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禾》 第1章 [gl百合] 《燃禾作者:阳三氿【完结】 简介:十五岁的仲夏,亲眼目睹罪恶发生的女孩被强制沉默。从此恶的种子被种下,最终在恶念的浇灌下长成畸形的怪物,终于在二十七岁的夏天将她彻底吞噬。 破败出租屋的窗边,宋冉数好安眠药,心想算了吧,怨也好,恨也好,都算了吧。 “对不起啊,许青禾。” 带着释然笑意的语音消逝在电流中。 视线开始模糊,眩晕、呕吐、窒息……死亡的痛苦总是能让人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活着。 宋冉闭上了眼。 耳边却恍恍惚惚传来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 -------- 许青禾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苦心谋划了近十年,最后反而将宋冉逼到了死地。 一切的错误都源于十五岁那年的夏天。 那时她朦胧的占有欲才刚刚发芽。 此后歪曲的念头也还只是一株脆弱的小苗。 想和宋冉在一起。 想像恋人一样亲吻她。 想打造一个金丝牢笼,将她永永远远生生世世地困在身边。 哪怕是死神。 也不应该将我们分开。 急救车的鸣笛划破天空,许青禾听着手机播放出的语音跪坐在满地狼藉。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她想。 如果当时…… 【阅前提示】 1.非真正意义上重生文。 2.虐文!虐文!虐文!但最后会苦尽甘来。 内容标签:都市 花季雨季虐文 业界精英 救赎 主角视角宋冉互动许青禾 一句话简介:我将燃烧自己,直至天明。 立意:真正的爱可以跨越时间、治愈苦痛。 第1章 “重生到了十年前。” 是谁说吞安眠药会是最舒服的死法? 反流上的胃酸灼烧着喉管,意识模糊前的那一刻,总是沸腾躁动的灵魂终于得到了片刻安歇。 宋冉在心里叹气。 死亡不过是用一种痛苦对抗另一种痛苦。 死了之后又将会前往哪里呢? 她在无可阻挡的窒息感中慢慢陷入黑暗。 “宋冉!” “宋冉!!!” 严厉的声音唤醒了本该沉睡的意志,宋冉费力地睁开眼,下意识抬起头,看见了自己的父亲。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自己说说你这次怎么会考成这个样子!” 宋冉茫然地看着手上的试卷。 映入眼帘的是刺目的红色——四十二分。 而在分数旁边的班级姓名那一栏里是一行她最熟悉不过的字迹,上面清晰地写着——高二一班,宋冉。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呢? 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宋冉呆呆地着手上的试卷,直到耳边传来一个充满怒气的低沉声音: “抬起头来!你不觉得丢人吗?” 声音的主人穿着整洁如新的深蓝色昂贵西装,皮鞋擦得锃亮,右手腕上戴着成功男士用来彰显身份的名牌手表。 宋冉浑身的神经都剧烈一颤。 “爸……爸?” 爸爸? 眼前的男人有着一头清爽的黑色短发,双目炯炯有神,任谁看来都是一副正意气风发的样子。 和记忆里那个头发花白、身材佝偻的老人简直判若两人。 “别喊我,我宋威的女儿竟然连及格都考不到,传出去让我的面子往哪儿搁?”宋威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宋冉的脸,“你听着,如果再有下次,我就把你的零花钱全部停掉,听到了吗?” 熟悉的严厉口吻唤回了一些陈旧的记忆,宋冉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大概就是高二这年,她的成绩开始断崖式的下跌,为此不止一次地被父亲责骂过。 但这不能怪她,十五岁突如其来的怪病让她总是很难集中精神,到了十七岁这会儿,她几乎每天都在头痛,还有愈发剧烈的眩晕,导致她经常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一个地方,直到醒来时才被其他人告知她又晕倒了。 这是一个无法用医学解释的怪病,所以也无药可医。 全程陪同她去过各种医院的宋威最清楚这一点,他知道宋冉的成绩下滑是因为什么,但他还是无法抑制内心的愤怒和失望。 宋冉为什么不能再努力一点呢? 想一想那些脑瘫的孩子吧,想一想那些残疾人,如果他们也能取得成功,他宋威的女儿为什么不行呢? 说到底还是她不够努力。 对,宋威已经做出了打算。 “你能不能学学青禾,我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钱,可你呢?你甚至连青禾的一半都比不上。” 这句横贯了她几乎整个青春期的话让宋冉选择了沉默。 每次都是这样,父亲每次都要将自己和那个人相比,在他眼里,自己好像永远都比不上那个人。 可明明自己才是她的亲生女儿。 一丝委屈久违地涌上心头,但那情绪转瞬即逝,毕竟已经过了十年了。 十年了。 十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包括磨平一个人的棱角,让她从冲动易怒的少年变成现在这种漠然的样子。 “好了,现在回你自己房间去学习……青禾,你去辅导一下宋冉……真不知道你这学是怎么上的!” 宋威不快地挥了挥手,像是不想再看到这个让他糟心的女儿。 宋冉出乎意料地平静,她慢慢站起了身,起身的同时,视线随意地在四周环绕了一圈,映入眼帘的熟悉景色进一步印证了她心中那个荒唐的猜想,脸上不由扯出一个嘲讽的笑。 她竟然重生了。 重生到了十年前。 这时宋家还没破产,她还没被一心渴望东山再起的父亲推出去当替罪羊,也还没吞下那一大把的安眠药,在破败的出租屋里独自迎接死亡。 这算什么?难道是想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吗? “爸爸也是没办法,宋家不能就这样没了,你还小,十年很快就过去了。等你出来,爸爸一定会让你看到比现在还要好的宋家。” 自杀的前一天,面容疲惫的男人一边叹息一边摸了摸她的头。 尽管宋家已经被强制破产,但父亲依然坚信他可以让宋家起死回生。 所以要进监狱的人只能是自己这个没用的女儿。 宋冉还记得自己那时呆呆地望着父亲看了很久,看着絮絮叨叨说了很久他的计划的父亲,心里倒是没什么情绪,但也可能是因为震惊和绝望已经填满了心脏,所以没有多余的空间去放置其他的情绪。 甚至就算明知道眼前的人打算将自己送去坐牢,竟还能感慨地想:爸爸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她说过这么多的话了。 “我知道了。” 直到最后她都是平静的。 平静地接受了法院送来的传票,平静地送走父亲,平静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将里面攒了近两个月的安眠药全部倒在桌上,然后一粒一粒地开始数,指尖抚摸过白色药片的表面,每数一个数,就为自己找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一、二、三…… 没有。 十四、十五、十六…… 没有。 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 宋冉将最后一粒安眠药与旁边已经数好的那一堆合拢在一起,不多不少,正好五十粒。 五十秒的时间里,她没有想到任何一件值得她留恋的事,倒是突然的良心发现,又或者是担心死后下地狱会遭受折磨,所以破天荒地找到那个从未联系过的联系人,对着屏幕说了一句话。 做完这一切后,就着冰凉的自来水,宋冉开始一把一把地吞安眠药,在身体极端的痛苦中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只是没想到命运弄人,她明明一心求死,却反而碰上了这样离奇的事,竟然重生回到了十年前。 可是为什么呢? 是只有她一个人,还是说每一个人死后都会遇到这种事情? 又为什么偏偏是十年前? 宋冉有些头疼,不,不仅仅是一些。 很疼,头疼得简直像要裂开,无数嘈杂的念头在脑海里纠缠成一团,许多声音纷纷扰扰地出现在耳边。 好像有谁在哭,又好像有谁在尖叫,声音听起来撕心裂肺的。 有人在说什么,可宋冉听不清楚,她本能地开始感到烦躁,就连走回卧室的脚步都加快了一些,最后几乎小跑起来,一踏入门口便用力地甩上了门。 咚! 从身后传来什么东西狠狠撞击的声音,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低低的呜咽。 这声音让宋冉头脑里沸腾的声音在一瞬间全部安静下来,循声望去,她看到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影。 人影穿着夏季的蓝白色短袖校服,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有好几处都贴着纱布,此刻正缩着肩膀,用一只手痛苦地按着额头。 第2章 “许青禾?你跟着我干什么?” 眼前的这张脸再熟悉不过。 她们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 也是从很小的时候宋冉就开始讨厌许青禾。 许青禾的母亲是宋冉父亲的初恋,所以当许青禾的父母在一次事故中身亡后,宋威几乎迫不及待地就说服本该收养许青禾的亲戚让他将人寄养在宋家。 宋家,当地有名的富豪,家里又正好有个同岁的女儿。 一切都仿佛是最好的安排,所以为什么不呢,为什么不让这个刚刚失去父母的可怜女孩去过几天好日子呢? 那时,她们十一岁。 宋冉依稀记得最开始的时候她和许青禾的关系似乎还不错,但随着年岁渐长,说不清是不是青春期带来的鲁莽和冲动,她们的关系逐渐破裂,到十七这年,已经彻底变成势如水火的关系。 在家里,宋冉将许青禾当下人一样使唤,在学校里也毫不掩饰对她的鄙视,联同了许多同学一起孤立和霸凌她。 但许青禾人如其名,就像一株孤傲挺拔的青荷,始终傲然地站在围攻她的那群淤泥之中,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用她优异的成绩、倔强的眼神刺激着她的神经。 积怨越来越深,欺凌也做得越来越过火,最后宋冉简直像疯了似地抱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念头,更是…… 回想起自己那愚蠢又荒唐的一生,宋冉叹了口气。 只不过这颓败的样子落到许青禾眼里就变了个味道,她有些警惕地咬了咬下唇,垂在身侧的双手用力攥紧衣摆,低着头轻声:“你爸爸让我来辅导你学习。” “呵,你还真是听话。” 多年习惯使然,讽刺的话语脱口而出,只是话音刚落,宋冉便皱了皱眉,随后调整了一下语气,缓和了一些道:“我不需要,你走吧。” 许青禾没动。 有时候宋冉真的觉得许青禾这个人很莫名其妙,明明她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差得要命,和她单独待在一起并不是什么好事,除了言语上的攻击,自己心情再差一些的时候甚至会动手打她。 可每一次只要有谁让许青禾过来找宋冉,许青禾都会照做。 每一次。从无例外。 难道许青禾是傻子吗? 宋冉一看到许青禾就生理意义上的头疼,以前她就烦她,但这个人赶也赶不走,骂也骂不跑,十六岁那年,她都已经说动宋威把许青禾送走了,但不过三天,好不容易被赶走的人便带着几个单薄的行李袋愣是自己走了回来。 许青禾名义上的监护人打电话诉苦,说宋家把许青禾养出了小姐病,他们家实在没那个供养的条件,反正再过两年许青禾就成年了,宋家帮人帮到底,还是继续养着吧。 真是笨蛋。 宋冉更烦许青禾了,想着对方如果只是贪图钱财的话,她可以给她几十万,可是许青禾没接她递出去的银行卡。 “许青禾,你就不能回你自己的家吗?我讨厌死你了,赶紧滚出我家!” 只要她离开,宋冉当时想,心理医生不是说她的怪病也有可能是心理原因吗?只要把这个讨厌鬼赶跑,说不定她的病也能好一点。 可是许青禾没走…… 想到这,眉头不由皱得更深,宋冉索性不再看许青禾,转身径直走向书桌,身后的动静停顿了几秒后,渐渐有脚步声响起。 许青禾跟了上去,甚至还主动关上了房门。 注意到这一点,宋冉的心情顿时有些微妙。 记得曾经有一次,她在极端的愤怒下砸烂了花瓶,然后攥着玻璃碎片企图划烂许青禾的脸—— 那次的动静闹得很大,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时隔多年,宋冉本就不算牢固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只记得那次以后,许青禾终于知道怕了,开始有意地躲着自己,并且尽可能地减少和她独处的机会。 现在那件事已经发生了吗? 不、不…… 那……好像是高考后的那个夏天,许青禾做了什么让她那么生气呢? 宋冉实在想不起来了,瞥了一眼默默站在身边的许青禾,目光不由落到她额头上那一片明显的青紫,又看了看她手臂上贴着的几块还带了些暗红血迹的纱布块,内心纠结片刻,终于还是站了起来。 “行,你辅导吧。辅导完赶紧走。” 宋冉将椅子推了过去。 第2章 “宋冉发现自己一直都是一个多余的人。” 许青禾……原来有这么瘦吗? 坐在床边,宋冉漫不经心地注视着许青禾的侧脸。 视线从她高高扎起的马尾落到瘦削的肩膀,看着那明显大了一号的校服,宋冉愣了愣。 好瘦。 简直就像一棵营养不良的小树,孱弱得摇摇欲坠,嘴唇上甚至还泛着不正常的苍白,仿佛下一秒就会晕厥倒地。 可那坐在椅子上的身形却是如此挺拔,硬是将这副虚弱的身躯撑了起来。 像是头一次才见过她似的,宋冉的眼神茫然而疑惑,正有些出神时,一片阴影忽然闯入视线。 “写好了,你看一下吧。” 许青禾将手中的试卷递过去,同时转身面向宋冉。 宋冉下意识垂眼,首先看到的就是那张被密密麻麻写满了注解的试卷,其次就是许青禾的手。 和她的人一样,那只伸到她面前的手也是苍白而瘦弱的,单薄的皮肤下可以明显地看到几根青色血管的走向,而顺着血管的走向往上,就是那几块明显就是草草包扎上的纱布。 “这个……怎么弄的?” 时隔太久,宋冉其实已经记不清这个时候的自己对许青禾都做过什么,但记忆里她很少直接对许青禾动手,大部分时候都是些言语上的嘲讽和羞辱,是那种许青禾最无动于衷甚至说不定还会觉得幼稚的手段。 可如果不是自己,那这些伤又是怎么来的呢? 捏着试卷的手指突然颤抖了一下,许青禾蓦然抬头,与宋冉四目相对。 宋冉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沉郁的黑色眸子,心里莫名一紧。 那双眼里的黑色实在太沉太沉,如果非要用什么形容的话,那就像一块黑色的冰,冷淡的外表下藏着浓郁的让人无法理解的情绪,一股浊气涌上喉间,宋冉一时哽住,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二十七年的短暂人生里,宋冉见过很多人,也经历过大起大落,但她从来没见过有人露出这样复杂的眼神——她以前总觉得许青禾应该恨透了自己,可此时此刻对上她的眼睛,宋冉却发现那眼神里却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一毫出于仇恨的愤怒,反倒……很认真。 像是在看一个久违的朋友。 疯了吧? 被自己这个莫名的想法吓了一跳,宋冉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脑海中适时跳出她和许青禾的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许青禾已经嫁为人妇,结婚对象就是宋冉曾经追求过的男人——魏昭,当宋威名下的建筑公司爆出重大事故后,魏昭和许青禾便一起无所不用其极地疯狂压低宋家公司的股价,最终一步一步地逼着宋家走向了破产。 但当事情刚刚发生时,宋冉多少出于一点天真,以为只要自己愿意低头就能保住家里的公司,而她第一个找的人便是魏昭。 穿着崭新西服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瞥着她,说:“你把这两瓶酒喝干,我就帮你。” 男人指着两瓶纯度极高的劣质白酒,脸上挂着一副戏谑的表情。 宋冉狠下心,咬牙将酒喝完,结束的时候,只觉得胃里火烧火燎地疼,眼前天旋地转,双脚一软,整个人差点跪在地上。 “啧啧,这还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宋家大小姐吗?可真够狼狈的啊,哈哈。” 魏昭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随即单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棕色皮夹,从中拿出一张薄薄的红色纸钞,轻飘飘地甩在地上。 “喏,赏你的,滚吧。” 很难想象当初的自己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张钞票,但不管怎样,当自尊心被打破了一次后,再去找许青禾帮忙时便轻松了许多。 宋冉还记得自己当时穿了一身简单的白t,站在人人光鲜亮丽的大公司门口,顶着无数道打量的目光对门口的保安陪着笑脸说好话,费劲口舌才让他答应帮自己给许青禾传话。 许青禾答应了见她。 装修极为简洁的办公室里,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女人独自坐在落地窗前的老板椅上,表情很冷,姿态也很高,望着宋冉的视线锋利得像野兽的獠牙。 “能不能……放过宋家?” 顶着昔日欺凌对象的审视,宋冉硬着头皮将话说出了口。 回应她的是一声冷笑。 许青禾说:“那你们又放过我了吗?” 宋冉无言以对。 她知道自己对许青禾很坏,对她做过的坏事简直罄竹难书,但不管怎么说,许青禾是被宋家抚养长大,她希望她至少能放过父亲。 第3章 “许青禾,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是求你了,从小我爸就偏心你,就算看在他的面上,你别赶尽杀绝好吗?” “偏心?宋冉,你……”声音夏然而止,许青禾抿紧下唇,眼里闪过一丝嘲弄,“如果不是你爸为了钱违规使用劣质建材,那座桥怎么会因为一次小地震就塌了,你难道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吗?” “不是的!”宋冉着急地替父亲辩解,“我爸也是被人骗了,他根本不知道那批材料有问题!” “呵,有空的话,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你以为我大费周章地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一丝不安从心底油然而生。 可是宋冉当时并不懂那阵从脊背爬上的恶寒到底从何而来,许青禾当时也没有解释,只是背过身,声音很浅地说了句:“你爸今天上午已经来找过我了。” 疑问直到当天下午才有了答案。 当宋冉从宋威口中听到那个让自己替他坐牢的计划,直到那时她才明白原来许青禾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报复自己,既然这样,是不是只要自己消失,她就能平息怒火,放过宋家呢? 算了,无所谓了。 回顾这一生,宋冉发现自己一直都是一个多余的人。 她既不符合父亲的期待,也并不是母亲心爱的孩子。 唯一以为算得上真心的朋友在她落难后也毫不迟疑地拒绝了她的求助。 一事无成,只能在自家公司挂个闲职混日子,做过最持久的事就是欺负许青禾,最后还被欺凌对象报复了回来。 这样一想,自己的人生还真是还失败呢。 自杀之前那种强烈的厌世感如风暴般席卷了整个脑海,宋冉没有焦点地看着虚空中的某点,想着或许自己根本没必要再重来一次,她并没有什么遗憾,也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她在年轻的时候做了很多错事,后来就像一些书中的恶毒反派那样,落得了一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这样的结局大快人心,嫌疑人死了,不管他们愿意给她定什么罪,她都会配合地承认,父亲也好,许青禾也好,所有人都会很好。 这么一想,宋冉忽然觉得自己的死或许还有一点价值。 “我自己摔的。” 女孩轻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和记忆里熟悉的冰冷不一样,许青禾的声音在此时听着竟有些发软。 也对,许青禾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孩,如果宋冉想,她完全有各种手段将之前受过的屈辱千百倍地报复回来。 但——没必要。 从前对许青禾的厌恶是出于父亲总是偏心的妒忌。 是替母亲出头的不甘心。 现在已经知道在父母的婚姻里,自己的存在原来只是一件可笑的事情,便再也没有什么理由去针对许青禾了。 况且她也做不出欺负小孩子的事。 气氛一时沉默,两人谁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咚咚咚” 敲门声打破了微妙的氛围。 “小姐。” 门外传来保姆王阿姨的声音。 宋冉回过神,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门外的声音于是继续道:“小姐,晚饭做好了,夫人在下面等您。” “知道了。” 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温柔的女人面容,鼻尖顿时有些发酸,宋冉的心里难以自制地涌出了许多委屈。 身为一个孩子,她当然也想在母亲面前撒娇,想得到母亲的疼爱和关注。 可是母亲长期的神经衰弱让她很难像一个正常的母亲那样去爱护自己的孩子。 大部分的时间里,叶静雅都待在国外的疗养院中。 只不过一开始也许是为了疗养,后来就成了和情人私会的理由,所以当宋家败落后,她才会立刻离婚前往国外和情人结婚。 与自己的新生活相比,抛弃还处在水深火热中的女儿虽然并不道德,但也是无奈之举。 离开之前,叶静雅对宋冉说:“冉冉,如果你在国内待不下去了,就来找我吧。” 她多少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还是有感情的,可是她也清楚宋冉深陷其中的困境并不能靠她解决。叶静雅已经无数次地觉得自己的女儿就像一个不可见底的深渊,靠得越近就越有可能跌入其中难以解脱。 选择放手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很多年前,叶静雅就用这套理论说服了自己。 至于宋冉的失望和绝望,她不是没看到,但她也身不由己。 “妈妈,祝你幸福。” 机场的送别是宋冉记忆里和母亲的最后一次见面。 也不知道在原本的世界中,如果母亲得知了自己的死讯,是否会感到伤心呢? 还是像其他人一样,终于松了口气呢? 脑海中环绕着这些充满讽刺的念头,宋冉表情淡淡地走下了楼。 宋威很少待在家中,下午回来训了宋冉一顿后便匆匆回到了公司,饭厅里只剩下形容优雅的中年妇人,见女儿过来,叶静雅温柔地招了招手,接着舀了一勺燕窝银耳羹倒进宋冉的碗中。 “不要太把你爸爸的话放在心上,学习跟不上就算了,身体最重要。” 母亲慈爱的声音像一根搔动心弦的羽毛,宋冉正要说话,余光处瞥到一旁跟她一起下楼的许青禾。 除了宋威在家时,宋冉以前从不允许许青禾和她一起吃饭,所以许青禾大部分时候都只能吃些残羹冷炙,而有时候,她不知因为什么感到愤怒,便会直接让她滚回房间,连剩饭都不允许别人留给她。 对此,许青禾也已经习惯了,此时便是默默站在离饭桌不远的地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看着那个处在视野边缘的人影,宋冉的心情一瞬间有些复杂。 迟疑许久,终是干咳一声,她有些不自然道:“许青禾,你过来一起吃。” 话音刚落,坐在旁边的叶静雅投来了一个惊奇的眼神。 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担忧。 她并不喜欢宋冉表现得和以前不一样,那样会让她害怕,她害怕变化,变化会触发一道潜藏在这个家里的警戒线。 而当那道警戒线被打破时,那些被他们刻意无视的东西就会死灰复燃。 所以宋冉不需要变。 叶静雅仔细观察着宋冉脸上的每一个表情,见她神态并没什么异样,便又收回视线,神色重归平静,一如既往地没有对宋冉和许青禾之间的事情投去太多的关注。 “……嗯。” 相比叶静雅的惊讶,许青禾的态度则显得冷静极了,不过片刻就已经落座开始自顾自地吃起了饭。 她那安之若素的态度忽然让宋冉心里有些很不是滋味。 她知道许青禾从来就不曾看得起她,不管怎样被折辱,也只是把她当成一个一无是处的垃圾,把现在遭受的一切当成是不小心踩了一滩臭狗屎,虽然厌恶着,但心里始终没有当回事。 明明表现得那么逆来顺受,一举一动传达出的信号却又显得那么高傲。 所以我才会那么拼命地想要折断她啊。 按捺下心中习惯性升起的破坏欲,宋冉暗暗叹了口气。 第3章 “上学。” 六点半,闹钟准时响起。 当失眠了一夜的宋冉无精打采地推开房门时,穿戴整齐的许青禾已经站在了了楼梯口。 两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许青禾停下脚步望过去,这让本想装看不见的宋冉不得不先开了口。 “你去哪?”宋冉没话找话。 “上学。” 许青禾简短地回了两个字。 宋冉顿觉自己问了句废话,一时讪讪,摸了摸鼻尖:“我让司机送你。” 宋家当然有司机,还不止一个,但以前她总是以许青禾出门太早为由,不让司机送她,宋威偶然间问过一次,宋冉就推说许青禾喜欢在早上散步,而当时许青禾没有反驳,于是以后走路一个小时去上学就成了她每天固定的事。 每天早上,当女孩背着书包一个人穿过清冷的小区,走向那条充斥着繁忙人流街道时,心里在想着什么,眼睛又在看着什么呢? 宋冉不知道。 魏昭曾经说过像她这样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人,眼睛总是贪婪的,总是不知满足,要了一样又一样,就像个恐怖的黑洞,迟早会把周边的一切都毁灭干净。 他说他不愿意被毁灭,所以选择了一身清爽气的许青禾。 他说她身上有清晨的气息,话说起来文绉绉的,听得人头疼。 而当时许青禾就默默地站在他身边,一如既往地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哎,你去哪?” 和宋冉想象的不一样,许青禾并没有理会她的话,甚至没有回给她一个眼神,径直下楼后便要往门口走去,直到宋冉再一次喊住她,她这才微皱了眉,脸上浮现出不解又警惕的神情。 “我说了,让司机送你,”宋冉强硬地重复了一遍,说完见许青禾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有些不爽地又补充了一句,“我和你一起去。” 第4章 记忆里,这时候的许青禾几乎从来不会拒绝自己的命令。 不管是让她去干家务,还是在学校里让她给自己跑腿,许青禾总是顺从地服从她的一切安排,就像现在这样,低垂着眉眼,温顺得仿佛一个不知反抗的娃娃。 这和十年后的那个充满攻击性的许青禾简直判若两人。 多少有些心虚地看着面前的女孩,视线在许青禾手臂上新换的洁净纱布上梭巡两圈,宋冉在脑海中迅速回忆起一幕幕陈年往事——她对许青禾的羞辱、她默许旁人对她的霸凌、以及那件几乎要毁了她们两个人的恶性事件。 “许青禾,”她突然开口,说出的是她自己都没想到的话,“我是个坏人吗?” 许青禾的肩膀猛地颤了一下。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抬起头,黑色的瞳仁平静如一滩死水。 死水泛起了涟漪。 一丝光芒倏然从她浓黑的眼底划过,许青禾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也许是控诉吧。 自嘲地想着,宋冉歪了歪头,静静等待着来自许青禾的答案,但许青禾接着就闭紧了嘴,双眼中刚刚升起的微弱光芒也如被雨水打湿的星火般黯淡下去。 她什么也没说,又好像说明了一切。 这个骄横的大小姐给她带来了无数的创伤,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宋冉都是个不折不扣的坏种。 但这些话不应该从自己的口中说出。 哪怕全世界的人都恨不能将宋冉钉死在十字架上,这话都不该由自己说出口。 眼睫轻扇,许青禾将心底复杂的情感全部藏下,垂头站在门口安静等待着。 在宋冉的记忆里,自从十五岁以后,她和许青禾就鲜少有能心平气和对话的时候,所以面对这时候的冷场,倒也不在意,转头便先回房间洗漱了。 半个小时后,宋冉用过早餐,悠然回到门口,见许青禾仍然像个木头般站在门边,脸上的表情绷得僵硬,心中便有些想叹气。 很久以前,忘了具体是什么时候,宋冉曾经戏弄许青禾,故意骗她有司机送,但其实是想看她迟到挨骂。 这样的戏弄她以前做过几次,有时是故意将许青禾的书包藏起来,有时则是在她即将出门前故意弄脏她的衣服。 不过这些孩子般的恶作剧做过几次后,宋冉就失去了兴趣,大部分的时间里,她其实不太想搭理许青禾,如果不是许青禾不知好歹地非要接近魏昭,煽动她的妒忌心,事情本来也不会失控到那种地步。 她的失控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咎于许青禾。 如果不是许青禾要赖在她家,如果不是她在明知宋*冉喜欢魏昭的情况下还要故意接近魏昭。 如果不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要煽动宋冉的妒忌心。 事情本来不至于失控到那种地步。 暗暗想着这些心事,宋冉坐上轿车的后座。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茉莉香气,因为厌恶每次上车时周围难闻的皮革味,司机每次来接她前都会提前将车内喷上空气清新剂,所以尽管不喷香水,宋冉的身上也经常会带着点花香。 只是那味道很淡,除非靠得极近、极近,否则旁人根本不会察觉。 可一旦察觉,就会让人上瘾。 隔着一人宽的座位,许青禾的眼底微微发热,她悄悄地打量起靠在窗边闭眼补觉的宋冉,心中几次涌起想要坐到她身边的冲动,都被她用力扎进掌心肉里的指甲尖给逼退了。 宋冉很明显地和以前不一样了。 尽管那种变化微弱得几乎不足以被任何人察觉,可许青禾还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她很想伸手碰一碰宋冉,哪怕只是她的一片衣袖也好,哪怕宋冉在反应过来后会一脸厌恶地将她的手用力打落…… “许青禾。” 寂静的空间里,宋冉的声音响得突兀。 许青禾瞬间收回视线,紧握成拳的手也松开了,所以当宋冉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一个仿佛恨不能和她隔开八百米远的许青禾。 看着她紧张兮兮的模样,宋冉突然觉得好笑。 许青禾啊,上一辈子,你可是有手段将我逼到自杀的人,你怕什么呢? “你喜欢魏昭吗?” 嘴里轻松地问着,宋冉用手支着下巴,转头看向窗边。 没有回复。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就在宋冉以为许青禾不会搭理自己时,女孩却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涩。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为什么? 嘴边勾出一个嘲讽的笑。 宋冉眸中泛出冷色。 难道我要说因为上一辈子我亲眼看到那个男人怎么爱惨了你,你又是怎么利用了他吗? 但重生这件事荒唐得连她自己都难以相信,她也没打算将这件事说给谁听,便是没有开口。四周重归沉默,就在宋冉以为这个问题会无疾而终时,许青禾忽然再次开口,这一次的语气很郑重,还带着些小心翼翼。 “那你喜欢他吗?” 果然…… 许青禾果然喜欢魏昭,否则何必在意她对魏昭的态度。 “不关你的事。” 尽管已经不再迷恋那个男人,宋冉还是觉得有哪里很不爽。 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快,许青禾识相地闭上了嘴。 接下来的一路上车里都很安静,若不是车子偶尔经过隧道时能从暗下的玻璃上看到许青禾低垂着头的侧脸,宋冉简直要以为她已经消失了。 该死的。魏昭。 想起先前对这个男人近乎傻子一样的追逐,宋冉就觉得自己简直蠢到爆炸。 高中毕业后,因为高考成绩一塌糊涂,宋威便想将她塞入公司从底层开始锻炼能力,但叶静雅却觉得女儿年龄太小,不应该这么早地进入社会,所以自作主张将她送去了国外读书。 留学生活乏善可陈,总之在混了一个毕业证后,宋冉匆匆回国,直到那时她才发现许青禾竟然一直和魏昭住在一起。 于是为了折磨许青禾,也为了满足的自己好胜心,她开始不折手段地追求魏昭。 甚至不惜借助宋家的势力,联合魏昭的父母一同逼魏昭离开许青禾。 宋冉还记得当时自己闯入父亲的办公室告诉他自己一定要嫁给魏昭时,父亲脸上露出的那种奇异的神情,带着点震惊,仿佛不可思议。 但他想了想,觉得有一个像魏昭这样有能力又好拿捏的女婿也不错,况且魏家正在走下坡路,也需要像宋家这样强大的投资方。 所以他同意了,魏昭的父母也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唯一不同意的魏昭被他们赶出家门,连着许青禾一起,两个人相依为命地过了一段很凄苦的日子。那时魏昭正好为了一个项目朝银行借了一大笔钱,而许青禾为了资助他创业,将几年来攒下的积蓄全部给了他。 但是在宋家和魏家联手的施压下,魏昭刚有起色的项目彻底没了可能,没有了收入来源,又背负着高额的贷款,走投无路下,他最后只好来找宋冉。 “我答应和你在一起,能不能放过我们?” 一向高傲的魏家少爷卑微地垂下了头,宋冉冷笑着看向他:“只要你还有见她的可能,我就要不停地折磨你们,你不娶我也没关系,但我得不到的东西,其他任何人都别想染指。” 面对宋家千金的霸道和任性,魏昭能怎么办呢? 他只能点头,只能在许青禾来找他时故作厌恶地推开她,并且警告她从此再也不准出现在自己面前。 而当这一幕发生时,宋冉正站在一边看戏,隔着磅礴的雨帘,看着被大雨淋得狼狈不堪的许青禾朝自己的方向投来深深的目光。 那时候的许青禾在想什么呢? 宋冉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许青禾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魏昭,从始至终,她对魏昭的接近都只是为了摆脱宋家、摆脱宋冉,魏昭只是她往上爬的一个跳板,是她处心积虑的复仇计划中的一个棋子。 这么一想,许青禾简直像什么幕后的大反派,而魏昭则显得很可怜。 但说来也奇怪,宋冉现在能对许青禾报以平常心,在想到魏昭时,却还是难以抑制地感到了不爽。 不爽的感觉在她走进教室看到魏昭那张现在还过分年轻的脸时达到了顶点。 “呦,我们宋大小姐怎么和她家的小女佣一起来了?” 一个女生笑嘻嘻地凑过来,看着女生潋滟的桃花眼,宋冉面无表情地回忆起前世宋家落败她跑去求助时,这张脸在那时同样也是这样笑嘻嘻的。 “宋大小姐,老实说,你没有一点经商的头脑,不,不仅仅经商的头脑,你压根连做一个正常人的头脑都没有。事情变成现在这样,全是你自己的错。” 贺松岚的拒绝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尽管宋冉早就意识到自己周围的那些朋友都是些狐朋狗友,但她总以为贺松岚和他们不一样。 第5章 事实证明,她大错特错。 “诶,你脸怎么这么臭,哦,我知道了……”贺松岚眯迷眼,视线投向跟在宋冉身后的许青禾,“是不是你爸回来了,逼你和小女佣一起上学。” “别挡道。” 宋冉沉着脸推开了一直往面前凑的贺松岚,径直朝座位走去。 魏昭的座位就在她的座位外面,这样每次宋冉回座位时他都要起身让座,而这也是宋冉从前故意让班主任让他和自己当同桌的原因之一。 他越是不想理她,她就越是要让他不得不注意到自己。 但现在,看到魏昭那没有好脸色的样子,宋冉比他更不爽,伸手便将他往旁边一推,回头朝着许青禾道:“许青禾,你坐这里。” 周围传来了各种各样的吸气声。 按照时间,此时距离宋冉强硬将魏昭调过来做同桌才过两星期,所有人都以为宋大小姐即将对魏昭展开穷追猛打,还有很多人在赌魏昭什么时候会被拿下。 可大小姐今天突然转了性,难道是什么新的策略吗? 没去管心思各异的人群,宋冉只看着许青禾,继续道:“许青禾,把你的东西拿过来。” 许青禾的惊讶并不比旁人少,但不过迟疑片刻,便乖乖地转身前往最后一排的座位收拾东西,反倒是魏昭一动不动。 “宋冉,你又想搞什么?” 他语带质问,眼中的怀疑浓郁得简直要溢出。 宋冉瞥了他一眼。 “魏昭,我们很熟吗?我和许青禾说话,关你什么事。” 一个笑容浮现在宋冉的脸上,笑意里却是十足的冰冷。 如果他真的有骨气,就不要为了自己的前程选择屈服啊。 既然屈服了,又怎么好意思舔着脸将过往他抛弃许青禾的行为全部归咎在我的身上? 宋冉看不起魏昭,看不起他假模假样的清高,看不起他遮遮掩掩的自尊,尤其是想到最后这样一个与她同样恶劣的人却能事业爱情双丰收,心中的怨恨便达到了顶点。 想着想着,胸口闷得厉害,宋冉忽然有些喘不过气。 “魏昭,回去吧。” 许青禾的声音在此时轻轻响起,宋冉回过神,转头看到已经抱了一大摞书站在自己身后的许青禾,胸中闷涨的感觉的顿时如潮水般渐渐平息。 魏昭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许青禾,腮帮紧了又紧,最后还是不甘心地冷哼一声,把自己的书桌整个地搬了起来。 第4章 “因为她不是阿芜的孩子。” “嗒、嗒、嗒——” 粉笔敲击着黑板,被这单调的声音包围着,宋冉昏昏欲睡。 “冉冉。” “冉冉……” 是谁在喊我? 眼皮越来越沉,意识也渐渐变得朦胧,就在这时,那缥缈的声音忽然如疾风海啸般冲进意识海的最深处。 “冉冉!不要死!!” 宋冉猛地睁开了眼。 心跳剧烈如擂鼓,胸口一阵阵地发紧,困倦的感觉被说不出的窒息取代,宋冉有些喘不过气来,而随着呼吸越来越费劲,大脑开始缺氧,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眼前也开始变得模糊。 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宋冉抬起头,在模糊的视线里,能看到任课老师还维持着之前书写粉笔字的姿势,多半是不会注意到她的异样了。 我会死吗? 是不是哪位掌管重生的神明发现了自己犯的小错误,现在要将她重新送入轮回了呢? 这样一想,宋冉索性放弃了挣扎,她并不害怕死亡,就算重活一次,也并没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可就在她决定彻底放弃时,手腕却突然被人拉了一下。 拉她的人没有用力,但落在肌肤上微凉的指尖却让她的大脑清醒过来,视野重新变得清楚,原本寂静的四周又开始不断地有各种声音传来。 呆呆地看看自己的手,和握着自己的手腕的许青禾的手,宋冉默默朝许青禾看了一眼。 大概怕被责骂,许青禾迅速把手收了回去,接着定定看了宋冉一眼,见她已经彻底恢复清醒,这才转过头认真地望着讲台上的老师。 短暂的几十秒里,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可是刚刚在昏迷之中听到的声音却还萦绕在的宋冉的耳畔。 那是谁呢? 声音有些熟悉。 宋冉仔细地回忆着她认识的所有人,想到最后也没理出个头绪,反倒是头开始疼痛起来。 不过这是老毛病了,在过去的日子,她经常发头疼,严重的时候会一整晚一整晚地疼,让她连着好几天都没法好好睡一觉。 这事儿宋冉小时候就和宋威提过好几次,也去医院做过许多检查,最后却并没有看到什么异常,宋威便认定这只是她为了成绩下滑找的借口,后来每次宋冉说自己头疼,他都会露出厌烦的神色,几次三番后,宋冉便不敢再在他面前提了。 不过现在的宋冉已经长大,知道过分关心别人的看法只会让自己难受,便是果断举手请了个病假。 她前脚刚走,人还没出教学楼,贺松岚就一阵风似地追了过来。 “嘿,宋冉,你不舒服啊?正巧我也不舒服,咱俩一块走呗。” 贺松岚无比自然地抬起手搭在了宋冉的肩膀上。 想起先前求助被拒绝的事,宋冉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膈应,但看着眼前这张还是素面朝天的脸,想了想,到底没说什么,只是垂着眼没搭腔。 “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勾着宋冉的肩膀,贺松岚凑过去,距离挨得极近,宋冉实在受不了,皱眉伸手将她推远了些。 “有事说事,没事我就走了。” 毕竟曾经当了那么多年的死党,一看她这种巴巴凑上来套近乎的样子,宋冉就知道她多半有事。 果然,贺松岚闻言立刻放弃了对宋冉的观察,转而抱住她的一只手,笑盈盈地开口:“冉冉啊,人家上次跟你说的那个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什么事?” 来自十年后的宋冉对于现在这个时间段的记忆实在有些模糊。 贺松岚于是睁大了眼,一脸不满地嘟囔:“就知道你靠不住,这么大的事你竟然说忘就忘,心里到底还有没我这个朋友了?” 她啰啰嗦嗦抱怨了半天,但就是不说正事,宋冉听着有些烦,正想直接甩手走人,贺松岚却先一步地拽住了她,脸上再次换回那副笑嘻嘻的模样。 “好啦好啦,这次我就大人有大量地原谅你了。不过呢,作为补偿,就算你答应我了。” “到底什么事?”宋冉没中她的圈套,直觉告诉她不管是什么事,贺松岚都肯定没安好心。 “嗨,这周六不是我生日嘛?但是订的那家店的老板说他们最近缺人手,我想着大家同学一场,反正他都要请人的,不如就让许青禾兼职当我们那桌的服务员。但是我跟许青禾说了,她不肯,那我不就只好来找你了。” 从贺松岚挤眉弄眼的描述过程中,宋冉逐渐回忆起了这件曾经发生过的事。 她记得她当时是同意了的,以为贺松岚只是想借这个机会羞辱许青禾。 但出乎她预料的是,贺松岚想做的并不是羞辱许青禾,她甚至自己出钱又雇了个人,就为了让许青禾也入席。 当时宋冉就坐在贺松岚旁边,看到穿着廉价女仆服的——贺松岚骗她说这是工作服——许青禾低着头慢慢走到魏昭身边坐下,而魏昭身上西装笔挺,气质风度依然是家里没遇难前的那个魏家小少爷。 有同学笑道:“是谁说落魄的凤凰不如鸡?我们魏少爷这样打扮一下不还是人模狗样的吗?这样走出去没准还能骗到几个小姑娘呢!” 周围传来附和的嘻嘻哈哈的声音,宋冉侧过头,看到贺松岚脸上兴奋的看热闹的神情,这才明白原来她真正想羞辱的那个人是魏昭。 可是当时她对外的表现依然是喜欢魏昭的,贺松岚当着她的面羞辱魏昭,或许更深层的目的其实是羞辱她呢? 其实打一开始她就根本没把我当朋友吧。 就和那些落井下石的人一样,没准早在这个时候,她就没少在私下里嘲笑我吧? 想到这里,宋冉眼里的情绪全都暗了下去,心里闷闷的,有些不好受。 “好不好嘛——”贺松岚抱着她的手臂用力晃了晃 “算我求你了!” 故意发嗲的声音甜腻得让人恶心,宋冉犹豫了片刻,想了想道:“许青禾怎么说都是我家的人,我不会让她出去丢脸的。” 她没把话说得太死,像贺松岚这样机灵的人立刻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 “哎呀,其实不让许青禾做服务员也行,我主要就是想让你带她来,多个人多一分热闹嘛!这不是怕你不同意,才说过来兼职。” 明明是想利用许青禾把魏昭也叫来才对吧。 毕竟如果不是听说许青禾也在,魏昭怎么可能乖乖跑去任人羞辱? 第6章 宋冉没拆穿贺松岚的心思,重生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她能清楚地知道事情的后续发展,而如果她拒绝,不死心的贺松岚迟早会想到别的办法,那时她再要应付就会吃力得多。 权衡之下,宋冉决定先顺着贺松岚再说。 先行让司机送自己回家后,宋冉在卧室一直睡到了傍晚,醒来后看看时间,估算着许青禾应该也已经回来了,便是起身来到了隔壁房间。 两人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但这么多年里,宋冉却一次都没有进入过许青禾的卧室。 像现在这样礼貌地敲门等待,更是前所未有的事。 “咚、咚、咚。” 三声敲门声结束,许青禾将门打开了一条很小的缝隙,她似乎是透过缝隙观察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地拉开了门。 这种谨慎的态度让宋冉感到很不自在,这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霸。 但明明一开始都是许青禾的错,她明明只是一个外人,却总要故意抢走父亲的关心,自从她来以后,父亲对自己的关注就越来越少,每次见面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有时候,甚至只有许青禾在场,父亲才会难得地多待一会儿。 小的时候,为了夺回父亲的宠爱,无论是宋威报的哪种课程宋冉都会努力地去争第一,她拿回来很多荣誉,但宋威总是并不满意,总是说她不像他。 当时宋冉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直到高中时,因为她的成绩一落千丈,宋威很生气,有一天特地回来骂了她一下午。当时宋冉在难过的同时心里也隐隐为父亲的关注感到了高兴,可是父亲说到最后只总结了一句——如果你是我和阿芜的孩子就好了。 是的,这才是他总是忽视我的真正原因。 直到那一刻,宋冉恍然大悟,终于绝望地意识到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父亲的赞赏。 因为她不是阿芜的孩子。 她是母亲的孩子。 是不被父亲爱着的母亲的孩子。 “有什么事吗?” 轻轻的声音从门后响起,宋冉回过神,这才注意到就算打开了门,许青禾竟然还一直躲在门后,简直像刚领回家的流浪小猫,警惕得要命。 她又开始有些烦躁了。 “许青禾,这个礼拜六,你和我一起去给贺松岚过生日。” 简短地吩咐完,宋冉便打算转身离开,但许青禾忽然脸色一变,嘴唇用力地抿成了一条缝。 这让宋冉感到奇怪。 之前许青禾在听到这件事时有这么大的反应吗? 她回忆了一下。 嗯……以当时她对许青禾的厌恶程度,她似乎根本没在意过许青禾的反应,反正最后许青禾还是听话地来了,那样就够了。 反正许青禾没让她在那些朋友面前丢脸。 可是……原来许青禾当时其实是很抗拒这件事的吗? 宋冉突然感到很惊奇。 “你不想去?” 许青禾没说话。 好在此时的宋冉已经被社会训练得足够世故,见她沉默,已经猜到了她的顾虑,便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就是正常地去参加。兼职的事是贺松岚瞎说的。” 闻言,许青禾的表情缓和了一些,见状,宋冉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才发现刚刚被许青禾盯着时,自己竟然有点紧张。 莫名其妙。简直是莫名其妙。 正想转身离开,突然想到什么,离开的脚步便停了下来。 “除了校服,你还有没有可以穿出去的衣服?” 许青禾虽然寄养在宋家,但只有宋冉有宋威的副卡,宋威每次都会将两人的零花钱一起打到那张卡上,而宋冉自然不可能给许青禾花钱,所以自从两人关系破裂后,许青禾就很少有能买新衣服的机会,除了每年开学时发的那两套夏秋季校服,宋冉几乎没见她穿过其他衣服。 不过宋冉其实也知道,父亲这么多年来没少私下给许青禾送礼物,许青禾其实根本不缺钱,却还是要装出一副好像被虐待了的样子去博那些不知情的同学同情…… “算了,我自己看。” 久久没得到回应,没什么耐心的宋冉索性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许青禾房间里的装潢和她的卧室几乎一样,这倒也不奇怪,毕竟是初恋的女儿,爸爸怎么可能不上心? 心中的忿忿不平又有冒头的趋势,宋冉臭着脸走进和自己卧室的布局几乎一模一样的衣帽间。 “唰!” 拉门被打开。 出乎意料的是,两边的衣柜里空荡荡的。 虽然和宋冉的房间一样配有衣帽间,但也许正因为房间太大,那寥寥几套的陈旧衣服挂在那里反倒更显得可怜。 宋冉皱了皱眉,随便向两边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到一个放在顶层的淡灰色礼盒上。 那是什么? 她踮脚去够,不远处的等身镜里倒映出许青禾下意识伸手想要阻拦的样子,但她不知为何突然停住了动作,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僵硬地停了片刻,然后默默地放了下去。 直觉让宋冉感到那个盒子里装的东西一定对许青禾很重要,出于好奇,她将盒子拿了下来。 “许青禾,这里面是什么?” 她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将包装盒仔细看了一遍。 包装盒的封面上有两行精心设计的花体英文,文字下面的底纹是一个漂亮的的商标,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一家意大利高级手工店的家徽。 脸上的神色于是渐渐淡了下去。 “我爸什么时候送你的?” 收养许青禾的亲戚没那么有钱,魏昭现在也没这个钱,所以只有可能是宋威送的,在某个宋冉不知道的时候,又一次偷偷地给了许青禾一个礼物。 父亲的偏心对宋冉而言一直是那根卡在喉咙上的鱼刺。 疼痛总在不经意间突如其至。 如果是十年前的宋冉,这个时候一定会感到愤怒,会控制不住内心的狂躁而拼命地想要破坏什么。 但二十七岁的宋冉却出奇的平静,耐心等待着来自许青禾的回答。 “很久以前的事了。你可能不记得了。” 许青禾的声音很轻。 宋冉冷笑一声,不太相信。 虽然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记忆力很差,别说十年前,哪怕就是一周前的事都经常想不起细节,但如果她知道父亲送了许青禾礼物,她绝对会记到死,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到底有多么小心眼。 可是许青禾没再继续说下去,俨然一副爱信不信的态度。 宋冉只好不爽地继续打开盒子,果然看到里面有一条杏白色的裙子,无论是做工还是衣料都挑不出瑕疵,如果许青禾穿这条裙子去参加聚会,她敢肯定甚至那些平常最喜欢欺负她的男同学也会惊叹不已。 只是很可惜,这条裙子从领口直至胸前都被撕开了一条很大的裂口,已经彻底报废不能穿了。 “怎么弄坏的?” 宋冉提起裙子展开,柔软的衣料虽然薄如蝉翼,却意外的有韧性,她对着光观察了一会儿,又自己上手试了试,发现这衣服看着单薄,实际上想要撕烂却并不容易,心里不禁有些疑惑。 “这个衣服……是你自己撕的?” 许青禾默默接过衣服,仔细地叠好后重新放入精致的纸盒中,声音依然很轻。 有种说不出的脆弱。 “是个意外。”她说。 直觉告诉宋冉最好不要再问下去,身体自己却张开了嘴巴。 “什么意外?” 许青禾抬起头,目光沉沉。 “你要听吗?” 轻软的声音忽然好像有了力量,一个字一个字沉甸甸地砸在宋冉心上。 宋冉没来由地感到了一阵恐慌,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算了,我不感兴趣。你自己去商场挑一条好的,别让我丢脸。” 将信用卡丢给许青禾,宋冉转身离开。 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从她的心底慢慢升起,就好像小时候走夜路时,总觉得身后的黑暗里藏着什么惊骇的东西,其实或许什么也没有,其实或许就是一阵风吹动了草。 可最后还是没有那个回头确认的勇气。 第5章 “你只是看不惯有人喜欢许青禾?” 和记忆中一样,贺松岚的生日聚会选在了一个私人影厅,茶褐色的长条玻璃茶几上已经摆放好一个三层蛋糕,二十多个喧闹的年轻人围坐在茶几旁,嘻嘻哈哈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包厢。 当宋冉和许青禾一同出现在包厢里时,原本吵闹的人群安静了一瞬。 宋冉平常的私服偏成熟挂,今天却没化夸张的妆容,只是淡妆轻抹,穿了件最普通不过的白色宽松t恤配浅蓝色阔腿牛仔裤,耳朵里塞了个银色的蓝牙耳机,一副冷淡慵懒的样子。 反倒是站在她旁边的许青禾,这个平常总是穿着蓝白校服低着头走路的女孩,现在穿了一件淡青色的国风改良旗袍,头发是找专业发型师做的发髻,打眼一瞧,简直就像从江南美人图中走出来的人。 第7章 效果很惊艳,没给宋冉这个总设计师丢人。 但好像也过分瞩目了点。 “咳咳,”顶着二十多道目光,宋冉用力咳嗽两声,“我们坐哪儿啊?” “这这这!我都给你留好坐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贺松岚,和记忆中一样,她招呼着宋冉坐到她身边。 宋冉却没立刻过去。 “许青禾坐哪?” “啊?”似是没预料到这个问题,贺松岚的表情有些呆滞,但很快就换上招牌笑脸,笑道,“这个嘛,经过多方考虑,许同学的位置在那里。” 她没给解释她到底是怎么考虑的,但宋冉一看她手指的方向正是角落里魏昭的身边,就知道她还是没放弃她的那点小心思, “许青禾和我一起。”宋冉直截了当地拒绝。 “啊?” 贺松岚又有些呆了,眨巴着眼朝朝宋冉看了半晌,见她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只好扁扁嘴,朝那些已经坐好的同学们招呼道:“都往里面挤挤,再空个位置出来。” 除了许青禾和魏昭,在场的全部都是宋冉之前的狐朋狗友,都属于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大,没有热闹就亲手创造热闹的社会残渣,一群不学无术、不思进取、不知羞耻的富二代,除了攀比和起哄,人生里好像再没有第三个词。 冷冷地环视着在场的所有人,宋冉的脑海里浮现出他们十年后的样子,除了许青禾和魏昭,其他人无一例外地比现在还要堕落。 就连贺松岚也在不停地经历感情挫折,被骗婚、被劈腿、被当小三,看着现在那个言笑晏晏的她,怎么也想不到十年后的她会那么傻,拿着一笔巨额遗产成了一群渣男眼里的香饽饽。 也正因为她宁肯在那些烂男人身上挥霍也不愿帮自己一把,宋冉对她的失望简直跌到了谷底。 暗暗吸了口气,收回心中那些阴郁的念头,宋冉面无表情地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人到齐后,贺松岚开始组织切蛋糕,宋冉没什么兴致,给面子地吃了两口后就放下叉子,周围的人则在一边吃一边聊天,不过大概是宋大小姐从进门起就气场太低,一时竟然没什么人找她搭话。 有些无聊的宋冉于是侧头看向许青禾,见她一口一口吃得认真,在一堆玩闹的富二代中显得格外突兀。 有人就笑了:“许青禾,你是不是从来没吃过这么高级的蛋糕?” 话音一出,其他人的视线也被吸引过来,眼神里或多或少地带了些嘲弄和取笑。 任谁在吃东西时被那么多人盯着都会很不自在,许青禾握叉子的手一顿,有些犹豫是该装听不见继续吃,还是放下叉子回击。 可这里是宋冉带她来的,这些人都是宋冉的朋友,如果…… “一个蛋糕而已,我宋家难道会买不起吗?” 宋冉的声音忽然响起,声音不大,甚至还是懒洋洋的没什么力气,但字字清晰。 “说话前过过脑子。许青禾,你吃你的,别管这些无聊的人。” 先前出言刁难的人表情顿时一僵,眼睛瞪大,一脸不可思议。 宋大小姐竟然在帮许青禾说话? 在场众人谁不知道宋冉从上高一起就一直在针对许青禾,以往更是只要一听到许青禾的名字就会不快地沉下脸,可现在? 转性了?良心发现了? 那他们以后岂不是没得玩了? 人群中平素欺负许青禾欺负得最狠的几个人有些失望地互相对了个眼神。 埋头听话地继续吃着蛋糕的许青禾则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嘴角。 十几分钟后,见众人已经吃得差不多后,贺松岚笑吟吟地说出了接下来的安排。 “国王游戏都听过吧?每一轮的国王都可以下达一个命令,不过今天我过生日,所以第一局要由我来当国王,没问题吧?” 宋冉不喜欢甜食,虽然只吃了几口蛋糕,胃里也还是腻得难受,此时听到贺松岚说出和记忆里几乎一字不差的台词后,胃里就更难受了。 “我不参加,我胃痛,我要去洗手间。” 想起先前发生过的事,她决定找借口开溜。 但贺松岚的计划里宋冉是关键的一环,所以她拉住想往包厢外走的人,指了指里面。 “里面有卫生间。” 她脸上依然挂着笑,手上的力道却不容人挣脱。 宋冉在心里叹了口气。 脑海里有关这件事的记忆如海啸般复苏,这件事是那件事的前奏,一种奇怪的直觉让宋冉隐隐感到这是无法避免的,只能去面对。 这种宿命的感觉让她一时有些恍惚,她不知道自己按着原来的轨迹走是对还是错,沉默片刻,还是起身去洗手台抹了把脸,盯着镜子里那张过分年轻的容颜,心里第无数次地涌起一股深深的自我厌恶,那天自杀前想要将自己整个摧毁的冲动忽然在心里用力冲撞起来。 不,不行。 至少让她搞清楚为什么会回到十年前。 难道只是为了制止“那件事”的发生吗? 狠狠咬牙闭眼喘息了一会儿,确保自己冷静下来后,宋冉回到了座位。 贺松岚正在笑嘻嘻地给每个人发牌,当宋冉落座后,她手上正好还剩了两张,便是给宋冉和许青禾一人发了一张。 宋冉看了一眼,果然和记忆里一样,是三号。 而接下来就是贺松岚宣读命令的时候。 做作地清了清嗓子,贺松岚冲着在场众人宣布: “我命令,三号亲五号一下。” …… …… “三号亲五号一下。” 记忆里的声音与现在重叠在一起。 那时的五号是许青禾,看着手上的号码牌,宋冉的脸色阴沉如水,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 “咦,没想到居然是你们?” 贺松岚一脸惊异,现在想来估计是装的,她早就决定好了要安排这出戏码,所以在宋冉恨不能杀人的视线中,立刻笑着打哈哈说出原定的安排:“既然我是国王,改一个命令也可以吧?好,那就七号亲五号一下。” 七号是魏昭。 宋冉的脸色更难看了。 因为那时她对魏昭迷恋得要*命,只要一看到魏青乔接近他,就会妒忌得失去理智,更不用说看到他们两个亲密接触了。 可贺松岚偏要故意拱火,她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这……虽然我是国王,但是国王的命令也不能老改呀?要不然,五号,你自己选一个吧?”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许青禾身上。 “嘿嘿,许青禾,你要是敢选魏昭,就等着被宋冉活剥了吧。” “难道她还敢选宋冉不成?我赌一百,宋冉当场就会生吞了她。” “哈哈哈……贺松岚,你怎么这么会选啊?” 嘻嘻哈哈的声音吵得宋冉头疼,她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号码,又看了看角落里准备起身的魏昭。 平日挨一下都不行的人现在竟然愿意主动让别人亲自己,呵呵,真感人。 烦躁地将手里的牌丢在桌上,宋冉用目光紧紧地锁住许青禾,但许青禾低头躲避了那道目光,她想用无视保护自己,宋冉却偏不让她如愿, “许青禾,你选谁?” 她在逼着她给出一个回答。 可是她当时希望她选谁呢? 如今已是无法得知,宋冉只记得当时许青禾抬起头满脸无措地看了她一眼,接着站起身,朝魏昭走去。 然后…… 记忆忽然中断,许青禾翻开了手中的纸牌,看着那上面的号码,宋冉睁大了眼。 不是五号。 和记忆里不同,五号是魏昭。 怎么会是魏昭呢? 宋冉百思不得其解,下意识就看向了始作俑者。 贺松岚朝她挤眉弄眼,一脸“姐妹我帮你追男人姐妹够不够意思”的得意样。 宋冉却更迷惑了。 贺松岚以前不是从来都不相信自己是真心喜欢魏昭吗? 她还记得她宣布自己要追魏昭的那天,贺松岚特地拉她去天台吹风,让她清醒一点。 “有没有一种可能,宋冉,你只是胜负欲作祟?你只是看不惯有人喜欢许青禾?”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耳边再一次响起了与记忆中几乎别无二致的起哄声,只不过这一次起哄的对象换了人,回忆被打断,宋冉沉默地在起哄声中站了起来。 “快亲呀。” “哎呀,不就是个游戏,有什么好害羞的?” “魏昭,你要是敢拒绝,作为男人,我看不起你!” 听着这些似曾相识的声音,宋冉心如死水。 让她亲魏昭? 呵,她真的会生吞了他。 “换一个。” 宋冉面无表情。 贺松岚却不干,控诉:“今天可是人家的生日,人家可是国王,你怎么能反过来命令国王呢?” 第8章 她不肯,那些起哄看热闹的就更不肯了。 无奈,宋冉只好朝魏昭走去,本就只是为了许青禾才来的魏昭独自坐在最角落的暗处,此刻虽然看不清表情,但不用想宋冉都知道他现在肯定和自己一样——都恨不得立刻杀死对方以逃脱这个破游戏。 “等……等一下。” 向魏昭跨出去的第一步被人挡了一下。 一直在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许青禾忽然扭头看向一旁等着看戏的贺松岚,语气有点着急:“能不能……能不能代替?” “啊?替谁?哦,我知道了,你想替宋冉亲魏昭对不对,哎呀,这种你情我愿的事情,只要你们当事人双方同意,我肯定没意见。毕竟我是个开明的国王。” 贺松岚笑嘻嘻地上演了一出自问自答。 宋冉瞥了一眼许青禾,心情一时有些复杂,没想到最后事情还是会演变成这样。 难道这就是命运吗? 趁许青禾犹豫的空当,她径直向魏昭走去。 离得近后,宋冉才看清魏昭的脸,此时他还没带上那副标志性的眼镜,一双撩人的丹凤眼此刻也还没装满那些算计人的阴毒心思,此刻只是冷冷地,直视着来人。 宋冉朝他伸出手。 “牌。” 魏昭犹疑地将手里的号码牌交了出去。 拿到牌后,宋冉转身就走,周围那些以为她会有什么行动的人迷惑地注视着她的举动,起哄的声音一时间小了不少,直到宋冉走到许青禾身前把原属于魏昭的号码牌递给她时,他们才终于反应过来。 “这是作弊!” “不带这样的!” “国王,你快说句话啊!” 国王没有说话。 宋冉不知道此时此刻贺松岚在干嘛,反正她没听到她的声音,她只听到自己在说:“许青禾,你换不换?” 几乎没怎么思考,许青禾伸手接过号码牌,仰面看过去。 “换。” 宋冉和以前不一样了。 许青禾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发生在她身上的变化。 但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还来不及担心,她便因为宋冉缓缓的靠近而紧张起来。 宋冉……真的会亲她吗? 她偷偷地抬起手,假装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小心地拽住了宋冉的衣摆。 如果时间可以凝固在一秒就好了,许青禾想,为什么时间总是那么匆忙,匆忙得让人根本来不及感受某一刻的小小幸福? 宋冉越靠越近。 当距离近得足以闻到许青禾身上的一缕淡淡香气时,近得可以感觉到她颤抖的温暖呼吸时,宋冉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起来了—— 那时她其实是希望许青禾选自己的。 就算许青禾亲了她,她当时也不过是发一阵脾气,发完就好了,可是许青禾没有选她,她明知道宋冉很介意她接近魏昭,却还是选择了挑衅。 她似乎格外喜欢看到我失控。 她故意逼着我失控。 于是便真的如她所愿地失控了。 嘈杂的念头在脑海中碰撞,就在宋冉俯身即将接近许青禾时,熟悉的眩晕感在一瞬间冲起,迷迷糊糊中,嘴唇似乎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宋冉来不及多想便匆匆结束了碰触。 再直起身时,耳朵里的声音忽然淡了许多,嗡嗡的无规则鸣叫塞满了整个耳道,宋冉用力晃了晃头,恍惚从强烈的耳鸣声里听到什么模糊的喊叫声,还是那句话——“冉冉,不要死!” 不要死。 为什么? 为了…… 宋冉晕了过去。 第6章 “要不要和我试试?”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谁亲昵地拉着谁的手说:“我们一辈子不要分开好不好?” 被询问的人张开嘴,无声地回了句什么,宋冉努力想要听清,却只能听到一阵比一阵更沉默的声浪。 “冉冉,不要死。” 黑暗里,那个曾无数次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再次出现,只不过,这次已经不再撕心裂肺,甚至不再有任何哭泣,只是哀伤而平静,仿佛已经陷入了最绝望的深渊,所以就连发出的声音也微弱得近乎喃喃自语。 可是…… 为什么我的心却反而更痛了呢? 宋冉头疼欲裂,拼命挣扎着想要逃离,眼前却只有一条长长的黑暗隧道,她不知跑了多久,久到已经忘记为什么要开始奔跑,只是机械地交替着两条腿。 跑下去,宋冉,再快一点, 心中忽然升起了谁的声音? 周围的黑暗渐渐褪去面纱,露出了真实的模样—— 那是一片空旷的街区,毒辣的太阳无情地焚烧着一切,视野被过曝的白光刺得通红。 泪水?或是汗水? 眼睛好痛。 好累。 好想要结束这一切…… 跑下去,宋冉,有人在等你,你必须跑下去。 又来了,那个不知道来处的声音。 宋冉精疲力竭地拖动着自己的双腿,视野变暗,眼前再次变成那条长长的黑暗隧道。 长长的隧道好像永无尽头,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看到一丝光亮。 结束吧…… 结束好吗? 对着四周的黑暗,宋冉也不知道在问谁,她茫然地望向这片黑暗世界的远方,希望心底的声音可以回答她,但那声音此时却沉默下去。 忽然,从远处慢慢扩散开一些微弱的光源,隐约间似乎看到一些影影绰绰的身影,其中有一个身影分外熟悉——明明连样子都看不清楚,可宋冉却直觉那人十分熟悉。 “冉冉,不要死。”隔着浓郁的黑暗,人影悲伤地望着她。 宋冉猛地惊醒。 明亮的光线照亮了周围,睁开眼的一瞬间,宋冉听到了贺松岚笑嘻嘻的声音。 “宋冉,我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一张脸在宋冉面前急速放大,眼睛已经弯成了月牙,从里到外都透出一股喜气洋洋。 宋冉莫名其妙。 “离我远点。” 向后缩了缩,宋冉同时快速打量了一下周边环境,判断出这是一间酒店的套房,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没有被换过,这才放下心,把视线移向贺松岚。 贺松岚撇了撇嘴。 “喂,你就一点不好奇我说的秘密吗?” 她炯炯的眼神让宋冉很难继续保持无视,只好配合:“什么秘密?” “嘿嘿,我保证是个天大的秘密,先说一部分吧——和你家的许青禾有关。” “许青禾的秘密?” 像贺松岚这样无聊的人能说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想到这,好奇的心思首先打消了一半,但宋冉转念一想又觉得听听也没关系,便问道:“什么?” 贺松岚露出一个自以为神秘的微笑,说出两个字:“你猜。” 宋冉沉默了,沉默片刻后也露出一个微笑,说出两个字——“滚蛋。” 接着就要离开,她自小就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只是刚做出个起身的动作,就被贺松岚急忙按住肩头。 “你这个人真是一点都不好玩!” 贺松岚抱怨:“好了,你听着,许青禾的秘密就是——” “她、喜、欢、你!” 宋冉愣住了。 她发愣的神情取悦了贺松岚,贺松岚得意地笑起来,那模样好像在说“就知道你会这样”。 但宋冉无暇顾及她,此时此刻,脑海里,许多想法都在一瞬间浮现,心底一时间嘈杂无比,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都想了什么,但很快,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便归结成了一个。 “你无不无聊。” 她有些生气地皱了皱眉,觉得贺松岚是在拿她开玩笑。 贺松岚却不生气,依然笑眯眯的,不慌不忙地掏出自己的手机翻出一段视频。 “你自己看,这是我特地录的。” 视频里的两个主人公正是宋冉和许青禾,两人都是侧脸,从拍摄角度来看,显然就是之前坐在隔壁的贺松岚偷拍的。 视频里,宋冉看见自己正低头缓缓靠近许青禾,而许青禾一脸紧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你是不是忘了这是你要求的?”看了几秒视频后,宋冉有些无语,“况且一个游戏而已,能证明什么?” 贺松岚一副懒得争辩的表情,轻哼了一声:“你接着看。” 宋冉垂下视线。 其实她已经不记得晕倒前的自己都做了什么,但她记得在原本的这一天,当许青禾无视她的警告选择了魏昭时,她气急败坏地嘲讽: “许青禾,你就那么缺男人吗?你要真想要,我花钱让你爽。” 很恶心。 那些话真的很恶心。 可是这些话的的确确出自她的口中,宋冉清楚地记得当时许青禾的脸色是怎样在瞬间变得惨白,记得她是怎样死死咬着下唇,眼神里满是屈辱和不甘。 第9章 而宋冉指着包厢的门,笑得恶劣:“滚出去。”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总是轻而易举地就能被许青禾激怒,然后在疯狂的泥淖里越陷越深。 她知道自己对许青禾很坏,所以许青禾恨她,最后利用魏昭毁掉她。 她们之间就是这样互相折磨的关系。 所以当贺松岚轻轻松松地就张嘴说许青禾喜欢她时,宋冉简直发自内心地觉得可笑。 但她很快就笑不出了。 视频里,原本一脸紧张的许青禾在宋冉逐渐靠近时竟然慢慢冷静了下来,而就在宋冉以为她终于反应过来这游戏的毫无必要并决定拒绝时,许青禾忽然幅度很小地——小到如果不是看视频根本不会意识到她是故意这样做——偏了一下头。 于是那个原本即将落到她嘴角的吻分毫不差地落在了她的双唇。 宋冉睁大了眼。 “哈哈哈哈哈!” 贺松岚发出了毫不留情的嘲笑。 “现在信了吧?” “这能看出什么?”宋冉固执地反驳。 “别嘴硬了,宋冉,”贺松岚收了笑,语气认真了几分,“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许青禾那么倔的人,我们让她干什么都不肯,但只要你一张嘴,不管她多不情愿都会乖乖听话,你就没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宋冉正要开口,贺松岚一抬手打断了她。 “别说什么她在你家寄人篱下。你比我更清楚她是你爸主动接回家的,监护权也不在你们家,她要是想走,你们根本没有办法。说实话,如果不是许青禾心甘情愿,你以为她会理你吗?” 宋冉无话可说了。 贺松岚分析的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让她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可是为什么?” 就算现在原本的那些事都还没发生,可即便是现在这个十七岁的宋冉也已经开始不停地针对许青禾,她实在不明白许青禾为什么要喜欢她。 她有什么好值得喜欢的呢? 总不会许青禾其实是个受虐狂吧? 宋冉百思不得其解,另一边,贺松岚已经展开了一段浪漫的联想。 “啊,有时候爱情来得就是那么猝不及防。” 她发出矫揉造作的声音,脸上一副感动的神情,宋冉没想到原来贺松岚在这时候就已经是个恋爱脑了,一时有些无语,而就在这时,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震惊地看向贺松岚。 “你该不会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吧?你故意利用魏昭刺激许青禾?” 贺松岚还沉浸在她罗曼蒂克的幻想中,闻言只是懒懒地扫了宋冉一眼,满脸不以为意:“是啊,谁让你们两个磨磨唧唧的,看得我一个旁观者真是急死了。话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和许青禾坦白。” 虽然她原本是打算刺激宋冉的,只是宋冉不知为什么突然对魏昭不感兴趣了,她才临时改变了计划。 听着贺松岚的自说自话,宋冉莫名其妙,问了句:“坦白什么?” “坦白你的心意啊。你不是也喜欢许青禾吗?” “哈?” 宋冉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说,你什么时候坦白……” “不是,你说我喜欢谁?” “许青禾啊。不然呢?你真以为自己喜欢魏昭啊。” 不然呢? 难道她之前死缠烂打,用尽手段也要嫁的那个人不是魏昭吗? 如果不是多活了十年,如果不是清清楚楚地知道未来的十年里会发生的一切,看着贺松岚那自信满满的样子,宋冉说不准真会相信她的话。 她会相信许青禾喜欢她,可能也会怀疑自己对许青禾或许真有一点点喜欢。 然而事实就是没有如果。 “贺松岚,别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说了。比起撮合我和许青禾,我建议你先去找心理医生看看。” 漠然地摇摇头,宋冉绕过贺松岚,抬脚向门口走去,开门的一瞬间,身后传来贺松岚近乎警告的喊叫。 “宋冉,你会错过许青禾的,她不可能永远等你!” 贺松岚的语气是难得的认真,宋冉看多了她玩世不恭的样子,好像这世界就是一场游戏,却几乎没听过她这样郑重的语气。 沉甸甸的,无端的让人发闷。 “贺松岚,我不可能喜欢许青禾,许青禾也不可能喜欢我。我好心劝你一句,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没有回头,宋冉径直地离开了房间。 酒店就在那家私影的楼上,稍微熟悉宋冉的人对她头昏的毛病已经见怪不怪,所以当她昏过去后,贺松岚很淡定地叫了一个人将她一起送到了酒店房间。 对外,宋冉的说法统一都是低血糖,但事实上,她一直都不知道这间断性的晕厥是什么原因。 总之医院最后给出的结论就是建议她去找心理医生看看。 宋威则坚持说这是遗传病,因为叶静雅本身就有严重的神经衰弱,所以身为女儿的宋冉会有精神上的问题也情有可原。 宋冉清楚地记得,在这样说的时候,父亲眼中的厌烦简直显而易见,似乎对这样一个满是缺陷的女儿感到十分不耐烦。 而为了让他满意,最开始的几年里,宋冉配合地接受了大量的心理治疗,从十五岁起她就是某个心理治疗中心的常客,刚开始时,症状比现在还重,听父亲说那时她除了身体上的不适,还伴有十分严重的躁狂症。 心理医生想了很多办法才让她渐渐变得冷静,但也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治疗手段,那段时间的记忆尤其破碎。 宋冉既不清楚这个病是怎么发起来的,也不清楚这个病是怎么好起来的,总之,一切都是模糊一片,除了知道她曾在治疗中心近乎监禁般地关了三个月,其他的一概不知。 二十岁以后,不知是不是因为去国外换了一个新的环境,头晕和头痛慢慢地少了很多,但也许是药物的副作用影响,她的记忆力依然很差。 以至于回顾先前的那十年,她能记得的事情其实寥寥无几。 而这些寥寥无几的事情全都和许青禾有关。 宋冉清楚地记得她曾如何伤害过许青禾,记得她是怎样疯了似地将她推入泥淖。 真的会有人用这样极端的手段去伤害自己喜欢的人吗? 她怎么可能喜欢许青禾…… 这样想着,宋冉走出电梯,结果正好和站在影厅门口的许青禾打了个照面。 宋冉:…… 虽说完全不相信贺松岚天马行空的说法,但看到许青禾,宋冉还是感到了一阵不自在。 “回去吧。”宋冉转过身。 “好。”许青禾安静地跟上去。 电梯门打开,两人保持着一前一后的站姿走进去,彼此像是说好了一般,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狭窄的空间放大了沉默,宋冉越发地感到不自在,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后颈,眼神下意识往旁边瞟,却反而与电梯镜子里同样正在看向这边的许青禾对上了视线。 一秒、两秒…… 第三秒的时候,宋冉转过头,先开了口:“许青禾,对于刚刚的事,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告诉我,那都是误会。 只是你不经意间做出的一个意外的举动。 你对我根本没有那种喜爱的心思。 告诉我吧。 宋冉等待着。 也许是她这几天对许青禾的态度缓和了不少,所以许青禾没有再像从前那样总是低着头躲避她的视线,此时此刻,她大大方方地直视着宋冉,双眼璀璨有光,又神采奕奕。 是那个在课堂上让所有老师交口称赞的许青禾。 是那个在别人面前不卑不亢的许青禾。 是从前的宋冉一直不曾看见的许青禾…… 宋冉大概愣了几秒,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许青禾刚刚说了些什么。 “你说什么?” 许青禾深深吸了口气。 “我说,要不要和我试试?” “试、试什么?” 明明大脑还没彻底理解那句话的意思,但宋冉的心已经提了起来,本能让她想要退缩,可电梯间就这么小,她不过后退一步,脊背就顶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她退无可退,便只能看着许青禾一步步地逼近到她的眼前。 “你把我的初吻都夺走了,你不想负责吗?” 许青禾牢牢地盯着宋冉的眼睛。 宋冉用力地吞咽了一下,想大声地斥责许青禾的妄想,想说她又不是同性恋,况且她很讨厌她。 但是许青禾眼里的光太亮了,那语气里的不容置疑更是让宋冉忽然间失去了反驳的勇气,所以她只能沉默,企图以此劝退许青禾。 可这完全是徒劳的。 许青禾耐心地等待着,素来没什么耐心的宋冉只好率先投降。 “许青禾,你知不知道……。” 声音突然哽住。 第10章 宋冉想问许青禾知不知道原本这个时间的她会对她做什么,但她突然意识到如果许青禾在此之前一直喜欢着自己,那么她对她做过的那些事…… 记忆开始翻涌,脑海里浮现出许多零碎的画面,当时宋冉一直不懂素来倔强的许青禾为什么在那时毫不反抗。 为什么她会露出那种绝望的笑容。 为什么她不愤怒。 为什么她要说——“对不起。” 嗡鸣的声音在一瞬间填满了耳道,胃部在绞痛,头上冒出了冷汗,恶心的感觉让宋冉不停地干呕,眼眶里很快蓄满了泪水。 “叮!” 电梯到了,许青禾用力抓住宋冉的胳膊,正想转身朝门外呼喊求助,宋冉拉了她一把,冲她摇了摇头。 “我们去医院吧?” 犹豫了一会儿,许青禾张手将宋冉揽进怀中,眼里满是担心的神情,怀里的人却并不理会她的关心,只是抹了把眼尾的泪水,抬头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许青禾,你会后悔的。” 喜欢我? 如果你知道我曾经对你做过什么,你只会恨我。 就像十年后的你一样,恨到步步为营、自我牺牲,只为了将我同样地拉入那万丈深渊。 你知道你未来会怎样地恨我吗? “我不后悔,”许青禾用拇指擦过宋冉湿润的眼尾,“所以,可以吗?” 她紧紧地盯着宋冉的眼睛。 但宋冉终究没有给她一个确切的回答,只是当许青禾妥协般放弃追问将她抱入怀中时,也没有把她推开。 第7章 “知道怎么做吗?” 她不是毫无察觉。 有一次许青禾被几个人故意从楼梯上推下,膝盖和额头上满是鲜血淋漓的擦伤,当时正好是宋威回家的日子,为了避免被父亲责备,宋冉不耐烦地带她去医务室处理伤口。 当时她就坐在许青禾的对面,俯身擦拭伤口时,隔着近在咫尺的距离,她分明看到少女眼里难以掩饰的情意。 她从来就不是毫无察觉。 可还是选择了无视。 失魂落魄地回到卧室,宋冉将脸埋在枕头里,感受着缺氧带来的窒息,在肺脏膨胀到开始隐隐发痛的瞬间甩开枕头,仰头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剧烈的喘息中,宋冉想起了二十四岁的时候,为了让魏昭答应和自己在一起,她开始借用宋家的权势打压魏昭的产业,但魏昭那时还不肯低头,愤怒之下,她只好从许青禾身上下手。 她约她在酒店见面,带了一箱子二十万的现金,坐在沙发上,一脸倨傲地望着她。 “许青禾,这里是二十万,你给我当一个月的情妇,我就不为难魏昭。” 话音刚落,两个人都有些意外。 宋冉也没想到自己是怎么突然蹦出这个念头的,也许只是单纯地为了侮辱许青禾,因为许青禾肯定不可能答应。 正这么想着,沉默注视着宋冉的许青禾叹了口气。 “好。”她答应了。 宋冉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古怪,她嘲讽道:“答应得这么爽快,该不会你之前就做过这种事吧?” 许青禾偏过头,对她的冷言无动于衷。 宋冉却得寸进尺,故意从箱子里拿出一摞现金丢到她身上。 “先去做个体检报告,记得,做全套,我可不想和不干不净的人做交易。” 当然,她本来也没打算和许青禾有什么身体上的接触,但能让她难堪,又何乐而不为呢? 脸上带着哂笑,宋冉着看许青禾一言不发地弯腰捡起了那摞钱,第二天,她便带着体检报告住进了宋冉的公寓。 之后的一个月开始变得很奇怪。 许青禾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个情妇的角色,她会费心记住宋冉的喜好,会帮她收拾衣物,在下雨的早晨给不爱带伞的她准备好雨伞,会在她醉酒时照顾她,甚至…… 宋冉想起了那个荒唐的晚上。 那时她半躺在沙发上,睁着朦胧的醉眼看许青禾为她忙前忙后,心底恶意翻涌,忍不住出言讽刺:“许青禾,你装什么呢?别以为做这些表面工作就能讨好我,我告诉你吧,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对你改观,你就是个人尽可夫的贱人,魏昭就是被你伪装出来的样子骗了。” “嗯,我是贱人。”许青禾顺从地答应着,对这样的羞辱已经习以为常,表情没有一丝波澜,伸手将拧干的热毛巾轻轻敷在宋冉的脸颊,体贴地擦拭着她泛红的肌肤。 从小就是这样,许青禾几乎从不反抗,总是这样逆来顺受,让她的所有愤怒都像打入棉花之中,让她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啪!” 宋冉用力打开许青禾的手:“少用你的脏手碰我,滚!” 简直是多看她一秒都感到心烦,宋冉有些后悔自己干嘛想不开让许青禾当自己的情妇,许青禾这人惯会扎软刀子,看着乖乖巧巧,其实最不听话。 早就说过让她离自己远点,她却偏偏喜欢在她的眼皮底下晃。 早就让她不要靠近魏昭,她却不仅不听,竟然还借住在他家。 她怎么能……怎么能…… 为什么要让她当情妇? 宋冉在醉意中反而清醒了一点,对了,是为了让许青禾从魏昭家离开她才这么说的。 可难道不能找其他理由吗? 她那么烦许青禾,现在和她住在一起,低头不见抬头见,不是反而给自己添堵吗? “你喝醉了,醉话是不能当真的。” 看吧,果然没有听话,不仅不听话,还故意和人作对,让她别碰自己,手又伸了过来,还故意将毛巾按在了自己嘴上。 宋冉醉得浑身软绵绵,尽管心里冒着火,身上却没什么力气,只能睁眼瞪她。 见她眼中火气越升越高,许青禾这才收敛了表情,一本正经道:“我是你的情妇,照顾你是我的工作。” “呵,”宋冉冷笑,“我让你当我的情妇,可没让你当我的保姆,你这么恪尽职守,现在就应该脱光了求我玩你,懂吗?” 在国外过了那么久放纵的夜生活,宋冉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下流的荤话说起来信手拈来,见许青禾的脸色在瞬间沉下,心里这才觉得出了一口恶气,正有些得意,却见许青禾忽然伸手脱掉了外衣。 “你……” 许青禾没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只穿着内衣的身体紧紧贴上她的胸口。 “你想怎样就怎样,我无所谓。” 宋冉发誓她绝对从许青禾的眼睛里看出了挑衅。 “你以为我不敢吗?” 才刚刚平息的怒火瞬间又被点燃,宋冉急促地呼吸着,伸手抓住许青禾的肩头,牙齿咬得咯咯响。 两个同样倔强的人在半空中用眼神交锋,彼此都不肯退让,直到宋冉错开眼,一脸不屑地哼了声:“谁稀罕碰你,你从小就喜欢勾引男人,谁知道你和多少人上过床。” 这种话宋冉从小到大也不知对许青禾说过多少次,许青禾早就见怪不怪,这次却罕见地皱起了眉。 “宋冉,我还是第一次。” 那又怎样? 宋冉压根不在意,闻言也只是闭上眼,不想说话。 许青禾却俯下身,慢慢靠近她的耳边,呼吸间的微弱气流从她耳廓吹过。 “宋冉,其实你根本不知道怎么做吧?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结果还不是个小孩。” “你!” 简直反了天了! 许青禾竟然敢出言挑衅她? 宋冉本就是个一点就炸的性格,闻言,竟是拼着硬挤出来的一丝力气将她反压在身下。 “许青禾,你会后悔的!” 冷笑一声,宋冉拉开了她的短裙拉链。 后来…… 后来自然什么也没有真正地发生,因为正如许青禾所说,宋冉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做,也就只能铁青着脸装作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亲了亲、摸了摸,然后假装没兴趣,将人推到一边后,自己匆匆离去。 而被留在原地的许青禾,回味着刚刚那个生涩的亲吻,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后,勾唇有些苦涩地笑了笑。 之后的相处依然不咸不淡,原本说好做一个月的情妇,后面却变成了两个月、三个月,若不是后来宋冉发现许青禾原来一直在偷偷地和魏昭联系,她甚至都要以为她其实是可以和许青禾和平相处的。 许青禾这个人太善于伪装了。 表面上好像一无所有柔弱可期,其实却是在暗中蛰伏,利用表面的顺从降低她的警戒心,趁机偷看了许多她电脑中的重要资料,帮着受尽打压的魏昭博得了一线生机。 她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像那次一样只是想用这个借口让我放下戒心? 宋冉又开始陷入了迷茫。 “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回忆,宋冉起身在床边坐下,脑子里还因为刚才的缺氧有些晕,正发愣时,房门被擅自推开,许青禾慢慢走到她身前。 第11章 宋冉没有抬头,许青禾便半蹲下身,眼睛与她平视。 “怎么了?”被许青禾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宋冉没法假装无视,只好开口。 “你还没给我答复。” 许青禾说得理直气壮,这几天宋冉的容忍给了她进一步放纵的底气,想起回来的时候在车上她试着牵宋冉的手也没有被拒绝,底气就更足了。 宋冉不想回答,脑海中关于从前的回忆在不停地翻涌,记忆里的许青禾和面前的许青禾一会儿重叠一会儿分离,让她的心情变得无比复杂。 “许青禾,你脑子有问题吗?你怎么会喜欢一个欺负你的人?” 宋冉的眉头越皱越深,许青禾抿唇朝着她眉间的疙瘩看了一会儿,犹豫一下,小心地伸出手抚平她的眉心。 “宋冉,我当然不会喜欢一个总是欺负我的人,但是因为是你,所以我才选择了忍受,因为是你,我才决定继续等下去。” “等?” “对,等到你……”声音忽然顿住,像是卡了壳的磁带,一丝慌张从许青禾眼中闪过,她低下头,再开口时,声音放得极轻极轻。 “等到你长大,变得成熟,你就不会欺负我了。” 正是从十年后过来的宋冉:。….. 事实证明,许青禾的想法太天真了。 她天真地以为宋冉现在做出的一切都是出于年少的幼稚,天真地以为这一切折磨等到她们长大后就可以结束。 却不知,她们将来还会这样反反复复地纠缠十年。 正如在棋盘上厮杀的黑白两*子,不到最后一刻,便总也不能结束。 宋冉无言以对,许青禾突如其来的告白彻底打乱了她的思绪。 她开始怀疑难道自己的重生就是为了许青禾吗? 因为上一世的自己辜负了她的喜欢,所以某个有奇怪癖好的神明就让自己重活一世弥补她? 宋冉不得而知,心情忽然变得无比沉重,默然许久,才无力地叹了口气。 她想起了贺松岚的话。 贺松岚说她迟早会错过许青禾,那么在原本的人生轨迹里,许青禾是从哪一天开始决定放弃她的呢? 一个答案掠过脑海,心里的不安被无数倍地放大,脑海里开始不受控制地回忆起那个熟悉的声音。 “许青禾,放学后去学校后面的那条巷子找我。” “我有东西送你。” 宋冉听出来了,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痛苦地闭上眼,她在脑海中的想象里清楚地看到了出现在自己脸上的恶意满满的狞笑。 许青禾很了解她,她不可能不知道她不安好心,但她还是去了。 她以为宋冉不过想对她做些恶作剧,也许就是放她鸽子,害她在生日这天白等一场。 可她等到了宋冉。 和一个陌生的男人。 第8章 “你的喜欢让我变得像一个笑话。” “听说了吗?” “什么?” “有人看到许青禾周六那天下午去魏昭家里了。” “听说当时魏昭的父母都不在,当时就他们两个人。” “那他们……” “嘘!宋冉来了。” 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聚在一起的几个男同学纷纷朝宋冉投去尴尬的笑,宋冉淡淡瞥了他们一眼,脸上面无表情。 但垂在身侧的手却已然死死握紧。 旁边的贺松岚清楚地看到了她咬紧的腮帮。 “宋冉,别听这些人胡说。” 贺松岚安慰了一句,但成效甚微,宋冉的眼神依然幽暗无比,一丝恶意从她混沌的眼底冒出,她冷笑了一声。 “真以为我拿她没办法吗?” 许青禾,是你自找的。 是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违逆我。 所以不管造成怎样的后果都是你咎由自取。 “宋冉?” 尽管宋冉经常因为许青禾发火,但这一次,贺松岚还是感到了不对劲。 和平时那种愤怒不同,宋冉此时的表情太冷了,而在那冰冷的表面下藏着疯狂的黑色火焰,贺松岚几乎毫不怀疑宋冉一定打算做些什么。 后来发生的事表明她的猜测很有道理。 宋冉确实从这一刻起就酝酿出了一个邪恶的念头。 愈演愈烈的谣言加剧了恶念的成形。 在许青禾生日的前一天,宋冉独自一人走出学校的后门,径直来到附近的一片老旧居民区。 这里自从被纳入政府的拆迁计划后便陆陆续续地走了许多人,留下的只剩一些外地的租客和几个游手好闲的混混。 隔着几米的距离,宋冉站在不远处,盯着那群穿着肮脏牛仔裤和破烂跑鞋的青年。 突如其来的美貌少女引起了人群的注意,一个剃着寸头的混混流里流气地朝她吹了声口哨,咧着嘴,故意做了个顶胯的动作,接着侧头不知和旁边的人说了些什么,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宋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不仅没像其他女孩一样惊慌或是恼怒,反而倨傲地抬起下巴,径直朝他们走去,一边走一边摘下价值二十万的手表。 “帮我办件事,我再加二十万。” 在混混们惊异的目光中,宋冉扬手把镶嵌有墨绿色宝石的手表丢了过去。 那个剃着寸头的混混率先抢到表,他用力地把它捏在手心,浑浊的目光贪婪地望向表的原主人。 “我很讨厌一个人,不管用什么手段,我要你毁掉她。” 模样尚且稚嫩的女孩露出残忍的微笑,而混混只问了一句话。 “男的女的?” 听到是女的后,他也笑了。 “漂亮吗?不漂亮的话,得加钱。” 宋冉不知道在别人眼里许青禾算不算漂亮,她只知道当她将许青禾叫到那条巷子后,混混发出了兴奋的尖叫:“操,老子还真是走运,这也太值了!不过,你确定她不会报警?” 混混有些迟疑地扭头看向宋冉,他虽然混,但不傻,毁掉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而对于女人来说,侮辱绝对能带来最极致的伤害,但混混怕闹出人命,尤其是这个女孩看上去一点也不像那种可以任人欺侮的。 虽然他也确实很心动,可他惜命,只要宋冉说一句算了,他就只会做个样子吓唬吓唬许青禾,反正宋冉给他的表他已经找人看过了,折旧卖下来也值十几万,已经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富贵了。 人不能太贪。 太贪就是找死。 混混虽然没读过书,但懂一些朴素的道理,况且他总觉得像宋冉这样年轻的女孩之所以会找他做这种事绝对是出于一时冲动。 他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富二代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可是宋冉摇了摇头,声音和她的表情一样,不带一丝感情:“出了事我担着,我给你钱,做好你该做的事。” 话说到这种地步,混混也只好耸了耸肩,眯眼打量起巷口的女孩。 说实话,他在酒吧和夜店里也见过不少漂亮女人,但和这个素面朝天的女孩一比,那些人立刻就成了浓妆艳抹的妖艳贱货,他还从来没感到这样兴奋过,甚至于还什么都没做,光是想到待会儿要怎么把她压在身下,已经激动得血脉贲张。 狭窄肮脏的巷子里,隔着十几米的距离,许青禾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惊恐,但她只看了一眼那个不怀好意的男人,接着便将目光全部放到了宋冉身上,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解释。 可宋冉当时只觉得厌恶极了,许青禾的一切都让她感到厌恶,包括她的目光。 她的目光里藏着太多不该有的情绪,宋冉希望许青禾恨她,怨她,最好像她一样渴望着毁掉对方,但她的眼神里没有这些。 正因为没有,宋冉才感到愈发厌恶。 没有理会许青禾近乎祈求的表情,她傲慢地扬起手,道:“许青禾,你过来。” 此情此景,哪怕是傻子都能看出危险,可许青禾竟然还是选择了听话。 她死死地盯着宋冉,每一步都走得很慢,目光始终没有偏离过她身上半分,那种固执的模样很蠢,让宋冉感到更烦了。 为什么要听话呢? 为什么不反抗? 有谁在看着你吗? 你到底在装给谁看! 无数狂躁的念头涌上脑海,狠狠咬着后牙,宋冉一声不吭地等着许青禾走近,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接,宋冉在赌许青禾一定会逃跑,许青禾在赌宋冉绝对不会对自己怎样,但这场无声的较量还没分出个胜负,一旁迫不及待的混混已经一把拉住了许青禾的手臂。 被混混连拉带扯地往巷子深处拖时,许青禾在惊惧之下到底失了冷静,下意识尖叫了一声。 “宋冉!” 喊的还是罪魁祸首的名字。 难道她还在痴心妄想地以为我会良心发现吗? 宋冉侧头移开了目光,虽然看不到身后,耳朵里却还是无可避免地听到了那些窸窣的动静,许青禾挣扎的声音很闷,大概被混混捂住了嘴,她听到了衣料在地面摩擦的声音,混混越来越响的粗重呼吸声,还有皮带砸在地面上时的金属碰撞声。 第12章 声音组成了画面,从太阳穴处发出咚咚狂跳,宋冉的心狠狠收紧,她忽然感到了茫然。 她真的、真的要毁了许青禾吗? 正失神间,耳边忽然响起男人愤怒的咒骂,宋冉下意识回头,却看到许青禾正惊慌失措地朝她跑来,右手上紧紧攥着一把很小的美工刀,而混混正气急败坏地追在她身后,手上已经见了血。 许青禾逃走了。 一时间,宋冉的心情又开始变得很复杂,有些恐慌,又有些对这场闹剧终于可以结束的松一口气。 可是许青禾真是蠢透了。 她明明就要逃走了,明明马上就能脱离危险,但在经过宋冉身边时却还是不死心地向她伸出了手,一脸焦急地道:“快跟我走!” 也许是怕自己离开后,恼羞成怒的混混会拿宋冉撒气。 混混是没法讲道理的,更何况正在气头上的男人和野兽并没有区别。 所以宋冉,我们一起逃吧。 宋冉握住了许青禾伸过来的手。 然后用力一拽。 她眼睁睁地看着失去重心的许青禾狼狈地倒在了地上,向来干净的校服被地上不知沉淀了多少年的淤泥弄脏,而刚好追上来的混混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一脚就踢飞了她手上单薄的刀片。 “小婊子,敢咬老子,看老子怎么收拾你!”混混面目狰狞地吼道。 宋冉默然看着这一切,看着混混几乎毫不费力地扯下许青禾宽大的校服,许青禾剧烈地反抗了一下,在发现毫无作用后索性放弃了挣扎,扭头朝宋冉看去。 她的眸子里无悲无喜,只是静静地望着宋冉。 “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宋冉近乎失神地说。 许青禾说:“对不起。” 然后闭上眼,像一条被拍死在案板上的鱼,对即将发生的一切都无动于衷。 …… …… 坐在床边,宋冉低下头,有些不敢直视许青禾的视线。 许青禾,你当时都在想什么呢? 如果你在那时候就喜欢我,当我哪怕毁掉我自己也要将你拉下地狱时,你都在想什么呢? 宋冉叹了口气。 “许青禾,你想怎样都可以,但是不要喜欢我好吗?” 你的喜欢让我过去十年的所作所为都变得像一个笑话。 你让我感到自己好像一个滑稽的小丑。 以前欺负许青禾时,宋冉给自己找理由,觉得许青禾装,之所以逆来顺受都是为了博取包括父亲在内的一些男性的同情。 所以父亲总是偏心她,魏昭也总是站在她那一边。 他们的维护让宋冉妒忌,让她越是铁了心地想揭开许青禾的伪装,让别人看清楚她根本不是什么小白花,而是朵带刺的染血荆棘。 可是许青禾现在说她喜欢她。 之所以顺从是出于喜欢。 之所以被那样残忍地对待也毫无怨言是出于喜欢。 许青禾喜欢宋冉。 许青禾的喜欢就是对宋冉这么多年的欺辱最好的报复。 “不好。” 许青禾说,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光点。 “宋冉,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我不会不喜欢你。” 被冷言冷语的时候没想过要放弃,被他们欺辱的时候没想过放弃,被宋冉一次次推开的时候没想过放弃,更不用说现在的宋冉看上去是那么柔软,让她忍不住想要进一步地靠近。 “宋冉。”许青禾大着胆张开手,宋冉仍然低着头,毫不反抗地被她抱进怀中。 “我已经等了很久,所以继续等也没关系。” 低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鼻端同时传来淡淡的香味。 宋冉怅然地抬起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第9章 “我不可能喜欢她。” 宋冉相信在许青禾十一岁后的人生中,她是她大部分痛苦的根源,尽管她还是不明白一向对她差劲的自己到底有什么值得喜欢,但她还是尽量地避免着再一次让少年时期的许青禾感到痛苦。 所以当许青禾想牵手时,她想:牵一下又怎么样呢,只要她高兴就好。 当许青禾想抱她时,她想:抱一抱又没什么,只要她开心就好。 而当许青禾想要亲她一下时,宋冉绷不住了。 “不行。” 宋冉拒绝。 大概是她这些天的纵容给了许青禾越来越多的底气,许青禾甚至在有一天晚上电闪雷鸣之时钻进她的被窝,理由是她害怕。 这些程度的亲密宋冉勉强还能接受,但唯独亲吻是不可以的。 唯独亲吻是只有恋人可以做的事,她们还远远没有到那种地步。 宋冉,你要什么时候坦白你其实喜欢许青禾呢? 贺松岚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可是宋冉心里清楚现在她对许青禾做出的一切不过是出于对从前所作所为的愧疚,说是良心发现也不为过。 她并不喜欢许青禾,她只是尽量不让少年时期的许青禾难过罢了。 就当是补偿。仅仅是补偿。 等许青禾再长大一些,遇到更多的人,迟早会明白她不是什么好的恋爱对象。 她们不该再像原来那样重蹈覆辙。 可是现在的许青禾显然无法理解她的苦心,她绕着宋冉转了一圈,见她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只好有些失望地凑前来抱住她,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 “那你可以多抱我一会儿吗?” “嗯。” 宋冉伸手环住了女孩的腰。 以前她一见到许青禾就觉得恼火,所以从来没有注意到原来她竟是如此瘦弱,除了脸上还有一些未完全褪下的婴儿肥,身上几乎没什么脂肪,手掌轻轻按下便能摸到一截突出的脊骨。 这样一副显然营养不良的样子让宋冉心中愧疚更甚,对许青禾也就更加百依百顺,除了原则上的事情,几乎事事都顺着她。 贺松岚最先发现了端倪。 “跟我说说呗,你两进展到哪一步了?” 宋冉无语地将一脸八卦的人从自己眼前推开。 “你不说,那我直接去问许青禾。” 贺松岚将死皮赖脸发挥到极致,说着就要转身,两人现在正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宋冉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只好黑着脸把假意离开的贺松岚拉回来,冷冷道:“你无不无聊?” “嘿嘿,所以到了哪一步?” “哪一步都没到!不是和你说了,我不喜欢许青禾。” “骗人,你要不喜欢她,今天她拉你手的时候你干嘛不拒绝。” 她指的是今天上课时,宋冉又犯了头疼的毛病,出于担心,许青禾紧紧攥住了她的手。 听着贺松岚的振振有词,宋冉只觉烦躁,想要挥手赶她走,又怕她扭头去找许青禾让整件事变得更加难堪,只好道:“那是因为我不舒服,她关心我。” “谁关心要拉小手啊?再说了,你以前不是很讨厌她吗?” 贺松岚大有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宋冉实在不理解她对别人的感情为什么要这么上心,只好再一次声明。 “这么跟你说吧,我现在对许青禾是既不讨厌也不喜欢,至于许青禾对我……她迟早会知道这是没可能的。” “真的?” 贺松岚露出狐疑的表情,上上下下打量了宋冉一番。 “我问你,许青禾喜欢你这件事会让你生气吗?” “不会。” “那你有觉得她很恶心吗?” “……没。” “那你对她喜欢你的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没什么看法。” 宋冉说的都是真心话,发现许青禾真的喜欢自己时她也只是觉得有点奇怪和不自在,毕竟她已经经历了太多比这还离谱的事,所以对于这种事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可贺松岚不这么认为。 她言之凿凿。 “哼,如果是正常人,知道有个女生喜欢自己就算不厌恶也会刻意回避吧?像你现在这样反而和对方关系更好了,不是喜欢是什么?” 宋冉对贺松岚的强词夺理表示很无奈,总不能说你现在年纪还小阅历太浅,所以不懂吧? 只好道:“随便你怎么想。反正我和许青禾不可能。” 不管出于任何原因都不可能。 宋冉实在没办法在将一个人伤害到千疮百孔后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我喜欢你。 这种做法太不要脸。 只会让她更进一步地看不起自己。 不甘心地看着宋冉,贺松岚歪头想了想,最后不知想到什么,嘴角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 “你现在只是不敢面对自己的心意,迟早有一天你会承认的。” 她自信满满的样子让宋冉心里突然有点发毛,不由皱眉,直呼她的大名:“贺松岚,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多管闲事?” “我?多管闲事?”贺松岚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宋冉,你有没有良心啊,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第13章 她气呼呼地瞪着宋冉,但宋冉一点也不领情。 “我警告你,你最好别再做什么多余的事,上次你过生日捉弄我的事我还没跟你算呢。” 不管贺松岚的本意是什么,事实就是那场生日宴上的冲突加剧了她的失控,虽然宋冉自以为现在的自己已经足够成熟,但老实说,被父亲当精神病对待了这么多年后,她对自己的自控力并不抱什么信心。 她实在没勇气再去面对新的一场冲突。 但贺松岚没再说什么,转身扬长而去。 接下来的几天倒是过得风平浪静,这让本以为贺松岚会作妖的宋冉松了口气,而就在不知不觉间,许青禾的生日到了。 想到在原本时间里发生的那件事,宋冉开始感到坐立不安,天还没亮,就神经质地站在许青禾房间门口,望着她的房门发呆。 “怎么了?” 许青禾一打开门就看见宋冉跟个木头似地杵在走廊上,不由有些意外,宋冉别扭地错开眼,没有解释。 “宋冉?”许青禾才不信宋冉是闲来没事才天不亮地跑到这里站着,见她不想说,扑过去抱住她的手臂,轻轻晃了晃,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没有,就是在想……该给你送什么生日礼物。” 宋冉闷着声道,本是想随便找个借口敷衍,却见许青禾的眼睛忽然亮了亮,一脸期待地看着她:“那可以亲一下吗?” 宋冉:…… 她对这事怎么这么执着? 宋冉有些无语,拒绝得十分果断:“不行。” 黑亮眸子里的光顿时暗了下去,许青禾抿了抿嘴,脸上难掩失望,但也知道宋冉不可能松口,只好眨了眨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吞吐地道:“那、那能不能……能不能陪我去逛街?” 可能是怕被拒绝,许青禾在提完这个要求后表情一直绷得很紧,大概在她眼里两个人单独出门就等同于约会,她担心宋冉不会答应。 但宋冉对这事倒并不抵触,答应得非常痛快。 “好,我们现在就去。” 话音刚落,她就明显地看到许青禾好像松了一口气,不禁疑惑难道自己最近对她还不够好,为什么她还是很怕她的样子? 于是为表诚意,宋冉特地给许青禾买了很多东西,其中包括二十多套各种场合的衣服,买到最后许青禾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按住宋冉打算刷卡的手,劝道:“不要再买了。” 从前宋冉和朋友们出门总是流连在一些夜店和溜冰场,她喜欢嘈杂的环境,震耳欲聋的音乐可以暂时掩盖掉很多情绪,况且大脑在放空时会很轻松,也不用担心会头疼。 但她肯定不能带许青禾去那里,所以只好通过不停地购物来打发时间,看出她的无聊,许青禾把她拉出商场,犹犹豫豫道:“要不要去一个地方?” 宋冉无所谓:“都行。” 然后许青禾就叫了辆的士把两人拉到了学校。 这时正值周末,学校放假,看着正对学校大门的喷泉广场,宋冉有些警惕地停了下来。 “来这儿干什么?” 正打算继续往里走的许青禾停下脚步,她回头看向宋冉,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神情,很自然地道:“听说学校后面的街区里有一个老式游戏厅,马上就要被拆除了,我想看看长什么样。” 宋冉皱着眉,不情不愿:“老式游戏厅有什么好看的,你想玩游戏,我带你去玩最先进的。” 许青禾沉默了一下。 “以前我爸妈经常带我去那儿玩,我想再看看……。” …… 这个理由找得很好,宋冉无话可说,心中纠结片刻,尽管已经隐隐感到不对劲,但见许青禾坚持,也只好跟着她继续往前走。 过了学校的后门就是那条破败的街区,随着两人越走越远,越走越偏僻,宋冉的心也开始跳得越来越快,渐渐的,周围的一切都透出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记忆的片段在脑海中翻涌,宋冉突然懊悔起来。 她真不该在许青禾生日这天跟着她来这里的。 她明明知道原本的这个时间会发生什么事,怎么还敢让许青禾过来呢? “下次再来吧,我累了。” 宋冉在原地停住。 “可是,”许青禾不甘心地看了她一眼,喏喏道,“就快到了。” “还有多远?” “就在前面那个巷子里。” 许青禾伸手往一个方向指了指,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宋冉只看到远处的一片废墟和墙壁上无序的涂鸦,恍惚间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命运是无法改变的。 该来的终归要来。 她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脚步很快,不一会儿就将许青禾甩在了身后。 而就在终于走到巷子的尾端时,宋冉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一张曾经见过的脸。 一个男人正靠着墙抽烟,他剃着短得不能再短的寸头,浑浊的眼睛在对上两人时,露出贪婪的笑意。 “你们谁是宋冉?” 第10章 “她亲手撕碎了她的幸福。” 当陌生的男人不怀好意地朝她们靠近时,许青禾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骗了。 “快跑!” 明明贺松岚说的是她会帮她在这里布置一个浪漫的告白场景,可为什么等在这里的却是一个男人? 宋冉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见状,许青禾急了,一把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跑,但没跑出几步,混混就追了上来,一把拽住许青禾的手臂将她甩到一边。 “你就是宋冉吧,有人花钱让我陪你玩玩,你老实点,待会儿就少受点苦。” 混混狞笑着看向宋冉。 宋冉没作声,心底忽然有些自暴自弃地想难道这就是报应? 如果这真的是命运安排的戏码,那她不反抗。 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想逃避。 可是,就在混混即将伸手碰到她时,他突然停下了动作,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 刚刚被推倒在地的许青禾不知何时已经爬了起来,此时正死死拽着混混的手臂,徒劳地想将男人从宋冉身前拉开。 她焦急地看向宋冉:“对不起,宋冉,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你跑吧!求求你,你快跑吧!” “操,放开老子!” 混混用力甩了甩手,但那个看上去瘦弱的女孩却不知从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无论怎么推搡都死死拽着他的手不肯放,烦躁之下,混混一脚踢向女孩的腹部,剧烈的疼痛让许青禾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她颤抖着弯下腰,手上却纹丝不动,依然死死地拽着混混。 “快……快跑!” 被独自留下的下场是什么,许青禾和宋冉都很清楚,但许青禾几乎毫不犹豫地就做出了牺牲她自己的决定,就像在原本的时间线里,她明明就有脱身的机会,却仍然为了宋冉选择了留下。 她明明知道宋冉想要毁掉她,却依然…… 选择了成全。 许青禾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蠢人。 宋冉受够了她自我牺牲的戏码,受够了她不敢宣张的暗恋,受够了这么多年里她默默吞下的所有委屈。 一切,一切都像泥沼般要将她窒息。 许青禾,为什么这么多年里你从来都不说呢? 宋冉冷冷看着眼前的一切,沉默几秒后,猛地转身朝巷口跑去,身后很快传来混混气恼的吼叫。 “操,你不让我动她,那老子就来动你!” 他愤怒地掐住了许青禾的咽喉,将她按在了地上。 一股浓烈刺鼻的机油味冲进许青禾的鼻子,她挣扎着起身,越过混混的肩膀看到了宋冉越跑越远的背影,心里忽然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眼泪夺眶而出,从眼睑滑落一直砸到地上。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 黑暗的世界里,男人浑浊炽热的呼吸在一点一点地接近,本能的恐惧让许青禾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却被混混再次死死按在了地上,分毫动弹不得,体力上的差距让许青禾自嘲地笑了起来。 她逃不掉的,以前逃不掉,现在逃不掉。 也许就像那些亲戚们说的那样,她是天生的灾星。 如果不是她吵着要去游乐场,父母就不会遇上那起交通事故。 如果不是她主动亲近那个人渣,那个人渣就不会对她起歹心,宋冉也不会因此而受到连累。 都是她的错。 她已经将自己害得家破人亡了,为什么还要再去害宋冉? 她哪里有什么资格去表达自己的喜欢呢? 可是在极度的害怕下,许青禾还是难以抑制地哭了出来。 “冉冉,冉冉……”许青禾呼喊着那个深藏于心底的名字。 冉冉,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他们把你杀死了…… 他们把你杀死了!!! 许青禾颤抖着用手指去够藏在裤袋里的美工刀,而就在这时…… 砰! 第14章 仿佛一只飞虫钻进了大脑,脑子里顿时嗡鸣一片,并没有走远只是躲在角落里的宋冉突然像着了魔般,身体自发地跑向了斜对角,顺手拿起一根生锈的铁棍——就好像她早就知道它在那里。 然后毫不犹豫地冲到混混的身后,在他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前狠狠地朝着他的后脑挥了下去。 鲜血沿着铁棍滴落到地上,混混浑身一软晕了过去。 茫然地望着虎口处黏稠的污血,宋冉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转头看向躺在地上的许青禾,弯腰将她拉起来。 …… …… “许青禾,没事了。” 宋冉将弄脏的校服外套捡起披在许青禾身上,就在这时,许青禾突然睁开眼,原本麻木的表情变成了委屈,她伸出手死死地搂住宋冉的脖子,埋头在她肩上放声呜咽着哭起来。 她是个很坚韧的人,在学校里无论被其他人怎么羞辱怎么欺负都不曾哭过一次,可她现在哭了,哭得那么伤心,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放纵。 她一定以为宋冉是真的打算毁掉她,而宋冉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为什么?我又后悔了? 宋冉感到不知所措,许青禾的哭声让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害怕,恍惚间让她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自己正拿着一把被拓印的钥匙站在陈旧的铁门前,门后有什么? 好像也是一个女孩,也是一个可怜的幼小的女孩,她在喊:冉冉…… 你为什么不来救我呢? 头又开始疼起来,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朦胧的视线里,宋冉看到满面泪痕的许青禾朝自己越靠越近,那两片仍在颤抖的嘴唇接着紧紧贴了上来,笨拙地亲吻着。 宋冉的大脑一片空白。 世界在不停地旋转,越转越快,越转越快,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模糊的色彩,像一个不停旋转的彩色漏斗,而在漩涡的最中心,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缓缓传出。 记住,你很讨厌许青禾。 那个声音说。 宋冉失去了意识。 也失去了当时的所有记忆。 所以当她醒来看到自己在私人医院的单人病房里,医生告诉她隔壁的许青禾正由魏昭照顾着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魏昭救了许青禾。 后来怎样了? 混混清醒后企图用宋冉故意伤害这事敲诈宋家,被宋威给了笔钱打发走了,宋冉则以精神不稳定为由再一次被关进了心理治疗中心,但治疗只是幌子,宋威只是想将她和许青禾隔开。 直到临近高考时,宋冉才在教室里再一次看到许青禾。 没有人告诉她真相,混混走了,魏昭一见她就没有好脸色不可能多说一句话,宋威则将此事视作污点缄口不提,就连许青禾也保持着沉默。 有关那个吻,许青禾至始至终没有对她透露过分毫。 “哈、哈——” 脑子里突然多出一段记忆的感觉并不好受,宋冉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铁棍从手中无力地掉落到地上,发出响亮的金属碰撞声。 该死! 难受地抱住头,宋冉隐隐觉得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没想起来,可她越是想深挖,头就疼得越厉害,剧烈的疼痛让她整个人颤抖如蝶翼,脆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散。 “冉冉!” 许青禾将她用力抱进怀中,带着哭腔道:“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听着女孩孱弱的声音,宋冉慢慢恢复了平静,她从许青禾怀中抬起头,看着她被尘土弄脏的脸,默然许久,才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湿巾慢慢帮她擦拭着身上的污渍。 “对不起。”许青禾抽泣着道。 “所以能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小心擦拭着许青禾破了皮的手背,宋冉头也没抬地问道。 许青禾委屈地嗯了声:“贺松岚说只要我带你来这里她就有办法让你看清自己的心意。”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而宋冉一从她嘴里听到贺松岚的名字就忍不住哼了一声。 “她真是当红娘当上瘾了,想要来一出患难见真情,也不知道找个靠谱点的演员。” 听着宋冉的讽刺,某种意义上也算帮凶的许青禾默默闭上了嘴,两人于是谁也没再说话,沉默中,宋冉换了张干净的湿巾重新又帮许青禾擦了一遍手脚。 她的动作细致而温柔,许青禾却由此联想到别的事情,心里一沉,忍不住低下头,小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脏?” 宋冉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自己觉得呢?” “对不起……”许青禾小声开口。 这副软弱的样子让宋冉一下子来了火,她将手上的湿巾用力丢到一旁,伸手捏住许青禾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 “许青禾,别白费力气了,我不可能喜欢你!” 许青禾逆来顺受地由着她摆弄,哭过的眼睛湿漉漉地望过去,没有开口,眼神却很倔强,显然不是可以轻易放弃的样子。 想到那段多出来的记忆,想到那个不清不楚的吻,想到原本那十年里无休无止的纠缠。 宋冉叹了口气。 “我有什么好的?你不喜欢魏昭吗?” 他才是你合法的丈夫,是你自己用心挑选后最适合你的结婚对象。 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我怎么能喜欢你呢? 如果我还有一点想活下去的欲望,我就绝对不能喜欢你。 宋冉在心里疯狂为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企图继续说服许青禾放弃自己,但许青禾坚定地摇了摇头,语气无比肯定:“我只喜欢你。” “为什么?” “你很好,比你自己知道的还要好。” 许青禾的神色十分认真。 宋冉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愣怔半晌,眼里忽然汩汩地涌出泪水。 她很难过,整个人浸进苦水里的那种难过。 不仅仅是愧疚,还有对过去那十年纠缠的悔恨,她从未像此时此刻这样痛恨自己。 她从未像今天这样清晰地看见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有多么无耻和不堪。 从未像今天这样发现她伤害了一个多么无辜的人。 从来没有人像许青禾这样热情而纯粹地爱过她,她从小到大都在渴望有一个人像许青禾一样爱自己,可是她……她亲手把这个人推开了。 她亲手将本应该属于她的那份幸福撕碎了。 多可笑啊! 多可笑啊。 宋冉捂住眼睛,不想让许青禾看到自己的脆弱,但泪水仍然源源不断地从指缝间流出,许青禾心疼地握住她的手指,想要说些什么,一张口,却是同样哽咽。 “对不起……对不起……” 细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听着许青禾的哭声,宋冉原本乱糟糟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咧嘴露出一个微笑。 “许青禾,你别哭了,今天可是你的生日,寿星是不能哭的。” 温柔地帮许青禾擦掉眼泪,宋冉柔声哄道:“你闭上眼,我要送你一个礼物。” 许青禾泪眼朦胧地抬起头,闻言乖乖地闭上眼。 宋冉亲了亲她的额头,在她张开眼的一瞬间轻声笑了起来。 “生日快乐。” 但许青禾对这个礼物似乎并不满意,她直勾勾地盯着宋冉的眼睛,接着伸出手搂住她的脖子,然后慢慢靠近。 在她碰过来的时候,宋冉想:和记忆里一样。 唯一不一样的是这个吻持续的时间更长了一些,所以宋冉能清晰地感受到许青禾温暖柔软的嘴唇,以及从她身上传来一股淡淡的花香——也许这就是魏昭说的清晨的味道。 令人沉溺的味道。 宋冉牢牢记着这一切,感受着一切,企图用这点温情将心里一阵阵涌起的无力感一次次压下。 忘记吧,忘记那十年,重新开始。 可是她能吗? 第11章 “怪物露出了獠牙。” 她不能。 当失去的记忆开始复苏时,宋冉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回忆起过去。 那些从前被忽视的情绪被无数倍放大,原本已经麻木的痛苦在一点点复苏,冥冥中好像有一股力量在强硬地撕开长在记忆中的伤疤,血淋淋的伤口露出了它的獠牙,伤口里的怪物发出了嘶嘶的低吼。 宋冉感到了恐惧,那是一种对未知的强烈预感,在她灵魂深处引起一阵阵的颤栗。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许青禾,突然多出的那段记忆让她整天恍恍惚惚,一闭上眼就能看到成年后的许青禾痛恨着的表情。 重生并不意味着原本的一切就能一笔勾销,宋冉忘不了她对许青禾造成的伤害,忘不了成年后的许青禾是如何厌恶着她,所以她又怎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来自十七岁的许青禾的毫无保留的爱呢? 宋冉觉得自己不配。 但她没法向许青禾说。 第15章 她没法告诉许青禾她曾为她带来了怎样的一片阴翳,也没法保证眼前的这一切不会照着原本的轨迹去发展,而且她的眩晕最近开始越来越频繁——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就这样深思熟虑了好几天,宋冉最终决定不要去打扰许青禾,但几乎就在她躲着她的第二天,许青禾就将人堵在了房门口。 “宋冉,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她紧张地盯着宋冉的眼睛,样子很倔,不听到一个答案誓不罢休。 宋冉想了想,从诸多次要理由里找了个最有说服力的。 “不是,我是……我是怕影响你学习,你以后还要考大学的。” 但许青禾不吃这套,她拉起宋冉的一只手,脸上露出委屈的神情,泫然欲泣道:“可是你不理我,我好难过,上课的时候也一直想着这件事,什么都没听进去。” 她不知从哪学得这么会撒娇,宋冉有些招架不住,不自然地将手抽出。 “那我不躲着你了。” 本以为这样就可以了,不料许青禾却突然向前一步抱住了她。 宋冉伸手推了推她。 “大白天的,别这样。” “那晚上就可以了吗?” 许青禾貌似天真地睁大了眼,宋冉有些无语,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想法,不由皱起了眉。 “贺松岚是不是又跟你说了些奇怪的东西?” 记忆里的许青禾骄傲、坚强,任何时候都不屈不挠,眼前的许青禾却柔柔弱弱的,眼泪说掉就掉,怎么想都很奇怪。 果不其然,在听到贺松岚的名字时,许青禾的眼神闪躲了一下,脸上微微发红,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她说你心肠软,只要我哭几下,你就什么都答应了。” 宋冉:…… 想到贺松岚背着她给许青禾灌输了不少畸形恋爱观,而许青禾还真的信了时,宋冉顿时感到十分无语,好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青禾,我发现你有时候真的很笨。你难道真觉得我心软吗?” 她怎么不想想之前宋冉对她有多差劲,要是真心肠软,宋冉又怎么会看着别人为难她而无动于衷? 但许青禾也不知被贺松岚灌了什么迷魂汤,对她的话坚信不疑。 “当然!你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 对上许青禾坚定的双眼,宋冉顿时有些泄气,想了想,憋出一句:“你还小,不要早恋。” 许青禾不服气:“你也就比我大两个月。” 宋冉点点头:“所以我们都不要早恋。” 许青禾大概是第一次被宋冉堵得无话可说,但她还是不甘心地望着宋冉,过了会儿,又露出那种可怜兮兮的神情,委屈地开口:“那以后还可以抱抱吗?” 她似乎对拥抱一事格外执着,宋冉想了想,觉得这也不算什么,便是答应道:“随你。” 看着许青禾一脸欣喜的样子,宋冉此时还没意识到她给自己挖了一个多么大的坑,直到她看到赖在她房间学习的许青禾顺势躺在她床上睡着了时,才开始感到了头疼了。 “许青禾,你是不是太得寸进尺了?” 努力保持严厉的口吻,宋冉气势汹汹地道,但装睡的许青禾只是在床上翻了个身,没有搭理。 “许青禾,回你自己的房间去,我真的要生气了!” 宋冉加大音量,闻言,许青禾这才睁开眼,酝酿了一下情绪后,眼里很快就湿漉漉的。 就说了不要信贺松岚那家伙啊! 宋冉只觉头疼得更厉害了,故意扭过头不去看许青禾,指着门口,一脸无奈。 “许青禾,回你自己的房间去吧。” “为什么?我想抱你。” 在发现故技重施没有用时,许青禾几乎是瞬间就平复了心情,她冷静地开始提问,神态认真得就像在解一个难解的题。 宋冉没想到就算是十七岁尚且稚嫩的许青禾也会把她逼得这样走投无路,一时不知所措,愣在原地呆呆看了她半天。 和成年后的许青禾不同,十七岁的许青禾眼神清澈,心里的执着和不甘几乎全写在脸上,宋冉看着她誓不罢休的样子,心情一点点沉寂下来。 “许青禾,我说过了,你还小。” “那不是你拒绝我的理由。” “宋冉,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这一次,许青禾没再被搪塞过去,她紧紧盯着宋冉的双眼,想要从中看出她的真实想法。 但是很可惜,站在她眼前的不是十七岁的宋冉,这个人来自十年后,是个不折不扣的大人。 “许青禾,如果我说我害怕有一天我会失去眼前的这一切,包括你对我的喜欢呢?”宋冉轻声道。 她不敢赌。 潜意识里有一个念头一直在左右着宋冉,它告诉宋冉有些事情是无法避免的。 命运是无法被改变的。 尽管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但宋冉莫名的就有一种笃信:无论她再怎样努力,事情终究会回到正轨。 而她无能为力。 大概是宋冉的神情太颓废,许青禾一时被吓住,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忙起身拉住宋冉的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道:“没关系的,冉冉。” 她甚至都不知道宋冉在想什么,出口的第一句话却还是在安慰,宋冉摇摇头,没再多说。 但许青禾那样聪明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端倪,她打量了宋冉很久,神情里终于出现了一点疑惑。 “冉冉,怎么感觉你最近好像突然变了不少?你是不是想起……” 像是无意间触犯到某个禁制,许青禾突兀地闭上嘴,瞳孔里颤动着浓浓的不安。 看着她异样的神情,宋冉的眉心狠狠跳了一下,心里不可抑制地浮起一个念头—— 果然,许青禾一定有什么事瞒着她。 两人各怀心事,彼此暗暗较量了片刻,最终宋冉还是没能拗过许青禾,让她睡在了自己的房间。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旁边多了个人的原因,宋冉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反倒是许青禾睡得安稳,呼吸像小猫一样轻。 过了许久,宋冉还是睡不着,胸口闷得厉害,索性起床想去客厅里坐一坐,没想到刚一起身,许青禾就醒了,她下意识拉住宋冉的手,语气含糊:“冉冉你要去哪儿?” 宋冉帮许青禾掖了下被子,又拍了拍她的手。 “我去客厅,你继续睡吧。” 许青禾本就困得不行,见状便松开了手,但闭上眼前还是含糊地说了一句:“我等你回来。” 宋冉嗯了一声,站在床边等了一会儿,见许青禾又睡着了,这才离开了房间。 客厅里亮着光,直到下楼时宋冉才发现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回家了,此刻穿着咖色的睡衣坐在沙发上,看着一部很老的电影。 宋冉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正要开口,宋威却像早有察觉般,先一步回过头,看着她道:“怎么还不去睡?明天还要上学吧。” 昏暗的深夜里,父亲平日里冷硬的面容似乎都软化了许多,听着电视机里字正腔圆的播音腔,宋冉抿了抿嘴,低着头道:“嗯……有点失眠。” 宋威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宋冉便走过去,和他并肩靠在沙发上坐下,一起看着电视屏幕里来来回回走动的人物。 我不会让你毁了她的。 忽然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还小,根本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爱,如果你真的爱她,就不该去毁了她。 是电视机里的声音吗? 宋冉迷迷糊糊地想着,眨眼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完全闭上了眼,大脑也安静了下来,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直到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大声地响起。 “宋冉?宋冉,你听到没有?” 宋冉猛地惊醒,眼前天光大亮,已经是白天了。 白天? 宋冉有些茫然,转头看了看周围,正是自家的客厅,而她此刻正站在玄关处,身前站着的是自己的父亲。 “你听到我刚刚讲的话没有?” 宋威皱了皱眉。 “唉,好了,我再说一遍,”他长叹一口气,脸上写满了失望,“待会儿我会送你去萨先生那里,你这一个月就好好跟着他练习小提琴,不要在一个月后的国际比赛上给我丢脸。” 宋冉的意识仍处在茫然的状态,有些费力地接受着眼前的信息。 萨先生? 比赛? 哦对了,这是她十五岁这年的暑假,一个月后就是国际小提琴比赛,萨先生是她的小提琴老师。 恍然的同时,宋冉下意识开口:“许青禾不和我一起去吗?” 而当她问出这句话后,她看到父亲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语气也跟着加重了几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就是想让青禾陪你玩。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待在萨先生家里,没我的允许不准回来,知道吗?” 从父亲的神态里,宋冉感觉出他似乎很不希望她再见许青禾,本来她不该继续问的,但不知为何有些不甘心,还是执着地道:“我保证我会好好学,爸爸,你让许青禾一起去好不好?上次上课,萨老师还夸许青禾有天赋,想要让她和我一起学呢!” 第16章 说到这里,宋冉不禁有些得意,想要向父亲炫耀自己这位好朋友的能力,但宋威不知为何显得很暴躁,他不耐烦地训斥了女儿一通。 “胡闹!别啰嗦了,赶紧走吧,我让司机送你。” 他没再给宋冉纠缠的机会,挥手叫来两个保镖将宋冉的行李拎出去,宋冉无可奈何,只好不情不愿地出去,即将离开家门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父亲正对着某处出神地笑,脸上的笑容…… 很难形容…… 就好像—— 就好像即将捕猎成功的野兽,得意而残忍。 然而就在她即将窥探出什么时,宋威发现了宋冉的注视,他立刻收起笑容,神情严肃得就好像宋冉刚刚看到的只是个错觉。 第12章 “你只会害了她。”” 宋冉在萨老师家住了下来。 这还是她自从十一岁见到许青禾以来与她分开的最久的一次。 可想而知,她很想她。 所以每天晚上入睡前她都要和许青禾打电话,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事无巨细地汇报一遍。 其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萨老师亲自下厨结果厨房起火啦,老师今天夸她有进步啦,或者练琴的时候琴弦断了割伤手之类的。 大部分时候,许青禾总是静静地当一个倾听者,等宋冉说完了才低低地笑几声或是关切地问一句累不累,而宋冉装模作样地叹气,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到许青禾担忧的眼神,忍不住又嘻嘻笑了起来。 “我不累,就是好想你。我一个人在这都没人陪我玩,好无聊。” “冉冉,我也好想你。” 每当通话快结束的时候,许青禾都会用她那独特的清丽声线柔柔地述说,也不知为什么,每当听到许青禾那夹杂着温柔和难过的声音时,宋冉的心总会突然间乱跳几拍,握着手机的手会下意识收紧,喉咙里却发不出半句声音。 估计是她嘴笨,这时候她总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算着日子说还有多少天就可以回去了,许青禾就在电话那端轻声地笑,声音像老师家挂在窗口的风铃一样好听。 终于到了即将参加比赛的前一天,宋冉的小提琴被送到专门保养的地方,萨老师准许她休息一天,她高兴坏了,立刻给许青禾打了个电话。 “我妈妈还没回来吗?”宋冉问。 叶静雅早在几个月前就去了国外的疗养院,许久没见,宋冉有些想她,但母亲似乎还没回来,所以许青禾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接着就没再说话,气氛一下子有些冷场。 宋冉敏锐地意识到许青禾好像心情不好,忙道:“我今天放假了。” 本以为听到这个消息的许青禾能高兴起来,但她也不过是低声又嗯了一下,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这让宋冉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仔细回忆起她们前天的通话——昨天因为加练她一回房间就睡着了没接到许青禾的电话——然而并没发现自己有哪里说错了话,正纳闷呢,电话那端忽然传来压抑的哭声。 “许青禾,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宋冉顿时慌了,攥着电话就急忙往外跑,但有时候越是心急反而越是事与愿违,她跑了好久都没看到一辆出租车,本想给司机打个电话,又害怕挂掉和许青禾的通话,只好咬咬牙接着跑。 跑着跑着,身上已是大汗淋漓,滚烫的烈日挂在头顶,宋冉又累又渴,双腿跟灌了铅一样的沉,好不容易见到一辆的士,正要上前却被人抢先了一步。 “等一下!” 宋冉慌忙拉开了副驾的门,司机客客气气道:“不好意思,这儿已经有人坐了。” 后座上坐着一个年轻女人,正不爽地盯着宋冉的方向,宋冉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掏出身上所有的现金,总共四百零一十块,全部递了过去。 女人哼了一声:“你什么意思?” “不好意思,我真的有急事……” 女人讥讽地打断了女孩的话:“就你有急事是吧?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急事?” 她不愿意帮忙,宋冉也没法强求,但又不甘就这样走了,正僵持间,她听到耳边传来许青禾的声音:“冉冉,你别回来,我没事的。” 明显是强装镇定的语气。 宋冉心里更慌了,扭头瞥了眼车外热辣的太阳,一咬牙,从车内冲了出去。 萨老师家住的小区离宋家大概有七公里,如果她能坚持跑下去,不出半小时就能到家。 但真的好累啊。 累到耳边的风声都沉默了下去,身体越来越沉、越来越沉,脚步不受控制地慢了下来,最后几乎是踉踉跄跄地在走,只剩一点意志在撑着。 突然,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喊住了宋冉,宋冉回头看去,原来是刚才的出租车司机追了上来,后座的门被打开,刚刚那个拒绝她的女人用一种无奈加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 “算了,你上来吧,我跟司机讲了先送你。” “谢、谢谢。” 宋冉感激地道了谢,伸手拿出那堆被汗水浸湿的现金,正要递过去,女人嫌弃地挥了挥手:“算了算了,就当我做好人好事了,送你一程。不过你到底是什么事这么急啊?” 女人有些好奇地问。 宋冉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手机,然而通话不知何时已经被挂断,这让她一下子慌了神,无措得简直要哭出来。 “我、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很害怕。” 说不出的害怕。不明缘由的害怕。 打从心底里就隐约知道答案的那种害怕。 剧烈地喘着气,宋冉在心里不住地祈祷着:快一点。 再快一点! 十分钟后,宋冉打开了别墅的大门。 家里很安静。 说不出为什么,宋冉感到这里处处都透着一种压抑的气息,让她莫名感到有些沉闷。 “王阿姨!”宋冉大声呼喊。 王阿姨是住家保姆,除非请假,她二十四小时都是在家的,但此时此刻却没有任何人回应,疑惑地看了下四周,宋冉没看到她胖胖的身影,忍不住又给许青禾打了个电话。 电话铃声只响了两下就立刻断了,纳闷地看着手机,宋冉一边上楼朝许青禾的房间走去,一边喊;“许青禾,你在家吗?” 没有人回应,从窗外透进的光线里有灰尘在漂浮,正午的阳光亮得晃眼,按照家里的习惯,王阿姨应该早早地就要将窗帘拉起来,但此刻窗户却敞开着,楼梯的扶手上也有一层薄灰,这些都表明她似乎已经走了好几天。 可是如果妈妈还没回来,爸爸也不在家,王阿姨又走了的话,难道这些天许青禾都是一个人在家吗? 宋家很大,从小的时候起宋冉就不敢一个人待在家里,原本总是吵闹着要和母亲一起睡,但叶静雅有神经衰弱的毛病,受不得一丁点响,一年里总有大半年要去国外的疗养院做治疗,所以家里就多了个住家保姆专门陪宋冉。 后来许青禾来了,宋冉便立刻和她成了好朋友,这么多年里一直有许青禾的陪伴,这让她都差点忘了一个人待在别墅里是多么恐怖。 “许青禾!” 强忍着心里的不适,宋冉大声地喊道,但也不知许青禾是不是不在家,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应,想了想,宋冉回到自己房间,熟门熟路地走到衣帽间的尽头,把挂在墙上的全身镜取了下来。 墙上有一个小孔,不大,也就一个龙眼大小,是一年前她偶然间发现的,当时一发现那个洞她就告诉了许青禾,许青禾说留着吧,她相信宋冉不会偷看她。 但她自己却总是透过那个孔和她说话。 许青禾起得早,有时候就是单纯地说一句今天天气怎样,有时候就是提醒宋冉要带作业——因为她总是丢三落四最后要请司机送过来——还有的时候,她大概刚看完什么煽情小说,会靠在她那边的墙上,轻轻地说:“冉冉,你知道喜欢是一种什么感觉吗?” 宋冉不知道,也不理解,明明她们大部分时间都可以见面,为什么她非要透过这个小孔和她说话,但许青禾要留,那就留着,宋冉也遵守承诺从来没有偷看过她一次,一直到现在。 慢慢蹲下身,宋冉让自己的视线与小孔齐平,一开始,视野还有些模糊,但逐渐便聚焦变得清晰。 在宋冉的强烈要求下,许青禾房间的布局几乎和她的一样,她的衣帽间隔壁正对着许青禾的书桌,书桌旁边就是她的床,而那床边的天蓝色短毛地毯是叶静雅从国外带回来的,她知道女儿什么都想给许青禾一份,所以就连这条地毯两个人的房间里都各有一条。 此时此刻,许青禾就躺在那条地毯上,一只手被纤细的尼龙绳子吊在床脚,也不知被绑了多久,脸色苍白而憔悴。 一个男人蹲在她身前,正好背对着宋冉。 “青禾,你真是越来越像你妈妈了。这样很好,叔叔很喜欢。” 男人的声音是骇人的熟悉。 第17章 宋冉僵在原地,眼睛越瞪越大。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男人弯腰将塞在许青禾嘴中的布条取出,声音依然温和,“叔叔也是为了你好。我知道你喜欢冉冉,但你们都是女孩子,同性恋是没有未来的。” “冉冉应该嫁给一个优秀的男性,而你一无所有,你什么都给不了她,只会害了她。” 许青禾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里闪过一丝痛色。 “叔叔,你放过我好吗?如果冉冉知道了,你让她该怎么办?” 宋冉一定会崩溃的。 许青禾根本不敢想如果被宋冉发现她最崇敬的父亲竟然一直在对她的好友意图不轨,她该如何承受这一事实? “所以你乖一点,不要让冉冉知道,叔叔会对你很好的,只要你听话,叔叔什么都可以给你。” 一丝微风吹过,从紧闭的窗帘缝隙里划过一缕耀眼的阳光,光芒照亮了男人的侧脸,宋冉清楚地看见了从男人嘴角升起的得意微笑。 一瞬间,天地颠倒,她浑身一软,瘫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向后疯狂退离,不愿意承认那个魔鬼一般的小孔中出现的场景都是真实的。 可是尽管眼睛看不见,从墙的另一端传出的声音依然清晰可闻。 “我不会让你毁了她的。” “你还小,根本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爱,如果你真的爱她,就不该去毁了她。” “来,让叔叔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爱吧,等你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后,自然就不会有这些荒唐的念头了。” 男人的声音平和而镇定,仿佛一个谆谆教诲的长者在说什么人生道理。 可回应他的只有许青禾绝望的尖叫,只不过那叫声才刚刚响起就变成了闷哼,担心罪恶被人发现的宋威将布条重新塞进了许青禾的口中。 于是许青禾拼命地挣扎,手脚却被牢牢地按住。 她拼命地喊,嘴巴却被紧紧地堵住。 一切都在无声无息地进行着,没有人知道她在经历什么,没有人知道她那时心里有多么的绝望…… 她只能无助地看着靠得越来越近的男人,这个从前她同样感激的叔叔,此时此刻完全像变了一个人,眼睛里不再像以往那样温柔宽和,反而闪烁着野兽一般的炽热凶光。 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女孩,宋威欣赏着许青禾凌乱的衣衫,满意地抚摸着他亲手送的又亲手撕裂的衣裙。 欲望就这样慢慢达到顶峰,他急不可耐地喘息了几声,接着开始解开皮带,眼看着男人的动作,许青禾抑制不住地哭了出来,她只是个刚刚初中毕业的女孩子,还只有十五岁,她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在这件事发生的那一瞬间,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她对不起冉冉。 男人已经将裤子褪到了膝盖,属于男人的气息像毒蛇一样地缠上来,许青禾在心里暗暗发誓——在宋冉知道这一切之前,她会去死…… 对,就是这样。 看着放弃挣扎的女孩,男人露出了势在必得的微笑,就像在商场上看着那些垂死挣扎的对手,他倨傲地笑了,然后笑容僵在脸上。 砰! 砰砰!! 砰砰砰砰!!! 愤怒而剧烈的撞击声回荡在整个别墅,整个别墅里都充斥着他的女儿颤抖的哭吼声: “宋威!!你他妈给我滚出来!!!” 第13章 “沉甸甸的现实。” 门开了。 男人站在门口,将先前的丑态像叠衣服一样收拾好,然后换上惯用的严厉脸谱,故作镇定地看向自己唯一的女儿。 “我不是让你别回来吗?” 宋威皱眉,好像对女儿的不成器十分不满,但宋冉明明看到了那双与她如此相似的眼睛里——颤动着的浓浓的恐慌。 她只张嘴说了四个字:“你真恶心。” 男人脸上那张岿然不动的面具顷刻间破碎,宋威下意识张开嘴,艰涩地挤出一句苍白的辩解。 “冉冉,你误会了。” 宋冉没有理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刚刚按下一个数字,宋威就彻底慌了神,他抓住女儿的手腕,大声质问:“你想告诉你妈?!” 回应他的是一声冷笑,宋威几乎立刻读懂了宋冉未说出的意思,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你疯了吗?我可是你爸爸!” 她居然为了一个外人想将她的亲生父亲送进监狱? 宋威拽住了宋冉的手,力道大得简直像想把她撕烂。 当然,如果宋冉坚持要报警,坚持要将现在如日中天的他毁掉,为了他自己,宋冉想:他确实会不折手段。 因为他是个人渣,是只披着人皮的怪物,却道貌岸然地装了那么久的英雄——她小小的世界里唯一的英雄。 僵持了一会儿后,宋冉松开手,宋威趁机一把夺过手机,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在确保自己不再有威胁后,他再一次戴上慈父的面具,开始用语重心长的口气说道:“冉冉啊,其实你真的误会了,是青禾想和爸爸玩游戏,爸爸只是在配合她。” 他甚至还叹了一口气,好像自己多么无奈,可是宋冉已经对他彻底失望,她厌烦地推开他,没有了他的阻挡,她终于看到了许青禾——她伤痕累累的许青禾。 她给她松绑,又将她嘴里的棉布拿出,许青禾麻木地注视着宋冉做着的一切,过了好久,才突然露出一个疲惫的笑,用沙哑的声音问:“你的比赛怎么办?” 宋冉愣了一下,心想许青禾该哭出来了吧? 可她没有,她若无其事地问起比赛的事情,就好像发生在她身上的遭遇不值一提。 宋冉当然知道她本应该今天下午就乘坐出国的飞机,当然知道她本应该拿着她最引以为傲的小提琴在那个落下聚光灯的舞台为自己的父亲赢得赞誉。 但这些与许青禾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第一次如此憎恶起流淌在她体内的肮脏血脉。 “疼吗?” 红着眼,宋冉想要抚摸许青禾手腕处破烂的勒痕,又害怕她疼,只好轻轻地在伤口处吹气。 “不疼的。” 许青禾说。 她抬手摸摸宋冉的头,就像从前一样安慰她、鼓励她,她知道宋冉的内心里是多么脆弱的一个孩子,所以明明自己比她还小两个月,却更像一个保护人,像把宽阔的大伞永远挡在宋冉的面前。 可是许青禾也会难过、也会害怕啊…… 宋冉想起了十一岁那年,那时她们第一次见面,刚刚失去父母的许青禾蹲在被父亲责备过后闷闷不乐的宋冉身边,两手托着腮,满脸肯定:“可是,我真的觉得你很厉害啊!” 她总是那么乐观,那么坚强。 所以才总是一个人把这一切苦难藏在心里。 宋冉深深地拥抱了一下许青禾,接着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转身朝楼下走去。 见状,宋威误以为宋冉已经妥协,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手掌搭上了女儿的肩膀。 “这才是爸爸的乖女儿嘛,待会儿爸爸给你零花钱,你想买什么都行。” 听着父亲哄孩子一样的语气,宋冉忽然感到无比的厌恶,她用力地将男人推向一旁,浑身的怒火都在这一瞬间炸开,接着毫不犹豫地跑到厨房拿了一把锋利的剔骨刀,而当她拿着刀返回来时,宋威脸上的得意变成了惨白。 “你、你怎么敢……” 她疯了吗? 他可是她爸爸! 眼见着宋冉脸上几近疯狂的表情,宋威自知她已经失去了理智,连忙转身逃跑。 但宋冉已经下定了决心,现在她什么都不想,脑子里只剩下弑父这一个念头,手中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发出冷然的反光,硬是将宋威一点点逼到墙角,在这生死关头,宋威连声求饶。 “冉冉,冉冉!爸爸错了,爸爸知错了!你把刀放下,你快把刀放下!” 杀念和求生欲在一瞬间碰撞,但就在宋冉决定挥刀的那一刻,握刀的手腕突然被人抓住。 宋冉愣在原地,趁着她失神的功夫,宋威猛地从她身边蹿出,仓皇地逃离了这里。 看着宋威逃跑的方向,宋冉沉默了许久。 “许青禾,你不应该拦我,就算你现在拦我,我迟早也要杀了他。” 许青禾没说话,一只手握住宋冉的手,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将她轻轻地固定在怀里,她试图将宋冉手中的刀拿出来,但宋冉死死握着刀柄,怎么也不肯松手。 “冉冉!” 许青禾有些焦急地加重了语气。 可宋冉避开了她的视线,脑海中反复回忆着先前看到的那一幕。 她不愿意相信那种丑恶的事情是她的亲生父亲所做,所以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原本的父亲已经死*了,现在活下来的只是一只披着她父亲皮囊的禽兽。 禽兽杀了她的父亲。 她必须报仇。 仅存的思考能力很快就被执念吞噬,宋冉整个人寂然地陷入沉默,执着地握着那把刀坐在楼梯上等着。 第18章 宋威当然没有回来,但是叶静雅回来了,她知道了这件事,想要劝女儿,向她保证会想办法让罪人受到惩罚。 可她在撒谎。 她们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没有证据。 没有话语权。 她们几乎没有任何辩解的力量。 两个十五岁的少女和一个几乎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妇人,能有什么反抗的资本呢? 宋冉沉默地思考着,在她眼里,她和许青禾的未来都已经陷入了一片黑暗,唯一破局的方法好像只剩下了杀掉宋威这一个选项。 哪怕这样做的后果是同归于尽。 她没有向任何人说出一个字,但从小一起长大的许青禾猜到了她的想法,拿着一把水果刀,她站在宋冉面前,整个人都在颤抖。 “宋冉,如果你死了,我绝不会一个人活着。” 宋冉叹了口气。 就这样过了三天,叶静雅不知和许青禾商量了什么,她们一起来到宋冉面前,叶静雅握着她的一只手,小心翼翼地道:“冉冉,忘了这件事,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好生活吧,为了那种人放弃自己的人生不值得。” 许青禾也点头:“是啊,冉冉,我们把这件事忘掉吧,以后我们一起出去住,有你在,他不敢再来骚扰我的。” 她们一直在劝,一直在说,宋冉一瞬间感到很无措,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内心的软弱最终占了上风,她松开手任由她们将自己手上的刀拿走。 叶静雅高兴地笑了,以为生活从此就能回到正轨。 以为只要将宋冉送到那个据说非常权威的心理医生那里就能让她彻底得到治愈。 至始至终她都没想过要放弃眼下优渥的生活。 所以她骗了许青禾,也骗了宋冉。 她压根没有打算将她们送往别处,反而听信了宋威的诱哄,骗宋冉接受了心理治疗。 而当宋冉茫然地走进诊室,怀着可以变得正常、可以和妈妈、和许青禾一起继续好好生活的美好愿望时,他们囚禁了她。 那三个月里的记忆已经被各种电击、束缚和药物彻底击碎,残破的记忆里,陌生的医生一遍遍地问:你还记得许青禾吗? 终于当她开始一脸困惑地摇头,陌生的医生笑着看向宋威,而宋威也微笑着看向宋冉,语气温柔。 “冉冉,许青禾是爸爸初恋的女儿,所以爸爸对她很好,出于这个原因,你很嫉妒她。” 宋冉漠然地点点头。 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里于是带上了更多的笑意:“记住,你很讨厌许青禾。” 宋冉下意识想要反驳,可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在医生和父亲的注视下,最后迟疑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记忆至此终于彻底苏醒。 宋冉疲惫地睁开眼,在一瞬间的光芒里,她看到了许青禾。 “冉冉。” 许青禾正弯腰凑过来,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她伸出手,笑着将宋冉从沙发上拉起。 宋冉借着她的力起身,一如许多年前许青禾拉起蹲在角落哭泣的她,如今光阴荏苒,许青禾还是十七岁那稚气未脱的模样,可她却已经长大了。 长成了一个失败的大人。 宋冉有些自嘲地想。 “你在沙发上睡了一晚吗?” 许青禾有些歉疚地看宋冉:“是不是我在你身边你睡不着?” 宋冉愣了愣,接着回过神,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切。 哪有什么重生,不过是一场真实到简直令人沉溺的梦境。 是不是所有人死前都会经历这么真实的梦境,让自己最后终于能有一个机会弥补心中的遗憾? 看着眼前的许青禾,宋冉一时心情复杂到竟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回应。 “对不起啦,可是我真的很想抱着你睡,冉冉,我们再试一下好不好?” 许青禾很熟练地开始撒起娇来,亮晶晶的眸子里满怀期待。 宋冉突然有些感慨,心想,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她和许青禾或许真能在一起。 毕竟她是那样地依赖许青禾,许青禾又是那样固执,对认定了的事永远不折不挠。 可如果毕竟是如果,宋冉已经意识到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一个美丽的泡沫,尽管眼前的许青禾是那样生动地露出困惑的神情,担心地问:“冉冉,你为什么哭了?” 宋冉摇摇头,说不清到底是后悔还是委屈,眼睛里不断地涌出了泪水,许青禾虽然疑惑,但还是一直在她耳边柔声安慰:“没关系的,没事的。” 她紧紧地抱住宋冉,似乎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分担女孩的一部分痛苦,可宋冉闻到她发间清浅的香气,感受着彼此间的亲密,心里的痛苦却在逐渐加深。 一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像团火一样灼烧着神经,让她明明想要忘记那一切,却反而不得不更加清晰地去面对。 就这样沉默许久,她握住许青禾的手腕,深吸一口气,尽量稳住颤抖的声线,郑重道:“对不起。” 她知道这三个字不能抹消过去的一切,但她还是觉得有必要说出口,尽管只是对着这个梦境里的许青禾。 这个她已经错过了太久的许青禾。 “怎么了?” 许青禾有些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宋冉突然有种冲动,想把她经历过的那十年和盘托出,想祈求她宽恕自己犯下的罪过,可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看着眼前这个十七岁的许青禾,摸了摸她的头,以十年后的宋冉的身份,眼神哀伤地看着她:“对不起,许青禾,我屈服了,我把你忘记了,我是个没用的家伙……” 许青禾猛地挣了一下,眸中满是震惊,她想要抬手制止宋冉继续说下去,但宋冉握住她的手,坚定地继续把那些话说完。 “但是就算是我这样没用的人,有的时候,也还是会不死心地想最后拼一次啊。许青禾,你会怪我吗?” 宋冉认真地看着许青禾的眼睛。 看着那双深棕色的眼睛从一开始的困惑不安随后慢慢变成平静,最后变成她自己的眼睛。 十五岁的宋冉冷漠地注视着一切。 “留在这里不好吗?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可是这里是假的。” “哼,你凭什么觉得你自己就是真的呢?” 那张年轻的脸上带着不屑。 宋冉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太久,叹了口气。 “可是那个真正需要我弥补的许青禾,她不在这里。” 另一个宋冉于是不说话了,她转身离开,在离开前还是冷哼了一声。 当她消失在这个世界的那一瞬间,宋冉的耳朵里灌满了嗡鸣声,世界开始支离破碎,像一块块融化的蜡,色彩杂糅在一块,又渐渐分开,眼里的世界再次变得清晰。 有一团团刺眼的白光重新出现在世界里,白光里有一个个模糊的身影,宋冉努力想要看清,可是眼眶的刺痛让她忍不住紧闭了一下双眼。 浓烈的消毒水气味从鼻端涌入,还有无数嘈杂的人声,和影影绰绰的混乱身影。 现实以它最厚重的姿态沉甸甸地压在宋冉心头。 但她不能再逃避了。 深吸一口气,宋冉猛地睁开了眼。 世界重新恢复光明,而在视野的正中央,她看到了许青禾。 第14章 “从你父亲编织的谎言中逃跑。” “滴滴——” 监护仪传来急促的报警声,许青禾站在床尾,还来不及张口说出什么,就被一群人推搡到一边。 “病人现在的情况很危险,家属出去,我们要准备抢救!” 年纪最大的男医生一脸严肃。 “家属去外面等!不要耽误我们治疗!” 又有一个声音催促道。 病床边很快被人围了一圈,许青禾被迫被挤到最边缘,隔着匆匆忙忙的人群失魂落魄地看着病床上。 透过白大褂的缝隙,她只能看到那只自两天前就一直垂落在床上没有动过的手被人拿起又放下。 尖锐的注射器扎破了皮,透过单薄的肌肤,许青禾仿佛看到了药液从青色的血管中流动的画面,尽管她知道这并不可能,可在这一刻,理性已经不管用了。 就像她明明知道应该离开,脚却如生根一般死死扎在地面上,不管周围的人怎么劝诫或呵斥,都不为所动。 她不想走。 如果…… 如果这是她和宋冉的最后一面呢? 一想到这,心脏就无可抑制地开始疼。 悲伤涌上喉间,喉头细细地抽噎了几下,她抬手咬住虎口,强迫自己镇定。 你怎么能这样报复我呢? 如果你离开了,我这些年的处心积虑,克制,隐忍,又都算什么? 宋冉,你已经厌恶我至此了吗? 不惜去死…… 第19章 不惜去死也要…… “滴滴滴!!!” 警报声越来越急促,电子屏幕上,心电图的波动混乱到近乎无序,就像一场进行到高潮的舞台剧,四处的声音都在这一瞬间变得狂热起来。 两个医生忽然惊叫:“病人发狂了,快按住她!” 谁也不知道那个已经昏迷两天的人怎么还有那么大的力气,仿佛一个背水一战的困兽,宋冉攥紧了拳头,身体如弓弦般绷直,即便被两个青年人用力压着肩膀,竟仍能挣扎着一点点将上半身抬起。 她要逃! 尽管意识仍是混沌的,可某个声音一直在指引着她——逃!逃跑! 从你父亲编织的谎言中逃跑! 从你懦弱的内心中逃跑! 眼前仍然是那条黑暗的隧道,隧道的尽头仍然藏着无数个看不清面孔的人影。 但这一次,宋冉没有停下,她竭尽全力地跑着,将那包裹住她太多年的黑暗风一般地甩在身后。 隧道的尽头会是什么? 黑暗里传来了窃窃私语。 ——那孩子的胆子可真小,小得简直不像话。 ——需要矫正,我知道,这会有点危险,但是…… ——看看这些视频吧,看看吧,宋冉,什么?你居然在害怕吗? 红色在眼前蔓延。 一张猩红色的幕布在宋冉面前浮现,她迟疑地减缓脚步,睁着眼看向幕布。 一段血腥残忍的画面出现在幕布中。 戴着黑色头套的恐怖分子挥刀砍向人质的脖颈,但并没有将头整个砍落,恐怖分子于是极为失望般,提刀向另一个走去…… 脚步越来越慢,宋冉将眼睛睁到最大,几乎忘了眨眼。 ——救命!救命!! 画面一转,变成了狭窄密闭的空间,一个婴儿像被丢弃的垃圾般蜷缩在粗糙的水泥地上,胸脯上下起伏着,喉咙里却已经嘶哑得发不出一点哭声,摆在最左边的荧光牌上赫然闪动着几个大字:从出生到腐烂…… ——救命!救命!! 画面依然在换,这一次,变成了少女,眼睛被蒙着,如一只无助的羔羊,被绑在漆黑的铁柱上,两个黑袍人举着火把,一边吟诵着奇怪的语言,一边将火把丢到少女脚下的木柴堆中…… 救命—— 四周空无一人,可是宋冉却清晰地听到了有谁在呼救,随着她朝着幕布越走越近,那声音一阵比一阵微弱,一阵比一阵充满绝望,直到最后寂然无声。 没来由的,宋冉忽然朝某个方向看了过去,巨大的幕布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小黑点,此时她的脚步已经慢得几乎要停下,但心中一股强烈的冲动催促着她战胜了恐惧。 宋冉朝着血色幕布越走越近。 黑点越来越清晰,直到快接近时,宋冉才看清原来那是一个女孩,被绑在约束椅上,头部被固定,所以视线只能朝向屏幕上不停播放的一个个残忍画面,女孩必然挣扎过,所以在她连接着镣铐的四肢处已经被磨得鲜血淋漓。 宋冉忽然有些不敢继续往前,她下意识屏住呼吸,看着那孱弱的背影,胸腔处无可避免地升起一股强烈的恐惧,可心中的声音仍在催促着她: 往前,再往前! 宋冉一直走到女孩的身边,当她低下头时,瞳孔开始剧烈颤抖。 “想起来了吗?胆小鬼。” 十五岁的宋冉仰头露出一个挑衅的微笑。 她被困在约束椅上,脸色苍白如纸,但那潜藏在骨子里的叛逆依然坚硬如石,所以哪怕遇到这样非人的对待,还是能不屈不挠地朝着所有人露出一个挑衅的微笑。 宋冉只觉自己的咽喉好像被谁狠狠地攥了一下,她说不出话来。 血色屏幕消失,黑色的隧道再次出现在眼前,宋冉沉默地在少年时的自己身旁停留了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 到底是什么样的父亲会出于报复逼自己十五岁的女儿看那些血腥的暗网视频? 到底是什么样的父亲会为了满足他变态的控制欲试图将女儿塑造成一样的施暴者? 他还能被称之为父亲吗? 宋冉轻轻地抬手将手掌放在少年宋冉的脸上,企图用自己同样冰凉的手给这可怜的女孩带去一点温度,但女孩偏开头,漆黑的瞳孔深处只剩下冰冷的嘲讽。 “你应该去死的。”女孩的瞳孔黑漆漆的,像两片无法见底的深渊。 “你死了,许青禾就解脱了。”女孩说。 “不要假惺惺地说什么赎罪,你其实就是不敢死,不要再拿许青禾当借口了。” “如果你真的为她好,你早就该死了。” 寒意遍布全身,宋冉收回手,意识依然是混沌的,可那个在她心底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往前走。 往前走吧,宋冉。 许青禾在等你啊。 她抬起了脚。 黑暗依然黑暗。 没有人知道宋冉此时此刻正在经历什么,在医生们的眼里,就是昏迷中的病人突然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经验丰富的刘主任首先就考虑是不是癫痫发作,思索几秒后,他当机立断:“先推安定,让病人镇静下来,小余,下病危通知书,家属和我出去一下。” 快速地交代完,刘主任转身看向已经被挤到门口却固执地不肯离去的女人,尚未开口,心里已经叹了口气。 他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稀奇古怪的事没见过,但像这次一样怪的还真是头一次。 女人自称是病人的妹妹,在两天前的一个下午拨打了医院的急救电话,据她说,病人是误食了安眠药,但从洗胃的结果来看,刘主任有充分的理由怀疑病人有自杀倾向。 除非病人有智力障碍,否则他可不相信一个正常人会误食几十粒安眠药。 不过这倒不要紧,家属为了各种目的隐瞒病史的情况他也没少见,奇怪的是病人明明送来得很及时,洗胃的过程也很顺利,但还是陷入了无法解释的昏迷。 从入院到现在,已经整整四十八个小时了,头部的检查也好,抽血的化验结果也好,除了一些轻度贫血外没看到任何问题。 但为什么就是不醒呢? 刘主任百思不得其解,昨天晚上便想着过来再仔细看看病人,结果,病房的门才刚打开一条缝,却便看到…… 那晚的月光很亮,为了能给患者提供更舒适的环境,单人病房里特意配备了一扇大玻璃窗,所以尽管没有开灯,房间里的一切在月光下仍然清晰可辨。 一头银色短发的神内科主任于是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那一幕——那个自称病人妹妹的女人一手紧紧攥着病人的手,上半身却俯下,满怀深情地亲吻了病人没有血色的嘴唇。 那晚的月光实在太亮,冷白的光晕让月色中的一切都透出一种朦胧的梦幻,刘主任下意识揉了揉眼,差点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可是耳边却接着传来说话的声音。 “冉冉,不要死。” “不要死、不要死……” 喃喃自语声一遍遍回荡在寂静的病房,看着那个自入院起就寸步不离在床边守了整整两天的女人,刘主任心中百味杂陈,最终还是摇摇头,轻轻掩上门,悄悄转身离开了。 他知道这个女人大概不是真的家属,照理来说,她无权参与病人的后续治疗,说得直白一点,她根本没有替病人签字的资格,他应该报警,请警察来帮忙联系真正的家属。 但怜悯心最终还是占了上风,刘主任将抢救同意书递向许青禾。 “病人现在的情况很危险,我建议最好转去重症监护室,如果情况需要,可能会做一些必要的处理,比如气管切开,或——” 一个护士匆匆跑来,打断了刘主任的话。 “主任,病人的心律恢复正常了!” “什么?” 刘主任一愣,与此同时,响彻病房的监护报警声也突兀地停了下来。 就和来时一样让人猝不及防。 正拿着各种仪器打算往病人身上用的医生和护士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一片茫然的沉默中,一位医生弯腰摸了摸病人的脉搏。 “脉搏是整齐的,这……” 她正要发表看法,扣在她掌中的纤瘦手腕猛然抬了一下。 “这?” 医生更加迷惑了,下意识转头看向其他医生,就在这时,许青禾抓住了她错过的那个瞬间——宋冉睁开了眼。 “冉冉!” 许青禾冲了过去。 因为虚弱,宋冉睁眼睁得很费力,几乎只是打开了一条缝,但仅仅就是这一点点微弱的视线,也足以让她在一片模糊的视野里清楚地看到那个就站在她眼前的女人。 女人的眼睛是被泪水刺激过后的通红,嘴唇则在不停地张合,仿佛拼了命地在诉说什么,宋冉努力想要听清,极力地想调动起微弱的意识,却反而耗光了最后一丝力气。 她疲惫地再一次闭上了眼。 第20章 可耳边的声音并没有因此停下。 “冉冉,求你了,活下来吧……” 继续讨厌我也好,报复我也好,杀了我也好…… 只要你能活下来。 第15章 “她要许青禾怎么办?” 宋冉醒来的时机很微妙。 那时是傍晚,她把眼睛悄悄睁开一丝缝隙,正好看见朝西的落地窗外有一轮灿烂宏大的落日。 许青禾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椅上,也不知多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就着斜靠在沙发扶手上的别扭姿势便睡着了。 医生们的话给了她信心,几乎每个人都觉得宋冉很快就会醒过来,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最多不会超过三天。” 刘主任凭借自己的经验判断道。 一直提在心间的那口气总算松了出去,许青禾再也支持不住,看着宋冉安静的睡颜,想着这十多年里她和宋冉之间的种种,想着想着,眼皮越来越沉,便是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也不知她这样睡了多久。 宋冉费力地动了动手指,长时间的昏迷让她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慢慢地适应这个虚弱的身体。 许青禾……。 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很微弱,宋冉已经整整两天没有从嘴巴里进过一点水,这两天全靠营养液维持生命,此时声音嘶哑得几乎发不出,想要叫醒那人的打算也只好宣告失败。 好吧。 宋冉想,就让许青禾睡一会儿好了,她可以等她醒来后再把自己恢复记忆的事告诉她。 她会高兴吗? 宋冉无从得知,心里一时期待,一时又感到恐慌——想到从前她对许青禾说过的那些恶语,做过的那些坏事…… 心情顿时变得无比纠结。 梦里的许青禾说她一直在等着她回来。 那么现在的这个许青禾呢? 宋冉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只扑扇着翅膀往光源凑的飞蛾,可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一个柔和的灯罩,还是无遮无拦的烈火。 漫长的时间已经改变了太多东西,小时候的她们几乎形影不离,宋冉总像个小尾巴一样总是跟在许青禾身后,而许青禾总是用极大的包容心将那个一遇到点挫折便躲起来委委屈屈哭的女孩抱进怀中安慰。 她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宋冉有些怅惘地望向天花板,正出神时,耳边忽然传来脚步声,她也不知为什么,下意识就闭上了眼。 “青禾?” 一个低沉的男声在下一秒响起,宋冉心中一沉。 来人正是万钧医疗科技有限公司的执行总裁魏昭,宋冉曾经的追求对象,也是——许青禾的新婚丈夫。 手上提着一个餐盒,魏昭步履矫健地走进病房,餐盒里是他让保姆精心做了数小时的菜肴,本想着一定能讨许青禾欢心,但当推开门时,脸上特意调整好的微笑还是沉了下来。 “你为什么非要守着她呢?” 看到睡在椅子上的许青禾,魏昭即感到不解又觉得无奈,他先是轻声喊了句,见许青禾似乎没有反应,只好将餐盒放到茶几上,然后脱下笔挺的西装外套,小心地盖在许青禾的身上。 没想到,许青禾其实睡得很浅,尽管他已经将动作放得十分轻柔,许青禾还是在魏昭俯身靠近的一瞬间就睁开了眼。 魏昭猝不及防地对上许青禾刚醒时有些焦躁的视线,不由一愣,下意识解释了一句:“青禾,我给你带了点东西,都是你爱吃的。” “嗯,谢谢。” 不过片刻,许青禾就掩下了眼底的情绪,不动声色地朝魏昭道了谢,但并没有去碰餐盒的打算,反倒先转头看向了病床上的宋冉,可惜床上的人依然闭着眼,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还要继续等吗? 想起医生说的可以多和病人说话刺激她的潜意识,许青禾起身走到床边,只是碍于魏昭还在场,她不得不按捺住急迫的心情,委婉地下逐客令。 “公司那边应该很忙吧?” 意思是你该走了。 魏昭听出了许青禾的意思,眉头皱了皱。 他完全无法理解许青禾到底为什么非要亲自照顾宋冉,对这个恶女的关心更是到了让他匪夷所思的地步,不仅是每日花出去的医疗费如流水般源源不断,本人更是完全放下了公司里的事务,一心一意地守在病床边,只等着宋冉醒来。 到底是个女人,看见有人寻死就慌成这样。 魏昭觉得许青禾可能是看见宋冉自杀所以怕了。 如果是他,看见仇人因自己而死只会觉得大快人心,可不会像她这样软弱。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这点轻微的鄙夷却并没有从魏昭的脸上表露出来,他缓和了语气:“青禾,你先吃点东西吧,吃完我们回家一趟,我妈一直想和你好好聊聊,正好公司那边现在也没什么事,我们一块回去。” 说着,他主动将餐盒提到许青禾面前。 许青禾没有理睬,魏昭献殷勤的举动反而使她的神色立刻冷了下去。 “我知道你妈不喜欢我,你也没必要夹在我们之间为难,我早说过了,我不在乎你父母的看法。” “可是……”魏昭迟疑着,“你以后总要和他们接触的。” “没必要。”许青禾毫不客气地回绝了。 当初她和魏昭结婚时便说好了只是协议结婚,是为了让各自的资产能顺利融合的一个策略,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整垮宋威,现在目的达成,许青禾并不想继续陪魏昭演下去。 但魏昭显然不这么想。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再开口时,声音严肃了几分:“青禾,我已经够体谅你了,你不要无理取闹好吗?如果你心里还把我当成你的丈夫的话,今天的晚饭就不要迟到。” 说完,他径直转身离开,快到门口时还故意放慢了脚步,希望许青禾能幡然醒悟地叫住他,可女人根本没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只是沉默地在床边坐下。 无奈,魏昭只好忿忿地独自离开了。 听着房门被关上的声音,宋冉有些纠结该不该在这个时候睁眼,魏昭的出现让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许青禾已经结婚了,她这个时候跳出来说自己恢复记忆了是想干什么呢? 如果许青禾还喜欢她,那她要许青禾怎么办? 如果许青禾已经不喜欢她了,那她又该怎么办? 想来想去,没想出个眉目,宋冉索性在这时重新梳理起她和许青禾之间一团乱麻的关系。 许青禾安静地等了一会儿,直到暮色慢慢被暗夜吞食,从窗外透进的人造灯光照亮了病床上那张苍白病弱的脸。 这张脸,曾张扬放肆,曾阴暗冰冷,也曾轻柔温暖。 如果她不是天生犯贱的话,许青禾想,她早该离宋冉离得远远的。 尽管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可她依然无比清晰地记得十七岁生日那天,宋冉丧心病狂地将她推向混混,眼里的恨意毫不遮掩。 当时她明明在心里发誓,要在那天忘掉自己和她的所有过往,准备着面对来自命运的残酷,可是,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反复无常。 它就是要给那些深陷绝望中的人一丝缥缈的希望,然后恶劣地欣赏他们为了那一丝丝不确定的可能性追寻的模样。 如果宋冉没有忽然地陷入意识混乱,没有用铁棒打晕混混,没有露出那样温柔而悲伤的眼神。 她又怎会在那一瞬间突然被击溃所有心理防线? 那是她心心念念等了一年的冉冉,那是越过千难万阻、义无反顾地也要与她见面的冉冉。 只要这么一瞬间。 压抑了一年的绝望和委屈就再也不能作数。 爱意如雨后春笋般疯长,如受过洗礼后新生的圣徒,许青禾无法忘记她在劫后余生的颤抖中和宋冉拥吻的那一刻,那时她便暗暗发誓,只要冉冉还有一丝回来的可能,她就愿意永远地等下去。 哪怕这等待是徒劳的,是自欺欺人的,她也甘之如饴。 尽管她明知道她和宋冉几乎没什么在一起的可能——时间太久了,就算有一天,宋冉记起了她们年幼时相知相伴的岁月,又如何呢? 难道她就会心无芥蒂地接受她的感情吗? 可是……很多事情已经发生了。 当宋冉醒来后,她会发现宋家的所有产业都已经被强制抵押出去还债,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金枝玉叶的宋家大小姐,她名下的财产也已经全部被冻结,毫不夸张的说,她现在身无分文。 宋冉会恨她的。 许青禾想,是她将宋冉原本正常的人生轨迹搅得一团糟,是她亲手把她最敬仰的父亲送进了监狱。 宋冉该怎么看她? 她又该怎么面对宋冉? “近乡情更怯”在此时此刻也恰如其分。 许青禾既希望宋冉醒来,又害怕她醒来,哪怕计划里已经安排得很好,宋冉现在孤苦伶仃,她可以毫不费力地将她困在身边,她们可以日日夜夜地生活在一起,就像……许青禾想起了二十四岁那年。 第21章 那时宋冉不知被谁挑唆了又来找她的麻烦,本以为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难堪的羞辱,没想到宋冉忽然说要包养她。 许青禾还记得自己当时惊讶得简直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但回过神后,她的第一反应却是期待。 期待让她自动忽略了宋冉紧接而来的挖苦和嘲讽,期待让她没有任何反抗地住进了宋冉的公寓,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接近她、关心她,终于可以在每一个晚上偷偷地潜入她的房间凝视她安静的睡颜。 就像现在这样。 贪恋地用指尖描绘着病床上女人的眉眼,许青禾用视线铭刻着宋冉的五官。 冉冉,你为什么皱着眉,是又做了什么不好的梦吗? 她俯身靠近。 鼻息间缠绕上宋冉略微急促的呼吸。 许青禾闭上眼。 “冉冉,我爱你。” 我知道,是我纠缠你太久。 结果把你逼到不得不自杀的地步。 可我还是不舍得放手…… 不要恨我…… 不要怪我的贪心…… 唇周忽然传来细微的动静,一缕温热的气流柔柔地从嘴畔吹过,仿佛有谁轻叹了一声,许青禾不可置信地睁开眼。 而在朦胧的视线里,宋冉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第16章 “她还想做更多更多的事。” 该说是惊惧还是恐惧呢? 紧张让许青禾下意识抓紧了宋冉的肩头。 从肩上传来的疼痛让宋冉的眉头皱得更深,她张了张嘴,但迟疑片刻后,仍是陷入了无话可说的沉默。 能说什么呢? 此时此刻,最适合她们的似乎也只剩下了沉默。 许青禾不清楚宋冉有没有听到那个藏在她心底最深的秘密,只能暗暗企盼刚刚苏醒的人还没完全回过神来,这样她就不会注意到刚刚都发生了什么。 可是从宋冉过分平静的表情里,许青禾实在无法窥探出丝毫。 知道,还是不知道? 许青禾问不出口。 但宋冉其实也没有什么想法,她听到了许青禾的告白,知道许青禾偷亲了她,这些事实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但也就仅此而已,相比之下,她有更需要关注的事情——在她心里团来团去的那份纠结,一直到现在也还没理出个头绪。 该不该说呢? 缓缓起身靠坐在床头,宋冉半阖下眼,低垂的视线里,她看到许青禾轻轻搭在被子上的手发出了微弱的流光,和四周的夜色相比,那光芒显得简直刺眼极了,让她很难不去关注。 “你嫁人了。”很轻很轻的声音响起,是一个说不出什么意味的陈述句。 许青禾一怔,顺着宋冉的视线看去,这才注意到刚刚她一直在低头看自己的手——准确的说,应该是左手的无名指,无名指上戴着的婚戒。 对了。 许青禾恍然。 宋冉她…… 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喜欢着魏昭啊…… 心中某处迅速地疼了一下,许青禾抿了抿嘴,仔细地观察着眼前的人。 和她以往见过的任何一种宋冉都不一样,现在的宋冉太淡了,漠然得好像一阵马上就会消散的烟,让她下意识就放轻了声音。 “检察院已经撤销对你的指控了。有人向他们提供了新的证据。”她试探着道。 但宋冉抬了抬眼皮,眼神里无波无澜,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 “如果你不想让我和魏昭在一起,”许青禾盯着宋冉的表情,“我明天就和他离婚。”* 这一次,那双过分安静的眼睛终于流露出一丝情绪,宋冉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 那只是一个很小的动作,却被一直密切关注着她的许青禾看得真切,心里不由发出一声嗤笑。 她就那样念着魏昭吗? 魏昭从来就没有好好地对待过她,就算是这样,她也宁愿选择这个男人吗?! 密密麻麻的涩痛爬上心尖,许青禾绷着脸,胸中塞满了疯狂的嫉妒,但因为不敢继续刺激宋冉,便是按捺着用更加柔和的语气道:“我和魏昭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喜欢他,我可以让位。” 当然,她在撒谎。 她只是想先稳住宋冉,等宋冉身体再恢复得好一点,她就会想办法把她带回家,然后…… 不要再离开我了,冉冉。 一丝阴郁从许青禾眼中闪过,好在四周足够昏暗,所以宋冉并没有察觉到她的神色变化,况且此时的她仍在纠结。 许青禾结婚了,宋冉想,她是不是不应该去打扰她了? “没关系,”想来想去,宋冉一时也不知该用怎样的态度去对待这个被她伤害了太久的人,最后只是摇了摇头,道,“许青禾,你不用因为我去和魏昭离婚。你想怎样就怎样吧。以前是我对不起你。” 语气里是那种经历过生死的人才有的释然。 ——她放下了。 过往的恩恩怨怨,全都放下了。 这释然的语气让许青禾联想到宋冉自杀前给她发的那条语音,当时她正好在开会,没想到宋冉会主动给她发消息,还是一条那么短的语音。 恐慌几乎是在看到消息的瞬间出现,果然,当她秉着呼吸点开语音时,听到的就是宋冉那平静到近乎释然的语气。 ——“对不起啊,许青禾。” 为了过往我做的一切。 为了我现在经历的一切。 是我把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是我自作自受。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吗? 大概没有吧。 但还是这么说了,因为这个世上与我有羁绊的人只剩下了你一个。 我的母亲抛弃我。我的父亲背叛我。 你是我这么多年里最恨的人,所以,对不起,把我们的恩怨了结吧,这样我就能…… 短短的几秒钟,许青禾立刻听出了宋冉的意图,尽管大脑还处于一片空白中,身体已经下意识地拨出了报警电话,急救电话,还有消防。 她几乎忘记了自己还身处会议室之中,忘了周边还有几十双眼睛愕然地看着他们的副总裁忽然失了魂的样子。 随后,一言不发地快步离开,丢下一屋子大眼瞪小眼的下属。 救援人员破门而入时宋冉才刚吞安眠药不久,那时她还没彻底陷入昏迷,看到一堆人七手八脚地围过来时还能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许青禾不知道她当时有没有看到被挡在人群身后的自己,那个笑容似乎并没有准确地对着某个对象。 真要说的话,是对着这个从未好好善待过她的世界。 人生的前十五年里,宋冉活在父亲的打压和母亲的漠视中,许青禾的到来只是加重了宋威对她的折磨,早在那件事发生以前,宋冉的精神状态就已经出问题了,那件事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彻底崩溃的一个导火索。 而在人生的后十二年中,欺骗重塑了宋冉。 她变得完全像是另一个人,冷酷、残暴、阴鸷,恶劣地站在楼梯拐角处,看着楼下的许青禾是怎么被几个人围着刁难。 有人注意到她,招呼道:“宋冉,和我们一起玩呗。” 她说:“不了,不想脏了我的手。” 人群里传来嘈杂的奚落声,在越发没有底线的污言秽语里,许青禾抬头望向宋冉。 宋冉那时正在出神,她似乎觉得很厌倦,旁观着霸凌事件的发生,以为自己能感到痛快,事实上心里却只有空茫茫的一片,许多情绪在脑海里杂糅成了一团,所以她并不能分辨当她看着有人往许青禾脸上扇巴掌时,心里突然揪紧的那一下到底是出于什么。 是报复的快感吗? 宋冉不知道,许青禾却看得清楚,她清楚地看到女孩忽然悲伤的眼神,透过那具被禁锢的躯壳,十五岁的冉冉在灵魂的深处悲伤地看着她。 后来许青禾去市里的图书馆查阅了很多心理相关的书籍,试图做些什么让宋冉恢复记忆,剧烈的情绪刺激是最好的办法,所以……故意激怒她,故意让她伤害自己,故意逼那个藏起来的冉冉出来。 宋冉在十七岁的时候失控。 许青禾则失控在她们的二十七岁。 ——终于用她精心的策划将宋冉逼到了死地。 看着被医生们抬上担架的宋冉,许青禾跌跌撞撞地跟上去,心中充满恐惧。 恐惧得完全不敢离开她半步,恐惧得不停在她耳边喊她的名字,向不知名的神明祈祷着希望这样就能留住她的魂魄。 不知道,她当时什么都不知道了,除了听着医生的吩咐尽力配合以外,她什么都做不了。 当时的无力感许青禾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重新经历一次。 她担心地看向安静靠坐在床上的人,小心翼翼地问:“你今后打算……做什么?” 这样的关心本不应该出自她这个罪魁祸首口中,她知道宋冉会寻死完全是自己逼的,怪她听信了贺松岚的主意,怪她在等了这么久后已经耗光了耐心,所以才会这么急躁地想着通过这种方法让宋冉对宋威彻底失望。 第22章 让她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然后再像一个救世主一样出现。 贺松岚是这么说的。 这样的情况下,再加上一些强制性的手段,宋冉迟早会慢慢接受她。 真是荒唐! 当时自己怎么就会对贺松岚的这番话深信不疑呢? 她等了整整十二年,十二年都等过去了,为什么非要急在那一时呢? 时间还不算太晚,从病房外的走廊传出了一些病人聊天的声音,声音隔着门板有些听不清,却足以打破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沉默。 宋冉好像突然才回过神,缓缓吸了一口气,接着扬了扬唇角,朝许青禾露出一个宽慰的笑——神情温柔得简直让人沉溺。 “我也不知道,大概会先去找个工作吧。” 愿意工作总归不是一件坏事。 许青禾暗暗松了口气,“你可以去我那。” 尽量藏住眼里的期待,她紧张地等待着宋冉的回答。 好在宋冉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抗拒,只是有些无所谓地点点头。 “好。” 然后再无多余的话。 在跨越十年的光阴后,第一次找回与许青禾的默契,与她一起选择忽略了那个吻。 一个不敢问,一个不敢想。 刚刚那通表白就这样草率地翻了篇。 但这件事其实并没有消失,而是像一粒种子蛰伏在两个人的心里。许青禾总是难以避免地会想宋冉到底有没有发现自己偷亲她的事,宋冉则一直在心里权衡着到底要不要在许青禾还对她抱有留恋的情况下坦白自己已经恢复了记忆。 宋冉不想骗她。 可是这件事一说出来就变得很尴尬,她说出来,然后她们就重修旧好吗? 事情如果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宋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我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吧。” 单人病房里除了病床就只剩一张单人沙发椅,刚刚许青禾缩在椅子上疲惫的样子让她有些心疼,又想起刚刚偷听到的对话,也不想因为自己让许青禾和魏昭之间产生什么冲突。 毕竟除了夫妻这一层关系外,许青禾和魏昭也是同一家公司的创办者,不管于公于私,宋冉都不想给她添麻烦。 许青禾却没接话茬,反而提起另一件事:“你之前租的那个地方,房东取消合约了。” 宋冉一愣。 那天她自杀未遂被带走后,房东原本以为她会死在医院,觉得晦气,当天就将她的东西全部丢了出去,也就是说单方面地毁约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埋怨的,倘若她真的死在那里,那房子就成了凶宅,房东会生气也可以理解。 只是这样一来,她就无处可去了。 宋冉名下的财产本就是和宋威绑定在一起,宋家被清算破产,她的信用卡也被冻结,移动支付账号里的钱也早就在决定自杀的那一天全部捐了出去,可以说,她现在确实身无分文。 除了我,她再没有别的可以依靠的人。 看出了宋冉脸上的窘迫,许青禾不知怎的,竟然很满意这个局面。 “你公司……有员工宿舍吗?” 这句话宋冉问得很艰难。 她实在不想再麻烦许青禾了,然而眼下许青禾给她提供工作,是她的老板,是当前唯一一个有可能帮她的人,除了她,也就只剩下移民国外的叶静雅,但宋冉早就删掉了母亲的联系方式…… 思前想后,生存的压力让她不得不开这个口。 许青禾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将宋冉带回家只是她计划里的第一步,她还想做更多更多的事将她们之间错过的那些时间补回来。 但宋冉脆弱的精神状态让她不敢再刺激她。 既然原来的计划无法再继续下去,新的计划还没想好,那就先把人带回去再说吧。 这样想着,许青禾维持着冷淡的语气,“员工宿舍没有多余的位置。” 她一个公司的副总会知道这样的细枝末节吗? 不用管这些,反正就是满了。 在宋冉略显失望的眼神里,许青禾继续开口道: “不过我有一处空置的房产,你可以去我那。” 第17章 “我等你回来。” 宋冉摸不透许青禾的心思,也不知道刚刚还勉强算和颜悦色的人,怎么会忽然冷了脸,又变成那个高高在上的许总。 “谢谢。” 鉴于自己目前无家可归的处境,宋冉思索片刻,接受了许青禾的提议。 这个回答让许青禾松了口气,但表情还是忍不住的有些绷紧,这是这么多年里她和宋冉每次剑拔弩张的相处模式带出来的习惯——尽管现在的宋冉整个人看上去都很平和,她还是没法在她面前完全不设防。 况且大部分时候,许青禾都是那一副生人勿近、高冷无情的样子,所以相比总是笑面迎人的魏昭,公司里很多员工都有点怕她。 倒也不是没想过变得亲和一些,但每当看到镜子里自己那一副柔弱可欺的样子,许青禾便会没来由地会有点恼火,所以最后还是选择了冷面总裁的人设,不管是在公司还是日常生活,都更喜欢独来独往。 时间会慢慢地改变一个人最初的模样。 看着眼前的许青禾,宋冉忽然想起那个真实得让她几乎有些迷失的梦境,想起了梦境里那个乖乖的、爱抱着她的手臂撒娇的女孩。 那其实就是十五岁的许青禾。 当记忆慢慢复苏,拨开旧时的尘埃,过往的经历便全都回到了脑海。 记得初中的时候,每到放学,许青禾最喜欢的就是牵着宋冉的手走在夕阳的余晖下,和她一起慢慢地走回家。 那时她们在路上什么都聊,大部分时候都是宋冉说,许青禾静静地听,望向她的眼神温柔得像一块融化的糖。 原本的许青禾是这样的啊…… 宋冉有些恍惚地出了会儿神,待回过神来,看着面前那张唇线抿得刀锋一般凌厉的脸,便忍不住想露出一个苦笑。 都变了。 她竟还妄想能和许青禾回到从前。 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宋冉随意又找了话题。 “明天可以出院吗?” 像这样的单人病房,每天也不知要花多少钱,宋冉可没忘记自己的医药费现在还是许青禾在帮忙垫付,估摸着自己没什么大碍后,便急着想要离开。 许青禾不知道宋冉在担心什么,转念想起别的事,忽然有意无意地冒出一句:“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讨厌住院。” 小时候的宋冉很讨厌住院,觉得病房就像一个大监狱,每次生病不得不住院时都要眼巴巴地盼着许青禾一起留下来,不过这件事主要取决于宋威。 如果宋威知道这事,就会批评宋冉,让她不要耽误许青禾学习,但如果宋威那段时间刚好出差,叶静雅是不会管这些琐事的,许青禾就会在病房住下,两个小女孩晚上就一起挤在那张单人病床上。 那时宋冉还没像以后那样厌学,所以当许青禾拿着课本像讲睡前故事般给她讲今天上课的内容时,她都会听得非常认真,左手还打着点滴,就用右手捏着笔在床上的小书桌上做笔记。 等课上完,许青禾就坐在桌子的对面,和宋冉一起写作业。 她写作业的速度总是要比宋冉快一点,所以每次写完后都会借着等待的时间仔细观察女孩的眉眼。 她看得很仔细,看着宋冉因为解不出的难题而皱起的眉头,看着她忽然又因为找到解法而微微扬起的唇角,心情于是也跟着她的表情起起落落,一会儿想帮她揉揉眉心告诉她总是皱眉容易长皱纹,一会儿又想在她扬起的笑脸上不轻不重地亲一小口…… 谁也不知道许青禾为什么会在这时突然提起小时候,但回忆的闸门一旦打开,更多的过往便都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 从十三岁起,许青禾就知道自己非常喜欢宋冉,但那时的喜欢还只是孩子一样的依恋,就像宋冉那时也同样依恋着她一样,而当她们逐渐长大,宋冉被宋威安排着越来越频繁地去全国各地参加小提琴比赛后,那些分别后的寂寞时间让许青禾对这份感情有了新的认识。 那时她多少已经隐约察觉到宋冉性格里缺爱的一面,缺爱的孩子总是很好哄骗,所以她告诉宋冉,一个人一辈子只能有一个好朋友,如果宋冉决定和别的孩子玩,她就要离开她回到自己原本的家去,宋冉当时多害怕啊,眨着大大的眼睛委屈地拉着她的手说什么都不肯放,而她满意地看着宋冉越来越黏她,隐秘的心思也就这样在那一个个日日夜夜中发芽长大。 终于有一天,许青禾惶恐地发现原来她对宋冉的喜欢已经超出了正常的界限。 可是宋冉对此一无所知。 她一直都一无所知。 即使现在的许青禾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弱小的孩子,但在她和宋冉的感情面前,她还是感到了束手无策。 甚至顾虑好像反而更多了。 第23章 在与宋冉渐行渐远了这么多年后,在互相伤害了那么多年后,“喜欢”这两个字还有分量吗? 正有些惆怅,宋冉的声音响起。 “不是因为这个,”宋冉犹豫了一下,“你也知道我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那个医药费……我以后会还你的。” “不用。”回应她的是一个冷淡的声音。 以许青禾目前的身家来说,她根本不会在乎这点钱,宋冉也知道这点,却还是坚持道:“我不想欠你什么,我会把钱还你的。” 这样认真承诺的样子却让许青禾的神色愈冷,她并不喜欢宋冉这种一副不想欠她人情的样子。 “我说了,不用。”她加重了语气。 “……哦。”宋冉抿了抿嘴。 虽然许青禾大部分时候都是冷脸,情绪外露得很不明显,但也不是完全看不出,比如现在,那样子显然就是生气了,宋冉便识相地闭上了嘴。 病房里又是一阵沉默。 静谧中,某个后知后觉的意识就在这时敲响了许青禾的神经,她忽然浑身一震,眼睛慢慢睁大。 “你……你记得小时候的事?” 很多年前,那时宋冉刚从心理治疗室出来不久,记忆已经被精神催眠和药物破坏得面目全非,每次一看到许青禾接近都会表现出强烈的排斥。 许青禾不知所措,又不甘心,便总是找机会试探性地和她说起从前,可宋冉的回应让她感到绝望。 宋冉说:“那种无聊的小事谁还记得,谁知道是不是你编出来想骗我的同情。” “可是冉冉……” “闭嘴!谁许你这么喊我的!” 宋冉不喜欢“冉冉”这个称呼,准确来说,是不喜欢许青禾这么喊她,每次听到都会像被针扎了般瞬间进入应激状态。 那时的宋冉会变得非常恐怖,她暴力,残忍,近乎失去理智,会疯子一样地大喊大叫,将手边能找到的一切东西不管不顾地往许青禾身上砸,让她滚出去。 但许青禾并不怕。 她知道只要自己承受过这一阵子的情绪发泄,当宋冉的精神开始衰弱以后,冉冉就会出来,会捂着脸跪在地上痛哭,哽咽着说: “许青禾,对不起……” 人是一种极擅于总结经验的动物。 这样反复几次之后,许青禾就发现,如果她想重新见到冉冉,就必须让宋冉伤害自己,因为冉冉会心疼、会愧疚,只有这样,她所熟悉的那个冉冉才会回到她身边。 那时她十六岁。 距离宋冉接受心理治疗已经过去了半年。 频繁的精神刺激让宋冉的神经变得越来越衰弱,宋威费尽心机做的心理治疗也越来越没有效果,宋冉不再总是暴躁得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怒火无从发泄,反而开始将自己关在透不进一丝光的房间里,许青禾给她送饭,她就像个不能自理的婴儿般仰头接受她递到嘴边的勺子,然后重复地做着机械的咀嚼动作。 吃得很慢、很慢。 好像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足以让她耗费所有力气。 在只留了一盏微弱床头灯的空间里,许青禾辨认不出那个将自己蜷缩在墙角的人到底是谁。 她喊她:“冉冉?” 面颊深陷的少女便抬起头,并不说话,只用迷惘的眼神静静地看向她。 床头灯柔和的光晕在她眼里微弱地跳动,有很多个瞬间,许青禾都会惊惧地觉得宋冉已经不想再活下去了。 她头一次质疑起自己的动机。 头一次觉得自己其实是和宋威一样,在为了一己私欲肆意地伤害宋冉。 所以后来当宋威找到她,说:“冉冉毕竟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也不想看到她像个废人一样总是躲在房间里,连饭都要别人喂。青禾,之前那件事是我一时糊涂,我已经知错了,你不要总是对我有这么大敌意。” 男人尽量缓和着语气,不动声色地靠了过来。 “其实这件事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不是吗?你,我,还有冉冉,完全可以有更好的相处方式。我知道你喜欢冉冉,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给她植入新的记忆,让她也喜欢你,我们三个可以……” 抵在胸前的剪刀制止了宋威的进一步动作,也将他后面更加不堪的言论堵了回去。 许青禾憎恨地看着他,一字一顿。 “如果冉冉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就算杀不了你,做鬼也要拉着你下地狱!”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面对这样一个已经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宋威也只能神色难看地承诺道:“我会把宋冉重新送去做心理治疗,但要是你再不知好歹地用从前的事刺激她,我可不保证她能不能受得了。” 记忆里,那天是立冬,冬天刚刚到来,宋冉被带出来的时候还穿着单薄的秋季睡衣,宋威在前面拽她的手,她毫无反抗地跟着父亲焦躁的步伐,走得跌跌撞撞、步履蹒跚,许久没见光的眼睛被晴朗的天光刺激得不停流下泪水。 叶静雅站在二楼远远地看着自己女儿那狼狈的样子,看了一会儿,便扭过头不忍再看,就在她准备离开时,许青禾忽然从楼上一路跑下去,将自己身上已经穿热的厚外套小心翼翼地给宋冉披上。 “冉冉,我等你回来。”她说。 隔了很久,宋冉才十分迟钝地点了下头,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很快就被不耐烦的宋威用力拉扯着走了出去。 一个月后,澄海市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雪,黑色的轿车静悄悄地在别墅大门前停下,司机拉开车门,从里面走出一个裹着黑色大衣的少女。 大雪簌簌落下,不一会儿就铺满了少女的肩头,许青禾忐忑地站在门口的阴影处,见状便想帮她将雪扫走,少女却厌烦地打落了她伸过来的手,说:“别以为这样就能讨好我!” 冉冉到底还是没有回来。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许青禾已经记不清自己当时的心情了,人总会本能地选择逃避自己最不愿面对的经历,总之在那以后,她和宋冉的曾经就成了一个绝对的禁忌。 除了十七岁那次,冉冉再也没出现过。 十年了。 盯着宋冉的眼睛,许青禾心里不自觉地生出了一丝期待。 她是不是记起从前的事了? 顶着许青禾审视一般的眼神,宋冉的回答却很含糊。 “多多少少记得一点吧。” 许青禾皱了皱眉,对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正想继续追问,一阵单调的手机铃声横插了进来。 她低头看了看手机界面。 来电人是魏昭。 第18章 “我心里一直装着一个人。” 位于地下负二层的停车场几乎空了一大半,空旷延伸了四周的幽暗,独自靠在车头的大灯上,魏昭将指间的香烟最后吸了一口,感到烦躁的情绪渐渐镇定了些,这才熄灭烟头,接着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瓶便携款清新剂,朝着嘴巴和身上都喷了几下。 也许有些男人并不太在意自己外表,但魏昭显然并不属于“他们”中的一员。相反,他一直认为只有精心装饰过的外表才能体现出一个人的身份,毕竟如果一个人穷困潦倒得连肚子都填不饱,又怎么可能会在乎自己的胡须有没有刮干净。 所以就像他认识的大部分权贵们一样,魏昭关注每一套西装和领带的搭配,也关注不同的场合该喷怎样的男士香水。 这些琐碎的小事本该交由一个擅于打理内务的太太帮他完成——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一定要有一个同样优秀的太太,对魏昭来说,许青禾就是这个最适合的人选。 他见过她年少的样子,知道现在这个冷面无情的许总本质上还是一个柔软的女人,如果他们组建家庭,他相信许青禾会担任好贤妻良母的角色。他也见过她为了创业百折不挠的样子,知道在这个并不算高大的女人体内蕴藏着一股多么强大的决心,他可以放心地把公司的一部分业务交给她,他相信她能做好。 可这一切美好愿景的前提都被那个该死的宋冉打破了! 想到这,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烦躁心情又有了冒头的趋势,魏昭正想往口袋里摸烟盒,远处忽然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他抬头望了一眼,脸上立刻浮现出喜色。 “青禾,你来了!” 许青禾在距离魏昭两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表情很冷淡,让人看不出情绪。 “你说你有很重要的事,希望你不要那么幼稚,只是用这个当借口骗我过来。” “这个嘛……”魏昭神色尴尬,笑得有些勉强,“我以为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已经足够重要了。” 果然,她就知道魏昭只是想忽悠她过来。 许青禾没什么意外地想道。 不过也好,她也有事情要和他谈。 “宋冉醒了。”她忽然开口。 魏昭愣了愣,接着也不知想到什么,笑意都显得真诚了几分。 第24章 “那正好,你不用守着她了,我们回家吧,我特地让我妈等我们一起过去再吃饭。” …… 还是不死心吗? 许青禾心里闪过一些晦暗的情绪,其实她已经说了很多遍她不可能对他动心,早在签婚前协议时就非常明确地说过,这场婚姻只有可能是用于说服魏家父母进行投资的一种手段。 可是魏昭一厢情愿,甚至自欺欺人地觉得她答应与他结婚就是对他表示好感的一种信号。 “魏昭,”同样的话已经说过了很多次,就算是她再有耐心此刻也生出了一点不耐烦的火气,索性不再顾忌,把话挑明了,“今后我会和宋冉一起生活在我父母留给我的房子里,不管是你家还是你爸妈家,我都不会再去。” “什么?” 魏昭愕然地看向许青禾,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他想上前问个清楚,但刚有接近的动作,许青禾就警觉地向后退了几步。 她神色中的警惕刺痛了魏昭的眼睛,原本压抑的情绪忽然激烈起来。 “你疯了吗?和宋冉住在一起?你忘了那个贱人以前是怎么折磨我们的吗?!” 愤怒和震惊让魏昭忘记了自己引以为傲的教养,他不顾形象地质问,眼里满是遭遇背叛的受伤。 宋冉本应该是他和许青禾共同的敌人啊,他们本应该加以百倍千倍地继续折磨她,可是许青禾到底是怎么了?贴身照顾她还不够,竟然还要和她住在一起! “是不是宋冉和你说什么了?她是不是威胁你了?” “没有。你也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那你为什么要和她住在一起?如果、如果你是担心她没哪里去的话,我可以找人……” 慌张地在心里推算着各种可能,魏昭努力地想让许青禾放弃这个异想天开的打算,但许青禾只是用沉默的眼神静静地注视着那个越发狼狈的他,那视线中的悲伤就像一片极深极深的海,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把他心底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湮灭。 忽然间,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件事。 那是他第一次向许青禾告白,希望两人能在友谊的基础上再进一步。 但是许青禾拒绝了他。 她说:“我心里一直装着一个人,尽管我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但我会一直等下去。” 当时魏昭备受挫败,心里却觉得许青禾这句话不过就是说说而已,他们那时还那么年轻,谁能说得准一辈子的事? 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许青禾等着她心里的那个人,魏昭等着许青禾,等到现在,他几乎快忘了这回事。 可是直到这时,看着许青禾脸上那多少带着无可奈何又得偿所愿的平静神色,魏昭恍然大悟。 “宋冉……怎么会是她?” 这个人,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侮辱过他,又在他的事业刚刚开头时,用各种不入流的手段胁迫过他。 如果要给魏昭憎恨的那些人排个位,宋冉绝对是第一名。 他厌恶宋冉,以致于当初听说她居然自杀,高兴得只恨不能她最好能在医院生不如死地多抢救几天然后痛苦地死掉,甚至已经打算好将她的遗体挫骨扬灰,最后把她的骨灰拌在狗食里喂给野狗,让她就算死后也只能与那些肮脏的畜生为伍。 他恨宋冉已经恨到近乎变态的地步,所以一想到那个荒诞的可能性,他就忍不住发笑,笑声堵在胸腔里,沉郁得像一记重拳,把他岌岌可危的理智打得粉碎。 “许青禾,他妈的你喜欢女人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看着他像条狗围着她转的时候,她心里是不是很爽?! 他们认识那么多年,她就这样看着自己一错再错,说不准私下里和别人聊起时还会觉得很得意吧! 愤怒让魏昭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极为恐怖,浑身的戾气如有实质般爬上了他的面容,使那张总是扮演着风度翩翩贵公子的脸也变得扭曲起来。 许青禾面无表情。 “我告诉你,我不可能喜欢你,你信了吗?” “我告诉你,我答应和你结婚只是出于利益,你信了吗?” “魏昭,你从始至终,有把我的话听进去过吗?” 喜欢宋冉这件事本就是她藏在心底的秘密,除了贺松岚,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她也不可能将这种事随便告诉另外一个人。 况且,就算她说了,魏昭也只会觉得自己是在找借口吧。 该说的她早就说过了,是他自己要逃避事实,许青禾自问这么多年里她没有对不起过魏昭。 半封闭的地下空间里静得只能听到两人说话时荡出的回声,一阵穿堂风倏然从两人之间呼啸而过,被冰凉的晚风一激,魏昭陡然清醒几分。 他几乎瞬间就收起了怒火,转而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低声哀求。 “青禾,算我求你了,和我回去吧。不要在宋冉身上浪费时间了。” 许青禾半垂下眼睑,没有说话。 魏昭的声音于是更加脆弱,整个人卑微得近乎要跪下来。 “许青禾,你爱一下我吧。我求你了,哪怕是装的也好,你爱一下我吧!” 他祈求的语气多少起了点效果,许青禾总算还是抬眼看向了他,然后在他期盼的视线里冰冷地开口。 “魏昭,我们离婚吧。” 本就破碎的神色终于崩溃,魏昭僵在原地,过了许久许久,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神色间已经不再有祈盼,也不再有愤怒,整个人冷静至极。 “许青禾,你想清楚,婚前协议写得很清楚,万钧现在的拥有者是我,你想回到以前那种落魄的生活吗?” 俨然是谈判时不留任何情面的语气。 许青禾不动声色地看着魏昭从前到后的变化,心中没有一丝惊讶,她太熟悉他了——她早就清楚这个男人本就是狡诈如豺狼的一只野兽。 “魏昭。” 深吸一口气,许青禾郑重地看着魏昭。 “我实话告诉你,我之所以选择找你合作,不仅仅是为了报复宋家、报复宋威,更因为我喜欢宋冉,我想把宋家整垮,想让宋冉失去依靠,然后将一无所有的她霸占在我身边。” “从始至终,我都是为了宋冉。” 她一字一顿,不留任何情面。 “从始至终,我喜欢的人,只有宋冉。” 话说得已经不能再明白,许青禾没有给魏昭留任何侥幸的余地。 两个人协同合作这么多年,魏昭是知道许青禾有多狠的。公司刚刚成立时,为了拉投资,她可以忍着投资商的故意刁难把自己喝到胃出血,也能一天跑上百公里去每一个潜在客户那里推销公司的新产品。 一个对自己都能狠到这种地步的人,你能指望凭借三言两语就*打动她吗? 她心如磐石。 近乎压顶的绝望让魏昭脚下一软,踉跄地向后退了两步。 这场对峙的结果显而易见,许青禾赢了。 但是魏昭不甘心,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他伸手摘下金边眼镜,一双眼尾上挑的丹凤眼此刻满是森森寒意。 “许青禾,我既然能把宋威搞进监狱,我也能把宋冉送进去。” 那言语中的威胁显而易见。 闻言,许青禾却反而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好啊,不过我也要提醒你,我既然能帮你东山再起,同样可以让你再一次一无所有。” 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已不再像从前那样任人拿捏,魏昭可笑的威胁不过是在消磨他们之间最后还剩的那一点情分。 魏昭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仿佛第一次认识许青禾般,对她展现出的锋利不知所措,他终于还是陷入沉默,不管是一开始的脆弱深情还是后面爱而不得的疯狂,此时此刻,全部化为了一片无可言说的沉默。 “我不会同意离婚的。”他徒劳地说着,声音有些哑。 “那就让律师来和你谈。” 事情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许青禾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在这次简短的对峙中,魏昭没从她脸上看到任何动摇的表现,她抛弃他抛弃得毫不犹豫,就好像他现在是一只害了疯病的狗。 他们从前一起经历过的那么多年,她全都不要了…… 魏昭一时也分不清自己现在是愤怒多一些还是悲哀多一些,保持着最后的一点体面,他转身上了驾驶座。 黑色奔驰扬长而去,许青禾独自在幽静的停车场里站了一会儿,脑子里有条不紊地分析着现在的局面。 当初为了让魏家同意注资,她主动将公司的所有权转让给了魏昭,后来宋家破产,公司趁着这个机会抢占了大部分宋家原有的产业,藉此将市值翻了几番,一跃成了澄海市的上层企业。 以魏昭的狭隘,如果他们离婚,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将她禾踢出万钧,并且不会将现有的财产分给她一点。 当然,她也没打算就这样束手待毙,可是这样的话,这场牵扯到太多经济利益的离婚官司只怕会极为漫长。 第25章 想到这,许青禾忽觉心中的疲惫更深了。 该来的躲不掉,至少事情现在还没糟糕到那个地步。 一边在心里自我开解着,许青禾一边转身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她离开病房前特地将值班医生喊了过来,宋冉离奇的昏迷让神经内科的医生们都很感兴趣,现在估计还在对宋冉进行检查吧。料想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毕竟人不在身边,她心里还是不免有点担心。 相比之下,离婚和财产分割都不再重要。 她这么多年里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宋冉。 所以哪怕最后会失去现有的一切,只要宋冉在她身边就好了。 冉冉…… 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屏障阻拦,许青禾忽然停在原地。 冷白色的昏暗光线里,宋冉就站在不远处的电梯前,静静地望向这边。 第19章 “她总是在遗忘,总是在恐惧。” 宋冉身上还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宽大的衣袖和裤腿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极为孱弱,仿佛一个没有捆扎好的稻草人。 “你什么时候来的?” 极力保持着镇定,许青禾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但让她惴惴不安的其实是:她听到了多少? “从你说要和他离婚的时候。” 找回记忆的同时,宋冉也找回了和许青禾的默契,她已经猜到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原本她确实是在病房配合医生的检查,但看着许青禾离开的背影,她莫名其妙地就开始焦虑,虽然清楚魏昭也不至于做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但……就是莫名地担心。 担心到简直坐立不安,就连医生都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问:“宋冉,你现在有哪里不舒服吗?” 宋冉摇头,想了想,找了个借口:“没有……医生,我有事情忘和她说了,我能出去一下吗?” 医生沉吟了一会儿,“不要离开太久,你之前昏迷在床上躺了两天,现在才刚醒,很难说会不会再出什么意外。” “我知道的,我马上回来。” 向医生做好保证,宋冉匆匆地走了出去,当她赶到电梯间时,许青禾所坐的电梯正好关上了门,便只好等下一趟。而就在两人错开的几分钟里,独自站在空荡荡的电梯中,宋冉看着旁边光滑的金属面上反射出来的那个扭曲的镜像,忽然想明白了自己的不安源于何处。 她在害怕许青禾的离开。 害怕直到两人再次分离前,她还愚蠢地守着那个真相,害怕许青禾继续无望地等下去。 她得告诉许青禾。宋冉想。 不论最后许青禾是否决定放手,她都应该诚实地告诉她——她要等的那个人早就不在了。 只是没想到当她到达负二楼时,许青禾和魏昭已经吵了起来,两个人都没发现她的存在,她也就只好尴尬地站在电梯门前,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出声提醒,正犹豫,接下来听到的话将她震惊得愣在了原地。 许青禾说,她整垮宋家的举动是为了宋冉,她想将宋冉霸占在身边。 尽管她的语气和表情依旧是冷静的,可那话里的内容却怎么听怎么带着点疯魔的意思。 如果我没有恢复记忆,还是像以前一样厌恶她,宋冉不由自主地这样想,许青禾真的会冒着违法的风险将我囚禁在她身边吗? 答案不言而喻。 如果是别人,或许会觉得害怕,但宋冉在听到这些话时却只有心疼。 她想:看看吧,你都将许青禾逼成什么样了? 你……真的要告诉她那个真相吗? 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又开始动摇,踌躇中,许青禾已经走到了面前。 “所以从那之后的所有对话,你也听到了,对吗?” 良好的记忆力让许青禾立刻想起自己刚刚都说过什么,告白也好,阴暗的私欲也好,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暴露在了她最想保护的那个人面前。 她会……讨厌我吗? 哪怕再极力想要维持冷静,一想到被宋冉厌恶的可能,许青禾的声音还是忍不住低了下去,就连素来强势的眼神也开始颤动,像一片即将碎裂的冰。 宋冉沉默着,很想朝许青禾伸出手摸摸她的脸,手腕却好似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 两种截然相反的记忆在她的脑海里对峙,一段记忆说:你和许青禾从小就感情深厚,她又那么喜欢你,之后发生的事并不是你的本意,忘掉那些接受她的爱吧。 另一段记忆却发出森冷的嘲笑:得了吧,许青禾喜欢的是冉冉,那个从来没有伤害过她,和她两小无猜的冉冉,你是谁呢?你不过是个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了的精神病,少假惺惺地将自己当成受害者了,是你亲手做出的那些事,宋威不过是将你内心的丑恶诱导出来,你明明可以抵抗住的。可是你没有。因为你本身就是那样丑恶的人! 你和你父亲一样,你们都是施暴者! 你是施暴者…… 暴怒的质问占了上风,宋冉瞬间红了眼,她用力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直咬得口中血腥味弥漫,将眼眶中晶莹的泪意硬生生压了下去。 你有什么资格哭呢? 你有什么资格委屈呢? 你还想扮演受害者吗? 要点脸吧,宋冉。 “对不起,”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宋冉同时低下头,避开许青禾在她脸上探究的视线,“对不起。” 前一句道歉有些哑,所以她又加大音量重复了一遍。 隔着几十厘米的距离,许青禾清楚地看到从宋冉眼中忽然升腾起的浓烈悲伤,那不像是厌恶的样子,但也不像是欢喜。 真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更像“挣扎”。 她在挣扎什么? 许青禾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我为我从前做过的一切向你道歉,今后我会努力补偿你的。” 补偿? 许青禾不喜欢这个词。 这个词暗示着这样一个不堪的事实——尽管宋冉不喜欢她,但为了补偿,她愿意接受她的喜欢。 即便宋冉接受她,也只是出于补偿。 “我不需要你的补偿!”这种态度简直比宋冉从前说过的那些羞辱还令许青禾受伤,原本还有些脆弱的神情迅速凝固成坚硬和冷肃,她咬牙道:“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宋冉知道她误会自己了,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继续低着头费力道,“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我……做了一个梦……” 她说得断断续续,仿佛每一个从口中说出的字都是锋利的刀片,会割伤她的咽喉,所以她字斟句酌,停顿的时间越来越长。 心底的焦躁让许青禾很快就耗尽了耐心,她猛地掐住宋冉的下巴,微用了点劲迫使她抬头对上自己的眼睛。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喜欢我吗?” 宋冉一怔。 但许青禾连给她发愣的时间都不愿意留,紧接着又追问了一句:“你想和我在一起吗?” 问第二句的时候,许青禾就松开了手,语气也缓和了一些,她不想让宋冉觉得自己是在逼她,尽管她心里清楚无论宋冉的回答是什么,她都不可能放手,但她想听真话。 好在宋冉也没打算骗她。 轻轻地将许青禾的手拉起,宋冉将那双手小心地放在自己的手心,整个过程中,眼睛一直静静地注视着许青禾。 和脑海里最鲜明的那段记忆相比,眼前的女人高了一些,瘦了一些,脸上的线条在褪去少年时的柔美后,反增加了几分凌厉,总是习惯性抿起的嘴唇仿佛永远都是严肃的,无论是谁第一眼看到她,都能从那周身的气场里感受到不怒自威四个大字。 宋冉笑了。 这样的许青禾很好,她已经那么强大,那么独立,这让宋冉既有些骄傲又有些不舍,忍不住将她的手用力握得再紧一些,感受着手心里凸出的骨节,一颗心渐渐镇定。 “我做了一个梦,”深吸一口气,她将没能说完的话继续说完,“我梦到我回到了十七岁那年,有些事,我想办法避免了,梦里十七岁的你就像现在这样问我能不能和你在一起。” 许青禾皱了皱眉,虽然宋冉牵着她的手,脸上还带着笑,但不知怎的,她总有些不安。 是多疑的本能在作祟吗? 她按捺着继续听下去。 “我没答应,因为我觉得我们还太小了,我不想影响你学习。” 在说到这时,宋冉的语气其实是带着调侃的,但许青禾心里那点不对劲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她在梦里阻止了当时那些事发生? 她在被我告白后竟然只是不想影响我学习? 某个念头极快地划过脑海,许青禾忽然挣了一下,想将手从宋冉手中抽出,可宋冉不仅不松,反而用力将她拉向自己,将她抱了个满怀。 “在梦里,我还做了一个梦……” 第26章 喃喃细语在许青禾耳边响起,这是一个她做梦都想要的拥抱,此时来得是如此猝不及防,让她无措之余又小心翼翼,只敢轻轻地拽住那人的一片衣角。 “你想说什么?” 说什么都无所谓了。 低头将脸深深地埋进宋冉的肩窝,许青禾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气息,在心底藏了许久许久的委屈忽然一股脑地涌上,让她的眼眶发涩发热发痛,恨不能痛哭一场。 两人的距离极近,近到宋冉只是将脸贴在许青禾颈侧,便能感觉到那里剧烈的动脉搏动,她忽然觉得她们此时就像两只跋涉过千山万水的候鸟,在寒冷的冬夜里用彼此的羽毛互相取暖。 她多希望时间能静止在这一刻啊,可她终究还是继续开口。 “我在梦中梦里回到了十五岁——” 怀中的身体剧烈地颤了一下。 许青禾下意识想抬头,却被宋冉伸手按住后脑,没怎么用力,但还是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宋冉继续说下去: “其实这些年我的记忆一直不好,你知道,宋威坚持说我有精神病,让我长期地吃一种精神类的药吃了很久,所以我也总是以为那是药物副作用的影响。但有段时间,我开始反复地做一些很奇怪的梦——就是三年前,你搬进我公寓的那段时间。” “你知道我会梦到什么吗?我会梦到你亲我,亲得很温柔,从额头开始,然后是眉毛,眼睑,鼻梁,鼻尖……嘴唇。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梦到这些,但在梦里,我并不反感你对我这样做,时间长了后,我开始觉得我或许没有那么讨厌你。” 说到这里,宋冉听见了许青禾的笑声,笑声很短促,随之而来的是锁骨上温暖的触感。 “是这样吗?”许青禾问。 宋冉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原来许青禾喜欢偷亲她的坏习惯在那时就已经养成了,怪不得那段时间的梦里她总觉得被亲吻的感觉是那么真实。 不觉哑然失笑,本来沉重的心情都轻松了几分。 “可惜后面还是出了别的事,大概我们都不是那么幸运的人,所以命运对我们都不太好。” 这些年里,许青禾的创业之路有多艰辛宋冉是最清楚的,本来白手起家就很不容易,还有她这个借着权势总是从中作梗的大小姐在作对,可以说,许青禾能走到今天没有一点是靠运气。 至于宋冉,从十五岁接受心理治疗开始,她的人生就已经被毁得面目全非,被人强行篡改记忆的后遗症一直就没好过,她总是在遗忘,总是在恐惧,就像一个独自走在黑夜中的旅人,战战兢兢地朝一个未知的方向走去,对周围的一切都风声鹤唳,那感觉其实很煎熬,强烈的孤独在很早以前就让宋冉想到了死。 可当时还有一些牵挂。 直到宋家破产,贺松岚将她拒之门外,叶静雅抛弃她去国外,宋威劝她替自己去坐牢。 直到那时,终于孑然一身,被孤独彻底吞噬的绝望让宋冉下定了决心。 没想到置之死地而后生,在生死之间真实的梦境里,她重新找到了牵挂—— “许青禾,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就算还有很多记忆都是模糊而不真实的,就算还有很多想法都是嘈杂而混乱的,可唯有心底的欲望无法骗人。 宋冉紧紧地将许青禾抱在怀中,感受着她停留在肌肤上的嘴唇微微的颤抖,感受着从她唇齿间透出的几缕潮热的气息。 她眷恋地闭上眼,希望用这样的举动把眼前的一切全部刻印进脑海,所以她近乎虔诚地感受着五感告知她的一切。 手掌下消瘦的脊背,鼻息间带着体温的幽香,还有耳朵里,许青禾哽咽的声音。 “冉冉——” 你回来了。 第20章 “她的手还牢牢扣着她的腰。” 从医院的大门出去,绕过正门口的那个铜像,绕过等着接客的一群摩的司机,再穿过往来不息的两行车流,宋冉看到了一辆打着双闪的黑色轿车。 许青禾站在车门边,刚刚董事会打电话说有急事一定要她出面,一个投资商莫名对他们原定的合同不满意,强烈要求撤资,作为最开始与投资商对接的人,由她出面洽谈是最合适的。 所以只好过去,离开医院前,她还有点不放心,宋冉自杀和恢复记忆这两件事让她大脑中的那根弦绷得很紧,她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宋冉就又会寻死或是忽然又失去了记忆。 两种假设都让许青禾无法承受,她恨不能全天二十四小时就长在宋冉身上,恨不能钻进她的心里瞧一瞧,想知道——为什么她已经恢复记忆却仍然在回避和自己亲近? 想到几次索吻都被宋冉用各种理由婉拒,心情顿时有些抑郁。 也对,许青禾有些自嘲地想,就是是宋冉失忆前她们也只不过是好朋友的关系,也许宋冉根本就没有和她谈恋爱的心思,只是看她可怜,才勉强同意的吧? 这些令人心烦意乱的念头总爱成群结队地赶来影响她的好心情,好不容易压下这些不好的想法,另一件事又接着冒了出来。 就在不久前,她解决完投资商的事后,在赶回医院的路上忽然接到医生的电话,说宋冉想要出院,他们觉得有必要征求一下许青禾这个“家属”的同意。 此时距离宋冉苏醒已经过了三天,根据这几天的观察,医生认为宋冉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况且病人自己也想离开,想出院也可以,但许青禾不太放心,想让宋冉再住几天,就站在医生旁边的宋冉便自己接过电话说道:“我想回家,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也不能怪许青禾不够坚定,实在是宋冉那时的语气太乖巧,而且用的又是“一起回家”这样让她完全无法拒绝的字眼,于是就答应了,而等她到了医院准备去病房接人时,宋冉却说她已经收拾好打算走了,让许青禾在外面等就行。这事倒没什么奇怪,奇怪的是这几天她们相处时,除了拒绝接吻,其他的任何事宋冉都取决于许青禾,像今天这样突然自行决定出院,又不想让她来病房的举动,简直处处透着异常。 疑惑让许青禾最终还是去了病房,正值周六,平常忙忙碌碌地穿梭于各个地方的医生和护士少了一大半,那些情况不算重的病人也都结伴去住院部后面的花园散步去了,清冷安静的走廊里,只剩下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男人正转身向病房里的谁说着话。 许青禾和魏昭认识了那么多年,对他熟悉到只看一个侧脸,就能确定和宋冉说话的那个人就是他,可是他怎么会来?宋冉又为什么要特意避开自己和他说话? 一个最糟糕的可能在霎那间袭击了许青禾,思维、意识、肌肉、神经全部停滞,她僵在原地,在魏昭打算转身的前一秒,也不知怎么想的,下意识快步躲进了楼梯间。 空荡的楼道里只听得见女人急促的呼吸和久久无法平复的剧烈心跳,几分钟后,许青禾面无表情地转身朝楼下走去,又过了几分钟,她已经能不动声色地站在车边等着宋冉,脸上完全看不出一点异样。 “你一个人收拾了很久吧,怎么不等我一起?” 宋冉才刚走近,许青禾就试探着道,心里预备着如果宋冉不肯说实话,等她们回家后再慢慢逼问。 回应她的却是一个略显急切的拥抱。 想着之前发生的那些事,宋冉有些疲惫地埋头在许青禾肩窝蹭了蹭。 “我刚刚遇到魏昭了。”她觉得这种事还是自己主动说清楚比较好,不然天知道魏昭会不会添油加醋地转述给许青禾。 许青禾有些讶然,没想到宋冉交代得这么快,先前看到她背着自己和魏昭说话的不爽消散了些,伸手搂住宋冉的腰身,她故意凑近她耳边问:“然后呢?” 从耳边掠过的热气吹得宋冉整颗心都有些发痒,这种痒又不同于身上其他地方痒,是藏在心底的,就像有谁拿着一截柔软异常的羽毛往人的心尖尖上搔,既痒又舒服,恨不能那拿羽毛的人永远不要停才好。 压下某些不合时宜的念头,宋冉叹了口气。 “他觉得我和你在一起动机不纯,因为我之前纠缠了他很久,他不相信我会喜欢女人。” 许青禾的心提了提。 魏昭的质疑和那个让她这些天心神不宁的想法不谋而合,这几天她确实也在反反复复地害怕宋冉其实不喜欢她,只是出于歉疚才答应和她在一起。 所以回答是什么? 没有追问,许青禾等着宋冉自己回答。 宋冉说:“我知道他肯定不会信,但我还是和他说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他,这些年追求他,只是因为我吃醋,吃你的醋,我不喜欢看到你和他在一起。” 梦里的贺松岚说得没错,她确实不喜欢魏昭,现实里的贺松岚其实也说过,原话是:“你根本不喜欢魏昭,你只是占有欲作祟。” 但那时她正因为什么事心烦意乱,所以忽略了后面还跟着的一句话。 第27章 “其实你到底是在不爽魏昭被许青禾亲近,还是不爽许青禾被魏昭亲近呢?” 这句话太绕口,以至于宋冉根本没将它放在心上,一直到这么多年后,子弹正中眉心,她恍然大悟,却发现已经太晚太晚。 许青禾没注意到宋冉忽然软了几分的语气,没发现在她低缓的声音里蛰伏的一丝黯然,她此时简直心花怒放,这句迟来的含蓄告白将她心里最后的不快也冲散了。 车流往来不息,几个刚从菜市场出来的老人提着全家人的午餐结伴在人行道上走,偶然瞥到那两个在大街上相拥的女人,都会奇怪地看上两眼,然后侧过头和同伴小声嘀咕几句。 她们抱的时间好像确实长了一些,宋冉有点不好意思,率先松了手,往后退的时候却发现许青禾的手还牢牢扣着自己的腰。 “先回家吧。” 她劝慰似地在许青禾的手背上拍了拍。 本想等宋冉把后面的事讲完再放人的许青禾垂眸想了想,她知道有人在看她们,除了那些路人,也许还有魏昭专门找的私家侦探,就打算拍到她和宋冉亲热的照片当做她出轨的证据,这样就能在离婚官司上更胜一筹。 可她并不在乎这些事,只是简单的拥抱已不足以平息内心的躁动,有些事还是回家后再慢慢来吧。 松开手,许青禾转身上了驾驶座。 宋冉乖乖上副驾,看着窗外的景象从静止到流动,从热闹到荒疏,从陌生到熟悉。 这条路她曾经来过。 久远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经过这么多年,许多店面换了一茬又一茬,那时令她印象深刻的几个标志性建筑却还屹立不倒。 宋冉记得那是在她十二岁那年,那天是许青禾的生日,距离她住进宋家别墅已经过了半年。 “王婆婆家的小麻花最好吃了,以前妈妈来接我放学,路过的时候总会给我买一袋。” 记忆里那个素来安静那天却格外活泼话痨的小女孩说。 “还有张记糖葫芦,是百年老字号,每天来排队的人都可多了,有一次,爸爸排了半个小时的队好不容易买来一盒,里面有很多口味,除了山楂,还有草莓、小西红柿……哎,冉冉,你不用去买啦!” 小许青禾一把抓住小宋冉的袖子,手里还抱着小宋冉刚刚给她买的一大袋麻花,那么多,吃都吃不完。 “许青禾,今天你过生日,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实现的!” “谢谢你啦,不过你今天做冉冉就好了,不用当仙女教母。” 想起那本插图精美的童话故事书,许青禾不禁联想起宋冉穿起那套漂亮裙子的模样,心想:比起仙女教母,冉冉还是更像小公主。 虽然这个小公主比她还大两个月,但许青禾就是忍不住将她当妹妹看待。 要是爸爸妈妈还在就好了,他们一定也会喜欢这个妹妹的…… 距离那次意外已经过了半年多,可每当回想起来,许青禾的心还是会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打了一拳般,又闷又痛。 宋家的每个人都对她很好,她知道养父会收养她是因为妈妈的原因,所以养父对她有时近乎讨好,养母虽然对她不冷不热,但也没有像她想象中一样苛待她。 当然,最好的还是冉冉了。 冉冉对她好得就好像她们本来就是一家人,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只要冉冉有,自己也一定要有,就算那东西只有一份,她也要在那里写上她们共同的名字。 也只有这么好的冉冉才会答应陪她在生日这天回原来的家看看。 两个小女孩手牵着手快快乐乐地走过热闹的街道,那是宋冉头一次看到许青禾那么高兴的样子,所以印象深刻,哪怕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依然能从当时强烈的记忆中找到一丝对这条街的熟悉感。 只不过,物是人非,时过境迁。 当初那两个快乐的女孩已经很多很多年都没再出现,宋冉长成了一个失败的大人,那么许青禾呢? 许青禾的愿望实现了吗? 没再看窗外的风景,宋冉转过头。 “没想到你家离医院这么近。” 她随意扯了一句闲天。 许青禾极快地瞥了她一眼,有些惊讶 “医院是后面搬迁过来的……你还记得这边?” 自从十二岁带宋冉来过一次后,许青禾此后再也没和宋冉来过这里,刚刚见宋冉一直往窗外看她还有些奇怪,没想到宋冉是在回忆从前。 这让她不由也想起了那一天,当她满心期待地用保存了很久的钥匙拧开家门时,看到的却是叔叔一家。 房子里的所有布局都变了,紧紧握着手中的钥匙,许青禾不知所措地看着同样有些愕然地望着她的叔叔。 “青禾,来之前怎么也不说一声?吃过饭了吗?要不要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 婶婶洪亮的大嗓门打破了尴尬的气氛,那一刻,许青禾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看着周围全然陌生的环境,看着叔叔一家,既窘迫得无地自容,又愤怒伤心得恨不能将这些霸占她家的坏人全部赶出去。 但是,她也知道,叔叔是她的监护人,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与其放在那落灰,有人在这住着帮忙打理也不是坏事。 ——我们就是给你照料着,等你长大,什么时候想搬回来都行。 叔叔和婶婶是这么安慰的, 后来她还是留下来吃了饭,宋冉订的蛋糕过来时,叔叔家的三个小孩子都高兴得欢呼雀跃,大家还一起唱起了生日歌,谁都没注意到许青禾通红的双眼,除了宋冉。 在楼下等司机的时候,宋冉拉着许青禾的手,小声问:“许青禾,你是不是不喜欢你叔叔他们,我可以跟爸爸说,爸爸有办法把他们赶出去。” 许青禾摇头,叔叔是爸爸的亲弟弟,和爸爸感情很好,对她也不错,况且叔叔他们也说了只是暂住,她也没有怪他们,只是、只是…… “我想爸爸妈妈,我想回家……” 可是家已经不在了。 十二岁的许青禾还没有现在这样坚强,当她伤心的时候,她会低下头很小声地哭出声,不是嚎啕的那种,但也足以被身边的人发现,足以引起身边人手忙脚乱的关心。 “别哭别哭,以后我的爸爸妈妈就是你的爸爸妈妈,我家就是你家!” “真的吗?” 许青禾用一双朦胧的泪眼看向女孩,看到她一脸认真,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向你保证!” “保证多久?” “一辈子!” 一辈子—— 记忆里的回声悠悠荡开,数年间潜藏于心底的暗流汇聚成海,许青禾忽地握紧了方向盘,将眼底滚烫的占有欲一点一点压下。 第21章 “那动作看上去就像在她的裙下俯首称臣。” 家,对许青禾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字眼。 自从父母死后,她就一直找不到归属感,就算当初被寄养在宋家时,也始终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外人。 这种想法到底是因为寄人篱下的自尊心作祟,还是因为她对宋冉变质的感情让她没法真的将养父母看成真正的家人,现在已经无从得知。 对宋家的感情里,感激占了大部分,在宋威做出那件事之前,许青禾确实想过以后要好好报答宋家,但抛开这点,宋家给她的印象几乎全是灰暗的冷色调。 记忆里,宋家的别墅很大也很冷,如果碰到宋威出差、叶静雅又正在出国疗养时,本就空旷的房子会变得格外寂静,每到那时,宋冉就会抱着一个枕头站在她的房间门口,眼睛眨巴眨巴,等着主人收留的小狗一样,看着那么乖又那么惹人怜爱。 早在很多年前,许青禾就计划着以后要和宋冉一起去外地的大学,这样她们就可以在外面租一个小房子,脱离大人们的视线,她可以随心所欲地放纵自己的感情。这些计划她从十三岁起就一直工工整整地记录在笔记本中,最开始还只是一些孩子气的想法,无非就是一起去哪玩、去吃什么。 到了后来,随着青春期越来越鲜明的悸动,那些简单的计划变成了详细的记录,她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在本子上写下宋冉亲近她的每一个瞬间,一边回想宋冉手心的温度,一边设计如何让宋冉对她更加亲近。最大胆的时候,她会在深夜悄悄钻进宋冉的被窝,与她相拥而眠,然后在她安静的呼吸声中,一边在心里谴责自己的可耻,一边小心地亲吻她的额头。 其实就算宋冉发现了也不会有什么事,和许青禾的早熟不同,宋冉在感情上简直迟钝得像一张白纸,当时班里有个男生喜欢她,每天都往她跟前凑,她却以为对方的示好是为了抄作业,就算已经把情书递到她面前,看着男生通红的面皮,她也只是很惊讶地赞叹这个人为了抄作业还真够拼的。 以至于就算许青禾再怎样黏她,就算她发现许青禾在深更半夜过来偷亲她,她也只会觉得许青禾一定是做噩梦了或者心情不好,她们从小就那么亲密,在这一点上,许青禾既幸福又无奈,好在那时她们还很小,还有足够多的时间细水长流。 第28章 当时,她便是这样打算着的。 所以哪怕是最大胆的时候,她都不敢做得太过分,少年时的爱意纯洁而炽热,只需要一点点露水就能开得茁壮灿烂,她自以为瞒得很好,满心期待着长大后能光明正大追求宋冉,可惜谁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会先来临。 初中的最后一个暑假才刚刚开始,宋冉就被安排了满满当当的课程。宋威白手起家靠自己打拼下了现在的产业后,一心想融入澄海市的上流圈子,那些老*牌的家族却嫌他资历太浅,不愿与宋家来往,他不甘心,便按照圈内贵女的标准要求自己的女儿,指望有朝一日能靠联姻让自己和那些人搭上线。所以每到假期,除了小提琴,宋冉还要学围棋、珠算、书法、国画、马术、高尔夫等等。 上学时几乎形影不离的两人因为繁忙的补习班课程不得不暂时分开,宋冉去上课的时候,许青禾便去附近的图书馆预习高中的课程,准备等宋冉下课后再和她一起回家。但那天不知怎么,也许是第六感在作祟,坐在人影稀疏的阅览室,她格外的有些心神不宁,在座位上呆呆坐了半个多小时,课本却还停留在原来的界面。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宋威打来了电话。 电话里,宋威的声音很严肃,他让许青禾立刻回家,但并没有说什么事,许青禾只好慌忙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回去,路上,她在脑子里设想了很多种情况,思绪乱得像团糨糊,直到她回到宋家,看着大开的房间门,看着那个坐在她书桌前的养父,脑海里嘈杂的念头轰地一声变成了强烈的耳鸣。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宋威坐在椅子上,表情沉郁地面向许青禾,手里用力地攥着一本笔记本。 啪! 皮质的本子被重重摔在地上,清脆的声音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许青禾心上,她脸色惨白,密密麻麻的冷汗顿时从额头上渗出。 “什么时候开始的?你都对我的女儿做了什么?!” 平日里和颜悦色的养父此时暴怒得简直像只要吃人的野兽,许青禾脆弱的辩白才刚刚起了个头就淹没在气势汹汹的咆哮中。 “我什么都没有做……” “你最好把你这些脏心思收起来!宋冉以后是要和别人结婚生子的,要是让我知道你把她带坏了,你以后就别想见到她了!” “可、可是……冉冉应该有她自己的选择……” “选择?我供她吃供她穿,一个月给她两万的零用钱,可不是为了让她去当同性恋的,青禾啊,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难不成你爸爸是同性恋,所以遗传到你身上了?” 宋威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没再对着许青禾发脾气,反倒是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许青禾紧紧抿着唇,尽管她已经查过很多资料,知道喜欢同性并不是一件需要羞耻的事,可在面对喜欢的女孩的父亲时,她有些惭愧,所以最后什么也没说,只在内心里暗暗期盼宋威发泄完后就赶紧离开吧。 她知道他很忙,有时候一个月都不会回家一次,只要他不把自己赶出去,那她就还能和冉冉在一起。 只要她以后做得更加小心一点,等她们长大后——等她们长大后就好了。 许青禾在内心企盼着,然而,男人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瞬间僵在原地。 “青禾,你不可能喜欢女人的,现在会有这种想法只是因为你还没尝过男人的滋味,等你尝过,你就知道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有多好。” 风吹过,一片云遮住了太阳,忽然降下的阴翳盖住了男人的面容,唯有那双狼一样阴冷的眼睛在幽幽闪着绿光。 许青禾聪慧、早熟,从男人似笑非笑的神情中,她几乎立刻读出他的意思,也是直到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个问题——宋威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房间? 他原本是想来做什么? 难以言喻的恶寒涌上心头,恐惧让许青禾强忍着没有进一步想下去,好在此时别墅里除了他们两个,还有一些佣人,她恢复了一些镇定,故意假装没听懂男人的暗示,勉强笑道:“叔叔,我以后会和冉冉保持距离的。” 隔着几米的距离,宋威打量了她一下,虽然是坐姿,包含侵略性的眼神却仍然让许青禾有一种被俯视的无力感,最后,他满意地笑了笑,起身离开。 “这样最好,”路过许青禾时,宋威不轻不重地在她的肩头按了一下,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叔叔也是为了你们两个好,以后你就懂了。” 惊惧让许青禾的脊背绷得像张弓弦,她一言不发,等宋威下楼后才迅速关门反锁,直到此时,才敢大口呼吸,仿佛刚刚看了一部限制级的恐怖电影,可是大脑却无法冷静,仍在反复地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 或许是她理解错了? 许青禾这样希望着。 然而命运从不因某人的企盼而改变,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此后的很多年里,许青禾都在想,如果那时她不接那个电话,或者,她可以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让宋冉听出一点异样——如果,宋冉当时不回来,那之后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如果她索性就承受了,那之后…… 难道宋冉就不会痛苦吗? 错的不是她们,是那个禽兽! 她费尽心机地终于把宋威送进监狱,终于等到冉冉回来的这一天,这十二年的忍耐和辛苦足以换回来一点甜吗? 车子在路口停下,这个红灯格外的漫长,但是许青禾有足够的耐心。 “魏昭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本想等宋冉自己把后面的事说完,没想到她上车后不是发呆就是扯些别的事,许青禾可不相信魏昭和宋冉的见面会有多友好,先前这个人在气头上时甚至都打算耍手段把宋冉送进监狱,担心宋冉会受到什么伤害,她只好主动询问。 “也没什么,骂了些难听的话而已。”宋冉回答得很含糊。 许青禾却不想就这样轻轻揭过。 “骂了什么?” “……”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许青禾抬头看了眼信号灯上的读数,还有一分多钟,不着急,她可以慢慢等。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封闭空间中过分的安静有时会让人在心理上感到一种颇具分量的压力,宋冉像是很不舒服般调整了一下坐姿,犹豫片刻后,伸手抓住了许青禾的手。 “一些侮辱人的脏话,没什么好听的,别管他了,好吗?” 语气里带了点请求的意味,宋冉似乎很不想回忆先前发生的事,为此,还讨好地俯下身,在许青禾的微凉的手背上亲了亲。 许青禾的手就放在膝盖上,宋冉弯腰时,整个人几乎趴在她腿上,尽管明知道只是亲吻手背,但落在许青禾的视觉里,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在她的裙下俯首称臣,那些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欲望死灰复燃,她的喉头微弱地动了动。 “冉冉……” 她想吻她。 想在她起身茫然看过来的瞬间,不管不顾地扣住她的后脑,让她再也不能像前几次一样轻易躲开。 就算她挣扎,就算她厌恶,就算她求饶,也要…… 但宋冉似乎格外喜欢那个将自己蜷缩在她小腹处的姿势,并没有如许青禾预料中抬头,反而用额头抵着她的手背蹭了蹭,就这样眷恋地亲昵了好一会儿,想着马上就要绿灯了,才恋恋不舍地重新回座位坐好,起身看去时还朝许青禾温柔地笑了笑。 刹那间,所有极端的念头都烟消云散,红灯还剩最后两秒,许青禾收回沉沉看向宋冉的视线,转头直视前方。 单手撑在车窗边,宋冉侧身望向窗外,样子看上去有些无聊,但只有她自己感觉得到,那只刚刚抓过许青禾的手正在发抖,很轻微的抖动,许青禾根本注意不到,仅看宋冉的侧脸,也完全想不到她正死死咬住牙一脸狰狞,就好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命运总是喜欢看到人们饱受折磨,却还要拼命挣扎活下去的样子。 这一点宋冉已经深有感触。 她不该说谎的。 没有焦点地看着虚空,宋冉想,说谎是个坏习惯,当她说了第一次,将来就还会有无数次,迟早有一天,谎言积沙成塔,会让她陷入无底深渊。 但有些事,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魏昭确实说了一些话,但不是脏话,而是比那更加恶毒的诅咒。 当宋冉尽可能简洁地向魏昭解释她原先做的那一切都是因为生病,她和许青禾原本其实是很好的朋友时,回答她的是男人充满鄙夷的冷笑。 “生病?这就是你为从前的所作所为找的借口吗?你还真是和以前一样虚伪!” 她知道他不会信,也并不打算继续解释,如果说她对许青禾的强烈愧疚是出于深爱,那么对于魏昭,她的愧疚仅仅是出于道德感,因为知道曾经给他造成过多少麻烦,所以此刻无论他如何侮辱自己,她也由他去说。 第29章 可是沉默并不足以让魏昭满意,他仍在继续。 “我不知道你给青禾灌了什么迷魂汤,我只知道你就是一个骗子,你喜欢许青禾?别逗了,当年那个找人强。奸许青禾的不就是你吗?现在宋家破产,你的靠山没了,你开始说你喜欢许青禾了?宋冉,你在打什么主意,还不够清楚吗?” 魏昭打心底不信宋冉,也不想费那个精力去查证,宋冉在他眼里的形象已经定死了,那就是一个任性刁蛮、邪恶残忍的大小姐。 为了自己高兴,完全不顾别人死活。 这样的人怎么配和青禾在一起! 这些年宋冉都做过什么,魏昭比任何人都清楚,当他说出十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时,原本只是默默听着的宋冉猛地哆嗦了一下,她不可置信地望向魏昭,眼里是浓浓的不安。 不要说了。 不要再说下去了! 她近乎绝望地在心里恳求着,可是男人还是继续说下去。 “原来生病就可以找人强。奸自己喜欢的人,宋冉,你这癖好还真特别,不知道你这个病多久犯一次?被你喜欢还真惨。” “我不是……” 讥讽的声音落进耳朵里,像无数根针,宋冉的呼吸乱了节奏,强烈的屈辱让她忍不住想为自己辩驳,但魏昭并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最后一句话,他是笑着说的。 “宋冉,青禾迟早会发现你的真面目,你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烂人,从根上就烂透了,哪怕你现在装得再喜欢她,也迟早有露馅的时候,我等着你再堕落的那一天。” 魏昭不信自己会输给一个女人,还是宋冉这样一无是处的恶女,许青禾一定是被她蒙骗了,天真地以为宋冉改变后就可以变回她喜欢的样子,却不知人心善变。 不管宋冉说的是真是假,一个能找人做出那种事的人,有什么资格再喜欢她?! 看着魏昭离开的背影,宋冉独自在门口沉默了许久,过了许久许久,心脏仍在狂跳不止,简直像是想用这样激烈的方式将她的生命燃烧,她忽然感到一阵眩晕,空无一人的房间从四面八方响起了回音。 “他说得对。”那个声音说。 “你凭什么保证你不会再伤害她呢?” 那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地说。 第22章 “你要骗她到什么时候?” 许青禾平常其实并不住家里,她另外在公司附近租了一个公寓,只有在休假时才偶尔回来小住几天。 指腹划过玄关处鞋柜的表面,看着手指上的一层薄薄灰尘,宋冉莫名笑了一下。 那笑里其实也没含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没想到许青禾也有这样粗心的时候,说着要和她一起回来住,结果连房子都还没收拾好。 “……”许青禾有点窘,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脑子有点处理不过来,知道宋冉恢复记忆后,这几天她光顾着计划怎么把失去的时光补回来,都忘了这里她已经将近两个月没回来过。 “我请个家政,我们先去别的地方住两天好了。” 父母留下的房子对许青禾有着特殊的意义,自从二十岁从叔叔那边将房子拿回来后,她先是花了一整年的时间凭借幼年的记忆将房子一点一点布置成从前的样子,但总还是觉得差点什么,于是又花了一年,将这里一点一点地改成了冉冉会喜欢的样子。 是十三岁的时候吧,许青禾想,那个夏天叶静雅难得愿意出门一趟,将两个女孩一起带去了海边。 赤脚踩在沙滩上,两个女孩牵着手,一前一后地沿着海岸线散步,夕阳的余晖铺满海面,游人三三两两地离开,喧闹被带走,耳边只剩下海风和海浪轻柔拍打的声音。 “以后,”宋冉忽然起了个头,“我们可以一起买个房子,不要很大,只要两个房间,除了我们两个,其他人谁都不能住进来。” “好。”许青禾什么都依着她。 原本在风里有些模糊的声音于是高兴了些,宋冉转过头,稚嫩的笑脸在热烈的橘红色光芒中灿烂得像一幅油画。 “在你的房间装一个投影仪好不好,以后我可以经常找你看电影。” “好。” 宋冉的脚步渐渐慢下来,许青禾也跟着放慢步伐,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宋冉思考时专注的表情。 她似乎考虑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得出结论,眼里的笑意比脸上的笑意还更快出现,亮得让许青禾的心也跟着明亮起来。 “作为交换,我要在我的房间装很多书架,放很多很多书,你可以随时过来读书。” 其实根本不用那么麻烦,为什么非要把两个人喜欢的东西放进对方房间呢?后来请人来装修的时候,站在吵闹的电钻声里,许青禾有一瞬间的出神,仿佛透过漫天雪白的粉尘又看到那个总是容易感到的寂寞的孩子,抱着枕头,下半张脸被挡住,刘海下的眼睛安静湿润,带着一种让人永远不可能拒绝的无辜。 宋冉是不是在当时就已经想到了她们会有分开的一天呢?所以在那时才会故意这样设计,好让她们彼此都有一个能继续寻找对方的理由。 许青禾有点想问。 “不用那么麻烦,”打开鞋柜,宋冉从里面找出一双居家拖鞋换上,信步往卫生间走去,“我打扫一下就好了。” 她从出生起就是富人家的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身上的每一处都娇嫩得如玫瑰花一样,但距宋家破产至今已经过了三个月,三个月不得不靠自己求生的日子让她学会了独立,尽管很多事做得还并不算好,可至少在心态上,她成熟了很多。 许青禾不太喜欢这样的宋冉。 如果宋冉独立而成熟,她就不会再依赖任何人,但许青禾希望她依赖她,希望她像一株柔弱的菟丝花般,只要离开了自己就会枯萎。 “让保洁来做吧,我先带你去房间。” 她快走几步追上去,牵住了宋冉的手。 许青禾很瘦,可想而知,她的手掌也很单薄,也因为没什么皮肉,所以轻轻一握就碰到了骨头,再重一点就怕她疼,所以宋冉总是很小心地控制着力道,仿佛手里的是一件刚出土的瓷器,她甚至不太敢用手去碰,觉得这样脆弱的人似乎只适合用嘴唇这样柔软的部位去亲吻。 但她同时也不敢亲吻。 和许青禾的每一次亲密都会将缠绕在她心上的锁链用力拉紧,回到许青禾身边对她来说是一种同时掺杂着甜蜜和痛苦的折磨。 她如饮鸩止渴,理智全面撤退,她吞得义无反顾。 房间里摆满了书,每一本书都分门别类地摆放得很有条理,乍看上去简直像个小型图书馆,这里似乎一直有人生活过,书桌上的台灯下还放着一本书,宋冉走过去随意翻开,正好翻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书缝之间的书签有些眼熟,她辨认了一会儿,发现那其实就是一个吊牌,只是外面被套了一层卡套,所以她一时没认出来。 “这个好像……”宋冉没觉得许青禾就是单纯节省才拿不要的吊牌当书签,况且一个吊牌又怎么需要额外加保护套,显然这是什么对许青禾来说有纪念意义的东西。 许青禾就站在一边,静静看着宋冉的举动,并不想阻拦。 她不是那种喜欢把深情藏进心底默默不说的人,她恨不能将整颗心剖开展示到宋冉面前,恨不能也将宋冉的整颗心剖开,只有这样的赤裸裸,才能让她彻底安心。 将磨砂的卡套拿开,宋冉看清楚了吊牌上的内容,是一家她以前经常买的一个品牌,具体商品是一件六千八百八十八的旗袍,颜色很特别,是天青色,但她毫无印象。 许青禾为什么会留着这个? 宋冉想不明白,将卡片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转了好一会儿,有些纳闷,就在这时,梦境里的一个画面浮上脑海,她想起在贺松岚生日宴上,许青禾曾穿了一件淡青色的旗袍…… 更多更多的记忆被顺藤摸瓜地牵出。 对了,宋冉眼神逐渐震惊,她想起来了,是二十四岁那年,那时她还和许青禾保持着不伦不类的包养关系,有一天,似乎是去参加哪个狐朋狗友组织的聚会,她故意让许青禾以情妇的身份和她一起去,当时自然是为了羞辱她,但也多少带了点炫耀的意思,还是将她好好打扮了一番——这件旗袍,不就是那时她送她的吗! “想起来了?” 许青禾一直注意着宋冉的表情变化,见她喉头重重吞了一下,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便知道她已经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件事。 不过和宋冉以为的羞辱不同,许青禾其实一直将那一天当做美好的回忆,因为是以情妇的身份出席,所以有很多人起哄让宋冉亲她,宋冉架不住,只好不轻不重地在她嘴上亲了一下。 许青禾清楚地记得那是宋冉第一次吻她,场景是错的,时机是错的,不浪漫,不正式,简直称得上糟糕透顶,可她心里却是那么悸动,因为那是宋冉,只要是宋冉,就什么都是对的,什么都是好的。 第30章 所以偷偷留下了衣服的吊牌,包括那件衣服,也一直被她珍重地收藏在保险箱中。 宋冉无言以对,记忆恢复以后,过往的很多事都变得清晰了很多,那一幕幕在脑海里循环播放的画面于她而言无异于酷刑。 在她想起了十五岁前与许青禾亲密无间的少年岁月时,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此后十余年里她对许青禾犯下的无数罪行,还有密不透风的惩戒室里无数亡灵隔着高清屏幕发出的尖声惨叫。 她忘不了电击、药物、催吐…… 忘不了他们想要刻进她本能中的一些东西。 可她明知道过去的终于不再回来,却还是扯着嘴角笑,扮演着记忆里那个少女爱用的弧度,扮演着十五岁的她自己,企图让一切都回到从前。 那个声音于是又在耳边清晰地响起——“你要装到什么时候呢?” 那个声音说:“你要骗她到什么时候?” 宋冉无言以对。 “在想什么?”许青禾搂住宋冉的腰,将身子斜斜靠在她肩上。 “……在想我什么时候去上班。”宋冉说。 “嗯?” “不上班的话就没钱给你买衣服了,”宋冉说着转过身,将许青禾抱进怀中,“以后我会给你买很多很多东西,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努力去做。” “是吗?” 这些年有很多人都对许青禾说过类似的话,从上大学起,她就不乏追求者,各种各样的甜言蜜语听了一箩筐,对此已经见怪不怪,知道这种话也就是说说而已,事实上,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呢? 但她还是存了点侥幸的心思顺口说了句:“我想吻你。” 那个抱着她的人果然浑身都僵了一下,接着许久都没有声音。 算了,许青禾在心里暗暗叹口气,正想说点什么给彼此一个台阶下,耳边传来了水汽一般潮热的呼吸。 “对不起……” 宋冉含住了她的耳廓。 动作很轻很轻,舌尖顺着耳朵的弧度来回舔舐时也很有分寸,既不湿漉漉地令人感到恶心,也不因为过于单调而让人感到乏味。 宋冉极具技巧地挑逗着许青禾耳朵上的每一处敏感神经,这些天里压抑了那么久的邪火就这样轰轰烈烈地烧起来,让她下意识将手指探进了宋冉的衣摆。 被微凉的指尖摩挲着腰部,宋冉低低喘了一口气,声音就在许青禾的耳畔回旋,将她最后的一点理智也磨得粉碎。 她径直将碍事的t恤掀到了锁骨,正想低头,忽然看到一个碧绿色的平安扣,用黑色的编织绳串着,松松垮垮地挂在那截雪白的脖颈上。 许青禾愣了一下,原本要去解胸衣扣子的手都顿住,转而小心地摸了摸平安扣光滑的表面。 “你还留着?” 似乎是承受不了太激烈的情绪波动,宋冉的心跳依然很快,所以说话时还带着一点喘,她点了点头。 “以前我一直以为是我妈什么时候送我的,我从家里搬出来时,他们允许我带一些东西走,我就选了这个。” 但谁能想到原来这个是十二岁那年许青禾送她的。 那天并不太愉快的回家之旅后,怕许青禾难过,宋冉特意留在了她房间陪她说话,聊到后面,她困得眼皮都开始打架,许青禾便摸摸她的脸说:“冉冉,快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唔……” 迷迷糊糊中,脖子上被戴上了一个东西——一枚成色并不算太好的玉质平安扣,许青禾低柔的声音紧接着在耳边温温响起。 “冉冉,这是我父母留给我的东西,可以保平安的,我希望你以后都能平安健康,还有……不要讨厌我,不要离开我,我们一辈子不要分开好不好?” 一定是她当时太贪心,许了太多愿望,所以神明为了惩罚她这个贪心的人,最后一个愿望都没有帮她实现。 低头吻上平安扣,许青禾的心湖起起落落,最后沉默地将宋冉的衣服整理好,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般,转身给家政公司打起了电话。 第23章 “你最好杀了我。” 宋冉不喜欢她。 她的僵硬,她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抗拒,她的每一个肢体语言都在说——她对她没有生理上的喜欢。 许青禾心烦意乱,用漫长的通话掩饰着自己的心情。 无所事事的宋冉在房间转了一圈,书架上的书几乎都被阅读过,随手翻开一本就能看到空白处写着的蝇头小字,字迹很工整,看得出阅读者在做笔记时非常认真。 这是许青禾的房间吧? 宋冉一眼就认出了纸上的字迹属于谁,有些奇怪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难道是客房还没收拾好? 想到这,她有些难为情,见许青禾还忙着和家政公司沟通,便悄悄转身走了出去。 房子并不大,是一个一百多平的两室一厅,有一个还算开阔的阳台,阳台与客厅相打通,可以看到一株吊兰被孤零零地摆放在角落,似乎并没有得到精心照料,叶片已经枯萎了一截。 显然许青禾并不经常在这里住,一边朝另一间房走去,宋冉一边想那她平常都住在哪呢? 魏昭家? 这个不经意间冒出的猜测像颗硌脚的石头滚进她心里,当然,宋冉想,她是最没资格说什么的,何况……许青禾和魏昭结婚了,就算发生了什么,也无可厚非。 她没有任何立场表示任何态度,但是——心里还是像被刺扎了一样疼,摇了摇头,宋冉伸手推开了门。 门后是一个异常整洁的房间。 和隔壁充满生活气息的房间不同,这里近乎全屋都铺满了冷色调,厚重的窗帘紧闭,将光线遮挡得严严实实,还没进去,寒意就先从脚底钻了出来,视线移到正对床头的投影幕布,宋冉的手忽然痉挛性地狠狠一抽。 喉头本能地开始缩紧,耳边模模糊糊地传来声音。 ——你是叫宋冉吗?没想到是这么小的孩子。 …… 冷汗浸湿额头,视线开始扭曲,眼前的世界变得光怪陆离,一些变了形的影子在她眼前来来去去。 ——恶心吗? 那个男人弯下腰,在她耳边愉快地微笑,什么东西被塞进了掌心,宋冉下意识低头,汗水顺着睫毛掉进眼里,她的眼前一片模糊。 ——撕碎她,你就自由了。 从这暗无天日的密室中离开,从囚禁与束缚中离开,你要做的就只是教训一下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多么可恶,多么令人作呕,你要做的只是把这些天遭受的一切痛苦发泄在她身上。 就用你手上的鞭子。 像她在你面前做的那样——贯穿她! 贯穿她!让她尖叫,让她流血,让她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男人抬起了她的手腕…… “怎么出来都不和我说一声?” 温暖的拥抱从身后贴上,宋冉蓦然回神,这才惊觉汗水已经浸湿了后背。 正值夏末,余热未消,隔着单薄的短袖,许青禾很轻易地就感觉到了从宋冉身上蒸腾出的热气,可能因为偏瘦,她并不太怕热,即便在夏天最热的时候也很少开空调,因为这事儿还没少被秘书吐槽,想到这,不由心疼地在宋冉耳后摸了摸,看着指腹上淋漓的水痕,许青禾偏头在她耳尖亲了亲。 “怎么出这么多汗?去洗个澡吧,我把空调打开。” “……好。” 刚刚突兀的拥抱打断了狂乱的心绪,暗暗深吸一口气,宋冉将语气调整好,转头看向许青禾时,眼尾微微上翘。 “你有事的话可以回公司,不用陪我。” 她补充了一句。 其实许青禾挺忙的,万钧刚吞下宋家的大部分产业,市场部此时正忙得不可开交,作为主要负责人,部门里大大小小的领导都等着向她请示,先前她把事情推给魏昭,魏昭还愿意帮忙,现在别说帮了,不故意添乱就不错了。 之前她在病房陪护的时候,手机铃声就没停过,也不好直接关机让董事会的人借机发难,毕竟她还是想尽可能地在离婚官司中争得属于自己的那份利益,也就只好一边陪床,一边开启办公模式。 有时候宋冉半夜迷迷糊糊起来,许青禾面前的笔记本屏幕还是亮的,被屏幕幽光照亮的脸看上去很憔悴,让她忍不住就想劝她回公司好了,只是心里也清楚,许青禾之所以一定要留在病房是因为不安心,因为失去太久太久,所以尽管宋冉此时此刻就在她身边,触手可及,她心里却始终没有实感。 害怕这只是昙花一现的梦境。 但就算许青禾是铁打的,也不可能一直保持这样高强度的精神压力,也就是现在两人已经一起回到家,宋冉才敢弱弱地提一句。 许青禾几乎第一反应就想拒绝,她好不容易才将宋冉带回来,各种各样的计划都还没正式展开,怎么能就这样从她身边离开,但也知道不能给宋冉太大压力,得给她一点时间接受,只好松开怀抱,又意犹未尽地亲了亲她圆润的耳尖,模仿着宋冉刚刚做的,用舌尖很轻地舔了两下。 第31章 咸咸的,许青禾回味着尝到的滋味,明知那就是渗出体表的汗液,但莫名就是觉得有哪里不一样,让她忍不住想继续仔细品尝,却在余光处看到宋冉下意识握成拳的手…… 她在忍耐。 忍耐着不推开我是吗? 旖旎的心思瞬间消散,许青禾默然后退了一步,而就在她离开的同时,从刚刚起就一直紧绷的脊背也放松下来,她再一次从宋冉不经意的肢体语言中读出了一个残忍的信号——她真的很不喜欢被她碰。 以至于她的每一次靠近于她而言都是一种煎熬。 “我去一趟公司,中午回来,待会儿家政上门你帮我好好监督,等我回来。” 迅速收拾好沉郁的心情,在宋冉转身看过来前,许青禾已经恢复了平日里冷淡的神色,语气也是公事公办的,只是在说到最后时还是软了两分,带了点祈求的意思,像害怕她会不答应,害怕自己一回来她就不见了。 宋冉认真地点了一下头。 “我等你回来。” 郑重的语气多少冲淡了一些分离的不安,许青禾抿了抿嘴,视线在宋冉脸上流连着不肯离开,目光几次碰到她带着浅浅微笑的嘴唇,想重重地亲上去,但又怕操之过急反而吓到她,只好克制住,板着一张冰山脸转身走了。 宋冉送她到门口,看着她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一直到楼道间的脚步声也听不见,才转身回到客厅。 上午的光线很充足,明亮的光线让人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些,看着那株可怜的吊兰,宋冉想了想,去厨房找了个碗接了点水向阳台走去。 冰凉的自来水从她的指尖滑到干涸的泥土,宋冉没种过花,不知道该浇多少水合适,但看花盆里的土已经干硬到皲裂,便接连倒了好几碗,直到泥土微微湿润才停下,也不再做什么,就那样蹲在花盆前面发呆。 凹凸不平的盆栽土因为刚刚的一顿浇灌在表面形成了一处很小的水洼,平静的水面像一块小巧的镜子,倒映着宋冉茫然的表情,她低着头,视线看上去似乎是在注视水中的自己,又似乎并没有焦点,只是注视着遥远记忆中的某一处。 她这些天里总是在避免回想起的某一处。 某一处,站着一个女人。 一个很年轻的女人。 几岁来着? ——我十九了。 女人说:“我是你爸爸雇来照顾你的。” 那时她已经对二十四小时播放的猎奇视频感到麻木,不管宋威怎么绞尽脑汁地寻找多么血腥或恶心的视频给她看,她都只是沉默地看着画面里的一个个色块,耳朵里受害者的尖叫也已经激不起她的同情,她只是麻木的,任由他们摆弄着。 这是好事吗? “当然,医生,除了帮我的女儿锻炼胆量,其实我还有一个请求。” 站在束缚椅边,宋威拍了拍宋冉的肩膀,对那个明显不信他的说辞却为了巨额的诊疗费不得不配合的心理医生说。 “我的女儿有一个坏习惯,她竟然喜欢女人,您这里应该有很多矫正同性恋的手段吧?” 医生谄媚地点了点头。 于是暗网视频全部被替换成各种*女同性恋的片子,选的自然都是最低俗最不堪的那一类,光是看了前面的几分钟,看着那些被刻意放大的特写部位,年幼的宋冉就吐了出来。 她恐惧排斥的表情让宋威很满意,他转头对医生说:“麻烦您继续帮我好好治疗。” 虐待仍在继续。 从宋冉的表现来看,心理医生并不认为她如她父亲所说喜欢女人,因为她对女人的身体没有表现出任何生理性的兴奋。 一个本就厌恶的人该如何继续用厌恶疗法呢? 医生有点无从下手,孩子的父亲于是创造性地提出了一个见解——那就先让她兴奋起来。 一个能够监测心率的机器绑在了宋冉的手上,她依然被迫观看那些情色视频,只是在右手同时绑了两片电极板,一旦她的心率没有达到设定的标准——也就是他们认为她在看片子时不够兴奋时,便会按动按钮,用电击惩罚她。 你能指望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有多坚强的意志力? 只过了三天,宋冉就学会了在一个女人被另一个女人挑逗时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只用了两天,她就懂得了心跳可以被各种各样的欲望所控制,除了情欲,还有被愤怒所催生的杀欲。 那天,宋威久违地来到治疗室,问她在看了那么多女人后有什么想法,她用渴望的表情看着他,说:“我也想像她们一样玩。” 宋威笑了:“青禾很喜欢你,爸爸把她带来给你玩好不好?” 女人就是这样,只要有了第一次,只要把最开始的束缚解开,她就能浪荡得在任何人面前摇尾巴。 让宋冉去毁掉许青禾是对这两个反抗者最好的惩罚。 宋威没有等待太久,他看到自己的女儿扬起脸,依然是乖巧至极的样子,好像一只终于屈服的猎犬。 “我不喜欢这里,我想在我的卧室,带我回去吧,我知错了,爸爸。” 她喊他“爸爸”。 这个熟悉的称呼激起了宋威的一些回忆,他想起宋冉蹒跚学步那年跌跌撞撞摔在地上时是这么喊的,想起她第一次举着小提琴站在领奖台上遥遥望来时是这么喊的,想起他有一次胆囊炎发作住院她惊慌失措地跑进病房时也是这么喊的。 他并不太喜欢这个女儿。 因为她不像他,软弱得不像话,喜欢哭,喜欢撒娇,喜欢偷懒,如果不是自己一直严格地要求她,一定早就平庸得不值一提。 但他也并非完全不爱她。 如果不是她竟然丧心病狂地想杀他,他也不会这么严厉地惩罚她。 好吧,看在她已经认错的份上,宋威伸手解开捆绑在她四肢上的绑带。 反复的挣扎让宋冉手腕上的肌肤被磨得几乎脱了层皮,一直没有得到处理的伤口溃烂得惊心动魄,宋威皱起眉,难得动了点恻隐之心,弯下腰想将她抱起来,但就在这时,肩膀处忽然传来剧烈的疼痛,他闷哼一声,转头望去,才发现宋冉刚刚竟将一支钢笔刺向了自己! 她哪来的钢笔? 这是宋威想到的第一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是:她本来是想瞄准哪里? 如果他刚刚没弯腰,现在那只笔就已经插进了他的眼睛! 惊惧让宋威出离愤怒,这一个多月里,他从来没亲自对宋冉动过手,但此时此刻,看着那个对着他冷笑的女孩,他下意识扬起了手。 啪! 暗红色的血从宋冉的耳朵里流出,这一巴掌打得很重,可能是鼓膜穿孔了,宋威知道自己刚刚用了多大的力气,本以为自己那个素来软弱的女儿会哭出来,没想到她只是冷笑着,说:“宋威,你最好杀了我。” 那个从前满心满眼想要得到父亲一句夸奖的女孩现在眼里只剩下憎恨。 宋威仓皇离开了治疗室…… 从阳台吹来的风钻进衣领,宋冉打了个冷战,刚刚被汗打湿的衣服还黏在后背上,脊背上湿冷的触感让她想起了洗澡这事,便是双手撑着膝盖起身,摇摇晃晃地向浴室走去。 第24章 “渴望了很久的东西,怎么可能有人舍得放手?” 万钧医疗科技有限公司新搬迁的大厦很气派,足有三十三层,从二十八层开始往上全是高管们的办公区。 各位“总”的办公室在三十二层,往上是董事会,不过大部分的时间都没有人,除非需要召开重要会议时,那几个年逾六旬的老家伙们才会难得地露一下面。 走廊里铺着奢华的厚地毯,人踩上去时几乎听不到一点脚步声,四周肃静得简直像戒严区域,连一点说话声都听不到。 “魏总就在最里面的办公室,我先向他通报一声,麻烦您稍等。” 踩着细高跟的女秘书回头向来访者礼貌地说道,来访者于是停下脚步,站在距离几步远的地方耐心等待。 咚、咚、咚。 三声格外讲究的敲门声后,从门内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进来。” 桌面上堆积如山的文件让魏昭非常头疼,旁边沙发上那个人油盐不进的态度也让他火冒三丈,语气不由就有些烦躁。 秘书最擅长察言观色,闻言立刻警觉几分,姿态放得愈发恭敬,小心地打开了门。 “魏总,啊,许总也在,这是之前和您预约商谈智能义体项目的周总。”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把门关上。” 这不是魏昭第一次见到这个来访者,过去一年里为了这个合作他们曾当面谈过两次,两次都还算顺利,而在过去的三个月里,为了让自己继续保持合作,他们谈了不下九次,九次都不欢而散。 抬头打量了一下进门的女人,许青禾将手中茶杯放下,很有自知之明地起身,正打算离开,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感到女人似乎很快地瞄了她一眼。 第32章 “魏总,我呢,也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如果贵公司确实没有合作意向,那今后我便不会再来打扰了。” 女人在许青禾打算转身前先开了口,她长了一张极美艳的脸,虽还算正经地穿了套西服,脚上却是一双冰蓝色的跑鞋,说话的语调也漫不经心的,带着点混不吝的笑意,挑衅意味十足。 “违约金我们会赔付的。” 魏昭不动声色。 女人耸了耸肩。 “当然,你们当然会赔付的,那就祝你们和万溪集团合作顺利,虽说让智能义体和游戏操作手柄相结合这个概念是我们先提出来的,但概念这种东西嘛,又没申请专利,你们喜欢就拿去用好了,绝不会有人在背后骂你们小人的。” 许青禾听出了个大概,这应该就是之前和公司闹解约风波闹得沸沸扬扬的那家企业,好像是什么游戏公司,因为这个项目一开始就是魏昭在负责,所以她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偶然看了一眼企划案,这才有点印象。 这个项目前前后后其实谈了蛮久的,只不过董事会那边一直没下定决心,双方就协议的具体内容修改了二十余版,最后好不容易签订合同,万钧这边的技术小组和对方的技术小组都已经接洽上了,眼看项目就要正式开始,结果不知从哪杀出一个万溪游戏有限公司,硬是凭一堆丰厚到离谱的条件让董事会全体同意终止合约改为与万溪合作。 这件事发生时正好是新建大桥坍塌宋威的建材公司被追责时,许青禾忙于对付宋家,也就没再继续关注,不过看样子,对方好像并没有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魏昭也知道这事是他们理亏在先,一开始谁也没想到已经谈好的合同还能黄了,对方为了表示诚意确实也主动透露了很多核心的东西,严格来说,他和万溪签的那个项目确实是直接剽窃了别人的创意。 只不过创意这种东西,谁先做出成品那就属于谁,商场如战场,要怪只能怪对方太不设防。 反正违约金也赔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这毕竟是董事会一致做出的决定,周总也是在上市公司任职的,应该知道我不过是个打工的,实在没有多大话语权,这次的事我也感到很可惜,希望下次有机会能再和贵司合作。” 买卖不成仁义在,漂亮话还是得说的。 女人笑笑,不痛不痒地点了两下头,倒也没有气愤到失了理智,反正这个结果也是早就预料好了的,眼见谈判彻底破裂,索性没再阴阳怪气,大大方方道:“魏总说笑了,我想我们和贵司以后应该不会有合作了。” 说完,不顾男人僵在脸上的笑脸,径直转身离开。 办公室里再次只剩下许青禾和魏昭,满脸疲惫地摘下眼睛,魏昭用力捏了捏鼻梁。 “青禾,你自己看看我都替你干了多少事?你说宋冉那个废物能帮你什么,你和她在一起完全就是自找罪受!” 魏昭不满地将拿起一摞文件放在手上用力拍了拍。 许青禾对他的抱怨无动于衷,刚刚他嘴上说得可怜,什么自己只是个打工人,其实董事长不就是他爸吗?而且他自己也占了公司将近二十的股份,根本不像他说的那样毫无话语权。 这一点许青禾不信那个周总会不知道,但对方既然就那么走了,就说明是真的不打算继续追究,不过也对,再追究也不过是在赔偿金的金额上继续纠缠,就像她现在做的一样。 “你对离婚协议书有哪点不满,只要你签字,我可以适当让步。” 没有顺着魏昭的话头,许青禾直接继续之前被终止的对话。 离婚协议书就在魏昭的抽屉里,只要他签字,他们的婚姻关系就可以结束,她就不用再顶着一个魏家儿媳妇的名头,也不会让宋冉因为和她在一起受委屈。 “哪点不满意?青禾,你到底为什么要和我离婚?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们离婚了,对公司会有多不好的影响?” 魏昭一连抛了三个问句,明显是想转移话题,许青禾不吃这套,理由她早就说过了,况且除了技术部和市场部的几个骨干是她一手培养出来的,万钧现在几乎就是被魏家掌控着,许青禾不信自己的离开能对公司产生多大的影响。 对,如果离婚,她肯定要离开万钧,魏昭不可能任由她继续待在现在这个重要的岗位,她也不愿屈居一隅,所以就算魏昭不说,等他们一离婚,她也肯定会离开。 “魏昭,我不想和你闹得太难看,如果走诉讼,这事儿被捅出去,才是真的对公司不好。” “……” 十几秒的沉默后,许青禾听到一声冷哼。 “许青禾,你为了一个女人跟我离婚这事难道还不够难看吗?甚至我们都还没离婚,你就已经和她同居了!你都不觉得羞耻吗?” 一个有夫之妇和别人住在一起?魏昭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但许青禾从始至终就是一副随便他怎么说的态度,表情很冷淡,既不因他的侮辱而生气,也不因他打感情牌而恻隐。 “我从来没有欺骗过你,结婚之前我就告诉过你我不会喜欢上你,你当时说如果有一天我认为婚姻妨碍到我,你会放手。” “……”魏昭一时沉默。 当初提出用结婚来拉拢父母投资的是他,许青禾一开始其实并不想同意,当时她就预感到未来可能会很麻烦,但她实在等得太久了,况且魏昭当时十分真挚地向她保证过后会绝对尊重她的意愿——也许当时他真的是这么想的吧。 只不过好不容易才得到渴望了很久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有人舍得放手? 就像许青禾对宋冉一样。 “真的不能再考虑一下吗?或许、或许……” 魏昭真的要疯了,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或许我可以假装她不存在。” 可是许青禾拒绝得毫不犹豫。 “但是我不能假装你不存在。魏昭,我给你两周的时间,如果你还是做不了决定,那就只好走诉讼了——如果你更愿意大张旗鼓地被人知道你的新婚妻子是个同性恋的话。”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走廊里依然是静悄悄的,许青禾的办公室其实就在魏昭隔壁,不过此时此刻她不太想回去,而且看看时间也快十二点了,便干脆往电梯厅走去,打算下班回家。 也不知宋冉在干什么? 信息栏里全是垃圾广告,明知道宋冉不会没事给她发信息,但真的没看见,许青禾还是焦躁得想直接打个电话回去,只是电话还没开始拨,她便猝不及防地在电梯厅看到了一个女人。 “呃,许总?” 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对方应该是从刚刚秘书的称呼中认出了她的身份。 “周总在等人吗?”许青禾礼貌地点了下头以示回应,和刚刚在总裁办公室里的气势汹汹不同,女人现在看上去很友好,此时逆光倚在电梯厅的窗台上,明艳的五官被模糊了些,却将极修长的身材凸显得很好。 这是一个足以称得上美女的人,岁数并不大,但很可惜已经结婚了,女人抬手摸眉心的时候,许青禾看到了在她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一枚钻戒。 “怎么说呢?”女人似乎有些苦恼,“我好不容易和家里那位争取到来澄海市谈判的机会,就这么空手回去还挺伤脑筋的。” 距离电梯到来还有一段时间,许青禾也不好太冷场,便随口附和了一句:“这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您爱人应该会理解的。” “理解归理解,”女人嘟囔了一句,说着说着,不知想到什么,眉毛向上挑了挑,“说起来,许总和魏总是夫妻吧?听说万钧原来是你一手创办的,和我家那位的创业经历还蛮像的,有机会你们可以互相交流一下。” 听她这么说,许青禾只觉对方是在说客套话,便是客气地点点头。 “当然,周总的爱人想必也很优秀,有机会我一定向他取取经。” 叮! 话音刚落,电梯也到了,许青禾抬步进去,转头却发现女人没有跟来,她按住开门键,疑惑道:“周总不走吗?” “不了,我突然发现这里的风景还不错,难得来一趟,打算再待会儿。” 女人漫不经心地找了个理由,应该是还有什么别的事,但不想让人知道,许青禾也不是好奇心重的人,闻言便松开电梯按键,直接道:“好,再见。” “再见。” 电梯门在关门前会有几秒钟的停顿,等待关门的时候,女人就站在窗边,笑意盈盈地望着她,很美的一张脸,就是不知为什么总让人觉得有点不怀好意。 对方不像是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人。 最开始的第一印象还深深刻在许青禾的脑海,随着电梯门关上,女人的身影被遮挡在视线之外,她皱了皱眉。 与此同时,三十二层电梯厅的窗边,高处的对流风幽幽吹动着女人的长发,女人闲散地将一只手肘撑在窗台上,侧头对着手机屏幕懒洋洋道: 第33章 “好像是叫许青禾吧,万钧的副总,主管市场部这块,帮我查查她的资料。” 和四方市相比,澄海市的天空干净多了,没有雾霾遮挡的阳光还真是有些刺眼啊。 眯眼朝天空望了望,女人向另一处电梯走去。 第25章 “从宋冉吮咬她的下唇时她的大脑就一片空白。” 对着空荡荡的冰箱,宋冉看了看手机余额。 两毛零三分钱。 貌似连买半个馒头都不够。 倒也不是没想过向许青禾借钱,只是刚起了个头,许青禾便有点不快地反问道:“你要钱干什么?” 因为她问得过于理直气壮,以至于宋冉当时都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借钱真的是什么很不合理的行为,回过神来又觉得好笑,便是摇头。 “不干什么,就是想留点钱备用。” “那就等你要用的时候再找我吧。”许青禾说。 所以最后也没借到钱,想到这,略一思索,宋冉将手机放回口袋,转身朝玄关走去,准备下楼去附近转转找一找临时兼职。 只是没想到刚换好鞋,门就开了,许青禾出现在门口。 “你要去哪?” 她有些紧张。 “本来打算下楼散步的。”宋冉摸了摸鼻子,隐瞒了自己的真实打算。 “先吃饭,我下午休息,可以和你一起去。” 将打包的午饭放到鞋柜上,许青禾一边弯腰换鞋一边不容拒绝地道。 宋冉也只好将才穿好的帆布鞋又脱下,换了拖鞋和她一起往餐桌走去。 一共五个餐盒,三个菜,两个米饭,看样子是许青禾从哪家餐馆特意打包带回来的,味道中规中矩,说不上什么出彩或是可以吐槽的地方,也就无从以食物为切入点引起话题,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许青禾是本就不习惯在用餐时说话,宋冉则是心不在焉,心里想着别的事。 十几分钟后,许青禾先放下筷子,忽然想起一件事。 “家政公司的人把所有地方都打扫过了吗?” 宋冉本来正常吃着饭,听了这话,不知怎的,猛地呛了一下,忙用手掩住嘴,偏头连声咳了好一会儿才顺过气,脸颊涨得通红。 “……差不多吧。”她慢吞吞地道,视线有些躲闪。 “抽屉里面也——打扫了?”这句话许青禾问得有些迟疑。 几个月前贺松岚心血来潮在网上买了很多东西寄到她这里,那些东西她连包装都没拆就随手就放进了抽屉,差点都要忘记了它们的存在,也是刚刚才突然想起这回事。 想起在抽屉看见的东西,宋冉的耳后都热了起来,她放下筷子,用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 “他们没看到。” “他们”没看到,也就是说,别的人看到了——她看到了。 …… 许青禾并不觉得这个结果会更好一点。 只是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解释,便是陷入沉默。 片刻的安静后,宋冉轻咳一声。 “你还吃吗?我收拾一下桌子。”她主动岔开了话题。 许青禾定定地注视了她一会儿,见她好像完全不在意,刚刚还有些紧张的心情忽地沉了下去,便是没有回答,面色冷淡地起身将桌上的打包盒全部丢进原来的包装袋里,然后提着袋子转身朝玄关走去,将垃圾放在了门口。 宋冉看着她的举动,感觉她好像有点不高兴,但又不知道为什么,在原地茫然地坐了会儿,直到许青禾转身回来,她连忙凑上去,轻轻拉了拉她的手指,露出一个略带讨好的笑。 “工作累吗?要不要休息会儿?” 许青禾其实并没有午休的习惯,但既然宋冉这么问了,也就低头抵在她的肩窝处,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她觉得宋冉不该就这样略过这件事的,这让她联想到这几天她也是用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回应她对她的渴望,就好像一点也不希望她们之间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没关系的,许青禾在心里说服自己,宋冉以前从来没喜欢过女人,一时接受不了很正常,她不能操之过急。 “陪我睡一会儿,好吗?” 许青禾抬头看向宋冉。 先前还在医院时,她就想和宋冉一起睡,只是病床太窄,两个身高腿长的女人只能紧紧地蜷在一起才能避免掉下去,虽然许青禾对这种状况挺满意,但见宋冉睡得不太舒服,只好回归了沙发床的怀抱,如今终于回家,两个卧室里的床都是双人床,她们会睡得很舒服的。 宋冉对此倒没什么意见,闻言笑了笑,道:“好。” 不过说是这么说,才刚吃完饭,两个人都没那么快睡,便索性躺在宋冉的房间——也就是摆了个小型图书馆的那间——一人挑了一本书靠在床头上看。 中午的阳光很充足,近到咫尺的距离让许青禾能清晰地看到宋冉脸上那些细软的绒毛,这是在她以往的梦境里绝不会出现的真实细节,带着暖洋洋的实感,让她想起了很多年前,她和宋冉也曾像现在这样肩并肩地坐在床上看书。 她们看书的习惯截然相反。 宋冉看书很慢,总要一个字一个字地在心里默默地读,许青禾则一目十行,只有在她觉得重要的内容上才会放慢速度,这样看书其实更累,所以她每隔十几分钟就要放下书休息一下,每当这时,她便会怀着点好奇的心情盯着宋冉,想知道宋冉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她在看她。 但宋冉实在太专注了,她无论做什么都很容易保持专注,结果她根本没有发现许青禾,不过许青禾还是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等得无聊的时候就会去数宋冉的眼睫毛,或是像现在这样,看着她被阳光照得红彤彤的耳朵,明明才吃过饭,却仍然难以抑制地有一种想咬上去的冲动。 少年时的许青禾自然不会这样做,但长大后的许青禾几乎是在这个想法出现的同时就凑了过去。 上午的时候宋冉也对她这样做过,她不过是礼尚往来。 舌尖沿着耳廓一点点舔了上去,宋冉浑身一颤,奇异的酥麻感从耳部的神经一直向四周放射开,一点点侵入心脏,难以言说的渴望从心底深处爬出,在迅速地占领大脑。 她得停下。理智说。 可脑海里的另一个念头却在劝她放弃抵抗,既然许青禾想,如果这是许青禾想要的,那她为什么不顺从呢? 将手中的书丢到一边,宋冉仰起头,深深地喘息了两下,仿佛这样就能让她从空气里汲取到一点力量,她忽然抓住许青禾的肩膀转身将她推倒在床上。 许青禾安静地看着她,原本冷若冰霜的面容不知何时已经冰雪消融,眼里只剩下一汪盈盈的春水。 “冉冉……”她抬起双手勾住宋冉的脖子,从口中呢喃而出的声音软绵绵的。 没有任何犹豫。 许青禾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从几岁?十三?十五?二十四? 她早就准备好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她,只要是宋冉,就什么都是好的,什么都是对的。 哪怕是现在这场开始得过分匆忙的床事。 看着那个躺在床上满心满眼只注视着她的人,听着她充满爱意的低吟,宋冉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心率在上升。 一百一?一百二? 她始终没搞懂当时他们给她设定的目标心率是多少,也许根本没有所谓的目标,只要他们想惩罚的时候,电击就会开始,谁知道呢,她当时也不过是本能地将心跳调动到最快。 嘭嘭嘭嘭! 嘭嘭嘭! 剧烈的心跳声冲击着胸膛,那声音听在宋冉的耳朵里简直像咆哮的海浪,但似乎只有她一人能听到,许青禾的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神情,只是满含期待地等着她越靠越近。 宋冉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也许能,也许不能。 那个女人说——“你总得试试。” 她给她擦拭伤口,教她唱歌,将她凌乱的头发温柔地理顺。 她说:“不管你想做什么,你总得先试着活下去。” 在那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女人总是喜欢哼着有点跑调的歌,都是一些宋冉没有听过的歌,但她一听就知道她跑调了,在她坚持不懈照顾她的第七天,她开口说了自她们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 “别唱了,你唱得不好听。” 女人笑了,明明是平平无奇的眉眼,在那时看上去竟然异常的美丽。 “现在愿意和我聊聊吗?”她抓住了宋冉的手。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宋冉总是反复回忆着那一瞬间,女人的手那么粗糙,不像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反而像一个历经磨难的中年人,像一条粗硬的麻绳,让像她这样即将坠入深渊的人不由自主地就想死死拽住…… 宋冉闭上眼,将充满悲凉色调的回忆压下,凭借刚刚落在眼里的记忆低头找到一处柔软的地方。 “嗯——” 第34章 许青禾下意识收紧了搂在宋冉脖子上的手。 她的嘴唇湿润,一开始有些偏凉,不消片刻就如着了火一般的烫,烫得让宋冉头皮发麻,也说不出到底是喜欢还是恐惧,又或者两者皆有,所以她不敢逃,只能继续前进。 许青禾完全不知所措,应该说从宋冉吮咬她的下唇时她的大脑就一片空白,除了全身心地感受身体发出的每一个信号,她已经无暇思考任何事。 一个小家伙礼貌地叩了叩她的牙关,她温顺地放行,让它与等在那里的另一个小家伙友好地玩耍,但那小家伙实在调皮极了,时而与她缠绵,时而又跑到别处,在房间里慢悠悠地打量,给她带来各种各样新奇的体验。 宋冉几乎将她口腔中的每一处都照顾得很好,也很舒服,让她不经意间就从喉间溢出了一些让人脸红的声音。 一直到这个吻结束,许青禾都还如坠梦中,眼神迷蒙,但不得不说,当宋冉离开时,她确实觉得有点意犹未尽。不过宋冉已经重新躺到了另一边,并且不知是出于不好意思还是怎么,转身背对着她。 虽然和预料中的不太一样,只是进展到接吻这一步,但许青禾已经心满意足,便是在宋冉身旁躺下,在她裸露的后颈轻轻印下一吻,然后搂着她的腰闭上了眼。 而另一边,宋冉正满脸冷汗地咬着牙,极力克制住因为剧烈的心跳而感到的恶心和眩晕。 从前看过的那些特写镜头在她的眼前不断闪现,房间里没有开灯,她被绑在束缚椅上,从四周的黑暗里传来无数癫狂的声音。 集中注意…… 保持兴奋…… 你喜欢看? 不,我不喜欢? 我不喜欢…… 从喉头处传来一阵细微的痉挛,宋冉紧紧蜷缩着身体,将来自记忆深处的绝望一点一点咽下。 第26章 “我愿意为你戴上项圈。” 充满浪漫情调的音乐从绿植葱郁的庭院传来。 许青禾踮起脚,推开玻璃门,绕过一株盆栽棕榈树,悄悄地向那个站在天井中央的人望去。 女孩专注地操纵着架在肩头的小提琴,每一个动作都流畅得浑然天成,仿佛不是她在拉小提琴,而是乐器借由她的手在主动地演奏。 许青禾看得入了迷,不知不觉间竟从藏身的盆栽后走了出来,音乐声戛然而止,四周瞬间变得无比寂静。 “你是谁?” 从玻璃天井倾泻而下的阳光全部照在她身上,许青禾从未见过这样娇贵的孩子,仿佛连每一根头发丝都在闪光,她怯生生地向后退了半步,但女孩已经将小提琴交给等在一边的随从,笑着跑了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宋冉。” 女孩向她伸出了手。 这是她们第一次相遇。 许青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这一幕,醒来的时候还有些茫然,直到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音乐声才终于清醒,下床走了出去。 卫生间的门关着,音乐声就是从这里传来,只不过不太连续,能听得出演奏者还很生涩,而演奏的曲目和梦中的一样,正是《一步之遥》。 许青禾敲了敲门,不算太悦耳的声音顿时停住,门很快被打开,宋冉从门后探出半个脑袋。 “吵到你了?”她有点不好意思。 许青禾将门推开一些,硬挤了进去,单手环住宋冉的腰身。 “没有,本来就要醒的,怎么不去我房间?这里这么窄。” “浴室回音好听得清楚嘛。”宋冉笑着道。 这话自然是借口。 她中午没睡着,闲的没事就到处转了转,虽说有点膈应放在许青禾房间的大幕布,但此刻窗帘大开,房间里充足的采光将盘桓在她心头的阴霾驱散了些,便是硬着头皮进去,有些忐忑地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 上午家政公司在时她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没敢细看,这会儿四下无人,便大着胆子将放在里面的东西全部拿了出来。 口球、项圈、弹力绳、手铐…… 宋冉很不想知道这些都是拿来干嘛的,但残酷的现实还是给了她无情的打击。 许青禾先前在地下停车场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她确实动过要把人束缚在身边的念头。 这件事让宋冉很不舒服,她知道被囚禁是什么滋味,这辈子也不想再体验第二次,当然,许青禾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但她也不可能给她太多的自由,所以不愿意借钱,不愿意看她经济独立,不愿意她独自离开家里。 她想把宋冉当做一只懵懂无辜的动物或是一个不谙世事孩子一样藏起来,只是宋冉毕竟不是真的孩子,身上一点钱都没有还是太不方便了,正好上午跟着保洁来这个房间时在衣柜里看到了小提琴,她便突发奇想地打算试试街头卖艺。 只不过,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水平。 就算她曾经在十三岁获得过全国少年组小提琴比赛一等奖,距离上一次拉琴毕竟也过了五六年,而且这把琴也该调音了。 “出来吧,你可以去我房间,那里有音响。” 许青禾的房间里有投影仪,有专业的音频设备,还放了一把琴,虽然很不想自作多情,但宋冉实在觉得那个房间应该是为她准备的才对,况且上午打扫的时候她就发现这个房间应该很久很久都没住过人,衣柜的角落都结了蛛网,许青禾平常显然就是住在另一个房间。 之前就想说的话还是说了出来。 “许青禾,其实你要是比较习惯住我那个房间的话,我们换回来好了,我住哪里都行,真的,你不用委屈自己。” 她以为许青禾之所以让她住现在的房间,是因为这里实在太久没人住过,就算打扫过后也是肉眼可见的空荡,除了冷冰冰的各种设备和铺好的一张床,就只剩抽屉里的一些特殊用品,没人情味到几乎更像个工作室。 “不需要换,”许青禾将人从卫生间拽了出来,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这里本来就是我的房间,只是我更喜欢在你的房间睡而已,你忘了吗?” “嗯?” 站在房门口,许青禾指了指那张让宋冉一看就发怵的投屏*幕布。 “很久以前,你说我们要一起买一个房子……” 宋冉缓缓睁大了眼。 多年前的那段对话和着轻柔的海浪声一起从记忆海中浮现,她惊讶极了。 “我、我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你……” 竟然记下了。不仅记下,还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将它变成了现实。 宋冉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许青禾,以为许青禾对她的喜欢不过是出于年少时的执念,就像儿时一直得不到的一件玩具,长大后便绞尽脑汁地想弥补当初的遗憾。 她以为经过那么多年,许青禾对她的感情早就淡了。 她以为…… 她可能从来没有真正地懂过她。 “我有哪里值得喜欢呢?” 这是宋冉最无法理解的一点。 这些年她混迹于各种娱乐场所,沉迷于声色犬马,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混混沌沌,就连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小提琴都荒废了,她有哪一点值得许青禾喜欢呢? 许青禾温温注视着宋冉的眉眼,这张脸从十一岁起就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她见过她太多模样,高兴的、难过的、悲伤的、生气的,意气风发的,沮丧失落的,愤怒狰狞的,痛苦破碎的…… 这个名为宋冉的人从十一岁起就长在了她心底,那时还只是一株很小很小的幼苗,如今却早已根深蒂固,如果有谁要挖掉,那便连着她的心脉一起,连着她的生命一起——这世上早就没有一个被单独称为许青禾的人,只有一个将余生都奉献给爱情的女人。 她知道这样其实很傻,她知道爱情不可能是人生的全部。 可她明知不可而为之。 伸手捧住宋冉的脸颊,许青禾认真看着她的眼睛。 “全部。”全部都值得。 那清晰无比的两个音节让宋冉的心尖一阵阵发颤,酸涩的情绪一波波涌上眼眶,染红了双眼。 “许青禾,对不起……” 对不起。 辜负了你这么久。 让你一个人等了这么久。 可是我能做什么呢?我想给你很多很多的爱,却总是控制不住地要把你一次次推开。 我想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可与你对我做的比起来,我好像无论如何都不能比你做得更好。 我还能怎么办呢? 宋冉感到了深深的自责和愧疚,那个阴魂不散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来。 “你本来就不该回来。”那声音里是说不出的恶意。 “她买了那些东西,她想折磨宋冉,想把之前受过的一切苦报复回来,可是你回来了,你为什么要冒充冉冉呢?你害怕她报复你。” “对,你受够了,你一看到那些东西就恐惧,你害怕。” 第35章 “那她这么多年的恨就这样一笔勾销了吗?” 那个声音一直在她耳边说,一句接着一句,仿佛永远都不会停下。 宋冉很想冲那个声音吼一句“闭嘴”,但许青禾还在这里,她会吓到她的,所以她只是沉默地听着,沉默地闭上眼感受那个并不太熟练的亲吻。 由许青禾主导的吻从开始到结束都是小心翼翼的,她极力想模仿宋冉之前做过的那些,可当时实在太紧张,只记得宋冉咬了她的嘴唇,沿着嘴唇的内侧细致地舔了一圈,然后…… 作为一个新手,许青禾在接吻这块的表现可圈可点,宋冉完全配合着她,直到许青禾因为还不太会换气而仓促离场,才慢慢睁开眼,冲她微微一笑。 “会、会不舒服吗?”许青禾有些忐忑,她知道自己刚刚做得并不太好。 宋冉摸摸她柔顺的头发,轻叹:“没有,我很喜欢。” “那……” 许青禾半阖上眼,还想继续接吻。 宋冉却只是探身在她唇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 “等一下,我拿个东西。” 她转身朝房间走去,许青禾下意识跟上,跟着她来到床头,然后便亲眼看着宋冉拉开抽屉,那些她几个月都没见过面的小东西们就这样猝然闯入了视野。!!! 许青禾搞不清楚宋冉的意图,却本能地不想让她看到那些,不想让她用这样的方式看到藏在她心里的阴暗念头,但宋冉已经拿起了其中的一个,然后径直往脖子上一套—— 许青禾屏住呼吸。 “你还想用什么,都可以。” 戴着黑色的皮质项圈,宋冉在床边坐下,仰头乖巧地看着她。 许青禾窘迫得无地自容,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嘴唇抿了抿,过了好一会儿才挤着声音道:“这些是贺松岚买来的,我其实……” 她有点说不下去。 项圈的中间挂着一个钢制的长方形铭牌,上面的内容是贺松岚定制的,写着“xqh'spuppy”,现在沉沉地坠在宋冉的锁骨之间,配上她现在听话的模样,让许青禾本想解释的心都犹豫了一下,结果下一秒,宋冉就很自觉地拿了一对兽耳戴在了头上。 看上去……简直更诱人了。 “这个呢?” 宋冉微笑着,带了点破罐破摔的意思,将钢制的手铐扣在了自己的手腕。 理智向她发出了严厉的警告,神经痛得几乎让人发抖,可她依然保持微笑,在许青禾的沉默里伸手去拿另外一件东西。 细细的皮鞭,手柄处缠着柔软的皮革,做了防滑处理,握起来有点像羽毛球拍。 和那时不一样。 心里不由自主地就这么想了,记忆也不由自主地将她带回到了那个时候。 男人将足有成人手腕大小的木质鞭柄塞进她的手心,上面全是湿滑的粘液和血迹,已经冷了,冰冷的感觉让她联想到在岸上腐烂的死鱼。 她握不住。 但他要她握住。 他说:“撕碎她,你就自由了。” …… 许青禾解开了她手上的镣铐。 “冉冉,我没有那种爱好,你别,别误会。”她红着脸,一边把兽耳和项圈从宋冉身上取下,一边难为情地解释道。 虽然宋冉一直在笑,但她莫名就是觉得宋冉应该不喜欢这些。 宋冉愣了愣,回过神看到许青禾的动作,脸上笑意加深了些。 她握住她的手指,轻轻牵到唇下,低头在指节处落下一吻。 “我愿意为你戴上项圈。” 如果她总是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破碎得毫无意义的话,宋冉想,那就把自己给许青禾吧。 她只剩这条命了。 如果许青禾还需要她,那就作为许青禾的宋冉活下去吧。 第27章 “你以前谈过我这样的吗?” 太阳在傍晚六点准时落下地平线,天空中只余一大片绚丽的彩霞,几个老人搬着板凳走出家门,熟练地支开一张折叠桌,再掏出两幅纸牌,便十分默契地组成了一局。 这一片是澄海市的老城区,除了近几年才规划成一片的陆苑小区,其他老住宅楼都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各处,将这一处的街道分割得像迷宫一样复杂。 宋冉回头看了看,看着那些几乎长得一样的路口,由衷感慨:“感觉会迷路。” 许青禾也回头看了看,和宋冉不同,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知道哪一边通往小超市的后门——妈妈买菜时总喜欢抄近路往那边走;知道哪一边开着一家老式的理发店——只要十元就能将头发打理得清清爽爽;知道有一家回收烟酒的小卖铺——爸爸总会偷偷摸摸地拿几包烟去折现,然后分出几块钱“贿赂”她,让她千万不要告诉妈妈。 在人生最初的十一年里,和这里大部分的孩子一样,许青禾一直过着简单而平凡的生活,所遇到的最大挫折也不过是在参加竞赛时没能拿到一等奖,但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改变了一切。 面对灾难,普通人能做的实在很有限。 他们被一辆失控的汽车追尾,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车子撞上了高速路上的护栏,车身瞬间就变形,车控系统也彻底失灵,驾驶座上的爸爸当时就失去了意识,妈妈也满头是血,但还是拼命地打碎了车窗玻璃,将许青禾送了出去。 妈妈接着试图将爸爸也从窗户推出去,但爸爸太沉了,她一个人推不动,许青禾想过去帮忙,妈妈却制止道:“禾禾,别过来,你快去找几个大人!” 她才十一岁,能帮上什么忙呢? 外面已经乱成了一团,连环追尾事故让高速路上的每一个人都陷入了慌张,受伤的人很多,崩溃地到处求助的人也很多,警察还没来,许青禾也只能向那些焦躁的大人们一个个地跑去,好不容易找到一对愿意帮忙的中年夫妻,等他们匆匆赶到时,看到的却只有一辆熊熊燃烧的汽车残骸…… 哪怕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当时扑面而来的热浪依然让许青禾心有余悸。 她握住宋冉的手,将她朝自己拉近了些。 “不会迷路的,我会陪着你。” 永远永远,不会再让谁从我身边离开了。 许青禾在心里暗暗发誓。 手心交握的触感让宋冉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发生的一件事。 那时许青禾才搬来宋家不久,整个人如惊弓之鸟,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说错或是做错什么惹得主人家不开心,她觉得奇怪,就问她:“许青禾,你在怕什么?我在这里呀。” 女孩却不说话,沉默许久,怯生生地伸出一只手,问:“你会一直在吗?” “当然。” 她当时毫不迟疑地握住了她的手,现在却连每一次牵手都要再三犹豫。 心中微微一沉,宋冉收回目光。 “那我就跟着你啦。”她笑道。 两人刚从陆苑小区出来,和小区隔着一条马路的地方就是清水公园,宋冉在家里闷了一天,吃过晚饭后就很想出门走走,许青禾便提议去公园散步。 空气里还残留着一点白天的暑气,正是夏末秋凉之时,单穿着一件短袖倒也不冷,不过相比宋冉t恤配卫裤的随性,许青禾穿的还是上午去公司时的那一套,蓝色条纹衬衫配浅咖色西装裤,配上披散的及腰长发,都市精英范十足。 公园很大,聚集在外面的人多一些,越往里走就越清幽,温度也慢慢降下来,四处全是参天的古木,重重树影一层层往下盖,将本就微弱的光线都遮盖得愈发昏暗。 就在这时,宋冉听到了“嗒嗒嗒”的声音。 “嗒”“嗒嗒” 声音不急不缓,配合着她们走路的节奏,乍一听起来还挺悦耳。 循声望去,宋冉将目光停留在许青禾脚上的细高跟鞋上, “脚不疼吗?” 宋冉身高一米七三,平常不怎么需要用到高跟鞋,但偶尔出席一些晚会要搭配晚礼裙的时候也穿过,当时便觉得这东西的设计实在反人类,她穿着那鞋子别说走路了,光是站着一种折磨,许青禾竟然还穿着出来散步了? 还是那么高的跟! 她赶紧带着许青禾去附近的长椅坐下。 许青禾早年穿高跟鞋穿得多,主要是为了增强气势,方便谈判,后来公司规模扩大,她本人也在商界闯出了一点名声,便不再需要借助这种外物,近两年穿得也很少。 但是今天下午和宋冉在房间门口接吻的时候,她忽然发现——她居然要踮脚?! 莫名其妙的胜负欲就这么燃了起来,于是出门的时候,她特意找了一双五厘米的高跟鞋,换鞋时还特意观察了一下,见宋冉穿的是平底帆布鞋,这才放心。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在意身高,许青禾也说不上来,可能是因为个子矮看上去会比较好欺负? 当她想着这些小心思的时候,宋冉已经蹲下身,伸手解开高跟鞋的搭扣,帮她把鞋脱了下来。 第36章 “皮都磨破了,”看着脚跟处发红的肌肤,宋冉眉头紧皱,“你以前就这样穿着它走啊?” 地上不干净,所以帮许青禾脱完鞋后宋冉就直接将她的脚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许青禾近乎享受地看着宋冉关心自己的举动,还故意蜷起脚趾在她腿上抓了两下。 “不疼。”她轻声说,声音温柔得像哄小孩。 宋冉刚刚还觉得自己是不是管得有点多,许青禾一个成年人,痛了累了自己知道,何必要她在一边指手画脚,但一听她放缓了的声音,便又忍不住心中发软。 “冷不冷,要不你穿我的鞋吧?” 室外二十多度,压根算不上冷,况且在保暖方面,高跟鞋穿与不穿也没什么区别,不过许青禾很喜欢宋冉这样细心呵护她的样子,顺势故意道:“你的鞋码比我大,我穿不了。” 宋冉一愣,仰头看向许青禾,见她眼里全是笑意,便知道她只是在打趣,不是真的觉得脚冷,但还是配合地将手掌贴在她的脚背上,眉梢弯了弯。 “那我帮你暖暖。” 她说话的时候就盯着许青禾的眼睛,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接,仿若有磁力般,互相吸引着对方,让彼此都忘记了时间和空间,直到宋冉宛如被蛊惑般轻轻捧起许青禾的一只脚,将嘴唇贴在了她的脚踝处。 许青禾一惊,本能地想要将脚挪开,宋冉却反而张口咬了咬她的踝骨,力道并不算重,就是那动作看上去实在……色、情极了。 “冉冉,很脏的。”许青禾的声音轻得有些发颤。。 那可是脚啊,而且她穿着鞋走了那么久的路,会不会有什么……味道? 窘迫让许青禾想制止宋冉的动作,乱跳的心脏却让她没能做出任何行动。 如果宋冉现在抬头,她一定会拽着她的衣领吻上去,反正周围也没有别人,况且后面还有那么多树,她们也可以躲到树后去接吻,或者回家也行,把之前没做完的事做完。 可是宋冉真的就是浅尝辄止,在她的脚踝上亲了一下后就默默地帮她把鞋重新穿上了。 “我可以背你回去。”她起身在她身边坐下。 “你背得动吗?” 歪头靠着宋冉的肩膀,许青禾用双手搂住她的胳膊。 宋冉思索了一会儿。 “我想可以,你很瘦,”说到这,她叹息一声,忍不住摸了摸许青禾的肩膀,重复道,“你真的好瘦。” 许青禾并不是一个追求以瘦为美的人,只不过她的食量不大,又总是因为工作忘记吃饭,再加上一直处于负面情绪之中,渐渐的,也就越来越瘦了。 以前她并不在意身材这件事,但现在听宋冉的语气似乎很遗憾,便忽然警觉起来。 “你更喜欢胖的?”她朝她贴近了些。 宋冉也不知她联想到什么,闻言随口回道:“那倒也不是,只是太瘦的话容易生病。” 许青禾却没打算就这样跳过这个话题。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这话带了点试探的意思。 宋冉被问得有点摸不着头脑,想了想,偏头看向许青禾,笑:“你这样的。” 这是个标准答案,但许青禾并不太满意。 “你以前谈过我这样的吗?”她继续追问。 直到此时才图穷匕见。 许青禾是个聪明的人,聪明且敏锐,就算一开始没察觉到不对劲,后面接连的几次接吻也能发现端倪。 宋冉太熟练了,熟练得一点都不像第一次,倒像已经和别人重复过几百次。 这个猜测让许青禾心里堵得难受,本来不想这么快就问,但既然话已经说到这,索性还是问了出来。 谈话氛围顿时变得有些紧张,宋冉想了想,仔细回忆着那些年当她醉醺醺地混迹在人群之中时有没有和别人发生过什么不该有的关系,这回忆的时间有点长,让许青禾的心从忐忑变成了冰冷。 “什么时候的事?” 松开宋冉的胳膊,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宋冉有点哭笑不得,觉得这实在是无妄之灾,连忙摇头:“没有,真没有!” 许青禾垂下视线,没说话。 她其实并不相信,但如果宋冉不想说,她是不可能问出来的,但能是谁呢? 明明二十四岁的时候宋冉还青涩得像个少年啊。 后来宋冉的身边有出现过什么很亲密的人吗? 许青禾在脑海里快速地搜寻着。 她不说话冷着脸时格外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宋冉也不知她在想什么,不敢打扰,便是安安静静地等在一边,随意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这里安静,人流量不多,适合练习小提琴。 宋冉还没放弃那个卖艺的念头。 虽然之前和许青禾说好要去万钧上班,但现在许青禾正在和魏昭谈离婚,她这个名义上的“小三”现在跑去那里任职似乎很名不正言不顺。 别说魏昭看到她会有多膈应,宋冉自己也会觉得很不自在。 正琢磨着哪片区域练琴合适,许青禾忽然起身,把她也拉了起来。 “回家!” 她没找到那个可疑人物,但仍然嫉妒得快要疯了,什么细水长流都丢到了脑后,脑子里只想知道宋冉和那个前任到底进行到了哪一步。 该不会宋冉的第一次也…… 尽管并不觉得宋冉和别人发生过关系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但宋冉不肯对自己坦白这事儿让许青禾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恼怒,让她气急之下就想亲自去验证那个可能到底存不存在。 宋冉莫名其妙地被她拉着走,耳边又响起小高跟急促的“嗒嗒”声,那鞋子本就磨脚,这样走起来该有多疼啊,想到这,便是小跑几步绕到许青禾面前,然后转身背对着她弯下了腰。 “上来。”她真的打算背她。 这满满的诚意反倒让许青禾有点如鲠在喉。 “我——” 宋冉又向下蹲了些,将高度放低。 “我会走得很稳的,不用担心。” 她以为许青禾怕她背不动,温声补充了一句。 身后却一直没有动静,宋冉疑惑地转身,对上一双通红的眼睛。 眼睛里是掩不住的气愤和委屈。 宋冉不知所措地怔在原地,许青禾却一句话也没说,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头也不回地先走了。 第28章 “接吻还是睡觉?” 由浅至深,由慢至快,由试探到纠缠,由防守到进攻。 看着躺在沙发上衣衫半解、发丝凌乱的人,宋冉有点头皮发麻。 “你渴吗?” 刚刚许青禾冷落了她一路,不管说什么都只有一个“嗯”字,结果一回家,门还没关,就将她压在鞋柜上吻得难舍难分,宋冉有点摸不准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再进行下去就有点不妙了。 若无其事地错开眼,宋冉起身打算往厨房的方向走去,但她连鞋都还没来得及穿,许青禾就抓住t恤的下摆将她拽了回来。 无奈,她只好讨饶。 “亲了很久了,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蛰伏在脑海里的声音蠢蠢欲动,口腔中开始不受控制地分泌大量的唾液,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这一切迹象都在警告她必须马上停下。 许青禾没说话,但也没继续做什么,宋冉便索性趴在她的胸口,闭上眼,听着耳边清晰的心跳,一边慢慢压下脑海中混乱的影像,一边放缓了声音道:“我真的没有和别人谈过,你是第一个。”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种误会,但既然许青禾是在她们开始谈论前任这个话题时突然变脸,那估计八九不离十,就是和这事儿有关。 许青禾其实早就不生气了,反正不管宋冉有还是没有,至少她现在属于她不是吗? 宋冉不说实话恰恰说明她重视她,如果她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又怎么会怕她生气而撒谎? 对,肯定是这样! 许副总就这样自己把自己哄好了,亲了亲宋冉的耳垂,她将箍在她腰上的手一点点收紧。 “有也没关系,我不介意,只要你现在心里的人是我,你以前有几个我都不介意。” 宋冉:“……” 是她的错觉吗?怎么感觉许青禾后面那半句话说得咬牙切齿的? “好吧,我有,”事已至此,宋冉觉得自己这前任是非认不可了,索性闭着眼道,“她是一个很爱撒娇的女孩,怕黑怕鬼怕打雷怕闪电怕刮大风下大雪……总之什么都怕,一害怕就要我陪她一起睡。” 许青禾:“……” 她强行忍住暴躁的心情,毕竟刚刚大度地说着不介意的是她,她还不想这么快打自己的脸。 “那你陪她睡了吗?” “睡了。” 宋冉这回儿倒是无比坦诚。 坦诚好啊,坦诚说明她重视我,不然她干嘛不撒谎,不就是不想骗我吗? 万钧的许副总咬碎了牙往肚里咽,憋着满腔的怒气硬挤出一丝笑意。 第37章 “你亲过她吗?” 宋冉想了想,时间太久了,她有点不太确定。 “应该没有吧,我不太喜欢亲别人。” 也就是说那个女的对她并不重要,所以宋冉连亲都不想亲,许青禾松了口气,只是一颗心才放下一半,就听宋冉紧接着补充道:“不过她很喜欢亲我,还经常趁我睡着的时候偷亲。” 这也太过分了! 许青禾怒从心头起,心里酸得直冒泡。 “不知廉耻。”她的声音是能冻死人的冷。 “什么?” 宋冉本来舒舒服服靠在许青禾身上,听了这话,顿时抬起头,满脸惊讶。 “我说,”幽幽盯着她的眼睛,许青禾一字一句地重复,“她偷亲你,她不知廉耻。” 宋冉:“……” 玩笑好像开得有点大。 起身离开沙发,宋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许青禾,你不要这么说,她——” 话还未说完,许青禾的脸色瞬间由多云转阴,神情无比冰冷:“你是不是对她余情未了?” “呃,这——” “我不管你心里还有谁,总之现在,只能有我!” 才刚起了个头的话又一次被打断,看着正在气头上的许青禾,宋冉在心里叹了口气。 “好,只有你。” 主动蹲下身,宋冉温顺地将头靠在许青禾的膝头,这个示好的动作让许青禾的心情好了些,她揉了揉宋冉的头发,接着俯下身,在她发顶处亲了亲。 “冉冉,你只能喜欢我……” 低声的呢喃在耳边响起,隔着西裤硬挺的布料,宋冉将双唇印上许青禾的膝盖,同样柔声回应道:“我只喜欢你。刚刚说的女孩其实就是小时候的你。” 她还以为许青禾能听出来,没想到愤怒真的会让人丧失理智,许青禾不仅没听出来还当真了,以为她真的有过前任。 只希望将话说开后她可以对她多一点信任吧。 宋冉有些无奈,却不知她刚刚说的话让许青禾整个人都陷入了混乱。 等等,所以宋冉刚刚其实说的那个人就是我吗? 那个爱撒娇的女孩,怕黑怕鬼怕打雷怕闪电怕刮大风下大雪……什么都怕,又总是喜欢偷亲别人的女孩,怎么可能会是…… 许青禾沉默。 许青禾捂脸。 十五岁前的她好像、确实、是这样。 “……我当时只亲了你的脸,亲脸……亲脸怎么能算亲……”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很没底气。 但是脸都丢到太平洋了,她试图挽回一点形象。 宋冉倒没打算借这事取笑她,闻言便是点头:“对,相比二十四岁你亲我嘴的时候,确实不算亲。” 她说得一脸诚恳,却让许青禾更加无言以对,沉默中,整张脸腾腾地就红了几度。 “那你——”许青禾犹豫了一下,“你讨厌吗?” 从她第一次亲宋冉的时候,她就知道偷亲是一件很不道德也很卑鄙的行为,所以小的时候她只敢克制地亲亲她的脸,结果长大后反倒完全无法克制,甚至变本加厉,为了满足一己私心而一次次地僭越。 “不讨厌,我喜欢你亲我。” 宋冉俯身凑近了些,呼吸的热度透过西裤面料扑打在膝盖上,许青禾的呼吸急促了几分,她心跳如鼓,咽喉不由自主地向下重重咽了下。 其实在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她就已经预料到宋冉会说什么,宋冉现在对她予取予求,如果她强行要和她做下去,最后肯定也会同意,但她希望这不是出于愧疚,而是出于她的真实意愿。 就像当宋冉说出喜欢时,许青禾也希望这是真心话,而不是因为她想让她高兴。 这些糟糕的念头让许青禾的情绪无法控制地就有些低落,伸出手,她轻声道:“冉冉,你抱抱我。”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这么患得患失,明明宋冉已经回来,现在就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她却总想着那些有的没的。 宋冉张开双手,让她埋头躲进了自己的臂弯。 晚上什么也没发生。 躺在同一张床上,宋冉继续读中午没看完的一本书,许青禾有些工作上的事要处理,便是一直盯着笔记本屏幕。 见许青禾似乎没有要回自己房间的打算,十一点的时候,宋冉和她道了晚安便先睡了。 从前每天晚上宋冉都要靠着安眠药才能入睡,所以尽管睡不深,但就算被吵醒也是处于半梦半醒的浅睡眠状态,许青禾也是因此才敢那么大胆地偷亲她,现在虽然不需要安眠药了,但…… 某个人似乎还是没有改掉偷亲的坏习惯。 虽然动作很轻很轻,但几次刚酝酿出睡意就被惊醒的宋冉有点睡不着了。 她觉得许青禾现在对她应该有点报复性补偿的意思,因为错过了太久,所以不停地索求,不管是不想松开的手还是今天显然过分超额的接吻次数,都在释放着一个明显的信号:许青禾想更多更多地拥有她。 如果她再不赶紧想办法克服自己的心理问题,纸包不住火,许青禾迟早有一天会发现端倪。 但是宋冉并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曾经都经历了什么。 许青禾没必要知道。 过去的痛苦让她一个人承担就好,许青禾不需要知道。 半睁开眼,宋冉柔柔地望向那个正紧张地闭着眼小心翼翼凑过来的人,这样仔细地看着她,闻到她近在咫尺的气息,会让宋冉有片刻的出神,和许青禾有关的那些美好回忆会暂时压倒混乱交叠的人体和污秽血腥的特写部位。 有些记忆她大概永远不会忘,有一天,男人指着屏幕上两个长满脓疮的女人说:“这就是同性恋的下场。” 两个正在腐烂的人在做。爱。 一个小时的视频被反复地播放了二十四次,整整二十四个小时里,她只能盯着屏幕,眼看着那一帧一帧的片段像毒瘤般深入她的脑髓。 “唔——” 宋冉猛地睁大眼,胃液不停翻涌,差点呕出来。 但还是克制住了,于是从鼻腔中出来的只是一声听不清意味的哼鸣。 “冉冉,把你吵醒了吗?” 耳边传来女人的声音。 不是淫亵的浪语,不是恐吓和威胁,不是鞭子一声声抽打进皮肉时,痛苦的呻吟。 那个音色冷淡,语气却无比温柔,像冰原上的火,像暴烈又轻柔的风,像一场极重极重的大雪,飘飘洒洒,落进宋冉的眼睛。 她的瞳孔里倒映着许青禾的形状。 视线里的许青禾正说着什么,声音被剧烈的耳鸣冲得很模糊,宋冉听不清楚,便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等她停下,慢慢凑过去,在她唇角很快地亲了一下。 “接吻还是睡觉?” 宋冉觉得自己已经好了一些,可以继续保持大概二十分钟。 “……” 许青禾无语,感情刚刚她说了那么多都白说了,她明明都说了她不是在偷亲,就是想着要睡觉了她们还没晚安吻,才、才轻轻地碰了一下。 绝对不是偷亲! “睡觉!” 脸不仅丢掉太平洋,还丢到外太空去了! 她会不会表现得有点太喜欢宋冉了? 掀起被子盖住头,许青禾有点不安,宋冉该不会觉得她很好欺负以后就不听她的话了吧? 那可不行。许青禾,你得把气势拿出来! 绝对不能像以前那样被动。 绝对……不能…… 说来也奇怪,以往她总要失眠到半夜才能艰难地睡着,这次竟然才闭上眼不久就感到了浓烈的睡意。 意识渐渐消失前,有什么搭在了她的腰上,许青禾知道那是宋冉,意识虽然惊醒了一次,但很快就再次迷糊起来。 “冉冉,抱抱我……” 她本能地朝那个靠近她的人靠近了些,声音含糊得像呓语。 宋冉深深地凝视着她,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将她带入怀中,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 “睡吧。” 做个好梦。 第29章 “只有能够让许青禾快乐幸福的事才是重要的。” 正值工作日的早晨,马路上的车流往来不息,清水公园里却人迹罕至,除了早起养生练太极的老人家,放眼望去,也就只有宋冉这个提着琴盒的年轻人。 走在清晨明亮的阳光中,宋冉一边饶有兴味地看着老人们有板有眼地打太极,一边慢悠悠地往公园深处走去。作为澄海市三大公园之一,清水公园的名气虽然不如其他两个,占地面积却是最大的,可惜景观非常单调,除了茂盛的古树,就是长在小路两边的低矮灌木,一眼望去,除了绿,就是绿。 公园的管理者似乎觉得这样就够了,所以并没有像其他公园那样热衷于打造什么“桃林”“梅林”“樱花林”,如果侥幸看到一抹鲜艳的颜色,别怀疑,这绝对是大自然的馈赠,是某一粒被飞鸟带过来的花种自己在泥土里野生野长地钻了出来。 第38章 宋冉生在澄海,长在澄海,算个地地道道的澄海人,但说来惭愧,她还是第一次发现这里真的很广阔。 广阔得让她在距离那群打太极的老人足够远后就不敢再继续往前,确认好不会打扰谁后,她将琴盒在附近的长椅上放好,然后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了出来。 距离上一次拉琴已经过了很久,具体时间宋冉记不清,但记得当时是在哪家夜总会,有人聊起外面大厅里有个拉小提琴的乐手长得很帅,便撺掇贺松岚去要联系方式,贺松岚本就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加上喝多了酒,吆喝着一帮人就浩浩荡荡地走了过去。 宋冉就在那一帮人之中。 她对此其实感到很无聊,但那时她和贺松岚还没绝交,况且贺松岚喝得那么醉*,她得负担起送她回家的重任,还得提防着不让她被人占便宜,只好寸步不离地跟着。 乐手自然拒绝了贺松岚的要求,在这工作的人都清楚他们这群人并非善类,避之唯恐不及,更别说沾惹上了。 “不要对人家这么冷漠嘛,帅哥。要不这样,我们打个赌,我有个朋友也会拉小提琴,你随便拉一首曲子,她要是能接上,你就和我们所有人互加好友!” 没被指名道姓但已经被所有人投以注目礼的宋冉:“……” 后面还是答应了赌约,乐手故意挑了一首难的曲子,但宋冉从五岁起开始练琴,十三岁拿下全国比赛一等奖,十五岁闯入了国际比赛的决赛,乐手认为的难度于她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结果毫无悬念,乐手愿赌服输,一个个地和所有人都加了好友,轮到宋冉时,和别人连一个眼神交流都不肯有的男人忽然一脸惋惜地开口:“我觉得你应该去音乐厅演奏,真的。” 而不是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醉生梦死。 宋冉当时没说话,反正转头就把男人从联系列表里删了,后来也依然在那些“乌烟瘴气”的地方流连,与吃喝嫖赌也就差一个“嫖”字,此后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再没碰过小提琴。 怀念地摸了摸琴身光滑的漆面,宋冉轻轻拨了拨d弦,明亮的声音带着轻微的共鸣在耳边荡开,这把琴在昨天已经被她调好了音,琴弓上的松香也上好了,被主人遗忘了太多年的乐器此刻焕然一新,正等待着和主人一起开始一曲新的篇章。 早在昨天她就认出来了,这把琴就是她原来的那把,由意大利著名制琴家族于1738年制作的一把古董琴,售价极高,是她十三岁获得全国小提琴比赛一等奖后,宋威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她的。 如果没记错,这把琴应该和宋家的别墅一起被强制拍卖了,没想到最后还是兜兜转转地回到了她手上。 琴声响起。 宋冉闭上眼,凭借肌肉记忆演奏她学会的的第一首小提琴曲:《欢乐颂》。 这是一首充满希望的曲子,但在她完全学会之前,这首歌带给她的却是无穷无尽的绝望。她必须严格地完成每一天的课程任务,否则就要加练,在加练结束前,她不被允许休息,也不被允许吃饭或喝水,唯一能做的就是顶着巨大的压力集中注意力。 就像—— 那个密闭的治疗室。 音乐猝然停下,宋冉缓缓睁开眼,瞳孔颤动不已。 她恍然发现原来宋威对她的虐待其实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开始了,只不过当时所有人都告诉她父亲就是这样的——他理所当然的应该严厉,应该不苟言笑,应该永远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应该享受着来自子女的崇拜和追逐。 哪怕他只是在你生日那天让秘书送来一个礼物,就已经足以证明他非常爱你。 只要他在别人眼中是一个成功的男人,他就理所当然的是一个成功的父亲;只要作为女儿的她能够站在领奖台上,他就显而易见的是个出色的父亲。 宋冉笑出了声,声音里充满苦涩。 当年她为了准备全国竞赛昼夜不分地练琴以至发高烧住院,许青禾过来照顾她,既担心又生气。 “你就那么想要得第一吗?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要了!” 她摇头,“我只是不想让爸爸失望。” “可是你生病了,他都不来看你。”许青禾为她抱不平。 这话让宋冉有点难过,确还是本能地替父亲辩解:“爸爸太忙了,而且他这么忙也是为了我们。” “才不是,你肯定是被pua了!” “什么?”宋冉没听懂这个词。 “就是精神控制,洗脑!”嘴里这样叫着,许青禾脱了鞋子爬上病床,凑到宋冉面前,“冉冉,你没必要为了别人活得这么累,我会心疼的。” 也只有许青禾会为她心疼,可当时的宋冉并没意识到这点,她只是迷茫地看着她。 “但他不是别人,是爸爸啊。” 那时她还不知道父母的身份也可以被恶魔窃取,还不知道一个恶魔正在逐渐地取代她的父亲。 中考结束后的某一天,原本给她安排了各种补习课程的宋威破天荒地提出要带她们去露营,她兴高采烈地收拾好了行李,出发前看到许青禾穿着长袖长裤,诧异地问她为什么不穿裙子。 许青禾说她担心被虫子咬。 宋冉当时没有多想。 后来知道要在帐篷里住一晚时,许青禾开始变得很焦虑,但宋冉依然不以为意。 “爸爸的帐篷就在隔壁,如果有危险的话,他很快就会赶来的。” 然而许青禾却更焦虑了,甚至从晚饭起就什么都不吃,整个人紧张兮兮,好像即将大祸临头。 “冉冉,我晚上能不能抱着你睡?” “隔着睡袋怎么抱?” “那、那你拉着我的手。” 直到这时,宋冉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她想问许青禾到底怎么了,宋威忽然出现在帐篷外,手里拿着两盒已经插好吸管的牛奶。 “青禾是不是不习惯露营?喝点东西好好睡一觉吧,明早我们就回去。” 注意力被轻而易举地转移,宋冉高兴地接过了牛奶,许青禾却一动不动,她便索性帮她的一起拿了,但等宋威走后,许青禾却一把抢过两盒牛奶用力丢到了帐篷角落。 从吸管口漏出的奶液洒到防潮垫没有遮盖住的草地上,几滴白色的液体挂上草尖,像传说中毒蛇吐出的唾沫。 宋冉莫名其妙。 “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我——” 宋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牛奶都喝完了吗?” 刚刚张开的嘴又立刻闭上,许青禾望向宋冉的眼里泪光莹莹。 可宋冉——更多的细节从脑海里冒出,宋冉只恨不能回去打当时的自己一拳,许青禾当时明明就在向她求助啊! 可她怎么就那么蠢,竟然以为许青禾只是怕浪费食物的事被宋威知道会挨骂。 所以只是那么蠢地将牛奶盒收拾好,然后大声回答:“牛奶变质了,我去拿新的。” 她拎着收拾好的垃圾走出帐篷,许青禾默默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地跟着她走到远处的一棵树后,在远离光源的黑暗中,终于忍不住,扑进宋冉怀中低声啜泣。 “遇到什么事了嘛?我会帮你的。”宋冉安抚地拍着女孩颤抖的脊背。 女孩摇摇头,双手紧紧地攥着她的衣服,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哽咽着道:“没有,就是想起我爸妈了,他们以前也说过要带我来露营……” 宋冉信了。 怎么就信了呢? 懊恼地放下琴弓,宋冉心里五味杂陈。 太阳升得高了些,尚未完全消退的暑气在僻静的公园一角慢慢升腾,她独自站在无遮无拦的阳光下,四肢百骸处却冒出了冷意。 宋冉忽然想给许青禾打个电话,也不是为了说什么,就是想听听她的声音,想确认她现在是好好的。 可手指刚调出联系人列表,她就胆怯地缩回了手。 许青禾现在当然好好的。 宋冉将手机放回了口袋,神情有些惆怅。 她不该将这些负面情绪带给她。 只有能够让许青禾快乐幸福的事才是重要的。 所以她的不安,她对过往的恐惧,那个盘桓在她脑海里的声音,都没必要让她知道。 慢慢走回长椅,宋冉没了练琴的心情,打算收拾东西回去等许青禾回家,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几声有力的拍掌声。 她诧异地转过头,见到一个穿着一身白色运动服套装的女人,扎着一个高马尾,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精神。 貌似是一个闻声而来的听众。 “谢谢。”宋冉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她拉得并不算好,女人的掌声应该就是礼貌性的。 将小提琴放好,她提着琴盒朝公园大门走去,女人却跟了来,与她并肩走在一起。 “宋冉。”她语气笃定地说出了她的名字。 闻言,宋冉惊讶地停下脚步,扭头仔细打量了一下女人的长相,那是一组称得上优越的五官,如果她们确实见过,宋冉相信自己应该会有印象,然而她却什么也没想起。 第39章 看着她疑惑的样子,女人笑着解释道:“我以前是你家公司的员工,在财政部上班。” 原来如此…… 宋冉以前确实在家里公司挂了个闲职,因为知道她是老板的女儿,所以公司里来巴结她的人不少,只不过她不怎么和他们来往,尽管公司里的人大多都认识她,她认识的却寥寥无几。 本就没什么交情,更何况公司是强制破产,当时别说赔偿金,就连月基本工资都发不出,所以员工们在被遣散时都多有怨言,这时遇见,不觉十分尴尬。 好在女人并不是来找茬的。 “对了,既然这么巧,要不要一起喝点什么?” 她十分自来熟地发出了邀约。 可惜两毛三的余额并不足以支持一项需要花钱的社交活动,宋冉也没有和不熟的人喝上午茶的习惯,正要婉拒,女人又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反正我现在也没工作,时间空得很。” 宋冉:“……” 作为害得人家没工作的前老板女儿,她有点内疚。 然而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她只好实话实说。 “其实我现在也没工作,所以经济上有点——” 女人秒懂。 “哦,没事。我请,走吧走吧。” 事已至此,也只好答应了,不过走着走着,看着女人浑身接近五位数的名牌,宋冉忽然觉得有点奇怪。 记忆里,公司的财政部似乎没有这样一个青春靓丽又有钱的员工。 “你说你以前在财政部,是跟着张组长吗?” 她略带了点试探地问道。 “是吗?不好意思啊,我当时也才入职,很多东西都还没交接好公司就出事了,所以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带着名片,你可以看看。” 女人从上衣口袋掏出了一张名片,宋冉看了看,确实是公司之前统一使用的款式,上面印着“财政部余蜜会计”。 余蜜? 宋冉不动声色地将名片还了过去。 “没想到余小姐还随身带着前公司的名片。” 这句话仍然是试探。 女人的回答却滴水不漏,她耸耸肩。 “没办法,每次找新工作人家都要问我履历,我索性就带着这个拿来当证明啰——啊,到了,听说这家店的咖啡很不错,我们就选这家吧?你想喝点什么?” 咖啡店的玻璃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制服的店员迎上来,悬挂在门上的黄铜铃铛“叮”地一下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而就在距离她们大约几十米远的地方,一个举着相机的男人正蹲在拐角处,朝着这边按下了快门。 咔嚓。 第30章 “你不是冉冉,你是怪物。” 宋冉回来的时候,许青禾已经在客厅等了她半个小时。 “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 将琴盒在茶几上放下,宋冉抽了一张酒精湿巾擦了擦手。 许青禾看着她的动作,视线跟着湿巾在她手指之间转了转。 “手上沾到了脏东西吗?” “啊——” 其实是不久前在咖啡店吃甜点时不小心蹭上了奶油,虽然当时就用餐巾纸擦了一遍,但宋冉有点轻微的洁癖,总觉得手上还有点黏腻的触感,一回到家便又重新擦了一遍。只是和余蜜见面的事也不知该怎么和许青禾讲,想了想,索性只是含糊地答应了声,算做回答。 “你早上去哪了?” 注视着宋冉将用完的湿巾丢到一边,许青禾收回视线,语气淡淡地问。 宋冉正在抽第二张湿巾,闻言顿了下,有些茫然地扭头看去。 “去公园练琴呀,昨天我和你说了的。” 不过她当时说的时候许青禾正在看一个文件,答应得也很敷衍,说不准已经忘了,那她一回来没找到自己岂不是很担心? 想到这,宋冉放下湿巾,转身在许青禾身边坐下。 “早知道你回来得这么早,我就早点回来了,在公园练琴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你。” 带着笑意的声音温暖得像和煦的春风,让许青禾原本冷硬的心都动摇了一分,她抿了抿唇,暗暗告诫自己不能轻易让步,于是在宋冉打算牵她的手时,故意挪开,让她握了个空。 “怎么了?” 怎么又生气了? 宋冉实在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无奈之下,也只好越发将语气放软,摆出一副示弱讨好的样子。 “我真的好想你,能抱抱你吗?” 她并不想和许青禾闹别扭,所以在争吵刚露出一点端倪时就积极采取了行动,先用亲昵的肢体接触让许青禾心里憋了许久的火消弭了大半。 感受着宋冉柔软的胸怀,许青禾闭上眼,侧头在她颈间嗅了嗅,还是家里沐浴露的清香——宋冉有在早上洗澡的习惯,此刻肌肤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香气。 许青禾心里好受了些。 “我去公园找你了,”她闷声开口,“但是没找到你。” 清水公园很大,但也不算特别大,许青禾小的时候几乎每天都会跟着父母去散步,对里面的区域可以说了如指掌,可她却在里面转了好几圈都没找到宋冉。 第一遍的时候,她想有可能是因为她们刚好擦肩而过,第二遍的时候,她开始有点慌了,连忙拨打了宋冉的电话,但是无人接听,最后,她简直如无头苍蝇般徒劳地在公园里的各个角落走来走去,直到气喘吁吁,才终于意识到——宋冉骗了她。 她根本没去公园。 可她会去哪呢? 她为什么要骗她? 许青禾讨厌这种事情超出掌控的感觉,尤其是在和宋冉有关的事上,哪怕一分一秒,她都不想失去她的动向。 听着许青禾低落的声音,宋冉犹豫了会儿,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我本来是在公园的,后来遇到一个……呃,朋友,所以去附近的咖啡店聊了会儿天。” “朋友?” 许青禾很清楚从前围在宋冉身边的都是什么货色,神经立刻警惕起来。 宋冉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和家里公司的前员工相遇,结果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最后还约好第二天在公园继续见面这事儿有多奇怪,她觉得许青禾现在对她周围的一切都风声鹤唳,未免她担心,便尽量简短道:“一个,呃,很有趣的朋友,她以前学过小提琴,也很久没练了,就想和我一起练。” “我认识吗?” 她以前的那些狐朋狗友里有会拉小提琴的吗? 许青禾有些怀疑。 “嗯……”应该不认识吧。 宋冉摇了摇头,想了想,又补充道:“她叫余蜜,已经结婚了,她和她爱人是同性伴侣。” 当说出“伴侣”两个字时,宋冉心里其实是有点羡慕的,很难说她是不是因此才对这个人这么感兴趣,但这一点绝对占了大部分原因。 而之所以特意点明也是为了让许青禾放心,但许青禾和她想得却截然相反。 “她喜欢女的?那她以前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 许青禾从前就没少看到宋冉醉醺醺地和一群女人搂搂抱抱的样子,更不用说在她没看到的时候,这些人还经常举行深夜派对,喝醉了在一个房间睡的情况更是数不胜数。 可乘之机这么多,谁知道那个朋友有没有偷偷地做什么,宋冉又那么不设防,自己能偷亲她,别人难道就…… 光是想想,许青禾心里的醋坛子就不知道打翻了多少缸。 没想到许青禾会联想到这么多,宋冉闻言不由有些无奈。 “没有,我和她以前不熟。而且,我又不是什么香饽饽,除了你这么傻,不会有人喜欢我的。” 这话说起来就让宋冉忍不住叹气,她以前对许青禾那么恶劣,那么坏,对她的恶言恶语加起来都可以组成一本语录了,还给她的人生造成了那么多不必要的磨难,就连宋冉自己都觉得自己简直糟糕透顶,许青禾却还是一边被她伤害着,一边坚定不移地朝她靠近。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呢? 宋冉忍不住将许青禾往怀里抱得更紧了些,可惜这个温馨的拥抱并没将许青禾内心的不安完全抚平。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她试探着将手从宋冉的衣服下摆探进去,直到掌心贴上腰部的皮肉,感受她身上真切的体温。 只有亲密到这种程度的接触才能让许青禾内心的占有欲满足一点点。 她看过教学片,掌握一些互相取悦的基本技巧,也曾经在无数个躁动的夜晚将宋冉当做性幻想对象,渴望着她的爱,也渴望着她。 但几乎就在许青禾碰到她的一瞬间,宋冉的整个身体就本能地被触发了防御机制。 “是、是吗?我看看。” 她连忙起身用找手机的动作躲开了许青禾的触碰。 这意图实在是太明显,察觉到她的抗拒,许青禾的眼神暗了几分。 “哦,我不小心开成静音模式了,你看,现在好了。” 第40章 似是为了证明,宋冉特意把手机屏幕放到许青禾的眼前,当着她的面把来电铃声开到了最大。 “这样就不会漏接啦,我不是故意的,你别……” 别生我的气。 这几个字被封堵回口腔。 搂着宋冉的脖子,许青禾强硬地让她弯下腰,然后一寸寸地攻城略地,简直像要吃了她般,吻得越来越深。 宋冉有点窒息,从两人嘴唇相接的缝隙处传来她挣扎时的呜咽声,然而舌根已经被牢牢地卷住,许青禾像蛇一样地缠着她,不让她能发出一个完整的拒绝音节。 与昨天深情温柔的亲吻不同,这样霸道的深吻实在没什么愉悦可言,潜藏在记忆角一隅的画面瞬间如闻到血腥味的蚂蟥,开始疯狂地噬咬宋冉的神经,让她本就濒临崩溃的理智彻底断裂。 “滚开!” 恐惧让宋冉近乎本能地吼了出来,她近乎本能地推开了束缚她的什么,近乎本能地瘫软在地,从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干呕声。 冷汗恍若逃窜般拼命涌出身体,她大汗淋漓,眼冒金星,四肢都在抽搐,手脚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 汗水抑或是泪水模糊了视野,恍惚中,宋冉看到了一双擦得黑亮的皮鞋。 ——现在,你还想杀我吗? 男人志得意满地推开门,一身整洁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与那个狼狈地蜷缩在地上的人简直天壤之别。 扩音器里,女人的惨叫声还在回荡: “不要!救命!救救我!” 就好像看多了血腥视频而开始麻木一样,透过一整面的玻璃墙,宋冉面无表情地望着那个被绑在手术台上的女人。 在过去的二十一天里,她们朝夕相处,亲密无间。 而现在,她眼睁睁地看着她像一个待产妇一样躺在那里,双腿被打开到几乎会折断的角度,明明并不是真的在生产,却依然被撑到撕裂,血流如注。 那得多疼啊…… 暗红色的血液顺着她的大腿、小腿、脚踝、脚趾,然后滴到地上。 宋冉麻木地看着。 眼看着那些血像活了过来,一点点朝她蔓延,最后捆住她的手脚,环绕过她的脖颈,然后用力绞紧、绞紧…… 你想杀了我吗? 宋冉回过神,逐渐清晰的视野中出现了许青禾的脸,她跨坐在她身上,脸上是因为屈辱而愤怒到扭曲的表情。 眼睛里却盈满泪水。 “你根本不喜欢我!对不对?” 掐着宋冉的脖子,许青禾手上没有用力,手臂却绷紧到发痛。 宋冉刚刚是什么意思? 她让她滚开,她讨厌和她接吻,甚至这样一个吻会让她恶心到想吐! 她根本就不喜欢我! 她讨厌我! 这个念头像刀一样在许青禾的心里凌迟,她已经被宋冉讨厌了那么多年,等了她这么多年,满心以为只要宋冉恢复记忆就能接受她,结果就算恢复记忆,宋冉也依然会讨厌她吗? 这让许青禾怎么接受?! 大口喘息着,宋冉的胸脯剧烈起伏,心口痛得像快要裂开。 “看吧,你根本装不了。” 脑海里的声音在这时幸灾乐祸。 “承认吧,你根本不是冉冉,你是一个怪物。” “你根本做不到和人正常地恋爱。” “你在耽误她,你在让她痛苦,你应该离开她。” 说到最后,那个声音竟然带上了点惋惜。 那声音让宋冉也感到了迷茫,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充足的氧气涌入肺部,四肢渐渐恢复了知觉。 “许青禾,如果你觉得我不适合在这里住下去,我可以……”搬出去。 如果她的存在让许青禾感到痛苦的话,那她就离开吧 宋冉知道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她控制不了自己,因为属于冉冉的勇气早就耗光了。 当她隔着玻璃墙,看着里面的女人被折磨得毫无人样。 当男人走过来问:“你还想杀我吗? 当她像狗一样地在他面前跪下——冉冉就死了。 可是那个还在恨恨望着她的人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宋冉。” 掐在咽喉上的手用上了点力,这让宋冉有些缺氧,但并不严重,所以还能继续平静地望着跨坐在她身上的人,甚至笑了笑。 盈满眼眶的泪水终是承受不了更多的波动,许青禾俯身时,两滴泪坠下来,砸进宋冉的眼中,宋冉下意识闭上眼,从眼角处却又落下更多更多的泪。 “宋冉,你听好了,这辈子,你就算死也要死在我身边。” 别妄想从我身边离开! 别妄想再一次抛弃我! 许青禾松开了掐在宋冉喉咙上的手,在离她的嘴唇堪堪还有一厘米的地方停下,已经哭过的眼睛现在冷静无比,带着凌厉的锋芒。 宋冉的肩膀一直在抖,睁开眼的时候,眼睛又红又肿,哭得完全看不清许青禾的面容,但她依然抬起身,哽咽着道: “好。” 她紧紧地抱住了她。 第31章 “人总是容易对萍水相逢的人敞开心扉。” “余蜜?”从电话另一头传来男人嗤笑的声音,“你什么时候跟我一个姓了?” 余蜜,哦不,周祈调了调蓝牙耳机的位置,仰头对着明媚的天光抻了抻胳膊。 “有事说事,没事退朝啊,我忙着呢。” 和她通话的是她的发小余舟,自家里把澄海市的产业交给他打理后,这些年他就一直留在澄海,算是半个澄海人,但周祈这次来澄海不和他说也就算了,居然还绕过他找别人帮忙,实在是不把他当朋友。 “周七,”他喊她的绰号,“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没必要和我这么生分吧?” “这个嘛,”周祈有点头疼,她和余舟既是发小,又是家里定的娃娃亲,虽说后来解除了,但介于家里那位现在比较介意他的存在,只能避嫌,“都是小事,就不麻烦余总了,话说你不忙吗?还有空在这跟我聊闲天。” 这明显就是要结束通话的意思了,余舟叹了口气。 “你以为我想管吗?只是你就算冒用身份也找个靠谱的吧,余蜜人还在澄海市呢,要是别人真的按照上面的联系方式去找她,你到时候怎么说?” “我又没干嘛,被发现了就发现了呗。” 周祈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这让余舟有些无语,一片沉默里,周祈忽然会过味来。 “等一下,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这名片还是她前天才找人问到的,余舟没道理知道得这么快呀。 皱了皱眉,周祈的神色郑重了些。 “有人调查我?调查到你头上了?” 对啰。 余舟没说话,但这道理显而易见,周祈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谁在调查我?” “那就不清楚了,反正应该和你要调查的人有关系。不过我实在不明白你接近宋冉干什么,她家公司早就被瓜分得渣都不剩了,而就我对她的了解,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富家千金,对你应该没什么用。” 宋家发家于宋威这代,底蕴不深,在澄海市的上流圈子里属于最末流,连余舟这种外来户的地位都不如,所以他和宋冉接触不多,只是偶尔和朋友去参加聚会时能从旁人口中听到几句。 不过都是些持戏谑态度的八卦,余舟对这人的第一印象也就比较一般。 “谁跟你说我是为了接近宋冉。” 虽然有人在调查自己这事儿让周祈有些惊讶,但她这人心大,又是个胆大包天的主,这会儿已经舒展了眉头,懒洋洋地弹拨着放在一旁的小提琴。 她昨天和宋冉约了一起来练琴,昨天便临时从当地的琴商那儿买了把二手的,只不过宋冉怎么迟到了这么久,该不会要放她鸽子吧? 周祈一心二用,一边玩琴一边想事,正自己琢磨着,耳边悠悠响起男人带着磁性的低沉声音。 “许青禾?你的目标是她?” “……” 不是,大哥你是会读心术吗? 要不是两人从小认识,她都要怀疑余舟是不是找人跟踪她了。 “你是推出来的还是有人告诉你的?” 周祈斟酌着措辞。 “这个——”余舟沉吟了一会儿,“因为你之前过来找我假结婚就是为了保住万钧的合同,所以我猜你这次来澄海估计也是为了万钧,但万钧最近又宣布了要和万溪合作,可见你肯定失败了。但你这个人又很不服输,我不信你会甘心就这么空手回去,多半是要整一下万钧的。” 周祈:…… 说得好像她报复心很强似的。 她觉得余舟对她绝对存在天大的误解。 但是现在重点不是这个。 “所以呢,就算我要整万钧,你又是怎么锁定许青禾这个人的?” 万钧的高层那么多,她可不信余舟是随口猜的。 第41章 “其实还是因为宋冉,”余舟不太想在背后嚼人舌根,但又觉得不得不说,迟疑了一会儿才道,“许青禾这个人挺奇怪的,万钧说起来应该算她一手办起来的,但今年她和魏昭结婚后,竟然把公司的所有权利都让渡给了魏家,这点让我挺奇怪的,因为我和她接触过,她看上去不像那种会为了家庭放弃事业的人。而且之后不久宋家就出了事,在很多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时,万钧就已经下场跟宋家对着干了,你想想,它一个刚上市不久的新公司,在情况还不明朗时就敢这样和老牌公司叫板,背后怎么可能没有猫腻,所以我就派人查了查。” 周祈已经很久没和余舟进行这么长时间的谈话了,一方面是有点避嫌的原因,一方面也是因为两个人一个在四方,一个在澄海,平常都忙得焦头烂额,况且也不是那种喜欢聊家长里短的性格,交流的次数也就屈指可数。 这会儿难得听余舟啰嗦一次,她便耐着性子继续听了下去。 “结果你猜我发现什么?”余舟顿了顿,似乎是说多了话有点渴,周祈听见了他喝水的声音。 他继续道:“我发现许青禾小时候竟然曾经被寄养在宋家,据说是因为父母辈的原因,具体就不知道了,反正宋冉和许青禾从小生活在一起,两个人的关系却差到极点。高中的时候,宋冉经常唆使别人霸凌许青禾,许青禾受了不少欺负,所以一到十八岁,就离开宋家跑到外省上大学了,不过当时宋冉也出国留学去了,所以有四年的时间两个人都没再有交集。但奇怪的是,等到许青禾大学毕业后,也就是宋冉回国时,许青禾又回到了澄海市,和魏昭各自创办了一个小公司。” “许青禾创办的公司就是现在万钧的前身,魏昭的那个公司则中途倒闭了,据说是因为宋冉逼婚不成就借用了家里的力量,不过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魏昭后来就进入了宋家的公司任职,我怀疑是魏昭事先从宋家公司内部拿到了什么关键信息,所以才会联合许青禾一起打压宋家。” 余舟又说了一大段话,他倒是没再停下来喝水,不过周祈有点烦了。 “所以呢?能不能说重点。” 如果是她老婆在她耳边慢慢悠悠地这样说话,她当然能听上一整天,但换成别人,也就是她最近耐性变好了,不然早就在余舟开始让她猜时就要骂人了。 猜猜猜,猜他个大头鬼!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你以为许青禾特地回澄海市办公司是为了什么?你以为宋家的破产没有她在背后推波助澜吗?她跟宋冉压根就是仇人,现在宋威已经被她送进监狱了,我猜她下一步肯定要对付宋冉,你这个时候和宋冉接触就不怕殃及池鱼吗?” 这才是余舟真正担心的,他担心周祈因为不明状况被波及了,这里毕竟不是周祈熟悉的四方市,势力盘根错节,她一个人单枪匹马地想要搞事情,实在是有点冒险了。 听到这里,周祈总算听明白余舟的意思,回忆着昨天在咖啡店和宋冉见面的场景,她狐疑地摸了摸下巴。 “霸凌?不至于吧。” 前天私家侦探拍的照片里那两个人还手挽着手,有说有笑的,反正她看着不像仇人,像一对儿。 周祈最不怀疑的就是她的直觉,不过既然余舟特意来提醒,她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便是笑道:“行,我会注意的。” 恰在此时,余光处扫到一个人影,便是连忙结束了通话:“我还有事儿,再见。” 说罢,直接挂了电话。 刚想说点什么的余舟:“……” 他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再三思虑后,从联系人列表中找到一个名字,犹犹豫豫地拨通了电话。 “喂?” 电话几乎立刻被接通,一个听着有些清冷的女声紧接着响起,语气略带疑惑。 余舟松了口气,他干咳两下清了清嗓子,言简意赅地道:“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 通话在办公室里有条不紊地展开,而另一边,周祈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宋冉,忙从长椅上一跃而起,兴奋地朝她挥了挥手。 宋冉有点脸热,本来她今天是不想来的,但昨天没留周祈的联系方式,怕她白白等*下去,这才顶着许青禾冷冰冰的视线出了门。 不过许青禾倒不是因为这事才冷脸,从昨天宋冉对她的索吻表现出明显的抗拒后,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就一直有点冷。 虽然宋冉一直在解释,一直在强调她不是接受不了,只是还没做好准备,许青禾却已经完全被伤透了心,一点都不相信。 身体比语言诚实。 不管宋冉说再多甜言蜜语,也改变不了她在抗拒她的事实。 也不是不能精神恋爱,可许青禾就是受不了宋冉那种明明抗拒得不行但为了让她满意就强逼着自己接受的态度。 她受不了宋冉对她撒谎。 哪怕宋冉亲口说出她就是不喜欢她,不想和她上床,许青禾难过归难过,也比现在看着宋冉出于愧疚而对她予求予取好受。 可是宋冉现在完全没意识到这点,她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赶紧克服心理障碍,好快点抚平许青禾心里的伤痕,每当回想起她脸上那么痛恨又那么委屈的神情,宋冉就心如刀割。 可是这件事真的很难解释,她没法向她解释。 “抱歉,”下意识就这么说了,宋冉叹了口气,语气有些疲惫,“我以后都不会来这里了。” “啊?为什么?”打量了一下宋冉的脸色,周祈脑子转了转,笑道,“和女朋友吵架了吗?” 昨天在咖啡馆的时候两人已经进行了初步了解,当时因为看到周祈一直在摆弄自己的婚戒,好像非常想要炫耀,宋冉就很给面子地问了句,然后就……被套话了,被周祈知道了她正在和一个女人交往,而且关系才确立不久。 本想和对方交代完就回去继续哄人的宋冉就这么被周祈随意的一个猜测正中了靶心,唇角抿了抿,她有点欲言又止。 周祈看出了她的犹豫。 “谈恋爱这块我可有经验了,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听听发生了什么吗?” 作为已婚人士,这么说好像确实没问题,宋冉有些焦躁地舔了舔唇,除了许青禾,她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从前的狐朋狗友全都成鸟兽散,贺松岚也早就和她绝交了,如今难得的倾泻机会就在眼前,实在让她有点抵抗不住。 “放心,我过阵子就会离开这里的,你不用有压力。” 人总是容易对萍水相逢的人敞开心扉。 宋冉长长叹了口气。 “余小姐,你和你爱人是怎么认识的?” 看出她有松口的意思,周祈笑了笑。 “我们是高中同学,我对她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 “呃,你也可以理解为见色起意,”调皮地眨眨眼,周祈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些,“我爱人很美,我不是说五官或者身材这类东西,而是——嗯,就是气质,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喜欢的那种气质。” “你是指她完全就是你的理想型,所以你第一眼就被吸引了吗?” “啊对。” 周祈点头,概括得很好,不过她不太习惯站着聊天,便是指了指后面的长椅,示意宋冉过去。 两人于是一起走到长椅边坐下,宋冉沉默了一会儿,有点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讲起,半晌后,终是艰难地起了个头。 “她是十一岁住进我家的,因为一些原因,”许青禾在澄海市还是有点知名度的,宋冉不敢透露太多,便只挑了些能说的,“我和她同岁,最初的那几年我们关系很好,但是后来,我生病了,精神病……” 自嘲地笑笑,宋冉有些紧张地瞥了周祈一眼,见她只是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异样之色,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她继续讲述道:“这个病让我很难控制自己,所以有段时间,我对她做了非常糟糕的事,但她并没有因此怪我,而是一直坚信着我会有恢复正常的一天,一直默默地等待着,直到现在。” “你的病好了?”周祈接着她的话音问。 宋冉却摇了摇头。 “她以为我的病好了。” “然而?” “我的病很复杂,我原本也以为我可以变成正常人,但它最近却越来越严重了。” “那她知道吗?” “我不想让她知道。” …… 以她这个过来人的经验,周祈觉得宋冉这种打算瞒着对方的想法很危险。 不过她现在对这事儿一知半解,不知全貌不予置评,便是继续安静地听下去。 短暂的沉默后,宋冉将昨天发生的事儿在脑海中快速回忆了一遍,简短地概述了一下:“昨天,因为一些事,我犯病了,这让我们之间产生了一些误会,她现在很生气,但我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 第42章 其实只要将实情告诉许青禾,许青禾一定能理解的,但问题在于,宋冉不想让她知道。 有关在心理治疗中心发生的一切,她都不想让她知道。 周祈看出来了,这是个充满矛盾的难题,想了想,她朝宋冉伸出两根手指。 “我有两个建议,第一个,”她弯下一根手指,“虽然听起来很像鸡汤,但我真心地建议你不要想着一个人扛下所有,因为感情是两个人的事。” 宋冉低着头没吭声,见状,周祈便将另一根手指也弯了下去。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因为老实说我曾经也做过和你一样的选择,所以如果你确实非瞒不可的话,第二个建议,我正好认识一个很优秀的心理医生,或许她可以帮你。” 宋冉抬起了头。 第32章 “谁家好人在药店花几百万。” 陈芙蓉三十四岁当上精神科主任,三十六岁主动辞职,然后在即将跨入四十岁大关前,被朋友们劝说着开了一个小小的心理诊所。 看来今天又是清闲的一天。 坐在办公椅上,陈芙蓉将手中的几份病历资料放下,然后推了推镜框,正想起身关门,放在前台处的座机电话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坐在前台刷手机的老太太拿起听筒,非常熟稔地说出固定台词。 “你好,这里是粉百合心理健康诊所,请问您有预约吗?” 回答她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声。 “李奶奶,是我啊,陈医生在吗?” “在的在的,你等等啊,”老太太认出了这个声音,扭头就朝里间的诊室喊了一嗓子,“陈医生,有人找你!” 还在思考待会儿下班去哪里吃饭的陈芙蓉只好暂时打消念头,顺手将眼镜取下挂在前胸的衬衫口袋里后,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是谁打来的电话?” 从李奶奶手中接过听筒,她有些疑惑地问道,声音虽然不大,但等在另一头的人已经耳尖地听到,在李奶奶开口前先扬起了调子,笑道:“陈医生,又是我,我又来给你送病人啦。” 陈芙蓉专攻心理研究多年,虽不像网上说的那样神,可以仅凭一些微表情就读出一个人的内心想法,但与各种病人打交道积累出的经验已经能让她从一个人说话时的语气判断出这个人接下来想和她聊什么。 所以尽管周祈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陈医生还是皱了皱眉。 “有多麻烦?” 上次被周祈介绍过来的病人还让她有点挥之不去的心累。 “不麻烦,我简单描述一下吧,呃,是什么来着……” 说话声停顿了片刻,从耳边传来的动静判断,应当是周祈正在向谁确认,那人和她离得还很近,所以隐约可以听到另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听筒处模模糊糊地传来。 “等等,让病人自己和我交流。” 做心理咨询最重要的前提就是要得到患者的信任,如果患者连这点基础的配合都做不到,治疗效果就不可能好。 秉着对病人负责的态度,陈芙蓉想直接和患者通话,闻言,周祈为难地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宋冉,见她并没有想接电话的意思,只好自己开口道:“陈医生,她——有点特殊情况,还是我和你说吧。” “……” 这哪里是不麻烦,抗拒心理医生就是最大的麻烦了好吗?这就好比一个人生了病,需要吃药,结果他还对那个药过敏,简直比之前那个皮肤饥渴+分离焦虑的病人还要令她感到棘手。 “好吧,你先说说情况。” 既然病人拒绝交流,陈芙蓉也没办法,只好探身将柜面上的登记簿和圆珠笔拿了过来,准备待会儿随时做好记录。 她和周祈的相识纯属偶然,那时她还没从精神科离职,有一天院长忽然神色紧张地走进诊室,千叮咛万嘱咐地说待会儿会来一个很重要的病人,让她好好招待。当时她就估计大概是什么政府官员要过来咨询一些难以启齿的事儿,心里还有点不以为然,没想到推开门的却是一个很年轻的女生。 而且张口第一句就是:“医生你好,我是来做自杀倾向评估的,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帮我写上有,且十分严重。” 陈芙蓉:“……” 这女生就是周祈,那时听到她这么说,陈芙蓉还以为这是个吃饱了没事干想从她这儿拿着假证明去糊弄别人的纨绔富二代,但最后还是给出了中度自杀倾向的结论,所以后来周祈又去她那儿做了几次精神治疗,两人也就这么认识了。 不过从医生的角度来看,周祈其实也挺棘手的。 陈芙蓉在心里默默摇头。 回忆着宋冉断断续续向她描述的那些情况,周祈整理了一下语言。 “陈医生,我和你说的这个病人是我新认识的一个朋友,她母亲那边的族系貌似有精神病家族史,然后我的这个朋友在十五岁的时候发病了,就被家里人强行送去接受了不正规的心理治疗,并因此留下了心理阴影,以至于现在无法与别人形成正常的亲密关系,并且因为这件事,极大地影响了她的感情生活。你有什么办法吗?” “具体是怎样的家族史?第一次发病的具体情况又是怎样的?还有不正规的心理治疗又是经历了什么?周祈,你说的这段话里让我根本找不到多少有用的信息。” 陈芙蓉有点抱怨,光是从这含糊至极的表达中,她就能感到病人对阐述自己病情的强烈排斥。 回应她的却是一段空白,大概是周祈在将刚刚听到的话转述给病人。 陈芙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几分钟后,周祈的声音再次响起:“陈医生,我朋友问你有没有能镇静和治精神分裂的药,她说她以前一直在吃一种药,但那个药似乎会影响人的记忆力,她希望换一个,之前那个药的名字是——” 她结结巴巴地用德语报了几个单词,好巧不巧,在很久以前参加的一次国际学术会议交流会上,陈芙蓉正好听过这个药名。 “这个药确实有镇静和治疗精神分裂的作用,但因为容易诱发躁狂症早就被淘汰了,我们现在都倾向于用二代的新药,你当时到底是在哪里进行治疗,他们怎么会给你吃这个药?” 知道病人就在周祈身边,陈芙蓉索性直接对着病人开始询问,这也是一种策略,如果病人下意识回答了提问,那她就可以进一步诱导,让她和自己交流。 然而宋冉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 她并不是真的需要心理治疗,宋冉想得很简单,她只需要一种简单粗暴的、可以在她需要时暂时将她控制住的手段。 周祈看出她的意思,开口打了个圆场。 “都说了是不正规的治疗嘛,这个先不管,陈医生,有什么药推荐吗?急用,回头我给你送锦旗。” “……那还是算了,”之前周祈让人又是敲锣打鼓又是沿街放鞭炮来送锦旗的场景让陈芙蓉至今都心有余悸,“不过精神类的药有很多种,如果你不想和我谈具体情况的话,那至少要把详细的症状告诉我。” 周祈开的是免提,闻言,她转头看向宋冉,并向她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目光。 过往的经历让宋冉对所有的心理医生都没什么好感,哪怕是现在这个语气温和、耐心十足的陈医生,如果可以,她甚至都不愿意打这个电话,但周祈说怕转述错了耽误治疗,她这才勉强留了下来。 公园里静悄悄的,附近只有她们两人,除了对面的陈医生,不会再有第四个人听到正在这里发生的对话。 也可能是今天的天气太好,阳光明媚,惠风和畅,将她阴暗残破的心也吹得暖洋洋的,犹豫许久,宋冉轻轻呼出一口气。 “恶心,冒冷汗,手脚发抖,心率加快,呼吸过速,更严重的时候会有眩晕,和……幻听。” “幻听的内容是什么?” 难得宋冉愿意主动开口,陈芙蓉趁热打铁,但宋冉立刻警惕地将嘴紧紧闭上了。 好吧,看来这确实是一个棘手的患者,轻轻摇了摇头,陈芙蓉快速地在本子上写下几个关键词,凝神思考了一会儿后,她开口道:“周祈,我待会儿会把电子处方发给你,但是记住了,绝对不要私自停药或者更改剂量。” “行,谢啦,陈医生。” 周祈随手挂了电话。 “有病人要来吗?”在前台坐着的李奶奶刚刚一直在听,但陈芙蓉每次接电话都习惯将听筒紧紧地贴住耳朵,所以她并没有得到什么有效信息。 “没有,今天应该不会有人来了,您下午可以去打打牌。” 含笑朝老人家点了下头后,陈芙蓉回到诊室打开了电脑。 线上问诊系统里,周祈很快就发来了一个就诊申请,她看了看登记的病人信息,目光在病人的姓名栏里停留了片刻。 宋冉? 不知怎的,她有一种很快就会和这个病人见面的预感,就像当初周祈拿了自杀倾向评估结果表出门时,她也有这样的预感。 第43章 周祈身边怎么总有些受过严重心理创伤的人? 从这个方面来看,这个活在传奇中的周大小姐也很传奇。 点开病历描述的窗口,陈芙蓉将刚刚记在本子上的字一个个敲上去,然后将鼠标移动到疾病诊断一栏上,想了想,敲下“精神分裂症”五个字。 幻听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的表现,这个诊断应该没错,不过…… 鼠标在原地停顿了一会儿,看着熟悉的系统界面,陈芙蓉再次点击诊断栏,在精神分裂症后面又加上了“ptsd”。 这个病光凭药物可不好治啊。 叹息一声,陈芙蓉熟练地开出了一个处方。 信息以极快的速度从四方市的天空传到了澄海市。 “好了,我发给你。” 几乎就在陈芙蓉发送处方成功的同时,周祈的手机上就传来了信息,正打算将文件传给宋冉,忽然想到她俩还没加好友,不由转头看来宋冉一眼。 宋冉心领神会,主动调出好友码。 好友申请很快跳了出来,申请人的头像是一张合照,昵称是“周祈”,看着像真名。 这让宋冉有点迷惑。 她明明记得昨天这女人给她拿出来的名片上写的是“余蜜”,怎么就过了一天,不仅名字,连姓都换了。 难道加错人了? 疑惑让宋冉点开了被当做头像的照片,照片里是两个站在雪山前十指相扣的女人,尽管全身几乎都被防寒服包得严严实实,但从露出来的灿烂笑脸来看……其中一个绝对是眼前这个女人没错。 她通过了好友申请,心思转了转,还是没将多余的话问出来。 “喏,发过去了,现在去买药吗?” 周祈的行动力一直很强,说完便站起身,只等宋冉点头就打算出发。 宋冉犹豫了一下,她现在身无分文,就算拿到处方,待会儿要怎么付钱又是个问题,而她身上现在唯一值钱的也就是——她将目光放在了手机上。 要不拿去卖了? 这款手机还是两年前才换的新款,应该能卖上几千,可是这样的话许青禾就联系不上她了。 她正为难时,周祈忽然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挑了挑眉。 “对了,如果你去裕康大药房的话可以报我的手机号,我在他们那儿还有几万积分一直存着没用上,正愁没处花呢。” “几万?” 裕康是国内最早一批借鉴国外会员制的药店之一,办理注册的钻石会员可以直接用积分付款,每消费满一百送一积分,这几万积分就相当于几百万的消费额。 在药店消费几百万?这是跑去药店进货了吧? 宋冉满脸诧异。 “呃,很久以前我在他们家公司干过,这是员工福利,哈哈。” 周祈的笑声听起来干巴巴的,并不想说明所谓的干过是指曾经当过这家公司的大股东。 宋冉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其实从昨天见到她时,她就觉得这个人很可疑,但又想不明白她接近自己的目的所在,况且她现在确实很需要一个能聊得来的朋友,也就顺其自然了。 “谢谢。” 不管怎样,她知道周祈是在用不太伤自尊的方法帮她,所以还是认真地道了谢。 周祈无所谓地摆摆手。 “那我们走吧?哦,差点忘了这把琴。” 被主人冷落了太久的琴此刻终于回到了主人的视线中,因为嫌配套的琴盒笨重,周祈来的时候是徒手把琴拿来的,当时也没想到还要去别的地方,这会儿看着那一琴一弓,不由就有些头疼。 “我来拿吧。” 宋冉先一步拿起了小提琴,周祈想了想,没有推拒,而是伸手拿起了琴弓,和宋冉一起往公园出口走去。 “说起来这把琴花了我四万呢,我总觉得被坑了。” “你在哪买的?” “就在……”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闲聊,而与此同时,远处的一个坡地上,一个男人正用长焦镜头对着两人所在的方向,不停地按下快门。 第33章 “我想吻你,想抱着你。” 从早上九点等到晚上九点,许青禾在办公室待了整整十二个小时,也没能等到来自宋冉的一个电话。 消息倒是发了几条:“还在公司吗?”“什么时候回来?”“想你了。” 也就最后一句明显是为了哄人,其他两句都不痛不痒,许青禾一句都没回。 “咚咚” 办公室门被敲了两下,门没关,这个声音只是为了提醒她有人来了,魏昭站在门口,金丝眼镜下的眼睛透出笑意。 “青禾,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他还是没死心,不仅一直拖着不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这几天只要许青禾来上班,他都会特意来献殷勤。 抬头瞥了他一眼,许青禾本就烦躁的心情更烦了。 “不用,我开了车来。” 她将桌面上的文件整理好,接着径直越过魏昭向电梯间走去。 魏昭在她身后跟上。 “好吧,我也正打算走,我们一起去停车场。” 许青禾:…… 她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没有搭理。 好在电梯很快就上来了,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这个点公司的人基本都走光了,所以电梯一路往下,中途并没有停下,两人也有了短暂的几分钟独处时间。 “青禾,你还和宋冉住在一起吗?” 密闭的电梯间里,魏昭忽然开口,表情很平静,看不出什么端倪。 但这并没有让许青禾放下戒心,她觉得魏昭在这个时候提起宋冉有些奇怪,便是有些警惕地回道:“这是我的自由。” 魏昭一副理解的样子,点了点头。 “当然,我并不打算干涉你,只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你打算抛弃我,我还是不忍心看你被骗。” 说到这,他深深地看了许青禾一眼,眼尾微微有些泛红,眼里的神情好似真的在为她担心。 许青禾没理会他的挑拨,反倒移开视线,将目光放在电梯的显示屏上,盯着一上面层一层下降的数字。 被无视了的魏昭也不生气,伸手摘下眼镜,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眼镜布慢条斯理地擦了擦镜片,一边擦一边低声笑道:“青禾,你迟早会发现宋冉不是什么好人,她和你在一起是别有居心。” 电梯已经到了三楼,许青禾心中的焦躁也几乎达到了顶点。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为什么不痛痛快快地说明,她讨厌打哑谜。 魏昭这时却又不说话了,直到电梯到达底层,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他丢下一句:“多注意一下她最近在和什么人来往吧。” 然后先一步走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许青禾的脸色阴沉如水,她告诉自己魏昭只是在给她找不痛快,但那几句意有所指的暗示还是钻进了她心里。 沉默片刻,她掏出手机给贺松岚打了个电话。 贺松岚正在酒店准备和刚刚勾搭上的帅哥玩点刺激的,没想到会突然接到许青禾的电话,一时激动得连帅哥都顾不上,穿着浴袍叼着烟就走到了露台。 露台外是一片静谧的山林,对着黑沉沉的夜空,她悠悠吐了两个烟圈。 “还以为你忙着将宋冉吃干抹净不会想起我呢,我送你的小道具用着还顺手吧?” 那可是她精心挑选的品牌,绝对物超所值。 可惜许青禾现在没心情接受她的调侃,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 “宋冉身边有会拉小提琴的朋友吗?” “啊?为什么问这个?”贺松岚被问得突然,吸了一口烟醒了醒酒后才回忆道,“以前倒是认识一个会拉小提琴的帅哥,可惜那帅哥加了我们之后的第二天就把我们拉黑了。” “不是男的,有女的吗?喜欢女人的那种。” “啊?” 贺松岚更懵了,别说她现在喝了不少酒,就算是在她清醒的时候估计也想不起她和宋冉有没有认识这号人,不过许青禾的话给了她一点提醒,她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斜倚着露台,贺松岚将烟灰往下抖了抖。 “对了,本来不想这么快跟你说的,但是我发现这两天有人在调查你。” “大概是魏昭吧,”许青禾没当回事儿,“最近我在和他谈离婚的事。” “……”贺松岚知道许青禾与宋冉之间的纠葛,也是唯一眼看着许青禾一路追逐宋冉过来的人,听到这话,心情不由有点复杂,既是为了她俩这一路走来的唏嘘,也是对前路未知的感慨,她嘱咐了一句,“也不一定是他,总之你注意点。” 这句似曾相识的话许青禾刚刚才从魏昭口中听到,如果说她刚刚只是有点膈应,这会儿再次听见则已经演变成了不安,但她并不想对宋冉产生什么怀疑,所以沉默片刻后还是略过了这个话题。 “如果你有想起什么人的话麻烦给我回个电话,谢谢。” 第44章 “嗯,”手中的烟已经快烧到头,向来没什么素质的贺松岚直接朝露台外面丢了下去,“行,我这边也会帮你盯着的,放心。” 这么说着,她想起了私家侦探拍的照片,越想越觉得有点不对劲,那个来自四方市的周祈到底为什么会这么热切地接近宋冉?总不会是看上她了打算撬墙角吧? 那可不行,她好不容易才将宋冉和许青禾撮合成一对,这俩必须给她锁死! 通话结束,自她打电话起就一直在床上等着的男人这时才甜腻地凑上来,乖乖地低下头等待她的抚摸。 贺松岚随手摸了摸男人的头,发质太硬,手感并不太好,她有点心不在焉,不知怎的,又想起几个月前宋冉过来找她借钱却被她赶出去的狼狈样子。 唉。 好人难当啊。 这么想着的贺松岚用力拽着男人的头发将他拉到了床边。 一百公里外,许青禾正尽量按捺住猛踩油门的冲动,将车速压到六十以下。 今天从宋冉不管她的不爽还是出门去见那个朋友起,她就觉得诸事不顺。 宋冉太听她的话不好,不听她的话也不好,这种矛盾的心理搏斗简直要把许青禾给逼疯。 当然,一直没有得到满足的欲望多少也起了煽风点火的作用。 可是一想到宋冉昨天对她那么抗拒的样子,她就连亲吻都失去了勇气。 现在有两股念头同时存在她的脑海,一个势力说不要管宋冉喜不喜欢,这是宋冉欠她的,是她早就该给她的,另一个势力却在告诫她,那可是冉冉啊,她等了这么久不是为了伤害她的,她爱她,所以应该尊重她。 可是宋冉以前不是也伤害她了吗? 这个想法冷不丁地冒出,仿佛一只被谁从暗中放出的冷箭,让许青禾心里重重一跳。 天啊,她、她怎么会这么想? 紧张地注视着前方,许青禾的呼吸急促了几分,她极力想甩开那个可怕的念头,但那念头却反而在她心里越发清晰。 清晰得简直就像有谁正在她耳边耳语。 恶魔的低语。 过去发生的一切如潮水般从记忆深处涌上。 她记得在高二的时候,她被几个人堵在楼道里欺凌,而宋冉就站在上一层楼梯的拐角,漠然地看着。 她记得宋冉亲手把胶水从她的头顶倒下,说:“你还要赖在我家多久?” 她记得那条小巷,宋冉侧开身,让那个男人朝她冲过来。 她从来没法忘记,忘不了被每一个噩梦惊醒的时候,宋冉在梦里嘲弄恶意的表情,像看垃圾一样地厌恶着她的表情,那些总是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分让她心如刀绞。 如果宋冉真的讨厌她,许青禾想,她一定会疯的。 所以…… 深深吸了几口长气,许青禾冷静了些,看着被堵在前方那个红绿灯的漫长车流,抿了抿唇,还是妥协,主动给宋冉打去了电话。 宋冉几乎秒接,这点让许青禾心里舒服了点。 “吃饭了吗?” 虽然现在已经过了九点半,但许青禾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电话那边沉默了会儿。 宋冉身上没有一点钱,别说晚饭了,她连中饭都没吃,今天就这么饿了一天,经济上的窘迫让她有点难以启齿,正在脑子里组织着语言,许青禾却忽然从她的沉默里反应过来。 “你到现在都没吃饭?!” “呃……我不太饿。”宋冉没有否认。 这让许青禾顿时无比懊恼,先前她不想给宋冉钱就是不想她离家太远,没想到今天一时在气头上,就忘了这事儿。 “我很快就到家了,你等一会儿。” 记得附近就有一家餐馆,许青禾立刻打了转向灯变道去了另一边,宋冉刚想说不用麻烦,她饿到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吃不吃都行,但视线一转看到放在枕边的药瓶,想了想,还是道:“我在家等你回来。” 这句话将许青禾心中的焦躁抚平了些,她很喜欢从宋冉口中听到“家”这个字眼,想到现在那个属于她们的小家,语气也不由柔软了些。 “冉冉,明天我们去公证处,我把房子的产权分你一半好不好?” 如果宋冉此时在她面前,这句话她一定是要吻着她的额头说的,但宋冉不喜欢她吻她…… 想到这,许青禾刚刚才有些欣喜的眼神再次变得黯然,电话另一边的宋冉看不到她的表情变化,自然也无从得知她在想什么,伸手攥住小药瓶,宋冉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迷茫。 自己这样做是对的吗? 分别时周祈说的话浮现在耳边:“宋冉,这是一个来自已婚人士的忠告,永远不要想着替你的另一半做选择,不管这件事有多艰难。” 也许她以后会告诉许青禾的。 松开手,宋冉重新将药瓶藏进枕头底下,她想,等自己的病好一点后,她会告诉许青禾的。 “我都听你的,但是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想你。” 尾音含蓄,带了点压抑的委屈。 许青禾有些惊讶,她还以为宋冉这么说就是为了哄她,但现在这个语气听起来不仅委屈,还有点因为一直没见到她而有点气鼓鼓的。 “真的想我吗?”她忍不住反问。 从蓝牙耳机传来宋冉轻快的笑声。 “当然,我想吻你,想像之前一样抱着你。” 她说得很直白,许青禾却有些迟疑。 “可是……” 可是你不喜欢。 她很想就这样说出来,宋冉却已经提前听出她的意思,用有些着急的语速打断了她的话。 “我准备好了,而且我也想让你知道,我爱你。” 明明只是声波震动发出的声音,明明只是机械发出的声音,可许青禾在那一刻却好像感觉到了从宋冉鼻息间呼出的热气,温温地吹拂在她心上,让她忍不住用力吞咽了一下,再开口时,嗓子都有点发紧。 “冉冉,等我回来。” 第34章 “要我,然后说你爱我。” 宋冉站在镜子前。 她仔细观察着自己的身体,目光从眼睛开始,一直到女性独有的性特征,视线几度聚焦又失焦。 她二十七岁了,这样想着,宋冉伸手摸了摸镜中人的脸,触手所及是镜面的冰冷光滑,她与镜中人指尖相抵,互相审视着对方。 长期放纵的夜生活多少在这张青年女性的脸上留下了一些痕迹,注视着自己没什么神采的眼睛,看着被酒精和熬夜摧残得并不太好的皮肤状态,宋冉越看越觉得这个人不像自己。 她感到陌生,镜中人于是同时现出茫然的神情,同样憔悴地与她一起叹了口气。 后退几步,全身镜中逐渐出现女人的整个躯体。 从大众审美的角度来看,宋冉的身材很好,因为高,所以一双腿笔直修长,整体看上去也是凹凸有致,本来应该不缺追求者,只是她从前暴戾得很,看谁都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一句话没说好,就会直接甩脸色走人,让别人尴尬得下不来台。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她这人很难相处,而且每次参加聚会就只是喝闷酒,既不参与酒桌游戏,也不给别人发生什么的机会,往角落一坐就跟贺松岚请来的保镖似的,仿佛她过来的唯一任务就是为了在聚会结束后将烂醉如泥的贺松岚送回家。 曾经有一次,夜店的卫生间里,宋冉偶然听到有人和贺松岚说话,说:“贺松岚,宋冉对你也太好了吧,她是不是喜欢你啊?” “她对我好?”就算没看到*脸,从贺松岚夸张的反问中宋冉都能想象到她现在的白眼翻得有多高,“拜托,她每次送我回去都说我重得像猪,而且把我往床上一丢就走了,连被子都不帮我盖!” 躲在隔间被迫偷听的宋冉:…… 问话的小姐妹却仍在追问:“你们真就只是朋友?” 语气听起来很不甘心。 宋冉只觉得离谱,怀疑她喜欢女人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居然还怀疑她喜欢贺松岚? 正要出门澄清,贺松岚慢悠悠的声音传来。 “姐妹,听我一句劝,不要乱磕cp,磕cp很累的,”抿了抿刚刚涂上的唇釉,贺松岚语重心长道,“尤其是你发现这对cp最后很可能be的时候。” 和喜欢看网络小说的贺松岚不同,宋冉并不太喜欢上网,所以当时并不太理解贺松岚在说什么,只是难得听贺松岚用上这样遗憾的语气,才一直记到了现在。 那时宋冉刚回国不久,在公司挂了个闲职,每天无所事事,除了喧闹的夜生活,每天最热衷的事就是派人跟踪许青禾,一看到她又去找魏昭,便会气势汹汹地去找她或者魏昭示威。次数多了后,许青禾也发现了有人在跟踪她,有时为了见宋冉,反而会故意去找魏昭,故意被拍到她和魏昭一起进酒店或是去了对方家,而宋冉在那时总会来得非常及时。 又愤怒,又可爱,气到极致时肩膀都在颤抖,眼眶那么红,仿佛被谁欺负到快哭了一般。 第45章 虽然很可耻,但这样的宋冉确实经常出现在许青禾的绮梦中。 将车子在停车位停好,许青禾提着一盒热气腾腾的虾肉云吞走上了楼。 客厅里开着灯,宋冉斜靠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之前没读完的书,发尾微微湿润,似乎刚洗过澡。 之前因为宋冉的暗示头昏脑涨了一路的许青禾就这么怔在了原地。 穿着睡衣散着湿发坐在沙发上的宋冉看上去实在太居家了,那种自然的样子就好像她们本就这样相濡以沫地生活了多年。 这让许青禾忽然就有些眼热,某种酸苦又涩痛的滋味从舌根一直涌上舌尖,她莫名地很想哭,但还是用力咬了咬唇,忍住了。 “冉冉,我回来了。”她在宋冉身边坐下,一时间也不想再管什么气势不气势的,也不管此前她们几乎冷战了整整一天,一闻到从宋冉身上传来的幽兰香气,便温顺地将头靠在了她的肩上。 宋冉放下书,转身将她抱进怀里,低头在她发顶温柔地亲了一下。 “你吃饭了吗?” 可能是因为吃了药的原因,宋冉现在有点没胃口,之前她在镜子前看自己的身体就是为了检测药效,只要感到快发病了就吃一次,陈医生给她的处方上写着每次半粒,她却断断续续地吃了整整两片,所以药物的副作用也很明显,她的身体在散发着困意,意识却很兴奋,足以让她继续保持清醒。 许青禾今天其实也没怎么吃东西,因为一想起昨天的事就又难过又生气,便是随便咬了两口面包就算吃了,基本就相当于没吃。但她不想因为这事儿打破现在温馨的气氛,于是没说话,宋冉却从她的沉默里读出答案,笑了笑,起身道:“我们一起吃吧,吃完我有话对你讲。” 她说她有话讲,语气虽然很温和,许青禾的心却下意识提了起来。 她不知道宋冉想说什么,怕她说什么要离开的话,如果是那样的话……脸上的温度降了几分,许青禾几乎是本能地将自己调换成那个在别人眼里冷酷严厉的许总。 宋冉对她的变化毫无察觉,转身去厨房拿了两副碗勺,然后将打包盒里的云吞在两个碗里各倒了一半,自己先安静地吃了起来。 许青禾盯着她,沉默半晌,也拿起了碗。 一时间,客厅里只听得到清脆的瓷器碰撞声。许青禾被宋冉刚刚的话搅得心烦意乱,只想快点知道她想说什么,吃了两口后便放下了勺子,转头瞥了宋冉一眼。 药物的影响让宋冉对进食这件事感到恶心,她几乎是强忍着往下吞,速度也就越来越快,落在许青禾的眼里则成了:她是真的饿了。 想到是因为自己的疏忽让她饿了一天,许青禾有点内疚,再三犹豫,还是拿出手机给宋冉转了两百元。 如果想离开,两百元足以买一张跨越几个省的火车票,足以让一个人像一滴水融入海里一样藏得悄无声息。 如果宋冉想走的话,许青禾想,那她大概会很难很难找到她。 这个挥之不去的念头让她本就低落的心情愈加沮丧,她无意识地用勺子搅弄着在碗中漂浮的云吞,正出神时,耳边传来宋冉的声音。 “你吃完了吗?吃完的话,我们去房间好吗?” 宋冉看出了许青禾的心不在焉,刚刚她连汤带水地将半碗云吞吃得干干净净,热腾腾的食物落进胃里,让全身都有了点热气,也给软绵绵的身体填充了些力气。 是时候和许青禾谈谈了。 这样想着,宋冉先起身往房间走去,许青禾放下碗,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心里全是对未知的不安,思绪混乱得能缠成团。 然而和她胡思乱想的内容不同,宋冉想说的并不是什么别的事,恰恰就是她期待已久的主题。 “你想在上面还是下面?”宋冉问。 语气一本正经。 所以她想说的就是这个? 许青禾一愣之后反应过来不由有点哭笑不得,她想她最近实在是太敏感了,竟然就这样自己吓自己,担心了这么久。 “下面。” 伸手将宋冉的手拉至唇边,她在那青竹般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轻轻咬了一口,配上刚刚暧昧至极的声音,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邀请的信号。 宋冉有些意外,先前看许青禾对她占有欲那么强,她还以为许青禾会喜欢当上面的那个。 想了想,她一脸诚恳道:“不过我可能不太会,也许会弄疼你。” 宋威给她看的都不是正常的片子,就算开头几分钟会像模像样地做一些前戏,也只是为了和后面的性虐待片段形成对比,所以宋冉几乎不知道该如何正常地做到最后一步。 她知道如何亲吻,如何挑逗,但就是做不到最后一步。 因为在她的记忆里,那是充满着血腥和痛苦的一步,每每回想起都让人心惊胆战,如坠噩梦之渊。 她有点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但是这副难为情的样子取悦了许青禾。 “我是你的第一个吗?”她含住了宋冉的指尖,这根是五指之中最修长的中指,当她一节一节往里吞的时候能感到圆润的指甲滑过舌头表面时清晰的刮擦感,宋冉怕伤到她,战战兢兢地不敢乱动,也就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许青禾的舌头如何一步步前进,直到抵住自己的指根。 那样子实在是太…… 宋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呼吸不自觉地开始加深,但不是因为发病,而就是单纯地被引诱到了。 “是,你是我的第一个。”她直勾勾地盯着许青禾的湿润的双唇。 那双唇和主人一样瘦薄,并不饱满,也没什么健康的血色,但就是让她移不开眼。 心跳一点一点加快。 宋冉不知道自己已经咽下了多少口唾沫,喉咙里却仍然干燥得像要冒火,可那点火的人却恍若未觉,依然在继续含弄她的手指,时而轻咬,时而吮吸,时而自下而上地抬眼瞥一下她的表情,眼神里带着一丝得逞而狡黠的笑意。 梦里梦了无数次的场景终于变成现实。 张开口,许青禾慢慢吐出被弄得湿淋淋的中指,然后又用粉红的舌尖沿着手指的弧度最后仔细地清理了一遍,确保没有一寸遗漏后,抬头朝还没从激荡的心潮中回过神的宋冉弯了弯眉眼。 “等我一下。” 她转身去了自己的房间,随后没多久便拿着一盒什么东西过来,当着宋冉的面,拆了封口的塑料,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包装,撕开。 一瞬的迷茫后,宋冉恍然明白了这是什么,耳朵顿时红了个透。 “是不是有点小了?” 许青禾皱了皱眉,她印象里的宋冉还是十几岁的样子,所以想当然地就买了最小码,但现在看样子似乎小了不止一点,这样动起来一定很不舒服。 宋冉却结结巴巴道:“戴、戴着吧……安全一点。” 虽然已经将指甲剪得很干净,但宋冉很担心会伤到许青禾,那些勉强算是性启蒙的片子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心理阴影,让她打心底觉得那个地方脆弱得就像一片冰,碰不得挨不得,一旦有一点点侵扰就会带来极致的痛苦。 许青禾没说话,当着宋冉的面自己将衣服一件一件脱下,脱到最后时,她看见宋冉仿佛很不好意思般紧紧地闭上了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睁开,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汗。 “会不会有点……”宋冉想说会不会太快了,她们还没接吻,没有说很多很多情话,就这样干巴巴地开始,未免太生硬太没有情调。 她希望给许青禾一个美妙的夜晚。 许青禾却径直拉住了她的手。 “冉冉,要我,然后抱住我,对我说,你爱我。” 在经过这么多年的等待后,许青禾真正想要的也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把最宝贵的第一次给宋冉,然后听她说她爱她。 她甚至不在乎这第一次是否能带给她愉悦,不在乎第一次开始得是不是过于草率,她只是想把第一次给她。 她们从十一岁相识,爱也好,恨也好,纠缠到现在,已经整整过了十六年。 这十六年的守望终于可以在今天如愿以偿了吗? 一种无法言说的心情满满地在许青禾的心底铺开,她在炽热的呼吸声里最后等待了一分钟,等到了一个深深的拥抱。 “我爱你。”宋冉说。 和许青禾所想的顺序有些不同,宋冉先抱住她,说爱她,然后从她的眉心开始一点一点向下亲吻。 她不在乎是否愉悦,不在乎是否草率,但是宋冉把愉悦带给了她,把最郑重的承诺带给了她。 “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你分开了,”她在最亲密的距离下向她表白,“这辈子就算死也会死在你身边。” 宋冉说。 第35章 “要记得想我。” 昨晚似乎下过雨,带着凉爽水汽的风从打开的窗户迎面吹来,许青禾将遮光的厚窗帘拉开,只留下一层透光的白纱帘。 第46章 宋冉还在睡,眉心微微皱着,睡得并不太安稳,但也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冉冉,起床啦。” 她们昨晚其实睡得很早,因为都是第一次,疼痛在所难免,即便后来渐入佳境,也没有贪多,简单收拾了一下后就相拥着睡了。 不过可能是因为太紧张,一直到后半夜,宋冉都没有睡着,凌晨的时候,许青禾迷迷糊糊醒来过一次,看到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当时还问了一句,宋冉便安静下来,不知思索着什么,沉默好一会儿,忽然悄悄地走下床,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我有点渴,去厨房喝点水,你睡吧。” 她特意绕到许青禾那边,俯身揉着她的头发,在她额头上温柔地亲了一下。 在所有部位的亲吻中,许青禾最喜欢的就是额头,如果说其他部位多少带着点情欲和勾引,那么额头处的亲吻则代表着纯粹的爱意,让人有一种被包容和宠溺的幸福感。 这样的宋冉太让人安心,以至于本想等她回来再睡的念头也被温馨的睡意掩盖,结果最后还是睡着了,但印象里,许青禾记得宋冉后来又帮她掖了几次被子,所以很有可能宋冉昨晚一直没怎么睡。 这个猜测让许青禾有些心疼,她弯下身,伸手轻柔地按摩着宋冉的眉心,想帮她把那里的小疙瘩抚平,当她这样做的时候,宋冉似乎有点反应,眼皮动了动,但大概实在太困,所以没有睁开。 从白纱窗帘透进的晨光柔和地照耀着她的眉眼,将她长而卷翘的睫毛照得根根分明,这样的场景激起了许青禾的一些回忆,想起很多年前她就喜欢数宋冉的睫毛,一遍又一遍,从不厌倦。 “冉冉,我要去上班了。”她用有些遗憾的语气在宋冉耳边说道,食指微微曲起,用指侧轻轻将那小刷子一样的睫毛向上挑了挑,饱受侵扰的宋冉嘤咛了一声,许青禾便立刻停下手,脸上露出仿佛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样调皮的神色。 “冉冉,你乖乖地在家等我回来,不要乱跑,不要让我找不着你,也不准不接我电话。” 她也不管宋冉现在有没有清醒,反正就这样一个人喋喋不休地在她耳边念叨了一堆,直到感觉已经交代完了,才心满意足地闭上嘴,然后注视着那在阳光的照射下慢慢变得红润的脸蛋,忍了两秒,还是没忍住—— 张嘴在那红扑扑的双颊上各自克制地咬了一口。 她肆无忌惮地做着那些少年时想做没敢做的事儿,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理直气壮,毕竟昨天晚上她们已经做了人与人之间最亲密和隐私的交流,她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宋冉,那么宋冉的一切也理所应当是她的。 宋冉是她的。 仿佛为了证明这件事,许青禾不停地亲吻着宋冉的五官,直到实在不得不离开,才恋恋不舍地最后在她的眉心处落下一个吻。 “冉冉,我会尽快回来。”她呢喃着道。 但宋冉实在睡得太熟,就算被她这样骚扰了十几分钟也没有半点要醒来的意思,没能等到一个早安吻的许青禾多少感到有些不甘,想了想,在将要离开前,还是从门口折返回来,单方面地与宋冉完成了蜻蜓点水的早安吻。 好吧。 许青禾承认自己现在对宋冉的迷恋多少有点病态了,也许和昨天晚上的亲密有关,身体上的接纳让她现在对宋冉有点生理性的成瘾,就像吸烟者离不开烟草,嗜酒者离不开酒精,她也离不开宋冉。 哪怕人已经钻进驾驶座,她还有点压不下想回去将宋冉叫起来把她一起带去公司的冲动。 天啊,她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去公司? 她就不能给自己放一天假吗? 从未抱怨过工作的许副总头一次觉得上班简直是人类自己对自己施展的一大酷刑。 可惜就算她是万钧的创始人,是拥有最高权限的四位领导人之一,也不能任性地将工作全部推到一边,所以还是怀着一肚子的怨气将车开出了小区。 房间里,宋冉依然睡着。 过量的药物让她失眠了一整晚,那个感觉很不好受,因为事实上她能感到身体已经十分困倦,可大脑里却始终有一根弦在用力绷着,仿佛她一睡着就会面临什么危险似的,于是就这样一边极度想睡一边又完全睡不着,一直辗转反侧到凌晨。 但如果仅仅是失眠倒也还好,痛苦的是那些被药效压制住的回忆在夜深人静时忽然全部涌上了脑海,她越是睡不着,久远的记忆就在眼前变得越发清晰,让她甚至能回忆起当时的每一个细节,真实得仿佛身临其境,仿佛又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房间。 四肢被束缚着,磨破的手腕长出新肉,又痒又痛,让人无法忍受的难受。 一幕幕画面在眼前缓缓滑过,那些曾经被二十四小时循环播放的画面已经刻进了她的脑髓,它们注定了要跟随她一生,在每一个像今天这样失眠的夜晚猝不及防地冒出,宛如一个冰冷的刽子手,提着刀站在刑场上,欣赏着她的挣扎和求饶。 ——现在,你还想杀我吗? 她总是忘不掉宋威的声音,忘不掉那一天她跪在地上时的渺小和无力。 如果说先前的所有虐待只是往她心里撒碎玻璃,那么这一跪就相当于直接剜走了她的一部分心脏。她记得她当时跪在那里,说——“对不起。” 对不起。 她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但她说对不起。 额头重重磕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被刷得锃亮的皮鞋踩住她的肩膀,她整个人都伏在宋威面前,瑟瑟发抖,早没了先前想要杀他的锐气。 明亮至极的玻璃房中,宋冉听见宋威叹了口气。 “冉冉,这世上只有爸爸不会骗你,可你总是宁愿相信一个外人。” 那声音很无奈,同时带着深深的失望。宋冉麻木地跪在地上,从瓷砖地板的反光里看到宋威做了个挥手的动作,于是她无论如何都打不开的大门被轻易打开,女人被人从手术台上放了下来,当她步履艰难地走过来时,宋冉看到了从她脚踝处蜿蜒留下的血。 瓷砖的倒映里,女人模糊的身影和男人模糊的身影站在一起,贴得很近。 宋冉不敢抬头,她忽然感到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但男人怎么可能不让她看到自己精心设计的这场戏码? 尖锐的鞋尖抵住她的下巴,她被迫抬起头,看着。 女人光裸着身子,身上满是被虐待后的淤青和鞭痕,几乎看不到一块好肉,唯有那张苍白的脸还是熟悉的样子。 宋冉茫然地看着她,心里想着的全是过往二十多天里女人对她说的话。 她说:“你总得试试。” 她说:“活下去。” 她给她擦拭伤口,将她凌乱的头发温柔地理顺。 她唱歌总是跑调,但无论干什么都喜欢哼着歌。 她像一株永远盛放的向日葵,笑起来的时候会发光。 在那个逼仄的治疗室,是她把宋冉内心的创痕一点点缝起,让她不再害怕入睡,不再总是保持着惊惧的神情缩在角落。 是她让她有了活下去的信念。 可是现在…… 宋冉跪在地上,已经哭到干涩的眼睛很痛,但她不敢眨眼,或者说忘了眨眼,尽管她的父亲已经将抵着她下巴的鞋尖放下,但她依然呆呆地仰着头,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灵魂,大脑甚至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看着—— 看着女人踮起脚,亲吻了男人戏谑翘起的双唇。 …… …… ……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宋冉才意识到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一直在拒绝回忆,回忆让本就残忍的记忆变得更加残忍,可惜今天这个失眠的夜晚并不想放过她,所以她还是下意识地将手伸到枕头下,将药瓶摸了出来。 进一步加大药量的结果就是她陷入了非常混乱的梦境,那种感觉甚至比失眠还要难受,她想要摆脱梦中的一些东西,原本兴奋至极的神经此时却又疲乏得完全不想动弹,所以她只能一遍遍地在梦魇中沉没,直到逼近身体的极限,神经终于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很可能与主人一起同归于尽,终于一个激灵,将宋冉拉回了现实。 许青禾早就离开了,所以并不能看到宋冉现在的状况有多糟。 她恐惧地睁着眼,瞳孔不正常地放大,眼球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与此同时,四肢却像瘫痪了般,一度让她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 心跳很乱,呼吸的节奏也很乱,强烈的心悸加上窒息一起组成了濒死的错觉,有那么几秒钟,宋冉真的以为自己快死了。 唯一庆幸的是她还年轻,超负荷的身体还是能在这样的重压下扛起调节神经的重任。随着时间的流逝,心跳终于慢慢变得平稳,宋冉长长地舒了口气,又一动不动地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活动身体,从床上坐起来。 第47章 还好许青禾不在。 她首先这样想道,随后用力拍了拍昏胀的额头,严肃地警告了自己。以后绝不能再超剂量用药,不然万一哪一天她真的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许青禾身边,她都不敢想这会让许青禾多么崩溃。 或许……是不是……应该…… “心理治疗”这四个字终归是没能出现在计划中。 又休息了一会儿后,宋冉将放在床头的手机拿到手中,结果屏幕上赫然出现了两个未接来电,都是来自许青禾的,她大惊,连忙回拨。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我才醒。”她有点尴尬地解释了一句。 许青禾其实也猜到了,只是没想到宋冉会睡到现在,这会儿都快中午了。本来她是想打电话听宋冉说点甜言蜜语的,但马上就有一个重要的会议等着她去参加,只好飞快地交代了一句:“冉冉,今天公司有点事,我中午不回去了,你记得去外面吃饭。” “好,你也要好好吃饭。” 宋冉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柔软,这让许青禾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昨天晚上宋冉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爱你”的情景,心尖顿时好像被猫挠了一下,她下意识舔了舔唇,有点期待。 可惜宋冉再了解她也不可能隔着几公里的无线波猜到她在想什么,便只是安静地等着许青禾继续说点什么,没等到那三个字的许青禾有点失望,不过转念想到等开完这个会儿就能回去抱着宋冉想听几遍就几遍、想听多久就多久、想在哪听就在哪儿听,心里舒服了些。 “你不用担心我啦,那我去开会了,你——” 许青禾本想说“乖乖在家等我”,又怕宋冉觉得自己控制欲太强,话到嘴边转了转,最后变成了:“你要记得想我。” “嗯。”宋冉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笑意。 她一笑,许青禾就更不想挂电话,还想继续腻歪两句,秘书敲了敲门,向她做了个催促的手势,无奈,只好匆匆结束了通话。 看着自动跳回来的锁屏界面,宋冉发了会儿呆,现在正好十二点过几分,许青禾昨天给她转了点钱,够她点一顿外卖或是出去下馆子,但不知怎的,她并没有什么食欲。 想了想,她打开聊天软件,昨天才和她有过交流的周祈排在联系人的第二位,第一位是被她置顶的许青禾,和周祈一样,许青禾的昵称也是用的真名,头像是穿着职业装照的写真。 照片中的许青禾看上去十分严肃,不苟言笑,眼神冷冽得仿佛里面藏着一片寒风凛凛的冰原,让人一看就心生畏惧,不敢亲近分毫。 但昨天晚上的她却很柔软,像水一样,发出的声音也好,喘出的气息也好,都带着温泉水一样蒸腾的热度,让一直对性极度排斥的宋冉头一次觉得如果是和许青禾,似乎也并不是那么让人感到恶心。 或许她可以靠自己慢慢克服那些心理障碍。 长按头像将照片保存至手机,看着那个神色冰冷的女人,宋冉低下头,近乎虔诚地在屏幕上亲吻了一下。 第36章 “我是她朋友。” 将昨晚没来得及洗的床单和衣服丢进洗衣机,看着滚筒里旋转的布料,宋冉发了会儿呆。 此时是下午一点,她虽然没什么食欲,但身体自己发出了抗议,在胃痛的催促下,她只好换上宽大的白色t恤和水蓝色牛仔裤,踩着帆布鞋出了门。 本来是往小区门口的菜市场走的,结果到了后抬头看到就在对面的清水公园,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宋冉信步走了过去。 下午的公园比早晨还要冷清,茂盛的树叶遮挡住阳光,将夏末的暑气消减了几分,四周本就没什么人气,越往里走光线还越发阴暗,待久了还真是让人有点不寒而栗。 远处的长椅上空空荡荡,当并没有看到自己期待中的那个人时,宋冉就停住了脚,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希望周祈出现在那里,毕竟她们并没有约定好,交情也不算太深,况且如果她真的有事找她,她可以给她发信息——昨天她们已经互相加了好友。 但相比冷冰冰的网络聊天,宋冉更喜欢当面交流,所以犹豫再三还是没发出去一条消息,只是独自在原地默默地站了一会儿,那些不能和许青禾说的难言之隐在周祈面前似乎就不用太过顾虑,和周祈的交流能让她沉重的内心负担稍微减轻一下,或许明天早上她可以来碰碰运气,这样想着,宋冉转身离去。 周祈当然不可能在这里,事实上,她现在正在一家餐厅的包厢中,对面是五个一看就来势汹汹的青年人。 唯一坐着的女性有着一头栗色的短卷发,染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细支的女士香烟,还没点。 “贺小姐,你这个架势让我有种我们是在做什么不正经交易的错觉。” 不就是谈笔生意嘛,有必要戴着四个保镖过来吗?搞得像**一样。 周祈有点无语,但还是将随身带的一个牛皮袋从餐桌玻璃上推了过去。 “喏,合同在这,如果对哪个条款不满意的话还可以商量。” 瞥了一眼桌上的纸袋,贺松岚移开目光,同时向旁边站着的一个保镖使了个眼色,保镖立刻会意,恭敬地弯下腰帮她点燃了香烟。 白色的烟雾从女人玫红色的嘴唇间徐徐吐出,周祈皱了皱眉,虽然她有时也吸烟,但并不代表她喜欢吸二手烟,尤其是在完全没问她意见的情况下,这让她嗅出了一丝挑衅或是示威的味道。 “贺小姐,”凝眸打量了一会儿贺松岚脸上的表情,周祈越看越觉得对方所谓要投资合作的说法只是个借口,“我不喜欢绕弯子,你如果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吧。” 透过袅袅升起的白雾,贺松岚直勾勾地盯着周祈,刚刚就在周祈打量她的时候,她也同时将周祈极快地打量了一遍。 这不是个简单的女人,毕竟她还没见到有哪个女人被单独叫到包厢面对着四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时,脸上还是这样云淡风轻的表情。就仿佛一点也感知不到潜在的危险,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太天真,那就只能认为她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 这让本是想吓唬一下对方的贺松岚有点难以下手,她对周祈的了解其实很少,派出去调查的人也只是说她来自四方市,是一家游戏公司的创始人,在自己创业之前是个游手好闲的富二代,过去经常流连于酒吧和夜店这种娱乐场所,私生活极度混乱。 这样的人接近宋冉能有什么好事? 烦躁地将烟头狠狠按进烟灰缸,再开口时,贺松岚被烟气熏得喑哑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浓重的警告。 “离宋冉远点。”她死死盯着对方。 周祈一愣。 “宋冉?” 她还以为是自己调查许青禾的事被发现,所以许青禾派人过来威吓她呢,没想到居然是宋冉吗? 这个发现让周祈的神色立刻变得有些耐人寻味,她挑了挑眉。 “你是她什么人?爱慕者?” “不是。我是她朋友,你别以为宋家破产后她就可以任凭你们这种人欺负。” “……” 周祈有点憋屈,她这种人爱岗敬业遵纪守法每次过斑马线从来不闯红绿灯,她这种人怎么了她? 她觉得贺松岚对她绝对有误会,天大的误会! “贺小姐,其实我也是宋冉的朋友,正所谓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我想我们应该也可以交个朋友。” 来见面前,周祈曾派人简单地对贺松岚做了个背调,知道这就是一个意外继承了大笔遗产后每天挥霍无度的富二代,既然如此,不如将那笔遗产用在更有价值的地方——比如支持她即将开展的新项目。 自从和万钧谈崩后,周祈就一直在积极地为了她的planb拉投资,目前进度为零。 突然的话题转换让贺松岚有点哑口无言,没想到自己的敌意都释放得这么明显了,对面这位还能将主题绕回到生意上,她自己对生意一窍不通,老头子留下的产业一直是雇的专人打理,只要她自己不作死,守着这笔遗产安享晚年应该没问题,所以这么久以来,她还从未亲自参与过生意上的事。 况且这位狮子大开口,合同一签就要她拿出两千万,风险还完全是个未知数,傻子才会同意吧。 贺松岚不想做这个傻子,但周祈已经将牛皮纸袋里的文件倒了出来,厚厚的一摞a4打印纸足有四十多页,让人还没看就先感到头疼起来。 “贺小姐,”单手按在文件纸上,周祈脸上依然是称得上礼貌但完全看不出半点恭敬的张扬,瞳色偏浅的眼睛此刻无比沉静,“如果你愿意在这份合同上签字,作为交换,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将食指抵在唇上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顿了顿,迎着贺松岚疑惑的目光,轻笑开口:“一个和宋冉有关的大秘密。” 某种无法言说的奇妙预感在贺松岚的脑海里炸开,她忽然感到心中一紧,看着周祈的目光逐渐变得无比严肃。 第48章 包厢里暗流涌动,与之截然相反的是陆苑小区某一户家中的场景。 被压在椅子上的宋冉怎么也没想明白怎么吃个饭还能把自己吃成这样,许青禾到家的时候她正好吃完打算去洗碗,结果许青禾说什么都要尝一口,便就这样被她按在椅子上亲了十几分钟。 “洗完碗去床上亲。” 宋冉摸了摸许青禾的后颈,已经知道什么品尝只是借口,许青禾就是单纯地想亲她。不过她也不讨厌,就是有点强迫症,不太想把洗碗这件事一直拖着。 怎么亲都亲不够的许青禾在她唇角嘬了一口,接着扯下她的衣领,对着锁骨下的肌肤用力吮吸了片刻,一种夹杂着刺痛和痒的感觉让宋冉忍不住仰起了头,看上去就像在邀请她进一步行动。 “好啦。”抬起头,许青禾满意地看着自己种下的印记,顺着她的视线,宋冉也低头看了眼,看到一小块暗红色的红痕,她反应过来,先是略带纵容地笑了笑,接着整理好衣领,揉了揉许青禾的头,从椅子上起身,拿着碗筷去了厨房。 哗哗的水流声很快响起又停下,接着又是一阵丁零哐啷的声音,几分钟后,宋冉湿*着双手走了出来。 许青禾从前很少在这里住,厨房里几乎从不开火,很多东西也就都没备全,里面没有擦手用的湿巾,宋冉只好用洗手液草草冲洗了一下后出来找纸巾,只是刚将手探向桌面上的纸巾盒,许青禾就抓住了她的手。 “嗯?”宋冉不解其意。 “我帮你擦。” 一边说着,许青禾一边抽出两张纸巾仔细地叠在一起,然后低下头,将沾在宋冉手心、手背、指腹、指缝等等地方的水渍一一仔细地擦拭干净。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她的神情十分认真,这让宋冉忍不住联想起昨天晚上她将自己的手指含在口中舔舐的情景,眉心不由一跳。 难道许青禾是想…… 还没得出一个答案,许青禾已经丢下纸巾拉着她往房间走了。 好吧,她确实想。 宋冉任由她牵着,心里却有点忧心忡忡,不知道自己这样放纵是对是错,她总是觉得她们之间太快了,许青禾根本没来得及了解现在的她,十多年的时间太漫长,足以改变一切,许青禾是真的喜欢现在的这个她吗? 纠结之中,两人已经走到床边,只是对视一眼,便默契地一同闭上眼,十指相扣地再次亲吻起来。 相比刚刚在餐桌边的缠绵,这个吻显得更加短暂,更加单纯,只是两个刚刚开始热恋期的情侣之间亲密的游戏。在第二次亲吻即将开始前,许青禾故意向后躲了躲不让宋冉亲,但距离并不拉得很远,只要宋冉再往前一点点就能碰到,宋冉便往前了一点,但许青禾又往后躲,好像放着线钓鱼般,直到宋冉一点一点逼近,她背抵在床头,避无可避,这才乖乖地停下,一眨不眨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宋冉抓住了她的手腕,心里还有些犹豫,她想就算她可以为她编织梦境,但这个梦迟早有一天会结束,如果那时候……许青禾后悔了…… 她没能想得更多,因为许青禾已经搂着她的脖子先吻了上来,感受着唇上的那两片温软,宋冉放弃了继续思考的打算,她的脑子里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念头,一些属于她,一些不属于她,一些怪诞,一些残忍,一些莫名其妙。这些念头总是让她感到筋疲力尽,将她生命中的激情消耗殆尽,于是索性什么都不再想,就这样感受着来自另一个人全身心的亲昵。 直到空气中的热度逐渐上升,她恢复了点神智,下意识分开些两人间的距离,重重地喘息了一声。 “还有备用的床单吗?昨天的才拿去洗,可能还没干。” 正打算往她牛仔裤扣子上摸的手一顿,许青禾皱眉想了想。 好像还真没有。 不过这不是问题,所以她还是慢条斯理地解开扣子,并掀起了宋冉的衣摆。 “我们晚上可以去我的房间睡。” 她一边说,一边将十指按上宋冉的腰,听到宋冉的呼吸变得粗重了一些,指尖更是故意弯起在她皮肤上挠了挠。 宋冉被激得瑟缩了一下,忍不住抓住她的手,笑道:“别,好痒。”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床上,一时无言,对视片刻,许青禾便又忍不住凑过去闭上了眼,她知道她索吻的次数有点太频繁了,但宋冉总是配合她,一边配合又耐心地引导着教她怎样才能更舒服。 又是一个浓烈的热吻,结束后,许青禾看着宋冉的眼睛,有点不确定:“冉冉,你说实话,我不生气,你有没有和别人接过吻?” 这话题开始得太突兀,宋冉有点在状况之外,她茫然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许青禾突然卡壳,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就是,我,那什么,以前看过一些片子——”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脸却越来越红,宋冉耐心地等着她说下去。 “咳,”用力咳嗽一声,许青禾拿出了在商场上的镇定,声音正经得简直像在谈判,“就是我觉得你会的技巧太多了,是不是别人教你的?” 这个问题在许青禾心里已经盘桓了好几天,现在终于问出口,心里总算轻松了些,结果如何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她想听宋冉说实话。 顶着许青禾灼灼的眼神,宋冉想了想,想该怎样在掩盖真相的同时又不对她撒谎。 沉默片刻,她说:“以前和那些朋友会一起看些大尺度的片子,看多了就会了。” 这理由既离谱又合理,许青禾怀疑地看了宋冉一眼:“真的?” “当然,我不会骗你,你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我这辈子都不会骗你。” 宋冉的神情很真挚,这让许青禾心里的最后一点疑虑也被打消,心底的石头终于落下,她重新扑进宋冉怀里,在她脖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咬。 “以后不准和别人看那种片子,”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就算要看也只准和我看。” 她命令式的语气听起来像撒娇,宋冉仰起头,以方便她进一步的攻占,于是许青禾用唇周感受到了从她喉咙里传来的细微颤动。 “好。”宋冉笑着道。 第37章 “不管是好是坏,都只能是她。” 有一个飘窗的最大好处,就是当阳光明媚时,人可以直接趴在窗台上将其当做书桌。 翻着手上的软皮笔记本,宋冉用手中圆珠笔的尾端顶了顶下巴。 十三四岁的时候她曾经和许青禾写过交换日记,那时一到假期她就要频繁参加各种补习班和比赛,两人常常会有几天见不到面,许青禾便将那些天不能及时分享的事情全写在日记本上,等宋冉回来看到,就会同样将自己这些天经历的事写上去,等到闲来没事时,两个人就一起窝在床上读,一边读一边笑。 只不过原来的那本日记本早就不知去了哪里,许青禾便拿了一本新本子,打算从现在起恢复这个传统。 第一页被交给了宋冉,然而看着上面整齐流畅的分行线,她只觉十分头疼。 她本就不太擅长文字工作,更何况距离上一次正儿八经的拿笔也不知过了多少年,别说现在,就算是小时候她也只会在日记本上干巴巴地写几行诸如“天气很好,练琴的时候错了两个音,被萨老师骂了一顿”这类简单的描述。 和许青禾那种文艺风简直不像一个图层。 宋冉清楚地记得小时候的那本交换日记上几乎有三分之二都出自许青禾之手,用词正式得简直可以直接拿去做中小学生作文范本。 总之,她不太喜欢写东西。 坐在飘窗前,宋冉叹了口气,正在一旁拿着一本《金融与政治》看得漫不经心的许青禾顿时抬头望了过来。 “怎么了,冉冉?” “没有,我在想写什么。” 摇摇头,宋冉迟疑半晌,还是在抬头处写下了一个日期。 “昨晚——” 她用这两个字起了个头。 十分钟后,一页纸被唰唰写完,宋冉放下笔,同时合上了笔记本。 一直关注着那边动静的许青禾见状立刻好奇地凑前来,伸手想拿笔记本,宋冉有点犹豫地拉了拉她的手。 “我写得不是很好。”她对自己的水平很有自知之明。 许青禾毫不在意。 “冉冉,只要把你想写的写下来就好了,又不是要去参加比赛。” 她只是希望有什么可以将她们共同的生活记录下来,只要那些都是她们经历过的,是她们当时真实的想法,对她而言就是最宝贵的东西。 闻言,宋冉只好缩回了想阻拦的手,任由许青禾翻开了封面。 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就是——“昨晚,我和许青禾做了。”??!! 许青禾睁大了眼,没想到宋冉的用词这么直白,心里不由暗暗下定决心,这本本子一定要好好保存,绝不能让别人看见。 第49章 深吸口气,极力稳住因为害羞而扑通乱跳的心脏,她继续看下去。 “昨晚,我和许青禾做了。” ——我知道这样说可能很糟糕,但我们都是第一次这件事让我很高兴。其实我还是有点介意她和魏昭结婚,我知道他们最近在离婚,这件事让她很烦,我不希望让她烦,有的时候,我想,要不然,他们不离婚也行,我不在乎当第三者,名声对我来讲已经不重要了。当我找回记忆以后,我越发觉得从前的我真是个笨蛋,我怎么从来没发现她喜欢我? 总之,昨天晚上,我们做了,做的过程中,我很怕会伤到她,她那么瘦,我用手碰她的时候,她的呼吸很快,我抱着她,能感到她贴在我肌肤上的胸部在剧烈地起伏,我甚至怕我抱不稳她,所以后来我让她躺到床上。很久以前,我不知道是在哪里看到的,听说在腰部垫一个枕头会容易些,所以我将我们的枕头都拿了过来,不过后面太高了,我又拿掉了一个。 当然这些不重要,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写下来,我只是,对,后面我像个傻瓜一样找了很久,我应该知道在哪里的,我以前看过那么多次,但我还是没找到,因为不一样。谁都不一样。这很正常。 但我害怕,我想应该是因为我太害怕了。 我弄疼她了吗?她当时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痛苦,我看到指套上有血,我知道第一次应该是会有血的,但是,我当时想看一看伤口,但她不让我看,当然,那是一个很隐私的地方,我们现在还不太熟,哦,我不是说我很想看,只是。 我怕弄伤她,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种感觉,嗯,我说完了。 宋冉的字大小适中,字迹和小时候几乎没什么差别,所有内容写完后差不多刚好占满一页,也不知是因为刚好写到这里无话可说,还是因为作者看着写到底了就不想再写所以便匆匆地在这里结束。 如果是按平常的阅读速度,这一页纸不到三秒许青禾就能看完,但她却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越看越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她扭头朝宋冉看去,宋冉正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大概也觉得自己刚刚写的那段内心独白有多么露骨,但除了昨天晚上的事,她实在也没有什么别的可以记录。又或者说,她实在没有更多的东西可以和许青禾分享。 心理治疗中心里的经历不想,过往堕落的夜生活不想,现在总是让她饱受折磨的那些记忆不想,这些都不想让她知道。 所以能说的乏善可陈,好像也只剩下这么一件事。 “为什么那么担心我有没有受伤?” 许青禾找到了自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宋冉说她害怕,“怕”这个字眼她重复了很多遍,她是真的在害怕,可是为什么? 她曾经让谁受伤过吗? 这个念头在电光火石间出现,又在刹那间消失,许青禾早已决定相信宋冉,那就不该再对她进行不合理的怀疑。 被她幽幽的目光看着,宋冉忽然紧张起来,下意识抿紧唇,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了笑,接着手脚并用地爬过去,跪坐在她身边,柔声道:“就是没经验嘛,所以担心你。” “是吗?那你呢,不疼吗?怎么都没在这里写一句?” 许青禾喜欢宋冉现在乖巧的样子,见她主动凑过来,便伸出一只手捧住了她的脸。 “我?”这问题好像让宋冉很惊讶,她愣怔了一会儿,接着笑容扩大几分,“好像有点,但还好。” 和精神上的折磨比起来,身体带来的疼痛根本不足挂齿,如果不是怕身上多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伤痕会让许青禾担心,最难受的时候,宋冉不止一次地想过要自残。 “那我也还好,而且……” 仿佛赌气地接上这一句后,许青禾的音调突然降下去,后面的几个字含糊得像呓语。 “什么?”宋冉追问了一句。 许青禾却推着她的肩膀,将她往床边推。 “不是说要买晚上的食材吗?现在正好,走吧。” “可是……这才三点啊。” “早点去嘛,反正也不能做别的。” 说到这,许青禾的语气有点幽怨,本来之前她和宋冉亲着亲着就要继续下去,结果宋冉突然说这种事还是晚上做比较好,只好半途而废地各自拿了本书去看,但许青禾心浮气躁看不下去,这才想起以前写交换日记的事。 现在宋冉还在日记里写这些话撩拨她,再不出门,她就要被憋死了。 大部分时候,宋冉都顺着许青禾,见她坚持现在出门,便是下床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褶皱,先一步出门把房间留给了许青禾换衣服。 而当许青禾换好衣服时,她已经在门口出等着了,迎着楼道口的光线,许青禾逆光看到了一个高挑的背影,头发是被随意扎起的高马尾,长长的发尾一直垂到肩胛。 冉冉的头发也很长了呢。 许青禾记得宋冉其实不太喜欢留长发,一般总是保持着留至肩膀的长度,以前她搬进宋冉公寓的时候就发现宋冉剪头发剪得很勤,几乎每半个月就要去一次美发店。 大概是宋家快破产那段时间没有时间打理,所以头发一下子就长了这么多。 “冉冉,”许青禾这次没穿高跟鞋,而是选了一双白色运动鞋,她走前去轻轻摸了下宋冉的发尾,等宋冉下意识转头看来时,便笑道,“晚上我们一起洗澡好不好?我帮你洗头发。” 这提议来得猝不及防,宋冉从记事起就没和别人做过共浴的事,闻言不由一愣,但还是迟疑地点了点头。 “好……吧。” 不就是一起洗澡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么想着,她放心了些。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道,菜市场就在小区门口,离两人住的地方只有一百多米,往前走拐两个弯就能到,但许青禾不太喜欢那里嘈杂喧闹的环境,以及满地的烂菜叶和腥臭的血污,所以拉着宋冉去了另一个方向,走进了一家小超市。 下午的超市里没什么人,收银员无所事事地坐在柜台前打哈欠,有一个则直接离开了收银台和另一个收银员咕咕唧唧地不知在聊什么八卦。除了感应灵敏的红外线系统发出了一声冷冰冰的“欢迎光临”,几乎没人对新来的顾客投去一个目光,所以也没人觉得在这大热天,两个快三十岁的女人手牵着手一起走进超市有什么不对劲。 宋冉的厨艺只局限于西红柿、青菜、黄瓜这三种食材之间,所以一到生鲜区便直奔最红的那一块,一眼就看上了一个还挂着水珠的个头适中的西红柿。 “你真要吃我做的饭?我只会下面。” 因为中午没能亲口尝到宋冉做的饭,许青禾觉得可惜,宋冉便说晚饭可以再做一次,不过——她的水平自己清楚,在宋家破产之前她就从没想过自己会做饭,而当公司破产她负债累累不得不省吃俭用时,她才非常无奈地发现她在做饭这事上确实没什么天赋。 因此哪怕穷困潦倒地过了那么久,还是只学会了煮面。 “要。今天你做,明天我来做。” 许青禾是会做饭的,之前被宋冉包养和她同居时,就经常是由她来做饭,而且味道还不错,只不过宋冉从来没当面夸过她做饭好吃,但许青禾能看出来,如果不好吃,宋冉早就找个由头掀桌子骂人了,才不会黑着脸一口一口地全部吃得干干净净。 但不管是吃宋冉做的饭还是给她做饭,许青禾都觉得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这让她想起自己的父母,让她有一种自己和宋冉是真的在好好过日子的感觉。 “那,除了西红柿,还想加点什么?” 宋冉做饭的唯一秘诀就是一锅炖,反正是煮面,加什么都行。 超市规模不大,能提供的食材种类其实很有限,许青禾四处看了看,目光往绿油油的那一挂飘去——最后挑了一颗西蓝花。 “冉冉,你还要买些什么吗?要不要买点零食,你可以去我的房间一边看电影一边吃零食。” “嗯……” 那张白色幕布一直让宋冉如鲠在喉,就在她冥思苦想地找一个拒绝的理由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很陌生的呼喊。 “宋冉?” 那语气听起来很不确定,似乎她也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她要找的人。 被喊名字的宋冉下意识转头,与一个青年女人撞上视线。 女人立刻露出兴奋的表情,“哎呀,你真是宋冉?真巧呀!” 她脸上的高兴溢于言表,要不是碍于宋冉身边那个沉着脸冷冷盯着她的女人,估计就要张开手抱上去了。 宋冉有点茫然地看着她。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们以前……” 整句话还没说完,宋冉已经恍然,连忙出声打断了她。 “哦,我记得你,不用说了,我记得的。” “我就知道你记得我,对了,我们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第50章 “……不了,我有约了,下次吧。” “好吧,哦对了,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方便下次见面。” 和一开始的不确定相比,女人此时的语气倒是很笃定。 宋冉没说什么,直接掏出手机便要递过去,直到许青禾有点不高兴地拉了拉她的衣摆,混沌的意识这才忽然清醒了一些,回过神,她扭头朝许青禾安慰似地说了一句。 “我们以前认识,没事的。” 她还是和女人互加了好友。 不过女人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存在打扰了她们,寒暄完后就先一步离开了。 看着女人略显臃肿的背影,许青禾皱了皱眉。 又来了,她不知道的朋友。 她不喜欢宋冉和这些她不认识的人接触,便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宋冉,等着她给出一个解释。 宋冉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也不知道刚刚是怎么回事,就这样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和那个女人重逢了。 巧合吗? 她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我们以前因为一些事接触过,交情不深,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稍稍用力握了握许青禾的手掌,宋冉缓缓解释道。 许青禾冷哼了一声。 “不熟你还和她加好友。” “那也不好回绝嘛,好啦,别管她啦,你还有什么想买的吗?不然我们先回家?” 许青禾自认自己也不算那种不讲理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宋冉看向那个女人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那是一种很复杂的眼神,说不清究竟掺杂着多少种情绪,说不清到底是好还是坏,反正让她很不爽。 能牵动宋冉心绪的只能是她。 不管是好是坏,都只能是她。 她用力攥住了宋冉的手。 第38章 “帮我洗。” 浴室里,即热式电热水器调到了45c,水汽氤氲而起,宋冉坐在一张小凳子上,抬手抹了把脸。 “烫吗?” 许青禾一手持着花洒手柄,一手梳理着宋冉的长发。 她的头发确实很长了,被水打湿后的发尾几乎快要碰到腰窝,又黑又长又直,发质还软,摸起来的手感就像一块黑色的锦缎。 宋冉现在的感觉有点怪,本来她以为和许青禾一起脱光了站在浴室里会很尴尬,然而许青禾真就是非常本分地在帮她洗头发,从抹洗发水到冲泡沫,每个步骤都做得一板一眼,让她都不禁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不烫。洗完了吗?要我帮你洗吗?” 来而不往非礼也,她觉得许青禾或许也希望受到同样细心的招待。 然而许青禾却放下花洒,半蹲下身从后面搂住了她的肩膀,两条纤细手臂上原本有些偏凉的皮肤此时被热水冲得滚烫,像寒冬腊月的早上里一块热乎乎的馒头,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紧紧抓住。 宋冉的呼吸重了些,先前做好的心理准备在此时完全没派上用场,摇摇欲坠的理智也在身后人暧昧的吐息声中全面崩塌。 “帮我抹沐浴露,帮我洗。”许青禾说得很轻,鹅毛一样的力度,却让她整颗心都酥麻了一片。 宋冉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喉咙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偏偏又堵得人难受,一团不知从哪儿升起的浊气从小腹处一路往上,冲得她眼冒金星,整个人如坠云端,飘然不知身在何处。 “帮、帮你洗吗?”她紧张得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结结巴巴地做了个无聊的重复。 许青禾噗嗤一声笑出来。 “那我帮你洗?” 说着,已经连着按了几泵沐浴露,幽兰香型的沐浴露是半透明的乳白色,此刻满满地在掌心摊开,隐隐有向手掌边缘下滑的趋势。 宋冉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周围的水汽也好,那个将身子贴在她后背循循善诱的人也好,全部都让她昏头转向,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思考什么。 再开口时,她的声音简直称得上可怜。 “我帮你……” 她索性直接转身面向许青禾。 浴室的空间很小,源源不断的水汽被不断压缩凝实,厚厚的一层糊在人的眼睛上,仿佛一个天然的滤镜,让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极为朦胧。许青禾有点看不清宋冉的样子,但能清楚地感到她沿着自己腰间上下摩挲的掌心,既热,又潮,不知道是水还是汗。 宋冉在这种时候总是很紧张,惶恐得好像一个犯错的孩子,都说关心则乱,那是不是正好说明她很在意我呢? 敏锐的第六感让许青禾不止一次地发现宋冉并不太喜欢做这种事,之所以配合也只是为了让自己开心,先前她一直觉得这是因为宋冉不喜欢自己,但经过昨晚,她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如果宋冉不喜欢她,那她为什么要表白那么多遍,为什么要亲吻她脸上的每一处,为什么要担心她疼不疼? 这世上有很多很多的人,大部分人站在中间,一小部分人站在两头,所以有的人是性狂热,有的人是性冷淡。这很正常。 宋冉只是恰巧成为了少数人中的一员。 虽然这个恰巧或多或少地让许青禾有点沮丧,但她愿意尊重宋冉,没有进一步地逼她。 “逗你的啦。”她巧妙地用这样的玩笑话做出了妥协。 “快洗吧,洗完把衣服穿好,别着凉了。” 亲昵地在宋冉的脸上捏了两下,许青禾松开手起身走向另一边,刚刚还有点旖旎的氛围瞬间消散,看着许青禾没事人般离开的身影,宋冉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她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那上面还残留着刚刚的触感——柔韧的腰肢,光滑滚烫的皮肤,像某种烈性的毒药,差点让她失控。 刚刚她差点吻上去。 宋冉后知后觉地感到了震惊,她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突然想那样做,想亲吻她的小腹,想顺着幽密的曲线寻找山间的林泉,她以前看过谁这样做吗? 没有。在那些纯粹为了虐待的片子里,施虐方永远不可能做出这样几乎意味着臣服的事,可她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冲动? 慌忙收回视线,宋冉不敢再继续朝许青禾看去,她匆匆地洗完澡,然后快速地擦干身子,先一步走了出去。 晚饭已经吃过了,是两碗非常普通的挂面,连一点油沫子都看不见,但许青禾吃得津津有味,毕竟这还是宋冉第一次做饭给她吃,看着她满足的样子,宋冉心里的愧疚感又冒了出来,犹豫半晌,试探着道:“要不我去报个班学一下做菜吧?” “不要,我只想你在家陪着我。”许青禾一口回绝。 她大有一种要金屋藏娇的打算,不准除她以外的任何人接近宋冉,见状,宋冉也就没再继续提想找工作的事,风水轮流转,以前她是许青禾的金主,现在却成了许青禾的金丝雀,也算是一报还一报吧。 洗碗的时候,宋冉在心里半开玩笑地想。 只不过这世上恐怕还没有哪位金主能像许金主这样上赶着倒贴,宋冉才从柜子里拿出吹风机找了个地方坐下,裹着浴袍的许青禾就径直从浴室走来,非常自然地伸手接过了吹风机的执掌权。 嗡嗡的电机声中,头发慢慢从湿漉变得蓬松,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宋冉乖巧地坐在那儿,任凭许青禾如何拨弄自己的头发。从吹风机风口送出的暖风温度刚刚好,不太烫也不太凉,许青禾在她发丝间穿梭的手指也刚刚好,指甲是才修剪过的长度,圆润,不锐利,就算用力地抓挠,也只会留下很浅很浅的痕迹。 今天中午她醒来换衣服时特地对着镜子看了看,昨天晚上许青禾留在她身上的痕迹已经全部消了,她还觉得有些可惜。 胡思乱想中,嗡鸣声停下,头发吹干了。 宋冉站起身,与许青禾默契地交换了一个位置。 但是许青禾并不想就这个背对的姿势对着宋冉,所以仰头朝她看去,湿发在重力的作用下全部从她脑后垂落,只留下了几缕顽强的发丝黏在素净的脸上,仿佛就等着那个有点轻微洁癖和强迫症的人伸手去拂。 而等那人终于是蠢蠢欲动地伸出手来,那双冰水一样冷静的眼睛便开始施展神奇的魔力,让宋冉停在许青禾脸上的指尖顿住,顿住,然后不由自主地顺着颧骨的弧度摸到鼻梁,又顺着挺翘的琼鼻落到了嘴唇。 许青禾很瘦,嘴唇上总是没什么健康的血色,但此时刚洗完一个热水澡,浑身的气血都在往外涌,所以不仅仅是粉色的双唇,她的脸和脖子,以及领口处的一大片皮肤都泛着娇艳的红。 她像一朵刚刚盛开的花,极力散发出芬芳的香气吸引着狂蜂浪蝶的追寻。 宋冉是蜂吗?宋冉是蝶吗? 不管她是什么,她的视线已经无法从许青禾脸上移开。 于是亲吻来得理所当然,保持着后仰的姿势,许青禾反手够到宋冉的脖子,故意用力地将她往下拉,要使她和自己贴得更近、更近,仿佛想让她窒息在这个吻里——如果这是一个浪漫的死法,或许两个人都会乐意至极。 第51章 好在许青禾还不舍得真的让宋冉死去,所以仁慈地松开手,给了两人一个生还的机会。 “呼……呼……” 大口喘息着,宋冉终于从刚刚从那种近乎被蛊惑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连忙干咳了两声,假装无事发生地开始给许青禾吹头发。 许青禾弯了弯眉眼,刚刚宋冉被她勾到失神的表情让她很满意,她可以再接再厉,让宋冉主动亲近她,那样的话,宋冉会不会好接受一点? 暗暗思忖着,许青禾在座位上中规中矩地坐好,没再招惹宋冉。 晚间的活动依然是看书,和大部分现代人不一样,宋冉并不太热爱玩手机,既不热衷八卦、也不爱追剧、更不喜欢玩游戏,手机于她而言就是一个稍显累赘的社交工具,只偶尔为了合群时,才会和从前的那些朋友们一起在哪里拍个照打个卡发个朋友圈。 许青禾对于手机的需要则完全是因为工作,虽说没人敢在下班时间骚扰领导,但工作用的邮箱里一天总能堆着数十封未读邮件,便干脆集中到了晚上一起处理。 她阅览邮件的时候,宋冉便靠在床尾的飘窗边安安静静地捧着一本英文原著小说,她之前在国外留学时上的是音乐学院,一个不算太有名的私立大学,每天的课程很少,学校的管理也很宽松,给她最大的收获就是熟练掌握了一门地道的外语,可以完全无障碍地进行英文的交流和读写。 可惜她学的并不是语言学专业,并不能提供从事翻译相关行业的学历证明,这样一来,以后也只能去办公室当个端茶倒水的文员,或是哪家乐行当个音乐老师吧。 想着想着就有些出神,宋冉有些出神,她并不打算真的靠许青禾养,只是她们现在才刚确立关系不久,许青禾也不愿意她出去,只好暂时先当个无业游民。 她心里想着事,手上虽然时不时地翻一页书,眼睛却完全没放在上面,看出她的心不在焉,许青禾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想了想,转身下了床。 余光处走动的人影吸引了宋冉的注意力,她下意识抬头,见许青禾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门口,也不知去哪儿,离开时还顺手关上了门,挡住了她的视线。 自从两人一起回家以后,许青禾就一直和宋冉睡在一个房间,但另一个房间也不是完全空置,有时候许青禾需要做比较重要的事时就会暂时待在那里,那个房间也就临时地充当了工作间的存在。宋冉于是没多想,只以为她要去处理什么要事,虽然笔记本电脑和手机都还留在床上就是了…… 收回视线,宋冉尝试着将注意力再次集中在书上,但只看了几行就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未来会变成怎样呢? 和许青禾正式交往才刚满一个礼拜,她就忍不住为她们的未来忧心忡忡,一时恍惚,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推开,许青禾姗姗而来。 “你去哪儿了?”望过去的时候,宋冉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写这个。” 许青禾直接绕到床尾,在宋冉身边坐下,抬起的右手中拿着的正是那本笔记本。 见她脸上的神情似乎是希望自己现在看的,宋冉便接过她递过来的本子,然后用拇指抵着封皮的边沿翻开,只见跟在自己那潦草的第一页后面的,正是许青禾用蝇头小楷工工整整写好的满满三大页纸。 第39章 “因为她病了。” “冉冉,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当许青禾写下这行字时,忽然有些感慨,那是一个夙愿终于得偿后的人在回首来路时对从前艰辛的感叹,怎么就坚持下来了呢?怎么就没有放弃呢?怎么…… 她为自己的执着感到不可思议,又无比庆幸。 思索片刻,她提笔继续写下去。 我至今仍记得我们的第一次相遇。 那时我十一岁,父母因为意外双双离世,但亲戚们并不愿意收养我,所以在葬礼结束后的*一个多月里我一直辗转在各个亲戚之间,直到他出现。 他说他愿意收养我,但他并没有法律上的资格,所以和我的叔叔说好仍然由叔叔当我的监护人,但我可以被寄养到宋家,叔叔答应得很爽快,因为他也一直在为我的去处感到头疼。我出生之前,爷爷请一个道士算命,算命的断言我一定是个男孩,所以爷爷对我报以了十分大的期待,然而当我出生,期待变成了失望和怨愤,算命的为推卸责任,说我是一个灾星,不仅占了许家长孙的位置,以后还将给身边的人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 我的父母当然不信这个说辞,但他们都在一场车祸中去世,风言风语于是愈演愈烈,我的亲戚们怕我,只要家里出了什么事而我又正好在附近便将这一切都归咎于我,同样的说辞重复了数百遍后,就连我自己也对自己有所怀疑。所以当我的叔叔想把我寄养到宋家时,我并没有什么意见。 事实上,我也没得选不是吗? 在我的记忆里,宋家一直都很大,就像你经常对我说的那样,空荡得让人害怕,当我第一次踏进宋家的大门时,我就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孤独,几乎是我来到那儿的第一时间,我就想到了要去找你。 当然,那时我们并不认识,我也只是从他口中得知这里还有一个和我同岁的女孩,但人在陌生的环境中总会倾向于寻找同伴,你那时正好在练琴,音乐声从庭院那里一直传到前厅,我不知不觉间被吸引过去,一边走一边好奇你会是怎样的人,心里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 我和你不一样,只是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家庭,我的父亲是林业局的一个小干部,母亲在一家小公司当行政经理,用他们最常挂在嘴边的话来说就是“日子过得还凑合”,每个月,除去房贷车贷和各种生活费,他们还要攒钱存一笔旅游资金,因为在我出生前他们就计划好每年要带我去一个新的地方见见世面。可惜这笔旅游资金最后却要了他们的命。 那场车祸是一场意外,可我每每想起如果不是我吵着要去游乐园,他们就不会在那天上了那条高速路,就不会遇到失控的汽车,不会撞上应急车道的护栏,不会在最后死在一辆燃烧的车上,只留下一堆完全看不出人形的骸骨。这让我一直很自责。 你知道吗?当我发现他对我有不正常的想法时,我最害怕的其实不是他可能伤害我,而是我很有可能会把你原本的生活毁掉。所以我一直在忍耐,我不敢告诉你,也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可是,私心里,又非常自私地希望你能发现。冉冉,没准算命的说得没错,我确实是灾星呢?我的父母因我而死,你因我而受苦,你的家庭也因为我而破碎,这样看来,我不是应该离你离得远远的才好吗? 但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不愿意放你离开。因为我太自私,所以才会那样强硬地要求你也要爱我。可你真的爱我吗?至少我是这样相信的。 在过去的十二年里,我一直这样相信着。我总是在设想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如果你没有失忆,我们正常地上了同一个高中,同一个大学,我计划着在二十岁的时候向你表白,你也许一开始无法接受,但我会坚持不懈地等下去,直到你答应。 你会答应的,我知道你会。 因为你的心肠太软,如果我哭哭啼啼地求你爱我,你就会答应,我太了解你了,而我打算卑鄙地利用这一点。 可是现在你发现了,我是个坏女人,我不仅不会放你离开,还会使出浑身解数骗你、哄你、逼你、诱惑你——爱上我。 你只能是我的,我也永远只会属于你。 你会为我的自私感到害怕吗? 你会讨厌我的强势吗? 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我不再是我们初见时那个柔弱腼腆的女孩,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我不得不将自己武装起来,公司里有一些员工私下给我取绰号,叫我“女魔头”,因为我曾一度对他们十分严厉。但一个新公司的创办就是这样,如果人人都想着浑水摸鱼,不去争创业绩,一个新公司根本无法在行业里挤出头。我习惯了严肃,习惯了冷冰冰,习惯了不近人情,我和从前很不一样了吧?我看得出,你有好几次都在看着我发呆,我猜你心里就在想这事儿。 所以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本来就连一开始的许青禾也没有喜欢过,那现在的这个许青禾能赢得你的喜欢吗? 不用告诉我答案,因为我相信你爱我。 这份相信一直支持着我走到今天。 所以哪怕你其实并没有我以为的那样爱我,不要告诉我。我接受你的欺骗,哪怕现在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也宁愿活在梦境里死去。 冉冉,你对我太重要了。 当我十一岁,无依无靠地来到宋家,忐忑地以为你会不欢迎我时,你向我伸出了手,从此我们形影不离,你的陪伴和关怀让我重新有了家的感觉,我们曾经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成长,你包容了我的一切坏脾气,哪怕我曾经有一段时间不许你和别的同学一起玩,你也只是有点疑惑,然后什么都顺着我。 第52章 你是我青春期里唯一的悸动,尽管你总说你并不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但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唯一。当他将我绑在床边时,是你救了我,我知道你从小到大有多崇拜自己的父亲,可是为了我,你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当我看着你拿刀刺向他的时候,你知道吗,我其实很幸福,以至于每当我回忆这一整件事时我竟从未生起过一点后怕,因为我知道他永远不可能得逞,因为我知道你会保护我。 我的冉冉,你保护了我。 至于此后发生的那一切,你的自责和内疚全部写在了你的眼睛里,我并不希望你因此而讨好我,但如果这样做能让你心里好受点,尽管我从未怪过你,但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点。 我原谅你。 无论你对我做过什么,我都原谅你。 只要你爱我,我能原谅命运加诸给我的一切,因为一想到这世上至少还有你在爱着我,便觉得来这人间一趟也不算太糟。 今天是我们的第一年,明年的今天,我们也会在一起的,对吗? 还有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 从此地久天长,余生愿与你共享。 宋冉合上本子。 许青禾在她刚开始阅读时就装作很忙地走到书桌边打开了笔记本电脑,但一直用余光瞟着宋冉的表情,此刻见她终于读完,心情顿时有些紧张,具体来说是既忐忑又不好意思。 这篇交换日记真真正正地将她的心剖了出来,没有任何矫饰,许青禾把自己完全暴露在宋冉面前,她对她的迷恋,她的不安,她近乎扭曲的爱欲,统统都在字里行间展现了出来。 她想知道宋冉在知道这一切后会如何看她,她等待着宋冉说些什么,宋冉却十分沉默。 感动吗? 当然,但不仅仅是感动。 更多的其实是痛苦。 许青禾越爱她,她就越痛苦,越自责,越难以解脱。 当初还在梦境的时候,宋冉就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许青禾的爱将成为折磨她的牢笼,这是很糟糕的念头,可她无法控制地去这样想,因为她病了。 被药物强行压下的声音趁着她情绪波动时卷土重来。 “你真的配得上她吗?” “她等了十二年的那个人真的是你吗?” “她说,冉冉,冉冉,她等的那个人——” 明明一直都是冉冉。 可冉冉和她难道不是同一个人吗? 是吗? 当她跪下,当她妥协,当她选择用遗忘一切换得苟延残喘时,冉冉在她身上还存在分毫吗? 支撑许青禾走到现在的是她和冉冉的曾经,不是那个只会欺负她、羞辱她、折磨她的宋冉。 宋冉不是冉冉,她一直在窃取冉冉的身份欺骗许青禾的爱。 喧嚣的各种念头在脑海中冲撞,宋冉捂住了眼睛。 温热的液体从指缝间汩汩流出,她一句话没说,但哭得很伤心。 “冉冉……” 许青禾本就一直关注着她的动静,见状连忙上前,神情里充满担心。 紧紧捂着眼,宋冉摇了摇头,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想尽量平静一些,声音却仍然颤抖不已。 “许青禾我……” 她想说她病了。 她想告诉她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应她的爱。 她尽量装得像个正常人,可有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她什么都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地痛苦,控制不住地委屈,控制不住地想为什么还要继续活下去? 她讨厌自己。 她讨厌宋冉。 她憎恨自己为什么不是冉冉。 可是她无能为力,她甚至连将这些话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 眼泪在下巴处汇集,一滴一滴地掉落,宋冉感到自己的眼睛开始变得滚烫,但她用力地按住,生怕那些被堵在她心里的情绪会从眼睛里泄露,直到不停的深呼吸终于让她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我很感动。” 当宋冉放下手时,她的眼神已经柔软得像水一样。 尽管那双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睛里还残留有一些悲伤,但与展露在那其中的深情相比,悲伤不值一提。 许青禾就这样被她脉脉含情的眼睛看得怔了一下,待反应过来,还带了一点咸味的嘴唇已经与她碰在了一起。 “我爱你。” 那声音干哑,带着尚未平息的涩意,但宋冉并没有机会再说一次。 因为许青禾正捧着她的下颌认真地亲吻,一遍又一遍。 第40章 “她在勾引她。” 宋冉本来是侧着睡的,直到许青禾从她背后伸出手,手指掠过她的脸颊一路往前,直抵她摊在枕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醒了?” 宋冉胸廓起伏的节奏有了变化,许青禾猜她已经醒了。 “你……衣服呢?” 这句话问得十分迟疑,宋冉明明记得昨天晚上临睡时许青禾是穿着睡裙的,但现在那抵在她背后的感觉实在——很不像穿了衣服的样子。 “热,脱了。” 随意说着,许青禾将嘴唇印在宋冉的后颈,像猫妈妈叼着小猫的后颈皮那样将那里的皮肤含住一片,又吸又咬,力道虽然很轻,但在这大早上的,实在让宋冉有点招架不住。 “想吃什么?我去买早点。”她选择转移话题。 但并没有成功。 “待会儿,我和你一起。” 许青禾还没抱够亲够,以前没接触过倒还好,也就偶尔做做春梦,但现在?她已经食髓知味,恨不能一整天都和宋冉腻在一起。 察觉到身后人小心思的宋冉有点惭愧,昨天晚上除了亲吻什么也没发生,因为她感到自己的情绪很不对劲,但当着许青禾的面又实在找不到机会吃药,也就只好顶着那人欲言又止的眼神直接拉上了被子睡觉。 当听到宋冉说要睡觉时,许青禾的表情是有些懵的,毕竟按照原来的构想,昨晚怎么也不可能那么纯洁,但她看出了宋冉是有意逃避,也不想逼她,也就配合着关了床头灯,然后春心躁动地失眠到深夜。 二十七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女人的生理欲望虽然不会像男人那么强烈,但也不是没有,该有的时候依然能把人折磨得抓心挠肝,尤其是那个你想和她发生点什么的对象就躺在你的床上时,这种折磨简直比隔靴搔痒还要难受一千倍。 宋冉不是木头,虽然许青禾什么也没说,但昨晚许青禾一直像猫一样地往她身上蹭,这种极尽缠绵的肢体语言代表着什么她非常清楚 “先起床吧,你上午不是还要去公司吗?” 许青禾的难受就是宋冉的难受,她反手在许青禾的头顶上轻轻揉了揉。 “唔——”许青禾不情不愿地磨蹭了一会儿,“那我们一起。” 她实在是一刻都不想和宋冉分开,想和她一起洗漱,就像小时候一样,如果前一晚她留宿在宋冉的卧室,第二天为了赶时间上学她们就会一起在挤在镜子前刷牙洗脸,那个时候,她会一边刷牙一边偷看那个睡眼惺忪的女孩。 从她们见面的第一天起,她就觉得宋冉很可爱。 打哈欠时从眼角流出泪的样子可爱,做作业做烦了咬手指关节的样子可爱,受了委屈不说话直往她怀里钻的样子可爱,笑起来时眼睛亮得像星星的样子可爱…… 许青禾其实很喜欢看宋冉向自己撒娇,可惜现在的宋冉相比以前已经成熟了很多,她会讨好、会卖乖,会说甜言蜜语哄人,会学着揣摩别人的心思,但就是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软绵绵地示弱。 这倒也很好理解,毕竟在经历了那么多事后,就连她自己也不得不变得冷硬起来,宋冉又怎么可能一如从前那样保持天真。 成长在带来一些东西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会让人失去一些。 正感慨时,怀中的宋冉翻了个身,面向着她。 “你快去吧,我整理一下床。” 宋冉婉拒了她的提议。 “好吧。” 许青禾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太烦人,随手从床上拿了睡裙套上后,下床走了出去。房门正对的就是客厅,宋冉能清楚地看到许青禾走进了卫生间,直到这时,才吐出一口浊气,伸手从枕头下拿出一个药瓶。 当许青禾从卫生间回来时,宋冉已经将一整片药吞了进去,精神类的药几乎都有副作用,比如她现在吃的这个,就很明显的会让她没胃口和嗜睡,而如果过量更是会造成严重的心律失常,鉴于上次的濒死体验,她这次没敢超量太多。 许青禾刚刚洗漱完,脸上抹了面霜,不知道是什么牌子,闻起来有一股很清爽的花草香,质地应该是偏滋润的那种,皮肤状态好得像刚剥了壳的鸡蛋,让人忍不住想亲一口,然后…… 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危险的念头,宋冉摇了摇头,果断将刚刚那个念头甩出去,然后收回在许青禾身上来回游移的视线,起身往卫生间走去。 第53章 时间还不到八点,自从和宋冉同居后,许青禾到公司的时间就一天比一天晚,原因自然不需要向谁解释,但秘书还是很体贴地将她每天的日程安排全部尽可能地往后推到了中午。 昨晚她已经看过日程表了,今天没有什么大事,也就是几个经理要给她汇报一下工作,不过这种事情什么时候都可以,要不就给自己放一天假? 正思索着,宋冉已经洗漱完走回了房间,见许青禾还穿着睡裙,不由有些惊讶。 “不是要上班吗?怎么还没换衣服?” 她顺手拉开衣柜,里面的衣服一半是她的,一半是许青禾的,属于她的那一半几乎都是些休闲服,属于许青禾的则几乎都是各种衬衫和西装,一眼望去,泾渭分明,一个是阿宅,一个是工作狂。 随手找了件衣服,宋冉正要掀睡衣,扭头发现许青禾还在盯着自己,脸上不由一红。 “咳,你……你要先换吗?” 就算已经坦诚相见过,宋冉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 相比之下,许青禾好意思多了,几乎是带着点故意的成分点了点头,然后抬手将睡裙细细的吊带从肩上捋了下去。 “冉冉,帮我换,好不好?” 她直勾勾地看着她,声音里带着暧昧的笑意。 宋冉干咳了一声,也不知是药效还是怎么,嘴巴里竟然很渴,而且一看到许青禾被单薄睡裙包裹着的身体,脑子里便不自然地浮现出各种各样的画面,一些朦胧的念头在心里发芽生长,心跳悄悄地活跃起来。 “我、那……” 她不知道该不该就这样任由事情发展下去,老实说,就算吃了药,她还是很紧张,担心自己又会像那天一样在许青禾索吻时推开她,这是一个足以称得上羞辱的举动,宋冉并不想伤害她。 但就像大部分时间一样,她说了不算。 当她还在犹豫时,许青禾已经将睡裙向下拉了拉,她当着宋冉的面脱衣服,动作很慢很慢,就像一个卡得要命的加载图,让人焦躁之余又忍不住全神贯注,一点一点地等待着整张图的庐山真面目。 她在勾引她。 这意图再明显不过。 宋冉无意识地舔了下唇,只觉口腔中的干渴在不断地往深处蔓延,现在她不仅口渴,心里也像火烧了一般,眼神逐渐变得晦暗。 向前一步揽住了许青禾的腰,宋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吻上了那早已准备好的双唇,双手同时扯住她腰间的衣服不断地向下拉。 “冉冉……哈……” 许青禾发现自己勾引得似乎有些太成功了,和前几天的亲吻不同,宋冉此时完全乱了章法、乱了节奏,她用力地绞缠着她,就好像她口中的津液是甘霖和清泉,只有这一方的净水才能浇熄在她心中熊熊燃烧的邪火。 她越吻越深,从许青禾的喉咙里逼出了一声比一声清晰的喘息。 但还是不够,她继续往下扯睡裙,直到它彻底失去遮挡的作用,最后可怜地从膝头滑下,像张废纸般皱巴巴地堆叠在主人的脚踝。 “冉冉——啊、轻点……。” 嘴唇上传来的刺痛让许青禾下意识抓紧了宋冉的肩膀,相比之下,她还是更喜欢前几次那个温柔至极将她视若珍宝的宋冉,而不是现在这个完全不在乎她的体验,简直可以称得上有些粗暴的宋冉。 肩头上的力道让宋冉陡然清醒过来,现在她百分百地确定是药的原因,有点后悔没听医生的话,又擅自加了药量,结果反而将她极力想要隐藏的另一面诱导了出来。 她想要破坏。 想要将宋威曾经灌输给她的戾气全部释放出来。 就像那天一样——宋威说,“把她撕碎,你就自由了。” 于是她用力地握紧鞭柄,看着那个从头到尾都在欺骗她的女人,扬起了手…… 不! 那不是她做的。 那与她无关。 至少…… 那不是出于她的本意。 宋冉企图说服自己,企图用一些理由让自己从那场罪恶的惩罚里逃脱出来,可是女人说得没错。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是因为她的软弱和妥协才造成了那样的后果,她做梦都忘不了女人鲜血淋漓地躺在地上看向她时,眼里泛着的绝望破碎的泪光。 宋冉忽地感到胸中一阵发紧,她踉跄地向后退了一步,待反应过来时,她看到许青禾的嘴上已经见了血,是她刚刚咬的。 竟然是她咬的? 茫然而惶恐地注视着她唇上的血迹,宋冉的呼吸渐渐急促,像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般,她的指尖微微颤抖。 “我……”她只说了一个字就不知该如何继续。 她搞砸了一切,她就不应该出现在许青禾面前。 她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她。 离开吧…… ——“从她身边离开。” 脑海中的那个声音用命令的语调冷冰冰地说道。 “冉冉?” 许青禾觉得很不对劲,如果说刚刚那个粗暴的宋冉只是让她有点不适,那么现在这个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宋冉则让她的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见宋冉又想往后退,她连跨几步冲到她跟前抓住了她的手臂。 “冉冉,你在想什么?” 许青禾的声音很温柔,要将宋冉心底的秘密循循善诱出来。 宋冉却摇了摇头。 “对不起……” 声音很微弱,充满了自责。 顺着手臂的曲线,许青禾握住了她的手。 “你喜欢刚刚那样吗?” 尽管她更喜欢体贴的宋冉,但如果宋冉喜欢刚刚那样的方式,许青禾觉得自己也可以接受,只不过需要一点时间。 不管宋冉喜欢怎样,她都愿意为了她接受。 宋冉却只是摇头。 “抱歉,我刚刚有点急了。” “为什么?” 为什么会突然那样?许青禾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了最关键的重点。 可惜宋冉总是对这些避而不谈,她抿了抿唇,犹豫了一瞬后,沉默着抬起头,轻轻地在许青禾的唇上碰了碰,然后极为小心地用舌尖舔了舔刚刚被她咬破口的地方。 “还疼吗?” 她愧疚得要命,许青禾看出来了,虽然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宋冉现在看上去似乎承受不了一点质问,心中微微一叹,也只好闭上眼,朝着她的方向贴近了些,用这个无声的亲昵举动表示她一点也不介意。 被打断的激情重新开始升温,宋冉又变回了之前那个宋冉,甚至比之前那个还要细致和体贴。 许青禾只觉身上每一处被她触碰的肌肤都快要燃烧,喘息声越来越重,最后终于从气音变成浅吟低唱,宋冉记得她们第一次时的每一个细节,记得所有能够让她快乐起来的开关,在宋冉第三次摸到那个开关时,许青禾最后甚至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胡乱地亲吻着她的脸,脑子已经被一浪接一浪的潮水冲得混沌不堪,但还是固执地抱着她,一边簌簌地窝在她的颈侧落泪,一边哑声说:“冉冉,给我……” 把你的爱。你的心。 全部给我。 第41章 “宋冉突然有了一点做攻的自尊心。” 第四次结束的时候,宋冉正好将盒子里最后一个指套用完。 “休息会儿吧。”她将湿漉漉的指套脱掉,随手丢进空盒子里。 许青禾的嗓子几乎都是哑的,腿软得没有一点力气,整个人完全靠在宋冉身上,一离开她的支撑就会瘫倒在地。 两滴来不及掉落的泪珠还挂在她的眼角,宋冉低头将它们卷入舌尖,没尝出什么味,但顺势在她汗湿的额头上又亲了亲。 床头的电子时钟显示时间已经过了九点半,宋冉忽然想起上班的事儿,有些担心地问了句:“你还要去公司吗?” 她觉得许青禾现在的状态实在不宜出门,不宜见别人。 舒舒服服地被她宋冉抱着,许青禾软绵绵道:“今天不去,陪你。” “好,”宋冉放下心,想了想,又诚恳地补充一句,“辛苦了。” 语气真挚中又夹杂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客气。 许青禾觉得有点好笑。 相比之下,宋冉似乎更辛苦吧? 忍着笑意,她调侃了一句,“你不累吗?” 宋冉:…… 她确实挺累的,不是那种跑步后气喘吁吁的累,而是搬了重物后手臂酸得完全不想抬起来的累,以前她就不爱运动,又总是熬夜伤身,事实上,她挺虚的。 不过在这种时候,她突然有了一点做攻的自尊心。 “不累,一点都不累。” 许青禾挑了挑眉,眼中笑意愈盛,接着别有深意地在她的小臂上捏了下。 “那——继续?” …… 好吧,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自尊心只会雪上加霜。 第54章 认命地叹了口气,宋冉甩了甩手腕,正打算换左手,许青禾噗嗤一笑,按住了她的手。 “冉冉真色。” 她故意贴在她的耳边吹起,暧昧的气声里是满满的倒打一耙。 宋冉:??? “因为我喜欢你嘛。” 无奈地接过了这顶黑锅,宋冉顺便表了个白,她知道许青禾喜欢听自己表白,所以只要有机会都会尽可能地多说一些。 许青禾哼了声,张嘴在宋冉的下颌线上咬了一口,有点小傲娇。 “下一次我来好不好?” 虽说比较喜欢当下面那个,但看宋冉那么累的样子,她有点心疼。 宋冉有点哭笑不得,她实在不是很想这么快开始第五次,便是一脸认真地摇了摇头。 “在那之前,我们能不能先去买早饭?” 哦。 许青禾想起来了,一个小时前她们本来是计划一起出门买早餐来着。 结果就这样饿着肚子运动了一个多小时,宋冉该不会早就想结束了,但被自己磨得没办法才硬咬着牙坚持下来了吧? 怪不得…… 想到宋冉之前手上不正常的颤抖,许青禾觉得自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虽然身上还是有点不舒服,但还是勉强站直身体。 “那我们现在就去。” 她打开衣柜门,正要从里面拿衣服,宋冉却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我去买,你——你就在家里等我。” 这么多天里,她难得强势了一回儿,许青禾有点惊奇。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瞥到许青禾那一身的痕迹,宋冉的视线都有点不知该往哪儿放。 “咳,”她有点尴尬地咳嗽一声,耳朵烫得通红,“就……你现在不太适合出门。” 不管是脖子、锁骨、还是胸口上的那些吻痕,都不合适。 宋冉不想让别人看见这样的许青禾,不想让这样的许青禾被别人看见。 一个多小时不是白来的,作为躺平的那方,许青禾除了接吻几乎什么都没做,连宋冉的衣服都没脱,完全被动地承受着宋冉带给她的一切。 所以现在的局面就是,她身上“伤痕累累”,宋冉则还是衣冠楚楚,两相对比下,宋冉发觉自己好像有点禽兽。 她并没特意想过要在许青禾身上留印记,但是那股压在心底的邪火在不知不觉间侵蚀了她的理智,好消息是原来那些让她反胃恶心的记忆片段没来骚扰她,坏消息是她几次都控制不住想要对许青禾动手。 真正意义上的动手。 想掐住她的脖子看她在窒息下挣扎。 想在她最幸福时将她一脚踢开。 想用世间最难听的话辱骂她。 戾气在胸中横冲直撞,有那么几个瞬间,宋冉甚至有点恍惚,不知道那些疯狂的念头到底是她的真实想法,还是被强行进行心理矫正后的后遗症。 虽然最后克制住了。 但依然让她不停地后怕。 她越发觉得自己不该继续这样下去,许青禾太美、太诱人,太容易让她神魂颠倒,对她这种极易失去理智的人来说,这样的吸引无疑意味着危险。 她必须时刻保持冷静。 暗暗在心里警告自己,宋冉眼底的情绪冷了些。 “我去吧。” 从衣柜里找到一款oversize风的衬衫,她转身把衣服套在许青禾身上,半搂着将人带到床边坐下。 摸了摸身上的衣服,许青禾有些出神。 宋冉现在所有的衣服都是她买的,包括现在这件,不过宋冉还没来得及穿,这件衣服就相当于是新的,这点让许青禾不太喜欢,仰头看了看宋冉身上那套两件式的奶白色睡衣,想了想,她拽了拽她的衣摆。 “冉冉。” 将手从下摆探进去,许青禾顺着宋冉的腰线一直往上摸,两只手如藤蔓一般攀爬,最终从领口处钻出。 “我帮你换衣服。” 准确的来说,是脱衣服。 宋冉睡衣里面什么也没有,许青禾的手摸过来时,她浑身的小栗子都爆了出来,那是一种既紧张又刺激的感觉,想阻止她,又有点想放任她。 然而就在她以为许青禾真要像她所说开始第五次时,许青禾却只是非常随意地在她脸上捏了把,然后收回手,将她的睡衣往上掀。 宋冉配合地弯下腰,让她将衣服脱掉,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面向衣柜挑衣服,只留下一个光洁的背影。 许青禾没能看到想看到的春光,不由有些失望,况且宋冉应该是为了预防她扒她裤子,自己麻溜地先找了条卫裤换上,整个换装的动作快得像打仗,半分钟不到就结束了。 这让许青禾盯着宋冉的目光慢慢的就有些幽怨。 她都被她看光那么久了,她都不让她看一下。 宋冉不知道许青禾在想什么,见她只是默默地看着自己不说话,嘴唇已经抿成了一条线,便是乖巧地返身走过去,弯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累的话等我回来,我帮你擦身子。” 擦、擦身子? 明明知道宋冉只是单纯的字面意思,许青禾还是很不争气地想歪了,享受够了的身子甚至隐隐又有了想沉沦的意思,羞得她连忙推了推宋冉,催她赶紧走。 “我自己会清理啦!冉冉你好色哦。”??? 莫名又被倒打一耙的宋冉满脸无辜,也不知自己的好心怎么反而惹恼了许青禾,只好闭嘴不再多说,老实地走出了房间。 房门关上,不算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了许青禾一人,她身上只披着一件宽松的衬衫,衬衫的下摆一直垂到大腿,勉强将身上的春光挡住了一半,但许青禾不喜欢这件衣服。 它是新的,没有宋冉的味道。 目光上移,许青禾将视线放在了刚刚被宋冉脱下后随手挂在衣架上的睡衣…… 陆苑小区的门口有菜市场,也有几家苍蝇小馆。 宋冉到的时候,买菜的大部队已经拿着自己的战利品满载而归,卖早点的铺子前也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清晨时分喧闹不止的小巷里现在是难得的安静。 走到一家包子铺前,宋冉回忆着许青禾爱吃的口味,买了一笼汤包和两个红豆卷,又提了两杯豆奶,正要付钱,手机上突然跳出一条转账信息。 转账五千。 许青禾刚刚给的。 这是什么意思? 疑惑地将提着打包好的早餐,宋冉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大门是指纹锁,早在宋冉住进来的当天,许青禾就录了她的指纹,大门解锁的时候会有一声响亮的机械声,里面的人闻风而来,所以当宋冉推开门时,许青禾已经出现在玄关。 她已经将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身上穿着的是宋冉刚才换下的睡衣,宋冉本来想问一下钱的事,但当看到那个穿着自己衣服的人时,什么正经心思都变成了绮念,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她身上停了一下,心中纠结片刻,还是什么也没说。 宋冉换鞋的时候,许青禾先提着早餐走向了餐桌,而当宋冉过去时,她已经摆好了碗筷。早餐虽然很简单,但许青禾保持着从小养成的习惯,将包装袋里的东西重新装在了盘子上,就*连纸杯中的豆奶也被她倒进玻璃杯中,乍看上去,还真有点在五星级酒店里吃早餐的错觉。 宋冉还生活在宋家时,早餐都是保姆现做的,每天差不多也就是这架势,但自从破产后,她连温饱都成了问题,啃馒头吃泡面成了每天的标配,算是十分狼狈地过了一段苦日子,这会儿看到桌上正儿八经摆着的东西,心情不由有些微妙。 她拉开椅子坐下去。 许青禾喜欢挨着她,所以就坐在她旁边,右手负责拿筷子,左手负责搞小动作,时不时地揪一下她的衣摆,或是在她放下手时捏捏她的手指。 如果是别人可能会觉得不堪其扰,但宋冉在许青禾面前几乎没有脾气,她什么都顺着她,就像一个过分溺爱小孩的家长,哪怕许青禾有一天拿着把刀蹦蹦跳跳地想在她手上试试锋利度,也只会乖乖地将胳膊伸出去给她划着玩。 所以见许青禾想玩她的手,宋冉吃了两个汤包后索性放下筷子,主动将手伸过去满足她的“玩手癖”。 “吃饱了吗?” 见她吃得不多,许青禾本能地就有些操心,就像小时候宋冉总是丢三落四,所以每次出门她都会唠叨个不停,现在见她只吃这么一点点东西,又忍不住想要啰嗦。 “再吃一个?” 她夹起一个红豆卷递到宋冉嘴边,宋冉低头瞥了一眼,想说她可以自己吃,但右手已经和许青禾十指相扣,且对方没有一点想松手的意思,况且许青禾满脸跃跃欲试,只好张开口,在松软的面团上咬了一口。 “好吃吗?” 许青禾问话的语气就好像这不是宋冉出门买回来的,而是她亲手从蒸锅里拿出来的。 第55章 “好吃。” 宋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于是许青禾喂得更加起劲,一个红豆卷吃完了,还有些意犹未尽,眼睛在剩余的汤包上梭巡着,但宋冉这次是真吃饱了,连忙将盘子拉到她面前,一脸语重心长。 “你太瘦了,多吃点。” 猝不及防感到自己被嫌弃了的许青禾:…… 她撒娇般地晃了晃宋冉的手。 “冉冉,你是不是真的更喜欢胖的?”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嫌她瘦了。 经过上次的吃醋风波,宋冉现在学聪明了,立马端正态度,语气诚恳:“没有,我只喜欢你。” 哼~ 鼻腔里不信似地哼哼着,心里已经被哄高兴了的许总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口,然后听话地将剩余的食物都慢慢地吃完了。 两个人吃完后,宋冉起身收拾打算去洗碗,许青禾跟着她,两个人一起站在水槽前,一个洗碗,一个擦碗,配合得非常默契。 几分钟后,看着整洁如新的厨房,宋冉满意地放下洗碗布,然后用洗手液开始认认真真地洗手。 为了节水,宋冉只开了很小的水流,涓涓细流落到手指上被分开成了几束,然后又顺着指尖滑下重新汇合在一起,透明的水流足以给任何东西加上一层鲜活的滤镜,尤其是那瓷白的手指本来就好看得让人垂涎时,一旁看着的许青禾莫名就有点口干舌燥。 保持着垂腕的姿势,宋冉冲洗着手上的泡沫,等冲得差不多了,便关了水,顺便在水槽上方甩了甩手,将手上多余的水珠甩干。 正要伸手拿放在墙上挂篮里的湿巾,许青禾忽然一把抱住了她的腰。 她抱得太紧,呼吸时胸口起伏的幅度也那么剧烈,让宋冉很轻易地就感到了她的不安。 “怎么了?” 手还是湿的,她没有贸然去摸她的脸。 许青禾埋头在她肩上蹭了蹭,开口前,先长长叹了口气。 “我要去欧洲出差,去三天。” …… 所以才会忽然转钱给我吗? 宋冉有点茫然,她本以为至少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和许青禾都不会分开,许青禾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就在宋冉出门的那段时间里,她收到了秘书的电话。 欧洲有一个很权威的医疗器械展览会,万钧的主要产业就是医械这块儿,为了拓展国外的市场,这个展览会他们非去不可,一开始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她,但自从宋冉出事后,她就将这事儿推给了另一个人,但没想到那人在今天出了车祸,住院去了。 结果出差的这份工作又回到了她身上。 许青禾很无奈,虽然她已经打算等和魏昭离婚后就从万钧离职,但万钧毕竟是她一手创办,就像一个被她好不容易拉扯长大的孩子,怎么也没法就这样坐视不管。 尽管她不想离开宋冉,一分一秒都不想。 宋冉沉默了一会儿。 相比于许青禾的事业,或是别的什么对她重要的事,她总能很快地将自己摆在第二位,所以虽然有些不舍,还是偏头在许青禾的发顶上亲了亲,轻声道:“什么时候去?” 本来还想问一句需不需要她陪着,欧洲那块她在国外留学时几乎每个国家都逛过,还算熟,但又怕反而打扰她工作,抿了抿唇,还是没有开口。 “明天。” 许青禾闷声道。 刚刚她突然异想天开地想把宋冉一起带去,但又怕宋冉觉得她控制欲太强,怕她和这样的自己待在一起会压力很大,所以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如果自己不在她身边,宋冉会不会反而生活得更轻松呢? 许青禾几乎总能敏锐地感觉到宋冉心情低落的每一个瞬间,尽管宋冉的神态和语气都让人感觉不出什么异样,但她的眼睛里是灰色的,就像一片爆炸后黯淡的星云。 她觉得宋冉和自己在一起似乎并不太开心。 所以—— 许青禾想试一试,她给她钱,给她自由,给她一个机会去过没有许青禾的生活,想知道当自己不在时,宋冉会想她吗? 会吧? 这样希望着,许青禾闭上眼,在宋冉颈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第42章 “你不怕你秘书看到吗?” 凌晨四点的风有点冷,宋冉将许青禾身上的西装外套拉紧了些。 机场里面灯火通明,相比之下,外面的广场则显得无比晦暗,本来许青禾是不想让宋冉来送自己的,但因为舍不得最后的这点儿相处时间,最后还是答应了,这会儿想到她一个女生待会儿还要自己打出租回去,不由有些担心。 当然,宋冉是成年人了,她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可说是这么说,该有的担心还是一分没少,轻轻摩挲着宋冉的手腕,许青禾有点想在离开前和她做一个吻别,然而就在这时,即将和她一起登机的秘书远远地走了过来。 “许总!我们走这个登机口!” 秘书清晰洪亮的声音被晚风送进两人的耳中。 宋冉循声望过去,见是一个很活泼的女生,比她们要小几岁,正是年轻力胜的时候,所以即便在这凌晨四点的天空下,也依然显得神采奕奕。 “快进去吧。” 不想让许青禾在下属前失了威严,宋冉主动松开手,离着半米的距离,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她离开。 许青禾却没动,远处的秘书正朝着她的方向一路小跑,心里有点奇怪自家副总怎么还杵在那儿,还有那个送她的人又是谁? 家人? 但据小道消息,许总一直都是独来独往,即便已经和魏总结婚,公司上下也很少看到两人一起出双入对。 那还能是谁? 总不会是情人吧? 联想到许青禾最近频繁迟到的异常行动,秘书忽然感觉自己好像嗅到了一丝奸情。 但等离近了,她才发现自己想得有点歪。 因为站在许青禾面前的明显就是一个女人嘛,只是身高比较突出,加上她又近视,十米以外完全认不出男女,这才看错了。 不过? 秘书用力皱起眉,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许青禾忽然拉了女人一下,不知说了什么,女人于是背过身,然后低下了头。 也不知她们在做什么,秘书只能看到两个人靠得极近,难道是在说什么悄悄话吗? 平常冷若冰霜的许副总居然也会做这种小女儿家的事,这惊奇程度简直堪比看到家里那只肥猫做了个后空翻,秘书往前的脚步都迟疑了一瞬,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结果被“女魔头”灭口。 然而,风里没有任何窃窃私语的声音。 除了一点微弱的“啧啧”声。 凌晨的机场人影稀疏,就算偶尔进出一两个人也全是睡眼惺忪,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那两个相拥在一起的女人到底在干什么。 摸了摸自己的脸,宋冉忍不住笑了。 “你不怕你秘书看到吗?” “不怕。” 许青禾也忍不住笑了下,心想反正她马上就要离职了,况且她记得自己这个秘书有很严重的近视,近视加散光,离了眼镜就相当于一个瞎子,而她现在并没有戴眼镜。 “快点。” 她在自己的脸上点了点。 要宋冉投桃报李。 非常知恩图报的宋冉于是在她脸上亲了亲,感到她的脸被晚风吹得冰凉,又不禁有些心疼,张开手最后将她整个人用力地抱了一下。 “快去吧,到了给我发消息。” “嗯,你到家后也要给我发消息。” 许青禾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宋冉的手。秘书不敢打扰,站在两米开外的地方远远等着,一直等到上司大步流星地走来,才敢战战兢兢地跟上。 作为职场打工人,领导的隐私你别问,问就是死罪一条,但好奇心能杀死猫,秘书在心里嘀咕着刚刚那女人到底是谁。 朋友吗? 可她跟着许青禾都快两年了,从来没听说过有这号人物。 疑惑中,秘书戴上眼镜,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打算好好观察一下情报,幸运的是,那个人还没走,而且是正面,正在目送她们离开,然而当视野变得清晰的那一瞬间,秘书看到了一张非常熟悉的脸。 那个不是…… 许副总的情敌吗? 情敌变朋友? 秘书震惊。 不会是魏总同时渣了她们两个,受害者组团复仇来了吧? 这世道也太癫了。 瞥了眼只顾往前走连一个眼角余光都没分给自己的许副总,她连忙拿出手机,找到一个小群,快速地打出一行字:“姐妹们,我好像吃到瓜了!!” 瓜主本瓜此时正站在出租车等候区,有点无奈地看着一辆刚刚疾驰而来又飞快被别人捷足先登然后呼啸而去的绿牌出租车。 四周还有两个刚下机的人站在不远处鼓捣着叫车软件,不过从他们焦躁的神情来看,似乎不太成功。 第56章 宋冉倒是不急,反正慢慢等总能再等来一辆,她一个无业游民闲着也是闲着,在这郊区的高地上看看乌漆嘛黑的夜景也挺好,便是找了个石墩子坐下,十分佛系地看着第二辆出租车被另一个人抢走。 此时距离天亮还很早,四周像被墨水浸泡了一样黑,浓郁的夜色模糊了远处的一切轮廓,孤身站在唯一的亮处,很容易就让人有一种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自己的错觉。 哦不,严格来说,不算孤身,因为旁边还有一人。 只背着一个小背包的年轻女人神色倦怠地靠着一根标识牌立柱,已经放弃了网约车平台,转而从裤袋掏出一包被挤得皱皱巴巴的烟盒。 很平价的牌子,大概就是二十块钱一包的那种。 宋冉不抽烟,也不想吸二手烟,见女人似乎要点烟了,便从石墩上起来,正要朝远处走,女人忽然抬头朝她瞥了一眼。 “来一根?”她冲她扬了扬烟盒,是那种陌生人对陌生人的善意。 “谢谢,我不抽烟。” 宋冉客气地拒绝了。 女人于是耸耸肩,自己掏出一根叼在嘴上,用一只手拢着打火机点着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整根烟几乎立刻烧了三分之一,吸烟吸得这么猛的女人宋冉只认识一个,一时出神,便忘了移开视线,直到女人悠悠吐出一口烟雾,隔着被风吹得稀薄的白烟中朝她看来。 “你是本地人吗?” 女人开启了闲聊模式。 宋冉保持着基本的警戒心,没轻易透露信息,回答很含糊:“差不多。” “其实我是在这长大的,但已经很久没回来了,我记得我离开的那年,这机场才开始修呢。” 澄海市有两个机场,一个新的,一个旧的,旧的那个已经逐步废弃改建成商业广场了,宋冉现在所在的新机场是三年前才正式投用的。 那么女人至少已经离开这里三年以上了。 在这样一个深夜,万籁寂静中只有她们两个,这样的场景似乎格外能勾起人的倾诉欲,就像宋冉一见到周祈就总忍不住说些什么一样,女人也滔滔不绝地打开了话匣子。 “我离开的时候,我妹还在我妈肚子里,我和我当时的女朋友也还没分手。”女人又吸了口烟,本就疲惫不堪的脸在被袅袅的白烟笼罩着,看上去更憔悴了,宋冉被“女朋友”三个字吸引住,目光不由在女人身上打量了一下。 难道真是同性相吸? 她有点惊奇。 过往二十七年里她一个同性恋都没碰到过,这会儿才跨入这个群体没几天,就接连碰到两个了。 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这样想着,她听到女人叹了口气。 “老实说,我一点都不想回来,可谁让那座桥突然塌了,我爸妈又正好那么倒霉地在那座桥上。我大伯说要是我不回来,赔偿金全部给我妹,一分都不会给我留。没办法,只好过来露个脸啰。” 说着说着,女人的语气越来越轻松,说到最后甚至带了点幸灾乐祸,就好像父母因意外而死这事儿对她来说并不悲伤,只是有点滑稽。 宋冉却怔在原地。 倒塌的大桥…… 这么多年里,澄海市只出现过一起这样的事件,那就是…… 她好像被人硬塞了一把针进喉咙,神色变得十分难看,下意识移开视线后,默默地将头低了下去。 女人却完全没在意自己这个唯一听众的反馈,继续喋喋不休:“我十六岁离开家,到现在,五年了,从来没见过我那个所谓的妹妹。现在他们却要我担起姐姐的责任,你说这好不好笑?” 讥讽地说完这句话,女人掐灭了烟头,恰好这时从远处悠悠驶来了一辆出租车,她于是匆匆说出一声总结,然后火急火燎地跑到路沿边先一步拦下了出租车。 “一群傻叉!” 女人钻进出租车,和出租车一起走远了。 自觉代入傻叉这个群体的宋冉一声不吭地站在路边,整个人像霜打过的茄子般蔫了。 她这个罪魁祸首的家属在面对受害人家属时总归是理亏的。 虽然这个家属对这事儿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但宋冉知道,那起事故中死了很多人,有很多个家庭因为这起事件被毁掉。私自调换材料的包工头被判了死刑,宋威进了监狱,当时负责这个项目的政府官员也几乎都被罚了一遍,这件事曾经在网上轰轰烈烈地闹过一阵,现在已经无人问津,但宋冉知道,那些受害者的家属们知道,这件事永远都不可能翻篇。 深深叹了口气,看着被女人随意丢在地上的烟头,宋冉走过去,将它捡起丢进了垃圾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出租车像全部都睡着了般,迟迟没有来一辆,宋冉现在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人站在路边凝望着远方,都说黎明前的黑暗是最冷的,被风呼呼地拍打着脖颈,原本还有闲情赏夜景的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其实她可以叫一个人来接她。 她知道那个人这会儿肯定没睡。 她曾和她出入过各种乌烟瘴气群魔乱舞的聚会,很清楚这个人的夜猫子秉性。 宋冉知道这个人是谁。 指尖滑到一个早就被拉黑的号码,犹豫片刻,她还是将电话拨了出去。 音乐声震天响的舞池中,贺松岚正和一众男女老少们激情共舞,相比之下,手机发出的那点微弱铃声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而且那铃声只是响了十几秒就自己挂断了,根本不可能有人注意到。 但,贺松岚开了震动模式。 三十分钟后,玫红色的玛莎拉蒂伴着外放的劲爆舞曲风驰电掣地驶进了机场的行车道。 宋冉正蹲在路边发呆,脑子里想着刚刚遇见的那个女人,心里乱糟糟的,当低沉的引擎轰鸣声慢慢在她身边停下时,她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那个大半夜戴着个**墨镜也不知道是图什么的女人很没素质地朝她连按了好几声喇叭。 “赶紧上来,不然罚单你缴!” 莫名其妙,简直是莫名其妙。 大半夜地给她打电话让她来接的人莫名其妙。 自己大半夜放着那么多小鲜肉不睡真的跑过来接她也很莫名其妙。 贺松岚满肚子怨念,面上却还是一副高贵冷艳,虽然被墨镜挡了大半张脸,她精心调整的表情也看不太出来就是了。 宋冉没回话,沉默地起身上了副驾,熟练地给自己系好了安全带。 她一眼就看出来,贺松岚换车了。 大概之前的那辆又被哪个渣男花言巧语地骗走了吧。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不长记性的人? 她想到这就有点无语。 车子平缓地启动,一直到驶离机场两个人都陷在一种无话可说的淡淡尴尬氛围中,直到贺松岚实在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你大半夜来机场干嘛?” 总不会是受不了许青禾想要逃跑结果事到临头又反悔了吧? 贺小姐的想象力一如既往地在狗血的道路上撒丫子狂奔。 宋冉太了解她了,一听她那鬼鬼祟祟又满腹怀疑还带着一点隐秘兴奋的语气,就觉得这人脑子里想得多半不是好事。 “许青禾要出差,我来送她。”她果断制止了这人发散的想象力。 所谓谣言止于真相,虽然这个真相太寡淡了,但从宋冉嘴里听到许青禾的名字时,贺松岚还是猛地打了个激灵。 “许青禾要出差?她舍得放你走?我的天,不会是到手之后就腻了吧?没想到她是这种人!” 说到最后,她竟然有点义愤填膺。 宋冉:???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贺松岚,许青禾和我的事,你到底掺和了多少?” 说话时的表情有点严肃。 先前看到那些情趣小玩具的时候宋冉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后来许青禾的表现也完全不像对那些东西感兴趣的东西,但是这东西既然在她这里,那就说明是某人给她的。 而据宋冉所知,能这么堂而皇之地给许青禾塞这些玩意儿的人只有一个。 贺松岚假装很专心地看着前方,没吭声。 但是宋冉猜也能猜到。 “我家破产这事儿你是不是也掺和了?” “这个嘛……” 实话实说,她几乎将半个身家都压了进去,好在最后赌对了,她的资产不仅没缩水,还在许青禾的打理下翻了一倍。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贺松岚没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况且她不也是为了宋冉,要是继续跟着那个杂种爹,最后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着想着,她忽然冒出了一丝火气。 “你现在是要找我算账还是怎么?” 要真是这样,贺松岚决定不管这里是不是非法停车区,她都要立刻停车把宋冉踹下去。 听出她的语气有点冲,宋冉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声,神情缓和了些。 第57章 “不是,我是想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和许青禾,我现在估计还是那样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吧。” “……知道就好。” 贺松岚冷哼了声。 一时间,气氛又变得尴尬起来。 那种感觉就像在异国他乡遇见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你们已经分开了很久,彼此都不了解对方现在的生活,所以相顾无言,互相都有些局促。 但你依然记得你们曾经经历过的一切,知道对方的本性,见证过对方大大小小的无数黑历史。 你知道她就是她。 朝夕相处带来的默契让她们不约而同地噗嗤一笑。 贺松岚先起了个头:“来都来了,去老地方喝一杯?” “好。” 红色的车影驶入前方的黑暗,一路朝市区开去。 第43章 “哈啰,宝贝。” 半圆形的舞台上,穿着无袖衫的歌手正在弹吉他,唱一首原创的民谣。 贺松岚靠着吧台,从调酒师手上接过一杯“海蓝之心”,深蓝色的酒液在透明的玻璃杯中摇摇晃晃,蓝得有点妖冶。 宋冉向来对这些花里胡哨的鸡尾酒不感兴趣,直接要了一杯威士忌。 现在是凌晨五点,酒吧里客人不多,这个时候还留下的不是像宋冉她们一样才来,就是情绪宣泄还没到位,斜对面桌上的那个男人也不知和同伴聊了什么,从宋冉进门开始到现在,整整哭了十分钟。 单手抓着杯子,贺松岚望向舞台上弹唱的那个歌手,唱功一般,原创的作品也算不上太惊艳,但挺年轻的,看着可能才二十出头,未来可期。 她举杯喝了口酒,视线同时往旁边瞥了眼。 临时被叫来凑数的周祈哈欠连天,但五感仍然敏锐,捕捉到了旁边人的偷瞄。 “贺小姐有事?” 先前她用宋冉的秘密为筹码诓贺松岚签了合同,结果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说,把贺松岚气得差点要将烟灰缸砸她头上,后来你来我往地又斗了八百个心眼子,才总算让周祈答应帮她干三件事。 这第一件事,就是将她从被窝中薅起来陪她们喝酒。 当看到只穿着长款t恤和三分短裤、踩着帆布鞋后跟出现的周祈时,宋冉顿时有种世界真的好小的感觉——她的老朋友居然和新朋友正好认识,就是关系似乎不太融洽。 周祈刚到,贺松岚就将已经加了各种料的暗黑调酒递了过去,要她为自己的迟到自罚一杯。 那杯酒的颜色怪异至极,非要形容的话,就像在阳光下五彩斑斓的石油,当然,里面确实也有一点油的成分,贺松岚调酒时,旁边的宋冉亲眼看见她随便选了几种酒兑一起后又蔫坏地往里加了各种油盐酱醋。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杯酒肯定有问题,周祈却当没看见似的,非常利落地就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喝完还砸吧砸吧嘴,煞有介事地品鉴了一句:“这酒也太淡了,一点酒味都没有。” 挑衅!绝对是挑衅! 赶在贺松岚真的要掐上去之前,宋冉及时插进了两人之间。 “余小姐?还是说,我应该叫你周小姐?” 宋冉不知道周祈故意接近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但对方看上去并不太在意会穿帮,况且既然贺松岚也和她认识,宋冉觉得自己没必要再配合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周祈果然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接着勾唇有些调皮地眨了眨眼。 “不如我们都不要这么客气,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她伸出手:“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周祈,青奇游戏公司美术部的插画师。” 青奇? 宋冉听过这个名字,前几年这个公司曾一度被刷上热搜,当时舆论一度反转反转又反转,网友吃瓜吃得特别热闹,她也跟着看了几眼。 “宋冉,”她伸出手,想了想,补充一句,“待业青年。” 两人打招呼的方式非常正式,但眼下的场景又非常的不正式,尤其是她们两个都是穿着大t恤,唯一算得上正式的竟然还是那个穿了一件抹胸款连衣裙的贺松岚。 然而贺松岚打招呼的方式非常不正式。 “喂喂喂,我叫你们过来是陪我喝酒的,不是叫你们过来谈合同的,还有啊,某人才从我这里骗走两千万,不要太过分了啊!” 贺松岚忿忿。 想到那天这个人说的话她就来气。 “宋冉有一个秘密,但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 “现在只有我能帮她,要是我泄密了,宋冉就再也不会向我求助。” “你也不想让她完全拒绝外界的帮助,最后只靠自己扛过去吧?” 操! 说得她好像很了解宋冉似的。 但不爽归不爽,贺松岚心里却直觉周祈没骗她,她真的知道什么有关宋冉的事,而且这事儿应该挺大的,宋冉谁也没说,只告诉了她。 凭什么啊? 想到这,贺松岚更愤怒了。 她咬着牙:“我、没、事!周小姐才是,刚刚就一直在往那边看,怎么?你对那边那位女生感兴趣?要不要帮你去要个联系方式啊?” 宋冉已经看出贺松岚很不喜欢周祈了,不过周祈被怼也不生气,反而逗小狗似的,有问必答,但句句踩雷。 “那还是算了,毕竟像我这种宜室宜家的已婚人士,还是非常洁身自好的。” 卧槽! 点谁呢这?! 贺松岚真要炸了,本来打算默默当个背景板的宋冉实在没办法,连忙起身。 “那个,要不我们一起干一杯,就当是庆祝,呃,庆祝我们三个人第一次见面。” 周祈:“……” 贺松岚:“……” 看出你是在救场了,但也不用这么尬吧? 不过看着宋冉的面子上,周祈还是闲闲地举起了酒杯。 她先是看向贺松岚:“祝我们合作愉快。” 贺松岚不想理她,宋冉伸手在她腰上推了一把,她才不情不愿地举杯和周祈碰了一下。 碰完杯后,周祈转头看向宋冉,目光在她身上顿了顿,眼神有些晦涩。 一开始她接近宋冉只是想找机会搭上许青禾这条线,但没想到和宋冉还挺聊得来的,而且还因缘际会地知道了她的秘密,这个秘密让她们本应单纯的关系变得复杂起来,而正如她对贺松岚说的那样,她目前是宋冉唯一的求助对象。 周祈倒也没觉得自己有多伟大,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助人情节,从前她还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周家大小姐时就是这样,后来脱离家族放弃继承人身份时也是这样,但宋冉毕竟和别人有点不一样。 她莫名地总是能从宋冉身上看到自己当初的影子。 看到那个深陷于绝望和迷茫中的自己,便总是忍不住地希望能做些什么,忍不住地希望这个世上可以少一个人经历她当年的痛苦。 与其说她是在帮助宋冉,倒不如说她是在帮那个曾经的自己。 曾经她孤立无援,最后只能用最决绝的方式去反抗,现在——她希望至少能有谁可以站在宋冉的身边。 “祝你和你的她幸福。” 她和宋冉碰了下杯,仰头一饮而尽。 杯里是调制好的气泡酒,入口酸甜,酒精度不高,但周祈能明显感到自己有点醉了,估计还是她刚到时贺松岚给的那杯酒有问题,难喝死了,里面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要不是考虑到自己确实忽悠了人家两千万,周祈一定反手把那杯酒泼她脸上。 不,绝不能让贺松岚看出来,她可不想看见她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微不可察地晃了下头,周祈将插在杯沿做装饰的柠檬片取下来含进口中,面不改色地嚼了嚼。 贺松岚还在一叠声地喊上酒,主要是为周祈准备的,她今天非得将这人灌到吐不可! 宋冉也不知道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见周祈云淡风轻的,也不好贸然插嘴,便是默默喝酒,静观其变。 观着观着,她觉出了不对劲——周祈确实一直在往一个方向瞄,表情有些严肃,但又并不很严肃,眼底的光晃得像春天里迎风招展的柳条,非要说的话,有点像是在憋笑。 旁边人精似的贺松岚早就看出了端倪,出言讥讽:“我说周小姐,你要真喜欢就上去搭讪好了,精神出轨也是出轨你知道吧?反正都已经出轨了,还纠结那么多干嘛呢?你说对吧,宋冉。” 宋冉:“……” 她觉得不对。 但她还没来得及表达一下意见,就见周祈仿佛一语点醒梦中人般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径直朝不远处那个独自坐在桌边的女人走了过去。?? 贺松岚指指点点,小声嘀咕:“宋冉我跟你说啊,我查过这个人,她私生活可混乱了。” 呃——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总感觉怪怪的…… 宋冉抿了口酒,摇了摇头,没说话。 而另一边,周祈已经轻飘飘地来到了女人身边,她先是安静地看了她几秒,见她完全没有理自己的意思,便是直接上手,捏住了女人的下巴。 第58章 “哈啰,宝贝,一个人吗?” 女人:…… 贺松岚:…… 宋冉:?? 不是,姐们你这搭讪方式也太油腻了吧! 谁一见面就捏下巴,还凑得那么近,简直要亲上去了好吗?! 如果是自己被这么调戏,贺松岚早就一巴掌扇上去了,但女人居然挺淡定的,只是伸手捉住周祈的手腕将她的手挪开,然后无视她的存在,自个儿继续喝一杯加了两块冰就能卖出二十五的矿泉水。 反倒是周祈皱起了眉,刚刚在宋冉和贺松岚面前的游刃有余此刻全变成了不知如何是好的苦恼,想了想,索性在女人身边坐下,低声求饶:“宝宝,错了,真错了。” 女人斜斜瞥她一眼。 “是吗?”她的音色偏冷,没什么笑意时听起来就跟含了块冰似的。 不过愿意说话,至少说明还没太生气。 周祈放心了些。 远处,看着两人互动的贺松岚有点没眼看,虽然她也经常因为某个帅哥合眼缘就愉快地开始“onenightlove”,但也不能只看脸吧。 难道那个人无名指上那么大一个婚戒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吗?! “太无耻了!” 贺松岚这个时候有了点公共道德感,正想过去提醒女人一句,宋冉拉住她的胳膊。 “她俩认识。”宋冉已经看出来了。 认识也不能这样明目张胆地出轨吧! 哇靠,手都牵在一起了,要说她们只是单纯的朋友她可不信! “她俩结婚了。” 见贺松岚还没反应过来,宋冉有些无奈地又补充了一句。 贺松岚一愣,接着托腮沉思。 “青奇游戏的ceo?” 难不成是千里追妻? 作为狗血文重度爱好者,贺女士脑海中已经脑补出了八万字的追妻火葬场情节。 宋冉*没管她,一边漫不经心地喝酒,一边注意着周祈那边的情况。 青奇游戏公司的总裁,似乎是叫魏青乔? 她之所以记得这个名字,还是当初青奇公司深陷舆论风波时,青奇游戏的总裁曾举行过一次直播问询会,当着数万网友的恶意和谩骂做出了非常及时的危机公关。 因为这事儿,当时濒临破产的青奇游戏获得了一线生机,虽然后来与青奇游戏有关的热度在一夜之间全被压下,当时流出的直播片段也纷纷被下架,但宋冉还记得这个名字。 记得女人在直播最开始时不卑不亢地说出的那一句:“我是青奇游戏有限公司的总负责人,魏青乔。” 不知怎的,宋冉忽然记起当初周祈在咖啡店半开玩笑说她对她的爱人是见色起意。视线不由在女人脸上扫了圈。 嗯,也不是不可能。 魏青乔是今天晚上才到的澄海市,在此之前,她和周祈已经快三个月没见了,没想到这才第一天,这个人就趁着自己睡着偷偷来了酒吧。 就算只是清吧也不行,她首先不喜欢周祈喝酒,其次不喜欢看到周祈和别人喝酒。 周祈自知理亏,也只好凑到人耳边低声解释:“我之前不是跟你说我答应了别人要帮忙做三件事吗?喏,就那家伙,我们新项目的第一个投资商。” “怎么不叫我?”魏青乔知道这件事,也知道周祈这三个月一直在澄海市晃就是想寻找新的突破口,但她还是忍不住地心疼。 “你才下飞机,很累的,再说——宝宝你现在应该保存体力,我们都三个月都没见了,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 …… 那语调带了点很不正经的笑意,魏青乔不想知道。 好在周祈没继续逗她,转头看了眼还在观望的贺松岚和宋冉,想了想,有点狡猾地朝宋冉的方向举起杯,做了个告别的手势。 她知道贺松岚肯定不会轻易放她走,但现在她喝了点酒,酒意已经涌上了头,身边坐着的是那个她喜欢了快十年的女人,在这样一个醉醺醺的凌晨,发生点什么都非常适合。 宋冉举起杯,冲她们挥了挥手。 于是周祈拉着人扭头就走。 贺松岚气急败坏:“我花两千万才让她答应帮我做三件事,你就这么把她放走了?” 宋冉奇怪:“你钱多烧得慌吗?她又不是神灯,你买这个干嘛?” 贺松岚:…… 还不是因为你我才被忽悠的! 她好憋屈!!! 第44章 “宋冉现在好想她。” 清晨的光从酒吧的玻璃门照进来。 店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将杯底最后的一点威士忌喝完,宋冉扭头看了看那个正趴在吧台上呼呼大睡的女人,心底微微叹气。 调酒师擦干净杯子,问她还要不要再来一杯。 宋冉摇摇头,掏出手机付账,消费五百。 看着付款成功的界面,她有点肉疼。 “贺松岚,别睡了,回去了。” 她在贺松岚的背上拍了拍,贺松岚鼻子里哼哼着,没醒。 “你还真是……” 不会喝非要喝,每次一喝醉就装死,让别人头疼得要命。 想到过往种种辛苦的经历,宋冉发誓以后再也不和她出来喝酒了。 酒量差归酒量差,贺松岚平时过夜生活时其实挺注意保护自己的,只不过现在身边就宋冉一人,知道这人嘴上再嫌弃也不会不管自己,才毫无顾忌地喝了个尽兴,但她是舒服了,却把麻烦全部丢给了宋冉。 宋冉又是叫出租,又是连拉带扯踉踉跄跄地将她带回家,等终于将醉得宛如死尸的贺松岚拖到床上后,已经筋疲力尽,只剩下喘气的份。 时间已经将近七点,许青禾坐的航班要下午才能到,现在还接不了电话,宋冉便只是发了条信息告诉她自己已经到家了。 虽然是贺松岚家。 贺松岚酒量不好,酒品也一般,好在不会耍酒疯,喝醉了就是睡,雷打也不动,以前宋冉脾气不好,每次送她回家时都暴躁得想骂人,能坚持到将她往床上丢已经算很仁慈了,但现在,她思索了一下,伸手帮她把鞋和袜子脱了,然后拉上被子,还很好心地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她的床头。 等贺松岚醒来时,那杯水还是温的。 她糊里糊涂地喝了两口,喝完觉得不对劲,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好家伙,一觉睡到了晚饭点,三餐可以当一餐吃了。 房门没关,从外面的电视里传出演员说台词的声音,正是她最近正追的大火连续剧,熟悉的“萨瓦迪卡”钻进耳孔。 “宋冉?” 贺松岚从来不带别人回家过夜,就算要发展一段长期关系也最多带回另一套公寓,有这栋房子钥匙的除了她自己就只有宋冉。 宋冉正坐在沙发上,很不见外地撕开了她最爱的咔滋咔滋脆薯片,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电视剧情正进展到女主手撕小三,恶毒婆婆站出来表示小三其实她的亲生女儿,男主震惊,转头求女主原谅,女主当面宣布肚子里的孩子其实是公公的,婆婆和男主当场石化。 …… 贺松岚的品位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好评价。 嚼嚼嚼。 相比看电视,宋冉还是比较喜欢祸害贺松岚的零食,贺松岚宿醉醒来后头人还有些不清醒,看到宋冉真的坐在客厅,一时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发现那个人不仅没消失,还祸害起了自己另一包薯片,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眼疾手快地扑过去将她手上的零食抢走了。 “你怎么还没走?!” “不放心你。”宋冉拍了拍手上沾到的调味粉。 “放屁,以前我蹲在马桶边吐完了,你连马桶都不会帮我冲一下。” 贺松岚对宋冉的说辞一丁点也不信。 宋冉:…… 她总不能说她已经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吧。 况且许青禾又不在家,她回去也是一个人,倒不如赖在这,好歹有点活人气。 …… 好吧,宋冉承认,她就是不想一个人待着。 她觉得自己现在——怎么说呢,就是依赖心很重,许青禾在的时候,她在家里等着她下班还有个盼头,但许青禾现在出差去了,一想到自己就算再怎么等也等不到她,宋冉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她脸上的沮丧显而易见,贺松岚打量了她两眼。 “你不会是突然对我……” “???” 宋冉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脸上的表情顿时比刚刚看了那部狗血剧还要无语。 “既然你已经醒了,我就走了。” 她觉得贺松岚是在侮辱她。 见她真的打算起身,贺松岚连忙拽住她胳膊,把薯片塞回她手上:“开个玩笑嘛,你坐,别客气,随便吃。” 宋冉顺杆下地坐了回去,目光在薯片光滑的包装袋上游移着,有点欲言又止,迟疑片刻,正要开口,贺松岚忽然伸了个懒腰,自己朝掌心哈了一口气,然后自我嫌弃地说了句“呕,好臭,我要去洗澡!” 第59章 刚刚张开的嘴又闭了回去,宋冉点点头。 “是有点,你赶紧去吧。” 贺松岚:?? 这就有点没边界感了哈。 她气冲冲地瞪了宋冉一眼,转身朝淋浴间走去。 早上将贺松岚带回来后,宋冉已经先回家换了一套衣服,本来也没打算再过来,只是她算着许青禾快到机场的时间,等着她给自己发消息,结果等了快一个小时也没等到,担心之下,就给她发了条消息,结果许青禾也没回。 想到她可能是太累了正在酒店休息,宋冉没继续打扰,反正等她醒来看到消息总会回的,但自己一个人坐家里干等着实在难熬,才又跑了回来,用狗血电视剧打发时间。 许青禾说要出差的时候,她就舍不得,这会儿真的分开了,一想到接下来还有整整三天,她心里就跟蚂蚁咬一样的难受。 贺松岚这个人敏锐起来也够敏锐,不然也不会还在学校时就发现许青禾暗恋宋冉,但迟钝起来,尤其是宿醉刚醒的时候,也是迟钝至极,所以并没有发现宋冉神色间的异样,她一边哼着歌一边在浴缸泡着澡,畅快得很。 等她洗完,宋冉已经关了刚才的电视剧,重新找了部更狗血的泰国片。 主要的剧情概括起来就是我以为的妈妈不是我妈妈,我以为的老公不是我老公,我以为我死了,结果除了我,大家都不是活人。 …… 狗血好啊,狗血能净化脑子。 宋冉被这剧情迷惑得连薯片都不吃了,眉间的疙瘩就没解开过。 围着一条浴巾,贺松岚一边擦头发一边嘴贱地剧透: “其实女主有精神病,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她幻想的。” 宋冉:…… 她突然记起她为什么不爱和贺松岚一起看剧了。 “你要吃饭吗?我点外卖。” 她打开外卖软件。 贺松岚凑过去,有点好奇:“我以为你会做饭来着。” “为什么?” “呐,许青禾在朋友圈秀的。” 贺松岚直接在宋冉的手机上操作,打开聊天软件,找到许青禾的头像点了进去。 还真是,许青禾新发的那条动态就是一碗极为寡淡的清水面条,加了几片西红柿和几个绿油油的西兰花。 宋冉平常就没有看朋友圈的习惯,见状,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她什么时候发的? 宋冉记得当时许青禾确实拍了照说要记录一下,但她没想到她会直接大大方方地分享出去,配文还是——“她为我做的第一餐。” 没有屏蔽任何人,所以还有很多昵称看上去很商务的人留言,可能是她的下属或是客户之类,有人猜许青禾是不是打错字了,那个“她”应该是“他”,有人则直接问“她”是指谁。 许青禾统统没回。 她真的就是只是想记录一下,然后顺便分享,再偷偷地炫耀一下。 完了。 宋冉心里又软又涨,一颗心酸酸甜甜地像被人丢进了蜂蜜柠檬水,她现在好想她,嗓子眼不由自主地发紧,声音开始发涩。 “我做得不好吃。” 全天下可能也只有她会喜欢吃。 “哦,那还是点外卖吧。” 贺松岚依然没注意到宋冉的异样,她不想委屈自己的味蕾,便是非常果断地做出了决定。 宋冉回过神,微不可察地长长呼出一口气,刚刚她眼里一热,真的差点哭出来。 干咳一声,她调整了一下情绪,重新滑到外卖界面,随便点了几个自己喜欢吃的,然后将手机丢给贺松岚。 “自己点。” 她们两个人已经认识了很久,彼此之间没什么隐私可言,或者说,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贺松岚以前被渣男拍了私房照威胁要钱,照片发送的第一个对象就是宋冉,渣男以为这样就能引起贺松岚的恐慌,结果宋冉直接联系律师取证报警一条龙,最终让渣男喜提半年的劳改套餐。 不过经过这事以后,贺松岚在她面前已经和裸。奔差不多了。 宋冉则几乎没有可以称得上隐私的事儿,那几年一心一意扑在魏昭身上,绞尽脑汁的就是想拆散他和许青禾,这事儿虽然不光彩,但也不光彩得人尽皆知,算不上隐私。 在互相看过对方最不堪的黑历史后,两个人之间确实没有什么是不能让对方知道的。 但,凡事总有例外。 “哎,宋冉,有个叫向日葵的给你发消息,问你在吗?搞笑,这年头还真有人发在吗。” 贺松岚一边吐槽,一边找值得自己一试的新店,刚看到家名字有点意思的,还没点进去,宋冉忽然一把从她手里夺走了手机。 “那个,”今天是个晴天,但气温并不高,可宋冉的额头和鼻尖却渗出了细汗,“我有点事儿,你要不待会儿自己点吧?” 她笑得有些勉强。 贺松岚古怪地瞥她一眼。 “你有什么事儿?你不是待业青年吗?” 声音阴阳怪气的,显然对宋冉先前在酒吧胳膊肘往外拐的事儿还有点意见。 宋冉没反驳,只是坚持道:“真的有事,明天再联系你,拜拜。” 她转身匆匆地走了。 迟钝了太久的敏锐终于在这时警觉起来。 不对劲。 贺松岚盯着宋冉的背影,想了想,转身回房间找到手机,打了个电话。 “帮我跟踪另一个人,照片我待会发给你,记住,悄悄的,别让她发现了。” “好的,老板,遵命,老板。” 电话那头的声音嬉皮笑脸地说道。 第45章 “你想要做什么?” 黄铜铃铛响了一声,接着又响一声。 有两个人先后进了门。 还是之前那家咖啡店,宋冉拒绝了对方一起吃晚饭的邀请,将地点选在了这儿。 “你变了好多,我都有些认不出你了。” 桌对面的女人微微一笑,能看到从眼角处堆出的细纹。 她越来越老了,宋冉垂下眼,心想,尽管她事实上只比她大四岁,但生活的沧桑还是过早地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 “什么事?” 宋冉并不想和她叙旧,所以语气听起来又冷又硬。 她的不客气让陈艳愣了下,脑中的时间倒流回十二年前,那时她才十九岁,被一个男人雇去心理治疗中心做护工,心理医生告诉她要照顾的对象是一个被送来矫正不健康心理的女生,可能有暴力倾向,但当她推开房门走进去时,看到的却只是一个极力想将自己藏进墙角阴影中的孩子。 这份工作比她想象中要轻松多了。 按照他们的吩咐,陈艳努力扮演着一个温柔体贴的大姐姐,扮演着一个治愈者的角色,整整二十一天,在那个封闭压抑的小房间里,她和她朝夕相处,想方设法地让宋冉越来越依赖她,越来越将她看做一个救赎。 她将他们的话当做台词背出来,告诉宋冉“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但当她这么说的时候,心里却在嗤笑,觉得这句话就是扯淡。 可是宋冉信了,当时她对她说什么她都会信,她过分的真挚有时也会让陈艳犹豫,会良心不安,可对那时的她来说,良心和狗屎一样恶心,她这种人不应该有良心。 二十一天到了,就像一开始说好的那样,她干回她的老本行,躺在他们精心布置好的场景,当着宋冉的面,被虐待。 她故意喊得很凄惨,这是过往的工作经验教会她的道理,客人喜欢听她的惨叫,只有惨叫才能满足他们变态的施虐欲,这样他们就会结束得快一些,她也能少受一些罪。 尽管她知道宋冉就在外面。 那个会怯生生地拉着她的衣摆不让她离开的孩子就在外面,那个将她比喻成一株向日葵的孩子就在外面,眼睁睁看着,宛如飞蛾扑火般,一次次撞上玻璃墙,想要救她。 愧疚吗? 大概有一些吧。 但她当时别无选择。 敛去眼底的复杂神色,陈艳装出知心大姐姐神态,温柔地看着宋冉。 “我就是想见见你。” “那你现在见到了,我可以走了吗?” 如果不是怕她以后会打扰到自己和许青禾,宋冉连一面都不想见她。 陈艳嘴角一僵,勉强笑道:“宋冉,难道这么多年你就从来没想过我吗?” “为什么?”宋冉冷笑,“你有什么值得我想的?” 在恢复记忆前,她完全不记得这个女人的存在,而在恢复记忆后,她只希望自己能忘掉这个女人。 多年前的那场欺骗和背叛在反反复复地折磨她的内心,就算她会想起她,那也是憎恨地想,咬牙切齿地想。 见宋冉没有一点想念旧情的意思,陈艳眼圈微红,伤心道:“宋冉,我当时也没办法,我十四岁就被逼着入了这行,我想逃,只有你爸爸答应帮我。” 那次差点要了她半条命,但事后她赚了二十万,二十万够买一条命了,她终于不用再像狗一样冲那些客人摇屁股,终于能活得有点人样。 第60章 她头一次感到自己站了起来,因为这二十万。 可是这笔对她而言意义重大的巨款在富人眼里也就只值一个奢侈品包,当她好不容易从悲惨的泥沼走出来后,陈艳却绝望地发现等待她的根本不是什么美好的新生活,她没有学历,没有一技之长,澄海这个大城市对她来说只是另一片更加广阔的沼泽。 她依然活得依然无比卑微。 可是凭什么? 压下心底的不甘,陈艳忍认真地看着宋冉的眼睛。 “这些年我一直感到很对不起你,你能原谅我吗?” 她太会骗人了。 被彻头彻尾地骗过一次,宋冉根本分不清女人现在是真心还是假意,她有些烦躁地吸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她的出现不是偶然,这么多年里,她们从未见过一面,结果自己刚恢复记忆,她就蹦了出来,巧合得简直跟有谁安排好似的。 “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当初的事虽然很膈应,但宋冉也知道她就是拿钱办事,没有她也会有别人,真正的施害者还是宋威,当初的一切都是他策划的,他应该负所有责任。 宋冉用力按了按眉心。 “好。没别的事了吧?我要走了。” 她一分钟都不想在这多待,话音刚落,便站了起来。 陈艳连忙跟着起身,向右跨出一步拦在她面前。 被挡住去路的宋冉皱起眉。 从见到陈艳的第一眼开始她就感到很不舒服,先前在脑海里作乱的念头又有了冒头的趋势,但和原先的抵抗恶心不同,这次是难以言说的焦躁。 她又想破坏点什么。 想将未喝完的咖啡全部倒在这个女人的头上。 想怒骂她问她怎么还有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想拽着她的头发扇她两耳光。 心中的愤怒强烈得几乎快要超出了理智,这让宋冉感到恐慌,她不知道这些念头到底属于谁。 “让开。”强行压抑着心中情绪,她冷冷道。 陈艳却忽然跪了下去! “宋冉,我对不起你!” “我该死!” “真的!这些年我一想到我对你做过的那些事就愧疚得想死!” 充满痛苦的哭声吸引了店里其他顾客的注意,一时间,窃窃私语声议论不绝,宋冉被陈艳的举动吓到,一时惊得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想要离开,陈艳的双手却紧紧抓着她的裤脚。 乍看上去,简直像她在欺负人家似的。 “你……先起来。” 周围探究的视线让宋冉感到很不自在,她不知道陈艳忽然这样是想唱哪一出,但这个场景很糟糕,她只想尽快脱身。 陈艳抽泣着站起来,左手牢牢抓着宋冉的手腕,像生怕她跑了。 “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一个……一个弥补的机会?” 她双眼含泪,说话时还夹杂着抽噎声,看上去十分可怜。 宋冉有些犹豫。 她对陈艳的感情很复杂。 最开始,她感激她的照顾和开导,后来又因为她的背叛而濒临精神崩溃,而当宋威将鞭子塞进她手里逼她动手时,她又开始害怕。 宋威说:撕碎她,你就自由了。 他给她准备了一个绝妙的借口,是女人先欺骗她的。 他给她准备了一个最好的奖励,将她最渴望的自由放在了天平上。 可她颤抖着手,只觉手中的鞭子像毒蛇的獠牙,从牙髓里喷溅出的毒液在烧灼她的掌心。 宋冉做不到。 可他要她做到。 于是那个女人被一脚踢倒在地,宋威用脚踩上她的脊背,像抽一匹马一样,对着她的头毫不留情地一下下挥鞭。 女人发出了惊恐的尖叫,挣扎着想要往宋冉的方向爬过去,就好像恐怖片里常见的那种情形,她披头散发,身上布满触目惊心的鞭痕,朝宋冉伸出了手,绝望地求她救她。 可是宋冉什么也没做。 她只是冷漠地看着男人一鞭鞭地将女人的后背打得鲜血淋漓,看着女人眼中的乞怜最后变成了怨恨。 其实她应该动手的,宋威本就是想看她动手,只要她动手,女人就可以少受点苦,女人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她一直在向宋冉求救,可是宋冉无动于衷。 当发现女人一直在骗她时,宋冉就再也分不清真假,她不知道眼前的这一出是不是又是他们安排好的剧本,所以她只是看着,看着男人下手越来越狠,看着女人的后背皮开肉绽。 尖叫的声音一下比一下痛苦,一下比一下微弱,后来宋威停下手,将染血的鞭子丢到宋冉脚边。 “冉冉,你希望我打死她吗?一个贱女人而已,死了也没关系,你知道,爸爸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 “或者,你想亲自动手吗?” 男人脸上的笑格外阴沉。 他试图将女人现有的遭遇全部归咎到宋冉身上,试图让她相信自己之所以惩罚女人都是为了她,宋冉当时的精神已经十分脆弱,闻言也忍不住怀疑:难道她真的希望女人被惩罚吗? 她希望女人去死吗? 恍惚中,她已经捡起了地上的鞭子…… 无所谓了,那时她缩在墙角看着女人被虐待时,心里就是这样想的——赶快结束吧,怎样都好,赶快结束吧。 从小到大,她都是一个软弱的人,宋威不喜欢她身上的软弱,不喜欢她撒娇和落泪,他想要一个足够强大的女儿,强大到可以伤害别人而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一个底层的渣滓肆意支配和利用。 他企图用各种方法磨灭宋冉身上不该有的同理心。 可是宋冉的软弱几乎是从根里长出来的,不管他怎么给她灌输暴虐的情绪,或是直接准备一个可以肆意发泄的人偶丢到她面前,她都没法彻底丢掉那该死的同情。 当她捡起鞭子向背后藏去时,宋威就知道除非将原来的宋冉彻底清洗,否则她总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入软弱。 沉沉地注视着面前的女人,宋冉叹了口气。 “你想要做什么?” 像陷入绝境中的人握住一根救命稻草般,陈艳紧紧地抓住她的手。 “我手上有一份录音,是他当时雇我做事时我偷偷录的,就放在酒店,如果你要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拿。” …… 十二年了。 一份录音有什么用呢? 宋威已经进了监狱,等他刑满释放时也已经是个花甲之年的老人,宋冉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以家暴罪名起诉他? 就凭一份录音? 十二年了。 漫长的时光让宋冉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忽然觉得自己或许该对这十几年有个交代,有个结束。 这样想着,她将手从陈艳手中抽出,漠然道:“走吧。” 第46章 “醋坛子炸了。” 许青禾的邮箱里多出了一封匿名邮件,是一段音频。 整个音频大概一分钟,一开头就是女人高亢的喘息和呻吟,嗓子都快夹冒烟了,像那种低俗网站为了吸引别人点击而故意配的叫。床声。 许青禾莫名其妙,以为是谁恶作剧发的垃圾邮件,正想关掉,那个还在喘气的女声忽然娇滴滴地说了句: “宋冉,你好棒。” 许青禾:?! 她越发觉得这一定是恶作剧,纯粹就是为了来恶心她的。 发件人她都怀疑好了,多半就是魏昭。 真幼稚,以为这样就能让她信吗? 她正想把邮件删掉,但接下来听到的声音却让她僵在原地。 “我可以吗?” 许青禾不会认错,这个就是宋冉的声音。 宋冉在和谁说话?她们在干什么? 她没有贸然下结论,而是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当然,你做得很好,你还想再来一次吗?” 女声已经不那么喘了,声音听起来正常了些。 “想。” 确实是宋冉的声音,但是只有这个字,听不太出情绪,许青禾正琢磨着,又听女人说道:“太贪心可不好哦,乖乖,你先亲我一下。” 两秒的空白后,音频里传出了暧昧的吸吮声,听起来很像在接吻,时间还有点长,足足持续了二十多秒,许青禾怕错过什么对话,忍耐着没有跳过,眉头越皱越紧,指尖下意识地开始敲击着床沿。 这绝对是假的。 也许是有谁模仿了宋冉的声音? 但那声音太像了,甚至连说话时的习惯都别无二致,听起来就是宋冉本人在说话。 看了看已经过了一半的进度条,许青禾继续听下去。 “宋冉。” “什么事?” “我真的值得你这样做吗?” “值得。” “可是我很害怕。” “为什么?” “我怕她把你抢走,她比我漂亮,比我有钱,也比我年轻……” 第61章 女人的声音现在听起来很沮丧。 宋冉沉默了几秒,接着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谁在穿衣服。 “你去哪?” 女人有点慌张。 有叹气的声音响起,宋冉回答道:“我要走了。” 随着话音落下,混乱的脚步声响起,宋冉似乎正在向外走,而女人在追她。 “我和你一起。” “走吧。” 进度条走到了底。 音频非常清晰,许青禾跳过女人的部分,倒回去将宋冉的声音反反复复听了四五遍,最后确定那就是宋冉的声音。 尤其是那声叹气,宋冉的叹气声总是隐忍而短促,就像胸口压了一块巨石而只能浅浅地喘一口气般,充满压抑感,让人听起来十分心疼。 但仅仅只是一条来源不明的音频并不能证明什么,许青禾保持着理智,思索着对方到底是什么用意。 直到一封新的匿名邮件传来,这回是一张照片,视角看上去应该是偷拍的,但非常清晰。 照片的背景是一家酒店大堂,凭借里面的装潢许青禾一眼就认出这正是她家附近的那家四星级酒店,而在大堂的休息区,宋冉一手撑着沙发站在那,另一手搂住了一个女人的腰将她抱在怀中。 …… …… 许青禾有点生气了。 照片看上去不像是合成的,所以不管真相如何,宋冉和一个女人去了酒店并且抱了她肯定是事实,她们是什么关系? 朋友? 但发音频的人明显是在暗指宋冉和这个女人有更亲密的关系,所以,难道是前女友? 这个猜测让许青禾心里很乱,她才参加完展览会的上午场,待会儿还要去参加下午场,要是等展览会结束再订机票回去,估计得后天才能到家。 可是这时间太长了,天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不行! 许青禾等不了,本来她因为不想表现得太主动,从出差到现在一直在等宋冉打电话,但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立刻就给她打了个电话。 国外现在刚过中午,按照时差,宋冉那边差不多是晚上七点,不可能那么早睡,但她却没有立刻接电话,而是过了十几秒才接听。 “你在哪儿?” 许青禾的语气很严厉,一听就是质问。 宋冉有点懵,奇怪道:“在家啊。” 她刚才在厨房学做煎蛋,手机放在客厅茶几上,所以接得慢了点。 许青禾总不至于因为这点延迟就生气吧? 心里嘀咕着,宋冉听到她继续道:“你一个人?” “对啊。” 除了她还能有谁? 宋冉觉得许青禾这个电话来得怪怪的,忍不住将手机握紧了些。 “我问你,你这两天有没有去见其他人?” “呃,和贺松岚去喝了点酒。” 宋冉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心虚。 “除了她呢?” “就……就还有之前那个在公园遇见的朋友。” 那个朋友? 许青禾记起来了,下意识就认为匿名照片里的陌生女人就是宋冉说的那个会拉小提琴的朋友,她们那么早就联系上了? 想到这里,顿觉十分恼火,怪不得当时她们还在冷战,宋冉也非要去见那个人呢,原来如此。 她冷笑了一声。 “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如果说她平时的冷只是一块冻人的寒冰,那么此时此刻的冷就是锋利的冰刺。 宋冉就算再迟钝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她弱弱地反问了一句:“你想让我说什么?” 然而另一端却没传来回复。 “嘟”的一声,许青禾直接挂断了电话。 宋冉:??? 许青禾简直要气炸了,宋冉背着她跟别的女人又搂又抱就算了,竟然还打算瞒着她! 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能让她这么护着?! 而且那个女人不是都结婚了,怎么还能这么不要脸地过来勾搭别人的女朋友?! 知三当三! 无耻! 秘书刚敲了敲门想汇报下午的日程安排,就见许副总满脸煞气地打开了门,那浑身的低气压让她瞬间汗毛倒竖,吓得连说话都哆嗦起来。 “许、许总……我……我是来……。” 许青禾抬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下午的展览会就交给你了,现在叫车,我要去机场。” 秘书:!! 她眼睛起码瞪大了一圈。 “我……我一个人吗?” 许青禾皱眉:“需要的资料全部在我的电脑上,翻译也会留给你,你工作了这么多年,照着演示稿念的能力总有吧?” “。……” 秘书无言以对,问题在于这次展览主要是为了和国外的潜在客户们打交道啊,她一个小职员,那些大佬们连看她一眼都不屑,怎么会过来和她交流? 万一到时候因小失大,损失了欧洲这边的市场…… 秘书有点忐忑。 “许总,什么事啊,这么急?您这也太突然了,董事会那边……” “我会给他们打报告,”许青禾被刚刚的事气得头疼,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降职还是停职就随便他们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秘书不敢再劝,只好连忙打电话和酒店前台沟通让他们帮忙叫出租车。 在这个节骨眼上收到这样的匿名邮件,对方是什么居心一目了然,许青禾已经猜到这事儿多半和魏昭有关,但明知是陷阱也要往里跳,因为她等不了。 只要是和宋冉有关的事,她一分一秒都不想等。 手机铃声响起,她低头看了眼,是宋冉打回来的。 许青禾直接挂断,不接。 谁让她要瞒她,不让她慌一下根本就不长记性。 而另一边,被秒挂电话的宋冉:…… 她有点茫然,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许青禾了,女朋友的心思好难猜,她苦恼地揉了把脸,*开始字斟句酌地给她发消息。 “你生气了吗?” 许青禾没回。 想了想,宋冉开始以退为进。 “我错了,你别生气。” 正常人看到这句就算不消气,多少也要反问一句“错哪了”,宋冉预备着等许青禾这么回时再给她打个电话好好沟通一下。 但许青禾依然没回。 她的小聪明没成功。 宋冉黔驴技穷,只好望洋兴叹。 算了,还是等许青禾回来再说吧,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许青禾从出差后就没回过她消息,一开始她还有些担心,后来点进她朋友圈见她转发了一条万钧官方的推文,里面是她和几个下属参加开幕式的合照,这才放下心,以为许青禾只是忘了要给她回消息这件事。 怕打扰她工作,宋冉这两天也没敢发太多消息,就是适当地关心了一下,问问她吃没吃累不累睡没睡。 当然,许青禾统统没回,她本来是想用这种方式让宋冉紧张她的,结果宋冉反而误会成是她工作太忙连回信息的时间都没有,而且国内外有时差,许青禾调生物钟也很辛苦,她便更不敢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烦她。 于是许青禾左等右等没等到她的电话,却等来她和别的女人鬼混的消息,怎么可能不火冒三丈? 打电话去问,宋冉还支支吾吾地不想说,明显就是心里有鬼。 虽然心底里不太相信宋冉会背叛她,但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也足以将醋坛子炸得天翻地覆,许青禾本来就对她们的关系感到很不安,就算平常再怎么自我洗脑告诉自己宋冉爱她,心底总归有点怀疑的种子。 这怀疑扎根于过往十余年中宋冉对她做过的一切伤害,远不是现在短暂的甜蜜能够彻底消除的,在宋冉身边,看着她充满爱意的眼神、被她温柔地呵护着时,怀疑尚且还能被掩盖。 可两人一旦分开,许青禾就忍不住地想用各种任性的办法来证明宋冉确实在意她。 她知道像自己这样闹小脾气除了折磨宋冉,没有任何意义。 而且宋冉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知道她的真实想法? 对,许青禾知道,可她就是忍不住。 可惜不管她如何生气,航线的时间依然不会改,飞机的飞行时长也依然要那么多个小时,等她憋着一肚子气打开家里大门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客厅里黑漆漆的。 卧房里也黑漆漆的。 宋冉不在家。 第47章 “她不信我。” 凌晨三点。 宋冉坐在吧台前,凝视着聚集在玻璃杯底的细小气泡,脸上的神情有点倦。 刚刚从dj台下蹦完迪的贺松岚调整了一下肩上的小吊带,气喘吁吁地在她身边坐下。 “这一批不行,没几个身材好的。” 在背后蛐蛐别人是贺松岚的爱好之一,宋冉掀起眼皮瞟了她一眼。 第62章 这个人半夜两点打电话把她叫过来,结果等她到了后,就一个人在那瞎蹦,也不说事,也不喝酒,这会儿好不容易结束,一过来又是这种不着调的语气,这让宋冉有点烦。 本来她就在因为许青禾不肯接电话而头疼,被周围喧闹的音乐声和人声一吵,更是头疼得要裂开,她实在有些受不住。 “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说话的同时,宋冉站起身,顺便将杯子朝调酒师的方向推过去,示意他结账。 现在的酒吧用的都是自动收款机,调酒师输完金额后客人扫个码就行,贺松岚眼疾手快地先将手机伸了过去。 “上次你付的钱,这次我来请。” 她一脸殷勤。 以前宋家还没破产时,很多时候只要有宋冉在场,看周围的人都醉得一塌糊涂,她便会很自觉地承担atm机的职责,但今时不同往日,她身上只有许青禾给的那几千块钱,也没办法打肿脸充胖子说什么用不着,来自经济上的窘迫让她有点沉默。 朋友之间谈钱容易伤感情,贺松岚付完钱后没就这个话题多说,她从宋冉旁边的座位上拿起自己的小包,将细链条组成的背带往肩上一挎,扭头朝酒吧的消防通道看了眼,示意宋冉去那。 看来终于打算说正事了。 厚重的防火门后面是一段空旷无人的楼梯,门一关,属于酒吧的喧嚣就全被挡在了外面。 贺松岚犹豫了一下。 “宋冉,我必须声明,我不是那种喜欢关注别人隐私的人。” 她的神情很郑重。 宋冉却笑了,准确来说是忍俊不禁。 将八卦当做人生最大爱好的人说出这话还真是有点滑稽。 “你笑我?!” 贺松岚瞪大眼,因为生气,音调都拔高了些,宋冉连忙抿嘴,收了笑意。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她有点好奇。 但刚刚还气势汹汹的人一听到这话儿又开始摇摆不定,内心挣扎许久,终于说服自己,不情不愿地从包包里掏出手机,点开和一个人的聊天界面递了过去。 宋冉没接手机,只是低头看了一眼,脸上表情瞬间凝固。 聊天记录上赫然是一组照片,照片上的人她很熟悉——正是她和陈艳。 “什么意思?”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质问。 如果说刚刚的宋冉还有点漫不经心,没指望能从贺松岚嘴里听到什么正经事,那么现在的她就不仅严肃,脸色还有些发沉。 贺松岚多少有些心虚,她默默收回手机,企图用假笑缓和一下气氛。 “哈哈,这个、这个就是……好吧,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在找人跟踪你。”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贺松岚自我安慰,她也只是担心宋冉才这样做的,不管怎么样,出发点是好的就是好事! 对,没错! 这么想着,她有了点底气,也敢直视宋冉的眼睛了,可当她抬起头时,对上的却并不是她想象中的愤怒,而是一片浓郁的悲伤。 “宋冉?” 贺松岚怔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她试着解释道:“因为那天你从我手里抢手机的样子很奇怪,所以我才这么做的,我怕你、怕你……” 说到后面,她竟然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怕她什么呢? 这些天一直存在的担心在此时此刻终于慢慢地在她的眼前变得清楚,贺松岚想明白了,其实她一直在担心宋冉出事。 宋冉之前自杀过一次,那次自杀让她一度感到很恐惧,在宋冉被抢救的那几个小时里,贺松岚曾不止一次地想过万一宋冉真的被她逼死了,那她—— 那她这辈子都会活在噩梦中。 所以当她看到宋冉有异样,会忍不住找人跟踪她,会忍不住害怕她再次做傻事,当然,这只是为了保险,如果宋冉什么事都没有,她就会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会将找人跟踪的事烂进肚子里,宋冉永远都不会知道。 然而,私家侦探却拍到了宋冉和一个女人进酒店的照片。 贺松岚很确定那个女人她从来都没见过,她想问问宋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纠结了一天,才终于在凌晨两点下定决心,把她叫来了酒吧。 结果一见到她,又有点问不出口,就这样磨磨蹭蹭到了现在,总算将事情摊开,没想到才开了个头对话就进行不下去了。 宋冉一言不发地盯着她,脸上什么情绪都没有,呼吸声却越来越重,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过了许久,她才极为疲惫地闭上了眼, 怪不得……: 怪不得许青禾突然打电话问她在哪,问她都见过什么人。 怪不得她会突然发脾气。 原来如此。 ——她不信她。 宋冉缓缓睁开了眼。 “我不怪你。是我的问题。” 她说话的声音很柔和,贺松岚却莫名感到从脊背处蹿上了一股凉意。 眼下的情况特别诡异,被伤害的人反而在道歉,而获得原谅的人一点也没觉得轻松。 “我以后会注意分寸,不会再做这种事了。” 贺松岚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仔细地观察着宋冉的表情。 宋冉为什么不生气呢? 她没有天真地以为是因为她恢复记忆后脾气就变好了。 可是宋冉确实没有任何生气的表现,甚至还笑了笑,神色温和至极。 “没关系,”她说,“我有点累了,你不介意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她拉开了防火门,门外沸腾的喧闹声顿时如潮水般涌入耳中,耳朵一时适应不了发出阵阵嗡鸣,她没在意,自顾自地朝着酒吧出口走去。 被独自留在原地的贺松岚不安地注视着她的背影。 她懊恼地揉了把脸,心想这都什么事儿啊,她本来是想问宋冉那个女人是谁,结果什么也没问出来,反而将两个人的气氛搞得这么僵。 而且宋冉的反应也太奇怪了吧? 她居然不生气? 贺松岚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来,想了想,索性先不管了,等过几天再看看宋冉的反应再说。 客厅里。 许青禾正坐在沙发上发呆。 经过一个小时的冷静,她已经理智了一些。 冷战不能解决问题,所以她打算等宋冉回来后开诚布公地问问她那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着等着,玄关处终于传来了开锁的声音,许青禾深吸一口气,尽量地稳住内心焦躁的情绪,耐心地等待着。 客厅的灯开着,看到光源时宋冉愣了一下,待视线扫过倚靠在鞋柜边的行李箱,才恍然明白是许青禾回来了。 她回来得太突然,这让宋冉有点不知所措,人在遇到自己无法解决的难题时总会下意识地生出一些畏难的想法,所以宋冉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玄关处犹豫了一会儿,直到发现自己避无可避,才叹了口气,离开了玄关。 沙发上坐着的那个人影岿然不动,就像还没发现她的到来。 宋冉走到许青禾面前。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让我去接你?” 她若无其事地笑着看向她。 许青禾定定看了她一眼,宋冉身上穿的是白色t恤,所以一眼就能看出上面有没有沾染什么不该有的痕迹,那里现在是干干净净的,这让许青禾松了口气,但还没彻底放心,便是站起身,揪住宋冉的领口将她一把拽到身前,然后低头在她颈间嗅了嗅。 有酒的味道。 她又去喝酒了? 刚刚还交代自己要冷静的许青禾瞬间就有些不淡定。 “你去哪了?” 她盯着宋冉的眼睛。 宋冉现在有了经验,闻言立刻老实道:“酒吧,和贺松岚。” “只有贺松岚?” 想到那个照片上的女人,许青禾有些不安。 不过这次确实是只有贺松岚,宋冉很坦然地点了点头。 “大晚上的喝什么酒……” 许青禾没从宋冉眼里看出撒谎的痕迹,便是放开她的衣领,嘟囔了一句。 “累吗?你先去睡吧,我来收拾行李。” 宋冉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不被人信任的感觉很难受,她既委屈,又完全没有任何立场表达委屈,所以只能自己将自己的情绪全部吞进肚里,装着什么都没发生过般,继续将生活过下去。 正要就这样将事情翻篇,许青禾却一把抓住打算离开的她,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按在了沙发上。 “我问你,我出差的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和一个女人去了酒店?” 许青禾要将事情问清楚。 见她果然知道这件事,宋冉的眼神不由微微一黯,或许贺松岚跟踪她这事儿就是许青禾让她做的吧,心里虽然有些刺痛,她还是平静道:“她从前被宋威伤害过,来找我是想把一份证据给我看。” 第63章 “什么证据?” 没想到会突然听到宋威的名字,许青禾皱了皱眉。 “录音。” 宋冉隐瞒了一些细节,用最简短的话将她和女人见面的前因后果说完了。 一个被宋威伤害过的女人找到她,想要将什么能够惩戒宋威的证据交给她,就是这么简单。 许青禾没有怀疑,她现在的心思完全被带偏了。 “她把录音给你了?” 虽说宋威已经进监狱了,但许青禾不介意继续起诉他,让他在里面多关几年。 宋冉却摇了摇头。 “她说她将装录音的u盘放在了酒店房间,所以我才和她一起去了酒店,但当我们过去后,她又说找不到了,所以我什么也没拿到。” 一个说要给她关键证据的人忽然找不到这个证据,这件事从里到外都透着古怪,宋冉当时就觉得很不舒服,所以在陈艳还在到处翻找时就自己先离开了。 直到现在,她都没搞懂陈艳特地把她叫过去忽悠一趟到底是为了什么。 联想到收到的那两封匿名邮件,许青禾若有所思,她相信宋冉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事情的真相应该就是那个女人在故意找借口接近宋冉,然后藏在她背后的人借机收集了宋冉的声音合成了那段低俗的音频,又故意找角度拍了照片,目的很明显,就是为了让她怀疑宋冉。 她就知道宋冉不会背叛她。 想通一切后,脑子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懈下来,许青禾牵起宋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微微仰头看向她。 “冉冉,以后不要随便跟别人走,我会担心的。” 宋冉垂下眼,神色不明地嗯了声。 她还是觉得心里某处乱糟糟的,烦躁的念头在脑海里喧嚣不止,又加上一点酒精的作用,让她忍不住地就想找到一个发泄口。 宋冉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些堆积在她胸中的戾气,原本只是有些委屈的情绪在这股戾气的催化下变成了愤怒,她低下头,赶在情绪即将爆发前,强硬地将手从许青禾的手中抽了出来。 “快去睡吧。” 低声说着,她转身回到玄关,将许青禾的行李箱拉进了客厅。 第48章 “如果她当时足够勇敢...” 心里的重担卸下后,躺在床上,许青禾很快就感到了困意。 宋冉还在整理她的行李箱,里面其实也没什么东西,但她来来回回,仿佛故意拖延时间般,迟迟不肯在许青禾身边躺下。 许青禾本来强打着精神等她,后来实在撑不住,眼皮黏在一起,等不知被什么梦惊醒时,房间里已是一片昏暗,天刚蒙蒙亮。 现在是早上六点,她迷迷糊糊地睡了差不多两个小时,精神虽然还是很疲倦,意识却清楚了些。 旁边的位置没有任何温度,也不像有人睡过的样子。 宋冉不在。 那她去哪儿了? 不安地从床上起身,许青禾拉开卧室的门,一转头就看到正站在阳台上靠着栏杆的宋冉,她鬓边的碎发被清晨的风吹得凌乱,身上穿的还是昨天的那一身衣服,应该是一夜没睡。 “冉冉。” 许青禾走过去,从身后环住她的腰,将额头抵在她背上,有微弱的跳动顺着骨与骨之间的接触传递过来,节奏先是加快,接着一点点慢了下来。 宋冉从昨天晚上起就一直站在阳台发呆,如果她会抽烟的话,此时烟灰缸里肯定已经堆满了烟头,但她不会,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消解心头的苦闷,索性就罚站似地将自己困在阳台,脑子里反反复复地想着过去十余年里发生的一切,耳朵里嗡鸣不休,就像有谁在她脑子里持续不停地敲着音叉。 她有点迷茫。 有点搞不清到底该用怎样的心态看待自己。 她是受害者吗? 宋威在她十五岁时对她做的一切给她的精神造成了严重的损伤,在她无助而脆弱的时候摧毁了她的一切。 她是加害者吗? 失忆后,她将在心理治疗中心受到的创伤转移到了许青禾身上,情绪最强烈的时候,她会动手,会极尽一切恶意地虐待她。 许青禾那时在宋家甚至连一餐饱饭都吃不上,在家里受尽她的冷言冷语,到了学校又要面对那些见风使舵之人的欺凌。 她被打耳光,被故意推下楼梯,被人用红笔在课本上写满各种羞辱的词汇,也曾经被泼了满身脏水后锁进厕所隔间,关了整整三个小时。 这些事情宋冉都知道,她确实很少直接许青禾动手,但她一直在默许别人对她的胡作非为。 她要对许青禾的遭遇负主要责任。 所以她应该足够忍耐,足够虔诚地寻求赎罪的方式,可她现在却越来越发现她好像做不到。 她不是机器,不是冷冰冰的程序,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她有感情,也会受伤,会愤怒,会委屈。 但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将这些负面的情绪在许青禾面前表现出来。 她能吗? 不能。 在抬头对着黑漆漆的天幕看了几个小时后,宋冉最后终于想清楚,她不能让许青禾再从她身上感受到那些坏情绪。 她对她做了太多错事,哪怕许青禾愿意原谅她,她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她不能因为许青禾爱她就若无其事地将过往的一切全部抛开,那样对许青禾不公平。 凭什么因为爱,就要让她把过往受过的一切委屈都默默吞下呢? 她从前所受的那些欺凌应该要有一个人来负责,去弥补。 宋冉不想喊着什么自己也是受害者就将曾经犯下的错误一笔勾销,事情是她做的,不管出于怎样的苦衷,都是她做的。 那自己呢? 又该有谁对她受过的伤害负责? 宋威进了监狱,因为建筑事故,那家无良心理治疗中心早就因纳入新城区规划而被推平,心理医生也不知所踪,欺骗过她的女人自己也是个可怜人,为了赚钱几乎没了半条命。 她还能怪谁,还能将从十五岁起就从未发泄出去的仇恨施加给谁? 还是说,就像心里鸡汤说的那样,她应该放下仇恨,放过自己? 可能吗? 宋冉沮丧得要命,但在许青禾抱住她的一瞬间,她已经迅速调整好表情,将眼底的晦暗藏了起来。 她转身抱住她,“现在还早,你可以多睡会儿。” 宋冉要比许青禾高一些,对面站的时候,她的下巴刚好能抵到许青禾的鼻尖,如果低下头,稍微弯一点腰就能亲到她的嘴,不过许青禾现在没这个心思,她埋头抵在宋冉的肩窝上,呼吸间的气流轻轻擦过她的锁骨。 “冉冉,我是不是太敏感了?”她的声音发闷。 明知道照片和音频都是陷阱,却还是因为看到宋冉和别的陌生女人接触而无理取闹地发脾气,冷静下来后,许青禾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可理喻。 宋冉先是沉默,似乎在思考怎么说,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道:“没有,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我以后会注意和别人保持距离。” 许青禾得承认听见宋冉这么说让她有点开心,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心满意足地嗅着宋冉身上的气息。 “冉冉,陪我去床上再睡会儿。” 她想抱着她一起睡。 “嗯。”宋冉没什么意见。 她被许青禾牵着回到床上,人虽然已经躺下,却没什么睡意,反倒是许青禾窝在她怀里睡得熟,她本就睡眠不足,再加上回笼觉的威力太大,重新盖好被子不过几分钟就睡着了。 宋冉抚摸着她的背,手指如描绘线条般顺着脊椎从颈部开始一直滑到腰部,和小时候一样,许青禾依然很瘦,当她靠在她怀里略微呈蜷缩的姿势时,脊骨会变得格外凸出,就好像一个无法磨灭的信号,提醒着宋冉她曾经对她做过的一切。 视线落在许青禾安静的睡脸上,宋冉的眼神有些忧郁。 当初决定在一起时,她就觉得她和许青禾可能走不长久,到了现在,这种感觉则越发强烈。 她觉得自己不适合许青禾。 她和她一样都是受过伤害的人,两个同样受伤的人要怎么互相治愈? 况且她的心灵太脆弱了,许青禾应该需要一个强大的人。 不知怎的,宋冉忽然想起周祈。 她明明才见过她几面,但莫名的就有些崇拜她。 忍不住就想,如果是她遇到自己面对的那些事会怎样呢? 突如其来的想法像一个线头,宋冉不知不觉地扯住它,试图将更多的思绪拉出来。 如果是周祈,她会因为一些血腥暴力反人性的影片就应激到崩溃吗? 这个假设让宋冉有些着迷,她开始将自己代入周祈,极力模仿着周祈的思维方式,恍惚中,好像又回到那个阴暗逼仄的惩戒室,只不过这一次,坐在束缚椅上的人成了周祈。 画面一幕幕地播放。 第64章 周祈的脸上没有惊恐和挣扎,反倒是不屑一顾,觉得那不过只是一堆电子元件构成的玩意儿。 对。 宋冉愈发投入地幻想着。 如果是周祈,她应该一开始就会发现那个女人的接近是不怀好意,会一开始就戳破她的谎言,而不是像自己一样傻傻地什么都相信,最后反而被折磨得痛苦不堪。 如果…… 这个想法简直是下意识地从宋冉的脑海中蹦出来。 她想:如果她当时足够勇敢就好了。 如果她足够勇敢,在当时就敢拿出豁出一切的勇气,就不会顺从地被他们篡改了记忆,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一切事。 其实宋威真的敢把她怎么样吗? 他连刺激她都只敢找一个本身就在从事特殊行业的女人。 他比谁都害怕闹出事,比谁都更想保住他的地位和财富。 可是宋冉当时不知道,她当时太年轻,太单纯,对展现在自己面前的一切都信以为真。 甚至当她开始有意识地去反复回忆过去的片段时,她忽然有些可笑地发现,宋威给她看的那些片子里有一些竟然根本就是假的,只是一些利用特效和后期剪辑做出来的内容。 可她当时完全被他们牵着走。 她愚蠢至极,懦弱至极。 想着想着,宋冉的眼里升起了潮气,她既愧疚又悲伤地看着怀中的女人,心想: 对不起,是我太脆弱了。 如果她当时就能发现就好了。 可惜,没有如果。 现实生活依然在按照原本的时间继续。 十点左右,许青禾缓缓睁开了眼,这一觉睡得很舒服,将她这几天出差带来的疲惫全都一扫而光。 而更幸福的是,当她醒来时,宋冉还抱着她,还保持着那个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她一睁眼就能清楚地看到她微微湿润的睫毛。 宋冉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双眼皮很薄,黑眼珠要比一般人大一点,看上去会天然带着点无辜的样子,尤其是在安静地注视着别人时,一双黑瞳就像湖泊般,让人不自觉地就想卸下所有防备。 许青禾在宋冉嘴上亲了一下。 宋冉还没反应过来,她便已经撤回去,一边掀被子一边起身道:“冉冉,要洗澡吗?我去洗漱了。” 她记得宋冉有早上洗澡的习惯。 但宋冉摇摇头。 “你先吧。” 她起身坐在床沿,抬头仰望许青禾。 许青禾觉得这样子看她的宋冉很乖,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的脸,又有点想亲,但宋冉有点洁癖,她怕自己被她嫌弃,所以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转身去了卫生间。 房间里,宋冉独自坐在床沿,有些犹豫地点开聊天软件,目光在最近联系的几个好友头像上顿了片刻。 许青禾在置顶,排在她下面的是贺松岚,再下面就是昵称为“向日葵”的人,宋冉有点想把这个人删掉,但这个人最近发的一条消息说等她找到录音会直接发过来,所以还是没删。 联系人再往后一位的,就是周祈。 周祈这个人挺神奇的。 那天在酒吧喝酒,周祈和魏青乔离开后,喜欢背后蛐蛐别人的贺松岚讲了关于她的很多八卦。 这人和她们同岁,原本也是一个豪门家庭的富二代,还是巨豪的那种,父母双方的家族都特硬,结果这位作为唯一继承人的大小姐却毅然为爱放弃了周家的一切,陪着魏青乔一砖一瓦地将青奇游戏发展到了现在的规模。 不管是爱情史还是创业史都称得上传奇的地步。 宋冉那时听了就很赞叹,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找她取取经,问问她该怎样才能在感情中坚定地和对方走下去。 但两个人的交情实在还是太浅了,她有点担心自己贸然地询问会不会有点冒犯。 几经斟酌,终于打下一行字——“周祈,你最近有空吗?我想请你喝咖啡,就在上次那家店。” 消息发送成功,宋冉等了会儿,见没有任何动静,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或者你想去上次那家酒吧吗?” 这次消息倒是回得很快。 周祈问:“可以带家属吗?” 第49章 “摸老婆腿怎么能叫做坏事!” 宋冉从衣柜里拿出蓝色条纹衬衫和卡其色西装裤,看着这套比较正式的着装,正好洗漱完回来的许青禾皱了一下眉。 “冉冉,你要出门吗?” “嗯,下午和朋友约了见面。”宋冉没打算瞒着她。 “哪个朋友?” 许青禾现在对朋友两个字都有点应激了,老实说,就算是贺松岚,她都不愿意宋冉多接触,更不用说其他人。 宋冉实话实说,“就是之前和我一起在公园练琴的朋友。” 一听是这个人,许青禾更不高兴了。 之前和宋冉打电话,她一直以为宋冉这个一起练琴的朋友就是那个骗她进酒店的女人,对这人本就没有任何好感,闻言更是直接道:“不准去。” 宋冉一愣。 许青禾的语气太强硬,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弱弱道:“为什么?” 许青禾冷哼了声。 还能为什么?这种不安好心的人就不该接近宋冉! “可是我有事和她说。”宋冉试图为自己争取一下。 她拉了拉许青禾的手指,做出一个示弱的动作,这让许青禾的内心有一点点动摇。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干涉宋冉的交友权利,可是那两封匿名邮件已经彻底让她将这个女人列入了黑名单。 只是宋冉好像很想去的样子…… “什么事呀?” 内心纠结片刻,许青禾缓和了一下语气,表情看上去没那么冷了。 见她有让步的意思,宋冉连忙将她的手全部握住,有些讨好地笑了笑:“就是聊聊天,我一个人在家待着很无聊。” 这倒也没错,许青禾毕竟还没从公司离职,她擅自离开展览会一事让董事长对她有很大的意见,今天还要在董事会上做陈述报告,不然她可以和宋冉一起去见见那个女人。 看看那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至于邮件的事—— 许青禾思索着该不该告诉宋冉,宋冉似乎和这个朋友还挺要好的,不然也不会特意去找那个朋友见面聊天。 如果把这事告诉她,她会伤心吧? 迟疑片刻,许青禾还是妥协了。 “那你不准和她有肢体接触,意外的也不行。” “好。” 宋冉本来也不喜欢和别人挨得太近,闻言松了口气,乖乖地点了点头。 拿着要替换的衣服,她向浴室走去。 许青禾还穿着睡裙,站在衣柜面前,本来想换衣服的,但瞥到全身镜里的自己,脱衣服的动作便顿了下。 前几天宋冉留在她身上的痕迹已经变得很淡,紫红色的痕迹星星点点留在肌肤上,就像初春时草地上刚冒头的野花。 记忆不由自主地回到了那天,许青禾的脸开始有些发烫,虽说那时候的宋冉有点粗暴,但那种被她强烈渴望着的感觉也很不错。 说起来,她们是不是也该...... 许青禾想得出神,脸上的烫不知不觉间蔓延到耳后,然后爬上耳尖,她整个人都要被脑子里的那些想象给煮熟了,结果当宋冉洗完澡穿好衣服整个人焕然一新地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搂住她的脖子用力地吻了上去。 被她突然用力一扑,宋冉差点没站稳,下意识向后踉跄了一步,两只手同时扶住她的腰,怕她摔倒。 两个人都刚洗漱完,口腔里全是同样清新的薄荷牙膏的香气,薄荷的味道一瞬间浓郁无比,混合着呼出的热气,滚烫地扑打在面中。 “冉冉……” 许青禾吻得实在太急,几乎才贴着唇珠碾磨了两下,就立刻顶开了牙关,灵活的小舌钻进去,依然不算熟练,但已经学会了基础的绞缠,简直就像捕猎一样,想用这样的方式宣布自己对这片领地的占有。 宋冉耐心地配合着,直到许青禾开始有点喘不过气,才互相分开一厘米,给彼此一个喘息的空间。 这一次接吻许青禾没踮脚,而是将宋冉拉下来亲的,这个动作要比踮脚轻松一些,宋冉也没什么意见,见她喘得气急,还好心地帮忙抚了抚后心替她顺气。 “下次我来吧。” 她发现每次只要是许青禾主动都有点急,但接吻这事儿就是急不得,一急就容易失去技巧,然后持续不到半分钟就会喘不上气。 许青禾:...... 她仿佛感到了一点对她吻技的嫌弃。 “是我做得太差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宋冉没想到她还会在意这个,一怔之后就忍不住笑,低头捧起她的脸与她额头相抵。 “没有,我喜欢你亲我。” 光是被她触碰着就会很开心。 光是那样看着她因为紧张而通红的脸庞就会心满意足。 第65章 宋冉实话实说,不管是许青禾主动还是她主动,和她接吻本身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听着她温和的声音,许青禾眸光颤了颤,已经平息好的呼吸不知不觉间又开始变得急促,视线忍不住下落,落到宋冉还放在自己腰上的手上——准确来说,是某两根手指上。 “冉冉......” 她喃喃低吟,仿佛还想说什么,却又抿唇停下,只余下一段惹人遐想的留白。 顺着她的目光,宋冉看到了许青禾在看的东西,一时间福至心灵,羞涩地移开了视线。 “那个......好像用完了。” 那天早上就把最后一个用完了,后来许青禾去国外出差,宋冉也没想到这么快又要用上,这会儿弹尽粮绝,她也无可奈何。 这个残酷的事实让许青禾有点失望,她埋头在宋冉锁骨上蹭了蹭,无言片刻,忽然低*声道:“可以不用。” 她想要宋冉,想要再一次看到宋冉为了她失控的样子,想看到那个眼里只剩下自己的宋冉。 和宋冉的每一次做。爱都不仅仅是生理上的愉悦,还有直抵灵魂的满足。 再没有什么比这样一个亲密的过程更能让人全身心地体会到来自恋人的深情。 许青禾现在就想要宋冉爱她。 宋冉却有点犹豫。 自从和许青禾有了第一次后,她时不时地就会去网上查一些相关资料,网上几乎都建议情侣之间用指套,那样更安全,也是对爱人负责的做法。 可是许青禾又在她锁骨处蹭了蹭,这次是无声的催促。 如果宋冉还要拒绝,那就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去床上。” 她想出了一个替代方案,搂着许青禾的腰将人带到了床边。 许青禾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直到宋冉让她在床沿坐下,然后单膝跪在她面前,两只手轻轻按住她的膝头。 “这样可以吗?”她问。 哪样? 只看过极少数片子的许青禾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理解宋冉的意思。 眼睛不由慢慢睁大。 “冉冉、我、我......” 太羞耻了。 许青禾想,不管怎样,这也太羞耻了! 但宋冉似乎并没觉得这是什么很特别的事,她现在单膝跪在地上,像等待女王发号施令的骑士,忠诚地等待着来自女王的决定。 女王白皙的皮肤透出了诱人的粉色。 女王战战兢兢地将嘴唇用力抿住,又缓缓分开。 “......闭上眼。” 女王只有这一个要求。 于是宋冉将眼睛闭上,眼前一片黑暗,她什么都看不见,好在也不需要看,有一只手掌按住她的后颈将她往一个方向慢慢带去。 “真的、可以吗?” 事到临头,许青禾还有点忐忑,她知道宋冉有洁癖,虽然不严重,但毕竟、毕竟...... 她什么也没再想下去。 宋冉已经摸索着在某个点亲了亲,许青禾浑身一颤。 到了。 下午三点。 酒吧刚刚开门,几个服务员还在整理店里的桌椅,调酒师在擦杯子,吧台边却已经坐了两个客人。 魏青乔今天要回四方市,本来她来这里就是想看看周祈,之前余舟给她打电话说周祈好像打算干什么,他有点不放心,但又不方便插手,才让魏青乔这个老婆自己去管管。 不过昨天魏青乔已经问清楚了,周祈就真是很纯粹地在澄海市这边做各种调查,毕竟澄海属于沿海城市,科技相对比较先进,她想看看自己打算开展的项目在这里有没有什么市场,有可能的话,也希望能再拉几个合作方。 贺松岚这个冤大头属于意外之喜。 “当然了,如果能把许青禾挖过来就更好了。” 将调好的“酸甜喜事”推到魏青乔面前,周祈挑着眉道。 魏青乔平常不怎么喝酒,所以周祈点的都是酒精度极低的款式,例如这杯,事实上就是酸奶里掺了点酒。 收到宋冉发来的消息时,周祈正好在帮魏青乔收拾要带上飞机的行李,不过收拾的过程不太正经,想指使周大小姐做事总得付出一点高昂的代价,比如折一件衣服亲一口之类的。 可想而知,这样的收拾效率极低,宋冉第一次发消息时,周祈正在用指腹仔细临摹老婆的唇形,第二次发消息时才没办法地看了一眼。 结果就看到宋冉说要请她喝酒。 她几乎立刻看出宋冉肯定找她有事,否则谁请人喝酒定在下午的。魏青乔倒是没什么意见,她知道周祈有自己的打算,不想因为一点点吃醋就闹小脾气限制她干这干那的,只是她马上就要走了,不想就这样和周祈分开,所以才提出要和她一起去。 好在宋冉也不介意,事实上,她也对这个白手起家创办出青奇游戏的ceo很感兴趣。 “你就那么确信她会离开万钧吗?” 魏青乔小口抿了点酒,不太喜欢这个口味。 吧台正对着玻璃门,可以清楚地看到对面的街道,此时有大片的阳光从外面照进来,只是快入秋了,所以也并不让人觉得热, 周祈看出了老婆的不喜欢,探身过去就着老婆的手喝了口酒,闲闲道:“我调查过许青禾,呃,用了一点不是那么正当的手段......总之,我发现许青禾和宋冉的关系不一般,后来又经过我出色的沟通技巧,从宋冉那里知道了更多的细节,所以我判断过不了太久,许青禾肯定会离开万钧。” “为什么?” 魏青乔对宋冉和许青禾的事儿了解得不多,但看周祈那么自信的样子,不由笑了笑,一边配合着问下去,一边伸手将酒杯移到了另一边——调酒师调的这杯酒太难喝,她刚刚看周祈喝完皱眉的样子就知道她也不喜欢, 周祈神气十足地挑了挑眉。 “宝宝,我们代入一下,假设我是许青禾,你是宋冉,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后来因为某些原因,你对我做了一些不好的事,于是我们闹掰了,但是我一点也不怪你,当你来找我和好时,我甚至立刻就决定原谅你,并且在已婚的情况下和你谈恋爱并同居,那你觉得我对你是一个什么感情?” 魏青乔思索了一下。 “听起来你似乎很爱我。” “我当然爱你,”周祈笑嘻嘻地表了句白,然后才继续正经道,“所以啊,如果我是许青禾,我一定会想办法尽快和魏昭离婚,因为那样你才不会受委屈,而像万钧这样几乎已经被魏家掌控的企业,如果我继续待下去肯定会受到打压,所以我一定会另谋出路。” 魏青乔听明白了,不由有点感慨。 万钧这个企业她了解过,公司的雏形是许青禾创立的,后来为了融资才不得不以婚姻的形式获得了魏家的大量注资,但与此同时,也将整个企业让渡到了魏家手里,如果她最后还从这里离职的话,就相当于辛辛苦苦好几年,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过有时候相比金钱,生命中总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人们不计代价地去争取。 周祈当初为了和她在一起,不也是抛弃了来自周家的数千亿财富吗? 想着想着,魏青乔不禁感同身受,“听起来她们的感情路并不太顺利。” “是啊,”周祈也联想到了自己和魏青乔,语气沉重了些,“所以我想能帮的话就帮吧,你不是老劝我多做好事吗?” “不是多做好事,”魏青乔纠正她,同时将某人悄悄放在她大腿上的爪子挪开,一字一句道,“是不要老想着做坏事。” 周祈:...... 摸老婆腿怎么能叫做坏事呢? 她就摸摸,而且还是偷偷地摸,这才不是坏事! 这是天大的好事! 不服气的周祈正要争辩,玻璃大门被推开,有一束被反射的阳光晃了一下她的眼,她下意识转头看去。 宋冉来了。 第50章 “来自周大小姐的戏弄。” 周祈朝门口招了招手。 “这儿!” 酒吧里没什么人,宋冉一进门就能看到她,她快步走过去,视线却先落到魏青乔身上,眼神里带着点探究的意思。 魏青乔礼貌地向她点了点头。 “你好,魏青乔。” “你好,我是宋冉。” 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两人便只是简单地说了一下名字。 待宋冉在身边坐下,周祈将酒水单递过去,随意道:“喝什么?今天我请。” 宋冉本来也不是奔着喝酒来的,翻了两下小册子,随便指了第一页的今日新品。 “麻烦来一杯这个。”她转头对调酒师道。 好巧不巧,还是“酸甜喜事”。 周祈挑了下眉,表情有些玩味,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意思,这让宋冉觉得有点奇怪,但没多想,她放下酒水单,手掌撑着吧台,指尖轻轻抠了抠木质的桌面。 她在犹豫该怎么开口。 第66章 是直接问,还是先说点什么过渡一下? 正思索着,周祈已经先替她问了出来。 “你有事找我?” 虽是问句,语气却很肯定。 抠桌子的力度加大了点,宋冉有点紧张。 “就……我就是好奇你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哦,周祈听懂了,看来宋冉是想跟她聊感情,可能是大众对已婚人士的神奇滤镜,自从她戴上婚戒后,身边就时不时的会有人向她咨询恋爱问题,她对此已经见怪不怪,闻言了然一笑。 “我们是高二认识的。” 顿了顿,她转头看了魏青乔一眼。 十年的光阴几乎没在这个女人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只是带走了她身上的青涩和学生气,让她变得愈发成熟和迷人,此刻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就能吸引别人的全部注意力。 这个别人单指周祈。 见她只顾看着自己发呆,魏青乔微微一笑,替她说下去,“当时因为一些误会,我们的关系一开始并不算好,后来误会解除,我们就成了朋友。” 宋冉目前对她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魏青乔不太习惯和陌生人聊感情生活,所以并没有说得太详细,说完后也没再继续开口,将话语权还给周祈。 周祈顺着她的话继续:“没错,我之前不是和你说我对她是一见钟情吗?但事实上这是我后面才发现的,最开始的时候,因为太冲动,我做了一些傻事,不过也算不打不相识吧。” “打?”宋冉本来认认真真地在听,闻言心中一惊。 “呃,这个,”谈起这事,周祈有点心虚,她摸了摸下巴,“当时年少轻狂嘛,脑子一抽跑到食堂找茬去了,当着很多人的面对她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然后就被她打了一巴掌。” 具体是什么不太好的事,周祈不想多说,反正这事现在想起来都还让她有点内疚,好在魏青乔本人早就不介意了,听到这儿,也只是弯弯眉梢,笑道:“这件事以后,我们的关系好了一点,后来她又帮了我一个忙,我为了还人情答应陪她去游乐场,又被她戏弄了一次。” 戏弄? 宋冉有点迷惑,怎么这故事的走向和她想象得一点都不一样? 她本以为是周祈一见钟情后轰轰烈烈地展开追求,然后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魏青乔被她打动最终答应和她在一起。 怎么听起来周祈一直在欺负人家呢? 被宋冉惊奇的眼神打量着,周祈更心虚了,抬手让调酒师给她倒了杯加冰威士忌,掩饰尴尬般抿了口酒。 当时她情窦初开,哪里想到自己对魏青乔莫名其妙的在意是因为喜欢,再说后来不也是给她欺负回来了嘛...... 想到这,周祈有了点底气,她轻咳一声。 “总之后面又发生了一些事吧,我终于意识到我喜欢她,所以在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和她告白了。她答应了,我们就在一起了。” 她讲得轻描淡写的。 这也很正常,毕竟如果不是和那种很好的朋友一起,一般人也不会太详细地说自己的感情史。 “您的酒。”调酒师忽然插嘴道,将一杯淡粉色的酒推向宋冉。 “酸甜喜事”调好了,宋冉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 呕! 她硬生生将那口不知道什么怪味的东西吞了下去,差点被一口酒噎死。 结果抬头就看到周祈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 不是? 宋冉现在切身体会了一把来自周大小姐的戏弄。 还有魏青乔,脸上也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宋冉:…… 她算是这家店的老顾客了,见状直接转头看向调酒师。 “你们家这个新品太难喝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调出来,喝起来像放久了的气泡水,然后还有一点……说不出来的泔水味? 天知道他是怎么调出来的。 调酒师也有点无奈,老板非要他们每天推出一个新品,没想到今日新品刚面世就遭到了惨烈的滑铁卢。 “我会和老板反馈的,这两杯算送的。” 他的态度很诚恳,三人便都没再说什么。 突然的小插曲拉近了一些三人的距离,同为味蕾受害者联盟的一员,宋冉的心理压力小了些,她迟疑了一会儿,问:“周祈,我听说——你以前有个未婚夫?” 这是贺松岚告诉她的,应该不算秘密,但宋冉拿不准问这个会不会有点冒犯,尤其是魏青乔还在旁边的情况下。 她已经准备好如果周祈表情不对的话,就立刻道歉。 但周祈只是有点诧异地扬了扬眉。 “你们澄海市的圈子消息这么灵通?” 什么“听说”,她一猜就是听贺松岚说的。 虽说上流圈就跟个小村落似的,家家户户互相门儿清,只是她没想到她在四方市的事儿还能传到澄海市这边来。 但未婚夫这事儿怎么说呢,她不太好开口,沉默中,魏青乔垂下眼,将周祈手上的玻璃杯拿过来,抿了一口酒。 “是有一个。”她淡淡道,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周祈连忙打哈哈:“长辈定的娃娃亲,不作数的,青乔就是我的初恋,我这么多年也只喜欢过她一个。” 这番表忠心让魏青乔抬眸看了她一眼,也就没拒绝她特意伸过来的手,轻轻握住了。 氛围一时有点冷,宋冉也不是那种不懂察言观色的人,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犹豫片刻,还是又问了句:“我听说你家并不赞同你们之间的事,你曾经为了反抗家庭还割腕自杀过?” “......” 这话周祈是真不知道该怎么接,她明显感到魏青乔放在她手心里的手都颤了一下。 她和宋冉的交情不深,严格来说今天才是她们见的第四面,如果是别人问她这么冒昧的问题,她肯定要发火了,但宋冉不像那种不知礼数的人,她既然一定要这么问,就一定有什么别的理由。 周祈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 “我只能告诉你没错,但是更多的我现在不想聊。” “......抱歉。” 虽然对方的态度很客气,宋冉还是知道自己冒犯到别人了,立刻真挚地道了歉。 一时无人再开口,直到魏青乔淡淡的声音响起。 “宋冉,你为什么想问这个?” 她和周祈想得一样,觉得宋冉应该不是单纯好奇。 “因为,”宋冉深深叹了口气,“我想知道该怎样才能像周祈一样有那种面对困难的勇气。” 这句话说得让周祈和魏青乔都愣了一下。 勇气? 仿佛觉得很好笑般,周祈笑出了声。 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将她割腕的行为理解为是勇气。 她摇了摇头。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我还真回答不了你。” 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冉茫然地看着她。 接着便看到那个一直都是自信昂扬的女人变了表情,满脸心疼地看了看坐在身边的人。 “这个问题你应该问我的爱人,如果不是她的坚持,我们可能连一年都维持不了。” 宋冉更懵了。 视线下意识转移到魏青乔身上。 她一直以为在周祈和魏青乔的感情中是由周祈为主导,结果竟然是魏青乔吗? 魏青乔平静地迎接着宋冉惊讶的注视,心中波澜不惊,毕竟这也不是别人第一次误会了。 当大部分人都觉得周祈一定是更强势的那方时,只有她知道,那个看上去无比强大的周祈事实上有多么不自信。 当初两人在一起没几个月,周祈就因为家庭的压力觉得和她走不远,提出了分手,魏青乔没办法,也只能耐心地等着,等着周祈回来,等着周祈心软,等着周祈一点一点下定决心。 那几年对彼此来说都很煎熬,不过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想到这,带着点苦尽甘来的感慨,魏青乔轻声道:“你要相信。” 这句话让宋冉和周祈一起屏住了呼吸,她们好像在课堂上听老师划重点的学生,此刻全都将专心致志的目光投向魏青乔。 两个人如出一辙的表情看上去有点滑稽,魏青乔忍不住勾起一点唇角,紧紧地握住了周祈的手。 “宋冉,我不是一个感情经验丰富的人,这辈子也就只爱过阿七,我不知道你的女友是怎样的人,所以我的经验对你来说可能并没有什么用,但就我来说,我唯一的方法就是相信。因为我相信阿七爱我,相信无论她退缩多少次,只要我还愿意等她,她最终仍然会回到我身边。我相信只有我才能让她幸福,相信只有我们在一起才是最好的结局。所以不管这一路走来有多难,我都能坚持下去。” 好在周祈最终没有让她失望。 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掌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十指相扣。 宋冉若有所思,她点了点头。 第67章 “谢谢。” 她发自内心地说道。 恰在这时,魏青乔的手机响了。 是她在酒店前台预约的司机,这会儿已经到了路边,打算接她去机场赶航班。 周祈起身送她,宋冉坐在吧台等她回来。 不过那时间有点久,估计两人又说了什么话,几分钟后,周祈才重新出现在门口,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周祈的耳朵好像有点红。 “好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在原来的位置坐下后,周祈单手撑着侧脸看向她,没了魏青乔在场,她整个人气势都有些变化,看上去更张扬了。 宋冉却有点不太好意思继续,魏青乔刚刚说的话给了她一点信心,让她这些天的胡思乱想都安定下来,闻言便是摇摇头,表示自己没话说了。 反倒是周祈想起一件事,她四处看了看,见其他客人离她们还很远,便放下心,压低声音问道:“你的病好一点了吗?” 宋冉有心理疾病这事儿是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宋冉点了点头。 “好一点了,陈医生给的药很有用。” 这是实话,至少现在她和许青禾再进行亲密接触时没有最开始那样抵触了,那个总是在她耳边响的幻听这两天里也几乎没再出现。 不过,想到另一件事,她皱了皱眉,神情有点忧虑。 “但是我的病好像有点变化。” 原本是抵触,现在却成了暴躁。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正常的反应。 周祈向来认为专业的事儿就应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做,闻言当机立断道:“要不我们给陈医生打个电话问一下?” 宋冉有些犹豫,她对心理医生还是有一定的抗拒,但是陈医生确实帮了她,而且,陈医生是一个女医生,这一点从很大程度上抵消了她的心理阴影。 “好吧,谢谢。” 但酒吧并不是一个适合谈话的好地方,周祈想了想,随口说了句:“这里人太多,我们去开个房吧。”?? 有点太突然了吧? 宋冉整个人都有些懵,一时无言以对。 好在周祈自己发现了这句话的歧义,被自己逗乐了。 “不是,我是说,”她站起来,伸展了一下有点僵硬的肩膀,道,“我们找家ktv开个包厢。” 第51章 “她们都知道应该给宋冉足够的耐心。” 陈芙蓉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她刚想给周祈打电话问问上次那个病人的情况,周祈就打了进来。 想到她多半也是为了那个病人,陈芙蓉索性省略了寒暄的步骤,直入主题。 “你朋友怎么样了?” 周祈扭头看了宋冉一眼,手机就放在ktv包厢的玻璃茶几上开着外放,她不知道宋冉还需不需要自己转述,听着医生平静温和的声音,宋冉想了想,主动开了口。 “你好,陈医生,我是宋冉。” 她先是自我介绍了一句,然后忽然卡壳,像发条走到底的娃娃般顿在原地,整个人陷入异常的沉默。 尽管记忆里的医生已经看不清面容,但每当回想起他命令助手掐住她的下颌往喉咙里灌药的场景,她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阵心惊。 没事的。 宋冉在心里安慰自己。 她现在很安全。 包厢里的灯全部打开着,音响里播放着几首经典的粤语情歌,而在她半米的地方,周祈单手撑着下巴,浅色的瞳仁静静地看着她。 她们都知道应该给宋冉足够的耐心,于是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沉默中,宋冉慢慢吐出一口气。 “谢谢您,我感觉好多了。” 她真诚地说道。 有疗效对病人和医生来说都是好事,陈芙蓉的声音里也带上了笑意。 “那就好,精神类的药或多或少都有些副作用,如果你的病情有所好转的话,我建议我们可以逐渐地减量,尽可能地减少药物的不良反应。” 目前医疗界对精神病的具体发病原因其实并没有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精神类疾病的药物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在病情稳定的情况下,医生都不会建议患者过分地依赖药物。 陈医生本着负责的态度提出的建议却让宋冉一时间有些为难。 她该说吗? 应该说吧,对方是医生,患者应该对医生坦诚。 迟疑着,她说道:“其实......我的病有一点点变化。” “变化?”陈芙蓉语气严肃了些,“什么变化?” “就是......” 该怎么说呢,她若有若无地瞟了周祈一眼,在心里组织着措辞,好在周祈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顿时会意,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 “服务员怎么还没上饮料,我去前台催催,你们慢慢聊。” 说罢,她径直离开。 包厢里只剩下宋冉一人,四周的音乐声都好像大了些,在缠绵悱恻的女声中,她犹豫着道:“我发现我有的时候会忍不住想伤害身边的人。” 听起来有些像躁狂症,但信息太少了,陈芙蓉追问了一句:“具体是哪种表现?” 隔着手机屏幕,看不到说话的人,其实会让说话者的心理压力小一些,虽说有些难以启齿,但无声片刻,宋冉还是说了出来:“第一次,是我在和恋人进行一些......亲密接触时,我突然有一种想伤害她的冲动,第二次,是我在和一个女人见面时,我差点真的打她。” 很多人在气头上时都会有想要用暴力手段报复对方的想法,但只要想法没有演变成具体的行动,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但精神病不同,精神病本身就对情绪的控制力极差,这也是为什么躁狂症的患者往往需要强制进行精神治疗干预的原因。 陈芙蓉不希望宋冉演变成这一类危险患者,所以打算将情况问得更清楚些,她思索了一下,“你爱你的恋人吗?我是说,你们之间有发生过争吵吗?你有讨厌她的情绪吗?” 宋冉如实回答。 “虽然我们正式确立关系才十一天,但我确定我爱她,可是……我也不确定我会不会讨厌她。” 嗯? 这个回答有点矛盾,陈芙蓉在早已准备的笔记本上写下“爱恨交织”几个字,后面跟着一个疑问号。 耳边忽然传来叹气声。 宋冉说:“事实上,我从十五岁起就一直在伤害她。” “嗯?” 这回陈芙蓉的疑问出了声。 宋冉继续说下去。 “是这样的,我在十五岁时曾被人关进心理治疗中心接受了精神虐待,导致我的情绪变得很不稳定,等他们将我放出来后,我已经在他们的心理暗示下变得很讨厌她,于是经常做一些针对她的事,给她造成了许多伤害。” “......” 上次那通电话周祈只是简单提了一下宋冉曾被无良心理医生伤害过的事,所以陈芙蓉也没想到这件事发生的时间竟然这么久远,她看过宋冉的就诊资料,知道她今年二十七岁,十五岁的话,那就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但是宋冉当时只有十五岁,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会因为什么被送去做心理治疗? 一个猜测浮上陈芙蓉的心头,她皱了皱眉。 “送你去心理治疗中心的人是你的父母吗?” ...... 短暂的寂静后,宋冉沉声:“是我的父亲,他叫宋威。” 她的声音太低,好像万米之下丝毫不透光的深海,语气中带着一种让人不适的压抑。 陈芙蓉几乎瞬间意识到自己找到了关键点。 她尽量将声音放得柔和,希望这样做可以给这个不信任医生的病人一点安全感。 “宋冉,他送你去的地方是戒同所吗?” 戒同所,严格来说并不是正规的机构,所以采用的治疗手段都非常原始,其中最广为人知的就是厌恶疗法,用催吐、电击、恐吓等等方式逼迫有同性恋倾向的人出于最基础的条件反射转而变得厌恶与同性接触。 宋冉的呼吸声变得急促起来。 陈芙蓉觉得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但是宋冉却否认了。 “他送我去,不是因为我是同性恋,而是......我看见了,我......” 她的呼吸越来越快,仔细听甚至能听到尖锐的声音,像犯了病但又一时找不到的药的哮喘患者,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响声。 手机开着外放,之前周祈说出去时陈芙蓉也听到了,所以现在宋冉是一个人待在包厢,她有些担心病人现在的状态。 “宋冉,冷静点!” 她低喝了一声。 充满威严的语气让宋冉混乱的意识清醒了一些,她大口地喘息着,胸口隐隐发痛。 陈芙蓉仔细观察着她的呼吸,见她似乎平稳了一些,继续温柔而坚定地开口:“宋冉,深呼吸,来,呼——吸——呼——吸——” 跟随着陈医生的指令,宋冉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情绪终于渐渐稳定。 “抱歉。” 第68章 她低声道。 陈芙蓉从事精神疾病治疗多年,虽说现在离开医院开了家心理治疗诊所,但该有的职业素养还在,刚刚虽然吓了一跳,现在没出什么大事,语气很快恢复了柔和。 “你还想继续聊下去吗?” 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心理医生能做的其实也很有限,尤其是在连病人的心结在哪儿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如果可能,陈芙蓉希望宋冉将她经历过的事情告诉她,这样她才能判断自己该从哪方面帮她。 宋冉能感觉到来自医生的关心,这一次,她犹豫了更长的时间,电话里差不多持续了将近三分钟的空白。 她终于下定决心。 专业的事应该交给专业的人。 这十一天的经历已经让她明白她根本无法靠自己去战胜疾病,她需要有一个人来帮忙。 “他——” 当第一个字出来时,宋冉发现自己的声音绷得很紧,身体仿佛在本能地阻止她开口,但她竭尽全力地说下去。 “他之所以把我送去心理治疗中心,是因为我撞见了他的罪行。许青禾,也就是我现在的恋人,她从十一岁起寄养在我家,我们的感情一直很好,但十五岁那年,我在宋威企图侵犯她时制止了这件事,陈医生,在此之前,我一直将他当做我人生的榜样,可是他却做出了这样的事,你能想象我当时有多愤怒吗?我试图杀了他,但没有成功,后来他为了惩罚我,将我关进了心理治疗中心,对我进行了三个多月的虐待。” 宋冉本以为自己会说得很艰难,没想到当开了一个头后,她的心情反而越来越平静,在最后说到自己被虐待时,表情甚至没有一丝变化。 反倒是陈芙蓉那默了一会儿。 她问:“你还能回忆起当时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吗?” 不同的虐待方式会造成不同类型的心理伤害,她需要知道得更详细,尽管这样做其实是让患者再一次将伤疤揭开。 有的时候,心理医生更像是一把手术刀,他们撕开伤疤,将疤痕下畸形的腐肉剔除,然后让伤口重新正常地生长。 尽管这个过程很痛苦。 过往的伤害在宋冉的心里憋了太久,尽管她一直试图着将这些掩埋隐藏起来,但如果有一个完全无害的人站在面前愿意听她述说时,她发现自己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抗拒。 她希望被理解。 这个人是医生,她的职责就是理解病人。 宋冉决定相信她一次。 她轻轻地开口:“最开始,我被带进一个没有光的房间,没有食物,也没有任何人与我交流,在一片黑暗里被关了三天三夜。” 那感觉就像被流放到了一个永夜的荒岛,一开始,她还有精力吼叫,有想办法试图逃离,但一天后,因为没有任何进食,她开始变得虚弱。 黑暗的环境很容易让人感到低沉和压抑,当时她几乎已经觉得宋威要饿死她了,索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等死。但到了第三天,门被打开了,宋威走进来,语气温柔得好像他是个救世主。 “冉冉,你知错了吗?” 整整三天水米未进,宋冉身上没有一点力气,直到宋威走到床边,才冷笑着啐了口:“呸,人渣。” 宋威被激怒了。 但他养了宋冉那么多年,一心指望着能靠着这个女儿攀上澄海市的大家族,所以也不敢做得太过,于是让人将宋冉带了出去。 “他不敢真的饿死我,但又不甘心就这样放过我,便让医生将我带进惩戒室,将我绑在束缚椅上,逼我观看一些变态视频。我开始频繁地做噩梦,一闭上眼就能听见视频里的受害者绝望的哭声,他们让我看杀人,砍头、溺死、烧死、开膛破肚……变态们有各种各样折磨别人的方式,惨叫声从视频的开始一直持续到......死亡。” 嗡嗡。 宋冉听到了熟悉的耳鸣声,她的视线开始变得有些模糊,但她强忍着继续说下去:“还有虐待动物,一开始都是一些很可爱的小猫小狗,你看到它们活泼地在房间里跑来跑去,大大的眼睛满是兴奋,房间里的布置也很温馨,但就在你松了一口气时,忽然,一个人走进来,一只手拿着一把刀,一只手拿着食物,招一招手,那些小猫小狗就很单纯地向他跑了过去。” ...... 宋冉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那种视频的感觉,当她看到刀的时候就感到了不对劲,她颤抖着闭上眼,*但无法阻止耳边的声音。 那是来自兽类的惨叫。 比人类更加尖锐,更加刺耳。 和刀子割开皮肉时的声音一起。 共同在她的脑海里组成画面。 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极力稳住呼吸。 “他们反复让我观看这些的视频,一开始,我很恐惧,后来我察觉到他们就是想看我被吓到的样子,于是我开始逼着自己去适应,我一边看一边告诉自己就当是在看恐怖片,我逐渐学会不去共情视频里的受害者,逐渐变得麻木,这让他很不满,于是他和心理医生一起想到了别的办法。” 宋冉喘了口气,她觉得很闷,好像有一团气憋在那里,让她下意识的又开始有些焦躁。 陈芙蓉从她声音的变化里发现了端倪。 “宋冉,你还好吗?如果你受不了的话,我们可以下次再聊。” “不,陈医生,请让我说完。” 她并不确定下一次她还会不会有勇气继续聊这个话题,所以强行压下心中的不适,继续说下去。 “宋威发现我对虐杀已经麻木后,就将那些视频换成了情色片,他故意找了很多含有性虐待元素的片子恶心我,并且逼迫我看,在我的手上连接了电击装置,一旦他们认为我没有对这类片子产生兴奋感时,电击就会启动。” “陈医生,你知道被电击的感觉吗?有点像针扎,但扎的是神经,一瞬间的刺痛后,整条手臂都会发麻,心脏接着就开始乱跳,人下意识地感到恐慌,觉得自己好像就要死了。我只想早点解脱,所以顺从地配合了他们,后来他来检验成果,想看看我有没有被这些片子引导出性虐倾向,我撒了谎,然后趁他不注意将医生来评估时落下的钢笔朝他的眼睛刺了进去,但是他躲开了,我失败了。” 陈芙蓉皱了皱眉。 这是宋冉第二次明确地表现出弑父倾向,虽说都情有可原,但杀意毕竟不是一种健康的情绪。 但她没有贸然插嘴,继续听宋冉说下去。 “我的反抗让他很生气,他发现不管再怎么让我看视频都不会再有太大的作用,便又想出了别的办法,将我转到了治疗室。在这里,他派了一个女人来照顾我,那段时间里他们没有对我做任何事情,我每天除了那个女人谁都见不到,渐渐的对她产生了依赖的心情,和她的感情越来越好,直到有一天,他们忽然强硬地将她拖了出去。” “我慌了,疯了似地想要将她救出来,但我反抗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她关进一个玻璃房,然后就像那些性虐待片子里演的一样,他们当着我的面,虐待了她。” 因为视频无法使宋冉产生强烈的情绪刺激,所以就特意找了个女人照顾她,和她建立感情链接后,再让她被迫观看自己在乎的人被性虐待吗? 光是听着,陈芙蓉已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觉得这个叫宋威的男人绝对是虐待狂,而这样的人却是当年那个才十五岁的女孩的父亲。 一种酸涩的心情涌上心头,陈芙蓉正想说点什么安慰宋冉,耳边在几息的停顿后再次传来宋冉的声音。 “当时,”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只是一瞬间就回复了正常,“我站在玻璃墙外,他们在她身边放了一个麦克风,她尖叫的声音在整个房间里回响,我又内疚又痛苦,想要救她却无能为力,绝望之中,宋威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知道我别无选择,于是跪下来给他磕头,求他放过她。” 求一个她恨不能杀死他的人。 放下一切自尊和自我,去求他。 “他对我的屈服感到很满意,将女人放了出来,我以为终于能结束了,可是——”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但不是那种有攻击性的冷,而是漠然的冷,心如死灰的冷。 “可是女人和他是一伙的。她故意骗取我的好感,在我为了她崩溃后,再大发慈悲地告诉我这一切都只是她演的一场戏。我呆呆地看着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很难过。就在这个时候,宋威将鞭子放到我手上,告诉我,我可以尽情地将怒火发泄在那个女人身上,他做这么多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想让我变成和他一样恶心的人。” 也许当时年幼的宋冉还无法理解当初的一切,但时隔多年,现在的她已经能体会到宋威的险恶用心。 回忆痛苦的经历是一件很伤神的事,她疲惫地叹了口气。 “我没有动手,他便开始打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求我救她,求我对她动手,但我下不去手,她就一直被打,直到晕死过去,宋威怕闹出人命,叫人把她带走了。” 第69章 “那时我在心理治疗中心待了快两个月了,宋威既改变不了我,又不能让我无止境地待下去,如果别人发现了异常,知道他有一个得精神病的女儿,他会很没面子,但如果就这样放我出去,他又怕他对我做的事情暴露,和心理医生商量后,决定抹除我的记忆。” “我又被关进了最开始的房间,没有光,没有食物,没有任何声音。我以为他们终于打算放弃我,打算让我在那等死,这样其实也好,在那里我反而感到很平静,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就这样死掉。可是他们还是将我带了出去,那个心理医生准备催眠我,打算用这种方式让我忘掉在这里发生的一切。我当时已经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心思。我想,要不让我出去,要不就让我死,所以无论他们想做什么我都无所谓了。” “催眠需要让我持续保持神经衰弱的状态,于是我被剥夺了睡眠,每天只吃很少很少的食物,还有各种不知名的药,意识总是昏昏沉沉,记忆也越来越模糊。后来催眠进行到一半时,宋威突发奇想,想让医生在我的记忆里增加一些东西,他希望我厌恶许青禾,他希望利用我达到报复她的目的。” “于是我再次被关进惩戒室,他们一边让我看我和她从小到大一起拍过的视频,一边对我进行催吐和电击,然后在我濒临崩溃时对我施加心理暗示,让我相信我讨厌她。” 即便现在找回记忆,在心理治疗中心最后的那段时间,宋冉仍然无法回忆得太清楚,只能勉强记起一些片段,知道他们曾经对她做过什么。 如果说先前的失忆是催眠的结果,那么这段时间的失忆完全是身体为了自我保护产生的本能反应。 清洗记忆和被强行诱导讨厌许青禾甚至比之前的精神虐待还要让宋冉感到痛苦。 听到这里,陈芙蓉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发现宋冉的病情比她想象得要复杂得多。 从宋冉开始讲她在心理治疗中心的遭遇时,她的眉头就一直没放松过。 “宋冉,你很辛苦。” 可这些甚至只是她所有痛苦里最轻微的一面。 宋冉苦笑了一声。 “陈医生,我从那里出来后就失去了记忆,一直到十一天前才恢复记忆,但最让我难过的不是我曾经受过那么多苦,而是在那之后的十二年里,我就像他们期望的一样,成了一个施虐者。” “我伤害了许青禾,我一直在伤害她。你知道吗?我甚至曾经找人强。奸过她!我变成了和我父亲一样的人!” 说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啜泣,痛哭出声。 第52章 “为什么不问问她的想法?” 万钧医疗科技有限公司大楼,三十二层,总裁办公室。 看着一桌子的照片,许青禾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眸。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照片上是宋冉和一个女人在公园里见面的情景,右下角标注着时间,正是她说要去公园练习小提琴的那天。 “你难道不知道她是谁吗?” 魏昭坐在办公桌的对面,他用指尖用力点了点照片,指尖透过照片敲打在木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她是谁? 许青禾当然知道她是谁。 女人有着一组过于优越的五官,很有辨识度,正是之前代表青奇游戏公司过来谈判的周祈。 原来宋冉说的那个会拉小提琴的朋友就是周祈。 可是周祈来自四方市,和澄海市隔着千里之遥,宋冉是怎么和她认识的? 疑问盘踞在脑海,许青禾脸上却不动声色。 “那又怎样?”她淡淡道。 其实她听出了魏昭的言外之意。 魏昭一直怀疑宋冉和她在一起是别有用心,周祈的出现正好为他的猜想提供了证据,他认为宋冉是在周祈的授意下接近她,是想当商业间谍,从她那里偷取公司的商业机密。 但这都是无妄之谈,宋冉是个什么人,许青禾比谁都清楚,就算周祈的出现让她觉得有些奇怪,她也不会认为宋冉有什么问题。 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反倒是魏昭眉头越皱越紧。 “青禾,抛开我们的私人感情不谈,为了公司,我认为你应该提高警惕心,青奇公司从我们这里吃了亏,现在他们的代表人又和宋冉有秘密联系,她们肯定是想对我们不利。” 他巧妙地在话语中将自己和许青禾放在同一阵营,将宋冉放在了对立面,但许青禾完全不吃他这套。 她抱臂而站,双眼漠然地盯着魏昭。 “你一直在找人跟踪宋冉?魏昭,我很怀疑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的语气是那种带着刺的不客气,魏昭一愣,面色接着难看起来。 “青禾,我也是担心你,担心公司啊!”他觉得很委屈。 许青禾却冷笑。 “担心?” “那两封匿名邮件是你发的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让我离开宋冉,用这样卑劣的手段污蔑她,就是你想出来的好办法!” 她提高了音量,任谁也听得出里面的火气。 就算知道匿名邮件的内容是假的,但有人用这样的方法肆意抹黑宋冉这件事还是让许青禾极为愤怒,本来她也没直接证据将这事安在魏昭头上,可谁让魏昭非要过来继续挑拨离间,便索性将话挑明了,将两人之间最后的一点体面也彻底撕碎了。 魏昭的神色瞬间阴沉得可怕,下颌紧绷,看得出在极力地克制,但镜片下的眼睛依然无比森冷。 “对,”他直勾勾地望着她,“我是找人跟踪了她,邮件也是我发的,但你要不要先看看她做了什么?我是在替你不值!” 他将桌面上的另一堆照片推到许青禾面前,这些照片的角度比匿名邮件里的要多,从咖啡店到酒店大厅的一路上都有抓拍,直到这时,许青禾才清楚地看到那个和宋冉进酒店的女人的正脸。 不是周祈。 她先是一愣,随后便是皱眉,眼神凝重了些。 照片中女人的面容越看越眼熟,十几秒后,许青禾才突然记起这就是那天她和宋冉在超市遇见的人,宋冉当时说和她不熟,怎么她一出差她们就约着见面了? 心中疑惑越深,许青禾一时沉默,见状,魏昭以为自己的计划终于有了效果,心里一松,话语也缓和了些。 “青禾,我不知道在你心里的宋冉是什么样的,但这个女人曾经和宋冉有过一段很亲密的关系,我也是听了她的话,才知道宋冉曾经竟然有过那么一段不堪的历史。” 他说得声情并茂,脸上一副痛心的样子,见许青禾脸上神情越来越严肃,心中愈发得意。 “如果你还是不信我,”他继续道,“我可以把这个女人的联系方式给你,你自己去向她求证。” 紧紧地着照片上的女人,许青禾的脑海里一时浮现出许多想法,这让她的思维有些混乱,但她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所以最后还是收回视线,淡淡道:“我和宋冉的事,不需要你操心。” 她能感觉出魏昭说的并不完全是假话,但这样真假参半的谎言最可怕,因为你根本无法判断到底哪一部分才是真的。 既然如此,索性都不要听。 不动声色地呼出口气,许青禾转过身。 “魏昭,我没有耐心了,三天后,如果你还没有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我们法院见。” 说罢,她径直出门离开。 前往电梯间的路上,许青禾一直在回想那天她和宋冉见到那个女人时的场景。 她记得宋冉当时的表情除了惊讶,还有一丝慌乱,她记得宋冉匆匆打断了那个女人的自我介绍,就好像生怕被人知道她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当时许青禾就觉得有点奇怪,但没太往心里去,现在仔细想起来,宋冉当时的状态确实很奇怪。 不知不觉间,她来到了电梯间。 “叮——” 电梯门开了,但那声音并不是来源于电梯,而是她的手机信息提示音。 许青禾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是魏昭发来的,一串手机号码,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字。 她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是那个女人的电话,如果她想知道更多,魏昭给了她一个联系方式。 此刻,那简简单单的十一个数字就好像一个潘多拉魔盒,如果她想知道宋冉和这个女人之间有过什么纠葛,她就必须去找那个女人。 可是...... 摇了摇头,许青禾在无人的电梯间叹了口气。 ktv包厢。 周祈端着两杯果汁站在门口,已经等了十几分钟。 从门上的小窗里她能看见宋冉正低着头,肩膀深深地压下去,颤抖不止。 一看就哭得很伤心。 这场合显然不太适合进去,陈医生大概正在对宋冉进行心理疏导,想了想,她索性就站在门口当起了守门人。 门内。 最开始点的歌已经放完了,音响里此刻一片安静,包厢里只听得到断断续续的压抑哭声。 第70章 陈芙蓉耐心地等着。 哭泣也是一种宣泄的手段,像宋冉这样内心充满矛盾的人,哭一场能让她的心理负担减轻一些。 半个小时后,宋冉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放下捂住眼睛的手,红肿的眼睛里还留着没有落完的泪,所以视线仍有些模模糊糊,她难为情地吸了吸鼻子,嗓子很干哑。 “对不起,陈医生。”她说。 陈芙蓉立刻温声道:“没关系,引导患者哭泣其实也是一种心理治疗手段,现在,你有感觉好一点吗?” “嗯,”宋冉听到了自己浓重的鼻音,“之前我一直觉得胸口那儿堵着什么东西,现在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这是好的表现,现在,我来问你几个问题,你不需要思考,就凭借自己的第一感觉回答我好吗?” “好的。” 在刚刚宋冉的讲述过程中,陈芙蓉归纳总结了几个要点写在笔记本上,看着笔记本上的字迹,她轻声开口询问。 “宋冉,你说你曾有两次产生过想要伤害别人的想法,第一次是对你的恋人,第二次是对一个女人,对吗?” “是的。” “你现在仍有这种想法吗?” “没有。” 陈芙蓉松了口气,将笔记本上“暴力倾向”四个字划掉。 “你曾经被人进行心理诱导所以开始讨厌你的恋人,现在你已经知道那种讨厌的感情是别人强加给你的,对吗?” “是的。” “但你仍然对你之前做过的一切感到自责,对吗?” “......对。” 在回答这个问题时,宋冉还是无可避免地沉默了一下。 这是宋冉的一个心结,陈芙蓉要做的就是重新塑造她对过去一些事的理解,从而达到开导的效果。 但她没直接将自己的看法说出来,而是先说了一件别的事。 “在我小的时候,”她用一种回忆的语气道,“我曾经和邻居家的一个女孩玩得很好,虽然我们不在一个班,但每天都相约一起上下学,什么秘密都会告诉对方,也经常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和对方分享。” 宋冉不知道医生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她安静地看着手机屏。 陈医生继续开口。 “她有一条暖黄色的小连衣裙,很漂亮,是我一直想买的款式,但当时我的父母都失业了,家里经济很困难,我也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向他们提,所以我问女孩能不能把她的裙子借我穿一天,她很大方地答应了,于是在第二天,我穿着这条裙子去了学校。” 小女孩得到了心心念念的裙子,她多高兴啊,走在路上,她觉得好像所有人都在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她,就连那条平平无奇的上学路都变得鲜艳多彩起来。 她恨不能一辈子穿着这条裙子,恨不能这条裙子就属于她,于是,她产生了一个念头。 “我真的很喜欢那条裙子,当时我还很小,大概十岁,为了能更久地占有这条裙子,我那天故意没和她一起回家,而是自己穿着裙子躲到公园里拖延时间。在那里,我遇到一个男生,他就住在我家楼下,我们互相认识。当时他见到我,问我为什么还不回家,我告诉他如果回去就要把裙子还回去,我舍不得。他听完后哈哈大笑,告诉我他有一个办法可以让这条裙子永远属于我。” “我当时已经有了一些是非观,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可是那个男生说人本来就是自私的,他告诉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个社会是为了坏人准备的,只有坏人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一个十岁的并没有树立成熟三观的孩子,在面对来自一个成年人的洗脑时,其实并没有太多抵抗的能力。 听到这里,宋冉恍惚听出了什么,她若有所思。 这时,陈芙蓉很轻地叹了口气,语气略带感慨。 “我听从了男生的话,将裙子脱下藏起来,然后穿上男生给我的短袖,浑身湿淋淋地被他带了回去。男生对我父母的说法是我不小心掉进河里,他拼尽力气将我救了起来,我父母非常感谢他,还留他吃了饭,送了他一些礼物。邻居知道这件事后赶来看望我,女孩当时跟着她的父母一起,小孩藏不住心事,忍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我那条裙子去那儿了。” “我告诉她裙子被石头划烂后冲走了,她很难过,但她父母说只要人没事裙子不见了就算了,也没有人怪我,这件事于是就这样不了了之。可是那条被我偷回来的裙子从此却成了我的一个心结,我根本不敢穿着它出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甚至不敢和邻居女孩见面,生怕她发现我都做了什么。就这样,为了一条裙子,我们渐行渐远,我失去了我的好朋友。” 一个人该怎么正确面对自己犯过的错误? 是将它抛之脑后只管朝前看,还是被它困在原地一辈子后悔和自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陈芙蓉也只是将自己的答案说出来。 “因为这条裙子,我一直闷闷不乐,我妈妈发现了我的异常,她问我发生了什么,我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她,于是当天晚上,她带着我和那条裙子去邻居家道歉。那时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对于小孩来说,几个月已经是一段很长的时间,她父母早就给她买了一件新的裙子,她身边也已经有了其他的好朋友,如果我不说,她可能早就不记得这事儿了。” “但我还是把这件事的真相告诉了她,她大度地原谅了我,还把那条裙子送给我,事情到此好像就结束了。但事实上,这件事让我感到了自卑。因为我曾经做过这样的坏事,我觉得我是一个道德败坏的人,一度非常讨厌这样的自己。” 宋冉的喉头动了动,陈医生讲的这个状况......简直就是她的现在。 她向许青禾道歉,许青禾原谅了她,可是事情并没有结束。 陈医生继续说下去。 “但是我能怎么办呢?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无法挽回,尽管女孩一点都不介意,还是愿意和我当朋友,但我总觉得我们之间存在着一层隔阂,总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抬不起头,如果我们之间闹了什么矛盾,我一定会最先低头,如果我们一起看中了什么东西,我一定会最先让步,我总是下意识地讨好她,为了她的喜好而牺牲我的一切,我以为这样就能弥补我曾经犯下的错,直到有一天,她要搬家了。” 邻居女孩要搬家了,这个持续折磨她好几年的心结终于要消失了吗? 当时的陈芙蓉在心里默默企盼着,可惜事情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发展。 女孩走后,她依然无法摆脱那种自卑感,一个女孩走了,还会有另一个女孩。她总是下意识地去讨好每一个朋友,但朋友们并不因此而更喜欢她,反而越发忽视她的感受,对她失去了最起码的尊重,开始肆无忌惮地伤害她。 社交从此成了一根刺深深地扎在陈芙蓉心上,上了初中以后,她开始习惯独来独往,但依然活得不开心,每天都活在抑郁之中。 “女孩搬走以后,我心里的负罪感却并没有消失,它牢牢地长在我的心里,已经严重影响了我的生活,我的父母都是比较开明的人,在当时那个谈心理疾病色变的年代,毅然送我去看了心理医生,我至今仍然记得,当我坐在医生对面,结结巴巴,又惭愧又羞耻地将这件困扰了我很久很久的事说完后,医生看着我,只说了一句话。” ——你为什么不去问问她的想法呢? 陈医生说:“你为什么不去问问她的想法呢?” 刹那间,好像一道流星划过苍穹,宋冉整个愣住。 “什么?”她下意识反问。 陈芙蓉的语气十分平和,她缓缓道:“这就是我同样想要告诉你的话,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你的恋人对当初那些伤害的看法呢?也许你只是像我一样夸大了对方感知到的痛苦,也许相比于你过去做过的,对方更在意现在的这个你。你想知道我离开心理诊所后做了什么吗?” “我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将这么多年我的自责、痛苦和内疚全部告诉了她,她从来没想到我会被当初那件事困扰那么久,有一天,她特地从另一个城市回来找我,和我谈了很久很久。她坦白地告诉我,她确实曾经怪过我,也因为我的欺骗想过要和我绝交,但那种情绪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对她而言,与我当朋友的时光要比那更珍重一千倍,她不希望我继续被这件事影响,最后,她拥抱了我,直到现在,我们依然是很好的朋友。” 故事讲完了,原本有些沉重的声音变得轻松起来,陈芙蓉笑了笑。 “听起来很奇怪对吧?为了一件衣服,我患上了抑郁症,不得不去心理诊所寻求帮助,在旁人看来,这简直就像个笑话。可是人心是脆弱的。人的心灵有的时候很强大,有的时候就是这样脆弱。如果没有正确的引导,一个人很容易钻进死胡同,让自己的内心变得越来越封闭,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我选择当精神科医生的原因。” 第71章 现在,她已经将出口的方向指明,接下来,就看宋冉愿不愿意走出去。 宋冉沉默了很久。 很久之后,电话里传来她深深的呼吸声。 “我明白了。” 陈医生说的没错,周祈说的也没错,她要听听许青禾的想法。 第53章 “她病得很重。” 周祈将果汁递过去。 “还好吗?” 宋冉的嗓子哑得厉害,不太好意思让她听到,只点了点头。 原本点的芒果汁被换成了猕猴桃,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滑下,酸酸甜甜的滋味缓解了一些口中的干涩,连着喝了几大口后,宋冉的声音恢复了一些。 “我该走了。” 她想回家等许青禾。 周祈没什么意见,本来她就是被宋冉叫来的,闻言也是问了句:“要我帮你叫车吗?” “不用了,谢谢。” 宋冉看出了周祈的担心,不过她觉得自己已经好了很多,和陈医生的对话让她原本沉重的内心轻松了许多,她现在就像一个卸下重担的人,整个人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一种愉悦的气息。 周祈于是没坚持,将她送出ktv后回到包厢,想了想,拨通了陈医生的电话。 陈芙蓉早猜到她会打电话过来,此时一边整理着办公室的桌面,她一边随意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那是病人的隐私,就算你是她朋友我也不能告诉你。” 周祈:...... 好吧,她确实是想问刚刚她们都谈了什么,但陈医生拒绝得干脆,也就只好歇了这个心思。 “她还好吧?”她转而问了别的。 但是这个问题怎么说呢,并不很好回答。 “周祈,她病得很重,”陈芙蓉的语气是那种医生独有的严肃,“非常重,我建议她定期地来我这里进行心理治疗。” 周祈一愣。 不至于吧? 刚刚看宋冉的样子挺正常的呀,但是陈医生没必要故意吓唬她,如果是为了赚钱就更不可能了,周祈还是很相信陈医生的医德的。 “有多严重?” 她思索着问下去。 想要和非专业人士解释病情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陈芙蓉也不好说得太多,想了想,打了个比方。 “你可以将她的病看作一个定时炸弹,心理治疗可以延缓这个炸弹爆炸的时间,在一段时间里,她看上去会很正常,比正常人还正常,但一旦受到什么刺激,这个炸弹随时可能引爆,她的病情会迅速恶化,我很担心她会在失控状态下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 人们对精神病人会有天然的恐惧,因为精神病不遵守常人的规矩,他们是失序的,而失序往往意味着混乱。 你根本无法判断当一个精神病人拿着刀时,他是单纯地想削一个苹果还是打算捅你一刀。 宋冉会变成那样吗? 周祈压了压眉头。 “我会多注意的。” 照理来说,这件事应该交给许青禾或者贺松岚,但鉴于宋冉暂时不想将自己的病情告诉她们,反正她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离开澄海市,那就先由她代劳吧。 事情看上去有些麻烦。 周祈在脑海中分析着现在的局面,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玻璃茶几,发出“哒哒”的清脆声音。 电话那边的陈医生听到了,短暂的沉默后,她忽然道:“宋冉和你很像。” 这不是疑问句,她用了一个陈述的语气。 在桌面上敲打的指尖一顿。 周祈将视线放到手机屏上。 “为什么这么说?” 她有点好奇。 陈芙蓉认真分析:“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时你吊儿郎当地让我给你写自杀倾向证明,我一开始不以为意,但后来发现你真的有这方面倾向,还挺惊讶的。” “嗯。”周祈知道陈芙蓉对自己的第一印象并不太好。 陈芙蓉继续回忆道:“后来你在家庭的压力下不得不来我这里做心理治疗,虽然整个过程都很不配合,但我还是对你形成了新的看法。我发现你这个人有两种性格,表面上,你很自信,说难听点也可以说是狂妄,但这只是表象,你的性格底色实际上是十分消极的,你缺乏面对压力的能力,以致于当你的家庭给你施压时,你会无可自拔地想要妥协,可你又不想妥协,正是这两个矛盾的念头导致了你的自杀倾向。” “......陈医生你是在对我做心理分析吗?我不付钱的哦。” 周祈的语调听起来很轻松,眉头却已经紧紧皱在一起,这些心理医生是有职业病吗?动不动就爱剖析别人的内心。 陈芙蓉和周祈认识的时间也有几年了,知道这人没什么耐性,自己若是再不说重点可能要惹恼她,立刻接着道:“宋冉和你很像,你不觉得吗?” “......” 回答的她的是一阵沉默。 陈芙蓉不在意,继续道:“宋冉同样拥有两种性格,但她比你的情况要糟糕,心理治疗的目的本是为了引导人变得正常,但她曾经接受的不正规的心理治疗却背道而驰,反而将她内心中的负面情绪不停放大,人为地给她创造出了一个新的性格。” 周祈费劲地思考了一会儿。 “你是说人格分裂?” 得益于一些影视作品的影响,她对这玩意儿略有了解。 但陈芙蓉想说的并不是这个,她纠正道:“准确来说,应该是自我意识障碍。我认为宋冉无法接纳现在的自己,对自己产生了排斥感,所以才会出现幻听的症状,我向她询问了幻听的内容,基本都是呈否定性的,如果病情进一步进展,是否会进一步演变成人格分裂也很难说。所以,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她能接受一段时间规律的心理治疗。” 周祈半懂不懂,有些头疼地“啧”了声。 “行,我尽量劝劝她吧。” 不过这件事最终还是要宋冉主动配合才行,她打算找个机会再和她聊聊。 此时此刻,宋冉已经回到了家。 让她有些意外的是,许青禾竟然也回来了,此刻正斜靠在沙发上,闭着眼像在睡觉。 放轻脚步,她悄悄走了过去。 “怎么在这睡?” 沙发另一边放着一块小方毯,宋冉打算将毯子盖在许青禾身上,但就在她的手刚刚碰到她肩膀的一瞬间,许青禾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大概是刚醒,许青禾眼里没什么情绪,黑沉沉的瞳仁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宋冉的眼睛,让她心里莫名一紧。 “去房间睡吧。” 宋冉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捏着毯子的手放开,她将毯子随手放到一边,顺手抓住许青禾的肩膀,打算扶她起来。 许青禾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在无言的沉默里慢慢回想起之前打的那通电话。 魏昭给了她那个女人的电话,她本来不想搭理的,毕竟就算去问也没法保证对方说的是实话,何必自寻烦恼呢? 但坐上驾驶座即将离开停车场时,一种奇怪的直觉制止了她想要拧动钥匙的手,内心纠结许久,还是拨打了那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对方却并没有先开口的意思,仿佛在试探。 “我是许青禾,宋冉的女友。” 许青禾的声音很冷静,但话里话外都透出一股示威的意思。 陈艳这才冷冷地问了句:“有事吗?” 许青禾比她更冷。 “你前天是不是和宋冉去了酒店?” “那又怎样?” 这一次,电话里的声音带了点挑衅的笑意,听起来十分像那种电视剧里的绿茶小三。 但许青禾相信宋冉,她知道宋冉不会背叛她,之所以打这个电话只是想问问这个女人到底和宋冉是什么关系,她波澜不惊地道:“我从来没听宋冉提起过你,她说她跟你不熟。” ...... 许青禾无法从陈艳的沉默里猜出她现在是什么表情,但估计并不高兴,因为她紧接着就听到女人咬牙切齿充满嫉恨的声音。 “不熟?我们曾经同床共枕了那么多天,她现在转头就想把我忘掉吗?” 同床共枕。 在目前的语境下怎么听都不是一个好词。 许青禾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语气依然很冷静。 “你是她前女友?” 不可能,宋冉明明否认过了,宋冉说过她不会骗她。 许青禾预备着如果这个女人竟敢不要脸地承认,那她就立刻挂断电话。 然而,陈艳否认了。 “那倒不是。”她的情绪恢复了平稳,此刻已经不再咬牙切齿,反而暧昧地笑了两声。 “我们是床伴,说直白点,我只是供她泄欲的玩具。” 她很坦然地承认了这个让人不耻的身份,从她略带戏谑的语气里,许青禾听不出撒谎的痕迹。 泄欲的......玩具? 这个结果甚至比前女友还让许青禾感到难以置信。 第72章 她觉得女人一定在骗她,可她找不到证据,女人甚至还毫不畏惧地说:“你不信的话可以去问宋冉,问问她都对我做过什么。” 在一阵畅快到有些刺耳的笑声里,女人挂断了电话,整个通话时间不超过三分钟,但已然将许青禾搅得心烦意乱。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 她知道自己不该相信的。 可是...... 其实她也无法确认过去的宋冉到底做过什么。 宋冉曾经暴躁,喜怒无常,每天都混迹在娱乐场所,情绪失控时多过分的事都能做出。 相比宋冉对她做过的,花钱找一个女人做发泄的工具也不是不可能。 再说就算是真的又怎样呢,都过去了。 许青禾很想这样说服自己。 她一言不发地望着宋冉的眼睛,看着那双眼睛里逐渐出现的茫然和不安,在宋冉想要开口问出什么前,深深地闭了下眼。 “冉冉。” 她向她伸出手,宋冉顺从地低下头。 “冉冉,你爱我吗?” 她将嘴唇贴住宋冉颈部的皮肤,在问完那句话后就开始用力地吮吸,直到那里出现一个明显的印记,属于她的印记,然后继续下一个。 她并不真的想要听到宋冉的回答,她心里很乱,此刻宋冉不管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她只想拥有她,只想和她一起沉沦。 宋冉能感觉出许青禾的情绪不太对劲,想要说点什么,许青禾却忽然搂住她的脖子将她推倒在沙发上,然后翻身在她腰上跨坐。 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宋冉判断不出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只好静观其变,直到许青禾将她掖进西装裤的衬衫下摆一点点扯了出来。 第54章 “我信。” 宋冉没有反抗。 她顺从地由着许青禾脱下自己的衣服,感受着她硬质的指甲在肌肤上来来回回地滑动。 许青禾的手本来已经摸到了她的裤腰,见她连一句话都不问,只是静静看着自己,动作反而顿了一下,理智回笼了一些。 自己现在是在做什么呢? 怎么能仗着宋冉的纵容就这样为所欲为呢? 可是......许青禾问不出口,她不想从宋冉的嘴里听到那个女人的存在,不管那个人是什么身份,不管宋冉以前做过什么。 都过去了,许青禾,都过去了。 她很想像这样说服自己不去在意,却总有点如鲠在喉的难受。 手肘撑着沙发棉质的表面,宋冉抬起腰,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她的目光很平静。 柔软的眼神像蜗牛触手,在许青禾的心里湿漉漉地碰了一下。 忐忑、惊慌、怀疑、不安统统平息,许青禾张开嘴。 “冉冉,我问你一件事,你不许说谎,不许骗我。” “嗯。” 宋冉闭上眼,下巴微微抬起,在她额头上很轻地吻了一下,然后将身子完全撑起,盘腿坐在沙发上认真地看着她。 “你问吧。” 她觉得自己没什么可隐瞒的,如果隐瞒反而只是让许青禾反反复复地陷入不安和焦虑,索性什么都告诉她好了。 尽管内心里仍有一个声音在抗拒,但她点了点头。 “冉冉,那天我们在超市碰到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实在是现在的氛围太祥和,仿佛不论问什么都会只像闲聊一样无伤大雅,许青禾于是问了出来。 不知怎的,当听她说到这时,宋冉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就好像直觉早就暗暗地告诉过她会是这件事。 会是那个女人。 女人突然的出现果然不是一个单纯的巧合。 想了想,宋冉轻声道:“你还记得我被宋威送去心理治疗中心的事吗?” “嗯。” 在宋冉被带走的那三个多月里,每一天对许青禾来说都无比煎熬,她永远不会忘记那段日子。 “因为我不太配合治疗,受了一些伤,所以有几个礼拜里,他把我送到了治疗室,当时过来照顾我的人就是她,她叫陈艳。” 宋冉的措辞很简略,在删去了大段的细节后,过去折磨了她十几年的痛苦原来用这么几句话就能概括,这一点发现让她忽然就有些恍惚。 她下意识的开始出神,但很快反应过来,视线重新聚焦在许青禾身上。 没想到时间会追溯到那么久之前,许青禾蹙起眉心,记忆被带回到十二年前。 宋冉被带去心理治疗中心以后,宋威怕事情闹大,将许青禾也软禁在了房间,禁止她与外界交流。 日子并不好过,出于某种变态的虐待欲,宋威故意在许青禾的房间里安了一个固定屏幕,屏幕里是宋冉在惩戒室的监控视频,就放在许青禾的床边,她每天只要一睁眼就能看到。 宋威喜欢欣赏她心痛到无法呼吸的崩溃模样,在她哭到声音嘶哑的时候,再高高在上地说一句——“只要你想,我马上就可以放她出来。” 那几乎连暗示都算不上,简直就是明晃晃地在告诉她,只要她妥协,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一个畜生糟蹋,宋冉就能立刻获救。 宋威将她和宋冉一起放在天平两端,一端是饱受折磨的宋冉,一端是苦苦挣扎着不想让坏人得逞的她。 那段时间里,许青禾同样很痛苦。 她不止一次问过自己坚持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只是清白而已,清白很重要吗? 如果宋冉可以为了她牺牲自己,为什么她又要那么自私地独善其身呢? 她应该为了宋冉献出自己。 是的,她要答应,她马上要答应了...... ——青禾很喜欢你,爸爸把她带来给你玩好不好? 从手机里传来男人戏谑的声音。 许青禾呆呆地看着显示屏,身边站着的是将手机递到她面前的叶静雅。 此时距离宋冉被送走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里,许青禾每天唯一能见到的就只有来送饭的叶静雅。 最初的几天,她还会向叶静雅求助,会指着那个屏幕让她看。 “阿姨,冉冉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就这样看着她在那里受苦吗?” 叶静雅总是避而不答,将饭菜在桌上放下后就沉默地离开。 作为一个母亲,她当然也会心疼,但作为一个懂得衡量利弊的成年人,她知道宋威不可能对宋冉做太过分的事,现在那些不过是小惩大诫,等到宋威将怒火发泄完,宋冉会平安回来的。 所以她什么也没做,只是一边在心里祈祷一边等着。 于是痛苦的那个只剩下许青禾。 手机开着外放,她清晰地听到了宋威想让她听到的东西。 宋冉说:“我不喜欢这里,我想在我的卧室,带我回去吧,我知错了,爸爸。” 什么东西狠狠地在心里撞了一下。 屏幕上的宋冉仍然被捆在束缚椅上,脸色苍白如纸,脸上虽然在笑,看起来却很可怜。 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大部分时候,她都很安静,有时候也会发狂地挣扎,但视频里没有声音,许青禾不知道宋冉都经历了什么,只知道最开始的半个月里,宋冉经常流泪,但渐渐的,她就长时间的恍惚,视线一直对着虚空里的某个地方,常常一发呆就是几个小时,整个人一动不动,只有微弱起伏的胸膛提醒着别人她还活着。 但现在,宋冉在笑,很难得的一个笑容,视频里的宋威正在给宋冉解开束缚带,一切仿佛终于要结束了,叶静雅难得多看了许青禾一眼,眼神里既有怜悯又有终于松了一口气的如释重负。 事实上,她很不喜欢这个女孩。 从宋威带她回来的第一天起,她就不喜欢她。 可是宋威喜欢她,她就要当好一个善解人意的妻子。 宋冉喜欢她,她就要当好一个温柔体贴的母亲。 与其说她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倒不如说她只是比那些佣人更高一级的装饰品。 她完全依附于宋威和宋冉的喜好,所以她将心里对许青禾厌恶和嫉妒统统都藏了起来,直到这时,看着这个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的女孩,那些隐秘的恨意才终于得到一个宣泄的出口,她既怜悯她,又幸灾乐祸。 许青禾会怎样呢? 叶静雅也听到了宋威和宋冉的对话,看样子,宋冉终于被驯服,打算牺牲许青禾换取自己的自由了。 不知怎的,这个结果让她有点难受,作为母亲的一部分让她心疼起那个被磨平了棱角的孩子。 就在这时—— 总是处于昏暗光线的惩戒室中,那个眼神空洞得好像行尸走肉的女孩忽然扬起了手,摄像头对着她的正面,所以许青禾和叶静雅都看到了——从女孩漆黑的瞳孔深处燃起的疯狂怒火。 电话很快被挂断,许青禾听不到声音,只能从无声的监控视频中看到宋威扬手在宋冉脸上打了一巴掌,明明没有任何声音,却好像穿透视频扇在了她的耳边。 第73章 她看见宋冉在笑,表情那么轻蔑,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然。 然后屏幕倏然一黑,宋威把监控视频切断了。 那个监控后来再也没有传回画面,许青禾不知道宋冉后面又经历了什么,但心中再也没有迷茫。 她不能屈服。 如果宋冉还在坚持,她就不能屈服。 就这样又苦苦等了两个月,宋冉终于回来了,整个人憔悴了很多,性格也变得完全像是另一个人,她开始讨厌许青禾,开始不停地针对她,但是许青禾从来没怪过她,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有苦衷的,宋冉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坚持过,但她们当时实在太弱小,有的时候,人力是有限的。 未来总有一天,事情会变好的。 怀揣着这样的相信,许青禾开始了漫长的等待,一直到现在。 和宋冉在一起的这十几天里,许青禾从来没和她提起过心理治疗中心的事,一方面是她觉得宋冉不会想记起那段痛苦的经历,另一方面则是她自己也在下意识地逃避。 那段记忆对她们两个来说都太痛苦了。 如果不是宋冉为了解释女人的来历,可能这辈子她们都不会聊到这件事,许青禾有些犹豫该不该继续问下去。 陈艳说她是宋冉泄欲的玩具,这句话的真实性很难评估。 许青禾不知道在宋冉在心理治疗中心的后面两个月都经历了什么,但既然他们有手段改变宋冉的性格,让她彻底失控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就算宋冉在那时真的做了什么,她也是被迫的,她是无辜的。 许青禾已经在心里说服了自己,她不想再问下去了。 就这样吧。 “冉冉,我们不聊她了。”她近乎生硬地想要转移话题,双手急躁地捧住宋冉的脸,快速地用唇封堵住她想要继续说下去的举动。 宋冉被她毫无章法地亲了一会儿,接着果不其然地看到她再一次被自己憋得喘不来气,眼睛不知是憋的还是因为别的原因,有些发红。 “慢一些,我就在这,你想亲多久都行。” 一边帮她拍背顺气,宋冉一边用左手大拇指在她唇上略微用了点力地摩挲,直将那颜色偏淡的唇被蹂躏出了一些鲜脆的红色,才慢慢低头,重新与她贴在一起。 宋冉的嘴唇亲起来像一块带点韧性的果冻,并不十分软,挺翘的唇珠让人想起棒棒糖,忍不住就想伸出舌尖舔舐,只不过舌尖才探出一点,就被另一只小舌捕获。 用力地抱着宋冉的腰,许青禾仔细感受着宋冉的温柔,心里那些被陈年往事带出来的旧伤都好像被滋润,心中的沉重逐渐被愉悦取代,她的呼吸愈发深重。 一吻结束,她整个人近乎脱力,软软地靠在宋冉的怀中,什么都不想再说,只发出一声比一声绵长的喘息。 宋冉亲了亲她的耳尖,感受着怀中人剧烈起伏的呼吸,沉默一会儿,温声道:“我爱你。” 这是在回答之前的那个问题,甚至许青禾自己都不记得这回事了,她还仔细地记着,等到这样一个恰当的时机才回答她,告诉她——我爱你。 所以为什么还要不安呢? 为什么要怀疑这个已经被伤害到遍体鳞伤的宋冉? 无论她之前做过什么都不是她的本意,她也是受害者啊! 攥住宋冉腰间衣服的手指猛地收紧,许青禾能感到自己突起的指节处在微微颤抖。 宋冉静静地抱着她,等了一会儿,见她慢慢平静下来,才轻声问:“为什么突然问起陈艳?你想知道什么?” 她看出了许青禾刚刚的回避,但她不想将这件事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揭过。 她不想让任何事引起许青禾的不安。 过了许久许久,怀中才传来一个发闷的声音。 “魏昭说了一些对你不好的话,还把那个女人的电话给了我,我......打过去了。” 许青禾有点惭愧,怕宋冉以为自己是不相信她,但宋冉只是很平淡地“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许青禾迟疑着,“她说,她以前和你是床伴,还说,她是你的......你的、泄欲玩具。” 宋冉:“......” 现在她想明白了。 难怪陈艳会突然出现,难怪陈艳一出现许青禾就开始变得这么反常。 原来如此。 魏昭是想利用陈艳离间她和许青禾吗? 宋冉叹了口气。 “宋威曾经派她过来照顾我,有一段时间里,我们很亲密,我们同吃同住睡在同一张床上,这点我不否认,但泄欲这件事......宋威原来确实有这样的打算,但我没有配合。也正因为我没有配合,他才开始篡改我的记忆。” 她曾经信任过、依赖过她,这是事实,宋冉不想隐瞒,尽管当她这样说时,她能感到许青禾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瞬。 “但是我不认为我当时对她产生了爱情,你相信我吗?” 宋冉的衬衫扣子早就被许青禾解开,现在许青禾将脸贴在她的胸口,能够清晰地听到她平缓有力的心跳。 咚、咚—— 许青禾闭上了眼。 宋冉答应过不会骗她。 她想。 所以只要是宋冉说的她都会信。 “我信。” 许青禾说。 第55章 “愧疚不是爱吗?” 温情像水一样在许青禾的心田默默流过。 “冉冉。”她将宋冉抱在怀中,低声喃喃。 像这样的呼喊已经重复过太多遍,宋冉已经很熟悉那语气里的眷恋和亲昵。但她自己始终坚持着喊她的全名,遵循着十余年前冉冉的习惯,好像只要什么都不变,她就还是原来的那个宋冉。 可是日升月落,时间在永不停息地往前走,人总会变的,变得更好,或是更坏。 陈医生告诉她应该倾听许青禾的想法,周祈也说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不应该在对方面前有所隐瞒,宋冉思索着,本来她没打算聊起过去的,但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头,或许她可以和许青禾好好聊聊。 可以挖心掏肺地把一切都摊开来。 她拍了拍许青禾的肩膀。 “我想拿一个东西给你看。” 闻言,许青禾松开手,抬头看过去。 宋冉的神情很郑重,这让她本能地预感到即将发生什么重要的事,不由有些紧张。 “好。” 尽管不知道宋冉想做什么,她还是点了点头,然后便乖乖坐在沙发上看着宋冉起身离开的背影。 几分钟后,宋冉从房间出来,右手紧紧攥成一个拳,里面仿佛藏着什么东西。 会是什么呢? 许青禾很快就看见了。 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宋冉迟疑地站住,犹豫片刻,慢慢将包裹成拳的手掌打开,掌心朝上,里面躺着一片小小的白色药片。 几乎是看到那抹白色的瞬间,许青禾脑子里不好的预感就攀到了巅峰,下意识皱起眉,还未开口,宋冉的声音已经响起。 “我一直在吃药。”她说,视线同时不由自主地下垂,不敢看身前人的眼睛。 吃药? 眉头皱得更深,许青禾立刻回想起她强吻宋冉被推开的那天。 那天的宋冉对亲密接触还极为抗拒,会恶心到干呕、浑身颤抖,结果到了第二天晚上就主动求欢。 这难道不奇怪吗? 当时许青禾就觉得不对劲,可她没有多想,或者说不愿意去深究,可现在宋冉主动把答案放到了她的面前。 ——因为她在吃药。 她对她的抗拒已经到了不得不吃药才能像正常人一样接触她的地步。 许青禾的大脑一片空白。 “青禾,”宋冉没像之前那样连名带姓地喊她,本就缓和的语气听起来甚至有些小心翼翼,“这是一种治疗精神疾病的药,我有精神病,这是真的。” 原本她以为这只是宋威为了骗她吃药的借口,但现在她想明白了,宋威说的其实没错,他亲手摧毁了女儿的精神,如果不是靠着那些早就被淘汰的药物,在完全没有得到正规治疗的情况下,宋冉这些年根本连当个正常人都做不到。 她只会更早崩溃,也许在许青禾第一次打破矫饰的记忆将真实的她找回来时,她就会因为无法承受的心理压力而选择死亡。 遗忘在某种程度上保护了宋冉。 现在她却要重新将记忆捡回来。 这些事她本来早就该和许青禾讲,但出于各种考虑,还是拖到了现在,低着头,此刻的宋冉根本不敢去看许青禾的眼睛,不敢从她眼里看到一点点受伤或是厌恶的情绪。 她就像一只露出了肚皮的刺猬,既柔软又脆弱,这让许青禾在一瞬间感到十分矛盾,她一方面有点生气,一方面又有点难过。 结果什么也没说,说什么都不合适,她不知道自己该对宋冉说些什么,这种无力就像劳累了一天后回家看到家里的猫挠破了沙发、打碎了花瓶、又咬烂了冰箱的电源线,它简直坏事做尽,你恨不能打它一顿,但转念又想到这只小猫是你曾经心心念念从垃圾桶边捡回来,一口一口羊奶粉喂大的。 第74章 你恨得直咬牙,又心疼得直想落泪。 许青禾现在就是这样的感受。 宋冉为什么要瞒她? 不信任她? 还是不够爱她? 无论是哪种假设都让她无法接受。 “宋冉。”现在她连名带姓地叫她,语气冷冽至极,宋冉没有看她也能在脑海中想象出她此时此刻冰冷的神情,心里顿时重重一颤。 “耍我很好玩吗?”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是不是觉得自己就算吃药也要满足我特别高尚?我在你眼里算什么?一个只会发情的野兽吗?你有把我真真正正地当成恋人吗?还是只想将我当成你自我感动戏码的一个对象?” 不甘心的控诉一声接着一声,仿佛一支又一支精准射进人心底的利箭。 她默不作声。 凭什么啊?! 许青禾在心中大叫,她等了那么久,在每一个难熬的日子里一直相信着宋冉会回来,现在好不容易梦想成真,却发现自己只等到一个赎罪者,一个为了赎罪可以满足她的一切需求的傀儡! 她怎能不愤怒? 而当愤怒到了极致,表现出来的就是冷漠,她的声音冷到没有一丝波动,可是眼眶涨到发酸,热泪顺着脸颊一颗颗地滑落。 宋冉听到了从她呼吸声里带出的颤抖,抬起头,对上一双通红的眼睛。 许青禾的眼眶红了一圈,身子绷得僵直,像一张拉满到极致的弓弦,再多一分压力就会整条断裂。 “对不起......” 无措地说着,宋冉慌忙地抬起手想帮她擦眼泪,却被许青禾偏头躲过。 “我们各自冷静几天吧。” 她自己抹了眼泪,表情中已看不出一点温情,语气也是公事公办的,冷漠得像机器。 说罢,径直转身往玄关处走。 宋冉呆呆地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不过眨眼间,她已经走到玄关,只要再过一分钟,她就会离开。 离开? 如果许青禾现在离开了,如果她想,宋冉确定自己甚至找不到她。 “我不是那个意思。” 冲着那个毫不回头的背影,她软弱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但背影无动于衷,许青禾已经开始换鞋了。 “许青禾……” 宋冉发出了一个近乎祈求的声音,背影僵了僵,但依然没有回头,并且开始伸手握住门把手。 她要走了。 强烈的恐慌变成了实质,仿佛有谁在身后推了一把,宋冉跌跌撞撞地朝许青禾跑过去。 她跨过玄关处的台阶,在许青禾握住门把手的同时从后面抱住了她。 “别走。” 呼吸声很急促,灼烫的喘息打在许青禾的后颈,让她忍不住心软了一瞬,但转念想到就算是这样的拥抱也是宋冉不得不吃药才能做出来的,心情一瞬间又变得极为痛苦。 她需要时间整理这一切,宋冉的病,宋冉和她的关系,她对宋冉的感情......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难以继续维持理智的思考,不管怎样,她认为自己需要先和宋冉分开一段时间。 宋冉紧紧地环抱住她的腰,两只手用力地交扣在一起,在不弄疼她的前提下形成了一个严密的包围圈,许青禾先是试着推了推她的手臂,但宋冉纹丝不动,她便开始尝试着掰她的手指。 察觉到她的举动,宋冉忽然向前跨了一步,将一只脚挤进许青禾双脚之间,几乎要和她融为一体般,胸口紧紧贴着她的后背,简直就像搏斗般,要将她牢牢地束缚住。 “别走,好吗?” 她讨好似地亲了亲她的耳廓,但在这样的情境下,许青禾一点都感觉不到被取悦,她没有挣扎,只是冷冷道:“你现在是想怎样?你要对我做什么?” 言语往往能带来更直击人心的伤害,两个人的身体贴得很紧,许青禾能清晰地感受到宋冉陡然加深的呼吸。 宋冉受不了许青禾这样质问的语气,质问会让她回忆起过去她做过的一切,让她愧疚得几乎要窒息。 她知道许青禾不喜欢她愧疚,她知道,可她控制不住。 哪怕全世界的人都安慰她,告诉她过去的那些不是她的错,但她做不到不这样想。 “对不起、对不起……” 她只能这样无用地重复这三个字。 尽管她明知道“对不起”三个字除了让加害者心里好受些没有任何作用。 又是这三个字...... 这场对峙让许青禾有些累了,仰起头,她深深叹了口气。 “你爱我吗?” “我......” 宋冉着急要回答,许青禾直接打断:“我是说,你,现在的这个你,你对我除了愧疚还有什么?” “......”宋冉回答不出。 她觉得她应该是爱许青禾的。 但这是真的吗? 还是她在愧疚感的折磨下为了让自己好受些而编出来的一个谎言。 她沉默着,许青禾从她的沉默里得出了答案。 “你不爱我,宋冉,”绝望的情绪从她的心底一寸一寸往上蔓延,“我以为我可以接受的,我本来打算好,就算你没恢复记忆,还是像以前那样讨厌我,只要你能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可以接受。” 但事实证明,她根本接受不了。 她宁愿宋冉还是一无所知地讨厌着她,也不愿意在她什么都清楚的情况下被她冠以愧疚之名的爱。 搂在腰间的手慢慢松开,宋冉向后退了一步。 这就打算放弃了吗? 许青禾疲惫地闭上了眼,轻轻摇了摇头,正要开门,身后传来宋冉的声音。 “愧疚不是爱吗?” 隔着触手可及的距离,宋冉看着许青禾,顿了顿,忽然又轻声重复了一遍。 “愧疚不是爱吗?” 站在玄关处投下的阴影中,宋冉悲伤地看着她。 “如果你难过的时候我也会难过,你伤心的时候我也会伤心,你愤怒的时候我会害怕,你脆弱的时候我会心疼,这也不算爱吗?你觉得我这些天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消除我心里的负罪感,没错,你说得对,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仅仅是为了赎罪,我为什么不直接一死了之,我死过一次,我不怕死的。” 她的声音很平静,哪怕是说起“死”这个可怕的字眼也完全没有任何波动,这种异样的冷静让许青禾近乎恐惧地转过身,一脸紧张地看着她。 “冉冉,我不是……”她生怕宋冉受刺激后又去自杀,着急地想要安抚,却被宋冉面无表情地打断。 “青禾,我的精神不正常,我瞒着你,病情也好,我在心理治疗中心的经历也好,我瞒着你只是因为我害怕你知道后会讨厌我。尽管我过去不止一次地自欺欺人,以为瞒着你才是对你好。但说到底,我只是自私。我怕你离开我,就像今天这样,你那么聪明,你肯定听出来了,我刚刚在用自杀威胁你。” 隔着一步远的距离,她不远不近地看着许青禾的眼睛,投在她身上的阴影让她整个人的神情都变得极为阴鸷,许青禾怔怔地看着她。 这个宋冉好陌生...... 和这些天那个宽容、温和、柔软的宋冉完全不同。 明明还是同一个人,许青禾却明显地感觉到从这个宋冉身上散发出了残忍和厌世的气息。 “冉冉?” 她试探着朝前走了一步。 宋冉却立刻像只警觉的猫一样向后连退了几步。 保持着安全距离,宋冉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自私和占有是爱吗?”她的语气依然平静。 过分的平静在此时此刻显得有些诡异,迎着宋冉陌生而冰冷的目光,许青禾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过了许久许久,寂静的沉默里,宋冉慢慢地向她走近,张开手重新将她揽进怀中。 刚刚的宋冉仿佛昙花一现,现在的宋冉又变回了温和的模样,她抚摸着许青禾的脊背,安慰似地在她发顶不停地亲吻,许青禾有点累了,索性埋头缩进宋冉怀中,什么都不想再想。 反倒是宋冉在这样一通自我剖析后,渐渐明白了什么。 “我不知道对你来说怎样才算爱,但你对我很重要,我没有骗过你,我愿意为你而死,愿意为你忍受一切痛苦,”缓缓地说着,她低头亲吻许青禾的眼角,蜻蜓点水地碰了几下后,慢慢道,“我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我们是彼此灵魂的另一半,但现在,我们互相分享了肉。体的喜悦,所以我不再将你看做朋友,可你依然是我灵魂的另一半,你是我的爱人。” 十五岁前的冉冉懂得爱情吗? 十五岁前的冉冉爱过许青禾吗? 这个困扰了许青禾太久的问题在此刻终于得到一个完美的答案,感情是流动的,宋冉从始至终都在爱她,不管是作为朋友还是恋人。 她对宋冉很重要。 这就够了。 许青禾本来也只是在气宋冉瞒着她,明明有病没办法和人亲密接触,却为了让她高兴而自己偷偷吃药。 第75章 这让许青禾很容易回忆起很久以前,她固执地想让宋冉记起她,结果在不断的刺激下反而让她差点崩溃。 许青禾的愤怒来源于恐惧,她害怕重蹈覆辙,害怕自己又一次害死她。 她们是不是注定了不能在一起? “冉冉……” 在这个无解的问题前,许青禾茫然而无措,她该放手吗? 第56章 “冉冉啊...” 她该放手吗? 如果说宋冉一直对她心怀愧疚,她又何尝不是。 “还记得你刚刚从心理治疗中心回来的那段时间吗?” 宋冉已经将自己彻底摊开,现在轮到她了。 许青禾叹了口气。 “冉冉,爱是平等的吗?”她忽然问。 宋冉一愣,不明白许青禾为什么突然从一个话题跳到了另一个话题,她下意识反问:“什么?” 爱是平等的吗?她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呆呆看着自己的宋冉让许青禾有点愉悦,她踮脚在她眉心处亲了一下。 “当年为了让你不忘记我,我一直在频繁地刺激你,差点将你害死。” 这么说着,许青禾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神情中透露出自责,宋冉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却被一根手指抵住嘴唇,许青禾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那时候我们都太小了,所以自以为是,自以为自己做得就是对的,自以为那样的做法可以称得上拯救,但事实上,我也只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私心。” “因为我不希望你忘了我,不希望被你讨厌,我那时总是想方设法地刺激你,明知道这样做会让你很*痛苦,可每当你再一次想起我时,我就会感到很幸福。所以我真的是为了你吗?” 从眼睛里传来阵阵刺痛,眼泪一滴滴地涌出,顺着脸颊滑过两道晶莹的泪痕,许青禾说着说着有些哽咽。 这件事在她心里憋了很久,她无法心安理得地不把当初那些行为看作伤害,她不能不告诉自己她其实和宋威一样都在对宋冉的精神进行摧残。 宋冉曾经提出过要把她送回去,宋威也觉得让她继续待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把她送回了叔叔家。 这样做其实是做好的做法,至少宋冉不会被她刺激下去,可是她回来了。她想尽一切办法说服叔叔把她送回来,然后继续厚脸皮地赖在宋家,赖在宋冉的身边。 “自私和占有是爱吗?” 这是刚刚宋冉问的问题,现在许青禾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 人人都说真正的爱是放手,但如果足够爱,真的会舍得放手吗? 许青禾紧紧握住了宋冉的手。 “冉冉,我很抱歉因为我的爱让你这些年一直过得那么痛苦。” 宋冉之所以会对她做出许多过分的事,从某种层面来说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就像她明知道宋冉不喜欢她接近魏昭,却反而有意地往他身边凑,还故意让别人将这则消息透露给宋冉。 哪怕宋冉越来越厌恶她,她也甘之如饴,只要能看到她,只要能得到她的注视,许青禾愿意承受一切。 所以自私是爱吗? 想要将你占为己有,想要你的眼睛里除了我再装不下任何,想要将我的生命与你融为一处。 十二年的时光已然将她们都变得太扭曲。 她们这辈子都无法分开了。 宋冉笑了。 “我觉得你现在好像一个坏蛋。”她说。 坏得让人着迷。 宋冉伸手抹掉了许青禾眼角的眼泪,这次许青禾没躲,她仰头直视着宋冉的双眼,不想错过她流露出的任何一种情绪。 想知道她到底对自己怀着怎样的心情? 但宋冉的眼里此刻只有笑意。 她想算了吧,纠结那么多干什么呢,自私也好,占有也好,愧疚也好,赎罪也好,爱难道是一种中规中矩的公式吗? 如果是,那就像她过去面对难解的压轴题时,草率地略过好了,为什么要思考那么多呢? 许青禾对她很重要,超过她的生命。 她对许青禾也很重要,重要到让她这样一个时刻在外人面前竖起尖刺的人哭得这样伤心。 别哭啦。 宋冉想要抹去许青禾的眼泪,泪水却越来越多,渐渐沾湿她的手心。 “我爱你,不管这样的爱出于怎样的情绪或目的,我爱你。” 眼泪源源不断,宋冉索性放下手,让她埋头在自己的颈窝。 她像哄小孩似地轻轻拍着许青禾的背,一边拍,一边轻声地哄:“以后无论什么事我都不瞒着你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我吃药是为了控制病情,不是为了讨好你,我之前推开你也不是讨厌的意思,是因为犯病了。” “我喜欢和你亲近,我想和你亲近,我也没有把你当成……发情的野兽,我之前瞒着你不告诉你是害怕你嫌弃我,觉得我……不像原来的冉冉,我是个精神病人,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我还是在你身边留下了,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会很努力地控制好病情,我会尽快地像正常人一样和你恋爱。” “青禾,我……”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放在许青禾背后的手也忍不住用上了几分力,将许青禾抱得更紧,但很快又反应过来,立刻松开了手,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般抿唇沉默着。 这就是宋冉犯病时的表现吗? 会无意识地情绪激动,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神经质,脸上的表情则总有点恐慌,好像时刻害怕着什么。 这样一对比,宋冉之前的伪装简直太好了,直到这时,许青禾才注意到她确实和常人不太一样。 她的视线经常没什么焦点,许青禾本以为那是因为宋冉对她没什么兴趣所以才老是走神,现在看来,这其实是思绪过分混乱无法被大脑正确处理后的结果。 宋冉的精神真的出了问题。 但那又怎么样呢? 许青禾按住宋冉的后脑,让她低头靠在自己肩上。 “冉冉,我不在乎你生病,我可以陪你一起治病,治多久都行,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我们慢慢来好吗?” “好。” 刚刚那个有些神经质的宋冉消失了,宋冉又变成了那个乖乖的宋冉。 她温顺地抱着许青禾,听着彼此的呼吸声,感受着彼此胸膛的起伏,好像两株并肩而立的小草,叶片与叶片轻轻碰撞,底下的根茎则在疯狂纠缠,从此同生共死,合二为一。 “我想把以前的事都告诉你。” 宋冉闷声道。 “好,我们回房间吧,和我好好说说你的病。” “嗯。” 话已经说开,隐瞒变得毫无必要,宋冉点了点头,牵着许青禾的手一起往房间走。 去房间的路上,宋冉一直思索着该如何起头,但当她在柔软的床垫上坐下,许青禾搂着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怀中时,那一瞬间的安心让宋冉忽然什么都不想再去考虑,只是做了个深呼吸。 同样的话她今天已经说过一遍了,再说一遍也没关系。 没关系的,宋冉。 她在心里说服自己。 从她无意识吞咽的举动中,许青禾看出了她的紧张,便也没有催促,耐心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放在掌心里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宋冉很紧张,任何一个人在直面自己的心理阴影时都会很紧张。 但是,许青禾是她的爱人,她不应该对她有任何隐瞒,她必须原原本本地将自己的病情告诉她。 “我的病,”宋冉开口了,嗓子有些发紧,但她说下去,“其实我在心理治疗中心并不仅仅是被修改了记忆,这是最后的阶段,最开始,宋威的计划并不是这个。他其实是想......” 说到这,她有些卡壳,不知道该选择怎样一个合适的词汇。 但许青禾已经听明白了,她平静地替她说下去。 “我知道,他想让你伤害我,你制止了他的恶行,所以他想让你也对我做同样的事,他想同时用这件事击溃我们两个。” 她的声音听起来冷静极了,仿佛她正在说的不是她自己,而只是在谈论一个商业案例。 宋冉不可置信地仰起头。 她从未透露过分毫,许青禾是怎么知道的? 许青禾低头对上她的眼睛,还未开口,视线先柔软了几分,她抬手用指尖在宋冉越皱越紧的眉心处揉了揉。 “从你被带走的第一天起,他就在我的房间安置了直播屏,在你经历那些的时候,我一直在看着你。” 眼睁睁地看着你受折磨,却无能为力。 眼睁睁看着你眼里曾经那么动人的鲜活逐渐变得空洞无物。 看着你反抗,看着你失败。 冉冉啊...... 我一直在看着。 我知道是什么造就了现在的你,我知道你的所有苦衷和委屈,我知道你的痛苦和忍耐,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第76章 所以请相信我,请相信我,好吗? 她柔软的视线里是湖泊一样宁静的温情,其中蕴含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宋冉心中的惊讶慢慢被心疼取代,她有点懊恼,怎么自己从来没想过像宋威这样恶毒的人还会做出这种事? “青禾。” 宋冉没再像之前那样连名带姓地喊她,她不想再去扮演谁,哪怕十五岁的冉冉比她更光明、更灿烂,终究也只是过去的一个幻影,现在,她要以二十七岁宋冉的身份拥抱许青禾。 她要像一个真正的大人一样爱她。 “这么多年,你辛苦了。” 许青禾摇摇头。 “为你做的一切都让我感到值得,我很庆幸我坚持到了现在。” 尽管过去的那十二年真的很难,她要一次次地面对来自心爱之人的恶意,一次次地追逐一些微不可及的希望然后失望。 但她成功了,曾经不得不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爱意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出现,并得到同样浓烈的回应。 两人的手紧紧交握,像寒夜里互相取暖的两个人,互相给彼此传递着勇气。 宋冉闭上了眼。 “最开始,是一些猎奇视频……” 低缓的声音不急不慢,来自过去的痛苦往事一点一点浮出水面,宋冉平静地诉说着。 从开始到结束,许青禾一直牵着她的手。 第57章 “我想陪着你。” 从日落到夜幕,对话持续了很久。 用语言的角度重新审视一遍自己的人生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和在陈医生面前的讲述不同,宋冉在许青禾面前讲得很详细,就像从前她们写交换日记时,她总是习惯事无巨细地把对方没参与过的那部分说出来。 许青禾静静地听着,在宋冉的讲述中陪她再经历一遍过去的痛苦,仿佛再一次回到那段时间,只不过这一次,她不再是一个人,宋冉陪在她身边,她们不再是两个可怜人,而是两个坚定的反叛者。 “事情都过去了。” 没想到这句话最后会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宋冉苦笑了一下。 从她说起她被那个女人背叛,又被宋威逼着要动手时,许青禾的神情就变得极为冷淡,宋冉看出她生气了,当然不是对着她,但生气伤身,正想着劝两句,便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夹着冰碴子的声音。 “她怎么还有脸说这样的谎!” 明明就是陈艳一直在伤害宋冉,结果还以一种受害者的姿态出现在许青禾面前,将宋冉描绘成加害者。 而自己竟然差点信了! 一想到这,许青禾就感到极为恼怒,反倒是宋冉不以为意。 “从她的角度看,她其实挺恨我的,”犹豫了下,她补充道,“在我发现她欺骗我之前,我们的关系很好,她一直在鼓励我,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要帮我恢复自由。” 她们曾经一起畅想过未来,逼仄的小房间里,十九岁的少女与她一起背靠着墙根坐下,喋喋不休的语气中满是兴奋。 她说等赚够钱她就要换一个行业。 那时宋冉还以为她是护士,问她当护士很累吗,陈艳便忽然沉默数秒,然后才勉强笑着说:“是啊,再也不想伺候别人了。” 宋冉是近几天才想明白的,陈艳当年十九岁,但已经从事特殊行业很久了,她当时的处境也很艰难,之所以会接下宋威的雇佣也是因为不想在这个泥沼中继续挣扎,她当时谈希望,眼睛里散发出璀璨的光,都是真的。 她确实是想拿到那笔钱后就开启新的人生,但是宋冉不配合,所以事实上她并没有拿到全部的钱。 陈艳的处世观让她很难理解宋冉当时的抗拒,毕竟挨打的那个人是她,而宋冉要做的只是举起鞭子在她本就遍体鳞伤的身上抽两下,这甚至算不上道德困境,因为她从始至终都在骗她,宋冉完全可以将这个当做借口在她身上泄愤。 但宋冉没有,她只是呆呆地望着某处,最后甚至直接闭上眼,不再理会眼前发生的一切,整个人固执地沉默着。 在过去二十一天的相处里,陈艳一直觉得宋冉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她会因为同情视频里的受害者而落泪,会整夜整夜地做噩梦,但陈艳对此嗤之以鼻。 只有富人家娇养出的小孩才会同情心泛滥,像她这种本身就生活在炼狱里的人在听到宋冉描述那些残忍的画面时,看着她眼中破碎的泪光,心里只觉得可笑。 她嘴里说着安慰的话,心里却在想:那又怎样呢?他们只是很倒霉而已。 就像她一样,只是倒霉地没出生在一个好地方,没投胎到一个好家庭,就被迫早早地见识到社会的险恶,被迫用身体换钱,而那时她甚至才刚满十四岁。 她也很可怜啊,有谁同情她吗? 没有! 哪怕是那些嘴上同情她的客人,在享受起来时也毫无心理负担。 在别人眼里,她只是一个明码标价的商品,从很久以前她就知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钱人因为同情而撒下的眼泪只不过是一种点缀品,她觉得宋冉和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可是宋冉拒绝了,宋冉的拒绝让她没能拿到更多的钱,还白挨了一顿打。 陈艳觉得宋冉很虚伪,如果宋冉是真的善良,她当时就应该拿起鞭子,帮她解脱。 但那时十五岁的宋冉在经历了巨大的精神打击后只想将自己封闭起来,并没有余力再去分析当时的局面,而现在,二十七岁的宋冉见过了更多的事,遇到了更多的人,她有了更多新的思考。 “也许我当时应该顺从......她本来就是做那种工作的,如果我顺着宋威的意,或许他就不会让我失忆,我可以假装听话然后找机会逃跑。” 听起来这确实是最优解,许青禾却不赞同。 “冉冉,我们没法假设未发生的事,如果宋威继续让你做越来越过分的事呢?如果你反而被他洗脑成他想要的人呢?现在就好,你在我身边,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 “是吗?” 但她的病依然没解决,虽然她觉得自己这两天已经很平稳了,但时间太短了,从她恢复记忆到现在只过了十一天,她根本无法预料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她还会犯病吗? 她还会失忆吗? 她还会再一次地伤害许青禾吗? 一切都是未知数。 不安的心情仍然堆积在她的心底,无意识地摩挲着许青禾的腕骨,宋冉的眼神飘忽不定。 许青禾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又在出神,等了一会儿见她的视线还是虚的,便仰头在她凸起的锁骨上轻轻咬了一口。 力道不重,但也足以让宋冉回神。 她低头看过去,样子有些愣。 许青禾冲她笑:“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见见你说的那个医生?” 刚刚宋冉讲述病情的时候把在陈医生那里接受治疗的事也一起说了,从宋冉的描述里,许青禾觉得这个心理医生好像很可靠,这些年她也看了不少心理疾病相关的书,知道这种病不是一朝一夕能好的,既然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医生,便打算从现在起陪着宋冉开始规律地治疗。 宋冉一时没说话,还在考虑,许青禾握住她的双手。 “冉冉,我们一起去吧,我想陪着你。” 说着,许青禾的表情逐渐郑重。 “以后有不舒服不要忍着,你要告诉我,还有,如果你......”迟疑了一下,她还是抿唇说下去,“你不喜欢做那个的话,我们——不做也没关系的。” 说是这么说,宋冉却从她一本正经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点遗憾,忍不住觉得这样的许青禾有点可爱,便是煞有介事地点了下头。 “你说得有道理。” 许青禾:...... 好吧,只是戒欲而已,只是不能再和宋冉完成生命的大和谐而已,只是...... 她睁大眼。 实在是她幽幽的眼神过分惹人怜爱,宋冉没忍心再逗她,一手勾住她的脖子仰头亲了上去,整个动作很快,几乎在许青禾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就离开了,看着眼前人懵懵的表情,宋冉缓缓眨了眨眼。 她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瞳仁要比一般人大一点点,所以看上去会有些幼态,尤其是现在毫无杂念地看着人时,就好像还是十几岁的模样,站在郁郁葱葱的庭院里,笑着伸出了手。 “冉冉......” 仿佛被蛊惑般,许青禾将两只手从宋冉的手心里松开,然后小心地捧住她的下颌,让她保持在固定的姿势,让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慢慢被自己的倒影填满。 她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简单地注视,但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那双没有杂质的眼睛逐渐被欲念沾染,宋冉认真地看着许青禾的脸。 她的睫毛在哭过后显得更长了,湿润而纤长,像黑天鹅的羽毛,柔软而浓密,她的下颌圆润如羊脂,上面有一颗冒出的小痘,大概是这几天作息紊乱又上火导致的,她的嘴唇浅淡而没有血色,舌尖却是粉粉的,从微微张开的嘴唇那里可以看到一点,像躲在层叠花瓣中心的花蕾,引诱着游人探寻。 第77章 宋冉迷迷糊糊地被吸引,沉寂在脑海中的各种念头重新开始活跃,让她的意识变得愈发混沌。 一个念头让她再轻些再慢些,不要将那具纤细的身体弄坏。 另一个念头却狂暴地叫嚣着让她再重些再快些,哭泣声使人愉悦,她想看到许青禾的眼泪,想听到她的尖叫,不管那是出于什么。 几乎是在身体感到燥热的同时,宋冉就又有些失控,她强行保持着冷静,一遍遍地深呼吸,极力压下心中的第三个念头。 厌恶。 那无法逃脱的厌恶。 那折磨了她十二年的厌恶。 许青禾现在就蜷在她怀里,像一只亲近人类的小猫,正翻出肚皮,将最柔软的地方暴露在她眼前。 那地方是无数人都梦寐以求的天堂,是让帝王都醉生梦死的温柔乡,现在触手可及,可无形之间,却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阻隔挡在了宋冉面前。 对了,她忽然记起来。 她今天还没吃药,那个白色药片之前还躺在她的掌心,现在却不知被丢到了哪里。 对,要吃药。 快吃药。 吃了药你就正常了。 吃药...... 吃药...... ——我在你眼里难道是只会发情的野兽吗? 冷冰冰的声音突兀地在耳边响起,宋冉的瞳孔近乎恐惧地颤动,想要起身去找药瓶的念头都停滞,连着呼吸也停了两秒。 ——以后有不舒服不要忍着,要告诉我。 依然是许青禾的声音。 这一次是温和、有些心疼的,宋冉的心情平静了些,连带着躁动的心情一起,她心平气和地看着许青禾, 许青禾从她刚刚加深的呼吸就发现了端倪,看着她出神的模样,自知今天是没法继续了,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之前她总以为宋冉对她不那么感兴趣是因为不够爱她,现在知道了是因为心理疾病,本该松一口气的,但不管怎么想,一想到自己越是亲近宋冉就反而越是容易犯病,她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但她很好地隐藏了自己的失望,主动地挪开一点,安慰似地摸了摸宋冉的脸。 “冉冉,我去洗澡了。” 成年人有自己疏解欲望的方法,许青禾不想为难宋冉。 她站起身,刚要走,手腕忽然被拉住,宋冉还坐着,便用低位的姿态仰头看向她,脸颊不知为何涨得通红,声音又细又软,黏腻得勾人。 “我们,像上次一样吧?快一点的话,应该没事。” 上次? 许青禾几乎立刻回想起今天上午自己那非常不争气的身体。 ...... 也不是不行? “那你——” 更多难为情的话还没说出口,宋冉已经自觉地闭上了眼。 但这一次不需要她自己摸索,水源已经自己接近了她。 许青禾也闭上了眼,强烈的羞耻让她不愿意看清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姿势,她既期待又紧张,心底有一个要强的声音还在暗暗加油助威,让她这一次绝对要坚持得久一点。 但就像无法控制的心跳一样,她同样无法控制身体的另一部分,当属于宋冉的吐息如一阵和煦的暖风吹拂过她的心底,霎那间,冰雪消融,源源不断的春水倾泻而至。 第58章 “我特别会哄老婆。” 这是许青禾第二次见到周祁。 与第一次相比,女人脸上的笑意热烈了些,原本还有些收敛的张扬此时毫不遮掩,配上那张过分出众的脸,明明是在灯光昏暗的酒吧,却硬是好像被一束聚光灯打着,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默默收回视线,许青禾低头喝了口啤酒。 昨天她说要和宋冉一起去看医生,宋冉便给周祁发了消息,本想问她方不方便把陈芙蓉的联系方式给她,没想到周祁反而顺势将她约了出来。 不过宋冉这次带上了家属,看着那个女人冷淡的眼睛,周祁感觉自己筹划了一个多礼拜的计划好像快要成功了。 “青禾,这位是——” 宋冉本想给她们互相介绍,结果许青禾先皮笑肉不笑地伸出了手:“辛苦周总照顾我家冉冉了。” 语气并不太好。 察觉到对方的敌意,周祁也不恼,有来有往地回以一个公式化的微笑。 “许总见外了,我和宋冉也是朋友嘛,我这个人最讲义气了。” 呵。 这种别有用心接近宋冉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许青禾冷笑一声,没给什么好脸色。 昨天她和宋冉推心置腹地聊了大半夜,总算将这些天没理顺的疑点通通解决,也是直到那时她才发现原来贺松岚之前说的那个在调查她的人竟然是周祁。 这个人的作风跟魏昭一样,知道不能直接搞定自己,便都选择了从宋冉这块下手,要不是她没给宋冉造成什么实质伤害,还帮忙找了心理医生,许青禾肯定会记恨上她。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人目的不纯是铁打的事实,单就凭这一点,周祁在许青禾这儿的好感值就已经跌到了负。 两人之间隐隐弥漫着一股火药味,宋冉不明就里,有点纳闷,她觉得周祁这人真挺好的,怎么贺松岚和许青禾一个两个的都好像不太喜欢她呢? “冉冉,”许青禾连表面上的和平都懒得维持,“她之前和万钧谈过合作,最后合作没成功,按时间来算,应该是谈崩的第二天她就去公园找到了你。” 这话让宋冉一愣,她下意识抬头看向周祁,对方却并没有否认的意思,只是耸了耸肩,一副随你们怎么想的态度。 原来这就是她接近我的目的吗? 尽管许青禾没有直接挑明,宋冉也听明白了,奇怪的是,倒也不觉得很难接受,大概是周祁的演技实在太差,又或者是一开始就没认真掩饰意图,所以打从见面起她就知道对方接近自己别有所图。 只是过去一直不知道她想图什么,没想到竟然是许青禾吗? 宋冉警惕地皱了皱眉。 “周祁,你想要做什么?” “嗯……”周祁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 “事实上我只是想挖个墙角。”她一脸诚恳。 但这话一出,就连许青禾也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挖墙脚? 周祈大老远从四方市跑过来又大费周章地调查她、为了接近自己不惜给宋冉忙前忙后,就为了这个? 许青禾不太相信,觉得对方说不定是在敷衍。 和周祈接触时间更多的宋冉则直觉对方说的没准是真的。 此刻,被两双同样充满疑惑的眼睛盯着,周祁眨眨眼考虑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决定将一点商业机密透露出去。 “事实上,我们公司打算转型做科技研发,本来是打算找个合作方帮忙的,但现在合作谈不成,所以我只好考虑单干,尽量多招揽一些有用的人来帮忙啰。” 从游戏公司转型到科技公司吗? 虽说都是开发程序,但对于一个根基还不算牢靠的新公司来说,突然的转型很容易导致公司内部的混乱,况且如果转型不成功呢? 许青禾对青奇公司的了解几乎都来自前几年声势浩大的舆论战,不过相比宋冉这样的普通吃瓜群众,她能知道更多内幕,比如——当年针对青乔游戏公司的惨烈围剿事实上是由周家在背后支持的。 这是一个很无聊的故事,富二代为爱叛出家庭后被家族势力打压,也许贺松岚这样热爱八卦的人会感兴趣,但当时一心只想快点整垮宋家的许青禾不感兴趣。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然会和那个无聊故事中的主人公面对面坐在这里,而且正在被她招揽着一起参与进那个无聊的叛逃故事。 “……” 沉默一会儿,许青禾放下酒杯,厚厚的玻璃底碰到桌面时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宋冉心头莫名跟着一跳,下意识看了一眼许青禾。 许青禾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声音也很冷静,几乎听不出什么情绪。 “抱歉,我不认为这是一个理智的选择。” 如果不考虑其他因素,作为游戏界异军突起的新公司,青奇的发展前景确实不错,但问题是现在根本不是单纯的商业竞争,周祈的存在让青奇公司危如累卵,对手是一个根本不在意盈利的庞然大物,照这样下去,青奇公司迟早会破产。 更何况现在一堆烂摊子都没收拾好,竟然还妄想转型,在许青禾眼里,这个做法无异于自取灭亡。 她并不想将自己宝贵的人生浪费在一个无意义的事业上。 宋冉很少亲自参与家里公司的决策,对商场的事了解不多,虽说出于对周祈的好感挺想帮她说话的,但既然许青禾已经态度明确地拒绝了,也就只好抿了抿唇,向周祈投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周祈的表情很平静,二十二岁以前,她是天之骄子,是在金字塔最尖尖上生活的那一小撮人,可以说人生一帆风顺,目之所及都是大道坦途,但离开家庭后的这几年已经让她习惯了失败。 第78章 许青禾的拒绝没能在她心里激起一点浪花,她平静地开口:“许小姐,这是一次赌博,如果赢了,你将成为一个新纪元的见证人,当然,如果输了,你也不过是要考虑再换一份工作。” 听起来似乎稳赚不赔,但许青禾当领导当了这么多年,深谙画饼之道,她可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么便宜的买卖,而且这饼画得也太宏大了。 什么见证新纪元? 一般来说不是该许诺有多高的薪资、多好的职业前景吗? 大部分人工作都是为了能更好地经营自己的小生活,通俗来说,就是为了混一口饭吃,那种想着改变历史、创造辉煌的念头都是刚毕业的小年轻才有的,而许青禾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早就过了天真的年龄。 迎着她沉默的目光,周祈耐心地等待着,时不时喝一口杯里的冰水。 魏青乔明确表示不喜欢她和别人喝酒,她便自觉听了老婆的话,但那姿态慵懒极了,浅色的眸子在看人时有点散漫,明明只是喝着水,却给人一种她在品鉴什么美酒的感觉。 宋冉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暗暗较量。 “什么新纪元?” 她很好奇。 周祈抬起头,宋冉这才发现她的嘴唇因为冰水的刺激有点发红,鲜艳的红唇微微上翘,好像一朵昂扬开放的血玫瑰。 “全、息、游、戏。” 她特意压低了声音,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格外清晰。 刹那间,一个念头如闪电般从许青禾的脑海划过,她突然明白为什么青奇一个游戏公司要找万钧这个主营医疗器械的公司合作了。 周祈竟然想攻破这个放眼全世界都无人解决的难题吗? 她的底气在哪? 许青禾的性格很谨慎,她不太想参与这个异想天开的构想,但大概漂亮的人真的天然具备优势,看着周祈笃定的表情,她一瞬间有点动摇,迟疑片刻,还是问道:“为什么找我?” 虽说万钧是她一手创办,但她说到底也只是个管理层,不是核心技术人员,她能猜到周祈是想要万钧最新开发的那款机械义体的资料,但出于保密协议,就算她从万钧离职也不能将这些泄露给她。 严格来说,她对周祈其实并没有什么用。 但周祈有自己的考量。 “许小姐,我看人很准的,你能创办出一个万钧,就一定能创办出第二个,我需要有人秘密地组织一群人进行这个项目的研究,出于某些原因。” 原因她不太想说,正想模糊过去。 许青禾:“周家?” 周祈:“……” 怎么澄海市的人是都知道她那点破事了吗?! 她有点憋屈,闷声闷气地嗯了句,然后咕嘟嘟灌水,看上去很郁闷。 宋冉从贺松岚那里听说了不少和周祈有关的事,见她心情不好,悄悄拉了拉许青禾的袖子,示意她别再说下去了。 许青禾朝她瞥了一眼,眼神很微妙。 她有点不高兴,不高兴宋冉帮别人说话。 宋冉太了解她了,见状立刻松开手,视线认认真真地落在她身上,还用小手指勾了勾她的手指,要不是有外人在场,估计还会亲亲她的脸。 想到这,许青禾的眸子暗了暗,心中特意被压制的某个想法又有点蠢蠢欲动,这让她现在不太想在周祈身上浪费时间,便是当机立断:“周小姐,我最近确实在考虑离职,我会考虑你的提议,但在那之前,我要先陪冉冉看病。” 约见面前,宋冉就说过想要陈芙蓉的联系方式,周祈乐得把手里的烫手山芋交出去,既然话已经说完,也没打算以此为筹码,反倒很爽快地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 她十分有诚意地道:“我和陈医生说过了,她建议你每周可以找她做一次治疗,并且随时汇报病情变化。而且……” 说到这,周祈停顿一下,接着若有若无地瞥了瞥一旁的许青禾,“陈医生的意思是建议你在治疗期间尽量保持心情愉快,并且减少接触有可能刺激你的人或物。” 这些话她都是对着宋冉说的,尤其是最后半句,尽管说得很含糊,宋冉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过去十几年一直在被诱导讨厌许青禾,这么多年从来没治疗过,现在突然要她对许青禾转变态度,其实本身就是一种揠苗助长,正确的治疗过程应该是她先和许青禾隔离,等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情绪稳定后再慢慢与许青禾接触。 这么简单的道理就连周祈这样一个局外人都能猜到,许青禾却像没听到似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动,仍然保持着冷冰冰的样子。 周祈也不太好干涉别人的私*事,将话说完后直接站起身,接着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设计得很有艺术感的名片。 上面写着几个大字——青奇游戏周祈。 是她自己的名片。 这回她将名片从桌面上推到了许青禾面前。 “期待你的答复,许小姐。” 说完,她向宋冉点头致意,“我还有事,宋冉,下次再见。” “好,再见。” 宋冉起身送她,周祈也没拦,两个人一直并肩走到酒吧门口,她才忽然侧过头,压着笑意在宋冉耳边调侃:“你女朋友怎么比我老婆还喜欢吃醋?要是吃不消的话,可以找我取经哦,我特别会哄老婆。” 宋冉:…… 她刚想说许青禾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结果一回头,对上一双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里面的幽怨浓得几乎快要溢出来了。 不至于吧?! 宋冉有点惊讶,小心翼翼地走回去,还没开口,许青禾已经酸溜溜道:“你和她关系很好吗?” “啊?” 宋冉有点哭笑不得。 “回家吧。” 她实在做不到像周祈那么不要脸地当众撒娇,便只是放软了语气,又弯腰偏头在许青禾耳畔轻轻蹭了蹭,保持着亲昵又不逾矩的程度。 刚刚在心底翻涌的念头又冒出了头,许青禾沉眸看着宋冉,忍了好一会儿才克制住,然后一言不发地拽着宋冉的手腕朝酒吧的大门走了出去。 第59章 “她是不是要离开?” 宋冉猜到了许青禾想对她做点什么,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快,几乎才走进楼道,她就被压在了墙上,老旧的楼道墙皮剥落,她后背蹭了一层的灰。 许青禾将手臂撑在她的肩膀两侧,把她壁咚了。 “怎么了?”宋冉有点惊讶,但并不着急,只是温温地看着她。 许青禾摇了摇头。 周祈说的那番告诫她听到了,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就是刺激宋冉病情变化的最大源头,但她不想听医生的建议。 她不想离开宋冉。 哪怕是为了帮她治病。 她不想。 一分钟,一秒钟,一眨眼,都不想。 也许还有其他办法,一定有其他办法。 心里权衡着,许青禾慢慢朝宋冉靠近,距离一点一点地消失,她一边接近,一边仔细观察宋冉的眼睛,想看清楚当自己越靠越近时那里面到底会不会出现一丝丝的异样。 宋冉差点以为她要在楼道里吻自己,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打算迎上去时,许青禾却突然抽身离开了。 她默不作声地走上楼梯,一只手仍牢牢地握着宋冉的手腕,宋冉被她一言不发地拉着走,心里觉得莫名其妙,又不知该问什么,只好先老老实实地被带回家。 “青禾,你心情不好吗?” 玄关有换鞋专用的小凳,许青禾坐在那儿脱鞋,宋冉便弯下腰,让自己与她的视线齐平。 许青禾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她心里想得太多,一时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头。 但宋冉很有耐心,见她迟疑,便起身抱住她,让她的额头抵在自己的腹部,像哄小孩睡觉般身体轻轻摇晃,放在她后脑的手掌慢慢揉着她的发丝。 温暖的体温融化了许青禾心中的顾虑,她叹了口气:“冉冉,我是不是应该离开你?” 这个问法有点耍赖,许青禾明知道只要自己这么问,宋冉肯定不会同意,但她现在心里很乱,她没办法做出一个理智的决定,索性任性地将这个难题交给了宋冉。 宋冉想起了周祈之前说的话,陈医生建议她近期不要接受刺激,显然,许青禾现在对号入座,将自己代入了那个刺激。 但是宋冉并不认为自己的病情会因为许青禾而恶化。 不管事实如何,至少她主观上不认为许青禾的存在会影响她。 “如果你离开的话,”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我会很想你的。” 她已经体验过那种感觉,许青禾出差的那几天里,她的心里一直空落落的,总觉得做什么都不踏实,简直度日如年。 她不希望许青禾离开。 况且她觉得自己的病情最近已经很稳定了,只是偶尔有几个瞬间会有些波动,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实在没必要强行让许青禾从自己身边离开。 第79章 “真的吗?” 许青禾的脸本来紧紧贴着宋冉的腹部,闻言抬起头,但下半张脸还被挡着,所以宋冉只能看到一双不安而困惑的双眼。 “真的。” 她郑重地点头。 这让许青禾不安的情绪好了些,没再杞人忧天地想这想那,眼里明显地多了几分笑意,见她恢复正常,宋冉松了口气。 “下次做治疗的时候我们一起再问问陈医生吧?” 怕她以后又多想,宋冉提议道。 “嗯。”许青禾答应了。 她们出门的时候就快九点,折腾了这么一趟回到家,已是晚上十点多,也不知是药效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过了七八年夜生活的宋冉在这时候竟然感到有些困。 她揉了揉眼睛,努力保持清醒,看出她的疲倦,许青禾飞快换完鞋,站起来时摸了摸她的脸。 “冉冉,我先去洗澡了,你待会儿可以一起过来。” 只有一个浴室,宋冉要么等许青禾洗完了再去,要么就和她一起洗,至于选哪个,许青禾没勉强,只是在转身离开前极具暗示性地在她唇上轻轻碰了下。 宋冉本来有点犯困,被她亲了一下后,忽然清醒了点,呆呆道:“好。” “那我等你。” 说完,许青禾朝浴室走去,而被留在原地的宋冉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看了一小会儿,渐渐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答应了什么。 这……这? 她想起了上次共浴发生的事,当时那具在朦胧水汽里始终没有露出庐山真面目的身体再一次对她的感官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一股隐隐约约的冲动从心窍钻出,让宋冉有点踌躇。 浴室里,许青禾已经将花洒开到了最大。 热腾腾的水雾立刻模糊了镜面,卫生间做了干湿分离,淋浴间在最里面,被一面磨砂玻璃墙挡着,本该关上的门现在却敞开着,从里面冒出大团大团的水汽,将整个空间都变得有些雾蒙蒙的。 但和上次相比,这点遮挡度聊胜于无,宋冉的视力很好,足以让她在打开门的一瞬间看到那个披散着头发站在淋浴头下的,湿漉漉的身影。 许青禾很瘦,浑身骨架都小,五官却不是那种偏可爱风,反而很端正,不笑的时候看上去总有点凶,但笑起来时就格外娇俏,妖精一样,眼波流转几下就能将人的心神整个勾掉。 此刻,她便在用眼神引着宋冉靠近。 花洒哗啦哗啦响个不停,宋冉站在淋浴间外,隔着一道防水的门槛,喉咙动了动。 “我……” 她不敢继续往前,就好像动物本能地感知到了危险,热水没开多久,稀薄的水汽这一次什么都掩盖不住,她只看了一眼,视线就恍如被黏住了般,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移开。 但脖子以上的皮肤都红透了。 许青禾身上之前被她留下的痕迹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这让宋冉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强烈的念头,她想重新将痕迹印上去,重新将那具洁白的身躯撕咬得破破烂烂。 蛰伏在阴影处的怪物亮出了獠牙。 宋冉用力地吞咽着,仿佛喉咙里梗着一团腐肉,她狠命吞下去,那心底的怪物这才微笑着接受,然后伸出猩红的舌头满意地舔了舔唇。 撕碎她。 将她撕碎! 辨不清方向的声音在鼓膜附近隆隆作响,宋冉听到了自己越来越重的喘息,下意识伸手按住心脏的位置。 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 太快了,太快了! 心跳得太快,冷汗从浑身冒出,很快沾湿了额发,聚集着从鼻尖滑落。 宋冉忽然踉跄地向后退了一步,就好像前面站着的不是她心爱的女人,而是一个恶魔。 她们之间本就只隔着一个门槛,许青禾轻易地看到了她瞳孔深处的颤抖。 从宋冉眼中浮现出的恐惧货真价实,许青禾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该想些什么,明明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她却恍若遭受了最最恶毒的嘲讽,心脏狠狠收缩,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 宋冉立刻明白自己搞砸了。 她慌忙跑过去,连衣服也来不及脱,就那样穿着衣服跑进淋浴头下,浑身在一瞬间被热水浇湿,湿透的棉质t恤紧紧贴着她的身体,她紧紧贴着许青禾。 “不是的。” 她很苍白地解释了一句,但自己也知道这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许青禾默不作声地搂着她的腰,明明看不见表情,浑身却散发出一种悲伤的气息。 不是的。 不是因为你。 只是、只是—— 许青禾的存在真的不会让她的病情加重吗? 刚刚自己的表现无疑是最糟糕的证据。 疲惫地闭上眼,宋冉仰起头,任由喷射出的水流在脸上击打,过了好一会,才慢慢缓过神,伸手按住许青禾的后颈,从她的颈椎开始轻轻揉按,然后一点一点顺着脊背向尾骨摸去。 许青禾依然沉默着,她能感到宋冉正在抚慰她,能感到她的指腹在自己背上的游移,但就在宋冉的手掌按上她的腰时,她忽然轻轻将她推开了。 “冉冉,不用勉强的,我说过,就算不做也没关系。” 这样说着,她甚至笑了笑,表情看上去简直天衣无缝。 可是宋冉看见了她眼中掩不住的自责。 许青禾不想刺激宋冉,她不想成为那个必须离开她的刺激源,可刚刚宋冉的反应明显就不正常,她又一次因为自己的私欲伤害了她。 也许,真的只有离开她才会对她更好? 这个决定让许青禾很难接受,她费尽心思、极力忍耐地等了十多年,好不容易才能和宋冉在一起这么一小会,明明再也不会有谁来阻拦她们了,可是现在却要她主动放手。 她怎么可能接受?! 许青禾的心里现在全是这些灰暗的想法,宋冉也知道自己现在不管说什么大概都没什么用,静静站了一会儿后,忽然伸手关了花洒的开关。 嘈杂的水流声停止,耳朵一时还不适应,四周顿时变得极为寂静。 许青禾有些茫然,她抬头看向宋冉,被打湿的头发沉沉地坠在脑后,本来应该很不舒服的,但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再管,只是看着宋冉,看着她有条不紊地脱了衣服,然后将那些被淋湿的布料整齐叠好,放到了淋浴间外面的脏衣篓中。 “冷吗?”宋冉有点担心地问了句。 许青禾下意识摇了摇头,脑子里依然乱糟糟的,直到宋冉赤脚踏着地上的积水走到她面前,才忽然回过神,正想向后退,却被一把拉住。 “可以吗?” 宋冉将她拉到自己怀里,伸手搂住她的腰,被水打湿过的肌肤很滑,她用了点力。 许青禾听出了她的意思,宋冉想做下去,但几乎同时她也想到宋冉这么做只是为了让她高兴。 “对你不好。” 她不想再刺激宋冉。 可是宋冉偏头在她耳边低声笑了笑。 “憋着也不好,你来,还是我来?” 宋冉的态度很明确,她极力想用一次温情将刚刚不快的记忆翻篇。 可是许青禾还在犹豫,那个之前一冒出就被她极力否决的念头再次鬼鬼祟祟地钻出。 ——她是不是真的要离开冉冉? 还没等她想出个答案,宋冉已经一口咬住了她的耳垂,大部分人的耳朵都很敏感,许青禾也不例外,毫无骨气的软肉在一碰到熟悉的唇齿时就立刻投了降,许青禾的思维在一瞬间卡机,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而就在她发愣时,宋冉已经替她做出了回答,她用一只手固定她逐渐开始发软的身体,空着的另一只手则在这片人体地图上尽情探索新大陆。 超出阈值的兴奋让许青禾下意识攥住了宋冉的小臂,差点没站住。 “冉冉……” 不能……继续…… “冉冉——” 她忽然张口咬住自己的手背,想用这样的方式阻止那些即将从喉咙中溢出的声音,不想让自己沦陷得太快。 她试图坚持立场,试图用这样一个对抗的举动告诉宋冉她没有那样迷恋她的触碰。 但宋冉并没有注意到她这点微不足道的抵抗,她低声喘着,在这片名为许青禾的沼泽越陷越深,那片沼泽太柔软,让人明知危险又无法自拔,喘息声越来越剧烈,她忽然哑声,软软地哀求道:“青禾,你看着我,看着我好不好?” 她想让许青禾看到她此时此刻的痴迷,想让她知道就算她是某种刺激,也是让她甘之如饴愿意为之而死的极乐。 许青禾用力咬着自己的手背,渐渐的,浑身都开始有些抖,意识渐渐变得失控,仿佛马上就要变成一片空白,在滚滚而来的洪流面前,她的抵抗实在太无力、太孱弱,何况她的意志本就不坚,她根本不想抵抗。 只要是宋冉给她的,她都愿意全盘接受。 只要是宋冉…… 第80章 冉冉…… 但就在许青禾即将完全沉沦之时,她忽然听到宋冉的声音,宋冉的声音很柔软,像一只无形的手捧着她的脸向上看。 她们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接,宋冉低下头,在许青禾用力咬住的手背上落下一吻,然后一点一点朝她的唇靠近,当她即将接近时,许青禾放下了手,尽管气息仍在发抖,却依然像接受感召的信徒般,泪流满面地与宋冉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第60章 “我买了三盒。”” 许青禾觉得自己挺过分的,明明宋冉才是病人,却反而要她来照顾和安慰自己。 被稳稳地抱在臂弯间,她挨着宋冉的耳朵用气声问了句:“重吗?” 从唇齿间呼出的气息滚烫,宋冉脸上直接烧红了一片。 “不重。” 倒不如说太轻了,一米六五的身高,感觉可能才九十斤不到。 这样想着,又不禁开始心疼,宋冉垂眸在许青禾脸上停留片刻,想了想,突然手臂绷直,将怀里的女人向上掂了掂。 猝不及防的失重让许青禾下意识搂紧了宋冉的脖子,腰间本来就系得松松垮垮的带子直接完全松脱,浴袍的衣襟敞开,只堪堪遮住重点部位,但遮得也不是很全,反倒有点欲拒还迎的意思。 宋冉眨眨眼,眼里有点得逞的笑意。 这好像是她这么多天里难得的顽皮,几乎让许青禾瞬间想起小时候的冉冉,那时候的冉冉也是这样,会做一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喜欢偷偷藏起来,然后在她茫然不知所措时再从什么地方像个惊喜盒子一样蹦到她面前。 “许青禾,我在这里!” 女孩快乐的笑声总是特别清脆,泉水叮咚一样地好听。 “冉冉,”勾着她的脖子抬起身,许青禾张嘴在她下巴上含吮了一下,“我们睡觉吧。” 她记得去浴室前宋冉就有点困了,虽说很享受宋冉的公主抱,也不想太累着她。 被亲过的下巴还有一些残留的痒意,宋冉朝她笑:“好。” 不犯病的时候,不管许青禾做什么都让她发自内心的愉悦,她渴望更多的亲昵,想将她满满地抱进怀中,听着她的呼吸声入眠。 但等上了床后,看着和自己中间起码隔了一个人的许青禾,宋冉有些失望。 她将手伸过去,拉了拉许青禾的手腕。 “不能抱着吗?” 尾音软软的,听起来有点可怜,许青禾坚持了一下,但就一下,原本端正的睡姿立刻溃散,她转过身,将头埋进宋冉的肩窝,小腿如水蛇般和她的小腿缠在一起。 纤瘦的手臂在这时倒很有力气,将宋冉的腰搂得紧紧的。 宋冉没想到会迎来这么一个热烈的拥抱,有点喘不过气,极力深呼吸了两下才缓缓道:“我在网上买了三盒指套。” 她说得若无其事,完全是那种闲聊的语气。 但指套这种东西……还是三盒…… 很难让人不进行更多的联想。 许青禾甚至还没想到什么,耳朵就有些发红,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嗯”了一声。 她心里其实已经决定好要限制和宋冉的接触,一切以对宋冉好为准则,性生活不那么频繁也没关系。 但说是这么说,抱着那具温暖柔软的躯体,许青禾越抱越有点爱不释手,想要和宋冉接吻的冲动一路上升到第一顺位,被她强行镇压了下去。 “冉冉,明天我会向董事会提交辞呈。”她忽然道,想用一个严肃的话题分散自己的欲念。 还在酒吧时宋冉就已经听许青禾说了会辞职,但没想到会这么快,不由有些担心。 “没关系吗?” 万钧是她一手创办的心血,如果不是要和魏昭离婚,她不会放手放得这么彻底。 想到这,宋冉有些自责。 浓密的头发在她的锁骨上轻轻蹭了蹭,许青禾做了个摇头的动作。 “如果我不走,魏昭是不会死心的,况且我不是已经得到一个offer了吗?” 说到这,许青禾轻声笑起来。 “你是说周祈?但你不是不想去吗?” “风险和机遇并存,如果她能拿出更多说服我的理由,我会去试一试的。” 倒不是真的信了所谓见证新纪元的大饼,许青禾纯粹是觉得如果成功,她会获得更大的利益,虽然她没什么很高的物欲,就算不工作,户头上的钱也够这辈子花的,但她现在不是一个人,至少她想让宋冉过上和在宋家一样奢靡的生活。 只不过周祈现在给的信息实在太少了,她无法判断那到底是个机遇还是巨坑,这才没立即答应。 许青禾有自己的考量,宋冉没随便干涉,但话已经说到这,她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道:“我也打算去找一个工作。” “为什么?” 话音刚落,许青禾就抬起头,脸上是浓浓的不情愿。 宋冉拍拍她的脑袋:“你真打算养我一辈子啊?” “不行吗?” 她有钱,虽然没有很多,但她还能继续赚钱,况且宋冉现在的心理情况这么糟糕,不就应该多待在家里吗? 认真凝视着宋冉的眼睛,许青禾固执道:“冉冉,我可以给你办信托,将我名下的财产全部给你,你不用担心的。” 宋冉:…… “其实,”宋冉顿了顿,尽量放缓语气,“青禾,你看,我不是小孩子了,作为一个成年人,如果连养活自己的本事都没有,不是很失败吗?” 工作一方面是为了生活,一方面也是个人价值的体现,人活着总要给自己找点有意义的事干,宋冉当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草包富二代已经当了很多年,现在她想让自己活得更有价值一点。 许青禾听出了她的意思,也知道不可能真的将宋冉放在家里困一辈子,内心纠结许久,总算让了一步:“那让我帮你找。” 宋冉对此没什么异议,立刻点头答应道:“好。”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房间里逐渐变得十分安静,宋冉本就犯困,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许青禾却因为她刚刚那番话有些失眠,等了一会儿,见宋冉的呼吸声已经平稳,便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隔开一点距离,借着窗外的月光静静观察着她的脸。 眼中情绪几度变化,最终全部安静地沉淀至眼底,闭上眼,许青禾在宋冉唇上蜻蜓点水地碰了下。 好想将你藏起来。 感受着身边人的体温,许青禾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宋冉一觉睡到天亮,本以为自己醒得已经足够早了,没想到许青禾比她起得更早,当她走出房门时,许青禾连早餐都摆好了。 “冉冉,洗漱完过来吃饭。” 她冲还顶着一头乱糟糟头发的宋冉招了招手。 “好。” 转身去卫生间快速洗漱完,宋冉回到了餐桌旁。 早餐是简单的豆浆油条和包子,经典三件套,也说不上好吃不好吃,反正两人吃饭的时候都没人说话,安静地吃完后,宋冉自觉起身去洗碗,许青禾跟过去,在她洗碗时从身后揽住她的腰。 “冉冉,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就好了。” 将下巴搁在宋冉的肩上,许青禾的语气有些感慨。 宋冉一边擦盘子,一边觉得许青禾实在太容易满足,想了想,道:“中午我来做饭吧?我在网上学了几个菜谱。” 她知道许青禾喜欢吃她做的菜。 但许青禾摇了摇头。 “我来吧,你不是一直想练习小提琴吗?我帮你找了个私教,是退休的音乐老师,就住在这个小区,待会儿我送你去。” 哦。对了。 宋冉想起了昨天晚上的对话,她说想找个事做,没想到许青禾效率这么快,今天就帮她联系了个老师。 宋冉唯一的特长就是小提琴,找工作的思路差不多也跟这个相关,闻言没什么意见,笑着答应了:“好。” 九点钟,许青禾亲自帮她挑了一套穿搭,简简单单的白t和水洗蓝牛仔裤,乍看上去跟还没毕业的大学生似的。 琴盒被收到了客厅的柜子里,宋冉去拿时,许青禾就站在玄关处等她,远远看着宋冉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从阳台照射进大片大片明亮的日光,宋冉就走在光里,身上是白色的短袖,手上是漆黑的琴盒,黑与白的对比让她看上去干干净净,整个人都显得清新而明亮。 不知怎的,这个场景忽然让许青禾有些恍惚,她忽然想到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她和宋冉原本应该一起上大学,就像她从前计划的那样,她们会在学校外面租一间小公寓,每天早上一起出门时,她就会像现在这样站在门口,看着那个提着琴盒笑着向她走来的宋冉。 “怎么了?”宋冉发现许青禾在出神。 许青禾回过神,歪了歪头:“突然有点舍不得。” 她说得半真半假。 “中午就回来了。” 宋冉也分不清她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低头在她眉心处亲了亲,温声安慰。 第81章 “我会去接你。” 许青禾现在的感觉简直就跟送小孩去上幼儿园的家长一样,宋冉本想说她可以自己回来,转念考虑到许青禾的心情,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那你准时一点,不然我会哭的。” 许青禾:…… 她听出了宋冉的打趣,脸上微微发烫。 “好啦。” 娇嗔地咬了咬唇,她牵着宋冉的手走了出去。 私教和她们住在同一个小区,用不着开车,两个人走路过去,几十米后就找到另一栋老式居民楼,楼层是一楼两户的样式,她们上了三楼,按响了右边那户人家的门铃。 很快就有人打开了门,那是个年纪将近六十的女人,一头银白的短发,精神头看上去却不错,还未说话,脸上已经堆满了友善的笑意。 刘燕的两个儿子全都出国发展了,老伴前几年脑溢血去世后,她便一直独居在家,时不时会去社区设置的老年活动室参与一些文娱活动,许青禾托人联系她说要上门学小提琴时,她心里别提多激动了。 不过眼下站着两个女孩,她一时也不知哪位是自己的学生,正在打量着,宋冉礼貌地和老师问了好。 “打扰您了,老师,我叫宋冉。” “不打扰不打扰,”刘燕的语气很亲和,“小宋,先进来,我们马上就开始上课啊。” 许青禾站在门口,有点想跟进去,又怕宋冉觉得自己太粘人,而且之所以送她来上课也是出于想要减少接触的打算,只好道:“冉冉,我去公司一趟,中午过来接你。” 其实她们家和这里相隔就几十米,顺着楼与楼之间的水泥路转个弯就到了,但许青禾就是觉得要自己来接才好,宋冉顺着她,点头:“我等你。” 厚重的防盗门很快关上,许青禾恋恋不舍地在门口站了会儿,默默走开了。 客厅里,独自和一个陌生老太太相处的宋冉一时有点局促,好在刘燕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教师,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考级用练习曲谱,让宋冉逐一演奏,好判断她现在是什么水平。 宋冉摆好姿势,刚拉了一个音。 刘老师的眼睛亮了亮。 “你的琴很不错啊,是你自己挑的吗?” 音色宏亮而富有韵味,价格绝对不菲。 她只是随口一问,宋冉的眸子却暗了暗。 “是我的生日礼物。” 是宋威送的。 当时他送这把琴时是不是也认真挑选过一番呢? 想到自己的父母,宋冉的情绪有些低落,她憎恨宋威,对林静雅则失望透顶,但无法否认,她依然在心底深处渴望着亲情,她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不爱自己的人要把自己带到这世上。 心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失落,简单地回答了老师的问题后,宋冉便没再多说,好在刘老师也不想浪费上课时间,便是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丝滑的琴音很快在空中响起。 站在居民楼下,许青禾抬头望着宋冉所在的楼层,静静听了一会儿小提琴的声音,眼中忍不住浮现出一缕笑意。 她的冉冉一直都是最棒的。 许青禾比任何人都了解宋冉的优秀,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站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模样。 但等宋冉恢复原有的水平后,她一定会越走越远, 到那时,她会放她走吗? 笑意渐渐消散,许青禾面无表情地转过了身。 第61章 “手卫生很重要!” 刘燕教了快四十年的书,头一次遇到这么让人省心的学生。 教的技巧一点就透,布置的练习任务也从不马虎,又聪明又努力,简直就是每个老师的理想学生。 “小冉,你进步得很快啊。” 刘燕上课的时候严厉,但该夸学生时从来不马虎,然而宋冉的自我认知很清晰,她放下琴弓,诚恳道:“我荒废太久了,还有很多东西没学好呢。” “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我们慢慢来,不要着急。” 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这个年轻学生,刘燕越看越满意,如果可以的话,她恨不能让宋冉下午也来上课,不收钱也行,可惜这个想法被宋冉委婉地拒绝了。 宋冉说:“我要帮忙分担家务。” 刘燕倒是知道她在和另一个女生同居,不过她总觉得这两人的关系实在有些奇怪,别的小细节先不说,就许青禾每天中午准时准点来接宋冉回家这点就非常离奇。 两家相距就几十米,刘燕实在不明白接这么一趟到底有什么必要。 一开始她甚至还怀疑过宋冉是不是得了什么病,但这一个礼拜相处下来,也没发现她和正常人有什么区别,有一次,她实在好奇,就在两人离开后,站在阳台上俯瞰楼下,观察了一会儿一起回家的两人。 但也没看出什么来,就是这两人挨得未免有些太近了,而且现在的年轻女孩流行互相亲脸吗? 简直是西方人那套。 刘燕觉得自己真是年龄大了,有些看不懂现在的年轻人。 加课是加不成了,好在宋冉自己努力,就算在家里也很自律,回去后每天都会起码练习五个小时以上,照这样下去,不出半年,没准就能回到从前参加国际比赛的水准。 刘燕很欣慰。 许青禾很烦恼。 活了二十七年,她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吃一把琴的醋。 “叮铃铃!” 下课时间一到,门铃就准时响了起来。 宋冉十分积极地小跑过去开了门。 许青禾笔直地站在门口,微微仰头注视着她。 她们分开不过三个小时,在许青禾的心里却好像过了好几天,她好想宋冉,想到不得不抱着她的枕头闻枕面上残留的发香,才能克制住想要把她从这里强行带走的念头。 宋冉浑然未觉,只是笑道:“我马上收拾好。” 之前开玩笑,她让许青禾准时来接自己,结果许青禾就真的每天雷打不动地过来了。 许青禾现在已经办理了离职,每天都有大把的时间,而且魏昭也已经松口愿意签离婚协议书,但关于财产分割那部分的条款还需要再修改一下,这几天她都在和律师对接这事,具体的事情很复杂,因为涉及到公司股权,魏昭想让她以精神赔偿的名义将她名下的股权全部赠与给他。 但许青禾虽说急着离婚,也没有傻到什么都答应,一些小打小闹的损失丢了就丢了,涉及到核心利益,她决不会任人拿捏,所以为了这事又协商了几天。 好在马上就要结束了。 不出意外的话,她和魏昭明天就能彻底断了关系。 等这边的事全部结束,许青禾想先给自己放一段时间的假,她都已经计划好了几个旅游地点,没想到宋冉现在练琴热情高涨,搞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觉得自己就像怂恿好学生逃课的坏学生。 真是自作自受。 许青禾在心里叹息。 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宋冉把时间花费到了别的事上,对她的关注就自然而然地没有原来那么多,但许青禾很可耻地希望占据宋冉的整颗心,理智却又在告诉她不应该那么霸道。 有爱好对宋冉来说是件好事。 至少宋冉不会被小提琴影响。至少小提琴不会让宋冉犯病。 想到这,许青禾的眸光微不可查地有些黯淡。 宋冉没看到她的这点情绪变化,她已经转身回到了老师那儿,将琴身和琴弓都擦拭一遍后,她提着琴盒走到了门口。 “回家吧。” 左手提着琴盒,宋冉将右手伸过去握住了许青禾的手,牵手对两人来说已经是非常日常的事,但每次手掌交握的瞬间,许青禾还是会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心动,那油然而生的愉悦将藏在她的心底的坏情绪冲淡了些,让她忍不住多用了点力,想了想,又张开手,将五指插进指缝,与宋冉十指相扣。 大门还没关,刘燕就站在两人身后目送她们离开,就算是两个女生,十指相扣这个动作做起来也未免太亲密了些,这是一个很明显的暗示,宋冉从来没和刘燕说过自己的性取向,一方面是觉得没必要,另一方面老人家年纪这么大*,她也不想因为这个给她带来什么困扰。 但许青禾和她想得似乎不太一样,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对所有出现在宋冉身边的人宣誓主权,想要用这样的方式强行挤进宋冉的交际圈,这样不管宋冉在哪里她们都能划上等号,想起宋冉的人必然会想到许青禾,她们就像一张木牌的正反两面,一辈子都将形影不离。 她心底的念头是这样偏激,全靠还算足够冷静的个性在把控身体没有做出太过分的事,此刻实在控制不住,才僭越了一点点。 宋冉倒没什么意见,她出于习惯地顺着她,还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能握得舒服点。 “刘老师,我们先走了。” 刘燕笑呵呵朝两人挥手。 第82章 “路上小心。” “您回去吧。” 两人转身下楼,正值饭点,从楼下不知哪户人家飘出了浓郁的饭菜香,宋冉在空中嗅了嗅,转头朝许青禾笑:“玉米排骨汤的味道。” 闻言,许青禾也认真辨认了一下,做了个嗅闻的动作,做完觉得她们两个在楼道里这样嗅来嗅去实在很像两只小馋猫,不由也笑了起来。 “要不要绕路去超市,我们也买两根玉米回去炖汤。” 其实家里已经炖了一锅乌鸡汤,自从离职后,家里的午餐都是许青禾在做,宋冉有时候会负责晚餐,但水平有限,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时,两人就会去外面的餐厅吃,吃完再一起散散步逛逛街,每一天都过得简单而充实。 如果宋冉晚上回去后没有再继续练琴就更好了。 当初某人信誓旦旦说买了三盒指套,结果这么久了连一盒的包装都没拆封过。 许青禾越想越觉得可惜,自从认为自己有可能刺激宋冉犯病后,她就一直忍着没主动亲近宋冉,本想等宋冉主动,然而宋冉自从那天发现自己一犯病就有施暴倾向后就再没敢主动对许青禾做什么。 她选择长时间的练琴其实也存在一点想转移注意力的原因,结果就这样互相忍耐着过了无比禁欲的一周。 一周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吧? 这个念头不约而同地在两人心里冒出。 宋冉有些心不在焉:“明天早上我去买吧。刘老师说她家明天会来亲戚,给我放了一天假。” “是吗?”听到这个消息,许青禾的眼睛都亮了些,她弯了弯唇角,“那我们明天可以一整天待在一起。” “嗯!”如果不是现在两只手都是满的,宋冉真的很想摸摸许青禾的头,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只能同样弯弯眉梢,重重点了点头。 但是许青禾的另一只手是空着的,可以做点别的事,向前快走一步后,她忽地转身搂住了宋冉的腰。 “冉冉。”身高差让许青禾在想要看宋冉的眼睛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抬起下巴,尽管她可能并没有什么别的心思,但这个动作本身看上去就像一个索吻的姿势,况且她说话的语气又那么软…… 宋冉半垂下眼,错开视线,有些含混地嗯了声。 心跳在明显地加快,但并没有产生不好的念头,脑子里安安静静的,所有的想法都只是想要一个很轻很轻的吻。 心底的平静让宋冉安心了些,她重新抬眼看向许青禾,等着她说下去。 “我很想你。”许青禾忽然道。 宋冉一愣。 接着便看到许青禾用有些幽怨的眼神望着她,一字一句缓缓道:“这几天我们明明住在一起,但总觉得你好像在躲我。” 她太敏锐了,宋冉的每一个小心思都逃不过她的眼睛,闻言,宋冉也只能不尴不尬地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也不是躲……”迟疑了一会儿,她轻声开口,“我只是怕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让你感到有压力吗?”这句话在许青禾心里已经盘桓了很久,她不希望有任何一点猜忌或误会影响她和宋冉之间的感情,正好聊到这里,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宋冉立刻摇头。 “没有。”弯腰将琴盒放在地上,宋冉总算空出一只手,她捏了捏许青禾的脸。 许青禾偏瘦,就算是脸上也没什么肉,所以宋冉都不敢用力,只是很轻地碰了碰,与其说捏,其实更像是摸。 她摸了摸许青禾的脸,眼神有些忧郁又有些抱歉,如果这里不是小区楼下,或许她会试着亲一亲她,言语总是不及行动来得精准和快速,尤其是现在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 许青禾侧过头,猫一样地温顺地在她手上蹭了蹭。 “冉冉,以后不要再躲我了。” 她发出这句轻软得完全不像命令的命令。 但对宋冉而言,这样就已经够了,许青禾的任何命令她都会为之肝脑涂地。 “好。” 无论许青禾要什么都可以。 稳了稳心神,宋冉松开手,重新将琴盒提起来,笑道:“我们回家吧。” 两栋楼相距不远,几分钟后,她们到家了。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诱人的香味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不过宋冉的习惯向来是先消毒再进门,许青禾本来没这个习惯,被她带着也就特意在玄关备了一瓶酒精喷雾,将手上和琴盒表面都擦拭干净后,宋冉才开始换鞋,换完又开始扯了两张湿巾开始仔仔细细地擦帆布鞋的边边角角。 已经换好鞋站在一旁的许青禾:…… 怎么感觉宋冉的洁癖越来越重了? 仿佛察觉到她的无语,宋冉收了手,将鞋放进鞋柜收好,站起身正要离开,想了想,又给手消了一遍毒才往厨房走去。 默默跟在她身后,许青禾一路走一路思考,等两人都落座后,还是直接问了出来。 “冉冉,你的洁癖和你的心病有关吗?” 她怕这是宋冉病情加重的一个表现。 宋冉却有些茫然。 “嗯?” 怎么突然说起她的病了? 下意识摇了摇头,宋冉老老实实解释:“其实以前就觉得很脏,但因为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就勉强忍着,但现在不一样了。” “为什么?”许青禾好奇。 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随口的问题,竟然问住了宋冉。 “因为——”她的耳尖有些发红。 这让她怎么说? “因为,就是,那个,不注意手卫生的话很危险。” 许青禾:?? 许青禾:!! 她听懂了。 宋冉在与她有关的问题上总是特别注意细节,这让许青禾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点窘,她连忙干咳一声转移了话题。 “快吃饭吧,不然待会儿要凉了。” “嗯。”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宋冉笑了笑。 第62章 “毫无缘由的不安。” 晚饭是宋冉做的,蛋炒饭,用的是中午剩的米饭。 许青禾食量不大,以前她一个人时经常不吃晚饭,但宋冉觉得这样对身体不好,所以同居的这大半个月里一直在督促许青禾好好吃饭,许青禾也就赏脸地吃了小半碗炒饭。 收拾好厨房,时间还早,许青禾有些犯懒,不太想出门,便拉着宋冉在沙发躺下。沙发并不大,不能支持两个人并排躺在一起,最多支持一个人将自己的大半身子叠在另一个人身上,睡起来其实并不太舒服,但许青禾喜欢被宋冉这样抱着,就是姿势有点不雅观。 两只手搂着对方脖子,两只脚还缠在对方腰上,看上去真像一只八爪,哦不,四爪鱼。 “冉冉,说你喜欢我。” 一边亲着宋冉的下巴,许青禾一边撒娇,但语气里带了点命令的意思,所以这个撒娇听起来很有气场。 宋冉生怕她从沙发边缘掉下去,一只手牢牢护着她的背,另一只手则抬起摸了摸她的后脑,指端从浓密的黑发里插进,指节弯出弧度,缓缓揉按。 许青禾对宋技师的按摩手法很满意,舒服地眯了眯眼后,本应停在下颌的双唇向上移动了几厘米,落到了另外两片更加饱满的嘴唇,眼看着就要深入腹地,宋冉忽然偏头躲了一下。 “不行吗?” 没能尝到预料之中的美味,许青禾有些失望。 但宋冉并不是真的要拒绝她,只是刚刚许青禾对她说的话还没得到回答,她得一件事一件事慢慢来。 认真地看着许青禾,宋冉说了句:“我喜欢你。” 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可以每天都对你说这句话,说到你不想听为止。” 许青禾笑了。 她怎么可能会不想听呢? 不过每天都听宋冉告白这个提议很合她的心意,便是点头:“你说话算话吗?” “当然。” 宋冉凑近一些,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接着低头直视她的双眼,又说了一遍:“我喜欢你。” 这两句告白让许青禾心花怒放,但她还想再得寸进尺一些,便是又提出了一个要求。 “冉冉,你说,你只喜欢我。” 其实除了她,宋冉也不会再喜欢谁,许青禾心知肚明,但就是要听她亲口说出来。 爱意只有在表达出来时才足够真实,几个音节便能够赋予这种感情一个具体的形状,而对许青禾来说,这个形状就是宋冉。 宋冉的告白比任何诗篇都更加动人。 “我只喜欢你。” 宋冉很配合。 但、还是不够。 紧紧盯着宋冉的眼睛,许青禾着了魔般,继续开口:“你说,你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我。” “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 宋冉依然很配合,但许青禾总觉得还是差了点什么,正思索着该继续说点什么时,宋冉忽然动了动嘴唇。 第83章 她说—— “无论富有或者贫穷。” “无论健康或者疾病。” “无论生,或死。” “我都将不离不弃,直至世界尽头。” 许青禾一愣。 这个誓言实在太经典,太耳熟能详,几乎当宋冉说出第一句话的瞬间,她就意识到宋冉在说什么。 但是还差最后一句,许青禾等待着,甚至还没等宋冉开口她就已经在心里想好了回答—— 她愿意。 宋冉却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有些沉默,脸上现出苦恼的样子。 刚刚她一时头脑发热就说了那些话,但冷静下来才发现这个求婚实在有些草率。她什么都没准备,没有浪漫的布景,没有鲜花音乐和旁观者的祝福,最重要的是,她没有戒指。 于是现在的情况就有点尴尬,许青禾在一脸期待地等着,宋冉则局促得不知如何是好,脸颊微微发红。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十分窘迫地小声问了句:“现在出去买戒指还来得及吗?” 许青禾“噗嗤”一笑。 她还纳闷宋冉刚刚为什么突然沉默呢,原来是因为这个。 “以后再补也行。”相比于这个,她更想听宋冉说完最后一句话。 就算这只是一句玩笑她也甘之如饴。 许青禾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这么渴望被求婚,哪怕这个求婚现在看来非常不正式。 但宋冉认真了,她开始认真地思考和许青禾结婚这件事。 周祈和魏青乔的经历给了她参考经验,她觉得或许她也应该找个时间和许青禾去国外领个证,尽管可能没什么法律效益,但她希望有什么东西可以记录她们的爱情。 她们的名字会共同出现在某个国家的官方记录里,将有一个国家见证她们如何相爱,然后为她们献上一个美好的祝愿。 婚礼是整个恋爱阶段里最有仪式感的事。 宋冉想得出神,满脑子都是将来要和许青禾结婚的种种细节,落在许青禾眼里,却以为她还在纠结戒指的事,想了想,她起身从沙发离开。 “冉冉,我去拿戒指。”她认真道。 宋冉:? 哪来的戒指? 正发懵时,许青禾已经转身去了房间,不到一分钟就拿了两个小包装袋走了回来。 看着包装上熟悉的图案,宋冉一时竟有点语塞。 呃。戒指。 指套勉强也算吧。 许青禾随机应变的能力太强,宋冉无语到极致反而笑了出来。 她伸手接过许青禾递过来的一个小包装,视线先是在包装光滑的表面顿了两秒,然后挪开,仰头看向许青禾。 “你愿意娶我吗?” 答案早就准备好了。 许青禾弯下腰,双手捧起宋冉的脸,语气轻而郑重地说: “我愿意。” 她们都很遗憾地没能拥有一个健全的家庭,所以此时此刻也不需要征求哪位长辈的同意,她们的人生都已被无常的命运打击得支离破碎,只有紧紧地相拥才能找到一丝圆满和完整。 她们早已将自己的灵魂撕扯给了对方,又不约而同的把对方的痛苦密密麻麻地缝合在自己身上。 她们契合得宛如一个人。 所以在一起吧。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她们在一起。 宋冉闭上眼,脑子里现在什么都没想,只是专注地感受着来自许青禾的鼻息。 温热的气流从眉眼到脸颊又到颈侧,耐心地将每一处肌肤都好好抚慰后,许青禾终于碰触到宋冉的双唇。 也许因为紧张,唇缝微微分开,从里面透出有些急促的呼吸,许青禾尽量将动作放到最慢,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宋冉的神情变化,一边极尽所能地想将这个吻变得足够诱人。 舔舐是最简单的动作,做起来的效果却很好,然后是啃噬,会有一点点痛,但同样让人着迷,最后才是舌体之间的纠缠。 回忆着宋冉之前对她做过的一切,许青禾尽量控制着心中愈发急切的欲望,耐心地亲吻着,五分钟后,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这一次没有再喘不过气,整个过程都很美好。 宋冉还是第一次被亲出头昏脑涨的感觉,接吻刚进行一分钟,脑子就完全被这个吻占据,什么都没再想,那种思维一片空白彻底放空的感觉让她感到很轻松,结束时竟然还有点舍不得。 “青禾……” 既然舍不得,那就继续。 许青禾还在忐忑地想问问宋冉自己刚刚表现得怎么样,只是还没思考好措辞,就听到宋冉呼唤她时干哑的声音。 结果下意识一抬头就被捏住了下巴。 宋冉低头重重地吻上去。 这一次,着急的那个变成了宋冉,她急切地想从许青禾那里得到更多的愉悦,手指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开始摸索她腰上隐藏款的连衣裙拉链,但摸了一会儿没找到,索性不再管拉链,直接拽起了裙摆。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显而易见,但许青禾并不想阻止。 她看得出宋冉的状态有点不正常,可能又会像上一次那样将她咬得满身吻痕,但她并不讨厌,粗暴的宋冉也好,温柔的宋冉也好,她接纳宋冉的一切性格,就像过往的十余年一样,哪怕宋冉总是对她恶言恶语,她也从未减少过一分对她的爱意。 “冉冉……” 不知不觉,裙摆已经被推到大腿,许青禾也在刚刚的接吻中被拉到沙发上坐下,宋冉站在她身前,两只手分别撑在她的肩膀两侧,将她禁锢在沙发上的一方小小空间中。 她炽热的眼神算不上冷静,但还没失去理智,这会儿停下亲吻,也只是安静地凝视着许青禾。 许青禾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说不上是故意还是无意识,声音放得很软,音色纤细而柔弱,仿佛一个别有深意的邀请。 宋冉轻轻呼了一口气,再次确认自己现在的情感完全可控,是一个女人对与恋人发生亲密关系的正常渴求,她不会伤害许青禾,过去的一切都不会再重蹈覆辙。 几个深呼吸后,宋冉慢慢靠近,与此同时,一条腿抬起屈膝抵在了许青禾的双膝之间。 许青禾毫不抵抗地由着她摆弄。 如果说日常生活中的她强势得像个女王,那么在情事中的她则完全没什么气场,宋冉想怎样都可以,她喜欢看着宋冉被她的每一个表情支配的样子。 “冉冉——” 抬手搂住宋冉的脖子,许青禾主动将腰臀抬高了一分,方便她继续将裙子往上一直推到小腹。 她这样配合,低吟的声音又那样软糯,听起来简直像催促。 宋冉有点招架不住,眼中喧腾的情欲早就按捺不住,见状正要俯身—— “铃铃铃铃!” 单调刺耳的铃声响起,把两个正要进行到下一步的人都吓了一跳。 宋冉最先反应过来,这个默认的系统来电铃声来自许青禾的手机,看来是有人给她打电话。 手机就放在不远处的茶几,宋冉正要起身去看,许青禾却一把用力将她重新拉了回来。 “不用管。” 任谁在气氛正好时被打断都会烦躁,尤其是这么好的气氛已经足足酝酿了一周,许青禾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然而打电话的人显然很不会找时机,就算一直没人接电话还是锲而不舍地一直打进来,在催命一般响个不停的“铃铃铃”中,宋冉几次想集中注意力都以失败告终,最后只能无奈地亲了亲许青禾的脸。 “还是先接电话吧,不着急。” 许青禾:…… 老实说,她很急。 但这句话又不可能当着宋冉的面说出来,只好万般幽怨地松开手,不情不愿地将手机拿了过来。 看到来电人是魏昭时,许青禾心中的无名火立刻高涨了三倍。 “什么事?”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很恼火。 魏昭不以为意,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冷静。 “青禾,你来我办公室吧,来签字。” 跟在句尾的还有一声略显颓败的叹气,许青禾皱了皱眉。 “为什么要现在?” 她记得今天上午魏昭还说有一处地方他要再找律师改一下,所以明天才能给出离婚协议的最终版,现在突然这么着急地打来电话催她去签字实在很可疑。 魏昭不动声色,估计也猜到了许青禾的怀疑,解释道,“明天我要去别的地方处理一些事,两周后才能回来,如果你接受的话,两周后等我回来再签字也行。” 他没有把话说得太死,给了许青禾选择的余地,但哪怕是他也知道这个选择只是个烟雾弹,许青禾根本不可能等那么久。 果然,几秒的沉默后,他听到了许青禾妥协的声音。 “不用,我现在就去。” 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站在一边的宋冉旁听了全程,知道许青禾要出门,体贴地帮她把凌乱的衣服和头发都重新整理了一遍。 第84章 “早去早回。”她笑着捏了捏许青禾的手。 许青禾犹豫地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问:“冉冉,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我?” 怎么说呢,她觉得如果她跟着许青禾一起去见魏昭,魏昭说不准会被刺激到当场撕了离婚协议书。 看出她的顾虑,许青禾补充了一句:“你就在车里等我,好不好?” 一种莫名的直觉让许青禾现在对将宋冉一个人留在家里很不放心,这奇特的感觉大概可以被归为第六感之类,但不管是什么,许青禾都希望宋冉和她一起去。 宋冉只是不想和魏昭见面,对于和许青禾一起出门倒没什么意见,见她坚持便是点了点头。 “那我们一起去。” 许青禾没来由地松了口气,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 两人牵着手一起下了楼。 公司离家大概二十分钟的车程,不算很近,也不算很远,好在已经过了下班的高峰期,路上没堵车。 车子在地下停车场停下,许青禾打开副驾的门,正想离开,那不明缘由的不安却再一次从心底冒出,让她搁在安全带上的手都停滞了一瞬。 不想离开。 不想离开宋冉。 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这个念头,这个念头是那么强烈,以至于许青禾忽然就不想管离婚协议的事,只想和宋冉一起回家。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情绪化,但她还没将这个念头说出口,宋冉已经探身过去帮她解开了安全带。 “快去吧。”宋冉完全没察觉到许青禾的心情,只是觉得等这件事结束,等许青禾从和魏昭的纠缠中解脱,她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去国外结婚,美好的新生活就在不远处朝她们招手。 许青禾也不想总顶着个魏家媳妇的身份被人误会,何况让宋冉背着个小三的名头和自己在一起也不好听,闻言定了定心神,点头道:“我一会儿就回来。” 只是离开十分钟,应该没事吧? 这样想着,许青禾下车朝电梯间走去 越过车窗,宋冉注视着她的背影,一直到电梯门关上,跳动的电子数字提示电梯正在一层一层地向上升,才收回视线,脸上现出一丝疑惑的神情。 也不知为什么,她心跳得有些乱,不像发病,就是单纯的有些不安,但这不安到底从何而来呢? 宋冉很快就知道了。 一个人影从车道的尽头径直朝她走来,敲了敲驾驶座这边的车窗。 将车窗落下一半,宋冉眉头紧皱地看着那人,语气有些警惕。 “你为什么在这?” 陈艳赔出一个略带讨好的笑。 “我知道你对我有误会,但我也是没办法,我欠了人家钱,再不还他们就要割我的肾,我不想死。” 宋冉没说话,陈艳的人生很悲惨,但这不是她一次又一次欺骗别人的理由,尤其是她明知道她欺骗的这个人也并没比她好过多少。 可她还是开口:“宋冉,我之前跟你说的是真的,我真的有你爸犯罪的录音,我只是想把这个带给你。” 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宋冉掀起眼皮浅浅地看了她一眼,依然沉默。 “是真的,我把音频转到这个录音笔里了,你自己听。” 像是急于证明自己,陈艳动作慌乱地从衣兜里拿出了一支小巧的录音笔,像丢一个烫手山芋般将笔从车窗打开的缝隙丢到了宋冉面前。 宋冉下意识伸手接过,手掌用力握着录音笔冰凉的表面,神色一时有些复杂。 见她接过录音笔,陈艳松了口气,正打算低头离开,宋冉忽然叫住了她。 “姐姐,”她的语气柔和了些,“当初是真的也好,欺骗也好,你帮过我,我一直记得。” 这话让陈艳浑身一颤,她的眼睛慢慢睁大。 “你不恨我吗?” 宋冉摇摇头。 “我只恨过一个人。” 一切都是宋威造成的,宋冉只觉得陈艳很可怜,但就是这样一个可怜的女人,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当初在那个逼仄的小房间,她确确实实给她带来过一缕光明。 愣愣地看着宋冉,陈艳的喉头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但迟疑了几秒后,又重重地将那些未能说出的话吞了下去。 “我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低声说完这句话,陈艳匆匆转身离开。 偌大的停车场只剩下宋冉一人,独自坐在柔软的座位上,宋冉盯着录音笔沉默了好一会儿。 陈艳说这里面有宋威当初雇她做事时的录音,但这份录音多半没什么作用,宋冉对当初的事儿也没什么想深入了解的兴趣,想了半天还是决定算了——她不想再听到宋威的声音。 正要找个地方放录音笔。 “嗒”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很轻很轻的异响。 有点像钟摆走动的声音。 宋冉浑身一僵。 “嗒” 一秒的停顿后,那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清晰了一些,宋冉回过神,慌忙去看录音笔,仔细观察后才发现原来录音笔一直开着,只是前面有几分钟的音频被故意设置成了空白,一直播放到了现在才有了声音。 “嗒” 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 曾几何时,宋冉对这个声音十分熟悉。 当初在心理治疗中心,他们就是这样一边播放如出一辙的音频,一边用语言对她进行心理暗示—— “记住,你很讨厌许青禾。” “嗒、嗒、嗒” 宋冉感到了危险,本能让她强行战胜了从脊骨处升起的寒意,她想按掉录音笔,可是手指连着摸索了好几个键都不能成功。 “嗒嗒嗒、嗒嗒嗒” 声音仍在继续。 从宋冉的身上冒出一阵又一阵的冷汗,她被迫仰起头,整个人好像被浸没在水里,每一口呼吸都开始变得极为费劲。 余光处,她看到放在车上的挂饰在轻轻摇晃,但车子没有动,所以事实上应该是她在摇晃。 绷紧的神经发出尖锐的疼痛,她快要坚持不住了。 许青禾…… 宋冉朝着那个挂饰——许青禾小时候送给她的那那枚平安扣——艰难地伸出了手。 然而还不等她碰到平安扣,意识就彻底陷入了混乱,她如木偶般呆滞地凝望着前方,眼里空洞无光,仿佛没有了灵魂,也没有了生机。 几分钟后,录音笔里的声音停下,宋冉的呼吸也渐渐恢复了平稳。 缓缓睁开眼,她迟缓地看了看四周,心里很自然地冒出了一个念头—— 这是哪? 第63章 “就当被狗啃了。” 许青禾最后浏览了一遍离婚协议,上面的条款她已经核对过无数遍,确认魏昭没有偷偷动什么手脚后,她干脆利落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她将文件推到魏昭面前。 魏昭慢条斯理地拧开钢笔的笔帽,临到最后一刻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青禾,宋冉就是个疯子,你和她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 他的声音冷静,从他口里说出的诅咒也变得像是在陈述事实,听起来让人非常不适,但许青禾无动于衷,只是面不改色地催促:“签字吧。” 一丝阴冷划过魏昭的眼底,他板着脸,没再多说,抬手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之后的财产分割会由双方的律师交接,协议一式两份,许青禾拿了自己的那份后转身就走,离婚申请她之前就在网上申办了,只要再上传这份离婚协议,民政局那边通过后很快就能下发离婚证。 至此,她和魏昭彻底划清了界限。 想到这,许青禾的心情忽然有点矛盾,如果魏昭没有在离婚这事上百般阻挠,他们本来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 十年的交情不算浅,当初许青禾离开宋家独立,身上一穷二白,是魏昭伸出了援手。 后来她创办万钧也好,应对宋家的打压也好,很长一段时间里,魏昭一直在尽己所能地庇护她。 但很可惜,爱情是有先来后到的。 早在魏昭出现前,许青禾的一颗心就已经全部给了宋冉。 按在门把手的掌心顿了顿,许青禾犹豫两秒,似乎有话要说。 坐在气派的老板椅上,魏昭沉沉注视着她的背影,握着钢笔的手指用力收紧,粗大的骨节隐隐泛白。 和许青禾认识那么多年,他很清楚许青禾只是外表看着冷硬,本质上,她依然还是那个容易同情心泛滥的女孩。 他希望能等到一点来自她的恻隐之心。 哪怕在离别前最后给他一个拥抱也好。 但许青禾什么也没说,魏昭对她的理解还停留在过去,从很久以前,许青禾内心的柔软就只对一个人打开,尽管她确实觉得有一点对不起魏昭,但被喜欢又不是她的错,从小到大喜欢她的人太多了,她又不会分身术,不可能每个人都照顾到。 第85章 况且她又不是慈悲的救世主,她只是一个有点自私的普通人,只想将自己全部的爱分给那个她想爱的人。 推开门,许青禾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魏昭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消失,他还直勾勾地盯着门对面的墙壁,眼神冷肃至极,仿佛嘶嘶冒着寒气的干冰。 直到一声消息提示音突兀响起。 他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消息,嘲讽地勾起了唇角。 地下停车场。 宋冉已经离开了驾驶座,但并没有走远,而是靠在车门边看手机。 她所在的停车位正好在灯光的照射范围之外,此刻她独自站在阴影中,被手机微光照亮的下半张脸看上去没什么表情,但唇线抿得很紧,透露出一丝主人内心的烦躁。 “冉冉?” 许青禾本来想快步走过去拥抱她,但在距离拉近后便直觉地感到有哪里不对劲,下意识减慢了速度。 宋冉循声望去,眼神冷冰冰的。 没有任何来由,许青禾心里忽然重重一跳,脚步更是直接停在原地,此时两人相距只有一米,她清楚地看见了宋冉的眼睛——那是一双黑沉沉的瞳孔,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爆发。 太熟悉了。 这个宋冉,许青禾太熟悉了。 她总算发现宋冉到底有哪里不对劲,那双原本温和总是带着浅浅笑意的眼睛再一次被失序的混乱占领,她回到了之前失忆后的状态。 发生什么了? 疑问刚刚在脑海浮现,胸口就突然被什么东西重重打了一下。 宋冉愤怒地将手机丢过去,在许青禾无措的视线里咬牙切齿地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手机没锁屏,屏幕上是两人之前的聊天记录,因为她们大部分时候都在一起,不怎么需要网络聊天,所以聊天记录很少,最近的一次还是几天前的晚上,宋冉在另一个房间练琴,许青禾不甘心被冷落,所以半开玩笑地发了句:“怎么还不来帮我暖被窝?” 消息过了一个小时才有回复,宋冉说:“遵命。” 如果放在平常,这样的聊天顶多算是小情趣,但落在失忆后的宋冉眼里,只觉匪夷所思。 她想当然地就觉得肯定是许青禾对她做了什么。 因此一见到这个人,就立刻迁怒似地将心里的不安和惶恐一股脑地在她身上发泄了出来。 胸口的闷痛反而让许青禾清醒了一些,接住即将掉下的手机,她冷静地看着宋冉。 “冉冉,你怎么了?” “关你什么事!” 如果让许青禾知道自己失忆,指不定她会怎么报复自己,宋冉冷哼了一声。 她不肯说,但许青禾能够从蛛丝马迹里自己推导出真相,甚至她都不需要推导,眼前这个宋冉曾经折磨了她十几年,她对她实在太熟悉,如果不是宋冉突然恢复记忆,最开始,许青禾其实是打算直接硬碰硬将宋冉身上的刺一根根拔下。 所以她并不害怕眼前这个一脸戾气的女人。 虽然不知道宋冉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子,但*许青禾早已不是原来那个弱小的自己,短暂的震惊后,她立刻恢复镇定,一步步走到宋冉面前。 反倒是宋冉被她坚定的眼神吓住,下意识想往后退,可是身后是车门,她只动了半步就被挡住了去路。 而许青禾还在靠近。 “冉冉,我们是爱人,你可以相信我。” 紧紧盯着宋冉的眼睛,许青禾放缓了声音。 “你胡说什么……” 眼前的许青禾简直太恐怖了,尽管看上去还是那个弱不禁风的样子,身上的气场却莫名强大,仿佛自己只要说错一个字,她就会立刻化身怪兽将她吃掉。 心中的恐惧让宋冉反驳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底气,心跳也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在不断加快。 咚咚咚! 强烈的心悸带来了眩晕,宋冉浑身都有些发软,她只能靠用力握住车把手强行支撑,但还死死咬着牙不愿意露怯。 许青禾停在她面前,两只手轻轻扶住她的脸。 “冉冉,你忘了吗?你亲口说的,你爱我。” “我——” 不可能! 宋冉张嘴就想反驳,许青禾直接强势打断。 “就在半个小时前,你还向我求婚,问我愿不愿意娶你。” 求婚? 简直越来越离谱了! 宋冉的瞳孔微微颤抖,本能地不愿意相信,但许青禾的语气实在太笃定,听起来实在不像撒谎。 可是怎么可能呢? 她明明最讨厌许青禾了。: 世界在一瞬间变成了宋冉完全陌生的样子,她现在的记忆很混乱,原本正常的记忆变成了无数片被打乱的拼图,她能随机地想起一些画面,但并不能将画面组合在一起,所以事实上她什么都无法确定。 唯一能确定的记忆停留在半年前,正是她和许青禾最针锋相对的时候。 宋冉知道自己有间歇性失忆的毛病,但以前顶多也就出现几个小时的空白,像现在这样一睁眼直接没了半年的记忆实在过于惊悚,强烈的不安让她现在处于极度应激的状态。 除了她自己的判断,她什么都不愿意相信。 宋冉快速在脑子里梳理了一遍信息。 她醒来时是在许青禾的车上,手机就放在主驾和副驾之间的置物箱中,所以她很自然地就开始看聊天记录,许青禾是她置顶的联系人,她第一个看的也是和许青禾的聊天记录,但里面不是调情就是转账,看着就十分诡异。 本来她还想再看看和其他人的聊天记录找找线索,只是还没来得及,许青禾就出现了,她于是习惯性地去找她麻烦。 结果没想到许青禾不仅不像从前那样逆来顺受,还净说一些毫无边际的话,宋冉现在满腹怀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僵持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还是开了口。 “你先离我远点。” 没事凑这么近干嘛? 宋冉毫不掩饰眼中的嫌恶,许青禾一瞬间居然有点恍惚,自从宋冉对她打开心结后,两人每一天都过得蜜里调油,别说甩脸色,宋冉就连一句重话都没对她说过。 现在这样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还真是有点…… 让人火大。 勾了勾唇角,许青禾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宋冉:? 莫名有点头皮发麻。 而且许青禾是不是耳朵有问题,她让她离远点,怎么还越靠越近了呢? 宋冉正要呵斥—— “唔!” 嘴巴被堵住了。 “你!” 想要推开的手也被抓住了。 唯一还能用作反抗武器的只剩牙齿,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口腔横冲直撞,宋冉一脸不可置信。 许青禾居然、她居然—— “唔、嗯……哈……滚、唔!” 许青禾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两人的体力差距虽然不大,但宋冉现在有些虚弱,又处于震惊中,此刻被许青禾死死压在车窗上,完全就像条被钉在案板上的鱼,根本无法动弹。 有几次,她发狠想朝许青禾的舌头咬下去,最后考虑了一下,还是没这么做,毕竟光是想象一下有半截舌头血淋淋地留在她嘴里她就恶心得想吐,相比之下,被许青禾强吻一口也就是让她有点不爽。 就当被狗啃了。 宋冉还没发现自己对和许青禾接吻这事儿接受度竟然很高,如果她反应过来,一定会觉得自己脑子坏掉了。 但目前发生的一切已经让她的脑子疼得像有电钻在钻,索性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她打算装木头,许青禾却不想就这样放过她。 稍稍退开一些,她摸了摸宋冉的脸。 “冉冉,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她低声呢喃。 宋冉仍然紧紧闭着眼,假装听不见。 两片柔软的嘴唇贴上了她的耳廓,奇异的酥麻瞬间如电流席卷全身,宋冉浑身一震,战战兢兢地睁开了眼。 她下意识又想避开,许青禾就像早有预料般,牢牢地抓住了她的肩膀。 “先回家吧。” 亲了亲宋冉的耳垂,不知是疲惫还是无奈,她轻轻叹息了一声。 第64章 “你其实正在被包养你知道吧?” 贺松岚想骂人,她好不容易早起一小时画了个美美的全妆,正打算开始丰富的夜生活,突然被人打乱了计划。 这感觉实在让人抓狂,但她别无选择,因为打电话的是许青禾,而且开头第一句话就是:“冉冉又失忆了。” 哇靠。 这一对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谈个恋爱都能谈出九九八十一难。 她都以为这场她追了十多年的苦情剧已经到了大结局,怎么还能出幺蛾子? 没办法,贺松岚只能临时给几个小闺蜜发消息表示要缺席今晚的男模盛宴,然后满脸苦命相地朝别墅楼下的车库走去。 第86章 客厅里,宋冉不停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怎么都不肯相信许青禾所说她们正在同居的事实。 隔着起码十米的距离,宋冉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没放松一刻警惕。 许青禾很无奈,她手机里倒是存了几张她们的合照,可宋冉不认,一口咬定这些都是后期合成,对她异常防备,活像眼前的人是什么变态杀人狂。 实在没办法,想着多一个人多一分力,许青禾这才将贺松岚叫了过来。 她给贺松岚打电话时,宋冉就在一边听着,看着倒是没什么意见。 “冉冉,你不信我,贺松岚的话你信吗?”许青禾试探着问道。 从回家到现在的一个多小时里,宋冉一直没透露自己的情况,许青禾是自己猜出她失忆,但具体失忆到什么程度不太清楚,此时观察着宋冉的表情,见她听到贺松岚的名字时并没有出现反感的样子,心里多少松了口气。 宋冉忘掉的那部分记忆一定大于三个月。 为了彻底让宋冉陷入孤立无援的绝境,许青禾早就和贺松岚计划好要切断宋冉的所有退路,所以在三个月前宋冉去找贺松岚求助时,贺松岚非常冷酷地拒绝了她,自那以后两个人就开始绝交,如果宋冉现存的记忆在这件事之后,那现在的她应该谁也不会相信。 好在事情还没有糟糕到这种地步。 贺松岚今天住在市里的别墅,距离不算远,十五分钟后,一辆红色玛莎拉蒂停在了老式居民楼下。 这地方也太破了吧。 看着楼梯扶手上斑驳的锈迹,贺松岚嫌弃地收回了手。 楼层不高,但她常年缺乏锻炼,爬了没两层就有点气喘,刚想停下来歇会儿,那边许青禾已经听到了动静,从大门口探出半个身子。 两人一上一下,隔着一截楼道四目相对,贺松岚缓了缓呼吸,正想风情万种地打个招呼,就见那个满脸冷漠的人直接扭头退了回去。 贺松岚:…… 怎么说呢,她和许青禾虽然是合作关系,私交却并不算深,如果不是她给许青禾帮了忙,许青禾事实上对她的态度还要更不客气一点。 这一切都源于小时候不懂事喜欢拱火,高二那年,贺松岚满心想看修罗场,故意在聚会上起哄让许青禾在宋冉和魏昭选一个接吻对象,本意是想看宋冉吃醋然后和许青禾一吻定情的,没想到宋冉那么疯,直接把许青禾赶走了不说,后面还…… 当然,要是她早知道宋冉精神有问题,说什么她都不敢那么刺激她,后来因为这事儿她还特地向许青禾道过歉,但许青禾反应淡淡的,并没有原谅的意思。 她可以无条件原谅宋冉的一切伤害,那是因为那些伤害是她自找的,是因为她不肯从宋冉的身边离开才会一次次被宋冉失控时的暴虐波及。 但其他人的伤害就是赤裸裸的恶意,许青禾不会原谅他们任何一个人。 这就导致她和贺松岚现在的关系很微妙,她们似敌非敌、似友非友,不过许青禾倒不是因为这个才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只是因为她发现宋冉也走了过来。 “你又去哪儿鬼混了?” 贺松岚还在下一层的楼梯拐角处喘气,刚刚许青禾幽灵般闪现了一下,她抬起的手没来得及放下,此刻正尴尬地举在半空,宋冉看过来时以为她在对自己打招呼,随意地招了下手,视线接着慢慢地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紧身衬衫、小皮裙、渔网袜,这一套转身就能去情趣酒店上班的服装让宋冉皱了皱眉。 倒也不是对贺松岚放荡的夜生活有什么意见,只是大多数时候宋冉都会陪着她,也算有个照应,放贺松岚一个人出去简直就像遛狗不栓绳,对狗对人都不好。 不知道自己在宋冉心里已经降格为狗的贺松岚现在挺高兴的。 之前听说宋冉失忆,她还挺担心宋冉会恨自己,但看样子,现在的宋冉好像还不知道她们绝交过的事,那表情,那语气,那微微皱起的小眉毛,味儿太正了,就是从前的那个宋冉。 老实说,贺松岚还是比较喜欢这个宋冉。 找回记忆后的宋冉太温和了,温和得简直像块忧郁的石头,谁也不知道哪天她就会自己裂开。 “听说你失忆了?” 调整好表情,贺松岚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宋冉抿抿嘴,先前许青禾怎么问都不肯回答一句的人松了口。 “好像是。” 许青禾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宋冉在看到贺松岚时那自然而然的亲昵和信任刺痛了她的神经。 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嫉妒,像现在这样不甘心——在过往的十几年中那个可以肆意陪在宋冉身边的人不是自己。 被许青禾一言不发地盯着,贺松岚默默移了下身子,让宋冉挡在自己面前。 “你还记得失忆前自己都在做什么吗?” 宋冉努力回忆了一下,脑中隐隐刺痛,只好放弃地摇了摇头。 “很模糊,我现在只能想起半年前的事,后面的记忆全都很模糊,就像……”她想到了一个比喻,“像被人打了马赛克。” “噗!”一说起马赛克,贺松岚的脑子里就自动联想到许多限制级画面,她下意识嘴贱想调侃一句,抬头见到宋冉一脸的苦恼,连忙干咳两声恢复正经。 “不就是失忆嘛,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没有其他哪里不舒服吧?” “那倒没有。” “那就慢慢等吧,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说不定哪天就突然想起来了。” 这话也太不靠谱了,但宋冉竟然觉得有道理,她点点头:“那我们走吧。” 说着,向门口跨了一步,这动作太突然,贺松岚和许青禾都愣了一下。 去哪? 宋冉的语气却很理所当然,她回头指了指杵在旁边一直没开口的许青禾:“这人非说我现在和她同居,不管是不是真的,反正我要走,我去你家住。” “呃。”贺松岚觉得这就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果然,她还没表态呢,许青禾的脸色已经差到极点,她冷冷地瞥了一眼贺松岚,意思不言而喻。 如果自己真敢把宋冉带走,贺松岚毫不怀疑许青禾下一秒就会把她刀了。 “现在这个情况很复杂……”贺松岚硬着头皮开始编,“你知道你家破产的事吧?” “嗯。”宋冉的声音有些发闷,这些事她先前在网上已经查证过了。 “所以啊,”贺松岚张口就来,“你现在其实正在被许青禾包养你知道吧?” 宋冉:!! 许青禾:?? 这事她们还真不知道。 找贺松岚帮忙简直是个灾难。 眼前的局面已经很乱了,许青禾不想乱上加乱,正想开口阻止,贺松岚忽然快步将她拉到一边。 “那啥,宋冉,我先和你金主沟通一下啊。” 说完,就将一脸震惊的宋冉独自留在了玄关。 两人一直走到厨房边,离着宋冉十几米的距离,许青禾压低了声音。 “贺松岚,你是来添乱的吗?” 什么包养,宋冉现在本就讨厌她,这会儿听贺松岚这么说,岂不是要更讨厌她了? 贺松岚委屈:“喂,我是在帮你好不好?或者你退一步让我把人带走,不然你凭什么让宋冉答应留下?” 许青禾沉默了一会儿。 “我叫你来是想让你证明,我和她现在是恋人。” “救命,你也太高估我在宋冉心里的地位了,”贺松岚嗤笑,“你确定我这么说完后她不会反而怀疑我和你是一伙的吗?” 感情生活混乱不代表贺松岚这个人是傻的,相反,她精明得很,而且作为旁观者,她更能一针见血地戳破许青禾内心的幻想。 宋冉失忆是事实,要么她先保持距离一点点接近宋冉让她重新爱上自己,要不然就像贺松岚说的这样,以金主这个占有绝对主导位的身份强行将宋冉留在身边。 关系再不好,两人好歹也是从十六岁认识到现在,贺松岚了解许青禾的性格,至少绝对比魏昭了解,魏昭将许青禾当做一个女人去幻想,贺松岚将许青禾当做一个人,一个被所爱不可得折磨到快要毁灭的疯子。 现在疯子好不容易得到了一点甜头,许青禾说什么都不会放手。 她没再说话,贺松岚就当她是默许,转身回到了宋冉身边。 许青禾背靠着餐桌遥遥看过去,视线很沉,脸上面无表情。 “不行,她不肯放你走。”故意做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贺松岚耸了耸肩。 宋冉冷笑:“我倒要看看她能怎么拦我!” 包养? 呸!谁爱认谁认! 反正她不奉陪。 许青禾之前的考虑是对的,在有贺松岚这个退路的前提下,她真的很难控制住宋冉,所以她选择和贺松岚合作,条件就是把她和宋冉之间发生过的一切彻底剖开供旁人审阅。 第87章 贺松岚也真不愧是乐子人,原本她一直觉得宋冉对许青禾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后两人说什么都不可能在一起,现在峰回路转,她突然又对撮合两人有了极大的兴趣,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许青禾的计划。 她这人,自己的感情生活糟糕得一塌糊涂,对朋友的感情却这么上心,别说许青禾了,就连找回记忆后的宋冉也看不懂她。 看着已经走到了门外的宋冉,贺松岚也不阻拦,闲闲地看着她。 “宋冉,你知道你之前为什么会同意被包养吗?” 听了这话,宋冉回过头,神色莫名。 反正不可能是图钱。 她虽然没什么大才,但二十多岁的人了,去哪儿混口饭吃做不到,再不济还有贺松岚这个大富婆给她兜底呢,哪怕她被贺松岚包养都不可能被许青禾包养。 宋冉的心思都显在脸上,贺松岚和她当了那么多年的狐朋狗友,对她心里的小九九门儿清,见状一把勾过她的脖子,嘻嘻笑:“宝贝儿,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但很不巧我现在也自身难保,你也知道许青禾报复心有多强,她整垮你家后就开始来整我,我现在的资产都快缩水到十分之一了。” 嘴角向下撇了撇,贺松岚故作忧愁地叹了口气,“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放心,就三个月,再说你以前不也包养过她吗?等她消了气,我马上就来接你。” “。…..”宋冉听明白了。 “所以你就这么把我卖了?” 合着她是为了保住贺松岚的家产才答应被许青禾包养的? 这都什么事啊! 宋冉又开始觉得头疼,这次是被气的。 然而贺松岚一点都不觉得羞愧,反而特别理直气壮:“咱们这是卧薪尝胆,再说,当初还是你主动答应被许青禾包养的。” “我?” “对!” 如果贺松岚去演戏,一定能得奖——“金忽悠奖”。 失忆的人就是这样,哪怕告诉他的故事再匪夷所思,只要有一点点合理性,都能让他们开始动摇。 宋冉这会儿就在动摇,贺松岚抓准时机,功成身退。 “我还要回去和我的理财专家们开会呢,就先走了哈。” 哒哒哒—— 高跟鞋的声音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楼道间,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宋冉总觉得贺松岚离开的脚步特别轻快。 房子里再一次只剩下宋冉和许青禾两人。 许青禾没有靠近的意思,宋冉一个人在门口呆站了半天,最终认命似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回玄关,反手关上了门。 咔。 没有人说话,落锁的声音于是显得格外清晰。 许青禾动了动。 她离得不算远,刚刚贺松岚嘀嘀咕咕地和宋冉说了一堆,她听了个七八,虽然不太赞同贺松岚欺骗的做法,但不得不说,效果确实很好。 至少现在宋冉虽然还是满脸不情愿,但能主动朝她走来了。 “事先说好,不管我之前答应了你什么,我不会由着你乱来的。” 宋冉记得自己之前包养许青禾时都做过什么,无非就是口头羞辱加不停地挑刺,一报还一报,她顶多接受许青禾对她做同样的事。 但很不巧,许青禾想要对她做的正好全是不一样的事。 “冉冉,抱抱我吧。” 她有点累了,从发现宋冉失忆开始,心情就像在坐过山车,大起又大落,即便现在已经回归平静,心脏依然在扑通扑通地狂跳。 看着许青禾张开的双手,宋冉犹豫了一下,接着撇了撇嘴,闭眼将她抱进了怀中。 第65章 “你要把我压多久?” 宋冉有点烦,她从五岁起就没再被人抱着睡过,现在都二十七了,反倒被人抱了个结结实实。 “松手。”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觉得许青禾简直越来越过分,要一起睡就算了,怎么还上手呢? 虽说被贺松岚连哄带骗地留了下来,但包养这事儿越想越觉得蹊跷,且不说她真的会答应这么离谱的事,许青禾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现有的记忆里,许青禾为了拿到魏家的投资刚和魏昭结婚没多久,现在明目张胆地包养她,魏家难道不会有意见吗? 等等! 宋冉忽然想到一件事,既然许青禾已婚,那她现在不就是个小三吗? 这个发现打开了新思路,宋冉合理推测许青禾之所以要包养自己没准是为了报复自己曾经对魏昭的追求。 “喂,我叫你松手,你聋了吗?” 宋冉的态度没有半分客气,她脾气本就不好,一遇到许青禾更是会立刻化身火药桶,此时见她不仅不松手,反而还在将怀抱收紧,心里怒火不由愈发翻腾,挣扎了一下没挣开,开始用力掰许青禾的手。 “冉冉,你要去哪?” 察觉到宋冉的抗拒,许青禾心底一阵阵发凉,手上力道不断加大,和宋冉形成了一个对抗的局面。 身高和体重上的差距本应让宋冉占据优势,但现在她是被人从背后抱着的,这个体位让她很不好使劲,许青禾又卯着劲,瘦弱的小身板也不知从哪儿爆发出那么大的劲,她感觉自己的腰都快要被箍断了。 “松手!” 宋冉沉声呵斥,一只手狠狠抓住许青禾的手腕,故意挤压她的腕骨,那应该会让人感到很痛,可是许青禾一声不吭,只是固执地不让她走。 一种没来由的预感让许青禾感到了害怕,她担心只要自己一松手,宋冉就会立刻离开这个家,然后躲她躲得远远的,让她怎么也找不见。 “不要。”许青禾的声音听起来跟怄气没什么差别。 两个人就这么幼稚地较着劲,气氛一时僵持,直到宋冉浑身的烦躁终于积压到一个临界点,她猛一抬手,手肘向后用力撞了一下。 这一下也不知撞到哪儿,许青禾闷哼了一声。 “许青禾,你别挑战我的耐性。” 宋冉是真的很烦,本来她就很不喜欢被许青禾碰,答应抱她一下都属勉强,想要抱着一起睡就更是噩梦。 属于抱久了她真的会想吐的那种。 她语气和姿态上的厌恶是如此显而易见,这让许青禾的一颗心如坠冰窖。 明明就在几个小时前她们还在那么甜蜜地拥抱和接吻,怎么眨眼间一切都变了? 为什么她的幸福总是如此短暂,像一个美丽的泡沫,甚至她什么都没做,那泡沫就自己破了、碎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失落地垂下头,许青禾松开了手,宋冉没在意她的心理活动,只觉腰间一松,立刻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早这样不就好了。 宋冉知道自己刚刚那个肘击用了多大劲,这会儿终于恢复自由,反倒有些心虚,干咳一声,正想开口说点什么,跟着一同起身的许青禾忽然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宋冉:…… 她皱起眉,怎么有人犟成这样,她是罪犯吗?许青禾凭什么抓着她不放? 如果说恢复记忆的宋冉可以对许青禾的高占有欲毫无负担地接受,那么现在这个宋冉别说一点,哪怕是一丁点束缚都会让她反感得要命。 许青禾简直就是在挑战她的底线,宋冉太阳穴突突狂跳,一咬牙,正要扬手朝许青禾手上打去,手腕处猛地被向下一拉,她脚下一个趔趄,身子瞬间失去平衡,眼前天旋地转,待反应过来,已经摔到床上,正好落进许青禾怀中。 “你有病啊?!” 宋冉下意识就想起身,却被许青禾强行按住后脑,像是要让她在自己胸口处窒息一般,任凭她怎么扑腾都不松手。 宋冉想骂人,但整张脸都被两团绵软堵着,整个人好像跌进沼泽地,越挣扎陷得越深,反倒把自己搞得气喘吁吁,最后只好停止动作,老实了。 “冉冉,”一手扣着人的后腰,一手按着头,许青禾将宋冉紧紧抱在怀里,“我知道你不信我,也许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听,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我不会害你。” “……” 这不废话吗。 宋冉心想,许青禾果然是翅膀硬了,这要放在以前,她哪里敢这么放肆? 可惜虎落平阳被犬欺,宋冉无可奈何,索性闭嘴自己生闷气。 许青禾其实想过要慢慢来,她知道原本的那个宋冉有多讨厌自己,十几年的时间教会了她如何应对这样的宋冉,得顺毛哄,不要违抗,不要挑衅,不要明目张胆地释放爱意。 早在很多年前她就发现,她对宋冉的爱只能长在无人之处,她只能像个小偷一样在宋冉看不见的瞬间悄悄地接近她一点点。 但现在她感到了委屈,就好像一个孩子终于从大人手中得到一个心心念念的糖果,才刚舔了一口,就被大人以糖吃多蛀牙为由给强行收走了。 她没法保持理智,没法说服自己慢慢来,哪怕宋冉愤怒厌恶乃至恨到想要杀了她,她都不想放手。 沉默中,宋冉烦躁地叹了口气。 第88章 “许青禾,你要把我压在你胸上多久?这样很爽吗?” 她又习惯性地开始羞辱她,以为这样能让她松手,但她低估了许青禾现在的心理承受度。 “是很爽。”许青禾说。 宋冉:??!! 这都什么事儿啊? 许青禾老喜欢抱她干什么? 宋冉搞不懂她的想法,闭眼忍耐了一会儿,一分钟后,实在忍无可忍,沉声:“赶紧放开我,不然……我、我咬你了。” 作为一个家里破产的落魄富二代,宋冉自知自己现在对许青禾没有任何威慑力可言,想来想去,也就只能放出这样一句很小学生的狠话。 可想而知,许青禾不仅没放手,还抱得更紧了些。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宋冉本就烦躁,被她这样从头到尾地禁锢着,心头邪火越窜越高,一气之下,竟然真的张了口,朝着那柔软的地方用力咬了口。 “嘶——” 这一下压根没收力,许青禾倒吸一口凉气,双手的力道不由放松了些,宋冉终于能抬起头,刚一露面,先勾出一个挑衅而恶意满满的笑。 气氛一瞬间剑拔弩张,和先前那个温和至极的宋冉相比,眼前的这个宋冉简直就像只未经驯化的野狼崽子,老实说,挺讨厌的,许青禾默然凝视她片刻,无数种不同的念头在眼前闪来闪去,像老式电视上满屏的雪花点,看久了就会眼花,让人忍不住想闭眼。 许青禾呼出一口长气。 “冉冉,你咬疼我了。”她的声音很平静。 宋冉哼了声,脸上没有一点歉疚,觉得许青禾活该。 就是刚刚气急之下也没看清咬得是哪里,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口感有点怪。 她还在疑惑,许青禾忽然将她整个松开,空出的手不再执着于拥抱,反而捏住丝绸睡衣的下摆,当着宋冉的面毫不避讳地掀了起来。 “你干嘛?!” 房间里不算太暗,从窗外透进的月光让宋冉足以清晰地看到那截雪白的腰腹,她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脊背瞬间绷紧。 许青禾的反应却从始至终都很淡定。 “看看伤口。” 她的语气自然极了,反倒显得宋冉有点大惊小怪。 也对,都是女人,况且早在二十四岁那年她就看过许青禾的身子了,瘦巴巴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也没什么好看的。 这么一想,存了点想侮辱人的心思,宋冉索性大大方方地看过去,然后便在越来越往上的衣摆下看到了一个新鲜的牙印,以及……更多颜色已经黯淡的陈旧吻痕。 吻痕? 宋冉愣住。 斑斑点点的痕迹如碎玻璃一般扎进眼里,让她本想嘲讽的心情都没了,只剩下冷冰冰的怒火。 “谁弄的?” 脑子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宋冉本就以为许青禾包养自己是为了报复,现在又故意露出这些痕迹,显然是想炫耀。 你辛辛苦苦追了那么多年的男人最后还是成了我的裙下之臣,生气吗? 嫉妒吗? 宋冉牙都快要咬碎了,眼神愈发阴冷,死死地盯着那片裸露的肌肤,喉头用力吞咽。 不,她不可能因为这个男人而感到嫉妒,早在魏昭离开宋家的公司转而加入许青禾时,宋冉对他就只剩下了敌意,可汹涌起伏的心情却不是这么说的。 宋冉感到了愤怒。 愤怒冲击着她的理智,让她眼底的情绪阴郁如暴雨前的乌云。 许青禾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想了想,索性将身上的衣服都脱了,让宋冉能更清楚地看到她身上所有被触碰过的地方。 除了胸口和腰腹,还有更多隐秘的地方,暗红色的印记如引路牌一般指引着宋冉的视线,让她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出曾经有一个人多么亲密地拥有过这个女人。 呼吸声渐渐加重,宋冉紧紧抿着唇。 “不要脸。” 这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许青禾被骂了却不以为意,反而略微抬起身,似乎想展示得更全面一点。 “我和我的爱人做这些,不行吗?”她盯着宋冉的眼睛。 这句话让宋冉陷入了沉默,她知道魏昭和许青禾结婚了,但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地认知到这个事实,此前她一直觉得许青禾只是利用魏昭,她以为许青禾不会和自己不爱的人发生关系。 可现在许青禾说她爱魏昭。 她怎么能爱魏昭呢? 思绪极度混乱之时,就连宋冉都搞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胸口很闷,心跳的节奏被打乱,她下意识想逃离,大脑却因为心悸和强烈的情绪刺激感到了缺氧,这让她的手脚有些发软,耳旁也传来了愈演愈烈的高频鸣叫,五感彻底失控,她下意识就想闭眼。 可她刚有闭眼的动作,许青禾就向前一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捧住了她的脸。 “冉冉,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许青禾不是没想过就让宋冉这样失忆下去,恢复记忆后的宋冉一直过得很痛苦,心理治疗到底能不能治愈过去的创伤还是个未知数,就这样全部忘记没准也是好事。 但现在她不再这么想,过去这么多年里的宋冉同样一直活得很痛苦。她明明发自内心地深爱着许青禾,被诱骗过的大脑却硬是要在她看到许青禾的同时将爱意扭曲成仇恨,结果就这样不断地陷入自我矛盾,茫然而不知所措。 好像一个被独自留在大雾中的人,每日都活在思想拉扯的剧痛中。 不自知的痛苦和自知的痛苦到底哪个更糟糕呢? 许青禾做不出选择,但她不想让宋冉再继续被欺骗。 所以还是回到正轨吧。 迎着许青禾的视线,宋冉的眼眶隐隐发红。 她该记得什么? 近在咫尺的女人没有刻意隐藏眼中的爱意,这让宋冉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些痕迹怎么…… 有些熟悉? 曾经有一个人如此亲密地拥有过许青禾。 脑海里浮现出两个人互相交叠的身影,耳边恍恍惚惚地响起一些诱人至骨的轻吟。 冉冉…… 冉冉…… 对了,许青禾为什么喊我“冉冉”呢? 无数个疑问盘旋在脑海,宋冉本就混沌的意识被搅得愈发浑浊,也不知怎么想的,在许青禾亲过来时,下意识张开口,双手搂住了她的腰。 脑海中缠绵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宋冉看到了她自己。 “许青……禾?” 她茫然地愣在原地,眼里满是不可思议,说出口的声音艰涩无比,好像一个卡了壳的磁带。 许青禾轻轻抱着她,一时没说话。 “我不是在车上吗?” 记忆开始倒转,宋冉记得许青禾说要去找魏昭签离婚协议,记得她坐在车上等她*,然后? 然后发生什么了来着? 前额隐隐作痛,宋冉难受地皱紧了眉。 “你晕倒了,我给贺松岚打了电话,她说你这是老毛病,所以我就先把你带了回来。” 宋冉说话时,许青禾一直盯着她的脸,她不确定宋冉的记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却本能地不希望宋冉知道她又失忆了一次。 “哦。” 宋冉点点头,这几年她的眩晕虽然没像最开始那样频繁,但时不时地也会出现几次,每次醒来就会出现短暂的记忆空白,她对此已经习以为常,闻言没有任何怀疑,只是有些担心地亲了亲许青禾的眉心。 “是不是吓到你了?” 宋冉设身处地,要是她突然发现许青禾晕了一定会很慌张。 现在的宋冉不管是语气还是表情都变得很柔和,和刚刚的暴躁相比,就好像从火变成了水,这一下转变得太快,许青禾有点不知所措。 忽然失忆,忽然又恢复记忆。 好像是件好事,又好像——反而让事情变得复杂。 “真吓到了?那怎么办?要不……”宋冉想了想,又亲了亲许青禾的嘴角,“我明天问问陈医生能不能把现在的药加量。” 之前她私自加量差点把自己害死,药物的副作用有多可怕她自己最清楚,但如果加强药量能让她变得更加稳定可控,能让许青禾减少一点对她的担心,她愿意多忍受一些不适。 许青禾抿了抿唇,从宋冉失忆起就一直积攒在心底的委屈忽然像开了闸一样,倾泻而出。 “冉冉……” 她带着哭腔,眼尾刚刚泛出一抹红色,豆大的眼泪就一滴滴砸了下去。 “怎么了?” 宋冉慌忙帮她擦眼泪,她刚恢复记忆没多久,脑子里现在乱得像一锅粥,神经一直在发出微弱的疼痛,意识浑浑噩噩,却还是没忘先将许青禾抱进怀里安抚。 许青禾哭着摇头,想要忍住抽泣,声音反而越来越大,像摔倒后急于用哭嚎吸引大人注意的幼童。 第89章 自从父母死后,她从未哭得像今天这样放肆,委屈一浪接一浪地在心尖处拍打,将她的整颗心都泡到酸胀无比,宋冉伸手戳一戳就能被无穷无尽的苦水淹没。 “都是老毛病了,不严重的。” “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以后会慢慢好的。” “真的,你不信我吗?” 对自己二次失忆一无所知的宋冉还以为许青禾是被她的晕倒吓住,搂着人在耳边不停地哄,误打误撞地竟然也有几句话进了许青禾的耳朵。 她慢慢平稳了呼吸,成年人就连宣泄都不会持续太久,哪怕刚刚哭得再伤心,只要一会儿的功夫,就能带着浓浓的鼻音冷静地开口:“冉冉,这几天你不要出门。” “嗯?” 宋冉有点懵。 夜色里,那双被泪水浸得透亮的眼睛闪出不容拒绝的光,许青禾一字一顿道: “从现在起,除了这个房间,你哪儿也不许去。” 第66章 “忘记一切。”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是什么体验? 看着自己左手腕上的银色手铐,宋冉睁大了眼。 靠,贺松岚玩情趣玩到她身上了? 她明明记得昨晚自己刚回国,一群狐朋狗友给她接风,场面分外热闹,就连她这种一般很难喝醉的人都有些微醺,于是叫了代驾把自己和醉得一塌糊涂的贺松岚一起送回了家。 但这是哪儿? 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宋冉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撑着床头费力地下了床。 手铐的另一端是长长的细链子,尽头一直延伸到床底,不知道和什么东西连在一起,宋冉试着拽了拽,另一端纹丝不动。 这是什么情况? 房间的布局很像酒店的布置,大门的侧边就是卫生间,房间里则只放着一张大床和一把椅子。 唰! 椅子的旁边是窗户,宋冉拉开了窗帘。 窗户是老式的两扇窗,拉起落锁可以向外推开,窗外用铁条焊出一个结结实实的防盗窗,铁条之间的缝隙很窄,最多只能塞进一只手掌。 乍看上去,真有点铁窗泪的意思。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周围陌生的一切让宋冉产生了很多糟糕的联想,如果这是一本狗血小说,那床上还应该躺着一个衣衫不整的人,但她刚刚醒来时就发现了,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她自己。 排除酒后乱性的可能,难道是绑架? 可是绑架一般不都会将人五花大绑限制行动吗? 绑匪会让人质像她现在这样自由在房间随意走动? 而且窗户还能随意打开,宋冉已经观察过了,楼下就是一条人行步道,如果她想求救,底下的人不消片刻就能注意到她。 想不通。 宋冉摇了摇头,思索间已经在房间里走了一圈,铁链被精心设计过,长度正好够她在在房间自由活动,她能到达的最远距离就是卫生间的马桶。 居然连生理需要都考虑好了,与其说是绑架,看上去似乎更像囚禁。 一个变态把她囚禁在这了? 为什么? 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眉目,宋冉索性在椅子上坐下,不知怎的,眼前的局面虽然让人匪夷所思,但她心里其实并不太感到害怕,更多的反倒是迷茫。 脑海里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呆呆望着地面,宋冉开始仔细回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滴滴。 从门外响起的电子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紧接着咔哒一声,房门被打开,露出了门外的幽深长廊。 这儿还真是酒店。 刚刚的电子音就是刷房卡的声音。 一个清癯的人影背光站在门口,面容有些看不清。 但宋冉仍然第一眼就认出了来人,实在是那张脸太熟悉,以至于突然出现时,她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是人影并没有因为她的震惊而消失,反而一步步走近,直到在她身边站定,弯腰将掌心温柔地贴在她的脸颊。 “饿吗?要不要我让服务员送甜点过来?” 许青禾一看宋冉惊讶的眼神就知道她又失忆了,心里微微一叹,尽量将语气放得平常。 宋冉皱眉看着她。 “是你把我关在这的?” “对。” “为什么?” “怕你乱跑。” 距离宋冉失忆已经过去了三天,这三天里她失忆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而且毫无规律可言。 有时是二十几岁的宋冉,这倒还好,可以让贺松岚连哄带骗地劝她待在房间,但有时她也会回到十五岁,记忆停在刚刚经历完心理治疗时,整个人的情绪极端失控,她不认识贺松岚,并且完全将许青禾看做仇人,只要不让她离开房间就会暴怒,反抗得最激烈时,宋冉甚至差点要翻窗从楼上跳下去。 无奈,许青禾只好专门将她带来了这里。 手铐是定制的,床下的地板上焊接了一个圆环,手铐的另一端就拷在那里,房间里所有的锐器也都被拿走,除了一张椅子别无他物,最大程度上保护了宋冉的安全。 与此同时,许青禾也在追踪宋冉失忆的原因。 这事儿绝不可能是巧合,她本想向万钧的保卫处要那天晚上在停车场的监控视频,对方却客客气气地拒绝了。 “许总,您现在毕竟不是万钧的人了,我给您调监控这事儿不合规矩啊。” 其实如果保卫处处长想,他当然可以偷偷帮忙查一下,反正举手之劳还能赚一个人情。 可是上头早就有人给他打过招呼,无论如何都不能将监控泄露出去,所以他拒绝起来毫无负担。 保卫处处长也算万钧的老员工了,照理来说和许青禾还有点交情,当时见他拒绝得这么干脆,许青禾便猜到这事儿多半是魏昭在背后搞鬼。 她猜魏昭是想利用这件事来威胁她做什么,男人对一个女人的需求无非就是那几样,所以许青禾甚至都没想过要给魏昭打电话询问,而是直接拉黑了他,然后和贺松岚商量了几个办法。 但这都第三天了,进度还是毫无进展。 这三天里,宋冉失忆的时间越来越长,正常的时间越来越短,许青禾无计可施,唯有等待。 事情就这样回到了原点,许青禾也说不出是从来没得到过更好受一点,还是得到后再失去好受一些,反正她现在很疲惫,从宋冉失忆到现在她就没有好好睡过一个整觉,哪怕难得睡着一小会儿,梦里也全是被宋冉彻底忘记的恐惧。 “许青禾,你到底有什么毛病?我没找你麻烦,你倒是主动招惹起我来了。” 宋冉早就在昨晚的接风宴上听说了,许青禾高中一毕业就离开了宋家,从那时起到整个大学期间都在和魏昭同居。 呸,小绿茶,捞金女。 看见个有钱的就巴巴地贴上去,她才多大啊,就和男人同居。 一想到这事,宋冉就烦,许青禾越不听话就越讨厌,早就让她离魏昭远点,结果偏要和自己作对,活该她受那么多欺负。 怒气冲冲地瞪着许青禾,宋冉一把抓住她的领口想要让她松开手铐,然而刚凑近,她就注意到一件事。 许青禾今天穿的是一件淡蓝色的衬衫,领口处用花体英文绣了一个r字。 好像—— 宋冉眯了眯眼,眉头皱得更深。 “你穿我的衣服干什么?” 虽然不记得这件衣服到底是什么时候买的,但宋冉记得自己所有定制款的衣服都会绣上特殊的花体英文,所以想当然地以为这衣服是自己的。 许青禾没有解释,只是说:“那你脱了吧。” “哈?” 从刚开始到现在她都在发什么疯? 心底没来由地升起一阵恶寒,宋冉下意识想起身离这个看上去就很不正常的许青禾远点,小腿刚刚发力,肩膀就被用力地按下。 许青禾抿唇沉默地看着她,心底的疲惫涌上眼底,她的眼神黯淡无光。 “冉冉,我好累,我好像等不下去了。如果我对你做了过分的事,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她不想再顾虑那么多。 甚至不想再思考宋冉到底愿不愿意。 反正如果宋冉恢复记忆后一定不会怪她。 所以就让她任性这一次,哪怕是一次也好,她想要宋冉。 近乎麻木地解开衬衫的第一颗扣子,许青禾自暴自弃地想,她现在就要像那种用身体留住爱人的人一样变得卑微而下贱了,这样做是对的吗? 许青禾不知道,只是当她的指端刚绕到第二颗衣扣,手腕忽然变得极为沉重,细微的颤抖从指尖开始一直蔓延向上,到手腕,到肩膀,到浑身。 毫无预兆的,她忽然掩面哭了出来。 宋冉完全处于状况外。 比这更过分的事儿她都做过,许青禾最狼狈的时候都没这样失态,现在是什么意思? 第90章 她就是凶了她一句啊。 宋冉又懵又惊,下意识松开手,胸口无端开始发闷,仿佛有一吨沉重的铁块砸在了心口上。 “许……” 她正想说些什么,眼前忽然一花,耳边响起一阵又一阵汹涌的嗡鸣。 嗡——嗡—— 耳鸣声铺天盖地,意识一瞬间被淹没,周遭的空气也被挤走,宋冉难受地弯下腰,大口地喘息着。 “冉冉,怎么了?” 哪怕还沉浸在伤心的情绪里,许青禾还是立刻注意到宋冉的异样。 她抹干了眼泪,咬牙强行忍住泪意,想要快速恢复冷静。 创业也好,感情生活也好,这十几年艰难的生活唯一教会许青禾的就是脆弱不能解决任何事。 哪怕再无助,再绝望,她也只能像过往的无数次一样迅速整理好心情,然后继续迎难而上。 记忆再一次被打乱,仿佛一堆被洗乱的纸牌,宋冉头痛欲裂,努力地试图从中找出正确的那张,然而一次又一次,记忆总是错的。 可是到底什么才是对的?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让宋冉对时间的认知开始变得模糊,再这样下去——许青禾找陈芙蓉咨询过——再这样下去,只怕宋冉的记忆力会受到严重的损害。 她会变得极其健忘,一开始是忘记一些事,然后是一些人,到最后没准连自己是谁也会忘记。 陈芙蓉建议许青禾将宋冉送到精神病院进行系统的治疗,她以医者的专业态度认为宋冉现在需要外界的干预,但许青禾还没下定决心。 她现在有点赌徒心理,毕竟宋冉一天中还是有一段时间可以恢复正常的,那段时间的宋冉太宝贵,让她不舍得连这最后一点点的时间都失去。 大量涌进肺部的空气让宋冉慢慢恢复了平静,耳鸣声渐弱,意识重新变得清楚,看着手腕上的银色手铐,她的眼神有些迷茫。 这是哪儿? 她抬起头,目光落到面前那个双眼通红的女人身上。 残破的记忆如无数碎纸在脑海里洋洋洒洒地落下,宋冉眼中的困惑渐退,逐渐想起这三天里都发生了什么。 许青禾忐忑地看着她,她可以从宋冉的神情变化猜到她现在处于什么状态,她猜现在的宋冉恢复了正常,可是从她身上散发的气质实在太沉郁,好像一个能吞噬一切的黑洞。 “青禾。” 当这两个字出来时,许青禾确认宋冉恢复了记忆。 但她并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听到宋冉继续说:“我好想死啊。” 许青禾浑身一僵。 “冉冉,你说什么?”她颤抖着声音问,希望自己只是听错了。 宋冉静静地看着她。 她真的想死。 这个已经被别人彻底摧毁的人生。 已经没有任何拯救价值的人生。 到底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呢? 从宋冉的眼眶里涌出了泪水,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脸上的表情僵硬得像一个苍白的人偶。 她的灵魂快被消耗光了。 现在她绝望地发现那个一直折磨她的声音是对的——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许青禾最大的伤害。 宋威做到了。 他成功惩罚了这两个胆敢反抗他的女孩。 在发生这么多事后,她和许青禾早就没可能了。 强行追求只会两败俱伤。 想明白了一切的宋冉平静地摇了摇头。 重复。 “让我死吧。” 第67章 “真要送她去精神病院?” “你真要送宋冉去精神病院啊?” 快速浏览完私家侦探发来的调查报告,贺松岚皱紧了眉。 许青禾猜得没错,那个录音笔确实是陈艳给宋冉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宋冉忽然失忆的那天晚上许青禾就发现车上多了一支录音笔,联想到之前陈艳说过要给音频的事,她立刻就想到事情和她有关。 录音笔被特殊处理过,里面的文件在播放完后就被自动销毁了,许青禾不知道宋冉到底是听了什么才会突然失忆,但宋冉之前说过被催眠的事儿,只是具体细节她也记不太清楚,只知道是药物加一些心理暗示。 录音笔内容大概就是心理暗示相关的东西,许青禾希望能从陈艳那儿找到突破口。 可惜并不顺利。 侦探从陈艳手里逼问出了原始音频,已经和调查报告一起发给了贺松岚,贺松岚听了一会儿没听出名堂,干脆把这些文件全都打包转发给了许青禾,许青禾本想顺藤摸瓜找到当年那个心理医生的下落,但陈艳已经交代了,录音笔里的音频是她当时觉得以后可能有用自己偷偷下载的,其实也不确定这个音频能造成什么影响,但她太想要钱了,魏昭给了她五万块她就决定试一试,没想到还真被她找对了用途,把宋冉本就脆弱的精神打击得濒临崩溃。 陈艳早就和心理医生没有了联系,当年宋威给了医生一大笔钱当做封口费,医生拿到钱后离开了澄海市,现在是否还在国内都是个未知数,想要医生解除催眠的计划彻底宣告失败。 到此,能做的好像都已经做完了。 许青禾无计可施,只能重新考虑陈芙蓉的建议。 做为宋冉好友的贺松岚有知情权,但许青禾不是要和她商量,只是通知她一声。 今天是宋冉失忆的第四天,自从昨天宋冉亲口说出想死后,许青禾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在那以后又出现过几次记忆混乱,每当失忆开始时宋冉还是会茫然地重复那个她已经问了无数遍的问题——这是哪儿? 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被锁着? 你到底想对我干什么? 这些问题许青禾已经回答了数十遍,当然,每一次宋冉都不信她,不管是给她看她们之间的交换日记、聊天记录还是相册里的合照,宋冉总是用那种充满怀疑的眼神质疑她给出的一切证据。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神经变得极度衰弱,宋冉已经放弃了反抗,她听完许青禾的解释,尽管脸上依然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但没再发火和挣扎,只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然后一言不发地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 没有人知道她正在想什么。 但谁都看得出这绝不是一件好事。 许青禾必须面对现实,她不可能二十四小时盯着宋冉,只要是人就会有疏忽的时候,可只要是出现哪怕一刻,她就会永远地失去宋冉。 陈芙蓉说得没错,宋冉现在需要正规治疗。 至于要治疗多久,几个月,还是一辈子? 许青禾不敢想象。 “我已经和周祈联系过,她会带冉冉去四方市最好的医院,他们会治好她的。” 这句话与其说是用来安慰贺松岚,倒不如说是安慰她自己。 贺松岚沉默了,本来想说她也可以去国外找几个权威的精神科专家,但转念想到和周祈背后的势力相比,她能做的其实真的很有限。 只是…… 犹豫了一下,贺松岚对着手机屏幕小心地开口。 “你答应了周祈什么?” 周祈是商人,商人最看重利益,就算她和宋冉有一点交情,贺松岚也不相信她会凭着这点交情无条件地帮忙。 许青禾没瞒她。 “我和她签了十年的合同。” 周祈想要的东西很简单,她现在缺钱也缺人,能把许青禾招揽来是最好的,虽说这么做好像有点趁火打劫,但许青禾不在意,倒不如说,要是周祈什么条件都不提,她反而不会放心将宋冉交给她。 现在有一纸契约将她和周祈归为自己人一类,只有这样她才会相信周祈会在宋冉的事上尽心尽力。 贺松岚很不赞同:“不是,你就这么把自己卖了?她这个项目光启动资金就要十几亿,还不知道能不能做出成果,你真打算陪着她浪费时间啊?” 在贺松岚看来,许青禾和周祁签合同完全就是在葬送自己的事业。 她这样一个能凭一己之力闯进医疗器械顶级圈层的年轻创业者,就算从现在开始重头再来,也不是没有可能再做出第二个万钧。 签了那个合同基本就等于断绝了这个可能性。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贺松岚觉得有点可惜。 许青禾却不在乎,周祈给出的条件太好,她没法不动心。 “她说她会找艾家帮忙。” 艾家…… 这下,就连贺松岚也无话可说。 拜托,那可是艾家,一个传承了不知道几百年的古老家族,族谱上的人几乎活跃在全球各大领域,哪怕在国内十分低调,对国内的上流圈子来说也是家喻户晓的存在。 周祈在放弃周家继承人身份时曾向母亲承诺过以后再也不会借助周家的一点势力,但现在情况特殊,她搞了个曲线救国,不找周家找艾家。 毕竟艾家现在的当家主母是她亲姥姥。 第91章 虽然也是她妈的亲妈。 她已经预备好这事儿要是传到艾玉梅耳朵里,自己会被她怎么内涵,这事儿想想就憋屈,所以索要点回报也很合理吧? 况且这个在贺松岚眼里约等于白烧钱的项目在她眼里可是一块新大陆,她就像当初派遣哥伦布的西班牙国王一样将这个重要任务交给了许青禾,如果成功,许青禾的名字将比她这个投资者还要响亮。 如果失败——这个周祈没想,这件事在她这里就只能成功。 电话打过去,正在通话中,站在酒店楼下,周祈正想挂了电话等许青禾回拨,正在通话中的人就立刻切线接了她的电话。 “你到了?” “楼下。” “好。” 对话很简洁,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周祈和许青禾原本只算点头之交,现在算是上下级,她是她老板,老板和员工间确实也没什么可聊的。 何况许青禾现在也没有聊天的心情。 在陈芙蓉的指导下,她买了一些药,宋冉刚刚吃过,现在整个人昏昏欲睡,思维很迟钝,现在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见手腕上的手铐被打开也没什么表情,就只是看着。 许青禾帮她换了衣服,梳好头发,还化了一点淡妆,让她看上去气色好一点。 就好像宋冉不是要被送去精神病院,而是要出席什么重要场合。 有必要准备得这么精致吗? 许青禾在心里问自己,看着眼前这个懵懵懂懂的宋冉,眼圈忍不住又红了一片。 其实她心里也清楚,她之所以把宋冉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只是想让自己好受一点,她明知道宋冉不喜欢医院不喜欢心理治疗,现在却要亲手把她送过去。 酒店楼下。 周祁起码等了快十五分钟,她没什么耐心,等久了就有点烦,手里的香烟被捏散,烟丝从烟纸内凌乱地吐出几根,看不出她到底是想抽还是不想抽,或只是单纯的无聊想玩点儿什么打发时间。 魏青乔不喜欢周祈身上染上烟味,所以周祈虽然买了烟随身带着,但没买打火机,这样她实在想抽时便能将这玩意儿当个解压玩具蹂躏一会儿,也算变相放松了。 两个前台打开了大门,许青禾拒绝他们的帮忙,自已一个人搂着宋冉跌跌撞撞地朝路边停靠的出租车走去。 宋冉像喝醉了酒一样,走路走得摇摇晃晃,周祈知道这是吃了药的表现,是为了让她能在飞机上保持镇静,不然要是她在飞机上犯病了,事情会变得很麻烦,到时她可能会采用一点暴。力手段让她重新变得安静。 “我来吧。” 许青禾比宋冉矮一些,人也瘦,虽说宋冉还保持着清醒没有整个倒在她身上,但让她一个人支撑起来还是有些勉强,周祈好意上去帮忙,许青禾看也没看她一眼,一直走到车门边,才转头看过去。 “照顾好她。”她轻声道,光从语气里都能听出浓浓的忧虑。 陈芙蓉说得很清楚,宋冉不能再被刺激下去,她必须离开她,必须将她托付给另一个人。 这让许青禾感到很无奈,但她没办法。 周祈沉默地拉开车门。 她其实挺能理解许青禾的心情,换成她亲眼看着别人带走魏青乔,她肯定也不乐意,想了想,她摆出一个严肃的表情,郑重地承诺:“答应过你的事,我会尽力做到。” 生老病死在每一个人身上都很公平,就算是答应寻求艾家的帮助,周祈也不敢保证宋冉的病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 毕竟精神病本身就很难治,宋冉这种情况又罕见,说句不好听的,钱也花了,精力也付出了,最后一无所获甚至越治越差都很正常。 但总归还是得试一试。 万一呢? 万一就是治好了呢? 两个人都对这渺茫的希望心知肚明,但没有一个人主动提起。 就像周祈从不喜欢预设失败一样,这次她来接宋冉,也是奔着成功去的。 短暂的对视中,许青禾松开了手。 宋冉本来一直昏昏沉沉地垂着头,这时好像忽然意识到什么,抬头看了许青禾一眼。 离别在即,再见的时间还是未知数,这种时候,不说点什么实在过不去。 悄悄绕到另一边上了后座,周祈给她们留足了告别的空间。 两双眼睛在半空中安静地对视着,许青禾抿了抿唇,好像有无数的话想说,又好像说什么都很无力。 宋冉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许青禾给陈医生打电话时她就在旁边,意识时而清楚时而混沌,从片段的记忆里拼凑出许青禾要把她送进精神病院的事实。 倒也没有什么好反对的,毕竟她留下来对两个人说都是一种折磨。 这样想着,宋冉忽然觉得很抱歉,如果最后反正也是要分开,一开始她又为什么要和许青禾在一起呢? 为什么要告诉她自己恢复了记忆? 为什么亲手给了她希望后又亲手收回。 宋冉张了张嘴,一句“对不起”差点脱口而出,最后还是没说出来——她知道许青禾不喜欢听她道歉。 她闭紧嘴,沉默地抬手给了许青禾一个拥抱。 拥抱的时间很短,久了许青禾怕自己会忍不住将宋冉留下,所以还来不及感受她身上的温度,她就逼着自己将宋冉送上了车。 车门关上,透过半开的车窗,许青禾仔细看着宋冉的脸,想要将她的眉眼牢牢地刻进脑海。 可是已经等了很久的司机有些不耐烦,几乎车门刚关上,他就开始发动汽车,周祈怕宋冉半路上发病跳车,谨慎起见让司机把车窗全部关上,厚实的玻璃于是慢慢上移,好像一个坚固的结界,最终将宋冉和许青禾挡在了两个世界。 车子开始移动,宋冉马上就要离开了。 许青禾下意识跟着车身追了几步。 影视剧里经常会出现那种一个人追着车跑挽留另一个人的场景,许青禾以前也看到过,那时她觉得主人公傻,既然那么不情愿,一开始为什么不挽留,非要等到事情已成定局时才开始反悔。 现在主人公成了她自己,她才忽然开始感同身受, 原来真的会有这种傻瓜,比如现在,她就很想追上去。 但脚步最终还是停住。 手机“叮”地传来消息,刚刚一直不知该说什么的宋冉给她发了一句话。 ——等我。 载着宋冉的出租车很快混入车流,许青禾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第68章 “记忆锚点。” 四方市精神卫生中心。 在联系人一栏潇洒地签下名字后,周祈抬头看向对面。 主治医师姓柳,是陈芙蓉的直系师妹,刚结束交流学习从国外回来不久,本来周祈是打算直接将宋冉送进私人疗养院,但听陈芙蓉说她这位师妹在治疗精神病上很有自己的一套,劝她过来试试。 “柳医生,”周祈放下笔,一双瞳色偏浅的眼睛在阳光下看着很清透,“那我就把宋冉交给你啦,具体情况陈医生已经和你说过,所以我希望你在治疗过程中可以稍微注意一下方式。” 不能有任何暴。力和强制,宋冉以前在心理治疗中心被虐待过,周祈送她来可不是为了加重她的心理阴影。 公立医院医疗资源紧张,一个护士同时要照顾十几个病人,精神病又大多不肯配合,待久了人很容易变得性格暴躁。 理解归理解,周祈还是不希望宋冉在这里受到额外的伤害。 柳绵雪了然,她不否认国内有些精神治疗机构存在欺负精神病人的情况,但就她所知,至少自己所在的单位风评还是很好的,请来的护工也会定期接受巡检,就是为了杜绝这类恶性事件发生。 不过考虑到现在给她提出要求的人是院长亲自打电话嘱咐过的,柳绵雪用词谨慎了一些:“请您放心,只要病人没有发狂和伤人的表现,我们不会轻易上束缚带。” “嗯——” 周祈还是有点不放心,想要交代几句,又不知能说什么,最后只是拍了拍宋冉的肩膀。 “我送你来是治病的,要是受了委屈,你想跑就跑,知道吗?” 柳绵雪:…… 当着她这个医生的面说这些真的好吗? 药效还没过,宋冉此刻还是一副困倦的样子,听到周祈的声音,她费力地将眼睛睁大了一些。 “你是谁?” 她迷迷糊糊地望过去,神色很迷茫。 这句话从澄海市到四方市的这一路上周祈都不知道听过多少次,闻言脸上顿时有些无奈,叹了口气,安抚似地又在她肩上拍了两下。 “柳医生,我走了,有事联系我。” 按照许青禾的说法,宋冉这病算是宿疾,从十五岁被催眠到现在,整整过了十二年。 陈芙蓉给她们分析了一下情况,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新的催眠诱导将原来的催眠印记洗掉,实在不行覆盖掉也行。 第92章 但难度太大,催眠本就是一个很小众的研究方向,成功率又低,当年如果不是宋威提前将宋冉折磨得精神崩溃,再加上她年纪小三观还没完全成形,催眠也不会成功。 况且当初的催眠是毁灭式的,手段极其野蛮,后遗症一直留到现在,现在柳绵雪要做的却是治愈式的,每一步都必须谨慎谨慎又谨慎,稍有一点差错整件事的麻烦程度就会呈指数级增长。 师姐这是给她找了个大难题啊。 柳绵雪也想叹气了,但当着周祈的面,不太敢。 “您放心,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柳绵雪的态度很诚恳。 双手撑着膝盖,周祈半弯下腰,最后看了宋冉一眼,心里有点没底。 宋冉对自己的现在的处境到底了解多少? 周祈在几个月前因为脑震荡也有过一次短暂的失忆体验,那感觉毫不夸张地说就和穿越了一样,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原本熟悉的人不断地告诉你你本应该是什么样,你曾经做过什么,但你对此毫无印象,甚至会不可控制地怀疑周围的人是不是在骗你。 那次失忆只持续了两天,周祈现在想起来都还有些心有余悸,宋冉这情况都反反复复这么久了,还能保持理智真是不可思议。 “宋冉,我走了,我会定期过来看你的。” 把人送到地方后,周祈就算完成了任务,再呆着除了给医生增加不必要的压力外没有任何意义,她转身离开。 眼看着女人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柳绵雪长长吐出一口气,那种在顶上时刻悬着把达摩克利斯剑的紧张终于消散。 四方市是一个阶级固化极其严重的城市,柳绵雪从小就对这些*豪门家族有所耳闻,但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亲自接触。 周家像四方市里一座岿然不动的大山,整个四方市都笼罩在这座山的阴影里,只不过大部分人都已经习以为常,所以从来没注意过这座山到底有多么庞大。 反倒是柳绵雪这种对它一知半解的最容易产生忌惮。 暗暗整理好心情,柳绵雪看向那个从进医院起就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女人,轻声开口询问:“你还记得自己现在几岁吗?” 宋冉完全只是条件反射地抬头,幽幽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医生的脸。 柳绵雪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足足三分钟的沉默后,宋冉语调极为滞涩地道:“十五。” 这里还是心理治疗室吗? 宋冉明明记得自己之前一直被关在惩戒室中,他们给她的手腕套上了一个电击器,电击开始的时候很痛,电流像钢针一样刺进她的脊椎,她痛得只能蜷缩起来。 两个腐烂的人在巨大的屏幕里互相抚摸,溃烂的手指戳进一个个脓疮,沙哑的哭泣声带着血,一点一点捅进她的鼓膜。 但为什么一眨眼间她就到了这里? 单人病房里光线充足,眼前站着的女人很陌生,穿着白大褂,应该是医生。 宋威给她换了一个新的医生吗? 新医生的表情很柔和,宋冉呆呆地看着她。 柳绵雪在脑海中快速回顾了一遍已知的所有信息,停顿一会儿,继续问:“你认识许青禾吗?” 那双几乎僵滞的眸子颤动了一下。 柳绵雪仔细观察着宋冉脸上每一个微小的变化,一开始,她的表情很平静,像是还没反应过来,渐渐的,所有的神情都活过来,宋冉的嘴唇蠕动两下,发出了一个气音。 “什么?”柳绵雪没听清。 她不知道宋冉此刻的脑海里出现了很多声音,那些声音太杂,太乱,宋冉分不清,到底哪些是真实的记忆,哪些只是疯狂的呓语。 有个声音说:“宋冉,你这辈子就算死也只能死在我身边。” 有个声音说:“可是当初找人强。奸许青禾的人不就是你吗?” 一个声音说:“这不是你的错。” 另一个声音说:“从来没有人强迫你,一切都是你自己做出来的。” “你和我一样。” 宋冉忽然听到了宋威的声音。 宋威在笑:“冉冉,你流着我的血,我们是一样的。” 许青禾对他们来说是一样的猎物。 他们都抑制不住想要撕咬的欲望。 所以宋冉做出了和宋威一样的事。 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乱,呼吸跟不上大脑运行的速度,很快失去了节奏,剧烈的心悸传来,宋冉紧紧攥住胸前的衣服,脸色苍白如纸。 太脆弱了。 柳绵雪皱了皱眉,有些头疼,她不过才问了两句话,宋冉就应激成这样,这让她对以后的治疗效果感到不太乐观。 但她并没有干预,反倒是有点冷漠地旁观着宋冉发病。 她想看看宋冉能够承受的极限在哪里,这是个有点冒险的做法,柳绵雪却毫无心理负担,她有一个柔软的名字,说话时也总是温声细语,但只要碰到和治病相关的事,这个人就胆大包天,只要她觉得有价值,多大风险她都愿意试一试。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死马当活马医呗。 仔细观察着宋冉发病时的表现,柳绵雪暗暗记下各种细节,在宋冉忍不住开始浑身发抖时又追问了一句:“你现在几岁?” 刹那间,仿佛触碰到某个开关,宋冉忽然僵住,神情一片茫然。 几岁? 时间的界限变得模糊,她回答不出。 看着她愣怔的样子,柳绵雪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本便签纸,唰唰写下几个关键词后,顺手贴在了床头柜的桌面上。 “宋冉,这里是医院,你生病了,我是你的医生,我姓柳,如果你忘了,就看看便签。” 宋冉愣愣地转头看向纸面。 那上面只简单地写了“医院”“治病”“柳医生”三个字,是为了帮宋冉在混乱的记忆里确定一个锚点。 现在,柳绵雪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计划,和陈芙蓉之前想得也差不多,能治好就治,治不好就直接格式化,把宋冉之前的记忆全部清空,从现在开始塑造新的记忆。 只是一个人如果完全忘记了自己从前的经历,那她还能算那个原本的她自己吗? 这是个很哲学的问题。 柳绵雪只负责治病,对于精神病人来说,治疗的唯一目的就是恢复正常。 所以她暂时不考虑这么深奥的事,将手中的便签和笔递过去后,她嘱咐道:“把你不想忘记的事儿写在上面,没事的时候多看看,有助于帮你稳固记忆。” 宋冉机械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好像就是本能地在听医生的话。 但柳绵雪知道治病最忌讳的就是着急,今天做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她转身出门,关门前遥遥望了一眼,只见宋冉一手紧紧握着笔,很迟疑地在便签上划了几笔,她关上门,没再打扰。 医院大门外的前坪。 黑色的suv静悄悄地停在门口,安静得仿佛要与周围的树林融为一体。 周祈啪嗒打开车门,一溜烟钻进副驾。 怪不得恐怖片都喜欢用精神病院当背景,周祈出来的时候路过一个红色病区,据送她出门的那个护士说里面住的都是重病号,几乎等于被判了终身监禁,可能要在这里关一辈子。 病区的出入口用大铁门紧紧锁着,透过铁门的间隙能看到一条幽深的长廊,几个穿着蓝白条纹的病人就在那游游荡荡,脸上的表情要么麻木得不像活人,要么就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在这地方待久了,总感觉哪怕是正常人都会被逼疯。 希望宋冉能早点好起来吧。 最后那段路周祈没让护士送,自己一路跑了过来,不过她体力好,跑这么几十米毫无负担,连口气都不需要喘。 魏青乔已经从周祈那儿听说了事情的始末,周祈回来时没通知她,本想着等事情结束后直接去公司给她个惊喜,但魏青乔几个小时没联系上人,猜也能猜到她在坐飞机,查了最近的航班后就推了工作在机场等着。 两人心思差不多,都想给对方一个惊喜,结果等真见面了,惊是有了,喜就很难说。 毕竟那时周祁正搂着宋冉的肩膀想帮她站稳点,魏青乔倒是没说什么,后面还是她开车送宋冉去的精神病院,不过周祁心里总有点毛毛的。 路上因为不放心,周祁一直坐在后座看着宋冉,两人一路上也就简单聊了聊宋冉的病情,直到这时,才终于有了二人空间。 “回家还是去公司?” 系好安全带,周祁扭头朝魏青乔露出一个非常纯良无害的笑。 魏青乔默然盯了她一会儿,这里地处偏僻,医院建在半山腰,平常也就节假日时探望的人才会多一些,现在四处都静悄悄的,干什么都很方便。 她探身过去。 周祈有点惊讶。 “宝宝,我没做错什么事吧?” 虽说很喜欢魏青乔主动,但太主动就让她有点慌了。 第93章 魏青乔摇摇头。 “你不想我吗?” 她抬手捏住周祈的耳垂。 耳朵是周祁的一个弱点,被魏青乔轻轻捏着,她浑身都有些发软,视线不由自主地往下,落到那两片微微抿住的粉唇上。 魏青乔平常真的很少化妆,一方面是忙,一方面是天生丽质,化不化都没啥区别,不过今天周祈注意到她涂了一点唇釉,本来就好亲的嘴看上去更好亲了。 她忍不住低头,内心蠢蠢欲动。 “可以在车上吗?” 周祁是个典型的行动派,一句话说出口,身体跟着就要开始动,只是安全带让她有点受限,正要伸手去解,魏青乔按住她的手,非常冷酷无情地丢出两个字:“不行。” 周祈:…… 撩完就跑!渣女! 她哼哼了两声,心里有点憋屈,但是想去摸老婆腰的手老实地收了回来,眼睛闭上,开始靠着椅背装睡。 魏青乔有时候觉得周祁很幼稚,幼稚鬼哼那两声只差没明着说“来哄我”了,她笑了笑,忍不住又捏了两下柔软的耳垂,指尖慢慢下移,从脖子摸到锁骨然后钻进衣领。 周祈瞬间睁开眼,有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接下来就听到老婆很温和地说:“不过如果你在下面,可以。” 周祈:…… 这都什么事啊! 第69章 “好消息,坏消息。”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周祈说。 每天一到八点,许青禾就会雷打不动地打来电话,把周祈这么一个闲散惯了的人都养出了规律,一到八点,不管手上正在做什么,她都得老老实实地接电话。 距离宋冉住进精神病院已经过了一个月,周祈平均三天看她一次,每次去都觉得没什么变化,偏偏柳绵雪信誓旦旦,也不知是忽悠还是真的,说宋冉的病情现在已经被控制得很稳定。 只要不接受刺激。 这个大前提让许青禾几次想去看望宋冉的计划都宣告流产。 她不敢去。 所以还是先听听好消息吧,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了坏消息。 “好消息。”她说。 回忆了一下柳绵雪的说辞,周祈尽量完整地复述道:“柳医生觉得宋冉之所以频繁地出现失忆除了和当年的催眠暗示有关,也是因为她潜意识里无法接受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所以柳医生认为只要将宋冉从十五岁开始的记忆全部剥除,再植入一段新的记忆作为衔接,让她忘记自己的过去,她就可以出院了。” 这个办法陈芙蓉早就和许青禾说过,但当时她就说难度很大,不一定能成功。 “能成功吗?”许青禾比较关心这件事。 “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只要宋冉配合,柳医生觉得成功率起码有百分之六十。” 六十的成功率已经算很高了,听起来确实是个好消息,想到只要成功就能接宋冉回家,许青禾这些天疲乏的神经都振奋了一些,但她没高兴太早,没忘记还有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是什么?” “哦,”周祈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苦恼,“坏消息就是宋冉不肯配合。” 宋冉不是那种完全失去理智的疯子,只要她保持着清醒,医院就必须尊重她的知情同意权,但是现在的治疗方案被她否决了,她不愿意忘记过去的事,柳绵雪就有点无从下手。 许青禾有点不解。 “为什么?” 为什么要拒绝? “她觉得对你不公平。”周祈说。 不公平。 非常不公平。 宋冉在这十几年里犯下了无数错事,许青禾也受过了无数伤害。 如果她就这么把过去通通忘掉,许青禾曾经受过的那些痛苦该找谁补偿呢? 宋冉不想让许青禾受这样的委屈,哪怕她日日夜夜都无法摆脱沉重的心理负担,也不想就这样用遗忘逃避一切。 许青禾叹息了一声。 “我能和她通话吗?就十分钟。” 她知道宋冉在顾虑什么,如果这世上有谁能劝服宋冉,这个人只能是她。 周祈对自己的定位很明确,她知道自己就一外人,这种事儿还得她们小情侣自己商量,很痛快地答应了。 “我明天去医院,等见到宋冉给你打电话。” “好。” 周祈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刚过九点,周祈一个人开车来到四方市精神卫生中心。 魏青乔知道她最近在忙什么,虽说看着自己老婆对别人那么上心的样子让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总的来说还是支持的,所以这一个多月里看着她天天和别的女人打电话也没说什么。 其实也不是担心周祈会被别的人勾走,只是她们每天能见面的时间本来就少,她不希望周祈将宝贵的时间花在别人身上。 就像之前周祈爷爷住院,临时托她们照顾一下狗,周祈从早到晚遛狗、喂食、逗狗就没停过,搂着那只黑藏獒爱不释手,魏青乔也吃醋,吃狗的醋。 不过周祈机灵得很,有时候魏青乔很多话说不出口,她自己就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上次也是看出魏青乔不太喜欢狗,养了一个礼拜就非常果断地将狗送回去请人上门照顾,这次情况特殊,她不可能半路撂挑子,就只好每天化身牛皮糖,只要老婆在身边就死劲黏,黏得魏青乔都难得地有点嫌弃。 今天又是个工作日,精神病院里分外冷清,几个病人零散分布在住院部楼下的大广场上,有的蹲在花坛边一动不动,有的满脸严肃抬头望着天,有的则一直来回竞走,每个人都非常专注,对周祈这个擦肩而过的大美女没有任何兴趣。 周祈好奇心旺盛,看到一个就想上去问问对方到底在干什么,但是来接引的护士步履匆匆,一副很忙的样子,她也就不好意思停下来和别人瞎聊,紧跟着走到了病房。 病房里贴满了黄色便利贴。 桌上,床上,甚至窗户上,密密麻麻的黄色贴纸铺天盖地,一眼看去就像一张由便利贴组成的大网,将整个房间笼罩其中。 宋冉坐在“网”的中央,一只手仍在便利贴上写着什么,门口传来的声音没能激起她的半点兴趣,她头也不抬,就像外面的精神病人一样,只顾着专注于自己的事。 就算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每次进入这个房间时,周祈还是会觉得有点渗人,进门时于是格外小心翼翼,生怕踩到那些散落一地的便利贴 “你在写什么?” 周祈从宋冉肩膀后面探头看去,宋冉一愣,下意识扭头。 “柳医生让我多记录一些高兴的事。” 宋冉其实没太认出周祈,但这一个月里规律的精神治疗已经让她养成了有问必答的习惯,每天都有人不停地问她问题,几岁了,叫什么,昨天都干了什么,而她就像个答题机器,一遍又一遍地做出回答这个动作。 然后那些人会在一张纸上记录下她的答案,临走时说几句鼓励的话,等再过了几个小时,又会来一批不同的人,继续重复询问和回答这个过程。 正常人大概会觉得这样的生活无法忍受,但宋冉却接受得很好,她每天都感到茫然,有人不停地问问题至少能让她处于有事做的状态,让她从虚无的意识里找到一点存在的实感,虽然她并不记得自己都回答了什么,也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还要持续多久。 但是这样就好了。 慢慢适应后,宋冉竟然有点喜欢这里,像一只失去壳后整天担惊受怕的蜗牛终于找到了新的避难所。 桌面的便签纸上写着几个名词,分别是小提琴、大海、头发。 前面两个周祈还能勉强理解,后面那个实在匪夷所思,她琢磨了一会儿没理出个头绪,索性直接问:“这什么意思?” 有问必答的宋冉慢吞吞地开口:“是让我高兴的事。” “我第一次在许青禾面前拉小提琴,我和许青禾第一次一起去海边,还有许青禾第一次帮我洗头发。” 因为害怕忘记,所以宋冉只写下了几个简短的词语,这样当她的记忆又开始模糊时,看到这些词语,她就会下意识地开始联想。 然后就能再一次地回忆起—— 原来当时我们一起做过这些。 原来我那么喜欢许青禾。 周祈自认不算感性的人,听到这儿时鼻子却忽然有些堵,她沉默一会儿,轻咳一声,问:“许青禾说她想和你打电话,你接吗?” 这一个月里,根据医生的建议,宋冉和许青禾彻底断了联系,许青禾还能从周祈这里询问她的近况,宋冉则完全像忘了这个人般,从来没主动问起过她。 现在周祈忽然说要让她们打个电话,一瞬之间,宋冉竟然感到有点惊慌。 她的呼吸急促了几分,嘴唇用力抿紧又很快松开,犹豫片刻,微弱地点了下头。 电话很快拨出去。 周祈把自己的手机留在桌面上,转身悄悄走了出去。 第94章 拨出去的电话很快就被接听,看着发亮的屏幕,宋冉屏住了呼吸,屏幕另一端的人则同样很紧张,以至于最开始的十几秒,没有一个人说话,直到许青禾轻柔地唤了一声:“冉冉。” 提在胸口的那口气终于慢慢呼了出去,宋冉嗯了声,带着点鼻音。 她好想她。 可她不敢见她。 她害怕见她。 第二次失忆彻底打消了宋冉的信心,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和许青禾好好地在一起,但现在她发现她依然控制不了自己,就像过往的十几年一样,失忆后的宋冉仍然会不假思索地做出伤害许青禾的事。 宋威说得没错,这才是她的本性。 暴虐而残忍,以欣赏他人的痛苦为乐。 宋冉心里一阵抽痛,用力咬了咬牙,硬梆梆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拒绝。” 昨天柳绵雪才和她说过清除记忆的事,今天许青禾就打来了电话,宋冉知道她想说什么。 许青禾劝说的话甚至连个头都没开就惨遭拒绝,不由陷入沉默。 一时间,屏幕两边都只剩下安静的呼吸声,思考许久后,许青禾最终还是决定任性一回儿。 她直接道:“如果我希望你这样做呢?你愿意为了我答应吗?” 这做法很卑鄙。 许青禾利用了宋冉的内疚,她知道只要她这么说,宋冉什么都会答应的。 果然,宋冉的呼吸滞了一秒,她缓缓呼出一口气,从语气里也听不出到底是什么情绪,但是她说:“好。” 然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宋冉不打算继续说些什么,但许青禾忍不了,她问:“冉冉,忘记不好吗?没有了那段记忆,我们照样可以生活得很幸福。” 虽然宋冉觉得这样对许青禾不公平,许青禾却不这么想,或者说除了和宋冉有关的事外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哪有什么公平不公平。 感情的事有谁算得清楚? 气氛一瞬间又有些僵,对峙中,宋冉摸了摸手机屏,动作很轻柔,就好像在隔着屏幕摸许青禾的脸。 “青禾,”她的声音很缓慢,像刚睡醒一样,带着含糊和疲惫,许青禾知道这是因为药物的副作用,正想关心两句,宋冉就继续道,“我想要记得过去不仅仅是为了惩罚我自己,更是为了提醒我自己今后该怎样避免对你造成二次伤害。” “我曾经看着他们骑摩托车吓你,所以走路的时候我会自然地把你护在里侧。” “我曾经看着他们在你的课桌上用油漆写下很多侮辱性的词汇,所以哪怕是开玩笑,我也绝不会对你提一次。” “还有……你讨厌男人靠近你小于一米,你会随身带着一些利器,在外面相比裙子你更喜欢裤子,你会跳过影视剧里所有和强迫有关的情节,我知道原因。我不想忘。” 如果真的忘了,未来的日子那么长,她总会在某一个不经意的时刻触碰到那些陈旧的伤口,许青禾再坚强也是会痛的啊,宋冉真的不想忘。 许青禾没想到宋冉居然为她考虑了那么多,心情一时说不出的复杂,既为宋冉的固执而着急,又为她的周到体贴而心口泛酸。 她们意见相左,却是因为她们完全都只为对方着想。 让宋冉遗忘过去对宋冉是好的,所以许青禾支持。 但遗忘过去对许青禾不好,所以宋冉反对。 可是不管如何,主导权在许青禾这里。 “冉冉,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如果只有遗忘才能让你回到我身边,那就忘记吧,好吗?” 从始至终她的目的都很明确,她想要宋冉回来。 宋冉离开的这一个月里,许青禾觉得自己的魂都被牵走了,周祈故意安排的繁忙工作都阻挡不了她对她的思念,她会想她今天吃得好不好,睡得怎么样,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她想在她难过的时候抱抱她。 想在她感到恐慌时亲亲她的脸。 就像小时候那样,每当宋冉被宋威训斥到自暴自弃,许青禾总能精准地找到她藏身的角落,然后陪着她一起藏,两个人肩挨着肩坐在一起,就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她们两个。 “冉冉,我只想要你回来。” 所以答应吧。 遗忘也没关系。 伤害我也没关系。 都是我愿意的。 你不是问我愿不愿意娶你吗? 我愿意的。 无论生,或死。 无论你将对我犯下什么过错。 我都不离不弃。 宋冉没法不听许青禾的话。 她早就决定要为了许青禾而活,要将自己的性命奉献给许青禾。 许青禾叫她死她也不会犹豫一下,现在许青禾让她忘记过去的一切罪孽,她也不可能拒绝。 张了张嘴,宋冉深深叹了口气:“好。” 第70章 “杀了宋威或者杀了宋冉。” 眼前是老式的居民楼。 楼道很窄,如果两个人迎面遇到,其中一个得侧着身子才能顺利通过。 这条路在记忆里明明已经走过无数遍,但不知为什么,有那么一个瞬间,宋冉竟然感到很恍惚。 “怎么了,冉冉?” 身后传来许青禾的声音。 她们刚刚从清水公园打完羽毛球回来,三比零,宋冉完胜,所以回来的路上她这个胜利者理所应当地要拿出零用钱请许同学吃甜品,许青禾点了一份芒果布丁,宋冉点了一份桃胶。 花了三十二块钱,宋冉清清楚楚地记得,转念又有些奇怪她这种不爱记账的人为什么对这个数字记得这么清楚。 两人一前一后说笑着朝楼上走去。 …… 治疗室内,柳绵雪将音响的声音调小了些,用催眠重塑记忆这事儿她还是第一次干,为了增加成功率,她特地将陈芙蓉也请了过来。 现在催眠已经进行了一个小时,看着处于熟睡状态中的宋冉,陈芙蓉向柳绵雪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出去。 柳绵雪虽说是陈芙蓉的直系师妹,两人之间其实跨着好几届,年龄和阅历上的压迫让柳绵雪下意识地很听师姐的话,见状乖乖跟了出去。 治疗室的外墙有一半是玻璃改造,隔音效果很好,两个人一边通过玻璃墙观察宋冉的情况,一边交谈。 陈芙蓉:“虽说我们的原则是让病人尽可能用自己的逻辑补全缺失的记忆,但在一些由我们植入的细节上,你还是要谨慎一些。” 柳绵雪听得有点懵:“师姐,我哪儿没做好?” 陈芙蓉:“我们回忆一下刚刚我们都给宋冉输入过什么信息。” 想要把宋冉所有的记忆都重新修改一遍不太现实,所以她们只对几个关键点做出了修改,就像在一件破衣服上打补丁,既要补上,又不能太明显。 整个修改过程从宋冉十五岁的那个暑假开始,柳绵雪删除了宋冉撞见父亲恶行的记忆,将它修改为宋冉在十五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在医院住了三个月,并且落下了反复头痛头晕的毛病。 不管再怎么努力,重置过的记忆和真实的记忆相比肯定不会太协调,所以她们选择用疾病来解释这一点,这样就算宋冉以后察觉到不对也不会太在意。 后面她们又人为地给出了一点信息,比如两人升学进入高中后,为了能更方便上学,她们就在许青禾父母留下的房子住了下来,以这段记忆为发散点,宋冉已经自动补全了高中三年的所有记忆,当然,删除了所有校园霸凌和她做过的错事。 新记忆里的宋冉和许青禾就是很普通的两个高中女生,每天形影不离,一起生活和上学,会因为繁忙的课业压力山大,也会在闲暇时间跟风去网红店,踩雷后再一起吐槽,每一天都过得充实而平凡,十五岁的少年们就这样懵懵懂懂地来到了十八。 每隔半个小时,柳绵雪会询问宋冉一些问题确认她的记忆进展到哪里,并恰当地在她感到疑惑时予以纠正,刚刚打羽毛球吃甜品这个细节就是她植入的。 在脑海中快速梳理完整件事后,柳绵雪理解了师姐的意思,有些惭愧:“是我疏忽了,宋冉现在的记忆才到十八岁,她家还没破产,应该还处于那种对钱很不敏感的心理,我不应该给出那么精准的价格。” 陈芙蓉点点头,视线透过玻璃墙,落到放在宋冉旁边的脑电检测仪上。 虽说柳绵雪对这次治疗很有信心,陈芙蓉却不这么想,人脑很复杂,人类的心理状态更是难以预测,但试一试总不会有什么坏处,她也想借机看看宋冉真实的内心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 宋冉捂住前额,觉得头有点疼。 这是她第一次和人打架,还是和一个男的。 派出所的警察板着脸,对她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 “你们这些小年轻啊,下手都没个轻重,这还好只是脑震荡,万一颅内出血了,人死在医院,你这一辈子可就毁了。” 第95章 宋冉身上的衣服有好几处都蹭上了血迹,干涸的暗红色和泥巴混在一起,看上去格外狼狈。 她不服气道:“他活该!谁让他尾随我们的!” 学校最近一直有传闻说有人会在晚上跟踪女同学,没想到就这么倒霉地被她和许青禾遇上了。 一想起这事儿,宋冉还气得直咬牙:“他死了才好,这种人渣就该死!” “哎,你这小姑娘怎么说不听呢?抓坏人是我们警察的工作,坏人该不该死要交给法院做决定,你这行为连正当防卫都算不上你知道吗?要不是对方答应和解,你高低得在牢里关几年。” 警察说得苦口婆心,试图让宋冉知道自己行为的严重性。 宋冉哼了声,扭头不说话。 高考结束后,她和许青禾考上了同一所大学,许青禾学金融,她学音乐,两个人不属于同一个系,也没能分到一个宿舍,宿舍楼之间隔得太远,见面不方便,她们就在校外租了一间房,还是和高中时一样,每天一起吃饭、一起上下课。 昨晚为了准备小组比赛,许青禾特地留下来和小组成员一起开了个组会,宋冉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就在外面等她,等出校门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从学校到租房之间要穿过一个小巷,这里白天是一个热闹的菜市场,一到晚上就变得十分冷清,虽然有路灯照着,但小巷两边都是那种等着拆迁的烂尾楼,里面的住户早搬走了,要真出什么事,喊人都喊不到。 好在路不长,又不黑,两个人走在一起就不会太害怕,直到宋冉忽然发现背后有个男人一直跟着她们。 她本来没想理,只是拉着许青禾暗暗加快了脚步,没想到那个尾随她们的男人竟然也加快了脚步,她们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小跑着越过她们,然后在她们前面半米处停下,转身的同时拉开了风衣外套。 居然是暴露狂! 宋冉觉得很恶心,下意识就拉着许青禾往自己身后躲,而看着两个女孩惊慌的表情,暴露狂得意极了,坑坑洼洼的脸上露出一个极其扭曲变态的笑,正想继续走近让她们好好看清楚,就见两人中更高的女孩主动向前一步走了过来。 “啊!” 身下传来一阵剧痛,暴露狂发出一声惨叫。 宋冉那一脚踢得又快又狠,踢完还不解气,尽管男人已经痛得满地打滚,她还是从不远处的一堆废弃建材里找到一根钢管,劈头盖脸地就往男人头上猛砸了十几下。 砰砰砰! 砰砰砰! 男人的脑袋打起来像一个西瓜,棍子每落下去一次都能听到一个沉闷的回声,等许青禾反应过来,男人的脸上已经流满了鲜血,整个人像条死鱼一样瘫软在地,从身下流出一滩腥臭的液体,小便已经失禁了。 她慌忙拦住宋冉,一边拨打了急救电话,犹豫会儿,也报了警。 后续是交给宋威解决的,宋冉在派出所被拘了一晚上,现在案子算是结束了,警察照例训诫了几句,虽说没达到应有的效果,但还是把人放了。 被关了一晚上,宋冉精神不太好,一看到太阳光就反射性地想伸懒腰,只不过手臂还没伸直呢,在警局门口焦急地等了一晚的许青禾一把扑上来,把她抱了个严严实实。 “冉冉,我快被吓死了,以后千万别这么冲动了。” “哦。” 刚刚警察气势汹汹地训了她半天,宋冉愣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现在被许青禾眼圈泛红地望着,她立刻乖乖地服软了。 许青禾应该很害怕吧。 想到自己让她担心这么久,宋冉不由又有点内疚,她诚恳道歉:“对不起啊,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了,反正就是很生气。” 简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宋冉平时脾气还算好,对谁都是客客气气,别说打人,就连骂人都不太会,怎么就忽然爆发了呢? 这还是她第一次愤怒到想杀人。 不是夸张,是真真正正地想杀人,要不是许青禾拦着,那人没准就真死了。 好奇怪。 宋冉有些纳闷。 …… 盯着脑电图上的曲线,一直等波形趋于平稳,陈芙蓉才慢慢松开紧皱的眉头。 距离宋冉接受催眠已经过了六个小时,还是第一次出现波动这么剧烈的脑电波。 柳绵雪当机立断,立刻对宋冉进行了干预。 这是个很繁琐的过程,如果将潜意识比作一个人思维的根,先前她们就是在放任这个根系的生长,想要让宋冉自行对修正后的记忆进行完善,但现在记忆出了差错,她们又得小心翼翼地在不损伤根系的前提下让对出错的地方进行修剪。 只是为了修正这么一点点小分岔,两个医生就绞尽脑汁地忙活了快一个小时。 好在大功告成,两人不约而同地松出口气,宋冉现在处于深度催眠中,她们不敢打扰,悄悄地走出了治疗室。 柳绵雪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师姐,我低估了过去对宋冉的影响,她心里有一股戾气,如果我们找*不到正确引导的方法,我怕以后可能会埋下隐患。” 刚刚宋冉差点就在潜意识里失控杀人,虽然这件事并没有真的发生在现实世界里,但宋冉会当真,她将永远被杀人这个阴影笼罩。 好在阻止了。 柳绵雪现在想想都还有些心有余悸,陈芙蓉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雪雪,”她喊师妹的小名,两个人私交很好,“我现在担心如果催眠失败,宋冉会变成什么样?” “总不会更差了,”柳绵雪跟着叹了口气,“师姐你知道吗,前天她差点连自己是谁都忘了。而且她的精神一直处于很消沉的状态,护工说她有几次都看到宋冉一个人站在窗户前往下看,如果不是窗子都是锁死的,她都觉得宋冉想跳楼。” 宋冉早就不想活了。 她心底一直藏着两个执念,藏得特别特别深,精神没崩溃时,还能勉强用理智压着,现在精神溃散,那两个念头便异常突出地出现在脑海。 一个是杀人。 一个是自杀。 杀了宋威或者杀了宋冉。 杀死这两个罪魁祸首。 解脱吧。 让许青禾和宋冉一起解脱吧。 这个声音反反复复地出现在宋冉的耳边。 临别的时候,她让许青禾等她。 现在过了一个月,她已经失望到开始说服自己许青禾就算离开她也能活得好好的。 没有谁会真的离不开谁。 宋冉在心底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倚靠在玻璃墙上,陈芙蓉默然看着那个此刻闭着眼安静躺在治疗床上的女人,不知想到什么,脸上浮现出一丝伤感。 柳绵雪注视着师姐的表情,忽然轻声问了句:“师姐,如果这次成功了,你想试试忘掉过去吗?” 陈芙蓉不到不到四十当上精神科主任,本该前途无限的人生却在三十六岁因为一个女人出现了偏差。 她尽心尽力地帮那个女人治病,治到最后把自己也赔了进去,可惜短暂的爱情之火并没能让女人的疾病有所好转,两个在一起后第二年,有一天早上,陈芙蓉睁开眼,发现旁边的位置是冷的,女人前一天晚上穿的衣服被整齐叠好放在地上,昏暗的晨光里,看着分外诡异。 陈芙蓉半阖上眼,没说话。 …… 宋冉开始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她经常做噩梦,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梦到有人欺负许青禾,她愤怒地冲上去想阻止,却发现没有一个人看得到她。 她只能像一个幽灵一样旁观。 类似的梦做多后,宋冉有点疑神疑鬼,她问许青禾:“我以前欺负过你吗?” “怎么个欺负法?” 许青禾捏了捏她腮帮的软肉。 这时她们已经二十四岁,毕业后许青禾选择自己创业,宋冉还没想好自己要干什么,反正家里有钱不用操心生计,便依然和许青禾住在一起。 但两人的关系变了。 具体是什么时候变的宋冉也不清楚,只记得是某一天许青禾问她要不要试试接吻的感觉,宋冉想了想答应了,接吻过后,许青禾又说接吻是恋人之间才能做的事,问宋冉要不要试着和她交往。 宋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从小到大就是很听许青禾的话,闻言竟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于是很自然地也答应了。 作为恋人,许青禾平常很喜欢用一些暧昧的话逗她。 宋冉果然又红了脸,她捉住许青禾的手,一本正经。 “我是说真的啦,你看我记忆这么差,说不准我以前对你做过什么但是我自己忘了呢?” 不然为什么老是做那种梦? 宋冉越想越觉得没准真是这样,心情一点一点变得沉重。 看着她沮丧的样子,许青禾“噗嗤”一笑。 “你要是想对我做点什么倒好了。”她意有所指。 第96章 宋冉脸更红。 “我那不是、没、没准备好吗?” 交往这么久,两个人做过最出格的事也就是接吻,宋冉太害羞,许青禾也没逼着,口头调戏两句就点到为止,伸手搂过她的腰,轻轻抱在怀里。 “冉冉,你最近有心事吗?感觉最近都没什么精神。” “嗯……”宋冉犹豫一下,说了实话,“就是老做点奇怪的梦,梦里你过得很惨,我想帮你来着,又没人看得到我,我什么都做不了。” 说着说着,眼眶莫名开始发热,宋冉的声音低了下去。 许青禾安慰她。 “梦都是相反的,这正好说明我现在过得很幸福。” “是吗?”宋冉眼里亮了亮,情绪好了一点点。 许青禾脸上笑容扩大,忍不住在宋冉唇上啄一口,深情地凝望她的眼睛。 “当然啦,冉冉,真的,和你在一起,我每天都过得很幸福。” “今后也继续和我在一起,好吗?” “嗯!” 宋冉用力点了点头。 …… 独自站在窗边,许青禾沉默地望向远处连绵的群山。 四方市就在那个方向。 周祈刚刚发来信息,说催眠进展得很顺利,最迟明天就能结束,但是这段虚假的记忆还很脆弱,等医生将宋冉的新记忆整理好,她们会告诉许青禾将来该注意什么,避免让宋冉发现认知和现实上的偏差。 这是最好的办法。 许青禾这样说服着自己,心里却感受不到一点轻松。 门外有人在呼喊,大概又出什么事了,新成立的科技公司处处都是问题,许青禾大事小事都要负责,想到这,不由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她正想转身,一个冒冒失失的员工忽然推开门,许青禾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子猛地一晃,差点没站稳。 不,不仅仅是她在晃。 四周都在晃,桌面上的笔筒直接从桌面上滚下来,啪嗒一声掉在瓷砖地面上,里面的笔散落一地。 员工发出一声近乎绝望的哭嚎。 “不好了,许总,地震了!” 许青禾这才发现外面的办公区已经乱成了一团,整栋大楼都在摇晃,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让人联想到摇摇欲坠的积木,一旦倒塌,那些平常为人遮风挡雨的钢筋水泥混凝土都将成为致命的凶器。 澄海市近一个世纪里从未出现过地震,本地人对地震这个名词甚至都有些陌生,这会儿突然遇上,所有人都在跟无头苍蝇似地乱跑乱叫。 许青禾深吸一口气,迅速恢复镇定,作为整个公司的最高负责人,她知道自己必须当这个领头羊。 “所有人趴下,找坚固的地方躲好!” 楼层太高了,电梯不能用,国内所有高楼在修建时都会考虑到抗震能力,只要这次地震的级别没有超过大楼的抵抗能力,只要大楼的结构不被破坏,他们就还是安全的。 公司刚成立不久,新招的员工都是刚出社会没多久的年轻人,保留着一点学生气,此时听到领导的命令,条件反射地就开始听从,乖乖地找到掩体躲好。 也有些吓傻了的愣在原地没动,旁边的人就负责拽他一把,许青禾把自己的办公室也让了出来,让那些实在找不到地方的人去宽大的办公桌下面躲着。 只是这样一来,她就成了最后一个,放眼望去,能躲的地方几乎都挤满了人,大楼摇晃的频率越来越快,从天花板上簌簌落下无数墙灰,仿佛下一秒就会整个地砸下来。 啪! 几个文件夹从柜子里掉下来,震幅已经达到最大,许青禾错过了最佳的躲藏时间,想跑也来不及,索性就近抓着桌沿站定,扭头朝窗外看去。 整个城市都在颤抖,高楼之下到处兵荒马乱,仿佛只要一瞬间,所有人便会跟着这座城市一起沦陷。 第71章 “不要排斥我。” 几乎在同一时间,所有人的手机上都跳出了最新推送的紧急新闻。 澄海市遭遇5.8级地震,信号全面瘫痪,距离震源最近的地方出现严重塌方,据不完全统计,截至目前至少已经有二十人死亡。 地震是在下午六点爆发的,正是下班高峰期,突然的地震造成了严重的交通事故,伤者不计其数,整个城市立刻启动应急预案,消防、武警、医疗还有从邻省赶来的支援队伍都在积极地控制灾情。 情况不太乐观,澄海市是沿海城市,地震除了对地质结构造成影响外,还引起了海啸,无数船只失联,海水向陆地推进,一些住在海岸线附近的居民家里直接被淹没,原本繁华热闹的都市在数分钟内成了人间炼狱。 柳绵雪还在跟进最新的消息,陈芙蓉已经找到一个电话打了出去。 但打不通。 她没再尝试,眉心皱起,转头问柳绵雪:“催眠快结束了吗?” 柳绵雪还在刷新闻,闻言头也没抬。 “是啊,现在就等她醒来了。” 陈芙蓉没说话,不知为什么,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忽然觉得宋冉可能不会再醒来。 …… 沉闷的心跳声在耳边回荡,宋冉胸中猛地一紧,咽喉好像被谁扼住,一时喘不过气。 “冉冉?”许青禾拉了拉她的衣袖。 宋冉回过神,脸上还残留着一点茫然。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即将失去什么东西,冥冥之中有个神秘力量送来了提示,但凡夫俗子无法理解,只能隐隐约约地将其归为直觉。 摇了摇头,宋冉没再继续想下去。 “这部电影不好看。” 正对床尾的投影幕布上播放着新出的灾难片,故事很老套,主角拯救世界,典型的个人英雄主义叙事,看了个开头就能猜到结尾。 从打开投影仪到现在,宋冉几乎一直在出神,许青禾发现了,探身要去拿床头的遥控器。 “要不要换一部?” 她问,只是还没够到遥控器,宋冉突然伸手将她拉回来,两只胳膊依恋地圈住她的肩膀,下巴垫在颈窝,潮热的呼吸从耳廓吹过,有点痒,但许青禾不想将宋冉推开。 “冉冉,你在害怕吗?” 她反手摸了摸她的脸。 自从前不久宋家公司破产后,宋冉的头痛开始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为了专心陪她治病,许青禾将自己的公司卖给了魏昭,四方市精神卫生中心是国内最顶尖的精神专科医院,许青禾已经和院方联系好了,明天宋冉就会住进去。 也许是因为人本能地会对未知感到恐惧,宋冉本来答应得好好的,事到临头却有点不太想去。 总觉得去了就会永远地失去什么。 失去什么呢? 不清楚。 她的记忆力从小就很差,好像从十五岁的那场大病起,她就一直在失去什么。 “没关系的,冉冉,我们先去试试,如果还是治不好,再想别的办法。” 许青禾安慰她的声音很温柔。 宋冉松开怀抱,慢慢向后退了一点,视野放大,她认真地注视着眼前这个从十一岁起就一直陪伴她至今的女人。 整整一十六年,她们一起见证了对方十六年的人生,从相识相知到相爱,她是她心中最最重要的一部分,几乎占满了她的全部世界。 没有任何东西阻碍在她们之间。 有时候宋冉都觉得自己未免太幸运了。 投胎在富贵人家,从来没有因为金钱发过愁,虽说和父母感情淡薄,但在十一岁就遇到了许青禾,和她一起顺利地完成了学业,在二十二岁正要步入社会时就收获了爱情。 现在二十七岁,虽说家里破产,但有许青禾这个商业精英在旁边,经济状况也还算乐观,唯一算得上磨难的也就是自己这个病,但听精神病院的医生说治好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尽管心里还是有点迟疑,宋冉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好。你要记得来接我。”她闷声道。 许青禾笑了,转身面向宋冉,靠过去抵住她的额头,鼻尖对着鼻尖。 “好,我一定第一个去接你,我保证。” 宋冉安心了一些。 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住进精神病院。 但是没办法,脑科检查都做遍了,神经内科的医生建议她去精神科看看,他们似乎觉得她的那些症状和心理状况相关。 只要去治疗一段时间就好了。 等治疗完了,她又能继续现在这个幸福得简直像童话的人生。 真好啊。 宋冉发自内心地想笑,嘴角却好像坠着千斤重,无论如何都扬不起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到害怕。 是害怕和许青禾分开? 还是害怕失去她? 宋冉不知道,她心里乱糟糟的,明明一切都很好,明明很快就能结束了。 结束? 这个突然跳出脑海的词汇像一个小小的树枝卡柱了思维运行的齿轮。 第97章 结束什么? 平静的意识海出现了一个涟漪。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乌云压顶,一场狂风暴雨突如其至,意识海内掀起层层巨浪。 大脑好像被无数针尖用力扎了一下,宋冉猛地颤抖起来。 咔嚓。 纯白无瑕的世界裂开了一道缝隙,从裂隙外吹进一阵黑色的罡风,风里好像带着无数刀片,宋冉迎面碰上,霎那间遍体鳞伤,全身的神经都好像被凌迟一遍,剧烈的疼痛让她冒出了一身冷汗。 她用力晃了晃头,纯白的意识海随着她的弧度一起摇晃,裂隙被撕扯扩大,虚假世界外的残酷真实慢慢入侵。 黑色的罡风席卷了一切。 四周的环境在破碎,床、投影仪、包括那个一脸担心看过来的女人,视野内的一切迅速消散,本应完整的画面变成了一个个像素点,转眼间就如一阵灰尘般被狂风吹散了踪迹。 全世界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四周鸦雀无声,只有风在安静地切割着皮肤,一开始很痛,最后痛到极点,便只剩下麻木。 宋冉麻木地看着体表的皮肤被一点一点剥开,有点像在太阳下暴晒后起皮的漆具,只不过皮肤之下没有任何东西。 她是空的。 脆弱而空洞,轻轻一碰就能碎成灰烬。 早就应该这样了。 独自处在崩坏的世界,宋冉没有挣扎。 就算记忆重塑成功,将这样一个虚假的宋冉放在许青禾身边又有什么意义? 在经历过这么多年的磨难后,为什么还要让许青禾将时间浪费在她的身上。 许青禾值得更好的。 所以死去吧。 熟悉的声音重新出现在脑海。 纯白世界彻底被纯黑覆盖,宋冉闭上了眼。 …… …… …… “宋冉。” “宋冉!” 有人在焦急地呼喊。 宋冉慢慢睁开眼,在一片纯黑的世界里看到一个的女孩。 那场面很奇怪,明明四周没有任何光源,但眼睛就是能捕捉到那个女孩的画面,就好像她不是站在前方,而是站在宋冉的脑子里。 哦,对了。 这里本来就是她的脑子。 宋冉仔细看了女孩一会儿,发现那个女孩和她几乎长得一样。 只是更年轻一些,才十五岁,是小时候的她。 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周围没有任何参照物可以帮助判断距离,宋冉尝试着向女孩走去,但无论怎么走她们之间的距离还是没有一点改变。 她于是不走了,站在原地,和女孩遥遥相望。 “你想说什么?” 小宋冉摇摇头。 “不是我,而是你,我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是吗?”宋冉的声音有些疑惑,她不太确定。 可是小宋冉很笃定。 “当然,我们本就是一个人!只不过你一直在排斥我。” 那声音听起来竟然有点委屈,有一种被主人抛弃过的小狗再次见到主人时又委屈又不敢大声斥责的窝囊劲。 宋冉有点想在小时候的自己头上揉一把,觉得这小女孩儿怪惹人怜的。 “你为什么要离我那么远呢?” 宋冉又试着朝小宋冉走了几步,但距离仍然没有变化。 “我说了,”小宋冉有点气愤,声音都大了一点,“是你在排斥我!宋冉,我们不是一个人吗?你为什么不要我?” 宋冉被她控诉得心都是酸的,她也委屈起来。 “我哪里没有不要你,是你不要我的。” “胡说!你是成年人,而我只是个小孩,我是你的过去,哪有过去不要未来的?” 小宋冉的思路很清晰,宋冉被她说得一愣,觉得有道理,但是不想争辩,不想和小孩一般见识。 她闭着嘴不说话,只想当个闷葫芦,小宋冉不知道长大后的自己怎么会变得这么顽固,一时又着急起来,大声嚷嚷:“宋冉,我看到了,我看到你在想什么,你想丢掉许青禾!” “许青禾”这三个字让宋冉浑身一震,她睁大眼,有点虚张声势,为自己辩解:“我没有!” “你有!你就有!” 小宋冉不甘示弱地吼回去,两个几乎一致的音色一前一后,听起来就像自问自答。 宋冉被她吼得没脾气,没再说话,只是蔫蔫地坐在地上,随便小宋冉怎么骂。 可是小宋冉并不继续骂她,她放软了声音,少女软糯糯的音色听起来格外惹人怜爱:“宋冉,我不想要这样,许青禾需要我。” “她不需要你,”宋冉闷声回答,“她长大了。” 许青禾可以自己保护自己,自己照顾自己,没有了“宋冉”的束缚,她才能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你不懂吗?不是我要离开她,而是她本来就不应该和我在一起。” 宋冉试图说服小时候的自己,又或者仅仅是说服自己。 可是小宋冉简直比她还顽固,还任性,不过也对,她才十五岁,十五岁的孩子哪有那么多的顾虑。 她只知道—— “我喜欢她!” “她也喜欢我!” “你不能这样!” 不能就这样擅作主张地把她的许青禾弄丢了,况且她和许青禾早就约好了,她们要一辈子在一起。 “你不能这样……” 带着浓浓的鼻音,小宋冉说着说着哭了出来。 可是哭鼻子有用吗? 宋冉心想,果真是小孩子,还以为撒撒娇就能得到一切。 她心如铁石,不为所动。 小宋冉委屈死了,哭得越发大声,整个空间都被她的哭声填满,宋冉伸手捂住耳朵,但是没用,这里是她的意识海,小时候的自己在哭,其实就等同于她自己在哭,宋冉被自己哭得心烦,忍无可忍,张嘴吼了一句:“不准哭!” 哭声戛然而止。 宋冉有些惊讶,心想小时候的自己竟然这么听话吗? 但她刚放下捂住耳朵的手,抬头再次望去时,小宋冉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女人,和宋冉只隔着一臂的距离,眼神很阴沉。 “宋冉,”那是另一个宋冉,她的声音有些尖锐,“你就这么放过她吗?” “如果不是因为她,你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你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她害的,现在你还想让她摆脱你,让她幸福,你好伟大啊!你真是个傻瓜。” 另一个宋冉说起话来阴阳怪气的。 宋冉静静看着她,觉得眼前的这个自己有点陌生。 她也是她吗? 如果小宋冉的出现代表着她心里对许青禾的不舍,那这个人呢? 难道她其实一直以来都在恨许青禾吗? 宋冉陷入沉思。 另一个宋冉还在冷嘲热讽:“她害你吃了那么多苦,你就这样算了?真是个胆小鬼,和你受过的苦相比,她经历过的那些根本不算什么。你对她做的一切都是她自找的,你忘了吗?最开始她来到你家时,曾经多么拼命地讨好过宋威。” “她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吸引宋威的注意力,故意抢你风头,故意处处压你一头,这样所有的人当然都会更喜欢她,而你就像个对照组,被她衬托得黯然失色。” “你忘了吗?本来就是她在勾引宋威,你在小孔里看到了什么?她主动撩起了裙摆,裙摆下的大腿那么光洁……” 凝聚在另一个宋冉眼里的恶毒浓郁得几乎能化为实质,宋冉恐惧得不停向后退,但她们之间的距离反而被拉得越来越近。 另一个宋冉几乎快要贴上她的脸,漆黑的瞳孔冷冰冰地直视她的眼睛。 “宋冉,是许青禾先背叛了你,你忘了吗?她掀起裙摆,说‘叔叔,我不会告诉冉冉的,请你不要拒绝我’。” “宋威也很恶心,他没抵抗住诱惑,你亲眼看着这一切,愤怒得失去了理智,然后你骗了你自己。” “你骗你自己许青禾是被迫的。这样会让你好受一点吗?哈哈,宋冉,你多傻啊,为了那样一个贱女人,白白地吃了这么多苦。” 嘴里说着挖苦的话,另一个宋冉抵住宋冉的额头,两个人近得仿佛马上就要融为一体。 宋冉无法逃离,尽管她一个字也不相信,但另一个宋冉的声音还是不停地在耳边响起。 “宋冉,这就是真相,你已经逃避了这么多年,不要再逃了,接受现实吧,让我回到你的身体里。我是你缺失的一部分,只要接受我,你的精神将重新变得完整。你可以成为一个正常人,至于许青禾,她亏欠你那么多,你怎样对她都是对的。” “你可以——” “撕碎她?” 回答的人是宋冉,她的声音很平静。 从另一个宋冉出现后她就一直沉默,现在她的唇边勾出了一个讥讽的冷笑。 “都十二年了,你还是没放弃,可是太假了,宋威,你植入的这段记忆太假了。” 第98章 盯着对面人的眼睛,宋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你不是我!” 第72章 “你想杀我?” 你不是我。 或者说,你只是一部分被污染的我。 毒素已经深入骨髓。 “你摆脱不了我。” 另一个宋冉捧起宋冉的脸庞,她们额间相抵,呼吸的频率完全一致,看上去就像在互照镜子。 直到现在,宋冉才完全地想起当初在心理治疗室到底发生过什么。 为什么她会讨厌许青禾? 原来如此。 原来她一直在逃避。 宋威强行扭曲的那段记忆太肮脏,她告诉自己是假的,可没用,潜意识在逼着她相信。 当初真的是许青禾主动的吗? 这样的疑问反反复复地出现在脑海,她拒绝相信,可是没用。 人要如何证明过去曾经发生? 如果连记忆都可以被造假,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相信。 所以干脆全部忘记,宋冉终于发现了这些年厌憎的根源,哪怕她已经遗忘,心底还是有个声音在告诉她是许青禾背叛了她。 当然,这是假的。 但,这是假的吗? 静静看着另一个自己,宋冉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疲倦,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她不想再这样纠结下去了。 她抬起了手。 手指碰到皮肤柔软的表面,另一个宋冉有着和她同样的温度,她没有躲避,即使此刻脆弱的咽喉正在被人用力扼住,她的嘴边反而露出了一个赞许的微笑。 “你想杀我?” 她艰难地笑了两声,声音刚冒出头就被掐住。 “宋……冉……我们……是……同一个……人……”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杀了我,就等同于杀了你自己。 呼吸越来越困难。 正如她所说,宋冉和她是一体的,当她几乎被掐死时,宋冉的呼吸也变得急促,她感到自己的肺在用力地抽吸,强烈的窒息感让身体爆发出求生的本能,本能在逼着宋冉松手,但她不仅不松,手指反而越来越用力,指尖深深地扣进另一个自己的咽喉…… 诊疗室内,脑电图上的波形忽然剧烈起伏,柳绵雪伸手摸了一把宋冉的脉,没有感到一点搏动,心里顿时一凉。 “师姐!”她下意识转头看向陈芙蓉,还未解释,陈芙蓉已经从她惊慌的表情里看出问题,当机立断跳上诊疗床,跪在宋冉身边,伸手按住她的颈动脉。 脉搏消失。 自主呼吸消失。 宋冉心脏骤停了。 异变发生得太快,从她们发现脑电图异常到宋冉生命体征消失不过就是短短十几秒内的事,陈芙蓉先反应过来,直接撩开病号服找到宋冉的胸骨,一边胸外按压,一边冷静地吩咐:“叫护士。” 她只是过来帮忙的,不是这里的正式医生,所能做的事很有限,最主要的工作还得柳绵雪来。 被陈芙蓉的镇定感染,柳绵雪反应过来,连忙打电话叫护士推抢救车,眨眼间,一分钟过去了,宋冉仍然毫无反应。 精神科医生其实很少遇到这种需要紧急抢救的事,大部分病人只是精神出了问题,他们日常要做的也更偏向于心理疏导,但毕竟是医院,该有的基本抢救设施还是备着的。 半分钟后,值班护士推着一个小车跑进来,一进门先看到有个医生跪在床上给病人做心肺复苏,顿时意识到情况紧急,还没等柳绵雪吩咐,已经先拿出几支去甲肾上腺素。 柳绵雪抢救经验不多,但好歹也是正儿八经学过医的,很快冷静下来,冲护士点了点头:“推一支去甲肾上腺素。” 护士照做。 宋冉仍然毫无反应。 心肺复苏的黄金抢救时间是四分钟,如果能在四分钟内复苏成功,存活率将大大提高,人命关天,陈芙蓉一次次按压做下去,一刻也不敢停,脑门上很快就出了一层细汗。 “师姐,我来替你。” 心肺复苏很消耗体力,在病人恢复意识前这个过程要一直持续下去,看出陈芙蓉逐渐有些体力不支,柳绵雪及时上前接替。 此时距离宋冉心脏骤停已经过了两分钟。 松开手,陈芙蓉将位置让开,有些颓然地站在不远处望向诊疗床。 床上的女人表情很平静,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死亡就是一场安静的长眠。 人死了,闭上眼,再也不睁开,一条生命就这样逝去了。 几滴汗水从睫毛抖进眼眶,陈芙蓉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恍惚中就回到了那个清晨,天蒙蒙亮,前一晚刚下过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她被窗外吹进的冷空气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浴缸里的水早就冷了,泡在水里的人将头歪向一侧,水面上漂浮着无数玫瑰花瓣,这一幕乍看上去竟然很美,如果那个人不是昨晚还在和她缠绵的爱人,陈芙蓉或许会这么想。 为什么总有人想要死呢? 死亡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呢? 在不知道第几次站在天台的边缘向下看时,陈芙蓉的脑子里总是冒出这些疑问,可是没有人给她答案。 她也从来没有一次想过要真地跳下去。 后来她开了一个小小的心理诊所,在那里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听过了各种各样的故事,开始不再执着于找到答案,相反,她试着去理解那些想要自杀的人。 她试着去感知他们的痛苦,试着去分析和解决他们的痛苦。 成功率不足百分之一。 真正心存死志的人是救不了的。 如果让他们痛苦的就是活着本身,不是生活的压力,不是感情的纠纷,只是单纯地活着。 你该如何拯救他们? 陈芙蓉以前不知道,现在依然不知道,可她再也不想看见有谁放弃生命,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她被这样一句朴素的话说服,发自内心地相信:只要活着,总能找到出路。 哪怕活着再痛苦,总有一天,痛苦是可以被治愈的。 为什么不再耐心一点呢? 为什么不再多给我一点信心呢? 为什么要悄无声息地离开? 陈芙蓉心里有无数句质问,但已经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对象,死了就是死了,哪怕她再想见到那个人当面将心底的愤怒问出来,也注定天人两隔,此生不复相见。 深吸口气,她慢慢将呼吸喘匀,转身问护士:“联系重症监护室了吗?” 刚刚柳绵雪见宋冉一直没反应,已经交代护士去联系了,护士不认识陈芙蓉,但见她也穿着白大褂,没多想,语速飞快道:“他们马上过来。” 陈芙蓉没再说话,生命就是这样,坚韧的时候就像一截怎么也割不断的藤蔓,脆弱的时候就只是一块脆弱的薄冰。 你如何拯救一个想死的人? 如果连她自己都放弃了求生的希望,你真的有必要去救她吗? 你怎么确保你所做的不是在延长她的痛苦? 过去和现实在眼前交织,陈芙蓉忽然感到极为倦怠,很想点一支烟,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她抬眸沉沉看了宋冉一眼,身为医生救人的本能最终压倒了一切。 管它呢。 管它是好是坏。 宋冉不能死。 陈芙蓉重新走到床边,轻声道:“我来吧。” 她继续按下去,抢救这条早就被主人自行放弃的生命。 …… 宋冉的意识很模糊,她有点看不清面前的人了。 可想而知,另一个宋冉同样不好受。 但她嘴角的笑容一点都没消失,哪怕肺部的空气都被挤压干净,强烈的窒息如山一般压在她身上,她还是疯癫地发出几声干哑的怪笑,笑声直达宋冉的脑海,她下意识地掐得更用力了些。 如果继续这样,她真的会死掉吧? 临近死亡时,宋冉不可避免地感到了一丝害怕,但她立刻将这样的念头按下去,强逼着自己不要放手。 另一个宋冉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作为宋冉心底被污染得最彻底的那部分,她的矛盾和挣扎也是最激烈的,尽管此时此刻正被人置于死地的是她,但事实上,宋冉自毁的根源也来自她。 与其说是宋冉在杀她,倒不如说是她在唆使着宋冉杀了自己。 她们本就是一体的,一毁俱毁,但没关系,在即将溃散的边缘,另一个宋冉反而感到了轻松。 “宋冉。” 有个细细弱弱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宋冉和另一个宋冉同时转头看去。 小宋冉站在遥远的地方注视着剑拔弩张的两人,明明处于同一个身体,三个人却更像三个不同的个体,每一个人都不一样。 “你真要死吗?”小宋冉代表着宋冉最强烈的求生欲望,她不想死。 另一个宋冉是被污染后的癫狂,宋冉下意识间放松的力道给了她喘息的机会,让她终于能发出声音。 第99章 “不,不,我要活着,活着把许青禾一起拉下水,凭什么她能独善其身?我要让她和我一样一辈子被噩梦折磨。” 一边说,一边笑,另一个宋冉的眼睛里全是病态的兴奋。 宋冉厌烦地看了她一眼*,又有些抱歉地看向小宋冉。 “没关系的,很快就结束了。” “可是我不想死。”小宋冉很害怕,宋冉听出她的声音在发抖。 “对不起。”宋冉别无选择。 小宋冉又哭出声,和小时候的宋冉一模一样,软弱、幼稚、任性,很难相信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孩会对父亲举起刀,宋冉忽然有些怀疑那段她持刀冲向父亲的记忆会不会只是自己的臆想。 当记忆不再可靠,自我认知会在一瞬间变得极为混乱,你不确定自己到底做过什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过去的一切都与现在割裂。 你好像凭空出生,来处是虚无。 指节一寸一寸收紧,窒息的感觉再次袭来。 “对不起。” 四周只剩下黑暗——两个宋冉、小宋冉全部消失,意识海中空无一物,唯有一个满含悲伤的声音喃喃响起。 诊疗室内。 陈芙蓉松开手,对着柳绵雪摇了摇头。 第73章 “哄不好了。” 许青禾站在墓地前,在她面前的是一块还未刻字的空白石碑。 距离地震已经过去三个月,灾难的痕迹被慢慢磨平,唯有郊区的陵园又添了许多新坟。 地震最剧烈的时候,许青禾曾想过自己会死在那里,当时却并不觉得害怕,只是遗憾。 她曾亲口说过,要宋冉死在她身边,结果却因为一场灾难,要先食言了。 然而,死亡并没有降临。 周祈选的那栋大楼接受了考验,反倒是街边那些平时花里胡哨的广告牌倒了一大片,砸伤了不少人。 余震一结束,困在大楼里的人飞快下了楼,所有人都用上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二十多层的楼几分钟就冲了下去,双脚接触到大地时,每个人都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到处都乱糟糟的,政府派来的人举着大喇叭组织市民前往附近的体育场避难,许青禾惊魂未定,本能地跟着大部队走,走了没几步忽然记起跑的时候太匆忙,手机没拿。 不知道这次避难会持续多久,她不想失去和宋冉的联系,犹豫地在原地停了一下,但没能思考太久就被后面的人打断。 一个抱着小孩的年轻女人推了她一把,脸上是大部分人都有的惊慌,她也不是故意要催许青禾,只是所有人都在从各个地方涌进街道,人挨着人,根本没有走回头路的机会。 被几千、几万的人流裹着,许青禾只好继续跟着大部队往前走,体育场上已经临时搭建了几个帐篷,主要是安置伤员的,许青禾浑身上下连点皮都没破,不好意思去蹭人家的地方,便是自觉找了个角落,和几个灰头土脸也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的倒霉蛋们席地而坐。 从四面八方汇聚的人在体育馆过了一夜,其实也没一夜,晚上六点发生的地震,很多人等到十二点见没再有什么动静,就打着哈欠自己先回去了。 但许青禾很坚持地待到了第二天清晨。 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她莫名就是很不想一个人待着,尽管四周都是陌生人,但在这人声鼎沸的地方,作为群居动物的本能让人感到了安心。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等到后半夜,熬不住的早就走了,偌大的体育馆成了年轻人的主场,互不相识的人们坐在一起,屁股下是人造草皮,顶上是在城市里难得一见的明亮星空。 有些天性爱热闹的已经吆喝着唱起来,许青禾不太关心近期的流行歌,不知道他们唱得起劲的调子都是些什么,所以也不能加入到后来声势越来越浩大的大合唱。 原本和她坐在一处的人陆续离开,她独自呆在角落,夜风吹过脊梁时有点冷,她用双手抱着膝盖,看着周围热闹喧嚣的人群,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要是冉冉在就好了。 这种不切实际的假设让人感到了失望,紧接着失望的是失落,但许青禾很擅长自我安慰,她马上让自己想起最近的一次通话,医生说过治疗很快就能结束,宋冉马上就能回来了。 但也许是凌晨的风真是太冷了,这个用于鼓励自己的念头并没能一如往常般让她感到宽慰,她一连打了几个冷颤,尽管周围是那么多鲜活的生命,他们热烈的生命力如篝火一般蓬勃,但她还是感到了冷。 信号在地震停止后半小时就陆续恢复,周围打电话报平安的人很多,许青禾觉得自己应该找人借个手机,她背得出宋冉的电话号码,尽管在进入精神病院后宋冉就被没收了手机,但如果宋冉知道地震的事,或许会担心,或许现在她就一直在给自己打电话。 可不知怎的,许青禾有一种直觉,直觉告诉她不应该去打电话。 有些事不适合在现在知道。 后面发生的事证明了直觉的准确性。 第二天清晨,许青禾回公司拿回手机,早就恢复信号的手机显示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几个来自陈芙蓉,其余的全部来自周祈。 不过间隔时间很长,大概是想起来就随手打一个,没接到就算了,所以并不频繁 许青禾先回拨了周祈的电话。 她不知在做什么,过了很久才接听,许青禾刚说出一个“喂”,那边就有一个陌生的声音接着道:“许小姐吗?抱歉,阿七在画画。” 许青禾沉默了一会儿,虽然并不觉得周祈会守在手机边等自己的电话,但不管怎么说,她刚经过一场灾难,虽说有惊无险,但心底总归希望得到一点安慰,现在面对这个陌生人,本来有点想说的分享欲都被咽了下去。 她淡淡道:“请问你是?” “我是阿七的爱人。” 电话那头的魏青乔也是第一次和许青禾说上话,语气不冷不热,带着礼貌和几分疏离。 之前周祈每天就是在和她打电话?她就是宋冉的恋人吗?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阿七画画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如果不急的话……” 许青禾直接打断了对方的客套话。 “急。” 是真的急。 “我想知道宋冉的消息,她的治疗结束了吗?” “宋冉吗?”魏青乔思索了一会儿,每当周祈进画室,她都会很注意地不让什么东西干扰她,灵感被打断的周祈会变得很烦躁,倒也不会随便发脾气,但是会很烦,一整天干什么都没法集中注意力。 那样的周祈看上去有点可怜,魏青乔不想让她变成那样。 她说:“宋冉的事阿七和我说过了,我可以转告你,不过……你先不要太担心。” 在进入正题之前,魏青乔很贴心地提前给人打了预防针。 但预防针也是针,这一针扎到了神经,许青禾警觉起来:“冉冉怎么了?” “嗯——昨天她在治疗过程中出现了一点意外,按照医生的说法,似乎是心脏骤停,她们给她做了心肺复苏,抢救了三分钟后成功了,不过医生觉得她的状况不太好,她们认为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她自己一心在求死。” 魏青乔将语气放得很小心。 很多年前,周祈用割腕自杀和家里对赌时,她也经历过一次差点失去爱人的体验,但她仍然不敢说感同身受,因为许青禾和她的情况不太同,周祈是不得已为之,宋冉却是主动求死。 她不知道许青禾听到这件事会怎么想,但魏青乔想如果是自己,她估计会感到很受伤。 明明那么爱她,她却一心一意地要离开我,在她心里,我仍然是可以被随便抛弃的吗? 许青禾的脑子里那时就是这样的念头。 她很长很长时间没说话,魏青乔很体谅地问了一句:“许小姐,你那边还好吗?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找我们帮忙。” 许青禾依然什么也没说,魏青乔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听到她很轻地“嗯”了一声,好像带着点哽咽和鼻音,但大概没人喜欢被陌生人发现自己的脆弱,魏青乔轻轻挂断了电话。 此后一连三个月,许青禾再没问过宋冉的消息,反倒是先前总是吐槽她把自己当打卡机准点报道的周祈主动和她说了很多消息。 宋冉从icu出来了。 宋冉回到精神病院了,不过柳医生被她吓坏了,死活要给她上约束带。 宋冉被转入私人疗养院了,一天有六个护工轮流看着。 宋冉从清醒到现在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宋冉说:“我想和许青禾打电话。” 许青禾没答应。 可能是因为失望透顶,可能是因为赌气,也有可能是因为害怕。 许青禾的心情很复杂,这是她第三次差点害死宋冉,如果她还有良心的话,她早就应该害怕,而不是一直等到现在。 她不想再见宋冉,也不想再和她说话,就如宋冉想要的那样,她打算从宋冉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第100章 想到这,她忽然又有点生气,心想凭什么啊,凭什么她等了这么久只能等到这么一个结果? 有好几次许青禾在不甘心的驱使下都想给宋冉打电话,周祈说过,疗养院没有没收手机的规定,整个疗养院的环境都很宽松,没有严格的作息表,也不强行要求吃药——反正宋冉表现得一直很正常。 周祈都觉得宋冉的病应该已经好了,她和许青禾提了好几次让她来接宋冉,但许青禾不愿意,周祈也不放心让宋冉自己回去,想着等自己有空了再去送,结果拖着拖着就拖了三个月。 等她惊觉时间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时,三个月里一直对她们的安排听之任之的宋冉忽然主动提出——她想回去了。 又不是犯人,想走就走呗。 疗养院里也有负责的医生,周祈提前问了医生的意见,医生觉得就这三个月的观察来看,她觉得宋冉各个方面都挺正常的,精神类的药也早就停了,当然如果宋冉就是想不开,非得做点什么,医生表示那她也无能为力。 至少在这三个月里,她是真的没有从宋冉身上看出一点想轻生的意象。 真正想死的人拦也拦不住,周祈觉得医生的话很有道理,索性就不拦了,将宋冉送到机场就开始摆烂,临别前还非常郑重地和人告了个别,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经过这么多天,宋冉和周祈算是混熟了,听她一张嘴就是“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还很短暂”,忍不住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肩膀。 “周祈,我不会死的,”定定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宋冉缓缓露出一个笑容,语气很认真,“我说真的。” 周祈耸耸肩。 “这话你还是跟另一个人说吧。你死了,我顶多送个花圈悼念你几天,可能过几个月就连你这个人姓什么都忘了。但是许青禾就不一样了,我觉得她没准会找个良辰吉日和你一起殉情。” 她半开玩笑地调侃。 宋冉听进去了,心里顿时有点苦涩,之前一直都是许青禾在追着她跑,现在许青禾不肯追了,她才忽然发现原来一直得不到另一个人的回应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 许青禾肯定很生她的气,也许怎么哄也哄不好,不过没关系,宋冉已经决定哪怕许青禾拿着扫帚赶她出门,她也要将厚脸皮发挥到极致。 她前脚刚上飞机,周祈后脚就给许青禾发了条消息,把她的航班信息透露得明明白白。 时隔三个月,许青禾本来对宋冉这个名字已经很心如止水,但没想到这么突然就要见到她,心里不由一阵阵地发慌,结果就很没出息地从家里逃了出去。 开车在国道上漫无目的地兜了一大圈,最后鬼使神差,来到了郊区的陵园。 许青禾的父母就葬在这里,她每年清明会过来一次,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即便是和宋冉形影不离的那几年,宋冉也从来没跟着来过,因为她要跟着宋威去祭拜先祖。 宋家的亲戚很多,光是宋冉爷爷那辈就有兄弟六个,但彼此之间关系不并太热切。 宋威十七岁丧父,二十岁丧母,二十三岁创业白手起家,这么多年从没得到亲戚们一点帮助,而一等到他发达,亲戚们便如吸血的蚂蟥一样扎堆涌了过来,求这求那,贪得无厌。 宋威对他们厌烦至极,每次出手帮忙态度都高傲得好像施舍,亲戚们虽然每逢重要节日一定会上门拜访,背地里却牢骚不断,所以宋家破产后,墙倒众人推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许青禾本来是心烦意乱想来看看父母找个地方说说话,进园区后却正好看到有家人出殡,白发人送黑发人,死者是在地震时失踪前不久才被发现的小孩。 生者的恸哭在墓园里回荡,孩子的母亲穿着一身黑衣,双手颤颤巍巍地捧着小小的骨灰盒走到一个已经挖好坑的墓地里。 墓园一级一级往上像个梯田,许青禾站在离他们五六个阶梯的地方,低头看过去时觉得像在看一出戏,她只是个戏外人,所以不敢出声,静默地看了全程。 等到帷幕落下,生者抹着泪转身离开,陵园重归寂静,许青禾依然在父母的墓前站着。 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袭,转头看了看已经有些年头的墓碑,许青禾头脑一热,有些冲动地就买下了现在脚边的这块地——墓地。 对宋冉而言,意外总是出乎其然。 下了飞机,她正打算招手叫个出租,手机震动起来。 一个陌生的座机号打来电话,这种号码要不然就是某某部门,要不然就是某某诈骗,这次的应该是前者,因为智能拦截系统提示是号码的归属地属于公安局。 “你好?”宋冉接了电话。 回答的是一个女声,听起来很干练。 “宋冉是吗?宋威是你什么人?”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名字,哪怕站在川流不息的机场,宋冉还是猛地打了个冷颤,她一时没说话,女人性子有些急,催了一句:“宋冉,我们是公安局的,你有空的话可以过来认领一下遗体。” “遗体?”这两个字让宋冉回过了一点神,她的语气很惊奇,想发现什么新玩具的孩子,如果不是打着电话,电话那边的警察怀疑她甚至会笑出声。 这家属怎么回事? 按捺下心中的疑问,警察用公事公办地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三个月前,宋威所在的监狱因地震组织了紧急疏散,他趁机越狱,我们一直在找他,但直到前天有人报警说在一处山坡下发现了尸体,法医已经进行了尸检,dna结果证实这个人就是他。法医初步判定是坠崖后摔断脊柱导致瘫痪,后被困原地找不到食物所以极度虚弱而死。” 警察在通报死讯时的措辞很讲究,尽可能用专业化的词语以尊重死者,不过显然这次的家属并不太忌讳这些,她直接做出总结:“所以他最后是被活活饿死的?” “呃,也可以这么认为。” “哦。”宋冉说。 然后再没下文。 从她的态度里,警察体会到什么,斟酌着询问了一句:“请问你什么时候来殡仪馆认领遗体,遗体腐烂程度比较严重,建议尽早火化。” 一般来说,对于这种无人认领的遗体警方会先放进殡仪馆储存一段时间,但自从上次地震后,停尸间现在多了十几具无主的尸体,按照规定得满14天才能由他们出面火化,现在停尸间几乎爆满,像这种能联系上家属的,警察当然希望家属赶紧来。 “哦,”宋冉仍然是这句话,这话不明不白的,急性子的警察心想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正要追问,就听电话那边慢悠悠接上一句,“我现在就去。” 然后挂了电话。 一辆出租车正好在宋冉面前停下,宋冉钻进后座,头也没抬地道:“师父,去殡仪馆。” 第74章 完结撒花!!! 金玉满堂、福延子孙、净土安魂、往生福佑…… 看着眼前占了一面墙的玻璃展柜,宋冉从上到下、从左至右,将每一个骨灰盒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陪在她身边,脸上是一个非常热情的微笑。 “宋女士,我们的大厅和中厅在明后天都有空,您打算将您父亲的遗体告别仪式安排在哪一天呢?” 工作人员手里拿着一个小册子,小册子上有各个项目的详细价目表,场地租用费按小时计算,宋冉扫了一眼,见最便宜的小厅都要六百一小时,不由发自内心地感慨:死一次好贵。 “我不打算举办遗体告别。”她肯来帮宋威收尸就已经算尽孝了。 从业这么久,工作人员什么人没见过,闻言立刻给了个台阶。 “好的,您是想一切从简吗?根据政府的惠民政策,我们可以为您提供免费的骨灰盒,您看您需要吗?” 宋冉在展览柜前看了半天也没有一点想买的样子,刚刚推荐的所有项目也全部拒绝了,工作人员凭借这么多年看人的经验认为宋冉不可能为死者花什么钱。 家庭关系不好但出于责任又不得不前来办丧事的家属就是这样,他这些年也没少见过这种人,想让这种家属掏钱是不可能的,所以他立刻转变了策略,打算速战速决。 有了骨灰盒,遗体就能送去火化,火化后再将骨灰装好还给家属,这一桩业务就算结束了。 工作人员在心里满打满算,见宋冉脸上微有意动,以为她会答应,连忙将她带到展柜最偏僻的角落,玻璃格里放着的是一个石质骨灰盒,做工看上去就很简朴,没有什么精美的花纹,只在中间刻了一个繁体的寿字,整体刷了黑漆。 宋冉打量了一会儿,问:“这个不能随便丢吧?” 她的语气很自然,没觉得自己这么问有什么问题。 工作人员却愣了一下:“啊?” 不好好收着就算了,怎么还丢呢? 他有些傻眼。 又听见宋冉继续道:“我能不能自己拿一个容器?我来的路上捡了一个。” 第101章 “啊???” 这家属有点太草率了吧。 工作人员犹豫着劝了一下:“当然,我们尊重您的选择,但还是建议您慎重一些,毕竟逝者为大,而且我们这免费的骨灰盒质量其实也不错。” 宋冉点点头,表示听进去了。 “那你们把他烧了吧,就用这个装。” 说着,她转身去不远处的一个墙角拿来一个……奶粉罐? 工作人员:…… 他有点无奈,但家属都这样说了,也只好去联系其他同事准备火化。 火化时间很长,宋冉先在家属等待厅里等了十几分钟,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她一个人,待久了就有些坐不住,想着陵园就在殡葬馆隔壁,她思索着站了起来。 许青禾的父母就葬在那儿,这么多年来,宋冉从来没去看过,以前就算了,现在都已经和人家女儿在一起,不去看看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她干脆起身往陵园走去。 距离不远,走路五分钟就到了,陵园的大门敞开着,管理人员坐在值班室里看报纸。 那是一个老大爷,在无纸化浪潮越来越汹涌的时代,他还保留着几十年前的习惯,只是老花眼让他不得不将报纸举得很远,动作看上去有点滑稽。 “大爷,”宋冉敲了敲值班室的窗户,“想找您问问一个墓的位置。” 宋冉依稀记得许青禾的妈妈姓木,很少见的一个姓,应该很好找。 但老大爷有点不耐烦,整个陵园那么大,他哪里知道哪个墓在哪里,索性直接从抽屉里找出一本厚厚的登记本,丢了过去。 “自己找。” 本子“啪”地一声砸在窗台,厚度大概有两个指头那么厚,每一页上都画满了墓碑并在旁边标记了编号,一些墓碑上有字的就是被买了的,一些还空着的就是还没主的。 这本子也不知有多少年头,纸页都泛黄,脆得让人一点劲都不敢使,宋冉小心翼翼地一页页翻过去,目光在木姓的墓碑上快速寻找。 不知不觉,本子被翻了三分之一,宋冉还没找到墓地,殡仪馆先打来电话,通知她过去拿骨灰。 大概因为宋威被送去时已经烂得差不多了,所以火化时烧得很快,预计一个小时的时间提前了二十分钟。 “好的,我现在过去。” 宋冉的语气从始至终都很轻松,她合上本子:“大爷,我先走了,本子还你。” 大爷看都没看她一眼,把宋冉当成了连自家人墓都不知道在哪的不肖子孙。 看出大爷的不待见,宋冉也没辩解,转身正要离开,脚步忽然一顿。 许青禾就站在离她两米的地方,不知道站了多久,但应该有一会儿了,天空中飘着毛毛细雨,她的肩膀上有一片濡湿的痕迹。 谁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对方。 她们在最不可能相遇的地方相遇了。 但是一时无话可说。 许青禾现在对宋冉的心情很复杂,宋冉则震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的对视中,许青禾第一个错开视线,咬了咬唇,转身先行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宋冉慢慢缓过神,下意识跟上去。 “青禾?” 她有点疑惑,许青禾怎么会在这? 她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是不是精神失常,又出现了幻觉。 许青禾不出声,步调不紧不慢,和宋冉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犹豫了下,宋冉快走几步追上去,拽住了她的手臂。 “你……是许青禾吗?”她的语气很不确定。 许青禾依然没说话,但在原地站住,静静地看着她。 对方并不抗拒的态度给了宋冉勇气,她逐渐镇定,松开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在疗养院的时候,有好几次把别人认成了你。” 她出声解释,没有说更多,但许青禾大概能想象到她当时有多难堪。 鼻腔终是忍不住泛上一点涩意,暗暗蜷起手指,许青禾将指尖用力扎进掌心。 宋冉,我该怎么对你呢? 怎样才算对你好呢? 我该留下你? 还是放开你? 许青禾不知道。 “青禾,我还能回家和你一起住吗?” 故意用上示弱的语气,宋冉可怜兮兮地又补充一句:“如果你不答应的话,我就无处可去了。” 许青禾瞥了她一眼,眼神里看不出情绪,很淡。 她似乎下定了决心拒绝交流,见状,宋冉伸手捏了捏她的食指。 “我能不能抱抱你?” 许青禾垂下视线,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这种情况下,默认原则开始生效,宋冉向前一步,将她抱进怀里。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她很真挚地保证。 但这样的话她早就说过,并且食言了,许青禾现在心里没有一点波澜,可被她抱着,真切地感受着另一个人的体温,也不想将她推开。 事实证明,在宋冉面前,她总是很容易投降。 宋冉一定是某种瘾。 而她意志力不坚定,所以总是轻而易举地陷进去。 两人在陵园门口拥抱,一时不知过去多久,直到殡仪馆的人又打来电话催宋冉过去,宋冉这才想起还有个骨灰没去拿。 她想了想,问:“你待会儿能送我去一个地方吗?” 许青禾是开车来的,车子就停在陵园外的停车场,当然她完全可以拒绝然后自己回家,但她有点好奇宋冉为什么去那儿,所以依然是默认了。 几分钟后,宋冉拿着一个掉了漆的奶粉罐回到副驾。 “去新建大桥吧,我们把骨灰撒进江里。” 宋冉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 她口中的新建大桥正是之前由宋家承包后来又塌了的那座,大桥塌了后,政府一直在派人维修,但才刚搭好一个框架就遭遇了地震,结果又塌了,直到现在都还没修好。 有些信玄学的人猜测是因为死去的冤魂心中有怨,所以在暗暗阻挠。 至于这说法到底有没有根据完全是众说纷纭,但宋冉觉得既然反正要给宋威找一个归宿,与其随意抛洒污染环境,倒不如让他去和那些被他害死的人谢罪。 许青禾皱了皱眉,她知道宋冉一直对死于那场意外的人有一点歉疚,虽然这件事和她完全没关系,但毕竟是罪魁祸首的家属,在这件事上多少还是有点理亏。 怎么今天却要主动去哪儿? 还有这个装着骨灰的奶粉罐…… 许青禾有了一点猜测,但不太想问。 宋冉主动开口:“是宋威,他本来想趁着地震越狱,结果摔下了山,法医说他摔断脊椎后瘫痪无法移动,是被困在原地活活饿死的。” 收回疑惑的视线,许青禾的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 虽说死者为大,但对于宋威这种人渣,她只觉得死才是便宜了他。 她本来已经打算后等宋威刑满释放就去找些人对付他,让他也好好感受一下他施加在别人身上的痛苦,没想到就这样死了,倒也好,省得脏了她的手。 多余的话许青禾没说,宋冉也不知在想什么,同样有点沉默。 十几分钟,车子停在江边,这是一片开发的区域,宽阔的岸边长满了高大的野草,除了几个钓鱼人再看不到其他人,四周都显得很荒凉。 不说话归不说话,许青禾不太放心宋冉一个人过去,尽管心里还是有点别扭,还是跟在了她身后。 从停车的地方走到江边要走几十米,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会儿,宋冉特意放慢了脚步,等许青禾走近,悄悄伸手牵住了她的手。 许青禾没拒绝她的小动作,但是眼眶被江边的风吹得有点红。 她心里忽然涌上很多委屈,想要质问宋冉到底把她当什么,想要质问她为什么能这样轻而易举地将她丢掉,想问她到底还要做什么才能让她留下来…… 这些念头浩荡如江水,但她紧闭的双唇是一座堤岸,所以许青禾什么也没说。 施工还没恢复,里面没人,便只在周围拉了警戒线,提醒路人不要入内。 宋冉很听话地没闯进去,转身前往不远处,打开奶粉罐,将里面一堆灰白色的骨灰和残骨对着江水全部倒了进去。 这是一场祭奠。 是对于那些死在这条江上的人聊表歉意的一种方式。 也许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 但宋冉感觉心中无形的负担轻松了一些。 脸上也难得露出了一个笑容。 “回去吧。” 拎着空的奶粉罐,宋冉左右看了看,找到一个大垃圾桶,将罐子丢了进去。 尘归尘,土归土。 和宋威有关的一切被一场火、一条江带走得干干净净。 宋冉拍了拍手,重新走回许青禾身边,牵起她的手,和她一起走回车里。 许青禾坐上驾驶座,一时却没点火,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似乎在考虑什么。 第102章 宋冉什么也没问,安静地在一边等待。 四周都是荒草,钓鱼人面朝江面,大概有些无聊,一些人打起了哈欠,但眼睛依然紧紧盯着钓竿。 “冉冉……”许青禾忽然解开安全带,说出了她们重逢至今的第一句话——一声温柔又无奈的呼唤。 宋冉默契地闭上眼,双手同时抬起,揽住她下落的腰身。 好像又瘦了一些? 手掌在腰线上摸索,宋冉仔细感受着,指尖挑开布料,钻进去。 “冉冉,你告诉我,你还会离开吗?” 几个月未曾被精心照料过的身体此刻饥渴得如久旱逢甘霖,许青禾的气息有点乱,她紧紧抓住宋冉的肩膀,从喉咙里发出的每一声喘息都好听得让宋冉神经发颤。 很难说这其中有没有什么故意的成分,许青禾太热情,双唇一遍遍地擦过宋冉的耳畔和脖颈,过多的刺激让宋冉的大脑有点过载,她的眼神有些失焦,但很快反应过来,郑重地摇了摇头。 “不会的,青禾,我向你发誓,再也不会了。” 许青禾没说话,她还能再信她吗? 闭上眼,仔细感受着宋冉手掌的温度,许青禾的眼角忽然滑下一颗泪珠。 宋冉极力想让她重新高兴起来,一只手轻轻拍她的后背。 “我……刚刚看了很多骨灰盒,我想如果我死了,你肯定会买最贵的那种,我不想死了还让你花那么多钱。” 她找了个很朴实的理由。 许青禾本来正伤感着,闻言破涕而笑,抬手勾住她的脖子,将她带到身前,与她额头相抵。 “冉冉,其实我已经想好了,如果你死了,我会跟着你一起去的。墓地我都买好了,是双人墓地,到时候我会托人把我们葬在一起,墓碑上就写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她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就好像她不是给她们买了一块墓地,而是买了一块小蛋糕。 宋冉一愣,喉头有些梗塞,表情却愈发柔软。 “好。” 她知道许青禾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她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分开,哪怕宋冉一意孤行想要先行离去,上穷碧落下黄泉,许青禾都会找到她。 这听起来好像有点恐怖,但宋冉感到了安心。 这样挺好的,这样当她以后又感到不想活时,就不会那样冲动。 很多年前,当她固执地拿着刀不肯放下时,许青禾就是那样一边哭着一边气势汹汹地说:“你死了,我绝不会一个人活着。” 她们的生命早就交织成了一条线。 她们早就融为一体…… 宋冉弯下腰,整个人几乎趴在许青禾腿上,鼻息温热如潮水,让许青禾浑身都开始颤抖。 “冉冉,我……” 她想说些什么,宋冉轻轻吻了吻她。 许青禾闭上了嘴,只能庆幸还好这是在车里,视野受限,她看不太清宋冉的动作,否则她敏感的身体只会变得更加不争气。 来自心底的渴求让她忍不住伸手按住宋冉的后脑,想让她贴得更近、更近,直到她的呼吸逐渐加深,最后浑身紧绷,攀升至顶的欲念朝着一处流泻。 宋冉用力咽了咽喉咙,许青禾听见了清晰的“咕嘟”声。 这极具暗示性的声音让她慌张得闭上眼,不敢去看。 视力消失的瞬间,听力放大,她从周围的动静里判断出宋冉直起了身,正在朝自己靠近。 “青禾……” 明明刚吞下一*大口水,宋冉的声音听起来却依然干哑,她用湿润的嘴唇碰了碰许青禾的鼻尖。 许青禾闻到了一点自己的味道,脸颊烧得通红。 “我们回家吧。”宋冉亲了亲她的额头,温声道。 许青禾颤颤巍巍地睁开眼,不知为什么,一瞬间特别想哭,但眼泪只是聚在眼眶,倔强地不肯落下。 宋冉温柔地帮她整理额角散乱的头发,拇指擦过她的唇角,没有吻,只是试探地将指尖伸进去一点点。 “怎么办?”她歪头笑了笑,“我现在好想要你。” 许青禾压根没有抵抗的意思,闻言反而张嘴在她的指端咬了一下。 “我也想要你。”她直直盯着宋冉的眼睛。 宋冉唇角的笑容扩大。 她点点头。 “回家吧。” “回家吧。” 许青禾重复,语气变得正式了一些。 在岸边滞留的汽车终于重新启动,车子离开江边,开进车道,远离人群,拐进老小区,然后停下。 两个人影从车子里钻出,刚刚分开一会儿,便又黏成一团,笑声回荡在楼道之间。 大门打开。 大门关上。 “砰” 如果她们之间的经历是一个故事,那么直到此时,帷幕落下—— 故事在这里结束。 当然,故事也从这里开始。 (全文完)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