怎么回事?” 方才在落枫院她一直没问出来,出来后细想想还是不放心,当时在白洪山受了那么重的伤,温行也不过几日就恢复了。 如今好好在这长公主府里养着,怎么还养的病倒了?莫不是有人加害他?毕竟她的仇敌可不少,若是有人想铲除她,那必先铲除她的左膀右臂。 思及此,她便让粟玉找了给温行瞧病的大夫,想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殿下,行公子关脉虚弱,食少倦怠,指尖略有暗紫,应是食物中毒所致。” 中毒?沈泠坐直身体,手不由得握紧,“是什么毒?严重吗?” 做她的臣(重生) 第16节 大夫将身子向下弯了弯,忙答:“殿下,并非是毒药,行公子这是食物中毒,应是长期吃了不适的食物所致,殿下不必担心,只要日后多家注意,调养几日便可康复。” 落枫院的膳食是由府里膳房直接送去的,况且身体一向较弱的温挣都没事,怎么温行反而出事了? 除非…… 难道是她的点心有问题? 沈泠实在不想承认,但是落枫院里温行和温挣每日的膳食都一样,除了她隔三差五送去的点心。 …… 这温行也真是,吃了不适也不说,每次都还欢天喜地地接下。她还以为自己的厨艺真的精进了呢,就连方才的梅子糕…… “粟玉,你去落枫院将方才那碟梅子糕拿回来。” “殿下,我”粟玉有些犹豫,凡是沈泠给温行的东西,她一次都没讨到过,她去拿那梅子糕,温行怎么可能给她。 沈泠瞧了一眼粟玉,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就说是我让拿的。” “是,殿下。”粟玉转身就朝殿外去了。 沈泠揉了揉太阳穴,对梁大夫道:“这几日就劳烦梁大夫照看温行了。” “殿下言重了,这本就是臣的分内之事,臣定会好生照看行公子,殿下不必忧心。”听沈泠这样说,他慌忙又跪下道。 沈泠摆了摆手让他下去了,她现在倒不是忧心温行的病情,她忧心的是温行的性格,怎么跟个闷葫芦一样,什么也不说,若不是她多了个心,找大夫问了一下,说不定还要继续往他那院里送点心。 一世能臣被她的点心毒死算怎么回事? …… 改日等他病好了,得好好跟他聊聊这件事。她寻思着她平时也没有很凶横吧,他是怕她吗?怎么这也不敢说? 还有,她的点心真的这么,这么…… 罢了,以后做了喂鲤鱼吧。 这日临近黄昏,沈泠刚用过晚膳。宫中那边传来了消息,大皇子被禁足一年,免去朝中一切事务,无召不得出。 东武帝这诏书并未说清缘由,一时间朝野内外议论纷纷。有人说大皇子犯了重事,怕是以后于朝堂无望了,也有人说大皇子向来得圣心,这次估计也要不了多久就能重归朝堂了。 上一世,沈栋确实很快就重返朝堂了,甚至得了个刑部的管辖权,反而是举报他的沈俪府臣被散。 只是如今与上一世不同,如今温行在她这边,且这次沈俪举报他的证据全面,没有反驳的余地。沈栋这次在想重返朝堂怕是要费点力气了。 虽然知道沈栋不可能就此倒下,但借沈俪的手,让他沉寂一段时间也是好的。日后就算他重新反朝,他的第一个矛头也是对向沈俪。 且先让他们兄妹二人斗去吧,而她需要等的就是明年温行殿试,届时属于她的战争才算真正打响。 第二日,沈泠让人备了些薄礼送去安宁公主府,贺她此番事成。沈俪下晌便着人来回了信,说是今日晚间邀她至云华水肆一叙。 沈栋已经被禁足,权利也被剥去,沈俪此时邀她恐怕并非是闲谈庆贺,她这个侄女向来是面软心狠,这次估计是有好戏看了。 晚膳后不多时,沈泠就带粟玉去了云华水肆,并未备车轿,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她不想被人发现她和举报了大皇子的沈俪有什么密切的联系。 她与粟玉 走的慢,到云华水肆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今夜无星,只一轮新月没过树梢,孤零零地悬在天上。 月光惨淡,云华又靠近城郊,四下皆暗。 离的很远便瞧见沈俪的马车停在水肆门前,一应侍女七八人提着灯笼立在门口,看来也是刚到。这样大张旗鼓,她倒是不避人。 沈泠特意等门口那一众人散了才往里走,一进去便径直上了四楼,进了自己的自在阁。她刚坐定就有茶童进来奉茶,燃香。 待熏香盈满整个茶室,她才让粟玉去沈俪的厢房通信。 “姑母,安宁可等了你好些时候了。”沈俪还未进门就听到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沈俪掀帘进来,将手中的茶包递给门前立着的茶童。 “今日来时被些琐事拌住了,来的晚了些,让安宁久等了。”沈泠放下手中的茶盏,略带歉意道。 “云华水肆的茶向来不凡,只是总喝这茶未免也有些乏味,今日安宁特意带了新茶来,姑母尝尝?”沈俪走到上次她坐的那个位置坐下,方才门口那茶童又端了茶进来。 “安宁的茶,自是要尝。”沈泠瞧了眼茶童手中的茶,形美、色翠、还未至手中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只是这香味很特殊,与一般的茶叶不同,沈泠觉得有些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 沈泠执盏送到鼻边轻嗅,又浅浅尝了一口。这茶香气内敛,醇厚柔和,带有熟香的口感,最主要的是这里面的那一味粽叶香。 她眉头微锁,这茶是‘不知春’,此名是前朝皇帝所命,喜欢在茶中加一味粽叶的也唯有那一人。 “姑母可还记得这茶?安宁儿时宫宴上父皇常赐此茶于百官,这茶味特殊,倒是叫安宁久久不能忘。” 说着她接过茶童新泡的茶,挥手斥退那茶童,自顾自斟了一盏,捏在手中嗅了嗅,又道:“这茶中的这抹粽香真是别致,前朝孝仁皇帝的茶道着实不错。” 她当然清楚,这茶是孝仁皇帝亲手调制,后赐予朝中丞相的,那丞相手下能人异士颇多,于朝中功绩深厚,后来,这丞相功高震主,带头反了孝仁皇帝。只是孝仁皇帝也早有防备,所以那丞相并未成功,后来被诛了九族。 东武帝刚即位时,每逢宫宴便赐这茶,用来警示百官。 沈泠不由得心中冷笑,沈俪这不过才迈了一步,就急着来给她立威来了。 虽这样想着,面上却不显,“是啊,这茶味是特殊,不过我向来不喜那粽叶的味道,总觉得有股酸味,怎么都洗不掉。” 沈俪面上的笑淡了几分,用茶盖剥去了盏中的浮末,道:“姑母既不喜欢,那便算了,不知姑母府中的行公子可喜品茶?若是喜欢姑母不妨带些回去给他。” 原来还是意在温行啊,以前沈俪多次向她打听温行,多半是看上了温行的样貌,如今烧尾宴上温行声名四起,她对温行更多的是忌惮。 只要温行一日不属于她,她便一日不会放下这戒备。 沈泠又斟了一盏茶,起身行至沈俪案前,浅笑道:“温行如今还未入仕,如何喝得了安宁这茶?安宁若喜欢,不妨就留下,自己喝吧。” 说着将这盏茶递到了沈俪面前。 沈俪面上笑意尽散,盯着沈泠却不接那盏茶。 沈泠看了看她的神色,径自将那盏茶放在她案上,转身回自己案边坐下,将自己面前的茶水换回了云华水肆的茶,品了一口后放下,又看了看沈俪。 轻轻笑道:“安宁何必认真,若真是记挂温行,等明年他真正入了仕,姑母定为你引荐。” 等明年温行入了仕,她当然要好好引荐,只是到时候谁是谁的踏脚石就不一定了。 听闻此言,沈俪的脸色缓了几分,“那就静候姑母了。” 她端起那盏茶一饮而尽,放下茶盏接着道:“姑母,还有一事,如今皇兄虽然禁足,但安宁总觉得皇兄此番踏错,定是受人蛊惑,他府中那一干谋士都脱不了干系,牵扯到的府臣也应该严查。” 沈泠挑眉,“那依安宁之意?” “安宁会让人给父皇谏言,让父皇严查此事,他日皇兄禁足若解,断不能再受这些人蛊惑。” 她这个侄女做事是真的绝,沈栋被禁足,她便要乘机散尽他多年的筹谋,明年即便沈栋出来了,他座下也空无一人。 皇室中人,若涉案,多由大理寺审讯。沈俪今日邀她最主要的,应是想让她出手助她。毕竟那日烧尾宴,她亲眼见过她与叶家牵扯,叶曼嫣与沈栋的消息又是她递给她的。 “安宁所言有理,届时,想必大理寺卿定会严查此事,绝不姑息放过一人。” 她不介意帮她这个忙,这些事即便今日不做。日后,她也是要做的。 第17章 那日事毕,已夜至将半。 云华水肆为了僻静,特意建在京郊,沿途也没什么照明,沈泠至一楼正庭朝外望去,夜黑如洗,那轮新月从树梢升至正空,此刻依旧是无星,只一轮孤月高悬。 水肆的客人早散了,四下寂静,粟玉将手里的灯笼点亮,提在身前,稍稍驱散脚下的黑暗。 沈泠从门口出来,就着粟玉打的那盏灯往前走,没走两步却瞧见前面还有一人提灯站在那里。 夜黑,模糊着看不清人脸,可那人头上的那抹绛红色发带,沈泠太熟悉了。 远远望去,那人手里的灯与天上的月,都亮着,在这一望无尽的黑暗里,她莫名地觉得心里一暖,面上的笑真切了几分。 此刻,天上的月不再孤悬,前面那提着灯的人瞧见了她,快步朝她走来。 “殿下。”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身子可好些了?” 离近了看,还是能看出他脸色有几分苍白,沈泠想起他昨日还病着,脸上那几分笑意便散了,语气也带了点责备,道:“不好好养病,谁叫你跑出来的?” 温行站在她身侧,听着她的斥责,昏暗地灯光下,她看见他的眼睛里盛着笑意,烛火映在他眸中,他的眼睛如暗夜里的星子,叫她只看着,便忘了方才还在斥责他。 “殿下,阿行身体无事,殿下不要担忧。”他的声音很温柔,轻轻地。 …… 好吧,她确实有点担心,毕竟是自己做的点心将他害成这样。 沈泠移开目光,没有再看他,迈步往前慢慢走着。 温行将灯笼往她那边移了移,走在她身侧,接着道:“今日晚膳后,阿行不见殿下,问了才知道,殿下只带了粟玉一人出去。天色越来越晚,殿下迟迟不回,阿行实在担心,就出来找了。” 今日他又拿了书卷去找沈泠,听说她带了粟玉出去,他追问,侍卫却说他也不知殿下去了哪里。 眼见着天都黑了,他心下着急,便出去找。先是去了叶府,找不见人,又去了安宁公主府,听说安宁公主今日邀了长公主去了云华水肆,他便又赶来这里,果然在这里看到了安宁公主的马车,他才确定沈泠在这里,心下也安了几分。 恐直接过去扰了她的事,便就站在门外等她,这样她一出来便能看见。他站在外面抬头看这茶楼,上面有几间茶室亮着,也不知道她在哪一间。 这一站就站了两个时辰,后来茶室的灯灭了一间又一间,只剩四楼那处亮着,他便知道了,她在那里。 他抬头看着暗夜里除了月亮外,唯一的那抹亮光,心里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愉悦。 他只知道,他在等她。 他,等她。 现在她出来了,他等到了,就走在她身边,看着她对自己笑,听着她带点责备地关切自己的身体。 他觉得,这便够了。 如果一辈子都这样该多好啊,他永远等着她,就站在她身边。 夜里天黑,他提着灯笼离她很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独属于他的气息,他并未熏香,那是一种清冽的味道,隐隐地还混着一丝芍药香。 她看向他腰间缀着的香囊,那丝香气应是从这里散出来的,他也喜欢芍药吗? “你如何知道我在这茶肆?” “阿行不知,只是碰巧找过来,又碰巧碰见殿下出来。” 他对着她笑,眼睛也微 微眯着。 做她的臣(重生) 第17节 沈泠此刻方知,何为灯下看美人,灯笼里透出的暖黄的烛光烘着他,他身后是浓浓地夜色,那双黑色的眸子看着她笑,沈泠便再看不见其他,好似这天地之间就只剩他一人。 那双漆黑的眼睛染了亮光,如漩涡一样,吸着她移不开眼睛,总觉得他那双眼睛里有什么瑰宝,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温行见她盯着自己看,眼中的笑意更浓。 “殿下,小心脚下。” 前面路上青砖不知怎的缺了一块,凹处易绊脚,他伸手扶她,话一出口,笑意几乎掩藏不住,随着他的话溢出。 沈泠回神,有些尴尬地撤回自己的衣袖。扭过头去不再看他,脚下也快了几分,直往前走。 她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他便出神了,她甩了甩头,一定是今天太累了。 后来一路回去,沈泠也没再开口,温行便也就没再说话,就跟在她身侧。 她走的快,他便跟着快,她慢下来,他也跟着慢下来。 他手里那盏灯始终照在她身前。 树荫满地,莺燕鸣啼。已是六月初,院里的石榴花开的更艳了。 再过两日便是六月初十,温行的生辰。 往年他住在别院,也不知道他与他兄长的关系是这样,怕打扰他二人,便只派人去送些金银布匹。 今年他住到了府里,平日里还算听话,沈泠便想着今年生辰好好给他选件礼物。 也不知他喜欢什么,平日里吃穿用度他都不缺,想了半日也没个结果,算了,直接去问他罢了,若喜欢什么,她便让人给他买了来。 “粟玉,过两日温行生辰,你去趟落枫院,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物件。” 粟玉正在逗那只鹦鹉,闻言转身,皱着张脸,道:“殿下,奴不想去。”? 这么多年粟玉可从来没说过不想干什么的,往日只要是她的吩咐,粟玉上心的很,比谁都积极。 “殿下,我看他不像是会喜欢什么东西的样子,他倒是挺喜欢您做的点心的,不如赏他两道点心算了。”粟玉嘟嘟囔囔,声音越来越小。 她每次去落枫院,温行都冷着张脸,偶尔撇来一眼,眼神比那张脸还冷,搞得她每次像背书似的,赶紧把她要说的话说完,转身就跑。 特别是殿下上次让她去拿那碟子青梅糕,温行那眼神跟要吃了她似的。她早就看出来了,温行惯会在殿下面前装好人,背地里却是另一幅面孔。 想到这里她又看了眼沈泠,也不知道殿下什么时候能发现温行的面具,她其实有心想拆穿他,但想起他那眼神又不太敢。 哼,他肯定是嫉妒殿下对她更好。这满府上下,除了殿下,她何曾看过别人的脸色?她就盼着他早日从这府里搬出去。 沈泠看着粟玉满脸忿忿,又有几分委屈的样子,有些无奈。粟玉是和与温行吵架了吗? 算了,她不想去便罢了,说起点心,沈泠倒是想起温行还挺喜欢街边那些小玩意儿的,上次在街边买的那个糖人他就很喜欢,不如今日就在上街看看,有什么小玩意多买几样给他。正好粟玉也爱吃,给她也买几个。 “不去便不去吧,一会儿你跟我去街上走走,看看有什么好玩的给他买几个,也给我们粟玉再买个糖人。” 粟玉脸上的委屈一扫而空,有些雀跃的小跑过来,“是,殿下!” 京都长街上,白日里不如夜晚那般热闹,不过到底是京都,街边的小贩,路上的行人都络绎不绝。 粟玉一来便奔着上次买糖人的那个小摊去,这次让老板做了两只小老虎,两人一人一只拿在手里。 沈泠想着让老板再做一只拿回去,过两日给温行,但是现在天气越来越热,糖人放不得,便也只能作罢。 转头看见旁边店铺门口摆着的泥人娃娃,里面有一个头上系着红带子,看起来和温行还有几分神似,沈泠拿在手里仔细瞧了瞧,还怪可爱的,便买了下来。 “殿下,这泥娃娃挺好的,就这个吧。” 粟玉看着沈泠拿着的那个泥娃娃,忍不住想要偷偷笑,她生辰的时候,殿下可是送了她好多首饰,还嫌府里的制衣房样式俗气,特意带她去霓裳阁裁了新衣。 粟玉越想越得意,她的生辰礼物可比这个泥人好多了。 沈泠越看这个泥人娃娃越觉的像温行,心下也十分满意,不觉勾了勾唇角。 往前走了没多远,看见有买桂花糕和酥糖的,温行定是爱吃这些。 只是这些吃食都不如果脯肉干那样耐存放,买回去等到他生辰怕也坏掉了,便没再买其他的,等到了那日,他若想吃,她再着人来买便是了。 沈泠又沿着这条街走了会儿,觉得有些疲了。 正打算回府,忽然感觉裙角被什么东西扯住,低头一看是只纯白色的小猫,那双猫眼睛黑黝黝的,见她低头看它,冲她喵了两声。 “呀,殿下,有只猫。”那猫跟个棉花团子似的,十分可爱,粟玉也瞧见了,弯腰要去捉它。 它却顺着沈泠的裙角躲到了沈泠身后,看起来有些怕人。 沈泠示意粟玉别动,自己慢慢弯腰,趁那猫不备,准备揪住它的后脖颈把它拎起来。 谁知那小猫察觉到她的动作,忽然抬头看她,一双猫眼睛冲着她眨巴,却也不跑。 沈泠一手把它揪起来,这猫挺瘦的,没多少重量,被拎着也不挣扎。 沈泠看它温顺,便用另一只手托着。 “殿下,这小猫真好看。”说着便上手去摸。 还没摸到,小猫就钻到了沈泠怀里,只露了个毛茸茸地脑袋出来,两只耳朵稍稍往后撇着,一脸戒备地看粟玉。 …… 粟玉突然觉得,这猫也没那么可爱了。 沈泠瞧着小猫这样,又看了看粟玉吃瘪的模样,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粟玉满脸幽怨,“殿下,这猫还不如家里那只鹦鹉可爱呢。”说着撇了撇嘴。 “是是是,只是这猫这么瘦,估摸着是别人遗弃了,瞧着怪机灵的,带回去养着吧。” 说着便把猫往粟玉怀里放,小猫挣扎了一下,猫眼睛看了看沈泠,便又乖顺地由着沈泠把自己递到粟玉怀里。 粟玉接过来,软乎乎的,毛茸茸一团,她一下就忘了方才自己说的话,伸手狠狠摸了两把,正想拿脸去贴一贴它的绒毛,却瞧见它周身的白毛炸起,那双黑黝黝地猫眼睛也变成了竖瞳。 粟玉不可置信地掰过它那张猫脸看了又看,总觉的它那张脸上写满了嫌弃。 粟玉心底的火噌一下就冒上来了,温行也就算了,怎么如今一只猫也敢嫌弃她! 气的她正要伸手去揪它的猫耳朵,还没碰到它,就听见它一声凄厉的惨叫。 ……这猫怎么还碰瓷。 沈泠听见声音回头,那猫见势往前一窜,又钻进了沈泠怀里。 沈泠摸了摸它的猫脑袋,小猫眯眯眼,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地声音,看起来十分乖巧。 第18章 回到府里,沈泠让人给这猫拿了张软垫,又让人去膳房取了一碟子鱼干。 此刻正坐在案前瞧着小猫狼吞虎咽,那么大一碟鱼干竟都吃完了,沈泠起身给它倒半盏水,蹲下看着它喝。 水倒是没喝完,喝了半盏就翘着尾巴,拿脑袋在沈泠身上蹭啊蹭。沈泠伸手捋了捋它的毛,它便又想往沈泠怀里钻。 没想到这猫还挺粘人,沈泠一把抱起它走回案前坐下。 “粟玉,这猫还没个名字,你说叫什么好呢?” 粟玉撇了眼正卖力讨好的猫,总觉得又来了个争宠的,一时心下忿忿。 “殿下,它一身白毛,就叫它白毛好了。” 这名字起的实在是太随意了,沈泠抬头诧异的看粟玉。 粟玉也意识到了,有些尴尬地喏喏道:“粟玉不太会给猫取名。” 沈泠给它捋着毛,厚厚的毛发下,依然能摸到瘦骨嶙峋的痕迹,想必是吃了不少苦。 瞧着它此刻讨巧地模样,她低头笑笑,“就叫它苍月吧。”苍月花是无忧无虑的花,希望它以后都能像现在一样无忧无虑。 她抱着猫往外走,打算去院子里转转,刚踏出殿门,就瞧见一个侍卫慌慌忙忙往这边来。 “殿下,安宁公主府的信。” 她弯腰把猫放下,伸手接过那个信笺,打开,嘴角的笑意淡下。 沈俪手脚倒是快,沈栋那么多谋士现在都被押去了大理寺,往日与沈栋交好的朝臣也一并被查。 沈泠将信笺递给一旁的粟玉,道“备车,去叶府。” 叶府书房内,妇人的哀哭声从里间传出,一个年近四十的妇人正跪在地上,身形萎靡,一手撑着膝盖,另一手拿帕子一下下擦拭眼泪。 “老爷,妾身并不知此事会成这样,妾身就嫣儿这么一个女儿,只是想给她找们好亲事而已啊。”她边说边用拿了绢子的手锤自己的胸口,看起来十分懊恼。 书房正案后,叶奉尧就坐在那里,他身旁站着一个青年,一身藏青色暗纹锦袍,手里还拿着一沓书信。 “我何尝不是就嫣儿这一个女儿?”话音刚落,他便意识到自己这话不妥。看了眼站在旁边的儿子,还是继续接着道:“你以为把她嫁进皇家,她就能享福了吗?嫣儿是个什么性子,你自己的女儿,你不清楚吗?” 叶夫人肩膀一耸,又低低抽泣起来。 “若不是衡儿发现这些,你打算何时告诉我?”叶奉尧拿过儿子手中那沓信,一把掷在地上。 “这些事若是被长公主知道了,你陷我于何地?我叶家祖祖辈辈都堂堂正正,从不做背信弃义之人。” “老爷,我知道错了,日后嫣儿的事,我再不插手,全凭老爷做主。”叶夫人瘫坐在地上,她也没想到,不过是想给自己的女儿谋一门好亲事,皇子妃日后就是太子妃,再往后便是天下之母,没有比着更尊贵的身份了。 她冒险瞒着自己的夫君,不想此事不仅没成,还差点连累了整个叶府,若叶府倒了,那她的嫣儿可该怎么办呢。 想着想着她又是一阵后怕,泪流满面。 叶奉尧看着自己的发妻,第一次觉得她的面目有些可增,他自以为满府最可信赖的枕边人,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瞒着他,将叶府上下推向大皇子阵营。 听着她那哭声,心中有些烦闷,“你先回去吧。” 叶夫人还欲说什么,却听见屋门处小厮的声音,“大人,长公主来了,此刻正在正厅等候。” 叶奉尧一怔,慌忙起身,走到门口处又回头道:“衡儿,你同我来。”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儿子堪用,若不是叶舟横找到这些信,只怕如今他还被自己的发妻蒙在鼓里。 他二人到时,沈泠正在瞧墙上挂着那幅山菊图。 “老臣见过殿下。”叶奉尧垂首向她行礼,他身侧的叶舟衡也一道见礼。 “叶大人请起。” “老臣愧对殿下,请殿下责罚。”他又将腰往下弯了弯。 沈泠看了眼叶舟衡,道:“叶大人不必如此,我今日也听安宁说了此事,叶大人不知者无罪。” 做她的臣(重生) 第18节 看样子今日叶舟衡是揭发了叶夫人啊,不过即便他不揭发,这一杆人落到了大理寺,这些事,叶奉尧也早晚都会知道。 他提前揭发,倒是能为自己搏个好感。只是沈泠今日来并非为了此事,她接着道:“叶大人,大皇子被奸臣蛊惑才犯此大错,这些人如今进了大理寺,还请叶大人严查,万不可姑息再叫他们霍乱朝纲。” “是,此案老臣亲自去审,定不会放过一个可疑之人。”叶奉尧握拳拱手。 沈泠看向他身侧,“这位想必就是叶大公子吧。” “正是犬子,今日老臣还有一事所托,望殿下成全。” 往日他只顾着女儿,从未正眼瞧过这个儿子,如今出了这一遭事,才让他真正审视起了自己的后宅。 再如何,这也是自己的亲子,日后若有所为,也是替叶府增光。早就听闻长公主府有一位谋仕,在烧尾宴上颇得太师青眼,后又被人传做是文曲下凡,都说明年的状元非他莫属。 以往他并未关心过自己这儿子的学业,如今却也想让他去跟着学一学。 “叶大人有事不妨直言。” “听闻殿下府中行公子才学了得,不知他的得空能否指点犬子一二。” “此事好说,叶公子好学之心,本宫如何能拒。” 说这话时她并未看叶奉尧,而是盯着旁边的叶舟衡。这叶舟衡也是有些本事的,她不过给他递了块儿砖,他这么快就从后宅里爬了出来,日后他再出入长公主府也算是过了明路了。 看起来是个聪明人,而她喜欢聪明人。 “谢过殿下,等家中此番事了,再登门拜访。” 沈泠从叶府回去时已是傍晚,她坐在轿中挑开侧帘往外看,华灯初上,长街上比今日她出来买泥人时更热闹了,路过一家酒楼门前,瞧着那儿搭了个戏台子,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人。 “粟玉,你瞧,那是做什么的。” 粟玉侧头往外看,眉眼含笑道:“殿下,那是城里的富户娶亲,包了五天的戏班子,这是在昭告全城得遇良人呢。” 不过是寻常嫁娶,竟如此兴师动众,得遇良人? 究竟何为良人呢?沈泠不知道,她前世为了活命战战兢兢,今生又为了复仇殚精竭虑,于这一事上,不通丝毫。 她无所谓地笑笑,合上了帘子,闭目养神。 到府中时那只猫就蹲在她寝殿门口等她,白绒绒地一团,那两只眼睛黑亮,瞧见她便翘着尾巴朝她跑过来,一瞬间她莫名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好像在那里见过。 那猫跑到她脚下,脑袋蹭着她的裙摆,仰着头冲着她‘喵喵’叫,沈泠一把将它捞起来抱在怀里,“苍月是不是饿了?” 想让粟玉去给它拿些吃的,转头却正好看见粟玉正一脸不忿的盯着她怀里的猫。 “殿下,粟玉觉得这猫来历不明,万一是谁派来的奸细可怎么办。” …… “粟玉,它只是只猫,去给它拿些吃的来。” 沈泠无奈,它能来做什么奸细,来骗小鱼干吃吗? 喂饱了小猫,它窝在沈泠怀里睡觉。 “殿下,已经很晚了,可要用膳?”粟玉将空碟子收起,问道。 沈泠想起今日在叶府答应叶奉尧的事,觉得还是应该先跟温行说一声。 “嗯,你去把温行叫来,我有事同他说。”说罢,看了眼粟玉,又对旁边立着的侍女道:“你去罢。” 粟玉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时不时地瞥一眼还窝在沈泠怀里的猫,唉,讨厌的人和讨厌的猫要聚在一起了,想着想着长长叹出一口气。 沈泠听着身后那一声长长的叹息,不由的心里发笑。上一世,她整日缩在宅中不出,粟玉为护着她到处讨好看人脸色,丝毫没有脾气。这一世粟玉鲜活多了,也会有脾气。 这样真好,她转头对着粟玉道:“你也累一天了,去吃些东西休息吧。” “奴不去,奴在这儿伺候殿下用膳。”明明不想待着,却还是嘴硬道,也不知道在较什么劲。 “殿下,行公子来了。”殿外侍女进来通报。 她还没来的及应声,粟玉朝她一矮身便转身朝侧门那边去了。 沈泠瞧着她那背影,不由得笑出声。 “殿下。” 温行正从殿外进来,她脸上的笑意还没来的及收。 “阿行来了,可用过膳了?” 温行顿了顿,“不曾。” “那正好,一道用膳吧。” 温行走到桌侧正要坐下,却忽的瞧见沈泠怀里抱了团东西。那团东西像是注意到他的目光一样,从沈泠怀里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只片刻,便从沈泠怀里跳上桌子,走到温行身边,在他身上轻轻嗅了嗅,然后试探着拿头蹭了他两下。 温行抬眼看沈泠,“殿下……” “哦,这是我今日出去在路上捡的,见它可怜,便带回来了。” 许是见温行许久没有回应,那只猫也十分知趣地跳回沈泠怀里。 “原来是这样。”温行看着那只猫熟练的窝进沈泠怀里,亲昵地蹭着她的下巴。 只要是可怜的,她都会带回来养着吗? “苍月看起来还挺喜欢你的,方才粟玉摸它都不让呢。” 沈泠捋了捋它柔软的毛发,又捏了捏它的爪子,见它可爱的紧,便想拿脸贴一贴。 “殿下。” 温行兀的出声,吓她一跳,“嗯?” “苍月是殿下给它取的名字吗,很好听呢。” 他敛了敛眸子,说着也伸手捋了捋它的毛,又接着道:“家中未出事时,阿行也曾养过一只猫,是我三岁时母亲从外祖家里聘来的狸猫,只是后来……” 他脸上染上了几分怀念,声音听起俩有些落寞,“今日阿行一见这猫,便觉得亲切,不知殿下能否将它赠与我。” 他话音刚落沈泠便感觉怀中的猫好像僵了一瞬,正要开口要问他,怀里那猫却慢吞吞地跳了出去,垂着尾巴朝温行那儿走。 温行抓起猫,抱在手里,抬眼带着期盼看她,“殿下,就给阿行吧,好不好?” …… 猫都跑他那里去了,这要她怎么拒绝? “也好,你既养过猫,懂如何照顾,如此也好。” 她刚说完,却看见那猫一脸幽怨地看着她,不是它自己要过去的吗? 没等她细看,温行修长的手指便覆上了猫脸。 第19章 “殿下今日找阿行,可是有事?”他眼中盈满笑意,像沐在春风里,和那张幽怨的猫脸形成鲜明地对比。 沈泠看了看他,又看看猫,他明明在笑着,猫也乖乖待在他那,但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不过今日叫他来主要是为了叶舟衡的事,瞧他一直抱着这猫,像是很喜欢的样子,那便让他养着吧。 说话间膳房已将今日的晚膳送来,这月新出的莲子,膳房今日做了山药莲子薏仁粥,沈泠已喝了两日,愈觉味道清新。 “阿行尝尝,白莲子最是去燥,天气渐热,喝起来很是爽口。” 沈泠刚拿起汤匙,他便将碗凑了过去,眉眼含笑。 她又接着道:“今日我去叶府,正巧碰见叶大公子,叶大人听闻你才学了得,便说若得空就让他来向你请教。” 他拿着调羹的手指微微屈了屈,并未抬眼,看不清神色,只听到一惯温和地嗓音道:“是,殿下。” 并未再问什么便应下,低头喝着碗里的羹。 正值六月,庭中浓绿新蝉,蝉鸣和着熏风一道入内,扫去人一日疲乏。 用完膳天色渐暗,日头没了白日的棱角,温婉柔和。沈泠瞧了眼外面,暮云合璧,霞光满天,正想辞了温行出去走走,还未起身,他便叫住了她。 “殿下。” 他抿了抿唇,看向她的目光迟疑,声音比方才更轻了些,“殿下,其实那日烧尾宴上,阿行不过是侥幸得了些赞赏,若指教叶公子恐力不从心。” 沈泠顿住,他这话不对,别人或许是侥幸,可他两世皆是如此,何来侥幸一说? 她看着他,一时拿不准他为何这样说,若说他于科考一事上还有不通之处,那便是他先前所说的政见吧,毕竟他总来讨教,只是平日里来问她的政见也不是什么难题,问的次数多了,甚至还有重复的内容,或许是他并非东昭人的缘故? 若是如此,那也好办,“无妨,届时你若有不通之处,叫他来问我便是。” “不可。” 她话音将落,便听到他的声音,有些急切,她甚少听到他如此急言。 见她看他,他似是也意识到自己失态,缓了缓,再开口委屈中却还是夹杂了些急切,“阿行是说,殿下事忙,怎好叫他来搅,若殿下意已决,阿行教他便是了。” 她听明白了,他并不是真的担心自己力不从心,只是不想教他罢了,似乎还很怕她亲自来教叶舟衡。 是怕叶舟衡抢了他的风头?或是怕日后他抢了他第一臣的位子? 果然是温行,先前白洪山一事先是向她讨赏,如今还未入仕,便又防备起了同僚。 他有野心于她如今的境况自然是好,但也不能太过了,他的野心应该对准那些人,而非与她一党的叶家。 叶舟衡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人,但温行的心态却不能不压一压,她愿意许他座下第一臣,但决不允许她座下只他一人,她是想借他的手,但也不会将她所有的筹谋都系在他一人身上。 今日是叶舟衡,他日呢?思及此,她声音也冷了几分。 “温行,皇朝尚需百官,我府中也并非只你一人,你若不愿,我再请他人便是。” 说完也不再看她,转身便要走。 “殿下!” 身后有人扯住了她,力道很轻,她却迈不开步,转身便瞧见他有些慌乱地眼神,视线往下,是他扯住她衣袖的手。 她的视线不过在他手上稍顿了片刻,他就慌忙松开,声音有些发颤,“阿行错了,殿下不要抛开我,不要去找别人,阿行真的会好好教他的。” 沈泠抬眼看他,先前的慌乱还来不及掩去,又顺着他发红地眼尾溢出。 他松开她的衣袖后,两只手垂在身侧,不知是怕她拒绝还是怕她直接走掉,那双眼睛紧紧注视着她,他眼中的乞求之意太明显,显得他有几分脆弱。 做她的臣(重生) 第19节 到底是不过十七岁的少年人罢了,一时急功也是有的,毕竟也是她亲手培养了许多年的人,看他这样到底是不忍心。 “嗯,不早了,今日你先回去吧。” 话毕,他却还是站着不动,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挣扎着不想走,却又怕继续站着惹她生气。 眼见着他眸中的湿意越来越重,她微微叹了口气,道:“你愿意教自然是最好的,这府中如何有人能比的上你?” 这府中论才学,他当之无愧,她也是想安慰他一下,谁知她不说倒好,一说他眼中的湿意反而夺眶而出。 …… 这下沈泠也愣住了,安慰不是,不安慰也不是。 她不过是说了他两句,怎么就这么大反应?真是说也说不得,训也训不得。 “殿下,阿行再不会叫殿下为难。” 他红着眼睛看她,温顺地不像话。 沈泠瞧着他的样子,颇觉头疼,恐开口再惹了他的眼泪,一时也没有说话。 他见她不说话,也垂了头,弯腰抱起脚下的白猫,静默着立了半晌,而后一步三回头地往殿外去。 他走后,沈泠也没了出去闲逛的心思,早早回了寝殿内室休息,合上眼,眼前总浮现出他那双红着的眼睛,小时候也不见他这样,越长大反倒是越爱哭了。 又是一声长长地叹息,温行这个性子倒叫她不知怎么办才好,正是昏昏沉沉入睡之际,忽生想起,今日本想着正好他来,问一问他生辰有什么喜爱的东西,也被叶舟衡的事给搅了。 罢了,反正后日就是他的生辰了,到时再问罢,若他真想要什么,就叫人去街上买了给他便是。 一连十来日的晴天,却偏偏在六月初十这日下起了小雨。 这日沈泠特意起了个早,本想着早些去落枫院去问了温行,雨却下个不停,瞧着雨势,街边的摊贩怕是也不会出摊。 正想着把前两日在街边买的那个泥人娃娃给他送去算了,却又被来送信的侍卫拌住。 是安宁公主府的信。 沈栋府里的那些谋士都已招供,说是先前涉及此案的朝臣,若是也像那些谋士那样‘严查’下去,人数实在太多,恐伤了朝廷根本。 沈泠看完不禁嗤笑,那些朝臣恐牵扯了自身,怕是已向沈俪投诚,所以沈俪这才向她出言要保他们。 沈栋失势她自然乐见,但沈俪若想借此归拢人心,她又怎能助她。 “去告诉她,东昭非我一言堂,大理寺卿也并非是我事事都能左右的,此事爱莫能助。” 如今这个势头,沈俪日后必是她的强敌,无论如和,她也不能看她独大。 思及此,她转身去了书房,她要再叮嘱叶奉尧严查那些涉案的臣子,此事宜早不宜迟,必要时也可使些雷霆手段。 她将写好的信笺递给侍卫,办好这一切,也不过将将辰时,看了眼窗外依旧在下雨,雨势比方才还大了些,庭院里的深绿都看的不甚清楚,掩在雨幕中恍恍惚惚。 现下雨大,落枫院怕是去不了。今日起的早,在屋中坐了半刻钟,便有些困倦。 再醒来时,已将近正午。夏日的雨,来的急去的也快。 骤雨停,清风和,院中又是莺啼蝉鸣。 沈泠用了午膳,便拿着泥人娃娃往落枫院去。 落枫院今日十分寂静,院里那颗枫树此时还是绿叶,被雨打的有些凌乱,这棵树这样粗壮,长的遮天蔽日的,竟也会被这样一场阵雨就搅得满地落叶。 今日本就是为着温行生辰来的,她未去正厅,径直去了温行所居的东厢房。 刚到门口就瞧见小厮端了饭出来,两碟小菜看着基本没动,那一瓯粟米也只去了小半,今日不是他生辰吗,怎吃的这样素淡? 小厮端着饭碟出门瞧见她,忙行礼,“殿下。” 本想问一句温行是不是身体不适,吃的素淡也就算了,怎的这也没用两口,就听见有些惶急地脚步声从内室传来。 “殿下,你来了。”他声音轻润,听起来有些高兴,眸底的神色却杂乱难辨。 待走到她身前,隔着很远便停下,又接着道:“还以为殿下不会再来看我了。”他眼中的笑意淡了,看起来有些落寞。 只是落寞地神情转瞬即逝,旋即他便又弯起眼睛,试探着又往前走了一步,不说话,只那一双漆黑地眸子盯着她,不知怎么她莫名觉的他眸底透着些劫后余生地庆幸。 沈泠瞧着他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心下稍安,“说什么胡话,你是我府中人,今日又是你的生辰,我怎会不来。” “殿下还记得。”他眸中笑意浓,又往前迈了一步,如往常那般,与她之间不过一步之遥。 他与她站的近了,她就只能仰头看他,还是觉得有些费劲,想往后退一些,又想起往常他亦步亦趋的样子,她退一步他就跟上一步,便也就站着没动了。 “那是自然,这个给你,前两日在街上瞧见的,和你长的有些像。” 说着就把那个装了泥人娃娃的盒子往他手中递。 第20章 他愣了一瞬,像是没料到她还带了礼物来,伸手接过,指尖悬在盒子上没有打开,又抬眸去看沈泠。 他有些不确信,以往生辰,她都是送些金银布匹来,每年这日,他最期待的就是她去九曲院陪他用晚膳,她极少在九曲院用膳,平时来了也都是关照两句便走,但每逢这日,她都会陪他许久,没有温挣,也没有别人,就只陪着他。 往年他从未期待过那些金银布匹,可今日凌晨,他从月未落便等着,想着她还会不会派人来送那些东西,等到了月落,天色渐亮,日头出来了,没有人来。 不多时,那刚冒头的日头又被云层掩住,有雨点下落,如他的心情一样,生出的那一丝希望也被乌云掩住。 他知道她那日生气了,看到她生气的那一瞬他便后悔了,他怕叶舟衡来分得她的目光,但他更怕她厌弃他,哪怕是有一丝一毫的可能,都足以将他凌迟。 那日回来,他便一直惴惴不安,又只能安慰自己,马上就是自己的生辰了,若她依旧送了东西来,就说明她没有厌弃他,这两天他食不下咽,好不容易熬到今日,却眼睁睁看着雨落,雨又停,可她没来,也没有让人再送那些东西。 他去自己榻边,将枕侧的匣子打开,里面是她送他的那个糖人,那是她第一次送他的东西,那个糖人画的是她,那日他一眼就瞧出来了,回来后他自是舍不得吃,便放着。 可是天越来越热,不过两日糖人就有想化掉的痕迹,他只能用腊把糖人封起来,虽然看的没那么清楚了,但好在没有再化。 不知是不是他常拿出来看的缘故,拿在手中,即便隔了腊,那里面的糖人越来越糊,渐渐的都瞧不出人的形状了,他慌忙将糖人放下,锁在盒子里,不敢再拿。 将盒子放在最阴凉地柜底,希望它别再化了。 前日从沈泠那里回来,却控制不住自己又将那装了糖人的匣子拿出,打开匣子就只看着,不敢去碰它。 今日落雨的时候,他把匣子放在了床头,明明是六月的雨,他却觉得有些冷,索性自己也缩进被子里。 枕侧匣子里是她送他的‘她’,就像她如往年一般,生辰时陪在她身边一样。 他安慰自己,这样也行,匣子里的也是她,可他的心却不由控制地下沉,直直坠入冰冷地湖底,冻的他浑身发寒。 直到他听见屋外头,小厮向她行礼,他慌忙掀开被子出来,心也从湖底慢慢重归他的身体,是她亲自来了,冰冷的心来不及回暖就有几分雀跃。 今日她虽未让人来送那些金银,可她未至晚膳便来了,来的比往年还要早,竟还给他带了礼物,不是那些温挣生辰时也会有的金银布匹,是真正的她给他的礼物。 太好了,她没有真的厌弃他。 悬在盒子的手指缓缓落下,抚去盖子上的两滴雨水,慢慢打开,里面是一个泥人娃娃,那娃娃头上也系着一条红带,他忽地觉得自己的心跳的有些快。 他将泥人娃娃拿出,小心捧在手中,动作有些僵硬,仿佛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生怕碎了。 沈泠看他这样子,浅浅勾起唇角,他果然是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本想问他喜欢吃什么,便叫人去买了给他,但突然想起前两日他落寞地样子,她本不是这样优柔寡断的人,但此刻看着他不过得了一个小玩意儿就这样满足,就莫名觉得有些愧疚。 于是,再开口话就变成了,“阿行,今日可有想做的事,我陪你去。” 他像是没听懂她的话似的,就愣在那里。 沈泠觉的他这样子看起来有点可爱,眼睛里也染上笑意,又接着道:“现下雨停了,要不要去街上走走?应该有许多摊贩在买吃的玩得小玩意儿。” 他还是不说话,眼睛里一会儿震惊一会又疑惑,好像她说的话有多么不可置信似的。 半晌,她听到他的声音,恍恍忽忽地问,“殿下,可以只带阿行去吗?” 好嘛,虽然震惊,但还不忘提条件,沈泠倒是无所谓,便也就由着他了,只是她身后的粟玉气的不轻。 她安抚了她两句,便带着温行往府外去,刚下了雨,地面还有些湿,她捡着路走,一会往左一会往右的,她身边的温行却全然不看路,只跟着她,她走哪边他就走哪边。 她觉得有些好笑,又想起方才要出来时,都走到长公主府大门口了,他突然停住,一脸歉意地说要她等他一会儿,他小心地把那泥人娃娃放进盒子里,说什么也不肯带上,说是怕路上碰着碎了,快步跑着往落枫院那边去,不过一会儿就回来了,依旧是跑着。 到她跟前时,他气息还未稳,刚落过雨的草木清气,混着他周身清冽的味道迎面扑来。 “殿下。” 一开口,他自己也愣了一下,那是藏不住的欣喜与悸动,他稳了稳心神,有些尴尬,眼神飘忽不定,又道:“殿下,我回来了。” 憋了半天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不用他说,她已经看到了。看的出他很高兴,情绪总是能传染情绪的,沈泠心下也多了分愉悦。 “那我们走吧。”说罢,她便转身往前。 温行这次并未跟在她身后,而是走在她身侧稍微往后错半步的距离。 此时,她看不到他,他也不再忍着,放任自己的目光就驻在她身上,她方才说‘我们’,这让他本就跳动不安地心,悸动地更加猛烈。 他放任自己的目光在她身上描摹,以此来安抚自己这两日的不安。 她眼中是十里长街车马如龙,是这世界的花月正东风。他眼中亦是他的明月与辰星。 “阿行你瞧,这便是我上次买糖人的摊贩,可要一支?” 温行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摊位不大,上面摆满了各种形状的糖人,大多是些小动物,各个都做的惟妙惟肖,焦糖的甜香丝丝入鼻,那卖糖人的老伯瞧他们过来,也笑呵呵的问他二位可是要卖糖人。 沈泠见他眼睛盯着那些糖人,也不等他答就对着卖糖人的老伯道:“老板,帮我们做两个。”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他补充道:“照着我们两个的样子做。” 她转头去看他,正好撞上他的目光。 他在笑,一双漂亮的眸子弯弯,看来是很喜欢这个糖人了。 很快两个糖人便做好了,他伸手接过,递给她一个,看也不看便将自己手里剩的那个往自己最里送。 她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糖人,是照着温行的样子做的那个,头上那条发带十分醒目。 她抬眼看他,却见他一脸无辜,依旧是眉眼弯弯的,仿佛 根本没发现他吃错了。 她又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糖人,好吧,其实是有点像的,她身上披了一条绛红色帔帛,他头上是一条绛红色的发带,或许是真弄错了吧。 今日是他生辰,既然他不是故意的,这点小事就不计较了吧。 第21章 做她的臣(重生) 第20节 雨过天晴,街上的摊贩越来越多,他们又去买了桂花糖和其他几样小食,临近黄昏,街边的酒楼饭菜香味溢出。 她看了眼他手里的吃食,想着帮他拿几样他还不肯,只把那袋子桂花糖递给她,让她边走边吃。 那些小食虽然不重,但拿在手里七零八落的,他这样跟在她身边,要不是瞧着他很开心的样子,都不像是她给他过生辰了,倒像是她使唤他出来给她拎东西的。 也到了用饭的时间,再逛下去他手里的东西真要拿不下了,她便带他进了街边一家酒楼,选了个二楼的雅间坐下。 刚坐下,他就又拿着他手里那一堆东西出去了,片刻后回来,说是托人把那东西送回府里了,若一会再有什么想买的尽可买就是。 说的好像是她给自己买的似的,她明明是给他买的,今日也是他生辰。 正想说些什么,抬头又瞧见他那双含笑的双眸,今日他眼里的笑意就没下去过。 算了,他开心便好。 酒楼里的菜色和府里不同,口味新鲜,特别是那道墨鱼山菌汤,一匙下去唇齿留香,她给温行也添了一碗。 “殿下,这道汤很好喝,日后还能再来吗?”他眼中带着期盼。 “当然可以,日后你若想喝,随时都可以来。” “那,殿下还会来吗?” 她抬头看他,他眼中的期盼更殷切了些,她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可她不是贪食的人,总和他一起出来吃东西也不太好。 只是看着那双眼睛,莫名地,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好,会的。” 或许,他对她也是有些依赖的,毕竟他来东昭时不过十二岁,唯一和他一道的兄长关系也不怎么好。 不过是出来吃点爱吃的东西,他想来,依他便是了。 用完饭,从酒楼出来时天色已经黑了,华灯初上,街上的行人不减反增,都朝一个方向去。 他们也随着人流漫无目的地走着,前面街边拐角处围了许多人,有唱戏的声音传出。 她忽生想起前日从叶家回来时路过的那个戏台子,粟玉说那是人家娶亲许的戏台,要连唱上五日。 没想到还没结束,还被他们赶上了,沈泠一下来了兴致,瞧着人都往那边走,她也拉着温行往那边去。 温行被她拉着,确切来说是扯着他的衣袖,他没听清她方才说了什么,只看着她拉着他袖子的手,顺着她往她想去的方向走。 花灯尽明,月染裳,街上行人纷纷。 她想带他去哪里都可以。 “殿下,慢一些。”他轻声道。 希望今日过的慢一些,再慢一些。 他们到时,戏台周围已经围了许多人,台上的人在讲着什么,引得台下阵阵欢呼。 她站在围观的人后面,听不清里面究竟在说些什么,只能点着脚张望。 蓦地感到自己手中的衣袖被抽出,她转头去看却见他正看着自己,神色中有她看不懂的纵容,她还没回神,就被他隔着衣袖,反握住手腕往人群里挤。 说是挤,其实她甚至都没有被围观的人碰到,他挡在她前面,将那些人都隔开。 她忽的意识到,这个十七岁的少年,身形高大,已能将她完全护住,早不是她印象中那副身形单薄的模样了。 她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护着她冲出人群,站到最前面来,她才收回目光。 站的近了她才从熙熙攘攘的人声中听清台上那人说的话,原来今日是这戏台的最后一日,主家今日特意出了灯谜叫人来猜。 台上是一位年近四十的妇人,头上插了朵红花,身上系着喜结,手中灯面上写着: “重重叠叠上瑶台,几度呼童扫不开。 刚被太阳收拾去,却叫明月送将来。” 台下的人都跃跃欲试,几番下来都猜不中,引的人好奇心越浓。 沈泠看着那谜面略一思索,心中便有了答案,扭头去看身边的温行,他眸中也是了然。 她是本朝长公主,寻常百姓们虽然不识,但终究还是不好在这种场合出风头。 温行看出了她的顾忌,松开他的一角,上前半步,朗声道:“谜底是‘影子’。” 那妇人顺着声音往这边看来,瞧见答出灯谜的是位清新俊逸的公子,笑盈盈道:“哎呦,恭喜这位公子猜中谜题。” 说着往这边走了两步,接过旁边的酒杯道:“这是我们主家特意准备的玫瑰甜酒,饮此杯酒,日后定可与心中良人相随与共。” 沈泠蓦地想起温行说的那位心上人,转头去看他,又撞进了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明明这长街上万千华灯,可却不及他的眸光明亮,他眸底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像是有引力一般,吸着她移不开眼睛。 “公子请上台,尽饮此酒。” 那台上的妇人出声道,温行率先移开目前,唇角带着浅笑,不发一言便往台上去。 她看着他接过那杯酒,想起他的酒量,正想说些什么,却瞧见他匆匆看了她一眼,便抬手将酒饮尽。 台下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又是一阵欢呼,他在欢呼声中走下台,台上戏曲声又响,台下他向她走来。 “可还好?”沈泠见他下来忙问,伸手扶了他一把。 果然,他脚下都不太稳了。 她忍不住轻声斥责道:“明知自己酒量不好,还去喝那杯酒。” 这不说倒好,一说不仅脚下不稳,整个身子都不稳了,只往她身上靠,她赶紧伸手搀住他的手臂,顺着人群边缘往外走去。 越走他身子越重,现下她整个人都倾在她身上,沈泠只能先扶着他找了处人少的路边,在石阶上坐下。 她刚松开手,他便立即向后倒去,她又慌忙伸手拉住他,他却顺着这力道整个人都倚靠到她身上。 他的头垂在她颈窝处,呼出的热气打在她皮肤上,扫的她有些痒,她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下,想让他坐好些。 没成想,推不动。 …… 又坐了片刻,沈泠心下有些着急,一直坐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想起身去给他找些醒酒的东西。 没成想她刚一动,就被他拉住,力道很轻。 他微微扬起垂在她颈窝的头,声音也很轻,像是呢喃,“殿下,就让我靠一会吧,好不好。” 那声音就在她耳边,他呼出的气息里还带着玫瑰的清甜,只是里边却夹着些隐忍,闷闷地,他似乎有些难受。 醉酒的感觉确实不好,更何况是他这样酒量的人。 她没在起身了。 她低头看他,他睫毛微微垂着,眼睛却没有完全闭上,脸颊处也有些绯红,想来是醉酒的缘故吧。 知道他酒量不好,但偶尔也能喝上两杯,怎么今日一杯便倒了,这酒还挺烈。 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竟让他在生辰当日失态至此,明知自己酒量不行,还偏要去饮那杯所谓被祝福了的酒。 不知怎的她突然很想知道,让他牵肠挂肚的那位姑娘究竟是谁,明明之前问过,他没又答,此刻却还是忍不住想问。 他是她重要的心腹,稍稍了解一下他的私事也不为过吧? “那位姑娘究竟是谁?” 依旧是没有人回答,半晌,只听到一声轻笑。 感受到他倚在自己身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她扭头看他,见他眼睛略略闭着,像是快睡着了。 在这里睡可不行非的着凉了不可,她收了收心思,得想想怎么把他带回去。 环顾四周,离这里不远处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想看看能不能找个人来帮忙,目光掠过街角屋檐处,那里冷光一闪。 不等她反应过来,一支利箭便冲破夜空朝她飞刺而来。 她脑海中瞬间闪过前世利刃划破脖颈的画面,死亡的恐惧使她下意识闭眼。 想要躲,身体却僵硬一动也不能动,耳边嗡鸣,一 瞬间眼前闪过许多画面,时间仿佛被放慢了,父皇母后、长姐、粟玉许多人的脸在她脑海中划过,她心中不甘,那不敢令他僵硬的身体止不住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她想像中那冷刃划破皮肤,刺破咽喉的触感并没有传来。 她颤着睫毛睁开眼,却对上了一个人的胸膛,有支利箭刺破了眼前这个人的身体,鲜血顺着冷箭浸湿他的衣襟。 方才她身边只有一人,不用看也知道替她挡箭的这人是谁,可偏偏是这时,她却不敢抬头了。 身前的人伸手轻轻揽了她一下,他声音有些虚弱还有些庆幸。 “殿下,别怕。” 她僵着脖子抬头去看他,他唇色很深呈现暗红色,她心下一惊,连忙又去看那支箭。 心中冒出一个令她胆寒的念头,箭上有毒。 他像是感觉不到一样,还在冲着她笑。 “是,”他声音温柔,甚至说的上缱绻。 是什么?沈泠此刻顾不上其他,只冲着稍远处的行人呼救。那些人瞧见这边有人求救,就往这边赶来。 他应该是很难受,唇角虽然勾着,可眉心却拧着,忍不住咳了一声,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溢出。 “殿下啊。” 在那些人赶来之前,他叫她。 “嗯,我在,阿行,我马上带你回去。” 她心中慌乱,语无伦次,替他擦着不断溢出的血。 那一声殿下后,他却不说话了,只看着她,浅浅地笑。 那日,她已经记不清她是怎么回来的了。只记得眼前一时是温行替她挡箭,一时又是粟玉替她挡刀。 自那日回来后温行便一直昏着,来替他诊病的大夫说他命大,那箭若是再偏上一份,箭上淬的毒便会顺着他的心口血脉迅速流遍全身,届时,便是神仙在世也救不回来了。 只有她知道,哪里是他命大,命大的是她,那箭是冲着她来的,要索的也是她的命。 他不过是被她连累的。 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他还未醒。好在方才从落枫院出来时,医师说他的毒已经清的差不多了,已无性命之忧。 那日在街上行刺的人已经被抓住,此刻正跨级锁在大理寺的牢狱里,她特意叮嘱了叶奉尧,给那人留口气,然后往死了审。 “殿下,叶大人说那人自尽了。” 粟玉进来时,她正看着窗外出神,粟玉尽量压低了声音。 做她的臣(重生) 第21节 这几日府里都死气沉沉,下人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粟玉还记得沈泠回来那日,手上衣袖上全是血,她吓了一跳,离近了看才知道那血是温行的。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沈泠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像寒冬里捂不化的冬凌,声音却异常冷静。 未经奏准就让李振挪了军权去城中抓人,善用军权可是大罪。况且只是抓一个刺客…… 可粟玉却一句也不敢拦。 忐忑地过了一夜,宫里来了消息,说是长公主遇刺,事出紧急,便不予追究挪用军权之事。 粟玉终于松了一口气,可沈泠听到这个消息却只是冷嗤一声,转头便让人把大理寺卿叫过来,还让他跨级提了人去审。 粟玉虽不懂朝政,但她也知道,这样的案子本应是交给刑部去审的。 她又开始担心沈泠这样会不会被陛下责难,然而直到今日了,陛下都并未过问此事。 陛下对长公主府向来苛责,特别是近几年来,无错还要罚三分,今次却只字未提。 粟玉不解但又不敢问,实在是沈泠这几天的情绪太异常,倒是并没有动怒,只是时常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除了遇刺当日回来时,她脸上不加掩饰的仇恨,这几日都异常平静,平静的处理着所有事。 就连听到医师说温行脱离生命危险了,她都没有太大的波动。 要不是她一日里总要去落枫院三四次,险些都以为她毫不关心了。 此时听到行刺的那人自尽,她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屋中一直沉寂着,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她道:“去把温挣给我叫过来。” 书房内,沈泠在案后坐着,今日并未燃香,窗子也关上了,空气有些沉闷。 温挣已经进来有一刻钟了,沈泠未出声,也并未让他坐下,他便只能站在那里。 又过了半刻中,沈泠开口道:“阿挣,你来东昭多久了?” 声音辨不出喜怒。 “回殿下,自殿下救回阿挣,已有五年了。” 他垂着头,并未看她,声音一样的不辨喜怒。 “这五年,你可曾怨我?” 他猛地抬头,神色有些激动,“怎会?殿下与我之恩,挣万死不能辞。” 他直视着她,言辞中不像作假。 沈泠同样注视着他,片刻后,道:“你回去吧。” 他想再说些什么,她却先他一步起身出去了。 他望着她的背影,就像许多次他在院中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一样,那许多次中温行都跟在她身侧,她有时还会对着他笑。 不知为何,虽然住进了长公主府,他却感觉离她越来越远了,她好像越来越看不见他了。 为什么跟在她身边的总是温行?为什么她要给他做点心吃?为什么她要单独教他政见? 为什么,她总也看不到他了。 就连那日从烧尾宴回来,他着了风寒,她也并未来过问,明明现在他住的离她这么近。 为什么,她总也不来。 慢慢的,他开始看温行越来越碍眼。 以前,他总是抢走父亲的目光。如今,连她,他也要抢走吗? 明明以前她对他的关心,是要胜于温行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知什么时候,他心中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这念头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如果没有温行就好了。 这样,她身边就只有他了。 直到今日,他又一次收到了安宁公主府的密信,前些日烧尾宴后,安宁公主便与他来过信,大抵的意思是要招揽他,给出的条件是他现下、以及未来都不可能企及的。 但那位安宁公主错看他了,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背叛沈泠的,他怎么可能会帮着别人一起来对付沈泠。 他转手就将那封信扔进了香炉,燃了个尽。 可他明明对她那样忠心,为什么她就是看不到他呢? 今日,他知道是温行的生辰,他不想再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的画面,早早地便避开。 可却总是控制不住在心中一遍遍的想,越想他便越恨温行。 于是,今日他又收到那人的信时,鬼使神差的展开了。 信上说,她很欣赏他的这份忠心,又问他难道不想沈泠身边只有他一人吗? 他捏着那信,心跳如鼓。 他想。 于是,欲望战胜理智,他刻意忽略了这封信的意图。 他其实知道,那人想除掉温行,也是除掉沈泠的臂膀,但他刻意压着想要去深究的想法,只想着将他除掉,这样她身边就只有他了。 这府中,没有人比他更容易获取到她和温行的行踪。 这件事他不后悔,唯一遗憾的是,温行没死。 他心中惨笑,站在落枫院里久久的注视着温行的屋子。 那位安宁公主,还真是不中用啊。 第22章 这日晚,安宁公主府。 “殿下,今日下晌,那人已自尽了。” 沈俪听完松了口气,随即又冷笑道:“她真是命大,那个温行竟然替她挡箭。” 她早上去信让沈泠帮她归拢那些沈栋的旧臣,她不肯,那留着她也就没什么用了,除掉了沈泠,整个东昭便无人能与她相抗,说不定还能把温行给招拢了。 于是,她借除掉温行之名,从温挣哪里得了消息,今日沈泠出去只有温行和她一起。 真是天赐良机,她当即安排了死士去刺杀,只是没想到竟让她逃过去了。 还有她这父皇,这次竟然这么纵容那个沈泠去兴师动众地查,难不成是老糊涂了? 这事已过去了三日,那人已经自尽,温挣那里她更是不必担心,他自己就是从犯,他绝不会将这事说出去。 只不过他太蠢了,他不知道的是,她想杀的人从来都不是温行,这样容貌与才华兼备的人,她怎么舍得杀掉?她只用除掉沈泠,那么她的一切就都是她的了。 既然沈泠如今无从查起,那这姑侄情深的戏她还是要演下去的。 她嘴角勾起一抹阴笑,“去信长公主府,就说我明日去探望。” 是夜,长公主府。” 明日来?她倒是会挑时候。” 今日牢里的刺客自尽,明日她便来了。 她这位好侄女儿机关算尽,算计了一圈,不知道有没有算到自己父皇最中意的,还是那位被她逼的禁闭在府里的皇兄呢? 那日一路回来,她仔细想了想,这个时候想要她命的,只有一个人。 沈俪自以为已经搬倒了沈栋,而她既不肯将温行让给她,又不肯替她归拢旧臣,如此她便对她没用了。 知道她会出手对付她,但她没想到她这个侄女比她想象中还要狠,一出手便是要她的命。 也是,她本就是个无依无靠的长公主,她死了自然也不会有人替她去查什么。 但沈俪终究是料错了一点,沈栋事发后,东武帝只是将他禁闭,那可是通敌的大罪,他也不过是被软禁了起来。 沈栋所犯之事,也并未被昭告天下,这便是为他日后回朝留有余地。 即便是沈俪再次举报要审他的党同,东武帝无奈之下同意,也还是要大理寺秘审。 所以,她那日回来才直接未奏而先用军权,她知道,东武帝此时不会拿她怎样,他还要留着她去制衡沈俪,为他的宝贝儿子铺路呢。 她正出神,又听到粟玉惊喜地道:“殿下,温行醒了!” 醒了? 她猛地站起来,就要往落枫院去,走到殿门口又顿住脚步。 她想起那日温行替她挡箭的模样,那样决绝,那样的眼神让她心慌,她莫名地想到了死别。 他如何就能为她做到这一步了? 她心中有种怪异的感觉,却又理不清,想问他,却又不知该问什么。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这样做,真的差点就丢了性命。 如今看来,他是彻底忠心于她了,这不是她一开始最想要的吗? 可是为什么她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高兴。 她于他的救命之恩、栽培之恩,一切不过都是源于利用罢了,他其实不必对他忠心至此的。 她只是想要他不会背叛她就行了,并不想要他为她舍生入死。 难道是她的怀柔之术太过了? 她想不清楚缘由,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在她看来,这段夹杂着利用,并不纯粹的关系,完全不值得谁为此舍弃性命。 在这之前,她也不认为如今这个世界上,除了粟玉,还会有人用自己的身体去为她挡刀。 特别是,那个人是温行。 重活一世,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唯独除了温行与温挣。 做她的臣(重生) 第22节 今日,她叫温挣来之前便大概猜到了,这事和他脱不了干系,但毕竟是她先利用的他们,温挣如今的背刺,她不想追究,就当是扯平了。 可温行呢?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日后又该如何待他? “殿下,要去落枫院看看吗?” 见她久久站住不动,粟玉忍不住出声道。 若放在以前,她是最讨厌殿下往落枫院去的,那温行简直是个披着羊皮的狐狸,每次都哄得殿下只看着他,气的她抓心挠肝,殿下往日里可是最偏心她的! 只是这次,若不是他,那么中箭的人便是殿下了,若是殿下中箭,她简直想都不敢想。 这次真的多亏了他,她心中平日里对他积攒的那些不满与偏见,慢慢地也都放下了,此刻听说他醒了,她也是真的为他高兴。 虽然这人平时殿下在时一个样,殿下不在时又一个样,但他救了殿下,他替殿下挡住了那一箭,那他在她心里就是个好人。 “去。” 沈泠应了一声,旋裙往落枫院去。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夏日的夜晚并不宁静,蛙声与蝉鸣声交错,扰的她心绪杂乱。 她在离温行所居的西厢房外一段距离驻足,西厢房外有四个侍卫守着,是那日回来她便安排下的,虽然知道她担心的事在这府中不可能发生,那日的箭也是冲着她去的,但她却还是这么做了。 至少,这样她能安心些。 她远远瞧着温行的那间屋子,里面掌了灯,暖黄的烛光透过纸窗溢出,仿佛能隔绝那些蛙声与蝉鸣一样,在这样的夜晚显得静谧而温馨。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门口的侍卫瞧见了她便要行礼,她抬手止住了。 门开着,她径直踏了进去,满屋的药香混杂着他身上清冽的气味扑面而来。 室内的烛光有些暗,有风从门口透进来,吹的烛火微微摇曳,隔着屏风瞧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坐在床头。 她忍不住皱眉,怎么刚醒就坐起来了,牵着伤口怎么办,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呢。 “殿下,是你吗?” 虚弱声音从屏风后传出,试探着问。 越过屏风,她瞧见他依靠在床头,衣衫单薄,面色有些憔悴,手里还捧着个匣子,瞧见真是她来了,又赶紧将那匣子放在床里面。 她无暇理会他那些小动作,将眉头平了平,尽量放缓了声音道:“怎么不关门?你此次伤的颇重,今日又刚醒,吹不得风。” 看他一直坐着,又忍不住道:“快躺下,伤口不过将将结痂,再扯到了怎么办。” 说着又看到他床头放着的那碗药还没喝,刚平下去的眉头又皱起,“你” “殿下,阿行好幸运。”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他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打断。 幸运?幸运什么?幸运生辰当日中箭差点死掉吗? 她的话被噎住,一口气没出来,此时他望着她笑,看起来很是温顺,声音也温和。 一时间,她那些责备的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她瞧着那碗药,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室内一时又静了下来,忽的听到一声闷笑。 她抬头,却瞧见他还是那副温顺的样子,只是嘴角的幅度更加明显了些。 她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也不知道他在幸运些什么,她将那药端起送到他手边。 他却不接,她抬眼看着,他又是满脸的无辜,略垂了垂眼睛,声音中带着些病中的沙哑。 “这药好苦。” 声音很轻,像是呢喃。 她不知该说什么,索性就什么也没说,只是端着那碗药保持着递给他的姿势。 他也还算乖觉,见她执意要他吃药,也就伸手接了过去。 她刚松口气,便听道他吃痛的一声‘嘶’,那端着药碗的手也有些抖。 她赶忙将药碗接过来,“怎么了?很痛吗?” “嗯。” 他张开垂着的睫毛看她,眼中透着几分吃痛的怯意,那声‘嗯’听起来还有些委屈。 罢了,她端着药碗坐到床沿上,“你别动了,我喂你。” 他不说话了,依旧是那样的眼神看着她。 她舀起药往他嘴巴里送,他倒也没再说苦,乖乖地吃掉。 勺子喂过去,他便张口含住,明明隔着个药勺,她却好像能感觉到他唇上的温度似的,灼的她指尖发痒。 喂了几勺,总觉的哪里怪怪的,他眼睛也不看那药,就一直盯着她,有些黏黏糊糊。 她又瞧了瞧碗里的药,喂了半天也没下去多少,她有些急,只想让他快点喝完,放下药勺,也不看他,端着碗就往他嘴边送。 “咳咳咳” 听到他咳,她赶紧收回手,药汁顺着他的嘴角流下,看样子是被呛到了。 她没做过这种事,往常她的衣食起居都是粟玉打理好的,便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 他拿起手帕擦了擦唇角,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伸手接过药碗,“殿下,还是我来吧。” 待他喝完药,又是好一阵寂静。 她瞧着室内立着的那道屏风上的松鹤,思索着,斟酌着措辞,那毕竟是 他的兄长,虽然关系不怎么好,但究竟也没什么仇恨,如今出了这事,她也不是该如何开口与他说。 “你兄长他” “我知道。” 她心下一惊,他知道了?他不过刚醒,他如何知道? 瞧着她吃惊的模样,他又轻轻笑了,开口解释道:“殿下,我门口多了四个守卫。” 今日他醒来,便发现了不对劲,门口的守卫他问过了,只有他这里有,是在防谁,显而易见。 只是他那个兄长,他日日跟他住在一起,他很清楚他没那个能耐让人去刺杀,至于他背后的人是谁,也不难猜。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一阵后怕,那日还好他发现了,在她身体僵硬的一瞬间他便发现了不对劲,还好来的及,他挡住了。 他真的很辛运,中箭的人不是她。 那日若是沈泠出事,那么所有涉及之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无论用什么方法,无论要付出什么,他都一定要让那些人死。 如今她安然无恙,他便也不急着去追究,她想怎么做,他都听她的。 “殿下,兄长的事,你决定就好,不用顾忌我,阿行都听你的。” 他又补充道,声音是他一惯的温和,听不出什么情绪。 “阿行,你” 她想安慰他两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被血亲背叛的滋味,她懂。 正是因为懂,所以才知道那些安慰的话有多么苍白。 “殿下,我没事的,只要你在就好。” 她的背僵住,又是这种奇怪的感觉,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改日再来看你。 丢下这句话,她便匆匆走了。 他为何要这样说,他兄长的背叛他真的不难过吗?为什么说只要她在就好了,她很重要吗? 是啊,他都替她挡箭了,她应该是对他很重要的。 可是究竟是为什么?她实在是想不通他是怎么样的一种感情。 她和他没有血缘,谈不上亲情。 至于爱情,他亲口说过,他有心上人。 即便是没有那位心上人,她也不认为爱情就可以让对方付出生命。 她活了两世,可于这一事上,她实在是不甚清楚。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活在尔虞我诈中,稍不留神便会丢了性命。 周围人的婚嫁也都讲究门当户对,她身为东昭公主,婚事更像是一场交易,有关社稷安邦。 感情一事,与她而言,也从来都不是她的私事。 在她的认知里,也没有谁为了感情就可以放弃生命的,即便是她经常被大臣称赞伉俪情深的父皇和母后,他们日常相处倒也算和谐,可更多的是拘束,有许多利益牵杂其中。 可即便这样,与后宫其他嫔妃比起来,他们二人已算得上是感情深厚了。 后宫的嫔妃那样多,可她的父皇每月初一和十五都会来母后宫中,陪着她和母后、长姐一起度过,一次都不曾缺过。 她一直都觉得,这便是人相爱的样子了。 所以她想不通温行究竟是怎么回事,甚至还有些想要逃避,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这样突如其来的深厚的感情。 毕竟她与他的起始,源于利用。 无论是怎样一种感情,她都无法面对。 重活一世,她早学会了如何用利益把控人心,可若那人不是因为利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她抬头看了眼四周,夜幕笼垂,什么也看不清楚,就如她此刻的心境一般,又陷入了迷雾。 次日,云窗日升。 昨日她一直想着那些事,睡不安稳,今晨醒来,依旧觉得有些困乏。 用罢早膳,还不算太热,索性就在美人榻上躺着,旁边的侍女在给她捏肩。 粟玉拿了块儿刚在冰鉴里冻好的西瓜递给她,冰凉的西瓜入口,困意也减了几分。 “殿下,安宁公主到了。” 沈泠睁开眼睛,眼中泄出一丝冷意,但很快就掩了下去。 做她的臣(重生) 第23节 起身往正厅去。 沈俪今日一身素衣,首饰也没带几件,在正厅侧案边坐着,见她来了,满脸焦色的迎上去,一把拉住她的手。 “姑母,还好你没事,前几日我知姑母府中出了这事,定然事忙,也不敢来打搅,可又实在放心不下,只好今日过来了。” 她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像是真的很担心她的安危似的。 沈泠只觉得一阵恶寒,面上却不显,只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对她道:“安宁先坐。” 自己也走到案后垫上坐下,又接着道:“我无事,这次多亏了皇兄允我去查,只是那人受不住刑自尽了,想来也无大事,不过是个毛贼贪财罢了。” “是,安宁近日也常在父皇面前提姑母,想必这次也是父皇真的担心了,姑母无事便好。” 她一直觉得怪异的地方,今日又被沈泠提了起来,父皇这次的确是太反常了,为何要帮沈泠呢? 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沈泠,难不成父皇真的看好她? 如此想着,她眼中的阴狠之意有些掩藏不住,便低头去端桌上的茶盏。 “那便多谢安宁了,这几日府中事乱,便不留安宁用午膳了。” 说着她又捏了捏自己的肩旁,像是真的不堪重负一样。 沈俪走后,粟玉一脸欲言又止,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有话就直说。” 粟玉这才在她面前站定,喏喏道:“殿下,奴总觉的安宁公主不是真的关心殿下,陛下此番帮您,您又在她面前直言,她会不会嫉妒” 沈泠看着粟玉一脸担忧,轻轻叹了口气,她并不想与她讲太多,这些事知道的太清楚了,就很难在真的开心起来了,粟玉如今这样,鲜活单纯,挺好的。 她边起身往殿外走去,边对她道:“无妨,不必想太多。” 她心里清楚,沈俪既然动手了,不将她彻底击垮她是不会罢休的,如今她既然需要韬光养晦,那不如就将计就计。 她愿意演戏,那她就陪她演,就等着她再次动手,只等到合适的机会,就让她以为她被击垮了。 届时,坐不住的恐怕就是东武帝了。 她与他们斗,倒不如看他们一家子斗来的爽快。 这会儿,日头已经高悬,天儿有些热了。 沈泠沿着树荫,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怎的就走到了落枫院。 想起昨日温行昨日那句‘只要你在就好’,她顿住了脚步。 为什么她最近与他相处总是浑身不自在,他的那些话不知究竟是她想多了,还是 不可能,他说过他有心上人,一定是她想多了。 莫非是因为最近她总跟她一处,接触的多了,难免就会有什么误会。 “殿下,要进去吗?” 粟玉见她在门口站着不动,开口问道。 “他今日还好吗?” 她没有回头,看着西边的那个方向道。 “今日早辰落枫院的人来报,行公子气色比昨日好多了,今日虽不能下床,但起的却很早,说是在温书呢。” “那便好,我今日还有事,就不进去了。” 说罢,转身往回走,走了一段距离,又道:“你让人去趟叶府,叶大公子前几日听说府里出了事,想要来探望,如今事情也算忙完了,便让他今日来吧。” 再过几日,温行身子好些了,叶舟衡也是要来和他一起温书的,听说他受伤了,想来探望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更何况,她也想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管如何,她也该多接触接触其他人,不能再整日和温行待在一处。 以后还是少去看他吧。 可他毕竟也救了自己一命,就这样把他晾着也有些于心不忍。 不如给他送点东西吧,送点什么好呢,府里吃穿用度什么都不缺。 他刚受了伤,给他做点汤补补? 可她做的东西,上次 “粟玉,你去把膳房的厨娘给我找来两个。 一个时辰后,一道汤鲜味美的鸽子山参汤新鲜出炉。 “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沈泠一脸期待地看着粟玉。 粟玉拿起汤匙尝了一口,有些莫名其妙,这当然好喝了,这都是厨娘做的,您就选了个鸽子,洗了个山参而已 “嗯嗯嗯,很好喝,殿下的手艺真不错。” 粟玉点头如捣蒜,满脸谄笑,反正殿下不真的自己做就好,不然不知道谁又要遭殃了。 这汤味道还真不错,她正想再盛一碗,却听‘哐’的一声,锅子被盖上了。 “去把这道汤给温行送去。” ……又是温行,算了,他此番受了伤,是该补补,她就不跟他计较了。 她接过汤,正打算往落枫院去,又听到,“慢着。” 粟玉转身瞧见沈泠指着膳房的侍女道:“换你去送,另外别说这汤是我做的。” ……粟玉无言以对,殿下啊,就算您不交代,这汤他也绝对尝不出是您做的。 她们刚出膳房,已过了正午,方才她在膳房等着那汤炖好,顺便也吃了些东西,正准备回寝殿,迎面就过来一个侍卫禀报,“殿下,叶大公子到了。” 他来的还挺快,若不是前几日她无暇顾及,估计三日前他就来了,这可比她那个侄女真诚多了。 这段时间她与这叶大公子共事,也能看出他是个聪明人,能在叶夫人掌管的后院中活这么大,再加上他那个一味偏袒,毫不帮扶的爹,属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更何况现在连叶大人也对他有了改观,长公主府自然是欢迎这样的人。 只是她记得温行好像对这位有些敌意,虽然她已经敲打过温行了,但日后他二人若一同温书,关系还是不要闹的太僵了,也正好趁这个机会让他们缓和一下。 “先让他去落枫院看看温行吧。” 这六月午后的日头实在是晒的慌,这里离寝殿还有一段距离,稍后叶舟衡还要再过来,她也懒得来回折腾了。 转身去了园中的凉亭。 凉亭环水而建,周围是垂落的杨柳,池面上有几片荷花开的正艳,有几只蝴蝶在上面扑飞。 这处温度要比别处低的多,沈泠便就在这里坐下。 柳树的枝条打在水面上,风过漾起阵阵涟漪,一圈一圈向她这处波来。 她的心随着这清风也慢慢静了下来,于是便让人取了她的琴来。 这琴是她长姐去和亲前亲手交与她的,长姐说赫兰配不上这把琴。父皇与母后刚去了时,长姐时长弹些凄凉哀怨的曲子,彼时她尚年幼,只是一味低思念母亲,并不懂那其中许多。 午夜梦回,她从噩梦中惊醒,长姐便代替母亲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那一盏不怎么亮的烛火,和偌大空旷的宫殿里,长姐哄她入睡的歌谣,是她对她最后的记忆。 直到半月后长姐被东武帝送去和亲,她成了孤身一人,她有些想念长姐,也有些想念她的曲子。 后来又过了不久,长姐病逝的消息传回了东昭,她那是也过五六岁,听说这消息之后,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大病了一场。 她知道,这次她才是正真成了孤身一人,她重新捡起长姐的琴,但却并不弹那哀怨的曲子。 她弹日初也弹春风。 闲时弹,难过时也弹,但她自己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弹琴,她只是想为长姐弹。长姐说赫兰配不上这把琴,那这把琴的琴音就该飘荡在东昭的国土上。 可长姐的琴,曲调不该总是那么凄凉,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本不该是这样一个凄惨地结局。 和着夏日午后的薰风,轻快的琴声飘散在大半个长公主府内。 叶舟衡方才在落枫院里就听到有人在弹琴,琴音欢快悠扬,如清风雨泽洗涤着夏日的闷燥。 他素来爱琴,此刻出来了,本想去瞧一瞧是从哪处传来的,又想起还要去见沈泠,便作罢了。 由侍女带着,他一路往园中凉亭那里去,越走那琴音就越近。 直到他看到坐在那亭里的人,他微微睁了睁眼睛。 没想到竟然是她。 更没想到她的琴声竟是这样轻快的曲调。 走近了看,她盈盈纱衣,青丝半绾,散开的发丝随着风在空中轻舞,脸上只略施粉黛,一双纤纤素手辗转在琴弦上,曲子在她指尖溢出。 在这黏腻炎热的六月,隔着几道树荫的距离,让人看不真切。 这是他没见过的她。 她专注着手下的曲子,并未发现他过来,他便也远远站着,不去打扰这令人心旷神怡的一幕。 待着一曲罢,她抬头看见了他。 “叶公子何时来的?” 他几步上前,略一拱手,道:“回殿下,叶某刚到,很远便听到殿下的琴音,令叶某心生向往,不愿扰了殿下雅兴。” “看来叶公子颇喜音律。” 叶舟衡也不推辞,又上前两步,至琴前停下,“不知此琴,叶某可有幸一试?” 沈泠不言,只起身走到旁边那局残棋的石凳边坐下,将弹琴的位置让给他。 他向她略一垂头致意后,走到她方才的位置坐下。 旋即,与她颇有些相似,但又不尽相同的琴音流出。 琴声中有几分闲散恬淡之意,沈泠不由瞧了他一眼,都说琴音是心绪的流露,莫非他无心功名? 那他又为何要搅到这许多事中来? 他与她初见,他是为他母亲求药,或许他费力周转与她与他父亲之间,也只是为了他母亲罢了。 毕竟有时候,一个人若想保护他想保护的东西,自己也必须要有相应的筹码,这些筹码,即便不是你所喜欢的,也需要费力去争夺。 他是这样,她又何尝不是呢? 做她的臣(重生) 第24节 一曲罢,他收手,眉宇间颇有些不舍,起身看向她,“殿下,世上竟有如此佳琴,今日得已手弹一曲,实属叶某之幸。” 这偌大的公主府经年来都是她一人独自抚琴,无人懂她琴中深意。其实长姐叶并不是一直爱弹那些凄婉的琴音,在未出事之前,长姐的琴音也是这样淡泊,或许长姐也是向往那恬淡平静的日子的吧。 只是身为一国公主,且作为皇后的长女,长姐这样的向往注定是不能实现的。 长姐这样的憧憬更是在家破后,彻底碎灭。 那琴是父皇送与长姐的及笄礼,方才听着叶舟衡的琴音,她就忍不住在想,长姐素来爱琴如命,若她在,说不定还要引为知音呢。 “叶公子琴音如春风拂柳,清月映辉,佳琴本就该配佳音,叶公子既喜欢,不妨再谈一曲。” 沈泠抬手示意他入座,又转头对粟玉道:“去取我的好茶来。” 很快,方才的曲调就又回荡在整个长公主府中,琴音至酉时方歇。 今日,与这叶大公子也算相谈甚欢,且也并无那种不自在的感觉,沈泠心中暗道,果然是因为平日里和温行相处的时间太多了,今日她就很自在。 看来,以后还是要多注意,除了必要的正事,还是少去落枫院的好。 于是,叶舟衡走时,她又邀了他明日再来。 这日晚,她就要入寝时,却忽听侍女来报,说温行不好了,今日晚膳后忽然咳的厉害。 沈泠掀被就要下来,怎会突然这样?今日早晨不是还说气色好多了吗? 她心下着急,来不及梳妆,散着头发便往落枫院那边走,边走边道:“今日晚膳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说到这里,她又忽生想起,今日午时她给他送过一道汤,不会是这道汤吧…… 不会吧,那汤是厨娘做的,她只是看着而已,何况那汤是午膳时送去的,若是因为这个,怕是等不到现在。 她摇了摇头,心中否定这个想法。 “殿下,晚膳和往日一样,并无不妥。” “可请了医师,医师如何说?” 侍女磕磕绊绊道:“殿殿下,医师说行公子这咳疾来的蹊跷,说他还未查清原因。” 听侍女如此说,她心下更是着急,不会是余毒未清吧,想着,脚下又快了几分。 她到时,温行如昨日一样靠坐在床头,这么晚了身 体又虚弱,还坚持坐在这里,她莫名有种他是在刻意等她的错觉。 她闭了闭眼睛将心中那抹怪异的念头驱散,正想开口问他如何了,却被他抢先道: “殿下怎穿的如此单薄就来了?随说是夏日,可夜里到底还是有些凉的。” …… 到底谁是病人?她还未开口,他反倒把她的话给抢了。 或许是在她来之前咳的很了,他眼睛都有些红,还有些水意,这样幽怨地看着她,方才说出口的话还带着点轻微的责备。 就感觉好像是她欺负了他似的,看着他氤氲着水光的黑眸盯着自己,她有些心虚,莫名开口解释道:“我不冷的” 话一出口有感觉不对,她是来探病的,如今怎么都反过来了? 不对劲,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她就说不该常来落枫院的。 她来了这么一会儿,瞧他也没怎么咳,医师也说没查出什么蹊跷,除了眼睛有些红,别的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会不会是侍女小题大作了? 早知不该来的,她又不是医师,来了又有什么用,还是回去吧。 “咳咳咳咳。” …… 好吧,这下真咳了,她方才想好的脱词也不能用了。 看他用袖口掩遮口鼻咳了几声,眸中的水光更盛。 她端起旁边的茶盏给他递过去,他伸手接过,低头看着那盏茶,却未喝。 只用拇指摩挲着杯沿。 她移开眼睛不去看他的动作。 “殿下今日可是事忙?也不来看阿行。”他抬眼看她,声音有些落寞。 “我……是啊,我今日忙,我……” “殿下今日与叶公子弹琴,确实也累了,阿行不该在此时病了,扰了殿下休息。” …… 他声音很轻,夹杂着苦涩,并无质问的意思,她心中却莫名地又升起心虚的感觉。 他怎会知道今日她与叶舟衡在弹琴?她转头看了眼门外的粟玉,又觉得不太可能是粟玉说的。 粟玉向来与他不和,平日里天天在她耳边说他的各种不是,也不过是在他这次受伤后才收敛了些,但也不至于反过来向他报信。 她尴尬的笑了两声,“怎会?你养病要紧,等你病好了,也可来一同切磋琴艺。” 她知道他并非是这个意思,但依旧答非所问,只想快点脱身。 他看她片刻,终是没有在继续追问,只浅浅的笑道:“好。” 出了落枫院的门她就后悔了,方才慌不择言,怎就叫他一同来切磋琴艺了? 回去后翻来覆去折腾半宿睡不着。 他究竟为何要替她挡箭,又为何要说些意味不明的话? 她讨厌这些超出她控制的事情,这让她感到不安,她要做的事筹谋了这么多年,处处谨慎如履薄冰,绝不能因为任何人出任何差错。 次日,又是日上三竿。 侍女为她洗漱上妆时说叶大公子已经来了,在上次的亭中候着。 沈泠用罢早膳便让粟玉带上那把琴也往亭中去。 日过梢头上,清风咽新蝉。 亭中,一琴,两人,几盏清茶。 日光洒落,明暗交杂。 沈泠坐在阴影处,轻轻拨弄着茶末,琴声入耳,更觉宁静。 此时日光并不毒辣,叶舟衡就坐在光下弹琴,沈泠瞧着他,听着这琴音,又想起了长姐。 恍惚间,她瞧见叶舟衡身后有个人影,远远地有些瞧不清楚。 她放下茶盏,瞧清了那人。 是温行。 不是昨日还在咳吗?怎么今日就出来闲逛了? 还没来的急深思,她便意识到温行好像不是出来闲逛的,他朝着这边过来了。 好像是冲着她来的…… 她心中有些慌乱,怎么越不想见,偏偏日日都要见。 待会儿他过来了,她定要斥他不好好温书,总之要尽快把他支开。 正思索着措辞,温行已至身前,叶舟衡也瞧见了他过来,停了琴,起身朝他见礼。 “殿下。”他略拱手向她行礼,并未理会旁边的叶舟衡。 他这次受伤昏迷了几日,清减了一圈,显得身形单薄却越发修长,比旁边站着的叶舟衡还要高一些。 “身子还未好全,怎过来这里了?”她皱眉,言语间也带了几分厉色。 “殿下,阿行无事。”声音温和,听不出什么情绪。 “既无事怎么不去温书?”她慌不择言,这话听起来有些责备之意。 他愣了一瞬,垂下睫毛,敛了神色道:“殿下昨日不是说,阿行可来一同切磋琴艺。” …… 这下轮到她噎住了,她昨日是说过这话,那不过是一句应付的话罢了,想过他可能会来,但没想过他来的这样快,今日便来了。 方才她只想将他斥退,本就色厉内荏,现下一时被他的话堵住,也不好再让他回去。 “你既喜欢,那便弹吧。” 又扭头对叶舟衡道:“叶公子尽可随意,不必拘束,我今日还有事不能奉陪了,琴我便留下了。” 说完径直往亭外走,也不看他。 叶舟衡看看她,又看看温行,挑眉道:“行公子身子好些了?” 他昨日去看他还被拒之门外,侍卫出来说他受了重伤,现下睡下了,不便见客。 见他盯着沈泠的背影,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似的,他又清了清嗓子道:“行公子也好琴?殿下虽走了,但琴还在,行公子请?” 温行转过头,看了叶舟衡一眼,随即目光又落到那琴上,他眸光微微一缩。 那琴他认得,是沈泠书房中的那张琴,往日里她爱惜的很,除了她,平日里再没别人碰过那张琴。 “弹琴就不必了,叶大公子留在府中用午膳罢?” 他的面色和方才瞧不出什么两样,只声音淬了冰似的冷。 叶舟衡也不恼,也直视着他道:“是叶某叨扰了,那叶某便先告辞。” 叶舟衡走后,温行又看向那张琴,拿出帕子轻轻擦拭。 而后抱起那张琴,往沈泠寝殿的方向去。 第23章 伏月盛夏,举目皆浓绿,明明无限生机,可他却满目萧然。 昨日,本以为她一早便会来看他,毕竟前天晚上她的关心那样浓厚,他甚至还感受到了纵容。 可他等了半日,总也不见她来。 做她的臣(重生) 第25节 没关系的,她定是被事情给拌住了,她是整个东昭的长公主,不是他一个人的,是他太贪心了,明明前天晚上她刚来看过他的。 可却不想,没等来她,叶舟衡倒是来了。 他怎么会来?他是只有这日来,还是自他昏迷后日日都来? 刚被自己安抚下去的心又揪了起来。 进来通报的侍卫说他是来探病的。探病?他只盼他能离的远远的,叫人去回绝了他。 既然是来探病的,如今吃了闭门羹,也该走了吧? 赶紧走,走的越远越好,最好永远都别再来了,最好不要和她碰面。 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那日烧尾宴后,他看到叶舟衡和她一道过来,竟止不住的心慌。 他的心从未那样慌乱过,于是,他第一次斗着胆子扯住了她的衣袖,第一次颤着声音问她对于她自己亲事的打算。 她说她意不在此,没有成亲的打算,他的心便沉入了谷底。 可转念一想,这样也好,他与她没有可能,那叶舟衡与她也没有可能。 他也不知道他为何会想的这样远,那日他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叶舟衡,他只是出于本能的心中恐惧。 这种恐惧与那时她与温挣不同,温挣那时,他还有胆量去问她为何要叫他的小名。 可烧尾宴后,关于叶舟衡,他一句也不敢问,仿佛他不问,这事就会慢慢淡下来,然后消失。 可为什么,叶舟衡又来了,还是在他昏迷的时候,他昏迷的时候,她都陪着他吗? 不然为什么昨日叶舟衡刚从他院中离开,他就听到了与她不同的另一道琴音,从同一个方位传来。 琴音响了半日,到日暮方止。 那半日他的心又控制不住的揪痛,伴随而来的恐惧比烧尾宴那日还要重。 叶舟衡没有淡出去,更 没有消失,他离她越来越近了。 这种对于叶舟衡接近沈泠时,他本能产生的不可控制的恐惧,直到后来他才明白是为什么…… 那日他只是慢慢地熬着,等到琴音停。 她陪完他了,该来看他了吧? 他又等着,等到暮色四合,她依旧没有来。 又等到月上梢头,子夜将至,她还是没有来。 他彻底慌了,什么安慰自己的话都没有用了,她为什么不来看他一眼呢? 于是他卑鄙地用自己的救命之恩,借着自己病势加重的由头将她引来。 这次,她来了,眼中是同昨日一样的关切。 他的心稍稍安了安,她还是关心他的。 他本不打算问的,只是想见见她,可看到她关切地眼神,他却怎么也忍不住了。 于是,他问她了,问她为何和叶舟衡弹了半日琴,却不来看他。 他看到她眼中闪过慌乱,答非所问的敷衍自己,他突然意识到,她在躲他。 确切的说,她是在躲他传递给她的情绪。 所以,他没再追问了。 不敢再问了,这样只会将她逼的离自己越来越远,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事了。 今日,他又听到同样的位置,同样的琴音,想着她昨日的话,他来了。 他刻意忽略掉他看到的,令他眼睛都跟着刺痛的一幕,就只看着她。 他刚来,她就要走,果然,她就是在躲着自己。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受不了,她不能不见他,不能这样远离他。 “殿下,温行来了。”粟玉道。 沈泠从亭中回来就心烦意乱,觉得闷热,拿了把团扇胡乱蒲扇。此刻听到粟玉的话心中一惊,他来了?他还追到这里来了? 想也没想就拒绝道:“让他回去,就说我在忙。” 粟玉却不去回话,依旧站着磕磕巴巴道:“殿下,方才他说,若您不方便,他就在殿外等着您忙完。” 沈泠将扇子‘啪’地摔倒桌子上,他还敢威胁她,以为生着病等在门外就能让她心软吗? “那就让他等着!” 半刻钟后。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温行,她眼中戒备之意明显,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戒备什么,就是莫名的绷紧。 “说吧,何事” 温行仿佛什么也没察觉到,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走到侧边矮案上将琴放下,又回来站在原处。 “殿下,前几日,我替您挡了一箭。” 沈泠心中警铃大作,他竟然主动提了,这个困扰她好几天的问题,他现在主动提起。他到底要干什么? 她不自觉地攥紧手中的帕子,心跳的有些快,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嗯,你身子还没好透,还是去歇……” “殿下不赏赐我吗?” 她未说完的话,被他的话打断。 所以,他是来要赏赐的?沈泠绷紧的神经稍稍松了松。 也是,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来讨赏了,白洪山回来那日,他就向她讨赏。 如今替她挡了一箭,可以说是救了她一条命了,来讨赏是自然的。 她松了口气,面上神色也恢复了几分,道:“自然是要赏,阿行想要什么?” 无非是些金银珠宝,官员爵位,她不是不能给。 “殿下,阿行要除您之外,最尊贵的那个位置。”他直视她。 他的野心几乎明摆在她面前了,除她之外最尊贵的位置,她若成事,那他要的便是整个东昭的朝臣之最。 他这样说,她反而彻底放松下来。他之所以舍身救她,是有目地的。 这不就来讨赏了吗,他讨的这份赏,确实值得他用命去博。 而她,从来没怀疑过他的能力,他想要的位置,自然是不无不可的。 她深吸一口气,而后淡淡道:“好,我答应你,日后事成,便许你这个位子。” 他笑了,俯身行跪礼。 “谢殿下。” 从沈泠寝殿出来已至正午,沈泠方才留了他用午膳,他拒绝了。 他看的出她方才脸上的紧绷,给她留些时间平复吧。 他向她提了要求,像所有依附于她的臣子一样讨赏赐,如此,他为她挡下的那一箭,也就不再显得那么突兀了吧? 看吧,他之所以为她舍生入死,他是有所求的,他求了功名利禄。 这样,她就不用再躲着他了吧。 无论他要扮演哪个角色,他都该是她身边离她最近的那个人。 前几日困扰沈泠的疑惑消散,她一身轻松。 下晌拿了鸟食去喂鹦鹉,那鸟依旧是殷勤的很,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看着眼前这只鸟,她突然想起前些日被她带回府里的那只白猫,也不知道苍月怎么样了,过两日得去看看它。 今日从亭子里回来,路过那片那片芍药的时候,瞧见死了几颗,这日头完全落下去后,沈泠就拿了包花种子往那园子里去。 这包里是些绣球的种子,听说这种花适合在六月种植,十月便能开花,届时这园子里这一片就不会光秃秃的了。 种完这些花,已是夜半了,沈泠抻了抻胳膊,蹲的久了猛地站起来,脚下有些发软,粟玉赶紧扶住她。 “殿下,这种事让奴来做就好了,您为何非要自己来啊,可是脚麻了?慢点……” 听着粟玉絮絮叨叨的说着,她只是笑笑。 她也不知到为什么,突然就想起来那几株死了的芍药了,还莫名其妙的种了几朵完全不同的花进去。 瞧着那一小片刚翻过的新土,或许她的世界里也不该只有芍药吧。 这片花田,长出几朵不同的花,想来应该也是好看的吧。 她顶着星辰往回走,到底是干了点活儿。 这一夜睡的格外香甜。 次日,又是上晌叶舟衡便来了。 他来时沈泠正在书房看这几日呈上来的密信,前几日她一直心绪不宁,也没心思去处理这些事务。 昨日终于了结了心结,今日一早便来批这些密报,多是些朝员动向,也无什么大事,她批了小半正想出去松口气,就听到侍女来报说叶大公子来了。 沈泠执笔的手微顿,今日她没邀他来吧? 或许是她昨日走的急,昨日他刚来,一曲都还没弹完温行就来了,也没同他说清楚。 她瞧了瞧旁边矮案上放着的琴,道:“让他来书房吧。” 她其实挺喜欢他的琴声的,尤其是用长姐这把琴弹出与长姐相似的音调,总让她想起长姐还在时的日子。 昨日本就未尽兴,今日他来了正好。 正打算让人把这密信撤下,她又忽的想起温行说的话,昨日她在凉亭中当众驳了他的面子,心里到底是有些过意不去。 又让侍女去落枫院叫了温行过来。 半个时辰后。 与昨日相同的琴音从书房内传出。 做她的臣(重生) 第26节 叶舟衡坐在侧案旁抚琴,沈泠在书案后面,书案上的卷宗已悉数撤下,换了一盘新出的莲子在上面。 而前两日说想一同切磋琴艺的人,此刻正坐在她的侧边,将书案上那一盘莲子一颗颗剔了芯,又一颗一颗地放到她面前。 温行的病才将好,她如何会使唤他去做这些事? 她看了看正在侧面弹琴的叶舟衡,和不停给她递莲子的温行,总觉得自己像是叫了两个侍从来陪她享乐的。 事情究竟是如何变成眼前这一幕的呢? 这还得从温行进来时说起。 叫了叶舟衡入内后,她本是想等着温行来了再抚琴,可叶舟衡却说他昨日回去新琢磨了个曲子,不妨先弹给她听听。 她又确实喜欢听他弹琴,便也就依了,没想道温行来的那么快。 他来时,她正听的起兴,真像啊,叶舟衡新琢磨的这首曲子,简直和长姐随手闲弹的曲风一般无二。 她听的沉醉,便随意抬了抬手示意刚进来的温行入座。 待着一曲罢,她才对他二人道,既是切磋曲艺那便一人一曲吧,她还没听过温行弹琴,不由得还有些期待。 谁知温行起身,走至她案边对她道,说自己今日细听叶大公子的琴音,才觉自愧不如,不愿献丑丢了长公主府的门面。 她 一时有些诧异,这样的话竟能从温行嘴里说出来,温行可不是个会认输的性子,难道是他的琴艺确实不精? 见他如此说,她也不好再勉强,便允他入座闲听即可。 他却又是一脸自愧,说叶公子为殿下弹琴也就罢了,他如何好闲坐着,只叫客人操劳他实在过意不去。 她一想也是,叶舟衡与温行都未入仕,都没有官阶在身,她也就罢了,只是如今温行也在,确实不好只叫他一人弹琴供她二人享乐。 正思忖着该如何好,温行又接着道,说既然自己不能为殿下抚琴,那就为殿下剥莲子吧。 于是,就有了眼前这一幕。 温行就坐在她身旁,将剥好的莲子递给她,眉眼温和。 见她吃腻了莲子,又为她斟上清茶,她喝了茶,他又赶忙递上手帕。 简直比粟玉照顾的还周到,她甚至都怀疑温行根本就没听叶舟衡弹琴,满腹心思全在她这儿了。 她昨日刚许了他重诺,他今日便赶着来拍马了。 只是这样好像也没比他与她都坐着看叶舟衡弹琴好到哪里去。 这样,反而像是她…… 她正想着如何找个借口将弹琴这事打住,谁知叶舟衡倒是先开口了。 “殿下可是疲倦了?” ……她有这么明显吗?倒也不是疲倦,只是感觉气氛有点怪罢了,只是他这样问了,他便也顺着他说。 “嗯,今日起的早,是有些累了,叶公子弹了这许久想必也累了,不如你与阿行在我这里用个午膳,歇息片刻。” 也将到正午了,等用了饭,她得换个别的事来做,最好是她三人都能参与的,总之她不想听他再弹琴了,也不想再被追着喂莲子了。 第24章 午膳时,温行几次给叶舟衡夹菜,还叫他不必拘束,当在自己府中一般,对他颇为照顾。 他也当真没再拘束,一直闷头用饭,一点也没客气。 温行对他笑的颇为和煦,瞧着他二人的关系像是缓和了许多,如此日后一同温书便也好办了。 他二人相处的和睦,沈泠也心宽,午膳还多用了一碗饭。 用罢午膳,沈泠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回那放了琴的书房了,就说午后屋内燥闷,不如去前日的凉亭乘会儿凉。 温行自是她说什么都没意见的,叶舟衡也道好,只是瞧着脸色有些不佳,或许是真热着了。 想着温行身上的伤,今日又是给她剥莲子,又是给叶舟衡夹菜的,不免有些担心。 “阿行,你身子可还好?若累了先回去休息也无妨。” 温行手里拿了她的团扇替她遮阳,听她说话,低头去看她,对上一双关切的眸子,他轻轻勾了勾唇角道:“殿下不必担心,阿行无事,何况今日有客,阿行也不好擅离。” 懂事,实在是太懂事了,她发自内心的欣慰。 正想夸他两句,突然听到叶舟衡有些隐忍的声音道:“行公子莫不是多虑了?叶某是拜访长公主府,殿下已然款待,行公子何需操劳?” 唉?也是啊,准确来说这长公主府就她一个主人。 “叶公子说的是,只是我住在这府里,受殿下恩惠,早已将殿下的事当作自己的事,怎敢再生二心?” ……她听着叶舟衡好像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温行这么一答,倒像是叶舟衡在挑拨似的。 温行今日怎么答非所问,可别再有什么误会了,将将才缓和的关系。 果然,叶舟衡的声音冷了下来,“行公子还真是忠心。” 温行像是没意识到似的,将扇子又往她头上遮了遮,语中含笑道:“那是自然。” …… 她恐再说下去真再起了矛盾,赶紧出口打断,“只知叶大公子琴艺了的,想必棋艺也是绝佳。” “殿下谬赞,叶某略通一二。” “那正好,阿行平日里也爱下棋,我上次的棋局还在凉亭中,一会儿你二人也可切磋一局。” 以琴会友失败,那便以棋会友吧。 半刻钟后,湖畔凉亭。 一方棋盘,两盏清茶,三人对坐。 清风徐徐,绿叶浮动,偶有几只翠鸟飞啼,伴在蝉鸣中显得格外清脆。 若不是此刻棋局杀的太过惨烈,面前的景象倒也称得上是赏心悦目。 棋盘上黑子已占领绝对优势,白子被逼的节节败退,只是每每到生死时刻,那黑子却总点不到要害,使得白子死里逃生。 此局久久不结,白子像是被逼到角落里的狗,颇为狼狈。 白子的主人也早失了刚入局时的淡然,方才执盏的手此刻已紧握成拳撑在腿上,执子的手悬着久久不落。 沈泠侧头看了眼叶舟衡,他眉头紧锁,指尖的那枚子仿佛黏在他手上一般,气氛愈显焦灼。 半晌那枚棋子艰难落下,黑子紧随其后跟着落定,将那白子方才谋得的出路截断,依旧是没堵死,只绞杀了两颗白子。 明明他方才落子的位置再偏上半寸,白子就会全盘皆输。 “叶大公子承让,请不必手下留情。”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不紧不慢的将那两颗被围死的白子收走,声音也如同他手上的节奏一样不紧不慢。 沈泠顺着那声音看向他,他吃别人的子怎还让别人不要手下留情? 如今这局上一直在手下留情分明是他,只是他这样围棋留缺,虽使得对方不会即刻兵败,却是苟延残喘,更使人狼狈。 他像是没有察觉到,神情专注地等着对方落子。 沈泠不由在心中叹气,温行这是好心办坏事啊,他这样让棋,倒不如给对方个痛快。 “叶公子可是累了,若累了可休息片刻,本就是闲玩,不必认真。”沈泠出口打破僵局。 叶舟衡张了张嘴又闭上,缓缓收回悬在空中将落未落的手,最后只吐出一个字,“是。” “殿下,可此局还未了……”这话还未完,只是声音越来越小,听起来有些失落。 她移开眼睛,不看他眸中的黯然之色,她此时叫停确实有些偏帮的意味,只是若继续下去那叶大公子的脸都要被放到地上踩了。 “那我来吧,方才看了半晌,早就想与阿行手弹一局了。” 反正她输了也无妨,她又不用与他较量什么高下。 本就是奔着兵败去的,落子也是不假思索干脆利落,只是几个来回之后却发现她的路越走越宽,盘上的白子隐隐有些东山再起的趋势。 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沈泠稍稍犹豫了片刻,执子的手悬在空中,将心中想好的落子位置改了一下,落定后,她抬眼看向温行。 这一子,她几乎是要将她全盘所谋悉数送进黑子口中,她不信那样的巧合,她的棋艺并不精湛,她倒要看看温行是不是故意的。 她等着他落子,心中有些焦灼,若方才他与叶舟衡的对弈是他故意的折辱,她该怎样叱责他?要罚他吗?为何他这样屡教不改。 黑子这次思索良久,迟迟不落,她忍不住颦眉。 直到那只修长的手将棋子落在直取她命门的位置,她才长长松了口气。 她输了,输的好啊。 她莞尔,有些懊恼的道:“阿行赢了,我与叶公子都不是你的对手。” “是殿下让着阿行罢了。” 很明显温行的棋艺远在她二人之上,继续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她本就是想要缓和他二人的关系。 玩了一日,他们也不再像先前那样陌生,她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那日叶舟衡出府时,温行还主动去送了。 那之后,叶舟衡再来府里就直接去了落枫院,她着人悄悄去看过,温行与他都在温书,她彻底放下心来。 弹指之间,已是金风送爽。 这几日,沈泠去落枫院勤了些,还特意将芍药园里的秋千移到 这颗枫树下。 不是为了监督温行他们读书,毕竟这两个月以来落枫院的学习氛围一直浓厚,只是如今已是桂月,又一季枫叶飘黄,园子里哪处的风光也比不上这里满院金黄。 这几日她闲了便会来这里坐坐,入了秋,天气也清爽起来。 这两个月都十分顺遂,沈俪那里暂时没什么动作,她也不好贸然行动,毕竟此刻时局与她而言,最要紧的就是明年的科考。 捋了两把怀中的苍月,它翻了个身儿,眼睛都没睁,又呼噜噜的睡过去,完全没了刚来时那股机警劲儿。 猫儿胖了不少,圆滚滚地,皮毛也更加顺滑,日头底下一照更显得油光水滑,总觉的它该清减一些了,再这样胖下去就真成个球了。 比如现在,猫在她怀中窝了不到一刻钟,她就觉得腿有些发麻。 做她的臣(重生) 第27节 真沉。 她轻轻晃动着脚踝,不是她非要抱着它,只是她每次来,苍月只要见着她必定要跳到她怀里,尾巴翘的高高地,喵呜喵呜地拿它的猫脑袋蹭她,然后便是缩成一团窝在她腿上打呼噜。 推都推不下去,推下去了它立马又跳上来,除非是…… “苍月,过来。” 很温和的一道声音,细听甚至还能觉出点细碎地笑意。 可怀里的猫儿偏偏就下去了。 这样的情况已经很多次了,沈泠早就不觉得奇怪。 不知怎的这猫十分听温行的话,比如现在真就乖乖站在他脚边。 温行弯腰捞起脚边的猫,托在手中,那猫现在就像坨没骨头的面团一样,乖顺地在他手里任人拿捏。 “殿下,腿好些了吗。”他轻轻捏了捏猫脖子上的皮肉,那猫就把四只搭拉着的爪子收了回去,尾巴也绻起来盖在前爪上,像个摆件一样蹲在他手臂上。 沈泠捶了几下被苍月压麻的腿,“还好,又扰到你看书了吧?” 说着她往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叶舟衡此刻还在里面温书。 他往前走了一步,“本就是要出来走走歇一下的,殿下腿都麻了怎么也不叫我?” 以往每次都是叫了温行来把苍月抱走的,但次数多了总觉的会打搅到他,可偏偏叫别人还不行。 有一次,想着让叶舟衡来把它带走,谁知道苍月突然炸毛,叶舟衡都还没碰到它,它就伸爪子挠了他好几道血痕。 从那之后每次便只能叫温行过来,瞧着它此刻全然无害地模样,真是和那日判若两猫。 “正打算叫你呢,你就来了。”她从秋千上下来,又去摸了摸小猫的脑袋。 接着道:“明日就是中秋,街上很热闹,这些日温书也累了,你可以去散散心。” “那殿下会去吗?”他将怀中的猫收紧了些。 她去摸小猫总碰到他胸前的衣襟,便只能收了手,“明日有宫宴,我回来的晚,估摸着赶不上。” “这样啊。”他垂了睫毛,听起来有些失落。 她正要说些什么安抚的话,他又恢复了正常,扬了扬唇角道:“那我给殿下带桂花糖,等殿下回来。” 第25章 给她带糖?等她回来? 沈泠将目光从苍月身上移开,抬头看向温行,想问些什么,可方才他这话乍一听有些不妥,可若细想又不知该怎么问。 她看着他,他也丝毫不闪躲,看起来再正常不过。 许是她想多了,他或许是想出去游玩的时候顺便给她带些糖,等她回来的时候给她罢了。 “殿下?” 她方才有些愣神,盯着他瞧的久了些,直到他轻声唤她,她才回神。 “好,多带些,粟玉也爱吃。”她若无其事地答。 移开目光,却依旧留意着他的反应。他稍默了片刻,被粟玉的答谢声抢了先。 她忍不住又将视线移回他身上,就在转头对上他双眸的瞬间。 听到他一如既往乖顺地声音道,“是,殿下。” 他并没有什么异样,这让她重新放下心来。 他十七岁生辰时的那场刺杀,这两个多月来她总时不时地想起。理智上知道他是为了他的官途,若平时还好,可每每他说这些似是而非有歧义地话时,她就会不可控地竖起警戒。 两世为人,如今她不允许任何超出她掌控的事情发生。 幸而,这次看起来也是她多想了。 她松了口气,“我回去了,快去温书吧。”说罢,便抬脚往外走。 倏尔又转身,看了眼他怀中的肥猫,有些无奈道:“苍月该节制些了,太肥了。” 他微愣,也看了眼怀中此刻把猫脸埋地低低的肥猫,食指与拇指捏起猫脸掂了掂,轻笑道:“会的,殿下。” 看着她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他才将怀中的猫放下,转身又去拿了一碟鱼干,看着脚下的猫吃光。 他眼神幽暗,眼底有几分落寞,那些难以言明的情绪在四下无人时,终于得以释放。此刻没有人瞧见他的神色,他可以放任自己去想念她,不用刻意疏离,也不用再装乖巧。 殿下啊,阿行这次不听您的了,他不会给苍月减肥的。 自两个月前叶舟衡来这里温书,他便不能如先前那样随意去找沈泠讨教功课了,因为叶舟衡在,他去了他也会去。 所以他只能忍着,直到近几日院子里的枫叶黄了,沈泠才时常来这院子里坐坐。 正巧那贪吃的肥猫每次都要粘着她,真是讨厌极了。 记得她刚把秋千移过来时,那只肥猫就跑去窝在她腿上,他当下便决定等她走了,他一定好好警告那只肥猫,它怎么可以离她这样近,它怎么可以这样能讨得她的欢心? 他看得清楚,那次她对着那只肥猫笑了七次,摸了它十六次。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那只肥猫因为太贪吃重的压的她腿麻,她抱了不一会儿便只能叫他来把它带走。 这猫还算有点用,他暂时按下了警告它的心思。 往后几次,都是她叫他来带猫走,只叫了他,毕竟那只猫只听他的话。 这是他这两个多月以来,为数不多的与她独处的时光。 猫吃完了鱼干,试探着想来蹭了蹭他,这次他没有拒绝,伸手摸它的动作也真切了几分。 他勾了勾唇角,低头看着他脚下那只讨巧卖乖的猫,看起来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每年八月十五,宫里都会举办家宴。中秋佳节本是阖家欢乐的日子,可她的家已经没有了。 宫里的那人,那场宴会,不过是屠了她全家的刽子手做戏给天下人看罢了。 他想要仁义的名声,便每次家宴都叫上她这个眼中钉。 这样令人恶寒地宴会,她早就参加够了,却不得不忍,不得不做出一副阖家欢乐的假相。 今年她依旧是拖到最后的时间才从府里出发,今夜的妆容精致,能掩住她面上的厌恶之色。 她到时,仅剩的一点余晖洒在宫墙最上头的瓦沿上,拖出长长的暗影。宫门大开着,透过重重城门,里头的光景在夜色中看不清楚。 这座城里,弥漫着她两世的爱恨纠葛,曾经她最欢乐的日子是在这里度过,噩梦也是从这里开始。 低头抚了抚臂弯间的帔帛,抬步往里走,这座皇城里的路,没人比她更熟悉,宫里已掌了灯,无数红灯笼悬挂于檐下,园中的树枝上也系了红结,各处皆是欢庆的意味。 她看了眼正东方向,那里曾是母亲的寝殿,往年中秋家宴结束,父皇都会单独来到母后宫里,还会给她与长姐带礼物,每当这时候母后都很开心。 那时她还小,四五岁将将记事的年纪,她记得父皇会将她抱在怀里,偶尔掂一掂, 说我们小泠儿长胖了,还会用他留了胡子的脸去刺她的额头,她吃痛,作势就要哭,这时母后便会笑着斥父皇,她便趁机溜下来,拉着长姐便往殿外跑,身后是父皇与母后的笑声,她却不停,她还要与长姐一起去太明湖方许愿灯呢,可不能再被父皇抓了回去。 如今已物是人非,她收回目光,心止不住的往下坠,如今母亲的寝殿早已被他人占据。 这里早就不是她的家了。 太明湖上莲花状的许愿灯万千,一盏盏浮在水面上漂亮极了,只是那里面再没有一盏是她的。 脚下不停,未到乾正殿就听到里面乐姬奏乐的声音,她深深吸了口气,由着侍宴的宫女引她入内。 殿内东武帝坐在正中高位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握着酒盏,看起来兴致缺缺。 她见过礼后,东武帝随意挥了挥手让她入座。 四下皆无宫外之人,只要她在中秋夜宴之时入了皇宫,他想要的仁义名声便算是达到了,自然是连句应付的话也懒得说。 今年与往年不同,沈栋被禁足,宴上的人有人欢喜有人忧,各自心怀鬼胎。 如今沈俪与沈栋那兄妹情深的戏码也没了,不免有几分冷清。 宴至将半,沈俪举了盏酒起身,唤了声父皇,先是说了几句讨巧的话,东武帝都笑着应了,家宴之上,他俨然是一个慈父。 沈俪又顺着话往下说她母后在宫里备了醒酒汤,宴后可去用些,免得来日早朝头痛。 东武帝面上的笑容不变,却不动声色的拒了,只说宴后还有折子要批。 杨妃皱了一晚上的眉终于舒展了些,抬头正对上东武帝看过来的视线。 这一幕,皇后和沈俪也都瞧在眼里,皇后手中的酒盏重重置在桌子上,而后恶狠狠地看向杨妃,宫中向来只有杨妃堪与她争,如今中秋之夜皇帝摆明了要去她那里,这要她中宫的面子往何处放? 沈泠看着面前的这出好戏,终于有心情拿起酒盏浅啜了口。 皇后以为斗倒了沈栋,杨妃就自然会跟着失宠,可这宫中雀不全是母凭子贵。 比如这杨妃母子便是子凭母贵,杨妃在东武帝未登基时便是他的王妃,后来东武帝夺权,借了皇后那边的势力,许他们事成之后一国之母的后位。 可如今事成,东武帝朝纲稳定,帝王榻侧,岂容他人酣睡? 东武帝向来擅长伪装,皇后母女这么多年来都没有看清他的真面目罢了。即便是如今这样的情形落在皇后眼里,也不过是杨妃狐媚勾引了皇帝罢了。 杨妃那里早早便离席,她走后东武帝不久便也跟着离开了。 沈泠看着东武帝离开的方向,不禁嗤笑,这样的杀父弑母的篡权之人,竟也有真心,真是可笑。 此刻宴上的人悉数离场,沈俪与她母后一道回了凤栖宫,那个她无数次追忆的地方此刻正上演着另一对的母女情深。 宴上只剩她孤身一人,天上的月那样圆,不知父皇母后还有长姐他们在天上过的可还好?此时是不是也在想着她。 她望着那轮圆月出神,杯中的酒喝了一盅又一盅,若长姐还在定不会让她在这里独酌,小时候无论她要做什么长姐总是会陪着她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得头越来越沉,身子轻飘飘的,像是踩在棉花上走不扎实。 粟玉扶着她往宫门外去,路过太明湖又瞧见了湖面上的万千花灯,恍惚间,那湖边好像还有一高一低两道身影,长姐的声音响在耳畔。 ‘瞧,阿姐的灯和泠儿的飘在一起了呢!以后阿姐也永远陪着泠儿。’ 长姐骗人,如今还不是只剩她自己了。 她鼻尖酸涩,深深吸了口气,忍了又忍,只将眼睛憋的通红,继续往外走。 她越走越快,脚步踉跄,逃一样地想着来的城门口跑去,她不想让自己失态,更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瞧见她红着的眼睛。 出了城门望见一片漆黑,已至深夜,街上的行人早散了,灯市也结束了。 这样的黑夜于此刻的她而言,是最好的面罩,她没有坐轿子,只有粟玉陪着往前走。 做她的臣(重生) 第28节 粟玉提着手中的灯走了不到半刻,就见沈泠猛的夺过去吹灭。 粟玉顺着沈泠的目光往前看去,是温行。 他也正提着一盏灯笼,臂肩夹着个纸袋子,另一只手里还提了两盏花灯。 他瞧见沈泠,便向她走过来。 “站住!” 他与她隔了一段距离,顿住脚步,提着花灯的手紧了紧。 听的出她的声音和往常不太一样,很冷、还夹些他不曾辨明的情绪。 她是,生气了吗? 他抿了抿唇,不敢再动,轻声解释道:“殿下,这里离宫门还有一段距离,没有人看到我,不会影响到您的。” 他特意没有等在宫门口,他知道他没有身份来接她出宫,特别是在这样的日子里。 可昨日她同意了他等她回来,只要不影响到她,他在离她近一点的地方等,也是会被允许的吧? 她没有回声,他有些焦急起来,声音放的更轻,再次解释道:“殿下,很晚了,阿行见您一直不回来,有些担心,所以……” 隔着浓重地夜,他看不清她的神色,她依旧没有回声,他开始慌乱起来。 站在原地不敢动,也不敢再贸然出声,低头瞧见自己手里的两盏花灯。 今日他自己走在灯市上,周围都是全家同游,亦或是成双入对,他不愿久留,打算去买了桂花糖便回去,却被卖花灯的小贩拦住。 小贩说中秋节的花灯可保一家团圆,平安顺遂,与心中牵挂之人年年岁岁不相离。 后面的话他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句年年岁岁不相离。 小贩看他松动,便问他要几盏。 于是便有了手中这两盏花灯,只是此刻他却莫名地心虚,提着花灯的手指曲了曲,忍不住想往身后藏。 “把灯灭了。” 第26章 他手上的动作顿住,片刻不曾迟疑就将手上提的灯笼熄灭。 这次他听清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覆盖在那一层冰霜之下,显得她方才声音里的冷意更像是被强硬伪装出来的冰壳。 她在难过,意识到这个,他的心骤然有些紧缩。 她没再说话,缓步走到他面前,他极力想瞧清她脸上的表情,可没了灯火完全墨黑的夜,他什么也瞧不清晰。 他有些急切地开口,“殿下” 还没问出口,就感受到手上的动作,她接过了他手上的两盏花灯。 “阿行,陪我去放花灯吧。” 她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可谁都能听的清楚,她哭了。 募得,他眼眶也开始泛酸,紧跟着她的话,他坚定地道:“好,我陪你。” 粟玉没有再跟着了,在这暗无天日的黑夜里,他走在她身侧,一步之遥。 他跟着身旁的人一同沉默,身侧紧紧握着的拳,指甲嵌入皮肉,掌心黏腻,却丝毫比不上此刻他心中酸涩窒闷的疼痛。 她哭了。 自她将他带回,他从未见过她落泪。 是宫里那一群人欺负了她。 他们怎么敢的? 他的殿下,无论想要什么都该得到。 心中闪过几张脸,最后定格在沈俪身上,睫毛沉下,眼中的杀意被淹没在夜色中。 侧头看身边的人,她恍然未觉,闻得出她喝了不少酒,只安静的走着,连哭都不能出声。 他的心像被一双大手握住,窒痛难忍,想抱一抱她,想替她擦一擦眼泪。 却只能更用力的握紧手掌,任掌心的黏腻四溢。 那夜,他们回去时天色都已渐明。 他与她一起放了花灯,他们去时,别的花灯早已飘散,唯有他们的两盏始终伴在一起飘向远处。 她坐在河边就看着那两盏越飘越远的灯,像是陷入了回忆,直到她倚着树干闭上眼睛陷入沉睡。 他才从她身后走到她面前,慢慢蹲下,轻轻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低声呢喃,“殿下,不要再忍了,阿行替你去做那些事。” …… 沈泠醒来时,只有粟玉守在殿内。 “殿下,喝盏热茶吧。” 沈泠接过杯子喝了两口,觉得浑身轻松,与以往饮酒后的浑身酸乏大不相同。 看了眼手中的茶盏,昨夜她半梦半醒之间好像有人 拿着茶盏给她喂东西喝,依稀记得那人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她不禁颦眉,道:“粟玉,昨夜是你喂了我醒酒汤吗?” “是行公子,殿下,您昨夜”粟玉绞着手指,说着说着又没声儿了。 是温行喂的她醒酒汤?她晃了晃脑袋,有些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昨夜她从宫里出来,温行好像来接她了。 她没坐轿子,似乎还去放了花灯,河边风一吹她越发晕晕沉沉,后面的事都记不大清了,怎么回府的都不记得了。 瞧着手中的茶盏,她无心细想其他,殿中不缺侍女,况且粟玉也在,怎会是温行服侍她喝醒酒汤? 心中的疑海再次翻腾,他为何总做这些似是而非的事情,身为一个谋士,喂醒酒汤这样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该是他做的。 没有任何一个谋士需要凭此来笼络君心,她按下心中呼之欲出的猜测,务必将这事问清楚再说。 “为何是温行来喂?” 只等粟玉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她便立刻去落枫院对质。 可粟玉却迟迟不开口,反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她不耐,将茶盏置在床头案上,道:“说话。” 粟玉叹了口气,吞吞吐吐道:“是……是您,您非让行公子喂的” ……她?她非要他喂的?怎么可能! 她手下抓着被子,抓了又松,松了又抓,“怎……怎么可能?胡说!” 这下粟玉急了,跺了跺脚,也不再隐瞒,“殿下,奴不敢乱说,昨夜回来后,行公子让膳房备了些醒酒汤,说喝了明日会好受些。” 说着,粟玉撇了撇嘴,接着道:“可您说什么都不要奴来喂,一定要拉着行公子不松手,还叫他‘阿姐’,说要阿姐喂才肯喝,还说要阿姐哄睡觉,然后还……” 粟玉学的绘声绘色。 “好了,不必说了!” 她实在听不下去了…… 这,实在是太丢脸了,昨夜那个如孩童般撒泼的人真的是自己吗? 饮酒误人,饮酒误人啊。 幸好她问清楚了,没直接去落枫院问温行,想到温行,她觉得颇为尴尬。 她轻咳了两声,道:“温行他,他今日可有说什么?” “殿下,行公子今日一早便出去了,奴今日早起正巧碰见他,瞧着急匆匆地。” 粟玉上前服侍洗漱,又接着道:“今日行公子又是穿的黑衣,想是去办什么事了吧。” 温行此刻不在府中,倒使她松了口气,不自在地感觉也轻了些。 至于他出去做什么事,那是他的自由,她不想过问。 这一整日沈泠都十分闲散,去落枫院的秋千上坐了半日,始终不见温行回来,她一边庆幸,一边又有些好奇,这眼见着都要用晚膳了,温行也不知究竟是去做什么了,一整日都不见人影。 她不是想过问他的私事,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对,就是好奇。 本以为今日就这样过去了,与以往许多个平淡不起波澜的日子一样。 然而,在她将要就寝的时候,却传来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措不及防的消息。 安宁公主,遇刺。 来传消息的人说,沈俪所中箭矢与上一次温行替她挡箭的那个箭矢一模一样,外面的人都在传是同一伙人所为,更有甚者说是敌国的间谍,专门来刺杀东昭的王储。 沈俪遇刺是在闹市,如今这消息想藏都藏不住,想必此时东武帝也知道了。 乱了,完全乱了,上一世她死的时候沈俪都还健在,从未听说过沈俪遇刺这一回事。 如今皇城戒严,消息恐怕也不好打探,也不知沈俪此时如何了,上次温行中箭虽然凶险,但也救回来了,但愿沈俪此次也能脱险。 并非是她为沈俪担忧,沈俪与她背后的母族当年助力东武帝夺权,她就是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只是,不是现在。 昨夜宫宴她便知,沈栋如今只能算是暂时隐退,看东武帝对杨妃的态度,很明显,沈栋迟早东山再起,只能一个时机,此事已是定局。 沈俪若死,那接下来,她沈泠就会成为唯一的矛头,然而此时,实在不是她施展的好时机。 她必须要有一个在朝中真正手握大权的重臣,掏空东武帝的朝纲,如此才能万无一失。 这也是她重生以为费尽心机培养温行的原因。 所以此时,沈俪万万不能死。 “去将上次替温行解毒的医师送去安宁公主府。”沈泠当机立断,即刻吩咐侍卫。 她知道这场刺杀中尚有许多疑点,上次射中温行的人分明就是沈俪安排的,如今沈俪却遇刺了,沈栋被幽禁在府中,府臣与谋士也早被沈俪杀的杀、用的用。 做她的臣(重生) 第29节 她一时想不出究竟是何人所为,但无论如何,她此刻派人去替沈俪医治都是必须做的。 一来,上次她遇刺一事,满城搜捕杀手,众人皆知。此次沈俪遇刺在闹市,又是满城皆知,既然百姓们猜测是东昭间谍所为,那她自是要做好一个长辈该尽的责任,派出有经验的医师替沈俪医治。 二来,她也确实不希望沈俪这时便死,这医师替温行解过毒,若沈俪愿意用他,那自是再好不过的。 医师送过去后,沈泠也渐渐冷静下来。 她仔细梳理着这两场刺杀的始末,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刺杀她的人与刺杀沈俪的人绝不可能是同一伙人。 至于用了同样的箭矢,应当是迷惑他人的障眼法罢了。 究竟是谁想要沈俪死呢,排除掉如今尚困在府中被砍去爪牙的沈栋,难不成真是西晋的细作所为? 除掉如今东昭风头正盛的王储,让东昭朝纲动荡民心不稳? 西晋的细作竟已深入东昭至此,随手便能刺杀王储。 西晋…… 温行也是西晋的。 温行从今早便不在府中,至今未回。 她猛然想起粟玉说的话,温行今日穿了黑衣出去…… 她止不住背后发凉。 他为何要刺杀沈俪?是为了报仇吗?毕竟上次是沈俪的人射中了他。 还是说,这是他作为西晋人的报复?即使西晋害他至此,他也依旧站在西晋的立场做事? 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如果是后者,那她与他,谁利用谁都说不定。 她脑中莫名想起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依旧是心向他的国吗? 他自来东昭起,所有的行动从未先斩后奏过,他若是想报那一箭之仇,也该提前知会她一声,她也不是不能将她的谋划说与他,此事尚需从长计议,沈俪她一定会杀,他那一箭之仇她也可以替他报。 可他却瞒着她,擅作主张,想必不是为了报仇。 那便只剩下了第二种可能。 她死死咬着牙,几乎一字一顿道:“去落枫院。” 第27章 落枫院,温行房内。 沈泠在这里坐着,等到天上的星子都淡去,温行依旧没有回来。 还记得她初次见他,那样瘦小的他,那样的窘境,却有着那样狠戾的眼神。 当年,她分明也被他那眼神唬到过片刻,怎就因为他下一刻眸中的柔软而放松了警惕。又因为她有着所谓的前世的先知,就不曾查清就将他带回。 更因为他在东昭这几年的乖顺就完全信任了他。自以为她是看着他长大的,自以为自己算无遗策。 可他来东昭时已经十二岁了,十二岁,不小了。 早就记得国仇与家恨,早就有自己根深蒂固的立场了吧。 她调动了长公主府内所有能用的武士,隐匿在落枫院内外 各个角落,温挣也早被捆了起来。 她养了他五年,虽说一开始是为了利用,但对于他,也是金尊玉贵地养着,吃穿用度从不曾短缺,并许了他的最高的位置。 她笃定,他一定会回来,若她的目标是东昭,他就一定会回来,他蛰伏这么些年,上次拼死替他挡箭博得她的信任。 怎会只杀一个沈俪便收手? 他还要乘着她的东风,下一个会是谁?沈栋? 再下一个呢?东武帝? 那她呢,她会是被他留到最后一个杀掉的人吗。 那他还真是仁慈啊。 她勾起唇角,嘲讽地笑笑。 她养大的小狼似乎把她当傻子了。 毕竟是她一手培养起来的狼崽子,就算要除掉,也要听他亲口承认。 浓重地黑色渐渐变的稀薄,天边已透出一抹光亮。 落枫院中满地的金色,今日便会成为埋葬他的黄土。 屋内没有掌灯,她享受这样的黑暗,就如同她的人生底色,从来都不曾有过光亮。 她磨了五年的剑,殊不知刺向的竟是她的心口。 在那道初升的日光彻底刺破黑暗时。 她心中的翻腾,随着黑夜一道沉寂。 就这样吧。 没有那把剑,即使再艰难,她也是要复仇的。 …… 院中熟悉的脚步声将她的思绪扯回。 他回来了。 晨曦的第一道光映在他身上,温暖,柔和。任谁也看不出就是这样一个浑身挑不出一根尖刺的人,将将完成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刺杀。 皇城里的军队正翻天覆地搜查的刺客,毫发无伤的回到了落枫院。 他连衣角都不曾染脏,若没有这身刺眼地黑衣,他闲散的像是出去逛了个早市回来。 在他一只脚踏进屋子的同时,她轻声开口,“阿行,回来了。” 像是没料到屋内会有人一般,他的脚步猛然顿住。 “殿下,你怎么来了,我方才去买了你爱吃的豆花,要尝尝吗。”不过片刻他便继续向屋内走,亲昵地语气,与往常一般无二。 她心中一阵恶寒。 他恍然未觉,凑到她身边,他身上带着宿夜的露水,微微有些湿意。 日头突破云层,逐渐灼热起来,他身上的那抹湿衣,在日光下显得格格不入。 清冽地味道逼近,她往后退了一步。 他终于意识到不对,不再向前,提着食盒的手微微握紧,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脸上,“殿下,您何时来的?” 她没有答他的话,伸手接过那食盒。 掀开最上层的盖子,里面那碗豆花一滴未洒,热腾腾地冒着热气。 热气拂过她的脸,沾湿她的睫毛,她拿起调羹尝了一口。 苦涩无比,像是掺了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伪装成这样的晨间佳肴,由她的心腹亲自送入她口中。 “这家豆花在城北,生意又好,排了好久的队吧?”她又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默了一阵后,听见他道:“嗯,买豆花的人多,阿行去的久了些。” “是够久,昨日晨起便去,今日辰时才回。” 她放下勺子,轻轻用帕子擦了唇角,抬头看向他,道:“温行。” 盯着他的眼睛,淬了冰的声音,问他:“我如何吃得你排了十二个时辰才买回的这碗豆花?” “这碗豆花究竟有何特殊之处,值得你特意换上黑衣,冒着夜色,冒着功败垂成的风险跑这一趟?” 又是一阵沉默,她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那双眼睛依旧漂亮、澄澈,能轻易地迷惑人心。 直到那双漂亮的眼睛眼角染上嫣红,浓密地睫毛垂下,她再次听到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地道:“是,是我。” 他没有任何狡辩就承认了,真的是他,这个板上钉钉的事实,已被他再次验证。 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沈泠闭了闭眼,转过头去。阴影处的两个侍卫将他按下。 “为什么,为什么背叛我?” 像是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话,他突然奋力挣扎起来,甩掉那两个侍卫,向前两步扯住她的衣角。 “殿下?我没有背叛您,我怎么可能会背叛您?” 她没有回头,不愿看他此刻的面孔,只觉的可笑。 方才还不曾有半句狡辩,此刻见要抓他,所以开始狡辩了吗? “莫非,沈俪不是你杀的?” “是,是我杀的,可殿下如何能说我背叛?沈俪不是殿下的敌人吗?我知道殿下想要的,没了她,殿下便少一个劲敌。” 他死死抓住她的衣角,胸膛剧烈起伏,声音也早没了方才的平和。 那两个侍卫上前,轻易地便将他按跪在地上。 看着她的背影,他越发不安。 她怎么能说他背叛,他先斩后奏,她可以罚他,无论怎么罚他都认。 但她怎么能将那两个字安到他头上?这比直接杀了他更让他难受。 她想要的东西,即便她没有明说过,他也一直知道,凡是挡她路的人,他都会杀掉。 他如何不知,刺杀与谋杀相比,风险不知大了多少倍,他本也想等他入朝为官后,再用政治手段将他们抹杀。 沈俪与沈栋,包括旁枝宗亲,凡是能与她竞争的,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但东武帝他会留着,他也看得出东武帝待沈泠不甚亲厚,但若他这皇位再无子嗣可传,即便他不愿,也只能传给沈泠。 他不杀他,虽然不是舍不得杀他,他只是不想他的殿下背负骂名,他要东武帝活生生的,亲自将皇位传于他的殿下。 做她的臣(重生) 第30节 他的殿下只用坐在最高的位置上,拥有最太平的皇朝。 然而沈俪刺杀殿下在先,这次宫宴又将他放在心尖上守护的人欺负的落泪。 他再也忍不下去了,他必须即刻杀了她。 那夜回来,他仿照着刺入他胸膛的那支箭矢造了支同样的箭,上面淬的毒药由他亲手调制。 那毒药见血疯长,却不会立刻取人性命。 中毒的人起先只是看起来有些虚弱,紧接着便是皮肤溃烂奇痒无比,紧接着便是内脏腐烂,如万蚁噬心般灼痛,直至第七日,全身化做血水。 欺负她的人,他自然不会让她就这么轻易死掉。 她可以骂他,也可以打他,若真气急便是杀了他,他也认了。 可偏偏是背叛那两个字,他担不起。 她怎么能这样说他?他怎么可能会背叛自己的信仰。 他死死咬着牙,抓着她的衣角不肯放手,要她一个答案。 “这次你杀了沈俪,下次呢?借着我提供的便利杀掉沈栋吗?再之后呢?” 她转过身来,盯着他抓着她衣角的手,一字一字道:“是我吗?” 他倏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他听到的话。 她怎会这样想,他,怎么可能杀她? 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忽略掉那些刺耳的话,努力地想要将这些事理清,然儿泪水却不受控制地在他眼中汇聚,大颗大颗地砸下。 看着他哭,她更加觉的讽刺,恶狼在猎物面前的眼泪,虚伪。 既然他这么爱演,她不妨说的更清楚些,挑破他的面具。 “西晋的温行,怎会真的为东昭的长公主效力,只怕你在东昭的这些年,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回去重振温家,报你的血海深仇吧?” 她一把将衣角扯出,不理会他悬在空中的手,盯着他的眼睛,这双眼睛惯会伪装,譬如此刻,里面也没有被拆穿的羞恼,反而是恐慌与被刺痛的乞求,盈满的泪水就好像他是被冤枉的一样。 她伸手捏起他的下巴,想要看破他眼中的那道伪装,“一个一个杀掉东昭的王储,搅的东昭朝野动荡,如此,你便可掌控东昭了,对吗?如此,便能杀回西晋了,对吗?” 他也直直地看着她,毫不避让她的眼神,半晌,他自嘲地一笑,“殿下,就这么不信我?那,当初为何要救我。” 既然不信他,为什么要救他,救了他,为什么又要在此刻将他凌迟。 他缓缓起身,泪还在不断的往下砸,“殿下,在白洪山回来那日,阿行便说过,我的命是殿下救的,此生只愿追随殿下。” 言罢,他转身去了里屋,不过片刻便又回来,手中握着一白一黑两个瓷瓶。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两个瓷瓶,道:“殿下,这是秋草枯,三月内若无解药便会毒发身亡。” 他拿起白瓶中的一丸药,对上她的眼睛,在她的注视下,放进自己口中,吞下去。 他像牲口一样毫无尊严地张开嘴,让她检查。 她微微绻了绻手指,觉得心口有些闷。 “殿下,此药一旦服用,终生无法停止。” 他弯腰轻轻拉起她的手,将那个黑色瓷瓶放入她手中。 “殿下,秋草枯的解药一年方可制成,殿下手中的是目前所有的解药,殿下若不信尽可派人来搜。” 他放开她的手,眼中噙着蒙蒙一层泪水,冲着她笑,“殿下日后若愿意制药阿行便活,若不愿,那阿行便死,阿行的命便交给殿下了。” “阿行昨夜所做之事,与温家,与西晋皆无半点关系,求殿下信我。” 他就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地再次跪在她面前。 她手中的黑色瓷瓶滚烫,灼的她掌心发痛,仿佛她握的不是解药。 可她还是想不通究竟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擅自杀沈俪,又为什么愿意将自己的命交付于她手中。 她握紧那个瓶子,任它灼烧自己的掌心,“为什么?” “殿下,阿行不能说,但阿行此生绝不会背叛殿下。” 她要他怎么说,说是因为那夜看到她从宫中出来红透的眼睛,泪湿的面庞,他心疼极了,还是直接说,他爱她,见不得她受半点委屈,所以奋不顾身的策划了这场刺杀。 只怕他话都不能说完,便会被赶出去吧。 “殿下,求您再信阿行一次,阿行此后,非殿下所言,便是山崩也绝不擅动,若违此言,殿下便断了我的解药,叫我筋骨寸断而死。” 第28章 她不想再问了,纵使此事仍旧谜点重重。 可她不想再问了。 对上那双漆黑的双眸,里面的乞求之意明显。 这件事,就这样吧。 她伸手将他扶起,拉他一道坐在桌旁。 “阿行,沈俪现在还不能死。” “为何?” “我从未与你讲过我的家事,今日便都说与你吧。” “从前我并非如今今日这般不受宠,我父皇与母后在时,我便是全天下,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最羡慕的人。可我的父皇与母后并非如传闻的那样病逝……” …… “殿下。”听完那些话,他声音有些哑。 想要伸手去握住她,僵在空中又收回,“阿行知道了,是阿行错了,阿行不该擅作主张扰乱殿下的计划。” 他不知道她竟背负了这么多,他原以为她只是想争权,却不知她每日周旋的那些人皆是她杀父弑母的仇人。 如此还要去参与那可笑的中秋家宴,怪不得那日…… “殿下,阿行会陪您一起的,殿下的仇人便是阿行的仇人,殿下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他对着她,心中的话脱口而出。 少年信誓旦旦,所出之言半字做不得假。 她笑了,第一次在她回忆起家事时,没有低落,只有充满斗志的笑。 “殿下,只是沈俪的毒可能会有些麻烦,那毒没有解药。” 他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又接着道:“不过殿下不必担忧,那毒其实是西晋南部的一种蛊,虽没解药,但只要七日之内服用至亲心头肉熬制丹药便可解。” 至亲的心头肉?那便是要沈俪至亲之人的性命了,一命换一命,可不就是没有解药吗。 她稍稍平稳了心绪,问道:“阿行可有策略?” “殿下,也该让她们尝尝您承受的痛苦。” 他们让沈泠与父母天人相隔,自己却享受着天伦之乐,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 在活路面前,沈俪还能顾得上父母恩情吗。 被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所杀,是当今这位皇后应得的,当初本就是她助纣为虐,如今也该付出代价了。 他略微敛了敛神,再次看向沈泠,“殿下,如今中宫那位若出了事,最大的获益者便是杨妃,此仇沈俪定会记在沈栋母子身上,殿下只需观虎斗便可。”他微微扬了扬眉稍。 看他长睫的湿意都还未干,却一脸谋算胜天的表情,她觉得有些滑稽。 将那笑意忍了忍。 没忍住。 抬眸间看见他有些愣怔地看着她,还带着些微微地囧意,“殿下……可是在笑我?” 她正了正神色,颇认真地道:“怎会?只是这消息该如何传去沈俪那里呢。” 这解毒的法子,她不能直接递给她,沈俪多疑,这个消息绝不能与长公主府扯上半点关系。 “殿下,前不久沈俪收拢的那批沈栋旧臣,正急着立功呢。” 这个解毒之法虽大逆不道,但总有人会贪功,总有人会冒进,此消息若有沈栋旧臣提出,那便又是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如今沈俪府中的悬赏已传遍整个都城,她府中的各位谋士府臣也都倾尽所能各处招揽名医。 这日下晌,一位号称可解万毒的老者自荐去了沈俪府中,由旧日沈栋的一位府臣引荐给沈俪。 沈俪倒是比她想象的还要狠,当日晚便以病重为由,求了皇帝让皇后娘娘来她府中探望。 皇后膝下只有她这一女,沈俪除了是她的女儿,更是她下半生的依仗。所以自沈俪中箭起她便寝食难安,几乎整日都泡在太医院,然而那些号称国手的太医们,却无一人有头绪,面对皇后娘娘的逼问,皆束手无策。 一听到女儿病重的消息,更是彻底慌了神,也顾上所谓的皇后仪仗,只带了两个贴身宫女,便乘了轿辇往安宁公主府去。 今日是沈俪中毒的第二日,她浑身奇痒无比,皇后到时,瞧见的正是女儿披散着头发满身血痕的样子。 她身上布满被挠破的指甲印痕,脸上也不曾幸免,平常女儿家都视若珍宝的容貌,这位皇朝的公主却很么都顾不上了。 血痕叠着血痕,狰狞可怖。 “安宁!”皇后一把将女儿抱住,束住她的双手,不让她再挠。 沈俪却像发了疯一样甩开她,拼命去抓挠自己身上所能触及的皮肤。 “阿娘,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她哭的撕心裂肺,声音嘶哑的不成样子,癫狂的模样早没了昔日安宁公主的从容。 皇后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低头用帕子掩面,却不敢再去束缚住女儿。 自安宁三岁起,她便没听过她叫她阿娘了,她一时心头酸软的不能样子。 她看着自己的女儿口中唤着阿娘,却又说着让她杀了她,百般滋味只她一人懂。 她这个女儿,虽然平时面上不显,就如寻常女儿家一样爱撒娇,看起来便如那娇弱的花朵儿一样。 可她知道,她的这个女儿性情是最坚韧的。 沈俪七岁那年秋,东昭秋猎,她那时尚小,不曾习箭,那场秋猎被沈栋出尽了风头,东武帝也是对他赞不绝口。 那日回去后,不过七岁的她就让她在院子里布里习箭场,每日风雨无阻地去练,她细嫩纤细的手指一次次磨破,直到长出厚茧,她拿着箭转身对她笑。 “母后,明年秋猎,女儿定要做最耀眼的那个人,为母后争光。” 做她的臣(重生) 第31节 她也曾在心中暗暗骄傲,这样的女儿日后定能成为她的依仗,杨妃母子又岂能是她们母女的对手? 这样稚嫩却坚韧的声音,再次回响在皇后脑海中,可眼前却是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女儿。 她坐在她塌边,不敢碰她满身的伤口,只轻轻捋着她乱糟糟地头发,发出的声音不成语调,“俪儿,是阿娘无用。” 沈俪却慢慢冷静下来,握住她的手,攥紧,“阿娘,你怎会无用?” 她眼中神色阴冷复杂,看着她如同看着救命稻草,“阿娘,若您能就女儿,您愿意吗?” “俪儿,阿娘当然愿意,你说,要阿娘做什么,如何才能救你?”她紧紧回握住女儿的手,急切地问道。 沈俪不言,只目光从皇后的脸上慢慢滑下,落在她心口处的位置。 良久,悚然的声音道:“你。” 皇后的手猛然一颤,本能的想要将手收回,却被沈俪死死握住,她看着眼前的女儿,忽然觉得陌生。 她没见过她这样的眼神,看着她不像是在看着自己的额娘,像是在看着一道食物,亦或是说,救命的仙丹。 她这才抬头向四处打量,透过纸窗,瞧见外面黑压压的一片,细听门口处还有她来时带的那两个宫女细碎的抽泣声。 她缓缓闭上眼睛,方才怎么就没发现呢。 她感觉到手上的黏腻,满屋血腥,是她与她的血混合。 她逃不掉了。 她的一生,整个东昭王朝最尊贵的女人,竟已这样的方式收场。 是她的依仗,结束了她的性命。 这日深夜,公主府灯火通明。 次日早,宫中便传出皇后娘娘因忧心公主病情,薨逝安宁公主府。 几日后,安宁公主的病奇迹般痊愈,民间都在传老天开眼,念公主刚刚逝母,不愿再收其性命。 东武帝也赐的不少财帛,以慰安宁公主大病初愈却发新丧。 皇后的葬礼也是按照东昭最高规格来办的,宫中祭坛摆了七日,朝臣命妇纷纷前来祭拜,而后才葬入皇陵。 皇帝也因此罢朝三日,极尽哀思。 连民间茶馆里都是皇帝与皇后感情深厚的佳话。 沈泠将喝了一半的茶放下,转身就走。 一国之母突然轰逝,就这样被糊里糊涂的按下,她这位皇兄连真相都不愿查上一查,会做戏的紧,好一出追悼亡妻,深情不悔的戏码。 她有些厌倦这座城了,茶余饭后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那些人的传闻,可还有人记得她的父皇与母后。 真相被埋在白骨之下,重见天日的路难之又难。 十几日一晃而过,转眼已是九月初。 后日便是皇家围猎的日子,各部都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然而安宁公主府却乱成一片。 ‘嘭’又一只白玉瓷瓶被摔在地上,碎瓷片炸的满屋都是,下人们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谁也不敢在这个关口去劝阻,更何况,前日她们这位殿下,当着满府下人的面,处死了前些日为她献计解毒的那位府臣,也不是那位府臣犯了何罪,落得个五马分尸的下场。 “那个老贱人,我母后新丧才去了多久?竟撺掇的父皇将她那个草包儿子放出来参加秋猎。” 她气急,抬手将桌上的摆件全部抚倒在地,又是一阵瓷器碎裂,金玉碰撞的声音。 今晨父皇将她招进宫,说什么你母后去了,皇室人烟越发稀薄,暂时解了你皇兄的禁足,让他来参加秋猎,也好热闹一些。 见她想要反驳,又立刻说沈栋亦挂念皇后,有心想要祭拜,正好趁这次出来也好去皇陵祭拜一番。 真是可笑,沈栋母子好盘算啊,刺杀她竟用了那样阴毒的药,害得她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 如今还能破例来参加狩猎,父皇还拿孝道来压她。 也是,别人要来祭拜她的母后,她作为孝女,如何能拒绝? 她死死咬住牙,齿缝间流出两个字,“沈栋。” 第29章 大皇子要参加狩猎的消息很快便传出。 今日大皇子府的禁卫军撤了大半,说是等秋猎结束后再重新关禁。 沈泠放下手中的竹简,垂眸半刻,吩咐道:“去给大皇子府送些补品,预贺他秋猎一举夺魁。” “是”侍卫领命就要出去,沈泠又叫住了他。 “送礼品的声势大些,最好能快些传到安宁公主府。” 她起身将半开的窗子全部推开,带着些冷意的风肆意地吹进来,吹的人灵台一片清明。 沈栋能参加狩猎一事,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东武帝对这对母子的偏宠可见一斑。这次是因为狩猎解了他的禁足,下次便能因为新春贺岁再解他的禁足,再下次呢? 或许用不了多久,沈栋便能重回朝廷了,这兄妹二人的纷争势必愈演愈烈。 她万不能在此时绞进去,明年会试与殿试前,这是非之地她还是离远一点的好。 此刻沈俪遇刺一事,账完全被算在了沈栋母子头上,她片叶不沾身。 可与其在这里等着被他们的战火侵扰,倒不如寻个由头提前脱身的好。 此刻她派人去沈栋府中送贺礼,落在沈俪眼中,便算是趁她丧母,趋炎附势,怎能放的过她? 她逼她主动出手,也能有个防备,总好过来日的冷箭难防。 明日便是九月初六,太金山猎场还有出大戏等着她看呢,她将最后一个呈报看完,便回了寝殿休息。 不知怎的,或许是今夜月色太暗,她弯弯绕绕走了许久却总也走不到寝殿,身旁的粟玉也不知去了哪里,粟玉是何时走的?她竟一点也未察觉。 她越走越累,脚下像灌了铅似的,她拖着沉重的腿,一步一步往前,却步入了一个她全然没见过的院子。 是府丁新辟出来的吗?景色倒是雅致,这院子的主殿中亮着一盏灯,昏昏暗暗的。 她累极了,此刻只想找一个安身之所暂且休息一下,她轻轻推开殿门,瞧见里面没有人,长长松了口气。 里间有一道屏风横在踏前,她路过时瞧了一眼,那屏风上刺着白鹤的绣样,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屏风后面是一张檀木塌,站在塌前便闻道一阵清冽的松露清香,榻上的棉被整洁的叠放在床尾。 她眼皮子开始打架,管不了那许多了,伸手扯过被褥,准备先小憩一会儿。 然而她刚闭上眼睛,就听到门外两道熟悉的声音。 是温行和沈栋。 她猛的睁开眼睛,屏住呼吸,想要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可却怎么也听不清楚。 无论如何沈栋此时怎会在她府中?还单独来找温行,他们二人何时这样熟悉了? 她起身想要走到门口听一听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门却突然开了。 她慌忙躲到纱幔后面,隔着纱曼她瞧清了进来的那人。 是温行。 温行何时换了住处? 他像是对这里十分熟悉,进来后便径直往内室来,从衣柜里拿出一套新的寝衣,又将自己身上的衣物一件件脱下,搭在木施上,只留了件底衣,隔着那层底衣,她甚至能瞧见他肌肉的轮廓。 底衣单薄,他的肤色也浅浅地透出。 她的心跳的有些快,移开了眼睛。 不过一会儿,侧间传来水声,是他在沐浴。 确认沐浴那处看不到这里,她才从纱曼后轻轻移步出来。 她仔细的打量着这件屋子,摆设、挂件都像是温行会喜欢的。她按下心中的疑惑,想着先出去,派人查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再说。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殿门口,又轻轻的取下门栓,拉门。 却拉不动。 她稍稍使了些力,还是拉不动,她有些急了,用力拉着那明明已经放下锁栓的门,却依旧是拉不动。 陡然间,浴房那里的水声停了,他应该是要出来了,她顾不上拉门,再次跑到方才的纱曼后躲着。 果然,她将将躲好,脚步声就传了过来。 透过纱曼,她瞧见他从浴室出来,朝着木榻的方向去,像是要就寝了。 走到一半,他却突然停住脚步,转头看向她藏身的纱曼,她心头一惊,手紧紧地揪着那层纱帘。 他不会发现了吧? 像是为了印证她心头的想法,他就朝着她走来,走的不算快,一步步却像踏在她的神经上。 他的头发质地极好,沾了水汽,此时还未干,柔柔地披散在他脸颊两侧,有一缕还沾在了他唇角。 或许是方才沐浴被热气烘的,他的嘴唇与脸颊都透着嫣红,看起来魅惑极了。 他离她越来越近,她再次屏住呼气。 他停住了脚步,他与她之间仅一帘之隔,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 她垂下头,闭上眼睛,祈祷着自千万不要被发现。 良久,什么动静也没有,他是走了吗? 她慢慢睁开眼睛,抬头却正好撞进他的眼睛里。 他的眼神与他此刻尚有些嫣红抚媚的脸及其不符合,他眸中形如枯槁,没有一丝光亮,眼底也沉着一层霜。 “是错觉吗。”他声音很轻,在喉间低语。 半晌,他放下纱曼,自嘲的一笑,再次转身朝木榻走去。 她舒了口气,很快又拧起眉。 他看不见她吗? 做她的臣(重生) 第32节 “殿下,殿下。” 她猛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粟玉放大的脸。 “殿下,快起来了,秋猎祭山仪式就要来不及了。” 她慌忙坐起来,一把推开粟玉,环顾四周,是她的寝殿没错。 原来是场梦,只是这场梦境太真实了,她有些恍惚。 粟玉看她这样,也不再催促,有些担忧的道:“殿下,您怎么了?” 她捏了捏额头,道:“无事,替我梳洗吧。” 太金山秋猎是东昭历代皇帝都十分重视的皇家狩猎,各位皇子公主还有朝中三品以上官员的子女皆可参加,会将猎到的猎物中最佳的献于皇帝,一来以示孝心敬意,二来猎到到的猎物多少,也是自身实力的展现。 猎到猎物最多者,可获得皇帝赐予的金玉碟一副,凭此玉碟,不问缘由无论尊卑,凡四海之内有的,皆可像皇帝讨要。 只是太金山地处皇城最北,山后连接的是延绵不尽的原始森林,那片森林树木遮天蔽日人迹罕至,一些凶猛的野兽也会那片森林出没太金山。 因此若想在狩猎中拔得头筹,除了需要自身箭法了得,还得有足够的勇气。 太祖皇帝时,便有一位皇子与他携带的那位随猎侍卫只身深入密林深处,直至次日夜幕渐近秋猎结束也不曾回来。 太祖皇帝派人在那密林深处找了三日,最后在一处洞穴内发现了那二人的尸体,白骨森森,据说那位皇子的尸骨被带回时,颅骨已不知所踪。 故而从那之后,每至秋猎,诸位皇子公主除了被允许自带一名随猎外,皇帝也会亲自再为他们安排一名随猎,只是皇帝安排的这位狩猎不参与狩猎,只负责狩猎安全。 沈泠无心去挣那所谓的头筹,也无心去要东武帝的金玉碟赏赐,毕竟,她想要的东西,东武帝是赐不了的,她要的是东武帝的命,是他的江山,只能靠她自己去夺。 所以她每年都是随意选一个随猎,只在山脚下近处游荡,不往深处去,倒也是安稳的很,从不曾负过伤。 沈泠收拾妥当便朝府门外去,今日她没有穿公主服制,专门换上了适合骑马狩猎的骑装,,三千青丝也被高挽在头顶,只插一根银簪, 她本纤细,今日却显得英姿飒爽。 到府门口时,温行已早早等在那里,他同样的一身骑装,乌发高束,看见她过来,便冲她绽出一抹明媚的笑,与平日的温文尔雅不同,今日的他配上这一身黑色,颇有些少年将军肆意张扬的意味。 他从到东昭的第三年起,便想做他的随猎,只是那时她总觉得他年幼,又不是十分信任他,更何况选随猎几乎都会选十年以上的老猎手,所以便拒了他两年。 直到今年白洪山战事之前,他又向她提起此事,她才应允。 白洪山之事本就是她亲手为他忠诚于她,而一手策划的,那时他已将要十七,箭法了得,三箭齐发,箭箭不落空,自是可以做她的随猎。 “殿下。”他向她迎了几步,目光快速在她身上扫过,唤了她一声后,便低头笑而不语。 她有些莫名,也学着他的样子在他身上扫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长公主府的猎服都是同样的规制。 她与他的这身骑装一般无二,要非说不同也不过是他的这身衣服比她的大上许多而已,这有什么好笑的,他是男子,长的本就高大,衣服比她的大些也是寻场。 她又瞧了他一眼,他依旧是眉眼含笑,她没再理会他,转身上了轿子。 轿子行了许久,她已能听到山风猎猎,应是快要到了。 她掀开侧边的帘子,往外看去,温行骑着一匹黑马走在她轿子的侧前方,山间的秋风吹的他衣角翻飞,马蹄踏在落叶上,沙沙作响,他身后是延绵巍峨的山,他像是要融进这般秋色里。 听到她这边的动静,他回眸看向她,马背上的他清丽俊逸。 她忽生想起昨夜的那个梦,梦中的他与现在截然不同,梦里他被热气烘的发红的脸颊趁的他有些妖冶,眸中却暗淡无光。 此刻他看向她的眼中多了数不尽的期盼,周身的气度也更显清俊。 “殿下,就要到了。”他单手策马,调了个头,走到她轿子旁边,温声开口道。 第30章 秋猎祭山仪式在太金山脚下一处开阔地带举行,每年秋猎前一个月,皇吾卫都会提前将这一处清理出来,也会派人稍稍驱散野兽,以确保东武帝以及宫妃命妇的安全。 沈泠到的不算早,一下马车便瞧见营地上围满了人,各位王宫贵戚的公子与小姐们,都在和自己的随猎一同挑选的趁手的弓箭。 营地四周都插着丈余高的旗帜,山风卷起旗帜而后又舒展开来,布料摩擦之间如野兽山哮,彰显着东昭的国威。 她给温行使了个眼色,也往那集满了人的兵器场走去。 兵器架上各样兵器种类繁多,她挑了个轻巧的拿在手上试了试,觉得还算趁手,便拿着去看旁边还在挑选的温行。 见温行挑的认真,几乎只一个个拿在手中试,她瞧来眼他试箭的靶子,他试的那些箭都正中靶心,可他却依旧不满意,还在挨个试着。 “阿行,随意选一把即可,我无意去挣那头筹。”她扬了扬手中的弓箭,示意自己已经选好了。 看见她在等自己,他有些歉意的笑笑,却还是坚持道:“那怎么行,这是我第一次陪殿下参加秋猎,即便殿下无意取胜,我也要好好挑选。” 见她颇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他认真想了想,又小声补充道:“我想保护好殿下的安全。” 拗不过他,便也先由着他去了,场上人声嘈杂,东武帝还与杨妃闲谈,他不知说了什么,惹得杨妃掩面笑个不停。 东武帝两侧分别置着两架两人高的大鼓,两名击鼓手正侯在一旁,来参加狩猎的命妇们也都在互相攀谈。 沈泠觉得有些无趣,拿起选好的弓箭先入座等候,将将坐下,余光一瞥,却瞧见沈栋的那位随猎正与户部侍郎家的三公子随猎在说着什么。 他们二人在两面大旗的夹缝中交谈,场上的人都正忙着攀谈,或者在选兵器,少有人注意到那角落里的二人。 当朝户部侍郎是杨妃的母家,他家的三公子杨端,去年猎到了一只通体乌黑的黑豹,夺了那场秋猎的头魁。此时他身边也围了厚厚一圈人,皆是想向他讨教些经验,也好稍后实战时多猎几只猎物。 沈泠又瞧了眼那两面大旗夹缝中交谈的那两位随猎,不由挑了挑眉。 “姑母可真是不厚此薄彼啊,皇兄不过刚解了禁足,姑母便迫不及待地送去贺礼。” 她看的正出神,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忙移回视线,看向站在自己眼前的人。 沈俪拿了一副十分厚重的弓箭,箭矢也要比寻常箭粗上许多,是专门射狮虎猛兽的箭。她身后的随猎也与她选了同样的弓箭,看来沈俪为此次秋猎也是牟足了劲儿。 她没接她的话茬,将自己选的那副弓箭放在桌案上,视线看向坐在杨妃下手便的沈栋道: “安宁这把弓选的好,看来这太金山里的狮子见了安宁都要绕着走喽。” 沈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冷冷‘哼’了一声,没在说其他,甩袖离开。 沈俪方才所站位置的视角,极容易瞧见那隐蔽角落里交谈的二人,她故意激她离开,省的她一会瞧见了有所防备,坏了沈栋的好事。 防范危险最好的方法,就是提前亲手将它揭开。如今这个局势,与她先前想的不同,沈栋迟早都是要出来的,她不如提前放他出来。趁着风雨未曾波及到她时,她主动隐退,任那兄妹二人先斗个你死我活,最后她再来一个渔翁得利,岂不痛快? “殿下,我选好了。”温行拿了副黄桦弓站在她面前。 黄桦弓用途非常广泛,即可用来防身也可用来狩猎,大至山虎小到野兔,这把弓都能猎,只是这把弓属于样样通,却样样都不精,能猎是能猎,若是想猎狮虎,那自然是没有沈俪选的那把弓好用。 不过她倒是无所谓,反正她又不想去挣那第一,只是有些好奇,他选了这么久,却选了一副这样平平无奇的弓箭。 “嗯,入座吧。”她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下。 不一会儿,便有一位此次秋猎的掌事领着一队身着银色猎服的随猎入场。他先将那队人带去了沈栋跟前,沈栋打量半晌,选中了其中一位手上挽弓处长着厚厚老茧的随猎。 虽说皇帝赐下的那名随猎不参与狩猎,只负责护卫安全,但狩猎时入了山林,这名随猎究竟有没有帮忙狩猎,谁也不知。 此刻,秋猎的掌事又将那队人带去了沈俪跟前,沈俪选了其中身材最为魁梧的那个人,那掌事便又带着人往她这边来了。 她随手指了一位排在队伍最前头的那个人,那人出列站到了她身后,掌事便又带着人往别处去。 沈泠微微侧头与温行对视一眼,而后余光看向她身后立着的方才选出来的那名随猎,温行轻轻点头示意她安心。 这些人都是东武帝派来的,她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又喝了两站茶的功夫,所有的随猎都被挑选完毕,场上的各人也都陆续入座,整个猎场渐渐安静下来。 钟声响过三次,东武帝起身向着身后的高台迈步走去,场下座上的诸位也都起身伫立,目光皆凝视着高台上那座大鼎。 东武帝亲手燃了三支香,双手握住举过头顶,浑厚的声音响起: “无私垂祐,有昭肇基。命惟天启,庆赖坤仪。 太祖神武,威震万宇;太宗圣文,德绥九土。 臣恭膺宝命,嗣守丕图。穹昊降鉴,灵符下付。 景祚延鸿,秘文昭著。八表以宁,五兵不试。 九谷丰穰,百姓亲比。方舆所资,凉德是愧。 溥率同词,缙绅协议。 因以时巡,亦既肆类。躬陈典礼,祗事厚载。 致孝祖宗,洁诚严配。 以伸大报,聿修明祀。本支百世,黎元受祉。” 语毕,东武帝将再次将手中的香举过头顶,附身拜过三次,弓腰将香插进案上的香炉中,四下臣民皆跪拜叩首。 三叩首后,东武帝起身入座,座下各位王子贵臣也起身伫立,紧接着击鼓手开始击鼓,击鼓的声音由重到轻,由慢到快。 秋猎掌事走到围场中间,伴随着鼓声扬声道:“此次秋猎,正式开始!” 各位公子小姐争先策马奔向山林,沈泠慢悠悠地跟在后面,眼神始终留意着沈栋所去的方向,沈栋与杨家三公子杨端去的是同一个方位。 谁不知道这杨端是去岁的秋猎头筹,与他去一个方位岂能讨到好处?谁不知他射法精准,在他箭下猎到猎物的可能性小之又小,所以杨端所去的那个方位就只有他与沈栋以及他们的随猎。 沈泠只在心里记下了他们所去的方位,放了马缰掉头往另一侧奔去,当务之急是先甩掉身边的这双眼睛。 她去的那个位置,是她往年常去的那片林子,这处几乎没有大型的野兽出没,多的是些野兔羚羊之类攻击性小的动物,她来了这处几年,见过最凶猛的也不过是头半大的野猪。 那野猪还是她在山下猎户挖的捕兽陷阱里发现的,也正是因为这片林子没有十分凶猛的野兽,所以山下讨生计的猎户常来这里捕猎,猎得些野兔山鹿之类的去卖了来维持家用。 那些猎户在这处挖了大大小小不少的陷阱,若是初次来稍不留神极容易陷进去。 麻烦的是,她今日来之前本也未想做什么,本打算走个过场在林子里晃到第二日便提前回去,若不是发觉沈栋与杨端的异处,她也不会临时起意想要跟上去瞧个清楚,也因此她未来的及将此事提前与温行说清,恐稍后误伤到他,所以她策马走的极慢,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将此事与他言明。 只是那个东武帝派来的随猎紧紧跟着她,她丝毫找不出空隙,她频繁看向温行,温行也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温行略思索了片刻,轻轻勒了勒马缰,从她身旁绕到她身后,顺着她的马走过的路往前。 瞧见温行猜中了她的意思,正要松口气准备加快些速度,却瞧见那个随猎也勒了马绳掉头走到了温行后面。 …… 她勒马停在原处,扭头往回看,三匹马整整齐齐排成一条线,她强忍着扶额的冲动,看向最末端马匹上的那人。 那人感受到她的视线,慌忙下马拱手道:“殿下恕罪,是小的眼上蒙了尘,方才竟与殿下并驾,多亏温公子聪慧,小的才明白过来,小的不敢抢了殿下的风头,殿下先请。” 言罢,他将腰弯的根深,沈泠无语至极,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温行也用一副看智障的眼光瞧着那人。 她噎了半刻,终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策马快快步向前。 这片林子荒草不算深,树木也算不上高大,阳光依旧能通过树梢的缝隙照进来,她试着加快速度,在林子中不断的七拐八绕,想着尽快将那人甩掉。 做她的臣(重生) 第33节 然而,前几年涉猎,她都不思进取,这林中策马的本事也不曾见长,她几乎已经用了她此生最快的速度向前,然而几圈下来,她回头时却瞧见后头的人不过是单手策马,还有闲工夫四处打量。 排在温行后面的那个随猎也紧紧跟着,不曾掉队半分。 她勒了缰绳,翻身下马,走到旁边一节横着的枯木边坐下,那名随猎也下来走到她身边立着。 得想个法子,这么下去不行。 “殿下,若累了便休息片刻,阿行替您去猎一圈。” 第31章 听到他的声音,她抬头才注意到,方才她下马时温行没有跟着下来,此刻还在马上坐着。 他去有什么用?她又不是真的想要那些猎物,正要开口回绝,又听见他道:“殿下,可否借您的这位随猎一用。” 说完他转头看下那个随猎,接着道:“收捡猎物,以免浪费时间。” 她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看着温行,不免还是有些担忧,林中陷阱密布,捕兽夹也不在少数,万一…… 可再次对上他目光的瞬间,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好。” 得到她的应允,他半刻也不曾迟疑,策马便往林中深处去,那名随猎也跟进慌忙上马追着他去。 只是温行的速度跟快,半点都不像是第一次来这片林子,很快便消失在她的视野中,那名随猎不断挥鞭,从他的背影瞧的出他有些慌乱,紧接着也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 此处就剩下沈泠一人,她就坐在那截枯木上耐心等着,风吹的树叶哗哗作响,有几片叶子在空中旋了几圈后落在她脚边。 这片林子的另一端,温行策马穿梭在林间,身后的马蹄声有些远,他特意放缓了速度稍稍等了一下。 待那人离得近了些,他再次快速向前,走的路都是方才没有走过的,他眼睛盯着前方的陡坡,这陡坡有丈余高,无法通行。 但面前这个陡坡的左侧有一个拐角,拐角后面不到三米的距离又是另一个丈余高的土坡,那个拐角三面土坡林立,是一个死角。 拐角尽头有 一处地面稍低,那处的杂草也比别处的多一些。 他再次加快了速度,身后的人唯恐他再跑的不见人影,也慌忙地不断挥鞭,死死盯着温行,紧紧跟着他,完全顺着温行那匹马走过的路向前疾驰。 温行听着身后不断逼近的马蹄声,无声勾了勾唇角,眼见着就要撞上面前那堵土坡,他速度丝毫不减,只在马儿跑到那堵土坡跟前时才扬手勒马,掉头向左。 马儿来不及转还,前蹄已踏上了那堵土坡根处,紧接着马头转向左边,后蹄也跟着踏了上来,整个马身侧倒,几乎要平行于地面,踩着土坡根处向前,马儿发出一声嘶吼,然而温行死死勒住缰绳,第二次向左转弯。 马蹄刚踏上第二面土坡时,温行再次调头向左转弯,马蹄踏上了第三面土坡根处,依旧是倾斜着前进。 在他将要冲出拐角时,方才身后的那人骑着马匹与他擦肩而过,直直向着拐角里冲去。 他的马将将踏上平地,与此同时声后身后传来了一声闷响,伴随着马儿的悲鸣与那人的呼救声,一同沉入深坑。 他稍稍停顿回头看了一眼,拐角里那处方才稍低的地面此刻已然塌陷下去。 他又无声地勾了勾唇角,不理会那坑里的声音,径直向着沈泠那处驰去。 沈泠远远便瞧见温行独自策马而来,她扔掉了捏在手中把玩的落叶,眉头也舒展开来,起身向他走了几步。 温行行至她跟前勒马,扬了扬眉稍,朗声道:“殿下,处理掉了。” 她上前摸摸温行骑着的那匹马,抬眸,笑道:“嗯,该去办正事了。” 说罢转身向着自己的那匹马走去,翻身上马,策马向着反方向去。 出了这片林子,沿着山脚一路向北,眼前的树木比方才的那片林子要高大上许多。树与树之间仅余一点点地缝隙,只有少量的阳光洒下来,此时已是下晌,日头渐渐西下,视线所能看清的距离越来越短。 沈泠放慢了速度,温行也勒马轻踏,尽量减少噪音,努力分辨着周围的动静。又往前走了不到二里地,便听到前面有马蹄踏过的声音,由远及近。 她扬手示意停下,与温行一道躲进了密林的隐蔽处。晃眼之间,瞧见两匹马一前一后往这边奔来。 是沈栋和杨端。 沈栋的马背上驮着一只花豹和两只野鹿,杨端的马背上却是空的,他二人的随猎也都不知所踪。 离得近了便听见他二人的交谈,杨端策马在前,他扭头往四周都看了一眼,确定四下无人,便提高了声音,颇有些得意道:“殿下,我今日猎的这头花豹可保殿下的头筹无虞了。” “哈哈哈哈,若来日事成定不会亏待了表哥。”沈栋看了眼那花豹,也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他二人呼啸而过,待他们走的远了沈泠才从那隐蔽处出来。 沈栋果然是在作弊,他拿了杨端猎得的花豹,也算是兵行险招了,这若是被人知道了,东昭的皇子自己猎不到猎物,竟拿了别人的充数,那他也算是坐实了草包这个名号了。 只不过这一次沈泠是不会拆穿他的,她巴不得沈栋拿了头筹,与沈俪去斗个你死我活。 想起沈俪,她又想起沈俪拿的拿把大弓,还有她身后同样拿着大弓的那个随猎,掌事领着人到她跟前时,她也是挑了个身材最为魁梧的男子。 看来沈俪此次是专门冲着狮虎去的。沈俪若是猎到了狮子,那自然是要压沈栋那头花豹一头的,若是猎到了老虎,那沈栋那头花豹就更不够看的了。 沈泠皱眉,沈栋若是想赢,恐怕还没那么简单,半晌后她转身向着身后这太金山的山顶看去。 越过这座山,再往后就是哪片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了,那里野兽成群,若猎狮虎没有比那处更好的去处了。 只是她与温行的那把弓实在不适合去猎那些猛兽,她有些犯难,但此刻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硬着头皮问温行,“阿行,你这把弓,能猎老虎吗。” 温行颠了颠手中的弓,沉声笃定道:“只要这林中所有,皆可猎。” 日头彻底被这座山挡住,仅剩余晖照着山下这片山林。 沈泠与温行越过那座山依旧没有停歇,朝着那片无人踏足的深林去。 越往前走光越暗,现下几乎什么也瞧不清楚了,她与温行都下了马,牵着往前走。 她手中的火把勉强照见脚下的路,这片林子林中的温度要比方才在太金山上低许多,空气中也弥漫着潮湿腐朽的气味,林中狼嚎声此起彼伏。 他们赶路半日的路,此刻有些力竭,便找了一处还算平坦的地方落脚,温行随手拾了些散落在旁边的枯木枝子,用火折子点燃,生了一个小火堆。 “殿下,来这边烤烤火吧。”火光映照在他脸上,显得他的脸更加温和。 温行自那次刺杀沈俪之后,的确是更加听话了,比如今日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不曾问过一句,只是一味照做。 她就着火堆坐下,伸出手摊在火苗上,道:“你也坐下歇会儿吧,暖暖身子,稍后还有场硬仗要打呢。” 这片林子夜里与白天没有太大的区别,若无火把几乎都是伸手不见五指,若是猎猛兽反而夜里更好些,夜里猛兽也要睡觉,防备性低,反而容易下手。 他又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树枝,看她一眼,浅浅地笑,“殿下,还是先填饱肚子吧,我去找些吃的。” 说完便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提着弓往黑暗中走去。 …… 沈泠低头瞧了眼自己还在咕咕作响的肚子,她确实饿了,从早晨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 还以为他没听见呢,怎么没听见他的肚子叫呢? 总感觉有些丢人…… 不到半刻钟温行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只已经剥好皮清洗干净的兔子,还拿了几颗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野果子。 他将那几枚野果递给她,“殿下先吃这个垫垫肚子,兔子还要等一会才能烤好。” 她接过那果子咬了一口,还挺甜,见他将那只兔子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切成两半,穿在箭上,又将箭的另外一端用匕首削尖插进地里,将兔子架在火上烤。 见他忙完坐下,她将自己手里的果子拿了一个给他,“你也吃一个,挺甜的。” “阿行吃过了,殿下吃就行。” 说罢,见她依旧举着那枚果子,他弯了弯眼睛,伸手接过来咬了一口。 很甜,比他方才吃的那枚还甜。 他方才的确已经吃过一颗了,从她下马他就听见她肚子在叫,担心她饿着却又不敢让停下来,怕再影响了她要做的事。 直到她主动停下来,他给她生了个火堆取暖便赶紧去找吃的,随手猎了个野兔,但考兔子也需要时间,不能立刻吃。 好在回去的路上瞧见一颗野果子树,这种野果子他也没见过,不知道有没有毒,想着她还饿着,还是摘了几颗。 看着怀里那堆果子,他拿起一颗狠狠咬了一口,然后一路走回去,一直都没事,想来这果子应该是无毒的。 看她将那些果子都吃完了,他失笑,他的殿下看来真是饿急了。 他将那两半兔子翻了个面继续烤着,将腰侧的水囊递给她,“要喝些水吗?” 她摆了摆手,盯着火堆上的烤兔子,不自觉地咂了咂嘴。方才没吃东西只觉的饿,但是还能忍。 现下吃了几颗果子反而更开了胃,闻着烤兔子的香味,她的口涎几乎要流出来了,她从来没有像此刻馋过任何一样食物。 实在是平日里在长公主府,一日三餐粟玉都盯着,少吃了一顿,粟玉就立马补上一堆点心,她 从未被饿着过。 在她不知第多少次看向那烤兔子时,温行终于把那烤兔子的箭从地上拔了起来,将方才插在地上的尖端撇断,然后把烤兔子递给她。 “小心烫。” 她听见温行噙着笑意的声音提醒她,不过她现在已经破罐子破摔了,懒得管了,他想笑就让他笑去吧,填饱肚子要紧。 第32章 手中的烤兔肉被她吃掉了大半,这只兔子还挺肥,她有些撑,实在吃不下了。 吃饱了后觉得浑身的疲倦都一扫而光,正打算叫上温行起身去找找老虎狮子什么的。 抬头却看见温行的那半个兔子一口没吃,还在手上拿着。瞧见她看过来的眼神,又看了看她手中剩下的没吃完的兔肉,没等她问就自顾自地开始吃了。 沈泠无奈地撇了撇嘴,她没说让他吃,他还不敢吃吗?她都吃饱了他才开始吃。 他吃的很快,不像她那样小口小口地细嚼。还好意思笑她,吃这么快,他分明也很饿嘛。 没过一会儿,他那半只兔子就被他吃的干干净净。 吃这么快,吃饱了吗?她瞧来眼自己手中剩下的那块兔肉,伸手递到他面前,“给,还要吗?” 他抬头看见她眼中带着意味不明的笑,一副我知道你很饿没吃饱的表情。 看着那块兔肉,他顿了一下,但很快便伸手接了过来,就着火光他看到那快兔肉上有她方才咬过细细的牙印,他对着那道牙印一口咬下去,脸上又开始火辣辣地热起来。 他抬头看了眼,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正拿着树枝翻腾着火堆,火星子飞起来,她便往后面躲。 还好这里光线暗,还好她看不见他脸上那抹不自然的红。 火堆被灭掉之后,四周又重归黑暗,为了不惊扰夜间休憩的猛兽,她与他只点了一个火把,火焰将将照的到脚下的路。 做她的臣(重生) 第34节 山林里的路本就崎岖,更何况是这样人迹罕至的森林,温行手里的火把几乎全照在她身前,这样漆黑的夜里,她根本无法分神去观察四周的情况,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慢慢适应着这样的黑夜。 不知过了多久,只感觉脚下的路是在上坡,她越走越累,渐渐适应下来,抬头去看四周,依旧是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看到温行模糊地轮廓离自己一步远地距离走在前面,那只掌着火把的手一直萦在她身前,为她照着脚下地路。 就这样一前一后,她踩着他踩过的路,继续往前走,越往前走树木越高大,那些杂乱的丛林少了,脚下的路也比方才平坦路些,慢慢地还隐隐听到了水流地声音。 “殿下。”他熄了火把,停住,刻意压低了声音唤她。 唯一的那点光亮不见了,她抬头看他,却连模糊地影子也看不到了,她也压低了声音,“怎么了?” 黑暗中,她看不见,只感觉到他的气息离她更近了些,混着林子里的微风,几乎扑在她耳边,“殿下,前面有水源,许多猎物夜里会守着水源栖息。不能再燃火把了,会惊到它们。” 不知是不是发丝绕到了耳朵上,她觉得有些痒,抬手捏了捏,“嗯。” 温行说的也是,林子里的猎物大多都怕火,若他们一直举着火把,怕是不能他们看见猎物,猎物便四散逃走了。 她试探性地往前迈了一步,又停了下来。她这两世虽说也是受尽搓磨,可到底是皇城里长大的,出入有车轿,夜里府内长灯尽明,此刻这样的境况,她也是第一次遇见。 来时不曾想过林中的树木高大至此,是真正的遮天蔽日,她心中有些忐忑,努力睁大眼睛辨认着方向。 失去了最后的那点火源,她的听觉仿佛也跟着减退了,方才清晰地听到位于她前方的水源,此刻那水流的声音却像是在她四周流荡,她辩不清左右,只迈出了一步就迟迟不能往前。 树叶的摩挲声在她头顶盘旋,间或夹杂着两声不知名的鸟啼,阴湿地空气扑在她面皮上,她觉得浑身都起了一层细密地鸡皮疙瘩。 她干脆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而后屏住呼吸,正准备尝试着向水源的方向走,耳边又传来熟悉地气息,声音比方才还近,像是附在她耳边。 “殿下,冒犯了。” 不知是不是刻意压低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哑,在她耳边不足两指的距离,像是呢喃。 这样的距离,她又忍不住想要抬手去捏一捏发痒的耳尖,下意的想往旁边侧一点,留出些空间。 却在下一刻,她的手被另一只手覆上,握紧。 即使看不见也感觉的出那只手修长,能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与她的手不同,那只手温热、坚硬。 一刹的惊讶过后,她发觉被那只温暖的手握着,方才周身被阴湿空气激出了鸡皮疙瘩慢慢消散了。 他握的很紧,她动弹不了,微微蜷了蜷手指,紧紧握着她的那只手便松了松,依旧是覆在她手上,却给她留出了空隙。 她听到他的声音,这次那声音离她稍稍远了些,带着少许歉意解释道:“殿下,林中黑暗脚下危险,这样不容易走散。” 她知道,这样的环境中,若是走散了后果不堪设想,眼下这样确实是最好的法子,她还没来的急回应,许是她沉默地时间有些久,又听到他试探性地问她。 “或是殿下等在这里,我去找猎物,了结了后再来接你。好不好?” 他松开了她,一阵布料的摩挲声后,他手里多了个亮着的火折子,他轻轻对着火折子吹了一口气,火折子散发出的微光照在他脸上,看不清他眸中的神色,那双眸子只是一如既往的漆黑。 “殿下,太暗了,你我同去若是走散了……我实在不放心,你就在这里等我,好不好”他声音很轻,像是哄人一样,在请求她的意见。 好什么好?这样的情况下,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胜算大些,怎好叫他一个人去,她什么都不做的等在这里。 她夺过了他手中的火折子,盖上盖子将那豆大的火苗熄灭。 黑暗中,她握上他的手,“不好,我和你一起。” 感觉到她握着的指尖颤了颤,旋即便紧紧回握住她,如一开始那样。 他没再说话,只拉着她往一个方向走,走的很慢,似有似无地好像听到了一声闷笑,不知是温行在笑还是她的错觉。 又往前走了十几步,他突然停下,“殿下,走、走反了……” …… 他拉着她往反方向走,这次没有再停下,走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他们已经可以清晰地听到水流的声音,不知是鹿还是什么在水源边喝水,偶尔还有蹄子轻踏浅水的声音。 沈泠仔细分辨着那些声音,应该都是些食草动物,不过有食草动物动物的地方就有食肉动物。 水源边的这些都是老虎的最佳猎物,而他们的猎物或许也正躲在某个角落里盯着水源边。只是此刻她与温行都看不到,只能靠听觉去辩位。 不过她倒没有过于担心,方才温行带着她走,没踩过一处坑洼,不曾撞上一根草木,或许他是能看到一点的?她前世小时候就听人说过,有少部分人在夜里也能视物,那时只以为是宫里的嬷嬷编的故事,怎会有人如野兽一样在夜晚如同白日? 如今重生这样的事情都发生在她身上了,有夜晚能视物的人她也不觉得奇怪了,想到温行能看的见,她挪了挪脚离他更近了些。 “殿下,还好吗?可是累了?”察觉到她的动静,他开口,极小的气音荡在她耳边,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即便他们身边有第三个人也未必能听到他的话,他的唇几乎要碰到她的耳朵。 想到他能看的见,她没出声,只微微摇了摇头,又是一阵布料的窸窣声,紧接着有一件衣服披到了她身上。 不用想,肯定是温行的,她抬手准备将披 在她身上的那件外衫脱下,却被他按住了动作。 “殿下,你的手很凉。”说着又替她将外衫整理好,紧了紧裹在她身上。 她皱眉,总感觉自己这样像是个拖累,什么都没做还总需要他来照顾,正要开口拒绝。 “殿下,就当忙阿行的忙好不好,稍后我射虎穿太多了不方便。” 她看不见他的眼睛,但莫名觉得他的视线就黏在她脸上,她转过去头,不再作声。 披上这件衣服到底是多了一层,暖和了些,便就这样静静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水源那边的踏水声微微有些凌乱,紧接着便是一阵嘈杂四处奔逃的声音,沈泠不由站直了身子,睁大眼睛朝水源的方向看,什么也看不到,她又闭上了眼睛,努力去听那边的动静。 在幼鹿的惨叫中纷乱地蹄踏声渐渐远去下来,很快幼鹿挣扎的声音也渐渐平息。 “咻” 这个声音她很熟悉,是箭刺破空气的声音,温行行动了。 应该是射中了,虎啸把渐渐平息的鹿鸣声掩盖下去,水声和枯木折断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那只虎中箭后没有立即倒下,一直在反复挣扎乱窜,更像是在寻找刺伤它的源头。 这样近的距离,发怒的虎啸声刺破耳膜,沈泠不禁有些紧张,抬手拿了支箭上弦,虽然看不见具体的位置,但她的箭也对着虎啸的方向蓄势待发。 “咻、咻、咻” 与方才同样的声音,比方才的箭去的更快,刺破空气的声音更尖锐,是三支箭同时发出的鸣声。 第33章 那只虎彻底沉寂下来,这片林子又重归寂静。又过了半刻,确认那只虎彻底没了动静,温行将火把点燃递到她手中。 “殿下,可以去看一下了。” 她举着火把和他一道往溪边那只虎走去,熹微的火光中,她看到他的手始终紧紧握着那把弓,并没有放松警惕。 他走在她前面,将她与那只倒在地上的虎隔开,她走在他身后频频回头看,总觉得身后像是有眼睛在盯着自己,却又什么也看不见。 她定了定神,连夜的奔波,神经绷紧,她是有些草木皆兵了,不过如今此事也还算顺遂,这只虎足够让沈栋夺得此次秋猎的头筹了。 温行用手探了探那虎的鼻息,确定它死透了后,又去捡了些枯木树枝过来,边弯腰生火边对她道:“殿下,你在这里等我,生了火其他野兽不敢过来,我去牵马来。” 停马的地方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把这只虎拖过去确实费劲,不过倒也不用他再跑一趟过去,她的那匹马是她往年用惯的那匹,那马寻着哨声便能自己找过来。 “阿行,不必去了。”说着从袖筒里那出了个骨哨,放在嘴边吹了三声。 转头看见他正瞧着自己,便拉着他一起坐着火堆边,“马儿会自己过来的,你也烤烤火吧。” “是,殿下。” 火苗不断升腾,照的四周都明亮起来,她看清他眼里的笑意。 总觉得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识,好像许多次这样漆黑的夜里,他都在她身边。对着她时,眼睛里也总是盛满笑意。 他不像前世别人口中形容的那样冷漠,相反,他是一个很温暖的人,真不知前世关于他的那些谣言究竟是怎么传出来的。 若不是她有血海深仇背负在身,或许她不会设计出白洪山那样的事去搓磨他,或许她会对他多几分真诚。 可这世间的事从来都由不得她选。 思忖之间,马蹄轻踏的声音渐渐清晰,马儿快到了,她起身朝着四处的黑暗张望,山林寂静,偶有虫鸣,至此也算是不虚此行。 “殿下!” 他忽的起身急急叫了她一声,又猛然噤声,一把将她扯到自己身后。 她没有开口问,太清晰了,那匹马朝这边跑来的马蹄生太过凌乱,马匹受惊的嘶吼声回荡在林间,来不及分辨发生了何事,那马就冲着他们直直装来,慌忙闪开后,马儿径直越过他们,朝着另一侧的黑暗里奔去。 与此同时,虎啸声从方才马儿跑来的方向传来,火光中隐隐看到有一个更加庞大的轮廓在向着他们这边移动,而这个巨大轮廓的另一侧是一个同样庞大的黑影。 沈泠死死握住手中的弓,心脏不受控制的跳动,她从未见过这样体型庞大的老虎,甚至她都不知道面前的这两只究竟是不是老虎。 那两只庞然大物在离他们十几米的距离停下,不停地发出咆哮声,像是在打量着他们。 “殿下,你到火堆后面去。” 他并没有回头,声音冷静地像是没有看到面前的东西,她看着他的背影,发丝在山风中翻飞,他纹丝不动。 莫名的她也安定下来,悄悄挪步到火堆的另一侧,同时抽箭上弦挽起手中的弓。 此时的处境与方才不同,方才他们躲在暗处,况且只有一只虎,温行连射两次,那只虎才彻底倒下,更何况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两只体型更加巨大的虎,那两只虎精确地知道他们的位置,他们没有藏身之处。 这箭射出,要么虎死,要么人亡。 “殿下箭术如何?”温行沉声问。 “尚可。”此时容不得她推拒。 只是她来时拿的这把弓射不了这样体型庞大的猎物,她这箭射出去,便是射中了,于面前的老虎而言也不过如同挠痒一般。 她盯着面前的老虎,除非…… “殿下射左边那只虎的左眼。”说着他从背后的箭筒中抽出三支箭,挽弓上弦。 她与他不谋而合,毁了那两只虎的眼睛,它们辩不了方位就无法伤人,这无疑是此刻最好的法子。 山风四起,枯叶旋落。 屏气凝神,她与他的箭一同刺破夜空,穿过飞落的枯叶,射进那虎的眼中。 不等她松口气,紧接着数支箭如雨般刺向黑暗中,那两具前一刻还正咆哮着挣扎的庞大身影应声倒地。 温行没有停下,依旧不停地挽弓上弦,直到眼前的那片黑暗重归寂静。 走进了看这两只虎比方才射下的那只大了堪堪一倍,这两只虎若是给了沈栋,那他绝对是此次秋猎当之无愧的头筹了。 只是马儿受惊不知跑去了何处,她吹了几遍骨哨也不见马儿回来,温行此刻却说什么也不愿意让她独自待在这里去取马了。 可若是她与他同去牵他的那匹马来,这三只死了的老虎留在这里又恐被其他肉食野兽拖走分食,并且她的那只马不回来,他们只有一匹马,拖着这三只老虎很难走出这深山老林。 如此只能在这里等着了,他们奔波了这么久,方才又遭遇了那样的惊险,休息一下也好,等马儿平静下来,自然就回来了。 做她的臣(重生) 第35节 温行往方才那堆火里添了几根树枝,将火烧的更旺,她坐在火边,全身都烤的暖烘烘的,没有人说话,只有燃烧的火柴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她能感觉到温行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她抬眼去看他,他又在与她对上视线之前,若无其事地挪开目光,他总是这样,她有时都觉得是不是她平时太过严苛,他是怕她吗? 小时候也不见他这样,越长大反而越拘谨了,再一次感受到他的视线时,她直接开了口:“阿行,为何一直看我?” “我没有……”许是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话牵强,他盯着火堆,声音越来越小。 “若有事便直说。” 他这才抬脸,目光落在她脸颊上,片刻后又对上她的眼睛,“殿下的脸被火烘的有些红,像……” 他敛了睫毛,“像吃醉酒一样。” 她捂了捂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坐的离火远了些,“你怎知我吃醉了酒会脸红,你又没见过。” “见过的,殿下。”他看着她,“那次宫宴。” 是了,近来事多,她都要忘了上次中秋宫宴后温行去接她了。 她不喜欢失控的感觉,所以 即便饮酒也是微醺便止,那次宫宴上人都走完了,她多饮了几杯,想着只有粟玉在她身边,又无外人,触景伤情之下,她便放任自己在宫中吃醉了酒。 只是她没想到,那日温行会来接她,后面的事她也记不太清了,想必是自己那副失态的模样尽数被他瞧来去。 莫名地,她觉得有脸上更热了,明明已经坐的离火堆远了些,再开口声音里也带了窘迫,“我……我那时吃多了酒,偶尔才那样。” 他胸膛里发出一声闷笑,眼睛却没有移开,还是看着她,“嗯,殿下吃醉酒的样子很可爱。” 他在笑她,她松开捂着脸的手,迎上他的视线,“你怎还好来说我,是谁生辰那日,一杯酒便倒了,坐都坐不好,还得我扶着你。” 他这次没有再压抑着笑,眼睛眯起,郑重地点头,“是,还好那日有殿下照顾阿行。” 沈泠看他半点没有为自己的酒量感到羞愧的样子,也懒得再和他分辨,他这脸皮还真是变化多端,一会儿薄的如纸,一会儿又厚的如墙。 她白了他一眼,起身往后走了几步,干脆靠在树上闭起眼睛休息,折腾了这么久,她也实在是困了。 过了不知多久,她那边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他眸中的笑意散去,转过身,视线肆意地描摹她的脸。 “殿下,下次醉酒,不要再哭了。” 她睡着了,没有人回应他的话。 靠近水边,林间的风更加湿冷,他重新拾了柴,在她旁边又点了个小火堆。 在这堆火即将燃尽之时,那匹马回来了,可他却不想叫醒她,她太累了,梦里都皱着眉,他怎么忍心叫醒她继续奔波。 并且,他也想再守着这个火堆多一些时间。 也守着她,只守着她。 回去后,很难再有这样的夜晚了吧? 他克制着自己想要去触碰她的想法,只用眼睛代替手,摩挲她的脸庞千千万万遍。他渐渐知道,原来人是会对另一个人上瘾的,他只是这样看着她,就心动不止。 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样清晰,他觉得,他这一生都无法再离开她了。 他喜欢这片暗无天日的山林,这里只有他和她,这片山林简直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地方,在这里,她只和他说话,也只会看他。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地方,能让自己这样彻夜不眠的陪着她。 火堆明明灭灭,燃了一夜。 沈泠是被烤鱼的香味馋醒的,醒来时那三头老虎已经被挪到了马背上,温行正在用绳子固定。 瞧见她醒了,放下手中绑了一半的绳子,把那条烤好的鱼串起来给她。 “我不放心去太远的地方,这里燃着火,其他猎物不太敢靠近,只能就近抓了两条鱼,殿下先将就着吃些垫一垫好不好?” 第34章 怎么一副哄小孩子的语气…… 沈泠瞥了他一眼,接过他递来的那条鱼,方才还不觉得,现在凑近了这烤鱼的香味直往她鼻子里钻,忽然就觉得好饿。 她咬了一口鱼背上的肉,那里的乱刺最少,鲜味在她唇齿间散开,其实昨日她就发现了,他烤的东西很好吃,虽然没有什么佐料,都是食材的原味,但火候掌握的恰到好处,反而比那些复杂烹饪过的食物更加催发人的食欲。 “阿行,何时学的这些?烤的很好吃。”她举了举手里那条被她吃的只剩一条鱼骨的鱼。 温行将老虎捆好,走回她身边坐下,“不曾特意学过,是早年逃亡的时候,大道小道上都有追兵,只能翻山越岭地赶路,没有吃的,一路上都是随地猎的野物烤来吃。” 瞧了眼她手里光秃秃的鱼骨,把剩下的那条鱼也穿起来递给她,“起初烤的那些东西,便是阿行饿急了也都吃不下去,只是后来烤的次数多了,也就熟练了。” 沈泠看着他神色淡淡的样子,仿佛经历那场逃亡的人不是他。可她清楚的记得那日荒庙里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她将他带回来后妥帖地养在别院中,却不曾细想过他逃亡路上的种种。 他本也是西晋世家金尊玉贵养大的公子,想来他母亲也从未让他近过庖厨,可他如今这手艺都能赶上京都饭馆里最好的厨子了。 往日她从未想过问他这些,他也没有主动向她提过,可今日她莫名地想要知道,关于他那段逃亡的时光。 “阿行,以后长公主府就是你的家了,你再也不需要逃亡。” 他递鱼的手僵在空中,隔着篝火看见他眸中滚动,而后滑落。 她转过头去,没再看他,抬眼看了眼四周,漫无边际的黑,就如同她的前世与他的年少时。 她刻意装作没看见他的眼泪,因为她知道,她小时后每次哭都躲在没人的角落里。他应该也不愿别人瞧见他这副模样吧。 她忽的有些心疼眼前这个少年,以为逃脱了西晋的魔抓,其实不过是跳入了另一个窟窿,用关切与名利罗织成的陷阱。 可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得已要做的事,他是她此生唯一对不住的人,她平复着心绪,深吸了一口气,将他手中的鱼往他跟前推了推,“阿行快吃吧,鱼要凉了,还好我们阿行眼力过人,黑暗中也能视物,那样艰难的处境也能走过来。” 若不是今日他在一片黑暗中精准地射中了那只老虎,她也不知道他竟能在黑暗中视物,她翻动着那堆篝火,心下愈发觉得亏欠,想要补偿,又道:“日后你科考入仕,还会有属于自己的府苑,你会越来越好的。” “殿下!” 他很少这样急切地对她说话,她扭头看他,他眸中的湿意不但没散,反而越聚越多。 “你……你方才还说长公主府就是阿行的家,为何又要赶走我?” “哪里是赶走你?是给你置办真正属于你的府苑。”她柔声解释。 “我不要,就让我住在殿下府里吧,好不好?” 沈泠皱眉,他这话是何意?他不想升官立府吗? “为何?” 他噎住,顿了顿后恢复往常的语气,轻声道:“因为……因为阿行很喜欢落枫院,很喜欢那颗枫树,这样的院子全京都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她舒了口气,原来是因为这个,出声安抚他,“你入仕后必定是不能再长久地居于长公主府了,不过落枫院你若是喜欢便给你留着,你随时想来都可以,偶尔小住几日也可。” 他面上还是有些纠结,半晌后抹了抹脸颊上的泪,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眼睛道:“好,那殿下说话算数。” …… 不过是一个院子,他既喜欢给了他也无妨,她还能骗他不成。 “那是自然,我何曾骗过……” 她猛然止住,掩下心头泛起的慌乱,笑了笑改口道:“快吃吧,落枫院留给你就是了。” 面前的人似是浑然未觉,放下心来去吃那条鱼,刚咬了一口,问她,“殿下吃饱了吗?” “嗯,快吃!” 他浅浅勾了勾唇角,又接着吃,“殿下怎把阿行想的这样厉害?” “?” “殿下方才说阿行黑夜中也能视物。”他笑着看她。 “不是吗?方才猎的第一只老虎,连一簇火苗都没有,你一箭就射中了,难不成是你胡乱猜的,恰巧射中?”她挑了挑眉,撇他一眼,她才不信那样的巧合。 他失笑,摇了摇头道:“殿下,是声音。” 她又撇了他一眼,连带着瘪了瘪嘴,骗谁呢? “是真的,殿下忘了我曾子林中逃亡半年,夜里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留意,一来二去的就对黑暗中林子里的声音很敏感了。”他看着她瘪着的嘴角,觉的可爱极了,忍不住弯了眼睛。 好吧,这样说的话,她信。想来那 半年他一个安稳觉都没睡过吧,她收敛了那副你当我是傻子的表情。 抬眼看见他眼里的泪花都还没散去,又弯着眼睛在笑,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这又哭又笑的,还,还挺好看…… 温行吃完了鱼,他们没再耽搁,将地上的两堆火熄掉,牵着马往回走。回去的路好走,她与温行分别拿了火把,比来的时候亮多了。 没过一会便找到了温行的那匹马,只是现在她的那匹马上驼了三只老虎,不能再坐人了,她有些犯愁,只剩一匹马,她和温行也只能同乘一匹马出去了。 正想同他说,他已经翻身上马,瞧了眼旁边那匹马,冲她伸出手掌,“殿下,要不然上我的马吧?” 也只能这样了,她没犹豫,攀上他的手就着他的力道上马,坐在他前面。 坐稳后,他将火把递给她,“劳烦殿下帮我举着火把了。” 离得近,他的气息扑在她耳边,双手穿过她腰间握住缰绳,手臂偶尔擦到她的腰腹,她不曾和别人同乘过一匹马,有些不习惯。但她能感觉到身后的人,比她更僵硬,呼吸也深深浅浅的,应该也是不习惯的,她也就没再说什么。 虽然不习惯,但不用自己策马,还是觉得轻松许多,没那么累也就不觉得时间有多漫长,渐渐地她看到了光亮,应该就要出着片老林了。 直到树木的影子再遮不住前路,她熄灭了火把,抬头看了眼天色,日头在东边,现在应该是第二日的上晌了,今日日落时分这场围猎才结束,他们出来的不算晚。 没有出猎场,她示意温行往沈栋围猎的那片林子去。 今年的秋猎已接近尾声,今年也是她蛰伏的最后一年,明年此时她不会再将猎物让与他人。 刚进那片林子就瞧见沈栋靠在树边闭着眼休息,他旁边的马匹上驼了一头花豹和三只鹿,两个随猎牵着马站在他旁边。瞧见他们冲着这边过来,随猎叫醒了他。 “姑母怎往这边来了?”沈栋怔了一下,看见她从温行的马上翻身下来,有些惊讶。 但很快他的目光就被另外一件事吸引,他盯着温行身后的那匹马,确切地说是盯着马上的三只老虎。 他霍地站起身,快步走到那匹马跟前,仔细看清确实是三只真的老虎,并且其中两只的体型可以用巨大来形容了。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目光反复流转在她与那三只老虎之间,“你……” 他拍了拍马背上的老虎,不可置信道:“这是你猎的?” 她走过去,不慌不忙地解着捆老虎的绳子,待将绳子完全解开,道:“这是你猎的。” “你说什么?” 她指了指沈栋随猎马上的猎物,什么都没解释,道:“那是我的猎物。” 沈栋绕着那三只老虎转了一圈,打量着她,半晌后没再追问。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道:“姑母是有远见的,今日的恩情,侄儿记住了,日后必不会亏待了姑母。” 做她的臣(重生) 第36节 沈泠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对着他微微颔首后,没让温行去挪那老虎,也没理会此刻正瞧着老虎双眼放光的沈栋,越过他吩咐他的两个随猎,将两匹马背上的猎物调换。 办妥了这事,她与温行就出了林子,往山脚下去。 初秋的天气,快到正午,日头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她骑马慢悠悠地走着,还是外面的空气清爽,风扑在脸上,心情也跟着舒畅了。 已经能看到山脚下的祭台了,温行自老林里出来就一言不发,方才瞧见她将好不容易猎的老虎都给了沈栋,也什么都没问,沉默地有些反常。 “阿行,不好奇我为何将猎物让与他吗?”她勒了缰绳,停马看他。 他也跟着停下,“殿下做事自然有殿下的道理。” 自从上次他去刺杀沈俪被她发现后,他便告诫自己,再不违逆她的决定。不是怕她让他服下的那枚毒药,而是怕再来一次,她真的会不要他。 只要她做的事情不会伤害到她自己,他一句都不会再过问。 此刻树影稀薄,她看清他眸中的柔软温顺,没有半点质疑。 她笑,真是乖巧。 第35章 山脚下,东武帝等人在各自的营帐里休息,天色尚早,沈泠本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回来的,却没想正巧撞见沈俪从东武帝的御营里出来。 “姑母回来的这样早,想必收获颇丰吧。”沈俪远远瞧见她,朝她这边过来,扫了眼她身后马背上的的猎物,出声讥讽道。 去年,杨端便是凭着一头黑豹取得了秋猎的头筹,其余人各猎了些山羚野鹿之类,她记得那时沈俪猎了一头成年的野猪和一匹母狼,得了个第二。现在她明明瞧见了她身后马匹上的那头花豹,却不见丝毫担忧,反倒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若是此番她不曾与温行深入太金山后头的那片老林,说不定沈俪就是这场秋猎的头魁了,瞧她这样子,猎的恐怕是头狮子,甚至是老虎。 不过任她是什么,今次沈俪都注定要败给沈栋。 “碰巧猎了头病了的花豹,跑的慢正好被我射中,运气罢了。安宁怎也回来的这样早? 她牵着马,抚去肩上的落叶。 沈俪冷哼,看着东武帝御营的方向道:“自然是猎到了想猎的猎物,早些回来给父皇报喜了,父皇可是最喜欢虎皮大氅的。” “哦?安宁猎了老虎回来?真是好箭法,此次魁首定然是安宁了。” “姑母,有些事便如这场秋猎一般,魁首是谁,分明是一目了然的事,姑母可莫要一时眼花看错了人啊。” “你们都是我的子侄,我如何好偏向?但求你们与东昭都好,我也能安稳些罢了。” 沈俪鄙夷地看她,“姑母当真是好人呐,谁都帮,可当初若不是姑母给我那封白洪山的手书,皇兄又何止于被禁足?” 沈泠松了缰绳,往前迈了两步,“安宁慎言,那手书不是你自查到的吗?你写与陛下的奏折上白纸黑字的写着,安宁记性是差了些,记性差倒不打紧,说话还是要慎言啊,欺君之罪安宁可担的起?” “你!”她怒瞪着她,却什么也说不出。 半晌后,沈俪脸上的怒气渐消,只因沉着张脸:“你今日选了,今后可万莫要后悔。” 沈泠像瞧不见她脸上的神色,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安宁莫气,我也不想这样说的,只是方才安宁的话,可不就是把姑母往死路上逼吗?那事若不是涉及山匪,恐有隐患影响了朝纲,我也不想掺合,姑母不求别的,不过是想安稳度日罢了。” “姑母只求眼前,可真是埋没了手中的明珠啊。”沈俪视线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温行。 沈泠回头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他的目光始终在她身上,她本想如往前那样说句‘安宁若喜欢,等他日后入了仕赠你也无妨。’ 可看着他的眼睛,这话噎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安宁手中明珠千千万,如何会差这一颗?不瞒你说,实在是他烧得一手好饭,颇对姑母的胃口,这才非要留他在身边的,姑母也就这点爱好了,安宁不会夺爱吧?” 她硬着头皮将自己说成一个只图口舌之乐的人,这话实在是牵强,不过她顾不得其他了,由着沈俪怎么想吧。 反正她是再说不出将他随意送人的话。 沈俪的视线流转在他二人之间,旋即对她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姑母府中的公子确实貌美。” … …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些什么,又觉得此刻解释反倒是像遮掩一样,况且方才情急之下她说的因为温行烧得一手好饭那个借口,确实经不起推敲,最终什么也没说。 沈俪看她沉默也没再说别的,挑了挑眉往自己营帐那边去。 沈俪走远了,她依旧站在原处,没有往前走,也没有转身,沈泠抿了抿唇,觉得莫名有些尴尬。 她名声差些无所谓,自从她看清东武帝对沈栋的重视之后,就决定退去幕后,坐山观虎斗,此事传出她也不过是个染指自己府中谋士的浪荡公主罢了,这样的名声还有助于她藏拙,只要她不亲自承认,那这一切也只能算作是谣言,是她的风流佳话。温行照样可以入仕助她。 只是,此时同时有损温行的名声,且他还有个心仪的姑娘,也不知他会不会介意。 她斟酌再三,觉得还是跟他说清楚比较好,“阿行,方才我……” “殿下的营帐在哪处?奔波一路殿下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阿行也有些累,可以去殿下帐中歇歇脚吗?” 他的声音紧接着她的响起,脸上是毫不介怀地笑,根本没把方才沈俪的话当回事。 她舒出一口气,是她多虑了吧? “自然可以,阿行可是此次射猎的功臣。”说罢往营帐那边去。 温行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金山,沈栋射猎的那片林中。 “恭喜殿下,殿下得了这头筹便有了还朝的筹码。”杨端看着那三头老虎道。 沈栋抚着最大的那头老虎没有说话,得了这次秋猎的头筹只是他还朝的第一步,还朝能否成功还要看他接下来的动作,以及,父皇对他的耐心。 如今也算是老天助他,东昭南部连日来大旱,颗粒无收,灾民流离失所,一路涌入京都。这事是他还朝的第二步。 若想让父皇名正言顺地解了他的禁足,他就必须将功补过,白洪山之事父皇觉得他有害朝纲恼了他,那此次他就安抚流民,最好能染上个什么疫病,也好叫父皇看看他的诚意。 这些思路近日已在他脑海里捋了无数遍,他无声地勾了勾唇角。 “表哥,你先回营地,咱们二人不好一同回去,免得教人猜疑。”他转身对杨端道。 “另外,你让舅舅修一封家书给母后,探探父皇的口风。” “是,殿下放心,我即刻去办。” 杨端走后沈栋又等了两个时辰才往营地处走,他猎的这些猎物自然是要多花些时间的,回去的早了难免引人起疑。 绛红色的旗帜在营地上空卷着林间的秋风炸响,山头的斜阳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将场上诸位的心思照的无处遁形,尤其是沈俪那几乎要阴沉出水的脸色。 秋猎以酉时三刻的钟声为准,钟声响,秋猎止。没有在结束前赶回来的,无论是官家子女还是皇子公主皆不允参加围猎的评选。 现在离酉时三刻仅剩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参加围猎的各队人马皆已归来,只有沈栋还没有回来,若就此刻场上的猎物来看,沈俪当属第一,她猎得了一只成年公虎。去年的魁首杨端只猎得两只赤狐和一只棕黄色带白色斑点的梅花鹿,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东武帝坐在帐前眺望山林间的方向,摩挲着手中的扳指,迟迟不肯宣判结果。 直到林间传来一声马儿的嘶鸣声,紧接着是急促的马蹄声,一匹褐色的马从林间穿梭而来,沈栋挥舞着马鞭,马蹄几乎跑出了残影。 此刻场上太静,马儿的嘶鸣声显得尤其突兀,引得众人扭头去看,沈栋勒了马绳,快速翻身下马,跑向营地。 在他将将踏上旗帜围绕的那块土地之时,酉时三刻的钟声敲响。 沈泠转动着手中的茶盏,看着正在向东武帝叩拜的沈栋,他倒是会做戏,时间掐得这样精准,也不算太蠢。 “儿臣叩见父皇,儿臣狩猎误入山林深处,猎物太重拖缓了回程,请父皇恕罪。”他单膝跪在地上,脸上还弄出来两道爪痕,一路吹着风回来,那两道血痕都有些干枯。 “无妨,你回来的正是时候,不曾误了时辰,脸上是怎么回事?”东武帝挥手让他起来。 他是一匹马回来的,东武帝半句没问猎物的事,只关心他脸上的伤。他心中多了几分把握,“多谢父皇关切,儿臣脸上的不过是小伤,不碍事的。” 东武帝没问,自有别的人问,沈俪装模作样地关心的沈栋脸上的抓痕后,直击要害,“皇兄随说是及时回来了,可皇兄的猎物至今也不见踪影,这……” 此言一出,场上更是鸦雀无声,东武帝也沉着脸没说话。然而有些纷乱的马蹄声再次打破了宁静。 沈栋方才出林子的方向又跑出两匹黑马,两个随猎各骑一匹,马背上都驼着猎物,跑的很慢。 待那两匹马到了跟前,众人看清了那马背上驮着的东西,皆不由倒抽一口冷气,议论声四下纷起。 沈栋猎回三只虎,这事东昭国开国秋猎以来,单人猎到的数量最多的虎,更勿说这虎的体型如此巨大,他们也只是耳闻,从未见过。 沈栋再次单膝跪下,目光殷切地望向东武帝,“父皇,母妃总说您冬日里腿疾犯的厉害,儿臣便想着为父皇去猎了虎,虎皮用来做大氅,就去了太金山后头的老林,可猎了一只后,又觉得若是再猎两只便能给父皇做床褥子,这样今年入了冬,父皇的腿疾也不至于那么难捱。” 说着说着他垂下了头,“这才回了晚了些,皇妹方才说的也不无道理,若不能参与评选也无妨,儿臣只愿父皇龙体康健,别无他求。” 说罢,他的头深深扣在地上,场上的百官皆是感叹不已,说大皇子是个孝子,为了陛下的龙体竟然连狩猎的时间都忘了。 东武帝起身快步走下台阶,握着沈栋的胳膊将他扶起,“我儿有心了,谁说你不能参加评选?你踏入场中后钟声才响,自然是做数的。” 东武帝示意沈栋入座,转身上了高台,站定,无视沈俪的怨愤,宣布道:“此刻秋猎,皇子沈栋猎得白额吊睛虎三头,获此次魁首。” 场下恭贺声四起,东武帝从新在金幔前坐下,“栋儿,既是魁首,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在场的人心知肚明,东武帝就差明说可以解了沈栋的禁足了,此刻只要沈栋开口,东武帝必定是答应他的。 沈栋从座上站起身,拱手道:“父皇,儿臣罪孽深重,本不敢求父皇的赏赐,可儿臣听说南方大旱,流民失所,如今已有大量流民涌入京中,儿臣可否求父皇宽限些时日,儿臣不愿看父皇为国事烦忧,更不愿见百姓流离,能否允儿臣赈灾,以慰民心。” …… 第36章 那日,沈泠忘记后来东武帝都说了些什么,只记得他将沈栋一并带回宫中,还见了杨妃。而沈俪的脸色可以用狰狞二字形容了。 这几日沈栋开始安抚流民,在城中布多处施粥点,流民没有前段时间那样暴动了,可积累下来的隐患依旧在发酵,京中许多人都染了咳疾,起先只是干痛,紧接着就咳喘不止,不到两日便开始起烧,浑身酸痛,如百蚁噬骨般难捱,若不医治及时就发展成了瘟疫,药石无灵,只能等死。 城中医馆每日都人满为患,看病的都是城中官员的家眷或是做生意的商户,那些流民是没有余钱去看病的,朝廷下发了预防瘟疫的药材,和沈栋布置的施粥摊位摆在一起,有人来领粥就顺道发一碗汤药。 可目前没有治疗疫病的药方,医馆里用的也多是些昂贵的药材,硬生生将病情压下去。朝廷发的这种预防的药 材毕竟不能治病,每天依旧有许多人染疾,也有许多人死去。 沈泠记得上一世这场瘟疫持续了两个多月,最后被一个云游四方的游医治好了。其实上一世那场瘟疫本不必持续那么久,只是那游医向朝廷献了药方却无人肯信他,他自能自己熬药一个一个救,救的人多了这事才传入朝廷耳中,白白耽误了月余,断送了不少无辜的性命。 可惜的是,上一世沈泠深居府中,府中采买的婢女染了病就立即被隔开了,她不曾染上那场瘟疫,也没留意那游医的药方究竟是什么,只记得那位游医姓杜,瘟疫过后城中百姓都称他为杜神医。 这一世,沈泠早早就派人在城中盘下来一家药铺,储备了许多药材,并让人悄悄在城中找一位姓杜的游医,找了许多日都无果,直到今日早晨才有消息,派去的人来回话说,有一位姓杜的游医拿了张药方在城中各大医馆药铺自荐,可此时药材紧缺并无药铺信他。 沈泠当即就让人请了他去药铺,按着他的方子煎药。她的这间药铺药材充足,这段时间病人来看病都是低价出售,因此来她这间药铺抓药的人要比别的药铺多的多。 如此用不了多久这张药方就会传开,这场瘟疫很快也就能结束。 不过在这场瘟疫结束之前,她得离开京都,沈俪与沈栋剑拔弩张,她不想沾染这场血雨腥风,在他们斗的两败俱伤之前,她还是躲远点好。 沈俪近来的情形大不如前,可别还没开始斗就被沈俪击败了,她得再送沈俪一份大礼,给她添添码。 做她的臣(重生) 第37节 此后两日,沈泠都在寝殿中闭门不出,期间温行来过两次,被她用事忙的借口婉拒了。 她仔细考虑过了,她此去不能带着温行,他明年就要殿试,一来是她此去路远辗转间来回要浪费两三个月的时日,他跟着她太过浪费时间。二来,她要去的是赫兰的边境处的小城,那里鱼龙混在,不适合带太多的行李,温行总是要温书的,他若去那些书卷总是要带上的,行李太过沉重出行不便利。 况且温行也未必就想和她一起去,思来想去这次的计划还是不告诉他比较好。 这日晚间长公主府刚传出沈泠染了咳疾的消息,温行后脚就来了。此刻正被粟玉阻在殿外。 若不是她让粟玉传了她的口令,温行差点撞门进来,这脾气,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沈泠在殿内来回踱着脚,他听了她的口信后确实安定下来了,可却守在门外不肯走,温行来的早,眼见着夜都深了,她连晚膳都还没用,腹中饥饿难忍,更别说睡觉了。 唉,能怎么办呢,做戏总要做全套,染了这种病的人会丧失味觉和嗅觉,嗓子干痛时不下咽,她一个染病的人总不能传一桌子晚膳进来享用吧。 她只能盼着他早点走,然而到了丑时他还在殿外站着,也不闹着进来了,就是守在那里。她上了榻将棉被扯过头顶盖住,片刻又扯下来,门外站着个人,她怎么也睡不着。 又翻了几个来回,她一把将被子扯开,去桌案边倒了杯凉茶,用指尖沾着洒在鼻尖和额头上,将珍珠粉往唇上薄薄涂了一层,对着铜镜看眼自己虚弱的样子,快速躺回榻上盖好被子。 “粟玉,叫他进来。” 粟玉看着沈泠这一连串的动作,膛目结舌,“……是,殿下。” 听见脚步声往这边来,沈泠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虚弱一些,“阿行,我实在是没有力气讲话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隔着屏风,她看到那道身影停在那里,她说完许久也不见他说话,正想着是不是自己声音太小了他们听到,想要在说一遍时,听到他哑着嗓子出声。 “殿下,我能看看你吗。” “我实在没有力气起身,只穿了寝衣,不便相见。” “那殿下休息吧,阿行在这里守着您。”他的声音比方才更轻了,像是怕惊扰到她似的。 ……守什么守?她说要他守了吗? “咳疾会传染,你在这里不怕过了病气吗?” “求之不得。”这次他的声音几乎轻的听不到。 她只勉强听到他说了句话,却不知她说的什么,于是重复了方才的问题,“你不怕疫病吗?” 又是一阵沉默,良久后,“怕。” “这就对了,快回去休息。” 总算是能把他打发走了,总算是能睡个好觉了,她的眼皮都快睁不动了,可是还好饿,待会儿要不要先让粟玉拿些点心过来垫…… “殿下,阿行不怕。” 她猛的坐起来,他哭了?方才那句话带着哭腔,怎么一回事?还以为他要走了,怎么又哭起来了。 倔,实在是太倔了,怎的这样倔?沈泠心中叹气,不过还好她早有准备,她伸手抹了一下唇上的珍珠粉,将被子往腰上拉,靠坐在床头。 “进来吧。” 那道身影丝毫没有犹豫,径直闯进她的视野。 他果然是哭了,眼圈通红,往日里黑白分明的眸子上布满了红血丝,瞧这样子,不是将将才哭。 “瞧你,哭什么,又不是治不好了,我……” “殿下,不要说。”他打断了她。 …… “好,不说了,如今看过了,可以回去休息了吧?” 又哭,又哭!她话音刚落他眼中就起了一层雾,汇聚成水滴顺着脸颊往地上砸。 不是他自己说的吗?看一眼就回去。 哎,不对,他好像没说,他只说了想进来看看她,是她自己想的他看一眼就会走…… “殿下,阿行在这里陪你好不好,你是不是很难受。”他离她近了些,却没有碰到她的床榻,在离她床榻还有一拳的距离停下,蜷坐在地上,养着脸看她。 他眼中的恐惧盖过担忧,他是怕她死吗?不至于吧,京中许多人都染了病,但凡事家里有银子的都能治好,她再怎样也是一国公主,至于担心成这样? 看着眼前的人哭的梨花带雨的,到底是在关心她,自父母离世后很少有人会在她病时漏出这样的神情,拒绝的话卡在喉间,到底说不出口。 她让他去睡外间的美人榻,他不肯,说坐在这里守着她。 坐一夜吗?守着她这个装病的人,她于心不忍,于是佯怒道,“你若不去,就回你自己的落枫院去睡。” 他这才磨磨蹭蹭地一步三回头地往外间走。 看着他走出去,沈泠才彻底卸了力气,立马缩进被窝里,本以为自己回立刻睡着,可脑中却一直呈现他方才的神情。 他是真的很担心她吧,或许他也不只是想从她这里得到权势,或许,这其中还夹杂着些半真半假的亲情。 若不是他亲口承认他已有了心仪的女子,他此番这样,她都要以为他是倾心于她了。 还好不是,他是她磨来复仇的利刃,这世间的情爱最是复杂,她不想有太多的爱恨纠缠其中,她讨厌她不熟悉的,她掌控不了的事情。 所有的一切必须在她的可控范围内她才能安心,幸好,他应该是年幼丧父丧母,唯一有血缘的哥哥与他又不甚亲厚,所以才将她当作了亲情的寄托,在他心里,她或许算得上是他半个姐姐了…… 寝殿外间,温行蜷缩在美人榻上,周身都是她的气息,可却激不起他半点旖旎的想法,他觉的浑身冰冷,由内到外的冷。 方才她问他怕不怕,他当然怕,怕的要死,他怕这疫病会让她难受,怕这疫病会不会治不好,也怕治好了之后会不会留下病根,为什么他不能替她去得这病?她那样小的身板能承受的住这样的折腾吗。 真希望他也能快点染上疫病,这样他就知道她有多难受了,如果不能替她,那他想陪着她,留病根也好,治不好也罢,他都要和她一起,他只有她了,他不能失去她。 这两日她一直不见他,他察觉到有恙,心就一直悬着,近来京中时疫肆虐,他真怕她染了病。直到今日晚间噩耗传来,他的心一瞬间空了,无边的恐惧裹挟着他。 这场时疫死了不少人,虽然他也知道那些人 是因为没钱医治,可万一呢,万一呢…… 他止不住地去想最坏的结果,明明心脏抽痛,却还是自虐一般一遍遍去想。 他一路脚步虚浮地到了她寝殿前,却被人拦在殿外,他再也维持不了往日那副乖巧的样子,他甚至想破门冲进去,直到听到粟玉来传的口信,她一定是病中太难受了,难受到没有力气见他。 他开始后悔,他怎能那样闹她,扰的她病中也无法好好休息,那他就在殿外守着她,等到她好点了,有力气了,他就第一时间去见她。 然后,她真的叫他了,他在殿外整理好情绪,将眼泪抹去,不能在让她担忧了。可到了殿内,听到她的声音那样虚弱,看到她的脸那样憔悴,他调整好的情绪瞬间崩塌,无边无际的恐惧夹杂着难以言明的心疼再次将他裹挟,他说不出话,也喘不上气。 他真的有些恨自己,为何什么都替不了她,为什么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这样无望地守着,看着她难受。 他第一次在沈泠身边感到度秒如年,时间怎就过的这样慢,天怎么还没有亮,她何时才能好起来…… 第37章 “怎能给殿下准备这些?染了疫病的人要头三日要禁食,否则很容易引发高热,你不知?”温行将膳桌上的饭食一碟一碟全部装进食盒,恐惊扰到内室睡梦中的人,压低声音对粟玉道。 他今早见沈泠还睡着,就想着去找给她诊病的医师问问她的身体究竟如何了,若是不好不能再这样拖下去,得想其他的法子。 他去了医师的院内没见着人,担心着沈泠这边的情况,也没等医师回来,就慌忙赶回来,谁知刚回来就撞见粟玉摆了一桌子的膳食,大半都是荤菜,病中的人怎能吃的这样油腻,何况沈泠这病前三日是万万不能进食的。 粟玉站在桌旁,眼看着他将殿下平日里爱吃的菜全部收拢起来,简直想求他手下留情,殿下从昨晚便没吃过东西了啊,他今早不是出了吗?他一走她就立刻让膳房传膳,刚把饭摆上桌他就回来了。 再这样下去,殿下没病也要饿出病了,她眼睛不受控制的朝里间瞧,正好看见殿下躲在门框后面冲她招手,她眨了眨眼睛回应。 “我……我一时忘了,那个我先去瞧瞧殿下醒了没有。”她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内室,并把门也关上了。 温行看着关上的门,皱眉。 片刻后,粟玉从内室里出来,“殿下的身子比昨日更差了,你快进去吧,殿下有事交代你。” 温行一进门就听到了一阵急促地咳声,他连礼数都忘了,越过屏风看见她与昨日一般憔悴的脸。 “殿下,我如何才能帮你。”他垂在袖中的手握紧。 沈泠看他这样子,生怕他再如昨夜那样哭了,赶紧收敛了咳声,她轻轻叹了口气,一副没有气力的样子,“唉,我府中的医师怕是不行,听闻城中的回康堂有个方子,治疗疫病颇有些效用,你去替我抓些药回来吧。” “好,阿行即刻就去,殿下再忍一忍。” 他转身就要走,沈泠叫住了他,“等一下!” “殿下,可是难受的很了?” “嗯……是难受,病中的时日难捱,你先把苍月给我抱过来再去抓药吧,我……我也好打发些时间。” 温行愣了愣,他觉得赶紧给她抓药比较重要,可看着她苍白的脸,他还是顺从地应了。 他一出去,粟玉就从外间进来,“殿下,已经派人快马去回康堂交代过了,稍后行公子抓回来的药都是些降火的凉茶,殿下尽可放心吃。” 她瞧来眼外头,温行还没回来,她接着道:“皆是坐馆的医师会告诉行公子,这药方需要配合一日三餐食用,殿下再也不必挨饿了。” 沈泠点点头,让粟玉退去外间。回康堂是她为了应对时疫一早就盘下的药房,里头的人自是听命于长公主府。 一盏茶后,温行将苍月抱来,放在外间就着急慌忙地往府外去。还好她先让他回了趟落枫院,否则也不定谁先到回康堂呢。 沈泠抱了猫去外间,粟玉将方才温行收进食盒里的饭食拿出来,沈泠用了大半,总算是吃饱了,饿肚子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待用完饭,膳桌上从新被收拾干净,沈泠窝在内室榻上,捋着手中的猫,苍月趴在她腿上,沉甸甸地,看来是又吃胖了。 “殿下,为何不直接告诉行公子咱们的计划,奴看的出来,他是忠心长公主府的,您这样折腾自己,前些日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二两肉又掉了。”她说着拿块点心往沈泠手里递。 沈泠摇摇头没接,“若告诉了他,他定然要跟着去,只能让他相信我是去养病,不能带去许多人和沉重的行李。” 昨夜没睡好,沈泠用饱了饭觉得困倦,温行还没回来,她躺下准备补个觉。 梦中她迷迷糊糊地梦到了阿姐,阿姐的脸像蒙了一层纱,她怎么都看不清楚,她追在阿姐身后,可阿姐越跑越快,她追不上。她慌忙出声喊她,阿姐停住了,她身上的衣服的衣服不知何时变成了和亲那日的吉服。 阿姐要去和亲,她死死拽住阿姐,想告诉她不要去,会死的,想告诉阿姐赶紧逃,逃的越远越好,可她无论多么用力的喊,都发不出一点声音,可阿姐似乎一点也没发觉她的一样,只是如往常那般抚着她的头发,看着她温柔地笑,像是知道了自己结局后的坦然赴死。 无力感催的她快要发疯,她救不了阿姐,连梦中的阿姐也救不了。 沈泠望着窗外,枯黄地叶子在空中打着旋落在地上,很快就被风吹的不见踪影,这片叶子的生命已经结束,即便明年春日发出新芽,也不是今年的这片树叶。 她永远也见不到阿姐了。 此次暂退朝堂,她下意识地选了泗水镇,那是东昭与赫兰接壤的边陲小城,是最方便她隐匿行踪的地方,也是阿姐走过的最后一片东昭土地。 她无数次在舆图上看那座城,那个小镇只占东昭舆图的万分之一,阿姐走过那片土地时,会不会也对前路感到害怕? 如今她就要去那个地方了。 …… 那日温行回来后就马不停蹄地去了膳坊,守着那药煎好,吹凉了送来给她。 沈泠看着他尽心尽力的样子,心中忍不住感叹,这是真把她当姐姐了?还真别说,有这么个阿弟也不错,乖巧懂事,体贴入微,长得还好看。 接下来几日,他日日都是如此,见她吃了药好转的很快,不那么虚弱了,他还拿了卷书到她殿中来看,只是一到煎药的时候,他说什么都要亲自去盯着,就连粟玉去他都不肯。 做她的臣(重生) 第38节 还悄悄跟她提了两次,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她太娇纵粟玉了,说她的日常起居得有个细心的人管着。 沈泠失笑,不知他何时和又粟玉闹矛盾了。 她由着他们闹,也就这几日热闹了,等她去了泗水就只剩她和粟玉了。 长公主染时疫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京都,再过两日她就可以以养身体为由,离开这个腥风血雨的漩涡,就让沈栋与沈俪在这场漩涡里斗吧。 游医的那张药方已经由她的手传到沈俪的手中,只是沈俪还全然不知,以为是自己运气好恰巧得了着方子。 沈俪将药方献给朝廷,这场时疫终于得到了显著的控制,瞧着势头,再过十几天就能完全消灭病原了。 城中从最开始的‘大皇子体恤百姓、解万民疾苦……’诸如此类的说辞,变成了‘大皇子虽然暂时解决了百姓的饥饿,可安宁公主却直接将疫病控制住了,这得少断送多少性命啊,我看还是安宁公主更胜一筹。’‘其实不然,若无大皇子的救灾施粥,恐怕饿也饿死不少人了。’ 不再是一边倒的舆论,百姓们各执一词,一时间储君之位究竟该归谁这样的话题,议论度高涨。 时机正好,到了她该抽离的时候了,昨日早间她让人给宫中送去了奏书,说自己染病以来常常夜不能寐,如今痊愈了也觉神思疲倦,想出城去一处山清水秀的清静之地养养身子,未提归期。 东武帝巴不得她远离权利中心,下午便批了她的奏书,允她出城修养。一切落定,只剩将出城的事告知温行了。 这两日她没让温行继续在她殿中守着,催着他好好回去温书,沈泠往落枫院那边去。 如今快九月了,落枫院中的那棵枫树越发金黄,秋日总回让离别的情绪更浓,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待温行似乎也不仅仅只是利用了。 真心总是能换来真心的,他把她当半个阿姐,她也把他当半个家人来。 她握了握手中的玉匣,里面装的事温行一整年的解药,总共十二颗。手中的匣子沉甸甸地,她有一瞬间后悔让温行吃下那颗毒药。 “殿下?” 她刚走到他门口,温行就看见了她,耳里果然好,他方才分明在看书,她脚步走的这样轻,他也能听见。 “殿下怎来了?”他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迎到她身边,问着话嘴角都止不住上扬,黑眸中的星子亮起。 “来给你送药。”她看着他的眼睛有些恍惚,这双眼睛前不久还因为她的病布满血丝,此刻又这样明亮。 他伸手接过玉匣掂了掂,掀开盖子,有些惊讶地看她,“殿下,怎么一下给我这么多?” “我要出城一些时日,你多留些药,以防万一。” “殿下要去哪里?”他又看了一眼匣中的药,“殿下,要去多久?” 沈泠拿过他手中玉匣的盖子,就着他的手将匣子盖紧,放稳在他手中,“这些药你放好,莫要弄丢了。我自染了时疫后身子总也不爽利,想去城外的镇子里静养些时日。” “殿下哪里不舒服?严重吗?怎不告诉阿行。”他敛了笑,追问。 “不必担心,只是略微疲乏,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他将玉匣子重新塞回她手中,“殿下,阿行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她接了玉匣往室内走,将匣子放在他的书案上,看了眼书案上他正翻阅的书卷,“我此去从简,你许多书卷不便携带。在府中安心温书即可。” 他跟着她进来,“殿下,这些书卷我已看过数遍,早就烂熟于心,若是不便携带,那……” “此去路远,来回脚程数月,你明年要殿试,若去太耽搁时间了。”她沉了脸色,其他事她可以纵着他,但关于科考一事,她由不得他不上心。 他沉默着,许久后开口,“路程这样远,殿下究竟要去哪里?” 第38章 沈泠始终没有回答他的话,他明白了,她这是早就计划好的,只是今日才来告知,她不会告诉他她要去的地方的。 她决定的事,无论他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她不要他陪着,她已经决定了。 温行看她半晌,倏地笑了,“好,那阿行在府中等殿下回来。” 沈泠仔细看他,他脸上是同往日一样的乖顺,看不出什么异样,这件事上,他比她想象中的要听话。 她松了口气,这样她也能省心不少。辞了温行准备出去,瞧见了站在院中的温挣。 虽然同住在府中,可她许久没见过他了,甚至连他脸上的神色都觉的陌生,他像是辩了个人,总觉得他原来不是这样的。 自他上次与沈俪串通买凶后,她便疏远了他,不论那件事是否有误会,都造成了实质的伤害,若不是她心中多少是有些愧对于他的,早就将他处理了。 如今算是扯平了,留他在府中,只要他不惹事,他那口饭长公主府还是有的。 她略过他看来的视线,径直出了院门。 翌日,粟玉一大早就将行李装好车,与车夫和两个侍卫一同登在殿门外。空中盘旋着两行大雁,大雁要南飞,她即将北下。 上了轿子坐稳,车夫放了缰绳,马车开始往前移动,总觉的少些什么,她掀帘去看,温行居然没来送他。 “殿下,可是有什么东西忘带了?”粟玉看她频频往车外看,出声问她。 “没有,走吧。”她放下帘子,坐正身子,闭上眼睛假寐。 她只是有些不习惯而已。 她不需要赶时间,所以轿子走的不快,一路慢慢悠悠地,天黑的时候他们到了离京都最近的那个小城里。 这个城里的建筑与京都相差很大,街上的人很少,客栈也简陋许多,饭食也怎么合她的胃口。 “殿下,在用些吧,您吃这么少,夜里会饿的。”粟玉见她放下筷子,有些担忧地道。 “日后在外头不要叫我殿下,出门在外低调些好,免得引人注目。” “是,殿……小姐。要是没胃口多少也喝碗汤吧。” “不用了,我一时没习惯外头的口味,过两日就好了,你用完饭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她说完便上楼回自己的房间。 第一日在外头本也睡不熟,半夜醒来好几次,总觉得她房外窸窸窣窣地有什么东西在动,推开窗子去看,外头是客栈的后院,院里种着几棵胡杨还有三两棵梨树,叶子零零散散地快要落光了。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夜色浓重,无月。好在那几棵梨树上挂了几盏灯笼,目之所及不算一片黑暗。 第二日,沈泠起了个早,昨日没吃多少东西,夜里来来回回折腾好几趟,腹中空荡荡地。今日早膳吃了喝了一碗粥,还吃了半张饼子和一碟子炙羊肉。 临走时店家还赠了些烤好的羊肋骨,他家今日这炙羊肉味道很是不错,沈泠收了给店家留些银子,店家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要。这家客栈的老板倒是实诚,只是如此做生意迟早要亏本的。 小城有小城的风景,沈泠出客栈就瞧见几个孩童拿着麦芽糖在街上嬉戏打闹,互相追逐着,笑声无忧无虑,不知是谁家喊了一声‘开饭了’,那些孩童就四处散去各回各家。 她上了马车,继续沿着官道往北走,赶路途中实在是无聊的紧,瞥见粟玉旁边放了两本粉皮的书卷,随手拿了本书放在膝上翻看,没翻两页发现不是她平日里看的书。虽然重生以后她平日里也不怎么看书,但这本她见都没见过。 她很快就被吸引了注意,半日都没从那书中抬起头,直到故事戛然中止在最后一页。 这书中讲的是商户家的小姐与探花郎的故事,那位小姐在街上捡了个快要饿死的男子,与那男子一见钟情,将那男子带回府中。小姐的父亲不同意自己女儿与那个落魄户的婚事,将男子赶了出去。 可那位小姐却情根深种,偷偷用自己的私房钱给男子在外头置办了一出宅院,男子便日日在宅院中用功读书,小姐也隔三差五地来看他,他们的感情日益深厚。 在男子进京赶考的前夜与女子生米煮成熟饭,他要小姐在家里等他,承诺考取功名后便向小姐的父亲光明正大地提亲。 可这一去就杳无音讯,小姐等了三载迟迟等不到男子的书信,父亲河边垂钓不小心十足落水,一夕之间她从富户小姐成了丧家孤女。 唯一支撑她的就只剩那个进京赶考却音信全无的情郎,她将家产悉数变卖上京去寻那位情郎,见到他时,他怀中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孩童,旁边还站着位穿着华丽的妇人。 正看道此处,后头却没了,轿中找了个遍也没找到下册,她不由有些兴致缺缺。 “殿下,可是在找这个?”粟玉从背后掏出一本册子,递到她面前。 沈泠翻开第一页,正式方才她看的那本的下册。 “想不到殿下竟然也喜欢看这个,还以为只有粟玉爱看话本子呢。” “话本子?” “对啊,早知殿下爱看,我就多带几册来了。还有郡主与侍卫,婢女和皇子,二嫁妇与少年郎,还有许多许多种呢。”粟玉说的起兴,手上比划着。 沈泠听的也入迷,的确有点意思。她前世读的都是些四书五经,满卷都是仁义道德的论述,哪有这 些有意思。 “这些话本子都哪里有?”沈泠扬了扬手中的册子。 “城中的书铺里就有,殿下若爱看,等到了下一处城中奴再多多买些来。”粟玉说着拿过方才沈泠看过的上卷,这个话本子是她走的时候特意放到箱子里的,是京都新出的册子,十分火爆。 那方她正准备拿来看,上册被沈泠拿走了,她一瞬间有些紧张,殿下是不知道她看这些东西的,殿下那样清风霁月的人若看了书中的内容也不知会不会骂她。 慢慢的她发现沈泠并没有骂她的意思,还看的津津有味。原来殿下也会喜欢看花本子啊,太好了,以后她看的时候不用刻意把书书起来挡着蔽着殿下了,还可以和殿下讨论,妙哉!等到了城中定要多买几套话本子! 离开京都的第六日,她们到了一处大一些的城池,找了家干净的客栈住下,粟玉当日就去了城中的书铺,带回来五六册花花绿绿的册子,兴致勃勃地跟她介绍。 当天夜里主仆二人挑灯夜读,直至蜡烛燃尽。 沈泠觉浅,刚睡下就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这声音与前几日她听到的一样,这次她没有轻举妄动,只细细听着外头的声音。 过了一会窗口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了,她方才心正准备睡去,突然听到有人在她房门口徘徊,门口的人脚步很轻,但夜里静,依然能听的到。 此刻房中只有她一人,粟玉与两个侍卫分别在她房间两侧,她心中盘算着下床握了把簪子在手中,没穿鞋蹑着脚往门口处走,另一只手慢慢握上门栓猛地往旁边一抽,拉开门的同时握着簪子的手迎面刺去,“狗贼,找死!” 然而,门外什么都没有,空荡荡地,连只苍蝇都没看到。两侧房中的人被她的动静惊醒,很快便提着剑出来。 粟玉穿了件里衣跑出来,“殿下!”,瞧见她手中握着的东西,又大喊道:“有贼,快保护小姐!” 店家也被惊醒赶了过来,得知情况后派人将客栈里里外外翻了三遍,后院的水井里都找了,不见人影,只能不了了之,各自回去睡了。 粟玉不肯让她再独自睡一间屋子,回屋将被褥抱出来铺在她床塌边,同她一起睡。 次日,沈泠一觉睡到正午,起来收拾一番,便去城中兵器铺买了两把短刃,她与粟玉一人一把带在身上。 这几年京都外的治安竟然这么差,短短几日她就被贼盯上了两次,记得五年前她去就温行的时候一路上也不曾遇见这些。 这里离泗水镇还有一个月的路程,她要格外小心些了,如今这世道不太平,贼多得很。 买好了兵器,她们继续往北走。自从有了话本子路上在也没觉得无聊,连着三日她都沉浸在话本子的故事中。 眼见着粟玉上次买的画本自也要看完了,她盘算着等今日进了城再买些新的来,正想着马车陡然停住。 撩开帘子一瞧外头熙熙攘攘地堵了一群人,各个都面黄肌瘦的,是些逃命的流民。沈泠看了看包裹里的余粮还很充足,瞧着这天色今日到不了晚上她们就能进城了,届时再储备些吃食。 她将包裹递给旁边骑马的侍卫,示意他分给那些灾民。包裹刚打开流民就一拥而上,将包裹里的干粮哄抢而光,有些没抢到粮食的人将目光转向马车。 沈泠对上那些人的目光,感觉在他们眼里她不想是一个人,更想是一道能被瓜分而食的菜。一股恶寒从她心中升起,她放下帘子,“把挡路的杀了。” 她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一声尖叫,然后是尸体倒地的声音,紧接着人群错乱的脚步声四散逃开。 本以为解决了麻烦能继续赶路了,却听到前面一阵纷乱的马蹄声,轿旁的侍卫紧声喝道:“殿下小心!” 第39章 沈泠撩开帘子就看见两个侍卫与那七八个蒙的脸的壮汉缠打在一起。那些人都穿着粗布麻衣,应该是附近专门拦路的土匪。 做她的臣(重生) 第39节 这两个侍卫虽然是她细选出来身法功夫都非常不错的,可如今对方数量上多出四倍,沈泠心中还是不由冒气冷汗。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土匪被砍死了三个,可两个侍卫也断了气倒在地上,马夫也被他们抹了脖子栽倒在车沿上,她将手中那把短刀藏进袖中,从香囊里拿出包药粉夹在指缝间,不顾粟玉的阻拦撩开帘子出去。 粟玉见拦不住她,也抖着身子跟她一同出去,她应该是怕极了,脚步虚浮却还是硬要挡在她前面。 土匪看见马车里出来两个细皮嫩肉的姑娘,啐了口吐沫,奸笑这道:“这娘们不错,正好让小爷我……” 沈泠正准备再走近些,将药粉撒出去,这药粉是她一方万一最后时刻保命用的,闻到的人即刻便会陷入昏睡。她的一句‘粟玉,屏息’还没出口,就瞧见正说话那人脖子上多了个血窟窿,一支箭穿过他的脖颈而去。 剩下的四人立刻警惕起来,不等他们四处张望便如方才那人一样,脖子上各自多了个血窟窿,涓涓冒着热血。 沈泠将药粉收回掌心握着,朝着箭射来的放向看去,那里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她无法确定方才射箭的人藏在哪里,究竟是敌是友,她藏在袖中那只手依旧死死握着短刃。 僵持片刻,林中射箭的方向出现一个月白色的衣角,紧接着从树后走出位少年,连日来穿梭在林间,少年的鼻尖被蹭上一抹灰尘,像只灰扑扑的小狗。 看清了那人的脸,沈泠紧绷的肩颈才松散下来。 是他。 “殿下,我来迟了。”他看了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垂着头道。 前几日在客栈瞧见她屋里的灯大半夜都亮着,担心她是遇到了什么事,差点被她发现,这几日他赶路都不敢离她太近,生怕被发现了端倪,幸好她没事。 沈泠从方才厮杀的场面中冷静下来才恍觉不对,温行怎么会在这里? “你跟踪我?” 温行垂着头,不看她的眼睛,“阿行没有跟踪殿下,是、是跟着殿下。” …… 有什么区别吗? 看着他风尘仆仆的,估摸着是怕被她发现,一路上走的都是离她最近的荒山野路。来都来了,方才也算是救了她,她也不想去责怪他什么。更何况车夫和侍卫都没了,只剩她和粟玉也确实不便。 虽是这样想,但脸色依然沉着,不能让他觉的轻易就被原谅了,如今他都敢阳奉阴违了,是该好好管教管教。 “你跟来课业怎么办?” 他一副知道错了的样子,小心翼翼道:“我带了书的。”说着林中跑出来一匹黑色的马。马背上驮着两个框子,马脑袋上沾了好几片草叶,跟它的主人一样垂着头站在那儿。 沈泠连带着那匹马也瞪了一眼,还知道带书,算是没有太过分,脸色好看了些,“你便是带了书,路上这多时日也都耽搁了。” “不会的,我帮殿下驾车,马自己会走,我坐在前头看书就行。”他稍稍抬头,飞快瞥了她一眼。 她还没说,他就给自己安排好了,堵的她没话说。 沈泠看了眼地上的尸体,也没心情再同他分辨下去,她不能就这样放任那两个侍卫和车夫的尸首不管,他们是为了护着她而死的。 像是察觉到她的心思,“殿下,林中不到百米的有一处平坦的好地方,算的上是山清水秀。” “嗯,把他们带过去葬了吧。” 沈泠说着就要弯腰去抬尸首,粟玉和温行都拉住了她。 “我和粟玉去搬就行。” “让温行去搬吧。” 这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你 怎么这样懒?殿下还没治你的罪呢!“粟玉又急急地补了一句。 沈泠看着粟玉着急的样子,道:“你去搬。”手指向了温行。 她知道粟玉不是想计较这些,她是害怕,粟玉向来胆子小,刚见了血,稍稍平复下来不过将将止住颤抖。谁让温行先斩后奏的,他现在是越来越不怕她了,累一累他也无妨。 “好,那殿下先回轿中休息一会儿。”没有半点不悦,说罢就撸起袖子去抗地上的尸体。 一个半时辰后,温行说埋好了,问她要不要去看看。她跟着去瞧了一眼,三个新翻出来的土坡上面插着木牌。 总算不用曝尸荒野了。 做完这些天色渐渐暗下来,这件事耽误了脚程,他们进城时已是深夜。城中好一些的客栈都打烊了,只能先随便找一家住下。 温行一到这里就让店家备了热水去沐浴,她和粟玉去用饭,用完饭温行刚好沐浴完出来,几缕湿漉漉的额发贴在他鬓角上,带过来一身水汽,沈泠叫住温行,交代道:“夜里别睡太沉,京都外不太平的很,多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别被贼钻了空子。”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温行上楼的身影有些僵硬,他怎么径直上楼了?他不是还没用饭吗? 一夜太平,第二日沈泠和粟玉一同去书铺挑了些话本子,顺道买了些容易存放的果脯和肉干,还给温行也带了块麦芽糖和两盒点心,她记得他在京都的时候就爱吃这些小玩意儿。 温行瞧她们各自抱着一堆东西回来,赶紧接过沈泠手中的那些,其中有许多他没见过的花花绿绿的册子,正想翻开一页瞧瞧,沈泠一巴掌把他的手拍开。 “你不许看,你看那些。”她指了指筐子里他带来的书卷。 沈泠将他手里的话本子合了放在桌案上,这些话本子虽然有趣,可正是因为如此才不能让他看,他明年就要殿试,不能因为这些东西分了心,他还是乖乖去读他的书比觉好。 “她都能看,为何阿行不能看?” 他垮着脸。与他截然相反的是粟玉满脸得意。 “你要考试,粟玉又不用考试。”说罢,瞧着他还是委屈巴巴,“呐,这个给你。”她将那块麦芽糖递给他。 “我不爱吃这个。”然后生怕别人抢走似的,赶紧伸手接过去。 她看见他很努力的在压唇角,明明很开心嘛,还非要装作一副委屈的样子。 他瞧了眼粟玉手里那堆东西,“但是殿下单独给我买的,我要好好放着。” 粟玉颇为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骂了句‘狐媚子’,就知道跟她争宠。 “别放了,我和粟玉都吃过了。”说着便往二楼客房去了。 沈泠走后,温行拿着麦芽糖也上了二楼,粟玉瞧见他也要走,急忙叫他:“你过来把这些收拾了。” 她陪殿下逛了半日的街,为了找这些好看的话本子跑了好几个书铺,现下腿都是酸的。 然而温行连头都没回,没听见似的,粟玉气的跺脚,将沈泠带给他的那两盒桂花糕扔在桌角,只把她与沈泠的东西规整好搬去马车上。 在外头立了片刻,莫名有些心虚,算了,给他拿过来吧。最好吃的时候噎死他,这样就没人跟她抢殿下了。转身看见温行和沈泠一道出来,温行手里拎着沈泠的行李,另一只手拿着那两盒点心。 …… 原来是去帮殿下拎行李啊,干嘛不早说,早知道就不把他的点心丢下了,现在搞得说不定殿下还觉的她很小气,好像他多懂事似的。 呸!狐狸精。 还好一路上是她陪殿下坐在马车里看话本子,还和她讨论其中的故事,温行除了偶尔探头进来没话找话的问两句,其余时候殿下都不理他,粟玉心中窃喜,话本子看的更起劲了。 算算时间,她们从京都出来也有一个多月了,今晚他们落脚在叶雾镇,这是他们去泗水的最后一个落脚处。 这个镇子里的人早早闭了门户,偶尔看见在院门外玩闹的孩童也被家里人揪着领子抓回去。他们在镇子里走了个来回,总共有三家客栈,其中两家以经打烊了,只剩一家客栈稍稍开了个门缝,他们进去后没多久店老板也闭了门打烊。 太阳都还没下山,寻常人家也就算了,迎客的商户也都纷纷打了佯,太怪异了。店里的伙计将桌子一张张都搬到门口堵住,又用木棍将窗子顶死,生怕什么进来似的。 粟玉拽住她的衣袖,小声道:“殿下,咱们还是换个地方住吧,这里……有些奇怪。” 沈泠也觉得有蹊跷,可现下镇子里只有这一家客栈还开着门,不住这里就只能睡在大街上了,那岂不是更危险。 “客官怎么还在这里,快回房去吧,夜里不太平。”一道苍老的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 沈泠扭头看见是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老人检查了一遍店伙计封好的窗子,又转身对他们说:“几位客官是从外地来的吧,夜里睡觉记得把门拴好,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老人家,镇子里是出了什么事吗?为何要将门窗堵的这样死?”沈泠上前一步道。 老人拂了拂手,摇头:“唉,莫要再问了,过了今日就赶紧离开吧。”老人说罢便去了后头的院子里。 什么也问不到,只能先回去休息了,夜里小心些便是,沈泠抬步往二楼走。 “殿下,今晚我和你一起。”温行叫住了她。 “?” “我……我是说我守着你,这里太怪异了,我不放心。”他摸了摸鼻子,又接着道:“我睡在外间,有什么动静也好第一时间知道。” “殿下,我也要和你一起睡,我在你旁边打个地铺。”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粟玉又揪住她的袖子,一脸惶急。 第40章 最后,就是三个人一起挤在她这一间客房里,三人熬到大半夜,什么动静也没有,就各自睡下了。 沈泠心里想着事情,睡不踏实,迷迷糊糊听到外头有砸门的声音,她猛地睁开眼睛翻身下床,不小心踩了粟玉一脚,粟玉清醒一瞬也听到外面的动静,慌忙套了件衫子跟着她往外间去。 外间温行不知从哪里拎了把剔肉刀,侧耳贴守在门口,看见她门过来冲她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站在这里比内室听的清楚些,砸门的声音是从一楼传过来的。 什么人这么猖狂,公然去别别人家的大门,不怕动静闹大了报官吗?正思索着听到‘咔嚓’一声木门断裂的声音,紧接着是桌椅擦过地面发出的尖锐刺鸣声,十几个杂乱的脚步声很快充斥在一楼大厅。 那伙人闯进来了。 听着那伙人一路朝二楼这边来,挨个去踹客房的门。沈泠转身回去将枕下的短刀拿过来握在手里,和温行一道守在门的另一侧。 “老大,这家客栈房间多,应该够哥几个休息的。”一道粗旷的中年男音,说出的话语调很奇怪,不像是东昭的口音。 “今日兄弟们辛苦了,不过今次货物的品色绝佳,各位等着**的赏赐吧。”这道声音比方才那道略沉一些。 然后又是一阵捶门声,她的房间靠里,外面的人没到她这里就渐渐熄了动静,应该是都找到住处了。 确定外面彻底平静下来后,温行侧头伏在沈泠耳边,悄声道:“殿下回内室休息吧,我在这守着。” 沈泠看了眼他手中提着的刀,将自己手中更为锋利的短刃递给他,不容置疑道:“你用这个,两个时辰后我来替你。” 现下这个地方古怪的很,不知明日能不能走的了,他们每个人都必须保持体力,粟玉胆子小做不来这种事,今夜只能她和温行轮流守着。 夜半,沈泠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撑着身子起来,看见粟玉睁着眼睛躺在地上,手里握着前些日她给她的那把刀。 “怎么不睡?” 见她起身粟玉也跟着坐起来,瞧了眼紧紧掩着着窗子,道:“殿下,好像有人在哭。” 沈泠熄声,外头的雨势渐大,雨珠子砸在屋顶的瓦片上密密麻麻,间或夹杂着几声猫儿般的嘤咛声,不等人细细分辨就被卷入雨中。 沈泠赤着脚下床,将内室朝向后院的那 个窗子开了个缝,雨丝斜斜潲进来,她清晰地听到幼童的呜咽声。她合上窗子往外室去。 “殿下,小心着凉。”温行的视线落在她未穿鞋袜的脚上,转身去拿他搭在椅子上的外衫。 他的外衫长,披在她身上衣尾都拖在地上,盖住她光着的脚,“殿下才睡了一个多时辰,怎么不再睡会儿?” 做她的臣(重生) 第40节 “可听到有幼童在哭?”沈泠紧了紧衣领,低声问道。 “嗯,我方才从后头的窗子翻出去瞧了一眼,外面那伙人总共占了十四个房间,领头的那个男人房里有个四五岁的男童,被绑了手脚丢在墙角。” 外面那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走,他们三人初来乍到对这里的情况一概不知,只躲在房里太过被动。他听着外头鼾声四起,便悄悄翻出去查探一番。那些人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不像是中原人。 这里临近赫兰,或许是从那边过来的,那些人房中并没有金银细软,只带了个幼童,想必那幼童便是他们口中的货物了。 那个幼童的长相不似那些人那样硬朗,但也不如东昭人那样眉眼柔和,五官几乎占据了巴掌大的脸,长相十分精致。 他心下有几分猜测,这种猜测令他心中作呕,他本不是爱管闲事的人,那个幼童是死是活于他何干?他只是看不得那些变态的作风,但此刻她也在着客栈中,他必须保证她万无一失,便强子忍下翻涌至喉间的恶寒。 他微微避开她的眼神,又接着道:“那些人应该是拍花子,这里离京都远是会乱一些,今日这种情况估摸着是常有的事,殿下快去休息吧,莫要管这些了。” “阿行,不许瞒我。” 她与他相处这么久,每每他心中有事瞒她时,便不敢看她的眼,就如那日烧尾宴问及他心上人时,他避开的眼神。 若是平常他的私事也就罢了,可今日这般情状,她不愿被蒙在鼓里沦为被动。 “殿下” “直说。” 他张了张嘴,“殿下可听说过娈童?” 一室静默。 只能听到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凿在窗沿上劈劈啪啪的声音,从缝隙里渗进来的冷风搅动室内僵滞的空气。 良久,“去睡吧。” 她没回答他方才的话,也没再问什么,转身回去熄了灯睡下。 温行舒了口气,心中诡异地升起一阵难言的窃喜。殿下没有管即将沦为囚脔的幼童,却在彼时从荒庙中救回破败的他。 他将心中那抹欣喜掩下去,他的殿下那样美好,是不会喜欢这样恶劣的人的。 次日一早便被后院里的声音吵醒,沈泠将窗子开了个一指的缝隙,朝外看去。 不大的小院里满满当当站了十几个人,那些人不如东昭人束发,头发皆披散着,两侧辫着细辫固定在脑后。身上穿着不知是什么皮毛缝合而成的衽袍。 沈泠见过这样的装扮,就是这样穿着的一行人入了皇宫,那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她的阿姐。 为首的那个男子双手叉在腰上,来回踱步,地上跪着个人颤着嗓子道,“老大饶命啊,小的给他送饭,他不领情也就算了,还差点将小的的指头咬掉,不过是甩了他一巴掌,谁知他脸皮这么薄……” 他话没说完就被一脚踹在肩上,“蠢货,你把他脸弄花了,怎么跟**交代?” 地上跪在的人又将身子向地上伏了伏,头杵在地上,“是,是小的的错,小的,小的现在就去找消肿的药。” “还不快滚!” “是,是是”那人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往客栈外去。 为首的人指着另外一个男子道:“你即刻去泗水,跟接应的人说叫他明日再来。” …… “殿下,先用些点心吧,稍后阿行想法子去街上买些吃的回来。” 她接过温行递来的点心,咬了一口噎在喉中黏黏腻腻的咽不下去,回身就着桌边的冷茶顺下去,却引得一阵反胃。 外头的雨已经停了,天还阴着,那伙人今日大抵是不会走的,店老板昨日晚上便不见踪迹,想必是见惯了这样的情况,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方才那人口中接应的人在泗水,泗水分明更接近赫兰,他们却舍近求远将接头地点定在这里,除非泗水有他们忌惮的人,或是势力。 娈童之癖,比虐杀有过之而无不及,瞧着镇中人闻风丧胆的样子,这样的事他们怕是见过多回了。 她恨东武帝,却不恨东昭,这里是她父皇曾治理过的天下,是她沈氏的子民,而她作为东昭的长公主可以暂时明哲保身,但绝不允许这样的令人作呕的杂碎一直欺辱她东昭的百姓。 如今她从京都避出来,粟玉胆小,只有温行一人可用,若想直接了结这事的根源,太过冒险。唯一的破局之法在泗水,在这伙人畏惧的那股势力身上。 此处离泗水,快马一日脚程可到,今日夜里那伙人睡下他们便起身,即便今日这幼童来不及救,至少也能让下一个幼童免于魔爪。 她将手中的点心悉数塞入口中,和着冷水咽下,“今日谁也不许出去,用些点心都去歇下,保持体力,今夜启程去泗水。” 这日傍晚,沈泠是在饭菜的香味中醒来的,粟玉在收拾着她们的衣物。外室的方桌上摆了两碟子小炒一碗粥和两个胡饼,温行坐在桌边出神。 “殿下醒了,先用些饭吧,等天再黑些,那伙人睡熟了我们就出发。”温行说着把筷子递到她手上。 沈泠没接,她不是说了让他们休息吗?“不是说过不许出去吗?” “没出去……,在后院灶房里取了些……”温行递筷子的手收回了些,低声道。 今日早晨,他瞧见她吃点心都快吃吐了,她又不让他去街上买吃食,那伙人从外头抓了厨娘来做饭,他就悄悄取了些。 沈泠一口气憋在心口,气急反笑。她怕他出去买吃的被发现,不让他去街上,他倒是听话的紧,没去街上,直接去人家眼皮子底下拿饭回来。 正准被发作,粟玉从里间出来在她身边坐下,将那碗粥往她跟前推了推,拿了个胡饼递给她,“殿下,我从窗子里看着的,那些人没发现他,多少吃些吧。”? 日头打西边出来了,这一路上他俩就没互相看顺眼过,今日倒是出奇的和睦,粟玉竟然还帮温行说话。 她接过温行递来的筷子,将桌上剩的那个胡饼塞到他手里,转头看着粟玉,“吃。” “殿下,阿行吃过了。”他作势就要塞回来。 粟玉也把饼子放回桌上,“粟玉也吃过了……” 筷子被重新置回桌上,“吃不吃?” “吃。” “吃。” …… 粟玉将最后一口饼分成几小块细细嚼着,她也一天没吃过东西了,一张饼下肚腹中好受多了,正想问问何时出发,就听到外间一阵躁动。 “想办法灌些米汤下去,别让那小崽子饿死了。” “老大,这小子倔的很,不会寻短见吧?” ‘嘭’的一声,一扇门被踹开,紧接着为首的那个声音再度传来,“小子,能被**看中,是你的荣幸,只要你听话,日后少不了你的好日子。” 许久听不到回应,许是觉得被驳了面子,那人有些气急败坏,“兔崽子,别不识好歹,你若再油盐不进,老子便回去屠了你全家!” “不许动我爹娘!” 声音如方才那人说的一样倔,可颤着的尾音还是泄出了幼童心 中的恐慌。 “我喝。”片刻后空碗被摔在地上,瓷片碎裂撞在墙角又被弹回到地上,发出叮咣的旋声。 沈泠拿着筷子的手微顿,指尖收紧握到发白,“马备好了吗?” “备好了,我方才出去的时候顺道看了,那伙人没有敛财,不曾动咱们的马车。” “不要马车,把马解下来。” “殿下许多物件还在马车中……” “弃了。” “是,等那伙人睡下阿行便去。” …… 第41章 沈泠不愿再听外面的动静,起身回内室,拉了把椅子靠在窗边,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等夜幕降临。 暮色盖落在她视线所及之处,外头鼾声渐起,她瞧了眼粟玉收拾好的那堆行囊,只将短刀抽出藏于袖中。 ‘嘭’ 沈泠脚步顿住。 “他奶奶的,敢谋杀老子,等日后巴特儿玩腻了,老子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阵布料摩擦地面的声音,从门外廊上划着往楼下去。 紧接着外头一阵嘈杂啊,其余人也被惊醒,“老大,怎么了?” “去把那些碎碗片收拾了,老子差点被抹脖子!” 幼童被拖去后院,绑在水井边的槐树上。绑好后那人骂骂咧咧的上楼,哐当甩上房门。 透过那道窗缝,沈泠瞧清幼童的脸,只一刹,她整个身子都僵住,浑身血液逆流,心中冒出个无比荒唐的念头。 似有所查,那个幼童抬头看向她这里,隔着这条缝隙对上她的眼睛,他似乎也怔了一下,但很快便朝她微微摇了摇头。 沈泠将窗子合上,大口喘气,她闭上眼睛,脑海中方才看到的那双眼睛逐渐与阿姐的重合,她竭力控制着自己,可心中那个荒唐的念头却越演愈烈,她不信世上有如此巧合之事,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去验证。 她比谁都清楚这件事的荒谬成度,可即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愿意放过。 “殿下,你……” “救他。”她快不认得自己的声音,脆弱、恐慌、颤抖。可她平复不了,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不让自己继续失控。 “阿行,我要救他。”即使会让自己身处险境。 “好,那我送殿下先走,我再回来……” “我同你一起。” “殿下,此事……” “我必须留在这里!” 温行没有再说话,良久的沉默着,看着她眸中的湿意几欲夺框,他还是妥协了,“好,我听殿下的。” 她从腰间取出那包用来在紧要关头保命的药粉,这种药粉与普通的昏药不同,普通的昏药只能让人昏迷数个时辰或是一两日,且大多都需要食用入腹。而她手里的这包药,只要撒出去,方圆十丈内凡是嗅到的人都会睡死过去,无论使什么法子都醒不了,直至气断命绝。 她将那包药悉数置于温行手中,又从荷包里的白瓷瓶中国呢取出三个绿豆大小的药丸,与温行粟玉分别吞下一颗。 “阿行,最好每间屋子都撒上。” 他们这间屋子靠近走廊里侧,若从一楼的后门去后院,便会经过那些人的屋子,可若是先撒上药粉迷晕这些人,他们三人倒是提前吃了凝息丸,院中的孩子恐怕会遭殃,她不能冒这个险。 她将外衫脱下,一缕缕撕开,打成结缠成绳。 “殿下,我去。”温行拦住她手中的动作。 她抚开他的手,将绳子的一端系在窗框上,“我亲自去,阿行,那些人一个都不许放过。” 做她的臣(重生) 第41节 她将窗子完全推开,看见院中的孩子一直注视着她的方向,用力摇头。 她回头看着粟玉道:“你同我一起从这里下去,去取马车到后院后门。” 温行看着她落地方转头往廊上去。 昨夜刚下过雨,院里地面泥泞,深深浅浅的水坑溅湿她的衣角,槐树下小小的一团被绑在树干上,他身上的裋褐浸满泥水,湿淋淋地贴在身上,口中塞着脏布团,看见她朝自己过来,呜咽着死命摇头。 她顾不上脏污同他一起蹲在泥坑中,扯下他口中的布团,取出凝香丸就往他口中塞。 他一时不防被呛的直咳,刚咳了两声又赶紧闭上嘴巴,惊慌地看向那些人的住处。 “姐姐,你不要管我,你快走,我会害死你的。” 沈泠一边帮他顺气边去解绑着他的绳子,“不会的,别怕。” “他们有很多人,姐姐你快走吧,带着我会被他们追的。”他慌乱地推着她。 看着他那双眼睛,沈泠柔声道:“不要怕,他们就要死了,不会再有人来抓你。” 他没有再挣扎,眸中的慌乱渐渐沉寂。 “先跟姐姐走,好不好?”她温柔地哄他。 “好。” 冬月十一,雪季前的最后一个雨夜里,在与京都相隔万里的镇子中,隔着狭小的窗缝,她遇见了一双神似故人的眸子。 那个五岁的孩童,他有着与阿姐一般无二的眼睛。 自前世至此生,将近二十年的光阴里,她茕茕孑立。那些她曾以为会淡去的、记不清的面孔,随着这个孩童的出现,一道翻涌在她血脉里,搅的她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暗夜奔命的路上,她问那个孩童,问他母亲可是姓沈,问他母亲年岁几何。 无一能对的上。 可她不后悔,用光她的保命符她不后悔,冒死救他,她不后悔。 她太需要那样一双眼睛了,她护下的,是她心中的执念。 “阿姐,我叫纳古忆,阿姐?你怎么不说话?”五岁的年纪声音尚且稚嫩,他紧紧挨着她,告诉她他的名字。 是雾吧,起雾了。 雾气横隔在她眼前,那双眸子逐渐模糊。 若阿姐还活着,不知会是什么样子。若她不曾被送去和亲,此刻会不会也如世间女子一般,郎君东窗下,子女绕膝前。 “嗯,很好听的名字,是你阿娘取的吗?”她揉了揉靠在她身侧的那颗脑袋,柔声问他。 “是,阿娘唤我忆儿,阿姐也同阿娘一样唤我忆儿吧。”提起阿娘,他显得有些雀跃。 沈泠笑着应下。 此刻已出叶雾镇三个时辰,晨雾还未散尽,再过半日便到泗水了。她尚没摸清那伙人背后的势力,暂不敢将这孩子送家回去,若那些背后之人卷土重来,后果不堪设想。 “忆儿,阿姐暂时不能送你回家,你先跟着姐姐好不好?”她低头哄他。 到底是小孩子,听到不能回家脸上地失落显而易见。 她捏捏他柔嫩的脸颊,“忆儿是不是想阿娘了?” 他直起靠在她身上的脑袋,将脸藏在衣领中,而后摇了摇头,“是怕阿娘担心,阿娘找不到忆儿会难过的。” 她不忍看他失落,将他揽尽自己怀里轻轻拍了拍,“忆儿乖,等到了泗水镇咱们给你阿娘寄信报平安,等事了后阿姐再从你回去可好?” 他噌的从她怀中挣出来,两只还有些婴儿肥的手使劲晃她的胳膊,“阿姐,我们是去泗水镇吗?忆儿的家也在那里!” “你住在泗水镇?”沈泠眼底溅起讶异。 他咧开嘴,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脸颊粉扑扑的,“是呀,等到了泗水,忆儿带你去见阿爹阿娘。” “要不要歇息一会,你都忙大半日了。”前面驾车的温行头进来。 被贸然打断话的纳古忆也不恼,仰着小脸问她,“阿姐,他是谁?” 两双眼睛一同看着她,“他……他是我弟弟。” 温行愣了一下,而后看向她的眼神说不清楚是什么,不像是开心的样子,更不像是不开心。 纳古忆眼睛咕噜噜转了两圈,落定在粟玉身上,“那她呢?” 好了,现在三双眼睛都盯着她。 “呃……,她是我妹妹。”有一就有二,反正当一个人的阿姐是当,当两个人的阿姐也是当,这话她说的面不改色。 “哇,阿姐家中好热闹。”纳古忆一脸羡慕道。 粟玉往旁边挪了挪,离沈泠更近了些,伸手越过沈泠身前,也像沈泠方才那样揉纳古忆的脑袋,“你阿爹阿娘只有你一个孩子吗?” “当然不是。”纳古忆挠挠头,讪笑道:“还有大黄。” “大黄是谁?你哥哥吗?” “大黄、大黄是我捡来的,不 过它已经认我做大哥了,我去哪儿它都跟着,它还会看家,还会……” 看见其余三人都看着自己,纳古忆越说声音越小,“好吧,其实大黄是一条狗。” 瞧着他那副样子,粟玉扑哧笑出声来,温行也转回身子不再看他。 纳古忆有些不好意思,“阿娘本来是答应给我生个妹妹的,可阿爹不让,说阿娘太辛苦了,我捡了大黄后,阿爹就让大黄认我做大哥,叫我以后不许吵着阿娘要妹妹……” 沈泠压了压唇角忍着笑,“忆儿的阿爹很疼阿娘呢。” “阿娘以前吃了很多苦,阿爹说等忆儿过完五岁生辰就教忆儿武功,以后一同保护阿娘。”纳古忆绷着腮帮子圆鼓鼓的,一本正经道。 “忆儿真懂事,等以后学了武功一定很厉害,肯定可以保护好阿娘的。” “嗯!阿爹就很厉害,他是泗水镇北的武师,教好多人功夫呢,忆儿以后要像阿爹一样厉害。”他说着背挺的笔直,下巴微微扬起,嘴角翘起一个小小的窝。 “忆儿的家住在镇北吗?”沈泠来之前曾在舆图上看过泗水镇的分布,泗水镇要比一般的小镇大的多,被一条自东昭流向赫兰的泗水河一分为二。 “嗯,镇北许多吃不起饭的人家都把孩子送去武行跟着阿爹学功夫,学成后若是运气好就会被镇南的富商选走跟商队,能赚不少银子呢。” 纳古忆说起自己阿爹时眼睛亮亮的,一脸骄傲。 沈泠略微颦眉,泗水镇的情况要比她想的复杂,听起来贫富差距明显,有钱的富户住在镇南,没钱的人家就住在镇北,边境处的小镇不该有这样的秩序。 虽然先前抓纳古忆的那伙人舍近求远,把接头地点选在叶雾镇时她已经察觉到不对,但也只是觉得泗水镇里或许有他们忌惮的人。如今看来,泗水镇里的那人不只让那伙人忌惮,甚至还能让本该散乱的边境小镇井然有序。 纳古忆口中的泗水镇并无暴乱的情况发生,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贫富差距如此巨大,整个镇子却又这样和谐,实在是诡异。 第42章 纳古忆还在滔滔不绝,沈泠看着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昨夜在叶雾镇的客栈里,瞧着小小的一个人倔的很,看见有人去救他也不急着逃命,还推着她叫她快走,沉稳地像个小大人。今日出来后,这张嘴就没停过。 听他讲东边李婶家的猫偷了西边张叔家新孵出来的小鸡仔,气的张叔再不敢将小鸡仔单独放在院中了。王大娘的儿子被选去镇南做工,王大娘高兴做了许多油端子请街坊邻居来吃,刘二毛去晚了没抢到,在家里哭了半日…… 有趣的紧,她不看话本子都不觉的乏味。 昨夜折腾一整晚,沈泠听着纳古忆口中的泗水,渐渐地困倦上涌,眼睛半合不合。 “殿下!小心!” 伴随着温行的声音一道来的还有箭刺破长空发出的嗡鸣声,这道声音她太熟悉了,一把拉过纳古忆揽在怀里,紧接着‘锵’的一声是兵器碰撞的声音,一支箭偏了锋擦着轿顶划过,轿子一角的木头断裂,风顺着裂口进来将额发胡乱地吹在脸上。 “放了我儿。”一道沉稳有力的男声与风一起,顺着那道裂口传入轿中。 “是阿爹的声音!”怀里的小人惊呼。 外头安静了一瞬,轿子里纳古忆挣脱沈泠的怀抱,掀帘出去,沈泠紧跟着他一道下去。 前头拐角处一匹黑马不停的跺着马蹄,马背上坐着个三十来岁的魁梧男子,手中的箭在弦上,指向他们轿子的方向。 在看见阿古忆的一瞬间,他手中的箭微微偏了偏,指向旁边站着的沈泠。 温行不知何时在哪里寻了把长剑,往后退了两步,挡在她前面。 “阿爹,不要伤害她,是她救了忆儿。”纳古忆喊着往那匹黑马上的人跑去。 沈泠没拦,拍了拍身前温行的肩膀,示意他不必紧张。 那人翻身下马,一把抱起纳古忆,左右翻看,“忆儿,可有哪里伤着?” “没有,多亏阿姐救了我。” 那人这才又朝沈泠看去,他眉眼深邃,看起来是赫兰人,但那张脸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有种极不协调的感觉。 他放下怀里的纳古忆,朝沈泠那边去,隔着一段距离停下,右手搭在左肩上弯腰道:“姑娘,方才多有冒犯,救子心切,以为姑娘是掳走我儿的人。” 沈泠还没来的及说话,便又听到一阵纷乱的马蹄声,以及嘈杂的人声“抢也得给我抢回来,不然兄弟们都得死。”“是、是、是……” 方才的拐角处冲出来四十余个骑马壮汉,各个手执长柄弯刀,纳古忆被抓过一次,沈泠瞧见他在那些人没看见他之前,利索的钻到了马肚子底下。 那群人瞧见沈泠几个人,什么都不问,也如方才那人一样吼了句,“交出来!” 那人赶在沈泠之前出声,“不知诸位壮士要找何物?” 那群人明显静默了一瞬,领头的那个人道:“主人家的……宝物被盗,我等奉命来找。 “壮士可自来看,轿中并无其他。”那人将身子侧了侧对那群人道。 领头的人顿了顿,轻轻夹了下马肚子向前,撩帘朝轿里看了一眼,“确实没有,那我等先走了?” 无人答他,片刻后那群人又顺着来时的那个拐角返回。 “姑娘救我儿性命,纳古勒无以为报,姑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直言。” 半刻钟后,温行将马车上断掉的木头简单固定好,继续朝着泗水镇驶去。 纳古忆在马车上又缠着她说了一个时辰的话,快到泗水镇时窝在轿凳上睡着了。 沈泠撩开侧边的帘子向外看,快到正午的光并不刺眼,细碎地洒在小道上,路上的行人不多,三两个摊贩在街边买炊饼和席面,偶尔吆喝几声,动作也都慢悠悠地,与这镇北的风一样闲散。 那个骑着黑马走在轿前方的人叫纳古勒,他说镇北的人都叫他纳古,不嫌弃的话也可以这样叫他。 一路上见到他的人都和他打招呼,看起来在镇北颇有些声望。 一段崎岖的土路颠簸后轿子停下,前头传来一阵拍门声,紧接着‘吱呀’一声,木门被打开,估摸着是到了,纳古忆在她们之前窜下轿子。 “阿娘!” 做她的臣(重生) 第42节 “忆儿,可算是回来了,吓死我跟你阿爹了。” 沈泠一下来就瞧见面前的三个人抱作一团,纳古勒的身子正挡住那妇人的脸,她看不见。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么,明明已经问过纳古忆了,那个妇人名唤嬿娘,今年二十五岁,而她的阿姐沈婉十五岁出宫,又一个十五年过去,即便侥幸存活在世上,今年也该三十了。 这些她都知道,她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生出那些虚无的妄念。 那个妇人低头掩了把眼泪,瞧见家门口侧旁的马车才发觉有人,探头出去正对上沈泠的目光,她愣怔了下,站在原地没动。 不是阿姐。 那人不是阿姐。 从眼角到眉梢无一处相似。 即便早就料到了结果,却还是难掩失望,沈泠微微移开眼,不想将情绪外泄。 “姑娘,姑娘是……”那妇人试探地问。 纳古勒转身看了一眼,揽着妇人的肩膀道:“嬿娘,就是这位姑娘救了忆儿。” 沈泠颔首,脸上挂起她惯常的浅笑,“举手之劳。”,她不愿多瞧那让她希望落空的人,转头打量起眼前的这间小院。 与一路走来见到的大多人家一样,这间小院不大,只用一人高的 矮墙围着,院门正对着的是四间青瓦房,房子瞧起来有些年头了,屋顶上夹杂着几块褪色的灰瓦片,应是漏过雨,拿来补缝隙的。正屋西侧有一间矮房,炊烟顺着烟囱往上冒,烟囱口被熏的黑黝黝地。 “阿娘,你怎么了?” 沈泠回神瞧见纳古忆仰头扯着那妇人的裙摆,妇人瞧见沈泠看过来,抬手用袖口极快地抹了把泪,弯腰拥住纳古忆。 “没事,就是太久没有见到你了,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纳古勒看着母子两个,也跟着蹲下身子,道:“没事了嬿娘。”他伸手拍了拍嬿娘的肩膀,接着道:“嬿娘,这位姑娘要去镇南做生意,想盘个铺子,我来照看家里,你去跟着瞧瞧,也能尽快帮着安顿下来。” “姑娘是来这里做生意?”嬿娘起身问她,打量着她身后的两人和那辆马车。 不等她答又接着道:“这样远的路,姑娘怎就带了两人来?来这边陲之地做什么?可是家中出了什么变故?” “嬿娘,她们姐弟三人是来做生意的。”纳古勒重复道。 嬿娘却不理会他的话,依旧执拗地问,言语间有些急切,“姑娘家中可是出了事?为何来这里?” 沈泠皱眉,心间刚熄下去的妄念又噌地窜起。 对不上,有太多地方都对不上,声音、相貌、年龄、姓名都对不上,可她还是听到自己的声音道:“寻亲。” 一片寂静。 她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在自己身上,温行扯住她,说了句什么她听不清,她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炸响在耳边,看着对面那张完全不相熟的脸,再次道:“我叫沈泠,是京都人,来这里,寻我的阿姐。” 她看见对面那双陌生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涌出,细碎的光照在那人身上,她心中涌出个荒谬的念头,她将这念头一压再压,等着那人的回答。 那人却忽的移开眼睛,视线在空中回旋几个来回找不到落点,最后又落回到她脸上,再开口,言语间没了方才的急切,“姑娘既是来寻亲,一时半会的恐怕也不好找,不妨先在这里住下,等得了空我也帮姑娘打探打探。” “嬿娘,沈姑娘还要去镇南做生意呢,怎好……” “无妨,生意不急,我见着嬿娘只觉十分亲切,若可以那便叨扰几日了。” “怎会叨扰,你救了我儿,便同她在这里住上几日也可。”纳古勒赶忙应道。 嬿娘上前,哆嗦着拉住她往院内去,推开院门就瞧见院子东侧的菜园,虽然已是冬月,可那小园里的白菜萝卜都长势茂盛,看的出主人平日里打理很用心,里头一根杂草也无。 “沈姑娘还没用饭吧,你去堂屋里坐着,有新晒的葵花籽,阿……嬿娘去给你做饭。”话是这样说,可她拉着沈泠的手却不送开,一直送她到堂屋里坐下。 “沈姑娘莫怪,嬿娘许是这几日丢了儿子吓坏了,得知是你救了,太过激动了。”纳古勒看见嬿娘一直紧握着她的手,也觉得有些不妥,出声解释道。 嬿娘这才回神,把那碟子葵花籽放到她手边,“是是,我就是太高兴了。”说罢,又瞧了沈泠两眼转身往灶房去,纳古勒也跟着一道去帮忙。 沈泠捏了两粒葵花籽磕着,忽生想起从方才救不见纳古忆,起身四处瞧了瞧也没看见,“你可瞧见忆儿和粟玉去哪里了?” 温行跟在她身旁,道:“沈泠,方才你一直同嬿娘说话没留意,忆儿说他去找大黄,粟玉和他一起去了。”? 沈泠愣了一瞬,才确认他是在跟她说话,沈泠叫的挺顺,她差点没反应过来。 “殿下,多有得罪,如今这情形,阿行不知该如何称呼你。”温行压低嗓子道。 …… “就叫阿姐吧。”她压低声音。 他看着她笑,“都听殿下的。” 第43章 这日晚,这间小院里只剩下女眷,院子小住不下,男人们都到武行去睡了,连带着纳古忆也一同去了。 两个月舟车劳顿,路途中沈泠也曾想过等到了泗水镇安定下来,定能美美地睡个好觉了。可今日她躺在嬿娘给她铺的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嬿娘在下面给她加了三床棉被,将这木板床铺的同她公主府金丝楠木榻一样软,中午和晚上的饭食也都十分对她的口味,嬿娘招待她,无一丝不妥之处。 可越是这样,她越睡不着,嬿娘像是很了解她似的,衣食住行处处妥帖。她与粟玉姐妹相称,可今日晚膳后嬿娘烧了热水却让粟玉去伺候她沐浴。 她就是再迟钝也觉出不妥了。 嬿娘的反应太异常了,和她一样异常。 纵使眼前的一切都对不上,她也要一试。 十一月十四的夜里,月将圆,霜重。 沈泠推开外头那层纸糊的窗子,让寒风吹进来,她有些发昏的脑袋在冷风中逐渐清醒。 若嬿娘真是阿姐,那如今她站在她面前,她为何不肯认她?她的声音与面貌又为何变成了完全陌生的样子? 思来想去,她最终只纠结在了她不认她这件事上。 她不信阿姐会那样决绝,若她是阿姐,那她今日所为定是有难言之隐。 不管怎么样,只要她是阿姐就行,只要阿姐还活着就好。 她倚着那扇小窗,看不见嬿娘屋里的灯火,她应是睡下了吧。 她起身去粟玉的屋子,粟玉觉轻,听见有人来便醒了,瞧见是她忙披了衣服起来。 “殿下,你怎么起来了?可是在这里睡不惯?” 沈泠将食指竖在口前,轻轻嘘了一声,而后压低嗓子道:“明日早起,你当着嬿娘的面叫我一声殿下。” “什么?那岂不是要露馅了?” “我自有盘算,切记只有嬿娘自己在时才可以,明日早辰若纳古勒也在,此事便先作罢。” 看着粟玉点头,她才起身回屋。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却做了一夜的梦,次日起来,眼下顶着两大片乌青。 她起来时温行他们还没回来,嬿娘已经在灶房里做饭了,粟玉也在那里帮忙。 粟玉瞧见她往这边来,又往院里探了一眼,确认无人后,不着痕迹地道:“殿下起来了,呀!这眼睛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血丝?” 嬿娘正在切菜,听见粟玉的话忙放下手中的刀来看她,看见她眼中并没什么红血丝只是眼下青着,松了口气,道“是不是没睡好?我去给你拿块热毛巾敷敷,这里到底是比不上你府……你家里。” 嬿娘说完半晌无人应声,她的动作顿住,才发觉面前的两人都在盯着她,她扯过灶上的炊布擦擦手,干笑两声,“我方才想着事,没听见粟玉姑娘说什么。” 沈泠看了她一会儿,往里走,瞧见嬿娘收在一旁的干花生,捏了一颗就要往嘴里放。 她看见粟玉准备伸手来拦,嬿娘却赶在粟玉之前,一把夺过去,丢进方才的袋子里,连带着袋子那些一同系上口子放在低柜最底层。 “你怎能吃这个?过敏是会要命的,怎么就是记不住?” 沈泠死死盯着嬿娘,不给她一丝退还的余地,“你当真没听见粟玉叫我殿下?还是你心中本就习以为常,听见了也不觉有他。” “我、我真的没听到。” “我从没说过她叫粟玉,你为何会知道?” “忆儿告诉我的。” 沈泠压着泪意,再开口那抹泪意却从嗓子中溢出,“你怎会知道我花生过敏,会要命?” “我、我……” 沈泠垂着眼笑笑,“你不知如何答是吗?我来替你说。” “我四岁那年,嘴馋,趁着母后不注意偷吃了宫人给阿姐准备的花生酥,当夜起了高烧,昏迷不醒,太医院忙活三四个时辰将我救回来。从那之后我的阿姐就再没要过花生酥,也不许与花 生有关的点心出现在我面前。” 嬿娘沉默着。 “嬿娘,你为何不说话?” “还是说,你要我叫你的名字吗?沈婉。” 面前的人肩膀塌下,她低着头,沈泠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看见她的眼泪不住地顺着下巴往下滴。 沈泠眼中的泪再压不住,跟着眼前的人一同无声地哭。 “阿姐,为何不认我?” “阿姐,你不要泠儿了吗?” 沈婉一把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她的背,颤着嗓子道:“阿姐怎会不认你,阿姐只是在想该怎么同你说,怎样才能将你择出去。若真铁了心不认你,又怎会拦着你不让走,让你住在这里。” “阿姐竟然还活着,那年朝中传回消息,说阿姐刚和亲数月就因病去世,我每晚都睡不着觉,阿姐走之前明明答应过我会回来看我的,可……这么多年,我都以为世上只剩我一人了。每年中秋家宴,阿姐可知我有多难过?阿姐,我真的好想你,为什么你从来不来见我,为什么连活着的消息都不肯告诉我?” 沈婉耸着肩膀泣不成声,“泠儿……是阿姐不好,可是阿姐没有办法了,父皇与母后去了后,沈玄澈找到我要我与赫兰和亲,我放心不下你自己在宫中,不肯答应去赫兰,可他,他拿你的命威胁我,泠儿,那时你才五岁,还那样小,连宫门都不曾出过,父皇治理过的河山你都不曾看过一眼,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看你出事。” 她紧紧揽着她,就像小时候那样,“父皇母后的去世,我知其中有蹊跷,若那时只剩我一人,即便是有一点可能,我拼死也要去杀了他,可是泠儿,我还有你啊,我不能轻举妄动,我只能装糊涂,我以为这样他就会放过咱们姐妹,就能护下你。与赫兰的和亲,我知前路生死未卜,可我不怕,沈玄澈答应我,只要我去和亲,他就不动你,你就能好好长大,所以我什么都不怕,大不了就是一死。” 她抚着她的头发,边哭边笑,“我赌对了,我的泠儿真的好好的长大了。” “阿姐,你如何能这样霸道,一人就做了所有决定,我不要你护着,我只想你能好好活……”沈泠许多年都没有像今日这般哭的想个孩童,泪水浸湿她二人的衣襟。 阿姐真傻,怎能相信那样狼心狗肺的人,他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能杀,他的话又怎能做的数,她不忍心告诉她,上一世,她拼死护下的这条性命,没能活过二十一岁的那年冬天。 她将脑袋埋入阿姐颈间,这世上,她再也不是无根浮萍了,“不过阿姐如今怎么会在这里,纳古勒是你和亲的人吗?怎也不来找我?” 她话音刚落便感觉到环着她的身子僵住,她抬头看她,却瞧见她的阿姐满脸惊恐,浑身颤抖,嘴唇哆嗦着“不、不是、不是纳古,和亲的人、他他……” “他已经死了,没事的,嬿娘不要怕,你现在只是泗水镇的嬿娘,不是沈婉。”纳古勒不知何时回来的,手上那束不知名的花被他丢在地上,他紧握住沈婉的肩膀,一遍遍重复那些话,知道沈婉渐渐平静下来,全身脱力倒在他怀中。 做她的臣(重生) 第43节 纳古勒将她抱起往里屋走,慌乱中沈泠本能的想跟上去,只往前走了一步裙角就被扯住。 纳古忆眼睛红红的,仰着头道:“阿姐先别去,阿娘现在很难受。”说完便往里屋跑。 沈泠只觉的脑袋发懵,阿姐怎么了?是因为方才她的话吗?因为她问她和亲的人? 阿姐究竟发生了何事,她连死都不怕,为何提起那人竟成了这幅模样? 沈泠也觉得腿发软,脑袋发晕,她无法设想阿姐究竟遭受了什么。 她往后踉跄几步撞上一个人,那人伸手扶住了她 “殿下。” 瞧见是温行,她定了定神站好,往前走了几步又想起纳古忆叫她不要过去,她只走到沈婉那间屋子的窗前立着,窗子关着她什么也看不见。 身后,温行和粟玉也都跟着过来,她并未转身道:“你们回屋去,不要出来。” 粟玉有些担心,刚开口说了句殿下,就被温行拦住,示意粟玉跟他一同离开。 一个时辰后,纳古勒从房中出来,瞧见沈泠在外头站着,叹了口气。 “阿姐怎么样了?她、她是怎么了。”沈泠越问声音越小。 纳古勒回头看看房中的人,又看看沈泠,摇了摇头道:“此处不便,你跟我来。” 纳古勒进了最西侧的书房,沈泠跟着进去,合上门,半晌什么也没问出口,答案就在眼前,她却不敢问了。 纳古勒自顾自地坐在对面,从最底侧上了锁的抽屉里那了本册子放在桌上。“长公主殿下,坐吧。” “你方才听到了。”沈泠坐下。 “不是方才,从昨日回来,嬿娘见到你起,我就知道了。” 沈泠抬头看他,他什么也没解释,只将那本册子又往她那边推了推。 沈泠掀开,第一页是密密麻麻的日期,杂乱无章没有什么规律,往后翻了两页还是日期,她快速翻动册子,整本一页一页全部都是日期。 第44章 “嬿娘疯过十年,那几年她时而清醒时而癫狂,有时是在吃饭,有时是在睡觉没有什么预兆,突然就会喊叫大哭,而后到处才藏,不许任何人碰她。有了忆儿后她好多了,若没什么刺激,几乎就和正常人无异,只是每年的中秋和岁旦都会犯病。” 纳古勒看着她手中的册子接着道:“那上面记录的是嬿娘每次发病的日期,昨日我瞧出嬿娘异样,本不想让你在这里住,可嬿娘执意要你住在这里,为了给你腾地方还让我和忆儿挪去武行,我实在放心不下嬿娘,今日天不亮就回来瞧,嬿娘在灶房做饭,她很开心,摆弄了许多吃食,瞧见我与温公子还叫我们今日晚些回来,说想单独同你吃个饭。没想到回来却看见……” “阿姐”只两个字,她就哽住,出不了声。 她将那密密麻麻的册子合上握在手里,指尖发白刺痛她才荒过神,开口,话不成语调,“阿姐为何会这样?” 这次纳古勒没有立刻回答她,默了片刻后起身出去,片刻后拎着罐酒回来,将窗子关上后就站在窗边,掀开罐子猛灌几口,“嬿娘和亲嫁给了金渡乌介,乌介那时年近花甲,年轻时曾被你们的父皇重伤,无法行人事,日积月累之下内心逐渐扭曲。” 他说这眼睛也开始发红,又灌了几口酒接着道,“嬿娘刚来乌介那些时日,乌介帐里常常传出来女子的惨叫,那时我没见过她,我第一次见她是在乌介帐外,我去汇报兵务,却被告知乌介今日无暇理事,正要走时,又听到了帐中的惨叫,那日帐中有许多人,却只有她一个女人,和一群不男不女的男人……”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沈泠佝着背,将那本册子捂在心口。 纳古勒嗤笑,不知是自嘲还是什么,“这便听不下去了吗?这样的日子嬿娘过了整整一年,直到一年后我亲手将乌介和那群畜牲千刀万剐。” 他扭头看她,眼中恨与庆幸交杂,“你知道嬿娘是怎么硬生生地挺了一年吗?每每她想自尽时,乌介便威胁她,说若她死了,就抓了她妹妹来替她。” “嬿娘怕极了,她不敢寻死,也不敢绝食,往嘴里塞饭,塞一口吐一口。” 他将罐子里的酒系数灌入口中,“也怪我无用,眼睁睁看着这一切,无论我再怎么加快脚步,却还是用了一年。” …… 那日沈泠不记得纳古勒后来又说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房的,她的魂魄像是跟着阿姐一起去到了那暗无天日的一年,意识再次回笼是在第三日的半夜。 她惊醒,大口喘息,低头却看见趴在她床边熟睡的阿姐。 月色柔柔地打在阿姐身上,她至今也不能将这张陌生的脸与记忆中的重合,纵使已经知道了很多,她却仍像是身处迷雾中,可她不敢问了,她不敢想象阿姐这样单薄的身躯是如何承受住那一切的。 阿姐是一国的公主啊,也曾被父皇捧在手心里宠着,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那样屈辱、生不如死的时光里,她究竟是如何熬过来的。 纳古勒说阿 姐是为了她苟活在那段屈辱里,所以害阿姐至此的人,她也算是一个吗? 沈泠无法控制自己眼泪,双手紧紧捂在嘴上,将呜咽悉数吞入腹中。她不敢惊醒侧边的阿姐,阿姐若是醒来,她该如何面对她呢? 其实她才是最根源处的那个罪人吧,若没有她,阿姐又怎会同意与赫兰的和亲,又怎会经历那非人的折磨。 重生以来,她一直以为是自己默默承担起一切,将仇恨都记在心里,要为她所珍视的人讨回公道。可是时至今日,她忽然迷茫了,她究竟是救赎者,还是加害者? 她如何能承受的起,她承受不起阿姐这样的庇护,若早知会有这一切,她宁愿死在五岁那年。 “泠儿,你醒了?感觉如何了?” 沈婉昨日下晌清醒过来就赶忙过来看她,镇上的大夫来瞧过说并无大碍,只是一时心绪不稳急火攻心所致,睡上几个时辰自己便醒了。 沈婉刚放下心,转头瞧见与沈泠一起同来的那个少年,脸色比天色还黑,站的离纳古勒有八丈远,到了晚上也不走,一副要守夜的架势,好在她说的话他还能听进去几分,虽不情愿,但听说她会亲自在这儿守着她之后,到底也没再继续立在这儿了。 那个少年看向沈泠的眼神她太熟悉了,许多时候纳古勒也是这样看着她,也不知泠儿是如何想的,得找个时间问问她。 今夜月圆,夜里不算太黑,屋里没点灯,朦朦胧胧地也能瞧的见轮廓,沈泠在床头坐着却不说话,她以为她还是难受,便想点了灯来看看,摸索着起身去找蜡烛。 正要点上,床头的人突然出了声,“阿姐,不要点灯。” 沈婉的手顿住,旋即放下火折子重新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沈泠的额头,并不烫,她舒了口气,手往下想捏捏沈泠的脸颊,却触到一手冰凉水渍。 “泠儿?怎么哭了?”沈婉拉过她的手,发觉她手心都是冷汗,“可是哪里不舒服?” 她却又不说话了,沈婉心下着急,便要起身再去寻蜡烛,刚站起来就被拉住。 “阿姐,不要去。” 沈婉皱眉,她听出来了,她在害怕,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沈泠小时候每次闯了祸,害怕的时候泪珠子直掉,声音却比谁的倔。 沈婉重新坐下,反握住她拉着她的手,柔声道:“泠儿莫怕,阿姐在这里。” 她没再催促她,只紧紧握住她的手,半晌,床头的人如卸了刺的刺猬,抽噎道:“阿姐为何要护我至此,我……” 沈婉没让她说完便截断了她的话,“能护住你,阿姐很开心,就算再来一次阿姐还是会这样做,若不是为了护住你,阿姐怕是等不到去和亲就已经不在了,那样的话又怎能见到如今长成大姑娘的泠儿?” 沈婉坐在床沿上,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阿姐要谢谢你,若没有你我早死了,就不会遇见纳古勒,更不会有忆儿,阿姐现在很幸福,也终于有了可以选择自己人生的机会,你知道的,阿姐最喜欢这样的闲散生活了。那些事早过去了,不要听纳古说的那般煞有其事。” “泠儿可是我的福星,今日我能得偿所愿,多亏了泠儿。”她趁着夜色将脸凑到沈泠面前,想哄孩童那般哄她。 沈泠听的出阿姐是在安慰她,可也听的出阿姐提起纳古勒和忆儿时是真心的高兴,沈泠心中愧疚稍稍平缓了些,阿姐如今是幸福的,这是沈泠唯一能得到的一丝慰籍。 沈婉将被子替她往上拉了拉,“害咱们的另有其人,泠儿可不能钻牛角尖。” 沈泠止住眼泪,阿姐说的对,如今她们的仇人还高居庙堂之上,她不能这样自怨自艾,她抬手抹了把眼泪,“阿姐放心,那个人我绝对不会放过。” 沈婉这次没有立刻回她,将拉住她的那只手放进被褥里,给她掖好被角,看着她的眼睛道:“泠儿,阿姐从想过要你去报仇,阿姐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比起你的安危,阿姐没什么仇恨是放不下的,父皇和母后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你身处险境。” 沈泠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上辈子她就是如她期盼的这样谨小慎微,掩耳盗铃般的不理外事,可是最后的下场依旧是血溅金殿,她没法告诉沈婉上辈子的事,这听起来太荒谬了,况且她也不想将上辈子的结局告诉这一世的沈婉。 阿姐已经承受的够多了,那样的事情,她不能告诉她。 “阿姐放心,我不会有危险,我已筹谋多年,不会做冒险的事,若非能将那人一击毙命,绝不会轻易出手暴露自己。” 沈婉深深叹口气,“可是泠儿,我如何放心你去斗那虎狼窝?” 沈泠直起身,“阿姐,我已经长大了,早就不是那个五岁的孩童,不会做没有打算的事,况且如今我还找到了阿姐,怎会将自己置身险境?我还想要一直陪着阿姐呢。那人做弑君弑父,做尽伤天害理之事,泠儿除他也是顺应天道。” 沈婉看着眼前的人,良久,“好,阿姐信你,阿姐心中的恨不会比你少半分,没有什么事比能除了那人更令人痛快的了。但只有一点,你不许有事,你若有事阿姐就只能再拼上这条命了。” …… 月圆之夜,人相聚。 姐妹二人如同儿时那般同榻而眠,于沈泠而言,沈婉是同她分离了两世的亲人,她从没有像今晚这般睡的这样踏实,心中的安定恍惚间让她回到了家国都无恙的儿时。 翌日,她是被院中忆儿的惊呼声吵醒的,沈婉也刚醒,与她一同出去瞧。 拉开门差点撞上个人,仓促间来不及止步踩了那人一脚,抬头去看,望进一双忧色重重的眸子,“阿行?怎么站在门口?” 面前的人没有说话,视线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个遍,而后肩膀松散下来,像是才意识道她在问他话,有些讪讪地挠挠头,道:“来看看殿下醒了没有。” “就等在门口看?”沈泠一脸狐疑。 温行顾左右而言它,“殿下,你挡着阿姐出来了。”? 他是在嫌她碍事?他叫谁阿姐?那是她的阿姐! 温行抬手噌了噌鼻子,避开沈泠的眼神,小声解释道:“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是也叫殿下,还是同殿下一起叫阿姐,直接叫名字也不太对……” 沈泠气笑了,现在是他纠结怎么称呼的时候吗?她不过问他为何等在门口,是他自己非要顾左右而言它,还给自己扯一堆理由。 沈婉扯着沈泠出去,边走边笑着道:“好了,就叫阿姐吧,我就泠儿这一个妹妹,多个人也好。” 刚走到屋门口,纳古忆从院中跑过来,脑袋上还占着些未来的及融化的雪花,“阿娘阿姐,下雪了!” …… 好了,现在他们之间的称呼完全乱套了。 第45章 沈婉将纳古忆拉过来,替他拍掉头上和衣领上的雪花,“忆儿,她是阿娘的妹妹,是你的姨母。” 纳古忆眼睛一下睁的圆圆的,“姨母?” 沈泠蹲下身,看着纳古忆在院中冻的红扑扑的小脸,伸手给他捂着,“是,如假包换,以后我便同忆儿是一家人了。” 纳古忆看下沈婉,沈婉笑着点头,纳古忆一下子扑到沈泠怀里,差点将她撞倒,“原来阿爹没有骗我!你真是姨母!还以为是阿爹哄我呢。” 纳古亿咧着嘴笑,忽的看到沈泠身后的温行,一脸期待的问道:“姨母,他是你弟弟,那就是忆儿的舅舅了?” 说着,他又想到了什么,从沈泠怀中挣出来,拉住粟玉道:“那她也是忆儿的姨母啦。” …… 这下整个屋子的人都静了。 “小公子,我不是姨母,唤我粟玉就好。”粟玉小声解释。 纳古忆有些失望地道:“不是啊,那我还唤你玉姐姐好了。” “那他也不是舅舅……”纳古 忆又看向温行,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两圈,“那就还是温行哥哥。” 做她的臣(重生) 第44节 沈泠看了看粟玉,又扭头看看温行,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这两人脸上的神情精彩极了,尤其是温行,刚才还随她叫沈婉阿姐,现在直接被个五岁的小毛孩降了辈分。 沈婉搅开这一室僵滞,弯腰对纳古忆道:“忆儿,去带姨母看看镇子里的雪,阿娘去给你们做饭。” “阿姐,我去帮你。”沈泠敛住笑意。 粟玉赶紧打断她,“殿下,我去帮忙就好,你还是同小公子去看雪吧,你忘了你在府中做的点心……” …… 好吧,不做就不做,沈泠牵住纳古忆的小手转头就往外走。 “泠儿等一等,让温行一同去,这大雪天的你和忆儿出去我不放心。” 雪落屋头枝梢,四下皆白,举目无他。 三人撑着两把伞,踩在无人踏足的乡间小道上,只余下咯吱咯吱的声音。 沈泠将伞压低,向纳古忆那边歪,“忆儿走慢些。” 纳古忆回头看她,“姨母,京都的雪是什么样的?阿爹说姨母是从京都来的。” “京都啊,那里的雪可没这里的好看。”她回头看了眼沈婉的住处,低头对纳古忆道:“以往住在京中,姨母从未见过小镇中的雪,原来镇子里落了雪这样美,泗水镇的雪,是姨母见过最好看的雪。” “姨母喜欢的话,就不要走了,以后也一直住在这里吧。”纳古忆仰着脸看她,说着话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沈泠见他可爱的紧,就要上手去捏他的小脸蛋,却见他忽的不笑了,看着她身后道:“温行哥哥,你怎么了?” 沈泠扭头看,他将伞往她这边斜,挤出一丝笑,将自己的斗篷脱下,披在她身上,“殿下,你的衣领上落了雪,小心着凉。” “姨母,他怎么笑的像哭一样。”纳古忆扽了扽她的衣袖,小声道。 沈泠心中咯噔,怎将温行忘了,她此生第一次见温行,便是在这样的大雪天,在那个四面漏风的荒庙里,她给他披上斗篷,她轻轻咬了下舌尖,今日高兴过头了,怎么就将这茬给忘了,他把她当成阿姐,她却不记得他们的初见,他会伤心的吧。 “阿行……” “我没事的,殿下。”他眼中没有笑意,只僵硬地勾着唇角,笑的苦涩。 他果然还是伤心了,沈泠心里莫名地也跟着有些难受,“阿行,我是因为刚找到阿姐,太高兴了,我当然记得五年前那场雪。” “殿下为何要同我解释这些?”他看着她的眼。 沈泠噎住,是啊,其实她也没有必要同他解释的,为什么看到他伤心,她也会觉得有些刺痛呢?人非草木,相处了这么多年,她做不到如一开始那般只把他当成复仇利刃。她还是更喜欢看他笑,喜欢他开心一些。 “我不喜欢你难过。” 温行睫毛颤了颤,声音飘若游丝,“那殿下喜欢什么?” “喜欢你开心一些。” 温行愣愣地看着她,旋即笑了, “好,殿下喜欢就好。” 沈泠说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转身往前走,走了两步又回头,正撞见他在笑。 “阿行,你……” “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 “……殿下想问什么?”他收了笑,有些紧张地看她。 她围着他转了一圈,打量着他脸上的表情,“你方才是假装难过吧,在耍我对不对?我看见你偷笑了!” “殿下,我真的没有,我怎么敢耍你,我方才就是觉得殿下……” “觉得我什么?” 他移开眼睛瞧着旁边隆起的雪坡,声音小的像在嗓子眼里说话,“觉得殿下很可爱。” 觉的她可爱?这是什么形容,夸她貌美的人倒是不少,头一回听到有人说她可爱。 她看着他,他只觉如芒在背,正手脚无措,听到了一声天籁之音。 “姨母你们在说什么呀?你忘了给我遮伞了,忆儿身上落了好多雪。” 温行如蒙大赦,忙弯腰去拍纳古忆身上的雪,“殿下,我来给他遮伞吧。” 沈泠也弯腰道:“忆儿,你温行哥哥方才在耍人,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小孩子不许学。”说罢,自己撑着伞就往前走。 “哥哥,你怎么可以耍长辈?夫子说小辈要孝敬长辈,要尊老。” 温行给他拍雪的手顿住,他突然不想给他遮雪了,就让他淋着吧,反正他嘴里说出的话跟这雪一样冷。 三人在镇子里转了一圈,外头没见着什么人,房屋矮矮的,一眼望去能瞧见很远的地方,不像京都那般处处高墙。雪簌簌往下落,人的心也跟着静下来。 她有些明白了阿姐口中的平凡闲散,这样的日子是挺好的,珍视的人在身边,若无事挂心头,能随心而活,当真是极好的。 她停住步子,远远地瞧那座矮屋,阿姐现在应该是在灶房忙活吧,或是在洗菜或是在淘米,纳古勒烧灶,她看着出纳古勒对阿姐是极好的,如今的阿姐有了自己的小家,她是幸福的。 就让阿姐一直这样下去吧,她们的仇她一个人来报就足以,父皇的江山也由她来守着好了。 她守着这天下,便无人敢再欺她的阿姐。 她低头看着温行伞下的小团子,“咱们回去吧,去看看你阿娘做了什么好吃的。” “泠儿,怎么去了这么久,快进来,饭菜都要凉了。”沈婉一边帮她拍雪一边拉着她往饭桌那里去。 “哇,阿娘做了梅子糕,阿娘做的梅子糕最好吃了。”纳古忆不顾肩头的雪就往屋里跑,从碟子里拿了一块自己没吃,先递给了沈泠,“姨母快尝尝。” 沈泠接过咬了一口,鼻头酸涩,这味道她许久都不曾尝过了。小时候在宫里,父皇忙于朝政常常来不及用早膳,事急时来送饭的人通常还会被斥一顿,父皇的脾气其实算不上好,但无论再忙,只要母后送去了糕点他都会吃上两块。 母后怕他饿着,每次他不用早膳都亲手做了糕点送去,她与阿姐那时都跟在母后身边,见者有份,母后的糕点她没少吃。 后来,只剩她一人的时候,她也曾学者母后的样子去做糕点,可无论她做什么都做不出母后的味道,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难吃了,只有池子里的鲤鱼捧场。 不对,还有温行,但……他吃她的糕点差点被毒死…… “嗯,好吃,阿姐做的糕点同母后的一样好吃。”说着,她伸手又拿了一块儿递给温行,“阿行也尝尝,你不是最爱吃这些了吗?” “温行也爱吃吗?下回我再多做些。”沈婉笑着叫大家坐下用饭。 沈泠挨着她坐下,“阿姐你不知道,他是最爱吃这些甜的了,先前在京都我做的糕点,府里的人都说难吃,只有他爱吃。” 她将手里的糕点都送进口中,却瞧见沈婉看着她摇头,而后笑了笑,什么都没说,温行也埋着头用饭。? 她说错什么了吗? “泠儿,用完饭你来我房中,我有话同你说。”沈婉又拿了一块儿糕递到她手里,笑着道。 这一顿饭桌上的人心思各异,只有粟玉与纳古忆是真的实实在在的吃,各自添了两碗饭。 用晚饭纳古忆领着粟玉去给大黄的狗窝扫雪,温行与纳古勒一同去灶房洗碗,她跟着沈婉去了里屋。 沈婉拉着她坐下,把她从头看个遍,这个眼神沈泠说不上来,反正就是浑身不自在,“阿姐怎么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同我说?” “是,是有顶要紧的事。泠儿的生辰快到了吧?” 阿姐还记得她的生辰,原来是想帮她过生辰吗?“嗯,正月初一,还有些时日呢。” “过了这个生辰,泠儿就二十岁了,阿姐还不曾问过你,府中可选了驸马?”沈婉伸手撩开她的耳发,替她挽在耳后。 沈泠怔住,怎突然问起这个了?她哪有什么驸马,她每日里想的都是怎么杀人,怎么活命,若与她的大计无关,她此生都没有成婚的打算。 “没有。” “那,府中可有面首?” 沈泠皱眉,阿姐究竟想说什么?她不是耽于美色的人,府中清静的很,倒是沈俪府里养了不少男宠。 “也没有。” “那泠儿可有心悦之人?” 沈泠这次没有说话,闷坐着,半晌道:“阿姐是 在担心我的婚事吗?” 东昭的开国皇帝便是一位女帝,那位未封妃但也是男宠无数,而她有心那个九五之位,日后或许会有男宠,但心悦之人…… 说起来,心悦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她不知道,是像阿姐与纳古勒这样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那她大概是没有的,“我没有心悦之人。” 沈婉隔着窗子瞧了眼灶屋,“那温行呢?” 温行?温行怎么了?阿姐这话问的没头没尾的。不过温行倒是有心悦之人的,还是烧尾宴那日沈俪问出来的。 “阿行啊,他心中有人,这我是知道的。” 沈婉坐直了背,“你知道?他告诉你了?” “嗯……差不多吧。” 虽不是他亲口说的,但是是沈俪当着他的面说的,他没否认。 “那你是怎么想的,他千里迢迢地跟着过来,我瞧着是很不错的,你身边没个人,阿姐始终是不能放心的。” …… 她怎么感觉阿姐好像是想叉了,“阿姐,温行心里的不知是京都哪位姑娘,他没具体说,这是他的私事,我也不好问。他的确是很不错的,身手好才学也好,我用着很顺手,不会亏待了他的,等日后时机成熟了会为他去提亲的。” 沈婉啧了一身,起身又坐下,叹了口气道:“泠儿,你……,你哪里都好,怎么偏在这儿像个榆木疙瘩一样,开不得翘呢。” 沈婉握住她的手,“温行的眼睛都要长在你身上了,你看不到吗?” 温行喜欢她?阿姐莫不是糊涂了吧,温行看的哪里是她,是他向往的权力吧,他上一世…… 看着眼前的沈婉,她忽的有些不确信了,她一直以为已经去世了的阿姐,如今都能从新出现在她面前,温行与温挣也并不和睦,许多事都与她上一世看到的不一样了。 温行,他…… 第46章 沈泠的眉拧成结,这太荒谬了,温行怎么会喜欢她?他怎么能喜欢她呢,她是一手将他拖进复仇漩涡的人啊,他若是想要权势,与她而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她早就想过了,作为利用他的补偿,她可以给他一人之下的位置。 可他求的若不是权势,那她又该如何面对她呢?他是何时喜欢她的呢,是来东昭的路上朝夕相对吗,还是说因为太金山深林狩猎那个日夜不休的相处,让他产生了不该有的错觉。 那烧尾宴上他说的那个姑娘呢,是因为那姑娘迟迟没有回应,所以他心灰意冷之下换了人吗? “阿姐,我去找他问清楚。” 沈泠站起来就要走,被沈婉一把拉回来,“泠儿,你要去问什么?” 做她的臣(重生) 第45节 “我……” 是啊,她要去问什么,问他是不是喜欢她吗,还是问京都那个姑娘如今是否还是他心中?这样问感觉也不太对,可什么都不问她更是憋的难受。 “阿姐,我与他因利而和,我救他是为了来日复仇,他归顺我是因为我给予他的便利与权势是他自己所不能企及的,我与他之间有许多种可能,但绝不可能是你说的那种。” 沈婉看着她一口气说了一大摞话出来,拉着她重新坐下,“那你告诉阿姐,为何不可能?” “因为我与她的相识本就是为了利益阿,本就掺杂这血与恨,你如今告诉我他喜欢我,告诉我他不是为了利益,是为了我这个人,你叫我如何自处?我虽不是什么绝对的良善之人,可是我也做不到在知道这些的情况下,继续心安理得的去利用玩弄别人的感情。” 她做不到,特别是那个人是温行,他替她挡过箭,也为她服过毒,若这一切的源头不是利益,那她要拿什么来还。 她心中越发烦闷,思绪乱飘,忽的想起今年春日里,有人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那时白洪山那边正在剿匪,只剩温挣一人在九曲院,粟玉话里话外都在告诉她,温挣心悦于她。 那时她是怎么说的呢? 她即刻让粟玉去送了雪参,而后自己又亲自去看了他,那时她心里想的都是利用,并不觉得辜负了谁的感情。 如今怎变得这样畏手畏脚了呢,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大仇未报,她不能被任何事拦住。 沈婉看的见她脸上的挣扎,只等她渐渐平息下来才又开口道:“泠儿,为何一定要分的这样清呢?这世间的事本就是搅杂在一团的,他喜欢你,与你要复仇只事并不冲突啊。为何一定要将自己关在匣子里呢?有的时候,你在匣子里躲久了,看似清醒,实则早就被匣子框住,清醒就会变成桎梏。” 沈婉握上她的手,“泠儿,阿姐同意你去复仇,但却不能看你将自己锁住,你活着,除了复仇,也要有你自己的一方天地啊,是不是温行都好,阿姐只是不想看你整个人都陷在那一件事中,那样太苦了,阿姐心疼你。” 沈泠回神,纷乱的思绪回拢,看着沈婉紧紧握住她的手,她暂且将心头的杂乱压下,“阿姐,我知道了,莫要担心了。” 沈泠从屋中出来,灶房那边已被收拾干净,纳古勒不知去了哪里,院里只剩温行一人顶着雪,拿着把扫帚从院门口扫出一条小路。 这场雪没有要停的趋势,随着北来的风越下越大,隔着纷飞的雪幔,她重新审视着院中的人,他的眉眼皆被雪幔遮住,模糊地一如她此刻的心。 她恍着神,院中的人亦没有察觉。 抬脚往自己屋里去,却听见背后追来一声殿下,掺杂着呼啸的风灌入耳中,或许她可以装作没听见。脚下未停,木门被关上,隔绝外头的风雪,也隔绝外头扫雪的人。 来泗水的路上,她为了解闷看了许多话本子,里头的人困于情爱一叶障目,她也曾腹诽写书的人徒托空言,这世间事这样多,有谁会终日耽于感情呢,对于书中许多辗转反侧她都一笑了之。 而今,她初尝滋味,辗转的不是书中的爱而不得,却是另一种夜不成寐。 想不清,理又乱,周公难见。 翌日,风歇雪停,天却阴沉着。 屋里头静悄悄地,沈婉和粟玉都不在,院里灶房烟囱冒着烟,沈泠正要过去,撞见从里头出来的温行。 往里头瞥一眼,瞧见灶上温着的几碟小菜,灶膛里架着个削光了的木棍,上面串着只鹌鹑,大雪天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弄来的。 他做这些向来得心应手,火候掌握的刚好,烤的金黄的鹌鹑冒着油脂,焦香味直往她鼻子里钻,现下都快正午了,她早就饿了。 口腹之欲总事比其他情绪来的更为直接,她越过他往灶房里走。 他也跟着她进来,阿姐的这间灶房并不宽敞,他进来之后就更显得逼仄,她正要去拿灶上温着的饭菜,背后出了声。 “殿下,当心烫着,我来吧。” 说着,一只手绕过她身侧,将笼屉中的饭菜一碟碟取出放在一旁的木托上,而后又绕到她另一侧弯腰取那只烤鹌鹑。 “殿下,去屋中用饭吧。”他将烤鹌鹑的木棍去掉,又将整只鹌鹑分成小块儿放在碟子里。 “好,粟玉他们呢?” 以前不觉的,现下知道了他的心意,这院中只剩她二人,总觉的不自在,她还没想好怎么同他说那件事,便只能先将昨日阿姐说的话放下,等过几日她想好了再同他好好聊一聊。 若真如阿姐说的那般,她也要尽力想个万全之策,她不想伤害他,可她如今的心境,实在是无力去想阿姐说的那方天地。 等来日大仇得报,或许…… “他们今日一早都去了镇南的集市,说是要裁几件冬衣,再囤些粮食,这雪过两日恐怕还有的下。”他端着吃食跟在她后头往堂屋走。 说起镇南,她忽地想起那日纳古勒拦在她轿前,后头窜出一伙手执长柄弯刀的人。当时便觉得纳古勒同那伙人事认识的,本想安稳下来后好好查查究竟是怎么回事,后来见到阿姐将这一切都耽搁了。 若那伙人听命于纳古勒,阿 姐又为什么会住在镇北这偏僻之地,住在镇北这样的地方吃的用的却一应俱全,样样都还算得上好,还有阿姐的相貌…… 便是那事先不说,叶雾镇拐卖幼童的背后之人也没有查清,镇南她迟早也要去,用完饭便去一趟吧。 她边吃边思索着这些事,没注意旁边的温行,直到他接过她手中的空碗要去给她添饭。 “不用了,我饱了。你怎么没同阿姐他们一起去镇南?” 他端着碗的手微顿,“我,阿姐说叫我看着家里。” 她紧贴着他的话问他,“阿姐还同你说什么了?” “阿姐说家中院墙矮,叫我看紧点,别被人偷了。” 沈泠呼出一口气,“嗯,我也去躺镇南,那你便在家里好好看着吧。”放了筷子正要起身。 “殿下,你,是烦阿行吗?” 往前迈了一步的脚顿住,迟了一瞬后转身,“怎会。” 他不依不饶,盯着她的眼睛,声音闷着,“那殿下为何不理我,见了我却只问别人,我在这里殿下就要走。” …… 她有这么明显吗? 她一时心虚不知如何作答,就听他接着道:“殿下昨日从阿姐房中出来就不理我,正午与晚上用饭时也没同我讲一句话,是不是因为殿下昏倒那日,我同纳古勒争执了几句,他去阿姐那里告状,阿姐又同你说……”? 还有这事?就说怎么那日瞧见他与纳古勒站的八丈远,原来是吵架了啊。 “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了,今日一早我就同阿姐认过错了,我……” “不是因为这事。”她打断他。 “那是因为什么?殿下告诉我好不好。”他越说声音越小。 沈泠看着他的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心中愈发确定,阿姐昨日说的是真的,他确实心悦于她。仔细想想,其实他很明显的,许多次只要她对他稍稍有些冷淡,他就是这样患得患失的眼神看她,为什么她以前就是没发现呢,为什么她以前会觉得他是在担忧自己的仕途呢? 对于这事她也不是一点都没怀疑过,只是先前她完全沉溺在复仇大计中,不愿她谋划中的事和人出现任何差错,也不允许有脱离她掌控的事出现,所以对他许多存疑的举动,只要他能给出解释,她都选择视而不见,想将一切回归正途,或者说是她自己在不自觉的逃避这些她不熟知,又有可能影响到她复仇的事。 也怪沈俪那日的话,叫她先入为主,后来她一直都以为他心中的人是那位姑娘,竟不知他何时换了人。 “我没有生气,也没有觉得你烦,今日我本就是要去镇南的,不是因为你。”她没有处理这种事的经验,只能略掉他前面的话,想将此事尽快掀过去。 他垂下眼,像是在分辨她话中的虚实,半晌又抬眼看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那我可以陪殿下一同去吗?” ……他这样看着她,她要怎么拒绝?拒绝了恐怕这事就掀不过去了。 “好,不过你不是要看家吗?” 沈泠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唉,让他去就行了,为什么自己要再补上半句呢? 现在好了,面前的人看起来像是要碎掉了,一脸你果然是骗我的,你果然还是在生我的气…… 瞧见他张嘴要说什么,沈泠赶紧赶在他之前找补道:“阿姐也真是的,看家大黄来就好了,哪用得着你啊,你就同我一起去吧。” 他愣了一下,看了眼大黄的狗窝,大黄也正伸着头往他这边瞧,他抿了抿唇,委委屈屈地看她一眼,“好。” 第47章 泗水镇被一条东西流向的河从中间断南北两片,这条泗水河由东昭境内流向赫兰,河面宽阔,上架着一座拱桥连接镇南与镇北。 “这条河还真是还真是一半天上一半地下啊。”沈泠站在桥上看着河两岸,一边喧嚣一边寂静,繁荣与贫瘠同时入眼。 南岸的河面上游船画舫林立,即便是白日里乐声也此起彼伏,江面开阔,歌姬的娇笑声四散,混入岸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岸上多为二层的阁楼,一眼望去能抵上半个京都的繁华。 “殿下,桥上风大。”他侧了侧身子挡住从北面来的风,贴的离她有点近,身上的温度隔着冷空气染上她的皮肤。 沈泠收回视线,抬头去看身侧的人,对上那双眼睛又不自觉地移开,“走吧。” 丢下这两个字就自顾自地往前走。 街上许多摊贩叫卖,里侧的店家也都在揽客,知道沈婉她们是来裁新衣的,他们一路就只找买衣服的铺子。先找到沈婉正好也能问问她关于镇南的事,沈婉对这里定是比她熟悉的,她要去查人贩子,就要先找到那伙人贩子宁愿舍近求远也要避开的人究竟是谁。 况且那里纳古勒拦在她轿前时,还有一伙人几乎与他同时过来,那伙人举止怪异,不像是和纳古勒初次见面。这些事也不知阿姐知道不知道。 她之所以拖到今日才说是因为能看的出来,纳古勒是真心对待阿姐的,应当是不会害她,但他毕竟是赫兰人,举止又怪异,虽说当年是他救了阿姐,但人心易变,他若是有事瞒着阿姐,她始终还是觉的不安稳。 阿姐现在几乎全依赖在纳古勒身上了,命是他救的,现在的安稳生活是他给的,若纳古勒本人出了问题,那阿姐定然是不能承受的。 沈泠心中想着事,眼中不断张望着街两侧的铺子,忽的听到身后很远的地方温行的声音。 “沈泠!” 她回头,没瞧见人,温行怎么跟丢了?他叫她什么? 她寻着声音的来源去找,明明方才救听到了,怎么就是找不见人呢?转了几个来回,又听见一声‘沈泠’,声音委屈,像是被人欺负了似的。 她寻着声音瞧见街角处围了一群人,这群人她方才救瞧见了但没放在心上,实在是那里围着的都是一群女子,大多身着骑装,应该是赫兰人。 除了那里,别处她都找了个遍,所以,温行是被一群女子给围起来了? 她往拐角处走了几步,人群中间立着那人和她四目相对。还真是温行,被七八个女子围着,围着他的人说的是赫兰语,她听不懂,但看她们的动作,她大概能猜到她们的意图。 温行被她们看上了。她觉得有些好笑,没想到赫兰的女子这样大胆,这算什么,当街抢人吗?她停住脚步,看着被围在中间那人的脸暗暗在心中点头,这样一张脸,若是女子也当的上倾国倾城了,的确是有被抢的姿色。 看见她过来,走到一般又停住脚步,被抢那个人脸上的委屈更甚。离他最近的那个女子或许是瞧见他脸上表情松动,伸手就要去拉他。 “夫君。”她拨开那群人走到她面前,看着眼前人脸上的表情由委屈转为呆滞,她勾起唇角,幅度掌握的恰好,带着几分恼意与娇嗔道:“夫君怎独自到了这温柔乡里来?” 眼前的人脸涨红,一句话也说不出。 不是他要这样的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她的名字,让她救他出风月,那她能怎么办?但凡他叫她一声阿姐,她也能把他扯着耳朵拎走,如真正的姐姐那样斥他几句。 她明明是配合他演戏,他却 不说话了。 “你,是他的,夫人?”方才那位伸手的女子出声,用有些蹩脚的东昭语问道。 沈泠转身,浅笑着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拉着他的手就往人群外走。 身后的人木木地,她扯一下,他便跟着走一步,不用回头就知道他的视线粘在她身上。沈泠扯着他直到走出老远才停下,想松手却松不掉。 她扭头去看他,他低着头,视线粘在他们互相交握的手上,她甩了甩,那人才如梦初醒,赶紧松开她。 看了她一眼,又将头埋的低低地,“殿下,我错了。” 沈泠气笑,她还没问他倒是先不打自招了,胆子是越来越肥了,敢直呼她的名讳,“再有下回,叫我阿姐我一样能救你。” 做她的臣(重生) 第46节 那人偷偷抬眼瞥了她一眼,不知是不是觉得她面色和善没有真生气,竟还敢反驳,“可我不是你弟弟。” 声音很小,在嗓子眼里嘟囔,但她听的清清楚楚,“那你是我的什么?” 他噎了噎,踢了脚旁边的石子,“我、我自然是殿下的谋士。” “那在此处你能叫我殿下吗?” “不能。” “那该唤我什么?” “……阿姐。” 瞧着身后的人脸上的红色逐渐褪去,她转身继续向前走。心中止不住地叹气,他的心思实在是太明显了,先前她究竟是怎么误以为他把她当阿姐的?可如今这般,她也只能装做不知。 阿姐说,复仇的事和他喜欢她这件事并不冲突,可是阿姐不知道,他是复仇的关键,是她重生以为磨了五年的剑,若将来事成,他是朝中重臣,而她是一国之君,身份的鸿沟摆在这里,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走到一起。 此生,他们注定了只能是君臣。 她心中逐渐平静下来,抬眼瞧见沈婉蹲在在街边一个卖芋头的摊位前。这街上裁衣铺子找了个遍没找到人,原来是在这里啊。 “阿姐,要买芋头吗?”沈泠也跟着蹲下。 沈婉被身边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扭头瞧见是沈泠,“泠儿怎么来了,这样冷怎不在家里?” 说着又看到深冷身后站着的温行,“温行怎么也来了?不是说不爱逛集市吗?” 一片寂静,沈泠没说话回头看身后站着的人,那人像是没看见一样,四处张望,不知在忙碌些什么。 所以,阿姐让他看家这件事也是假的…… 好的很,这小子现在嘴里没一句实话。 “阿姐,不用管他,我在家中闷得慌,就出来走走。”说着就把芋头往竹筐里放。 沈婉看看她又看看温行,没说话,只将沈泠放进去的芋头挑了些坏掉的捡出来,剩下大半筐拿给老板去称。 “你从小就爱吃芋头糕,回去阿姐做给你吃。” 沈泠抢在沈婉之前接过篮子,笑着道:“那泠儿有口福喽。” “阿姐,我来拿吧。”身后的人出声,沈婉和沈泠一同回头看他。 没等沈泠说话,沈婉将篮子接过去放在温行手中,“好,阿姐多谢你,那便你拿着吧。” 他方才是在叫她吧?阿姐抢在她之前应了那声称呼,现在手中没了东西,空落落的。 “走,跟阿姐去看看新衣服做好了没有。”沈婉解救了她空着的手,拉住她往旁边裁衣铺子里走。 她们从正门进来,铺子里挤满了人,却不见纳古勒他们,“忆儿他们呢?” 沈婉拉着她往里头走,“忆儿和粟玉去给大黄挑项圈了,说每个人都有新衣服,大黄也得有。” 她接过老板递来的衣服,挑出粉色那件往沈泠身上比划,小声贴在她耳边接着道:“纳古量过尺寸之后就去阿迪力家办事了。” “阿迪力?”沈泠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嘘”沈婉食指放在嘴上,扭头四下看了两眼,压低声音道:“等回去阿姐慢慢跟你说。” 沈泠这才将注意力放在新衣上,是件浅粉色的曲裾,腰身收的窄窄地,无论是颜色还是样式都与她平日里穿的衣服大不相同。 “阿姐,这个颜色是不是太……” “这颜色正衬你,粟玉说的尺寸也准,很合适,温行你说是不是?” 沈泠去看身后的人,那人也正看着她,对上她的眼睛,浅浅地笑,轻声道:“嗯,很好看。” 阿姐也真是的,问他做什么,他哪里懂这些。 沈婉笑,将衣服重新叠好放在一旁,“既然觉得好看,你也去做一身吧,先前叫你你不来,也没人知道你的尺寸,如今来了正好量一量做身新衣过年。” 温行进去量尺寸,沈泠拉这沈婉往外去,到店外一处僻静处停下,“阿姐,我有事问你。你可知镇南最有权势的商户是哪家?” 镇南兴贸易,官府在这里形同虚设,真正的话事人应是这里最有权势的富商,那伙人贩子想避开的应该也就是那人。 “怎么想起问这个了?这里不好议论,等回家阿姐在同你说。” 沈泠怔住,她没想到沈婉会这样答,究竟是什么人让阿姐这样讳莫如深。她想了想没有再继续问,换了个话头,“阿姐,还有一件事,纳古勒他……” 她刚说了个名字,又被沈婉打断,她拉住她的手拍了拍,安抚道:“泠儿,阿姐知道你想问什么,你若想知道,回去阿姐同你慢慢说。” “阿……我量好尺寸了。” 瞧见温行朝她们这处来,沈泠只好歇了话头,没再继续说什么。 第48章 “我去看看纳古忙完了没有,泠儿你和温行在等一下衣服吧,正好和粟玉约了在这里汇合,也等等粟玉和忆儿。” ……阿姐,你还能再明显一点吗。 温行究竟是给阿姐下了什么迷魂药,阿姐这么费力的撮合。她要怎么才能让阿姐知道,她与温行是不可能的啊,前世的事又不能告诉阿姐。 他走到她身边,却不愿意叫她阿姐,压低了声音,“殿下,那边有糖水铺子,要不要去吃碗糖水?” 沈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与裁衣铺子隔了两家店铺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甜水摊。 那里人不多,僻静,沈泠往那处走。 这间甜水铺子里只有一个阿婆,正将杏仁磨粉,瞧见店里来了人,忙站起来招呼,“二位要喝点什么?” 牌子上密密麻麻写了十几样糖水和七八样点心,沈泠挑了两样,“一碗冰酪,一碟茯苓饼。” “我和她一样。”温行紧跟着她的话道。 阿婆应了声便去里间忙活了,沈泠找了个位子坐下,这回温行没有跟着,只站在她面前低头看着她道:“我去买样东西,一会儿就回来。” 她正不想面对他,摆摆手示意他去。阿婆很快就将冰酪端上来,她一口气吃了半碗,心中的燥意才堪堪压下。 今日本来是来打探那伙人贩子的事的,被温行一搅和方才她还没问完阿姐就走了,现在只能问别人了。 甜水铺的阿婆就是个不错的人选,瞧着有六十来岁了,不涉及纷争,问些事也能安心,“阿婆,泗水镇的镇南与镇北怎得差别这样大?” 阿婆扯过一旁的笼布擦了擦手,挽着袖子道:“姑娘是刚来的吧?这镇子被那河隔开,南边富了五六十年了,从我老婆子记事起就这样了,不过现下北边也算是好多了。” “北边那样穷,那里好?”沈泠放下调羹问道。 “现下北边好歹算安定,也没人再卖孩子了,先前北边的人吃不饱饭,每年都饿死不少人,多的是拿孩子换粮食的,被送出去的孩子……唉!”她叹了口气,没说下去。 “被送出去的孩子怎样了?” “被送出去的大多是些不超过十岁的幼童,若年龄大了那些人就不肯要了。我的小儿子才六岁,就被那些人掳走……”她说着用袖口去抹眼泪。 沈泠稍微缓了缓,“那些人是谁?” “是镇南的首富,背后大有来头,他府里专门有人来收这些幼童,若遇见瞧的上眼的便直接抢了去。也曾有人反抗过,但却一夜之间被灭了户。”提起这事,苍老的脸上衰败的没有一丝血色。 沈泠将自己的手帕 递给她,她没接,只扯着袖口去擦脸上的水痕,“那位首富是谁?” “姑娘放心,那个人早就遭报应了,十几年前从赫兰来了个商队,镇南的首富早就换了人,现在的首付是个心善的人,从没有买卖过孩子,遇见收成不好的年份,还会给镇北发粮,现在镇子两边都安定多了,镇北有点闲钱的人也能来镇南做点小生意,老婆子能开着个铺子也多亏了阿迪力大人了。” 阿迪力?方才阿姐压低了声音同她说的,纳古勒就是去了这位阿迪力家,“阿婆,你为何叫他大人?他不是个富商吗?再说他是赫兰人,怎会是东昭的大人呢?” 阿婆扶着自己的衣袖笑着道:“姑娘有所不知,泗水镇的人都叫他大人,若有了冤事,去找阿迪力可比找官府的人好用多了。” 沈泠点点头,看来她的只觉没错,纳古勒的确和这件事有关系,那天那伙人对纳古勒的态度来看,更想是受纳古勒指使来救忆儿的。或许纳古勒才是镇南真正的主人,那伙人贩子背后的人有意避开他,奈何手下的人却不长眼,将心思打到了正主头上。 这事如今来看,她也不必去过问了,纳古勒今日去阿迪力那里,估摸着就是解决这事的。她又要了一碗冰酪,冰冰凉凉地,降火。 “殿下,握着这个暖暖吧。” 沈泠回神,看着眼前的人捧着个汤婆子,顺道坐在她旁边。他方才说出去买东西,是去给她买这个的? 看她没说话,他解释道:“殿下想吃这些凉的,可到底是冬日,总要暖着些好。”他又将汤婆子往她面前递了递。 她接过来,汤婆子上面还套了个锦袋,她的手正好能伸进去,暖烘烘地,还挺舒服。 “怎只买了一个?你也点了冰酪。”她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另一碗冰酪。 温行看了眼被她抱在怀里的暖炉,努力压住上扬的唇角,“阿行不冷。” 方才喝了两碗甜水,那两碟子茯苓糕沈泠只吃了一块就吃不下了,被温行一扫而光。 回到裁衣铺子时,温行的衣服已经做好,是件厚料的青衫,沈泠越看越觉得别扭,怎么她做了件粉衣,他就做一件青衫。 他以前不是最爱穿白色吗?想着想着她猛然意识到,她平日里最爱穿的也是白衣。而她初次见温行时,才十二岁的人却穿了一身与他年龄完全不符合的黑。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穿白衣的呢?她记不清了。 “公子,要不要去离间试试是否合身?” 他接过衣服,看了眼旁边出神的她,“不必了。” 老板点点头正要走,扭头瞅见沈泠手中裹着汤婆子的锦袋,笑着打趣道:“公子原来是给娘子买的呀,怪不得挑了那么久,公子好福气……” “多谢老板,我这边无事了,老板快去忙吧。”老板未说完的话,被他打断。 他垂着眼不敢看她,只站在她身边低着头道:“我什么也没说,是他自己猜的,你……不要在意。” 她问他了吗?简直是俺耳盗铃不打自招,沈泠没理他,丢下一句话就往外头走,“叫我阿姐。” 身后的人慢两步跟上来,声音闷闷地,“哦,好。” 在店外头立了不到一刻钟,粟玉就带着纳古忆回来了,远远地就瞧见纳古忆倒腾着小短腿往这边跑,“姨母,真的是你呀,方才离的远看不清楚,还以为是阿爹阿娘呢。” ……沈泠推了一把扑在她身上的脑袋。 粟玉狐疑地瞧着她身后的温行,审视了两遍开口道:“殿,阿姐,你是不是带他去吃酒了?他的脸怎么那样红,我也要吃!” 沈泠回头看身后的人,果然很红,连带着耳尖都是红的,“哪里有吃什么酒,他一杯就倒,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八成是在外头冻的,快走吧。” 沈泠牵住纳古忆的手往前走,粟玉跟在她另一侧,温行这次安静的异常,往日里他总是要跟粟玉争一争的,这次却只乖乖地走在她们身后,一言不发。 “姨母,咱们不等阿娘吗?” “你阿娘去找你阿爹了,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咱们先回吧。” “姨母你看,我和粟玉姐姐一起给大黄挑的项圈,大黄也有新衣服啦。” “我选的颜色。”粟玉道。 做她的臣(重生) 第47节 “我挑的款式。”纳古忆道。 “丑死了。” 声音从三人后头传来,三人一起扭头看,沈泠掀了掀眼皮,他手中抱着一大摞衣服,最上面那件是他的青衫,“是,大黄的衣服是没你的衣服好看。” “噗,哈哈哈哈哈。”沈泠扭头继续往前走,身旁的两个人笑的前俯后仰。 身后的人也悄悄勾起唇角,她夸他好看。 …… 一路上吵吵闹闹的,北来的风都不刺骨了。到家时,纳古忆眼尖,一眼就瞧见灶房旁边的鹌鹑毛,缠着她问是不是抓鸟来烤着吃了。 她无奈,只能承认吃了独食,也不是她想的,那时只有她一个人在嘛。 “温行哥哥,你就带我去抓嘛。” 纳古忆缠着温行嚷了半个时辰,温行像是听不到似的,自顾自地忙自己的事。 沈泠实在听的头疼,“阿行,你就带他去吧,多抓两只,你烤的很好吃。” 温行放下手中的扫把,“好,我现在就去。”说完没等人就往外头去。 纳古忆愣住,半晌扭过头来,迟疑地问她,“姨母,你能听道忆儿说话吗?” “当然能啊。” “那温行哥哥怎么像是听不到我说话啊。”说着他甩了甩头,没再纠结这个问题,喊了句‘温行哥哥等等我’就朝外头跑。 沈泠摇了摇头,她现在知道了他的心思,他的这些反应,她都心知肚明。忆儿一口一个‘哥哥’,把他的辈分都叫低了,他能理他才怪了呢。 镇子里的日子永远都这样平静,即使心中挤满了事,到了这里也会跟着安定下来。 沈泠搬了个杌凳坐在门口,手里的汤婆子刚拿去换了热水,她揣在怀里,等着阿姐归家,等着忆儿他们抓鸟回来。灶房那边粟玉烤的地瓜香味涌入鼻尖,灶房瓦片边沿的冰锥被热气熏的融化,她手里的汤婆子也从指尖暖到了心里。 不知坐了多久,雪花又开始一簇簇往下落的时候,阿姐回来了。 纳古勒替她遮着头顶的雪,他们一路小跑着往屋里头来。看的出,阿姐与他在一起时,总是开心的。 第49章 沈婉将东西放下,吃了两个烤红薯,提着那筐子芋头带沈泠去了灶房。 这些芋头被放在地窖里存着,到了冬日里也都新鲜的紧,沈婉拿了个小钱儿将芋头的皮一点点刮下,刮完一个就蘸一次水,将清理干净的芋头放到另一个瓷盆里。 “阿姐,你是何时学会这些的?”沈泠看着她娴熟的动作,瞧不出半点公主殿下的影子,就好像她本身就是生长在这镇子里的人一样。 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拿筐子里的芋头,阿姐做得,那她也试试。 沈婉笑了笑,拍掉她的手,“莫碰,粘在手上痒的很。”说着将筐子拉的离她远了些。 她手上的动作不停,抬头看了她一眼,接着道,“泠儿不是想知道纳古的事吗,你坐着莫动,阿姐告诉你。” 这种哄孩子的语气,阿姐不知对她说过多少次,可她每次都会恍惚。沈婉比她大十岁,从母后去了之后,沈婉就好像一夕之间长大了一样,与她说话越来越像母后。 她将手缩回去,蜷在怀里,乖乖坐在小兀上,“好,阿姐你说。” 沈婉瞧她乖觉的模样,又笑着摇摇头,“纳古是赫兰最勇猛的武士,是特勤部下最得力的部将,整个草原最有前途的年轻人,可他偏偏遇上了我……” 沈婉没有抬头,略过了她在王帐的那段经历,只说了纳古勒将她带出赫兰的事情。那时,她不敢照镜子,铜镜里映出的那张脸她看见就要发疯,纳古勒没有办法,只能再次回到赫兰,找他往日效忠的特勤,也是现在的可汗,求来了最好面部再创医师。 数百刀子下去,沈婉三日都未醒,纳古勒也再她床前守了三日,水米未进。 她再醒来时,脸上都是刀痕,狰狞可怖。照镜子时虽然不再发疯了,但人却木木地,无喜无悲如行尸走肉一般。 那时纳古勒心中着急,去问那位医师,得到的只有一句再等等吧。 从那之后,纳古勒每日给她涂去疤膏,直到她脸上的皮肤恢复如初,再看不出半点刀子的痕迹,可她整日里却依旧如同木偶一般。偶尔遇见年节时,情绪有了波动便又会如先前那样发疯。 这样的日子过了八九年,直到有了纳古忆,她才如梦初醒般从恍惚中回神。 她本不愿再与此前的人和事有半点关系,镇北这样贫瘠到干净的地方让她觉得心安,让她渐渐忘却王帐里,那令人作呕奢靡与淫乱。从此之后她只是泗水镇的一个普通人,可孩子出生取名字时,她还是犹豫了。 她换了张脸,药物的作用下,连声音都与以前不同了,这本是她的新生,她可以撇清以前的所有事,可她无论怎样都放不下京都里的那个人。 她的妹妹,她舍去自尊与性命,将自己揉碎了护下的人,此刻不知怎么样了。她走时她才五岁,还那样小,独自一个人在宫里会不会害怕,夜里做噩梦了会不会哭,过节的时候有没有人陪着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妹妹也该长大了吧,或许已经立府,也或许已经有了驸马。她如今这个样子还是不要在去见她了吧,免得拖累吧,她如今已经不能再给她提供庇护了。 看着襁褓中的孩子,给他取名单字‘忆’。 她的妹妹在这个世上并不是孤身一人,在与京都相隔千里的边境小镇里,有人在想着她,念着她。 沈婉将那筐子剥了皮的芋头放到清水里淘洗,回头看看还在发愣的沈泠,轻声唤她一声,“泠儿,在想什么呢?”她方才没告诉她为她做的那许多事,只说了她与纳古之间的事。 他们刚来泗水镇的时候这里还不是如现在这样平静祥和,那时镇北很穷也很乱,可她说什么也不愿意住在镇南,纳古无法只能慢慢着手改变这个局势。 为了隐姓埋名,他没有出头,只让他夕日最忠诚的手下,在镇南组了个商队,慢慢平衡着河两岸的关系。 这些年镇子里安定多了,经济也越来越茂盛,她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就这样过一辈子也很好。 “阿姐,他为何能为你做到这种程度,他……你们又没有血缘……” 沈泠心中凌乱,说出的话也杂乱无章。所谓爱,真的能让人做到这种地步吗?阿姐说的那些与她平日里在京都熟知的,简直是天方夜谭,比话本子里的事还要不真实。 她自小就只知道,权势才能定夺一切,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是最不能放弃的事。可纳古勒却为了阿姐放弃了那么多。 难道,她一直坚信的东西,也不全是她以为的那样吗? 沈婉洗净的芋头放在筛子里沥水,接着道:“阿姐今日跟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不要让过去的事蒙住眼睛,那些仇是要报,可是你的这一生不能总是沉浸在那些仇恨里,也该试着去敞开心扉,向着真正对你好的人。” 沈婉转身过来,扯过手巾擦水,“我如今一切都好,可是你不好,阿姐看的出你压了许多事,可是阿姐只想要你开心。” 她走近,重新坐在方才那个小兀子上,“你与温行说话是是开心的,他在时,你总是开心的,所以阿姐希望他能陪在你身边。” 沈泠心中一惊,她有吗?她怎么……自己都不知道。接着心里又泛起细密的酸,阿姐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她与温行是不可能的,她不能将温行从那个位置上挪下来。 阿姐说的话她听进去了,阿姐说的对,人是该有自己的新生,是不能总沉溺在往日的仇恨里。她可以不沉溺,她也可以放开自己,如今她知道了阿姐还活着,她的心也轻泛了不少,她也愿意去找一个相伴之人,去解自己的苦闷,也让阿姐放心。 可那个人不是温行,是谁都行,却不能是温行。 他是她早就摆好的棋子,是至关重要的一步。她可以让自己多开心一点,但关于复仇的事,无论如何她还是不愿意冒险。 她吸了吸鼻子,低着头,压下心中的那股酸涩,“阿姐,我明白了。” 沈婉看了她半晌,没再说什么,伸手扶了扶她的肩膀,起身去将沥过水分的芋头放在案板上,用面杖一个个压碎,和了蜂蜜和醪糟倒进模具里,出来成了一朵朵金盏菊。 沈泠看着沈婉将那些金盏菊都放进蒸笼里,蒸笼渐渐升起白烟,闻到丝丝芋头的清甜,就守在炉灶旁等着这些花出炉。 芋头糕还没出炉就听到院里的喧闹声。 “阿娘,姨母,我们抓了好多鸟,可以烤来吃了!”纳古忆一边喊着一边往堂屋里跑,瞧见只有纳古勒一人在那儿,转头就来了灶房。 沈泠转头就看见温行提着七八只鸟站在灶房门口,也正在看着她。 他堵住门口的路,纳古忆跑过来就伸手想把他扯开,扯到一半想起什么似的,仰头冲着温行笑笑,眼珠子转两圈又对着她道:“姨母,这些都是我和温行抓的,我们厉害吗?” “厉害,我们忆儿最厉害了,冷不冷?快进来烤烤火吧。”沈泠起身拉住纳古忆就要往里走。 纳古忆伸手拽住温行,“温行也一起来吧。”又转头看着沈泠,“姨母,他可冷了,你摸摸他的手,比忆儿的还凉呢。” …… 沈泠松开纳古忆,面前的一高一低都看着她,等着她发话。她暗暗看了纳古忆一眼,方才出去时还一口一个温行哥哥,回来也不叫哥哥了,还做什么都要拉着温行,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好处,这小崽子,这么快就被收买了。 她瞪了纳古忆一眼,“都过来吧。”丢下句话就往里去了。 沈婉正在清扫着灶台,瞧见进来的两人一声寒气,就叫他们也去灶炉那里坐着,“这里头都要站不下了,我去院子里把今天买回来的肉腌上,等过年的时候就能吃了。” 纳古忆悄悄瞥了温行一眼,起身撵着沈婉过去,“阿娘等我,我也要去,我最爱看腌肉了。” “你爱看腌肉?” …… 沈泠往旁边挪了挪,将灶口的位置让出来些,温行也不客气凑了上去,将手伸在那双细嫩的手旁边,摊在火口上烤着。与她的手不同,他的手指尖、掌心虎口的地方都有些薄茧,那是他习箭经年磨出来的。 “阿行,今年春日里,你说的心悦的那位姑娘如何了?” 那双修长带有薄茧的手指微曲,心也跟着被击了一下。春日里他扯的谎,此刻又被她问起。 他要怎么说?他真的想和盘托出。可他不能说,也怕那层皮被戳破,怕被她讨厌。 他一边担心她知道,又害怕她永远不知道。他心中的那团火越烧越旺,他自己也不知道还能压到何时。 这些天,她总是出神,对他的态度也忽冷忽热,他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她究竟在想什么?又为什么会问她这句话? “殿下,那位姑娘不知我的心意,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了。”他往灶膛里添了一根柴,轻声道。 她搓了搓被火烤的有些发烫的手,“嗯,也好,只是若知道没有结果,就趁早换个人喜欢吧,不要白费那许多功夫。” 旁边的人豁地抬头,有些急切地道:“不,我此生都不会换。” 第50章 他说罢,周遭都静了下来。 或是意识到自己过急的语气,他缓和了下又接着道:“殿下,阿行从前向你请教过政见,如今能否再问问旁的事?” 她抬头看他,像是为了认证自己心中所想似的,吐出两个字,“何事?” 对上她的眼睛,他只觉的心中泛酸,忍了忍,问出那个让自己无数个夜里辗转反侧,却始终不得解的问题,“若一个人已扎根到了心里,深入血脉肺腑,如此怎能剔除?如何才能换掉?殿下,阿行从未有过这般感受,殿下能不能教教我。” 他到底要怎样做,这颗心才能平复下来,时至今日,他甚至开始迷恋那种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的感觉。 他痴迷于她无意间施舍的那一点欢愉,能让他在无数个夜里回味着到天明。 无数次,他都想着就这样就很好,可更多次,他又觉得远远不够。他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总是想去暗示些什么。可回过神来又觉得恐慌,万一她真的看出来了怎么办?万一她就此疏远她怎么办? 这些惶恐在下次见到她时又化为齑粉消散,那颗雀跃的心再次控制不住,控制不住想要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那便放在心里吧,总有一天会淡去的。”那双漆黑的眸子灼热的如同灶膛里的火,刺的她不得不移开目光。 灶房中只有柴火偶尔炸响的声音,半晌,旁边的人出了声。 “殿下今日怎想起问这个了?”他掩饰的很好,若不是她知道了他的心事,根本留意不到那道声音里的涩意。 “随口问问罢了。”她笑笑,没抬眼,看着灶膛里的火。 做她的臣(重生) 第48节 为什么就问起这个了呢?或许不该问的,明知没有结果的事。 “那殿下呢,还是……无心婚事吗”他也移开了目光,与她一同看着灶膛里的火,声音飘着。 柴在火苗中噼啪作响,半晌没人搭腔。 沈泠起身,朝着院里喊了句芋头糕是不是好了,又低头对着蹲着的那人道:“说不准呢。” 沈婉将芋头糕拾进碟子里,端着进了堂屋。沈泠跟着她进去。 芋头糕被吃了半碟子,灶房里的人依旧没有出来,不知在里面做什么。直到沈婉和纳古勒一同去准备晚饭,灶房里的的人才被赶出来。 他有些愣怔地看她,什么也没说。 “要吃块糕吗?晚饭还要等些时候。”她捏起一块糕递给发愣的人。 那人回神,接过去就往嘴里塞,没嚼两下便咽,呛的直咳。 沈泠皱眉,倒了杯水递给他,“急什么?” “我没有,我……你是……”他将空杯放回桌上,一句话说的乱七八糟。 “温行。”她打断他。 对面的人停住,嘴角粘的糕屑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愣愣地,他垂下手,站的笔直,“殿下,我在。” “从前我说错了,我会好好选个驸马。” 今日他的反应格外慢,她只是静静的等着。 “殿下要选驸马?” “等日后回了京都,你看上哪家姑娘,长公主府也可为你指婚。” 他不答反问:“殿下会选什么样的的人?” 她低头拿一块糕捏在手中,看着那块糕道:“自然是年纪大些,稳重些,又与东昭朝堂无关的人。” 纳古忆那样的人能又几个?温行不是那样的人,便是对她动了心,总不会也像纳古忆那般为一个人放弃自己的前途吧。 她说了会选与东昭朝堂无关的人,他应该能明白该如何取舍吧? 果然,对面的人垂了眸,蜷着手指道:“那殿下何时会选?” 没料到他会这样问,什么时候选重要吗?不过是早晚的事。 “等回了京都吧。” 等回了京都她就择个驸马,让一切回到正轨。此生她只能是他的君,他只能是她的臣。 他敛着睫,看不清深色。只能看到他的睫毛愈黑,却始终不见有泪珠滚下。 还以为他又要哭呢,还好,这次比她想象中的情况要好,心中松了口气。手里的芋头糕正要往嘴里送,又听见立着那人出了声。 “殿下,晚一些吧。” 声音正常,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或许他只是有一点难过? 年少时的喜欢来的快,去的也快,他如今这样还算平稳的反应,她该庆幸。还好他没陷的那没深,还好他也没那么喜欢她。 她默的时间有些久,对面的人又出了声:“殿下,晚一些,好不好?”他抬头看她,确实没有哭,只有眼角微微红着。 这话说的实在是越了身份,“为何?” “殿下日后身居高位,阿行只是觉得身侧之人还是要好好挑选的,不要……不要过早定下才好。” 他说罢,顿了顿,补充道:“于国事也好。” 沈泠的目光在眼角那抹红上凝了片刻,拒绝的话堵在口中。他只是说晚一些,看起来也接受了这件事,可能只是需要点时间来适应一下吧。 答应他吧,她心中这样想着,“好。” 那人睫毛颤了颤,扬起一个与往日一般无二的笑,“嗯,那我去武行温书了。” 他走的仓促,沈泠都没来的及留他一道用饭,晚饭时想着他空着肚子,一人在武行里读书,一餐饭用的心不在焉。 到底是放不下心,纳古勒走时,她托他给温行带了些点心,这样冷的天,空着肚子过夜,总是不太好。 一夜里,雪簌簌下个不停。 第二日沈泠起了个大早,昨日晚饭没吃两口,她是被饿醒的。 推开堂屋的门,天刚蒙蒙亮,院里白茫茫地一片,昨日扫出来的小道被重新覆盖。雪到脚腕深,她瞧了瞧脚上的浅口鞋,想去灶房找些吃食,却无从下脚。 正踟蹰着,院里大门上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大黄从窝里探头出来,‘汪汪’吠了两声,看清来人后又钻回窝里去了。 进来的人遮了把伞,推门进来正好撞见堂屋门口站着的沈泠。 沈泠眨了眨眼,旋即挑眉。大门口油纸伞下立着的人束着发,一根玉簪将往日的一头乌发固定在头顶,眉眼间沉着,四目相对时那人的脚步微顿,而后又若无其事地往她这边走。 待离的近了,她将那眉眼间的情绪瞧清,淡淡开口,“昨夜没睡好吗?” 他脸上的疲倦压不住,藏了又藏,她还是看出来了。他抿了抿唇道:“昨夜看书晚了些。” “怎么不多睡会儿?天都还没亮。” 读书到那么晚,今日还起这么早,瞧着整个人都累极了,怪不得一脸的倦色。 “昨日夜里雪下的大,想着早些来扫出条路,殿下起来……殿下与阿姐起来时也好走些。” 东昭男子弱冠才束发,他离弱冠还有两三年的光景,今早竟将头发都束起来了。 这人说起话来与往常一样,轻轻地,可配上这张束了发的脸,莫名地就让人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前世,她第一次见他,他也是这般束着发,一眼望过去,瞧不出半点少年人的模样。 如今他束了发,没了头上的那抹红发带,再也没有其他艳丽的颜色能夺取那张脸上的半点光辉。乍一瞧上去,天地皆白的院落中,他如清竹立江面。可离近了仔细瞧,他还是那个温行,像她园子里那些粉色的花。 就比如她此刻盯着他看的久了些,他的耳尖就又爬上粉红。 “好,不过下次不必起这么早了,晚些来也是一样的,阿姐她们都还没起,不会有人到院子里来的。”念及他眼下的乌青,她还是叮嘱了一句。 “那殿下怎么起这么早?” “我起来看看有没有吃的,有些饿了。”她如实道,她实在是饥肠辘辘,看见他又想起对面的人烤的鹌鹑。 想吃。 “殿下昨日晚上没好好吃饭吗?” 对面的人一反常态,往常她说她饿了,他第一句话必然是去给她弄吃的,今日没说。 昨日的晚饭,她心中有事,拢共没吃上两口,可她不能这样说,免得他多想,再生出些没必要的念想来。 昨夜她想的清楚,温行为她做了许多事,只把他当臣下,她私心里都觉的不妥。日后他们总是要相处的,那她便像阿 姐那样待他吧。 “怎么还管起我来了”她佯装皱眉。 阿姐的做派还是要有的。 可对面的人不仅不怕,还笑,不明显,但她看到了。 “好好,是我不该怪殿下,那我去给殿下炖碗蛋羹,殿下在屋里头等一会就好。”说罢,便踩着雪往灶房去。 沈泠转身会了屋里,怎么想都觉的不对劲。她没给人做过阿姐,但也知道肯定不是想方才那样,她哪里像是阿姐,他看起来更像兄长才是,一副哄着她无理取闹的语气,还去给她炖蛋羹。 今日得空得去问问阿姐,究竟该如何给人当阿姐才是。 “殿下,来尝尝,小心烫。”蛋羹的香味和那道温和的声音一道进来。 沈泠从桌上直起背,坐直了,本想说句话,但看着那人的脸又闭了口。 算了,少说少错。 她拿起勺子舀一勺送入口中,蛋羹嫩滑,不用嚼就散进齿间,他做的蛋羹和他烤的鹌鹑一样好吃。 她将一碗吃了个干净,抬头瞧见他正看着自己,“有事?” “殿下,我今日束了发。” …… 她看见了,所以呢?昨日她说驸马会择年龄大些,稳重的,他今日便束了发,她又不是傻子,怎会不知他的心思。 她不问就是想淡化,偏偏他还要刻意提上一句。她将勺子放会碗中,看了眼他头上束发的白玉簪,道:“嗯,玉簪不错,哪里做的?得了空我也去做支女式的。” “是殿下送的,殿下忘了吗?” 沈泠愣住,她什么时候送过他这样的发簪? 第51章 不仅是温行,其他人也是一样,她很少会送男子这样的东西。往日里往落枫院中送东西,她大多是送些补品吃食类的东西。她确信,她不曾送过他这样的发簪。 “你记错了吧?那个不是我送的。” 温行低头笑笑,“果然是忘记了,忘了也好。” 瞧着她又要问什么,他赶在她开口之前,端起她吃完蛋羹的空碗出了门。 他将碗放在木盆里,转头去舀缸里的水,方才敲开的冰面,此刻又结了薄薄的一层。 一瓢混着冰碴子的冷水被倒入盆中,他将双手放进盆里慢慢洗着她方才用过的碗。 不是温挣。 他在心里将这个名字划去。昨日乍一听她要择驸马,还没来的及高兴,一颗心就被摔在了地上。 她对于未来驸马的那些期许,他一条都不符合。 可年纪他没有办法,再怎样他也不可能早出生三年。可是她喜欢的稳重他可以学。她要求的不牵扯东昭朝堂他也不是不能做到,但他需要一些时间。 等她的仇的报,等她坐稳帝位,他就退出东昭的朝堂,这样他就与东昭朝堂无关了。 可他到底不能全部满足那些期许,心中忐忑越想越多。回武行的路上,他一直在想她为什么突然就改了口,先前她说过无心婚事的。 是她自己想通了,还是她有了心仪的男子? 若是第二种可能,他不敢想,整夜惶惶不能入睡。想了半宿她再京都解除比较多的男子,一个是温挣,一个是顾舟衡。 他翻身起来找出自己带来的那个包裹,里头有一根玉簪,是羊脂玉做的,玉质细腻温润,是温挣十九岁生辰时借着这个由头想她讨的。 她没拒绝,还对温挣笑,说等她回去好好选直雅致的送来。 做她的臣(重生) 第49节 她对温挣可真好,从没拒绝过他的要求,他要什么都会给,还亲自为他挑。 他旁边听着,心中邪念作祟,开口时却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说着不必再劳人跑一躺,他稍后跟她回去拿了簪子回来给兄长就是。 她也同意了,关于兄长的事,她总是这样宽容。 他拿着那支她精心挑的簪子,转身进了琳琅阁,付了三倍的工费,让雕玉的工匠仿着他手里那支雕菊玉簪,雕了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真的这件,当然是他的,赝品给了温挣。 昨夜他拿着这只玉簪出神许久,她喜欢年长稳重的人,那他就束发,就用这支她挑的白玉簪束。 今日一早刚打开院门就瞧见她站在门口,她看见她头上的玉簪了,但她什么都没说。 他亲口问了才发现,她根本就不记得是自己送的了。他心中稍稍安慰了些。 她心中可能存在的人不是温挣,那就只剩一个叶舟衡了。 只需一试,他就可以彻底活过来了,如果叶舟衡也不是,那么她心中大抵是没有心悦之人的。 那就只是她自己突然想通了,想要择驸马了,这于他而言是好事。 虽然比较难,但比起毫无可能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她喜欢的他慢慢学就是了,只要回京都后她能给他一些时间,待她的仇事了。她想要的稳重他也会做到最好。 那他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是这样的吧。 他将碗洗好捞出,将灶台清理干净,去院中拿起扫帚扫雪。 沈泠倚着门框看着院中的人,一刻不得闲,勤快的紧,雪落的满头都是,也不知遮一下。 “咦,那是谁?是温行!” 她正出神,被不知什么时候凑到她身边的粟玉吓了一条。扭头去看她,粟玉却踏进了院子里。 雪越下越密,粟玉伸着脖子看院里的人,直到院里的人停住手中的动作回头往这边看,她才赶紧又跑进屋里。 “殿下,温行带的怎么是温挣的簪子?”这回比方才那声还要大。 沈泠赶紧转头看温行,果然,他已经在看着这边了。 “那簪子是温挣的?看错了吧?” 他既然已经听见了,她也就直接问了,温行怎会带温挣的簪子,他们两个的关系并不和睦这她是知道的。 “那簪子是您让奴挑的,给挣公子的生辰礼,奴怎会记错?”粟玉快速瞥了院中的人,压着嗓子道。 ……人家都已经听到了知道小声了,沈泠瞪她一眼。 “殿下,那个……我想起我得去躺茅房。”说着便往院外的茅房跑,路过温行时又抬头看了眼他头上的簪子,还回头冲她点点头。 ……不用再验了,她已经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去年温挣生辰,她送了许多布匹银钱过去,用饭时,他又问她讨簪子,说是明年他就要弱冠,束发的第一支簪子,希望由她来送。 当时温行也在,一支簪子而已,她不可能拒绝。回去便让粟玉去库房挑支精巧的给他,至于那支簪子长什么样,她也是今日才见。 可为何这支簪子会到了温行手中? 院里的人正往这边来,顶着满头的雪花跟她解释:“殿下,我瞧着兄长那支白玉簪好看,就照着打了支一样的。” 沈泠心中了然,原来是也想要啊,可当时她只送了温挣,温行没有,所以就自己去打了一支来带吧。 第一次束发就带这只簪子,想来是很喜欢的。 她心念一动,若她代替他的长辈为他准备些弱冠用的着的物件,那是不是很像阿姐该做的事? “阿行,等雪停了,咱们去街上再买两支簪,给你留着弱冠是束发用,可好?” 他仰头看着天,这雪没有要停的意思,真是碍事的紧。 “好,殿下快回屋吧,院子里冷。” 沈泠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自己满身的雪跟个雪人似的,就知道崔她回屋。 她伸手从空中接下一片雪花,那一点凉意融化在手心,翻了手去拍他身上的雪,“你是石头做的吗?衣服都湿了。” 他乖乖站着,一动不动,就等着她一点点拍。 怎么?又不怕她手冷了? 沈泠气笑,“你还真是石头,自己抖一抖雪,到屋里来。” 看着身上拍雪的手撤走,他才回神,忙将身上的雪抖干净,连带着头顶也拍了好几遍,跟着她往屋里头走。 沈泠转回木椅上坐下,看着方才身后的人就立在她面前,头发变的乱糟糟的,这是使了多大的劲儿拍雪啊? “你头发乱了,我屋里有木梳,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说罢,又瞥见他的衣服,肩颈处湿了一片,“衣服湿了这么多,罢了,你还是回躺武行吧,换身干爽的衣服。” 温行侧头看自己的衣领,正想说没事,话没出口就被人抢了先。 “姨母,你果然起了,就说怎么找不见温行呢。“纳古忆和纳古勒一同从院子里进来。 正说着话,沈婉和粟玉也从里屋出来,“今日怎都起的这样早。”沈婉瞧着一屋子满满当当的人,又瞧了眼屋外不算大亮的天色。 “阿娘,今日雪大,我想和温行去抓鸟。”纳古忆跑去沈婉跟前。 “忆儿,这么大的雪,哪里会有鸟儿出来。”沈婉蹲下身,给他紧了紧挣开的领口。 “雪大了鸟儿找不到吃食才好抓呢。”纳古忆说着就去看温行,又看看沈婉,最后将目光定在沈泠身上。 “姨母,忆儿想去抓鸟,抓了给姨母烤来吃。”他转身过去,扯住沈泠的衣袖晃啊晃。 晃的沈泠头晕,只想出去透口气,“好好好,姨母同你一起去。” 得了这话,纳古忆咧开嘴笑,心中数着数,果然,连三都没数到,就听到身后方才还用目光暗暗警告他的人道:“殿下,我也去。” “好,等我去换双长靴,等会儿咱们先去武行,你也换身衣服咱们再去。”她说着就往里屋走。 “泠儿,别玩太久,记得回来吃饭。” 沈泠转身,“知道了阿姐。” 沈婉的住处里武行隔了条巷子,算不上远。三人撑着两把伞,怕路上滑走的很慢,到武行时,里面已经有十来个小人了。 确实是小人儿,有些年岁看起来不过和纳古忆一般大,稍微大些的也不过十来岁。一群小豆丁用木锨铲着院子里的雪。 温行去屋里换衣裳了,她就站在院里瞧那群孩子,一个个小脸都冻的通红,年岁小些的手上还有裂口。 这么冷的天铲雪做什么,还要练功夫吗? “殿下,他们是跟着纳古勒学功夫的,练些年出师了就能去镇南跟商队了。”温行换完衣服出来,瞧她一直盯着那群小孩儿,出声解释道。 沈泠点了点头,她来泗水镇的路上就听忆儿说过,纳古勒是镇北的武师,镇北许多家都会送孩子来跟着学功夫,学成了便能去镇南赚所谓的大钱。 只是没想到会这没刻苦,这样的大雪天都不停,年纪那么小的孩童手都冻裂了也在坚持。 这也许是他们最好的路了吧。 沈泠把手中的暖炉给了最小的那个孩子,转身往院外走。走出这条巷子,她心中的那点沉闷才慢慢疏解。 只居庙堂的人是看不到百姓疾苦的,从离京以来,她无数次意识到这一点。 “姨母,你怎么了?”纳古忆扯她的袖角。 她转头,温行也在看着她,她摇摇头,挂上笑,“无事,咱们去哪里抓鸟?今日多抓些。” 她回头看了眼已经看不见的武行,那群孩子瘦的跟麻杆似的,穿了冬衣也能瞧的出来,今日就当给他们添点油水吧。 第52章 镇子西边的一处半山坡上,树木将雪遮了大半,只有薄薄的一层雪盖在地上。 温行收了伞,在一处平地上摆弄着,那处的雪被抹去,露出泥土地,木棍支着铜盆架在上面,铜盆地下撒了些粟米。 弄好这一切后,他又往木棍底端系上跟细绳,把绳子的另一头递给旁边的纳古忆,弯腰不知跟他说了句什么,纳古忆就拿着绳子往旁边稍远处的大树后头躲。 看着纳古忆藏好,他又起身往她这边来,“殿下,累不累?我回去拿张兀子来吧。” “不用,就这样等着吗?一次能抓几只?”她摇摇头,往陷阱处看。 对面的人失笑,“殿下怎这般没耐心,比小孩子还不如。”他指了指猫着腰躲在树后的纳古忆。 看她瞪自己,他敛了笑,却已经弯着眼睛道:“一次只能抓一只,不过抓两只很快的,给你和忆儿吃够了。” 沈泠皱眉,一次只能抓一只,那得等到什么时候?若是想让院子里的孩子都吃上烤肉怕是要等到天黑了吧。 “能多抓些吗?要快一些,院子里那些孩子一年到头不知能不能吃上口肉,这么冷的天儿还要练功夫,肚子里存些油水,身上也能暖和些。” 温行这才认真收了笑,想了想道:“殿下,镇子里住的人多,鸟不怎么往这边来,若要抓几十只来怕是难。” 沈泠看了看四周,确实没什么动静,稍稍思忖了下道:“你先和忆儿在这儿,我回去问问阿姐,雪天镇南应当也是用肉去开门的。” “殿下要去镇南买肉?” “嗯,你陪忆儿在这里吧,若是肉铺开着,我和粟玉就去一趟。”她说罢就要转身走。 “殿下,我陪你去吧。” 她回身,刚想开口拒绝就被噎了回去。 “殿下不是说下次去镇南要给我买两支簪吗?正好我去看看挑支喜欢的。” …… 行吧,确实是她今晨刚说过的话。 “也好,那便让粟玉来陪着忆儿吧。” 两人回了躺家,换了粟玉来,才撑着伞往镇南去。 雪越下越深,雪下的地面偶有不平,他便伸手扶她,次数多了,就变成直接搀着她走了。 镇南街上的摊位大多撤了,但街两侧的铺子都还开着。 温行如上次一样先去给她弄了个汤婆子,才跟着她进了玲珑阁。沈泠将架子上的各式簪子瞧了个遍,虽然比不上京中的贵气,但胜在雅致。 她拿起那件簪头雕着鹤纹的玉簪仔细瞧了瞧,又看了眼跟在她旁边的的人,伸手递给他,示意他看看。 说是自己要来挑件喜欢的,来了却说他不懂这些,非要她挑了给他。 做她的臣(重生) 第50节 “殿……阿姐挑的,很好看。”他攥着簪子又朝旁边的老板道:“我就要这个了。” “阿姐说要给我买两支的,可不能说话不算数,我要两支这个。”他晃了晃手里的玉簪,看着她道。 她没说什么,爽快付了钱。两支簪子叫两次阿姐,划算!看来这个计划是有用的,说不定要不了多久,他就能转变过来了呢。 出了玲珑阁,两人又朝着肉铺去。 买了五只肥鸡,两只大鹅,温行手里都提满了,她才作罢。 想帮他拎两只鸡,温行却坚持不让,只说让她帮他遮着伞就行。 不知是不是手里的东西太重了,他走两步便要停下来歇歇,她只能给他遮着伞等他歇好,没多远的路走了半日才到。 到了家,温行便一头扎进灶房,也不叫别人帮忙,一个人生火烧水,炖鸡。鸡炖上了,又将纳古忆抓的那两只鹌鹑也拔了毛清理干净,烤在灶膛里,自己就蹲在那里守着。 盯着灶膛里的火苗,思绪开始乱飘。去镇南的路上,雪大风急,路上深深浅浅,她走不稳,他伸手扶她,她没有拒绝,那样自然地便搭上了他的手,没感受到她半点排斥。 他不知道她与他的感觉是否想同,可若是其他女子里他这么近,他定心生厌恶。若她与他一样,那她默许了自己的靠近,会不会她对他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呢? 回来的路上,她与他撑着一把伞,他故意磨蹭拖着时间,她闲下来许多次,一次也没有推开他。 她是把他当做什么人呢? 是一个臣子,再近些,一个没有血缘的弟弟?还是像粟玉那般的自己人?会不会也有其他的可能呢? 他生辰时,曾假装 醉酒往她怀里倒过。太金山秋猎时因为不得已的原因,他也和她同乘过一匹马。下一次,他能不能离她再近一些?在清醒的时候,也不扯着那些莫须有的幌子。 想着想着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说过的,会挑选驸马,要年长的,要和东昭朝堂无关的。光是这两样就与他南辕北辙。 她应当是没想过与他的其他可能,方才想的那些又是自己的妄想吧了。 他太喜望她能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了,一点点就行。可是,没有的,至少如今看来她是没有喜欢他的。 他盯着灶膛里的那团火,将自己心中的火一压再压。他不能总是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还有许多事要做。她不施舍那点喜欢也没有关系,他一直向着她走就好了,总会走到的。 只要,她不施舍他,也不施舍别人就好。 京都里的那两位,温挣他已经试过了,还剩下叶舟衡。可他与叶舟衡并不相熟,要如何去试,这让他犯了难。 灶台上的热气与他的思绪一道翻滚,他起身掀开锅盖搅了搅,汤差不多炖好了,灶膛里的鹌鹑也烤的金黄。 鸡汤的香味四溢,飘到武行。 武行里的孩子们每人捧着一海碗鸡汤,吃的正香。不到半刻钟那群孩子就放了碗,继续回去训练了。 沈泠坐在门口看了一会,正准备走时,瞧见队伍最后头那个孩童摇摇晃晃,像是要晕倒的样子,她忙过去想扶住他,却还是晚了一步。 她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想探一探他的鼻息,他的眼睛却慢慢睁开了,瞧清扶着自己的人,是那位金尊玉贵的姑娘,他顾不上其他赶紧挣开,小小的身子就要往地上跪。 沈泠又扯住他,这孩子瞧起来还没纳古忆大,可眼睛半分童真也无,眸中的沧桑和疲惫如一个八旬老人。 “不要怕,可是那里不舒服?” 地上缩着的人赶紧摇头,挣开沈泠的手,头抵在地上实实在在地磕了两个头,起身就要去追旁边的队伍。没走两步就又开始晃晃悠悠地往地上倒。 这回温行赶在前面接住了他,沈泠上前,从那孩子腰旁的布袋里掏出一包鼓鼓囊囊的东西。 汤汁渗透粗麻纸,掀开便瞧见里面裹着的鸡块,是方才她炖了分给他们的的,这个孩子没吃,藏起来了。 怀里的小孩又要往外挣,温行固住了他,那孩子一直瞥向旁边在打拳的队伍,自己动不了,眼见着要急哭了。 “大人,我要去练拳,我不想落选。” 沈泠将纸包摊在他面前,“你先把这个吃了,休息一会儿,等好些了再去。” 那孩子一个劲的摇头,“大毛不饿,妹妹爱吃,阿祖病了,要吃些好的才能好的快。” 沈泠默了片刻,将纸包往他面前推了推,“你先吃,我再分一碗给你妹妹,你吃完了咱们先去给你阿祖看病。” 大毛眨眨眼睛,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的眼中直冒泪花才松手,“小姐,真的能给我阿祖看病吗?” “嗯,快吃。” 大毛从温行怀中挣出来,双手接过那包炖鸡块狼吞虎咽,剩下最后一块时,他将那块鸡肉一点点掰开放入口中,慢慢地嚼,吃完后连骨头渣子都要嚼一嚼才吐出来。 他将那个空了的麻纸包团成团,攥在手中,巴巴的望着沈泠,“小姐,我吃完了。” “吃饱了吗?”她问着,对面的小孩却不说话。 沈泠心中了然,转身回去将桶里剩的那些鸡块,撇去汤全部捞出了,满满装了两个海碗。 大毛看见沈泠端了满满两碗肉过来,作势就又要往地上跪,被温行给拉住了。 沈泠本想将肉都递给他,瞧见他麻杆粗的手腕,便转手递给了他身后的温行,“走吧,去你家看看你阿祖。” 大毛重重点头,领着二人往门外去,还没走到门口就停住,转身望向正在打拳的队伍,神色纠结。 “怎么了?”沈泠开口。 “师父说今日这套拳要好好练,练好了长大后镇南的人才会选去商队。”他看着打拳的那十几个孩童,接着道:“我学的本来就比被人慢,要是落选了,阿祖以后病了也没钱抓药,妹妹也要饿一辈子肚子了。” 他揉了揉眼睛,将手背上的泪擦在衣服上,抬头看着她道:“我夜里多练练就好了,今天多亏了小姐,我们走吧。” 沈泠没说话,跟着他往前走,那么小的个子,说出来的话半点不像个孩童,肩上的担子太重,催着幼童早早地长大。 大毛领着他们在一处没有院子的草屋前停下,草屋上压满了学,门洞只剩小小的一个,老人的咳声从门洞里传出。 沈泠弯腰想从门洞里钻进去,被温行拉住,“殿下,当心过了病气,我去吧。” 沈泠没有坚持,方才弯腰的时候,她就闻到了一股骚味,听声音里头的应该是一个老翁,她进去确实也不太方便。 她在门口等着,温行弯腰同大毛一道进去,他们刚进去就从屋里出来了个小女孩,灰布麻衣,头发乱糟糟的,脸皮紧紧贴着骨头,看起来和大毛一样瘦,看起俩三四岁的样子。 一见着她,二话不说跪下来就磕头,梆梆绑实实在在磕了三个头后才站起来,瞧着她,怯生生地道:“哥哥叫我出来磕头。” 沈泠方才没来的及扶她,瞧她站起来了,便蹲下身子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二花。” “家里只有哥哥和阿祖吗?” “嗯。”依旧是怯生生的,低着头不敢看她。 沈泠顿了顿,“你知道哥哥为什么总是晕倒吗?” “哥哥年前着了风寒,高热不退,好了就变成这样了。”女孩点点头,小声道。 原来是落了病根,只是这样就不好再去学武了,真去了商队,遇事的时候晕倒可怎么好。 沈泠摸了摸女孩的头起身,绕着草屋转了一圈,草屋没又窗子,可能是长时间没有补修了,有许多裂了的风口,这样的房子连风都避不了。得先给她们找处住的地方。 正想着,温行从门洞里出来,先将小女孩打发回屋里,又同她走远了些才道:“殿下,这位老翁怕是不行了,不是普通的病症,他出气多进气少,油尽灯枯了。” 沈泠默了片刻,回到门洞口,冲里面喊到:“大毛,我回去找大夫来,你今日就在家里好好陪着阿祖,莫去武行了。” 里面的人应了声,带着哭腔。 第53章 两人一道往回走,温行看着身侧的人,也跟着出神。 她有一颗悲悯之心,当时她救他时,是不是也不全是利用,或许也曾有一瞬间,可怜过他。 起初,他也曾介意过,他看的出她在利用他,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费那么大劲也要救他,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可用之处,值得她从京都亲自跑去边境处的荒庙里,但是从她对于他和温挣的种种培养都能看出来,她是要他们做她的手中刀。 那是他心中堵塞,只想着她为什么就不能只是单纯的对他好,他不想要那种夹杂着利用的好。可是很快他心中的堵塞就变成了害怕,因为他发现,他如果不按照她希望到那样做,她就不再对他笑了。她开始冷待他,忽略他,只对事事听她话的温挣好。 他怕极了,她会不会觉得他没用就把他扔掉?他不能被扔掉,她把他捡回来,他就已经是她的了,她想要他做什么,他做就是了。 他开始按照她的期望做能让她开心的事,渐渐地他开始觉得,以前是自己想错了,能被她利用也很好,这样何尝不是一周给你被看到,这样就可以一直待在她身边了。 时至今日,这个想法再次得到验证。方才的那个孩子,她会帮他,却不会留他在身边。 而他是幸运的,他对她有用,不是她萍水相逢随手救的,是她千里迢迢救回来的,他能跟在她身边,才有可能有以后。 那日回去后,沈泠找了大夫,又拿了好些银两叫他给大毛送去,自己同沈婉一起帮着老翁安排了后事。 出殡那天雪停了,平日里无人在意的草房前围满了人,镇子里的人见武师一家都去吊唁,也都跟着去了,一场丧礼办的还算体面。 大毛与二花眼睛都哭的红肿,却还是如小大人一般招待着……来往的宾客。 丧事后温度开始回升,雪化了,房顶的瓦沿开始滴滴答答的落水,镇子里到处都是泥泞。 沈泠站在草房子前,等着大毛和二花收拾行李。房子上的茅草被化雪的水浸透,屋里无一处能落脚。 屋里里头只有两张木板架起来 的床和两张薄被,被褥也被雪水浸湿,屋里头无论是夏衫还是秋褂都被两个孩子才穿在身上御寒。在屋子里翻腾了许久拢共收拾了一个包裹,薄薄的一片背在背上。 “纳古已经安排好了。”温行看着两个孩子从屋里出来,开口道。 “大毛,以后你和妹妹就住在武行。”沈泠蹲下身看着两个孩子道。 这次在大毛要跪下磕头之前,她伸手拉住了他,接着道:“不过,你以后不能跟着学武了,你去年生病落下的病根,日后若是从武怕是不大好。” 面前的孩子眼中挣扎的明显,纠结了半晌后还是坚持道:“小姐,等我再长大些或许病就好了,不会有影响的。” 沈泠没有立刻拒绝他,想了想道:“你喜欢学武吗?” 他狠狠点头,然后又想到什么似的,缓缓摇了摇头,“学成了可以去商队赚钱。” “那若是不担心生活的银两,大毛想做什么?” 大毛看了看旁边的妹妹,“大毛想念书,阿爹阿娘在时给大毛买了许多书,阿爹说大毛以后能考功名,能走出镇北过不一样的生活。只是后来家里出了事,那些书都被卖掉换了米,不过等大毛赚了前就给妹妹买书,妹妹以后说不定能做个女夫子,就不用在泥潭里挣扎了。” 沈泠看着眼前的孩子,再一次意识到苦难赋予人的成长,正常人家的孩子没有谁会考虑到这样的事情,她紧了紧手指,起身,“阿行,你与他们同住武行,以后他不练武了,两个孩子就跟着你一同念书吧。” 说罢,又低头对着两个孩子道:“日后你们就安心念书,生计上的事不必发愁,你和妹妹都要好好生活。”说完紧接着跟了句,“不许磕头!” 面前的两个孩子生生止住,几日来第一次瞧见他们眼睛里有亮光,如真正懵懂、未经风霜的孩童一样,对未来有了希冀。 沈泠终于松口气,和温行一起带着两个孩子往武行去。 走了半道,无一人开口说话,她扭头看到温行正在出神,“阿行?” 身旁的人回神,看向她,应了句,“我在。” 人看起来木木的,沈泠追问,“在想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着过了年咱们就要回京了,这两个孩子要怎么办?”他若无其事地道。 做她的臣(重生) 第51节 他没想到她回让这两个孩子跟着他念书,也不知她的意思是跟着他念一段时间,还是…… 日后回来京,她会把他们一起带走吗? 明明只是两个几岁大的小孩,只她那一句话,他就开始忍不住翻来覆去的想。他知道的,即便是带回去了也影响不到他,毕竟那两个才几岁。 他也不知道他究竟在介意些什么,总感觉被带回去,只能是他的专属。觉得只有他被带在身边他才是独特的,不管是以什么角色,或是因为什么原因,他都希望自己是特别的那个人。 沈泠停住脚步,看着他眸中不断掩饰着的失落,他出神是一直在想这件事吗?他问她,等他们走了,两个孩子要怎么办,他是再担心这两个孩子吗?难道是想到了自己当时的处境,所以感同深受了吗。 她看着那两个孩子,仔细想了想,若他想将两人带回去也不是不行,带回府里等他们长大了,随便做个侍女门卫什么的也行,若他们念书念的好,能考个一官半职的,与这两个孩子而言都算登了天了。 “年后走时,若你想带……” “年后走时,阿行想将书都给他们留下,这些书都是我精挑细选的,对他们日后有许多助益。”他打断她的话,说完后又小声问了句,“可以吗?” 沈泠愣了愣,就只是这样吗?她还以为他想把他们都带回去呢…… 这点小事也值得他出神想那么久,沈泠扭头边往前走边道,“那再好不过了,阿行挑的书,我向来是最认可的。” 沈泠瞥了一眼旁边的两个孩子,弯了弯唇角,能读状元郎挑的书,也是他们的福气了。 镇子里的日子过的飞快,她每日跟着沈婉一同学做各样的点心,如今也能做出来一两道像样的糕点,入口也能称得上好吃了。得了空也会去武行看看大毛和二花读书,那两个孩子用功的紧,经常和温行一同学到半夜。偶尔也会被纳古忆和粟玉拉着一同去捉鸟。 渐渐地她想是真正融入了这个镇子,就和所有住在这里的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暂时忘却国仇家恨,放下肩上的担子,像她的臣民一样生活。 进来几日天气都极好,快要过年了,家家户户新桃换旧符,沈婉前日里也买了桃木制成的新符,此刻正拿着往门上悬挂。 “泠儿,后日便是初一了,阿姐许久没陪你过生辰了,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沈婉将桃符摆正挂好,回头笑着看她。 “想吃阿姐煮的长寿面。”沈泠挽着她的胳膊往屋里头走。 她许久没过过生辰了,从五岁那面开始,十几年了。她给温行温挣、粟玉过生辰,但她自己从来不过,往年陪她过生辰的人都不在身边,每每到了生辰那日,她只会备受煎熬。 可今年不一样了,她找到阿姐了,很想念阿姐煮的长寿面,不知道是不是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沈婉看着她弯着眼睛,也跟着笑,“好,还想吃什么?阿姐都给你做。” “还想吃芋头糕,卤鹅掌,甜水鸭,还有烤鹌鹑。” “其他的都好,只是着烤鹌鹑可有比阿姐更拿手的人。”沈婉拍拍她的手打趣道。 沈泠叹了口气,她确实很久没有吃到温行烤的鹌鹑了,温行近来念书起早贪黑,赶时间的紧,她也不好再叫他去给她烤鹌鹑吃。 只是她总觉的哪里有些奇怪,以前提起科考他总是胸有成竹,温书也漫不经心,如今总是衣服很着急的样子。或许明年三月就要会试了,他也感觉到时间紧迫了吧,用功些也是对的。 腊月三十,镇北稍微有些闲钱的人家都给家里的孩子买了爆竹,镇子里的鞭炮声此起彼伏。 爆竹炸开,空气中弥漫着火石的味道,这味道顺着窗子钻进鼻孔里,让人梦中都十分安心。 翌日,沈泠被汤面的香味馋醒,睁开眼就看见沈婉捧了碗面坐在她床头。 “快起来尝尝。” 她过了这个生辰都二十一岁了,阿姐还是一副哄小孩子的语气。她伸了伸胳膊起身,就坐在床头接过面碗。 奶白色的汤底是阿姐昨日提前熬了好几个时辰的鸽子汤,里面卧着颗荷包蛋,旁边还坠着两颗翠绿的小油菜。 沈泠端近了,凑在鼻尖深深吸一口气,嘴角不自觉的扬起,这味道和她小时候在宫里吃的一样。 “好香。”她对着沈婉笑,拿起筷子挑起面放入口中,满口清香,又将嘴巴凑到碗边喝了口汤,闭上眼睛细细地品,暖意顺着喉间滑到了心里。 新年的第一个早晨能吃上这样一碗面,一整年都不会忘。 “阿娘,姨母起了吗?我有礼物要给姨母。”隔着门,纳古忆的声音传进来。 沈泠将空碗放在床头的矮案上,掀开被子起身去拿木架上的衣服,边往身上穿边笑着道:“忆儿也起的这么早?还给我准备了礼物, 姨母这就来。” 走到门口正要拉门,听到门外方才喊着要给她礼物的人压着嗓子道,“温行,你的礼物呢?” 第54章 温行也在门外?昨夜大家一起守岁都熬到半夜,怎么今日一个个都起这么早,她不会是最后一个起床的吧…… 犹豫着拉开门,门外站了一群人,纳古忆,温行,粟玉,纳古勒,甚至大毛和二花都在……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一声声‘生辰快乐’震的耳聋,许久不过生辰,她都快忘了过生辰本就该热热闹闹的。 “姨母,给你。”纳古忆手里拿着一张薄纸递给她,脸蛋红红的,瞧见她要展开看,忙补充了句,“姨母,别看!不是,我是说你晚些再看。” 粟玉瞧他那样子‘噗’的笑出声,“阿姐,那是他给你写的诗。”瞧旁边的小人使劲儿瞪着她,粟玉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我看了,大概就是说觉得你和他阿娘一样亲切。” “粟玉!” 方才红着脸蛋的人,伸手就要去抓在她身边告密的人。粟玉转了个弯儿从她身后绕了一圈,往屋外跑,纳古忆追着她去。 “泠儿,快先收起来吧,那小子也就是看着泼,实际上脸皮跟纸糊的一样,薄着呢。”沈婉从里间端着空碗出来,边说边笑。 沈泠也跟着笑,将那页纸折住放进袖筒。 “都被堵在门口了,一起去用饭吧。”沈婉端着碗往外走,门外一群乌泱泱的人散开。 沈泠方才吃了一碗面,吃的顶饱,没往饭桌上去,瞧着窗外今日也是个晴天,便想去外头走走。 正准备出大门,瞧见温行一直跟着她,“你不去吃饭吗?” “我用过饭了,殿下想出去走走吗?近些天连日温书,有些疲倦,也正想出去散散神,我陪殿下一起去吧。” 沈泠眯着望天,冬日的日头不刺眼,光打在脸上只有暖意,“好,走吧。” 他们在镇子里住了一个多月了,这里的多人大多认识他们,一路上打了不少招呼。唯独身后的人一言不发。 他近来总是时不时的沉默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喜欢镇子里的生活。 “阿行,在这里过的还开心吗?”她停下,问他。 他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明显怔了一下。他当然开心了,不管在哪里生活,只要能在她身边,他都是开心的。只是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想加快脚步,做足各种准备,希望能早些了结那些事,他也好早日退出东昭的朝堂,做一个与东昭朝堂无关的人。 “殿下怎么这样问?能陪着殿下,我自然是开心的。”他低头看她,温声道。 沈泠看着他的脸色,不像是在说假话。今日他簪了她给他挑的那支鹤纹玉簪,将他衬得整个人愈发清俊儒雅。 许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玉簪,黑眸锁着她,声音却轻轻地,“殿下送我的这支玉簪很好看,今日殿下生辰,我照着我的这件雕了一支。” 他说着,从袖筒里拿出个锦盒递到她面前,接着道:“我没雕过簪子,也不知道许多样式,觉得我头上这支好看便雕了一样的,殿下看看喜不喜欢。” 沈泠接过来,他还给她准备了礼物?还走这么远才给她,打开盒子,里头是一支与他头上极相似的白玉簪,簪头一样雕了鹤纹,整个簪身更纤细些,精巧度比着他头上的那支毫不逊色。 她将簪子拿在手里,对着光照了照,料子通透半分杂质也无,是块好玉,“很好看,怎么想到送这个的?” 他看着自己打磨了数日的玉簪,此刻被她握在手中,心中忍不住又腾起雀跃, “殿下带这个一定好看,我可以帮殿下带上吗?” 他偷偷观察着她的表情答非所问,为什么会送这个,他没有办法告诉她,至少此刻不能,那是他身为臣子却僭越的私心。 她没说话,只将那支簪子递给他,示意他给她簪上。 他蜷了蜷手指,伸手接过她指间的簪子,抬手触上她的发。她的发丝如他想象中一样软,前不久他还在梦中触碰过,如今成了现实。那抹凉滑的触感透过他的指尖,引得他胸膛中的那颗心重重跳动。 玉簪点缀在乌发间,她如开的正盛的芍药,从眼角到眉梢无一处不令他辗转反侧。 他垂下眼睛,低低道:“殿下,很美。” 说罢抬头快速瞥她一眼,便又移开目光,看着路旁光秃秃的树杈子,道:“我是说,殿下很趁这支簪子。” 沈泠也移开了目光,没有再看他,她瞧的出他的异样,她知道他喜欢她,所以他的这些动作她都不觉的奇怪。 可她自己心跳的速度,令她恐慌。从得知他心悦的人是她后,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她的心因为他跳的这样快。 这么多天过去了,他依旧没有将她当成阿姐,反而是她,快要被他带进去了。她是不是该离他远一些?她好像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 她默了片刻后,自顾自的转身往回走。身后的人慢了半拍才跟上来。 “殿下。” 他叫她,听的出他有些慌张。 “阿行,今日是初一,过了今日便继续温书吧。” 别总是来找她了,也别跟着她了。 说罢,她继续往前走,这次身后的人隔了好久才跟上来。只在快到家门口时,说了句,“是,殿下。” 正要推门进去,碰见从里头出了来的粟玉和纳古忆,“殿下,头上的簪子真好看。” 她愣了一下,更要反驳,粟玉已经被纳古忆拉出老远。她抿了抿唇,将头上的簪子拔下,从新放回锦盒里。 转身对着身后的人道:“阿行,若无事,你便先回武行吧。”说完没看他便往屋里头去。 屋里空荡荡的,阿姐与纳古勒也不知去了哪里。她在堂屋坐了一会儿,便回了自己房间。 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回到了京都,在一处算不上陌生的宅院。 这里她来过,是温行的住处,但却不是落枫院,更不是九曲院。屋里头如上次一样,只点了一盏灯,光线很暗。 鬼使神差地她正想推门进去,身后的大门处来了脚步声,她慌忙躲到廊前的柱子后,看清了来人。 又是沈栋,他怎么又来找温行? 她脑中混乱,只看见沈栋一脸喜色地去扣门,她屏住呼吸,想要看看他来找温行做什么。 门开了,里头的人只着了件里衣,肩膀上披着件外衫,头发如上次一样湿着,应是刚沐浴玩。唯一与上次不同的是他此刻眸中清明。 “温行,父皇已经应允提你枢密使,等在过时日咱们事成,我就废了那老头封你做宰相。这些时日真是多亏了你啊。”沈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人微微颔首,脸上并无什么多余的表情,淡淡答了句,“都是温某该做的,殿下莫要忘了答应我的事。” 听到这话,还拍在他肩膀上的手微僵,“你为何非要她?你若是喜欢清冷的美人,我……” “非她不可,殿下若是食言,安宁公主那里也是个好去处,温某只是在哪里都行。” 一张脸明明与方才一样没什么表情,可话出口的瞬间,身上透出的瞬间,她站在柱子后头都能感受的到。 她扶了扶手臂,渐渐意识到现在看到的一切应当不是现世。温行此时看起来事沈栋的府臣,那么她眼前的都是前世的事。 她不是没有梦到过前世,只是以往梦到的都是她看见过的,经历过的。如今眼前的却是她完全没见过的另一面。 方才沈栋说,温行即将被封为枢密使,上一世,她是在温行被封为枢密使两个月后才被斩于金殿的。 若眼前的一切真是上一世发生的事的话,那么她此时还活着。 思索着这些事,再抬头时,正对上温行看过来的眼睛,她心中一惊,身子绷紧。 他看到她了。 做她的臣(重生) 第52节 她脑中飞速运转着,如何才能逃过一劫,这是前世的温行,与她不过只在宫宴上见过一面,甚至称得上关系对立,此刻她半夜藏匿在他院里,她该如何辩解? 她紧紧握着拳,就在她以为他要出声叫人来抓她的时候,他却移开了目光。 她脑中依旧嗡鸣着,只看到他的嘴巴开 开合合,不知又和沈栋说了什么,紧接着便与沈栋一同往院门口走。 沈栋出去了,他合上院门转身,再次对上她的目光,脚步顿了顿,开始朝着她这处过来。 要来抓她了吗?她的身子又开始绷紧。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她越来越近,在他的胸膛几乎要贴上她的脸时,才堪堪停下。 头顶,她熟悉的声音呢喃,“又看错了吗?” 沈泠猛的抬头看他,他的眼神越过她的头顶,看向她身后。 他看不到她吗? 离近了看,他的眼神虚飘在空气中,没有聚焦。她试探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依旧没有反应。 果然是看不到她,她突然想起,她藏在帐后那次,他也是看不到她的。深深呼出一口气,周身紧绷的肌肉也跟着松懈。 她往后退了一步,打量他。 眼前的人眸中不似方才那样清明,染上一层她看不清的雾,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她被那双黑眸吸住,移不开眼睛,可黑眸的主人却突然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眼中的雾更浓,他径直穿过她的身体,往殿里头走。 她慌忙跟上去,趁着他打开的门,跟他一道往里走。一进门便被他周身清列的味道裹挟,不知是不是屋里温度有些高的原因,她觉得有些热。 屋门被关上,她四处看了看,这里同上看到的一样。瞧见他去的方向不是寝室,她便放心跟着他往前走。 第55章 前面的人进了最东侧的一间屋子,沈泠趁他关门之前赶紧顺着门缝溜进去,入眼便是置满了书的书架,满满登登地架满三面墙。 沈泠不禁瞠目,他前世这么爱读书吗? 越过身前的人,走近了去看那些书,有部分是她前世也看过的,更多的是她听都没听过的。这些书本同它的主人一样整齐,有序地排列在书架上。 西墙那面书架上有一本书显的格外突兀,比它旁边的书要矮上一截,粉色的书皮在一众天文地理政史典籍中显得不那么正经。 沈泠有些好奇,回头看了一样同她一起进来的那人,瞧见他正背对着她在书案上作画,她果断将那本粉皮书抽出,一眼便瞧见书皮上的三个大字,《悦她集》 沈泠心中的好奇更甚,隐隐约约地猜到些什么,手比脑子快的翻开了第一页,里头的小字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如何讨得女子的欢心,法子千奇百怪,有些离谱到她都不忍直视。 她慌忙合上书,又瞧了身后的的人一眼,真是人不可貌相,温行竟然也会看这种民间流行的‘不正经’的册子。 将书小心放回书架,身后的人还在忙碌,不知是在画什么,画的这么入迷,许久都不曾抬头。 正想过去看看,他突然停了笔,转身看向她在的方向,虽然知道他看不见她,但她刚偷偷翻过他的‘密书’,有些心虚,还是在他看过来的那一瞬间停住脚。 他透过她看向她方才翻过的那本书,目光只稍作停留,便又转回身去。 看见他正在收方才画的那幅画,沈泠快走了两步,还是没瞧见画的是什么,只隐约瞧见上面画的是位女子的发髻。 前世他与她不熟,印象中只宫宴那次见过他一面,更多的是从他人口中听说他的事迹。不知他画中的女子是谁,想必方才那本册子也是为了取悦那位女子看的吧。 他将那画收起,便起身往屋外去。她顿了顿,没有立刻跟上去,手悬在方才他藏了画的抽屉上,半晌,又如无其事的移开。 沈泠从书房出去时,外头一片漆黑,只有他寝室那一侧亮着一盏孤灯,她没有再跟过去,只趴在外间的书案上昏昏沉沉。 醒来时,她在阿姐的小院里。 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了,沈泠心中比前几次平静许多。院里安安静静地,阿姐她们还没有回来。 沈泠一人去院里转了一圈,又回到自己屋中出神。她不知道为什么接连梦到温行前世的事。能看的出前世沈栋对温行颇为依仗,这让她再次确认温行在这场复仇计划中的重要作用。 明明一切都顺利,她心底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情绪。梦中沈栋与温行的关系,温行要做的事,他们的计划,她都听的一清二楚,但却总觉得迷雾重重。 前世温行书房里的那个粉皮册子,还有她临睡前画的那副丹青,不知究竟是那个女子。前世,他没遇见她,所以,也是会为别的女子辗转反侧的吧?也不是非她不可的吧? 那就好,等回京她择了驸马,他应该就能慢慢放下了。 小镇中的新年平淡而安心,年后的十几日一晃而过,今年是她前世今生十几年来过的最舒心的一个年。 然而三月就要会试,她们今日就要启程返京了。 阿姐今日一大早做了许多点心,要她带着路上吃,忆儿现在自己也能抓到鸟了,昨日晌午还给她烤了一只。开了春,纳古勒的武行准备再招一批孩子进来,现在各家都往那边举荐,热闹的很。听温行书大毛和二花的书念的极好,这些日又陪着他们去镇南买了些书回来,等走了之后,这两个孩子也能好好学下去。 来的时候走的陆路,光是路上都走了两个多月,一路上还遇见不少事。现在已是一月下旬,得在三月前赶到京都,只能走水路。 今日用过早饭,阿姐便送她到码头,她沿着泗水河一路向东。 此一去,山高水长,她与阿姐再见之时,便是一切事了之日。 “殿下,去里头吧,外面风大,小心着凉。”粟玉拿了件斗篷披在她身上。 沈泠紧了紧身上裹着的斗篷,她已经在夹板上立了半个时辰了,正月底的风吹的她浑身发冷,河两岸的景色也早已不是泗水镇,她叹了口气,往船舱里去。 刚转身就瞧见站在后头的温行,正直直地看着她,沈泠一顿,就要绕开他往里去。 “殿下,要用些点心吗?我方才将阿姐做的点心热了一些,殿……”瞧见她要走,他慢半拍地开口。 “我不饿,你不必做这些事,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会试了,你好好准备考试就行。”沈泠也慢半拍地开口拒了他。 她已经避了他二十余日了,这次她没有想以往那样明显。若有事也会在有第三人在场时与他言明,但却不会再与他单独说话了。不为别的,只是她与他相处时越来越重的心跳,让她感到害怕。 她说完那句话,眼前的多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看着她不说话,她想了想,“还有,如今已离了泗水镇,你不必再叫她阿姐。”说罢,没去看他,抬脚就往里去。 “是,殿下,此次会试、殿试,阿行定不会让殿下失望。” 在她一脚已经踏进屋子时,温行出了声。 水路比陆路好走多了,船已经往东开了月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路上平安的很。 这些日,非必要她都待在屋中,不怎么出去。温行也没有再来找她,整日里待在房里读书,整艘船除了水手交接的声音,大多时候都很安静。 不知是不是坐船坐的久了,她今日晚膳后便觉得晕晕腾腾,一早便睡下。 迷迷糊糊中她又回到那个院落,院里一盏灯也无,只有殿中微微亮着。她轻车熟路,没多想便推门入内。 屋里静悄悄的,主人应当是不在。沈泠挣扎了两秒,往书房那边去。上次没看到他的那幅画,后来总想起那件事。 这次殿中无人,她不去看看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等她看清了,知道了那女子是谁,回了京都便引荐他们认识。那位画中的女子才是 他应有的缘分,而她不会是硬闯进来的再世之人罢了。 他的感情是被她搅乱的,那就由她来让一切都回到正轨吧。 她找到上次温行藏画的抽屉,抽屉没有上锁,她伸手就轻易拉开,然而入目空空,里面什么也没有。上次她明明是看着他放进去的,怎么就没有了呢? 目光向下,抽屉下面有一个柜子,她拉开,里头果然有一卷画纸。 原来是换了地方,放在这里了啊。可在她展开那幅画时再次愣住。这并不是一副女子的丹青,上面一笔一笔画着的是东昭与西晋的战地图,密密麻麻地标注着每一个边塞关要。 沈泠背后不禁沁出一层冷汗,他画着个做什么?他如今东昭为官,两国之间并无战事,他一个刚刚入仕的文官画张图的意图呼之欲出。 沈泠仔细翻看着这张图,纸张有些泛黄,看起来得有个四五年的光景了。一颗心不住的往下沉。 这张地图是他刚来东昭时画的,原来前世的他从一开始就是想着复仇的,难道他一开始投奔沈栋的目的,就不单单是为了在东昭的仕途发展吗?若他一开始的目的就只是为了复仇,那东昭就只是他的踏板,沈栋也不是他想辅佐的君,沈泠不敢再往下细想。 那现在呢?这一世的温行是怎么想的呢?若这一世的他也想复仇,那他如今对她表露出的种种,对她的衷心,对她的爱慕,都是迷惑她的障眼法吗? 她,也是他的踏板吗? 沈泠胸口剧烈起伏,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她不能再这样轻易的就给他下断定,这个人替她挡过箭,也为她吃下过毒药,况且那毒药的解药只有她有,他若是叛了她就得重新制药,而这解药的制药期尚需一年,期间若无她的接济,他便只能毒发身亡。 就算什么都不看,她养了他这么久,不能仅凭一张地图就判定他有不轨之心。她总要问问他,无论是什么,她都要听他亲口说。 她将那张地图折好,重新放回到柜子中。她已无心再去找那副女子丹青,恍恍惚惚地往外走,刚推开书房的门,便看见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那人同她一样似乎僵了一瞬,他的目光虚在半空中,她知道他看不见她,正要松口气,却瞧见他慢慢抬起手,虚落在她脸颊旁。 她蓦地屏住呼吸,感觉到脸上有些痒,他的手指轻轻蹭到她的脸颊,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和她一样能感觉到,一时间心跳如鼓。 面前的是前世的温行,不管他有什么目的,是不是沈栋的人,与前世的她而言,都是可以称得上半个敌人的人。 她不敢动,垂下头闭着眼僵在那里,半晌,感觉到脸上的那只移开了,她才放下心,缓缓抬头,却再次撞上一张放大的脸。 面前的人弯着腰,唇几乎抵在她额头上。她努力憋着气,几乎要控制不住胸膛中的震动。 她踉跄着往后退,绊着脚下的衣裙就要摔在地上。身体失衡,眩晕中睁开眼,入眼是木质的房梁,耳边是水面被船荡开的声音。 还在船上,她定了定神。 第56章 “殿下,你醒了,温行熬了鱼汤,要去尝尝吗?”粟玉推门进来。 她正想去找他,他就来了,“他在外头吗?” 粟玉边扶她起身边道:“他把鱼汤放下就走了,说是要回去温书。殿下去尝尝吧,刚从江里捕上来的雨,可鲜了。” 沈泠出房门就瞧见桌上的那碗汤,冒着热气,香味扑鼻,可她却丝毫没有胃口。 “去把他叫过来,我有事问他。”沈泠在桌边坐下,拿起碗边的汤匙搅拌着。 要怎么问呢?她实在不想伤到他,还是委婉些吧。 不过一会儿,温行便跟着粟玉一同过来。 “粟玉,你去外头守着。”沈泠放下勺子,吩咐道。 温行嘴边了笑敛了,问道:“殿下,是有什么要事?” “阿行,过来坐,这是你捉的鱼吗?汤很好喝。” 温行依言坐到桌子的另一侧,“殿下喜欢吗?若喜欢……” “自然是喜欢的,阿行着熬汤的手艺是那里学的,总不会又是逃亡时连的吧。” “殿下说笑了,逃亡时只顾着逃命,哪里有时间熬汤。是阿行小时候见母亲给父亲熬的,如今想起来便试着做做罢了。” 温行瞧着碗里的汤一点也没少,又试探着问:“殿下,是味道不好吗?” 这已经是他做的第四锅汤了,前面的他尝了味道不好便弃了,难道这回还是不好喝吗。 做她的臣(重生) 第53节 看见他的眼神扫过那碗汤,沈泠重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怎会?汤很鲜,所以这是西晋的做法吗?” 闻言,对面的人垂了头,看起来有些落寞,“算是吧,确切的说是母亲的做法……”说着,他抬头,冲她牵着嘴角勉强的笑笑,“殿下,以前的事便不提了吧。” 沈泠捏着勺子的手顿住,片刻又恢复自然。她想问的事,涉及他的伤心事,也不过只是梦中的一张地图,他不想提,那今日便不问了吧。等过些时日,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说罢。 “好,那便不提这个了。”她将那碗汤喝了大半。 “多谢殿下,对了,方才殿下是有什么要事要吩咐吗?看你特意让粟玉去守门。” 沈泠捏着勺子的手再次顿住,片刻后她放下勺子,拿起手帕轻轻擦了擦嘴,笑着道:“是有要事,咱们估摸着明日就到京都了,想问问你书读的怎么样了,离会试也不过十几日的时间了。” “殿下放心,阿行绝不辜负殿下的期望。” …… 那日她始终没有将话问出口,这件不清不楚的事也被一同带回了京都,逐渐被京都其余嘈杂的事所掩盖。 她门刚一进京都,就听到许多关于沈栋和沈俪的议论,沈栋的支持着与沈俪的支持着各执一词,争的相上下,皇位之争成了民间茶余饭后的热门谈资。 民间尚且如此,那朝中二人想必更是斗的不可开交吧。 一路上舟车劳顿,沈泠刚到府中还没休息片刻,就有人来报,说是她不在的这段时间,温挣与沈俪来往密切。 会有这样的消息,沈泠其实并不惊讶,早在她离京之前温挣便有这样的苗头。她给过他机会,他依然选择了沈俪那里,那么她也没有不要在给他留什么颜面了。 只吩咐了一个侍卫将他逐出府,她一眼也不想再去见他。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日后的结局,他也只能自己承受。她不会亲自动手杀他,即便关系不好,他也是温行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亲,但即便她不亲自动手,估摸着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办妥这一切便想着去园子里走走,她的芍药花田许久没有见过了,也不知长的怎么样,等开了春应该就会绽放了吧。 粟玉陪她一起走在旁边,一路上不知道瞥了她多少眼,直到她再也忍不下去。 “有事就说。” 粟玉支支吾吾道:“殿下,真的不去见一面吗?” “?” “奴是说挣公子,殿下不问问清楚吗?” 沈泠顿住脚步,“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殿下,你培养了他那么久,这事还尚未清晰,您……” 粟玉的话还没说完那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殿下,为何要赶挣走?” 温挣方才应该是在读书,此刻身上染了一大片墨,疾步向她走来。身后,她派去传话的那个侍卫紧紧跟着他。 沈泠没有说话,他竟然还敢来问,先前他出卖消息给沈俪,导致她与温行当街被刺,如今她离京几月,就又传出他和沈俪来往密切的消息。 第一次她没有深究,不代表她事事都会放任,他既然来问,那她便给他个答案。 “我府中不容二心之士,其余的我无暇深究,你走便是了。” “殿下说什么?”温挣张了张嘴,只苍白地反问了一句。 “我说的是什么,你心里清楚,在我追究之前,离府吧。”沈泠丢下这句话就要转身走。 “殿下!” 身后的人叫住了她,接着道:“殿下,无论怎样挣都不会做伤害你的事,你近来不在京中,你不知道朝中的局势,我……,若有一日殿下……,殿下可随时来找挣。” 沈泠停下,回头看他,只觉的他愚蠢。他跟了她这么久,却如此不信她。她半句话都不愿多说,转身离开。 她能听的出方才温挣话中有话,或许在他看来他没有背叛她,甚至是说在救不自量力的她。可她给过他机会了,无论结果好坏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被温挣这事一搅,她也无心去逛园子,索性去了书房。曾经就是在这间书房里,温行告诉她,他与他的兄 长关系并不亲厚,那如今她这样做,他应该不会难过吧? 或者先同温行讲一下此事,若他还在意的话,其实温挣也不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没必要看他去送死,放了他也不是不…… 想着想着她突然惊觉,自己现在竟然为温行考虑到了这个地步,她从前可不是拖泥带水的人。 她摇了摇头,否定自己方才的想法,没有再让人去将此事特意告知温行。选驸马的事也要抓紧了,所有的事情都必须回到正轨上来。 不在京中的这些时日堆积了许多公务,她捡着重要的看了半日。在将要就寝时她斟酌再三还是拿笔在纸上落下一页密密麻麻的小字。 “送去叶府叶大公子哪里。” 她刚到京中,叶舟衡就下拜贴了。她想了许久,驸马人选叶舟衡最为合适,一来叶家也算是知根知底,不必担心党争的问题,二来,叶舟衡无心仕途,当时投靠她也不过是为了自保。 而她,对叶舟衡也算不上讨厌,便就依了阿姐的话择一个驸马吧。况且,也是时候让温行断了念想了。 “殿下,叶公子今日刚下了拜贴,说若方便明日来府中一叙”粟玉接过信,瞧了一眼那上面的叶公子亲启后,提醒道。 “我知道,只是想让他有个提前考虑的时间,明日说起此时也能快些。毕竟成为我的驸马一事与他而言也不算小事。”沈泠揉了揉鬓角。 “殿下要择他做驸马?” “哐当” 粟玉的话音还未落,门口便传来碗打碎在地上的声音。 沈泠心中一惊,很快又镇定下来,“谁在门口?” 门外无人应答,粟玉去推开门,被门外站着的人的脸色吓住,回头看沈泠,沈泠示意她出去。 “殿下要选他做驸马?” 他迈过门槛,却并未往里走,就站在门口愣愣地问,声音很轻,像是做梦一样,脸上也木着,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第57章 “阿行,你先进来。” 他安静的有些异常,瞧他一直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木托盘,碎瓷片混着汤汁在他身后。沈泠心中莫名有些不安,张了张嘴,却只说了句让他先进来。 然后,这句避而不答的话落在温行耳中,就是默认,“不是答应过阿行此事不急吗?为何刚回来就……” 驸马那两个字堵在唇边吐不出来。 “嗯,感情的事哪能由时间决定。” 他问了两遍,她本就是要让他知道的,便只能扯个由头将此事落定。 “感情的事?殿下喜欢他吗?” 温行死死抓着手中的木托盘,眼中的平静不复存在,一步步走近她。不等她回答,又自顾自答道:“殿下是为了朝局对不对?是不是陛下逼你了?或是殿下怕被别人塞进来一个眼线做驸马对不对?殿下别怕,我……” “不是,确实是我心悦于他,我先前同你说过,我喜欢年长些稳重的。”未等他将余下的话说出,她便打断他。 已经很久没见过他哭了,此刻他的眼角再次被泪水侵湿,他缓缓弯下腰,手中的木托坠地,双手覆在脸上,跪在她脚前。 再开口,语不成调子,“殿下,不要,不要喜欢他,不要选他好不好?你喜换他什么?我可以学,我会学的一模一样的,我……” 不等他说完,沈泠再次打断他,“温行,你知道你再说什么吗?” 面前的人覆在脸上的手垂地,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我知道,我说我心悦您,殿下,温行心悦您。” 室内寂静无声,半晌,“温行,有些话一旦出口,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我知道,我会完成殿下想要的,可殿下为什么就喜欢别人了呢?殿下身边怎么能有别人呢?殿下身边应该只有我一个人才对,他究竟哪里好?殿下为什么喜欢他?” 他依然是跪着,方才拿着木托的手握上她的脚踝,抬头看她,他笑着,却满脸泪痕。 沈泠看着裙摆之下他露出的手腕,心中止不住的叹气,他比她想象中的执念要深。可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她不让日后东昭的朝堂再处于风雨之中,她要做贤君,又怎能与她座下之臣…… “温行,你僭越了。”她没做解释,只是冷声提醒他,他所出之言都是僭越之语,她必须将他心中那最后一点幻想浇灭。 感觉到握着她脚踝的手顿住,她才继续缓声道:“你是谋士,要谋的是君主的政事,而非私事,你失职了。若再有下次妄议私事,你便另投他主吧,我这里怕是留你不得。” 环着她脚踝的手轻颤,而后松开,面前的人埋着头,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出声,却瞧见他混声都开始跟着发颤,人也有些摇摇欲坠。 沈泠皱眉,不禁反思是不是自己把话说的太很了,正想开口缓和两句,却听到一道哑的不成样子的声音死死压着哭意, “殿下,阿行错了,阿行不问了。” 他缓缓抬头,红透的眼尾刺的她心头一酸,又听到那道声音,“殿下之前答应阿行的事,可还作数?” “何事?” “殿下说过,日后事成,会许阿行坐下第一臣。” 听到他问这个,沈泠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还好,比起她,他还是更想要权势的,她一提他的仕途,他便立刻清醒了。 “自然作数,你放心备考便是。” 这一日,沈泠精疲力尽。 一夜做了无数个梦,一会儿是自己的前世,一会又是温行小时候,恍恍惚惚地睡不安稳,直到天快亮时,才晕晕沉沉地睡过去。 她是被外头吵嚷的声音惊醒的,她连着叫了两声粟玉,无人应答。 沈泠起身披上外衫朝外面去,屋子里没有点灯,外面或许是阴天,透过窗子的光阴阴沉沉。 推开门,满天黄沙迎面而来,飞入她的口鼻,呛的她连咳不止。方才的吵嚷声此刻无比清晰,兵器的碰撞声,血液的飞溅声,混着吵杂的喊杀声同时入耳。她用手挡着扑飞而来的黄沙,渐渐从指缝中看清眼前的景象。 浮尸满地,血流千里,身着不同战甲的士兵正在交战。她认得那些士兵身上的战甲,一样是东昭的,还有一样,是西晋的。 她的心猛地下沉,抬眼望去果然在不远处瞧见了战马上的温行,她踉跄着往他那处走,有好几次,那些士兵的长剑刺过她的身体,她却没有直觉。她如魂魄一样穿梭在这荒诞的景象之中。 毫不费力便走到他身后,他两只手皆垂在身侧,一只手中捏着舆图的一角,纸张在战风中翻飞。另一只手中也握着一卷纸,卷的整整齐齐看不清是什么,她正要走上前去看的清楚些,眼前的景象却突然碎裂。 再睁开眼,那些吵嚷声,黄沙与腥风皆不见了。四周安静及了,入眼是她熟悉的黄金殿。 一片寂静中,那道苍老的声音极其突兀,“逆贼,你!”,话没说完便利刃割破骨肉的声音打断。 “咚”地一声头颅 落地后,殿中再无半点杂音,比方才更静了,静的诡异。 沈泠惊的恍惚了半刻才回过神来,方才落在地上的那颗头颅她熟悉极了,是东武帝的,还有他旁边年那几颗血液已经凝固了的,她同样熟悉。 东昭的皇储与皇帝皆死在他剑下,偌大的黄金殿中此刻仅剩他一人,半晌执剑的人缓步向前,至王位前停下。 他背对这她,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半晌听到那人喃喃自语,“是他们先食言的,我最后想要的也失去了。你不会怪我的,对吗?” 她还来不及分辨他话中之意,便见他旋袍落座在王位之上。“陛下殡天,皇子年幼,我待以监国。” 殿门口立着的两个重甲之臣金殿,抱拳单膝跪于殿中。 做她的臣(重生) 第54节 “明日,出征。”王位上的人再次开口。 沈泠心中惊骇,眼前的一切太过于惊世骇俗,疑点重重,她心中闷着口气怎么都呼不出来。 “殿下,殿下?” 她猛地睁开眼睛,瞧见的是粟玉的脸,一口气终于重重吐出。 “殿下,被褥掩住口鼻了,感觉怎么样了?瞧您脸都憋的……” “去叫温行来。”沈泠打断她。 “殿下……” “去叫他过来!”沈泠近乎喊道。 她不是第一次做这样关于前世的梦,她看到的一切应是前世她不知道却发生的事。温行叛变了,他几乎杀尽了东昭的皇室血脉,只在宗室里随意拉出个幼童,便扯着这个幌子去让两国交战,去复他自己的私仇。 战马上,他手里捏着的那张舆图,她上一次入梦时就见过,他复仇的心思果然是从一开始就埋下的,他入东昭后所做的那一切想必都是为了复仇吧,为了杀回西晋,用东昭的权势为自己讨公道。 前世今生的温行都是温行,他的仇没变,他所走的路也没变,唯一变的就是他‘效忠’的人从沈栋变成了她。 她一直没问出口的话,今日无论如何都要问个清楚。 她沉默了许久,温行也立在她面前没有出声,他昨夜也没睡好吧?眼下淤青了一片。 话在口中翻了几翻,出口时,还是改回了原来的称呼,“阿行,你可有想过复仇?” “自然,无一日忘记,殿下放心,殿下的仇就是我的仇。”他不假思索。 沈泠一顿,缓了缓道:“嗯,待我复仇之后,你的仇也……”她话未说完,但未尽之意尽在不言中。 她是在试他,是他是不是有复仇之心,从前她都以为他是摒弃了过去,如今梦中的一切让她不那么确定了。 “好,我的仇自然也是要报的,不过,此时殿下不必操心。” 他的话落,沈泠心中多年的谋划应声而碎。他果然入梦中一样,是想要复仇的。如此,那此前所计划的就都要改变了。 这一世,他为了更好的复仇,会不会想前世对沈栋那样把她杀掉呢?若他真有这份心,那他的计划究竟是什么呢?等事成之后将她杀掉,独揽大权,让整个东昭都为他所用吗? 沈泠止不住的发颤,她极力稳住自己,她不能露出破绽,至少在这样的温行面前不能。 可若是真如她想的那般,那他吃下的毒药又算什么呢?解药都握在她手中,他真的反了她,不怕来不及制药毒发身亡吗?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冒出一身冷汗,年后新制成的一整年的解药,前些日她都一并给了他。因为择驸马一事,她心中有愧,甚至差点将制药权交还与他。若给了他这些那当真是放虎归山了。 可无论如何想,她都不能再留他在东昭的朝堂了,规避前世结局的唯一办法,便是将他驱逐出权力的中心。 杀了他,她做不到。只要他离她的朝堂远远的,离她远远的,妨碍不到她就行。无论怎样,她还是不想要他的命。 “温行,其实今日叫你来是有件要事。”她顿了顿,斟酌好言辞,接着道:“昨日舟衡来信进言,我亦觉的你不适合东昭的朝堂,毕竟你是西晋的人。这些年我也不算亏待了你,只是许你的仕途恐怕无法兑现了,不过另可赐万金……” 第58章 “殿下!你、你要赶我走?为什么?就应为叶舟衡说了?你就要赶我走吗?”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黑眸在她的话说到一半时就布满血丝,说出的话也不再如往常那般轻声私语,他极少用近乎吼到语气同他说话。 他想是完全变了个人,眼角的泪痕干了一道又一道,他自嘲地笑了笑,“殿下就那么喜欢他?他说什么你都会听,他要你把我赶走,你就真的不要我了吗?殿下,你答应过阿行许多话,都不做数了吗?” 他看着她,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殿下,你说过会慢慢择驸马,可回京不到两日,你便择了他!好,那我退而求其次,你答应我的座下第一次臣如今也不作数了吗?那落枫院呢?你说过我可以……” “你今日便出府吧,落枫院你不便再住,我会给你足够的银钱,日后你想住在哪里都行。”沈泠咬了咬牙,既然他这么说了,那便顺着他的说说下去吧,这个背信弃义的人,今日她便做到底了。 “不便住?也是为了他吗?” 他僵着的双肩颓然垂下,试探着伸着去扯她的袖角,轻声恳求,“殿下,我可以退出朝堂,你……选他做驸马也行,不要赶我走好吗?我日后就只待在落枫院里,不会妨碍殿下的。” 沈泠默了片刻,将袖角从他手中抽出,“你要离开京都,以后我们不会再见了。” 若日后相见有血雨腥风的可能,那便再也不见了吧。 “殿下,你、你、为什么?” 他脸上血色全无,只一双漆黑的眸子牢牢将她盯住,她无法与那双眼睛对视,越过他,背对着道:“你的解药今年的已经给你了,此后每一年只要你不踏足京都,我都会派人将解药给你送去。” 她的眼下之意很明显,他应该能听的懂吧?不要再求她了,也不要再喜欢她了,恨她吧。这样,她与他都能好受一点。 她说罢,便往门外去,至门口时又听到身后的人出了声:“殿下这样狠心,是要阿行去死吗?” 她没有回头,就站在门口,重复方才的话,“我说过了,只要你不踏入京都,就会派人给你送解药,你不会死。” 只要你不踏入京都,你会一辈子平安富贵到老,阿行,这是我最后能给你的了。 “好,我明白了。” 听到这句话,沈泠的肩膀才稍稍松了松。他没有再纠缠,这样是最好了。 那日,她亲自将那件事了结,也知道温行会走,可她没有想到他当日下晌便离了府。她亲自去落枫院看过,他什么都没带走,她赏赐他的东西也都堆在屋子里,只一个人空落落地走了。 那两日,她心中也十分不是滋味,一时觉的自己做的是对的,一时又觉的自己话说的太绝了,正当她纠结时,却传来了一个令她的心沉入谷底的消息。 温行投了沈俪。 她难以置信地向来传信的人确认了好几遍,得到的都是同样的消息。 所以,她梦中预示的都是正确的吗?她断了他的仕途,他转身便去投了沈俪,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离开东昭的朝堂吗?即便是成为她的敌人。 所以,复仇才是他的最终目的吧,她已经不愿意去想,他对她所谓的喜欢究竟有几分是真的,那都不重要了。原以为他们此生不复相见,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还有再见为敌的一天。 她没有时间难过,她知道温行是多么强劲的对手。时间一天天过去,他果然如她所料那般成为了今年的新科状元,加官、进爵,他如前世一般在朝堂上平步青云。 而她也并不是豪无胜算,事到如今,她需要斗的不是沈俪和沈栋了,那些人反正温行最后都会除去,她最终的敌人是温行。 她也并不是毫无胜算,他身上的解药只剩大半年了,若续不上,便是死路一条,他的命还握在她手中。 这些日子朝堂时局瞬息万变,她每日疲于应付,疲乏的紧,可她不敢有丝毫放松,她死死盯着温行的所有动作,寻找一切能将他至于死地的时机。 直到宫里穿来消息,说沈俪造反,在皇城中与护驾的沈栋两败俱伤,皆死在乱箭之中,东武帝也因这场宮变心疾发作而亡。 沈泠亲眼看着梦中的一切重现,她知道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温行的手笔,什么兵变,什么心疾,都是他扯出来糊弄百官的借口。 下一步呢?他是要出征了吗?还是说先解决掉她这个后患再去复他西晋的仇? 她现在该做的就是将那制了一半的解药毁掉,只要毁掉了,那温行明年的解药就续不上,那么他就必死无疑。 可她却迟迟下不去手,直到等来了他的邀约。 这是他离府九个月第一次主动约她相见,不知道等她的会是什么,但她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那处秘密制药的地方她已安排好了人,若她有半分不测,那些被制了一半的药丸便会被尽数销毁,那么剩下的这两个月也将是他最后的期限。 她挑选好的皇室宗亲,将会在她倚重的老臣辅佐下重掌东昭的朝堂,父皇治理过的江上将依旧安然无恙,阿姐也将继续在那一方小镇平淡幸福的生活下去。 而她的仇家已死,她此生也算是无憾了,便去赴他这个约吧。 腊月二十三日,下起了小雪,雪花如盐粒一样混杂着雨丝浸透人的皮肤,冻的人骨缝发寒,这是她第一次来他府中。 他的这处府苑不大,一路走来能瞧见的三个院子中都值满了芍药,那些芍药被养护的极好,虽然不是花季,一株株却茁壮挺拔。 她有些恍惚,今年春季,她园子里的那些芍药,她有去瞧过吗?不记得了。她最喜欢的花,她已经许久没有好好看过了。 “殿下,公子留给您的。” 她正站在园子边慌神,一个小厮不是何时走到她身旁,双手举着封信往她跟前递。 “你家大人呢?”她接过那信,问道。 “公子去修庙了,公子说殿下看了信就知道了。”小厮垂着头说完这句话便退下了。 修庙?他不是约了她今日见面吗?沈泠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她低头看向手中的信封,上面只简单四个字‘殿下亲启’。 她的眼皮莫名地开始跳动,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她有些急切的将信抽出,展开。 “殿下,你说过不愿再见阿行,阿行近些天做了许多令你讨厌的事,不敢再惹殿下生厌,今日便不见殿下了。 殿下,朝中事务已清,大臣们多半都是归顺殿下的,阿行如今只是个反贼,殿下不要惧我。 白洪山归来时,我就在您府中立过誓,此生只愿追随殿下一人,如今我有违此诺,本死不足惜,可仍有心愿未了,想修好那座残庙作为我余生的归处,便只能厚着脸皮向殿下再讨两个月时日。 殿下,阿行此生最开心的时光皆是在您身边度过的,我知道朝中此刻必定百废待兴,殿下定然是忙的不可开胶,等殿下忙过这段时日,能否来看看阿行?就在你我初见的那座庙里。殿下不必担忧会看见我这张令您生厌的脸,那时我大概会试一抹灰吧,就在庙中您的神像前供奉的香炉中。若殿下不愿来,也不妨,此处路远,殿下少些折腾也好。 对了,叶舟衡是我抓的,不过您看到这封信时,他应当已经安然无恙回府了。殿下,不瞒你说,这些时日,我一日比一日想将他弄死。若不是他,是不是您就不会赶我走了?我真的恨他,殿下,我从未像这样恨过一个人。他凭什么轻而易举就夺走的你的喜欢,我无数个夜里辗转了千万次也没有得到的东西,为什么他毫不费力就能得到?我恨他! 可是我不能动他,你那么喜欢他,为了他你甚至愿意放缓复仇的脚步,我这样的利刃你都不用了,我不敢动他。 殿下,我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你与他成亲,那样我大概会疯掉的,可我不能丧失理智,殿下养了我这么久,我还要帮殿下复仇呢。所以拖到了今日才将他放出来。 如今殿下的仇人已死,心悦的人也在身旁,阿行替殿下开心。 若有来生,阿行希望做一个能得殿下欢心的人……” “驾、驾、驾” 这是被她跑死的第二匹马了。 沈泠手中死死捏着那封信,眼中的湿意被风干又很快聚拢。心中巨大的恐慌让她不知疲倦,她已经不知多久没有合眼了。 骗子,他不是还要杀回西晋的吗?谁准他去赴死的! 以为这样她救回愧疚吗?她不会!他若是就此死了,她会恨的一辈子,也不会去看他的骨灰,一眼都不会看! 不,他不会死的,他信中说了,他还要修庙的。她要快一些,她再快些,能赶的上的,一定能的…… 五日后,她吊着最后一口气,推开庙门。 入眼是一座神似她的石像,立在庙堂的正中央。 识相对面站着的是她日思夜想了五日的人,那人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回头。 那张脸瘦了许多,看起来有些呆滞,恍惚,更多的是对眼前所见的不可置信。 她却陡然松了双肩,“阿行,我来接你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