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分游戏[破镜重圆]》 第1章 [现代情感] 《零分游戏[破镜重圆]》作者:青音小鱼【完结】 文案: 邱雨陪雇主的孩子上网球课,没想到教练竟是骆鸣。 两人分手多年,她恨不得立刻跑掉,好在对方淡淡扫来一眼,似乎并未认出她。 只是课上,孩子被人高马大的男人削成零分。 “知道这个叫什么吗?”骆鸣抹了把额上并不存在的汗水,“love game。” 他冲邱雨咧开一嘴白牙,极为挑衅,仿佛刚刚惨败的不是孩子,而是她。 邱雨却无端回忆起分手时的大雨天,男人似要将她揉进骨血:“别离开我。” 声音不复往昔张扬,可她依然决绝掰开他的手腕:“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所谓风水轮流转,大约这就是报应。 邱雨全盘接受,以至于漫天恶意扑面而来时,也认命承担。 未曾料到,喧嚣最盛的那一刻,却有人紧紧拥她入怀,一如当年。 网球比赛中,对手一整局一分未得,被称为love game。 love代表零,可或许骆鸣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它之于他,在以后无数的日日夜夜里,只会有一种解释—— 爱。 全职小保姆x退役运动员 破镜重圆梗,一点现实,一点浪漫 ————文案定稿,20230415留———— 内容标签:因缘邂逅 近水楼台 直播 救赎 一句话简介:全职小保姆x退役运动员 立意:人生多艰,努力活,好好活 第1章 不敢忘,无法忘 六月入夏后,明江的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瓢泼半小时不到,就淅淅沥沥地要停。 邱雨从楼道里探出头。 铅灰色的云层后面,隐约漏出点阳光的金边,空气依然潮湿闷热,却已经不妨碍行走。 她转身提起行李箱,另只手撑开雨伞,迈出去。 巷道窄小,排水也堪忧,洗得发白的帆布鞋不可避让地踩进水坑,溅起点点污泥。 但邱雨好似感觉不到,绷紧胳膊一口气走到路口,寻了块空地放下行李箱,给杨舒晴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那边却在按喇叭:“我这边有点堵,应该还有十分钟到,你呢?” “没事,我也刚出门。”邱雨应道。 她嗓音天生带点甜,说什么都叫人觉得柔顺,也很容易去相信。 杨舒晴没有多问便挂断电话。 邱雨的心总算安定了,看向周围。 微雨还在飘,人却已经流动起来,各色口音吵吵嚷嚷,面孔鲜活却又麻木。 这里是明江的城中村,是繁华都市无法彻底割除的疮疤。自建楼经年累月层层叠起,遮天蔽日。邱雨在这里住了四年,租金从三百涨到五百,目睹过无数人的梦想被现实扼杀。 可就算真有了离开的机会,梦想就一定可以实现吗?她深吸口气,漂亮的杏眼里流露出对未来的些许茫然。 雨渐渐停了。 二十多分钟后,银灰色的suv艰难停在邱雨身边。 隔着贴了磨砂的车窗,前排人影挥手指向车尾,邱雨转去后备箱放好行李,再绕到副驾驶一侧,却对平滑的车门犯了难。 她没见过这种,把手只在面上有个浅浅的轮廓,正纠结时,车窗摇下,耳边似乎飘来一声轻嗤,随即却是杨舒晴温和的指示:“往里摁。” 邱雨赶紧照做,一压一松,把手顺滑地弹出来,她拉开车门坐进去。 “安全带。”杨舒晴踩下油门。 车在泥泞的路上开得很慢,轮子一会儿轧一个水坑,邱雨被颠得晕晕乎乎,直到进入正常的城市车道了才缓过劲,匆忙扭头道谢:“舒晴姐,麻烦你了。” 她几天前就说过不用杨舒晴来接,可惜对方不肯。今天约好的时间其实是半小时前,可不巧杨舒晴突然来了消息说要晚点到,那时候邱雨房子都退完了,只能在楼道等雨停。 “其实没事,就是早上带霏霏去看她爷爷奶奶,耽误了些时间——哦,我女儿,郁霏,你还没见过吧。”杨舒晴偏头示意后排,“霏霏,叫小雨姐姐。” 邱雨扭头。 小姑娘正看向窗外,晃动的自然光影不断打在她脸上,一会明媚一会阴郁,听到杨舒晴的话,她并没有立刻搭腔,胸口鼓了一下才将眼睛转向邱雨。 那是张洋娃娃般的面孔,脸型圆润饱满,前额搭着些碎刘海,睫毛浓密,乌黑明亮的瞳仁仿佛夜空里最亮的星星。 但洋娃娃心情不怎么好,板着脸叫她:“小雨姐姐。” 邱雨习惯性地微笑:“你好霏霏。” 她想多说点拉近关系,但对方已经别开脸,重新去看窗外。 现在小孩子都这么有个性吗? 车外红灯亮起,杨舒晴踩下刹车:“今天你先熟悉熟悉家里,其他不用管。待会三点我要陪霏霏上课,你一个人待着没问题吧?” 邱雨回神:“没问题。” 杨舒晴安慰她:“你不用太紧张,就当是在自己家里。” 邱雨应好,认真地看她。 距离与杨舒晴分开已经过了两个月,而这两个月里,杨舒晴似乎没养好,脸颊不挂肉,下巴也是尖的,不知是不是外面天气缘故,气色明显暗沉。 她踌躇了下,问:“舒晴姐,你的脚还疼吗?” 杨舒晴惊讶:“早没事了,不然怎么会开车来接你。” 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正是两个月前,在医院的创伤骨科,杨舒晴是左脚骨折的病人,邱雨是她雇的私人陪护。 大约是陪护得好,杨舒晴出院一个多月后,直接问邱雨愿不愿意来她家做住家保姆,每周天休息,工资超行业平均数一千多块。 真是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雇主。 “那……也得注意,骨头上的事得多养养。”邱雨想了想,“我今天炖点骨头汤吧?反正下午也是闲着。” “别了,你今天休息,而且午饭我点了外卖,下午也不在家吃。”杨舒晴启动车,又想起什么,“霏霏,小雨姐姐和妈妈是老乡哦,做的饭你肯定喜欢。” 小姑娘没吱声。 杨舒晴不以为意,冲邱雨做了个“睡了”的口型。 邱雨点头,不过心里没来由地不安,忍不住往后排扫去。 恰逢车驶入隧道,她眼前一晃而过冰冷的目光,而再能看清时却又消散。 她愣了愣,以为是哪里来的错觉。 车出隧道,沿东方大道驶入城市中心,两侧高楼鳞次栉比,又在某段路程倏然留空,只剩下蓊蓊郁郁的绿色。 “太贤公园,以后休息想散步了可以进里面去,不收费的。”杨舒晴指着扑出围栏的绿叶子们介绍道。 邱雨本想说自己之前日结工作来过那边,但想想还是谨慎地咽下,转而轻声附和:“看着就很舒服。” 杨舒晴家住太贤公园边上的明江壹号,别看只有区区五栋楼,单价却位列全市榜首,且早已售空。 “待会我们楼的管家会送门卡过来,你收好,顺便让他认认脸。”到家后,杨舒晴先教邱雨使用可视门禁,然后叮嘱,“这边住户之间相互认得,你出门注意。” 这边住户非富即贵各有来路,邱雨略有耳闻,点头郑重应下。 杨舒晴见她如临大敌,忍不住笑:“别紧张,大家都是讲道理的人,再说万一真有事儿了,还有我呢。” 说完她又要带邱雨去看厨房,不料手机突然响起,屏幕上“大姐”二字闪得宛如催命符,杨舒晴的脸顿时白了。 忽听耳边说道:“舒晴姐你先忙,厨房我一个人没问题的。” 轻软的调子拽得她不由抬头看前面。 邱雨眼尾上扬,透着些年轻女孩特有的天真无虑。 杨舒晴心里不太舒服地揪了下,转过身:“嗯,遇到问题来喊我就行。” 看她急匆匆跑进主卧,关上门,邱雨才敢舒出口气。 有点累。 之前在医院邱雨就发现了,杨舒晴特别喜欢关心人,连吃医院盒饭都要问合不合你口味的那种。 当时陪护不过一周时间,亲密点倒没什么,可现在毕竟是要长期工作,不能再拿之前的习惯当自然。 邱雨缓缓神,进厨房扯了张纸,把手心黏腻的薄汗擦干净,同时打量四周。 厨房和她在城中村租的房间差不多大,装潢通透明亮,浅色的流理台贴墙呈u字型展开,上面摆满琳琅满目的厨具,有些她认得,有些却不曾见过。 邱雨凑近观摩,冷不丁被人喊了声:“喂。” 她回头,郁霏站在门外发号施令:“我妈点的外卖到了,你问问管家什么时候送。” 邱雨折回可视门禁那儿,回忆杨舒晴之前的操作,摁下按键。 “您好,3号楼管家为您服务。” 她深吸口气:“您好,901点的外卖到了,能麻烦尽快送上来吗?家里孩子快上课了。” “好的,请稍等。” 第2章 邱雨与管家通话时,郁霏也跟来了,却不做声,她便转身说:“马上——” “我没聋。”郁霏抢白。 邱雨微笑滞了下,唇又勾起:“以后你想吃什么可以提前和我说,我来做。” 郁霏沉默,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不算多漂亮的脸胜在清秀,笑意也还算自然,但谁知道心里是不是正打着其他主意? 想到点不太愉快的往事,小姑娘忽地冷哼:“无所谓,你待不了多久。” 郁霏的敌意在杨舒晴出来时就散了,却依然让邱雨受到不小的打击,而不等心情复原,却听杨舒晴吞吞吐吐地唤她:“那个……小雨,有件事得麻烦你。” “舒晴姐你说。” “我公公刚摔了一跤,我得过去看看。”她说,“下午只能麻烦你陪霏霏上课了。” 邱雨吓了一跳:“严重吗?你现在过去?” “人已经送去医院了,不差这点时候。”杨舒晴看向桌上刚送来的外卖,打起精神,“我们先吃饭。” 邱雨见杨舒晴不太在状态,赶着去腾盘子,眼睛不留神扫过郁霏,发现小姑娘脸色也不太好。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关注,郁霏瞪她一眼迅速转过身,哒哒地往房里冲去:“我上个厕所!” 午饭后稍作休息,杨舒晴就要送邱雨和郁霏去上课的地方。 郁霏在房里拖拉了好久才出来。 邱雨等在外面,一眼扫到她背后半人高的网球包,意外:“你上的是网球课?” “不可以吗?”小姑娘语气犯冲。 杨舒晴正在玄关换鞋,闻言道:“霏霏已经打了小半年了,都夸她不错。” 郁霏哼了声,甩着包撞上邱雨的胳膊,很重的一下。 杨舒晴低头看手机,没注意这边。 邱雨揉揉胳膊,笑容有点僵硬,心跳却在加速。 工作的第一个任务居然是陪人上网球课……什么运气? 邱雨再次看向郁霏的网球包,晃晃悠悠的,她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一小时后,车稳稳停在rim网球俱乐部门口。 杨舒晴从驾驶室探头出来:“等课上完,我就来接你们!” 郁霏背对她妈,听见了脚也不停,挥着胳膊再见。 邱雨给杨舒晴多说了句“注意安全”,回头就看见郁霏飞奔的背影。 她赶紧跟上,不经意抬头时,俱乐部的招牌正擦过眼前,她被“网球”二字晃了眼,脚步不由变慢。 露天网球场与室内靠玻璃连廊连接,此刻都是顺流过去的家长和小孩子,郁霏身形灵活,一眨眼就不见了。 “麻烦让让!”邱雨慌乱地拨开人,几步冲出去。 室外,太阳威力十足地挂在天空,给人抽下一记火辣的耳光。 再望向不远的硬地球场,不知从哪儿反射的白光直咧咧地刺入眼中。 邱雨下意识地闭了眼,眼珠使劲转了转,睁开时,面前仍是一片蒙蒙雾气。 前方忽地传来杂乱的响动,夹杂着男人的询问,有些模糊的扩散开:“郁霏来了没有?” 她下意识地往前一步,同时扬声喊道:“来了!” 那边的人似乎走近了些,低磁的声音稳稳落入耳中:“你是——”却不想戛然而止。 邱雨正揉着眼睛,余光发现迎面出现了件黑色polo衫,忙放下手。 视线掠处,手臂线条极具张力,领口敞开,能隐约瞧见里面紧绷的蜜色胸肌。 她抿了抿干燥的唇,目光终于擦过对方滚动的喉结,将他的面孔囊在视野正中。 然后,脑中嗡的一下。 天光融融垂落,邱雨看清了对面深邃的眉眼。 明明早已许久未见,她却依然不敢忘,也无法忘。 - 第2章 他叫骆鸣 阳光炙烈。 两人却面对面站定许久,仿佛感觉不到蒸腾的热气。 不远处有人在喊教练。 男人回头应了声,再转过脸时,眼中似有细微的情绪升起,但又被一副凛然的姿态取代。他冷着脸,直截了当地问:“你是郁霏什么人?” 嗓音底色依旧是沉稳的,语气却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疏离中又带着警惕,仿佛下一秒就要直接喊人把邱雨赶走。 邱雨垂眼,目光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面,心里隐隐发颤:“我——” “骆教练!”却听郁霏远远喊道,“我刚去更衣室换衣服了,怎么了?” “你站着。”男人言简意赅,转身大步迈开。 短促的风刮过鼻端,带着点隐约的柠檬芳香,邱雨愣愣地看过去,男人已经走在球网边上,压低前额与郁霏说话。 不多时郁霏跑过来,指着围网外的休息区:“你去那边等。” 邱雨喉咙发堵:“你的教练,刚刚问我是……” 她说不出来,郁霏帮她讲了:“我说了你是我保姆,代我妈来的。” 保姆。 邱雨的心脏沉沉往下坠。 这样显著的身份差距,比过去更为讽刺。 两小时的网球课,烈日由盛转衰,邱雨从头坐到尾。 最开始还有人过来搭腔,询问她是郁霏什么人,得知她是保姆后就没了谈性。 邱雨垂着头一动不动,头顶遮阳赶不上后脊密密的汗,耳边击球声砰砰不断,她几乎要溺死在从骨头缝渗出的寒潮里。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只用坐着。 没有人会自降身价地来找她说话,包括那个教练。 他叫骆鸣。 邱雨认识骆鸣是四年前,那时候她十八岁,青涩刚刚退去。 交往如梦般地开始,只可惜,他们终究活在现实里。 重逢已经出乎意料,而刚才骆鸣看她,仿佛只是看着个陌生人。 邱雨心脏突然疼得厉害。 工作在周一正式开始。 邱雨之前没做过住家保姆,但决定接受这份工作后便去做了些了解和培训,对于可能要面临的诸多问题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很奇怪。 几天下来,邱雨发现杨舒晴家就常住着母女俩,房子虽大却不会太乱,除开准备每日三餐及打扫外,她居然还会剩下充裕的时间休息。 这点工作量,值得找保姆住在家里吗?钟点工不就够了。 邱雨有点发慌,便趁杨舒晴一个人坐在客厅看手机时过去说明——倒不是因为要诚实的缘故,只是主动解释总比被雇主认定“偷懒”来得好。 她已经脑补了杨舒晴指责自己工作不够用心,却不料对方听完后只轻飘飘来了句:“知道了,那你就去休息吧。” “……啊?” 杨舒晴瞧她傻愣愣的样子,不由失笑:“不然你来给我拆家?” 邱雨嗫嚅:“可如果经常这样……”她十指扣在身前,惴惴不安。 对面起身拍她肩膀:“我既然请你来工作,说好的就不会变卦,放心。” 这天晚上,杨舒晴的朋友做东请她和郁霏吃饭,邱雨连晚饭都不用做,给电饭煲定时好明天要煮的杂粮粥,就早早回了房间。 房间朝北,但自带独立卫浴,比城中村的环境不知好了多少倍。 邱雨摸出手机估摸了下时间,打了个视频通话出去,响了很久对面才接通,镜头仰着,入眼是块黑得发亮的面板,轰鸣的抽风声震得耳膜发疼。 她愣了下:“妈,你还没吃饭?” “小雨你等等,我有个菜马上好。”翻炒声哗啦啦地传过来。 邱雨看见有人在邱母身后走动,很熟悉的身影,不由握紧手机。 几分钟后,菜被端走,抽风声终于调至最低档,却也是呜呜地闹。 手机被人拿起,邱母的脸出现在镜头前:“今天怎么这么早视频,工作呢?” 她却问:“你怎么在舅舅家?” “哦,你表哥今天带女朋友回家,我看他们太忙就来搭把手。” 邱雨将信将疑:“不是舅妈要你去的?” “当然不是。”邱母笑着,往镜头前凑了凑,眯起眼,“你已经在房间了?” 她扫过母亲两鬓白发,不好再追着问,点头:“嗯,事情做完就回来休息。” 邱母惊讶:“这么早?”顿了下,她感慨,“人家还给你开这么高工资呢,你——” “我会念着人家的好,踏踏实实做事。”邱雨不用听都知道邱母要说什么,自顾自地接上。 邱母不赞同地皱起眉,再张嘴,边上却有人扯着嗓子催促:“小姑子,汤还要等多久啊?” 邱母脸上瞬间挤满笑,一面应着“马上好”一面走去灶台,镜头随着她并不灵便的脚步,一下快一下慢地晃。 邱雨突然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又有些后悔刚才对母亲的敷衍。 “妈——”她很小声地叫,对方却头也不回:“小雨,妈有事先挂了,你早点休息。” 然后,视频被|干脆利落地切断了。 第3章 屏幕变暗,倒映的脸庞愈显清晰,她盯着自己的影子,许久都不曾展现一丝情绪。 周天早上,阴云来得突然,邱雨原本要去附近图书馆看看,却被杨舒晴临时拉住。 杨舒晴满怀歉意地说,自己得去公婆家那边顾着,霏霏这一天又要托给她了。 杨舒晴的公婆住在明江另一个区,日常原本只由女儿和保姆照料,但这一切自从公公摔伤后便有所不同——儿子不在身边,儿媳妇自然得代着去尽孝,以免被旁人说闲话。 临走前,杨舒晴一口气告诉邱雨午饭已经点好外卖,叮嘱她别忘了郁霏上课时间,记得打车留好票给她报销等等。 邱雨连连点头,把杨舒晴送到门边,又见她突然回头:“霏霏这孩子有时候会闹脾气,要是不对劲的话你记得告诉我。” “好。”她应下。 门关上。 邱雨转身,冷不丁地与身后小姑娘撞个正着。 郁霏一身粉色睡衣,眼神很无辜地落在她脸上,带了点甜腻腻的笑:“小雨姐姐,麻烦你啦。” 她要做什么?邱雨心生警惕。 没事来客气这一套,可不是她的作风。 但郁霏说完就继续去书房写作业了,好似真没什么别的意思。 邱雨放下点心,却又总在干活时不自觉地扫向紧闭的书房门。 如此纠结到十一点半,管家送来外卖,她才有了种煎熬到头的感觉。 出餐的是家网红店,网上这段时间疯狂推送他家广告,人均单价完全高出邱雨认知。 她只能安慰自己——杨舒晴为郁霏舍得花钱,自己凑巧沾光,不用有负担。 邱雨去叫郁霏吃饭,门敲了好几下小姑娘才从里面探出头,眼神警惕:“什么事?” 是她打扰了人家学习?邱雨赶紧道歉,又说:“外卖到了,快出来吃。” “知道了,马上。”郁霏垂眼后退,门扉刮过一阵迅疾的风,在邱雨鼻尖前重重合上。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果然,等两人在餐桌边面对面地坐下后,郁霏突然开口:“我不想吃。” 说这话时她正拿筷尖戳着碗底,等颗粒分明的米粒黏成一团,又转去夹菜,嘴里囫囵嚼了几口咽下,眉头皱得老高:“不好吃,不吃了。” 邱雨也尝了几口菜,不太理解这小姑娘奇怪的标准,劝她:“你下午还要打网球,不吃饱怎么行?” “那就不去上了呗。”郁霏挑眉,见邱雨表情愣愣的,忽地又噗嗤笑出声,“我开玩笑的,你别和我妈说啊。” ……她怎么知道自己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去找杨舒晴? 邱雨犹豫:“那你——” “这样吧,你给我煮方便面吃。”见邱雨张嘴,郁霏飞快地补了句,“你敢告诉我妈,我现在就去请假,说是你烦的我。” 她语气顶得很死,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邱雨毫无办法,只得点点头起身离开,郁霏目送她离开,唇角勾了下。 她知道自己家里没有泡面。 可不多时邱雨便折回来,手里响着哗啦啦的动静:“我只有这个,你吃吗?” 郁霏脸一僵,赶紧扫去嫌弃的一眼:“小牌子我可不——”“吃”字刚吐个音节,视线却在包装袋上定住,没了声。 “霏霏?” 郁霏的双手在桌下交握,相互狠狠地摁压了几下,才不冷不热地应道:“行吧。” 冰箱里还剩点口蘑和青菜,原本是邱雨预备留给自己的晚饭,现在只能全给郁霏烩了……她想了想,又从架子上拿了些虾米和一个鸡蛋。 口蘑切片,鸡蛋打散,青菜也清洗干净,然后起锅烧油,滑入配菜。 邱雨动作熟练又快,食物香气很快溢散开。 郁霏板直的脸抖了抖,回神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厨房门口。 得赶紧坐回去,她想,目光却停在灶台前的纤细背影上不动,恍恍惚惚的,似是瞧见了另一番景象。 好几年前了吧,杨舒晴也这样站在厨房里,炒好配菜又加水煮沸,再将同样牌子的方便面放进去…… “霏霏你快去坐着。”耳畔响起声音,郁霏猝然抬眼,邱雨温柔的杏眼正注视自己,“别着急,马上就好了。” 谁着急了!被抓包的尴尬一闪而过,她欲盖弥彰地开始愤怒。 难道她很稀罕吃方便面吗?郁霏狠狠瞪了邱雨一眼,冲回桌边,把椅子在浅灰的瓷砖地面拖拉出刺耳的声响。 几分钟后,面条端上桌。 邱雨担心不合郁霏口味,忐忑地观察她的反应。 只见对方挑了一筷子面条放进嘴里,表情突现空白。 “不好吃?” 郁霏没吭声,喉咙却往下滚,接着去抿了口汤。 舌尖没有方便面自带的调料味,鲜中带点自然的回甜。 真的是……妈妈的味道…… 她垂头盯着清透的汤面,浓密的眼睫遮住眸光,很久没说话。 邱雨见状担心:“霏霏,你——” 郁霏猛地抬头,不期然撞进一泓凑近的眸光中,那里有如水一般的温柔色泽。在室外光的反衬下,她意外发现邱雨的眼睛是偏浅的琥珀色,此刻微微圆睁,竟有点像自己曾经养过的猫咪。 “不舒服吗?”有手探来额前。 郁霏一个激灵,本能打开邱雨的手,啪的一声,不带收敛的力气让两人同时愣住。 邱雨瞧着呆滞的小姑娘,唇动了动想说话,对方却迅速低头,把碗里的东西迅速又干净地吃掉,然后扔了筷子,径直回去卧室。 砰——门被重重摔上。 郁霏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快到出门时间了都不起来。 邱雨又来把门砰砰敲响,她却枕着胳膊数天花板的格子数。 奇数开门,偶数不开。 郁霏心里默念,却怎么也数不清。 这时候,门外动静却停了。 邱雨拔高声音:“你不出来,我真的得告诉你妈妈了。” 可她调子软软的,根本听不出威胁。 郁霏嗤地笑出声,却从床上弹起,慢吞吞地走去衣柜边:“我穿衣服呢,你急什么?” 两人出门晚,叫的车也晚到,等到俱乐部,课已经开始十多分钟。 骆鸣正带领学员做热身运动,看郁霏进来没多大表情,只要她快去更衣室。 至于邱雨,他连眼神都没舍得给,仿佛没见着这个人。 郁霏换好网球服就去找周诗琪,他们上学一个班,训练也在一起,关系十分要好。 周诗琪早就攒了一肚子话,就等郁霏过来:“不是说好不来的吗?” “哦,我改主意了。”郁霏老神在在地摇摇头,“暂时不动她。” 周诗琪奇道:“她发现你在装肚子痛?” “不是。”郁霏迈开腿,开始做弓步拉伸,“是她做的方便面好吃。” 周诗琪瞪着圆圆的眼睛,表示困惑。 “你知道我妈不喜欢我碰那些东西,要是人走了,我以后馋了找谁去?” “就为这个变卦?你可真行!”小伙伴震惊,“那我们一上午商量个什么劲啊?而且你都听到你妈要她通风报信了,留着图什么?我觉得——” “热身做好了?”严厉的问话倏然传来,打断了周诗琪的建议。 第3章 love game 俩小孩扭头,看见骆鸣双臂环胸似笑非笑,不清楚他什么时候来的边上,也无从得知他究竟听见多少。 骆鸣上课以严厉著称,周诗琪没出息地一抖,突然举起手就跑:“教练,我去试试弹力皮筋!” 她上节课被批上肢力量薄弱,确实得拿弹力皮筋好好练练,可现在溜走……叛徒啊!郁霏在心里大叫。 “郁霏。”轮到她了。 郁霏扁起嘴,向骆鸣挤出一副可怜样子:“骆教练,我刚才迟到了,热身还在做……” 骆鸣不吃这一套:“第一节课我就说过,在我的课上,不允许迟到和早退,你应该记得。”他语气很淡,几乎听不出是批评还是陈述。 可郁霏到底是才十岁的小姑娘,眼睛闪了闪,羞愧地低下头。 “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片刻后,教练平静的声音飘来耳边。 围网外,邱雨从坐下后就开始走神。 骆鸣没有关注她,她本该松口气,但疑惑的碎片却在脑子里见缝插针,慢慢聚拢成形。 他怎么会成为网球教练? 从分手后邱雨就没关注过骆鸣的动态了,却也并不觉得他会是个甘心做教职的人,何况还是来教业余的小孩子。 她可记得当年骆鸣直截了当地说过:“我没耐性教人,也不想教。” 说这话时他抱胸昂头,表情是毕露锋芒的傲。 现在呢?转了性子想培养下一代? 邱雨忍不住拿出手机点入网页,正要在搜索栏输名字,却被边上叫住:“那个郁霏家的——你来拍拍你们家孩子吧,对手是骆教练。” 第4章 她手指一顿,茫然抬眼—— 什么叫,郁霏的对手是骆鸣? 邱雨看去场上,郁霏正站在靠近自己这边的一侧场地上,弯腰拍着球,拍了几下后,小姑娘直起身,似是吐出口气,然后左手抛球右手挥拍,砰地一记大力击打,黄绿色的网球直扑对角框。 邱雨的眼睛也追过去,正见对手矫健地跃入发球线内,在网球落地弹起后瞬间回击,她咻地站起来,不可思议。 当比赛打?骆鸣这不是欺负人吗? 她无暇去管其他家长的眼色,三步并两步冲到围网边。 场内,小姑娘拼命奔跑,努力伸展胳膊,却依然与回旋的网球失之交臂。 0-15,她丢了本局的第一分。 球咕噜噜地滚到场外。 郁霏目光追着那个黄绿色的圆点,迟迟不敢转身。 她背对围网,不用回头就能猜到,家长们一定见证了她的失败。 多么令人羞愧的一件事! 郁霏手指扣紧球拍。 她突然庆幸,杨舒晴今天没来。 “郁霏,准备!”另一侧,骆鸣喊道。 比赛继续。 邱雨几次竖起手机,又几次放下。 她能感觉到某种强烈的不对劲。 这份不对劲来自骆鸣,更来自郁霏。 自从丢了第一分后,小姑娘接发球就屏着一股猛劲,但到底只是十岁的孩子,轻轻松松就被骆鸣化解。如此一来她便越发拼命,动作漏洞百出,出错率也高,场上比分在一分多钟的时间里光速变为0-30。 “要到破发点了……”邱雨喃喃自语。 “你懂网球?”耳边传来惊讶的询问。 她僵了一瞬,忙回头客气道:“你好。” “我们家诗琪和霏霏是好朋友。”女人指着场内,“喏,就是递球的那个。” 邱雨看过去,郁霏肩膀耷拉,似乎沮丧到了极点,圆脸小姑娘周诗琪把球塞她手里后,拍着她肩膀以示安慰,却被郁霏一下子甩开。 耳边啊了声,邱雨也有点尴尬,好在周母很快缓过来:“霏霏来这里打球好几年了,对自己的要求一直特别高。”顿了下,又含着笑问,“你平时陪她打,感觉怎么样?” 邱雨吃不准她的意思,谨慎道:“我工作不包括这个。” 周母眼神从上到下,颇有些审视的意味在。 邱雨很不自在,短短笑了下眼睛就瞟去场上……瞟去球网另一侧。 骆鸣站得闲散,球拍松松落在脚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面。 将郁霏抽得那么凶的是他,装作无事人的也是他,她有点无语地想。 “郁霏。”骆鸣看了下时间,喊人,又似不经意地偏过头,大半张脸冲着邱雨这边,表情被距离与网格切得稀碎。 这边场上,郁霏在底线边上站定。 周母不由问:“你觉得,霏霏能不能拿下这一分?” 邱雨收回视线,摇头:“我不知道。” 主要是摸不透骆鸣的想法。 网球破空而去,越过球网,落在发球区内,弹起,再被反击。 郁霏顺利接下。 “看嘛,霏霏可以的。”周母眉开眼笑,“姿势多标准啊。” 邱雨却拧起眉,循着球飞去的轨迹看向对面。 这边家长一直陪孩子练球,耳濡目染下能点出些名堂并不奇怪,不过,她见骆鸣始终不改球拍方向,网球来回几次全在相同的斜线轨迹上,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若两人开始就为对拉,这种来回不失为一种稳定输出,但骆鸣已经明摆着将其当成比赛,郁霏也不可能没察觉到——她只会更清楚,此情此景,只能叫做放水。 邱雨的心忽地一跳,眼前,郁霏再次挥拍,不同于前几次颇有章法的击打,小姑娘右脚突向侧前方上步。 她要——直线击球?邱雨眼睛倏然睁大,手抓住围网的那一刻,黄绿色的圆点便如她预料的那样,更改了运动轨迹。 可骆鸣早已预判了郁霏的意图。 球被击打的瞬间,他一改此前轻松之态,宛如一只迅猛的猎豹窜出去,一记极为干脆的回球,黄绿色的圆点直扑向球场斜对角。 至于郁霏,她已经来不及回位,如此前所有失分时的那样,球拍努力地伸出去,却依然与球失之交臂。 0-40,结束哨声响起。 郁霏瞬间脱力,跪倒在地上。 “霏霏没事吧?要不要进去看看?”周母焦急催促。 邱雨盯着小姑娘握紧的拳头,摇头:“她应该只是体力没跟上。” 估计自尊心也很受挫,她又在心里补上一句。 周母哦道:“你还挺有经验。” 经验?不如说是相信骆鸣不会瞎搞更为恰当。 邱雨瞧着球将将滚进视野停下,漫不经心地想。 下一秒,巨大的阴影吞噬了它。 “知道这个叫什么吗?”骆鸣抹了把额上并不存在的汗水,“love game。” 他冲邱雨咧开一嘴白牙,极为挑衅,仿佛刚刚惨败的不是孩子,而是她。 邱雨晃了下神,再看眼前,骆鸣已经捡起球,背对自己冲郁霏说:“起来。” 音调低沉却也还算和煦,令她心下稍定。 郁霏撑着胳膊站起来,垂着头嗫嚅:“教练……” “自乱阵脚,不输才怪。”骆鸣打量她,“我问你,最后打的那一下什么意思?” 郁霏咬唇:“没什么,就是……就是……” 她解释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把头垂得更低,直到一声叹息传来:“伸手。” 郁霏还在发愣,却依言照做。 掌心落下一颗黄绿色的球体,不重,却仿佛压在心上的千斤重担。 “有时候,胜负心太强也不是什么好事。”肩膀被大掌拍了拍,郁霏抬头,迎上骆鸣关切的眼神,“刚才看你击球用的是手腕,过来检查一下。” “……谢谢教练。” 围网外侧,邱雨目送两人离开,思绪却还停留在那声“love game”里,心情复杂。 偏偏周母又拎出来问:“刚刚骆教练说什么,lo——爱?” 她耐着性子:“是l'oeuf,法语零分的意思,听起来像love。” 对方还是不懂:“什么意思?” 邱雨只得回头:“一局里对手一分未得就叫love game,网球起源于法国,所以是英国人拿法语发音的叫法。” 周母听得一愣一愣,再看她解释得在行在理,对这小保姆多了几分正面印象,跟着接口:“那骆教练还挺有心,给我们科普呢。” 邱雨无言,片刻后,唇角僵硬地抽动几下。 科普? 或许只是为了告诉她,他不会留恋那场愚蠢的过去。 网球课结束前的半小时,邱雨收到杨舒晴的消息,说车还在路上,两人在俱乐部门口得等一会。 是以下课后,趁郁霏下场收拾网球包,邱雨过去告诉了她这一消息,郁霏动作一顿,随即看向场上的骆鸣。 “教练。”邱雨一不留神没拉住她,她便重新跑入场地,声音响亮,似乎已经从课上的阴霾里恢复过来,“我能不能多打十分钟?” 邱雨本想追过去,但刚跨过双打线,脚底便像是被什么给烫住一般,仓皇退缩。 所幸骆鸣没有注意这边,只是拿手点点郁霏额头,动唇说了一串话。 郁霏背影肉眼可见地僵住了,但骆鸣根本不准备多做安慰,说完便朝另一方向离去。 邱雨看人走彻底了才敢过去:“霏霏,我们去等你妈妈。” 郁霏猛地扭头:“我要练球!” 邱雨伸手拉她,同时温声劝道:“你今天很辛苦,还是休息为好。” 可郁霏偏偏受不了这种怜悯,甩开胳膊:“说得好像你很懂一样!”不料右手却被轻轻一抓。 “我是不太懂,但——”邱雨垂眼,拿指尖点点她的手腕,“这里用力不当,很容易受伤的。” 掌心扭动倏然停下。 下一秒,手腕大力挣脱:“要你管!” 郁霏忽地大发脾气,邱雨不由奇怪:“怎么了?” 是她说了什么冒犯的话吗? 对面小姑娘眼睛睁大,里面带着奇怪的审视,又像是在求证什么。 但很快的,她跺了下脚,往远处跑了。 晚饭是杨舒晴带着两人在外面解决的,等到家已经过了九点。 邱雨先进厨房提前准备明天的食材,有一道需要提前焯水炖上,趁煮水时,她又拿出手机,把下午没做完的事情续上。 搜索输入——骆鸣。 无数信息出现在眼前,排第一的是百科词条,第二则是描述他退役生活的某条新闻,标题很有种uc震惊体的意思——“昔日名将大方认爱,命中情缘家世竟如此凄惨!” 然后点进去一瞧……哦,是骆鸣领养了只流浪猫。 邱雨无语,直接进了百科。 第5章 手指划过页面,所见尽是她已知之事。 出生于1994年,明江人,16岁退出省队,同年去往国外…… 邱雨忽地不忍再看,滑动速度加快,直到—— “2018年9月4日,美网退赛; 2018年10月31日,宣布退役。” 他的职业生涯戛然而止。 啪的一声,手机在瓷砖地面上砸出清晰的声响。 但邱雨浑然不觉,掌心依然托举在虚空。 就这样简单地……退役了? 她脑子里翻来覆去只能想出这句话,心里又涩又酸。 不过眨眼功夫,耳边忽地响起哐当哐当的动静,沸腾的水正不断顶起锅盖。 邱雨忙去关火。 “小雨。”身后传来声音。 邱雨回头,正见杨舒晴捡起手机,脸一下子僵了:“舒晴姐——” 杨舒晴扫过上面内容:“在查骆教练?” 她咽了下喉咙,干巴巴地笑道:“听说挺有名的,搜一下。” 杨舒晴大约是信了,直接把手机还给她:“今天霏霏怎么样?” “她——”邱雨张嘴要答,却扫过门外暗幢幢的小小人影,心脏吓得倏然跳停。 杨舒晴也觉察到,扭头时哎了声:“你不是去洗澡吗,出来做什么?” 郁霏跨入明亮之中,抬起手:“手腕肿了。” 杨舒晴大惊:“你怎么不早说?” 郁霏耸肩:“不是大事啊,我就是来来问问你药放哪里。”她顿了下,眼睛若有似无地瞟过邱雨,“教练说,用力不当,很容易受伤的。” 邱雨愣住。 就说为什么郁霏当时反应那么奇怪,原来是早有人说过同样的话。 正想着,又听杨舒晴教训道:“你别拿你们教练出来当挡箭牌。” 郁霏笑笑:“没有啊,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 邱雨早已睁大眼睛,隆隆心跳间,郁霏的嘴一张一合。 她却没有制止的资格。 第4章 她的女儿 与骆鸣的过去,邱雨一直藏在心里,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可就算不说,受对方的影响总会存在,那声“用力不当”就是最好的例子。 如果杨舒晴知道了他们曾说过一样的话,问起来,她该如何回答? 坦白吗?应该没有哪个雇主会希望自己的保姆会与孩子的教练存在深入关系吧? 要是不小心出了事,影响到了孩子怎么办? 邱雨紧张地咽了下喉咙。 小姑娘看见,眯起眼若有所思。 “问谁?”杨舒晴不耐烦道。 郁霏回过神,回头耸耸肩:“教练啊。” 邱雨暗自松了口气。 杨舒晴被女儿的故弄玄虚弄得恼火,轻轻抽了下她胳膊:“能不能好好说话。” 郁霏反手把她妈一抓:“反正教练最有经验了,你不信就去问他嘛。”她娇嗔着,拽杨舒晴回卧室,眼睛扫过邱雨,忽地染上点狡黠的笑。 邱雨没注意,她正愣愣瞧着杨舒晴。 杨舒晴被郁霏拉走时脸色不算好,却因郁霏凑近耳边说了句什么而发笑,母女俩亲热地搂住彼此,热热闹闹地回了卧室。 邱雨干站着,直到听见卧室里又传出几声打闹,才慌慌张张地转回灶台。 半锅水已经冷了,油花花的气味刺激到大脑,扑出了点只对自己的悲凉。 如果硬要邱雨把已有的经历分出个子丑寅卯,她会以自己的十六岁为界。 十六岁以前,邱雨和母亲寄居在舅舅家,虽然常受冷眼,但因按时缴纳生活费,还算能过得下去;而十六岁那年,母亲因车祸丧失劳力,舅妈又极度不喜欢养闲人,她便失去了继续读书的资格。 可是在老家挣钱本就不容易,何况舅舅家并不乐意被人冠以“苛待”名头,所以经同乡介绍,邱雨去了新阳的一家工厂做工。新阳在南方,夏天潮热冬天湿冷,她一开始会不习惯地长一手疹子。 而更不习惯的是生活。 年轻女孩背井离乡本就孤苦,更何况还是被迫背离了原有的人生轨迹。进工厂后的一年时间里,邱雨常常在半夜惊醒,她记不清梦里内容,可摸一把脸,掌心总是黏答答的。 那时候的她不会知道,这种惶然的心惊,会在十八岁的某个夜晚达到顶峰,又会因骆鸣的出现骤然宣告结束。 这天晚上,邱雨很久才能入睡。 杨舒晴虽然全职带娃,但每周一和周四都不在家吃午饭,说是朋友组局聚餐。 但周四中午,她却临时折回家里。 邱雨预备晚上做顿大餐,因此中午吃食十分简略,好在杨舒晴无所谓,接过她临时下的面条,吃了几口突然问:“听诗琪妈妈说,你们上周天的网球课迟到了?” 邱雨迅速认错:“是我没看好时间。” 杨舒晴捏着筷子点点白瓷碗边:“不是她想偷懒?” 她语气很平静,邱雨斟酌了下才道:“我觉得不是的。” “哦,那是什么?” 邱雨被问的一噎,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杨舒晴的不寻常,她端坐餐桌边,面容冷淡得像一尊无欲无求的石雕。 “是,什么呢?”她仿佛没发现邱雨的沉默,又问了一遍,嗓音轻软又慢,带着点刻意的黏着。 邱雨敏锐,趁着杨舒晴没发火赶紧道:“霏霏真的很努力……也很优秀!” 她把郁霏上周的不屈不挠着力渲染了一遍——当然,省掉了骆鸣欺负人的部分。 杨舒晴听了半晌没说话,目光虚虚地聚在半空。 餐厅没有开灯,天光从窗外打入,却进不去她的眼里。 邱雨不知所措,可该夸的都夸完,没有的又说不出谎,想了想只得硬起头皮问:“舒晴姐,你还饿不饿——” 却见杨舒晴突然扔掉筷子,人往后仰,翘起的脚尖一点一点打着节拍:“我的女儿,当然优秀。” 明明该是自豪的话,却不知为何,让邱雨听出了点狠劲。 她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种情绪,借口洗完遁去厨房。 杨舒晴原位坐着,手机嗡的响了一下,有新消息进来。 齐爱:她没脑子才会说你对霏霏不重视,别生气啦,我已经严厉地告知过她,以后不要来参加聚餐了。 齐爱:她没脑子才会说你对霏霏不重视,别生气啦,我已经严厉地告知过她,以后不要来参加聚餐了。 齐爱是杨舒晴以前参加丈夫公司的亲子活动时认识的,她是活动的外包方,开着家策划工作室,两人一见如故,很快成为朋友。 现在,齐爱作为每周一周四聚餐的主办人如此发话,基本摆明了站杨舒晴的立场。 杨舒晴得意,打字道:谢谢,我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很悲哀。 齐爱:??? 杨舒晴:不是每个家长给孩子报课外班是为了比赛,我只希望霏霏快乐。 齐爱:她老公不像你家那位那么优秀,肯定得在孩子上找补啦。 杨舒晴定睛看了一会,没有回复。 一起吃饭的这几人都是在家带孩子的太太们,聚在一起能聊的,无非是比老公比小孩比自己,而连齐爱也不知道,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其实大部分都能很轻易地被夺走。 只有郁霏不会。 只有她的女儿,才完完全全地属于她。 杨舒晴紧紧手指,眼中阴郁渐生。 她做了个决定。 时间很快到了周日。 这天杨舒晴有空在家,邱雨重拾上周计划,出了门。 六月中旬,天气逐渐脱离了之前的雨水期,显现出炎热干燥的体感来。 邱雨扎着马尾背着双肩包,宽大的遮阳帽让她的脸看起来尖尖又小小,像个年轻的大学生。她脚步轻快地从小区侧门溜出去,不过十多分钟就走到了市图书馆门口。 市图书馆是明江备受瞩目的新兴建筑,外立面全由玻璃幕墙围挡,让内部空间自呈通透敞亮之感,大厅直通穹顶天幕,人只用在其中稍稍站定,心境便会跟着开阔不少。 邱雨一眼就爱上了这里。 她之前做过攻略,径直上到三楼,找个靠角落的位置坐好,取下帽子,从包里掏出练习册与草稿纸,最后压了本《线性代数》在上面。 她要备战十月份的考试。 邱雨十六岁辍学出去打工,等有时间考虑学历问题已经是十八岁,她先花了两年自考大专,再开始自考本科,要不是中途被各种外力干扰,早该拿下毕业证。 现在她摊开书,久违的文字仿佛陌生人的脸,两人苦苦对视,彼此都找不到一丝熟悉的感觉,她努力镇定心神,良久,终于提笔写下两个月来的第一条备注。 读书靠的是坚持的心性,好在邱雨并不缺乏,她一旦开始动脑就停不下来,对时间流逝也浑然不觉,等把章末习题写完才发现肩颈酸痛。 趁转动脖子放松的功夫,她顺势捞过手机划开,微信里有条未读消息,半小时前发的,来自蔡晶晶:在忙? 第6章 邱雨回:没,图书馆这边。 她打完字,顺手把定位发过去。 没来得及放下手机,又收到条新消息:你晚上回去有时间要求吧?我们早点约个饭? 说起来,邱雨一开始被介绍给杨舒晴当私人陪护,还是这位同乡帮忙牵的线,要不是就此认识了杨舒晴,恐怕她现在也得不到住家保姆的工作。 她爽快应下:好。 两人约的地方是明江一家很出名的商场,说起来也巧,就在rim网球俱乐部附近。邱雨乘直梯去往九楼,直梯对外是面透明玻璃,她站得笔挺又僵硬,很努力地没让自己去看俱乐部的方向。 到店,蔡晶晶已经坐在里面了,邱雨走过去时她正低头看手机,眉头微微缩紧,似乎正在为什么烦恼。 “晶晶姐。” 蔡晶晶闻言抬头,许久未见,她长发绞短,记忆里的浅棕色回归纯黑,皮肤也不似以前光洁,下巴那儿冒了颗红色大痘,整个人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焦虑。 但面对邱雨,她将手机翻转往边上一拍,脸颊生动地扬起:“果然是有工作就有动力,人都变漂亮了!” 邱雨害羞笑:“麻烦你了。” 本来照她的意思,两人随便约个街边店就行,但蔡晶晶非要庆祝她找到工作请吃饭,她拗不过,也自觉有回请的机会,就不再拒绝。 牛肉火锅热气氤氲,飘着邱雨喜欢的味道,据说这家店创始人来自新阳,蔡晶晶在新阳呆得时间比邱雨久,对那边更有感情,选在这里吃饭不算意外。 邱雨坐下后先表达歉意:“等很久了吗?” 蔡晶晶是知道她在自考本科的,闻言摆手:“你备考重要。”顿了下,又问,“杨小姐知道这件事吗?” 考试虽然只用周末两天时间,但邱雨也得为周六请假,加上之前总要花时间准备,瞒住杨舒晴几乎不太可能。 邱雨犹豫:“我还没和她说。” “我建议你找个机会找点讲。”蔡晶晶把肉往锅里挑,“有些雇主不喜欢底下人太有主见,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明白。”邱雨点头。 但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算作好机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时候,服务生端着托盘过来,当当放下两个直筒玻璃杯,并一大扎马蹄水。 “来,先碰一杯。”蔡晶晶干脆利落地把俩杯子倒满,“祝你工作顺利!” 她对邱雨从来说不出“前程似锦”四个字,只因每每想起对方面临的困境,内心就会多生出一份心疼。 邱雨不该活成这样。 可她偏偏只能这样活着。 蔡晶晶看着邱雨笑吟吟的眼睛,心下叹气,突然感觉自己的烦恼与她的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饭后,两人在商场内散步消食。 蔡晶晶存着给邱雨买东西的心思,脚下不是向着快销品牌店就是向着连锁商超,邱雨在边上打地鼠似的拦,但架不住对方反应奇快,最后还是被塞了件t恤和一袋水果。 邱雨哭笑不得:“晶晶姐,你这也太破费了!” 蔡晶晶认真道:“又没多少钱,我说过要照顾你的。” 所谓照顾,源于蔡晶晶介绍邱雨进新阳工厂时的口头承诺,但后来她与丈夫离开新阳去其他城市打工,便不太能顾得上邱雨这头。 再后来,邱雨遇到了些事不得不离开工厂,蔡晶晶知道后十分自责,以至于到现在,哪怕邱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蔡晶晶依然把她视作需要照顾的妹妹。 “那……谢谢晶晶姐。”邱雨提议,“等我发工资了请你吃饭。” “好啊。”蔡晶晶没有推脱,“不过我接下来可能会很忙,到时候再约吧。” 说话间,两人一同走出商场大门。 余晖将天边染成温柔的橙色,晚风轻拂,吹的人浑身毛孔都舒爽地打开。 邱雨和蔡晶晶走到路边等红灯,对面就是地铁口,或许是因为好不容易得来的相聚即将分别,邱雨情绪有些低落,唇边笑意都挂不住了。 耳边,蔡晶晶还在一个劲地叮嘱:“你自己多注意店,别仗着年轻就觉得可以什么都不在乎,赚钱是要紧没错,但没有好身体一切都白搭。” 鼻子突然发酸。 但邱雨不好意思被蔡晶晶发现,一面应着一面扭头假装看风景,突然间,她眯起眼睛瞧向对面。 周天的傍晚,人们习惯来一场工作前的最后狂欢,地标商圈往往是绝佳目的地,所以现在,人行横道对面挨着熙熙攘攘的脑袋。 可就算在形色各异的人丛中,总会有人显得如此突出。那人身量高挑,垂眼看地,夕阳为他镀上半边金光,硬朗的轮廓显得无比柔和。 似有所感应,远处压低的眸光忽地飘来。 邱雨瞬间僵住。 明明两人相隔那么远,她却好似被精准捕获,只能眼睁睁看着绿灯亮起,他向自己迈步而来。 第5章 紧张到手脚冰凉 “小雨,可以走了。”邱雨被蔡晶晶拽了把,回过神。 “哦,好,好的。”她慌乱应着,任由蔡晶晶拉自己走。 耳边,嘈杂纷至沓来。 邱雨一颗心吊在嗓子眼,根本不敢抬头。 她不知道,骆鸣一直在看她。目光从她低垂的头顶滑下去,窄小的下半张脸,单薄的身体,还有一截露出来的小腿。 距离越来越近,他视力极佳,能看清她白皙的肤色被傍晚余晖染上金黄,也能看清她细细的绒毛在微风里浮动。 嗓子有点发痒。 但理智在邱雨接近时瞬间回笼。 骆鸣的手扶住唇,一声轻咳闷在胸口。 邱雨始终低着头,快步擦过他身边。 骆鸣目送她远去,眉头不自知地拧了下,也转身汇入人海。 商场三楼有家米其林一星,这个时候,门口挤了乌泱泱的人。 骆鸣摆着张生人勿进的臭脸,叫服务员带自己去包间,快走到的时候,突然听见房间里传出一声大笑:“郁太太,你太客气了!” 他抬手抚了把眉心,推门进去:“抱歉,走前被拉去看了下|体验课的名单,来迟了。” 康锐笑意还摆在脸上,见人打了个响指:“巧了,刚说到你。” “嗯。”骆鸣面容冷淡。 康锐天生猫唇,收笑时也像在笑:“老骆肯定是累了,郁太太,我给他倒杯水。”他一把摁着骆鸣坐好,凑近时压低声音,“累了也要给我笑出花,ok?” 两人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很多事不用藏,骆鸣知道这顿饭对康锐很重要,心里叹口气,对杨舒晴僵硬地扯了下唇:“麻烦您了。” “不客气应该的。”杨舒晴弯着眼睛迭声应他,又去安排服务员上菜。 毫无营养的对话,骆鸣暗槽,冷不丁眼前银光晃过,他定睛一瞧,发现康锐这家伙居然穿了件之前没见过的暗色缎面衬衫,肩头有银线绣出简约纹样,简直闷骚至极! 骆鸣眼睛皱了下,很嫌弃。 康锐不满,往他肩上狠狠一拍:“老骆你说,你的体验课是不是又满了?” 可骆鸣肩膀一贯练得结实,他手一下去就立刻痛了,慌忙往背后藏去。 “康老板,瞧你这话问的,骆教练可是你们俱乐部的金字招牌。”杨舒晴插话道。 对啊,他现在是老板!康锐顿生底气,拿出资本家压榨员工的架势敦促骆鸣搭腔。 骆鸣扫他一眼,没跟他计较,扭头冲杨舒晴谦虚了几句,杨舒晴听得连连应承。 可一顿饭吃到接近尾声,杨舒晴还在说着不咸不淡的话,就是不落重点。 骆鸣有些不耐烦,又碍于康锐没问不好开口,扭头去与郁霏说话:“今天手腕感觉还行?” 郁霏今晚很沉默,垂着头没精打采,闻言也只蔫蔫地嗯了声。 杨舒晴倒瞬间来了精神:“多亏上周骆教练你的建议,霏霏第二天就好多了。”她笑得有些急切,也终于挑明来意,“七月份的锦标赛,麻烦你多带带她,能有名次最好了。” 才系统学习小半年而已,名次哪有那么容易拿?骆鸣不赞同道:“郁太太——” 边上康锐见势不妙,赶紧插嘴:“当然当然,老骆的能力摆着呢,只要霏霏努力练,我们肯定有机会。”说着又使劲冲骆鸣皱眉暗示。 骆鸣只得勉强应下:“您放心。” 杨舒晴又笑起来。 比之刚才的有求于人,这一次,她眼角眉梢的负担彻底消散。 骆鸣不动声色,心里却在纳罕。 他清楚记得,来前康锐便提醒过,俱乐部拓展市场得依靠这位女士丈夫的关系。 怎么现在反而搞得好像他们才是拿捏资源的那个? 第二天,邱雨被告知工作变化。 “霏霏的网球课变成一周两次,周三我可以陪,但周天只能麻烦你。”杨舒晴很歉疚地看她,“她爷爷手术出院,我和那边商量过时间,得周天帮忙照顾。” 第7章 邱雨想到上周刚定好学习的计划,更想起骆鸣,一时间犯了难,而沉默落在杨舒晴眼中却成了另一种意思:“不会让你白干,就当是加班费,我会给你算好的。” 她一愣,慌忙摆手:“不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该怎么解释?她脑中杂乱,迎上杨舒晴恳切的目光,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在成为住家保姆前,邱雨做过许多功课,其中就有如何应对难缠的雇主。在那些雇主里,有喜欢随便骂人的,有在某几方面特别计较的,也有从头到尾提防心极重的,如此种种堪称人类多样性大全,可杨舒晴不属于其中任何一例。 她温柔可亲,言语间处处为人着想,再加上她多数时候一个人带孩子也辛苦,邱雨愿意卸下最开始的心防,能多帮就多帮。 ……就这样吧。 邱雨抿抿唇,终于答应了杨舒晴。 至于其他问题,等走到那一步再看好了。 周三郁霏放学,会先在学校完成作业,再被带去上网球课。中间一个半小时的空闲时间里,做作业与赶路基本占去一小时,杨舒晴只能选择在吃饭上做文章。但既要吃饭速度,又得保证吃的新鲜又营养,准备时间便也很有讲究。 于是邱雨临危受命,等郁霏放学时间一到,就开始在家做三明治。鸡蛋与火腿并生菜一起厚厚地码进两片吐司中间,如此做了俩,再分别拿油纸包好对半切开。她第一次着急忙慌地做简餐,又怕郁霏吃不饱,还揉了两个海苔饭团一并装上。 不过到地方时杨舒晴还在路上,邱雨又不想进俱乐部等,就去了边上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在休息区坐下。 休息区对外是一整面落地玻璃,街景一览无余,她一边抿水一边瞧,冷不丁看见骆鸣从对面过来,不及脑子转动,自己先弯腰往桌子底下钻。 叮咚——门铃响。 她装作捡东西的样子,手朝地伸得有点久,从指尖一路麻到了肩膀,还要痛苦地祈祷骆鸣赶紧走,偏偏身边有人很大嗓门地问:“这位小姐,需要帮忙吗?” 邱雨吓得脑门都要炸开。 她硬着头皮抬眼:“不用,我——” 余光瞥到骆鸣提着瓶运动饮料站在附近,他微垂着头眼神散漫,似乎在看她的方向。 “小姐?”店员疑惑。 邱雨背脊咻地挺直:“没事了。” 目光扫过他下压的嘴角,她更是紧张到手脚冰凉。 幸好杨舒晴电话来得巧,邱雨一面接听,一面往外跑。 叮咚——门铃又响。 骆鸣眼睛追着她手里的便当包,指尖轻轻搓了下。 当天晚上,杨舒晴少见地来敲门。 邱雨正与母亲通视频,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赶紧扔开手机去开门。 不料对方是来夸她的:“霏霏很喜欢你做的三明治。” “喜欢就好。”邱雨想了想,“会不会太多?” “都吃完了。”杨舒晴补充,“对了,她说饭团下次也要的。” “好。”她说,“我会试着多做几个口味。” 送走杨舒晴,邱雨关门回到床边。 手机静悄悄的,她以为母亲挂了视频,拿起扫过,偌大一张侧脸杵在眼前,差点吓得她又扔了手机:“妈,你干嘛呢?” 邱母摆正脸,笑道:“刚刚在说工作?” “是——也不是。”邱雨盘腿上床,房间里开了空调,她觉得冷,捞过毯子披肩上。 邱母看在眼里,突然就沉默了。 “妈?” “我记得有年冬天,家里被子都被讨债的给搬走了,你冷得要命,还要把从你舅舅那儿拿来的毯子披我身上……”她的唇在哆嗦,“现在,你吃得好住得好,也有收入……” 或许是不均的光打下来,邱母眼中明暗交替,仿佛有水纹漾开。 “挺好的。”最后,她牵起嘴角,又无法承重似的迅速放下,如此往来几次,竟真有要哭的架势了,惹得邱雨一阵哄。 周日,杨舒晴很早就要出门。 邱雨也早早起床,想给她做早饭,结果被拒。 “我喝杯美式就行。”杨舒晴在咖啡机前站着,机器嗡鸣,褐色液体带着浓郁的苦气落入杯中。 “会伤胃的吧。”邱雨忍不住道,“舒晴姐,你好歹吃点东西垫垫,实在不想我给你煎个鸡蛋?” 这次杨舒晴连话都懒得说,只是摇头,等机器停了便拿起杯子窝进沙发,一脸惨色。 咖啡一口一口咽下去,她眼里却始终空茫茫的,连炽烈的阳光也无法点燃半分生气。 邱雨什么都不好劝,只能在边上惴惴地观望。 幸亏杨舒晴还记得要做事,喝完咖啡就拎包走人,出门前不忘告诉邱雨,午饭已经点好,让她记得提醒管家及时送。 邱雨满口答应,结果门刚关上,郁霏就哒哒哒地从书房跑出来,往邱雨面前亭亭一站,理直气壮道:“我要吃方便面。” 她闻言一愣。 “就你上周做的那种。”郁霏舔唇,“这次面可以多一点。” “舒晴姐已经把饭点好了。”邱雨提醒她,“况且总吃方便面也没有营养。” “你哪里看到我经常吃?梦里吗?”郁霏翻了个大白眼。 邱雨深吸口气:“我的意思是,如果舒晴姐知道——” “别让她知道不就行了。”郁霏不耐烦地一挥手,盯着她,又莫名地笑起来,“还是说你又想找我妈告状?别怪我没提醒你,会被赶走的哟。” 小姑娘脆生脆气的威胁听起来很像是玩笑,但邱雨知道,她对自己说的任何内容,起码就现在而言,从来不会是玩笑话。 但她又不可能真全听郁霏指挥。开玩笑,要是不小心让她吃出个好歹来,不也是被辞退的后果吗? 于是邱雨想了想:“炒着吃吧,刚好把中午的菜消耗掉。” 郁霏警惕:“你什么意思?” 她揉揉眉心:“吃方便面可以,但午饭也总要吃够的,你别把大人当傻子。” 上周是运气好,杨舒晴没注意他们剩了菜,可一而再再而三地剩,总会被发现。 郁霏半张着嘴却没法反驳,好久才气弱道:“那你倒掉不就行了。” 邱雨简直无语:“你没学过不能浪费吗?” 两人气汹汹地相互瞪着。 最后先是郁霏勉强让步:“我——我听你的就是了!”但嚷嚷完又自觉太没原则,赶紧梗着脖子装凶,“但我只吃上周那个牌子!” “……知道了!”邱雨也不自觉地拉高嗓门。 好在早上也就这点鸡飞狗跳了,下午郁霏乖乖巧巧地随邱雨出门,按时抵达俱乐部,又迅速与小伙伴周诗琪凑一块去了。 邱雨目送两个孩子跑远,自己转身折回前台:“请问,这里有其他坐的地方吗?”她拍拍身后双肩包,“有点事,在球场那边不太方便。” “往这边走到底,有休息区,茶水免费。”前台是个大眼萌妹,拿一口软软的腔调给她指路。 邱雨谢过,到地方先看见几丛茂密的观赏植株,绿叶层层掩映的后面,简约卡座靠窗摆放,正对外头的网球场。 很不凑巧,那里正是郁霏上课的地方。 她脚下稍顿。 但再转眼,休息区还靠墙设了吧台,墙壁中断窗户的延展,除非外面有人紧贴窗户使劲斜眼,否则绝对看不见那边。 邱雨松了口气,不过为保险起见,还是选择坐在贴墙的高脚凳上,左右找了找视角确定无碍,才敢拿出书来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除开外面球场不时传来的叫嚷声与击球声,一切都沉浸在冷气充足的静谧中。 直到,忽有滴的一声打破平静,语音突兀公放,带着憋不住的笑意:“你真对那个骆教练有意思啊?” 第6章 你完全不够格哦 邱雨正翻着书页,闻言差点把纸给撕了。 她扭头,入口来人正高举手机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点错了。” 那是个年轻女孩,吊带热裤踩双小白鞋,一头粉毛分外惹眼。 邱雨认识的人里不会有这样出挑的打扮,她不由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等对方凑过来才发觉自己在冒犯人家。 邱雨尴尬地转过身。 耳边却轻咳:“那个——”粉发女孩说,“刚刚你听到的——” “我什么也没听到。”她头摇得像拨浪鼓。 女孩一愣,笑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视野内陡然出现一块亮起的手机屏,同时花花指甲戳着最边上,“我是想问,你认识骆教练吗?” 她想说不认识,眼睛却忍不住地住下垂。 屏幕上是一排证件照,背景为统一的rim标识,是俱乐部用来宣传教练拍摄的,人物大多昂首摆出环胸抱网球拍的姿势,咧着嘴统一露出八颗白牙,除了骆鸣。 他穿着别于其他白t的深色polo衫,头不扬手不摆,冷淡地直视镜头,更神奇的还是下方介绍的执教年限,三年,比边上资深教练少,却占据着教练推荐的第一位。 第8章 “很帅是不是?”粉发女孩见邱雨不说话,笑嘻嘻地建议,“感兴趣的话,你可以报他周一的体验课试试。” “你是工作人员?” 女孩眨眼:“不不不,是给体验课好评的客户!” 邱雨默了一会,把手机往边上推:“不用了。” 她想继续看书,却愣是看不进去一个字,挣扎了一会,转头去看粉发女孩。 女孩正举着手机冲窗外拍照,不时笑得一脸花痴。 这么喜欢吗? 邱雨暗自叹了口气。 从分开的那一刻起,自己与骆鸣就注定形同陌路。 所谓分手还能做朋友,那是对尚有牵扯的人而言,于他们,只能是断得干干净净。 她没再找过关于骆鸣的任何消息,恐怕骆鸣也是这样做的。 现在,谁都可以期望成为骆鸣的另一半,她没有任何立场可以难受。 也不应该难受。 一到下课,粉发女孩就一马当先地往球场跑,邱雨拖拖拉拉在后面磨蹭。 连廊里,家长与小朋友挨次涌出,她侧身避开,碰到牵着周诗琪的周母,彼此点头,再抬眼,瞧见落在最后的郁霏。 与其他叽叽喳喳的小朋友不同,郁霏耷拉着脑袋,听到她招呼连眼神都懒得给,邱雨不由猜测:“累了?” 郁霏还是不理人,埋头闷闷地走。 邱雨只得跟上,眼睛不留神扫过连廊尽头。 此刻场外,骆鸣正巧位于视野之中,粉发女孩站在他面前,仰着头,洒满阳光的笑意活泼生动。而他垂眼听得很认真,不时动唇,与对方聊得很融洽。 他是记得那个女孩吗,还是觉得没必要拒绝——“喂?”邱雨恍惚回头,见郁霏盯着自己,“你要找骆教练?” 她有种被试探的错觉,忙摇头:“怎么可能。”说着往前走几步,忽听耳边啧了声:“反正他看不上你。” 邱雨一惊:“你说什么?” 郁霏冲连廊外努嘴:“骆教练从来不缺人追,而且我同班的好几个家长都给他介绍女朋友,可一个都没成。你猜为什么?” 原来只是有感而发啊……她心下稍定:“我怎么会知道。” “因为他标准高啊。”郁霏小恶魔似的咧出虎牙,“小雨姐姐,你完全不够格哦。” 这天回去的路上,邱雨接到杨舒晴电话,说是会晚点到家。 挂断电话时她听见那边似有女人恶声恶气地嚷着什么,不确定是冲着谁。 “我妈有事?”耳边冷不丁地问,邱雨回头,小姑娘一双眼睛炯炯发亮。 “嗯,要晚点回。”她被盯得发毛,赶紧拿杨舒晴的话堵她,“你妈给你布置了作业。” “知道了。”郁霏扁嘴,不过想想又哎了声,“她有问我今天打球的情况吗?” 她又想说什么? 邱雨警惕地看着她。 “哦,没有。”郁霏兀自点头,转身不理人了,但车外阳光一晃而过,邱雨眯眼,又似乎发现她唇角在微微上翘。 晚上,郁霏乖乖写完语数外三门习题就回了房,邱雨打扫地面时经过,听见里面隐约传出笑声。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杨舒晴才回来。 邱雨听到开门声第一时间冲过去,正与跨入玄关的杨舒晴面对面。 杨舒晴下意识看了眼时间:“你——” 邱雨转身去厨房:“舒晴姐,我去倒杯热水。” 就刚才那么一扫眼,仅仅靠着玄关稀薄的光源,都能看见杨舒晴的脸色多么差。 她再折回来时,杨舒晴已经在沙发上坐下了,客厅里没有开灯,黝黑的身影歪歪靠着扶手,是肉眼可见的疲累。 邱雨把杯子递过去。 杨舒晴接了,却只握在掌心,手指上上下下划着光洁的瓷面。 她似乎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邱雨想了想,决定悄悄回房。 可刚要走,却听杨舒晴轻声道:“让你累着了。” 她赶紧摇头:“没有没有,这是我的工作。” 那边长长叹气:“周日本来就是你的休息时间。我会尽快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加班费也会算给你。” 邱雨听出杨舒晴的决断之意,不好再说拒绝的话,另起了个话头缓和气氛:“舒晴姐,你要不要吃点夜宵?” 杨舒晴摇头:“太晚了不消化。我自己坐会儿,你早点休息吧。” 情绪依然低落。 邱雨无法分担杨舒晴的忧愁,只能放轻声音向她道晚安。 即将迈出客厅前,她又忍不住回头看。 杨舒晴身躯微弓,轮廓已然模糊。 她正在被黑暗慢慢吞噬掉。 时间一晃到周三。 下午四点刚过,邱雨就带着便当包熟门熟路地抵达rim网球俱乐部附近。因上周与骆鸣意外遇见,她不太敢去便利店,便在路边找了个阴凉处站着。 风吹过,高温密集地向人体发起进攻,很快,邱雨从头到脚都仿佛被水给浸透一样,黏嗒嗒得难受。 她努力撑了十分钟,杨舒晴却总不出现,不得已,只能拨电话去问,不料电话响尽时间,竟一直无人接听。 于是她再拨。 然后,再拨。 这一次,电话直接关机。 邱雨一下子慌了神。 rim的前台萌妹正乐呵呵地看视频,猛听见头顶啪的一声,吓得差点没把手机甩了,抬头,邱雨双手扒在台面气喘吁吁:“请问,你有郁霏的联系方式吗?我是她保姆,来送东西的。” “稍等哦。”前台在电脑上点了几下,“只有她妈妈的电话,你没有?” “就是联系不上她才来问的……”邱雨转身又看外面,热浪扭曲视野,街面更显空旷。 “行吧,我帮你问问。”前台左右看,忽地举起手,“鸣哥!” 邱雨迅速扭回头,同时后撤。 幸好,骆鸣站在前台另一侧,目光也没落她:“干什么?” “哦,她找你班上的郁霏。”前台指着邱雨介绍,“她是——” “我知道。”骆鸣并不看邱雨,继续问前台,“什么事?” “她联系不上郁霏和她妈妈,问我们有没有其他联系方式。” 这一次,骆鸣的视线终于过来:“你没有其他认识的人可以联系?” “有吧……周诗琪?”邱雨眼睛一亮,“你们可不可以——” “她不上周三的课。”男人面无表情,回得简短干脆。 这怎么办?邱雨求助地瞧向骆鸣。 她杏眼微睁,浅瞳深处点了些茫然,像一只无辜的小猫。 骆鸣的心仿佛被叮了一下,喉头无意滚动:“你——” “鸣哥,要上课了!”他被身后爽朗的喊声倏然叫醒,强行别开眼看向身后。 来人是个健硕的高个子,比骆鸣阳光,也比他年轻,额上戴了条浅灰的运动发带,将蓬蓬的棕色卷毛竖得像丛茂盛的草。 他挥动球拍,咧着嘴炸呼呼地问:“走不走啊?” “就来。”骆鸣颔首,似是忘了邱雨还在,转身离开。 蓬蓬头扫过邱雨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小跑着跟上骆鸣,却又忍不住几次回头。 冷不丁的,耳边突然道来:“待会你先带他们做热身。” 他一愣:“那鸣哥你呢?” 骆鸣此时正踏出连廊,炎炎烈日扑了他满脸,而他浑然不觉有异,微扬着头,闻言只朝身后挥挥手,便转去休息室的方向。 邱雨拎着便当包的手指几乎戳进掌心。 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下:“喂!”看过去,周天见过的粉发女孩正冲自己弯起眼睛,“好巧啊!” 邱雨第一反应是看向连廊外的露天球场,那边上课的孩子正在来回跑动。 女孩见状便笑:“对的,我会在那边呆很久,需要帮忙吗?” 她心一沉,勉强摇头:“我自己可以。” 女孩却误会了:“放心,我最近常来,都可以算半个员工了,不信你问小邹?”她指着前台,萌妹点头确认。 邱雨还是婉拒:“不用——” 话未说完,又一阵脚步声跑回来,是刚才的蓬蓬头。他告诉邱雨:“刚刚联系过周诗琪家长了,她说郁霏在学校,今天请假不来。” “啊……谢谢。”邱雨这下心才定了,连走前想了想,又转身叫住正要往球场去的两人,“这个,送给你们吃。” 她掏出饭盒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摆着若干包好的三明治与饭团,隔着透明的保鲜膜,色泽鲜艳诱人。 粉发女孩很明显地咽了下口水。 身边的蓬蓬头还在摆手:“不用——” 邱雨不由分说,迅速将食物塞进他们二人手里,同时道:“这些是为郁霏准备的简餐,她今天不来,回去我也得重新做,你们不吃就只能浪费了。” “那——行,谢了。”蓬蓬头咧嘴笑,“我叫童小江,是骆教练的助理。” 第9章 “……你好,我是邱雨。” “我我我——我叫冯笑!”粉发女孩挥舞手臂,笑眯眯地接口。 邱雨点头:“嗯,我记住了,再见。” 两人目送她离开,才肩并肩地往连廊走去。 “那个什么琪的家长,你联系的?” “我是可以啊,但这次是鸣哥自己上的。” “哟哟哟,没想到骆教练这么热心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童小江附在冯笑耳边贼兮兮地笑,“悄悄说,鸣哥不让我告诉她。” 第7章 狼狈与痛苦并存 邱雨到家半小时后,杨舒晴和郁霏回来了。 就听哐当一声巨响,门狠狠撞击墙面,同时有人迅速跑进屋。 “郁霏!你给我站住!”杨舒晴气急败坏。 “我都认错了,你还要我怎么样啊?”郁霏直接嚷回去。 母女俩一个赛一个的大声,邱雨在厨房里干站着,走也不好走,大气也不敢喘,唯一庆幸的是厨房门关着,不至于出现撞破冲突的尴尬场面。 “我会联系俱乐部那边,看看什么时候补上今天这节课。”杨舒晴顿了下,“哪有比赛前不好好准备的,说得过去吗?” 郁霏像是被点燃的炮仗:“可我就是不喜欢比赛,也不想参加,而且我早就过你了,你为什么非要逼我——” “你爸爸会高兴的。” 话落的瞬间,仿佛魔咒降临,时间被突兀地摁下暂停键,本应持续的争吵消失无踪,空气中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 邱雨悄悄把门移开条缝,正碰上郁霏向后退,而杨舒晴向前,两人之间似乎正在形成某种诡异的连接。 然后,母亲俯下身,凑近女儿耳边轻轻说了些话。 声音自然是传不到邱雨耳边的,但她却分明看见,郁霏呆愣片刻,突然捂嘴哭了。 晚些时候,邱雨将菜摆上桌,去叫母女俩吃饭。 郁霏除眼眶还有点红,人已经恢复平静,杨舒晴更不用说,坐下后直接示意邱雨:“一起吃吧。” 邱雨一愣:“不用,我回房——” “我得给你道个歉。”杨舒晴温温柔柔道,“下午手机放着放着就没电了,让你担心,对不起。” 雇主都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就显得不合适了,于是邱雨拿了自己的碗筷坐在杨舒晴边上,正正好好冲着盘炒鸡蛋。 因下午事发突然,家里没来得及补上菜,想到郁霏还是长身体的时候,邱雨干脆并了四个鸡蛋合着青椒一块炒,谁叫郁霏和杨舒晴都是喜欢吃青椒的人。 杨舒晴继续说:“我下午和霏霏呆一起,手机不在身边。”她顿了下,瞧着对面郁霏,笑道,“你还不知道吧,今天联系周诗琪妈妈的是骆教练。” 郁霏听着没多大反应,反而邱雨手一松,筷子落在桌面上:“是他?”她脑子有些乱,被身边与对面的视线审视,又赶紧找补道,“通知我的是骆教练的助理,我还以为……” “这种事一般是助理做的。”杨舒晴努力思索,“就你们班上周新来的那个,姓——霏霏?” “童。”被点到的小姑娘依旧垂眼戳饭,根本就没有要交流的意思。 邱雨眼见杨舒晴似有皱眉,忙接口道:“对,就是童教练来和我说请假的,我还以为是他打电话问的周诗琪妈妈。” 杨舒晴扭头,神态有些自得:“以我对骆教练的了解,他一般不会管这种小事情,感觉他对霏霏很看好啊。” 邱雨机械地牵了下唇,附和:“嗯,我也觉得。” 见有人捧场,杨舒晴谈性大发,拉着邱雨说些了夸赞郁霏的话,邱雨听着脑仁直跳,偏偏不能岔开话题,只能干巴巴地塞着饭。 杨舒晴话说多了口渴,喝水瞧着邱雨,忽地想起她筷子似乎一直不落面前菜里,不由好奇:“你不喜欢吃青椒炒蛋?” 邱雨听到相关字眼,只觉一股苦涩味儿并了点油腥点在舌尖,窒了下才道:“嗯,我不喜欢青椒的味道,一直都不吃的。” 杨舒晴哦了声,刚好看见郁霏低头扒饭,又皱起眉:“等有空我去问下骆教练,看看这段时间吃什么比较好,别影响你比赛。” 话车轱辘似的又回到了比赛上,郁霏头更低,费劲地滚动喉咙。 绵软的米饭此刻像刀刃,毫不留情地劈开血肉,狼狈与痛苦并存,不分伯仲。 却听耳边传来轻软却坚定的一句:“霏霏挺拼的。” 郁霏一口米饭没咽下去,就这么含着,愣愣抬起眼。 璀璨的吊灯下,琥珀色的瞳孔没有白天看到的那样浅,被光线一层层地推进深处,凝成一点点的温柔。 “舒晴姐,她很努力的。” 耳边温声慢慢,郁霏回神时,眼中湿意已经明显。 她慌忙低头,很大力地抽了下鼻子,继续埋头苦吃。 第二天,rim打来电话要给郁霏单独安排补课时间,杨舒晴本来想选周六,但不巧周六楼下邻居要她带郁霏下去吃午饭,便将上课挪到了周天。 楼下邻居叫秦允华,在明江大学工作,两家丈夫是好友,她与杨舒晴也经常往来。 这次吃饭,邱雨也被杨舒晴带下去了。 “她就是你上次住院请的私人陪护?”秦允华笑着,问杨舒晴。 此时母女二人已经进到玄关,邱雨站在门外,秦允华一个眼神过来,她就不太敢动。 不知为什么,就算是杨舒晴如何夸大秦允华身家不菲却依然平易近人的特质,在邱雨敏锐的感知里,依然觉得眼前这个圆润富态的女人,从头到脚都透着精致的冷意与上位感。 “对,小雨人很能干的,我特意带下来帮麦姐。”杨舒晴回道。 秦允华哦了声:“麻烦你了,进来吧。”她也不看邱雨,脚下转回客厅。 几乎同时,一肤色暗黄的中年女人冲邱雨迎上来,她不高的个子,面容略显老态,但笑容远比秦允华真切:“跟我来吧。” 她自我介绍姓麦,是秦允华家的保姆,不过不住家,每天恒定四小时工作时间,还有功夫去别家干活。 主人家在客厅聊天,邱雨就和麦姐一起在厨房备菜。 厨房是开放式设计,人站在里面,能清楚听见郁霏脆生生的嗓音,还有秦允华的笑。 “晶晶之前对我提过你。”冷不丁的,耳边说道。 邱雨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麦姐指的是蔡晶晶,不由惊讶:“您认识晶晶姐?” “以前在同个地方打工,她帮了我些忙,就认识了。” 她点头:“晶晶姐一直很热心的,我从家里出来后她经常帮忙,这次工作也是。” 麦姐正沥着一把水灵灵的生菜,闻言不由扭头。 她听出了邱雨的感慨,面上忽地显出一丝难言之色。 “麦姐,我怎么了?”邱雨下意识地摸了把脸,突然回过味来,“这个工作,不会是您介绍——” “是上次。”麦姐把生菜拢作一堆,又甩了甩,“上次郁太太找私人陪护找不到,我问晶晶,她就推荐了你。” 邱雨讶然:“好巧!” 麦姐定定望着她。 眼前的女孩子眸光清澈,唇角翘得很高,是不掺任何虚假的开心。 “要不是您,这份工作我也拿不到……真是太谢谢了!”她连声道谢,手底动作更显殷勤。 麦姐却皱了下眉,不着痕迹地挡下她,随即清清嗓子:“这里东西我都要归位的,你别乱动。” 邱雨听出她不愿承情的意思,一时愣住,有点摸不准麦姐阴晴不定的情绪从何而来。 但,或许也算正常?毕竟秦允华已经不同于杨舒晴,她家保姆有点脾性也不奇怪…… 如此想着,邱雨忍不住去看客厅方向。 镂空屏风后面,三人身影不时晃动,一副聊得很投入的样子。 客厅里,秦允华正问郁霏:“听说你最近在准备网球比赛,准备得怎么样了?” 郁霏乖乖道:“教练说我有些地方还需要加强。” “我们霏霏这么棒,肯定没问题。”她笑眯眯的,“等拿了奖,秦阿姨有礼物的。” “华姐,这就破费了。”杨舒晴这才有机会插话机会,往秦允华那跟前凑了凑,“给她下了那么大力气,拿个名次是应该的。” 秦允华嘴角笑意不变,却拿余光瞟了眼杨舒晴:“小孩子正是喜欢玩的年纪,难得她能静下心来学点什么,做家长的给点鼓励不是应该?” 杨舒晴的脸色有点僵,转瞬牵唇:“我觉得……对。” 吃过午饭,杨舒晴带郁霏又坐了会儿,等邱雨帮麦姐收拾完,三人就回家去了。 明江壹号一梯一户,出门就是电梯,秦允华和麦姐站在门口送她们,等电梯关上,秦允华的微笑也散了:“他们家保姆还行?” 麦姐知道雇主在问什么,忙回道:“嗯,小姑娘没什么心眼。” 秦允华却摇头:“还得再观望观望。”她抚摸鬓发,漫不经心地瞧来,“要是她也整出点幺蛾子,我怎么和郁总交代?” 第10章 为了周天补课,郁霏周六疯狂赶作业,晚上睡晚了点,第二天起床起不来,硬生生赖了十多分钟。 杨舒晴心思牵挂两头,见状情绪上来,直接呵斥了郁霏,郁霏扁着嘴冲出房间,正与邱雨面对面。 邱雨见她眼眶红红的,想安慰几句,杨舒晴却也从后面冒出来,虎着张脸:“今天上课,你给我好好看着她。” 她心一跳,想到已经放进包里的几本书,只得认命放弃。 两人到rim网球俱乐部的时间还早,外场只有童小江在。他今天打扮得五颜六色,发带是橙红,运动短袖铺满荧光绿,五分裤为黑,一双跑鞋白中带有亮黄,整个人在明晃晃的太阳下发着光。 郁霏瞬间捂眼,嫌弃道:“好闪!” 童小江笑眯眯的:“小朋友,不要把话说那么实在。” 邱雨绕过两人,往围网外走。 “邱雨,就场边坐吧。”童小江喊她,“这样看的清楚。” 邱雨摇头:“我不用看。” “别呀,打网球没那么高门槛。”童小江干脆跑到她面前,“我也可以教你。” 对方的殷切突如其来,邱雨有所惊觉,往后退了一步。 就听边上忽道:“她不用。”郁霏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好几个来回,神情有些奇怪,“你们俩——哎!” 她捂住头顶,对童小江怒视:“你干嘛?” 童小江收起屈起的手指,教训她:“小朋友,大人说话不要插嘴,不礼貌。” 郁霏嗤他:“我认识的大人,不会打扮成一只——”她一字一顿,“大,孔,雀。” 童小江眼一瞪,作势又要打她。 邱雨不知自己是何时笑起来的,应当先是心弦一动,嘴角便跟着翘起来,直到翘得越来越高,直到笑声自唇间齿缝溢出,再也无法遮掩。 只是很快,她尴尬地住了声。 眼睛不经意扫过的地方,阳光为一切镀上金辉,却有一人始终游离在外。 他黑衣白裤,眉眼沉郁,不知看了这边——或者是,看了她,多久。 第8章 不认识我了 骆鸣与她视线相交不过一瞬,便被童小江率先发现。 “鸣哥!” 他寻声走过去,没几步又停下,皱着眉:“你今天穿的——” 童小江咧嘴笑:“这不是没跟过单人课嘛,穿隆重点有好兆头。” 骆鸣将他绿油油的上衣默默盯了一会,转身去找郁霏。 童小江撇嘴,在邱雨眼前打了个响指:“教练来了,你去坐吧。” 他指指场边,可她却不想离骆鸣这么近,摇头:“我还是去外面。” 正要走时,却听远远的有另一道雀跃的声音喊她:“邱雨,这边这边!” 露天场地不知何时进来了他人,腿边立着个行李箱,见邱雨回头,忙摘下棒球帽不住挥动,粉色头发在跳跃时肆意飞扬。 陡然来了这一下子,邱雨便不好拒绝,只能走过去。 冯笑已经在长凳上坐好,遮阳棚又宽又大,却还是避免不了热气。她忙拿出喷雾补水,等邱雨到了身边,便也直接举起喷雾给对方来了一下。 邱雨冷不丁被扑了一脸清香的水汽,先愣,又见冯笑手中喷雾,忙摆手:“你自己用就好。”说话时控制不住地打了几个大喷嚏,惹得场上三人同时看过来。 童小江瞥见骆鸣有些皱起的眉头,赶紧跑过去:“冯笑,要开始了。” 冯笑原本还想劝邱雨多喷几次去暑,闻言忙点头:“哦,我马上来。” 邱雨听得云里雾里,等童小江走了忍不住问:“你们今天要做什么?” “帮他们拍条视频。”冯笑从行李箱里一样样地掏东西——手机、手持云台、收音麦克风、电脑,以及一块黑黑的扇面,邱雨知道那东西打开后会是一个完整的圆。 她忍不住问:“手持打光板?” “嗯,不然带着不方便。”冯笑扭头奇道,“你怎么知道?” 邱雨稍稍犹豫:“我……见过。” “其他呢?”冯笑指边上问,邱雨一一作答。她先是惊讶,后大笑:“你这培训一下就可以直接上岗了。待会我要是忙不过来,你来帮个忙?” 邱雨没应,转头看场上。 骆鸣正垂眼看童小江往地面摆一道长长的绳梯,嘴巴偶尔动一动,是与身边郁霏对话。 “我先去拍下空镜,你自己坐一会哦。”身边溜走一阵风。 邱雨没吭声,依然专心盯着场上,以及盯着场地上那被舒展开的器具。 绳梯——她知道它的用处。 在使用绳梯之前,得先做好热身,特别是脚踝。 邱雨盯着郁霏不断进行双脚交替踏线的动作,眼前恍惚叠出另一重影子,她的个子比郁霏高,动作却比郁霏生疏,而两人唯一的共同点是,身边都站着个双臂环胸的男人。 “注意前脚掌着地。”耳边传来他的提醒,语调干脆利落,分不清是来自现实还是过去,但再仔细辨认,又似乎缺少了只有邱雨自己经领过的某些柔软。 她的手指在膝盖上渐渐收拢。 “呼,好热。”冯笑回来,拿手不住地在颊边扇风,“我走一圈都要蒸发掉,真不知道职业运动员怎么忍受这种天气的。” 听不到邱雨反应,她看过去,正见对方双眼微微睁大,连呼吸都放得很轻,一副对场上运动极为入迷的模样。 冯笑顺着她的视线,将目光移去网球场。 那边不过是很平常的热身指导,没有激烈的对抗场面,更没有美妙的肉|体可供观赏。 “你不会是在看——童小江?”冯笑琢磨来琢磨去,觉得唯有这个解释才算说得通,但……“我承认,他今天确实很突出,但怎么也比不过骆教练吧?”她想到骆鸣要童小江隐瞒的事情,忍不住嘀咕。 邱雨茫然回头:“啊?” 冯笑往她跟前凑了凑:“我的意思是,就算骆教练什么都不做,也应该比童小江好看呀!” ……确实。 邱雨沉默地盯着她,脑子里却被一些影像搅得极乱。 那些影像,一会儿是此刻场上,骆鸣不断为郁霏调整热身节奏的姿态,一会儿又是早该忘记的过去里,骆鸣双臂横在自己腰际,慢慢俯身。 那时的天气也是如此高温,却在闷热里带了数不尽的潮气,却从黏腻的凉感慢慢升为灼烫,然后,或轻或重地落在她的眉心,鼻尖,还有……颈侧。 “等等,我们现在……”邱雨还记得当时忐忑的心跳。 而他双臂缩紧,偾张的肌肉牢牢锁住她,耳边低吟:“你想现在怎样,嗯?” “——邱雨?” 叫人喘不过气的怀抱倏然松懈,成片的空气挤压过来,她无意识地抽动鼻翼,被动却又渐渐主动地接受现实的侵袭。 眼前递来瓶水:“你脸好红,是不是中暑了?” 邱雨仓皇抬眼,看见冯笑一脸担忧。 “没有……谢谢。”她慌忙拧开水瓶抿了几口,又忍不住去看场上。 郁霏已经结束了热身,正站在绳梯边。 冯笑咦道:“那是做什么的?” “帮运动员提升在场上移动的速度。” 她侧目:“你知道得好清楚!” 邱雨说完自己就愣了,冷不丁听这么一夸,更是有些不知所措的尴尬。她慌忙垂眼,却无端想起第一次与冯笑见面时,对方对骆鸣的兴趣。 脑中骤然混乱,想问清楚的想法从没像此刻这样迫切,她抓紧膝盖好半天,才没让自己问的太过直接:“冯笑,你上次来找骆教练,是因为什么事?” 冯笑不以为意:“上过体验课觉得帅嘛,想多看看他,没想到——”她转动眼珠,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却被不远处的童小江打断:“冯笑,过来拍了!” 冯笑迎着童小江招招手,又向邱雨道歉。 邱雨说着没关系,但脑中声音更甚,让她又不自觉地将刚刚起身的女孩子叫住。 对方投来疑惑的目光,她的心不受控地打起鼓,却依然咬牙问完:“你待会拍谁?” “当然是骆教练啦。”冯笑咂咂嘴,似在回味,“我上次就拍过他,可上镜了。” 邱雨目送她跑上场地,与骆鸣面对面。冯笑活泼,骆鸣板正,在一起的氛围倒十分互补。再细看,骆鸣的嘴角微勾,竟比灼灼烈日更为刺目。 而她宁愿眼睛睁得酸胀也硬撑着不挪开视线,手指抓紧衣角,脑中声音愈显清晰——邱雨,再多听一些,再多看一些,你们的过去,才会彻底成为过去。 因郁霏现在算是俱乐部的vip客户,午饭也由俱乐部一并承包,订的盒饭送到前台,小邹过来喊人。 彼时郁霏已经结束上午训练,她坐在凳子上,骆鸣蹲在她身前,握着她的手腕缓缓转动,一面询问是否有不适的地方。 球网另一侧,童小江弯腰收拾用过的器械,冯笑边上跟拍。 第11章 现在,邱雨成了场上唯一的闲人,她准备去帮忙,刚举手示意,却听身后有人哐哐跑近,然后被人掰着肩膀往场上转。 “这种事我来就行,你帮我把装球车推边上去呗。”童小江说完,给小邹应了声,紧接着冯笑也过来:“我跟你一起!” 不等邱雨再开口,两人就溜没影了。 邱雨扶额,慢吞吞地往里走,经过长凳时,正遇骆鸣把郁霏拉起来。 “吃饭去吧。”他垂眼说。 郁霏点点头,见邱雨走近:“你——” “我答应童教练把装球车收好,做完就来。”邱雨说着,脚步加快。 骆鸣背对她,面无表情。 午饭在休息区吃,邱雨过去时,饭已经分好,她和郁霏坐一桌,童小江与冯笑坐边上一桌,骆鸣则背对众人独坐吧台。 童小江正与冯笑说话:“我来上班第一天就惊呆了,这饭比我在体校吃的都好。” 冯笑连连点头:“也比我们学校食堂好。” 他兴高采烈地应道:“那欢迎你常来!”突听耳边嗤了声,旋即扭头,“你不服啊?” 郁霏老神在在地盯着饭盒,嘴巴蠕动。 邱雨旁观,恍惚觉得她说的是……“王八念经”? 她抿了几下唇,忍住笑。 却听童小江调转话头直奔自己:“邱雨,快尝尝看合不合你口味。” 邱雨应下,揭开饭盒。 茄子鸡丁、糖醋排骨、蒜蓉油麦菜,三道菜色泽鲜亮,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看着好好吃啊!”耳边讶然道,“鸣哥,你后不后悔——” “小江。”冷然的声音忽地破来,“吃你的饭。” 童小江冲邱雨挤挤眼睛,转去和冯笑说话了。 邱雨有些愣神,就听对面轻声说:“还好骆教练先选了之前要给你的那盒饭。” 她愕然抬眼。 小姑娘筷间夹着一束翠绿细丝,晃动着给她瞧,若有若无地暗示:“喏,有青椒呢,真巧你没碰上。” 这顿午饭吃得邱雨味同嚼蜡,好不容易塞完了,她借着去洗手的由头透气。 水流潺潺拂过指间,体温也随之流逝。 是骆鸣……换的饭盒…… 邱雨不断回忆着郁霏的话。 她不是无知无觉的人,如果与骆鸣的重逢是巧合,那么后面,他给周诗琪妈妈打电话,还有刚才……真的只能用巧合来解释? 可如果不是巧合,又该是什么? 邱雨不敢细想,就这么盯着镜中的自己发愣,片刻后又陡然醒神,赶紧鞠起水使劲地往脸上泼,直到纷乱的思绪被彻底冲开。 然后,她直起腰,不经意扫过镜面,瞳孔陡然缩紧。 骆鸣站在她身后,半侧身体有些松懈地靠墙,眼神晦暗不明,与她交织。 邱雨无端有种被猎手捕获的错觉,肩颈不由一僵,转身点了下头就要离开。 可没走几步,却听耳边淡淡传来一句:“不认识我了?” 第9章 为了那永难忘记的过去 邱雨脚下一滞,看过去。 骆鸣依然是半靠墙的姿势,下颚线条凌厉地冲着她,眼神微睨。 邱雨紧紧手指:“认识。” 对方却沉默不语。 她深吸口气,扯唇:“你还好吗?” 闻言,骆鸣脸部硬朗的轮廓似乎抽搐了下。 但他没再提出任何疑问,直起身,慢腾腾地踩着步子与邱雨擦肩。 两人错开时,似有微风吹过。 邱雨紧绷的肩头骤然一松,要走,却听身后漫声道:“那时候,我以为你会回家。” “……我需要钱。”她没敢回头,声音发涩,“只有出来了,我才能赚到更多的钱。” “赚钱”这俩字,邱雨从小听到大。 最开始是舅舅一家对母亲的耳提面命,母亲丧失劳动力后,就成了她逃不开的魔咒。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得对钱那么渴求,对吗? 心脏突然被一把攥住,邱雨喘不过气,也羞耻地不敢去想骆鸣反应。 骆鸣早已转身,看她垂头怯怯,心里仿佛被什么给抓了一下。 自己就这么叫人害怕吗?他感觉不悦,心里又带了点微妙的刺痛:“你——” 却见对方肩膀受惊似的一颤,脚下生风,在走廊上落荒而逃。 拐角的另一边墙外,有人匆忙离开。 邱雨冲到休息区入口,正遇上郁霏脆生生地说话声:“我找小邹姐姐看骆教练的排班表,他一周只有三天有课,好闲哦。” 冯笑开着电脑整理素材,随口附和:“我也发现了,而且他不像其他教练有单人班带,上的都是多人。” 童小江得意:“那是因为我们鸣哥也是老板之一,当然有休息资格啦!” 郁霏嘴快:“为什么当了合伙人就要偷懒——喂!”她被童小江一把捏住脸颊,当即瞪大眼睛以示抗议。 童小江避开挥舞的手臂:“小朋友,你知道鸣哥atp排名最高多少吗,还敢说他懒?”他揉着郁霏肉肉的小脸,谆谆教诲道,“人家在国外手把手带的青少年选手可打进过前一百名,要不是旧伤复发——” “旧伤?”邱雨声音有点抖。 童小江当即看过去,见她脸色不好慌忙缩回手声明:“我和郁霏开玩笑呢!” 邱雨却径直走到他面前,盯着他:“是……什么旧伤?” 午后阳光正烈,被窗玻璃折射得在室内散开,一层薄薄的白光蒙上她的眼珠,显现出某种诡异色彩。 童小江一下子忘了说话,好一会儿才小声道:“不清楚,但他好像就是因为受伤才退役的。” 邱雨不相信:“什么?” 郁霏也嗤他:“瞎说也得有个度,我以前也问过骆教练啊,他没说是这原因,而且我还查过其他资料,也都没说过!” “当然,他自己不主动提谁会知道?”童小江突然想起什么,忙正了正脸色,“咳咳,这事儿也是我偶然听到的,你们别和其他人讲。” 谁知道他所谓的偶然是不是瞎编? 郁霏无语得很,把手往脑后一搭,闭上眼,坚决不理童小江。 童小江尴尬地摸鼻子,又想去对邱雨再说点什么,可对方跟没注意他似的,耷拉着眼往吧台走,坐下时也将脑袋低低地俯下去,一副要午睡的架势。 这两个还真是……行吧!童小江耸耸肩,转去找冯笑:“冯笑,我——”他却突然回过味儿,扭头往吧台看。 邱雨背对他,脑袋乖乖地埋在折拢的胳膊里,似已安然入眠,但此刻童小江满脑子想到的,却是邱雨刚刚经过他时,自己不经意的一瞥。 没看错的话,那双漂亮的杏眼眼角里,似乎有些泛红? 他张张嘴想问,手机却响了,是骆鸣发来微信:过来,准备下午上课的器械。 下午三点,网球课开始。 邱雨原本还挺犹豫要不要去和其他家长坐一块,结果临上课前被冯笑抓了壮丁。 “我要拍骆教练教学员热身的画面。”冯笑把笔记本塞给她,“录音就拜托你啦。” 这件事其实很简单。 录音软件已经打开,只要冯笑说开始,邱雨就点击录制,等说结束再点击暂停,然后以规定的格式命名存档,属于机械化操作。 况且相较骆鸣,邱雨更不想被其他家长莫名关注,尤其是周诗琪妈妈,她似乎很健谈,而邱雨并不愿意费神与不相干的人多做交流。 于是她抱起电脑,走到贴近双打线的地方,在小马扎上坐好。 热身很快开始,骆鸣在学员之间来回走着,不时出言提醒。耳麦无限放大了他低沉的嗓音,也让那种沙沙的颗粒感过分贴近了邱雨。 她恍惚抬眼。 不远处,学员一字排开各做各的动作,骆鸣绕在他们身后,偶尔弯腰纠正姿势。酷热扭曲空气,令他的脸分外模糊,唯有声音清晰入耳,一句接着一句,简洁又利落,也在无形中逼着邱雨与过去不断对望。 她几乎难以静下心来完成冯笑的任务。 好在骆鸣的热身习惯与过去并无不同,邱雨不用多费神,就能循着记忆将录音名称正确标注下来,只是键盘敲着敲着,她又忍不住想起童小江说的“受伤”。 其实骆鸣打职业网球多年,大小伤病不少,却没一个会成为退役的导火索。他对网球的执着,哪怕是在两人相处的短短数月里,邱雨都能清楚地感觉到。 如果真是因为伤病退役,那得是多严重的伤? 手指在摁下最后一次回车键时停下。 她抬起头重重喘了口气,说不清是因为热,还是因为忆及过去种种。 放弃职业生涯,对骆鸣而言是件比死还让他难受的事情,可他偏偏还是选择了退役。 邱雨不受控地去想去猜,亲自宣布退役的时候,他伤心吗,还是绝望更多一点? 她的心突然痛得很厉害。 第12章 “邱雨。”似有一声呼唤从外传来,却被耳罩阻拦溃散。 听错了吗? 邱雨迟钝地去摘耳机。 眼前却倏然压下团阴影,顿在半空的手指被一把抓住,耳朵随即挣脱闷热的海绵套,声音携着微风稳稳落下:“冯笑去拍其他镜头了,她要你把电脑放去前台。” 明明只是句再平常不过的告知,却仿佛一把细碎的沙砾兜头洒落,她眼睫轻颤,不自觉地仰起脸,琥珀色的瞳孔泛浅又泛深,像惶惶不安的猫眼睛。 又是这副害怕的样子!骆鸣的不悦再次升起。只是平常的告知而已,怎么搞得像是他在欺负她一样? 想到这里,骆鸣不由绷紧唇,迅速松手将耳机往笔记本上重重一挂,转身大步离去。 邱雨愣住。 他是在责怪自己没能及时回应他吗?不然如何解释他突如其来的脾气? 某种熟悉之感袭上心头。 这天晚上,邱雨少有地梦到了十八岁的自己。 那是个还在新阳的夜晚,空气里萦绕着无尽的闷热与潮湿,路边停了辆装载生鲜蔬果的卡车,几个人不断来回卸货。 卸货点附近有片夜市,五颜六色的招牌一眼望不到头,翻炒声吆喝声激烈地冲击耳膜,食客在蒸腾的锅气里不断穿梭。 邱雨又一次把装满食物的塑胶框放在生鲜店门口,想擦把扑了满脸的汗水,胳膊却在止不住地轻颤。 “小雨,歇一会吧。”一直关照她的大婶看不下去,拉她去路边。 高温的夜晚,马路牙子发烫,却也总比干站着强。邱雨坐下去,揪着工作马甲聊胜于无地扇风,突然听见几声谩骂。 附近,几个从夜市晚归的醉汉不知为何发生口角,相互推了几把不过瘾,竟顺手操起生鲜店的工具打起来。 生鲜店最近减员节流,晚上上班的年轻人没几个,边上年轻店员刚要劝,就被红了眼的醉汉打破头。 她原本打算躲在一边,但在看见大婶被人推到后,身体却本能地冲上去。 殴打大婶的是个花臂男人,体格顶邱雨两个半,对扑过来的女孩子毫不在意,把人掀开后,抬起个装土豆的塑胶框。 眼见重物当头砸下,她却想也不想地转身张开胳膊护住大婶。眼睛紧紧闭上,可咚的一声闷响后,却没有任何痛感传来。 土豆在脚边滚了一地,耳边又传来一声击打,醉汉凄惨地嚎叫,她抖着肩膀回头,正与往下挥动的胳膊撞个正着。 砰——又是一下击打,音波很重地扩散开,空气跟着一起发颤。 邱雨盯着那道陌生背影,半天反应不过来。 怎么有人会带着如此大的反应……为她吗? 可她不认识他。 耳边砰砰不断,着魔似的。 不远处,另一个年轻男人大叫:“骆鸣,快住手!” 邱雨被喊回了神,扫一眼醉汉流血的嘴角,慌慌地去拽那人胳膊。 手指抓住坚实的肌理,汗渍与滚热让她心里一动,脱口:“别打了,你会出事的。” 细声细气的担忧里,对方一顿,蓄势待发的拳头没有落下。 这让邱雨有了机会近距离观察他。 不似本地钝感过重的外貌,男人侧脸轮廓冷硬俊朗,就是骑在醉汉身上的姿势不太雅观。 感受到邱雨打量的视线,他扭头,皱着眉,眼中凶戾不减,绷着唇角不耐道:“放手。” 很冲的脾气,她却意外地不肯放手。 现在,二十二岁的邱雨,在梦中定定注视着二十四岁的骆鸣。 四年的时间只是一层薄纱,骆鸣沉郁的眸光与现在并无不同。见她不动,他干脆自顾自地捉住她的手指,将她拨开。 十指交缠的温热从梦境传至现实,大颗的泪水不受控地夺眶而出。 邱雨从梦中彻底抽离,呜咽着,于一片蒙蒙水雾中抬起手掌,轻覆在眼睛上方。 为什么要哭呢? 或许是出于怀念,亦或许……是为了那永难忘记的过去。 七月初,明江市青少年网球锦标赛开打,共计三天。 比赛场地设在新建的体育综合体内,风景优美,却离市中心很有些距离,为了保证郁霏的比赛状态,杨舒晴干脆在那边定了酒店,同时也给邱雨提前一天放了假。 邱雨拿着杨舒晴结好加班费的工资,临时决定回去看下母亲。 她等杨舒晴中午带郁霏离开后就出发,乘动车从明江到邻省的济北,又坐大巴到济北下辖的小镇合渠,将近五个小时后,邱雨终于站在住了十多年的筒子楼前。 此时已是夕阳满天。 这边是外公外婆以前单位分的房子,住户大多从小看她到大,楼底纳凉的老人还认得邱雨,一面摇着蒲扇一面冲她招呼:“小雨,回来看你妈啊。” 邱雨浅浅笑着应下,一口气爬到顶楼。 走廊右侧是半人高的护栏,左侧是住户房门,她家在最里面,外门拉开稍许。 有客人? 她走过去,手指还未碰到生锈的门沿,忽听里面尖声昂道:“这么多年吃我们的住我们的,要你给点钱怎么了?” 第10章 大脑停摆 舅妈在家里做什么? 邱雨皱眉拉开外面铁门。 生锈的吱呀声惊动了屋内,她没来得及掏出钥匙,内门就从里面刷地拉开,风很迅疾地割过她的眼睛,带来些轻微的刺痛感。 耳边传来邱母虽然压低却难掩惊喜的呼声:“小雨?你怎么回来了?” “临时休假,回来看看你。”邱雨匆忙挤走生理性的泪意,看向屋内。 舅妈方喜容正冲她鼓起双牛眼睛,脸色阴晴不定。 “舅妈。”邱雨扯出笑。 方喜容这才摆着胖胖的身躯过来:“小雨啊,回来待几天?” “后天就走。” “这么着急?那不巧了。”方喜容往上掀着眼皮子,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表哥最近这段时间忙订婚,我就不留你吃饭了。” 邱雨心里咯噔一下。 她这个舅妈,从来不会对她和母亲说些没用的废话。 等人离开后,邱雨迅速关好门,转身问:“舅妈来找你,是为了表哥订婚?” 她没提要钱的事情,但邱母记得她在门口的脸色,知道瞒不了,便点头:“他们在谈彩礼了,不过,你舅舅有部分钱在股市里暂时取不出来……” 邱母一点没提方喜容的名字,但字里行间又都有她的存在。 邱雨默了默,干脆挑明:“舅妈问你借多少钱?” 可虽说是借,以方喜容刚才的架势,明显就是上门逼要。 “十万——我和她说了,手里拿不出那么多钱!” 邱雨紧了紧手指,她已经能预料到,这句话并没有结束。 下一秒,耳边果然嗫嚅着:“但我觉得,钱还是得给,毕竟……” 毕竟,是她们先对不住舅舅一家——邱雨在心里帮她把话说完。 这件事追根溯源,得回到邱雨五岁时。她做包工头的父亲意外身亡,留下了一大笔债,母亲没工作拿不出钱,只得向亲戚求助。 父亲那边的亲戚不仅不帮,还把父亲名下的房子据为己有,外公外婆倒是拍板还债,可动用的却是留给舅舅去做生意的钱。 这下可好,舅舅一家只能眼睁睁看着当初约定一同做生意的伙伴越来越富。舅妈方喜容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而舅舅在被工厂裁员后,也对姐姐颇有微词。 其实所有变故,很难理清到底谁对谁错。 只能说,命运对普通人的苛待,可见一斑。 “小雨……”邱母满眼恳求。 邱雨深吸口气,手指拼命掐着大腿外侧,半晌才挤出声:“我来想办法。” 耳边半晌无言,忽地一声叹息:“是妈没用。”邱母拉起她的手,低声絮叨着,“没能给你好的生活——” “不要再说了!”邱雨硬声打断她,但说完就愣了,慌忙去看对面,便见邱母脸色惨白,身体似乎在摇摇欲坠。 “妈!”邱雨吓得赶紧将人扶去边上椅子坐下,走几步,又能明显感觉到邱母一瘸一拐挪得费劲。 这是车祸留下的后遗症,左腿植入两块钢板才得以保住,却因拖延治疗时间而丧失了部分机能,每逢天气变化就更显难受。 “明天预报要下大雨,正常的。”邱母坐好后,长长喘了口气。 邱雨盯着她比同龄人更显花白的鬓发,喉咙哽住不能言语,只能抬起手,缓慢地顺过她脊骨突出的背部,一下又一下。 “我肯定有办法的,你放心……嗯,放心吧。”她声音越来越轻,仿佛只是为了给自己打气。 小镇接连几天暴雨,邻省的明江却始终艳阳高照,近郊的体育综合体内,青少年网球锦标赛终于迎来最后一天。 下午,u11组所在的场地内,女子单打的比分刚焦灼到5:6。 这是郁霏本场比赛的第三局,现在,她落后于对手。 第13章 青少年组的规程虽为三盘两胜,但当局内为6:6时,会采取抢七决胜制。也就是说,如果对手率先拿下七分,那么她就赢得了本场比赛的胜利,同时,亦会获得本届青少年网球锦标赛u11组的季军。 郁霏闭了闭眼,往场地另一侧走去。 没有风的赛场闷热难耐,她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拉风箱似的,带着心脏剧烈跳动。 很久没有这样慌乱的感觉了,郁霏想。 哪怕是知道这场对手为去年u11组的亚军,她都仅仅只是有点紧张而已,等上场握住球拍,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激烈的对抗中,要不是换边时偶尔扫过看台…… 郁霏睫毛煽动,脸忍不住转向看台。她在稀稀拉拉的观众里,一眼就抓住那坐得很近的两人,无论是谁看见,都会觉得他们应该认识,但之间又偏偏隔了两个座位。 距离在走动间拉近又拉远,但阳光炽烈,虽有遮阳棚阻挡,折落时也能洒下炫目的光圈,恰巧遮住那两张静默不言的面孔。 郁霏看不清父母此刻表情,也没时间去仔细分辨。 她只能不甘愿地走去对面底线,待站好时,心里已是不知第几遍默念着——爸爸。 看台上,杨舒晴小臂交叠在一起,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座椅边沿,焦虑被热气烘烤得不断腾起,积攒着化作难以忍受的不耐。 就算是前两天看比赛,她都只在看台上坐了一会,便去rim提供的休息区舒舒服服地吹风,反正拍照也有rim自带的摄影师,并不需要她插手。 但今天不一样。 杨舒晴正发着愣,忽听砰地一声,场下开球,不过几个来回,郁霏便率先得分。 球落地的同时,左耳边亦传来几下掌声,不轻不重,却在空旷的看台上分外醒目。 杨舒晴不由扭头。 男人身体微微前倾,正专注看着下方场内。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时却牵起唇角,发自内心的笑意令平庸的面容突显魅力。 倏然间,某种早该消失的悸动轻轻撞了下杨舒晴的心脏。她抿唇,用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恳求问他:“你……今晚真不住家里?” 男人顷刻收了笑,瞥来很淡的一眼,目光虽落在杨舒晴脸上,却又没个焦点,似乎并没在看她。 杨舒晴扣紧十指:“爸那边我每周都去看的,他现在好多了,不用每时每刻都让人盯着——” 对面眼中陡然闪过一丝凌厉之色,她被唬得当即住嘴,指尖下意识地用劲摁压皮肤,却又什么都感觉不到。 场下比赛还在继续。 利落的击球声不断传来杨舒晴耳边,又在快接近时被无形之力扯得一片涣散。 一切都是虚的。 现在,她唯一能抓得住的真实,只剩下眼前这个男人。 “你爸摔倒真和我没关系……那天早上是你姐姐骂我,他还来劝了,不信你可以问霏霏……而且他住院后,我一直都有去照顾他……”杨舒晴哀哀恳求,“今天能不能留下来,就当是为了霏霏?” “不要什么事都拿霏霏当借口。”杨舒晴的话术骗不了他,男人冷声,“我以为我们之前已经协商好,有郁太太这个称呼就够了,你不该要求其他。” 大约是一会没注意比分,男人再看向赛场时,竟发现郁霏已然落后,忍不住皱起眉:“抱歉,我想安静地看场比赛。” 这话的指摘意味不强,却如同一记驱散梦幻泡影的疾风,令杨舒晴瞬间清醒,也瞬间四肢冰凉。 她也下意识地看去赛场,正巧黄绿色的球落在线外,比分定格在30-40,裁判员宣布比赛结束。 郁霏终究还是输了这场比赛。 u11组的第四名,对于只正式训练了小半年的郁霏而言,已经算得上是个不错的成绩。但她从下场后就萎靡不振,收拾好网球包就往球员通道走,快到休息室时,突然听见一声久违的呼唤:“霏霏。” 是爸爸!她不知为何鼻子发酸,正要抬头,却忽地一阵风来,随即便被紧紧搂入一个温软的怀抱。 “累了吧?待会好好休息。”杨舒晴的声音压在耳边,“不过,你爸晚上不在家,你想不想……嗯?” 她话不说完全,但郁霏秒懂。 心跟着沉了,脚上也被坠了千斤重量,她很不想走,却被杨舒晴推着往前。 男人宽厚的身躯迎上来:“霏霏,累不累?” 他半蹲着去揉郁霏头顶,见她嘴角下垂,又嘘着安慰道:“没关系,只是一次比赛。” 简短又浮于言语的安慰,却比任何实际举动都能击中郁霏的心,她眼中泛起潮气,忙低下头:“爸爸对不起,我本来可以不丢分的……” 如果不是在形势大好时突然发现看台上父母似在对峙,她本可以耐心地等待对手失误,而不是因为慌乱反被对手抓住漏洞。 头顶又被揉了把:“我们霏霏很棒了,第四名,我都拿不到。” 男人说完便直起身,冲杨舒晴正要启唇,手腕却被一把攥住。 低头看去,小姑娘眼睫微颤,声音轻如蚊蝇:“爸爸,你晚上能陪陪我吗?” 她贪恋这份久违的温柔。 邱雨这天傍晚回到明江壹号,刚落屋里就收到杨舒晴的消息,说是男主人晚上要回来,让把毛巾牙刷什么的都整整好,又让准备点蜂蜜水醒酒。 她一并应下,就是去杨舒晴的指示地方拿东西时,后知后觉地咂摸出了点不对劲。 男主人的物品单独收纳了两大柜子,好像这里只是他的临时客栈,而非真正的家。 邱雨担心晚上杨舒晴一个人搞不定,便警着神窝在房间里,连手机都不敢太入迷地刷。 十点刚过,杨舒晴打了个电话到她手机上。 邱雨赶紧接听:“舒晴姐——” “来地下车库。”电话那边却沉沉低语。 她愣住,对方又不耐烦道:“邱雨,下来接人。” 邱雨不敢耽误,裹了件外衫就往楼下跑。 大约明江也有要下雨的意思,地下车库的机油味里浮着重重的潮气,只吸上一口就叫人头昏脑胀。 邱雨掩鼻猛冲几步,银色suv近在眼前,但她又下意识地慢下,眼睛盯住那正靠着主驾门的高大身影,顿觉晕眩。 但脚步声已经一层层地回响过去,对方微垂的头一顿,抬起,眼中含着与身后防窥膜一样的深深色泽,仿佛浓郁的夜空。 “骆——骆教练。”邱雨硬起头皮,喊道。 干涩的嗓音似乎点醒了他,骆鸣偏头示意:“副驾驶。” 邱雨忙转过去,拉开门,杨舒晴闭着眼,似是睡得很熟,再往后座看,竟是空无一人。 她愣了下,抬头看骆鸣:“霏霏呢?” “她爸把她带去爷爷家,说今晚就住在那边。” “哦。”邱雨没空琢磨其中关窍,附身唤杨舒晴的名字,“舒晴姐,到家了。” 喊了几遍,杨舒晴才撑开颤动的眼皮,眸光却有些空洞,费了半天劲才认出她:“小雨?” “嗯,是我。来,我扶你。”邱雨架着杨舒晴的胳膊,半拉半拽地把她从车里弄出来,但杨舒晴脚刚落地就崴了下,整个人沉重地往邱雨肩膀栽去。 邱雨膝盖跟着一软,眼见就要直挺挺地往下跪,腰却猝不及防地被人撑住:“当心。” 耳边吹过的温度远比掌心滚热,她被烫得大脑停摆,回神时,已被浓厚的气息裹住全身。 【作者有话要说】 苟榜单中(希望苟上),接下来七天十一点隔日更~ 第11章 买下你 骆鸣垂着眼。 怀里触感是真实存在的,相较记忆里长了点肉,没有骨骼突出的削瘦感了,就是身体还在发抖,连着他的心也起伏不定。 别怕……骆鸣喉咙不自觉地滑了一下。 或许是因为在地下车库站的久,他没来由地有些恍神,指尖忍不住探向她的脸。 忽见视野下方头颅压得更低,发丝凌乱地沾在颊边,隐约能看出点湿意:“骆教练,麻,麻烦你,放放……” 声音轻怯,却令骆鸣倏然清醒。 教练?呵。 静默无言中,腰上温度不减,邱雨不由咬唇:“你——” 耳边突然截了话:“自己能起来吗?”声音有种簌簌落雪混杂着颗粒的粗粝冷意。 她心一抖,好不容易回来的神智又有要飞的架势。 正当此时,从肩头传来一声闷哼:“小雨……” 杨舒晴醒了? 邱雨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就把人往上拔,奈何腿肚子直打哆嗦站不稳,幸好被身后及时帮忙抬了下。 她松了口气:“谢——”结果刚一张嘴,却猛然发现不对劲。 炽烈的气息集中于锁骨处,钻开单薄的外衫,从敞露的领口往下游走,辟出一片隐秘且战栗的鸡皮疙瘩。 邱雨瞬间麻了半边身体,愣神功夫,却直接与杨舒晴半睐的眼睛撞在一块。 第14章 对方浅浅皱眉:“你——” 邱雨惊慌,腰上却被人轻轻一推。 来不及回头,就听杨舒晴那边把话补全:“应该认识骆教练吧?” 砰砰乱砸的心脏突然踩了个空,她一口气差点没顺过来:“啊,什么?” “没事,我给你介绍。”杨舒晴点头,缓慢说道。她虽然清醒了些,但仍在头晕,索性撑着邱雨肩膀往前挪。 邱雨也侧过身,眼睛扫过半倚在车头的骆鸣,不由一愣。两人之间的空隙肉眼可见,明显不是刚才可以紧挨的距离。 他的行动倒很迅速。 骆鸣避着不看这俩女人,半张脸藏在暗处,邱雨试着去瞧他的表情,被他瞬间察觉到。骆鸣长腿一撑站直身体,冲杨舒晴撇唇:“郁太太,不用介绍了,我们——” “我们之前打过招呼。”邱雨生怕他说漏点什么,“舒晴姐,我们先回家,别耽误骆教练时间。” “哦——对的对的。”杨舒晴恍然,走几步,又冲边上招呼,“骆教练,你也上去坐会,喝口水。” “嗯,麻烦了。” 语气四平八稳,听不出任何别的意味,邱雨看过去,却落进一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无形的旋涡拖拽着她,似要将她溺毙其中。 一路上楼,杨舒晴的声音就没停过:“你不知道,骆教练以前是职业网球选手,能力好也很会教,霏霏这次能拿好名次多亏了他。”她嗓音里浸了酒,调子婉转悠扬,也没刻意压低音量。 杨舒晴的赞美在空间里不断回荡,骆鸣跟在后面不远,一定是听到了,却又始终保持沉默,只留下邱雨嗯嗯啊啊地应。 无比漫长的七分钟后,杨舒晴进到家里,才终于闭上嘴。 “舒晴姐,我先扶你去卧室。”邱雨好声好气地商量。 杨舒晴虽没拒绝,目光却停在骆鸣那边没动,或许是一路说话让她提神,这会儿她不像楼下时昏沉了,眼睛在吸顶灯的照耀下泛起薄薄的水光。 邱雨试着碰她:“舒晴姐?” 不料杨舒晴突然伸手去抓骆鸣:“骆教练!” 骆鸣猝不及防,胳膊被女人一把攥住,她手指嵌得很紧,他一时间没能挣开,只得沉沉盯住她的脸:“郁太太。” 杨舒晴似是毫无觉察:“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她狭长的眼尾噙着点湿意,“霏霏参加巡回赛,肯定是需要单人指导的。” 骆鸣平静道:“rim有其他教练进行单人教学,他们都很资深,您完全可以放心。” “谁不希望自己家的孩子走得更远些呢?我先生也希望由你来带霏霏……” 他直接戳穿:“郁总并没有对我说起过。” 杨舒晴一下子尴尬了,酒更醒了大半:“骆,骆教练。”她喉咙一阵发紧,努力憋出话,“看,看在康老板的,面子上……” 闻言,骆鸣眼中闪过一丝锋芒:“郁太太,我的回答不会变。” 他眼神变得太快,杨舒晴没抓住,却本能地感到一阵寒意:“抱歉。” 她瑟缩着松开手,脑中却闪过丈夫带女儿离开时落下的一瞥厌恶——那时候,她叫住他,想留下他,可他宁愿带着郁霏一起回到自己父母那里,也不肯呆在她的身边。 那个男人!他是不是完全忘了,自己在郁霏成长中的参与度几乎为零! 如果不是她杨舒晴,如果不是她在家辛辛苦苦地带孩子,他哪里会有这么优秀的女儿! 杨舒晴心里咆哮着,却又被“优秀”二字刺中了脆弱的神经。 之前期末结束,郁霏的成绩只算中游,她在聚餐时抬不起头,更不敢去深究自己丈夫表面平静的态度下会藏着怎样的不满。 如果能在别的领域——比如,接下来的全国青少年网球巡回赛里,郁霏能有所斩获,是不是便可证明,她依然是那个优秀的孩子? 参加巡回赛,努力拿下名次,然后继续不断地打,最终靠积分晋级年终总决赛,以郁霏现在的表现来看,并非没有可能啊! 这是杨舒晴眼下最能抓住的希望。 却也因为骆鸣的拒绝而变成绝望。 眼前,邱雨伸来胳膊:“舒晴姐,我扶你去坐会儿吧。” 杨舒晴惶惶抬头,看见对方不掩担忧的眼神,恼怒倏然清晰地喷涌出来。 在场的这两人,杨舒晴可以允许骆鸣怜悯她,但唯独邱雨不可以……她不能接受! 杨舒晴将邱雨狠狠推开,几乎尖声叫道:“你滚!” 邱雨后腰撞上玄关矮柜的边角,锐物刺入皮肤的剧痛令她眼前一黑。 杨舒晴转身跑进主卧,砰的一声巨响,门被重重摔上。 满室死寂。 骆鸣站在门边,看着邱雨身体发着抖,半晌都直不起腰,却始终没有抬起去扶她的手。 关他什么事? 骆鸣狠狠磨着后槽牙。 可你又在等什么?等确认她没事吗? 质问仿佛一声直冲天灵盖的警铃,令他倏然清醒。 她本来就不值得他去关心、同情亦或是在意,如果那个时候,她能展露出哪怕只有现在十分之一的为人着想,他都不会耿耿于怀到现在。 可惜了,没有如果。 身后走廊的感应灯颤颤熄灭,又因邱雨骤然撑住矮柜的动静亮起。 骆鸣不想放任自己沉浸在如此反复的情绪中,转身先一步跨出门。 脚步声却惊醒了邱雨,她追过去:“你……喝口水吧。” “不用了。”骆鸣摁亮电梯的下行按钮,不去看她。 邱雨讪讪的,眼睛停在不断闪烁的电子屏幕上。 他看了那么久,一定是烦透了,她想。 但就这么放人走吗? 杨舒晴的崩溃在眼前挥之不去,刺激她,也令她无法轻易忽视眼前这根救命稻草。 “骆——”脱口时,她又想起停车场的诡谲,硬生生跳过了称呼,“你能不能再考虑下?” 骆鸣似乎抿了下唇,却没说话。 邱雨提醒道:“就是,舒晴姐刚刚说的,你——” 不想却被直接打断:“你想以什么身份说服我?” 身份?她茫然看过去。 此时骆鸣眉头紧锁,面前的楼层数不断跳动,红光令他眼似染血。 “旧相识,还是学员家的保姆?”他忽地掀唇,“不过,你已经对郁太太否认了我们曾经认识。可如果是后者——” 他顿了下,再开口时,唯一的情绪在空阔的走廊里撞得支离破碎:“我为什么要答应一个陌生人的请求?” “……舒晴姐是我的雇主,我只是不想让她多想,会影响工作的。”她回得很无力。 叮咚——电梯开启,刺眼的白光倾泻而出。 骆鸣却没有动:“哦,我想起来了,你说过,赚钱。”白光打在他脸上,腾起一圈不断扩大的光晕,面容比语气更为模糊。 然后,他转过头:“看来这个雇主很大方,才值得你不顾一切。”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正逢电梯合门,讥诮冲破光晕的遮掩,显露无疑。 邱雨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她本就是为了帮杨舒晴才开的口,闻言忙摇头:“不是为钱,是——”可话说一半,却又愣住。 为什么不能为钱?母亲给不出舅妈要的彩礼,便只能由自己来赚。但她哪里能容易地掏出十万?除非向杨舒晴预支工资。 对了,预支工资! 解决办法突然而至,邱雨近乎惊喜地发现,要是她能劝成骆鸣给郁霏开单人班,向杨舒晴提要求便能顺理成章! 骆鸣瞧着她的沉默,也将她突然的欣喜看在眼里。 果然,只是为了钱!他在身侧狠狠握紧拳头。 头顶灯光倏然熄灭。 邱雨眼前陷入昏暗,她张嘴想喊人,却听一声碾过地砖的脚步突兀传来。 她下意识地睁大眼睛,几乎同时,炽烈去而复返,再次从头拢下。 邱雨本能要退,却被不容拒绝地挡住肩胛骨,手掌宽厚滚热,头顶声音却冷淡又散漫:“如果你辞去这份工作,或许可以赚的更多。” 她愕然:“你说什么?” 声量拔高,眼前倏然转亮,正见着骆鸣微勾唇角,眼中却盛着阴郁的光:“看在过去的交情上,我也不是不能……”他倏然俯身,嗓音带冷含愤的,狠狠磨过她的耳边,“买下你。” 第12章 想都别想 话音落时,骆鸣自己先愣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脱口而出? 愤怒如潮水般退去,在心里留下一片狼藉。 走廊里是无尽的沉默。 骆鸣强撑着不去看邱雨反应,僵硬地直起腰,却听对方轻声问道:“如果我答应了,你能单独教霏霏吗?” 他倏然看过去。 邱雨琥珀色的瞳仁里,由浅至深,尽是平静。 见他视线落下,她甚至还牵起唇角:“可以吗?” 骆鸣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第15章 她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宁愿承受那份羞辱,也要为雇主争取? 他紧盯着眼前漫漫笑意,只觉得刚才突生内疚的自己,像个傻瓜。 “就凭你?”他咬着牙冷道,“想都别想。” 骆鸣走出明江壹号时已经过了十点,他在路边掏手机准备叫车,才发现一个多小时前康锐发来一家ktv的地址,又说:大家都在问你来不来。 在刚刚结束的网球锦标赛上,由rim选送的运动员成绩斐然,u11组的女子单打更是靠郁霏首次拿下第四名,俱乐部也借此拿下了好几个合作意向,所以晚上康锐做东请员工聚会。 骆鸣一向不喜欢聚会,康锐也知道,所以只例行公事地提了一次就没了下文。 他面无表情地冲着聊天框看了一会,点击输入栏,很迅速地打下两个字:马上。 新消息咻地回来:??? 康锐刚玩骰子赢了一轮大的,正嗨到不行,直接被骆鸣的反应弄得什么玩性都没了。 等骆鸣到场后,他拨开簇拥骆鸣的员工们,把人薅到身边往下一摁:“你什么情况?” 骆鸣看也不看他,腰旋即重重沉入沙发靠垫。 康锐抓耳挠腮,想了想:“晚饭吃的怎么样?” “就那样。”旋转彩灯从上打下,他仰着脸,面容斑斑驳驳。 康锐深吸口气:“你拒绝了他们的要求?” 骆鸣陡然扭头,眼神锐利。 “这很难猜吗?”康锐耸耸肩,“郁霏她妈但凡送礼请客,不都是有求于我们?” 骆鸣撇唇嘲他:“听起来你好像很遗憾没能过去。” “人家点名要请你,我才不去自找没趣。”康锐凑近八卦,“是什么事?” 骆鸣抬起手指,嫌弃地直起他脑袋:“她要我给郁霏上单人课,说想参加十月份在明江举办的巡回赛分站。” 康锐愣了下:“那你怎么说?” “你觉得呢?当然是拒绝了。”骆鸣面无表情。 康锐对此并不意外,但……“她老公没意见?” 他回忆起比赛结束时见到的杨舒晴,她身后就站着那个中年男人——微胖的身材,极为普通的一张脸,见他看过来带了点笑点头致意。 杨舒晴曾说过,她丈夫是某上市地产公司的区域总经理,操盘数十亿的项目,而视线乍一接触,康锐就敏锐地察觉出他的客气只浮在面上。 “哦,说不强求。” 康锐又不是没领教过那种又精英又虚伪的劲儿,闻言自然不信:“别不是你把人家给怼了吧?” 骆鸣朝他竖起两根手指:“我总共就和他说了两句话——郁总您好。”他折下一根,“郁总再见。” 康锐迷茫了:“郁霏她妈呢?怎么说?” 骆鸣长腿往前一撑,很无所谓的样子:“郁太太和提到你了,意思是我要不答应她,你开分店的想法就告吹。” “当她老公面说的?”康锐大惊。那人能允许老婆这么折腾? “当然不是。她老公吃完就和郁霏走了,她喝了酒不能开车,我送她回的家。”骆鸣勾唇,但笑意不及眼底。 康锐琢磨出了点夫妻俩的不对劲,但毕竟是人家家事,想想便笑道:“她老公都不站她那边,拿什么威胁我?”顿了下,他忽地又朝骆鸣贴过去,“所以你破例过来,是因为拒绝了她,对我心怀愧疚?” ……怕不是有点大病。 骆鸣冷眼错开他的贴贴,胳膊肘撑在两侧膝盖,身体往前,盯着茶几上几瓶已经打开的嘉士伯。 康锐循着他的视线看去,一拍脑袋:“瞧我忘了,等着,马上给你拿瓶水。”他准备按铃叫人,却被骆鸣一把摁住,“还有酒吗?” “啊?冰桶里有——” 骆鸣不由分说拖过冰桶,从里面拿了瓶没开封的:“陪我喝一瓶。” 康锐愣住。 在他手里,伴着旋转彩灯的不断转圈,绿瓶子被五颜六色的光杂糅成鬼魅的影子,像心里悄然滋长的阴晦。 等到唱k结束,已经是次日凌晨。 康锐一辆辆地叫车送员工回家,到骆鸣时,他犹豫了下。 骆鸣正被童小江扶着站在路边,脑袋微微下垂,倒是不吵不闹安静得很。 “老骆,醒醒?”康锐过去拍他脸。 骆鸣含混地应了下,没抬头。 康锐却皱起眉。 童小江看不太懂,问:“鸣哥才喝一瓶,没事的吧?” “你还是不了解他。”康锐托起骆鸣额头,一面道,“他不能喝酒。” 童小江似懂非懂地哦了声,突然看见身边男人睁开眼,眸光一片清明。 他松口气:“应该只是累了——”却听耳边慢吞吞地问:“费德勒的第一个单打冠军是?” “2001年,米兰公开赛。”童小江嘴比脑子先动,说话时听康锐在小声卧槽。 他还没明白老板怎么会是这个反应,骆鸣已经扭过头:“决赛对手是?” “布特,朱利安·布特。”倒霉的助理回过味,忙向康锐投以求助的目光,“康哥……” 康锐干巴巴地笑了下,同时举起手往后退:“你们慢慢聊,我去叫车。” 童小江见老板溜得飞快,不由原地傻眼,且更傻眼的还在后面:“他当时穿什么颜色的上衣?” 这怎么还追问上了?他只得转向骆鸣,扯出一个僵硬的笑:“鸣哥,我真不记得,饶了我吧。” 两人头顶是茂密的树叶,路灯更在树叶之上,光穿过无数条窄小的缝隙,打在人脸上时,亮度已近昏暗。 但骆鸣认真到执拗的表情依然一览无余。 童小江从未见过这样的他,盯久了,又在心里生出种奇怪的感觉。 仿佛自己此刻并非单纯地给醉酒的人解闷,而是正在目睹某个难以企及的过去。 “行吧。”骆鸣突然眨了下眼,似是缓和语气,下一秒却又话锋一转,“陪我回家看会比赛。” 正庆幸逃过一劫的童小江茫然了:“啊?” 康锐恰好踩着骆鸣后一句话回来,见状乐得拍童小江肩膀:“好好陪,到时候我给你放天假。” 等车一到,童小江只得委委屈屈地上了副驾驶,好在一路上骆鸣在后排都很安静,省了他提心吊胆。 骆鸣家在金螺湾,那里是二十年前明江最早的大型住宅区,以紧邻九曲十八弯的城市河道而得名。 这个时间点,后门的夜宵街正在热闹营业,骆鸣叫车停过去,又支使童小江到街口摊子买两杯冰镇绿豆汤。 东西买回来,童小江插好吸管先递给骆鸣一杯,骆鸣掌心刚圈住挂有水珠的外壁,就被冰得嘶了声。 他晃晃脑袋,再看童小江时甚至牵唇笑了下,只是眉宇间依然带着钝钝的沉默感,难看出是不是真醒了酒。 童小江小心翼翼地把人扶回家中。 骆鸣瘫沙发上嘬绿豆汤,他就边上站着,冷不丁脚边擦过去个毛茸茸的玩意儿。 童小江放声尖叫:“啊啊啊!” 那东西咻地一下窜上骆鸣膝头,扭头冲他龇牙:“喵!” 原来是只白肚皮的胖狸花,眼睛瞪得和身材一样圆,竖瞳,显然把童小江当做了外敌。 童小江太尴尬了,搓了把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干笑:“鸣哥,你家猫啊?” 骆鸣扔掉空杯,手指捋着狸花的后颈,不咸不淡地应道:“嗯。” 胖狸花被撸得很舒服,喉咙里呼噜噜的,也不再理童小江,卧在骆鸣腿上,仰头喵喵叫。 骆鸣垂眼与它对视,像是为什么入了神,没说话,手指却探向猫的下巴,轻轻挠动。 童小江自觉没趣,又往四周看。 客厅大半是暗的,只有沙发对面的几盏射灯照亮一片白墙,墙上挂了面大寸电视,而电视下方,竟是台如今在家中已极少见到的dvd播放器。 他见了,不由发起愣。 耳边突然传来声嘶哑的呼唤:“小江。”骆鸣语调缓慢,像是依然沉浸在余醉中无可自拔,“那边柜子打开,把有‘2001-2’标签的光盘拿出来。” 童小江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才注意到,右边电视柜里,从上到下马着整齐的光盘盒子,各自贴着高低不一的标签。 他走过去,入眼先是一排2016,略略上瞟后便往下找,毫不费劲地发现了2001-2,抽出来翻看,不带任何包装的透明盒子,明显为自己刻录。 “鸣哥,我给你放机器里?” “嗯,麻烦了。” 童小江一通操作,转回去把遥控器给骆鸣。 骆鸣接过,顺手拍拍身边。 “……好吧。”童小江认命,结果刚坐上去,只觉里面弹簧嘣的一下,身体晃了下差点往地板栽去,手赶紧往边上撑,结果掌心又被粗粝的纹路给生生划过一道。 救命!这沙发到底是什么年代的老古董啊?他痛得龇牙,欲哭无泪。 此时,骆鸣已经按下播放键。 第16章 不太清晰的画面里,镜头切过热身的布特,转向神情谨慎的费德勒,再过三分钟,年轻的天王即将向自己职业生涯的首座atp巡回赛单打冠军发起冲击。 骆鸣调整了下姿势,半躺着窝进沙发,眼皮半掀看向屏幕,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猫,模样十分惬意。 童小江却坐不住。又不是赛事模拟,谁没事会去看那么老的录像?他渐渐分心,借由电视铺散开去的光影,开始打量起变亮的客厅。 在这个目所能及的地方,老式的红木家具与占据大半空间,它们充满陈旧的时代感,也并不符合年轻男人的品味。 何况住在这里的年轻男人,曾是个颇有声望的职业选手,收入囊括赛事奖金、广告代言还有品牌活动,总该有些闲钱把这里拾掇得更为舒服。 童小江很难讲清楚这其中的诡异感,目光四下扫过后,他又看向刚打开过的电视柜。 倏然间,一个画面闯入脑海——2016年的光盘上方,架子空空荡荡。而骆鸣的退役时间是……2018年。 为什么他会唯独空缺最后两年时间? 童小江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不由看向正主,却忽地愣住。 在光与暗的交界处,骆鸣懒散半躺,眉骨却压得很低,裹挟着只会出现在赛场上的威势,让他反复回忆起,眼前这个男人,一度是个多么叱咤风云的人物。 只是,英雄总会谢幕。 至于如何谢幕,则各有不同。 第二天下午,郁霏终于回到家。 杨舒晴坐在沙发上刷手机,连开门都是邱雨代劳,郁霏提了一盒乐高进来,笑吟吟的,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她跑进客厅喊妈妈,但杨舒晴动也不动,只瞟来一眼:“玩累了?” 杨舒晴的声音明显是不悦的,郁霏听出来,邱雨也听得出来,她站在小姑娘的侧面,看见郁霏嘴唇瞬间紧抿。 可沉默太久,杨舒晴也不觉得奇怪,此刻手机对她似乎有着强烈的吸引力,手指在屏幕上不断点来点去,就是不去看女儿一眼。 郁霏被晾在一边,肢体僵硬,像条被晒干的鱼。 邱雨不太忍心,见她还提着玩具,便走过去说:“霏霏,把玩具放下来吧。” “你别管她。”杨舒晴却冷冷开腔,“不是喜欢玩吗?那你玩个够。” 郁霏终于受不住,嘴一撇开始落泪。 杨舒晴依然盯着手机,可手指已经不动了。 哭声渐大,邱雨听的心慌。 其实她完全可以不理会雇主家事,可想到要把郁霏一个人扔在客厅,她就狠不下心。 等就等吧。 邱雨把心一横,默默瞧着母女俩一个玩手机一个嚎啕。 突然间,郁霏手松开,玩具盒子坠向地面。 第13章 趁人之危 坠落的声音敲打在三个人的耳膜上,也让杨舒晴终于扔下手机:“你在闹什么?” 她问得很轻声,却仿佛一记重击,郁霏霎时止住哭,打着嗝儿,犹豫地看向杨舒晴。 “看见你爸要哭,玩回来了也要哭,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杨舒晴勾唇,但眼里没什么笑,“郁霏,你知不知道带你长大的究竟是谁?” 郁霏嗫嚅:“是,是妈妈。” “我对你不好吗?” 小姑娘垂下头:“妈妈,我错了。” 没想到杨舒晴不依不饶地问:“你错在哪里?” 邱雨闻言,心里叹了口气。 今天一大早杨舒晴就给郁霏打电话,说下午有事要她中午回来,但郁霏不愿意,那边姑妈也在帮腔。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向来喜欢贪图眼前的开心,等到摊上的事真杵过来,他们又会慌乱到不知所措。 郁霏手指拼命抓住衣角,半晌才抽抽嗒嗒道:“我下次一定会早早回家的,妈妈你原谅我好不好。” 杨舒晴脸沉沉的,却没说话。 邱雨边上瞧着实在心疼,张嘴想劝,却见杨舒晴忽地站起来:“我不是为这个生气。”她说着,几步跨到郁霏面前,“你知道周诗琪每天都在学什么吗?” 她睁大眼睛,茫然地冲母亲摇头:“不知道。” 杨舒晴居高临下地看她:“你们不是朋友吗?你不问的?” 郁霏磕磕绊绊地解释:“我,我们不怎么说——” 杨舒晴不耐烦听这些,直接打断她:“她期末分数比你高了十多分,你猜是为什么?” 她怎么会知道!郁霏害怕地想往后缩,却被一把抓住肩膀。 “霏霏,她在背着你学习呀。”杨舒晴恨铁不成钢,“你已经落后人家了,怎么还一点都不为自己的未来着想。” “我……” 却听母亲又问:“你爸爸问过你成绩没有?” 郁霏愣住。 “你看,他也失望了吧。”杨舒晴叹了口气,“霏霏,你现在大了,有些东西得学会自己争取,明白吗?” 看女儿傻呆呆的,她干脆挑明:“你和我去趟俱乐部,和骆教练把参加十月巡回赛的事情定下来。” 郁霏这才回过神,仓皇地提醒道:“可他昨天不是拒绝了——” “让他答应是妈妈的事情,你只管训练,到时候拿个好成绩。” 小姑娘脸发白,还要挣扎:“我……我不一定能拿到名次的。” “所以得先试试呀,万一呢?”杨舒晴不容她拒绝,看了下时间,“就这么定了,现在就走。” 杨舒晴脚下把乐高盒子踢开,转手拉过郁霏,郁霏一不留神,趔趄着往前扑去,幸亏邱雨眼疾手快地扶稳她:“当心。” 嗓音轻柔吹来耳畔,郁霏原本已经绝望的心忽地一动,反手抓住邱雨,却不敢看她,只冲杨舒晴强笑道:“妈妈,我想让小雨姐姐陪我。” 这话来得莫名,杨舒晴皱起眉:“别闹,你小雨姐姐还有其他事。” “可我习惯她陪了。”郁霏坚持,“之前都是她陪我去的。” 杨舒晴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转向邱雨:“那小雨你——” “没事的,我去。”邱雨还不会天真到以为自己真可以拒绝雇主的要求。 可是,“习惯”? 她肯定是不相信的。 周一上班时间,道路通畅,三人抵达俱乐部时骆鸣还在上课。 杨舒晴之前就联系过前台小邹,进门便领郁霏去休息区等着。 邱雨落在后面,慢吞吞地挪,被小邹叫住:“你怎么也来了?” 她指指前面两人:“陪她们。” 大眼萌妹双手捧脸,很诚心地求助:“那你现在有空吗?帮帮忙。” 此刻距离骆鸣下课还有半小时,邱雨也担心那边母女俩还有话说,便去告知了杨舒晴一声,得到同意后就跟小邹走了。 小邹带邱雨去办公室,里面四间格子,就一个财务在疯狂敲键盘。她从靠门的空座下拖出个半大的纸箱子,里面传出晃晃荡荡的动静,听起来就很有料。 “这是发给今天来上体验课的人的,要不是你在,我都愁怎么带去那边。”小邹说着把箱子展开,里面是十多个包装好的礼物袋子,粉蓝底色,上面印有rim的暗纹字样。 “大手笔啊。” “当然不可能是全部课都发啦。”小邹生怕邱雨误会他们厚此薄彼,赶紧强调,“里面有介绍怎么学网球的小册子,是转化学员的必要手段。” “手段?”邱雨奇怪,“报体验课的人不多吗?” 小邹忙竖起食指摇了摇:“不不不,是太多。”她把一小半袋子塞邱雨怀里,“你不知道,好多人都是冲鸣哥来的。” ……倒也不是不知道。 邱雨想起冯笑,她不就是个典型例子吗? “一开始我们老板可高兴了,觉得学员人数会蹭蹭往上涨,但就鸣哥教人的样子,真要上课了,怎么留得住?所以得先打好预防针,让她们知道自己来上的是网球课,不是男人。” 小邹语出惊人,邱雨闷闷压下声咳嗽。 她跟小邹出了办公室,往露天球场的连廊走。耳边隐约传来女孩子的惊呼,一声接一声的,像是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画面。 小邹咦了声:“鸣哥在做什么?”说着加快脚步,撞门出去。 邱雨来不及跟上,阳光扑在她的脚尖,温度陡然升起,她愣了一会儿,才抬脚迈进那片晃眼的炽热中。 不等看清场上情况,身边脚步跑来:“邱雨!”冯笑一把揽过她肩膀,带她往边上移,“来帮忙捡球!” 邱雨一下子没稳住,胳膊一松,礼物袋子劈里啪啦地落到地上。 “啊——抱歉,我没看见!”冯笑又咻地蹲下去捡。 邱雨脑仁突突地跳,深吸口气,才跟着蹲下去。 眼前恢复为正常的绿色地面,她把散在附近的袋子收拢好,又接过冯笑给的,站起来。 “我去帮小邹发下东西,马上回。”她说完走进场内,对小邹道,“刚才掉地上了,要不要检查一下?” 第17章 “放宽心啦,里面是软糖,摔不坏的。”小邹笑笑,冲周围招手,“这是我们俱乐部的定制礼物,送给大家。” 潜在学员们齐声欢呼。 邱雨看过去,来参加体验课的,清一色全是女孩子。 有金字招牌真是不得了——她目光无意识地落到后面。 骆鸣敛眉垂眼,一副疲倦后的放空状态,似乎刚刚为留住学员耗费了不少精力。 没来由的,邱雨想起昨晚他说的“过去的交情”,突然自嘲地笑了下。 她昨晚真是病急乱投医了,才会觉得自己会有与他做交易的资格。 所谓交情,恐怕不会比这节体验课的女孩们更多,甚至远不及她们。 算了,还是另谋出路找钱去吧。 心脏泄了气似的往下落,见对方脑袋似有抬起的架势,邱雨忙转身要走,却遇上童小江从边上过来。 童小江打着哈欠,很困顿的模样:“你怎么来了?” “陪霏霏。”邱雨言简意赅,“先走了,舒晴姐在等我。” 离开时,她也没理会冯笑的招手。 童小江见状,纳闷地折回场上:“鸣哥,邱雨怎么不高兴?” 骆鸣撤回目光,却没接他话茬:“待会课结束前,你给她们表演下假动作。” 童小江顿时哀嚎:“又来?能不能换你啊?我昨天一晚没睡,好累。” “你不是明天休息?坚持一下。”骆鸣那下巴示意边上,“冯笑在看你。” 阳光青年童小江瞬间打起鸡血。 骆鸣目送他去招呼体验课的最后事宜,自己往后退了一步,重新看向紧闭的双开门,眸光沉沉。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只是刚才瞟过一眼,现在满脑子都是她仓促离开的背影,想定心都定不了。 体验课在十分钟后正式结束,杨舒晴精确地掐住点,带郁霏走入露天球场。 小邹早前一步告知过骆鸣他有访客,见杨舒晴出现,骆鸣把球拍扔给童小江要他带回员工休息室,自己迎上去:“郁太太。” 杨舒晴笑道:“骆教练,我们找个地方聊吧。” 他目光落在杨舒晴身后,没见邱雨的影子:“几句话的事,没必要。” 杨舒晴笑意微僵:“骆教练,我不着急,你可以仔细考虑一下。” “郁太太。”骆鸣看向她。没人可以在骆鸣的审视下全身而退,怀着小心机的杨舒晴更是如此。 她不自知地咽了下喉咙,被捕捉到了,他勾唇:“您要对我说的话,昨天已经说过了,我还是同样的回答,不愿意。” “如果康老板答应呢?” 骆鸣笑意微顿:“您请便。” 他有点烦躁,不乐意再与杨舒晴纠缠了。 杨舒晴碰了钉子脸上挂不住,拔腿往回走。 手被碰了下:“妈妈。” 她没当即就理,走进连廊才垂眼看去:“什么事?” 郁霏听出不耐烦,缩了下脖子:“骆教练会答应吗?” 杨舒晴闻言脸色更僵了,勉强应道:“妈妈会让他答应的。” 可有些结果,并非一厢情愿的努力就能达成。 郁霏眼睛滴溜溜地转,走几步,突然轻声:“小雨姐姐好像认识骆教练。” 杨舒晴脚下一顿:“你说什么?”她皱起眉,“邱雨?” “是啊,他们说过话,我听着像很熟的样子。”郁霏话刚说完,杨舒晴眼睛瞟到不远处的背影,神情一振,撇下她匆匆往门口走。 康锐站在前台,与邱雨面面相觑。 相较于邱雨空茫的表情,他紧咬牙关,眼神剜在她脸上。 什么霉运,明江那么大,这都能碰上? 康锐鼓起腮帮,一连串的痛骂呼之欲出。 “康老板,好巧。”杨舒晴却从边上插进来,目光一转,落到邱雨那边,“小雨,这位是rim的老板。” 康锐还没从愤怒中完全回神,又被一道惊雷劈醒:“你们认识?” “哦,她是我家保姆,我没空的时候,她带霏霏来上课。” “原来是这样啊。”康锐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回应。 骆鸣真是瞒得好! 他定定神,把这笔帐先放一边,问:“郁太太,您今天怎么来了?” 杨舒晴眼一亮:“想和康老板你聊聊,不知道今晚——” “抱歉,今晚有约。”康锐语速飞快地拒绝。 杨舒晴眉心跳了下,她似乎听到了点不想与她打交道的意思,联想康锐之前对自己的态度,又直觉不可能:“那这周——” “恐怕都没时间。”年轻的老板笑笑,与骆鸣不及眼底的笑不一样,他眼角眉梢都是扬起的,“郁太太,俱乐部开分店,我得去谈。” 杨舒晴一口气哽在喉咙里。 这么快就有其他合作方了? “郁太太,我还有事,先走。”康锐淡定自若地招呼完,离开了。 杨舒晴身体晃了晃,被人眼疾手快地扶住:“舒晴姐。” 她猛地看过去,邱雨神情担忧,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让她心念大动:“小雨……小雨!”杨舒晴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邱雨的胳膊,“你帮忙给骆教练说一声好不好?” 邱雨浑身一震:“什么?” “你不是认识骆教练吗?”杨舒晴慌乱道,“拜托你,我今天想请他吃顿饭。” 她愣着,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想拒绝:“我没有——” “霏霏说你们说过话,是认识的,对不对?” 郁霏?她之前撞见过? 邱雨茫然搜寻郁霏的影子,小姑娘却背对她走去小邹那儿。 耳边哀哀叫道:“小雨?” 她被拉回视线,很复杂地看向杨舒晴:“我和他——” “不熟”二字已经滚在嘴边,却被杨舒晴的下句话狠狠怼进喉咙:“如果能谈下来,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 任何事……邱雨有瞬间的恍惚。 多巧,她需要的不就是这样的承诺吗? “小雨!” 眼前的恳求疯狂而无望。 脑中是现实在不断叫嚣。 半晌,邱雨重重闭上眼:“那……说好了。” 趁人之危,多么令人不齿。 但她必需抓住这个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看看名单能不能上榜~有榜随榜,无榜继续隔日更苟一苟~以及感觉十一点更太迟了,那就调整到八点过四分吧~ 第14章 她也会为他……悲伤吗 康锐一口气冲进员工休息室。 骆鸣刚冲完澡,正擦着头发走出浴室。 “你见过她?”康锐拦在他面前。 骆鸣不明所以:“谁?” 他绕过康锐去更衣柜那边,刚拉开柜子,便听身后嚷道:“邱雨,你们见过了!” 砰——骆鸣反手将门甩上,扭头拧眉:“你小点声。” 果然!康锐倒抽口气:“为什么不和我说?” 骆鸣重新拉开柜子,拿出t恤往脑袋上蒙:“没必要。” 康锐往前走几步,压低声音:“你还喜欢她?” 骆鸣把衣服胡乱往下一扯,睨他:“你在胡说些什么?” 康锐神情变了又变:“我是不可能答应杨舒晴了……我都想让郁霏走人!”他咬牙,“那个女人看着就晦气,要不是她,你那时候怎么可能——” “康锐。”骆鸣套上裤子直起腰,压低眼平淡说道,“不是因为她。” “都这样了你还护着?”康锐火气起来,拔高声音,“要是没有她的影响你会受伤?不受伤你会那么早退役?骆鸣你给我清醒点——” 骆鸣眼帘蓦地掀开,眸光里凝了一点冰。 康锐愣在原地。 哪怕是在那样惨烈的过去里,骆鸣都不会以如此警告的神色看人。 可转瞬,对面又恢复如常:“都过去了,她也是。”骆鸣撇了下唇,换好鞋提起背包,“走了。” 康锐如梦初醒,追过去:“老骆——” 门拉开,带起一阵尖锐的风。 骆鸣却身形一滞,没能跨出去。 康锐视线越过他肩头,就见邱雨在外面站着,手还保持着半举的姿态,似乎刚要敲门。 还有完没完了?他几乎要骂,却听对方抖着嗓子问:“你受伤,为什么会是因为我?” 骆鸣抓住门沿的手指陡然缩紧:“让开。” 他绷紧声音,可额前碎发湿润又顺从地耷拉在眼皮上方,让他此刻不具备任何威慑力。 邱雨不顾一切,执拗地问:“当时发生了什么?” 她面容惶然,落在骆鸣眼中,让他心里突然升起个奇怪的念头。 干脆就这么看着好了,瞧瞧她的脆弱里究竟带着多少真心?他近乎自虐地想。 可身后脚步汹汹奔来:“和你有关还好意思问?哪来的脸!”康锐语气很冲,一副要把邱雨生吞活剥的架势,“这里是员工区域,你过来做什么?” 第18章 他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邱雨脸上。 邱雨慌张后退:“对不起,我只是想过来——” 声音却戛然而止。 过来什么? 拜托骆鸣答应杨舒晴的请求? 在撞见刚才那场与自己有关的争吵之后? 难受在心里叠起一层又一层。 邱雨颓然发现,自己根本不能理直气壮地说出口。 她下意识地去看骆鸣。 男人身子笔挺,视线却往地面落,眼睫遮住大片眸光,情绪难辨。 康锐见状更不爽了,抬手指人:“你还看?赶紧给我——” “滚”字没说出口,忽听啪的清脆一声,手背顿时发痛。 骆鸣毫不客气地拍开他的手:“很吵。” 康锐一愣,叫屈道:“老骆,我是在为你——” “闭嘴。”骆鸣拿眼神警告他,再转向邱雨那边。 邱雨缩着脖子抓紧衣角,眼睛盯着脚尖,很怯懦的样子。 骆鸣心里一阵讥嘲。 当初明明是她先抽的身,怎么现在却这样害怕他? “退役和你无关。”他闭了下眼,平静地说。 邱雨仿佛被狠狠砸中脑门,恍惚地抬起头。 眼前眸光没有柔和之色,却也不似预想中的冷硬。 “你说的——” “是真的,我没必要骗你。” 话音落时,骆鸣看见她灰败的瞳色倏然迸射出灿烂的光芒,心中更受刺痛。而他十分清晰地觉察到,这份难受并非是因为自己曾经受过的苦楚,只是源于刚刚面前之人近乎悲伤的面容。 悲伤?她也会为他……悲伤吗? 骆鸣不敢再想,他别开脸揉揉额角,声音放缓:“你找我有事?我可以答应你。” 就当是为刚才康锐那番无端指责所作出的补偿吧……他强行告诉自己。 邱雨愣怔道:“是舒晴姐想请你吃饭。” 康锐听着又要炸毛:“不行,拒绝,想都别——” “今天不行,周三。”金字招牌轻飘飘地断了老板后路。 康锐:“!” 心情从谷底拽到山顶不过眨眼功夫,邱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再看骆鸣面容神情整肃,没有任何做戏的意思,终于忍不住地笑起来。 “我知道了,谢谢。”琥珀色的瞳孔跃出灵动的光,她转身就走。 骆鸣原地等了一会,听见前台小邹与邱雨说了再见,才迈入走廊。 康锐始终保持沉默。 骆鸣看他一眼,眼底有些冷冽。 随即,他把包甩上肩膀,往俱乐部外走去。 天边是落日余晖,大朵的云被染成熠熠橙红,早上来时天气预报说今天上半夜会有降雨,骆鸣之前嗤之以鼻,现在却隐约嗅到了点令人不快的潮气。 他心情烦躁,却说不清是谁惹来的情绪更胜一筹,脚步加快往停车场方向拐。 “老骆!”身后,康锐却追出来。 他不太意外地停下。 康锐到他面前:“你周三真要去?我已经告诉杨舒晴我不考虑她老公那边了。” “放心,我不会答应的。” 康锐准备好的一腔说辞全卡了壳,他困惑道:“那你还去做什么?” 想起来骆鸣就臭脸:“要不是你瞎讲让人误会,我会答应吗?” “你这么有良心干什么?”康锐烦躁,“我是因为不爽她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才会那样说的!” “那也不行。”骆鸣呛他,“无中生有的事情,不要做。” 康锐没想到他会这样讲,愣了下,等人走开几步才醒神跟过去:“行吧,你清高,你了不起。”他嘀嘀咕咕完,又忍不住往身边侧目,“别告诉我你这几年锻炼得心胸宽广,已经释然了。” 骆鸣眉目不动,仰头望天。 白天最后的色泽在云后翻涌,明与晦来回拉锯,相互撕扯出一道转瞬即逝的炽烈光芒。 康锐几乎要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得到骆鸣的回答了,却听耳边传来喑哑一句:“没有。” 骆鸣眼底落入天边那抹赤红色,仿佛看见自己永难弥合的血肉。 他也是怨的。 邱雨拿了骆鸣的承诺交差,杨舒晴很高兴,领她和郁霏在外面吃大餐。与之前主角是郁霏不同,在这一次的桌面上,杨舒晴对邱雨充满了殷勤,甚至强烈要求她自己选道主菜。 郁霏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有在听邱雨报菜名时眉心动了下。 邱雨最后选择的,是她喜欢的菜式,喜欢的口味。 上餐后甜点的时候,杨舒晴出去上卫生间,门关上不久,郁霏突然开口:“我不会道歉的。” 小姑娘就算决定打破沉默也是倨傲的,稚嫩的嗓音一溜烟地闪过去,什么情绪都挡在后面。 邱雨捏着银质小勺的指尖倏地泛起白,却很快松开。 当——勺子落进小碟子里,碰出突兀又清脆的声响。 “然后呢?”她抬头问。 郁霏没想过她会是这么一副平静的样子,愣了下:“什,什么?” 邱雨耐心解释:“我的意思是,你做到这一步,然后呢,你还要做什么?” 小姑娘晕乎乎地看她半晌,有点不安:“你……不生气?” 邱雨静了片刻,模棱两可道:“就那样吧。” 怎么可能不生气?任谁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都会生气。 但生气之后,邱雨仔细想了想,就明白计较也没用。 她不傻,从前到后捋一遍就能明白郁霏想干什么——这小姑娘不高兴上课,又不想跟杨舒晴硬杠,所以,谁能比一个保姆更适合顶锅?也就是骆鸣不知为何松了口,才让邱雨逃过被杨舒晴责难甚至于辞退的一劫。 但这些过分现实的话,邱雨不会对郁霏说出来,哪怕对方已经在无意中展现出利己主义的倾向,她也觉得不该任由大人的思维去干扰一个小姑娘。 邱雨重新拿起勺子舀甜品,也不去看对面郁霏什么表情。 一个普通的住家保姆本来就不应该去掺和雇主的家事。 这一次,是她不得已。 郁霏比完赛后就不用去上周三的网球课了,但杨舒晴又给她报了个研学夏令营的班,每周三早上八点出门下午四点接回,持续一个月。 周三,小雨绵绵。 杨舒晴大清早就开始担心与骆鸣的晚饭,她精神不振食欲不佳,送走郁霏后更是直接回卧室躺去了。 邱雨只能用自己的方法让她舒心。 于是中午,摆上餐桌的菜色迥异于之前任何一次。 凉拌菜,小米粥,炸糍粑,还有盘冒着热气的白色丸子。 杨舒晴看得一愣一愣的:“那是——肉丸子?” 邱雨紧张搓手:“是我妈妈自己调的馅,裹了糯米一起蒸的,舒晴姐你尝尝看?” 杨舒晴点点头,筷子伸过去夹了个放嘴边,轻轻咬下。 细腻的肉糜里混着小马蹄丁,随便嚼一嚼,清甜的汁水便能充盈整个口腔,十分清爽的感觉。 杨舒晴垂着眼细细地品。 邱雨一眨不眨地瞧她反应。 估计是被热气熏到眼睛,杨舒晴的眼圈有些泛红,等一整个丸子下肚,她长舒口气看向邱雨,唇角微微牵动:“嗯,好吃的。” 邱雨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眉开眼笑:“那你多吃点。” 杨舒晴开了胃,把菜吃得很干净,小米粥也喝了两碗,情绪肉眼可见地好起来。 邱雨开开心心地收拾餐盘,杨舒晴边上看着,心也跟着变得柔软。她想起来:“小雨,我周一说过,你帮我约了骆教练,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情——” 邱雨手底动作一顿,缓慢地看过去。 杨舒晴鼓励似的笑笑:“你说吧。” 其实邱雨准备等晚些时候再提预支工资的事,不过既然现在杨舒晴自己开了口,她也不会推脱:“我妈那边出了点事,我想预支工资。” 杨舒晴紧张:“阿姨生病了?” 之前在医院陪护的时候,邱雨就和杨舒晴聊过她家情况,杨舒晴知道邱母身体不好没有劳动能力,顶多做些碎活挣点零花钱。 “不是不是。”邱雨赶紧摆手,但帮舅舅家补彩礼这件事,直说恐怕站不住理吧?想到这里,她不由吞吞吐吐:“那个,其实是——” 杨舒晴也没想和她纠结,直接道:“不方便就别说了。你要预支多少?” 邱雨踌躇:“十万。” 杨舒晴笑意凝了半分。 “舒晴姐,我可以打借条!”邱雨以为她担心自己会跑路,赶紧发誓,“我也可以抵押身份证,你想要什么保证我都没问题!” “好了打住,我没有不信你,只是——”杨舒晴面露难色,想半天说不出来,干脆拿起手机划开界面,在屏幕上敲敲点点。 邱雨一时间不知所措,忽听嗡的一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你看看吧。”耳边,杨舒晴道。 第19章 她忙拿出手机看,新消息赫然显示银行卡入账五万元,汇款方是……“舒晴姐?”她愣愣抬起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杨舒晴叹了口气:“我能给你的就这么些,你也知道,孩子我自己带的时候多,有些钱是为她准备的动不了。这样,剩下五万我去问问朋友,你别着急,肯定没问题的。” 她说完,就拿手机进房里打电话去了。 邱雨愣了半天才缓过神,不可置信地盯着紧闭的房门。 事情的进展完全超出她预期了,她根本没有想过杨舒晴会这么爽快地给她打钱。 一个雇主会为保姆做到这种程度吗? 她们才不过认识几个月而已。 邱雨心里惴惴,却又生出些不切实际的期待。 可很快的,杨舒晴从房间里出来:“小雨。” 她撞见对面不太自然的神色,心往下坠了半截。 果然,杨舒晴开口就是抱歉:“我朋友家里刚好要用钱,没办法周转。” “没事没事,舒晴姐你帮的已经够多了。”邱雨赶紧摆手,“剩下的我自己来。” 哪能让杨舒晴肩负本就不该是她的责任呢? 杨舒晴却摆手道:“你先听我说完,办法不是没有。”可她说着,又露出些踌躇的神色来,“只是……需要你的帮忙。” 第15章 没福气 “我还能帮什么?”邱雨迷茫。 “别怀疑自己,当然有了。”杨舒晴勉强笑笑。 可更为具体的一些话,她是不好对邱雨说的。 刚才杨舒晴去找齐爱借钱,被齐爱训了一通。 “借钱给保姆?你疯了吧!”齐爱大叫,“之前我就想说了,就你家常年俩人的状态用得着住家保姆?还开那么高工资?别一厢情愿对人好,小心被人当成傻子宰!” 杨舒晴反驳:“小雨不会。” 齐爱气得发笑:“你这么肯定?认识她啊?” 杨舒晴沉默片刻:“这你别管,反正我相信她。” 但她的相信并不能说服齐爱掏钱。 “我不借,我不想和个小保姆扯上关系。”齐爱坚持,不过顿了下,她又突然道,“其实你可以要郁总出这笔钱啊。” 杨舒晴吓一跳:“你没开玩笑?” 齐爱在电话那边谆谆指导:“你不是说过小保姆和霏霏教练认识吗?就让她帮你去说服教练答应你呗。成了,霏霏上课你老公掏钱,小保姆那五万块也能划到里面;不成,她和教练到底什么关系你也能摸清楚。” “……他们什么关系关我什么事?” “霏霏教练那么优秀的人,怎么会认识个小保姆?我看八成是你家保姆以前怎么着过他吧。”齐爱越说越来劲,“杨舒晴你可别被外表迷了眼哦,现在小姑娘都精明着呢,况且像她那种没读过多少书的,改命的办法不就是靠男人?” 杨舒晴沉默半晌:“你太夸张了。” “你别不信啊,我身边就有例子——” 她匆忙打断:“好啦,知道你关心我,但小雨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很确定。” 可挂断电话后,杨舒晴脑子却转得飞快。 她对说服骆鸣没有任何把握,可如果能有熟人加入……齐爱的提议确实足够诱人。 杨舒晴几乎能看到成功在向自己招手。 只是,没有任何好处的要求,邱雨会同意吗? “舒晴姐?”她被拉回到现实。 眼前,温顺的面孔正惴惴不安地盯着自己。 杨舒晴不太自然地抚了把头发:“你知道,我想请骆教练给霏霏上单人课,但我担心说不动他。”她唇角奇怪地抽搐了下,似笑非笑的样子,“既然你之前能劝他答应吃饭,我想今晚,你也能继续帮帮我。” “帮你……劝他接下单人课?”邱雨以为自己听错,但见杨舒晴点头,赶紧摆手,“舒晴姐,我做不到的。” 她的拒绝早在杨舒晴的意料之中,但杨舒晴还是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才低落道:“小雨,我一直没问过你和骆教练的关系,对吗?” 邱雨沉默不语。 她也不是硬要等个答复,继续说:“你有你的交友自由,但如果你们之间的关系影响到霏霏——” “不会的。”邱雨脱口。 “为人父母的总会有些自己的判断,你还没有结婚生孩子,可能不太清楚母亲对女儿的担忧是永远不嫌多的。”杨舒晴神情温和,说话内容却越发尖锐。 邱雨有种要失去工作的心慌,几乎要坦白了:“舒晴姐,我和他——” 杨舒晴却打断道:“我说了,我不问你。”她笑着,徐徐指出一条路,“不过,要是你能帮我谈下骆教练,你那五万块钱就没问题了。这笔报班费用是霏霏爸爸拿,我保证,你的钱可以算在里面。” 邱雨张了张嘴。 杨舒晴站起来,拍她肩膀:“你考虑一下,不答应也没关系,我不强求。” 可邱雨已经明白自己应该怎么选了。 晚上,杨舒晴在明江有名的本地饭店宴请骆鸣。 骆鸣准时走进包间,冷不丁看见邱雨坐里面,愣了下。 “骆教练,坐。”杨舒晴指着空位,“不介意多个人吧?” 他扫了眼邱雨撑得笔直的背脊,迈步从她身后经过,点头淡道:“不介意。” “我想也是,毕竟你们认识。”杨舒晴笑。 骆鸣没接茬。 四人围着小圆桌,骆鸣一边靠杨舒晴,另一边靠邱雨,但他好似当身边没这个人,不是应杨舒晴的话,就是冲对面郁霏问几句。 邱雨后背渗出密密的冷汗。 杨舒晴不是要她来吃饭的。 耳边丁丁当当响,服务生开始一盘盘地上菜。 邱雨瞅准机会,等服务生走了就站起来,转动桌盘迅速拿起唯一的饮料玉米汁说:“我来倒吧。” 本来杨舒晴是准备叫酒的,但骆鸣推说要开车,哪怕说可以叫代驾也死活不愿意,她便没有坚持。 眼下邱雨也上了道,她很满意,对骆鸣半真半假地抱歉:“骆教练你别介意,我其实是把小雨当妹妹看的。” 邱雨手抖了下。 身边传来郁霏清晰的嗤声。 其他两人应该也都听见了。 杨舒晴脸色一变,忍下脱口的训斥,拿起玉米汁正要喝,忽听边上说:“我就不用了。” 她诧异地看过去,正见着骆鸣的杯口被他的手掌盖得严严实实。 邱雨胳膊僵在半空,一动不动,像是傻了。 杨舒晴很快反应过来:“对不起啊骆教练,小雨没和我说过你不喜欢,我让服务生把菜单拿进来——” “郁太太,我只喝水。”骆鸣眼神很好,好到能看清杨舒晴带笑之前对邱雨闪过的那丝责备之色。 心脏很不舒服地跳了下。 “是吗?”杨舒晴意外。 骆鸣抓起杯子撤到一边,才抬起眼平静告知:“我做运动员时就这样了,她不知道。” 话音落时,四周安静了。 郁霏看好戏的表情凝在脸上,杨舒晴更是瞪大眼睛,至于邱雨…… 她呆呆看着身边这个冷淡陈述的男人,绞尽脑汁都想不起他做运动员时有这么个习惯。 片刻,杨舒晴强笑道:“可之前霏霏听到你们说话,我还以为你们挺熟的。” “见过几次面,聊过几句,这也能算熟吗?”骆鸣说着看向对面,郁霏被他锐利的眼睛盯得发毛,偏偏他还勾唇笑了下,“霏霏,你究竟听到了什么,让你妈妈这么误会?” 郁霏下意识地眨了好几下眼,眼泪都要挤出来:“你们说……回家,还有赚钱什么的……” “哦,你补课的时候。”骆鸣身体后仰,腰倚着靠垫,屈指在椅子的弧形扶手上敲了敲,“是我在问邱雨,为什么明明上次见面时她说过要回家,现在却还在明江工作。” 他把闲散姿态端出一副不容质疑的架势,回答的内容也完美符合逻辑。郁霏不吱声了,杨舒晴也说不出话,只得看看邱雨,又看看骆鸣,感觉自己给自己刨了个大坑。 气氛就这样陷入尴尬中。 邱雨小腿肚子抽了下,才后知后觉自己还站着,但没人开口她又不敢坐下,只得悄悄地转动膝盖。 动静窸窸窣窣的,骆鸣不着痕迹地扫过,突然问杨舒晴:“郁太太,您该不会是想给我介绍相亲吧?” 杨舒晴一愣:“啊?” “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不落俗套的相亲方式,您费心了,不过——”骆鸣往边上瞥,见邱雨一脸见鬼的表情瞪着自己,他居然莫名地心情大好,“抱歉,我暂时还不想考虑。” 杨舒晴也终于转过弯来。这么显而易见的台阶,现在不下更待何时?她忙跟着笑:“那是我们小雨没福气。”说着冲邱雨嗔道,“小雨,你站着不累吗?坐啊。” 却听对方淡淡接口:“没这个说法。” 第20章 杨舒晴蓦然抬眼,疑惑又不解。 但骆鸣不看她,只自顾自地倒了杯水,待喝了口放下杯子,才低声:“万一没福气的是我呢?” 嗓音里混着些湿意,沙砾也变做了泥沙,行经过处堆积起道道淤迹。 于是,它们就这样沉重地附着在邱雨的心脏上面,将她压得喘不过气。 这注定会是一顿很沉默的晚饭。 吃到最后,邱雨胃一抽一抽地疼,喝热水都压不下去,只能告诉杨舒晴。 杨舒晴想问服务员拿点药,但她谢绝了,捂着小腹跑出包间。 走廊冷气开得足,兜头一阵风下来,邱雨从头凉到脚。 服务生手边没有药,但他们给邱雨指了最近的药店。邱雨慢腾腾挪过去,怕杨舒晴等着急,给她发去微信说明情况。 杨舒晴回得很快:没事,你慢慢走,不着急。 并附上五十元的红包。 连个忙都帮不上,怎么好意思拿红包?邱雨婉拒了,心里更升起种说不出的内疚。 她买好药,直接在店里借了杯水吞了,匆匆往回赶。 胃里依然翻腾,但或许是药效快,已经没有刚才难捱的刺痛。 抬眼,饭店招牌在不远处明晃晃地亮着。 邱雨拉开大步过去,正遇上散伙等车的食客。耳畔鼻端杂糅着酒意与烟味,心里抵触不由更甚,她垂头避开那几人,踩上最后一级台阶。 大厅的莹莹光影漫上脚面。 邱雨深吸口气,振作着抬起脚就往前迈去,却从边上杂声里分辨出一句悠悠人语:“嗯,没喝酒,能开车回去。” 脚步倏然刹停。 邱雨看去声音来的地方,骆鸣胳膊肘撑在迎宾台上,另一只手捏着手机贴在耳边,分明是漫不经心的神色,可抬眼时头顶冷光落下,目光便在刹那间卷起寒芒。 “就这样,先挂。”他说完收线,向她走来。 邱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或许是见骆鸣脸色发沉,便本能地要往大厅里逃。她确实已经迈进去一只脚,却又被精准抓住手腕:“谈谈。” 她愣住,没想到骆鸣会在公众场合直接拦她,更怕拉扯被更多人看见传到杨舒晴那里,没敢做多少挣扎。 等被拉至门外边角,四周寂静无人,邱雨盯着眼前始终不见扭转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你——” 却有风回旋而来,将她声音卡在嗓子眼。 然后,眼前压下一片昏暗。 带着沉闷的气息,层层缠绕,无止无休。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八点刚好在看电影,提前更~(带我妈去看费翔,斯哈斯哈) 第16章 第三次利用 刹那间,初遇的记忆侵袭而来。 在那个潮热的、拳脚横飞的夜晚,邱雨被骆鸣拨开手指,又去反手抓他:“你冷静点,不值得!” 虽然她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那样激烈地揍人,但此刻已有警笛声从远处传来,显然不宜再动手。 骆鸣猝不及防,盯着她慢慢皱起眉,向前倾压身体。 那是与现在相似的逼近姿态,充满审视的视线落下,邱雨只觉自己无所遁形。 明暗交错的光线割裂了眼前面容,一半沉郁,一半忍耐,连问题都如出一辙:“你在做什么?” 终究是比当初更为冷漠的嗓音把她拉回到现实。 “你——让开!”邱雨抬手推他。 骆鸣顺势后退一步,整张脸没入昏暗:“是杨舒晴要你来的。为了劝我答应上课?” 她都不愿和自己扯上关系,怎么会主动? 他唇勾了下,语气很是嘲弄:“同意过来,又故意不告诉她事实,故意的?” 邱雨嘴快:“我没有!” 但她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解释个什么劲?他知道了又不可能答应上课。 “没其他事我就进去了,舒晴姐在等我。”邱雨要走,却听耳边冷道:“叫的真亲热。”骆鸣嘲她,“可你就这么回去了,你的舒晴姐会高兴?” “和你无关。”她听不得骆鸣这么轻蔑地叫杨舒晴,脑子要炸,“你不也撒谎我们以前不认识,就不怕被拆穿?” 那边却沉默了,片刻后轻呵:“你真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说?” 骆鸣往前迈了一小步,光影划过双眸,浓郁的墨色散开又迅速回拢。 “解围还不领情,邱雨,你到底想要什么?”他嗓音发冷。 邱雨愣住,心跳加速。 她有猜过是解围,却不敢信,直到听见骆鸣亲口承认,那种不真实感还萦绕在身边。 视线避开骆鸣深邃的眼睛,遥遥落向远方。 夜影幢幢,轮廓与黑色的边界正变得模糊。 某些消失是注定的,正如他们现在,本不该有所牵连。 邱雨抿了下唇:“谢谢,但没必要。”她突然平静了,看向骆鸣,“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认。” 如果办不成杨舒晴的嘱托,被惩罚也活该。 这是她贪图走捷径的代价。 正想着,眼前骆鸣突然踏出阴影,使劲地抓住她的肩膀,掌心的灼烫让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这就是你想要的?”他眼神冷得像冰锥,冲着她的脸刺下血淋淋的洞口,“所以,你只是把我当筹码?用不了就扔?” 睚眦俱裂的神色,与过去某个瞬间重叠。 邱雨脸的陡然惨白,想退,对方却在凑近。 骆鸣端详着她,突然间露出森森白牙:“还是说,你还想第三次利用我?” 话音刚落,胸口被一巴掌拍的剧痛,他毫无防备,脚步向后踉跄。 邱雨缩回手,愤怒让她的脸显现出蒸腾的红色:“我承认,我确实很希望舒晴姐心想事成,但我没有利用你。” “你不答应,那我就去告诉她我不行,就这么简单。”她狠狠心,“我对你,没有第二次,也没有第三次!” 话语掷地有声地扔下,邱雨转身就走。 骆鸣愣在原地。 没有第二次,没有第三次,却唯独不否认第一次…… 内心深处似有什么东西炸开,他突然拔腿走进大厅,抓住个服务生问:“有烟吗?” 服务生愣了愣:“先生,室内不能抽——” “我知道。”骆鸣太阳穴突突跳着,隐忍的暴躁一触即发,“我在外面抽。” 服务生看出不对劲,不敢多说,小跑着去拿烟又小跑着回来,一并递上打火机。 骆鸣低头咬住过滤嘴,踏出室外时咔哒一下,手拢起火点燃烟头,然后深吸。 下一秒,焦烈的烟草味儿倏然冲入喉管,呛得他连连咳嗽。 骆鸣脾气彻底上来,一把抽出烟,跨去烟灰缸那边来回碾着烟头。 火星早已熄灭,脆弱的烟丝全散在砂砾上面,黑白杂糅,如同此刻凌乱的心情。 他渐渐皱起眉,半晌冲自己冷笑。 先是破例喝酒,现在又是抽烟…… 骆鸣,你可真行。 包间里,郁霏低头慢吞吞地咽菜,杨舒晴拿出手机扫着微信。 被新消息顶在前面的都是微信群,有小区通知,有读书打卡,还有各种卖奢侈品卖定制货的预告。 可她一个都看不进去。 杨舒晴迫切地想找人聊聊天,不用给出任何建议,只是单纯帮她排解下憋屈的情绪就好。 找谁呢? 她下滑屏幕。 齐爱首先出现,但她今晚有约,恐怕没空。 下面紧挨的是邱雨。 杨舒晴盯着她的名字,刚才饭桌上的差池浮上心间。 果然是两个世界的人啊,她想,小保姆能和骆鸣说上话,只是骆鸣愿意放下身段罢了。 自己怎么还真指望她能靠着所谓的关系帮上忙? 杨舒晴懊恼,匆匆划过与邱雨的对话栏。 可再往下出现的人,就更没什么可聊的了。 她颓然甩开手机,看向身边。 郁霏不知何时停了咀嚼,举着筷子冲桌上剩了一半的菜发呆。 “霏霏。”杨舒晴叫她。 郁霏嘴巴无意识地动了下,转头看她。 杨舒晴勉强挤出一丝笑:“骆教练不答应没关系,妈妈再去找找其他人,肯定有合适的教练。” 郁霏不敢耍脾气,抿了下唇才问:“俱乐部其他教练不行吗?” “已经见过最好的了,我就不太放心其他人。”杨舒晴心情也很烦躁,忍了忍才说,“你第一次参加巡回赛,准备工作不能马虎。” 非得去参加那个巡回赛吗? 郁霏放下筷子,手指在桌布上划来划去。 耳边,杨舒晴继续念叨:“虽然说重在参与,但谁比赛不想拿名次,说出去也好听,也可以……”声音戛然而止。 她不由看向自己的母亲,杨舒晴的脸也正转过来。 四目相对,她看见了母亲眼中狂热的期待,仿佛自己的存在只是为了满足她。 第21章 郁霏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感觉到,那个曾给予她无尽温柔与陪伴的女人,真的在某个瞬间消失了。 她垂下眼。 干脆一条路走到黑吧!脑子里有声音在叫。她为什么不可以咬死骆鸣不放?没有优秀的教练训练就不去上课,多么正常的想法!而且骆鸣压根就不愿意带单人班,说不定她就可以逃过上课的命运了! 郁霏几乎要跳起来。 “霏霏?”耳边,杨舒晴问,“你觉得呢?” 郁霏按捺住心里的兴奋劲,乖巧回道:“可是,我就想要骆教练教我。” 杨舒晴以为自己听错:“你再说一遍?” “这次锦标赛,如果没有骆教练带我,我可能都拿不了第四名。”郁霏很天真地眨着眼睛,“妈妈,以前骆教练就说过,学习网球找个合适的教练最重要,不然磨合起来会很麻烦很痛苦。” 有道理……杨舒晴暗忖。 郁霏察言观色,继续说:“比赛在十月,我们耽误不起时间。”她诚挚地提醒,“妈妈,我现在最习惯的就是骆教练了。” 杨舒晴若有所思,没再说话。 邱雨回包间时,郁霏正沉浸地玩手机,没管是谁进门,倒是杨舒晴听见动静看过来,问:“胃怎么样?” “已经好了。”邱雨踌躇了一下,“舒晴姐,骆教练那边我帮不上忙,对不起。” 还害得她被骆鸣呛。 杨舒晴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摆摆手:“这件事原本就不是你的,是我刚才心急了。” 她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么容易地放过,愣了愣:“那你这边?” “总会有办法的。”杨舒晴叹口气,又笑起来,“毕竟现在是霏霏认准了骆教练,一定得是他。” 郁霏认准? 她不过才离开一小会,发生了什么改变? 直白的诧异让郁霏很难专注地继续看手机,她抬起头硬邦邦地撞上邱雨的视线,无声皱起眉——有问题? 邱雨迅速垂眼,又去看杨舒晴,那边情绪尚佳。 可说服骆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经过刚才饭局,杨舒晴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才对。 所以,她准备怎么做? 邱雨使劲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十分钟后,骆鸣踏入包间,杨舒晴也没再提要他上课的事,大家坐着干瘪地聊了几句,就散了。 回家后,杨舒晴抽了个空给邱雨提了剩下五万的事情,意思是肯定会让她老公给这笔钱,但得等几天。 邱雨虽然想不通杨舒晴的自信从何而来,但拒绝是肯定的。 就算骆鸣到时候真答应给郁霏上课,也不属于她邱雨的功劳。 纯靠人情的借钱与预支工资完全不同,她没法给予杨舒晴对等的情绪价值。 “那你哪里还有钱?”杨舒晴想到什么,吓得差点失声,“你可千万别去借网贷!” “我其实……还有定期。”她露出规规整整的八颗牙齿,不容分说地催促道,“舒晴姐你赶紧去休息,别操心我了。” 这些年工作下来,除了不断补贴家里,邱雨自己手头确实有点微薄的存款,不过是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想动的。 可惜了,现在正是万不得已的时候。 她从定期里提前取出五万,连同找杨舒晴预支的五万一起转给了母亲。 夜已深,邱母在睡觉,没有回她。 邱雨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久都睡不着,满脑子都在想把补上那五万存款的办法,想到最后口渴了,爬起来去厨房找点水喝。 门外是一截黝黑的走廊,只有拐角地灯亮着点光,方便人看路。 她晚上视力不太行,慢慢摸索着往外走。 突然间,几声低吟的音调,从不远处轻微又散漫地飘来耳边,在幢幢黑影中显得无端鬼魅。 邱雨后颈一凉,小心翼翼地拿脚往前试探,但拐个弯向声音来处看去,她便放下心了。 阳台外有点点光亮,映照出女人墨绿色的真丝睡裙,卷曲的长发在脑后飘荡,包裹着的身躯纤细得不可思议。她双手撑在护栏上,脸孔微仰,断断续续地哼着不成节奏却愉悦的旋律。 是杨舒晴在唱歌。 第17章 cynthia kor 周四一整天,骆鸣都会在近郊综合体的网球馆练球。 他在俱乐部只排三天课,剩下时间自理,没有人会来管他。 太阳火辣辣的,偌大的网球场地,只有骆鸣一个人在来回奔跑。鞋底踩着塑胶地面不断发出呲呲的摩擦声,显得空旷又寂寥。 骆鸣练到午饭时才停下来,冲了个澡就去附近自选餐厅吃饭。餐厅里人少菜也少,他挑拣了一会端着餐盘坐好,才发现正前方的屏幕里正在播放刚刚结束的温网女单比赛。 骆鸣愣了下,拿出手机。 他自从回国后就不太用以前的邮箱,但也没注销,就放着,时不时登上去看一眼。 距离上次登录已经隔了几个月,收件箱里又多了几封未读邮件,全部来自cynthia kor。 骆鸣逐一点进去,内容不出意外都是询问近况,只除了最后一封。 那封邮件的发送时间为温网开赛的前一天晚上,cynthia kor问,什么时候才可以在赛场上重新见到他。 掌中机身突然滚烫。 骆鸣默了默,垂下眼把手机扔到一边,拿起筷子。 可乏善可陈的菜色实在叫人难以下咽,他很快就饱了。 下午训练,骆鸣有点心不在焉,加上中午没吃多少很快就饿,所以他没练一会儿便撤了。车刚驶入市区,康锐发来条消息,要他练完了给自己回个电话。 骆鸣这么早回家也没事情干,索性把车停在路边,拨通康锐的号码。 康锐接听后都震惊了:“你没在练球?” “嗯,想休息一会。”骆鸣对自己的心情避而不谈,问他,“什么事?” 康锐说:“约你出来坐坐。” 骆鸣闻言皱眉:“你合同签好了?” 他记得康锐今天下午要去签分店的租赁合同。 电话那边长长叹气:“一言难尽。” 听到康锐心情不好,骆鸣的心情也跟着变糟了,他直接问:“老地方见?” 对方蔫蔫应道:“好。” 车在前面路口拐了个弯,往明江大学城的方向驶去。 半小时后,骆鸣在新叔烤肉店等到康锐。 新叔烤肉店在大学城很有名气,学校师生但凡请客聚餐都喜欢选这里。老板黄园新以前也是练网球的,后来因为点变故不打比赛了,就跑来这边开烤肉店,一开就是十几年。 当年骆鸣还在省队,和朋友一道过来吃饭时认识了黄园新。黄园新身上有股莫名的江湖气,他挺喜欢。多年后回国,他带康锐过来吃饭,那两人聊着聊着相见恨晚,也就熟悉了。 因学生放暑假的关系,店里人没那么多,但黄园新还是给两人单开了二楼的景观位,又送了扎冰镇杨梅汁上来。 “今天自己熬的,好喝的话我待会再来给你们添。”黄园新四十多岁的人,身材魁梧,左脸有一道从眼角到耳垂的陈年旧疤。他人很不错,看出来两人各有心事,也不点破,却迅速送了几盘肉上来,便走了。 康锐推脱不得,打起精神冲他背影笑:“谢谢新叔。” 可等黄园新下了楼,脸就瞬间垮下来。 “到底出什么事了?” 康锐埋头倒杨梅汁,冰块在瓶子里撞得砰砰响,脸色愈显难看:“吹了。” “那其他的呢?”骆鸣知道康锐的意向不止一家。 对方却仰头把杨梅汁一口气闷完,杯子重重磕在桌面:“都说不合适。”他顿了下,轻嗤,“倒是给我推了个能签约的地方,但你知道是哪家吗?” 骆鸣拧眉,心中油然升起种不好的预感。 只听康锐报出个名字:“是杨舒晴她老公的公司。” ……果然。 “你还别说啊,圈子就是圈子,合着一起欺负外行人,真行。”康锐略略说过那些恼人的推辞,一拳重重捶在桌上,“不给租老子就不租了,难道非要开这个分店?正好省钱省事!” 骆鸣沉默不语。 这几年情况特殊,康锐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拿自己的存款补贴店里,好不容易扛到了今年,又遇上之前锦标赛的成绩突出,本来就该是趁热打铁扩展市场的好时候。怎么可以不租? 他想了想:“如果实在找不到地方,我去问问省队那边——” “你想也别想!”康锐直接瞪他,“又不是好东西,沾上他们干嘛?” “那你……” “我难道会没解决办法?小看我!”康锐昂头,突然想起什么,又冲骆鸣愤然道,“还有,你也别惦记着给我投钱,就你那点积蓄,老子我还看不上呢!” 康锐怒起来喜欢嘴贱,尤其是冲着骆鸣。之前因为投钱这件事,他没少拒绝骆鸣,骆鸣也知道原因。可知道归知道,却不能装作看不见朋友的烦恼,何况他自己也是合伙人。 第22章 “要么钱要么想办法,我总得出力一个。”骆鸣屈指敲敲桌子,“既然钱不行,也不肯让我去找关系,那就只剩最后一条路了——” 没等说完,康锐就蓦地站起来:“我不同意!” 骆鸣不动也不恼,身体后仰,目光悠悠移到那张愤怒的脸。 康锐本来已经张开嘴,对上他平淡的眸光,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们都知道,一直拒绝下去,要是连主店都受到影响,那样就得不偿失了。 杨舒晴接到rim的回复是在周五早上。 电话由骆鸣亲自打来,他答应给郁霏上单人课。 杨舒晴又惊又喜:“骆教练,谢谢你,改天我请你吃——” “不必了郁太太,您只需答应我一个条件。”骆鸣声音剥离了情绪,显现出又冷又冰的色调,“课上一切规则由我来定,不要干涉我。” “好,那是肯定的,麻烦你——”杨舒晴话没说完,对方就挂了电话。 她放下手机,心脏跳得很厉害,有种置身不似现实的梦里。 “怎么了?”有人问。 杨舒晴定定神看向对面,唇角掩不住地往上翘:“网球课的事情解决了!” 她早上把郁霏扔家里写作业,跑来赴齐爱的早茶约,两人吃吃喝喝从八点到十点,现在拿一壶袅袅生烟的普洱磨时间。 齐爱比了个大拇指:“可以。” 她和杨舒晴差不多年纪,有点吊眼,此刻是弯着的,没什么攻击性。 “为了这件事,我真是焦虑死了……还好有他。”杨舒晴想到丈夫,心里跟浸了蜜似的,“我周三晚给他提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搞定了。” “那是,郁总就霏霏一个女儿,不满足她还能满足谁?” 杨舒晴心情大好,很豪横地说:“早茶我来请啊,你别和我抢。” “切,随你。”齐爱嗔她,不过顿了下又问,“等霏霏上课时间确定了,你要去陪着上课吗?” 杨舒晴奇怪:“不然呢?” “霏霏大了,你别总跟着她,也该有自己的事情去做。”齐爱说,“我这边有个客户在招人,朝九晚五,内容简单工资也不错,你去试试?” “我做不来的,算了。” 齐爱提醒:“上次他们家不是骂你不工作只知道用老公的钱吗?你都忘了?” “我公公婆婆没骂,是我老公他姐姐说的。”杨舒晴弱弱申辩。 齐爱有点无语,举起手:“行吧,他姐姐,我说错了。”她不想在人的问题上纠缠,继续劝她,“不过你看我,一个人带儿子很辛苦吧,不也自己开了家工作室吗?而且你能自己挣钱,郁总不是更高兴?” 提到丈夫,杨舒晴有瞬间的心动,却依然犹豫道:“可我要是工作了,霏霏怎么办?” “让保姆陪啊,她不就是做这些事的?” 对啊,她怎么忘了邱雨?她眼睛一亮。 齐爱叹气:“你对保姆好归好,但真的要学会拿捏啊,不然迟早会后悔。” “我知道你的意思。”杨舒晴抿唇,“这不是刚刚开始做,还没习惯吗?” 齐爱虎着脸教训她:“是不习惯,还是不忍心?” “一开始都有,但做过后觉得还行。”她仰脸很自信地说,“反正她会答应的。” 回家后杨舒晴就和邱雨提了陪课,邱雨确实如她所想的没有拒绝,但又叫住她:“舒晴姐,有件事我得跟你商量……” 杨舒晴心里一紧,脸不由绷起来:“什么?” 邱雨以为她误会自己要找借口,忙把十月份要自考的事情说了。 杨舒晴愣了下:“自考?” 邱雨赶紧承诺:“你放心,我只请周六一天假,也会提前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好的。” 杨舒晴定定看她,思绪却飞回了某个夜里。 那是她与邱雨第一次见面,两人只有过匆忙的几句话。 杨舒晴记得很清楚,尚显青涩的女孩面对询问为何晚归时,害羞地表示是自己在书店看书耽误了时间,而另一边,她的母亲也笑着说,自己女儿从小就喜欢看书,成绩很好。 可现在呢? “你……”杨舒晴一时间表情复杂。愁绪无可避免地在心里乱窜,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邱雨见状不由忐忑:“舒晴姐,你要说什么?” 她怯怯的样子撞过来,杨舒晴突然回了神:“哦,没有。”她摇头,又迅速补上一句,“你加油。” 这句话,是百分百的真心。 在与rim确定好上课时间后,杨舒晴把邱雨拉进微信群,群里有骆鸣和童小江。 童小江先发了个“你好”的鬼畜表情包,然后火速撤回,转而发来张图。 童小江:你好,这是课程安排,请查收。 童小江:其他事项,会在上课时由骆教练告知。 邱雨:收到。 她来不及点开图片,微信里忽地显示新增了两个好友申请。 一个头像为卡通网球拍的,是童小江;而另一个,头像为一只胖狸花的……是骆鸣。 第18章 劝劝鸣哥 骆鸣本意是监督童小江别乱发表情包, 结果不留神他抢走手机,等拿回来时,邱雨已经同意了好友申请。 他盯着她头像里那朵盛放的向日葵, 抿着唇不说话。 童小江悄摸摸凑过来:“鸣哥,生气啦?” 骆鸣瞥来很淡的一眼。 童小江心里一突,扶唇轻咳几声:“这不是一对一嘛, 万一以后家长那边有问题我又没看到, 不得你直接回?” 骆鸣反问他:“那你说, 拉这个群是做什么用的?” 童小江语塞:“呃, 让家长随时跟进学员进度?”他想了想,眨眨眼很无辜地道,“你要是不乐意, 删了呗。” 呵。 骆鸣懒得再废话了, 把手机揣回口袋准备走人。童小江目送他站起来,正松口气,不料脑袋突然被人狠狠往下一压。 “小江,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骆鸣胳膊夹住他脑袋, 磨着牙道,“既然要跟进进度, 干脆每次课结束后都写个小结。就由你来, 嗯?” 童小江本来还双手乱挥地挣扎, 闻言人都傻了。他最怕的就是和文字打交道, 求饶到最后差点哭出声来。 可骆鸣压根不给他忏悔的机会。 转眼就到七月中旬, 入伏, 郁霏也开始正式上课。 早上八点, 邱雨站在围网外的树荫下面, 看骆鸣带郁霏做热身。 虽然杨舒晴一开始就说过, 郁霏上课的时候她可以去准备考试,但毕竟今天是第一节课,邱雨觉得自己还是得在现场看一会。 她冲着场上一大一小的身影举起手机连拍几张照片,给杨舒晴发过去。 杨舒晴在上班,没回。 邱雨继续站着,热浪渐渐攀升,她连呼吸都是烫的,但那两人的动作却丝毫不见停滞。 很难想象他们到底依靠什么坚持。 特别是郁霏。 其实郁霏是很不乐意来上网球课的,邱雨还记得当杨舒晴告知她课程已经安排好后,她的脸色如何由晴转阴。 杨舒晴肯定也看见了,却根本不问,她拨通丈夫的电话递给郁霏,在对方简单说了几句后,郁霏表情一片空白。 母女俩的拉扯从头到尾都被邱雨看在眼中,她没有立场说什么,只能在事后给两人默默熬了消火的甜汤。 可从那时候起,邱雨就隐约发现,郁霏有点变了。 变化不是一开始就能被发现的。 它冒出苗头,是在杨舒晴第一天上班时,郁霏突然一个劲地要求吃方便面,邱雨拗不过便同意了。 可之后第二天,第三天,郁霏每天中午都要吃,邱雨觉察到不对劲,她又不听劝,只得搬出杨舒晴。 郁霏听了什么反应呢?她眯起眼睛,很无所谓地笑:“你去讲啊。” 邱雨从没见小姑娘这么没脸没皮过。 她当然不可能真的去找杨舒晴告状,只有忍着,可临近上网球课前,杨舒晴自己跑来,要邱雨随时汇报郁霏的上课情况。 这句话是当着郁霏的面说的,邱雨冷不丁地看过去,郁霏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浮现了她所熟悉的、且好久不曾再见的敌意。 她很不安。 “邱雨,很热吧?”前台小邹抱着东西跑来。 邱雨从回忆里抽离,把手机放回口袋,去帮忙。 小邹带了几瓶水和湿巾,还特别贴心地准备了风油精。 “谢谢。”邱雨说。 小邹盯着她有些发红的脸颊,关心道:“热的话你进来吹空调,有鸣哥和小江在,你不用担心的。” 邱雨摇头婉拒:“今天第一天上课呢。” 小邹以为她担心郁霏的成绩:“放心,霏霏肯定成绩会不错的。鸣哥为了给她上课,已经推了体验课和多人班的教学。” 邱雨没想到骆鸣会做到这种程度,意外道:“你们老板会同意?” 第23章 “不同意谁来教霏霏?”小邹笑笑,“不仅同意,还专门腾了室内场地出来。” rim网球俱乐部只有一块室内场地,单独设在附近体育馆里,平时多靠抢订名额开放,但为了郁霏能在大夏天里安心训练,康锐特意划定了时间段给骆鸣单独使用。 邱雨听得一愣一愣的:“是骆教练要求的?” 小邹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老板自己也有考虑吧。” 那大概率是康锐的强制性要求了,邱雨猜。 身边小邹很快离开,她握着矿泉水瓶,看向场上。 灼灼烈焰下,小小的身影已经不受力地放缓动作,而她身边,高个子男人并没有搭把手的意思,他抱胸垂头瞧着她,动唇似在敦促。 邱雨细长的眉毛渐渐拧起来。 不是她不信任骆鸣的判断力,而是此情此景实在与她所记得的相去甚远。 那时候的骆鸣,桀骜张扬,就算是康锐都无法左右他的决定。 可现在呢?明明他曾经那样坚决地拒绝上课,却还是向现实低了头。 空气在眼前细微地扭曲,邱雨已经看不太清男人的神情,只能追寻他突然转身的动作,看他拿起球拍,然后不断点在郁霏的肩膀、手臂还有后背,不厌其烦地纠正她开始松懈的姿态。 心脏仿佛被什么给黏住似的,跳得很是吃力。 可她又实在说不清,这样的反应到底只是出于疑惑,还是在莫名地为他难过与不平。 中午,邱雨和郁霏在俱乐部吃饭。 童小江早就把郁霏这周上课时的午餐安排发到群里,邱雨看过,与她平时给郁霏准备的差别不算大,顶多是某些肉类用了其他替代品,再者富含碳水化合物的食物也多了些。 可杨舒晴看后却连发好几条消息,总结下来就是对体重的担忧,还有要求也给邱雨上一份平时在家需要照做的食谱。童小江被闹得头晕眼花,最后还是骆鸣上手帮他解了围。 骆鸣:郁太太,职业运动员在吃饭上也不会有您这样精细的要求,按照一定比例摄入所需营养即可。 杨舒晴这才住了嘴。 郁霏今天的主菜是香煎鸡胸肉与龙利鱼,刚送来的食物散发着炙烤的香气,童小江乍一闻到就咽了下口水。 可大概是上午训练晒得有些过,郁霏胃口并不算好。她吃得很慢,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手机,不时打上几个字。 邱雨旁观,见郁霏还算有点笑模样,心下稍定。 “邱雨,要不要给你拿瓶饮料?”附近童小江问。 “不用麻烦,我喝水就好了。”邱雨忙举起矿泉水瓶子。 这次他们另找了个会议室吃饭,长桌将狭小的空间塞得满满当当,童小江又坐在里面,出去肯定会惊起不小动静。 童小江闻言点头,去看身边骆鸣。 骆鸣从坐下后风卷残云地吃东西,眼下饭盒已经空了一大半。 “鸣哥你慢点吃。”他想了想,“下午去室内场?” 骆鸣头也不抬:“嗯,我们——” “我骑小电驴带郁霏走。”童小江积极接话。 对方拿筷子的手一顿,慢慢看向他。 经历过骆鸣的几次目光洗礼,童小江现在的心理素质堪称绝稳,扯起瞎话来面不改色:“我要和郁霏多熟悉熟悉,以后沟通起来才方便。” 郁霏冷不丁被点名,撩起眼皮盯他看。 有骆鸣在场,她不太敢嘁人,但眼里的狐疑明晃晃的。 童小江当没注意。 郁霏撇了下嘴,重新低头看手机。 微信的聊天框里,周诗琪正给她发来张沙滩照片。 水天一色,是清透的蓝,画一样的迷人。 郁霏不自觉地笑起来。 她打字:好漂亮啊~~~ 消息刚发出去,手机上却弹出视频通话的邀请,郁霏看到对方名字时嘴角下意识地往下,却又很快抿直,同时点击接通:“妈妈?” 杨舒晴那边人声嘈杂,还有餐具在叮叮当当地磕来绊去:“霏霏,上午感觉怎么样?”说话时,她走到了个还算安静的角落,把头发捋到耳后,“有没有听教练的话?” “有的,我现在正在——” 杨舒晴一上午工作忙晕,脑子不太管够,也没理会郁霏要提醒什么,自顾自道:“你早上热不热,有没有好好喝水?对了,你今天吃的有照片吗,给我看看有没有问题……” 电话那边一口气说的不带停,郁霏脸色不断地变,她很小心地拿余光扫周围,还好除了邱雨在看着,童小江和骆鸣正有话聊,没注意自己这边。 “我很好啦,你别担心。”郁霏赶紧给杨舒晴看饭菜。 杨舒晴满意了,去叫邱雨:“小雨呢?你把电话给小雨。” “舒晴姐,我在。”邱雨接过电话,又低声提醒,“那个……骆教练和童教练也在。” 她说话时,眼睛往长桌的另一端扫,童小江正侧耳细听骆鸣说话。 杨舒晴啊了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反应有多不合时宜,脸上不由浮现了些尴尬:“你怎么不早说……算了,你把手机给骆教练,我去打个招呼。” 那边童小江却突然撑桌子站起来,大声道:“郁太太,您放心,我们这边都好着!” 邱雨吓了一跳,差点把手机摔桌上,幸好被童小江稳稳接过去。他笑眯眯的:“我和鸣哥马上去准备室内场的器材了。下午霏霏去体育馆那边上课,您知道的吧?” “知道知道,你们先忙,麻烦了。”杨舒晴听出言外之意,也不再强求与骆鸣打招呼,等镜头重回邱雨那边后才又说,“今天上午辛苦你了,下午就别跟了,好好休息。霏霏——” 手机递到郁霏面前。 母亲面容殷切:“小雨姐姐不盯着你,也要好好努力,知道吗?” 郁霏手紧了紧:“嗯。” 电话挂断。 她却盯着手机顶栏,周诗琪的微信消息正不断进来。 周诗琪:我妈刚答应我在这里呆一整周!!! 周诗琪:真的!!!你有空了一定要来玩!!!别错过!!! 小伙伴的兴奋之情冲出屏幕,给了郁霏狠狠一拳。 不仅周诗琪在玩,连保姆都能休息……为什么,受苦的只有自己? 她眼角有点泛湿,被空调风吹着,愈发感觉到了冷。 邱雨下午就在休息区看书,明明是很安静的地方,可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右眼皮也在不停地跳。 不祥的预感在童小江带郁霏回来时变成现实。小电驴刚在门口停稳,郁霏就跳了下来,冲进门撞过邱雨肩膀,直接往里冲。 “小邹,你去看看她!”童小江大喊。 邱雨也想追过去,被童小江叫住。 她只能转向他:“怎么了?” 童小江挠着头,问:“你去劝劝鸣哥吧。” 邱雨以为自己听错:“劝谁?” 童小江一脸苦相,说话前先看身后,没见着人才迅速扭回头:“郁霏今天下午……表现不太好,他要我在课后小结里写上去。” “霏霏怎么了?” “那个,具体不太好讲,你直接问鸣哥吧。我去看郁霏!”他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 邱雨一个人在原地站着,好久才转过身,心思乱糟糟地往门口走。 一个小姑娘和一个成年男人,到底能争执成什么样子,才会让童小江那样左右为难? 邱雨实在想不出原因,只能站在台阶上方,循着面前的街道向远处眺望。 火红的天际线下,车潮涌动,人海茫茫,她却在喧嚣中一眼就抓住了那道挺拔的身影。 近了,更近了。 深邃的眉眼正被阴影笼罩,却始终沉寂着,又不知何时会掀起怒浪,叫人望而生畏。 第19章 所有的气性都在这一刻溃不成军 骆鸣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邱雨。 他大步流星到了店门口, 将要踩上台阶时扫过上方,猛地收住脚步。 两人隔着几级台阶的距离,邱雨难得高出他一个头, 目光落在他压低又迅速隆起的眉峰上,人仿佛跟着坐了躺过山车,心脏怦怦乱跳。 骆鸣没准备等, 见她不说话, 垂下眼抬脚几步上来, 将与人擦肩时, 却被叫了声名字。 轻轻软软的嗓音,瞬间精准地勾住他的脚。 骆鸣绷了下唇,看过去, 眼神放的很淡:“什么事?” “霏霏下午表现怎么样?” 他瞧着她四下游移的眼睛, 一下子看穿了她的意图。多嘴的童小江,真应该下次把他的嘴给缝上!骆鸣很不愉快地想着,直截了当:“不合格。” 邱雨没想到他会这样不留情,愣了下才强笑道:“不至于……这么糟糕吧。” 骆鸣凝视着她。 夕阳为她的脸颊镀上一层光晕, 不管什么神色都能变得柔软,但两人隔得近, 骆鸣能看清她微微颤动的鼻尖。 第24章 就这么紧张郁霏吗?这已经大大超过了一个保姆应该有的反应。骆鸣抿了下唇, 再开口时语气却缓和不少:“我是她的教练。” “……什么意思?” 骆鸣眼皮下压, 眸光藏起来:“身为教练, 对她严格要求是我的工作, 但你不是。关心你该关心的。” 声音不是冷淡没有嘲讽, 平平静静的调子, 他是真的希望邱雨可以听进去, 但偏偏对方不明白:“如果她下次就改了呢?” 骆鸣瞬间抬眼:“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邱雨咽了下喉咙, “今天的小结……能不能别批评她。” 骆鸣对郁霏的评价堪称灾难,要是真不管,恐怕小姑娘今晚不会好过。 她不想看到郁霏难受。 骆鸣简直气得要笑。 好话歹话都不领情,在这点上,倒是与过去没什么不同。 “与你无关。”他硬邦邦甩下一句,要往里走。 邱雨慌忙去拦:“等等!” “有完没完——”骆鸣差点失控,冷不丁扫过身前那只纤细的胳膊。 细嫩的皮肤下能看到些青色的脉络,仿佛稍稍使劲就能折断……其实印象里大多数时候,她确实是很脆弱的。 他不由暗叹了口气,目光移到她脸上,眼神复杂:“你……” 几乎同时,却有手指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指腹擦过的地方,薄茧比紧绷的肌理更为坚硬,又摩挲出酥酥麻麻的过电感。 骆鸣的心脏剧烈地跳起来。 他很清楚,此刻最理智的行为应该是立刻拨开邱雨的手,而不是放任她接近自己,可他做不到。 烙印在记忆深处的气息正不断靠近,浅而短促的呼吸声越发清晰,比从胳膊传来的痛意更让他揪心。 骆鸣低头看去,邱雨的指尖已经在他胳膊上掐出青白色。 所有的气性都在这一刻溃不成军。 “这么担心她……”在邱雨看不见的地方,骆鸣握紧拳头别在身后,很久后,他才去拨她的手指,同时哑声道:“来场比赛吧。” 邱雨呼吸一滞:“什么?” 骆鸣抽出胳膊:“如果你能赢过我,我就答应你。”他深深看着她,忽而短促地笑了声,带了点微微的自嘲,“你应该记得我指的是什么。” 邱雨愣在原地。 骆鸣说完就拔腿离开,很快的,童小江跑出来:“邱雨,你去换衣服。” 她茫然重复:“换衣服?” “你不是要和鸣哥比赛吗?我们这边有备用的网球服,全新的,你快去换上。”童小江一口气叨完,又拍脑门,“对了,郁太太那边你也别担心,鸣哥刚打了电话,说他会送你们回去。” 邱雨这才想起本来杨舒晴是要来接她和郁霏的:“舒晴姐答应了?” “那是,悄悄告诉你——”童小江凑到她跟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鸣哥说要给郁霏加练。” 邱雨一下子惊呆。 要是被发现是撒谎了怎么办?客户不要了? “安啦,没人会和郁太太讲的,郁霏也知道你在帮她。”童小江说着把她往更衣室方向轰,“快去!” 女更衣室里飘着股清淡的茉莉香,邱雨怀抱小邹给她的网球套装,脚踩防水地板,扫过眼前整齐排列的一溜更衣柜,一时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曾经在网球馆做过保洁员,对更衣室的布置烂熟于胸。 那个潮热的夜晚,斗殴由警察及时制止,牵涉众人全部被拉到派出所问话,这次冲突成为了当地一周的热门新闻。 生鲜店被总部勒令整改,兼职员工首当其冲。邱雨丢了唯一的收入来源,顶着灼灼烈日找了一天工作后,她突然接到家网球馆的电话。 那边告诉她,他们在招保洁员,希望她能立即上岗。 新阳的网球运动属于小众,专职的网球馆仅此一家,在那里做保洁员,工作时间长工资也不算高,但胜在提供食宿,也不考虑是否有相关工作经验。 邱雨答应了。 新工作虽然比想象中累了点,上手倒不难,何况周围同事都很热心,或许是看她年龄最小的关系,大家都比较照顾她。 邱雨自然要投桃报李,几天后,当另一位本地的保洁阿姨要早些回家给女儿过生日时,她便主动接手了她的工作。 等把所有工作做完,时间已经过了十点。 网球馆空无一人,大灯熄灭,只有每个拐角亮着幽幽夜灯,把周围照出无数个暗幢幢的黑影。 邱雨换好衣服往外走,踩着地面的哒哒声在寂静的空间内不断发出回响。 她突然想起这几天晚上在宿舍时,有同事提起网球馆最近“闹鬼”的传闻。 什么淋浴室即将空瓶的洗浴用品被换新啦,清洁间的工具被放在了更顺手的位置等等……但这些奇怪的变化不仅没给她们的工作带来任何不便,甚至等几人仔细检查时还发现,有些坏掉多时的地方居然还被莫名修好了。 “又或许,来的是位田螺姑娘?”末了,同事开玩笑道。 鬼也好田螺也好,邱雨其实都不怎么信,但现在独自一人,想东想西也难免会怕。 她不由加快脚步,正要跑过连接室外场地的铁门,倏然一个急刹车停下来。 目光惊疑地投向虚掩的铁门。 没记错的话,她之前已经锁上了。 邱雨视线放远,铁门密密的栅栏间,隐约漫出点昏暗的光线,也有击打声不断传来。 “砰——砰——砰——”听着还挺有规律? 邱雨顿时汗毛倒竖,左右扫过,从边上顺了个灭火器攥手里,把心一横就往外冲。 铁门被撞开,巨大的声音卷过耳边,她瞪大眼睛冲着场上背影大喊:“是谁?!” 背影显然被吓了一跳,迅速转过身。 冷毅俊朗的面容与冲突那晚如出一辙,连皱眉也是等比复制,在看清对方的那一瞬间,邱雨声音卡在嗓子眼。 原来,每晚来的是田螺先生啊,她愣愣地想。 田螺先生扫过她依然扬起的手臂:“可以放下来吗?” “哦哦,对不起。”邱雨后知后觉,忙把灭火器放到一边。 与此同时,身后又传来砰的一声。 两人距离不算远,这声音比之前听到的任何一次都要响亮,她扭头看去,男人挺拔的身姿在视野里敏捷晃过。 球拍不断挥舞,空中划过无数迅疾的轨迹,直叫人眼花缭乱。 这是种很新鲜的视觉体验,在邱雨过去的十八年里,她身边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人,动起来矫健昂扬,又能率性得旁若无人,她看的发呆。 骆鸣练完一轮转身,邱雨还站在场边,眼睛直勾勾的,像是要从他身上挖出什么东西。 他不由皱起眉,抬起胳膊擦了把额角的汗,走过去直接问:“有事?” 邱雨回神:“我等你结束再走吧。” “保洁员还要加班?” 她意外:“你怎么知道我在做保洁?” 骆鸣一时语塞,顶不住对面执拗的眼神,转身就要撤。 邱雨几步拦在他面前,肯定道:“这份工作是你帮我找的!” 骆鸣皱着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矢口否认,她却越想越觉得可能。工作从天而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又重逢,哪有那么多巧合? “你和这家网球馆的老板是朋友吗?”邱雨目光炯炯,“拜托告诉我吧,我得知道自己该感谢谁!” 骆鸣被缠得脑子嗡嗡乱叫。本来今晚康锐要一起打球的,结果那小子临时有饭局爽约,早知道自己也就不过来了。他越想越悔,抿了下唇劝道:“不用了,过好你自己的——” 眼睛扫过对面时,声音戛然而止。 那晚因混乱来不及细看,现在距离近了,骆鸣才惊讶地发现,邱雨的瞳孔竟是偏浅的琥珀色,此时她神情专注得过分,让他感觉自己正被一只猫盯着。 等等,猫? 骆鸣不由手指微动,倏然间又垂眼看地,咽着喉咙努力压下心底那点异样。 耳边还在惊呼:“所以我要感谢的就是你!”顿了下,清浅的气息突然往他鼻端凑,“你需要我做什么?别客气!” 骆鸣狼狈地后退一步,避开她的激动:“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开口时,他才发现自己嗓子居然在黏糊糊地犯哑,真是……够了。 “嗯,你说了算。”邱雨不觉有异,点头。 下一秒,手中却被硬塞进球拍,柔软的触感里余温尚在,不由分说地在她掌心烙下了属于他的印记。 这一瞬间,云静风止,无边墨色兜头拢下,她所能听见的,唯有他发沉的声音:“比赛吧,赢了我,我就接受你的感谢。” 如此清晰,如此深刻。 邱雨换好衣服从更衣室出来,童小江正等在外面,他递给她一个盒子:“37码对吧,你试试。” 第25章 她扫过上面白色弯勾的logo,愣住:“还要换鞋?” “装备就要全套嘛,不然受伤算谁的?”童小江应该是跑回来的,衣服上沁了一大块深色,他把盒子急吼吼地往邱雨手里塞,“快换上,别耽误时间。” 邱雨接过打开。 里面是双简单的网面白色款,踩进去鞋底稍有点硬,但这就是网球鞋的特点。更重要的是,它很衬自己身上这套蓝衣黑裤的套装。 她系好鞋带站起来跺了跺脚,问童小江:“多少钱?” 童小江却指着她身后道:“喏,给钱的在那里,你问他吧。” 邱雨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她心里暗暗叹了声,转过身问:“多少钱?” 骆鸣却在打量她。 她还是偏瘦了,标准尺码的短袖套在她身上已经有些松垮,转身时又被带的鼓起,更显得衣服里空空荡荡。 他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态,但眼睛挪不开是不争的事实,目光从邱雨纤细的胳膊勉强上移,停在她尖尖的下巴上。 心在莫名地发软。 “还有这套衣服,你们应该也是卖的吧。”邱雨手指抚过柔软的面料,不是特别出挑的设计,但能摸出质量不错。 看来,得好好思考怎么还上骆鸣的这份情了,她苦恼地想,自己需要算得明明白白,才不至于背上负担。 “把钱加上一起告诉我吧。”邱雨呼出口气,轻声道。 话音落在骆鸣耳边,他惊醒,紧紧抿了下唇。 童小江在边上接过话:“其实不给也没事——” “小江。”骆鸣打断他,“东西打好学员折扣,算给她。” 童小江茫然了:“哈?” 骆鸣拎起网球包往门外走:“我先过去,你们快点。” 这……童小江使劲挠头,感觉到了棘手。 “童教练?”耳边传来询问。 他赶紧摆好笑容:“我们先去场地那边,钱等结束了再算给你。” 别看鸣哥现在公事公办的样子,万一待会又变卦呢?他可不乐意当个坏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起日更一周,祝各位看的愉快~~~ 第20章 我不欺负你 夕阳垂落, 室内场的照明灯尽数打开,乍踏入时只觉亮如白昼。 体育馆的网球场地一共四块,rim的在最里面, 过去需要穿过无数的击球声与叫嚷声。 邱雨已经看见骆鸣在做热身了,赶紧加快脚步,快要到时耳边突然擦过一缕呼啸的风。 她吓了一跳, 身后网球滚远。 “对不起对不起!”有人高声叫着跑来。 邱雨扭头, 与对面咋呼呼的神情撞个正着, 见她看过来, 对方眼睛一亮,往前凑:“你没事吧?” 那是个阳刚精干的年轻男孩,靠近时扑来一股浓烈的气息, 邱雨皱着鼻子往后退了一步, 摇头:“没事。” 男孩扫过她手里的网球拍,又问:“你也是来打球的?约的几点?” “我是那边的。”邱雨指指骆鸣。 骆鸣也正巧往两人这边看,眉压着眼,沉沉的样子。 “骆教练的学员?”对方意外, “私教?” “呃……不算。”邱雨有点尴尬。 “那你和骆教练关系不错啊。”男孩笑,“你先去吧, 待会我来找你们玩。” 说完他就跑了, 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邱雨。 邱雨晃晃脑袋, 几步走到骆鸣面前。 骆鸣低头压腿:“认识?” “不是, 刚才球差点砸到我, 来道歉的。”邱雨说。 他道:“哦。”脚下踩了踩, 拿下巴往边上示意, “先去热身。” 不冷不热的态度。 邱雨不以为意, 想了想之前习惯的热身动作, 就真的一板一眼地动起来,等结束时已经出了一身汗。 她拍着胸脯顺气,直起身时眼睛冷不丁地瞟到边上,骆鸣抱胸,斜着眼睨自己这块地儿,不确定在看什么。 邱雨硬着头皮叫他:“我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鸣哥,人到齐了!”童小江刚刚回去接郁霏,眼下当先一步跑过来,兴奋招手。 郁霏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 骆鸣垂下胳膊,球拍离地稍许距离,走动时阴影拉长伸直,像一柄可以随时挥舞起来的利刃。 “有比赛规则。”他在距离邱雨几步远时停下,看着紧张到吞咽喉咙的邱雨,声音很淡,“放心,我不欺负你。” 当然,他从来没有欺负过她。 邱雨先去选边。 室内场没有风,只用考虑光照影响与发球习惯即可。 但她不太在意这些,指指自己站的位置:“就这里好了。” 骆鸣点头:“那我只用反手,只在二区活动,有没有问题?” 这就是他说的规则?她愣了下:“我需要注意什么?” “一区发球,其他随你。”他说完就往球网另一边去了。 场边,童小江正拎着郁霏坐下:“郁霏小朋友,你猜猜谁会赢?” “骆教练。”郁霏垂着头闷闷回答。 童小江大为意外:“你知道如果邱雨输了,我就会在小结里狠批你吧?” “知道啊。”郁霏拿脚尖踢了下地,“但你觉得她能赢?” 当然不觉得,童小江往场上瞟,骆鸣刚到地方转过身。 两侧是高高挂起的照明灯,大功率的白光倾泻而下,他的脸颊亮到炫目。 童小江很难看清骆鸣的表情。 但看不清,并不代表他不会推断。 如果骆鸣像平常一样胜券在握,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的以输赢定论呢? 童小江意味深长:“我觉得没准,要不要打个赌?” 郁霏冷笑:“我要是赌赢了你帮我上课?” 他不满:“我又不是骆——” 话没说完,忽听砰的一声击打,两人同时看过去。 邱雨率先在一区发球,走的却不是常规路径。 她先持拍将球往地面击打一次,球回弹后才掠过球网,直扑骆鸣那边的t线。 所谓区域,其实是特指球员的发球区域——以中间竖向的t线为界,右手半场为一区,左手半场为二区,且不能超过侧面的单打线与后排横向的发球线。 骆鸣把自己的活动范围圈定在二区,虽然有些局限,但若使用正手击球倒没什么太大影响,可偏偏他规定了自己只能用反手。 因此球飞来时,他只能依靠提前预判先一步接近球网,把身体几乎拧到极点才将球击打到地面,球堪堪擦过球网,又被邱雨压着往边上单打线抽回去。 骆鸣没接住。 “在搞什么啊?”郁霏一下子站起来。 童小江没动,却也不太敢信地看着场上。 骆鸣居然丢球了?还丢给一个网球小白?简直天下奇观! 郁霏扭头:“骆教练为什么只用反手?” “他给自己的规定吧?”童小江皱眉回忆,“除了反手,他好像也只在二区跑。” 郁霏瞪大眼睛:“那他比赛是了为什么?” 谁知道!脑抽吧! 童小江撇嘴拍拍身边:“坐。” 郁霏看看场上又看看他,难得乖乖回到凳子上。 比赛因为赢球暂停。 邱雨站在原地不可思议。 游戏的打法虽然随意,却也是训练正反手及脚下动作的正规方法。 但专业干这行的骆鸣居然直接丢了球?开玩笑的吧? 她抬头看对面,骆鸣也正扭头,两人视线在空中短促地撞了一下。 骆鸣先垂下眼。 就在刚才,他其实已经快碰到速率下降的网球了,却在扫到邱雨绷紧的面容时,大脑忽地一片空白。 提议比赛,只是为了捍卫自己的决定吗? 还是一如当年要为她的请求找到一个台阶? 大脑被扰得杂乱无章,他下意识地扣紧拍柄,手背青筋凸现。 却听附近传来一声嘹亮的口哨,有人大喊一句:“加油!” 骆鸣循声看去。 与相邻球场的分界线外,站着之前与邱雨谈得兴起的年轻男孩,他肩上搭着毛巾,双手圈成喇叭放在嘴边,肆意飞扬地喊:“看好你哦!” 心脏突然很不愉快地跳了下。 他不再去管年轻男孩,转去邱雨那边,发现她……竟然冲着年轻男孩在笑? 看吧,只有你在想到过去,脑中陡然响起尖锐的嘲讽,他的脸色倏然发冷。 “骆鸣,我们继续吗?” 他迅速捞起球握在掌心:“当然。” 鬼迷心窍一次,已经够了。 骆鸣在拿这个游戏训练学员时,习惯将比赛的一盘设为游戏长度,无论输赢,只要动作到位就好。 但显然,当他再抡起球拍时,胜负欲便占据了首要位置。 邱雨也感觉到了,在如第一次靠刁钻路径拿分不成之后,她不得不开始想其他方法,包括不仅限于与骆鸣硬碰硬。 第26章 结果显而易见。 一盘七局,一局四分,邱雨努力挽救,也足足输掉了二十三个球。 这是个很丢人的差距。 郁霏已经捂住眼睛不想看了:“别打了行不行?” 童小江也很沮丧,但还是反驳:“这叫体育精神。” 她懊丧:“我看就是赢不了找借口吧,早知道……” 早知道什么?郁霏突然不说了,只是心里很后悔。 她后悔把中午积压的脾气带到下午上课,不断地去招惹骆鸣,问他是不是因为杨舒晴给了个无法拒接的价格,才同意接下给自己的单人课。 一开始,骆鸣没有将她的冒犯放心上,依然一丝不苟地指导她练习。 直到两人开始对拉。 郁霏不仅错失骆鸣的发球,轮到自己发球时也毫无战术章法,不仅如此,难得打上几轮,她也迈不开懒洋洋地双腿。 骆鸣终于生气了,球拍别在身后走到她面前,尽量用平静的口吻说:“郁霏,认真点。” 郁霏却扬起脸无所谓道:“骆教练,我今天状态不行,要不干脆别练了,反正你又不会被扣钱。” 她只是不想上课,没想到骆鸣听了脸色直接沉下去,接着就叫来童小江,要他把自己上课的表现全部写进课后小结里。 郁霏傻眼了。 幸亏童小江觉得不妥——康锐在上课前特意拉他去叮嘱过,郁霏的单人课很重要,杨舒晴也很难搞,要他盯着点骆鸣。所以他劝骆鸣仔细想想再做决定,可骆鸣断然拒绝。 邱雨成为了郁霏最后的希望。 但现在看来,似乎也只是在浪费时间。 “我要出去。”郁霏烦躁得不行,站起来要走,却被一把抓住胳膊。 “郁霏。”童小江一改平常嬉笑的模样,脸上竟有些与骆鸣殊途同归的沉色,“体育精神不是借口。” “可我要的是她赢!”郁霏甩开他,面容扭曲得几乎失控,“她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赢吗?” 童小江张张嘴,却没法反驳。 这场比赛的唯一目的,确实不就是希望邱雨赢吗? 现在她完全没有翻盘的机会,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吗? 邱雨也在垂眼思考。 骆鸣催她,转去场边喝水。 年轻男孩凑过来:“骆教练久仰大名,我叫潘跃,是明江大学网球队的成员。” 潘跃重重强调自己的归属队伍,可骆鸣眼皮都懒得掀,只在拧紧瓶盖时才问了句:“什么事?” 潘跃笑:“我们校队有备战明年大网赛的打算,你感兴趣吗?” 骆鸣手底动作一顿:“你在邀请我?”他从上到下很谨慎地打量着潘跃,“是你们学校的意思?” 明大网球队在国内大学里实力不错,可惜近几年参加大网赛颗粒无收。但就算如此,他们也不至于随便在体育馆拉个人就去带教,何况大学体育运动队的教练竞聘自有规章制度,不是随便说说就可以的。 “我能帮忙牵线。”潘跃道。 骆鸣明白了:“你想要什么?” 潘跃毫无被戳穿心思的尴尬,眨眨眼:“骆教练,明大校队真的要聘请新教练,你尽管去打听。当然了,我和你透露这件事确实也有私心——”他冲邱雨努嘴,“那位美女,能不能介绍一下?” “不能。” 斩钉截铁的拒绝让潘跃脸僵了一下,他硬着头皮笑道:“那个,骆——” “你们队内关系我略有耳闻,恐怕不是换个教练就能变好的。”骆鸣冷冷瞥他。 潘跃被莫名地眼神杀了下,赶紧立正站好:“谢谢骆教练提醒。” 却听对方又说道:“更何况,既然有心想变好,建议现在从自己开始纠正。” 潘跃:“?” 他怎么听出了点对自己的不满? 骆鸣撂下话就返回场上,邱雨盯着球网,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想到边上还有个虎视眈眈的潘跃,他突然不太想继续,过去直接道:“算了吧。” 邱雨恍惚了一下,抬起头。 时光在眼前倒流,那时候她连续输到最后一个球,骆鸣也是如此走到她面前,扬着下巴散漫道:“算了吧。” 怎么可以算了? 邱雨胳膊抖得不行,却摇头:“说好是比赛,就要打完最后一个球。” 那时候的她,也是如此坚决地告诉他。 骆鸣愣住。 “行,随你。”他淡声应下,转身回到自己的区域。 邱雨缓慢地站好位。之前持续的运动量早已将她的精力榨干,现在稍稍走动,大脑就有种嗡鸣的眩晕感。 她甩甩头长吸口气,抛起网球持拍向下,打出了与首发球完全相同的路径,骆鸣很轻易地接住了,打回去。 邱雨踏步迎上。 眼前网球回旋,恰好将遮住对方一半面容,她无意落入那只静默的眼睛里,思绪突然咻的一下,不受控地往过去飞奔。 无数碎片影像伴着照明灯的白光不断翻涌,那些都是她藏匿至深的记忆,林林总总地于眼前掠过,最后定格在一处。 四年前,当网球从她的脚边滚向远处时,她弯腰不住喘气,感觉肺要炸掉。 脚步慢悠悠地踱过来:“看吧,我就说了你赢不了我。” 职业运动员的战术与耐力非常人能比,输掉最后一个球是注定的结果。 但邱雨听完却笑起来,瞳仁在夜幕的衬托下闪闪发亮:“可我不喜欢放弃啊。” 话音落时,对面脸色明显变了。 他沉默地转过身,手不堪负重地垂下,球拍坠在腿边。 邱雨想了想,喊他:“那个——谢谢你!” 反正不可能接受自己实质性的感谢了,多说点谢谢总没坏处。 没想到背影闻言一顿,随即偏过头,昏暗的光线没入他眼中,幽幽明灭:“明天再来?” “啊?”她愣住。 那边唇角忽地挑起:“不是说要感谢吗?”嗓音依然沉到深处,侧脸轮廓却渐生柔软,“给你机会。” 是的,现在的她,正需要这个机会。 邱雨拼了命地扑向她的决定,却还是差了一寸。 球落在脚边,滚远时耳边传来清晰且冷淡的告知:“你输了。” 她抬起头。 眼前照明灯的白光倾斜而下,对方神色愈显漠然,气氛是浓厚的僵持,仿佛阻拦两人进一步接近的不是球网,而是一道巨大到不可跨越的鸿沟。 沉默许久,邱雨突然笑了声。 她怎么可以觉得复制了过去,就可以得到如过去一样的结局呢? 第21章 罪魁祸首 离开时, 童小江先一步把郁霏捞上电瓶车滚了。 骆鸣去登记场地的使用时间,邱雨站在体育馆门口等他。 远处商场霓虹漫天,夜空染成璀璨的颜色。 “嗨, 刚刚打得不错。”潘跃从后面冒出来。 邱雨回头,看着他没说话。 不错?得眼多瞎才说得出口。 潘跃一拍脑门:“忘了自我介绍。”他说了自己的名字,也说了明大校队这回事。 但邱雨听着面无表情, 好像大学校队是个多么不值得一提的小角色。 潘跃不以为意, 甚至还笑着点点头:“当然, 我们肯定是比不上骆教练的。” 她眉心微动, 想到他之前来打招呼提到骆鸣时熟稔的语气,不由问:“你认识他?” “你知道国内网球运动员在海外能闯出名声的能有多少吗?况且他还是最早转成职业的那一批。”潘跃奇道,“他没和你说过?” 邱雨头偏动稍许, 却又很快点头。 潘跃没放心上, 继续道:“不过骆教练严格是出了名的,你这种刚入门的肯定吃不消。”他说着拿出手机,很热情地招呼她,“加个微信吧, 到时候我约你去我们学校打,保证给你找最温柔的带教。” “不用。”邱雨婉拒, “我不怎么打球。” 潘跃看她半晌, 忽地冲她鞋子努嘴:“喏, 这是vapor lite的新款吧?” 邱雨吓了一跳:“很贵吗?” “我的意思是挺专业的, 你既然不打, 为什么要花这个钱?”潘跃以为她是找借口不愿给联系方式, 又去掏口袋, “我真是明大的学生, 不信你看学生证——” “你们在做什么?”声音遥遥传来。 邱雨从没有像此刻感激过骆鸣发声, 她对自来熟的人完全招架不住,他要是再晚来点,估计她会完全崩溃掉。 “登记完了?我们走吧。”邱雨朝他转过去。 她突然迈开步子,骆鸣来不及刹车,胸口差点被她迎头撞上,他忙握住她的胳膊。手劲一时没掌握准,忽听耳边轻嘶了声,他赶紧松手下滑,松松圈住她的手腕往边上带。 “对……对不起。”皮肤上突如其来的温度分外灼烫,邱雨耳根子瞬间发红,一到站稳就把手腕抽了出来。 凸起的腕骨迅速擦过掌心,带来点痒痒的感觉,骆鸣抿了下唇,手在身后握拳紧了紧,才看向潘跃手里的学生证,皱着眉问:“什么情况?” 第27章 “骆教练,你学员好像以为我是坏人,我在自证呢。”潘跃当着骆鸣的面把学生证往邱雨眼前杵,“打开看看。” 邱雨垂着眼往后躲:“真的不用。” 骆鸣伸手就截下他的学生证,红彤彤的本子被他捏在手里,手背凸起青筋,偏偏面上还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我和你们校队的管理老师很久没见了,想我去找他聊聊吗?” 这威胁一点遮掩都不带的,潘跃愣了下,总算收起笑变正经了:“骆教练,我就是想约她去学校打球。” “她没空。”骆鸣斩钉截铁,把学生证甩回去。 就算再尊敬对方,潘跃此刻也有点恼火了:“骆教练,你们什么关系,能代她回答?” “我们没关系。”邱雨还没从那声“没空”里完全回神,撇清的话语几乎是下意识的。 胳膊陡然一紧。 她来不及看清情况就被扯得一个踉跄,抬头时,宽厚的肩胛杵在眼前,似有偾张之态。 骆鸣理也不理潘跃,走得很快。 邱雨只得脚步跟上去,同时回头冲潘跃抱歉:“再见。” 两人很快没入夜色中。 穿过一个小路口后,骆鸣才放开邱雨。 邱雨胳膊被抓的很痛,她之前不是没提醒过,可不知道骆鸣在想什么,居然完全不理。 她吸着气连连甩动胳膊,忽听耳边说:“以后碰见那个潘跃,不要搭理他。” 邱雨抬头意外:“啊?” 骆鸣站在她斜前方半步的地方,闻言脸微微侧过,路灯下,他的轮廓被奇异地镀上了些暖色调,不似语气中的冷硬。 “他们校队情况复杂,你别被骗了。” “骗?”邱雨迷茫,“他能骗我什么?” 她真听不懂还是装不懂?骆鸣迅速转身:“像他那种年纪的男大学生,又是打球的,精力旺盛没处使,而且明江校队之前就有过被处分的例子。”他顿了下,磨着牙,“邱雨,还要我说的再明白点吗?” 邱雨脑子转过弯来:“我没想给他微信。”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拒绝?”骆鸣火气来得很莫名,脑门突突地跳,他想压都压不住,“不想的话就不要浪费时间,这么简单的都道理不懂吗?” 邱雨沉默了。 骆鸣的语气好像在问,她是不是有别的企图。 她当然没有,可恐怕说了他也不会信。 是了,他有直来直往的资格,又怎么会理解她的犹豫呢? 邱雨半张的嘴合上了。 “我现在懂了。”她干巴巴地回道,“走吧。” 说完也不管骆鸣什么反应,自己闷头就往前冲。 身后半天没动静。 突然远远地听见一声喊:“邱雨。” 邱雨眉心一跳,装没听见,脚下进一步加快,她感觉自己要飞。 身后几步奔来,手搭上她的肩膀:“等等——” 想继续劝她认错?她脑子嗡的一下,甩开他的手,转过身:“我不是你!”声音有些控制不住地拔高,很多人在看热闹,邱雨此刻已经顾不上了。 她很激动,也很委屈,并非全是因为刚刚骆鸣的无端揣测,而是从过去到现在,她心里一直有条横贯的伤口,伤口无法愈合也无法脱落,因为那是她的命运使然,只要她还活着,就永远不会被改变。 骆鸣唇动了动,却莫名地失声,他盯着她,眼中发愣。 邱雨抿紧唇,艰难开口:“你是骆鸣啊……你知道你的名字对他意味什么吗?你肯定知道,所以你才会那么坚决地拒绝他。因为就算你让他不高兴了,他也不会真对你做出什么。可我,可我……” 她没有这个资格,做不到无所顾忌。 微风吹过,声音湮灭在夜色里。 这句话,没必要说了。 他不会懂的。 她肩膀塌下来,最后叹了口气:“我刚才失态了——” 歉意二字刚滚在嘴边,却见对方抬起手机:“小江刚才给我发消息。” 邱雨目光落到屏幕上。 童小江:鸣哥!!!郁霏她妈来了!!!咋办啊!!! 杨舒晴来了? 她倏然瞪大眼睛,与此同时,心中升起巨大的恐慌。 被骆鸣拉了一把,邱雨才又重新回过神。 “你还好吗?”他的担忧清晰而真挚。 邱雨低头,瞧着自己一身装扮。 就这么穿回去吗?谁都能发现问题。 最棘手的是,她该怎么和杨舒晴解释? 邱雨当然可以说实话,可说完的后果就是,郁霏会不可避免地被杨舒晴揪住错处,哪怕只是很轻微的斥责,也都偏离了她答应比赛的初衷。 可若是不说呢?她该如何说明自己从头到脚的专业装扮? 想打网球?以她现在的身份吗?这是自己想想都会觉得好笑的说辞。 “邱雨?”耳边声音里缀了点隐秘的担忧。 她抬起眼。 瞳仁有些失焦,余晖落进去,茫茫然的神色里带了些虚浮的弱气。 骆鸣心跳了一下,忙错开眼睛:“你怎么了?” 怎么了?她想开口求助,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骆鸣……应该不会帮她的。 他但凡有点帮她的想法,都不会让她输了比赛。 邱雨低头,喃喃道:“得抓紧时间回去了。” 她说着掏出手机,找了辆街边的共享单车打开摄像头,可刚对准二维码,眼前却有手晃过。 “你想好怎么说了?”掌心牢牢拢在摄像头前面,屏幕全黑。 邱雨睫毛轻轻抖动,遮住复杂的眸光:“不知道。” 骆鸣干脆把她手机往下压:“所以你准备直接往枪口撞?” 枪口……倒不至于。邱雨叹了口气,抬眼看他:“舒晴姐没那么不讲道理,我好好说,她会理解的。” 对面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语气不善:“你准备怎么说?” 邱雨奇怪:“你在气什么?” 调子又轻又软,洒下来,再大的火气也能被浇灭。 骆鸣抿了下唇。 何况他的恼意也并非源于邱雨,其实,更多的是来自于他自己。 其实按照骆鸣最初的想法,郁霏是肯定要吃教训的,但邱雨想要的机会他也会给。 这中间有他的私心吗? 或许吧,他懒得否认,但同时心里又很清楚,所谓机会,邱雨是抓不住的。 那么,随便给给又有何妨呢?反正不会有外人知道。 但杨舒晴的出现完全破坏了他的想法。 外界插手所带来的后果是不可控的,何况很显然,无论邱雨是否实话实说,恐怕她都会受到杨舒晴的责备。 而他自己,就是这个结果的罪魁祸首。 怎么办?骆鸣思绪飞快地转,突然定在一处。 “我有个想法。”他慢慢看向对面,那里有着近乎绝望的认命。 骆鸣喉咙哽了下,努力不去管心里的那点不忍,而声音已经轻得不能再轻:“答不答应,随你。” 第22章 嗓子突然发干 杨舒晴已经在俱乐部的接待区坐了有一会儿了。 郁霏在边上装蘑菇, 她就与童小江说话,倒好的茶水晾在一边,从热放到凉。 童小江表面上笑哈哈的, 心里却很烦躁,脚趾不断在鞋子里抓地。 他祈祷骆鸣能快些回来救他。但人到了也得应付杨舒晴吧?想到邱雨那身叫人头疼的装扮,他又希望骆鸣能拖多久是多久。 在杨舒晴注意力还未彻底过来时, 童小江还抓紧机会问骆鸣, 要不要让小邹给邱雨把衣服送过去?结果对方直接回了句“不用”。 好吧, 鸣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一瞬间, 童小江心里特别绝望。 等看见骆鸣出现在门口的死后,他几乎要喜极而泣了,不过笑容刚冒出个头, 瞧到后面邱雨就没了影子。 他怎么能忘?真正的难关还没过呢。 随着童小江的一声“鸣哥”, 郁霏倏然看向外面,不同于童小江眼巴巴地盯着骆鸣,她只瞟过一眼就迅速垂下头,手指揪紧衣角。 杨舒晴站起来, 几步走到门边,冲骆鸣打招呼:“骆教练, 你辛苦了——”她目光扫过邱雨, 笑容戛然而止, “这是?” 邱雨早对杨舒晴的反应做足好心理准备, 可真遇上了, 她的心脏还是不可避免地跳得惊慌失措。 却听耳边淡淡接过疑问:“今天补充了些训练内容, 需要找人试试看。”顿了下, 声音里带了些笑, “郁太太, 没有提前征得你的同意,我很抱歉。” 闻言,郁霏抬头惊讶地睁大眼睛,童小江则面露喜色,要不是顾忌杨舒晴在场,他几乎要拍手大叫声好。 杨舒晴迷茫地看着骆鸣,目光很快回落到邱雨身上:“小雨?” 邱雨的指甲戳进掌心,刺得人难捱,但她需要的就是这种感觉,能让自己不失清醒地用一半谎言应下杨舒晴的疑问。 第28章 “嗯,骆教练想让霏霏平常时候也能训练,就拉我去试了下。”邱雨没法总盯着杨舒晴,她会心虚地不断眨眼,于是说着就往边上看骆鸣去了,“我刚刚问过,好像是能让她注意脚步和——” 她卡了一下,骆鸣顺势接过:“正反手的转换握拍。”他看着杨舒晴,“这也是一种训练方式,不用对方多么专业。” “骆教练你的意思是,霏霏平时也要自己训练?” “是,准备越充分,对十月的比赛越有利。” 邱雨知道,这一定会是杨舒晴喜欢的回答。 可奇怪的是,眼前的杨舒晴并未露出如她所想的了然微笑,反而皱了下眉。 “这个……”她脸色变了又变,似在犹豫。 骆鸣懒得浪费时间,耸耸肩直接说:“郁太太,这种练习用不着我参与,只需要您能给郁霏定好网球场就行。以后我也会教她一些可以一个人完成的动作,不管怎么样,平时得练起来。” “骆教练你费心了。”杨舒晴晃了下神,见他要走,又赶紧喊住他,“吃点东西垫一下再去忙吧。” 这两人在门口说话时,童小江一直竖着耳朵注意动静,闻言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跑几步:“鸣哥,郁太太专门带了甜点过来犒劳我们的!” 他指指放在前台的几个保温袋,又佯作无意地挤了下杨舒晴,杨舒晴注意力转回到食物上:“恰好下班经过,看没排队就买了些,这家店平常很难买到的。” 恰好? 骆鸣不动声色地咽下点嘲讽。 一般情况下,他其实不太管家长做什么,只求自己教得尽心就好,可杨舒晴好赖话不分,要她不用来硬要赶着来,还非扯什么……犒劳? 下单叫个配送很困难吗? 骆鸣撇了下唇,看向身边。 邱雨眼神落在地面上。 为了打球方便,她把常用的抓夹换成皮筋,长发在脑后竖起,运动后有些琐碎的发丝落下,此刻被汗水黏在颊边,有点说不出的凄乱。 怕什么?他心脏浅浅一抽,却又落下。 随便吧,反正该做的自己都做过了。 骆鸣婉拒了杨舒晴的邀请,其他人热热闹闹地去吃甜品,他则独自回去员工休息室。 两拨人背道而驰。 邱雨提着保温袋落在后面,忍不住扭头,骆鸣走的很快,她已经看不见他了。 “小雨。”杨舒晴突然叫她。 她几步迈过去:“舒晴姐?” 对方也落后他人,皱着眉看她。 邱雨以为是自己动作太慢,赶紧道:“我马上过去。” “哎,等等!”杨舒晴开口,“刚刚骆教练说的练习……” 她欲言又止,邱雨只能自己接下话茬,努力宽她的心:“舒晴姐,骆——教练给我纠正过动作,霏霏练习不会受影响的。” 其实骆鸣没有纠正,但她和他也打过不止这一轮,那些相关提醒她从未忘记,只是一直藏在记忆深处而已。 唤醒那些过去不难,却也有点痛苦。 可她现在必须无视掉。 杨舒晴听完邱雨的保证,并没有舒展眉心,摇头:“我不是指这个……” 那是?邱雨定定睁大眼睛,眸光真诚又迷茫。 杨舒晴心里更加纠结。 如果能直接说不用帮忙就好了,可霏霏的比赛毕竟是重中之重。 她不想放弃任何一个对比赛有利的机会,却又因想到可能会耽误邱雨考试,忍不住生起一丝愧疚。 “郁太太,这边坐。”远远的,从休息区传来童小江的声音。 杨舒晴瞥去一眼,叹口气:“没事,我过几天和你说。” 她匆匆忙忙地走开,邱雨原地愣了一会才跟上。 心脏却不可避免地紧张到不停抽缩。 杨舒晴什么意思? 邱雨乱糟糟想了一路,帮忙分好甜品后就随便拿了个盘子坐在吧台最里面。 她没注意自己拿的是什么,直接舀了一大勺往嘴里塞,辛辣味瞬间冲到头顶,所过之处全是蒸腾的水汽。 邱雨的脸皱成一团。 甜点入口即化,她想吐已经吐不出来。 冰热交融的粘稠往嗓子里淌,喉咙也跟着遭了殃。 正待此时,眼前冷不丁地放下一瓶开了盖的矿泉水。 “招牌芥末味,你可真行,一口闷。”郁霏凉凉道。 她来不及回话,拿起水瓶吨吨吨灌。 “你刚才在想什么?”郁霏若有所思,“是不想帮我训练,还是觉得钱不够?” 邱雨已经咽了半瓶水,闻言嗓子又痒起来,忍着咳嗽费劲地反驳:“你——瞎说什么?” “我妈会要你陪我打球的。”郁霏抿了下唇,梗着脖子道,“放心,看在今天帮我的份上,我不会给你添麻烦。” 小姑娘说话时也不看她,说完转身就溜走,邱雨呆呆看她跑去座位乖乖坐好,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郁霏刚才……是在道谢吗? 好别致的方法。 邱雨把芥末甜品悄悄推到角落,去看热热闹闹的另一边。 杨舒晴正拉着童小江说话,童小江笑得脸都要僵掉,小邹也在与郁霏聊天,郁霏神情倦怠,却还算能打起精神应付几句。 只有她,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寂寥感一经过脑就刹不住车,连篇累牍,最后脑子里充斥的竟全是骆鸣的脸。 过去的样子很少,如今的样子渐多。 冷淡的,漠然的,哪怕偶然又笑,也难看出任何来自心里的真意。 可他又偏偏几次出手相助。 邱雨想,自己大概是被芥末辣乱了脑子,不然怎么一念到帮助这茬,就忍不住想东想西。 她不觉得两人会有重归于好的可能,也根本不愿有这种可能,但,人要知道感恩。 这是邱母时常提在嘴边的告诫。 她确实需要感谢骆鸣,真心实意。 想到这里,邱雨站起来,去找杨舒晴:“舒晴姐,我去换衣服。” 那边杨舒晴刚给童小江起了个话头,闻言不太在意地挥了下手:“去吧。” 童小江本来还打算着应付几句自己就走,没想到被邱雨抢先一步。 他眼睁睁看着邱雨走掉,突然有种被战友抛弃的既视感,心态要崩了。 邱雨把换下的套装和鞋子一起装进小邹给的袋子里,拎着走出门。 学员与休息区之间隔着个前台接待区,那边聊天的声音很难传过来。 她扭头望向走廊深处,往里走到底就是员工休息室,骆鸣就在里面。 不做多想,脚步转过去。 敲门。 砰砰的动静在走廊回荡,里面却没反应。 不在吗? 她又改手为拍,这下动静更响了,可里面依然无人应答。 邱雨停下动作,盯着门牌皱眉思考。 手指无意落到把手上,转了一下,没想到门居然没锁,直接被推开条缝。 她不由愣住,等回过神,人已经跨了进去。 室内主灯未开,一排储物柜立在进门的位置,遮挡了后方暖黄色的光。 储物柜外观是铁灰色的,给眼前晦暗更添一份沉色,邱雨回过神不敢再动。 却听头顶嘭的一声,眼前倏然大亮。 她抬手遮了下,脸往边上转,倏然呆住。 骆鸣正从后方绕出,短发湿漉漉地垂下来,半遮住眼睛,脸上又仿佛萦绕了层水汽,情绪看不分明,声音倒是冷淡:“你怎么进来了?” 邱雨没说话,目光落在他的腰间。 他匆匆忙忙从浴室出来,只围了条浴巾,人鱼线绵延入内,将露未露惹人遐思。视线又沿紧致的腹肌上移,绷直的肩颈下方,一滴水珠挂在褐色枝头,正要悠悠落下。 她的嗓子突然发干。 第23章 如此害怕失去 骆鸣皱了下眉, 迅速转身的同时说道:“把门关上。” 邱雨回过神时,对方已经背着她打开储物柜,从里面抽出衣物后关上。 “你等我一下。”骆鸣侧过脸, 颊边肌肉咬的很死,对她板着声。 “哦,好——”她话没说完, 对方已经窜回到后面, 砰的重重一下, 浴室门关上。 邱雨站在原地愣着, 莫名想起了件事。 那时候,在新阳的网球馆,他们打了好几场比赛。 她总是输, 却又不服输, 每每被骆鸣手起球落削得很惨。 其实按理来讲,连输几次后骆鸣就应该叫停了,可他没有这样做。 有天晚上康锐摸过来,恰好看见骆鸣一记大力扣杀, 邱雨惊叫一声往边上躲。 他没忍住就喷了:“我说老骆,你对人家女孩子温柔点啊!” 邱雨惊魂未定, 又忽地发现场边站着其他人, 瞬间蹲到地上把脸捂住。 好丢人! 耳边脚步匆匆靠近:“起来。” 她呜咽:“我不——” 第29章 没等说完, 胳膊一紧直接被往上拉, 骆鸣冷声:“站好。” 邱雨被迫起身, 她仰起脸, 对方皱着眉一脸不赞同:“你想直接晕倒吗?” “……我哪有那么弱?”邱雨喃喃反驳。 骆鸣从上到下打量她:“刚剧烈运动完, 宁愿你慢慢走去坐下也不能直接蹲。” 他语气不善, 她却也理亏, 什么话都说不出。 正尴尬着,后面康锐突然打起哈哈:“老骆,我就说你最近怎么都不肯跟我聚,原来是找了个陪练啊。” 骆鸣把手松开,扭头道:“你最近每天十二点才下班,我能和你聚什么,听你复盘工作?” 他调子里带着些懒意,飘飘擦过邱雨耳边,有点痒。 邱雨心跳了下,看过去,正与一双挑着兴味的眼睛撞在一起:“你好,康锐。” 康锐伸手。 她却愣住。 不同于骆鸣整套的运动装束,康锐鼻梁上架了副金边眼镜,衬衣西裤挺括干练,有呼之欲出的精英范。 康锐冲邱雨弯弯眼角:“哎,你工作习惯吗?” 可他笑着,又感觉没完全笑,像戴着张笑模样的面具。 “习惯,我——”邱雨本能作答,突然反应过来,瞪大眼睛,“你知道我在这里上班?” 康锐斜睨骆鸣:“当然,有人知道你没了工作,特意来拜托我。说起来也巧,这家老板是我客户,网球发烧友来着——” “好了,你不是来找我的吗?走吧。”骆鸣突然打断。 康锐愣了一下,骆鸣已经先一步往更衣室的方向去了。 他赶紧跟上,不过总不时地回头,带着些奇怪的探寻之色。 邱雨抿唇,心脏很不愉快地砰砰直跳。 可她又并非因为康锐眼中的深意而恼。 只是突然恼火自己。 邱雨发现,她似乎在不属于自己的生活里,耽误了太久。 一如现在。 “邱雨?”耳边声音拉她回神。 可她看过去,又呆住了。 骆鸣已经穿戴整齐,头发估计使劲擦过,凌乱地支棱在脑袋上,不仅冲淡了些之前的冷硬,更给人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四年前,邱雨站在更衣室门口很久,始终等不到骆鸣和康锐出来。 她终于下定决心,自己去敲门。 门打开,迎面遇到的也是这样一副浴后懒散的模样,听她说不想比赛了,他眉毛懒懒散散地挑了下。 “不比赛了?”骆鸣倚在门边,空气潮热,眸光明明暗暗。 “嗯,工作挺忙的。”邱雨点头,“既然你不想接受我的感谢,起码让我请顿饭吧。” 那边很久没有出声,只是盯着她看。 邱雨眼睛垂下。 除了比赛不留情面,骆鸣其实还挺好相处的。 但遗憾的是,这样的人不属于她的生活,她也不该放任自己忘记现在。 哪怕只是暂时忘记。 “好。”耳边平静道。 “那么,明晚见?” “好。”对方不再多言,合上门。 砰。 过去与现在同时响起了声音。 邱雨看骆鸣合上柜子,转身问:“想好说什么了吗?”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听出讥嘲,但似乎也不准备与她详谈,连请坐都不愿说。 她定定神:“我就是来……谢谢你。” 骆鸣连眉头都不动一下,背抵着柜子双手抱胸:“我接受。” 沉默。 邱雨眼睛落在他支起的长腿上,蜷了蜷手指:“好的,再见。” 她转身要走,却听身后突然发问:“但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邱雨疑惑:“不就是你说的那种……陪练?” “陪练”一词让骆鸣眉心微动:“我不是指这个。” 她更加疑惑:“那是?” 他还是那副倚靠的姿态,头微微扬起,冷白的光线落在喉结上,很轻微的跳了下。 “与郁霏的训练进一步捆绑,但凡十月比赛出现任何难以让她妈妈接受的结果,你觉得你会不会被指责?” “舒晴姐不会的。” “这么肯定?”骆鸣目光徐徐落下,“你很信任她?” “她帮了我很多。”邱雨说道。 他的眼神凝在她脸上,意味不明:“你对每个帮你的人都这样?” 邱雨不解:“哪样?” 掏心掏肺,完全相信……可又偏偏还是同一个人,离开他时毫不脱离带水。 骆鸣没有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或许是白光太亮,而瞳孔又太黑,他的眼里洒下寒凉的星光。 “你——”唇动了动。 与此同时,掌心突然传出嗡嗡震动。 骆鸣被扯回了神,低头看去,是康锐来电。 邱雨也看见,便说:“我不打扰你了,再见。” 她转过身。 却听身后传来声音:“陪练这件事因我而起,出现任何问题,你都可以拉我进来。”回头看,骆鸣垂眼捏住手机,云淡风轻好似说着不相干的话,“算我的道歉。” 今天是郁霏第一节课,康锐也很上心,外面冗长的洽谈一结束就给童小江打电话,没想到得到了个瞠目结舌的回答。 “你说骆鸣晚上和她们家保姆打了比赛?还被杨舒晴撞见了?”康锐语气已经开始犯冲。 打工人童小江苦哈哈道:“鸣哥给郁太太说是为霏霏日常训练做准备,郁太太也信了。” 康锐拧紧眉心,挂断电话直问罪魁祸首那边,他追的太紧,对方只得勉强松口约他在金螺湾见面。 四十多分钟后。 叮的一声,电梯门哐当打开。 走廊感应灯颤巍巍地亮起,骆鸣从明亮走入昏暗。 康锐早等得不耐烦,见状迎上去:“怎么这么晚——”眼睛扫过对方手里提着的塑料袋,又愣,“这是什么?” “绿豆汤。”骆鸣说,顺手从里面拿出一杯,“你的。” 康锐接过,被外壁冰凉的水珠,也后知后觉地皱起眉:“你可千万别在杨舒晴面前喝。” 骆鸣背对他,哗啦啦地掏钥匙,声音显得模糊:“怎么?” “上次我们吃饭,记得吗,你和杨舒晴说你习惯喝水。”康锐念叨,“我知道你最喜欢甜食了,但是千万别掉人设啊。” 像杨舒晴那种牛皮糖似的富家太太,谁知道喜欢往什么地方钻牛角尖,他可不愿意把额外功夫用在善后上面,头会痛死过去。 骆鸣顿了下,没说出自己已经把喝水人设在杨舒晴面前巩固了个彻底。 他拉开门,先进屋。 康锐也很自然地跟进去,开灯关门,从鞋柜里掏出双拖鞋换上,熟悉得跟回自己家似的。 这里确实也能算作他的半个家。 康锐与骆鸣的父母是同事也是好友,两家最早时候还是邻居。康锐与骆鸣从小一块儿长大,放学后经常来骆家吃饭做作业,以前是家属楼,后来骆家父母辞职下海挣了钱,就变成了金螺湾。 胖狸花从卧室溜出来迎接主人,瞧见康锐,炸着毛喵喵叫地冲过去。 “嘿,七月半,小胖胖。”康锐一把捏住猫的后脖颈往边上带,很温柔地说,“今天我没空陪你,自己去玩啊,乖。” 胖狸花七月半被拨到一旁,翻出肚皮试图把两脚兽勾回来,可康锐直奔沙发,大马金刀地往下一坐。 沙发弹起,他声音暴躁得几乎要把头顶墙皮顶掉:“和邱雨打比赛?你到底在想什么?解释解释?” 骆鸣慢悠悠地吸绿豆汤。 康锐揪了把头发:“老骆!”这次他压下调子,苦口婆心地劝,“都过去了,这四年她没找过你你也没问过她,就这么相安无事的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扯上关系?” 那边依然不说话,但绿豆汤很快见底,发出嘶嘶吮吸的动静。 康锐瞪他。 终于,骆鸣掌心收紧,把塑料杯子压成扁扁的形状:“不过是给郁霏准备点日常训练内容。”他轻声,“你急什么?” 康锐嗤道:“这鬼话连童小江都不会信。就算是日常训练,郁霏一个人不行,非要再搭上一个?我看你就是——” 他蓦然住嘴,惊疑不定地打量骆鸣,半晌才迟疑地开口:“老骆,你和我说实话,为什么要和邱雨比赛?没记错的话,四年前你们也是一起……” 康锐说不下去了,眼神有点发愣。 旧忆重温?故梦重圆?不是吧不是吧? 他脑子里哇哇乱叫,眼前突然咻地立起一道黑影,玄光微弱的光线打在侧面,能看清他紧抿的唇线。 “没有,你想多了。”骆鸣言简意赅,“我去睡觉,你想留就去隔壁,床单在柜子里。” 说完几步跨回房,直接甩上门。 七月半落后一步,只能立起后腿挠门板。 里面毫无动静。 康锐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何种心情,只得长长叹了口气,转手把小猫咪拎起来抱进怀里:“小胖胖,今晚你跟我走喽。” 第30章 他狠狠|撸了几把毛绒绒的猫后背,扭头冲紧闭的房门喊:“老骆,我今晚就睡你家,有事叫我啊!” 骆鸣坐在床沿,听着康锐脚步哒哒远去,一动不动。 黑暗沉淀了混乱的思绪,却又无可避免地往另一方向疾驰。 为什么比赛? 他告诉自己,只是为了给邱雨一个机会。 可潜意识里却翻出了更多的理由。 因为过去的那一场场比赛,因为自己重新在球场上心无旁骛,还因为…… 骆鸣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那个时候,他在邱雨身上看到了久违的自己。 那种不服输不认命、勇敢往前冲的劲头,他曾经有过,却因为一层层的缚茧而害怕再度拥有。 所以,就算比赛终止,他也鬼使神差地应下邱雨的请客。 只是第二天,邱雨迟迟不曾出现,电话打过去一直无人接听。 最后,她主动打来电话。 骆鸣很少被这样放鸽子,不悦是真,但接听时心里又无端松了口气:“邱雨,你——” 紧接着,却听见电话那边传来了她惨烈的哭腔:“救我!骆鸣,救我!” 时至今日想起,他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他第一次如此害怕失去。 失去她在身边。 第24章 她总拗不过命运 这一晚, 邱雨亦是难眠。 回来路上,她向杨舒晴询问接下来的安排,其中自然包括郁霏的日常训练 出乎意料, 杨舒晴却要她别着急:“童教练刚把训练的注意事项发群里了,你先看着,这几天我得问点别的事情, 订哪里的球场也需要时间去确定。” 杨舒晴的解释不急不徐, 但邱雨听着一头雾水。 别的事情?还有什么事比抓紧时间训练更重要? 邱雨想不通。 而坠在心头的不仅有不解, 还有另一层沉重在等着她。 回房间后, 邱雨给童小江催问装备金额,得到的回答却是:不用了。 邱雨愣了下,飞速打字:和你们骆教练说好的, 快算给我吧~ 童小江很快发来消息:鸣哥说, 算作给郁霏训练的设备支持里,俱乐部包了。 真是骆鸣的意思?她不由抿唇。 可手指停在半空很久,都迟迟没法调出那个名字。 更勿论去问一句——为什么? 接下来几天,杨舒晴正常上下班, 邱雨在家里做家务兼带郁霏上网球课。 郁霏再也没有出现如第一节课那样的意外,但整体表现中规中矩, 许多毛病依然存在, 童小江在课后总结里指出, 她也不改。 幸好骆鸣也没有出现第一节课的不依不饶。 童小江松了口气。 邱雨也松了口气。 她陪课时不用呆在现场, 就去休息区看书, 但看着看着, 心思总会飞到别处。 或许是被场外不时传来的击打声扰乱, 也或许是忧心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变化。 邱雨总是忍不住地慌乱。 可慌乱归慌乱, 她永难完全掌控自己的人生。 这一点, 从她十六岁离开家后,便在日积月累中无比清晰地认识到。 无可名状的外力滚滚而来,坚韧却渺小的心性摇摇欲坠。 所以最后,她总拗不过命运。 郁霏一周安排三天上网球课,骆鸣在知道她还没有安排日常训练后,更是大手一挥让她周天下午也来俱乐部报道。 杨舒晴自从上班后就不用去公婆那边点卯,周天陪郁霏的任务自然被她揽回去,邱雨恢复正常休息时间,却突然无所适从。 而这个周天,又碰上冯笑来加她微信好友。 对于冯笑这妹子,邱雨的态度是有些复杂的。 一方面她热情开朗,交流起来实在让人招架不住;另一方面,她又与骆鸣和童小江的关系不错。 邱雨总觉得自己应该谨慎再谨慎。 谁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总因为想起过去而被影响呢? 于是她问:什么事? 冯笑发来网址:上次给俱乐部拍的视频,看看。 邱雨一下子来了兴趣。 杨舒晴家网速不错,原画质的视频很快下载完毕。 她半靠着床头,点点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恰好洒在开篇空镜上,绿荫丛丛掩映,俱乐部的招牌折射出光影的脉络。 然后伴随些许声效,镜头拉近,一队学员出现,他们或跑或跳,紧接着,镜头放在了一旁的男人身上。 骆鸣。 邱雨一下子呼吸屏住。 不得不承认,冯笑把骆鸣拍的很好,镜头有技巧地从他握紧球拍的手开始,修长的指骨很是吸睛,然后一路向上,慢慢聚焦到他的正面。 简单的深色polo衫,有点修身的款式,衬得骆鸣宽肩窄腰姿态极好,阳光照亮他的面容,瞳孔漆黑,聚积出无形却又绵长的旋涡,诱着人去深入。 冯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记录骆鸣的时刻呢? 邱雨不敢细想,她发现想太多,自己的心脏会不舒服。 手机继续震动。 冯笑:后面你录音做的挺好的。 冯笑:我记得你认识打光板,了解过拍摄吗? 冯笑:俱乐部这边希望拍个系列,要不要来帮忙? 冯笑:有报酬的。 消息咻咻咻地来个不停。 邱雨有工作在身,肯定是没法帮忙。 但她的目光却停在最后一行字上。 报酬。 上半年除了给杨舒晴当私人陪护外,邱雨一直处于失业状态,虽然有存款保底,但久而久之也会升起些走投无路的感觉。 某些想法就是在这种时候慢慢成形。 比如,拍摄vlog。 邱雨不算短视频爱好者,但每逢遇上喘不过气的时刻,看着别人记录一日三餐的视频总能稍稍减点压,再加上她一直在出租屋躺平,蔡晶晶时常找她聊天疏解心情,有次便提到身边有认识的人拍vlog赚了些钱,邱雨就更觉得自己能去试试了。 不过,她刚把一个视频上传平台,就去了医院。 再后来,因有了这份工作,拍vlog的想法便彻底搁置了。 冯笑还在发消息。 邱雨抿了下唇,打字拒绝。 不过后面又多问了几句。 晚上,邱雨等杨舒晴安顿好郁霏后,抽空把事情提了下。 她措辞很小心,没往钱上面扯,只是说自己之前拍过,不想放弃,也保证只拍台面,绝不会把杨舒晴家里的情况露出去。 客厅里只开了盏壁灯,光线昏暗,能看见杨舒晴眉头皱着,却看不透她更清晰的情绪。 邱雨惴惴不安地说:“舒晴姐,我可以把账号给你看。” 她要拿手机,被杨舒晴拦下:“我不是觉得不可以。只是——”杨舒晴的眼睛盯在她脸上,很久才启唇问,“你还准备考试吗?” 杨舒晴的语气很奇怪。 带了点质问,又混着些叹息,仿佛一面怒邱雨不争,一面又在遗憾。 邱雨懵了下:“我……考的啊。” 杨舒晴轻声道:“我有朋友拍vlog,知道现在这个很流行,可你每天都有工作,还要陪霏霏上课,况且我知道,你又是个有很强责任心的人,如果真拍了,会不会更挤压你原本的复习时间?” 邱雨嗫嚅着垂了眼,没好意思说自己这周无心看书。 肩膀被轻柔地围上一只胳膊。 “小雨。”杨舒晴半揽着她沙发发走,坐下后才长叹了口气,“你想拍就去拍,我不拦你,但我觉得,考试对你而言才是大事。” 她拍着邱雨肩膀,眼睛深深看着她,仿佛要看进去她的内心,瞳仁里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柔光,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无比清晰又深刻。 “我曾经差点读不成书,但还是坚持到了毕业。之后我认识了我先生,又有了现在的生活。”杨舒晴凑近了些,微勾起唇,“你难道不想人生的可能性多一点吗?” 杨舒晴的自白突如其来,却很诱惑。 邱雨也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她有更多的选择,如果她能走的更远,是不是就有机会给予母亲更好的生活? 哪怕仅仅只是脱离家里的那摊泥沼,也足够了。 她充满感激地望着杨舒晴:“舒晴姐,我明白,谢谢你。” 看书的动力也突然变得足起来。 时间一晃,到了周三。 周三算是邱雨工作时间段里最闲的一天。 郁霏研学夏令营还没有结束,杨舒晴现在又要上班,她除了日常打扫,只用在家准备一顿晚饭。 但今天不大一样。 中午刚过,杨舒晴打来电话:“小雨,需要你帮个忙。”她有些为难地说,“我有个朋友是开活动工作室的,今晚办酒会临时缺了个工作人员,你去顶一下吧。” 邱雨听到“酒会”二字就联想到电视剧里某些高大上的画面,吓得赶紧拒绝:“舒晴姐,我没有经验,万一搞砸就不好了。” 第31章 杨舒晴却道:“我朋友说你是去存放衣物的地方,负责保管好客人的东西就行,不用在现场招待。而且我下了班也会过去,有我看着,你还担心什么?” 邱雨只得答应。 地址很快发来,是明江一家五星级酒店。 邱雨为赶时间就打车过去,路上,杨舒晴把朋友的微信推过来,她加上对方后,很快收到讯息:邱雨你好,到酒店后直接上三楼锦心厅,去门口接待区找苏澜,她会把你带去衣物存放处。 邱雨看着对方姓名栏的ai字样,想了想:好的。请问您怎么称呼? ai:我姓齐。 邱雨看了眼叫车软件的预估时间,切回聊天:好的齐姐,我大概二十三分钟后到。 对方没有再回。 锦心厅在三楼的位置很显眼,公共区域花团锦簇,一张铺有红布的长桌后面立着“与你同行·网尽明江”的金色字样,现在还没到客人进场时间,统一着装的俊男美女正凑一起说话。 邱雨过去问:“请问苏澜是哪一位?” 几人朝边上挥手:“澜姐,有人找!” 一身套裙干练装扮的女人走过来,听过邱雨介绍,直接带她去了存放处。 “原本定好的工作人员家里有急事得回去,我们又没法很快找到合适的人,只能麻烦你跑一趟。”苏澜说起话来凝神不动,有种万事笃定的沉稳,“这边挂的地方都分门别类排好了,接手流程和注意事项都有,你记得看。” 邱雨听完,不安感渐渐消散。 “不过——”苏澜细长的眉眼微微挑起,上下打量她,“你得去换身衣服,还要化妆。” 邱雨一愣:“可我没有化妆品。” 苏澜笑道:“没事,我们这边有专人负责,为了保证酒会的统一性。” 说完就把她带去休息室那边。 邱雨与要顶替的员工个头差不多,白衣黑裙的工作制服穿在她身上正好。中式小圆领露出修长的脖颈,掐腰的地方又点缀几片翠竹,更显身形纤长有致。 加上她本就面容清秀,略略铺上些妆容,就能显出整个人淡雅又不失格调的气质,乍眼一瞧,竟比许多员工都多了好些吸睛之处。 苏澜见了眼睛一亮,又有些遗憾:“可惜你不是进场做接待服务。” “能帮上忙就行。”邱雨不好意思道。 她不太习惯涂唇釉,感觉粘嗒嗒的,说完忍不住抿了下。 苏澜看着这番略显青涩的姿态,眼睛闪了闪:“行,那你去吧。” 她目送邱雨离开,勾起的唇角渐往下垂,等人看不见了,拿手机发出一条消息:齐总,人安排好了。 半晌,对方回:好,多留意她。 第25章 省队的一根刺 四点半, 酒会宾客开始入场。 邱雨的一亩三分地虽然不显眼,但总有人会来放东西,从接手第一件衣服开始, 她的神经就开始紧绷。 好在归置衣物确实不难,邱雨稍微摸索就找到了窍门,加上人美声甜, 很招宾客们的喜欢, 甚至还有人问她是不是来兼职的大学生。 邱雨一概回答:“我是承办方的工作人员。” 此外,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场合见到熟人。 那个时候, 眼前递来个爱马仕的康康包,同时有女声骄纵道:“给我放好啊,别弄坏了。” 邱雨一面应着一面弯腰取防尘袋, 冷不丁听外头又传来声音:“坏了再去买个呗, 怕什么。”调子吊儿郎当,却有点耳熟。 她起身看过去。 潘跃? 潘跃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邱雨,愣了下,搭在女伴肩上的手迅速抽回:“好巧啊。” 他穿了件修身的黑色v领马甲, 内搭白色衬衫,很绅士的装扮, 完全不像之前在体院馆见过的那个外向男孩。 邱雨点头:“你好。” 女伴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你们认识?” 潘跃转去冲她笑道:“哦, 见过。” “我们潘少见过的人可多得去了, 什么样儿的能让你记住啊?”女伴也吃吃发笑, “哎, 问你呢。” 邱雨正把标号的手牌递给她, 闻言便解释道:“之前我在体育馆打球, 可能那会儿印象比较深。” “是吗?”女伴戴了浅灰色的大号美瞳, 此刻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邱雨, 显得很咄咄逼人,“你也打网球?学生吗?还是——” 潘跃抢在女伴问更多前打断她:“王弥,你爸不是到了吗,我们别让他等太久。” 王弥揶揄地勾勾唇,转身,小香风的裙摆甩了道优雅的弧线:“多问几句也不行?真没意思。走了走了。” 潘跃落后她几步,趁机扭头对邱雨低声道歉:“她就这样,你别放心上。” 邱雨笑着摆摆手,没应声。 与潘跃的遇见算做是个意外的小插曲,再往后面,客人越来越多,邱雨忙起来,也就没空去想潘跃为什么会来了。 六点半,酒会正式开始。 先是明江体育局的某个副局上台致辞,然后是明江网球协会的会长发言。 扩音箱将带着口音的说话声传至锦心厅每个角落,邱雨趁着休息间隙,也倚在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一些关键字眼譬如“网球”、“联动”之类的,让她多多少少明白了这场酒会的意义所在。 推广网球运动。 邱雨来之前没问过杨舒晴酒会的具体内容,也很吃惊会这么巧。可不是吗?四年都没接触过的运动,只是因为接下住家保姆的工作,居然能接二连三的碰上。 奇妙的巧合,却又莫名地给心里带来奇怪的异动。 邱雨甩甩头懒得去听,拿手机出来扫。 杨舒晴半小时前发来消息:公司加班,我晚点过去,到时候我们一起回。 邱雨却想起来,忙问:霏霏呢? 杨舒晴大概在忙,回复迟迟不见。 邱雨没有郁霏的联系方式,一来觉得有她妈在没必要多此一举,二来还是觉得与雇主家的小孩子得保持一定距离。 可如果杨舒晴以后经常加班呢?接送郁霏的任务还是会落在她头上。 于是邱雨打开手机备忘录记了几句话,好提醒自己别忘了回去后告诉杨舒晴,自己得加郁霏的微信。 正埋头打字,有声音渐渐靠近:“待会见到那些领导什么的,你话不想说就笑,我在边上帮你说。” 话不是讲给邱雨听的,但她指尖动作一下子顿住。 这声音……有点太巧了吧? 她不确定地抬起头,正与一双挪移过来的眼睛撞个正着。 对面眼睛陡然正大,拼命克制住将要冲破喉咙的尖叫:“你怎么在?” 邱雨匆忙扫过他身后,垂头:“我来帮个忙。”说着指指面前接待台,轻声道,“要存的东西麻烦放在这里。” 一个鼓囊囊的黑色双肩包利落搁下。 同时,低磁的嗓音响起:“麻烦了。” 邱雨没吭声,埋头一顿整理后再抬起眼,发现两人已经不在了。 她这才松了口气。 也是……推广网球,rim俱乐部怎么会不来?就是没想到骆鸣也在。 骆鸣是被康锐连拉带拽地弄走的。 “太倒霉了吧,怎么哪儿哪儿都能碰到她。等等!”康锐穿着上次与杨舒晴吃饭时的缎面衬衫,回头时眼中划过银线纹路的光,瞳仁幽幽明灭,“你该不会是知道她在这里,才临时答应我来的吧?” 骆鸣极度无语:“怎么可能?你觉得我会和——这些人有来往?” 此刻两人已经踏入宴会区域,他环视周围,压低声音。 康锐就是嘴嗨,被提醒了也收起脸色,转手拉了个服务生问:“衣物存放处的那姑娘是你们的人?” 服务生被问多了,见怪不怪:“她是我们齐总自己找的,听说是朋友介绍,其他我也不清楚。” “谢谢啊。”康锐说完,扭头见骆鸣皱着眉一脸不赞同的样子,不由愤愤吐槽,“我就是确定不是你给我找的事!” 其实他没好意思说,自从刚刚见过邱雨,他的右眼皮就一直在跳。好可怕! 台上发言结束,台下各种小圈子在一起应酬。 潘跃和王弥她爸喝过一杯,遥遥看见骆鸣走来,忙挥手:“骆教练,这里!”可等人走近他愣了下神,“骆教练,你这穿的——” 不怪潘跃多此一问,骆鸣不用与宴会区的其他人比,单单和康锐站在一起,大头衫加牛仔裤的造型,已经让他很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了。 “哦,他临时路过,被我拉进来的。”康锐笑眯眯道。 王弥他爸王其刚也走过来:“骆鸣?” 省内有名的纳税大户,康锐之前略有接触,但不熟,见状忙抬起手:“王总。” 王其刚与他握手,眼睛却不离骆鸣身上:“好久不见。” “王总。”骆鸣点点头,“是好久不见。” 王其刚以前在省网球队工作过一段时间,骆鸣出国的前一年他下海创办运动企业,两人交集并不算深。 第32章 但此刻王其刚却很感慨:“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现在当教练了。” “随便玩玩,您不用放心上。”骆鸣道。 对方奇怪:“我怎么记得你在国外就是职业教练来着?怎么,回来没找到好苗子?” 康锐边上旁观,见骆鸣闻言眉头微动,忙接过话茬:“他就是累了,想休息。” 王其刚闻言愣了下,喃喃:“可惜,你当年可是……” 他停了下找措辞,架不住有人突然找来,康锐也说还有事,只能把人放走。 这顿客气话结束,潘跃还陪在他身边,他见王其刚不住地往四周看,忍不住问:“王叔,你认识骆教练?” “怎么会不认识。”王其刚找不到那两人才讪讪回头,脸上带了些复杂之色,说起话来长吁短叹,“那小子,可是当年省队的一根刺啊。” 邱雨在衣物存放处百无聊赖地待着,酒会那边正吃正聊,她没事可做,却也不能走,期间苏澜过来看她,还特意送了些吃的,但她觉得工作时间吃东西实在很不像样,便放在一边。 周围也没其他员工了。 邱雨不敢偷懒,还是站着,站得时间久,空调也架不住整个人犯晕。 何况,杨舒晴那边也一直没有反应。 邱雨勉强动起脑想了想,又给她发去条消息:舒晴姐,我这边应该可能还有一会儿。你现在下班了吗?不方便的话我可以自己回来。 对话框上方终于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邱雨盯着,却听耳边咚的一下,抬眼看去,正有人双手撑在接待台,冲她笑得眯起眼:“小美女,有没有兴趣拍电影?” 对方酒气冲天,邱雨皱了下眉,依然有礼道:“您这边稍坐一会。” 她想去叫个服务生把人弄走,没想到刚走出接待台,突然被一下子扯住:“别走啊,我一来就注意到你了。” 中年男人就算是疏于锻炼大腹便便的模样,手劲也比年轻女孩大得多,邱雨没防备被拉的一个趔趄,正要抽出胳膊,脸侧忽地袭来热潮。 “都是做服务的,赚大钱不好吗?”那人呼出一股发酵的酒精味,嘴唇都要吮上她的耳朵。 脑子就在这一瞬间炸开。 邱雨反手一巴掌抽到对方脸上。 啪! 很清脆的声音,她掌心生疼,却什么也顾不上,这片空间仿佛被无尽的墨色挤压,她看不见其他,只能努力抑制着不断翻涌的呕吐感,死死盯着对方。 男人被打的一激灵,酒醒了大半,却恼羞成怒:“老子给你脸了是吧?”那边扬起手,邱雨本能缩了下脖子,就见对方脸色陡然扭曲:“嗷!” 墨色被倏然驱散,她终于发现,男人的手腕正被掰着硬生生地往身后压,膝盖又被猛地一踹,他直接往下跪去。 场面有点惨烈,又有点滑稽。 而扑通一下,惊呼声紧随其后:“哎——何总!这位先生,麻烦放手!” 邱雨这才能凝神看向男人身后,那里,骆鸣眉间正卷起浓烈的怒火,哪怕对上她的目光也不曾消退。 “骆鸣!”康锐也冒出来,慌张地去拨骆鸣手指,“这是体育局请来的嘉宾!” 骆鸣终于松开手,垂着眼随康锐退到一旁。 “小雨!” 邱雨恍恍惚惚地往更远的地方看,看见了杨舒晴。 舒晴姐……她动唇,声音却怎么也发不出,只能在心里无声呼唤。 杨舒晴走来几步,却被扶起那位何总的女人拦了一把,女人支棱着双吊眼,看向邱雨:“什么情况?” 不等邱雨开口,那边何总就嚷道:“齐总,你这都招的什么人呐,想爬床也不是这么个爬法,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意!” 看来这位就是杨舒晴的朋友齐姐。邱雨忙向齐爱申辩:“齐姐,我没有!” “小姑娘,别激动。”齐爱瞥她,不知为何,邱雨总觉得她的眼神仿佛一道冷冽的风,刮得自己脸颊生疼,偏偏声音却是温和的,“何总是我长年的合作伙伴,我对他很了解。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邱雨张嘴:“我——” 可要怎么解释? 自己衣衫整齐,对面何总脸上倒有通红的五个指甲印。 齐爱点头:“嗯,你说,我听着。” 邱雨深吸口气:“他喝多了,我要去找服务员,然后……”恶心的感觉翻涌而上,她拼命忍着只让喉咙轻微滚了滚,却也被在场几人看在眼里。 何总当即变脸:“挺会装的啊你!”他目光转到齐爱那边,“齐总,你手底下的人,你说该怎么办?这事儿不解决好,我看咱们的合作也别继续了!” 杨舒晴本来要张嘴,闻言脸色变了又变,踌躇地看了下邱雨,最后抿起唇脚下撤走半步,站到齐爱身后,垂眼保持沉默。 邱雨见了,原本的反驳挂在嘴边,吐不出却也咽不下去。 朋友的事业与保姆的清白,孰轻孰重?很明显。 她不能去怪杨舒晴的选择,可这样一来,抗争就成了笑话。 目光无力地往下坠,邱雨拼命咬住唇,害怕自己下一秒就崩溃掉。 却听边上传来淡淡一句:“这边监控都有,到底谁在说谎,查查就能知道。” 她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仓皇抬眼。 骆鸣垂首敛眉,正挥开康锐意图拉扯的手指,他没有给任何人以任何眼神,仿佛刚才的言辞只是随口建议。 第26章 一场已经过去四年的噩梦 齐爱注意力也被抓过去, 她皱着眉,才想起自己忘记问:“二位是——” 康锐忙拿出名片递过去:“这位是我们俱乐部的骆教练。” 他刻意挡在骆鸣身前,却架不住齐爱视线一直掠过他的肩膀往后看。 骆鸣?齐爱仔细回忆, 酒会的邀请名单上并无骆鸣的名字,不由与杨舒晴对视一眼。杨舒晴轻轻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骆鸣会来。 齐爱心念一动:“原来是骆教练。”头颅高傲地点了下, 冲康锐道, “酒会毕竟是体育局主办, 按规定一人一函, 您这边——” 她意有所指,就差把“赶人”明晃晃地摆在脸上,何总听完也跟着嘁了声, 正要开口帮腔, 却被骆鸣扫来一眼,手腕条件反射地疼起来。 “邀请函不难,您看我是直接找领导那边拿,还是等酒会后单独给您补一个?”骆鸣无视了何总扭曲的脸, 冲齐爱平静问道。 齐爱却愣了。 她说那话就是图暗讽,当然不可能真的去惊动大佬。 康锐见状忙打圆场:“齐总别介意, 按规章办事是应该的。” 齐爱缓了缓:“其实, 也不是非要提供——” 可骆鸣不等她说完直接打断:“既然不需要, 那我们现在看监控?” 齐爱半张着嘴, 模样有些滑稽。 骆鸣眼神缓缓在她脸上收缩:“还是说, 您觉得麻烦?” 他问的慢条斯理, 齐爱后颈却无端冒出冷汗。他怎么像是知道了什么?她慌张地想。 “老骆!”康锐赶紧呵道, “你瞎说什么?” 骆鸣耸肩:“抱歉, 我随便猜的。” 话是能这么讲的吗?康锐无语, 飞他眼刀。 就听齐爱那边突然笑道:“既然是误会,查监控就不必了。不过,邱雨你打了何总,道歉还是需要的。” 她拿胳膊肘戳杨舒晴,杨舒晴正在发呆,被猛地拉回来,顺嘴就跟着齐爱应下:“对,小雨,打人是不对的。” 邱雨站得僵直,直勾勾盯着不远处的地毯花色,听到杨舒晴的话,她才茫然看过去,却见对方露出如齐爱一样的凝重神色,正眼神复杂地冲着自己。 仿佛真的是她做了错事。 体内一直强绷的弦瞬间就断了。 “小雨。”杨舒晴还在催促。 邱雨身体晃了晃,手指不断捻动裙摆折痕。 她知道,为了让这件事迅速揭过,道歉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双唇开启,可嗓子眼却被堵得一塌糊涂。 她明明是受害者啊!心中有声音在喊。 邱雨说不出话,康锐也胆战心惊。他不敢再看,转去骆鸣那边,正见骆鸣唇边肌肉微微抽动,似乎也要开口。 求你——别!康锐几乎崩溃。 却听不远有另个人疑惑道:“你们在做什么?” 声音很耳熟,他看过去,见到救星似的大喜:“王总!” “王总。”何总紧跟康锐。和王其刚的身价比,他那点简直毛毛雨,有机会搭腔自然不会放过:“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王其刚冲他随意点了个头,转向康锐:“一直在找你们。现在有空吗?” 康锐来不及说话,骆鸣却从后面走过来。他一手搭上康锐肩膀,冲王其刚道:“刚刚认识了个新朋友,正聊着。” 王其刚这才正眼去瞧腆着脸一直做笑的何总。说不奇怪是假,但他不动声色,应了骆鸣的这句话:“何总是吧?一起?”反正面子给出去,待会要人还就简单多了。 第33章 何总大喜,将齐爱这边的不快瞬间抛到脑后。 三个男人很快离开前厅。 打人一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解决了? 邱雨眨眨眼,不敢相信。 同样不敢信的还有齐爱,她原地愣了一会,直到杨舒晴喊她才回了神,眼睛迅速瞥过邱雨,反手拉住杨舒晴。 “走,我给你介绍几个人,都和网球沾边的,到时候你有需要可以直接找他们。”她笑着,打定主意不去管邱雨。 齐爱这话戳中杨舒晴的心坎,她面色一喜满口答应,走前才想起邱雨,匆忙扭头:“小雨,待会结束你就在这里等我。” “……好。”邱雨轻声,目送两人离开后,才脱力似的砸向椅子。 全身所有重量都压向靠背。 她仰起脸,吊灯的璀璨光线如不断冲击岸边的潮水,让双眼也跟着湿润。 悲哀,无能为力,却又是多么正常的感觉。 酒会结束时,康锐已经和王其刚大致敲定了网球进校园的合作,一方提供培训课程一方提供赞助商品,具体内容有待抽空坐下来细谈。 何总在边上也跟着分了一杯羹,他手头有个mcn机构,账号主播一应俱全,知名度也不错,为与王其刚长期合作,宣传费直接打了骨折。 康锐捞到免费宣传,对何总再怎么瞧不上也不会在面上显露,就是骆鸣……他担忧地瞥向身边,从与王其刚聊合作开始,这人除了偶尔帮腔,便再无任何情绪可言。 “老骆你——”康锐本想问问情况,可边上何总直接插进来:“康老板骆教练,要不要送你们一程?” 酒店门前人头攒动,叫车的话恐怕得等上好一会。 康锐谢绝:“我们有车。” 何总也不坚持,转头看向骆鸣,笑容可掬里带了点小心:“骆教练,刚才在前厅那边……你真的误会我了。” 王其刚虽然只介绍了骆鸣曾是职业网球运动员,但从那几句简单却足够郑重的话语里,何总能隐约嗅出骆鸣的不简单。 康锐现在最不想的就是和邱雨扯上关系,闻言就要打断,结果被骆鸣抢先一步:“什么误会?” 何总看骆鸣神色淡淡,摸不准他心里想法,挺了挺肚子才道:“我有家有室,怎么会和个服务生不清不楚?也就是看在齐总的面子上,我咽下这口气不计较。” 骆鸣看他很久,就在对方笑容挂不住的时候,突然问:“你和那个齐总关系不错?” “哦,你说齐爱啊,合作还行吧,而且人会来事儿,有些我不好出面的时候她能帮忙。”何总眨眨眼,凑近悄声道,“不过啊,那女人有点故事,人一般般。” 骆鸣懒得接这捕风捉影的茬:“可我今晚看你和她好像很聊得来,不然怎么说完话就去了存放处那边?” 他眼神锐利,刺的何总无处遁形。何总讪讪半晌才道:“是她说那边有人找我,我哪知道……嘿嘿。” 康锐听这笑声刺耳朵,忽地大喊:“老骆,走了!” 何总吓了一跳,脸颊肉颤巍巍的,但看康锐一脸笑模样又生不出气,只得冲两人挥手道别。 康锐把骆鸣肩膀一揽直接带走,下了台阶才愤愤:“什么人呐!” 有事嘴女人无事捧男人,真丢大老爷们儿的脸!他在心里愤愤。 骆鸣没吭声。 但康锐突然就疑惑了:“不过,我记得当时我们离得还挺远的,你怎么会看到那两人说话?” 骆鸣头也不回径自往前:“凑巧。” 康锐追上去:“你确定我会信?”他瞧着身边绷直的唇角,渐渐皱起眉,试探着问,“你该不会一直看着那边……”看着邱雨的方向? 骆鸣脚下稍顿,余光凉凉瞥过,突然从鼻子里哼了声:“有病。” 他槽完便大步跨走,康锐回过神,在身后大叫:“恼羞成怒啊你!” 瞧瞧,出于伙伴爱来关心一下,还有错了? 酒会那边,杨舒晴与齐爱引荐的人物们一通聊下来,整个人飘飘然。 “多接触人感觉不错吧?”齐爱看她高兴,自己也开心,“以后有类似的活动我再叫你。” “谢谢你。”杨舒晴感激得要命,“你总是为我着想。” 齐爱摆手:“别客气,我也喜欢霏霏,不得盼着她点好啊?” 说到这里,杨舒晴想起来康锐等人:“刚才那位何总,不会影响你吧?” “八成就是他手脚不干净吧。”齐爱轻描淡写,“那个姓何的靠老婆发家,又嫌老婆生不出男孩,外头包了好几个。” “怎么可以这样?”杨舒晴有点愤怒,“女孩哪里不好!” “有的人嘛,总觉得家里有王位要继承呗。”齐爱撇撇嘴,又安慰道,“你别担心我,我有他老婆的联系方式呢。” “我……哎,本来想着帮你点忙挺好,结果差点惹到麻烦,真对不起。”杨舒晴叹气,“小雨脾气一直挺好的,我也没想到她会打人了。” 其实,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齐爱轻咳:“小姑娘嘛,害怕下手重了点也不是不能理解。而且这么一来,你也知道她不是那种心术不正的女孩子,正好宽心了。” “也是。”杨舒晴想想觉得在理,又笑起来。 她的好心情持续到带邱雨回家。 一路上,车里十分安静。 杨舒晴几次等红灯时都想和邱雨聊聊,可架不住副驾驶座的女孩子总在看窗外。 最后快到小区门口了,杨舒晴心一横,把车停在路边:“小雨。” 邱雨回头:“舒晴姐,什么事?” 车内没有开灯,车外也是暗的,她大半张脸藏得很深,却遮不住眼中惶惶的神色。 杨舒晴想好的一番说辞瞬间哑火。 邱雨也陷入沉默。 杨舒晴吸了口气:“你今天没事吧?” “没有。”她回得很迅速。 可正是这样的反应才让杨舒晴更揪心:“齐爱已经和我说了,是对方不对,她没怪你。” 是吗?可当时那样咄咄逼人的姿态……难道是她想太多?邱雨抿了下唇,垂眼:“我没事。” 身边有气息靠近,温热的轻柔的,试图绵绵密密地包裹住她的全身。 但现在情况下,这样的温柔更容易成为负累,更容易压得她……喘不过气。 “舒晴姐,我真没事,就是……”邱雨喉咙一阵发紧,好久才费劲地解释道,“不太舒服。” 其实那是更为压抑的情绪,虽然已经受时间淡化,非必要不会想起,可一旦想起,就足以完全吞噬她。 “我懂我懂。”杨舒晴连声应道,“你看你明天要不要休息,霏霏今晚去同学家了,网球课让对方家长送也没关系。” “……不用。”邱雨紧紧手指,努力将声音放轻松,“我睡一觉就好了。” 那只是一场噩梦。 一场已经过去四年的噩梦。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回归隔日更~ 第27章 还想活 邱雨努力告诉自己别去回忆, 可真等夜深人静躺在床上了,她还是睡不着。 怎么能轻松地说忘记呢? 邱雨翻了个身,眼睛冲着窗户方向, 外面天空如黑丝绒一样,几颗星星点缀其中,像极了四年前发出邀请的那个夜晚。 静谧安详, 仿佛包裹着无数美好的可能性。 骆鸣答应邀请的第二天早上, 邱雨就在网球馆拦了好几个本地同事询问什么地方适合请客吃饭。 大家清楚她的经济情况, 给的都是性价比不错的餐厅, 邱雨一一记下,到午饭开始选,刚扫完第一家, 突然有个座机号码打来电话。 前置四位数很眼熟, 邱雨赶紧接听。 “邱雨是吧?工资这边要给你结了,下午来趟财务室对表。”对方操着很重的口音,也很不耐烦,“四点前到啊, 不然你这个月的钱都不给算了。” 当然不可以。 邱雨匆匆扒了几口饭,去找主管请假, 再赶去公交站。 她得转两躺公交总计一个多小时才能到新阳的工业园。 邱雨之前在里面工厂上班, 做五金件, 一个月按出工日算工资, 好的时候能挣七千, 差的时候到手也有五千多。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 她真不会去生鲜店做兼职晚班, 以至于撞上后来的群架, 更不会因为阴差阳错地认识了骆鸣, 有了现在的工作。 想到骆鸣,邱雨慌张跳窜的心突然顿在半空。 晚上还有顿饭呢,不得请点好的? 心脏缓慢回落,她看向车外渐渐稀疏的街景,舒出口气。 就算有根本不想见到的人,钱总得拿到手,那是自己应得的报酬。 邱雨想速战速决,可惜现实永远不会眷顾她,到财务室后,她被财务小妹好一阵刁难。 “你说你,缺勤那么多,还没当班组长签字,放以前可以直接不给的好吗!”对方把一沓纸头重重扔桌上,对邱雨直翻白眼。 第34章 财务小妹对小工们总是这种态度,但据说她是老板亲戚,谁都不敢抱有怨言。 邱雨本能地赔笑:“麻烦你了。” 这家工厂在园区内的规模算小,沾亲带故的本地员工也多,本来邱雨这种刚到新阳的外乡人没机会进来,但蔡晶晶在这里工作几年,也刚好要离职,便很凑巧地把邱雨给介绍来了。 邱雨在工厂呆了几个月,工作简单好上手也没被拖过工资,就是时间久了人会变麻木,但与能拿到钱相比又不值一提。 她总觉得自己至少要干满一年才会去想其他出路,可后面发生了些事,让她不得不仓促离开,以至于现在处境极为被动。 “这几张表,你去找人签好字再来找我。”财务小妹拿手指在签字栏重重点着,“抓紧时间,快四点了啊。”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打电话啊。” 邱雨抿了下唇:“没有。” 对方奇怪:“微信?工作群?” “没加,工作群也退了。”她轻声道。 财务小妹又自然地瞪起眼,但掠过邱雨眼睛时忽地愣住。 真奇怪,她想,明明表情挺温顺的,眼珠子怎么跟块冰似的。 “怎么办?”对面眼帘迅速垂下。 财务小妹回神,想到破事被反扔到自己头上就很烦,但流程都到最后一步了,不去做完又显得太亏,只得硬邦邦甩下句“等着”,迅速走出房间。 邱雨原地站着,听了好一会的键盘声打印声才缓缓抬眼,盯紧墙上裂开的纹路,仿佛看到自己好不容易结痂又被撕裂的伤口。 求求,别再……折磨我了,她在心里悄声说道。 财务小妹再回来时,带来了签好字的表格,在一阵计算器的连续敲打后,邱雨终于被大发慈悲地放走。 肩上重担彻底卸下,她含混地道了声谢就转过身,以一种在工厂工作时前所未有的速度冲出大门。 黑暗在身后依次褪去,明媚飘散着柔和的光晕,邱雨踏入暖融融的空气里,拿出手机给骆鸣发消息确定吃饭时间。 突然间,从边上传来一声鸣笛。 她心生不详,看过去,正见一个胖脑袋探出驾驶室,油腻腻地挑起眉:“小雨,要去哪儿啊?送你一程。” 正是之前财务小妹找去要签字的郝组长。 邱雨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郝组长见了,敲着窗沿直接问:“你还要不要上个月的工资了?” “可财务室已经盖好章——”她迎上对面笃定的笑容,倏然噤声。 盖好章算什么?郝组长是工厂老人,也是老板的关系户,卡她是分分钟的事。 邱雨握紧手机,掌心渐渐发烫。 郝组长啧道:“放心,我就想送你道个歉,也不行?”他目光落在邱雨手上,露出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在和朋友聊天?” 这话倒变相提醒了邱雨。她沉吟片刻,报出网球馆的地址:“我要去这里,你把我送到就行。”说着扬起手机,“我也告诉我朋友一声。” 车在路上疾驰。 邱雨不想给男人用口舌占便宜的机会,便很没礼貌地坐在后座,不管前面怎么说话她都不吭声,不时摁亮手机屏幕看一眼。 她昨晚与骆鸣交换了联系方式,没想到今天正巧用上。 邱雨:我下午出去办了点事,六点网球馆门口见吧。 骆鸣没有回。 没回很正常,他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工作要做。邱雨虽然没问过,却笃定那般气质的男人不会无所事事。 世界对于优秀的人总是格外厚待,他们拼尽全力后得到的东西,会远远高于用同等心血努力的她。 很羡慕,也会不断地将自己打入谷底。 邱雨一想到骆鸣,又开始陷入情绪怪圈里。 这是她极少有过的经历,想不明白,也控制不住。 夕阳渐垂,金黄色洒在望向窗外的脸上,邱雨迷茫地眨眨眼,困意开始上涌。 车却在此刻猛然刹住。 邱雨惯性往前,额头重重磕上前排座椅,皮质材料向里凹陷,刺激的皮革混着汗臭味瞬间扑向鼻端。 她没忍住地干呕了声,却听耳边啪嗒一下,来不及抬头,一股炽烈的风从身边灌入,胳膊一紧,被人生生拉出车外。 “你做什么?”眼前是郝组长阴沉的脸,邱雨惊恐大喊,“救命!” 这里是片老生活区,里外三层全围着筒子楼,两人此刻就在中间空地拉扯,有居民围过来。 其中有人要开口,却被郝组长一瞪:“家里妹妹闹着不想回家。” “哦,是有个妹妹来着。”边上老人点头,“小郝你小点声,别闹着大家。” 郝组长连连应下。 邱雨绝望,“我不是——唔!”话没说完,口鼻被重重捂住,差点窒息。 “抱歉抱歉,打扰打架了。”郝组长一面哈腰,一面把邱雨往楼上拽。 她甩进一间屋子。 身体跌入灰扑扑的地面,飞扬的尘土呛进口鼻,咳嗽几乎要把心肺给呕出去。 几乎同时,长发被死命揪着往身后拉,脑袋仰起,脆弱的脖子拉成将要断裂的弓弦。 “打我的时候没想过有今天吧,嗯?”耳畔恶狠狠地咬牙,“告诉你,现在才刚开始,赔不到我想要的数,这个门你别想出去!” 邱雨眼向后不受控地翻,好久才从唇缝间挤出声音:“我没钱。” “没钱简单啊,我这边有门路供你赚大钱,要不要?”郝组长笑着去摸她的脸,“是处女吗?我不介意帮你谈——嗷!” 邱雨突然扭头咬住他的虎口,上下牙死命地合,似乎誓要撕掉他一片肉。 郝组长恼了,另只手抓住她的头顶,连着被咬的手一起,将她脑袋使劲往地上掼。 咚! 强烈的痛感从皮肤瞬间穿透骨骼,邱雨只觉得自己脑子里来了场大地震,什么想法都在瞬间变作废墟。 只这一下,她就不动了,摊在地上,唇一张一合,徒劳地喘着粗气。 郝组长蹲下来,大概是心有余悸,他离得有点远,语带轻蔑:“你说你,之前厂里对我那么大反应干嘛,不就摸了你腿一下,还打人?小姑娘,社会不是你家,有些苦头该咽就得咽,明白吗?” 邱雨喉咙里发出咯啦咯啦的声音。 郝组长没听清,凑近了些:“你说什么?” 她刚憋了气,咳嗽从口腔喷出,唾沫星子扑了男人一脸。 男人恼怒又扬起手,却听奄奄一息的女孩说:“我朋友……有钱。” 朋友?一个刚来新阳才几个月的小姑娘,和同事基本为泛泛之交的小姑娘,除了已经走掉的蔡晶晶,哪来的朋友? 郝组长冷哼:“你不会说的是蔡晶晶吧?她会帮你赔?” “不是晶晶姐……”邱雨脸颊挨着地面,眼睛正好对着窗玻璃。 玻璃被划分成好多格子,也把浅淡的夕阳切割成碎片,夜幕已经来临。 要失约了。 没来由的,邱雨心里涌上些酸楚的感觉。 原来剥离掉不属于自己的生活,竟也会这样难以忍受。 眼前暮色无垠,她陷入了混沌的思绪。 身体被粗暴地翻过去,四肢软塌塌地摆成“大”字。 她的眼神是涣散的。 手指挤进大腿外侧的口袋,粗暴的揉捏放大了恐惧,也勾出了她意图忘记的那件事。 郝组长说,她抽了他一巴掌,是大惊小怪。 可如果没有那一下,作孽的手指不会在大腿停下,会探向更深处。 邱雨成功逃脱了,可厂里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觉得她不该有如此大的反应。郝组长是有名的胆小鬼,他不会做到最后一步,给点便宜用来做利益交换,怎么看都是笔划算买卖——他们早就习以为常。 可她读过的书不允许。 她的尊严更不会允许。 想到这里,邱雨的胃开始痉挛,仿佛被倒灌进腥臭的淤泥。 但她什么也吐不出来,喉咙的滚动只能不断将她仅剩的生气带走。 如果今天死在这里……邱雨恍恍惚惚地想。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声音:“是这个——骆鸣?” 她连眼珠都疲惫地转不动,只能囫囵点了下头。 郝组长拨过去。 绵长的嘟声响了半下就被切断,仿佛对方一直在等她:“邱雨,你——” 那一瞬间,沉沉死气被倏然撞破,纵然对方只是平淡地喊她名字,已足够冲破笼罩的黑暗,拖拽着她往生处大步流星。 “救我!”眼泪控制不住地飚出来,“骆鸣,救我!” 邱雨声嘶力竭,一半为了恐惧,一半为了……还想活。 第28章 两个世界 郝组长被邱雨嚎的那一嗓子吓破了胆, 哆哆嗦嗦去挂电话,就听手机那边厉声质问:“谁在那边?” 他脑子一懵,直接把手机甩出去, 老旧的手机砸在墙上,屏幕四分五裂。 第35章 邱雨听见了那震天的响动,却无力抬头去看, 但预料中更为残忍的动作并未到来。 耳边脚步仓促奔走, 很快门被拉开, 随即哐当一声, 门被重重合上。 夜幕早已降临,扬起的灰尘重新覆盖每一寸空间。 这里是任何光影都不愿涉足之地。 不知为何,她却心安地闭上眼, 彻底地昏过去。 之后发生种种, 便如浮光掠影般的迅速。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撞开,邱雨沉浮在梦里,感觉到温热的气息擦过脸颊,腰与膝弯被稳稳掌住, 随即,身体被小心托举到半空。 “邱雨?”周围嘈杂得让人忍不住想炸, 可当听见有人在耳边轻声唤她时, 她又舍不得把情绪分走一丝一毫。 就让她短暂地沉溺一下吧。 “醒着。”邱雨睁开眼, 涣散的目光擦过紧绷的唇角, 垂首抵在他胸口。 那一瞬间, 额头擦过略显紧绷的肌理, 她似乎听见了激烈如擂鼓的心跳。 转而, 从胸腔深处传来嗡嗡震颤:“没事, 睡吧。”潮热温暖的气息抚过她强撑的眼皮, 转为一声轻叹,“我在呢。” 她心潮翻涌,终于卸了劲,再次陷入昏睡,等醒来时,已经过了凌晨三点。 房间里只亮着盏壁灯,悠悠光影落在床前,隆起的身躯分外清晰。 她望着眼底侧脸,光影越不过高挺的鼻梁,眉目被阴影摹出深邃的形容,越发显得他轮廓朗越,骨相绝佳。 邱雨手指动了下。 对方倏然惊醒,抬头首先看她:“不舒服?” 邱雨慌忙摇头,撑着床要坐起来,被一把扶住:“慢点。” 嗓音带着点哑,颗粒分明。 她鸡皮疙瘩顿时起来,忙抽出手阻止道:“我没事。” 骆鸣没再动作,漆黑的瞳仁却牢牢锁住她:“轻微脑震荡,得静养五到七天。” 邱雨被盯得很不自在,缩了下肩膀,干巴巴笑道:“这,这么严重啊。” “你上他车的时候完全没想过?”脑门突然被重重摁了下,她瞬间嘶道:“痛!” “痛就对了。”骆鸣双手依然撑在床沿,“那个姓郝的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道?” 邱雨捂着脑袋上的纱布,不说话。 其实骆鸣刚刚避开了受伤的位置,但手劲并不小,足以证明他在生气。 邱雨目光穿过指缝往下垂,被褥黄的过分,不知道有没有原本色泽作祟,上面印着整齐的红色小字——新阳人民医院。 “住院多少钱,我还你。”她岔开话题,盯着被褥上的那团阴影。 阴影往前探了探,眼底露出宽阔的肩膀,与双臂一起连成密不透风的墙。 邱雨呼吸一滞。 他把她堵得动弹不得。 “不用。”耳边声音沉沉下坠,不悦显而易见。 邱雨不再坚持,低垂着头,像一只只顾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形容惨淡。 手腕突然被人轻轻摘住,温柔又不失强硬地向外一带,将她的手拉离眼前。 空气开始流通。 邱雨看见他掌心翻转,与她的紧密相合。 一瞬间,她感觉到骆鸣掌心布着些茧,磨过她的皮肤,酥酥麻麻。 他到底是做什么的?邱雨迷迷瞪瞪地想,却听耳边叹了口气:“你知道你今天多危险吗?”语气妥协似的。 邱雨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闻言,勉强撑起几分的硬气彻底倒塌,不由嗫嚅:“我没想过他会这样。” “如果不是他阴差阳错打来电话,又正好被我接起,我不敢想你会发生什么。”骆鸣手指收缩,紧紧握住她,“为什么要上他的车?” 暖流从血液汇入心脏,她有种被珍视的感觉,不由自主地说出实话:“他拿没发的工资威胁我。” 对面静了片刻:“只是因为这个?” 邱雨看向他,不解。 骆鸣眉头皱出一个浅浅的川字,认真端详了她一会:“值得吗?” 口吻依然是平静的,却让邱雨周身温度骤降。 当然,在他看来,十分不值得。 为了区区一个月的工资,便将生命危险抛诸脑后,不明智,甚至很愚蠢。 “我们去了你之前待过的工厂,你们财务说,那个人下午一个劲地打听你。” 邱雨执拗地盯着他瞧:“她还说了什么?” 骆鸣抿了下唇,实话实说:“之前他骚扰你,闹出很大动静。” 邱雨牙齿咬在嘴唇上,红润的颜色渐渐发白。 骆鸣见了赶紧解释:“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觉得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对你是更大的伤害,不值得。” 她长长呼出口气:“那真是……谢谢。” 什么珍视?果然是错觉。 邱雨将手抽出来,或许是薄茧的阻力,她用了些劲。 耳边呼吸似乎变沉。 但她没有再去看一眼。 “你比钱重要的多。”骆鸣恳切说道。 是吗?看来他从没有经历过被追债人砸烂家门,也没有经历过被亲人不断算计积蓄……真是个很幸福的人啊。 手指在被褥的褶皱里蜷缩,邱雨倏然抬起头:“你真这么认为吗?” 近乎呢喃的低语中,她看见昏黄的光影里,骆鸣也有着同样动容的颜色。 “当然。”嗓音颗粒分明,气息靠近,他温柔地看着她。 而她却从他放大的眼中,莫名看清了自己的削弱与胆怯。 那是从来不会在骆鸣身上展现的模样。 倏然间,现实无比清晰地给来沉闷一击。 清醒点!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邱雨蓦然避开他探来的手掌,连同那不该生出的旖旎幻想,一同重重砸进病床。 “我困了。”她的脸颊压在被子里,声音被挤出复杂又含混的情绪,“晚安。” 睡觉,才是忘掉烦恼的最优解。 过去在梦境中悄然过去,待邱雨醒来时,她又变成了杨舒晴家勤勤恳恳的住家保姆。 杨舒晴上班前给邱雨推了张微信名片,看名字是自考机构的老师,杨舒晴告诉她,有问题随时去问,对方是朋友不用付钱。 邱雨又感动的一塌糊涂。 她总是会被这种关心感动到。 所以在抵达rim网球俱乐部时,她脸上的笑容依然比太阳更明媚。 小邹见了都啧啧称奇:“今天心情不错嘛!” “谢谢。”邱雨笑着应下,一扭头,看见边上走来骆鸣与童小江。 昨晚的不快瞬间勾起,唇角不由稍稍往下压。 骆鸣似乎没看见,与她擦肩而过。 童小江往前追几步,又停下,挤眉弄眼:“邱雨,待会中午我给你拉个群啊。” 邱雨本能紧张:“霏霏又怎么了?” “你想点好的呀!”他震惊出了双下巴,“另件事另件事!对了,别让鸣哥知道。” 童小江说重点的本领很强,但溜走的速度也快,邱雨根本没法去深挖。 比如,为什么与骆鸣有关的事情要拉上她?要是人家不乐意呢? 当然了,如果童小江来问为什么不乐意,她似乎也没好的说辞解释。 邱雨摇摇头索性不去想,去休息区看书了。 大概是杨舒晴早上给的名片让人精神振奋,邱雨一上午的学习效率奇高无比,错题也刷了两遍,知识点记得不要再牢。 她突然想,照这么下去,十月份的考试不得轻松拿捏? 可错觉是可怕的。 邱雨吃饭前去洗了把脸,她拿水狠狠地泼自己,再用手指从眉心到下巴一通揉,直到脸部皮肤通红才作罢。 去吃饭,童小江安静如鸡,不时垂眼在手机上点点,好在郁霏心情似乎不错,能顶替他的位置和骆鸣聊天。 别看郁霏是个小姑娘,话匣子打开叨叨叨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就是她不愿说自己,一直在问骆鸣以前去过哪些地方。 也行吧。 邱雨旁观骆鸣脸色,他没有不耐烦,很细致地和郁霏描述那些异国景色。 窄小悠长的巷道,成群结队的鸽子,人沐浴阳光穿行其中,一呼一吸间尽显生机。 郁霏听得呆了:“那些地方我也去过几个,怎么没见过你说的?” 骆鸣瞥她:“你一般逛哪里?” 郁霏想了想,掰着手指头算:“商场啊餐厅啊,要么就是那种一条街从头到尾都是逛的。” “有钱啊,不是吃就是买!”童小江闻言插进话。 他没别的意思,可郁霏听了却无端脸红,讷讷道:“是我妈喜欢,我得陪她……” “小江。”骆鸣横去一眼,警告。 童小江鼓了下腮帮子,继续低头捣鼓手机。 邱雨见郁霏垂头低落,虽然觉得莫名,还是本能地想帮她说说话,可刚张嘴,手机却不合时宜地震了下。 同时,童小江抬头冲她使眼色。 邱雨会意,划开屏幕点进微信,新增加的群里,童小江正撒花告知:欢迎新朋友! 第36章 随即,框内弹出一条修改通知,简单的“群聊”二字迅速变作——鸣哥生日筹备委员会。 生日?她愣住。 不等抬头,骆鸣温和的声音传至耳畔:“反正都是旅游,逛什么都可以,不过你要有自己想玩的,下次去之前可以先问问我……欧洲有些地方,我以前常去。” 第29章 生日 骆鸣生日在八月底, 距现在满打满算还有一个月。 别看童小江咋咋呼呼惯了,真有心要去做某件事,绝对条理清晰逻辑分明, 先做什么再做什么,每个步骤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比如现在,他在群里吆喝的是:各位各位, 快让你们的想法砸死我吧! 两个眼熟的名字先后冒出来。 冯笑:你才刚拉群, 哪有那么那么快想到啊= = 小邹:不然你先说个呗?我参考一下~ 童小江迅速发来一张图。 邱雨点开, 先被里面绿油油的大网球造型震撼到。 童小江不知道从哪里找的概念图, 大网球就悬在舞台上方,仿佛随时可能掉下去砸到人脑袋。 他还发了个得意叉腰的表情包:这种很契合主题吧? 冯笑:…… 小邹:…… 几分钟后,郁霏幽幽冒头:你恨骆教练就直说。 邱雨忍不住笑出声, 又赶紧止住, 抬头看向其他人。 郁霏正捧着手机手指翻飞,神情严肃里带着点激动,一副要与人干仗的架势。 邱雨再看边上,骆鸣垂眼瞧着桌面, 或许是感应到她的目光,他眼帘掀开稍许。 两人视线在空中短促地撞在一块。 骆鸣率先移开视线, 不动声色地问童小江:“吃完了吗?” 童小江正在群里拿表情狂包扔郁霏, 闻言头也不抬:“没有没有, 再给我五分钟。” 邱雨扫了眼他面前已经空掉的饭盒, 提醒道:“童教练——” 却听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随即脸颊刮过一阵轻微却迅速的风, 又在椅子后方艰涩凝滞。 庞然巨物硬要穿过狭窄的缝隙, 冲动又蛮横, 邱雨没留神, 身体惯性往前,胳膊磕到桌子边,咚的一声,在安静的空间里分外醒目。 身后身形稍滞,飘来压低的声音:“抱歉。” 有种从嗓子眼里硬挤出来的感觉,似乎在忍耐,又似乎在不耐。 邱雨不由扭头。 对方却已经迅速穿过她身后,拉开门大步迈出去。 砰的一声,邱雨眨眨眼。他是在不高兴吗?她后知后觉地咂摸出点疑惑。 再低头看群聊,郁霏被童小江激起天真的斗志,刚发出个怒砸狗头的表情包。 邱雨为这小儿科的行为摇头,却又觉得发生在郁霏身上实属稀奇,便没准备制止。 她把吃完的盒饭收好拿出去扔掉,洗手完毕正要折回,忽见手机弹出条私聊信息。 童小江:晚上有空聊聊,有件事得你来。 邱雨懵了一会:什么事? 童小江:生日啊。 骆鸣过生日就过呗,她能帮什么忙? 邱雨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深想,可既然童小江话到,她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宁,书看了十页,练习题错了三个,主打一个毫无效率。 但郁霏下午倒是开开心心的,从体育馆回来脸上喜色都不见少,杨舒晴过来接她,对女儿的状态有些吃惊:“今天表现不错?” 童小江笑嘻嘻地回:“郁太太,霏霏今天很不错哦,我们骆教练还夸她了。” 骆鸣夸人?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要不是骆鸣不在现场,邱雨真想好好看他表情。 但杨舒晴无所谓,只要是好话她都高兴,听了童小江的反馈眉目舒展,连声说是两位教练辛苦带教的好。 雇主心情不错,邱雨自然跟着一起受益,杨舒晴车上问她今天看书如何,从她的语焉不详中感到点焦灼,又安慰说不用太紧张。 “反正总要一关关来的,人生嘛,就是这样。”她温声,转着方向盘拐过弯,路灯的光影在眼中一闪而过,升起暖暖又细碎的星点。 晚些时候,邱雨给杨舒晴申请了下,顺利加上郁霏微信。 小姑娘的头像是张真人照,放大看,背景有欧式的尖塔建筑,很异国风情,而她正沐浴阳光,冲镜头比耶,笑得很开心。 郁霏通过申请,却不准备说话,聊天框空荡荡的,一如她对邱雨的态度。 邱雨倒不在意,看完头像就去敲童小江:来了。 童小江:麻烦你了! 邱雨:我还没答应…… 童小江:只有你能上! 到底什么事? 聊天框上方,“对方正在输入”的显示闪了又闪,不知道童小江是在斟酌措辞,还是真有那么多话说。 邱雨心脏突然跳的很快。 她说不出自己怎么了,可能是紧张。 为什么要紧张?不愿意的话,拒绝就好了。 胡思乱想的时候,童小江终于发来一长串话:我不是想给鸣哥庆祝生日嘛,和冯笑商量了下准备剪个关于他的视频,但除了俱乐部的宣传片之外我手上没有任何关于他现在的照片啊视频啥的,想问问你能不能帮忙拍下?不免费要酬劳也可以谈的,拜托拜托! 邱雨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要她去拍骆鸣?他怎么这么敢想? 难道童小江知道了他们两人——邱雨死死盯着屏幕。 童小江又在断断续续地输入了,她背脊冒冷汗,都想直接问来个痛快。 然后…… 童小江:冯笑说你上次问她怎么拍vlog,她觉得你可以试试。 原来如此。 邱雨松了口气:别了吧,我很可能做不好,而且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童小江这次发得飞快:你就说你想拍他! 下一秒,消息撤回。 什么叫欲盖弥彰?她已经看见了!!! 童小江:答应一下嘛,你们家小孩会帮你看着点的。 郁霏?邱雨愣了下:她同意了? 童小江:那是,有好处的好吧。 不用说,想到郁霏下午的开心,邱雨猜一定和训练有关。 但郁霏答应他,会不会因为有自己的想法?她不好断然否定。 可不管怎么说,童小江好处已经给了,无论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还是纯粹因为无法将真实理由宣之于口,邱雨都无法再拒绝童小江的提议。 第二天周五,郁霏在家写暑假作业,邱雨埋头干活,中饭后杨舒晴打来电话,说楼下秦允华要拿黄桃上来。 邱雨忙去电梯口站着。 等了半天,电梯停在一楼没动。 她正奇怪,就听耳边啧了声:“你笨不笨啊?” 扭头,郁霏靠着门框一脸嫌弃:“我们家是刷卡入户,你不摁电梯,她怎么上来?”说着自己走几步,掌心啪的一下拍在按钮上,“喏,这不就动了?” 邱雨尴尬:“谢,谢谢……” 郁霏没吭声。 电梯在秦允华的楼层停了下,来到杨舒晴家的楼层,门打开,秦允华一身浅色居家服,抱着个花花绿绿的纸壳箱子,比上次见到时的攻击感小了很多。 邱雨没想到秦允华会直接带一箱桃子上来,吓了一跳,赶紧接过去:“秦太太,这么多应该叫我下去搬的。” 郁霏也瞪大眼睛。 秦允华把箱子递给邱雨,揉了揉郁霏脑袋,从口袋里掏出个丝绒盒子,笑眯眯道:“霏霏,上次答应你的礼物,别不要哦。” 郁霏又惊又喜,伸手时却想起来:“我得和我妈说一声。” “你爸爸知道的。”秦允华说,“拿着吧,待会下去了我和你妈讲。” 郁霏开开心心地接过礼物,打开“哇”了一声:“谢谢秦阿姨!” 邱雨侧目,入眼一条细细的银色颈链,中间是镂空的小熊挂饰,里面缀了颗小珍珠,有种活泼的精致感,很适合郁霏的年纪。 她也忍不住笑:“秦太太,进来喝口水吧。” 秦允华忙道:“不用不用,我马上回去了。” 邱雨坚持:“本来就不该让您搬这么重的东西,再不请您进来坐会,舒晴姐知道了会怪我的。”见对方眸光第一次完完整整地落在自己这边,她深深吸气,又笑道,“您不是要和舒晴姐讲礼物的事吗?我正好把桃子削几个,您和霏霏一起吃。” 秦允华定睛看她少许,也跟着微笑:“麻烦。” “秦太太——” “我和杨舒晴关系不错,你怎么叫她,就怎么叫我。”秦允华拉着郁霏进屋,状若不经意地扭头道。 “好的,秦……秦姐。”邱雨轻声应下,同时松了口气。 就在刚才,她没有忽略掉郁霏面对礼物的踌躇。杨舒晴会介意女儿收下这样贵重的礼物吗?邱雨并不清楚。 所以,请秦允华进屋,一来确实要感谢人家送黄桃,二来得让杨舒晴及时知道有这么件事——至于之后双方什么反应,便与她无关了。 第37章 秦允华在杨舒晴家待了足足十分钟。 打电话,吃黄桃,又顺带进厨房看了看邱雨干活。 最后走时郁霏送她去走廊,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 邱雨不好去听,便窝在厨房,把拿出来的黄桃用保鲜膜一个个包好放进冰箱。 圆溜溜的大黄桃就算裹了一层膜,也挡不住浓烈的甜香味,她忍不住贪婪地嗅了好几下,像个嘴馋的孩子。 “喂。”耳边忽地有人在喊。 邱雨双肩一颤,迅速把冰箱门砰地关上,转身:“秦姐走了?” 郁霏漆黑的眼睛里闪着狐疑的光:“你在做什么?” 邱雨迅速勾了下唇:“想这么多黄桃该怎么消灭。怎么问起这个?” 郁霏盯着她的脸看,没看出什么不对劲,撇嘴:“喏,给你的。” 眼前冷不丁杵来一部黑屏的手机,邱雨愣住:“这是?” “你不是要拍骆教练吗?这个借你用。”郁霏不由分说把东西往她手里一塞,“你那老年机像素能行?拍出来给鬼看呢!” 第30章 你也曾经拥有过 邱雨无言。 她用的安卓机是四年前换的, 虽然买的时候就是二手货,但像素绝对没有到“老年机”那一说。 郁霏太夸张了。 邱雨想把手机还回去:“我不需要。” “又不是送给你。”郁霏避开,瞪眼, “谁让童教练非要你拍?” 一搬出童小江,邱雨就想起他那咋呼呼的嗓门,头顿时疼得要命。 “行, 我用我用。”她决定不去做无谓的挣扎, “要不要和舒晴姐说下——” “不要。”郁霏斩钉截铁, “她知道了肯定要参加。” “不可以吗?”邱雨奇怪。 郁霏看她的眼神就跟看个白痴似的:“我妈要是知道, 你觉得我们还能瞒得住?” 也是,以杨舒晴的习惯,不搞个万众瞩目决不罢休。 邱雨点点头, 掂量着手里的大块头又问:“里面有需要我注意的地方吗?” “没, 三年前的机子,我早不用了。”郁霏顿了下,似乎很不经意地扫过邱雨有些呆愣的脸,“对了, 借你手机这件事,你别和其他人讲, 我一般不把东西借给别人的。” 她说这话时, 嘴角勾着点奇特的笑, 像打趣又像威胁, 邱雨赶紧应下:“保证不说。” “哦——谢谢啊。”郁霏没得到期待中的询问, 自觉没什么意思, 脸当即一垮, 走人。 邱雨已经有些习惯她来得快去得快的脾气, 见状也并不放心上, 等人走了,把手机翻了个面放在掌中细看。 手机背面光洁如新,黄色打底,银色的苹果logo显眼居中,她突然想到自己屏幕上的几道划痕,重重抿了下唇。 同人不同命的感慨,总会在某些时刻悄无声息地溜出来。 晚上杨舒晴要带郁霏出去吃饭,邱雨早早结束工作回房。 她照例给母亲打去视频电话,没想到刚响过一声就被挂断。 随即,邱母发来消息:有事,今天不聊了。 邱雨皱了下眉,看时间。 晚上八点。 自从车祸后,邱母就习惯早睡早起了,她在镇上没几个朋友,以前还有外公外婆可以走动,现在除了舅舅一家,基本没有地方可以去。 这个时间,她能有什么事? 邱雨拇指上滑,扒拉两人之前对话。 对话文字含量极少,除了每晚定时视频,就是……关于十万彩礼。 钱汇过去的第二天清早,邱母就打来电话,可邱雨工作时不带手机,她最后发来好几条消息——无非是问钱怎么来的,对她有无影响之类。 邱雨看到的时候还腹诽,按时给家用都没见过她妈这么紧张。不过这话她是不可能讲的,会伤邱母的心,于是摘摘拣拣,就说自己预支了工资。 邱母:人家不会有意见? 邱雨:放心吧,我在做事呢:) 出于某种不可说的私心,她没提自己的定期存款。 做母女做到这份上,总难免有些心累。 好在她藏了事,邱母看起来也在藏,算是扯平。 邱雨长长叹了口气,被子往脸上一蒙,囫囵地呼吸。 再陪郁霏去上网球课时,邱雨颇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不时就往四下瞧。 郁霏看不下去:“你能不能别什么事都写在脸上?” 邱雨茫然摸脸:“有吗?” 小姑娘跺脚:“真想给你张镜子照照!” 边上童小江噗嗤笑出声。 眼下离上课还有半小时,骆鸣被小邹支走,他们三人便凑在休息区“密谋”待会要干的事情。 “很简单。”童小江展开一张纸,上面歪七扭八地画了个网球场的雏形,以及三个小火柴人。他手指点来点去:“待会郁霏会站这里训练,我提前踩过点了,这里拍鸣哥最合适。” 三个脑袋挤在一块,共享一呼一吸,邱雨难得体验这种团体的亲密感,晃了晃神才问:“就是拍他的工作状态?” “哎,思路放开点,他们训练不得对话啊,要是能抓点其他有趣的小表情也可以啊。”童小江说着转去身边,“所以郁霏——” “我不。”小姑娘对他的说辞早有预料,直起身,双臂抱在胸前,很不高兴地盯着他,“我已经答应帮你有事就拖着骆教练,其他别找我。” 童小江碰了个钉子,摸摸鼻子:“别那么大反应嘛,我就随口一说。” 他还指望郁霏在骆鸣那儿给他打马虎眼,可别一下把合作搭子给惹恼了。 不知是谁的手机震了一下,邱雨和童小江一起低头。 微信群里,小邹正在疯狂提醒—— 鸣哥上台阶中!!! 鸣哥上台阶中!!! 鸣哥上台阶中!!! “郁霏你——”童小江想叫郁霏先去室外,结果一抬眼,人家小姑娘已经往外窜了好几步,仿佛呆在这里才是一种被迫的折磨。 童小江挠头:“邱雨,我们也走吧。” 邱雨应下,与他并肩时突然想起什么:“童教练,有件事我还是想问问你。” “叫什么教练,直接叫名字。”童小江笑笑,又奇怪道,“什么事啊?” 她斟酌了下措辞:“我的拍摄水平确实有限,万一真剪进视频里了,风格会不会不搭?” 童小江左右迅速偷瞄,旋即压低声音:“你不懂,这样才不会被人说摆拍。” “哈?”邱雨听着莫名。 冷不丁的,肩膀被狠狠一锤,耳边恨铁不成刚地咬牙道:“就是要有偷拍的感觉啊!” 偷拍。 脑子里像是被灌入了什么不可说的词汇,一瞬间所有感官全部失灵,叮叮当当地乱作一团。 耳边继续传来声音,是童小江在说什么。 可她听不进去,只能凭本能抬头,却正与一双沉黑的眼眸撞在一块。 不知为何,脸颊突然发烫。 骆鸣看邱雨垂着头一溜烟地跑远,皱眉问童小江:“你们在聊什么?” 童小江也没想到骆鸣会跑休息区里,干巴巴地反问:“鸣哥,你怎么来了?” 骆鸣一双眼盯着他:“碰到郁霏,她说你们在这里。” 这小鬼头!童小江气的牙痒痒,硬挤出话:“我看外面热,要他们先坐着凉快一下。” 这说的倒是实话。 骆鸣闻言,看向窗外。 明江入夏后虽偶有阵雨,温度却节节攀升,早上开车时电台更播送了高温红色预警。 眼下,室外场地明晃晃地在反光,隔着层玻璃都觉得刺眼,时间仿佛已至炎炎午后。 几乎同时,一道纤瘦的身影跑入骆鸣视野,在烈日下一手挡住额头一手在颊边扇动。 他皱了下眉,扭头:“你申请一下,待会我们去体育馆那边。” 童小江脱口:“别啊,哪有大早上就去——”又忽地在骆鸣的眯眼下发现自己反应太过,忙改嘴道,“咳咳,我的意思是,我们以前训练可不分什么室内室外,准备比赛嘛,磨练一下又怎么了?” “谁告诉你现在就去?”骆鸣淡淡说道,“待会体能练完,就去室内练多球。” 童小江还想坚持:“可——” 骆鸣瞥去一眼:“你老板没说过,要时刻关心学员?” 童小江被他眼刀,蒙圈了:“没啊,只说要你别太过——” 骆鸣点点下巴:“那他现在说了。”说完转身离开。 童小江目送骆鸣远去,忽地回过味。 他一拍脑门,嘀咕:“哦,忘了你也是老板。” 邱雨一路冲到围网外才消停,脸还是烫的,但相较更加滚热的阳光已经勉强算作凉爽。 她渐渐缓过劲。 为什么跑? 心脏剧烈跳动,与刚刚撞见骆鸣时如出一辙……不对,其实在他来之前,就已经跳的很混乱了。 全因为童小江说了那两个字——“偷拍”。 第38章 时间回到四年前。 在医院观察一晚后,邱雨果断选择出院,康锐开车来接,一开始她还要拒绝,架不住人家直接来了句:“不想知道昨天的后续情况吗?” 她乖乖上车。 骆鸣也在,把人交给康锐就径直坐进副驾驶,车启动后更没了声音,不知道是否是陪床了一晚太累,正在补眠。 后视镜里,康锐眼睛向边上扫了眼,抬起与她相望:“那男的还有其他问题,正好一并查了,你放宽心,他出不来。” 邱雨沉默:“谢谢。” “不用客气,就当是为铲除人渣尽一份力了。”康锐眼睛重去看路,嗓音带笑,“我送你回宿舍,休息几天。” “不用了,我想快点上班。” 前排嗬了声:“别紧张,你老板是我老客户了,关系不错,要是不好请假我来和他讲。” “真不用,太麻烦你了……”邱雨声音渐小。 就算是之前进工厂有熟人蔡晶晶铺路,她也能感受到社会的复杂与炎凉。若所有事情都能以人情为准,那么,昨天乃至之前的一切便不会发生了。 “况且,我还得谢谢你们。”邱雨定神,轻声道。 康锐婉拒:“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谢——” “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骆鸣突然从边上插来话,懒洋洋的鼻音,仿佛人尚在半梦半醒中,却又一锤定音地说,“就现在吧。” 此刻介于早午之间,邱雨自然没法选择同事推荐的餐厅,正头痛时,就听康锐在前面接话道:“巧了,我有家一直想吃的早茶店,就是距离有些远。”顿了下,又补充道,“价格不贵,味道也很合适。” 这话里该考虑的都考虑到了,邱雨赶紧应下:“好,听你的。” 前排转笑:“老骆,那边有点吵,你别介意哦。” “……开你的车。”骆鸣低呵,旋即没了声。 康锐一脚油门开到新阳的边边角,那是与网球馆完全背道的地方,邱雨没来过,下车后跟康锐走到目的地,还没进门,就被吵得脑瓜子一阵痛。 她没想过在一家名为酒楼的店里,会直接扑出一股路边大排档的气场——所有圆桌几乎都坐得满满当当,碗筷碰撞与鼎沸人声嘈杂相融,像是某个大家族在聚餐。 康锐熟门熟路招来个服务生,耳语几句,就兴冲冲往里面走,顺带冲身后挥手:“去那边,有座!” 邱雨愣了愣:“他不是没来过吗?”怎么一副回家的样子? 骆鸣示意她往前:“新阳呆久了,很多地方大差不差,他习惯了。” 在这种早茶店用餐,很多地方得亲历亲为,小小的档口挤满了选点心的人。邱雨还在病中,骆鸣又是客,所以点菜便由康锐亲自出马。 邱雨很不好意思,埋头给面前三个杯子倒茶。 带着清香味儿的水汽袅袅腾起,她嗅了,慌乱的心稍作熨帖。 眼睛不由抬起,打量周围。 他们三人所在的地方很奇特,像是临时腾挪出来的三角空间,搬来张小方桌权当位置,桌布标牌全部没有。边上是条狭窄的过道,服务生托着高耸的蒸屉或滋滋作响的煲仔大步流星,烟火气迅猛地穿来穿去。 真是好混乱的地方。 想到康锐之前的提醒,她借分茶的机会,偷偷去瞄骆鸣。 骆鸣正垂眼看手机,眉心浅浅皱起,不知道在为什么心烦。 果然,觉得吵吗?邱雨想,他应该很少有机会坐在这种过分乱糟糟的环境里——而这却是个毫无道理的猜测,骆鸣从未对她说起过自己,但她总觉得骆鸣应该就是这样的人。 就像昨晚在医院,他说“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 就像二人球场再见,他随意地向她递来球拍,“试试网球”。 就像最初于混乱中相遇,他对不属于自己的冲突也是想上就上,无所顾忌。 那一刹那的触动不会是假,但当邱雨冷静下来,便能很容易地发现,其实这就是骆鸣习以为常的生活。 翱翔天空才应是他的常态,就算偶有跌落,也不会长久地困在各种条条框框之中,更甚至于,他从未跌落过。 而她呢? 生活一眼到头,没有远大的理想,甚至连阶段性的目标都乏善可陈。 所以啊,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哪怕偶有交点,也不过是命运的玩笑。 邱雨暗自叹气,把茶杯推过去。 “谢谢。”骆鸣听到动静,把手机放回口袋。 她轻轻嗯了声,把自己的茶杯盘在手里,盯着眼前桌子缺了口的边沿发愣。 冷不丁的,对面突然说道:“不用不好意思。” 邱雨抬头,眨眨眼不明所以。 骆鸣眉心已经展开,冲她的是很温和的颜色:“这顿饭请与不请,我和康锐并不那么在意,你不用当作一个负担。” “我没有。”她讷讷,“只是觉得如果不还的话,我会一直想着,心里过不去。” “过不去?”骆鸣眉梢微挑,像是听到了个有趣的词汇,“你对待朋友也是这样吗?” 她哪有什么朋友?邱雨一时失语,瞪大眼睛呆呆看他,像一只张皇无措的小猫。 而他稍显愣神后,笑意逐渐盈满眼眶:“那你不如从现在试试看。”骆鸣前倾身体,冲她微微勾唇,声音也是轻柔的,“把我当作朋友?” 倏然间,刚才的颓然得到了回答。 就算是命运的玩笑,又能怎样呢? 如果在她平凡的生命里,真能有幸触摸到不属于自己的人生,哪怕只是吉光片羽,都理应值得被深深铭记。 这样,当浪潮褪去,当她重新回到自己的人生时,还可以不断用曾经的慰藉告诉自己——看,你也曾经拥有过。 邱雨抿起唇,不太自然地对骆鸣露出点笑,又突然想到—— 看来,买新手机的第一件事,一定要抓住机会拍几张他的照片。 不过她做不来直接要求他面对镜头,那就……嗯,偷拍吧。 第31章 看一个傻瓜 上课后, 骆鸣便敏锐地觉察到了郁霏的过度配合。 虽然前几节课她也是听从指挥的,都没有像今天这样热情地表达出了加练的意思。 要是放在之前,骆鸣对于加练绝对满口应下, 但现在却犹豫了。 按照预先设想的安排,体能训练结束后,再转战室内进行多球训练。 可如果答应郁霏, 那么上多球的时间就得整体延后。 骆鸣扭头问童小江:“现在几点?” 童小江抬手看表:“刚过十点。” 骆鸣迅速思考。 八月的温度在早上十点已经开始递增, 答应并无不可, 重要的是答应之后对场地的调整。 他站在阴影下, 很快做了决定:“那你收拾收拾,我们去室内再做。” “不用吧?”郁霏傻眼。 本来体能训练也没到时间,怎么搞得就直接搬家了? 童小江也傻眼。 两人火速对视, 一个默默往边上撤, 一个突然蹦到太阳底下:“就加个动作,不用特意改地方。” 骆鸣眯起眼,没有错过小姑娘被阳光刹那直射时跳起的眉毛,被火燎着似的。 他第一反应是杨舒晴对自己女儿做了什么, 才会让她这样反常。 其实骆鸣对郁霏能拿名次的执念不深,但心理因素向来是不能忽视的一环, 于是他想了想, 走近问道:“最近练习了吗?” 郁霏正被陡然扑来的阳光激起一身燥气, 闻言没反应过来, 嗓门略大:“啊?” 声音传至场边, 正拉邱雨说话的童小江吓一跳, 两人齐刷刷看过去, 骆鸣却没注意, 只冲她认真重复道:“你自己在家练习了吗?” “没有。”郁霏摇头, “我妈还没找到网球场。” 那就不是杨舒晴的问题……骆鸣正松口气,就听小姑娘问:“骆教练,你担心邱雨不行?” “她没问题。”他本能回答,却倏然反应过来,垂眼看去,郁霏睁着双大眼睛,有些疑惑的样子。 骆鸣扶唇:“我的意思是,不管她怎么打,你只要姿势标准就行。” 郁霏眼珠一转:“如果我姿势不标准呢?她也能看出来?” 他愣住,头一次对个小姑娘有了张口结舌的无措:“也……不是这么讲。” “可如果她看不出来,我自己去不去练似乎也没什么用?”郁霏好似不明白自己问了什么,继续道。 骆鸣看着她天真无邪的脸,暗自松了口气:“我之前与她说过一点注意事项,很简单。不过你也提醒了我,待会我再去提醒她别忘。” 谎言不打磕巴地顺着说下来,似乎也能在某种程度上成为真实,骆鸣看郁霏又要开口,忙抢在她前面:“你不放心,我就再教你些动作,这样不用出门在家也能练习。可以吗?” “哦,好。”郁霏没想到自己又被摁上个人物,头霜打茄子似的往下点,但很快抬起来,很无辜地声明,“骆教练,其实我是想问,我们现在继续?” 第39章 ……也对,话题确实就此打住最好!骆鸣胡乱点了下头,也没提去体育馆。 围网那边,童小江跑去告诉邱雨情况有变,千叮万嘱地要她抓紧时间多拍几张。 邱雨紧张得要命,也不管会不会被发现了,举起手机就一通拍。 很奇怪,骆鸣与郁霏说了些话后,居然没走,反而站定场上让郁霏把体能训练全部做完。 童小江不可能假传消息啊,难道郁霏又做了什么? 邱雨一想到小姑娘可能会有的耍脾气就头痛,却对之前那次询问带来的后果心有余悸,只得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猜。 她没注意骆鸣向自己迅速走来,等被一声喊醒时已经太迟,人几乎杵到眼前,要不是还有张围网拦着,两人几乎鼻尖碰鼻尖。 邱雨后退一步,心虚地把手机往身后藏,指缝却松垮垮的,机身直往地面坠,她又匆忙去捞。 弯腰再直起的时候,邱雨的头不自觉仰起,正与落下的视线撞在一块。 男人半边脸被照亮,表情曝在光里,看不太清,传来的声音却很淡:“我们去体育馆,你就不用去了。” 邱雨余光瞥见童小江扯着郁霏往外跑,忍不住猜测,骆鸣过来告诉她这件早已知道的事,是不是童小江设陷,希望她再抓怕点别的东西。 可这么近的距离……难度也太大了吧? 邱雨脑子疼,随口应下骆鸣:“我知道了。” 她热得难受,想等进去吹风时看看别的方法, 骆鸣却也转身并行,抛开相隔的围网,两人真有种肩碰肩的错觉。 “听郁霏说,你们还没有开始练习。” “应该是网球场没找到吧,这个是舒晴姐联系,她没有告诉我,应该就是没有。” “你还记得接球的注意点吗?郁霏问了我。” 邱雨脚步骤停,看过去。 眼下亮度合适,却有围网阻拦,表情被细细切割成均小的碎片,有些似有笑纹,有些又似严肃,组合起来杂糅紊乱,更难辨清他的真实所想。 “不记得了?”见她不回,他又补充,“和郁霏自己训练有关。” “记得。”邱雨无端松了口气,语速飞快,“接球的时候可能正拍可能反拍,需要有换拍动作,脚下也要一直不停运动。” 这些都是她以前与骆鸣“比赛”时现学现用的东西,印象深刻,实在很难忘记。 骆鸣点头:“郁霏下次问你,你就这么说。” 他转身就走。 邱雨眨眨眼,恍然想起什么,匆忙拉开门栓:“等等!” 铁门扇开一股风,微微的锈味在鼻端勾着,她大约脑子也被锈住了,居然会害怕赶不上,扑过去一把抓住骆鸣的胳膊。 蝉鸣倏然噪大,热浪翻涌。 骆鸣背脊僵直,好久才转过半边脸:“你在做什么?” 从唇角到声音都绷得很紧。 邱雨被他沉黑的眼一扫,理智回笼,忙把人松开,手指在半空虚虚地握了握,尴尬地别到身后:“我就是想说……我知道是知道,我看不出来的。” 她又没有专业教练的眼睛,更没有专业教练的经验,保持比赛同时还要注意郁霏正反手就已经很吃力了,怎么还能管的上切换动作以及其他更琐碎的要求? 骆鸣听着她着急忙慌的申辩,嗓音紧得能拧出水,突然就笑了。 “骆鸣!”邱雨见他不吭声,着急,“你不能真让我上!” 对面彻底回头:“怎么还这么实在?”他闭眼复又睁开,很浅淡地盯住她,嘴角奇怪地往下压,“你和她说,你只会背不会看,不就行了?” “可那是她的训练——” 骆鸣没忍住,唇微扬起:“你——” 已经忘记究竟是为什么要做那所谓的训练吗?还真以为全是出于帮助郁霏的考虑? 完整的话却咽在嘴边,他扶唇,敛眉冲她摇头,然后走了。 邱雨被他眼神掠过,原地愣住。 他什么意思?怎么感觉像看一个……傻瓜? 这天晚上回到家,杨舒晴给邱雨带来了消息。 秦允华牵线,帮忙约了明江大学的网球场,每周五下午三点到五点使用。 虽然一周一次,也算聊胜于无。 邱雨把这件事给童小江说了,同时把今天拍的照片导进手机传给他,童小江竖了一串大拇指。 但很快,他又发来消息:都是指导郁霏的啊。 邱雨回道:吃饭想拍来着,但怕被发现。 发送时正巧边上书包哐当倒地,她忙撇下手机去扶,回头一看,童小江发了几个字。 扫完,邱雨惊了。 童小江说:要不下节课你做点三明治当下午点心?反正他吃过。 邱雨做饭团的次数满打满算就两个周三日,骆鸣的吃过是——全吃了? 她想起第一次满当当的饭盒回来空得像被大胃王扫空一样,顿时八成确定。 但剩下的两成,也别去找童小江求证了……邱雨打算装不知道。 骆鸣的口味她记得,除了不喜欢香菜外不怎么挑食,但大范围便意味着难以抉择,邱雨想了很久,决定从网球运动员的膳食入手。 托以前与骆鸣关系不错的福,他曾向她大概介绍过,而现在,郁霏上课的群里也有相关消息,不愁找不到搭配。 郁霏去俱乐部的上课时间是每周的二四七,等到下节课上课,她提前一晚准备好了鸡胸肉煎蛋三明治,外层选的是全麦土司。 既然是点心,两份分成八小份,既可以小口吃不至于吃相夸张,又正好一人两个。邱雨心里算好,满意点头。 于是周二下午,邱雨等到童小江召唤,就从冰箱里拿出饭盒。 她先去给小邹分了两小块。 小邹又惊又喜,一万个道谢:“我上次吃过就超喜欢了,谢谢你记着我!” “应该的,你辛苦了。”邱雨笑,“那我去找他们啦!” 她转身几步,走下台阶。 脚步匆匆,街景流转,空气依然炽烈,却有无形的微风拂去燥热。 或许是现实里真的有风,又或许是她的心跳正在泵出鲜活的脉动。 不知为何,邱雨难得感觉到了如此轻松的时刻。 直到她看见体育馆的大门。 直到她看见……骆鸣正从里面大步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霏霏:骆鸣诱捕器,谁用谁知道(#^.^#) 第32章 他潮热的、又柔软无比的……唇 邱雨刚踩上台阶的脚倏然停了。 骆鸣一阵风似的下来, 隔得近了,邱雨才看清他戴着蓝牙耳机,眼垂下, 飞速地吐出一句话:“怎么不提前和我说?” 焦灼的情绪一下子弥散开,然后,他抬眼扫到邱雨, 眸中似有异色闪过, 随即抬手摁住耳机:“我先挂了, 家里见。” 电话挂断。 邱雨愣愣瞧着他走到自己身边。 “他们在里面。”骆鸣简单道, “今天的课提前结束,我会补上。” 她恍了下神,才扭头去他的背影。 人已经走远了。 骆鸣紧赶慢赶地回了金锣湾。 门拉开, 屋里正传出父亲中气十足的声音:“胖胖, 别蹭你奶奶啊,她累。” 他一个箭步跨进去,客厅老俩口一站一坐,听见动静齐齐扭头。 骆鸣来不及招呼, 先奔沙发母亲那儿:“病历本给我。” 骆母闻言,本来含笑的脸一滞:“啊?” 他直截了当:“让我看看医生怎么说。” 骆母回过味儿, 瞪他:“不信你妈的话啊?” 骆鸣面无表情:“嗯, 不信。” 就冲老俩口能瞒着他这个亲儿子回明江看病, 他能信才有鬼! “我说你这孩子——” “好了好了, 又不是什么大事, 给他看嘛。”骆父在边上打圆场。 骆母撇了下嘴, 不情不愿地从包里掏出小册子, 朝骆鸣扔过去。 骆鸣接住, 呼啦啦地翻到最后, 扫了眼:“头晕?眼压升高?” 骆母心虚地别开眼:“那个,最近沉迷看小说,晚睡了点……” “你熬夜?!”骆鸣陡然拔高声音。 七月半被吓到,“喵呜”一声嘶叫,直接炸毛。 骆母忙上手顺它:“嘘嘘嘘,乖。”她说着又转眼瞪起儿子,“这不是没大事吗?以后注意不就行了。” 骆鸣太阳穴突突跳。他深吸口气,勉强稳住声调才道:“你自己还是个病人,虽然现在没复发,但——” “我还没达到临床治愈标准,不能掉以轻心。”这话骆母已经听厌了,直接自己说出来,同时起身,稍显削瘦的身躯带起一阵风,“行行行,我现在就去休息!” 她一面不耐烦说着一面拎起猫后颈,七月半猝不及防,四条腿在半空蹬了一圈,认命地放自己拉成长条,随骆母一块进了屋。 砰,门被大力摔上。 第40章 客厅里,父子俩安静好久。 骆父讪讪开口:“你妈她——” 骆鸣却打断道:“爸,喝水吗?” 他语调里含着显而易见的疲惫,骆父听完愣愣点了下头,又忍不住重新认真地去看儿子,但对方却已转身走去厨房,不多时端了两个满满当当的杯子出来,放在餐桌上。 “温的。”他说。 骆父心里暗叹,过去坐下。 骆鸣也拖出椅子在他身边坐好,但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水便放下杯子,指腹在玻璃外壁来回摩挲,眉头浅浅挤着。 就听耳边絮絮解释:“知道你忙,本来没想惊动你,但今天回程的票不好买,所以……” “看来我得感谢妈没去住酒店。”骆鸣撇唇,语调不冷不热。 骆父知道,他是真的气坏了。 其实这四年来,骆鸣的脾气已经鲜少有外露的时候,一半是因为他要忙着赚钱,一半是因为突然的经历所致。 父母是与他一同度过这段时间的人,自然感触也深,可每每想到他这般变化的源头,心里便止不住地心疼,还有自责。 骆父想了想,叹气道:“她最近看的小说,主角是网球运动员。” 骆鸣捏住水杯的手指猝然收紧。 “和我说是没忍住就追了,写得还挺专业。”骆父声音渐低,“你也知道,她其实很在意你退役这件事。” “不是说过和生病没关系吗?”骆鸣也低声,他垂着眼,水杯不自觉地轻晃,眸光在莹莹水波间叠出复杂之色,“我退役,是因为竞技状态不佳。” 这句解释,骆父在妻子最初治疗时已听过不知多少遍,但他不得不承认,就算几年过去,自己依然很难释怀:“安德森的治疗费用,单靠我们在国内卖房筹款可不够……” “这个我承认。”骆鸣嘴角勾了下,“但您想,如果我竞技状态不错,现在依然走职业,估计排名也会不错。靠奖金和赞助来钱是不是会更方便点?” 骆父犹豫了下:“你妈之前和我聊过,说现在她身体状况还不错,如果你想回去打球——” “不回去了。”骆鸣迅速打断他。 骆父本能地哦了声,后知后觉,有点不太相信地盯着儿子:“你说什么?” 不是说这么快的回复不可以,只是想起他对成为职业选手的坚持,无论如何都很意外。 骆鸣却像没发现父亲的惊讶,淡声道:“教练做久了,发现也不错。您别忘了,我给俱乐部投了钱,算半个老板,现在那边发展势头不错,赚得也多。”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站起来,“晚饭想吃什么?我做,还是带您俩去附近解决?” 没等父亲回答,卧室那边门忽地拉开:“你做的那能叫吃的?连个鸡蛋都能炒糊。”骆母大步出来,七月半在身后亦步亦趋。 “您别总拿我以前的厨艺说事。”骆鸣一面收拾杯子一面道,“我现在炒家常菜还不错,康锐吃了都说不错。” 他转过身,冷不丁地愣住,母亲站在面前,眼眶有些发红,嘴上却依然不饶人地槽他:“他是说实话被你揍吧?” 骆鸣默默盯了母亲一会,突然笑道:“行,您做,我吃。” 骆母仰头高傲地哼了声,转身去抓丈夫:“陪我买菜去。” 老俩口很快就出了门。 见门关上,骆鸣脸上的笑容也迅速散去。 七月半没了靠山,喵呜喵呜地凑过来扒拉他的鞋子。 骆鸣没理,走进厨房把杯子放进池子里,旋开水龙头。 水流哗啦啦的,他却莫名愣住,手撑着边上石英石台面很久,才沉重地吐出口气。 父母骤然回到明江,把骆鸣的计划全盘打乱,随之影响的就是郁霏的网球课。 虽然骆鸣能把训练安排交由童小江,但童小江顶替也只能当个过渡,因此周四上课后,童小江就告诉郁霏,周六课程取消。 郁霏没忍住,五官整体上扬,笑容过于灿烂。 童小江看不过眼,提醒她:“会还的好不好。” 郁霏耸肩:“随便喽,我就想今天高兴不行啊。” 童小江不想与她争,去找邱雨:“冯笑那边要开始做视频了。” 邱雨意外:“可我还没来得及拍。” 他叹气:“来不及了嘛,只能看看能不能俱乐部的视频里找一下。” 邱雨看童小江说话时也下意识地皱着眉,大概猜到这个“找”恐怕只是个说辞,结果估计就是找不到。 原本这也不该她操心,但想到之前答应拍摄泡汤,邱雨又总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你很希望有日常镜头吗?” 童小江猛点头,又大叹气:“要不是鸣哥不开放朋友圈,我也不可能找你帮忙……难道我要问问老板去?” 他摸摸下巴,还真琢磨上了,邱雨不想他做无用功,说道:“你们老板肯定也没有。” 童小江意外:“你怎么知道?” 她一下子语塞,含含混混道:“直觉吧,感觉骆教练不会喜欢被人拍。” 童小江一门心思扑在视频上,没注意邱雨的失态,只听了点头表示同意,顺便把这个刚冒头的想法给摁下去。 邱雨边上旁观,看话题没继续下去,松了口气,又等了等,才捡起刚才未尽之语:“我……之前可能拍了点模糊的照片,等我晚上回去找找给你。” 她说这话时自己也在心虚,声音从嗓子眼挤出来,又在半空沉沉浮浮地乱飘。 童小江眼睛一亮:“真的?那麻烦你了!” 假的,邱雨心道。 现在的她自然不可能拍过骆鸣,但不代表以前没有。 晚上工作做完,邱雨先给母亲发消息。 这几天打视频电话过去邱母总不接,发文字倒是回,她也就暂且习惯。邱母不说自己在干嘛,邱雨也不好多问,只能旁敲侧击要她注意身体。 母女俩心照不宣地聊了几句,邱母突然问:手上钱还够吗? 邱雨愣了下:够的,怎么了? 回她的却是一个红包。 邱雨吓得不轻:这是? 邱母答:接,给你的。 看邱雨半天没动静,她又补充:接,不然继续给你发。 邱雨只好点了接收。 两百元。 邱雨:这么多??? 邱母:妈之前借钱给同事,对方还了,拿着。 之前是多久之前?邱母没说,但邱雨猜,至少得有好几年时间。 倒也不奇怪,她叹着气想,邱母对除了自己女儿以外的所有人都是不善拒绝的老好人形象,她早该习惯,也不该总为此烦恼。 邱雨打字过去:谢谢妈妈。 邱母没有再回。 她也不再问了,退出微信,去应用商店下载云盘。 邱雨上次用这个软件还是四年前,临时起意的注册,进去将照片导入,又退出将软件删除,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使用过它。 可奇怪的是,就算隔了四年时间,她依然记得自己的用户名,记得密码,除了多久不用导致的验证有些折腾人外,她还算顺利地进入了界面。 照片就躺在文件夹里,时间在它们被放入时就此尘封,再重见天日的这一刻,竟让人升起丝恍如隔世之感。 邱雨深吸口气,把照片点开,挨次滚动。 不管什么拍摄角度,不管镜头远近是否清晰,人物都是骆鸣。 有笑的他,有皱眉的他,也有……猝然望向镜头的他。 那是一个下班后的晚上,邱雨习惯性地去露天球场找骆鸣。 她站在靠近墙的场边位置,线条流畅的手臂在眼前不断挥舞,哪怕单单持拍打墙都是充满力量感的姿态。 一轮运动结束,骆鸣原地站着,随手撩起polo衫的下摆擦汗湿的脸,他小腹健硕,隐约可见硬朗的轮廓,诱人得要命。 邱雨忍不住举起手机,刚要拍摄,骆鸣冷不丁回头,一张脸正正好好落在她的镜头里:“你在做什么?” 她手指一动,下意识地点击拍摄键,等回神便见对方正皱着眉靠近,一下子把手机藏到身后。 没想到骆鸣直接拿胳膊探过去:“你偷拍我?” 粗糙的手指捏住邱雨手腕,邱雨被莫名烫了下,想挣开,突然一滴水落在光洁的额头。 随即,第二滴,第三滴。 闪电划过夜幕时,雨帘猝然拢下,将两人围得密不透风。 骆鸣掌心一翻,手指强悍有力地插入邱雨的指缝中:“走!” 她被他拉着跑起来。 水花四溅,轰鸣雷声好似航船汽笛,为两人破开通往室内的路。 而等进屋他们才发现,网球馆居然跳闸了。 黝黑的室内,邱雨与骆鸣面面相觑,他们不太看得清彼此样貌,却能听见不知属于谁的隆隆心跳。 邱雨率先避开一步,抬手擦脸。 水珠如断了线的珍珠不断滚落,她眼前雾蒙蒙的,心也跟着莫名泛潮。 第41章 就听对面问道:“你带伞了吗?” “没有。”她轻声,“这种暴雨很快就会停的,等等吧。” 骆鸣没有说话。 邱雨拿手擦了又擦,脸终于勉强算干,衣服却黏在身上,把人缠得热烘烘的,难受。 耳边突然又问:“你刚才在拍我?” 邱雨脑子正烘成乱麻,闻言迟钝地否认:“我没——” 忽见黑影侵来眼前:“给我看。” 心脏慌张跳动,她退,脚底却踩着地板水迹一溜,人向后仰去。 “小心!” 身体在半空被拦腰挡下,陌生的热源从坚实的胳膊涌入血液深处。 邱雨几乎心悸,又怕摔倒,本能又哆嗦地伸出手,去抓那唯一的支撑点。 与此同时,黑影惯性俯下。 她眼睫扑闪,只道鼻息交错的瞬间,脸颊被某种湿润轻轻蹭过。 待站定后才有察觉,那应该是他潮热的、又柔软无比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提醒:关于男主退役的设定,3章略有修改,不记得的可以回去搂一眼~ 第33章 本能 这天晚上, 康锐请骆鸣一家吃饭。 考虑到骆母身体,他特意选了家养生的私房菜馆,吃完后又邀老俩口去附近的太贤公园散步。 “怎么感觉, 和我印象里的不太一样?以前没这个吧?”骆母盯着广场上簇新的石牌楼,疑惑道。 康锐笑:“齐阿姨,您多久没回来了?这个牌楼前几年就建了, 据说是考证过, 一比一还原的。” “是吗……”骆母穿过大门, 看着边上的草坪和假山, 愈发怅然道,“以前这边还有健身器材呢,现在都没了。” 骆母在国外治疗几年, 结束后就直接与丈夫去老家住着了, 回明江几天顶多是为了复查,自然对城市的多数改造都不知晓。康锐索性化身导游,以太贤公园为例,为她介绍这几年明江的主要变化。 四人沿着弯弯绕绕的景观道一路往里走。 骆鸣双手插兜落在最后, 耳边康锐叽叽喳喳,不时传来父母的笑声。 他这个发小消息灵通, 总能把乏味的市政新闻说出八卦段子, 很适合当聊天主力。 骆鸣乐得做甩手掌柜, 目光随着路旁地灯的光影起起落落。 枝桠繁茂的缝隙间, 夜空缀着点点星光, 他下意识地去捕捉, 眸光突然定住。 不知何时走到的围栏边上, 墨绿盎然, 衬得一街之隔的住宅楼有如倒映的熠熠星空。 骆鸣站得久了点, 骆母不经意地扫过身后,也停下,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惊呼:“明江壹号的入住率不错啊。” 这一声拉回了骆鸣,他动动唇正要说话,就听康锐啊了声:“您知道这里?” 骆母道:“我们家之前准备置换套新房,看中的和明江壹号同年开盘,怎么会不知道?就是钱准备好了,结果给后来治病去用了,也耽误了小鸣。”说到最后,她长叹口气。 四下突然静得不像话。 康锐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居然捅了大娄子,拔高声音尴尬道:“那个,齐阿姨——” 他努力斟酌措辞去弥补失语,却听耳边悠悠问道:“您还记得这太贤公园的来历吗?” 不就是以前富人的私家园林吗?这有什么好讲的……康锐茫然看去。 骆母也是同样的疑惑:“来历?” “明朝就有的私家园林,主人家一门三进士,建国之后被后人无偿捐献。” 骆母闻言好笑:“私家园林这件事,还是我以前给你讲的。想考你妈记性?” “只是突然想到,他们家后人我认识一个。”骆鸣眼神已经落回,语气平平道,“在国外训练的时候。” 骆母果然被这层关系吸引走:“谁啊?” “您不认识,康锐见过。”骆鸣瞥了眼发小。 康锐一脸迷惑:“哈?”他心想你岔开话题没事,干什么要撒谎,还拖他下水,真是不道德——“等等!”脑子里猛地闯入一张脸,他突然反应过来,这次高声得真心实意,“你说的是柯行织?!” “嗯,是她。” 康锐一下子来了精神:“早说啊哥们儿,我看她这次复出后在温网打得还挺好——” 话没说完,他就被骆鸣冷飕飕的眼神给钉在原地,瞬间就悲愤了——干嘛啊,这不是为了把齐阿姨低落的心情给拉起来吗?好心被当驴肝肺! 康锐正槽着,却听骆母高兴地插进话:“女孩子?有照片吗?” 骆父也跟着乐了:“好巧,你妈之前还和我愁呢,说你怎么还没遇上合适的女孩子。” 康锐一愣,僵硬地扭动脖子,眼睛忽闪忽闪地往骆鸣那儿落。 谁会喜欢父母拿自己谈恋爱成家说事儿? 他明白骆鸣刚才为什么会拿眼睛刀自己了,一阵心虚。 “那您继续愁吧,我和她早没联系了。”骆鸣直截了当,“您儿子目前没这方面想法。” 骆母啊了声,失望道:“那你为什么要聊太贤公园?” “只是想告诉您,没有什么是不会失去的。”夜色沉郁,融进眸光,他冲着高耸的璀璨灯火,低声似叹,“失去才是人生常态,不必耿耿于怀。” 周五下午,邱雨带郁霏去明江大学。 秦允华这天正好在学校开会,约了两人结束后在食堂吃顿简餐。 “明大食堂很不错,你们尝了就知道。”她带两人往网球场走,突然问,“霏霏以后想考这里吗?” 小姑娘眨着眼睛道:“想啊。” 秦允华拍拍郁霏的脑袋:“嗯,你可以的。”她又走几步,突然扭头,看着落后几步的邱雨问,“对了,你是哪儿毕业的?” 邱雨今天早上起来就不太舒服,闻言脑子恍了恍,才道:“秦姐,我初中毕业。” 闻言,秦允华真真切切地愣住了,又下意识地把邱雨从头到脚审视了个遍。 这姑娘不是那种混混沌沌的长相,看着聪明,年纪也不大,所以她本能觉得对方至少得高中毕业吧,没想到…… 秦允华难得有点尴尬,但这种情绪很快就散了。她抚着鬓发微笑:“那你辛苦了。” 邱雨不知道该怎么回,抿了下唇:“我不辛苦。” 好在不远外有人跑过来:“秦老师!” 邱雨先秦允华一步看过去,来人三步并两步地凑近,她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很紧张地拧了下手指。 潘跃扫过三人:“您这是——” 秦允华也回过神。她与潘跃很熟,打过招呼后便指着郁霏道:“小潘,这是我认识的孩子,你照顾着点。” 潘跃笑嘻嘻的:“好嘞。”他眼神落在邱雨身上,说的话暧昧不清,“有我在,保证带你们玩得尽兴。” 邱雨忍不住皱起眉,却不好说什么。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在换完衣服后更加强烈,兼带一种隐约的烦躁,她拎着网球拍刚走到更衣室门口,突然小腹剧烈坠涨,不等反应,身下倏然涌出一股热流,轻微的血腥味飘散开。 邱雨呆了呆,慌忙去找郁霏,可郁霏早就换好衣服走了。 她又赶紧去拿手机求助,可郁霏应该在热身,没回她发的消息。 邱雨欲哭无泪。 生理期来得霸道不讲理,她难受得根本走不动路,又担心坐下来脏了凳子,只得靠墙站着努力吸气。 暑假的周五下午,来打球的学生不算多,邱雨缩在最里面,没人会特意去发现这个脸色惨白的女孩子。 好在没过多久,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邱雨如蒙大赦地低头,结果看到新消息的抬头时愣了下。 骆鸣:小江说,你们周五在明大网球场训练,现在在吗? 邱雨死死咬唇,小腹痛感却愈发尖锐。不多时,这种在崩溃边缘游走的捂住终于吞噬了她的理智,手指翻飞,消息发出去:能帮个忙吗? 他答应了。 可等待的时间远比想象中要长,邱雨心烦气乱,想问骆鸣到了哪里,又费劲地摁下这股冲动。 人家愿意去帮忙买东西已经很可以了,她不该得寸进尺。 邱雨闷闷地捂住脸。 快二十分钟后,骆鸣发来消息:我在门外。 紧绷的心脏终于落地,邱雨几乎要流出眼泪,脾气也更加暴躁,却又很快惊讶于这过于起伏的反应。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情绪。难道是因为生理期导致的波动吗?希望别真的爆发才好。 邱雨打定主意不理人,快速走到门边掀开一条缝,手探出去,却感觉指端在窸窣声响中陡然一沉。 她意外看去,扫到个白色袋子的边角,刚才的决定瞬间消散:“这是——”便听耳边低声道歉:“我来晚了。你……快去换。” 说完话,门也被贴心地从外面拉上。 邱雨进了卫生间打开塑料袋,看一眼便倒吸口气。里面东西很齐全——矿泉水,布洛芬,液体卫生巾,干湿纸巾各一包,甚至还有一次性内裤。 第42章 很周全的准备,周全到……能让她脸红得不像话。 邱雨迅速收拾好自己,想想还是把网球套装也换下,重新穿上自己来时的衣服。 布洛芬生效至少要半小时,她小腹现在还是坠且痛的,却不妨碍大胆走路。 邱雨知足了,去开门,声音第一时间从边上传来:“感觉怎么样?”她回头,骆鸣半靠墙,眼睛盯着她的脸,渐渐皱起眉,“这么不舒服还过来?” 不用照镜子,邱雨都知道自己此刻的形容应该很糟,细密的汗水被更衣室的空调风从湿吹到干,发丝凌乱黏在额角,怎么看都是一副孱弱的样子。 “没想到会……”她嗓子卡了下,含含混混,“谢谢你,东西多少钱,我转你。” 骆鸣没接这茬:“热水不好买,待会我给你去他们教师办公室弄一杯。” “不用麻烦。”邱雨赶紧摇头,“过会就没事了。” 骆鸣却不理她的拒绝,转身过身:“反正也没指望你打球,你就坐着,我来带郁霏。” 邱雨愣了下。 “还不走?” 她这才发现骆鸣似乎在等自己,忙低头迈出步子:“来了。” 两人并肩,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却冲不开身边强悍的气息。 这里可不是俱乐部广阔而明亮的室外场地。 这里是逼仄的走廊,光影晦暗,且只有他们两人。 邱雨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莫名的急切感,像是为了什么在蠢蠢欲动。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时候。”耳边突然道。 邱雨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侧目看,骆鸣眉眼平静,仿佛说着平常话。 她揪住衣角讷讷:“今年总是不规律。”话说完自己先反应过来——怎么什么都要讲? “反正……正常现象。”邱雨仓促道,“我先过去找霏霏。” 她脚步匆忙,但骆鸣没有阻止,只目送那道纤细的身影融入走廊尽头骤亮的天光中。 他停下脚步,垂眼盯着自己微微蜷起的手掌。 刚才,就是这只手,为邱雨买下了他认为她所需要的一切。 可那个时候,他究竟是出于怎样的考量,才做出了现在的选择?骆鸣实在很难理清自己的真正想法。 他只知道,今天下午送父母去见朋友,回来时路过明江大学,鬼使神差的,心中突然有声音说,他应该去看看。 然后,一切顺理成章。 为什么? 骆鸣无声地问自己。 可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起了那晚在太贤公园说过的话。 失去。 确实,没有什么是不会失去的。 但若心有所念的话,或许失去也会去而复返? 哪怕是以某种未经觉察的方式。 这种方式还有另外一个解释—— 本能。 第34章 你倒是更关心她 邱雨一口气冲到网球场时, 郁霏正在和潘跃对打。 小姑娘很开心,胳膊随便舞,脚步也乱, 整个人高兴中透着散漫。 邱雨见了皱眉,没等喊她,自己先被潘跃看见。潘跃把拍子往地面一挥, 跨过圆滚滚的球走近她, 问:“不是在换衣服吗?” 邱雨避开他灼人的视线:“不太舒服, 就不打了。” 潘跃扬眉正要说话, 郁霏凑过来:“不会是怕被潘跃哥哥看扁吧?” 小姑娘语气挑衅,邱雨却意外不过短短时间,郁霏居然会对潘跃这样亲近。 斟酌了下, 她试着提醒道:“你不是要训练吗?现在开始吧。” 郁霏却反问:“谁说我没有训练?” 邱雨愣住。 小姑娘看了眼身边潘跃, 对方正咧得一口好牙,她顿时生出底气,冲邱雨板着脸:“你到底来不来?” “我今天不行——” “那你管我。”郁霏鼻翼扇动,像鼓着劲的斗鸡, “我乐意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脸上藏不住事,邱雨扫一眼, 就能看出她的心思已经飞到九霄云外。 “你十月份还有比赛——” 郁霏不耐烦:“比赛又怎么样?潘跃哥哥说了, 玩也是学的一种, 你不懂就不要瞎说。”话毕脚一跺, 转身回场上。 潘跃瞧着她气咻咻的背影嗬了声, 对邱雨劝:“在骆教练手下训练很辛苦了, 小朋友想放松下也是能理解的嘛。” 邱雨不吭声, 眉头却拧成麻花。 这些天郁霏上课还算配合, 她都快忘了, 小姑娘原本是不乐意比赛的。 可这样玩大于训,不会出事的吧? 邱雨不是职业运动员,但好歹目睹过真正的职业运动员如何自律——当年在新阳,骆鸣从不会因为一个人训练,就对自己多有松懈。 恒久的坚持本来就是枯燥乏味的,不该因年纪大小而区分。 邱雨准备去找郁霏仔细说说,不想肩膀却被一揽:“哎呀,你急什么——” 她吓了一跳,本能抬高音量:“你放手!” 潘跃没想到随便一搭手对方反应就这么大,下意识地避开一步,捂着耳朵讪讪看她:“不至于吧……算了,你自己坐着吧。” 他扔下话就去找郁霏,两人很快笑笑闹闹,仿佛不记得场边还有个邱雨。邱雨被撇下,进退不得,干瞪眼又无济于事,只能转身。 耳边却同时传来疑问:“怎么回事?” 邱雨一瞧,骆鸣手里托着个纸杯子,正拿下巴示意郁霏那边。她简单说完,骆鸣扫了眼正在击球的潘跃,眉头皱得比任何一次都深:“胡闹。” 寒意骤临,她下意识地一激灵,掌中当即被塞进团热却不烫的暖流,她眨眨眼,目光从下往上,掠过他轻微滑动的喉结,与他垂落的眼眸交织在一起。 “潘跃要你别管?” “他说我太着急。”邱雨讷讷。 她解释时眼神却在闪躲,骆鸣见了,唇角不由溢出些冷意:“他还做了——”却在对上她沮丧的神情时,沉黑里倏然泛起点温柔色,话锋也转,“算了,你去边上休息。” 他说完神情一敛,大步走去场上。 郁霏正弯腰捡球,冷不丁见眼前杵了双深蓝网面的球鞋,她愣了下,没等抬头,刚认识的潘跃哥哥却在惊讶道:“骆教练?” 骆教练?他怎么会来? 郁霏僵硬地直起身子,缓缓抬头。 她身高到骆鸣胸口位置,对面垂落的目光有如尖锐的刻刀,从她额头向下剖析。 “郁霏,这就是你的练习?”声音冷然。 满心欢乐在瞬间被泼了盆冰水,滴滴答答地渗入骨头缝里。 郁霏张口结舌。 她其实一开始确实想着好好练习的,但被潘跃带着闹了一通,心里被强行圈住的某种东西突然将禁锢破开条缝,然后丝丝缕缕地往外涌。 好快乐。 她为什么不能享受这样的快乐? 郁霏手指在身侧蜷缩,眼神不自觉地有了些变化,带了点愤愤之色:“潘跃哥哥说可以这么练。” 他可是明江校队的成员,听他的话也很自然吧?小姑娘心里藏着点侥幸,也想摘清自己在其中的关系。 不知道骆教练看穿她的心思没有……郁霏盯着他面无表情的脸,随即看见对方启唇:“你先去场下。” “……啊?” 骆鸣拍她肩膀,不轻不重的力道:“待会再来找你,去吧。” 听教练一锤定音,郁霏也不敢再说,悻悻走了几步,转身看,骆鸣直接迎上潘跃。 他不知道说了什么,潘跃嘴角抽抽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好像是在……害怕? 骆鸣车内常备网球包,衣物球拍一应俱全,且他今天就算不来明大,也是要去找个场子打球,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潘跃听完他来意,心里抖得不行,面上还要强撑笑模样:“骆教练,别了吧,我和你打就是自取其辱。” “所以和我的学生打?”骆鸣声调重重磨过郁霏训练的归属方,“她现在还不成型,你这么个打法,想增加我的工作量?” 潘跃没想到自己会被直接戳肺管子,心里叫苦。 “两小时的场子,你准备干站着给人看?”骆鸣示意周围。 现在没人关注这边,但指不定僵持久了就会有人发现不对劲。 潘跃算是校内名人,一张脸随便摆摆就能被认出来,他顾及面子,就先应下了挑战。 可说是挑战,其实从应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输局。 网球赛制,一局四分,一盘六局,两人打“三盘两胜”的赛制,但与正式比赛不同,骆鸣不拿任何优先权,全交给潘跃。 潘跃先发球。 黄绿色的球体沿着斜线越过球网,划出很有深度的路径。他本意是试水,可骆鸣直接靠近单打线打出个刁钻的小角度球,他被拉出场外回击,待再回场内时,球已经落在空处,骆鸣轻松拿下第一分。 潘跃愣住。 第43章 他以为骆鸣至少一开始会有所保留,没想到被直接抽了个干净利落。 潘跃走近球网,讪讪:“骆教练……” 骆鸣一双眼锐利地看他:“不想继续了?” 潘跃确实有这个想法,但总觉得该弄些弯弯绕绕的借口才对,这样直截了当的问法,他点不来头张不开嘴,只能摇头。 “那就继续吧。”骆鸣平静道,“还可以再快点。” 快点?潘跃悚然,不敢往某个方向想。 但现实很快让他知道,他想对了。 所谓的三局两胜,与其说是比赛,不如说是骆鸣单方面的逗弄。 潘跃被吊着在场内场外来回奔忙,更绝望的是,他明知道这种打法是骆鸣的战术,却不敢不应,毕竟接不到球是小事,被看出毫无抵抗能力才丢脸。 随着骆鸣不断变化着球速,潘跃又感觉自己好像那上课时被公开处刑的反面例子,而且最可怕的是,整堂课只有他这么一个例子,被反复地、花式地不断鞭尸。 关于这一点,场上两人心知肚明,场下郁霏也看得清楚。 她的脸一阵阵地发白,手指扣紧膝盖,后背止不住地冒虚汗。 邱雨错眼瞧去,愣了:“霏霏,你没事吧?” 郁霏像抓到救命稻草,哭丧着脸:“小雨姐姐,救我。” 小姑娘的心气其实很容易被摧毁。 “骆教练肯定很生气。”她被吓得眼神都不太聚焦了,“我待会完蛋了。” 邱雨奇怪:“好好训练不就行了?” “你看不出来很正常……反正我知道,骆教练很生气。”郁霏喃喃自语,“我从来没见过他用这么多种打法。”像炫技,又像是警示。 邱雨皱着眉,没说话。 郁霏看她这样,心更凉,又记得自己刚才对她的态度,暗自懊恼不该图一时贪玩,现在悔意不停上涌,她却不好意思让邱雨帮忙了。 而就这一会儿对话的功夫,场上比赛接近尾声。 潘跃被骆鸣削得十分凄惨,从身到心都受到了巨大的上海,最后一个球落下,他直接把拍子扔了不管,整个人四仰八叉地瘫倒在场上。 太可怕了,潘跃瞪着眼睛仰望网球场的屋顶,钢筋纵横,有种往下的压迫感。呼吸陡然急促,他半张着嘴,眼前突然蒙上阴影,吓得他赶紧弹起来。 “骆,骆教练。”潘跃对着骆鸣,再也不敢像之前那样嬉皮笑脸,干巴巴地挤着声,“还有事吗?” 骆鸣却盯着他看。 年轻的男大学生长相不错,又阳光外向,是校园里最意气风发的那一挂,可球技嘛……他想到对方刚才错漏百出的应对,隐约皱眉。 不知是长久的吹捧让他飘飘然,还是本身就疏于练习,如果是前者,尚有有调整的空间,可如果是后者……恐怕整个明大校队都不容乐观。 “……骆教练?”男生不安。 骆鸣回过神,审视着他的表情:“明大校队确实实力不错,也容易被人惦记。潘跃,你到底为什么进来?为了重点大学的文凭?还是真的喜欢?”他看对方面色渐渐惨淡,眼神发冷,“如果是后者,你至少要学会尊重它。” 潘跃没打招呼就走了,垂头丧气,可见遭受了多大的打击。 郁霏盯着地面发呆,手指抓紧长凳边沿,忽听耳边喊她:“郁霏。” 她一个激灵,迅速起身:“我在!” 骆鸣脸色冷凝,一副要训人的模样:“你刚才和潘跃——” 话刚出口,却见边上邱雨也随之站起:“骆教练,霏霏最近忙暑假作业,挺累的,今天难得出来散散心,你别太怪她。” 郁霏满腔紧张卡在嗓子眼,看向身边。 邱雨在给自己找补吗?她茫然想着。 骆鸣也看过去。 他不说话,抱着胸略显散漫地站着,可能嘴角似是而非地勾了下,但细看又没有。 邱雨硬起头皮:“刚才霏霏也和我说,本来她想好好联系,可休息着就忘了度。” 她声音放得比平时更轻,字与字之间黏着甜甜的柔意,无孔不入地钻入男人的耳朵,渐入肺腑。 骆鸣唇线绷紧,瞳仁越显沉色。 邱雨得不到反馈,往他的方向大胆近了一步:“你——” 鼻端倏然冲入某种清浅的气息,骆鸣心跳空一拍,回神时眼睛匆忙扫去郁霏那儿:“刚才比赛,看了吗?” 郁霏点头如捣蒜,顺便狗腿:“骆教练你打的真好。” 他唇角抖了抖,又板起脸:“那你写一篇观后感。” 小姑娘发愣:“啊?” 教练从善如流地威胁道:“不想写?” 郁霏与邱雨对视一眼,后者冲她使眼色,小姑娘赶紧顺着杆子往上爬:“想写想写。” “写完了拍照发我。好了,先去热身。”骆鸣点头,不经意地扫过邱雨搁在凳子上纸杯。 水还是满的,也已经放凉。 邱雨正为郁霏逃过一劫松口气,冷不丁地感觉到对面视线落下,她脸颊莫名滚热,抿了下唇才将目光迎上去:“怎么了?” “重新去接杯热的吧,办公室就在这边楼下。”骆鸣指指纸杯。 邱雨回头,后知后觉啊了声:“不用,我没那么娇气。”况且,还得看着郁霏。 对面良久无言,沉着脸,人也不走,仿佛一堵墙杵着。 她狐疑看他:“你不是要指导霏霏吗?不过去吗?” 骆鸣撇了下唇,不冷不热道:“比起关心自己,你倒是更关心她。” 【作者有话要说】 鸣哥:我只是看不下去潘跃乱打,超过分的╭(╯^╰)╮ 第35章 足以融化所有 骆鸣这话不是第一次说了, 但邱雨再听,心里依然会窜过一丝异样感。 这是她的工作啊,他到底在不平什么? 邱雨盯着对面, 浅淡的琥珀色眼眸宛如钩子,试图去摘取他眼里的情绪。 视线于半空相撞的瞬间,隐约擦碰出点点火星。 骆鸣陡然清醒。 为什么总要不自觉地去评判她?实在不应该。 更何况这种牵涉对方生活的决定, 本就与他无关……想必她也不会乐意与他有关。 如此想着, 心脏忽地坠下, 骆鸣扶了把唇, 垂眸时,声音掩在掌心:“算了,你自便。” 他乘着冷淡的余音转去场上喊郁霏, 眉目敛紧, 端出一副与平时无差的严格模样来。 某种难以言喻的气氛就此打散。 邱雨愣了好久,才慢吞吞地折回长凳坐下。 纸杯还摆在原位,她手指伸过去抓住,就着抬手的功夫灌入一大口。 冷意顺着喉咙在身体里长驱直入, 幸好布洛芬已经开始起作用,邱雨没有特别不舒服的感觉。 但她又突然宁愿来些痛, 或许这样, 就可以不用总想起两人刚才的僵持, 以及一缕后知后觉发现的……关心。 骆鸣在给潘跃身体力行地上了一课后, 干脆将战术演练转到郁霏身上, 郁霏被结结实实地练了一个多小时, 到结束已经浑身瘫软。 所幸骆鸣只是帮忙拉球对打, 关于其他与训练无关的方面只字不提, 郁霏疲倦的内心总算不至于沮丧到极点, 还很上道地与骆鸣拉家常。 邱雨走近时,正好听见郁霏脆生脆气地问骆鸣:“骆教练,你今天怎么会来啊?” 骆鸣弯腰收拾东西,闻言也不抬头:“路过。” 郁霏狗腿笑:“是特意来给我补课吗?谢谢你!” 男人却道:“补课另算。”他直起身,目光扫过邱雨,有点冷淡,“先走了。” 邱雨愣了下。 郁霏也愣,忙问他:“你不和我们一块吃饭?” “我们?” 郁霏想起骆鸣不认识秦允华,眼睛发亮道:“我楼下的秦阿姨说带我们吃学校食堂。” 小姑娘这种向往的样子倒很符合她的年纪,骆鸣见了也忍不住笑,曲起手指轻弹了下她额头:“我们下周见。” 从约定时间到离开,他都面容淡淡,也没有再去回望邱雨的眸光。 不过,郁霏的食堂餐到底没吃成。 在杨舒晴得知秦允华要请食堂后,她便告诉邱雨原地等着,转头自己就去联系秦允华,最后四人一起去吃了顿大餐——自然也由杨舒晴抢着买单。 饭后甜点时刻,秦允华提到了潘跃,说他既是自己的学生也是某位相熟家的小孩,郁霏以后打球可以随时叫他。 秦允华口中的“相熟”,对杨舒晴而言便是一块香饽饽,她止不住地点头道谢,又敦促郁霏说点好听的。 可郁霏咬唇:“今天骆教练来了,和潘跃哥哥打了比赛。” 杨舒晴听邱雨大致说过这件事,并不奇怪:“这有什么关系?” 郁霏眨眨眼,不知道该怎么把潘跃的惨败说出口,只得看向邱雨求助。 邱雨脑子转得飞快:“骆教练说一个人练习,得照上课的要求来进行针对性训练,加进其他人可能会有影响。” 第44章 “对对对,我也很想和潘跃哥哥一起,但十月份就比赛了……”郁霏为难地看向,眼里汪汪的好像含了一泡泪。 杨舒晴脸白了下,正要张嘴,秦允华却抚掌道:“行,我就等着你比赛的好消息了。”说着,眼睛不经意地扫过杨舒晴,勾起唇,“小杨,你别紧张,多大点事。” 听她这样将,杨舒晴也只得跟着笑。 所以,郁霏在八月的第一次自由训练,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 邱雨的八月同样过得很平静。 她按部就班地工作,又在老师的指导下学习,生活繁忙却又有条不紊。 这是邱雨从未经历过的顺遂时刻,她习惯又爱上,并开始贪心地期盼可以如此一直下去。 在此期间,rim网球俱乐部的宣传视频正式上线。 一开始,视频只是靠学生家长小范围传播,后面落到不知哪个同城营销号的手里,第二天骆鸣就被发了截图,硬朗帅气的外形加上人本身的自然热度,让他一度挂在热搜。 虽然靠自然热度来的热搜昙花一现,但骆鸣的名字却并不会因此消失,有粉丝技术庞大的资深网球爱好者看见,对骆鸣的职业生涯发出诸多感慨——钦佩他,叹息他,也不解他。 而这一切,便造成了骆鸣个人形象的“二次传播”。 骆鸣已经很久没有被这样大规模地关注过了。 印象中,上次迎来如此势态还是在2018年,那时候他刚脱离低谷期,在过去52周势头不错,atp排名也达到了个人的历史新高。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去,他曾经这样想过…… “——老骆?” 他被喊得回过神,看向对面:“抱歉,你再说一遍。” 康锐压着转椅晃:“记得那个姓何的吗?他要我问你,能不能签他公司做kol。” 那个对邱雨动手动脚的死胖子? 骆鸣皱眉:“我没这个打算。” “行,我也这么想。”康锐点头,“而且就算要签,他人品也不行,我不放心。” 骆鸣咂摸出点言外之意:“你要推人?” “大势所趋嘛。”康锐道,“我前几天还和王其刚聊,直播运动加带货还挺火的。” 这就关系到经营层面了,骆鸣在这块早与康锐约法三章,他管不着,闻言默了默便说:“你只要别扯上我,其他都行。” 康锐噎了下:“我不推你,推谁?” 会议室内,两人对视一眼,骆鸣扫到落地玻璃外侧童小江哐哐走过,下巴一抬:“他。” 康锐也看过去,哭笑不得,转手发狠地捶发小肩膀:“他比你还自带流量?” “自带流量也不见得全是好事。”骆鸣站起来,“没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 他拉开门,沿走廊迈出几步,童小江咻地从边上窜出来:“鸣哥,周四的训练你怎么安排?” 童小江是俱乐部的乐天派,整天开开心心的,也会问很多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骆鸣见怪不怪,边走边道:“群里不是发过了吗?” 对面哦了声:“我其实在想,到十月就这么点课,能加练还是得加练。” 骆鸣脚步稍顿,有点意外地看他:“你有什么想法?” “晚上也练起来吧,和郁霏她妈说一声,正好多出时间模拟下比赛。”童小江一本正经,“得让她紧张起来了。” 骆鸣没什么意见:“行,就按你说的办。” “好嘞!”童小江乐颠颠地转身就跑。 骆鸣目送助理远去,一种莫名奇怪的感觉萦绕在心头。 但他又无法真正探查出这种感觉来自哪里,只是本能预感,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周四中午,一场久违的雨水袭来明江。 雨水瓢泼大势,生生把俱乐部门口蹚出一条河。 去体育馆是不可以了。 骆鸣当即修改了训练内容,让郁霏先去休息,待会要是雨还不停,她就干脆在俱乐部这边做单人练习好了,反正晚上还有机会去室内场。 对于训练变化,童小江心里一百个不乐意,却又没法说什么,只得捧起手机窝角落里飞速打字。 隆隆雷声里,单层建筑的棚顶被雨水不断砸出巨大声响,天气很恶劣,似乎要将此前积蓄的水分全数倾尽。 路况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童小江消息发出好久,冯笑才湿着半边身子赶到,见到童小江的第一眼不是说话,而是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喷嚏。 邱雨赶紧抓人去更衣室擦干。 冯笑一面拿着大浴巾裹头一面抱怨:“我早就建议童小江直接定个吃饭的地方,只要有能投影的包厢就没问题,他偏说骆教练一听到聚餐就不去,非要在俱乐部,现在好了,这雨一下计划全部打乱。” “也不算打乱吧,反正你们准备的东西都在这里,布置起来也不算特别复杂,我会帮忙——” 话没说完,邱雨手机震了下,她垂眼看去,童小江正私聊了个大哭跪地的表情包:你去拖延下鸣哥时间吧,拜托拜托! 原定给骆鸣过生日的计划里,是不需要拖延的。 郁霏晚上加课,下午训练便可提前结束,会议室早布置好,骆鸣回去就能看到惊喜。 现在呢? 只求惊喜别失常发挥成惊吓。 邱雨走去员工休息室,怕他在午休,便没敲门,想发微信问他在干什么,却觉得这种问法过于亲昵,便一直删删减减地斟酌措辞。 眼前眼前刮过一阵风,不等她反应过来,别于走廊的光亮便洒落鼻尖,与此同时,眼前压下阴影:“你一直站门口做什么?” 她手一抖,忙仰起头脱口:“找你。” 没想过对方会这样直接,骆鸣惊讶了一下,点头:“出去说。” 邱雨赶紧拦他:“不用麻烦,就在这里——” 声音戛然而止。 陌生的、带着些微微湿意的触感也让骆鸣愣住,他垂眼看去,邱雨的手掌正覆住他的手背,上下叠加,一起压着冰凉的门把手。 冷硬厚重的壳子似乎轻微地砰了声,转而裂出条细细的缝,他缩在里面看过去,只见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正从缝隙外柔柔地看进来。 足以融化所有。 【作者有话要说】 二阳未愈加感冒叠加,头晕死了,我居然还能写出来,想鼓掌。。。 第36章 困兽 对视的时间有些久, 邱雨似乎看见对面沉黑的眸光越来越暗,仿佛正积聚起一股巨大而神秘的漩涡。 或许是心脏的怦怦狂跳无法忽视,又或许是本能感觉到了某种莫测的危险逼近, 她突然弹开了手掌。 琥珀色直直垂没在昏色里:“我能进去吗?” 骆鸣闻言回神,手指下意识地握紧把手又迅速松开,转身往里走:“可以。” 全身冰状将融未融, 缓慢地浸润着淅沥的水珠, 却最能灼心。 然后, 他听见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合上。 眉心倏然一跳, 骆鸣扭头问:“你关门做什么?” 邱雨心里藏着童小江的叮嘱,回答得口不择言:“怕霏霏听见。” “郁霏?她从没来过这边。”骆鸣盯着她,“你想和我说她什么?” 他目光犀利, 邱雨这才醒悟自己聊错了话, 可惜已经晚了:“我想问……她的训练……怎么样……” 心虚让整个问题越来越垮,到最后一个字时,已经是气息远多于实声,她抿紧唇, 强迫自己瞧着他。 又是对视。 骆鸣不傻,一下就能看穿她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可看出是一回事, 愿不愿意戳破又是另一回事。 心里有声音告诉他, 自己现在并不愿去戳破这层薄薄的假象。 “你想知道她十月能不能行?”骆鸣拖过一把椅子, 示意她坐下。 “对对对, 十月。”邱雨睁大眼睛, 像是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员工休息室里白光强烈, 她的瞳仁变成越发轻柔的颜色。 骆鸣莫名想起了干了坏事的七月半, 它当场被抓住, 也只冲他无辜地喵喵叫。 猫眼睛无辜地睁大, 里面是片淡淡的琥珀色,与眼前如出一辙。 他突然勾唇笑了下:“顺其自然吧。”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骆鸣不继续提,邱雨也问不出来其他,讪讪呆在原位,双手扣紧膝盖。 “要喝水吗?”他此刻的态度堪称温和。 “……谢谢。”她安静片刻,才回神似的轻声道。 骆鸣走去饮水机那边接水,细小的水线落入杯中,他不经意偏头,看见女孩子板正的坐姿,小巧又乖觉,带着点紧张。 仿佛两人一开始接触时的模样。 回忆悄无声息地浮出骆鸣脑海。 四年前他短暂回国,之所以去新阳,全因为康锐当时还在此地驻场做项目,正好满足他既想见老朋友又不愿回到家乡的想法。 可新阳并不是个好地方,它的夏天异常潮闷,足以把所有隐秘的躁意不断放大。 第45章 骆鸣在心中困兽即将脱笼时终于发现了这一错误,想迅速纠正,他去约康锐时后者正在加班,于是,两人干脆去大排档宵夜,边吃边说。 康锐从骆鸣来新阳起就一直觉察到他有心事,但没法刨根问底,只能等对方自己主动说明,可惜夜宵吃到最后,也只得到句语焉不详的离意。 “你真的要走?也对,现在回去备战美网正好。”康锐表示理解。 骆鸣没吭声,只是在发小看不见的地方,手指猛地扣紧玻璃杯,随即将酒水一口气灌进了肚子。 到最后,骆鸣喝完足足十瓶啤酒,微醺地走在路边,橙黄的光影逐一掠过眼底,不留痕迹。 他恍惚地想,要是人生也能这样不留痕迹地过下去,估计自己也不会这样烦恼了。 巨大的嘈杂声就在此刻突然而至。 骆鸣眯着眼望过去,目光穿过无数摇晃的人影,精准地瞧见一个削瘦的女孩子,她正蹲在地上死死护住同事,身后,有醉汉举起一个满当当的塑胶框。 心中困兽突然在这一刻撞破了笼子。 他冲了过去。 接下来的一切过得飞速,骆鸣揍了人,进了局子,又被放出来。 康锐帮忙找了关系,又听说那个被救下女孩子作证骆鸣见义勇为,便告诉了他。 骆鸣脸色很淡,没否认自己的保护。 但另一个隐秘、却可能占据更大比重的原因是,他总得发泄出点什么,不然会疯。 又过一天,康锐告诉他,那个叫邱雨的女孩子,因为斗殴那件事丢了工作。 彼时骆鸣正在划看机票,闻言手指不动了,沉默片刻,拜托康锐帮帮她。 再后来…… 手指突然漫上冰凉的湿意,骆鸣惊醒。 纸杯已经满了,水不断溢出边沿,脚边地板已湿了一小块。 他匆忙合上开关,转手把水泼进边上的桶里。 哗啦一声,邱雨问道:“怎么了?” “忘记接点温水,你等等。”他低声。 她说:“不用这么麻烦,我已经好了……” 推拒却在耳边渐渐远去,只剩心跳无比清晰。 从慌乱重回平稳,不过一杯水的时间。 “给。”骆鸣走了回去。 邱雨接过水杯,指腹感知的热度正好,抿一口,温和的暖流一路熨帖到肺腑。 “谢谢。”她把纸杯放在膝盖上,仰头说道。 眼前面孔微俯,白光边缘勾勒出眉目的轮廓,再往里却是看不透的深色。 现在,深色似乎正在半空蔓延。 邱雨鼻翼猛地一缩,唇勉强蠕动少许,讷讷道:“那个,关于霏霏——” “别总是说别人。” 邱雨愣了:“不说她,说谁?” 深色突然压下,双臂擦过她的肩膀稳稳扶住椅背,连着宽厚的胸膛,一起将她困在这方寸之地。 周身温度迅速腾起,邱雨脸颊滚烫,却只有眼神得以避开,而避开不过转瞬功夫,耳边气息就变得濡湿而低哑:“你——” 却听有人哐哐敲门:“骆教练?” 暧昧被骤然冲散。 邱雨一个大喘气,推开骆鸣时快快起身,三步并两步地去开门:“什么事?” 她声音不稳得厉害,只得用大嗓门遮盖住,却把肩负喊人任务的郁霏给吓了一跳。 小姑娘懵圈了一会才歪了头,冲里面骆鸣道:“童教练找你去会议室。” 男人身体已经直起:“知道了,我马上来。” 他淡声应下,仿佛刚才涌动的暗潮不过一场浮梦。 会议室已经被童小江极尽浮夸地布置完,他大概真不想放弃最先找到的概念图,不知从哪里搞了个巨大的荧光绿充气球,等人进来兴冲冲地往门口一抛:“鸣哥,生日快乐!” 没想到进门的不是骆鸣,却是先一步跑进来的邱雨。 球体直冲面门,邱雨原地僵住,肩膀却猛地一紧,同时眼前彩灯迅速划过,就听砰的一声,充气球弹在了门外走廊的白色墙壁上。 “你在做什么?”骆鸣松开邱雨,抬眼拧眉问对面。 童小江挠头哈哈笑,也不解释,拿眼神敦促冯笑放视频。 光影跃动,骆鸣的注意力很快被墙上幕布吸引去了。 他看到了自己的许多张脸,在白天在黑夜,镜头有远有近,部分被细密的围网阻挡,却挡不住几乎都是平静的神色,还有统一授课的装扮。 童小江哪里搞到那么多同类型照片,也不筛得嫌烦?骆鸣心中微晒,在欢快的bgm里抱起胳膊好整以暇地靠了墙,闲闲观影时,目光却突然凝住。 就在刚才,幕布上极快地闪过了一张照片。 遍布噪点的画面模糊了拍摄时间,亦模糊了人物那时的置身地点,他在镜头里露出半身像,倚墙垂首,目光落在掌中屏幕上,昏沉的光线恰好描摹出他眉间的褶皱,很清晰深刻的样子。 如果不是骆鸣记得当时手机收到的内容,如果不是他当时虽然发现被偷拍却没有指出,是不是自己也会如现在童小江他们所以为的,这张照片就是他的现在,而非过去? 骆鸣突然升起个奇怪的想法——似乎,自己守着秘密也没什么不好?起码他现在知道了,这里有个人,藏了关于他的东西。 视线不着痕迹地挪动,再挪动,停在左前方约莫十一点钟的方向。 邱雨双手搭在长桌边沿,仰头目不转睛盯着幕布。 她看得入迷,侧脸被视频光影照亮,唇角勾起的些微笑意直白地落入骆鸣眼中。 骆鸣很自然地想起来,在那张照片拍下之后,他转步去往邱雨的方向,见她惊惶又要装作淡然地收起手机时,嘴角忍不住扬起。 “对了,要收费的。”他不经意地说。 “啊?”她眼睛睁大,很是惊讶的样子。 骆鸣突然就不想点破了。 他并非没有经历过如此场景。 可在那些时刻,他总会被赋予一个身份。 名人? 邱雨似乎并不清楚。 她举起手机摄下这张影像,只是单纯地因为他这个人。 纯粹与真心,骆鸣分得清楚。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倍感珍惜。 而在堪称惨烈的分别后,又过四年,现在,邱雨依然留着这张照片。 为什么? 骆鸣站立良久,本应飞速转动的大脑近乎停摆,只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地澄明—— 看吧,有人记得你。 至于你自己,不管如何否认,其实也一直记得她。 骆鸣闭了下眼,心想,有些话似乎不吐不快了,可惜现在并不是个好时机,等结束了就该喊她出去。 他向来是个颇有行动力的人,决定好后就往邱雨那边走,可刚到她身边,突然小邹推门进来,带着一捧花。 “鸣哥。”小邹把花束递给他,“刚刚送来的。” 会议室的目光全聚焦在他这里。 骆鸣却毫无理由地犹豫了下,才接过花束。 主花是向日葵,周围配着洋洋洒洒的小花朵,绚烂的颜色下,插着张雅致的贺卡。 “生日快乐,等你归来。” 落款是——ck。 第37章 我……回不去了 骆鸣迅速抽走贺卡。 字母缩写在邱雨眼前晃过, 连带她微淡的笑意也跟着散去。 ck,难道是…… 思绪不受控地奔向那个名字,却在将要触碰的同时, 室内亮如白昼。 是童小江摁亮了灯。 视频已经播送完毕,他拍拍手挤过来八卦:“鸣哥,你朋友送的?” 骆鸣嘴上简单应着, 眼睛迅速扫过身边。 刚才他反应快, 看见卡片文字的人, 除了小邹, 应该就只有邱雨。 大约是因为亮灯来得突然,她的神色在强烈的白光下显得有些空茫。 骆鸣的心奇异地揪起来,不待细分, 就听耳边问道:“是谁啊, 我认识吗……” 他猝然回神,不由分说打断童小江的好奇心:“谢谢你的生日惊喜,我很喜欢。” 童小江一愣:“呃?” “还有其他安排吗?”骆鸣唇角勾了点笑,又问。 鸣哥不仅没抗拒生日会, 还毫不吝啬地夸赞了他?童小江仿佛飘飘然置身云端,虽然很快从巨大的震惊中找回点神智, 但嘴已经乐得合不拢。 “有的有的, 马上。”他一面应着, 一面去招呼冯笑拿礼物和蛋糕, 还顺带抓走看着没什么事干的郁霏, 一时间, 会议室里充满了快乐的叽叽喳喳。 趁此机会, 骆鸣把花束还给了小邹:“你看放哪里合适。” 小邹很奇怪:“鸣哥, 你自己不留着?” 他摇头:“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你帮我处理就行。” 邱雨在边上听了,有点意外地看过去。 几乎同时,骆鸣仿佛感应到了她的注视,抬起眼。 两人望着对方,似被无形的线紧密牵绊,没人愿意先一步挪开视线。 第46章 邱雨暗自揣测,自己应该很想从对面平静的眸光里看出点什么吧? 或许是他对“ck”的真实反应,又或许是那声“不重要”所蕴含的暗示。 可惜没过多久,骆鸣被童小江叫住,相望就此中断。 “鸣哥,可以唱生日歌了。”童小江指着桌面,礼物盒子零散摆放四周,中间蛋糕已经露出真容。 邱雨一眼扫过去,差点没笑出声。 她不是没见过全抹成绿色的蛋糕,抹茶味嘛,倒也不算稀奇,但现在瞩目的是蛋糕表面,不仅一圈裱花是圆圆的绿色球状,中间更是立了个小网球拍。 别说,肯定是童小江的“好”点子。 “鸣哥,我们是用数字蜡烛呢,还是就点一根?”童小江一手一种蜡烛款式,跃跃欲试地问。 骆鸣显然也被那满眼绿色给惊到眼睛,愣了下才勉强说:“点一根。” 童小江乐颠颠地去插蜡烛。 郁霏回到邱雨身边,小声吐槽:“好可怕的审美。” 邱雨无比认同,却又冲她嘘道:“别让他听见。” 周围很快安静了。 顶灯再次暗下,满室光源只来自桌面的一星烛火。 骆鸣站在桌边,邱雨落在他身侧后方,不算远的距离,可以清晰看见他抿直唇线后的硬朗轮廓。 就听童小江扯起嗓门:“祝你生日快乐——预备,唱!” 烛火被吓得颤动,侧脸与昏暗的光晕一起晃出虚影,祝福接连持续,他终于显现出了点柔色。 童小江嚎得很高兴,即使走调也不落气势,有他带动,在场几人从羞怯中脱离出来,纷纷以歌声响应。 邱雨也忍不住应出几个字,轻轻地泯灭在齿间,突然,有束目光朝她溜过来。 没有强烈的情绪,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关注。 她不由看过去,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里面正染上漫漫的、昏黄色的暖意。 因为骆鸣不拒绝的态度,童小江胆子放大了些,蛋糕快吃完时他直接问:“鸣哥你要不要吃蛋糕啊,我现在去订一个还来得及。哦对,其他安排也可以准备起来啊,今晚大家挤挤都有空的。” 骆鸣却无视了他期盼的眼神,点点空无一物的手腕:“该上课了。”完了又问小邹,“外面雨小点了吗?” “没刚才大。” 他便冲童小江道:“拿几把伞,去室内场吧。”不去管童小江的失望,他转头去看邱雨那边,却顿了下,低声,“你就别过去了。” “……好的。”邱雨没有异议。 骆鸣说完就离开会议室。 寿星一走,热闹便如潮水般退去,很快,其他人也挨个散了,邱雨落在最后,关门前,又回头看了眼里面装饰。 十多分钟前,它们还是生日会的象征,现在却孤零零地挂在墙上,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荒诞的梦。 ……更何况,恐怕只有在梦里,骆鸣才会那样温柔地对待她吧。 邱雨有种分不清自己此刻置身何处的迷茫,慢腾腾地挪出走廊,路过前台。 眼睛扫过小邹随手放置的向日葵花束,倏然间,ck的名字再次闯入她的脑海。 ck,cynthia kor,或许还有另一个名字——柯行织。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现在,她的现实,也降临了。 康锐是五点左右来的俱乐部,见骆鸣还在体育馆上课没回,与小邹浅聊几句后移开步子,却与从休息区出来透气的邱雨撞个正着。 两人大眼瞪小眼,康锐先行冷哼,头一甩脚一迈与她擦肩而过。 邱雨抿了下唇,忽听耳边轰隆炸响。 她寻声看去门外,只见阴云压顶,雨帘渐密,视野开始变得模糊。 不多时,外面大雨倾盆。 眼见道路又有成河趋势,邱雨赶紧给杨舒晴打电话说明情况,却意外得知她公司那片正被淹成孤岛。 “你和霏霏先在俱乐部待着吧,我还有点工作,待会雨小了开车来接你们。”杨舒晴那边声音嘈杂,应该正在忙碌。 “没事,舒晴姐你先弄你的,到时候联系。”邱雨挂断电话,余光里有人影在闪过,定睛一瞧完全被吓住。 骆鸣正背着郁霏从外面冲进来,童小江紧随其后,现在,厚重的水帘正被大风吹出狂乱的轨迹,伞完全防不住。 童小江半边身子湿透,一头卷发贴紧脑门,还不忘叮嘱邱雨:“快带郁霏冲个澡,当心感冒了。” 骆鸣正把背上的小姑娘放下来,闻言轻轻把郁霏往前推,示意邱雨接手。 邱雨忙过去揽住郁霏,掌心碰到她肩膀时愣了下,低头看去,小姑娘上半身只稍稍淋湿了点,再见骆鸣从头到脚完全湿透,形容远比童小江凄惨,足以见得他一路帮郁霏挡了多少风雨。 “你——”邱雨想表示感谢,可骆鸣却跟没听见似的,转身就走。 童小江也跟上去,不忘扭头冲她挥手催促——快去快去! 邱雨只好先带郁霏进更衣室,把本来要换的衣服给她准备好,又去找小邹问俱乐部有没有备着驱寒的东西。 前台变戏法似的翻出一块姜,又递来罐红糖:“我现在走不开。休息区有电磁炉,小锅放在吧台下面,你会用吗?” 当然。 邱雨跑去休息区,拿锅接好水打开炉子,把姜片切进去慢慢地炖。 热气渐渐腾起,卷着辛辣味扑来满脸,她忍不住吸进一口,霎那间,从头到脚都游走出了奇妙的热意。 思绪似乎也被烘烤得发钝,等邱雨回过神时,她已经给郁霏和童小江分好红糖姜茶,现在正端着第三杯站在员工休息室的门口。 邱雨拿脚尖踌躇地点点地面,随即默默说服了自己。 本来红糖姜茶就煮得三个人的量,也不能放凉,现在送来正好。 她抬手准备敲门。 “——今天那束花,柯行织送的?”里面传出声音。 听到柯行织的名字,邱雨愣了下。 脑中有声音催促她离开,可脚底却跟黏住似的,半晌都动不了。 房间内,骆鸣面无表情:“小邹说的?” “聊了几句。”康锐试探,“她希望你回去打比赛?” 骆鸣皱了下眉,转身打开储物柜:“只是她的想法。” 康锐看不见他表情,只听得从对面不断传出翻找东西的声音,心里举棋不定。 “那你呢?”顿了下,他硬着头皮问,“你怎么想?” 骆鸣动作不停:“我要走了,上课怎么办,你拿什么给杨舒晴交差?”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康锐却在咬牙,“老骆,其实我总有种感觉……” 对面不知何时停了动作,背影直挺挺地冲着他,似在僵硬。 “你……总有一天,会走的。”他长长呼出口气。 这句话,康锐早就想说了。 从骆鸣进入rim任教开始,他总觉得,自己这位发小看似已经习惯成为教练,但对职业网球的向往依然存在,只是那种向往被某种力量困住了。 至于为什么困住,康锐难以查明,他也不好多问,因为总会涉及到退役,而每当提起退役,骆鸣总会以一种过分坚决的冷硬之态,将话题推开。 “你为什么退役?真的是因为受伤?”康锐喃喃,“我一直觉得是邱雨给你的影响,但她真的会对你有这么大的影响吗?她只不过是个——” 却听砰地一声巨响,柜门甩上。 康锐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我已经说过,与她无关。” “可你从来不告诉我理由,我只能这么猜。”康锐也恼火,“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自从你再遇见那个女人,什么和杨舒晴吃饭什么带郁霏上课,说白了,就是为了不让她为难——” “康锐!”骆鸣厉声打断,“不是因为她!” “那你总得给我个能说服我的理由。”康锐也梗起脖子,分毫不让地逼迫他说实话,“单单受伤可不行!” 骆鸣怒气翻涌,却在看见对面执拗的眼神时戛然而止。 康锐所言并没有错,他寻求真相,只是出于身为好友的担忧。 可有些话,他说不出口,也真的不能说。 “是我主动选择离开。”骆鸣渐渐垂眼,声音在唇齿间挤压得支离破碎,“我……回不去了。” 在那些叱咤赛场的过去里,他曾坚信自己所向披靡无所不能,可后来的事实证明,他再能逞强,也抗争不过命运。 康锐从未见过这样颓然的骆鸣,下意识地去拉他的胳膊,却被直接挥开。 骆鸣脸绷得很紧,无用的情绪就此封锁,他也不再去看康锐,大步迈去门边,拧开把手,却在对上那张苍白的面孔时瞬间愣住。 眼前,浅淡的琥珀色定定凝望着他。 像是要穿进他的眸光深处,妄图摘取那段她不曾知晓的过去。 第38章 如此狼狈,如此害怕 第47章 她……听见了? 骆鸣心里突然生出一丝慌乱。 他紧抿着唇不让颤抖泄露分毫, 试图去观察邱雨的反应。 对方视线温柔而坚持,像一条极有韧性的绳索,精准地圈住了他的心脏。 骆鸣呼吸一滞, 明白趁理智还占据上风时,他应该马上离开。 可待扫过对方手捧的褐色液体,又忍不住停下动作:“这是什么?” 邱雨把手举高了些:“红糖姜茶, 给你的。” 袅袅热气拢在骆鸣眼底, 他下意识地去接:“谢——” 指尖无意擦过她的手指, 另一种温热迅速渗入表皮, 融于血液。 耳畔突然响起嗡嗡鸣音。 骆鸣脑中瞬间空白,手指毫无察觉地在滚热的外壁上收紧,再收紧。 褐色液体灌入口中, 横冲直撞出火辣的痛意, 却又被无孔不入的甜蜜所抚慰。 脑中不合时宜地闪过某个片段,他在无意中舔了下唇,收缩鼻翼。 “骆鸣?”耳边声音只带了点疑惑,却轻松引出男人内心深处的暗涌。 暗涌无声无息, 沿着他的神经缓慢攀援。 骆鸣目光钝钝落于眼前,对方担忧不似作假, 却不知为何, 切割了他的心脏。 那么温柔, 那么坚持, 却在四年前几乎让他血流成河一败涂地, 可她毫无觉察。 “你……还要喝吗?”声音越发轻柔。 不, 现在的她, 应该刚窥探到一丝真相。 暗涌终于化为水柱腾空而起, 理智坚守的最后领域被全部冲散。 “不用!”骆鸣突然把水杯塞回她手中, 喑哑的嗓音里藏着自己不敢想的慌乱。 如此狼狈,如此害怕…… 他脚步加快,几乎小跑着消失在走廊尽头。 邱雨一直盯着走廊,明知那道背影早已不见,也难把目光收回来。 刚才擦肩的呼啸风声犹在耳边,隆隆心跳交织在一起,分不清来自她,还是他。 “麻烦让让好吧。”耳边不耐烦地嚷了句。 邱雨后知后觉,想起来还有康锐在场,赶紧侧身。 俱乐部老板阴沉着脸,目不斜视地从边上迅速闪走时,声音嘀嘀咕咕:“有你准没好事。” 邱雨低头看地,表情稳稳地藏在阴影里。 她正重新想起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 主动选择离开赛场……骆鸣吗?怎么可能? 她重新回头看向空荡荡的走廊,迷茫的情绪在心中漫生。 约莫一个小时后,雨势暂缓,门口积水退去,邱雨给杨舒晴打电话,不想被直接掐断,她害怕自己打扰了对方工作,又赶紧发去微信说明情况。 又过了十几分钟,杨舒晴的回复才来:我这边没空走不开,你去麻烦教练送下你们吧。 要她去说?邱雨把消息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才确定这确实是杨舒晴的意思。 但想到骆鸣刚刚决然离开的反应,她是不敢直接和他讲的,想想便去找了童小江。 童小江满口应下去找骆鸣,邱雨便拉着郁霏等,几分钟后人很快回来,打头拿着车钥匙的却不是骆鸣,而是康锐。 邱雨一下子心跳加速,拒绝差点脱口而出。 不过,大约因为有小朋友在场,康锐并没有沉着脸,说话也算客气,就是招呼两人跟他去停车场的态度有些冷淡。 上车前邱雨犹豫了一会,还是选择和郁霏一起坐在后座,车发动时,她看见康锐尖刻的眸光在后视镜闪过,不知道是不是在心里骂她没礼貌。 转钟到了凌晨,杨舒晴才姗姗到家。 邱雨听见门开的声音就窜出房间,正看见杨舒晴背靠玄关墙壁,头也扬起,身体似乎摇摇欲坠。 她几步奔过去:“舒晴姐。” 杨舒晴肩头一颤,看过来,眉眼在顶灯下挤出莫测的沟壑:“你还没睡啊?” 不知道是不是屋内黯淡的原因,邱雨总觉得她的笑容比阴影来的更为勉强,不自觉地往前迈步,想要看得更清。 尚未关合的门外,声控灯应声亮起,白光让一切无所遁形,她终于可以完全扫视对面,却突然愣住。 在杨舒晴匆忙垂眼的刹那间,邱雨分明看见对方泫然的眼眸,还有红肿的眼皮。 她应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惨烈地哭过很久。 周五,大雨继续。 杨舒晴请假在家休息,百无聊赖地坐在客厅里看手机。 郁霏则呆在书房,一坐就是一上午。 因为天气关系,小姑娘不用去明江大学打球,但她并没有露出多少高兴的神色,下周开学,她得开始补作文了。 作文是一个很让人头痛的东西,郁霏盯着空白的本子不住叹气。 她从来写不出那种绘声绘色的文字,可周诗琪就不一样,她的作文一直被当成范文朗读。 四篇作文,总不能全抄吧……郁霏挠挠头,看向边上的手机屏幕。 屏幕还亮着,露出某平台的高赞软文,直指本省今年很热门的亲子旅游景区。 她之前拜托杨舒晴搜“暑假”关键字,靠着诸如此类的文章凑出了符合要求的两篇。 剩下的两篇怎么办? 郁霏把笔贴在唇边,下意识地去咬顶在尾端的笔帽。 如此专心郁闷了一会,她无意回头,却突然发现身边站了个人。 “啊——”笔差点被扔到地上,被一只不算宽大的手掌稳稳接住。 郁霏捂着胸口,惊魂未定地盯着来人:“你不知道敲门啊?” 邱雨把笔归到作业本边上,才说:“敲了,你没听见。” 是吗?郁霏看了眼半开的房门,硬邦邦地问:“你来干什么?” “给你拿个黄桃罐头吃好不好?” 郁霏闻言,眼睛眯了眯:“你不怕我妈又炸?” 秦允华上次拿来的黄桃有些多,母女俩又不是特别喜欢水果的人,邱雨怕把东西放坏,干脆全部做成罐头并在冰箱。 杨舒晴本来对此没有意见,但在发现郁霏连续三个晚上大快朵颐后,脸色不太妙地把女儿手中还剩小半黄桃的玻璃瓶子拿走。 “霏霏,你克制点。”她不悦道。 那个时候邱雨正要从厨房出来,她刚发现洗碗凝珠用完了,准备去外面储物柜拿,冷不丁地听见这句话,脚下意识地停住。 邱雨不想让杨舒晴觉得自己探听到了母女间的小争执,想想便重新转回流理台,抽出去污湿巾,决定先把这圈u型台面擦干净。 但不知郁霏说了什么,外面女主人的声音陡然拔高:“你听话!” 她像是被刺激到,嗓音尖锐得发颤。 邱雨也吓了一跳,刚作缓和,却听咚的一声闷响,随即杨舒晴怒喝:“郁霏,你故意的是不是?” 轻微的抽噎渐渐传入耳中,那是一种很压抑的感觉,邱雨实在没法无视掉,只得抬脚走去门边,深吸一口气,拉开门。 早收拾干净的桌面此刻正卧倒一只敞口的玻璃瓶,几块黄桃斜斜积在瓶底,细长的甜水线沿着瓶口一路蜿蜒,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再看边上,母女俩一坐一站,脸色僵持地十分明显。 邱雨只瞧了一眼就控制住自己别再去看,嘴上说着:“舒晴姐,你们让开一下,我来收拾。” 却听杨舒晴冷道:“你不用管。” 刚去拿玻璃瓶的手顿在半空,邱雨抬眼,杨舒晴冲郁霏示意:“你弄翻的,你自己收拾。” 郁霏没动。 “黄桃罐头里面含多少糖,再这么没节制地吃下去,你不怕胖吗?”杨舒晴很直白地说,“我听周诗琪妈妈说,周诗琪在外面旅游胖了一圈,回来就去报体能训练班,看看人家,你怎么就不能和她一样对自己上点心?” 郁霏抿紧唇,眼睛睁得很大,不知道是真的听进去了,还是无力反驳。 可无论如何,这些教训的话放在一个小孩子身上,实在是过于残忍了。 邱雨心中不忍,插嘴:“舒晴姐,霏霏最近训练挺累的,也是消耗啊。” 杨舒晴闻言回头,眸中对女儿的怒意还未消散,落在邱雨身上,轻飘飘的,仿佛看她是个什么不值一提的玩意。 但这样宛如错觉一般轻蔑的眼神很快就消失了,邱雨后颈刚冒出一层薄汗,就听杨舒晴缓声叹道:“你忙你的,别在这儿耽误时间。” 她根本无法拒绝。 这件事情到最后,依然是以郁霏自己动手收拾桌子告一段落,邱雨等时间晚点再去餐厅,从桌上只摸出滑溜溜的手感。 教训仿佛从未存在过,她听见从主卧传来母女俩清晰的大笑,或许这才是她们关系构成里最重要的意义——彼此攀附,互利共生。 眼下,郁霏直截了当地挑开那晚事情,邱雨不舒服地窒了下,才微笑道:“舒晴姐又不是完全不让你吃,就是她要我来问你,吃不吃。” 当然,杨舒晴的“完全不让人吃”,其实等同于“别吃”,自那天事情发生后,在杨舒晴的授意下,邱雨才是把黄桃罐头吃最多的那个人。 第48章 郁霏眼珠滴溜溜转,不太相信杨舒晴真的松口,不吭声。 邱雨见状,想想又说:“你不是写作文写得烦吗?吃点甜的,没准灵感就来了。” 听到这么中肯的理由,她才高兴起来:“好!” 等待邱雨的时间并不算长,郁霏盯着紧闭的房门,舌尖无意识地舔着唇沿,那几天被黄桃罐头浸润的幸福感觉逐渐回归。 水冰冰凉凉却甜的醉人,果肉也软得一口就能滑进喉咙……她脸上慢慢地挂起笑意,门在眼前推开,来人走入,却不是邱雨。 郁霏瞬间僵住。 “……妈妈?”她半张着嘴,讷讷叫道。 杨舒晴完全看不出女儿反常的样子,笑眯眯地把黄桃罐头递给她:“吃吧。” 温和的嗓音一如既往,郁霏鼻头一酸,怕被母亲看见自己突然湿润的眼角,匆忙低头舀了块黄橙橙的果肉,轻轻放在舌尖。 就在那一刻,甜丝丝的味道全部发散出来,郁霏品着,几乎要舒服地叹出声,却听耳边漫不经心地问了句:“霏霏,你之前和爸爸去爷爷奶奶家,有没有见到什么人?” 第39章 他到底在坚持什么 郁霏闻言愣住。 充沛的汁水沿着舌根往下流, 清甜却渐作酸涩。 她鼓着嘴含着果肉,傻乎乎地看向杨舒晴,半晌说不出话。 杨舒晴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又去摸女儿头顶:“你这孩子,怎么不吃了?” 明明是很温柔的触碰,郁霏却无端打了个哆嗦, 未经咀嚼的果肉倏然滑入喉咙, 她被卡了很重的一下, 想吐的感觉不受控地冲出来。 杨舒晴没来得及躲开, 被郁霏喷了一脸唾沫星子。 “哎呀!”她跳起来,一面抹脸一面喊,“小雨, 过来收拾一下!” 邱雨本来就在不远, 听到声音几步过来,看见郁霏正弯腰使劲干呕,像是要把肺腑全呕出来。 “我先去倒水。”她扔下这句话就跑去客厅,不多时便端了杯温水回来, 直接递到郁霏嘴边。 郁霏冲着杯子一把抓过去,邱雨来不及撤回, 只能任由她抓住自己的手。 一点湿冷的感觉从手背渗入, 与掌心适宜的温度形成鲜明反差。 邱雨惊讶地看过去, 郁霏低下大半张脸, 但两人距离近, 她能看见对方唇边的绒毛正在细细颤动。 在害怕吗? 念头从心里弹起的瞬间, 担忧也随之而来, 邱雨一时不敢放开手, 便顺着郁霏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喂她。 杨舒晴站在一边, 目光从垂头的郁霏慢慢移至邱雨,神情莫测。 大半杯水咽下去,郁霏涨红的脸总算回缓,她眨眨湿漉漉的眼睛,想起什么似的:“妈妈,你刚才问的是姑妈吗?” 她的语气里含着专属于这个年纪的天真感,杨舒晴盯着女儿半晌,忽地牵唇淡笑:“嗯,她一直在那边家里?” “对啊,姑妈要照顾爷爷嘛,爸爸过去也是为了陪他。”郁霏说着扁起嘴,小小抱怨,“你不知道我那时候多无聊。” 杨舒晴抚了把鬓发,漫不经心地问:“那乐高谁买的,总不能是你爸吧?” 邱雨听得很清楚,小姑娘听完母亲说话,迅速地吸了口气,但细细看时,她除了眼睛睁得大了点,其他一切正常。 “我爸……”郁霏喃喃,声音有点发虚,“应该不是他……” 视线下意识地落在桌面,却见手机上方有手指掠过,捏着湿巾,来回好几次。 “网上买的吧。”她反应过来,对杨舒晴摇头,“反正……我起床的时候就有了。” 杨舒晴脑子里蓦然窜过点灵光,快得抓不住:“你——” 却听身边略低的位置轻声唤道:“舒晴姐。”她垂眼,邱雨正蹲在地上,指着她脚边示意,“麻烦抬一下,我得清理这边。” 杨舒晴顺势看去,一个指头的距离外,果然撒了点黏着的液体。 她嫌恶地皱起眉,迅速把脚底板挪开。 邱雨埋下头,双手推着湿巾继续擦拭地板。 杨舒晴盯着那些挨次显现的湿痕,思绪突然被渐渐理清。 自己能从郁霏那儿找到什么?一个小孩子,能注意到什么? 想着想着,她也觉得荒谬,对郁霏松口:“你吃完就继续写作文吧。” 闻言,邱雨心里瞬间有东西落了地。 等杨舒晴走出去,她拿湿巾蹭过门板,门被带着虚掩上。 四下寂静无声,忽听咚的一声闷响传来,邱雨回头,郁霏已经重新跌回椅子,背脊却挺得很直,与靠背严丝合缝,双手在膝盖上攥得很紧,紧到连邱雨靠近都不曾松开。 “你……还吃吗?”邱雨犹豫片刻,指着半满的黄桃罐头问。 郁霏回神似的啊了声,点头,却并不看桌面,也不看邱雨。 邱雨不太确定她是真的想吃,还只是下意识地动作,但又觉得自己不好多说,便手底略作收拾,准备出去。 “小雨姐姐。”耳边突然悄声道。 邱雨脚下一顿。 郁霏很少这样叫她,难得几次也是示警居多,印象里没怎么听过如此哀求的语气。 “怎么了?”她也放轻声音。 郁霏脸偏过来,身后是窗外还算明晰的天色,背光令她天然藏起了神情,却不是刚才强行收敛的样子。 邱雨能从她微微颤动的脸颊上看到点波动的情绪,但等来的回答却是毫不相关的内容:“我作文写不出来。” “作文?” “嗯,你能陪我一下吗?”小姑娘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请求有点丢脸,蓦地一咬唇,“算了,你出去吧。” 她负气似的扭回头,继续垂眼盯着作文本发愣,没想到耳边突然笑出了声:“你写不出来啊?” 这有什么好笑的?郁霏不满地去瞪她,邱雨却毫不在意,弯着眼睛道:“不瞒你说,我以前上学作文写挺好的。” 她其实挺担心小姑娘的情绪会再次低落,便努力让自己看着高兴点,也不经意地抛出诱饵:“要不要我教你?” 郁霏眼睛一亮,说不心动是假,但她没吭声,只朝门的方向瞟。 邱雨在唇边竖起手指做了个“嘘”的动作,自己蹑手蹑脚贴去门缝。 客厅在走廊另一侧,视野大半被遮住,她只能隐约看见杨舒晴落在地面的深色影子,静态得像瓷砖面本来的纹路 “喂,你好了没啊?”郁霏催促。 邱雨折回来:“来吧,我教你。” 小姑娘哦了声:“你说。” 她忍不住弹她脑门:“只是给你个公式。” 动作一落,两人双双愣住。 指尖的触感是坚硬的,那是头骨硬度,或许在人体内仅次于心脏。 但心脏又比它多变,一如眼下邱雨对待郁霏的态度,微微的柔软,还带了点心疼。 她状若不经意地收回手:“我们先来确定主题。” 郁霏也假装什么也没发生,顺着问道:“是什么?” “选个你熟悉的吧……网球怎么样?”邱雨建议,“反正你也练了这么久,可以写写日常。” 对面反应却很平淡:“不就是训练吗?那么枯燥,有什么好写的?” “那比赛呢?”邱雨记得自己离开的那几天里,郁霏打了比赛,“回忆一下你当时的心态,起伏应该管够,还能升华。” 她从未问过郁霏的比赛成绩,但想想秦允华拿来那样精巧的礼物,应该不错,于是又顺嘴问:“对了,你爸妈送了你什么?” 话音刚落,郁霏舒缓的脸色又绷紧起来,半晌才硬邦邦道:“我不想写网球。” 邱雨瞧她这样反常的反应,大约明白自己犯了错,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郁霏听不到下一步的安排,很快挤出个笑:“我不喜欢网球……小雨姐姐,能不能别换个别的?” 说到最后,哀求意味浓烈地倾泻一地,仿佛拒绝书写网球训练,是这个小姑娘唯一能保留自我的坚持。 邱雨的心脏隐秘地跳空一拍。 她这样子抗拒,骆鸣知道吗? 以邱雨有限的了解,骆鸣对于网球,应该有着很纯粹的执念。 那个时候,新阳刚刚进入八月。 算起来,邱雨已经在网球馆工作了一个多月,骆鸣也在网球馆持续练球。 她有时候会很奇怪,为什么他总是一个人出现在球场,为什么他不肯休息哪怕一天。 他到底在坚持什么? 但这些疑惑,邱雨只会埋在心底。 自从上次两人在停电时意外接触后,她躲了他很久,但有时候理智却总会飞走,等再度归位,她总会发现自己手机里又多出几张照片。 这是……怎么了? 邱雨茫然无措,却无意去深究。 在某些方面,她会有种诡异的直觉,只要不开口,一切都会平静过去。 可惜现实的变化总是让人猝不及防。 那天晚上,网球馆在附近清吧包场团建,老板到场,邀请了康锐与骆鸣,在一众员工相互打闹的同时,三人坐在吧台聊了很久。 第49章 邱雨身在曹营心在汉,一直分神瞧着那边,虽然隔着很远的距离,光线也昏暗,但她确信骆鸣的兴致并不高。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他突然不想再聊,一口干完盛得满当当的酒水,便从高脚椅子上起来,往边上快步走去。 邱雨也想跟上,随便扯了个上卫生间的借口,去追骆鸣。 酒吧走廊宛如另一个世界,脚下铺着柔软的地毯,抬眼是满目迷醉的光线,爵士蓝调卷起迥异于大厅的氛围,缱绻而暧昧。 然后,她精准地发现了骆鸣。 通往卫生间的拐角位置,骆鸣半侧身体靠墙,垂眼瞧着手机屏幕,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眉头皱得很紧。 直白外露的情绪一下子击中了邱雨,她的心也跟着惴惴不安,却更渴望探听更多。 手机悄无声息地举起来。 拍摄模式没有声音,但按下的瞬间,邱雨心里倏然响起咔嚓一声。 她吓了一跳,刚要收起作案工具,却见对面直起身子,向她走来。 脑中一片空白。 邱雨紧紧咬牙,试图让自己不至于过于惊惶,也想速度把手机藏起来,却架不住对方步子拉大,几下凑到跟前。 邱雨呼吸都要吓停了,就听耳边似乎不经意道:“对了,要收费的。” “啊?”心脏倏然跳得飞快,她抬眼看去,与那双藏了无数情绪的眼眸撞在一起。 很难说明从中看清了什么,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并没有任何不悦,似乎……还带了些笑? 邱雨为自己的发现欢欣鼓舞,但那稀薄的愉悦一闪而过,快得像是她的一厢情愿。 男人很快离开。 邱雨原地站了一会,才转过身。 目标走了,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 她快步迈出走廊,刚要转去同事那边,却听到边上传来一点模糊的争执声。 身侧是安全通道的入口,标识的荧绿光线有种鬼魅的诱惑,她犹豫了一会,还是将耳朵贴在门边。 康锐的声音传来:“不就是问你什么时候回去准备美网嘛,你干嘛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 那边却嗤道:“得了吧,我还不了解你。没有不高兴怎么一口闷酒?口渴?” 骆鸣沉默得够久,久到邱雨都担心外面那两人会突然进来。她几乎要劝自己赶紧走了,正纠结时,却冷不丁地听见一声含混的叹气:“可能……不参加了吧。” 第40章 生活总要继续 这些天在网球馆工作, 耳濡目染下,邱雨很清楚美网是什么——网球四大满贯之一,今年会在八月底举行。 但知道是一回事, 她从未想到这样一项重量级赛事,骆鸣竟能与之扯上关系?一时间,邱雨脑子有点乱。 门的另一侧, 康锐闻言大惊:“为什么?” 或许骆鸣对这样的追问并不愉快, 他压低了声音, 落到门板另一侧的邱雨耳中, 只剩下嗡嗡作响。 邱雨听不出内容,又担心同事找来,只得折回去继续参与团建。 可她的心思怎么都落不定, 过不了一会, 就借口累了缩去沙发角落。 耳边传来同事的打趣,邱雨笑笑,顺手把身后靠垫抱到膝盖上,挡住手机。 借着遮掩, 她点进手机的网页搜索栏,输入关键词。 无数条信息跳出来, 可邱雨完全不用费劲去甄别。 在这个世界上, 相同名字的人有许多, 但能拥有单独的介绍词条、以及所有内容均精准指向某个领域的, 却只会有那么一个。 骆鸣。 从介绍来看, 他是一个意志坚定的运动员, 为了走职业化道路在国外披荆斩棘, 最后在国际赛场上拿下绝对突破性的成就。 这是邱雨在过去十八年里从未遇见过的人, 就算前进的脚步受一时困顿阻碍, 但他依然会如星辰那样冲破无边夜色,熠熠生辉。 “鸣”,多么贴切啊…… 邱雨瞧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发愣。 她不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与骆鸣的差距,却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发现,两人之的人生天差地别,是毫无相交可能的平行线。 心里忍不住微微酸涩。 但邱雨很快振作起来,退出百科,看向下方第二条新闻,上面写着,在今年参加美网的名单里,骆鸣的名字赫然在列。 报了名,却又说……不去?邱雨抬头,吧台那边,骆鸣不知何时回来,正与网球馆的老板相互碰杯。 光线昏暗又隔着欢闹的人群,邱雨感觉不太出骆鸣的反应,但反观边上康锐,捏着酒杯坐姿僵直,明显情绪不佳。 似是感觉到了被注视,康锐蓦然回头,视线越过重重阻隔,精准地与邱雨目光相接。 就算是在如此晦暗的环境里,邱雨也能感觉到那眸中的凌厉。 心中倏然腾起个奇怪的念头,好像……一切变化都是她的错。 因为郁霏即将开学,她的单人课需要重新安排时间,因骆鸣还有两节课没有补,便也一起算上。 新课程表很快发来,郁霏发现自己不仅周末排满,而且周一到周五放学后都要去训练,表情瞬间垮下。 但杨舒晴就坐在边上,她不敢多表露什么,只得期期艾艾地提醒母亲:“我还有作业要写,这么安排我还有时间吗?” 杨舒晴浑然不觉有问题:“那你在学校写完吧,肯定是要辛苦些的,要出成绩,本来就不是很轻松的事情。” 闻言,郁霏自然更不高兴,但小姑娘的不高兴,从来不会为大人所考虑。 况且另一方面,杨舒晴工作突然变得很忙,完全无暇顾及郁霏的诸多情况。 这样一来,带孩子的重任重新落到邱雨肩上。 她也得根据课程表更改自己的时间安排,特别是备考。 邱雨看着满当当的计划表,只要一想自己接下一个月的忙碌程度,难得有了头痛的感觉。 而就在这个紧张的时间点,蔡晶晶突然打来电话。 她告诉邱雨,自己要回家了。 和所有少年时期背井离乡的人一样,蔡晶晶在外漂泊了很多年,进过工厂,做过小本生意,后来与相亲认识的男人结婚。 她生了个孩子,放在老家由她父母带着,自己则与老公过年才回去一次。这样的生活不算多有盼头,但赚钱谋生才是普通人的常态,习惯就好。 邱雨也习惯蔡晶晶一直在外,冷不丁听她告别,脑子都转不过来,只记得约时间最后吃顿饭。 两人的分别饭没有安排在餐馆,而是放在了蔡晶晶租住了好些年的地方——明江城中村。 邱雨找杨舒晴提前请了假,在一个周天下午旧地重游。她记得路边紧挨的狭小店铺,也熟悉充斥方言的来往人流,却又觉得哪里违和。 明明离开满打满算不过三个月,现在却仿佛与这里隔了层玻璃,看得清但碰不着,仿佛她从未在这里真正地生活过。 邱雨心里莫名升起种虚无的荒诞感觉。 不过这种感觉在楼下见到蔡晶晶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了。 “晶晶姐,你生病了吗?”看着那张比上次见面还要骨感的脸,邱雨失声,“怎么瘦成这样?” 蔡晶晶倒不以为意,玩笑道:“这不正好减肥。”说着接过邱雨手里的塑料袋,手一掂量便皱起眉,“好重,你都买了什么?” 袋子里放着邱雨买的水果蔬菜,还有些海鲜,她一大早特意跑去市场买,全是蔡晶晶喜欢的食物。 蔡晶晶撩开袋子看了眼,摇头叹气:“我回家而已,不是去饿死。” “呸呸呸,我只是觉得吃火锅的话配菜就要很丰富啊,你别乱说。”邱雨嘴硬。 蔡晶晶闻言笑着去弹她额头:“小雨长大了啊,好会找借口。” 她们打闹时已经顺着楼梯爬到五楼,自建楼多为长条走廊,房门分列两侧,走到底就是蔡晶晶家。 两人一路过来,空气里飘着经久不散的霉味与潮气,但门打开,屋内气息便温柔得好似另一个世界。 这是个简单的大开间,墙壁泛黄,床和桌椅放在一块,既是卧室又做客厅。 蔡晶晶的老公孙大阳正收行李,听到开门声忙站起来,见老婆提着沉甸甸的袋子,一面接过一面对邱雨板起脸:“来吃饭就吃饭,浪费钱做什么?” 他是个面容普通的中年汉子,左眼下方有块乌青的胎记,脸色不好时便有点吓人,但邱雨早习惯了,闻言笑眯眯的:“大阳哥,我给你和晶晶姐送行呀。” 说到离别,夫妻俩心里的那点伤感又被扯出来,蔡晶晶看老公脸上似有颓色,反手把邱雨一抓:“走,给你看个东西。” “什么啊?” 她把人推去里面厨房:“你肯定知道。” 邱雨一眼扫到竖在地板上的手机支架:“你要拍视频?” “最近在学呢。”身后笑道。 邱雨愣了下,不可思议地扭回头,蔡晶晶正扬着眉一脸得意。 第50章 她很熟悉这样的表情。 或者说,蔡晶晶是她见过的第一个、目前也是唯一一个堪称强悍的女人。 但蔡晶晶的强悍绝不只是因为硬气,更多的是在于她对目标有着执拗的坚持,只要对某件事情下定决心去,蔡晶晶就一定会去做,就算最后失败也绝不后悔。 关于这一点,邱雨一直很佩服她。 “我和你大阳哥都说好了,回去做养殖看看,据说做好了也赚……现在不都流行那种乡村生活吗,我觉得拍视频试试看,万一火了呢?也算多了条赚钱的路,对不对?”蔡晶晶在支架上固定好手机,有些生疏地调整高度。 邱雨想上前帮忙,被阻止:“别,我自己来。”蔡晶晶抬头笑笑,“回去了可没你帮我。” 她不由缄默。 回家,对她而言是个很复杂的词汇。 想必在漂泊多年的蔡晶晶心中,更是如此。 邱雨沉默地看蔡晶晶捣鼓拍摄——水龙头拧开,哗哗洗菜;砧板平铺,哐哐备菜;热锅倒油,姜蒜与火锅底料一同翻炒。 拍摄的每一步都要耗费不少时间,厨房闷热,蔡晶晶的额头上渐渐冒出豆大的汗珠,但她远景近景特写坚持切换,不厌其烦。 这样一折腾,锅底端出去时就有些迟,孙大阳已经支起小桌板。 三人坐下。 辛辣味缓缓铺散开。 蔡晶晶盯着还未翻滚的红油,突然道:“小雨,我待会把麦姐的微信推给你,我们俩关系不错,你在这里有事可以找她帮忙。” “哦,好的。”邱雨顿了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我应该没什么会麻烦她的。” “以防万一嘛。”孙大阳在一边插嘴,“别看你晶晶姐说回去就回去,但她就放不下你。” 或许是热气正冲着邱雨的眼睛飘来,她突然感觉到一种微妙的刺意,眨下眼,湿润渐渐涌上来。 “晶晶姐,我已经长大了。”邱雨轻声。 “谁说不是呢。”蔡晶晶也感叹,“不过你现在这样,我也算放心。” 她扭头,隔着袅袅雾气,有些不好说的话藏在眼神深处,外露的只剩下心疼:“我不在,要对自己好点,知道吗?” 邱雨想到,自己第一次离家远行,就是被蔡晶晶带上的火车。 如此过去六年,她深受对方照顾,而不等站稳脚跟好好还那些恩情,对方就要离开,恐怕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 邱雨终于红了眼眶:“为什么一定要走?明江机会总比我们那儿多吧?” 蔡晶晶和孙大阳相互看了眼对方,孙大阳抿着唇有些难受的样子,但蔡晶晶却噗嗤一下笑出声:“我们做惯体力活,现在什么行情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定定神,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但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扒拉了下邱雨头顶:“小雨,你比我们有出息……你要好好的,有机会就带你妈走,千万别回去。” 邱雨眼睛垂落到桌边,手指在看不见的下面紧紧扣住膝盖。 耳边传来咕噜咕噜的沸腾声,她的脸颊跟着受热,心跳也在莫名地变快。 好难受。 却说不清在为什么难受。 就在此时,盛着冰可乐的塑料杯子推过来:“小雨。”邱雨抬头,蔡晶晶举杯示意,“我们先看镜头,待会要剪进视频里。” 手机支架立在桌边,极为忠实地记录着三人其乐融融地进餐画面。 邱雨依言望向镜头,不太自然地牵起唇,突然听见耳边热情洋溢道:“我们吃饭啦!” 她循声看过去,蔡晶晶笑容灿烂,以招呼朋友的架势喊着,努力表现她的快乐。 也对,无论甜苦,生活总归要继续。 谁都逃不过这一法则。 【作者有话要说】 上榜了,明天继续更 第41章 你辛苦了 九月白露, 暑气渐消,秋意在凉爽的微风中渐渐冒头。 但在如此舒适的天气里,杨舒晴的眉头却一日皱过一日。 邱雨无从得知杨舒晴的烦恼, 杨舒晴也从不会在明面上有任何抱怨,两人心照不宣地在彼此之间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线,彼此对望, 又彼此迅速避开。 就在郁霏开学后的第二周, 杨舒晴被公司安排出差, 周末在外地回不来。 邱雨第一次要与郁霏单独相处这么长时间, 心中不免忐忑,幸亏杨舒晴也同时拜托了秦允华,对方会不时上来看看两人, 所以过得还算正常。 现在整个周末, 郁霏都要在rim俱乐部进行训练。 十月赛事渐渐逼近,骆鸣进一步加上强度,同时开始进行有针对性的模拟比赛。 模拟比赛一般放在下午体育馆那边,邱雨不用过去, 可以忙里偷闲地干点自己的事。 她几乎都在休息区看书,累了想休息, 便溜达着在室内走一走, 有时候会到接待区与小邹闲聊几句。 最近接待区新竖起个大屏幕, 用来播放网球相关视频, 恰逢美网刚刚结束, 便一直播送美网的比赛录像。 这周轮到了女单比赛。 “我们老板觉得吧, 以前这里太安静了, 得弄点东西热闹热闹。”小邹看邱雨一直盯着屏幕, 小心询问, “我已经把声音调到最低了。还是吵吗?” 邱雨似乎在神游,被她再喊了下才扭过头来,眼里迷迷蒙蒙的光还未散去:“没有,挺好的。”她含混说完,便冲小邹挥手,“我回去看书啦。” 小邹疑惑还没讲上几句话呢,怎么对方就急匆匆地要走?不过面上还是笑着点,等邱雨走出视野外,她也向屏幕看去。 比赛刚进入休息时间,镜头落在其中一位正走向场边的女运动员身上。 她身材匀称高挑,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穿着某品牌的定制短裙,如珍珠般耀眼夺目。 待坐下后,镜头拉近到女孩的脸,细眉凤眼高鼻梁,又是见之难忘的长相。 好美好健康的女孩子!小邹羡慕。 视线落在恰好出现的名字一栏上——cynthia kor。 总觉得莫名眼熟?她决定待会去查查看。 好在无意看到柯行织,并不足以让邱雨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惶然心惊,她很快调整好自己,继续将全部身心投身于备考中。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傍晚。 邱雨老远就听到童小江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听起来心情相当不错,想必郁霏今天上课表现也可圈可点。 她收拾好书包出去,正看见童小江与郁霏击掌,不由愣了下:“你们在做什么?” 童小江扭头说:“庆祝我们俩合作愉快。” 合作?邱雨迷惑地去看郁霏。 小姑娘兴冲冲地举起胳膊:“今天模拟比赛,我赢了!” 她是单纯地沉浸在快乐中,也不管邱雨听没听懂,说完就一溜烟跑去更衣室了。 邱雨目送她走,才去问童小江:“赢了这么高兴?” 童小江啊了声:“抱歉,刚想起来七月的锦标赛你不在现场。”他解释,“郁霏最后一场比赛不是输了嘛,今天鸣哥模拟对方,我帮郁霏分析怎么打,她后面打得挺好的。” “所以……一雪前耻?”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童小江连连点头。 到底是小姑娘,高兴来的简单,也很纯粹,况且她高兴了,也变相给自己省下不少麻烦。 邱雨忍不住笑起来。 按照课程安排,周六晚上郁霏不用上课,等换好衣服出来,邱雨就能带她回家了。家里冰箱里放着秦允华昨天送来的阳光玫瑰,郁霏特别喜欢,一口气能炫下一大半。 邱雨松懈地神游,甚至开始纠结要不要让她悠着点吃葡萄,免得杨舒晴回来知道了又不高兴……这样想来想去,她便没注意郁霏再次出现时,耳边贴紧手机。 小姑娘一路眉飞色舞,挂断电话走到邱雨面前,喊了她几声。 邱雨回过神:“好了?我们走吧。”刚要伸手去拉人,却听对方说:“我爸在停车场。” “哦……等等,你说谁?” 郁霏抬起手机晃了几下,兴奋得几乎要尖声:“我爸!他在等我!” 杨舒晴的老公?那位一直没见到面的男主人?邱雨慢半拍的脑子一下子恢复正常,信息争先恐后地挤进来。 她不受控地愣了下,才想起来问:“你妈知不知道——” 郁霏胡乱一挥手:“当然了!”声音乘着飞奔的脚步越飘越远。 邱雨只好给童小江匆匆说声再见,离开时正与进来的骆鸣擦肩而过。 她没注意身边人是谁,几步蹦到台阶下,追着郁霏越跑越远。 骆鸣皱眉看了又看,才回头问童小江怎么回事。 童小江耸肩:“郁霏她爸来接她了,高兴呢。” 骆鸣脑中陡然闪过一个男人,若不是一直记得对方吃饭时虽然客气微笑,但眼睛在对上他时却带了点难以言明的犀利,他还真不一定会对那张脸有印象。 第51章 一个杨舒晴已经有些难搞了,现在又多了她那个也不怎么省油的老公?骆鸣心里一梗,没来由地为邱雨捏了一把汗。 当夜幕拢下时,邱雨终于在停车场门口赶上了郁霏。 她去拉对方胳膊,被挣了下,余光里同时迅猛闪过一盏车前灯。 邱雨吓得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你——看路!” 话音落时眼疾手快地把人往身前拽,几乎同时,一辆车与她们擦过。 郁霏也吓了一跳,回过神时讷讷看着邱雨,问:“你来做什么?” 邱雨抹着额头直喘气:“把你安全送到你爸车上,我就走。” 若是平时情况,小姑娘指不定会说出些刺耳朵的话,但她眼下听完只动动唇,什么也没说,甚至还很配合地任由邱雨把她带到边上行人走道。 两人一路往里,不过几分钟,附近有车打起双闪,郁霏指着那边开心道:“是我爸的车。” 借着交叉口的照明灯,邱雨看见了辆深蓝近黑的商务车系,黑幢幢的挡风玻璃完全遮住驾驶座的男人,但她走近几步,又莫名觉得自己似乎正被某种锐利的目光所审视。 郁霏毫无察觉,到了车边就去后座。 门拉开,前面男人微微偏头,车灯落在他的半边脸上,从眉眼到唇都很淡漠。 邱雨准备喊人,却被郁霏打断:“爸爸,你还记得上次比赛我输给的那个人吗?”她夸张地在皮质座椅上弹了下,“我现在可以打赢她了!” 女儿雀跃的样子带起了点男人的嘴角:“是吗?”他的眼睛终于舍得瞟过车外,“你辛苦了。” 邱雨赶紧回:“应该的。” “明天上午霏霏请了假,下午我送她过来。”男人说完,要郁霏把安全带系好,便转身去发动车。 轰鸣渐渐响起,是要关门的预示。 不知为何,邱雨心里莫名漏了一小块。 郁霏正探身来拉车门,一眼扫到邱雨在外面手足无措发着愣,心里难得分出点柔软:“你快回去吧,明天见。”小姑娘顿了下,小小声地对她说,“那个……我爸不喜欢废话,你别在意。” “哦,好,你自己注意——”邱雨回神,想叮嘱郁霏注意安全,可砰的一声,车门在眼前毫不留情地关上。 邱雨讪讪退到一边,车打转,尾气溜出一圈,机油味儿直接呛住了她,过了好久,人才从那微淡的窒息中缓过劲。 再眺去前方,车已经完美融于夜色,看不见了。 邱雨眼珠不转,心里的空漏正黑洞似的放大。 幽暗的天幕下,霓虹由近及远铺开长龙,璀璨夺目,却无一是她真正的归处。 从地铁倒腾回明江壹号是一个多小时后,门口保安百无聊赖地站岗,见邱雨走近,帮她刷卡开门,顺带招呼:“一个人这么晚啊?” 大家都是相熟的打工人,邱雨也放松微笑:“是啊,今晚怎么又是你夜班?” “和老周换班了,我下周要回老家结婚。”小伙子腼腆笑道。 听到“老家”二字,邱雨脑子慢了一拍,嘴上说:“啊,恭喜……” 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给母亲打个电话。 但邱母已经忙了很久了,微信视频常常接不到,邱雨在三次通话未果后放下手机,手肘撑在膝盖上,先瞧了好一会装满书的双肩包,目光才慢慢落到地面。 地面铺的不是其他卧室里那种深棕木材板,方方正正的米色砖,与阳台保持一致。事实上,保姆间也确实有个小门通向阳台的家务区,方便她随时过去干活。 或许,这才是一个住家保姆应该有的样子,而不是像她现在这样,还能在雇主的应允下忙忙碌碌地备考。 杨舒晴是没意见,可她的丈夫呢? 邱雨从没与她的丈夫接触过,可单单今晚领受的那一瞥,就让她感觉到无比难受。 郁霏或许不明白,但她很清楚,那是种高高在上的俯视,在没法进一步展现优越时,才会屈尊降贵地挤出一点怜悯,与她交流一句。 邱雨无从觉察男人为何会轻视自己,偏偏对方又是杨舒晴的丈夫。 杨舒晴对自己很好不假,可要是有一天夫妻俩因她争执,她还能留下来吗? 邱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担忧,可满脑子的胡思乱想止也止不住,连睡去后都不曾停歇。 梦境光怪陆离,到最后,她只感觉身体似被什么给重重压住,呼吸拥堵,灵魂几乎抽离,耳边却在嗡嗡响…… “啊!”邱雨费了好大地劲才睁开眼。 她喘着气,掌心摸上脑门,一手冰凉的湿意。 梦里的嗡声再次传来耳边……不,这一次,是现实。 邱雨看向枕边,手机来电显示“舅舅”。 她的心脏突然狂跳不止,深吸口气,才接听:“喂——” 电话那边,男人的哭嚎令邱雨心神俱裂:“小雨,你妈出事了!” 第42章 拿不出十万,还是不想 窗外已经天光大亮, 阳光从窗帘缝隙溜进屋内,很明媚的样子。 可邱雨却浑身颤抖。 舅舅说话颠三倒四,她努力梳理清楚情况, 身体越来越凉。 简单来说就是,邻居发现家中失火,等消防赶到现场时, 发现邱母倒在厨房重度灼伤, 现在正在医院抢救。 “抢救……医生怎么讲?”邱雨努力让自己冷静。 “现在还没人出来, 我和你舅妈也在手术室门口等。” “您别急, 我请个假马上回来——” “别!”舅舅突然失声叫道。 她愣住,脑子从短暂的安静中躁动起来。 就听耳边稍作停顿,再开口时重归缓和:“我是说, 你回来也没用啊。” 邱雨手指捏紧手机, 半晌慢吞吞地问:“那您的意思……是……” 她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但对方精准拿住话由,连珠炮似的开腔:“你妈这一搞,我手头工作也停。哦当然, 这没什么,自家妹妹出事, 我来照顾没毛病, 但你舅妈——”舅舅声音渐渐压低, 仿佛唯恐被人听去, “你知道的, 我在她那儿, 很多时候也说不上话。” 邱雨当然知道。 方喜容好面子, 更爱财, 小姑子出事不管不问会被街坊戳脊梁骨, 可一旦时间拖得久,她只会想快点甩掉累赘。 就像当年外公外婆全走后,方喜容装了一段时间的暖心嫂子,就开始迫不及待地要求分财产一样。 “嗯,我明白。”邱雨低声应下。 舅舅那边松了口气:“你手头钱也准备一下,你妈后续的费用,估计有得付。” 是的,钱是大头。 邱雨这才想起来:“舅舅,手术的钱——” “没事没事,我先垫着。”或许是怕老婆听见,他声音依然压得很低。 电话很快挂断。 邱雨下一秒便接到舅舅的微信视频,屏幕上医院繁忙的走廊,病人与家属来回走动,或苦着脸隐忍,或直接哭泣。 她很熟悉这样的场景,六年前,邱母被撞入院,生死未卜,自己在医院走廊枯坐好几个夜晚,只求母亲能受到命运的垂怜。 邱母被垂怜了吗? 应该算吧,但又不算。 邱雨想到她被撞得支离破碎的腿,就算打入钢钉重塑形状,也失去了最初的鲜活。 肉|体疼痛伴随终身,心理创伤则永难磨灭。 邱母黑发变白发,却又似乎被困在时间里,永远与舅舅一家难舍难分。 理智被过去不断侵袭,她勉强撑到视频挂掉,终于不受力地倒向床的内侧,捂住脸无声哭泣。 中午快到一点,邱雨蔫蔫地出现在rim俱乐部门口,郁霏两点上课,她早一小时到正正好好。 小邹坐前台里没事,见人提着个塑料袋站在台阶上像是入定,忙凑近说话:“你来好早啊。”顺带扫过她手里,“拿的什么?” “阳光玫瑰,放着怕坏了,就带过来一起吃。” 小邹笑眯眯地接过:“谢啦。我们去洗?” 邱雨没听清她说的什么,只知道懵懂点头,等回过神已经站在洗手台边。 小邹哗啦啦地洗着葡萄,她插不上手没事干,便抬头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 就算有灯光照着,脸色也是显而易见的萎靡。 果然,耳边很快问道:“你早上没休息好吗?” 邱雨慢半拍反应:“哦,不是。” 小邹把一捧翠绿的葡萄放盘子里,撩起眼皮打趣:“难道想你们家郁霏?” 杨舒晴是给郁霏请过假的,小邹知道并不奇怪。 “我想她做什么?”邱雨无奈勾了下唇,“你会随时想你老板吗?” 小邹还真思考了一下:“康哥……不行。”她摇头,但又很快握拳,“鸣哥可以!” 这俩有什么区别吗?邱雨见小邹一脸骆鸣粉丝的劲儿,心里漫起点迟钝的疑惑。 “老板和老板是不一样的。康哥眼里揉不得沙子,我之前的那个前台犯错被他抓住,他第二天就把人炒了,超吓人的。”小邹端起盘子往回走,脸上笑吟吟的,“鸣哥就不一样啦,他心很大的,只要不是原则上的问题,他都不太在意。” 第52章 原则上的问题……邱雨想起郁霏屡次三番地越界,脚下不由落后几步,待回神正要追去,却感觉手机震动,拿出来一看,是舅舅在微信里报平安。 可说是报平安,舅舅发来的照片可不怎么好,即将推往icu的病床上,人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管子插得到处都是。 邱雨看着手脚发软,几乎撑不住自己,赶紧扶墙。 她想给舅舅回消息,可手指抖得不成样子,连基本的按键动作都做不成。 “……邱雨?”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声音。 带着点回音,像是脑子里生出的幻觉。 邱雨便没第一时间去理。 所以,等手机上方陡然出现一只往下拢的手掌时,她一下子被吓到,指间一松,手机直直落到地上。 幸亏走廊铺着地毯,掉了也只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邱雨终于醒神,忙手忙脚地蹲下去把机器往手里塞。 再站起来时,却见对方垂着眼,目光似在瞟向屏幕。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微信界面依然停在舅舅的那张照片上。 说不心慌是不可能的,邱雨摁灭屏幕,抬头干巴巴地问:“有事吗?” 她脸上很少冒出这种炸毛的表情,琥珀色的眼珠瞪着,更与七月半的模样重叠,骆鸣沉默一秒,抬手指着她身后:“我要去休息室,你挡路了。” “……哦,抱歉!”邱雨迅速闪开。 骆鸣瞧她一步三摇地往外走,想起刚才远远扫过、混乱到看不清的照片,心里总觉有什么东西被挂念了。 他进休息室换好衣服,等童小江也进来,状若不经意地问:“邱雨在做什么?” “门口等郁霏呢。有事找她?” 骆鸣摇头,想问问她状态如何,又觉得怎么问都很奇怪,一时间纠结不已。 所幸童小江一张嘴就停不下来,没发现他的异样:“鸣哥,葡萄好甜,你记得去吃。” 他瞥了眼乐颠颠的助理:“人家主要给郁霏带的,你客气点,别全给吃完。” 童小江跳脚叫屈:“我又不傻!” 小姑娘在一点五十抵达俱乐部门口,是出租车送来的。 邱雨接到人时随口问了句:“你爸呢?” 结果郁霏闷头往前冲,完全不接她的话。 这是怎么了? 邱雨愣了下,紧随其后:“你要吃葡萄吗?我特意从家里带来的。” 郁霏脚步一顿,肩膀往下垮:“小雨姐姐——”她屏着劲不去看邱雨,声音却发软发虚,“你好烦。” 邱雨听出了点不对劲的苗头,却没心思去猜去管,只按部就班地给郁霏做课前准备。 郁霏说她烦也没错,这个时候不找点事做,恐怕得被家里那边的情况给焦虑死过去。 这一大一小各怀心思直到两点,等郁霏被童小江揪上电动车前往体育馆,邱雨才默默去了休息区。 又过几分钟,骆鸣从走廊深处踱步而出。 小邹正用电脑核对表格,冷不丁抬头看眼前近距离杵了个人,吓得叫出声:“鸣——” 却见对方食指竖在唇心冲她比了个嘘:“邱雨呢?” 小邹缓缓神,朝休息区努嘴,轻声说:“那边,怎么了?” 骆鸣左手手肘撑在台面上,指尖点着额角,另只手来回摩挲下巴:“听郁霏说,她今天不对劲?” 他询问时声音放低放缓,磁性得不像话,黑眸也凝起神,积聚起一汪有魔力的漩涡。 小邹完全忘了骆鸣刚才进俱乐部后就没和郁霏打过照面,下意识地就点头应道:“我也觉得,和她聊天也不在状态,不知道怎么了……” “懂了。”骆鸣打断她,“谢谢。” 他懂什么?小邹迷茫了一小会,低头继续干活。 休息区,邱雨的身体几乎蜷缩进了椅子里,头垂得很低,眼珠木楞地冲着手机屏幕。 她刚收到舅舅发来的收据,虽然今天抢救的花费尚可,但现在邱母人已经躺进icu,开始以天论钱了。 舅舅一开始说了今天的费用不必她出,但很快就发来语音,邱雨心里多少有点数,更不愿点开听,便直接转了文字。 语音是方言,文字乱得像外星符号,但几个关键字大差不差,扫一眼就明白。 她还是得还。 邱雨已经不想去深究这样迅速的转变态度,究竟是源于舅舅的真实想法,还是因为舅妈方喜容的煽风点火。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笔钱,她的的确确得亲手还回舅舅的口袋……用那微薄的定期存款,或许,还得负上其他债务。 邱雨突然感觉一张无形的网正一圈圈地裹住她。 她喘不过气,浑身发冷,却根本自救无能。 或许是看邱雨久久不回消息,微信里舅舅又发来一条语音。 她想转换文字去看,手指却莫名顿在半空,似乎不敢落下。 就在此时,却听身后有人问道:“你在做什么?” 本就紧绷到极限的弦瞬间绷断,邱雨一个激灵,手指仓促落下,正巧点在那区区五秒的语音条上。 “小雨啊,你的钱呢?先打个十万过来啊!” 中年男人嘶哑的催促声仿佛夺命符,邱雨第一反应却不是回复,而是惶然地去看骆鸣。 骆鸣看出她的无助,越发神情莫测。他往前走了一步,思绪如坠云雾,声音却先于头脑,沉闷地砸在她耳边:“你不是很爱钱吗?拿不出十万,还是不想?” 语气里含着点讥讽,亦或又有真切的嘲弄,仿佛是积攒在无数夜晚的陈年旧恶,此朝忽见端倪,便不受控地直扑过去。 第43章 或许,我会给你个更高的金额 质问来得猝不及防, 又足够有冲击力, 邱雨肉眼可见地愣住,唇抖了抖, 眸光有点涣散,似被精准刀中了心。 “我没……”她勉强张开嘴,喉咙却被先一步卡住, 只得将眼睛睁大, 里面水意深流, 向对面不着痕迹地漫过去。 骆鸣正定定看久, 突然有种口鼻被拥堵的感觉,赶紧挪开视线。 其实不该说刚才那些话的,他心想。 好像最近总会如此, 看见邱雨无知无觉的样子, 自己便会不由自主地生起气,然后再说出些毫无预料的话语。 骆鸣终于惊觉,原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与邱雨重逢后,一直就处在摇摇欲坠的状态中。 但就算这是事实不假, 却也不能成为伤害的借口,哪怕无意也不行。 他深吸口气, 咬咬牙重新看回去:“我是想问——” 却见对方一下子站起来, 低头撞开他的肩膀往外跑。 骆鸣愣了下, 赶紧提着心跟过去, 穿过前台后匆匆刹车。 他看见邱雨闷头跑进露天场地, 往边上长凳一坐, 不动了。 “鸣哥?”小邹听见动静, 起身往两端疑惑地来回看。 骆鸣曲手扶在唇边, 眼也垂下:“没事, 我想起有个东西没拿。”他从没像此刻庆幸过这边也是去员工休息室的必经之路。 不过再装模作样地折返回来时,骆鸣还是没忍住敲敲前台:“小邹,郁霏和我说,邱雨今天心情不好,你帮忙多看着点她啊。” 小邹茫茫然眨眼睛:“哦哦,好的。” 就是等人彻底走了才咂摸点味出来——郁霏什么时候变这么嘴碎了? 不过前台和学员接触有限,小邹想想也就掠过,手头事情忙完去看邱雨,晴朗碧空,她却半身折下,胳膊圈住脑袋,直挺挺扑在膝盖上。 小邹哎哟一声跑过去:“你不怕中暑吗?” 中暑自然是夸张说法,明江现在温度再怎么高,也是带了秋意的。 她手拍在邱雨肩头,片刻后,传来隐约颤动:“还好。” 还好个鬼!小邹垂眼,邱雨闷头姿势不变,像只一心要逃避现实的鸵鸟。 她谨记骆鸣的叮嘱,不把人抓回自己地盘誓不放弃,邱雨被烦的没法,只得认命起身。 这一站起来,惨白的脸色直挺挺地被小邹撞见。 小邹吓了一跳,又摸了把她手指,被冷的龇牙:“你没事吧?” 邱雨勉强扯出一抹笑:“没事。” ……怎么可能。 她刚刚一狠心,给定期里留下零头,把整钱全取出来,给舅舅汇过去。 舅舅很快把最新情况发来。 以邱母现在的情况,要上的机器很多,第一天花费就直逼一万,这还没算上其他杂七杂八的用度。 十万块钱直接存进医院给开的账户里,用多少划多少,可如果情况无法好转,或许撑十天都够呛。 那十天后呢? 没钱,就不治了? 邱雨肯定自己不愿放弃。 可毫无准备的不愿意,往往会被现实折磨得遍体鳞伤。 邱雨虽然不懂医,但对邱母这样严重的烧伤如何救治还是有所耳闻。 先把命抢回来,看情况植皮,还要防止感染……后续每一个关卡,都是走刀尖。 第53章 更何况在她身边,还有个不时态度大转弯的舅舅,更会焦心费神。 邱雨思绪混沌,机械地随小邹往室内去。 头顶阳光正好,洒下让全身充满暖意的温度,她却始终手脚冰凉。 整个下午,邱雨都抱着手机神色萎靡,小邹见状更不敢让她离开自己视线,一会拉她说话,一会又给她塞零食。 邱雨全盘顺从,可不管做什么,给人的感觉就是明晃晃地不在状态,小邹不好多问,只得先把奇怪的地方记下,等骆鸣回来再说。 如此,一下午的时间就慢慢挨过去了。 五点不到的时候,童小江和郁霏出现在俱乐部门口,小邹扫见来人,奇道:“你们回来休息?” 童小江肩膀下塌胳膊乱舞,丧尸样地飘到前台,有气无力:“是结束了好吗……” 提前下课?小邹意外,邱雨也抬起头,看见郁霏正垂着脑袋在童小江身后慢慢挪。 “霏霏。”邱雨喊道。 郁霏没抬头看,只在经过她时嘀咕了句“去洗澡”,便匆匆消失在走廊深处。 邱雨只好去问童小江:“她被批评了?” 该不会又把骆鸣给惹了吧……她想着就头痛。 没想到童小江却翻了个白眼:“呵,鸣哥也一个样。” “……啊?”邱雨茫然。 童小江揉着额角痛不欲生:“他今天把活儿全扔我了。” 一想到骆鸣坐边上走神时,自己在死狗似的不断奔跑,就十分凌迟脆弱的神经。 “后来看我累瘫,就说下课。”末了,他悻悻道。 童小江说完也闪人,留下邱雨原地站着不解,很快,她回头与小邹对视一眼,两人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些狐疑。 十多分钟后,骆鸣回来。 他进门时小邹正巧去休息区接水回来,看见他忙打招呼:“鸣哥。” 骆鸣点头,眼睛却往边上扫。 “找童小江还是——”小邹看他脸色,一拍脑门,“邱雨在休息区接电话呢。” 骆鸣道谢要过去,又被喊住。 “她真有点不对劲。”小邹把邱雨下午的反常简单描述了下,又叹气,“我好担心。” 骆鸣沉默了一会,安慰她:“会没事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信心从何而来,只觉得比谎言更为虚无飘渺。 又或许,这只是个一厢情愿要去看看邱雨的借口。 骆鸣确实也在这么做。 快走到休息区时,邱雨的声音清晰传来。 “对,这是我的身份证号。” “可以贷这么多?有其他要求吗?” “好的好的,我要怎么申请——” 非常切中某个领域的几句回答,让他脑中突然警铃大作, 骆鸣几步冲进休息区,邱雨正背对他聊电话,听到身脚步声转头看来,脸色在骆鸣陡然伸来胳膊时大变。 她想起来躲,但为时已晚,手机已经被夺走。 骆鸣扫一眼屏幕,外地座机号,自带的提示是某贷款机构。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他一下子掐断电话,沉声质问。 邱雨愣了下,伸手:“手机还我。” “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他却又问一遍,一字一顿。 邱雨冷脸:“关你什么事?快还我。” 骆鸣却把手机举在半空,眼眸落在她脸上,似刀冷冽刮过:“邱雨,通过这种小机构贷款,不怕出事?” 他的教训意味很浓,邱雨突然着恼,又想到之前被质问的羞辱,口不择言:“我喜欢钱,我愿意拿更多,你管我呢!” 她吼完,干脆拿手去抢,不料却被对方空余的另只手罩住,五指穿过她指间握紧,一拉一转,硬是将她的胳膊扣在身后。 “反正都是借,不如问问我?”气息粗喘,一下接一下地拍在颊边,邱雨只觉皮肤灼烧到滚烫。 而更难言喻的却是接下来撞入耳中的呢喃:“或许,我会给你个更高的金额。” 【作者有话要说】 榜单完成,周三休息,周四复隔日更~(如果没上榜) 第44章 邱雨,你瞒了我什么 更高的金额? 邱雨迷迷瞪瞪, 感觉自己被蒸得不太清醒。 不然怎么会听到骆鸣说借钱给她?疯了吧。 正迷糊着,冷不丁脚尖被碰了下,邱雨低头看去, 入眼是男人更近一步的网面球鞋,同时额头直撞到一堵温热的“墙”。 耳边传来一声轻嘶,她来不及抬头, 便觉得有股劲压过来, 迫使她仓促后退。退几步, 垫在腰后的手掌倏然磕到什么, 麻麻的震感顿时传来。 胡乱跳窜的思绪因此骤停一拍,半晌,邱雨才开口:“你在做什么?” 她垂眼盯着他起伏的胸膛, 问得很慢很稳, 莫名的诡异。 落在耳边的呼吸似乎重了,邱雨抿唇,余光散向一侧。 她身后就是吧台边角,多亏刚才被骆鸣挡得坚决, 她才没吃到磕碰的苦。 但他呢?毫无准备地撞上去,就算能下意识地收力, 应该也会痛的吧…… 邱雨想着想着, 思绪又有紊乱之势, 说话声音也在飘:“你没事吧?” 男人闻言依然不语, 手指却缩得更紧。 他手掌宽大, 常年运动下力气不容小觑, 邱雨似乎能听见自己的手指骨在咯噔作响。 ……好吧, 是她痛了! 邱雨拧眉抬头, 眼里水意横流:“先放开, 好不好?” 她没觉察到自己声音无意识地放了点甜,带些讨好色彩。 但有人听出来了。 喉结隐忍地压了下,骆鸣凝神望她,仿佛要拨开那层透明的琥珀色,抓住对方眼眸深处最真实的那点情绪。 可无论看多久,眼前漫漫水光里所投射出的影子,全部都是自己后怕的脸色。 骆鸣不敢想,假如刚刚慢了一步,让邱雨真的申请下来网贷,倘若之后发生点什么事,他就真的什么忙都帮不上了。 相较而言,借钱竟是一件最容易不过的事情。 骆鸣心中暗叹,松开手。 禁锢消失,邱雨如蒙大赦,抓过手机就往旁边溜。她不好直接跑开,便捏紧手机缩去常去位置。 那是吧台靠墙的地方,带点窗边的光线,又能凭借视野盲区完美遮掩身形,邱雨每次来都喜欢坐那儿。 “你缺钱?”耳边突然沉沉落了一句。 邱雨脚下一滞。 没有她毫不留情的呛声,他依然记挂着借钱这回事……哪怕在他的认知里,自己依然利欲熏心。 邱雨深吸口气,嘴硬道:“只是觉得越多越好。” 既然早就认定她爱钱,那她也该贯彻到底。 骆鸣沉默地看她。 一开始,他对邱雨的认知确实只来自四年前,而四年前是什么情况,他们俩心知肚明,说分别其实太轻巧,刻骨铭心的伤害才更符合实际。 可重逢后,为什么她经历的一切都不是他所认为的那样?不仅没有比想象中过的好,现在更是糟糕得去接触网贷?她真的无路可走到了这一步吗? 脑中一连三问,骆鸣良久无言。 真实与虚妄的杂糅,令他无从分辨眼前熟悉的面孔。 沉默里渐渐拢起无边艰涩,空气仿佛汇聚实形,却带着无数尖锐的刀刃,横冲直撞得让人遍体鳞伤。 邱雨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氛围,她决定离开,也确实这样做了,可经过骆鸣时却被一把扯住胳膊。 骆鸣打球惯用右手,长年累月的训练下,掌心与手指连着不容忽视的陈年茧,就算隔着单薄的衣料,也能明显感受到它的厚度与硬度。 手指再次收紧,手茧更如移动的墙壁,从四面八方挤压了她的心脏:“邱雨,你瞒了我什么?” 质问还算平静,邱雨脑中却止不住地嗡鸣,好半天才弱弱反驳:“你什么毛病?” 她努力瞪着他,嘴唇却哆嗦得说不出任何话,到头来只能慌张甩开他,跑了。 邱雨咬死不说实话,骆鸣当然追问不出,可这样一来,她的借钱计划也泡汤了。 真是世事难料,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网贷,被骆鸣一打岔,理智便重新占据上风。邱雨其实很胆小,不敢踏入那片看似平静的沼泽……谁知道踩下的那一脚,会在什么不经意的时候彻底吞没她? 她没有勇气重新拨通电话, 只是,等十万花完,她又该何去何从? 邱雨魂不守舍地去找郁霏,接待区不见人,小邹说还在更衣室没出来,她便去到走廊。 更衣室房门紧闭,敲几下,无人应答,邱雨本来在焦虑自己的事,见状有点被吓到。 “霏霏你在吗?我要进来了。”她试探地拔高声音多问几遍,同时伸手去转把手。 门却没推开,被里面锁住了。 “怎么回事?”小邹循声找来。 邱雨着急忙慌地说完,小邹也拧眉:“我去拿备用钥匙。” 第54章 两人说话时,远处早有脚步离开又折返:“我拿来了。” 骆鸣碍着是女更衣室,没有更往前凑上,只是把钥匙递到邱雨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有他在场,邱雨心里安定不少,她接过轻轻道了声谢,转身就把钥匙怼锁孔里。 咔哒一声,门打开,更衣室里灯光大亮,但四下无人,立柜静悄悄地一字排开,仿佛骑士守卫疆土。 诡异的静谧叫人心惊,邱雨不安地看了眼小邹,指着淋浴区方向做口型:“我过去。” 她几步就到了地方,撩开帘子,里面灯亮着,却没有水声传出,倒是马克砖地面上留了条湿痕,直通最里面。 邱雨沿着痕迹过去,顺便叫道:“霏霏?” 不大的声音在空间里回荡出一层又一层的余波。 “……你进来做什么?”终于,从最里间传出小姑娘低哑的疑问。 邱雨停下脚步。 她听出郁霏正处于巨大的低落之中,也拿不准对方愿不愿让她目睹这压根的脆弱。 “你还好吗?”邱雨想了想,“要我过来……帮忙做点什么吗?” “不用!”郁霏火急火燎地反驳,大概因为太激动,还呛了下嗓子。她转而咳嗽几声,同时去开花洒:“我再冲一遍就来了,你先出去!” 热气氤氲飘散,让回答被托出些甩不掉的朦胧之色,邱雨勉强听出大概,应了声要走,可脚慢了一拍,却让她下意识地竖起耳朵。 水流哗啦倾泻,嘈杂的声响充斥耳边,可细辨之下,又能隐约听到点啜音。 郁霏她……在哭吗? 第45章 有他,别怕 等郁霏穿好衣服从淋浴区出来, 已经过了十多分钟。 小邹眼尖,扫过她捏紧的手,惊讶道:“你怎么洗澡还带手机啊?” 郁霏一滞, 垂眼避开小邹的视线,径直往储物柜走:“和朋友聊天。” “当心进水哦。”小邹拿胳膊肘戳邱雨,小声问, “喂, 她眼睛是不是有点红?” 邱雨也看见郁霏通红的眼睛, 兔子似的, 但她没有提自己听到的连绵呜咽,只随口应了句:“可能把水弄进去了吧。” 说完就去帮郁霏收拾衣物。 小邹在更衣室待了一会就回去前台,骆鸣也早在邱雨从淋浴区出来报平安后离开, 郁霏从头到尾沉默不语, 偌大的空间里,时间难捱得叫人难受。 邱雨手底动作更快,最后拉上网球包的拉链,看了眼郁霏。 好巧不巧, 对方也在看她——大的是试探,小的是心虚。 不过, 目光在半空一碰即散。 邱雨说:“走吧。” 她先一步迈出更衣室, 郁霏在后面愣了愣, 随即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接待区, 邱雨已经拿出手机准备叫车, 冷不丁听耳边传来平静的一句:“我送你们。” 骆鸣? 邱雨动作稍顿, 慢慢抬起头:“太麻烦了。”她努力让自己看着是副很放松的样子, 声音也轻, “现在也不是高峰期, 叫车很方便。” “不麻烦。”骆鸣直接忽略最后一句,站起来。 他似乎在接待区的沙发上坐着很久,面前茶几放了瓶喝空的矿泉水,被他一把捞起,扔进边上的垃圾桶。 哐当一声,邱雨的心脏也被重重砸了下。 “走吧。”骆鸣先走几步,回头招手,“郁霏,过来。” 郁霏一路神游,心思根本不在那俩的对话上,谁叫她她就跟谁走,邱雨指缝间漏了人,只得认命跟上去。 城市的夜晚,月朗天阔,霓虹由密至疏,车内光线由亮转暗。 邱雨坐在副驾驶,眼睛直勾勾盯着挡风玻璃,悄无声息。 骆鸣把车开的平稳,也不说话。 至于坐在后排的郁霏,更是连呼吸都轻得几不可闻。 这一路下来,唯一的动静只剩下车载电台里播送音乐。 舒缓的节奏仿佛潺潺水流,一下又一下抚平所有人的神经。 直到明江壹号的小区大门终于出现在侧方。 骆鸣踩下刹车,车身稳稳停住,邱雨的手指已经摁在搭扣上面,瞧准机会便摁下去——咔哒一声,束缚多时的安全带骤然弹开。 邱雨推开车门下去,从始至终,骆鸣都没有说过话。 她能感觉到有视线跟着自己,落在后背,也落在她给郁霏看路时侧过的脸颊上。 但……这能代表什么呢? 邱雨拉着郁霏,透过后排车门尚未阖上的间隙,给骆鸣道声再见。 郁霏是有些不耐烦的,草草说完后把网球包往肩上一甩,径自奔去入口。 邱雨肩膀被撞得一痛,脑子懵了下,才回过身去喊:“霏霏——” 却听耳边再次响起沉沉呼唤:“邱雨。” 仿佛是预示某段故事告一段落的句点,又似乎是开启下一篇章的转折。 邱雨脖颈僵了一下,才缓缓转过去。 “我是认真的。”吸顶灯开着,男人的脸落在柔色的暖黄里,温和得像是在对她澄明——有他,别怕。 邱雨没有回复,只神情莫测地看了他好一会,突然转身。 她走得很匆忙,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追着她,很快窜进小区的步道入口。 骆鸣收回视线,却没立即发车离开。他坐了很长时间,唇无意动着,好似在反刍刚才的承诺。 很清楚的一点,是那句话并非一时嘴快,而是…… 漂浮的思绪却在这时被电话打断,骆鸣看了眼屏幕接起来,康锐大着舌头说自己喝多了,要他去接。 最近这段时间,康锐跟着王其刚搭上体育局的线。他本来就是明江本地人,小时候又正巧参加本市官方主推的少儿网球训练营,优势极为明显。何况他当年总和骆鸣混在一起,而当年的推广人如今正有几个居于高位,对康锐不能说不眼熟。 就是成也骆鸣败也骆鸣。当年骆鸣执意从省队退役,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私下里对他不满的人不在少数,但谁叫人家在国外打出了名气,才有了冰释前嫌这一说。 可好景不长,骆鸣几经沉浮才把atp排名重新拉回,却又不知为何弃赛当年美网,更是在之后宣布退役,带出几个有名气的青少年选手后,又选择回国躺平,简直看不懂。 这几年来,骆鸣的名气不上不下,想拿他的旗号拉点背书,也难。康锐自然不会拿拉关系这事儿责备发小,总归是自己要走这条路,索性在饭桌上大杯干酒。 好在他爽快,对方也会变得爽快,一些话讲通便讲通,那些对骆鸣过去经历的有色眼镜,也能藏着不去提。 但今天听到的一件事,他想来想去,决定还是要给骆鸣提一嘴……康锐坐在马路牙子上,手肘撑着膝盖,打了个悠长的嗝。 远远的,有车驶过来。 康锐眯起眼睛,等车停到身边,人从驾驶座出来走到自己面前,才挺直脖子笑了笑:“来……了?” 他喝酒不上脸,除了眼神迟钝了点盯住骆鸣,说话也是瓮声瓮气的莽,其他看着跟个正常人似的:“还以为你不来了。” “怕你躺地上成明天社会新闻,我嫌丢脸。”骆鸣说着,伸手扯住人胳膊往上提,力气没注意大了点,康锐当即嘶声:“你轻点。” 他发现自己被搡着往后排那边,赶紧张开双臂扑住副驾驶的车门:“我要坐你边上。” 这考拉抱树的姿势过于搞笑,让康锐终于显现出点耍酒疯的样子。 骆鸣皱眉看他,从上到下把他逡巡一遍,想了想决定不计较:“随你。” 康锐对发小的无语眼神还是有些敏感度,忙立正指天:“有事,真的。” 好吧,勉强信。 骆鸣没闲心和他打嘴炮,把人塞进车边迅速折回驾驶座那边,又递去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别吐我车上。” 好刻薄!康锐眼神哀怨。 深夜高架维护上不去,骆鸣打开导航,开车在地面穿行。 这样一来,原本还算近的车程被硬生生加了二十多分钟。 康锐家与金螺湾是相反的方向,在老城区。 明江十多年的发展下来,高楼鳞次栉比,现代化气息浓重,好在老城区依然保留很多古建,成为摩登现实里的昔日旧影。 康锐离职后创业,把大半积蓄投进网球俱乐部,不想住家里让父母担心,就借口躲清静,住在爷爷奶奶留下的老房子里。 老房子边上就名人故居,好巧不巧,以前也是柯家的产业。 “柯”这个姓氏,曾与明江这座城市骨血交融,就算岁月荏苒,依然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康锐上车即沉默,只听得长长低低的呼气吸气,似乎在醒酒。 骆鸣也不催,专心致志地把着方向盘,终于跟导航开进老城区的小路。 等车颠簸地绕过第三个弯时,康锐开口说话,却是在问他:“郁霏十月比赛,准备得怎么样了?” “打打还行,不要太指望。” 第55章 醉醺醺的资本家应了声,眼睛扫向车外挂起的广告:“他们还挺重视这次青少年巡回赛的,现在就开始宣传了。” 他们,自然是指除了巡回赛的主办方外,来自政府的支持渠道。 骆鸣没吭声,却也在等红灯的时候,视线越过康锐肩头,同样看向窗外。 青少年巡回赛的宣传幅不似成年人那种大张旗鼓,却也请了耳熟能详的运动员拍照。 现在,眼前唇角高翘的阳光面容,属于cynthia kor。 “说起来,我们这儿好多年都没再出过什么像样的职业运动员了,以前训练营搞得风生水起,怎么就没多找几个……” 骆鸣闻言回神,瞥了眼跳转的交通灯,踩下油门:“职业化没那么容易。” 尤其是过去那种舆论氛围,在国内选择走职业道路,除了能力突出,更需要冲破重重阻力。 不成功便成仁,大概就是如此意思。 “也是。”康锐哦道,“你看,又是柯行织。” 不用他特意提醒,骆鸣也早发现,越靠近康锐住的老房子,巡回赛的广告越是铺天盖地,画面全是参加不同比赛的柯行织。 “你今天叫我过来,是想和我说这个吗?”骆鸣开车不停,淡淡问,“她怎么了?” 直接被点破,康锐也不好再藏,讪讪笑:“今年巡回赛请了代言人,就这几天官宣。” “是她?” “八九不离十。”康锐长舒口气,“她今年复出打四大满贯,排名一直升。” 更何况,漂亮的华裔面孔也容易引起国内自媒体注意,噱头一标,再深挖,发现人家祖上还是爱国实业家。 他踌躇:“那个……她十月份应该会来明江。” 骆鸣沉默了一会:“知道了。”他说话时把车停下,简单道,“下车。” 康锐这才发现两人已经不知不觉到了地方。 但他没立即推门,想了想,扭头问:“到时候俱乐部要帮忙承办些活动,你想见她吗?” 骆鸣依然盯着前挡:“不能见?”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康锐心想。 虽然说不上具体原因,但他总直觉得这两人间应该有点什么事——不然,以过去同为运动员的交好关系,不至于让骆鸣回国后对她从不主动提及。 “我就给你提前说一声。”他顿了下,私心提醒,“你别让邱雨影响。” 这一次说完,骆鸣转过脸:“和她没关系。”没开灯的车内,他的面容晦暗不清,但眼神却是无法忽视的锐利。 康锐突然有种感觉,或许这一路下来,骆鸣不见得和他说了多少实话,也不见得真的会因柯行织来国内一事有所困扰。 邱雨一夜无眠,第二天准备早饭时眼底乌青,手指头飘飘然地差点把糖当盐。 早餐七歪八扭地摆上桌,但郁霏竟然没挑剔,同样蔫蔫地有一口没一口地吃进肚。 把郁霏送去学校,邱雨打转回去,杨舒晴今晚到家,提前点了想吃的菜,她得开始准备。 但心里总有事惴惴的,她快到小区门口又不想直接进去,便在路边徘徊不定。 日光明媚,清风徐来,明明是舒爽到不行的天,邱雨却被无数困扰一圈圈地紧缚。 她喘不过气,总觉得离疯就差临门一脚,甚至起了什么都不管直接一走了之的冲动。 冷不丁的,手机响起,将躁乱的心再次拉回到现实落定。 那是骆鸣打来微信语音,接通后,他很平淡地陈述:“我现在在你后面,聊聊。” 然后不给任何拒绝的机会,直接挂断。 第46章 他对她,不说恨已是万幸 邱雨回头, 发现骆鸣的车就停在不远的路边。 透过挡风玻璃,能看见男人双手紧握,目光幽深。 她突然想, 如果自己不去,对方会不会直接下车找来。 而念头刚起,就见对方竟真如她所想那样, 安全带忽地弹开, 人侧身探向门边。 邱雨吓了一跳。 虽然她所在的地方并非正对大门, 但万一被认识的人看见两人交谈…… 邱雨不敢再想, 赶紧跑去副驾驶边上。 车没上锁,门很容易被拉开,她低头坐进去, 没注意男人眼底乌青, 仿佛一夜未眠。 事实上,骆鸣确实失眠了一整晚。 虽然有对邱雨“一切有他”的承诺在前,但回家后,骆鸣依然忍不住翻来覆去地纠结, 又会不时唾弃自己。 纠结在于,他既不忍邱雨渡不过难关, 又会在回想分手时怨愤不已;而唾弃在于, 当年两人分手也不过因为一个“钱”字, 而今日, 他却想以此拉她脱离困境? 真是讽刺。 可讽刺归讽刺, 等到天明, 繁杂的思绪里依然只有一条线清晰澄明—— 无论过去如何, 现在得帮她, 不能让她走入歧路。 骆鸣闭了下眼, 重新睁开时认命道:“你——” 身边却抢先开腔:“你要聊什么?” 硬邦邦的语气令他屏住呼吸,半晌才说:“钱。” 沉默并没有想象中来的长。 “我……已经借到了。”邱雨手指扣在膝盖上,她始终垂着头,不去看身边,“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需要了。” “杨舒晴借的?” 邱雨冷不丁听见名字,茫然了一下:“啊?” 这一次她扭头看骆鸣,男人也正瞧着她,问得很不客气:“你准备一辈子给她工作?” “当然不是……”邱雨喃喃,忽地反应过来。 就算是,和他有什么关系? 她没把这话说出来,但眼里明明白白写着。 骆鸣皱眉:“如果是借杨舒晴的钱,最好还了。”顿了下,他找了个自以为很有利的补充,“他们家情况特殊,你插进去会很麻烦。” 邱雨没吭声,身后窗外天光融融,给脸庞拢上一层虚幻的白边,衬得静止的琥珀色眼珠更显浅淡。 她像是思考,又像是被他的言外之意吓住,骆鸣原本不想多嘴杨舒晴的反常,但见状又忍不住多说:“杨舒晴——” “特殊在哪里?”却不料对方挑了个中间字眼,问。 骆鸣要说的话突然卡在喉咙口,眉间褶皱不自觉挤出了深沟。 邱雨像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继续道:“你的意思是,我不该给她家里工作,还是不该与她联系这么紧密?” 他终于抓到了点对方蛮缠的理由,赶紧解释:“我没有指责你工作的意思,我——” “那就不要对我指手画脚。”邱雨很干脆地打断他。 她是真的烦了骆鸣这样子,话总不说全,只端出站在高处的胸有成竹。 谁愿意一直被俯视?说是无用的自尊也好,多敏也好,邱雨只知道一点,自己厌烦说教……特别是出于他的口中。 “我找谁借钱我自己会想,不劳你操心,我没你想的那么蠢。”聊天聊不下去,她转身开门,脚伸出去。 身后有声音传来:“邱雨,我没有觉得你——” “我借到钱了。”薄薄的鞋底被地面膈了下,邱雨触电似的转过身,咬牙呛道,“不是舒晴姐,骆教练,你大可放心。” 她说不来抨击或者伤人的言语,只得定定神,抬手摔上车门,砰的一下,声音巨大的冲击让勉作维持的神色倏然龟裂。 邱雨一口气冲进小区,眼里白茫茫一片,路也看不太清,只跟着本能走,可架不住明江壹号岔道口的绿化带一个样,她提前进错路,等回神才发现自己绕到了某个景观喷泉边,本该走到的楼栋被她甩在身后。 “哎……”邱雨揉揉脑袋叹出声,准备折回去。 可刚转过身,她却被几步之外杵着的人影吓了一跳,缓缓神才磕磕巴巴地招呼:“麦,麦姐。” 秦允华家的保姆表情看着有点奇怪,不知是不是因为边上绿茵浓密,让大半张脸被阴影切割成了不规则的形状。 但开口说话还是挺稳的,甚至带了点笑:“送霏霏回来了?” “嗯,舒晴姐下午到家,我得备菜。”邱雨上前,伸出手,“我帮您吧。” 麦姐手里挂着个帆布袋,鼓囊囊的,绿色的蔬菜叶子扑出来,看着就很重。 但麦姐避开她:“不用了,我提得起。” 邱雨的手停在半空,心里生出点半生不熟的尴尬感。 她原本与麦姐不熟,但有蔡晶晶临走前牵线搭桥,两人加上微信,关系应该也算还行,可除了最开始打招呼外,彼此之间都是礼貌地沉默着。 “一起走吧。”胳膊突然被扯了下。 邱雨抬头,麦姐眼睛正对她的脸,里面有深意一晃而过。 明江壹号绿化做得很好,步道也九曲八弯,恰好邱雨错路的地方又是景观带,两人走回楼栋得多费些时间。 邱雨不想一路沉默,便主动与麦姐提起蔡晶晶:“晶晶姐家在我们镇下面的村里,那边有山,环境也不错,我最近看她好像准备养牛。” 第56章 麦姐果然应道:“她是能折腾。”听起来声音里充满赞许,“她那个老公听说是入赘她家,也能干活,两口子最开始忍一忍,日子还是有盼头的。” “嗯,我也觉得。”邱雨分神冲她笑,冷不丁眼前抽过根树枝,她匆忙避让,茂盛的叶子却仍打在颊边,有些隐隐的痛。 麦姐赶紧拉过邱雨看了下,见没割出伤口,松了口气,转而聊起小区的绿化,说除了整体面积小点,观感上不输边上的太贤公园。 “有时候下家不用赶过去,我就会沿着这边步道多走走,很舒服。”麦姐说完又问,“你呢?是喜欢太贤公园多点,还是这里?” 邱雨还真没比较过:“我……不太出去的。” 麦姐吃惊:“你可是年轻人啊。” 她摇摇头:“我大概属于那种很宅的年轻人?而且这边不太熟。” “没认识的人?”麦姐也笑,很随意地说,“不是刚从车上下来吗?” 脚步骤然停下,邱雨站在原地。 麦姐走几步,扭头:“怎么了?” 她抿唇:“您说的……车……” 麦姐哦了声:“就门口那辆,凑巧看见的。” 两人面对面审视着对方,麦姐脸色平静,邱雨拿不准她说出来的真正意思,但联系刚才突然见到对方,或许那并非意外,用于挑明的询问已经就绪,只等着抓住话题切入。 手在身后紧了紧,邱雨面不改色:“卖保险的。”她微微睁大眼睛,很真诚地看着麦姐,“我之前咨询过保险,对方过来拜访。” “原来是这样。”麦姐勾唇笑了下,“我看车还不错,以为是你朋友。” 骆鸣开的不是多豪的车,却也是很知名的品牌,麦姐跟着秦允华见多识广,还是能区分出什么是低调内敛,什么是一穷二白。 “您不说我还没注意到。”邱雨讶然,“现在做保险很赚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麦姐意味深长,“小姑娘,当心被骗啊。” 骗?邱雨弄不准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只得装糊涂:“反正我也没准备买。” 却见麦姐摇头:“我不是指这个。”她看过来,眼中精光闪动,“我看那男的好像对你有意思,你自己注意点。” 邱雨一愣:“什么叫……有意思?” 麦姐见她懵懂,伸过手来拍拍她肩膀:“你下车不是就进小区了吗,那人一直盯着你进小区才走的,所以我还以为……”顿了下,转而又笑,“嗐,不过你要谈了恋爱,也不是不可以啊。” 邱雨连连摇头:“不会的。” 就算真的在谈,对方也不可能是骆鸣。 他对她,不说恨已是万幸,怎么还会有爱? 杨舒晴下午五点多到的家,这个时间点,邱雨已经把郁霏送去了俱乐部,正在厨房准备晚饭。 见对方形容憔悴,邱雨猜是不是工作过劳,又找出些别的食材,炖了盅雪梨银耳汤给她润肺。 杨舒晴吃完饭就出门去俱乐部,她今晚胃口不好,点名要吃的菜也剩下很多,看着就能感觉出她心情不佳。 或许是这样的心情也影响到了邱雨,她把厨房收拾完后,没有照习惯待阳台吹吹风,直接穿过家务区回了房间。 邱雨闷头倒床上,半天才翻了个身划开手机,与舅舅的对话还停留在昨天,十万块钱汇过去,暂时堵住了舅妈方喜容的嘴,也暂时保住了母亲的命。 但有关病情的消息也就此不见。 舅舅告诉邱雨,今年特殊原因,icu不让家属进去探视,他又得跑生活,没办法总等在医院里,又说医院没消息传来就是好消息,要她放宽心。 ……怎么可能? 邱雨再怎么埋怨邱母对舅舅一家的供养,也做不来把亲生母亲撇在一边不管不问,她还是想找人问问看,能不能通融通融让家属进去。 蔡晶晶回家多时,邱雨本想从她那儿找找关系,可没等开口就刷到她的vlog,才得知她到家后直接去了山上,看起来一时半会忙得下不来。 邱雨便作罢。 而不仅探视病人有待解决,医药费更是如今大头,今天邱雨微信不止一次被网贷机构加好友,更不时有电话打来,她全部不理。 不得不说骆鸣讲的还是有些道理,答应网贷,等于一脚踏入泥沼,钱借钱利滚利,她清醒下来再细想,便只觉得不寒而栗。 那么,还有谁能帮忙填补这么大的漏洞呢? 邱雨想来想去,到最后,只得逡巡回到一个名字上面。 骆鸣。 早上麦姐的那番话不期然闯入脑海。 骆鸣一直看她进小区才离开,难道是还不死心地要借她钱? 可这年头,谁会无缘无故借出那么一大笔钱,只因为他们曾经在一起过? 邱雨一向克制自己不去回忆当时两人如何确定的关系,但只要一经想起,分手的惨烈总是无可避免地与之同时出现。 毕竟在一起时的感觉那样深刻,猝不及防地提出分手,便总会伤到人心——这是她每每想起都会内疚、却从不后悔如此作为的最深的隐秘。 第47章 极尽缠绵的描摹 爱情是什么?邱雨第一次接触这个词, 是刚上初中的时候,不知哪位同学带了本言情小说来班上,被大家私底下争相传阅。 霸总与灰姑娘的纠葛铺满三百多页, 让一众十来岁的孩子们为之着迷,看得人多了,等她把书拿到手里, 正好遇上学校放假。 邱雨把小说带回家, 结果遇上舅舅一家登门, 他们以当年还债的旧事为由, 过来要点钱给即将报名补习班的儿子交学费。 要钱来得突然,邱母自然拿不出,方喜容便直接跑到母女俩的房间里翻东翻西, 意外把邱雨来不及藏好的小说掀出来。 邱雨还记得, 那天下午天色阴沉,老房子里透不进一丝光亮,方喜容就指着脚边男女拥吻的老旧封皮阴阳怪气:“小雨不喜欢上学,想早点给妈妈挣钱也蛮好的。” 邱母的脸青白交加, 蠕了蠕唇却说不出话,扭头一巴掌抽到邱雨脸上。 火辣的感觉不止作用在小姑娘细嫩的皮肤上, 也将她的心扇得支离破碎。 至此之后, 爱情于邱雨最初也最深的印象, 是痛。 而她也从不认为自己会拥有爱情。 从记事起, 邱雨就活在很多阴影里。 幼年时她父亲刚去世, 家中常有债主上门, 打砸一通留下一地狼藉, 母女俩也饱受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后有外公外婆发话, 她们又开始仰舅舅一家的鼻息生活, 但凡中间起了龃龉,更只能是她与母亲处处忍让。 贫穷的生活常态里,有拮据,更有压抑,亦会面临远超于常人的万丈凶险,而当骆鸣骤然出现后,邱雨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从容有度地活着,永远阳光外向又张扬,是她渴望而不可及的人生。 所以,被吸引是注定的。 但用理智抗拒,也是注定的。 酒吧团建后,邱雨有一周时间没有见过骆鸣。 倒不是因为她刻意避开对方,而是骆鸣真的没有出现在网球馆里。 邱雨一开始想,他那样知名的人物,总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自己应该习惯他不在。可如此想是一方面,但几天过去,她又总会在工作间隙,不自觉地寻找骆鸣的影子。 连同事都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还开玩笑:“小雨,怎么下班越来越晚啦?想拿今年的优秀员工奖?” 邱雨这才惊觉,原来有些习惯一旦养成,是改不掉的。 新阳的八月总有台风天,收到预警后,网球馆会视情况决定是否暂时停业,如果停业,会留几个工作人员在店里。 一般而言,留守轮不到邱雨这样的年轻女孩,但架不住她最近工作欲爆棚,主动帮需要回家做准备的同事顶班。 等常规清洁结束,与其余几个同事各自分派好看管的地方后,邱雨就坐在前台看手机。毫无理由的,她在网上搜了一轮骆鸣,可惜最近的消息依然是美网名单,他在互联网上消失得够久,就好像完全远离了他本该纵横的领域。 邱雨把手机扔到桌上,双手撑头看向外面。 紧闭的玻璃门外,乌云压顶,人车稀少,碎纸屑在半空狂乱旋转,一切都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台风会多么声势浩大。 可就在这种严峻的时刻,邱雨却发现有人似乎在向网球馆的方向走来,先是小小的一个点,随着距离拉近,逐渐变成高大的人影。 邱雨开始只是漫不经心地扫过对方,直到那边身形愈显清晰熟悉,再到刚刚看过的脸庞闯入她瞪大的眼中,她赶紧起身跑去开门。 “你怎么来了?”风灌入喉咙,声音被呛得模糊。 简短的回答也同样需要仔细辨认:“拿东西。” 骆鸣跨入屋内,转身帮邱雨将门拉上,又把锁给合好摆正。 做完这一切,他才又看向她:“你怎么在这里?” 第57章 “帮同事。”邱雨看骆鸣一脸疲色,便提议道,“要不你坐着歇会,我帮你去拿。” 骆鸣一口回绝:“不用。”或许是感觉自己的反应有些冷硬,他转而缓缓调子,解释,“我自己打球用的装备,不太方便。” 邱雨了然点头,给他让开路。 看人头也不回地离开后,她犹豫了下,手慢慢探向胸口。 紊乱的砰砰声隔着掌心传来,从刚刚见到那人的第一眼起,心脏就跳得好厉害。 邱雨好不容易才定下心重新坐回前台,谁知骆鸣竟一去不回,整整半小时过去,都不见他折返到这边唯一的出口。 她终于待不住了,用对讲机给对面同事扯了个借口,等同事过来顶班,便大踏步地往里面走。 同事在身后似乎喊了句话,邱雨走得快,没听清。 只是经过窗边时余光掠过,已经能看见风里卷起了靡靡细雨。 网球馆为vip提供区别于普通客人的休息室,连着专属的淋浴区,私人物品也能在储物柜里长期存放。 骆鸣的装备,只能放在那里。 邱雨在走廊最深处停下,敲敲紧闭的房门:“有人吗?” 没有任何动静传出来。 她等不了多久,也怕骆鸣在里面出事,直接去转把手。 门被顺势推开。 休息室内,吸顶灯只开了门口一盏,窄小的光圈堪堪拢住一个人。 光圈外,原本浅棕的储物柜只剩黝黑色泽,循着不规则的动线往里延伸,迷宫墙面似的。 邱雨又喊骆鸣,无人应答,她跨进屋内,伸手正要开里面的灯,忽听头顶啪的一声,眼前顿时陷入昏暗。 与此同时,终于从不远传来连串动静,听起来像是什么掉落,又有人踩上滑倒,撞到柜子,传来哐当巨响。 邱雨心里一紧,赶紧循着声音跑过去。 她着急忙慌到提前拐弯,一张脸正磕到柜门,带的膝盖一弯,然后踉跄退几步,脚下一时没稳住,人就跌到地板上,四肢扭得很奇异。 邱雨没忍住叫了声痛。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声音就过来:“邱雨?” 听起来脚步也近了,邱雨抽着鼻子想爬起来,可惜地板光溜手下打滑,又在人影眼皮子底下来了个大马趴。 咚的一声闷响,她索性闭上眼睛装死,嘴里道:“我上来帮人拿个东西。” 对方沉默了一会,没追问,蹲下后手指窸窸窣窣地摸过来:“能站吗?” 邱雨就着他的手试了试,可刚撑起点身子,腿就开始打抖,她又弃疗地坐下去:“休息一下。” 骆鸣没多说什么,绕过她去门边,开关上上下下摁了几遍,房里的灯依然没反应,他又走出去。 邱雨眼睛适应黑暗,目送高大的人影,不知道是不是摔得眼花,她总觉得骆鸣走起路来有些晃,还很慢。 过了一会,骆鸣回来,往她身边一坐:“停电了,外面在抢修,估计得要点时间。” 邱雨哦了声:“刮台风嘛,正常的。”她还记挂着刚才的疑问,把前因后果捋了捋,问他,“你进来就没出去吧?在做什么?” 身边男人却换了姿势,一条腿曲起,手扣膝盖上,轻飘飘地反问她:“你呢?来给哪位vip拿东西?” 按照网球馆规定,这间休息室里不允许工作人员放工具或者杂物,邱雨所在岗位又不用直面客户,显而易见,她刚才说的进来拿东西是借口,而骆鸣心知肚明。 邱雨愣了下,后知后觉自己被怼,当即恼得抽他胳膊:“你能不能——” “好好说话”四个字尚未出口,耳边却清晰地传来声轻嘶,像是被她打痛了。 怎么可能? 邱雨赶紧又去原位揉捏一遍。 这次骆鸣音量放大,能听出隐忍,:“你——轻点!” 他把邱雨手指拨开,却只是轻轻一掠,仿佛生怕惊到她。 “刚才撞的?你到底在里面干什么啊?”邱雨边问边掏手机。 身边短促地笑了下:“没事,发了会呆。”就是没听出什么愉悦之意。 还骗人……邱雨无语,调出手机的手电筒,刺眼的光晃过去,能看见骆鸣胳膊上青青紫紫的一片。 她吓了一跳:“还没事,这要再撞重点得是伤口了!”说着就手脚并用地要爬起来,“我下楼给你拿点药。” “不用。”对方却摁住她肩膀,哑着嗓子,“坐一会。” 骆鸣没有提到任何关于“留”的字眼,却比直接说出更具冲击力。 邱雨呆了一下,等回过神,自己已经重新坐好,与他并肩,也小心避开了被撞的地方。 一时间,室内安静得过分,只能听见两人呼吸深深浅浅地交融在一起。 邱雨忍不住问:“你最近在忙什么?都不来打球了。” 骆鸣淡道:“本来就是随便找找手感,有事就不来了。” 她脑中灵光一现:“什么事?和今天拿装备有关吗?” 身边好久没有声音。 邱雨踌躇一会:“我听说……你是网球运动员,还很知名?” 男人哦了声:“谁说的?” 她当然不可能自爆偷听:“这里了解网球的人又不少,不知道什么时候提到的你。” 骆鸣没刨根问底:“职业运动员而已。”他转而问,“想学吗?想学我教你。” 这话尾音勾起点漂浮的笑,羽毛似的挠过邱雨耳边,让她无端脸红,也心虚地转过脸不再看他:“别逗了,你不是要去参加美网吗,没多少时间留在这里了吧?” 骆鸣安静片刻:“你查我。” 这句话都不能算质问,只是在平平静静地陈述着邱雨无意泄露的信息。 邱雨张口结舌:“我——”不过想想,还是放弃狡辩,“我不是故意的,就好奇,难得认识个名人,总得满足下好奇心吧?” “现在呢?” “……啊?” 身边传来窸窣动静,很快,她感觉有一道视线直白地落在自己颊边:“觉得我这个‘名人’,有什么不同吗?” 不知哪里来的错觉,邱雨总觉得骆鸣在咬着“名人”二字时,调子很重,带了点诡异地自嘲感。 她脑子不由发懵,好久才讷讷道:“你……很好啊。” 这话一出,轮到骆鸣发愣了,好久才重复问了一遍,似是不信:“很好?” 或许是因为此时此地有着难得的私密性,又或许是两人的独处已在不知不觉中释放出太多诱惑,邱雨忍不住把内心的真实想法一股脑倒出来:“对啊,而且活得又潇洒又自在,说起来我好羡慕你。” “……羡慕?”那边迟钝地反应一句。 具体羡慕什么,邱雨却不想说。 自惭形愧大约就是这种感觉,而现在,她也不愿被破坏心情。 正如此想着,却听男人沉声喊她名字:“邱雨。” “嗯?” 身边隐约传来低吟喉音:“说起潇洒自在,其实我更想干另一件事。”不知为何,他说完后却又陷入沉默。 邱雨奇怪地转脸看去,却冷不丁地被熟悉的气息悍然扑面,呼吸交织愈显厚重,在她几乎要透不过气的时候,唇心贴上了一方炽热的温度。 “是这件事。”于柔嫩中喑哑地挤出这几个字后,便只剩下极尽缠绵的描摹。 第48章 我会伤心 休息室在网球馆的最里面, 平时就很安静,现在更是。 或许因为骆鸣刚刚告知过,并没有其他人向这边走来。 屋外狂风撞得惊天动地, 室内却仿佛停驻在黑色湖面的一叶扁舟,无论周围环境如何狂乱,它也纹丝不动。 只是温度正在不断攀升。 不知何时起, 正由外向内, 钻入心口。 邱雨脑子嗡嗡作响, 眼睛睁大, 脚趾在鞋子里下意识地蜷缩。 唇很烫,脸也烫,连游走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但她的手还强自撑在身侧, 不推不拒, 如同陷入长久的停滞。 细雨渐作倾泻之势态。 而这是邱雨的第一个吻。 漫无边际的沉默里,思绪开始沸腾,过去就被毫不设防地翻出来。 她突然记起,自己躲在被子里翻言情小说时, 正看过这样的桥段。 男女主角紧紧相拥,情之所至, 便热切地吻起来。 作者花费了大量笔墨描写肌肤之间的摩梭, 从嘴唇的触碰到呼吸的交融, 再到心里某些蠢蠢欲动的渴望。 邱雨也看得面红耳赤, 与书中女主一样心脏乱跳, 手脚发软。 她很清楚, 女主的诸多变化得确立在喜欢之上。 可现在, 自己为什么会有同样的感觉?也是因为喜欢吗? 疑念骤起, 但邱雨来不及捉住更多, 唇上碾压的重感突然消失。 她愣住,待再回过神,后肩处已经横上一臂热源,正压着她往胸口带。 邱雨抬手就把人推开。 或许骆鸣并没想过这次会被拒绝,身体猝不及防地后仰,胳膊为稳住身形磕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第58章 邱雨想起他手臂上的淤痕,赶紧扑过去:“当心!” 她双膝跪地胳膊伸长,手章撑在骆鸣身体两侧,有种压住对方的错位感。 偏偏邱雨浑然不觉暧昧,直愣愣地追问:“你胳膊没事吧?” “还行。”骆鸣腰肌悬空绷紧,声音稳当到不落一丝颤动,“你先起来。” 就是有点喑哑。 闻言,邱雨终于嗅到一丝暧昧,两人之间仅仅相隔几拳,男人气息灼热,正在强悍入侵她的意识。 邱雨的脸腾得红了。 心脏隆隆跳动,她迅速直起后脊后撤:“你自己可以吗?” 那边平静道:“不是大事。” 明明看着就很严重,还骗人,邱雨心道。 但她也说不出别的话,只双手交叉压在小腹,似要把刚刚腾起的温度全部挤出去。 只是,怎么可能? 越是想平复到最初的平静,那种撞得人心跳加速的亲密就越是怦然滋长。 邱雨从未有过如此经历,只是恍然发现,原来异性的主动,竟会这样令人回味。 “邱雨。”耳边潮潮热热。 她忘记这里看不见,偏头避开,脸颊却被粗糙的手指精准拦住去路。 “邱雨。”他又低声喊道。 比之刚才溜过唇缝的干燥清冽,多添一抹莫名的眷恋。 邱雨本想拒绝的手突然抬不起来,任由他缓慢靠近,就是眼睛始终欲盖弥彰地垂着,哪怕被掰过了脸也不看对方。 骆鸣大概觉得反正看不见,也不以为意,直接问:“为什么来找我?” 低磁的嗓子含了点愉悦之情,比直白的笑声更勾人心。 邱雨指尖紧紧摁着地面,似要戳出个洞:“看你上来太久,随便来问问情况。”说到这里,她才想起来一件事,心里有了点底气,“我敲门了,为什么不回我?” 撩起的眼前,面部轮廓动了动,隔得近,能看见唇在一张一合:“发呆。” 他直白爽利得叫人生疑,邱雨追问:“所以才会走神受伤?” “看手机看的。”骆鸣漫不经心,“东西掉了,没注意踩上去,刚好撞到柜子。” 他话里话外轻描淡写,邱雨却皱起眉。 半小时不出来的理由,就看个手机这么简单? 邱雨忍不住又问:“你——”不料颊边指腹却莫名使劲,压得她皱眉,“你轻点。” “抱歉。”对方轻松应下,摁着脸颊的手指稍稍下滑,却很快用另一根托住她的下巴。 二指相辅,邱雨再想动也动不了,只得看着面前轮廓更近。 这已经是比刚才更近的距离,两人鼻尖对鼻尖,吞吐的气息严丝合缝,不分你我。 邱雨突然有种感觉,仿佛今天一定要说出个结果来,不然他一定不会放手。 脑子不由更乱,她上下唇闭紧,几乎能抿出干皮的纹路,半晌才憋出句:“真不用药?” 对面静了静:“紧张我?” 仿佛有雷自头顶劈下,邱雨差点跳起来:“什么?” “不紧张,怎么总问我胳膊情况?”骆鸣停顿稍许,忽地慢悠悠道,“看你这样,我都不想走了。” 不想……走?!邱雨瞪大眼睛:“你说什么胡话?” 他不是要去参加美网吗?那么重大的赛事,不去了? 骆鸣似是能听出她的心声,声音微微含笑:“如果你留我的话。” “别开玩笑……你应该去的。”邱雨定定神,“你不是职业运动员吗,多好的机会,为什么要放弃?” “你知道有多好?说说看。” 邱雨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正不掩戏谑地落在自己脸上。 她莫名有个想法,是不是此时此地,只有自己看不见对方。 “我不知道具体多好。”邱雨轻声,“但我知道美网是什么。不然你为什么报名?” 对方不语。 “还是说……你受伤了?”脑中不受控地闪过最常见的理由,她的声音不由颤抖。 见她这样子,倒让骆鸣再次笑出声:“冷静些。”他将手掌贴上对面两侧颊边,打着圈轻慢地揉,渐又垂首,额头抵住她眉心,安慰道,“我没事。” “不想去怎么会没事?”邱雨不知道他究竟遇到什么问题,却也不想太过显露自己的担忧,只得咽下声音咬牙道,“我看新闻说,你这一次参加,估计可以刷新排名。” “然后呢?”对面淡声问,“你会高兴?” 邱雨呆了呆:“和我有什么关系……”别开玩笑了。 她有种奇怪的预感,不敢细想,挣开他的手掌站起来,转身准备出去。 刚走出一步,却听耳边低声:“其实东西存在这里,叫人过来拿就可以了,但……”顿了下,传来自嘲一笑,“我想见你。” 想……见她? 大约人很容易被台风天的混乱感传染到,邱雨现在就是如此。 她在骆鸣直抒的胸臆里进退两难,却又不想真的被他的情绪左右。 “你知道我羡慕你什么吗?”邱雨握紧拳,“你从来就没有过顾虑的时候,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打人是这样,后来教我网球游戏的时候也是这样。” 她背对他,深深吸气,勉力维持平静:“从小到大,我每做一件事都要瞻前顾后,你没经历过,不会清楚那种看别人脸色的感觉……我不想你变成这样。” 身后沉默良久:“为什么,我不能变?” “因为会受到很严重的伤害……你对我很好,没有用奇怪的眼神看过我,也没有对我指指点点。”邱雨喃喃,“和你在一起我很快乐,真的,我都快忘了我是谁。” 他保持沉默。 而或许是把话说开,邱雨不再顾忌,很使劲地抽了下鼻子把眼泪逼回去:“如果真拿不定主意,就去做你最想做的事,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只是……请不要拿我开玩笑,我会伤心。” 到最后,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只是为了劝说骆鸣不要放弃美网,还是因为不忍这位在自己心中占据如此重要地位的……朋友,屈从于某种力量。 他是恣意翱翔的。 不该与她一样弯腰低头。 他,不是她。 邱雨一遍又一遍地想着,似要把现实的告诫刻进骨子里。 眼角湿意止都止不住,她抬手想擦,却冷不丁地被人从身后拥抱。 胳膊紧紧拦住纤瘦的腰,烙铁似的滚热,坚硬又坚定。 “不是玩笑。”男人下巴抵在她肩窝,长叹,“只是,不该惹你哭,我的错。” 回答缓慢黏着,贴着邱雨的耳廓,丝丝缕缕地往里钻。 而接下来,她终于听到了来自他内心深处的声音:“也难怪,我会喜欢你。” 喜欢。 这是他第一次说,喜欢她。 邱雨愣愣的,喉间滚动,却说不出任何话。 不知从哪里破空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声,倏然间天旋地转,台风与暴雨一起席卷了小舟,黑暗的湖面掀起惊涛骇浪。 眼前一切都在崩裂,碎开。 身后温度急速冷却,手臂松开,抽离。 不,不要留下我一个人……邱雨想转身,脚下却怎么也动不了。 她急得要命,却听见不知从哪里传来小姑娘的哭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小姑娘? 郁霏? 过去终于如潮水般彻底退去,除了脑中那一星半点的影子,只剩下手指正徒劳地抓紧衣襟,已经泛白作痛。 邱雨缓缓睁眼,眼前灯光大亮,她回到四年后的现实。 不待喘口气,一声几乎破音的怒吼从客厅传来——来自向来自持形象的杨舒晴,她几乎声嘶力竭:“和你爸一起瞒我!郁霏,你也不想要妈妈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哦鸣哥,你先开了口~ 第49章 一根稻草 邱雨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 她拉开门刚迈出去, 正遇上郁霏撞过她肩膀跑进卧室,随即很重地摔上门。 砰的一声巨响,耳膜都震得抖了抖。 邱雨摸摸肩膀, 看向客厅。 枝形吊灯下,杨舒晴叉腰站着,胸口剧烈起伏, 似是气急。 感觉到投来的目光, 她缓缓看过来, 眼中余光未散, 能看出明显的哀愁。 邱雨从认识杨舒晴起,就很少见到她这样脆弱。 心头软肉被莫名地戳了下,她走过去, 几步之间想了很多, 可再对上杨舒晴无措闪躲的眼神,想好的一番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邱雨随口招呼:“舒晴姐,要不要喝点甜的?” 杨舒晴愣愣的:“家里有吗?” 她却迟疑:“是……我妈妈自己做的酒酿。” 杨舒晴对家里饮食要求很高,譬如只吃郊外某家农产基地的有机菜, 对于很多高糖高热量的食物也多有拒绝。 酒酿虽然不至于归到后者类别里,但以杨舒晴对吃食的挑剔, 邱雨真不敢保证她会不会接受, 哪怕之前已经尝过她母亲的手艺。 第59章 好在杨舒晴听完直接应下:“麻烦了。” 邱雨去厨房烧水。 她离开前让杨舒晴坐着休息一会, 但人后脚刚进厨房, 就听见脚步窸窸窣窣地过来。 趁拿锅接水的时候, 邱雨偏头扫了眼过去, 杨舒晴抱着胸, 斜斜倚靠门框, 眼里有她看不懂的怀念之情。 看不懂便不要去想, 邱雨告诉自己,伸手将水龙头拧紧,把锅搁上灶台,打燃火。 可杨舒晴的视线依然没有挪开,她被盯得后颈毛毛一片,但不好看过去,就盯着锅里平静的水面发呆。 忽听身后幽幽问道:“能加点小丸子吗?” 邱雨转身讶然:“家里没有。”不过她很快想起来,“白糍粑行吗?可以揪小块放进去。” 杨舒晴闻言,原本颓然的脸色跳出些活泛,说的话也多:“煮好后放红糖……哦对了,加个鸡蛋,我想吃。” 她满眼的期待呼之欲出,邱雨看着愣了下,随即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好。”说着走去开冰箱,眼睛却按捺不住地往门口瞟。 杨舒晴突如其来的放纵,不知是不是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某种预兆? 但直到邱雨把一碗红糖酒酿端上桌,她所担忧的事情也并未到来。 杨舒晴扯着唇微笑,不顾袅袅热气烫人脸,埋头就一勺勺地舀着吞,很饿的样子。 但也是,她之前到家就随便吃了点,家里又不留剩菜,不然邱雨还能给她盛点饭。 如此想来,邱雨便问:“舒晴姐,要不要再给你做些其他吃的?” “不用,这碗够了。”杨舒晴仍不抬头,声音被热气围住,听起来有点含糊。 她便没有坚持,折回厨房。 清理灶台的时候,邱雨听门被笃笃敲响几下,扭头看见杨舒晴走进来,手里端着空碗:“还有吗?再给我盛半碗。” 对方眼中有着不加掩饰的灼灼光芒,邱雨愣了下:“哦,哦——有的。”她接过碗走到灶台边,看了眼锅底剩下的量,扭头问,“舒晴姐,干脆用大碗全盛了吧?” “不用,我再来半碗差不多了,剩下的你吃吧。” “……要不要问下霏霏?” 听她提起郁霏,杨舒晴微勾的唇角瞬间下压,邱雨总觉得似乎有什么情绪自她脸上闪过,可再细看时,却只剩下纤毫毕现的温柔:“你吃吧,毕竟是你妈妈做的。” 有杨舒晴在旁敦促,邱雨只得给自己盛完最后的一碗,去客厅同她面对面坐下。 大约刚才一碗下肚已经有些饱,杨舒晴坐下后并未动勺子,只把胳膊横在桌上,两手上下交叠,垂着眼盯住桌面边沿。 邱雨被这异样的沉默扰得心神难宁,进食动作不由加快,一不留神糖水呛进嗓子眼,渐冷的粘腻刺激了喉管,让她止不住地咳嗽。 面前递来一张纸巾。 她赶紧接过捂住嘴,又撕心裂肺地咳了几下才缓过神,正拍着胸脯顺着气,冷不丁听对面幽幽询问:“你应该很想家吧?” 邱雨手中一顿,抬头看去,正与杨舒晴惆怅的视线相交。 “……我就是喝急了。”她讪讪解释。 但杨舒晴跟没听到这话似的,继续道:“要不要给你放一周假,回去看看你妈妈……” 说话时,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意识开始向过去沉湎,那里曾有过极度的饥饿,将强撑的尊严切割成无数碎片。 而就在她将要放弃挣扎的时候,却有一碗与现在无差的红糖酒酿递过来,暖流入肺腑,是她此生永不敢忘的援手。 杨舒晴眼中突然蓄起一片水意,很快,泪珠滚滚落下。 邱雨见状,赶紧去抓她搁在桌面的手:“舒晴姐,你没事吧?” 指尖相触的瞬间,她打了个激灵。 杨舒晴的手指凉得叫人心惊。 邱雨将掌心覆上去:“舒晴姐……” 不知为何,她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悲伤传染,胸口好似破开一个口子,隐隐地难受。 杨舒晴顶着通红的眼眶,半晌才开口:“我做错了吗?” “……什么?”邱雨愣住。 “我当初,做错了吗?”她嗓音艰涩,仿佛问出这一句,需要跨过刀山火海。 就算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邱雨也清楚,杨舒晴眼下最需要的是倾吐,而非回应。 所以,她只缩紧手指,越发用力地握住杨舒晴。 可杨舒晴没有再开口。 她只是不停地落泪,里面浸透了她一路走来的艰难与梦想,还有面对如今现实的不甘。 时间过去,眼泪积蓄成了泽国,人在里面起起伏伏,没有一根稻草可以抓住…… 不,眼前其实是有一根的。 “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吗?”杨舒晴定定看她,心中期盼渐生,可与此同时,耳边却传来无数扩着回音的讥嘲。 那些声音,笑她天真,也笑她妄想…… 一直温柔的面容开始扭曲,而真正想听到的回答依然藏在沉默里,杨舒晴突然等不下去,恶狠狠地瞪向对面:“你是吗!” 邱雨被她眼中崩坏的情绪吓到,却又努力摁住内心的胆怯,起身绕到杨舒晴那一侧。 “舒晴姐。”她弯腰半蹲,双臂环抱住面容撕裂的女人,“只要你有需要,我就在。” 抚慰如涓涓细流,杨舒晴犹豫片刻,终于抬手攀上邱雨肩膀。 头埋下的时候,她突然忍不住勾起唇,露出个似笑似哭的神色。 邱雨陪着坐了很久,最后杨舒晴先回去卧室,她洗完餐具,却在厨房里站着发愣。 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些慌乱。 或许是还为杨舒晴担忧,又或许是在意刚刚脱口而出的承诺。 第二天,杨舒晴照旧送郁霏去上学。 两人吃早饭时邱雨在边上观察,母女之间除开必要问答外,不见有任何其他交流。 到下午,邱雨做了些简餐三明治,带着去学校接郁霏上网球课。 校门口乌泱泱地全是家长,邱雨挤不进最靠前的地方,只得站边上等。 过了一会,有学生开始出来,但没有郁霏。 邱雨等得无聊,低头去看微信,今天一天舅舅都没有发消息,看来还不到谈钱的时候。 她心里短暂地松了口气,却又开始新一轮焦虑。 一天挨一天,什么时候是个头? 邱雨讨厌这种不确定感——明明知道头顶悬了把剑,却不到最后一秒永远不知它何时落下……更何况现在唯一的准备工作只能是筹钱,正中她的死穴。 邱雨胡思乱想,冷不丁胳膊肘被拍了下,垂眼看去,圆脸小姑娘正瞧着她。 周诗琪?她想起对方名字,又记得对方是郁霏同班同学,微微弯下腰打招呼:“你好。” 周诗琪直截了当:“今天你接郁霏?” “嗯。”邱雨看小姑娘嘴巴鼓了下,有点纠结的样子,又问,“有事吗?” 周诗琪眼神闪烁,憋了半天憋出句话:“她今天心情不好。” 啊? 邱雨正茫然着,周诗琪一个转身,就往远处跑了。 她想追上去问,却见对方直接扑进母亲怀中,只得刹住作罢。 又过了一会,郁霏才姗姗出现。 她果真如周诗琪所言,脸色没有丝毫愉悦,也看着有些颓丧,对邱雨更是有气无力地看了眼就走。 邱雨拉她去俱乐部,车上郁霏闷声不吭,吃东西倒是能吃,就是一口三明治能在嘴里嚼起码一分钟。 邱雨心里着急,但又问不出口,只得在俱乐部遇到童小江时,偷偷把人拉边上暗示几句。 也不知道对方究竟听懂多少,反正听完后也点了头,末了,又告知今天由他负责郁霏。 邱雨这才发现骆鸣不在。 “鸣哥被康老板拉走谈很重要的合作去了,没法拒绝。”童小江笑道,“对了,他有本讲拉伸的书要给你,说可以在家给郁霏试试,袋子我放前台了,你记得去拿。” 说完他就招呼郁霏去露天球场。 邱雨目送两人出去才收回视线,去找小邹拿了东西。 袋子里的书很厚一本,标注是某体育大学的必修课本。 她把书拿在手里随意翻动,却一下子停在某两页纸之间。 邱雨愣了。 一张黑色银行卡稳稳当当地插在里面,夹带一张写了密码的小纸条,分外惹眼。 第50章 微妙的沉重 快六点的时候, 骆鸣终于抵达目的餐厅附近。 那边位于老城区的巷子里,康锐找的地方,环境清新格调雅致, 却很难停车。 骆鸣拧着方向盘绕路转了好几圈才抓到空位,车倒进去熄了火,人却坐着没动。 目光扫过中控台时,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把嵌在支架里的手机取出, 点开微信。 邱雨在五点前发来消息, 当时骆鸣正在开车,没去管。 当然,不能分心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是, 他知道邱雨会说什么。 第60章 邱雨:银行卡怎么回事? 邱雨:我不会收的。 邱雨:你明天来上课吗? 或许是看他总不回,她之后便没再发消息。 骆鸣盯着聊天框,脑子里是乱糟糟的一片,手指在半空顿住很久, 直到手机进来电话也不曾落下。 “老骆,怎么人还没到啊?”电话那边, 康锐情绪饱满, 高声询问。 他被刺得耳膜痛, 手机移开稍许距离, 又去摁额角。 “哦忘了你今天有课, 上完了吧?”那边演的很嗨, “行, 你快点, 王总等着呢。” 电话挂断。 这是骆鸣与康锐约定的暗号, 接到这个电话便意味着,康锐与王其刚的龙门阵已经摆得差不多,就等骆鸣入场定音。 他缓缓吐出口气,垂眼在微信的输入栏里打出行字,点击发送—— 来的,明天说。 十分钟后,骆鸣踏入包间。 王其刚正与康锐闲谈,抬眼瞧见来人时,微微一愣。 印象里骆鸣一直喜欢休闲穿着,但今天他却穿了件深蓝短袖衬衫,抬手打招呼时,腕上机械表一闪而过冷硬光泽,让整个人凸显出一股莫名正式的气质。 “王总?” 王其刚被骆鸣的声音拉回神,捂唇轻咳了声:“抱歉,你这样子,让我想起了件往事。” 他提到的往事,骆鸣也是知道的。 非但知道,且正是因为知道,才会以如此装扮出现。 “省队和赞助商吃饭的那件事吗?”骆鸣坐下,神色淡淡,“当时确实是我心直口快,不肯换衣服得罪了人,也让领队难做,被通报批评也是应该的。” 见他没什么抵触地主动提起,王其刚也顺势接下话茬:“年轻人嘛,总是年轻气盛的,不过当时非要换身衣服再去吃饭确实很奇怪……你也别埋怨自己了,我其实早觉得你做的没错。当年牵线的人早因为吃回扣进了局子,你看,本来就是个心术不正的玩意,” 他说得看似义愤填膺,但……马后炮谁不会?骆鸣笑笑,没吭声。 边上康锐顺势给两人添茶,同时看向骆鸣:“刚刚王总还在说,要是你没退役,他这次也不用费劲去联系柯行织那边了。” 话题扯回来,骆鸣问王其刚:“我之前就老康讲了,您和她那边谈得得不顺?” “何止不顺。”王其刚大倒苦水,“人家不缺资源也不缺曝光度,看不上我们直播间。” 那就是拒绝得很彻底了。 骆鸣却安慰道:“我看这是商务团队的意思,cici她自己不见得——”见对方面露疑惑,他拍了下手,云淡风轻地解释,“我们认识很多年,叫顺口了。” 王其刚愣了愣:“刚刚小康只说你们认识。” “这不是怕一下子说太深,您以为我骗子呢。”康锐开着玩笑,“王总,我说这事儿就得老骆出马吧?” 骆鸣点头:“虽然回国后我和她也没见过面,不过我们一直有联系……况且没记错的话,最近市里也在拿她家做宣传,您也可以试试。” 虽然此柯早已非彼柯,但毕竟是柯家的直系后人,柯行织的身份得天独厚,以王其刚在体制内的关系,未尝不能从这方面切入。 王其刚却听出骆鸣要把这件事推给官方的言外之意,眉头浅浅皱了下:“我自然也去问了,但那里面合作的本来就有她签约的品牌,不太好插手……” 康锐听得心惊胆战,生怕骆鸣把天给聊死了,眼刀一个接一个地飞过去。 骆鸣恍若未觉,只是笑:“我没有不帮您的意思,只是不太想与官方有牵扯,提前告诉您一声。既然您也没这个想法,那正好。” 他说着举起茶杯,又压低杯沿,很低姿态地与王其刚的相碰:“您就以本地青少年网球的推广方向去和她聊,她会答应您的。” 王其刚手握茶杯没动,眼中明晃晃写着——这么简单? 骆鸣并不在意,把茶抿了口才道:“这件事情里,我与您是合作关系,有我出面,她会答应的。” 王其刚凝望他:“我也不和你绕弯子,你有什么条件?” 骆鸣放下杯子,再次笑起来:“推广的所有活动,希望我们俱乐部能够深度参与其中,除开您这边,最好……具有排他性。” 康锐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又赶紧低头。 好在王其刚专注思考骆鸣提议,没注意他的异样。 虽然骆鸣说的是“希望”,但王其刚明白,如果要在柯行织那里坐实骆鸣合作方的身份,最好的办法,就是让rim俱乐部成为除他公司之外的另一个主办方。 于是稍稍想过,王其刚便同意了。 接下来商谈具体的合作细节时,便不用骆鸣出马,他乐得在一边吃菜吃饭,看康锐与王其刚接连喝酒,时不时冒几句拨弄气氛,倒也轻松愉快。 待饭局酒足,已将近十点,骆鸣和康锐把王其刚送到巷子口,看他上了司机的车后,才慢悠悠地折回去。 时近九月中旬,明江的晚风已有凉意,吹一吹很适合醒酒。 不过康锐的酒量早在当金融民工时锻炼出来,脚步平稳思路清晰,微风拂过,他找到了一直想问的话:“我前几天问的时候,你不是只答应帮我聊聊吗,怎么突然要自己参与?” “你没看出来吗?他很需要有人背书。除了我,似乎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这话说着是没错,但……“其实没有合作这一层,你也能说动柯行织吧?”想到之前商量怎么拿下王其刚时骆鸣的自信,康锐越发觉得不寻常,脚下面露狐疑地问,“遇到什么事了?” 骆鸣把他胳膊一扯:“先给我到车上去,这里停车不便宜。” 待两人钻进车里最好,就有一拿着pos机的老爷爷过来收费,康锐听着付钱的声音闷不做声,等对方走了车窗升上,才没忍住大叫:“十块钱一小时?” “看来康老板平时都有人送,从来没注意过钱是吧?”骆鸣凉凉瞥他一眼,系上安全带,“我也想多赚点钱,不行吗?” “拜托,你还要赚什么——”声音戛然而止,骆鸣不由扭头看去。车内开了吸顶灯,康锐表情亮的跟鬼似的:“不会是齐阿姨——” 骆鸣一挥手,毫不客气地给他胳膊一巴掌:“乌鸦嘴。”说完转身去发动车。 嗡鸣渐起,他盯着方向盘,又突然开口,声音几近隐匿其中:“我也要为……考虑了。” 为……什么? 自己,还是未来? 康锐定定瞧着骆鸣,突然想到,自己应该是有些醉意了。 不然为什么能从他板直的唇角里,感觉到些微妙的沉重呢? 第二天下午,邱雨在俱乐部等来了骆鸣。 依然是童小江先带郁霏去室外做热身,骆鸣示意邱雨跟自己去会议室。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冷不丁邱雨听他在前面问:“郁霏这两天不舒服吗?” “可能……情绪不太好?”邱雨琢磨。 今天郁霏按时走出校门,表情虽然不至于像昨天那样颓丧,却也没多少精神。 “影响训练了吗?昨天没听童教练说过。”她小心翼翼地问。 或许是语气里的担忧过于明显,骆鸣推门手稍稍一顿,扭头言简意赅却意有所指:“比你好。” 邱雨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讪讪垂眼。 会议室里之前有人吃过饭,饭菜味还没完全散,骆鸣干脆把门敞开,自己随便边上拉了把椅子。 “说吧。”他冲着邱雨,下巴微抬。 ……看着根本就不是要好好说话的样子,邱雨腹诽。 她选了隔一个座的位置坐下,把银行卡放在桌面推过去:“密码你也改了吧,毕竟被我看过。” 骆鸣没有接:“为什么需要钱?” 邱雨迷茫:“啊?” 他耐着性子解释:“都去联系网贷了,看来是一笔很大的数目。” 骆鸣声音不大,但架不住此时室内室外并不独立,邱雨频频望向敞开的门,害怕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所以,当再次看向放在桌面的银行卡时,她就更为不安了,又见骆鸣动唇似要说话,赶紧抢先道:“我妈妈住院了。” 骆鸣眉头拧了下。 邱雨的心瞬间揪起。 如果他要继续问下去,该怎么圆过去? 她是不可以详细说的。 所幸骆鸣没追问,转而老调重提:“所以你真的借到钱了?” “……嗯。”她暗松口气。 却见他听完,拿指尖点点桌面:“打电话吧。” 邱雨愕然。 “这笔钱我确实想借给你,如果你不缺,我收回去其实也没多大问题。”骆鸣似笑非笑,“前提是,你真的解决了你的问题。” “所以,打吧。”他说完便抱着胸向后仰去,靠背被压得吱呀作响,催命符似的,逼着邱雨快点做出决定。 是要僵持着挨到有人进来? 第61章 还是打电话给舅舅? 她不知所措,冷汗渐渐从后颈铺满整个后背。 第51章 过去的余威 邱雨的仓皇难掩于色。 骆鸣将她注视稍许, 面容不变,背脊却下意识地微挺。 没了人身压制,椅背制造的声响即刻消止, 可邱雨浑然不觉。 她正盯着桌面上自己微微拢起的手背,思考如何能拒绝掉打电话这一选项。 骆鸣盯着她俯下的脸,额前碎发连接浓密的眼睫, 不仅将眸光尽数遮掩, 也藏匿了由鼻到唇的所有颤动。 他无从探究邱雨此刻最真实的情绪。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只要主导权在他手中…… 骆鸣脑中闪过几块画面碎片, 有些恍神。 如果说,人的很多行为或多或少都会带上些过去的影子,那么, 以借钱为由的这番对峙虽然是他第一次做, 可若能重新回到四年前,他恐怕更愿早早采纳如此行为。 在亲吻那晚以后,两人关系也顺势敲定。 骆鸣向来满意自己的行动力,也高兴于邱雨的同意。 虽然, 她并没有在言语上真真切切地表达过“喜欢”二字。 但他一直觉得,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那几天, 骆鸣跑网球馆很勤, 一是为了备战美网, 二是为了多见女朋友。 虽然邱雨有工作忙, 但她总会不时溜去场地外侧, 等骆鸣间或休息, 便总能见到长凳上备好的水果或者能量条。 等晚上一个结束工作一个结束训练, 两人又会同去附近的大排档吃顿夜宵……当然, 多数时候, 是骆鸣看着邱雨吃。 “你什么时候回美国?”咽下一口绵密的粥,邱雨问。 骆鸣隐约觉得这话哪里奇怪,但又想不出来,索性笑笑:“下周。”顿了下,“要和我一起去吗?” 邱雨愣了下:“我去干嘛啊?” “玩玩呗。”骆鸣耸肩,“选手家属也不只你一个。” 她闻言,微微睁大了眼,浅浅的琥珀色在夜市灯光下近似鎏金。 “我说真的。”骆鸣看对方转头去夹豉汁排骨,又认真思考了下,“你要不想和其他人碰面,我给你订远一点的酒店?” 他是真的对这番打算上了心,也越想越兴奋:“你担心工作也没事,我让老康帮你讲讲,估计还能请个带薪休假——” “骆鸣。”耳边温温出言,打断他。 骆鸣兴致勃勃,回头看去:“你说——” 然后,声音戛然而止。 邱雨似乎刚从砂锅里抬起头,眼睛被热气蒸得泛些红丝,表情却又镇静得过分。 骆鸣迟疑了下:“怎么了?” “我搜过美网的相关视频,也看过一些选手家属的采访。”邱雨慢吞吞道,“他们不仅能玩,也能帮选手排解来自比赛的很多情绪。” 她凝望他,鎏金眼珠渐渐增了层犀利,似乎正看穿某种真相:“可你应该清楚,我做不到他们那样……所以比起玩,我更不愿意在这种关键时刻打扰你比赛。” 那晚到了最后,便有了些不欢而散的意味。 骆鸣回去想了很久,得出一个自己过于冒进的结论。 但……他忍不住。 如果说最开始遇见邱雨只是一时兴起,那么走到现在,他想接近她,更多是源于她能轻易安抚自己潜藏的情绪。 那些暗流,严实得连康锐都不曾探知,可他却为了将她带在身边,忍不住泄露一二,以至于被捕捉到不对劲…… 决定前去美网赛场是一回事,但之前为什么会折中回来,则有不能说的理由。 他其实已经决定放弃了,可她在他不甘心时又鼓励他去从容面对……骆鸣想,起码在面对的时候,他希望她可以看见。 但很显然,他今晚搞砸了。 骆鸣手掌重重撑在台盆两侧,看向面前铺满蒙蒙水雾的镜子,脑中自虐似的回诌今晚种种,突然停在邱雨始终平静无波的面庞上。 镜子里,模糊的轮廓摇了摇头,就算此刻看不清,他也能轻松猜出自己眼中所含的细微情绪,可偏偏邱雨,就算是面对着面,他也很难看透。 第二天,骆鸣照例去了网球馆,可心不在焉地打了圈球,总不见邱雨出现。 下场后他找员工套几句话,知道了邱雨刚刚过去的位置,便走去直接找她。 为昨晚道个歉,有所挑选地阐明自己希望她去的理由。 总之坦白一点,肯定是没坏处的。 骆鸣如此想着,脚步变得轻快,拐过几弯走廊正要喊名字,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句:“我没那么多钱。” 邱雨声音压低,含着焦躁,不像是能让人听见的话语。 骆鸣脚下稍顿,转身要走,又听对方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鬼使神差的,他站在原地。 “是,有些钱我们出我没意见,但总不能都问我们要吧。”邱雨说着普通话,但带了些别处的口音,语速也快,“你自己不也要攒钱,都给他们了,你怎么办?” 骆鸣心里一跳,感觉自己似乎探入了某个秘密中。 他在这边兀自失神,那边也在听,过了好久才长叹口气,仿佛妥协:“行,我知道了……我来想办法。” 接着,就是道别。 骆鸣听见她收线才反应过来,往回走有点来不及,他干脆装作刚来的样子往前猛地迈了一大步,差点踩中邱雨鞋面。 邱雨也被吓了一跳,见两人面对面撞一块,她颓得不自然的脸上勉强提起些亮色:“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骆鸣却不想说出原本的来意了。 他还记着刚才听到的电话。 如果她开口借钱,骆鸣确定,自己应该是愿意的。 可对方并未如他所愿,听完后随意点点头:“我现在有些忙,待会聊吧。” 邱雨说完就走,很快离开走廊。 骆鸣突然冒出个奇怪的想法,这样迅速的消失,也像自己在她的生活里,从未留下过痕迹一样。 而过了不算太久的时间后,邱雨也用事实证明。 她真的没有在心里为他留下哪怕一小块长久的位置。 骆鸣从鼻端沉沉呼出口气。 现在,四年后,他坐在网球俱乐部的会议室里,仿佛胸有成竹地拿捏着现实,却又无法真的割舍过去。 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狠心又总会被蒙上一层单薄的恻隐,这就是过去的余威。 骆鸣瞧着对面持续呆愣的姿势,叹了口气:“你——” 刚开口,几下清脆的笑声忽地响起。 小邹高亮的嗓门极具辨识度,从前台飘过来,畅通无阻地穿过会议室敞开的门,给邱雨耳膜砸下重击。 邱雨几乎瞬间从天人交战的情绪里挣脱出来。 她清醒了。 就算自己如何努力,在这场看似拉锯的对话里,其实只有一个人在挣扎。 猎手早已收拢网,猎物再扑腾,也扑腾不过早已注定的结局。 不管她此刻说什么做什么,得到何种结果,受到影响的只会是她。 “打电话是吧。”邱雨掏出手机展示着点进通讯录,“可以。” 她声音绷得很紧,隐约透出点隐忍的颤动。 骆鸣几乎要脱口说出“不用”二字,可架不住对方迅速点了串标注为“舅舅”的号码。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看出了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事实上,邱雨确实有这个想法。 她确信舅舅不会否认没钱一事,就算他客套地不做正面回应,也还有舅妈在。 所以待会对话发展到什么程度,听天由命了。 况且,为了拒绝借钱而撒谎,有什么好怕的? 为母亲住院的事情已经很焦虑了,就别在其他地方消耗自己吧。 邱雨干脆一做到底,把手机摊在桌面上,痛快地点了外放按键。 嘟嘟声绵长而有节奏,却迟迟无人接听。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刻意不去理会骆鸣此刻是如何表情。 只是察觉到那本该落远些的阴影动了动,又渐渐向手机靠近。 就在此时,电话被接通:“……小雨?” 舅舅声音里有些奇怪的迟疑,但邱雨来不及细究,把心一横:“舅舅,我妈的钱——” 而话音未落,却被对方急吼吼地打断:“哎呀,我正想怎么和你讲呢,那个——你妈住院费用的事情啊,解决了!” 第52章 对未来也是会有点期待的 邱雨愣了一下, 才问:“怎么解决的?” 电话那边,舅舅似在等着邱雨反应,因此当她开完口才回复道:“你妈以前借人钱, 对方后来离开咱们镇了就一直没还,也是巧了,人家找上门来我才知道有这么回事。” 这解释怎么听怎么奇怪:“她借了很多?” 邱母自己原本存款就不多, 更不可能借出去多大数额。 “钱是不多, 但人家做生意的, 这次回来也是给镇上捐款, 听说你妈的事情二话不说就给户头存了一大笔,拦都拦不住。” 第62章 邱母虽然对亲人态度迂腐了些,但为人乐善好施, 能让人记得住好并不稀奇。 但邱雨还是皱眉:“舅舅, 我们不能白拿别人东西——” “哎呀你说的我都知道,你也别觉得脸上挂不住……说起来,这件事总不能一直苛着你,不然等你妈病好了知道了, 她会怎么看我?” 舅舅说话大嗓门又容易嘴碎,会议室里全是他的声音, 邱雨后知后觉地升起怯意, 咬唇去看骆鸣, 却恰逢对方起身, 踩着舅舅的絮叨大步迈出会议室。 随即, 门也被紧紧阖上了。 邱雨愣了下, 才想到拿起手机关了外放。 听筒贴在耳边, 舅舅继续喋喋不休, 漏了几句也不要紧, 总之话题已经进展到他夹在方喜容与邱母之间,极为明显地表达出小家与血亲总难两全的困境。 邱雨慢慢捕捉到了他的言外之意:“您那儿还缺什么钱?” 舅舅没想到她会问的这样爽快,声音卡顿了下,才磕磕绊绊:“其实也,也不缺——”话没说完,就听附近传来刻意又响亮的咳嗽声。 “舅舅,您就说吧。”邱雨平静道,她估计舅舅那边也是外放,舅妈方喜蓉也在边上,直接说,“毕竟是我亲妈,大头我不用出,剩下的总不能让您和舅妈一起承担。” 那边默了片刻,估计捂住听筒在商量,然后由舅舅开口报了个数。 一个月三千,与高昂的药费相比不算多,但对日常开销来说也不算少了。 邱雨掰着手指头算了下,她向杨舒晴预支的工资还剩四个多月才能还完,期间靠存款能勉强支付上,但存款就彻底告罄了。 可不管怎么说,占大头的费用解决掉,接下来再怎么苦,邱雨心里也还是有盼头的。 这样粗略一想,她便应了,不过又道:“我要不还是回来一趟吧,看看也好——” “没东西看啊你——哎哟!”舅舅冷不丁地一惊一乍,把邱雨吓了一跳,待再要说话,电话那边却陡然换了个人:“小雨,你舅舅没和你说过吗,icu现在有规定,你回来也进不去。” 方喜容语气不善,邱雨早就习惯了,闻言本能地想解释:“我知道,但——” 回来就算呆在母亲的身边,哪怕看不见,是不是也会心安一些呢? 可惜眼下与她对话的是方喜容。 方喜容才不管邱雨到底想的是什么。 “每个月三千啊,万一你请假得罪了人,这钱谁付的起?”方喜容大约这段时间被邱母住院这事扰得头紧,现在好不容易松了口气,一腔怨愤逮谁冲谁,“我现在最不乐意看到你的脸,和你妈长得那么像,我还以为是你妈来花我钱来着……” 她越说越不像样,舅舅也发现了,忙夺下手机,给邱雨胡乱安抚几句,就挂断了。 邱雨保持半举手机的姿势,眼睛垂在桌面半晌,几不可见地抽了下嘴角。 不管方喜容说话多么难听,现在的情况,已经算最好的好事了……她心里长叹。 离开会议室,邱雨走去前台,小邹正心不在焉地看手机,听见脚步立刻站起来,转头见她,兴奋劲溢于言表:“电话打完了?” “啊?”邱雨心一紧,以为对方听到什么。 却见小邹大咧咧地点头:“鸣哥说你有个很重要的电话要打,要我给你看着别让人过去打扰你。”说着勾手将背包肩带搭上,又伸了个懒腰,“等你等得好辛苦,既然结束,我就下班啦。” 她把关灯任务扔给邱雨,一溜烟地去赴约。 邱雨原地站了一会,看着屋外已经暗沉的天色,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好运的来临,究竟是偶然,还是必然? 譬如邱母之于那位大手笔的生意人,再譬如……她之于如今的骆鸣。 而此时此刻,被突然间念念提及的男人,正拎着球拍往场下走。 郁霏坐在长凳上,垂着脑袋很沮丧的样子。 今天不比昨晚只有一个童小江,骆鸣过来后,直接看穿她的心不在焉。 当然了,郁霏热身还是全盘做完,技术演练也照例听骆鸣讲得很细,但当她抽了几个臭球后,就被教练指着场下说道:“去休息吧。” 说这话时,骆鸣没有想象中的怒火,但郁霏还是如临大敌。 她甚至已经在假设,如果今天被告了状,妈妈会怎样看待自己? 是继续冷脸,还是忍无可忍一通痛骂? 郁霏发现,无论是哪一种结果,自己似乎都无法承受。 单单只是想,她就忍不住害怕,以至于双手得相互扣紧才不至于颤抖。 “郁霏。”有人在身边坐下。 她茫然回头。 骆鸣双腿微开身体前倾,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手掌交握一起抵在下巴上。 他看了会场上童小江来回收拾散落的网球,才缓缓偏头:“今天怎么了,和我讲讲?” 向来严厉的教练居然一改常态,唇角微勾语气温和,这是在郁霏的假设里,绝对不敢想的和煦之色。 她不由恍了下神,不由自主地喃喃道:“我……害怕。” 运动员的情绪起伏大多与心态有关,郁霏不是没听骆鸣和童小江讲过,也做好了会被人以专业角度开解的准备。 但……恐怕没多大用处,她想,自己此刻最害怕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恐怕骆教练会白费口舌了。 却不想骆鸣沉默片刻,竟直接奔去一个她未曾设想的方向:“你想过解决的办法吗?”他说着,又似是笑了笑,“我今天突然发现,只要问题能被解决哪怕一点点,对未来也是会有点期待的。” 第53章 一声轻微的哽咽 郁霏闻言, 不由发起愣。 期待并不难懂,从小到大,父母的期待总是如影随形, 她也习惯了为了满足他们的期待不停地去学去做。 可若加上了“未来”二字——郁霏迷茫地眨了下眼,好似眼前骤然出现个自己并不能触碰的领域,令她手足无措, 也令她心生畏惧。 “我……不知道。”郁霏低着声, 突然想到了周诗琪。 她的这位小伙伴, 并不吝惜地展现自己对未来的渴望。 周诗琪的想法一会变一个样, 要么跑去某个深山老林里开民宿,要么成为环游世界的旅拍博主,天马行空得没有任何共同点。 郁霏第一次听见她这样说时, 自己心里也升起些蠢蠢欲动的感觉, 几天后和母亲聊起被问及时,便也讲了些自己想做的职业。 至于具体说的是什么内容,郁霏现在已经记不清,但杨舒晴的反应倒很令人印象深刻——她先是笑出声问了句“是吗”, 然后眼睑微挑,露出一种近似轻蔑的神态。 “霏霏, 妈妈给你报了那么多班学了那么多东西, 可不是为了让你胡思乱想。”杨舒晴道, “你也是个大孩子了, 别总被些有的没的影响, 等你以后就知道, 都是骗骗人的。” 大人的言外之意郁霏暂且听不出, 但单单摆在明面上的内容却已足够打击人。 在杨舒晴看似温和的态度里, 拒绝与瞧不起兼而有之, 所以她便不再提这一茬。 因此,骆鸣问起的“未来”……郁霏没有。 而她说出来时,会觉得莫名的羞怯,像是凭空矮人一头。 这种源于尊严的敏感,让郁霏讪讪扭过头,不再看骆鸣。 却听耳边轻松道:“其实,不知道也没事。” 她瞪大眼睛:“什么?” 教练耸着肩,很无所谓的样子:“连大人都不一定有,何况你。” “骆教练你也是吗?”郁霏奇怪道,随即摇头,“你那么了不起,怎么可能!” “了不起?”骆鸣失笑,抬手点她脑门,“谁教你这些的?没事别给人戴高帽。” 郁霏轻嘶了声,嘴扁起,却又忍不住地想靠近这样轻松的氛围更多。 两人对视,骆鸣看着小姑娘紧绷的面容渐渐卸防,又似是裂开了一条缝隙,从中泄露出一丝名为“真实”的东西。 带教郁霏这么久,骆鸣很明白,她有闯劲有冲劲,也愿意坚持,这很难得,但这是所有职业运动员的基本操守,并不值得一提。 “如果暂时想不到更远的地方,就想想最近,比如比赛。”他突然说,“其实你不走职业,在比赛中感觉到快乐更重要。你觉得呢?” “感觉到……快乐……”郁霏迷迷障障,兀自低语。 骆鸣并不知道,很多时候,她的快乐其实与自己没有直接关联,更多的是在父母那边,而现在…… 郁霏心里倏然一动,将那根终于破土而出的稻草捏在手心,然后看向对面:“骆教练,我知道了。” 见她终于一改刚才的颓然,骆鸣点头,也不多问:“能继续练了?” “可以。” 他拍拍她肩膀,站起来:“嗯,我去场上等你。”可刚走几步,却听身后喊他。 骆鸣回头。 小姑娘微微仰脸,眸光被强烈的照明灯冲散开去,他不再能看清里面的情绪,只能听见对方似有困惑地询问道:“你呢?也还在期待未来吗?” 第63章 心跳似乎停拍了一下。 但很快,骆鸣错开视线:“也许吧。”声音飘渺,坠着某种难言的不确定。 若要深究起来,大概是因为原本早已笃信的过去,突然冒出些被他忽略的端倪。 只是现在,似乎还不到追问的时候。 晚上快下课时,杨舒晴过来接郁霏。 公共场合见到女儿,她表情还算平常,但谁也没料到郁霏会突然扑到她怀里。 杨舒晴的肢体都僵硬了,好久才干巴巴地冲着周围笑笑,又弯腰去拍郁霏肩膀:“多大的人了,先起来。” “妈妈,我会努力训练的,争取十月份比赛好好表现。”郁霏附在母亲耳边,轻声道,“到时候我叫爸爸来看吧。” 杨舒晴闻言愣住,双臂缓慢地环抱收缩,额头几乎抵在女儿的肩上。 过了好久,郁霏耳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哽咽:“嗯。”她被紧紧搂住。 雇主母女关系缓和,对邱雨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起码工作上不用束手束脚。 至于其他,则喜忧参半。 她的备考在机构老师的指导下进行得不错,也在杨舒晴的应允下,开始顺利涉足拍摄做饭volg……可自己生活顺利了,便更凸显出对邱母现状的焦灼。 杨舒晴不止一次从旁看见邱雨魂不守舍,几番询问后,邱雨说了实话,又赶紧解释自己并没有别的意思,也不会因此请长假。 “毕竟是自己妈妈,能理解的。”杨舒晴同样没有提请假这件事,但给邱雨说道,“我帮你问问看,能不能托关系进去看看你妈,总干着急也不是个事。” 邱雨意外:“会不会很麻烦你?” 杨舒晴摇头:“不麻烦,正好有认识的人在附近,不过对方不是你们合渠人,估计等告诉我结果还需要些时间。” “这个没事的,我舅舅也会每天和我更新消息。”邱雨连声道谢,末了又很殷切地问,“对了舒晴姐,你去过我们那儿吗?” 杨舒晴眼神一闪:“没去过,怎么了?” “没没没,我的意思是,有时间可以带霏霏去旅游看看。我家那边虽然没什么好玩的,但空气好生活悠闲,住几天也是很舒服的。” 她松了口气,摸着鼻尖笑道:“你觉得我现在有空吗?到时候再说吧。” 虽然说辞有些推托之意,却也是实话。杨舒晴最近多事,工作常常加班,到家时间也逐次向后推延,到最后,邱雨干脆完全承担起了接送郁霏上网球课的工作。 于是,就在这样的各有忙碌里,时间迅速迈入十月大关。 全国青少年网球巡回赛明江站将在月中举行,郁霏进入训练的最后冲刺阶段,自然不可能在十一假期出去玩。 她天天跑到俱乐部打卡,邱雨也得陪着,不过后者主要作用只是为了接送,待小姑娘上课后,便能去休息区备考。 邱雨算了算,照现在的复习速度与模拟卷的正确率,这一次考过了就能顺利拿到毕业证。 不得不说,一想到多年的坚持终于要见成果了,她的心里就有种按捺不住的兴奋感。 但rim俱乐部从五号起变得很吵,先是工人进场打装饰铺广告幅面,又是各路记者和自媒体人前来拍摄,有时候还会拉经过的学员或者工作人员采访一二。 邱雨社恐因子作祟,又怕被拍到自己看书显得装腔作势,当即收拾书包,贴着墙脚溜去找小邹。 也巧,小邹正要过去找邱雨,见人杵到自己面前赶紧把她胳膊一拽:“江湖告急,帮帮忙!” 邱雨奇怪:“怎么了?” “不用多久,就帮我前台看着点。”小邹捂紧肚子,脸皱成麻花,“疼的受不了,想上厕所!” “行行行,你赶紧去。”她满口应下。 陪郁霏来俱乐部上课这么久,邱雨也不是没帮过小邹,且前台工作除了琐碎点也没有多难,她只要遇事别自乱阵脚,基本可以顶个十多分钟。 如此想着,邱雨便坐下了。 期间她接了好些个咨询课程的电话,也给不少预约过的拍摄人员指出行动路线,一时忙得头大。 为了避免出错,邱雨干脆翻出纸和笔,把一些有待小邹解决的问题逐一记下。 她正低头刷刷码着字,冷不丁从台面上方飘来一声:“请问,骆鸣教练在吗?” 而对方虽然说着中文,语调却很奇怪,像外国人的发音。 邱雨笔下稍顿,眼睛抬起。 然后,她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小麦肤色的女运动员凤眼微瞠,正惊异地望着她,不过片刻,嘴里迟疑地蹦出两个字:“邱——雨?” 听着倒是字正腔圆。 第54章 他们一看就好配的 这是邱雨与柯行织的第二次见面。 虽然距离初见已经过去四年, 但对邱雨而言,那时产生的影响依然如同发生在昨日。 因此乍见到柯行织,她下意识地就想避开, 可惜肩负重任,只能强逼自己挺直腰板。 “柯小姐。”邱雨站起来,“他在上课, 需要我去叫他吗?” 柯行织摆手:“不用, 我可以等。” “你可以去那边坐会儿。”邱雨给柯行织指了休息区, “就是有些吵。” 柯行织满口应下, 眼睛却依然钉在她脸上不动。 似审视,又似打量,仿佛要把两人四年未见的空缺全部补足一样。 但这却是个很无礼也很罕见的举动。 纵然邱雨对柯行织的了解有限, 也总归实打实地接触过, 实在很难想象对方会这样直白地盯着自己。 于是她抿了下唇:“那个……你还有事吗?” 柯行织犹豫片刻:“你——” 她看着有很多话想说,却不料现实突生变化。 小邹回来了。 邱雨如释重负,忙招呼她过来,把刚刚写满的纸页递过去, 正要介绍柯行织时,小邹一下子瞪大眼睛捂住嘴:“天呐!” 她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邱雨默了默让开位置, 把迷妹一样的前台推到柯行织的正对面, 自己则在道别后匆忙退场。 柯行织动着唇要叫住邱雨, 但架不住小邹在边上急吼吼地要签名, 只得先去干正事。 等再抬头时, 邱雨已经不见了。 晚些时候, 康锐也闻讯赶来, 二话不说拉柯行织去露天球场。 骆鸣正在高声提醒郁霏需要注意的发力点, 随即对面童小江打回一个擦网球,郁霏依然没接住。 球滚过单打线,被一只白色的运动鞋尖截停。 然后,修长的手指将它牢牢握住。 郁霏扫了眼对方腕间的单钻手链,视线上移,看见那张在电视里放送过无数次的脸。 但眼下没了镜头隔膜,真实的人随便微微一笑,就能显出更鲜活的气场来。 恰逢微风吹过,扎成高马尾的褐发在脑后飘,连带深邃的五官也灿然跃动:“给。” 她愣了下,才在童小江的催促中接过网球,眼神却机械到发直,迟迟挪不开对面。 知名网球运动员柯行织的影响力存在于各方各面,除开过硬的网球技术与优异的成绩外,她对穿搭的品味也常被各大媒体杂志报道。 比如现在,她披了件简单的短外套,内搭黑背心与同色运动裤,身形被勾勒得健美又利落,再配上一套的手链耳坠,亦不失时髦感。 这个年龄的孩子对名人有种天然的仰望与敬畏,郁霏自然不例外,更何况眼前的女运动员可是业内皆知的人物,如今如此活生生地与她面对面,冲击力可想而知。 “啧,平时看着挺机灵的一孩子……”童小江嘀咕。 声音落在郁霏耳中,她的脸一下子红了:“对,对不起,柯,柯——” 但“柯”了半天没磕出来,人更尴尬。 童小江还是第一次看郁霏这样无措,忍不住就笑出声,结果被骆鸣横来一眼,吓得当场噤声。 一旁康锐赶紧出来打圆场,对郁霏道:“第一次见行织紧张?没事,有你教练在,说话不用过脑,有他兜底。” 听起来,两人很熟?郁霏的目光在那一男一女间迅速转过几轮,但骆鸣脸色不见波动,实在看不太出关系深浅。 耳边柯行织也在笑:“骆教练真是一如既往的严格啊。” 她说长句时,语调总喜欢跳出四声规律,更显随性和张扬。 闻言,郁霏紧绷的情绪被撬开一角,渐渐开始放松,唇角不自觉地勾起时,目光恰好扫到柯行织身后。 连廊门处,纤瘦的身影感觉到到她的注视,转身离去,挂在小臂的书包不当心撞到铁框,声音不轻不重地传过来。 好在除了郁霏,其他几人都没注意到。 再练几轮,就到了下课时间。 柯行织一直坐场边与康锐聊天,眼波不时扫向来回奔跑的小姑娘,顿一下,再回来接话尾巴。她神态流畅大方,康锐看不出任何能单拎出来另起话由的可能,想想便作罢。 第64章 不过,等小姑娘先行去更衣室后,柯行织便慢悠悠地踱去场上。 骆鸣和童小江一起整理场地,柯行织随手拉过滚轮捡球器,就这么一路走到骆鸣身边。 “她参加的是明江站?”她发问。 骆鸣正躬身弯腰,闻言头也不抬,嗯了声。 柯行织略作沉吟:“你应该知道,以她如今的实力,恐怕很难拿到名次。” 骆鸣不犹豫,依然应下。 他这样坦率,反而把柯行织的话给堵了,后者想了想,不解道:“那你来教她……” 话说一半,自己先卡了壳,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噎在嗓子眼,眉心不适地皱起来。 骆鸣见她这样,出言提醒:“小题大做?” “对。”柯行织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他拍拍手往休息室走:“不算吧,工作而已。” 柯行织愣了愣,才想起跟过去,连捡球器也顾不上了:“我记得你以前说过,除非再来有潜质冲击itf青少年世界排名前一百的选手,否则你绝不考虑单人带教。” 骆鸣脚步不停,随口:“多少年前说的话,你还记得?” “你决定回国的那一天。” 去推门的手停在半空。 “我一直在想,如果有机会见到你,我一定会劝说你重回赛场。”柯行织也不再前进,站在他身后,一字一顿说得很慢,“就算是当教练的那段时间,你带出了那么优秀的选手,可你也是不开心的。” 由骆鸣亲手带出来的青少年选手,已经于去年进入成人赛事,成绩斐然,甚至被某些媒体誉为最具超级巨星潜质的新生代。 如果骆鸣继续当他的职业教练,这些赞誉无疑也是他简历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可他偏偏在新事业最得意时急流勇退,毅然回国。 这个决定令所有认识他的不解,除了柯行织。 柯行织曾经不止一次去旁观过骆鸣工作。 身份从运动员切换成教练,他似乎并无不适,认真负责,亦不缺想法与执行魄力。 唯独不一样的是,骆鸣眼里少了些神采。 两人很早就相识于尼克网校的夏令营,当朋友这么多年,柯行织对骆鸣缺失的东西再熟悉不过——只有在赛场上拼命奔跑时,骆鸣才会流露出那样张扬的神采。 他属于赛场,柯行织总是这样惋惜地想。 可惜骆鸣走得与他退役一样突然,她根本来不及去劝。 “我发了你那么多邮件,一封也不回。”柯行织又说起别的。 看她这架势,估计不给句回应是不走了,骆鸣心中暗叹,默默磨了下牙,转过身,正要说些场面话,却有人比他更进一步。 “行织。”康锐走过来熟络地叫人,“待会一起吃个饭,老骆也来啊。” “好。”骆鸣点头,见柯行织回头与康锐搭话,便直接推门进了休息室。 门砰的一声关上,柯行织后知后觉,回头看了 只觉得眼前泛起冷光的门板,与此刻骆鸣哪哪儿神似。 又过了一会,杨舒晴也到了俱乐部门口。 这段路边停车超过三分钟就属违停,邱雨和郁霏小跑进车,杨舒晴随即启动车,转方向盘时眼睛扫到边上后视镜,咦了声:“骆教练有朋友来?” 郁霏也跟着回头扫了眼,懒洋洋道:“柯行织啊。” “柯——谁?” “cynthia kor。”郁霏卷着舌头说完,见杨舒晴还是没什么反应,兴味索然道,“妈妈你都不关心网球的。” 杨舒晴笑她:“你关心就行啊。” 郁霏叹了口气:“那多没意思。刚才康锐哥哥也来了,听他的意思,柯行织和骆教练挺熟的,你要知道我们还能八卦呢。” “哟,八卦什么?” “他们俩——嘿嘿!”小姑娘眼睛发亮。 杨舒晴吐槽她:“真是小孩子!” “不信你问小雨姐姐啊,她今天也看到他俩站一起了!”郁霏自己说还觉得不过瘾,扑到副驾驶靠背后面咚咚地敲,“小雨姐姐,他们一看就好配的,是不是?” 但邱雨并没有理她。 郁霏正处在兴头上,手干脆伸到前面去拍她肩膀。 动静太大,杨舒晴都受不了,出声制止:“霏霏,别逼问别人,不行的——” “啊,刚走神了!”不知为何,邱雨一股从梦里刚醒的劲,嗓音有些哑,“什么事?” 郁霏又把之前的猜测重复了一遍,得到的回答却是——“不知道。”邱雨语气平平。 “噫,没意思。”郁霏悻悻回到原位。 杨舒晴趁等红灯的时候,赶紧说了些要她专心上课的提醒,成功把小姑娘跳脱的状态摁死,待踩下油门开了一段,才问邱雨:“今天俱乐部在装修,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 “是吗?可我看你很累的样子。”杨舒晴往身边瞥了眼。 邱雨手指紧紧扣在座椅两侧,背脊也努力往后贴,仿佛只要这般固定了身体,无论思绪再怎么被搅得纷乱,人的行为也总归会被束缚住。 可思绪一旦飘散,就已是足够痛苦的事情了。 邱雨盯着路边不断后撤的灯线,仿佛灵魂都被拉扯着回到四年前。 其实,骆鸣与柯行知,无论外表还是能力,都堪称登对。 不少人认为他们值得走到一起。 甚至……包括四年前的她。 第55章 那个藏起来的结果 四年前的八月, 骆鸣毫无预兆地飞往美国。 其实现在想来,他们本可以有时间好好地说声再见,可那时候邱雨被邱母的电话扰乱心神, 根本来不及腾出空去管其他。 邱母要钱的理由,源于舅舅在给表哥准备婚房,手头缺点, 她准备帮忙补上——可究竟是帮忙还是听到暗示, 恐怕后者可行度更高。 但就算真是被暗示, 揭穿了, 这笔钱邱母也还是会给。 毕竟她总说,若没有外公外婆还有舅舅舅妈的帮助,母女俩可能早就饿死街头, 何况舅舅挪用了本该做生意的钱帮忙还债, 也因此错失暴富良机。 这些话,邱雨从小听到大,从不甘变为麻木。 她在电话里激烈地抗议,却依然会选择把钱打到母亲账上, 然后再看着陡然少掉一大块的金额,心里痛得不能自抑。 骆鸣离开的消息也在这时候由康锐告知。 康锐并非是特意来告诉她的, 只是在拜访身为老客户的网球馆老板时, 很不经意地叫住她:“喂, 他走了。” 走?邱雨愣了一下, 才反应过来:“美网?” 没了骆鸣在中间做那个缓冲剂, 康锐说的话似乎有些咄咄逼人:“对, 美网, 你该不会以为他要一直留在这里吧。” 她讷讷地看过去。 对方表情还是平静的, 甚至在唇边勾了点笑:“怎么了?” 仿佛被点醒一般, 邱雨迅速垂下眼,轻声:“谢谢,我知道了。” 她说完就走,康锐也没有追上来,似乎刚刚那句话已经足够表明他的态度。 你配不上他。 而自这天康锐的出现起,某种不妙的预兆就开始侵蚀着邱雨。 她说不上来自己到底在为什么烦恼,更不可能拿这点摸不着的东西去问骆鸣。 人家要比赛呢。 邱雨加过骆鸣微信,但想到骆鸣此刻正在准备重要之事,她并没有时时刻刻去找他。 依照美国时间,她发出的消息仅限于早中晚的问好,待正式开赛那天,就自动断了联。 与其说是不敢打扰,倒不如说是无从开口。 邱雨从没有比此刻更为清楚地感知到,毫无精神基础的关系就是空中楼阁,一阵风吹来就会倒塌。 可她确实进入不了骆鸣的世界,那里对她而言不止是陌生,更是无从触碰的遥遥高处,而骆鸣也不该自行下落,被她糟污的背景所困扰。 怎么办? 事实上,有个结果从始至终都存在心里,可邱雨迟迟不愿把它掀至明面上。 说她逃避也好,刻意忘记也好,有时候人活着,不时地犯些糊涂才可能会更轻松些。 可惜,故意的糊涂却不可能持续得长久。 强作平静的打破,来自她在推送新闻里得知骆鸣退赛的消息。 而紧接着降临的现实,则是有人比骆鸣先一步来到她的面前。 那便是邱雨与柯行织的初次见面。 时间快近十月中旬,全国青少年网球巡回赛明江站的宣传以柯行织为绝对中心展开。 作为复出后即在大满贯赛事里取得不菲成绩的职业网球选手,柯行织不仅是天然的移动广告,也是无数青少年选手们的榜样。 这段时间里,柯行织除了被各大平台争相报道,还接连官宣了好几个高端品牌代言,一跃成为热搜常客,所有人都以结识她为荣。 这些人里,自然包括齐爱。 齐爱虽然以公司名义结交过不少当地名流,但对柯行织这样拥有国际咖位的人物,几乎是没法直接拉上关系的。 第65章 幸好她还有杨舒晴。 杨舒晴打听到柯行织周六在rim俱乐部有节体验课,名额有限,便特意找康锐走了个后门,拉好友过去旁听。 只是这样,她便顾不上郁霏了——柯行织的体验课虽在下午,但场地会于上午进行请i工作,也因此,郁霏只能去体育馆训练。 明江站开赛在即,这不仅郁霏参加的第一个全国性赛事,而且对他们家也有着毋庸置疑的重要性。 无法亲眼看着郁霏训练,令杨舒晴感到无比焦虑,可出于各种原因她也无法撇下齐爱,简直陷入两难境地。 邱雨很快察觉到了杨舒晴的纠结,直接揽活:“舒晴姐,不然我去陪霏霏吧。” 杨舒晴犹豫:“你不是要准备考试……” “基本好了,老师那边也说我可以放松一下。”她笑了笑,“现在,霏霏比赛重要。” 于是在这个周六,邱雨便跟着骆鸣童小江他们在体育馆呆了整整一天,待童小江收到体验课后续采访也全部结束的通知,才招呼其他几人回去。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 踏入接待区的时候,邱雨一眼就看到被几人围住的柯行织,她今天穿了身白色裙服,高挑的个子在人群中分外瞩目。 似是感觉到了注视的目光,柯行织扭头,一眼精准地抓住邱雨,垂眼说了几句话后,便绽着大大的笑意向她走来:“嗨!” 邱雨大脑却一片空白。 刚刚余光过处,她看见杨舒晴拉着齐爱站在一边,正要伺机上前。 此时此刻,两人视线也随着柯行织落向邱雨这边,神态各异。 邱雨很不想为曾经的关系多费口舌解释,也担心被杨舒晴联系到骆鸣身上,正顾虑怎么接柯行织的反应才好,忽听身后朗声喊道:“cici!” 话音落时,一双手搭上她的肩膀,往旁边轻轻一拨,邱雨闻弦知意顺势挪开,身边男人大步跨出,状似不经意地挡住柯行织去路:“今天怎么样?” 柯行织眼珠转了转,正面冲他笑道:“蛮好的。” 见她没有看自己,邱雨松了口气,正走开时,又见杨舒晴拉着齐爱凑过去:“柯小姐。”一副要攀谈的架势。 也不知骆鸣在旁边如何介绍,柯行织似乎往她这边瞥了眼,再转向与杨舒晴两人时,便还算热络地聊起来。 见状,邱雨又难免惴惴难安,等进了更衣室响应郁霏的请求时也心不在焉。 郁霏今天跑得久,腿部有些不适,叫邱雨帮忙拧热毛巾敷一下。 原本是很简单的动作,结果邱雨走神,拿东西时差点几次把小姑娘的头打到。 郁霏瞪她一眼,等毛巾到手就把人赶出更衣室。 想到杨舒晴还在前面,邱雨也不想立刻过去,便站在门口发呆。 脑子转来转去,很自然地回到刚刚柯行织那张不掩善意与熟稔的笑容上。 她要说什么? 邱雨并不觉得自己与柯行织会有什么话好聊。 真要论起来,她们两人之间,早在初次见面时就该把话说完了。 那是骆鸣美网退赛的一周之后。 新阳依然是炎热的,就算又风吹过,也是裹出一层令人窒息的隔膜。 邱雨午休时出去买东西,没几步,鬼使神差地停下来,摸了摸胸口。 心脏跳得厉害,头也莫名地有点发晕,不知道是不是受天气影响。 说来也神奇,以她这样的年纪,总该能很快适应陌生地方,偏偏新阳除外。 邱雨喘了几口气,感觉缓和不少,才重新迈出步子,结果手机响起。 来电显示为陌生号码,她以为是推销电话,挂断,却很快又打进来。 电话铃声叮叮当当,大有不接不罢休的势头。 邱雨无奈,只得划开接听键,不太耐烦地问:“哪位?” “请问,是邱雨吗?”那边一字一顿,语调奇异,“我叫柯行织,是骆鸣的朋友。” 而接下来的故事发展里,其实并没发生任何冲突。 无非是身为骆鸣至交好友的柯行织,在询问当事人无果后,亲自找到她这位在国内与骆鸣过从甚密的女孩,询问为什么骆鸣会有退役的打算。 “退役?”邱雨真真实实地惊讶了,“为什么?成绩不好,还是身体原因——” “我不知道。”柯行织摇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那样……不过说起来,美网报名那段时间,他就不太对劲了,不然也不会突然回国,却又不回自己的家。” “如果不是身体机能实在撑不住,只要运动员愿意,总会有回到赛场的机会和办法,怕就怕……”或许觉得即将开口话对邱雨而言有些残忍,她眼睛垂下,轻声道,“有别的理由不愿意。” 别的理由。 邱雨感觉自己心脏似乎被砸了个窟窿。 “如果他回来,你可以劝劝他吗?” “当,当然……”她喃喃道。 天之骄子之间的惺惺相惜,邱雨无从感受,但她却懂得什么叫云泥有别。 与其劝人不要退役,不如从根源解决问题。 那一刻,邱雨彻底明白,原来无论多么的抱有侥幸心,那个藏起来的结果,依然会成为两人关系的最终归宿。 “邱雨。” 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仿佛过去与现实重新连接,邱雨恍惚地看过去。 柯行织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眼睛定定凝望她。 吸顶灯白色的光线围绕着她,让整个轮廓都显现出一种如梦似幻的美。 与她多么不一样的人啊,邱雨莫名低落地想到。 然后,她看见柯行织走到自己面前,唇轻轻颤动:“对不起,我一直想向你道歉。” 邱雨眼睛睁大:“你说什么?” “那时候我对你说了些蠢话。”柯行织眼中盛满内疚,亦很坦然地告诉她,“我也是最近才知道,骆鸣当年退赛,是因为受了伤。” 第56章 哪怕是场终究要输的比赛 受伤。 邱雨并没有迟疑很久, 很快说:“我知道。” 柯行织愣了愣:“你知道?” 她点头:“之前听人说过,他退役就是因为受伤。” 闻言,柯行织露些了难明的奇怪神色。 “这是谎话。”她突然弯腰, 附在邱雨耳边说,“他没有医疗记录。” “不一定会在医院吧……” “他那样的运动员,不会随便去其他地方。”柯行织直起身体, 垂眼盯着邱雨, 声音愈发放轻, “我觉得, 有些事情,他骗了——” 邱雨看柯行织的嘴一张一合,心脏突然不安地跳起来, 耳畔也在嗡嗡作响, 几乎要将她的声音尽数掩盖…… “小雨姐姐!”从更衣室传出来喊叫,穿透薄薄的门板,重重击打在邱雨的耳膜上。 她惊醒了。 柯行织也在同一时间停下说话。 “抱歉。”邱雨看了眼更衣室,再回头看柯行织, 有些为难,“我得进去。” “是那位杨小姐的女儿吧。”柯行织了然, “你还在工作, 是我打扰你了。” 柯行织知道她现在的身份并不奇怪, 邱雨想。 可想到是一方面, 不知为何, 她会莫名生出种不悦的感觉。 好像自己正被人轻视, 那怕对方并无此意。 奇怪, 为什么单单会因为柯行织产生这样的反应呢? “没关系。”邱雨不愿深入去想, 回复从齿缝间挤出。 说完她迅速转身, 正要去拧门把手,又听身后叫道:“邱雨。” 看过去,柯行织拿出手机:“加个微信吧。” 她盯着递来眼前的屏幕,片刻才问:“什么?” 柯行织道:“我会在明江待上一段时间,希望有空可以约你。” 完全……拒绝不了。 接下来,十分钟不到的时间里,郁霏收拾完毕,与邱雨一同走到接待区。 杨舒晴已经在那里坐着了,她垂头,面前茶几上放着盛满水的茶杯,热气已经散尽。 邱雨四下看去,空荡荡的地方,除了前台坐了个小邹,只剩下杨舒晴一个人,仿佛刚才寒暄的热闹只是假象。 “舒晴姐。”她快步过去。 杨舒晴抬头,眼中似乎迷茫未散,啊了声才渐渐回过神,站起来:“走吧。” 她没有像以前那样给在场的工作人员打招呼再走,径直迈出俱乐部大门。 邱雨忙给小邹说了句再见,追出去。 杨舒晴已经行至台阶下方,背影在路灯下微显摇晃,莫名脆弱。 这样奇怪的状态直到车开出一段路都不曾缓和。 邱雨起初还找了些关于郁霏今天上课的有趣桥段拉话题,可杨舒晴兴致缺缺地应付着,就连后排郁霏跟着说了几句话,她依然很快地陷入沉默。 到最后,郁霏似乎被母亲的情绪影响,再怎么问也不肯开口了。 邱雨只能放弃。 没过多久,被搁在中控支架上的手机亮起来,叮铃铃地响。 第66章 杨舒晴看着上面闪烁的名字抿了下唇,还是划开通话键,点击外放。 “齐爱……什么事?” 电话那边,声音有些吞吐:“就……刚才我们聊的,你能不能再帮帮忙?” 邱雨原本没想去偷看杨舒晴的反应,但“刚刚的事情”,显然与柯行织有关,她下意识地偏了下头。 余光里,杨舒晴的眉头在屏幕光线的照射下,清晰显现出了皱痕:“可能,不太行。”她说几个字,唇角便绷紧一下,“俱乐部那边,也是协办活动,” “那私人关系呢?”齐爱却撵上,“她和——” “也不行。”杨舒晴直接打断,“抱歉,我说不上话。” “好难办啊。”齐爱哀哀叫道,“我都宣传出去了,人不到真实太尴尬。” 言外之意不难理解,但杨舒晴反而沉默了。 她抓紧方向盘,看着挡风玻璃外面,路灯的弧光落在眼底,带出绵延无尽的萧瑟。 没有听见任何回应,齐爱轻咳了声:“或者问问你老公也可以,郁总他——” 眼前陡然跳转出红灯,杨舒晴一惊,赶紧踩下刹车。 惯性使然,车内三人均向前方扑去,郁霏有些惨,坐后排没系安全带,脑袋撞到邱雨的靠背上,咚的一声闷响。 “霏霏——”前排两人同时叫出声。 电话那边,齐爱也惊道:“没事吧?” 杨舒晴心里的那点堵终于被这场意外彻底拉出来,火已经点燃,但仅剩的理智却牢牢地抓住她,告诉她,有些话不能说。 “齐爱,他……”杨舒晴觉得自己眼眶里正有种被灼烧的感觉,却不敢眨,害怕眼皮一旦合上,就有自己无法控制的东西出来,“他有其他事情在忙。” 她终于一口气说完话,哪怕声音已经喑哑到支离破碎,也终究跨过重重障碍冲了出来:“抱歉。”她定定神,回绝了朋友的请求。 齐爱沉默了一会,才道:“那……行吧,我先挂了。” 电话很快切断。 邱雨在杨舒晴刹车后就一直扭头关注郁霏,一是为了确保她没有事,同时也避免听到些不合时宜的对话而尴尬。 但郁霏除了一开始撞到头叫了声,其余时候便一直低着脑袋,表情藏在阴影里,只能从不断敲击膝盖的手指看出来,她还好。 “霏霏没事吧?”耳边,杨舒晴问。 郁霏依然垂着头没有说话,邱雨便帮她应了声:“没有。” 杨舒晴也不再问,重新踩下油门,车缓缓启动,经过路口后她才仿佛回神:“霏霏,你把安全带系好。” 母亲的温言细语里,有着对孩子的担忧与叮嘱,但邱雨却突然愣住了。 窗外闪过暖黄的光晕,郁霏抬起头,她看得分明,小姑娘眼里含着些明显的嘲讽。 “知道了。”但她却在很平静地回答。 几天后,明江站正式开赛。 作为全国性赛事,亦有不少非本地球员报名,其中不乏前几站成绩亮眼的选手。 郁霏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原本还算镇定的她在上场前突然害怕地直喘气。 球员通道外隐约传来叫喊声,来自其他正在比赛的球员,也来自场边的加油助威。 郁霏脸色愈发惨白,思绪止不住地飘散,带着并非仅仅源于比赛的恐惧,不断侵蚀她。 直到,肩膀被不轻不重地压下了一只手。 “霏霏,还记得我和你说的吗?” 熟悉的声音没有以往的严厉,反而多了丝不可名状的温度。 好像,他只是纯粹地在关系自己眼下的状态…… 郁霏僵硬地回过头。 骆鸣半弯着腰,几乎平视她的眼睛:“你为什么打球,现在,就带着这个目标走过去。”他微微一笑,“享受比赛也好,为了达成什么愿望也好,都可以。” 她眼中隐约渗出湿意,却倔强地撑起眼皮,盯着他:“可如果……我输了……” “有时候,结果并不会为我们的想法改变。”肩膀被轻轻拍了下,“所以,全力以赴吧,你尽力了,留下的遗憾就越小。” 话是这么说,但…… 郁霏突然想,如果他知道了自己走上赛场的真正意图,骆鸣又会有怎样的反应? 会依然坚定地觉得无论达成什么愿望也无所谓,还是会斥责她的想法有违竞技初衷? 可是,她别无选择。 郁霏胡乱地冲骆鸣点头,迈步向通道出口走去。 天光愈发刺眼,噪音也此起彼伏,但似乎到了某一个点,她的心便莫名地静下来。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听天由命吧。 哪怕是场终究要输的比赛,也总比什么都不做来的好。 第57章 可有的时候,我们只能放弃 邱雨正坐在看台上。 比赛尚未开始, 她瞧了会场边来回走动的工作人员,将目光重新投向自己下方几排之外的地方。 那里,杨舒晴背对她, 脑后长发挽成个规整的结,露出修长又挺直的脖颈,有种奇怪的倔强感。 今天她们两人同来现场观看比赛, 但却要分开坐。与杨舒晴一座之隔的是她的丈夫, 据说他推了工作乘早班机落明江, 应该马上就到。 关于这位郁先生, 邱雨只见过一个侧面,就感觉不太好相处。 而临行前杨舒晴又表示他这几天会住家里,她就更有些担心了。 要是男主人不满意她怎么办? 邱雨揉着膝盖上的布料, 脑子被周围嗡嗡不断的环境声扰得越来越乱, 也没注意有人正从后方靠近自己。 突然间,肩膀被人拍了下:“邱雨。” 末尾声调与标准一模一样地压下又扬起,显得有点刻意。 邱雨心里一下子冒出了个名字,扭头看去, 果然:“柯——” 对方却竖起食指,在唇中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又指指上方出口。 自从上次发出邀约后, 因为比赛临近的关系, 柯行织需要出席很多活动, 并没有主动找过她, 邱雨也几乎要忘了她们的约定。 她看着对面拿墨镜遮住大半的脸, 犹豫了下:“我和舒晴姐说一声。” 柯行织颔首:“我在那边等你。”转身离去。 邱雨打好了腹稿才去找杨舒晴, 但杨舒晴似乎压根没注意听, 闻言只叮嘱了句“快去快回”, 便继续低头看手机。 她不留神瞟过,正看到微信聊天框里新进了消息,发送方头像似乎全白,瞧着还挺有个性。 碰面后,柯行织把邱雨拖去家咖啡厅。 那里本是体育馆内对外营业的商铺,因为这些天被圈进了赛事动线里,便干脆专门辟给了工作人员使用。 柯行织从组委会那儿弄到了工作证,自然能进,正值即将开赛的时间,咖啡厅内没有其他顾客,很适合聊天。 “你想喝什么?”柯行织热情询问。 见她一副要长谈的架势,邱雨赶紧摆手:“不用,我不喜欢喝咖啡。” “哎呀,杨小姐女儿的比赛已经开始了,她肯定没空管你会没回去。” 被直接戳穿心思,邱雨脸红了下:“果汁吧。” 柯行织用不惯扫码,跑去柜台点单,邱雨先去找位置。 她左右看看,选择了靠里的地方,那边有小半面绿植遮挡。 不知道待会会聊些什么……待坐下后,邱雨勉强压住的思绪渐渐跳起来。 她们两人并没有多熟悉,唯一称得上共同点的就是认识骆鸣……难道,要聊骆鸣的退赛?邱雨下意识地去瞧柯行织。 得益于寻找的位置过于隐蔽,她只能勉强看见那摇晃的高挑人影,时不时有笑声传来,似乎正与服务员聊起有趣的话题。 邱雨突然忍不住想到,当年第一次见到她,哪怕明知对方来意并不轻松,自己也忍不住在温温细语的开场白里放松心神,然后……自我崩塌。 这就是柯行织的本事,只要她愿意,能与任何人打成一片。 而细想起来,无论是康锐还是骆鸣,他们也似乎都有这一特质。 难怪,他们的关系会那样自然,那样好…… 邱雨正发着呆,冷不丁听见砰的一声,目光垂落,玻璃杯磕在桌面,橙色的液体表面晃出一圈细密的泡沫。 “你的雪梨橙汁。”柯行织在对面坐下。 她微微回神。 柯行织今天穿了件黑白花色的背带裤,束着麻花辫,如今把墨镜一摘,素面朝天的脸更显平易近人。 “累死我了。”她说着,仰头喝了一大口美式,里面冰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邱雨听着都觉得想打寒噤。 但柯行织放下杯子后,便笑盈盈地瞧着她:“最近太忙,一直找不到空约你,抱歉。” “没关系……”邱雨讷讷,手忍不住藏到桌子下面,指尖来回戳,“我知道你很忙。” 她重复着车轱辘话,眼睛也不敢多看对面,柯行织的气场太强,哪怕只是闲聊,她都忍不住自惭形愧。 第67章 好在没过多久,就听耳边道:“关于我上次说的——” 邱雨本来就紧张,一听到关键词迅速抬起头:“退赛?” 柯行织没想到自己会被打断,愣过之后,笑了笑:“你很关注?” 并不是……邱雨咬了下舌头,心里生出些懊恼。 就算此刻脑子乱的很,她也知道自己并不适合先提及骆鸣。 见她不再回应,柯行织静静端详她。 微睁的眼睛,抿直的唇线,还有掩在圆桌下方或许正在握紧拳的手——需要这么紧张吗?柯行织疑惑。 但脑中闪过几段对话时,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习以为常的客套话,应该变相逼迫了眼前的女孩子。 “我的意思是——”柯行织清清喉咙,“没想到你会在意退赛这件事。” “并不是在意。”邱雨眼神闪烁,“只是想到你之前说的,他受伤与退役无关,觉得不可思议。” 柯行织却问:“谁告诉你骆鸣因伤退役?” “俱乐部的人。”邱雨不准备卖童小江,岔开话题,“我们要聊退赛?但那件事,和我没关系吧。”桌子底下,手指又开始紧张地扣住。 不知道对面到底看出她的强撑没有,总之安静片刻,柯行织把咖啡杯推去一边:“只是我个人想拜托你。” 她说的太平静了,平静到邱雨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拜托我?” “是的,一起找到他退赛的真正原因。”柯行织点头。 邱雨表情跟见鬼似的,半晌,唇动了动:“我……帮不了你。” 柯行织眉目不变,眼神专注等待下文。 邱雨深吸口气:“我知道对你们这样的职业运动员来说,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退赛的,所以我很明白你想查明真相的决心,但……” 某种蠢蠢欲动的信念正在心里与纠结交织,但很快,理智又悄无声息地回了笼。她把心一横,咬着牙轻声:“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 是她促使骆鸣退赛的吗?不是。 退赛原因为受伤,是她造成的吗?也不是。 当想通以上两点,拒绝便成为了最好的选择。 这既是为了避免两人后续无休止的牵扯,也是出于她的理智。 就……到此为止吧,邱雨在心中暗叹。 她相信,自己的言外之意柯行织不会听不出来,不然对面也不会沉默这样久。 但当邱雨平复心情再度抬起头时,映入眼中的却是张温柔的笑脸。 仿佛无论被拒绝与否,都不会改变柯行织的态度,她只会更进一步,劝得更多。 为了骆鸣?果然,他对她而言,是很重要的人。 心里突然一阵酸涩,渐渐沿着血液泵至全身,不知不觉间,邱雨的视野开始模糊,仿佛大脑也被彻底侵蚀。 耳边声音徐徐渐近:“邱——” 她突然站起来:“他也不会愿意我插手这件事!”在眼眶的湿意即将蔓延开去时,她转过身,“我得走了,抱歉!” 脚步紊乱,仓皇逃离。 柯行织却没有阻止邱雨的离开。 她静静坐在原位,唇边微笑随着她冲出咖啡厅后也尽数散去。 目光从还剩大半的果汁慢慢挪移到自己杯中的褐色液体上面。 冰块已经看不见了。 “他不会吗?”柯行织自言自语,掌心将塑料杯不自觉地挤压。 她还记得,在自己拒绝了杨舒晴为她那位朋友牵线搭桥后,与骆鸣曾有几句对话。 “我没想到你会来教业余的小孩子。” “有人拜托而已。” “谁?那位杨小姐?还是——” 柯行织发誓自己当时只是出于好奇,但见男人面容猝然紧绷,却又什么也没说。 连否认……也没有。 他不会吗?谁知道。 她如同听到有趣的故事一般,倏然笑出声,将咖啡一饮而尽。 邱雨迅速冲进看台,跨上台阶的时候差点把自己搬到,幸亏及时抓住了扶手。 身体危险地晃了晃,她被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打了个激灵,也终于回过神。 她这是怎么了? 随便三言两语就能令她手足无措? 冷静,冷静点! 邱雨抚着胸口深深吸气,等差不多感觉心跳正常了,才慢慢往观众席走去。 可没走几步,下方不远处突然先后站起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地往邱雨这边大步过来。 走前面的是好久不见的郁先生,如今正面对上,邱雨能看清他脸上挤出的每道折痕,也能清晰分辨出此刻怒气是多么 “等等——等等!”杨舒晴在他身后尖声高喊,完全失去了一贯的自持与冷静,待路过邱雨时,只舍得扔下一句话:“你去下面通道等霏霏。” 邱雨愣住。 比赛结束了? 她不敢多想,匆匆应下,转身时,夫妻两人的身影已经彻底看不见了。 到地方等郁霏的时候,边上工作人员三言两语解了惑。 这场比赛,郁霏输得很迅速,很彻底,却也很正常。 “对方是往专业方向培养的选手,今年一直在拿奖,打不过很正常。”工作人员看她焦虑,安慰道,“听说你们小朋友满打满算才正式学了几个月,能拿到分已经很不错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郁霏能想通吗? 邱雨远眺,小小的身影缓慢进入视野,没有一贯的高昂,幽魂似的在通道内踉跄飘荡。 她跑过去:“霏霏!” 郁霏垂眼盯着地面,听见声音半晌才抬起,瞳孔却不聚焦:“我妈呢?” “舒晴姐和你爸有点事,待会过来——”话音未落,忽见对面扁着嘴,没来由地落下一串眼泪。 邱雨被吓到了:“怎么了?” 她蹲下,来不及找纸巾,匆忙用手指去抹郁霏的泪水。 可眼泪有如开闸的洪水,越来越汹涌。 “霏霏,郁霏!”邱雨赶紧抱她,“比赛而已,你——” 话音未落,她却感觉自己脖颈被小姑娘双手环住,且拼命往下拉:“小雨姐姐!” 耳边哭腔惨烈,几乎深达她的灵魂腹地。 邱雨说不出话,下意识地搂紧了她。 “小雨姐姐,怎么办,我该怎么办……”郁霏哇的一声大哭,“怎么办,我努力了还是输了,怎么办……” 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声接一声地打嗝,脸涨得通红,看起来可怜极了。 邱雨一把将她压在自己胸前,一下下地顺着她的后背,轻声道:“霏霏,你很努力了,这不是你的错。” 待停顿后再开口,她的声音里也沾染了些哽咽,不知是为了劝慰小姑娘,还是为了告诉自己:“可有的时候,我们只能放弃。” 努力固然重要,可人的一生里,总有非人力而不可及的时候啊。 难道要为那毫无胜算的结果,向命运彻底赔上自己仅存的自尊吗? 放弃才是唯一且最好的解决办法。 “……真的吗?”耳边,郁霏的声音里充满迷茫。 仿佛冥冥指引,有东西从过去喷涌而出,邱雨下意识地点头:“嗯,我放弃过。” 可几乎同时,她倏然感觉颊边一阵寒意。 犹疑片刻,邱雨抬起头,看向郁霏身后。 骆鸣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与她视线相交时也不避让。 而目光里,坚冰难融。 第58章 你刚才都听见了 他……听到了? 看着他紧绷的唇角, 邱雨渐渐慌张,手从郁霏后背滑落,目光也随之垂下, 再也看不见那人的脸。 时间流速几乎静止,直到视野里,黑色的闪光绸长裤朝她迈近一步。 “郁霏。”声音低且冷淡, 传来耳边。 被叫住的身体打了个轻微的颤。 邱雨顺势松开胳膊, 看着小姑娘固执地不肯抬头, 心里叹了口气, 自己先站起来。 “骆教练。”她依然不太敢直视骆鸣,眼睛落在他胸口位置,“我先带霏霏回去了。” 骆鸣问:“郁太太呢?” “她……我马上打电话。”仿佛目睹他呼吸的幅度, 邱雨胸口也跟着一紧, 匆忙往边上走,同时掏出手机。 好在杨舒晴并没有放任电话响太久。 邱雨听到雇主的指示心下大定,收线后快步折返,却见骆鸣正把手搭在郁霏头顶, 或许是眼睛藏在阴影里,没了寒凉的目光, 他此刻侧脸的轮廓就显得无比柔和。 她下意识地停下。 对面, 骆鸣动了几下唇。 邱雨听不见对方说了什么, 也分辨不出口型, 只能看见话音落时, 郁霏抬手抹了把眼睛, 又自动将手放在男人掌心, 然后与他一起转身, 朝邱雨所在的地方走来。 不是多远的距离, 两人一阵风似的就到眼前。 “怎么说?”骆鸣问。 邱雨的眼睛迅速落到郁霏脸上:“舒晴姐在停车场,我带霏霏去——”手正向小姑伸出,却扑了个空。 第68章 “我送你们。”骆鸣打断她,自己拉着郁霏往前走,错身时他眼睛瞟过邱雨的脸,里面似乎重归平静。 邱雨愣了愣才想起追上去,却不想与骆鸣真的并肩,便刻意落下了几步。 如此一前一后进了停车场大门,她才重新走到郁霏身边:“我来吧。” 这一次,骆鸣很爽快地松开了手。 但郁霏却停下脚步,垂眼揪着自己衣角不放。 “霏霏。”邱雨轻声喊她,“你妈妈在等我们。” 拉杨舒晴的名字出来确实有用,小姑娘闻言顿了下,抬起头。 她眼眶里留有哭过后的红血丝,兔子似的,连带表情也怯怯得不行。 邱雨心里莫名升起种自己在逼迫她的罪恶感,实在没法心安理得地继续催促。 “郁霏,我刚才说的话,还记得吗?”解围的依然是骆鸣。 郁霏迟疑片刻,点头。 “那就走吧,别让你妈妈久等。”他拍拍她肩膀。 邱雨听见郁霏很轻声地应下,也看见骆鸣在听闻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仿佛之前拿眼神刻骨剜心地冰冻她的不是他一样。 难道,那样的错觉,只是因为她心虚吗? 邱雨愣了不知多长时间,直到被郁霏轻轻拽了下胳膊:“小雨姐姐。”她这才惊觉,如此亲昵的称呼,小姑娘已在今天喊了数不清多少次。 不,一切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或许是她眼中的讶异过于外露,郁霏指指她身后:“我看见妈妈的车了。” 一声短促的鸣笛也随之传来。 骆鸣走出停车场,却又随便靠在保安室的后面墙壁上,拿出手机。 为郁霏建立的微信群里,最新一条消息还是昨天童小江发送比赛注意事项后,杨舒晴回复了句“收到”。 他想了一会,点开杨舒晴晴空明媚的头像,切入私聊的输入框。 消息发出后过了几分钟,有车驶近道闸,滴的一声后,加速离开。 骆鸣从墙后错头瞧了眼,银灰色suv的车牌已经远远地看不清了。 他重新垂眼看向掌心屏幕。 微信里,没有任何新消息回复。 “骆鸣。”耳边突然有人叫道。 他顺势把手机塞进口袋,看过去:“不是说要很关注下一场的比赛吗?怎么出来了?” 去年分站冠军与今年冷门新秀的对决,是今天赛事的关注亮点,柯行织也正是为了这场才愿意来看首轮比赛。 但对方闻言却道:“哦,听工作人员说你送选手出来,我就猜到你在这里。” 见她避而不答,骆鸣也无意追问,挑着眉往场馆方向走:“有事吗?” 柯行织追上:“没有就不能找你?你现在的架子比我想象的要大好多。” 他目不斜视,撇唇道:“中文不错,看来为了进军国内市场下过很大功夫。” “当然,谁叫国内有你呢。”语气里带着点打趣。 骆鸣停下脚步,心里暗自叹气。 外人总觉得柯行织就算再亲和,毕竟社会身份摆在那里,总会存有点带距离的精英范儿,但只要与之打成一片,就没有人能招架得住她的热情。 因此转过身时,他眉眼间只剩无奈:“你今天很高兴?” “还行还行。”柯行织走近,笑眯眯地端详他的脸,“主要是,见到了想见的人。” 骆鸣别开眼:“俱乐部的联合活动,谢谢你同意出席。” 阳光在眼前一片炽烈,耳边声音也蒸得朦胧:“难得是你开口,我当然会答应。” 他不由失笑:“据我所知,你本来就有在国内进行商务活动的打算。” 那边稍顿:“但主要原因是你。” 仿佛一片阴云迅速靠近,刻意攒起的玩笑话在温度的失衡下,变得无比冷静。 骆鸣再次看向身边。 柯行织也在回望他:“我是一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骆鸣。” 她的眼里一片澄净,几乎要倒映出他真正藏在内心深处的东西。 骆鸣突然迈出一大步。 “你不想错过太多球吧。”他向前冲着,嗓音稳健。 只是,总有些许狼狈在心头挥之不去。 明江是座大型城市,有时候天气会按区域划分,此刻厚重的云层笼罩在明江壹号上空,风起时,将下不下的潮湿才最让人烦躁。 杨舒晴将车停进车位时差点剐蹭到旁边,赶紧踩下刹车,三人重重向前扑去。 郁霏特别庆幸自己同样系紧了安全带,就是心跳加速下,本能地去叫杨舒晴:“妈!” 可前排没有回应。 她这才想起,从上车到现在,杨舒晴也只有在停车场时含着点怒气想说什么,却很快就没了声。 这边邱雨下车帮忙给杨舒晴看路,偏偏很不凑巧,杨舒晴把车拐进了个很刁钻的角度,两人一阵忙碌也是徒劳,还得叫物业过来帮忙挪。 从始至终,郁霏静静坐在后排,看着母亲渐渐不耐烦地捶打方向盘,也看着她在物业出现时突然变出好颜色。 也对,她一向很容易委屈自己,郁霏突然这样想到,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发自内心的战栗……如果,连杨舒晴都遮掩不住了呢? 到家时,郁霏依然神色怏怏,一声不吭地回了自己房间,邱雨本想问问杨舒晴今天安排什么午饭,但一扭头,杨舒晴也回了主卧。 两扇门砰地关上,像是各自独立形成一个世界,把她隔绝在虚无一片的空间里。 邱雨隐隐有种不安感,心总落不了地,却又无处疏解,只得先去厨房看菜。 在今天出门之前,她问过杨舒晴要不要准备吃的,但杨舒晴说一家人会在外面吃,要她不用管。 想想她当时的样子,虽然看着紧张,但总归眼里含着期待,哪像现在……邱雨无声叹气,折去厨房。 检视冰箱,邱雨按母女俩的口味选出几样菜,摘好后拿去水池去洗,正哗啦啦洗的带劲,突然听见外面砰地一声巨响。 她吓了一跳,迅速拧紧水龙头,手随便在裤子上擦了几下,同时跑出去。 客厅餐厅里空无一人,但主卧门是敞开的,走近几步,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哭声正从郁霏的房间里传出来。 邱雨看了眼手边紧闭的房门,犹豫了下,还是停下来,抬手正要敲时,却听杨舒晴声嘶力竭地在喊:“是不是你爸的意思,存心要我丢脸!” 她愣了。 “我没有,我——” “你爸在外有了人,你早知道了是不是?好啊,不仅帮你爸瞒我,现在还想帮他赶我走——” 杨舒晴如此失态,仿佛把所有的恶意都集中在言语里,无所不用其极地发泄,只是为了将某种失败怪罪给别人。 可那个“别人”,是她的亲生女儿啊……终于,在郁霏哭声骤然拔高时,邱雨再也忍不住,掌心重重击打房门。 敲第一下时,房内还有隐约的抽泣,而正要敲第二下时,门就被毫无预兆地从里面拉开。 邱雨的手举在半空,看着冒出的那张脸,明明该是熟悉而温和的眉眼,如今却冷漠得让她发自内心地颤抖。 杨舒晴先与她视线相交,然后目光缓慢挪移,上下左右,不放过任何细微之处。 “什么事?”终于,她淡漠地询问。 这样近乎剥离血肉的审视,已经令邱雨感觉到了一种喘不过气的害怕。 她磕磕巴巴:“我,我来问问中午吃什么。” “哦,午饭。”杨舒晴依然盯着她,静了片刻,突然没什么意义地笑了声,“你们吃,我出去一趟。” 说完,便真的拔腿往玄关走了。 邱雨看了眼瘫坐在床边的郁霏,下意识地追过去:“舒晴姐,你——” 无论是想缓和屋内难捱的气氛,还是想安慰一颗受伤的心,她都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但杨舒晴停下后,只微微偏过头,拿余光睨向她。 如此陌生的模样,却让邱雨下意识地想到与秦允华并不对等的初见。 而不待她心里那点不舒服真正冒出头,便听女主人清晰而缓慢地问道:“邱雨,你刚才都听见了?” 第59章 看不清的前路 听见……了…… 话刚到嘴边, 邱雨忽地一个激灵,也就是在这样的愣怔之间,她看见杨舒晴似乎扯了下唇角, 转身离开。 门,关了。 邱雨原地站了好一会,脑中乱麻怎么也理不清。 她不知道杨舒晴的笑容究竟是自己看花了眼, 还是对方真有那般动作。 如果后者, 代表了什么? 邱雨不敢深想。 就在此时, 身后突然传来咚的一下闷响, 她赶紧跑过去,郁霏靠着床沿坐在地上,听见脚步声, 她抬起头, 眼中发着明显的愣。 “霏霏你——”邱雨脚下稍顿,先去拉人,“起来!” 小姑娘另一只手压到她的胳膊上,瞬间如溺水的人抓到浮木, 手指下意识地用起劲,指甲嵌进她的肉里。 第69章 邱雨疼得皱了下眉, 却没把郁霏推开, 等把她扶到椅子上坐好了, 才抽出胳膊甩了甩。 刚才因为干活, 她把袖口挽至胳膊肘上方, 现在, 红色的月牙印子在皮肤上分外明显。 郁霏扫过, 眼睛立即垂下:“对, 对不起。” 她嗓音吞吐, 手指在衣角边上反复揉捏。 邱雨反而安慰道:“没事的。你想吃点什么吗?” 郁霏摇头。 她悄悄提醒:“舒晴姐现在出门了,没和我说什么时候回来。” 郁霏一下子明白过来,咬着唇:“我,我要吃……面。” 声音越放越轻,要不是邱雨隔得近,指不定什么都听不见。 “嗯。你先去洗把脸?我现在就去做。”她扒了扒小姑娘头顶,转去自己房间。 上次从家里回来时,邱雨特意带了好些本地牌子的方便面,不过一来郁霏没再提出要吃,二来她也考虑到比赛的前期准备,也没主动要做……没想到居然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等郁霏从卫生间里磨磨蹭蹭出来时,面条刚端上桌。 热腾腾的汤气在白瓷大碗上方飘散,香味扑鼻,邱雨见她直勾勾盯着碗,笑了笑:“先坐,我给你拿筷子。” 郁霏依言照办,却又下意识地目送那道背影进了厨房。 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而为,碗里有切成片的口蘑与青菜,零散的虾米中间卧了个鸡蛋,与她第一次吃的几乎一样。 “给。”筷子在碗沿碰出清脆的声响。 郁霏捏着筷子,冲眼前满当当的汤水露出为难的神色:“我吃不完。” “知道你可能没胃口,特意给你少下了点面,实在不行,把菜吃完。” “……好。”郁霏把头垂得更低,轻声应下。 待吃过几口面,她的肩膀轻轻耸动,但眼睛始终不肯抬起来。 邱雨看的心酸,却怕多问伤到小姑娘自尊,想想干脆拖出斜对角的椅子坐下,掏出手机点进拍好的视频素材。 从正式下定决心拍vlog到现在,她已经剪辑上传了好几个视频,可惜点击量顶多三位数出头,点赞与评论更是挂零。 好难。 邱雨强迫自己专心剪辑,不知不觉时间过去,新的素材也全部剪好,准备上传平台。 “你准备起这个名字?”耳边冷不丁问,嗓音嘶哑,却不难听出情绪比之前好多。 她看过去,郁霏冲屏幕努嘴,眉头正深深皱起。 邱雨茫然:“不可以吗?” 小姑娘问:“关键词呢?” 关键词?她看了眼自己刚刚输入的标题——“今天的午饭:青椒牛肉,蒜蓉生菜,清炒土豆丝”……哪里出了问题? 耳边大叹气:“你写的一点新意都没有,就算被推送到首页了也不会有人点进去看的。” 她一时讷道:“你好懂。” “当然,周诗琪这学期负责我们学校的公众号,我也帮忙写过——”得意的声音戛然而止,邱雨奇怪:“怎么了?” 郁霏绷紧脸,见她一直盯着自己,心中不由恼怒,劈手夺过手机:“没什么,反正说了你也不懂,我给你写就是了。” 邱雨一时不察,想拿回来已经晚了,小姑娘已经把她写好的标题全部删掉,转而在屏幕上敲敲打打。 很快,标题栏里换了行字——“零零后住家保姆,今天给雇主准备的午饭,大家看看还满意吗?” “喏。”郁霏把手机还过来,“我给你找了几个tag,内容自己编辑啊。” 邱雨却意外看她:“你知道我多大?” “废话,我妈给我说过——”或许是不经意地提到杨舒晴,郁霏神情又黯下去,转而使劲吸了下鼻子,“反正,你以后就照这个模板写标题,都拍vlog了有些词语能用就用,别不好意思。” “我没不好——” 郁霏大手一挥:“好了好了,我去睡觉。”可哒哒跑几步,又回头,“喂。” 她已经踩进走廊的阴影里,邱雨的讶异便在眼前显得那样明亮清晰,几乎同时,心中突然有什么东西在落地生根。 好奇妙的感觉……郁霏使劲抿了下唇:“你发布后记得给我看啊。” 说完也不看邱雨反应,几步跑回房间撞上门。 邱雨把小姑娘的扭捏归咎为其情绪尚待回复,便也没将她的要求太放心上。她收拾完餐桌,在厨房备好菜,又把客厅卫生间全部收拾了一遍后,杨舒晴依然没有回来。 要联系吗? 想到杨舒晴临走前似是而非的那句话,邱雨有些犹豫。 如此,她盘腿坐在床上,把刚刚扔在一边的手机又拿回来。 视频刚发出去十分钟。 邱雨点开平台,在看到下方消息栏显示的红色数字时愣住。 居然收到了一条评论?很不合理。 她赶紧点进去,回复内容倒很简单:同城推送来的,好评! 邱雨想起来,郁霏在设tag的时候,把同城推送也圈进来了。 既然想到郁霏,那么郁霏刚才的要求就自然而然地再次出现……算了,反正现在没事,去看看她吧。 邱雨去敲郁霏房门:“霏霏。” 门在敲第二下时便从里面拉开,郁霏手一摊:“视频。” 邱雨意外对方如此敏锐,边递边问:“你怎么知道我来是给你看这个?” 郁霏翻翻白眼,没说话,手指在屏幕上随便划了几下。 “还行。”小姑娘勉强点评,“不过你能不能学学怎么发vlog啊,之前几个都浪费了。” “我有学教程啊,剪辑镜头什么的。” 郁霏嗤道:“拜托,这个是最基础的。” “……那你指的什么?” 她握拳高挥:“学习怎么当标题党啊!什么话题高来什么啊!” 小姑娘灼灼盯着邱雨,可失望的是,对方沉默了一会,摇头。 不会?郁霏先是失望,忽地精神振奋:“那我以后帮你吧。” “不不不,我自己可以——”邱雨要把手机拿回来,不料郁霏手往身后一藏,竟直接从她的胳膊底下钻到另一边。 “答应我就给你!”郁霏的一双眼里闪着邱雨看不懂的光芒。 完全不明白她的兴奋从哪里来……邱雨想不通便不再想,一门心思去抓手机,郁霏一面躲一面后退,两人一路打打闹闹到了客厅,吵嚷指尖,完全没听见一声轻微的“嘀”。 然后,便听耳边有人大喊:“郁霏!” 邱雨和郁霏双双停下,看向门口。 杨舒晴迅速冲过玄关,眼风不过邱雨,直接冲着郁霏:“你在做什么?” 母亲的突然出现,令郁霏不自觉缩了下肩膀,人也懵了,等到发觉对方扫向自己手心时,已经太迟。 “谁的手机?” 郁霏一脸灰败色,胳膊却又要往身后去,见杨舒晴表情不妙,邱雨赶紧伸手,把手机捏进自己掌中:“舒晴姐,这是我的……” 她很担心会被问到两人争抢手机的理由,毕竟涉及到拍vlog,不好给现在的杨舒晴火上浇油,免得再生出些意料之外的状况。 所幸,对方并未如邱雨所想那样咄咄逼人,沉默片刻后,目光终于转过来。 “你跟我出去一趟。”刻意收敛的情绪下,杨舒晴的平静便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而在她身后,敞开的大门外,暗色的走廊照不进日光,一如邱雨此刻看不见的前路。 第60章 厌恶 邱雨没想到, 自己要去的地方却是楼下秦允华家。 按杨舒晴的说法是,她楼下散步碰到秦允华,聊几句后得知对方周末在家宴客, 麦姐一个人忙不开,便自告奋勇地推了邱雨。 这当然只是杨舒晴的一面之词,联系到她之前的反应, 邱雨总不免多想, 但秦允华需要人手是事实, 也因为有麦姐在场, 她暂且放下疑虑。 时间一晃就到了周六。 邱雨早上到秦允华家没多久,另两家客人就上了门,其中一家人里有个她居然认识, 是潘跃。 上茶的时候两人面面相觑, 邱雨纠结该如何打招呼,潘跃却不知为何一直盯着她看,而胶着不过一会,就听秦允华在边上笑道:“瞧我忘了, 你们之前见过的。” 潘跃父母没听过这件事,相互看了眼, 双双疑惑地望向儿子。 潘跃回神端起茶杯, 打着哈哈:“之前在学校遇到秦老师, 被拜托陪个小姑娘打球。” “楼上朋友的女儿, 这位是她家保姆, 今天过来帮忙的。”秦允华旋即补充。 闻言, 邱雨只得硬起头皮冲在场几人笑笑, 又忙不迭地朝厨房跑, 身后零碎落下些“年轻”、“像大学生”之类的话语, 被她有意无意地忽略掉。 踏进厨房时,麦姐正站在背光处,尚未将眼神从门口移开,邱雨难看清她的表情,只听声音很平静地说道:“你来洗菜吧,我忙不过来。” “哦,好的。”邱雨眨眨眼,等走近了些,麦姐已经转身去了另一侧。 第70章 她特意绕去拿菜,悄悄拿余光扫过身边,见对方埋头处理食材,没见脸色奇怪,莫名松了口气。 在此之后,厨房里的工作渐渐忙碌。 遇见潘跃不过是则不值一提的小插曲,随着麦姐开始将难熟的大菜下锅烹饪,邱雨更是屏气凝神地看她动作,以便随时善后。 前几天见面时麦姐就告知过,秦允华要求高口味挑,待客的菜肯定就自己亲手处理,其他零碎的以及扫尾工作,就由邱雨来。 抽油机的呼呼风声在耳边不断地响,彻底冲开了邱雨对客厅的最后一丝挂心。 麦姐在秦允华家已经干了多年,属于很有经验的熟手,邱雨本着能学则学的想法,还要努力去记她做饭时的诸多方式方法。 其实因着小时候的特殊情况,邱雨很早就开始自己下厨,现在,她的手艺在同龄人中已经算拔尖了,但与麦姐相比依然不够。 也就是亲也看到了,邱雨才发现,原来做这样家庭的阿姨,需要的不仅是让雇主与客人吃上美味佳肴,更是能全方位地为雇主增光添彩。 比如摆盘要精巧,菜色要美,同时也要在其他人口味允许的范围内,懂得如何进行适当的创新。 盘子里,澳龙已经被摆成昂扬张帆的船只,邱雨看着麦姐将熬好的料汁缓缓倾倒进去,船只犹如入海遨游,不由大为咋舌。 “愣着做什么?端出去吧。”耳边,麦姐催促道。 她回过神,匆忙照办。 约莫半小时后,麦姐洗完手,去客厅告知秦允华可以开饭。 邱雨留在厨房清理,在渐渐寂静的厨房里,听着外面客人与秦允华有说有笑。 然后,一声轻微的碰撞声后,厨房关门,把他们的聊天声隔绝在外。 “小雨,先吃饭。” 邱雨冲麦姐摇头:“这么多东西不洗,待会加上盘子收拾起来会很累的,您先吃好了。” 她固执地不肯让麦姐动手,麦姐也不再坚持,便把预留的两份饭菜放到流理台上空出的一小块地方。 邱雨忙完后才发现,麦姐一直坐着等自己。 她很不好意思,一面弓着身一面坐下,嘴上连声道:“抱歉,我没注意时间。” 麦姐看她:“你怎么这么喜欢给自己揽事?”不管是真实性的事务还是口头,她已经很少见到这般年龄的女孩子会如此过分小心了。 邱雨啊了声:“我——” 见她神情又似闪躲,麦姐只好把筷子往她手里一塞:“吃吧。” “好,好的。”邱雨点头,但也要等麦姐吃进了第一口,才低头进食。 一时间,厨房里只剩下窸窣的咀嚼声。 麦姐手艺真好,邱雨每吃一口,舌头都会哆嗦,她有些忘我,不留神让汁水呛进嗓子眼,忍不住咳嗽,赶紧捂着嘴去喝水。 麦姐见状便笑:“慢点吃,我留的菜多,没人和你抢。” 她不好意思,脸红红的:“我就是吃急了。” 女孩子难得流露出天真之态,却在吸顶灯强烈的照耀下,无端显现出一种空茫的美感。 麦姐不知不觉停下动作,眸光定在邱雨脸上,情绪似乎翻涌了好些道,却没一个处让邱雨看出来。 “……麦姐?”她讷讷询问,“怎么了?” “哦,就是想起晶晶说的你。”对方挪开眼。 蔡晶晶口中的邱雨,善良孝顺,可惜命不好——明明该是被宠爱的年纪,却偏偏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生活;明明该是读书的年纪,又得过早背负家庭重担被迫辍学。 这个世界弱肉强食,过于年轻又被迫进入社会生存的女孩子,时时面临着无能为力的窘境,就算蔡晶晶多有照看,也终究改变不了现实。 好在,邱雨远比她想象的要坚强。 麦姐略略说过,邱雨忍不住脸红:“晶晶姐是戴了滤镜吗?” “嗯?哪里不对?” 她愣了下:“也没有吧……但我总觉得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那些连串的溢美之词,让邱雨感觉似乎在描述某部小说的女主角。 了不起,却又距离她那样遥远。 邱雨很难心安理得地接受如此夸赞,于是撑了下脸,腼腆地冲麦姐笑。 麦姐看着她。 有时候,源于内心的不自信总与生长环境有关,而那样的环境里,真的会长出别的不堪的东西吗? 还是说,因为出门在外的影响逐渐加诸在她身上,才会累积成连蔡晶晶也无法想象的功利心? 麦姐喉咙滚动,一股细微的罪恶感几乎要脱出口。 但就在这个时候,秦允华在餐厅喊她的名字。 麦姐回了神。 无论如何,该做的,必须要做。 “麦姐?”邱雨疑惑。 她看着女孩子含了些关怀的神色,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含蓄道:“待会你专心收拾,其他别理也别管。” 午饭过后,麦姐洗了水果给送去客厅,邱雨留在厨房收拾餐具。 水流哗啦啦地响,她完全听不见其他动静,待关上开关,听见身后有脚步传来。 “麦——”邱雨回头,却意外收声,“怎么是你?” 潘跃被她直勾勾盯着,很不自然地扒了下头发:“听说冰箱有水,我来拿一瓶。” “麦姐呢?” “秦老师带我爸妈他们去露台喝茶,她跟过去了。” “哦,那你自己拿,可以吗?”见对方点头,邱雨也不再管他欲言又止的神色,转身去码着餐具放洗碗机。 等冰箱门关上一会后,邱雨手底工作也彻底搞定,她直起身转回去,又被杵在原地的男孩子吓一跳:“你怎么还没走?” 潘跃却拧着眉一脸纠结。 邱雨迅速掠过他肩头扫了眼外面,人影不见,也安静得没一点动静。 “抱歉,你挡我路了。”她作势要走。 潘跃深吸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我来是想问你,骆教练,你能联系的上吗?” “有事?” 或许是被邱雨审视的目光冒犯到,他涨红了脸:“我——想请教他点东西!” 邱雨被吓到了:“你小点声!”她连忙把人往边上拽,压低声音,“我把他微信号给你。” 没想到潘跃跟听了什么恐怖故事似的,差点跳起来:“不不不,你帮我问就行!” 邱雨无语,想摁住他:“你别激动,有话好好说行不行?” 两人你拉我我拉你,没注意有人走近厨房。 “小雨。”冷不丁的,声音响起。 邱雨扭头,麦姐站在门边,目光与她乍一触碰,便迅速溜去一边。 而在她身后,秦允华站得笔直,此刻眸光冰冷,有比初见时更外露的厌恶。 第61章 柳暗花明 邱雨离开秦允华家时, 刚过下午两点。 这个时候,杨舒晴与郁霏还在爷爷奶奶家那边,楼上空空荡荡, 脚踩在地板上,发出的声响足以令她心慌。 杨舒晴并未说明什么时候回来,此刻邱雨也没有心思去问, 她一路慢腾腾地挪进自己房间, 门在身后关上的同时, 腿不承力, 身体瞬间跌了下去。 剧烈的痛感从尾椎迅速攀升。 邱雨轻嘶,却没起来,反而更用劲地抵着门, 好似这样就能有依靠一般。 但……不可能的。 她手指渐渐蜷曲, 指甲尖在地板上无意划下一道又一道,心神被扯得乱七八糟。 潘跃是秦允华请来的客人,进厨房拿东西也有秦允华授意,拉拉扯扯的根源就自然落到邱雨头上。 秦允华在高校待惯, 说话密不透风,潘跃被糊弄住离开后, 邱雨想申辩, 被对方浸透凉意的眼神给止住。 然后, 就见秦允华启唇:“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声音轻飘飘的, 却像一巴掌重重打在邱雨脸上。 “您误会了——”可秦允华眼风刮过, 她心一颤, 声音戛然而止。 与杨舒晴的发脾气不同, 秦允华就算是发火语气也是平静的, 当然, 或许也是因为邱雨这样的身份她根本放不到心上。 “刚才发生的一切,我会全部告诉杨舒晴,由她决定你的去留。”秦允华说完转身就走,留麦姐呆在原地善后。 邱雨傻了似的,手脚都不听使唤。 麦姐看对面惨白着一张脸,心里暗叹了声,去扯她胳膊:“先上去吧。” 被还算温和的声音唤醒,邱雨仿佛抓到救命稻草:“麦姐,我真没有——” “嘘。”嘴唇被竖起的手指贴住,她愣了,看着对面中年女人悲悯却又无奈:“可你已经被看见了。” 电光火石间,邱雨想起了她之前说过的话——专心收拾,其他别理也别管。 她早就知道了! “您……为什么不说?”邱雨哀哀看向麦姐,妄图从她那儿得到解释。 对方面露不忍,静了良久,用粗糙的手指拂过她脸颊:“小雨,好好打算吧。” 第71章 这才是比被构陷更令人绝望的地方。 而她只能深陷其中,毫无自救能力可言。 邱雨抱膝坐在地上,把头埋进膝盖里。 她明白自己得做点什么,可无论想到什么解释,到最后都变得很徒劳。 比起相信秦允华,杨舒晴会更相信她吗? 怎么可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秋的寒意从地面渐渐传至手脚,邱雨却仿若未觉,只沉浸在对既定结局的惊惶里。 突然间,一下隐约的嘀声飘来,她挺直腰背,听见有脚步声进入屋内,走近她的房间。 笃笃笃——敲门声在头顶响起。 “小雨。”杨舒晴的声音听起来还算正常。 邱雨身体在轻颤,咬牙应道:“来,来了。” 她手忙脚乱撑起身体,屏了下呼吸才拉开门。 郁霏正巧从旁边经过,不知道踢到了什么东西,地板被划拉出刺耳的噪声。 杨舒晴瞬间转头呵道:“你在做什么!” 郁霏半举起胳膊,调子却懒散:“不是故意的。” 母女俩的对话让邱雨嗅到一丝诡异的气息,但她此刻自身难保,分不出特别多的心力去管那边,便站着没动。 好在杨舒晴没有要继续指责的意思,郁霏急吼吼地从她身后穿过去,余光里,邱雨发现她似乎往自己这边瞟了眼。 但这都不是邱雨现在该关注的地方。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扣住门框,等郁霏进屋关了门,杨舒晴扭头看过来,才惊觉自己指尖用力到痛。 “舒晴姐,我……”邱雨讷讷,勉力拼凑的腹稿在对方平静到不可思议的目光下顷刻飘散。 这份工作就要到此为止了吧,她不由垂眼想着,心里却似有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莫名感觉到轻松。 却听耳边说道:“晚饭随便做点就好,中午吃得多,我和霏霏现在都没多少胃口。” 她讶然抬头。 “有问题吗?” 见杨舒晴定定瞧着自己,邱雨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肩膀撞上移门,耳边顿时传来轻微的哐当声响。 “先去做饭吧,待会找你聊点事。”又听对方淡道,待她再要定睛细瞧,杨舒晴已经转身走人,什么情绪也没留下。 邱雨一颗心七上八下,在熟悉的厨房里也手忙脚乱,不是撞翻这个碗就是失手扔了那包菜,最后勉强全部搞定,拉开门把菜端出去时,却意外发现郁霏已经坐在餐桌边上。 “霏霏?你妈妈——” 小姑娘却比了个“嘘”的手势,很神秘地瞧着她。 但邱雨眼下实在不想白费脑力,索性不吭声了,把菜一盘盘码上桌。 “你的账号怎么样?更新了吗?” “没有。” “那不行啊,起码得保证频率。” “暂时没空。” 毫无营养的对话。 大约郁霏也觉得无趣,也没吭声了,不过当筷子分到她面前时,邱雨眼底有东西一晃,随即手背被人重重摁下。 “小雨姐姐。”嗓音里含着与眼下环境截然有别的郑重,她弓腰看向对面,郁霏的神态在眼中被压出了些虚影,难辨认清楚。 “我和妈妈解释过潘跃了。”小姑娘顿了下,低声道,“你……别担心。” 无异于惊雷一般的话语,就这样轻飘飘地落下来。 将本该堵死的地方硬生生开辟出柳暗花明的另一条路。 邱雨慢慢直起身,眼睛眨也不眨地钉在郁霏脸上,似要将小姑娘浮光掠影的笑模样挖出最真实的反应。 郁霏本来就绷紧的脸越发不自在,她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听主卧那边咔哒一声,门锁打开:“饭好了?” 杨舒晴走出来时,耳朵里还塞着只蓝牙耳机,嘴里嗯嗯啊啊不断应着话,郁霏见状,光速拿起筷子埋头扒饭,再也没往邱雨那边看去一眼。 晚饭后,郁霏回房间写作业,杨舒晴呆在客厅看手机。 邱雨扔完垃圾回来,在沙发边上站了好一会,才被女主人回神看见。 “忙完了啊。”杨舒晴拍拍身边,“这边。” 邱雨心里存了事,嘴角抽抽勾起,小心翼翼地与她隔了一个人才坐下。 “白天辛苦了。”她听耳边说道,看去时,对面眉眼平和,似乎说的即是心中所想。 邱雨手指扣紧膝盖,犹犹豫豫:“我今天……见到了认识的人。” “潘跃嘛,霏霏和我说了。”杨舒晴叹了口气,安慰道,“华姐很关心霏霏,你别太放心上。” 她匆匆摇头:“我没有。” 杨舒晴当然不信这句话,伸手拍她肩膀:“华姐一家和我老公是大学同学,后来在这里做了邻居,他们一直对霏霏很关照。” 提到那位郁先生,邱雨便不可避免地想起之前她撞破的争吵,以及意外听见的某些内情…… 不过那些与眼前情形无关,杨舒晴也并未涉及,她便点头:“我理解的,只是秦姐不听我解释,我怕……” 杨舒晴听着郁霏声音越来越轻,眉眼也跟着颤动,嘴上却道:“她是着急了。” 着急郁霏所处的环境,也不满她这个母亲看人的眼光……杨舒晴心里想着,喉咙滚了滚,咽下这点不快。 “我想和你聊的,其实是另一件事。”她打起精神,“我觉得,得提前告诉你。” 杨舒晴要说的并不是什么难事,可对邱雨却无异于一记重击。 “霏霏明年就小学毕业了,你也知道,我老公因为工作关系一直在外面,以前有我妈在这边帮忙,我觉得也还好,但现在……得改改了。”杨舒晴瞧着她,眼里温软的光亮能铺满整间客厅,“今天和她爷爷奶奶那边聊了聊,明年我老公会定到其他地方,我带霏霏一起过去,也就不会再呆明江了。” 不会呆的意思……邱雨吃力地问:“舒晴姐,你什么时候走?” “当然不是现在。”杨舒晴失笑,“只是提前和你说一声,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她闻言只能点头。 “大概明年三四月份吧,我准备把霏霏送去国际学校,这也是我老公那边的意思。”杨舒晴说完起身,看邱雨不说话,轻轻揉了下她头顶,“小雨,你放心,我也会安排好你。” 她瞪大眼睛,想张嘴叫住对方时,那边已经走了。 邱雨知道,杨舒晴对自己其实并不用背上“安排”的责任。 她只是雇佣自己工作的人,工作关系结束,各奔东西,本来就再正常不过。 但…… 邱雨听着杨舒晴关上主卧房门,砰的一声,心事百般斑驳。 除了最近对方频频控制不住的脾气外,她依然是对自己极好的雇主。 从两人在医院初次见面到现在,不能不说杨舒晴给予了她太多,而她却回报得太少。 邱雨觉得,得趁母女俩还在明江时更用心地工作,这样一来,等自己离开时才不会有遗憾吧…… 手不自觉地抚住胸口,感受心跳间,她又发着愣地想到,到那时候,自己也应该回家去陪母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下一章重新出现,最后一大段剧情开启,gogogo!~ 第62章 他以后可能不来了 十月剩下的时间里, 生活逐步恢复原样。 杨舒晴一周五天班,但调整了工作内容,有很多空余时间接郁霏上下学与读课外班;郁霏不用再参加网球比赛, 一周只用去俱乐部一次,照旧是周天,也由杨舒晴带着。 邱雨在下旬参加了考试, 自觉考得不错, 估摸着十一月份成绩出来, 就能申请毕业了——这是她这几年来所遇见的最叫人高兴的事情。 既然高兴, 就得找人分享,可很不凑巧,杨舒晴接到老家电话, 说是母亲突发重疾得回去, 邱雨帮她收好行李,一路送人上车到走,才惆怅地叹出口气。 还能和谁聊呢? 脑中隐约浮出个名字,但邱雨很快摇头, 把它给晃走。 时间很快进入十一月,凉意越来越重。 杨舒晴在老家呆的愁容满面, 每天给郁霏视频都能听出她在强作欢笑, 但郁霏似乎感觉不到, 中规中矩地汇报完自己的学习与生活情况后, 就把电话交给邱雨。 雇主的家事邱雨是不好多问的, 只能旁敲侧击地多问问杨舒晴的健康还有心情, 不知杨舒晴是否察觉到她的用意, 一概囫囵盖过。 这样的对话来多了, 邱雨也免不了尴尬, 今天接过手机,照例先给杨舒晴汇报给郁霏做了什么吃的,以及翻出件厚衣服:“预报说后天要大降温,先备着。” “嗯,麻烦你了。”杨舒晴眉眼倦怠,声音也嘶哑得低下去。 邱雨稍稍错眼,盯着视频里白到发光的墙面:“舒晴姐,你那边怎么样?缺东西吗?要不要我给你寄些衣服?” “不需要,我一直呆医院里,有暖气。”杨舒晴说。 提到医院,邱雨就沉默了。 第72章 两人通话时避开郁霏,她现在站厨房里,望向熄了灯的餐厅,桌沿并着椅背,轮廓重重叠叠,压在心头。 “那……吃的好吗?”邱雨没话找话。 “还行,就——”杨舒晴顿了下,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又重复道,“还行。” 然后,接着沉默。 邱雨抿着唇,觉得不然就这样挂断算了,正要开口,却听耳边含混过了句话,她没听清,忙问:“舒晴姐,你说什么?” 杨舒晴轻咳几声:“我在问你,你妈妈那边怎么样?” 说起这个,邱雨倒确实有话讲:“我舅舅找了关系,要护工进icu给她拍了照。” 照片里,邱母被白色纱布裹得严严实实,面容不清,也发不出声音,只能通过一旁监护仪上不断跳动的数字,确定她还活着。 “……受苦了。”杨舒晴长叹口气。 “不过,也算是安心了。”邱雨低声。 电话那边安静片刻,便听杨舒晴道:“之前说帮你找人问问,结果到现在还没给我消息,我其实也挺着急的……现在听你一说,我也放心了点。” “没事没事,本来舒晴姐你要帮忙我就已经很感激了,你自己还有一堆事呢。”邱雨慌忙安慰她。 不知是不是无论谈论谁的病情,都容易触及到杨舒晴现在敏感的神经,她话没说几句,就见对方神情不妙。 邱雨心里打鼓:“舒晴姐,需不需要我——” “我刚听护士喊我,明天再说。”对方却抢先道。 然后,视频挂断。 对话框重新出现,邱雨无意扫过,看见了母女俩的文字记录。 两人对话停留在杨舒晴离开明江的那一天。 周天,郁霏去rim上课。 邱雨已经很久没陪她去了,冷不丁地在露天场地只见到一个童小江,当即愣住。 童小江正喜气洋洋地过来打招呼,结果看她嘴张成个o型,满心雀跃顿时泛起酸:“没看到鸣哥,很失望?” 邱雨回神:“也没有——” 对面打了个响指:“我懂!” 她瞪眼。 “最近不是其他地方也开分站赛了嘛,我们俱乐部有选手过去,鸣哥就陪一起了。”童小江说着拿手机出来看眼日历,才又冲邱雨笑道,“挺巧的,他今天回来。” 邱雨无视了他的挤眉弄眼,哦了声:“我就不打扰你——” “对了,我升职了。”童小江一口气憋着就为了说这句,看邱雨发着愣,索性胳膊往边上一伸,把郁霏捞过来,“现在小朋友们的课由我来带,霏霏特别开心——嗷!” “脑补太过了吧!”郁霏一脚踩在他脚背上,童小江一声呼痛,转身去追着她打。 见那一大一小在场上窜得鸡飞狗跳,邱雨无言以对,站着看了一会,等真的要开始上课了,才转身往室内走去。 刚才被郁霏一打岔,她也无端松了口气。诚然,见不到骆鸣能省却许多事,但其实只要提起名字,就能令她想起很多……大多是刻意淡忘多时的、避免去回忆的过去。 骆鸣的过去。 现在没有考试压力,邱雨去休息区接了杯水,就跑前台和小邹聊天,小邹最近换了发色,深棕短发把圆圆脸衬得乖巧可人。 “上次小江被鸣哥训,一时半会结束不了,我就和笑笑去进口超市采购去了,这是笑笑推荐的颜色。”小邹笑道。 “很适合你。”邱雨夸奖。 “那是,笑笑眼光好。”小邹说着,冲她倾来身体压低声音,“小江和笑笑——谈起来了!你知道吗?” 邱雨依稀记得十月时看见冯笑朋友圈写了段似是而非的话,但没配图没挑明的,就没网这方面想,闻言呀的一下叫出声,又赶紧捂住嘴。 “说起来还得感谢鸣哥。”小邹笑眯眯道,“是鸣哥给老板说,要提前给小江晋升,好歹也要开始带个班练练手了。” 事业有盼头,童小江自然更有勇气去追冯笑,也巧,冯笑正有此意,两人一拍即合——“难得脑回路都如此登对。”小邹末了评价。 邱雨没想到自己一个月没来,居然错过了这样一件大事,消化了下才感慨:“看来骆教练做了件好事。” “谁说不是呢?”小邹点头,却又惆怅地叹了口气,“不过一想到他以后可能不来了,我还是不太高兴——” “不来?” 被略显失控的尖声猝然打断,小邹意外地睁大眼睛:“你不知道?” 邱雨已经低头,手扶在唇边轻咳:“和霏霏说过?” 对方也低声:“那就是还没说。我也是听他和老板聊天,说可能要不做了。” 邱雨依然垂着眼,盯着自己脚尖在地上点了又点,才慢吞吞地哦了声。 小邹又说了些有的没的,最后重新回到骆鸣身上。 她说自从柯行织回到明江后,就经常跟骆鸣型形影不离,无论工作还是生活,也不管骆鸣怎么摆着一副冷脸。 “不过我要是男人,也很难招架得住她。”小邹总结。 邱雨没吭声,不过心里也在想,只要是正常人,都会喜欢柯行织。 她就是这样。 但喜欢是一回事,听他们俩的故事又是另一回事,邱雨很快就有了点抵触情绪。她不太想让小邹看出点什么,便扯借口去看郁霏,离开了喋喋不休的前台小妹。 今天出了点太阳,但微风不停,很舒服的体感,适合年幼的学员们撒欢乱跑。 他们像豆子一样蹦跶,哭了童小江,他不比骆鸣自带威严,赶人赶出一脑门的汗。 邱雨看着有趣,就这么在边上站着,突然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颊边。 她本能扭头,与对方视线相交。 那里眉压着眼,含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却不显温度。 一如两人再次遇见的那天。 但这一次,轮到邱雨先回过神,主动去打招呼:“骆——” 可刚开口,却有另一张脸从他身后冒出,长发随意飘散脑后,眼角眉梢俱是惊喜:“邱雨,你今天在啊!” 第63章 贪恋,会滋长欲望 有柯行织出现, 很多想回绝的碰面便显得异常艰难。 柯行织热情地挽住邱雨胳膊,表示自己过几天就要回美国,原本就打算约她一顿饭, 希望干脆落在今晚。 耳边过于欢快且不太标准的调子吵得邱雨脑袋疼,她忍不住看向边上,男人面无表情, 仿佛这件事与他无关。 邱雨莫名想到小邹说的话。 他要走了。 心脏突然一阵发紧。 邱雨还记得巡回赛明江站开赛那天, 柯行织如何希望自己可以帮忙弄清骆鸣退赛的真相, 而自己如何纠结但又坚决地回绝了她。 现在呢? 邱雨很难不去猜是不是因为柯行织已经从骆鸣那儿得到了答案, 不然两人为什么总会形影不离?所以,骆鸣要走的原因其实是…… 一个想法陡然撞出脑中,她仿佛被更冷冽的风给惊扰, 后颈冒起细密的疙瘩, 迅速把眼别开,余光划过时,男人眉心正微微皱起。 觉得告别没必要吗? 邱雨想着,眼前倏然腾起一面影像, 同样的两个人面对面,却形势颠倒, 她冷着脸挥退对方, 而对方却在苦苦挽留。 这算是……报应吗? 邱雨冷不丁地觉得哪里好笑, 却又很快感到些悲凉, 过去与现实杂糅交替, 让灵魂似乎都有种惶惶不知归处的战栗。 但随即, 她的肩膀被人拍了拍, 回头看去, 柯行织嘴巴一张一合, 邱雨努力辨认好久才听清:“一起吃饭吧。” 柯行织依然没有放弃邀请。 邱雨不敢再去看骆鸣此刻表情,嗫嚅着:“我……” “cici。”耳边出声打断,淡淡的,没有任何情绪可言。 她抬起眼睛。 骆鸣往前一步,瞧着童小江的方向:“不要强人所难,你又不是不回来。” 柯行织噫他:“我可不是你。” 被呛的男人只沉默了一瞬,斜眼看过来:“连请客吃饭也要和我争?” 他的余光似乎瞟到邱雨那边,微微的讥嘲或者无奈,被邱雨揽入眼中。 四年前的那时候,她离开得过于迅速决绝,没有去看骆鸣的任何情绪。 那么现在呢,是否能算作另一种意义上的……回溯? 邱雨不由恍惚。 并不算炙烈的阳光下,一阵轻风吹来,发丝在颊边拂动,以柔软的姿态告诉她,现在并非过去。 不如,就当做是另一种了结吧……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清晰道:“我愿意的。” 斗嘴的两人同时看过来。 一束视线包含喜悦,另一束……则有点惊讶。 邱雨迅速收回目光,冲着柯行织,嘴角努力勾起个合适的弧度:“就是清楚舒晴姐同不同意。” 柯行织不在意地一挥手:“这还不简单?骆教练,交给你了。” 第73章 被点名的男人眼神闪了闪,浅浅应下一声,趁课中休息时走去场上。 最后,这顿晚饭由童小江出面,征求到了杨舒晴的同意。 考虑到邱雨要带郁霏回家的关系,吃饭地点便选在太贤公园里的向荣轩。 骆鸣的车是四人座,将将载上其他三人,柯行织坐副驾驶,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郁霏聊天。 邱雨全程沉默,额头靠窗,城市街景在视网膜上掀开一页又一页,趋近雷同的体验感看得她不由打起哈欠。 眼眶涌上生理性的潮湿,邱雨下意识地避开外面光影,回头时扫过后视镜,与里面一双眼睛正正好好地对上。 里面有着比明江夜晚更为浓郁的墨色。 向荣轩属于预约制餐厅,但柯行织自有办法,与餐厅负责人说了几句,很快,二楼靠窗的包厢便为他们敞开大门,进去翠竹幽然,有一种精致的静谧感。 “这个‘向荣’,按辈分算是我三爷爷,也是我们家唯一留在国内的人。”柯行织道,“不过他不在明江,那地方挺远的,我也记不住。” “他在胶南,倒是离我家挺近的。”邱雨指着菜单上的人物简介道,“不过过去只有大巴车坐,那边没通铁路。” 柯行织意外:“好巧,早知道我应该提前约你,能和你一起去看看。” 邱雨笑笑,没说话。 柯行织没把她突然的安静放心上,又去问郁霏想吃什么,郁霏一开始还推却说随便,架不住对面属社交活跃分子,几下就被套出话。 “行,我就给你点这几样。”柯行织把脸重新转到邱雨那边,“邱雨,选好没有?” 邱雨一张菜单看到那两人敲定吃什么都没翻页,等柯行织再来喊自己,索性把本子推过去:“我都可以。” 也不知道柯行织听完想到什么,笑眯眯地点点头,便对骆鸣道:“你来点吧。” 说着直接把深红封皮的菜单扔到他手中,不给任何可以拒绝的余地。 骆鸣沉默地瞟她一眼,低下头。 他没多耽误时间,略略翻过几页就点出菜,只是并非明江本地口味。 柯行织不懂,但邱雨一下子听出不对劲,意外地看过去。 正逢骆鸣合上菜单,他与邱雨目光稍稍碰了下,就迅速落到柯行织那边:“来都来了,吃点当地特色。” 柯向荣既然在胶南呆了那么多年,向荣轩有与邱雨家乡口味相近的菜色并不奇怪,也有大菜做标注,但骆鸣点的却是混在一起的小菜若干。 作为一个明江本地人,他是如何这样清楚的?邱雨心中胀满疑惑,却不好吐露,只能憋着让自己内伤,直到猛灌下几杯茶水才算舒服了点。 晚饭既然由柯行织大包大揽,那她也当仁不让地成为了活跃气氛的主角,加上郁霏又是个喜欢热闹的小姑娘,她们一唱一和下来倒是十分快乐,也不会去太过在意另外长久保持沉默的两个人。 邱雨水喝多,中途去了趟卫生间。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茶味香氛,能将烦躁的心绪暂时包裹。 她也渐渐定了些神,站在洗手台前,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 还算正常的神态,眉眼看着平和,可待牵起嘴角时,勾起的弧度隐约发颤。 也是,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邱雨揉了把脸,叹着气把手伸到水流底下。 哗啦啦的声音与头顶的轻音乐混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安宁。 她不由发起愣。 “你准备洗到什么时候?”耳边冷不丁地问。 邱雨一惊,匆匆拧紧水龙头,转身时几滴水从指尖甩出去,正落在对面露在半袖外的胳膊上面。 略显凉意的触感令骆鸣忍不住低头,正是这看去的瞬间,对面疑有风动,他不假思索地伸出手:“听郁霏说,他们明年要搬走。” 说话时指尖用了点劲,摁压住腕骨突出的小块皮肤,托底的指腹能感受到脉搏细微的跳动,一下又一下,不似心跳能感觉出情绪。 “你先放手。”声音很轻。 骆鸣没应也没动,看着对面。 邱雨挣不开,只得咬紧颊边内侧的一块软肉。 就见他又问:“你呢?和他们一起?” “……与你无关。”她吐出口浊气,“放手。” 洗手台位于拐角,附近是清洁间,走廊无人,邱雨却突然捕捉到一丝滚动声,陷在柔软的地毯里,徐徐向他们所在的地方靠近。 “有人来了。”邱雨眼睛越过骆鸣肩膀,瞧见推车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她脸色大变,嗓音不由愈发紧缩,压低时几乎蹦出破音:“放手!” 话音落时,腕上桎梏陡然松懈。 邱雨正松口气,却听耳边沉声道:“别去。” 不掩距离的热源靠近,那是完全不属于她的体温,源源扑在她的耳垂、下颚,还有棱出锁骨痕迹的脖颈。 邱雨想走。 可骆鸣掌心撑在大理石台,胳膊撑出一面毫无通过可能的墙,而他身体另侧虽有空间能过,却因推车靠近彻底断绝了邱雨想离开的心。 滚轮沉甸甸地拐了个弯,服务生吃力之余,投来好奇的视线,却被宽厚的肩膀挡住。 然后,他往前了一小步。 人身就此压下,邱雨被彻底圈在一方小天地里,她只得贴紧身后台面,双手撑住冰凉的大理石,渐渐捂出温度。 而更糟的却是不断从眉心蜿蜒而下的热流,男人的气息无处不在,裹住她,束缚她,像极了猎人捕猎时使用的网。 这一认知让邱雨有些喘不过气:“你不是都要走了吗?”她奋力扬起脸,冲着那双眼睛的方向,“管我做什么?” “……走?” 高大的身躯背着光,邱雨几乎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从颤动的脸颊与稍显犹豫的声音判断出,对方似乎正在意外。 明明已经与康锐交流过,为什么还要装出茫然无知的样子,觉得这样就能将她欺骗过去吗……而退一步讲,可为什么要欺骗她? 怕她跟杨舒晴走? 那他想以怎样的立场来阻止? 林林总总的疑问压在邱雨心头,她实在难熬这样的凌迟,索性率先脱口而出:“是啊,你不是和柯行织一起吗?” 骆鸣不耐烦:“谁告诉你——” “我觉得这样很好。”她却急吼吼地打断道。 男人顿了下:“好?什么意思?” “你……应该有新的开始了。”邱雨抿了下唇,“在我这里浪费时间,没必要。” 耳边沉默片刻,不知是哪个字眼惹恼了他,骆鸣开口时,声音里清晰含着怒意:“我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告诉我。” 一时间,空气几乎凝结成冰。 清冽香气吸入肺腑,渐作苦涩。 可正是如此,邱雨突然无比明确地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她为重逢不知所措,也为触碰心怀不安,却也会贪恋这份曾经的依靠。 贪恋,会滋长欲望。 但骆鸣远有更广阔的空间去翱翔。 邱雨曾经决然斩断过两人的羁绊。 她想,这一次,依然可以由她来动手。 “骆鸣。”邱雨突然喊道,带着郑重的语气。 “我们都要往前看。”她努力撑起眼睛,“总见到你,我也会困扰。” 哦,困扰。 男人慢慢直起身:“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不想看见我?” “是。”耳边声音很坚定,也很冷静,一如四年前。 骆鸣垂眼。 或许是给出了空间,他看见邱雨塌下肩膀,也听见她从鼻端缓慢地出了口长气。 仿佛与他距离过近是一种折磨。 隐约的,骆鸣似乎嗅到了磅礴的潮湿气,兜头盖脸地砸下来。 而怀里决然抽离的身体却远比雨水更令他心冷。 “别离开我。”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骆鸣不由向后退了一步,眼前暴雨散去,过去的脸孔重叠到现在,依然拥有那样残忍的平静。 他盯着她良久,忽而短促地笑了声:“行,如你所愿。” 第64章 回到你该回的地方吧 晚饭之后的第三天, 柯行织就回了美国。 她临行前给邱雨发了条消息,满是依依惜别之意。 邱雨犹豫再三,没有回。 在她心里, 柯行织的离开就该是她与骆鸣的彻底终结,不应再多说,保持沉默就好。 事实上, 自那晚与骆鸣聊开后, 骆鸣便再也没有出现在邱雨面前。 而从童小江的只言片语里, 她也得知对方确实不会再来rim俱乐部。 所以, 他真的信守了诺言。 这样便可以了。 十一月飞速过去,邱雨的日常工作没有多大变化,唯一能算改变的, 是楼下秦允华参与进了郁霏的生活里。 杨舒晴或许是忙忘记了, 并没有提前告知邱雨,因此在乍一见到秦允华出现在家里时,她惊讶之余,又有害怕渐生。 第74章 好在秦允华对邱雨并没怎么关注, 她似乎回到了两人初见时的状态,只用余光有意无意地瞟, 多数时候心思都放在郁霏身上。 邱雨放了心。 晚上, 她在视频里对杨舒晴说了这件事。 杨舒晴那边信号不好, 画面定格好一会, 才见她低头:“哦, 是我忘了告诉你。毕竟我一直不在家, 霏霏她爸最近也困在项目上, 就委托华姐帮忙照看下, 万一学校有点什么事她也能帮忙。” “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用, 你……”杨舒晴抿了下唇,“你成绩出来了吗?” “要月底。” “那快了。”对面喃喃,“通过了有什么想法?” 邱雨冲着镜头,有些欲言又止。 杨舒晴见状忙笑:“不是指你在我家的工作,你就当我是关心问问。” 她也跟着笑,笑完了才慢腾腾地说:“现在不是在拍视频嘛,明年等毕业证到手,想看看能不能做相关的。” “原来你喜欢那种?” 邱雨不好意思:“也不是吧……只是觉得有趣,还有意想不到。” 虽然现在视频的播放量与留言点赞都不算特别好,但在郁霏的指点下,总比之前有了些起色,甚至收入了几毛钱。 原来,真的可以在网上赚到钱? 这是邱雨从未有过的体验。 “总归是要赚钱的,我妈的病摆在那里,多找找路也是必须的。”她最后说道。 杨舒晴听了,没有应也没有驳,扬扬眉:“加油。” 对话就到此为止。 时间又过去一周,考试成绩出来。 邱雨顺利过了分数线,但一直抽不出空去申请毕业证,直到十二月的第一个周五,才遇上秦允华要带郁霏吃晚饭,当即决定下午去自考办办理申请。 但不巧的是她记错了时间,十二月底才是申请的时候,从自考办出来,看看时间,正是郁霏放学的时候,秦允华应该接上了她。 不如回家拍拍vlog吧?邱雨想到自己有些镜头方面的问题,准备回去找冯笑请教。 刚走几步,却有电话打过来,陌生号码,响得连续不绝,大有一定要她接起的架势。 邱雨犹豫了下,接听:“你好?” “我是秦允华。”对方问,“霏霏有联系你吗?” 她愣住:“秦姐,怎么——” 秦允华却直接截断道:“我在学校这边联系不上她,你快过来。” 郁霏……不见了? 邱雨吓得一个激灵,慌慌张张打车去学校。 秦允华要先别告诉杨舒晴,邱雨也正有这个意思。 万一郁霏只是贪玩呢? 可她在路上打郁霏电话也无人接听,想了想,又去找童小江要周诗琪的联系方式。 谢天谢地,周诗琪同学还联系得上,更庆幸的是,她能给到邱雨别的思路去找郁霏。 “我们是一起放学的,不过来了个女人找她,我感觉她们应该认识吧。”周诗琪说,“学校边上有个甜品店,霏霏以前经常在那里等她妈妈,你去看看?” 邱雨按照地址到甜品店门口,推门进去。 风铃叮叮当当在头顶响起。 正值周五放学后的时间,店内人头攒动,她踮起脚努力往里看。 靠墙一角的二人位上,今早帮忙别上的蝴蝶结发卡在内嵌的灯带下闪闪发亮。 郁霏,找到了。 邱雨心里松了口气,给秦允华发去消息,自己走去叫道:“霏霏。” 郁霏垂着脑袋,几乎要埋到桌子底下,听见声音时似有些不敢相信的犹疑,来不及抬眼,对面背对邱雨的女人率先转过来。 那是张年轻女孩的脸,面无血色下巴尖尖,眼底乌青一片。 “你是谁?”她站起来,紧张地问。 邱雨不认识她,却而被她的反应弄得心里一紧,不动声色地横在郁霏侧前方。 “我来接我们家孩子。”她说着,手在身后轻轻扯了下小姑娘的袖子。 很快,身边窸窣起身。 邱雨扭头:“我们回家?” 郁霏眼睛只在她脸上停了一秒,便迅速缩回:“好。” 声音漂浮在半空,有种虚弱的无力感。 见状,邱雨更心疼了,翻手就捉住郁霏手指,很坚定地握在自己掌中。 小姑娘脑袋颤颤,半晌轻轻地抬起一方小角度,眼角隐约有泪花闪烁。 见这一大一小要无视自己走掉,年轻女儿咬咬牙,拦住邱雨:“我话还没说完。” “抱歉,可是我不认识你。”邱雨皱了下眉,“麻烦让开,我要接孩子回家了。” “郁霏认识我。”年轻女孩激动道,“不信你问——” 她调子有些不受控地拔高,一时间惹来好几束目光,邱雨把郁霏揽在身边,有意无意地遮住那些探寻的视线,声音散着冷意:“这位小姐,你再无理取闹,我只能叫人来了。” “你——”女孩眼珠子慌乱地转,突然深吸口气,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好,你叫啊,我倒要让大家评评理——” “有完没完。”一句低语传来。 两位大人同时愣住,邱雨先反应,低头:“霏霏?” 却见一直龟缩的小姑娘仰起脸:“他不理你,我能有什么办法?”明明是尚显稚嫩的脸,说出的话却堪称重磅炸弹,“难道说,你当他小三,是我给介绍的吗?” 邱雨震惊了。 年轻女孩显然也没料到小姑娘会这样尖刻,呆了下,忽地捂住脸转过身,夺门而逃。 邱雨目光追着那年轻女孩的身影,看见她冲出店外,差点撞到赶来的秦允华,一时间有种说不出的恍惚感。 “……小雨姐姐。”手被拽了下。 她低头,郁霏一改刚刚的支棱,颓然道:“秦阿姨来了。” 按理来说,秦允华过来的第一时间里,应该就要询问郁霏为什么不在学校等她,可三人都出了甜品店,也只见秦允华拍拍郁霏头顶,要她下次有事早点说。 邱雨目送两人离开,总觉得哪里奇怪。 而到晚上,秦允华把郁霏送回家时,破天荒地与她打了个招呼。 “那个……秦姐。”邱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等脑子转过来时,自己已经把秦允华叫住了。 走廊里声控灯亮着,黄色调的光影打在秦允华脸上,眉眼间有种被晕染出的柔和:“什么事?” 邱雨咽了下喉咙,干巴巴地说:“今天霏霏的事情,我没有和舒晴姐说。” 秦允华点头:“是该这样,免得她在家里也分心。”等了下,她和蔼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事关郁先生的私事,邱雨嘴边纠结良久,还是摇摇头。 对方定定看了她片刻,忽地微勾起唇角:“早点休息。” 电梯正是时候地在这一层停下,门哐当打开,秦允华一言不发跨进去。 轿厢的光线比走廊显白,她眉眼挤出的轮廓便比刚才冷硬,仿佛这才是真实的样貌。 不过第二天,邱雨便知道自己的不安来自哪里了。 霏霏照例去秦允华家吃午饭,但刚下楼没过一会,门铃便被按响。 邱雨开门,却见秦允华站在外面,很平静地告知她:“准备收拾行李,这里不需要你了。” 消息来得过于突然,她瞪大眼睛,好久都没能说出话。 秦允华倒不催促,只是等着,面容如昨天走近甜品店那样平静。 邱雨蓦然想起,昨天那位年轻女孩出去撞到了秦允华,她也正是用这样仿佛知悉一切的神情,看着对方离开。 “您……认识那个女孩子?”她艰难开口。 “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秦允华道,“老郁的意思是,你最好下午就走。” 邱雨不甘心:“还有舒晴姐——” 可她看见,秦允华本来还算客气的微笑陡然变样,嘴角弧度依旧,眼中却浮现些讥嘲色:“她不会有意见的。” 那是一种自上而下的审视,带着天生的高位感,看她就仿佛看着什么不值一提的东西…… “我之前就告诉过杨舒晴,应该开掉你,但她不愿意。”秦允华温和道,“她是个没什么脑子的女人,但好歹是霏霏的妈妈,看在老郁和霏霏的面子上,我能容忍她,但不代表对你也是。” 她好涵养,不说重话,更不会骂人,可现在的一字一句,已足够把邱雨的自尊掷在地上,碾碎成了尘土。 邱雨手脚冰凉,再也说不出一句回应,只得瞪着那如银盘般富态的脸庞。 “回到你该回的地方吧。”秦允华眉眼微弯,在最后轻飘飘地下了结论。 第65章 她们不会再见 秦允华说完便走, 不多时就派麦姐上楼。 邱雨还恍惚着,见到真正意义上的“熟人”,忙上前去, 又在想起对方立场时生生停下,只拿眼睛无助地看着她。 麦姐不太自然地笑了笑:“我来帮你。” 第75章 “帮”这个字,在眼下情境中被赋予了许多别的含义, 邱雨努力不去在意, 僵硬地扯起唇角:“麻烦您了。” 行李收拾起来并不难, 当初多少东西带过来, 现在便多少东西再带走,就是在清理家乡特产时,邱雨犯了难。 “怎么?”麦姐问。 邱雨指着拆了一包的方便面:“这个, 霏霏有时候会吃……” “你带走吧。”对方说, “她家不会让吃的。” 想想也是。 邱雨觉得自己问出这种问题实在有点丢脸,便讪讪应了声,把东西甩手扔箱子里。 麦姐瞧着里面一堆七零八落的东西,皱起眉:“收的就这些?” “啊, 还有这边的门禁卡要给您。”邱雨误会了意思,忙道, “其他差不多了。” 麦姐闻言, 叹出上楼后的第一口气:“你别紧张, 我不是赶你走。”但这话她说出来自己都不太信, 转而又轻咳道, “你应该来不及找住的地方吧。” “……嗯。” “我有个关系还不错的朋友, 手里应该有房子出租, 我给你问问。” 邱雨表情发愣。 麦姐以为她担心价格:“可以要她给你免点房租。” “不用了。”邱雨眨眨眼, “我以前租城中村的房子, 和房东关系还不错,我问问她就行。” “你一个小姑娘……那边安全吗?” 她笑起来:“安全的,我没来这里之前一直住那边,又便宜又方便,也能看看其他工作机会。” 邱雨没敢说自己钱不多,也害怕被麦姐继续追问,自己会情绪不受控。 今天发生的事情,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也深深挫伤了她。 说不委屈是假,潮气已在眼眶氤氲,但邱雨猛地醒神,装作找东西走阳台走去。 不能哭。 起码,不能现在哭出来。 快到午饭时,麦姐往楼下去了一趟,十分钟后回来,给邱雨拿了点吃的。 “她们出去玩了不在家不家,菜是我刚炒的,饭昨天剩下,还好没倒。”她说,“吃吧。” 邱雨道了声谢,接过盘子和碗往餐厅走。 菜是热腾腾的青椒炒肉,或许是准备仓促,青椒码了厚厚一层,涩味从邱雨的鼻子冲进去,让她整个人都泛起浓重的苦气。 但拿起筷子后,邱雨仿佛什么也没看见,夹起一簇碧绿就往嘴里塞,咀嚼几下,从回忆深处涌出的抗拒令她忍不住干呕了声。 “好吃吗?”偏偏麦姐还在她身后问。 “嗯。”邱雨鼻子堵着,嗡嗡声在脑子里撞,思绪几近溃散,却仍记得夸赞,“您手艺很好。” 她按下周身不适,努力一口接一口,直到把所有东西吃的干干净净,苍白着脸冲麦姐微笑道:“好吃的。” 麦姐不忍心再看,把眼别到一边,半晌才吸着气道:“我先下楼收拾一下,你多坐会,待会送你出去。” 听门关上,邱雨身体僵直稍许,突然从椅子上弹起,冲进卫生间。 几乎要呕出胆汁的吐法让她头晕目眩,最后勉强摁下冲水键,抱住马桶瘫坐在地上。 额头贴紧瓷面,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冷热交叠下,心跳收缩膨胀的频率完全超出控制范围。 邱雨眼前晃过一重重的虚影,现实的物品被描上加粗的黑边,轰然放大,直接撞碎了她苦苦支撑的坚强。 眼泪终于涌出来。 小时候家里没钱,她不懂,看到别的小朋友有吃有喝,也吵着找母亲要,虽然最后被打了一巴掌,但母亲因此明白了小孩子总会嘴馋的道理。 可明白归明白,实施起来却颇为费劲,到真给出东西的那一天,却成了桌上的一盘猪油渣炒青椒,有油荤味儿,便宜,也容易实行。 看着母亲期待的目光,邱雨只能努力表达自己的高兴。 待第一次吃完后,便会迎来第二次,第三次…… 其实那时候,邱雨对猪油渣炒青椒并不算特别抵触,却也架不住一直吃。 为数不多的忍耐总有被消耗完的一天,等到有次吃到了冷掉的青椒丝,那一口混着古怪的腥味,让她瞬间吐出来。 但邱雨没有告诉过母亲。 随着长大,她逐渐明白,自己所希望的东西对母亲而言,无异于压在心头的重担。 母亲已经很辛苦了,所以她委屈下自己,不算什么。 而这样一委屈,便是习以为常。 不止对母亲,对其他人更是如此。 邱雨在回忆里浑浑噩噩,灵魂不知何时飘到半空,俯瞰她的狼狈。 这是你的选择——那无形的身影冷冰冰地告诉她。 没错。 邱雨缓缓吐出口气,又胡乱想东想西了一会,听见门铃响起。 她抹了把眼睛,边走边扯着已经嘶哑的嗓子应道:“来了。” 麦姐执意要给邱雨打车,邱雨没有拒绝,两人站在小区大门口,直到车来前都没再说话,就是邱雨上车与她挥手时,她脸上终于流露出了明显哀伤的神色。 “再见。”麦姐说。 邱雨点头:“谢谢您。” 她没有说再见。 因为,她们不会再见。 时间从初夏跨入冬天,明明相隔几个月,如今却不过是翻张纸的错觉。 邱雨重新踏入城中村,不知是否因天气关系,只觉得凋零的枝桠间,人流稀少烟火淡薄,更显环境萧瑟。 街边店面还在,熟悉的却消失不少,又挂上批新牌子,看着陌生。 她从中快步穿行,找到之前的房东阿姨,对方手里正有一个租客退房,租金便宜,就是环境过于简陋。 邱雨如今当务之急是先落脚,简陋就简陋,反正也省钱,她便直接答应,等进门查看时才觉得后悔。 堪称家徒四壁的房间,墙壁上遍布斑斑驳驳的坑,脚下是水泥地,一张硬板床一对折叠桌椅就是入眼全部。 “这边是厨房和卫生间,灶台啊热水器啊有的,冰箱和洗衣机没有,你得自己买。”房东快言快语地介绍完,支棱着眼睛示意她做决定。 邱雨掂量了下口袋余额,硬着头皮订下。 本来订完房间后就应该收拾起来,但没有工作到底令人不安,她下楼转了一圈,暂时在快递站找了份收拣工作应急。 今天运气不错——邱雨重新踏入房间,灰尘在眼前扬起,呛得她连声咳嗽,脑子里却突然这样想到。 晚上一切整理完毕,邱雨躺在床上正昏昏欲睡,冷不丁枕边手机震了下,她惊醒,划开屏幕,看见了郁霏的微信回复。 郁霏:我知道了。 回复的上面一条是邱雨临走前发的消息,她那时候还是决定把方便面留下来,便塞在橱柜深处,车上给郁霏留言说明。 邱雨思索片刻:嗯嗯。 对话框顶栏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可闪闪烁烁好几次,又过了好些分钟,才连续发来简短的两条。 郁霏:没事多拍拍视频,我在看。 郁霏:好了我睡了。 此后便再也没有消息发来。 邱雨几乎能脑补出小姑娘打下那些话时脸上会有怎样别扭的神色,突然心里一松。 她把手枕在头下望向黑乎乎的天花板,鼻端气息依然陌生,嘴角渐渐勾起些弧度。 这是今天唯一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之后邱雨就在城中村住下了,每天跑快递站工作,有空就拍拍做饭视频。 但以前的关键词不能用,她在干巴巴地发了两个做饭vlog后,郁霏很快找过来。 那是邱雨离开后的下一个周天。 郁霏:你可以写你现在在做什么啊,也可以拍拍你的工作好不好? 郁霏:积攒粉丝本来就难,你不得多想办法维护。 郁霏:还是说你想跑路不拍了??? 彼时她提前很久到了俱乐部,周诗琪今天请假不来,她也没别的小伙伴聊天,干脆窝前台小邹那儿看手机。 邱雨回复得很慢,往往输入提示闪烁好久才出来寥寥几个字,郁霏哐哐三条发过去,不想等,索性又重新点开她的视频。 其实邱雨也拍了点做饭之外的画面,不过城中村的景色乏善可陈,白天门可罗雀的店面,夜晚稀稀寥寥的摊点,来来往往的人疲惫又垂头丧气,整体色调怎么调都灰扑扑的,也没多少有吸引的地方。 “哟,看什么呢?”头顶拉着调子问。 郁霏连眼都不用抬:“走啦你,还没到上课吧。” “鸣哥来了,不想打个招呼?”头顶啧道。 她一下子站起来,不留神扯开耳机,视频声音一下子外放出来,正好播送到邱雨的声音。 让邱雨自己出声也是郁霏后来的主意,但她现在看着站在童小江身后的骆鸣,眼睛正落在屏幕上一动不动,突然间心跳加速。 “骆,骆教练,好久不见啊。”郁霏声音发紧。 他看过去:“邱雨的视频?” 第76章 “是……她给我看的。”郁霏后知后觉地想把手机收起来。 骆鸣伸出手。 给他——郁霏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这不容置疑的意思。 她纠结了一会,妥协。 不过骆鸣只略略看了下就把手机还回去:“她现在在做什么?” “说是分拣快递——哦,临时的。”郁霏看骆鸣脸色不太好,小心翼翼,“可能我记错了?” 说着就去翻微信。 骆鸣来不及阻止,一眼扫到最底下的消息。 邱雨:我今天有点感冒,先睡了。 童小江也在边上瞧见,啊了声:“对,最近生病的人挺多的,你们也注意点,该备好药趁早备。”末了悄悄瞅骆鸣一眼,又迅速摆正脑袋嘀咕,“希望邱雨也备好了。” 冬夜渐渐来临,邱雨住的地方又格外寂静,便在暮色四合里渐如无底洞一般,把人死死地摁在里面。 邱雨一觉睡得够长,醒来时眼前发昏,缓了好久才穿好衣准备去快递站。 最近站内减员严重,但少人多事便意味着赚钱机会到来,她还是要搏一搏。 临出发前,邱雨刷了下手机,被平台显示的新消息数量吓了一跳,点进去才发现是多了个粉丝。 这个字母加数字随机组合的名字,挨个给每条视频都点了赞。 第66章 带她回家的人 邱雨今天是晚班。 快递站内货品堆积如山, 但干活的就几个,她很快就累得喘不过气,最后一次搬运时甚至崴了下脚, 直挺挺跌在地上。 同事吓得赶紧拉起她:“你去休息吧。”同事脸色也不太好,说话时咳了几声,但行动尚算便利, 把邱雨扶到一边坐下就回去工作。 邱雨弯腰, 额头抵着膝盖, 人小小的一团。 脑海里嗡声乱嘈, 像是要把思绪全部搅碎。 她很努力地吐气吸气,心脏却跳得愈发使劲。 不对劲。 邱雨定定神把脑袋支棱起,先看了眼来回忙碌的同事, 再掏出手机, 点开拍摄软件,镜头错开那寥寥几个人头,录下满屋子的快递盒。 以前晚上这种时候,城中村的许多居民都会过来拿快递, 忙起来还会排出好几列队伍,但最近人数肉眼可见地变少, 过来的也会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除了报取件码, 根本不会再多说话。 “……最近大家都保重身体吧。”她说话时, 嗓子毛毛剌剌, 隐约作痛。 等再回岗位做了会事, 疲倦感又渐渐来袭, 邱雨撑了一会实在受不了, 找主管告了假, 蹒跚着回到家。 她打开路上买的面条,面对油汪汪的汤,突然觉得恶心,强撑着嗦了几口,竟然跑去卫生间呕吐。 不过这一折腾,倒让邱雨脑子清醒了点,她给自己倒了杯热水,一面喝一面剪着出门后拍的素材,又与尚未发出的做饭视频接到一块。 然后,传送平台,开始编辑标题与简介。 或许是思维意外地活跃,邱雨道很轻松地摘取了标题的关键词——快递站、分拣员、一人食,而在敲打内容时,思考再三,把自己生病可能需要告假的消息一并写上。 这样应该符合郁霏的要求了,她满意地点点头,点击发送,等看到成功标识后松了口气,才后知后觉地感觉自己肩颈也开始酸疼。 得睡觉了。 邱雨扔开手机,打开油汀钻进被子。 冬夜的风在窗外哐哐地刮,室内温度也跟着往下落。但二手油汀制暖效果堪忧,也更费电,开了一会便也给关了。 朦朦胧胧里,她缩成一团,不知何时失去知觉。 第二天,闹钟翻来覆去地响,邱雨却怎么也爬不起来,摁掉了又继续昏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从骨子里腾起的抗拒终于把她拉出了黑暗的泥沼。 邱雨醒了,但感觉肺腑灼烧得难受,只能眼睛勉强撑开,侧卧着瞧向地面方向。 看不清现在的时候,阳光惨淡地落在尽头的厨房玻璃上,析入屋内便更显稀薄,那虚浮的光晕里夹杂着玻璃的斑驳,让附着在视网膜上的影像也显得虚幻起来。 邱雨狠狠闭上眼,伸手往枕头下边去,却没控制好力,直接把手机给扫了出去。 就听水泥地面传来咚的声响,震得人心颤。 她慌忙撑起身去捞,结果眼一黑重心没稳住,也顺着往下坠。 这一次摔得不比昨晚,脑子里雾蒙蒙的,身体压根来不及反应,皮肤压住磨砂般的水泥地面,拖曳出好些片血痕。 可就算是痛感往神经传导,也挨不过从头到脚的酸胀与发烫,邱雨索性不动,在地上抱着膝盖蜷了好一会,才去拨拉手机。 祸不单行,明明屏幕看着完好无损,可怎么戳怎么摁都没动静,看来是刚才那样毫无缓冲的撞击让它彻底宕机。 邱雨睁着眼睛,先是一阵迷茫,而后慢慢的,或许是病痛侵袭,心里不由自主地泄了劲,颓丧一波接着一波,几乎要把她淹没。 突然就没有任何想法了。 邱雨把被子从床上扯下来,如同蚕吐茧子一般,严严实实地裹住自己,只露出一双潮湿的眼睛。 这间屋子里什么也没有,就连只有仅存的两粒布洛芬,都是她前几天在附近药店排队与人分着买回来的。 为什么活得这样辛苦,却永远这样倒霉? 好似过去种种挫折与不快都在病痛的折磨下放大,邱雨只觉得自己走入了人生的死胡同,无论她怎么努力地去找出口,得到的都是一堵墙。 一堵冰冷且坚硬的墙壁。 如果这样的情况会一直持续下去,是不是只有死,才会成为她能解脱的唯一方式? 死…… 邱雨一般不会放任自己潜入这样黑暗的深处,可或许是现在从体内得到的反馈真的过于难捱,以至于让她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如果……死…… 内心深处突然掀起浪潮,邱雨一惊,仅剩的理智趁虚而入,疯狂喊停。 迷茫的眼底终于渐渐凝结了一丁点光。 她手脚并用勉强爬起来,捏着两枚药片吞进肚子,然后重新躺回到床上。 天花板从白变暗,脑子在药效的作用渐渐泛空,邱雨重新阖上眼。 人一旦生病,总会梦到些奇奇怪怪的影像。 无序的画面一帧帧掠过,再定下,邱雨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眼熟的屋子里。 脚下是灰扑扑的地面,不等她细想到,肩膀被人重重一搡,身体随之跌倒。 飞扬的尘土呛进口鼻时,眼前压下一张男人的脸,恶狠狠地笑着:“敢打我?” 邱雨还记得他的姓氏——郝。 她忍不住哆嗦。 明知男人只是思绪紊乱下投射出的影子,不会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但铺天盖地的恐惧还是让邱雨有种无法分清现实与梦境的错乱。 可神思无主间,一个名字也就此闪现出来。 骆鸣。 仿佛救命稻草一般,邱雨中邪似的一遍遍地念及他的名字。 他会出现吗? 不,应该要问,在她第二次推开他,他还愿意出现吗? 哪怕,是在她的梦里。 邱雨突然心中大恸。 不会的,他不会出现。 她这样翻来覆去地想着,眼前的屋子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痕。 而就在此刻,从不远处传来哐哐的捶打声,紧接着便听门被砰地一下撞开。 是与那晚发生时一模一样的场面。 骆鸣出现了。 邱雨微微睁眼,男人的身影在梦境与现实里来回穿梭,脸上无一例外的,有着深重的焦灼与后怕。 他扑过来:“邱雨!” 耳边声音似幻似真。 真的是他吗? 又或许,是否为真,在此时并不重要。 “你……来了。”邱雨虚弱地勾起唇角。 骆鸣眨也不眨地看着她,仿佛怕她溜走:“睡吧。” 他掌心覆下,邱雨眼睫轻颤,温热渗透单薄的皮肤,涓涓涌入滞留的血液里。 “好。”她应着,眼皮轻阖,呼吸渐渐均匀,似乎重新陷入了沉睡。 骆鸣小心又迅速地将人打横抱起,当即被那把嶙峋的骨感磕得心头一阵发疼,他不敢浪费时间,刚转过身,却与刚闻讯赶来的房东撞个正着。 房东阿姨扫过他怀里的邱雨,也露出点心疼的神色来,转瞬便化为警惕盯住他:“你是小邱什么人?” 声量有些拔高,惊到怀中女孩,她脑袋不安地动了动,碰到他胸口。 骆鸣不由垂眼,眉宇间褶皱不减,可回答时,眸中却盛着难以掩饰的温柔之色:“带她回家的人。” 第67章 别强加给我 回……家…… 骆鸣的声音不高不低, 但还是飘入邱雨耳中。 她又一次如坠梦里,眼睫不受控地颤动,终究没舍得睁开。 嗯, 回家。 然后,便是一路的光怪陆离。 第77章 先是大大小小的声音飘来耳边,等好不容易安静了, 身体又受着上上下下的颠簸。 邱雨脸颊紧贴柔软的皮质, 双手握成拳, 不断忍耐地压紧喉咙, 在终于挨过如过山车般的晃动后,又感觉自己忽地腾空。 那是与之前如出一辙的动作,胳膊有力地横在腰间后背, 每走一步稳稳当当, 让尚处病中的她觉得无比心安,更想要依靠。 邱雨想,自己确实在无意中这样做了。 手去攀附对方胸口时,能感觉到指腹下的肌肉倏然绷紧。 但她没管, 也没精力去管。 反正生病有理?心思迷迷乱乱,很快连本人都抛诸脑后。 这次没过多久, 邱雨便被放入了一片柔软中, 脚步远去, 扯着心底的喟叹绵延悠长。 但很快, 那人便去而复返, 随即从她头顶传来滴的一声。 “发烧了。”骆鸣凑近, “你吃药了吗?” 邱雨讷讷点头。 “吃的哪种?什么时候吃的?”对方又问。 她说出名字, 但时间真的不清楚。 “好吧……你先睡。”对方附在她耳边, 低磁的声音温温涌入凝滞的血液里, “待会我叫你。” 可邱雨只稍微安静了片刻,便燥起来。 汗水从身体的每个角落渗出,绵绵密密地粘在皮肤上,又没有别的补充进去,她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架在火上,由内到外都是炙烤般的热。 邱雨忍了很久,终于还是从喉咙里溢出几声喊叫。 很快有人过来晃她肩膀:“邱雨?” 力道很轻,但持续不断,邱雨只得费劲地把眼睛撑开。 那张脸背光压下,眉宇间沉淀着浓郁的担忧:“怎么了?” “我……想喝水。”她蠕动唇。 明明声音含混到连自己听着都费劲,但骆鸣却瞬间明白,先扶邱雨坐直,给她腰后垫了个靠枕,才从边上拿来玻璃杯子。 “温的,你慢点。”他等她双手都把杯子握稳了,才缓慢松开,又说,“醒了正好,先吃点东西,我给你煮了粥。” 水源现在无疑是珍贵的甘露,邱雨先试探地抿进去一小口,随即一口气喝完。 “谢谢。”她把杯子递还回去,嗓音嘶哑道,“我先去洗洗。” “还洗?知道你烧到多少度吗?”骆鸣不容置疑地摁住她肩膀,“别动。” 他说完就起身向外,不多时便折回来,手里捏了只碗,眼神压下:“能吃多少是多少。” 邱雨迟钝了下,才想起伸手,不料对方直接拖过把椅子坐下。 “张嘴。”骆鸣眉眼淡淡地望向她,仿佛在说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啊?” “你现在有力气吗?”他很正经地反问,“万一弄到被子床单上面,你准备躺哪里?除了客厅沙发,就剩下我房间能睡。” 还是别了。 一时间,邱雨脑中的肯定占据上风,她点头答应。 眼前唇角似乎勾了下,但再看又是一线平直。 “给。”一勺冒着热气的粥递来嘴边,邱雨错开对面难以言喻的眼神,把食物迅速抿进嘴里。 骆鸣细细观察着她。 喂病人吃东西不算一件苦差事,除了病人本身食欲不佳外,他们一般不会抗拒吃饭。 但,她也吃得太急促了…… 骆鸣不由叹气:“你慢点。” 邱雨压着脑袋,嘴里含含混混地应。 客房窗帘拉上,把平日光线严严实实地挡在外面,而屋内只开了盏昏黄的床头灯,更显出莫名的沉郁色调。 她就这样心如擂鼓地咽完最后一口粥。 “好了。”身边窸窣站起。 邱雨以为骆鸣会走,刚松口气,却听脚步重新靠近:“抬头。” 她错愕,仰脸间又听见熟悉的嘀声。 “38.5。”男人看了眼额温计,拿起一板锡箔纸掰开,“现在时间可以了,吃药。” 他好像哆啦a梦,有一个无所不能的口袋,无论是食物还是药品,都被填塞得满满当当。 邱雨接过,突然想起城中村那边售罄的药房,不由定睛看着骆鸣,很快入神。 “过敏?”他奇怪。 “……没有。”她回神,把药片含进嘴里,合着水咽下。 同样的玻璃杯,同样的温热,似乎为了她,一切都能恰到好处。 “吃完就睡吧,醒了叫我。”眼前递来手机,耳边声音和缓,“这是我的备用机,你拿着,声音不行就打我电话,通讯录已经录进去了。” 邱雨愣愣的:“你知道我手机坏了?” “坏了?”骆鸣一瞬讶异后,把手机放到枕边,身形又凝滞了下,抬起手,指腹在她头顶轻轻打着旋,“快睡。” 四周暖意融融,嗓音浸在其中,越发柔软,也越发诱人想要更多。 没来由的,邱雨再次想起了那声……“回家”。 骆鸣的家,却不是她的家。 “你其实不用管我的,我给不了你什么。”邱雨手指搅紧被子,“我也……还不起。” 她声音很轻,却足够扯住已经背过身去的男人,但那边站着没动,只是静默。 邱雨心知自己有些不知好歹,突然不敢再看过去,怯怯垂眼。 耳边沉声:“你遇到事情,都会先想着怎么还吗?还不起就拒绝?” 比话语更近一步的,是突然而至的热源,邱雨来不及反应,便被他双手撑在身侧,胳膊与胸口,几乎要与她贴得严丝合缝,连成一堵纹丝不动的墙。 “邱雨,我不是。”骆鸣眸中闪过某种她看不懂的情绪,眼神几乎要将她深深刻在骨子里,直到良久,才从鼻端轻呼出口气:“至少这一次,别强加给我。” 骆鸣看着邱雨闭上眼,等听见呼吸均匀后,才悄悄跨出房门。 在邱雨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后背已经出了一层汗,绵密却冰冷,直让他回到了被迫弃赛的前一晚。 骆鸣始终记得,自己仰躺在污水横流的地面,击打在肢体上的痛感已经趋于麻木。 夜色如墨,星辰稀疏。 骆鸣定定盯着头顶那片天,思绪游离,却令他无端想起了邱雨,以及自己冲去那个男人家里救下她的那一刻。 现在,他们的处境何其相像,同样的躺在地上任人宰割,而他甚至有些庆幸,邱雨只有一个人,并未受到更深重的伤害。 可如果重新选择,他们还会出现在这里吗? 骆鸣想,自己还是会的。 至于邱雨…… 他突然想起来,后来时间里,他竟然会问她:“值得吗?” 多么愚蠢的问题。 如他必须要为这段旅程做个了断那样,邱雨想必也是,可他那时候不懂,只以自己的揣摩去质问。 骆鸣一向觉得做决定,可以无所谓顾虑。 但他忘了,不是所有人会如他一样洒脱。 洒脱的资本,邱雨似乎极少拥有,可他从未真正去询问,去分担。 只是嘴上说着,可以有其他选择。 是他太自大自负,也太不为人考虑,也难怪最后分别时会惹她那样生气。 骆鸣眼神渐渐失焦,铺天盖地的懊恼侵袭而来。 耳边有声音靠近,恶狠狠地问:“答不答应?” “……休想。”他听见自己答道。 然后,骆鸣被人架起。 这一次,轮到脸受到重击。 但痛意重新强烈的时候,他只是想到,是自己懂得太迟。 所以等回去后,一定要坦诚地告诉她,无论如何,他会坚定地与她在一起…… 如果,他还能有回去的机会。 耳边传来床垫的吱呀声,骆鸣回过神,看了眼蜷进被褥的身形,趁她彻底转过脸来时,敛尽神色,关好门。 邱雨是被疼醒的。 从头到脚如针刺一般,特别聚集在是手和腰,稍稍一动就浑身冒冷汗。 她缓了缓,咬牙撑起自己。 脚颤巍巍地踩在地上,邱雨拢好衣服,打着飘地往外挪。 得走了,她想。 客房里开着暖气,徐徐送着风,不远处加湿器腾起缕缕水雾,微弱的荧光照在墙面,花卉暗纹隐约可见,很静谧安宁。 邱雨分神多看了一会,便感觉心脏突突跳,手也有些抖,赶紧把眼睛别开,一口气提着到了门边。 压下把手,门被拉开得悄无声息。 屋外,也是暗的。 不同于身后被窗帘遮挡住的暗色,客厅地面投射了少许窗外光影,虚虚浮浮地在地面荡开。 原来,已经到了晚上。 邱雨深深吸了口气,正要走,脚面突然被什么东西给迅速点过,惊得她叫出来:“啊!” 本就嘶哑的喉咙被扯得生疼,身边也闻声咻地一下,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蹭着她腿往上蹿。 邱雨鸡皮疙瘩全部起来。 就在这时,眼前忽地大亮,胳膊也被扯住。 第78章 她一时没站稳,顺势倒过去,砸的身下一声闷哼。 “怎么出来了?”耳畔呼吸紊乱,咬牙询问。 邱雨胡乱抓到绒毯一角,这才看清门边摆了个转椅,骆鸣本是半躺姿势,长腿支起。 而她现在正伏在他的腿上,他便也折起身,亦令她抬头瞬间就侵入了他眉宇下设的领地。 然后,气息相缠,难辨你我。 第68章 传染 耳边突然安静得要命。 屋里屋外的声响在这一刻悉数停滞。 时间冻结了吗? 不, 邱雨能明显感觉到,灼热的呼吸铺天盖地地接近,似乎要扭转刚才被侵入的困局。 她本能地往后缩, 想站起来,可刚撑撑起胳膊,后脑却被稳稳摁住。 “邱雨。”他喊她的名字, 嗓音喑哑, 慢慢磨过齿间, 有种说不出的缱绻, “你要去哪里?” 仿佛受到蛊惑一般,她在愣怔间不由自主地开了口:“我可以回去了。” 有些话,心里想和说出来代表的含义不同, 对心性的坚定也更为不同。邱雨正是如此, 她忽然有了点勇气,继续道:“总打扰你不合适,我觉得……好多了。” 骆鸣沉默片刻:“是吗?” 他垂头到了极限,已然触及到邱雨额上绒毛。 酥酥麻麻的感觉, 邱雨实在分不清到底是从心里油然而生,还是只源于外在影响, 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而此起彼伏便是如此, 她这边稍显推却, 对方便有种得寸进尺之感, 属于骆鸣的气息愈发盛大, 仿佛下一秒, 就会将她嵌入他的身体。 邱雨仍能感觉后脑那不容忽视的力道, 她退不开, 却也不想放任自己在这莫名的情绪里沉沦。顶着对方的灼灼目光, 她眼珠开始往边上飘,找着补:“要是传染给你,我——” 话音未落,声音戛然而止,巨大的震惊倏然卷起,邱雨瞪大眼睛,看着远去稍许的面孔,心中几经翻涌。 模糊的轮廓,连眼波余温也正渐渐散去,对方神情彻底隐没在黑暗中,却无妨邱雨始终记得刚刚那蜻蜓点水的一下,来自她的唇角。 “你,你——”语言系统也在震惊里几近宕机。 你在做什么?!邱雨只能用眼神表达,也无法去管对方看不看得见。 只听骆鸣气定神闲地接口道:“我可能已经被你传染了。” 邱雨愣住,很快琢磨过味,颊边瞬间蹿起比体温还高的热度。 太无赖了吧? 她动唇正要辩,腰上却一紧,整个人被提起来,扑到他胸膛上。 “现在,回去躺着。”耳边吹来炽烈的气息。 邱雨顿时慌了神,双手撑起妄图逃离:“我不——” 却又一根手指竖起,贴着她的唇心:“嘘。”骆鸣声音低磁又愉悦,“我不介意抱你回去。” 对方明明说的是肢体动作,但邱雨莫名想到了刚才的那个“吻”,整个人都不好了:“不用!” 她一面高声一面推开他,这一次,骆鸣倒很自然地松了手,只在半空虚揽,似要防备她站不稳。 邱雨当然也不想再出糗,脚趾抓地牢牢立起:“我进去了!” 人在惊慌时,强撑的声音里会自然带起股莽撞劲,听起来有点无礼,但好在骆鸣没打算再回应,亦或是邱雨打定主意不去管他,说完就转过身。 待要跨入客房的时候,她感觉腿边似有阵风迅疾带过,低头看去又什么也没有。 这样一停间,耳边又传来询问:“怎么了?” 平心静气的问法,却让邱雨一下子竖起汗毛,赶紧往房间里冲:“你不许进来!” 门在身后重重拉上,又能隐约听见外面传来几声笑。 邱雨三两步扑到床上。 可恶!她把被子蒙过头,又蹬了几下腿。 邱雨想,如果非必要情况,自己是绝对不愿意踏出客卧一步的。 但……不可能。 她迷迷糊糊地躺了一会,被肚子不断的蠕动给弄醒,看看时间刚过凌晨两点,又不愿把骆鸣闹过来,只得翻来覆去地捱。 可惜天不随人愿,邱雨越想硬挺,肚子里的动静越发频繁,到她实在忍不住准备起来时,掌心却意外摁住了片毛茸茸的东西,还有一鼓一鼓的跳动。 “呃……啊啊啊!” 伴着尖叫的还有门被弹在墙上的声响,随即吊灯也被打开,邱雨在突然的强烈光线里眨眼,依稀见到一团褐色往男人腿边蹿。 她定睛一看,胖狸花正在骆鸣脚边弓着身体不停打转,不时拿脑袋蹭蹭他,似乎是一副相当委屈的模样。 邱雨尴尬了:“你的猫?” “嗯。”骆鸣蹲下,手在猫下巴那儿抓了抓,“她叫七月半,回国那年捡到的。” “是它啊。”她想起之前搜骆鸣时弹出的新闻,脱口道。 骆鸣抬起头,眼中有讶然闪过。 邱雨自知失言:“啊,我的意思是——” “你知道它。”他断言。 邱雨顿住,不太自然地挪开眼,手指把灰色被套的边沿揪成一团。 只听耳边脚步往远处走,停下来便道:“出去,你别进来。” 窸窣落地的声音后,胖狸花哒哒哒跑远。 骆鸣这才折回来:“它把你闹醒了?” 邱雨正要回答,肚子便很响亮地叫出声。 对面了然:“哦,是饿了。” 她还想挣扎一下:“其实也没有那么——” “面条怎么样?”骆鸣唇边隐约含笑,“我白天炖了山药排骨,给你弄点汤底,再加个鸡蛋。” 光是想想那热气腾腾的汤底就叫人无法抗拒,邱雨半张着嘴,最终屈服于饥饿。 反正已经丢脸到底了,她自暴自弃地想。 骆鸣去厨房前要邱雨自己量下体温,她量了,还是烧着,但比之前低了一点,等骆鸣端着碗回来,她告诉了他。 “药没到时间,先别吃,我待会给你接点热水泡个脚。”骆鸣嘴里说着平常话,却把邱雨吓了一跳:“我自己——” “别说你自己来。”他盯住她,直接把她的想法扼杀在摇篮,“既然病了,就好好养着,至少我家比你那儿舒服。” 邱雨默然低头。 眼前很快支起张小桌板,碗摆上,她瞧着面上一撮翠绿的葱花,突然想起另一件事:“你怎么找到我那儿的?” “吃面。” 邱雨紧紧盯着他骤然垂下的眼神,哪怕一瞬后便恢复如常,她也隐隐察觉到自己抓住了什么。 “谁告诉你的?霏霏?”但很快,这个想法就被邱雨否了,就算有麦姐知道她住城中村里,可具体哪间屋子,她可从未与人说过。 尚处病中的身体还不能负荷这样复杂的思考,邱雨很快就觉得累,手微微抖动,心脏也跳得不舒服,便作罢。 从始至终,骆鸣一直静静看着她,面容平和,仿佛一切疑问与自己无关。 而在他身后,手却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 吃完面,邱雨去了趟卫生间,本来想干脆自己接水擦擦身,结果刚弯腰就觉得心慌气短,只得草草洗把脸后走出来。 骆鸣正在厨房洗碗,热水器嗡鸣,把所有动静都遮盖住,她下意识地停住脚,遥遥眺望他的背影。 仿佛两人早已同住了很久,一切都显得那样自然有序,回忆起刚刚在卫生间看到的女士用品,崭新又一应俱全,邱雨更有种奇异的感觉。 不过,她没放任自己在情绪里过多沉沦,很快就回了房间。 再之后,骆鸣端着足浴盆走进来,里面满当当的水,晃着褐色光影。 “里面给你放了药包,发汗用。”他把东西在床边放好,插上电,“试试温度。” 邱雨真怕他会过来拉自己的脚,赶紧伸进去,皮肤上有点辣辣的反馈,但并非不能忍受,她冲骆鸣点了下头。 骆鸣单膝跪地姿势,没动,给她讲解足浴盆的使用方法,每说一句邱雨便应速度一声,不知是为了表示自己听懂,还是为了尽快结束这轮对话。 “——也别泡太久,二十分钟吧,你自己看着时间。”骆鸣说,“待会出汗了得擦,不过我这里没有你的换洗衣服,介意穿我的吗?” 他问的很正经,邱雨也分不出别的心思,可终究潜意识里觉得怪异,便摇头:“不用麻烦了,我忍忍没事的。” “那之后呢?” 她愣住:“什么之后?” 骆鸣站起来:“我看你这样子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好的,总不能一直穿脏衣服吧。” “可以……买?” 他板起脸:“你觉得呢?” 想想生病前快递站几近停摆的样子,恐怕外送也差不多,邱雨只得摇头。 冷不丁的,耳边又道:“放心,全新的。” 她心一晃:“我不是这个意思。” “哦。”骆鸣弯下腰,浅浅勾唇,“所以,是哪个意思?” 这一次,他刻意控制了距离,没让自己过于侵入邱雨的安全区,但眼里的光芒却骗不了人,足以让对方明白,说假话是行不通的。 第79章 邱雨在他的注视下装了会哑巴,眼见避无可避,只得硬起头皮解释:“我没有嫌弃你。” 声音讷讷,有如蚊蝇。 “谢谢。”骆鸣满意,压迫点到为止,又给甜头,“我先去拿衣服,无聊了你可以看看手机……哦,我是说我的备用机。” 随口一提,邱雨脑中灵光忽现,被她一下子抓住:“等等!” 而被抓住的不止那唯一的灵光,还有一只正待撤走的手腕。 她双手箍着不肯松开,狐疑:“你在……看我视频?” 指腹下,脉搏依然跳得很规律,不过,此刻控制它的心脏却不似那般气定神闲。 仿佛下秒钟被问,便会一跃破出喉咙口。 第69章 暧昧横生 房间里静了片刻。 “你烧糊涂了吗?”骆鸣开口。 邱雨看他。 面容平淡, 目光沉着,语气也听不出异样。 她下意识地松开手。 “对,对不起。”邱雨很小声地说道, “我没过脑子。” 眼睛也不敢再看对面 好在骆鸣没准备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很快转身离开。 门未关,邱雨坐在床下首边沿, 能看见客厅的大半光景——静谧的暗色里, 一团身影鬼鬼祟祟而来, 于光影相接处探出一个小脑袋, 是那只叫七月半的胖狸花。 一人一猫对视片刻,邱雨先垂下眼,把脚踩进足浴盆里, 热腾腾的水汽逐渐渗透皮肤, 一路涌动向上,她不由舒服地出了口气,才弯下腰把手指往前送了送。 七月半犹豫片刻,踩着直线小心翼翼地凑近了, 抖着鼻子嗅来嗅去。 邱雨入神地看着。 距离扫视骆鸣认养流浪猫的新闻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但并不妨碍她几乎牢牢记下所有内容。 比如七月半是母猫, 救助时大半皮毛都被血块粘粘, 那时候是七月中旬, 所以才有“七月半”这个名字, 不想现在倒真变得“月半月半”的。 邱雨忍不住轻笑了声。 七月半警惕地往后缩。 “吓着你了吗?”邱雨想想骆鸣的动作, 学着去勾胖狸花的下巴。 毛又顺滑又软, 一点都不硌手, 看起来被养的很好。 这样一想, 思绪又开始往骆鸣那儿飘。 如果骆鸣没有退役, 他必然不可能有空闲去做很多事,比如养猫,比如做一个闲散的网球教练……但这些真的是他想要的生活吗? 如果柯行织说的没有错,骆鸣必然不可能甘愿现在的生活,可他又没有与柯行织一起走,那么,他到底要做什么?还是说,一切起因只是她脑补过剩……邱雨想的渐渐入迷,没注意骆鸣折回来。 “你在做什么?” 她一惊,腰背咻地挺直,却见对方只把尚未开封的衣物放在床上,转而半蹲下冲着足浴盆边说:“很舒服?” 嗓音不似正常说话时的低沉,微微上扬,语气含着些无可奈何的宠溺。 邱雨顺着看过,见到的便是胖狸花懒懒散散地窝在那边,任由骆鸣的手在头顶扒拉,眯着眼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骆鸣撸了几把猫猫头便站起来,拿脚轻轻撵它:“出去。” 七月半被扰了迷糊的梦,很哀怨地喵喵叫。 “不想?”骆鸣笑起来,“看起来,它很喜欢你啊。” 他垂着眼,话却是对着邱雨讲的,然后下一秒又和颜悦色地和猫打商量:“等人身体好点了,再放你进来好不好?” 七月半终于四肢撑起。 “乖。”骆鸣嘴里道。 邱雨这时候已经不看猫了,正惊奇地瞧着他。 不是没见过养猫后变身猫奴的人,但这事儿放在骆鸣身上就显得很诡异。 你能想象一个曾经说一不二无比要强的人,短短不过几年光景,私底下竟然会变得这样柔软?有趣极了。 她在心里啧啧称奇,完全没注意对方视线落过来。 骆鸣没有喊她。 眼前的女孩子面容憔悴,眼里却有着明媚的光亮,似乎正为什么事真心高兴。 印象里,他很少能见到如此不设防的她,也很少能见到她会长时间地舒展眉头。 或许是同处一室,过去加诸的影响对双方都是无声却巨大的,骆鸣不可避免地重拾起回忆,也想起曾经默默立下的誓言。 他应该去真正地了解她,而不是以自己的意志,去揣测去猜想……所以,可以现在问?他直觉否认,但心里已经隐生异样。 这般宁和的氛围,又有些暧昧横生,仿佛冬天纷扬的雪花,仿佛夏季当空的太阳,四面八方都是它们,人无从抵御,只有接受的份。 骆鸣又忆及之前唇上匆匆摁压的柔软,下意识地朝邱雨伸出手,似要触碰更多,冷不丁身后哗啦一声,屋内两人双双惊醒。 他瞬间把手背在身后,扭头:“猫摔了下,估计刚才在跑酷。”准备去善后时,又给邱雨指了下床面,“这件,你当睡衣。” 不知邱雨到底看到了什么,反正转身时骆鸣握紧拳,感觉掌心里渗出了不少黏腻的汗。 真是够了……他无奈,心里又升起些懊恼,不知是为自己的不坚定,还是为那未曾等来的回应。 这一晚发生了许多事,邱雨在入睡后,安眠到了天亮。 再测体温时她已经不烧了,但嗓子哑得厉害,完全发不出声。 骆鸣却闲闲想到,正好不用再听“要回去”之类的话了,心里不由高兴,又来给她测了抗原:“你自己看。” 他把东西递到邱雨眼皮底下,上面明晃晃两条杠,特别红特别艳:“一般来说,你正是病毒载量特别大的时候。” 邱雨想比划的手顿时垂下来,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却又很快从嗓子眼里溢出劈叉的声音。 “怎么了?”骆鸣问,打定主意就算她有理由离开,也不松口。 但邱雨捞起手机匆匆打下的字却是:“你没有防护,会不会感染?” 现在,她的脑子已经不太晕了,也有了更多精力去思考。 骆鸣愣了下,转而失笑:“现在问,会不会晚了点?” 在看到对面脸腾地红起之前,他发誓自己没有意有所指。 邱雨愤愤咬唇,将被子一把蒙住头。 骆鸣好笑地看着眼底蚕蛹形状,等了一会,屈起手指敲敲脑袋在的地方:“先吃饭。”顿了下,等不到反应,他又说,“两个选择,能走的话就出来吃,或者我端进来喂你。” 被子果然瞬间弹开,邱雨一骨碌爬起来:“马上!” 骆鸣终于没忍住笑出声,屈起手指刮了下她鼻尖:“慢点。” 他做的太自然,邱雨一时间没发现不对,等人走了才恍惚醒过神,想冲着那人背影说点什么,但又感觉延迟后再说有种心虚的行为,索性抿紧唇跟上去。 邱雨终于有机会认真环顾骆鸣的房子了。 客厅与餐厅连为一体,吊灯大开,暖融融的光线冲淡了窗外阴云密布的天气。 桌椅茶几等家具多为棕色系,拥有老式的木制感,只有电视柜的样子勉强算新。 邱雨被柜里陈列数排的光盘盒子吸引住,正要过去细看,便听耳边说道:“过来吃饭。” 她并非第一次与骆鸣同桌吃饭,却是第一次在重逢后只有两人坐一起,一时手足无措。 “先喝汤。”骆鸣把盛满的碗递给她。 邱雨赶紧接过。 骨头汤里,几块熬得软烂的块状物起起伏伏,周围点缀着葱花。 她低头咬了口:“萝卜?” “嗯,放冰箱里备着,就猜能派上用场。”骆鸣看到一口接一口地吃,等了等才又问,“味道怎么样?盐放的合适吗?” “好吃。”邱雨点头。 “那就好,我很久没做饭了。”他说。 邱雨意外:“你平时吃什么?” “打球的地方有食堂,其余时候就外卖。” “自己一点也不做?” “面条可以。”骆鸣耸耸肩,“一个人住,总归会怎么简单怎么来。” 他半边身体靠着椅背,单手在桌面不时敲打,姿态闲散,面前碗里还是空的。 邱雨注意到了:“你不吃?” “早上吃过了,现在不饿。”骆鸣微扬下巴,“你吃你的。” 摆上桌的菜色很简单,除了汤,就是份素炒莲白,加上铺了点肉糜的鸡蛋羹。 刚退烧的人既要吃的有营养,又不适合吃油荤重的食物,他做出这几个算是费心了。 邱雨一向习惯照顾别人,冷不丁被别人照顾,鼻子忽地发酸,眼眶也跟着发起胀。 她慌忙把头压下,几乎要埋进汤碗,睫毛微抖,拼了好大劲才没让水滴落进汤里。 骆鸣没有说话。 有什么可说呢? 此时此地,提及过去并不合适,而说起现在又有些伤人,他索性留给邱雨足够的余地,也当没发现她突然的异样。 第80章 手机在掌心里握得发热,骆鸣垂下眼,脑中捕捉到点细碎念头,赶紧划开点进微信,找到了要聊的人。 这边慢条斯理地打字,那边却吃得着急忙慌,邱雨庆幸米饭软绵绵只一口多,不然她铁定得噎着。 搁下筷子,对面恰好抬头,扫过桌上的空盘子空碗:“饱了吗?” 邱雨连连点头。 骆鸣不再劝,起身收拾,顺便拿眼神制止了她试图帮忙的举动。 “你去沙发坐着。”他说,“七月半白天喜欢窝边上,你可以逗逗它。” “别了……我病着。”邱雨忙摆手。 却见对面似笑非笑:“撸猫的时候知道自己病了,怎么做家务就不记得?” 邱雨一时语塞,嘴巴鼓鼓的。 “放心,她这时候应该在我房间里睡觉,你去沙发坐着吧,没事。” 男人松松快快地往厨房走,邱雨瞧着他背影,突然回过神。 这几句话的重点全在最后……原来是拐着弯地教训她?过分! 而邱雨不知道是,更过分的还在后面。 她沙发没坐几分钟,就听门铃响起,骆鸣快步走过去,手起门开时,邱雨听见熟悉的嗓门:“鸣哥,衣服来了!” 可童小江的破锣嗓子此刻落在耳中,喜感一分也无,反而令她油然升起一种被抓包的惊悚感。 抓包?抓什么包? 邱雨站起身就要闪人。 “邱雨!”冯笑的声音也传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带了好几个码,你都试试!” 现在,她浑身僵直,完全走不动路了。 第70章 最不可能哭泣的人 幸好, 双方之间有个骆鸣挡着,冯笑不至于直接冲到邱雨面前。 她进屋后从童小江身后探出脑袋,眨眼睛:“听说你退烧了?” 这个“听说”就很灵性。 邱雨不得不转过身, 干巴巴地微笑道:“你怎么也来了?” “鸣哥说你需要衣服嘛,我就想来看看你。”冯笑说着,想起什么似的, “放心, 我已经得过了!” 童小江也点头:“对对对, 我们俩都感染过了。”他的破锣嗓子本身就自带信服力, 加之调子扬起,冷不丁就咳起来。 还好两人都戴着口罩,却又显得边上骆鸣特别格格不入。 邱雨见着不由心发慌, 但没理由走过去, 只得冲骆鸣招招手:“你……过来。” 她叫得轻,也没多少情绪,可童小江和冯笑都看见,原本面容平静的男人闻言后, 眼角微弯,愉悦一闪而逝。 两位客人先去客厅坐下, 骆鸣很快过来, 带了张毯子给邱雨铺腿上:“你遮着点, 当心着凉。” 童小江看看墙角空调正送出的暖风, 本能吐槽道:“鸣哥, 你这家里都能赶上夏天了, 还给毯子——嘶!” 他被踢了脚, 不由看向身边, 冯笑若无其事地把脚挪开, 冲邱雨笑道:“我和小江俩人一前一后得的,我算没什么症状了,但感觉上还没好全。鸣哥要你注意点是对的。” “啊是是是。”童小江反应过来,点头如捣蒜,“要不是鸣哥说你在这儿,我们还真不会出门。” 邱雨更不好意思了:“那你们还来……真是太麻烦了。” 冯笑摊手:“谁叫霏霏也在问,这事儿我总得管到底。” 郁霏? 见邱雨迷茫,冯笑后知后觉地啊了声,看向骆鸣:“鸣哥,你没和她说?” 骆鸣身体后仰,一只手臂很散漫地搭在沙发靠背上面:“哦,还没来得及。” 他斜眼递去身边,语气自然到连邱雨没觉得哪里不对劲,与他对视一眼便挪开视线。 “是这样。”冯笑虚虚扶唇,眼神闪烁,“我和霏霏不是都关注了你的视频账号嘛,她那天看到你新发的视频,有点担心,就来问我你是不是病了。” 郁霏担心她……邱雨说不清自己听了这话心里是什么反应,或许有些感动,也有些不得而知的怅惘。 “我呢,以前做调研总往城中村跑,你发的地方我也认识,不过那时候还虚着,小江也不太行,就只能问鸣哥了。”冯笑一口气说完,末了疑问,“她没联系你吗?” “我手机摔坏了。”邱雨下意识地说,想到骆鸣给的备用机,又往身边瞧。 骆鸣似乎一直在偏着头看她,见状从善如流:“我帮你去把手机卡取过来?” “不用!”邱雨吓了一跳,见对方不似开玩笑,忙提醒,“你别把自己弄病了!” 她鼓起眼睛,一副很着急又很焦虑的模样,仿佛如果骆鸣拒绝,下一秒她就会身体力行地去阻止。 冯笑与童小江不由对视,心思各在不言中,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俩都是乐见那边关系如此转变的。 只见骆鸣撇唇,恨不在意道:“感染是迟早的事情。”说完不知是呛了嗓子还是别的原因,他咳了几下。 童小江眼神瞬间庄重起来。 不愧是鸣哥,做戏做全套。 但不幸的是,骆鸣的这番话,竟一语成谶。 那是在邱雨痊愈的一周后,时间已进一月份。 邱雨觉得既然自我感觉没什么大碍,便打定主意要回城中村那边,面对骆鸣的极力挽留也不松口。 骆鸣大约也清楚自己留不下人,也不再多说,好不容易敲定第二天就走,结果当晚,客房的门却被笃笃敲响。 邱雨正去握把手,却听门外道:“先别开,口罩戴好。”声音隐隐发闷,“我可能中招了。” 她起初以为对方是在开玩笑。 屋内有准备好的口罩,邱雨戴上后便出去,骆鸣站在有些远的位置,吊灯的外层光圈正好洒在他肩上,蒙上一层柔和色调。 “暂时没发烧,但有重感冒的症状,我想不太适合送你走。”他带着商量的语气建议,“你就多待几天……至少,先看看今晚?”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邱雨再拒绝便显得不合时宜。 况且生病有很多不确定性,她也不能因为执意要回,完全不顾潜藏的可能……万一出个好歹怎么办? 要不是有骆鸣,邱雨还不知道自己会在城中村折腾到什么程度,现在轮到她照顾他,也算回报了这份恩情。 于是她很容易就点了头:“我可以,你快去休息吧。” 邱雨催促骆鸣进屋,骆鸣也不推脱,乖乖照做。 她自己去厨房转了圈,看看冰箱也看看储物篮,心里大概有了规划。 感谢在杨舒晴家得到的锻炼,邱雨对自己安排的食谱十分自信,很快就去找骆鸣,但卧室门大开,里面空无一人。 突然从厨房里传来热水器打燃的声音,她来不及去看,便依稀听到了些水声,循着望过去,卫生间的格子门紧闭,里面灯光大亮。 ……洗澡?! 邱雨被这没常识的行为给惊到了,但人已经在里面,总不能闯进去把他给弄出来。 她只得在门边来回踱步,一面担忧里面动静,幸好骆鸣迅速很快关了水,听得里面移门响动,邱雨再也忍不住,大力敲门:“你快点出来!” “稍等。”嗓音嘶哑回道。 邱雨怕的就是他加重病情,想想转身,去厨房兑了杯温水。 出来时骆鸣也正穿过餐厅,她看他一身显薄的单衣,几步冲过去。 “自己拿着,喝药去!”邱雨语气里含着愠怒,但眼前却忽地发黑,似乎是刚刚走太快,脑子便容易宕机。 “当心!”手中杯子被稳稳端走,同时,一阵湿润温暖的风包裹住她的全身,“走那么急做什么?”口吻很轻松。 他还笑得出来? 邱雨定睛,兀地冲那张勾唇的面孔开无名火:“你想发烧?” “家里开着暖气,没那么容易发烧。”对方浑不在意,“站得住吗?”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完全落进他的怀里,被单手禁锢住腰,怎么都挣不开。 ……这是一个病人该有的状态吗? 邱雨茫茫然地想着,直到脑门被轻轻一碰才回过神:“站好了,我得喝药。” 她气恼地抬起眼,骆鸣眉头压下,沉郁一片的眸光中,笑意不减。 邱雨把骆鸣催回卧室,量了体温测了抗原,又给他灌下感冒药才算。 抗原还是一条杠,她捏着看了好久,几乎要看花眼。 “好了,别看了。”骆鸣半靠床头,半真半假地说,“或许今晚症状就能减轻,明天送你回去。” “你先睡觉。”邱雨回道。 从刚才撞一起开始,她的脾气就有些不受控,说话也直得与平常完全不一样。 骆鸣看她一会,倒很听劝地躺下去,邱雨犹豫了下才凑近他身边,帮忙掖好被子。 手腕突然被抓住,却是不算大的力劲。 但她还是被吓到,垂眼看去,男人闭着眼,硬朗的轮廓此刻微微松泛:“别担心。” 这话瓮声瓮气又没头没尾,说不清是不是弥漫的睡意正在模糊人的意识,邱雨愣了半晌,才嘴硬道:“我没有担心你。”但抽手的动作却是放轻的,“我去休息了。” 第81章 她匆匆离开。 可说是回房,邱雨却不可能真的去睡,架不住焦躁的情绪,索性拖过转椅到骆鸣卧室边坐着,正铺盖毯子的时候,又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她很快找到了那帧重合的影像,脑子顿时乱起来,手指无措地把绒毯拧成麻团,最后使劲拍拍脸,人清醒不少,却始终压不下遍布脸颊的滚烫。 疯了。 邱雨不想让自己再被奇怪的情绪主导,赶紧把骆鸣的备用机拿在手里,她之前试过登录微信,让骆鸣和童小江给她验证,才登上自己的号。 置顶的是舅舅的微信,邱雨问了他家里是不是还好,过了大半天才回语音,却是病恹恹的声音,直说家里人都在发烧,医院那边没其他事来将,让邱雨就当是好消息。 她无话可说,只能让舅舅先养好身体,顺便把他们家下个月需要的费用提前打过去。 舅舅不再回复,而邱雨下定决心,至少在过年的时候,得回去一趟了。 那时候应该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她不去确定,可如果只是因为不确定就瞻前顾后,那什么事情都做不成。 邱雨长叹口气,又点进与郁霏的对话框。 上次听完冯笑所说,她就去感谢了郁霏。 小姑娘一直住在秦允华家,功课被看得紧,连回复消息都悄摸摸地在晚上进行,内容也简单,“不客气”三个字非常之冷硬。 可若真的字如人言,郁霏根本就不可能去拜托冯笑来她的地址吧?邱雨暗想,但不准备点破……如果郁霏希望保持距离,那她必须尊重。 邱雨杂七杂八地想着,一时竟分不出心去管那躺在床上的男人。 冷不丁的,从卧室里忽地传出几声哼哼,她稍稍一愣,瞬间站起来。 什么情况? 卧室里,骆鸣已经不再是刚刚入睡前的轻松,他侧卧,被子被下巴压得很紧,颊边肌肉咬死,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滚落。 邱雨手伸过去一碰,就被烫得一哆嗦。 烧起来了…… 男人喉间继续溢出近似呜咽的痛意,邱雨从未听过他发出这样的声音,一时间被唬在原地不动,直到对方忽地一下大喘气才回过神,跑出去。 再回来时,邱雨手里握着胡乱在卫生间里拿的毛巾,已经拧了冷水,匆匆往骆鸣额上盖。 冰凉覆上滚热,紧皱的眉心才渐有松开之势,可邱雨不敢放松,死死盯住他的脸色不放,直到看不见有那样明显的动荡,才敢拿毛巾逐一点着他额上褶皱。 就在此时,手腕皮肤忽地被什么刷过,一下酥软的痒意。 她忙挪开手望去,男人睁眼,眸光却隐隐涣散,与她对视,又似看着别处。 “小雨?”他终于启唇,声音很轻。 邱雨略作犹豫,俯下身应道:“我在。” 不料对方忽地弹起身,双臂伸展,将她牢牢拥住。 邱雨下意识要推,手已经抬起,却又顿在半空。 “你没事,真好……”他反复说着。 耳边腾着抖抖索索的潮气,有很难忽视的哽咽之音。 可强大如骆鸣,应该是最不可能哭泣的人啊…… 第71章 陪我过除夕 片刻后, 邱雨的手缓缓落下。 掌心贴住微显汗意的背脊,严丝合缝不留一空,热度的流转便只在他们之间进行。 她没有说话, 骆鸣也未有别的反应。 呼吸从急促渐渐回归和缓,不知过了多久,终于, 他彻底平静下来。 邱雨感觉到了变化, 稍稍犹豫后将人放开, 几乎同一时间, 那围住她的双臂也惊慌般地迅速回缩。 “你做梦了?”邱雨直起身,一面转着酸痛的腰一面问。 “没有。”骆鸣矢口否认,却始终垂着眼, 不肯看过来。 这不是欲盖弥彰吗?邱雨心想, 但没有揭穿,拿起额温计给他测了一下。 “烧起来了。”她回算上次吃药的时间,半带气恼地道,“你洗澡前就不想想的吗?” “……以为不会。” 闻言, 邱雨又瞪眼,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只得去给他重新倒了杯温水:“多喝点水, 待会我叫你吃药。” 骆鸣大约是刚醒, 神还在飘, 等邱雨说完一会后才迟钝地点头道:“谢谢。” 回复这话时, 他还是不怎么看她, 但又会偶尔地将眼皮迅速掀起又落下, 好别扭。 邱雨虽然很习惯看人脸色行事, 但对方变作骆鸣, 就陡升一种无措之感。出于某些不愿深想的情绪,她不愿深究对方的隐瞒,略作调整后便将想好的菜式给他说了一遍,又自作主张道:“行,你先休息,我出去了。” 她也确实说完就要走,但不想对方这次倒有了动静:“你……在外面?” 这话问的奇怪,邱雨疑惑:“我不在外面还能在哪里——”没等说完,却被对面打来一阵风打断 与此同时,从床垫传来急促的吱呀声:“我睡了!”她再定睛看去,男人已经缩进被子里,完全背对了她。 邱雨眉头拧了又拧,最后把他这样一惊一乍的不寻常样子归咎于生病。 “好啦,我就在外面,你不舒服千万别憋着,叫我就行。”她嗓音又软又甜,轻轻落在紧绷的神经上面。 骆鸣没出声,仿佛入睡。 只是等门关上,又过了一会,他才缓缓侧回身,眼中一片清明。 其实发烧对骆鸣而言不算可怕,他一向少有大反应,现在也没觉得哪里不舒服,所以,如刚刚那样失态,并非真的因为生病。 或许是作用在身体上的热度毕竟超出常态,待身体松懈后,异样感便会寻找到其中最薄弱的地方钻进去——比如,不受控的梦境。 骆鸣盯着闭合的门板,想起那副触目惊心的影像。 依然是退赛前夜,他躺在污水横流的地面,已是放弃挣扎的状态,但不知何时,却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朝他俯下,带着不加掩饰的泫然欲泣…… “骆鸣。”连声音也真如此实地撞入耳中。 明明理智告诉他,邱雨现实里绝对不可能出现在那个地方,但很快,恐惧铺天盖地而来,因为他看见,在她身后,有黑影扬起铁棍,作势砸下。 “不!”骆鸣睚眦俱裂,却动弹不得。 几乎同时,有声音闯入脑中—— 你说你要对她好,但是否存在另一种可能,被强行拉入不属于她的地方,她会如坠深渊,而到那时候,你确定自己真的能保护好她吗? 心脏忽地跳的厉害。 骆鸣几乎喘不上气,却还是坚持地撑起眼睛,看着门。 门外,邱雨就在那里,现在的她,也正真实地为他担忧。 何必为不曾发生的事情烦恼呢? 把握当下,才是最明智也最稳妥的选择。 骆鸣这样想着,终于能逐渐变得平静。 努力忽略掉内心深处难以磨除的不安,他告诉自己,如果真想向她更近一步,他就不能先自乱阵脚。 如此想通,蛰伏已久的睡意便趁势落在眼皮上方,骆鸣沉沉阖眼,朦胧间,只觉有人向他俯下身,但这次与梦里的血色截然相反,只有淡淡的馨香飘来鼻端,那是他蓄谋已久只想沉溺的温柔乡。 “……小雨。”从喉咙溢出喟叹,骆鸣微微勾起唇。 而他没有注意到,这一次,是真的有人在回应他:“好好睡吧,我陪你。” 不同于邱雨连绵五天的发烧,骆鸣的病况来的快去的快,体温一天就回落正常,接下来,在经历过相似的刀嗓与咳嗽后,他终于迎来症状彻底消失的那一天。 而再过一周不到的时间,春节也要来了。 邱雨早早就把要回家的想法给骆鸣说了,骆鸣心知没理由挽留,便只提议到时候由他送去车站。 她本想拒绝,可两人同处一个屋檐下多日,某些感觉早已不似之前冷硬,张嘴竟能不自觉地应下。 说完,邱雨自己就愣了。 而骆鸣只是微笑。 既然下定决心回家,舅舅那边也不可避免地需要告知,邱雨电话过去时,舅舅好一阵支吾,但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别回”二字。 谁家工作过年了都不回家?哪怕是做住家保姆,提出了这个要求,雇主也不可能真的不松口。所以说不了几句,舅舅那边也就答应了。 邱雨没把舅舅的反应放心上,一门心思地去列带回家的东西清单。 除此之外,她也要回城中村那边收拾行李了。 这一趟是骆鸣将邱雨送回去,两人走到自建楼楼底,正巧遇上房东阿姨出来,阿姨眼神在他们之间飘了下,笑眯眯问:“小邱,和男朋友来退租?” 阿姨算作邱雨来明江后会常打交道的熟人,闻言邱雨不由红了脸,讷讷几句后率先往楼梯跑去。 骆鸣客气地冲阿姨笑笑,正要跟上,却被叫了声“小伙子”。 他回头,阿姨唇边笑意稍敛:“我看小邱在你那儿都胖了。” 第82章 骆鸣微微沉眼,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我认识小邱这些年,知道她不容易……”阿姨拍他肩膀,叹道,“小伙子,好好对她啊。” 他这才勾起唇:“您放心,我会的。” 临近年关,加上病毒已经退去一波,明江也恢复了些生气,邱雨抽空去商圈逛了逛,买了些伴手礼,正在出租屋里挨个打包的时候,却接到郁霏电话。 “你在哪里?明江?”小姑娘直截了当地问。 她愣了下:“在的。” “我来找你。”对方不由分说,“地址发我。” 邱雨茫然里又夹杂了奇怪:“你不是住秦姐家吗,她同意了?” 电话那边却罕见地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只蹦出简单的三个字:“我跑了。” 什么叫……跑? “哦,如果你不让我来你这里,我就流落街头。”郁霏威胁得理直气壮,完全不觉得自己哪句话有问题,“你自己看着办。” 闻言,邱雨被吓到了。 她分不清郁霏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却又不可能真的怀抱一丝侥幸,万一出事了怎么办?邱雨让郁霏等在原地,自己匆匆出门,临走前给杨舒晴发去消息。 杨舒晴不知在忙什么,没有回复。 邱雨紧赶慢赶地到了机场附近,气喘吁吁一脑门汗,但坐在临街靠窗位置的小姑娘却悠哉游哉,叼着奶茶吸管支棱起眼睛,边上竖着个粉色行李箱。 “我送你回秦姐家。”邱雨拉起她胳膊就要要走。 郁霏却一把甩开:“我不去!” 抗拒的反应很真实,邱雨稍愣,这才细细打量过去。 一个多月不见,小姑娘肉嘟嘟的脸颊明显削减,身体线条出落得更挺拔,却也含了隐而不发的辛苦之色。 现在,她紧紧抿唇,神情倔强地冲着邱雨。 邱雨只得叹气,试图给小姑娘讲道理:“你不会真要去我那里吧?我马上也要回家了,你一个人怎么住?” “那你就把我扔街上。”郁霏明显脾气上来,油盐不进,“你就算现在送我回去,我也会自己跑的!” ……得,死胡同。 邱雨真怕郁霏脑子犯轴做傻事,脑壳想破,也只能找出一个人去求助。 电话拨过去,很快被接听:“不是说明天走吗?” “我这边出了点事。”邱雨简单说完,那边二话不说:“等我。” 二十多分钟后,邱雨拉着郁霏站在路边,车将将停稳,郁霏便一面窜进去一面兴高采烈地叫人:“骆教练!” 骆鸣只从后视镜瞟了她一眼,没说话。 郁霏敏锐地觉察到对方情绪,扁扁嘴:“怎么嘛,见到我不高兴吗?” “老实说,我只有惊讶。”骆鸣淡声道,“安全带系好。” 有骆鸣控场,郁霏不敢造次,说什么做什么,老老实实在后座蹲蘑菇。 车开出一路,骆鸣才问边上:“先去我那里?” 邱雨盯着手机,闻言点头:“嗯,麻烦你了。” 语气还算平稳,就是眉头一直皱着。 骆鸣余光掠过,不免问道:“怎么了?” “……可能,有些麻烦。”她喃喃。 邱雨刚接到杨舒晴消息,对方意思是,本来今天是要郁霏回老家那边的,但架不住她脾气上来,怎么劝都不听,只能先拜托邱雨把她稳住,然后再等杨舒晴那边想出办法。 可是,以郁霏刚才的样子,她会同意吗? 邱雨心里斟酌半天,才把杨舒晴的意思全部传达过去,不想后座却道:“那你陪我过除夕好不好?” 明天是除夕夜,也是邱雨要回家的时间。 她讶然回头,只见小姑娘一脸狡黠色:“不然——” 声调拉长,所有潜藏的寓意,尽在不言中。 第72章 是作为一个母亲,在爱着她吗 邱雨张张嘴, 却一时不好说。 留郁霏一个人呆着,自己走吗?可杨舒晴已经声明拜托。 或者她陪着留下来,缓几天再回家?但已经和舅舅约好时间。 怎么办? 邱雨一路头痛到金螺湾。 郁霏小孩子心性, 完全不明白自己给邱雨带来多大难题,骆鸣开门,七月半迈着矜持的猫步踏入玄关, 冷不丁与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对个正着, 胖狸花当即警觉地弓起身子。 小姑娘欢欢喜喜地往前一扑:“骆教练, 你养猫啊!” 七月半夺路而逃。 骆鸣在后面没拉住人, 头痛地磨了下牙,转去看身边:“你——” 话刚出口,却见对方愣着一张脸, 心思根本不在这边。 他只得抬手碰了碰她的胳膊, 直到脸茫然转过来才示意道:“先进屋。” “……好。” 邱雨脑子乱糟糟地进了屋,但照顾郁霏的本能还在。 她到客厅拿起杯子,又转去厨房倒热水,不巧水壶空了, 又去接水。 “霏霏,你先坐会, 我在烧水了。”邱雨探出脑袋对郁霏说。 郁霏正把七月半逮到手里撸得起劲, 闻言眼睛眨动, 很天真望向她:“你好熟悉这里。” 邱雨一时 ……这小姑娘, 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邱雨无语凝噎, 匆匆应了声就折回厨房里。 水壶那边渐渐有了嗡鸣的动静, 她盯着瞧, 脑子却下意识地转得飞快。 之前车上时, 杨舒晴说要与郁霏商量, 可到头来又不见她有任何动静。 这份疑问自然不能去问小姑娘本人——以邱雨接她时的所见,恐怕她的“跑”另有隐情,更与杨舒晴有脱不开的关系。 到底出了什么事? 缕缕热气从壶嘴不断冒出,噪声嘈得铺天盖地,邱雨却毫无被打扰的感觉,只一门心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下秒钟,水壶哒地一下跳停,紧接着,一只手从边上伸过去:“让让。” 邱雨的惊呼被瞬间堵在嗓子眼。 骆鸣不知何时进来厨房,或许是刚刚,又或许是更早之前,但很快,邱雨就确定了是后者。 “刚刚在想什么,叫你都没听见。”他瞥她一眼,手底稳稳将水注入杯中:“不想陪郁霏?” 骆鸣压低声音,邱雨也跟着轻声:“不是。” 如果真的不愿意陪郁霏,最开始她就不会去机场接人了……邱雨想着,又开始发呆,忽听耳边问道:“那明天怎么办?” 她一个激灵。 对啊,明天怎么办? 邱雨看过去。 骆鸣正垂着眼把剩余热水注入保温壶,手上动作不急不缓,嘴上却说道:“你真决定陪她的话,明天很可能走不了。” “……舒晴姐还没给我消息,说不定待会就来了。”她争辩。 骆鸣闻言,没忍住嗤了声:“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邱雨眼睛瞪圆,琥珀色在灯下渐深,特别像外面被迫接客的七月半。 他心头不由稍软,曲手轻弹她脑门:“我是为你好。” 如此大棒加甜枣的做派,只应属于亲密关系里的一环,邱雨从头到脚浇下莫名的暖流,眼睫窸窣抖动,正要说些感动的话,却听对方又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她妈妈说话做事每个准,可不一定会如你所想。” 闻言,邱雨和软的想法瞬间消散,小情绪堵得心里无端发燥。 她不太喜欢骆鸣对杨舒晴的评价,因而回复时便带上些不客气:“舒晴姐对我一直很照顾。” 骆鸣不赞同地拧起眉,教训的话就在嘴边,却见对方一副维护的模样,又想想她在杨舒晴那儿待了多久,对曾经的雇主有滤镜也正常,于是吸口气,缓缓语气才道:“我只是提醒你,万一有这么个情况发生,你是不是现在就得和家里说一声?” 邱雨没说话,但眉间挤出褶皱,显然也觉得他的所言不无道理。 见她为难,骆鸣的手下意识抬起,试图将那碍眼的折痕抚平,但他不知为何又在迟疑,终究被对方先察觉到意图。 邱雨弯腰把人避开:“我会去问霏霏的,你别管了。”她说完便拿起水杯惶然转身,很迅速地就把骆鸣撇在后面。 骆鸣愣了一会,摇头,心里又暗叹。 不知是为自己瞻前顾后,还是为对方的逃避。 当他再走入客厅时,邱雨正凑在郁霏身边看她撸猫下巴。 七月半大约是被摸得很舒服,不复之前抗拒,还挺乐意地在郁霏膝盖上翻个身,示意也给肚皮来上点按摩。 郁霏熟门熟路,帮她挠痒痒。 邱雨瞧得稀奇:“你很会嘛。” 郁霏瞥她:“我以前也养过猫的好不好,我——” 却不知想起什么倏然住嘴,脸色不太好看,手下动作也敷衍了些,不留神把猫戳到痛。 七月半一声嘶叫,蹬开郁霏往地面跳,哒哒几步奔到骆鸣脚边,很委屈地卧下去喵喵叫。 郁霏也站起来,不敢看骆鸣,讪讪道:“骆教练,我不是故意的。” 第83章 “没事,你坐。”骆鸣弯腰把猫捞进怀里,走几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你妈妈有联系你吗?” 走来时他就发现了,别看邱雨一副耐心陪郁霏玩猫的模样,转动的眼珠却骗不了人,明显是在纠结该怎么开口。 不想好怎么问,就准备一直等着吗?骆鸣不介意帮她一把。 果然,邱雨听到他这么问瞬间抬起头,眼里惊讶与不安混杂,骆鸣权当没看见,只盯着郁霏瞧。 郁霏此时手里没东西,没法理直气壮地分心,只得对上他的视线道:“没有。” 却没想到对方并不准备放过她,竟继续说:“那你问问吧。” 郁霏双眼微瞠,唇动了又动,却怎么都没法开口,僵在原处沉默。 邱雨看看身边又看看对面,想帮着缓和下气氛,却被骆鸣瞟来一眼:“你妈妈说过要和你商量的。”他没看郁霏,却字字句句都冲着她,“还是说,你不想?” 小姑娘扁起嘴。 “我不是你的小雨姐姐。”就听耳边说道。 郁霏酝酿好的那点眼泪顿时就被吓退了:“我没有……” 可狡辩在对上骆鸣看通一切的眼神时自动消散。 她有种被架得不上不下的尴尬感,下意识地去看邱雨,又被抓了包。 “说实话很难吗?”骆鸣眼神锐利,咄咄逼人。 小姑娘往身边瑟缩。 邱雨看不下去了,伸手揽住她,对骆鸣道:“她还小。” 骆鸣干脆半蹲下来:“郁霏,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有些事情只能自己抗。” 他语气平淡,仰起的脸上没有指摘意味,却比任何外露的情绪更直击人心。 郁霏愣愣看过去,几乎忘了刚才自己如何害怕与他对视。 至于邱雨,本来还想继续给小姑娘打圆场,闻言也闭上嘴。 但凡是年少成名的运动员,总会比同龄人多些成熟的地方,骆鸣能说出这样的话并不奇怪,因为他从小受到的就是如此教育。 片刻后,郁霏似乎受到了冲动,在骆鸣堪称温和的目光下艰难开口:“我……” 她声音拥堵,但对方却不似刚才催促,反而很有耐心地安慰道:“你慢慢说,我听着。” 不知那句话,小姑娘一下子红了眼眶,却很快抬手去擦:“骆教练,我不是故意的。” 邱雨忙去拿纸,冷不丁的,两只手在半空打在一起,她当即看过去。 骆鸣面无表情地迎上打量,却趁她不备迅速抽出一把纸巾,塞进郁霏手中。 郁霏把纸揉成一团往脸上糊,看起来惨兮兮的:“我……我们吵架了,我妈不高兴。”她的声音被纸团蒙得发闷,“我不想见她。” 这件事里应该被郁霏藏了些关键信息,邱雨想,但她再看骆鸣,对方点点头,似乎并没有要追问下去的打算:“所以,你准备一直躲在我这里?” 郁霏眉头一拧:“我没有!”她声音陡然拔高,对上骆鸣暗沉的视线,又蓦地心虚,“我本来准备去小雨姐姐那儿……” 谁知道小雨姐姐打电话给你,你就过来——这话她只敢在肚子里悄悄说,眼睛直直落在脚尖地板上,仿佛那里长了朵花。 对面无言,片刻后嗤了声:“也是。” 小姑娘身体又是一抖。 但骆鸣这一次好像就是为了过嘴瘾,说完便站起来,邱雨旁观,只见男人身形似乎小幅度的颤了颤,又迅速挺直。 “吵架归吵架,没理由让别人为你的所作所为买单,况且你的年龄也不算小了,这个道理应该懂。”骆鸣顿了下,“不过,我会先和你妈妈说一声。” 郁霏迅速抬头,眼里含着不可置信的惊喜。 “不然等你自己去说,我看得拖上好几天。”骆鸣转身,边走边道,“明天除夕,你小雨姐姐要回家的,知道吗?” 他说得又自然又顺嘴,但听在当事人耳中便完全不是滋味,邱雨也没想到他最后会来这么一下子,毫无防备,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等人回卧室关了门,她才迅速扭头安慰郁霏:“你别有负担,票随时能改,主要是让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也不放心……” 理由絮絮叨叨地讲,可小姑娘不知是不是被骆鸣弄得过于愧疚,一时间竟什么反应都给不出来,连眼神都避开了邱雨,直到七月半在附近探头探脑地看过来。 “小雨姐姐。”郁霏突然开口,“我以前也养过一只猫。” 邱雨不明白她说这话的意思,但顺势应下:“难怪你手法那么熟练。” 她盯着胖狸花,很喜欢的模样,却没像刚才那样自然地伸手去抱,反而跟见到什么似的,胆怯地缩了缩身体:“可是当时,我太喜欢和猫一起玩了,没有和刚到家的爸爸打招呼,妈妈就生气了。” 邱雨从未想过会听到郁霏说出自己过去的故事,一时间震惊不已。 此时此刻,小姑娘圆溜溜的眼中已经盛满泪水。 她恍若未觉,只喃喃自语,仿佛说出这些话,仅仅是为了陈述。 但……怎么可能呢? “后来,我放学回家,发现猫不见了,又哭又闹,被妈妈关在了储物间,后来她把我放出来,告诉我,猫被送走了……”或许是现在回想起来,也会被勾起当时的痛苦,郁霏喉间一窒,再开口时,破碎的哽咽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她还说,我们家以后都不会养猫。” 既是不能养猫,也是不能存在其他任何可令她玩物丧志的东西。 郁霏逐渐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可随着时间推移,疑惑却从未就此消减。 直到小姑娘终于开始学着不解,学着质疑—— 杨舒晴,是真的爱她吗? 是作为一个母亲,在爱着她吗? 第73章 交换秘密 邱雨一遍遍顺着郁霏的背脊, 徒劳地给她些许安慰。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隐约觉得自己并不需要特意开口。 郁霏虽然很多时候态度尖刻,却也是个聪明孩子, 她的所见所闻未必只是表面,恐怕自己心里早有了想法。 “郁霏。”不远处,骆鸣声音响起, “我和你妈妈说过了, 她应该很快会打来电话。” 仿佛是为了证明他所言非虚, 下一秒, 从郁霏口袋里传出嗡嗡震动。 郁霏拿出手机看了眼,“妈妈”的字标不断闪烁,但她又很快望着邱雨, 表情里带了点踌躇:“我去哪里接?” 邱雨了然, 指去另一个方向:“客房在那边。” 小姑娘一阵风地跑开了。 等那边房门彻底关上,邱雨才将目光挪回来,冷不丁地被走到身边的身影吓到:“你过来怎么不说一声?” 她抚着胸口,心脏砰砰跳, 在身边坐垫下压时达至混乱顶峰:“不用担心她。”男人语气平静,却在无形中靠近。 邱雨早已不是第一次与骆鸣如此近距离接触, 却依然免不了在他熟稔的呼吸下心慌气乱, 半晌才硬着头皮应了声, 手已经在膝盖上硬邦邦地攥成团。 耳边忽然问道:“你不信?” 她一愣, 扭头正对上他温和的眼眸, 里面没有丝毫惊讶。 双方默然相对, 无言许久。 客厅里静谧得不像话, 两人呼吸浅浅, 短暂交织又迅速抽离, 只偶尔听见客房里传出动静,那是郁霏拔高又迅速压低的声音。 七月半蹭着他们腿边来回转,也没得到任何留意。 邱雨大腿被猫脑袋多撞了几下,终于回过神,再看骆鸣时只觉得他眼神渐深,匆忙弯腰把七月半捞到膝盖上,学着郁霏刚才的样子一面撸一面坐正,不去看身边。 沙发垫子窸窣地晃了晃:“我和郁太太说,我过年得回去陪家里人。” “什么时候?之前没听你说过。”邱雨意外。 身边沉默稍许,她脑门忽地被轻轻一弹:“笨。”回头时,骆鸣很无奈地看着她。 邱雨一下子醒悟。 什么回去,不过是递给杨舒晴的台阶,让她碍于面子赶紧去联系郁霏。 不过这样说来,她还真得问问:“你过年就在明江?你爸妈过来吗?” 骆鸣慢吞吞道:“他们已经在旅游了。” 旅游?邱雨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 现在早没有过去非得聚在一起团年的习惯,父母洒脱,儿女才会更洒脱。 但她是没有这样的亲身经历,想想总觉得不可思议。 “你爸妈……好时髦啊。”邱雨由衷感慨。 对方眉眼温柔:“有机会你见到他们,也会喜欢的。” 她万万没想到这番对话还能回落到自己身上,不由红了脸。 而男人盯着她反应,身体俯过去:“我想——” 他唇微启,音放缓,很虚虚图之的模样,但又有不容分说的强势。 热浪翻涌。 邱雨屏住呼吸,手指在膝上弯曲,却终究逼着自己撑在原处。 她并非没有预感,却或许因为周遭氛围影响,依然放任这份预感成真。 第84章 如果他说了什么…… 邱雨隐约期待着,但这一次,却被外界干扰:“骆教练,我妈要我明天和小雨姐姐一起回去。”房门拉开,郁霏走出来。 小姑娘并不明白自己打断了什么,只是说话时不经意地往沙发瞟去,骆教练与小雨姐姐各自分得很开,也分别看向不同方向。 郁霏又走近几步,发生邱雨额角汗水在灯下反着光。 很热吗?心念不过一转,她被骆鸣喊住:“你们一起?” 郁霏点头,看着邱雨道:“我妈说那边离你家也近,回去方便。” 邱雨之前给杨舒晴收拾行李回老家时,听她提过一嘴地方,确实是到合渠坐大巴车两小时的距离,不由冲骆鸣点头。 “那就说好了,我让我妈买票,小雨姐姐你身份证号发她一下。”郁霏快人快语,一点也不见刚刚提到杨舒晴时的低落。 邱雨看了她一会,也不再多耗神去想其中到底有了怎样变动,点头答应了。 既然说好明天走,三人今晚便心照不宣地住一块,为了安全,也方便骆鸣第二天送人去机场。 临近年关,明江各大餐厅都订满了座,所幸各大超市都还开着,骆鸣便提溜另外两人出门采购。 邱雨以为去的地方就是在金螺湾附近,不想骆鸣一脚油门,直接把车开去连锁进口商超的停车场。 她自己几乎不来这种地方,唯一一次,还是陪尚在明江的蔡晶晶一起,据对方说是来见见“世面”。 世面有没有见到邱雨不清楚,但乍看价格确实是被惊吓到了。 那种惊吓的程度,当她再次踏上熟悉的地板砖时,卷土重来。 “怎么了?” 骆鸣本来和郁霏走一起,发觉邱雨迟迟没跟上,不由扭头,就见着对方支棱着眼皮站在原地,脸色反复不定有点精彩。 邱雨被骆鸣问回神,眼睛眨了眨:“就……没想到来这里。” 郁霏插嘴:“那你可以好好逛逛,我妈以前也喜欢逛这种地方,买起东西特别有劲。” 有劲是有劲,花费也贵。 邱雨看向骆鸣:“就三个人吃饭,用不着特意在这里买吧。” 对方却淡道:“就当是过年了。” 她一时张口结舌,找不出反驳的话。 就听郁霏咦了声:“骆教练,那你明天送完我们去哪里?” 邱雨也闪着眼睛看他,疑惑显而易见。 骆鸣被这一大一小双重质疑有些不自在,轻咳了声:“老康家里,约好了,童小江和冯笑也在。” “喔,大聚会哦。”郁霏笑眯眯的,突然一把抓住邱雨,“那我们别浪费时间啦!” 邱雨被毫无防备地往前拖,踉跄几步,勉强抓住点空扭头后望。 她想求助骆鸣让郁霏松手,但与他对视后,骆鸣只勾唇一笑,挥挥手。 去吧——他的唇动了两下,无声说道。 然后,邱雨便被卷入了汹涌的人潮之中。 而在商超待这几小时里,却是邱雨活到现在很少有过的经历——完全不用关注雇主需求,只以单纯的玩乐心态,在偌大的空间里毫无目的地游走。 虽然邱雨一开始还是会放不开,但有郁霏前前后后地跑,再怎么拘谨也总会被带进欢乐的氛围里,小姑娘拉她跑完前面几个区觉得不过瘾,还硬要她打开手机录下vlog。 “人多……别吧。”邱雨弱弱拒绝。 郁霏瞪眼:“你已经很久没发视频了,还要不要粉丝啊!” “拍这里不太好,再说有你在——”她继续找借口,但被对方当场否决,“会打马赛克吗?到时候原声去掉,ai配音导进去再加个音乐,谁知道是谁啊?” 邱雨无话可说,但还是犹豫,余光瞥见骆鸣靠近,心里没来由地一慌:“那个,要不我们先走,我再好好想想。” 郁霏也看见骆鸣,很不在意地说:“放心啦,他又不是不知道,不然那时候怎么去找你——”她得意忘形,话说一半才发现自己说漏嘴,赶紧刹车。 但已经晚了。 邱雨的迷茫没有持续很久,直直盯着郁霏看,连骆鸣走到身边都没理会。 “怎么停下了?”骆鸣瞧着边上一排空气炸锅,眉头拧了拧,“你不会想买这个?” 他问的是原地杵不动的郁霏,用的很正常的语气,却见小姑娘一下子跳起来。 “我我我去看娃娃!”郁霏几个健步钻进前面人群里,眼见着就要消失。 骆鸣想追上去:“你当心——”却发现身边有些诡异的不对劲,转头时,琥珀色的眼珠流转光芒,定定与他视线缠绕,不肯分开半分。 他有种被看穿什么的错觉,但是到底是哪里被看穿无从得知,只得忽略心脏莫名的狂跳,冲那双眼睛问:“你——” 就见对面忽地勾唇,不似常见的怯怯或者礼貌,是全然真心且灿然的笑意。 一时间,商超的喧闹尽数远去,骆鸣仿佛站在真空里,灵魂飘起,头脑发晕。 上次有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 大概率只会与比赛有关。 可骆鸣很确定,拿起心仪奖杯的快乐与现在的感觉相较,二者依旧是同等的……又或许,在眼下这种突如其来的幸福里,后者会更甚一筹。 “我去找霏霏了!”耳边陡然撞入声音。 他重回现实,置身数不尽的喧闹中,看着那道急吼吼远去的背影,忍不住笑出了声。 三人满载而归后,邱雨帮忙做了晚饭,吃过后,骆鸣就去厨房洗碗。她抢不过,又想到两人明天得早起去机场,便转身敦促郁霏洗澡。 小姑娘下午玩玩闹闹耗费了大部分力气,也没和邱雨多纠结,拿好衣服就进了卫生间,格子门关上,邱雨原地站了一会,才往客厅折去。 客厅连着内置阳台,此刻窗帘未拉,一面墙的窗玻璃宛如水晶盒子的外壳,形色各异的灯火倒映在眼底,又往心头坠去绵延不绝的温热。 邱雨想起明江壹号孤零零的五栋楼,虽然入住率也不错,但各自区间划分刚硬疏离,便少了这种自然而然的人气。 她看过片刻,脚随意挪动,不自觉地往电视柜靠拢。 厨房里,水声淅淅沥沥。 邱雨站在那些整齐排列的光盘盒子前,从标有2016的地方一直往下看。 2015、2014、2013…… 她知道这些数字应该是指年份,却不明白它们的含义。手不自觉地抬起,忍不住想拿出一盘—— “想看?”身后突然问。 邱雨吓一跳,迅速转身。 骆鸣不知何时在她身后不远,双腿微开站得散漫,又垂眼,捏着纸巾逐一缓慢地擦过修长的手指,就是不看对面。 邱雨咽了下喉咙,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而就在此时,从卫生间哗哗的水流中,隐约传出郁霏不太在调上的歌声。 她突然少了点被戳穿的尴尬:“不用。”说着还冲对方笑笑,“这么多光盘,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我估计你也不会给看的。” “嗯,都是秘密。”没想到对方还真从善如流。 邱雨脸一僵,又迅速附和地干笑了声:“行,我就不打扰你了。” 她说完要走,却不料对面忽地靠近一步,硬生生地逼她后退。 腰在将要撞上身后把手时被果断一捞,宽厚的软垫隔绝了邱雨对金属的磕碰,不算重的一声闷响,却依然令她不自觉的牙酸。 邱雨抬起眼,正要冲对面展现自己的关切,颊边却一阵风过,同时阴影下压:“但也不是绝对不能看。” 骆鸣一手撑在邱雨头侧,低磁的声音徐徐往她心口缝隙里钻:“事关我的秘密,你真的没兴趣知道吗?” 本该拒绝的话一下子被邱雨咽在嘴边,半晌后才恍惚地记起询问:“什么条件?” “如果,你有同等的秘密与我交换。”面前双眼里,漩涡积聚,仿佛有海妖诱人往里,“邱雨,你有吗?” 第74章 回来找你 她……有的。 邱雨想着, 唇讷讷蠕动,似乎要说。 骆鸣眉眼越发压下,鼻尖近乎与她相触。 “所以, 你是有的。”语气肯定,气息徐徐喷吐在邱雨的唇上,仿佛缱绻地接吻, “告诉我。” 她脑袋不由发晕。 对于想问的问题想说的话, 明明有更妥帖的办法来弄, 却偏要纠缠至深。 但说实话, 邱雨并不抵触。 如果能剖开她此刻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会发现她竟是在莫名地喜欢与雀跃。 “邱雨,告诉我。”耳边声音轻拢慢捻, “我保证, 只会有我知道。” 光晕似在眼前扩散,环绕着人影,构成一张无比梦幻的画面。 邱雨受到蛊惑,已经嗫嚅着要开口:“我——” 可就在这时, 附近门拉开,声音清脆传来:“小雨姐姐!” 神智一下子窜回来, 震得身体一颤, 邱雨下意识地推开身前人。 第85章 骆鸣倒配合地后退一步, 可也就这么一步, 胳膊抽离, 与她的距离依然过于接近。 “小雨姐姐, 我换下的衣服放哪里?”郁霏揉着眼睛, 没发现这边异动, 只冲着邱雨方向问。 邱雨定神:“我来给你看看。”而身前影子不让, 她无奈放低声音,“霏霏叫我。” 骆鸣微微动唇:“你还没回答我。” “你怎么这么固执——”邱雨有点恼火,但看对方依然纹丝不动,才硬着头皮保证,“总会告诉你的,可以吗?” 闻言,骆鸣侧过身:“嗯,可以。” 他回得迅速又平静,邱雨不疑有他,擦肩朝郁霏那儿走去时,手腕又被突然抓住,同时,掌心被指甲尖迅速勾过。 她一下子睁大眼睛,但手腕已经被放开,眼前一张脸正微勾起唇,报以无辜的笑意:“你说的话,记住了。” 声音很轻,是只存在于二人之间的呢喃。 一瞬间,电流酥酥麻麻地往心里通去,邱雨深吸口气勉强板起脸,才能不落痕迹地对郁霏摆出正常状态。 所幸骆鸣这次不再逗她,回头目送一大一小往客房走,门关上,心里隐约升起些愉悦,但更多的,却是实实在在的怅惘。 明明已经碰到了深处,却不得不放弃追问。 真的……很遗憾啊。 第二天一大早,骆鸣把邱雨和郁霏送到机场。 除夕早晨,机场人不算多,他做足主人自觉,要请两人早饭,但架不住邱雨坚持,只得放手让她付了钱。 郁霏反正年纪小,什么事都轮不到她,就边上看热闹,等两位大人热热闹闹地弄完,才很不经意道:“骆教练,你好让着小雨姐姐啊。” 小姑娘说话时带着天真的笑,但邱雨不敢真把她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看,闻言赶紧解释:“是我们太打扰骆教练,请早饭是应该的。” 话音刚落,便听男人轻咳了声,邱雨从昨晚心虚到现在,顿时觉得他是被戳到痛脚哪里不痛快。 可就算有疑问,眼下也不是询问的好时机,而再过一会两人要办登机了,就更没法抽空去试探了。 郁霏的小登机箱可以直接拉上飞机,邱雨却因为塞了满当当的礼物和特产,二十八寸的行李箱只得托运。 骆鸣之前帮她搬过箱子,这次也顺势帮忙拎上传送带,就是等行李牌绕上去后,忍不住问:“你一个人回去拎得动吗?” 邱雨一面等登机牌一面道:“以前更重的都搬过。” 她说的语焉不详,骆鸣却没来由地听出了点喟叹,仿佛是过去在未经雕琢便跃然于人前时,总会多些天然的沉重感。 他便没有追问。 登机牌到手,两人去过安检,越是临近地方,邱雨脚下便越是放慢。 郁霏没注意她,自己先一步排到前面,扭头:“骆教练,拜拜!” 邱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也应该与人道别了。 于是她也依葫芦画瓢地扭头:“我走了。” 骆鸣还在身边,闻言斜眼过来,应道:“嗯。” 但这样子也不像是道别,邱雨犹豫了下:“再见。” “嗯。”还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 邱雨吃不准骆鸣到底什么意思,拿眼睛迅速瞟前面,郁霏已经跨进安检门内,小小的身影已经看不见。 她见状迅速扭头,盯着那张淡定过分的脸,脑中将昨晚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重导了一遍,才咬牙道:“我回来找你。” 至于找他做什么——邱雨想,到时候再看再想,总之现在脱身要紧。 骆鸣并不在意她心里的算盘,闻言终于笑开,屈手在她鼻尖刮了下:“嗯,落地了和我说一声。” “……好。”邱雨松了口气,又忽地反应过来两人不知何时进展的亲密,脸一下子发红发烫,匆匆把人抛在身后。 但到底她还是在心里留了点念想,快进安检门时,邱雨没忍住回头,发现男人竟还站在原地,与她对望之际,手扬起。 一路平安——唇形无声,却镌刻道道不舍。 邱雨一早就告诉过郁霏自己没乘过飞机,因此打飞的一路的诸多事宜都由小姑娘指点。 当然了,国内航班没有国际航班那么复杂,至少国语听得懂,空少空姐的表情也看得懂。 她很快就适应了。 不过,当飞机遇上气流时,邱雨还是心慌,本想问问郁霏怎么办,结果小姑娘比她还紧张,一双眼水汪汪地看过来,她当即心软。 “要抓我的手吗?”邱雨试探地问。 对方一把抓紧她的手腕,嘴巴紧紧抿住。 所以在飞机剧烈颠簸时,两人抖抖索索地抓住彼此,等,邱雨才后知后觉 “我超怕失重的……”耳边嘀咕,她看过去,郁霏不太自然地板起脸,“警告你,别和其他人说啊。” 邱雨愣了愣。 她能和谁说?杨舒晴吗? 哪有母亲不明白女儿害怕什么的? 想到这里,她哑然失笑。 从机场出来再搭上杨舒晴早订好的网约车,从高速公路一路疾驰,终于在落地四小时后到了杨舒晴的家乡。 既与合渠是同省相邻的地方,那里有着邱雨很熟悉的冬景,寒风习习,枯枝萧瑟,街边建筑也多有时代感。 车在一栋还算新的六层商厦边拐了个弯,驶入狭小道路,最后勉强在路边众多停靠的车辆中间卡了个空。 从车门出去多走几步,便能看见“宜美和园”的立体门牌,恰逢灯下,冷硬的银色光线往周围分散,正拢住杨舒晴的一双黑色矮跟靴子。 见到车停,她正匆匆往这边走来。 邱雨刚和郁霏下车,见状忙对小姑娘说:“你去舒晴姐那儿,我来给你拿行李。” 但郁霏好似没听见,转身就去后备箱,把粉色行李箱在地上放稳,才慢悠悠拖到杨舒晴面前。 “一路累了吧。”杨舒晴伸手拍拍她头顶,邱雨没听见郁霏说了什么,只见得杨舒晴脸上笑容似乎挂不住,赶紧拖着自己的箱子上前招呼:“舒晴姐。” 杨舒晴见到救星似的眼睛一亮:“辛苦你了。”她冲着邱雨温柔微笑,“除夕还麻烦你,真不好意思。” 邱雨看着她削瘦苍白的脸,也微微动容,伸手去拿郁霏行李箱,在小姑娘回头瞪眼时无声撺掇——多和你妈妈待一块。 也不知郁霏看懂了多少,但表情已经不太自然,好在回头和她妈说话时,杨舒晴绷住的眉眼肉眼可见地松开,估计是听了进去。 邱雨也在心里松了口气。 这里小区虽规模小却看着还算新,听杨舒晴介绍说是十年前的楼盘,当时买下来看重地段,邱雨回忆了下一路过来的街景,猜测这里算是小城的中心区域。 三人七拐八拐后进了楼栋,上去第二层,就到了地方。 杨舒晴开门先进屋内,邱雨跟在后面,刚跨入玄关,迎面却无端扑来一股陈腐的气息,人瞬间透不过气。 她皱眉的样子被杨舒晴扭头看见,便听对方道:“这边房子还是老了点,和明江那边没法比,你别介意。” 邱雨哪里会把客套当真,闻言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是有些晕车……这里比我家在合渠的房子好多了。” 杨舒晴转身:“那你随便坐,我先去给你倒水。” 她说话间已经离开老远,邱雨拉不住人,只得暂时把行李箱立在玄关,人往客厅里走。 屋里暖气开得足,瓷砖地面不至于多凉,脚底板甚至有点出汗。 邱雨很难分清自己究竟是热还是紧张,但坐下后,心脏依然砰砰直跳。 她宁愿当作是空气不畅惹的祸,想想又忍不住环顾四周。 沙发罩着浅色布料,褶皱很多,茶几上杂乱摆着些纸张本子,还横了几个药瓶。 邱雨看了一会,工作魂熊熊燃烧,忍不住上手整理。 “哎小雨——你别动!”声音急吼吼传来,她有些尴尬地住了手。 杨舒晴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放,水差点溅出来也不管,只顾低头收拾:“不好意思啊,这些都有顺序的。” 但以邱雨旁观来看,她动作时也没多少章法,把东西胡乱塞成一团揣进怀里,就往其他房间带去。 等人再回来,脸上又恢复殷切:“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见她不知又要去哪里忙活的架势,邱雨忙摁人坐下:“舒晴姐,你先喘口气。”她明显感觉到,杨舒晴的反应总是高高低低来得突然,不正常。 可想想也能解释,毕竟母亲生病到现在都没好,能控制住情绪已经不容易了,也不知道只有母女俩在老家,会不会不方便…… 邱雨突然后知后觉,看向郁霏。 从进门坐下开始,郁霏便一直很安静,眼睛盯着鞋尖发呆,仿佛一尊石雕。 而杨舒晴也没对女儿再说什么,只顾拉着邱雨聊天,多是家常话,没什么营养。 第86章 一种很难形容的诡异让邱雨无端发慌,她摁捺着与杨舒晴又说了些有的没的,便准备告辞:“我还得回家里过年,就不打扰你们了。” 却见杨舒晴眼神闪烁:“其实有件事,我得拜托你……”她面露犹豫,挂起的笑容也显得僵硬,“小雨,你能帮我陪下霏霏再走吗?我妈今天指标突然升起来,我待会得去趟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不对劲吗?不对劲就对了——【来自作者的一点无关痛痒的小剧透】 第75章 能陪你跨年,也算不错 事关老人, 邱雨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得点头答应。 时间已经是下午,杨舒晴收拾稍许就出了门。 邱雨带郁霏一路回来, 只随便垫了下肚子,她沙发坐了会,便去厨房下了两碗面。 家里自然不会有郁霏想吃的方便面牌子, 好在还有其他菜色可做浇头, 邱雨熟谙郁霏口味, 面端上桌没几分钟, 就被饥饿的小姑娘一扫而光。 “吃饱没有?我还能做。” 郁霏摆手:“这些够了。”说话间隙咽下最后一口面,很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邱雨赶紧倒了杯水推给她:“你吃太快了,会消化不好的。” 类似的话语在明江时其实不太多见, 一来有杨舒晴随时耳提面命, 二来似乎周围人都不太会有狼吞虎咽的情形发生。 但今时不同往日。 郁霏端起水杯的手顿了下,很快若无即使地喝进去一大半,才不咸不淡地应道:“我之前吃面比这还快,你怎么不说?” 她的吃面, 自然是指明江那为数不多的几次,但当时总归是有其他事情在烦恼, 吃的问题便忽略不计。 不过…… “你后来吃了吗?我是说方便面。”既然提到这一茬, 邱雨忍不住问。 “没机会, 我全送周诗琪了。”小姑娘道。 她愣了下:“送人?” 郁霏眨眨眼, 后知后觉地捂了下唇:“忘了, 和你不用撒谎。”她嘀咕完又轻咳了声, 才正正经经地看过来, “我去她家完, 全带过去了, 也吃了一包。” 很平静的调子却说着并不算平静的故事,邱雨实在不知该怎么回,愣怔着,对面小姑娘倒扯了下嘴角:“反正我又不住自己家,不吃就浪费了,而且周诗琪挺喜欢的。” 她默了默:“你们关系很好。” “还行吧。”郁霏顿了下,却叹了口气,“不过小孩子的好就那一会,分开久迟早会散,我明年走了估计就不会了。” 邱雨惊讶:“你怎么会这样想?”那俩小孩的友谊,不管郁霏如何想,周诗琪是实实在在地为她着想,无论是之前在校门口的提醒,还是通风报信郁霏她爸小三上门。 郁霏耸耸肩:“不是我想的,我妈说的。” 她的表情理所应当到不可思议。 “你……自己觉得呢?”邱雨小心翼翼道。 或许是问题戳到了郁霏的痛处,她半晌没说话,神色也从平静渐渐变出隐约扭曲的折痕,却又很快被笑容抚平。 “我不用觉得啊。”小姑娘唇角勾起,重新回到一派天真无邪的状态里,“反正不管我怎么想,都不重要。” 邱雨闻言愣了好久,直到郁霏说去房里躺会才回过神,目送她离开,心脏不知为何跳得发慌。 真是好奇怪的话。 邱雨原本打算杨舒晴回来就立刻启程回家,可从下午等到天边擦黑,都听不见门锁动静。 她怕打扰杨舒晴,也不好打电话去问,想要郁霏帮忙,但小姑娘不知是不是睡太熟,对她的喊声完全没反应。 邱雨只得来回捣腾手机,与杨舒晴的对话一直停留在她询问对方何时到家的问题上,邱雨看久了也觉得厌烦,转而退出去。 排在对话界面第二栏的消息则来自舅舅。 她给舅舅说明了突发状况,那边倒没什么不满,只要她先把工作完成。 可这种事……哪能真的算工作? 邱雨没有说过自己已经不在杨舒晴家干活,或许潜意识里,她害怕被家里知道自己失去固定的收入,会更闹腾。 长久以来,她所拥有的大部分东西,不过是只在手里略略掌控过,就要交付他人,有母亲默许,她不能说不,却并不代表她不愿改变。 现在,应该正是时候了吧? 邱雨想,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要去医院看母亲,然后好好合计接下来该怎么做。 无论舅舅是什么态度,无论舅妈会说得多么难听,她都想努力争取离开,也许就会得到不一样的结局?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会有这种感觉。 邱雨不由捂住胸口深深吸气,想让自己平静些。 这个时候,微信忽地进来一条新消息。 骆鸣:到家了? 她愣了下才点进对话框。 其实刚下飞机时邱雨就给骆鸣说过了,下午下车后又告知过一次,对方回得也慢,不难猜应该是在聚会。 除夕本就是团圆的日子,哪怕只是与朋友,也该开开心心地顾着自己……邱雨手指顿在半空,努力思考该怎么回,才不至于把自己的沮丧传递给对方。 结果不等她组织好语言,骆鸣似是等不及,直接拨了语音通话过来。 叮叮咚咚的动静让邱雨差点失手摔了手机,又怕吵醒郁霏,想也不想地便摁了接听,同时接上耳机线。 她不知该感谢骆鸣没打来视频,还是该恼火他的通话不是时候,可不管怎么样都晚了,只得努力平静道:“有事?” “你到家了吗?” 邱雨稍微犹豫,被骆鸣捕捉到:“没到?你在哪里?”不得不说,他敏感起来脑子还是转得很快的,“不然我们视频。” 这样强势的他有种奇异的陌生感,但邱雨并不讨厌,只是一面叹着气说了实话,一面问他:“你不是和康锐他们在一起?” “吃饭休息,童小江在闹,我来外面院子吹吹风。” 院子?不愧是康老板……邱雨咋舌,却突然反应过来:“你喝酒了?” 就说怎么说一不二,现在能听出点醺醺然的酒意,就是不知道骆鸣酒量如何。 邱雨乱七八糟地想,突然听到一句:“不能推。” 放轻放低的声音,仿佛贴近耳边的呢喃,让她的脸陡然滚热。 “啊……这样……”邱雨脑子晕乎,半晌才找着话,“因为你要离开明江?” “谁告诉你的?”那边还是闲闲低语。 她勉强从回忆里拽回神智:“之前都说你不在俱乐部干了,我还以为你会跟柯行织……” “走”这个字音,在唇边不自觉湮灭。 直到现在,邱雨都能完全复盘当初知道消息时,自己心里是如何翻涌,不同于那些通过纾解便能即刻散去的情绪,那些细微的失落或是酸楚,只会渐渐渗入心脏深处,直到某一天时机成熟被翻出来,或许会发现,那里已经凝结出巨大的团状物。 她紧抿着唇,嗓子被莫名的力量给锁住,完全说不出话。 沉默不过一瞬,再听见近在咫尺的声音,依然来自耳畔:“邱雨。” 这样从骆鸣齿间听见自己的名字,邱雨有种被珍视的错觉,她直觉不可能,可下一秒,对方也不管她是否回应,以一种很缓慢平和的口吻说,“我要走,也不是和她。” 她愣住,眨眨眼,感觉到了潮热沿着上下眼睑蔓延,但心里却是无比柔软。 无声胜有声莫过于此了,那边也不再逼问,再开口时便岔开话题:“待会回去会不会很晚?” 邱雨手指把耳机线绕了几圈,才轻声应他:“我不知道。”又隐约听到电话那边有人在喊骆鸣。 果然,下秒钟对方便道:“他们在叫我了。”说着顿了下,最后叮嘱,“上车到家都和我说一声,注意安全。” 这一次,通话彻底挂断。 但邱雨盯着对话框出神了好久。 脑子里萦绕最后的叮嘱,觉得麻烦的同时,但又有种奇妙的感觉。 最后,她忍不住拿手碰了下嘴角,不太意外地摸到了弯曲的弧度。 临近九点,门锁才有了被拧开的动静,邱雨闻声走过去,与进门来的女人面面相对。 女人头上包着一圈厚头巾,裹着臃肿的羽绒服,麻秆似的腿杵在原地,上了年纪脸颧骨高耸,投来的眼神也阴骛,让邱雨无端想起自己小时候看到的巫婆脸。 所幸女人身后就是杨舒晴,她侧身给两人介绍:“这是我妈,这位是邱雨。” 邱雨慌忙招呼:“阿姨您好。” 女人眯起眼,眼睛上下扫着仿佛打量:“哦,小邱你好。” 很奇怪的行为,但此刻又并非细究这些的时候。 无论如何,杨舒晴回到家,邱雨今天的任务彻底了结,她道别后便匆匆赶去汽车站,可最晚班次早就结束。 如果放在平时,邱雨稳妥起见多会选择原地将就一晚,但对回家的渴望已经压倒一切,哪怕杨舒晴电话追来,努力劝说她回去住上一晚,她也硬着头皮去选择拼车。 第87章 这个万家团圆的时间,在没什么章法的小地方,能拼的车自然不会来自正规途径,所幸车费不算特别离谱,也算安慰。 邱雨第一个进了车,等司机又拉进来几位客人坐满才算定心。 但定心也不过这一刻,当发现同行的不是身形膀大腰圆就是衣服乱糟糟散发异味,她总没法说服自己放心,最后忍不住,在司机发车前缩在角落,和骆鸣讲了这个情况。 很快的,电话打过来:“手机有电吗?” 那边直截了当,邱雨也小声应下:“有的。” “那就开着。”电话那边,车载电台放着春晚直播,她不免有种与他一起过年的恍惚,不等回神,又听骆鸣道,“你进微信,共享位置也打开。” 邱雨一通操作:“好了。” 对方却半晌无声。 耳边电流音滋滋响着,此时又正是所在车辆一个转弯,众人被惯性驱离原位,她被身边衣物贴近,当即心慌:“骆鸣!” “我在,刚才算时间去了。”稳稳的声音里含着点笑,却更有掩不住的唏嘘:“能陪你跨年,也算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榜单搞定!明天可能不更(恢复隔日更),也可能更,估计全文再有个3-5w会正式结束吧!我已经开始期待了!感谢收藏的大家伙儿,爱你们~~~ 第76章 每一秒每一时都是变数 从杨舒晴老家到合渠, 足足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再加上送到家的时间,到地方确实怎么算都已经是第二天凌晨。 但, 乍听骆鸣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邱雨愣了很久,耳机线被手指足足绕到底,才回神似的轻声应下。 很快, 车驶入高速。 电话那边, 车载电台一直放着春晚直播, 声音小得像催眠曲, 加上骆鸣也不说话,邱雨逐渐昏昏欲睡。 不知头垂了多久,身体冷不丁地往前扑去, 她脑袋撞到前排座椅, 钝钝地睁开眼看窗外,车停在高速服务区。 同行有人去了卫生间,把车门开着透气,夜晚寒风刺骨, 邱雨小声嘶嘶几下,把外套裹紧。 忽听耳边问道:“刚睡着了?” 邱雨本能反应:“我说梦话?”说完才觉不对, 但已经晚了, 对方闻言轻笑, 带了点回音, 被静谧的车内空间衬托得分外掷地有声。 邱雨耳朵嗡嗡震, 心也轻颤, 良久才抿了下唇开口:“你还在车上?没回家?” 这时候正巧听见车载电台里传来主持人的报幕, 她后知后觉, 难免奇怪。 “绕去别的地方探望了下长辈。” “等等, 你在开车?”邱雨突然想起他喝了酒,赶紧问。 也怪她之前太为回家的事情慌乱,完全没关心到骆鸣身上。 心里如此自责,却听对方又笑起来:“怎么,担心我?” “……没有。”邱雨脸红,又喃喃嘴硬,“只是觉得如果你叫了代驾,人家可真不容易,再晚点都要倒数跨年了。” 耳边沉默片刻,才简单道:“放心。” 放心什么? 她张张嘴,却被抢先一步反问:“你呢?现在在哪里?” “服务区,到家还有四十多分钟。” 那边咦了声,似有些惊喜:“那我们差不多到家……希望能赶上。” 他话说得含糊,惹邱雨狐疑,等真到了筒子楼底下才明白怎么回事。 大约是镇上道路无人,也因为运气使然,剩下的回家路比邱雨想象中要顺利许多,同车的都在她前面下车,司机赶在半小时的节点抵达目的地。 “姑娘,到了。” 邱雨下车。 小镇现在也禁烟花爆竹,只能听见遥远的郊外传来些许响动,落在耳中的质地像凭空扔出一团不轻不重的棉花。 她记得这里的人喜欢提前点鞭炮庆祝跨年,恍惚了下,眼角忽有磷光闪闪的白线扶摇直上,在夜幕中绽开一朵绚烂的花。 邱雨瞪大眼睛,刚拿手机出来划亮,就见时间从23:59跳至00:00。 然后,便听有人叫她:“小雨。”耳边声音低磁动人,“新年快乐。” 是的,赶上了。 骆鸣等邱雨上楼进屋报平安后才挂断电话。 他坐在原位,长长舒了口气,伸手关掉车载电台,推门下车。 地下车库的排风口呼呼作响,无处不在的机油味被萃出了点混杂的冷意,吸一口,足以成为冲淡醉意的绝妙武器。 不过骆鸣的醉意早在车停的那刻就散去了,两个多小时前,他接到邱雨的电话,便示意代驾将车停在车库就走,然后一直等着。 等待一个不确定的时间固然难熬,但因为等待的对象特殊,那么过程本身就别有了趣味,且舍不得结束。 骆鸣坐在副驾驶里,听着耳边均匀的呼吸,手指一搭一搭地点着膝盖。 他想到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只是单纯坐着听着,直到电话那边传来咚的闷响。 不算多么大的动静,听起来像邱雨额头撞到了窗玻璃,很快她含混几声,又睡过去。 骆鸣眉心终于动了下。 那一瞬间,他多么希望她倚靠的是他肩头,并至此到老。 邱雨推门进屋,灰尘漫天,她呛得连连咳嗽,想开灯却打不亮,再去看总电闸才发现关着,又赶紧推上去。 屋里大亮,更显得入眼一切极为凌乱。 被灰尘覆盖的凌乱鞋印,倒地不被扶起的椅子,还有被随意挪开的方桌,熟悉里混杂的陌生感剧烈地冲击了邱雨。 邱母是个爱干净的人,哪怕家中条件再差也将一切收拾的井井有条,可现在,女主人早已入院多时,也不会有别人帮忙照看家里。 如果母亲回来,她会多难过?邱雨脚下不自觉地挪去厨房,却又站在门外不动了。 那里与外面浑然两个世界。 里面损毁严重,也没有灯,她打开手电往里照。 漆黑的墙面,散落的残渣,没有一处角落可称完好。 不过,当时的事故并没有造成爆炸。 邱雨不知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之前或许因为逃避,她从未主动要求看看现场,如今人在门口,有莫名的胆怯。 邱雨忍不住地去想,那时候躺在地上,被火焰吞噬的时候,母亲究竟有多么绝望……铺天盖地的窒息侵袭而来,她蓦然升起悔意。 自己应该早一点回来的…… 邱雨攥紧了手,任由无措与悲伤将她撞成无数个碎片。 可人生的抉择哪里是那样容易就能扭转的? 每一秒每一时都是变数,普通人只能选择当下。 或许是回来的太晚,也或许是心绪起伏,天刚亮,邱雨便从浅眠中醒过来。 昨夜她草草收拾出床便躺下去,屋里没有暖气,眼下手脚已经冰凉,只能爬起来。 洗漱后,邱雨下楼去买早饭吃。 筒子楼附近有家卖包子馒头的店面,开了十多年,她从小吃到大,与老板也认识。 见到熟面孔,正拿塑料袋给客人分装的老板愣了下:“小雨?” “嗯,张伯,我回来了。”邱雨仰头看招牌。 对面视线稳稳落在她脸上,一直没有挪开,等她回视过去,对方又别开脸,嘴上道:“选好了吗?” 邱雨按捺下心中疑惑:“拿两个菜包,一袋豆浆。” 老板很快把东西装好,递过来。 她拿手机扫码:“多少钱?” 对方却摆手:“不用给。” “那怎么行,我——” “哎呀小雨,张伯从小看你长大的,这点就当请你的,天儿冷,你别冻着。”这家店面一向生意好,说话间隙,邱雨身后就挤满了人。 她只得往边上站,准备等等再问老板刚才怎么回事,但见对方忙前忙后实在腾不出空,又作罢,在鼎沸人声里和老板说了声再见就走。 邱雨转身离开,正与熟客招呼仿佛没听见的老板忽地一顿,抬眼看过去。 熟客也循着往远处方向望,过不到一会便啧了声:“那姑娘有点眼熟,谁啊?” “那个……唐一秀的姑娘,就后面那楼里的。” 熟客大惊:“哎呀,是那家着火——” “嘘!”老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相互对望,眼中各有复杂之色。 半晌,双双叹出口沉重的长气:“可怜啊。” 邱雨联系上舅舅是两小时后,她本想直接去医院与他碰面,但舅舅那边硬要她先到自己家。 大年初一,小镇里走亲访友的不少,路上车多,公交走走停停,比印象里多耗了二十几分钟才到站。 舅舅家虽然也是老房子,但好歹是千禧年后的商品房,比筒子楼的环境好得不是一星半点。 邱雨在楼下摁门禁,等了一会才等到开门声,她爬到四楼又敲了几下门,才有人从里面打开锁。 “舅舅。”邱雨把带回来的礼物递给舅舅,站在玄关往屋里搂了眼,里面静悄悄的,“舅妈呢?” 第88章 “这不是你唐通哥带女朋友回来了,你舅妈她一大早就把两人带出去,镇上往南走开了家温泉酒店,今天带过去泡泡温泉吃吃自助。”大概屋里冷,舅舅搓着手脸上笑容也僵,说起话来繁琐又絮叨。 邱雨点头,坐下后又与舅舅拉了几句家常,便迫不及待道:“现在医院应该不会规定不允许探视了吧?我想去看看我妈,可以的话以后都我去照顾她吧,不麻烦您和舅妈了。” 舅舅并没像她想象中那样说些客气的话,腰背微显佝偻的男人似乎真冷,整个人虾米似的缩在单人沙发里,手放在膝盖上来回点着指尖。 邱雨等不到回答,看过去:“舅舅?” 那边被拔高的声音吓一跳:“啊——啊!”浮胖的脸被心事压出道道褶皱,仿佛字句都是从里面挤出来,“那个……小雨,有个事儿,舅舅得和你说。” “您说。” “就是你妈,你妈那边……”舅舅吞吞吐吐,眼珠子乱转,就是不落邱雨脸上。 邱雨再怎么迟钝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心脏比话语更先一步,狂跳不止。 但她还是努力镇定着,紧着嗓子平平静静地问:“舅舅,我在听着。” 对面视线终于缓缓过来。 那飘渺的一眼往下落时,邱雨似乎从中看到了很多情绪。 悲伤,懊恼,还有点如释重负。 可人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拥有那么多变化?邱雨不可思议,更有种被莫名拉扯之感,思绪一时间沉沉浮浮。 直到,耳边传来干涩的低声,把她瞬间摁回地面:“你妈她,前段时间感染没撑住,已经去世了。” 第77章 绵延不绝的哀戚 话音落了好久, 屋内都听不见一丝动静。 邱雨定定看着身边,沉默得仿佛一尊石雕。 见状,舅舅神色惊慌, 下意识地凑近道:“小雨——” 她眼睫微颤,声音却又慢又茫然:“您说什么?” 看邱雨这反应,中年男人浮胖的脸越发皱紧, 他有点担心外甥女撑不住, 边搓手边吞吞吐吐道:“那段时间你不是也生病吗, 我和你舅妈才想先瞒着你——” 她却打断道:“人在哪里?” 男人眨眨眼, 猜不到对方平静的眉目下到底怀着怎样的情绪,仔细斟酌了下才加重语气:“放心,你舅妈当时找了关系, 火化得很及时, 不过骨灰我们不好给你做主,就先放在公墓那边寄存。” 他一口气说完,邱雨本就被刺激到迟钝的思绪更追不上,好久, 才在“公墓”二字上回过神。 去世了。 邱母,去世了。 邱雨终于有了点身处现实的真切之感, 她下意识地攥紧不知何时变得冰凉的手指, 听耳边颠三倒四的说话声, 无非是他们一家对邱母仁至义尽, 还有不断渲染当时把人送进医院后, 对未来不知走向何处的忧愁。 ……只是伤心的痕迹始终很少。 邱雨控制不住地想起邱母对舅舅一家的心意。 她永远是怀着愧疚小心翼翼地对待他们, 害怕自己做的不够, 也害怕自己做的不好。 其实, 现在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但…… 可把那样惨烈的方式说成是解脱?邱雨突然觉得,自己可能太心狠太冷漠了。 “小,小雨?”耳边,舅舅叫她。 邱雨缓缓吐出口气,忽略掉胸腔与心跳同频共振的紊乱感,冲着舅舅轻声说道:“您带我去看看吧。” 对面原本不停的嘴半张住,愣在当场。 从接到外甥女告知要回来过年的电话起,他就一直睡不着觉,闭上眼,总能看到自己亲妹妹那张已经烧焦得看不清面容的脸。 “要是当时我们不管她们家就好了。”方喜容不止一次地抱怨过。 是啊,要是不管就好了……男人连连点头,但又在心里唾了下自己。 努力当了这么些年的好人,怎么临到头了来破功?也不缺这点时候啊。 他深吸口气站起来,往玄关走,早准备好的文件袋就摆在玄关的柜子上,他拿在手里捏了捏,才回头冲依然僵坐沙发的外甥女道:“小雨,走吧。” 邱雨一时没反应,又被叫了几声,才站起来。 她手冷脚冷,身体更是冻得和冰棍没区别,肢体僵硬到完全不听使唤,几步路被走出了漫漫长途。 舅舅等得烦躁,出门后就径直往楼梯奔去:“小雨,我去叫车,待会咱们先去你那里拿身份证。” 邱雨机械地点了一下头,但男人早把她撇在身后,几步蹿出视野之外。 脚步咚咚响,越来越远。 邱雨沿着楼梯扶手往楼下看,眼底人影晃得飞快,她从不知道以舅舅胖胖的身材,能迸发出这么急迫的速度。 嘴角无意识地勾了勾。 对面迎来提着礼品盒子的一家人,他们往上,邱雨向下,双方在拥挤的楼梯口面对面。 邱雨侧过身让对方先过,再继续慢慢往下挪,她步子轻,踩在水泥地上基本听不见声音,因此也蒙住了已经上去一层的那家人。 “妈妈,那个姐姐眼睛好红,是不是在哭啊?”小姑娘脆生生地问。 “别瞎说,今天过年呢,你肯定看错了。”妈妈颇不赞同地表示道。 是啊,自己怎么会哭? 邱雨浑浑噩噩地反驳,却又拿手指蹭过眼角。 然后,她得到一手指的潮湿。 合渠的公墓在郊外,今年正巧把路修好,加上大年初一并非集中祭拜的时候,因此过去还算通畅。 舅舅把邱雨领进办事大厅,给指了办理业务的位置后,就以抽烟为由跑去外面了。 邱雨独自一人去拿骨灰,好在这些年她总是独自一人在外办事,也不觉得手足无措,就是当真把骨灰盒子抱在怀里时,心里才弥漫上一层浅淡的凄凉。 好轻啊……手指无意识地摸索过光滑的平面,她恍恍惚惚地思索着,这就是人的最终归宿吗? 邱雨没有过抱骨灰盒子的经验,当年外公外婆先后去世,都是舅舅抱着,但她记得舅舅涨红的脸,还有不断沿额头往下低落的汗珠。 所以,应该是重的。 她垂下头,眼底白色盖子的裂缝像一根针扎入她的心脏,她没来由地想,是不是妈妈一直没有入土为安,属于人的重量才会渐渐消散? 所以,妈妈是在怪她这个女儿吗? 中年男人走过来时,冷不丁被邱雨这样一问,心里打了个抖,一面支支吾吾一面观察外甥女的反应,但对方一张淡到过分的脸,怎么看都不像兴师问罪的样子。 他松了口气。 没有葬礼需要操办,接下来的程序倒也简单,无非是把骨灰盒子放进买好的位置里,再由公墓派人过来抹上水泥合坟,就是碑得在一个月后才能立上。 “嗯,我知道,麻烦您了。”邱雨对工人道谢。 对方在抹水泥时忍不住看了眼面前客户,要说在公墓见惯形形色色的人,有悲伤的也有麻木的,但如眼前女孩子这般年纪如此平静的却不多见。 而就在女孩子附近,那个陪她一起过来自称是舅舅的中年男人怕鬼似的离得老远,眼睛根本不落这边,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要来公墓。 “小姑娘,人生还长着呢。”活干完,工人直起身,忍不住对邱雨说道。 邱雨正低头看着已经严丝合缝上的盖板,闻言眼睫抖了抖,轻轻嗯了声。 就在这时,隔不了多远的地方突然传来一句喊声:“妈!在下面吃好喝好!不够再和咱们说啊!” 邱雨下意识地看过去,几个中年人带着各自儿女聚集在墓碑前,为首的跪在正中,一面烧纸一面大喊,似乎这样便能真的让逝者知晓自己的心意。 而她却突然想起来,自己与母亲最后的聊天,似乎也与这般闲谈脱不开关系。 磅礴水意忽地弥漫开去,伴着喉间止不住的呜咽声越发汹涌,邱雨慢慢蹲下去。 眼前一片模糊,但邱母的面容依然清晰深刻,哪怕生活再艰难,也总是温柔对待一切。 她有想过自己即将迎来那样惨痛的经历吗?会知道自己会命不久矣吗? 而在弥留之际,她会思念尚在远方的女儿,会怨恨女儿不来看自己最后一眼吗? 无人能回答邱雨的疑问。 此时此地,公墓风声呜咽不断,宛如绵延不绝的哀戚。 回去路上,舅舅委婉地向邱雨表达了自己要去陪儿子和未来儿媳媳妇吃饭,今天不好招待她。 邱雨很理解,没有坚持,只是下车前向他表示:“舅舅,我明天过来看您和舅妈,您们对我妈的照顾,我真的得好好感谢。” 见对方终于松口约出个时间,她才放松稍许。 车开走。 邱雨站在原地没动,脑子昏昏然的,耳边嘈杂仿佛离她很远,感觉下一秒就要拉着她的灵魂彻底脱离现实世界。 手机就这样不合时宜地震了一下。 第89章 她拿出来看,见到今天的第一条微信消息,来自骆鸣:在做什么? 问候看着很平常,但在此刻却无比难得。 灵魂终于落回原地,但身体沉重地不像话,邱雨定定看着屏幕,直到亮光熄灭,都没有回过去一句。 明江今年的大年初一不算热闹,打工人多数选择回去过年,本地则多打算外出独家,康锐就是其中之一。 他拖着爹妈到机场办好登机手续后,才有空给骆鸣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好久才接通,那边“喂”了一声,含着浓重的困意。 “不是吧,你这么晚还没起,昨天不是回去挺早的吗?”康锐看了眼已经过了十点的时间,怪叫道。 骆鸣被吵得皱眉,干脆打开扬声器:“多睡一会。” 电话那边半晌无语:“太阳打西边出来。”不过顿了下,又问,“你感冒了?” 他这才感觉到自己嗓子里麻麻痒痒的,有种咽不下又吐不出来的刀割感。 “可能只是嗓子痛。”骆鸣声音喑哑,脑子里却自动浮现昨晚。 他为了陪邱雨,在车里一直坐到凌晨,暖气开着不至于感冒,但嗓子脱水倒有可能。 骆鸣起身拿起床头柜的水杯喝了几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康锐吐槽昨天他提前走后,自己如何被迫听取童小江追冯笑的心路历程。 “那小子脑子缺根筋吧,追姑娘第一天怎么能送个大西瓜?我看也就是你才能忍的下。”康锐长吁短叹,“他也说了,舍不得你走。” 骆鸣沉默片刻:“又不是不在明江。” “……老骆啊,你别怪我多想。”康锐幽幽道,“可我总觉得,你不会一直在。” 骆鸣不知道发小这多愁善感的情绪从何而来,好不容易那几句话搪塞过去,挂了电话,又忍不住想起邱雨,便发了问候过去。 对方没回,他也不在意,下床去洗漱穿衣,等折回来捞起手机再看,邱雨依然没反应,倒是多了条来自郁霏的消息。 郁霏:骆教练,新年快乐,祝你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骆鸣难得看小姑娘给自己主动发消息,忍不住笑了下,回道:谢谢。 他没有要继续聊下去的意思,但对方显然不这么想,对话框上的输入显示断断续续,过了几分钟,第二条消息才姗姗现身,里面内容让骆鸣瞬间皱起眉。 郁霏:那个,有件和小雨姐姐有关的事,我想和你说。。。 第78章 回来嫁人 骆鸣皱起眉, 想了想打字:能接语音吗? 郁霏没明说,就让他等一会,大概过了十分钟, 她才主动打来语音通话。 骆鸣接起,听见电话那边似有寒风呼啸,问:“你不在家?” 郁霏嗓音闷闷的, 鼻子也在堵塞:“小区里逛逛。” 骆鸣心想, 杨舒晴就这么让孩子在冷风里吹着, 也觉得放心? 但他向来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会嘴上提,只是叮嘱:“你往避风的地方走。” “……哦。” 郁霏的反应很迟钝,也能听出不佳的情绪, 骆鸣好不容易压下的异样又悄无声息地冒出点头:“你——” “骆教练。”不料郁霏陡然打断, 没了寒风混杂,她的嗓音却更显萧瑟,“我和你说了,你千万别和其他人说是我讲的。” 他心里疑虑更重, 沉声道:“你放心。” 得到这句保证似乎至关重要,骆鸣听见耳边深深吸了口气, 仿佛在下定某种艰难的决心。 然后, 断断续续的内容乘着不知何时又起的狂乱风声, 一直吹到千里之外的他的心间。 合渠镇内, 邱雨在家待了一整天。 她不吃饭也不睡觉, 围紧被子困在床上。 但……还是好冷。 邱雨缩了下脚, 裤腿相蹭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成了此刻室内唯一的声源。 她耳朵微动, 身体却没任何反应, 只能感觉心脏似被这点细微攥紧,呼吸不由变得短促。 很难受,却没法控制。 邱雨抿着唇,眼睫疯狂颤动,却只能渐渐逼出泪意。 她没法叫停自己的反应,如同无法叫停不断回溯过去的思绪一样。 从进入家门的那一刻起,一切现实都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只有过去。 她与母亲的过去。 邱雨不是没想过,如果母亲不在了,自己会变得如何————是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还是继续面临不知从何而来的困境?她曾无数次的假设过。 可等现实真的到来,邱雨才发现,原来自己什么准备都没有,唯一能攥在手心的,只有两人一同生活过的痕迹。 这间破败却整洁的屋子虽然不曾真正属于过她们母女,却也曾是惊涛骇浪中唯一能给予微暖的小船。 邱雨在这里长大,邱母也在这里变老,每一尺地板每一寸墙壁都留有无数回忆,那是她们曾走过的无数艰难岁月。 母女俩第一次搬进来时,外公已经去世,外婆病重,舅舅舅妈过来探望总是匆匆一瞥,邱母既要照顾父亲又要看顾母亲,一时间焦头烂额。 而作为女儿的邱雨,虽然年幼,也只能将自己也看成是可以扛起重担的小大人,直到后来外婆去世,舅妈发难之前的借款,母亲去市里谋生,她更要学着懂事。 懂事,对邱雨来说并不陌生,只是她的懂事不仅只是要让邱母放心,更要让舅舅一家觉得她极会察言观色——比如,主动在课余饭后去干帮忙活,博取一些让母亲舒心的美名。 正因为如此,邱雨的懂事便建立在她永远不曾拥有的童年之上。 不过那时候,她并不觉得辛苦,无论母亲离得多远,只要想着“放假了就可以去找妈妈”这件事,便总能在一些过分艰难的时刻里捕获些微不足道的慰藉。 邱母经介绍在市里一家职校的女寝当宿管,据说深得学校女生们的喜欢,谁都知道这栋寝室的宿管阿姨人和善好说话,也常常仗义地为学生忙前忙后。 邱雨学校放假了,就会过去陪邱母。 这也是当年舅舅为数不多为母女俩着想的暗示。 那时候邱雨正是上小学的年纪,豆丁点大的人,好在舅舅舅妈尚且顾虑面子不会苛刻外甥女的吃喝,她倒也不至于显得多么纤瘦。 邱雨陪邱母最快乐的事莫过于可以吃食堂,其实职校的食堂并不怎么好,但或许是有母亲在身边,她总觉得自己吃进嘴里的是无上美味。 可惜,这样还算幸福的时刻,随着邱母突遇一场重大车祸,就再也不复存在。 邱雨在医院见证过她最痛苦的日日夜夜,因此发誓只要母亲能好好活下去,她愿意接过母亲的重担养活家庭,并回报舅舅一家的恩情。 那是她活着的意义,也是动力。 只是意义也好动力也罢,前提都是人得活着。 而现在,邱雨感觉不到了。 第二天上午,门被砰砰敲响。 邱雨晕晕乎乎地睁开眼,她之前一天没吃饭,睡意也是天蒙蒙亮才略微有所感觉,因此听什么声音都觉得像幻觉。 “小雨,开开门!”高昂的嗓音从墙壁穿进卧室,逐渐真实地落在邱雨耳边。 是方喜容。 不知为何,邱雨打了个寒噤,缓慢下床后,趿拉着鞋去开了门:“舅妈。” “哟,还睡着呢?”对方不由分说挤进了屋,她愣了一会,才轻声应下。 与上次相比,方喜容的脸庞似乎更为富态,笑起来五官挤得毫无章法,活像没发好的面坨:“待会去家里吃饭吧,你舅舅都和我说了。” 邱雨没什么反应:“不用了,您忙,我就不去打扰了。” “哎哟,不就是你唐通哥的女朋友来了嘛,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总归要见的。”方喜容说着,手缩在红彤彤的袖口里,眼睛往四面扫,“你这里也没个暖气,不冷吗?” “不冷——” 没想到方喜容压根就不听人说话,直接手一伸将邱雨抓紧,往门口带,边走边道:“你妈不在了,就连舅妈家也不想去了吗?” 她说话向来没什么边界感,邱雨倒是不奇怪,只是心里免不了被刺痛,脚下也不自觉地慢起来。 方喜容拽得累,刚跨出门便回过头:“小雨,好歹去我和你舅舅那儿吃顿饭。” 言辞里夹杂着唏嘘与殷切,好像生怕邱雨不答应一样。 邱雨心里纳罕,却没吭声,加快了点脚步。 这栋楼方喜容不常来,老住户认识她的不多,但对邱雨大多都有印象,邱雨不想被拉住问怎么回事,只能先顺着方喜容。 至于对方为何会突然热情……再说吧。 邱雨被拉到舅舅家时,表哥唐通和女朋友不在,说是到附近新修的花园随便看看。 “小雨,你先坐啊,我去厨房看看你舅舅。”方喜容说完就走,还顺带把厨房门给关上。 她原地站了一会,盯着那块横着格子的磨砂玻璃出神。 第90章 里面人影晃动,可惜油烟机轰鸣不断,无法听清其他声音。 临近午饭时,方喜容接了个电话,转头告诉邱雨,唐通要带女朋友去合渠的美食街,就不回来吃饭了。 “我们吃我们的。”她笑眯眯地招呼,“坐吧。” 桌上放了四菜一汤,极尽丰盛。 若是以前,这些吃的不是有邱母帮衬,便是有邱雨的手艺在,邱雨印象里几乎不记得舅舅烧的口味。 她等方喜容夹过菜后才拿起筷子,随意夹了一口放进嘴里,咀嚼片刻,缓缓停下早就细微不可见的唇齿动作。 方喜容正说着话:“小雨,其实今天叫你来呢,我和你舅舅想跟你商量件事——” 突然间,她声音卡住,惊疑不定地看着对面。 邱雨眼眶通红,泫然欲泣。 舅舅在一边也愣住了,半晌才递去张纸巾,同时讷讷絮叨:“怎么哭起来还和小时候一样……” 就是眼睛并不直视。 邱雨一面擦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珠,一面轻声:“对不起,我只是觉得菜的味道和我妈妈做的好像,没忍住。” 方喜容半张着嘴,闻言傻呆呆地啊了声,转眼看身边。 今天这桌饭是她老公做的,自然和小姑子像的不是一星半点,但这样一来…… 方喜容瞧着身边流露出的不忍,脚下踢去。 “啊——啊,小雨,没事,喜欢你就多吃点。”舅舅顿了下,与方喜容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再等邱雨看起来渐渐平静了,才又温和道,“你妈走了,你有什么打算?” 邱雨摇头。 “要不要回家?毕竟家里有亲人在,总比在外面飘着好。”舅舅慢吞吞说道。 她还是不说话,但抿唇的样子并不像答应。 方喜容看着着急,扯起嗓子:“小雨,不是我说你,你老大不小了,在外面也没个工作,不如早些回来,你舅舅还能给你找点事情做。” 邱雨猛然抬头:“您知道我没工作?” 对面愣了下,嗫嚅:“真没有?我一猜还被猜中了……”她被盯得恼火,又拔高嗓门,“是你说你不是之前生病耽误了吗,哪家雇主会好心让保姆不工作那么久?” 邱雨继续看她。 方喜容受不了,脸色难看得要命,把筷子一摔直接抱起双臂扭头看别处,让桌上本就刻意的热络瞬间凝固。 舅舅夹在中间,左看看右瞧瞧,最后一声叹息:“小雨,你舅妈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现在一个人,也该找个人帮着照顾照顾了。” ……照顾?邱雨呆住,有种听到天方夜谭的荒诞感。 偏偏对方还在勾唇笑,仿佛自己所言是多么大的善意:“你回来,安安稳稳地嫁个人,你妈妈在底下知道了也会开心的。” 第79章 照顾杨母 原来这才是舅妈今天一定要把自己拖来的目的, 邱雨终于回过神。 她想起表哥所谓的电话,很有理由相信,他们或许今天根本就不在家里。 “小雨?”舅舅没等到答复, 与方喜容对视一眼。 方喜容已经从刚才的负气中缓过劲,见状轻咳了声:“小雨,这边大家都知根知底的, 你还怕介绍的人不行?”她看向邱雨, 言辞恳切, “放心, 你妈妈把你托付给我们,我们会为你好好把关。” 托付……邱雨在心里默默咀嚼这两个字。 邱母希望舅舅一家照顾她并不奇怪,但方喜容能有这么配合的态度就很不寻常。 邱雨早已不是天真的小姑娘, 方喜容越是好说话, 便越预示着还有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已经或者将要发生。 但……好歹也是他们将母亲送到医院,照顾她,又帮着操办她的后事,邱雨实在做不来以最坏的心思揣度他们。 “我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她抿起唇, 看着眼前两张形色各异的脸,勉强笑道, “舅舅舅妈, 我现在心里挺乱的, 让我好好想想吧。” 方喜容正要张嘴, 被猛地一拽, 她鼓起眼不满地看身边, 丈夫正微微摇头。 行吧。 邱雨在舅舅家吃过午饭就告辞回去, 离开时, 舅舅舅妈两人你推我我推你, 似乎依然有话要说。 她不由叹气,捂着胸口道:“舅舅舅妈,我昨晚几乎没怎么睡,现在不太舒服,明天我再过来,可以吗?” 其实脸色过于苍白时,只要稍稍来点光亮便能被发现,但这边就是没提过,邱雨也不想拿这点出来博同情,可眼下如果不说,不知道又会被烦到什么时候。 她不得不承认,从接受邱母去世开始,心里便有一块地方坍塌了,似乎无论她接下来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再有过去那种被死死禁锢毫无自主动作的感觉。 可这样的感觉,到底是好还是坏? 邱母会乐意看见她这样的改变吗? 邱雨不知道,也不敢去深想。 她怕夜深人静时,会梦见母亲谴责的目光。 不过邱雨对第二天的烦恼持续时间并不长,回家路上,杨舒晴打来了电话。 她这才想起从到家开始,自己就一直没有与对方联系过,更勿论说一声“新年好”。 “舒晴姐……新年好。”迟来的祝福细如蚊呐,邱雨脸颊发烫,很不自在。 但杨舒晴并没放心上:“你也新年好。”顿了下,那边问,“回家感觉怎么样?” 或许是对方的温柔语气太没法让人设防,邱雨已经到嘴边的“没事”硬是没法脱口,突然而至的沉默里,杨舒晴也不催促,呼吸轻轻缓缓地从听筒飘出,莫名地让她依恋。 心里像是有什么安定下来。 邱雨闭了下眼:“其实有件事,我妈……” 对着杨舒晴,她说实话其实比隐瞒要容易。 而对方听完,半晌没吭声。 邱雨担心是自己的家事让杨舒晴感觉,又匆忙道:“舒晴姐,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发生的太突然——” “我知道,小雨,你别慌。”对方嗓音变得比刚才还要温柔,“你妈妈的事,请节哀。” 邱雨恍惚想起,“节哀”二字,似乎从未从舅舅与舅妈口中真切地说出过,如此一来,来自远方的这句问候便显得尤为珍贵,也更容易令她不知不觉湿了眼眶。 “……谢谢。”邱雨轻声,庆幸两人只是在通话。 现在,她择了条通往家里的小路走着,两侧商店大多关闭,来往人也少,安静时只听得见呜呜吹过的风。 所以,杨舒晴再次开口的声音便显得如此清晰:“小雨,我这次打电话来,是想和你商量件——” 正说话间,邱雨身后却有车辆骤然鸣笛,几乎刺破耳膜的啸叫让她打了个大哆嗦,手机差点滑落,耳边余音就此消散。 邱雨稳了稳,才重新冲着电话道:“舒晴姐,你说。” 杨舒晴那边却卡了好一会。 她只能等,等到耳边传来深深的吸气声:“虽然现在说这些有点不太合适,但我时间来不及了,所以只能现在问你。”杨舒晴稍许停顿,接着便语速飞快,“你可不可以来我这里,帮忙照顾我妈?我按月给你付钱,就和之前在明江一样。” 邱雨愣住。 “我不能一直呆在我妈这边,她的病也不允许出远门。本来我是打算晚几天再问你,但明江那边有急事需要我回去,我——”杨舒晴劈里啪啦说一大堆,末了才发现邱雨并未说话,不由干巴巴地笑了下,“小雨,你拒绝也没事,我就是……先想到了你。” 声音渐渐消弭在风中,有种无论如何都没法忽略的低落,虽然不能问清具体,邱雨多少知道点她的苦楚,心里也跟着揪起。 这种不好受与回来后接二连三的变故杂糅在一起,从心脏一直堵向喉咙口,空气吸不进又呼不出,可憋闷时,又有一丝缝隙在为她展露天光。 那是邱雨离开这里的希望。 “小雨,你愿意吗?”耳边,杨舒晴追问。 邱雨仰头望天。 阴云沉沉,是她从记事起便无处不在感知的压抑。 如果说了愿意,能逃避得了眼下的一切吗? 又或者,这仅仅只是一种无关紧要的选择? 可不做的话,谁会知道未来会变得怎样…… 脑海中有声音在不断争执,邱雨缓缓闭眼半晌,下定了决心:“舒晴姐,我答应你。” 去照顾杨舒晴的母亲固然算作工作,在此之前,告知舅舅舅妈是一件必不可少的事情。邱雨对他们可能会有的反应脑补过很多种,但出乎意料的是,对方似乎并不抵触她突然变化的工作,甚至有些欢欣鼓舞。 而时间紧迫,邱雨来不及细想,便要再次收拾行李。 大年初三,她从合渠启程,重新回到杨舒晴的家乡,那个叫做玉东的地方。 杨舒晴依然在小区门口等着:“小雨。”她笑意吟吟,看了眼邱雨身后的行李箱,“东西都拿过来了?” “还有些在明江,到时候得托人寄回来。” 第91章 杨舒晴接口:“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不用,那边房东阿姨和我很熟的,估计她就能做。” 杨舒晴点点头,转过身与她并肩往小区里走,大概是过年的关系,小区地面停车变多,路便显得拥挤。 邱雨一面小心自己的破烂箱子别剐蹭到车,一面分神听杨舒晴给自己介绍家里情况。 “我妈今年确诊白血病,现在化疗,平时呆在家里。”她说,“其实你的事情也好做,早中晚三顿饭,提醒吃药,帮忙洗漱什么的,还有就是到疗程接送医院。” 邱雨仔细记下:“还需要注意什么吗?” “她最近皮肤蜕皮得厉害,我让医院开了药,你记得帮忙——”顿了好一会,杨舒晴才又道,“不过我妈这人脾气不好,说话有时候不中听,你得多担待。” “这个能理解的。”邱雨记得,连邱母那样温和的人,在车祸入院后治疗效果显得缓慢时,也会忍不住发些急脾气,她一点都不觉得意外,“阿姨怎么称呼?” “她姓凌。”杨舒晴说着脚步停下,盯着正面出现的楼栋口。 生锈的铁门大敞着,里面黝黑一片,看不清路。 邱雨侧目,不知为何,总觉得从她的面无表情里,看到了隐约的烦躁。 两人到家时,杨母正坐在餐厅喝水,听脚步过来只略略抬眼。 她这次没有包头巾,光秃秃的脑门在灯下反着光,眼睛扫来,流露出提防的神态。 “妈,她就是邱雨。”杨舒晴似乎没注意,介绍道。 邱雨赶紧弯腰:“凌阿姨您好。” 杨母眯了眯眼,目光转到杨舒晴脸上,从鼻子里哼了声。 一时间,气氛有些不太妙。 好在郁霏从房里闻讯出来:“小雨姐姐。”她飞速看向杨舒晴,见后者点头,又笑眯眯地对邱雨说道,“我带你去房里。” “嗯,谢谢。”邱雨又一次冲杨母微微弯腰,“凌阿姨,我先进去了。” 对方依然不理人。 她没放心上,就是经过杨母时,耳边却传来一声清晰的厌恶:“乡巴佬。” 邱雨脚下顿了顿。 下一秒,行李箱被郁霏接过。“天哪,好轻!”她夸张叫道。 “嗯……伴手礼都给家里了。”邱雨回神。 等她再扭头看去,杨舒晴已经拉杨母走开了。 杨母的房子虽略显老气,但也是三室一厅的格局,留给邱雨的房间早已收拾好,虽然不似明江壹号带着独立卫浴的那种,却也有扇窗户,凑近看外面,能从松木的缝隙中看见灰霾的天色。 “你来得还挺快。”身后,郁霏突然开口,说不清是什么语气。 邱雨回头:“舒晴姐昨天和我说的,凌阿姨身体也不好,总不能拖吧。” “哦,是这样。”小姑娘却始终盯着她,仿佛要从她脸上剜出点什么。 “……怎么了?” 郁霏撇了下唇,收回视线:“没什么。”她环顾四周,嘴皮又动了动,“你先收拾吧,我出去——” 却听屋外哗啦一声,似有什么落地碎开。 邱雨本能地拔腿出去,郁霏愣着神没拦住,等她踏出屋外的时候,正听见女人声嘶力竭地指责:“看我要死了,就把我甩给保姆?我告诉你杨舒晴,想都别想!” 第80章 不太对劲 邱雨下意识地看过去。 杨母侧脸对她, 身边墙壁人影晃动,似乎正要往她的方向探来。 邱雨心脏砰砰乱跳,但脚却怎么也动不了。 几乎同时, 却有一只手揪住她袖子,很使劲地往后拽,她回神, 顺势回到屋内。 耳边, 郁霏急吼吼地压低声音:“你疯了!” 疯什么? 邱雨看她小心又迅速地阖上门, 几乎要错觉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家庭隐秘。 很快, 预感几乎就要成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但声音戛然而止,接着,偶尔几个含混不清的音节落在屋内, 内容模糊不清。 邱雨凝神听了片刻听不出, 再次瞧向郁霏。 小姑娘扒着门板没动,一副要掘地三尺把屋外声响全部纳入耳中的模样。 而最后,她还是失败了。 郁霏肩膀往下一耷,似乎是想起身后还有人, 又慢慢撑直了腰,转过头。 两人视线相交时, 她脸上还挂着显而易见的沮丧, 见邱雨一直盯着自己, 才不太自然地咧开嘴角:“没事了。” 邱雨没吭声, 眼睛里坠着点沉沉的情绪。 郁霏心里一突, 总觉得这样子的神态在谁那里见过, 可她本来就心慌, 更没法镇定地去深想, 索性呛回去:“你这是什么眼神?” 这才是她熟悉的郁霏。 邱雨淡淡失笑:“要我给你找面镜子照照吗?” 哪有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这样提防人的, 她又不是坏人。 郁霏却会错了意:“我脸上有东西,还是——” 话音未落,她的手停在半空:“你怎么这么坏!” 她讶然:“哪有?” “话里有话,根本就不像你!”郁霏本来愤愤,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音调拉长,“哦——我知道了,你现在这样子,和骆教练一模一样!” 眼前笑容变得狡黠,邱雨一下子失了神,很多要说的话随着大脑的空白飘走不见,却唯有一个念头变得深刻。 她还没和骆鸣说起这件事……正兀自想着,邱雨又见小姑娘晃晃脑袋:“好奇怪,骆教练怎么没和你讲——” 可没等郁霏说完话,门被骤然推开:“霏霏。” 屋内两人都吓了一跳。 郁霏先反应过来,有点恼怒地跺了下脚:“外婆,你怎么不敲门啊!” 杨母慢吞吞地哦了声,眼睛却落在邱雨脸上:“我就是好奇,骆教练是谁。” “他是我——” “我没问你。”杨母直接把话打断,盯着邱雨的目光里正灼灼燃火,又仿佛正试图从她身上榨出些足以对抗杨舒晴的信息。 但……她就这么对自己女儿请的人不放心吗? 亦或是,根本对杨舒晴信不过? 太奇怪了。 邱雨微微垂眼,避开杨母的视线:“凌阿姨,我出去看看舒晴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您这边坐着休息吧。” 耳边语气不善:“我自己的房子,不用你提醒。” ……看来,一时半会没法解决杨母莫名的恶意了。 邱雨悻悻踏出房门,听见身后郁霏脆生生地喊了声“外婆”,又问她来做什么 杨母哎哟道:“你和你妈不是要走了吗?都不能让外婆多看看你啊。” 小姑娘笑嘻嘻的,似乎一点都没听出画外音:“哪有的事,我最喜欢你了。” 邱雨还是第一次见郁霏这样装嗲卖乖,脚步滞了滞,才看见杨舒晴低头捡着碎掉的玻璃杯,赶紧过去:“舒晴姐,我来。” 迅速蹲下时,两人的手撞在一块,杨舒晴没防备,指腹划过一小片玻璃的尖角,顿时涌出血珠,很快落了一滴在棕红的地板上。 邱雨愣了愣:“舒晴姐,家里有创口贴吗?” 对面却咻地站起来,带起一阵风。 她抬起头,阴霾正从眼前一晃而过:“你把碎片捡了丢厨房里,我去上药。” 迅速说完,杨舒晴便转身回房,很重地关上门。 而在对面,杨母不知听郁霏讲起什么,扯着嗓子大笑。 这一晚,邱雨提前适应了照顾老人的工作。她按杨母的口味做了几道菜,没被为难,算是件来这家以来破天荒的好事。 第二天一大早,杨舒晴就和郁霏离开了。 她叫车到楼底,不用邱雨送,也只淡淡地与母亲道别。 倒是郁霏扭头:“外婆,我下次再来看你。” 杨母一改昨日尖刻,闻言眼里竟闪着泪花,见女儿和外孙女走出门,脚忍不住地跟上去,又生生止住。 邱雨记着她是病人,过去搀扶:“凌阿姨,您当心吹风。”手碰到对方胳膊,没被甩开,她心里稍稍定了下。 而下一秒,耳边传来隐约的哽咽声:“小邱啊,这家里就我们两人了。”邱雨诧异看去,就见杨母面露深重的哀伤,仿佛自己是个被抛弃的人。 不过,杨母的示弱只是浮光掠影,差不多半小时后,她就恢复如常,开始对邱雨指指点点颐指气使。 好在邱雨昨晚受杨舒晴提点,知道杨母就是这样嘴不饶人的性格,除了不把她的话语放在心上,没有其他办法。 于是邱雨便沉默地接受了一切。 而如此一来,连杨母都没法再继续挑错。 新工作就这样开始了。 邱雨的生活变作了小区菜场两点一线,若说有什么是无聊生活中值得一叙的,就是初六一大早,骆鸣给她发了个消息:什么时候回明江? 收到消息时,邱雨刚受到杨母一顿训,杨母不知道为什么硬说早饭有馊味,电话又打到杨舒晴那里告状,片刻后,杨舒晴又把电话回拨到邱雨这边。 第92章 “小雨,我妈这人就是这样,你别放心上。”杨舒晴的嗓音依然温柔,听不出有任何指责意味。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此刻正在外社交,轻音乐环绕周身,自然而然地无法生出不合时宜的情绪。 邱雨抿了下唇,没吭声。 其实短短两天时间里,杨母的翻脸不止在吃食上,她似乎有种奇怪的妄想症,可能上一秒还在正常交谈,下秒钟就会突然发起脾气,觉得对方会在某些地方对她阳奉阴违。 邱雨一开始尝试着解释,但于事无补,反而更触怒了杨母,杨母给杨舒晴好一顿抱怨,却不知被怎么给安抚住,回来又是对邱雨好商好量的语气。 她向来吃软,又顾及对方是个病人,就算了。 杨舒晴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如此:“我妈活到现在,就吃过这病的苦,心里肯定不痛快,你多担待点,实在不行我给你算算绩效,加钱也行。” “不用舒晴姐,你给我的已经够多了,我没事的。”可邱雨说归说,挂断电话,看到骆鸣的消息,没忍住鼻头一酸。 不知为何,她一直对骆鸣藏着自己又给杨舒晴工作的这件事,可隐瞒总会有尽头,要么被戳穿,要么来自失言。 邱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趁着洗菜的功夫避到厨房,给骆鸣敲敲打打地讲了原委。 还好对方没什么迟疑,直接问:所以,你不回来了? 邱雨:嗯,这边至少得做上个几年吧。 骆鸣好久没有反应。 邱雨有点不好意思:那个……后面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虽然人没法离开玉东,但明江的诸多事宜需要处理,比如毕业证学位证之类,她只能委托认识的人帮忙拿了寄回来。 这一次,骆鸣倒是爽快:可以。 不过紧接着却是:我现在不在明江。 他的意思是……不常住了? 邱雨很快道:你要是不方便,我问问别人。 那边回复:不是不方便。 邱雨来不及疑惑,眼前对话框突然弹出个共享实时位置的讯息。 她愣了一会,点进去。 地图缩小,很容易找到骆鸣所在的位置。 而那边城市有个名字,名字也熟悉,叫胶南。 胶南与玉东的距离也不算远,若按直线距离来看,它们俩与合渠大约可以组成个等边三角形。 邱雨眨眨眼,发放大骆鸣所在区域,是胶南的一处度假酒店。 她退出共享界面,好想问他为什么会在胶南,却见对方又迅速发来新一条消息。 骆鸣:我离你很近,别担心。 “别担心”三个字似乎精准戳中了邱雨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处,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有涌上之势。 她把水龙头的开关拧到最大,小心翼翼地抽了下鼻子,水流哗啦啦地响,她的心脏也被不住地往下压。 但邱雨终究没有说出自己的难过。 无论是母亲去世,还是被杨母为难,她都习惯了独自承受,开不了口。 谢谢,我去忙了——邱雨发出最后一条消息。 骆鸣盯着对话框好久,眉头皱的很深,手指却顿在半空摁不下去,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怎么不进屋里,不冷吗?” 他回头,顺势把手机放回口袋,微微笑着:“我出来透口气,你怎么也跟来了?要是被爸发现,少不了唠叨。” “总不能天天让我缩屋里烤火,这样子还算什么旅游?”骆母裹着高领羽绒服,下半张脸藏在里面,声音闷闷的,“和谁在聊天?” “没谁,看看新闻。”骆鸣说。 这个春节,骆鸣特意晚几天,给老两口选了胶南旅游,一来是有柯行织之前介绍过这里的景区,觉得走远些试试没什么要紧,二来,则是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思。 而在没有确切把握之前,骆鸣想,自己不应该在没征求他人的同意前,大剌剌地摆出来,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先进屋吧。”他笑着拉过母亲,从露台进屋。 这家酒店有独栋区,配备管家打理,进屋后骆鸣先叫人过来收拾早餐桌子,然后准备去院子里找父亲,商量待会出发去周边景区的事宜。 冷不丁的,他被骆母叫住:“你之前说这地方是谁介绍你来的?” “柯行织,你以前在美国见过的。” 骆母很快就想到那张明媚阳光的脸,高深莫测地看了眼儿子:“有意思?” 骆鸣对母亲这种明晃晃的八卦心态实在无语,耸耸肩正要反驳,突然口袋里嗡嗡震动,他拿出来看了眼名字,示意对面:“老康找我。” “去吧去吧,我沙发上眯会。”骆母打了个哈欠。 骆鸣手底接通电话,先说了句“等着”,又给人拉过毯子捂好膝盖,才折回露台。 门严严实实地阖上,他一改对母亲松泛的状态,眉头浅浅皱起:“发现什么了?” “现在查的一切正常,但——”康锐顿了下,低声,“我总感觉,不太对劲。” 第81章 其实,你妈妈早就走了 风从骆鸣耳边刮过, 仿佛不详低语。 他定了定神,问:“怎么说?” “杨舒晴回了明江之后,一直不停地在参加她那个圈子里的聚会, 虽然可以看作是为离开做准备,但自己妈妈生了病,总部该这么没心没肺吧, 还有——” “还有?” 电话那边顿了下, 压低声音:“我旁敲侧击, 似乎她那些朋友们都不太清楚她妈妈到底得了什么病。不对劲是不是?” 骆鸣没说话, 扭头,别墅区外连着山,今天天气还算通透, 能看见山顶隐约的萧瑟。 “既然不对劲, 就继续查吧。”他盯着那片遥远的白茫,轻声,“不然我拿什么去找她?” 电话那边沉默半晌,康锐忍不住问:“喂, 你到底怎么想的?”他一口气早憋在心里,如今终于吐出, 干脆就吐个干净, “之前信誓旦旦说不会和她扯上关系, 现在呢, 总不能是正义感来了吧?就算你是, 也不能平白无故拖着我啊。” “你在找我要工资?”骆鸣扯唇笑笑。 康锐被噎了一下, 恼火:“和你说正事, 少打岔!” “嗯, 我知道。”他缓缓转过身。 狂风尽数扑在背上, 凉意穿不透冬衣,却能不断听见扑簌的响声。 仿佛心也会被就此搅乱,但很奇怪,骆鸣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之前说的不假,现在做的也没错,至于你问的怎么想……”他眉头舒展,笃定地笑起来,“我应该,还是想和她在一起。” 初八,邱雨陪杨母去医院抽血。 杨母不做化疗在家修养时,隔一周就去查一次指标,她很担心自己的指标数据,就算细微的浮动被医生告知是正常,也会忍不住焦虑。 这天下午,从医院拿了报告回到家,她又给杨舒晴打电话。 邱雨听着房门在自己耳边重重摔上,见怪不怪地走去厨房,把杨母的发泄扔在身后。 这是她这几天工作下来,找到的最适合自己的平衡点。 房间里,窗帘拉得很紧,没有开灯,杨母坐在阴影中听着电话。 “医生不是说了吗,你这点波动不算什么,心情放轻松点,不要总给自己。”杨舒晴小声又迅速地说,“或者看看情况,我安排一下,等天气暖和了让小雨带你去附近散散心——” “杨舒晴。”杨母打断她,嗓子里喊着诡异的沙砾。 对方一下子停下,呼吸浅浅,但听着有些短促。 “你什么时候回来?”她静静问问。 杨舒晴啊了声,才后知后觉地笑道:“不是和你说过,我这边上半年要忙的事情太多,还要去外地给霏霏办转学手续,等暑假了就回来。” 杨母抿紧唇,没说话。 电话那边,能隐约听到有人呼喊杨舒晴的名字,杨舒晴应下,又转回来道:“没事的话我就挂了,最近挺忙的。” 杨母半张嘴,讷讷:“行——”但很快,她又突然想起什么,确认似的问,“杨舒晴,你会回来的吧?” 电话已经挂断了。 而杨母仿佛感觉不到,耳边一片寂静,连心跳都渐缓停止。 突然间,从外面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 她瞬间起身,拉开房门以极快速度奔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厨房里,邱雨正将一颗大白菜放进墙角的置物筐里,听见脚步,扭头:“凌阿姨——” 杨母却指着流理台上支起的手机问:“这是在做什么?” “哦,我拍个视频,之前和舒晴姐也说过——” “觉得我快死了?” 邱雨愣住了,她慢慢转过身,面向杨母。 经过化疗的老人,从头到脚都透着非正常时光所留的衰颓相,偏偏她又骨架大,肉|体凹陷,眼前凸显,更显出骷髅模样的濒死感觉。 不知为何,一丝恐惧袭上邱雨心头。 第93章 她下意识地微笑着,去拿手机:“我先收起来——” 却从边上突然伸来一只枯瘦的手。 “觉得我要死了,房子是你的,提前当主人?”杨母抓过手机狠狠扔在地上,“别以为杨舒晴那婊子承诺过你就万事大吉,我告诉你,这房子是我的!” 她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犹觉得不解气,干脆拿脚一下又一下地踩上去,脆弱的屏幕开始龟裂,零件从里面发出咔咔声响。 邱雨终于从惊惶中回过神,去拉杨母:“凌阿姨,您别激动,我怎么会——” 闻言,本该病弱的老人却迸发出无穷力气,使劲把她推到一边。 邱雨没站稳,胳膊胡乱扫过流理台,一些靠外放置的小东西劈里啪啦往下落,很快一地狼藉。 这场闹剧以邻居阿姨敲门暂且划上休止符。 “听你家响得厉害,过来看看。”她温和地说。 面对十几年的老邻居,杨母很难再摆脸色,正好趁着累了,点头打声招呼就转回房间。 邱雨等身后门关上才冲对方道歉:“对不起,吵到您了。” “没事,小杨走前也拜托过我……没大事吧?”阿姨问。 她哪里会说实话,只能笑:“是我手滑,撞翻了东西。” 把人搪塞走后,邱雨站在原地半晌,走进厨房捡起手机。 这是去年她从骆鸣家离开时,被他拖着去买的,折中了品牌与性价比。 “买个好点的,拍视频也省事。”骆鸣见她犹豫不决,这样道,“长期投资。” 邱雨好笑:“说的好像我一定会靠它赚到钱。” “坚持做下去,说不定就会有所收获。”骆鸣说完也跟着笑,“是不是有点理想化?” 何止有点。 邱雨到现在都还在关注蔡晶晶的账号。 她回去养牛,最初手忙脚乱,连牛都照顾不好,更勿论按时更新视频。 这对有一定受众基础但粉丝又不多的账号而言是致命伤。 何况蔡晶晶在山上过得很辛苦,就算她努力展现自己的乐观开朗,但疲惫的眼神与破败的草屋,却是真真实实地呈现在视频里。 很奇怪,受众们喜欢真实,却又不过分地爱真实,他们大多更倾向精准的关键词、鲜明的人设,还有不曾经历的、却被粉饰过的生活。 要轻松,要愉快,要有期待。 可谁能保证人活着,就一定会时刻充满以上三要素? 邱雨捏紧手机,吐出口气,但心里还是有点发堵。 手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划过,陡然亮起的光刺进眼底。 行,手机没坏。 她的心情总算好了些。 这个时候,杨舒晴的电话打过来。 “小雨,刚刚邻居给我说,家里有声音?”她问得很委婉,“是哪里出问题了吗?” 邱雨稍作犹豫,还是把刚刚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下,又道:“舒晴姐,凌阿姨她提到房子什么的,我感觉对我有些误会,你要不要解释……” 她提的小心翼翼,关于杨母的失态全部隐去,也不敢讲全自己听到了多少。 “啊,那是我之前和我妈商量过的,还没来得及和你讲。”杨舒晴倒不以为意,“你自己也不容易,再说以后我也不会回来——” “舒晴姐,这是两码事。”邱雨打断道,我不能接受你的房子,我——”她想说自己只是做着工作分内之事,并不需要再给予额外馈赠。 但电话那边,杨舒晴仿佛忙碌,又好似懒得听解释,回答得独断专行:“小雨,这件事以后再说,你好好照顾我妈,我肯定不会亏待你。就这样,先挂。” 杨舒晴不给任何可被挽留的余地,邱雨更不好再打电话过去。 就算对方第二次接听,自己能说什么? 她实在找不出能说的,站了很久,才勉强打起精神去干活。 那股早前憋在胸口的闷气,又渐渐回来了。 而或许是提前与杨舒晴讲了,后者去和杨母交涉过,总之吃晚饭的时候,杨母对邱雨的态度虽然依然不冷不热,却不再乱发脾气,进卫生间洗漱也还算配合邱雨。 等把杨母安顿好,邱雨才去整理厨房,然后提了一大包垃圾出门,扔完正要往回走,被人叫住:“小姑娘!” 听身后脚步匆忙,她回头,邻居阿姨正走近路灯下的一泓光圈,大半神情被遮盖,只能看见唇角绷得不太自然。 邱雨意外:“您有什么事吗?” “就……关于中午。”对方又踏出一步,脸色犹疑,“你还好吧?” 她睁大眼睛。 阿姨见状,不好意思地搓搓手:“那个,老房子不隔音,我可不是偷听。” 邱雨倒不至于觉得对方偷听,只是觉得作为十几年的老邻居,开口直接问她这个外人怎么样,哪里怪怪的。 “凌阿姨生病了,我能理解的。”她斟酌,“再说也没什么大事,我本来就是过来照顾病人的。” “你这小姑娘——”邻居欲言又止,左右看看,突然一把抓住邱雨胳膊往边上拉,直到快走到草丛里面了才停下。 黑影幢幢,二人的影子也被隐匿。 “虽然不该这样说一个病人,但小杨她妈一直不好相处,也小心眼,以前满屋子叫骂她老公女儿的时候,我们这些老邻居可都听得清清楚楚。本来以为去明江能消停点了,没想到今年又回来,还得了病……”阿姨说着叹了口气,拍拍邱雨肩膀,“小姑娘,你自己注意着点,对她能避就避,别把自己给扯进什么里面,不值得。” 话是这么讲,但邱雨也不敢完全听进心里,她谢过邻居,走到楼下,突然停下脚步。 眼前是黝黑的洞口,声控灯多日失修,只能靠着身后景观灯施舍进来一丝半缕的光线。 如她以后的生活……能看见前路,却也不多。 邱雨难受地闭了下眼。 她万万没想到,新工作的开局可以如此超乎自己意料。 难道,这就是急于逃离舅舅一家掌控的下场吗? 第二天,邱雨在买菜时,久违地接到了一个人的电话。 “小雨,好久没联系你了,现在好吗?” 蔡晶晶的声音依旧爽朗,但疲累感很重,听得邱雨鼻头发酸:“我挺好的,你呢?” “终于走上正轨了,到时候你来我这儿,我给你吃最新鲜的牛肉。”对方笑着,又顿了下,“你现在在哪里?” “玉东。”邱雨含混道,“这边有工作,就来了。” 蔡晶晶叹着气:“我是下山才听人说,你妈妈去世了……对不起,之前太忙了,也没有空进镇上看你。”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你有你的事,总不能一直挂念我。”邱雨安慰她,“妈妈去世也很突然,我回来才知道。” 不知哪个字眼触动了蔡晶晶,电话那边突然没了声音,很长时间,静的邱雨渐渐发慌:“晶晶姐,你——” 蔡晶晶却打断了她:“回来才知道?你舅舅舅妈都没和你说?” 邱雨疑惑被如此询问,却也老实解释:“你也知道去年年底什么情况,她走的突然,我那时候也病着,舅舅是不想让我担心。” “这个……也是他们家告诉你的?”蔡晶晶的语气里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也? 邱雨难以忽略掉心头的古怪感觉,更有种莫名的慌张,她隐约觉得自己会听到什么,却又在潜意识里不愿意真的听见。 晶晶姐——声音已经滚过喉咙,即将脱口而出时,耳边声音倏然砸落。 “小雨,有件事,我觉得你得知道。”蔡晶晶艰涩而凝重地告诉她,“其实,你妈妈早就走了。” 第82章 给活着的人看 早? 邱雨一时间没听明白, 本能地应下:“我知道啊,在我回来之前就——”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听见蔡晶晶的唇在蠕动,却没有说话的声音出现。 不知为何, 深重的悲悯感突然从邱雨心底攀升,沿着血管冲入四肢百骸,密密麻麻缠绕住了她。 很快, 邱雨发现自己丧失了呼吸的能力, 清晰的窒息感正渐渐吞噬她的心跳。 “你妈妈, 在icu总共待了不到一周时间, 就走了。”耳边轻轻落下这样一句。 仿佛雷鸣当头轰隆作响,邱雨手一松,手机啪嗒落在地上。 而她迟钝地仿佛没接收到这一结果, 目光茫然往下, 又抬起。 周围人群往来,没有人发现这里的不对劲。 “什么意思……晶晶姐……”邱雨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发着颤,“什么叫总共不到一周……” 她努力想笑, 但上下齿磕在一块,声音从中间闷闷地挤出来, 更显凄凉无助:“晶晶姐, 我没明白……” 邱雨无意识地迈出一步, 却好似走入真空, 耳边喧嚣发闷又飘远, 本来清晰前路的也已然模糊。 终于, 蔡晶晶在犹豫里最后选择了一锤定音:“小雨, 我指的是, 九月份……你妈妈出事那时候。” 第94章 九月份。 邱雨腿一软跌在地上, 手里东西也坠下去。 “小雨?!”蔡晶晶的声音落入厚重的尘埃里,很快消失不见。 她钝钝地垂下头,冷不丁的,脸被人支起来。 “你没事吧?”现实回笼,吵嚷声层层来袭。 有人试图拔起她的胳膊,有人帮忙拾捡落了一地的蔬果。 邱雨却依然发愣,直到一只温暖的手覆上她的额头。 “小姑娘,还好吗?”嗓音落在耳边,她呆滞地看过去。 与邱母一般年纪的女人正担忧地瞧着她。 心脏被刺猛地扎了一针,喷涌出无穷无尽的血。 邱雨彻底回了神,推开热心众人,踉跄后退。 眼前面孔忧虑得形形色色,她却实在难以承受,惶然转过身。 目之所及,出口就在不远。 邱雨无意迈出一步,随即便像有了意识,拼了命地往外跑去。 要回家——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伴着呼啸的风声,将她的心彻底卷入痛苦的深渊。 餐厅里,杨母正掰着玉米粒吃,眉头不深不浅地挤着,听门哐当一声撞开,当即拧成川字:“小邱,我家这门你悠着点——” 可对方难得没有低眉顺眼地响应她,一溜烟地跑回屋内,杨母愣在原地,连脾气也忘了法,听得咚的一声,才回神喃喃:“搞什么……” 屋内,邱雨背靠门,在耳边半举着手机。 门阖上的瞬间,她便清醒过来,可电话已经拨出去,想挂断,对方却很快接起:“小雨?” 万事俱变,杨舒晴的反应却是永恒的平静。 邱雨张嘴:“舒晴姐,我——”可喉咙堵得严丝合缝,什么都出不来。 电话那边叹了口气:“我妈又在发火?”杨舒晴温和道,“小雨,她就是个病人,你多担待点。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信你的。” 邱雨却从这话里听出了要挂断的意思,着急忙慌地叫道:“舒晴姐,我需要请假。” 杨舒晴意外:“请假?” 既然话说出口,很多便不好再藏,她吸了口气,勉强定神:“家里有点事,得回去。” 电话那边,很久没有反应。 邱雨担心对方不信自己:“是因为我妈去世……还有些地方得处理。” “处理什么呢?”对方轻言细语,“不是已经下葬了吗?” 她张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蔡晶晶的消息过于有冲击力也过于私密,如何能对外人说出口…… 耳边,杨舒晴叹了口气:“小雨,是不是我妈这几天又闹了?” “不是,真的是我——” 她重重打断:“小雨,你就忍忍,她也没几年了。” 邱雨一愣。 “我妈这个病,虽然现在看着还行,但医生已经说了不能骨髓移植,所以后续只能靠化疗捱着。”杨舒晴语气很平静,完全听不出来悲伤。 或许是她早已接受了现实?邱雨脑子里陡然生出个念头。 “你知道的,我还有霏霏得照顾,公公婆婆又在,真的没精力管家里这边了……你是我很信任的人。”杨舒晴顿了下,继续道,“我真心把你当妹妹看的。” 邱雨心里一动:“舒晴姐……” “认识这么久,我对你怎么样你应该能感觉的出来吧?况且真心话,我妈要是走了,这房子我拿着没用,要么扔在这里要么卖出去,相比起来我宁愿送给你,因为你值得。” 她听完,有点说不出话。 杨舒晴太情真意切,讲的也确实是事实,邱雨听不得这些,心跟着软得一塌糊涂:“舒晴姐,真不是凌阿姨的问题,是我自己……”她觉得不能隐瞒,只得紧着嗓子道,“我妈妈去世这件事里,可能有些我不知道的情况,我想去问问。” 电话那边沉默片刻:“是什么?” “去世时间。” 邱雨听见杨舒晴倒抽了口气,仿佛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忙道:“我也觉得不可能,但有认识的人提了,我觉得还是得去求证。” 至少这是自己能为亡者唯一能做的事情了,她无比酸涩地想,眼前浮现邱母的脸,却或许因为心里作用,完全隐藏在云山雾绕的后面,根本看不清表情。 “好吧。”杨舒晴长叹,“不过至少等我回来?” “回来?”邱雨愣住,“不是说很忙……” “没办法,你的事情也很重要啊。”对方说,“刚好我妈下个月再去化疗,我陪她一起去医院呆着。” 而这话里的内容,应该属于杨舒晴计划之外的决定了,或许会让她不得不进行一些原本不该有的改变。 “所以啊小雨——”耳边温柔呼唤邱雨的名字,“你再坚持坚持,可以吗?” 她再也生不出拒绝的话。 “……可以。”邱雨抿紧唇,勉强让自己声音听起来轻松点,“舒晴姐,麻烦你了。” 杨舒晴挂断电话,并很快地把电话拨给了杨母。 也不知道她到底说了什么,杨母并没有对邱雨冲回家的举动多有苛责,甚至吃饭时也难得地对她和颜悦色起来。 但这一切并不能吸引到邱雨。 她的心早已经回到了合渠,飘荡在邱母墓碑的上空。 公墓所在地是舅舅选的,邱雨没有任何立场说不,只能在具体的安葬位置上多费些心思。 可就算是再如何谨慎选择,也不过是给活着的人看而已。 邱母当时出事后,先送往镇上医院抢救,再被推去市级医院,具体事宜其实镇上众人并不多有了解,但蔡晶晶走亲戚时恰好碰上个在市级医院做护工的人,便意外听到一嘴。 不过,蔡晶晶毕竟与对方只见过几面,谈不上熟,很多事情没法细问,征求同意后把对方联系方式推给邱雨。 “本来想去市里再给你探探,但家里不巧有事,忙完就得回山上去照顾牛,没办法……”蔡晶晶在电话里连声道歉。 邱雨赶紧阻止:“晶晶姐,是我该谢谢你。” 本来这也并非对方分内之事,能拿到联系渠道已是万幸。 可去申请好友后,对方却迟迟没有通过。 纵然心里再怎么嘀咕,邱雨也不好拿这点小事去劳烦蔡晶晶,但时间久了,她总免不了忐忑。 邱雨很难把这份心情归咎到哪一点,而在家里待了半天后,夜深人静时,她又落着泪陷入梦境。 梦里自然出现了邱母,可无论邱雨怎么喊她,她都仿佛没听到,直挺挺地站在河对岸。 河上雾气缭绕,本该难辨其他,但邱雨却能清晰看见母亲的面孔,泛着惨白,毫无生气。 “妈妈……”她小声叫道。 对方循声扭头,眼睛瞪得很大,眼珠遍布漆黑之色,看不见瞳孔。 但邱雨发现自己竟不觉得害怕,只是喃喃:“你在怪我吗……” 是怪她没有及时出现,还是怪她现在依然回不去? 可惜,梦里终究得不到结果。 第二天一大早,蔡晶晶介绍的人终于通过好友申请,没等邱雨细问便发来语音:“小姑娘,我也是听认得的护士说了一嘴,具体没细问。”那人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匆忙说道,“我干完今天的班再去给你问问好吧。” 邱雨能听见背景音里医院的叫号声,显然对方正在忙碌,她只能应下。 可这一问就过了好几天,在此期间,杨舒晴给杨母挂了个营养科的专家号,需要邱雨陪着去,等看完后,又被要求给杨母按教程做她以前喜欢的吃食,每天不重样。 虽然一切安排不用邱雨自己费脑,但无论如何,她得专注地给杨母跑前跑后,这样忙碌下来,她也没功夫去纠缠那位在医院的护工。 终于,对方主动联系过来:“小姑娘,是这样的,记错了,你妈住得好好的,她记成另一个人了。” 长长一段语音,无论邱雨怎么问,都是如此说辞。 可是,从合渠镇转入的烧伤病人,多么明显的特征,怎么可能记错? 邱雨继续追问,不知哪句话惹恼了对方,再发消息过去,显示自己已不是对方好友。 她捏着手机站在原地很久,一个巨大的黑洞在眼前缓缓展开。 杨母在餐厅里喊:“小邱,吃的还有多久啊?” “就,就好。”她喃喃,手却抖得不成样子,勿论拿起任何东西。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忽地亮起,显示出一条来自微信的新消息。 邱雨着急忙慌地定睛看去,却在见到名字时愣住。 骆鸣:我这几天在玉东,有空见一面吗? 不知为何,她积蓄已久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 第83章 我要回家 邱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明明她在外一向任劳任怨, 可自从得知邱母去世的诸多不确定,哪怕有对方再三否认,她也再也无法静下心。 真想现在就跑出去……邱雨如此想着, 先吓了一跳,却很快平复了心情。 第95章 要说现在与过去有什么区别,那就是, 她似乎开始习惯凡事先考虑自己。 不过, 工作还是要做。 邱雨将给杨母点明要吃的食物弄好, 扯了个出去买配料的理由出门。 时值下午一点刚过, 杨母要午睡,也提不起精神去盘问她到底去哪里。 与骆鸣见面的地方距离小区不远,走路十分钟不到, 便抵达骆鸣选的咖啡馆。 小地方的许多居民虽然也喜好常坐咖啡馆, 但好在今天是上班日,此时客源多为上班族买杯咖啡带回工位,邱雨走近几步,一眼就能看见靠坐在窗边的男人。 或许是疲劳的缘故, 骆鸣垂头阖眼,深色的冲锋衣竖起衣领, 一贯冷硬的下颚线沉在里面, 但他又能很快感觉到邱雨的目光, 转过头, 与她正正好好地对视上。 “这里。”骆鸣扬起下巴, 冲她微笑招手。 邱雨迈出去的脚却顿在半空。 似乎……哪里不对劲?可她怎么想不出, 摇头挥去那点疑惑, 走到他对面坐下。 骆鸣问:“喝点什么?” “不用了, 我坐一会就得回去。” 他也不坚持, 沉吟道:“习惯吗?” 说习惯也习惯,不习惯也不习惯,只是工作而已——邱雨一五一十地说了,没忽略掉对面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她不想猜测,索性单刀直入:“你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男人却笑,“我陪父母旅游,到这里了,来看看你。” 骆鸣脸色如常,但邱雨这些天有如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联系到一起,更别说骆鸣的理由并不能说服她。 两人沉默片刻,同时开口:“你——” 又停下。 邱雨闪着眼睛,望向对面。 骆鸣是雷打不动的温和面容,也不知从何时起,他对她就不再有冷硬态度。 邱雨突然发现,在骆鸣那儿,自己想不起来的变化多得去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 她陷入了一种既甜又苦的情绪里,又反刍着过去的纠结,可现在早已不比过去,她的胆大妄为似乎有了更明确的动向。 如果他再问呢? 邱雨觉得,如果骆鸣真的说了切中自己内心的话,她大概便能获得勇气,将困扰她已久的东西全部吐出。 一切,只需要一个出口。 她深吸口气,定定注视对面。 咖啡馆内机器嗡鸣杯盏伶仃,林林总总的声音在耳边穿行,而他们似乎都失去了言语的动力,只是相互看着,仿佛能在各自眼中看见对彼此最期盼的影像。 骆鸣沉默着。 他明白自己为何而来,也能大概猜到对方为何如此惶然不安。 但早已准备好的话,在真正见到邱雨的脸色变化时,却又倏然消散。 如果她不愿意说呢? 骆鸣已经告诫过自己,会永远遵从内心来对待邱雨,以免再次出现不可挽回的结果,可眼下的角力点非同寻常,他确实没有办法代做抉择,只能等待。 这个时候,有服务生走过来,询问点单。 骆鸣示意对面:“喝什么?” 邱雨摇头:“我不好待很久,家里还有事情。”她把之前杨舒晴交代给杨母改善胃口这回事大致说了说。 骆鸣点头,给自己点完美式后说道:“忙的话,今天就算了。”他盯着她,眼中含着沉沉一片的情绪,“有事联系,这些天我都在。” “都在”二字掷地有声,似乎是承诺,却又充满了虚无的不确定性。 邱雨不由发愣。 直到脸颊被温热轻触,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什么值得珍惜的宝物。 “放心,有我在呢。”耳边吹来喟叹的微风。 邱雨不知自己怎么回的家,只是当推开门,在看到枯瘦的老人向自己投来不掩尖锐的一眼时,心中的蠢蠢欲动便愈显清晰。 这天晚上,注定过的艰难。 邱雨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不断走神了,准备晚饭时食材常常从指间落下,收拾餐具时又差点将碗摔在地上。 杨母坐在沙发上,皱眉看着餐厅那边,又偶尔低头在手机上敲敲打打,可拨出去的视频通话永远无人接听。 她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愠色。 等邱雨走过来,准备照着平时安排带杨母去擦洗身体时,不留神被对方甩开胳膊。 她愣了愣:“凌阿姨?” 杨母皮笑肉不笑:“小邱,阿姨对你还不错吧?” 邱雨敏锐地觉察到了不对劲,刚要开口,却被对方打断:“不想干就别干,想来照顾我的人多得去,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这番话,杨母早憋在肚子里了,自从杨舒晴之前电话要她别对邱雨发火,就不吐不快。区区一个保姆,有什么需要她好言相待的价值? 她呵道:“原本杨舒晴要把房子送你,我就千万个不乐意,你现在倒真敢给我脸色,别忘了,这房子挂我名下,我不点头,你一个子儿都别想捞!” 类似的话语邱雨不是没听过,可眼下站在客厅,承受杨母喷涌的狂怒,眼前景色也随着扭曲晃动。 耳边还在喋喋不休:“你既然过来照顾我,就要以我为先对我负责,不然我随时可以炒了你,知道吗!” 邱雨下意识地捏紧手指。 她从未像此刻感觉到难以控制的晕眩,并在心里升起源源不断的厌恶。 尽职照顾确实是工作本分不假,可这便代表着她要任人唾骂,同意对方时刻碾压自己的尊严吗? 而这一切的起因,只是因为对方女儿对自己好,提出过要送她房子?好笑的是,她根本没有答应。 杨母见邱雨不说话,以为是自己一番敲打有了效果,满意地伸手:“扶我去洗漱。” 邱雨垂眼。 手背皮肤发黄又薄,能看清几乎要破出的道道掌骨,上面落着好几处老人斑,看着也可怜,但联系邻居的说辞,又会感觉眼前人并非完全可怜。 邱雨心里交战许久,又在突然间,从角落里抬起一道声音:“放心,有我在呢。” 她感觉到有个念头正缓缓落下——有所依靠已经很好,可决定,终归需要自己做下。 “小邱,你听到没有?”身边尖声刺耳。 而邱雨看向杨母,平静道:“好,您跟我来。” 不过,就算决定成型,在现实里成功用上也需要一定时间。 邱雨不想拖延,但如何给杨舒晴开这个口,她始终想不出来。 如此琢磨到给杨母洗漱结束都得不到结果,邱雨又不愿立即回房睡觉,看了眼时间还早,便等杨母安然躺在床上后,走去附近超市买些生活必需品。 黑压压的天色下,寒风不时卷过身侧,挡在厚重衣物下的皮肤受惊似的掀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邱雨快去快回,为赶时间,她走了小区里的窄路,连路灯都只颤巍巍地亮了一盏,光线所能铺开的最外层,黯淡到连自己脚尖都看不太清。 她垂眼,心不在焉地挪步,一点也没发现耳边轮子轧过路面的动静接近得越来越迅猛,然后,倏然一股从腿到脚的力气袭来,她被撞得向前扑去。 手里塑料袋子甩出老远,伴着无法忽略的碎裂声,从里面沁出大片液体。 邱雨彻底回了神,撑着胳膊想先站起,可左脚一动就痛,不确定哪里出了问题。 身后脚步靠近,怯怯询问:“阿姨,你能起来吗?” 她勉强回头,眼前看身形是个小男孩,身边停着辆平衡车。 “我……嘶!”邱雨缓了缓又试图动,可这一次,不仅从左脚袭来巨大痛意,连胳膊也跟着疼得卸了劲,仿佛棒槌直接重重敲打在骨头上面。 很快有人赶来,是小区保安与几个在附近散步的居民,其中凑巧又有隔壁阿姨的身影。 “我认得,是我隔壁的保姆,照顾他们家老人。”阿姨本想把邱雨拉起来,结果看她不行,又转头问小孩,“你家大人呢?” 小孩怕得大哭。 好在围过来的几人都在干事,一边问出小男孩住址去叫家长,另一边直接拨打120,小男孩的母亲很快到场,态度尚可,当即决定陪她一起去医院看诊。 十分钟后,救护车抵达,邱雨被抬进去。 她终于想起还没告知杨母,被邻居阿姨拍胸脯揽下任务。 “你安心去医院,我去给你讲。”阿姨说道。 邱雨本来就痛到脑子发懵,索性同意。 救护车去的医院就在附近,三甲,晚上急诊人不少,来来往往的喧闹吵得不可开交。 轮到邱雨看诊时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大夫开了ct去做,结束后又是长时间的等待。 她躺在担架床上,肇事方正去附近打电话,身边没人,偶尔其他病人家属经过,对她投以奇怪的审视。 邱雨不自在地扭过头,面朝墙壁,努力忽略心里不断翻涌的酸楚与羞意。 她又想起了母亲,那一年,母亲晚归学校时遭遇车祸,也是一个人孤单地躺在医院走廊吗?没有亲人相伴,也无人问候,被迫一步步地走向她命运的拐点。 第96章 眼角渐渐潮湿。 就在此时,手机响起。 邱雨看见是杨舒晴来电,赶紧擦了把眼睛去接听:“舒晴姐?” “小雨,你没事吧,我接到我妈电话真是吓死了。”电话那边咋咋呼呼,“医生有说什么?到底什么情况啊?” 她问题问的一点都不带喘,邱雨很难招架得住,等耳边呼吸听着没那么急促了才说:“ct已经拍了,在等医生回来看情况。” 也正是巧,她刚说完,就见医生虎虎生风地走近:“邱雨是吧,来看片子。”他向周围转去一眼,又皱着眉去叫男孩母亲。 男孩母亲姗姗走来,挂着笑:“医生,麻烦您。” 电话那边,杨舒晴也不再吭声,明摆要听完医生下诊断。 邱雨从未经历过这样被好几人瞩目的时刻,被推进室内后,医生转过电脑点点屏幕:“还好,关节没问题。” ct片子里,她的脚部骨头明显错位,但并非那种需要动手术的伤法,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疗养必不可少。 女人见状松了口气。 杨舒晴也连称幸运。 邱雨脚上打完石膏便被送回去,一路上女人殷切叮嘱,要是生活不便或者还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来。她含混地推拒,心跳却在越发接近杨母住处时不自觉地加快。 进屋后,这个时间点本该睡下的杨母坐在客厅,看她跳着进来,忍不住皱眉道:“你扶着点椅子,别吵到人。” 她讷讷应下。 杨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看邱雨身形歪歪扭扭,也实在说不出,等人回房后也回了房,只是门重重摔上,仿佛情绪外泄,让人无从忽视。 邱雨便是如此,脚上疼痛扰人安眠,她心里又存着事,在床上翻腾半天睡不着,只好起身悄悄向外,拉开条门缝。 杨母的大嗓门肆无忌惮地闯入耳中。 “——她是来伺候我的,没用了当然得走,不然我每天来照顾她吗?”不知对方说了些什么,她扯着嗓子,“杨舒晴,你要做好人我管不着,但她你得给我处理好了,万一以后报复来了——” 邱雨听不下去,匆忙把门关上。 砰的一声,或许惊醒了杨母,她嗓门稍敛,很快就听不见了。 “小邱?”几分钟后,有人来敲门。 邱雨死死咬唇,没吭声。 她听着脚步远去,过了不知多久,才撑着那条完好却酸胀的腿挪回床边。 手机屏幕正亮起,杨舒晴已经发来消息:小雨,朋友给我推荐了个阿姨,明天对方上门,你好好养着,不用操心。 邱雨本能地想回复道谢,手指却在半空不住颤抖。 刚才杨母便来试探她听到多少,难道没把她听见的这件事告诉杨舒晴吗? 这些天照顾下来,邱雨虽然对杨母不算多了解,但唯有一点很确定,但凡风吹草动,对方只能、也一定会去告知杨舒晴。 那么,在这样的情形下,杨舒晴还能发来这样一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邱雨第一次对自己信任的雇主产生了如此质疑。 但质疑不过稍许,便被更强烈的念头取代。 她唇哆嗦着,手指却在通讯录里本能寻找到了另一个人的名字,然后点击。 二月的深夜,一切都是静谧且萧瑟的,除了骤然传至的咔哒声,随即温声入耳:“小雨?” 那是她至今都无法割舍的贪恋,与活着的勇气。 “骆鸣,帮帮我。”邱雨冲着手机,第一次在骆鸣耳边流露出如此深重的哭腔,“我要回家。” 第84章 不再是自己单独奔向她 邱雨一直认为, 求人办事是需要等比偿还的。 在没有相应物质支撑的情况下,她只能选择以自身报答对方,哪怕最后落得受伤的下场。 但这种对自我的设限, 在今晚全部失效了。 邱雨不清楚骆鸣会如何想,她只知道,在毫无顾忌地说出请求后, 一种说不出的畅快将禁锢自己已久的牢笼悍然冲开。 而电话那边, 意想里的愣怔并未出现, 对方毫无停顿果断应道:“等我。” 邱雨呆住, 腿无意动了下,脚上痛感来袭,才想起自己忘记告诉骆鸣今晚的事故。 对方听完只是问:“医生怎么说?” “静养, 一周后门诊复查。”她说。 然后, 便听耳边道:“你真想今天走?” 若是平时被这样问,邱雨还会想想对方是不是别有深意,可如今,她只想遵循自己心里真正的声音:“我要回家, 越快越好。” “嗯,知道了。”骆鸣声音拉远, 很快, 便有衣物窸窣地擦过邱雨耳畔, 仿佛人此刻就陪在她的身边。 邱雨突然舍不得挂断电话。 对方似乎能听出她的心声:“打语音吧, 保持联系。” 她的心脏剧烈跳起来:“好。” 邱雨开始收拾行李, 从未像此刻感觉到时间如世纪般漫长。 而说是收拾, 不过是背包里草草塞进身份证等必需品, 其余一概不管。 当厌烦在心里扎根, 原来曾经习惯的一切会变得如此不堪, 如此急于扔掉。 最后拉上背包拉链,邱雨下意识地去看紧闭的房门。 房与房的隔音并没有多好,但对面杨母始终不见反应。 她听见了吗? 还是……没有? 念头在脑中一晃而过,邱雨晃着脑袋驱赶走。 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涌上种莫名的快意,托举起她的思绪,冲入云端勾住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里隐含笑意,有着与她如出一辙的语调:你早就想这样做了。 半小时之后,骆鸣来到目的楼层。 门虚掩着,他伸手拉开,被目之所及的一幕惊艳。 走廊的感应光线远比室内壁灯黯淡,暖色的影子扑在邱雨肩膀,她半身倚靠墙壁,阖眼微垂着头,仿佛一尊沉寂静美的雕像。 听到动静,雕像眼睫扑簌煽动,睁开,琥珀色的瞳仁里含着点点水泽,是无数次只有梦里才能得见的无辜又生动:“你来了。” 他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骆鸣把邱雨背到楼下,单元门外便是suv宽敞的车厢,他把人放进后座,分别拿起抱枕给她垫脚垫背:“可能会有些不舒服,你随时和我讲。” 邱雨点头。 她目送对方关上门绕去驾驶位置,小小一盏吸顶灯在前方亮着,她能看见闪烁的仪表盘,也清楚记得这并不是骆鸣在明江的车。 等车驶出小区,邱雨才问出口。 骆鸣的反应很平常:“租的,我妈坐这种会舒服些。” 她这才后知后觉:“你陪我走了,她怎么办?” 骆鸣不太在意:“有我爸在,没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邱雨轻声,“你本来是陪父母旅游的。” 如果不是她临时来这么一下子,骆鸣一家只会和和美美地离开玉东,而现在,儿子突然走了,也不知道他的父母会怎么想……邱雨迟钝地感觉到了一些懊恼,更难再去问两位老人这几天会如何度过。 骆鸣后脑勺仿佛长了眼睛:“我妈知道你。” 她先嗯了声,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嘶!” 身体受惊似的抬起,折了下腿,伤口又被牵动。 呼痛落在耳朵里,骆鸣心跳也跟停一拍,赶紧靠边停车:“怎么了?” 他侧身从前排探向后座,眼睛正与邱雨对上。 两人之间是吸顶灯的光源,徐徐落下时,穿针引线般的将双方视线交织在一起。 邱雨脸一下子红了,讷讷道:“我刚才动了下……” 她手指在身侧蜷缩,无比庆幸车内再怎么开灯也不至于看清自己的窘态。 骆鸣审视片刻,撤身回去重新发动车。 窗外,影影幢幢的建筑轮廓渐次后退,路灯稀疏却不断,在邱雨眼前连成绵绵长线。 耳边突然传来声音:“走之前她问我,我就说了。” 其实这只是对话的一小部分,但骆鸣眼见马上上高速,怕又吓着她,便略去重点。 听他这么讲,邱雨觉得自己误会,哦道:“我还以为她以前就知道我名字。” 但想想也觉得不可能,两人四年前也不过是短暂在一起过,还不至于传到家长耳朵里。 骆鸣可有可无地嗯了声。 车驶上高速,平稳而有节奏的晃动声里,他听见后座传来长长的呼吸。 眼睛在后视镜里略一扫过,女孩子安静躺着,侧过的胸口微微起伏,长发从颊边柔顺地垂下,她睡得很安稳。 长夜漫漫,骆鸣忍不住想到了出门前。 接到邱雨电话之后,他远没有电话里表现出的那样镇静自若,但还是勉强定下神,去父母房间告知他们自己需要离开几天,给朋友帮忙。 两位老人听完只是对视一眼,并没有做出任何评判与阻止,只是当他收拾完衣物准备下去酒店停车场时,才发现母亲一直站在门外走廊。 第97章 “不是说让您和爸早点睡吗——” “小鸣,你说的朋友,是姓邱吗?”骆母单刀直入。 骆鸣愣住了。 他很清楚,自己从未与骆母提过邱雨。 骆母见状,索性坦白道:“那年在美国,我不小心看过你的手机,对不起啊,妈妈不是故意的。” 2018年,对骆鸣而言是一个足以刻骨铭心的年份,他放弃了引以为豪的职业生涯,也放弃了一段决意真心的感情。 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那么容易说忘就忘的。 骆鸣在很长时间里都保留着邱雨的微信,置顶,有时夜深人静睡不着,会下意识地发点什么过去。 那几年骆母在安德森治疗,每逢有疗程的时间段,他总是焦虑,想找人说点什么,又不愿意被看出脆弱。 唯一能倾诉的,只有邱雨。 因为她已经将他拉黑。 骆鸣偶尔回想起来,会觉得不可思议,看着娇娇弱弱的一个女孩子,原来狠下心可以这样绝决。 骆母便是在租住的地方休息时,不留神看到他落在自己床边的手机的。 骤然亮起的屏幕里,聊天界面并无奇特之处,只是每段话的前面都带有一个红色感叹号。 她下意识地往上滑动,先被数量惊到,再被儿子不为外人知晓的情绪触动。 骆母总觉得是自己的病拖累了骆鸣,为此一直自责内疚。 但她却看见骆鸣这样写道:“有时候确实很迷茫,也很累,但想到要不是当年有她支持,我才能在国外撑到现在,又会觉得命运对我们已经足够宽容。” 能让一贯以坚强示人的儿子流露出这样柔软的一面,对方会是怎样的人? 骆母视线上移,只看见最上方名字写着孤零零的一个“邱”字,她就此记住。 “女孩子?”骆母又问。 骆鸣睁大眼睛,意外:“您怎么……” 骆母摊手微笑:“当妈的直觉。” 骆鸣默然,半晌后艰难开口:“我不是故意隐瞒,只是……”他眼睛垂下,心虚地不敢去看母亲的脸。 这段关系里,依然存在些许不确定的地方,也有着还未弥合的伤口,他害怕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也担忧会让父母倍觉困扰。 没想到肩膀却被人重重一拍:“打起精神。”骆母呵道,“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现在你选择了她,难道是被迫的吗?” “……不是。” “那就去吧。”骆母说着,干脆往电梯方向搡着儿子的肩膀。 骆鸣人高马大,却硬生生被推走了好几步,再看向母亲,对方却在微笑。 “别让自己后悔。”她轻声说。 耳边传来翻动的窸窣声,含混不清的呢喃飘散开,将骆鸣从回忆里拉出。他扫过后视镜,后排身躯隆起,熟睡的女孩似有醒来之势。 不知为何,骆鸣耳边再次落下电话里邱雨的哭声。 而这一次,他却能真切地确信到,终于不再是自己单独奔向她了。 第85章 根本就没打算让母亲活着 车抵达目的医院附近时, 天还未亮。 骆鸣在附近宾馆定了两间房,先送邱雨进去安顿好,然后拿手机给她转发了条微信。 邱雨低头看:“骨折休养注意事项?” “这是我以前做运动员时认识的医生写的, 他挺擅长骨头方面的问题。”他顿了下,“放心,你问题不大, 但要注意多养养。” 她坐在床上, 仰头看他:“你问的?” 骆鸣不防对方这样直接, 愣了一下才点头, 随意道:“毕竟要送你过来,我担心出什么事,就去问了。” 其实还有别的没说, 比如医生是他多年好友, 大晚上被搅黄温柔乡,除了刨根问底伤到骨头的人是谁,还有让他回去破费补偿。 邱雨定定注视那张脸。 轮廓是天生的冷硬,神态却平静, 中和出一种盈盈流动的温柔之色。 邱雨深吸口气,不太自在地勾起唇:“谢谢。”却不料被对方拿手直接托住下颚:“笑不出来就别笑。” 指腹不轻不重地抚过她唇角, 连声音也变得滚热, 烫得邱雨心口一颤, 半晌, 游移的眼神才重新往他脸上落。 但视线相触的那一刻, 对方却陡然松手, 垂眼看时间:“早点休息, 到时候我来叫你。” 她也扭头, 捂唇装作轻咳的样子, 含混道:“好的……晚安。” 脚步离开耳边,关门时,光线被贴心地调暗。 邱雨躺到床上,睁着眼。 头顶光线全灭,天花板被黑暗侵袭的,灯具长出怪兽的触角。 她以为自己会心乱,但静候片刻,却发现跳得依然缓慢。 也对,结果都摆在眼前,只是过程不详,难道发现与传闻不符,还能让人活过来? 脑海中重重砸下这一句,邱雨扯唇,很讽刺地笑了声,却同时伸手拉起被子,把脸盖上。 良久,沉闷地呼出口气。 第二天早上,骆鸣推了把轮椅过来,见邱雨眼睛不挪地打量,解释道:“本来打算给你弄双拐杖,但想想算了,不方便。” “这个会很麻烦你吧。”邱雨瞧着轮椅两边宽大的轮子,她坐上去进出医院倒是省事又舒服,但后面推的人恐怕很吃力。 “有段时间经常推我妈,习惯了。”骆鸣说。 邱雨微怔。 这是她第一次亲耳听骆鸣提及家人。 “阿姨生过病?现在身体怎么样?”邱雨下意识地问。 “还行。”骆鸣简短道,“我们先楼下吃早饭,到医院正好护士交接班。” 他说完,便邱雨眼前转了个身,蹲下。 邱雨瞧着眼前宽厚的背脊,思绪被微微岔开:“等到了医院……” 可后续却不知道该如何说,毕竟,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抿了下唇,把胳膊还在,轻声:“谢谢。” 或许骆鸣也是这样想的,没吭声,腿上稳稳使劲撑起,邱雨脑袋跟着往下点,发丝擦过他的脸颊,酥酥麻麻的,他脚下稍顿。 余光不由往边上偏移稍许,就见对方眉头拧着,看起来正为接下来的事情烦恼,没来由的,骆鸣的心也跟着揪起。 这样的变化若放在过去,骆鸣只会警惕自己被外界如此轻易影响,但现在……他并不讨厌这种突然而来的情绪,甚至隐约高兴。 等把人安顿好后,骆鸣迈去她身后,松开手刹。 轮椅滑行,邱雨惯性后仰,回神时忽听耳边飘来淡淡一句:“怕什么,我在。” 这一路,“我在”如影随形,要么来自言语,要么直接是陪伴,且不论回报。此刻情形下,若再只说着感谢,便显得过于虚浮。 她眨眨眼摒弃掉那点奇怪的泪意,轻声应道:“嗯,我知道的。” 早饭吃完,两人便启程去了医院。 医院到宾馆是一条直路,但最近在修,一半被遮挡住,恰逢上班时间,走在其中便很显拥挤。 骆鸣看了下路况,决定放慢速度:“当心点。”他努力稳住轮椅,还是会被偶尔出现的路坑颠一下。 邱雨紧紧抓住扶手,却又分心地往边上瞟。 自从邱母因车祸离开职校后,她就很少正儿八斤地进市里了,医院地处城区中心,以前她被母亲带着在附近逛过,几年不见,倒也不见多少变化。 医院也还是老样子,逼仄拥窄,人流量也大,最外面的门诊楼虽然高耸,却看着灰扑扑的,无端让人心生压抑。 穿过大门,骆鸣径直选了一个方向走,邱雨坐着没问,直到看见指示牌上icu的标识才反应过来:“你来过这里?” 身后没回,只把她往前推:“等吧。” icu护士的交接事项一向繁琐,两人算着开始交接的时间,等了快一个小时,才见有人姗姗出来。 邱雨迫不及待地想开口,却又莫名升起一丝怯意,只剩呆呆看着那几位护士前后脚地经过自己,不料有一人忽地停下来,回头凝视。 两人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周围并不算安静,但她们却仿佛一同进入了真空罩子里,只剩彼此对望。 终于,邱雨让骆鸣把自己推过去:“你好,请问一下,去年九月有个叫唐一秀的烧伤病人在里面,你有印象吗?” 对方瞪大眼睛,似乎更愣了。 邱雨以为她想不起来,又匆匆解释道:“她是从合渠镇上转来的,病情很严重……哦对,我有照片!”她从手机里调出舅舅之前发来的照片,递过去,“麻烦看看——” 对方只扫过一眼就重新看向邱雨:“我认识她。”她直直盯着邱雨,仿佛打量,半晌后才犹豫地启唇,“你是……她的女儿?” 这是邱雨从未设想过的事情走向。 她迟疑片刻,点头:“我是。” 对方长舒口气,又笑:“我就觉得眼熟,不过你长大了,有些不敢认。” 其实还有些话停在嘴边,但不好在医院详谈,三人就去了离医院不远的一条巷子,里面有间病人家属开的水吧,此刻没人,正好适合说话。 第98章 “我叫袁熙,你记得吗?”刚坐下,对面护士一句话便把邱雨给问懵了。 同样愣住的还有骆鸣,但他很快便回过神,捏了捏邱雨手指。 邱雨反应过来,嘴讷讷张开:“对不起……袁小姐,我们以前认识?” 袁熙看着与杨舒晴差不多年纪,但不似养尊处优的富家太太,她刚上完夜班,神色憔悴,眼底黑眼圈分外明显,此刻却正绽开笑容:“唐阿姨以前是我朋友宿舍的宿管,我经常过去玩,见过她,也见过你。” 单纯的“见”,自然不会令袁熙有着这么深刻的印象。 “我记得是十三年前吧,除夕,我在这边医院实习,没地方住,住的我朋友宿舍,唐阿姨叫我们一起来吃饭,那时候你不高兴,还闹。” 邱雨隐约有了点印象,但一想到母亲,心便发乱,指尖也不自觉地抖动,可正无措着,突然一片温热覆上手背。 她低下头时,骆鸣手指微一用劲,便将她的手完全裹住,同时,耳边传来轻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样一面?” 这是什么打趣的口吻?邱雨耳根泛起点红,嗫嚅着:“年纪小吧。” 但不可否认,对方随时随地提醒自己的存在,让她有了种有人可依的安心。 邱雨定定神,抬眼望向袁熙。 骆鸣始终看着她,唇角带笑。 袁熙将这两人互动看在眼里,与邱雨感慨:“康阿姨要是看到你现在这样,该有多高兴……” 提到邱母,双方都沉默了。 邱雨内心挣扎片刻:“我今天来,其实是想问……”喉间轻滚,她努力瞪大眼睛强撑着,掌心却在翻转,手指插入骆鸣的指缝,渐渐交缠紧握。 下一秒,邱雨感觉到了对方的回握,她深吸口气,终于能将那抹哽意驱走:“我妈妈,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袁熙避开她悲切的眼神,如同之前一直避免提起邱母那样。 可既然早就选择与邱雨坐下,无论多难,她都注定要告诉唐一秀的女儿。 这是对那位温柔心善的阿姨最好的回应。 “唐阿姨在转来我们院的时候已经很危险了,下过病危通知,但最后又抢救回来。”袁熙强迫自己盯着邱雨的眼睛,那是最像邱母的地方,也是她最初对邱雨驻足的原因。 “我记得家属拿不出钱,在外面吵了很久,但后来又有钱了,也就充进账户了,不过等再用完,就……”她又停下,唇动了动,声音却消弭,仿佛有无形的阻力横隔在两人中间。 邱雨看见袁熙眼中充满了悲伤。 “家属同意放弃治疗,让唐阿姨出院……前后总共,一个星期的时间吧。”她轻叹。 邱雨身体晃了晃,被骆鸣伸手环住,她无力靠在他肩头,眼泪簌簌落下。 一个星期。 也就是说,舅舅口中还钱的人,是骗她的。 所谓的家人,根本就没打算让母亲活着。 而她……却信了! 邱雨身体发抖,脸色惨白。 “小雨……小雨!”骆鸣附在她耳边低喊,手又顺着她的背脊往下,一遍又一遍,“回头,看着我。” 但她什么也听不见。 对面,袁熙话已至此,再也不用说点什么,她也难过,却无从安慰,只得起身向骆鸣告辞,但走几步,却又想起什么:“杨舒晴这个人,你有印象吗?” 邱雨尚未反应,骆鸣却皱起眉:“你认识她?” “和我朋友同届,见过几面而已。”袁熙只觉他反应奇怪,顿了下才又道,“去年十月吧,她通过关系找到我们护士长,聊过康阿姨的事。” 第86章 居然是他 骆鸣闻言过耳, 只当是一段小插曲,他其实还有其他想问的,正待开口, 却感觉肩上陡然一轻。 “……十月?”嗓音断续而嘶哑,明显尚未从刚才的冲击里彻底恢复。 骆鸣匆忙扭头,女孩子颊边正干涸了一线泪痕, 但她来不及去擦拭, 只瞪大眼睛, 反复求证:“你确定是她?” 袁熙疑惑:“对, 有什么问题吗?” 在骆鸣眼中,邱雨的反应很奇怪,似要说话, 可唇动了又动, 却什么也听不见。 半晌后,她摇摇头,肩膀卸劲似的往下耷:“没有……谢谢你。”脸色越发惨白。 袁熙不忍再看,半晌伸出手:“唐阿姨情况严重, 就算在医院可能也撑不了多久,还更受罪……你也别太难过, 好好保重自己。” 她想去握紧对方的手, 就像当时在icu里, 她经过邱母床位时悄悄抓住了对方手指, 妄图给昏迷中的邱母一星半点的安抚。 可惜, 对方没有半点回应, 这只是对自己的宽慰罢了。 袁熙讪讪缩回手, 对骆鸣道:“你们在这里呆几天?” “不确定, 还有些别的事。”骆鸣扫了眼身边, “介意留个联系方式吗?” 她了然:“可以,有问题可以随时问我。” 骆鸣再三道谢。 眼见邱雨一时半会恢复不过来,他便先把人送出去,等折回来时,对方依旧茫然端坐。 “小雨。”骆鸣唤她。 邱雨只觉自己仿佛置身冰窖,一切活着的气息在慢慢远离自己,带走了她的生气,也带走了她最后的妄念。 声音飘来耳侧,带着真实的温度,无声无息地融化掉厚厚的冰层,虽然时间久了点,但……有人会有耐心。 “她骗了我。”她突然道。 骆鸣愣了下:“你说谁?” “杨舒晴。”邱雨看着他,惨然而笑,“她说会让朋友帮我联系医院,后来又说联系不上……” 她没有错过骆鸣脸上闪过的犹豫。 “我也有件事。”果然,对方低声,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她冰冷的指尖,嗓音也敛着,“你慢慢听,不要慌。” “现在应该不会出现更让我害怕的事情了。”邱雨缓缓吐出口气,看着骆鸣紧绷的脸,突然很轻微地勾了下唇。 这是骆鸣近段时间来常有的神色,现在,她同样学着给予他:“我没你想的那样脆弱……当然,可能也会有一点。” “放心,不至于。”骆鸣摇头,将她的手指全部收入掌中,“只是我去玉东的原因,得告诉你。” 所谓原因,自然不会是陪父母旅游那么简单。 “你知道吗,在明江,没有人知道杨舒晴的母亲得了病,她谁也没说。”骆鸣慢慢道来,“如果只是因为想到马上要离开明江,没必要讲,也不至于几乎天天出去聚会。” 就跟没有这个母亲似的。 “而且托人联系玉东那边医院,我和老康才知道她母亲的白血病是最恶性的那一种,不能移植,只能看天。”他盯着她,“你不觉得奇怪吗?” “她说过凌阿姨活不了多久。”邱雨顿了下,仔细回想,“我其实……也觉得不太对劲。” 就算是有自己的生活要过,以杨舒晴的财力,把母亲接去明江治疗未尝不是个好选择。 “她还对你说过什么?” 邱雨犹豫了下,但话已说开,隐瞒便毫无意义,只会拖累两人判断。 “她要把凌阿姨的房子送给我,我拒绝了。” “什么时候和你说的?” “过年。”邱雨想了想,“后面也一直强调。” 她回答时瞧着骆鸣反应,却见他紧锁眉头,问:“怎么了?” 骆鸣低头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点:“我来玉东前,得知杨舒晴给这个人汇过款。” 他把调出来的截图展示给邱雨看,邱雨看着名字一愣:“我知道她。” 那不就是蔡晶晶碰到的护工?最后全盘否认了邱母的去世时间。 两人面面相觑。 “这也是我想问袁熙的事情,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不用了。”骆鸣收起手机,“你——” 却听耳边细微地嗫嚅着:“可是……为什么?” 他侧目。 白炽灯的光线垂落在她的眉眼之间,随即缓缓而下,她的唇板着,脖颈却挺立,腰身撑起无从安抚的僵直之态。 “她总不能一开始就设计我。”她突然说,声音很轻,也不含任何情绪。 那时候,杨舒晴对她的好不似作假,就算怀有别的心思,也算是真心大于利用。 骆鸣自然无法解答,默了默,转了个话题:“你还想继续查吗?如果现在回去,我们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反正你不再给她们家干活就是——” “我要查。”邱雨却坚定道,“我已经回来了。” 既然决定回来,那么就不该再逃避,也不该总让人顶在前面。 所有该她面对的结果,自然由她承受,不能全靠旁人解决。 骆鸣也懂,握住她的手指微微用劲。 这一次,反而是邱雨先冲他笑笑,哪怕很勉强:“我没事。” 下午两人到合渠的时候,恰逢下雨。 邱雨出行靠轮椅,也不好太麻烦骆鸣,原本回家的打算作罢。 第99章 镇上酒店很有空位,但架不住小地方遇上熟人的概率大,骆鸣开车转了几圈,才选到距离合适的地方。 不过,单看那建筑外观却不能算酒店,顶多是家庭旅馆,三层楼,一楼还能看见一家人支起桌子吃饭。 “你先坐一会,想吃什么,我去买。”骆鸣把人背上二楼房间,说。 原本怔忡的女孩子闻言一愣,不等细想便去抓他的手:“我不饿。”瞳孔是渐深的琥珀色,凝视的目光便显得愈发专注,也有种难让人抗拒。 骆鸣喉间轻滚,再开口时声音有点哑:“知道,是我饿了。” 他哄劝着,指腹在她手背上缓慢来回,粗粝的触感让邱雨回神,微红着脸松开他。 骆鸣一去一回没花多少时间,虽然邱雨说不饿,但他还是给她带了碗汤水。 盖子掀开,热气铺面。 骆鸣也不说劝吃的话,自己在边上,他是真饿了,饭菜很快少了大半,但声音并不外显,只是安静又速度地进食。 邱雨本来把勺子搁在一边,但骆鸣吃得太香,她忍不住盯着他看,思绪乱飞间,四年前还在一起的时光历历在目。 那时候骆鸣只在晚上训练,她也就等到很晚才下班,然后一同坐在路边摊边,呼吸里全是燥热的锅气,冲淡了本就不太多的暧昧。 而现在,完全不同了。 邱雨不自觉地拿起勺子,在撒了葱花的汤里搅了搅,房间空调效果堪忧,但腾起的香气竟被能萃出丝丝暖意。 过去心里的那点不自然与瞻前顾后,全挥散不见,只剩眼下情形不断拨动心弦,她回魂似的深吸口气,低头喝汤。 一顿匆忙的午饭过去,该说说接下来的安排。 邱雨倚在床头,扫过骆鸣沉静询问的面庞,投降窗外萧瑟的枝桠:“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她有点自嘲地勾起唇,“我妈为舅舅那边操心到死,总要有个了断。” “要先帮你找个律师问问吗?” 她没忍住笑出声:“小地方那有那么多规矩。”缓了缓,一口浊气徐徐吐出,对他,又似对自己一般低语,“我直接去他们家就好。” 但说是这么说,等上车了,邱雨心里又紧张起来。 她一人占据后排,还刻意把脸贴紧窗边,就是不想让骆鸣从后视镜里看见自己的神色。 “——前方五百米,红路灯路口,右转。”导航的机械音在耳边一字一顿地落下。 轮胎似乎压过一个小坑,车身随之颠簸,邱雨脑门磕在玻璃上,咚的一声。 她轻嘶,坐直身体揉着额角,突然听耳边道:“小雨,没事吧?” 邱雨抬头,后视镜里,骆鸣眼中的担忧长驱直入地闯入她的心房。 心里那点强撑的冷硬突然变得软趴趴,她想,自己总不至于连同骆鸣也要居之千里。 “要不……我们先停车。”邱雨呼出口气,“我打个电话,问问朋友能不能一起去。” “朋友?” “可以算是……亲人吧。”邱雨抿唇,她从没向骆鸣提过蔡晶晶,因为提及对方,势必要说起过去,那是她曾经的顾虑。 但现在说是她最狼狈的时候也不为过,骆鸣既然对她没有放手的意思,那她也该将自己的信任全然交付出去。 所谓相互,就该是这样。 “她介绍我外出打工,也一直很照顾我。”顿了下,邱雨又道,“我妈妈的事情也是她听到了,就把护工的联系方式推给我。” 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那也不是蔡晶晶的错。 骆鸣想了想,同意了邱雨的提议。 两人打算着,如果蔡晶晶今天没法下山,那么就折回旅店住一晚,等明天再行动。 但或许冥冥中自有注定,蔡晶晶电话接的十分迅速,也答应即刻下山。 骆鸣将车停在距离邱雨舅舅家不远的路边,雨水滴滴答答敲打在车上,除了雨刷器来回刮过的嗡嗡声响,他们都不再说话。 等到小镇华灯初上时,蔡晶晶的电话才终于再次打来。 “小雨,我到了。” 因为下着雨,邱雨便托骆鸣代劳招呼。 骆鸣走下车,眼前一片细雨朦胧,勉强分辨出前方的两个人影,女人应该就是邱雨所说的蔡晶晶,而男人…… 倏然间,他脚下顿住。 雨水淅淅沥沥地从头浇到脚,但骆鸣恍若未觉,只看着对面两人越走越近,男人的左眼下方有块乌青的胎记,与他记忆中的一张脸彻底重叠。 “你好,我是蔡晶晶,这是我老公,孙大阳。”蔡晶晶介绍。 骆鸣盯着那个不笑便显得脸色不妙的中年男人,心里的自嘲呼之欲出—— 没想到吧,居然是他! 第87章 如果一开始,她就是有所图谋呢 骆鸣并未泄露任何认出孙大阳的神色, 只是接两人折回车上时瞥了后排一眼,邱雨一门心思安慰扑过来的蔡晶晶,没注意。 蔡晶晶知道邱雨不方便, 但在真的看到她绑着石膏的左腿时,声音里刹那间染上哭腔:“早知道你这样了,我怎么说都要去玉东接你。” 邱雨把玉东的事情也在电话里给蔡晶晶说了些, 至于说了多严重倒不至于, 可架不住蔡晶晶被她这样子吓住, 情绪便一阵阵地崩溃那边游走。 她被抱得死死的, 也没办法把人全然安抚住,只得提醒:“那个晶晶姐,还有人在。” 蔡晶晶这才想起骆鸣, 擦了把眼睛, 对前排道:“骆先生,如果没有你,我都不敢想我妹妹要吃多少苦。” 骆鸣承下:“没事,应该的。” 他理所应当的态度让坐副驾驶的孙大阳不由侧目。 上车前他们互相通过姓名, 只消对方敛着嗓音的一句话,他就能判断出这人并非他们能直接接触的对象。 但邱雨是怎么与他搭上关系, 还能这样紧密的?从未听说过。孙大阳心里打起鼓, 扫过对方眉眼, 总觉得哪里眼熟。 身后, 蔡晶晶继续道:“我这个妹妹不喜欢和人诉苦, 后来我也不在她身边, 更没法了解她的情况……说起来,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那要说起来就长了, 骆鸣沉默着, 邱雨以为他被刨根问底不高兴,匆忙拉回话题:“晶晶姐,今天请你来——” “是意外。”冷不丁的,前面清晰说道。 邱雨愣了下。 蔡晶晶没听明白:“意外?” “是在新阳的时候,后来就慢慢熟悉了。” 她惊讶:“那很早了,但我没听小雨说过。” 邱雨唯恐骆鸣说出两人中间断联的空白期,已经张嘴要揽话过来,不料却听耳边淡声飘来一句:“是我的问题。” 她下意识地抬头,却发现什么也看不见,她看不见骆鸣的脸,连那在后视镜中的双眼也被夜色淹没,无从摘取哪怕一丝能被理清的情绪。 而对方呢?过去的遗憾正如潮水般涌上心间。 骆鸣想,如果那时候他的判断力再准确些,亦或是他愿意等等,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惜这是只存在于设想中的结局。 与现实无关。 他从后视镜里瞧见邱雨凝滞的神色,眉宇越发温柔:“所以陪她回来,我很愿意。” 邱雨虽然决定归决定,但如今要这样直接地去质问舅舅一家,心里还是打鼓。 但好在蔡晶晶是熟脸孔,加上舅舅也本来心亏,见人上门后愣了一会,几句就泄了底。 “这个……确实是我们考虑欠缺。”他勉勉强强地说,眼睛不住地往老婆那儿瞟,“但我们对你妈是实打实地照顾了。” “我知道。”话既然说到这份上,无论真假已经不重要,事情本身就足够有冲击力,到现在,邱雨只觉得疲倦。 她很想走,可却有人不愿让她如愿:“邱雨。”方喜容叫她名字,面色不善道,“你现在什么意思?兴师问罪?” 邱雨想否认,但对方远比她更快开口:“要没我们家,你和你妈早都不知道哪儿去了。”方喜容被丈夫拉了一把,却仿佛注入了强心剂,嚷嚷,“我早就说以前别帮你们家,丧门星,你妈那情况在医院本来就是个死,我们好心拖一拖,现在成了我们不是了?” 蔡晶晶听不下去:“小雨又不是没给你们钱,要我说,你们这算是明目张胆地骗钱!去医院拉明细,该小雨拿走的就给她,该用在唐阿姨身上的她也不会找你们要。” “你谁啊,管我们家的事,邱雨我告诉你,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就能怎么样,你舅舅被吓得住是他没本事,我可不一样!” 边上中年男人冷不丁地被妻子拖下水,嘴张了张,却讪讪闭上。 蔡晶晶气得涨红脸:“你——” “晶晶姐。”她被扯了下胳膊。 邱雨一直撑着拐杖紧挨骆鸣身边,现在却要往前走,蔡晶晶见骆鸣扶住她,以为对方好歹会帮忙开口,不料等邱雨站定后,骆鸣就好似不准备动,只一只手虚虚拢在邱雨身后,眼睛更不往对面看。 第100章 “舅舅舅妈,你们对我和我妈的帮助,我妈一直记得,她总是对我说,要感恩。”邱雨知道自己避免不了提到母亲,已经努力着要平静,可无论如何准备,到了这一步,她依然会不能自抑地嗓音颤抖。 “我妈这辈子过得苦,但至少她对你们是尽心了,需要帮什么就做,还管你们家买房,表哥的彩礼……这些本来不是我们的责任!”她见方喜容还要开口,心里一下缩紧,嗓音便不受控地尖利起来。 这些话,邱雨想说很久了。 以前还碍于邱母,但现在无所顾忌。 又或许是,她知道有人陪着自己,直到永远。 “我们以前给你们家花了多少钱,你自己想想!” “够了!”舅舅没见过邱雨发火,怕出什么幺蛾子,匆匆拉住方喜容,挤出笑脸:“小雨啊,话可不能这么讲——” “我倒觉得讲的很好。”边上,骆鸣突然开口,等所有人都看向他时,才揽着邱雨腰际,慢吞吞道,“开始讲钱的话,我建议从开始算起,这样才算公平。” 闻言,在场几人同时愣住。 真要算钱的话,肯定是算不清的,亲戚之间的帮助,没有谁会一开始就想着回报。 邱雨原本也只是想给母亲讨个说法,知道他们放弃治疗的原因,哪怕只是用来搪塞她,她也只会选择远远离开。 可方喜容的态度实在是过于嚣张,就算邱雨本意不在钱,也被伤的,一股气憋在心口, 方喜容的脸色几经变化,最后很警惕地瞅着骆鸣:“你是谁?” “我站在这里,自然是小雨觉得我有站在这里的资格。”骆鸣四两拨千斤,“本来你们家的私是我这个外人不好参与,但有些话,确实说的太过了。” 亲戚也好血缘也罢,一旦被人当做理由与借口,一次次地尝试底线,便有如不断探入深渊,直到无法回头。 “其实算也简单,我手头有律师资源,不如直接走程序吧,就是慢点,但总归会算的清。”骆鸣瞧着对面两人,“没意见的话,我们就这么做?” “别!”舅舅失声,又撞了把方喜容,“她就是说说!” 骆鸣闻言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那就给钱吧。” 让方喜容掏钱不太容易,但骆鸣既然掺和进来,就绝不会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最后也是邱雨心软,没在金额上较真,方喜容那边才没再说难听的话。 其实拿钱这一事很出乎邱雨意料,她不自在地缩了缩手指,唯恐被人觉得动机不纯,不太敢看蔡晶晶和她丈夫。 夫妻俩倒围过来悄声安慰。 “该你的你就拿着,唐阿姨不会怪你。谁不想自己女儿过得好?”蔡晶晶说。 “反正你舅舅他们人品就这样,你也别给自己加负担,开心最重要。”孙大阳帮腔。 她低低应下。 却听附近方喜容又叫:“邱雨!” 蔡晶晶瞪眼:“怎么还来——”待转身,就听对方语气不善:“不过你那个雇主的钱,可不是我们拿的,要还去找医院护工!” 邱雨以为自己听错:“舒晴姐?” “她联系我们,说要来拜拜你妈,以前受了照顾的,我给推了。”方喜容阴阳怪气,“谁知道是真是假,不然怎么早不来晚不来?” 杨舒晴给护工汇钱邱雨是知道的,大概率是为了让人瞒下邱母过世时间这件事,但方喜容没道理再编排别的,更别说什么受到照顾。 邱母能上哪儿认识富家太太? 可倏然间,袁熙的话却闯入邱雨脑中——“和我朋友同届,见过几面而已。” 杨舒晴与袁熙的朋友是同校同学,邱母则是袁熙朋友的宿管阿姨……一根无形的线清晰串起二者关系。 邱雨不敢细想,可架不住过去重重在眼前浮现。 杨舒晴对自己的好,完全超出普通雇主对待员工应有的态度,她以前觉得是对方个性使然,而现在…… 屋外不知何时大雨滂沱,也淋进了邱雨的心里。 如果一开始,她就是有所图谋呢? 夜渐深,骆鸣将蔡晶晶与孙大阳送上车,折回酒店。 他也怀着心事,在走廊徘徊良久,最终走到邱雨房前。 笃——笃——笃—— 敲门声一波波地扩大,却始终无人应答。 骆鸣心中隐升不详,匆匆去前台要了房卡,刷开门时喊了声邱雨的名字。 然后,他推开门,听见了咚的一声,也看见有身影跌到地上。 骆鸣冲过去,要将人抱起来,不料被对方却往下拽住胳膊:“都是假的!” 耳边鼻音浓重,低头看去,女孩子眼眶通红,细究又并非全然是哭。 亦愤亦悲,大抵如此。 “我们先起来,好不好?”他定定神,温声,“有什么和我说,我总是在的。” 邱雨瞧着他,眼睛里迷雾重重,看不清真切情绪,但又似乎被安抚住,呼吸渐渐平稳,只是等要起身时,她却不知哪里来的冲动,突然低头咬住骆鸣胳膊。 紧绷的肌理陡然迎来这样一下,哪怕牙齿隔着唇肉上下合紧,是发泄居多,毕竟也是咬,当事人不见得会多舒服。 可骆鸣眉都不皱,手顺着她的背脊一下下地抚,同时附在她耳边缓慢而坚定地重复着:“小雨,没事,我是真的。” 第88章 我只要与你的现在 邱雨很长时间没有松口, 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与不甘都靠两排牙齿用力地咬出来。 她当然知道自己这么做很没有道理,那些将她层层困扰的东西,没有一个与骆鸣有关。 但……就是忍不住。 邱雨眨眨眼, 努力忍住想哭的冲动。 就让她任性一次,哪怕事后被责怪,也认了。 可就算这么告诉自己, 牙齿也隔着柔软的唇肉, 在缩紧与放松的边界来回试探。 邱雨想, 是自己终究觉得对不起对方, 无论是过去,还是眼下……忍耐并容易,她的眼睛依然酸涩, 下一秒, 紧绷的背脊被轻轻拍打。 “小雨,没事,我是真的。” 嗓音温和而笃定,撞开了设限的屏障, 让眼泪彻底落下。 骆鸣仿佛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衣袖上正冲下道道水痕,也或许是注意了, 但控不住抖动的肩膀更容易攥紧他的全部心神。 骆鸣眼睛垂下, 盯着邱雨凌乱的发顶, 失神时, 耳边飘来隐约的呜咽。 伴着来自胳膊上明显松懈的力气, 成为了对方最后的倔强。 他叹出声, 先开口道:“小雨, 坐好。” 这一次说完, 邱雨直起腰, 但没抬头。 骆鸣在她面前蹲下,仰头望去,皱起来的脸正好落入视野范围,无论灯光明亮与否,都不妨碍看清她的模样。 发红的鼻尖,想看不敢看的眼神,还有……他视线往下,看见仅仅抓住膝盖的手指。 骆鸣又叹了口气,去拉她的手指,很轻地一根根挪开,然后放在自己掌心,慢慢握紧:“出什么事了。” 对方没吭声。 他也不催促,索性半跪下,拉着邱雨的手放在自己支撑的腿上,有一搭无一搭地拍打:“不说的话,我有个问题。” “……什么?”她嘶哑地问。 骆鸣慢条斯理:“你的那位晶晶姐,和你关系不错?” 邱雨眼睫颤动几下,终于看过去,疑惑道:“是,怎么了?” 他笑了笑:“她的丈夫,我看着有点眼熟。” 骆鸣和孙大阳认识?邱雨直觉不可能,刚要否认,脑中却闪过一丛影像,当即愣住。 骆鸣一直旁观,见状继续:“后来想了想,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和他确实见过,四年前,对吗?” 他温和平静的声音落在邱雨耳边,但从真相的角度,就算他生气,她也觉得无可厚非。 毕竟是欺骗。 哪怕,只发生过一次。 邱雨从未想过骆鸣与孙大阳还会有再见的机会,她也忘了,哪怕孙大阳只是被自己临时找来演一出戏,不记得骆鸣,但那个时刻对骆鸣而言犹如剔骨挖髓,怎么可能轻易忘记,只是从来不问而已。 “我……”她张嘴,却不知道自己如何解释。 要说的其实太多了。 从骆鸣弃赛开始,从柯行织找来开始,邱雨知道,自己与他不是一路人。 这一认知从未如此清晰地敲打着她的内心,让她夜夜难眠。 邱雨当然贪恋骆鸣的温柔,可不属于她的东西总会离开,只不过时间未定而已。 所以,不如让她自己掌握拒绝的主动权,起码分开时,总有一个人愤怒大过伤心。 那样就够了。 邱雨向蔡晶晶求助,只说自己被一个人骚扰,想让孙大阳伪装成自己的债主,让对方看见追债场景,以便知难而退,夫妻两人同意了。 于是骆鸣回国那晚约邱雨见面,就目睹了她被人连本带利地索要欠款,而孙大阳也看见了骆鸣,大约是想到了“骚扰”一事,眼下胎记越显狰狞。 第101章 邱雨像没见到骆鸣,对孙大阳道:“我男朋友有钱,我会找他拿了还你。” 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传到骆鸣那边,她还记得,自己余光看去,对方原本兴冲冲的身形僵在原地,似乎不可置信。 孙大阳就算再不爽骆鸣,也记得来前约定,嘴里骂骂咧咧地走,却不放心真离开,躲在一边,也就目睹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新阳潮闷的夜晚,隐有雷声轰鸣,更意味着风雨欲来。 骆鸣往前走了一步:“小雨——” 邱雨打断他:“你都听见了吧。”她强迫自己盯着对面那张脸,哪怕什么都没有看进去。 怎么能看得进去呢?接下来的每一句,她都要面对骆鸣随时可能失控的愤怒情绪。 “你愿意帮我还钱吗?”邱雨满不在乎道,“不愿也没关系,反正你的名气在。” 骆鸣愣住了。 头顶轰鸣渐近,雨点滴落的频率越快越激烈,往邱雨的心中砸去。 她点着头:“对啊,我喜欢的是你的名声,不然怎么借你弄到钱?” 事实上,那一次邱雨也是在赌,如果骆鸣不会如她所愿的失望,那她只得再去做更过分的事情,直到把他彻底逼退。 而或许命运使然,在邱雨不知道的地方,骆鸣经历了足以颠覆他的至暗时刻,而当他拼尽全力回到她身边时,又被彻底抛弃。 “你……什么意思?” “不愿意吗?那就分手。”邱雨笑笑,厚重的雨帘在两人之间垂落,她再也看不清对面表情,也不敢去看,转身便走。 “小雨!”邱雨被他从身后揽住,胳膊缩紧,似要将她揉进骨血,“别离开我。”声音不服往昔张扬,只有恳求。 她面无表情,闭上眼,决绝地掰开他的手指,声音比浩荡的雨水更令他窒息:“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而在邱雨心里,有一句话始终不曾忘记—— 没有喜欢,却有无休无止的怀念,直到两人再次重逢。 对这段刻意设计的过去,邱雨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是解释起来有种没法遮掩的尴尬,还有愧疚。 “都过去了。”头顶被揉了又揉,很有种安慰的意味。 她抿着唇,试图在他脸上找出些要算账的架势:“你……没有其他要问的吗?” “没了。”骆鸣专注地盯着她的眼睛,轻声,“我只要与你的现在。” 他已在更早的时候释怀了这件事。 邱雨还是犹豫。 骆鸣却笑:“睡觉吧。”他将她的手掌按在自己颊边,温声徐徐,“不管发生什么,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所以,再也不会出现那一晚的情况,离开后,便缺失了彼此的四年。 不过第二天,却有件突发事件超出了两人的预知。 与杨舒晴脱不开关系。 第89章 结局(上) 骆鸣考虑邱雨身体状况, 原本打算休整一天后再带她回玉东,不料大早上康锐打来电话。 “杨舒晴她妈发了个视频,现在全网发酵。”他直截了当, “你做好心理准备。” 电话过来时邱雨刚醒,正坐在床上揉眼睛,身边话筒声音大得不遮掩, 她隐约听出点端倪, 看过去, 就听骆鸣说了句“知道”便挂断电话。 两人对视。 邱雨后之后觉想起两人共处一晚的画面, 不知为何脸颊又腾得发烫,她下意识地抬起被子裹住自己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怎么了?” “杨舒晴的妈妈有个人账号吗?视频平台的。” “凌阿姨?我不清楚。”邱雨奇怪, “你说短视频吗?她应该会看, 其他不清楚。” 印象里杨舒晴她妈确实外放过短视频的声音,不过不在她兴趣范围内,她便没管。 “那看看你的。” “我?哦,你说我的账号——”邱雨还是奇怪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但有目标总比没有好,她点开平台app, 扫过消息标识的那片区域, 忽地愣住。 怎么可能? 骆鸣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邱雨反应, 见她目光凝在一处, 果断伸出手, 可还是晚了一步。 邱雨已经点进消息区。 评论数字已经过于恐怖, 而下方不断涌入的私信谩骂更不堪入目, 她从未见过如此恶毒的言语, 茫然中手不自觉地颤动, 几乎要拿不稳手机。 就在手机即将滑落的时候,从边上伸来两只手指夹住它,迅速抽走。 “别看了。”骆鸣只略略扫过一眼就摁灭屏幕。 “我不明白。”邱雨这才想起问,“刚才的电话就为了这件事?” “……嗯。” 这件事其实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很快就把康锐的说辞复述了七七八八,随即拿出刚震动的手机看了眼,对邱雨示意:“链接来了。” 杨母果然发的短视频,简单的餐厅场景,从头到尾冲着镜头扯哭腔,报丧似的让邱雨额角不住地跳。 “我们老人生病儿女不在身边,请个人过来照顾很正常,谁知道请来个祖宗!”杨母历数邱雨罪状,“说不高兴了就把我扔在家里,自己跑出去潇洒!也怪我,看她一个小姑娘在外飘,想着去世后把房子送给她,没想到把自己给坑了!” 一个病若枯柴的老人在镜头前控诉住家保姆的恶劣言行很容易引起同情,特别是在有心人的指引下,一票观众便去找按图索骥地找到在另一平台上发视频的邱雨。 骆鸣皱着眉去联系康锐:“你帮我找找这个人是谁。”他念出带节奏的账号,才把手机还回去,“我建议你别看。” “扔在家是我不对,但……房子不是事实。”邱雨看不透骆鸣的神情,他太平静了,平静到邱雨会以为这件事无伤大雅。 但,怎么可能? 无论是对她的指控,还是对她人格上的侮辱,都是摊开到了明面上,有那么一瞬间,邱雨甚至穿越回过去,来自身份上的卑微感正卷土重来。 “我没有证据可以证明。”邱雨喃喃自语。 总不能录音吧? 她从未如此懊恼过自己的不设防。 耳边却冷不丁道:“证明什么?” 邱雨迷惑。 “这种她瞎扯的事情,要证明也该是她去做,还有——”脑门被不轻不重地弹了下,她瞪大眼睛,看对面恨铁不成钢地纠正她,“什么不对?你没错。” 没错? “要真要说错,只是你当时没有早点通知我。”骆鸣冷哼,“他们做事没规矩,你没遇到过,一时间慌了也正常,而且依我看,她们家早就想好要这么拿捏你,没拿捏住就急了。” 他特意避开了杨舒晴的名字,但字字句句里都带着。 邱雨被说得发懵,又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她一面为对方的担忧高兴,一面又下意识地想去给雇主家找补。 “也不是没规矩,起码舒晴姐——”但提到杨舒晴,邱雨噎了下,从方喜容那边听到的只言片语,她再不想认,也说不出杨舒晴与一切毫无瓜葛。 骆鸣一眼看穿她的原本想法,正要张嘴,手机却响起来。 康锐打来电话,接通不等听这边开口,便急吼吼道:“老骆,你被扒出来了!” 话音刚落,骆鸣手机嗡嗡震动不停,有来自朋友的微信,也有陌生人的加人申请。 这次邱雨离骆鸣近,也听到康锐说的话,脸一白就去翻自己的视频,很快找到泄露源头。 不怪能找那么快,骆鸣在她的视频里能露脸的,只有年前带着她与郁霏去超市采购那次。 说起来,邱雨自己想想也觉得鬼迷心窍,那次是郁霏先主拍,镜头被带着转来转去,没注意就让骆鸣入了画框。 只是,明明那天有那么多素材,她在掌镜后却开始不自觉地追随他,直到最后被对方忽地扭头一瞥才仓促移开镜头。 但,为什么最后剪辑时也没删掉呢? 因为舍不得——邱雨毫无犹豫地就找到了当时的想法。 却不料会造成如今难堪的局面。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连累你。”她内疚地蜷缩手指,不敢抬眼。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看过去,骆鸣真的微微勾唇,似是想到一些有趣的事情。 但他什么也没解释。 因杨母闹得这一出戏,原本的计划就此提前,骆鸣带邱雨驱车返回玉东。 一路上,骆鸣手机在支架上震个不停,他没理,但架不住邱雨总往屏幕上瞟。 她坐在后排,能看见顶栏不时弹出微信信息,却看不清名字,只得干着急。 骆鸣好似什么都没发现,亦或是发现了也不在意,甚至有闲心打开车载电台的音乐,让邱雨自己挑选。 邱雨心烦意乱,凑近勉强选了几首,又见下一波信息密集轰炸,终于忍不住问:“需要我帮你回复吗?” “没什么好回的。”骆鸣随口道。 她不肯:“如果有人找你麻烦呢?” “我能有什么麻烦?”身边眼神斜斜瞟来。 第102章 这话可没法安慰住邱雨,她心焦忙乱,连不敢看的平台也有勇气点进去,刷了一票阴阳怪气的评论,有句话蓦地抓住她的眼睛:“听说他当时美网退赛就有蹊跷——我在国外的朋友说的,好像和口口公司有关。” 敏感词被平台屏蔽,可邱雨就算不知道具体字眼,也很明白绝非平常话,她犹豫了会去问骆鸣,对方沉默片刻,笑笑:“假的,别放心上。” 不是解释,直接定论。 邱雨想起柯行织回国后与自己几次三番的对话,现在才隐约察觉到更深层的含义。 于是她含混地应了声骆鸣,等侧身装睡觉时,给柯行织迅速截了图发过去。 或许时差问题,对方没有回复。 等车厢再晃动了段时间,邱雨便真正感觉到了困意,上一秒还强撑着与骆鸣说话,下一秒上下眼一合,彻底没了声音。 骆鸣听见身边呼吸均匀,才伸手划开微信,他没管康锐也没管其他任何的询问,只在其中点开了与柯行织的对话框。 两人的上次对话停留在一周前。 柯行织道:你可以摘清自己。 而他回的是:没有人会注意到我。 那么现在呢? 他的想法依然不变吗? 骆鸣长长吐出口气。 车开进最后一个服务区,邱雨悠悠转醒,眼前还朦胧着,便听前面道:“杨舒晴回来了吗?” 邱雨反应了一下才道:“我没问。” “现在问吧,就说——”骆鸣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你看到了杨母的视频,问问她什么情况。” “哦,好。”她删删减减地打下一行字,给骆鸣看过后发送出去。 杨舒晴没有那么快回复,两人便在车内坐了一会,车窗摇下大半,凉风争先恐后地涌入,纾解了些赶路的疲倦。 期间骆鸣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时提了个袋子,满满当当都是吃的。 “待会要是杨舒晴问你,你就照实说。”他把另只手里的热茶递给邱雨,自己则拧开瓶矿泉水灌了几口,“马上回到玉东,和我一起。” “和你?”邱雨手心拢着纸杯,热流在体内源源不断,可心脏还是抽动着,又在冷意中不断缩紧,“刚才为什么不说?” 他随意笑笑:“哦,打她个措手不及。” 骆鸣对杨舒晴的态度一向不怎么好,但如此当面的尖锐倒是第一次,邱雨愣了愣,想问问他为何这样,手机却响起来。 杨舒晴来电话了。 她深吸口气,才接起:“舒晴姐。” 其实这样熟稔的称呼,从杨母不断的电话抱怨开始,已经有些涩嘴了,但邱雨还是努力维持语气上的平静,可惜,对方不给她坚持下去的机会。 “小雨,你怎么回事呀,不是说好第二天我找人来代你吗,怎么不说一声就走?”杨舒晴的口吻生硬,也明摆着不让邱雨解释,“我现在陪我妈在医院,你有什么事待会再——” 电话那边正说着,从前面伸过来一只手,掌心向上,示意她把手机递过去。鬼使神差的,邱雨没告诉杨舒晴,直接照做。 “郁太太。”骆鸣淡声道,“我和小雨在一起,马上就到玉东,您方便什么时候出来见一面?” 大约杨舒晴愣了一会才开口,又过一会,邱雨才听前面短促地笑了声:“我们今天一大早就从合渠回来,不好一直耽误时间,有机会碰面最好,没有的话——” 声线刻意拉长稍许,待再开口时,骆鸣语气里带了显而易见的冷意:“实在不行那就等明江见了再说,您觉得呢?” 第90章 结局(下) 骆鸣的威胁就差揭一层明面, 邱雨听得出来,杨舒晴更听得出来,等电话里说过几句挂断后, 骆鸣便告诉邱雨,双方约在上次上次两人见面的咖啡馆。 车从高速路口下来,开进玉东, 邱雨一开始看着窗外, 等到熟悉的街景渐渐入眼, 心脏便不由自主地紧缩起来。 她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呼吸不畅就萌生退意, 可往事一幕幕地在眼前浮现,那样的好对比这样的坏,足够产生绵延的痛苦。 自己与杨舒晴, 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呢? 这点想法不断凌迟邱雨的神经, 在见到杨舒晴的那一刻,她几乎要破功。 但摇晃时,手被人稳稳握住。 “走。”骆鸣轻声,牵着她到桌边, 冲杨舒晴点头,“郁太太。” 杨舒晴失神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她不是没听齐爱提醒过, 直觉上是果断不信的。 骆鸣什么人? 就算不是现役的网球运动员, 可以他曾经的声望, 怎么可能看得上邱雨? 但现在, 他们俩? 杨舒晴定睛良久, 等两人都落座了, 才似笑非笑地冲邱雨:“没想到小雨你和骆教练在一起了, 该不会是霏霏上课时候开始的吧?” 邱雨本能开口:“我——” “不是。”却听身边抢道, “我们认识很久了。” 杨舒晴脸一僵。 骆鸣仿佛没见她的窘态, 笑笑:“小雨可能不好意思说,我们四年前就认识了,那时候也在一起,只不过后来因为一点误会分开,最近才确定重新开始。” “那……挺好。”杨舒晴眨眨眼,找回声音,“恭喜。” 可是口吻有些硬,完全不是说出来的意思。 “谢谢。”骆鸣点点头,看了眼身边,“今天我们过来,是为了向您请教一件事。” 他开场任务结束,把话题抛回来,邱雨接下,看向对面:“舒晴姐,你认识我妈妈?”饶是问题已经在脑海里想过无数遍,待开口时,酸涩感依然顺着气息冲进鼻腔。 她不准备问钱,也不准备问更早时杨舒晴打给医院的电话,或许是觉得事到如今,多问过去徒增伤感,又或许是觉得,这才是一切事情发生的本源。 杨舒晴愣了愣,缓缓点头。 “什么时候?” 其实问这个等同于废话,与袁熙朋友同届,自然也是那时候认识的邱母。 果然,对面道:“算算看,应该是我上学的时候,你妈妈是宿管,就认识了。” “……还有呢?”邱雨轻声。 她想,自己大约是着了魔,一定要刨根问底,刨出杨舒晴对自己好的真正缘由才肯罢休。 “当时我毕业面临很多问题,是康阿姨开导的我,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我的现在。”杨舒晴轻声,“小雨,我一直记得她。” 她双眼盈盈不似作假,回忆过去时的唏嘘感慨清晰地被邱雨感知到,心脏也跟着微微抽搐——算了吧,有个声音在说,何必呢,反正都结束了。 她忍不住闭上眼。 “当时你在医院陪护我,我就认出了你,忍着没说,后来问你来我家也是,康阿姨对我好,她的女儿我也要护着。”杨舒晴动情又动气,胸膛起伏,“你想想看,来我家后,我有亏待过你的衣食住行吗?还有其他人对你的质疑,我可都是维护你的。对你,我问心无愧!” 邱雨本就不盛的气势瞬间落在下乘,她抖动着唇,半晌才找回声音:“所以,明明十月联系到了医院,却不告诉我……” “我那是怕你担心!”杨舒晴张口就来,不过大约是觉得自己语气冲了些,顿了下便缓声说道,“但我当时确实想的简单,应该以其他方式告知你,而不是隐瞒,这点我需要向你道歉。” 说的好无理,邱雨火气一下子往上冒,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但她不是个嘴快的人,特别欠缺临场反应,就像现在,大脑忽地空白,话都找不利索。 邱雨轻轻抽气,心里已经有点绝望,就在此时,冰凉的手背却覆上一抹温热。 她转头看去,撞入一双含着温和笑意的眼里,骆鸣没说话,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怕什么?也不是单打独斗。 邱雨突然读懂了他隐没唇边的意思,心里渐渐定下。 再回头,哪怕瞧着杨舒晴,她也能挤出那句真心话:“舒晴姐,其实你是怕我走吧。” 杨舒晴愣了一瞬:“这话就没意思了!”她激动道,“小雨,我为你考虑够多,连钱都问也不问地借给你,哪个雇主能做到我这份上?” “我知道的。”邱雨承受不住对面近乎控诉的目光,但还是强逼自己直视过去,“不然我一开始就会问你,为什么十月知道我妈妈的具体情况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给那个看护阿姨打钱……” 她声音越来越弱,却在深吸口气后,依然坚持说下去:“然后她就否认我妈妈去世……为什么?你刚刚不是说,我妈妈对你很好,为什么你一插手,所有都变了?” 一环接一环的隐瞒,不仅让本就脆弱的逻辑越发脆弱,也构成了摇摇欲坠的炸弹,它们总会有爆发的那天,哪怕一时不为人所察,却总会在不经意间揭开真相一角。 杨舒晴瞪着眼,张口结舌。 但邱雨看不出她脸上有任何歉意。 第103章 两人就这样陷入沉默。 “小雨。”耳边突然唤道。邱雨愣愣回头,骆鸣嘴边挂着温和的笑意:“这里喝的你应该不喜欢,我请这边店员推你出去,附近有奶茶店,顺便帮我带一杯。” 她迟疑片刻,点头。 杨舒晴见状张嘴,却终究咽下一肚子话。 骆鸣目送人出去室外才扭回头,眼里的笑模样已经尽数散去。 他也不看杨舒晴,只垂头拿着手机拨弄,唇角闲闲撇下,一派拒人千里的姿态。 杨舒晴始终等不到对方开口,抿了下唇:“骆教练,你想说什么?” 眼前却被递来发亮的屏幕:“郁太太,这个名字,你认识吗?” 杨母控诉邱雨的视频下方,那个指路邱雨账号的评论赫然入眼。 “……什么?”她似乎惊愕,低头细看了一会,“不认识。” 骆鸣也不追问,收回手机:“但发这条视频的人,您认识。”他牵唇笑笑,“她叫齐爱。” 时间在杨舒晴的脸上停滞了。 骆鸣只当没看见,继续漫声:“您朋友对您很仗义,可拿着实名认证过的账号,就不怕影响自己的生意吗?” 他一字一顿说得轻巧,落在杨舒晴耳中,却仿佛针扎,血液阵阵往头上用,杨舒晴好一会才挥去眼前掠过的黑雾:“她有时候……做事冲动了点,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听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骆鸣点头,“您大概不知道,她这样把人引过去,也牵扯到了我这边。” “什么?”杨舒晴大惊。 骆鸣前倾身体,眼里沉沉一片:“事关我当年退役,其实本来没什么可说的,但被这么一搅和,不想说也得说了。”他瞧着对面,看她由惊愕变张皇,又在吸气的时间里勉强镇定,才似无意抛出下一句,“您知道,现在年轻人搜集信息的速度快,我倒没什么,可如果牵扯到了柯行织,恐怕事情会不受控。” “怎么会……说到她?” 骆鸣向后仰去:“我们俩一直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她脾气比较直接,有什么不爽快的会直接发出来。以cici现在的影响力,我担心您会吃亏。” 真的只是在说她会吃亏吗?杨舒晴不傻,脸霎时惨白,再也说不出一句狡辩的话。 这边对话不过一会便结束,出门时,邱雨正好回来,杨舒晴扫过她,有气无力地笑笑:“小雨,我妈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我会处理好,你放心。”说完大步离开,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 邱雨喊不住人,只得转向骆鸣:“你说什么了?” 她当然明白买奶茶只是托词,但他怎么能把杨舒晴说成这副模样? 骆鸣从店员手里接过轮椅,推她在街上漫步:“给她摆了些条件,问她能不能接受。” 看样子是接受了——邱雨心里起起伏伏,但终究没细问,等到街边拐角,才想起举起手里塑料袋:“奶茶,你还喝吗?” 身后温声:“不用。”顿了下又道,“小雨,我准备复出了。” 邱雨随口应下,待咬上吸管时忽地一停,迅速扭头:“你说什么?” 轮椅稳稳停下。 骆鸣转到她身边,拉好手刹后,单膝跪地微仰起脸:“是一直在思考的事情,不过今天才做好决定。” 不算多的行人在附近来来去去,偶尔有几束目光投来,而骆鸣恍若未觉只看着邱雨,仿佛这才是他的全世界。 第二天,邱雨将借杨舒晴的钱还给她。 接到短信提示时,杨舒晴正与杨母刚争吵完,老人回房摔门,正不知给谁打着电话。 她面无表情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习惯性地一遍遍过滤掉那些不堪入耳的咒骂。 “她以为她是谁啊,嫁了个有钱人了不起,要不是我威胁他老公去纪委举报,指不定两人早离婚了,现在还能当富太太?” 杨舒晴翻了个身,捂住耳朵,眼睛瞟到手机上刚进的新一条微信消息。 邱雨:舒晴姐,这是之前借的十万块钱,已经打到你账户上了,请查收。 杨舒晴无声地嗤了声,脑中却止不住地浮现出一幕画面。 那是十二年前的冬夜,她缩在楼道抹眼泪,被巡视的邱母发现。 那时候,杨母远比现在强悍,不但骂人也会打人,在丈夫活着时嫌弃丈夫无用不会赚钱,在女儿读书时又嫌弃她是个赔钱货。 杨母希望杨舒晴早早嫁人好拿彩礼,但杨舒晴不愿意,又没有朋友能诉说,只得自己扛着,最后被骂的绷不住了才抛出来偷偷哭。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有着那样强烈的自尊,杨舒晴却在想起偶尔邱母带女儿的温馨时刻时,莫名心生了一处柔软。 她告诉邱母,她准备考专升本,但母亲不愿意拿钱——这是当时杨舒晴能想到的、远离母亲的唯一出路。 原本杨舒晴只是抱着倾吐的想法,可过了几天,她被邱母悄悄拉到一边,随即,一沓钱交到她手上。 “等你赚钱了再还给阿姨。”邱母笑着说,“有机会读书肯定要读,会有出息,我也是这么对我女儿说的。” 那笔钱救了杨舒晴的那一年,也救了她后面许多年。 她专升本成功,然后毕业遇见了现在的丈夫,终于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 但邱母呢? 杨舒晴拿着夫家的钱回去过学校一次,却得知对方早已因事故离开。 她再也没有见到过自己的恩人,直到与邱雨重逢。 “我又不是对她不好。”杨舒晴喃喃自语,“我给她钱,给她生活,我问心无愧。” 不就是最后鬼使神差地设计了点吗?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杨母死了,她一定会把房子赠予邱雨,只是时间会久。 “我没错,错的是她。”杨舒晴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渐渐笑起来。 只是,待再翻身面向另一侧时,枕巾上却留下一道疑似湿痕,经久不散。 时间再到阳春三月,互联网更新换代,关于杨母与邱雨的争论也被新一波的热搜话题淹没。 邱雨脚养得还好,只是走路还需注意,只得多在住的地方休养。 不过因祸得福,她的账号在被一波人关注后,又因为杨母澄清事实留下了忠实受众,每天靠拍生活vlog与教做饭视频,渐渐有了些钱进账,极大地缓解了她咬牙还杨舒晴钱后的窘迫。 而在这点上,骆鸣也多有助力。 作为一个同样被拖入风口浪尖的人,他索性买了通量让他人注意力全集中在自己身上,而当退役内幕被挖出来时,再由远在大洋彼岸的柯行织做进一步操作。 其实内幕很简单,当年美网时,□□公司押注新人,暗示骆鸣打假球,当时骆母重病,骆鸣挣扎了很久,最终拒绝,之后便被报复,再后来就借由受伤宣布退役。 骆鸣以为自己再也不可能重回赛场,但或许是时来运转,有其他运动员勾结□□公司的丑闻爆出,他终于获得了重生的机会。 然后,兜兜转转间,待回到邱雨的视频时,来一波复出宣言加情侣认证,骆鸣又帮邱雨迎来新一波粉丝量。 “宣布我是你女朋友,真没问题吗?”邱雨犹豫,“他们会觉得……不可以吧?” “早知道早好,总会习惯的。”骆鸣在送她去医院复健的路上,一面转着方向盘一面勾唇,“如果有谁说不可以,我只能出篇小作文证明了。” 她吓一跳:“就算公司里有关系,你也不能乱来啊!” 骆鸣复出后便签了公司,柯行织是大股东,他便很有种有人做靠山的放肆感。 “你信不信,柯行织会第一个站出来反驳他们。”骆鸣笑出声,“别放心上。” 说是这么说……邱雨沉默片刻:“我反正毕业证已经拿到,就等学位证了,到时候看看情况,找工作或者做自媒体,我觉得都不错。” 骆鸣嗯了声,并不放在心上。 邱雨也说的倦,往后仰着闭起眼,冷不丁的,感觉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她拿出来,只看到来信方的名字,愣了下,又迅速瞟了身边一眼,才迅速划开。 消息来自好久不见的郁霏发—— 小雨姐姐,我今天离开明江,现在已经在机场了,谢谢你去年的照顾,祝你身体健康,永远快乐。 邱雨手指微动,打下几个字又删减,没留神触到弹出的表情包,可发过去时,却显示她已不是对方的通讯好友。 不过,也好。 她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却又盯着手机半晌无言。 “怎么了?” 邱雨回神,把手机匆匆归到原处,才扭头笑道:“没事。” 早春阳光疏淡,折着骆鸣柔和的眉眼,也能化出数不尽的融融暖意。 这是她应该握住的真实。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这次写了大纲,把自己想写的都写出来了,虽然仍需改进,但总比上一本棒不是~ 第104章 谢谢一直看到这里的朋友们,祝大家快快乐乐,幸福安康,我们下一本见!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