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怯弄香闺》 第1章 [古装迷情] 《怯弄香闺》作者:半老李娘【完结】 简介:苏容妘与嫡妹有个交易。白日,她是借住在裴家的破落户;但夜里,她却掩了面容换了声调,替嫡妹同裴家麒麟子裴涿邂交颈缠绵。 她将白日与夜里分的很清,不曾越矩半分。 起初,裴涿邂觉她不知廉耻、心怀不轨,即便是借住也辱了裴家门楣。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她的眼神变了味道,即便是撞破了她与嫡妹的秘密也不曾揭穿。 直到后来她终于生下裴家骨肉,重获自由之身时,却被裴涿邂圈禁在榻上,指腹一寸寸抚过她的面颊:“既然当初是错的,那倒不如一错到底。” 第1章 嫡妹的夫君 夏日的夜里本就燥热,即便是屋中放了冰也压不住。 苏容妘的腰被男人掐在手中,掌心滚烫的温度席卷全身,床幔在眼前晃个不停。 意识涣散间,陡然听到身上男子闷哼一声:“婵娘……放松些。” 男人的声音很好听,内里是卷着情欲的暗哑,却猛地将苏容妘从沉沦之中拉了出来。 微薄的月光透过楠木窗洒在床榻上,照亮了男人极好的皮相,疏冷的眸光同苏容妘对视上,叫她一个机灵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忙将头侧转过去。 她的容貌不能叫男人看清,只因这人,是她嫡妹所嫁之人,裴家麒麟子裴涿邂。 难挨的挣扎、痛苦与情欲纠缠在一起将她吞噬,似有一团湍急的洪水在涌动,在冰盆中的冰彻底融化时,随着她的坚持一通溃散,打乱了她所有的理智。 直到所有的亲密都停下,耳边粗沉的喘息趋于平稳,苏容妘思绪回笼,脑中还想着如何将裴涿邂搪塞过去,他便已经起了身。 余光看去,他修长的指尖慢条斯理打着腰间的系带,漠然开了口:“我先去沐浴。” 苏容妘稍稍松了口气,身子也终于能放松下来,只是人刚走不过片刻,便有人推门进来。 女子轻柔的声音开了口:“今夜,有劳姐姐了。” 说话的,是她的嫡妹苏容婵。 嫡妹生了一张同她有七八分相似的脸,现在也穿着与她相同的月白色寝衣,只是她的寝衣已被团成一团扔在床上,嫡妹的却是端庄穿在身上,将身子裹的紧紧的。 彼时苏容妘身上衣衫不整,粘腻的感觉更是叫她觉得难堪。 嫡妹手中捏着一串佛珠,念上一句阿弥佗佛,好似一尊矜贵的菩萨,眸中带着悲悯来瞧她。 “姐姐今夜不容易,这助嗣的汤药趁热喝了罢。” 苏容妘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由她宰割,苦涩的汤药入了喉,今夜发生的事如同噩梦一般。 苏容婵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唇角扯出一个浅浅的笑来:“瞧姐姐这个样子,怎得似上刑一般,我瞧你……不是挺舒快的吗?” 她用帕子掩唇轻笑:“姐姐别急,你就陪他睡几次,到时候有了孩子我再给他纳个妾就是了,还能怕他不安分?” 苏容妘喉咙发干发紧,说不出话,只能伸出布满红痕的胳膊来将床尾的寝衣拿起,随意裹在自己身上。 莹润的胳膊连着半露的肩头,细细看来,还能瞧见男人掐出的指痕。 那红痕晃动闪到了苏容婵的眼,她心中升起一阵嫌恶来,幸而有这个庶姐替她行夫妻事,若换作她,她可受不得同糟污的男人做那种事。 女子贞洁最为要紧,裴家郎再好,都比不过她藏在心中的明月,除了那个不染凡尘的郎君外,世上男人皆赃污,她又怎能被裴郎污浊? 夫妻行事后,总得小意温存,说上几句贴心话后拥眠到天明,而这一步苏容妘无法代劳,为免生变,她需得拖着疲累发软的身子立在隔间之中,以防生变。 岂料裴涿邂未曾再回来,只叫人来传话早些休息,便又回书房处理公文。 这叫姐妹二人都松了一口气,苏容婵蹙眉在充斥着旖旎味道的屋中踱步,最后视线落到床上的圆帕上,颇为满意点点头:“做的不错,毕竟你并非完璧,若未能落红,失的可是我的面子……可有被夫君发现不对?” 苏容妘摇摇头,只是视线别过去不愿看那圆帕。 只因这上面并非是嫡妹准备的,唯有她一人知晓,那是真真切切由她身子流出,证明她清清白白处子血。 第2章 无媒苟合,摘花无数 夜里蝉鸣响了一宿,苏容妘亦是一宿未曾睡安稳。 天刚蒙蒙亮她便被一阵尖酸的声音吵嚷到了耳朵:“大姑娘也合该有些自知之明,这是裴府,可不是什么乡间草垛,容不得姑娘睡到日上三竿。” 来人是嫡妹身边伺候的管事妈妈,言罢隔着门扉白了她一眼,昂首离去。 身上的酸楚还在,但苏容妘只能强撑着起身漱洗,脖子上的痕迹明显的很,她挖出块膏子来涂上去,这才勉强遮住。 她在裴家是借住,名头上也算是半个客人,今日合该同嫡妹一起面见裴家的主子去。 河东裴家乃是名门望族,裴涿邂这一脉权柄最重,却又是最为单薄,家中无公爹婆母,只是上头一个丧夫归家的长姐,下面两个妹妹,一个年岁尚小,一个花期未嫁。 苏容妘跟在嫡妹身后,绕过了小半个裴府到了正厅,遥遥见到厅内圆桌上端坐着一妇人,应当就是孀居的裴大姑奶奶,而裴涿邂就坐在其身侧。 苏容婵稍稍侧头,对上她略显清冷的眉眼,低声在她耳畔道:“姐姐,笑一笑,摆出这副冷脸做什么?” 苏容妘淡淡扫她一眼:“我可未曾答应过,要讨好你的婆家。” 苏容婵无奈莞尔:“姐姐,你还真是亲姐妹、明算账。” 只是她们二人还没迈进门槛,便听见裴大姑奶奶裴沉菱道:“主人家的席面,不三不四的人还是不要进来了。” 谁都能听得出来,这不三不四的人,不就是她苏容妘? 她脚步一顿,下意识抬眼看去,只对上裴沉菱那不悦的视线。 看她时就好似高高在上的仙人俯瞰泥淖中的污物,而其身侧的裴涿邂头都不曾抬,慢条斯理吃着盘中菜食,举手投足间透着贵气。 他的矜贵叫这道门成了楚河汉界,把他的妻子与妻姐也隔在了外面。 苏容妘倒是不在意这个,直接侧走几步立在了门口,叫嫡妹自己进去就是。 晨起的天还能吹来些微风,外面要比屋里凉快,苏容妘听着嫡妹落座后,裴沉菱语气不善地发了难。 “苏氏,我母亲去的早,故而无婆母对你约束,我身为长姐便不得不挑起这个担子。” 她用帕子擦了擦唇,紧接着语气凌厉起来:“洞房花烛来月事,这便是你们苏家的规矩?当真不嫌晦气!” 苏容婵是铁了心不愿成夫妻事,成亲那日便谎称来了葵水,三日归宁后便将苏容妘带了来,裴涿邂不知晓此事,也未曾帮着遮掩,只顺着将圆房的日子放缓三日,这事自然就传到了裴沉菱耳朵里。 在她看来,分明是苏家人生怕这门亲事再生变动,便是忍着新婚夜来葵水的晦气,也要将人赶紧嫁到裴家来,便更是不喜这裴家姐妹。 “你满打满算嫁过来四日,昨夜才算是做了真真正正的新娘子,却急着将你那个庶姐接了过来,她难道是什么光彩人?你们苏家不要脸面,我们裴家还是要的!” 苏容婵面上摆出一副惭愧模样,语气亦是婉柔的:“长姐息怒,弟媳也不想如此,只是归宁那日瞧着姐姐日子过的实在不容易,便想着拉上一把,长姐放心,她定不会给贵府添乱。” 贵府二字一出,便将这夫妻关系生分起来,一直未曾有什么反应的裴涿邂手上一顿,疏冷的眉眼落在了苏容婵身上。 裴沉菱面色却是一沉:“她无媒苟合、未婚生子的事,还有谁不知?你们苏家丢过一场人,还要我们裴家再丢一场?我今日便将这话放在这,赶紧将人弄走,少来我裴 家打秋风!” 苏容婵捏了捏手中帕子,一副艾艾凄凄的模样,半晌不应话。 裴涿邂慢慢将手中的筷子放了下来,他嗓音低沉而清冷,终于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婵娘如今与我们是一家人,长姐莫要再分什么你我。” 他生了一张极为好看了脸,即便是神色淡淡的,但仍如高天冷月般矜贵。 他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手:“长姐,我吃好了。” 言罢起身,也不多维护新婚的夫人,只撂下这一句勉强算是调和的话,直接出了门去。 裴涿邂出身名门,孤傲是浸在骨子里的,即便寻常时举止温文尔雅,却还是叫人难以接近,也好似什么东西都入不得他的眼,即便是昨夜刚与他亲密过的妻子,也不能是例外。 只是他匆匆而过间,却陡然闻到一股清甜香气,惹得他不由蹙眉。 下意识回眸间,却是陡然看到门外立着的女子。 生的同他的夫人有七八分相似,可周身的气质全然不同,他的夫人身量纤纤举止端方,是用心教养过的姑娘,可面前之人身量丰韵,眼角眉梢都带着媚态,似一朵聘婷的芍药,立在那叫人移不开视线。 第2章 想来此人,便是他夫人的那个庶姐。 裴涿邂想起方才长姐说过的话,他不由得蹙了蹙眉,觉得这女子当真算不得安分。 可这一眼叫苏容妘浑身不自在,腰间仿若仍旧有只烫热的掌心贴着。 她不想露出什么破绽来,只强压下因亲密过而生出的异样感,对着他微微颔首:“妹夫。” 墨发拂落,无意识露出一截雪白修长的脖颈,顺着延伸进衣裙之中。 猝不及防瞥见旖旎风光,惹得裴涿邂蹙眉更甚,叫他忍不住怀疑夫人的这位姐姐来府上的用意。 这倒是给苏容婵惊动了,她谎称身子疲累胃口不好,出门后几步站到了二人中间,不声不响隔开二人视线:“夫君可是要去上职?” “嗯。”裴涿邂淡淡应了一声,将视线收回在妻子身上。 他没忍住想到了昨夜,他的夫人初尝欢好,疲累地软在他身下,连指头都动不得。 饶是他向来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也还是要给夫人体面,他生疏地吐露出一声关怀:“夫人昨夜辛苦,早些休息。” 他走的干脆,却叫凑巧听到这句话的苏容妘背脊一紧,好似这话是贴在她耳侧所言般。 昨夜他也是如此,微凉的唇贴在她脖颈处,粗沉的呼吸混合着欢好后的旖旎,说她辛苦。 回去的路上,苏容婵冷不丁道:“夫君他还挺温柔的,是不是?” 苏容妘调整好了自己的心绪,斜看她一眼:“与我何干?” “姐姐最好是如此,可不要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苏容妘脚步顿住,语调清清泠泠地反问了一句:“你既这般在乎,不若直接各归其位,你们二人照样夫妻和顺,举案齐眉。” 苏容婵面色一闪而过的嫌恶,掩唇轻笑:“女子的贞洁最为要紧,我可不愿同他行这种糟污事,姐姐和我倒是不同,跟谁都能对付一宿。” 她眼睛眨呀眨,透出与她嘲弄声音不同的温婉灵动:“姐姐当真是有福气,随便揣个野种都能一举得男,只是不知是这孩子的父亲薄情,竟是连自己的种都不愿认祖归宗,还是姐姐摘花无数,连孩子的父亲都分不清了。” 苏容妘眸光冷了下来,脚步也停了住,苏容婵向前走着,突然发觉身后没人,笑盈盈往后看。 “走呀姐姐,愣着做什么。” 她似是猛然想起了什么般,哎呦一声,“瞧妹妹我这记性,险些忘了你们母子还分隔两地呢,听说你走了后那孩子委屈的哭了好久,可怜见儿的,别是以为你不要他了。” 苏容妘心上一紧,几步冲到她面前,一把揪起她襦裙的领口,扯得她一个趔趄。 苏容妘拔下头上簪子抵在她脖颈,惊得她身侧丫鬟捂口低呼。 “他若是出了什么事,你大可以试一试我会不会送你去见阎王。” 苏容婵却是笑意更浓,轻轻拍了拍扯着自己领口的手:“别急,这也是我的小外甥呢,我哪里舍得把他如何,姐姐啊,你昨夜那般卖力气,我自也是有赏的,今日下午,必叫你们母子团聚。” 第3章 不似白日端庄贤良 嫡妹的话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黏黏腻腻绕在苏容妘耳畔。 只是不管如何,她的宣穆能在她身边便好。 她松开了手,跟着嫡妹回了院子,即便她的身子还因昨夜的欢好而酸痛,但却仍旧留在嫡妹这生等着,却是惹得嫡妹停了念经,侧目来瞧她。 她将手中的佛珠套在手腕上,饶有兴致道:“姐姐把这孩子看顾的跟眼珠般,要不等事成了,我亲自出面帮这孩子认祖归宗如何?你若是分不清孩子的父亲是谁,就把你能记得住的男子都与我说说,我挨家挨户帮你问,滴血认亲总容不得他们抵赖。” 苏容妘听出了她言语里的讥讽,只冷冷扫她一眼:“不用你多管闲事。” 此时院子来了人,小宣穆对周围的一切都很戒备,一双眸子警惕地看着四周,又是在搜寻娘亲的身影,只是来的不止是她的宣穆,还有嫡母孙氏。 她一瞬的恍神后,心瞬间沉了下来,袖中的手也攥的紧了紧。 嫡母与她小娘本是双生姐妹,可嫡母却是不如她小娘温柔和善,看见她时眼里不加掩饰的嫌恶,进屋后都未曾等婆子丫鬟退下,劈头盖脸便将苏容婵数落一顿。 “你初为人妇,还未在夫家站稳脚跟,便把这失了廉耻的人带过来,裴家本就看不上咱们,你是盼着你那姑姐将你休回家中不成?你一人被休,丢了颜面不要紧,连累了你父亲和弟弟可如何是好?” 仆妇们匆匆退下,忙将门窗关住,而小宣穆则是一脸凝重扑到苏容妘怀里:“娘,你可有受欺负?” 她的宣穆最是听话懂事,她离开这一夜定然叫他担心坏了。 可他这话却是惹怒了孙氏,她冷嗤一声:“你娘沾着我女儿的光,来这裴府吃香喝辣,你还怕她受委屈?她分明是得了天大的好处!哪日她借着我女儿的东风捡了高枝,便将你这小杂种远远踹到一边去!” 宣穆小小一张脸冷了下来,他忍不得旁人说她娘亲半句,当即恶狠狠瞪着孙氏,恨不得冲过去咬下她一块肉来。 苏容妘一把将他拉到怀里,捂住了他的耳朵,轻轻摇摇头。 这叫孙氏更加变本加厉起来:“呦,小小的人脾气倒是不小,果真是野种一个有娘生没娘养,婵娘你瞧瞧,你要把这两人留下,这不是明摆着给你添乱吗?” 苏容婵无奈道:“娘,女儿只是觉得自己一人在裴府有些孤寂罢了。” 孙氏的气焰未减:“那你怎得不把你弟弟叫过来?那可是你亲弟弟,不比这什么劳什子姐姐强?” 顿了顿,孙氏似想到了什么,坐下来拉女儿的手:“好孩子,你昨夜可同姑爷圆房了?” 苏容婵别过眼去点点头,摆出一副羞赧模样,只是余光向苏容妘投来了个眼神。 苏容妘这才明了,原来嫡妹与自己的事,连孙氏这个亲生母亲都瞒着。 但孙氏心思却不在这上,闻言只面露欢喜:“这样正好,既已成了枕边人,没事你也得吹吹枕边风,为你父亲和弟弟谋求些东西才好,你弟弟如今也没什么好光景,这几日你叫女婿给他安排个肥差,不必多大的官,能捞油水就行。” 孙氏说的轻松不已,言语里并非商量,而是趾高气昂的命令,丝毫不考虑新婚的女儿同郎婿提这种功利的事,会不会伤了夫妻情分。 但苏容婵没搪塞拒绝,那双明艳的眼眸却是望向了苏容妘。 她唇角含笑:“好啊娘,女儿今夜就同夫君提一提。” 孙氏这下开怀了,又好一顿嘱咐她守着分寸,别丢了苏家的人,这才终是离开。 吹枕边风,就得在同寝的时候吹,这差事落在了苏容妘头上,她心中沉郁,既是觉得此事难办,又是抗拒晚上同裴诼邂的同塌,带着宣穆回自己房间时,面上仍旧凝重。 小宣穆也有自己在乎的事,一脸戒备地跟着娘亲回了房间,仔仔细细看上一圈,见床榻不似自己想象中那般虫雕鼠咬的模样,屋顶也未曾刮风漏雨,心 里稍稍放心下来了些。 只是回转过身后,他突然认真道:“娘,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我瞧你走起路来都不自在。” 被儿子陡然这么一问,苏容妘心里慌了一瞬,但很快反应过来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少操心我,谁敢欺负了我去?” 小宣穆比同龄的孩子都要懂事,苏容妘无法解释自己所行的淫靡之事,只能说了些旁的事将他糊弄过去。 晚上,裴涿邂踩着时辰入了正房,他上职很忙,来的时候都未曾留下同妻子小意温存的时辰,只是为了办事而办事。 他进屋来,灰暗的烛火叫他看不清妻子的容貌,他张开手臂,等着妻子为自己更衣。 夫妻欢情在他看来像是上职点卯般,他声音冷的叫人生不起半分情欲:“褪衣安置罢。” 苏容妘咬咬牙,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服侍他。 抬起手时,袖口的衣襟微微滑下,露出莹润洁白的手腕来,在本就不算亮的屋子里格外夺目。 裴涿邂来时兴致本不算大,却在看到旖旎光景后呼吸滞了一瞬。 他觉得自己娶的这位夫人,并不似白日里那般端庄贤良,无论昨夜还是现在,分明自己来的时候还是心绪平平,可与她站到一处,感受她的触碰与靠近,便叫他忍不住升起些亲近的欲望来,想要用些办法,弄得她气息紊乱才好。 他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能直白地去猜疑是不是夫人用了什么固宠的手段。 故而,他眉心微微蹙起,一把握住她纤细的手腕:“你是我的正头夫人,不必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做派。” 第4章 应有的体面 正在脱衣的苏容妘手上一顿,觉得他这话说的莫名又荒谬。 她抬眸去看裴涿邂,对上他一双沉寂如水的眸子,他缓步靠近自己。 第3章 他眼里未曾含半分情欲,却是伸手一把揽住她的腰,顺着便将她压在了床榻上:“婵娘,你是我的妻,我自会给你应有的体面。” 裴涿邂鼻腔之中充斥着她身上的味道,那莫名的味道混合着她身上自带的莹莹淡香,叫他回忆起昨夜的初尝云雨,亦是鼓动他褪去怀中人的衣裳。 苏容妘的身子微微有些发颤,喉咙也紧的不行。 可她不能抗拒,只能强迫环上他的脖颈,迎接他的入侵。 直到夜已深沉,她受不住地咬上他的肩膀,他才意识到弄的有些狠了,才与她一起结束,可这次却与昨夜不同,他未曾直接撤离,而是搂抱着她,陪着她一起到喘匀了气。 苏容妘张了张口,还在想如何开口说出讨要官职的事,便听身上的人道:“裴家乃百年大族,一言一行皆要为人表率,家门自也该清正,今日长姐所言虽严厉了些,但却不无道理。” 裴涿邂声音有些暗哑,但语气却是不容反驳:“你的庶姐行事不端,还是趁早离府,我可以叫账上支一笔银钱,日后还是莫要再继续来往了。” 苏容妘沉默着,没说话。 难听的话听得多了,她也习惯了,只是这事她倒是犯了难,这种事为何一定要放在床榻上说,这人还是不知,他夜里的“夫人”,可做不得白日里夫人的主。 顿了顿,她学着嫡妹的语调:“夫君,妾身疲累,这些事还是明日再说罢。” 裴涿邂从她身上起了来,他不觉得自己的夫人会忤逆自己的决定,心中已经认定那位妻姐不会再出现在府中。 他依旧是撂下一句早些休息,去净房清洗后,套了衣裳回了书房。 次日早上,苏容妘去嫡妹屋中之时,嫡妹正拨动着手中的檀珠串,口中喃喃念着佛经。 瞧见她来了,苏容婵摆摆手:“污秽的言语,还是莫要在这说,随我去庭中罢。” 嫡妹所谓的污秽,便是她同裴涿邂床榻上那点事,为了不露馅,她需得将晚上发生的,事无巨细同嫡妹道出。 床笫间的事,说出来叫她难堪,这何尝不算是折磨? 庭中野猫叫的欢快,在苏容妘语毕时正好走到了嫡妹腿边,轻轻蹭着她。 苏容婵干脆将猫抱起,一边抚着它的背,一边道:“姐姐莫不是以为,夫君说上两句话,你就可以从府里出去?姐姐,你我如今是一跳船上的人了,你觉得夫君若是知道你我二人这般将他戏弄,可会放过你?” 苏容妘将头侧到一边去,她本也不奢望只裴涿邂这一句话,便能叫她带着宣穆离了这里。 “好了姐姐,你昨夜累了一宿,快去歇着罢。” 苏容婵面上悲悯,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这狸奴实在可怜,四处漂泊,瞧瞧这瘦的,都脱了相了,云晓,给它抱下去罢,送它早登极乐也好少受些苦,我去为它念上几遍往生咒。” 苏容妘要离开的身子一僵,回头看去,却见云晓将那猫抱离了去,活生生的猫,竟就要这般处置了。 她手攥的紧了紧,瞧着嫡妹这张恭顺且悲悯的脸,后脊背一阵阵发凉。 离开的时候,她瞧见云晓亦是一脸的不忍,掐着猫脖颈的手在颤,而猫呜呜叫着,即便是饿的没了力气,仍挣扎乱动着。 她忍了忍,却还是没忍住,到了她身边将猫要了过来:“我来处置罢。” 去见宣穆的时候,也不知他胡思乱想了什么,几步便扑到了苏容妘怀里:“娘,我昨晚去看你,你为何不在房间中?” 小宣穆眼眸中溢出担忧来,抱着她的力气很紧,可却叫苏容妘眼神止不住的躲闪。 “许是正好赶上我起夜罢,你小孩子一个,夜里别出去乱跑。” 说着,她将怀中的猫塞到了宣穆怀里:“府里捡的,你且养着罢,免得你闲着没事总盯着我。” 宣穆不说话了,只垂头看着怀中的小猫,认真点了点头。 苏容妘陪着他说说话,还一同给猫置办了窝,只是眼看着要用晚膳,外头便又响嫡妹身边那个尖酸婆子的动静:“大姑娘,我们夫人唤你过去。” 透着窗子,婆子撇了一眼屋中的宣穆:“野种就不必带了,大姑娘你不清不白的,便已经给我们夫人蒙了尘,还想带着野种去我们夫人面前晃?” 宣穆气的站了起来:“你闭嘴!” 他尽力压低声音,却因年纪太小,半点气势都没有,惹得那婆子哎呦呦好几声,难听的话倒豆子似的往外冒:“小野种生气了?果真是有娘养没娘教,半点规矩都不懂,难怪你爹都不认你,不对……是你连你爹是谁都不知道哩!” 宣穆咬着唇,气的说不出话来。 苏容妘冷着脸,眼神凌厉的似刀子,几步冲到了那婆子身边给了她一个耳光。 清脆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屋子,婆子被打的倒在了地上,捂着脸满眼的震惊。 她指着苏容妘的鼻子:“你!你个小娼妇敢打我!” 婆子作势要还手,但苏容妘已经反手将她制住:“妹妹身边竟养了你这种刁妇,我便是打你又如何?你既不服,我便带你去妹妹面前分说清楚罢。” 她转身对宣穆撂下一句:“在屋里好好待着,不许跟着我。” 宣穆小小的心跟着被揪了起来,眼睁睁看着她离开,他怎能不着急? 他在房间里踱步,最后倒是将视线落在了小猫身上。 要是猫跑了,他出去追猫,是不是娘就不生气他出房间了? 心中有了办法,他立刻便将门打开,把猫撵了出去,而后也不管猫跑去了哪,直接往娘亲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只是这院子实在是大,大得他分不得东南西北,他急的四处张望,却是在冲过一片假山后,猛然撞到了什么东西,直接被弹坐在了地上。 下一瞬,裴涿邂视线垂落,看着这个莫名冲到自己身上的孩子,双眸微微眯起:“你是谁家的孩子?” 第5章 床榻间颇为调和 裴涿邂清冽沉稳的声音传到宣穆的耳中,叫他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他小脸上微有些愣神,但很快反应过来站起身,对着裴涿邂拱手作揖:“家母苏容妘。” 他的礼数是跟着村中书生学的,外加年纪小,做起来一板一眼也算不得多标准好看,但却很讨人好感。 裴涿邂眼底寒冰稍溶:“你为何出现在此处?” 凑巧这时那只疯跑的猫翘着尾巴闲庭漫步过来,到宣穆腿边蹭了蹭,就此躺在他鞋面上。 “我 、我来寻猫。” 裴涿邂盯着这一人一猫看了一会儿,不至于为难一个孩子,刚要抬手叫人退下,便听到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抬眸看去,一个女子匆匆而来,轻纱衣裙随着她的步子绕在她身上,勾勒的身形若隐若现,她发丝在耳畔浮动,有几缕顺着绕在她白皙纤细的脖颈上,许是因为着急,她红唇微张,面颊也有些红,惹眼的很。 裴涿邂意识到自己被她吸引了目光,没忍住蹙了蹙眉,连带着都有些怀疑这孩子出现在这里是否是偶然。 苏容妘却是险些将心肝都吓出来,再慈的母亲也忍不住要棍棒出孝子,她直接在宣穆脑后上怕了一下,低低道:“不是叫你不要乱走乱跑?” 她咬着牙,更觉得这好死不死竟遇上裴涿邂也实属倒霉的紧。 这人本就想将她撵出去,这下瞧见了宣穆,岂不是又要动这个念头? 苏容妘将孩子护在身后,再抬眸时,却对上裴涿邂那双疏离又含蔑视的眉眼。 他沉凝的声音吐出:“只图片刻欢愉,却不尽为母之责,稚子何辜?” 言罢,他抬步从苏容妘身侧而过,再不屑分给她半分眸光。 苏容妘楞了一瞬,片刻后倒是反应过来他话中意思,更觉得他莫名奇妙。 但读书人到底还是读书人,这话她也从旁人口中听过,不过是说她同人行欢的时候自己舒坦了,生了孩子又不管不顾。 这边苏容妘将宣穆带回去教训,那边裴涿邂便已踏进了苏容婵的屋子。 他提前传过话来,今日会一起用膳,彼时苏容婵面带恰到好处的羞赧,当真像同夫君圆房后,白日里再相见的情怯模样。 “夫君,你回来了。” 她起身相迎,裴涿邂却不为所动,陪妻子用膳在他看来是为人丈夫的任务,更是他理应给夫人的体面。 苏容婵不愿与他触碰,同他坐在圆桌的对面,但却还是摆出贤良模样,亲手盛了碗汤递过去。 只是裴涿邂不曾接过,只淡声道:“今日你父亲来寻我,言说你弟弟一事。” 他伸手将汤羹接过,修长的指扣着碗沿,言语不带半分温情:“你弟弟苏尽淮抢占民女未遂,苦主告到了官衙,幸而没出什么大事,但免不得一顿棍棒,即便是找我来,我亦不能轻饶,律法乃国之根本,我身居高位,更不能违。” 汤匙在碗中轻搅,他下了吩咐:“只是我虽拒绝,但岳父大人应当未曾散了求情的心,还请夫人从中斡旋,你我两家既结为姻亲,脸面便是一体,万不可以权谋私乱了律法。” 第4章 他这番话,便是将苏容婵要为弟弟讨官职的话压在了喉咙口,再也吐不出来。 苏容婵尴尬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碗筷,只觉得这顿饭是不能好好吃了,但面对裴涿邂,她也只能咬着牙摆出一个笑模样:“夫君说的是,是苏家给夫君添麻烦了。” “无妨。”他淡淡回。 苏家原本就是商户,也是因当初天下未定得了从龙之功才有了如今的位置,家风不严也是自然。 裴涿邂未曾怪罪,毕竟他对自己这位夫人,还算是满意。 苏家两女一子,长姐未婚孕子,小弟品行不端,倒是他这位夫人与另两位不同,白日里温柔小意,也识大体,夜里床榻间也颇为调和,如此这般,就已满足作为他夫人的资格。 一顿饭吃罢,苏容婵照例询问:“夫君今晚可要宿在妾身这儿?” 裴涿邂擦着手的动作一顿,脑中倒是想起了昨夜床榻云雨,那种好像不该属于他的噬魂夺骨的享受又蔓上他的腰身与背脊。 他想,既是成婚没多久且膝下尚无子嗣,沉迷于这种舒畅的欢愉之中,放纵些也无妨。 “好。”他顿了顿,“便现在罢,如今这个时辰,更容易有子嗣。” 苏容婵身子一僵,现在? 她忙给丫鬟使眼色的功夫,裴涿邂已经向她伸出了手,甚至察觉出了她面上的些许不对:“夫人,你在等什么?” 第6章 多行此事,早些有孕 苏容婵的手在袖中攥的紧了紧,强将心中的抗拒与厌恶往下压,这才慢慢将手伸出去。 只是在即将放到他手心时,她还是猛地收回来,慌忙之中摆出羞赧模样:“总要先沐浴才好。” 裴涿邂手心一空,面上却是没什么反应:“无妨,你我一同沐浴更快些。” 他只图省去不必要的时辰,可这话却叫苏容婵在这夏日里惊出一身冷汗。 如今日头还未曾西沉,怕是唯有瞎子才会看不清是谁。 苏容婵面上却仍旧保持着羞赧模样:“不成不成,这若是传到长姐耳中又要如何看待妾身?” 裴涿邂淡淡道一句无妨,而后站起身来一点点向她逼近。 苏容婵慌了,猛地转过身隔开他的触碰,率先一步道:“妾身先去沐浴了,夫君且稍等等。” 她一边唤人备水,一边暗自给丫鬟使眼色,匆匆忙忙去到隔壁净室。 苏容妘对这一变故毫不知情,只冷着脸在屋中给宣穆上药,他抱猫之时反被猫挠了一下,手腕上留下鲜红抓痕。 宣穆可怜兮兮反复认错不该乱跑,但她心有余悸,即便不说训诫他的话,面色仍缓和不来。 云晓却在此时赶了过来:“大姑娘,夫人唤您过去一趟。” 苏容妘蹙了蹙眉,犹豫一瞬,才在宣穆头上狠狠点了一下,算是放过他,嘱咐他不许再乱走,这便跟着云晓离去。 只是出了门她便觉得不对,云晓带着她顺着小路走到净房后窗,竟要叫她翻窗进去。 她瞧见云晓面色愈发急迫来,心中升起警惕不愿再靠近。 云晓急得直跺脚,这才告诉她:“是咱们家郎君,非要在净室……” 这是要她在这里服侍裴涿邂? 这种羞辱如何能成! 苏容妘转身便要走,但云晓却死死拉住她,顺手打开了后窗,净室内的嫡妹正倚靠在浴桶边,指尖一下一下拨弄水面。 “姐姐来都来了,走什么?” 苏容妘蹙了蹙眉:“我可未曾应过你,要随着他的喜好行闺房之乐。” 她环顾四周,室内中央仅有一个浴桶在,确实很大,能装得下两个人,门窗紧闭外面还挡上了帘子。 苏容婵走到窗边,手肘撑在窗沿上,指尖点着面颊。 “姐姐现在说不愿可不成了,现下你我二人是一条船上的人,若是被夫君发现了,这李代桃僵的戏弄他,他定是要生气的,姐姐猜猜看,你与我那小外甥会是什么下场?” 裴涿邂可不是苏容婵,她们谁也不敢赌,惹怒了他的后果会是如何。 苏容妘被架了起来,袖中的手紧攥,指尖好似要嵌入掌心。 她闭了闭眼:“好,我应你。” 苏容婵早便想到她会如此,唇角的笑意更浓,侧身让开个位置来:“好姐姐,笑一笑,多行此事也能早些有孕不是?” 苏容妘刚翻身跃进了窗,便裴涿邂沉稳的声线:“夫人,何故去了这般久?” 苏容婵顿时眸色一沉,忙推了苏容妘一把。 外面的裴涿邂听不到里面的回应,修长的手指搭在了门扉上:“夫人,我进来了。” 苏容婵带着婢女匆匆从后窗翻出,苏容妘只能压着难以启齿的羞辱感,背对着门,一点点将自己的衣裳退去。 下一瞬门被打开,室内氤氲的水气涌起,黄昏晦暗的光亮洒进后一瞬又重新陷入朦胧。。 苏容妘捂着自己的肩头,拿捏着嫡妹的声线:“夫君……” 裴涿邂只瞧见了她玉雪清润的肩头,只因这实在夺目,他缓步靠近自己的夫人,更觉每走一步气血都在向下涌。 他下意识伸出手去,却在触及她腰身时她感受到她身子轻轻发颤,系带绕进指缝间,浴桶中溅起水声,被暖意包裹着的便不再只是他的指尖。 他感觉怀中的人格外动情,浴桶之中水声似清铃在耳边荡漾,是极尽的温存与回应,他呼吸愈发粗沉,鼻尖萦绕着略带熟悉的味道,叫他更为沉迷其中。 苏容妘的难堪与屈辱更甚,无论她再怎么隐忍,呻吟声还是控制不住从唇边溢出,自己的腿也随着浴桶之中的清水环绕被推着盘在其腰间,方便他继续的动作。 控制不住的沉浮与沉溺逼得她眼角划过泪来,滴落到浴桶之中。 “哭什 么?” 裴涿邂暗哑的声音吐出,苏容妘却没能回答。 他还算是克制,算着时辰收了动作,将人从浴桶抱出来之时,那种属于他身上的味道更是清晰。 “夫人,你好香。”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个透彻,二人落于床榻间时,他埋在她脖颈间深嗅,却陡然想起这味道为何熟悉。 是属于那日长姐门外立着的女子,他夫人的庶姐。 第7章 身子青青紫紫,没法见人 裴涿邂眼眸倏尔睁开,墨色的瞳眸在黑夜之中更叫人瞧不清情绪。 “夫人身上这味道,倒是同你那庶姐很是相似。” 苏容妘惊的陡然清醒过来,下意识便捂住了自己的脖子,想来是她为了遮盖痕迹涂抹的这膏药上的味道,叫他给注意到了。 她咬了咬唇,身子紧绷着,沉默一瞬后反咬他一口:“夫君未免有些太关注姐姐了。” 裴涿邂一瞬没答话,苏容妘趁此机会点了点自己的脖颈:“是妾身找姐姐寻来的药膏,这是从杨州带来的方子听说很是管用,要不然妾身子青青紫紫的,真没法子见人了。” 顺着她的话,裴涿邂修长的指轻触她的脖颈,他指腹轻轻抚着他吻过且留下痕迹的地方,最后落到了她耳垂上,她这地方个格外敏感手感也是不错。 苏容妘身子忍不住敏感的战栗,他低哑的声音响在耳边,已经没了方才的情欲:“你若是没有别的心思,便是最好。” 苏容妘还紧张着怕他发现,却听他道:“岳父家风不正,岳母也曾与亲姐妹共侍一夫,这在高门之中是丑事,切不能将此风气沾染过来,夫人可明白?” 她隐隐有些发懵,不明白他的意思,裴涿邂便又填了一句。 “我现下没有纳妾的心思,即便是纳也不想纳心思不正之人,更不想娶一门姐妹,若这是你的安排,那日后还是收敛些,若这非你的安排,那你庶姐心思不纯,合该趁早请回家中去。” 苏容妘被气的一时语塞,更觉他自作多情的可笑,强忍着没将嘲讽的话说出来,只把脸别过去,不咸不淡道了一句:“夫君放宽心,姐姐她没那个意思。” 气氛有些发僵,裴涿邂也没说话,他觉得是他的夫人太过心善,豺狼环伺却不察觉,太良善的人可难做他裴家正头夫人。 他干脆起了身:“我的话,夫人自己思量罢。” 他将净室准备的衣裳穿在身,欣长的身形立在小榻边,依稀能看清床榻上女子柔弱的身形,薄毯遮住旖旎的地方,难得的,他竟生出些怜爱的心思。 他轻轻一叹气,俯下了身去,直接将苏容妘打横抱起。 苏容妘一惊,险些将自己的声调暴露出来:“你做什么!” “夫人累了,不能歇在净房,我送你回去。” 苏容妘本就被折腾的头脑发昏,不知外面是否全然黑下来,她慌忙挣扎着:“不,不成!” “为何?”裴涿邂蹙眉,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将她抱的更稳了些,长腿一迈就要往外面走。 夏日里天黑的本就晚,屋子又被层层遮住瞧不清外面情况,明月如何是否有云,这些苏容妘根本不敢去赌。 第5章 可无论她如何挣扎,裴涿邂皆是将她抱的稳稳的,几步便到了门前:“夫人不必羞赧。” 说着便将她身子靠在自己怀里,只一手抱她,空闲一只手去开门。 苏容妘牙关紧咬,恨不得锤他两下,可慌乱之中只能伸出手来抵在门上,阻止他开门的动作。 微薄的光亮只能叫她殷红的唇和白皙的手臂隐隐被他看清,他喉结滚动,倒是误会了她的意思。 “还是早些回房,不能太过纵欲。” 他抚上苏容妘的手腕,一点点滑向她的手,竟是带着她,一点点将门打开。 外面柔白的月光随着门打开的一点点缝隙透了过来,苏容妘身子紧绷不能犹豫,直接搂紧了他的脖颈,贴紧他的面颊与他交颈,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双腿也盘在他腰上:“那……夫君可得将妾身抱稳了才成。” 裴涿邂难得的心弦微动,气血又有下涌的趋势,但他自觉自制力不错,只是长长呼出一口气,稳稳抱着她往出走。 走在连廊之中,裴涿邂的眸光被她的脖颈尽数吸引了去,他下意识想要移开眸光,却又觉得这是自己的夫人,何必有那些欲盖弥彰的遮掩? 苏容妘心跳的愈发快,她只露出半张脸,如临大敌。 只因她方才猝不及防同一丫鬟对视,那人她见过,是裴家大姑奶奶原理洒扫丫头,黛儿。 第8章 耳垂 这次回房,裴涿邂又是待了近半个时辰才出来,他自开蒙起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耽误晚上看书的时辰,即便是多年前当今圣上率军攻掠前朝王都,他亦稳坐书房中,今日却是为了这个新娶的夫人破了例。 在院门口等着的小厮也有点急了,却一直被管事婆子推三阻四不让进,直到看见主君出来这才放心:“主君,大姑奶奶叫您过去呢。” 说着他四下里看了看,嘟囔道:“诶,黛儿呢?” 裴涿邂撇了他一眼,小厮当即噤声,也没了去管旁人的心思。 裴涿邂刚走,苏容婵便进了屋。 只瞧见苏容妘坐在榻边,寝衣松松套在身上,只抬眸的一瞬间便能瞧见她身上平添了股说不出风情,似被滋润的芍药,开的正烈。 苏容婵的笑不达眼底,自认为戳破了她的装模作样:“姐姐方才还百般不愿呢,可那春啼与水声,我可是搁好几扇门都能听得到,在净房闹腾还不够,回了屋子竟还要折腾。” 苏容妘冷眼扫了过去:“那下次你自己来。” 她站起身时,强忍着身上的酸痛,正色道:“裴沉菱院里的黛儿应当瞧见我了。” “姐姐也太不知警觉了,一做起来发了狠忘了情的,正大光明被抱着回屋欢好的感觉,就这么爽快?” 苏容婵略一颔首,便有婆子将一个人丢了进来。 姑娘手上绑着绳子,口中塞了帕子,却还是睡的沉。 这是那个恍惚对视上的那个黛儿。 苏容妘呼吸一滞:“你把她怎么了?” “不过是捂了些迷药罢了,姐姐,我素日里吃斋念佛的,哪里会杀生呢?” 苏容婵唇角勾了勾,笑的无害:“还是灌了哑药丢出去罢,免得说漏了什么出来,若是传到了裴沉菱的耳朵里,不止你我,就是被你护得跟眼珠子般的野种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苏容妘后脊背发凉,垂眸看了一眼地上姑娘稚嫩的脸,约莫她都未到及笄的年岁,故意拖拽到她面前来处置,想必是杀鸡儆猴。 她手攥的紧了紧:“院子里平白少个丫鬟难免惹人生疑,不如直接将她送到院子外去,就叫她把今夜当成一场梦就是了。” 苏容婵盯了她半响,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无奈一摊手:“罢了,就照姐姐所说的来办罢,不过姐姐可要小心,别最后将我给连累了去。” 苏容妘松了一口气,能少牵连一个人也是好的。 她今夜被折腾的实在是有些狠了,怕被宣穆瞧出异样来,回屋时也只能忍着没去瞧他一眼。 直到次日晨起,她将衣裳穿好,所有的痕迹都遮住,这才敢站在宣穆面前。 吃饭的时候,宣穆一直不说话,只是眼眸轻颤,他是苏容妘亲手带大的,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寻常。 只是她开口询问,宣穆则是仰起头,稚嫩的脸上配上一双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眸:“娘,他们昨夜是不是欺负你了?” 苏容妘将他的脸推到一边去:“小年纪胡思乱想什么。” “可我闻到你身上有药膏的味道。”宣穆眸色认真,还将手中的粥碗向上捧了捧,“若他们昨夜没有欺负你,今日又为什么给咱们吃的这么好?” 苏容妘答不上来,她抿了抿唇,压下心里的酸涩:“咱们两个谁是娘?你还管上我的事了,你若是真心疼我,就不许乱跑,昨日你遇上的那个是你姨父,是这府里最最不好惹的人,日后你若是遇上他,一定要躲的远远的知道吗?” 宣穆回想了一番昨日那男人的模样,那人确实瞧见他娘亲时,就变得横眉冷对起来。 他捧起了粥碗,面色没说话,心里却是有了一番自己的 打算。 只是这一顿饭刚吃罢,嫡妹那边便派了人来,说是裴沉菱差人唤她们姐妹二人一同去请安。 路上,苏容婵同她并肩走着:“姐姐昨夜里留着那个丫头,现下可是后悔了?现下可是给她留个机会告状去。” 苏容妘神色倒是淡然:“若真是如此,现下就不应该是叫人唤你我过去,而是应该叫人压着你我去。” 苏容婵不置可否,只嗤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拐过廊角,淡青色衣角落入眼中,随着脚步声慢慢靠近,裴涿邂清冷的声音响起:“夫人?” 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他独有的不怒自威在其中,只是往日里双眸似疏离入寒潭内的冰岩,现下竟有了几分冰雪消融的意味。 这一声熟悉的夫人叫苏容妘身子控制不住一颤,昨夜种种尽数从脑中重新翻涌出来,她下意识就想要逃离,趁着拐弯的功夫忙躲下去,只留嫡妹一人来面对他。 苏容婵满意她的识趣,只拿捏着温柔端方的笑缓步上前:“夫君昨夜睡得可安好?” “嗯。”裴涿邂看着她,喉结轻动了一下。 他还记得,昨夜他的夫人疲惫不已,最后的时候手臂环在他脖颈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下细细的呻吟在他耳边勾缠。 他的视线下意识落在面前人耳垂上,却是叫他眉心一动。 脑中思绪一瞬的冗杂,他记得,夫人是极为受不住他捏揉这里的。 他怎么记得,昨夜的手感是圆润软糯的,怎得现下看起来,夫人的耳垂却是薄且尖的? 第9章 青天白日遭觊觎 裴涿邂朝着夫人行了两步,心随意动,下意识便要抬手去抚他昨夜揉捻过的那处。 只是他骨节分明的指还没触到他的夫人,便在夫人眼眸之中看到一瞬惊慌,忙向后退一步避开他。 苏容婵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仅仅一瞬便又重新恢复到了温婉端庄的模样,稍稍低下头,好似羞红了脸般:“夫君,青天白日的,您这是做什么。” 这叫她的躲避在裴涿邂眼里变成了因昨夜亲密后的羞赧,而这细微的奇怪,也一同被脑海中翻涌上的旖旎回忆遮掩了过去。 裴涿邂指尖微动,因未曾触及那一处的柔软而觉得空空的,但还是守礼地收了回来。 “没事。”他声音又恢复成了素日里的沉稳,“你平日在家中无事,多去陪陪长姐也好。” 苏容婵微微俯身,应了声是。 裴涿邂是个寡言之人,嘱咐这一句已是难得,只是跨步向外走着,却见旁边廊角似有人在。 他警觉侧目,正瞧见他夫人的姐姐侧身立在那,其后梨花开的正好,正落下一朵在她发髻,分明是同他夫人很相似的容貌,却偏生更为娇艳夺目。 只是在他意识到自己视线一瞬的游离后,他眉头微微蹙起:“苏大姑娘鬼鬼祟祟躲在此处,所为何事?” 冷不丁被点到了名,苏容妘心下沉了沉,却只能回过身来,尽可能叫面上如古井无波般对他施礼,只是脑中突然想起昨夜他说的那些话,怕他又生出什么自以为是的心思,以为自己要勾引他,便是连一抹笑也不露。 “借住已是叨扰,我这身份,更要同妹夫避嫌才是。” 裴涿邂没听出她的话里有话,反倒是觉得自己昨夜的话,他的夫人听进去了,规劝了这位庶姐。 心里倒是满意了些,也打算给夫人些面子,不再管她,直接走出长廊去。 苏容婵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流转,眼看着人一走,庶姐紧攥的手便松了开,她用帕子掩唇轻笑出声。 “姐姐还会怵他?莫不是昨夜真的被折腾狠了。” 苏容婵心念一动,想起方才裴涿邂的动作,指尖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耳垂,而后又去看了庶姐的,瞧着确实有些异样的薄红。 第6章 想着二人昨晚许是做了什么更为荒唐的事,连带着自己的耳垂在青天白日的也要遭男人的觊觎,她忍不住心里一阵阵翻腾起恶心来。 她讥讽出声:“姐姐还真是浑身都是宝啊,果真是敏感可人,这事真就这么舒快?” 苏容妘冷眼扫过去,边继续向前走着,边道:“既好奇,你不若自己去试一试。” 她也觉得这嫡妹可笑的很:“你既瞧不上这个丈夫,却又嫁了过来费尽心机装的贤良淑德,你既高洁,怎得不去寺里做尼姑去。” 苏容婵加快了些步子跟上她,没接她的话,反而道:“姐姐有这功夫,还是想想自己罢,别只顾着舒坦,还是早些有子嗣最要紧,到时候生了嫡子,你我二人都省了心力。” 这话却是叫苏容妘一阵恶寒,脚步也跟着一顿。 什么叫生了嫡子? 她抬眸,看着身侧还要向前走的嫡妹,后脊背一阵阵发凉:“你之前可未曾说,一定要生儿子。” 难道生不出嫡子,她就要一直这般在裴府里带着宣穆阴暗的躲着,一胎又一胎的生下去? 第10章 一举得男 “姐姐何必这般看着我,当家的主母,那里能没嫡子傍身呢?” 苏容婵笑的无害,言语轻快的好似再说一件勾勾手就能办成的事:“姐姐也不必担心,我自会日夜求菩萨保佑,祝你一举得男,你前头不是刚有了个儿子?想来再生一个也是不难的。” 苏容妘一把扯过她的手腕:“可你之前不是这般说的。” 嫡妹疼的眉头蹙起:“姐姐,你非要在这里同我吵?现下你还没揣上孩子呢,想这些为时尚早,你怎知到时候我没有旁的法子?” 苏容妘眉心一跳,嫡妹用了些力道,挣脱手腕的禁锢:“好姐姐,咱现下还是先去拜见裴家大姐要紧。” 通向裴大姑娘院子的路冗长,苏容妘步履沉重,更觉似一步步陷入虎穴,即便是被撕咬的血肉模糊也未必能闯出一条活路来。 当初她带着宣穆过活艰难,却从未想过踏入京都去寻苏家,可不知嫡妹是如何还想得起她这个庶姐的,费劲心思寻上她,原本以利相诱,见她不肯又将宣穆夺了去,用他的性命相威胁。 苏容妘闭了闭眼,身子还残留着昨晚的酸痛,脑中却是袭来一阵阵眩晕,强撑着到了裴大姑娘院前。 只是刚踏到正厅之中拜见,裴沉菱身边的婆子便开了口:“夫人,咱们姑奶奶心善不愿叫你这夏日里的奔走晨昏定醒,但你这新嫁妇,可不能不守这个规矩。” 说罢婆子又白了苏容妘一眼:“新嫁妇尚且如此不懂规矩,也难怪打秋风的跟着不成体统。” 下人的舌头与主子也都是一条心,裴沉菱虽自持身份,但想来这两日心里已经积攒了不满。 苏容妘同嫡妹对视一眼,都明白裴沉菱是故意为难,之前来拜见时,还嫌恶的不叫她进门,现下倒是怪罪起来不来拜见。 裴沉菱眼皮一掀,听见人把话说完才抬抬手制止:“少说两句罢,母亲早逝,家中无婆母坐镇,自是没了什么规矩,我这个外嫁的姑娘,想来弟妹也是不放在眼里的。” 苏容妘没说话,这是她们裴家内眷的事,与自己总归是不相干。 她只安静立在一旁,看着嫡妹面露愧色的俯身:“是我的不是,惹了长姐不快,原想着长姐经丧夫之痛,而我正是新婚燕尔,昨夜还与郎君在一处,若是来的勤了,这岂不是故意给长姐难堪吗?” 这话里带着十足的挑衅,裴沉菱面色瞬间难看起来,只是还没等开口,便又被苏容婵抢了先。 “夫君过的凄苦,父母皆亡故,旁人羡我无婆母服侍,却不知我羡旁人有婆母疼爱,我虽在房中,却是日夜诵着佛经,只为求故去的公爹婆母一个安宁。” 诵经是真,只是求的是不是这个,就无人得知了。 裴沉菱气的发笑:“好伶俐的一张嘴啊,想来也是这般哄得我弟弟昨夜在你那里逗留那般久,你院里的人真是好本事,竟将我派去请人的丫鬟给打晕了扔出来,这就是你们苏家的规矩?” 苏容妘心下一松,原来昨夜的黛儿并非是因察觉了什么特来打探,而是要将裴涿邂传唤过去,现下瞧着裴沉菱的反应,想来黛儿并没有说出什么来。 嫡妹可从不会在口头上落了下风,她当即换上一副委屈模样:“长姐这般说可就是冤枉了,我昨夜一直同夫君在一 处,可从未见到什么丫鬟呀,那里有什么打晕的事?” 裴沉菱冷笑一声,抬眸给婆子使了个眼色,便有人被扶了进来。 这正是昨夜苏容妘对视上的那个黛儿,只是瞧着并非打晕那般简单,不止脖颈青黑一块,连带着额上也缠着白布,额角似有血渗出。 苏容妘眉头微蹙,更觉嫡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分明说好将人扔出去便是,可人伤成这个样子,谁会觉得是意外? 嫡妹却好似这事同她没什么关系一般,掩唇哎呦了一声:“阿弥陀佛,可怜见的,这人怎得伤成了这副模样!” 裴沉菱却是不吃她这一套:“你上前来,自己说。” 黛儿被人搀扶着一步步进了来,先是对着在场的几个人施礼,而后才将昨夜的事道了出来。 “奴婢昨夜瞧见……瞧见了不该看的,只是还没出夫人的院子便被夫人给打晕了去。” 苏容妘一口气提起,侧眸向黛儿看去,却正好瞧她抬眸看过来—— 第11章 身子吃不消 黛儿向苏容妘瞧过来时,话刚要说出口,却是一瞬的怔愣。 她仔细盯着苏容妘瞧了瞧,又下意识瞟了苏容婵一眼,似有一瞬的迷惑上头,可在她还没来得及抓住时,便被身后婆子催促了一声。 她忙回过神来,将原本要说的话继续吐出:“奴婢瞧见夫人被主君抱着回了寝房,衣、衣衫不整,很是不成体统。” 苏容妘提起的心重新落了回去,黛儿未曾在这指认,便是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日后就算是再重新把这事翻找出来说,自有可辩的余地。 裴沉菱心里嫌恶这丫鬟缩头缩手,连个话都说不完整,但还是由此发难:“我不知你们苏家的家风如何,竟行这等……上不得台面的行径!夫妻以礼相待,勾缠丈夫那是不要脸的通房婢妾才做得出来的事,你们朝夕相对何至于争抢那一时片刻,可有想过会损了夫君身子!” 苏容妘略一挑眉,淡然瞧着嫡妹。 苏容婵只能将这事认领到自己头上:“长姐,这丫鬟说的是夫君将我抱回去的,又并非是我将夫君抱回去,我也得听着夫君的话来行事,我与夫君情浓和睦,这分明是件好事,怎得从长姐口中说出,竟变得这般不堪?” 她眼眶里蓄了泪水,顺势跪了下来:“长姐既觉得我错了,我自是不该顶嘴,甘愿受罚。” 她跪,苏容妘身为她带来的人,自也应该同她一起跪着才是。 双腿本就被折腾的有些酸软,跪下的时候免不得眉头紧锁,这在裴沉菱看来,便是这姐妹二人一个委屈不忿,一个甩脸不愿。 她气的一拍桌子:“涿邂的媳妇,我是管不得了,一切还是交给母亲去罢,你既觉得心不甘情不愿,便去你婆母灵堂前跪着罢!” 这对苏容婵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她平日里诵经皆是跪拜,换成跪牌位也没什么,只可惜苏容妘也要陪着站立在她身旁陪着。 这边二人出了屋子,裴沉菱仍旧憋着火气没发出来,顺着便迁怒到了黛儿身上。 “将这婢子拖出去,远远打发了,莫要留在我身边碍眼!” 黛儿当即跪下哭求,裴沉菱仍旧不为所动,可在这时,屋里的姑娘开了口:“嫂嫂,这婢子怪可怜的,不若调到我房里伺候罢。” 说话的是她婆家的小姑子齐婉玉,今日刚来瞧她这个嫂子。 裴沉菱觉得面上臊得慌,小姑子一来,竟叫她看了这场热闹,忙拉过她的手叫她坐下:“你那若是缺人,我给你挑些伶俐的过去,留着这个蠢笨的做什么。” 齐婉玉却是不在乎,柔声安慰了嫂子几句,将裴沉菱说的心里熨帖。 “好妹子,那新媳妇从前也不过是个商户,要不是咱们陛下登了位,也不能便宜他苏家捡了从龙之功,若现下还是前朝,那里轮的上他苏家女儿嫁过来?” 齐婉玉轻咳了两声,如今新朝正好,可不能乱说前朝的事。 裴沉菱自知失言,忙调转了话头:“我还未曾嫁你哥哥时,你便已经跟着我了,我原想让咱们亲上加亲,可惜有苏家女横着,也不知你会不会嫌弃涿邂。” 齐婉玉当即红了脸:“嫂嫂,裴阿兄是全京都最好的儿郎,哪里会有人嫌弃呢。” 裴沉菱满意的笑了笑,心底的郁气终是消散了大半:“好,有你一句准话,我就放心了。” 裴涿邂回来的时候,便听说自己的夫人在母亲灵堂前跪了大半日,原本长姐管弟媳,他不该插手,只是刚要回书房,脑中便想起了昨夜妻子那般娇弱模样。 第7章 跪了这么久,她的身子可能扛得住? 思及此,他终还是调转了步调,去了灵堂。 苏容妘立在嫡妹身旁,脚步已是半点不动地站了一下午,下身酸痛的已叫她有些麻木。 但听到裴涿邂过来的通传,她身子还是猛地一紧。 她大抵能猜出嫡妹今日毫不顾忌顶撞裴沉菱的用意,新婚的媳妇入门就跪了婆母,传扬出去谁都知道裴沉菱一个外嫁的姑娘回来越俎代庖行了婆母之责,给弟媳立规矩。 世家大族最看重名声,外加嫡妹这样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由此来向裴涿邂给弟弟讨些好处,定然能成。 裴涿邂来时,便看到妻子与妻姐一站一跪,他眉心微蹙,步子倒是不自觉加快了些。 “起来罢,长姐那边我去说,你昨夜劳累,跪久的身子吃不消。” 他欣长的身形立在二人面前,身后夕阳的暖光洒进来,端方儒雅的郎君此时施以援手,是最惹人心动的时候。 只是这施以援手的对象,并非是真正受了劳累的苏容妘。 裴涿邂却在此事看向了她,似有些不悦,用着极其冷漠的语调:“庶姐竟也在此,只是家母灵前,还是不要有外人在为好。” 第12章 嫁一个好郎婿 苏容妘在此处多余又碍眼,她避开裴涿邂不悦的视线,只颔首微一点头,本也不在乎他对自己是何种态度。 裴涿邂不再看她,进而对苏容婵伸出手去:“起来罢。” 他的手骨节分明很是修长好看,可却仍旧叫苏容婵避如蛇蝎,她眸子转了两圈,最后落在苏容妘身上,当即换上一脸的为难模样,自顾自站起身来到她身边去。 “姐姐也是担心我才在此陪同,夫君要怪就怪我罢。” 嫡妹顺势摆出一副安慰的模样,去挽上苏容妘的胳膊,倒是她被迫又重新卷入了裴涿邂的视线,她下意识想避,却被嫡妹拉的死死的。 裴涿邂看在眼里,只觉得自己的夫人心善的过了头,也重情谊的过了头,他心下微微有些失望,更觉这样心软的人,日后若遇到旁人攀交,说不准要成为旁人探入裴家的门路。 他慢慢将手收回袖中,心想,自己的夫人还需得长姐慢慢教才是。 “走罢,今日家宴。”顿了顿,他看向苏容妘,“苏大姑娘若没什么事,不妨一同过去罢。” 苏容妘眉心一动,分明这裴府里的人都不待见她,为何还要叫她去吃什么家宴? 一路跟着到了席面上,她才多少有了眉目。 裴涿邂这一脉人口并不繁茂,席上除却裴家几人,还多了另一个外人,便是裴沉菱夫家的小姑子,齐婉玉。 一屋子的女子,若是只有齐婉玉一个外人,心里那点算计未免显得太明显些,想来叫她来此也不过是欲盖弥彰。 众人都落了座,裴沉菱也发了话:“婉玉念着我,想来伴我小住几日,咱们两家本就是姻亲,两家里多来往来往也好,只可惜你姐夫去的早,她没了兄长,涿邂你平日里可要多关照她些。”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席面上的人心中都有数,齐家没了嫡兄还有庶兄,旁系还有堂兄表兄,怎得就得裴涿邂来关照。 再瞧着齐婉玉面若桃花,眉目水波流转,暖暖情谊皆向裴涿邂流去。 苏容妘似笑非笑地看了嫡妹一眼,事不关己地抿了口甜酒。 而苏容婵正等着裴涿邂的反应,若真是哥哥妹妹的早就有了情分,她贸然开口没准要落个善妒的名头。 裴涿邂泰然的很,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随口道:“我素日里公务繁忙,叫婵娘多照看些罢。” 裴沉菱略一蹙眉,弟弟不听她的话虽心下不悦,但还是给弟弟留了颜面没有似从前般当众斥责。 齐婉玉倒是个心性稳的,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什么,而是举起杯盏冲着苏容婵敬了一杯:“日后要麻烦嫂嫂关照了。” 她柳眉微扬,好似下了战帖般。 裴沉菱顺势看了一眼碍事的弟媳,若非是娶了她,现下婉玉与弟弟在一起,哪里还用这般波折? 她心里更是不悦,转而她看向刚从宫中随侍皇后二妹。 “你如今也到了议亲的年岁,不可马虎。男子之于仕途,女子之于郎婿,都是这辈子重中之重,咱们女子家不能似男子般建功立业,本就是个没用的,若是不能嫁到个好郎君,为母家有助利,那倒不如老死家中算了,也是家里白养了一场。” 苏容妘闻言不由蹙眉,看着席面上的裴家三姑娘,也不过比宣穆长两岁,裴沉菱就是这样当着小姑娘的面说这些荒唐话的? 可眼瞧着裴二裴三颔首听着长姐教训,似是早就习以为常,而裴沉菱却颇为自得,毕竟她嫁的可是侯府,自认为给两个妹妹打了个好模子。 顺着,她意味深长看着苏家姐妹:“你瞧你嫂嫂不也是这个道理?一人得道,什么鸡犬都能跟着升天。” 第13章 十分般配 裴沉菱说话也没留什么情面,白日里的账还没清算,现下新仇旧恨混在一起,打压苏容婵一分,就算是为日后的齐婉玉铺路一分。 “不过说了你几句,你就去母亲面前跪着,可怜母亲居于祠堂之中,生生忍了你一下午的烦。” 苏容婵面色一白,当即似忍受雨打飘零的娇花般惹人怜爱,她咬着唇摆出倔强模样,求助地看了一眼裴涿邂,又似失望般收回眼眸,往苏容妘身侧躲了躲。 苏容妘看着她,实在语塞,动了动却没能将胳膊收回来。 她重新被嫡妹拉到了人前,叫旁人的视线都落在她们身上,好似再说身为新妇在夫家多凄苦无般,要拉着姐姐在身边才安心。 裴涿邂也终是慢条斯理放下筷子,视线落在苏容妘身上时,墨色的眸子沉了沉。 他细细斟酌了一番,又看了一眼长姐,心里原本想让夫人将苏大姑娘送回去的心思稍稍歇了下去些。 “长姐,家宴上,还是先用饭吧。” 他声音冷冷淡淡,分明这席面上的事是因他而起,却又好似唯有他一人能抽离其中。 一顿饭吃得噎人的很,裴涿邂终还算是有点良心,离席的时候,还知道将新婚的妻子带出去。 不过刚走出院口月洞门,他便开口:“我少时父母离世的早,是长姐撑起裴家门楣,她日子过的艰难又盛年丧夫,若有什么不是,还要辛苦夫人担待。” 苏容婵懦懦应了一声是。 裴涿邂深觉夫人脾性好,转而看向妻姐,忍着不悦道:“你既想留苏大姑娘作伴,便留下罢。” 他自觉自己对夫人很是宽厚忍让,希望她对长姐也能是如此。 他转身离开时,苏容婵揉了揉笑僵的脸,苏容妘也终于能将她的手甩开。 苏容婵笑了:“姐姐怎得都不心疼妹妹,你也瞧见妹妹处境如何了。” 苏容妘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都升不起来。 “若我当真旁观,说不准真要怜你些,只是我被你卷入其中,我竟还会心疼你?” 她双臂环抱在胸口,似笑非笑道:“我瞧今日那位齐姑娘可不是好对付的,你若是被她取而代之,你我之事是不是就此作罢?” 嫡妹面色稍稍冷了下来:“原来姐姐打的是这样的算盘。” 苏容妘幽幽看了一眼,不去回答,转身往回院的方向走。 只是她身子实在疲乏,被嫡妹急走两步就赶了上来:“姐姐真以为若我保不住裴家正妻的位置,你会有什么好下场?” “裴沉菱话说的虽难听了些,但我却觉得她没为难错人。” 苏容妘无奈停住脚步,却是笑了:“一个自命清高手伸得死长的姑姐,一个睁眼瞎的夫君,与你倒是颇为相配。” 苏容婵自觉对裴家人皆虚与委蛇,猛得听此言,竟将她与一等遭污俗人放在一起,气的一瞬失态。 可却听见一声冷嗤:“原来苏大姑娘竟是这般看待裴家。” 沉凝的声音冷不丁从旁侧响起,猝然回眸,却是见裴涿邂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正站在不远处。 苏容妘心中陡然一惊,他到底站了多久、听了多少? 第14章 代嫡妹承欢 裴涿邂的身形原本隐匿在黑夜之中,随着苏容妘的视线投去,一点点缓步靠近,颀长的身影透着些许压迫的意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苏容妘面上强维持着平静,只是袖中的手已经攥的死紧,她不知这人为何好端端的去而复返,脑中反复想着自己方才说的话,哪句会让他察觉不对。 她状似坦然开口:“原不知妹夫竟有听墙角的喜好。” “我也不知裴府的哪个墙角归了苏大姑娘,有什么事是我听不得。” 裴涿邂眯着眼瞧她,周身都好似散着冷意。 “我竟不知姑娘这般看不上裴府,每个人都入不得姑娘的眼,长姐的错也能轮得到苏大姑娘提点,便是婵娘在姑娘口中也得不到什么好。” 第8章 他下一句话便是又要撵人了,但苏容妘也是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察觉她代嫡妹承欢的事,其他一切都还有转圜。 苏容婵忙插话道:“夫君息怒,姐姐心直口快没什么恶意,也是为妾身不平。” 裴涿邂第一次直白地对夫人表露出不悦来,亲疏有别,姐妹之间纵容偏袒理所应当,但她这般护着这个庶姐,却又要听其当面诋毁,实在是软弱过了头。 “夫人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在此是裴家妇而并非苏家女,软弱好性也要有个度,原本我还想叫长姐将家中长家之权交到你手里来,可如今看,夫人还不能胜任。” 苏容婵面色微变了变,掐着苏容妘胳膊的力道也下意识重了些。 这番被拿捏到了错处,若是不挽回,怕是前脚被逐出裴府,后脚自己和宣穆便要被苏容婵报复回来。 她没了办法,只能上前一步,对着裴涿邂俯了俯身。 “我言语间多有冒犯,还请妹夫体谅。”她不卑不亢,“实话总归是刺耳的,妹夫心有不悦也是自然,只是今日席上贵府大姑奶奶的意思,妹夫是当真看不懂?” 苏容妘也摆出长姐的款来:“我知苏家如今与贵府结亲是高攀,但当初这门婚事也是贵府上定的,如今婚事成了,贵府就不拿我们苏家的姑娘当人,竟叫那齐姑娘与我们同桌,莫不是刚成婚就要纳个妾室回来?不,妾室哪里能填上她的胃口,怕是要娶为平妻罢!” 她冷笑一声:“我当妹夫为何要赶走我,原也是自知心虚,今日我在此尚且对我们姐妹二人言语奚落、动辄罚跪,若是我走了,我妹妹又要受多少委屈?” 她这一番话说的裴涿邂眉头越蹙越紧,可这并没有叫他彻底恼怒,反而是略沉思了起来。 苏容婵眼珠一转,当即明白了苏容妘的意思,摆出一副哀婉的模样,柔柔躲在她身边。 这倒是叫方才苏容妘说的那些话,变成了娘家人的打抱不平。 裴涿邂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眸中透着几分坚毅,而并非是破罐子破摔,竟也是叫他的不悦稍稍压下去些。 他也是觉得长姐做的有些过了。 这般一想,苏大姑娘为着婵娘动怒,数落裴家时也连带着将婵娘也数落去,虽没积什么口德,但也算是护妹心切。 “苏大姑娘误会了,我对齐姑娘无意。” 他顿了顿道:“姑娘的话我记下了,婵娘既嫁给我,我自也会给她应有的体面。” 苏容妘见他话风有变,悬着的心稍稍放下,直接头转过去,不去理会。 苏容婵见状帮着来打圆场,几句姐妹情深的话,将裴涿邂要驱赶人的话都堵了回去。 最后,裴涿邂松了口:“苏大姑娘若是心中有什么不满,日后大可直说,莫要再背后这般编排。” 苏容妘颔首,权当是应了下来,而后同苏容婵一起回了院子,独留下裴涿邂深思了片刻,这才继续向前,寻长姐去。 倒是真叫那苏大姑娘给说准了,长姐见到他,话里话外都在说苏氏的不堪,就差明着说叫她休妻,去娶齐姑娘。 裴涿邂却是脑中想起苏大姑娘 的话。 他蹙眉道:“我既娶了苏氏,她便是裴家主母,长姐将主母的脸踩到泥里,这也是伤了弟弟的颜面。” 裴沉菱被气的发笑:“好啊,那苏家人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好好的贵女你不要,偏生将那商户女捧起成宝!” 裴涿邂眉心微动,更觉长姐自丧夫后,性子愈发刁钻了些,他不便与长姐争辩,只干听着她一顿教诲,却未曾往心里去,瞧着时辰差不多,便借口告辞离去。 他这边刚走,倒是给裴沉菱气个倒仰,齐婉玉从后堂进来安抚她,被她拉着诉苦:“我好好的弟弟,成亲前多么听我的话,这才成亲几日,今叫我这个姐姐抛在脑后。” 她捏着帕子要抹眼泪,齐婉玉却是沉吟一瞬道:“方才听院子里的婆子说,阿兄来之前,似是被嫂嫂的那个庶姐拉着说了一会儿话,会不会是——” 裴沉菱面色一凝:“我倒是小看了她,原以为只是个打秋风的,竟不成想有这本事,改日我便去寻那亲家母好好说一说,她将这人送进裴府来,到底安的什么心!” 第15章 与她同宿 只是从长姐院子出来后,裴涿邂要回屋子的脚步一顿,叫人收拾了被褥衣裳,直接搬去了苏容婵的院中。 他临时起意,倒是叫苏容妘措手不及。 若是宿在一处,这事如何能遮掩? 她如今同嫡妹绑在一起,若是此事被发现,谁也得不到什么好。 她看着嫡妹在外面迎人,下人将他的东西一个接一个抬进来,心中免不得有些打鼓。 “夫君,你这是——”嫡妹试探着开了口。 裴涿邂的语气并非是商量:“我素日里公务繁忙,你我夫妇新婚,恐易生了嫌隙,倒不如我直接搬过来与你同住。” 这话传入苏容妘耳中,叫她不由想,是不是方才的话给他激得过了头,这搬过来住,莫不是为了做给那齐姑娘看的? 眼看着嫡妹她搅了搅帕子,摆出一副羞赧模样:“夫君能这般,妾身心中自是欢喜的,只是夫君是个喜静的性子,住在一处怕是有些不便,不若……夫君在院中寻另一间屋子罢。” 直到片刻后,才听到他沉沉应了一声:“也好。” 苏容妘提起的一颗心刚稍稍平复,便见他四下里一看,随意一指:“就那罢。” 视线所至是一处一阁楼,冬日里虽住不得人,但夏日里小住最好,苏容妘柳眉蹙起。 那阁楼下,不就是她和宣穆住的矮房? 嫡妹却似没什么察觉,继而扬起笑脸来:“夫君今夜可要回妾身房中休息?” 裴涿邂眸色一暗,看着妻子的模样,也不知怎得,竟生不出什么行周公之礼的念头。 本来此事就不易多行,缓上一日也好。 “不了,夫人早些休息罢。” 事已成定局,苏容妘悄悄离开,免得再被他察觉。 裴涿邂搬进来的事,确实叫院子的里的人手忙脚乱了一番,苏容妘心事重重,陪着宣穆给猫梳洗。 猫儿怕水得多加安抚,动不动蹬的爪子就弄的二人一身水。 宣穆很开心,可看着娘亲面上似有愁云,原本的高兴也一点点烟消云散。 他忍不住问:“娘亲,咱们什么时候能从这里出去?” 苏容妘手上一顿,沉默了半晌才道:“最快,也要十个月。” 最快的可能便是她现在就腹中有了孩子,等上十个月孩子降生一举得男,然后月子都不坐,直接带着宣穆离开。 只是这般确实……难了些。 宣穆却似感受到了她情绪的低落,自责道:“只要能同娘亲在一处,无论在哪宣穆都不怕,是宣穆年纪小,保护不得娘亲。” 苏容妘心里不是滋味,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他,刚要开口安慰,猫儿猛地挣扎了起来,从铜盆中跳了出去,甚至一爪将铜盆踢翻。 猝然叮咣的声音传入耳中,竟将愁闷打散,母子两个对视一眼,倒是都不由失笑。 这声音朗朗穿过木窗,传到阁楼上的裴涿邂耳中,倒是成了扰人的杂音。 他蹙眉走向楼台,随意向下一望,正好瞧见下面矮房之中,他的妻姐将袖子撸上去,露出一节莹白的手臂,混着她清灵的笑声,只堪堪能见她侧颜,便含着他与她这匆匆几面中未曾见过的温柔与灵动,叫人便移不开视线。 他自己也未曾察觉,蹙起的眉不知何时平了下来,下意识拿着书本靠近楼台。 只是苏容妘似有感应般,下意识抬眸,正好对上了他黑沉的双眸—— 第16章 狂徒 饶是知晓裴涿邂就在那阁楼上,苏容妘也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交集竟来的这般快。 她顿觉尴尬又语塞,反手猛地将窗户关上。 裴涿邂眉心一动,拿着书册的手也紧了紧。 怎得弄得他同登徒浪子一般? 下一瞬,便听这寂静的夜里,女子的声音混合着蝉鸣传入耳中:“日后夜里也莫要开窗了,免得被什么失了分寸的狂徒瞧见,反过来却要说咱们不安分。” 她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裴涿邂耳力又极好,倒是将话听了个十乘十。 他眉峰一扬,莫名其妙到失笑,只是下一瞬他便反应过来,这话似是在头日夜里,他同他的夫人说起的。 他顿觉有说不清的滋味,虽则希望妻子能将这个庶姐约束好,却又觉得夫妻间床榻上的话,不经转圜,这般直白地说与旁的女子听,别扭的紧。 他轻咳了两声,转身回了桌案旁,将精力放在书册上,把这股不自在之感压下去。 次日一早,苏容妘准备去寻嫡妹,既裴涿邂不好撵,那她可以带着宣穆搬到旁处去住,躲开他便是。 要出门时,宣穆对她不舍的很,她心头一软,觉得老将他关在这屋子里也不是个办法,倒不如带着他在这院里走上一圈也好。 第9章 她这宣穆的手走着,一边叮嘱道:“若是下人说你什么不好听的,你不必去理会,见到你姨母要问好,若是见到你裴姨父,记得躲得远远的。” “苏姑娘平日就是这般教导孩子的?” 苏容妘身子一僵,暗道一声晦气,却只能硬着头皮回身:“妹夫今日怎得没去上早朝?” 裴涿邂身着月白色常服,身型拉的修长,看着倒更似矜贵公子,之前周身的那种冷硬也稍稍褪去几分。 他没说话缓步上前,苏容妘心中升起戒备,将宣穆拉到自己身后。 裴涿邂见状略一挑眉,她莫不是真以为,他会同一个孩子计较? 而宣穆记得这个裴姨父,之前他去寻娘亲时撞到这个姨父,结果当夜娘亲便一整晚没回来,回来时又在擦药膏。 他一咬牙,直接站出来将娘亲挡在身后:“姨父恕罪,之前是宣穆的不是,若有什么责罚对着宣穆来就是,莫要迁怒娘亲。” 宣穆扬起头来,身量都未到裴涿邂的腰,却还是张着手臂将在意的人护在身后。 苏容妘下意识要拦他,却被裴涿邂制止。 他眼眸微眯,看着这小人同他这般戒备:“我何时因着你迁怒你娘亲了?” 宣穆扬起头,稚嫩的脸上透着股与年纪不符的决绝:“宣穆年岁虽小,但也并非眼瞎耳聋之人,娘亲只能每每夜里被传唤去受罚才能为宣穆换来些吃食,还请姨父放过——” 苏容妘被他的话惊得浑身出冷汗,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将他往回扯,可说的这些已经足够叫裴涿邂生疑。 他眉心蹙起,一双墨色的眸子对上了她,困惑中又带着似审问般的压迫:“苏大姑娘,他这话是何意?” 第17章 二嫁 苏容妘强装镇定:“童言无忌,许是生了些误会。” 裴涿邂看着她细白的手遮住宣穆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来望着他,分明是还有话来说。 “你先松开他。” 苏容妘可不敢松,她在心中暗暗给宣穆道歉,而后开口道:“孩子嘛,总归是希望娘亲陪在自己身侧,我去陪了妹妹就不能陪他,许是生我的气了。” 裴涿邂狐疑看她,她却是不能再逗留:“妹夫自便。” 言罢,她带着宣穆转身就走,终是将裴涿邂躲开,宣穆才开口:“娘亲,我没有胡说。” 他这下知晓娘亲不愿意叫他同姨父说,他便将声音放的很小,只叫她一人能听到。 苏容妘心疼地抚了抚他的面颊:“我知道,方才的 话是说来搪塞你姨父的,我知晓宣穆不是会随意胡说的人。” 宣穆低垂下头来,很是颓然,觉得自己既不能帮娘亲,反倒是害得娘亲惊惶。 他一直沉默着不说话,随着苏容妘去拜见了姨母,他想,若是帮不上娘亲,最起码不要给娘亲添麻烦。 嫡妹现下正诵早经,苏容妘到的时候只能在外间等着。 她心有余悸,无意识捏着宣穆的手心,只是怕什么来什么,裴涿邂这时候却缓步从门外进来,瞧见她时倒是没多少意外。 “苏姑娘原是来寻婵娘的。” 也不知怎得,她竟从这话之中听出来些戏谑的意味,似是在笑她走的匆忙有什么用,在这里还是得遇上。 裴涿邂一来,嫡妹的经也不读了,直接从佛堂出来见人,只是瞧见苏容妘后,视线在二人身上流转:“夫君同姐姐,是一同来的?” 苏容妘开口要否认,裴涿邂却是率先一步道:“算是罢。” 苏容婵意味深长看了庶姐一眼,而后将视线移开,邀请道:“夫君既来了,不若留下一起用早膳罢。” 裴涿邂没拒绝,苏容妘见状不好再留:“妹妹,那我带着宣穆先回去。” 她刚要走,裴涿邂却是在这时开了口:“苏姑娘——” 他视线落在宣穆身上:“他年岁还小,如何能饿着肚子来回走?” 苏容妘这下倒是没了理由,只能带着宣穆坐下跟着一起吃。 席面上谁都不说话,气氛倒是有些微妙,早膳用的简单,但对宣穆来说却算是很难得的好吃食,他自己每吃一口,便要给苏容妘夹一口放在碗中。 这在高门之中不是很合规矩,但落在裴涿邂眼中,却是觉得有些真情实意的温情。 虽则只见过几次,但他能看出这孩子心性不错,只觉可惜,竟是跟了这样的娘亲,不曾在父亲身边受教导,正开蒙的年岁也不曾寻先生授课。 难不成是以为借住裴家,就能镀上一层裴家的金? “倒是一直未曾听说这孩子的父亲,不知可有认祖归宗?” 苏容妘手上一顿,飞快道:“他爹死了,还请妹夫莫要提起伤心事。” 裴涿邂一怔,也不知她说的是真话还是气话,只是下意识对上了宣穆水灵的双眸,顿时觉得无论她这话是真是假,受苦的都是这个孩子。 他清了清嗓子,自以为终是戳破了她的心思,开口道:“那苏姑娘入京都来,可有中意的人家二嫁?” 他想,一个女子带着孩子终究艰难,且也难叫孩子立足,若是二嫁,将孩子落在那人户名下,倒也算是个出路,科考也好、经商也罢,也好过跟着女子四处漂泊。 亲戚一场,若是选中的那户人家不会随意攀扯裴家,他倒是愿意叫她借着裴家的势头去说亲。 只是还不等苏容妘回答,宣穆看着他的眸光便戒备了起来。 尚且透着几分稚气的童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姨父劝我娘亲二嫁,莫不是也动了要纳我娘为妾的心思?” 第18章 折腾她 桌面上气氛瞬时微妙起来,苏容妘也未曾想过宣穆会说这样的话。 裴涿邂却是轻笑了一声,眉目微微舒展,只觉这孩子有趣,饶有兴致反问:“怎得听你这语气,竟似十分不愿?” 他怕是都不知道,他娘亲为了攀附裴家费了多少心思。 屋内的话传到了门外,原本要进来的齐婉玉脚步一顿,捏紧了手中的帕子,侧身来听里面所言。 宣穆稍稍沉思一瞬,十分郑重地点点头。 “裴姨父,色字头上一把刀。” 他面上一派认真,丝毫没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什么问题:“我娘亲生的貌美,自我记事起,娘亲身边从不缺想将她或纳或聘之人,只是宣穆拙见,见色起意的男人嫁不得。” 裴涿邂双眸微微眯起,他一直洁身自好,倒是从未被人这般说过。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能配得上你娘亲?” 似是这问题早在宣穆心中想过很多遍般,他脱口而出:“自然是要对我娘亲好的,三妻四妾之人何来真心?若是真遇上好的,嫌我在娘亲身边多余,我宁愿去慈孤堂,唯愿娘亲日后过的安稳。” 苏容妘听着宣穆这话后背直冒冷汗,却又控制不住心头一暖,倒是不枉费她一个人将他拉扯长大。 可她还是照着他的头拍了一下,板起脸来:“分寸呢?张口便是胡说。” 转而她对着裴涿邂颔首,免不得觉得有几分不自在:“孩子说的话,还请妹夫不要当真。” 裴涿邂眉心动了动,倒是不甚在意,他指尖扣着碗沿,沉声道:“无妨,虽则璞玉未经雕琢,但也是讨喜,这孩子心性不错。” 这话叫苏容妘松了一口气,却是叫门外的齐婉玉心中警铃大作。 她提裙就往屋里进:“原想着来拜访嫂嫂,却不曾想阿兄竟也在。” 不等人反应,她率先一步道:“嫂嫂可介意再添一副碗筷?” 她姿态的熟稔得很,也不给人拒绝的机会,不等碗筷端上来,便寻位置坐下,虽同裴涿邂有些距离,但同挨着坐没什么区别。 齐婉玉看了看身侧的宣穆,心下更是确定这苏氏姐妹没揣什么好心,想来是提前教好了这野种要说什么做什么,过来故意在裴家阿兄面前演呢。 她笑了笑,意有所指道:“我进来前在院里听了这孩子说的话,真是叫人心暖,看来苏家姐姐将这孩子,可是教导的极好呢。” 教导二字被她咬的很重,饶是宣穆都听出来了她话中的意味。 苏容妘抚了抚宣穆的头算是安抚,但面色算不得好看。 裴涿邂微微眯起眸子,修长的指尖轻轻敲在桌面上:“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为人子女亦当如此。” 这是明晃晃地替宣穆说话,齐婉玉眸子一闪,却只能咬了咬唇附和一声。 苏容妘察觉到她的敌意,想着还是赶紧离开为好,她同嫡妹道:“妹夫既搬进院子来住,我在此处多有不便,可否为我和宣穆另辟一处住所,免得扰了妹夫清净。” 苏容婵觉得无所谓,但她毕竟套着贤妻的皮,还是得柔声询问夫君的意见。 这回,裴涿邂的视线正大光明落在苏容妘身上,不放过她面上表情,也是将她的眉眼同昨日夜里在阁楼之中瞧见的模样相合。 第10章 不同的是,昨日她的笑里明媚温柔,今日却是含着戒备与不悦。 他想起了昨日她暗讽自己是狂徒,现下便不太想随了她的心思。 他眉峰一挑,稍稍抬了抬下颚:“不必折腾。” 苏容妘被他这话弄的一愣,他这是图什么? 第19章 夜里欢愉,不知分寸 苏容妘盯着裴涿邂的眸光,只能咬咬牙,回一个笑去:“既妹夫不嫌我与宣穆吵闹,那我自也不好折腾下人。” 言罢,她拉着宣穆起身,说了几句场面话这才离开。 齐婉玉攥紧了袖口看得心急,她忍不住想,这苏家庶女,难道同裴阿兄住一起了不成?真叫他们这般长久相处下去那里得了? 她面上重又带起浅淡的笑,略带落寞道:“自打我兄长过世,已经许久未曾见这般热闹了,不如我也搬过来罢,素日里也能多跟嫂嫂说说话。” 苏容婵自是能勘破她的心思,似笑非笑道:“齐姑娘不陪长姐了?” “宿在这里又不打紧,嫂嫂冷不丁嫁过来对府上的事还不了解,我也能帮帮嫂嫂嘛。” 她话里话外都摆出对裴府十分熟稔的姿态,未等苏容婵开口,裴涿邂便已经有些不悦,谁会容忍自己的家中,被外人了如指掌? 偏生齐婉玉还要往他面前来凑:“裴阿兄,其实我有些诗词不懂,阿兄文采斐然能否帮我——” “我没这个功夫。”裴涿邂站起身来,“失陪。” 他连多余的场面话都不说,转身便踏步出了屋中。 齐婉玉似被打了一个巴掌般,尴尬又怔然抬头,倒是苏容婵见状嗤笑一声,似挑衅般:“齐姑娘,这早膳你还吃吗?” 齐婉玉咬着牙,很是不服输地挑挑眉,她端着身份,才不将这商户出身的女子放在心上,转身便跟着裴涿邂出了屋门。 裴涿邂休沐日也不曾懈怠,依旧回去看公文,今日天气很好,他命人将桌椅搬到阁楼外窗旁。 只是微风不安分地吹拂他手中书卷,他下意识向外面一望,却正好看见阁楼之下,他的妻姐躺在躺椅上,怀中的猫儿懒洋洋打滚,而宣穆一边看书一边给她打扇。 暖盈的日光铺陈在她身上,风浮过她鬓角与衣裙,叫她身上独生出股极为勾人的韵味来。 却在此时,镇纸未曾压住的公文就此吹拂了出去,飘荡向下,引得下面人抬头。 又似昨夜般,苏容妘下意识抬眸,正见裴涿邂立在阁楼之上,骨节分明的手扣在扶阑上,在她抬眸时视线从漂浮的纸张上移转到她身上来。 苏容妘冷不丁瞧见上面有人,连汗毛都吓的竖起,下意识就蹙眉起身,要将宣穆带回去,可刚坐起身来便觉得不服气。 她受嫡妹胁迫,要陪着这个人夜里欢愉,白日里连带着孩子晒晒太阳都不成,怕是青楼楚馆中的妓子都没她憋屈。 这般想来,她便顶着他的眸光,泰然躺了回去,抚过猫的手顺势去抚了两下宣穆的头:“好好看书,莫要管不相干的人。” 裴涿邂面上维持一派平静,但却无人知晓他在妻姐抬眸的霎那间心猛地一动,见妻姐要起身时他觉得走了也好,免得扰他思绪,可却不曾想她又明晃晃地坐了回去,还说了这话。 好似在斥他不守规矩一般。 他眉头微蹙,忍着热反手将镂窗关上,倒是有些后悔方才没准许她搬离。 下人被他打发了去,掉下去的公文又不得不捡,他干脆自己起身下去,未曾想刚走到月洞门处便听见身后传来齐婉玉的声音:“阿兄,你去哪?” 齐婉玉来的时候,便瞧见了方才二人对视的一幕。 她现下面色很是难看,更是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里含着不符合她现下身份的质问:“那是女子住的地方,阿兄不知分寸的吗?” 第20章 他们早就勾搭在了一起 齐婉玉方才眼睁睁看着二人对望,她越发品出些不对的意味来。 既是觉得自己自小到大都爱慕着的郎君,目光竟是会在这种坏了伦理纲常的人身上停留,又觉是这苏家姐妹不守规矩,竟将商贾之中的做派带到高门大户里来。 “齐姑娘管的未免过宽了些。” 裴涿邂声音冷沉如深谭中的寒冰,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的这些急迫与不悦,能出现在裴涿邂正妻身上,亦可以来自于他的长姐,但不该出在她这个外姓小姑子身上。 声音入了耳,齐婉玉终觉察出了自己的失态,忙道:“阿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话没说完,便听见一声猫叫传了过来,紧接着一团东西扑过来,直接跳到了齐婉玉的裙角,惹得她惊呼一声,踉跄一步往丫鬟身上倒去。 猫儿反过来又往裴涿邂身上跳,却未曾将他吓到,反而被揪住了脖后皮肉,老老实实被抱在怀里。 “裴姨父。” 宣穆的声音传过来,他拿着方才吹落的公文上前,而苏容妘则站在其后的月洞门前,微微有些喘,是方才追猫时跑的急了些。 她视线在面前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牵了牵唇角:“对不住,打扰妹夫了。” 齐婉玉在裴涿邂面前失了态,面上一阵红一阵白,被丫鬟扶着站稳身子便憋不住向苏容妘发难:“苏姑娘怎得连个畜生都看管不好,当真要叫人怀疑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苏容妘不接她的话,只朝着裴涿邂缓步走了去,她立在不远处,对着猫伸出手去:“妹夫,给我罢。” 裴涿邂眯着眼打量她,却是同齐婉玉一样怀疑她的用意。 他慢慢抚着怀中的猫,淡淡道:“这是第二次。” 第二次因为猫的乱跑,叫她们母子二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苏容妘也觉着这猫同裴涿邂有些犯冲,但面上还是维持一派泰然:“许是它同妹夫投缘。” 裴涿邂挑挑眉,将猫递过去。 却是在苏容妘即将触到时,又故意调转方向,放到了宣穆怀中去。 苏容妘手上一空,心知他这是故意戏弄,却在抬头时看见他一面正派的模样,修长指尖将宣穆手中的公文抽出:“我不希望有第三次。” 不等苏容妘回话,他便转身往回走。 齐婉玉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气的眼眶发红,裴阿兄待人向来冷淡,素日里连多说一句话的时候都少有,哪里会这般逗弄一个女子? 她第一次正视这个苏氏庶姐,虽则生的同那个碍事的苏二有几分相似,但却更有美貌风韵,一个入不得郎君心里的正妻不足为惧,但一个叫郎君微变性情的人,可绝不容小觑。 她转身跟着裴涿邂离开,却是在要跟着上阁楼时被裴涿邂叫停。 “齐姑娘,孤男寡女不合规矩。” 他顿了顿,他疏离的声音中透着警告:“日后夫人的院子,齐姑娘还是莫要踏足。” 言罢,他转身上了阁楼,将她一个人扔在外面。 齐婉玉呼吸都有些不顺,自小到大裴阿兄待她都十分守礼,她何时听过这种冷言冷语? 她心里酸胀不已,分明裴阿兄与她自小一起长大,这情分竟是不如一个新娶的妻子、一个不清不白的妻姐? 回了自己的客院,她委屈的泪再也忍不住:“他究竟是气我进了他夫人的院子,还是气了我搅了他同妻姐眉来眼去!” 她身边的丫鬟吓了一跳,忙去关门,但这话却叫外院的黛儿听了个正着。 她得齐婉玉所救,正是报主恩心切,并没将她这话当作气话,却是正好同那日自己在苏夫人住所处所见串了起来。 她记得,那时连廊下天色昏沉,家主抱着夫人往寝房里走去,她才刚对视了一眼,还没看清那人的面貌,转头便晕了过去。 第二日她得主子命去指正苏夫人,这才仔细看了那位苏家的大姑娘。 当时她没多想,如今听了齐姑娘这番话,却是叫瞬间捂住唇低呼出声。 她忙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姑娘,那晚我看到裴少爷抱着一个女人,好像不是裴夫人,而是……” 齐婉玉一愣,“不是裴夫人,那还能是谁?” 嘴上这么问着,但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答案:“该不会是院里的那一位?” 黛儿不敢把话说太清楚,只好低着头,言辞含糊闪烁:“……说不准他们早就勾搭在了一起,不巧被奴婢撞破,那时才要灭奴婢的口。” 齐婉玉闻言,浮躁的心愈发狂跳,脑中回想起二人之前的眉目传情,更觉这事既荒谬又真实。 不怕那娼妇使手段,就怕她什么都不做,叫人拿不到她的错处。 “去叫人盯着苏氏的院子,我定要将这事同嫂嫂好生说上一说!” 第21章 动的不是你,你累什么 入了夜,白日里的清凉尽数被一股闷热取代,苏容婵着急有子嗣,自是不会放过每一次夫妻情欢的机会,天色一黑,她便差人来请裴涿邂过去。 夫妻敦伦没什么好规避的,裴涿邂净了手,便往苏容婵的屋子去。 第11章 苏容妘原本正陪着宣穆,却似有感应般往窗外看去,便见阁楼处漆黑一片,她心下一沉,果不其然下一瞬门便被敲响:“大姑娘,夫人唤您过去。” 宣穆一脸担心地拦着她:“娘亲,这么晚了,姨母叫你过去做什么?” 苏容妘不好解释,只能含糊两句:“小孩子管那么多做什么,好好睡觉,等你睡醒了娘就回来了。” 她同裴涿邂的这几次,唯有在净室那次时间长些,但他还算是克制,她能感觉出来他到最后虽有些意犹未尽,但还是停了下来。 依旧是沐浴更衣,先是将身上所有不属于嫡妹的味道全部掩盖,最后换成嫡妹常用的润肤膏子涂上去。 此时,外面的裴夫人小意温柔,说着夫妻间笼络情意的话,而屋内的“裴夫人”正藏匿在黑夜中,将自己裹在薄衾内,沉默的等待。 外面的声音渐小,该是两人说罢了话。 苏容妘听见苏容婵高声唤了句:“夫君,时候不早了,你我先去沐浴罢。” 她心里清楚,该是轮转到她这个“裴夫人”了。 不消等太长时间,门便被推开,几声脚步声越来越近,而后身侧的床褥微微陷入,苏容妘顷刻间被一把揽入怀中。 男人身上清冽的味道瞬间将她笼罩,她似陷入了他的领地,叫她下意识要挣 扎却又在手触及到他胸膛时强迫自己停了下来。 “婵娘,久等了。”他闻着她身上的味道,“你沐浴倒是比我要快。” 裴涿邂清冷的声音传入耳中,即便是在黑夜里也叫苏容妘脑中闪过他的模样。 之前未曾同他有什么交流,行这种事时,她只当是一场旖旎的梦,梦醒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可现下在梦里肆虐的人有了脸。 在黑夜之中,她似能感受到他似莹润棋子般的墨色眸子在盯着自己瞧,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从腰身向下探。 就连他停留在自己身上那微凉的指尖,她也能想到白日里用膳时他轻扣碗沿的模样。 这种清晰的熟悉折磨着她,叫她呼吸急促,拼了命想要挣脱开,可却又被他牢牢握住手腕:“躲什么?” 苏容妘第一次尝试拒绝他:“今夜妾身有些累了,能不能……” 她话没说完,却听到他轻笑一声:“动的不是你,你累什么?” 她的抗拒在男人面前根本不算什么,甚至还成为了助兴的欲拒还迎。 苏容妘被他强硬地拉入情欲之中,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只能任由自己在他身下绽开。 可她却不知,外面已经闹翻了天。 裴沉菱带着签了死契的家生子到了院门前,将院内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苏容婵身边得力的婆子上前要询问,却被她身边的人狠狠赏了一个巴掌,塞了嘴巴压到一边去。 她环顾四周,见院里的人缩手缩脚再不敢上前,她嗤笑一声开口:“都是群没骨气的。” “今日的事,都管好你们的舌头。”下人搬了个椅子过来叫她坐在正屋寝房的院中。 她盯着紧关着的房门,眸色一凛:“去敲门,将家主唤出来。” 她身后的婆子抱着已故爹娘的牌位,她倒要看看,她的好弟弟当着爹娘的面,还能不能做得下去同妻姐敦伦的荒唐事! 第22章 捉奸 一方事罢,苏容妘被紧紧搂抱着,灼热的呼吸萦绕在肩上,因为方才的亲密后背也起了薄汗,潮湿中滋养起的缠绵叫她恍惚睁眼,却是瞧见了外面影影绰绰似是灯烛萦绕。 夜里她见不得光,还未曾反应过来便下意识就想躲,耳边正好传来敲门声:“主君,大姑娘在外面等着您呢。” 裴涿邂不由蹙起眉头,下一瞬又听外面道:“还有里面那位,一同出来罢。” 外面人没有点破,以至于裴涿邂不懂其意,眉头蹙的更深。 反倒是苏容妘心头一颤,身子紧绷了起来,手也下意识握紧了他的肩头。 为何是一副捉奸的架势? 裴涿邂感受到了她的紧张,只以为是因外面人的冒犯才如此,故而拉上了她的手以示安抚。 他忍着心中的不悦:“一起去看看罢。” 他顺势起身,可苏容妘却是不能起的。 眼见着裴涿邂将衣带系上,她的心好似骤然停了一瞬,最后她半起身来,一把抓住他的袖袍。 “你不必害怕,只是出去见一见。” 长姐进来愈发固执,他念及姐弟情分又因长姐盛年丧夫,一直多加忍让,倒是未曾想过让出了这样的结果。 裴涿邂当着妻子的面,总要给长姐留几分面子,可声音已经冷沉了下来:“只是出去看看如何,将人打发了便回来。” 苏容妘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脑中飞快思量对策。 紧要关头,她拿捏着胆怯的语调:“夫君,一定要让妾身也出去吗?” 她声音里略有些发颤:“妾身虽出身商贾,但父亲如今也担任朝中要职,嫁给了夫君更是裴家的正头夫人,怎能受如此羞辱?” 她顺势去拉住裴涿邂的手:“今日妾身与夫君情浓时被打搅也就罢了,竟还要让妾身跟着一同出去,妾身究竟是什么,是可以随意驱使的婢妾吗?” 苏容妘忍着心底的抗拒,但还是极为温顺地将他的手捧起,去贴近自己的脸颊,以此来换取他的心软,好能将此事遮掩过去。 外面似是等不及了,又开口催促:“家主快些出来罢,此事闹大了不好看。” 还能闹如何大,直接破门将他们压出去? 正经的夫妻,一府的主君,长姐当真半点面子都不给他留。 裴涿邂周身都冷沉了下来,被苏容妘捧着的手顺势抚了抚她的面颊,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苏容妘松了一口气,看着裴涿邂出了门,忙起来将衣裳套好,转身就往后窗上去,只是窗子刚打开一角,她便看见不远处有婆子拿着灯笼守着。 这院子竟是里里外外都给围了起来!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去透着门缝打量外面的情况。 裴涿邂欣长的身影立在门前,周身的气度叫下人不敢上前,他似是看到了裴沉菱身后之人捧着的是爹娘的牌位,眸光更是一凛。 “长姐,你有些过了。” 裴沉菱见只有他一人,脸色愈发难看,也不顾他说什么:“来人,将屋里那个娼妇揪出来。” 婆子要上前,但不过被裴涿邂冷眼一扫,便吓得缩着脖子不敢动。 裴沉菱更是生气,再也坐不住,直接站起身来指着屋中:“你可还知晓礼义廉耻?你若是想要纳妾,什么样的女子不都是随你来挑,可你选的这是什么人?那是身份最不清不白的娼妇,是你妻子的庶姐!” 她转过身来,直接将母亲的牌位捧在手里:“今日我把爹娘带过来,你长大了,我是管不得你了,但我不能看着那娼妇败坏裴家门楣!” 裴涿邂眉头蹙起,盯着长姐的眸光中探究又带着质疑,只是听她提起自己那位妻姐,他脑中一瞬闪过苏容妘的模样。 “长姐莫要胡说。” 裴沉菱气得直捂胸口:“我胡说?你是我弟弟,你还想瞒过我不成?事到如今你还将那娼妇在屋中护着,今日我定要将她扭送回苏家去,好好问一问苏家是什么意思,竟送来这祸水要害你!” 婆子既怕了他不敢上前,她这个做姐姐的可不怕,她抱着牌位就要往里冲,裴涿邂要拦她,却被她拿着牌位打过来。 父母不能冒犯,裴涿邂只能收手躲避,而后几步到门前来伸手抵住门口。 他眼底透着寒意,已经是忍耐到了极点。 “是谁同你说,里面的是我夫人的庶姐?此事关乎我们三人名声,长姐可知若是被有心人利用,裴家可是要卷入风口浪尖之上。” “好啊,把你官场上那一套倒是用到了我身上来。”裴沉菱冷笑一声,“你当我半点证据都没有?今日我已叫人看守这个院子,你前一步出了阁楼,那娼妇后一步便跟着出了来,这种不知廉耻的事,你还想瞒到几时?” 裴涿邂沉默一瞬,心中已有了考量:“长姐告知我究竟是谁在你面前胡说,我便将这门打开,来证我与夫人清名。” 裴沉菱底气十足,自是答应的爽快:“婉玉,出来见见你阿兄,他叫你受了委屈,我今日定替你将公道讨回来。” 此言一出,裴涿邂身上寒意更浓,他双眸微微眯起,看向不远处从人堆里走出的齐婉玉。 旋即,他低笑出声。 他容貌生的好,如今笑起来格外俊朗夺目,只是在齐婉玉看来,却是后背一阵阵发凉。 齐婉玉知道这事瞒不过,这时候便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阿兄别怪我多嘴,我也是不想叫你误入歧途。” 裴涿邂面上笑意更深,此刻倒是松开了手,将门口的位置让了出来。 裴沉菱一把将门推开,齐婉玉瞧着果真将人给堵在了屋里。 第12章 方才的害怕一扫而空,她被屋内暖融暧昧的气息绕的心中生了嫉妒。 她捏着帕子向里一指,对着裴沉菱耳旁吹风风:“嫂嫂你瞧啊,那果真是苏大姑娘。” 裴涿邂视线紧盯着屋中之人,直到屋外的月光洒了进来,屋中女子穿着轻薄寝衣回过身来。 哪里是什么苏家庶姐,分明还是他的妻子,苏容婵。 第23章 孤儿寡母,很难不生怜惜之心 齐婉玉面色一白:“这、这怎么可能……” 苏容婵搅着袖口,眼底含着水光:“夫君,齐姑娘为何要这般羞辱妾身?” 裴涿邂没说话,而是拿起门口架子上的外袍递过去,虽则院子里现下没有外男,但也要顾全她的体面。 裴沉菱面色也不好看,给身旁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当即会意,在屋子四处搜寻一圈后无果,又掀窗去看,外面守着的人却还在原处未曾走动过。 “看够了?” 裴涿邂沉声开口,转而面向齐婉玉:“齐姑娘就不想给我夫人一个解释?” 齐婉玉可怜兮兮地往旁侧躲了两步:“我也是为阿兄着想。” 她想,若非是裴阿兄在门口拦了这么一会儿,怎能给了苏氏姐妹应对的时间? 裴沉菱却是心疼这个小姑子,忙替她挡住裴涿邂冷沉的眸光。 “你同她发什么脾气,她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若非真发现了什么,哪里会这般?” 转而,她将视线落在了苏容婵身上:“你莫不是真以为我对你的手段没防备?你这主院但凡是个出口,我皆放了人把守,不怕你那个庶姐跑了去。” 苏容婵不说话,咬着唇在一旁轻轻拭泪。 不过片刻,外面便传来婆子磕磕巴巴的声音:“大姑娘,苏家姑娘寻到了,只是——” 裴沉菱唇角浮起轻蔑的笑,她在后宅多年,还治不住这两个小蹄子? 她掀眸看过去:“废什么话,还不快些将人压过来!” 下一瞬,却是宣穆小跑着进了屋来,一脸凝重地对屋中人拱手,急忙去拉苏容婵的袖子:“求姨母救救我娘亲!” 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裴沉菱去看来回话的婆子,婆子支支吾吾道:“确实寻到苏大姑娘,却并非在主院中,也不在房里,是在……府上假山后。” 苏容婵忙站起身来,一脸惊慌:“姐姐怎么会在那?求夫君快将姐姐寻回来罢。” 转而,她直接对着裴沉菱跪下:“长姐,求求你放过姐姐罢,嫁给裴家的是我,若是你看我不顺眼尽数冲我来就是,这与我姐姐无关啊!” 裴沉菱被她这一跪弄得后退好几步:“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又没——” 话没说完,她陡然反应过来:“好啊,是你们姐妹两个,配着这个小野种一起算计我!” 裴涿邂再忍耐不得,厉声开了口:“长姐,还没闹够吗?” 屋中瞬时安静了下来,裴涿邂看向一旁一脸肃沉的宣穆,蹲下身来伸手抚了抚他的头:“你来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宣穆咬着牙:“我娘亲原本正同我说着话,可突然院子被围了起来,说是裴姑姑将她唤走了,我见娘亲半晌没回来,心里担心就追出去看,可我对府上不熟悉,还是靠着我院里的猫才将娘亲找到。” 他呼吸都有些不稳,才五岁的孩子,害怕的声音都跟着发颤。 他伸手指向方才说话的婆子:“我去寻娘亲的时候,是她拦着不让我出去,还是我拼命跑出去的,结果我寻到娘亲时,娘亲已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她们就把娘亲围了起来不让我靠近,我——”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便被婆子哎呦一声打断:“小郎君,你话可不能乱说,我若是知道你娘亲在外面,哪里还会拦着你呦!” 裴涿邂闭了闭眼,又安抚地拍了拍宣穆的肩膀:“别怕。” 转而,他将宣穆抱了起来:“带我去寻你娘亲。” 言罢,他往外走,无人敢拦他,自是所有人都跟着他走出去。 假山后,苏容妘躺在地上,听着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微微眯起眼朝远处看去。 先是入目的灯烛光亮,而后男人欣长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他抱着她的宣穆,一双墨色的眸子在黑夜里格外好看,仅一瞬,眸光便落在了她身上。 “苏姑娘,你可还好?” 人到了面前,肩膀处被人托起,苏容妘被搀扶坐起,却是疼的蹙眉。 她没说话,而是将手腕抬起,灯烛看不清究竟如何,但却能依稀瞧见上面鲜血淋漓。 宣穆刚被他放下,就直接扑进了苏容妘怀中。 女子惨白一张脸,还有强装镇定却还是怕到发抖的孩子,孤儿寡母受人欺凌至此,很难不叫人生出维护之心。 裴涿邂已然烦躁到了极点,他回身,却看见后面的婆子还装模作样抱着爹娘的牌位。 “长姐,当着爹娘的面,我不愿给你难堪。”他冷眼扫过众人,“今日所有闯入夫人院中之人,皆迁到庄子上去,三代不许归京。” 他缓缓起身,迎着长姐的惊诧的眸光,率先一步道:“长姐,你如今已是齐家妇,我亦有了夫人,裴府的事你还是莫要再插手。” 裴沉菱哪里能愿意? “我是你姐姐!你竟这么对我,你——” “长姐,我就是还敬你是我长姐。” 裴涿邂在朝中向来手段强硬、杀伐果断,似今日这般忍让已是少有,他仅扫过去一眼,便将裴沉菱的话堵在喉间。 他摆摆手,后面的丫鬟便上前,也不管裴沉菱愿还是不愿,强硬地将她送回院子去。 齐婉玉留在原地,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齐姑娘,若是今日苏大姑娘当真在裴府上出了什么事,无论你出身如何,我定会将你送去大理寺查办,治你构陷挑拨以至残害良民之错。” 齐婉玉身份在那,自小到大从未见过有人在自己面前这般厉声斥责,更因说这话的人是她自小倾慕的郎君,她眼泪在眼眶之中打转,立在那险些站都站不稳。 裴涿邂看在同她兄长,也是自己那个早亡的姐夫面上,还是给她留了些颜面:“明日有男客要来府中暂住,怕是不能留齐姑娘在此,明日我会叫马车送齐姑娘离开。” 言罢,他将视线转回苏容妘身上。 她还坐在地上,月光洒在她身上衬得她凄美又坚韧。 “苏姑娘,可还能起身?” 苏容妘点点头,慢慢站起来,只是手腕上的伤口还在,她动作颇为小心。 她本就因同裴涿邂行夫妻事而身子没什么力气,方才又借着宣穆闹事的功夫闯了出来,现下腿上发软,嗓子也有些哑。 “无妨。”她清了清嗓子,掩盖被迫沾染的情欲与暗哑,“夜已深了,我先带着宣穆回去,妹夫有什么事,便同婵娘说罢。” 她拉上了宣穆的手,缓步离开了这里,裴涿邂原想今日将此事处理,毕竟他觉其中还有些说不通之处。 只是看着妻姐没什么血色的脸,又看到了她手腕上的伤,终究没将人留下。 他的夫人还站在他身后,他回转过头,却因妻姐手腕上的伤而突然想到,方才欢好时,他没能收住力气,拉着怀中人手腕时用了力道,叫她唤了声疼。 自觉今日叫夫人受了委屈,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也放柔了下来,伸出手去:“你手腕如何了?给我看看罢。” 第24章 同她亲密无间的人是谁,她清楚的很(上架加更) 事发突然,苏容婵还未曾有功夫与苏容妘通口信,不知他们晚上发生了什么。 她怔了一瞬,但很快便想起庶姐伤到的那只手,想来庶姐之所以受伤,既是要遮盖,也是在给她提个醒。 她恍然大悟,当即垂下双眸将手腕遮住:“不妨事的,夫君不必挂心,妾身今日有些累了,只想快些回去休息,还请夫君准允。” 在裴涿邂看来,今日之事本就叫她受了些委屈,她如此推拒也实属正常。 故而他点点头:“回去早些歇息罢。” 长姐犯的错,他会想法子补偿。 裴涿邂沐浴后回了阁楼,鬼使神差的,他走到了镂空窗边往下去看,只见宣穆小心翼翼为苏容妘腕上涂着伤药,似乎是说了什么,但他听不太清。 而身处其中的苏容妘的耳边,是宣穆又小又轻的声音:“娘亲,那些下人说, 小孩子不懂什么叫暗通款曲,但他知道何为娼妇,想来这些词都不是什么好词。 苏容妘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同宣穆言说此事。 她能跑出来,是嫡妹去寻了宣穆,教他如何闹事、如何说话,而后放出猫来将窗后守着的人惊扰开,这才能叫她有机会跑到假山后装出一副受伤的模样。 她有意将手腕上被掐出来的青紫遮掩住,这才弄出伤口来,但为她上药的宣穆能看得出来,伤口的下面还有隐隐红痕。 第13章 “这是裴弄的吗?” 苏容妘心上苦涩不已,却还是只能尽力遮掩:“不是的,你别多想,今日他们的话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娘亲这是……中了人算计。” 宣穆虽怀疑,但眼底期待的光遮掩不住:“当真?” 苏容妘看得出来,宣穆盼着这事是假的,她便只能咬牙点了点头。 却在此时,房门被敲响,苏容妘陡然回身,便听到男子沉稳的声音传来:“苏姑娘,是我。” 苏容妘一时紧张起来,生怕是方才露出了什么破绽。 她不敢开门,甚至将窗户也关了上,她强自稳住声音:有事?” 裴涿邂沉默了一瞬没说话,就在这一瞬里,苏容妘后背便渗出冷汗来。 半晌,裴涿邂开了口:“苏姑娘腕上有伤,我这有些药膏,明日我再叫下人传唤府医来为姑娘瞧伤。” 顿了顿,他又道:“其实方才的事,在下还有不解之处,还需苏姑娘解惑。” 看来送药是假,问询才是真。 苏容妘想也没想:“不成。” 话一出口,她察觉自己说的太过生硬,旋即清了清嗓子:“我是说,这点小伤,不必麻烦府医,也不必浪费药膏,至于今夜,我出了院便被弄晕了去,有什么事还是去问更何况——” 她深吸一口气:“夜深人静、孤男寡女,今日的事还未曾有个教训吗?” 她不想与裴涿邂在这个时候见面,不止是因为她还没同嫡妹通过气。 更是因为她只要一闭眼睛,那双属于他的炙热的手,就好似还在自己身上一般,她身下亦有他攻城掠地后残留的酸胀感。 她什么都知晓,知晓她晚上做了什么,知晓同她无间亲密的人是谁,她便做不到转换成身份面对他。 门外的裴涿邂也似被她这一句问的沉默,半晌后才道:“是在下唐突。”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慢慢远去,苏容妘提着的一口气这才慢慢松懈下来。 烛火熄灭,一夜过去。 昨夜的事,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当成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不同的只是府上一夜之间十几个下人被送去了京郊不同地界的庄子上。 齐婉玉倒是不急着离开,过了午时,主动约苏容妘在府上连廊处相见。 嫡妹很有兴致,自认为棋胜一招,即便是苏容妘并不想去,还是被迫使着过去见了面。 仅一夜的功夫,齐婉玉看起来就憔悴了不少,第一次相见时她身上少女般灵动娇俏的劲儿也被昨夜的事折腾得没了大半。 “苏大姑娘,你很得意吧?” 齐婉玉咬着牙:“想来日后裴阿兄都不会愿意娶我,怕是也再难登裴府的门,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输在了何处?” 她言辞恳切,似是被此事折磨了一夜。 可苏容妘却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你寻我过来只是为了说这些?” 她转身便要走,可齐婉玉却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 “苏大姑娘莫不是真以为能一直得裴阿兄喜欢?他与你不过只图一时爽快,他的正妻,你以为你能有什么好下场,你不过是个固宠的物件,早晚有一天会被扔进泥谭里再翻身不得!” 苏容妘顿住脚步,沉静看着她,倒是不言语。 齐婉玉被她盯得发毛:“你看我做什么?” “我觉得你蠢。”苏容妘懒得应付,说话亦是不留情面。 “你一个侯府嫡出姑娘,偏盯着娶过妻的郎君不放,你若是有耐心,等着机会也就罢了,可偏生又亲自插手到内宅事上来,就算我当真同裴涿邂有了什么,也轮不到你来管,如今已给你留了脸面,你若是聪明些就该趁早离开这是非地。” 齐婉玉双眸舒尔睁大:“你果真承认了,你就是同裴阿兄不清不白!” 苏容妘挑挑眉,故意上前,迎着她惊慌的眸光靠近她的耳畔:“若我说确实如此,你岂不是要气坏了?” 齐婉玉双眸睁得更大了几分,忙往后退了几步,指着她的指尖都在发颤。 可却在此时,身后传来裴涿邂似笑非笑的语调:“原来苏姑娘平日里,是这般编排你我二人关系。” 第25章 用她的身子,换所求之物 苏容妘眉心微蹙,裴涿邂平日上朝要到天显暮色才会回来,今日怎得这般快? 她缓缓回身,一夜过去,她已经能坦然对上裴涿邂探究的视线。 “吓唬她的罢了,昨夜我因她的撺掇受了伤,莫不是现下刺激她两句都不成?” 裴涿邂蹙眉没说话,看着一旁齐婉玉咬着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他只觉得额角猛地一跳。 “齐姑娘,我不知你为何生了这种误会,但是非曲直你应有自己的分辨裁决。”他深深看了苏容妘一眼,“不能随便听信旁人所言。” 他的声音亦没了昨夜那般令人生寒的震慑,叫齐婉玉敢重新望着他。 “裴阿兄,你是专门回来送我离开的?” 她期盼着能在他双眸之中能看到流露出的温柔,可实际上却只有他一副不徇私情的冷漠模样:“蒋家小公爷来府中暂住,我回来是迎他。” 他稍稍侧过身去,只见连廊尽头站着一身着宽袖长袍的男子,众人视线看过去时,他微微俯身拱手作揖,似是因这边有女子在,有心没有上前。 齐婉玉面上红了又白,有外人在,她不能太过失态,只能对着裴涿邂微微俯身:“阿兄有客,便不必亲自送了。” 她转身离开,背影落寞不已,苏容妘一直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的背影瞧,免不得觉得她死心眼,为何偏生看中了这样冷情的人。 只是下一瞬她便被点了名字:“苏姑娘。” 裴涿邂淡淡唤了她一声,却是叫她后脊背发凉。 “不管有意也好,置气也罢,祸从口出的道理苏姑娘理应明白,还望日后莫要说这种模棱两可、引人误会的话。” 言罢,他侧身对后面的蒋小公爷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带着人往前厅去。 他寻常便是一副冷硬模样,如今身着官袍,更衬得他似萧肃青竹般矜贵疏离,叫人不敢靠近。 对比之下,跟在他身后的蒋小公爷便儒雅温润的多,路过苏容妘身边时,还对她很是客气地拱拱手,笑的一派和气。 甚至拐过廊口,还回头看了她一眼。 在看不见苏容妘的地方,蒋礼墨倒是主动跟裴涿邂搭话:“裴兄,方才那位是?” 侯府的姑娘他在宴会上见过几面,这般问的便是苏容妘。 裴涿邂眉峰一挑:“我夫人的庶姐,在裴府借住几日。” 蒋礼墨笑容舒展,没再多问,却是在心中将她的容貌品咂了一番。 苏容妘将齐婉玉的事告知了嫡妹,她倒是很开心自得,手中团扇轻轻摇着。 “什么秉公守节,我看都是他的借口,郎君都是一个样,之前夫君还不愿拉扯苏家一把,昨夜的事一出,直接就给了咱们补偿,给弟弟安排进了吏部。” 苏容妘眉头蹙起,她懒得去听苏家的事。 只是苏淮尽乃榆木一个,就算是进了吏部又如何,姐夫的荫庇可不是那么好享的。 下一瞬,苏容婵眼眸转了转,笑着对她道:“昨日你受委屈了,我这有几匹好料子,你都拿去,也给宣穆做一身衣裳。” 说着,她手一抬,身后侍女便将一个盒子放在她手上:“这是外邦传来的九连环,给小孩子玩最合适不过,一同拿去给宣穆罢。” 苏容妘接过盒子的手一顿,满是戒备地看向苏容婵。 她哪里会这么好心? 果真下一瞬便听她开口道:“宣穆是个聪明孩子,我瞧着夫君也很喜欢他,你是不知,昨夜各执一词时,夫君偏生最信他,你闲来无事多带着他到夫君面前逛一逛,毕竟——” 她意味深长道:“他也是咱们苏家血脉,日后若是有大出息,也能好好辅佐咱们的孩子不是吗?” 嫡妹将“咱们的孩子”几个字咬的很重,惹得苏容妘瞳眸一颤。 嫡妹竟是这么早,就开始为未来的孩子铺路了。 她被要挟留在裴府做这种勾当,难道她的宣穆也要被绑在裴府,为日后的裴家嫡子做垫脚石? 她只觉得喉咙处泛起腥甜,握着盒子的手紧了紧,无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如今她孤儿寡母,在苏容婵手中难以逃脱,她只有先听话应下,才能叫未来在裴府待的这段 日子能好过。 不过,嫡妹的话倒是为她提了个醒,宣穆这个年岁,若是放在寻常人家早已开蒙,不管是何种目的,裴涿邂喜欢他是好事,不说日后,最起码能为他在京都之中寻一位牢靠些的先生。 苏容妘拿着东西回了去,宣穆看到九连环很高兴,捧着一玩就是一下午。 她心中很是纠结,要如何将为宣穆寻先生的请求说出,裴涿邂即便是觉得宣穆讨喜,也断然没有多管闲事的心情。 第14章 可若是她在床榻上以苏容婵的身份来提出这个请求,那她又算什么?心安理得的认下用身子换所求之物的命? 若是她愿意如此,早年间便已再嫁,何必苦撑至今? 脑中思绪纷乱间,门外有丫鬟靠近,似是裴沉菱院里之人。 “苏大姑娘,今日府上有客宴,我们主子请您带着小郎君一同过去。” 苏容妘应了下来,昨日的事闹得有些大,裴沉菱未曾被一起送回齐府,想来也是有了退让,今日所谓的客宴能请她和宣穆,应当也是维系一下各自的颜面。 因着席上有外男,故而备了两桌席面,中间用一道屏风隔开。 苏容妘这边一桌子女眷,而裴涿邂那边却是只有他与蒋礼墨两人。 席间一来一回说了些场面话,也是有外人在,昨夜的事算是家丑,裴沉菱未曾对苏容妘二人如何为难。 听他们所言,这顿客宴的重点在裴二姑娘裴浅苇身上。 这蒋小公爷是皇后家中侄子,正与裴二姑娘定亲,裴二素日里也陪在皇后身侧博些好感,瞧着裴二一脸羞赧,想来这门亲事两方家中都愿意,只是听着蒋小公爷一句话转三个弯的模样,怕是对这门亲事有些不满。 饶是苏容妘不知其中门道,但也能从品咂出来,蒋小公爷是没看中裴二的出身与样貌。 裴家三女一子,唯有裴二是庶出,生母是已故裴老大人的通房,她生母样貌不显,以至于她生的容貌普通,落在裴家一门谪仙容貌的人家里,这几分的普通便是成了丑。 苏容妘抿了口甜酒,不愿意掺和到此事去,席间一言不发。 只是苏容婵却是有了打算,主动提起宣穆:“夫君,宣穆也是小郎君,与你们同席可好?” 第26章 有她,就不会夫妻情意薄淡 苏容婵这话一出,裴沉菱率先一步变了面色。 即便是裴家的孩子,像这个年岁也合该同生母在一桌用饭,更不要说宣穆的身份放在裴府连庶出都不如,如何能有资格同家主与外客吃同一个席面? 苏容妘忙撞了一下宣穆的胳膊。 宣穆手中筷子被这一撞未曾拿稳,苏容妘顺手接过来:“妹妹,这孩子如今吃饭还有些不利索,离不得人。” 她主动推辞,裴沉菱面色也稍稍和缓了些。 岂料苏容婵仍是不放弃:“那姐姐同宣穆一起过去也成,左右姐姐也算是客。” 裴沉菱手中的筷子都要握不住,就在拍到桌面上时,苏容婵又道:“总归是只有一个女子不好,不若叫二妹妹也一同过去罢,也好为夫君填个酒水什么的。” 这话是说到了裴沉菱心坎上去,她本就有心要撮合,如此便顺着她的话道:“这样也好,涿邂觉得呢?” 几人的心思明显,裴涿邂面色冷了下来,只是陡然想起今日下午,二妹与他诉苦蒋小公爷对她冷淡。 他成亲是为了裴家,他便想要妹妹能嫁得称心之人,不愿叫他们成亲前夫妻情意薄淡,再看蒋礼墨没有拒绝的意思,无奈开口:“好。” 苏容妘被赶鸭子上架,被迫带着宣穆坐到了裴涿邂身旁。 席面上瞬时安静了下来,苏容婵的意思明显,这就是要推宣穆到裴涿邂身边,只要能得裴涿邂的眼,日后前路尽数由他安排就是。 只是苏容妘没这个心思,宣穆也没有,二人老老实实吃饭,只是这过分的安静却依旧引得裴涿邂侧眸看过来。 在他眼中,宣穆筷子拿的很稳,半点没有方才需要人喂的模样,而苏容妘手腕上已缠着细布,看不清伤的究竟如何。 他睫羽有一瞬颤了颤,重新将视线收回,没说话。 倒是蒋礼墨率先一步开了口:“苏姐姐,这孩子是?” 冷不丁被唤,苏容妘楞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低声回:“是我儿子。” 蒋礼墨眸光闪了闪:“不知苏姐姐许了哪户人家?” “未曾。” 苏容妘没细说,但只这两个字便有了无限深意。 蒋礼墨愣了一瞬,旋即笑了笑,拱手作揖道:“是在下唐突了,苏姐姐莫怪。” 他这反应倒是叫裴浅苇面色难看了些,要与蒋家议亲的是她,可这席面上,唯一被无视的也是她。 她攥了攥手中的帕子,心里委屈无法说,连口中的菜都觉得难以下咽。 裴沉菱听着屏风那边没动静,主动开口缓和:“等你们日后成了亲,咱们一家人就能一直如今日般热闹。” “齐夫人说的是。”蒋礼墨轻轻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道,“在下家中的家规尽数是些无趣的束缚,在下素日里想与庶出的兄弟姐妹门同桌用饭都不成,还是裴家热闹些。” 下一瞬,蒋礼墨用公箸为苏容妘填了一筷子菜:“苏姑娘瞧着清瘦,多吃些,不必因我在场而拘束。” 裴浅苇面色一白,整个屋中的庶出,也就是她和这个苏家的庶姐。 可他偏又抬举了苏容妘,这分明是在故意给她难堪。 蒋礼墨的视线顺着苏容妘的柔夷一点点往上攀,绕着她白细的脖颈最后落在她殷红的唇上,惹得他喉结滚动。 裴浅苇委屈又尴尬地低头,蒋礼墨视线的游转尽数落在了裴涿邂眼中。 他声音透着淡淡的不悦:“正经门户,嫡庶之分都不会分明,若是太过分明,岂不是叫血亲之间平白生出隔阂。” 苏容妘在这很是不自在,一顿饭吃罢,她直接寻了个借口带着宣穆早早回去。 席面散了,蒋礼墨也被下人带去更衣,裴涿邂将自己二妹唤住,主动道:“你们也相处快半年,我看他似对你无意,这门亲事还是算了罢,你意下如何?” 裴浅苇唇角动了动,没敢开口。 裴沉菱这时候过了来:“胡闹什么,这门亲事好好的,连皇后娘娘都看好,哪里是能说退就退的?姑娘家本就是个赔钱货,不似你们郎君能建功立业,若是不能嫁到一户好人家去,岂不是白费锦衣玉食养这么大?” 这话裴涿邂自小听到大,此前懒得去反驳,但如今却是觉得越听越刺耳。 “长姐,裴家的姑娘养大没有赔不赔钱一说,你愿意自降身价,莫要带坏了妹妹。” 裴沉菱被臊的脸热,唇角都跟着发颤。 她转身坐到圆凳上:“好,我是管不得你了,那干脆叫二妹自己决定罢!” 两双眼睛都落在裴浅苇身上,她唇角嗫嚅,半晌说不出话来。 裴浅苇因容貌和出身在京都贵女之中本就不受待见,皇后娘娘选中了她,配给了蒋家小公爷,本就有人眼红她,巴不得她出什么纰漏,若是这亲事不成,她在京都之中该如何活? 她抬起头来,郑重地看向她的哥哥:“兄长,我一定要嫁他。” 裴涿邂深深看着她,最后只能叹气一声:“那便随你的心意。” 而蒋小公爷这边倒是跟本不在乎裴浅苇对他的执着,他自打出了正厅,便一直打着散步的幌子跟在苏容妘身后。 苏容妘被跟的受不了,拉着宣穆快步离开也不得甩脱,她重重叹气一声,回身正色道:“蒋小公爷,这么巧?” 蒋礼墨笑了笑:“苏姐姐愿意同我说话了?” 他眼底流出轻浮之意,自是知晓苏容妘早就察觉自己在身后。 苏容妘没答话,他倒是也不急,俯下身来同宣穆打招呼:“你多大年岁了,可有读过书?” 苏容妘已很是不悦,不管他问什么,拉着宣穆就要走,可蒋礼墨却突然伸出手来,直接握住苏容妘的手腕。 “苏姐姐,话没说完,你急着走做什么?” 第27章 别装,你不是很乐意的吗 手腕似被一条毒蛇缠绕,冲着苏容妘吐出信子。 她奋力将他甩开,但还是压着脾气:“小公爷请自重,裴府不是你随便撒野的地方,我亦是裴府的客。” “什么客不客的,你来裴府什么心思,我不知道?”蒋礼墨还在 笑着,灼热的气息似喷在了苏容妘四周。 “原本我还不确定,这下倒是对上了你这号人,京都之中你很有名,无媒苟合的苏大姑娘,如今装什么纯良?” 他细细打量着苏容妘的容貌身段,啧啧两声:“齐姑娘说你与裴兄有一腿,我原本还不信,现下看来,裴兄素日里瞧着什么都不沾,背地里还挺会吃。” 苏容妘面色一白,气的身子都在发抖,她抬腿就向面前人胯下踹过去,却是被他给躲了开,不过宣穆也不是吃素的,一口气冲上去给他顶了个倒仰。 蒋礼墨揉了揉肚子,虽有些疼但还是在笑:“装的倒是烈性,你来这不就是要求个靠山?我不喜欢强迫人,你的忸怩也要适可而止些。” 他从怀中掏出一片金叶子,直接丢到苏容妘怀里。 “你又不是什么处子,伺候一个和伺候两个也没什么区别,咱背着裴兄偷偷来,你就当赚个寻常嚼用。”他似是很善解人意般,“下次咱们来往,还是背着点孩子。” 第15章 苏容妘手攥的紧了紧,指节都跟着发白。 只不过因她未曾成婚、因她独自将孩子拉扯到这般大,便都觉得她是靠着男人活,只要给了银钱就能随便上她的榻,她的拒绝便都成了待价而沽的欲拒还迎。 她将金叶子扔下,踩在鞋底:“小公爷还是收了这份心思罢,今日之事我会去告知妹夫。” 蒋礼墨轻笑出声,既是认准了她在装清高,也是有底气觉得,这事不管告到哪里去,都不会有人会信她这个曾与人无媒苟合的女子。 方才握过苏容妘手腕的手抬起至鼻尖,蒋礼墨眯眼盯着她,轻轻嗅闻:“生过孩子的女人,就是比那些处子有滋味。” 苏容妘冷笑一声,不再理会他的冒犯,拉着宣穆便疾步离开。 蒋礼墨倒是浑不在意,只是转身离开之时,竟看见裴涿邂站在不远处的阁台之上。 他心里一咯噔,倒是不知裴涿邂在这里看了多久。 蒋礼墨只愣了一瞬,便扬起笑来缓步过去:“裴兄?” 裴涿邂的视线从苏容妘的背影上移开,再看面前人:“小公爷同这苏家大姑娘很相熟?” 他来时,这二人的话已经说完,他只见苏容妘带着孩子离开,却不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蒋礼墨眸子闪烁一瞬,轻叹一声:“我原在院中消食,却见她与孩子哭诉命苦,我一时心软便拿了金叶子给她。” 说着他又笑了笑:“日后都是一家人,我也该拉扯一把的。” 他有心引导,听在裴涿邂耳中自然便成了苏容妘故意在蒋礼墨面前充可怜。 下一瞬,裴涿邂眼底闪过一丝不悦,眉心也微微蹙起:“小公爷日后不必管她的闲事。” 言罢,他叫人带蒋礼墨去客房宿下,自己则是回了妻子的正院。 苏容妘走的本就似逃难般的快,裴涿邂回到阁楼时,她已经带着宣穆在屋里逗猫玩。 裴涿邂脑中回想自己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心中不悦更甚,原以为她带着孩子到自己这处席面上用饭,是被长姐当了枪使,却没想到她在自己面前表现的不情不愿,实际上是在蒋小公爷面前博同情。 那可是他二妹的未婚郎婿,二妹既喜欢,他便绝不许任何人阻挠。 他屏退左右,再一次敲响了苏容妘的房门。 “苏姑娘,有些话要同你说,还请出来详谈。” 他这语气比昨晚更为凌厉,苏容妘能感觉出来,这回不能似昨晚般用什么男女大防遮掩过去。 宣穆担心她,拉着她的袖口不叫她出去,苏容妘只能安抚般拍拍他的手:“不怕,你姨父不吃人。” 屋外的裴涿邂听到这句话,眉心猛地一抽,而后眼前的房门被打开,露出屋中人的半个身子,她依在门边,屋中莹莹烛光透着她洒出来,似是给她渡了层暖光。 “妹夫有事?”她低声开口。 裴涿邂眼眸微微眯起,更觉她这般容貌之人,若想勾引一个还未弱冠的小公爷轻而易举。 他双眸冷得似寒潭中浸润的棋子:“你不是蠢笨的人,你应当能听得出来,今日的客宴是为了家妹与蒋小公爷的婚事。” 苏容妘眉心一跳,先静静听他说下去。 “之前我曾问过你想寻个什么样的人家,你不曾言说,我那时以为你是怕二嫁后宣穆受委屈,如今看来,你竟是将主意打在了蒋小公爷身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她,眸中是不将她放在眼里的轻蔑:“你以为你的身份,能抢得去我二妹的姻缘?” 苏容妘不说话,就定定看着他,看得他眉头微蹙。 “戳破了你的心思,你便同我装聋作哑?” 苏容妘似是被气笑了,干脆将门彻底打开,双手环在胸前倚在门上抬首看他:“妹夫在京都担任要职,却是在男女事上反应不及,还望妹夫眼心都放明亮些,莫要旁人说什么,你便信什么。” “你莫不是说,有人恶意编排你?” 他虽这般问,但苏容妘看得出来,他心中并不是这般想。 “与我无关的事,我没功夫去解释旁人泼的脏水,若是妹夫硬要怀疑,烦请把证据拿出来,莫要昨日还说我同你有染,今日又说我蓄意勾引旁人。” “同你有染”这四个字似是化成无形的丝带在他心口猛地一系,这怪异的感觉叫他眉心猛地一跳,但很快被他压下来。 他找回原本的语调:“果真巧言善辩,若非我亲眼所见,没准还真要信了你的说辞,叫你抵赖过去。” 第28章 场面一时间安静了下来,苏容妘狐疑盯着他。 “你亲眼见什么了?” 她这副模样落在裴涿邂眼里,更似是被戳破的否认。 此时宣穆终是听明白了些他们说的是什么,小跑着扑到文盈身边抱着她的腿。 “裴姨父,我娘亲什么都没做,是那个人拉着娘亲的手腕不放!” 裴涿邂眉心蹙的更紧:“苏姑娘,有些谎你自己说便好,何必带坏了孩子。” 苏容妘自知若非真的将证据摆在他面前,他根本不会信,但她身上的流言蜚语太多,早就从一开始的气恼,一点点到现在的随意放任。 同眼盲心盲的人去说再多都是徒劳,她将宣穆拉回来:“你既非要这么想,那我也没法子,不过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既闲着没事不若去想想小公爷为何会上钩。” 她轻嘲出声:“怎得我勾引你,你便能识破我的诡计,勾他的时候他就巴巴的往上贴,你可真是给你二妹选了个好郎婿呢,也不知这卖了自家妹子换来的荣光能叫你享受到几时。” 言罢她反手将门关上,直接将人堵在外面。 可这么做了,她倒是隐隐有了些后悔,裴涿邂算不得一个好脾性的人,今夜的事能率先来警告她,而非是将她直接撵出去,已经是给了苏家颜面。 他自持身份不再与她说什么,可若是转头对着嫡妹施压,届时受苦的还是她。 宣穆倒是机灵,透着窗户往外看:“娘亲,裴姨父走了。” 苏容妘松了一口气,拉着宣穆往屋里走,心中更为烦扰的是蒋小公爷的事情,若是他今夜只是一时兴起也就罢了,可他要是执意纠缠又该如何? 不消片刻,便有丫鬟来瞧她的门:“大姑娘,夫人唤您过去。” 苏容妘面色微变,原是裴涿邂从这边走后直接去了正院。 她迎着宣穆的眸光,唇角张了张,干巴巴吐出几个字:“我先过去……” 宣穆看着她没说话,但他睫羽在发颤,他当然理解不了其中究竟有什么,只知道娘亲是在做一件很受委屈的事。 他只能尽力懂事:“娘亲别受人欺负就好,我等娘亲回来。” 苏容妘咬牙离开,一路去了主院,从后门进了屋子隔间。 此时裴涿邂正同嫡妹在外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先是提了苏家的事,而后长久的沉默过去,裴涿邂突然开口。 “苏大姑娘住在裴府早晚要惹出事端来,还是早些送回去罢。” 苏容婵愣了一愣,而后委屈道:“夫君还因为昨日的事怨怪姐姐吗?有心人蓄意构陷,哪里是怀疑姐姐,分明是看不惯妾身这个裴夫人罢了。” 她用帕子掩面啜泣,也不知泪流出来了没。 裴涿邂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婵娘,别让我为难。” 他的语气并非是商量,而是已做了决定:“她带着孩子,不能太过挑拣,做寻常人家的填房已是很好的出路,届时裴家可添一份嫁妆,也不算是薄待她。” 这已经是裴涿邂能做的最大退步,他素来不愿旁人与裴家扯上什么关系,如今能做到这份上已是仁至义尽。 他这般态度,苏容婵不好明着拒绝,只能含糊道:“明日妾身去问问姐姐的意思。” 裴涿邂低低应了一声,他觉得苏容妘是个聪明人,应当知晓何为适可而止,给她将出路摆在面前,想必就不会纠缠不放。 又过了片刻,他开口:“安置罢。” 这便是要留宿的意思。 各自去净室沐浴后,苏容妘坐在床榻上等着裴涿邂到来。 越是在白日里相见,在夜里相见时便越不自在,更不要说方才还顶撞了他几句。 她坐在床榻上不动也不开口,裴涿邂进来时,只见床榻上的依稀人影,他缓缓靠近,直至立在她面前。 裴涿邂有些不喜欢屋中这般暗:“火折子在何处?” 苏容妘心猛地一跳:“夫君寻那东西做什么。” “夜里太黑,伤眼睛。” 裴涿邂的转身要往桌案旁走,苏容妘咬了咬牙,伸手拉住了他的寝袍:“妾身有些不习惯。” 裴涿邂微微蹙眉:“你我刚成婚,羞赧些也无妨,但总该习惯些,今日便先在远些地方燃一个烛台罢。” 他还要往前走,苏容妘心惊得似要跳出来,也顾不得其他,直接起身环抱住他的腰身。 第16章 她身子柔软,外加身上只着一件肚兜,贴着他的寝衣将身上的温度过到他身上去。 裴涿邂虽是文臣,但身子却半点都不文弱,她紧紧环着他紧窄有力的腰,面颊贴在他后背上,耳边是他沉稳的心跳。 “夫君,别去。” 裴涿邂身子一僵,没想到她反应会这般大。 他原本还想坚持,可自己刚向前迈一步,身后女子搂自己的力道便更紧,只在他脚步顿住的一瞬,女子便用了力道直接将他往床榻上拉。 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向后倒去,忙撑臂在床榻上,声音里带着些愠怒:“分寸呢?” 他居高临下将苏容妘笼罩,带着侵略的气息扰得她紧张更甚叫她心跳的极快。 “屋中本就黑,我不想明日京都之中有传言,我裴家的夫人在床榻上受了伤。” 苏容妘缩在他怀里,手紧紧攥握住他胸膛前的衣襟,她没说话,却因紧张而睫羽颤了颤。 黑夜之中的一切都瞧不清,但这微妙的动作在裴涿邂看来是她的惧怕与臣服。 “夫君,你别气。” 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鬼使神差的,裴涿邂抚上了她的眉眼,似能感受到她的情绪。 裴涿邂轻叹一声,决定这次先放过她,顺理成章吻上她的眼睛,而后一点点向下,一直寻到她的唇。 之前同房他都不会如此,这次一时兴起却发觉了其中美妙,他含弄着她的唇。 难以言说的羞耻涌了上来,苏容妘身子都微微发烫。 她好似坠入一场激烈又旖旎的梦,在最关键的时候,腰上的手却是在触及她手腕时。 手腕上似是缠绕了布条,裴涿邂很是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客宴上,苏容妘低垂的眉眼和因伤被缠上布条的手腕。 苏容妘陡然睁开眼,身子紧绷着却又颤的厉害,未等她开口催促,便听他在耳边道:“你的手怎么了?” 第29章 夫君,轻些 苏容妘脑中混沌,腰下向后翘了翘,反手握住裴涿邂的手腕:“一定要停下才能说吗?” 感受到身下人裹挟着自己的迫切,裴涿邂攥握住她的两只手,随着急促的喘息声渐渐落下,他将怀中人搂紧,唇落在她细嫩的肩胛上。 “你的手如何了,昨夜不让我看,今日便缠上了细带?” 这会儿的功夫,苏容妘已经想好了说辞:“确实青紫了些,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夫君日后轻些就好。” 一回生二回熟,她现在已经习惯了被他搂在怀里的感觉,不再似之前那般抗拒。 甚至说她能用着嫡妹的声调,说出那些跟本不可能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 这边气息刚喘匀,她又被拉着再坠欢场,不容抗拒。 这夜她累的不行,回到屋中时圆月已经挂的很高,她一觉睡到第二日快午时都不曾有精神。 安静休息了一个白天,在屋中吃过晚膳,苏容妘带着宣穆在院子里消食时,倒是无意间看到阁楼上的人影。 她忍不住想,同样是在床榻上打滚了一晚上,怎得她累的一整日没力气,阁楼上那位上了早朝回来还能继续批公文? 打外院进来两个丫鬟,一个去了阁楼下,一个穿过月洞门来到苏容妘面前。 “苏大姑娘,主子请您过去投壶,一起热闹热闹,叫您把小郎君也带上。” 苏容妘有些意外,心底隐隐有了猜测。 “蒋小公爷是否也在?” 见丫鬟点头,苏容妘心里有了数,想来又是为了撮合蒋小公爷和裴二姑娘的,把她这个同为外客的人叫过去,欲盖弥彰。 “我身子有些不适,烦请妹子替我传话给裴大姑奶奶,劳她念着我,等我身子好些了,再去道谢。” 丫鬟犹豫了一瞬,点点头便要离开,只是刚出月洞门便迎面遇上了裴涿邂。 裴涿邂意识到她来的方向,下意识朝着苏容妘那处看了一眼:“你来寻她?” 丫鬟慌忙施礼,将方才的话重复一遍。 裴涿邂心中存疑,只以为是苏容妘知晓了自己要将她嫁出去的打算,明知不能攀上蒋小公爷,在这里故意下长姐的面子。 他面露不悦,转身就迈进了月洞门。 苏容妘未曾察觉,还是宣穆拉了拉她,在她耳边说:“裴姨父又来了。” 苏容妘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就从躺椅上坐起身来。 瞧见来人欣长身影,夫君二字便在喉间滚了一圈,烫得她舌头疼。 昨夜她唤了很多次夫君,咬着牙叫他慢些、轻些。 可这些旖旎只侵占苏容妘一个人,对裴涿邂却是没半点影响。 他看着苏容妘盯着自己,不由得眉头蹙起:“听闻苏姑娘今日身子不适?” 苏容妘喉咙咽了咽,将头别过去,低应了一声是。 裴涿邂冷冷看过去,自以为看透了她:“苏姑娘这病来的倒是快,也不知是真病了,还是知晓要许人家,高兴过了头才病的。” 他这话说的意味深长,苏容妘听着颇为刺耳。 “昨夜没睡好罢了,倒不似妹夫想的那般多。” 裴涿邂冷笑一声:“苏姑娘这病倒是来的快、去的也快,那就劳烦苏姑娘同我一道去投壶,也请苏姑娘不要驳了长姐的面子。” 他说的倒是客气,但话里话外皆是在警告她不要不识抬举。 苏容妘抿了抿唇,无奈闭眼从躺椅上起来,认命道:“好,那便虞妹夫同行罢。” 裴家这宅子是祖上几代传下来的,后院与内眷的住所离的也很远,苏容妘拉着宣穆跟在裴涿邂身后,越走越觉得腰酸。 她忍不住蹙眉怨怪的想,也不知那个姿势究竟是方便有孕,还是方便了他动作,否则怎会比之前更凶更狠。 宣穆被她牵着,捏了捏她的手:“娘亲,你会投壶吗?” 苏容妘回过神来,摇摇头。 看得出他好奇,苏容妘觉得今日走这一趟也算不得太糟糕。 “娘亲可知投壶是什么,你可见过?” 苏容妘脑中陡然浮现一段被她沉压下的记忆,她都要忘了,宣穆的生母在世时,投壶最是厉害。 她看着宣穆,心上阵阵抽痛,若非突然变故,宣穆如今应当能得他生母真传,又怎会连投壶是什么都不知。 她笑着解释了一遍何为投壶,而后道:“若是有机会,你好好学一学罢。” 他们二人的话传到了裴涿邂耳中,倒是叫他不由得回眸去看。 新帝登基后投壶并不盛行,稍微有些身份的人都怕被诟病而不敢沾染,连带着平头百姓轻易也碰不得,唯有似裴家这种前朝勋贵,归顺投诚了新朝却又想彰显风骨,才会将这些新帝不喜的玩乐照常办起。 按年头来算,苏容妘理应是不知何为投壶才对。 裴涿邂心中升 起疑云,她若是只是寻常知晓也就罢了,但若是在别的勋贵家中知晓,这便要让人怀疑她来裴府,是不是有心之人的推波助澜。 他打量着苏容妘,心中思量此事,可视线却是无意中落在了她的唇上。 她的唇不点而朱,很是好看,只是下唇出有一处不正常的红,叫裴涿邂忍不住蹙眉。 裴涿邂的视线明晃晃落在自己身上,苏容妘能感觉到,她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面颊,不小心指尖剐蹭到了唇上红痕。 这是昨夜被他弄出来的。 苏容妘喉咙咽了咽:“妹夫有事?” 裴涿邂还是盯着她。 她干脆直面他,挑了挑眉,指尖抚上唇上那抹红:“今晨吃粥烫到了,妹夫不许我身子不舒服,还不许我被烫一下?” 裴涿邂眉心一动,也没说话,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他们一前一后进了后院,苏容婵早便到了。 几个人都坐在圆桌旁边,蒋礼墨意味深长地看着来人笑。 他靠近裴涿邂:“裴兄怎得将新娶的夫人扔下,跟你夫人的庶姐一同来了?” “凑巧罢了。” 其实他的夫人很是懂得分寸,若非有事,根本不会擅自来见他,即便是他就住在其院中的阁楼,除了夜里留宿前小意温柔,其他时候根本不会往他身边来凑。 即便是如今这种顺路的时候,也不会等一等他,亦或者寻他一起走。 这在之前,裴涿邂会觉得是他的夫人知分寸,可如今被蒋礼墨说了这一句,他倒是突然觉察出些不对来。 他的夫人在白日与黑夜,待他的态度竟是这般不同。 第30章 乖,咱们在这弄一弄 裴涿邂压下心中怀疑,侧眸看了蒋礼墨一眼,淡淡道:“小公爷倒是对苏大姑娘颇为在意。” 蒋礼墨拱了拱手:“说笑而已,裴兄这般认真做什么。” 话虽这般说,但他抿了一口茶水,视线照样往苏容妘身上来瞟,众目睽睽,无人能拦他。 这边的动静裴沉菱未曾察觉,仍旧是一脸的欢喜,费尽心思要点裴浅苇出来。 第17章 “二妹的投壶是顶好的,苏氏你同二妹比一比,也当做给咱们开个头。” 苏容婵是个通透人,当即也明白了这意思是叫她给裴二当垫脚石。 她笑着应了一声:“二妹妹可要手下留情呀。” 二人比试了去,裴浅苇有意表现,确实投的有水准,只是未曾叫蒋礼墨的视线往她身上落。 苏容妘没心思去管他们的事,只是看着宣穆一双晶亮的眸子盯着投壶,她便琢磨着,回去想办法给他弄一个去玩。 裴涿邂如今愈发反对这门亲,可是长姐仍极力撮合,二妹亦是不愿放弃,他想出面将这婚事推拒倒不是那般简单。 他正思索着,袖子便被人拉了拉,抬眸看去,三妹正在扯他。 “兄长,我想回房去,今日插花的课业还未曾完成。” 裴三姑娘如今不过七岁的年纪,课业却繁重到连片刻休息都不成。 裴涿邂想了想:“你不想投壶?” 裴浮若没说话,怯懦地看了下面二姐一眼,轻轻摇摇头。 裴涿邂不悦蹙眉,这一份算不得如何好的亲事,搅得家中上下不安分,叫三妹连玩投壶都不敢。 “来人,再去准备一套用具来。” 言罢,他看向了宣穆。 苏容妘也不知同他从哪里来的默契,仅这一眼便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直接推着宣穆过去:“去陪你小姑姑来一局罢。” 两个孩子年岁相仿,都退下后场面上的人说话也更不顾忌。 裴涿邂当着蒋礼墨的面,对着苏容妘开口:“不知苏姑娘想许个怎样的人家,小公爷为人热心,也好帮着你来寻觅。” 热心两个字,被他说的极慢,苏容妘不知为何,但蒋礼墨知道,这是在说他那个随口编排的谎。 同样,也是在敲打他。 苏容妘心里有了数,只是未曾想他会在这个时候提。 她已同嫡妹通过气,相看人家也是要时间,她只需要挑剔着拖延,等有了身孕便由嫡妹出面说将她嫁到了京都外去,顺理成章出府养胎,而在未曾有孕之前,也可用相看人家为由顺利留下。 思及此,苏容妘答的爽快:“门户高低都可,但总要衣食不愁,容貌最好强些,毕竟日后要过一辈子,最好身子有疾不能有子嗣,免得排挤我家宣穆。” 越听她说,裴涿邂眸光越沉,倒是裴沉菱先忍不住,冷嗤一声:“苏姑娘莫不是以为自己是什么香饽饽,京都之中的男儿随你挑选?” 苏容妘笑了:“裴姐姐别动气,其实我不嫁京都之中的郎君也成。” 裴沉菱冷笑一声:“苏姑娘莫不是在裴家待久了,忘了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苏容妘不去理她,只对着裴涿邂道:“妹夫金口玉言,我与宣穆的日后便靠妹夫安排了。” 裴涿邂盯着她了看一眼,他双眸微眯,修长的指尖一下一下敲着膝头,把她给自己带的高帽应下:“好。” 蒋礼墨左右瞧瞧,倒是笑了:“苏姑娘生的貌美年岁也不大,就算是带着孩子,日后嫁一个富户也不是什么问题。” 说到貌美二字时,裴浅苇刚投壶回来。 她得了胜,回头时却见着蒋礼墨对着苏氏庶姐在笑,靠近后又听他说什么容貌。 她的心瞬时沉到了谷底,似有密密麻麻的针在戳她,疼得她面色发白,想要逃离这里。 裴沉菱懒得去听苏容妘异想天开,见到二妹如此,当即将话头重新引回来,可最后的结果依旧是一个装聋作哑,一个黯然神伤。 又是各自上去玩了一会儿,这投壶会才散了去。 宣穆同裴三姑娘玩的很开心,回去的路上走两步便忍不住蹦跳两下,他向来稳重,如今倒是难得看到他这副与同年岁郎君一样的灵动。 这一夜安稳过去,许是裴涿邂也知晓昨夜弄的狠了,今夜倒是没提留宿的事。 只是第二日下午,苏容妘便被安排着在京都茶楼见了两个郎君。 苏容妘惊讶于裴涿邂动作竟如此的快,但还是得硬着头皮去见。 这两个郎君各自没有功名,父亲分别在朝中任职八品与从八品,但胜在家底殷实,日后孩子若是争气些也不愁出路,若是不争气,家底只要不败着用,也能安稳一生。 苏容妘想了想,挑了其中一个看着不是很正经的。 郎君姓宋,说起话来油腔滑调不是很讨喜,见过面后还要约下次去听戏,苏容妘都没拒绝。 虽说不是未出阁的姑娘不必太过讲究虚礼,但还是叫宋郎君先离开,她在包厢中稍等一等。 只是未曾想,宋郎君前脚刚走,包厢的门便被人推了开。 苏容妘原以为是小二,却未曾想到先看见一靛蓝色的袍角,紧接着便瞧着蒋小公爷面上带笑进了来,反手将门关上。 苏容妘眸光一凛,当即站起身来往后退几步:“你来做什么?” “凑巧路过,便上来看看你。”蒋礼墨坐在方才宋郎君坐过的圆凳上,“你这郎君相看的如何,可有喜欢的?” “小公爷,这与你无关。” 蒋礼墨不急不恼,指尖轻轻敲着桌面:“今日难得在裴府外相见,你同我说话怎得还这般冷硬。” 他眸子微微眯起,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裴兄也不是很看重你,说要给你许人家,动作就这般快,瞧瞧,这给你选的都是什么人?” 他笑着站起身,一步步向苏容妘靠近:“咱们在这弄一弄,乖,到时候我挑更好的人家给你相看。” 第31章 妘娘,你……好香 苏容妘站在原地没动,冷眼看着他说这种猖狂的话。 “小公爷同旁的姑娘也是如此放肆?” “吃味了?”蒋礼笑了笑,倒是颇为认真地思索起来,“你们每一个都不一样,各有千秋,只是都习惯故做腼腆,需得我主动才成。” 说着,他似是有些无奈起身,缓步向苏容妘靠近。 “妘娘,你今日好香啊,比之前见你时还要香,那两个人的出身于我来说似淤泥般低贱,也值得你这般重视?” 他伸出指尖来勾缠苏容妘的发,苏容妘推无可退,胃里一阵阵犯恶心。 蒋礼墨视线也一点点顺着她的耳垂往她面颊上移,最后落在了她的唇上,瞧见了那隐秘细小的伤口。 他心念一动,只觉得这是旁人啃咬出来的,顿时一阵灼热向下涌去。 他更期待了,伸出手去:“这是谁弄的?宋郎君?还是……裴兄啊?” 苏容妘眸光一凛,心中有了主意,趁他不备直接拉着他的手腕后退一步,而后提膝一顶,冲着他胸肋击去。 猝不及防的剧痛叫蒋礼墨面色瞬间一变,疼的眉目狰狞,却在来不及挣扎时被苏容妘压着到了窗边,似要将他推出去。 蒋礼墨终是眸光透出惊恐:“别、别!” 他要挣扎,却被苏容妘用了巧劲儿制住,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脸,伴随着一阵麻疼发出清脆声响:“带着孩子独身过活的女子,可不是只能靠着床上那点事儿。” 她强装镇定开口吓唬他:“你不若猜猜看,在我手里阉了的男子有多少?在裴府我给你些颜面,你再猜猜看,我若是在这将你推下去,旁人是会以为你是失足落下去,还是会以为是我这个弱女子推的你?” 她的声音绕在蒋礼墨耳畔,脸上和手上的疼确实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新奇。 这是他未曾有过的感觉,甚至叫他慌乱的心中生出些期待来。 蒋礼墨因这个意外开始沉默品味着,而苏容妘则以为是震慑住了他,毕竟真杀人是不成的,既是不被法理所容纳,也会被蒋家的人暗地里报复。 她将其调转方向,对着他的腿用力一踹,蒋礼墨扑到地上去,她转身就跑出了门。 可她却不知,在她逃离后,蒋礼墨躺在地上,揉了揉胳膊又揉了揉腿,他低笑一声,对她的心思却是只增不减。 匆匆忙忙回到裴府,苏容妘便被叫去了嫡妹的院子,裴涿邂也已下职回来,二人一个品茶一个剪花,分明在一个屋中,却好似隔了楚河汉界般。 苏容婵瞧见她进屋,拉着她过去坐下:“今日相看的如何了?” 苏容妘看了二人一眼,坦然道:“宋家郎君尚可,还要邀我一同去听戏。” 她没说蒋小公爷的事,毕竟她动了手,蒋家身份摆在那,细追究起来裴家也不会护着她。 裴涿邂仍在品茶没说话,苏容婵倒是开口:“这便定下来了,不再瞧瞧别的?” “还是一个一个来罢,若是宋家郎君不成,再去看看旁的也来得及。” 裴涿邂没说话,却是抬眸看了她一眼。 苏容妘察觉到他的眸光,直接便回看了过去:“妹夫专程过来,就是为了知晓我相看的如何?” “我没这个功夫。”裴涿邂将眸光收回,“不过我既知晓了此事,便提醒苏姑娘一句,宋家也是清流门户,还请苏姑娘不要随意糊弄。” 第18章 苏容妘没理会他,随便寻个借口便回了屋子去。 苏容婵借此机会挽上她的胳膊说要送她,跟她一起出来后暗暗终于松了一口气。 出了裴涿邂的视线,苏容妘将自己的胳膊抽出来,她同嫡妹的关系可不至于背人的时候还这般亲密。 苏容婵挑挑眉,慢慢将手收回:“你莫不是真看上那宋郎君了?” 苏容妘淡淡道:“先挑选一个,日后再寻个理由拒绝了去便是,若是每一个都挑拣出不好,岂不是明摆着告诉旁人我是故意的。” “最好是这样。”苏容婵贴近她,笑着道,“听说那宋郎君生的一表人才,家境也是好的,这么多年来只顾着读书耽误了婚事,才蹉跎到这般年岁,姐姐若是真动了心,可如何是好呢?” 说到后面,她声音已冷了下来,隐隐透着威胁。 苏容妘脚步亦是顿住,片刻后,她唇角扬起弧度,靠近她低声道:“怎么,很怕我就此跑了?” 苏容婵闻言眸色一沉,却是很快便放松下来:“姐姐莫不是真觉得那些要娶你的人是什么好郎婿罢?不过是要攀附裴家罢了,等你嫁过去,他们发现娶了你,裴家也不会拉扯他们一把,你还能有什么好日子?” 说着,她面上展开一个笑来,似带着毒的罂粟,叫人看了便觉得胆寒:“姐姐,我是怕你犯了糊涂,如今这世上唯有我能给你好出路。” 苏容妘觉得一阵恶寒,若非是她,自己又如何会被卷入这种事中? 她冷笑一声,再也不愿同嫡妹妹多说一句话,直接加快步子回房去。 夜里,裴涿邂留宿在正院。 为了解开心中困惑,他白日里去见了自己的夫人。 一开始同以往一样,夫人同他小意温柔,很是情意缱绻,可慢慢的,他的夫人便冷淡了下来,只乖巧在一旁做自己的事,根本不往他面前凑。 虽然他想要自己的夫人懂得分寸,但他也觉得,他的夫人有些过分守礼了。 他伸出手去唤她:“婵娘,过来。” 他们夫妇成亲前没什么情意,后自是要将这点弥补上来,可是他却清楚地在夫人眼里看到一瞬的躲闪。 他自不是个强人所难之人,便也没再继续强求。 可不知是不是因白日里夫人抗拒他的原因,他现下穿着寝袍进屋看到床榻上的人时,心中莫名觉得,他的夫人有了些他看不透的微妙变化。 裴涿邂站在不远处,视线盯在床榻上的人,却是将苏容妘盯的心底发毛。 直到看着裴涿邂在床榻旁不远处的圆凳上坐下,对她伸出手来:“婵娘,过来。” 第32章 在晚上,你倒是比白日里放的开 苏容妘不明白他为何如此,但她没耽搁,直接站起身来靠近他,将手搭在他的手心。 裴涿邂眸色一暗,修长的指钩住她的指尖,而后将她的手握紧。 白日里避讳躲闪,这时候竟这般坦然? 裴涿邂用力一拉,苏容妘没有防备,一个踉跄便跌入他怀中。 他直接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抱到腿上去,指尖一寸寸从她后脊背抚过,苏容妘忍不住战栗,手上紧紧攥握住他的寝袍。 “要……在这吗?” 苏容妘喘息声落在裴涿邂耳中,似是给了他些提示。 “嗯。” 得到肯定答复的瞬间,肚兜系在后背的系带陡然被解开,她身子一紧,却只能硬着头皮去褪去裴涿邂身上的寝袍。 她心跳的很快,这种出格的举动她叫她不安又局促,可这时罪魁祸首却握紧她的手,带着她促成此事。 暧昧暖意在房间萦绕,呼吸交缠间裴涿邂似能感受到她每一次情动,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浮浮沉沉,而后伸出手将她贴在面颊上的碎发挽到耳后。 “在晚上,你倒是比白日里放的开。” 裴涿邂陡然开口,被情欲熏染的有些低哑的声音传入苏容妘耳中,叫她顿时从云端跌落。 苏容妘的心快跳了几分,没等她开口,裴涿邂便蹙眉扶着她” 苏容妘喉咙咽了咽,也尽力压下自己乱跳的心。 “白日里在人前,总要守着规矩体统,不能太过放纵。” 她捏着软糯的声调,艰难地吐出这些话:“夫君想要如何,在夜里妾身都由着您来,白日里咱们还是分开着些,免得要被人说妾身没有主母风范。” 裴涿邂眸色沉沉,虽没说话,却直接将她抱了起来压到床榻上去,重新将主动权握在手里。 这一下便折腾到了后半夜,苏容妘离开前同苏容婵道:“你若是不愿意同他接触,白日里便少见他,要不然——” 要不然最后受苦的,还是她。 苏容妘咬了咬牙,后面的话没说完,便回了自己屋子,离开时腿都泛着酸,膝盖也因方才在椅子上磨的生疼。 一夜过去,她身子仍旧疲惫,却是不能在屋中好好歇息,宋郎君邀她去听戏的帖子已经送到了嫡妹的手里。 她不好拒绝,更没理由拒绝,无奈起身拾掇好后出了裴府去赴约。 到了约定好的茶馆时,宋郎君已经等在了里面,见她进来,起身拱手对她作揖:“苏姑娘来了。” 宋郎君身量欣长,生的虽不是叫人惊艳的俊朗,但也是清秀耐看,就是言行举止间透着迫切,好似恨不得今日说定,第二日就完婚一般。 苏容妘颔首回礼,便直接落座在他对面。 这是个看戏的好位置,进来送茶的小二说,宋郎君平日里总来。 苏容妘不喜欢听戏,再加上昨夜累到了,如今听着台下咿咿呀呀唱起来,忍不住用帕子掩 唇打了两个哈切。 宋郎君却是兴致很好,盯着台下唱虞姬的戏子看,眼里都在放光:“这是茶馆自己养的戏班子,台上那位是力捧的新角。” 苏容妘兴致缺缺,本也没打算给宋郎君留下什么好印象,干脆直接闭上了眼,手撑在桌子上准备小憩。 宋郎君话音顿住,也不知是不是气的,反正手中的扇子扇的飞快。 半晌过去,苏容妘迷迷糊糊听着似有人进来,凑在宋郎君耳边窸窸窣窣开口:“……小玉红下场,在后台等着郎君。” 苏容妘没在意,少眯了一会儿后再次睁眼,抬眸时却陡然看见蒋礼墨似笑非笑的一张脸。 她被吓了一跳,猛地站起身来,头脑顿时嗡鸣。 “你为何会在此?” 她视线迅速环顾四周,却瞧见屋中不见旁人身影:“宋郎君呢?” 蒋礼墨静静看着她这一副受惊的模样,饶有兴致地撑着下颚:“他忙着跟那伶人私会,哪里功夫来理你?” 苏容妘眉心微蹙:“你什么意思?” “苏姐姐挺伶俐的人,怎得这时候反应倒是慢了起来,你以为那宋郎君为何蹉跎到这般年岁还没娶妻,不介意你膝下有子,着急与你成婚?” 苏容妘心上猛地一跳,下意识看向外面戏台。 如今已换了一场戏,方才她睡前瞧见的那貌胜女子的戏子已经下了台,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蒋礼墨看着她的反应,面上笑意更浓:“宋郎君好男风,方才台下那个戏子小玉红便是他力捧出来的,家中拗不过他,如今他正缺一门正妻娶回家做遮掩,你这身份确实很合适。” 苏容妘的心顺着向下沉了沉。 娶了她既能表面上与裴涿邂做连襟,又能拿捏她未嫁有子,来遮掩宋郎君好男风的丑事。 不过她本也不是真心成亲,互相都有欺瞒,她非但不生气,反倒是少了之前心底的那份愧疚。 蒋礼墨不知她心中所想,只以为将她震慑住,他慢慢站起身来靠近她:“你嫁他有什么意思,既这般想要嫁个好人家,不若我纳你为妾?” 他看着苏容妘倔强的模样,确实有些心痒难耐。 他十三岁便收了通房丫鬟在身边,他这种身份的人,身边根本不缺女子,故而他更需要刺激,需要与众不同的禁忌,而这些,他都能在面前人身上寻到。 他身边至今都没有正式名分的妾室,他想,将这般殊荣给了她,已她很大的福气。 岂料苏容妘根本不听信他这套,当即冷笑一声:“小公爷还是收收这心思罢,裴夫人的庶姐许给你为妾,你也真好意思开这个口。” 她直接起身推门出去,也不去管什么宋郎君,直接出门上了马车催促着离开。 岂料蒋礼墨一点也不遮掩,正大光明叫自己的马车跟上她,一路随行与她到了裴府门前,趁着她刚下马车,便几步过去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边扯。 苏容妘惊的眼眸倏尔睁大,要挣脱却是害怕被裴府下人看见徒生事端。 她低声骂道:“你真是疯了,这是裴府!” 蒋礼墨挑挑眉:“这有什么可怕,我要纳了你,裴家早晚要知晓。” 苏容妘想骂他可耻,却是在此时,身后有马车靠近在他们不远处停下。 第19章 车帘掀起,露出裴涿邂清俊侧颜来,他抬眸看向在马车后拉扯的二人,视线落在他们攥握住的手上,眸光瞬时冷沉了下来。 第33章 一个女人而已,给了他又如何 视线冷不丁落在自己身上,苏容妘顿时觉得汗毛竖起,下意识向旁侧看去,却骤然对上裴涿邂那双透着寒意的双眸。 可即便如此,握在自己手腕上的力道还未曾松懈,苏容妘咬着牙道:“还不松开吗?” 蒋礼墨似是根本不在意一般,也不松手,直到裴涿邂下了马车向他们缓步靠近,他才不情不愿撤了力道,而后拱手对其施礼:“裴兄怎得今日回来这般早?” “怎么,耽误了你们的好事?” 裴涿邂声音低沉,自带的压迫向人笼罩而来,叫人忍不住后退躲避。 饶是蒋礼墨也被压的眼神不受控地有些躲闪,他笑了笑:“这不也没做什么吗。” 裴涿邂在他们不远处停下脚步,视线移转到苏容妘身上:“婵娘说苏姑娘今日去与宋郎君听戏,为何突然回了来,竟还同蒋小公爷一起?” 他语气已沉到了极致,看向苏容妘的眸光分明是在嫌恶她的不安分,更似在斥责她为何给她安排了宋郎君,她还不知满足。 苏容妘深吸一口气,直接远离了蒋礼墨几步:“方才是小公爷拉着我不放,还请妹夫为我做主。” 她模样认真不似作伪,可蒋礼墨却是混不在意,自顾自道:“妘娘腼腆了些,怕我们的事叫裴家动怒,这才不愿承认,裴兄别怪她。” 苏容妘咬了咬牙,蒋礼墨竟是当着她的面便给她泼脏水! “妹夫,莫要听他一面之词,若非今日是他搅局,我断不会这般着急回裴府。” 蒋礼墨偏过头来看她,比起她的凝重与急迫,更是衬得他平和自然得多。 他面不红气不喘道:“妘娘,不是你说那宋郎君好男风你不想嫁给他,这才求着我要纳你为妾?你实话实说便是,裴兄定是不会故意为难你。” 苏容妘手攥得紧紧的,竟是眼睁睁看着他当着自己的面说这种话。 裴涿邂的视线扫过二人,最后对苏容妘道:“苏姑娘即便是不喜宋郎君,也应当先将此事告知婵娘。” 闻言,蒋礼墨唇角牵起一抹得意的笑来,只是紧接着,裴涿邂的眸光便落在了自己身上。 “小公爷既来了,哪有站在门口的道理。”裴涿邂抬步向府门走去,“来人,把小公爷请进来。” 请这个字他说了的稍微重了些,身后上来两个随从站在蒋礼墨左右,虽并未直接动手,但大有胁迫着他进去的架势。 蒋礼墨被弄的面色有些不好看,但却不能叫人看了笑话去,只能跟着进了裴府。 这些人从苏容妘身边经过,倒是没分给她一个眼神,许是她的去留根本入不得他们的眼,亦或许是她本就似蝼蚁般不足为据,想处置她不过是捏捏手指的事。 苏容妘仅顿了一瞬,便直接跟了上去。 她在场之时蒋礼墨便已经口无遮拦,若是她不在,说不准又要编排些更过分之事。 而裴涿邂进了正堂之中,蒋礼墨被迫使着也紧跟着进了来,他面色已有些不悦:“裴兄,我倒是未曾听说还有客不进门硬请客的道理。” 裴涿邂没说话,只慢条斯理摆弄下人端上来的杯盏,任由茶香随着他的动作从茶盖中溢出。 他越是沉稳,蒋礼墨便越是沉不住气,他转身落座,低低嗤笑一声:“裴兄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不过一个女人罢了,裴兄不会因此生我的气罢?” “小公爷莫不是忘了,你要娶的妻子是我裴家二姑娘。” 裴涿邂扫了他一眼,眸中寒光亦透着危险:“我们裴家姑娘,可容不得旁人随意折辱。” 蒋礼墨后脊陡生凉意,彼时也免不得生出些胆怯心思。 裴涿邂以如今年岁能坐到这种位置,诸多手腕隐匿在如今儒雅的外表下,根本不能小看了他。 蒋礼墨清了清嗓子,遮掩住自己一瞬的怯场:“我没有折辱的意思,只是裴兄,总不能叫我娶了贵府二姑娘,便连妾室都不能纳罢?” 彼时裴浅苇正同大姐一起走到了门口,正好将他这话听了个彻底。 她面色一白,一时不备脚下踉跄,幸而有裴沉菱搀扶了一把,又对她使了个眼色:“你去屏风后等着,我进去看看。” 言罢,裴沉菱迈步跨过了门槛,出现在二人视线之中:“小公爷这话什么意思,如今我裴家姑娘还没过门,竟就先想着纳妾之事?” “齐夫人竟是也来了,在下并非是这个意思。”蒋礼墨起身拱了拱手,“一府兴衰之根本便是子孙繁茂,日后贵府二姑娘过了门,哪里有叫她一人承受生育之苦的道理?” 他说的冠冕堂皇,好似纳妾不含他半点私心,真的只是为了蒋家门楣考虑。 但裴涿邂亲眼见到他方 才在府外的模样,也知晓他要纳的妾室,便是自己的妻姐。 裴涿邂心中已有了决定,便直接开口:“小公爷身份贵胄,我裴家的姑娘高攀不得,还请蒋家——” “涿邂,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裴沉菱听出了他话中要有退亲的意思,直接将话头截过来,却是转而帮着蒋礼墨说话。 “男子三妻四妾算不得什么大事,我们裴家亦没什么善妒的姑娘。”她顿了顿,“只不过纳妾也应当有个度,不能纳烟花柳巷之人,以免家风不正,庶子更不能生在嫡子之前,这些道理小公爷应当都明白。” 蒋礼墨面上露出满意神色,跟着点点头:“齐夫人说的是,我们蒋家自是门风清正,没有那些宠妾灭妻的事,既齐夫人如此明事理,那在下便实话实说。”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来,视线撇过一眼站在厅堂外的苏容妘。 “苏家姑娘美貌温顺,在下有幸做了裴兄妹夫,不知能否亲上加亲,与裴兄再成连襟?” 裴沉菱陡然怔住,连带着屏风后是裴浅苇亦是瞪大了双眸。 “小公爷说的,莫不是苏家大姑娘?”裴沉菱声音陡然拔高,“她那身份如何配得,更何况她已是……再嫁之身。” 她其实原本想说苏大姑娘无媒苟合,却是觉得这话在外人面前说有些不附身份。 蒋礼墨却是毫不在意地点点头:“正是她。” 他挑挑眉:“二嫁之身又如何,不过是纳个妾室罢了,想来苏大姑娘再贵府借住这段时日与二姑娘相处的也应是极好,想来日后到蒋家,定是更为和睦,裴兄觉得呢?” 第34章 超过了妻姐与妹夫该有的界限 裴涿邂眸光已冷似寒冰。 “小公爷是真有此心,还是有意羞辱?” 蒋礼墨手一摊:“裴兄这话便是冤枉我了,苏大姑娘温柔娴静,生得又貌美,她的身份容貌若是为正妻,确实多少有些妖妖娆娆,实在不够稳重,但却最适合纳入家中为妾,至于正妻嘛,还是得娶贵府二姑娘这种老实本分的。” 这话便是将二人全都贬低了去。 苏容妘在外听了个清楚,呼吸都重了几分,而在屏风后的裴浅苇更是将帕子攥握得紧紧的,指尖险些嵌入到掌心软肉之中。 容貌是裴浅苇心中的一根刺,可蒋礼墨却是每次都故意往她心上戳,恨不得将她戳得鲜血淋漓。 裴涿邂盯着他看,而后冷笑一声:“小公爷竟还是挑拣起来,你可还有将裴家放在眼里?” 他低沉的声音传入蒋礼墨耳中,将其震慑得心上一颤,只是他姑母可是当今皇后,裴涿邂就是再厉害,也不敢将他如何。 他拱拱手:“裴兄也不至于将话说的这般难听。” 裴涿邂不愿再听他说更狂背的话,指尖猛地将杯盏上的茶盖扣上,清脆的声音响入每个人耳中。 “来人,把蒋小公爷请回蒋家罢。” 他一声令下,方才迫使蒋礼墨进来的两个随从又重新上前,大有种要将他扔出去的架势。 裴沉菱面色一变,开口便帮着打圆场:“左右婚事还有一段时日,小公爷也不必这般早便下了决心,毕竟纳良家女为妾的事总不能你我一句话便定下来,总该问一问苏大姑娘和苏大人的意见才是。” 她算是给蒋礼墨递了个台阶过去,他满意点头,对着裴沉菱略一拱手算是告别,便直接转身出了正厅。 裴涿邂本该亲自出门送客,却是半点未动,裴沉菱见状道:“不过是看中苏大姑娘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在这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她心中已有了决断。 “虽说将你庶出的妻姐送到旁人家中做妾,多少有些辱了你的身份,但那苏大能去这般好的人家做妾,已是很大的福气,也算是她自己带来的造化,咱们阻挠不得。” 后宅之中的事,她比裴涿邂要更懂。 自己的二妹容貌确实生的差了些,即便是有裴家坐镇,也免不得不受丈夫宠爱的结果。 第20章 日后夫君身边定是要多几个妾室暖情,裴沉菱早有安排,她为二妹挑好了貌美的丫头等着嫁过去随侍,有了身孕便抬举成姨娘为二妹固宠。 只是没想到如今冒出来个苏大姑娘,还是蒋小公爷亲自定下的。 “苏家与咱们有姻亲,若是日后她能帮着二妹稳住郎婿的心,也不算是件坏事。” 裴沉菱已经开始打算了起来,她眸光浮现一抹冷意:“不过苏家的女子都颇有心计,苏大不过短短几日便能勾得小公爷朝咱们讨要她,定然不能小觑,正好她那个儿子蒋家不可能要,便干脆留在裴府做质子,不怕她入了蒋府后翻了天。” 在门外的苏容妘闻言止不住的冷笑。 她是不是还要谢谢裴家人,竟替她想的这般周全,连宣穆的路都安排好了? 正在她犹豫要不要进去之时,裴涿邂陡然开了口:“长姐,你如今愈发疯魔了。” 他站起身来,视线扫过屏风后的人影,已经猜到是谁。 “这些话你既都听到了,可还愿意嫁他?” 裴浅苇不说话了,但她心中已经没有上次大哥问她时的那种坚定。 只是她的犹豫在裴涿邂看来,更是觉得她半点都扶不起。 他不等她的回答,直接迈步出了门去。 苏容妘原本侧身立在侧门边同下人们在一处,很不容易被察觉,只是裴涿邂刚出了门,眸光便径直落在了她身上。 他冷笑一声:“这个结果,苏姑娘可满意?” 苏容妘冷不丁被点名,身子陡然一紧。 她干脆也不再犹豫,直接走出来到他面前,抬首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高大许多的人:“我不愿意。” 裴涿邂眸中含着嘲讽之意,也没说话,继续朝前走去。 苏容妘也不知他信了还是没信,忙快步跟了上去:“我不知他为何就缠上了我,我当然没有嫁他为妾的意思。” 裴涿邂嘲讽开口:“莫不是苏大姑娘聪明反被聪明误,原以为是能嫁过去做正妻,却没想到蒋小公爷比你想的跟为冷静薄情了些,竟是只想纳你为妾。” 这话听着刺耳的很,若是以往,苏容妘根本不在乎他信不信自己,只是如今不行了。 裴沉菱已经明显表露出要同苏家商议,把她送过去做裴二姑娘的陪嫁的意思,若是真成了,那她的宣穆定然要被留在裴家做质子。 一个苏容婵便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若是胁制她的人换成了裴家,她甚至都不能与宣穆日日见面,这种结果她如何能承受? 可裴涿邂的步伐仍旧一直向前,根本看不出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苏容妘急了,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袖口。 “我亲自说了我不愿,你为何还不信?” 她这动作实在是娴熟,只因夜里她就这般拉他的寝袍。 苏容妘心下着急,未曾察觉到这个姿势的不妥,已经超过了妻姐与妹夫的界限。 但裴涿些却是脚步顿住,眉头亦是瞬时蹙起,回身时眼中满是不耐:“放手。” 被拉住的感觉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言罢他抬手就要甩开,可苏容妘容不得他如此。 她上前一步:“蒋小公爷本就不是真心属意我,我若是想随便找个人安顿,早便将自己嫁了出去,又何必等到今天?” 她的声音传入耳中,却是叫裴涿邂心念异动。 不明白为何如今这场景,竟叫他这般熟悉? 第35章 内里她只穿了一个肚兜 四下里奇怪的安静叫裴涿邂收回手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他脑中仍在搜寻这,他会觉得这一场景相似的缘由,而苏容妘已被他盯的后知后觉出来了不对。 灼热的视线落在手上,苏容妘察觉不妥猛然收回手。 “妹夫,我——” 她话没说完,裴涿邂便冷冷扔下一句:“苏姑娘若是还知晓些分寸,就不要再继续跟着。” 声音传入耳中,苏容妘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越离越远。 蒋礼墨所提的要求没能瞒得过苏容婵多久,裴沉菱擅自寻到了她,叫她去同苏父商议此事。 毕竟在裴沉菱看来,这是门极好的亲事,一个败坏了苏家门楣的庶女能有此种好造化,苏家怕是恨不得第二日便找上门来商议婚期。 只是她未曾想到,苏容婵会直接将此事给挡下来,转而见到苏容妘之时,她言语里是藏不住的讥讽:“姐姐真是好手段,不过见过几次面,便能把小公爷 勾来求娶你。” 苏容妘面色也算不得多好看,蹙眉看她:“你有说这风凉话的功夫,倒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将这事给压下去。” 她分明什么都没做,却是阻止不得有心人往她身边来凑,粘在身上粘腻恶心,怎么也摆脱不开。 苏容婵原本还以为这是她为了离开裴府刻意为之,如今见她这反应,也是明白了过来。 她神色稍稍缓和了些,换上一副戏谑模样:“原来姐姐也为这事苦恼,我还以为姐姐要收拾收拾,欢欢喜喜嫁过去呢。” 她手一摊,一脸无辜:“我又有什么法子,倒不如姐姐晚上多费些心思,说不准吹一吹枕头风,夫君便能帮着你解决这婚事呢?” 苏容妘侧过身去,对此事格外抗拒。 她想起裴涿邂那副油盐不进的冷沉模样,也并不觉得所谓的枕旁风能有多少用。 世家大族的婚事不可能因为某人一两句言语便能阻挠,更何况裴涿邂乃是裴家家主,起初的恼怒过后,待他冷静了下来,也一定会去选最有利于裴家的选择。 可死马当活马医,她与裴涿邂说不通此事,只能盼着夜里“裴夫人”的话能有几句进到他的耳中。 天色擦黑,苏容妘进了主院,这次是嫡妹身边的丫鬟亲自为她换上寝衣。 丫鬟未经人事,面上虽是有些羞红,但手人仍旧落在她锁骨上往下一点点滑去:“大姑娘,今日这香粉,裴姑爷定然喜欢。” 这是嫡妹嫁进来之前,苏母孙氏特意准备的夫妻暖情之物,本就是催情的香料混了些糖粉,叫郎君吻上来时能更有些趣味。 夫妻欢情,本就是在一来一回间互相尽兴。 苏容妘认命地闭了闭眼,静静等着裴涿邂过来。 她等到了后半夜,却是听说裴涿邂似是与同僚宴饮后吃醉了酒,回来时直接去阁楼歇息了去。 屋中安静的落针可闻,而苏容妘身上的感觉还在,她咬了咬牙,觉得好似老天都在嘲笑她般,费尽心思却是连人都见不到。 “大姑娘,要不……您先回去?” 苏容妘深吸一口气:“回去跟你家夫人说,把你们几个许给我一夜。” 既裴涿邂吃醉了酒,那她即便是出现在阁楼也无妨,也正好趁此机会换一换地方,此前裴涿邂已经要点烛火行事,若是长久这般免不得要叫他起疑。 嫡妹巴不得她主动,毕竟多行一次事,便多一次有孕的机会。 苏容妘用面纱遮住脸,只用一件宽袍将身上遮住,带着嫡妹身边的丫鬟直接便去了阁楼。 裴涿邂身边伺候的人本就不多,如今住在正妻的院子更不好叫太多小厮进来伺候,他夜里睡下后便只留着一人在阁楼下守着。 苏容妘生的本就同嫡妹相似,遮住脸后又带着嫡妹的贴身丫鬟,即便是有人见到她们,也只会以为她就是嫡妹本人。 走到阁楼下,小厮不好阻拦她,她便将丫鬟留下只身一人上楼去。 “夫君,你可睡下了?” 苏容妘低声来唤,却无人来回应她。 她深吸一口气,缓步朝着阁楼上走去,幸而阁楼之中没点烛火,只有镂空的窗子透进来莹润月光。 裴涿邂平常宿在二楼,她依着月光朝床榻上看去,却是未曾见到内里有人影。 正当她诧异之时,身后突然传来裴涿邂低沉的声音:“谁在那?” 苏容妘如今在他眼里只是一个背影,裴涿邂因醉意上头,有些恍惚,依稀透过背影辨别面前人。 他眉心蹙起:“苏姑娘?” 苏容妘心中陡然一惊。 她与嫡妹的背影很相似,即便是苏母孙氏瞧见了也未必分得清,他不是醉酒了吗,怎得一下便看出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回身,一眼便对上裴涿邂略显混浊的双眸,瞬间便瞧清了他眼底的迷离。 “夫君,我是婵娘。”她回的坚定。 苏容妘学着嫡妹的语调与声线,缓步向面前人靠近,靠着自己的底气来打消他心底的怀疑。 “难怪下人说夫君吃醉了酒,竟是连我与姐姐都分不清了。” 苏容妘下意识便要去拉他的袍角,却是陡然意识到白日里自己的失态,干脆直接调转方向勾住他修长的指尖。 裴涿邂确实是醉了,可他熟悉自己夫人的身子,在夜里他用自己的手拂过她身上的每一寸,仅仅只握上了她的柔荑,他便能辨认出来。 “你怎么过来了?”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视线落在她的面纱上,“还带着这个。” 第21章 苏容妘心跳得快了些,也只能压下心中羞耻之感,直接抬手环上他的腰:“我等了夫君许久,却是不见夫君过来,便只能主动些。” 她踮起脚尖,隔着面纱去吻上他的唇。 她难得主动,还是在旁的地方,甚至隔着一层面纱,含蓄又迷离,叫他想要更加深入却不得,勾得他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苏容妘的手从他紧窄的腰身上移至他的脖颈,直接环他,一点点带着他向身后床榻上去,直到她躺在了床榻上,由着裴涿邂的指尖一挑,将她外袍的系带解了开。 内里她只穿了一个肚兜。 眼前的景象加上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暖情香,裴涿邂眉心猛地一跳。 “你就这般走过来的?” 第36章 夫君不喜欢吗 苏容妘面上也控制不住发红,她毕竟从未做过这种露骨的事。 她听过许多人说她蓄意勾引,可这回面对裴涿邂,才是她真真正正的第一次勾引一个男子。 她稍稍抬起下颚,将自己的脖颈露在他面前:“夫君放心,我裹的很紧,瞧见的只有你一人。” 裴涿邂微眯着眼,却依旧遮掩不住自己的情动,他身上的火热紧贴着身下人,喉结滚动,他直接吻上面前白皙的脖颈。 这是他的夫人,且在他的床榻上,他无论做什么都不算是过分。 可他的夫人今日有些不一样,夫人的身上似带着奇香,叫他本就因宿醉而混沌的头脑更加迷糊,似天地都在旋转,唯有身下的的人格外清晰。 他一寸寸吻上脖颈,除去障碍后衔上她,却是品到了微甜的味道,格外的可口有趣,他不由一怔:“你涂了什么?” 苏容妘面颊都是红的,虽则被他这般问,免不得觉得有些燥得慌,可感受到他的情动,她便又觉得情况还在掌握之内。 “夫君不喜欢吗?” 裴涿邂没说话,他是男子,男子自是抵挡不住自己的夫人用这种调情的手段,可他还是裴家的家主,岂能用这种不正之风的东西? 他低低咳了两声:“今日便算了,日后还是不要用这种手段。” 苏容妘没说话,任由他予取予求,只是在心中冷笑。 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实际上不还是这般沉迷? 月色被沉云遮盖,苏容妘面上的面纱也掀了下去,暖情的药粉顺着裴涿邂的吻渡给了她,叫她也格外情动。 只是想到他们二人在阁楼上欢好,而她的宣穆还在阁楼下矮房之中等她回去。 她咬咬牙,手推在裴涿邂的胸膛上:“小声些,别吵了孩子。” 裴涿邂眉心动了动,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 异样的感觉在心中升起,酥酥麻麻得更叫他呼吸急促。 寂静的夜里配合着不为人知的欢好,还有那不能发出的、怕惊扰到熟睡孩子的喘息,都叫人着迷。 他伸手抚着妻子的小腹:“明日叫大夫进来看看,为何这般久,还没个动静。” 苏容妘应了一声,没有拒绝。 她配合着他折腾到了半夜,一切都结束后,她缩在他怀中,在他满足之时开口道:“今日长姐寻上了我,说起了姐姐和蒋小公爷的事,夫君是如何想的?” 裴涿邂没说话,但苏容妘知晓,他没睡。 得了便宜,在该办事的时候又装糊涂? 苏容妘抿了抿唇,靠近他的耳朵,随着说话间呼吸扑了过去:“夫君怎得不说话?” 她主动给他些引导:“蒋小公爷这般做,岂不是在挑拨裴家和苏家?姐姐是断然没有插足到二妹妹眼前的意思,只是被有心之人当了枪使罢了,夫君可不能叫那恶人得了手。” 裴涿 邂将头偏侧过去,避开她的呼吸:“你倒是护着你庶姐。” 苏容妘手攥的紧了紧:“夫君也太瞧得起姐姐了,她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将一个好郎君拉下浑水?” 这话便是说,蒋礼墨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你不必费心,我自有决断。”裴涿邂伸手抚上了她的头,将她搂在自己怀里,“不是累了吗,为何不睡?” 苏容妘身子一僵,这是叫她今夜要睡在这里的意思? 她没猛地挣扎,而是慢慢要起身:“夫君不是不喜人在身边?我这便回去歇息了。” “你要如何回去?” 他指尖一寸寸向下,抚过她不着寸缕的背脊:“还要只裹着一件外袍?” 苏容妘心里一咯噔,却还是没放弃要慢慢起身:“要不夫君借我一件衣裳穿罢,这般晚了,不会被人瞧见的。” 顿了顿,她又填了一句:“我夜里睡相不好,若是耽误了夫君明日上朝可如何是好,更何况,明日被人瞧见我从阁楼里出来,才是要叫人笑话的。” 裴涿邂全然都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搂着她的力道没有半点松懈。 有他压着,苏容妘无论用什么温柔的法子,都挣脱不开,总不能不管不顾猛地将他推开? 幸而很快她便听到裴涿邂平稳的呼吸声,想来应当是睡熟了,她这才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缓缓从他怀里起了身,重新将面纱戴回去,与丫鬟一起先回了主院。 苏容婵彼时还没睡下,见她回来,将她上下打量一圈,挑了挑眉道:“成了?” 苏容妘应了一声,换来的却是嫡妹的讽笑。 “枕旁风果真有用,瞧姐姐都累成什么模样了,这般晚了才回来。” 苏容妘离开的脚步一顿,深吸一口气才未曾叫自己失态,只去隔间将衣裳重新穿好,回了自己的矮房歇息去。 一夜过去,阁楼上的裴涿邂却是睡的不踏实,临睡下前的欢好延续到了睡梦之中,他与梦中人亲吻缠绵,只是最后面纱摘下,露出的却是他夫人庶姐的模样。 他的心猛跳了一下,叫他倏尔睁开眼眸,眼前确实就在阁楼之中,屋中暖融的味道依旧证明昨夜他的夫人真的来寻了他。 他的头因昨夜的宿醉而阵阵发疼,他伸手抚了上去却是陡然惊厥,他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他起身漱洗时,无意间向外望去,却是正好看见那庶姐正给宣穆梳小郎君的发髻。 不知怎的,他脑中陡然想起夫人说的话:“小声些,别吵到孩子。” 他忙将视线移开,不再去想。 最后,他将这怪异的梦归结到他白日里见那庶姐的面多了几分,又把夫人的背影错认成了她才会如此,只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下阁楼去上早朝时,路过通往那庶姐矮房的月洞门时,他不自觉加快了步子。 苏容妘晨起醒的很早,若是以往,夜里劳累过后次日上午定是要多睡觉一会儿的,可她心里装着事情,倒是醒得格外早了些。 到了下午,裴沉菱身边的丫鬟送了帖子过来:“苏大姑娘,蒋小公爷送了纳妾的礼单来,邀您过去瞧瞧呢。” 第37章 夫妻敦伦不要太过 苏容妘今晨发现来了月事,小腹坠痛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同房频繁了些的缘故,这个月的葵水拖延了几日。 她身子本就不适,却还要强压着脾气,也不愿为难一个丫鬟。 “劳烦去回禀了你主子,我的亲事,还轮不到贵府来做主。” 丫鬟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将这话带给裴沉菱,却反过来又惹得她不悦。 事关二妹的婚事,她自是格外重视,既被苏容妘给拒绝了去,便亲自拿着纳妾的单子来了矮房。 丫鬟推门进来时,苏容妘正在屋中陪着宣穆,开门声将他们二人吓了一跳。 裴沉菱缓步进来,蹙眉将屋中打量了一圈,她华贵的穿着站在这矮房里也是格格不入。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苏容妘身上:“原以为苏氏待你宽厚,未曾想竟只给你安排在这破地方,也难怪你费尽心机去攀附蒋小公爷。” 苏容妘环抱着宣穆向后推几步,周身都是戒备:“妹妹她本也是新嫁妇,能给我一间安身住所已是不易,没什么可不满的。” “是吗?”裴沉菱显然是不信,轻笑了一声,“话说的倒是好听,你既知晓新嫁妇难做,怎得还要去勾搭蒋小公爷,给我二妹难堪?” 她寻了处椅子坐下,即便这屋子早已被苏容妘拾掇干净,她也自持身份,很是嫌恶。 她身后的丫鬟婆子都退到了门外,她瞥了苏容妘一眼,而后将红折子放在桌案上,指尖点了点。 “这是纳妾的礼单,其实纳妾而已,本也没那么多规矩,那样的门户随便准备顶小轿将你抬进去便已是抬举,可小公爷倒是看重你,里面的东西我看过了,准备的很是贵重齐全。” 苏容妘蹙眉推拒:“还请齐夫人莫要擅自替我收了这礼单,烦请如何收下的,便如何退回去。” 裴沉菱闻言却是不耐烦起来:“现下只有你我二人,还有这个半大的孩子,你何必装出这副模样来?” 她将礼单向前一推:“你要想明白,不是所有人家都似我们裴家体面,若是我们有心阻拦,你以为你还能顺利入蒋府?见好就收罢,你要记得感恩,日后莫要忘了我们裴家的恩情,好生服侍我家二姑娘。” 第22章 言罢,她视线落在了宣穆身上:“你们苏家既不认这个孩子,蒋家也不可能收下他,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叫他在这里住下,日后你若是想他,回来看他便是。” 苏容妘气得身子都在抖,将宣穆搂得更紧了些。 裴沉菱盯着她来看,并不觉得这般好的机会她会拒绝。 孩子固然重要,但也得看看孩子的父亲是谁,大好的前程摆在面前,谁会为了一个野种拒绝? 如今装出这副不情不愿的模样,也不过是为了讨要更多的好处罢了。 裴沉菱自以为拿捏住了她,也不去理会她这面上的不愿,等时间拖得久了,事若是真不成了,看看着急的是谁! 她也不愿多待,站起身对着苏容妘道:“拿腔拿调也要有个度,别折腾得过了头,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岂不是白费了你之前的那些心思?” 裴沉菱撂下这句话便带着人离开,苏容妘周身的力气都好似被抽离了去,只是抱着宣穆的手还未松开,这似是她唯一能抓得住的东西。 旁人的安排她阻挠不得,即便宣穆还在她怀中,一双手反过来也抱着她,可她仍旧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要将他们撕扯开来。 她眼前的视线模糊了些,宣穆踮着脚用他的袖子来蹭她:“娘亲不哭,我会保护娘亲的!” 苏容妘心上一阵抽疼,只探身贴了贴他的小脸:“嗯,娘亲不哭。” 她将最后的希望落在裴涿邂身上,只盼着他回来时能有什么好消息。 可裴涿邂并非是独身回来的,还将宫中的太医请到裴府。 原本苏容婵知晓她月事延后,早两日便开始多诵了几遍经,虽是期盼着有孕,但又怪声怪气地叮嘱她:“晚上总要劝着节制些,若是真有了孩子,哪里禁得住那般折腾。” 裴涿邂到苏容婵院里时,也将太医领了过去,夏日里暑气重,她正在院子里吃些冰酪,太医看见她第一眼便道:“既是准备着要子嗣,这生冷的东西夫人便不能再吃了。” 苏容婵面色僵了僵,只能叫人将没吃几口的冰酪撤下去。 每个人的脉都不同,听闻这太医是宫中有名的千金科圣手,她不敢让自己的脉案直接叫他诊去,免得日后会露馅,她随便寻了个借口将苏容妘唤来,透着帷幕后伸出手来,叫太医悬丝来诊。 苏容妘站在帷幕后面,心里免不得有些打鼓,她还未曾来得及说明自己月事已来,故而苏容婵声音里带着期盼:“有劳太医好好瞧瞧。” 苏容婵俯低身子,将自己的手腕探出去,悬丝系在腕间,她透过帷幕看着外面太医一脸的认真,连带着视线落在裴涿邂身上。 她记得昨夜裴涿邂刚说想赶紧要个子嗣,今日便将太医给带了回来,那是不是说明,今日他便已想法子处理了蒋小公爷的事? 不过走神的功夫,便有人上前来为她将手腕上的悬丝解下。 她揉了揉手腕,便听太医道:“夫人身子底子尚可,子嗣缘分也不能太过心 急。” 顿了顿,他又填了一句:“夫人毕竟未曾生养过,夫妻敦伦不要太过,身子长久劳累下去,总归是不宜有孕的。” 苏容妘闻言心头猛地一颤,她未曾低头,便能察觉到嫡妹探究的视线。 厉害些的大夫,自是能一搭脉便能看出一个女子是否生养过。 她强装镇定,在帷幕拉开前去了隔间,而苏容婵则是出了去,先是派人将太医送走,而后才与裴涿邂面对面坐下来。 苏容妘有些紧张地听着外面动静,只听见嫡妹替她来问:“夫君,蒋小公爷那边如何了?听说今日,他给长姐送来了纳妾单子,说要给姐姐过目呢。” 裴涿邂还穿着官服,周身肃凝的气势叫苏容妘一颗心都跟着提起。 可他清凌的声音传入耳中,不含半分情绪:“纳妾之事,除非蒋小公爷转换心意,否则怕是改不得。” 第38章 不要频繁,也没说就此停歇 苏容妘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似有不透风的墙将她笼罩,害得她喘不过气。 而裴涿邂沉稳的声音一字一句入了她的耳中:“蒋家小辈之中,蒋老太君最是溺宠他,只是一个妾室而已,他既喜欢,蒋家便不会阻挠。” 他顿了顿道:“幸而二妹的亲事尚有转圜的余地。” 苏容妘心中一阵阵泛起凉意。 最后,竟是只有她一人陷入泥潭不能脱身。 苏容婵自然也是不想叫事情这般发展下去,低声又问一句:“夫君,当真没法子了吗?” 裴涿邂侧眸看她:“婵娘,她毕竟是苏家人,小公爷要纳苏家女,我做不得干涉。” 他向来不会去管无关紧要之人,若非昨夜他答应了夫人,今日他并不会多费半点心思去探听此事。 只是他想起昨夜夫人的柔声软语,又看了看面前人,觉得夫人与昨夜有些微妙的不同。 许是因为是夜里,她才会无所顾忌地提出心中所想罢? 裴涿邂伸出手来想拉她,对她稍加安抚,却是在指尖触碰到她之时,被她直接给躲了开。 苏容婵将手收回袖中,强忍着才没叫面上露出不耐:“夫君,蒋家纳妾就不挑拣身份吗?” 她没将话说明白,但在场的人都知晓内里含义。 苏容妘未嫁有子的事不是秘密,蒋家人但凡有心便能查到,难道就半点都不在乎? 裴涿邂沉默了一瞬:“虽则名声不好,但也是正经良家子。” 良家子,便是比青楼楚馆中的姑娘要强些。 苏容妘听罢这话,手攥得紧了紧又重新松开,直到听见外面嫡妹的话:“姐姐真是命苦。” 嫡妹轻叹两声,而后说到了正事上:“方才太医那般说了,夫君今日可还要留宿?” 裴涿邂看着她,唇角动了动,却还是低低应了一声:“嗯。” 虽则说不能太过频繁,但也没说要就此停歇。 子嗣的事还是要紧,至今成亲已有月余,若是下个月还未曾听到好消息,怕是长姐又要插手他的房中事。 苏容婵颔首应了下来,趁着裴涿邂回去换下官服的功夫,她到了苏容妘面前,忍不住啧啧两声:“姐姐,看来你昨日的枕头风吹得也不怎么样。” 苏容妘闭了闭眼,喉间的苦涩一点点叫她的舌尖要没了知觉,稍稍缓和了一瞬她才道:“我来了葵水,今日不能与他同宿。” 苏容婵双眸倏尔睁大:“你为何不提前说?” 那今夜裴涿邂要如何搪塞? 苏容婵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死死盯着苏容妘,冷笑一声:“你故意的是不是?” 苏容妘抬眸回看她:“我没这个心思,只是事发突然,我还未曾来得及告知你。” 她扯出个笑来,好看的眸子微微眯起:“你们终究是夫妻,倒不如现在你便亲自上场罢,要不然等我去了蒋家,你还能叫谁来替你?” 裴涿邂也不是傻子,同一个女子欢好那么多次,突然换了人,他岂能分辨不出来? 男女欢好,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反应与感觉,尝试过后又中途换人,怕是裴涿邂刚进了屋子便能察觉出不对来。 苏容婵面色一瞬的失态,但很快便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后伸手去拉她:“姐姐说什么气话呢,我费了这么大劲儿将你带进裴府来,哪里舍得叫蒋小公爷给占了去,你且好好同我说说他为何看中了你,说不准还能有什么旁的法子呢?” 苏容妘看着面前嫡妹一张无辜又关切的脸,心里一阵阵恶寒。 她将自己的手抽回,沉思片刻道:“他似是个老手,想必看上了、得手了的人定然不止我一个。” 若非是经常做这种勾当,岂能在裴府见到她的第一面,就敢大胆来调戏她? 苏容婵想了想,心中有了主意:“我想法子去探听,定会帮着姐姐解决了这事,姐姐可要好好谢谢我呢。” 她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笑意盈盈道:“礼尚往来,今夜夫君过来,姐姐可得帮我好好给遮掩过去,切记不能露出什么马脚来,否则不等蒋家上门迎你,你便要折在夫君手上了。” 她口中说着威胁的话,视线一寸寸在苏容妘身上游走,最后落在了她的小腹上,下意识便要伸手覆上去,只是还未等触碰到,便被苏容妘给躲了过去。 “你做什么?”她眸色语气皆是戒备。 苏容婵挑了挑眉,探究的眸子扫视她,好似能把她彻底看透一般。 “姐姐,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何方才太医会说姐姐未曾生养过呢?可姐姐身边有了那般大的孩子,你说,是不是那个太医院的太医,是徒有虚名呢?” 苏容妘觉得自己脊背都在冒着森森凉意。 嫡妹果真将太医言语里的话主意到了。 她尽力维持着面色不变,恍若未闻:“我哪里知道,许是随口一说罢,毕竟裴家新娶的夫人总不能是个生育过的妇人。” 第23章 她回看过去,一字一句说的坚定:“宣穆是我的命,谁都不要想将我们分开,若是蒋家最后还是要纳我为妾,我若是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来,妹妹可不要太过惊讶。” 苏容妘这话里还透着淡淡的威胁,嫡妹耸耸肩,没再说话。 裴涿邂再次来正院之前,苏容妘一直没离开,她肚子仍旧疼着,坐在下人安排的偏房里半晌动不得。 直到天黑沉了下来,她进了嫡妹的房间之中等着裴涿邂进来。 门被推开的动静传进了耳中,她抬眸看去,男子缓步向自己走来,苏容妘喉咙咽了咽:“夫君,我今日来了月事,怕是不能与夫君同宿了。” 她也是有些庆幸自己来了月事。 昨夜本就是格外劳累,因着那助兴之物裴涿邂格外动情,腰身也好似更有了力气。 更是因为她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将自己完全献出去,尽力去配合他的辗转,却未曾换来蒋家的事顺利解决。 她的心凉沉的厉害,只是未曾想到,裴涿邂闻言非但没离开,竟然仍执意走到她面前:“无妨,我今日来陪陪你便好。” 言罢,他眉心动了动,语气待着些不易察觉的怀疑:“既来了月事,白日里怎得还要吃冰酪。” 第39章 夫君,求你了 苏容妘不知什么冰酪的事,但观裴涿邂微微蹙眉的模样,觉得他说不准是怀疑自己不愿同宿才谎称来月事。 她含糊答道:“一时嘴馋,日后不会这般了。” 裴涿邂没说话,只缓步靠近她,而后在她身侧坐下。 女子来月事时,是断不可同房的,他本也没想做什么,只是觉得蒋家的事许是会惹她不高兴。 他不是什么心软的人,可是想起昨夜他的夫人陪在他身边半夜,也只有这一件事所求,他想了想,便决定来留宿补偿她。 他缓缓伸出手,只是在触及她细嫩的手时,想起白日里夫人对自己的躲避,他顿了一瞬,但还是继续向前,一把将她握住。 她这次没躲避,只是也未曾回应,裴涿邂低低开口:“身子既不舒服便睡罢,等你睡下我再走。” 这是极为温情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多少有些违和。 可他这话听在苏容妘耳中,非但没有感受到什么暖意,反而脊背猛地绷紧。 她如何能放心在他面前睡下? 苏容妘慢慢将自己的手抽离,颇为尴尬抗拒:“还是算了罢,夫君白日朝中事忙,合该早些回去歇息。” 裴涿邂也不知为何,面前的妻子倒是叫他心 里不受控地泛起丝丝缕缕的怜惜,他干脆直接将她抱着翻身上榻,从后将她环抱在怀中。 “啊,夫君——” 苏容妘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便要挣扎,只是力气太过悬殊,只能由着他手臂收紧。 他低沉的声音在耳后响起:“别动。” 苏容妘呼吸都似停滞了下来,她喉咙咽了咽,后背紧贴他的胸膛,感受渡来的暖意。 只是之前的拥抱都是在极致欢愉时的下意识相拥,她从未在清醒的时候被他这般抱过。 可即便是习惯了亲近与欢好,这相拥之感叫她格外抗拒,她能感受到他胳膊的重量,抚着自己手背的触感,还有……下面的一团火热。 她已尝过人事,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想避开些,只是身子稍稍一动便听到身后人闷哼一声。 “为何不睡?” 苏容妘嗓子发干:“你这般,我睡不下。” 裴涿邂没说话,但苏容妘察觉到身后的火热已稍稍远离了她些。 她长呼一口气,可紧绷的身子始终放松不得,她闭上眼睛,尽可能叫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最好是装作睡下好叫他离开。 只是裴涿邂好似很了解她,即便她平稳呼吸一动没动,他也能分辨得出来她究竟真睡假睡,十分守信地抱着她,陪她躺着。 身子的乏累与小腹的坠疼还存在,苏容妘闭上眼,她确实有些困倦,自以为半睡半醒的迷糊一觉最能瞒过他,只待他主动离开,自己便能警觉醒来。 可她再次睁眼时,是晨起稀薄的日光洒了进来,正正好好透过梳妆台上的镜子晃了她一下,她猛然惊醒,不过稍一转头便清晰看到裴涿邂一张清俊的脸。 她呼吸一滞,心险些都要跳出来。 她怎么就一觉睡到了这个时辰? 她睡在床榻内侧,裴涿邂的胳膊还被自己枕在脖子下,她的心跳动得厉害,稍稍回身要起来,而裴涿邂却是在这时向她这边翻身,胳膊重新将她环抱住。 他眉心微动,睫羽亦跟着颤了两下,似是要醒,而苏容妘被他搂抱着动也动不得,双眸也因紧张而睁大。 此刻,听他低低开口,暗哑的声音传入耳中:“莫要动了。” 她的心似在胸膛之中打鼓,连带着耳中都跟着嗡鸣,她喉咙咽了咽,尽可能压下自己的紧张。 苏容妘从未离裴涿邂这般近过,就如同在夜里他看不清自己的容貌一样,自己也看不清他,可如今他的眉眼在眼前却是格外清晰。 亲吻她时充盈着侵略的唇,还有与她欢好时会无意识剐蹭她,引起她战栗的高挺鼻梁,彼时都叫她看得格外清晰。 许是她的眸光太过灼热,裴涿邂眉心动了动,眼眸慢慢便要睁开,苏容妘身子都在抖,可却被他牢牢抱着动弹不得半分。 正是关键的时候,苏容妘直接双手握紧他的寝袍,将头埋在他怀里。 裴涿邂慢慢睁开眼时,看到的便是她的发顶。 他知道怀中人醒了,眼底还带着未曾清醒的迷离:“什么时辰了?” 苏容妘闭了闭眼,想要装睡的打算被扑灭。 “夫君,还早呢,继续睡罢。” 裴涿邂低低应了一声,稍稍动了动调整了下姿势,这倒是比方才搂的更紧了。 苏容妘咬咬牙,只能将自己的脸埋的更深,等着他再次睡下。 她尽可能将自己呼吸放平稳,却还是控制不住后背生出冷汗。 “不舒服?” 裴涿邂的手落在她背上,一寸寸拂过:“为何你在抖?” 他的声音似催命符一般,苏容妘喉咙咽了咽,脑中飞快想着应对的法子。 最后,她的声音从裴涿邂怀中传出,闷闷的:“我、我想小解。” 话说出口,苏容妘认命地闭了闭眼。 裴涿邂似是也没想到她会这般说,沉默一瞬后却是轻笑出声。 而后他松开了手:“去罢。” 可如此这般,倒是叫苏容妘的埋在他怀中的动作显得颇为突兀,她甚至能感受到,裴涿邂狐疑的眸光正落在她身上打量着。 裴涿邂伸出手来搭在她肩膀,要将她扶起,苏容妘急促唤他:“夫君!” “嗯?” 苏容妘声音似染上了哭腔:“夫君,你能闭上眼不看吗?” 裴涿邂不说话,她攥着他寝袍的力道更紧了:“夫君,求你了……” 她声音有些无助。 她如厕时裴涿邂自然是不会看的,可她抬头起身,而后当着他的面出门,裴涿邂又怎会看不清她? 苏容妘就这般僵持着,缩在他怀中不出来。 裴涿邂能感受到她的不自然,甚至能格外清晰地感受到她身子在发颤,他想,他的夫人是内敛的性子,许是在害羞罢。 他觉得有些好笑,无奈道:“好。” 苏容妘似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她在床榻上随便抓了抓,也不知捞到了什么东西,直接去覆上他的双眸,掌心也顺势贴上去。 裴涿邂没反抗,任由他施为,这叫她松了一口气。 她撑着他的胸膛起身,从他身上爬过去,压过他的手臂与小腿,并非是她故意,而是身上薄被早就绕在他们身上,将他们拉的更紧,她要翻过去下榻,做不到一点都不触碰。 终是下来踩到了鞋,她又叮嘱了一句:“不许睁眼。” 许是因为平日里哄宣穆习惯了,她说话声音带着些柔和的威胁,又似是诱哄。 裴涿邂的喉结动了动。 她松开了手,急忙提着寝袍裙角,忙向外跑去。 却是不知挡在裴涿邂眼前的只是一个薄纱,他透着一层纱向外看,正看到离开之人的背影。 裴涿邂心念微动,竟生出了同那日在阁楼上相似的感觉。 为何这个背影,同苏家庶姐这般相似? 第40章 主动搂她睡了一个晚上 苏容妘出门时,有丫鬟在门口等着,看见她时面色有些怪异,但却什么都没说,赶忙带着她去了隔壁偏房。 苏容婵早已等着她,应当是一夜未曾睡下,身后的丫鬟在摁揉着她的额角缓解头疼。 听见苏容妘进来,她睁开双眸,眼底尽数是冷意,没了以往那种假模假样的慈悲。 “姐姐若是再不出来,我可要叫人进去捉奸了。” 苏容妘心下一沉,她明白嫡妹的意思。 第24章 在裴涿邂发作之前先先下手为强,只要带着人进来捉奸,便能解释为何她会出现在那,如今蒋家的事就在面前,很容易便想到是她走投无路,这才设计爬上了裴涿邂的床。 “只是身子不适,不小心睡下了。” 苏容妘沉闷地叹气一声,眉头蹙的很紧,很是忧心道:“他说等我睡下便走,我也不知为何他会留下来。” 以往无论折腾到多晚,他都不会留宿,今日倒是破天荒改了性子。 苏容婵唇角勾起一抹笑来:“如此说来,夫君还真偏宠你,竟主动搂着你睡了一个晚上。” 她这阴阳怪气的话吐了出来,叫苏容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其实她更怕的是叫裴涿邂养成了这个习惯,今日她可以用如厕来做幌子,日后若是裴涿邂日日留宿,她能日日晨起都如厕吗? 可就在此时,门外却传来裴涿邂的声音。 “夫人可在里面?” 苏容妘心头一颤,他为何来了? 她与嫡妹对视了一眼,迅速将自己离开前与裴涿邂说的话都重复了一遍,忙躲在这屋中的屏风后面。 外面的丫鬟拦不住裴涿邂,没有主子命令也不知如何来遮掩,支支吾吾惹得裴涿邂面色冷沉,直接推门进了来。 屋中确实有人在,也确实是他的夫人。 只是他的夫人穿戴十分整齐,与从他榻上离开时不同。 裴涿邂眯了眯眸子,女子的衣衫穿戴都这般快吗? 他带着侵略性的眸光落在苏容婵身上,屏风后的苏容妘亦是脊背发凉,连气都不敢喘。 嫡妹反应的极快,当即面色羞赧:“夫君怎么跟来了,现下还没到早朝的时辰呢。” 裴涿邂没说话,只是盯着她来看。 他出来是因为心中存疑,阁楼上那夜看错许是因为他痴醉了酒,可今晨他分明很是清醒。 他仔细将面前的夫人看了 一遍,虽是同苏家那个庶姐相似,但他只看一眼便能察觉出不同来。 难道是只有背影相似吗? 苏容婵面上羞意不退,拧着身子侧过去,很巧得规避了他的视线:“夫君,还有下人在呢,这般盯着我瞧,不合适的。” 裴涿邂闻言这才收回视线,只是不知为何,面前的妻子竟叫他生不出昨夜那种怜惜之情。 会是因为她华贵的衣衫,和妆容勾画过的眉眼吗? 苏容婵也大概感觉到他盯着瞧的是什么,以为他是对自己整顿好的装束生了疑,当即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面颊:“是我今日的妆容不好看了吗?确实是方才画的匆忙了些。” “日后不必如此。” 裴涿邂声音淡淡的,心中原本想将人唤回去再躺一会儿的心思,也悄然歇了下去。 如今困意全无,裴涿邂伸手捏了捏眉心,还是依照习惯伸出手来:“走罢。” 苏容婵眼神躲闪,最后深吸一口气,手伸过去时还捏着帕子,正好用帕子将二人的掌心隔开。 亲眼看见二人出了门,苏容妘这才松了一口气,手撑在屏风上缓和了好久。 她如今待得这个偏房能依稀看到隔壁的情景,想来嫡妹一晚上都在这里,就是怕她被裴涿邂发现什么端倪。 她凑近过去些,看着嫡妹为裴涿邂穿戴好衣裳,官服已经被下人那了过来,有嫡妹这个正头夫人在,便是由夫人来服侍穿衣,也是彰显二人夫妻情浓。 嫡妹面色乍看之下是如常,但苏容妘却能看出来,她很是不耐烦做这种事。 而裴涿邂的视线一直落在面前的夫人身上,看着她在自己周围走动,为自己穿衣,他突然开口:“还疼吗?” 苏容婵反应了一瞬才想起来,说得是月事。 她颔首摇头:“已经不怎么疼了。” 裴涿邂没说话,但视线却紧盯在她身上,趁着她背对着自己时,仔细来端详她的背影。 他心中有了结论,夫人的背影与她的庶姐虽是相似,但他能看得出来不同。 身量虽是相同的,但他的夫人许是因为被家中正经教养过的缘由,敛眸颔首习惯了,无论做什么时都会微微躬身,礼数十分周全。 可苏家那位庶姐便不同了,不通京中礼仪,以至于举手投足的幅度都会大一些,相比即便是站在其他女子之中,也能一眼看得出来。 他微微蹙眉,既是两个不同的背影,他为何会连着两次都看错? “夫君,该戴官帽了。” 苏容婵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只是手捧着他的官帽,因着他身量欣长,她若是给他带上,怕是要同他贴的很近才行。 裴涿邂伸手将官帽接过来,却动作倏尔一顿,似有感应般,一双锐利的眸子直接向墙角处看过去。 这墙角同偏房紧一墙之隔,而苏容妘正透着墙角镂窗看过来,竟就这般被他发现,触不及防对上他凌厉的双眸—— 第41章 被掏空了身子 裴涿邂凌厉的眸光扫过来,苏容妘觉得自己似被看透了一般,忙俯身低下。 “谁在那边?” 他陡然开口,不等旁侧人反应,便径直过去。 苏容妘忙拉来衣裳将自己的寝衣遮住,顺势翻窗而出。 裴涿邂走到墙边时自是发现了镂空的浮窗,他视线扫过去,看到里面对应的,正好是方才偏房的布景。 婵娘嫁过来之前,这屋子有照她喜好重新修缮过,那她究竟知不知这镂空浮窗的事? 他沉思一瞬,没说话。 苏容婵恍若未觉般上前,直到看到窗后面没有人,捏紧帕子的手才缓缓松开:“夫君瞧什么呢?” 她这才明显地探头看过去,笑着解释:“我夜里不习惯叫人伺候,便叫人凿了这小窗。” 裴涿邂低应了一声,没说什么,只是又深深看了浮窗那边,而后叫她好好歇息,便离开了正屋。 苏容妘那边疾步回了矮房,彼时宣穆还睡着,她喘匀了呼吸才寻了个圆凳坐下来,只是无论如何,她都能感受到身上残留的属于裴涿邂的温度。 夏日天长,到了下午申时天还未曾彻底黑下。 蒋礼墨这边的事还未曾有个彻底决断,那边宋郎君也递过来帖子,邀她酒楼一叙。 其实这并不合男女相见的规矩,但对比起蒋礼墨这边,宋郎君也算是条出路。 苏容妘按时赴约,小二引着她上了三楼包厢,门刚被推开,便闻到了颇为浓的脂粉气,而宋郎君正端坐在圆桌旁边,瞧见她时即刻起身,迎她入座位。 “那日咱们在茶楼,苏姑娘怎得就走了?”宋郎君面色有些难堪,“是不是我离开的太久,惹了姑娘不快。” 苏容妘摇摇头,却也不好把遇到蒋礼墨的事说出来。 她盯着宋郎君看了看,他眼下黑青,许是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方才闻到的那股脂粉香是来自他身上,他来之前,应当是去见了那个伶人罢? 苏容妘有些不自在地掩唇轻嗑了两声:“宋郎君邀我过来,所为何事?” “苏姑娘可是许了蒋小公爷为妾?”宋郎君搓了搓手,“姑娘,这议亲的事分明是咱们两家先谈的,得有个先来后到才是,若是你早就与蒋小公爷有来往,还要拿我做幌子,这可就是你不讲究。” 苏容妘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身子稍稍向后靠:“是蒋小公爷一厢情愿罢了,我不愿与他有什么牵扯。” 宋郎君闻言眼眸舒尔一亮:“好,如此就最好了,其实我今日来也是想与姑娘商议婚事的,若是姑娘愿意,下月初三便是个极好的日子。” 苏容妘一怔,怎得这般快? 宋郎君似是猜到她心中想的什么一般,抿唇笑了笑:“确实匆忙了些,但好亲事总归是要抢的,你如今这年岁这身份,嫁给旁人也顶多是做妾,但我不同,我愿以正妻之礼相待。” 他眼底闪着精光:“就是这过的礼,就给不得太多了,我娘手里有一间铺子,我瞧着挺好了,便就这样罢。” 苏容妘静静瞧着他,也想先听他把话说完。 宋郎君似是早就算过这笔账:“若是娶未嫁的姑娘,自然是三媒六聘,只是你这……说好听些是二嫁之身,咱们就别讲究那么多。” 只是言罢,他稍稍探身:“苏姑娘,就是不知你这嫁妆能给出多少来,苏家之前不过是一介商户,都能帮着圣上打下江山,这是何等家底啊,听说我那未来岳丈年前包了片茶山,不知能否给你陪嫁来一二?” 一间铺子,就想同她来换茶山? 苏容妘忍着想笑的冲动,眯了眯眼身子往后躲了躲:“我在杨州长大,不知苏家家底,只怕是要叫宋郎君失望了。” 宋郎君摆摆手:“你这说得是哪里话,你怎么说都是苏家的女儿,他们还能不管你?裴家不是还会出一份嫁妆吗,你可知能有多少?” 苏容妘摇头:“我也不知,不过许是也不会很多,宋郎君家中……如此拮据吗?” 第25章 她记得之前裴涿邂派来的人说,与她相看的郎君家底都很是殷实的。 看来殷实归殷实,她嫁过去,那些银钱与她无关也就罢了,竟还得叫她往里填补。 “话也不是这般说的,毕竟是成婚嘛,苏姑娘这情形嫁过来,我可是吃亏的。”宋郎君眼底免不得有些失望,却还是在盘算着,“嫁妆不丰也无妨,裴家势大,我父亲这么多年来任职一直勤勤恳恳,裴大人能帮着升迁一二也是成的。” 见苏容妘依旧是摇头,宋郎君有些不耐烦了:“你怎得什么都没有,如何敢来与我相看?若不是我现在问清楚,还当真要被你骗了去。” 苏容妘抿了抿唇,到底是没忍住:“如何是骗呢,宋郎君怎得不说是你来相看之前,想得过于多了,我是嫁人,又并非要花钱给打发出去。” 宋郎君面上终是不再装,露出些鄙夷来:“你还能嫁得什么样的人家?不过就是苏家裴家嫌你丢人,联合起来给你买个好去处,把你带回来的那些糟名声给洗下去罢了,要我说你聪明些,伸手去要一要,哪里能随便就被人给打发了?” 他开始出主意:“现在是他们怕你赖在家里,你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随便去闹去要,他们能不给?你现在就去,等事成了派人来告诉我,我立刻上门求亲,你看如何?” 他话音刚落,门竟是被人一脚踹开,吓的宋郎君险些咬到舌头,双眸圆蹬看向外面。 苏容妘也跟着回 头,却赫然瞧见蒋小公爷面上噙着笑,缓步走了进来。 他径直到了宋郎君旁边,也不管人是不是已被他吓的发抖,自顾自颇为客气地拱了拱手,但下一瞬,他身边的人便已经伸手将其压在桌面上。 蒋礼墨做在圆凳上,迎着宋郎君惊恐的眸光,笑得无害:“宋兄怎得还背着我抢人呢?” 他拿起桌面上的酒壶,内里装着女子也能饮的甜酒,他打开闻了闻便丢到了一旁:“竟还想着生米煮成熟饭那一套,你宠的那个小玉红给你出的主意?” 宋郎君叫也不敢叫,吼也不敢吼,面上的惊恐似达到了顶峰,额上的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流:“没、没有的事。” 蒋礼墨摆摆手,压着宋郎君的人当即把他扔了出去,转而蒋礼墨手撑在桌子上:“啧啧,他方才那些话我都听不下去了,你竟还能忍。” 他轻笑出声,看着苏容妘的眸中竟有那么一瞬的痴迷:“原来,你就只对我有脾气。” “你跟踪我?” 苏容妘觉得胃里翻涌上来一股恶心,在蒋礼墨对她伸出手来之时猛地躲开起身,可却被身后站着的两个随从给压了下来。 “妘娘,上次便让你走了,这次哪会让你有机会故技重施?” 苏容妘心里一阵慌乱,压着她肩膀的两人明显练家子,她挣脱不得。 蒋礼墨抚了抚酒壶,刚站起身来,便被苏容妘狠踹了一脚在膝头。 他吃痛嘶了一声,却是更为兴奋起来,他一把捏紧苏容妘的下颚,将甜酒灌进去—— 第42章 等药劲上来,也不知有多风骚 苏容妘的肩膀和胳膊被压着,下颚也被蒋礼墨死死钳住,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得。 甜酒有一半灌进口中,另一半却是顺着脖颈流到了衣襟里。 蒋礼墨看得眼热,伸手想要把她的衣衫褪去,只是手刚伸过来,便被苏容妘咬了一口。 手上钻心的疼叫蒋礼墨后退几步,他抬手一瞧,上面的牙印清晰可见,还有血珠在往外涌。 “真不老实的,等药劲上来,也不知能多风骚。” 却如他所说,苏容妘很快便觉得头脑昏昏沉沉,她咬着舌头强维持清醒,只是身上却半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她察觉到有人将她抬到了床榻上去,手腕似被东西缠绕起后又猛地收紧,模模糊糊她听到蒋礼墨低低骂了一句:“姓宋的是不是下面不成了,居然只下蒙汗药,这能成什么事!” 旁边似有人附和:“就是,难怪他好男风,原是个只能看不能吃的废物。” 哄笑声传入耳中,而后听得脚步声渐渐远去,门开了又合上,屋中重新只剩下她与蒋礼墨两人。 这回苏容妘再是挣扎不得,只能任由他的手一点点从面颊上抚过,而后向下,去将她外衣系带解开。 里面她只穿了一件肚兜,蒋礼墨似还有些可惜:“早知是迷药便不给你吃了,跟条死鱼一样有什么意思?” 只是外衣掀开,还未曾等到他下一步动作,便看到她腰间有一条系带。 蒋礼墨眉心蹙起,猛地松手:“月事带的系带?你竟来了月事?” 他面色难看起来,女子来月事是最晦气的时候,若是欢好一番,岂不是要将晦气传到他身上? 他心中失望又恼火,可就在这时,门猛地被打开,他慌忙回头看去,却见到门口之人穿着绯红官袍,清隽欣长的身影立在面前,周身萦绕肃杀之气,深不见底的黑眸向他看来。 “蒋小公爷,好雅兴。” 裴涿邂立在门口,身后是被捆成一团的蒋家随从,他视线向屋里望去,便瞧见小榻上躺着人。 藕粉色的肚兜将身子所有好光景皆遮住,可他眼力不差,能看得清榻上人白皙的肩头与手臂。 他眉心紧紧蹙起,抬手示意身后人不必进来,而后独身上前去,将自己官袍退下盖在她身上,动作时别过脸去未曾多看。 身上被遮住,他才回过头,却是看见苏容妘双眸合上似沉睡了过去,而手腕被系带绑在床头。 他眸中冷的骇人,直接抽出随从腰间佩剑将那系带斩断,而后剑尖直指蒋礼墨心口。 他面色冷沉,眸中闪过一丝杀意:“你与家妹婚约尚在,竟做出如此勾当,蒋小公爷当真是厉害的很。” 蒋礼墨被他骇得双腿发软,却还是梗着脖子:“裴兄,哪个男子没个通房妾室,你这般生气做什么,妘娘我也是要纳的,反正她早晚都是我的人,我与她私下见面又如何?” 裴涿邂冷笑一声,倒是将剑收了回去。 “你的纳妾文书可有?” 蒋礼墨一怔,如今事还没成,纳妾文书确实没有。 裴涿邂厉声道:“来人,将小公爷扭送至官府,告他强占民女之罪。” 他指向苏容妘手腕上的红痕:“物证在此,我与宋郎君乃人证,一切交由官府查办。” 蒋礼墨眼里闪过一瞬的慌乱,眼看着裴涿邂的人要上手来抓他,他猛地挣扎开:“谁敢动我!” 可裴涿邂身边的人同主子一样不近人情,还要来抓他,蒋礼墨心在狂跳,赶忙道:“裴兄有话好说,我与裴二姑娘的婚约尚在,此事闹出去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裴涿邂仍立在那,森森冷意逼得蒋礼墨心中满是后悔,今日当真是诸事不宜。 见他不说话,蒋礼墨忙撇清关系:“裴兄,咱们是姻亲,何必为了个女子这般,我动都没动她,哪里至于去报官。” 他眼珠子一转,直接把脏水往宋郎君身上泼:“我今日是凑巧来此,进来便看到妘娘成了这副模样,这厢房是宋郎君定下的,甜酒也是他准备的,我可是好心进来。” 他伸手去指矮榻上的人:“我可没强占她,她来了月事,我便是想动也动不得!” 听到月事二字,裴涿邂眉心一动,看着蒋礼墨的视线充斥怀疑与探究。 蒋礼墨以为他不信,说得急了起来:“我也没去褪她下裳,我是看见她腰间系的系带了。” 月事带的系带要绕至腰间打下结扣,昨夜他夫人睡下时,他也蹭摸到她腰间的系带。 他沉默着没说话,被泼了脏水的宋郎君在门口听着一切,顿时急了:“裴大人,他分明是胡说!” 二人互相都知对方心中是什么心思,也都怕被裴涿邂送进官府去,即便是未必能出什么事,那丢一场人也是够他们受着的。 裴涿邂抬手:“莫要吵闹了,既如此便都回去禁足,待苏大姑娘醒来在由官府的人去羁押。” 二人心里打鼓,但却被裴涿邂身边人给逼着带了下去,彼时屋中只剩下他与苏容妘二人,榻上人衣衫不整,他也不好上手,更不能随便叫酒楼的人进来,免得再把此事给传了出去。 他站在榻旁,看着自己的外袍裹在女子身上,她虽在睡梦之中,睫羽却是一直在轻颤,许是被魇住了,呼吸有些急促,外袍随着她的动作有滑下来的趋势。 裴涿邂想也没想便伸手去拽,却是在这时,苏容妘从梦中惊醒,正好看见面前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她陡然想起自己这是在什么地方,昏睡前又发生了什么,她什么也不顾,直接一口咬了上去。 下口的一瞬便听见旁边有男子闷哼一声,她顺着看上去,却陡然发觉,这双手的主人,竟是裴涿邂—— 第43章 她这模样,看着便叫人想蹂躏 苏容妘头脑还是有些迷糊着的,她盯着裴涿邂怔怔看了半响,都分辨不出面前的人究竟是真的,还是纯粹是她幻视。 第26章 若是幻视……可她在这种情况下能幻视出裴涿邂来,也怪可怕的。 “苏大姑娘,醒了?”面前人开了口。 嗯,不是幻视。 苏容妘喉咙咽了咽,在裴涿邂收回手时,看见上面浅浅的牙印,她觉得齿间莫名有些酸胀。 “抱歉。” 苏容妘慢慢起身,手腕上因挣扎而留下的红痕还有些疼,她下意识攥紧身上的外袍,却是闻到了这外袍上属于裴涿邂的清冽味道。 这种感觉叫她觉得这外袍有些烫手,趁着裴涿邂侧身回避时,她忙将自己衣裳穿好。 裴涿邂回身过来:“苏大姑娘,今 日的事你作何解释。” 苏容妘大抵能猜到些,她身上没什么不适,应当是因为裴涿邂及时阻止了去。 她清了清嗓子,将自己昏迷前宋蒋二人都做了什么尽数道了出来,而后,她抬眸发问:“妹夫为何会来此?” “凑巧路过罢了,正好碰宋郎君,他便同我告了状。” 他深深凝视着面前人,她面上血色褪去,容貌倒是更为白皙,发髻也稍稍有些凌乱,一双眸子带着水雾,眼尾也泛着红,却莫名透着股倔强来。 一个女子这副模样,难怪惹人蹂躏。 他双眸微眯,指尖轻点着桌面,难辨喜怒::“苏大姑娘,我不知裴家竟然容不下你,叫你费尽心思跑出来,惹出事端。” 若非他今日凑巧路过,若非宋郎君心有不甘有意告状,怕是真不知会发生何事。 苏容妘手攥的紧了紧,她也在后怕,但却是咬紧牙关:“宋郎君递了帖子,我如何能不赴约?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裴涿邂轻嗤一声:“苏大姑娘,他是外男,你一待嫁之身——” “就因如此我才要去见他,如今唯有宋郎君能帮我,我如何不能来试一试?” 裴涿邂眉心蹙起:“帮什么?” 苏容妘幽幽看他:“我不愿为妾,即便是入宫为妾我亦不愿,可苏家巴不得我能入了国公府,裴家长姐也盼着我能看着亲戚情分替二姑娘笼络郎心,我只能想法子把自己嫁出去,这还有错?” 若是她孤身一人,自是谁也奈何不得她。 可她有宣穆,有软肋,与她之前面对的乡霸富户不同,京都之中的权势胁迫施压过来,她根本挣脱不得。 裴涿邂睫羽动了动,神色复杂,沉默了一瞬才道:“今日的事由你来决断,若你要报官,我可为人证。” 言罢,他直接起身,带着外面守着的人出了这间厢房。 苏容妘愣了一瞬,但也后知后觉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不愿意掺和进来,但她若是要追究今日的事,他不会阻拦。 苏容妘又独身坐了一会儿才感觉力气回来的差不多,只是起身时才发现裴涿邂的外袍还在这。 这倒是难办了起来,若是专程去还给他,反倒是弄的不清不楚,但若是不还,说不准还要怀疑是她自己私藏起来。 她拿着外袍出了酒楼,看见门口有乞儿,便顺手给了过去,若是被发现了顶多骂她两句分没分寸,也总比说她有意攀扯私交的好。 外袍脱手,她四下里去看自己来时的马车,却是听到背后传来裴涿邂的声音:“苏大姑娘竟还有心情做善事?” 苏容妘身子一僵,慢慢回头时,正看到裴涿邂坐在马车之中,他修长的指尖将马车车帘掀起,狭长的眸子微眯,视线落在那拿着他外袍的乞儿身上。 苏容妘:“……妹夫怎得还没走。” 扔人家的东西被看到,苏容妘确实觉得尴尬心虚。 不过看到了也好,省得过后裴涿邂问她外袍下落,还得费心思去查证。 她上前几步,说出了原本便想好的说辞:“那乞儿可怜的很,我便擅自做主了,妹夫若是不喜,我去要回来就是。” 裴氏的麒麟子,自是不会缺一个外袍,也不愿跟乞儿去讨要东西。 苏容妘露出一抹笑来,竟难得透着股往日里没有的狡黠。 裴涿邂挑了挑眉:“苏大姑娘为何知晓那外袍是我的?” 他似笑非笑道:“莫不是,苏大姑娘早便醒了,故意装睡?” 苏容妘身子一颤,竟是把这一茬给忘了。 那外袍上沾染裴涿邂的味道十分明显,他平日里极为讲究,衣裳亦染着他独有的松雪般的味道,她与他交颈多次,如何能判断不出来? 可这个理由,她没法说。 她抿了抿唇,尴尬吐出两个字:“猜的。” 裴涿邂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深深看了她一眼:“苏大姑娘若是没什么事还是早些回去,免得再惹出什么事端。” 言罢,他指尖收回,随着车帘落下马车扬长而去。 苏容妘站在原地,略微懊恼地闭了闭眼,这时她来时那辆马车的马夫姗姗来迟,带着她回了裴府。 酒楼之中的事,自是瞒不得嫡妹。 苏容婵眉心蹙起,张口便是指责:“姐姐,你惯会给我找事,若你当初离那蒋小公爷远些,怎会生出如今这些变故。” 嫡妹闭眼默念了句阿弥陀佛,只道女子不修德,果真要惹事生非。 只是报官一事还未曾有定论,蒋家竟是派人送来了拜帖,含糊说了酒楼之中的事,前前后后只用一个误会来搪塞,最后倒是请裴家的人一同过去吃席面,化干戈为玉帛。 裴沉菱那边虽觉得蒋礼墨事做的有些过了,但却也觉得此事一个巴掌拍不响,苏容妘也定有她的问题。 一同去蒋家的路上,她都未曾正眼看过一次苏容妘,连带着裴浅苇神色都是怏怏的。 到了蒋家,苏容妘走在一行人的最后面,远远看见蒋礼墨与国公夫人站在一处。 随着走进,国公夫人面上一团和气去拉裴沉菱,而蒋礼墨已经没了昨日在裴涿邂面前的胆怯模样。 只是远远立在那,那双阴鸷的眸子便穿过裴家的诸多女眷,最后径直落在苏容妘身上。 趁着国公夫人与裴沉菱寒暄的功夫,苏容妘看见他唇角动了动,似是在说—— 你跑不掉。 第44章 妙龄孀居,岂能安分 苏容妘身子一瞬的震颤,后脊背都跟着发凉。 彼时国公夫人请众人进去落座,尤其关照裴浅苇。 “礼墨他素日里最是老实本分,一点出格的事都不会做,好孩子,你们夫妻之间也莫要生出什么嫌隙来。” 这话便是蒋家的态度,他们还认这份亲,也看重裴浅苇。 听闻这话,裴浅苇那颗似被油烹一般的心终是稍稍舒服了些。 言罢,国公夫人的视线落在了苏容妘身上,世家大族出身的规矩还在,但眼底一闪而过的鄙夷还是被苏容妘察觉到。 她上下将苏容妘打量了一圈:“这位便是苏家的大姑娘?果真是个妙人,难怪……” 她后面的话没说完,意味深长地换了话头:“给礼墨为妾,倒是委屈你了,你若是有什么不愿,大可以同我来说,何必要同涿邂告乱呢?” 苏容妘咬着牙,强忍着心中的不甘。 裴沉菱眸光落在她身上,语调里带着淡淡的威胁:“苏姑娘,国公夫人同你说话呢。” 蒋家这一趟苏容妘本不想来,只是裴沉菱叫人闯入她的屋中把宣穆抢了去。 与当初嫡妹胁迫她时一个做派。 裴沉菱捏着宣穆的脸,她用了力道,宣穆的面颊上便浮现出红痕:“从今日起,这孩子便养在我院子里,等蒋府抬你进门后你们再见罢,免得你心不定,还要去惹乱生事。” 苏容妘闭了闭眼,将那股心痛压下,回国公夫人的话:“想来当日国公夫人也是在场的,如若不然,怎会说起这事来这般笃定是我随意乱说。” 国公夫人唇角的笑有一瞬的僵硬。 迎这裴沉菱警告的眸光,苏容妘笑了:“开个玩笑罢了,夫人别放在心上。” 国公夫人不由得叹气:“一个玩笑就要把人往官府去送,也不知我儿他是做了什么竟惹得你这般,分明你们之前还好好的,今日我在这,你有什么不满你直说便是,涿邂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你这般摸黑我儿,莫不是故意要坏我们两家的婚事?” 她说着,略带歉意地拍了拍裴浅苇的手:“到底还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看顾好,叫旁人有了可乘之机,你受委屈了,你从小便是我瞧着长大的,你就是我的儿媳妇,旁人换成谁我都不同意。” 一番话把蒋礼墨摘的干干净净,似是纳妾也好,昨日酒楼之事也罢,都是因苏容妘一人贪心不满而起。 可苏容妘无论说什么都是不成的,她的不愿与挣扎尽数变成了贪心不足。 她有一瞬在想,不如就这样罢,左右她已经被嫡妹胁迫做了不愿做的事,与裴涿邂同宿和到蒋家为妾,细品下来还真说不上谁糟糕些。 她 沉默的空挡,裴沉菱擅自替她开了口:“既是误会,那便不必再说了,今日我们来也不过是想要小公爷一个态度,我们裴家姑娘做不出拈酸吃醋的事,他想纳妾自是可以,但是成婚前妾室不可进门,更不要再生出额外的事端来。” 第27章 国公夫人忙点头,蒋礼墨也对着裴家姐妹拱拱手:“长姐说的是,日后我再见妘娘,定发乎情止乎礼。” 这话说的在场人都满意,唯有裴浅苇心中酸胀难受。 她的未来郎婿就这般明晃晃当着她的面、当着两家人的面,对一个未来的妾室说“发乎情”,他们之间有情,那自己与他就是无情吗? 可长姐的话讲她架了起来,她便不能做裴家唯一一个善妒的姑娘。 两家人一来一往说着话,席面便也开始了。 只是上菜的功夫,路过苏容妘旁边的丫鬟一个不甚,竟将菜汤洒了她半身。 丫鬟当即跪了下来:“姑娘恕罪,奴婢该死!” 滚烫的茶汤浸湿襦裙后烫在胳膊上,铺撒下来的疼叫苏容妘眉头蹙起,忙甩着胳膊来缓解。 国公夫人见状倒是不意外,只淡淡道:“带着苏姑娘去偏房换身衣裳罢。” 旁侧的丫鬟领了命,苏容妘站起身来便跟着丫鬟离开,到了偏房才看见不止有早就准备好的衣裳,还有一桌饭菜。 衣裳是丫鬟的款式料子,而饭菜照比那边的席面简单不少。 丫鬟道:“姑娘的衣裳奴婢带下去清洗,这毕竟是丫鬟的衣裳,出去了免不得伤了姑娘颜面,您便先在这里简单用一口,等衣裳干了,奴婢给您拿来。” 彼时苏容妘才反应过来,哪里会这般巧,那汤就只撒在她身上? 分明是蒋家不愿意与她同桌用饭,这才随便寻了个借口叫她下桌。 丫鬟临出门前笑着到:“姑娘习惯些就好,日后入了府,依府里的规矩姨娘也是不能上桌用饭的。” 苏容妘眉心一跳,原是国公夫人给她立规矩的心这般迫切。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来,坐到了圆凳上,盯着面前的饭菜微微出神。 半晌过去,她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窸窸窣窣脚步声。 “里面是谁?” “回大夫人,听说是裴家来的客。” 外面的女子轻哼一声:“裴家的客不是在前厅宴请,怎会在此?” 话音刚落,门便被丫鬟给推了开,苏容妘回眸去瞧,正好看见门口站着的女子,梳着妇人发髻,年纪看着不大的模样。 仅一瞬,苏容妘便想到之前嫡妹说过的话。 蒋家大公子是庶出,德才兼备,当年国公爷先些要将国公之位给他,只是天妒英才年纪轻轻就没了命,只留下一个正是妙龄的夫人在蒋家守寡。 而面前这位,似就是大夫人。 只是这位开口的第一句便是:“你就是小公爷要纳的那妾室?除了一张脸,看着到不怎么样。” 这种若有若无的敌意苏容妘察觉了出来,她竟是突然有了个念头。 蒋礼墨猖狂至极,这大夫人妙龄孀居…… —— 裴涿邂下朝回来后,便发觉府中空了。 却在阁楼下面看到向来内向的三妹踱步,瞧见了他,急步跑了过来:“兄长,长姐把苏家的那个小侄子带走关起来了,快去把他放出来罢!” 裴涿邂眉头蹙起,只是刚被三妹拉走,便有小厮来寻他禀报,声音急切又遮遮掩掩:“家主,大姑奶奶请您去国公府衙一趟,蒋家那边……出事了!” 第45章 长久的耳鬓厮磨、情意暖浓 裴涿邂赶到国公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沉了下来,国公府内灯烛高挂,四下里沉寂无声。 他被人请到了正堂之中,蒋礼墨正跪在地上,面色难看,他旁边还有一女子,低垂着头看不清容貌,而长姐一脸怒容,二妹低头垂泪,妻子与妻姐则神情漠然坐在一旁。 他刚一走进,便听见长姐对着国公夫人道:“我家中父母皆已过身,长兄为父长嫂为母,如今涿邂与苏氏都在,这亲事我们裴家消受不起,还是退了罢。” 裴涿邂对着国公夫人拱了拱手,而后来到妻子身边:“发生何事?” 他的视线无意识落在了站在妻子身边的苏家庶姐身上,她竟是与蒋府丫鬟穿的相似? 苏容婵看了跪在地上的蒋礼墨一眼,叹气一声:“方才席间二妹出去透口气,竟看见小公爷与……索性已经撞破,这种事是万不能容的。” 裴涿邂蹙了蹙眉,看了一眼妻子旁边的苏容妘。 苏容妘顿觉莫名其妙,她唇角扯了扯,直接将嫡妹装模作样说不出口的话道了出来:“是与蒋家大夫人私会,被我与二姑娘看了个正着,甚至对二姑娘出言不逊。” 苏容妘淡淡扫了地上蒋礼墨一眼。 当时她在房中,原本正受着蒋大夫人打量,却不知蒋礼墨何时离席,竟来此寻她,正被大夫人抓了个正着。 这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也不知是怎得了,默契地先后离开。 心中那一瞬略显荒谬的猜测被证实,她暗暗跟了上去,只见二人去了花园中的凉亭,双手亦交叠在一起。 远远听着大夫人埋怨道:“你要娶妻我拦不得你,可你怎得还要多纳个妾室回来,这岂不是打我的脸?” 蒋礼墨态度却不明显:“咱们欢好一时便是一时,你管旁人做什么,等我将她调教好了,到时候咱们三人一起玩。” 苏容妘听着胃里一阵翻涌,但她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借着自己这身丫鬟的衣裳,想法子寻来国公府的丫鬟去把裴二姑娘唤出来,就说蒋礼墨相约。 裴浅苇到的时候,二人正在亭子里相拥。 蒋礼墨道:“裴二是个闷葫芦,从小我就不喜欢她,若不是裴大郎在朝中势头愈来愈盛,谁稀罕娶那无盐女,不过,苏家那个倒是个有趣的,就是野性难驯,等她入了门,你可得帮我好好教训教训。” 蒋大夫人不情不愿:“既难驯便别驯了,别以为我不知你,你没少在别的脂粉堆打转,旁人没见你往家里领,我还以为你真要一辈子装个良人,怎得碰了那狐狸精就破了戒?” “纳了她,既得了个好骑的,又能敲打一下裴二,有何不好?”蒋礼墨笑道,“也免得她日后对我管这管那,她既说了她大度,日后就别碍我的事。” 这话将裴二气的泪洗了半张脸,却只会转身跑开。 苏容妘忙拉住她,说什么都不让她走。 “你哥哥如今在朝中谁见了都要避让三分,你为何偏认准了这门亲?未成婚就琢磨着要压你一头,你可有想过成婚后会如何?” 眼见着裴浅苇开始犹豫,苏容妘又添了一把柴:“如今你揪住他的错处,将这门亲事退了,你没有半点问题,但若是在你成亲之前他愈发猖狂反过来退你的亲,你岂不是白白被他耽误了去?” 她歪打正着说到了裴浅苇最在意一处,她直接哭着回去寻了裴沉菱告状,而苏容妘守在这里不叫旁人去破坏。 现如今,裴沉菱看了蒋礼墨一眼,面上的嫌恶不加遮掩:“我亲眼看见他与他寡嫂搂抱在一起,那唇亲咬的都要出了血还不愿放开,这般放浪形骸我们裴家姑娘可制不住。” 国公夫人被小辈这般说,面上有些挂不住:“这话说的未免也太难听了些,分明是我那大儿媳妇有意勾缠,我儿才被占了便宜。” 她轻咳两声:“这错也在我,是我未曾将这个媳妇看顾好,叫她一时寂寞竟做出这种事来。” 听完了所有的裴涿邂终是开了口,他声音冷沉如寒潭深处的岩冰:“夫人的意思是,小公爷正值壮年的郎君,竟推不开一个女子?” 国公夫人神色讪讪,裴涿邂周身气度凛然,她不好明着对上,只能尽力安抚:“今夜我便送信去她娘家,将她远远送出去,定不会让她再出现到浅苇面前!” 她神色戚戚看过来:“浅苇,礼墨知道错了,你就饶了他罢,少年人哪有不犯错的,老话讲浪子回头金不换,你看看他,你舍得就这般不要他吗?” 裴浅苇不说话,只缩在长姐身边。 国公夫人声音还不停:“老大媳妇本也是不老实的,门第也低,当初我就不同意她嫁进来,可老大说他们情投意合终生唯有对方,现如今老大过身也不过三载,她竟这般耐不住寂寞,如此可见她本也不是什么老实的,她有意勾引,谁能全身而退?” 一直未曾说话的蒋大夫人似是突 然回过神来,她怔怔然抬起头来,溃散的瞳眸重新聚拢,终是留下泪来:“我不想对不住大郎,这国公府捧高踩低,我也是没办法。” 她本就是孀居,自己的丈夫还死的不明不白,她同蒋礼墨在一起也不过是求个安稳,有他暗地里照应着,免得国公府里给她缺衣少食。 可国公夫人却是冷笑一声:“你若只是寻个庇佑,明知今日裴家要来,你就该躲得远远的,你眼巴巴往上凑什么?” 蒋大夫人面色一白,即便是她再不愿承认,她也终究是沦陷在欢好之中。 无论一开始出于什么目的搅和在一处,长久的耳鬓厮磨、情意暖浓,谁能分得清那些在床榻上宣之于口的欢愉与爱意,究竟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第28章 苏容妘怔怔看着跪在地上的大夫人,似有重锤猛地凿在心口,叫她瞳孔骤缩,视线下意识落在了裴涿邂身上。 她心里一阵阵后怕,仍记得那日从裴涿邂怀中睡了一夜后回了矮房,身上的暖意离去,她那明显的不自在。 而蒋大夫人的话似是她的前车之鉴,又似一个诅咒。 好似注定会因为身子上的亲密而慢慢沦陷,在欲海之中沉沦,知道最后分不清是欲还是情,进退失据违了初心。 连她自己,也不会是意外。 第46章 直接扑入他怀中 苏容妘不可自控地陷入回忆之中,她似回到了杨州,回到了叛乱发生之前。 她还未曾陷入到京都之中、裴府之内,她还能一如往常恣意,也能肆无顾忌去追逐那个她自小便爱慕的郎君,与他两心相许,等着约定好的时间来临,嫁他为妻。 可如今杨州再无从前的影子,她这辈子唯一爱慕之人尸骨难寻。 心底的惶恐陡然升起,蒋大夫人似成了一面镜子,叫她认清现实、看清自己。 耳边传来裴涿邂一声讽笑,将她重新拉了回来。 “蒋家的热闹太多,我们裴家无福消受,明日我自会上奏圣上退还庚帖,愿日后小公爷再觅良缘。” 这话若是由裴沉菱来说,国公夫人定是还要纠缠拉扯,可如今裴涿邂出面来退婚,便是无人敢再置喙。 他如今在朝中乃是前朝旧臣、京都权贵之首,所领权势便是裴老大人在世时的前朝也不可及,这便是为何国公府小公爷要去与一个庶女结亲。 蒋国公尚且不能与裴涿邂论长短,更何况国公夫人。 裴涿邂发了话,裴家人尽数与他一同离去,饶是国公夫人再不愿,也不得不送人离开,只盼着亲事结不成,可万万不要结怨才好。 出了蒋家的大门,苏容妘便急着上前寻裴沉菱询问宣穆去了何处,可裴浅苇哭的要昏厥般,裴沉菱走在前面,刚出门便急迫将二妹带到了马车之中。 苏容妘慢了一步,正好被裴涿邂伸手拦下,他狐疑看她:“你做什么?” 嫡妹还扯着她的衣袖阻止她,可她心急如焚半点忍不得:“她把我的宣穆带走了,如今亲事已成不得,还请高抬贵手,将我的孩子还给我。” 裴涿邂来时听三妹说了此事,可彼时从苏容妘口中说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如今尚且在蒋府门前,裴家的事合该在裴家之中解决,如何能在旁人面前丢了颜面? 他沉声开口:“待回府再说。” 言罢他翻身上马,也不给苏容妘继续上前的机会。 她更觉得可笑,分明是裴家仗势欺人,要用她的孩子来要挟她,这时候终于还知道这般做丢人了?竟是还要她忍着分别之痛,来顾及着他们的颜面! 苏容妘咬咬牙,也匆匆上了马车,盼着快些回去。 嫡妹同她同坐一辆马车,悠哉悠哉说着风凉话:“今日可终是如你所愿了,你就非要急这么一时半刻?若是惹得夫君不快,不还是要我去哄?” 苏容妘别过脸去,半点都不想理会她。 嫡妹却是用胳膊撞了撞她:“如今这门亲事毁了,蒋家怕是再没脸来纳你,我会给父亲那边透风声过去,他自会担心同蒋家结亲会惹夫君不悦,姐姐,你这关算是过了,怎得还哭丧着一张脸呢?” 苏容妘将胳膊收了回去,只不咸不淡扔下一句:“人心难测。” 原本裴浅苇并不想毁了这门亲,还是她在一旁一直劝说,若是到时候裴浅苇又后了悔,反过来用宣穆来撒气该怎么办? 她本不想用这般恶意来揣度,可事实却当真是如此。 裴沉菱心里惹了一肚子气,在蒋家即便是发作也要顾及是国公府,不能将人贬得太过没了颜面,可心里有气总要去撒,在进了裴府大门后被苏容妘拦下时,她心中的不悦到了顶峰。 “你儿子不见,来寻我做什么?” 裴沉菱捏了捏眉心,漫不经心道:“城郊庄子上,你且自己去寻罢。” 苏容妘的心猛然一沉,这半日的功夫,竟被送去了那般远? 她强压着自己的火气与担忧,平和下语气来问:“可否告知是哪个庄子,我去接他就是,定不会给贵府添麻烦。” 裴沉菱不愿理她:“府上整日里事那般多,我如何能记得住?许是东边……西边?你自己去寻就是。” 言罢她径直往前走,苏容妘还要去拦她,却被她身后的婆子死死挡住。 她急了,语气已经压不住:“你为何要这般为难,蒋家不是我招惹的,我的宣穆于你也再没用处。” 她咬了咬牙,喉咙发涩发疼,艰难吐出两个字:“求你——” “我何时为难你了,我不过是没记住罢了。”裴沉菱挑挑眉,“等你寻到那孩子,我也不会拦着你带走他,你有同我闹的功夫就赶紧去罢,何必在这里攀咬我?” 她冷笑一声,再不去理会苏容妘。 只是走到远处,也不知是故意说给苏容妘听的,还是当真毫无顾及,裴沉菱讽刺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竟会被人用来打压我二妹,果真是碍事又讨厌。” 苏容妘耳中嗡鸣,却是再也等不得,转身便要走。 嫡妹却叫人拦住她,蹙眉道:“疯了不成?现下正是宵禁的时候,你如今跑出去唯有被当街射杀的命。” 她摆摆手,幽幽道:“也不过是个野种罢了,就算是死了又如何,你反倒是一身轻松。” 苏容妘手攥得紧了紧,呼吸都难以平复。 她回身甩开拦着她的手,几步过去对上嫡妹的眸子,压低声音道:“你以为你比裴沉菱强多少,宣穆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便是死,也不会再同你做那些勾当!” 嫡妹面色一变:“你威胁我?” 苏容妘冷冷看她,眸色中却是平静的可怕。 她也不答话,转身便往矮房去走,只是她脑中仍旧想着宣穆。 自打他出生,他们母子二人也只在入裴府的第一夜分别过,宣穆向来懂事,即便是再害怕也不会说、不会哭,坚强的叫人心疼。 苏容妘回了屋子,抱着猫儿时想着宣穆的模样,担心得眼眶都泛红。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敲门声响起,有人低声唤她:“苏大姑娘。” 苏容妘听出来了,这是裴涿邂的声音,她忙将眼泪擦了去开门,却看见裴涿邂欣长的身影立在门口不远处,而他怀中抱着的,正是她的宣穆。 苏容妘悬着的心当即落了回去,眼眶的泪忍不住落下,直接冲了过去要抱宣穆。 只是她未曾注意,如此这般,也算是直接扑到了裴涿邂怀中—— 第47章 她的身子,跟他很熟悉 陡然的靠近叫裴涿邂的身子不受控地一僵,苏容妘拥向自己的瞬间,他控制住自己下意识想要向后退一步的冲动。 怀中的宣穆还在睡着,即便是这时候还有着不符合他年纪的凝重,睡得很不踏实。 苏容妘眸中满是惊喜,有些发红的眼眶明显是哭过,她想要将宣穆接过去,可他的手臂一直环在裴涿邂的脖颈上,无奈她只能凑近过去,贴一贴他的小脸,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回。 “苏姑娘自重。” 裴涿邂的声音幽幽从头顶传来,苏容妘才反应过来,自己确实越过了本该有的界限。 她的身子与面前人已经很是熟悉,她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无意间的越界。 苏容妘后退一步,吸了吸鼻子:“多谢妹夫寻宣穆回来,把他 给我罢。” 她伸出手来要将宣穆接过去,可不知为何,宣穆即便是睡着也紧紧搂着裴涿邂的脖颈。 她有些为难,想着要不要先将宣穆叫醒,可这时候裴涿邂道:“请移步。” 苏容妘忙让出位置来,由着裴涿邂将孩子抱进屋去,放到床榻上。 与他高挺的身量来说,这矮房有些过于逼仄,他站在其中就好似占了一半的位置。 裴涿邂眉心动了动,在房间中四下看了一圈,没说话。 苏容妘没心思去管他如何想,只将全部的心神都放在宣穆身上,轻柔又爱怜地将他额角的发拨去,听着他低声呢喃:“娘亲……” 她实在忍不住低低叹息一声,而后抬眸去看身后这个与矮房格格不入的男子。 见裴涿邂同样凝视着自己,苏容妘顿了一顿道:“妹夫可是有话要说?” 裴涿邂面色如常,回身往外走:“出去详谈。” 苏容妘咬了咬唇,有一瞬的犹豫,但还是起身出了门去。 院中,裴涿邂立于月光之下,影子被拉的老长。 “蒋家的事,可是出自你的手笔?” 苏容妘睫羽颤了颤,未曾想他会问这个:“蒋家的乱子早有根源,即便不是我,也迟早会被发现。” “是吗?”裴涿邂居高临下看着她,“可你将浅苇牵扯进去,你有意叫她撞破此事,害得她伤心至此,你可有一丝愧疚?” 第29章 苏容妘一怔,忍不住发笑:“害她伤心的是蒋小公爷,与我何干?” “若换作是你在意之人,你可会用这种直白伤人的方法戳破?”裴涿邂冷笑一声,“你不外乎是为了毁去这门亲事,哪里会去想旁人。” 苏容妘抿了抿唇,将头别过去不看他。 沉默片刻,裴涿邂肃穆的神色稍微缓和了几分:“长姐将宣穆带走,确实是她的不是,如今我亲自将宣穆送还给你,还望能将此事揭过。” 苏容妘苦笑一声。 不揭过还能如何,她还能去寻裴沉菱麻烦不成? 只是下一瞬裴涿邂继续道:“如今蒋家的事已过,合该继续为苏姑娘相看才是,明日会有人来告知姑娘,姑娘记得如时赴约。” 苏容妘眉心动了动,她倒是忘了,还有这么一茬事儿。 可她着实无法推脱,只能点头道:“有劳妹夫费心了。” 裴涿邂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孤男寡女在夜半共处,实在是不合规矩,裴涿邂没再过多逗留,想说的话都说完,便回了阁楼。 苏容妘慢慢呼出一口气,回去寻了宣穆。 这一宿过的安稳,直到第二日宣穆才慢慢转醒,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唤娘亲。 苏容妘忙去拉他的手:“不怕,娘亲在呢。” 宣穆一把抱住她,小小的人缩在她怀里。 “昨日是裴姨夫来救的我。”宣穆小小的脸上透着残余的惊慌。 苏容妘点头:“我知道,没事了,不会再有人把你从娘亲身边抢走。” 宣穆在她怀里蹭了蹭,也不知怎得,他突然问了一句:“娘亲,我爹……真的死了吗?” 苏容妘毫无防备,被他问的一愣。 “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了?” 宣穆抿了抿唇,不知该怎么说。 昨日他怕急了,那些人的力气很大,拉着他,叫他怎么也挣脱不得。 他被关在小屋子里,外面的人走来走去,他只能缩在杂草铺就的小床上,一直紧绷着。 直到,裴姨夫来了。 “裴姨夫生的好高大啊,他的怀抱很稳、很暖。” 宣穆忍不住回忆,也忍不住期待:“是不是被爹爹抱的感觉,都是这样的?” 苏容妘喉间一阵哽塞,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难怪宣穆昨夜回来时,竟在裴涿邂的怀中睡得那般稳。 宣穆自小便一直很懂事,有人说他是不明不白的野种他也不会生气,许是怕娘亲伤心,他也从来不去问爹爹的事,他觉得,不管是爹爹死了也好,不要他和娘亲也罢,提起爹爹也定会让娘亲伤心。 可是这次,裴姨夫的怀抱好宽大,能把他抱的高高的、稳稳的,叫他忍不住去奢望,若是他有爹爹,是不是这样的怀抱就能属于他。 苏容妘想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他是不在了。” 她一下一下抚着宣穆的背,竟是突然有了一个念头,脱口而出:“要不,我为你找个爹爹罢。” 宣穆在她怀中抬头,眸中一瞬的惊喜闪过,可眼底的光却又很快暗下来:“我不想让娘亲委屈自己,宣穆可以没有爹爹,但不能没有娘亲。” 苏容妘轻轻笑了一声:“嗯,我知道宣穆是好孩子。” 很快,宣穆便不再提什么爹爹的事,可苏容妘却是将他的话记在了心里。 她忍不住想,过往那些种种皆已经过去,是不是她也要早些放下,去寻一个良人,也叫宣穆能有一个爹爹? 下午再次去相看的时候,苏容妘到是少了些之前那些有意推拒的念头,她想,等她听从嫡妹的要求生下孩子之后,是不是也能重新择一个郎婿? 只是这回相看了三个,便是连宋郎君都不如,直到苏容妘将最后一个人寻借口打发了时,门却再一次被打开。 她有些不解:“不是说今日只来了三个人?” 门外走进一欣长身影,竟是裴涿邂迈步走了进来。 苏容妘方才的话似在喉间一噎,一时间口不择言:“妹夫也是来相看的?” 第48章 为他生儿育女 裴涿邂进来的脚步一顿,眯着眼看向苏容妘:“苏姑娘倒是敢想。” 苏容妘一时觉得尴尬,还未等开口,便听裴涿邂道:“听闻苏姑娘将今日相看的三人都打发了,倒是不知姑娘竟然这般自傲,谁都看不上。” 苏容妘清了清嗓子:“妹夫这便误会了,并非是我故意挑拣,而是那三人却不为良配。” 她回身坐到圆凳上:“李郎君太过自大,分明我还未曾与他相熟,他一进来便对我评头论足,赵郎君倒是性子温和,只是家中的事他做不得主,颇为愚孝,三句不离其娘亲,虽说孝字大过天,但也不能太过失了分寸,至于最后这位张郎君——” 苏容妘无奈摇摇头:“他从前的夫人亡故,总拿我与亡妻相比,死者为大,我如何能比得过故去之人?” 裴涿邂倒是也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听罢这些话后冷笑一声:“京都之大,竟是没有能配得上苏姑娘的好郎君了?” 苏容妘幽幽看他一眼:“妹夫这话便错了,好郎君多得是,只是成亲之事不能太过随意,若只有我独身一人便罢了,我还带着宣穆,总不能叫他认下不好之人为爹。” 裴涿邂眉心一动,倒是不由得想起昨夜抱着宣穆回来之时。 小宣穆受了惊吓,粮水都未沾,见到他时已神志不清,甚至在搂紧他脖颈时道:“你是我爹爹吗,你是生是死,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找我和娘亲?” 也不知怎得,裴涿邂突然问出口:“宣穆的亲爹在何处?若是你不知他在哪,可报上名字,我派人去寻。” “不必了。”苏容妘答的急促,“他爹已经死了。” 之前裴涿邂问过这个问题,但苏容妘随便一答,是真是假他也未曾放在心上。 只是这会儿来问,苏容妘的模样倒是不似作伪。 可他心中更生疑云:“宣穆可有叔伯?为何不曾将他交给亲眷来养。” “当年杨州起了动乱,他爹那边的亲眷都死了。”苏容妘面色有些不好看,嘲讽一笑,“妹夫,我不就是拒绝了三个郎君吗,你何必这般一直戳我痛处?” 裴涿邂收敛了眸光:“我并非这个意思,只是既想为宣穆寻一个好的养父,那便最好能同他生父相似。” 苏容妘别过头去,不想再同他说这件事。 她顿了顿,只淡声来问:“妹夫朝务繁忙,怎得有空来此?” 裴涿邂指尖轻触茶杯,也不回答她的问题。 屋中陷入沉默,安静得叫苏容妘有些不自在。 直到她率先轻咳两声,主动开口:“妹夫若是没什么事,我便先回去了。” 她刚站起身,便听到裴涿邂沉稳的声音:“不急,且等一等。” 苏容妘一头雾水,眼看着裴涿邂慢条斯理喝下一杯茶后,也站起身来,越过她,到她身后的栏杆旁。 此处是个茶馆的二楼,从木栏杆往下看去,正好能瞧见一楼光景。 紧接着,苏容妘便听到有人在外面厉声唤:“你们这 对奸夫淫妇!” 苏容妘被唬了一跳,下意识寻声音传来的方向,正好对上裴涿邂那双漫不经心的眉眼。 “苏姑娘,不好奇?” 苏容妘喉咙咽了咽,狐疑地靠近过去。 这回她牢记昨夜的教训,与裴涿邂隔了些距离,视线顺着朝下去看,正瞧见下面一郎君怒不可遏,指着不远处一男一女激动的身子都在颤。 她仔细一瞧,颇为惊讶道:“那是宋郎君?” “是。” 裴涿邂淡然的很,好似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下面的宋郎君气的险些要咽了气,他对面的男子却抱着怀中女子:“宋郎君,你听我解释——” “我亲眼所见,难不成你还想抵赖?”宋郎君直跺脚,“我一手将你捧起来,你说你这辈子就伺候我一个,可如今这女子是谁?” 他指着女子的鼻子骂:“哪里来的娼妇勾引的你!我说你好端端的女角不唱,偏去唱男角给人做配,你你!我今日便杀了这贱妇!” 他不知从哪抽出来了个匕首,追着那二人到处跑,楼下看热闹的聚成一堆,七嘴八舌都在说着宋郎君。 苏容妘这才看清,宋郎君指着的人是那个叫小玉红的伶人,她之前还听过那人唱的戏。 可小玉红旁边的女子…… 她颇为诧异地看向裴涿邂:“妹夫,这是你做的?” 裴涿邂没立刻回答她,而是旋身坐回了圆凳上去,又为自己倒了杯茶:“那女子本就是同小玉红青梅竹马,原本当时宋郎君一直去听曲,他们以为是看上了那姑娘,便要将姑娘送到宋郎君身边,等捞够了银钱再走,只是他们未曾想宋郎君好男风,看中的是小玉红。” 苏容妘双眸倏尔睁大,实在是未曾想到竟还有这种变故。 第30章 而裴涿邂泰然的很:“我只不过是给了小玉红一笔足够远走高飞的银钱罢了,他本就不愿委身,钱够了自然要离开。” 苏容妘朝着楼下看了一眼,下面的人议论纷纷,应当都知晓宋郎君是个好男风之人。 她忍不住冷笑,这下也省得宋郎君以成亲之名,去骗来一个姑娘为他生儿育女。 也不知他这回能寻个什么样的人,为他们宋家带去嫁妆呢? 这么久以来,她倒是难得碰上件能叫心里痛快的事,她回头时眼底唇角都带着笑,正好与抬眸的裴涿邂对上视线。 “妹夫当真好手段。” 裴涿邂盯着她看,倒是第一次看见她笑的这般明媚,她生的与妻子虽像,但妻子低眉顺目,可她却是颇为冷艳。 以至于他盯着苏容妘看了看,才慢慢收回视线。 “宋家欺人太甚,竟是将主意打到了裴家头上,自是应该给些教训。” 当初蒋礼墨已经将宋郎君说的那些话都告诉了他,他自是容忍不得竟人用要用一门亲事,便以为攀附上了裴家。 他看向苏容妘时,眸中还带着些冷意:“还请苏大姑娘记住,日后相看郎君,莫要用裴家来作饵。” 苏容妘一怔,这是以为宋郎君生出的那心思,是她有意引导的? 第49章 旧相识,还是旧情夫 苏容妘面上的笑慢慢落了回去,顿觉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很是莫名其妙。 “妹夫若是把怀疑我、警告我的心思,用在去挑人上,哪里还会有这些事?”苏容妘偏头去看他,“妹夫到底是真希望给我许个好人家,还是打算随随便便弄一个人来对付我?” 裴涿邂眯了眯眸子,看着面前人站在木栏杆旁,外面的光洒在她身上,似给她每一根发丝都渡上了金粉般,衬得她明艳的眉眼更为夺目。 他将自己的视线慢慢收回,径直站起身来:“热闹看够了,还望苏姑娘早些回去,莫要在外多逗留。” 苏容妘挑眉看他,想着他大抵还忌讳上次在酒楼之中的事,怕她再惹出对裴府名声不好的事端。 眼看着裴涿邂出了门,她却不想同他走的太近,便打算再看会儿热闹。 外面吵嚷的厉害,她探头往下看,见着下面的宋郎君得了手,匕首要刺向那姑娘时,被小玉红给挡了住,她隔着怎么远都能看到小玉红胳膊上的血流淌出来,浸红了他的袖。 这一下对宋郎君来说,也不知是刺伤了心系之人更难过,还是自己一心爱护的人却给旁人挡刀更心痛。 茶馆掌柜的早报了官,这会儿外面有官差进了来,本就呆愣跌坐在地上的宋郎君顺势便被压了起来。 这下苏容妘才反应过来,为何方才裴涿邂要她早些回去,原是官差来此,免不得要将茶楼之中的人逐一询问,虽说裴家是显贵官差不会为难,但若是被旁人知晓他们二人在一处,传言可不会留什么情面。 “左千牛卫在此,谁敢生事!” 苏容妘正下楼,便听见官差有人喊了一声。 她继续往前走也没回头,却是觉得这人的声音颇为耳熟,只是她率先去深想的是,为何这种当街伤人的事,竟是由宫中的千牛卫来查了? 方才在前排看热闹的人这会儿都被留了下来,而苏容妘从二楼下来,绕过人群往出走。 可在这时,那熟悉的声音又响起:“你,站住。” 莫名的,苏容妘觉得这是在说自己。 她只是怕有些不必要的事出现,但并不代表她心虚要逃走,故而她停住脚步回身,却是正好对上那人的眸光。 那人身着甲胄官服立于人群之中,挺阔的身形配着俊朗的眉目格外显眼。 只是瞧清人面容的刹那,苏容妘周身却似被天雷击中一般,脑中嗡鸣一瞬,身子比反应要更快,转身便往出跑。 薛夷渊?他怎会在此? 苏容妘慌乱的一颗心在乱跳,抬手遮住脸向前跑。 而薛夷渊却是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对身边人吩咐一句,便直接追了去:“妘娘?” 这不大不小的一声唤,苏容妘身子一僵,但随后跑的步子更快了。 怎会在这时碰到他?她如今这狼狈处境,如何能叫故人知晓? 彼时她想将自己躲藏起来的念头愈发强烈,却是未曾即刻寻到来时的马车,而是看到裴涿邂立在不远处,似刚与同僚话别。 她步子快了些,略带惊慌地奔着裴涿邂匆匆而去。 裴涿邂一转身便看到妻姐向自己小跑着过了来,他身形未动:“有事?” 话刚出口,妻姐便已到了他身旁,几步便移到了马车后面,似在躲避什么。 他挑眉上下打量她:“怎么,宋郎君拿着匕首来追你了?” 苏容妘喉咙咽了咽,慌乱未曾平熄,只能强壮镇定道:“有官差来了,不知妹夫可否捎我一程?” 裴涿邂狐疑看她,没说话,只是视线朝着她来时的方向看去。 确实是有人追过来,只是并非是官差,似是宫中的左千牛卫,宫中的事他自有暗线,这人应是薛家庶长子薛夷渊。 他淡然道:“此事与你又没什么干系,你如此跑来,难怪会惹人生疑。” 苏容妘没说话,只是这会儿的功夫薛夷明便已经朝着他们这边靠近,她又是没控制住,下意识便拉上了裴涿邂的袖口。 裴涿邂身子一僵,蹙眉想要将过袖子收回,薛夷明却是在他不远处停下步子,对着他拱手:“裴大人竟在此,下官方才倒是未曾瞧见。” 裴涿邂感受到自己袖口被抓的更紧了紧,他神色未动:“薛统领有事?” 薛夷渊四下里看了看,他分明看见妘娘往这边来了,怎得一转眼便没了影? 他想了想,轻咳两声道:“在下方才代办茶楼伤人的案子,见有一女子向这边过了来,不知裴大人可有瞧见?” 裴涿邂挑挑眉,视线不动声色地看了身侧人一眼,只见她一张脸上都没了血色,与昨夜他将宣穆抱回去时一样,而方才的明媚尽数换成了不安。 见他不说话,薛夷渊又唤了他一声:“裴大人?” 苏容妘一颗心似提到了嗓子眼,自己都未曾察觉到,她看向裴涿邂的眼神里,竟有了那么几分哀求。 只是听着裴涿邂道:“女子?身量多高,是何穿着?” 薛夷渊想了一瞬,用手在自己肩膀上大 概比了比:“应当是这般高,身上似是靛色衣裙。” 他方才离的太远了些,衣裙款式未曾看清。 也不知几年未见,妘娘的个子有没有再长。 裴涿邂心下有了衡量,点了点头:“看见了。” 苏容妘的心一凉,头低垂了下来,认命地闭了眼。 却听裴涿邂道:“若是我没看错,应当是向那边走了。” 苏容妘一怔,抬头看去,只见他随手指了一个方向,而薛夷渊半点都未曾怀疑,与他抱拳道谢。 她探头的功夫,便见远走了几步的薛夷渊复又回了头,她忙朝着裴涿邂身后躲去,直到听着其脚步声渐远,这口气才终于是松了下来。 “苏姑娘,不打算解释一下?” 苏容妘彼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还一直拉着他的袖口。 她忙将手收回,随便寻了个借口:“方才他叫住我,我有些怕便跑了,也怕被他抓回去,若是宋郎君的事冤到我身上——” “苏姑娘。” 苏容妘的话未曾说完便被他打断,裴涿邂转过身来,墨色的双眸盯在她身上,似能将她看穿一般。 “薛统领应当还没走远,苏姑娘若是不愿说实话,我可去寻他问上一问。” 裴涿邂微微颔首,长睫湮没眼底幽深的光:“是旧相识?还是,旧情夫。” 第50章 在黑夜里,做不为人知的替身 裴涿邂身量高大,如今又因为苏容妘方才的躲避而离他很近,他只一个颔首就似能将苏容妘整个笼罩起来。 “妹夫误会了。” 苏容妘还想再否认,却是被他盯的不自在。 方才裴涿邂能帮她支走薛夷渊便已经是太阳从西边出来,若她不给一个满意的回答,他还真说不准会不会直接将薛夷渊再叫回来。 她喉咙咽了咽:“之前确实在杨州见过几面,只是已经有许多年未曾见过罢了,不过私情是没有的。” “是吗?”裴涿邂挑了挑眉,“那你跑什么?” 苏容妘别过头去,苦涩一笑:“我如今一人带着孩子,尚且要借住在裴家,实在是没脸见人,倒不如不见。” 更何况,还有她与嫡妹暗地里的事。 裴涿邂冷笑一声,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借助裴家,便叫苏姑娘这般拿不出手?” 苏容妘抿了抿唇,故作轻松道:“我本就是来裴府打秋风的,这也不是什么有荣光的事。” 她抬起头来,明晃晃对上裴涿邂的双眸:“当初在杨州之时,我尚且未曾许有婚约,十里八乡的郎君都想娶我,可如今我这副光景与之前大相径庭,确实惭愧。” 第31章 若是京都之中的贵女,被求亲之人踏破门槛,确实能说明这贵女贤良淑德,一家有女百家求。 只是这话从苏容妘口中说出来,却是莫名有些怪怪的。 似是她无论在何处,都能吸引男子的眸光,叫其为之倾倒。 裴涿邂嗤笑一声:“苏姑娘的从前,还是真是颇有荣光。” 他转身上了马车,苏容妘站在原地,怕薛夷渊发现被指错了路,再杀个回马枪,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她咬咬牙,在裴涿邂的马车未曾离开时,直接抓住了他的马车车帘。 裴涿邂身形一顿,要放下车帘的动作被苏容妘阻止,他有些不悦,在马车上居高临下看着她:“苏姑娘,还请自重。” 如今脸皮是最不重要的东西,苏容妘扯出个笑来:“妹夫可是要回裴府,捎我一段可好?” 裴涿邂没动,苏容妘自欺欺人,直接便将这理解为是让自己上马车的意思。 她半点有未犹豫,不用矮凳便要直接上了马车,她身手灵便的很,叫裴涿邂既来不及开口阻止,也不好亲自伸手来阻止。 等她平稳进到马车之中时,本就不算大的马车瞬间逼仄起来,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 裴涿邂面色阴沉下来:“下去!” 苏容妘稳坐如山:“不过是同行罢了,妹夫何不大度些?我如今已经上来,倒不如直接到裴家,若是现下被人瞧见我从你马车里下来,这可就解释不清了。” 裴涿邂被气得想发笑:“你在威胁我?” “妹夫可莫要这般想,只是我出门时,车夫都不喜来拉我,这会儿的功夫也不知车夫去哪里逍遥了,我若是不同妹夫一起回来,更说不准还要等多久。” 裴涿邂深深盯着她,最后只能闭上眼,将眼底的不耐尽数遮掩了下来。 他全当马车之中没有面前的女子,苏容妘也老老实实不曾有半点冒犯。 只是他平日里出门的马车并不奢侈,甚至为了方便他行走各处,马车比寻常规制还要小一些,以至于即便是如今二人都想着井水不犯河水,可依旧避免不得腿上相互剐蹭。 裴涿邂眉心紧蹙,对这种感觉十分不悦,苏容妘自也感受到了,轻轻咳了两声:“我不是有意的,你这马车实在小了些。” 她稍微动了动,尽力与他避开,只是效果甚微。 裴涿邂沉声道:“这马车本就不是为了同乘二人,苏姑娘,你今日越界了。” 苏容妘咬了咬唇,毕竟在人家的马车之中,他说什么自己忍着些便是,只要安全到裴府,怎么都成。 马车倒是走的很快,到了裴府门前时,苏容妘率先一步下了马车,对着裴涿邂微微俯身,礼数都周全着:“多谢妹夫送我一程,免得被有心人误会,我这便先一步回去。” 言罢,她也不再去管裴涿邂是何模样,转身便顺着裴府偏门回矮院去。 终于到宣穆身边,她终是缓缓呼出一口气来,脑中也在想今日遇到薛夷渊的事。 薛家的祖宅在杨州,薛夷渊是因性子顽劣才到杨州待了几年,七年前带着留在杨州的祖母回了京都,她便再也没有见过。 杨州的过往一直被她压在心底,她不敢过多去回想、去怀念,她怕太过美好的过去会将如今的自己彻底击垮,以至于她回到京都之时,都忘记她还有这位故人。 她还有这个,与她在杨州有相同记忆的人。 她应该开心的,毕竟这个人能证明当初杨州的美好不是她的一场大梦,可她不敢去站在他面前与他叙旧,如今的她已不似从前,她违背了自己的意愿,将身子留在裴府,在黑夜里做不为人知的替身,要为裴涿邂生下一个孩子。 这样的她,如何敢在薛夷渊面前出现? 宣穆伸手环抱住她,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娘亲,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苏容妘深吸一口气,将心绪重新平稳下来,笑着对宣穆道:“没有,就是有些累了。” 宣穆点点头,只是他扭扭捏捏,似有话要说。 苏容妘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戳戳他:“你有话要说?” 宣穆耳根发红,点点头:“小姑姑约我去陪她玩投壶,我可以去吗?” 苏容妘有些惊喜,没想到他们竟能玩到一起去:“当然可以,记得早些回来,不要玩的太久。” 宣穆高兴点头,抱着猫儿就小跑着出了去。 苏容妘唇角带笑看着他离开,心中也因为他能在裴府里过的自在些而将心中的空虚压下些。 可没过多久,便有嫡妹身边的丫鬟回来禀报:“大姑娘你快去瞧瞧罢,宣穆小郎君把裴三姑娘伤到了,裴二姑娘叫人要打死他!” 第51章 长指扣住她,易如反掌 丫鬟满脸的焦急不似作伪,苏容妘猛地站起身来:“劳烦带路!” 她一颗心高高悬起,莫大的恐慌铺天盖地倾覆过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还未曾靠近,远远便听到有人声传过来,苏容妘听不清晰,她心中焦急,几步便直接冲了过去。 靠近方才瞧清,裴浅苇站在一旁冷眼看着面前站着的五个下人,而地上的宣穆被这无人团团围住,俯跪在地上,额角已经青了一块。 “裴二姑娘这是做什么!” 她急步奔过去,裴浅苇瞧见她时却是眸光一暗,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直接对下人到:“他竟敢欺负我三妹,快,快赏他一顿棍子!” 下人们领命,手中棍子高高扬起便要落下,苏容妘猛地冲过去:“不要!” 她去推搡动手之人,倒是真凭着这口气将人推得踉跄了几步,她寻着空隙直接扑过去把宣穆抱在怀里。 下人这回不知该不该继续动手,皆去看向下命的主子。 裴浅苇睫羽在发颤,这事本就是她一时糊涂,因为蒋家婚事不顺,她看见宣穆的那一瞬便迁怒在他身上。 她理不直气 也不壮,如今后悔更来不及了,她垂眸,便正好对上了苏容妘冷厉的双眸。 裴浅苇觉得她似下一瞬便会扑上来,如同被激恼到的母兽,为了护住小兽,要将所有带来危险的人全部活活撕扯下一块肉来。 裴浅苇慌了,但她未曾说话的空隙,下人的棍子便又继续落了下来,可苏容妘半点没动,为宣穆挡住所有危险,生生挨了两棍。 她咬着牙:“我非你裴家家奴,亦没卖身进府,不知二姑娘这般不明不白便要杖杀我们母子,究竟是何居心!” 下人们停了手,裴浅苇身子颤了颤,被苏容妘盯得想躲,可许多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就好似那日在蒋府,撞破蒋礼墨与其寡嫂的奸情时,众人落在她身上的眸光一样。 怜悯、怨怼、幸灾乐祸。 若非当时受了苏容妘哄骗,她说不准还能有更好的法子解决,说不准到时候将那寡嫂送回娘家去,日后蒋小公爷好好过日子,这亲事是不是就不会退的这般彻底? 她色厉内荏,心在突突狂跳:“他故意伤我三妹,我如何打不得他?你身为其母却不教导,那我来替你教,来人,给我打!打到认错为止!” “我看谁敢动!两条人命丧于裴府,你们谁有这个胆量去做主子的替罪羊,便继续打!” 下人们被苏容妘这话给吓住,互相对视几眼迟迟不敢动手,这倒是叫裴浅苇心中那些无颜言说的火气有了突破口。 “你竟还敢狡辩,难怪他小小年纪做出伤人之事,原是有你这个做母亲的纵容,今日我就是要教训他,出什么事我来担!” 苏容妘手攥的紧紧的,眼看着下人作势要动手,她揽着宣穆要起身反抗,却是在这时听到一冷沉的声音:“在闹什么。”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下人们忙避让出条路,苏容妘抬眼看过去,便见裴涿邂从远处走来,身上已换上靛色常服,那双墨色的眸子扫过众人后落到她身上。 居高临下,显得半跪在地上的她,颇为狼狈。 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因为他的到来叫她紧绷的身子舒缓了些,也叫她能放心将怀中的宣穆放开,好捧着宣穆的面颊上下细看:“除了额角,还伤到哪了?” 裴涿邂也看到他额角的伤口,眉头当即蹙起。 宣穆似还没怎么回过神来,轻轻摇摇头,视线落在丫鬟后面躲着的裴浮若身上:“小姑姑的伤——” 裴涿邂转而对着裴浮若道:“三妹,过来,让兄长看看伤到何处。” 裴浮若如今也不过年长宣穆两岁,本也就是个小姑娘,被现在这变故吓得缩了缩身子,慢慢向兄长走过去。 可此时裴浅苇却一把将她拉过来,拦在怀里,说话都有些磕巴:“儿大避母、妹大避兄,兄长你、你不能来看。” 她指着宣穆:“三妹不过从旁路过,他也不知安的什么心,竟趁着三妹不注意投箭矢过去,正好被我撞见,我气不过,便、便叫人责罚了他,小小年纪便有意埋伏伤人,其心可诛!” 第32章 裴涿邂蹙眉看着自己二妹,却见她眼神飘忽,顺势便将视线落在三妹身上:“可是这般?” 裴浮若缩在二姐怀中,不说话也不抬头。 苏容妘冷笑一声:“若宣穆真的做了这事,我这个做娘亲的定不会姑息,可是非曲直不能仅凭二姑娘一人所言,宣穆出门的事我是知晓的,但他是与三姑娘相约出来投壶,并非是有意埋伏。” 苏容妘看着裴浮若:“三姑娘,我不知为何你不愿开口,宣穆自小身边便没有玩伴,他知晓能同你一起投壶时,他很开心,还要抱着猫儿去陪你玩,你要眼睁睁看着他死于棍棒之下?” 裴浅苇急道:“你少血口喷人,我不过是教训他一下,什么时候说要杀他!” “他不过五岁!”苏容妘厉声道,“若非我来得及时,你觉得他能受得住几棍?” 苏容妘心有余悸,安抚般摸了摸宣穆的头:“别怕,发生什么了,你说说看。” 宣穆性子虽稳,但并非内敛的性子,可彼时也不知怎得,竟然也不开口。 苏容妘看着着急,裴涿邂上前一步,也在他身边半蹲下来,简单探查一圈,发现没有旁的暗伤,这才揽着他的腰将他高高抱起。 喜欢的感觉重新来临,宣穆的胳膊直接环上裴涿邂的脖颈:“裴姨父,我确实扔了箭矢,但却并不是要伤小姑姑,我看到她旁边有鼠,见她害怕才一时情急扔了过去。” 裴浅苇搅着帕子:“兄长莫要听他胡说,他说有鼠,那鼠呢?” 苏容妘直接上前:“小孩子投壶所用箭矢皆被布包着,宣穆如今也不过第二次接触投壶,难道还指望着他能一举将鼠掷到?” 她指着地上的箭矢:“此处的箭矢皆包了布,三姑娘是如何受得伤,又是伤在何处?你说妹大避兄,好,我也是女子,那我来瞧瞧三姑娘伤势究竟如何。” 她作势就要上前,裴浅苇不叫她看,但她自是比宅院中娇养长大的姑娘有力气,她一把扣住裴浅苇的手腕,稍用了些力道便叫她吃痛低呼。 可就在她要碰到裴三时,自己的手腕亦被人拉住,长指扣住她易如反掌。 裴涿邂将她拉扯得一个踉跄,险些扭到脚踝,便听他生冷的声音响在耳畔:“苏姑娘,在裴府还没有你来闹事的份。” 第52章 他,护短 苏容妘被扯了回来,抬眸正对上裴涿邂不悦的双眸。 她用力要将手腕抽回,可裴涿邂分明文臣一个,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仍旧能将她扣的死紧。 “放开!” 裴涿邂并未松开她,反倒是将她向身后一拉。 宣穆也跟着着急,在他怀中蹬腿,但对他没什么影响,裴涿邂看着二妹后退几步,揉着手腕面带惊恐,他这才回身,挡在苏容妘与二妹之间:“你竟敢对我裴府二姑娘动手。” 苏容妘盯着他,气得胸膛起伏:“她若是没有心虚,为何不让人看裴三姑娘的伤?” 她看着裴涿邂竟还抱着宣穆,她抬手便去接:“你把我的宣穆放下!” 在裴家之中,无人敢对裴涿邂这般说话,即便是他的两个妹妹都怕他。 裴浅苇看着苏容妘这副模样,心中明白兄长定是偏向自己的。 在裴涿邂将宣穆放下时,她填了一句:“对,快把这个坏种还回去!他小小年纪便开始说谎,日后长大如何能好?三妹好端端在屋中做课业,不过是出来走一走,竟说成是专程来与他投壶,分明是胡说八道!” 裴涿邂闻言,也没否认,沉默地看着她。 苏容妘将宣穆揽在身后,盯着裴家这几个人来看,更觉荒唐可笑。 她方才竟还想同他们理论? 无理之人,又有什么理论的必要。 她对着裴涿邂挑挑眉:“话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知道妹夫护短,但若是还要将这罪名强加在宣穆身上——” 苏容妘后面的话没说完,将视线慢慢移转到裴浅苇身上,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裴浅苇被她唬住,心猛地一跳,当即躲到兄长身后:“她、她竟威胁我。” 裴涿邂看着面前强撑镇定之人,只淡声道:“苏姑娘是客人,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该失礼。” 裴浅苇一颗心落了回去,兄长这话的意思,应当是信她的,只是觉得她的处置方法不对罢了。 她唇角微勾,对着兄长微微俯身:“兄长教训的是,是我鲁莽了。” 苏容妘眸光冷沉地看着面前二人,就这般擅自给她和宣穆定下罪责,竟还要故作高门风范,反过来要放过她? 她冷笑一声,更觉话不投机半句多,转身便要带着宣穆离开,可方才动手的下人彼时拿着棍子挡着她。 苏容妘顿住脚步,稍稍侧身:“妹夫还有话说?若是没有,便叫你们的人闪开。” 裴浅苇趁此机会还要煽风点火几句,裴涿邂缓缓道:“天色不早,苏姑娘快些回去歇息罢,过后会有府医为宣穆诊治。” 苏容妘觉得他恶心,莫不是还要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可她如今却没有拒绝的底气,宣穆的伤不能 不看。 她没说话,既没人再拦她,她便带着宣穆直接回了去。 此刻,多余的下人也都退了去,裴浅苇有些不满意这个结果:“兄长,为何就这般放她离开,那可是伤了三妹之人。” 可裴涿邂没说话,只侧眸去看她,单单着一个眼神便叫裴浅苇后面的话尽数压了回去。 她没忍住,喉咙咽了咽。 裴涿邂开了口:“你好自为之。” 她眼睁睁看着兄长撂下这句话后转身便走,她这才似终于喘回来一口气般,捂着胸口大口呼吸着。 可这时候,三妹却拉了拉她的手:“二姐姐,兄长知道了。” 裴浅苇脑中还有些不灵光:“知道什么?” 裴浮若嗫嚅着,声音都沾染了些哭腔:“兄长定是知道我没受伤,否则为何不为我也叫个大夫瞧伤。” 裴浅苇面色一白,心中只道是完了,却也庆幸兄长方才未曾去帮苏容妘。 她在裴浮若小脸上擦了一把:“不哭不哭,这事有二姐担着,你老实回去做你的课业去。” 裴浮若心中不安,看着宣穆离开的背影心中满是愧疚,但还是随着丫鬟回了房去。 苏容妘带着宣穆离开后,一言不发,不过她觉得同裴家人置气犯不上,自己毕竟是个外人,本也不指望能那人能似青天老爷般明察秋毫。 不过刚回了屋子,裴涿邂安排的府医便过了来,把宣穆头上的伤包好,确定了没什么外伤,苏容妘这才放心。 等人走了,她揉了揉宣穆的头:“你老实说,为何方才不解释。” 宣穆知道娘亲一定会信自己,可到底是觉得自己的沉默背叛了娘亲。 他头低垂下来,似霜打的茄子般:“我没说,是有原因的。” 他的沉默叫苏容妘看得着急,当即板着脸道:“你才多大年纪,竟学会有事瞒着娘亲了?” 宣穆当即摆手说不是,最后只能小声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只是我不知,小姑姑是偷偷跑出来与我投壶,若是今日的事我不认下来,若被裴大姑姑知晓,定会责罚小姑姑的。” 他指了一下自己头上的伤:“确实有鼠,我那一下也确实是打中了的,但二姑姑误会了我,她身边的丫鬟推了我一把,我这才摔了。” 苏容妘盯着他,半晌,竟是无奈笑了出来。 “好啊,我方才为你据理力争,竟是给了你机会怜香惜玉?” 宣穆更是内疚,话也不说了。 苏容妘却是在想,那裴三姑娘明明什么都知道,却眼睁睁看着宣穆要被打,方才竟也一句话都不说。 宣穆真诚待她,愿去赴约,愿为她隐瞒,她竟是这般回敬的? 苏容妘未曾将心里的话说出来,也是怕伤了宣穆的心。 只是这时,听见外面有人敲门:“苏姐姐,是我,浮、浮若。” 说到裴三姑娘,她竟还就来了。 苏容妘看着宣穆期待,便也不好将个小姑娘拒之门外,她刚要起身去开门,便听到门外还有个男声:“苏姑娘,还有我,裴涿邂。” 苏容妘面色一沉,他来做什么,难不成还追撵着过来兴师问罪? 第53章 月事,可走利索了? 苏容妘不过犹豫的功夫,外面的敲门声便又响起。 但这次,是裴浮若怯懦开口:“苏姐姐,今日之事是我惹出来的,我拿了伤药来,求姐姐叫我看看宣穆。” 苏容妘抿了抿唇,见宣穆也看着自己,她无奈起身将门打开。 眼看着裴涿邂立在裴浮若身后,苏容妘语气里带着戒备与嘲弄:“妹夫怎得来了,难不成还要压我去复审?” 裴涿邂沉默了一瞬,在他要开口时,苏容妘直接将他的话打断,稍稍俯身下来去瞧裴浮若。 小姑娘的个子总要比小郎君长得快些,她不过比宣穆大两岁,却比宣穆高出半个头来。 第33章 被苏容妘这般靠近,裴浮若面上红红的,既是害羞又是愧疚,她低低又唤了一声:“苏姐姐。” 她拉起裴浮若的手,将她拉到屋中来,裴涿邂见状要拦,但她这回有所防备,眼疾手快将门一关。 “苏姑娘!” “妹夫声音小些,深更半夜的被人瞧见你站我门前不好,若是传出去了可是要耽误我找郎婿。” 她垂眸看了一眼紧张得似小鹌鹑般的裴浮若:“小孩子的事叫他们自己解决去,妹夫放心,三姑娘在我这不会少一根头发。” 裴涿邂眉心动了动,虽说这门对他来说形同虚设,但他也没要强硬进去,不过他也没直接离开,而是旋身负手立在院中。 屋内的裴浮若将手中的药瓶奉上:“之前我习琴时手总会有伤,这是二姐姐去宫中从皇后娘娘身边求来,很是好用,留给宣穆吧。” 她话虽这般说,但眼神却不敢往宣穆身上看一眼。 毕竟是年岁还小,情绪都藏不住,苏容妘干脆将她拉到宣穆面前:“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裴浮若睫羽颤了颤,抬眸去看宣穆,又见他头上包着白布,当即就红了眼眶,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 这一下弄的苏容妘与宣穆都有些慌,虽说她也是独自将孩子拉扯到这般大,但宣穆一向听话懂事,即便是在襁褓之中也极少哭,她又如何见过小孩子这般架势? 宣穆比她的反应要快,直接掏出帕子来递过去:“小姑姑别哭,我知道你有苦衷,我不怪你。” 裴浮若抬起头,一双眼睛红红的:“对不住,是我方才胆怯了,怕二姐姐把我偷跑出来的事告诉大姐姐,可我也不知怎么了,二姐姐偏要责罚你,我拦也拦不住。” 说着,她侧眸去看苏容妘:“苏姐姐,兄长问的时候,我不说话确实是偏心了二姐姐,她最为要脸面,若是我当众拆她的台,害得她被兄长训斥,她定又要将自己重新关回屋子去了。” 苏容妘闻言,却不由发笑:“她不过是将自己关起来几日,可宣穆若真挨上一顿棍棒,他没的那可是命。” 裴浮若没说话,但头已经垂的很低。 其实她并非不知后果,那时只是纠结犹豫,若是再给她一点时间,她定能想通,就好比现在,她已经通的不能再通。 “今日事起因都在我。”她将双手伸出摊开,掌心向上“打我罢,无论怎么打,我肯定不会喊一声疼。” 如此苏容妘才看见,她手心红红的,不由得发问:“这是谁打的?” “……是兄长。” 苏容妘沉默了,心中突然有了个猜测。 裴涿邂这人向来都觉得她心有图谋,若是真觉得宣穆要动手伤他三妹,他怎会轻易放过,又怎会叫府医为宣穆诊治? 裴二什么心思,连裴三这个小孩子都能看得出来,裴涿邂身为兄长,本对她们二人的性子了然,亦在朝中身居高位多年,难道他看不不出其中问题? 如此想来他,他将此事轻轻放下,怕是也为了保全裴二的脸面。 苏容妘觉得有些恶心,人微言轻,即便是受了委屈也要忍下来,宣穆受的冤枉、受的伤,竟是都比不过所谓的脸面。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漠然道:“责罚就不必了,三姑娘是裴家掌上明珠,我们母子的身份自是责罚不得的。” 裴浮若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有些急道:“我的做我就该认,与什么身份不身份的无关。” 苏容妘却是摇摇头:“你如今年岁还小,能知错便已难得,令人生厌的是私心过甚又自诩清正之人。” 她话音刚落,便听窗外似有脚步声。 裴涿邂定然是听到了。 苏容妘并不在意,只见宣穆安慰了裴浮若几句,叫她露出了些笑颜。 孩子之间本就不应该掺杂大人的事,他们交情纯粹,只要互相玩得来就够了。 苏容妘瞧着该说的话都说的差不多,便将裴浮若领了出去。 裴涿邂仍在院里,见门被打开,深睨着她。 苏容妘也不关心他如何想,反身又要将门关上。 裴涿邂没阻拦,只是裴浮若却第一次见兄长这般好脾气,她拉了拉兄长的袖子:“要不,我将苏姐姐再唤出来?” “不必了。”裴涿邂凝声道,“天色不早,你现下该回去歇息。” 三妹没再说什么,随着下人一同离开,而他则站在院中,看着苏容妘落在窗子上的影子,若有所思。 苏容妘不知 裴涿邂是什么时候走的,但次日一早,嫡妹便将她唤了过去。 苏容婵早便听说了此事,她本是乐见其成,叫裴二教训教训那孩子也好,她那庶姐在府中过的越难,便越会同自己紧靠,免得她日后有了孩子,再做出些不受她所控的事。 只是未曾想到那裴二是个没有分寸的,她这才叫丫鬟去给庶姐报信。 见了面,她观察着庶姐的模样,也笑着充和事佬:“听说宣穆只是额角受了些伤罢了,不是也没什么事吗,你也何必这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苏容妘漠然看着她,她说的话也是一句也往心里去。 “此处没什么外人,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她话说的直白,将苏容婵没说完的话堵在喉间。 “姐姐可真是无趣。”苏容婵扯了一个笑出来,“这裴家也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也希望早些放你走不是?现下最重要的是快些有个孩子。” 她眸光闪烁着略显贪婪的期待:“你这月事,可走利索了?” 第54章 每次留宿,都要弄上好一会儿 苏容妘不愿面对这件事,但她只能闭了闭眼,答道:“明日便差不多了。” “好,如此最好!” 苏容婵招招手,下人端了碗黑漆漆的药来:“这药是母亲给送来的方子,听说当初就是喝这个怀的弟弟。” 药汤黑浓,看着委实不像什么正经东西。 苏容妘抿了抿唇,并不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入口:“若是真有一举得男的药,那天底下怕是不会再有女子,我倒是怀疑,苏尽淮蠢笨又不安分,便是孙氏喝这药喝的。” 苏容婵倒也不生气:“这药有没有用,不得试试才知道?” 她看着指尖蔻丹:“这里面除了正常的助嗣汤的药材以外,还放了寺中大师所画的符纸烧后的符灰,我佛慈悲,定然有用。” 她双手合十,念一句阿弥陀佛。 那药碗不过刚一靠近,便有冲鼻的药味传了过来,苏容妘胃里当即有了反应,喉咙硬是咽了咽才将这股做呕的感觉强压下去。 她的嫡妹整日里吃斋念佛,也没见她将品行修得如何。 “我不喝。”苏容妘想也没想,直接开口拒绝。 “姐姐不想喝?无妨。”苏容婵甩了甩帕子,轻描淡写点了两个人,“你们几个过来,给她灌下去。” 她似是早有这个准备一般,身后的的婆子这时候派上了用场,作势就要上前。 苏容妘的手攥的紧了紧,蹙眉起身:“你们真是疯了。” 嫡妹一副为了她好的模样,苦口婆心道:“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这也没少承雨露,怎得就一直没个动静,难不成这事只有我急,你就不急?” 苏容妘却是越发觉得她荒谬:“可有些事终归是急不得。” 她盯着那碗浓黑的汤药,却是控制不住想到之前同裴涿邂每每欢好,最后都是他神清气爽、满意至极,舒服的是他,可不受怀胎十月之苦便能享父子之福的也是他。 这回还多填了一件,便是要喝下这种不干不净、来路不明的助嗣药。 她深吸一口气:“你莫不是忘了,前两日他叫来的大夫为我诊脉,分明说了身子底子好,子嗣本就不愁的。” 眼见着嫡妹不说话,苏容妘幽幽道:“有时候迟迟无子,也并非与女子有关。” 嫡妹诧异看她,捏着帕子深想了想,心中仍旧觉得不应该:“可我怎么瞧着,你们每次在一处,都要弄上好一会儿,你确定是他不成?” “你既没有亲自去试过,又如何能评价他好与不好?”苏容妘别过头去,面不红气不喘,“我倒是觉得,他也不怎么样,你若是真有心,便去给他寻个大夫来瞧一瞧,最好也给他弄碗药来。” 苏容妘盯着药碗,蹙眉等着嫡妹来下决定。 “好罢,我会想法子去给他也寻个药来喝,不过你这份既是已经熬住出来,还是喝了罢,也莫浪费这好符水。” 苏容妘却是坚决不喝:“大夫既说了我身子没问题,那便是不必喝药,你可曾想过,若是这药有哪里没弄对,反倒是将我好好的身子弄坏了,你可能承担这后果?” 这话一说,嫡妹倒是终于不再坚持,只好摆摆手,叫人将这药碗给端了下。 除却这汤药,苏容妘见嫡妹没什么别的事,便就此回了屋中去。 她的月事今日便已经不见红,也就是说,今夜是她最后一个安生夜。 第34章 晚上,她叫宣穆一个人在屋中老实待着,自己则是出了屋门。 宣穆受了委屈,她不愿叫这事就这般轻描淡写揭过去,自然要想着用自己的法子,叫裴二好好得个教训。 她出门去裴二常待的凉亭碰运气,倒是不辜负她,正瞧见裴浅苇站在亭边湖旁,趁着月色去看湖中游荡的锦鲤。 “你瞧瞧,这锦鲤互相都有个伴儿,我何时能再觅合适的郎君?” 她身侧的丫鬟附和着:“二姑娘贤名在外,日后定会有郎君排着队来求娶的。” 裴浅苇却是仍不开心:“哪里还会有比蒋小公爷门第更好的人家,即便是门第差不多,又如何能生得赛过他英俊,若是下一个郎君有半点不如他,我如何能在京都之中抬起头?” 苏容妘立在暗处,将她的话听了个全。 她算是明白,为何裴浅苇会寻宣穆来生事,原来是对退亲这事后悔了。 可若是后悔,为何不去寻她兄长去将婚事重新结回来,为何要朝着她的宣穆撒气? 想来也不过是欺软怕硬,舍不得蒋家却又忍受不得蒋礼墨花心,最后只能将心中的不愿撒在旁人身上。 裴浅苇不知她在附近,仍低声说着愁怨:“自打退了亲,皇后娘娘竟一次都未曾唤我入宫去,她埋怨我也好、不满意也罢,为何都不见我一面亲自问问我,害得我被那些嫉妒我的贵女笑话。” 这种话丫鬟不知该怎么接,也没法去接,裴浅苇嫌她笨嘴拙舌,摆摆手:“你去给我取个灯笼来,省得跟个闷葫芦一般,连两句好听话都不会说。” 丫鬟领命退下,倒是给了苏容妘机会。 她缓步靠近过去,用手中随便捡起来的石头抵在她腰身上。 裴浅苇被吓了一跳,当即要喊,苏容妘一把捂住她的嘴,凑到她耳边道:“别急,是我。” 听出是苏容妘的声音,裴浅苇更害怕了,她忙要挣扎,但却感觉到腰上抵着的坚硬东西更使劲儿了些。 耳边传来苏容妘透着危险的语调:“挣扎什么,我这匕首可不长眼,如今抵着你的是手柄,可什么时候变成刀锋,我可说不准。” 裴浅苇怕了,身子都在发颤,可苏容妘松开捂着她嘴的手后,反剪她的胳膊作势要把她往湖里推。 “别别!”裴浅苇当即低呼。 苏容妘轻笑着:“你竟还会怕,你叫人去推宣穆的时候,可曾想过还有今日?” 第55章 特意准备着……欺辱她 夜风拂过湖面,吹乱了湖中映出的裴浅苇惊恐的脸。 她唇角在发颤:“你、你竟敢这么对我,我要去告诉兄长!” “是吗?可如今只有你我两人,你那个兄长最是不愿家中生乱,你觉得他会信你?那不如我先割了你的舌头,看你如何去告状。” 裴浅苇哪里见过这副架势,眼泪即刻打湿了眼眶:“别,别……” 苏容妘瞧见她这副模样,眸光幽深,扔了石头后伸手去拍了拍她的脸:“我这人烂命一条,不怕与你一同去死,你若是再敢对宣穆动手——” 她后面的话没说全,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裴浅苇手臂疼的低哭出声。 可彼时,身后传来石子滚动的声音,怕是有人过了来,苏容妘先一步察觉,压着裴浅苇的身子俯低下来,而后推了她一个踉跄,自己则是遁入湖旁后山之中。 裴浅苇站稳身形后,回身已经连个人影都瞧不见,可胳膊被掰着得疼还在,她吸了吸鼻子,一边大声唤来人,一边向自己的院子方向跑。 苏容妘在假山后将她的模样看了个清楚,心中倒是颇为平静,转身准备从小路走,却不成想手腕竟突然被人握住,她下意识反抗,可那人的力气却比她要霸道得多,用力一扯,她便被拉了回去,撞入一个坚挺的怀抱之中。 “嗯——”她被撞的 闷哼一声。 可比惊慌更快进入苏容妘脑中的,是闯入鼻尖的那股松雪般的味道。 是裴涿邂。 苏容妘身子顿时一僵,自己的柔软正贴紧了他坚硬的胸膛,手也被高举到头顶。 假山之后,黑暗之中,裴涿邂低沉的声音响在她耳边:“苏姑娘似乎……并不惊讶。” 苏容妘手腕动了动,却是半点都挣脱不开,她干脆放弃:“自是惊讶,我如何能想到妹夫还有这种兴致。” 此处没有烛火,唯有稀薄的月光撒到苏容妘发顶,叫她的模样模糊了起来,但却能瞧见她精亮的眸子。 离她这般近,是裴涿邂未曾设想过的,只是已是如此情形,他虽则觉得有些隐晦的不自在,但却没有在此刻退步的道理。 “苏姑娘这般待我二妹之时,可有想过自己也会受此屈辱?” 苏容妘倒是比他更习惯二人亲近,故而此刻竟有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放松。 “所以,我方才做了什么妹夫都看到了,非但不阻止我,还特意等在这里,好准备……欺辱我?” 她初衷不过是想嘲讽他,可在这种环境下,这话倒是平白多出了些旖旎的意味。 裴涿邂眉心一跳,竟顿时觉得手中握住的手腕竟格外的柔嫩。 那是属于女子独有的,微凉的手腕。 他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苏姑娘自重。” 苏容妘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稍稍站直了身子:“我自重?妹夫也不瞧瞧,如今这种情况,不自重的是谁?” 裴涿邂微一颔首,便是对上苏容妘扬起的脸,似是在低上一点,便能蹭到她的鼻尖。 他幽深的眸子盯在面前人身上,竟是突然发觉,她身为女子,是半点也不觉害怕,除了一开始仅有一瞬的混乱外,她倒是有些游刃有余的意味来。 甚至在他短暂沉默的空挡,她嗤笑一声:“妹夫还要这般钳制我到什么时候,难不成还要在这假山后面对我用私刑?” 裴涿邂眉头一点点蹙起,在她这种意味不明的话中松开了手。 他后退一步,苏容妘终于能站稳身子,而不是被他逼至假山旁边,面前被他抵着,后面靠在假山上。 裴涿邂此刻也终于恢复了些平稳:“我知晓你对二妹心中有怨,但你不该对她动私刑。” 苏容妘知晓他全然看到了,倒是也不假模假样的隐瞒,她双手环抱在胸前:“我不过是吓吓她罢了,哪里就是动了私刑?妹夫若是不信,大可以去寻个大夫给她瞧瞧,看看她身上究竟有没有伤。” 她唇角勾起一抹笑来:“我就是威胁,也只是用石头假做匕首,你们裴家的二姑娘矜贵的很,我哪敢伤她半分?想必妹夫心中也有数罢,否则早就出来制止我了,哪里会等到现在。” 裴家姑娘矜贵这种话,昨夜在屋外裴涿邂便隐隐听到过。 分明是说矜贵,但言语里却透着极大的嘲讽,这种感觉叫裴涿邂很是不悦,似是裴家只会仗势欺人一般。 所以他今日即便是撞破苏容妘的把戏,却没有出来制止。 裴涿邂冷沉的声音出了口:“我知今日是你心中有怨,你怎知我对昨日之事不会有裁断。” 苏容妘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还有什么可裁断的,如今谁不知道宣穆故意要伤你裴府的三姑娘,但你们大度不予他这个孩子计较,这便是你说的裁断?” 她面色也慢慢冷了下来,立在裴涿邂面前,倔强又盈韧的模样落在裴涿邂眼中。 他眉心动了动,指尖下意识扣紧:“下不为例。” 苏容妘睫羽清颤:“什么?” “今日之事,下不为例。”裴涿邂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我不会追究你方才之举,但若是下次再让我发现你对裴家之人行不轨之举,我定不轻饶。” 苏容妘猜到了他不会追究,不过是知晓昨日冤枉了宣穆,这时候让她发些无伤大雅的火罢了。 毕竟名声、脸面,都让裴家占了,她还能如何? “我能走了?” 苏容妘撂下这一句,也不等他反应,冷嗤一声,径直便向假山之外走去。 裴涿邂没有上前拦她,甚至觉得方才自己动手也是个错误,以至于如今他手中还残留着方才那种叫他觉得有些异样的、属于苏容妘带给他的独有触感。 他方才未曾预料到会将苏容妘圈在怀中,对二妹耀武扬威之人缩在自己怀中,格外的娇小,甚至他还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柔软之处。 裴涿邂蹙了蹙眉,他不允许自己有这种感觉,只是看着苏容妘离开的背影,他竟有一瞬的出神。 苏容妘的背影,在夜里同他的夫人确实相似。 甚至说方才她在他面前,月色笼罩叫他看不清她的模样,这种感觉,也与夜里他同夫人相处时的感觉,格外相似。 第56章 肌肤之亲,与那极致的缠绵 裴涿邂把自己会有这种错觉的原因,顺理成章归于是几日未曾与夫人同房的缘故。 他此前未曾有过什么通房妾室,如今还尚且与妻子新婚燕尔,会因禁欲几日而生出这种微妙的欲望也很正常。 第35章 故而他回阁楼之时,派人去苏容婵处问了一句,她的月事可终了。 —— 次日一早,裴府里来了个教养姑姑,听说是满了年岁从宫里出来的,特来教裴二姑娘礼仪。 只是这礼仪教的多少有些不近人情,裴浅苇毕竟也是常在宫中行走的,可所有礼数皆能被那教养姑姑寻出错来,最后带着她精益求精。 苏容妘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嫡妹专程告诉她的。 “瞧瞧,这么快便恶人自有人磨,听说那教养姑姑之前教导出来的姑娘便个顶个的好,只是从她手中出来的姑娘,日后即便是成了高官夫人,听见她的名字也身子发抖。” 苏容婵叹道:“谁说夫君不在乎她婚事的?这不是为了她能嫁个好人家去,竟是连这种狠角色都请了过来,这二姑娘定是有苦头吃了。” 苏容妘原本并不在意,只是听闻这话却是眉心一动。 竟是裴涿邂亲自请的? 她这才明白,原来昨夜裴涿邂说的会责罚裴二,竟是用这种手段来责罚。 苏容妘不由得冷哼一声,这也算是罚?虽说裴家的姑娘本可以不吃这苦中之苦,可说到底,经由教养姑姑锤炼,不照样还是会有所收获? 只是没一会儿的功夫,外面的丫鬟便进来传消息,原是裴涿邂下职回来,听说了教养姑姑的回禀,对裴二很是不满,罚她在屋中抄写家规,还不准吃晚膳,日后禁足一月好好在家中学规矩。 嫡妹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还很是惊讶一叹:“夫君还真狠得下心啊。” 苏容妘这时才眉目舒展开些,心中这口郁气也散去了不少。 若是真因裴二规矩不好而责罚,哪里会罚抄家规?这责罚,许是专门罚给她看的。 苏容妘指尖转了转手中的杯盏,却还没高兴多久,便听见嫡妹道:“昨日听你说完,我便立即找人去寻了药,今日夫君会来留宿,你早些准备着罢。” 苏容妘没想到她会动作这般快,虽心中满是抗拒,但却不得应下一句:“知道了。” 来月事的这几日,连带着因为被蒋礼墨烦扰,她都有些忘记与裴涿邂同房的感觉。 肌肤之贴、唇齿相依,还有那极致的缠绵,尽数涌入她脑海之中。 这种夫妻间的敦伦之感,确实还不差,只是她不愿叫自己沉沦其中,更不愿承认自己会屈服在这种感觉之下。 入夜,再一次坐在嫡妹院中的床榻上之时,苏容妘咬了咬牙,逼着自己板起脸来,神情凝重地盯着面前那扇门,听着隔壁传到耳边的动静。 隔壁的苏容婵乖顺地坐在裴涿邂旁边,等着他将手中的那卷书读完。 “夫君,天色不早了,还是早些歇息罢。” 闻言,裴涿邂放下书本,抬眸去看温柔娴静的妻子,她眉眼虽同苏容妘生的相似,但却温柔的太多,少了那种盈韧与张扬,也没了那夺人眸光的美艳,她只是一朵安静养在窗边的嫩花,丝毫不似妻姐那般热 烈。 他真是糊涂了,怎么会将这二人认错? 他伸手捏了捏眉心:“好,安置罢。” 他起身准备去隔壁净室漱洗,可妻子却在这时候拦住了他:“夫君,还有一事……” 苏容婵柔柔开口,似是有些难为情:“咱们成亲眼看着便有月余,子嗣一事我心中实在着急,夫君可否助我?” 裴涿邂眉心一动,他哪次没有尽力? 只是却看到面前人给丫鬟使了个眼色,紧接着便端进来一碗浓黑的汤药来。 汤药有着莫名刺鼻的味道,裴涿邂没忍住蹙眉开口:“这是何物?” “是我寻大夫求来的药方,听说行房前用了这个,能更快有子嗣。” 裴涿邂闻言,眉头蹙得更深了些:“这简直荒唐!” 他作势要走,苏容婵忙上前一步拦住他的去路:“夫君留步,这药方我提前给府上的大夫瞧过了,其中还能有强身健体之效,即便是不能助嗣,对身子也是好的。” 她神情哀戚:“夫君,求你了。” 裴涿邂看着面前人,虽一副可怜模样,但也不知怎得,竟是叫他生不出怜香惜玉的心。 只是这人是他的正妻,他要相伴一生的女子,她想要子嗣傍身,心急之下寻些邪门歪道也算不得奇怪,但还能去寻府医来问,倒是还有些分寸。 他无奈将药碗接过,直接一饮而尽。 苦涩的汤入喉,虽开始极苦涩,可咽下去后,竟有奇异的回甘,叫他头脑眩晕一瞬。 “下不为例。” 他转身出了门去,心中还是对着碗汤药存疑,沐浴之时,他心中还打算着明日去问一问府医这究竟是什么药,他便已经察觉到身上的不对劲来。 彼时,身上的滚烫,叫这个问题骤然明了。 那是春药。 第57章 你故意勾人,便不要喊累 屋中的苏容妘全然不知外面的变故,只是安静坐在床榻上,同以往等待裴邂的每一次到来一样,她指腹轻轻抚着榻上铺着的薄褥。 幸而着褥子柔嫩,要不然与他到最后时,都会磨得她后背和膝盖轮着疼。 裴涿邂走到门口时,呼吸已经有些不稳,他长指扣在门扉上,蹙起的眉头泄露了他的不悦。 他与妻子同榻之时,从未藏掖什么,他也希望裴家能快些有一个嫡长子,可这不代表他能容忍妻子使些奇淫巧技的手段。 他手上用了些力道,直接将门推开,入眼便是他的妻子坐在榻上安静等他,只是既因屋中未曾点灯烛,又因自己将那碗汤药喝得太过干净,一直觉面前人身形格外模糊。 “夫君,你怎么了?” 苏容妘看着他站在门口,竟是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安。 她不解为何他不过来,却又不敢上前,怕窗外的月光照得她原形毕露。 她只能硬着头皮低声唤:“夫君,过来说话罢。” 裴涿邂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分明进来之前,还因身上这不受控制的欲念而烦躁不悦,却仅仅在看了面前人模糊身影,这烦躁与不悦竟是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了去。 不仅如此,甚至所有气血都在下涌,连带着心跳比往常要快,头脑也更为不清楚。 他呼吸不由得急促几分,反手将门关上后,朝着榻上人靠近过去,一步一步走的格外的慢。 苏容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到底起身去接他,她的步子比裴涿邂要轻快得多,在拉上他手时,都是陡然一惊:“为何这般热?” 话说出口她自己也愣了一瞬,竟是忘了隐藏自己的声调。 察觉裴涿邂指间动了动,她忙咳嗽了两声,把声音软得不能再软:“夫君,你可是生病了,要不要——” 她话没说完,裴涿邂便一把将她拉近,薄唇直接覆了上去,将她后面的话都堵了回去。 苏容妘眼眸倏尔睁大,手慌乱撑在他胸膛前,却是抵抗不住他尤为霸道的进攻。 在他们初次唇齿相依时,苏容妘能感觉到他虽大开大合但却生疏至极,可多次下来,如今的感觉她已经开始招架不住,更是觉得身子被他带得热了起来。 终是在她头脑发懵时,裴涿邂一把揽住她的腰身,放过了她被吻的发红的唇,顺着去含弄她的耳垂,低哑的声音顺着耳垂上的战栗感席卷全身。 “我为何会如此,你难道不知道?” 苏容妘脑中一阵嗡鸣,却也很快反应过来,定是嫡妹又使了什么手段。 她咬了咬牙,没说话,但却被裴涿邂直接抱了起来, 门咯吱咯吱地响动着,裴涿邂头脑也愈发不清幸起来,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模糊,唯有怀里人格外真切,他觉得自己眼眶都有些灼热,怀中人脖颈扬起,呼吸越发急促起来。 他带着她在此处彻底绽放,而后旋身过去,几步便带着她到了床榻之上,继续下去,到竭力、到极致。 苏容妘神思混乱间,听到他似是惩罚般的口吻:“今日既是你有意如此,便不要再喊累。” 恍惚间裴涿邂似进入的梦境,不知从何处来的一缕暧昧暖光撒进了屋中来,照亮了屋中的一切,照亮了自己,亦照亮了……怀中人。 以往模糊的景象尽数清晰起来,他能看到怀中人白皙的脖颈,随着大口喘气而微张的红唇,还有她那双,都属于她的、倔强又勾人的眉眼。 他看清了。 面前人的眼角眉梢,皆流露出他从未见过的妩媚风情,且这些变化都是因他而起。 他亦是清楚地看清楚,面前人竟是他的……妻姐。 似有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下来,叫他动作一顿,而那束暧昧的光瞬间消失,周围重新陷入黑暗之中,眼前模糊不清,骤然恢复的理智叫他脑中嗡鸣,却是仍控制不住顺着方才似梦里所见的景象,将怀中人彻底当做了那人,咬上了她的脖颈 裴涿邂在黑夜之中睁开双眸,慢慢撑起身来,尽可能去盯着面前人的模样,却仍旧看不清,叫他格外认识到,他方才的错觉多荒谬。 第36章 苏容妘声音有些哑,被他盯得发毛,稍稍别过脸去:“夫君,你、你做什么?” 她身上的力气已经耗得差不多,如今说话都是强撑。 即便再是不愿,她却不得不服软下来,说出那句她认为最不堪的话:“歇一歇罢,求你了……” 苏容妘难免觉得可笑,她面对裴涿邂时从不会服软,却是要在这种时候,这种情况来求他,高抬贵手。 而裴涿邂思绪仍旧混乱着,被才那头脑混浊时的幻视折磨着,他将头埋在怀中人脖颈处,不愿面对。 慢慢的,苏容妘似感受到身上人的力道一点一点全压在了她身上,呼吸也慢慢平稳了下来。 她终是松了一口气,想要抽身离开,却仍旧被他抱得紧。 她挣扎一下却未能离开,反倒是叫他有了些要醒转的意味,这下她不敢动了,只能任由他抱着自己,等着合适的机会。 可这一等,便直接等到了第二日天蒙蒙亮起,苏容妘睡睡醒醒,终于是等来了他力道稍稍松懈时,直接抽身出来,披上衣服便往外走。 只是这次刚站起身,她便觉得腿上酸得厉害,腰也疼得明显,好不容易坚持到了门口,推开门时险些要跌扑出去,守在门口的丫鬟低呼一声,忙伸手扶起她。 眼见着丫鬟要开口,苏容妘忙捂住她的唇:“嘘——” 可此时,感受到怀中空空的裴涿邂睁开了眸子,看向门口站着的二人:“婵娘?” 苏容妘身子一僵,不敢回头。 但正面对着裴涿邂的丫鬟却是惊恐瞪着双眸,眼睁睁看着裴涿邂紧了紧身上衣衫下了榻,几步便向她们靠近:“婵娘,身上可是不舒服?” “过来,让我看看。” 第58章 不止是辛苦,是要把她折腾坏 裴涿邂不过刚刚睡醒,暗哑的声音还算是温柔,只是对苏容妘来说分明是来索命的。 此刻已经没什么机会来寻借口,她只能低声对丫鬟道:“想办法拦住他。” 而后她也管不得其他,全当没听见裴涿邂叫住她的声音,径直往外面走去。 裴涿邂眼看着妻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他眉心一动,几步便跟了上去,可这丫鬟却挡在他身前,分明已经怕的不像样。 他不愿与丫鬟过多牵扯:“让开。” 丫鬟被他这骤然冷下的声音吓住,身子都僵硬起来,话更说不出口,裴涿邂察觉有些不对,冷眼扫过她,也知她不敢拦着自己,便径直从她身旁离去。 这个时辰,院子里已经有出来洒扫的下人, 他随便唤了个人过来:“你们主子在何处?” 下人似是不敢回话,但视线却怯生生朝着旁侧的偏房处去看,裴涿邂当即调转方向,径直向旁边走去。 他心中浮起疑云,不知为何他的夫人晨起后要不声不响出去,甚至还有意避着他。 走到门口处,看见紧闭着的房门,裴涿邂觉得自己似马上便要抓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也不管门口守着的丫鬟阻拦与否,径直推开门。 他的夫人确实在里面,只是屋中却不止有他的夫人一人。 还有,夫人的庶姐。 “夫君,你怎得过来了?” 苏容婵回身看他,面上带着些许惊讶,她站起身来上下瞧他,而后对着门口的丫鬟吩咐道:“快去为夫君备好朝服。” 言罢她回身去看裴涿邂,笑着道:“夫君你过来也不同我说一声,险些叫姐姐看了笑话。” 裴涿邂这才意识到,幸而自己如今的寝袍穿的齐整,外面还披着一件薄裘,要不然如此站在夫人的庶姐面前,实在是失礼。 他顺势看向面前二人,他的夫人虽穿好了衣衫,但发髻仍旧半披着,妻子的庶姐倒是发髻衣衫齐整。 方才心中升起的那点微妙的怀疑,在他还没抓住之前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苏容妘被他这般打量着,面上虽是半点不显,可额角已经紧张得渗出细汗来。 她用品茶来掩盖自己的情绪,但身上的力气还没全然恢复,举着茶盏的手有些微不可查地轻晃。 “夫人怎得起这般早?” 苏容婵颔首笑道:“夫君许是还不知,我自小信佛,常拜观音大士,这个时辰正是读经的好时候,只是方才听见丫鬟来禀姐姐来了,我便来看看姐姐。” 这便是解释了她们为何会来此。 裴涿邂将视线落在了苏容妘身上,看着她冷淡的眉眼,倒是控制不住想起昨夜疯狂时,他竟认错了妻子,还幻视出了妻姐的那副模样—— 不该有的思绪陡然被他掐断,他沉声问:“苏姑娘来此,可是有事?” 苏容妘轻咳两声,将那些因染上昨夜情欲而有些沙哑的声音遮盖住。 “姐妹之间的事,不方便同妹夫详谈。” 裴涿邂眯着眼睛看她:“我与婵娘是夫妻,有何事是我不能知晓的?” 苏容婵出面来打圆场,柔声道:“夫君,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厨房已经备好了早膳,咱们一起去用些罢,等下还要去早朝。” 可裴涿邂半点不动脚步,仍旧盯着苏容妘来看。 他自己也不知,究竟想要在她身上寻出些什么,许是什么破绽马脚?连他自己也没有头绪。 他只是凭着本能和预感,眸光径直落在苏容妘身上,将她面上的些许变化尽收眼底。 苏容妘被盯的后脊背渗出冷汗来,强撑着回看过去:“只是与妹妹说些家常罢了,不过我今日前来确实是有事相求,只是妹夫来的太快,叫我还没来得及说。” 她将手中杯盏放下:“宣穆如今年岁也不小,我想为他寻一处书院去读书,但我在京都之中人单势薄,便想着来求助妹妹。” 这说法倒是合乎情理,裴涿邂还想在问些什么,只是彼时没什么头绪,话也说不出口。 苏容妘的紧张也稍稍缓和了些,见状忙道:“妹夫既在此,我也不好多留,便先回去了,等什么时候妹妹得闲我再来就是。” 言罢,她也不等裴涿邂开口,忙要借着这个理由快些走,只是刚站起身,身形便没控制住晃了一下。 裴涿邂处于本能,下意识便要抬手去扶,只是手刚抬起一点,苏容妘便已经扶稳了圆桌站直身子。 她的腿还有些麻软,彼时这般当着人面踉跄,她顿觉得尴尬,即便是裴涿邂猜不到缘由,可嫡妹定是能知晓的。 苏容妘随便寻了个借口:“早上来的有些匆忙,没吃什么东西,这才迷糊了一瞬,不妨事的。” 她慢慢往外挪着步子,想要快些逃离,却没想到裴涿邂又开口:“既如此,不若留下来一起用早膳罢。” 苏容妘身子一僵,恨不得抽自己一下。 她好端端的提吃东西做什么! 她尴尬笑了笑:“多谢妹夫好意,只是宣穆如今还等着我回去,还是不必——” “无妨。”裴涿邂将她的话打断,“等你回去时,给宣穆装些回去就是。” 言罢,他也不管苏容妘同意还是拒绝,直接转身离开。 苏容妘同嫡妹对视一眼,便只能重新坐回圆凳上去。 刚刚她们配合着说那些话,是在这短短一会儿功夫串供的说辞,幸而没有被发现。 嫡妹却在裴涿邂离开后面色陡然沉了下来:“我上次便同你说过,不要留下过夜,你怎得左耳听右耳出?今日若是被他发现,你可知你我的后果会如何!” 苏容妘不耐看向她:“你说这些有何用,我还未曾问过你,你昨夜给他喝下的究竟是什么?” 身上难以言说的酸楚感还在,有些许屈辱蔓上心头,她冷笑一声:“我看你分明一副早有准备的模样,上次他便察觉你晨起发髻衣裳完整,这回你倒是准备的齐全。” 嫡妹挑挑眉:“不是你说,他夜里不怎么行?我特意寻来的壮阳药,对助嗣也有效,你是辛苦些,这不也是为了你早些怀上孩子?” 苏容妘咬咬牙,不叫自己心中不悦显露出来。 哪里是简单的辛苦,她分明是要被折腾坏。 她手攥得紧了紧,看着嫡妹这副事不关己的看热闹模样,可不等她开口,外面便有丫鬟来报:“夫人,早膳准备好了。” 苏容妘无奈,只能跟着嫡妹去了前厅用膳。 彼时裴涿邂已经漱洗齐整,寝袍退下换上了官服,而嫡妹去梳妆,倒是她率先一步进了门中。 裴涿邂好整以暇看着她,只是也不知怎得,他竟莫名觉得妻姐今日的走路姿态有些奇怪。 似是腰腿不适,又似为了……避开某处的剐蹭。 第59章 是他品行有缺,还是因为那碗壮阳药 裴涿邂不受控制地再次想到了昨夜那个,在即将释放时的恍然一梦,只能强硬控制自己,陡然将这份回想掐断。 裴涿邂也有些怀疑自己,他竟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荒谬,竟是因为一个不该存在的梦,将一个女子的举动解读成那般。 第37章 究竟是他的品行不如从前,还是因为……那碗壮阳药? 他垂下眸子,长睫湮没眼底的光亮,抬手道:“苏姑娘坐罢。” 苏容妘脚步放慢,自以为没叫他察觉出什么不对来,在离他最远的地方落了座。 在等着嫡妹过来的这空档,苏容妘尽可能不与裴涿邂视线相接,只是仍旧控制不住觉得腰酸,状似无意间伸手锤锤腰。 她这般动作叫裴涿邂那些胡乱的心思又一瞬攀起,他为了能彻底打消这些杂念,主动来问:“苏姑娘可是身子不适?” 苏容妘手一顿,有些不自然地收回来:“没什么不适,闲着也是闲着,敲敲腰又何妨,难不成妹夫连这也管?” 裴涿邂不答,他只需要有个理由压下自己心中杂念便好。 此时苏容婵终于是进了来,几步走到裴涿邂身边落座:“叫夫君等久了,夫君怎得不先用膳?” 裴涿邂看着温柔的妻子,心中控制不住升起些自责与愧疚,他抿了抿唇:“不急这一时半刻,等你来了再用也不迟。” 一顿饭正式开始吃了起来,只有苏容婵时不时开口引两句话,裴涿邂才回答几句,一顿饭吃下来也算是消停。 如今离上朝的时辰还早,苏容妘原本还担心着他要多留下一会儿,竟是没想到他会直接离开。 苏容妘暗暗松了一口气,等下人把给宣穆准备的食盒拿过来,她才起身来要离开。 嫡妹似才发觉她的不适,掩唇轻笑着:“我当姐姐刚才怎得戾气那般重,原是昨夜受气了,你说说,他不吃那药,便已经够激烈的,这药吃了,你们昨夜是什么时辰睡下的?” 这种话接二连三问下来,似清脆的一声声巴掌落在脸上,又似明晃晃的羞辱。 苏容妘面色有些不好,冷声道:“日后莫要再给他吃那些东西,你若是不担心再发生今晨这种事,也可以随便。” 言罢,她转身要走但步子却快不起来,仍旧能听见嫡妹在她身后道:“好好,原是我错怪姐姐了,想来昨夜不是姐姐故意不出来,竟是想出出不来。” 苏容妘恨不得将自己的耳朵捂住,不愿意听她去反复强调着,她昨夜到底都做了什么,也不想再被迫去回想昨夜的疯狂。 另一边,裴涿邂离开了苏容婵的院子,并没有去上朝,而是先去寻了府医。 府上养了两个大夫,都是能信得过之人,一替一日来府上任职,今日在府上的大夫姓孙。 裴涿邂屏退下人,第一句便问道:“夫人可是给你看过一个药方?” 孙大夫摇摇头:“那药方我虽没见过,但听刘大夫说,昨日夫人确实寻过他。” 他觑着面前主子神情:“那药方有壮阳之效,亦能强身健体,昨日夫人问他这药方能否助嗣,他便答了是。” 毕竟一夜多上几次,还能叫身子强健,有孕的可能自然便多了些。 裴涿邂伸出手来,孙大夫当即明白他的意思,伸手去探他的脉搏,细细探查一番,他收回手:“家主莫不是已经喝了那药?不过也无妨,那药没什坏处,如今家主身子也无妨。” 裴涿邂张了张口,话到嘴边,竟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他竟难得有这种欲言又止的情态,但到底是将心中疑问道出:“可我昨日吃药后,午夜做梦有些……光怪陆离,不知是不是这药效所致。” 他寄希望于此,最起码说明他的一场幻梦并非是他本意。 可孙大夫想也没想便直接摇头:“不会,这药方里干净的很,定是不会致幻,不过许是用药后行房,过于累了些,家主若是觉得不适,可以减少些次数。” 裴涿邂眉头微蹙,很快便察觉他话中别样的意思,眯着眼去瞧他。 孙大夫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当即闭了口。 裴涿邂没再说什么,直接起身离开。 待出了府医的门,他的心沉了又沉,既然那药中不会致幻,他为何会做出那种梦? 他不信什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绝无可能对妻姐有什么非分之想。 可那梦境,却真得不能再真,他想,会不会是前日夜里在假山后面,他没有防备地将妻姐圈在怀中,又经常觉得妻姐同他的妻子相似,这才有了那荒唐的梦? 他在心中将那梦归在假山后的那事上,强迫自己快些忘了去,不再去想第二遍。 今日上朝,朝中倒是安稳了不少,只是少了宋大人。 宋家独子在茶楼之中闹出那些事,叫不少人都看了宋家的笑话,而那案子还是宫中左千牛卫亲自查办的。 裴涿邂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下朝时走到宫门口,却突然被人唤住。 “裴大人请留步。” 他回头去看,正见一人穿宫甲而来,正是那日在茶楼之中,追苏容妘出来的那个左千牛卫,薛夷渊。 第60章 她当时爱的热烈、追的急切 陡然看清叫住自己的人是谁,裴涿邂脚步一顿,看着面前人的眼神虽漠然,但仍旧对其施了官礼。 “薛统领可是有事?” 他眉心一动,不由得想起之前在茶楼下,苏容妘看见这人时不同寻常的慌乱,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如今看向薛夷渊的视线颇有些意味深长。 薛夷渊生得硬挺俊朗,但偏生一双桃花眼却给这张脸上平添些亲近之感,他倒是爱笑,每每见时唇角都挂着抹笑意。 这种人,应当很招姑娘喜欢。 薛夷渊迎着裴涿邂疏离的眸光上前几步,拱了拱手:“不知裴大人等下可有安排,在下想请大人移步,同饮品佳酿。” “不必了,薛统领若是有话直说便是。”裴涿邂面上一如既往的疏离冷淡,不愿同人有私下里的攀交。 薛夷渊一双眸某晶亮得很,也在打量面前人。 顿了顿,他道:“宋大人之子在茶馆中闹事伤人,那日我正好与同僚饮酒路过,便帮着督办此事,却遇到了裴大人。” “是。”裴涿邂应了一声,“不过是别家丑事罢了,既已结案,薛统领还是莫要私下多谈的好。” 言罢,他转身要走,但薛夷渊却是上前几步拦住他的去路。 “裴大人急什么,怎得不听我把话说完?”薛夷渊眉峰微扬,“我曾细查下去,大人你猜如何,那日之前竟有人给那伶人一笔银钱,这才叫那伶人想离了宋郎君而去,宋郎君哪里忍得了?这才情急之下动了手。” 薛夷渊啧啧两声:“可我往后探查下去,却是听说那宋郎君前些日子竟是在与裴府中人相看,不知我猜的对不对,那银钱可是裴大人送过去的?” 裴涿邂视线慢慢落在他身上,看出了面前人的意气与莽撞。 他漫不经心道:“薛统领,这是在审我?” 薛夷渊直视他的眸光:“只是询问罢了,裴大人问心无愧,想来一定不怕审。” 裴涿邂唇角慢慢浮起一个笑来,声音缓缓,带着面前人没有的沉稳与自如:“查我倒是无妨,只是希望薛统领日后审问与怀疑,皆要讲究证据。” 他袖中的指尖轻轻点着指腹漫不经心道:“宋家并非是与裴家结亲,而是同我妻子的庶姐,至于那扰事的银钱,其实是小玉红另有老恩客要为他赎身,他不过是想拿钱便跑,却是没等这老恩客发觉,倒是先被宋郎君抓住。” 他声音透着不容旁人置喙的威严:“薛统领,既是在宫中做差,万不可再这般莽撞。” 薛夷渊闻言面色微变了变。 他蹙眉道:“裴大人既没牵扯其中,又何故将这些事知道的这般多?” “薛统领。”裴涿邂声音缓缓,“这不是你该问的。” 薛夷渊手攥的紧了紧,自是不允自己在一个文官面前落了下风,只是他刚要开口,身后有人唤他。 “夷渊,你在那做什么!” 他的同僚几步过来搭上他的肩膀,可见到他身旁的裴涿邂时,面色陡然一变,忙站直身子,换上恭敬模样,颔首敛眸:“裴大人竟也在此,不知薛统领可有冲撞您?” 薛夷渊蹙眉看向身边同僚,不知他为何对这裴大人这般惧怕,可衣袖却一直被身边人攥着,催促他赶紧低头认错。 裴涿邂抬了抬手叫他不必多礼,视线在面前二人身上扫了一圈:“无妨,薛统领办案用心,不错。” 言罢,他转身便回了马车之中。 剩下的薛夷渊盯着裴涿邂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可他的同僚却吹胡子瞪眼:“你真是疯了,谁你都敢招惹,堂堂尚书令也是你能随意提审的?” 薛夷渊没说话,但捏着腰间佩剑的手却紧了紧。 那日他分明见到了妘娘,可最后却没能寻到,思来想去,问题便出现在遇到裴大人一事上。 可裴大人又为何故意给他指错路? 不由他继续深想,同僚便已经连拉带扯地将他带离这里。 裴府之中,苏容妘在院中的躺椅上补觉,宣穆则在她身侧老实看书。 第38章 等她醒来时,宣穆则捧着书本到她面前:“娘亲,这句我不知是何意。” 读书读书,重要在读其中之意,品其中之理,并非只是诵背。 苏容妘之前跟着娘亲在杨州,本也没银钱去读书,但她那时对心中之人爱的热烈、追的急切,年少时不管不顾,没事总要跑去书院寻他,也为着能同他多亲近些,硬着头皮捧着书本去请教,阴差阳错也读了不少书。 她简单将宣穆点出的那一句看了看,为他解释其中之意。 宣穆闻言一脸崇拜望着她:“娘亲当真博学。” 苏容妘被他夸的汗颜,也不好意思告诉他,自己当初是为何才开始读书。 她如今是人的娘亲,自是要把孩子往好道上去教,当即正色点点头:“宣穆要好好读书,要比娘亲更博学才好。” 宣穆坚定点头,苏容妘心中欢喜,却不知自己的话尽数传到了阁楼上去。 裴涿邂喜静,耳力也不错,以至于将那母子的话都听了个全。 他轻轻摇头,只因苏容妘虽讲解了出来,但并不透彻,实在担不起这博学二字。 不过他倒是有些好奇,苏家的这位庶女与其小娘被一同扔在了杨州,她能平安长到如今年岁已是不易,又是如何能读书的? 紧接着,便听他心中疑问从宣穆之口问出:“娘亲之前是跟着哪位教书先生来学,要不宣穆也去拜他为师罢。” 苏容妘不愿叫孩子觉得自己年少时太没出息,只犹犹豫豫答:“算不得教书先生,他也是学子,读书也读的极好,当年科举也是榜上有名。” 宣穆 眸光一瞬的发亮,想也没想便问:“那人是我爹爹吗?” 苏容妘被问的一愣,下意识便要开口答不是。 只是看着宣穆那张好奇又期待的脸,琢磨了一遍:“算是罢。” 她爱慕之人与宣穆的生父应当是死在同一日,也是死在了他们成亲前的一个月,虽礼未成,但她早已将自己视做他的妻子,如今宣穆唤自己一声娘,唤他一声爹也算不得过分。 只是她未曾料到,自己这话传到了上面那位的耳朵里,叫其握着公文的手紧了紧。 是便是,不是便不是。 什么叫,算是罢? 第61章 辗转 下意识的,裴涿邂的视线向阁楼下看去。 眼见着下面女子捧着书本,指尖在上轻点,笑着伸手摸了摸面前孩子的头。 她今日穿了不同晨起时见到的那身素色衣裙,而是深黛色,倒是……同下朝时见到的薛夷渊官甲内的常服颜色,有些相似。 便听宣穆懵懂问:“为何要说是算是?” 苏容妘幽幽道:“你如今年岁还小,等你长大便懂了。” 可阁楼上的裴涿邂并非是小孩子,却也不懂她这话的意思。 但他脑中却控制不住想起了之前听过有关她的传言,有人说她是大户人家的外室,却连带着孩子被驱逐在外,有人说她辗转多个男子身下,已分不清这孩子究竟是谁的种。 想必这传言不可全信,但也不能不信。 裴涿邂强硬地将自己的思绪收回,视线重新落在手中的公文上,只是心中点升起些莫名的烦躁,叫他这书有些读不下去。 他觉得,可能是有些屈辱,他觉得昨夜将妻子认错成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子,实在屈辱。 可这种感觉未能持续多久,便冒出一个浅浅的念头。 若传言为真,那一个女子在这乱世之中,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这个问题无人来解答,他也将这不解压下去,不要去想,可外面女子清朗的声音毫无防备地往他耳中闯。 “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落。”苏容妘轻声读了出来,“这句是说,要珍惜心中在意之人,时光飞逝,不要就此错过。” 她顿了顿,板起脸来:“你还小,别读这种诗。” 裴涿邂手上一顿,眉心猛跳了两下,直接起身向阁楼下走去。 他似是早就想这般做了,如今这两句曲解的诗句竟是推了他一把。 楼下的宣穆面上不解:“这诗竟是这个意思?” 苏容妘刚点点头,却听月洞门外传来人声:“莫要误人子弟。” 她回头,正见裴涿邂身着素色常服立在月洞门外,言罢缓缓向他们靠近过来。 “这句诗确实在说时不我待,但却并非在讲情爱,而是劝学。” 他在苏容妘的不远处停下脚步,面上既冷淡又透着些鄙夷:“这首诗是劝学诗。” 苏容妘一怔,当即捧起书本去看,一时间倒是顾不得为何裴涿邂会出现在此,而是反复去看这句诗句。 这两句诗的意思,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记错。 当时她觉得阿垣有些不开心,便粘着阿垣,还故意闹他,将他手中的书本夺走,倒是正好看到了这句诗。 她识字不多,打眼一瞧便看到了其中明晃晃的春梦二字,当即红了脸,把书丟回到他怀中,还斥他:“我说你最近怎得对我这般冷淡,原是在背着我看这种淫词艳曲!” 她的阿垣被她这般质问也有一瞬错愕,但只轻咳了两声,用他独有的温润语调,告诉她这诗文何意。 那日他盯着她看,耳根已经红了个通透,也是第一次越过男女大防,没有躲开她去拉他的手,反倒是将她的手牢牢紧握住:“妘娘,我不想错过。” 这件事她记了很多年,时至今日仍旧在眼前。 阿垣温润的眉眼好似融化的春雪,凝望着她,叫她一连好几日想起来就傻笑不已。 可如今这句诗文的意思被推翻,她竟觉得有些茫然无措,为何向来正经的阿垣竟会这般? 她才不信是什么男女间的情趣,她脑中回想当初,倒是终于想到了其中关键。 是薛夷渊。 那时她与薛夷渊走的近,她还懊恼为何阿垣从不生气,不知他心里是不是真得没自己,也惶惶然害怕他会因此而觉得松一口气。 可如今回想起来,她当时竟这般迟钝,半点没有明白阿垣的心意。 苏容妘的睫羽控制不住的发颤,还是宣穆先扑到她怀中,将她从回忆中拉出来:“娘亲,你怎么了?” 裴涿邂也看着她出神的模样,他没有错过苏容妘面上神色的变化,他分明看到她眸色暗淡下来,还有那一闪而过的怅然若失。 苏容妘稍缓和了一瞬,这才对着宣穆强扯起来一个笑来:“我没事,走神了而已。” 而后她站起来,面对裴涿邂时,她摆出了所有的戒备:“原来果真有偷听墙角的习惯,我倒是不知在暗处躲了多久,竟听得这般清晰。” 裴涿邂自觉这并不算是被抓包,只是神色漠然道:“苏姑娘言重了,我正在阁楼之中处理公务,是姑娘教子之声吵嚷到了我。” 他手攥的紧了紧,将话说的毫不留情:“此前那些讲解,虽不深刻最起码并无错误,但这一句实在误人子弟,将劝学诗说成风花雪月,我实在忍不得,这才过来告知。” 这番话说得似苏容妘不识好歹般,她冷嗤一声:“倒是不知那阁楼究竟是建在外面,还是建在了我这院里,怎得能将话听得那般清晰?” 她质疑之中,也带着些不安。 若是当真能听的这般清晰,自己有没有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会叫裴涿邂听到? 或者那日她与裴涿邂在阁楼之中行房,宣穆在矮房又是否听到? “你不信?”裴涿邂眉心微动,“只是平日里苏姑娘吵嚷的很,我未曾制止罢了。” 苏容妘冷笑一声:“如此说来,那倒是我的不是了,不过当初我说了要搬到旁的院子住,却阻止了去,如今自食恶果,不会反过来怪罪到我身上罢?” 她浅笑着勾了勾唇:“若是实在不喜,我现在搬也是来得及。” 裴涿邂这下倒是不说话了。 他双眸微眯,还未曾品出自己在听到苏容妘说要搬走时,心底浮起的那抹情绪是什么,便听到旁侧有人唤:“家主,大姑娘请您过去一趟,您——” 外面的人话音落下,视线在他与苏容妘身上流转,双眸倏尔睁大。 第62章 折腾那些奇淫巧技 来人是裴沉菱院中的婆子,本就是来寻裴涿邂的,只是还没走到阁楼下,刚路过月洞门便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动静。 没想到,不过随意往里面看一眼,便瞧见这样一幕。 家主同那个私德不正之人站在一起,再加上那个野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一家三口,这一幕看上去实在是刺眼的紧。 裴涿邂也看见了婆子,苏容妘的话他下意识不想接,彼时有人来打断他,他觉得松了一口气:“有事?” 婆子将面上所有神色收敛下来,敛眸颔首上前几步躬身施展礼:“是二姑娘的事,还是大姑娘亲自同您说罢。” 裴涿邂点了点头,不再管苏容妘,直接跟着婆子离去。 第39章 而留下的苏容妘则是重新坐回躺椅上去,叫宣穆继续读书,她却忍不住想,之前阿垣教她读的书,只有这一句是夹带私货吗? 另一边裴沉菱院中,先到一步的婆子已经将自己所见尽数告知。 裴沉菱面色有些不好,看见裴涿邂时也没见缓和:“二妹妹昨日夜里便烧的厉害,你是怎么做兄长的?” 裴涿邂眉心微蹙,当即便要起身出去:“我去看看她。” “站住!回来。”裴沉菱摆摆手,“如今女医正为她施针,你去了不方便。” 即便裴二是庶出,裴涿邂也是在意这个妹妹的,虽则气她拎不清又仗势欺人,但也难免想,是不是自己将她责罚的太重了。 裴沉菱重重叹息一声:“你如今大了,也不知我这个做长姐的话,你究竟能听得进去多少,如 今二妹妹烧得厉害,都说胡话了,抄家法什么的还是算了罢。” 裴涿邂颔首点头,应了一声是。 裴沉菱用帕子擦了擦唇角,神情多少一些不耐:“我听婆子说,你方才正同那个苏家庶女在一处?” 裴涿邂指尖轻点桌面,视线扫过那个传话的婆子,虽没说话,但却吓得婆子身子一抖。 裴沉菱见状,当即拍了一下桌子:“你吓唬她做甚,是我要问的,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关切你还不成?” 她蹙眉长叹:“我知你气我之前误会你,还带着爹娘的牌位往你院里闯,你心里对我有埋怨,但我这话就放在这,苏家那个庶女绝对不简单,连我都被她们姐妹摆了一道,你无论如何都不许同她有什么牵扯,裴家旁系各支多少双眼睛都落在你身上,你绝不能有半分行差踏错!” 这话如今落在裴涿邂耳中,就好似一阵凛冽的风猛地将他从虚幻之中拉了出来,将他重新摆回了他应该在的位置上去。 他颔首应了一声是。 “行了,每次说什么你答应的都快。”裴沉菱招了招手,下人当即拿了副画轴了来在他面前展开。 画上女子立于梅花旁抚琴,十分恬静温婉,寒梅零落映得她似乎要从画中活过来一般。 裴涿邂只扫一眼便将视线移开,裴沉菱却是道:“你好好瞧一瞧,这是五品下怀化郎将吴家嫡女吴君柔,我有意要为你聘她为贵妾,你觉得日子定在什么时候合适。” 裴涿邂不悦看过去:“怀化郎将家的嫡女,如何能为人妾室?” 裴沉菱双眸睁大:“我还能骗你不成?这姑娘身份不低,若嫁你为妻虽是高攀,但与你为妾是绰绰有余,她对你一往情深,原本我想着有婉玉为妻她为妾,可你却不愿休妻另娶,妾你总得是要纳,你乃咱们家独枝独脉,裴家门楣不可凋零。” 裴涿邂却是直接道:“我如今成亲还未曾月余,这般急着纳妾,岂不是招人耻笑?” 裴沉菱又是一拍桌子:“如今裴家之势,谁见了不想巴结,胆敢说你的闲话?” 话不投机,裴涿邂不愿再继续听下去,直接站起身要走。 “站住!” 裴涿邂脚步一顿,却未回头,只是无奈道:“长姐,纳妾之事不必你操心。” 裴沉菱却是捂着心口:“爹娘去的早,你是男子自是不知其中关键,我为你纳妾,难道还能害你?眼看着你成亲要一月,可你那正妻肚子还没动静,我如何能不急?” 裴涿邂不再理会,继续往出走,可身后仍旧传来长姐的声音。 “一月,再有一月若是她还未怀上,这妾室你不纳也得纳!” 裴涿邂出来后,伸手捏了捏眉心,不愿去与长姐争论什么,径直回了阁楼上去,继续去看那公文,可心中不知为何,怎么也静不下来。 他坐在临窗的桌案旁边,直到暮色四沉,他无意识向外去看,却见苏容妘从屋中走了出来,也不知去了何处。 许是去见他的夫人罢,他想。 再他重新将视线放回公文上没多久,苏容婵身边的人便邀他过去,他下楼之时从月洞门旁经过,竟是下意识想,怎得没看到苏容妘回来? 裴涿邂的手无意识紧了紧,将自己散出去的思绪收回,不想再在那人身上分神。 待见到妻子时,她依旧是一如往常般的温柔恭顺,轻轻唤他:“夫君,小厨房已经将药膳做好了,等下夫君用一些罢。” 想到昨夜那碗壮阳药,裴涿邂摆摆手:“我不是同你说过了,日后不要再弄那些奇淫巧技。” 苏容婵捏紧了手中的帕子,面上的笑意僵了僵。 在内室坐着的苏容妘听到外面的话,心中倒是终于松了口气。 如今身上的酸疼还未曾褪去,若是今夜还要继续,她可真是不敢细想。 外面的裴涿邂看着面前的夫人,倒是愈发觉得,昨夜的幻梦实在是荒谬,他新婚的妻子伴他左右,他竟有那种错觉,实在是……心中有愧。 苏容婵上前一步:“若是不吃那药膳,夫君现下可要直接安置?” 裴涿邂凝视着面前人,可应下的话,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将视线移开,下意识看到旁侧有本佛经,他似找到了突破口,起身过去将经书拿起:“这经文看着颇有意思,今夜便不安置了,不知婵娘可否将其借阅于我。” 苏容婵看着经书被他拿在手中,面色骤然阴郁难看起来,也顾不得关心他留宿与否。 经书矜贵,他如何能有资格触碰? 可她只能攥紧帕子,强忍着心中不悦,僵硬点点头。 裴涿邂将她的模样看在眼里,以为是自己不留宿的缘故,顿觉喉咙发紧,随便寻了个借口就出了门去。 苏容婵留在屋中,面色有一瞬的扭曲,气的直接将桌面的杯盏拂落在地。 瓷盏清脆的碎裂声传入了内室之中的苏容妘耳中,她还有一瞬的发懵。 怎得好端端的,这就不留宿了? 第63章 只是她众多男人中的一个 裴涿邂心中不静,回到阁楼之中时,读着经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只是心中越是乱,耳边的声音便越是明显,他听到外面似有脚步声传来,下意识侧眸看下去,却是见苏容妘不知从何处回来,脚步竟是肉眼可见得轻快。 他不由得去想,这府中上下,苏容妘唯一能去的地方便是他夫人那,可他方才刚从正院之中回来,却不见她,那她究竟去了何处? 手中的经书被他翻动一页,便又觉得苏容妘去何处、做什么,本就与他无关,他不该去管那些,彼时耳边传来矮房中的动静:“唉,若你是个姑娘就好了,或者你年岁再小些,我直接帮你沐浴就是,省得你自己鼓捣半天,还弄得一地水。” 宣穆的声音似有窘迫与羞赧:“我只是一时没站稳罢了,娘亲不许笑我,我可不希望自己是姑娘,世道女子艰难,若我是个姑娘,日后如何保护娘亲?” 稚嫩的声音传入耳中,裴涿邂捏着经书的手紧了紧,他想到了白日里苏容妘说的那番话。 宣穆是个懂事省心的小郎君,也颇为讨人喜欢,不知他爹究竟为何会不要他们母子,苏容妘白日说,宣穆生父之前曾经科举有名。 杨州之人,科举在册,其实并不算难查。 他确实有些好奇,宣穆的生父究竟是谁,是真的死在了杨州?还是有了功名抛弃了他们母子,还是说……他只是苏容妘众多男人中的一个。 —— 苏容妘连着三晚都过得安生极了,裴涿邂似是就此禁欲了般,嫡妹晚上派人去请都请不过去。 只是时间每过去一日,嫡妹便着急一分,直到第四日的白天,苏容妘被嫡妹唤了过去。 嫡妹的面色很是不好看,原本苏容妘还想着她得了裴府掌家之权,会不似之前那般迫切在乎子嗣的事,也想着接着她如今行事方便,妥她为宣穆寻一个教书先生。 可如今刚进屋,便被屋中冷沉的气氛影响,想说的话尽数堵回了喉间。 “姐姐这几日过的可还安稳?” 苏容婵的笑阴恻恻的,又似含着些嘲弄,视线上上下下打量她:“白生了一副风骚的身子,竟是连个男人都留不住,你可曾真对他用心?” 苏容妘缓缓呼出一口气来,觉得她似是有些疯魔了般。 “我对他要用哪门子的心,他不来留宿,与我何关系?” 苏容婵凝视着她:“若非是你在床榻上把他如何了,他又怎么会不来留宿?” 苏容妘眉头蹙起,觉得她这话倒是说的越来越荒谬。 她冷笑一声:“你怎得不说是你那碗壮阳药的错过,那药也是能随便吃的?说不准这一碗药给他补虚了身子,又是如何能赖得到我身上来。” 苏容妘这话说完,当即便觉得虚这个字同那人似是并不相,只是苏容婵不知其中内情,被这一句话说的哑了火,咬牙嗤笑一声。 “你别是忘了,如今怀上孩子才是要紧的,莫要背着我使些什么手段,若是真翻了船,到时候你我都得不到什么好果子。” 第40章 苏容妘心也慢慢沉了下来,没说话。 嫡妹这话说的也确实有道理,她如今被牵扯在这裴府之中,最重要的用处便是她生下嫡长子,可裴涿邂一直不来留 宿,如何能有孩子? 但她在此事上却使不上什么力,漠然听着嫡妹又说了好一番话,这才回了屋中。 下午黄昏之时,苏容妘坐在窗便看着宣穆读书,心中记挂着留宿的事,视线便下意识朝着上面看去。 影影绰绰瞧见似有人,她想,裴涿邂应当是下职回来了。 她一咬牙,心中当即有了决定,直接一手拉起宣穆的手,一手拿着他正在看的书本,直接便奔着阁楼去。 楼下有侍卫守着,她过去便正色道:“昨日妹夫说,若是我家宣穆读书有什么不解之处,可以来寻他,他可是在阁楼上?” 侍卫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阁楼上的人,虽心中有疑但还是带着他们进了去。 宣穆的小手捏了捏她,压低声音道:“娘亲,裴姨夫何时说——” “这还用说?”苏容妘将他的话打断,脸不红气不喘道,“读书之人自是对学文及其看重,他不愿叫我误人子弟,这不就是要教你的意思?” 宣穆被说得一愣一愣的,最后竟也是跟着点点头。 她刚上了楼梯拐角,便看见裴涿邂站在一旁,似是将她方才的话听了个透彻。 这般猝不及防一对视,竟是显得颇为尴尬。 裴涿邂挑了挑眉,幽幽看向她:“我倒是才知,我竟是这个意思。” 苏容妘抿了抿唇,直接把书塞到宣穆手中,而后推了他一把:“趁着你裴姨夫如今不批阅公文,有什么不懂的,去问你裴姨夫。” 裴涿邂眸子眯起,抬手先叫下人退了下去,盯着苏容妘来瞧:“苏姑娘如何知我不用批阅公文。” 苏容妘倒是不在乎这个,只是笑道:“猜测罢了,只是见妹夫不在桌案旁边,不过若是妹夫公务忙,我与宣穆便不叨扰了。” 裴涿邂却是眸色愈发深邃:“这阁楼,苏姑娘是第一次来?” 苏容妘被问的一怔,陡然想起之前此同裴涿邂在此处的欢好。 她视线下意识向他身后的屏风处瞟,她记得屏风后,便是她躺过的矮榻。 苏容妘稍稍正了正神色:“未曾来过,妹夫怎得突然这般问?” “苏姑娘上楼之时走在下人之前,步子也快,进来一眼便看出我不在桌案旁。” 裴涿邂眸色深深,似能将她看透,声音幽幽透着危险:“我还以为,苏姑娘进过这阁楼之中。” 第64章 夫君,那药真给你补虚了? 眼见着裴涿邂缓步向自己靠近,苏容妘顿觉得压迫感迎面而来,她压住想要后退的念头。 她的心在狂跳,却是觉得裴涿邂根本就不会往她替嫡妹承欢的方面去想,她冷静下来,将他的怀疑往旁处去引:“莫不是妹夫这里进了贼人,这才看了谁都要怀疑上过你这阁楼。” 裴涿邂没说话,只是拿着手中的公文缓缓退了几步,坐在旁侧的官帽椅上,长腿屈起,素色常服束起紧窄的腰身,俊朗夺目。 这叫苏容妘控制不住想起在阁楼的那一晚。 似是他身上的酒香还萦绕在自己的鼻尖,身上更似还能感受到他的灼热。 苏容妘忙别过头去,她本不想青天白日的想起这种事来,只是无论去到某处,对这地方牢记的印象,总是初到那天最为牢记。 此刻,裴涿邂眉峰微挑,终于开口:“不是说书上有事不懂?” 宣穆当即反应过来,捧着书上前几步到裴涿邂面前去。 苏容妘瞧着他接过书本简单看了看,而后起身去书案旁寻出另一本来递过去:“学问一事不能一蹴而就,你如今读的书有些深奥了。” 他指尖轻点自己这本:“其中有我的注解,三日后你来寻我,看看你天资如何。” 苏容妘一怔,下意识缓步靠近过去,匆匆扫过一眼,便见宣穆那本书上写着许多批注。 她有些恍惚,这是裴涿邂专给宣穆写的吗? 察觉到苏容妘的视线,裴涿邂状似无意道:“这是我儿时所写。” 苏容妘收回心神,不过想来也是,裴涿邂寻常公务繁忙,哪里会有时间为宣穆费这心思。 裴涿邂看着苏容妘立在一旁,握在官帽椅扶手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 “苏姑娘还有事?” 苏容妘被叫回神,抬头对上裴涿邂疏离的眸子,原本想说的话,竟是堵在唇齿间,不知该如何说。 裴涿邂微一挑眉,似是在催促,好似她再不开口,便要被请出阁楼。 苏容妘喉咙咽了咽,委婉道:“今日我从妹妹那回来,听得妹妹说已有三日未曾见到妹夫。” 眼看着裴涿邂眉心微蹙,她忙填了一句:“我知我是个外人,不敢置喙你们夫妻的事,只是看着妹妹颇为可怜,便想着如今既已见到了妹夫,还请妹夫去……看一看她。” 苏容妘这话说的艰难,与其说是让他去看一看嫡妹,倒不如说是变着法儿的将他往自己床榻上去劝。 她深深吸了口气,压抑住想逃的冲动,却是觉得头脑有些昏沉,尴尬笑笑:“我随口一说,妹夫若是有什么旁的安排,便也不必把我的话当真。” 她的停顿与犹豫听在裴涿邂耳中,叫他恍若大梦初醒一般。 他漆黑的双眸有一瞬为微不可察的轻颤,冷凝的视线凝望着面前人。 她是他妻子的姐姐,她们姐妹应当感情很深,一个会顶着压力将名声不好的庶姐接到新婚夫君的府衙之中,一个会宁愿得罪一个得罪不起的人也要将为嫡妹说话。 他的所有不曾察觉的失态在这一刻明显了起来,他肃冷的面容遮住心中的情绪,扣紧扶手的手慢慢松了开。 “今夜我会去看她,不劳苏姑娘费心。” 他声音很是淡漠,没有动怒的意思,可还是叫苏容妘觉得难堪,唯有她一人知道,裴涿邂晚上要看的人并非是她的嫡妹,而是她自己。 她稍稍清了清嗓子,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来,拉过宣穆的手:“快谢谢你裴姨夫。” 宣穆对着裴涿邂拱手道谢,苏容妘便就此带着宣穆回去。 裴涿邂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她应当挺替她嫡妹高兴的。 入夜,裴涿邂如约而至。 隔了几日未曾同房,苏容妘坐在床榻旁边,有些紧张地捏紧了腕袖,干巴巴唤了一声:“夫君,安置罢。” 裴涿邂靠近她,似能闻到她身上香膏的味道,他有些出神地想,在他心绪莫名游离的这几日,他的夫人是不是一直这般安静等待他。 心中的愧意升起,他站在夫人面前,伸手抚摸她的下颚,一点点移到面颊上,而后指腹轻轻抚过,秒回她的眉眼。 苏容妘心里的紧张更甚,怕他太过敏锐,别就此发现了她与嫡妹的不同,直接拉过他的手,往自己心口上放。 紧张已经压过那些不自在与没必要的羞赧,她柔声道:“夫君,这要比面颊软。” 她的语气叫裴涿邂一顿,下意识便被她反客为主,直接往床榻上去拉。 这回她腰身下垫了个枕头,如此更容易有孕。 苏容妘攀上他的腰身,这回已是下狠了决心,一定要有个孩子好早点结束这一切,她伸手环上裴涿邂的脖颈,将自己的唇凑了上去,轻轻落下一吻来。 而后便等着身上人继续下去,还是等了一瞬,却还不见他动作。 苏容妘咬了咬牙:“怎了夫君?” 裴涿邂手握在她腰上,喉结滚动,把情绪压在,尽可能投入进来:“没什么。” 紧接着,他的吻落了上来,比起苏容妘的轻描淡写不同,他的吻尤为热烈,似处处引火,在察觉到她情动,就此成事。 停了几日后,周身的感觉倒是格外明显了起来,他们的身子本就契合。 她能感受到裴涿邂也是如此,甚至心中还暗暗想,这次怕是要折腾到很晚了。 却没想到,这一次过后,再她等着要配合着再来一次的时候,裴涿邂竟停了下来,偏过头别开她的凑近。 苏容妘有些懵,不等她开口询问,便听他道:“我今日,没什么兴致。” 苏容妘更懵了,她感觉他方才也不像是什么没兴致的样子啊。 她喉咙有些发干,不知这时候是不是该主动勾引着些,好叫这事继续做下去,只是她手撑在裴涿邂胸膛,这种屈辱的事她实在说不出口。 但她脑中却是忍不住 想,是不是裴涿邂在口是心非,不是没兴致,而是不能。 她脑中蹦出了个想法来,想也没想便道:“夫君,莫不是前几日那药,真给你身子补虚了?” 第65章 幻梦之中的沉沦,是他心甘情愿 这话出口,苏容妘明显能感觉出来裴涿邂身子一僵,漆黑的夜他即便是撑身在自己面前,她仍旧看不清他面色。 第41章 只是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话对男子来说应当十分尴尬敏感。 她担心就此惹怒了他,若是他反过来面对嫡妹的时候没有好脸色,再叫嫡妹将火撒在自己身上可就不好了,她便想着开口安慰上几句,再说两句好话。 “没事的夫君,你天赋异禀,想来这也是一时的困顿罢了,不打紧,等你再休息几日定能恢复如初。” 裴涿邂没说话。 他只是方才在灭顶的快乐到临时,陡然回想起他在幻梦之中的沉沦,他后悔竟没停下来,在梦中就那样心甘情愿。 他觉得即便是梦,也不能如此,故而在面对怀中乖顺的妻子,他便觉得如今的相拥并不纯粹,虽说他对妻子并没有什么过多的男女之情,也应当对其敬重。 可他的妻子想歪了,还伸手在他后背轻抚着:“夫君若是觉得力不从心,今夜便这般罢,等明日叫府上大夫给你瞧一瞧就是。” 裴涿邂面色有些难看,被这般误会的感觉还当真是有些……憋屈。 可他还是起了来:“你早些休息。” 这话说完,他转身便出了门去。 自打第一次同榻到现在,这是他离开最早的一次,便是将嫡妹都惊动了来。 她语气不善:“是不是你哪里惹了夫君不快,这才叫他草草了事。” 苏容妘觉得冤枉,将自己身上的衣襟紧了紧:“竟果真是你那碗药给弄出了事,还是快些给他寻个大夫来看一看罢,别耽误了正事。” 苏容婵被说的蹙眉,狐疑道:“你莫不是故意把过错往我身上来推?” 苏容妘也起了身,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信不信由你,你若是不怕给他耽误了,日后都难有子嗣,那便当我是故意栽赃罢。” “你——”苏容婵被她这个态度气到。 只是不等再说些什么,便只能看着苏容妘就这般早早离开了主院。 这一夜很快过去,苏容婵可不敢用子嗣的事来玩笑,第二日便为裴涿邂请府医上阁楼。 裴涿邂看到府医时,面色有一瞬的难看:“夫人叫你过来的?” 府医颔首道:“夫人说家主身子不适,但却没说是何处的问题,便叫小人来为家主看一看。” 裴涿邂面上稍稍缓和些,这才将手伸了出去。 幸而他的夫人还知晓些分寸,没有直接将昨夜那话说出去,否则若是传到长姐耳中,怕是又要平白生出事端。 府医诊过脉后重新躬身:“家主这几日只是睡不安稳,以至思绪冗杂,吃两副药便好。” 裴涿邂眉心一动,他想,许是吃几副药下去,便不会再想什么幻梦。 “多开两副罢。” 府医想说不必吃那么多,可家主开了口,他只能颔首应是。 这边府医刚走,便有下人来禀,赵家派人送了拜帖来,邀苏大姑娘明日相看。 裴涿邂手上一顿,没立即开口。 下人犹豫道:“可要属下去回绝?” “不必了。”裴涿邂开口时声音已经归于漠然,“把拜帖给苏大姑娘送过去。” 阁楼与矮房相隔本就不远,下人从这边出去,那边这拜帖便到了苏容妘手中。 宣穆瞧见了还探头过来看:“这是娘亲要给我寻的后爹爹?” “不是,是一个主动找上门的后爹。”苏容妘将拜帖阖上,“不过事还没准呢,明日娘亲去见一见他就是。” 宣穆点点头,虽没有阻止,但却明显能看到他眸中的失落。 苏容妘想了想,笑着将拜帖递过去:“你瞧瞧,你若是不喜欢他,明日娘亲就不去了。” 宣穆却不看,小脸板起正色道:“这是娘亲的终身大事,不能玩笑。” 苏容妘挑挑眉,柔声哄着他:“那娘亲明日见过他,后日就带着你上街去逛一逛可好?” 宣穆来京都的路上,是被嫡妹的人套了头绑来的,自是不知京都之中是什么模样。 杨州虽繁华,但苏容妘不敢带着宣穆去逛,在附近村中住着时,最多也就是晨起赶集时带他简单走一走。 果不其然,宣穆一听这话,眉目当即亮了起来:“可会给娘亲添麻烦?” 苏容妘摇摇头,此事便算是定了下来。 第二日出去赴约时,她也有心四下里看一看,瞧瞧哪里是能带宣穆来逛的。 这回出门时的车夫已经换了人,是个面相十分老实的老伯,干活也妥帖不少,苏容妘下马车时还专程嘱咐了句在何处等她。 她颔首应是,倒是未曾想到,与裴涿邂告那车夫一状竟是出乎意料的有用。 她径直上了茶楼厢房之中,竟是一进去便看见了一扇屏风突兀摆在其中,许是听见了她的动静,屏风后有一男子走了出来,一身白衣墨发高束,身量修长,眉眼含笑瞧着便是极为温润的郎君。 苏容妘怔了一瞬才微微俯身:“可是赵郎君?” 赵敬籍拱手回了礼:“得知姑娘要来,在下担心被有心人看见坏了姑娘名声,便未曾下去迎接,还请姑娘莫怪。” 苏容妘点点头,道了句无妨,视线落在身侧的屏风上。 赵敬籍看着她,耳根有些泛红,而后开口解释道:“虽说听闻姑娘是二嫁,但风言风语不可防,还是得注意着些。” 苏容妘也是想看过五个郎君了,这是第一次有人还在乎她名声,竟叫她有种……受宠若惊之感。 她落了座,听着赵郎君简单说上几句情况。 这位郎君年长她五岁,说话彬彬有礼叫人颇有好感,之前定过一门亲事,只是家中门第不显,逢母亲过身守孝三年,便被找理由退了亲,一直到今日才有了要成亲的心思。 他倒是也没什么要求,也不介意她带着宣穆,只要她日后能安生过日子就成。 苏容妘抿了抿唇,倒是发自内心道:“不瞒郎君说,郎君确实是我这几日见过的,最为靠谱之人。” 可她不知,这一句算是夸赞的话,一字不差落于隔壁的裴涿邂耳中。 第66章 与旁的男子成亲相守、举案齐眉 裴涿邂并非有意要跟过来,只是有其他朝臣约他在此处闲谈。 苏容妘的声音传过来时,引得他眉心微动,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这莫名的病症严重到幻听的程度。 直到听见苏容妘对那赵家郎君含蓄的夸赞,他才确定隔壁之人,神思也分过去了些。 屏风后的赵敬籍耳根更红,却又有些无措:“姑娘与很多人相看过?” 苏容妘被他反问的也是一愣:“郎君只相看过我一人?” 赵敬籍低低应了一声。 这倒是叫苏容妘心中生了些戒备:“我这人名声不好,如今还带着个孩子,郎君怎得就愿意来与我相看,还专程将拜帖递到了裴府?” 赵敬籍听出了她话中的试探,忙解释道:“裴家于我们赵家有恩,当今圣上攻入京都,前朝旧臣险些被屠戮殆尽,那时裴大人不过十岁,却能代裴家与前朝老臣、世族,入宫与圣上相谈,原本我们一家已经下狱,却是因此被放了出来。” 他有些不好意思笑笑:“如今我身上能有这一官半职,也是因为这么多年下来裴大人在朝中斡旋旧臣与新贵,这才叫我能顺利科举,入朝为官。” 苏容妘面色多少有了些微妙的变化:“郎君既这般感激裴大人,便不该要来娶我,合该去求娶他才是。” 隔壁的裴涿邂闻言,握紧杯盏的手一顿,下意识侧眸。 屋中其他人也能听到隔壁之人对裴涿邂的称赞,故而都将说话的声音放缓和,却没想到被一女子言语冒犯。 “这女子说话太过放肆,裴大人,下官这就去教训一番。” 裴涿邂冷冷扫了他一眼,将站起来说话之人瞧得后背发凉,悻悻然坐了回去。 苏容妘话说完,感受到了赵敬籍的沉默,却只是轻声笑笑:“我不过说了句玩笑话罢了,郎君莫要放在心上,我知晓郎君的意思,不过是觉得我如今给 裴大人填了麻烦,想投桃报李,牺牲了你后半生将我解决了去。” “不、不是!” 赵敬籍有些急,直接从屏风后站出来,语速都快了不少,“能与裴大人为连襟,我不甚荣幸,但是我并非是轻信传言之人,故而姑娘是什么样的人,合该亲自见见才能知晓。” 苏容妘抬眸看他,绕有兴致地挑挑眉:“那郎君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赵敬籍视线落在她面容上,耳朵更是红了个通透,面上却还是尽可能一副温润模样:“姑娘生的好看,难怪会有那般多难以入耳的传言,可如今一见姑娘性子不扭捏,谈吐亦不落俗,愿聘为妻,不知姑娘可否愿意。” 苏容妘盯着面前之人,倒是沉默了下来。 隔壁的裴涿邂也稍稍回眸,似能透过厢房的隔断依稀看到苏容妘的身影。 紧接着,便听她道:“赵郎君,才见一次面便说成亲的事,是不是太快了些。” 第42章 赵敬籍张了张口,回过头来想也确实是心急了,他当即拱手致歉:“是在下唐突了姑娘。” 苏容妘轻摇摇头,没再就是此事计较下去。 又简单说了两句,今日的相看便就到此为止,拜别后赵敬籍先一步离开,为了避嫌,苏容妘则是在包厢之中稍等一等。 因着担心隔墙有耳,裴涿邂这边已经准备了换一处地方,而他则是缓步走进了隔壁。 苏容妘看见他时被唬了一跳,狐疑问他:“妹夫专程来寻我的?” “苏姑娘多心了,凑巧罢了。” 裴涿邂声音淡漠,情绪丝毫不外露,他状似无意地在屋中扫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苏容妘身上,意有所指道:“苏姑娘觉得赵郎君如何,可要即刻准备成亲事宜?” 苏容妘一怔,旋即轻笑出声:“妹夫也太过心急了些,我还想再多看看些旁的门户呢。” 且不说如今嫡妹不可能放过她,单说她自己也还是有些不愿。 她原本还想,若是遇到合适的郎君,尝试一下也好,可是如今这赵郎君勉强为良人,可她却陡然发现,她还是不甘愿就这般放下阿垣,去与旁的男子成亲相守、举案齐眉。 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死心眼的人,可如今才过去五年,一辈子这般长,她不想这般早便将阿垣从自己心中彻底摘去。 苏容妘犹豫了一瞬,才想出借口:“妹夫何必急这一时半刻,我若是不能选个称心的好郎君,妹夫就不怕我成了亲还要回裴府来闹?” 她这话说的颇有种死皮赖脸的意味,只是说的坦荡,更像是自嘲与玩笑,叫人生不出厌烦来。 裴涿邂静静看着她,环抱在胸前的手彼时也轻敲着手臂,他也不知如今心中是个何种心绪,只转身离开前,扔下了一句:“随你。” 眼看着他出了门去,苏容妘起身走到门口,视线在他挺阔的背影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眼看着他上了三楼,心觉他怎得神出鬼没的。 不过想来也是,京都之中常有达官显贵到访的茶楼本就没几个,真遇上了不算新奇,只能算她倒霉。 她就此赶紧出了茶楼的门,车夫正在约定好的地方等她。 苏容妘几步过了去,车夫为她放好脚凳子,待她一步步踏上去进到马车之中,突然感觉到马车猛地一晃,接着耳中便听到有人惊呼一声。 “苏姑娘——” 苏容妘的身形未能维持住,马车瞬间颠簸得叫她猛地摔了一下,透着掀起的车帘,她看见车夫还未曾上马车便因着马的惊扰直接仰头摔了下去。 耳边声音纷乱嘈杂,马横冲直撞向前跑去,苏容妘亦在马车之中被颠簸得四处乱撞。 这样下去可不成! 苏容妘咬了咬牙,半爬着向马车外爬去,慌乱之中终是抓住了马车的缰绳,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猛地向后一扯。 如此便听马儿长鸣一声,两个前掌高高离地,她则被猛地摔入了马车之中,摔的头晕目眩。 可下一瞬,似有人几步过来腾跃而起,一下把缰绳握紧在手上,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马车猛晃了两下,终是停了下来。 苏容妘气喘吁吁,被这一变故逛荡得头昏脑胀,她掀起马车车帘探出头去:“多谢英雄——” 后面的话被卡在了喉间,只因那制住马车的英雄旋身落地,正好回头看她,英朗的模样就这般避无可避落在她眼中。 是她一直不愿相见的,薛夷渊。 第67章 与她当街拉扯 苏容妘与薛夷渊得有六、七年未曾相见,之前在茶楼之中只是匆匆一撇未曾细瞧,可如今这般明晃晃对视起来,叫她格外觉得岁月流转飞逝。 薛夷渊的个子不知从何时起抽条到如今挺拔模样,习武之人身量挺阔,却是被一条绣金的腰带系上紧窄的腰身,眉目俊朗非凡,一双桃花眼含着笑看她。 “多年未见,你这马术倒是退步不少。” 薛夷渊看见了妘娘,面上笑意更浓,伸手去拍了拍方才作乱的马,而后几步到妘娘前面,十分熟稔地向她伸出手来。 “来,先下马车再说。” 苏容妘看着面前人的掌心,他指尖修长,竟叫她是思绪拉回到多年前,少年的薛夷渊也是这般站在她面前抬头看着她,对她伸出手来。 “快下马罢,沈岭垣那厮不在,你装什么柔弱呢?” 细说起来,苏容妘的马术还是他教的。 她与薛夷渊相识时还未曾及笄,他少年时蛮横霸道,常与她和阿垣不痛快。 当初薛夷渊执意挑衅阿垣,她气不过,便冲过去找他单挑,互相放狠话放了半天,她被使了激将法,只要赛马得胜,他就答应永远不去寻阿垣的麻烦。 可她素日里别说骑马了,连牛都未曾骑过,但凭着一腔孤勇,硬生生上了马去,照着马屁股便抽上一鞭,就此马儿疯跑,怎么拉都拉不住。 她当时怕极了,生怕摔下去再被马一掌踏得一命呜呼,只能死死抱着马脖子,可薛夷渊看出来不对劲儿,急得张弓过去,一箭射到了马腿上,扑过去借住她,又在地上翻滚了好几个圈才停下。 当时她只是胳膊擦破了点皮,可薛夷渊的额角都青了,还是对她竖起拇指,阴阳怪气道:“早知道跟你比什么骑马,直接比不要命,你稳赢!” 后来此事被阿垣知晓,想来好脾气的他面色陡然沉冷了下来,她从未见过阿垣这般生气,当日竟是连书都不读了,直接去寻了薛夷渊。 知道如今她也不知那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夜过后薛夷渊消失了两日,再见到他们时再没了挑衅的意思,反倒是嬉皮笑脸往他们身边凑,一来二去,关系这才熟络了起来。 “你怎了这是?别是在马车里摔傻了罢,来让我瞧瞧。” 薛夷渊的话将她猛然拉回至如今,眼见他满脸的担心,伸手急要往她额角上探。 苏容妘有些别扭,将过头扭转过去,避开他的手。 薛夷渊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但是他丝毫不觉得尴尬,毕竟之前沈岭垣那厮将她护得紧,她也总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很是傲气地避开他。 他面上笑意更浓:“怎得还同小时候一样有脾气?” 他上前了几步伸手就去拉她的手腕,故意摆出些可怜兮兮的模样:“之前我在茶楼中见到的是不是你?你说你躲我干什么,可叫我伤心坏了。” 苏容妘对上他的双眸,心却在这一瞬软下了些,更是因为心虚,便没有挣脱他伸出的手。 只是刚要顺着他的力道下马车,便听见身后传来沉冷的男声:“人言可畏,还望薛统领主意分寸。” 苏容妘听得出来着是谁的声音,但薛夷渊却是不悦蹙眉,朝着声音来源看过去:“谁在多管闲事?” 身后有马车靠近,在苏容妘的马车旁停在,车幔掀起,露出裴涿邂一双墨色的瞳眸,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周身似待着凛冽寒风般叫人不敢靠近。 他似是动了怒。 薛夷渊很是意外他会在此,下意识便以为裴大人是在追究纵马之人,当即把妘娘拉过来护在身后:“裴大人竟在此,纵马一事我亲自来解决,不劳大人费心。” 裴涿邂的眸光落在面前人那紧扣在苏容妘手腕上的手上,他周身气度更冷:“薛大人当街拉扯一个女子,可合礼数?” 而后,他看 向苏容妘,语气里带着不容违抗的意味:“过来。” 苏容妘认命地闭了闭眼。 薛夷渊觉得莫名其妙,他即便是位高权重,还能想唤谁过去谁就得过去? 只是不等他开口,便感受妘娘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先放开罢。” 妘娘的声音不大,却是叫薛夷渊整个身子僵住,他侧眸看向身边人,眼睛满是不可置信:“你这般听他的做什么?” 苏容妘觉得有些难堪,不知该如何解释这层关系。 但薛夷渊明显是误会了,反倒是拉得她更紧了些,压低声音同她道:“你哪里是会听话的性子,你与他是什么关系?你们——” 他咬了咬牙,后面的话没能说下去。 可裴涿邂却是看懂了他眼底的情绪,似是惊讶似是气恼,又有那么些嫉妒与急促。 他面上没什么变化,但拉起车幔的手紧了紧,朗声开口:“薛统领莫要误会,苏姑娘只是借住在裴府罢了。” 薛夷渊彼时哪里顾得上裴涿邂是什么身份,当即便道:“我问你了吗?妘娘一个好好的姑娘,住你府上做什么!” 可话刚出口,他便似被雷击中一般愣在原地。 他之前去差过裴涿邂,如今确实有一人正借住在他家中。 是裴涿邂的夫人的庶姐。 那个京都之中多有传言,与人无媒苟合、未婚有子的苏家庶长女。 薛夷渊只知晓妘娘是同其母亲住在杨州,听说其父是个负心薄情之人,杨州的姑娘都起歪名,他也知她叫妘娘,却不知她姓苏。 第43章 僵硬回过身:“妘娘,你是……那个苏家大姑娘?” 苏容妘的心一个劲儿地往下坠,她知道,薛夷渊这是都猜到了。 许是见她不动,裴涿邂的耐心被耗尽:“苏容妘你与薛统领还站在一起做什么,还嫌你惹出的事不够多?” 第68章 他真不是宣穆的爹 可裴涿邂这话,却是将薛夷渊惹恼了,从怔愣之中回过神来。 他更是不松手了,反倒是把已经向前走了半步的苏容妘拉了回来,依旧护在自己身后。 “裴大人有话好好说就是,她既只是你的妻姐,你对她怎么可就这般没好脸色?” 他昂首立在此处:“是我主动要上前往她身边凑的,也是我要拉扯她的,裴大人说我就是,说她做什么?” 薛夷渊的维护明晃晃落在裴涿邂眼中,竟是叫自己成了棒打鸳鸯的存在。 他眸光更冷了几分,冷笑一声:“薛统领倒是很在乎苏姑娘,可还望薛统领好好看一看,你如今与她拉扯,看似是行维护只举,可实际桩桩件件都在毁她名声。” 薛夷渊愣住,陡然想起妘娘在京都之中的名声。 即便是他这个从不稀罕听传言闲话之人,竟也有所耳闻。 他眸光看向四周,发觉裴涿邂带来的人已经将附近的百姓疏散了大半,这才叫他提起的心稍稍回落些,不情不愿地将妘娘的手腕松开。 裴涿邂见状,神情这才稍稍有些缓和,他视线盯着有些怔然的苏容妘:“苏姑娘,你的马受了惊吓,还是与我一起回府罢。” 他的话对彼时的苏容妘来说,似乎是一个能叫她逃离的绳索,叫她能从这里离开,即便是离开的方式有些狼狈。 可她如今在薛夷渊面前,已经很狼狈了。 传言的不堪虽是假的,但她与裴涿邂的不堪却是全然为真,以至于方才在薛夷渊误会她与裴涿邂有什么时,叫她竟无法开口来反驳。 她看着裴涿邂,浑浑噩噩向他走着,却是听薛夷渊在她身后唤她:“妘娘——” 他的声音有些许发颤,苏容妘没忍住过去,看见他好看的睫羽也在颤,眼底里尽数的担心与慌乱。 他身上已全然没了儿时的少年气,如今立在她面前叫她有种错觉,好似就此同他离开,便能摆脱这一切污浊。 可嫡妹那状似无辜,但本质却是怨毒的双眸浮现在脑海之中,若是她如今敢逃,以她睚眦必报的性子,如今落在裴府的宣穆定是活不成了。 她深吸一口气,尽可能扯出一个笑来:“我没事,我先回裴府了。” 薛夷渊胸腔憋闷的发疼,他知晓,定然有他不知道的隐情在。 他需要等妘娘的一个解释。 为何她会出现在京都,为何不见沈岭垣的身影,她有为何会……有一个孩子。 他亲眼看着妘娘上了裴涿邂的马车,也明晃晃对上了裴涿邂那双冷沉的眸子,似带着极重的压迫与占有,对他又似透着些轻蔑。 马车调转了个弯,就此要回裴府去,薛夷渊发现自己到底是忍不住,抬步就去追赶:“站住!话还没说完!” 他本就是习武之人,追上一个马车应当不成问题,只是就在指尖要接触到车帘的瞬间,身后有人将他拦住。 “那可是裴大人,你有几条命、你家里有几条命啊,敢去招惹他?” 他的同僚原本一直在暗处没能现身,彼时终于敢上前将他死死压住:“你真是疯了,方才那个娘们儿是谁啊,你这么护着。” 薛夷渊猛地将同僚甩开:“你嘴巴放干净些!” 转而他回头去看马车离去的方向,已是再也追不上。 而马车之中,苏容妘敛眸微微颔首,一言不发。 裴涿邂心绪不善,冷声道:“还望苏姑娘不要跟不清不清楚的人牵扯过多,今日之事,我不希望有下次。” 苏容妘不说话,却是叫裴涿邂忍不住回想起方才他们之间顺其自然的亲密。 之前他派人去照着苏容妘的话查过,杨州出身还参加过科举,薛夷渊便算一个。 他武举文举都去了,只是文举没什么成绩,武举倒是名列前茅。 想着之前苏容妘将劝学诗说成了情爱之句,还说是宣穆的父亲教的。 如此想来,她口中的“算是罢”,说的便应当是薛夷渊了。 裴涿邂周身的冷意更浓,他已经很久未曾动过这般大的怒:“苏姑娘方才在茶楼之中不还是觉得赵郎君颇为合心意,如今见到了薛统领,莫不是又要旧情复燃?” 他指尖在膝头轻点:“我奉劝苏姑娘一句,在几个男子之间左右逢源,可不是什么好做派,莫要因为你一己之私,坏了苏家的名声,坏了你妹妹的名声。” 苏容妘有些魂不守舍,在听到这话后却是烦躁地蹙了蹙眉,可又觉得周身疲惫不已,好似所有的力气都方才耗尽了般。 她没有力气、亦我没有心情去同裴涿邂多说什么,只淡淡应了一声。 可她的不反驳,落在裴涿邂眼里便是她默认了,默认了在两个男子之间游转的打算。 裴涿邂冷笑数声,他的不悦已经遮掩不住,冷声道:“若是早知今日,苏姑娘之前何必遮遮掩掩,既宣穆的生父就在京都,你若是早些将其说出来,又何必折腾来为你寻合适的郎君。” 他身子稍稍向后靠,居高临下看着面前人:“就算薛家不认你,我看在婵娘的面子上,也不是不能替你安排——” 他话没说完,苏容妘便蹙眉打断。 “他不是宣穆的父亲,妹夫你想多了。” 裴涿邂嗤笑一声:“你何必还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你若是真分不清孩子的生父是不是他,直接叫宣穆去滴血认亲就是,若是你心里实在没底,我不介意用裴家来施压,叫他来娶你。” 苏容妘被他这话弄的心里有些烦,蹙眉道:“妹夫是疯了不成,我说过了,他真不是。” “杨州人,还曾科举,榜上有名,甚至于你关系密切。”裴涿邂凝视她,“我还真想不到,除了薛大人,竟还会有旁人。” 苏容妘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双眸当即睁开。 既是慌乱,又是恼怒:“你竟然查我?!” 第69章 抓住了他的腰带 许是苏容妘的反应过大,叫裴涿邂晦暗的眸子闪过一瞬的光亮。 他停顿了一瞬没说话,而是靠了靠在马车之内的软枕,居高临下反问她:“你如今借住在裴家,除了一个苏家庶女的名声外,其他一切尽是来路不明,我既能容你留在裴家,为何不能查你?” 苏容妘的心在狂跳,面前的裴涿邂叫人看不透,他究竟查到了多少? 自己在杨州的经历都不怕查,怕就怕宣穆的身世…… 她深吸一口气,暗暗安抚自己,当初宣穆的娘亲用见不得光的手段怀上的他,故而她有孕的消息被瞒的很好,几乎无人知道还有宣穆这个庶子,以至于当年杨州生乱,才能叫她带着这个大了肚子的妇人逃离出去。 她在心中暗道,不能自乱阵脚,彼时直接扬起下颚直面裴涿邂:“查,随便你查!你最好能把那些与我有关系的男子全都凑出来,凑上一桌席面来,再凑上几桌来推牌九。” 苏容妘这番所言多少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裴涿邂深深凝视着她,也不知是真有那些男人,还是她故意说的胡话。 裴涿邂觉得此时的马车格外逼仄,区指叩了叩马车车壁,马车当即停了下来。 苏容妘身形因马车的急停而晃了晃,她双眸睁大,看着面前人,便见裴涿邂漠然看着她:“苏姑娘,还望你好自为之,莫要再惹出事端。” 他偏头挑眉,看着似是要叫自己下马车的意思。 苏容妘被气笑,还真就坐着不动:“方才是妹夫说要捎我一程,一起回裴府去,如今却要半路将我撵下去?” “有何不可?”裴涿邂挑眉看她,“苏姑娘为人我实在不敢苟同,既话不投机又何必同路。” 他的随从上前来,将马车车帘掀起:“苏姑娘,请罢。” 苏容妘咬了咬牙,冷笑一声:“妹夫如何会觉得,可对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她一把扯过车帘,将马车之中的光景重新遮掩下来,双臂环抱在胸前,直接踩在对面的软垫上:“我还就不下去了,妹夫能如何?” 裴涿邂未曾料到她竟会如此放肆,甚至当着自己的面坐姿如此不拘。 马车外的随从不敢上前,裴涿邂身形比她高大不少,稍稍俯身靠近了些,便极有压迫的意味:“苏姑娘,确定?”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发生了什么,吃亏的都应是苏容妘才对。 男人的掌控与压迫是她反抗不得的,可苏容妘不怕他对自己如何,许是因为与眼前这人无间亲密过,在面对极为熟悉的人,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危险。 苏容妘不去看他,反倒是闭上双眸,大有一副占山为王的意思。 第44章 裴涿邂作势要起身,身形将她笼罩起来,叫苏容妘似有所感般下意识睁开眼去看他,便觉得心狂跳了一瞬,他似要就此下马车,虽未曾触碰到她,但她仍旧感受到自己似被他的气息包揽在怀中。 她不知他要如何,但环抱在胸前的手已经松了开,就此被裴涿邂握住了手腕:“苏姑娘既赖着不走,那我便亲自请苏姑娘下马车。” 他手上了用了些力道,虽不疼,但却仍旧能叫苏容妘身形随着一晃。 只是若这般被丢出去,怕是仰倒着从马车上摔下去。 她下意识便反抗起来,随手一抓稳住自己的身形,可她刚用些力道,便感受到拉着自己的人身子一僵。 她抓的是他的腰带。 裴涿邂面色不善:“松手。” 他虽这般说,但要把她扔出去的力道不减,苏容妘手上的力道有收紧,只想着若是甩,大不了一起摔下马车去。 过不去,裴涿邂高大的身形被她拉的猛地向前,只是刹那间他的手便撑在了自己耳旁的马车车壁上,就此稳住身形。 苏容妘侧眸看去,便看见裴涿邂的面容离自己极近,马车之中不似夜里的朦胧模糊,她能格外清晰地瞧见高挺的鼻梁与薄唇角,还有他长睫和微颤的瞳眸。 裴涿邂喉结滚动一下,这才骤然回过神来,猛地撤回身,亦松开了要将苏容妘扔下马车的手。 苏容妘睫羽颤了颤,敛下了方才那不自在的滋味,坐正了身子对外面道:“莫要耽误时间了,我下不去的,还是尽早回府罢。” 裴涿邂没说话,外面的下人全当是默认了,继续驾马朝着裴府方向走去。 马车重新开始摇晃起来,苏容妘觉得方才的事多少有些尴尬,暗暗觑着裴涿邂的面色。 只见他阖上双眸,敛去了他那双好看的墨色双瞳,剑眉微微蹙起。 他应该很是不悦。 苏容妘调整了下坐姿,亦是没有半点心虚,毕竟若裴涿邂不是硬要将她赶下马车,她也不会如此,他生气也是活该。 马车一路行到裴府角门停了下来,苏容妘这回不需要他来催促,自己径直下了马车,连脚蹬都没用,头也不回得便入了角门。 而留在马车之中的裴涿邂才睁开双眸,方才那猝不及防的靠近叫他呼吸都乱了一分,他厌恶这种失控的感觉,后半段路程一直在平复,可直到苏容妘都下了马车不知走了多远,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仍旧萦绕不散。 “家主,到府上了。”车夫见他迟迟不动,开口又委婉提醒了他一声。 裴涿邂周身那因不悦而起的威压感仍旧不散,身侧的下人不敢多言语一句。 而早早回到了矮房的苏容妘即便是心绪烦郁,见到了宣穆仍旧要强颜欢笑。 宣穆年纪小,即便是照比一般大的孩子要格外稳重,但依旧能看出他眼底的小心翼翼:“娘亲,今日你相看的如何,与我那个可能是未来爹爹的人,可还投缘?” 苏容妘眸色柔和了下来:“见一次面哪里能知晓呢,我得好好想想,好好看看才是。” 宣穆跟着认真点头,觉得她确实应该仔细斟酌着。 苏容妘又陪着他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才算是将小孩子不安的心情给平复下来。 这次在外面被薛夷渊认了出来,她还有些犹豫明日要不要出门,可看着宣穆的模样,她不忍说出拒绝的话,第二日照常给宣穆换了新衣裳,带着他出了门去。 许是因为早就有预料,故而在离开裴府没多远的地方看到了薛夷渊,叫她也没多惊讶。 但薛夷渊却是惊讶坏了,看着她身侧的宣穆,那双桃花眼都瞪得溜圆:“这就是……你的孩子?” 第70章 与未出阁女子纠缠 苏容妘面色平静,想了想,还是觉得宣穆的事,说的多了没准会给薛夷渊招来祸事。 她迎着他的眸光,缓缓点了点头。 薛夷渊难得的安静,他在裴府附近蹲守了一个月,诸多想说的话,最后竟都卡在喉咙间,一个字也吐露不出来。 宣穆站在娘亲身旁,满是戒备地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人:“娘亲,他是何人?” 苏容妘摸了摸他的头:“来叫人,这是你薛伯父。” 宣穆站到娘亲面前来,拱手作揖问安:“薛伯父安。” 薛夷渊面露难色,根本不敢承他这一礼。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面对妘娘:“这孩子是谁的?” 苏容妘抿了抿唇,没说话。 薛夷渊更觉得有些承受不住了:“沈岭垣呢?他可有与你一同入京?为何叫你独身一人住在裴府?” 苏容妘一个问题也没回答,只是笑了笑道:“宣穆同你施礼呢,你怎得给避过去了。” 薛夷渊咬咬牙,伸手从怀中解下了块玉佩递过去。 他面色复杂的紧,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有着莫名的敌意与不喜,却因他是妘娘的孩子,不得不善待着些。 “我与你娘是多年挚友,你既唤我一声伯父,这玉佩就当见面礼了,我有话要与你娘说,你且去旁边玩儿会儿泥巴去。” 宣穆不肯走,抬头去看娘亲神色,便见她摇摇头:“我今日要带他去京都之中走一走,咱们还是改日再叙旧罢。” “为何要改日,你又为何如今还不愿回答我的问题?”薛夷渊有些着急了,“你可知我在附近守了你一整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连我都不能说?” 他伸手指了指远处裴家的门楣:“他们裴家就这般待你,你出门竟是连个马车都不给配,你若是没处去住,你为何不来寻我?” 苏容妘不知该怎么说,只能干巴巴说两句:“你何必在这等着我,既一夜没睡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罢,我如今吃喝不愁,在裴家……过的尚可。” “什么尚可,那裴涿邂对你言语不善,你能好到哪去?” 薛夷渊咬了咬牙:“你究竟是不愿同我说,还是……不敢同我说。” 苏容妘指尖微微发颤。 “五年前我接到你送来的信,你说你与沈岭垣成亲日子在即,可如今你又出现在了裴府,你与裴涿邂——” 薛夷渊后 面的话说不下去了,这只是他心中的一个猜测,毕竟昨日裴涿邂那般针对他,还有那强硬的态度,叫他不得不往那方面去想。 他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将语气放平和:“若是你真的跟了裴涿邂,我无话可说,但若是他强迫与你,你同我说,无论如何我都要为你讨回一个公道!” 他的声音大了些,这叫苏容妘心底陡然一慌。 她忙将薛夷渊往远处拉了拉:“你小声些,这种话不能随便乱说。” 苏容妘咬了咬牙,垂眸看着怀中的宣穆,不得不将薛夷渊推远了些。 “我如今已为人母,有些事我心中有数,与你……本就没什么关系。” “没关系?”薛夷渊被她这话给惹恼了,“你我认识这般久,你说你的事与我无关?” 薛夷渊气笑了,想等着面前人的解释,却没想到等来的只有沉默。 他点点头:“好!好!你说不管我便再也不管了,我日后就当没你这个朋友!” 言罢,他转身边走,步子飞快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苏容妘闭了闭眼,心中忧思起,却只能低低叹气一声给压下去。 宣穆见她伤心,扯了扯她的袖口:“娘亲,薛伯父生您的气了,不去解释吗?” 苏容妘摸摸他的头,她并非是不想解释,只是担心自己守着的秘密,会给他带去灾祸,既是明知如此,又何必要祸害他。 她笑了笑:“你薛伯父人很好的,就是脾气大了些,动不动就说断交的话,不用担心。” 她拉着宣穆的手继续往街上去走,沿着那热闹的街路走了一上午,因身上银钱不够,便只简单买了块墨,饱了眼福后便回了裴府。 虽是一路只逛不买,但宣穆已经高兴的走路蹦跳,平日里的沉稳都没了大半。 待回了裴府时,已经过了晌午,路过薛夷渊晨起等着她的路口时,她再一次被薛夷渊叫住。 “我就说没有马车不成,竟走了这般久才回来。” 苏容妘意外回眸,正好看见他倚在墙根处,依旧冷着脸,但语气已经缓和了不少:“我不该同你说断交的话,但你也不该有事瞒我,既如此你我二人各退一步罢。” 他少年时便是如此,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少年时的他这副模样颇为傲娇可爱,可如今的他摆出这副神情,却是稳重不少,不知道的没准还会以为他爱搭不理。 可苏容妘还是被他这副样子给逗笑了,带着宣穆上前几步,同他拉了拉勾,就如同少年时一般。 只是小指刚刚勾到一起,便听到有低低的轻咳声传了过来。 二人齐齐向拐角处看去,率先见到绯红衣角,而后走出一人来,正是刚下职的裴涿邂。 苏容妘已经对他的突然出现见怪不怪,毕竟裴府戒备森严,即便是门口也逃不过裴涿邂的眼。 第45章 但薛夷渊却反应很大:“裴大人总跟着妘娘做什么,不怀好意!” 裴涿邂面色肃冷疏离,视线在他们勾起的小指上轻轻扫过:“我行的正坐的端,自是不会在旁人门口与未出格的女子拉拉扯扯。” “这与你何干?” 裴涿邂面色一凛:“既在我府门前,如何与我无关?” 第71章 处处为他着想 比起裴涿邂的突然出现,苏容妘更担心他有没有带随从过来,毕竟越多人知晓她与薛夷渊的私交,对他便越不好。 她朝着裴涿邂身后看一眼,见其身后随从皆没靠前,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眼见着如今气氛不对,苏容妘不想薛夷渊为了自己费那些口舌,勾住的小指转而扣住他的手腕:“别冲动,裴家势大,还是莫要得罪的好。” 她作势要催促薛夷渊离开,可却被他反手扣住手腕:“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与我说实话罢,我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帮你。” 苏容妘喉间哽咽,想一想自己如今的处境,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想离开裴府,想摆脱什么生子、承欢,可是若没有万全的计划,既会连累薛夷渊,也会让她和宣穆的日子更加难过。 她需得好好想一想,能不能寻摸出一条好路来。 裴涿邂双眸微眯,视线落在二人触在一起的手腕上,互相勾馋难舍难分,他嗤笑一声,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她自愿来此攀龙附凤,哪来的什么难言之隐?” 苏容妘闻言身子一僵,稍稍用了些力气,将薛夷渊的手推开。 “我出来的时间够久了,这便先带宣穆回去。” 她转身离开之前给薛夷渊使了个眼色,叫他快些离开。 她以为自己不在此处,薛夷渊便不会太冲动,只是未曾想到,她刚入了裴府角门,薛夷渊便朝着裴涿邂靠近几步。 “你少在这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要带妘娘离开,你放是不放?” 他说的理直气壮,大有种狼崽子夺食的意思。 裴涿邂面色未曾有半点变化:“苏姑娘借住裴府,并非是嫁入裴府,为何说是我强留。” 薛夷渊咬着牙,面上露出明显的敌意:“那她为何不愿同我离开,你还敢说未曾强留?” “是吗?” 裴涿邂闻言却是眉心一动,倏尔笑了:“你留不住她、也带不走她,这应当与我无关,你们之间的事我没心思去管,只是有一点,莫要在裴府门前生事,也莫要用你们的事牵扯裴府,损了裴府名声。” “你就装吧,妘娘可是你的妻姐姐,你竟敢把主意打到她身上,竟还会在乎什么脸面名声?”薛夷渊握了握拳头,“裴大人,我知你手握权柄我薛家望尘莫及,但书生一怒尚能血溅三尺,你不妨试一试,若你敢逼迫她、欺辱她,我——” 他的话未曾说完,便被裴涿邂开口打断:“你若是早有这个心思,为何当初不娶她。” 他虽平视着面前人,却有股威压施展下来,叫薛夷渊不敢轻敌。 裴涿邂冷沉的声音传入他耳中:“抛妻弃子,也难怪她不愿跟你离开。” 薛夷渊被这话说的一懵:“你莫要乱说!” 裴涿邂双眸微眯,上下打量面前人的反应。 他似是意外又似是不信,想来还不知这孩子许是他的血脉。 裴涿邂心中暗暗升起一股不易察觉得妒意与痛快,不再与他多说什么,吩咐人将他请离了去。 裴府之中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苏容妘带着宣穆回了屋中去,却见宣穆拉了拉她的袖子:“娘亲,裴姨夫是不喜欢薛伯父吗?” 苏容妘轻轻嗯了一声。 裴涿邂不喜欢她,连带着不喜欢与她有不一般牵扯的人,生怕她带坏了苏家门楣不够,还要坏了裴家的名声。 可见她这个模样,宣穆低垂着头,似是把想说口的后话给憋了回去。 苏容妘晃了晃他捏紧的袖口:“我们家宣穆怎么了?” “可是今日,是要去寻姨夫考校的日子。” 苏容妘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想了想才记起,裴涿邂给宣穆那本书后,说要宣穆三日寻他一次。 她一拍脑门,竟是把这一茬给忘了,要是早记得如此,昨日回府时就不该招惹他,老老实实下马车就是了。 可对上宣穆为难的眸光,她想,等下还是她率先去寻裴涿邂赔罪罢,只盼他能好好为宣穆考校,别把对她的不喜迁怒在宣穆身上。 她不是很有底气地安慰他:“没事的,你裴姨夫会好好考校你的。” 顿了顿,她不敢应承的太死,又填了一句:“不过裴姨夫平日里公务繁忙,今日也说不准没空,咱们也别急,好吗?” 宣穆十分乖巧听话地点点头,回去继续拿起书本来温书,只是视线时不时的,总要朝着裴涿邂所住阁楼看上两眼。 苏容妘不愿叫他失望,便将注意全部放在阁楼那边,直到依稀看见阁楼之中的人影,这才鼓起勇气,硬着头皮出了门。 阁楼下的守卫看见她时,神色有些微妙,她也不知是不是这些人也知晓裴涿邂厌恶她,她只能强撑起一个笑来:“小哥能否帮我通报一下,我是来给妹夫赔罪的。” 守卫应了一声就上楼去,倒是比苏容妘想得要容易些。 她站在楼下等得有些紧张,守卫回禀要带她入阁楼时,叫这感觉尤为严重些。 苏容妘缓步上楼,却是因这紧张,险些撞到二楼的屏风上。 裴涿 邂正坐在桌案前,听到她传过来的动静,视线倒是不由得落在了她身上:“苏姑娘第一次来时,犹入无人之境,如今第二次来此,却是莽撞起来了。” 苏容妘清了清嗓子,悻悻然上前几步。 迎着裴涿邂打量的眸光,她硬着头皮俯了俯身:“问妹夫安,我今日来是为了赔罪的,昨日在马车之中,冒犯了妹夫,还望妹夫大人不计小人过。” 裴涿邂攥握着狼毫笔的手紧了紧,面上却无半点波澜,在公文处如常落笔。 “怎么,怕我出手伤了薛统领。” “不是。”苏容妘清了清嗓子,“只是觉得大人之前的事与孩子无关,宣穆这几日很期待妹夫的考校,还请妹夫莫要迁怒他。” 顿了顿,她又填了一句:“我与薛夷渊没什么牵扯,还请妹夫日后莫要说那种话了,薛夷渊如今尚未娶,日后也是要议亲的,若是叫人知晓他同我有牵扯,与他不好。” 裴涿邂猛地将手中公文合上,声音冷冷传入苏容妘耳中。 “苏姑娘当真善解人意,处处为他着想。” 第72章 他定会是个严父 裴涿邂漠然瞧着她:“苏姑娘有为他担心的功夫,到不如多为自己想一想,日后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去。” 苏容妘能听出来裴涿邂语气不善,但他却未曾将考校宣穆的事一口回绝。 她没露出半点不好的脾气来,对着裴涿邂勾起一抹笑:“多谢妹夫挂心,我心中也有分寸,定不会牵扯到裴府来。” 她看着裴涿邂神情,他面色一如既往的冷沉,也分辨不出他如今究竟是个何种心绪,只能继续问:“宣穆这几日读书都认真的很,不知妹夫现下可有空宣他上来?” 裴涿邂眸光落在她身上,上下打量她一圈。 “苏姑娘既说来赔罪,便是空着手来的?” 苏容妘分不清他这话是认真的,还是戏谑亦或者嘲弄。 “不瞒妹夫,我确实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赔罪礼,可妹夫有如此家业,想来我无论拿出什么来,也怕是入不得妹夫的眼,便唯有一颗真心,望妹夫宽容相待。” 裴涿邂眉心动了动,视线倒是下意识从她唇上一点点向下,最后落到胸口处。 他立即回转过头来,长睫湮没眼底神色:“花言巧语。” 他缓缓翻动公文,指节却是稍稍用了些力道:“叫宣穆用过晚膳后来此。” 苏容妘悬着的一口气当即松懈了下来,唇角扬起一个笑来,又是俯身施了个大礼:“多谢妹夫。” 她当即回身下阁楼去,要快些将这个消息告诉宣穆。 裴涿邂听着她离开的脚步声,这才重新将视线投到她的背影上。 他很少见苏容妘露出这样神色,她心怀算计入裴家,分明应该似旁人那般一脸谄媚,竭尽所能要撬来接触到的所有好东西。 可不知是她藏的太深还是如何,她对裴家没什么好脸色,似是有人亏待她一般,每每见到她,她的冷淡配在她容色不俗的脸上,似朵难以采撷的高岭之花般冷艳夺目。 他曾窥得苏容妘面对宣穆时的温柔,也曾偶然见她笑得明媚,方才他却是第一次见到她当着自己的面笑的欣喜与期待。 仅仅因为他的一句话。 裴涿邂挑了挑眉,似是莫名堵在心口处的一口郁气消散了不少,叫他翻阅公文也更快了起来。 晚饭过后,苏容妘带着宣穆到了阁楼下,守卫似是早得了命,见他们来时未曾阻拦,只是她很是识相地未曾跟着宣穆上楼,也松开了拉着他的手。 第46章 “娘亲在下面等着你。” 宣穆离开娘亲有些不安,一张小脸严肃起来:“娘亲为何不跟宣穆在一起?” 苏容妘不想叫大人的事影响到孩子,又怕自己出现在裴涿邂面前会惹得他不快。 她想了想,伸手指了指头顶一轮圆月:“学问一事太过无趣,我还是在外面赏赏月罢。” 宣穆虽是不舍,但只能松开娘亲的手,上楼前还嘱咐一句不叫她乱跑。 苏容妘就站在守卫身旁,揪着旁边的叶子出神。 倒是没过多久,宣穆从阁楼之中跑了下来,苏容妘以为是要回去了,刚想问他为何这般快,却见宣穆过来拉上她的手,牵着她往阁楼里走:“娘亲,裴姨夫叫你上去,有话要同你说。” 苏容妘意外抬眸:“什么话?” 宣穆挠挠头,一边拉着她走的飞快,一边道:“我也不知,姨夫不告诉我。” 苏容妘被他一路拉上了楼,打眼便看见裴涿邂墨发半束坐在桌案前,素色常服更衬得他似如玉公子,只是周身肃冷之气叫人不敢靠近。 许是听到了自己的脚步,他侧眸看她,示意她坐到桌案对面去。 苏容妘心中一团雾水,顺从地坐到对面去。 裴涿邂长指抽出一张纸来递到她面前,上面是宣穆的字。 “今日考校尚可,但他如今正是读书的年纪,莫要被一时的贪玩所耽搁。” 裴涿邂眸色晦暗,说的便是白日里她带着宣穆出去一事。 出去一次,便牵扯了外姓之人,既如此还是少出去的好。 只是苏容妘心中并不赞同,宣穆如今不过五岁,这个年纪若是不贪玩,难不成要等到知天命的年纪再玩? 可是看着裴涿邂严厉的模样,她将心里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毕竟裴家的麒麟子定是自小便以书为伴,他这般自律自省,想来也是不知玩乐为何物。 见她不说话,裴涿邂眉心动了动:“怎么,不愿?” 苏容妘怕他动怒,忙摇摇头,轻咳两声解释道:“只是有些不适应罢了,毕竟这么多年来,都是我一人带他。” 她一个人带、一个人教、一个人养,旁人自是不会对她如何养育孩子来指手画脚。 裴涿邂轻抿了口茶,敛去眸中情绪:“日后他早晚会有继父,教子之事不能马虎,但凡对他上心,便不会带他耽于玩乐,严父出孝子,慈母多败儿。” 苏容妘咬了咬牙,这才没就此把心里那些不好听的话说出来。 她伸手抚了抚自己的手腕,慢条斯理道:“妹夫如今膝下无一子半女,倒是比我这个做了五年母亲的人的还要知晓如何教子。” 裴涿邂眉心微动,也听出了她话中隐隐的反驳。 他不自觉唇角微勾,但很快收敛神色,沉声道:“宣穆如今正是开蒙的年岁,我即便是教导,也无法似学堂之中的先生般将一整日的时间投进去,故而,我有心为他寻为先生。” 陡然来的惊喜给苏容妘砸得有些懵:“当真?” “自然。”裴涿邂观她神色,缓缓开口,“卢先生圣明响彻京都,我曾与他探讨学问,此人见解独到,可为良诗,只是入他门下前会有考校,我观宣穆天资,应当没什么问题,明日我派人拨一辆马车给你,你亲自带他去。” 苏容妘忙点头,自是明白他意思。 毕竟宣穆是自己的孩子,与裴家无关,裴涿邂能做到这份上已经是仁至义尽,也断然没有亲自为宣穆出面的道理。 只是苏容妘陡然想到,若是宣穆能在京都之中读书,好虽好,可这便说明,即便是薛夷渊有办法送她和宣穆离去,她也不能走,要就此留在京都之中。 只要在京都,她便不可能摆脱嫡妹的安排,嫡妹玉石俱焚的手段她根本不敢去赌。 她面上的惊喜稍稍回落,她这反应,都是叫裴涿邂面色稍稍冷了下来。 “怎么,你不愿?” 第73章 他不像是你的孩子 苏容妘被裴涿懈的话拉回了神色,看着他冷肃的面容,察觉他可能是误会自己的意思了。 她忙道:“并非是不愿,只是有些意外。” 裴涿邂看了宣穆一眼,幽幽道:“若你不愿也无所谓,我只是惜才,不愿这般好的天赋在你手中就此湮没。” 苏容妘一噎,虽觉得自己已经尽可能给宣穆最好的,但比起什么京都之中的卢先生,她做的那些倒是算不得什么了。 只是这时候一直未曾说话的宣穆倒是用他的 小手握住了苏容妘:“娘亲待我很好,自小到大未曾亏待过我,还请姨夫莫要这般说,娘亲会伤心的。” 苏容妘一愣,但却对宣穆的维护十分受用,当即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裴涿邂挑挑眉,倒是没就此多说什么,只是继续道:“如今不可高兴过了头,今夜还是少睡两个时辰,将这本书都温透才行。” 他看向宣穆,声音依旧严肃:“不可懈怠,你如今的年岁,即便是有所问答不上来也无妨,实话实说,尽力而为。” 宣穆扬起小脸,认真点了点头。 裴涿邂神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满意点头:“宣穆倒是不像苏姑娘的孩子。” 苏容妘原本很是欣慰地看着宣穆,却被他突然说出的这话惊了一瞬,心都漏跳了一拍。 但她抬眸看到裴涿邂不似有什么怀疑的模样,这才反应过来,他说这话是因为颇为欣赏宣穆,觉得她性子,养不出这样好的孩子。 苏容妘冷笑两声,满不在意道:“像不像的,他也照样是我的孩子。” 裴涿邂抿了口冷茶,看着苏容妘这副不叫自己吃亏的模样,倒是轻笑一声,直接叫宣穆回去温书。 二人走后,他临窗坐在桌案边,等视线挪移到窗外时,正好看见苏容妘点了烛火,陪在读书的宣穆身旁。 裴涿邂的神思也有一瞬的游离,他未曾有子嗣,倒是在宣穆身上体会到了这种为人父的感觉。 这感觉很微妙,似是有无形的责任落于肩头,又莫名有些期待,自己日后的子嗣会不会也似宣穆这般聪慧。 今夜月色确实很好,圆月高悬连洒下来的光都柔和不少。 一夜平安过去,次日一早,苏容妘便准备好了带宣穆出门去。 马车已经备好,内里也准备了吃食与水,苏容妘也忍不住想,裴涿邂还当真是喜欢孩子,此前她上过裴涿邂的马车两次,内里都是干干净净,可未曾见什么吃食,如今倒是给宣穆都备上了。 马车一路行到书院,宣穆面色正常,倒是给苏容妘紧张的嗓子发干,连喝了好几口水。 甚至还得宣穆来安抚她:“娘亲莫要紧张,只是考两句学问罢了,成与不成都没关系。” 苏容妘哭笑不得:“你娘我紧张得心都要吐出来了,你倒是看得开,是你读书还是我读书啊?” 她在宣穆小脑袋上戳了两下,倒是很期待他梳上书童的两角鬟鬓,该是什么模样。 她从前也见过阿垣梳那种发髻,阿垣模样生的好,温润得好似浸润过的美玉,疏朗的郎君梳着颇为稚嫩的发髻,显得颇为滑稽又可爱,却又叫她喜欢得紧,移不开眼。 马车停下,苏容妘率先一步下马车,而后才将宣穆给接了下来,只是脚步刚落稳,便能感受到周遭的眸光。 今日来的并非只有他们两个,还有其他官眷夫人带着孩子,想来都是要受卢先生考校的,可苏容妘带着宣穆一身素衣,在一众官眷之中格外明显,也自然便遭到了旁人不善的打量。 有一位夫人离卢先生院中的书童很近,张口便道:“卢先生此处,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怎得不叫人撵走了去。” 书童看了看面前矜贵的妇人,又看了看不远处未曾梳妇人发髻的女子,最后选择走到那布衣女子面前。 “这位姑娘,不知可为小公子准备了拜师礼?” 苏容妘一怔,什么拜师礼,她怎得没听裴涿邂提起过? 瞧见她不答话,书童那为数不多的恭敬与落寞也尽数褪去。 他站直了起来:“若是诚心来,姑娘怎会空着手?还是就此回罢,卢先生不会见你的。” 书童作势要赶人,苏容妘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将宣穆挡在身后:“我今日来确实没准备什么,但也是因为实在不知还有这个规矩,可我听说今日是卢先生考校学问,能否等考校过后,我再来把拜师礼补上?” 那矜贵妇人当即蹙眉:“我看你出身也并非什么显贵,如何能教养得出来有品学的孩子?还是尽快回去罢,莫要耽误卢先生,做学文的大士,如何能将时间随便浪费。” 她转而对着书童开口:“今日来拜师的,皆是京都之中的高门户,可小门小户养出来的孩子良莠不齐,哥儿在书院之中一待就是一整日,若是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这话一出,其他未曾表态的人也窃窃私语,分明是都不愿意叫自己的孩子与身份不高之人同窗。 第47章 书童顶着压力,直接招招手,便有守卫上前来,对着苏容妘道:“这位姑娘,请罢。” 苏容妘面色已经开始难看起来,她站着没动,重重叹了一口气:“让我走可以,但能否由卢先生亲自来决断,我既来了便算是客,如何有随便被人说上两句,便要被扫地出门的道理。” 书童面上更加不耐:“我们先生是名家大士,哪里有功夫见你?快走罢姑娘。” 苏容妘不服气,还要再说,可宣穆却拉了拉她:“娘亲,咱们还是走罢。” 他这话一出,方才发难的妇人当即瞪圆了眼睛:“娘亲?这位姑娘如今分明还是未嫁女打扮,如何就成了人娘亲?” 她诧异的眼眸之中透着些厌恶,带着孩子靠远了几步,似是苏容妘是什么沾染了便会污浊自身的毒瘤。 “这种不清不白的身份,如何能入得了卢先生的师门啊?” 第74章 你嫁我,我跟孩子姓 彼时周围人的视线全部都落在了苏容妘身上,高门之人说话自是不如寻常乡野百姓言语难听。 但苏容妘还是照着一如既往的习惯,将宣穆拉入怀中来,伸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她微微叹气一声,也没再说什么,只带着他往马车上走,可刚转身,便对视上一双好看的眉眼。 只是那眼中含着怒意与心疼。 薛夷渊环抱着剑上前几步,难得感受到他身上因怒意而凛冽肆起的寒意:“好一个狗眼看人低,这种货色还来求学?先回娘胎里学学怎么做人罢!” 方才说话的矜贵夫人被他瞪了一眼,面色当即难看起来,只是还没等开口,薛夷渊便又填了一句:“不对,为娘的便品行不端,儿子能是个什么好货。” 他几步走到苏容妘面前,威逼的架势骇的书童退了好几步。 “什么卢先生,不过是贪图财名之辈,手下养的狗也是没骨气的,若是我朝学子皆出自此人之手,我朝危矣!” “你、你——”书童指着他,手在颤声音也在颤。 可薛夷渊却是多余一个眼神都不曾停留,直接拉着苏容妘的手便出了这院落。 苏容妘带着孩子上了马车,他便与车夫一同坐在马车外的栏板上,直接离开了这里将所有闲言碎语都甩在后面。 宣穆虽被捂着耳朵,但这种声音他怎么可能一点都听不见? 只是之前经历过这种言语的时候多了,他只能装作听不见,否则娘亲若是知道了,定会自责伤心。 苏容妘也不知马车要去哪,她在马车之中安静坐着,她其实并不将那些话放在心上,只是觉得可惜此次机会,宣穆再选先生就得再降一等,也不知裴涿邂还会不会帮忙。 马车终于停下来了,薛夷渊敲了敲车壁:“下来,我有话同你说。” 宣穆有些紧张地抓紧了她的衣角,苏容妘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小手:“放心,薛伯父就如同我一样,永远不会伤你,也永远不会伤我。” 宣穆有些紧张地点点头,这才慢慢将手放开。 苏容妘下马车之时,便看见自己似处在林中,薛夷渊正环臂站在远处河流旁。 她叫车夫也在此等着,自己提裙下了马车,几步走到了薛夷渊身后。 她理了理自己的衣裙,伸手拍了拍面前人的肩膀:“你跟他们生什么气,不过是些碌碌之辈。” “这么多年过去,苏大姑娘什么时候养出了这样一副好心肠,从前睚眦必报的性子竟是全消磨了去!” 他气方才那些人,其实也更气妘娘。 为何她不辩解,她不是最能说吗?她为何要捂住孩子的耳朵离开,为什么要这么怂? 可身后人沉默片刻,在他等得心急要转过身时,她才终于开了口:“年岁大了,也是做娘亲的人,凡是得学会忍让着些,他们说那些话都没什么的,之前我听过更难听 的,只不过我知道,旁人的嘴是捂不住的。” 薛夷渊猛然回过头来,眼底的心疼再也掩藏不住:“什么叫没什么,你能容忍他们说你,但我忍不得!” 他深吸一口气,不想叫自己太失态。 “你老实跟我说,这孩子究竟是谁的,是不是……沈岭垣的?” 苏容妘也希望是阿垣的,当初杨州出事是在她与阿垣成亲前一个月,那时的她处于甜蜜之中,满心满眼都是对日后日子的期许。 她小心翼翼看着避火图,怕新婚夜阿垣太照顾她不能成事,她翻看书籍,为八字还没一撇的未来孩子取名字,因成亲前夫妻二人不能见面,她在夜里等着向来清正守礼的阿垣翻墙过来守在她窗下,陪她说话。 苏容妘闭了闭眼,只能将宣穆认在自己与阿垣头上:“是。” 薛夷渊更生气了:“那他人究竟在何处,为何要扔下你们母子受这种委屈!” “他,死了。” 苏容妘觉得喉咙发紧发疼,被掩盖在心底的痛苦彼时似潮水般翻涌上来,将她活活吞噬下去,叫她再一次陷入深渊。 薛夷渊愣住了,显然是没想到竟会如此。 “对不住,我、我不知道。” 他声音也有些颤抖,慢慢伸出手来,扣住苏容妘的肩膀:“我不知岭垣兄竟……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五年前杨州的那场动乱,他死了。”苏容妘强扯出来一个笑来,可眼眶却是泛红,泪控制不住在往上涌。 “不过已经过去了,我和宣穆如今过的也挺好的,吃喝不愁,甚至还能在京都之中寻先生来。” 薛夷渊一想起裴涿邂,面色更不好看一些:“那算什么好,不过是寄人篱下!” 他看着面前的妘娘,他如今还记得她儿时的泼辣性子,当时在杨州镇子上,谁都不敢招惹她。 可如今这样的人却寄人篱下,受人冷遇,竟都已经习惯了这种处境。 他咬了咬牙:“你放心,日后待宣穆,我定然视若己出。” 短短一会儿的功夫,他便已经想出了办法,做了最违背祖宗的决定。 “你不必去相看什么人家,不若直接嫁给我罢,你知道的,当初我便看上你了,可是你偏生一心向着岭垣兄,我不掺和你们,可如今岭垣兄已经过身五年,我要照顾你,他一定不会阻拦。” 苏容妘一怔:“啊?” 她喉咙咽了咽:“你胡说什么,从前你说的那不都是气话吗。” 少年时的薛夷渊被她气极了,常常指着她的鼻子,说她这般泼辣日后无人敢娶。 甚至还故意说,要给她娶回家当小妾,关在屋子里生儿子,要把她折磨的服服帖帖的。 可后来他们越来越熟络,他便再也没说过这种话。 彼时薛夷渊面色认真:“谁跟你说我从前是气话了?说待你不好确实是气话,但说要娶你,我是真心实意的!” 他的心在跳,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趁人之危。 当初岭垣兄在时,他不曾去撬墙角,听说二人要成亲,他即便是再难过也要亲自去杨州,只是后来被爹阻止时打断了腿,只能送一份礼过去。 他深吸一口气:“你若是嫁给旁人,想要旁人待宣穆为己出,定然是要让他改了姓名的,但我不一样,反正我也是庶子,我爹的嫡子庶子一大堆,不差我一个,宣穆既是岭垣兄的血脉,你嫁给我,我定不让他改名。” 薛夷渊眼里尽是认真:“为了护住岭垣兄最后的血脉,你嫁给我,我跟宣穆姓!” 第75章 别叫姨夫了,叫爹 夏日里略带闷热的风拂过河面,潮湿感迎面而来。 苏容妘被这话给吓了一跳,下意识便向后退了几步。 她唇角扯了扯:“你怎么了这是,犯什么疯病,怎得还说上了胡话。” 她转身就要走,却被薛夷渊一把拉住了小臂,他没用什么力道,但如今他已经比苏容妘高大很多,不止叫她挣扎不得,更是被拉得一个踉跄。 苏容妘反手便推了他一把,眼眸瞪圆了起来:“你要做什么?刚才那话我就当你没说过,日后也不许再提!” 见她还要走,薛夷渊上前几步拦住她的去路,面上竟还有那么几分的委屈:“妘娘,我都听说了,你正同那个赵敬籍在相看,他有什么好的,哪里比得上我与你知根知底,你若是真喜欢他,方才我说的那些话你就全当我放屁,可你心里有没有他,我能看不出来?” 苏容妘这下不说话了,只是有些无奈地看着面前人。 薛夷渊站直了些,下颚也微微扬起:“我知你将我当好友,可谁说好友不能做夫妻的?你若是想找个人搭伙儿过日子,必须找我,否则你再去跟人相看,我定给你搅和黄不可!” 他的话中未曾有过妘娘会转而喜欢上旁人的设想,毕竟妘娘对沈岭垣的情意他都看在眼里,当初这份情意能刺激得他彻底退出不再肖想,现如今天人两隔,这份情定会加深,彻彻底底烙印在她心里,无人能比。 他不信有人能比得过一个死人。 第48章 既然她选谁都一样,那不如选自己好了。 薛夷渊眸光炙热,将苏容妘盯得别开了视线:“让我想想罢。” 她没拒绝。 只是知晓薛夷渊这人轴得很,如今钻了牛角尖,她要是还一直僵持着,定是天黑了都离不开此处。 她无奈看了面前人一眼,抬起手在他胳膊上狠打了一下:“真不知道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薛夷渊抚了抚被她打到的地方,不疼,但是麻麻痒痒的,他当即勾起唇角来:“算你识相。” 苏容妘哭笑不得,叹气一声便往回走,薛夷渊跟上她的步伐。 “那卢先生我也有些耳闻,听说确实学识不错,可今日看,也不过是俗人一个,咱宣穆不去与他学也罢。” 苏容妘歇看他一眼:“今日这情况,即便是怎么想去学,也没得机会。” 薛夷渊长臂环抱在胸前,颇为不屑道:“舞文弄墨能有什么意思,极好的良师就在眼前,何必去寻旁人?” 苏容妘面色有些一言难尽,想笑又笑不出来:“怎得,你来教?” 她加快了些脚步:“算了罢,你什么水准我还不知?且去糊弄糊弄旁人罢,别给我家宣穆带坏了去。” 薛夷渊自是不愿被低看,直接抽出剑来当着苏容妘的面便舞了起来,还因动作太过突然,吓得苏容妘后退了好几步。 她紧着躲了几步,可缓过来神后才顿觉得他剑气凛然,处处杀招使得也漂亮。 她突然觉得,叫宣穆多分出来时间习武也不是不行。 薛夷渊点到为止没太过卖弄,收剑后对着苏容妘挑了挑眉:“如何?” 苏容妘也挑眉看他:“尚可,给我家宣穆做先生,勉勉强强罢。” 她几步回了马车上去,将这消息告诉宣穆。 宣穆开心得很,他虽是喜欢读书,但更希望能以手执剑护住娘亲。 薛夷渊也是心情不错,送她回裴府之前,还去糕点铺子买了许多吃食,一并都打算叫她带回裴府去。 待到了裴府门前,远远便看见有马车迎面走了过来,还是车夫眼尖,打眼便认了出来。 那是家主的马车。 越是靠近,薛夷渊越是看清来的马车之中是何人,他面上浮起防备与敌意,直到马车迎面遇上,一同挺在了裴府门前。 裴涿邂眸色深深,长指握着公文挑起车帘:“薛统领最近倒是往裴府跑得勤。” 他倾身下马车,动作流畅好看,世家之中养出来的矜贵是与生俱来的。 他同面前这个跳下马车之人平视,眸光森冷,而后视线越过去,落在了其身后的马车上。 薛夷渊抱着剑,站得身子笔挺:“我倒是不想来贵府,只是我珍视之人如今暂借住在贵府上,便只能多跑两趟。” 他拱了拱手:“来者便是客,裴大人也是读圣贤书的,想来定是明白这个道理,日后若是妘娘吃喝有什么短缺,银钱什么的尽数由我来出。” 他这话,便是在说裴涿邂因嫌恶妘娘身上无银钱,会处处针对她。 裴涿邂指尖慢条斯理在公文上点了点,这话也未曾叫他情绪有半分拨动。 他又深深看了马车一眼,内里的人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他眸色冷了几分,撂下一句薛统领请便,转身边往裴府府门口走去。 他步子不算快,能清楚听到自己转身后马车之中的动静。 紧接着,苏容妘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不必这般的,裴家不是小气的门户。” “给你撑场子你,你懂不懂?”薛夷渊低声 嘀咕着,“真不知你为何不愿跟我走,要不然你何至于寄人篱下住在此处。” 苏容妘只叹了口气,没说话,带着宣穆便下了马车。 拜别之时,宣穆对着薛夷渊拱了拱手:“今日多谢姨夫。” 薛夷渊直接便给他拉了起来:“你看你,这么生分做什么?别叫姨夫了,叫爹。” 宣穆一愣,错愕看向身边的娘亲。 不远处即将要入府门的裴涿邂脚步顿住,将这话一字不落听在了耳中。 紧急着,便听苏容妘道:“别胡说,叫干爹还差不多。” 薛夷渊将宣穆的头扳过来:“别听你娘的,让你叫爹你就叫,日后我护着你和你娘。” 宣穆眼睛眨了眨,听见护着娘亲这几个字,他当即对着面前人施了个大礼:“是,薛爹爹。” 这些话裴涿邂在也听不下去,周身骤然冷下来的气场叫身后守卫都提着一颗心。 “裴府门前何时能叫不三不四之人停留。” 他声音沉冷如寒霜:“将他打发去,打发的越远越好,叫暗处的守卫都听好了,日后莫要给这种人放行。” 第76章 不在乎的人,误会了她也无妨 傍晚夕阳暖融,洒在阁楼之中似是铺了满地的金黄。 裴涿邂处理公务时,脑中有那么几瞬控制不住闪过苏容妘的模样,叫他下笔之时,狼毫笔尖有些微不可查地轻颤。 他想了想,摇铃将下人唤上来:“去将宣穆请过来。” 下人领了命,几步便将话传到。 苏容妘没觉得如何,倒是宣穆有些紧张,他不怕自己学问不被人选中,但他连门都未曾进去,免不得觉得愧对裴姨夫。 无法,苏容妘陪着他过了去。 守卫见到她时还有些犹豫,但见她坚持,还是放她上了楼。 裴涿邂在桌案前,听到了两人的脚步声,便知晓是苏容妘也一同跟过了来。 他面上没什么反应,头也未曾回:“听闻今日你们在卢先生居所闹事,宣穆,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苏容妘闻言眉心一动,刚要开口却又重新把想说的话收了回去。 他毕竟问的是宣穆,自己还是能不说话便不说。 宣穆对着他拱拱手:“宣穆无错,没什么要解释的。” 裴涿邂闻言,将手中狼毫笔慢慢放在,视线落到宣穆身上去,不由蹙眉。 “卢先生是有学问之人,且书院之地,如何能随意生事?” 言罢,他看向站在一侧一脸不在乎的苏容妘。 “苏姑娘,你既已为人娘亲,便要知晓何事能做、何事不能做,你与薛统领如何我管不得,但你不该纵容他在学院之中闹事,你做事之前,可有想过宣穆。” 他声音严厉了起来,虽算不得什么斥责,但责怪之意明显的很。 苏容妘却是笑了:“妹夫今日又未曾去,如何会说是我们闹事?” 裴涿邂疏离的眸光之中尽是漠然:“我曾传唤车夫来问话,也叫人去求证过卢先生处的人,难道此话还能有假?” 他将手中的狼毫笔攥得紧了紧,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还带着些居高临下审视的意味。 “只顾情爱,岂不是将宣穆耽误了去,听闻你与薛大人去河边赏了好久的景,在此期间你可曾想过宣穆,可曾愁过他日后如何。” 他冷笑一声:“不,你应当是想过的,卢先生你既看不上,倒是为宣穆寻了个薛先生,日后宣穆不必来我这考校,我可没有那些闲工夫。” 苏容妘拉着宣穆的手不自觉攥得紧了紧。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来:“好,都听妹夫的。” 她懒得去解释那些没必要的事,说多了反倒是成了狡辩。 而裴涿邂因她事不关己般的态度,心中不悦更浓,故而嘲弄的话便就这般说出了口:“苏姑娘既已经有了打算,我便去回绝了赵郎君,免得多耽误了一份姻缘。” 他将公文打开,视线重新落在其上。 “也不知苏姑娘费了这般多的心思入了京都,求来薛家,可如了你的意,只是姑娘自是要好好挑选一番,是做外室还是签了卖身契做妾室。” 他摆摆手,便是要叫人送客的意思。 裴涿邂并不觉得薛夷渊能给她个什么好名分,依照他对薛家了解,怕是外室与妾室都能算是最好的结果。 苏容妘深深看了他一眼,宣穆要为她辩解,可她却将宣穆拉的紧了紧。 “妹夫既这般想,倒是辛苦你将我们母子二人唤过来,亲自说这番话,既如此我便不在此处碍妹夫的眼。” 她带着宣穆,转身便下了阁楼去。 苏容妘面色如常,既没说什么过多的解释,也未曾对裴涿邂说什么难听的话。 可宣穆却心有不甘,即便是回了屋中,也仍旧不服气。 但他怕自己提起此事叫娘亲伤心,故而在天色彻底黑沉下来时,挑了个娘亲去沐浴的时辰,直接去寻了裴姨夫去。 裴涿邂对宣穆还是颇为宽宏,听守卫来禀,便将人传唤了上来。 只是未曾想到,小小的人上来对他拱手问安后,第一句话便是道:“裴姨夫,你不该那般说我娘亲。” 裴涿邂神思微动,看着宣穆一脸严肃认真的模样,他便也端坐面向他。 “为何不能说?” “那都是假的,娘亲什么都没做。”宣穆上前几步,毕竟年纪还小,情绪隐藏的并不好。 第49章 他那双似葡萄般的双眸似含着些痛色,再次开口时,声音即刻蔫了下来。 宣穆并不在乎自己这个比旁人要差上很多的出身,但他却担心娘亲会受苦,甚至于他在重复卢先生门前之人所说的话,喉咙控制不住发疼。 裴涿邂听完,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转而正色问道:“此事为真?” 宣穆点头如捣蒜:“当然是真的,我没必要特意来这骗姨夫。” 裴涿邂指尖微动,声音有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轻颤:“为何下午时,你娘亲不曾开口解释?” 宣穆唇动了动,慢慢的将头低了下来。 “因为娘亲说,她已经习惯了。” 宣穆有些丧气,但更多的是心疼:“娘亲之前从不会叫心里的气过夜,可架不住诋毁她的人太多,娘亲跟我说,别人误会了,解释再多都没用,只要是人,便都会去听自己喜欢的、看自己想看的,否则即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摆在面前,也不会有人信。” 这番话却似有根长刺,尖锐地刺向了裴涿邂的胸口。 算不上什么疼,却是淅淅沥沥的,叫他喉结下意识滚动两下。 所以,不在乎的人,误会了她也无妨。 她还真是,不会叫自己受半点气。 第77章 似酣畅淋漓过后的旖旎 阁楼之中烛芯被火焰烧的噼啪做响,所发出的光亮映在裴涿邂好看的眉眼上。 他喉结动了动,再开口时,那些微妙的情绪未曾显露出半分:“她既不做解释,受人误会又怪得了谁。” 他自觉因为苏容妘而失态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他厌恶这种感觉,更是要其压制。 他如今面色平静,被宣穆看在眼里,小小的孩子眼底里全是失望。 “我曾觉得,娘亲那话将所有人皆一锤子子打死,可事实不应该如此的,至少裴姨夫不会是这样的人,可是——” 宣穆的后面的话没说完,便已经后退一步,再一次对着裴涿邂施礼:“宣穆就不打扰姨夫休息了。” 言罢,他转身就要走。 “站住。” 裴涿邂开了口,低沉的声音叫宣穆脚步一顿,他有些不情愿的回头,便看见面前人慢条斯理地从桌面上拿出一张纸来,更是将手中狼毫笔放在旁边。 “以出身为题,写一篇赋文。” 宣穆惊诧看过去,裴涿邂眼底之中没什么波澜,只是长指轻点了点桌面:“过来。” 另一边,沐浴回来的苏容妘看见屋中没人,心猛地一沉,而后开始慌乱乱跳起。 她已顾不得还没干的发,直接出了门去:“宣穆?宣穆!” 她胸肺之中骤然发疼,甚至眼前景象都有些模糊。 在她刚小跑着出了月洞门,便看见阁楼下守着的护卫对着她,食指抵住唇间:“嘘——小郎君在上面呢。” 狂跳的心终于在这个时候慢慢归于平静,苏容妘提着裙子便朝着阁楼之上走,护卫在身后要拉她,被苏容妘一把拂开:“我的孩子在上面,你有何资格拦我!” 护卫果真被她这话说的愣了一瞬,趁着这个功夫,苏容妘几步便上了阁楼。 她略有潮湿的发拢在脑后,却仍有发丝绕在额前与脖颈,因上楼太急迫,还有些微微的喘,双眸因担心而水润精亮。 她的容貌与身段,叫这一幕似带着酣畅淋漓过后的旖旎。 她就这般,闯入了毫无准备的裴涿邂视线之中。 苏容妘没心思去想其他,一进来便去看尚在怔愣之中的宣穆,直接过去蹲在他身侧,将他上上下下检查一圈,这才猛松了一口气:“你怎得出来了不告知我?” 一阵后怕涌上来,叫苏容妘直接一把将宣穆搂在怀中。 宣穆的小手拍了拍她的后背,苏容妘尽力叫自己冷静下来,下一瞬,视线终是与坐在桌案后的裴涿邂对上。 他似不知因什么而出神,如今神思回转,淡淡扫了她一眼:“不知裴府之中是如何危险,竟会叫苏姑娘觉得一个孩子会凭空消失。” 刚经历过有惊无险的苏容妘,眼眶还有些许的泛红,她缓和了一口气:“妹夫怕是忘了,贵府大姑娘便叫我体会过一次母子分别,我断不敢忘。” 裴涿邂慢慢收回视线来,重新看手中纸上所写,而后从旁侧抽出一个纸筒将其放了进去。 苏容妘戒备看过去,便听面前人淡漠的声音传到了耳中:“卢先生并非贪慕权势钱财之人,想来是有心人钻了空子,我方才叫宣穆作一篇赋文,明日休沐,我亲自去见一见卢先生。” 惊喜来的太过突然,叫苏容妘面上少见得有些许错愕的神情。 裴涿邂见状,双眸微眯瞧她:“怎么,苏姑娘不愿?” 苏容妘有些愣怔地摇摇头,只是向宣穆投去询问的目光。 眼见着宣穆点了点头,她这才放心了下来,对着裴涿邂颔首:“如此便有劳妹夫了。” 裴涿邂深邃的眸光在她尚有些潮湿的发上略过,顿了一顿才道:“苏姑娘明日需同路。” “我也要去?” “苏姑娘不愿?”裴涿邂反问。 苏容妘咬了咬唇,倒并非是不愿,只是怕今日之事会再次重现罢了,她倒是无所谓,何必叫宣穆多折腾一遍。 裴涿邂却是幽幽道:“若是苏姑娘并不想,我自也不能擅自做主,宣穆又并非是我的孩子。” 感受到怀中宣穆的身子稍稍有些僵硬,苏容妘心下有了决定,慢慢站直身子:“既妹夫有此心意,那便全听妹夫的,多谢妹夫。” 她微微颔首,模样倒是诚恳,裴涿邂挑了挑眉,没再说话。 苏容妘开口又问了一句:“不知妹夫可还要将宣穆留下?” “不必了。”裴涿邂盯着她的眸子,“免得苏姑娘再四处寻人,若传出去,还要以为我们裴府是什么吞食孩子的魔窟。” 苏容妘将视线转移开来,毕竟如今宣穆的事还需他来帮忙,听他一两句嘲讽也值得了。 她将宣穆带了回去,又数落了他好几句,真是越大越不听话。 宣穆小时候,她不过离开一会儿,他都得摇摇晃晃出来寻人,如今可倒好,竟是学会自己背着人瞎跑了。 圆月高悬,为着明日去寻卢先生的事,苏容妘睡得多少有些不踏实,第二日晨起时精神也不是很好。 这次去卢先生处,裴府出了个很大的马车,能叫他们三人都坐在其中。 说到底未出阁的姑娘,这般同乘一辆马车并不合礼仪,只是苏容妘不是一般的姑娘,且还有宣穆在,倒是显得没那么突兀。 只是苏容妘还记得之前与裴涿邂一同坐马车时那不甚愉快的经历,还是提议道:“不若再叫一个马车来罢,我也怕辱没了妹夫名声。” 裴涿邂先一步上马车,长指挑起车帘,闻言嗤笑一声:“苏姑娘住进我裴府之时,便已辱没过了,如今又何必因没必要的扭捏,叫我裴府下人多跑一趟,还是说——” 他声音顿了顿:“苏姑娘怕传到薛统领的耳朵里,叫他不悦。” 苏容妘被她这话一噎得,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马车。 马车宽敞得很,宣穆安静坐在她旁边,将她与裴涿邂的距离隔开,倒是没有了前两日的局促尴尬。 一路行到了卢先生居所,坐在外面的苏容妘与宣穆率先一步下了马车,刚一落地,便有人将视线落在他们身上。 书童原本瞧着马车以为是贵客,亲自上前来迎,却是刚靠近就认出来了她,面上的笑当即落了回去,换上一副明晃晃的不悦:“怎么又是你,今日还要来闹事不成?” 第78章 苏姑娘,很开心 今日的天气要比昨日更清凉些。 也不知是因这天气,还是因身后的马车之中坐着裴涿邂,竟叫苏容妘原本有些漂浮不安的心,此刻重新落了回去。 “我为何不能来。” 苏容妘坦然看向他:“不知卢先生何时定下的规矩,竟要将求学之人拦在了外面。” 书童不悦蹙眉,朝着她身后的大马车打量了几眼,眸中透着鄙夷:“这位姑娘……不,这位夫人?你即便是今日租了个大马车来,没个像样的拜师礼,也是见不到卢先生的,而且昨日学子便已经考校过了,不会再多收学子,还是快些回去罢!” 彼时卢先生这一方学院之中,也站了不少人,想来都是昨日未曾通过考校的,今日过来再次碰碰运气。 在此时,又有辆马车过了来,停在苏容妘附近。 车上下来一对母子,正是昨日出言奚落的矜贵夫人。 她原本还对儿子耳提面命,在看到苏容妘的刹那,双眸当即蹙起,也不曾理她,直接对着书童道:“这人怎么又来了?” 书童忙颔首致歉,转而面带嫌恶地招招手:“还愣着做什么,这位不守规矩,还不给她请出去?” 眼看着书院之中的护卫就要上前,马车之中却是有一双修长的手探了出来。 第50章 紧接着,裴涿邂那张如冷月般矜贵好看的脸便就此显露,只是他周身气度冷极了,骇得那些护卫一个都不敢上前。 书童原本没看清来人是谁,眯着眼睛瞧了瞧才辨认出来,当即上前几步拱手作揖,方才的刻薄嫌恶尽数消散,只剩下与他内里全然不符的憨厚与讨好:“裴大人怎得来了,都未曾听我家先生提起,未曾远迎还请大人不要怪罪才好。” 在场的官眷即便是未曾识得裴涿邂模样的,也能从书童的称呼与讨好的态度之中,看出面前这位郎君,便是权贵之首的裴大人。 裴涿邂居高临下看着他,还未曾开口,书童便已经后知后觉地额角渗出细汗。 那个穷酸女子,怎得会从裴大人的马车之中下来? 倒是有不识相的人开了口:“我说怎得昨日灰溜溜走了,今日还敢来,原是换了个男人撑腰,也不怕玷污了这读书清净之地。” 苏容妘的视线看过来,说话的还是方才那位夫人。 书童面色骤然难看起来,他倒是不知这人竟寡闻至此,在裴大人面前竟也敢如此。 裴涿邂冷冷扫过她一眼,未曾将她放在眼里,只是看向面前的书童:“我竟是不知,卢先生收学子,何时开始需要拜师礼。” 书童后背都已被汗水浸湿,声音磕磕巴巴,但却是半点胡话都不敢说。 他强扯出一个笑来,往前凑了几步,尽可能压低声音:“是、是没这个规矩,但大人知道的,卢先生不管这些,学子太多,一个个登记造册可是要好费不少时日,所以我便想了个好主意。” 裴涿邂眉心一动:“好主意?” 书童强装镇定,嘿嘿笑了两声:“既然人太多,那自然是诚意为先嘛。” 裴涿邂也笑了,只是这笑不达眼底,缓缓重复道:“诚意为先?不愧是卢先生身边的人,把价高者得,倒是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书童忙要再做解释,但裴涿邂已经不在去听,压低声音对着苏容妘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调开口:“在此处等我。” 言罢,他直接便入了学院之内。 在场的其他人都把目光落在苏容妘身上,这回倒不是那带着若有似无鄙夷的议论,而是慌乱与好奇,都想知道,为她会与裴家人牵扯上关系。 方才那位矜贵夫人见状还不停歇:“什么厉害 人物,竟能直接入得卢先生院内,且等着被赶出去来罢。” 书童忍不住了,回头便道:“住嘴罢夫人,你不想好,我莫要连累了我!还是趁早回去罢,卢先生不可能见你。” 夫人面色冷了下来:“你这话什么意思,昨日那三万两白银你吃进了肚子,如今就开始翻脸不认人了?你明明保证过今日定会叫我家轩儿见到卢先生的。” 书童未曾想到她竟会当着人面这般说,手指着她“你、你”了半天,最后只吐出了一句:“暴发户的做派!” 方才要准备将苏容妘请走的护卫这时一致对向了那夫人,紧接着便听她几声急促的唾骂,那夫人连着马车都被逼着远离了这院落。 苏容妘视线从那夫人身上收回,垂眸与宣穆对视一眼,稍稍耸肩。 还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看着这般结果,多少还是有些痛快的。 彼时院内有下人出了来,径直走到苏容妘面前:“姑娘,卢先生唤你身边的这位小郎君进去。” 苏容妘一愣:“我不能进吗?” 下人没说话,苏容妘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能将宣穆向前推了推:“不怕,你姨夫在里面,不会有事的。” 宣穆犹犹豫豫跟上了下人的步伐,走出去好几步了,还在回头看娘亲。 彼时只剩下苏容妘自己站在马车旁,进不去也走不得,更觉得时间漫长的紧,满脑子胡思乱想,不知道宣穆进去以后究竟会发生什么。 她也分不清是过了多久,裴涿邂带着宣穆从里面出了来,他面上看不出什么心绪,但是苏容妘是懂宣穆的,小孩子分明一脸轻松欣喜,定是有好消息。 苏容妘提着裙子小步跑向他们,直接牵起了宣穆的手,三个人一同向马车走去,倒是惹得旁人纷纷侧目。 路过书童之时,裴涿邂停下了脚步,侧眸看过去:“收受贿赂数额不低,卢先生会亲自惩处你。” 言罢,他转身便上了马车之中,随着马车渐渐远行,听着书童求饶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苏容妘面上露出一抹笑来,伸手捏了捏宣穆的面颊,笑得似在蜜罐之中浸了一瞬,丝丝缕缕的甜缠绕其中。 裴涿邂抿了一口茶,眸光落在苏容妘的面上:“苏姑娘,很开心?” 第79章 今日的她格外让人着迷 马车车轱辘碾过不平的地面,连带着车里的人也跟着轻轻摇晃。 苏容妘因裴涿邂这句问,面上的笑也慢慢收敛了回来。 她怕最后在他口中落下一句小人得志,便即刻正色起来,低声去问宣穆:“卢先生叫你进去做什么?” 宣穆道:“是裴姨夫把我昨日写的赋文给卢先生看了,先生很喜欢,这才见了我,还问了我好些学问上的事,虽有些诗文答不上来,但他并没有生气,还说我是未雕璞玉,让我过两日一同去书院读书呢。” 这算是个十足的好消息了,苏容妘唇角的笑压不住,当即夸了宣穆几句。 温柔中透着欣喜的声音传到了裴涿邂耳中,再次将他眸光吸引了过去。 面前人眉眼弯弯,只望一眼便似潺潺春水向他涌来,荡漾过四肢百骸,叫他捏着茶杯的指尖有一瞬的轻颤。 裴涿邂喉结动了动,沉声道:“卢先生是个文痴,人情世故入不得他的眼,这才叫手下之人有了狐假虎威的机会,宣穆,即便是幸得良师,也要会分辨对错,不能照本宣科,任由他教什么你便听什么,求学之路尚远,亦不能厚此薄彼。” 宣穆一脸认真,对着他颔首应是。 苏容妘也坐得直了直,心里竟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稳。 此前她一个人带着宣穆漂泊无依,饥一顿饱一顿是常事,她从不敢去想以后,一个似野草般长大的孩子,日后在这种世道下该如何生活。 可如今不同了,宣穆的路被铺的又长又直,叫她有了对日后的盼头,竟是第一次觉得,入京都也是有好处的,她残命一条,受些屈辱便能为宣穆换来明亮前路,也算是值了。 回裴府之前,马车还去了几家书画铺子,为宣穆买了些笔墨纸砚,还是裴涿邂出的银钱。 他选的文房四宝皆不是俗物,交给宣穆时亦是面色如常:“姻亲关系难断,你既唤我一声姨夫,我便合该送你一份入学礼才是。” 这东西太贵重,即便是寻常官宦人家都不能用在学堂之上,宣穆更是不敢收。 裴涿邂却并不在乎这点虚物,伸手抚了抚他的头:“若你有心,日后真读出了名堂,才是不费我今日之礼。” 宣穆郑重应是,在他眼中,裴涿邂似又高大了不少,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对他娘亲误会太深。 但裴姨夫也是除了娘亲外,对他最上心之人,他对姨夫的感激是真的,也念这份恩情,他在心中暗暗发誓,只要不伤害到娘亲,日后他定会尽己全力来还。 待回了裴府,他们都是同路,裴涿邂走在前面,苏容妘则拉着宣穆走在其后,手里还捧着新买的文房四宝。 前几日裴沉菱回了夫家齐府,如今裴府上下皆由苏容婵来管,苏容妘三人就这般一起回了府,还一路回了院,这消息自然是原封不动传到了苏容婵耳中。 此事苏容妘并不知晓,只是跟着裴涿邂一路走到了月洞门旁,倒是颇为郑重俯了俯身:“今日多谢妹夫了。” 裴涿邂眉峰一挑,没说话。 宣穆却是在一旁跟着开口,似与他立誓一般:“宣穆定好好读书,不会叫姨夫失望。” 裴涿邂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伸手摸了摸宣穆的头,视线却还是若有似无扫在苏容妘发顶。 “你既有这份心,那我便给你立些要求,可好?” 宣穆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眸光坚定点了点头。 “其一,一月后会考校赋文,你要得头筹,其二,不可生事闹事,要与人为善,其三,不可将裴家挂在嘴边,最好,永远都不要提到。” 苏容妘闻言,跟着心里一紧。 这便是要同宣穆划清界限的意思。 但他这般做也无可厚非,毕竟他是裴家家主,宣穆即便是天资再好,也无法弥补他的出身。 可是她怕这般明确所言,会伤了宣穆的心,裴涿邂不是不能说,而是……可不可以说的委婉些? 她深吸一口气,笑着道:“你如今算是破格入了学堂,姨夫是怕有人嫉妒你,也不想叫人误会你仗势欺人。” 裴涿邂看了她一眼,倒是觉得她今日格外的温柔。 没有以往般藏着锋利的尖刺,已没有冷绝与不悦。 第51章 她的不同与变化,竟叫她格外迷人,叫人忍不住探索寻觅,想要知道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宣穆在听完她的话后乖巧应了下来,而后抬起头:“姨夫,若宣穆做到了,是不是也能向姨夫讨要些东西。” 裴涿邂颇觉意外。 他会要什么,要银钱?还是要能对外宣称与裴家有联系的权利? 裴涿邂双眸微微眯起:“好,你想要什么。” 宣穆的小脸透着与他娘亲相识的倔强:“其一,还请日后姨夫对娘亲和善些,其二,姨夫能不能……再抱抱我,就像之前姨夫把我从庄子里带出来一样。” 裴涿邂眉心动了动,第一条倒是有理可依,可第二条—— 他自认为将宣穆抱回来时,也没做什么特别之事,不知宣穆为何会念及此。 可苏容妘是知道的,宣穆想要的是那种被父亲抱着的感觉,他想感受宽大的、能倚靠怀抱,以此为目标,叫自己清楚记得究竟要成为如何模样,才能护住自己与母亲。 裴涿邂点点头:“好。” 此话一出,便算是成了契,宣穆穿过月洞门回了矮房,苏容妘同他一起回去时,倒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之人。 她不知为何,裴涿邂还站在原地,视线仍旧落在她与宣穆身上,叫她猝不及防与其对视一眼,而后只能匆忙收回视线。 —— 苏容婵知晓宣穆拜在卢先生门下的消息,是从母亲口中听到的。 母亲并非关心她在夫婿的府中过的如何,话里话外都为着旁人。 “婵娘,你成亲一月都还未曾有孕,可得抓点紧才行,女婿这身份权势,不知被多少女人盯着,你若是实在不成,我想法子给你寻些貌美丫鬟,先留下个庶女也行。” 苏容婵被她吵的头疼,却只能强颜欢笑,等着她说了好多才慢慢进入正题。 “你记不记得,年初给你弟弟说的那门亲事?原本孟家狗眼看人低,还不想与咱们家结亲,如今知晓你嫁入了裴府,这不,眼巴巴凑上来要与咱们重谈论婚事,就是昨日那孟大姑娘的侄子想去入卢先生门下,可考校没过,想托咱们来想想办法。” 苏容婵捏了捏眉心:“卢先生收学子最为严苛,考校没过便是没过,如何能再想办法?” 孙氏诧异看她:“你莫不是还不知道?苏容妘生下的那个小野种也去考校了,听说第一日连门都没进去,还是第二日女婿亲自过去说的人情。” 苏容婵诧异过后,一股失控感从心底骤升。 裴涿邂何时与苏容妘走的这般近? 为何她竟一点也不知晓此事? 第80章 宿醉那次,留宿阁楼之中 苏容婵的屋中向来是安静的,往日里就算是夏日吵闹的蝉,也要被捉的干干净净。 可如今屋中,母亲还在喋喋不休。 只是后面的话,苏容婵尽数都没听进去,将母亲快些送走,等着裴涿邂午后下职回来,叫人把小厨房炖的汤羹端着,直接去了阁楼。 阁楼下有守卫守着,即便是见了她这个裴夫人,也要去禀报了家主,才能叫她上楼去。 裴涿邂没想过苏容婵会来,彼时刚换下官服,便在茶台前静坐等她。 苏容婵是第一次来,对阁楼之中的一切都不熟悉,脚步很慢,视线随着步子一点点的深入,将阁楼之中的一切尽收眼底。 “婵娘过来,可是有事?” 他冷不丁开口,将苏容婵四处打量的视线唤会。 “夫君,我叫人做了汤羹过来,眼看着要入了秋,夫君公务繁忙,这汤羹能养身子。” 裴涿邂淡淡应了一声:“端过来罢。” 苏容婵接过食盒,叫丫鬟与守卫一同下了阁楼去,直接走到裴涿邂对面坐下。 待看着面前人将碗端过去一饮而尽,这才继续开口。 她心中的失控感如今已能平复下来不少,现如今更多的是好奇,好奇裴涿邂这样一个事事秉公,半点不会徇私之人,怎得会这般明晃晃破了卢先生的规矩,竟还叫消息传到了母亲的耳中。 她没直接步入正题:“这两日刚给下人发了月利银子,能闲下来几日,便想着来看看夫君,不知可会吵到夫君?” 其实裴涿邂是会觉得吵的,他喜静且耳力好,身边不喜欢留人,即便是下人也都在阁楼之下。 只是面对眼前的妻子,他不好拒绝,只能应了下来。 苏容婵站起身,一边四处看看,一边准备将请求的事说的圆滑些,只是视线落在桌案上时,无意往镂空窗外一望,便看见了不远处的矮房。 是苏容妘的住所。 苏容婵似抓住了什么般,站在原地没动:“夫君平日可是都在此处处理公务?” “是。” 苏容婵背对着他,面上标准的温婉贤淑的笑退了去:“我此前倒是不知,夫君这阁楼,竟与姐姐离的这般近。” 她陡然开口,似是戳破了什么连裴涿邂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东西,叫他心思微动,只是面上什么都不显,似是根本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是吗,我都未曾注意。” 他反问一句:“婵娘,你之前不是来过,怎得如今这般惊讶。” 苏容婵以为他说的是这是她的院子,合该早就知道这布局。 “夫君,在你住进来之前,我还未曾有空登这阁楼看外面景色。” 裴涿邂眉心一动,倏尔抬眸看过去:“之前有一次我宿醉,你不是在阁楼之中宿过一次?” 苏容婵身子一紧,竟是将此事给忘了去。 她那一瞬面色的僵硬被裴涿邂捕捉,但她很快便收敛了神色,换上一副羞赧模样:“夫君,青天白日的,说这些做什么。” 她将身子扭侧过去:“那夜太晚了,我没仔细瞧呢。” 裴涿邂看着她,没说话。 苏容婵开始心慌了起来,可当着面前人却还是只能强装镇定,强扯一个笑来,彼时也顾不得什么圆滑不圆滑,直接将孟家的请求摆了出来。 果然,她话一出口,裴涿邂当即蹙起了眉,果真没再追究她究竟来没来过阁楼,直接道:“卢先生向来守礼,不会破格收学子,否则人人都能去给他卖一份面子,哪里还会有规矩?” 苏容婵咬了咬唇:“可分明宣穆都能进去,夫君你安排一个与安排两个,应当也没什么区别的罢。” “宣穆那是因为——” 裴涿邂话没说完,声音便已经彻底冷了下来:“此事是谁告诉你的?” 苏容婵眼眸微动:“是姐姐亲口说的。” 裴涿邂面色当即沉凝了下来,沉默一瞬才道:“你回去罢,孟家的事我不能应承,若是你硬要如此,还是另请高明罢。” 言罢,他伸手摇了桌案旁的铃铛,下面守卫便上了来,准备将人请下去。 苏容婵面色难看一瞬,可临走前视线无意扫过外面的矮房,心里倒是舒快了些,便端着委屈模样,跟守卫一起离开。 矮房之中的苏容妘并不知此事,而是坐在屋中,用布料为宣穆做一个装书本用的布兜。 裴涿邂敲响房门之时,宣穆不在屋中,苏容妘以为是他回来,却未曾想到门被打开时,顺着面前人欣长的身形,见到的是裴涿邂冷沉的眉眼。 “妹夫这是……有事?” 裴涿邂眸中带着嘲讽:“苏姑娘何时能学会安分?” 他还以为,苏容妘当真是在乎自己的骨肉,在乎宣穆的名声。 她明明知晓,宣穆是靠着才能入卢先生门下,却是在面对婵娘时换了个说法。 “我倒是好奇,宣穆究竟是不是你亲生的骨肉。” 苏容妘心猛地一跳,瞳眸也骤然怔缩。 她这副模样落在裴涿邂眼中,便是已经坐实了婵娘的话。 “若他是你亲生骨肉,你如何会在旁人面前坏他的名声,你可知学子之间最忌讳攀龙附凤之辈,你说的那番话若是传扬了出去,宣穆会如何?” 苏容妘眉心蹙起:“妹夫这话何意?” 裴涿邂漠然看着她,“说那些话对你有什么好处,能叫你面上有光?还是会叫旁人认为你与宣穆会得我照顾?” “苏姑娘,你何必再隐瞒。” 第81章 叫声长姐听听 风吹过旁侧的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尽数被苏容妘短暂的耳鸣掩盖。 裴涿邂来的太过突然,叫她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迎着面前人冷得发寒的眸光,她只是先将手中的针线放下来,理了理衣裙。 “妹夫日后若是有事过来,还请在门口先出些声响,否则幸而如今宣穆已经五岁,若是他尚在襁褓之中……” 她后面的话没命说,但裴涿邂却似没意会:“如何?” 苏容妘幽幽道:“夏日闷热,又是自己在屋中,想来不是谁都会似妹夫般……衣冠齐整。” 裴涿邂毫无准备地呼吸一滞,毫无准备之下,竟被她这番所言将心中思绪打乱了一瞬。 第52章 在他沉默的空挡,苏容妘再次开了口:“妹夫方才说的,我大概是懂了些,只是我不会用宣穆的事做玩笑,妹夫这番兴师问罪,怕是找错了人。” 裴涿邂嗤笑一声:“我亲耳听婵娘所言,还能有假?” 苏容妘被气笑了。 就是苏容婵的话,才最不可信。 只是她没等开口,裴涿邂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你与婵娘姐妹情深,难道不是你要说,而是此事是婵娘编排出来,只为冤枉你?” 苏容妘想说的话,被这一句尽数堵了回去。 也对,在裴涿邂心中,苏容婵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素日里又是极为温婉贤淑,自己有与她姐妹情深,即便是在裴府只为了捞些好处,也会冒着被赶出裴府的危险,护着这个初为新妇的妹妹。 苏容妘抿了抿唇却只憋出来一句:“许 是我的话有什么叫妹妹误会了罢,妹夫放心,宣穆是的我的孩子,这世上唯我绝不可能待他不好。” 她也不管裴涿邂如何想,反正自己是单方面的,且很是大度地原谅了他的指责。 “妹夫的意思我明白,今日你冲动行事,我毕竟也算半个长辈,便不与妹夫计较了。” 她一脸正色,甚至想像哄宣穆般伸手拍一拍他的肩膀,只是还未曾触碰之时,便被裴涿邂冷眼一扫,只能慢慢收回。 “无妨,妹夫日后擦亮眼睛就好,天色不早了,还是快些回去歇息罢。” 苏容妘说完就要关门,裴涿邂却是眸光更深邃了些,甚至在门即将阖上之时,伸手拦阻下来。 “长辈?”他尾音轻轻上扬,是平常少见的语气。 苏容妘面不红气不喘:“虽说我是个庶出,但俗话说的好,长姐如母——” 她眼瞧着裴涿邂面色不对,话锋一转:“虽是妹夫年长我几岁,我也不会以什么长姐自居,但我知晓,妹夫向来是知礼守节的,对吧?” 她眼眸精亮,唇角还带着一抹笑,给他戴了高帽子,等着他唤上自己一声姐姐,也算是出了这口气。 但却未料到,裴涿邂墨色的双眸盯着她,盯得苏容妘觉得喉咙发干,下意识想要躲闪几步。 她有些后悔戏弄他几句了。 “呵,长姐?”裴涿邂似笑非笑看着她,“苏姑娘还真敢说,倒是不知苏姑娘能不能受的住我一声长姐。” 他见过她用石头谎称匕首戏弄二妹,也在她面上见过一闪而过的得意狡黠。 只是他未曾料到,这份灵动竟会对着自己绽开。 他眼看着面前人睫羽轻颤,而后露出一抹略显尴尬的笑:“我与妹夫,自是不讲究这些虚礼的。” 裴涿邂眯着眸子没说话,叫人看不出喜怒。 而苏容妘想将门云上,就此不在面对他,只是偏他撑着门的力道未松。 僵持不下的时候,倒是宣穆正好回了来。 “裴姨夫,娘亲?”宣穆抬头看着面前两人,有些看不懂他们在做什么。 苏容妘暗暗松了一口气,直接从裴涿邂身侧臂弯的空挡穿了过去,走到宣穆身边:“怎得回来的这般晚?” 明日宣穆便要去学堂,裴三姑娘给他准备了入学礼,趁着裴沉菱不在府中,便亲自过来送礼。 苏容妘怕自己这个大人在,叫两个孩子不好说话,本想自己出去,但裴浮若却主动约着宣穆去凉亭里说。 “三姑娘是女子,我将她交送给了附近婢女留守的地方,耽搁了些时间。” 苏容妘很是欣慰,身为一个男子,确实该有此礼数。 她接过宣穆手中精致的布兜,一手拉着他往回走:“妹夫可还有事,没什么事我要哄宣穆睡下了。” 裴涿邂视线扫过宣穆懵懂的模样,便没对苏容妘说什么重话,只是路过他们之时,对着苏容妘留下一句:“苏姑娘能守着本分便最好,日后做事之前,还请先考虑下后果。” 苏容妘听着后脊背凉凉的,也不知他这话是在说宣穆入学一事,还是再说她方才的戏弄。 她只能赶紧领着宣穆进了屋去。 带门重新被关上,苏容妘才缓缓松了一口气,只是看着宣穆眸光里仍带着探究,她下意识转移视线,正好去看手中的布包。 她看了看手中裁剪精美、布料细滑的布包,又看了看门口桌案旁自己那个绣了一半的布包,免不得啧啧两声:“还是姑娘家细心,难为三姑娘了。” 这个布包精致倒是精致,一看便是成衣店中买来的。 一般竹笼与布包都是小厮丫鬟来背,成衣店中的款式也都是为着有些身份的人家准备,若换成寻常人家,自然不会将钱花在这上。 只是依苏容妘看来,裴浮若送的布包好看是好看,就是不禁用,这般矜贵的布料,怕是用不得几日便要被刮的抽丝,而整个布包绣满了花鸟蝶,姑娘家带着倒是行,但却并不适合小郎君。 但她没将心里话说出来,反而是问宣穆看法:“明日是去学堂的第一日,宣穆想用娘亲做的那只,还是三姑娘送的那只?” “用娘亲的罢,三姑娘送的太贵重,若是用坏了如何是好。” 苏容妘轻笑出声,伸手去戳他的头:“坏小子,你娘做的就能随便用坏是不是?” 宣穆笑着讨绕,苏容妘也是赶快将布包做好,准备着明日入学堂。 次日一早,苏容妘特意带着宣穆早起了一会儿,就怕第一日去便晚了时辰,只是未曾料到,还没走出院子,便被苏容婵的人给拦了下来。 守门的婆子一脸横肉,手劲大的很,在苏容妘冷着脸硬要出去之时,一把便给她推了个踉跄。 “大姑娘是听不明白话不成?” 她斜了宣穆一眼:“一个野种读什么书,日后给高门户看家后院那可都算是大造化,难道还要盼着他去做宰相?” 她捧腹笑起来:“朝廷要真是让个野种为官,岂不是要叫临国笑掉大牙?” 第82章 邀请她共侍一夫 四个婆子互相笑得烂颤,苏容妘手攥的越来越紧。 “好,既不让宣穆去学堂,我可否去见见嫡妹?” 婆子白了她一眼:“夫人操持府上事务,哪里有空闲的功夫来见你?” 苏容妘面色不善,将宣穆护在身后:“不让见?好,那边莫要怪我不给嫡妹留脸面。” 言罢,给了宣穆一个向后跑的眼神,而后抄起地上假山旁的时候便向一个婆子砸过去。 婆子哎呦一声无助捂头,再看手上便是满手的血,当即被吓的腿软坐在地上。 “杀人啦!” 另一个婆子哭嚎一声,当即就跑了,剩下两个想擒住她,却是被她几下便反剪着手,一脚踹倒在地。 苏容妘手身上本就有些功夫在,真动起手来,一般的地痞流氓她都不放在眼里,何况这几个婆子。 地上这个还在破口大骂:“你个小贱人,我要去夫人那告你去,抓你去下大狱!” 苏容妘不将她放在眼里,直接过去几步又补一脚将她踹倒在地上,而后对宣穆招手,直接去寻了马车往学堂去。 跑回去的婆子将这事添油加醋地与苏容婵禀报,一声接一声的哀嚎吵得她头疼。 她翻动经文的动作未停,就是连眼神都懒得分在这二人身上。 她身侧的丫鬟上前一步,直接对着几个婆子一人落下一个巴掌,清脆的声音和发麻的半张脸,叫屋中一下子便安静了起来。 “你们还有脸在夫人这哭!一个个办事不利,出去的时候信誓旦旦,回来却鼻青脸肿,就该给你们都扔出府去!” 几个婆子有一个算一个,皆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而后尽数被丫鬟给赶了出去。 不必等苏容婵亲自去将苏容妘唤过来,待将宣穆送进了学堂之中,她自己便来寻了嫡妹。 “我若是你,便不会做这般蠢的事。” 苏容妘进来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她语带不善,声音也没收敛。 苏容婵抬眸看了她一眼,而后摆摆手,示意屋内的下人退下。 “当着下人的面就给我难堪,姐姐,你真是越来越没分寸了。” 苏容婵面上的笑很浅很淡,透着股危险的气息,毫不心虚地迎着苏容妘的眸光。 苏容妘冷笑一声:“你昨日同裴涿邂说的那些,我都未曾与你来计较,今日你有意阻拦宣穆去学堂是为何意?” 她朝着嫡妹上前几步:“我若是你,此刻定要想尽办法将宣穆送到学堂之中,这样你便可一直掌控我,叫我为了宣穆也得在你身边忍耐,可你今日之举,对你又能有什么好处?” 苏容婵抬眸去看她,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个遍:“你也未免太小瞧我了。” 她伸手撑在下颚,饶有兴致看着她:“我若真要阻挠,岂会只派几个婆子过去。” 苏容妘眉心直跳,手也不自觉攥得紧了紧。 苏容婵却还是还有闲心来品茶:“瞧你吓的这个样子,我跟你闹着玩罢了,就算是……给宣穆的入学堂之礼。” 第53章 苏容妘压着情绪:“这并不好玩。” “姐姐,你倒是越来越无趣。”苏容婵用帕子沾沾唇角,“不知你在夫君面前,可也是这般?” 苏容妘心中升起戒备。 “姐姐,昨日我去夫君那瞧了,我竟是才知晓,你们的关系居然这般近。” 苏容妘蹙眉看她,扯过圆凳直接坐下,只冷笑一声:“近?我和你夫君,还做过更近的事呢,这你不知道?” “你说的,那是当着我的面,可我说的,是你们背着我的事。” 苏 容婵指尖轻点桌面:“若是在我面前,自然是怎么着都成,可若是背着我……姐姐,这可就是你不讲究了,夫君为你的孩子去入学,亲自去见了卢先生,他对你是不是太上心了些,就是连我都给比了去。” 苏容妘这下算是明白,为何昨日夜里裴涿邂会突然来质问她。 她耸耸肩:“这可与我无关,他看中宣穆你也不是不知,他既主动如此,我哪有拒绝的道理?” “可你不该不告诉我,竟是叫我最后一个知晓。” 苏容婵面上笑意褪去,眸中似有阴恻恻的光:“姐姐,如今夫君见你的面,可比见我的面多呢,你就不觉得,你这有种鸠占鹊巢的意思。” 她声音竟带着希冀:“你若是想留在裴府做个妾室姨娘的,倒是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你既有这个想法,又有这个本事,最好能一直笼络住他的心,到时候咱们同你我的娘亲一般共侍一夫,你们的孩子记在我名下,我定也会视若己出。” 苏容妘眉心蹙得更紧,觉得她真是愈发的疯魔了。 “鹊巢?你若是愿意,我与你换屋子宿也行。”她身子稍稍往后撤了撤,“至于什么共侍一夫,还是算了罢,我只要你说话算话,嫡子出生就此放过我与宣穆。” 苏容婵却是不听她的话,依旧柔声诱哄着:“留在裴府有什么不好?夫君他喜欢宣穆,日后能给你带来的更多,更何况他如今对你定然不是全然没心思,若你嫌妾室低,等你多生两个,我答应你,给你升为侧夫人,仅次于我,我们定不会像咱们娘亲那般的结局——” “够了!” 苏容妘面色如今已难看至极,她原本只觉得嫡妹这番言论滑稽可笑,却是在听到她提娘亲之时,屈辱之感骤升。 她直接站起身来:“我不知是裴涿邂哪里叫你生了误会,还是你着急想要撇开他,硬找出的理由,这都与我无关,但有一件事,你我的事,你我之间解决就是,不要再牵扯上宣穆。” 言罢,她转身就要走,却是远远听见似是有人进了院子的声音。 苏容婵笑了:“瞧瞧,我说什么来着,夫君寻常没事可不会来看我,如今你和宣穆出了事,他这不就眼巴巴过来了?” 苏容妘不愿与他们二人牵扯,留下来更是不合适,仍旧急不出了门去,想着抄近路回去。 她素色身影一闪而过,裴涿邂似有所感般侧眸看过去,直接开口:“苏姑娘,你要去何处?” 冷不丁被叫住,苏容妘步子一顿,却只能硬着头皮转过身去。 “回屋。” “回屋?”裴涿邂眉心一动,稍稍侧身示意身后,“回你的屋,竟还有别的路?” 言罢,他视线顺着苏容妘的视线,便瞧着那条小路上。 苏容妘身子一紧,险些忘了。 这条路是她往日与其同宿时,偷偷来此的路。 第83章 新婚燕尔,自然要多亲近 院子之中一时静谧无言,裴涿邂探究的眸光落在自己身上,苏容妘强装镇定道:“回屋的路,当然只有正院门一条。” 裴涿邂眉心一动,似是无声反问她。 苏容妘状似无意道:“只是为了避开妹夫,随意寻得借口罢了,妹夫怎得还非要叫我将话说明白呢。” 裴涿邂一噎。 谁惹到她了? 他将视线从苏容妘身上收回,而后落在了正屋处,便见着婵娘从屋中被丫鬟搀扶着缓步而出。 瞧见他的那刻,苏容婵面上当即扬起笑颜:“夫君怎得过来了,竟也不叫下人提前来通传一声。” 裴涿邂抬步便往屋中走:“进去说罢。” 刚走几步,便又回头去看了一眼苏容妘:“苏姑娘若没什么要紧事,便一同过来罢。” 苏容妘被点了名字,她虽是想走,但却看到站在裴涿邂身边的嫡妹冲她挑眉,便只能一同跟着进了屋子。 她随之坐在了圆凳上,看着裴涿邂身着官服,也不知究竟有什么急事,竟叫他一下朝就过了来。 “婵娘,听下人来禀,今日你曾派人去阻挠宣穆出院子,可有此事?” 苏容妘指尖收回了掌心之中,稍稍捏紧了些。 府中的事,竟这般快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苏容婵敛眉颔首:“确有此事。” 裴涿邂没说话,深深凝着她,在等她自己将缘由说出。 苏容婵则是一副期期艾艾的模样:“我也是为了宣穆好,卢先生收学生是最为严苛的,故而被选上了也好,没选上的也罢,凡是学子,都忌讳攀扯关系,宣穆若是今日去了,岂不是要受了欺负?” 她这话说的苏容妘眉心直跳,她能感受到裴涿邂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即便是没抬头去看,也都能想到裴涿邂是怎样一副不悦模样。 他昨夜便能来寻自己兴师问罪,如今定然又以为是自己在嫡妹耳边说了不该说的,这才自食恶果。 果不其然,裴涿邂冷沉的声音在下一瞬响起:“宣穆能入学堂,并非是靠着什么关系,而是他自己的学问与见地。” 他淡淡扫了一眼身侧的苏容妘:“不管你是听了何种小人吹嘘所言,都将那些言论忘干净。” 苏容婵全然一副委屈模样,可怜兮兮应了一声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苏容妘没去拆嫡妹的台,只是蹙了蹙眉,将视线挪移开。 裴涿邂又简单说了两句其他,茶水也没喝上一口,一共没坐多久便起身要走。 苏容婵起身,作势要挽留:“夫君才来,怎得不多坐一会儿。” “不必了,今日有朝臣相约。” 他原本下朝后便有朝事要处理,只是听闻府中消息传来,便立即回了来。 他看了一眼婵娘,墨色的眸子映出面前人关切的模样。 他要将议事的时辰顺延一个时辰时,还有同僚笑着上前打趣他:“裴大人新婚燕尔,自是要勤回去看裴夫人才是。” 裴涿邂没理会他的调侃,既是他性子一向如此,也是因他回府并非是为了夫妻情暖。 思及此,他指尖微动,也不知是不是因心里这丝缕的愧疚,他难得开口:“库房中有一套宝石头面,等下叫人送过来。” 不等人反应,他转身便要走,只是刚离开一步,他又侧眸看向苏容妘:“午时前到府门等我,我与你一同将宣穆接回。” 苏容妘一怔,下意识侧眸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嫡妹。 她颇为尴尬地扯了扯唇:“不用劳烦妹夫了,我自己去便好。” 可裴涿邂的语气不容拒绝:“今日乃宣穆第一日入学堂,我理应亲自将他接回。” 言罢,他径直离开了正院。 他身上绯色官服衬得他挺拔如松柏,欣长的身形叫他即便走的不急,但步子也很难叫人追赶得上。 苏容婵撑着面颊:“我说什么了来着,他若是不对你上心,何必着急过来,我的提议,你真不打算好好想想?” 苏容妘眉心直跳,她并不会觉得裴涿邂这般是为了自己,却是因嫡妹这话扰得头疼。 她反过来道:“我倒是觉得,他只是喜欢宣穆而已,他这个年岁才成亲,本就晚些,旁人似他这般早已子女绕膝,他急迫些也理所应当。” 苏容妘挑挑眉:“我真不明白,你究竟在折腾些什么,我看他待你也算宽厚,宝石头面亦是说送就送,毫不吝啬,你们是夫妻,你何必非要我在你们之间横插进来。” 苏容婵却是冷笑一声:“这不是你该问的。” 她心中早有了那与凡俗不同的郎君,那人如高山冷月,岂是这种含着金汤匙长大、入朝玩弄权术之人能比的? 如今她嫁了过来,还会想办法给裴家留下一个嫡子,上不欠爹娘养育之恩,下可保苏裴两家的关系,她自是对所有人皆问心无愧。 至于苏容妘—— 一个庶女而已,不过是生一个孩子,她与野男人能生下野种一直带在身边,那与谁生不是生?用她残破之身为自己做点小事,也是她的福分,大不了到时候 许她一个妾室的身份就是。 裴府的妾室,可比旁的人家正妻还要风光,遇上自己,可真是她的好造化。 苏容婵身子稍稍向后仰了些,神色颇为自得:“你只需要知道,你现在要做的便是尽快生下嫡子。” 她念了一声阿弥佗佛:“世间疾苦,其实我还是更想将宣穆送去西方极乐之地,到时候我亲自为他诵经祈福,定保叫他下辈子投生到好人家,日后高门嫡出,自不会再受委屈。” 第54章 苏容妘后脊发凉,手攥得更紧了紧。 她听出来了,嫡妹这是在威胁她。 “宣穆你不准动,若是他出了什么事,我贱命一条,可不会怕同你鱼死网破。”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便出了屋子。 她话放的狠,但心里还是忍不住的担心与后怕。 这个嫡妹做事没有章法,一个手中不缺银钱的疯子,谁都不知她究竟会如何。 苏容妘还记得宣穆被嫡妹抓离之时,嫡妹给她展示过新买的杀手,嫡妹当时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之中,当夜的雨顺着伞檐而下成了一道水做的珠帘,叫她看不清嫡妹的神情。 她只记得嫡妹阴恻恻的声音里透着期待:“姐姐,此人最善追踪术,只要钱给的够,我若是想,不管我想要的人逃去天涯海角,也定都会寻回来,要了他的命。” 苏容妘手脚都跟着发凉,回到屋中静坐在窗前,半晌没动地方。 直到午时之前的暖日照在身上,才终能稍稍驱散心底的寒意。 裴涿邂只说了午时之前去府门,但却没说具体时刻,去接宣穆的事马虎不得,她便深吸一口气,稍稍整理了衣裙,几步去了府门口。 裴涿邂的马车回到府门口之时,看到的便正是这一幕。 苏容妘坐在门口石狮子的脚边,靠着石狮子的腿,也不知出神去了何处,柔软的身量随着她的动作显露出来了些,叫人多少能看到她的身形,想象她衣袍下的旖旎,可到底她衣裳整齐,也没存什么勾人之心。 马车车夫唤了一声:“苏姑娘,坐着干什么,我们家主子回来了,快上马车罢。” 裴涿邂坐在马车之中,指尖倒是不自觉捏紧了些。 他双眸阖上,却还是能感受到随着进来之人的动作,马车有一瞬的轻晃,而后便是她身上清淡的花草香。 他们没说话,就好似全然陌生一般,原本这个状态是好的,可裴涿邂也不知自己想要干什么,倒是慢慢睁开双眸,毫无准备之下便被面前人的模样闯入眼眸之中。 他唇角动了动,刚要开口说话,马车便一阵颠簸。 如此,他眼睁睁看着面前似在出神之人低呼一声,闷头向自己怀中闯来—— 第84章 我与她,接孩子回家 马儿嘶鸣声传入耳中,苏容妘毫无防备,猛地跌进裴涿邂的怀抱之中。 不过幸而她反应还算快,手撑在他胸膛前,不叫自己太过狼狈。 已经有好几日未曾与他亲近过,半生半熟的感觉叫苏容妘指尖一颤,她似能感受到手心处有面前人沉稳的心跳。 “苏姑娘,要小心。” 他抬眸,看着面前这个突然靠近的女子,他能看到她清澈且带着怔忡得眸光,也能看到她轻颤的睫羽。 但他说出口的话平静至极,似是当真没带半分情绪。 苏容妘喉咙咽了咽,随着外面车夫回禀的声音,慢慢坐直了身子,只是动作间避无可避,叫她微凉的之间蹭过裴涿邂的手背。 裴涿邂眉心微动,这个时令,手如何会这般凉? 外面有孩童打闹冲到街上,这才有车夫的紧急勒紧马绳,裴涿邂没追究,只是重新阖上双眸,就此将所有即将压抑不住的心绪,尽数遮掩了起来。 “多谢妹夫。” 苏容妘轻声开口,语调里没有以往的防备与敌意,倒是难得的没带其他不好的语气。 裴涿邂陡然发现,她的声音很是好听。 以往她虽也不会主动言语,却也紧绷着,似一直带着戒备,可现下却像是忽略了周遭的一切,过分的老实沉静。 他忽得想起了方才触到的温度。 莫非是病了? 裴涿邂神思未动,只一路静默到了卢先生学堂院门前。 各府的马车都接走了自家的小郎君,裴涿邂下马车后先去见了卢先生,依旧是留苏容妘在马车旁等着。 略等了一会儿,待出来时,宣穆双眸明亮,一看便是高兴的,脚步轻快到苏容妘身旁:“娘亲。” 裴涿邂缓步跟在他身后,垂眸看着苏容妘蹲下来为宣穆理了理衣裳,浅笑着道:“学堂感觉如何?与此前那秀才家中相比呢?” 秀才姓张,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学问是有,只是后来摔断了腿,朝廷不收身有残疾之人,便只能在乡镇之中教孩子读书为生。 宣穆垂眸想了想,只是言语之中略透着惋惜:“他们自是各有千秋,卢先是学究,钻研先人学问,教的是大义,而秀才先生以书本讲人理,教的是情义,从前先生常说遗憾未曾见过京都繁华,如今我见到了,倒是觉得心中有些惶恐。” 苏容妘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眼底的温柔流出:“那等咱们出京都了,娘带你去见那秀才,带他进京都游玩可好?” 宣穆眼底顿时闪烁着光亮:“好啊,那咱们何时出发?娘亲之前不是说要至少十月——” “再等等罢。” 如今裴涿邂还在身后站着,苏容妘忙将宣穆的话打断,暗暗瞟了裴涿邂一眼,见他面色如常,这才稍稍放心些。 她强压情绪:“如今你才刚刚入学堂,不好离京都太久。” 宣穆点点头,认同了娘亲所说。 苏容妘伸手要将他抱上马车,眼见她抱得有些吃力,裴涿邂伸手环住了宣穆的小身板。 手上力道一轻,苏容妘下意识抬头,正对上裴涿邂一双好看的眉眼。 “既身子不适,便莫要将病气传给了宣穆。” 她眼看着裴涿邂十分轻松地将宣穆举起些,将他平稳放在了马车上,顺着在他背上拍了一把,叫他快些往马车里钻。 他动作十分熟练,叫苏容妘竟也不知是该先意外为何他说自己病了,还是先奇怪他怎得这般会带孩子。 许是感受到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眸光,裴涿邂侧眸看她:“愣着做什么,还不上来?” 他率先一步进去,只是在苏容妘刚要跟上的时候,便听到马蹄声靠近。 “妘娘!” 清朗男声就这般毫无防备闯入耳中,苏容妘毫无防备,上马车的脚步险些踩空。 回头时,马蹄声已在面前停在,入眼便是一身红衣的郎君顶着一脸笑颜,目光灼灼看着自己。 “宣穆呢?”薛夷渊实现朝着马车里望了望,“我今日来接你们走,带他习武去。” 他不止自己骑了匹马来,还牵了只瞧着极为温顺的马来。 裴涿邂在马车之中听到动静,之间兀地攥紧了些,眼瞧着宣穆将车帘掀开,脆生生的声音里带着欣喜:“薛爹爹?” 如今还在学堂不远,苏容妘忙对宣穆板起脸来:“莫要乱叫。” 若是此事传扬了去,日后薛夷渊还如何娶妻? 可薛夷渊却不在乎,径直下了马几步到了宣穆面前,笑着道:“好孩子,别听你娘的,你叫得我很欢喜。” 只是这般靠近,他视线无意识往马车之中瞟了一眼,面上的笑瞬间落了下来。 他挑了挑眉,心中瞬间升起敌意:“裴大人,你怎得也在这?” 裴涿邂端坐在马车之中,欣长身形隐在宽袍之下。 他指尖轻点膝头,对比薛夷渊明显外露的情绪,他倒是更为沉稳平静,甚至慢条斯理开了口。 “我与她,接宣穆回家。” 简单两句话,却莫名透着些旁的意味来,叫薛夷渊面色更不好了些。 他算是个什么人,妘娘的孩子用他来接? 还回家?回他娘的哪门子家! 薛夷渊唇角扯了扯:“那可真是麻烦裴大人了,倒是我来的晚了,居然还劳烦裴大人走这一趟,裴大人请回罢,妘娘和孩子我直接带走就是。” 裴涿邂双眸微微眯起,只是还未等说什么,便听见薛夷渊又开了口。 “裴大人不愿意吗?”他啧啧两声,“裴大人日理万机的,竟还有功夫对妻姐这般关照?” 他 一句话便将裴涿邂远远隔了开来。 他是妹夫,是苏容妘妹妹的丈夫,与苏容妘一起接宣穆回家,并非他的分内之事。 他看重宣穆今日第一次入学堂的理由,被薛夷渊一句话破得再不能立起。 他慢慢松开无意识捏紧的指尖:“薛大人请便。” 薛夷渊笑了,直接伸手将宣穆抱了出去,还举得高高的:“走咯!” 他将宣穆放到自己的马上:“你可会骑马?” 宣穆摇摇头。 薛夷渊笑着打趣苏容妘:“那你娘亲可真小气,竟不把我的好马术传给你。” 言罢,他看向马车,透过还未落下的车帘,对上了裴涿邂那双冷沉的眉眼。 他唇角勾起一抹坏笑,故意将字咬得大声了些:“走,薛爹爹,带你骑马去!” 第85章 你也动过情,为何反应这般愚钝 管什么欢声笑语,都是与马车之中的裴涿邂无关。 爹爹二字即便并非是第一次听到,也仍旧是刺耳的很。 第55章 可这种感觉根本就不该有,好像越是刺耳,便越是提醒他——他越界了。 但即便是他不理会他们,即便是阖上双眸不去看,也架不住外面的声音传进来。 宣穆被稳稳放在马上,紧张得身子坐的笔直:“我没见过娘亲骑马,只做过娘亲驾的马车。” 只是宣穆不知道的是,他其实见过苏容妘骑马。 他那时尚且在襁褓之中,被苏容妘抱着骑马逃离杨州,两日一夜未曾合眼。 薛夷渊啧啧两声:“你娘亲驾马车的本事一般,可骑马不一样,她的马术可是我亲自手把手教出来的,一般人都比不过。” 手把手教吗? 裴涿邂眼皮一跳,许是因着正闭着眼的缘故,他似是能感觉到多年前的苏容妘与薛夷渊。 他知晓他们此前便相识,也知晓他们关系不同寻常,就是连宣穆都可能是他们的孩子。 可是他未曾深想过他们相处的细节,可就这一句亲自手把手教,他仿若就能看见薛夷渊将人环抱在怀中,他们在一匹马上,后背与胸膛紧贴在一起,女子的手握住缰绳,而男子的手牵着她。 他不想再听下去,对着车夫道:“回府。” 苏容妘眼看着裴涿邂的马车离开,见他应答的也痛快,没说不愿意叫薛夷渊带着宣穆去习武,便也没再理会他。 她只是颇为无奈地走到薛夷渊面前:“当孩子面胡说什么,少给自己脸上贴金,我的马术分明是我自己一下下摔出来,与你何干?” 她心中有阿垣,更何况当时她看薛夷渊很是不顺眼,哪里愿意和他同乘一匹马。 薛夷渊很是理直气壮地哼了一声:“若没我提点,你就是摔死了也不会有现在的本事,你可真是有一手卸磨杀驴的好本事。” 苏容妘哭笑不得:“行了,快些走罢,今日若是练得太晚了,明日可要耽误宣穆读书的。” 她十分利落地翻身上马,她已经有许多年未曾骑马了,如今握紧缰绳还有些生疏,幸而这马温顺,叫她很快便将之前的本事给重新捡了起来。 薛夷渊选了一处离裴府不远的铁匠铺,屋子后面有一块很大的空地。 这地方是他开的,只是为了能叫人偷偷打一两把朝廷不允许私囤的兵器,兵器没开刃,他手痒了就来偷偷耍一耍,这是在杨州时便有的习惯。 苏容妘看见时眼皮突突直跳:“你是疯了不成,这陌刀你也敢私铸,你真是不怕薛家跟着你一起掉脑袋。” 说这话的时候,她呼吸都控制不住急促起来,指尖亦在轻颤。 薛夷渊却并不在意:“一把没开刃的刀而已,如何要定我的罪?我之前在杨州习武的时候不也是如此吗,这陌刀若是不提前练,到时候上战场了,我杀敌时又如何能顺手?私铸甲胄才是要定罪的,放心,我心里有数。” 可苏容妘的心仍旧是跳的飞快,在杨州,镇南王当年以兵助当今圣上改朝换代,又用兵力打退了想要趁着内乱来分一杯羹的邻国,故而即便是朝堂稳固、当今圣上的默认之下,用没开刃的陌刀习武却是不足为奇。 但她却记得,五年前杨州的,镇南王被当今皇帝以谋逆之名清剿,她后来打听到了,其中私藏违禁兵刃便是罪名的其中一条。 从前骇人的记忆早已烙印在她骨子里,彼时她紧搂着宣穆,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肃:“薛夷渊,立刻将这些东西销毁,铁匠铺即便是不关门,也要在半月之内把铁匠遣散,绝不能留半点把柄。” 薛夷渊感受到了她的认真还有身子上的颤抖,他也当即正色起来,伸手要扶她。 “妘娘,你怎么了?” 苏容妘却是避开了他的手:“你若是还拿我当好友,还在乎你自己和薛家满门的命,就不要再做这种事!” 薛夷渊也被她这个样子弄的不得不正视此事。 “好好,我都听你的。”他将手中的刀扔进火盆之中,嬉皮笑脸嘿嘿两声,“我知道你关心我,关心则乱嘛,不过日后你嫁给了我,你也是我九族之内,我肯定不能拿你的命开玩笑。” 宣穆惊讶地抬头看了看娘亲,他怎不知娘亲要嫁给薛爹爹? 薛爹爹竟是真想做他的爹! 苏容妘却是蹙了蹙眉:“宣穆还在这,不要说那些不正经的。” 薛夷渊点了点头,却是想到了马车之中裴涿邂那副沉冷模样,故意道:“我知晓你如今还不想二嫁,但你也别在裴家住了,你出来罢,我给你安排住处,裴家有的我这定然也不缺。” 这种话,如今的苏容妘是一声都不敢应。 原本还只是担心自己若带宣穆走了,会遭嫡妹鱼死网破的疯咬。 如今有填了此事,薛夷渊竟给自己埋了这么大个把柄,若是嫡妹有心,查到蛛丝马迹秉给了她那个做尚书的爹,以此在圣上面前邀功,岂不是薛家也要就此搭进去? 她冷着一张脸:“我不会跟你走的,你若是再提此事,日后咱们就不必再见了。” 薛夷渊急了:“你别气你别气,咱们不是说好的吗,怎得又反悔了。” “我就是反悔了,如何?”苏容妘面上没半点缓和,“你若是不想再教宣穆,我可以立刻就走。” “别别。”薛夷渊在她面前向来没脾气,彼时面上亦满是委屈,“你不愿意跟我走,是不是因为裴涿邂?” 苏容妘觉得他是往歪斜的地方误会了去,便解释道:“与他无关,他很是看不上我,只是喜欢宣穆而已。” 薛夷渊却是清哼一声:“妘娘,你也不是没动过情,怎得反应这般愚钝,他对你什么心思你都看不出来?” 他对自己能有什么心思? 苏容妘不禁失笑。 若是薛夷渊看到了裴涿邂对她的质问,还有常有的轻视与鄙夷,定然不会生出这种误会来。 第86章 他日日见你,如何能不动心 苏容妘见到薛夷渊仍在委屈看着自己,她倒是终于控制不住向少年时那般对他发脾气。 “你脑子的是生了锈不成?怎得一天就想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我一个带着孩子的女子,那裴家家主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为何要看上我?” 薛夷渊当即反驳:“你不许这般说,我倒是觉得你很好啊,你为友仗义,为母坚强,亦是心善阔达,而起你与从前还不同了,你可比小时候要貌美不少,你从前生的那似黑猴子般的模样,我与岭垣兄都能心悦你,如今你长开了,裴涿邂天天都能见到你,看上你了很意外吗?” 这些话是之前在杨州时,她自夸时的话。 小时候她吃不饱穿不暖,能长到及笄就已经很是不易。 与薛夷渊相识时,旁人家的姑娘刺绣赚银两,但她的手艺是做了娘之后练出来的,儿时的绣品是万万到不得出去卖的水准,她自也嫌绣品被成衣坊压了价,便整日往山上钻,采草药去贴补家用,便被寻常姑娘都要黑瘦些。 当时薛夷渊说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如何配得上光风霁月的阿垣。 她便说:“我勤劳坚强又仗义,心善阔达又貌美,阿垣的眼睛好的很,如何能看不上我?他还想娶广寒宫的仙女不成?不过我觉得,仙女临凡与我比起来也是差点意思。” 可她即便是这般说,也只是强撑罢了,薛夷渊当时的话句句戳在她心窝。 再好的女子沾了情爱也会控制不住自省,更何况她无论家世、长相还是学识,都配不得阿垣。 可她要面子的很,半点不愿在薛夷渊面前落了下风,好似自己有半点的犹豫,便是被他说中了,他说的话便成了真。 彼时这些话竟从 薛夷渊口中说了出来,她却有一瞬的恍惚,但更多的还是尴尬。 宣穆还在呢,她如今是做娘的人了,这些话听在耳朵里,免不得觉得头皮发麻。 她板起脸来:“你还能不能教了?你若是再说这种没边的话,我这就带着宣穆走。” 薛夷渊没了办法,当即告饶,拉着还略显呆滞的宣穆到身边来,先带着他去打一套拳。 对于这般大的孩子,最重要的便是打好底子,先将身体强健了才是要紧事,至于日后学武到何种地步,也得靠着身体底子来决定。 苏容妘自己进屋去寻铜盆与细葛布,留着为他们擦汗的,还去烧了些水。 趁着她不在,薛夷渊一边盯着宣穆打拳,一边同他打探:“你想不想让我做你爹?” “还行。” “什么叫还行?小没良心的。”薛夷渊引诱道,“这世上找不到第二个人会似我这般全心全意照顾你娘,我心悦你娘都七八年了,如今没小妾通房亦没定亲的姑娘,可和那些成过亲的不一样。” 宣穆拳打的认真,自然是没听出来薛夷渊话中“成过亲的”是指的谁。 他只是含糊应是。 薛夷渊眸子转了转,低声道:“若是有人欺负你娘亲,你就立刻来这里寻我,我定会去给你娘撑腰,当然要是有什么男人靠近她,你也得跟我说,知道吗?尤其是你那个裴姨夫。” 第56章 这话宣穆是明白了,应下来的声音也要比方才大一些。 薛夷渊这才满意,带着他一直练到了圆月高悬,这才算散。 苏容妘带着宣穆回府前,重新约定好了,后日在来铁匠铺习武。 回去的路上,薛夷渊送了一路,最后这匹温顺的马也归了是苏容妘,一并牵回了矮房之中。 裴涿邂在阁楼上,听着外面传来声音,便猜到是苏容妘带着宣穆回来了,只是那一声马鸣倒是叫他一愣。 紧接着,他眉头再一次蹙起。 好端端的,把那个马带回来做什么? 他继续翻看公文,不想再去理会苏容妘的事,只是注意却怎么也落不回公文上去,竟是觉得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怎么看怎么不对。 他闭了闭眼,眼前恍然闪过他下午时,在马车之中看到苏容妘骑马离开的潇洒背影。 他竟是又看到了她不同寻常的模样。 京都之中的贵女几乎都会马球,他从前并不在意,如今却是第一次发现女子骑马的模样竟这般鲜活,鲜活到他格外觉得在她身边的薛夷渊多余。 除此之外,他想到了在马车里时,苏容妘不同于往常的安静,还有她指尖那异常的凉。 阁楼之下,矮房之中。 苏容妘为宣穆准备好了水,便自己离开了屋子,给他留下自己独处的时间来沐浴。 只是刚出门,便看见府上的孙大夫上前来:“苏姑娘,属下奉命来给您瞧瞧身子。” 苏容妘一怔,理所当然便认为是嫡妹弄的幺蛾子。 她神色淡淡的:“你且回去回禀你主子,我身子好得很,不必来瞧。” 她语气虽算不得不好,但也实在算不得热络,这边回绝了,便直接去了后房,将宣穆换下来的衣裳泡着,用皂角洗了起来。 孙大夫上前也不是,退后也不是,只能去阁楼处将苏容妘的话转达过去。 裴涿邂眉心微微蹙,实在是没想到她竟会拒绝。 他站在镂空窗边,看着正在洗衣服的苏容妘,眉头蹙得更紧了。 即便是不愿诊脉,怎得还要拖病洗衣? 许是因为他的眸光太过灼热,苏容妘似有所感般抬起头来,正看见裴涿邂立在窗边,虽因背光看不清神色,但也将她吓了一跳。 她当即护住心口猛喘了几口气,实在是觉得他莫名奇妙。 她看不清裴涿邂,但裴涿邂却是能趁着月色将她的神色看的一清二楚。 他指尖攥的紧了紧,突然意识到,苏容妘应当是不喜自己,才不愿让自己派过去的府医诊脉。 他眸色暗了下来,周身骤然散着冷意:“她既不愿,便多派几个人,压着她把脉诊了就是,这还用我来教?” 第87章 如一家三口一般 衣服被拧成麻花,挤出来的水落在水盆之中。 苏容妘刚要把衣裳拎起来甩一甩,却似有所感般回头,赫然看见身后立着个一脸肃穆的守卫,应该裴涿邂阁楼下守卫中的一个。 没等她反应,那守卫便直接伸出手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她下意识要挣扎,可守卫不是好糊弄的婆子,直接压着她的手反剪到身后,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刚拧干的衣裳又重新落回了水盆之中重新打湿。 “你要做什么!” 彼时刚离开的孙大夫不知道从哪里慌里慌张的跑出来,拉过她的手便去把她的脉搏,因着她的挣扎与躲避,给孙大夫折腾的满头汗。 他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收回手时长呼出一口气来:“姑娘身子康健,没什么病症。” 守卫已经松开了她,苏容妘沉着一张脸,揉了揉酸疼的肩:“我能有什么病症,我看有病的是你们主子才对!” 若是看到孙大夫,她会以为是嫡妹,可这回看到了裴涿邂身边的守卫,她如何能想不到背后之人是谁? 原本正沐浴的宣穆听着她的声音也着急套了衣服出来,小跑着几步到了苏容妘身边:“你们要对我娘亲做什么!” 孙大夫一脸为难:“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迫不得已为之,还请姑娘恕罪。” 言罢,他看都不敢再看苏容妘一眼,对着守卫使了个眼色,二人逃路般匆忙出了院落。 苏容妘气的胸膛起伏,抬眼便向阁楼上去看,便见方才还站在那处的欣长身影如今已消失不见。 她叫宣穆回去,自己则是几步去了阁楼下:“回禀你家主子,我不知是何事惹恼了他,竟要叫他这般羞辱我,他若有什么不悦大可直说,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手段可是大丈夫所为?” 她把话撂下,也不想等什么回答,转身便回了院落去。 守卫硬着头皮上楼回禀,低垂着头,已经做好了被责罚的准备,岂料裴涿邂只是淡淡抬眸扫了他一眼:“就这些?” 守卫一怔:“就这些。” “知道了,下去罢。” 裴涿邂重新将视线落在公文上,彼时他才突然找到了自己心中一直不安的缘由。 不是因为她和宣穆被薛夷渊带走,而是因为她拖病还在折腾。 意识到了这种不该在他心中生出关切与在意,似给他泼了一盆凉水,叫他由心底往外生出对自己的唾弃。 他即便是如今娶了妻,也从未知晓何为在意与动心,如今后知后觉似触碰到了这种感觉的边沿,叫他整颗心都控制不住震颤。 他不该如此,更不能如此。 他有新婚的妻子,亦不能去坏裴家的清正门风。 若是换成其他女子,大不了有了嫡子后纳入府中,良妻美妾,这在男人身上算不得什么罪过。 可他的妾也应当是身家清白,不该是妻子的庶姐,也不该是未嫁有子之人。 不用旁人来说,他自己便比任何人都清楚,哪些心思能动,哪些心思不能动。 彼时他出奇的平静,他自持力向来很好,更不怕心中有浮躁,他既已找出原有,日后便用心规避些就是。 第二日一早,他未曾去管宣穆入学之事,而苏容妘也未曾用裴府的马车,而是自己骑马带着宣穆过去。 像宣穆这个年岁的郎君,家中不可能放心让孩子骑马,又因为在学堂之中的学子身子金贵,更不会有下人敢带小公子骑马,如此一来,宣穆驾马而来,则是吸引了书院中不少学子的目光。 下马时,甚至有学子主动来同他问早。 宣穆很高兴,应答的时候还有些腼腆。 他亮着一双眸子:“娘亲晚上还会带着我骑马回去吗?” 因他的身份与衣着,其实昨日在学堂之中的第一日过的并不算好,读书之人不该行捧高踩低之举,可那些学子到底年纪还小,远离与自己不同之人是出身高门之人的本能。 而出身低的宣穆,则是与他们最不同之人。 苏容妘笑着应道:“好啊。” 只是她未曾料到,等晚上来接宣穆时,他眼底已全然没了入学堂之前的光亮,甚至衣摆上还染了些泥污,布包不见踪影,双手空空走了出来。 苏容妘心上一紧,当即几步上前去,蹲下身来拍了拍衣摆的灰尘,正色问他:“发生什么事了,怎得弄成这副模样?” 宣穆眼神躲闪,却扬起一个不好意思的笑:“让娘亲担心了,我没什么事,只是出来时走的急了些,不小心摔 了一跤。” 宣穆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说的是真话假话她如何能看不出来? 苏容妘当即板起脸来:“与娘亲都不说实话了吗?” 宣穆喉咙咽了咽,到底是什么话都没说。 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叫苏容妘很是心疼,即便是还气他不说,但声音已经软了下来:“你若是不想说,娘亲不逼你,但你万万不可委屈了自己,你若是想说了,娘亲随时来听,可好?” 宣穆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 回裴府的路上,苏容妘想了很多可能,大抵都是绕着学院之中。 思来想去,最好的法子到底又落在了裴涿邂身上,毕竟他身份贵胄,还与卢先生是忘年交,若是托他打听几句,许是能叫宣穆在学院之中好过不少。 她脑中还想着如何去与裴涿邂言说,只是刚一回府,便有了机会。 嫡妹邀她带着宣穆过去一同用膳,听闻裴涿邂也回去。 她到的时候,嫡妹正安排下人布置碗筷,而裴涿邂立在圆桌不远处净手,听见她的脚步声,视线下意识朝着她这边扫过来,不过只是淡淡一眼,便又将目光移了开。 还是嫡妹率先上前一步,亲热地拉上她的手:“姐姐来的正是时候,就等你们了。” 苏容妘被她热络地拉着落座,可这座位却是有些讲究。 圆桌不大,她与嫡妹分别坐在裴涿邂两侧,宣穆则挨着她的另一边。 苏容婵瞧着面前三个,却很是满意。 还真是,如一家三口一般呢。 苏容妘陡然想起之前嫡妹说过为妾的话,叫她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第57章 嫡妹不会,这就要有所行动罢? 第88章 又要去见他? 屋中安静的落针可闻,苏容妘抿了抿唇角,想寻着借口叫自己与宣穆换个位置。 可嫡妹却在这时候先给裴涿邂夹了菜:“夫君,处理公务不差这一时半刻,瞧瞧,你不动筷,姐姐与宣穆都不好意思吃呢。” 裴涿邂视线未曾分到身侧人身上半分,只淡淡嗯了一声,将苏容婵夹到碗中的菜吃了进去。 他也顺着用公筷为苏容婵夹了同样的菜,大有礼尚往来的意思。 “婵娘不必在意我,自己吃便好。” 成亲这般久以来,裴涿邂来主院用饭的时候很少,再加上他本也是喜静的性子,而如今这番尚且算是亲昵的夹菜他更是第一次做。 只是苏容婵面色一僵,很不想领他的情,只是暗暗将那菜挪到碗边,装作已经吃下去的模样。 “夫君,半月后的七夕有花灯节,咱们一同去看看可好?” 裴涿邂没有玩乐的习惯,下意识想要开口拒绝,只是苏容婵似是很开心道:“二妹与三妹在家中闲着也是无事可做,更何况二妹现下姻缘未定,说不定走一走就能有好缘分呢?还有姐姐——” 她将头转向苏容妘,笑得眉眼弯弯:“姐姐与宣穆应当是没见过京都的七夕罢?到时候,咱们一同去赏花灯。” 她如此说,叫裴涿邂的视线在今日第一次扫到了苏容妘身上。 她垂眸坐在他身旁,分明是一副极安静的模样,却仍旧能瞧见其风姿绰约,映衬得她头上的素花钗都似能引蝶来。 他将视线收回,指尖却是攥握得紧了紧:“好。” 他答应了。 他想,自己既已经娶妻了,从前的七夕即便是没有游玩的习惯,但从今年起,作为夫婿,他也应当练成这种习惯。 苏容婵欢喜极了,眉眼之间笑意更浓,也丝毫没给苏容妘拒绝的机会,这事便就这般定了下来。 苏容妘面色并不好看,但她从嫡妹眸中看出了威胁的意味,也叫她不得不应下。 此后这一顿饭吃的安静极了,无人开口说话,而裴涿邂则注意到了宣穆的寡言。 他主动开口,询问了宣穆在学堂如何,又顺着卢先生所讲简单考校了几句,宣穆都回答的很好。 他顿了顿:“你在学堂之中,当真没什么不适应?” 裴涿邂不似苏容妘那般对宣穆了解,但他是朝廷中人,洞察人心是高位者的本能,更何况面前这个只是个五岁的孩子。 宣穆只是闷头吃饭,含糊答:“多谢姨夫关心,只是有些累了,此前从未这般读书过,跟的有些吃力。” 裴涿邂点点头,读书便是如此,每个人天资不同,即便是学堂之中人的人算不得太多,但也会有跟学吃力的时候。 他也提点了几句:“日后慢慢适应便好,你天资不差,如今吃力大抵只是生疏作祟,卢先生只教这一年,能得他点拨的日子有限,要好好珍惜不可耽误。” 宣穆应承了下来,苏容妘亦摸了摸他的头,既是鼓励,也算是安抚。 一顿饭吃罢,皆漱了口,苏容婵柔声问:“天色不早了,夫君今日可要留宿?” 留宿二字一出,还未等裴涿邂深想,他便似能感受到身侧人身子明显一僵。 鬼使神差得,他侧眸去看了苏容妘一眼,便瞧见她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似是有些没来由的紧张。 仅一瞬的功夫他便将视线收回,只是他喉结微动,看着面前妻子的脸,留宿的话如何也说不出口。 但在旁人瞧来,裴涿邂神色如常,淡淡道:“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做什么。” 苏容婵面色一僵,转头去看还在的宣穆,只能强扯起一个笑来:“夫君说的是,是我口不择言了。” 裴涿邂站起身来净手,离开之前,看着面色有些不好的妻子,还是留下一句:“等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这便是过几日再来留宿的意思。 苏容婵面露欣喜,笑着将他送到院门口,回去后却看到苏容妘闭眸不语。 她几步走过去:“姐姐怎得不开心?闲了这般久,你也是该干活了。” 她招招手,身侧的丫鬟便要先将宣穆领出去。 宣穆看着她时一脸的敌意根本不肯走,还是苏容妘开口叫他在外面等着,他这才两步一回头地出了门去。 苏容妘自也是有话要同她说的,她站起身来,压低声音道:“我想不明白,你为何非要我入裴府为妾,你如今需要的只是一个孩子罢了,又何必做今日这种事来撮合我与他?” 苏容婵眸子亮了亮:“原来姐姐看出来了呀,那你怎得不抓紧机会呢,裴府的妾室可是旁人想做还做不得的呢。” 苏容妘冷笑一声:“如今他待我如何你不看不出来?若你强硬要我为妾,他定会先一步将我撵出裴府去,我也不知你是真蠢,还是因为不曾有过床笫之欢,你莫不是觉得,男子在床上对女子的分辨,只靠脸?” 她虽只同裴涿邂有亲昵,但她也知晓每个人有不同的习惯与敏感处,若她真似嫡妹说的那般入了裴府做妾,此事定不可能再瞒。 苏容婵挑挑眉,垂眸想了想,旋即抬眼看她:“原来姐姐是因为这个不愿为妾,还真是替我着想呢。” 她没说要就此作罢,也没说要继续坚持,只是来热络地拉苏容妘的手,却是被她直接躲开。 “疯子。” 苏容妘咬牙留这下一句,转身便出了院子去。 宣穆还在门口着急等着,见她出来,直接扑进她怀里,担心地唤她。 “没事儿,走,咱们回屋去。” 她拉上宣穆的手,缓步往矮屋走去。 却是没想到,在转角处竟看到裴涿邂正同身侧人吩咐着什么,他身侧人刚离开,他一回身,却是猝不及防与苏容妘对视上。 场面瞬间有几分尴尬在里面,苏容妘抿了抿唇角,不知该不该开口,还是宣穆先拉了拉她的手:“娘亲,不走吗?” 没了办法,苏容妘对裴涿邂颔首,只能拉着宣穆跟在他后面。 这感觉确实很怪,毕竟她这几年来一直都是独来独往,即便是带着宣穆亦然,如今频繁地同宣穆与裴涿邂单独在一起,这种微妙的氛围她确实不能细琢磨。 她脑中深思飘远,却陡然听到裴涿邂开口:“明日,是不 是要去见薛统领?” 苏容妘被问的一怔,但还是应了一声。 可裴涿邂却停下脚步未曾回头,夕阳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落在她脚下。 他声音似有些暗哑:“一定要去?” 第89章 越要挣脱,便越陷越深 甬道上安静极了,耳边唯余三人缓慢的脚步声。 苏容妘心里想什么便问什么:“妹夫不愿意?” “我能有什么不愿。”他回身垂眸看着面前人,而后视线挪转到宣穆身上,“他年岁还小,虽说君子六艺不该有缺,但因习武耽误了白日里读书的精神,确实不该。” 他顿了顿:“并未说文武之中以文为先,只是如今他的年岁,理应先正自身心境,否则心不正之人却有了一身武艺,乃我朝之危。” 苏容妘下意识便想说宣穆不会,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她会如此说,落在旁人眼里不会觉得是宣穆品行无缺,只会觉得是她这个做娘亲的偏袒。 她点点头,在应下此事时,宣穆也主动开了口:“姨父放心,宣穆日后定会警醒自身,不会犯错。” 裴涿邂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靠近了些,伸手抚了抚他的头。 他的靠近,让余光避无可避地也落在苏容妘身上,如此更能看清她鬓角碎发在她耳畔脖颈微微浮动。 眼前似闪过苏容妘熟稔打马而过的模样,叫他指尖微颤,不再言语,转身便继续往前走。 若是他之前未曾意识到自己这种心思,倒是能将这种微妙的悸动忽视,可如今却似将这感觉放大一般,叫他越是想要自控脱身,便越似被沼泽裹入,越是挣脱便越陷越深。 裴涿邂墨色的眸子越发幽深,一路安静到了阁楼之下,却是没料到被清凌凌的女声一唤:“妹夫留步。” 他脚步顿住,回身便看到苏容妘叫宣穆先回去,而后几步走到了自己面前。 她咬了咬唇,唇瓣血色格外嫣红。 苏容妘犹豫开口:“其实我觉得,宣穆这般反应并非是因为累的,而是学堂之中有事叫他心中不顺。” 她有些担心因裴涿邂对自己的不喜,而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故而说的有些急促。 “宣穆身份特殊,若被不容也是理所应当,便想劳烦妹夫去学堂之中问上一问,免得宣穆怕我担心不与我说实情。” 落日暖黄的光打在裴涿邂身上,却丝毫不能中和他身上的疏离与冷肃,苏容妘只见他薄唇动了动:“学堂之中没有那般多的险恶人心,苏姑娘多虑了。” 第58章 他转身便要回阁楼之中去,苏容妘心里着急,几步便走到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她扬起头直视他,不怵他身上那所谓的冷意:“妹夫误会了,我并非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也不知其中缘由不好随便猜测,这才想到托妹夫问上一问。” 她尽可能勾了勾唇角,露出些和善又讨好的笑:“妹夫会对宣穆费心,想来也是喜欢他品行的,能否看在孩子的份上,帮忙——” “苏姑娘。”他将苏容妘的话打断。 他面色稍有些沉郁,似是想到了什么,语气比方才还要冷厉些:“宣穆的路需得他自己来走,你即便是母亲也不能掌控太过,无论发生什么,他既决定不告知你,你又何必偏要知晓?” 苏容妘唇张了张,还想再开口,但裴涿邂已经绕过她入了阁楼之中,根本不打算再听后面的话。 她咬了咬牙,盯着裴涿邂的背影,心中急得很,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既不愿意帮忙,便也没有硬逼着他出手的道理,她彼时只觉得既担心又发愁,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无奈,她只能转身回了屋中去,第二日照常将宣穆送去学堂。 只是这回去接他时却与昨日不同,她能感觉到旁人对宣穆避之不及,可偏生走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三个小郎君,虽则衣着华贵,但吊着眼睛,小小年纪便一副流里流气的做派。 三人状似无意走到宣穆身旁,为首的上下打量了一圈苏容妘身旁的马,最后嗤笑一声:“我当是什么好东西呢,也值得你们羡慕?” 言罢他带着身后两人回身便往外走:“骑马是最不值得羡慕的,咱们想骑日后早晚有各种好马来骑,但某些人骑马,是这辈子也就只配骑马。” 苏容妘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又见宣穆低垂着头,瞧不见他是何表情。 可越走越远的那个小郎君却似还不过瘾,笑着同身旁人道:“咱们读书日后都是要去做大相公的,可有些人确实应该多学学骑马,日后给主子驾马车也得心应手,不过书也不白读,没事还能替主子解解闷,免得大字不识一个,平白惹主子晦气。” 这分明是在对宣穆指桑骂槐。 苏容妘下意识便想好好教训这几个小子,可手中的鞭子还没挥起,她便想到了此处并非乡镇,而是京都。 面前的不止是个简单的嘴贱小郎君,背后的家世更是她招惹不起的,她今日这鞭子挥出去,不必等晚上,她便会被扭送至官府,连着宣穆都要被牵连。 在她忍耐的空挡,宣穆拉着她的手捏了捏:“娘亲,不用管他们。” 苏容妘深吸了口气,而后问他:“要不……娘亲明日借裴府的马车来接你可好?” “不用,我才不要因他们的几句话就坐了马车。”他张开手臂,“有劳娘亲了。” 马对他来说还是太高了,需得苏容妘抱他上去才行。 他一日一日长大,苏容妘抱他也抱的越来越吃力,宣穆盼着自己能快些长大,这样日后就不必折腾娘亲,甚至还可以照顾娘亲。 苏容妘带着他一路去了铁匠铺,薛夷渊还没下职,她则在屋中走了一圈,见已经没了那些违禁的东西,这才安心下来。 待薛夷渊过了来,先是问了苏容妘这两日可吃好穿好,可有什么不顺心之事,得了放心的答复,这才转而去教宣穆。 只是宣穆这回却是低声在他耳边问:“薛爹爹,有没有什么招数能立刻将人擒住的?” 薛夷渊被他这话问的一惊,当即紧张道:“出什么事了?” 宣穆看了看在外院的娘亲,低声道:“在学堂之中有人欺负我,我不想坐以待毙,更不想让娘亲担心,所以我要先学些防身的手段。” 薛夷渊闻言,倒是赞成的很:“男子汉大丈夫就得是有魄力才行,以攻为守,这才叫人不敢欺负你。” 言罢,他当即教了宣穆些实用的拳脚好自保。 此事苏容妘并不知道,倒是成了他们二人之间的秘密,要一起瞒着她这个做娘亲的。 只是未曾料到,这点拳脚功夫,在第二日就到了用武之地。 才刚过午时,便有书童急三忙四跑到裴府来,直接被待到了嫡妹面前。 “裴夫人,贵府上送来学堂的小郎君,把孟家小郎君给伤了!” 第90章 你还在怕什么 书童既都找到了府上来,那赶去学堂的路上,便需得有裴家人出面,而苏容婵这个裴家正头夫人是最好的人选。 她同苏容妘坐在同一辆马车之中,口中尽数是些责备的话:“好端端的,偏要费尽心思将他送去学堂,偏生他又不是个老实本分的,他惹谁不好,还偏要去惹孟家的郎君,你难道不知与弟弟定亲的便是孟家姑娘?” 苏容妘被她吵闹的头疼,她眉心蹙起,正是担心宣穆情况的时候,哪里有什么心思去管什么弟弟不弟弟。 马车一路行到了学堂门前,书童在前带路。 苏容妘是第一次进到这学堂之中,这里面比她料想的还要大,既是卢先生带孩子开蒙的地界,也是不少文人墨客、朝廷官员来此以文会友的地方,只是素日里互不打扰罢了。 可这次不一样,宣穆伤了孟家郎君,听说动静闹得很大,把旁侧的人都惊动了。 越是靠近,苏容妘的手便攥握得更紧了些,她一颗心高高悬起,进正堂之时便看到宣穆与几个人跪在地上,而堂前有一老人端坐上位,想来便是卢先生。 书童传唤的声音传入了堂中,所有人的视线都朝着门口处望过来,还是宣穆率先一步看见了她,满是自责的语气低低唤了一声:“娘亲。” 苏容妘一整颗心当即被揪了起来,她加快了脚步,这才发现,宣穆额角上有伤,衣裳沾了不少泥土,上面 似还有脚印,而他旁边跪着的三人身上虽有伤口,但对比起宣穆来可体面不少。 “卢先生,这位苏学子的家里人既到了,是不是该为我儿做主了?” 旁侧有人说话,苏容妘这才看见,有一妇人坐在旁边,咬牙切齿地盯着宣穆,似恨不得将他拆吞下去不可。 可她这个做娘的还没开口,嫡妹却是率先一步赔罪道:“先生恕罪,宣穆这孩子自小长在京都之外,不曾被好好教导,如今犯了错,还请看在他年岁还小的份上,宽宏他这一次。” 转而,嫡妹对着刚才说话的那位夫人道:“孟大夫人不知可记得我?我出嫁前,咱们还在春日宴上见过一面呢。” 那妇人横扫过来一眼,眼底更是怒意翻涌:“裴夫人我是万万不敢忘的,我们家不过是当初不愿同苏府郎君结亲,你们便派这不清不白的狼崽子伤我儿子,我若是见过裴夫人忘了,岂不是明日就要收了我儿性命!” 嫡妹当即赔罪:“大夫人这说的哪里话,小孩不懂事多有冒犯,我们的错我们定会一并承担。” 言罢,她瞪了宣穆一眼:“傻跪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同孟大夫人和小郎君赔罪?” 苏容妘半蹲着将宣穆揽在怀中,而后冷眼看向嫡妹:“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处置,这是哪里来的规矩?” 孟夫人当即恼了,指着她的鼻子就道:“我当是何人教养出这样的狼崽子,原是你这个不知礼义廉耻的,苏家如此家风,看来不将那我那小姑子嫁过去才是明智之举!” 嫡妹被这话说的急了,搅着帕子道:“姐姐你莫要偏袒宣穆了,孟大夫人不是那等闲之辈,若是诚心认错不会被深究的,宣穆啊,你迟迟不赔罪是还在怕什么?” 彼时这正堂附近,许多双小眼睛都盯在这里,应当都是一同来受卢先生教导的学子。 苏容妘慢慢站起身来,厉声道:“依我料想,先生将我们今日都请到此处来,定是有其用意,究竟发生了什么、谁对谁错,也不是你们几句脏水泼过来便能认的!” 她将宣穆一把捞起来,把他护在身后,见她如此,跪在地上的几个郎君也都站了起来,为首的那个扑到了自家娘亲的怀里。 苏容妘这话出了口,一直坐在正堂上位未曾说话的卢先生开了口:“究竟发生了什么,老夫未曾亲眼所见便不能妄断。” 他摆摆手,示意身侧侍奉的书童先说。 书童上前一步,对着屋中的众人挨个拱手:“小生也未曾知晓来龙去脉,只是那时正好是休息的时辰,小生看见苏学子擒着孟学子出了门,孟学子一直哀嚎着,小生怕出了事就赶紧来告诉了先生。” 而后便是如此,学子们各说各的理,便只能将双方家中长辈请过来。 苏容妘记得这个孟小郎君,不就是昨日下午对宣穆言语无状之人? 孟小郎君在娘亲的怀中更是得意蛮横了起来,他伸手指着宣穆:“娘,就是他说的那般,苏宣穆扭着我的胳膊还要推我,娘你快将他处置了去!” 孟夫人捏着帕子擦了擦自己心肝儿子的小脸:“我可怜的儿,同不三不四之人一同入学也就罢了,竟还要受这般多的苦楚,今日若不给我儿一个说法,那就通通见官去!我到要看看这咬死不认的厚脸皮,能经得住多少板子!” 第59章 苏容妘拍了拍宣穆的肩膀,鼓励他将实情说出。 宣穆上前一步,对卢先生拱手作揖,礼数周全:“却是如孟兄所言,我动了手,但孟兄曾不止一次对我动手,我只是自保罢了。” “动手?谁看到我对你动手了!”孟小郎君率先一步开口,“可所有人都看到你对我动手了,你这种人,还不赶紧滚出学堂去!” 苏容婵几步走到了苏容妘身边,拉了拉她的袖口:“姐姐,你在这争辩什么,小孩子打闹而已,赔礼道歉又能如何,还要将我的脸丢到什么地步?” 她扬起一个歉意的笑:“孟小郎君别气,这是宣穆做错了。” 苏容妘却是在这时候甩开她的手:“错不在宣穆,你凭什么要叫他认?” 苏容婵被她甩得后退了一步,孟夫人见状咬牙开了口:“难怪这狼崽子能对我儿下这般毒手,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做姐姐的竟为了溺宠孩子这般对自己妹妹,这种人能教养出什么好儿子来!” 第91章 他的一句,比旁人百句都有用 正堂之中的吵闹声在耳边回荡,苏容妘顶着嫡妹催促的眼神却是半点都不愿退后。 “你既说是宣穆动了手,可你怎得不好好看一看,两个孩子谁衣衫干净,又是谁一身不净还面上带伤?莫不是你要说,是宣穆自己突然就对孟小郎君动手,最后还把自己落得一身伤?” 她冷笑一声:“若真是如此,我倒是想问问孟夫人了,贵府小郎君究竟有什么样的本事,怎得我家宣穆不去对旁人动手,就偏生对孟小郎君动手了?” 言罢,苏容妘凌厉的视线落在了孟小郎君身上。 小孩子本就不如大人会隐藏情绪,更不要说他自己心虚,被这般一看,当即腿上一软,直接埋入娘亲怀中呜呜道:“我没有,是他招惹我的。” 孟夫人给儿子顺了顺后背:“不怕不怕,有娘亲在没人敢把你如何。” 她抬眸怒瞪苏容妘:“我当你有什么本事,原是只会去吓小孩子,那狼崽子为何对我儿动手?还不是因我儿天资聪颖、身份贵胄,他心生嫉妒这才动了手!” 苏容妘当即反驳:“书院之中谁拎出来不是贵胄,我与宣穆虽不愿去攀扯什么,但毕竟也是见识过裴府的,难不成孟家竟是比裴府还要富庶气派,能叫一个见识过裴府如何的人,还生出来伤人的嫉妒之意?” 这是苏容妘第一次拿裴家来做借口,这也是以往裴涿邂一直防备的事,可她彼时却不得不用上一用。 孟夫人面色当即难看了起来,如今朝中旧臣也好、新贵也罢,可当真是无人敢与裴府争短长。 “你们又并非裴府之人,裴府再是气派有与你们何干?又如何不能心生妒怨?你少为你儿子找借口!” 彼时从外面一直看热闹的学子之中,有一人站了出来:“卢夫子,我亦觉苏学子不该留在学堂之中。” 他陡然开口,所有人的眸光都朝着他看了过去。 说话之人看着不过比宣穆长个一两岁,生得清秀却板着一张脸,一身白衣却是衬得气质端庄,半点没有稚童的影子。 他几步上前来,对着在场之人拱手,最后道:“学堂之中既是考验秉性,也是考验学识,苏学子既二者都不占,合该退出学堂才是。” 孟夫人当即道:“你瞧瞧,连同窗都看不过去了,这崽子究竟在学堂之中都做了什么恶事!” 宣穆看着说话的白衣小郎君,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吴师兄,你竟这般想?” 吴怀珉比他们更要早地跟随卢先生,有着与年纪不符的古板严肃,学子之中都看重他,敬他一声师兄。 比起旁得,如今面前这位最是正直不偏私的师兄所言,更叫宣穆伤心。 他的手攥得紧了紧,若非还有娘亲撑着,他当真想要就此离开学堂,随了他们的意。 吴怀珉看着宣穆,眉头紧皱在一起:“苏学子,你能入学堂之中,本就是投机取巧,你在一日,便一日被人所不容,你要记住,你我既是读圣贤书之人,走的每一步都要凭着真本事,靠着人情与权势,求学路是走不长的!” 苏容妘却是听出了他话中的不对劲来的,凝神问:“是谁同你说,宣穆入学堂是靠投机取巧?”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苏容妘还要再说,可这次嫡妹不再给她机会,直接过来死死拉住她,其身后的婆子则是要拉扯宣穆。 “你还闲闹得事不够大,难不成还要惊动到夫君耳中去?” 她压低声音:“错不错的就那般重要?这同窗都站出来了,你说再多有什么用,好好认个错,出了学堂又如何,叫夫君再给他寻个先生就是了,可孟家万万不能得罪,咱弟弟还得去娶那孟家女呢,你可快老实些罢!” 可苏容妘半点不想退缩:“重要。” 这二字掷地有声,叫谁都知晓她不愿退后半步,她推拂开婆子对宣穆伸出来的手,即便是明知此事在所有人眼中都觉得是宣穆有错,却还是要开口。 可她无论再说什么,便只能看到卢先生叹气失望的神情。 她咬着牙,若是此事遭到她自己身上,她定会觉得大不了一走了之,此处尽数是些头昏眼瞎之辈,有什么可待? 可此事是遭在宣穆身上,他入学没有 比旁人少半点考校,甚至每日下学回家都在温书,他很珍惜这一年受卢先生点拨开蒙的机会,如何能被这几个臭鱼烂虾搅和了? 她咬着牙,强撑着。 彼时外面竟突然传来男子沉稳的声音:“宣穆究竟因何入学,我这有答案。” 裴涿邂身着官服,缓步向堂中走来。 他身量欣长,每一步都带着绝对的压迫,说出的话沉稳有力,似是他说一句,便要比旁人说上百句还有用。 他靠近过来,倒是未曾将视线分在苏容妘身上,而是与吴学子对视,从袖中抽出篇文章来:“听闻你学问是学子中之最,你来看看,这篇写的文章如何。” 第92章 第一次发现这个妻子的不好之处 裴涿邂立在正堂之中,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他身形挺阔如萧肃的青竹,身上的绯红官服衬得他肤色更白,厅堂外的光亮照进来似给他渡了层金光。 他修长的指尖捏住那篇文章,向前递了递:“吴学子,你既说宣穆并非真才实学,想来你心里怀疑背后使手段的人是我,既如此,你便更该看一看。” 吴怀珉垂眸,只顿了一瞬便抬手接过。 裴涿邂慢慢转过身来,日光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与轮廓,他先是看了一眼苏容婵,这才终于可以把视线落在苏容妘身上。 面前人身子紧绷着,似将所有锋芒尽数显露出来。 裴涿邂手攥的紧了紧,用尚且还算平和的语气,想让她安心,可话只能假作面对宣穆说:“不必担心。” 苏容妘睫羽轻颤,没说话,倒是宣穆似抓到了浮木般,一下子便有了底气与胆量。 他们都知道,在京都之中,前朝旧臣在意名声,当朝新贵惧怕权势,而裴家裴涿邂则是名权兼具之人。 方才还盛气凌人的孟夫人,彼时气焰也消解下去不少,说话也客气起来:“裴大人,苏学子伤我儿是众人亲眼所见,还请大人莫要偏私。” 裴涿邂视线一转过去,眸光虽冷,但语气仍旧平和:“不知孟学子身上可有什么伤,不论对错伤了人都是不该。” 孟夫人忙拉着儿子:“乖儿,你可有哪不舒服?” 孟小郎君眼神慌了一瞬,当即哎呦一声躲进娘亲怀里:“娘,我浑身哪都疼。” 孟夫人被吓坏了,慌里慌张搂着儿子探摸:“心肝儿啊,这是伤哪了?” 裴涿邂抬手:“无妨,我此番前来还一并带了太医。” “我下职之时,刚从陛下的养心殿出来,得了消息便顺便去请旨求了太医过来,怕孩子手上没个轻重,免得耽误了伤情。” 孟夫人自是乐意,可孟小郎君却在娘亲怀里不出来,死活都不愿意给瞧,开始是小声拒绝,后来直接恼羞成怒要去打太医的手。 “不要不要!你们都是一伙儿的,娘亲救我!” 孟小郎君是孟夫人头一个孩子,自然心疼不已,伸手拍在孩子后背顺气,泪水也在眼眶打转:“不怕不怕,娘不让他们碰你。” 可裴涿邂却没有那般的好耐性,没功夫看着他们推聚聚拉扯,给了身侧人一个眼神,便有人不顾孟夫人的惊呼与阻止,上前要将孟小郎君拉出来。 动手的人手上有准头,用了巧劲儿便将人拉了出来,直接把腕袖口掀上去,露出的是白白净净的小臂,别说有什么伤了,就是连擦破皮都没有。 可宣穆的头上却是破了口子,还能看到有丝丝血痕。 就是孟夫人看到后都愣了,拉过孟小郎君的胳膊反复翻看,瞧见是真没什么伤。 可他之前不是还说,被苏学子打的很是严重吗? 第60章 裴涿邂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只淡漠道:“许是还有什么别的暗伤,有劳张太医带孟小郎君去内室探查。” 他转而面对已经看完了那文章的吴怀珉:“吴学子可看完了?” 吴怀珉木讷的脸上慢慢回过神来,点点头。 “那就有劳吴学子去为张太医做个见证,想来以吴学子端正之名,所出结果定会让人信服。” 既然一同进了屋子去,结果已经可以预见。 裴涿邂走到苏容妘身边,指尖不自觉攥握得紧了些,虽是垂眸去看宣穆,但话却是对苏容妘说的:“没事了。” 他声音很淡,却是给了人莫大的安心,甚至说从他愿意出现的那一刻起,这些事便都会迎刃而解。 苏容妘揽着宣穆的肩,紧绷的身子在这一刻才稍稍缓和了些,敛眸将方才的不安与恼怒压下。 彼时苏容婵靠近过来挽上了她的手臂:“姐姐别担心,不过是小孩子之间闹了些矛盾罢了,倒是平白惊动了夫君,都是要脸面的人家,此事咱们各退一步,和和美美的解决便是最好的。” 她这话里透着淡淡的威胁。 若是错在宣穆,便是要赔罪且退出学堂,可若是错在孟小郎君,却是要和和美美得大事化小。 苏容妘感受着手臂上越发收紧的力气,强压着胃里翻涌的恶心才没当众甩开她。 裴涿邂亦听出了苏容婵话里的意思,他凝视着她,倒是第一次发现妻子的不好。 “既出了事,便要分个对错来,否则如何立住孩童的秉性?” 裴涿邂眉心微动,没再说下去,到底是不愿当着众人面来给妻子难堪。 可即便是这简单的这一句话,便已经表露出裴涿邂对她所言语的否定,这叫苏容婵面色有些难看。 彼时吴怀珉已经率先一步走了出来,他板着一张脸:“孟学子身上确实无伤。” 宣穆彼时开口,说的话掷地有声:“我只是为了自保,不想他再欺辱我罢了,自然控制了力道不会伤他,他会摔出去,也只是因为我推他离开时他自己没站稳。” 彼时孟小郎君面上挂不住,穿好衣裳哭着从内室跑了出来,直接扑入娘亲怀中。 孟夫人彼时也冷静下来了,起初知晓儿子被个来路不明的野孩子所伤时,她一时冲动上头,现如今即便是还因儿子哭闹心疼,但对上裴涿邂冷沉的眉眼,她是半点也偏袒不得。 她扯了扯唇:“原是有误会在的,是我的不是,没好好问清楚。” 她一举揽下了过错,将儿子护在怀里,也是料定了即便是孟家不如裴家势大,裴涿邂也不会太过得理不饶人。 只是裴涿邂未曾理会她这句话,转而去问吴学子:“文章既看完了,你是如何想的?” 吴怀珉点点头,面露惭愧:“此前是我误会了苏学子,做赋文最忌讳辞藻华而不实,但苏学子不同,其中一些观点确实与寻常文章不同,我似苏学子这般年岁时,断然没有这般领悟。” 他对着宣穆拱了拱手:“方才是我所言不周,还请苏学子原谅。” 宣穆当即上前几步虚扶他,捏了捏自己的衣角:“无妨无妨,吴兄能喜欢这赋文,我很高兴。” 裴涿邂视线扫到孟小郎君身上:“入学堂的学子都是经由卢先生亲自考校,当初宣穆第一日来此,被书童讨要拜师礼,又因家世被隔在门外,故而这才破例第二日来考校,即便是这考校的结果应当为同窗之中的头筹,但也因为晚了这一日,只能以最后一名入学堂。” 他轻笑一声:“只是我很好奇,宣穆入学堂并非是真才实学的这种言论,究竟是从谁的口中的传出来的,孟小郎君,你可知晓?” 孟小郎君被点了名字,身子一抖,头都不敢抬。 裴涿邂没逼他应下,只是道:“卢先生教出来的学子,陛下都十分看重,当时名册定下之时,我也曾要来了一份呈至宫中,当时分明只有三十人,可如今却多了一人,我记得,最初的那份名单,应当是没有孟小郎君才对。” 他此言一出,吴怀珉古板的脸上竟露出怔然的模样,不止是他,一直在堂外凑热闹的学子也都听到了,议论声顿时起了来。 学子即便年岁都不大,但长在高门之中,对这种事都格外敏感,即便是不敏感的,议论的声音也为其解了惑。 “原来孟学子针对苏学子,是心虚啊,他才是走后门进来的,却偏要给苏学子泼脏水!” 孟小郎君彼时已经彻底哭了出来,埋在娘亲怀里一抽一抽的。 孟夫人一时心虚面上也挂不住,当即哎呦了一声站起来:“我、我带着我儿先回去了,他今日受了惊吓,改日我 再领他登门赔罪。” 她半揽着孟小郎君出了门,与落荒而逃也没什么关系。 裴涿邂挑挑眉,转而看向苏容妘:“你不拦着?” 他以为,照着苏容妘的性子,应当不会这般轻易放过伤害宣穆之人。 毕竟她当初都胆子大到,敢在他的府邸,来威胁他的二妹。 苏容妘视线落在孟夫人离去的背影上,毫不顾及道:“不可赶狗入穷巷。” 她这话将苏容婵也震了一瞬,恨不得直接来捂她的口:“慎言!” 裴涿邂则是看向了妻子,眸色慢慢暗了下来,而后凑近她,俯身低声道:“我记得,之前你曾同我说过,苏尽淮定了婚约的女子,正是姓孟。” 他顿了顿,沉肃的声音透着危险:“在我自己将事查出来之前,我希望你能主动与我坦白。” 苏容婵身子一颤,面上的笑也僵硬了起来。 彼时外面突然传进入了人声:“宣穆何在?” 紧接着一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还是宣穆率先一步反应过来:“薛爹——” 裴涿邂眸光扫了过来,苏容妘则是被吓了一跳,伸手便将宣穆捞过来捂住他的嘴,将他后面那个爹字也收了回去。 薛夷渊怎得也来了? 第93章 她早晚是薛苏氏 薛夷渊的步子很快,一身劲装走路时似带了飒风拂过,他身后跟着的是守门的书童,就是小跑着都跟不上他的脚步,还在他身后跟着他,不许他往里面闯。 他一进来便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宣穆,小孩子额角的伤明显的很,他心疼得直接走过去将他熟稔地抱了起来,而后几步走到苏容妘面前:“妘娘,我听说宣穆与人有了口角,现在如何了?” “已经解决了。”苏容妘看了裴涿邂一眼,而后有些紧张地扯了扯他的袖口,“你来做什么?” 竟是连名声都不顾了,这般大张旗鼓得过来,是生怕旁人不知他与自己的关系? 薛夷渊却是一脸的担心焦急:“宣穆出事了,我如何能不担心?只是不曾想到你也来了,你没事罢?” 他上上下下将苏容妘看了一圈,生怕她也宣穆一般受了伤。 苏容妘低咳两声,用眼神阻止他这般明显的动作,小声道:“此处还有旁人。” 薛夷渊这时候才分出心神来去看正堂之中的人,先是打眼便看到了裴涿邂,心里骤然便升起了警觉之心,但却陡然看到了站在他身侧的女子。 那人生得与妘娘有几分相似,只是气质全然不同,柔柔弱弱地立在裴涿邂身侧,似朵娇柔的解语花。 想来这就是妘娘的嫡妹,裴涿邂的正妻。 裴涿邂亦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但却并不理会,而是直接对着一直未曾说话的卢先生道:“先生,教导之责不可只在读书上,我知你不会处理这些事,但想来,你也不愿意叫宣穆这样的好苗子,因那些莫名的冤枉被驱出学堂罢?” 卢先生面上也是惭愧,可他就是有这个毛病,不同人情世故,甚至人一多些,连话都说不出来。 即便是平常授课他亦是在屏风之后,如今这场面他看在眼里,实在不知该如何解决,这才叫人传了口信去将学子的家中之人请过来。 他被身侧的书童扶着站起,叹气又摇头:“是我未曾教导好学生,竟起了不正之风。” 他猛咳嗽了两声,吓的书童忙给他顺气:“也是我不该把孟学子纳到学堂之中,去给孟家传个话,即日起便不必再来读书了。” 有他发话,这事便是彻底了结了下来。 经了此事,今日的课便无法在继续下去,卢先生先一步离开,学子自然都各自回了家中,宣穆的头上还有伤,张太医带着他到内室去,也是要为他上下检查一番,看看身上有没有什么旁的伤。 苏容妘自然是要跟着的,而苏容婵为了装作心疼,便也随着一同进了去。 一时间堂中竟只剩下裴薛二人,还是薛夷渊率先一步开口:“苏二姑娘,同妘娘生的还当真是像,不知裴大人可有认错的时候?” 他这话到时猝不及防地戳中了裴涿邂的心中最隐秘的角落,他指尖微颤,声音还算是平静:“薛统领不是与苏姑娘是多年旧友,难不成还分不清她们姐妹二人?” 第61章 “我自然能分的清,别说只是有几分相似,即便她们是同胞的双生姐妹,我也能一眼便分辨得出来,哪个是我的妘娘。” 我的妘娘四个字,似一颗石子落入裴涿邂心湖之中,却是荡起了他抵挡不住的惊涛骇浪,连带着卷起了漩涡,大抵有中不将他吞噬进去不罢休的意思。 裴涿邂喉结滚动,不叫自己的情绪泄出半分:“薛统领放心,我分得清。” 薛夷渊却是轻笑两声,而是走到裴涿邂面前挑挑眉:“方才我进来时,看见裴大人还同苏二姑娘耳语,我这才想起来,还未曾贺裴大人新婚之喜呢,想来大人与裴夫人定是十分情意暖弄,我瞧了也是十分羡慕呢。” 裴涿邂淡淡道:“薛统领若是想,也合该早些娶一门妻。” 薛夷渊唇角扬起弧度,视线看向苏容妘离开的方向:“我也想呀,可是佳人还不急着嫁给我,不过也是早晚的事,终有一日她会是薛苏氏。” 他们都心照不宣的知道,薛夷渊口中的佳人是谁。 裴涿邂的眸光冷沉了下来,指尖攥得紧了紧,却是觉得呼吸越来越沉重,心口处也似闷堵了郁气般呼不出去。 薛夷渊笑意更浓,乘胜追击道:“裴大人既已经成亲了,便要对裴夫人好些,我也不想妘娘的妹妹受委屈,毕竟日后我娶了妘娘,我与裴大人还算是连襟呢,要是妹妹与妹夫相处的不好,我这个做姐夫的,可如何能安心。” “我与婵娘的事,便不劳烦薛统领费心了。” 裴涿邂将他后面要说的话打算,他回眸平视着面前人,却因周身冷肃的气度,硬是有种睥睨一切的气势。 “薛统领还是多关心自己罢,毕竟这婚事还未定下来,薛统领可莫要再将佳人错过。” 他挑挑眉:“今日宣穆的事,我倒是未曾想过薛统领会出现,只是这出现的还真及时,我正好将此事处理,不过日后再有这种事薛统领可要来早些,毕竟今日宣穆可是险些被逐出学堂。” 薛夷渊面色一沉:“你——” 他话没说完,内室的人便走了出来,裴涿邂率先对苏容婵道:“我还有事,你先回府等我,晚上我去看你。” 他只是要去问一问为何孟小郎君还会入得学堂,只是话说出口,他便想要证明。 向旁人,亦是向自己证明,自己没有什么旁的念头,自己承认的妻子也只有婵娘一个,断然不会对妻子的姐姐起心思。 只是他这话一出,叫苏容妘脚步一顿。 他,今夜要来留宿? 第94章 被他的灼热席卷侵占 张太医给给宣穆留了伤药,说他头上的伤若是好好调养,日后应当不会留什么疤痕。 薛夷渊听了这话,盯着宣穆的脸上下瞧了瞧,而后笑道:“咱们家宣穆生的俊俏,不留疤最好,但若是真有了疤痕,反倒是更气派了。” 苏容妘闻言伸手轻轻推他,轻喃道:“别当着孩子面乱说。” 裴涿邂凝望着他们,倒确实是觉得,他们也算是般配。 指尖再度收紧,他将视线移开,对着张太医颔首,没再说什么便带着张太医径直离开了此处。 苏容婵视线一直在薛夷渊身上打量,在苏容妘察觉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叫苏容妘一瞬后脊背发凉,面色当即沉了下来,陡生防备。 苏容婵却是笑道:“姐姐,我先回裴府了,你……早些回来。” 见她离开,薛夷渊低声同苏容妘道:“你这嫡妹看着还挺好相处的。” 苏容妘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将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若是现在说嫡妹的不好,他定会为了自己与嫡妹对上, 到时候无论是强硬要带她离开也好,被嫡妹手下养的人伤到也罢,都是麻烦。 只是她斜看过去,倒是叫薛夷渊嘿嘿一笑:“不好不好,旁人再好都没有你好。” 苏容妘不想理他,伸手就要将宣穆抱过来,可薛夷渊却转身躲了她伸过来的手。 “有我在,哪有叫你受累的道理。” 他抱着宣穆颠了颠,分明苏容妘双手抱着都吃力,他单只手却抱的又稳又轻松。 苏容妘看着宣穆的小胳膊环在薛夷渊的脖颈上,便也没在拒绝,她知道宣穆需要一个更有力量的怀抱。 人少则慕父母,这话苏容妘此前未曾体会过。 她恨那姓苏的抛弃她与娘亲,又怨娘亲有时太过软弱,她决定养育宣穆那一刻起,便从不觉得宣穆需要一个父亲,她自己可以将他教养好,自己小时候受得煎熬与折磨都不会叫他再体会,可她彼时却是发觉,难怪说孩子需要父母双全。 宣穆需要感受到撑起门楣护住妻儿的力量,也需要如涓涓流水般荡裹住全家人的慈柔。 苏容妘在从前觉得自己可以,可如今随着宣穆的一点点长大,还有身处这各个权贵的京都之中,她愈发觉得自己力不从心。 薛夷渊抱着宣穆还向前走着,倒是突然回过身来,向苏容妘伸出手:“妘娘,在想什么?快跟上。” 可苏容妘没有去牵他的手,而是在他掌心拍了一下,便算是她不远不近的回应。 “你今日不是当职?怎得会突然过来。” 薛夷渊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这不是……昨日宣穆让我教他些防身的招数,我就怀疑他受欺负了,便想办法叫人看着点儿学堂,只是我那友人今日不当职,入宫给我递消息时费些劲,我这才来晚。” 他在心中嘀咕,倒是没想到叫裴涿邂抢先一步。 苏容妘听了这话当即要伸手去拍宣穆的头,可是看他头上顶着刚缠好的伤,又用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望着自己,她便想气也气不起来。 她只能板着脸:“日后不许再这般!” 她由着宣穆拉着自己的手撒娇,出了学堂后薛夷渊送他们回裴府去,为了同他们多待上一会儿,还特意叫驾马车之人放慢了速度。 苏容妘却是催促他:“你是在宫中当差的,你还以为是给寻常人看家护院不成?竟也真敢随便乱跑,也不怕掉了脑袋。” “才不会,新帝如今最喜仁德之名。” 他倒是想到一件宫中趣事:“前几日他效仿先人的宽仁,口渴了故意不叫宫女去侍茶,说宫女在御前偷睡,他见其劳累不忍叫醒,又怕叫醒了让她受责罚,就自己忍着口渴,这事是真是假还不知道呢,这两日就一直在大肆传扬,可他这当着宫女的面什么都不说,转过头来却说的人人皆知,那宫女不是照样要受责罚?照我说这不就是有病——” “慎言!” 苏容妘被他这话吓的一惊,忙把他的话打断:“我看你才有点毛病,你一个御前的人,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薛夷渊被她呵得老实了,柔声道:“我唯有在你面前才如此的,不过是随便说到这了而已。” 见苏容妘捏了捏眉心不说话,薛夷渊轻声道:“怎么几年过去,你倒是越发小心谨慎了起来,新帝如今正是收复人心之时,哪里会随随便便因为几句闲言碎语就把人抓起来下狱。” 苏容妘手攥得紧了紧,没回答,只是看见外面快到了裴府,她匆匆忙忙急要下马车:“裴府到了,你快些回去罢,明日若是宣穆身子尚可,我们去铁匠铺等你。” 薛夷渊虽见她着急走有些难过,但听她说明日再见,又高兴起来,还拉着宣穆道:“你可得快些养伤啊。” 苏容妘轻推了他一下,而后带着宣穆直接回了裴府。 不过她原以为嫡妹会叫人传她过去,好好问上一问她与薛夷渊的事,可嫡妹却是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在夜幕落下之时,叫她先裴涿邂一步进了正院。 沐浴更衣,去屋中等待。 眼前是如墨洒般的黑暗,唯有窗外不算多圆的月洒进来的点点柔光。 这种等待的感觉她已经好多日未曾体会过了,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抗拒与尴尬重新席卷上来。 外面的裴涿邂已与苏容婵见了面,只是屏退了下人后的第一句话便是:“孟家的事,你作何解释。” 苏容婵被问的委屈,咬着唇:“夫君多日未曾到我房中歇,怎得一来便是质问?” 裴涿邂眉头微蹙,凝视着面前人。 苏容婵搅了搅手中的帕子,柔声道:“夫君,你我是夫妻,一定要这般问询吗?你都未曾与我亲近亲近,你今夜陪陪我,明日我什么都跟你说,成吗?” 裴涿邂眉心蹙得更紧,不喜她这种推延迂回的态度。 可苏容婵却是道:“夫君今日可是十分维护姐姐和宣穆,叫我在一旁好生多余,夫君,我到底还是不是你的妻?” 这话却好似击中了裴涿邂隐匿在心底的那块禁地。 他似在证明自己般,想尽办法去对自己强调他的妻子是谁。 他应该对他的妻子,有对常人没有的耐心。 “好。” 应答声出口,倒是比他自己想的要艰难,但说出来,却是松了一口气。 第62章 而屋中的苏容妘却攥紧了寝衣的袖口,静等被他的灼热席卷侵占。 第95章 这是他作为丈夫的本分 裴涿邂答应的这般痛快,是苏容妘没想到的。 她不知裴涿邂何时变成了这般好说话的人,又或许是因为孟小郎君入学之事他本也不在意,只是随口一问。 待他沐浴后推门进来,苏容妘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已凝滞,眼睁睁看他走进后缓缓站起身来:“夫君——” 这两个字在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叫的不是那么艰难,如今搁置了几日,又被打回了原样,说的生涩又拘谨。 她喉咙咽了咽,面前人却是站在了自己面前,不知在想些什么,却是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她神思控制不住得游离,想着上次同寝时他便不如之前有兴致,如今迟疑会不会是因为还未修养好。 可下一瞬,裴涿邂便已经上前一步,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身,将她直接打横抱起放到床榻上去。 他动作要比之前急促,几下便扯下了她的寝袍,玉雪就这般直截了当暴露在黑暗之中,任由他,似轻舟荡在湖面,荡起湖泊中的水花。 察觉到她已经准备好了,裴涿邂直接了当的开始,不含半分旖旎。 苏容妘的唇角微张,急促地喘着气,手扣在他肩膀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稀碎的呻吟声却还是溢出,最后她实在是扛不住,硬挤出几个字:“……” 裴涿邂,似是神思刚刚回笼一般,也轻抚着她的腰身,叫她能更快适应。 他方才确实是有些着急了,想要证明自己只会在乎面前这个妻子的念头,可在事成那一瞬便打起了退堂鼓。 他突然不知自己是跟什么在较劲,他想赶紧结束这一场欢好,把现如今的事只当做是一个为了要子嗣必经的过程,并非是什么夫妻间的暖情,只是他作为丈夫应做的本分。 可在他感受到了怀中人的颤抖,还有她轻浅的语调,他心软了,将手臂圈得更紧了些,只慢慢来。 可如此一来,身上的感觉越明显,他便越能想起来白日在学堂之中,他垂眸便能看到苏容妘的发顶,他离她那般近,他能感受到她强撑的锋利,甚至他都看到了她护着宣穆的手在颤抖。 但他什么都不能做,更是什么都不该做。 情欲上涌间,裴涿邂将怀中人搂得更紧了些,放纵自己就这般错认下去,可耻得将怀中人想成了苏容妘,让他好似重新回到了白日里,他将强撑坚强的人搂在怀中,能把想对她说的话不必遮掩地说出来:“不必担心,我在。” 可之中的苏容妘,却是在听到他这话时有些恍惚,再加上这种时候,本身反应要比寻常慢些,她声音断断续续:“夫、夫君在说什么?” 可她等到的并不是回答,而是感觉脖颈上瞬间一痛。 裴涿邂的吻落在了脖颈上,连带着灼热的闷痛一起席卷过来,好似怕她会逃跑一般想衔住她的脖颈,让她感受极致欢愉的同时,随着脖颈的闷痛叫她面前似闪过白光。 她大口喘息着,似缺了水的鱼般,可裴涿邂这时却是吻住了她的唇,将她搂抱得更紧,吻也霸道又蛮横。 唇齿纠缠间,裴涿邂脑中一片混沌,耳边似传来薛夷渊那一声声令人刺耳的唤叫:“妘娘。” 他含住怀中人的唇,在碾挪间,竟也没控制住从喉间发出声音:“妘——” 紧紧这一声便叫他身子整个僵硬起来,他骤然停下,忽地直了身。 他刚刚叫了什么? 裴涿邂喉结滚动,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件多么出格的事。 他撑在床褥上的指尖竟是没控制住在发颤,连带着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可他不知,方才亲吻之时那含糊的一声听在苏容妘耳中,只能算是情动时的低吼。 虽然被放开了唇,但苏容妘仍旧觉得唇角被他啄吻得有点麻,而且被他这般撑着身子在黑夜里盯着,即便是看不清他的眸光究竟落在了哪处、也不知他究竟能看得见什么,但她仍旧觉得身子上所有得地方都在被他的视线一寸寸扫视观赏。 她实在没忍住发问:“夫君,你怎么——” “没什么。” 裴涿邂将她的后话打断,生怕她要问方才自己说了什么,他直接起了身,。 他背对着床榻上的人站在地上,头也不回地将衣裳套回去。 这叫苏容妘也有些发懵,也垂眸在想,自己是不是何时得罪了他,叫他竟想直接离开。 她生怕他早早离去,到时候嫡妹又来找她的麻烦,她只能拖着酸软的身子要下榻:“夫君为何要走?” 苏容妘拿捏着嫡妹的声调柔声来问,却是在脚步落地时一个踉跄,在黑夜之中本就看不清,她下意识去抓住了裴涿邂的手臂。 这在裴涿邂看来是挽留,可他已经失态,更是万万再留不得,只能空出一只手来扶住她。 “我……还有公务要处理,今夜不能留宿太久。” 这个理由理由听起来倒是并不怎么像借口,毕竟之前裴涿邂同宿后还回去继续看公文是常有的事。 苏容妘没怀疑什么,更是觉得依照裴涿邂这一开始便直冲的架势,她确实也是希望他快些走,莫要拉着她再来一次。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手上的力道也收了回来:“夫君去忙罢。” 裴涿邂转身离开,幸而屋中没什么光亮,否则还真要叫人看见他这略有些落荒而逃意味的身影。 他出门时身上仅穿了寝衣,都未曾沐浴便直接离开。 苏容婵进屋之时,苏容妘还坐在床榻边缓和着身上的酸意,可面前人靠近时,便直接朝她怀中扔了个东西。 苏容妘下意识抱住,这才发现,这是个枕头,只是要比寻常的枕头要高些。 “你将这枕头垫在腰下,垫得高些,更容易有孕。” 第96章 他若是知道,定会心疼 手中的枕头瞬间便成了烫手山芋一般,苏容妘想将其扔开,却是听着嫡妹道:“你就在这垫,待够半个时辰再回去。” 丫鬟刚将屋中的一个烛台点亮,苏容妘当即开口阻止:“不要点烛火。” 她手上捏着枕头,彼时屋中旖旎的味道尚在,而嫡妹的视线已经能瞧得清晰。 苏容妘哑着嗓子:“一定要将人的脸面与尊严都撕碎,你才甘心?” 她没有拒绝,却是接受不了在做这件事时,被人来盯着看。 好似她只是一个被主子期待着揣上崽子的牲畜,即便是欢好之后,也要垫着腰,被主子的目光盯着看,甚至盘算着肚子里能揣上几个孩子。 苏容婵却是轻笑一声:“姐姐竟还会在乎这些,真是稀奇。” 她难得没有要为难的意思,甚至还摆摆手,叫丫鬟将刚点燃的那盏灯烛熄灭了去。 屋中重新陷入黑暗中之时,她才好脾气道:“这下满意了?” 苏容妘认命地闭上了眼,紧接着翻动被褥的声音响了响,她已经平躺着,将枕头垫在了身下。 而后嫡妹开了口:“夫君可有问你孟家的事?” “没有。”苏容妘顿了顿,补充道,“他今日比寻常都要话少。” 苏容婵颇为讶异地轻呼一声:“倒是稀奇。” 裴涿邂可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她一开始没说,便是怕他听了以后会直接离开,哪里还会继续留宿,这才想着叫他们先做成了事再说。 却是没料到,他竟就真的一点都没问。 苏容婵抚着自己绣着团云纹的袖口,幽幽问道:“姐姐,你同那个薛统领,看着很是亲密呢,难怪你不让入裴府做妾,原是早就寻好了人家。” 苏容妘没说话,但抓着寝衣的手紧了紧。 “姐姐,该不会那天趁我不注意,你便跑了吧?”嫡妹啧啧两声,“倒也是,那薛统领听说也是习武之人,定护你周全。” 话虽如此说,但她声音里还是透着隐隐的威胁,进而道:“就是这薛家根基也算不得多深,应当比不得咱们爹爹罢?” 苏容妘心头一紧,当即回过头来:“你我之间的事,不要牵扯旁人!” 她缓和了两口气,尽可能叫自己不要显得太过在意心急,她将声音放缓:“我与薛统领是好友,在京都重逢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是我想跟他走,哪里还会待到现在。” 她的手攥握得更紧了些,咬着牙道:“你若是还想让我为你生子,就不要动我身边人。” 苏容婵没立刻回答,而是停顿了半响,这才噗嗤一声轻笑出来:“瞧姐姐这在意的模样,说得像是我会做什么一般,我呀,只盼着姐姐能老实些,不要闹,也别在平白生出事端才好。” 她起身缓缓靠近,最后立在床榻边,伸手要去抚她的肚子,却是在触及到的瞬间,被苏容妘一把拂开。 苏容婵却也是半点不生气,只是捻弄了下指尖:“姐姐,我可盼着早些听到你的好消息。” 第63章 苏容妘闭上了双眸,直到嫡妹出了门去,她紧绷的身子这才稍稍缓和了些。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来,闭眼躺了好一会儿,这才起身将身子擦干净,穿好衣裳回矮房去。 宣穆还在睡着,她便没有点开烛火,只是弄些微凉的水将身子再擦一遍才去偏侧屋子睡下。 直到第二日晨起,她才发现脖颈上有裴涿邂留下来的痕迹。 她对着镜子,指尖触摸在上面,仿若还能感受到裴涿邂温热的唇,还有他情动下的滚烫身子。 她翻找出胭脂水粉来,趁着宣穆还没起,赶紧将这痕迹遮住。 经了昨日的事,宣穆这回去学堂时还有些紧张,整理了衣裳好几次,这才愿意出门,但没想到刚到学堂门前,便看见了早已等候在那的吴怀珉。 “苏学子。” 宣穆还未曾下马,吴怀珉便已经上前对他拱手,他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学子,皆是一样的动作。 “读书人不该偏听偏信,我们听信了污蔑苏学子的谣言,在这与你赔礼了。” 言罢,他身子又躬的低了低,道歉之意十分真诚。 宣穆起先愣了一瞬,但很快便叫娘亲帮他下马车,将吴怀珉虚扶起来:“吴兄不必如此,误会解开便好,若是吴兄愿意,日后可否提点宣穆书中难解之处。” 吴怀珉直起身来,似立誓般郑重点头。 苏容妘瞧见如此,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待晚上来接宣穆回去时,瞧着宣穆的神色也要照比往常要轻松。 她笑着带宣穆去了铁匠铺,还买了些肉和菜,准备简单做些。 薛夷渊来此时,便看到她从厨房之中将饭菜端出来,他惊讶地瞪大双眸:“你这些年还真是大变样,竟是连饭都会做了。” 他忙去洗手帮着端菜,苏容妘倒是语气如常:“我若是不学,难不成你等着宣穆来给我做饭呢?” 薛夷渊啧啧两声:“稀奇,要是岭垣兄知晓你如今的模样,定然会——” 他话说到一半便顿住,自知自己说错话了,忙站直了身子。 可苏容妘却是在 短暂的停顿一下后,顺口把他的话接上:“他定然会心疼我,对吧?” 她轻笑两声:“谁叫他说死便死了,都未曾经过我允许,且叫他心疼去罢。” 苏容妘眼眸垂下,长睫湮没眼底的光亮。 儿时娘亲离世后,阿垣将她带回了家,她的所有吃食都是阿垣来做,不叫她沾染半分。 薛夷渊抿了抿唇角,不想叫她伤心,当即扬起眉眼:“你等我一下。” 他转身进了铁匠铺的里屋,也不知从哪翻腾出来一罐好酒,他欢欢喜喜拿过来,打开封堵便闻到里面传出了酒的醇香。 “来,你我喝些,今日就当是庆祝宣穆日后在学堂万事无忧!” 苏容妘只看一眼便开口拒绝:“我不能喝酒。” 说不准昨夜便有了孩子,今日的酒是万万不能喝的。 但薛夷渊却不解:“为何?” 他笑着道:“你又并非有了身孕的娘子,怎得连酒水都不沾了?” 苏容妘闻言心中一紧,手上的碗没拿住竟是掉在了地上—— 第97章 你们,到底都做了什么 清脆的碗盘碎裂声震的薛夷渊一惊,他忙俯底下身去捡。 “我随口一说罢了,你别生气。” 他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这才惹恼了妘娘。 可苏容妘却是心上快跳了几分,背转过身子去,不叫他看到自己神色:“我没气,只是没拿稳罢了。” 她心里有些慌,掩饰地用细葛布擦了擦手:“我、我只是戒酒了。” 薛夷渊轻轻笑了两声,又帮着将东西简单归置一番:“那我给酒收起来就是,改明日我给你带些香饮子。” 彼时宣穆从里屋出了来,苏容妘正好趁此机会不再回答薛夷渊的话。 薛夷渊也长了记性,没再去说那些从前的事,免得惹妘娘伤心,他干脆说自己离开杨州以后都发生了什么。 他当初被沈岭垣带着读了好久的书,回去之后倒是叫他爹好一通夸,直说是杨州那边的老祖宗开了眼、显了灵,还想叫他继续去考文举,只是他到底是不喜欢那些舞文弄墨,最后也没得什么功名,这才终于被准许去武举。 能入宫做千牛卫也是他自己通过武举得来的好差事,薛老大人面上有光,倒是叫他一时间压了家中几个读书的弟弟一头。 苏容妘知他虽嘴上说不在乎父亲如何看他,但实际上他还是在乎的,如今他既做了自己喜欢的差事,还能得了父亲看中,她自也是为他高兴。 话越说越多,时间耽搁的便晚了些,待回裴府的时候,宣穆已经被薛夷渊抱着睡得很沉。 他看着裴府的大门,压低声音道:“要不我送你进去罢?” 苏容妘没同意,到底还是将宣穆接了过来:“我也不过是个外客,那有再带另一个外客进去的道理。” 饶是薛夷渊再不放心,却也只能目送着她入了裴府去。 从后门到矮房的路很长,宣穆搂着她的脖颈睡得又沉,叫她的步子不能放的太快,待快走到的时候,她便已经气喘吁吁,热得额角生出细汗,面色也泛起潮红。 她把宣穆抱到屋里去,歇了两口气这才去院中打水。 此刻,阁楼上的裴涿邂耳力很好,木桶落入水井中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很是明显。 屋中灯烛烛芯烧的噼啪作响,耳中不静,心绪难平,他终究是没忍住,下了阁楼去。 苏容妘正在漱口,却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她猛然回头,却看见裴涿邂站在不远处。 她被唬了一跳,口中的水险些呛到自己,被她忙吐了出去。 苏容妘捂着胸口猛咳了几声,却还是控制住了语气,压低声音怕吵到宣穆:“妹夫?你来做什么。” 她胸前还起伏着,鬓角的发因方才漱洗而打湿,肤色沾水后在月色里显得格外瓷白。 裴涿邂喉结动了动,沉默一瞬,这才终于在脑中翻出了理由:“明日宣穆还要去学堂,你怎得这么晚才带他回来,就不怕耽误了他明日课业?” 苏容妘站直了身子,虽她自己也觉得确实因一时开心忽略了宣穆,但却不想被裴涿邂这般追着来数落。 她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合着妹夫大晚上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事?” 她回转过身子,手上动作不停,继续去投洗帕子来擦脸。 裴涿邂的唇抿紧成一条直线,缓步靠近了一瞬,将面前人看的更清晰了些。 “此事不重要?” 苏容妘漫不经心道:“自然是重要的,多谢妹夫费心了,宣穆的事我自己心中有谱。” 裴涿邂的指尖攥握在一处,他凝视着面前人,却是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更是没有半分说的立场。 他甚至都不能说出一句,叫她晚上即便是出去了,也要早些回来才是。 甚至于面前人还能轻飘飘地开口逐客:“妹夫还有事?这么晚了,妹夫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罢。” 裴涿邂呼吸不由得重了些,他从未觉得妹夫这两个字竟这般刺耳。 他遵循这自己的所想,陡然开了口:“不许再唤我妹夫。” 他声音尚且还有些暗哑,苏容妘狐疑看他。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她便一直唤妹夫,怎得这时候却想起来要变? 她想,许是裴涿邂觉得她身份上不得台面,这才不准许她唤罢。 她眸光疏离了几分,声音也正经了不少:“好,裴大人。” 昨日毕竟是他帮着宣穆出头,不过是换个称呼罢了,随他就是。 可这般,裴涿邂也没觉得心里有半分轻松。 裴大人,倒是比妹夫还要生疏,但到底是不会再反复提心他,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他这份心思究竟有多不被常理所容。 可这一声裴大人,又叫他想起了薛夷渊,好似眼前又浮现昨日在学堂之中的场景,似二人十分般配地站在自己面前,一起唤他一声裴大人,又似有无形的屏障将他们分隔开,叫他觉得,她同薛夷渊才是能站在一处的人。 苏容妘望进他幽深的眼眸之中,却是读不懂他眼中情绪,以为他还有话要说:“裴大人,你想说什么便直说罢,何必这般盯着我?” 她今日确实心情好,语气虽不热络,但也没有往日里的抗拒,亦不会随时准备反刺一句。 她抬起头来,此刻月下浮云不知被哪阵风吹走,倒是叫月光不被遮掩地倾洒下来,照亮了苏容妘的模样,自然,也照亮了她的脖颈。 脖颈处的红痕陡然间闯入了裴涿邂的视线,叫他呼吸一滞,直接了当开口:“你刚从薛统领那处回来?” 苏容妘点头:“是——” 可她后面的话还没能说出口,便察觉到面前人周遭气势骤然冷了下来。 他幽深的眸子似渐生了怒意,在苏容妘还迷茫着的时候,陡然上前一步伸手掐住了她的下颚。 第64章 苏容妘的身子比她自己更要容易接受裴涿邂的靠近,以至于她第一反应并非是反抗,竟是下意识的似以前同榻时般要克制反抗的念头,以至于就这般轻松被他钳制住。 他灼热的指尖点了在了苏容妘的脖颈上,声音暗哑的不像话。 “你们,到底都做了什么?” 第98章 你要是实在缺男人,我不介意给你去寻 裴涿邂的指尖用了些力气,虽不会捏疼苏容妘,但还是叫她未曾一下便将其挣脱。 苏容妘抬手便要推开他,可手刚抵在他胸膛处,便被他反手握住了手腕。 拉扯的这会儿功夫,已经将苏容妘脖颈处痕迹尽数展露在他面前,白皙的脖颈上透着这点红,刺眼得厉害。 裴涿邂呼吸都急促了不少,他深吸了一口气,想到她今晚回来的时辰,又想到她今日明显要比以往轻松愉快的情绪,即便是他再不愿,却也不得不去往那个方向想。 他深深盯着那点红,一动不动亦是一句话也不说,但苏容妘却是趁此机会奋力一推:“你到底要做什么!” 裴涿邂未曾被她推动,但还是顺着她的将手松了开。 重获自由的刹那,她下意识便要往后去退,却没注意身后的水盆直接拌了上去,连身子也要向后仰倒。 裴涿邂一直盯着她,见她大有自己摔下去也不会来拉自己的意思,他面色沉了下来,却还是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怀中。 如此一来,他竟是将她圈抱在了怀中。 这种与在马车之中她的靠近不同,那时他毫无准备,似有羽毛般轻轻在心头荡漾划过,可如今他却似团燃烧正烈的火,想要将她彻底融化在怀中。 可不知怎得,他竟莫名觉得这种环抱她的感觉很熟悉,似做过很多次一般。 苏容妘只愣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并非是在嫡妹正院中的寝房,忙要从他怀中挣脱,这回她调转了方向,后退几步与他分隔开距离。 “我只是没站稳,并非有意。” 她开口便是解释,这般毫无防备的靠近,她不想叫裴涿邂觉得她是有意勾引。 这这番举动,却是叫裴涿邂觉得她的半点都不愿与自己扯上关系。 他忍不住想, 若换成是薛夷渊,她还会这般吗? 可他如今仍旧盯着苏容妘的脖颈瞧,他想,她定然是愿意的,否则怎会留下这种痕迹。 但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是自虐般开口:“你为何耽搁这般晚才回来?” 苏容妘呼吸有些急,彼时也察觉到了他盯在自己脖颈上的视线。 她还不知裴涿邂在看什么,只是伸手往脖颈上去摸,在摸到红痕那处,她明显愣怔了一下。 她竟将这痕迹给忘了,方才清洗的时候,也根本没想过这么晚了竟还会有人过来。 这般举动在裴涿邂眼中,便是她已经承认了她与薛夷渊今夜曾亲密过。 裴涿邂喉结滚动,似有什么东西刺入心口之中,疼得明显又剧烈,他终是寻出了一个发泄的方向:“你可只宣穆还在你身边,你、你已做了娘亲,为何还不知举止捡点?” 苏容妘感受到了他的动怒,在一瞬的慌乱后她反应了过来。 裴涿邂是误会了。 想来也是,他怎会觉得这痕迹是他自己昨夜弄出来的。 思及此,苏容妘反倒是放松了下来:“裴大人管的是不是太宽了些。” 裴涿邂喉结滚动,却是被她这话刺激的冷笑一声:“你可知你身为母亲,你做一分,宣穆便会跟着学半分,可你这是做了什么?” 他心口积郁着的不悦与恼怒,尽数宣泄了出来:“你既喜欢与薛统领来往,此事谁都管不得你,自也与我姑娘,即便是不知羞耻夜里与他私会也无妨,可你为何要带着宣穆过去,你们欢好时可想过还有这个孩子?” 他声音不大,却是透着刺骨的冷意。 他嗤笑一声:“你便是这般待宣穆的?不管他学业是否繁重,便拿他做你们偷情的幌子?你若是不愿要他,干脆直接将他交由卢先生来教养,日后再与你没有关系。” 苏容妘手攥得紧紧的,被他这番言语气的胸口起伏着。 “休想!” 她咬着牙道:“我不需要你来教我如何去做一个娘亲,我也不会因一己私欲反过来去用他做幌子。” 裴涿邂却是冷笑一声,盯着她脖颈来瞧:“那这是什么,你莫不是要说,这是你自己掐出来的痕迹?” 他向前靠近一步:“若是宣穆知晓,自己的娘亲背着自己做这种事,他会如何想?你若是实在缺男人,我不介意派人去给你寻,你白日里有那般多的机会,为何偏要挑选在宣穆下学之时?” 他这些话听着刺耳极了,苏容妘面色也难看了起来,随着他的靠近向后褪去。 “我要如何,与你何干?” 她咬了咬唇,抬眸望过去:“妹夫之前不是盼着将我快些嫁出去,免得在裴府之中影响了裴府名声,如今既觉得我与薛夷渊有什么,妹夫不应该高兴吗?怎得还生了这般大的火气。” 裴涿邂被问住,却只能在停顿了半晌后道:“是,可我是想要将你嫁出去,而非是纵容你与人无媒苟合,你当初便已经弄出个宣穆来,苏府因你而蒙羞,若你如今在裴府还会再弄出一个孩子,裴府可不不会容忍你如此。” 他声音冷得从寒潭之中吹拂过的凉风,叫苏容妘身子跟着颤了颤。 她喉咙咽了咽,到底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宣穆算是记在她名下的人,可若是依照嫡妹的安排,她倒是真的将未嫁有子的事坐实了去。 她的手攥紧又松开,将头转到旁侧去,身子紧绷着。 她这番不言不语的模样,叫裴涿邂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感觉自己额角猛跳了几下,直接道:“除非薛家正式下聘,日后你不准晚上去见他,他若是当真想要教宣穆,直接请入裴府来,裴府后园及大,定是不必铁匠铺差。” 苏容妘一怔,猛然抬起头来:“你跟踪我?” 第99章 春风得意 苏容妘心底陡然升起后怕来。 裴涿邂究竟知道了哪一步?他知不知晓薛夷渊曾锻造未开刃的陌刀,亦或者有没有听到他们在说的……阿垣。 若是旁人,她不会担心什么,可如今面对的人是裴涿邂,这个人她看不透,不知他的手段与权利究竟到了何种地步,更不知他会不会就此顺藤摸瓜查下去。 最后,查出宣穆的身世。 她面色控制不住白了起来,裴涿邂双眸微微眯起:“跟踪?我还不屑于做这种事,只是我身为尚书令京都诸巷我自该有所了解,以免藏匿叛党逆党。” 当今圣上本就是靠清君侧得的皇位,五年前又以谋反的罪名清缴了与之一同打天下的镇南王,圣上怕旁人也走自己的路、夺了自己的龙椅,对查逆挡之事看重自是情有可原。 只是如今听他这般说,苏容妘分辨不清他究竟有没有暗指旁的事。 她知她此刻应当装出镇定模样将此事轻描淡写揭过,只是心底的恐惧与害怕叫她即便竭尽全力,声音还是有那么些许发颤:“哪有什么叛党逆挡,你、你看不惯我,就用这种事来吓唬我。” 她咬着牙,强撑着:“少用那些龌龊的心思来想我,你怎知我这伤就是他弄的,不是……狗咬的呢?” 裴涿邂眸光幽深起来,盯着她的脖颈,指腹似也在同他一起回味着触及到上面的感觉。 “你认识的狗,就这般通人性?” 苏容妘看着他,也不说话。 裴涿邂全当她是找不出借口便开始胡吣,他立在她面前,月光照在他背后,叫他的影子将面前人笼罩起来。 他似能感受到面前人的紧张、不安,还有抗拒,最后,他也只能留下一句:“好自为之。” 他转身离开,苏容妘这才终于是喘上了一口气,她捞过小凳子在那坐了半晌,这才稍稍缓和了过来,撑着身子回去给熟睡的宣穆擦脸擦手。 月影高悬,院中的蝉早已被捕了干净,四下里静谧的很,可裴涿邂却躺在床榻上睡不下。 他怨自己竟对这种女子动了心思,又不解她为何这般轻浮自贱。 可即便如此,自己脑中仍旧控制不住去勾勒她晚回来的这几个时辰里,究竟与薛夷渊做到了哪一步。 他闭眸躺了一夜,自以为终将心绪彻底平静下来,却在出门上朝之时,还是下意识朝着月洞门深处望去了一眼。 这是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生出来的习惯,他晨起走的早,分明看过去也是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昨夜同苏容妘说的那些也并非是吓她,最近确有逆党踪影,只是在京都出现却未曾生事,下朝后,他单独将此事禀给皇帝。 皇帝年岁大了,早年间打江山的时候中过毒箭,身子底子便一直不好,膝下子嗣不丰,死得死、伤得伤,唯剩一个太子,却也是庸碌之辈。 第65章 谈完国事,皇帝与他单独道:“裴大人,太子膝下的两个孩子也要到开蒙的年岁,你有空闲便多去东宫几趟,看看那孩子资质如何。” 太子昏庸,对朝中事一窍不通,但在开枝散叶一事上却是个中翘楚,如今膝下五个郎君,除却前头两个养废的,和一个尚在襁褓之中,中间这两个皇帝十分看重,大有种要将皇位传给孙子的架势。 这虽算不得个好差事,但裴涿邂应了下来。 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双因年迈而浑浊的眸子盯在裴涿邂身上:“叫你娶苏家女,委屈你了。” 苏家本就是商户出身,家风不正,苏氏嫡女常年在闺中不出,是半点才名也没有,裴家娶这样一个女子为妻,已经算得上是折辱。 裴涿邂指尖微动:“苏氏女,尚可。” “你啊,总这般没个人情味可不好,若是有哪户看中的姑娘,朕为你赐婚,虽说你已娶了正妻,高门之女嫁你是委屈了些,朕可以下旨赐婚许她平妻,你看如何?” 裴涿邂眉心微动,听出了皇帝言语中的试探之意,上位者自是不会准许裴家再与世家结亲。 他拱手俯身:“谢陛下抬爱,微臣不喜府中吵闹,而 立之年若还未有子嗣,在纳妾也不迟。” 皇帝晦暗的眸子闪了闪,倒是没说什么,便让他出了宫去。 但马车刚走到宫门口,便被侍卫拦了下来。 “这位大人,宫中戒严,还请下马车配合巡查。” 驾马车的小厮当即道:“马车里坐的可是裴大人,你们竟也敢查?” 守卫一脸的为难,既是不敢查,可上头有命却也是不得不查。 裴涿邂淡淡道:“无妨,不必为难。” 他指尖挑起车帘,起身要下马车之时,便听传来熟悉的声音:“兄弟,给我个面子,裴大人便不必查了。” 裴涿邂指尖微顿,重新将车帘放了下来,转而掀起车窗的帷幕,正对上薛夷渊一双上扬的桃花眼。 他似乎心情很好,唇角也荡漾着笑,略一颔首:“裴大人安。” 裴涿邂指尖微动,眸色瞬间冷沉了下来,面前人这副模样,在他眼里便只能看得出四个字——春风得意。 薛夷渊倒是不管他情绪如何,只道:“看在我家妘娘的面子,我自是要给裴大人通行的。” 他压低声音:“今日的巡查本就是有所针对,我如何能叫裴大人受如此轻慢?不过大人不必念我的好,我家妘娘再贵府借住,劳烦莫要薄待。” 裴涿邂眸色更锐利的几分,唇角不受控制扬起嘲弄的笑:“你家?你何时带着三媒六聘上门,再说这种轻浮的话也不迟。” 薛夷渊却是挑了挑眉:“裴大人怎得火气这般重?不过可不是我轻浮,只是妘娘还没准备好嫁我罢了,只要她一点头,半炷香内我即刻去府上提亲。” 裴涿邂倒是抓住了他言语之中的漏缺:“这般说来,她还未曾点头?” 他轻笑一声:“我还当你们是多情深不许,原是她不愿嫁你,是嫌你家事、俸禄,还是名分?薛统领有如此沾沾自喜的功夫,还是想想如何将你的俸禄提上去罢。” 第100章 心悦她,有什么可沾沾自喜的 裴涿邂声音不大,但一字一句都似砸到了薛夷渊心口上,竟叫他一瞬间哑然。 他深吸一口气,却还是输人不输阵地挑挑眉:“我知裴大人好面子,不愿叫我一声姐夫,无妨,毕竟也是我占了这个做长辈的便宜,不会与裴大人计较的。” 他转过身去,对着前面守卫抬高了些音调:“放行!” “且慢。”裴涿邂握住帷幔的手用了些力,但却依旧轻描淡写般开口,“心悦一个这样的女子,我不知你有何可沾沾自喜之处。” 这话既是在问薛夷渊,又好似在问他自己。 这样一个女子,又如何值得旁人倾心相待。 他这话叫薛夷渊面色瞬间沉了下来:“哪样的女子?” “自轻自贱,未嫁有子……还用我继续说吗?” 薛夷渊直接冲上前来,作势便要去拉他的衣领,但在触及到他时还是忍住了,只将手重重搭在车窗边沿,咬牙切齿道:“不许你这般说她!” 裴涿邂倒是半分没躲,就这般居高临下直着他:“她如何,不靠我来说,她自己做出不叫常人所容之事,受旁人几句言语又如何?” 薛夷渊眼底原本含着的笑意彼时尽数消散了去,一字一句说的认真至极:“妘娘如何是她自己的事,旁人没资格说她什么,若是舌头不想要了偏要说,我倒是可以成全。” 他盯着裴涿邂半响,最后冷笑一声:“别说妘娘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就算她是又如何,我心里有她、认准了她,若是她却选了旁人,那便是我没用不能留住她,与她何干?” 裴涿邂没说话,只盯着面前人透着执着的双眸。 这番话似是也给他自己寻觅了个理由,将他从不断自省之中拉了出来,寻找到了宣泄这份难以抑制之情的口子。 他将帷幔放下,在薛夷渊没有防备的情况下阻断了这场交谈,随后敲了敲马车车壁,小厮机灵的很,直接扬鞭驾马车离去。 薛夷渊忙后退两步避开,眼看着马车远离,咬牙道:“说走就走,还真是自傲!” 昨日夜里下了一场小雨,今日地上不平之处便囤积了些水坑。 苏容妘不知宫中发生了何事,只是如常按着时辰去将宣穆接了,回来时选了一条绕些远但比较好走的路。 刚到裴府,还未曾进门便有人等候她,瞧见她人,便十分热络地上前将她请进去。 裴府很大,再加上以她的身份不能随意走动,以至于这条路她并不熟悉,一直到看到挂着的牌匾她才知晓,这是到了裴府的会客厅。 厅堂内嫡妹稳坐高堂,瞧见她过来,还捏着帕子指了指她,笑着道:“我就说,这个时辰姐姐她也该回来了。” 苏容妘待走进了这才瞧了清,坐在旁侧的来客是那日在学堂之中气焰嚣张的孟大夫人。 可今日的孟夫人却似转了性子般,面上待着十分和善的笑,见她进了来,还主动同她寒暄:“今日天稍稍凉了些,苏大姑娘穿得怎得还这般单薄?” 苏容妘心中顿生戒备,不知她是何来意,便没答话,只顺着去坐到了孟夫人对面。 这算是下了孟夫人的面子,她面上的笑意一僵,嫡妹见状也发了话:“姐姐,孟夫人今日特意备了礼来,想看看宣穆身上的伤呢。” “是啊,到底还是我家孩子伤了宣穆,我这个做娘的实在是寝食难安,今日也是代我家誓江来给宣穆赔罪的。” 她笑着去看站在苏容妘身侧的宣穆,许是觉得孩子会比他娘亲更好说话些:“好孩子,昨日誓江在祠堂前跪了一整日,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不该对同窗动手,今日他本想亲自来的,可惜跪坏了腿,宣穆应当不会怪他的罢?” 宣穆侧眸看了看娘亲,见她没说话,自己便胆大了些:“我与孟兄不过同窗几日,却未曾得过孟兄什么好脸色,这声同窗我受不起,更何况如今已不在卢先生门下,这一声同窗更是没有来处,还请伯母将这话收回罢。” 孟夫人面色更是难看了些,苏容婵视线在几日身上流转,忙开口打圆场:“宣穆,怎么同你孟伯母说话的,还不赔罪。” “他不过实话实说罢了,妹妹怎得又要叫他赔罪。”苏容妘将宣穆拉到身侧,态度也没有半分缓和。 苏容婵与孟夫人对视一眼,和善笑笑,便又调转过头来:“姐姐你这话说的便生分了,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孟夫人也算是宣穆的长辈,哪有与长辈这般说话的。” 她招招手,便有下人将两个盒子端了上来:“这里面有给宣穆准备的伤药,还有书籍与衣裳料子,都是孟夫人拿来的,且都收着罢。” 苏容妘淡淡扫了一眼,却没说要收,只觉拿人手短。 孟夫人没说话,苏容婵却是替她开了口:“前日的事说白了还是两个孩子之间有了矛盾,各有各的错处,这事儿就这般算了罢,等过两日孟小郎君身子养好了,到时候重回学堂,宣穆可得多多照顾着些。” 苏容妘心中顿生警觉,当即道:“孟小郎君离开学堂,是卢先生发过话,如今怎得又要回来?” “姐姐只是哪里话,卢先生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到时候夫君为孟小郎君说上两句好话,那不就回去了?做先生的,哪里能舍得自己教过的学生漂泊在外呢。” 苏容妘眉心一跳,此事裴涿邂已经同意了吗? 难不成他那日为了宣穆出头,只是小惩大诫而已? “若是孟小郎君回了学堂,那宣穆因他受的伤,还有那些流言蜚语,又该如何清算?” 苏容婵微微板起脸来:“姐姐,你怎得这般得理不饶人?你这样可是要给宣穆教坏了,日后咱们两家成了姻缘,逢年过节的,你就愿意因为你,叫两个孩子见面了都尴尬着?” 第66章 她充当起了和事佬:“行了,姐姐你就莫要再较这个真儿,孟夫人都亲自来与你说好话,你要是还拿腔拿调岂不是太不知好歹了些,难道两个孩子生了矛盾,宣穆就一点错都没有?孟夫人不愿追究,你听我的,此事就这般算了罢!” 第101章 我莫不是太纵着你了 这些话,似是苏容妘不在之时,嫡妹与孟夫人商议出来的结果。 她深吸一口气,低声去问宣穆:“你愿意原谅他吗?” 此事若是她,定不会轻易原谅,但她毕竟不是宣穆,不能去替宣穆做决定。 眼看着宣穆垂眸稍稍思索一番,而后郑重对她摇了摇头:“娘亲,我不愿。” 旁人伤他,不管是有心无意、年岁几何,伤害便就是伤害,若是轻易原谅,如何对得起自己身上受的伤,又如何对得起承受那几日煎熬的自己。 更何况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因孟 誓江对他动手,惹得娘亲为他伤怀,冲着这一点他便绝不可能原谅。 苏容妘点点头,柔声道:“不用怕,有娘在呢。” 她轻抚两下宣穆的头,视线再转过来时,便已经充满了戒备与抗拒:“常言道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孟小郎君的秉性与我家宣穆合不来,自也是不必强凑在一起,孟家与苏家结亲与否都同我无关,妹妹不必费这个心。” 她将苏容婵方才说的话尽数回绝了去:“孟小郎君与宣穆为何起争执,此事应去问一问孟小郎君才是,若是宣穆真有什么错,为何前日当着所有人的面不成说,反倒是如今要你来给宣穆定上一句各自都有错。” 苏容婵双眸微微眯起,将手中的帕子捏的紧了紧。 孟夫人面上悻悻然,却还是怪里怪气说上一句:“裴夫人,您这位姐姐,还是真是个烈脾气。” 苏容婵面上浮起一抹歉意:“叫夫人见笑了,姐姐此前未曾在爹娘身边长大,比起秉性确实张扬了些。” 她无奈摇摇头,分明是一副极为容忍苏容妘的模样。 可她这般,反倒是衬得苏容妘当真有了什么错处一般。 孟夫人也跟着叹气:“裴夫人当真是不容易,这般关照她,却还是得不到什么好脸色,不过想来苏姑娘这般……也是情理之中。” 她话没说明白,只与苏容婵对视一眼,二人都用帕子掩盖面无奈一笑。 似是达成了什么共识般,反正无论如何,都是将苏容妘彻底排在之外。 此刻什么真真假假、是是非非,似都不重要了,她们二人一同站在她们自己的规则之中,高高在上且心照不宣地将苏容妘隔绝在外,亦是一同对她表露出轻蔑与不屑。 苏容妘手攥得紧了紧,她即便是已经过了因这种孤立而感到局促尴尬的年岁,却还是觉得手上痒痒,有些想要教训她们的冲动。 彼时外面似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便有男声传来:“孟夫人?” 能在裴府会客厅之中随意出入的男子,自然只有裴涿邂一人,他的声音似伴着寒潭风雪般传过来,叫二人皆望了过去。 苏容婵到时很惊喜,当即站起身来:“夫君来了?快些入座罢,孟夫人有话要同你说呢。” 她上前几步,笑意盈盈望着来人。 裴涿邂只是会府之时听说来了客人,并未细问,此刻才知竟是孟夫人。 他略一挑眉,缓步朝着上首之位而去,落座时,视线状似无意般扫过苏容妘。 她眉微微蹙起,身子亦是防备姿态,视线没有落在屋中任何一人的身上,包括他。 她,应当不是很高兴。 “夫君,孟夫人今日是特意来赔罪的,我想着小孩子之间没有什么隔夜的仇恨,便将姐姐和宣穆也带了过来,只是——” 苏容婵后面的话没说,而后露出善解人意的笑:“无妨,姐姐既不愿意便算了罢。” 孟家也算是朝中新贵,她并不觉得裴涿邂会因为一个野种而就此结仇。 岂料裴涿邂闻言没立刻开口,只是指尖轻点着桌面。 孟夫人心里没底如坐针毡,只能强维持面上的笑,再用帕子拭了拭额角的细汗。 半响,裴涿邂才道:“既然她不愿,孟夫人怎得还不走?” 这话一出,屋中的所有人都愣了一瞬。 裴涿邂又是不动声色地朝着苏容妘看了一眼,便间她眉心舒展,眼底含着意外的神色。 他唇角不自觉要上扬,却很快被他压了下来:“孟夫人还有话说?” 苏容婵急了,侧过身子强扯出一个笑来:“夫君,孟夫人今日是诚心前来,何必这般驳了孟夫人面子,都是一片怜子之心,她也不过是想叫孩子入卢先生门下罢了,又何必纵容姐姐得理不饶人呢?” 裴涿邂挑眉看了身侧的妻子一眼,这倒是妻子第一次反驳他的决定。 “我自认为那日在学堂之中,我已将话说的很明白,孟夫人既有怜子之心蒙蔽,婵娘又为何不懂?”他淡淡道,“莫非是,是因为婵娘的手足之情?” 苏容婵面色一僵,虽知弟弟与孟家的亲事不可能瞒过他,却是没想到他会当着孟夫人的面这般直白说出来,半点不顾及她的面子。 不等她继续开口,裴涿邂便已经下了逐客令:“孟小郎君被驱逐,不只是因随意对同窗动手,更是因为他入学堂并非是因真才实学,孟夫人就不曾想过,若是强硬送他进来,如今学院之中的学子,可会容他?时辰不早了,孟夫人还是回家中好好想一下,若是实在想不明白,不若去问一问孟老大人。” 如今孟家还是她公爹孟老大人做主,但孟家的嫡亲孙子可不止孟誓江一人,若是真闹到孟老大人面前,怕是要狠狠责罚誓江才肯罢休。 孟夫人当即站起身来:“不、不必了,裴大人说的事,我家中还有府务要处理,这便不打搅大人与夫人了。” 她生怕裴涿邂真有那个闲工夫,插足孟家家事将此事告诉公爹了去,她走的脚步极快,确有种落荒而逃的意思。 见人走的远了,裴涿邂摆摆手,叫下人都退出去,苏容妘见状倒是站起来,也要带着宣穆离开,可裴涿邂视线落在她身上:“你留下。” 苏容妘动作一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坐回去。 裴涿邂轻轻晃动杯盏,漫不经心开口:“婵娘,我竟不知你何时有了这般大的本事,与孟家走的极近不说,竟还同县主扯上关系。” 他双眸微微眯起,透着危险的意味:“为了苏尽淮的婚事而讨好孟家,饶是二妹都被你利用了进去,婵娘,我莫不是太纵着你了?” 第102章 离得那么近,谁信他们清白 苏容妘听着这话头脑发懵,不知此事与什么县主、裴二有何关系。 她去观嫡妹面色,见她瞳眸怔缩,分明是一副被说中了心事的模样。 “各家之间走动,也是正常的,我不过是中间传个话。” 裴涿邂将杯盏放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动,倒是震得苏容婵的后话堵在了喉间。 “我不知你许了二妹什么,竟叫她为孟家与县主搭上线,准允孟小郎君以伴读的名义入了学堂,我许你管理府中庶务,你倒是将这点权力用到了此处。” 苏容婵面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但仅一瞬便换成了委屈模样:“夫君,只是人家求到了眼前来,我便顺口传了一句话罢了,是,我确实是因为娘家弟弟的事才帮了这个忙,可人活在世,哪有一点人情往来都不走的?” 她用着帕子擦拭眼角的泪:“孟家夫人有本事,这才叫县主点了头,若是夫君觉得此事错在我,那我认了就是,还请夫君莫要责怪二妹妹。” 她说的委屈又可怜,裴涿邂的视线却没有落在她身上。 停顿了片刻,他终是才道:“下不为例。” 此事于情于理都无法深究下去,裴涿邂不再久留,起身便离开了厅堂。 屋中便只留下了苏容妘带着宣穆,同嫡妹对视着。 苏容婵方才当众被裴涿邂那般说,面色有些挂不住,如今对着苏容妘自是没什么好脸色,大有种兴师问罪的意思。 “姐姐,你怎得这般不懂事,若是你早些与孟夫人服软,哪里还会有后面的事?” 她眉头蹙起,面上不悦更甚:“我与你说的话,你不放心上去,难不成你就偏要等着娘亲来亲自问责你?” 嫡母孙氏是个不好相处的,若真被她缠上,确实要好些日子不得安宁。 但苏容妘彼时有了好借口:“如今妹夫已经发话,你直接去回禀嫡母便是,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她站起身来,带着宣穆往外走的同时,淡漠扔下一句:“苏家的事与我无关,苏尽淮娶谁我更是管不着,你少往我身上推。” 苏容婵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恨恨咬牙,她当真是越发不好掌控了。 苏容妘拉着宣穆便往矮房方向走,而后低声 对宣穆道:“早知是这种事,我就不该带你过来,白白耽误时辰。” 第67章 宣穆捏了捏她的手:“娘亲,拒绝了孟夫人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不会,没听你姨父都发话了吗?你不必管这事。”她安抚道,“你姨父虽脾气算不得多好,但对你还是有些公允的,他说的话可比旁人说的都要管用,若是有谁要逼着你如何,你直接用你姨父的话回绝了去便是。” 宣穆闻言倒是开怀了不少,一路同她回了矮房去。 悬着的日头慢慢落去,苏容妘在屋中寻摸些料子来提前为宣穆准备件冬衣。 她做衣裳慢,宣穆个子还长得快,每年的冬日之前她留出做衣裳的时间便越来越长。 彼时裴涿邂已经吃过了同僚的宴饮,回了阁楼之中,换上府内常服没多久,裴浅苇便亲自过了来。 她一直怕这个兄长,自小到大都很少主动寻他,来此处的阁楼也是第一次。 去传话的守卫回来,她壮着胆子上了楼去,眼瞧着兄长坐在书案前写着什么,她却是打起了退堂鼓。 裴涿邂听到脚步声,虽未抬眸,但已起身坐到了茶台旁:“过来坐,此处的茶许是不合你的口味。” 裴浅苇心里一暖,她挪动着步子靠过去,僵硬的身子终是稍稍缓和。 “可是有什么事?”裴涿邂声音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 可裴浅苇坐下后连头都不敢抬:“兄长,我来是为了苏家姐姐的事,我、我知晓你一直在为她寻觅郎君,正巧我手帕交的表兄来京都之中做官,丧妻无子,我便想、想叫苏家姐姐去相看一番。” 裴涿邂捏着杯盏的手略紧了紧,屋中顿时陷入沉默。 裴浅苇听见自己的心在狂跳,暗暗抬眸觑着兄长神色,分明不见他面上有半分变化,却莫名觉得背脊一凉。 紧接着,便见兄长薄唇微动:“怎得突然想到了此事。” “之前我伤了宣穆,已经知道错了,一直想与苏姐姐赔罪却不得法,正巧我手帕交提起那位表兄,还说他挺好的一个人,就是可惜他前头那妻子没福分,早早就去了。” 裴涿邂又是沉默了半响,才慢慢吐出两个字:“不急。” “兄长之前不是还挺急的,怎得如今又不急了?”裴浅苇捏着手中的帕子,难得一次性说这般多的话,“兄长是男子,自是不懂姑娘家韶华易逝,苏姐姐这般的条件能寻来好郎君已是不易,如何能随意耽搁呢?” 她顿了顿:“莫不是,兄长又不愿叫她嫁出去了?” 这话似在裴涿邂心口刺了一瞬,阴差阳错戳到了他的心虚之处。 他喉结滚动一瞬,直接否认:“没有。” 迎着二妹的目光,他长睫遮住眼底的情绪:“此事你自己去与她说罢,她若愿意,去相看也无妨。” 裴浅苇猛地松了一口气,唇角抿起浅浅的弧度:“那我这便去寻苏姐姐。” 她逃似得离开这阁楼,叫楼下守卫为她带路,却未曾料到守卫抬手一指几步前的月洞门:“里面的矮房便是。” 裴浅苇一惊,越是被丫鬟扶着靠近,心里便越是想,难怪之前大姐姐怀疑兄长与这苏家庶女有些什么,离得这般近,如何能不叫人起疑心? 待见到了苏容妘,她全然变了说辞:“兄长为你安排了个郎君相看,便定在明日七月七。” 苏容妘眉心一动,顺着抬眸去看了阁楼之中的人影。 “寻常不过派个小厮知会一声,今日怎得二姑娘亲自过来?” “我还能骗你不成?”裴浅苇捏着手中的帕子,“我只是顺便过来同你说一声,你若不信,直接去问兄长便是。” 苏容妘盯着面前人,略一沉吟。 “好,我同你去。” 第103章 你还不知何为心悦 原本嫡妹便说过,乞巧日要裴家所有人一起去看花灯,如今去相看一番也好,总比跟着嫡妹和裴涿邂站在一处要好。 到了第二日,薛夷渊下职格外早,亲自来接她与宣穆。 苏容妘原本还有些犹豫,毕竟前日裴涿邂刚同她说了那番话,可看着宣穆期待的模样,她对比之下觉得,裴涿邂的话也算不得什么。 “上次回去的太晚,宣穆夜里睡的不是很踏实,日后还是让他少练半个时辰罢。” 薛夷渊犹豫道:“可习武只有每日加练的,哪里有减时辰的道理。” 见妘娘也有些为难,薛夷渊干脆道:“罢了罢了,我知你心疼他。” 他看着妘娘,耳根有些红:“待日后咱们成了亲,省去了那些来回跑的时辰,就不会叫宣穆这般累了。” 苏容妘眉心一动,抬眸时看着宣穆正期待地望着自己。 他似乎很希望薛夷渊做他的爹爹。 可她还是道:“别当着孩子面说这些。” 薛夷渊以为她只是当着宣穆的面有些害羞,紧接着便道:“明日乞巧,听闻京中有花灯,我家中人会一同出来,你要不要……去见一见我父亲与嫡母?” 苏容妘知晓薛家的嫡母是个很良善的妇人,待他如亲子。 可他越是这般说,叫苏容妘越是后悔自己没有把话说清楚:“还是不必了,明日我与裴家人一同上街,若是能遇上我再去令尊令堂面前拜见,若是遇不上,我也有事要做。” 她坦然道:“明日裴二姑娘会带我去与一位郎君相看。” “相看?”薛夷渊的声调陡然拔高,“你不是说与我试一试,怎得还要跟旁人相看?” 苏容妘不敢看他,将头别了过去。 “在河边时是我的不对,为了叫你不一直说此事,才随便应下,但你我相识多年,若是日后凑在一起过日子,我实在是觉得愧疚的很,我与你是凑合过,但你与我是一辈子,岂不是错过了你命定良人?” 薛夷渊已经有些急了:“你如何能这般确定,你就不是我的良人?” “是不是良人我自己心里清楚,我知道心悦一人是什么滋味。”苏容妘说的直白又伤人,“所以我对你什么意思,亦清楚的很,我不心悦你。” 薛夷渊被刺的难过,这种感觉在儿时他几乎每日都会经历。 那时他看着妘娘围在沈岭垣身边打转,心里眼里都是那个人,他只能将他那份属于少年人的悸动用玩笑的话说出口,但他心里清楚的很,他期待归期待,但不可能得到任何回应。 可如今不同了,沈岭垣死了五年,无论妘娘相看多少个郎君,他都会是最适合妘娘的人,从前比不上沈岭垣便罢了,如今他又怎么能甘心比得上旁的男人? “我不许!”他强硬道。 可他的强硬在妘娘面前向来不管用。 “你有什么可不许的。” 苏容妘将他的话给驳了,转而去看懵怔的宣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把耳朵捂上,大人说话,小孩子别乱听。” 宣穆听话的捂住了耳朵,苏容妘也不管他会不会有自己的小心思,便就当他什么也听不见,算是在孩子面前给薛夷渊留面子。 “其实在我看来,你如今还不知何为心悦,小时候你觉得你心悦我,许是因为我长久的与阿垣在一处,正是情窦初开、又好比较的年纪,你看着我们整日里成双入对便也想有一人寄托此情,这只是你不愿落后于人、不愿叫自己显得不合群罢了。” 苏容妘声音很柔和,就好似同宣穆一般哄着开口:“你也去试着看一看旁的姑娘,到时候你才知你究竟心悦谁,若你教宣穆是为了我,那日后还是不必叫宣穆去寻你了,但若你是真心实意教导他,日后我便不陪他过来,只接送他。” 薛夷渊安静了下来,他少有这种话少的时候,以至于如今看起来竟是有几分委屈。 他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最后苦笑一声:“好罢,是我高估我自己了,若是早知你会如此抗拒我,当初我便不告诉你我的心意了。” 但他还是咬了咬牙:“不够你即便是不想与我在一起,但你也不许随便找个人便嫁了!” 他在心里暗暗想,说不准乞巧那日的相看就是裴涿邂故意,故意要拆散他与妘娘! 苏容妘却是笑着道:“这是自然。” 待到了铁匠铺门口,她自己倒是先骑马回了裴府去,只等着掐算好时间将宣穆接回来。 刚回了屋子没多久,便有几个下人穿 过月洞门到了矮房跟前。 苏容妘防备又觉茫然,看着为首的人在自己面前俯了俯身:“苏大姑娘,我们奉主子命来给您和小郎君送冬衣。” 她一愣:“如今还没入秋,怎得送上了冬衣?” 丫鬟只是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眼看着这几个人手中都端着托盘,上面放着好些衣裳,什么颜色的都有,一个个入了屋中叠放在桌案上,摞得老高。 下人没多做停留便走了,苏容妘将衣裳归拢起来,柜子里竟有些放不下。 这个所谓的主子,她想,应当是裴涿邂命人送过来的,虽说衣裳有些不合身,但个别的地方留了针脚没锁死,她自己改一改就能穿。 第68章 直到第二日乞巧,裴府上下都发了赏钱,府门口准备了三辆马车,裴涿邂身为家主自是要与主母在一辆,两位姑娘一辆,苏容妘则带着宣穆单独在一处马车之中。 一路行至定好的酒楼之中,所有人都坐在圆桌旁,窗外便正对着护城河。 裴涿邂视线落在了苏容妘身上,眉心微动:“怎得穿的这般寒酸?” 他不是都叫下人给准备了衣裳?却只见宣穆穿了新的,他却还是穿旧衣。 苏容妘被他这般问,桌案旁的所有人视线都落在了她身上。 她轻咳两声:“新衣金贵,没舍得穿,裴大人若是看着不习惯,等下我在回府上去换。” 她这一声裴大人唤的生疏,叫裴涿邂眸光闪烁一瞬,但想到这也是他自己要求的,倒是不好说什么,只抿了口酒水。 苏容妘还记得等下要去相看,她对裴浅苇道:“二姑娘,不知待会儿我可否待着宣穆一同前去?” 裴浅苇当即回绝道:“那怎么能成?哪有相看人家把孩子带在身旁的道理。” 她将视线落在兄长身上:“兄长,不若等下叫宣穆跟着你罢。” 裴涿邂没说话,但握住杯盏的手稍微紧了紧。 再开口时,他声音略带些低哑:“若是待着宣穆相看实在不方便,那便……推了这次相看罢。” 苏容妘眉心一动,这是什么意思,不想叫她去相看了? 第104章 死在你床上 裴涿邂感受到了苏容妘的目光,倒是刻意不去看她,自顾自又抿了口酒水,润一润略有些干涩的唇喉。 不等苏容妘说什么,倒是裴浅苇先一步不答应:“这怎么能行?” 她声音陡然升高,话刚说完便有些心虚:“我、我是说,郎君已经等候多时了,若是此时放了人家鸽子,那留的印象也太不好了些。” 她看着兄长,可偏生兄长也不说话,大有种不想将宣穆带在身边的意思。 就是苏容妘也觉得有些奇怪,平日里裴涿邂巴不得宣穆没有她这个娘亲,如今单独带着宣穆的机会,宣穆又乖的很不会添麻烦,他怎得还不愿意了起来,难不成非要叫她带着孩子去相看不成? 彼时倒是一直未曾说话的裴浮若开了口:“要不,我带着宣穆侄儿罢。” 她年岁不大,叫宣穆一声侄儿虽辈分上过得去,但听起来还是有些怪怪的。 她开这个口,也只是因见兄长不愿松口,宣穆瞧着似谁都不愿意要一般,实在可怜。 裴浅苇松了一口气,忙跟着附和道:“如此正好,两个孩子年岁相仿,定是能更自在些。” 如此一来,裴涿邂的故意拖慢也没了道理,只能点头,算是将此事给应了下来。 当今圣上最是在意百姓是否高兴富足,也算是憋着一口气要与前朝一较高下,故而但凡是个节日,都会给拨一笔银钱来好好办上一办。 将夜禁解开的同时,大小商贩的日子也好过了不少,与此同时也更怕有鸡鸣狗盗之辈,官府便派了不少人看守巡逻,以免生事。 一顿饭吃的差不多,苏容妘便跟着裴浅苇离了席面,一路也不知去绕到哪处的酒肆茶楼。 裴涿邂则没动,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有下人凑近到他耳边来,低声说了苏容妘定在了哪处相看人家。 他清了清嗓音,状似无意开口:“婵娘既说花灯好,便一同去走一走罢。” 出了酒楼,他便慢慢绕着去往相看之处走。 而另一边苏容妘到了地方,便察觉有些不对。 这选的地方,也太过热闹了些,甚至与方才用膳的酒楼不同,那酒楼若非有些家世,便是连个席面都不会给留,可如今这处酒肆则是更平民了些。 若说吃饭,这确实是个好地方,可若说是相看,也未免有些太过惹眼了。 “二姑娘,你确定是此处?”苏容妘免不得有些质疑,“人这般多的地方,那位郎君就不怕损了名声?” 裴浅苇眼神有些游离,紧张的搅动帕子,口中含糊道:“在乎名声的郎君,哪里会愿意与你相看?” 这话虽听着刺耳了些,但苏容妘想来想,却是觉得也有几分道理,许是那郎君真有些特立独行。 她自己进去寻找,裴浅苇则没跟着,只说是要去看花灯,便没陪着再往里走。 酒肆之中来来往往人多的很,裴浅苇退后了几步,慌忙就要离开,只不过刚拐过一个弯,面前便被一人挡住去路。 “二姑娘可是将人带来了?” 裴浅苇吓了一跳,猛然抬头,正对上蒋小公爷似笑非笑的眼。 她喉咙咽了咽,虽点点头,但还是有些不安道:“那苏大姑娘可会出什么事?” “如今五步便有一差役守着,哪里会出什么事,我不过是找人羞辱她两句出出气罢了。” 他笑着用折扇轻戳了戳裴浅苇的面颊,叫她忙后退几步:“小公爷自重!” “瞧瞧,竟还矜持上了。”蒋礼墨笑着道,“你不就是想要我娶你?别急,我嫂嫂已经被送回家中了,等过些日子你哥哥消了气,我再托母亲上门去说你我的亲事。” 裴浅苇面色一红,自己也不知自己到底要不要继续这门婚事,可听他这般说,自己却能感觉到莫名的心安,最起码,她日后相看的郎君若是都比国公府差,她还能有个小公爷来兜着底。 她没说话,转身便带着身后丫鬟匆匆离开。 而酒肆之中的苏容妘则是见到了那位相看的郎君,待见到了面,她便有些明白为何此人会选在酒肆见面。 他衣着随不俗,可却没有用心打理,容貌生的清秀,但若仔细一瞧,指甲还长长的,分明是家境一般,但又喜用华丽的东西打肿脸充胖子。 苏容妘抿了抿唇,在他对面坐下来的那刻,这位张郎君便开了口:“你便是苏容妘?”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人,啧啧两声:“生的倒是好看,在乡下的时候,听闻睡你一次不过三文钱,如今到时摇身一变,成了那裴家的座上宾了?” 他声音不小,再加上如今酒肆人多,他的话自然有人听到,分分侧目过来。 苏容妘面色一沉,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她已经察觉不对,起身就要走。 可刚站起来,手腕便被人一把抓住:“走什么?” 张郎君大声嚷嚷了起来:“苏容妘,我可是寻了你好久,你可还记得我兄弟?当初就是死你床上的!” 苏容妘眉头蹙起:“你胡说八道什么!” 张郎君却是阴恻恻笑了一声,不管她的否认,自顾自拔高声调:“瞧瞧,你心虚了是不是,你若是不心虚,何故急着要离开?” 他似早就准备了说辞,声音又大又清晰,叫人插不进去话:“你入了京都便到处相看人家,若非我借此由头还真见不到你,你这般放浪之人,就该扒了衣裳浸猪笼去!” 第105章 他舍不得她为难 原本吵闹些的酒肆竟是安静了一瞬,进而便细细簌簌响起议论的声音,不外乎是把此事当个乐子来看。 苏容妘被气的胸膛起伏,猛地用力将此人的手挣脱开:“哪里来的疯子,随便寻个姑娘便开始攀咬,你若是想借此讹些银钱你怕是找错人了!” 这种泼皮无赖乱泼脏水的事她此前也经历过,不过就是想占便宜不得,转而便想尽办法诋毁。 她维持着镇定,与面前这人隔了些距离来:“我不知你是求财还是如何,但我都不会叫你如愿,你口口声说那么多跟真事儿一般,怎么报官去!” 可张郎君丝毫不怕,口中振振有词:“我就知你不 怕报官,谁不知道你与那县太爷有一腿,他可不得护着你?还不知道从哪个男人被窝弄出个不清不白的孩子来,如今摇身一变盼上了苏家,还装上贞洁烈女了!” 他这一番喊叫,倒是叫消息灵通之人知晓了苏容妘的身份。 苏家接回来个未嫁有子的庶女,此事当初被眼红苏家之人寻摸了出来宣扬过一番,虽说如今过了几月,但经人一提便能直接翻找出来成个谈资。 方才原本还有瞧着颇为儒雅的读书人想站起来说上几句话,如今也被同僚拉着坐了下来。 酒肆掌柜的也终从后面出了来,拉着张郎君赔笑脸:“郎君莫急,有什么话咱好好说便是。” 可张郎君一把将他拂开:“你少多管闲事,莫不是你也想上她的塌,这才来献殷勤?你若不嫌脏,大可以去!” 掌柜被这没遮没拦的一句话说的面上臊得慌,哎呦了好几声:“你这说的是哪里话呀!” 苏容妘的心在狂跳,张郎君的声音混着周围的议论声皆在她耳边环绕,她想赶紧离开,可张郎君的视线紧紧落在她身上,似乎只要她一动,便会迎着旁人的叫好声恶狠狠地扑上来。 她能感觉到,面前这人就是故意要坏她的名声。 如今酒肆人这般多,无人在乎这人说的是真是假,过了今夜能传扬出去的便只有她的艳名。 第69章 刚走到酒肆处的裴涿邂,自是将内里的话听了个大概。 他面色沉了下来,眸光亦冷的骇人,可此刻在他身边的苏容婵见状,却是第一次轻挽上他的手臂,拦着他上前:“夫君,别去。” 她自也看出了其中的不对劲来,若是裴涿邂上前,明日此事在京都之中必定人尽皆知。 裴涿邂压着心底的不悦,一点点将自己的手臂抽离。 苏容婵怕他还要上前,急忙示意他去看不远处:“夫君,你看那不是薛统领吗?他定不会看见姐姐受为难的。” 裴涿邂的视线顺着投了过去,确实见到不远处薛夷渊也注意到酒肆之中的情况。 可是他并非是自己前来的,身旁还跟着家人。 薛夷渊看见了人群之中的妘娘,心疼不已,直接便要过去,可彼时薛老大人低呵一声:“你去做什么!” 薛夷渊想说妘娘便是他之前说想娶之人,可是想到昨日妘娘拒绝了自己,他只能道:“她是我在杨州的故人,她被人诋毁我不能坐视不理。” 他作势便要向人群之中走,可薛老大人却叫下人拉住他,冷着脸道:“这时候不管她是谁,你去了便要惹一身腥,你就权当没看见,她既是你故友,便知晓为官之人在乎名声,不会怪罪你!” 牵制住他的下人手上功夫不低,他要挣脱也得废些功夫。 薛夫人道:“渊儿,回去罢,咱们去报官就是,何必亲自上前呢?” 面对父亲,薛夷渊从来不会留什么面子,但面对这个嫡母,他却还是要敬重着些。 他语气急切,声音似带着几分暗哑:“母亲,我与你提过她。” 他想娶妘娘的念头,只跟嫡母说过,他对妘娘的在意有多深,也唯有嫡母一人知晓。 薛夫人开始犹豫起来,竟是不知该不该拦着他。 但薛老大人不允许他去掺和这坏名声的事,当即叫身后的下人把薛夷渊架回去。 下人之中,有一个是当初薛老人为薛夷渊请回来教学习武的,也算是半个师父,出了手他便再难挣脱,片刻的功夫便被架着消失在人群之中。 酒肆之中还未曾消停,张郎君又要上前去拉苏容妘的手腕:“我不求钱不求名,我只要你去我兄弟坟前磕上三个头,你与他也做了不知多少日的夫妻,他亦是在你身上亏空而死,他尸骨未寒你却笑语欢颜,这世道天理何在!” 他说的义愤填膺,周围人大多都是男子,自然很容易便因他这三言两语同仇敌忾。 一个私德不检点的女子,一个为了兄弟舍身饲虎的郎君,苏容妘被置于如此难堪境地,身子紧绷着,却只能在他再一次伸出手时,一把拉过他的手臂反剪在身后挟制住他。 张郎君哀嚎一声,要还手却还不得,只能高声道:“你竟还敢当街伤人,有没有人管,有没有人报官啊!” 他这般一叫,倒是叫事情闹得更厉害了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有人真报了官,酒肆外有两个官兵进了来,视线扫视一圈,最后落在苏容妘身上:“就是你们在闹事?” 苏容妘的心一沉,张郎君却是又开始得意,大笑了起来:“官爷来了,你还不赶紧放开我,且等着下大狱罢!” 岂料下一瞬,两个官兵上前来,直接从苏容妘手中将张郎君接过。 张郎君一愣,当即道:“你们抓错人了罢,没看出来动手的是那个贱妇吗!” “什么贱妇,你嘴巴放干净些!” 一个官兵牵制着人,另一个则是四下环顾了一圈,最后拱手道:“诸位,此人自兆州一路至此,专捡姑娘下手,当众诋毁姑娘名誉后,叫旁人都以为是私怨无人上前阻拦,便当众将女子带走,形迹恶劣至极!” 张郎君面色一白:“你胡说什么,我是正经读书人,何时干过这种事!” “早有苦主报官,你还想抵赖?捂住他的嘴!” 官兵不知从哪拿出来的脏布,直接塞到了张郎君口中,就此将人押出了酒肆之外。 这一变故叫苏容妘也还有些懵,心尚且还在狂跳,但四下里原来还指责她的人彼时都闭口不敢看她,官兵站在她面前:“姑娘受惊了,你家中之人在外面等你,快去团聚罢。” 官兵的声音似终于叫她回了神,苏容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却见裴涿邂立于人群之中。 他俊朗的容貌在人群之中格外显眼,水墨色长袍在他身上叫他儒雅之中透着冷意,而那双墨色的眸子正望着自己。 苏容妘抿了抿唇,也不知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但已经下意识挪动着步子向他走去。 吵闹的周遭似瞬间安静了下来,她耳中嗡鸣,待回过神来,已经站到了裴涿邂面前。 可不等苏容妘开口,便听到他冷沉的声音:“你可知你胡乱生事,险些将裴家也受你连累。” 他的声音似从寒冬之中荡过来:“早知今日,你可后悔当初不知廉耻,留下这祸根?” 第106章 见不得她为别人难过 裴涿邂的声音不大,可响在她耳畔时却叫她感受到从指尖一点点向上开始发麻。 她唇角张了张,刚想开口,却是还未等说出什么,便见他已转了身阔步离去。 苏容妘站在原地没动,裴涿邂却是离开几步后又回身看她,眉心微蹙似含着不悦:“不跟上,还要留下继续徒生事端不成?” 无奈,苏容妘只能缓步跟了上去。 方才苏容妘因着未曾被张郎君拉出去,再加上官兵来的及时,故而此事只被圈在了酒肆之中未曾外传,彼时街上人来人往,她却能盯紧裴涿邂的身影,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后面。 直到出了巷口,苏容妘才看见眼前只剩下一辆马车。 “宣穆呢?” 裴涿邂回身,冷笑一声道:“自然是跟着浮若回了裴府,难道还要跟你在外面一起丢脸不成?” 苏容妘微微低垂着头,长睫遮掩住眼底的光亮:“方才那人我不认识,他说的什么兄弟更是无稽之谈。” 裴涿邂的视线毫无避讳地落在她身上,他能看到她轻颤的睫羽,亦能看到她这副模样下藏匿着的倔强。 但他也的的确确因为苏容妘着几句话,叫紧绷着的心稍稍松缓了些。 他即便可以料想到苏容妘从前或有许多不光彩的事,可即便是预料,也不代表他能在亲耳听到那人说这她与其他男人的从前时,会无动于衷。 他如今才发现,听见她这还算是解释的话,自己心里能松一口气。 “你知不知,今日若非有官兵前去,无论那日说的真假与否,那些事都会成真。” 他的语气算不得多好,苏容妘听在耳中,紧接着便道:“我知今日若非是裴大人出手帮忙,官兵根本不会来的那般及时,更不会帮我说话,多谢大人。” 裴涿邂眉心动了动:“倒是不算太蠢。” 苏容妘唇角勾了勾,而后抬眸看他:“若是我真的够蠢,如今便是要怪罪大人你了,毕竟这个人是大人给我安排去相看的郎君,还是二姑娘亲自带我前去,我是无论如何都应该先怀疑大人才对。” 裴涿邂没说话,沉默看她。 苏容妘倒是面色自如起来,已经没有了方才面对张郎君的紧绷与气恼:“我也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了这种人,他的手腕竟是能厉害到将二姑娘与大人您都 隐瞒了过去,但能逃脱此难多亏了大人,我也不知如何感谢大人这施以援手的恩情。” “恩情?”裴涿邂嗤笑了一声,低声重复了一遍,“你若是真念这份恩,日后便要老实安分些,我不管你从前究竟与多少人有过不清不白的事,但日后不可再有,你若是还在乎宣穆,便将你自己管好,少惹事端。” 他转身上了马车去,苏容妘站在原地片刻,却也只能不得不跟了上去。 再次同裴涿邂在这马车之中,苏容妘已经习惯很多,不止少了之前的局促,更是觉得现下是今夜终于得来的安稳之处。 但裴涿邂不知想到了什么,幽幽开口:“不过苏姑娘选人的眼光,似乎一直都不是很好。” 这话落在苏容妘耳中,叫她第一反应想到了阿垣。 那个刻在她骨子里的人浮现在脑中的刹那,她很快反应过来,裴涿邂是不识得阿垣的,故而她眉心微动:“大人此话何意?” 裴涿邂唇角勾起一抹笑:“苏姑娘难道不知,方才薛统领也在。” 苏容妘一怔,她倒是未曾想到过,当即问道:“刚才的事,他可瞧见了?” 裴涿邂心里升起些恶劣的念头,便就这般明晃晃的应了一声。 “何止是看见了,甚至是犹豫再三,最后弃你而去。” 苏容妘睫羽颤了颤,倒是没说话。 她神色淡淡,似是这个消息根本没有影响她半分,这叫裴涿邂心念微动,这一瞬竟是分不清自己方才期待的究竟是什么。 是想看着苏容妘痛苦,最后唾自己弃曾经选择了薛夷渊? 第70章 他理应如此想的,可如今看着苏容妘这副模样,似是早就习惯了被人所弃,亦或者从来就没对谁有过奢求。 他意识到这一点后,心口竟是不受控制地猛得一紧,似有蚕丝将他的一颗心缠扰,随着苏容妘轻颤的睫羽和清浅的呼吸一点点收紧,反倒是将他缠裹的越来越紧,让这丝丝缕缕的疼扰乱他的心绪。 他唇角动了动,后面的话竟是有些说不下去,他想将薛夷渊的临阵脱逃尽数说出来,似是能消解了他那不知早在什么以后便积下的郁气,可他又不愿再说,他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更不愿见苏容妘失望悲戚的模样。 除却不愿见她难过外,更是因为不愿她为旁人而难过。 他不想叫这种沉默继续下去:“平日里伶牙俐齿,怎得这时候不说话?” 裴涿邂盯着苏容妘好看的眉眼,似是在看,她这双眼里什么时候能生出水雾来。 只是苏容妘却语气淡淡:“这也没什么的,我觉得他确实不该出现。” 裴涿邂眉心微动,听着她的后文。 “方才那种情况,似大人那般托官差的手来解决是最好的,可薛夷渊见我受委屈时间定会忍不住冲过来,幸而他没有上前,否则我可是真的将他给害了。” 这番回答是裴涿邂没想到的。 他冷笑一声:“你还真是善解人意,贴心的很。” 苏容妘虽觉得他这话说起来语气怪怪的,但并没有太往心上去,只是如实说:“他这人冲动,但也的的确确有些侠义心肠的,即便今日被为难的不是我,换成旁的姑娘他也会上前,这样难道不好吗?” 裴涿邂面色愈发不好了起来:“可他照样还是没去为你出头,我倒是好奇,若是我今日不在此处,你会如何?” “还能如何?我能瞧出来那人是个书生,他伤不到我,定多说些诋毁我的话罢了,我的名声还能再差吗?” 她回看裴涿邂,眼底含着些清浅的笑意,却是礼貌到疏离:“大人既知晓无论谁贸然上前,都会被坏了名声,怎得还这般来试探我。” 她一字一句问道:“大人与薛夷渊有何仇怨,竟这般希望他名声尽毁?” 第107章 请你,放过他 苏容妘心里升起了防备。 她其实也能感觉到裴涿邂对薛夷渊的针对与不喜,理所当然的,她便觉得是因为朝中之事。 可那些朝政之事她并不懂,薛夷渊那样子也不像是能玩的过裴涿邂的,她喉咙咽了咽,还是主动开了口。 “夷渊他性子直,但并没什么坏心,他不慕功名唯求的便是为我朝建功立业,若是素日里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大人,还请大人莫要怪罪他。” 裴涿邂双眸微微眯起,因极力压抑情绪,攥握住的手已经用力到指腹泛白。 最后,他竟是气极反笑:“你竟是觉得一个小小的千牛卫,值得我亲自来针对?” 他眸中带着冷意,身上是身居高位多年,被权利滋养出压迫一切的气势,似是所有人在他面前都似蝼蚁一般,更没人能入得他的眼。 他指尖慢条斯理地轻点膝头:“苏姑娘也未免太将自己当回事,也太过将薛统领当回事,也不知苏姑娘在我面前为他说那些好话,他可会领你的情。” 苏容妘感觉到他这是生气了,饶是平日里半点不怵他,彼时竟也因他身上散出来威势而犹豫着不曾开口。 她愈发真切意识到,面前此人手中的权势是一般人都不曾有的,在他之上,唯有天子一人。 她真是有些糊涂了,裴涿邂若是不喜薛夷渊,哪里需要去针对,怕是随便动动手指,便有人会去为他去除那些碍眼之人。 “是我说错话了,裴大人莫要往心里去。” 她低垂下头来,可下一瞬却被裴涿邂伸手钳制住了下颚,她猛然抬眸,对上的却是裴涿邂不含情绪的双眸:“怕我?” 苏容妘喉咙轻动,一时间竟被震得忘了挣扎,待她反应过来时,刚抬起手便被裴涿邂直接擒住。 她惊得双眸倏尔睁大,彼时才反应过来,裴涿邂并非是寻常人家的读书人。 他少时天资聪颖,神童之名就是如今也有人常提及,君子六艺自是样样头筹,如何会被她自己这些三脚猫的功夫给反制推开。 她放弃了挣扎,抿了抿略有些干的唇:“并非是怕,只是觉得理应敬重些罢了。” 裴涿邂冷笑一声:“敬重?你自打借住在裴府之中,我倒是未曾在你身上看到敬重二字。” 苏容妘没立刻答话,便听他道:“你便那般喜欢薛统领,竟是为了他,在我面前服了软?” 裴涿邂声音里带着嘲弄,似是很看不惯她的这副模样:“他分明已将你舍弃,你竟还为他说话,你就那么想嫁他?” 苏容妘被他语气里的压迫意味弄的莫名喘不上气,她不知裴涿邂为何会突然生气,只是道:“并非是想嫁他,但他也确实没错,他不该出现在酒肆之中的。” 裴涿邂嗤笑一声:“好,很好,如此看来我派人前去,也是多此一举,想来苏姑娘定有自己的打算。” 他手上一松,钳制住苏容妘的力道瞬间卸了去。 苏容妘缓和了两口气,再去看裴涿邂时,便见他已经阖上双眸,一副谁也不想理会的疏离模样。 马车中的氛围奇怪了几分,她清了清嗓子,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却是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一路安静回了裴府。 彼时宣穆已经回了府中,因这突生的事端,倒是都没有在外面逛太久的,早早回了府。 苏容妘直接回了矮房之中,似酒肆之中的事根本没发生过一般,如常同宣穆说话,听着他讲自己不在的时候都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光景。 而裴涿邂则是回了阁楼之中,叫守卫上来领命:“去查一查二姑娘这些日子都见了谁,还有她身边伺候之人,一个不许错漏。” 守卫应了一声,转身便要下阁楼去,可裴涿邂视线越过镂窗后,落在了矮房上。 “派两个人暗中跟着她,她见了谁做了什么,尽数同我回禀。” 守卫看了上首的主君一眼,而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才知晓他说的是谁,当即低头领命,半点不敢置喙。 苏容妘虽知晓在酒肆之中时薛夷渊出现过,但 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没想到,第二日薛夫人的拜帖便送到了她手中。 她免不得有些紧张起来,却是因为这是薛夷渊也敬重的嫡母便不好拒绝,只能应邀前去。 薛夫人约的地方是首饰铺子的二楼厢房,供姑娘夫人挑累了,上来喝口茶歇歇脚。 她入了厢房之中,才看见薛夫人的模样,生得很是端庄,虽上了些年岁,但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风范。 苏容妘问了句安,薛夫人便笑着请她坐下,不动声色将她打量了一圈:“不瞒姑娘,昨日酒肆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 苏容妘这便知晓她是因何而来,当即便将此事如何解决的尽数言说。 薛夫人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如此看来姑娘也是个有福气之人,幸而没出什么事,否则我真是要伴着自责活后半辈子。” 她倒是未曾再兜圈子:“不瞒姑娘,今日邀你前来,虽也是我想见一见你,但最要紧的,还是我们家老爷——” 她有些为难,却还是拉过苏容妘的手:“夷渊这孩子从小在我身边长大,唯有在杨州时与我分别几载,可我是真的待他如亲生的一般,我自也是盼他官路越走越顺,能娶一门好的妻子,可姑娘你与他……实在不合适。” 她商量道:“姑娘若是缺什么,都跟我说便是,只要能还夷渊一个好前程,姑娘要什么,我定都能尽力满足,还请姑娘……放过他罢。” 第108章 区区一个外室就打发了她 薛夫人的声音是很温柔的,儿时苏容妘也是听着娘亲这般同自己说话。 可她娘亲算不得是个温柔的人,只是她总同娘亲吵,把娘亲磨的没了脾气,每每怕她生气,便只能好言来哄。 如今的薛夫人也是如此,她许是也有些怕自己的,怕自己为着那些情意耽误了薛夷渊前程,怕自己死抓着薛夷渊不放。 苏容妘微微低下头来,看着薛夫人握住自己的手,她想了想,轻声道:“夫人的用心,我知晓的,薛统领是个好郎君,我与他是挚友,日后他成亲,我也是要去讨一杯喜酒的。” 她一声薛统领,薛夫人便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思。 薛夫人眼眶生出了些泪来,颇为心疼地拍了拍她:“其实之前夷渊同我提起过你,我知晓他心悦你,年少时的喜欢总归是难忘怀的,若非是出了昨夜酒肆的事,你们也不至于如此。” 苏容妘颔首垂眸,没答话。 薛夫人便又继续说:“传言不可信的道理,我活了这般大的年岁哪里能不明白,可世人总有浑沌,寻常人家尚且怕别人的唾沫星子,更何况咱们,我家老爷如今在朝中处境尴尬,夷渊又是新得的官封,一步一步都要小心谨慎了才好。” 第71章 她从拿出了个盒子来,放在了苏容妘手上。 “这里有些银票,我知你如今借住在裴府不易,总该留些银两傍身才行。”她顿了顿,犹豫一瞬到底还是开了口,“其实,你这孩子我瞧着是极为合眼缘的,就是……” 就是这个名声不好,又带着个不清不楚的孩子。 薛夫人心善,虽说今日来的目的是要将她劝退了去,可她实在是不忍心,脑中便想出了个荤主意。 “其实若你在裴府住的不顺心,我嫁妆里有个京郊外的田产宅院,我之前去过,风景很是不错,且离那些是是非非远远的,往返京都也不到一个时辰,你若是愿意,去那住也好。” 苏容妘刚想回绝,可话还没出口,她却是陡然反应过来薛夫人这话里的深意。 “夫人这是,想让我做外室?” 薛夫人神色赧然:“应当算不得是那不露人前的外室,毕竟此事也是我这个当母亲的准允过的,你若是愿意,我回去便与我家老爷商量,毕竟我也实在不愿你们有情人分别,虽说叫你住在外面也容易被人发觉,但咱们仔细些许是也无妨的。” 苏容妘忽得笑了,轻轻摇头,将手中的盒子重新推了回去:“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不必如此麻烦的,我视薛统领为挚友,不涉男女之情的事也是同他说过的。” 可薛夫人并不信她的话,只当作是她要骨气,不愿屈居于外室。 她急忙道:“其实也并非是叫你一直住在那,待到一切稳定,我与夷渊亲自将你接回来可好?” 苏容妘无奈一笑,纵是连番推脱,薛夫人却还是一副惋惜的模样。 苏容妘其实也不太明白她,今日相见分明是为了叫自己与薛夷渊断干净的,怎得又想留她在身边呢? 最后分别的时候,薛夫人送的东西她什么都没拿,拜别后便往回走,可薛夫人心里却有些不安,低声问身侧的婆子:“我是不是太心狠了些?” “这也是为了咱们大公子好。” 薛夫人回去后,倒是将此事告知了薛夷渊,她也是在想,许是自己说的太生硬了些,这才叫那苏家姑娘不愿,说不准两个年轻人商量一番,此事还能有回转呢? 岂料此事刚说个头,薛夷渊便惊得站起来。 他惊得眼睛都蹬了个圆:“母亲你真是……好心办了错事。” 他不忍对嫡母说太严重的话,自己与妘娘的事更是不便细说,他也不管自己如今尚在禁足,直接便要往屋外走。 他今日该是去上职的,但薛老大人怕他生事,去宫中给他告了两日的假,还派着人在门口守着。 他这般直接出去,倒是双拳难敌四手,过了几招便被守着的人给擒住,重新丢回了房间之中。 他急得团团转,薛夫人看着也心疼,便道:“要不你写封信我派人送去,你父亲那边也别急,等我好好劝上一劝就是。” 薛夷渊觉得此事可行,当即去书房寻纸笔来,洋洋洒洒写了五张纸,待送去裴府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的事。 原本苏容妘想着去将宣穆接回来,但薛夷渊送她的那匹马在晨起时便被关在了马厩之中,听说是裴涿邂下的令,只说京都戒严,不许当街跑马。 转而她想借辆马车,这才被告知,裴涿邂怕她出去再惹事端,专门派了人去接宣穆,日后出入便都不用她亲自去。 如此几番问询后,苏容妘才意识到,裴涿邂许是要将她一直关在裴府之中。 她只能在矮房之中等着,掐算着时辰,终是听见宣穆唤她娘亲的声音。 “娘亲今日没来,我很是担心的。” 宣穆被她拉着手,板着脸一字一句认真道。 苏容妘被他这副样子弄的发笑:“你裴姨父说,现下京都之中不许当街跑马,这才叫马车去接你,你这一路回来可还习惯?” 其实她更担心的是,裴府的车夫之前便冷待她,也不知会不会给宣穆什么脸色看。 但宣穆却是摇摇头:“是裴姨父顺路载我回来的,他还问了我些学堂之中的事,倒是没什么不习惯的。” 苏容妘一怔,竟是裴涿邂亲自接他回来的? 宣穆彼时轻轻晃了晃她的胳膊:“娘亲,今日为何没能去铁匠铺寻薛爹爹?” 他这问的,苏容妘更是有些答不上来,只能含糊一句:“他……许是有些忙。” 宣穆倒是没继续问下去,只是垂眸想了想:“方才回府的时候,裴姨父好似还收了封信,我听见了个薛字,还以为是薛爹爹送的。” “信?” “我也不好确定,就是在府门前有人拿了过来,同裴姨父耳语了几句。” 苏容妘心中暗自思量,或许真是薛夷渊给她写了信,却被裴涿邂扣了下来。 她叫宣穆在屋中等着,自己则是去见裴涿邂。 守卫回禀后没多久,她便被准许上了阁楼。 裴涿邂正临窗而坐,她靠近过去,打眼便瞧见桌面上放着一封拆开来的信,上面正是薛夷渊的笔迹。 苏容妘是有些生气的,面色也算不得好:“擅拆旁人信件,这就是裴大人的规矩?” “是裴府的规矩。” 裴涿邂倒是语气淡淡,半点没有因此觉得心虚的意思:“此处是裴府,入了裴府的东西我亲自查验,如何不可?” 他抬眸向苏容妘看过去,睫羽下是他好看的墨眸:“苏姑娘来的这般急,怎么,怕裴府挡着你攀附薛府的路?” 他将那封信拿起来,指尖轻拂:“我倒是意外,怎得区区一个外室便能将苏姑娘给打发了去。” 第109章 被他三言两语蛊惑 裴涿邂神色淡淡,那双如寒潭下剑锋般的眉眼就这般望了过来,矜贵得似冷月般要叫人仰望。 苏容妘的手攥得紧了紧:“裴大人果真是看了他给我的信。” 她向前靠近了几步:“一封信而已,入了裴府也要由主君你亲自探查?可探查出什么了,是装了毒粉还是叛了朝廷?” 苏容妘深吸一口气,她愈发觉得裴涿邂对自己的事插手的越来越多。 她感激他会适时的出手,但也当真对他这般没有分析的事而微恼。 她尽可能压住自己的心绪:“想来主君已经探查过了,合该将这信物归原主罢?” 苏容妘直接几步走到他面前去,隔着桌案的距离,伸手便要去拿信。 可裴涿邂却是长指捻着信,在她即将要触碰到之时,向后躲开。 “苏姑娘何故这般着急?” 他语调微微上扬,虽是将信拿远了些,但身子却半分没躲,就这般看着她向自己靠近。 虽隔着一张桌案,但她身子却因他的动作而向前探了探,身前半披着的发无意拂过他的手背。 这毫无防备的触感叫裴涿邂手背一紧,可苏容妘却是全然没有察觉。 她见拿不到,便重新站回了原处去:“怎么,裴大人还要把这信扣着不成?” 裴涿邂喉结动了动,身子也坐的略直了些,他长指捏着这信,慢条斯理地将其折了回去,重新放回信封之中。 “这信送来之时,是接着薛夫人的名头,看这自己却是像薛统领的,我心中生疑便拆开看了一眼,不过姑娘可以放心,我只看了一句便已经明白这信来意,后面的话并没有继续去看。” 苏容妘抿了抿唇,说话自也是透着几分阴阳怪气的意思:“倒是难为裴大人了,竟是连薛统领的字都能认得出。” 裴涿邂唇角微勾,倒是直接忽略了她的语气:“京都之中的官员任命晋升,皆要过一遍我的眼,薛统领的字不错,并不难记。” 薛夷渊的字是阿垣带着教的,里面自有阿垣的风骨在其中。 苏容妘将头别了过去,没说话。 裴涿邂没将这信强留亦或者损毁,在重新装起来后直接放到了桌案上:“苏姑娘与薛统领的恩怨,我没心思去管,只是还望姑娘行事之前先想一想宣穆,若是他叫人知晓有一个做外室的母亲,他日后若是入朝为官,在同僚面前能否抬得起头。” “此事我自有考虑,不劳烦裴大人费心。” 苏容妘将信拿起,道了句告辞便转身要退出阁楼。 只是裴涿邂却又突然开口:“想来掌管马厩的下人已经同你说过,日后若没什么要紧事,你便不要出裴府的门,当然,苏姑娘若是已经想好不再多留,我自也不阻拦,只是出了裴府的门,便不必再进。” 苏容妘脚步顿住,裴涿邂下意识便觉得她要开口反抗,可她只是反问一句:“听闻京都近些日子不太平,大人可否为宣穆多派些人手。” 她回转过身来:“我知裴大人不愿我出去为裴府惹上麻烦,但宣穆毕竟是孩子,捧高踩低虽是人之常情,但我身为母亲也确实会为宣穆担心,还请大人体谅。” 裴涿邂看着她,见她当真没有后话,便略一颔首,算是将此事应了下来。 苏容妘不再停留,直接回了矮房之中去。 第72章 宣穆正在屋中读书,看着她当真拿了一封信过来,也有些意外:“竟真是薛爹爹送来的信。” 苏容妘没叫他看信的内容,他这般年岁,许是外室究竟意味着什么他都不清楚。 苏容妘回身坐在了床榻上,将信展开,上面第一句便是:为汝书信一封,乃是为家母所言外室一事。 不过再往后看,便是薛夷渊的解释,先是说了薛夫人并没有恶意,所谓外室也并非是他的主意,他更是万不能出这种主意。 再往后便是说昨日他也在酒肆门前的事,他解释了一番自己为何没有上前,又是翻来覆去说他的懊悔与担忧。 一共写了五张纸的信,苏容妘很快就看完了,里面的内容她大抵都猜到了,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只是让她意外的事,裴涿邂能说出那种话,许是真的只看了信的第一句。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还是有些庆幸方才未曾对裴涿邂生什么脾气出来,否则真是要被说上一句得理不饶人。 宣穆虽不被允许看心,但也在一个劲儿得偷瞄娘亲,见她似看完的模样,便往她身边来凑:“母亲,薛爹爹可有说下次习武是何时?” 苏容妘迎着宣穆期待的眸子,想了想才道:“近些日子怕是不行了。” 薛老大人对薛夷渊管得这般严,倒是她之前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怕是不等薛夷渊娶妻,亦或者她嫁给了旁人,薛家都不会叫他与自己和宣穆多接触。 可面对宣穆,她只能用裴涿邂的那套说辞:“近些日子京都不太平,夜里不好乱走,你若是想练,日后下学便在院子里继续练那些基本功,待有了见面的机会再继续学新招式便是。” 宣穆到底年纪还小,虽应承得很快,却还是能在他眼底看到失落,苏容妘便坐到他身边去,又说了好些安慰他的话。 而此刻阁楼之中的裴涿邂却是盯着面前的公文,心里的后悔从无足轻重的一点开始逐渐蔓延起来,将整颗心填满。 他方才就该将那封信看完的,虽则已有人来与他回禀,茶楼之中苏容妘已经将外室的事给拒绝了去,可就如薛夫人所言,若薛夷渊真的特意写信来劝,她是否会就此动心应下? 裴涿邂所知晓的,便是女子既容易为情所困,他觉得苏容妘应当也是如此,否则为何会在未曾嫁人之时,便冲动生下了孩子。 若是薛夷渊当真是孩子的生父,苏容妘当年会为了他们之前的情而留下累赘,如今又是否会糊里糊涂的去做什么劳什子的外室? 裴涿邂控制不住深想下去,眸光已经冰冷一片,他摇了摇窗边的铃铛,待守卫上来领命时,他吩咐道:“将苏姑娘看好了,不要叫她出门,更不要叫她去见不想干之人。” 他想,若是见不到面,是不是就不会有被蛊惑的机会? 第110章 想法子,让他来留宿 苏容妘第二日便发觉了,自己竟出不得裴府。 她要出府,先是去见了嫡妹,岂料嫡妹见了她便讥讽道:“你还当真好本事,你可知因你在酒肆之中的事,夫君可是将我好一顿数落。” 苏容妘是要出府的,并不是想听这些抱怨的,她不禁眉头微微蹙。 苏容婵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心绪,低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这才不情不愿地敷衍道:“这府上的人谁不听他的,他既不许你随便乱出府,你如何不能消停些?” 说罢,她略顿了一顿,回身狐疑看她:“从前不见你要出门,怎得如今结识了薛统领,竟是有事没事便往外面跑。” 她嗤笑一声:“男子可都是靠不住的,你怕是不知,前日酒肆那事,他可就在门口看着,最后不还是将你扔在里面半点没管你?我好心同你说一句肺腑之言,你如今的心思应当都放在如何快些有孕上,你也不看看夫君有多少日未曾来我房中。” 她闭眸与菩萨求着:“最好上回那次便能叫你有孕,也省得我再费心。” “不必求了。”苏容妘淡淡道,“我今日来了葵水。” 苏容婵身子一僵,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没用的东西!” 苏容妘也不知嫡妹这一句是在说她,还是在说裴涿邂。 她虽有些失望未曾快些有孕早些摆脱,但还是道:“有时候不能有孕的缘由很多,即便是两个人都没什么毛病,说不准我与他就是没有子嗣缘分。” 嫡妹闻言却是冷笑一声:“缘分?我看就是你们的次数太少了些,我就不信,若是他日日宿下,还能真一个种也没有?” 苏容妘自觉也与她说不通,但却也实实在在有事相求,言语不好继续凌厉下去。 她喉咙咽了咽,强将心中的抗拒与厌恶压下,尽可能用和缓的语气道:“我真的想出府一趟,时间不用太久,只要在中元节之前的一个晚上便好,待我月事走干净了,我……会想办法让他来这。” 苏容婵闻言却是半点也不信:“你如何能有 把握用这种事来与我谈条件?他来不来留宿,还能听你的不成?” “事在人为,你如何能就能确定我的法子不管用?” 苏容婵听她这个口气,倒是回转过身来,将她上下打量:“什么法子?” 苏容妘不直接回答:“你还未曾答应我,我岂能将我的法子告诉你?这可是我为数不多的本事。” 嫡妹的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两圈,虽心中还是有些怀疑,可也怕苏容妘对她藏心眼,为了不陪宿故意使办法将裴涿邂推远,更怕自己这般真的叫她把那所谓的法子给憋回去。 “出府可以,但两个时辰内必须回来。” 苏容妘见她松口,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了回去。 若是以往便罢了,可这是中元节,她不想叫阿垣在下面过的凄苦,每年都会给他烧很多东西过去。 阿垣喜欢山水,她自也是觉得,这种阴阳交界时,阿垣一定能回来看一看她,她不想叫这一年一次的见面,发生在裴府里,她想在山水旁与他相见。 她的葵水在第五日结束,倒是正好,第六日嫡妹便给她递了消息,叫她晚上可以从角门偷偷出去。 也是在这日,裴涿邂终于忙完了朝堂之中的事,能有时间回府上来。 刚一得闲,便有人来与他回禀:“主子,县衙里那个姓张的郎君终于受不住,开口了。” 裴涿邂捏着眉心的手一顿,下人继续道:“是奉了蒋小公爷的命,国公府的人县尉不敢动,这几日一直等着您空闲下来听您定夺。” 他周身气氛倒是瞬间冷了下来,低沉的声音缓缓道:“竟是他在背后做的手脚,县尉既处置不得,你派人去跑一趟,好好审一审蒋礼墨,他费了这般多的心思,我不信他后续没有旁的动作。” 属下领命离开,独留裴涿邂一人深思,最后站起身来,去了裴浅苇的院子。 许是这几日一直担心着他会来问责,裴浅苇胃口不好又睡不踏实,彼时见到兄长缓步从院外进了来,竟是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裴涿邂缓步靠近过来,居高临下看着面前胆怯的妹妹,抬手将下人都挥退了去。 “兄、兄长,我知道错了。” 裴涿邂眉心微动,比起恼怒,更多的是失望。 “你既知晓错了,为何不来告知我,你又为何要去听从蒋礼墨做事。” 裴浅苇唇角颤了颤:“我,我也是一时迷了心窍,他原本只是说想要教训教训苏大姑娘,我也没想到他竟会叫人如此做,甚至险些连累了裴家名声。” 裴涿邂双眸微微眯起,没开口。 裴浅苇低垂着头,却是半晌未曾等到兄长开口。 她一颗心慌乱的不行:“兄长你骂我罚我,如何我都认,此事是我做错了,我也可以去向苏大姑娘赔罪。” 她整个人都委顿了下来,恨不得缩成一团。 但下一瞬,兄长清凌的声音入了耳中:“所以,你帮着婵娘为孟家与县主牵线,是为了叫婵娘放你出府。” 他的语调是肯定的,并没有询问的意思。 裴浅苇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可兄长又道:“那你费心要去见他又是为了什么,你也想教训苏容妘?” “不是的,我并非这般想,我只是——”裴浅苇咬了咬唇,“只是我与他毕竟曾经有婚约在身,如今我婚事未定,说不准……我日后还能嫁他,我便想着,不好得罪他。” 裴涿邂却是被她这话气得发笑:“我就不该叫长姐来教养你,竟将你养得这般畏首畏尾,对未来夫婿竟只想所谓身份。” 他不愿再听她多说,直接对外面道:“来人,停了二姑娘的课业,就留在屋中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再放出来!” 言罢,他转身便出了裴浅苇的院子。 会去的时候,他在矮房旁的月洞门前驻足停留半晌,思绪纷杂,倒是不知此事该如何告知苏容妘。 既是他妹妹惹出来的事端,他不能帮着纵容隐瞒。 第73章 只是还未曾想好,便有人来回禀他:“家主,苏姑娘从角门偷偷出去了,还……去见了薛统领。” 第111章 随着本能,一点点靠近 苏容妘原本并没有准备要与薛夷渊一同给阿垣烧纸。 因着只有两个时辰,她去了明器店把需要的东西都买了来,还买了两坛酒。 五年来,她都是如此,她的思念却从不曾随着一载复一载地退去。 只是以前她会哭,会哭得把枕头和被角都打湿,但如今那股心痛已经陷入她骨髓之中与她融入一体,在千千万万个瞬间之中突然出现,牵扯着她的心,泛起丝缕的痛楚。 在她习惯了自己一人后,可这次,她出了明器店却看到薛夷渊向自己跑了过来。 “妘娘你等等我!”他站在自己面前,叉着腰唤上两口气,再开口时,便已经透着些小心翼翼,“我这几日都未曾等到你的回信,也不见你出府,我很担心你。” 他派人一直在裴府附近守着,得了消息便立刻赶了过来。 苏容妘在短暂的意外后不由失笑:“眼看着要到中元日,你大晚上的不要乱喊。” 她晃了晃手中的东西:“我在裴府能有什么事?不过今日出来,是去祭拜阿垣和我小娘的。” 薛夷渊顺着向她手中的东西看过去,这才反应过来。 故人离世,在世之人是要去管其身后事的。 他看着面前人,还记的小时候,妘娘自己一人去给她小娘烧纸,他和岭垣兄跟在她身后不远处。 岭垣兄说她不易,小小年岁便承受这些,却不愿叫人跟着护着,是苦是酸都自己来受,他还记得那时妘娘每每祭拜过小娘,回来时即便眼眶都已红的不行,可还是撑着不愿叫人看出来。 他心头一酸,将妘娘手中的篮子拿过来:“我同你一起去,你个人如何能烧得过来两个人的纸。” 这话说完薛夷渊便觉得舌头一闪,后悔了,他觉得自己似在明晃晃往她心上戳刀子。 苏容妘却是神色如常,反倒是笑了笑:“好啊,咱们一起去。” 她做了娘亲之后,倒是却是心绪稳定了很多,虽说薛夷渊比宣穆还要跳脱些,但她已经不似小时候那般因他的一两句话就要追着打他。 他们并排走着,薛夷渊倒是免不得局促起来:“之前我嫡母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我知晓的,你不会养外室。” 外室这两个字在如今这种情况下说出来,竟叫他觉得在他们之间生出了不同寻常的暧昧来,叫他们的关系在临近男女之情的突破处,似是只有临门一脚,他们便不再是什么故友。 可脑中刚生出这个念头,再看手中的竹篮,他便赶紧将这念头压下去。 妘娘如今还未曾答应自己,且还是在这中元回魂日,他如何能叫岭垣兄看着他与妘娘亲近,岂不是太锥心了些。 他抿了抿略微干涩的唇:“妘娘,岭垣兄的碑立在了何处?” “没立。”苏容妘顿了顿,“也没有衣冠冢。” 薛夷渊一怔,他只瞧着妘娘微微抬首看着只剩繁星点点的天。 “一开始不立,是因我不愿信他真的扔下我走了。” 她与阿垣最后一次见是在成亲前,杨州动乱,阿垣将她与宣穆的生母一同塞进了马车之中。 她当时预感便不好,说什么都要拉着阿垣一起离开。 可阿垣没动。 她如今还记得阿垣坚毅的眼底之中透着浓浓的担心与不舍,即便是明知要立刻离开,却仍旧控制不住将她拥在怀中。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拥抱,阿垣温柔又紧张的语调至今还常出现在她梦中,他说:“别怕,待安全下来我去寻你,我们成亲。” 后来,她再也寻不到阿垣的踪影,旁人告诉她,镇南王府死了不少人,最后连着尸体与王府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她之前所有熟悉之人尽数死在了那 场大火之中。 那时她将宣穆藏在破庙之中,自己没日没夜去寻阿垣,最后却是半点踪迹都寻不着,她不信阿垣会死,带着宣穆离开时,她但凡想起阿垣便哭的不能自抑,一颗心似被利刃翻搅般的疼。 苏容妘从回忆之中拉回神思,多年过去,她再提起此事时,已经能尽力用平和的语气:“后来不立,便是舍不得了,他的遗物没留下多少,若是都埋进土里去,那我岂不是没什么东西能睹物思人了。” 薛夷渊听这话便觉得苦涩,只安静跟在她身后,同她一起寻了个有山有水的地方。 只是烧纸的时候,她依旧不让他上前,以往他一直觉得妘娘是再故作坚强,但如今他才明白,妘娘是想同那些故去的人安安静静说些话。 他帮忙看着东西,等在不远处,听着她轻轻对她小娘说:“一切安好,母亲放心。” 用的时间不多,她似已经过了大事小事都想与故去的娘亲诉说的时候,千言万语最后只剩一句,母亲放心。 再为岭垣兄烧纸时,她似有更多的感概,盯着火苗出神,却是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眼看着火焰将熄,她才开口:“宣穆一切都好,我……” 苏容妘声音哽咽了起来,呼了好几口气,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将脸埋在掌心之中低声啜泣。 她如今的事,不知该如何同阿垣说,她的处境尴尬至极,竟是每日都似梦一般虚幻,她又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会彻底腐烂在裴府的泥里。 薛夷渊觉得自己呼吸都不顺畅了,终是没忍住上前几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妘娘,别哭了,岭垣兄若是看到定会心疼你。” 他看着不远处的湖面,在心里暗暗对沈岭垣承诺,自己日后定会拼尽全力照顾好妘娘,绝不会叫她受委屈,更不会叫酒肆之中的事再次发生。 圆月已藏匿在云层之中,苏容妘也不知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一直到火焰熄灭,四周陷入黑沉之中。 她买的那两坛酒如今派上了用场,她与薛夷渊在河边对饮,最后还觉不过瘾,便去寻了家酒肆,又不知喝了多少,她只想在今日就此醉过去,就当终于能将困扰自己的所有都摆脱了去。 她一言不发,更是因为自己心中的事情不敢说半分出来,薛夷渊倒是主动说了好多,最后好奇问:“你不是说戒酒了?” 之前戒酒是怕那次以后有了身孕,如今她葵水刚过,倒是没什么戒的必要。 “今日是好日子,喝些没什么。” 薛夷渊被这话一呛:“好日子?” “与阿垣见面,还算不得好日子吗?” 薛夷渊不由失笑:“是,是好日子。” 喝的越多,苏容妘便越觉得头脑昏沉,但还是坚持在口齿还清晰的时候道一句:“记得……送我回裴府。” 她轻轻靠在酒肆的桌子上,呼吸慢慢均匀了起来。 薛夷渊盯着她绯红的侧颜,只觉心在随着她清浅的呼吸猛跳,他喉结动了动,许是酒水喝多了,他也头脑发昏起来。 他呼吸急促,就这般放任本能,一点点靠近、在靠近—— “薛统领!” 在妘娘的模样自眼前放大时,身后猛然响起一声利呵,未等他反应过来,下一瞬他便被直接踹倒在地上。 他恍然抬头,却是正正好好对上裴涿邂隐忍怒意的双眸。 第112章 他觉得自己与她,似亲近过无数次 陡然的变故叫薛夷渊的酒醒了大半,他坐在地上尚且还有些发懵,可看着裴涿邂立在自己身前,似含着下一瞬便要将他焚烧殆尽般的怒火,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要做什么过分的事。 裴涿邂呼吸都粗沉了起来,指骨因攥得过紧而发出响声,墨发披散在身后,似要将他绞入黑夜之中。 只是他尚且维持着理智,沉声对身后的随从道:“送薛统领回府。” 薛夷渊看了看已经睡熟了的妘娘,又看了看面前的男人,当即一个挺身站了起来:“不行,我要将妘娘送回去才能放心。” 裴涿邂蹙眉看他,已经忍耐到了极限:“送?如何送?” 他冷笑一声:“是要把她送回裴府,还是送回你给他准备的外宅?” 薛夷渊当即反驳:“你少胡说,那都是误会,我怎可能做出这种折辱妘娘的事!” 闻言,裴涿邂眼底的嘲弄更是明显:“那若是我未曾来此,方才你要做什么?” 他这一问,薛夷渊倒是没脸来答了,裴涿邂紧接着便道:“送她?怕是唇都要送到她脸上去!” 薛夷渊被说的一阵羞愧,再加上又喝了不少酒水,顿时耳根的红扩到了面上,再不看去看妘娘一眼。 他被说的哑了口,只能干站在原地,手尴尬无措地攥得紧了又紧。 裴涿邂深吸一口气,这才忍耐着、控制着,未曾将拳头直接落下去,彼时苏容妘也不知是睡的有些不舒服,还是因他们的吵嚷,微微蹙起柳眉,身子也稍稍动了动。 第74章 屋中一下子彻底安静了下来,裴涿邂沉吟一瞬,便伸出手去。 “你要做什么!” 薛夷渊见状,瞪着眼睛便要来拦他,裴涿邂却在他靠过来时指腹掐住了他的手腕,趁他不备击中他小臂上的穴道。 薛夷渊倒吸一口凉气,却是没控制住猛地退后一步,可他仍旧高声要阻止:“你不许动她!” 裴涿邂没再继续,反而冷眼看着他:“可以再叫大声些,让外面人也进来看看,薛家大郎同女子单独在此处私会。” 薛夷渊被说的怔住,他陡然反应过来,若是叫父亲知晓,说不准要给妘娘惹去麻烦。 他咬了咬牙,压低了声音:“方才是我冲动的,但我也因醉酒才如此,她睡下前叫我送她回裴府,我既答应了便不能食言。” “不是只有你可以送她回去,我亦可以。” 裴涿邂当即道:“裴府乃是我的府邸,何必你这外人来送。” 他不再顾及薛夷渊在场,直接上前几步,凑近苏容妘些,却是在即将触碰到她时手上一顿。 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短暂的漏跳一拍后,重新猛烈跳动起来,他似能听到胸腔之中的咚咚声,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跟着震颤。 随着他继续的靠近,将苏容妘直接打横抱起,周身的血液似都沸腾了起来,在身体之中叫嚣着、狂奔着,让他充满了力气,将苏容妘抱的更紧了些,牢牢锁在怀中。 他分明从未与她这样贴近过,却似在冥冥之中已经亲近过无数次般,他竟十分熟悉将她搂抱在怀中的感觉。 她身量在姑娘之中算不得瘦弱,分明高挑又丰韵,可如今被他抱在怀中,却又是这般轻,好似再用些力,便能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里,彻底锁住不在放出。 “你放开她!” 薛夷渊眼见着他将妘娘抱起,却因他身边的随从挡着无法上前。 他着急上前,可裴涿邂身边的随从却是利刃出鞘,在他手臂划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手臂上的血顺着小臂,透过轻薄的衣料最后流淌至指尖,鲜血滴落在地上。 “薛统领毕竟在宫中任职,身上还是不要带伤的好。” 这话是说给随从说的,但他的双眸却是在盯着薛夷渊。 似是在挑衅,如今将人抱在怀中的是自己,又似在警告,他已经将苏容妘圈在自己的领地内,任何人都不允许夺走她。 薛夷渊冷笑一声:“少装模作样!你又算什么好东西,趁着她睡着竟对她——” 他咬了咬牙:“男女授受不亲,你还不把她放下,她可是你的妻姐!” 裴涿邂面色沉了下来,更觉这话刺耳的很:“她是谁不必你来提醒,薛统领只需要记住自己是谁,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薛统领理应自己有数才是。” 他将人抱的很稳,居高临下对着面前人道:“我不似你,少用你那龌龊的心思来想我,我自会将她安全带回去,薛统领既不愿自己回府,无妨,我派人送你便是。” 言罢,他抱着苏容妘转身便离开,稳步下了酒肆的楼梯。 薛夷渊还要上前阻拦,可他毕竟宿醉在身,裴涿邂的随从也并非是花架子,这般动起手来便是好一通纠缠,待终于将随从击退,出去之时裴涿邂早已将妘娘抱到马车之中,驾离开了此处。 饶是他气的猛地一拳锤在了柱子上,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越走越远。 裴涿邂彼时着端坐在马车之中,而苏容妘被他抱在怀里,她的头轻轻站枕在他臂弯里,恬静的睡颜就在他面前,他喉结动了动,将视线移开。 马车跑起来便有些颠簸,苏容妘酒喝了不少,这般一晃眉心便不自觉蹙起,慢慢转醒过来。 她迷迷糊糊的,头脑都算不得清醒,她睁开眼睛,可即便是努力睁得再大,仍旧看不清面前人是谁。 裴涿邂感觉到怀中人似醒了,他的心跳得更厉害了,竟是难得生了些陌生的惧意,不敢低头,不敢去看苏容妘发现被自己抱着,该是如何神情。 不悦?恼怒?还是……彻头彻尾的厌恶到恶心。 他喉结动了动,最坏的打算在心底生成,他狂跳的心也终慢慢归于平静,他自也是有了胆量,低下头去。 “你——” 他的声音刚出口便骤然停滞,因为怀中人正瞪着一双眼睛看着自己。 他呼吸一滞,可苏容妘眼前却依旧是模糊的,她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竟是恍然觉得自己回到了刚及笄的年岁。 她感觉自己所处的怀抱十分熟悉,却是说不上来是怎么个熟悉法。 她看着面前人模糊的轮廓,多年来梦里的期盼叫催使得她将面前的轮廓勾勒成期盼的模样。 她张了张唇,似发出声音都有些艰难,可她还是急迫又悲戚地唤了一声。 “阿垣。” 第113章 苏容妘,你好得很 苏容妘的声音略有些含糊不清,裴涿邂没听真切她说什么。 他略微低头,迁就着她,俯耳过去。 苏容妘又唤了一声,这回声音清晰的很,又似带着千回百转的愁肠与思念:“阿垣,我好想你。” 裴涿邂身子猛地一僵,似有风雪迎面吹拂过来,让他觉得自己的身子从上到下都似感受到了冰凉彻骨,更让他的迁就与靠近尽数成了笑话。 她在唤谁? 阿……渊? 裴涿邂心猛地坠落到谷底,发麻的指尖触到苏容妘的面颊:“你就这么喜欢他,饶是他想叫你做外室,你竟还这般放不下他?” 他呼吸都有些不畅:“宁可偷偷跑出府与他见面,又将自己喝的大醉,你可还有半点做娘的样子?” 苏容妘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隐约听着好似什么放不下。 她伸手去抓面前人的衣襟,她就是放不下啊。 她恨不得能回到当初,将阿垣拉到马车上来,不去管什么王府、什么圣旨,就此逃离杨州做一对亡命鸳鸯。 可裴涿邂不知她心中在想什么,他只能看见她眼底流出来的浓浓情意。 嫉妒与不甘在他心中滋生起来,他似已经处于疯魔的边缘。 抚着苏容妘面颊的手挪移到她的脖颈,顺势一用力,他将苏容妘猛地拉紧:“你好好看清楚,我究竟是谁。” 苏容妘眼前还是模糊的,却是听着他的话,呆呆愣愣盯着面前人。 裴涿邂唇角扯出一抹危险的笑来:“可看清楚了,我是不是什么阿渊?” 苏容妘睫羽颤了颤,面前的人仍旧看不清,只是这声音却是耳熟的很。 她想了又想,却还是想不起来,只能闭上眼睛,叫眼前重新陷入黑暗之中。 可就是这个黑暗,似唤醒了她的某些记忆,连带着耳边熟悉的声音、身上被环抱的感觉,还有鼻尖萦绕的松雪般的味道。 几乎是本能的,她的脑子将她拉回到了那个最让她紧绷、紧张的地方,那个即便是欢愉到释放的极点,也要保持些理智的地方。 她开口便是唤了一声:“夫君……” 在黑夜里、同榻时,她无论被折腾的神志有多不清醒,无论她抗拒还是沉沦,她都应该在裴涿邂拥上自己的时候,唤他一句夫君。 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句夫君竟成了她的习惯。 可这一声唤,却是叫裴涿邂怔住了。 他莫名觉得有些耳熟,但紧接着却是陡然意识到,这一声夫君许是唤给薛夷渊听的,他面色沉了又沉,将苏容妘拉的更近了些。 但苏容妘却是在头脑的混乱中,寻到了将刚及笄的她,与如今如今已双十年岁的她交融在一处的状态。 她将自己真心喜欢在意的阿垣,与面前这具她非常熟悉的身子也混淆成了同一人。 她伸出手臂来,直接揽住面前人的脖颈,将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你——” 微凉的唇猛地贴了上来,将裴涿邂想说的话堵在了唇齿间。 裴涿邂怔愣在当场,身子瞬间僵硬了起来。 可苏容妘什么都不知,她只顾着一点点借着这个吻释放自己的眷念,她先是贴紧了面前人的唇,触及到的一瞬更是勾连起了她床榻间那种熟悉的感觉。 她含吻住下唇,又用舌尖去勾了勾上唇,一点点将自己揉碎了送到狼口之中,身子也软了下来,在他怀中越缩越小、越靠越近。 裴涿邂的呼吸被她勾得彻底急促紊乱了起来,血液似都在朝下涌去,心底那种他迟迟不愿承认的在意与喜欢,此刻在他心中深深扎根,似瞬间生长成了广袤巨树,根茎枝条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闭上了双眸,就此回应了过去,将主动权重新夺了过来,甚至将她的呼吸也全然掌控。 他紧紧搂抱着她,修长的指尖插入怀中人的墨发之中,似听到有心脏狂跳的声音,但他已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的,还是怀中人的。 可在他控制不住要进行下一步时,脑中却陡然想起薛夷渊对他喊地那句:“她可是你的妻姐!” 第75章 似有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下来,将他的理智拉回来了些。 可他猛然睁开眼睛,却是瞧见怀中人那双水灵灵的雾眸。 苏容妘这种情动的神态他从未见过,那种想要犯错的冲动更为强烈。 他不能这样,定要想办法阻止才对! 手上比思绪反应更快,几乎是刹那间,他将苏容妘从自己怀中推了开,推到了马车地上。 马车里扑了软垫,她只是落地的时候闷哼了一声,但却是翻了个身,就这般闭上眼睛重新睡了过去。 裴涿邂在她落地的一瞬便后悔了,怕她摔到了何处,却又不知她醒了自己要如何面对她。 却没想到听到了她平稳的呼吸声音。 裴涿邂眉心一动:“苏容妘?” 没人回应他。 他面色有些不好看,伸手轻拍了她的肩:“就,睡了?” 还是没人回应他。 裴涿邂顿觉一口郁气堵在胸膛之中,面色也彻底阴沉下来。 她究竟是真睡还是假睡? 她方才为何要亲吻他,可是将他错认成了薛夷渊? 心中的问题问不出来更得不到回来,他指尖攥握在手心之中,冷笑一声,说出的话倒是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苏容妘,你好得很啊。” 他到底还是将苏容妘抱在怀中,一路回的裴府。 只是他想将她重新抱回座位上去,可他稍稍一用力,苏容妘便轻蹙眉头,他思虑在三,到底是自己也一同坐在了软垫上,这才叫苏容妘靠在自己怀里睡。 待到了裴府门前,车夫将马车停在,下去放好脚凳,却是在掀开车帘时看到家主与苏大姑娘抱在了一起,当即吓的后退几步,哎呦一声跌坐在地上。 但他还是直接从地上爬了起来,重新掀开车帘:“家主,到了。” 裴涿邂不瞒他方才弄出的动静,只是蹙眉并未责怪。 他将苏容妘打横抱起,就此下了马车。 只是临进去前,他沉声道:“管好你的嘴,不该说的事谁都不要说。” 他顿了顿,不敢去看怀中人。 “还有,别告诉夫人。” 第114章 这回,好好看看我是谁 裴涿邂将苏容妘抱回来之时,即便已经提前派人清了府内的路,不叫下人门看见,但到矮房之时也免不得要被宣穆瞧见。 小孩子呆愣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娘亲被……姨夫抱了进来? 虽说都是亲眷,但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他看着裴姨夫将娘亲放到了床榻之上,裴姨夫似是瞧见了在娘亲面上的碎发,下意识抬手便要去拂去,却是在伸出手时顿住,慢慢转头看向他。 宣穆眨眨眼:“姨夫,娘亲怎么了?” 他视线在娘亲面上绕了好几圈,看了看她的面颊,又看了看她的唇:“为何处处都是红红的。” 裴涿邂陡然回想起在在马车之中那个含糊不清,却又热烈动情至极的吻,即便是知晓她将自己认错了旁人,可他仍旧能记住她在自己怀中的柔软与动情,让他的心不受控制猛跳两下。 他收回的手攥得紧了紧,忽略胸腔之中跳动的异样,淡声回:“许是因为醉酒的缘故。” 宣穆愣愣点头,没说什么就要往出走。 裴涿邂眉心微动,他似因为那个吻被过了些酒气,叫他彼时脑中没什么心思去想宣穆为何出去,他只想,如今只剩下他与苏容妘两个。 他终于毫无防备伸出手去,将她面颊上贴着的稀碎的发拂到一旁。 可宣穆回来的很快,进屋时手中捧着一个盆,他用帕子沾水又拧干,十分熟练地过来就要为苏容妘擦脸擦手。 裴涿邂似意识到了什么:“她之前经常醉酒?” 那是不是,若她之前醉酒时,也因思念薛夷渊,就像今日这般将旁的男子错人? 终于,他在看着宣穆如他期望般摇摇头时,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从我记事起,娘亲每年都会有几日是如此的,去做了什么也不叫我问,回来时身上带着酒气,但我从未见过她醉成这样。” 裴涿邂没说话,心中却是在想,那为何她今日会与往常不同,是因为与薛夷渊重逢,太过欢喜? 否则为何在马车之中,他从她眼底看出了欢喜与眷恋,就好似分别了许久的有情人再次相见。 可这种话他是问不出口的,只能伸手阻止宣穆:“不必擦了,我叫下人来伺候。” 他将宣穆带出了屋子,叫他回房中去睡,而后派了两个丫鬟来服。 裴涿邂自己回了阁楼之上,他坐立在床榻旁,身上似还残留她的温度,叫他即便是睡下了,也仍旧是辗转难眠,一但睡下些,便陷入旖旎梦境,叫他不敢再继续深睡下去。 而苏容妘这一夜倒是睡的很好,她做了一场很好的美梦,梦到了她思念已久的阿垣,早上醒来时宣穆也已经乖乖去了学堂,她顿觉一身轻松,又是躺了好一会儿才起。 只是没多大一会儿,便有人在外面轻声唤:“苏姑娘可醒了?” 听着是侍女的声音。 她以为是嫡妹派人来唤她,却未曾料到将外面人唤进来后,却是两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手中还捧着铜盆。 “姑娘,家主派奴婢来侍奉您,您昨夜换下来的衣裳已经尽数洗好了。” 苏容妘眉心一跳,裴涿邂怎得给她派了丫鬟? 若非这丫鬟所说,她倒是真没注意自己的衣裳已经被换了。 她实在不习惯如此,更因这二人是裴涿邂派来的而略觉别扭,刚要开口拒绝,这两个丫鬟便察言观色猜到她要说什么,率先开了口:“苏姑娘是客,若是服侍姑娘不周,奴婢们可是要被家主责罚的,还请姑娘体谅。” 这话都搬了出来,苏容妘还如何拒绝?只能任由这二人服侍她梳洗,换上新的干净衣裙。 她原以为她们过后会自己离开,可这两人却是有要一直留下的意思,她这几间矮房本就不大,如何还能再住下这两个人? 她就这般不自在了一整日,盼着裴涿邂回来好叫他将这两个丫鬟调走,可干等也未曾见人影,饶是宣穆都回了来,也不曾见他。 苏容妘将宣穆拉过来问:“今日你裴姨夫没有去接你?” 宣穆摇摇头,而后凑过来在她身上仔细闻了闻,幽幽道::“嗯,这下没有酒味了。” 苏容妘尴尬笑笑,伸手在他头上戳了一下:“竟还学会打趣你娘了。” 宣穆将布包放下,自己去椅子上坐好:“娘亲昨夜回来时都醉的不省人事,醉酒伤身子,娘亲日后可不能再如此了。” 苏容妘笑说知道了,可话刚出口,她便怔愣住。 她既都醉的不省人事,那她是如何回来的? 她记得昨夜心里苦涩便喝得多了些,后来又困得很,临闭眼前强撑着托薛夷渊给她送回来,可他如何进得来裴府的? 宣穆似能猜到她心中所想一般:“还是裴姨夫带你回来的。” 苏容妘脑中嗡鸣一瞬,她怎得半点都不记得还有裴涿邂的事? 她按了按额角,还没从这话缓过神来,便听宣穆又开口:“他可是抱你回来的,抱的又轻松又稳当。” 小孩子眼里是看不见什么亲昵与旖旎,他在觉得奇怪后,想了许久才勉勉强强寻给理由,定是他羡慕裴姨夫的力气。 他眼底带着些憧憬与期待:“宣穆也想快些长大,长得似裴姨夫般高高的,也能将娘亲抱的稳稳的。” 可这话苏容妘却是听不下去了,尴尬得恨不得去捂他的嘴:“别说了,这事必须再提,更不能同旁人说,知道吗?” 若是叫旁人知晓,她与裴涿邂在外人眼里可就当真是再也清白不得。 宣穆虽不懂,但还是点点头。 苏容妘原本还想着待裴涿邂回来后,去寻他将那两个丫鬟调走,可如今她倒是有些不敢去面对他。 究竟发生了什么,最后竟能叫裴涿邂将自己抱回来?他竟也会纡尊降贵亲自来做这种事? 脑中思绪纷杂,苏容妘倒是又开始去想薛夷渊去了何处,怎得就将自己交给了裴涿邂? 可她终究想不出给所以然了,待日暮降临,不等她去寻找,裴涿邂却是派人来唤她过去。 苏容妘心中莫名有些隐隐的忐忑不安,待见到裴涿邂时,他分明还似从前般端坐在茶桌旁,可她也不知怎得,竟是觉得裴涿邂有哪里不一样? 她想不通,便趁着他不注意多看了几眼,可裴涿邂分明没抬头,却突然道:“还没看够?” 他乍听淡漠的语气里似带着些难以察觉的幽怨:“也好,这回好好看看我是谁。” 第115章 记不记得,你是如何轻薄了我 也不知是裴涿邂这话听起来太过没头没脑,还是他眸底的情绪实在少见。 苏容妘莫名觉得有些心虚,似是自己对他如何了一般。 她将视线收回,觉得这般盯着也确实是冒犯,故而垂眸,长睫遮住目光:“裴大人唤我过来,不知所谓何事?” 第76章 裴涿邂眯起了眸子,古怪看她一眼:“苏姑娘可还记得昨夜?” 他细看着面前人的神情,指节不由得攥得紧了紧。 他一整日里不敢将让自己闲下片刻,否则一但得闲,他脑中便会控制不住回忆起昨夜。 甚至还会去想,若是苏容妘醒来后想起他们做了什么,会是如何反应。 他其实是希望她忘却的,毕竟此事有悖人伦,更何况她与婵娘姐妹情深,又同薛夷渊情深意笃,若是知晓错认了人,该是如何痛苦。 可他没有等到苏容妘主动来见他,他实在忍耐不得,只能叫人唤他来此。 但下一瞬,苏容妘眼底显出迷茫神色:“不满裴大人,我确实不记得了,但听宣穆说是大人将我送回来的。” 裴涿邂闻言眉心一动,这才陡然发觉心底的不甘。 他才没有那般替她着想。 原来他,根本不希望她忘记,甚至想在她清醒的时候让昨夜马车之中那吻再来一次,让她牢牢记住,永世不忘。 他就这般盯着她,叫苏容妘莫名觉得心里发毛,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唇角:“裴大人何时这般记仇起来,方才我盯了你,这回你是要……盯回来?” 裴涿邂冷笑一声:“苏姑娘当真是贵人多忘事,我还当你是心中有愧,这才避而不见。” 他对上苏容妘疑惑的眸光,进而站起身来,一步步向她靠近。 “我之前分明下了命,不准门房放你出府,你却擅自离开,我合该是叫你在也入不得裴府的,但还是生了恻隐之心。” 苏容妘睫羽轻颤,竟被他这般的靠近逼得后退一步。 “可你出去做了什么,仍旧与薛夷渊私会,怎么,你就这般迫切的打算为人外室?” 苏容妘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却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见。 可她如今头脑清醒,当即便开口反驳:“裴大人多心了,只是我这几日未曾出府,薛夷渊他担心我,这才出来见了一面。” 裴涿邂冷声道:“你以为,裴府这几日一直 被人盯着我会不知?” 他视线从苏容妘的眸子上一点点下移,最后落在了她殷红的唇上。 他还记得昨日的触感。 裴涿邂声音暗哑了几分,那双好看的眸子也微微眯起:“他的人我未曾驱逐,只以为你能为了宣穆安分守己,但你实在不安分,倒是哄得婵娘许你出了门,你若只是见上一面,何故醉的不省人事,竟是连——”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竟是多了那么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竟是连自己做过什么事都不记得。” 苏容妘觉得他的眸光实在是灼热,只能将头转到另一边去。 她心中免不得有些后怕,不知裴涿邂的人有没有一直跟着她,但她幸好没同薛夷渊说自己与嫡妹那些事。 可这种被质问的感觉确实不好,她清了清嗓子:“虽说我确实擅自出门,但门禁的令本身下的便不公平,那日酒肆的事又并非是我主动招惹,我去相看的人不还是裴大人你给安排的?更何况昨日我出去只是因为要到中元节,我总要给我故去的人烧些纸钱。” 她深吸一口气,抬眸与裴涿邂对上视线:“想来裴大人应当是派人跟了我,难道你的属下只回禀了我醉酒,不曾说我是去烧纸钱的?” 裴涿邂眸色微动,裴府确实派了人跟上去,但在苏容妘与薛夷渊进了林中小径后便不好再跟,故而没人知晓他们去做了什么。 可如今听她这般说,裴涿邂神色倒是有了几分缓和。 苏容妘见状,更是觉得自己的底气回来不少:“我在意之人故去,心里难受,如何醉酒一次就这般不容原谅,更何况,谁说我就不记得昨日发生了什么?” 裴涿邂心猛地一跳:“你记得?” 苏容妘轻咳了两声,面不红气不喘道:“那是自然。” 裴涿邂去观她的神色,最后没忍住,意味深长笑了一声:“嗯,那苏姑娘说说看。” “我昨夜烧过纸钱后边同薛夷渊去了酒肆,本想着少喝上几口,但我心里憋闷难受,便多贪杯了些,临睡下前托他送我回裴府,想来裴大人是见他送我回去,这才生了误会,如今这般质问与我。” 苏容妘越说,便越觉得是如此,故而神色平静,大有一副早便习惯了被误解般。 可裴涿邂却是眸色格外幽深:“苏姑娘是面皮薄,这才顾左右而言他,还是当真就只记得这些。” 苏容妘不解他为何这般说,可下一顺,他风轻云淡道:“我到酒肆之时,薛统领正欲轻薄你,被我及时阻止。” 苏容妘眸子睁大:“这不可能!” “你若不信,我可以准许你们二人见面,届时你好好问上一问。”裴涿邂顿了一瞬,“当然,但愿他不似你这般,酒后失忆。” 苏容妘在惊诧之中难以回神,免不得觉得有些后怕。 她竟忽略了,如今已经不是少年时,都是血气方刚之人,她即便是相信薛夷渊的人品,但酒后失控也是情有可原。 她喉咙咽了咽,有些艰难的又问一句:“他如何轻薄?” 她还是有些不信的,下意识期盼着能从裴涿邂的话之中寻出破绽来。 裴涿邂垂眸看她,似是认真回忆的一番:“倒是将唇凑上来,我阻止他时,他还未曾碰到你,只是近在咫尺,若我不曾过来,他是就此止步还是乘胜追击,这我不好说。” 苏容妘面色更是尴尬起来,即便是觉得情有可原,可还是觉得生气,枉她这般信他。 她心中暗暗思忖着,日后可不能同薛夷渊再喝酒,若真办了错事可真是悔都来不及悔的。 她以为只有这些,可未曾想,裴涿邂又开了口:“原来苏姑娘是真不记得了,不然我还以为是我坏了苏姑娘的好事,毕竟我将姑娘带到马车之上,姑娘将我错认成了薛统领。” 苏容妘眸子瞬时睁得更大了些,莫名有些不敢往下听。 但裴涿邂凑近了她一步,身上如松雪般的味道再次将她萦绕,一字一句道:“姑娘应当不记得,是如何将我当做了他,然后——” “轻薄了我。” 第116章 身子碰一碰而已 轻薄他? 苏容妘被这三个字吓到,猛地后退了几步,却是直接撞到了身后的屏风上。 裴涿邂适时伸出手来,一把将屏风扶住,就此便似将苏容妘圈在怀中。 苏容妘的心在此刻狂跳起来,莫名的恐慌与无措将她侵染,她强扯了扯唇角:“大人莫不是故意在吓我?” “你觉得,我会有这般无聊?” 裴涿邂欣赏着她如今的模样。 他发觉自己还是喜欢她如今这副模样,毕竟她如今的情绪与反应,皆是因自己而生。 只是这反应还是大了些,毕竟方才说薛夷渊要如何她时,她可没有现在害怕。 他眼看着面前人喉咙动了动,故意道:“我将你带上马车,你却一直要往我怀中钻,最后躺在我怀中,我一时心善,还在想你许是因醉酒才如此放肆,我若将你直接推开是不是不近人情了些。” 苏容妘愈发的震惊起来,耳中嗡鸣,似是觉得他说出来的每个字自己都不认识了一般。 她手攥得紧了紧,便听裴涿邂继续开了口:“但你却趁我思虑的空挡,便——” 他声音顿了顿,视线落在苏容妘的唇上,而后冷笑一声:“轻薄了我。” 苏容妘已经惊得没了什么表情,她感受到他的视线,不由得抿了抿唇。 裴涿邂所说之事,叫她觉得陌生又熟悉,既隐隐觉得她应当真做了这种放纵的事,却又觉得是哪里不对。 她脑中如今有些反应不过来,呆愣愣又问了一句:“然后呢?” 裴涿邂挑眉:“你还想又什么然后?” 苏容妘心猛地一跳:“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然后?”他语气如常,“然后,我自是一把将你推开,可你却死拉着我不放,将我与你一同摔在了马车里。” 苏容妘这下似有些印象了,她好像是躺过铺了垫子的地上。 她懊恼地闭了闭眼睛,头也慢慢低垂了下来,已经不能再维持面上的平静。 她怎得会做出这种事来? 难怪她昨夜睡的那般好,难怪她梦到阿垣,她还以为是阿垣入了她梦中与她相见,却是没想到,她竟做了这般荒唐的事! 她甚至又觉得荒诞的厉害,她不过了醉了,怎得就有这般本事能偷袭了裴涿邂去。 她更是觉得庆幸,幸而裴涿邂能今日才同她兴师问罪,若是昨日就将她从马车之中丢出去,亦或者彻底赶出裴府去,那嫡妹可不会让她和宣穆好过。 她不说话的空挡,裴涿邂又开了口:“苏姑娘莫不是还要说,自己不记得了?” 苏容妘确实不记得了,但却觉得此刻若是说了这种话,分明是有些逃避的意思在。 第77章 她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道:“我虽不记得了,但若我真做了这种事,确实是我的不对,我当真不是故意的,日后定然滴酒不沾。” 她不敢去看裴涿邂神色,更是怕他昨日大发善心留下她,今日便要将她赶出去。 她忙又道:“许是我昨日醉酒后睡梦魇了,这才如此,还请裴大人原谅我这一次罢。” 裴涿邂盯着她发顶看,倒是没立刻回答。 不原谅,他还能如何? 可他并不想听她说什么原谅不原谅。 他其实很希望她能说一句,要为此事负责,可他又不禁去想,她能负什么责?还能就此嫁了他不成? 他幽幽道:“梦魇?我倒是没听说,做春梦还能梦魇,姑娘可是阿渊阿渊,唤了好几声,这般想来,我将苏姑娘从薛统领身边带走,反倒是坏了姑娘的好事。” 阿渊两个字一出来,叫苏容妘心上猛地一颤,听着他说后面的话,这才意识到原来他误会了去。 小时候她有一次这般唤阿垣,倒是被薛夷渊给听了去,叫他胀红了一张脸说她不知羞。 后来才知晓,原是薛夷渊误会了这声阿垣,当时生了好大的气,他还硬找补面子,叉着腰道:“你不过是给乡野丫头,撑死也就去配沈岭垣,如何能配得上我堂堂薛家大公子?幸而是听错了,否则我可还要费心想办法去拒绝你,当真麻烦。” 苏容妘当时觉得他自大的很,气得自那事起一直都唤他全名,即 便后面关系好起来也不曾改,更恨不得连夜去寻薛老大人好将他的名字改了去,如今却觉得,幸而有他一挡,否则若是叫裴涿邂知晓了,再顺手去查一查,宣穆的身份定是再瞒不住。 可方才她刚同裴涿邂说自己无心同薛夷渊有什么纠葛,如今却要承诺自己醉酒后唤他的名字? 苏容妘抿了抿唇,嘴硬道:“裴大人又并非入过我梦中,如何就能说我是做那种梦,又如何能确定我是在唤薛夷渊?” 她轻咳了两声:“我只是在唤我从前养的野兔子罢了,至于轻薄了大人……许是我将大人错认成了那兔子,还请大人恕罪。” 裴涿邂冷笑一声:“苏姑娘是打量我是个蠢的?” 苏容妘舔了一下略微干涩的唇,却是刹那间想到自己昨夜竟还亲吻过他,顿时将唇重新抿了起来。 她之前与裴涿邂同塌的时候,他们也并非未曾亲吻过。 那吻在她身上处处都落过,亲个唇而已算不得什么,可如今这种事在裴涿邂清楚知晓她是谁的情况下发生,这可就彻底变了味道。 裴涿邂不知她的尴尬与纠结,继续道:“你可不知是唤阿渊,还唤了夫君,怎么,苏姑娘还给野兔取名为夫君?” 苏容妘这下彻底闭上了眼。 她如今是半点不怀疑自己做出的轻薄事,想来是昨夜她喝得迷糊了去,看见裴涿邂便分不清该用谁的身份来面对他,这才唤了一声。 这回此事不认也得认,幸而她唤了一句阿垣叫裴涿邂误会,否则他听见自己叫他夫君,哪里能保证他会不会想到自己与嫡妹的事? 现下的沉默叫她能听见自己的心在狂跳,越跳她便越觉得慌张,却只能含糊不清道:“梦里随口胡言,大人别往心里去。” 裴涿邂微微俯身凑近她:“那苏姑娘觉得,此事该如何解决?” 苏容妘想躲,可后背已经贴在屏风上,她深吸一口气:“唇不过是身子上的一处罢了,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要紧处,碰一碰也无妨的,此事既未曾被外人知晓,大人还是忘却了罢。”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裴涿邂周身瞬间冷了下来:“不要紧?苏姑娘是同多少人碰过,这才能说得出一句无妨?” 第117章 享受到了本该属于他们二人的亲密 苏容妘明显能感觉到危险的气息自面前人身上而来。 这种危险似不同于她想象中的那般,不是简单被裴家赶出去、被嫡妹报复。 这未知的感觉叫她心狂跳不停,更是突然意识到裴涿邂似是离她太近了些,近到她被他身上的气息尽数笼罩挣脱不得,近到她能清楚看清他眼底那意味不明的情愫。 她似即将要抓住什么,可最后却从指尖溜走,叫她指尖空空、心中空空,只剩不安萦绕在其中。 再开口时,她已有些慌不择路:“裴大人,我当真不是有意的,此事我本就不记得了,大人也合该心照不宣才是,更不该……告知我,幸而只是——” 她声音顿了顿,轻咳了两声:“幸而只是轻薄,没做什么更错的事,求大人念我是初犯高抬贵手,此事万不能叫妹妹知晓。” 她话音落下,却似有什么隐秘的关系,以阻挠不得的速度在他们之间初成,无论是她口中颇为习以为常的语调,还是她如今急忙慌撇清关系的态度,都叫裴涿邂觉得自己之前的所思所想太过可笑。 他陡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竟因为这不该生出的感情,做了许多失态之事,到头来唯有他一人陷入其中,欣喜期待与恼怒失望也皆属于他一人。 他松开了扶着屏风的手,将苏容妘从被自己圈抱之势中放开。 “婵娘那边,不必你来提醒,我自不会叫她担心。” 他将自己强拉回本该身处的位置上:“昨夜的事我不希望再发生,无论对我还是对旁人,还望苏姑娘自重,莫要行轻薄放荡之举。” 他回身几步在茶台旁坐下,伸手去拿茶杯时,他指尖还有些微的轻颤,但已被他克制住,落在苏容妘眼中,仍旧是那副淡漠疏离的模样,好似方才步步紧逼之人并非是他。 “苏姑娘可还有事?” 苏容妘恍然回神,彼时的局促叫她有些来不及思考,想到什么便直接开了口:“大人拨来的两个侍女我用不上,被伺候着也有些不自在,大人还是将她们收回罢。” 他给的人,她不愿意要。 裴涿邂眸子微动,倒是不由得去想,若是薛夷渊送过去侍奉的人,她会不会也拒绝? 这种对比之下的难堪裴涿邂从未体会过,彼时更不想让自己心中所想被人察觉,故而冷声道:“随便你处置。” 他语气云淡风轻:“既不必叫裴府的人伺候你,便请苏姑娘自理自身,莫要再喝的酩酊大醉而归,反过来要叫宣穆伺候,他这般年纪应以学业为重,不该做侍奉之事。” 提起宣穆,苏容妘也确实被说的有些羞愧,再加之自己的底气也不是那般的足,她深吸一口气:“我知晓了。” 这话说完,也不等他再开口催促,便立刻俯了俯身告辞离去。 其实能听裴涿邂这般说,苏容妘心安了不少,他方才的那些反应叫她忍不住去猜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更是让她害怕,他是不是察觉了什么,这才派两个侍女来看着她。 醉酒后认错了人她心中属实懊悔,虽被好一通数落,但裴涿邂也是难得好脾气的没将她如何,这倒是叫她回去时的脚步轻快了不少,待见了那两个侍女,赶紧狐假虎威地将人请走。 今日夜里下了一场雨,苏容妘回去后早早便歇了下来,她心中暗暗庆幸,幸而昨日便去烧了纸,否则瞧如今的天气说不准要下上好几日的雨,错过了中元节可不好。 夜雨随着风吹刮进阁楼之中,将烛火吹动摇曳的厉害,直至蜡油滴落最后一滴,这雨水才终于转小了些。 裴涿邂只睡了两个时辰,梦里却光怪陆离连这短短两个时辰也不叫他睡踏实。 那不为人知的冲动在心里叫嚣着,他的自尊不愿叫他承认自己的堕落,只能千方百计将一切心绪尽数强压下来。 他出门时,随从在他身后为他打着伞,官帽上双翅随着他顿住的脚步轻晃了晃:“叫人给苏姑娘备上几把伞。” 他这话落的随意又自如,这莫名有股水到渠成般的关心叫随从一愣,险些跟慢了一步叫家主淋了雨。 不过他这吩咐倒是确实派上了用场。 苏容妘在收到下人送来的三把伞时,也是稍稍一愣,回身面对宣穆的时候,她松了一口气:“这回你去学堂之时,不必担心淋雨了。” 从前她与宣穆用的都是蓑衣,可如今宣穆是要入学堂,这蓑衣便显得有些上不得台面。 她在裴府住下来后,实际上嫡妹只给了她一间屋子与每日餐食,其他的东西都未曾准备,更不要说准备伞。 她如今与宣穆用的一切东西都是从前的行李,幸而她当初要求嫡妹派人将东西一件不落全给她拿过来,不止是寻常所用的物件,更有带着她与阿垣回忆的旧物。 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直下的不停,钦天监的人说许是要断断续续下上半月,若真是如此怕是庄稼要毁,冬日里许是要闹饥荒。 皇帝是篡位才坐上了龙椅,对天灾天象尤为在乎,在朝堂上不好如何,但下了朝却是留下裴涿邂等诸多重臣在养心殿之中商讨此事,无外乎是怕有心之人借此事为题生出乱子。 第78章 连带着朝中事议到了中午终是才停歇下来,裴涿邂撑着伞走在宫道上,因他身量欣长,袍角沾染上了些雨水显得绯红的官服颜色更深了些。 只是刚绕过拐角,便看见薛夷渊身着甲胄立在雨中:“裴大人,下官送您出宫。” 他未曾打伞,细密的雨水落在他的甲胄上,倒是让他莫名有了种孤注一掷的气势在里面。 裴涿邂握着雨伞手柄的力道稍重了些,面上神色亦是冷了下来。 他没说话,可薛夷渊却是稳步跟在他身侧,似是犹豫再三,这才开了口:“裴大人,妘娘如何了?” “薛统领难道不知要避嫌?”裴涿邂语气里透着讽刺,“她是好是坏,薛统领都不应该过问。” 薛夷渊一时的语塞没答话,但却还是跟了上去,苦笑一声:“我知道,裴大人定会将我险些轻薄她的事告知她,她现在一定恨不得骂我几句解解气。” 说不准,还会像少时那般要打他几下出出气。 可这话在裴涿邂听起来却不是滋味。 在他看来,是苏容妘与薛夷渊的两情相悦被他给拆散,甚至自己还做了苏容妘的替身,享受到了本该属于薛夷渊与她的亲近。 他既因得到了这短暂的甜蜜而愉悦,却也因意识到是自己占了旁人的 便宜而自恼。 他不屑将自己落入这般境地,仿若会让所有人都知晓他一直因这般小恩小惠而沾沾自喜,他冷声道:“苏姑娘倒是没气你,反倒是跟我走了,熟睡之时也念着你。” 薛夷渊略一愣神,心中的疑惑与控制不住的欢愉一同升起。 在短暂的功夫里便已在欣喜与自贬之中反复跳跃。 可他仍旧维持着理智:“裴大人莫要说笑了,她明明不喜我的,怎会如此。” 裴涿邂听这话更像是他故意谦虚的挑衅,可还是道:“我听的清清楚楚——” “她唤了两声,阿渊。” 第118章 再是品行高洁,也终究藏了私心 薛夷渊因这一声阿渊脚步顿住。 许是因他怔愣的明显,以至于让裴涿邂都发现了一样,稍稍侧身回头看他。 薛夷渊伸手擦了把脸上的雨水,掩盖面上神色,含糊问:“裴大人确定没听错,确定是阿渊?” 裴涿邂觉得他这话问的挑衅意思更加明显,却也不愿让他发觉自己这无用的在意。 “难道还有第二个叫阿渊之人?” 可他即便是说了,那句夫君还是无法从他口中说出来,即便是重复也做不到。 但这话却是将薛夷渊方才所有的期待尽数打碎,甚至觉得自己生出那么片刻的期待都显得有些荒谬了。 果然,妘娘哪里会唤他的名字,她无论清醒还是昏厥,眼里心里能装下的,也只有她的阿垣。 他抬头,对上裴涿邂的眸光,若非未能从他眼里看出戏谑与挑衅,他怕是真要以为裴涿邂故意拿沈岭垣来刺他。 可如此也更能说明,裴涿邂尚且不知沈岭垣的存在。 但他彼时已经清楚得确定了下来,裴涿邂才不似妘娘口中的那般清高,他就是对妘娘生了心思。 薛夷渊勾了勾唇角,十分恬不知耻地没有反驳:“一切错都在我,还请裴大人莫要为难她。” 裴涿邂攥握手柄的力道更重了些,转身便继续向前走,不再理会他。 “我还不至于卑劣到去为难一个女子。” 薛夷渊几步跟了上去:“裴大人是当真人品高洁,还是说……也藏了私心?” 裴涿邂即刻道:“薛统领慎言。” “裴大人,我的心思你看得明白,同是男人我又怎会不懂你?大人可莫要觉得全天下的人都是蠢的。” 薛夷渊又上前了些,与他并排在雨中行进,不退让半分。 雨水打在他的甲胄上又弹开,似是给他镀了层冷光:“妘娘不愿嫁我,我不会强迫她,若是她能有其他好的归宿,我定也会全心全意的祝福,可裴大人却实在算不得什么好归宿。” 裴涿邂没说话,薛夷渊却是一口气将心中的话尽数吐露了个干净。 “你与她相识才多久,待她又能有多少真心?且你已经娶了她的妹妹,却还是在肖想她,你究竟是一时占有的念头上了头,还是想左拥右抱共享齐人之福,劳烦你想清楚些,妘娘自小到大过的不易,又一个人拉扯一个孩子,请你不要随意招惹她。” 更何况她心中无你,你的招惹也只会让她痛苦。 但最后这话,薛夷渊未曾说出口。 沈岭垣在杨州之时受镇南王世子赏识的事他是知晓的,想来妘娘宁可担下那些不堪的名声,也未曾告知旁人与沈岭垣的关系,其中的顾虑想来也是因为此事。 如今谁与镇南王扯上关系,谁就要遭殃,这若是被旁人知晓,妘娘的处境势必会更加艰难。 这些话听在裴涿邂的耳中,乃是再一次清楚明了地提醒了他的越界。 可他的这份悸动来的突然又猛烈,在他未曾注意到的与之相交的瞬间肆意疯长,等他察觉苗头要克制掐断时,这份悸动已经生根发芽,在某些时瞬间冒头出来,紧紧将他的思绪缠裹。 裴涿邂喉结动了动,并未反驳,而是强硬道:“薛统领多虑了,我比你更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加快了些步调,彼时也快到了宫门,薛夷渊没有再跟上去。 他想了想,还是道一句:“劳烦裴大人替我向她道一句对不起,若是她愿意原谅,不必同我见面,能写封信给我便好。” 他喉咙干涩的有些发疼,随着当着裴涿邂的面这般说,实在有些丢脸,可他不敢去面对妘娘,只能接此法子。 这样即便他未曾收到妘娘的心,也可以在心底悄悄赖在裴涿邂的阻挠上,最起码能让自己好受些。 可裴涿邂却是淡淡应了一声:“好。” 苏容妘自小到大,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在杨州,已经习惯了经常有雨的日子,从前这种淫雨霏霏而让身上不干爽的感觉叫她很不喜欢,可如今来了京都,这种熟悉的潮湿倒是叫她有了种回家的感觉,竟是难得的安心。 白日里,她听说了两件事。 一则是裴二姑娘被罚关在祠堂之中禁足多日,还是今日裴大姑奶奶回来,这才将人给放了出来。 二则是蒋小公爷在学堂之中小考舞弊的事被查了出来,按理来说,学子小考又并非是科举,为了不被家里责罚的纨绔子弟,费些心思弄虚作假,叫小考的结果好看些,这算不得什么创破天的大事。 可蒋小公爷却是被夫子逐出了学堂,只说他小考舞弊既是弄虚作假人品堪忧,又是以小见大科举也未必能靠真才实学,最后蒋国公一气之下将人关了起来,请了旁的先生在家中教导,扬言不教导明白,便再不将人放出。 饶是苏容妘反应再慢,如今也大抵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那日酒肆的事,想来便是蒋小公爷伙同裴二姑娘弄出来的。 她大抵也能猜出若他们得逞会如何,她必会被当做烫手山芋逐出裴府,那么无论是报复她、磋磨她都是轻而易举。 苏容妘的思绪最后落在了裴涿邂身上,想来能叫蒋家处置蒋礼墨的,也唯有裴涿邂一人了。 白日里嫡妹催促她快些兑现承诺,苏容妘也是没了办法,只能借此由头,等着裴涿邂回来,又去了趟阁楼。 这次倒不似从前准予的那般快,她撑着伞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这才终于被放了上去。 “苏姑娘又有事?” 裴涿邂刚回来,身上的官服还未曾换下,苏容妘看着他将官帽取下搁置在了旁侧,分明方才还一副摇摇不可触的模样,在他长指勾着官帽落下时,倒是突然将人拉近了些距离。 苏容妘轻咳了两声,将眼眸低垂了下来:“蒋小公爷与二姑娘的事我听说了,多谢裴大人处理此事。” 裴涿邂淡淡扫了她一眼:“苏姑娘冒雨过来,就是为了此事?” 他将视线收回,慢条斯理去解自己腰间的官服系扣:“浅苇是我妹妹,我自不会看她与蛇虫鼠辈为伍,这与你不相干,苏姑娘还是自认倒霉罢,你若不掺和到他们之中去,想来也不会遭此横祸。” 他声音顿了顿,将腰带卸下的同时幽幽道:“苏姑娘还要留下,继续看我换衣服?” 第119章 不准你离开 若非裴涿邂这般开口,苏容妘还当真没意识到自己是应该回避的。 毕竟她之前连裴涿邂未着寸缕的模样都见过,又如何会注意一个换衣。 但她心中想得更多的,一是觉得裴涿邂应该还要谢自己才对,若非有她,怕是他的二妹早就已经眼盲心盲地嫁进国公府受委屈去。 二便是觉得他多此一举,方才她在楼下等了半晌他都不曾换常服,如今她不过刚上来听他说两句话,他就这般迫不及待? 苏容妘觉得他多少有些故意为难自己,但还是慢慢转过了身去背对他:“大人放心,非礼勿视的道理我是懂的。” 第79章 裴涿邂看着她颇为窈窕的背影,倒是自食恶果般缓缓呼出一口气来,走到屏风后将被雨打湿的官袍换下。 “苏姑娘若是没什么别的事,可以走了。” 苏容妘站着没动,犹豫了一瞬才道问:“大人觉得我妹妹如何?” 裴涿邂手上动作一顿,而后系扣的动作放慢了下来,不知她这话何意,却还是道:“婵娘温柔静婉,可为世家宗妇。” 苏容妘虽在心中冷笑,不知是嫡妹哄骗人的手段高超,还是裴涿邂娶妻,只是为了要一个统管后宅的宗妇而不曾细心去想过她,这才对她有了这种评价。 但她口中仍旧道:“想来妹妹定是受大人疼爱的,只是大人多日不曾去看她,她倍受冷落、独守空闺,委实可怜的紧。” 因着是背对着他,故而苏容妘说起这些话来,倒是没有想象之中的艰难。 她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我知这些话不该我来说,但妹妹面皮薄,更是不好亲自来问大人你,我便想,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这才叫大人疏远冷落了她。” 她的话越说,裴涿邂的眸色便越是冷了一份,直到最后一句话,竟是叫裴涿邂心上猛跳一下。 他本就因此事而心中有愧,下意识便以为自己的心思被面前人给看了个透彻。 可这种感觉叫他局促之中又透着隐秘的期待。 他应该期待她接下来说什么? 是像薛夷渊那般直接了当将他拒绝了去,最后在说他两句负心薄幸?还是半推半就从了他,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就这般顺势依附在他身边,以求他的庇护? 但这两个念头短暂的出来时,他竟是哪个都不想要,直接率先一步厉声道:“苏容妘,你以为你什么身份,我与婵娘如何,能被你所影响?” 苏容妘被他冷不丁凌厉起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回眸,却是怕他未曾换好常服。 可她听见脚步声向自己靠近,最后停在了她身后不远处。 属于裴涿邂的那般冷厉如山间寒泉般的声音传入耳中:“你不过是仗着婵娘心善,这才能留在裴府之中,我看在婵娘的面子上待你三分客气,你莫不是真当自己是什么客?” 他说话不留什么情面:“今日你这番话我就当未曾听过,我与婵娘之间的事,你更是不配多嘴。” 苏容妘被他这般接二连三的话砸的有些发懵,她是未曾料到裴涿邂会如此厌烦的。 毕竟之前她也并非未曾提起过嫡妹,他可从未是这个态度。 苏容妘缓和了一瞬,倒是想通了问题所在。 原是她因为今晨的那三把伞,还有处置蒋礼墨的事,叫她忘记了她前日夜里刚得罪过他。 在她看来,唇齿相贴对比起他们其他的亲密事,已经算是她能接受的范围,可她却忘了,这对裴涿邂来说可是极为屈辱的事。 到底还是她把裴涿邂的不追究,当成了半点不计较。 “大人恕罪,是我僭越了。” 苏容妘难得的好脾气,态度也诚恳极了。 毕竟若换作她是裴涿邂,定不会这般轻易放过她,故而她如今也想道歉真诚些,让裴涿邂心里能好受点。 可她又不是个会说软乎话的性子,故而憋了一小会儿才生硬地说出下一句好言好语:“大人全当我今日昏了头,口不择言才会当着大人面如此,还请大人莫要将我放在心上,也莫要将我的错迁怒他人。” “我、我这便退下了,日后定不会在大人面前碍眼。” 苏容妘未曾彻底回头,但还是稍稍朝着他的方向微微俯身施礼:“我这便退下了,大人回来时想必淋了雨,还是早些沐浴更衣罢。” 她几步便要离开,可这副模样落在裴涿邂眼中,竟是有些可怜。 裴涿邂喉咙略觉有些干涩,竟也是第一次觉得他这话说的重了些。 他的本能快过了他的思绪,上前了一步直接握住了苏容妘的手腕:“我可有准你离开?” 第120章 利用孩子藕断丝连 许是因为淋了雨的缘故,裴涿邂的指尖有些微凉,触及在手腕上叫苏容妘整个小臂都跟着一紧。 她有些错愕回头,却是对上裴涿邂那双透着些隐忍的墨眸。 他的力道紧了紧却又重新松开,最后收回手:“薛统领托我转达,若苏姑娘不怪他逾矩,便给他回信一封。” 这话说完,裴涿邂薄唇抿起,脸色算不得多好。 苏容妘睫羽轻颤,有些被他话语的转变唬住,怔怔然开口:“好、好,我这便回去给他回信。” “不必了。”裴涿邂冷声道,“一封无关紧要的信罢了,何必去占宣穆的纸墨,在我这写就是。” 他顿了顿,许是不想叫自己显得动机不对,又填了一句:“我应了薛统领,若你回信,明日下朝我亲自交给他。” 这般说,苏容妘倒是不好拒绝了。 她莫名有些紧张起来,缓步随着裴涿邂一同到桌案前,与他面对面坐下。 信纸铺下,抬笔沾墨,她已经许久未曾写过字,彼时上好的狼毫笔握在手中,倒是叫她下笔难了些。 裴涿邂手中拿着待批的公文,但视线却落在她身上:“你既识字,应该也会写罢?” 他知晓苏容妘自小未曾受苏家教导,便以为她是字写的不好,这才有些羞于下笔。 他顺着给她递给台阶过去:“若是字写的不好,勤练就是,我也可以——” 他也可以给她些字帖来练。 他的字,便是京都之中的名士也是极为赞誉的。 但他后话未曾说完,苏容妘便打断道:“大人多虑了。” 她抬笔便落下四个字——夷渊亲启。 字迹起落时,裴涿邂的眸光便亮了一瞬。 他倒是没料到,苏容妘竟写得一笔好字,以至于他还未曾反应过来理应对信上内容回避,便已直接看了下去。 他发现自己一直忽略了,宣穆的字虽透着稚嫩,但其中已初见笔锋,此前他未曾细想过,大抵是下意识以为是同他之前那个先生学的,可如今看,原是得苏容妘亲传。 他的视线随着从狼毫上离开,落在了面前人白皙的指尖上,而后一点点向上,最后她恬静的模样便入了眼。 也不知是不是因入了裴家的缘故,她被滋养的肤色似是更白了些,垂下的长睫遮住她眼底的眸光,她的唇微动着,似是在边写边读。 视线一落在那殷红的唇瓣上边叫裴涿邂控制不住心思流转,压抑不住的情绪在心底翻涌,他握着公文的手越攥越紧,这才终于逼着自己将视线移开。 苏容妘停了笔,将信纸折了三折,向前递过去:“有劳裴大人了。” 裴涿邂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伸手将信接过。 “你的字,写的倒是不错。” 苏容妘唇角微微勾起一个笑来。 她的字是阿垣手把手交出来的,一开始是拿着树枝练,后来她用笔沾了水,瞄着阿垣写过的字来练。 她也很满意自己这手字,虽与寻常姑娘的簪花小楷不同,但这是她身上烙印下的属于阿垣的痕迹,只要她活着、还能写,阿垣的痕迹便不会从世间消散。 裴涿邂指尖抚过信封上的“夷渊亲启”,倒是觉得这几个字灼烫了起来。 “你这字可是薛统领教的?” 他记得她曾说过,宣穆的生父曾教过她诗文,若薛夷渊是孩子的父亲,那这笔字许也是来自他。 可念头刚起,他便否决了:“薛统领当年曾参加过文试,我看过他的字,写的倒是不如你。” 苏容妘一怔,倒是没想过每年的学子那般多,他竟是能记得住。 她试探问:“裴大人还挺关心他的。” 裴涿邂幽幽扫了她一眼:“我十九那年便担任科举主考,也不过几年的功夫,我的记性倒不至于这般差。” 苏容妘还是有些惊诧,她倒是又一次清晰认识到裴涿邂如此年纪能身居此位,自是比寻常人要强的。 裴涿邂视线收回,看着苏容妘这笔迹,越看越眼熟,却是一时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此刻苏容妘却是在心中算了一番年月后,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当初阿垣入京赶考,却是因文章太过冒尖而被京都权贵针对,带着一身伤回了杨州,她当时哭得厉害,又气得要为他打抱不平。 但阿垣将她拦了下来,与她说:“权贵当权、官不为民,唯改制方可正清名。” 后来,他投身到镇南王世子门下,借由镇安王奉一篇 赋文入京,听说第二年便有人用他的赋文做由头,换了主考官,手段雷厉风行,肃清科举后又连着革了十余人的职,抄了一人的家。 算着年岁,那位新主考应该就是裴涿邂。 苏容妘心中荡起些微妙的感觉,似是一切兜兜转转自有命数,因为阿垣的赋文而得了契机整治科举的新任主考,如今就这般与自己有了关联。 第80章 “怎么了?”裴涿邂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苏容妘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裴涿邂盯着她,只是顺理成章地将她的异样归结在薛夷渊身上。 看见她因薛夷渊而牵动思绪,他便忍不住想,薛夷渊既当初得到过她,又为何要将她丢弃在杨州,若当初便将她娶进门,那自己是不是便不会有陷入其中的机会? 甚至说他又有了些念头,若当初苏家未曾将她丢在杨州,他娶妻之时,苏家的两个女儿,他是不是也可以有另一个选择。 他的眸光不受控地变得灼热了起来,盯在苏容妘身上如有实质。 “这信,我会带到。” 苏容妘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两声道:“大人放心,我已在信中同薛夷渊说明了心意,日后我也尽量不会与他私下相见,只是——” 她试探开口:“宣穆如今的年岁,最是可求力量的时候,有薛夷渊教他,比旁人教他时都能叫我放心,不知大人可否准予宣穆每个一日下学后去寻他习武健体。” 裴涿邂视线未曾挪移:“能教六艺之人又并非薛统领一个,若是宣穆一定要习武,我可为他重寻先生,何必去麻烦薛统领。” 苏容妘下意识道:“这如何能一样?” “若当真是只做先生,又有何不同。” 裴涿邂语气里带着些压迫的意味:“还是说,苏姑娘所谓的不再有私交,便是还要利用孩子藕断丝连?” 第121章 他与旁人又有什么不同 裴涿邂的每一问,似都要逼着苏容妘做选择一般。 她并不想事事都要向裴涿邂来汇报着,她将头转到一边去:“我出门会惹大人不悦,大人亦觉得是我在外面平白生事,那这回我已经答应了不在出门去,可为何大人又要去限制宣穆。” 她声音沉了下来:“其实这话也是我想问大人的,既都是教导宣穆,那薛夷渊又与外面的先生有何不同?” 裴涿邂没立刻回答她的话。 好似无论他说什么,都会叫她认定为是他故意针对。 裴涿邂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既非要如此,那我自是不好再多言,还望苏姑娘珍重自身,莫要做对不起宣穆之事。” 他将视线重新落在公文之上,声音竟也带着几分孤傲:“苏姑娘若没什么事,可以走了。” 苏容妘平白被他这般警告,已经有些习以为常,她应了一声而后道:“既如此,有劳大人将教导宣穆之事带话给薛夷渊,我原本担心大人不会同意,方才在信中便没有提及此事。” 言罢,她略一颔首,便转身出了阁楼之中。 信在裴涿邂手中,分明是当着他面来写的,如今即便是装在信封之中也并未将口封上。 他其实可以抽出来直接看,可即便是再好奇,他最后还是忍了下来,将信推到一边,眼不见心为净。 雨断断续续又是下了一整日,裴府之中也似被这阴雨笼罩其中。 裴浅苇被放出来后,缩在大姐姐腿上一直无声垂泪水,惹得裴沉菱对这个弟弟的所作所为颇为不赞同:“我不过是回了齐府几日,涿邂竟这般对你,他到底还有没有血脉之情!” 她将妹妹面上的泪痕抚去:“来人,给家主递过话过去,不管他如今手上有什么要紧事,必须立刻过来见我。” 她这话是半点没要给裴涿邂这个家主留什么面子,叫裴浅苇心中多少有些不安。 “大姐姐,这般待兄长许是不好罢?” “有什么不好?他是我嫡亲的弟弟,裴家之中他不听我的,还能听谁的去?” 裴沉菱端坐在太师椅上,沉着脸等着人过来。 可人虽还是来了,但比她想的要晚上半个时辰。 她面色已经彻底难看起来,在裴涿邂进来后便直接发难:“涿邂如今年岁大了,长姐管不得你如何了是不是?” 她这话态度并不算多好,且屋中还有下人在听着。 她贴身伺候的婆子还是比她更懂事些,低声道:“夫人,家主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还是莫要这般训他,合该给他些面子才是。” 婆子声音不大,但却还是将裴沉菱给惹恼了,声音半分没有收敛:“你还真是越老越胆小,家主又如何,不管他今日多大年岁、是何身份,他即便是到了花甲之年,我也依旧是他长姐,如何说不得他?” 裴涿邂眸子动了动:“长姐有什么话,直说便是,章婆子是母亲留下的人,即便是长姐这那哟指桑骂槐,也不该用章婆子。” 裴沉菱闻言,当即便恼了:“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自大父母过身后,裴沉菱便一直掌管裴家,与裴涿邂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后来又为了裴家嫁了齐府那个短命的嫡子,自是认为自己身上皆是功劳,又如何能容忍弟弟这般指责她。 可在她心中,弟弟一直都很敬重她这个姐姐,万事都已裴家为先,如今又这番变化,她只能将一切错处都归到那个新娶的媳妇身上。 “我不知苏家女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叫你为了一点小事这般责罚你妹妹。” 裴沉菱说起来,捂着胸口倒是有几分痛心疾首的模样:“那苏家庶女本就名声不好,酒肆之中的事我已尽数问了清楚,谁知道那人说的是真是假?依我看来,此事分明是那苏家庶女不知捡点,若她当真是个正经人家的姑娘,即便是有心人要对付她,这招又如何能奏效?” 裴涿邂听罢这话,视线落在一旁哭红了眼的二妹身上:“这话,是你告知长姐的?” 他想,若这话真是二妹说的,看来所谓的认错也都是假的。 裴浅苇轻轻摇摇头,却不敢当着大姐的面来否定。 裴沉菱将话头引了回来:“你问她做甚,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我就是!” 裴涿邂叹气一声:“长姐,此事已经过去多日,何必再拿出来继续说?我这段时日上朝很累,还请长姐体谅,莫要再拿这些事出来言说。” 言罢,他略一颔首转身就要走,可裴沉菱却是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当真是不想认我这个长姐了是不是!” “好,我今日便要将那苏家姐妹逐出府去,我倒要看看她们还如何与你吹枕边风!” 第122章 收亲姐妹入囊中 整个屋中唯剩下裴沉菱气恼至极的声音。 裴涿邂站在长姐面前,愈发得从她一次次的不可理喻之中,将对她的耐心逐渐磨去。 长姐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他思虑一番,却发现自己这一路走的太急太险,竟是忽略一日日壮大起来的权利给长姐滋养得愈发古板偏执。 “长姐,苏氏如今是我的妻子,你要将她撵出去,无论是说气话,还是真打算如此,你可有想过若传出去我会如何。” 裴涿邂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仰视长姐的弟弟,他如今已长出了能将裴府全然护住的繁茂枝叶,看向长姐时,他需要将眸光放低些去偏就她。 “裴苏两家的亲事,几年前便已经定了下来,婵娘为了这门婚事,及笄后又等我三年,将人撵出去,又是哪里来的道理?” 裴沉菱自是不知弟弟心中的思绪,只是觉得自己身为长姐的地位被动摇,更是在二妹面前被驳了面子,脸上挂不住。 “你又说这些话,她想要攀附裴府,既是想等爱等,那便由她等去,与咱们何干!” 裴涿邂淡漠道:“当初长姐也是赞同这门婚事的,难道就没起攀附之意?” 当初新帝刚攻入京都之中,前朝旧臣的地位尴尬至极。 新帝巴不得能冒出几个不怕死的,主动送上来给他杀鸡儆猴,前朝旧臣在风骨与全族性命之间摇摆不定,等着有人起头臣服,好叫他们能在对新朝软下膝盖的同时,还能将心中的不忿撒到起头之人身上。 当年裴涿邂不过十岁。 他见识过当初那场腥风血雨,也亲眼看着父亲为了所谓的气节撞柱而亡,当初他只能撑起裴家门楣,率先同新帝低了头。 他那时起便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脊梁骨无时无刻不被人戳着,他自小蛰伏,一步步做出功绩走到如今的位置,可遥想当年的苏府可是朝中新贵。 苏家无名无权,唯有钱,这种人才最是能叫皇帝安心,也更能打动皇帝的心,当然,也最是让人瞧不起。 裴家要重新扎根站稳,长姐嫁到了前朝旧臣齐家,而他则是与这位新贵定了亲。 如今风水轮流转,朝堂稳定再不只是需要钱,苏家家产早已被搜刮大半、入了仕途,更是再拿不出那样的钱,故而这婚事的存在,只剩下反复提醒着众人,河东裴氏的麒麟子,曾向这样阿谀谄媚的人家低了头。 裴沉菱伸手抚着胸口,唇都气的发颤,胡搅蛮缠道:“你是在埋怨我?” 裴涿邂无奈叹气一声:“我只是希望长姐莫 忘来时路,局势万变,既已结成两姓之好,又何必再起争端。” 第81章 裴沉菱却是有她自己的一套道理:“再是万变,陛下这般重用你,当今世上谁人能越过你去?即便是上面那位置换了人坐,第一个要拉拢的那也得是你。” “长姐慎言!” “你是我亲弟,我与你说话还要慎言不成?”裴沉菱瞪着眼睛,“你说什么苏氏等你,那等你的人还少了?我早就说过让你赶紧娶妻,若是早年间有妻有子,如今为太子三子选伴读,你的孩子自会被选上。” 裴沉菱大有她自己的一番壮志难酬:“旁人家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母亲不争气,生了我们姐妹几个在朝中也帮不上你,你若是再不抓紧开枝散叶,日后你一个人,如何斗得过旁人一家子?” 裴涿邂立在门前,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夕阳的光打在他身上,拉长的影子却依旧搭不到长姐裙角的边。 她自诩是后宅中的统领,更是自以为将亲事的路走对了而将这条路更加奉为圭臬。 裴涿邂沉默不语,面上没什么神色时,冷肃的模样饶是裴沉菱也有些承受不住,她恼火的气焰一点点消了下去:“好好,你不喜欢听,那我不说就是。” 她觉得自己算是退了一大步:“你既不愿叫苏氏离开,那个苏家庶女你为何还留着?” 裴涿邂淡淡扫了裴浅苇一眼,裴浅苇吓的当即摇头。 这话可不是她撺掇的! “你看她也无用。”裴沉菱甩了甩手中的帕子,“诸多事都是由她而其,坏了二妹妹的亲事不算,还险些连累了裴家的名声,实在是可恨,天黑之前立刻叫她离开!” 彼时那生出的私心已在裴涿邂心头盘旋许久,他冷声道:“长姐之前还想将她留着,好送去二妹未来夫婿府上做妾固宠,如今怎得倒是转换了主意?” 他漠然道:“长姐的道理愈发的歪了,若长姐回来便是这般乱发脾气胡乱指摘,还是多多留在齐府做大夫人罢。” 裴沉菱被他这话气的唇都在发颤,眼眶亦出了泪水来,指着他离开的背影说他狠心,果真是外嫁的女儿,连娘家弟弟都不愿护着,惹得裴浅苇好一通安慰。 另一边的苏容妘也是耳根不净,嫡妹面色阴沉道:“我料你也是在唬我,说好能叫夫君来留宿,夫君没来便罢了,倒是招惹的两个妾室来。” 那两个妾室是裴沉菱送过来的,都是貌美通诗文的良家子,甚至说……还是一对亲姐妹。 但此事在苏容妘心中是暗自庆幸的,她之前还想过,待她生下孩子后能离开,嫡妹不愿放人该如何,但如今多了这两个妾室,有人分了家主的雨露之宠,想来到时候她走了,嫡妹若是还不愿与之亲近,便有了推脱的借口。 裴涿邂得知此事时便即刻来见了苏容婵,却是没想到苏容妘竟也在。 他的眸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而后道:“听闻长姐送了两个人来,你收下了。” 苏容婵当即一副委屈模样,站起来俯了俯身:“长姐有命,我不敢违抗,原想着等夫君回来做主,可长姐身边的婆子催促着我给她们安排住处,又立刻准备了妾室茶,我、我也没法子。” 裴涿邂骨节分明的手攥的紧了紧,正是说起那两个妾室的时候,那二人便站在了门口。 虽说是亲姐妹,年岁上也差了两岁,但生的确实有五六分相似,双双对他俯身。 样貌相似的亲姐妹—— 这是长姐的投其所好,也是这般直白地将他的心思摆了出来。 他似能想到长姐就站在他面前道:“你不是喜欢那个苏家庶女?世上又并非只有她们一对姐妹。” 他竟也有几分不敢抬头去看苏容妘神色,他不愿叫她察觉自己对她那些情愫,更不愿叫她以为自己是有收亲姐妹入囊中的癖好才对她在意。 当然,他也不愿看到苏容妘因担心自己被所谓的癖好看重而对他躲避。 可彼时苏容婵却开了口:“其实也只是两个妾室罢了,郎君哪里有不纳妾的?想来也是因我一直没有子嗣,长姐才心急起来。” 裴涿邂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但却避开未曾回应。 他只是道:“长姐此前以二女嫁一夫为耻,如今竟又送来此二人,当真矛盾的紧。” 苏容婵看着站在不远处颔首的两人,瞧着倒是乖巧,心里盘算着什么谁都不知。 她有心立规矩,自也是不想让她们姐妹二人齐心,故而她故意道:“若是夫君实在担心名声有损,等两位姑娘谁先有身孕,便将另一个给了银子赏出府去就是。” 两个姑娘头低的更厉害,苏容妘闻言也是心头一颤。 她与娘亲也是因这个缘由,才被苏府所弃的吗? 为人妾室,饶是已经生下了长女,但仍旧可以被随意撵出府去? 第123章 她乖顺又可怜,是男人喜欢的样子 苏容妘曾怨恨过苏家,更怨恨嫡母,为何亲生的姐妹,当初能在一处同吃苦,能姐妹两人联手一起在偌大的苏府之中谋出路,为何就不能一起同富贵? 可不甘也好、怨恨也罢,最后都随着母亲的离世一同消散在杨州。 如今只瞧面前这两姐妹的神色,苏容妘便忍不住去想,当初娘亲得知这个消息时,是否也同她们这般紧张无措,最后绝望认命。 她不知嫡妹这话是否也有要自己听上一听的意思,但她知晓,怕是今日过后,这两姐妹大抵在没了全心全意互相信任的时候。 裴涿邂凝眸看着面前的妻子:“做过妾室的女子,即便是赏了银钱出府,你觉得还会有什么出路?” 苏容婵浅浅勾起一个笑来:“我说笑的,夫君若是都想留下,到时候再想别的法子就是,不过只是两个妾室而已,是亲姐妹又如何呢?古有娥皇女英,如今怎得就不行了呢。” “娥皇女英也好,飞燕合德也罢,皆不是我一介臣子该有的。” 裴涿邂不再与她多说,只回身吩咐道:“去账房给她们支些银子,叫人送出府去。” 姐妹二人闻言,直接双双跪了下来,连声哀求要留下。 可裴涿邂没有那般的好耐性,也不是在与那姐妹两个商量,他不再分眼神过去,他带来的随从便已将这两人给带了出去。 苏容妘看着那两个姑娘被拉出去的时候面上尽是惶恐,忍不住低垂下头来暗暗轻叹一声。 能拿着银钱出去,这已经是寻常人得不来的好处,高门难入亦难出,如今能偷得一线天光,免去日后的姐妹反目,又怎么不算是一条好归宿呢? 彼时裴涿邂已经在嫡妹的招呼下落了座,苏容妘要出去又太过刻意,便一同坐在了圆桌旁,只安静听着不发一言。 嫡妹边为他倒茶边道:“夫君就这般把人送走了,也未免太可惜了些。” 裴涿邂将杯盏捏在指尖,语气淡漠:“你想将她们留下?” 苏容婵轻叹一声,颇为委屈道:“我哪有什么愿意不愿意,出嫁的女子本就是以夫为天,我不能为夫君开枝散叶,也不应该叫夫君因我子嗣凋零才是,若能得两个老实本分的妾室,也算是我的福气了。” 她模样乖顺又可怜,尽数是男人喜欢的模样,既表露了自己的大度,又说了想尽快要个子嗣的诉求。 苏容妘在一旁看着,似看了一场大戏一般,她饶有兴致地想,嫡妹既有这本事,何故不亲自上阵去笼住丈夫的心? 她眉心微动,顺势去看了一眼裴涿邂。 难不成,他有什么不能言说的隐疾能过给与之亲近的人? 苏容妘眉心蹙起,稍稍回想一番,幸而这段时日月事还算正常,身子也没什么不对的感觉。 许是她盯着看的时间太久,惹得裴涿邂忍不住侧眸对上她探究的视线,在他看来,苏容妘似也 是在等待他的回应。 “不必。”裴涿邂开口拒绝,“我朝中事忙,没心思去应付妾室,后宅之中最主要的还是安稳,子嗣一事情倒是不急。” 苏容婵手攥得紧了紧,强扯出一个笑来:“夫君,子嗣如何能不急,毕竟……长姐还瞧着呢。” 那两个妾室,不就因没有子嗣闹出来的吗? 裴涿邂没立刻开口,视线只是盯着杯盏中剩下的茶水。 顿了顿,他才道:“长姐却是管得越发宽泛了,婵娘可有什么应付的法子,你若是不方便做,我可以出面。” 苏容婵抿了抿唇,还能有什么法子,将人用帕子直接捂死不成? 她深吸一口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那给长姐寻给二嫁的人家罢,左右如今她也是孀居,侯府之中的嫡长子是故去了,但还有嫡次子嫡三子,自有人去承那侯爵之位,长姐这个身份去掌齐府的家,若非有裴家撑腰,定是要被弟媳们排挤的。” 她这话说出口,本也没想过裴涿邂会同意,可却没想到他垂眸沉思一会儿,缓缓开口:“便依你所说,若是有相当的人家不要惊动长姐,先来同我商议。” 第82章 饶是苏容妘闻言都有些惊讶起来。 裴家大姑娘的脾性她也是见识过的,若当真知晓此事,定是要闹上好一通消停不得。 但裴涿邂分明心意已定,苏容婵只能柔声应是,意外归意外,可这个摆款的长姐若是能早些离府也是好事,日后裴府上下之事皆由自己来掌管,如何能不舒心? “这几日天气不好,婵娘早些歇息罢。” 裴涿邂来此便是为了那两个妾室的事,如今事已经解决,便不想再多留。 可如今是苏容婵难得的机会,眼见着人起了身,她也直接站起走到他面前,抬起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夫君来都来了,为何不愿留宿呢?” 她咬着唇角:“这段时日,夫君来留宿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可是我何处惹了夫君不悦?” 裴涿邂被她这般一拦,心底的愧疚瞬间蔓延起来,可他却做不到给予一个来自夫君的安抚。 他本能地稍稍侧眸,不动声色地看了苏容妘一眼,能确定她的眸光也向着自己而来。 他缓缓道:“婵娘,苏姑娘还在此,不适合说这种事。” “我与姐姐关系一向要好,我的情况她也是知晓的,何必要多此一举去瞒她呢。” 苏容婵捏着帕子向前一步,似有泪在眼眶之中打转:“长姐步步禁逼,还请夫君怜惜婵娘,咱们早些有个孩子罢。” 她说的已经直白的不能再直白,叫裴涿邂那些还未曾说出口的推辞尽数拦了下来。 一个男子不愿与新婚的妻子有子嗣,此事无论闹到哪里去说,都是说不通的。 裴涿邂被她一句句的话垫,如今该说、能说的,也唯有一句—— “好,今夜我来看你。” 第124章 你好意思吗 雨后的夜,处处都透着潮湿。 苏容妘晚上没能从正屋之中回去。 嫡妹亲自在她脖颈与胸前擦着香粉:“这是前几日母亲送来的东西,听说男子闻了会喜欢,你也瞧见了,这是我舍了脸皮去为你求来的这机会,你可得抓紧了才是。” 苏容妘没开口,甚至连双眸都是闭上的。 她甚至都不敢去看嫡妹,生怕看她一眼,便会将心中的嘲讽尽数吐露出来,到时候还得争吵上几句。 只是她仍旧忍不住想,嫡妹可当真是能说会道,竟说得似是她求着嫡妹去舍那所谓的脸皮一般。 入夜时分,裴涿邂终于是来了。 也不知他是故意拖延着时间,还是当真有事耽搁了起来,苏容妘独自一人坐在床榻上等了好久,才等到房门被推开。 她攥了攥寝衣的袖口,唤了那句她许久未曾唤的一声:“夫君。” 裴涿邂向床榻走的脚步一顿,分明这声音是来自妻子,可他却陡然想起在马车之中,苏容妘将他错认时唤的那一声夫君。 他心中汹涌而出的苦闷无从宣泄,再走向床榻时的步伐也因此变得格外沉重起来。 他坐了妻子的旁边,却是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苏容妘心中纳罕,她能感受到裴涿邂坐在自己身边,竟是比第一夜圆房之时还要端正,手脚老实无半点逾矩。 可如今是要同寝的,不逾矩哪里能行呢? 苏容妘只能自己率先开口:“夫君,时辰不早了,还是早些歇息罢。” 她先一步入了床榻里面,将薄被盖在自己身上,准备着他也一同上来,与她行周公之礼。 可她虽等着裴涿邂上了塌,却是只等来了他同自己一样平躺着,仍旧没有接下来的动作。 她抿了抿唇,心中免不得着急了些。 如今这个时辰还没开始,待折腾起来,又到了天亮她可不好脱身。 没了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稍稍翻身过去,伸手去拉他寝袍的腰封。 “婵娘——” 裴涿邂感受到了她的动作,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分明是要阻止她,手却是无意间触碰到了她的小腹。 裴涿邂呼吸一滞,苏容妘却已经起了身,甚至反过来道:“夫君许久未曾来留宿,想来是与我生分了些。” 她不顾裴涿邂拉着自己的动作,直接用力一扯,腰封瞬时便被抽离,他胸膛便也尽数露了出来。 他身量欣长又匀称,即便是苏容妘并不在乎他生的是何种身形,也终究是在深思恍惚间感叹一句,他这身子生的当真是好,不死寻常书生那般瘦弱,也不似武将那般一拳要捶死人的壮实。 她能感觉到裴涿邂呼吸乱了,可仍旧没等到他的下一步。 心中虽起疑惑,但她的手上却没停,直接去将他身上剩下的布料尽数褪去。 在时,裴涿邂闷哼一声,也终于是抓住了苏容妘的两只手腕:“婵娘,早些休息罢。” 苏容妘这下是终于听明白了,他就是不想成事。 甚至说她都已经感受到了他的火热,却还是因为他的不想,叫此事一直停滞不前。 她有些看不懂他,甚至更有些不明白,如今这种情况,不愿意成事的分明应该是她这个假妻子,而不应该是面前这个真丈夫。 她沉思片刻,倒是大胆开口问上一句:“夫君忍得不辛苦吗?” 她问的真诚,也是托屋中漆黑的福,她看不清裴涿邂面上瞬间变化的神色。 “不辛苦。”裴涿邂慢慢吐出这三个字。 苏容妘更不明白他:“夫君过来留宿,是为了在这练习定力的?” “……不是。” “那夫君为何一副守身如玉的模样,又不是不行,为何迟迟不动?” 裴涿邂没想到她会问的这般直白,自也是没想过该如何回答这种问题。 他咬了咬牙:“我没什么兴致。” 他话音刚落,苏容妘手上便又一下不老实,惹得他最后一字的尾音有些微不可查的轻颤。 苏容妘察觉到了他的一样:“这还叫没兴趣吗?” 她倒是想起了之前在杨州时,听隔壁的邻居夫妻吵嘴,丈夫在外面偷了荤腥,回家之后便是清心寡欲,妻子以为他是到了年岁雄风不振,还给了他吃了不少滋补的东西,补得鼻子都留了血,却还是不见成效。 后来抓到了丈夫同村东边的寡妇有染,妻子气的不行,哭了好几场,直骂自己那些滋补的好东西都喂了狗,补来补去,最后都补进了那寡妇的身上去。 可她如今看着裴涿邂的模样,同那丈夫相似,却又有些不同。 她沉思片刻,仗着自己如今领得是嫡妹的身份,直接问:“夫君可是看中了外面的那个姑娘,这才不愿同我在一处?” 莫名被戳中心思的裴涿邂却是心头一动,他未承认,却也不算否认。 “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苏容妘却是没心思去管他的那些,她只是学着嫡妹白天时的模样,柔声道:“夫君在喜欢谁都不要紧,我不会在意的,只要夫君能隔上几日来瞧瞧我,我便心满意足了。” 她不愿再在此事上墨迹,心中下了决定。 她直接起身,翻身而上,裴涿邂的手被面前人的握住,女子的力气虽算不得大,但拉着他时,却是好像将他的身子当成了船,将他的手当成了桨,摇曳荡漾在床笫间。 灭顶的感觉涌了上来,裴涿邂不愿沉沦却又不得不如此,他没有理由去推开他的妻子,便也只能忍着自己的所有本能,任由她施威施福。 可偏生她在自己掌握不得的时候松开船桨,抬手撑住他的胸口,咬着牙似是埋怨似是催促。 第125章 暖情的依偎并不适合他们 身上人略显无奈的声音传到耳中,裴涿邂陡然觉得自己如今这所谓的克制,皆算是无谓的挣扎。 他即便是再不愿如此又如何? 如今同他宿在一张床榻上的人才是他的妻子,这一点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得。 他愧疚也好,逃避也罢,所有的心绪最后也只能沉寂在心里彻底压下,这份不该有的心思,便也更不能叫第二个人知晓。 他伸手去扶住了妻子的腰,哑声道了一句:“我来罢。” 这是他应该给他妻子的体面,他也需要一个嫡子。 他说他来,还真就是他来,苏容妘还没反应过来,主动权便已经彻底被夺去。 原本她还想速战速决,可现下这个姿势却是叫她更加孤零无依,颠簸得她险些喘不上气,直至最后眼前似有金光闪过,而后她脱了力,就此俯在裴涿邂胸膛前,亦是落入他怀中。 她缓和了两口气,意识回笼的那一刻耳边传来裴涿邂的心跳声音,许也是动情的缘故,不似往日般沉稳。 苏容妘虽累极,但依旧强撑着力气缓缓起身,在事成之后,这种暖情依偎并不适合出现在她与裴涿邂之间。 她清了清嗓子,慢慢从他身上下来,最后翻身躺在他身边:“我知夫君公务繁忙,便不留夫君过夜了。” 她的逐客令,倒是给了裴涿邂一个台阶下,他未曾犹豫,沉声道了一句早些休息,便将寝袍系好,转身出了门去。 第83章 苏容妘闭上眼,伸手捞过身侧的软枕垫在身下,终于能将身子稍稍放松下来,没有嫡妹的催促,她多躺了一会儿这才离开。 夜里得裴府安静得连声蝉鸣都没有,只是随着白日里的一场秋雨,回去的路上免不得吹了些冷风。 第二日苏容妘便觉得身上不对劲起来,原本刚睁开眼时身上的酸疼她还以为是头天累到了,可她很快便发现头晕的厉害,嗓子也发疼,她伸手搭在额角上,确实要比平日里烫些。 苏容妘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昨夜没准真的有了孩子,可转念一想,虽说有了身孕的女子身子会发热,就似感染了风寒一般,可那都应该是有孕小半月的事,哪里会第二日就发热? 那便只能是昨夜吹了风的缘故。 难怪从前听人说,行房后不能吹风乱走动、更不能用凉水沐浴,原来真是容易邪风入体,患病遭罪。 她在屋中躺了一整日,睡睡醒醒也不知是烧到了什么地步,但身上的一直都疼着的,一直到宣穆下学回来凑在她身边,这才发觉了她的不对劲。 “娘亲,你的手好烫。” 宣穆进屋时看她睡着,还想来拉一拉她,毕竟这个时辰睡下,晚上怕是睡不得了,却没想到她的手烫得厉害。 苏容妘的身子向来不错,宣穆也极少见过她生病的模样,故而此刻稍稍反应了一会儿才发现不对,低声惊呼道:“娘亲你是不是病了?” 苏容妘觉得自己这样被他守在床前很奇怪,好似她病入膏肓了一般。 她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反手敲了一下宣穆的头:“有些发热罢了,也不严重,当初你外祖母过身的时候我也不如你这般一脸苦相。” 她扯了扯唇角:“去帮我倒杯水罢,我喝了再睡一会儿,等下你自己去寻你姨母院中的丫鬟要些吃食,我不就不陪你去了。” 宣穆抿着唇不说话,心里依旧是担心的不行,但他依旧听话去倒水。 水早就已经凉了,但苏容妘却是没在意,喝了一杯后怕自己给宣穆过了病气,直接催促他赶紧出去。 “你不是说明日便是你入学的第一次小考?此前你还答应你裴姨夫,要得头筹的,还不赶紧吃了饭温书去。” 娘亲的话宣穆不会不听,只能三步一回头地出了屋门。 苏容妘将薄被往身上重新盖了盖,宣穆去正院的路上却是魂不守舍。 母亲生了病,他如何能吃得下去饭? 他越想越担心,眼眶不自觉泛红了起来,竟是就这般同迎面过来的裴府小厮遇上。 小厮虽是门房的人,但平日里往裴涿邂这边递消息的活儿都归他来管。 “呦,小的正要去寻小郎君,没想到在这碰上了。” 小厮瞧着他模样怪怪的,笑着躬身,自以为卖弄读的那两句书来与主子逗趣:“小郎君怎得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他这话不说还好,如丧考妣四个字一出来,宣穆便似被里利刃刺穿了一般,当即怔住,而后眼眶很快就红了起来。 他自认为坚强,不想在旁人面前露怯,但小厮已经被他这模样吓坏了,忙道:“哎呦这是出什么事了,小郎君可别瞒着不说。” 宣穆摇头:“我娘亲病了。” 他没再同小厮多解释什么,直接用袖子擦了擦脸,转身就要走。 小厮赶忙了拦住他:“小郎君别走,家主派我来寻你的,苏姑娘若是有什么事,你跟我走,正好同家主说上一说。” 裴涿邂今日下朝后未曾回阁楼之中,而是先去了自己的书房之中待客。 来客是吴学子吴怀珉的小叔叔吴尘寂,一来是商讨朝中事,二来也是为了之前吴怀珉质疑宣穆入学并非真才实学一事而道歉。 宣穆被带来的时候,裴涿邂正与吴尘寂说这话,抬眸一瞧便见宣穆红着一双眼睛,说话的声音也与寻常不同。 裴涿邂眉心微动:“怎么了?” 宣穆看见裴姨夫,似是看见了主心骨一般,眼眶红的更厉害:“娘亲、娘亲她——” 他话还没说完,裴涿邂便觉得胸口一滞,面色直接沉下,猛地站起身来一边向外走一边匆忙道:“吴大人,失陪了。” 他直接出了门,径直往后院走,叫宣穆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伸手给面前的两个来客拱手作揖道一句失陪。 裴涿邂的动作很快,宣穆出门时便已经追不上他的步调。 紧张与担忧一时间在胸膛之中胀满,待一路回了院子穿过月洞门到了苏容妘门前,他这才顿住脚步,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他竟在未曾问清楚发生什么的情况下,就这般急忙回了来,可他又用什么身份去进屋询问情况? 可就是这犹豫的一瞬,屋中便传来女子没什么气力的声音:“你怎得又回来了?算了,进来帮我再倒杯水罢。” 裴涿邂站在门口,手已经搭在了门扉上。 他做事从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可彼时却难得有一瞬犹豫,可这所谓的犹豫在屋中人传来猛烈的咳嗽声时,被击得彻底荡然无存。 第126章 礼义廉耻,不再束缚他 门被推开之时,苏容妘正好翻了个身子朝着外面看。 原本以为是宣穆,故而她的视线落的很低,可入眼并非是宣穆的那张小脸,而是长褂衣襟下修长的腿。 苏容妘愣了一瞬,睫羽也在惊讶之下颤了颤。 裴涿邂怎么会来? 苏容妘彼时墨色的发披散着垂在脑后,身上穿得还是寝袍,因着生了病,面颊上有些许不正常的红。 裴涿邂意识到这副模样不该是自己看到的,忙侧转过身去,将视线回避:“我看着宣穆状态不对,左右闲来无事,便亲自过来看看。” 他清了清嗓子:“苏姑娘方才说要喝水?” 苏容妘垂眸检查了一番衣襟,心中暗道幸而昨日没留下什么印记来,否则还真是不好解释。 “是有些口渴。”她状似自然地应了一声,“宣穆大惊小怪了些,我不过是昨日受了凉罢了,竟是麻烦大人走这一趟。” 裴涿邂没答话,视线一扫,便看见桌子上搁着的茶壶。 他略一旋身,动作自如抬手倒了杯水来,却是在指尖触及到没有温度的杯盏时眉心蹙起。 生了病,屋中的水竟是凉的? 心中有些难以言说的情绪涌了上来,他没动,可苏容妘却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开口道:“水凉些无妨,左右我也觉得身子有些发热。” 她作势便要起身下榻,裴涿邂不再避开视线直接回眸看她,倒是将苏容妘看的顿住了动作。 她这般不爱重身子,他却是连说上一句的资格都没有,只能面上不显露半分情绪,拿着杯盏缓步向塌上人走去。 他身量生的很高,苏容妘半撑在床榻上,仰头看他时多少也有些吃力,但他在不远处停下了脚步,将手中的杯盏向自己递了过来。 “喝罢。” 他的语气算不上多好,苏容妘想,许是因为亲自给她倒水 的事而恼怒。 苏容妘将杯盏接过,别开视线抿了两口水。 大抵是身子在发热的缘故,她能感受到凉水顺着流淌过肺腑肠胃的感觉,确实有些不舒服。 “当初苏姑娘不留人在身边伺候,今日可有后悔?” 苏容妘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尴尬笑笑:“这有什么后不后悔的,人吃五谷杂粮,谁能一直没病没灾。” 裴涿邂冷笑一声:“你便好自为之罢,莫要在裴府出了事,徒增麻烦。” 言罢,他转身出了屋子,而且步子很快,出门时还甩袖将门扉摔合上,砰得一声似带着些不悦的火气,波及得苏容妘阖上双眸。 她想,裴涿邂许是因为觉得来这一趟,心里很是不悦才生了这般大的气罢? 她顺着趴在了床榻边沿,枕在自己的胳膊上,随着身子的不适喘气都有些粗沉。 只是没过多大一会儿,之前来伺候的那两个丫鬟便又来敲了门,不等她应答就进了来,手上托盘之中端着茶壶,身后还跟着裴家的府医孙大夫。 苏容妘一怔:“你们怎么——” 不等她把话说完,手上便被塞进来杯温热的水,另一只胳膊放在脉枕上由孙大夫把脉。 其中一个丫鬟笑着道:“姑娘放心,家主说了,待您病好了我们两个便离开。” 苏容妘心下松一口气的同时,却又觉得面对这两个丫鬟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自己似嫌弃她们两个一般,却又要在生病的时候得她们两个的照顾。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说什么将两人留下来的话,只能低声道了一句多谢,闭着眼睛躺会去不再多言。 裴涿邂的动作很快,回去的时候还在路上遇到追来的宣穆,他干脆直接将人带走:“不必担心,你娘那边我已派了侍女与大夫过去,你随我一同去见客。” 宣穆还有些愣神,因方才跑的有些急,如今喘气都喘不匀,裴涿邂干脆直接将他抱了起来,快走到书房门口时才将他放下,与之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第84章 “吴大人久等。” 吴尘寂颔首笑笑,一双眸子却明亮的很:“无妨,事情可解决了?” 裴涿邂低应了一声,而后主动叫宣穆带着吴怀珉带着书去书房后的凉亭之中。 吴尘寂瞧着孩子的背影,状似无意问:“听说宣穆的母亲,是尊夫人家中庶姐?” 裴涿邂轻嗯了一声。 吴尘寂倒是颇为意外看着他,似是摸到了什么隐秘。 但更多的,他是觉得新奇,裴大人向来端正自持,竟是没想到私下里—— 察觉到他意味深长笑,裴涿邂淡淡扫过来:“家中杂事不好扰人,吴大人请坐罢。” 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吴尘寂心下了然,便主动开口递台阶过去:“我这个小侄儿平日里寡言的很,对我也是爱答不理,若非有宣穆在,他可不愿同我一起出门,看着大人与宣穆关系这般好,我当真是羡慕的紧啊。” 裴涿邂没答话,却也是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 吴家自前朝起便是武将,吴老大人当年被构陷入牢狱,忠君爱国一辈子却落得个全家抄斩,后来被当今圣上给救了下来,随着一起谋反。 只可惜他父兄后来皆丧命战场,偌大的吴家最后只剩下他与寡嫂。 他与自己寡嫂的事,原本是京都之中的笑谈,可谁叫他是有从龙之功的新贵,又有父兄二人的命换来的龙恩,这种艳文对他来说不过是件趣事,可对他那寡嫂却如同戳脊梁的利刃。 吴尘寂干脆向新帝求来圣旨,直接将寡嫂娶回家去。 京都中人不再笑他,自也不敢再说那吴大夫人什么不好的话,只可惜吴大夫人与他兄长的孩子吴怀珉对此很是抗拒,平日里也大多呆在书院不爱回家。 裴涿邂眸子微眯,他听得出来,吴尘寂是将他当作同路人。 裴涿邂面色不变,淡漠道:“我是他姨父,他同我本也不该有什么生分。” 吴尘寂大笑起来:“我只是他小叔叔的时候,他对我很是亲近,还说以后要将我当父亲一样孝顺,如今可好了,我真成了他父亲,他反倒是不待见我了。” 裴涿邂面色却是一点点沉了下。 心中那些隐秘的心绪第一次被明晃晃摆出来,甚至还这般轻快地说着此事,好似伦理纲常皆不再束缚着他。 竟也是叫他忍不住在还是姨父的时候想,依照宣穆的性子,即便是他摒弃了礼义廉耻迈出这一步,宣穆应当也会同吴怀珉一般厌恶他罢? 第127章 去见她时,顺理成章 裴涿邂的书房后面连着裴府的花园,宣穆也是第一次到这里,虽说身边有客人,但他也没法尽地主之谊。 吴怀珉看出了他的紧张,安慰道:“我今日也是为了与你致歉,若叫你为难,反倒是弄巧成拙。” 宣穆忙开口:“那事都过去这般久,你当时也只是不与我说话罢了,说到底也没做什么其他。” 他以为是吴大人逼着吴怀珉来的,倒是反过来宽慰他:“大人们不知你我的交情,何必说那些道歉的虚话。” 吴怀珉颇为冷肃的脸上倒是有些动容,微微垂下眼眸:“我知你不怪我,我也知即便是来了也不过是平添生分,但他觉得我性子孤僻,难得有看重的朋友,合该多上门走动才是。” 如若不然,文臣武将最忌讳往一起凑,吴大人素日里与裴涿邂一直互相规避着。 宣穆听这话倒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学堂之中的学子也有喜欢说些闲话的,宣穆多少也听说了些吴家的事,想来吴怀珉口中说的,应当就是书房之中的那位吴大人。 宣穆觉得,他应当是极为延误这个父亲不是父亲、小叔叔不是小叔叔的人,却不得不跟着前来。 他免不得有些同仇敌忾:“他怎可以强带你出来,明日便要小考,若是耽误了你温书怎么办?” 吴怀珉敛了眸子,轻轻摇摇头:“他从不逼迫我什么,向来都是好说好商量,只是盼着我能更好些罢了,他知我不喜他,今日出来前也是变着花样想让我开心,我看着……心里挺不是滋味。” 宣穆有些不懂这些情绪,依他所知晓的那些,便是吴怀珉看不惯母亲与小叔叔这段孽缘,这才经常宿在学堂不愿归家。 可如今听来,却是有几分好面子的意思,似是心里已经接受了这个父亲,但面上还是过不去这个坎儿。 吴怀珉没多说什么,只是对宣穆感慨一声:“你年岁还小,不懂也正常,你比我幸运,不必受这种心绪折磨。” 这种话不好再继续深说下去,二人继续看带出来的书,互相探讨着先生教过的古籍,倒是听见花园那边传来声响,似有姑娘家的声音传了过来。 还未曾等二人反应过来,裴浮若便已经闯入了二人视线。 她面上还带着笑,这般年岁的姑娘最是灵动可爱,一身鹅黄色的衣裙更衬得她比往日里更要娇俏。 裴浮若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面前有外男,便没靠近,只是对宣穆道:“抱歉,我不知你们在这里。” “这位是我同窗。”宣穆上前一步为二人介绍,而后笑着问,“小姑姑,你可是来寻裴姨夫的?” 裴浮若点点头,宣穆便道:“有些不凑巧,书房之中有客人。” 裴浮若倒是没说要继续上前,只是笑着对两人颔首,转身要离去之时,听见兄长唤了她一声。 “三妹。”裴涿邂上前两步,“你先去书房之中等我,待我送客出去再来寻你。” 裴浮若对着吴尘寂俯了俯身,带着身侧的小丫鬟走了。 待拐过廊角,裴浮若朝着外面的吴小郎君看了好几眼。 吴怀珉却是未曾抬头,除却一开始没有防备时看了裴三姑娘一眼,便再没越过男女大防去。 吴尘寂笑着打趣:“大 方些,怎得似个大姑娘一般头都不抬,你看看人家宣穆。” 吴怀珉一脸正色:“裴三姑娘于宣穆是长辈。” 言外之意,便是自己不能似宣穆那般没太过顾及。 吴尘寂这回不说话了,只是笑着叫裴涿邂留步,由下人带他们离开裴府就是。 裴浮若寻他,是因着之前那两个侍妾的事,那两人原本被送出府去,可却又被裴沉菱给接了回来,既知晓若直接同裴涿邂说恐会再有争吵,便叫裴浮若来带话。 “长姐说,妾室茶都喝了,官府那边也早走了文书,将那两人撵出去,她们便是逃妾,可是要被抓进官府牢狱的。” 这便是在颠倒黑白,好端端将人送出府去,便要说她们是逃妾,可若是去官府消了身上的奴籍,卖身契却又一直压在她手上不可能放出来。 裴涿邂面色略沉了下来:“如此说来,普天之下能保住她们两人性命的,竟是只有裴府?” 裴浮若低垂着都不好答话,裴涿邂自不会迁怒到她身上。 长姐的心思他明白,叫三妹来说此事,一来是知晓他对三妹颇为宽和,二来则是觉得三妹早晚要知晓后宅事,如此算是对她言传身教。 裴涿邂沉吟一瞬,对着身侧人吩咐道:“直接将那两个姑娘送到长姐院中去,正院这边住不下那般多的人。” 言罢,他看着三妹的发顶,伸手抚了抚她:“别听长姐的想那些。” 他顿了顿,故意道:“我知你心善,比起那两个姑娘,如今有更要紧的事,宣穆的娘亲今日生了病,他还在担心不已。” 裴涿邂的后话没继续说出口,但裴浮若已经顺着他这话朝着宣穆那边看过去:“苏家大姐姐病了?” 见着宣穆点头,裴浮若去拉兄长的袖口:“求兄长带我去瞧瞧苏家大姐姐罢,若是我自己去,长姐定不会准予的。” 裴涿邂眸光闪烁一瞬,语气里带着勉为其难的意思:“虽我还有公务要处理,但你既担心她,我便同你一起去看一看苏姑娘。” 裴浮若说他真好,果真有兄长在自己想做什么都可以,不必受长姐责罚。 裴涿邂没说话,面不红气不喘地将妹妹对自己的依赖与崇拜尽数应下。 但他心中也是这般想的,有三妹在,他这回去见苏容妘,倒是也能顺理成章很多。 第128章 她的过去,有他很多不知晓的事在其中 几人一同去看苏容妘之时,她已经喝了汤药睡了过去。 裴浮若轻手轻脚进了屋子时,倒是被守在床前的两个丫鬟给拦住:“三姑娘,还是别靠得太近了,免得过了病气。” 裴浮若还是想上前的,回头看了看兄长。 裴涿邂彼时已经进了屋中,却是因为身份不好靠近,只能站在门口:“你自己决定便好,若是不怕,靠近些也无妨。” 屋中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苏容妘还是听到了些,眉心动了动似有转醒的意思。 裴浮若见状也不管什么,一口一句苏姐姐的就凑了过去。 裴涿邂视线扫过去一眼,便不能再多看,只是侧眸回避过去,状似无意地在屋中看上几圈,随手拿起旁侧铺开在明面上的卷轴,耳中却是一直在注意那边的动静。 第85章 苏容妘还有些迷迷糊糊的,看到床榻旁边凑着宣穆和裴三的两张小脸,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无奈一笑:“三姑娘可是来寻宣穆的?”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宣穆:“带三姑娘出去罢,我就是风寒有热而已,你们两个在这,看起来倒是更像要给我送终一般。” 裴涿邂闻言手上一顿,倒是没忍住勾了勾唇角。 他没往床榻那边去看,脑中却好似已经勾勒出苏容妘无奈又怔愣的模样。 他指腹无意识地抚了抚手中的卷轴,视线无处可落,便看向了卷轴上。 上面画的是个女子,荆钗布群难掩容色,指尖正抚着耳鬓的那朵菊花,连被风吹拂起的衣角都画的十分生动,似是将画中人画的活起来一般。 裴涿邂双眸微微眯起,画中人应当是苏容妘。 他视线稍稍下移,最后落在了画右下处的一列小字——垣影斜疏射炎光,菊园香气扑鼻长。 这字是苏容妘的字,只是这诗并不对,不该是菊园,合该是橘园才对。 他指腹抚着画中人的面颊,而后抚上画中人鬓角的那菊花,却是陡然听到旁侧有人开口:“裴大人也在?” 裴涿邂视线从画上移开,终于可以朝着床榻上看过去,但他开口的,却是一声没什么情绪的:“嗯。” 苏容妘已经坐起了身子,身上穿的已经不是寝袍,但头发依旧披散着。 这副模样其实也不合规矩,但因着屋中有下人,还有两个年岁不大的孩子,倒是显得没那么奇怪。 只是苏容妘在看到裴涿邂手中拿着的画时,瞳眸瞬间怔缩,身子好似突然有了力气一般,直接下榻竟是连鞋都没穿,直接几步过去就要将那画拿过来。 裴涿邂眉心微动,在她即将触到画时将其往后撤了撤,另一只手扶住苏容妘的腕子,这才没叫她的身子摔下去。 “裴大人!” 苏容妘声音拔高了些,而后抽回手来,却还要去拿卷轴:“还请裴大人将画给我。” 裴涿邂手上一空,见她还是有些站不稳,瞳眸微动,到底是将画递了过去。 “只是觉得此画执笔之人画工不错,便看了看,苏姑娘何必这般着急。” 竟是急到连身子都不顾。 “画工不错你便可以随便看?”苏容妘将画上下检查一遍,指尖都有些发颤。 她不善的语气叫裴涿邂眉微动,眼看着面前人神色明显紧张起来,在看到画并没有破损才将其慢慢卷起。 再抬头时,能看到她强压情绪的模样。 “我虽然借住在裴家,但我的东西并不是裴家的,裴大人上次擅自拆薛统领给我的信便罢了,如今我房中的东西也要随便动不成?” 她说的有些急,猛地咳嗽了几声,这叫后面跟着要来给她穿鞋的侍女都不敢上前。 裴涿邂似觉得又什么东西在心口处翻滚挣扎,扰得他连呼吸都有些闷重。 他倒是没有顾及房中的其他人,只是缓声音开口:“此画摆在明面上,若苏姑娘当真这般珍视此画,还是收好了,莫要随便铺陈出来。” 言罢,他看向裴浮若:“我在门外等你。” 他没再多分给苏容妘一个眼神,转身便直接离开了此处。 苏容妘提着的一口气似是突然卸下,她有些站不稳,伸手撑在旁边桌子上,却还是撑着将画放回了原处。 两个丫鬟这时候才终于敢上前来扶她,将她搀到床榻上继续休息。 因着此事,苏容妘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更苍白了几分,她缓和了两口气,这才对着裴浮若露出一个笑来:“宣穆,送一送三姑娘罢,今日能得姑娘来看我,我心里欢喜,也不想因我过了病气给三姑娘。” 这会裴浮若倒是真不好再留,只又说了几句叫她好好休息的话,这便出了门去。 苏容妘闭了闭眼,身上脱了力气,却是还是因为那画被人看见而心中有气。 旁人怎么可以看她的画?又怎么可以随便去动?她自己看的时候,都是小心再小心。 她深吸一口气,生了病的人就是会更藏不住情绪些,她用小臂遮住眼睛,声音也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哽咽,开口对着那两个丫鬟道:“多谢你们照看我,我想自己一人再睡一会儿。” 门外的裴涿邂心里也算不得多好受,他立在院中,虽则面上没什么变化,但袖中的手却攥得紧了紧。 眼看着他出来没多久三妹和宣穆便跟着出了来,紧接着两个丫鬟也没能幸免,他眸光冷了下来。 宣穆上前几步道:“裴姨夫你别怪娘亲,那画娘亲很是珍之重之,平日里我也是动不得的,她今日生了病,还请姨夫别放在心上。” 方才娘亲的模样也是叫他没想到,但他知晓娘亲对事不对人,更不想叫裴姨夫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与娘亲有了误会。 裴涿邂看着宣穆的发顶,陡然开口问:“你可知,那画是谁画的?” 并非是他觉得苏容妘不该有那样的画技,而是那般生动的画,若非亲眼所见,谁能凭空画出来? 即便是再厉害的画师,也是不可能画出那样情景下的自己。 只是宣穆却在他灼热视线下摇摇头:“我也不知,那些东西娘亲都很看重,无论搬家多少次,都不曾丢下。” 裴涿邂眸色幽深了起来,他陡然发觉,苏容妘的过去似是有更多他不知晓的事在其中。 他脑中浮现画中人,更是忍不住去想,苏容妘究竟是何时,又对着何人露出那般能与日月争辉的灿烂模样? 第129章 他怎会真的不在乎 略带潮湿 的风吹拂过来,却将裴涿邂的心绪吹的更加沉闷了些。 他的视线从苏容妘房门处收回,而后对着那两个丫鬟道:“她既不愿叫人伺候,便不必管她。” 顿了顿,他又冷声填了一句:“只要不死在裴府便好。” 言罢,他转身就走,裴浮若愣了一瞬,在跟上他脚步之前低声与宣穆道:“别着急,兄长不会与苏姐姐计较的。” 宣穆点点头,心中虽担心,却没再跟着上前。 待出了月洞门,裴浮若仰头去看兄长的神情,小声问:“兄长真的生气了吗?” 裴涿邂没立刻回答,稍稍深吸一口气才冷声道:“她还不值得我放在心上。” 裴浮若毕竟是姑娘家,心思还是比较细腻的,闻言倒是垂眸低估一句:“是吗,可我瞧着兄长挺照顾苏姐姐的,居然叫叶吟、叶听去伺候苏姐姐。” 叶吟叶听便是伺候苏容妘的两个侍女,当初是裴老大人在世时拨到裴涿邂身边伺候的家生子,很是忠心,便是在裴府之中的下人里也是能说得上几句话的。 若真是半点不在乎,哪里能将心腹派过去伺候? 裴涿邂垂了眸子,没说话。 不过裴浮若毕竟年纪小,想事情还是颇为简单的,她抬手去扯了扯兄长的袖子:“苏姐姐虽是嫂嫂带过来的人,可也算是客人呀,我觉得大姐姐那般挤兑她是不对的,兄长就是应该多照看些苏姐姐才对,算起亲缘来,她也是咱们的姐姐呀。” 她稚嫩又单纯的话叫裴涿邂指尖捏得紧了紧。 姐姐……这两个字听起来当真是刺耳。 他垂眸看着三妹,伸手去捏了捏她的面颊,看着三妹低低哎呦了一声,他这才云淡风轻道:“你很缺姐姐?” 裴浮若有些委屈地眨眨眼:“不缺……” “她算起年岁都能做你娘亲,还是不要乱叫的好。” 他松开手,裴浮若揉了揉面颊,虽不明白兄长为何这般说,分明兄长也长她许多年岁的。 可她还是问:“那该如何唤呀?” “苏姑娘。”裴涿邂挑了挑眉,“你既说了她是客,叫的客气些也无妨。” 裴浮若乖巧应了一声,这才跟在兄长后面被送回了院中去。 直至入夜时分,苏容妘身子的不适大抵都已经褪去,她碰了碰额角,应当已经不烫了。 叶吟二人没有守在她这边,宣穆还因为明日的小考在温书,瞧见她醒来又凑了过来。 苏容妘摸摸他的头:“我应当是好多了,就是躺得身子疼想起来随便走一走,你去温书就是,不必管我。” 宣穆犹犹豫豫坐回桌案前去,苏容妘则是点燃了床榻旁的烛台,披上外衣去将她宝贵的那箱子捧过来。 其中并非只有午后裴涿邂拿出来的那画,当然阿垣的画也不知只有那一副,除此之外还有之前阿垣给她写的信,只不过一直被她放在最下面,连她自己都不敢去看。 从前她收到信时心上有多甜蜜,在阿垣死后看到这信时她心上便有多难忍。 似有一双手生生将她的心撕开,任由其流淌的鲜血淋淋,随着喘入肺腑的每一口气都在发疼。 她将裴涿邂拿过的那副画展开,上面的自己笑的很开怀,是阿垣眼中的她,可她却是画技不好,不能将当时的阿垣画下来。 第86章 她指尖抚着画上的自己,眼眶控制不住发红,连着深深喘了好几口气,这才强将想落泪的冲动忍了回去。 “娘亲——” 宣穆察觉到她的不对,凑到她身边来:“可是这画哪里坏了?” 之前娘亲便说过,不准他随便去看这箱子里的东西,他即便是心中再好奇,也一直听娘亲的话不曾看过。 苏容妘摇摇头:“没坏,只是想起来些往事。” 宣穆靠近了些,伏在娘亲膝头:“娘亲还生裴姨夫的气吗?想来姨夫也不是有意的,这画摆在明面上,他也不知此画的重要。” 瞧着娘亲面上没什么要生气的意思,宣穆这才继续道:“今日的大夫是裴姨夫请来的,我不过刚开口,姨夫都不顾还在待客便亲自来过了来,姨夫为人还是挺好的。” 就是……平日里对娘亲说话不是很客气。 苏容妘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事,略有些发怔,缓缓开口:“也是多谢他了。” 如今想想,她确实不该那般急才对,裴涿邂也只是看一看,她若是好好说话他也会将画还回来。 可她那时太过心急了些,又是因为生病,连理智都所剩无几。 她叹了口气:“等我身子好些,我去同他说一说罢。” 毕竟今日她的态度算不得好,若只是私下里便罢了,可当时下人与孩子都在,他没有一时动怒将她撵出去,便已经很好了。 宣穆闻言点点头,憋着心上的一口气也卸了下来。 小孩子的心里装不住什么事,身边的人有了些口角便会叫他控制不住将事情放在心里,即便是看书时也控制不住想了起来。 如今听见听见娘亲这般说,宣穆看书看得也跟起劲了些。 只是虽如此打算着,可苏容妘再次见到裴涿邂,便已是小考后的第三日。 宣穆当真是得了首名,开心地捧着先生赏的一刀太史纸跑进了月洞门:“娘亲!我的文章被先生夸赞了,还给请了今年的学子去看呢!” 苏容妘原本在屋中,听见了声音才出来,打眼便看见宣穆欢欢喜喜跑进来,将太史纸奉给她:“娘亲,这是先生赏得,只有首名才有一刀,其他前五才给了半刀。” 他双眸晶亮,亮得苏容妘心里暖洋洋的。 许是给魁首赏太史纸是读书人的标准罢,当年阿垣在学堂之时,每月十八的小考后,他也总会捧着一刀太史纸来寻她,语气温柔同她道:“日后妘娘练字,不必再心疼宣纸了。” 苏容妘唇角带笑,蹲下身将宣穆抱在怀中,抬眸却正好将裴涿邂的身影一同揽入眼眸之中。 裴涿邂身上还穿着官服,许是刚下朝便将宣穆接了回来。 他绯红的一身立在夕阳之中似给他镀了层金光,长长的影子正好落在苏容妘身旁,紧接着他清冷的声音便传入耳中:“宣穆说,你寻我?” 第130章 年轻妇人独有的风韵 这段时间朝中事忙,裴涿邂一直早出晚归,苏容妘想寻他说一说那日的事但一直寻不到人。 还是今日裴涿邂接宣穆回来时,宣穆说:“裴姨夫今日可还会忙?要是有空暇,可否去见一见我娘亲,她这几日一直想寻姨夫的。” 宣穆没说是要寻他做什么,以至于叫他对上苏容妘那双澄亮的双眸时,心头的某一角落竟是泛起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来。 故而他等不来苏容妘开口,便主动问了她。 苏容妘抿了抿唇角,点头承认了宣穆的话。 但她没有立刻去同裴涿邂说什么,先是笑着同怀中的宣穆道:“我家宣穆真厉害。” 她站起身来,这才叫宣穆进屋去。 待院中只剩下她与裴涿邂两人,她倒是觉得莫名紧张起来,袖中的手稍微紧了紧,深吸一口气道:“那日的事,是我太过冲动了些,还请裴大人莫要放到心上。” 裴涿邂双眸微微眯起,意味深长道:“我原还以为,苏姑娘说想见我,是为了那画继续兴师问罪的。” 苏容妘尴尬扯了扯唇:“我当时病的厉害,说话做事也没想太多。” 听她说病的事,裴涿邂心上确实软了一瞬,但却又控制不住地去想那副叫她病中失控的画。 “不知那画是出自哪位高人之手,竟是叫苏姑娘这般在意。” 他语气如常,眸光却是一瞬不移地看着苏容妘面上神色。 苏容妘却是没去对他的视线:“故人所画,对旁人来说许并不是多重要,但与我而言却是不同的。” “故 人?” 裴涿邂上前两步,缓缓吐出这两个字来,似是含着许多情绪藏匿在其中。 “苏姑娘的故人倒是不少。”裴涿邂意味深长道。 莫名的压迫感笼在苏容妘周身,叫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喉咙咽了咽,下意识想要回避,便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只是裴涿邂却是更进一步问:“画中女子同苏姑娘倒是颇为相似,苏姑娘同那位故人很熟悉?” 苏容妘深吸一口气:“裴大人,熟悉与否很重要吗?” 她终于抬头去直直对上面前人的视线,唇角露出一抹苦笑来:“故人已过身多年,此画乃是留给我为数不多的遗物。” 她的尾音有些发颤,遗物二字她此前从未说过,仿佛每说出口一次,便是在明明白白提醒她,她的阿垣已经死了。 裴涿邂自然看出了她情绪的起伏,眉心稍动了动,唇角微张却是不知能说些什么。 他似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要浮现出来,平静的心湖被掀起波澜,最后搅动得池水翻涌,但还是最终归于平息。 因为苏容妘面上的那些遗憾与背痛一闪而过,已对着他扬起笑来:“今日宣穆得了头筹,也是多亏了有裴大人给了他入学堂的机会,我倒是不知该如何感谢为好。” 她回身,透着窗子去看屋中正收拾那太史纸的宣穆,忍不住多说了两句:“从前我一直觉得宣穆的心思要比寻常孩子重一些,虽是沉稳听话,但却少了那份纯真,可如今看来,许是因为跟着我,他没有相同年岁的人能多说几句话,亦没有朋友才会如此。” 她叹息道:“如今他身边有了能多说上些话的人,瞧着可是比之前欢脱许多。” 一直以来宣穆都是她一个人带大的,宣穆都事她更是没人能说一说,她也是第一次做娘亲,不知如何才能将一个孩子教养好,有不知该如何的时候,却连个能商量的人也没有。 裴涿邂能看重宣穆,竟也是叫她心中多了些底气,也有了一个愿意听些宣穆之事的人。 “嗯。” 裴涿邂低低应了一声,略微低沉的声音却是叫苏容妘心绪平复了许多。 他顿了顿,才缓缓开口:“宣穆很好,你并没有给他教歪。” 话出口,他觉得似变了些味道,便又填了一句:“朋友在精不在多,宣穆心中有自己的思量,不必影响他,叫他自己做决断便好,开心亦或者寡言,亦都是他的选择。” 他这话倒是有了几分安慰她的意思,苏容妘回眸对着他勾了勾唇角:“多谢大人宽慰。” 因着病已经好全了,她面上再次有了血色,彼时露出了裴涿邂此前未曾见过的笑,温柔中又透着些甜意,是寻常姑娘身上没有的感觉。 似是一个年轻娘亲独有的温柔,又似有年轻妇人独有的风韵。 叫他十分不合时宜的……着迷。 “苏姐姐——” 月洞门处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将裴涿邂从微微出神之中拉了出来,下意识回眸,却瞧见女子怔愣又羞赧的模样。 是当初裴沉菱非要纳进府中的妾室。 他反应一瞬才想起来此人是谁,眉心不由得微蹙:“她怎会在此?” 第131章 他们之间,永远不可能扯平 来人叫亭香,是那对妾室之中的姐姐。 苏容妘听出了裴涿邂陡然有了变化的语调,开口道:“她说对府上不熟悉,又因我病着,这几日便往我这走动两次。” 裴涿邂双眸微微眯起,觉得此人倒是颇为有心机。 裴府之中的主子是不可能去理会这两个妾室,也唯有苏容妘的处境与她们最为相似,这便迫不及待来抱团。 眼看着亭香上前了几步,却没有靠得太近,对着他柔柔俯身一拜:“妾身不知家主在此,本无意打扰的,还请家主莫要怪罪。” 她一双眸子含着浅浅雾气,生的又是一副似江南水乡滋养出的好样貌,怯生生地朝着裴涿邂一望,很快便又低下头。 大胆,却又很知分寸。 可如此却叫裴涿邂面色更沉些:“若是真无意打扰,你合该瞧见就直接躲开才是,又怎会特意上前来,等着我发现。” 亭香被说的面色一白,身子也紧绷着,委屈地看了裴涿邂一眼,而后又向苏容妘投去求助的眸光。 她动作很明显,裴涿邂自也是看得清晰,更觉得此人心机颇深。 第87章 这时候向苏容妘求助确实是最好的法子,毕竟算不得什么要命的事,苏容妘只要开口随便说两句求情便好,一来能看出苏容妘的话在他面前究竟有什么分量,二来也想要借由此事投靠她,若是她没有求情,日后也不必浪费时间来讨好。 裴涿邂冷嗤一声,这种后宅手段他当真是看不上,他稍稍回眸刚想将苏容妘要求情的话打断,却没想到回头只看到苏容妘早已将视线挪走,正准备小步远离他些。 裴涿邂:“……你要去何处?” 猝不及防被抓包的苏容妘脚步顿住,睫羽颤了颤,再开口时语气却如常:“裴大人的家事,我不好多听,还是进屋去陪宣穆罢。” 裴涿邂只觉得胸口一噎。 好,好得很啊,她倒是清清楚楚将自己抛出在了所谓家事之外。 可裴涿邂却不想让她如此,故意开口:“是吗?可我怎么瞧着她,已经将你当做在我后院之中的依靠,想尽办法来投靠你。” 苏容妘眉心猛地一跳:“大人说笑了,我只是个借住的外人,哪里能掺和进大人的内宅事呢。” 裴涿邂语气以为不明:“是吗?看来还是这人蠢笨的很,分不清我后宅之中真正的主母是谁,否则正与我说着话,怎会好端端得向你求助。” 苏容妘尴尬地扯了扯唇,听了这话顿觉自己的处境很是奇怪,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可亭香却是从未听过裴涿邂这个语气,顿觉是自己惹怒了他,当即跪了下来,整个身子都在发颤:“家主息怒,是妾身的错,家主莫要因妾身怪罪苏姐姐。” “妾身?”裴涿邂缓缓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低笑了一声,“谁准了你自称妾身?” 亭香整个后背都似要被冷汗浸湿:“是、是奴婢僭越了。” 见她自称奴婢,那种刺耳的感觉终于从裴涿邂轻减了些。 他声音冷得叫人胆寒:“滚。” 亭香当即不敢再多留,忙提着裙摆起身,小跑出去的时候分明是在擦着眼角流出来的泪。 苏容妘看着她的背影,倒是想起来些故人,忍不住在心中有了些感慨。 有的妾在后宅之中耀武扬威,似是比正头娘子都气派,可有的妾却似这般处境艰难,说不准哪日就要因右脚先迈进房门而被撵出府去。 可她这副模样落在裴涿邂眼中,便是她对那人有了心疼之意。 他双眸微微眯起,也不知她是不是觉得自己做的太果决了些。 但他也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问:“她这几日寻你,我怎么不知?” 苏容妘初听还觉奇怪,自己这边的事怎会叫他知晓。 可很快她便反应过来,前两日叶吟二人还在她身边伺候,想来自己这边的消息,都会借由她们回禀到裴涿邂耳中去。 她不由得庆幸没将这二人留在身边伺候,但面上却不显露:“亭香姑娘来的时候,正好叶吟她们不在。” 裴涿邂眉心微动:“她目的这般明显,你当真看不明白?” 他向她的方向靠近一步,许是因为她对自己的妾室太过和善,叫他心里骤然生出些气恼。 可不和善还能如何?他明知依照苏容妘如今身份处境与心中所想,对他的妾室就应该是和善的,可他心底深处的渴望,是她会对那两个妾室有所不喜,甚至是针对。 他不信,若是轮到她在意男子的妾室找上门来,她也会这般和善? 那她为什么不装一装,即便是为了她的嫡妹婵娘对那两个妾室不喜也好,最起码还能让他有一瞬的欺骗自己,将那点不喜往自己所期盼的方向去靠拢。 他心中闷得难受,故而再开口时的话便不是那般顺耳。 “你是真不知她有意接近你,还是故意由着误会,享受她来讨好你?” 苏容妘眉心蹙起,毫不犹豫地随着他的靠近后退一步:“大人想多了,我这人性子孤僻,不喜身边有人凑过来,亭香姑娘每每来寻我也说不上几句话,我便会将人请走,何来享受讨好一说。” 话说完,她才陡然发觉自己语气其实算不得多好。 她轻咳两声:“依我看来,那日我虽当众同大人发了脾气,但我也是在病中情有可原,顶多算是小题大做但却并没有冤枉了大人,可大人似今日这般误会我也不是一次两次,要不咱们便算扯平了罢。” 裴涿邂盯着她看,瞧着她大有一副要躲自己远远的架势去。 似是 准备着将难得拥有的那几分牵扯,好的也好、坏的也罢,尽数抵消了去。 他呼吸都有几分凝滞,方才分明觉得自己已经同她的距离拉近了些,相处时也不再那般生疏,可为何如今又是一副彻底清算的架势。 心底的不甘与微微的恼火纠缠在一起,最后他只能将所有的源头都算在亭香头上。 若非有她突然出现打断,又怎会如此? 他才不要什么扯平。 裴涿邂双眸微微眯起,故意道:“看来,后日学堂准备的小烧尾宴会,苏姑娘也是不想去了。” 眼见年前人眼底闪过淡淡光亮,他继续引诱:“小考结果出了来,县主做东,请诸位学子及家中长辈一同去小烧尾宴,旁人都有娘亲相伴,宣穆若只有自己一人,怕是会伤心罢。” 苏容妘忙道:“我这身份也能去吗?” 裴涿邂顿了顿,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继续接她之前的话:“苏姑娘方才说,与我扯平了?” 第132章 苏姑娘的诚意,也不过如此 眼瞧着裴涿邂正挑眉看着自己,苏容妘也不明白他是在犟哪口气。 她想了想,许是他觉得不过瘾罢,毕竟自己还没叫他出了那口气呢,他怎会愿意同她这种身份地位的人扯平呢? 自他话音落下,苏容妘脑中便已出现宣穆独身一人看着旁人母子和乐的可怜模样,她便也不在乎什么其他,对着裴涿邂俯身一礼:“是我错了,哪里能同大人扯平呢,大人若是还觉得心里不高兴,下次想法子我将面子还给大人就是。” 裴涿邂当然不是在乎所谓的面子,可听她说“下次”,他便有些舍不得回绝。 他只能含糊道一句:“苏姑娘的诚意,也不过如此。” 眼瞧着苏容妘盼着他的后文,他便没在这事上卖关子:“宣穆所在的这批学子之中,大部分都是新朝后出生的孩子,陛下重视,此次小烧尾宴虽是县主主事,但也算是奉陛下之命,不止有官眷,朝中大臣也会去。” 前朝的子嗣,所读之书免不得有前朝的影子,如今没办法将大臣全部还上一批,但却可以从刚开蒙的学子抓起,将他们教导成忠于新朝之人。 这是上位者为百年基业谋定的一盘大棋。 裴涿邂顿了顿,怕苏容妘不明白他的意思,便单独点明一句:“我会同你一起去。” 若只是学子的事,苏容妘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可如今此事牵扯到了朝堂上,她想的免不得就多了些。 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可她却不知这不安由来自何处。 她抬眸看了看裴涿邂,看着他沉稳的眸光,好似自己也能被影响着心绪稍稍平复了些。 她扬起一个浅浅的笑来,说了两句好话:“有劳裴大人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是我与宣穆的福气。” 裴涿邂听出了她这话只是奉承而非真心,却又是觉得彼时的她生动了不少。 饶是心中有些许悸动,但他面上仍旧没显露出什么来,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有事才知献殷勤。” 言罢,他不在过多停留,转身便出了月洞门。 苏容妘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是觉得他今日心情似是比往日要好上一些。 小烧尾宴的事宣穆也知晓,但想来他并不知此事还同朝局有关,只是细细品下来,烧尾宴本身也是给士子登科亦或者升官而办的,如今用在了刚开蒙的学子上如何能看不出上面的人对其重视? 七月底的天已经凉了不少,小烧尾宴办在了城郊别院之中。 晨起有丫鬟给苏容妘和宣穆送来的新衣裳,还好生给梳妆了一番,这才一同出了裴府去。 裴涿邂虽是自己独乘一辆马车,但也要等着与苏容妘一同出发才是。 眼看着人从屋中走了出来,她身上穿着针脚布料都是极好的素色衣裙,衬得她容色更为明艳,她也是第一次盘了妇人发髻,自也将她白皙修长的脖颈露了出来,耳铛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摇晃,格外夺目。 裴涿邂指尖挑起车帘,看着她带着宣穆走向自己,客气道了一声:“裴大人久等了。” “嗯。” 裴涿邂将视线收回,仿若什么都没看到一般,将马车车帘放了下来。 此行叶吟叶听二人也跟着苏容妘一起,一来是叫她身边也有两个伺候的人撑撑场面,二来也是能盯着女眷席面这边,若真出了什么事,好能赶紧去给裴涿邂递消息。 原本苏容妘还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待到了京郊别院入口时,门口的小厮上前一步,对着裴涿邂扬起笑模样:“裴大人,这位便是裴夫人罢?” 第88章 说着,小厮的视线往苏容妘身上瞟。 虽说她与嫡妹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只是嫡妹出阁前便鲜少出门,裴府又是个不喜私下结交的,干脆也随了她不愿随意往外走的心愿。 而她如今盘着妇人发髻站在裴涿邂身侧,被误会竟也成了情理之中。 裴涿邂却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顿了一顿才似终于反应过来小厮话中意思般,开口解释:“这位是我夫人家中长姐,有劳派人为她带路至女眷处。” 他语气如常,并没有轻慢苏容妘的意思,小厮便立刻叫个老实的丫鬟来带路。 苏容妘心中本是有准备的,自己未嫁有子嗣的事,在嫡妹嫁到了裴府之后,因这裴涿邂的关系成了一件新鲜事,在朝中有头有脸之人应当都能知晓些。 宣穆站在她身侧,模样端正得很,她一边朝里面走一边问他:“害怕吗?” 怕是待会儿会有许多人不善的打量,但大抵会因为裴涿邂的十分,不会有人上前为难。 “一点点,但是有娘亲和裴姨夫在,我不怕。”宣穆扬起小脸,“其实我今日来不来都成,可我是魁首,若是缺席定是更要造人议论,反倒是要说咱们心虚。” 苏容妘心里很是舒坦,有这样的孩子当真叫她省心。 男女席面在别院两侧,中间有一片湖水相隔。 另一边的裴涿邂被引着率先落座,他拿起茶杯抿了口茶,视线却是望向湖对面,看着那素色的明艳身影一步步穿过连廊,映衬着周遭美景,似一副美人图一般。 “裴大人?” 陡然的一声唤叫他视线收回,状似无意地向声音方向看去,正瞧见吴尘寂对他拱了拱手作揖。 “裴大人来的这般早,可是要叫后面来之人惶恐不已啊。” 身居高位之人,来这种席面就是要晚些到才对,但今日他需要跟苏容妘一起前来,若女眷那边迟了,免不得要有人酸上几句。 裴涿邂没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只是眯眼看着面前人脖颈上有些指甲抓挠过的痕迹,幽幽道:“吴大人家中竟还养了猫?” 吴尘寂下意识抚了一下脖颈,却是疼的轻吸气一声,而后无奈笑笑:“哪是什么猫,是我惹了我家夫人生气,叫她给挠的。” 裴涿邂挑了挑眉,没说话。 他并非是个喜欢探问旁人家密辛之人,可吴尘寂却是执意要将他当做同道中人,低声与他诉苦:“我这伤受得可是冤枉,昨日我不过晚回家一阵儿,便有下属打着我的名义给我送了两个妾室过去,那蠢货还在我面前沾沾自喜,说什么嫂夫人大度宽厚,笑着把两人收下了,还喝了妾室 茶。” 吴尘寂面流苦涩:“这不,我回去就跟我闹了好一场,我倒是不怕她挠,也挺欢喜她为我吃味,可我实在舍不得她为我生气,再气坏了身子如何是好。” 裴涿邂原本还喝着茶,却是在听过他这话后,连茶都觉得越品越不是滋味。 “吴大人的家事我并不好奇,大人还是莫要说的这般细致为好。” 第133章 不过是一场可在男子间谈论的风月事 裴涿邂指尖轻轻抚这杯壁,眼眸之中神色晦暗不明,但他的不悦还是能清楚被人察觉到的。 吴尘寂倒是没太在意,只是笑着问:“裴大人何时打算纳她?” “什么?” 吴尘寂动了动唇,但并没有出声,不过裴涿邂能看出来,他是在说“苏大姑娘”。 裴涿邂眸色一凛:“吴大人慎言。” “裴大人,这种事藏在心里总归是不好的,情意这种东西,即便是伪装的再好,夜深人静之中也终究骗不过自己,裴大人憋着就不难受?如今朝野上下,大人也只能与我说一说,我毕竟也算是个过来人。” 裴涿邂冷冷看向他,没有因他这话而动摇,只是继续重复了一遍:“吴大人,慎言。” 吴尘寂挑了挑眉,又是拱手作揖:“看来裴大人还没想好呢,不过我也就是随口一问,大人也别太放在心上。” 他似一副男子间谈论风月露水缘的态度,说完便走了,可他的话却似连着几颗石子般砸进裴涿邂心湖之中,湖水飞溅四溢得到处都是。 他深吸一口气,缓和了半晌,这才叫心绪终于重新平复了下来。 女眷那边随着人一点点的进来入座,便果真如苏容妘所料想的那般,却是不少人的视线都在往她这边瞟,互相嘀嘀咕咕不在说些什么。 彼时宣穆被带到学子那边去,她便也觉得没什么,毕竟宣穆已经习惯了同那些学子相处,还有吴学子与他在一处,他应当受不到自己这种编排议论。 但除了那些人以外,却又一位夫人同她主动搭话:“苏姑娘别担心,县主的席面无人敢生事。” 说话的夫人应当比她要年长几岁,身量高挑,模样倒不似寻常夫人那般端庄,反倒有种洒脱之感,看着便叫人想要亲近。 许是看出了苏容妘对自己陌生,她道:“我姓段,如今的夫君是吴大人,我儿子与宣穆关系颇为要好。” 苏容妘不知吴家的那些事,只是听宣穆提了吴学子几句,以为段夫人是看在吴学子与宣穆交情的面上才对自己温言,她便颔首倒谢两句。 又略微等了一会儿,所有女眷尽数到齐,县主才终于露面。 当今圣上原本有两个女儿,都在成大事之前亡故了,如今这位县主是他亡弟的女儿,他便更是格外宠爱,素日里的俸银都是比对着公主的排场。 苏容妘抬眸向上首的女子看了看,确实生的端庄矜贵,只是眉眼之中少了些生气,似是都不将面前的人放在眼里,又似是天下万物都入不得她的眼。 她简单说了些官话,便由着周围的夫人们互相说着自家孩子的事,苏容妘这时候才注意到,县主身边坐着的,正是此前为难宣穆的那位孟夫人。 此刻孟夫人也看向了她,眼底里充满了挑衅,而后下一瞬便当着她的面对县主道:“县主您瞧,那个就是苏姑娘。” 姑娘二字被她咬得很重,自然便惹得县主的视线挪移到了她这边。 “姑娘?”县主重复了一遍,“倒是稀奇。” 她这般开口,所有人便都停下了了声音朝着苏容妘这边看。 县主旁边的侍女也在此时发了话:“苏姑娘,进前来回话。” 姑娘这里两个字在一众夫人堆里确实是个笑话,苏容妘似没听到一般,缓步走到了县主面前。 县主将她上下打量一圈,十分中肯道:“模样生的倒是好看。” 但除了一这句,她倒是没有要说旁的意思。 孟夫人坐不住了,主动开了口:“您有所不知,我儿便是被这位苏姑娘的儿子给挤兑出了学堂,前些日子听闻您家的嗣子带着伤回了来,听说就是出自宣穆之手。” 苏容妘听了眉心微蹙,她怎得没听说宣穆与人动手了? 县主原本在听孟夫人前面所言时,面上倒是没什么情绪,可听到后面说动手,她眸光倒是瞬间定在了苏容妘身上。 “此时当真?” 她的孩子确实有一日是带着伤回来的,可无论怎么问,都不说是怎么弄的。 苏容妘手攥得紧了紧,只能如实道:“若说将孟小郎君挤兑走,此事乃无稽之谈,具体发生了何事,若是县主有心,派人在学堂之中一问便知,至于动手一事——” 她顿了顿:“此事我也不知,宣穆归家时从未与我说过这种事。” 孟夫人面色不善地嗤笑一声:“牙尖嘴利,你既那般喜欢去学堂之中打听,那便也去好好问一问,谁不知晓苏学子和县主嗣子动了手?” 她在县主耳边吹风:“要我说裴大人在朝中清正廉明,怎得在这个子侄身上却开始动用起来关系来,那苏学子想来从前读书都是有限,这次小考竟能得头筹,裴大人与学堂先生又是好友,谁知其中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之事。” 她这般一说,旁的其他夫人便开始私下议论起来。 若此事为真,可不止是小考那般简单。 就是皇帝都看重这批学子,得头筹势必要在陛下面前露脸,如今裴涿邂没有亲子,却是要费尽心思去捧一个来路不明的子侄,谁知他究竟安的什么心? 第134章 到我进前来,叫我好好看看 苏容妘的心越来越沉,看向孟夫人挑衅的眸光时,竟也有几分发虚。 是啊,裴涿邂又并非是什么专做好事的大善人,为何要对宣穆那般好? 连带着,她想起了嫡妹在很早之前便与她说,想要她为了宣穆的前程,让宣穆与裴涿邂多亲近些。 她觉得孟夫人说话总是有偏心的,未必是真,可这诸般设想之下,她短暂的怔愣却是被孟夫人顺势放大。 “县主您瞧瞧,她可是心虚了。” 叶吟见情况不对,忙去叫叶听去寻家主。 而苏容妘被诸多双眼睛盯着,此刻也顾不得去琢磨裴涿邂究竟是什么打算,只能率先一步道:“我只是有些没料到,竟会有人心思这般龌龊。” 第89章 她说的直白且刺耳,孟夫人当即坐直了身子:“你——” 苏容妘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而是对上县主那双不见波澜的眸子。 “学堂中的学子,皆是我大晋子民,裴大人举贤不避亲,竟是要受孟夫人当众诋毁,我也不知孟夫人是不是欺负我初来乍到这才为难我,否则这有关朝堂之事的话怎得不去裴大人面前说,反倒是要放在女眷席面上。” 孟夫人被她的话激到了,还说的都有些急:“我一女眷,如何能去郎君面前说什么?” “那夫人这些话就该去同孟大人说,怎得如今说到县主面前来,莫不是孟大人不敢,只能叫夫人你出头?” 孟夫人面色一变,既不想叫人听了苏容妘的话觉得她是欺软怕硬,又怕这事真惊动了裴大人,索性将手一摊:“县主您瞧,我当真是说不过她。” 县主瞧着指尖的蔻丹,没说话。 苏容妘便又填了一句:“宣穆当初能入学,便是靠得真才实学,倒是孟小郎君以伴读的名义入学堂,却还拉帮结派欺辱我儿,我自知身份低微只能退让,却未曾想到竟换来孟夫人继续编排,我也想要县主为我做一做主!” 若她没记错,面前这位县主,便是同裴二相熟的那位,想必孟小郎君便是做的县主嗣子的伴读。 只是听闻她所言,县主眼眉微挑,似逗趣般道:“呀,这是还怪罪到我头上来了。” 但上位者随便的一开口,便能叫当场所有人闭嘴不敢言。 可苏容妘已被话架了起来,只能继续道:“民女不敢,只是希望县主莫要听信小人谗言,即便是爱子心切,也要将话都问清楚才好。” 县主眸光闪了闪,倒是也想知这究竟怎么回事。 只是她那个长子太过逆反了些,问些什么都不说,小小的人脾气可半点不小。 她干脆借此机会道:“那便将苏学子唤过来罢,听听他如何说。” 孟夫人还在她耳旁吹风:“这动手之人哪里能承认自己的过错呢?依我看,县主可不能听那狼崽子一面之词。” 县主挑了挑眉:“哦?那此事谁能说明?” 孟夫人正色道:“我儿如今虽不是学堂之中学子,但毕竟也是一直跟在小郎君身侧的,他自能将此事原原本本道出。” 县主说话,但苏容妘却是忍不得:“我还以为孟夫人能请出什么好人来,原是孟小公子,他此前便满口谎话,谁知他会不会记恨我家宣穆故意胡说?” 孟夫人将头别过去:“这里那轮得到你来胡吣!” 她转而看向上首之人,只等着县主发话。 她知晓县主最是在乎这个长子,也听儿子说这位县主嗣子要脸面的很,平日里什么事都不同家里人说。 县主素日里又是个不爱管事的,哪里会喜欢这种攀扯呢? 果不其然,县主只是捏了捏眉心:“也好,那便叫孟郎君过来罢。” 苏容妘面色瞬时间有些不好,只是还没等开口说什么,便听见身后有小孩子的声音。 “母亲,你又在乱管我的事。” 众人的视线齐齐回看过去,有一身着华服面色不善的小郎君从连廊出走了进来。 从众人的反应里,苏容妘猜到,这大抵就是哪位县主嗣子郭小郎君。 郭小郎君面色有些阴沉,但因为模样还是孩童的稚嫩,这份火气倒是容易叫人给忽略了去。 他上前几步对县主拱了拱手:“母亲,我在学堂的事您还是别多问了,哪有什么伤,我那是之前不小心摔的。” 没等县主说话,孟夫人抢先一步开了口:“小郎君这是说的什么话,若是真摔,哪里能摔到脸上去?那伤口我看了都心疼,您就别隐瞒了,那苏学子欺负了你,县主定然会给你做主的。” 郭小郎君板起脸来:“这话是谁同你说的?孟誓江是不是?” 孟夫人听着他语气不善地点了自己儿子的名字,心里瞬时有些不舒服,却只能道:“这种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哪里用人说呢。” “什么明眼人,我看都是些有私心的人!” 郭小郎君声音提高了些许,语气实在算不得好:“孟誓江这人太喜欢惹事,现在竟是对我阳奉阴违,娘亲,我不想叫他做我的伴读了!” 孟夫人哪里想过会有这种变故,当即支吾起来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倒是县主道:“都给你换了多少伴读了,孟小郎君之前还是你自己挑的,怎么,如今又不满意了?” 她有些无奈道:“这事咱们日后再说,你回头瞧瞧多少世家夫人都看着你,你还不赶紧退下。” 郭小郎君不情不愿,微微撅着嘴应了声是,还对着旁侧面色不好的孟夫人哼了一声。 可就在他要退下时,连廊处又正好有两个小郎君急匆匆而来,守卫都未曾拦住。 苏容妘是没反应过来时,宣穆便已经急步走到她身侧来:“县主娘娘,此事皆是因我而起,请莫要为难我娘亲。” 郭小郎君来便来了,毕竟这整个别院都是他们家的,可宣穆来此却是很不合规矩。 甚至于来了便说了句这样的话,竟是叫人听出了几分诘问县主的意思。 县主闻言,眉心也微微蹙起,慢慢掀起眼皮便将视线朝着宣穆看了过去,可就这一眼,原本口中要呵令他放肆的话便堵在了喉间。 她似是怀疑自己看花了眼,原本平静无神的眼眸之中竟的陡然闪烁起了些光亮来,连着身子都坐直了些。 她的变化虽不算太明显,但苏容妘离她很近,分明能看出她的变化是因宣穆而起,她心上一紧,直接将宣穆拉到身后来:“你怎么来了,快回去,县主没有为难我。” 可此刻县主却发了话:“苏宣穆是罢?你到我进前来。” 苏容妘心中顿时不安紧张起来,正是不知该如何反应,而这一幕,也正好被寻到借口来此处的裴涿邂看入了眼中。 第135章 原来你早就勾搭上了裴大人 不远处的裴涿邂脚步停了下来,眸光正注视这前面的一举一动。 苏容妘一颗心高高悬起,眼看着县主灼热的视线落在宣穆身上,她呼吸都有些停滞,直接一把拉住宣穆的胳膊不准他上前去。 “县主,小孩子童言无忌,还望您莫要放在心上,我替宣穆与您赔个不是。” 可饶是她这般说,县主的眸光仍旧一瞬不移地盯在宣穆身上,又似是透过他在看什么。 县主的不对劲已经渐渐有人察觉,苏容妘觉得似有危险来临,一颗心险些要跳出来一般。 可就在她如此慌然无助之时,县主似是如梦初醒一般,收敛了神色又坐回过去,身子靠在椅背上:“这孩子说话倒是放肆的紧,带回到学子那边去,别带过来碍我的眼。” 等下皇帝许是要过来,县主这话一说,便是断绝了宣穆得皇帝召见的可能。 也不知怎得,分明还是一头雾水的时候,苏容妘竟是觉得有什么危险在无形之中消散了些,宣穆被下人请走,她的目送着宣穆离开,却是陡然看见了连廊外站着的裴涿邂。 他怎么来了? 心中刚升起疑问,便在她看到裴涿邂身边的叶听时有了答案。 可为何他叶听去通风报信,他这般快便赶了过来? 这边都是女眷,他身居高位想必在男客那边也被许多人注视着,就这般急着来为宣穆出头? 因着方才孟夫人的话,她很难不怀疑裴涿邂对宣穆会有什么打算。 只是宣穆出了连廊,随着县主发话叫宴会继续,她也归了座位后,裴涿邂竟再没有要上前来的意思,苏容妘心中便更是觉得其中藏了些什么她并不知晓的事。 方才的事在席面上只是短暂的打断,耳边再次响起女眷互相攀谈声,可苏容妘却是盯着面前的吃食惶惶出神。 方才同她主动说话的段夫人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轻声安抚她:“别担心,我家怀珉方才一直跟在宣穆身边,不会叫宣穆出事的。” 苏容妘仍旧有些心不在焉,但却不能将段夫人的好意辜负了去,只能柔声道:“多谢了,但愿不会连累到吴学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县主似是有些疲累,先一步离了席面,不消片刻便有人到了苏容妘身边,旁敲侧击暗示她,叫她先行离席。 苏容妘心中难安,已经能猜到是县主暗地里唤她过去,可当她被带到旁侧厢房之中时,心还是忍不住在狂跳。 “苏大姑娘,听说你是自杨州而来?” 县主坐在厢房之中的上首之位,眸中已经不再似之前那般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如今眸中分明是带着试探与危险。 这种事不好隐瞒,苏容妘低低应了一声是。 “我自幼被苏大人留在杨州,如今是第一次入京都。” “既在杨州呆得好好的,为何要到京都来。”县主幽幽问,“可是有什么所求?” 苏容妘悄悄抬眸去看上首之人,莫名觉得她似是知道了什么,又觉得她这一问也似意有所指。 第90章 她怕自己猜错了,故而不敢回答的太过直白,只能道:“裴府之中富贵荣华享不尽,我这才打算入京都来。” “是吗?可我怎么听说,你在裴府过的并不体面。” 县主直接在桌案上拍了一下:“苏大姑娘,在我面前你竟还敢信口胡说!” 苏容妘被震慑的闭上了双眸,而后深吸一口气,慢慢跪了下来,不再说话。 县主却也在这时候沉默了下来,半晌后摆摆手,屋中的人尽数退了出去,只剩下了她们两个。 她的心在狂跳,更是震的耳内都在发疼。 县主却是陡然开了口:“你既在杨州长大,可认识镇南王世子?” 似有闷雷在脑中炸响,苏容妘觉得自己连口气都要喘不上来,可还是强自镇定道:“我不过一介草民,如何能识得世子呢。” “是吗?” 县主站起身来,缓缓靠近她,伸出一指来挑起她的下颚,逼迫她同自己对视:“你骗得了旁人,可骗不得我,我与李潜自小一起长大,苏宣穆同他儿时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你还不承认,莫不是以为我是个蠢笨的?” 李潜,乃是镇南王世子的名讳。 苏容妘身子紧绷着,脑中一片空白,竟就这般怔怔同她对视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可县主却是道:“你不说,那我来说。” 她手上一甩,倒是叫苏容妘向旁侧跌了过去。 “镇南王世子妃与我有私交,我记得当初她曾写过一封信来给我,说世子被人灌了酒水,多了个有孕的侍妾,莫非就是苏大姑娘你罢?” 可无论她说什么,苏容妘只有一句话:“县主所言,我有些听不懂。” 可县主却不愿再与她打哑迷:“我不知你带那孩子来京都究竟是 什么目的,我且警告你,若你不想那孩子死、不想自己死,便莫要叫他出什么风头,更不要让陛下看到他,趁早回杨州去,这辈子不要出来!” 县主说的着急了些:“裴大人可知晓苏宣穆的身份?” 眼见她话都已说的这般明显,苏容妘却仍旧是不敢也将话说明。 她抿了抿唇,自贬道:“宣穆是我与野男人生的,此事好信儿些的京都人都知晓,裴大人自然也是知晓的,哪里能与什么世子扯上关系。” 县主闻言却是难办了起来,转身在屋中踱步:“好啊,这下倒是不能随便送你离开,否则裴涿邂若是知晓了些什么,苏宣穆的命再难保全。” 苏容妘低垂着头不说话,但如今也能大致分辨得出来些县主的立场。 她似乎并不想将宣穆都身份捅出去,比如说去呈给当今圣上。 毕竟宣穆的身份乃是镇南王府所剩的唯一血脉,圣上不会留下一个让有心人能随意利用的机会。 县主方才说的世子妾室一事,虽却有此事,但那妾室并不是她,这便叫她忍不住怀疑,县主真的与世子妃通过信? 只是她还未曾想出什么来,便听外面有人唤:“县主,裴大人往这边过来了,说是要寻苏姑娘的。” 县主脚步顿住,视线瞬间移道苏容妘身上,眼中似是鄙夷又似是戏谑:“难怪特意入裴府,原是已勾搭上了下家,他倒是在乎你,你才离席多久,竟是眼巴巴得寻了过来。” 第136章 难以言说的暧昧与亲近 苏容妘尚且还沉浸在不安与后怕之中,陡然听到裴邂过来的消息还有些发怔。 只是抬眸之时便直接对上了县主嘲弄的眼:“当初你费尽心思去爬世子的塌,如今这才过去多久,竟就另投他人?” 她并没有说直接放人,而是盯着苏容妘上下看了看:“靠着男人活,也就这点本事了。” 苏容妘手攥得紧了紧,虽说当初她也十分不齿那人使手段爬床的做法,可对比着面前这个因出身便能高人一等之人,她倒是觉得面前人没资格说这种话。 更何况世子过身已有五年,又为何要求旁人一定要为其守身。 眼见着县主旋身回上首的位置上去:“看在宣穆的份上,我懒得与你追究,但我可得提醒你一句,男人不可信,宣穆的事管好你的嘴,不该让裴家知晓的事,便好好烂在你肚子里,回去以后叫宣穆退了学堂,莫要再出现于人前。” 苏容妘没应答,正想着如何开口,既能拒绝县主所言,又能不叫自己明摆着将宣穆的身份暴出来。 即便是如今已心照不宣,可那层窗户纸撕不撕破,还是有区别的。 但县主很快便想到了什么,自己给自己的话否决:“不成不成,擅自退了学堂定会叫裴大人起疑心。” 她指尖敲击着桌面,越想越是心烦,最后干脆斥道:“你个只顾着富贵荣华的蠢货!” 苏容妘闭上了双眸,生生将她这话给忍了下来。 可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裴涿邂便已经走到了门前。 “臣,求见县主。” 他声音很沉,虽说是求见,但却大有一种逼着县主出去的意思。 虽说如今皇帝最忌讳臣子之权势胜过皇室中人,但裴涿邂却是独一个的例外。 县主捏了捏眉心,蹙眉看着苏容妘:“过来扶我出去罢。” 苏容妘应了一声是,起身到了她跟前去,由着她不情不愿将手搭过来,待门打开时一同出了厢房去。 裴涿邂立在门前,一身素色常服衬得他身形格外欣长,紧窄的腰身被玉带系上遮在宽袖之下,随着他缓步上前的动作若隐若现。 见人出来,裴涿邂墨色的眸子微动了动,视线直接落在苏容妘身上,见她明面上没受什么伤,这才看向县主,对其拱了拱手,下一瞬清冷的声音便出了口。 “臣这位妻姐未曾见识过天皇贵胄,若有僭越之处还请县主轻罚。” 县主轻哼了一声:“裴大人对苏姑娘,倒是关心的很,竟跟着寻到这来,怎么,还怕我吃了她不成?” 裴涿邂没说话,而是将视线落在了苏容妘搀扶着县主的手上。 “我家夫人与苏大姑娘姐妹情深,今日出门前,叮嘱过我多照看些,若苏大姑娘有何处不对,还请县主宽恕。” 言罢,他双眸微眯,声音冷冽起来:“还不过来,何故继续在县主面前碍眼。” 苏容妘睫羽轻颤,思忖一瞬这才几步向着裴涿邂身边走去。 县主抬眸打量着面前两人,最后看向裴涿邂:“裴大人不必这般,我不过是与苏大姑娘说上两句话罢了,毕竟方才有人说苏学子伤了我儿,当着旁人的面我显得我为难她,如今着背人的地方,我总得问清楚些才好。” 裴涿邂挑眉:“县主可问清楚了?” 县主看了苏容妘一眼,意味深长道:“她虽还不承认,但我觉得已经很清楚了。” 裴涿邂身子微动,只是一动半步便遮挡了县主看向苏容妘的视线。 “既不认,那便说明此事未必为真,县主这般对苏学子,是不是有失公允?” 苏容妘原本因他前面所言被吓得瞳眸怔缩,但将他的话听完,她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并非是宣穆身世,而是在说宣穆被县主下令不可见皇帝的事。 县主闻言亦是双眸微眯,而后低笑两声:“我说的话,便是公允。” 她垂眸看了眼指甲上的蔻丹,亦很是不喜欢这种抬头去看人的感觉,她语带轻蔑:“裴大人若闲得慌,赶紧带着苏学子回家去罢,免得我见了心烦。” 裴涿邂眸光渐冷,可彼时苏容妘却是拉住了他的手腕:“走罢大人。” 县主的话都已说到这份上,若她再不带着宣穆走,难不成真要等着凑到皇帝面前,让皇帝来看看他像不像小时候的镇南王世子? 很轻的力道落在手腕上时,裴涿邂侧眸去看身侧人。 苏容妘面色有些白,看在他眼中,便是她惧怕县主的权势。 她搭在自己手腕上的力道很轻,但裴涿邂却似能感受到她手心渡过来的温度,可这却叫他的心中更加复杂。 所以,她是觉得所谓权势压头之时,他不会护她和宣穆,还是觉得他想护也护不住? 他不想被她在这种小事上也要看轻,却也怪异地贪恋她此时对自己这细微的担忧。 如今拦他,怎么不算是担忧他被波及呢? 瞬息内他的心思千回百转,却是垂眸对上苏容妘视线的瞬间,叫她捕捉到一丝的苗头。 他好似不想就这般算了。 苏容妘心尖一紧,生怕事情闹的太大,拉着他的力道忙又重了几分,语气也紧张起来:“裴大人,宣穆没来过这种地方,我还是先带他回去罢,至于伤人的事我定会再好好问一问,若不是宣穆做的,必不会将此事冤在他头上。” 苏容妘紧张得感觉喘气都有些困难,亦有些没控制住力道,拉着他的手腕晃了晃,连带着他的宽袖都跟着微微轻摇。 但她这般模样落在裴涿邂眼中,却是有那么几分难以言说的暧昧与亲近。 第91章 他呼吸一滞,在这刹那间倒是没了下一步的反应,肃冷着一张脸,但喉结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动。 县主见其表面模样,觉得苏容妘可笑的紧,为着荣华富贵入了京都,可最后寻的却是个这样冷心冷情的男子,现在情热之时便已是这般冷淡,所谓的好日子又能过上多久。 如此可对得起宣穆?他可是李潜留下的唯一血脉。 又如何对得起……李潜。 她不耐烦地摆摆手:“都退下罢,这点事儿也值得在这耽搁我的时辰,难不成我现在要走,裴大人还想来拦我?” 裴涿邂没有甩开苏容妘的拉扯,闻言便不好再多阻拦,只能沉声道一句:“微臣不敢。” 县主冷嗤一声,随着身后的侍女上前搀扶,转身便走了,只是到拐角时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原地站着,不知正说些什么的两人。 她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定然想法子将宣穆弄到自己膝下来养着护着才好。 第137章 那边人一走,裴涿邂眸光终于重落回在苏容妘身上:“你在怕什么?” 苏容妘将自己拦着他的手收了回来,没说话。 裴涿邂眉心一动,既是觉得腕 上一空,亦是觉得心里某处也似空了一瞬。 “你可知今日陛下会召见此次学堂小考的一甲?” 苏容妘的头微微低垂着:“我刚刚才知晓。” “既知晓,为何又要将宣穆带走。”裴涿邂缓步朝着她靠近一步,日光打在他身上,投下的影子将苏容妘笼罩在其中,“即便是县主有意为难,你可以同我说。” 这话出口,他心头微有震颤,觉得此话说的太过露骨了些。 他深吸一口气,便又填了一句:“宣穆毕竟是我的子侄,若是有人故意折辱他,我自不会袖手旁观。” 他在旁敲侧击告诉她,有他在,这种事又何足畏惧。 可听在苏容妘耳中,她便又想起了方才孟夫人的那些话。 她忍不住缓缓抬起头来,对上裴涿邂的双眸:“裴大人为何会对宣穆这般好,只是因为他是你的子侄?可分明他来路不明,理应是大人最看不上之人才是。” 她分明是疑问的语气,可明亮的双眸之中却不带半分困惑,似心中已有了答案,只是想听这答案亲自从他口中说出来。 裴涿邂觉得自己呼吸都已停滞,心在胸膛之中跳动如擂鼓。 隐秘的、难以宣之于口的那些不被世俗所容的心绪,在此刻似要不受控制地涌出,他知晓它们的凶猛与难缠,原本还能与其抗争成平手,可如今它们也见到了面前人,知道了诱因在何处,便更加狂放肆意,似要将他与面前人一起吞噬下去。 只是一瞬,面前人开了口:“裴大人,我与宣穆不过是斗升小民,不敢掺和进朝中事中,更不敢担得起被皇帝亲自召见,古人云树大招风,我只想叫宣穆平安活着就好。” 苏容妘这番话说的艰难,她缓缓呼出一口气,也是知晓若是裴涿邂针对宣穆有什么旁的安排,自己所言便是对他的逆反。 她不知自己会承受何种的怒火,她只能硬着头皮道:“裴大人如今正是好年岁,日后子嗣繁茂,定是不缺宣穆这一个的。” 这话如同寒冷刺骨的凉水兜头浇到身上,裴涿邂顿时觉得自己刚才那些设想可笑至极。 心中汹涌的情意尽数退去,如今换上的则是极尽偏执的不甘与恼怒。 他被气的发笑:“你莫不是觉得,我在利用一个不过五岁的孩子?” 他周身的气场骤然冷了下来,即便是苏容妘说这话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却还是下意识后退两步。 只是她刚要转身,便被裴涿邂一把拉住了手腕:“你可是听县主说了什么?是说皇帝重视如现下在学堂之中的学子,还是说各家都在费尽心思将自己的孩子送到皇帝面前去?” 手腕被攥得有些疼,苏容妘挣脱一下却摆脱不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大人放开我,被旁人看见了不好。” 裴涿邂双眸似有些猩红,她的话更好像刺激到了他:“有什么不好,难不成你还真以为旁人会觉得,我能看上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子,在这里当众与你拉扯?” 苏容妘咬了咬唇,分明只是被钳制住了手腕,却觉得好似四肢都被无形的链条困住一般,让她挣脱不得。 裴涿邂明显看出了她的害怕,还有她眼底里那种强撑着勇气与他对抗的倔强。 他扯了扯唇角,竟是有了个冲动——就在这里,毁了她。 不管什么伦理纲常,就在这里,在她的脖颈上烙印下属于他的痕迹,叫她好好明白一番,他究竟为什么要一力去保宣穆。 只是他残存的理智一点点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冷笑一声,凑近了面前人一些,亦是靠近了她的耳畔,察觉到她要躲,他冷声道:“别动。” 苏容妘身子一僵硬,感受到他的呼吸铺在脖颈上,叫她汗毛竖起,这种危险的靠近似叫她回到了夜里缠绵之时。 然而下一顺裴涿邂开了口:“如今太孙三子正是开蒙的年纪,陛下已钦点我暂代太傅一职,旁人挤破头才能得陛下青眼的好处,可我,不稀罕。” 耳铛挂在她圆润的耳垂上,随着她清浅的呼吸在微微晃动,让他忍不住伸手想要去触碰。 当然他真的伸出了手,捏在了上面。 苏容妘身子猛地一颤,本就是敏感之处,又因许久未曾带过耳饰,平添了轻微的痛痒,叫她从毕竟到背脊都连着一分酥麻。 “即便是我裴家如今膝下无子嗣,我也不至于去寻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来为我裴家某权势,苏姑娘,你未免太瞧得上自己,也太把宣穆当回事。” 他松了手,苏容妘身子一软,后退了几步这才扶在了石桌上站稳身形。 她喉咙咽了咽,身子亦有些轻颤,感受到裴涿邂冰冷的视线还在自己身上,她强扯了扯唇:“是我小人之心,还请裴大人勿怪。” 裴涿邂冷声一声:“既然苏姑娘看不上我的照顾,日后宣穆便不必去学堂,免得叫苏姑娘再生了什么误会。” 他看了一眼苏容妘有些褪去了血色的脸,还有她略显虚弱的身子,和她撑在石桌上还有些发颤的小臂,不再说其他,转身离开。 只是走到连廊正好遇上迎面过来的宣穆与吴学子,他眸色仍旧是冷的,沉声道:“不必在此处多停留,同你娘亲一起回裴府罢。” 宣穆正给他施礼到一半的动作顿住,颇为诧异地抬眸看他,而后边顺着过来的方向看过去,正好看到了面色不对的娘亲。 宣穆当即紧张起来:“娘亲你怎么了!” 他不管什么其他,直接提着衣摆便往那边跑,一直跑到苏容妘跟前来,才看到娘亲扯了个笑出来。 “跑什么,石子那般多,也不怕摔了。” 眼见着宣穆一脸的担心,苏容妘伸手抚了抚他的头,一刻自听了县主所言便不安的心彼时终于稍稍落回去了些。 她看着宣穆的模样,又想到了县主说的那番话,心里终于有了决定。 而不远处的裴涿邂看到这一幕,清晰地听见她道:“宣穆,咱们日后不去学堂了好不好?” 她认同了这一切,竟是不打算再同他商量。 所以,她仍旧在怕他利用宣穆,是不是恨不得将他与宣穆所有的联系都斩断? 第138章 将她塞进马车之中 苏容妘不知自己的话,被不远处的人听了进去,只是在盯着宣穆看。 她当初因着阿垣的缘故,也是见过镇南王很多次的。 宣穆真得和他很像吗?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她将宣穆带大的缘故,她觉得是不像的。 宣穆如今年岁还小,即便是跟着她吃不上什么山珍海味,但是在娘胎里长了一副极好的底子,微圆的小脸,还生着一双晶亮的眸子,又着不同于一般孩童的稚嫩。 可她记得镇南王世子生得眉目硬挺俊朗,是十足十的武将,眼眸似凌厉的刀锋,很有震慑,当初她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还以为他会是那种以权欺压百姓之人,壮着胆子跟他对视了很久。 后来听世子说,那时她的害怕都写在了脸上,怕是唯有她自己觉得自己大胆的很,世子也是故意逗她,才板着脸吓她许久。 与其说是像世子,倒不如说是像宣穆的生母荣姨娘。 “娘亲,你怎么了?” 苏容妘盯着他出神的功夫,宣穆已经着急的额角冒冷汗。 吴学子道:“你先陪伯母在此处休息,我去寻府医来。” 他转身要走,苏容妘忙开口拦着他:“不用麻烦了,我没什么事的。” 她对着吴怀珉笑了笑:“谢谢你一直陪着宣穆,还将她送了过来,我只是方才有些脱力,许是之前的病没好利索的缘故。”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站直身子来:“走吧,我送你回去。” 她拉着宣穆的手往前走,却只说送吴学子回去,没有宣穆的事。 第92章 吴学子抿了抿唇:“苏伯母,你方才说叫宣穆不去学堂的事——” “是认真的。”苏容妘将话接过道,“这段时日多亏了你的照看,否则我真担心宣穆在学堂之中孤寂一人。” 吴学子沉默不语,但从他的面色便能看得出来,他是极不同意苏容妘所言的,只是碍于她是长辈不好言说罢了。 待一路走到了学子所在的林园外,苏容妘道:“你进去罢,我这便带着宣穆回去了,日后若是有机会,你们在一同出去探讨诗文罢。” 吴学子没说话,对着她拱了拱手,只是为了礼节,其中没有半点赞同的意思。 苏容妘带着宣穆往出走,见他一路一直沉默着,她便忍不住道:“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 宣穆此时的心绪有些复杂,失落与担忧交织在一处:“娘亲的决定,定然是有其中道理的,娘亲不同我说,也定是因为我如今年岁还小,待我日后长大些许,娘亲定不会瞒我。” 苏容妘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滑头,这话里话外不还是在说我瞒着你?” 只是敲完以后,她又上手揉了揉。 “宣穆,别在人群里出头,这样咱们才能安安全全,活得长些。” 苏容妘觉得头有些疼,竟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没有将病养得彻底好利索,如今更觉得眩晕的厉害。 “是我的不好,我将事想得太简单了些。” 她只知道宣穆喜欢读书,愿意去读,便想着叫他去学堂,有机会去得最好的先生教导,却忘了这京都之中最好的先生身边,也是皇帝眼中格外看重的地方。 她只知道将宣穆牢牢得记在自己名下,却是忽略了京都之中,会有熟悉镇南王世子的故人。 县主真厉害啊,世子都故去五年了,甚至说二人已经许多年未曾见过,她竟能从故人之子身上,直接捕捉出故人的痕迹。 她的心绪骤然低落了下来,宣穆能察觉到,他怕娘亲因自己的话生气了,忙急道:“娘亲,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知晓娘亲都是为我好的,不去学堂就能日日陪在娘亲身边,也挺好的。” 他扬起头来,露出一张大大的笑脸,想逗娘亲开心。 可这却叫苏容妘心里更不好受。 这么好的孩子啊,为什么偏生是世子的血脉呢?可她有想,也就是镇南王世子那样的人,才能留下这么好的孩子。 她带着宣穆一路走到了别院之外,马车被下人牵了过来,许是因为县主发过话,彼时的下人便没有他们来时那般热络。 苏容妘踏上脚凳时,眩晕感更是厉害了,一个不留神便踩空,下了脚凳后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苏容妘感受到身后那种熟悉的压迫感再一次袭来。 未曾等她回头,身后便有声音响起:“苏姑娘就这般急着要走?” 苏容妘回过身来,看着裴涿邂缓步过来却不曾在她身边停留,几步便上了马车之中。 宣穆此时已经上了马车,刚从娘亲险些摔倒的惊讶之中反应过来,便已经被裴姨夫重新塞进马车之中去。 苏容妘赶紧几步跟上:“宴席还未曾散,裴大人也要着急走吗?” 裴涿邂从马车之中将车窗处的帷幔掀起,看着她时有种居高临下的意味:“县主将你们驱逐,也是在打我的脸,我如何还能继续留下?” 苏容妘觉得县主是没那个意思的,还想再说,便听见裴涿邂冷声道。 “既不愿意上马车,便自己走回裴府罢。” 第139章 你可以叫的再大声些 裴涿邂冷沉的声音传入耳中,未曾等苏容妘有所反应,驾马车的小厮便已经上手将脚凳收走。 宣穆急道:“求姨父叫娘亲上马车罢,回去的路那般远,娘亲如何能走得回去?” 裴涿邂坐在马车之中不为所动,似是真动了怒一般,怨怪他们母子在外丢了裴家的颜面。 眼见着他不容情,宣穆就要下马车去同苏容妘一起,但车夫这时候却已经挥动缰绳,马车顺势向前走着,她只来得及抓住马车帷幕,可手刚刚触碰上,又从指尖滑走。 她紧跟着跑了两步,可身上华贵的衣裙却限制了她。 “娘亲——”宣穆身子小,恨不得直接从马车车窗越出去。 可裴涿邂却是按住他的肩膀:“你可以喊的再大声些,将别院中的人全引出来。” 宣穆当即怔愣住,动都不敢再动。 苏容妘急得咬牙,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离去,暗暗道一句:“我说不上了吗?狗脾气。” 她重重叹气一声,幸而附近只有别院门口的小厮看看热闹,叫她显得没那么难堪。 锦段的布鞋确实柔软好看,却是比不上纳了厚底的,不过是多走了一会儿苏容妘便觉得连着腿都跟着酸疼。 马车之中的裴涿邂闭着双眸,宣穆心里着急,看着他的眼神也有些不解与痛色。 “姨父,归根结底是我在学堂之中生的事惹了县主不快,应当我受罚才对,姨父让我把娘亲换回来罢。” 他眼眶都红了,却仍旧捏着自己的衣角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裴涿邂的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她的性子,需要磨一磨才好。” 既然对她好些,便要叫她生出那些误会来,那便直接如她所愿。 宣穆咬了咬牙,心中的愤懑叫他忍不住脱口而出:“娘亲的性子如何,才不要你来磨!” 裴涿邂冷眼扫过去,嗤笑一声:“你还真随了你娘亲,之前还与我恭敬有礼,如今倒是原形毕露。” 宣穆执拗地盯着他:“裴姨父,我是敬重您佩服您的,可娘亲与我而言比命都重要,更比那些敬重佩服重要的多。” 他对裴涿邂颔首,眸光认真而坚决:“姨父的恩情我断不会忘,只是宣穆今日不得不违抗您,眼睁睁看着娘亲因我而受辱,我做不到。” 言罢,他似心中已经下了决定,一狠心就要往车下一跃,大有一种壮士断腕,以命全孝心的架势。 马车不高,跳下去也没什么,只是向前跑动着的马车若是就此跳下去,即便是大人也扛不住,更何况壮士尚且年少。 裴涿邂只是略一抬眸,抬伸便提着宣穆的衣领将他拉了回来。 “胡闹什么?”他的语气很轻恨淡,在绝对的压迫与力量面前,本就弱小的宣穆在对比之下要更弱小些。 “受辱?你与你娘亲吃穿用度都在裴府,我不曾短缺过你们半分,你如今的先生亦是京都、乃至天下最好的,连太子都不曾有资质首受其教导,这种日子怕是你们这辈子都没机会去享,如今竟说成是受辱?” 裴涿邂冷笑一声:“莫不是,今日叫她走上几步就是受辱了?” 宣穆衣领被他抓住,根本挣脱不得,他急了,心中的委屈与不甘尽数上涌:“可我们根本不想住在裴府,恨不得立刻走才好!我娘亲夜里总带着一身伤回来,这福气我才不要!” 裴涿邂眉心一跳:“你说什么?” 宣穆闭口不言,既知晓挣脱不得,干脆直接放松了力气,直挺挺坐在地上。 “裴府之中有人欺负你们?” 宣穆还是不答。 裴涿邂眉心蹙得更紧,沉声威胁道:“若是不说,那我干脆就此将你娘亲撵出裴府去,省得她每日过的艰难,至于你,便留在我身边,彻底与她分开就是。” 他声音里带着意味深长的威胁:“就是不知在京都之中,你娘亲会不会前一步出了裴府的门,后一步便横尸荒野。” 宣穆被他的话吓到了,想要开口反驳,却是在对上他带着压迫的探究视线时,本就不多的底气也顿时散了。 “我也不知,我问了娘亲,但她不说。” 裴涿邂双眸微微眯起,也是觉得苏容妘若真有什么事,必定会瞒着宣穆。 他思虑一瞬,倒是找到了询问的重点:“你们其实并不想留在裴府是不是?那为什么还不走。” 宣穆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们当然想走,可我也不知为何现在不能走,我问过娘亲,她只说若是要走,最快也得十个月。” 十个月,为何是十个月? 是与什么人有了什么约定?还是说在裴府是为了要躲避什么? 诸般可能太多,裴涿邂不好确定,但彼时要做的却是不能打草惊蛇。 他将拉着宣穆衣领的手松开,声调也缓和了不少:“我竟不知,你们过的这般艰难。” 他在宣穆肩膀上拍了拍:“你娘亲也不容易,我今日确实不该将她扔下。” 言罢,他提高了些声调,命令驾车的小厮调转马车回去将苏容妘接上。 宣穆有些惊讶地难以回神,裴涿邂则是道:“你娘亲是个要脸面的,等下接上她,你记得莫要将你跟我说的这些话告诉她,免得她以为我是怜悯她才如此。” 宣穆抿了抿唇,没应他的话。 裴涿 第93章 邂故意道:“方才那些话,你娘亲定是嘱咐过你不准同旁人说罢?你这般告诉了我,定是要让她生气,我答应你,不将此事告诉第三个人知晓。” 几番话说下来,又得了他的承诺,宣穆自是被他蛊惑,即便是心里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但还是点了头。 对这一切浑然不知的苏容妘走得累了,坐在路旁的石头上一边歇息一边想。 干脆就在不动了,等遇到人,就把自己发钗耳铛抵出去,换个什么马车驴车都好,再这么走下去,累成什么样暂且不说,若是再迷了路可不好弄了。 可就这般想着,她便听到不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再看过去,便是有马车奔她而来。 可瞧清马车模样时,她陡然怔愣住,怎么是裴涿邂的马车? 她坐在原地没动,眼看着马车向自己靠近后停下,而后从上面下来个似寒玉雕琢的郎君,垂眸睨着她,而后伸出手:“愣着做什么,还不站起来?” 第140章 引诱她,弄脏她 苏容妘坐在地上,衣裙也垂落了下来,裙角也沾染了地上的土尘。 可就这般一身素裙身处在没有人的林间官道上,用那双略带疑惑的明亮双眸看着自己,似误入人间不染凡尘的山间精怪,叫人想要引诱她、弄脏她,彻底将她留在身边。 裴涿邂长睫湮没眼底晦暗不明的光,对她伸出手来,长指亦有些微颤:“怎么,苏姑娘还没走够?” 苏容妘后知后觉地轻咳两声:“腿有些疼。” 她看着递在自己面前修长的指,觉得若自己站起来,免不得有种不领情的意味,可若是直接拉上去却又觉得太不合规矩。 她没空去恼裴涿邂为何有这种不合男女大防的举动,只能将手伸过去,却并未放在他手心,而是握住了他的手腕,如此用力一拉方才站起来。 这般似郎君间的动作将不该有的暧昧氛围冲淡了许多,当站起来的刹那间,腿上的酸疼还是叫她没忍住闭了眼轻吸一口气,而后手腕上扶握住自己的力道重了些。 裴涿邂眉心微蹙起,还没等开口说什么,便听见身后马车之中的宣穆唤道:“娘亲快上来,咱们一起回府。” 苏容妘的眸光一点不剩全被宣穆吸引了过去,看着他从马车之中探出头来,笑着对她招手。 她也勾了勾唇角,回上一句:“你小心些,别摔下来了。” 而后她缓步朝着马车走去,倒是再没理会裴涿邂一眼。 这马车是苏容妘和宣穆来时坐的小马车,如今坐上三个人还是有些逼仄的,尤其是裴涿邂,他长腿曲起,应当很是不舒服。 苏容妘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开口问了一句:“裴大人怎么不坐来时的那辆马车?” 裴涿邂意味不明地扫了她一眼,他懒得回答,却又觉得她这话问的似是自己故意如此般。 “同僚家中有急事,借了他。” 苏容妘轻嗯了一声,没说话,只是她看着身侧的宣穆一副紧张又心虚的模样,她捏了捏他的手,用口型问他:“怎么了?” 宣穆本就不敢把方才说漏嘴的事告诉娘亲,又因姨父在这,便更不好开口,只能摇摇头。 裴涿邂看到了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突然开口:“你想要叫宣穆退了学堂? 苏容妘眼眸垂下,却是肯定道:“是。” “可宣穆说,嗣子的伤虽出自他的手,但并不似私下里动手脚,而是嗣子听闻他会些功夫,专程要与他切磋。” 宣穆跟着低声道:“嗣子不想去考什么科举文试,读书只是为了能明理,免得日后用兵的时候连兵法是什么都弄不懂,他估计是从孟学子那里知晓我会些功夫,这才私下里面寻了我。” 他说起这个有些不好意思:“县主仪宾并不希望他习武,给他寻的先生也不好多教他什么,我还以为他多厉害,也没提前收力道,一不小心将他伤了。” 苏容妘这才明白,为何之前嗣子在县主面前一副被踩了尾巴的气恼模样,原是自尊作祟,本就不好意思同母亲说,却偏生被孟夫人在众人面前抖落出来。 也是难怪看着嗣子同县主不亲近,仪宾这个当爹的给找了只会唬他的师父学武,县主做娘的哪里能不知道?怕是以为人家夫妻两个连手骗他这个儿子呢。 只是苏容妘叫宣穆不去学堂可并非是因为嗣子的事,彼时身侧二人的眸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宣穆的双眸似幼犬般水灵灵的望着她,而裴涿邂的视线却似要将她整个人剖开来,彻底穿透她。 苏容妘深吸一口气,还是道:“京都之中富贵人家太多,今日的事情还算好解决,可日后遇上权势更胜之人,处置起人来又手段狠辣不给人反应机会,难道我要抱着宣穆的尸身来求大人为我撑腰吗?” 裴涿邂眉头蹙起,觉得她这话说得未免太过严重了些。 他的底气来自于他牢牢握在手中的权力,故而语带轻蔑:“我裴府之中的人,谁敢擅动。” “可宣穆姓苏不姓裴,大人又能为了他做到哪一步?” 苏容妘不好将话说的太过明白,情绪起来时只将头转到另一侧去:“我若是有心要如何,就赌大人你不会因为这个微不足道的子侄撕破脸,先将人杀了,日后赔些人情,此事不就揭过去了?” 裴涿邂眉头蹙得更紧:“你就这么确定,有人会想要宣穆的命?” 苏容妘手猛地一攥:“我只是害怕罢了,人活着最重要的就是一条命,什么里子面子、名声才学,都没一条命重要。” 裴涿邂隐隐能察觉到她的害怕,却不知这份害怕究竟因何而来,也觉得她有些草木皆兵。 他觉得她小题大做,却是陡然想起想起多年前母亲也是这般担忧他的,怕父亲在朝中太过刚直,怕他在学堂之中过于拔尖招人眼红。 当年母亲相信若他出了什么事情,父亲定会拼尽一切讨公道,可如今的苏容妘却不信他,因为宣穆并不是他的孩子,因为他们如今的关系只是一层随时可断的所谓亲缘。 但凭心而论,若真出了如苏容妘设想中的那种事,他确实不会为了宣穆做到用裴家来讨公道。 他伸手捏了捏眉心:“先给宣穆告假在家呆上几日,至于退学堂之事,日后再说罢。” 苏容妘暗暗松了一口气,能一步步来也挺好。 马车一路回了裴府,裴涿邂走在前面与他们隔了些距离,苏容妘故意放慢步子,低声问宣穆:“他都已带你走了,怎得好端端的又调转回来接我了呢?” 宣穆此前从未对娘亲说过谎,如今便有一种与裴姨父一起故意隐瞒娘亲的感觉。 他犹豫一番,到底是没过心里的坎,将方才与裴姨父说的那些话总结一番,低声道:“裴姨父觉得你怪可怜的,心生怜悯,舍不得你走回去。” 苏容妘脚步险些没踏稳,盯着不远处裴涿邂挺阔的背影,声音竟有几分磕绊:“什、什么?” 第141章 是不是很难熬 宣穆眨眨眼,瞧着娘亲惊讶模样,神色倒是有些无辜。 裴姨夫知晓娘亲在裴府受了欺负还带了伤,语气软下来不说,还关心娘亲情况,特意叫马车掉头回去接人,这还不算是心疼、舍不得吗? 苏容妘面露尴尬,正巧这时裴涿邂倒是回过头来,神色难辨地看着在身后不远处嘀嘀咕咕的二人:“还不走?” 冷沉的声音叫苏容妘陡然回过神来,虽不知裴涿邂说了什么竟叫宣穆生了这种误会,但她已经将面色恢复如常,继续跟在他身后不远处往回走着。 直到穿过月洞门后他们才分开,待回了屋子关上房门,苏容妘才再一次问:“你与我重复一遍,你同裴姨夫都说什么了。” 宣穆挠挠头,不解娘亲为 何会揪着这个来问。 他想了想,还是捡着重点说:“姨夫原本说要磨一磨你的性子,我很生气,就说你的性子不需要他去磨。” 只是后面的话他不好继续往下说,他记得姨夫说,若叫娘亲知道自己在旁人面前说她的不容易,定会生气,娘亲是不愿意在旁人面前卖可怜的。 想到这,他闭上了嘴,而后对着娘亲摇摇头:“没别的了。” 苏容妘当真没想过,宣穆会被裴涿邂三言两语便糊弄得主动对她隐瞒,便将宣穆的话全然当做是真的。 甚至她也垂眸苦思,当真不知裴涿邂安的是个什么心思,分明之前还气成那样,可最后却又寻借口将她重新唤到马车上去。 她心中自然生起了戒备,连带着叮嘱了宣穆几句:“日后与裴姨夫说话小心些,若是他问起咱们之前的日子,最好少说,他若是再多问,你就说你当时年岁太小,都忘记了。” 宣穆听话点点头,苏容妘这才放下心来。 既从宴席上回了来,后半日也没什么事,苏容妘将身上的衣裙换了下来,这衣裳是按照她的身量做的,又十分贵重,裴涿邂也不曾说就此送给她,也不知她要不要专程将这衣服还回去。 第94章 她在一旁清理裙角弄脏的地方,而宣穆则还是坐在桌案旁看书。 原本这是苏容妘很喜欢的时候,恬静又安宁,让她觉得平淡的日子这样一天天过下去也挺好。 可如今看着宣穆读书,她却觉得被种莫大的无力笼罩,读圣贤书之人,却因身份这辈子不能出现在人前,那他所读的书越多、明白的道理越多,日后便越会陷入自困之中。 她忍不住问了一句:“宣穆,若是叫你继续去学堂读书,日后许是会遇到威胁到性命的事,你可还愿意?” 宣穆看不明白娘亲,只是单纯得想:“那我自然是要保命的,生死是小,百年后为娘亲披麻戴孝才是大,读书而已,在哪里读都是一样的,娘亲之前还说,读书是为了明心智、知晓善恶,便不能为了扬名立万去读,那在山野林间还是在京都繁市,又有什么区别。” 苏容妘觉得,宣穆能将这话说的这般轻松,还是因为他年岁太小的缘故。 他的渴求与欲望亦如他如今的身子一般小小的,他如今读书断断续续加起来也不过一年多,独自里能有多少才华,又能又多少壮志难酬? 日后他心中装着天下之事,装着才华与夙愿,还能容忍自己龟缩在角落之中吗? 饶是聪慧通透如阿垣,也是在知晓心中之志不得发以后,将自己在房间之中关了一整夜才将自己开解出来。 可面对现在的宣穆,苏容妘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嗔他一句:“你这脑子里,一天就想着为我养老送终。” 宣穆将身子扭过去,重新将视线落在书上,出口的话虽随意,但却是字字句句发自肺腑。 “生养之恩大于天,日后只是伴在娘亲身边尽孝算什么报答,要看到娘亲闭眼之时也是安心的才好,娘亲已经失去了很多亲人,咱们母子之间早晚要有一个人先走的,还是娘亲走在我前面最好。” 苏容妘也不知是该先感动,还是该先说他说话不吉利。 待入了夜,宣穆已经躺在塌上睡下,苏容妘收拾桌案的时候,倒是看到了他写的课业。 分明知道明日不去学堂,却还是将课业写的工整认真,又如何能说是愿意离开学堂呢? 苏容妘叹气一声,搬了个小凳子在矮房前的小院子坐了许久,抬头看着头顶的上弦月怔怔出神。 她想了许久,最后终于直接从凳子上做起身来,直接去寻了裴涿邂。 彼时阁楼之中的裴涿邂未曾睡下,她求见之时还被拒绝了一次,后来在她的急迫要求下,这才准允守卫放她上去。 “裴大人,明日叫宣穆继续去学堂罢。” 裴涿邂挑眉看她一眼,而后将视线重新落回在公文上:“怎么又突然改了主意。” 他淡淡道:“我已叫人去给先生传了话,给宣穆告了几日的假,如今你又要叫他回去,怎么,你在耍弄我玩?” 苏容妘忙上前一步:“我并非这个意思,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罢了,不想因我耽误了宣穆。” 裴涿邂冷嗤一声:“常言道慈母多败儿,我倒是见识到了。” 他将公文阖上,抬眸去看面前人:“不过是被县主叫住说了两句话,竟是想到了会不会被报复丧命,你对宣穆,也未免太过看重了些。” 苏容妘低垂着眸子没说话,既是要麻烦人家办事,便得有个求人的态度才是。 裴涿邂却是幽幽开口:“我知他是你头个孩子,自是真视宝贵着,可你日后再嫁,还会有旁的子嗣,你又当如何?难不成所有孩子的前路你都要在手中牢牢掐住?” 他眸色慢慢幽深起来,意味深长开口问她:“宣穆如今已有五岁,你生他之时,杨州尚且在动荡之中,你独身一人,应当很难熬罢,当时可有稳婆陪在身侧?” 苏容妘心头一颤,他为何突然问这个? 第142章 难以压制的欢愉 苏容妘抿了抿唇,缓缓呼出一口气来:“没有稳婆,当时我身边只有一个丫鬟,后来丫鬟也死在了杨州之乱。” “是吗?”裴涿邂拿起身侧的杯盏抿了一口,“看来宣穆是在清剿镇南王的那段时日出生的。” 他说出结论,苏容妘心头猛地一颤,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套了话。 她面色白了白,便听裴涿邂继续问道:“你可认识镇南王亦或者世子?” “不认识。” 苏容妘答的飞快,但话说出口她便觉得其中有圈套,镇南王与世子爱民如子,杨州的百姓如何能不识得他们? 她深吸一口气,又填上一句:“我这种身份的人,如何能认得王爷与世子呢,只远远见过罢了,不过当初跟我一起上山的邻居兄长跌落摔断了腿,世子听说了此事,怜邻居嫂嫂照顾一家不容易,还特意派人送来了银两,这才能去请大夫。” 裴涿邂倒是在她话中寻了旁的重点,微一蹙眉问:“上山?” “采些草药去卖钱贴补家用罢了。” 裴涿邂凝眸盯着她,瞧着她的窈窕身形,当真不似会做苦活计的人。 “你会医术?” 苏容妘摇摇头:“医术难学,都是传男不传女的,更何况我即便是个男子,也要送上许多拜师礼才行,生计都难维持,我如何能拿得出那些银钱。” 因她这几句话,裴涿邂心中没由来的发疼。 许是因为心疼她,又许是因为他再一次察觉到从她身上感受到的意外与惊喜。 他略一垂眸掩下心中情绪,再抬眸时便道:“薛夷渊就许你去上山?” “那时候还没他呢,不过我上不上山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他还能管得我不成?” 裴涿邂双眸微眯:“那你又为何跟了他?” 这话苏容妘没法否认,否则之前在马车上的事,她又要不知从何解释。 “裴大人,这些私事还是莫要多问了。” 裴涿邂的指尖搭在桌面上,轻轻慢慢地敲着。 实则今日他传了叶吟叶听来问话,只说当时县主看到宣穆时便有些不对,许是此前见过宣穆、有什么过节,亦或者是什么其他。 而苏容妘随后便被县主派人叫走,说了些什么旁人不知,但她出来后,便有些胆怯恐惧,明显忧心宣穆的命。 在屋中这沉默的空档,苏容妘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心头萦绕着的不安愈演愈烈。 直到裴涿邂再次开口,晦暗不明的眸子盯着她:“毕竟都是亲眷,姐姐的事,我也该关心上两句。” 这一声姐姐叫苏容妘背脊一凉,分明之前用这个称呼来顶他时,他面色很是难看,如今却从他口中亲自说了出来。 似带着淡淡的威慑与胁迫,转着弯往人心口钻,连带着浑身都不舒服。 她的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臂:“我合该是担不起大人一声亲眷。” 裴涿邂轻笑一声,眸光仍旧一瞬不移地盯在苏容妘身上。 直到苏容妘觉得好似要被他看穿时,整个身子都紧绷起来,这才听他缓缓开口:“宣穆还是后日再回学堂罢,免得你今夜过去又变了主意。” 他视线收回,重新落在公务上:“你可还有旁的 事,若没有,便可以走了。” 陡然被放过,苏容妘还有些意外,不过她紧绷着的身子瞬时放松了一半,忙站起身来,多一刻都不敢留。 她俯身告退,只是走到踏道口时她脚步顿住,也不知怎得,竟是下意识回头去看身后人。 眼看着要过子时,裴涿邂还在桌案旁,似乎同自己说那些话时是他难得的休息,桌案旁的暖色烛光映在他身上,倒是叫他的冷冽之气散了不少。 思绪都转间,她竟是想起了阿垣。 当年阿垣白日里要赚钱贴补家用,夜里才有时间看书,她陪在他身边,往往都是她先扛不住,趴在阿垣的桌案上睡过去,可到第二日睡醒时,她便会在阿垣屋中的床榻上起来。 当时她只觉得甜蜜,想象着睡梦之中,向来守礼的阿垣破了界限将她抱在怀中,对她有了情义而后又压下。 但后来她有次装睡才知晓,自己这般只能叫他被迫宿在地上,晚上到时辰了,无论如何都要回自己的屋子去。 阿垣却是以为她生气了,暗自落寞过几日才与她将话都说明。 那夜他的眸子比星星还要明亮好看:“妘娘,你在我身边,我无时无刻不欢喜。” 裴涿邂回过头时,看到的便是苏容妘那双含着情意的温柔眉眼,似月光铺洒下来偏将他一人笼罩其中。 心口的痒意一点点涌了上来,叫他的呼吸都稍稍重了些,再开口时声音都有些暗哑:“还有事?” 清冽的声音叫苏容妘瞬间回过神来,阿垣的身形瞬间消散,变回了裴涿邂的模样。 她睫羽轻颤,动了动唇角尴尬道一句:“时候不早了,裴大人早些歇息罢。” 话音落下,她便转身下了踏道,独独留着裴涿邂感受着心间的悸动与那淡淡的欢愉。 第95章 他喉结微动,捏握着公文的手一点点收紧,心中荡漾起的涟漪叫他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下来。 苏容妘回到屋中的时候,阁楼之中已经暗了下来,她躺在塌上,睡下后竟是梦到了当时荣姨娘生子的场景。 曾经那血腥场面接连入她的梦许久,反反复复折磨着她,与白日里她的失望与担心相接踵,半点都不愿意放过她。 她当时被阿垣塞进马车之中,当时马车之中还有荣姨娘与其丫鬟,她驾马车去了山上一间鲜少被人知晓的破庙之中,结果荣姨娘惊吓太过,提前发动了。 丫鬟拼死下山去寻产婆,唯剩下苏容妘在一旁为其接生。 她其实并不会这些,只是曾见过旁人生产,便学着产婆的模样去接生。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如此污秽与血腥的一面,糟污一片的秘处、似要将母亲的身体撕破的孩子,还有荣姨娘那涨红到发自的、分不清是泪是汗的脸。 她其实很不喜欢荣姨娘,因为她用龌龊的手段,狠狠恶心了宽厚良善的世子妃,甚至说她与荣姨娘吵过很多次,把会的所有恶毒的话都说到那个不知廉耻的坏女人身上。 可那时荣姨娘与孩子的命,都系在她身上。 她的手被牢牢握紧,荣姨娘求她无论如何都要将孩子生出来,只是孩子尚未足月,生下本就艰难。 最后,荣姨娘将头上那个平日里宝贵极了的金簪摘下来,塞到她满是血的手上。 她说:“剖开。” 苏容妘觉得,是自己杀了她,是自己为了一个尚在腹中的孩子,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宣穆出生的时候,荣姨娘的身子已经破破烂烂,血不停地流,苏容妘能感受到她身子在一点点发凉,可她却抱着宣穆,一点点用自己还算干净的袖口去擦宣穆的脸。 她似在等着,等到身子里的最后一滴血流干净,她的孩子才刚出生,她那里能愿意离去? 之前尖酸刻薄的声音现下有气无力,但她还是喃喃嗔怪道:“坏丫头,你故意让我疼是不是?” 苏容妘哭的厉害,既慌乱又害怕,却还是荣姨娘拉住了她颤抖的手:“妘娘,我活不成了,你看在我这般识相,早早咽气不再气你的份上,救救我的孩子好不好?” 再睁眼的时候,苏容妘在塌上躺了许久才缓缓分清现实与梦境。 只是没过多久,县主莅临裴府,丫鬟专程过来寻她去问话。 还特意说了一句,把宣穆也带上。 第143章 留在裴府,死在裴府 苏容妘去待客的前厅之时,县主已经坐在了上首,嫡妹与裴二在她的左右两侧,一起陪着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她带着宣穆刚进去,县主的视线便直接落在了宣穆的身上,眼底含着满满的爱怜。 “原本还担心着宣穆今日去了学堂,恐来了见不到,不曾想竟正好告了假。”县主将手中帕子收起来,戒指也一并取下,“来,到我身边来。” 昨日在众人面前,又因苏容妘心中不安,县主叫他上前时她便有所阻拦。 可如今是在裴府,县主又是一副既爱怜又怕伤了他的小心模样,倒是真无法再拒绝。 宣穆抬头询问地看着她,苏容妘无奈一叹:“去罢。” 迎着县主灼热的眼神,宣穆一步步上前去,不过刚一拱手,便被县主扶着他的小胳膊叫他起身。 “你不必大拜我。” 若是李潜还在,他的孩子哪里要对旁人行大拜礼? 县主凑过来仔细去瞧宣穆的小脸,像,真是像啊。 从宣穆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他娘的痕迹,上上下下就如同与李潜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她伸出手去抚了抚他的面颊,心都要融化了。 “好孩子,我与你投缘,你不若跟我走罢。” 苏容妘闻言瞳眸舒尔睁大,就连嫡妹和裴二都发觉县主对宣穆的不一般。 宣穆眨眨眼,一时间没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县主娘娘要带宣穆去哪?” “自然是回县主府去,我儿郭意屿你应当是知晓的,就是之前在学堂之中与你动手的那个,我已经说过他了,待你在县主府住下,你们两个也是个伴儿。” 宣穆当即摇头:“多谢县主娘娘的好意,宣穆还是想留在娘亲身边。” 闻言,县主冷冷撇了苏容妘一眼,转向宣穆的时候,眸光又变得温柔极了:“是你娘亲之前叮嘱过你,不准你跟我走吗?” 宣穆摇摇头:“县主娘娘这话说的好生奇怪,娘亲怎么会提前便知晓娘娘想邀我去贵府上,只是我私心里不愿同娘亲分开。” 县主看着面前孩子稚嫩的目光,心中也是在衡量。 让苏容妘跟自己一同回府,且不说理由牵强,光是她本身就是不情愿的,她为何要叫李潜的妾室入自己的府上?甚至说这妾室还对李潜不忠,如今与裴大人还有上一腿。 县主面色不好了起来,坐直了些身子,冷眼看着苏容妘,眸中似是有些威胁在其中。 “苏姑娘觉得呢?”她的手还搭在宣穆的肩上,“我同宣穆投缘的紧,若是他没了生母,我倒是想将他接到膝下来认为干子,如今这种情况倒是可惜了,不知苏姑娘可愿意叫他来我府上多住几日?” 她此话深意明显的很,就差明摆着说出来,若是她拦着宣穆去县主府,她这条命也可以到此为止了。 苏容妘的手攥得紧了紧,正在思忖着如何回答,嫡妹却是突然开了口。 “县主若是喜欢宣穆这孩子,两个府上多走动就是,正好也能多来看看咱们家二妹,二妹素日里女课学的辛苦,若是能长见着您,说不准要多开心呢。” 苏容婵言罢,还给裴浅苇使了个颜色。 裴浅苇虽不知嫂嫂的用意,但她这人向来反应慢些,又下意识的听话,当即跟着附和了两句。 县主抬眸去看了苏容婵一眼,心中只觉这人蠢笨的很,自己的姐姐都与丈夫暗通款曲,此刻竟还要为姐姐说话,等着日后自己的位置不稳,有她哭的时候。 她心绪并不是很爽利,也是因为裴二竟还帮着旁人说话而微恼,可宣穆又开了口:“娘亲如同我的半条命,若没有娘亲,我根本活不得,县主娘娘莫要说那种假设了。” 他神情认真却又有些落寞,叫县主看得心疼的紧。 “好,我日后不说这种话就是。” 她轻轻一叹,对着宣穆这张熟悉的脸,她实在是说不出强逼的话,只能一点一点徐徐图之。 她叫宣穆在自己身侧坐下,只同他说着闲话,光是问他平日里都在学堂做什么,便已经叫她面上尽数是笑意。 待过了中午,她留下来吃了顿午膳,趁着裴涿邂回来之前这才离开了裴府,临走的时候还同宣穆到:“等我有空了,再过来看你。” 将这尊大佛请走了,裴二也后知后觉品出些不对劲儿来:“苏家姐姐,县主何时与宣穆这般熟悉了?” 苏容妘不好回答,只能含糊道:“许是因为县主嗣子太过皮闹,宣穆性子乖顺罢。” 裴二回去的时候还低声嘀咕着:“ 天底下乖顺的孩子那般多,怎得就偏生看重宣穆了,当真是奇怪。” 只是她懒得去深想这种事,且不说她之前还与苏容妘有过龃龉,现如今虽住在一个府上,但她还是将自己看做是主子的,自然懒得去管小民的事。 待只剩下苏容妘与嫡妹两个人时,她叫宣穆先回屋子去,自己则是留下听着嫡妹语带讥讽:“姐姐好本事啊,这般快就搭上了县主那条船,怎么,这么迫不及待想甩开我?” 她凑得离苏容妘近了些:“可我怎么瞧着,县主很是看不上你,你莫不是将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 苏容妘冷眼看着她:“说完了吗?” 她转身要走,嫡妹却是拉住了她的腕子:“姐姐急着走什么呢,不过我心中倒是奇怪,为何姐姐不曾答应县主,宣穆若是真能去县主府上,日后都前程必定是比跟着你强的。” 越说,她笑意便越浓:“不若将宣穆送过去罢,到时候你老老实实留在我身么,我自也能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这是多好的买卖啊。” 第144章 比那个吻更让人心动 苏容妘盯着嫡妹期待得眉眼,心中厌恶之意更浓。 她稍稍用了些力道,将自己的手腕同嫡妹手中挣脱开来:“你不妨现在就与我说清楚,你究竟是想要我生下裴府的血脉,还是说生子只是缓兵之计,只是为了让我一步步接受下来,好让我做出更无耻之事。” “姐姐这话说的太难听了些,我瞧着你与夫君郎有情妾有意的,哪里能算得上的无耻呢?” 苏容妘面色更冷:“你莫要说这种话,我与裴涿邂本不该有任何关系才对,是你逼着我,此事如何能不算无耻?” 苏容婵轻声笑了笑:“留在裴府不好了,夫君之前恨不得将你立刻逐出去,可你瞧瞧,如今你不还是在夫君的眼皮子底下站稳脚跟了?现在不厌烦,日后一点点在意喜欢,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你又何必非要出去过苦日子呢。” 第96章 苏容妘后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你究竟想要如何,若是只想要个孩子,那到时候你便要说到做到,若你还想逼着我要其他,那我不妨如今就一头撞死在这,我心里不如意,自也是要给你寻些麻烦的。” 苏容婵刚想笑她,她的一条命,可不值钱。 但苏容妘却是挑挑眉:“若你之前寻来代替你与裴涿邂同房的人就不是我,那我生死便是半点都影响不得你,可如今裴涿邂记住了我的,亦是记住了我的……身子,现在即便是你亲自上阵,也会惹得他怀疑。” 苏容婵面色难看,最是厌烦她说这种话。 分明都是从前谋划好的事,如今却是接二连三出披露,日后将她留下来她不愿意,若是真的意气用事直接一头碰死,到头来裴涿邂发现了又是一场麻烦。 可若是等她生了孩子以后放她走,自己则是要永远都想理由将裴涿邂推出卧房,实在是麻烦的紧。 现如今竟是落得反被她胁迫的境地,当真是可笑。 她缓缓呼出一口浊气:“那孩子呢,孩子你生到何处去了?前几日好不容易夫君与你同宿,可你即刻便生了病,幸而没怀上,否则府医一搭上脉,你要如何说你身孕由何而来?你吃了药,日后孩子生下来痴痴傻傻又该如何?” 苏容妘被她说的心烦,直接道:“既如此你便去将裴涿邂叫过来,我忍着恶心与他同宿,现在反倒是他不愿在你这留宿,难道还要怪我不成?” 嫡妹面色彻底难看了起来,苏容妘也不再管她,转身便回了屋中去,独独留她一人立在院中,等着守在身后不远处的丫鬟上前来,柔声同她说着叫她顺气的话。 可苏容婵事受阻,这口气又如何能顺? 为何同样是姐妹固宠,为何娘亲当初就那般顺利,到了她这里就是处处难走? 见她面色格外的差,丫鬟低声与她耳语道:“夫人,听说七月一过,那位便要入成佛寺,咱们可要寻个机会去见一见?” 苏容婵眸光瞬时一亮,方才的阴郁一扫而空,面上竟露出小女儿的情怯来:“他来的好快,我还未曾准备好。” 初见之时她还未曾及笄,如今已经嫁做人妇,也不知他知晓了会不会失望。 不过她的处子之身尚在,没有被肮脏之人污浊了去,他们定还会是这世间最登对的金童玉女。 裴涿邂下职回来的路上,便已经知晓县主到家中坐访的事。 直到回了阁楼之中,叶吟才到自己面前回禀:“奴婢觉得,苏姑娘同夫人的感情,似乎并没有表面那般。” 她说出这个猜想的时候,心中也是有些不确定的。 毕竟姐妹之中相处的方式有很多,脾气烈些的姐姐对上软性子的妹妹,姐姐平日里说话没好气也正常,也是恨铁不成钢。 之前她也以为苏姑娘和夫人的关系是这样的,但今日却看到她们似有动手的趋势。 “夫人性子想来温婉柔善,可奴婢今日看见夫人拉着苏姑娘的手腕,非要同她说些什么,苏姑娘不愿地将她甩开,若是奴婢没看错,当时夫人的面上神色……很是阴郁,不像是素日里的夫人会有的神情。” 裴涿邂眸光一凛,脑中反复回荡着宣穆说的那句话。 苏容妘在裴府之中,常常带着伤回来,且想出府但却出不得。 其中的缘由,可是会出现在他那个夫人身上? “叫人去盯着些夫人,看看她最近都在做什么,又都见了哪些人。” 叶吟领命退下,裴涿邂则是觉得自己似被一张网蒙住,分明是自己的府邸,竟是在自己眼下有这种怪异的事端生出。 苏氏姐妹两个究竟在背地里做什么? 他闭了闭眼睛,缓缓呼出一口气来,而后朝着阁楼之下一望。 如今去看矮房之中的人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习惯,现下这个位置,能正好看到苏容妘正在与宣穆说着话,至于说什么他不得而知。 只是脑中回想起昨日夜里她对自己的关心,竟是叫他觉得比马车之中那带着误会吻更加让人心中荡起涟漪。 刹那间他竟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若是……她再醉一次就好了。 第145章 撞进他怀中 宣穆第二日如常去了学堂,这件事自也是通过嗣子传到了县主的耳朵里。 县主怒极,派人去接嗣子的时候,将宣穆也请到了县主府上去。 苏容妘在府中左等右等也不见宣穆回来,去门房一问,驾马车的马夫懒散答道:“小郎君啊,被县主接过去享福了,他也不早说,害得我还得白跑一趟去接他。” 闻言,苏容妘心中当即憋了一口气,她知县主要将人带走马夫阻挠不得,但他也合该告诉自己一声才是,本该接回来的人被人中途带走了,哪里有就这般闷不做声的道理? 她没与马夫发什么火,只去马厩之中将当初薛夷渊送她的那匹马牵了出来,直接打马出门去。 她并不知县主府在何处,便先去了学堂询问,这才找到了地方。 朱漆大门被紧紧关着,苏容妘连马都没拴便去拍门求见,可府上门房出来看她一眼,问了她身份后一副早就料想过她会来的模样,直接就要驱她离开。 苏容妘当然不肯,强压火气道:“即便是县主也没有强抢的道理,那是我的儿子,凭什么不叫我去见!” 门房不管她闹腾,大门关上后再开,便有两个府丁拿着长棍来驱逐她。 “你们家小郎君能得县主看重那是他的福气,不比跟着你强?且识相些赶快走罢,再闹下去我便将你扭送到官府去!” 苏容妘又气又急,更觉他们竟要恶人先告状,她当即管不得什么其他,也不管那棍子落在身上该是如何疼,说什么都要往里闯。 府丁的棍子不是摆设吓唬人的,直接便向苏容妘砸了下来,她虽是有些防身的功夫在,但躲避一次两次尚可,可那棍子接二连三奔着她而来,她只能用手臂生生扛着,连吭都没吭一声。 后来府里又出来了几人,再管不得她如何挣扎,直接将她两只手擒住,男子的力气都大的很,二人合力一扔,便叫她直接生生摔到了地上。 可她只是在摔到地下时,因身上的疼有片刻的怔愣,但仅仅一瞬她又咬牙爬了起来。 她看着面前几个人的眼中从不屑与不耐,慢慢多出了几分怵意,她笑了,猛喘了好几口气才将身上的疼压下去。 她双眸之中带着与鱼死网破的果决,即便是看着府门内又出来几个人,也还要向前冲,可彼时身后传来马蹄与车轮声,直接闯过来横在她面前。 进紧接着一双修长的手将车上帷幔掀起,来人的一身绯红闯入苏容妘的眼中。 “跟我回去。”裴涿邂沉声道。 她顿觉喉咙中一阵腥甜,眼眶的红更浓些:“裴大人也要拦着我吗?” 裴涿邂冷眼看着她:“你若是不想因蔑视皇威被带走,大可以继续往里面闯。” 他上前一步,只觉面前的女子周身都是抵触与防备,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安抚她,可手却只能在袖中攥起。 “陛下最忌讳此事,你觉得县主府那么多府卫,为何只派这几个人出来与你周旋?难道还能是因她自觉理亏?” 他这句话将苏容妘瞬间点醒过来。 许是一开始的门房,是为了叫她识相离开,后来的两个府丁是为了给她个教训将她逼退,而最后增派了人出来,大抵真是要以她挑衅为由,就此将她伏诛在门前。 无助之感顿时涌上心头,她手攥得紧了紧,指尖恨不得刺破掌心。 裴涿邂看着她这副模样眉头不忍蹙起,但还是开口命令道:“回裴府。” 苏容妘咬了咬牙,再次抬眸看向面前男人,声音很轻很无力:“裴大人,求求你,帮我进去与县主说一说好不好。” 裴涿邂没有动摇,甚至没有去看身后的朱漆大门:“苏姑娘,你现下要做的是听话。” 苏容妘眼眶含泪,却倔强不肯落下,既强闯不得,又见裴涿邂这条路走不通,她的双眸微微颤着,心中继续去思忖旁的办法。 可这时裴涿邂已经上来去扣她的手,她猛地挣脱,可裴涿邂却用了力气将她的手别在身后,稍一用力,苏容妘整个人便上前几步,似要撞入他怀中。 裴涿邂的动作倒是不重,只是牵扯到了她手臂上的伤,疼得她不由蹙眉倒吸一口凉气。 裴涿邂语气更差了几分,气急之下只能讥讽一句:“就你这副样子,还想进县主府?” 紧接着也不容苏容妘反抗,他上前一步直接揽住她的腰。 女子的腰肢纤软,叫他单手便可环住,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抱起来,旋身直接将她塞进马车之中。 一番动作十分利索,他理了理自己的官袍,而后对上门口府丁的视线:“劳烦给县主递话,既与宣穆投缘,留他几日也无妨,只是学业不能耽误,有劳县主如常送他去学堂,过两日臣亲自接他回裴府。” 第97章 言罢,他转身上了马车,吩咐车夫直接离去。 马车之中的苏容妘已经冷静了下来,心中却是对县主觉得有些敌友难辨。 她似乎因为世子的缘故,真得喜爱极了宣穆,可这份喜爱究竟是要将宣穆用到旁处去,还是愿意倾尽一切来护他,这谁也说不好。 苏容妘连着担心与紧张,手攥得越来越紧,面上血色也逐渐褪去,裴涿邂观她情况,沉吟道:“县主并非骄纵不讲理之人,她毕竟是皇室之人,只要不过分,顺着她些也无妨。” 苏容妘低垂着头没说话,就好似没听到一般。 裴涿邂心里软上几分,声音也不自觉稍稍放柔和了些:“她既喜欢宣穆,在身边养几日也无妨,这事落在旁人家定是欢喜不已,你不喜便罢了,也该做出大度模样,先宽纵几日,若是再不将宣穆归还,我再——” “裴大人心中,如何才能算是过分?” 苏容妘忍不住开口,将他的话打断。 “我知大人要说什么,不过是我如今应当先听县主的话,欲擒故纵,毕竟只是去一日我便如此抗拒,落在旁人眼中许是要说我不懂事,我只需要再等上几日,这样即便是闹起来也不怕,毕竟那时候旁人要说的便是县主不理会我的怜子之心。” 她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眼中尽数是冷意:“大人没有自己的孩子,自是不懂我的心,不对——” 她冷笑一声:“大人虽没有自己的孩子,但是却有自小在身边养大的裴三姑娘,若是换作裴三姑娘被人接二连三的觊觎,最后趁着大人不备擅自劫走,大人可还会这般冷静,愿意再等上几日?” 她语带讥讽:“真羡慕大人啊,不是自己的孩子,说起话来就是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 第146章 裴大人,想把我怎么样都行 这话听在耳中确实刺耳的很,裴涿邂面色瞬时沉了下来。 他顿了顿,冷笑一声:“是,他确实不是我的种,我自懒得管他死活,可你如今尚且住在裴府之中,惹恼了县主岂不是要裴府受你们连累。” 苏容妘将头转过去,也不再理会他,裴涿邂自也是一句话都不再说,拿起马车之中桌案旁的杯盏,想要喝口茶水,却是发现杯中空空。 心中憋着的火气瞬间冲到了杯盏上,他重重往桌案上一放,嘭的一声叫苏容妘不由侧眸看他。 许是相处日久的缘故,彼时裴涿邂这副冷沉模样已经叫她不觉多惧怕,甚至可以在看他一眼后淡然转回去,嗤笑一声:“裴大人倒是好脾气,生起气来连杯子都不摔一个,难怪有容人之量。” 她话中意有所指,裴涿邂被气的头疼。 分明自己听闻出了事便急忙赶来,到她这里却是半点都不领情。 他被气的发笑:“是,若我脾气差些,早便处置了你,如何会留下你这祸害。” 若一开始便将她赶出裴府去,如何还会有如今这进退失矩的时候? 可这话听在苏容妘耳中,却是没有半点他心中情动与无奈的意思,她觉得裴涿邂应当是对她不喜更甚。 但她并不觉得害怕,甚至觉得他不足为惧。 许是因为被他说了许多次,自己都未曾被撵出去,又许是彼时的心绪与理智已尽数因宣穆的事被搅乱,她烦得很,半点也不顾及的直接回:“那裴大人赶紧处置我罢,左右宣穆出了什么事,我也没必要继续活了。” 她转过头去面对他,身子向他倾了倾,抬头将自己自己白皙的脖颈凑上去,双眸合上:“来,大人处置罢,我若是躲一下我跟你姓。” 面前的人陡然向自己靠近过来,裴涿邂的心都好似漏跳了一拍,方才心中的气恼竟是被她这番举动彻底打散。 她说话时那殷红的唇动了动,可他却是半个字都听不进去。 他的视线从她的睫羽一点点挪移到她的鼻梁上,最后再一次控制不住落在她的唇上。 他也分不清自己心中那股冲动究竟是处于期待,还是处于恼怒。 期待此刻马车颠簸,好叫他的冲动轻薄隐藏在颠簸之中,亦或者是恼怒她在男子面前竟这般不持重,她既是自己在外独居过许久,难道不知这般凑近一个男人会如何? 他稍稍凑近她些,嗓音有些微不可察的暗哑:“你想让我如何处置你?” 苏容妘没想过他会靠近自己,声音陡然传到自己耳中,她倏尔睁开眼,却是正对上裴涿邂那双曜石般的黑眸。 她下意识要往后退,却是一把被攥住手腕。 裴涿邂清冷的面容上叫人看不出他半点私心,亦是将悸动隐匿在嘲弄的语气之下:“跟我姓……你也配姓裴?” 苏容妘咬牙要将手抽出,裴涿邂却是将她拉的更近:“怎么,方才不是还说如何处置都不惧?” 他身上的压迫之意明显,似是真的被她气到了极限。 苏容妘此刻害怕的感觉才后知后觉蔓延上来,面前人深邃的眉眼中透着叫人看不透的情绪,而后自己的胳膊被拉着抬起些,他长指一按,便正好按到了她被棍子打出的青紫上。 苏容妘疼的直吸气,另一只手便要去推搡他,却在触到他紧实的胸膛上时被他一把拉住反手别在身后。 他手腕一收,自己便就这般轻而易举地挺着身子凑近他。 “大人除了钳制我,旁的就不会了是不是?” 裴涿邂虽未彻底贴上她,但却似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温度,他眉峰微挑:“管用就好。” 但他并没有多留恋这种感觉,松开她时想她向后推了一把:“苏姑娘还是自重些,否则我倒是忍不住怀疑,姑娘是否是 喜欢如此,这才几次三番激怒我。” 苏容妘闻言,这口气更是哽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她直接将头转过去,干脆也不去理会他,闭着眼睛缓和好几口气,要将心中这郁气压下。 她终是老实了,裴涿邂袖中的长指摩搓着,似是再回味方才手中那属于她的暖意。 马车停下,苏容妘率先一步下了去,几步便往府中走,裴涿邂则是在门口停住步伐。 “今日去皆苏小郎君回来的是谁。” 他声音冷了几分,不等门房报出那人姓名,直接道:“天黑之前,发卖了罢。” 没走多远的苏容妘自是听到他们的声音,脚步不由顿住。 耳边是门房颤颤巍巍的应答声,她喉咙咽了咽,下意识回头去看裴涿邂,却是见他并未与自己同路,而是拐到了另一条路上。 苏容妘以为裴涿邂是因她的态度不愿与她同路,可又见即便是他在心中不悦的情况下,也会处置那不作为的马夫,心中滋味复杂难言。 但裴涿邂并没有因此便特意分路而行,只是在去县主府之前得知长姐回了府中,等着他去议二妹的婚事。 许是因为裴浅苇的婚事确实有些重要,家中人口本就不多,需得所有人都一起商议,又许是因为裴沉菱觉得,三妹再过上两年就到定亲的时候,要提前熟悉一番,故而他们兄弟姊妹四个都一起汇在前厅。 裴涿邂这一脉上面没有直系的长辈,旁支自也是没资格决定他们的事。 因着宣穆的事耽搁了些时辰,他进去的时候,长姐与两个妹妹早已谈论起此事来。 她不过刚迈步进去,便听到长姐的声音从内里传来。 “你生的虽不貌美,但当家主母也不是靠样貌长家,你若是实在心里没底,咱家里不还住着苏家那位?到时候你将她带走就是,只要掐住了她那个儿子,她定是能全新帮你固宠的。” 第147章 家主,我来伺候你罢 裴涿邂的脚步顿住,静立在门口,看着面前不远处的长姐,整颗心一沉再沉。 倒是并非因为长姐还想着要苏容妘为妾固宠一事,而是在长姐心中,此事为理所当然。 可苏容妘并非是家生的奴婢,虽名声不好,但也确确实实是半个客,可长姐却将用宣穆要挟一事,用的格外得心应手。 裴沉菱原本还专心为着妹妹打算着,刚想叫三妹也跟着往心里去一去,毕竟女子长大快的很,从姑娘到人妇不够是一晃眼的事,今日是商议老二的终生大事,过不了多久就得开始商讨她的了。 只是刚一侧眸,便看到立在门口的裴涿邂,她吓得捂住心口哎呦一声:“活祖宗!你既回来了,还站在那是做甚?快进来,你妹妹们的事就等着你做主呢。” 裴涿邂的面色算不得好看,他缓步进了屋中去,在长姐身侧的官帽椅上坐下。 裴沉菱根本没察觉出他的异样,仍旧热络道:“那郎君是我亲自挑出来的,太原王氏如今最盛那一脉的嫡长子,人品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好,配你妹妹正合适。” 裴涿邂看着裴浅苇僵硬的面色,直接开口来问她:“二妹可是不喜欢?若是有什么顾虑,大可以直说,兄长不想让你嫁得委屈。” 裴沉菱听着这话不乐意了:“你最近这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我说上两句什么,你都要不愿意,她是你二妹难道就不是我二妹,我还能害了她不成?来,二妹你来说,叫你兄长好好听一听。” 第98章 裴浅苇尴尬笑笑:“倒不是说那郎君不好,是那郎君太好了些,我实在有些……配不上,若论身世,太原王氏也乃五姓七望,若论出身,我还只是个庶女,怕是即便嫁过去,日子都未必能好过。” “何必涨他人志气灭你自己威风?即便都是五姓七望又如何,你兄长如今如今在朝中谁能比,怕是两个太原王氏加起来都不够。” 裴涿邂在一旁没说话,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出神。 裴沉菱每每都说爹娘已逝,有什么事要一家人一起商议着般,可实际上大事小事还是都得依照她心思来,所谓的商量,也不过是将不同意她所言之人,说通说透,最后全然都听她的话。 裴浅苇道:“我知长姐心中所想,不过是觉得让我坐好主母的位置,再寻些妾室同房给郎君,可是苏家姐姐……她能愿意吗?” “她敢不愿意,我如今还愿意叫她留在府上是为了什么,只叫她吃白食?她妹妹如今还在咱们家,日后儿子也留下,她还是的残败之身,最是翻不得什么风浪的好人选。” 裴浅苇不愿如此,又不敢直接反驳,只是委婉问:“可那王氏郎君,当真能看得上苏家姐姐吗?” “若是看不上,那现在就将她赶出去就是,何必留着碍眼,日后我在给你寻旁人就是。” 裴浅苇这回不说话了,可彼时在一旁听了许久裴浮若倒是紧张起来,她怯生生去看长姐:“一定要将苏家大姐姐撵走吗?听说现在世道不安稳,苏家大姐姐若是真出去了,该如何活命啊?” 裴浮若想起了苏家大姐姐,又想了想宣穆,最后看着兄长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她咬了咬牙,视死如归道:“那、那便给我留着罢。” 裴沉菱眉头一蹙:“什么?” 裴浮若深吸一口气,似下定了决心般:“若是只有叫苏家大姐姐有用处,长姐才愿意留下她,那就让她留着日后给我做妾罢!” 裴沉菱面色一黑,掩着帕子猛咳了好几声:“胡闹!” 裴涿邂却是在这时候笑了,抿了口茶幽幽道:“那便算我一个罢,若是日后三妹的未来夫婿还不愿,那我纳了她也是可以的。” 裴沉菱更是气的不轻:“你怎么也跟着乱掺和,她们两个不懂事,你难道也不懂事?” 裴涿邂此刻才终是道:“我看长姐才是不懂事的那个。” 他面色冷了下来,将杯盏种种搁在桌案上,只是放下的瞬间倒是叫他想起了之前苏容妘说他的所谓好脾气。 他便又重新挥了一下袖袍,将杯盏挥到地上顿时摔的四分五裂。 这一下叫刚才还要开口说话的裴沉菱也镇住了,他冷声道:“苏容妘是与你签了奴契,还是欠了裴家?为何要受这般作践,长姐也未免太仗势欺人了些。” 裴沉菱的气焰一时间起不来,她别扭地咳了两声:“如何是仗势欺人了,你怎知她就不愿呢,她不过是好面子罢了,你直接叫她去她定是扭捏推托,随便用她那野种说一说,她不就同意了。” “长姐若是再说这种胡话,日后便不必在弄什么商量。” 他懒得与长姐多说,直接起身就往外走去,只是路过二妹身边,他放柔了些语调道:“你既觉得心中不安,便慢慢来寻,裴家的女儿不愁嫁。” 裴沉菱确实是被他这副架势给唬住了,等他出了门去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哀哀怨怨说了好一通这才安静下来。 彼时苏容妘不知此事,只是静静坐在屋中发呆。 她与宣穆分别最长的时候,便是之前被嫡妹抓回京都的那个夜里,如今又重新受这骨肉分别之苦。 许是知晓她难过,之前宣穆养的那只猫倒是从窗子跳了进来,又从桌子上跳进她怀中,懒洋洋地蹭了蹭。 “宣穆走了,你倒是知道回来了?” 这猫野得很,专心来养它,它却只顾着乱跑,许久不见回来,这次见却发觉它肚子大了一圈。 苏容妘伸手摸了摸,颇为惊讶道:“你从哪里揣回来的野崽子?” 她心中憋着一口气,宣穆她护不住,叫他被县主带走不得出,就是连猫她如今都看不住,揣了不知那个坏猫的崽子。 她霍然站起身来,拿着 烛台几步便冲到了屋外去,势必要将那做了坏事的猫抓住。 只是刚出了月洞门,便听见有人说:“家主,让奴婢来伺候您罢……” 第148章 毫无准备便自荐枕席 苏容妘的脚步似的被定在了当场,她合该赶紧回屋中去的,可她却是下意识上前一步。 能称之为家主的,定是裴涿邂,可……他怎会在这院子里就行此事? 她说不准心中究竟是个怎样的念头,但想来更多的是好奇。 她深吸一口气,又是靠近了几分,率先看到的是亭香的脸,即便只在月光之下,她也能看到亭香面上不自然的坨红,她的手不安分地要往上去伸:“家主,奴婢为您宽衣罢。” 顿了顿,裴涿邂的声音响起,他语气平静,但苏容妘能听得出来,这是他怒极的模样:“你可知你在做什么,谁给你的胆子?” 亭香许是并不了解他,但本能得有些害怕,手已经不敢上前,可许是心中的期待与渴望在撑着,到现在也是半步都没退。 “奴婢是得过夫人准允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竟是有些难以言说的底气在。 毕竟在后宅之中,能得夫人准允到主子身边伺候,是个最正经的路子,过了主母这一关,只要将身子献出去,即便是未能有子嗣,但必定是能有名分的。 毕竟如今她们姐妹两个处境尴尬,主子不是主子,奴婢又不算奴婢。 苏容妘彼时倒是听明白了,这是得了嫡妹的命令,想来是之前与嫡妹说的那些话在她心中生了用处,她要准备提前培养一个听话的、能替代她去与裴涿邂欢好的人。 这种事,苏容妘定然是乐见其成,她抱着猫就要往回走,可猫儿又开始闹了起来,直接从她怀中跳出去,喵喵叫的极其大声,恨不得化身山中猛虎般对着亭香便开始龇牙咧嘴。 这番变故给亭香吓得猛地后退了几步:“啊!哪里来的猫,家主救我!” 猫本身就比较通灵性,在黑夜之中格外骇人的紧,更不要说她如今做的这事本就有些危险。 但裴涿邂并不打算如何,而那双冷沉的眉眼在看到来人时,瞬间闪烁起了意味不明的光亮。 在旁人没注意到他的时候,他挥了挥手,叫在暗处准备的人先退下。 苏容妘猝不及防出现在二人视线之中,彼时该如何说……她其实是更向着亭香的? 许是因为亭香的眸光太过怨怼,又许是裴涿邂的眼神侵略意味太过,她喉咙咽了咽:“傻猫,快回来。” 她上前几步,将地上还在耀武扬威的猫抱在怀中,心中暗暗道,也不知这猫这般激动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它肚子里的孩子是裴涿邂的呢。 可裴涿邂灼热的视线如有实质,叫她避开不得。 紧接着便听他道:“苏姑娘这是来……救我的?” 苏容妘彼时被架了起来,心知亭香今日无论如何是难以成事的,她一狠心,直接上前道:“是。” 亭香原本还有些惊恐的眸中瞬间盛满了不甘,忍着羞恼死死盯着苏容妘瞧:“苏姐姐,你这是做什么,我还能把家主如何吗?” 苏容妘抱着猫硬撑着站在她面前:“裴大人应该并不愿意,即便是你今夜得手,说不准明日就要被撵出去,到时候你也没了干净的身子,若是再想攀附下一个人,那可就成了难事。” 这番话说得明明白白,把那些虚假的情谊尽数都吹散了去,将亭香的脸面都踩在了地上,苏容妘有些不忍心去看她。 在此期间,裴涿邂一句话都未曾说过一句话,就好似默认了她的一切一般,可这种默认与放纵对亭香来说,便是莫大的羞辱。 亭香咬了咬唇,眼角的泪几欲垂落,掩着唇转身边跑了。 苏容妘看着她的背影,再回头时看到的便是裴涿邂那双幽深的眉眼。 她抿了抿唇:“我不是有意来的,原本只是想寻猫。” “猫?”裴涿邂暗哑的语调低低轻笑一声,“猫不是被你抱着的?” “是抱着,但我要寻的不是那只。” 苏容妘觉得越说越乱,分明自己只是偶入,但却弄得好似早就知道,故意在此处等待一般。 她轻咳两声:“亭香姑娘既已经离开,如今天色不早了,裴大人还是尽快回去歇息罢。” 她转身便要走,但裴涿邂却是开口唤住她:“苏姑娘既已仗义直言,应当我不介意来搀扶我罢。” “大人的随侍呢?” 裴涿邂眉峰微动:“不知,许是被支走了罢。” 苏容妘盯着他来瞧,上上下下去看他的状态,语带狐疑:“大人可有觉得身子哪里不适?” 第99章 亭香怎么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便自荐枕席? 苏容妘眼底的意思明显,裴涿邂瞬间便读懂了,顿时有些后悔,方才亭香送来的那羹汤他没喝。 可就算是喝了又如何?难不成真有了火气,还能与她一同泄火?大抵只有愈烧愈烈的份……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光是想想便瞬间觉得气血上涌,呼吸都急促了些。 这副模样落在苏容妘眼中便是肯定的答复,她眼神当即有些慌:“我这就去寻府医。” “不必了,不是什么大事。” 裴涿邂深吸两口气,慢慢站起身来,身形竟还有些踉跄。 向来清正自持的裴涿邂何时有过这种模样? 苏容妘看在眼里觉得有些滋味难辨,她本能的上前几步,到底还是搀扶上了裴涿邂的胳膊。 属于她的力气自手臂上传来,裴涿邂高大欣长的身形立在她面前,在苏容妘觉得搀他还算省力的时候,他陡然失了力气,直接朝着她倒了过来。 苏容妘倒吸一口气,下意识张开手臂去抵在他胸膛前,可她的力道到底是不够,只能将他一直胳膊扛在肩上,而后分出一只手去揽住他的腰身。 “大人真不用府医吗?” 裴涿邂唇角微微勾起,指腹抚着她的肩膀,就差将整个身形压在她身上。 他感受身侧人整个入了自己的怀抱,手臂顺着也用了些力道,他的下颚亦贴上她柔软的发顶,意味深长道:“嗯,不用。” 第149章 要是我需要你呢 初秋的夜里合该是有些寒凉,可苏容妘搂掺着裴涿邂却出了满头汗。 裴涿邂倒是没心思注意这个,只是慢慢走动时垂眸看着怀中人的侧颜,心中也是有些失落的,毕竟未曾从她面上看到什么羞赧与回避。 她对自己没什么男女大防的顾忌,也是在证明,自己在她心中并非是可选择之人,倒是叫他方才难以言语的窃喜变成了一场独属于他的、恬不知耻的笑话。 到阁楼的路本不远,只是因着裴涿邂有意脱力,这才走的艰难了些。 苏容妘还想送他阁楼去,却是被他开口拒绝了。 她狐疑看他:“大人不必好面子逞强,我可以将你送上去。” 裴涿邂微不可查地轻轻低笑一声,苏容妘似是觉得自己听错了,下意识抬眸看他,却只见他的侧颜更显得沉稳深邃,晦暗的眼眸中已有清明。 她想,亭香下手这般温柔吗?几步路的功夫竟便能压制了去。 裴涿邂却是在此时低声道:“苏姑娘倒是有些客气贴心过了头。” 苏容妘一噎,当即便不想再与他多说,免得他真要以为自己要趁人之危,毕竟这种身份的人,对身边人防备着些也说不得他什么不是。 她将裴涿邂松开,看着他在自己身边站稳还算是勉强,可话到唇边,重新被压了下去,再开口时,便是她生分的语气:“大人早些回去歇息。” 言罢她转身就要走,可裴涿邂却陡然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藏匿着的心绪彼时终是泄露出了几分来:“若我需要苏姑娘,姑娘能愿意为我做到如何?” 苏容妘被他这话说的一懵,她还能如何? 只是后知后觉回味过来,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她控制不住向那种方向想了一下,却又很快反应过来,裴涿邂怎会是那种饥不择食之人? 她面色自如道:“大人想如何,直说便是。” 裴涿邂却是清楚地看到了她方才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抗拒。 他的视线收回,转身之际也摆了摆手:“姑娘不必讨好我,若是再过两日宣穆还未曾被放归,我便亲自去接他回来,但未 到两日期限,我不会去管此事,若是苏姑娘不想将县主彻底惹怒,便请姑娘这两人安生留在府中,莫要节外生枝。” 言罢,他便已经上了阁楼。 苏容妘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隐隐觉得她好似漏掉了什么东西一般,这才叫她觉得裴涿邂似是有什么没明白说出口的话,可却因为她没有将重要的东西抓住,故而读不懂他。 彼时那猫又慢慢走到了她腿边,轻轻蹭了蹭她。 苏容妘又气又无奈,只能将猫先抱回来:“一出事你就跑,当真是只同甘不共苦。” 她不敢在晚上随意乱走了,生怕在遇上这种事,抱着猫赶紧往回走。 而她前脚刚离开,附近不远处的几个守卫便各自紧紧闭上嘴巴,就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分别走到阁楼之下,去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岗。 裴涿邂上了阁楼,即便是控制着自己,但却仍旧不受控制地去想方才的事,甚至有些懊悔自己的失态,将自己主动放置在了狼狈境地。 这一夜安静的很,他却是被自己心中的声音折磨的难以安寝,可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能耽误了第二日的早朝。 晨起他如常出府,却是在看到府中的几辆马车正在门口候着,他略一停顿,便看到长姐带着人从府中出了来。 他眉心不由一蹙,看着跟在长姐身后的二妹与婵娘:“长姐要带着她们去何处?” 女子出门更衣要比男子费的时间更长些许,可最后她们竟是跟他这个需要上早朝之人同时出门。 裴沉菱昨日与他算是不欢而散,彼时说话冷冷淡淡的:“我还能将她们带出去买了不成?是苏氏说,成佛寺之中请了位西域来的圣僧,我们一同去为二妹妹求了姻缘,怎么,裴大尚书令要拦着不准去?” 裴涿邂看了一眼长姐身后都婵娘,脑中想起了昨夜的事。 只是念及长姐平日里便待她不亲近,故而没有当众责难她,只是问:“你说的,可是那位臧择师父?” 苏容婵眼眸一闪,手中的帕子瞬间紧了紧,即便是掩藏情绪,但仍旧有些僵硬在面上:“夫君知晓圣僧?” 裴涿邂点点头:“皇后礼遇佛僧,臧择师父入京还是皇后派人去请入成佛寺。” 苏容婵眼眸垂下,心中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裴沉菱以为是自己这个弟弟还同自己生气,这才来问这些,当即有些不耐烦道:“你莫不是审犯人呢?你看看你,连个外人都知要为你妹妹的婚事操心,可你这个做兄长的却只会泼冷水!” 裴涿邂眉心微蹙:“长姐,婵娘是我的妻,不是外人。” 裴沉菱却是不耐摆摆手:“好了,我不想听这些。” 言罢她直接越过裴涿邂要去上马车,裴浅苇不敢说什么,只能对兄长笑笑,几步跟上长姐的脚步。 苏容婵却是到了他身边,摆出一副温婉模样温柔抚慰:“夫君可是同长接闹别扭了?一门的姐弟,哪里有什么隔夜仇,我定会寻来机会劝劝长姐的。” “今晚一次吃晚膳罢。”裴涿邂看了她一眼,沉声开口,“亭香姐妹的事,需要好好说一说。” 苏容婵僵硬地扯了扯唇,有些尴尬道:“好,都听夫君的。” 顿了顿,裴涿邂又加了一句:“既去礼佛,叫你那庶姐也一同跟着去罢,免得她独自在府中生事端。” 第150章 所念相逢,故人再会 苏容妘都坐到了马车之中,却还有些懵怔。 晨起有人闯入屋子,她还以为是宣穆回来了,结果是两个一脸横肉的婆子,随意说了两句前因后果便拉着她起来简单洗漱更衣,将她带到了府门。 裴沉菱已经等的很是不耐烦,听见她出来的动静,只是掀起车帘不悦地扫了她一眼,连话都没说便直接叫车夫驾车离开,而她则被塞进了嫡妹的马车之中。 苏容妘双手环抱在胸前,心中要是有些不爽的,只以为是因昨日自己坏了嫡妹的安排,这才被嫡妹使了绊子。 她冷声开口:“什么劳什子的拜佛,与我有何关系?” 苏容婵今日是用心收拾过的,更衬得她端庄又温婉,手里拿着一串她极为宝贵的佛珠,正在用心擦拭着。 闻言不气也不恼怒,只是慢慢答道:“你有火气不必冲我来发,原本我也没打算带你去,是裴涿邂瞧见了,特意点了你的名。” 苏容妘眉心动了动,懒得去猜裴涿邂是怎么想的,倒是奇怪嫡妹今日竟没有假模假样地叫什么夫君。 她上下看了看嫡妹,狐疑道:“不是说为裴二祈福测命,你何时对她的事这般重视?” “谁稀罕管她,我在乎的是我的事。”苏容婵眼角眉梢流出些笑意,“今日是个要紧的日,我自也是希望能一切心想事成。” 苏容妘烦躁的深吸一口气,而后靠着车壁闭上眼不去理会她。 可苏容婵却是慢慢悠悠继续开口:“我与你可不同,我自小便是有佛缘的,早便被批了命,乃是菩萨身边的捧瓶玉女转世,日后可是要回天上的。” 苏容妘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话,抬眸看她一眼,便见她面上认真的很,甚至有些怅然模样,好似当真私念过往在菩萨身边伺候的日子。 苏容妘一时有些难以言语,觉得她当真是疯了,身子更是朝着远离她的方向移了移。 第100章 成佛寺建在京郊,平日里香火并不好,只是那位臧择师父选在了此处,倒是叫这地方一时间被京都之中的高门妇人都知晓,觉得此处许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只是他是皇后邀入中原、请入京都,皇室之外的人是没资格去见,因着裴家的身份,外加皇后一直对外表现着很是看重裴浅苇,故而派宫中内侍去问臧择师父的意思,得到的回答却是说来客之中有以为极具佛缘之人,他也想见上一见。 不止苏容婵觉得这人说的是自己,就是连裴沉菱也是这般觉得,故而今日在成佛寺,还是十分给她这个裴家主母面子。 小僧人带着一行人步行上了通天梯,苏容妘倒是觉得还好,可其余人却是累的有些难挨,但这种事最重要的便是心诚,即便是有些苦累,也还是都咬牙坚持上了去。 待入了殿门,便见有一着僧袍之人跪在蒲团上,挺阔的背影在佛像之下更显虔诚,似是有隐隐佛光在其身,叫人看了心中便免不得生出些敬畏来。 苏容妘站得靠后些,倒是将嫡妹在看到面前人时眼里的瞬时光亮瞧了个清晰。 “师父,裴府的人来了。” 小和尚低声道一句,但臧择没立刻动身,在念完最后一段经文时这才起身,缓缓回了头。 他身形高大,生的确实有几分西域人的模样,面容棱角分明,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无悲无喜,叫人只看一眼便觉心中沉静,一切焦躁都瞬时抚平。 他双手合十:“施主久等。” 他的声音沉稳且不带什么情绪,裴沉菱亦双手合十回了个礼,道明来意。 他顿了顿方道:“贫僧曾夜里卜过一卦,今日来人之中有一女眷及有佛缘,只是现下红尘未了,不宜遁入红尘,但八月半祭月日,贫僧想请此人一同参办佛事,不知可否愿意?” 这是件极有功德的好事,又不会被劝说着出家,裴沉菱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而后臧择那双好看的眸子在裴家女眷之中一个个扫了过去。 苏容妘都有些恍惚,难不成嫡妹方才在马车之中说的那些荒谬话,竟还是真的? 她心中免不得有些复杂,自己如今的日子都是拜嫡妹所赐,若嫡妹甚至什么菩萨身边的金童玉女,那自己所受的苦楚算什么?算是老天故意为难她吗? 可紧接着,臧择的视线竟从苏容婵身上一点点挪移开,最后落在了裴浅苇身上,随后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苏容婵面色瞬间僵住,怎么可能是她?分明该是自己才对! 她直接不管不顾高声唤了一句:“臧择!” 她这般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裴沉菱原本还在意外这人是二妹,却是被苏容婵这一声唤给弄的突然回了神。 她眉头蹙起,不悦开口:“规矩呢!” 而后她眼刀扫了一眼苏容妘:“苏氏身子不适,将她扶出去吹吹风。” 苏容妘本不想听话,甚至在看到嫡妹这般自作多情后还有些想笑,只是突然觉得臧择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多少有些别扭,便伸手拉住嫡妹的手腕,将她往出拉。 可彼时苏容婵双眸发红,满眼的悲凄与不可置信,一直盯在臧择身上,那里会被苏容妘轻易拉走。 臧择依旧没理会她,而是盯着苏容妘看了一会儿后,缓缓开口:“姑娘,可是有什么所求?” 苏容妘被唤住,狐疑看过去,却是不好回答他的话。 他似乎默默掐算着什么,这才开口:“鸾凤而归,姑娘气运不凡,只是如今尚在泥沼之中,日后定能见光明。” 苏容妘觉得他这话说的奇怪,本也没在意,只当听了两句吉祥话,颔首道谢后就要继续将苏容婵拉出去。 只是臧择又填了一句:“姑娘所念相逢,故人会再遇,只是缘起缘灭,不必再执着。” 这话叫苏容妘脚步顿住,沙沙枫叶声入了耳中,叫她脑中嗡鸣一片,眼前竟是陡然浮现起阿垣的模样来。 所念相逢,故人再会。 她整颗心骤然狂跳起来,牵动着她全部的肺腑,叫她气血一同涌了上来。 这是不是在说,阿垣还在人世,她与阿垣还能重 逢? 第151章 隐藏的秘密终于长出了嫩芽 苏容妘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几分,还想再问些什么,可是看着臧择那副不染七情六欲的模样,说话只可能点到为止。 她生生将话咽了回去,略一颔首,这才重新将嫡妹扯出了大殿之中。 苏容婵被拉的一个踉跄,出去后猛地将苏容妘的手甩开,却是没有在闹,而是蹙眉闭眼深深思索着:“不对,怎么可能是她,分明应该是我,我才是最有佛缘的那一个。” 苏容妘没空去理会她这番发疯,亦是在脑中想着臧择的话。 她此生没有任何一个时刻似现在这般,祈盼世间神明真的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亦祈盼着臧择当真有些本事,而不是随口胡说。 裴家虽为显贵门户,但她今日穿的最是素朴,若是他真的招摇撞骗,又怎会说到她头上来,还说的这般合自己的心中所想。 她盯着殿外长阶出神,可苏容婵却冷不丁凑近她,用那阴恻恻的语气到:“你之前认识臧择师父是不是?” 苏容妘被吓了一跳,猛地退后两步,惊惧看她:“你发什么疯,我如何能提前认识他。” “那他为何与你说话,却不理会我?” 苏容妘看着她这副怅然模样旋即笑了,双手环抱在胸前嘲弄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师父心中所想,我怎会知晓,他许是早就得道开了天眼,看出你是个烂了心肠的人,这才不理会你。” 苏容婵面色阴冷:“你胡说,我上孝父母下护幼弟,嫁了人亦是将裴家上下搭理不出半分错处,我分明是极为良善之人!” 苏容妘似听到了什么笑话,缓步朝着她靠近几步:“你是真没想明白,还是故意在我面前装傻。” 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呢?我与宣穆相依为命过的好好的,却被你派人带到了此处来,还要替你做那种事,你居然还好意思说自己良善?” 苏容婵推了她一把,却是未曾推动,反而自己向后退了半步。 她看着面前人,似是在看一个不知满足讨要好处之人:“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若非有我,宣穆如何入得了学堂,你又如何能过上如今这种吃穿不愁的好日子?我又不是没思虑过你,此前不是说过了要你直接入裴府为妾,可你却扭扭捏捏就是不愿,如今竟还要反过来说我不成?” 苏容妘觉得她说话实在是不知廉耻,气的肺腑之中都憋得难受。 “好啊,倒是将自己哄得开心极了。”她挑眉冷笑,“我瞧你倒是挺在乎臧择师父,那我便也诚心实意为你好,愿你一辈子不得他正眼相待,一辈子不得入佛门——” 她话没说话,苏容婵便直接冲过来掐住了她的脖子。 只是毕竟是闺闺女子,又是常年吃斋念佛的身子,能伤得到她多少? 苏容妘连躲都懒得躲,只因她终于抓住了嫡妹的命门。 她似笑非笑看着面前人气急之下的张牙舞爪:“看来早上你是真没吃饭,再用力些啊,叫臧择师父好好看看,你是如何在佛门重地杀人的。” 这话猛地将思绪拉了回来,陡然松开了手。 苏容妘捂着脖子,还是因短暂的不适而轻咳了两声,但她随即笑的开怀。 既是笑嫡妹也有今日,又是笑在阿垣离开她的第五年,再次重获希望。 苏容婵却是已经没心思去理会她,而是转身去往殿内看,瞧着臧择正与裴浅苇说着话,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只是她越看便越觉嫉妒,嫉妒得叫她要发疯,恨不得直接冲入殿中将二人分开。 幸而殿内的交谈也没持续多久,这才叫苏容婵能维持些体面,未曾就此彻底发起疯病来,而裴沉菱出来的时候,拉着身侧妹妹的手笑得开怀:“师父说了,那个太原王氏子能嫁。” 裴浅苇抿了抿唇,没说话。 方才臧择师父分明是说,她嫁人都可随心而定夺,只是大姐问了一句王氏嫡子成不成,臧择大师这才说的也可。 她觉得这话里隐隐有些深意,只是自己一时间未曾读得明白。 彼时苏容婵直接就要去寻臧择,可却是被裴沉菱面色不悦地拦着:“莫要再放肆!” 就这两息的功夫,便已经叫苏容妘进到殿中,与臧择面对面。 她喉咙咽了咽,压低声音道:“方才师父所说的重逢之人,可是我如今心里盼着念着的人?” 臧择垂眸看她,眼眸之中无悲无喜,似是普度众生的在世活佛,说出来的话亦是她暗淡无光日子里的光亮。 “是。” 苏容妘紧张的手在发麻:“大师是如何看出来的,可是在哪里见过他,他是不是也在寻我?” 臧择摇摇头:“我只是窥得些许天机罢了,本不该轻易批露,只是天意命我来行点拨之事罢了。” 第101章 他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佗佛,便是到此为止的意思。 苏容妘呼吸又是重了几分,而后掩住唇,竟是觉得眼眶湿润起来,只是她强忍着没有叫泪水就此落下。 苏容婵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说话,自己却被裴沉菱死死钳住。 “好了,我知晓你素日里最是喜重佛法,只是每个人的佛缘都不同,你这佛缘就不如咱们二妹。” 裴沉菱小时候靠父母荫蔽,长大了靠弟弟撑腰,说起话来倒是十分不留情面。 “不过心诚则灵,虽是你天赋差了些,但想来勤能补拙,日后应当也能有机会在佛祖菩萨面前露面。” 言罢,她由着裴浅苇搀扶便一点点向山下走,苏容婵盯着前面两人看,伤口似淬满了毒一般,慢慢伸出手来,掌心已经对上了她们的后背,似是下一顺就要用力将她们直接推下去。 可彼时苏容妘却是过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压低声音道:“你果真是疯了,即便是人命不被你放在心上,你也合该去看一看臧择,你真要在这杀人不成?” 苏容婵咬了咬牙,可是那双含着水雾的眸子回头看去时,却已经不见臧择的身影。 她还想要如何,却是一直被苏容妘拦着,一直坚持到下山。 而山脚下,裴涿邂正在马车旁等待着,幽深的眸光盯着来人,似是有什么隐秘的东西在其中悄然生长,隐藏的秘密终于长出了嫩芽,叫他抓住了最嫩的剪尖端,静待蛰伏着,只等抓住它,将它连根拔起。 第152章 他的妻子,很不安分 裴涿邂今日下职早,听罢属下回禀的话,他便直接来了成佛寺。 他竟是直到今日才发觉,他的妻子,很不安分。 苏家当初生意做的广,西域突厥均有涉猎,只是后来奔着从龙之功,将钱财散了大半,又怕入朝为官后被人嘲笑身上有商贾铜臭气,手上的生意便一点点变卖,只在京都之中留了些好些的田产铺子。 他一直以为,他的夫人闺阁时便长久呆在家中,虽无京都之中女子所求的才名贤名,但却端庄守礼,管理家业也不曾出什么纰漏。 却不曾想,他的人竟查到他的夫人私养三个西域杀手。 大晋之中,却有商人会如此,只是在改朝换代后,特出了律法来禁行。 她又为何要冒险如此? 他不禁想到了宣穆的话,格外觉得,苏容妘所言的不能出裴府衙,其中关窍便在他这个夫人身上。 远处高阶之上有人影慢慢向下走着,原本等候在半山腰的仆从们上去各自扶着自己的主子,唯有苏容妘身侧空空荡荡,只是提着裙子一点点向下走着。 裴涿邂略一抬手,身后的叶吟便已命人抬着小辇轿小跑着过了去,待一路跑到了几人面前才停下俯身:“主子们受累了,家主特命奴婢带着辇轿来。” 辇轿备了四座,连着苏容妘也带了 份。 裴沉菱看了一眼,冷笑一声:“连她都有,涿邂想得倒是思虑的周全。” 叶吟听出了她中的意思,笑着回:“大姑娘,如今这毕竟在外面,有些事也是要做给外人瞧的。” 裴沉菱轻哼一声没多说话,转身便上了辇轿。 叶吟颔首退后,几步便到了苏容妘身边。 “姑娘今日可是累了?快上辇轿罢。” 苏容妘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山下,分明只能远远看见他立于马车前的身影,可却莫名能察觉到他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 她觉得有些不自在,但却因从臧择那听到好消息,倒是有些庆幸裴涿邂命自己也一同跟着上了这成佛寺。 待几人一同被抬下了山阶,裴涿邂这才发觉,苏容妘眉目舒展,眸中似平添了些晶亮的光,似瞬间得了生机,就是连因担心宣穆而生出的愁容都浅淡了不少。 他不由挑眉:“很开心?” 他陡然开口,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身上。 苏容妘狐疑回眸,见他正望着自己,不由蹙眉,心道自己开心与否与他何干。 但裴浅苇却以为这话是在问她,有些不好意思道:“兄长,臧择师父说与我很是投缘,邀我八月半同他一起入宫行佛礼呢。” 裴涿邂语气温和了几分:“嗯,这是好事。” 佛礼之上,高门之中的人都会在场,二妹在此时露面,定能叫所有人都看见,她性子自卑又怯懦,能得这种机会历练一番是件好事。 只是究竟是她真有佛缘,还是皇后有意嘱咐,便就不得而知。 见二妹高兴,他身为兄长也不好去泼冷水。 可在她这话说完后,苏容婵的面色格外难看了些,险些连站都站不住。 裴涿邂淡淡扫过她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吩咐道:“上马车罢,此处不好多停留,免得扰佛祖清净。” 他来时是骑马,如今却是要同苏容婵同坐一辆马车。 苏容妘见状不愿掺和到他们之中,便主动要求骑马去,只是被裴涿邂扫了一眼。 “你不介意山路难走,我可是介意入城门后被人指摘,怕不是以为裴家潦倒到连多一个马车都没有。” 苏容妘抿了抿唇,只能进到马车之中,只是裴涿邂身量不小,原本宽敞的马车一下逼仄起来,自己的膝盖也不得不触到他的小腿。 她闭了闭眼,也想问一问,裴家是真缺一个马车吗,非要让他也挤进来? 她微微叹气一声,看着坐在对面的嫡妹分明宽敞的很,自己却要绷紧身子才成。 裴涿邂指尖轻点膝头,视线打量着自己的夫人:“面色为何这般难看?” 苏容婵心中不耐烦应付他,但却仍旧要强压下心中不悦,柔声道:“没什么,许是累到了。” 苏容妘倒是饶有兴致看着,忍不住想,若是叫裴涿邂知晓自己的妻子心里想着那高僧,连夫妻之事也要叫人代劳,回是如何场面? 裴涿邂不似薛家那般在京都之中根基不深,在他的地界上,饶是苏容婵有再多手段也施展不得。 原本她不知嫡妹为何不愿老实做名副其实的裴夫人,这叫她即便是豁出去与其鱼死网破将事情捅出去,也容易被她反咬一口说是自己攀附不成反污蔑。 可今日见了那臧择,她倒是明白了其中关键,现如今最好想个办法让此事被裴涿邂知晓,到时候嫡妹对臧择的心思便是铁证,自己也能离开裴府,好去寻阿垣。 只是……如何让裴涿邂知晓此事后,能对自己不被追究、不被迁怒呢? 正想着,便听裴涿邂继续开了口:“过两日我有同僚长子娶妻,夫人觉得,我送些什么礼为好?” 苏容婵顿了一顿问:“不知那位大人官居几品,与夫君关系如何?” “七品官,素日里不过的点头之交。” 苏容婵略一沉吟,而后笑着道:“既如此,夫君就不便送什么贵重的,不若写一份喜幛连同礼金一同赠过去,既用了心又不会显得太过看重。” 裴涿邂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扫过她一眼后幽幽道:“旁人只知夫人在闺中少露于人前,看来唯有我知晓夫人处事周到,半点不输旁人。” 顿了顿,他似漫不经心问:“之前岳父本就是商人出身,想来也是对夫人多加教导过此道,才能叫夫人处理府内庶物时周到妥帖。” 言罢,他朝着苏容妘方向伸手过去,低低唤了一声:“有劳。” 苏容妘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要放在自己身侧的茶水。 她沉默一瞬,到底是没好意思拒绝,将身侧杯盏填好水后递了过去。 她已隐隐觉得他话中有些不对,却不知这不对劲儿的感觉因何而来,再瞧嫡妹的神色也似有所察觉般,没立刻回答他的话。 她略显别扭地笑了笑:“苏家世代为商贾,许是我骨子里也有列祖列宗的传下来的天赋罢。” 说到最后,苏容婵语气慢慢恢复的自然,眯着眼睛笑得发甜,轻声恭维:“许是就像……夫君这般,生来就有读书的本事。” “是吗?”裴涿邂略一挑眉,“倒是不见苏姑娘有这种本事。” 苏容妘眉头微蹙起,还不等反应过来这话怎得突然到了自己头上,便见裴涿邂转过来面向自己:“我也是有些羡慕你们的姐妹之情——” “即便是苏姑娘自小长在杨州,来了京都,也是要同我夫人在一处不愿分离。” 第153章 让她此生,再不见他 裴涿邂清列的声音传到二人耳中,叫马车之中瞬时陷入静谧之中,只能听到车轮滚动碾压过石子的声音。 苏容妘觉得他这话问的突然,此前他可从未在意过这一点。 他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苏容妘是有些期待的,可却又觉得如今时机不对,她尚不能保证自己不被波及,甚至宣穆还在县主手中,需要等着裴涿邂亲自去将人接回来。 她暗暗对自己道,不急不急,慢慢想。 第102章 无论裴涿邂知道了多少,他只要没抓到现行就不算是什么大事,现下当务之急是要将他的疑虑扑灭。 她不动声色看了嫡妹一眼,而后垂下眼眸慢慢开口:“我确实自小长在杨州,但小时候也是同苏家生活在一起的。” 她唇角微微勾起,抬眸去看裴涿邂:“妹妹出生时,我已经记事,我还是很疼爱她的。” 苏容婵见状也是立刻接话:“我也是如此的,虽与姐姐相处在一起的时候并不多,但我自小便知道有个姐姐流落在外,如今能得以重逢,我心中欢喜的紧。” 苏容妘面上说的有底气,可心头一沉再沉。 如今为了叫裴涿邂的疑心消下去越多,日后便越难将自己摘干净,她想,她应当给裴涿邂留下些疑点,但却不能太多,要他能继续查下去,却又得往嫡妹身上去查。 她着急得想,最后陡然想到了一点,眼眸倏而亮了一瞬。 她忙不迭接话道:“我原本以为苏家早就不记得还有我这个女儿的,幸而妹妹一直在寻我,竟是寻了我当时所住的乡间小屋,我也是吓了一跳。” 一个闺阁女儿家,能背着家中爹娘来寻人,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寻到少有人烟的乡间。 她不信裴涿邂听了不起疑! 只要裴涿邂愿意用心去查,他定能查到嫡妹豢养的杀手,到时候将人铲除了去,她哪里用管什么裴家苏家,直接带着宣穆离开,重新躲到没人认识的地方去! 裴涿邂闻言眸色晦暗些许,苏容婵却是不想她继续耍花招,笑着故意打趣:“姐姐说的夸张了些,想来也是老天不愿叫咱们姐妹分离,这可是天意帮我寻到的姐姐呢。” 嫡妹眸中带着威胁之意,叫她老实些,而她则是不能提醒太过,只等着裴涿邂察觉不对自己发现。 她也不知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对裴涿邂有绝对的相信,京都之中有名有姓的官员他都有些了解,又因掌管科举知晓如今学子情况,人脉权利他都有,他能以前朝旧臣的身份爬到如今的高度,没些敏锐如何能行? 他许是不知女子后宅的手段,也许是因为根本没想过,温顺懂事、为了嫁他等过了花期的新婚妻子,能做出李代桃僵这种事,更或者是此前根本没把她们两个放在眼里。 但如今不同了,他 已经察觉了其中的不对劲之处,又有自己的稍加提点,他不可能不去查。 苏容妘隐匿在心中的急迫与期待一直汹涌得要往外冲,只能被她压下,可没想到裴涿邂只淡淡人吐出一句:“你们姐妹情深,实叫天下人羡慕。” 他漫不经心开口,似乎根本没再打算继续问下去:“今日去成佛寺定是劳累,回去早些歇息罢,晚上我在去寻你用晚膳。” 苏容妘升起的希冀陡然哽在心口,提不起也落不下。 他竟就这般轻轻放过了? 马车中彻底安静了下来,再没一人开口说话,苏容妘的手越握越紧,憋在心口的一口气叫她恨不得咳出一口血来。 她甚至有些怀疑,究竟是自己提示的太过不明显,还是裴涿邂根本不在乎此事,亦或者……他悄悄放在了心中,过后才会去查? 她只能往最后一种可能上去想,这样才能叫她心中有些许盼头。 马车一路到裴府门前停下,众人下了马车,裴涿邂便同裴沉菱一起去了正堂,独独留下苏容妘和嫡妹一起回院子。 “你说那些有什么用,夫君素日里公务繁忙,哪里会有功夫关心咱们呢?” 嫡妹语气里带着讥讽与嘲笑:“我早就告诉过你老实些,今日你却不听我的话,我该如何罚你呢?” 苏容妘被她这话说的顿时觉得身子一紧,隐隐的恐惧笼在身上,可她却只能强装镇定。 嫡妹却似是因为心中不痛快,要将气撒在她身上一般:“男人对家中的女人都是不上心的,只要能把家管好,不胡乱生事,最后再生两个儿子就够了,你说那么多,倒是白白浪费了口舌。” 她盯着苏容妘,眸光阴冷得很,手亦拍在了她的肩膀上:“我瞧你这舌头多余的很,不若挑个什么时候,拔去了罢,免得再说那些胡话。” 苏容妘已经能感受到她的视线落在自己唇上,慌乱间猛地一把将她推开。 “你少发疯,若我真没了舌头,日后晚上又如何代你与他同榻。” 苏容婵眸中的光亮瞬间便得可怖起来:“你以为我会在乎?没了你,照样有人来替我。” 她一把掐住了苏容妘的肩膀,力气大的出奇:“你嘴上说得百般不情愿,可亭香去勾引裴涿邂的时候,你不还是出手阻止了?怎么,现在不叫你同裴涿邂去睡,你舍不得了?” 苏容妘眉头蹙得厉害,将她牵制住自己的手甩开:“你少胡说!” 她深吸两口气,转身便要走,可苏容婵却是对着她的后背阴恻恻道:“你以为宣穆能在县主府躲一辈子?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要了他的命,今日之事若有下次,我许是不会对你如何,但宣穆会如何,你且自己好好掂量。” 苏容妘听的后脊背发凉,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但却一直向前走着,没有回头。 另一边的裴涿邂将长姐与二妹送了回去,自己则是回了书房之中,等着叶吟回来禀报。 “家主,夫人与苏姑娘一直在压低声音说话,奴婢听不太清,但定是又吵起来了,好像提到了宣穆小郎君,奴婢瞧着苏姑娘离开夫人视线以后,撑在假山旁边缓和了好一会儿。” 裴涿邂眸色闪了闪。 看来苏容妘留在裴府,应当是苏容婵用宣穆的性命逼迫。 那又为何要如此? 他觉得自己马上便要知晓其中缘由,可却有一瞬犹豫起来。 他不由得想,若是真将此事查明,将那几个杀手抓捕进牢狱之中,苏容妘是不是就能彻底毫无顾忌地离开困住她的牢笼,彻底离开裴家。 让他此生,再见不到她。 第154章 送官,亦或者和离 裴涿邂晚上照常来他这个夫人房中用晚膳,对于白日里马车之中的事只字未提。 圆桌上的菜都是他爱吃的,苏容婵坐在他身侧,依旧是那副温柔模样。 “夫君已经许久未曾来看我,也不知这些菜吃起来习不习惯?” 裴涿邂如常回:“一切都好,婵娘向来贴心。” 话虽如此说,可在查到苏容婵背地里的一些事后,裴涿邂如今面对她,倒是有些旁的看法。 她似乎对自己一直都是这副模样,似糊了一张假面,生气、失落亦或者是欣喜与期待,都标准得似戏台上的戏子。 他早已练就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故而此刻虽心绪复杂起来,但用玉箸夹菜时,动作没有半点停顿。 其实如今还有些事未曾相同查明,比如她一个闺阁女子养那些杀手做什么,她又为什么一定要叫苏容妘留在这,而苏容妘在裴府之中,又为何夜里总带着伤回来? 他隐隐有些猜测,许是他这个妻子素日里有折磨人的癖好,以折磨苏容妘为乐,毕竟这种事他也听说过些。 故而自打有这种猜测,便叫人在他这个妻子的院落旁守着,连带着也在苏容妘的院落外放了人看守。 只可惜,这段时间一直都未曾有所收获,若非是今日查到了她养杀手的证据,他当真要以为是宣穆因苏容妘未曾明说而生出了什么误会。 “夫君,可要再填一碗饭?”苏容婵瞧见他用罢碗中的饭菜,柔声问。 裴涿邂面色如常,用饭食量时也同以往一样。 “不必了。” 他接过茶汤来漱口,而后用怀中帕子擦唇角,苏容婵眼珠子转了一转:“夫君今夜可要留宿?”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眸子:“咱们夫妻成亲也有些时日了,只是我肚子不争气,一直未曾有孕,可夫君膝下不能一直无子,我便想着,换个人来试一试。” 裴涿邂抬眸看着她,反问一句:“所以,这便是你叫亭香给我下药的缘由?” 苏容婵用帕子掩了掩唇,倒是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夫君这就是有些冤枉我了,我确实是给了她些暖情酒,不过是担心她初次侍奉夫君放不开,怕夫君不尽兴罢了。” 裴涿邂沉默了一瞬,没说话。 他与面前之人,确实有夫妻之实,他们成亲几月,他也与她同宿过很多次。 他曾觉得妻子就是该如此,同宿是夫妻之间的本分,他们合该有个裴苏两家的血脉,他觉得素日里与妻子是相敬如宾的,他不会主动打搅她,她亦不会主动烦扰自己。 他的妻子,只有在夜里时才会为了早些有子嗣而催促他。 可如今他却陡然一切都与他认知之中的不同的,她的妻子私自豢养杀手,甚至有可能对自己的庶姐动手折磨,这种人岂能为裴家妇? 他眸色有些发冷:“不必了,明日将亭香姐妹送回长姐身边伺候,若是长姐有什么责难,你便将你做的事如实说了就好,长姐定然不会怪你,甚至还会夸赞你。” 第103章 苏容婵抿了抿唇:“夫君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也是盼着裴家早日开枝散叶,虽是妾室所出,但日后记在我名下也是好的,难道夫君觉得,我是为了迎合长姐才如此的吗?” 她眼角眉梢略一垂落,分明一副失落极了的模样。 裴涿邂瞧着她,彼时只觉得她的一切都假得很。 他如今就可以用豢养杀手的罪名将她送入官府之中,再写休书一封,只是毕竟做了几月的夫妻,他不好将事做的太绝。 他缓和了一瞬,开口问:“前些日子听说你身边的贴身丫鬟悄悄出了府中,可是有了什么难事?” 他想给她一个坦白的机会,若是她能如实说,若她当真有什么苦衷,自己可以想法子将此事解决。 苏容婵眸光一凛,陡然想到他说的是哪一日,想来是云晓去同外面的人问来臧择消息的那日。 她扯出一个笑来:“夫君听谁说的,我身边的人平日里从不出府的,也是我这人不喜热闹,倒是叫她们都跟着我受连累,要一起闷在府里。” 裴涿邂盯着她不言语,而苏容婵也就这般笑着回看他。 许是被看得不舒服,苏容婵问:“夫君怎么突然问这个,我身边的人出没出去,这种事情哪里至于骗夫君呢?” 裴涿邂心中有些许失望,直接起身。 他有一瞬觉得,自己将日子过的实在糟了些,自己对妻姐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而妻子则是也有事瞒着自己,如此夫妻,也是可笑。 他不愿再同她说此事:“许是我听岔了罢,你早些休息,我今日便不留宿了。” 既然她不愿意承认,那便等着他抓来证据罢。 是送官是和离,再不由他私心决断。 第155章 她始终都在被他死死困住 傍晚的风凉意愈浓,裴涿邂出了正院后,苏容婵便一直面色难看,看着他用过的碗筷也十分不顺眼,猛地一甩袖便将其挥到地上。 瓷碗碎裂的声音叫屋中的下人都瑟缩着不敢开口,亭香早就被她安排在了偏间等着伺候,又怕裴涿邂还是不愿,她叫庶姐也在正屋里面候着。 结果他喜亭香也就罢了,竟是连留宿都不愿,还叫人看着她、查她身边人 的行踪。 她忍不住低骂一句:“我究竟是他娶的妻,还是他看管的犯人!” 但她的恼怒也就亭香能感同身受些,自己与妹妹在裴家的路算是彻底毁了,谁知日后又会被卖到哪里去,她怎能不生怨怼? 她自认为当初同苏容妘相处的不错,毕竟日后都是家主身边的人,她只想求个名分日后安稳度日,可苏容妘竟连这都容不下,若非那日突然出来坏她的好事,如今她定已是裴家的姨娘。 而苏容妘并不知此事,原本还等着裴涿邂过来,甚至等的有些急。 毕竟这京都的天就是比杨州要冷的快,她现下还是只穿个肚兜在等,早就已经冷得她鼻尖都有些发凉。 可门推开,却是嫡妹身边的丫鬟臭着一张脸道:“姑娘请回罢,家主今日不留宿了。” 苏容妘心中倒是没什么波澜,连气都懒得生,老实将衣裳一点点穿回去,再从后门离开。 只是今日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分明不是第一次在夜里走这条路,但却莫名觉得后背阴恻恻的,似有人跟着。 她步调如常,可心跳莫名也跟着加快几分,她看着地上的影子,明明只有她一人,却又似能恍惚看见有黑影闪过。 她喉咙咽了咽,分明都已经过了中元日,这裴府还能闹鬼了不成? 苏容妘深吸了两口气,其实她素日里是不信什么鬼神,若是真有,母亲怎么可能一次都不曾回来看她? 可听了臧择的话,她倒是又有些心里没底。 故人重逢,不会是以这种方式重逢罢…… 她正这般想着,眼前地上的影子却是不知何时陡然变成了两个,身后更为高大的影子在靠近她后将她的影子彻底笼罩其中,叫她一瞬间又怕又喜,猛然回过头去。 裴涿邂那张冷峻好看的脸便陡然闯入了她眼眸之中,骇得她猛然退后两步。 “你为何会在此?” 不是说他不留宿直接便走了吗?她分明走的小路,如何会在这里碰上? 裴涿邂双眸微眯:“这是我的府邸,你还想是谁?” 他方才分明在她回眸时,从她眼底看出了期待,可那份晶亮许是在意识到面前的是自己后,瞬间消散了去,变成了防备与惊惧。 裴涿邂呼吸沉了些,缓缓向她靠近一步:“不过这话应当我问你才是,你为何会在此?” 影子彻底交叠在一处,月光洒在他身上,非但没有叫他显得柔和些,反而更衬出他身上冷意凛凛,叫苏容妘也有一瞬的怀疑,他是不是在试探自己,亦或者是不是知道了些许什么。 她强自冷静下来:“晚上饭吃多了,走走消食。” “走到正院消食?” 苏容妘面不红气不喘地点了点头:“消食还分在哪里消?” 裴涿邂却冷冷嗤笑一声,半点没有信她的意思。 他其实早就离开了,只是听叶吟回禀,苏容妘在他过去之前便到了正院,可却一直未曾出来。 他心中抑不住的担心,专程折返回来,可回应他的却是苏容妘那防备疏离的眸光。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心中的郁气却未能随之消解半分,他干脆直接越过苏容妘继续向前走着,步子不快,却没感觉到她跟上来。 他脚步顿住,冷声命令道:“天黑就不要在府上乱走,还不跟上。” 苏容妘闭了闭眼,也不知他何故是这般态度,却也只能认命地跟上他。 她缓步走在他身后,自己的影子被他踩在脚下,叫她觉得不止影子,连她自己都被他死死困住,有些喘不上气。 裴涿邂感受着她在自己身侧,许是夜里思绪就是会荒谬些,他忍不住想,即便是将苏容婵论处,裴苏两家的亲事也是有办法不断的,毕竟,苏容妘也是苏家的女儿…… 只是这个念头刚升起,便又被他给压了下来,毕竟裴家妇并非随意娶得,苏容妘这身份,即便是纳为妾室也是要遭人诟病,更何况是替妹嫁他为妻。 思绪到这便被掐断,他的脚步稍稍放慢了些,而苏容妘亦是跟着一起放慢,似乎并不想与他并排走着。 他袖中的长指攥握得稍紧了紧,他似自欺欺人般想,她如今身上是不是还带着伤,担心靠他太近被他发觉? 裴涿邂状似无疑侧眸看她:“何故走这般慢?” 他其实有些隐隐地盼着她会将委屈同自己说一说,被逼着留在裴府,甚至受折磨,她又为何不同自己这个家主来说? 她白日里在马车之中的旁敲侧击他能听得明白,而如今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会不会同自己多说些许,叫自己来为她撑腰、为她做主。 可他等来的只有苏容妘随意的一句:“我这身份,不好走在大人前面。” 裴涿邂面色又是一沉,冷笑一声:“我这没有这种规矩,你若是——” 他话没说完,苏容妘便已经从他身侧越了过去,往前走的步子快得很,半点没有什么受伤难行的意思。 他被气笑了,她原来就这般不愿同他一起走? 他面色黑了又黑,却仍旧加快了步子,不紧不慢走在她身后不远处。 裴涿邂大权在握后,自是无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无论是惧怕也好,还是想从他身上有所求也罢,都不会似苏容妘这般,对他毫不在意地轻慢。 他心中沉积着一股郁气,光着干脆就如此罢,将苏容婵出之后也就此将苏容妘给放了,日后再也见不到,他自也不会在心中这般失态。 “你可想离开裴府?”裴涿邂冷声开口,“你若是想,待宣穆接了出来,我可以派人送你们离开京都。” 苏容妘脚步顿住,忽地回头看他。 眼看着裴涿邂立在身后,周身肃冷,说出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态度。 她瞳眸怔缩一瞬,他怎得突然问这种话? 他不是一直觉得自己在裴府是攀附吗?为何要问她愿与不愿? 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第156章 她去之前,沐浴过 夜里静的厉害,裴府中的蝉即便是没有被下人捕干净,也要被这一夜赛过一夜冷的秋风吹的闭了嘴。 苏容妘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音,是期待,有是担忧。 如今裴涿邂这个态度,想必定然是不知道自己与嫡妹的事,那他究竟知道了什么又知道了多少,她不敢盲目去猜去试探,又更不甘心就此拒绝了去。 她迎着裴涿邂的眸光,定了定心神道:“我在裴府,本就是为了陪我的嫡妹,我走与不走,还是听听嫡妹的意思罢。” 言罢,她继续转身向前走,脑中混乱一片,但她将事的根本点在了嫡妹身上,不管裴涿邂察觉的事究竟是什么,他也都要从嫡妹那入手才是。 第104章 裴涿邂没继续开口,回屋的后半段路,他也一直沉默。 而苏容妘却因他问的这一句搅动起心中滔浪,提起的一口气直到进了屋子才慢慢松了下来。 她坐在原本宣穆看书的椅子上,透过面前窗户的缝隙往外去望,正好能看到阁楼上裴涿邂的身影。 她看不出来裴涿邂在做什么、想什么,更是觉得自己如今应该有所行动,只是心中急迫却又不知突破口究竟在何处。 而阁楼上的裴涿邂则是正在听叶吟的回禀。 “苏姑娘去正院,是在您去之前的半个时辰,不知进了哪间屋子,但夫人并没有去瞧她,只有下人抬了热水进去,应当是沐浴。” 裴涿邂眉心微蹙:“沐浴?她平日里沐浴都是专程去正院?” 叶吟摇摇头:“素日里是在矮房尽头的那间小屋,内里烧水也方便,奴婢总觉得,苏姑娘并不是为了沐浴才过去,而是为了什么旁的事才沐浴。” 裴涿邂指尖轻点着桌面,没说话。 叶吟抿了抿唇,脑中搜刮着自己察觉的怪异之处,又道:“您走后,前院似是有丫鬟入了后院之中,没多久苏姑娘便出了来,奴婢私以为,这应当不是巧合。” 所以,是丫鬟告知苏容妘自己离开,她这才走的? 裴涿邂眸光更暗了几分,他想,苏容妘离开并不是为了同自己偶遇,因走的路并不同,而她也应当并不是为了同自己避开,毕竟她只要呆在矮房之中便可避开,没必要多此一举。 不够,只知道这些还不够。 他沉声道:“继续跟着吧,有什么事即刻来禀。” 叶吟应了一声转身离去,裴涿邂则一直在想此事。 既不知其中是否是巧合,那明日他便再去正院一次。 这夜很快便过去,白日里裴府之中也很是热闹,裴浅苇被皇后传召入了宫中。 虽说此前她便一直跟在皇后娘娘身侧,但京都贵女都知晓皇后娘娘并非真心喜欢她,只是看裴家的面子上罢了,否则她一个小小庶女,性子也不算出挑的讨人喜欢,如何能得皇后赏识? 可如今不同了,臧择师父竟选了她一同参办佛礼,眼红的人即便是口中说什么因为裴家,但心里都明白,臧择大师并非是为了权势会借佛名为幌子的人。 臧择自小苦修,此前有人为了功德建寺庙,想尽办法都未曾得到他一个善字,后来那人气恼了,扬言他若再不服软,便要先打折他的腿,再不服软就打断他的脊骨,但他都生生抗了下来没有半分屈服,后来那人怕了,这才请了名医为他诊治,救回他一条命。 故而如今皇后对裴浅苇的照看更加多了几分真情,她回来的时候,还带了许多赏赐。 心里高兴憋不住,想要小小炫耀一番是人之常情,她给交好的姐妹都送了不少好东西,而后给家中小妹、长姐和兄长都留了一份。 这般算下来,家中就差苏氏嫂嫂,她倒是也没小气到舍不得这份礼物,便专门准备了一份,亲自送了过去。 苏容婵本不想见她,可又不好拒绝,只能看着她带着东西进了来,面上笑得开怀:“嫂嫂,这是皇后娘娘赏下来的经文孤本,我知你喜欢,特给你送来。” 苏容婵面上的笑容僵了僵,盯着那经文双眸都有些猩红。 能站在臧择身边,同他一起行佛礼的人合该是她才对,裴浅苇占了她的位置,竟还要来她的面前炫耀? 她不说话,屋中静谧极了,叫裴浅苇也有些尴尬。 毕竟世家大族之间都讲究个面上功夫,即便是素日里关系再差,也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更何况她与这位嫂嫂本也没什么过节,如今更是带了礼来。 她想,是不是嫂嫂误会她无事献殷勤不安好心? 裴浅苇轻咳两声,解释道:“臧择师父的事,当时若非嫂嫂出言,想来长姐根本不会准许我去成佛寺,嫂嫂修佛的功德长姐还是很认同的,我也是该来谢谢嫂嫂的。” 苏容婵未曾抬头,声音却是阴恻恻的:“这便要谢我了?” “是呀,若去不得成佛寺,怕是我这辈子都不知还有这种机缘呢,岂不是要生生错过了去?” 苏容婵哪里能听得这种话? 她手攥握得紧了紧,身子忍耐得都有些发颤。 裴浅苇继续道:“说今日臧择师父说,一切皆有机缘在其中,即便不是那日成佛寺也会是旁的时机,可我觉得,嫂嫂怎么不算是我这机缘之中的一环呢?” 苏容婵彻底听不下去了,猛地站起身来:“滚!” 她双眸猩红,骇得裴浅苇身子猛然一颤,下意识瑟缩一下。 她身后的丫鬟冲上前来将她护住:“夫人这是做什么,我们家姑娘可是拿了礼来送您,您怎得这般!” 苏容婵整个人身子都在抖,杀意在怒火之中若隐若现,她转过身去,厉声道:“将她赶出去,连着她拿来的东西一起丢出去!” 丫鬟虽也觉得自家夫人做的有些过分了,但云晓是知晓其中内情的,生怕裴浅苇再继续刺激自家主子,手忙脚乱赶紧将人给请了出去。 回来一瞧,主子果真将桌面上的东西全都砸了出去。 “机缘?我乃菩萨座下弟子转世,怎会是她的机缘!分明是她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抢夺了我的机缘去!死,我要让她去死!” 她一把扯住云晓的袖子,双眸瞪得老大,眼底的红骇人的很:“去,叫那几个人别闲着了,我要叫裴浅苇死在佛礼之前!” 第157章 她自知不受宠,才让庶姐代劳 裴涿邂入正院之前,便已经听说二妹与苏容婵吵了一架,甚至被赶了出来。 二妹哭的厉害,因着长姐已经回了齐府去,她便只能叫人告状到自己这里。 裴涿邂原本还不知去了正院要说些什么,如今正好有了借口。 进去时苏容婵正在佛堂之中跪着诵经,听闻他来了,出来时手中还拿着珠串,面上静默淡然,当真有几分超脱凡尘的意思。 “夫君怎得来了,竟也不叫人通传一声?”她抬眸,“可是为了二妹一事?” 裴涿邂刚想说事,只是话到了唇边,他不知怎得便又想填一句:“是为了二妹,但我也想来看看你。” 苏容婵勾了勾唇角,神色似是轻松了些,暗暗朝着身边人看了一眼,而后转过来道:“夫君有什么话想问便问罢,我定如实回答。” 裴涿邂虽没回头,但感受到身后的丫鬟在得了她的眼神后,悄悄出了门。 他心中还不能确定,故而面色如常:“那我想听婵娘说一说此事,你说,我便信你。” 苏容婵将视线收回,手中佛珠捻过去几颗:“其实也没什么,二妹得了皇后娘娘赏赐下来的好物,便要给我送来一份,我瞧着心中不舒服,没忍住发了脾气。” 不等裴涿邂开口问,她便直接道:“我自小有佛缘,我觉得,能被臧择大师选中的应当是我才对,许是因为什么旁的缘由,他那日应当是看错了人。” 她抬眸看着裴涿邂,眼底也有一瞬的狂热:“夫君,你帮帮我,让我见一面臧择师父罢,让他再看一看我,亦或者叫我与二妹妹一起站在他面前,叫他重新选一次。” 裴涿邂凝眸看着她,没立刻答应。 可苏容婵却是实在心急:“与二妹妹生气是我的不是,我已在佛堂之中忏悔许久,想着明日过去同二妹妹道歉的,夫君,求你帮帮我罢,若是臧择师父当真看错了人,佛礼叫二妹妹去了适得其反,得了上天震怒该如何是好啊?” 裴涿邂眉心动了动,盯着面前人,倒是第一次见到她这般迫切的模样。 似乎隐匿在她心中的什么东西泄露出了衣角,叫他隐隐觉得自己这个妻子,还有更多的事叫他难以摸透。 “好。”他应了下来。 若是什么都不让她做,又如何能寻到马脚? 二妹的事便算是这般过去了,裴涿邂又抿了口茶,在屋中静静坐了一会儿,随便扯了几句什么。 苏容婵自顾自想着,既然将裴浅苇带出去,那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人处置去,还不怀疑到自己身上,便需得好好想一想。 她因期待而眸中闪过一丝光亮,又看着裴涿邂没有现在就要走的意思,便想着最好双喜临门。 “夫君,今日可要留宿?” 裴涿邂端起杯盏的手顿了一瞬,下意识便道:“不必了。” 若是之前他不愿留宿,是心中有愧,不愿因自己的心绪,而叫她在不知情的时候在他心中受这种折辱,可如今则是他理所当然的不愿。 苏容婵眼底略闪过一丝失落,又旁敲侧击劝了几句,可都不见他松口。 裴涿邂觉得时间差不 多了,这便起身离开,出了正院不远便拐到昨夜遇到苏容妘的地方,静静等着。 只是未曾等来苏容妘,而是等来了叶吟。 “苏姑娘并没有出去。” 第105章 叶吟低垂着头,眉头微微蹙起,也是在想自己究竟哪一步猜错了。 裴涿邂没说话,只是又等了几息的功夫,看手正院的叶听也过了来,拱手禀报道:“家主,方才夫人同您说话时,有个丫鬟出了屋去,正是往苏姑娘矮院的方向走,您说不留宿后,便又有个丫鬟去将那人给追了回来。” 叶吟瞬间沉默了下来,暗暗觑着主子的面上神色。 此刻事情已经彻底明显了起来,苏容妘来正院,便是与他有关,甚至说,是与留宿有关。 所有人都觉得其中隐隐有些不对,而着具体不对在何处,便是还需要再细纠。 叶吟低声道:“许是夫人自知不受宠,这才想着叫苏姑娘——” 她后面的话没能说下去。 裴涿邂眸光幽深起来,不过是些后宅之中争宠的手段罢了,许是苏容婵的念头与长姐一样,打算用苏容妘来固宠,难不成是等着他留宿时,寻机会把苏容妘往他面前来推? 所以,苏容妘会在夜里出去,所以她会在正院之中沐浴。 那苏容妘为何会身上带伤?是因为她不愿服侍他,被人打出来的吗? 裴涿邂竟是不知是气还是笑,她竟就厌恶至此,宁可被打的浑身是伤,也都不愿委身于他? 现如今,只需要等明日将宣穆接回来,问一问他还记不记得苏容妘受伤的日子,再看看能不能自己留宿正院的日子对上。 裴涿邂抬头望着尚且未曾全然黑透的天色,沉声道:“继续回去守在夫人身边,有什么事即刻来禀。” 言罢,他转身向阁楼的方向走去。 而叶吟则跟在他身后,如今也不知自己是应该继续留在家主身边,还是去守着苏姑娘。 她想问,但家主周身似都散着冷意。 只是刚到阁楼,便有守在外面那几个杀手的人来回禀:“家主,夫人身边的云晓姑娘又去见那几个人了,似是手中还拿着二姑娘的画像。” 第158章 我的夫人,你可当真瞒了我不少事 三日过的很快。 从昨夜开始,苏容妘便睡不安稳,临近要将宣穆接回来的日子,她心里一直打鼓,甚至说她都有些恍惚,裴涿邂所谓的三日,是不是第三日,要是隔三日,那是不是要等到明天? 她盼着等着,无比的希望裴涿邂下朝回府之时,便有宣穆冲到她怀里抱住她,唤她娘亲。 可裴涿邂的心思,却并没有放在宣穆身上。 云晓给杀手送二妹的画像,究竟动的是什么心思已昭然若揭,晨起他如常上朝,但已经派手中的人出去,咱暗处护着二妹,他也想好好看一看,他的妻子究竟能对他的妹妹做到哪种地步来。 成佛寺建在山间,身居高处瞻仰佛光,千阶台一步步走上去,便似历了千劫一般。 苏容婵是有这个觉悟的,每踏一步、身上每受一分的苦,她便觉得自己更得了些佛缘,也离那寺中明月更近一步。 她看着身侧一脸苦相的裴浅苇,眼底闪过一丝鄙夷:“二妹妹的心,未免太不诚了些。” 裴浅苇没理会她,昨日的事她还记在心里,半点没因为她晨起装模作样的几句对不住而放过。 原本今日来成佛寺她是不愿的,谁知京中眼红她的人偏要说臧择师父选中的是苏氏,是长姐逼着苏氏将位置让给她的。 她分明得天择之,可如今却成了抢占旁人位置的名不正言不顺,她自然是不愿意如此,无论如何也要跟着一同上成佛寺,再好好问上一问。 这次见到臧择,他正在禅寺礼佛,小和尚已经将来意说了明白,他见到人的第一面便是道:“两位施主不必多问,一切自有缘法,平僧也并非眼盲心盲之人。” 他声音平和,似乎溪水温柔地流淌过来,惹得极少被肯定的裴浅苇面上发红,竟是觉得自己也有些意气用事了。 何必信旁人的几句挑拨便要赌气来这成佛寺一次,扰臧择师父请修呢? 她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自觉羞愧不好意思抬头看面前之人。 可这副模样确实惹得苏容婵面色不愉,她略有些痴迷且神伤的眸光望着臧择,想开口好好问一问他,却是担心自己惹了他清名。 “师父,可否借一步说话?”她轻声开口,似是极其珍视他,怕自己说话声音大些,便会惊道他一般。 臧择那双毫无私欲的眸子终于在此刻望向了她。 苏容婵觉得这双琥珀色的眸子好看极了,比多年前看到时还要摄她的魂、夺她的魄。 许是看出了她的执念,臧择点了点头。 裴浅苇怕她继续耍什么花招,只是看着臧择,她又觉得给了她底气,这样一眼便能叫人觉得超脱凡俗之人,如何能因旁人几句话便有了偏颇? 多余的人被小和尚请了出去,苏容婵的眼神便再也不收敛,心底的激动一点点熏染上来,叫她的嗓音都有些发疼发哑:“臧择,你是不是不愿我跟在你身边,才故意选她?” 臧择双手合十看着面前人,那双平静的眸中闪烁些波澜,最后重新暗了回去。 其实他并非第一次入大晋,最开始他是跟着师父在归元寺修行,也是在那时候遇到尚且年少的苏容婵。 那时她便总黏着他,说他们才金童玉女,是天菩萨定下的有缘分之人。 他开口,语调缓缓:“不必避不必躲,贫僧没必要乱言。” 苏容婵上前一步,虽想拉他,但却在抬手的刹那又顿住,咬牙道:“我听说你并不在大晋,亦是在想办法寻你,你再等等我,等我这边的事解决了我就跟你走。” 臧择不由得轻轻摇头:“裴夫人莫要再说这种话,可是要扰佛家清静。” “有什么扰不扰的,你我本就是天作之合,佛祖菩萨看了定是要高兴才对!” 苏容院睁眼中尽数是歉意与恳切:“你是不是气我嫁了人?可我与他只是名义上的夫妻。” 她猛地上前一步:“我与他没有夫妻之实,我还是干净的,我的处子之身一直为你而守——” “裴夫人慎言!” 臧择猛地往后退了几步,原本似古井无波澜的面容上竟也有了些慌乱。 他沉下气来,在格外清晰地认识到她说了什么后,他的声音也多了些疏离与抵触:“裴夫人,贫僧是出家人,这些凡尘俗事不该同贫僧来说。” 苏容婵被他这态度给伤到了,神情泫然欲泣:“你为何要这般说,你就是生我气了是不是?我是不是最有佛缘的那一个,难道你还不知吗?你为什么不去选旁人,非要去选裴家的人,你又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你敢说当真问心无愧?” 臧择立在禅院之中,看着面前人越说越有些歇斯底里的模样,他微叹了一口气,且摇了摇头头:“裴夫人,您请回罢,这话贫僧就您未曾说过,贫僧并非故意如何,缘法自在,即便是夫人不在,命定要与我一同行佛礼之人,也该裴二姑娘。” 苏容婵腿上一软,竟也是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臧择几步从她身旁走过,抬掌将门推开,外面的风混着光重新闯入禅室之中,似要将刚才一切的僭越与疯狂都吹散。 “裴夫人,请回罢。” 苏容婵闭了闭眼,舌跟发苦,连带着喉痛与肺腑都跟着淅淅沥沥的疼。 她被她的佛抛弃了,她靠着能与他见面的期盼一直等到现在,如今一切都尽数化为灰烬。 可她却又固执地觉得,他怎会怎得如他面上那般对自己全无心思? 他一定是怕连累自己的名声,一定是! 等她将裴家的事处理好,她再来寻他就好,到时候他们成了亲一起修行、一起探究佛法,自会是一对天地祝福的眷侣。 踏出门槛时,苏容婵深深回望他一眼,很是善解人意道:“我知你有苦衷,也知现下不是好时机,你再等等我,我会再来寻你的。” 言罢,她似是周身都轻松了一般出了禅室的门,独独留着臧择蹙眉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这才将方才受得惊讶给压下来。 裴浅苇因着方才臧择师父的几句话,一时间觉得心境开阔了不少,看见苏容婵出来,也没有再对她有什么过多的不喜,在听到她邀自己留在佛堂之中一同诵经时,也没有拒绝。 她此前也是经常陪皇后娘娘礼佛的,跪着诵读经文对她来说也并不是一件什么难事。 苏容婵原本以为自己能将她比下去,毕竟自己自小到大读经都是几个时辰起。 只是没想到,她们一同跪了一个半时辰,裴浅苇仍旧面不改色,这才苏容婵的心沉了又沉,对她的杀心也更浓了几分。 她怎么能容忍一个强占了自己位置的人?若是裴浅苇当真是个对佛礼没什么了解之人也就罢了,可 偏生她是熟练与耐性都不比她差,这种人她更容不下! 故而,她故意将时间拖得晚,一直到天有些擦黑,这才愿意松口跟着一同下山。 第106章 山间的路本就不好走,更何况是天色愈发的黑沉,又拖着一双跪了一整日的腿,娇生惯养的人如何能受的住? 下山时,裴浅苇没忍住低声抱怨两句:“我不该听你的,合该早半个时辰下山才对。” 苏容婵却是唇角微微勾起,一点点放慢了脚步,最后停在了原地。 她看着裴浅苇的身影一点点在自己眼前变小,甚至是消失,她的唇角笑意更浓。 裴浅苇感觉后背阴恻恻的,也是察觉到了不对,回头去看,看到的却是两个蒙面的高大男子。 “啊——” 她本该凄厉的叫声却是在刚从口中溢出些许时,便被人伸出手来捂住。 而后面的场面,苏容婵没看,转身朝着成佛寺的方向走。 阿弥佗佛,修佛法之人,可是不能看到血腥的。 她没看裴浅苇,甚至说她很快便开始在想自己的事。 她虽已经嫁为人妇,可她还未经人事,她更不可能一直不出去见人,但若是见了,眼尖的妇人定会察觉她的不对来。 不好,这可不好,她今日还是需得同臧择把事办了才好,他若是知道自己为他守身是真的,定不会再与她赌气了。 想到这,她唇角笑意更浓,只是走着走着,面前慢慢出现一双锦靴。 她身子一僵,视线一点点从面前人欣长的身量上移,最后竟是看到了裴涿邂一张冷沉到叫人心肝都跟着一颤的脸。 裴涿邂唇角勾了勾:“我的夫人,你当真是有不少事瞒着我。” 第159章 我姐姐的身子,香不香、软不软? 成佛寺的半山腰其实建了一座矮房,旁人不知,但裴涿邂是知晓的。 其实前朝皇帝并不似表面那般看不上成佛寺,相反,京都之中所有寺庙,他最看重的便是这里。 他曾对一貌美民女动心,那女子却是抵死不从,可百姓如何能与天子来斗?那女子的反抗连鱼死网破都算不上,伤敌一分自损一千,最后大家都累了,她也带了一身伤,终于得了剃头做尼姑的机会,一口气跑到了这成佛寺上。 原本前朝皇帝就是喜新厌旧之人,若是轻易得手,许是还不至于这般上心,可偏生在这一来一回之间,占有与情意纠缠在一起,将头脑与心头尽数侵占,叫他即便是放手,却还是心中牵挂。 故而他表面上不喜成佛寺,一点点将此处弄得无人愿来,背地里却叫人在半山腰出处修了矮房,思念成疾之时,他便会来此处看一看。 裴老大人是前朝皇帝看重的权臣,亦是最为正直之人,他看不惯皇帝如此,却是多番劝阻无果,回家时也憋着一肚子气,拉着裴涿邂道:“这就叫执念!执念不除便会误事,一个女子而已,何至于如此啊!” 如今前朝早已覆灭,改朝换代后新天子坐镇,此处的矮房便也成了无人知晓的秘密。 彼时苏容婵被捆住了手脚、塞了口丢在地上,头发凌乱得很,素日里的端庄柔婉在此刻不见半点踪影。 她眼底猩红,即便是嘴被堵住了,也能叫人预料到,若是她张口会咒骂的有多脏。 裴涿邂冷沉着一张脸,彼时他心中平静的很,根本算不上生气,更多的是在观察面前人。 他想,自己当初合该多在乎些这个妻子才对,否则怎么会让她在自己面前装了这般久。 “你的事,我多少也查清了些。”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身侧杯盏,轻抿了口茶水:“你养的杀手应当不止三个,京都之中的已经被控制住,送到了官府去审问,至于京都之外的,我已经派了人去追,想来不用半月就能有结果。” 他嗤笑一声,摇摇头:“婵娘啊,你当真是给了我好大的惊喜。” 苏容婵面上没了血色,身上分明没了力气,却还是在尽力挣扎着。 裴涿邂抬了抬手,身侧的叶吟便上前去拿走了堵在她口中的脏布。 苏容婵当即呸呸了好几下,可无论怎么吐,怎么都觉得口中还是有脏东西,最后呸得她猛咳了好几声后躺在地上喘粗气,这才稍稍缓和了些。 她低低笑了起来:“夫君竟还有心思关心我如何,我还以为我在夫君心中就是个娶回家中的摆设呢。” 她的手还被绑着,但却已经强撑着坐起身来:“怎么,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还不将我绑回去绳之以法?真是好笑,你又在这装模作样的审什么呢?” “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更想听你说。”裴涿邂眯了眯眸子,指尖在桌面上轻点着,“裴家与苏家并没有什么瓜葛,你我的亲事苏家也是极为满意的,你为何要如此?” 苏容婵从未有过这种被审问的感觉,只挑了挑眉,也不说话。 裴涿邂倒是不急,他更不想在此处用刑,他只是缓缓道:“臧择师父还在山顶,你我夫妻的事,我也不想惊动他。” 提起臧择两个字,苏容婵面色果真难看起来,当即厉声道:“你要对他做什么!” 裴涿邂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但却比他素日里冷着面容时更加骇人。 身居高位多年的威慑叫苏容婵止不住的害怕,因为他这种人,想要对付一个外来的和尚也只是动动手的事。 他很是沉得住气,甚至没有说什么威胁的话,可就是这般便已经叫苏容婵急得猛烈挣扎。 “你敢动他!他可是高僧,是得上天眷顾之人,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裴涿邂嗤笑一声,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你身为裴家妇,念着旁的男人时不怕遭报应,要杀我二妹时你不怕遭报应,如今倒是问起我来。” 他抬起自己的长指,视线落在之上:“我一路走来,身上沾的血可不少,一个西域来的和尚而已,我不嫌麻烦。” 苏容婵彻底急了,若非有叶吟在拦着她,她怕是恨不得直接冲过来去撕咬裴涿邂。 可她的疯狂也好,挣扎也罢,最后都只能被死死压在地上,连起身都做不到,而裴涿邂呢?就这般静静坐在她面前,看着她的疯狂与挣扎,等着她的这口气一点点无力阻拦地散去,最后化成低低的呜咽。 “别、你别伤他……” 她哭了,哭得梨花带雨。 而这张同苏容妘有几分相似的脸哭成这样,裴涿邂稍稍别过头去,有些不愿继续看,但心中却发觉,原来他的妻子真心实意的表情是这样的,当真比之前装的时候要好上许多。 他等着苏容婵哭够了,这才缓缓开口:“你我是夫妻,我还是想要听你亲自来说,也不想对你赶尽杀绝。” 他面色深沉,幽幽开口:“你与苏容妘的事,我也知晓了。” 苏容婵面色一惊,看向裴涿邂无波无澜的面容,只是却看不到他袖口下紧紧攥住的手。 裴涿邂在诈她,但显然很成功,因为她已经趴在地上哈哈大笑出声来。 “其实也是我赢了的,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知道这事时,究竟是恶寒还是欢喜?” “裴涿邂,我姐姐的身子,香不香、软不软?你是不是喜欢的爱不释手啊?” 第160章 漫天狂喜降在他身 裴涿邂被这句话震得久久不能回过神来,甚至叫他面上控制不住泄露出情绪。 她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的心在狂跳,脑中那些疑点开始慢慢汇聚到一起,编制出一个合情合理,却全然在他意料之外的结果,可他心中竟是被这结果弄出了期待,但在这隐秘的期待一不可抵挡之势席卷到全身上下之时,可又很快被他压了下来。 只是在疯狂边缘的苏容婵半点没有发现他的异样,仍旧道:“什么裴家麒麟子,你装得人默认样,到头来连同你睡觉的人究竟是谁都分不清,我都不知该说你眼盲心盲,还是你根本就不把我当个人看?” 她笑得甚至都咳了起来,但还在嘲讽他:“睡了个破鞋的感觉如何?姐姐她身经百战,应当伺候的你很是舒坦罢?” 裴涿邂被她这话说的心狂跳的更是厉害,连带着面色都有些变化。 果真如此,果真是他想的那般! 难怪每每留宿时,房间之中都要吹熄了灯火。 难怪他曾一次又一次将与他同宿之人,想成苏容妘的模样。 难怪宣穆说,苏容妘总会带着一身……伤。 难怪是最快十个月才能离开,也就是说,苏容妘一直在等着为他生下一个孩子,才能被放离开。 他的手猛地扶住桌角,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可这副模样落在苏容婵眼里,便是因这消息给气的,倒是笑得更厉害。 叶吟看不下去了,直接伸手将人给劈晕了过去,即刻到家主身边为他倒了杯茶水:“家主,此事未必是真,夫人还是要细细审问才好。” 裴涿邂的瞳眸在止不住的颤抖,他终是品味出了心 中究竟是什么感觉。 那是狂热的欢喜与甜蜜,是他被压抑了许久的、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意骤然迸发,是将他一切的违背人伦尽数拉回了正轨。 第107章 甚至他可以大胆回忆起之前同宿的感觉,回忆起苏容妘的腰身与手腕在自己掌心的感觉,甚至能跟白日里同苏容妘短暂的相处和触碰相比较,最后将这两个记忆重新并拢在一次。 “呵……她还是真是有本事啊。” 两个苏氏女,连起来将他耍的团团转,竟还叫他在意识到此事后,半点恼火与怒意都没有,心中有的竟都是漫天的狂喜。 他喉结滚动:“你去看看,她说的究竟是不是为真。” 叶吟明白他的意思,直接将苏容妘左臂的袖子撸上去,赫然看见小臂上血红的一颗守宫砂。 杨州对女子贞洁看得尤为重要,而守宫砂,是杨州女子都会点的,苏家祖籍本也是杨州。 这下倒是将苏容婵方才说的话再次验证了一遍,裴涿邂低低笑出了声,甚至笑得咳了几声。 叶吟也以为他是生气了,但她身为女子,又是跟苏容妘相处过一段时间,自然便为她说起了好话:“家主,这苏氏婵娘分明心思不纯,嫁到裴府还不安分,甚至连夫妻之事都不愿,想来定是她逼迫苏姑娘如此的。” 裴涿邂没说话,叶吟心里没底,想着苏姑娘和宣穆小郎君:“主子,苏姑娘定然是无辜的,不若叫她来一同问问话罢,依奴婢看来,定是苏氏婵娘用那几个杀手来威胁,这才逼着苏姑娘留在裴府之中,为她——” 后面的话她不好意思继续说,便当即闭了嘴。 裴涿邂却是在这时候扫了过去:“管好你的嘴,此事不可向外人声张半分,尤其是……苏姑娘。” 叶吟立即应了一声是,只是话出了口,却是猛然愣住。 家主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什么事要瞒着苏姑娘? 裴涿邂彼时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似是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他理了理自己的宽袖,沉声吩咐:“将苏容婵院中的丫鬟都控制起来,一个个来审问,你亲自去,此事内情如何,不可让第二个人知晓。” 他站起身来,缓步向外走去:“那几个杀手,审问后便送去官府,苏容婵关押起来,到时候我亲自来审。” 叶吟见状,应了一声后直接将昏睡过去的人口中重新塞上破布,扛在肩上便跟上了家主的脚步。 彼时裴浅苇早已经被送回了裴府,她虽知晓自己遇到了杀手,却不知这人是自己嫂嫂叫来的,已经被吓的昏睡过去,府医正给她诊治着。 裴涿邂回到裴府的时候,她已经安静睡了过去。 他回阁楼的时候脚步有些重,却是看到月洞门处苏容妘似在等着什么。 而瞧着他回来,苏容妘几步便到了他面前:“裴大人,宣穆呢?” 第161章 她是如何做到主动孟浪的 苏容妘衣裳穿的单薄,墨发半披仍旧是闺阁女子的发髻,在她跑过来时绕在肩头。 裴涿邂的呼吸免不得粗沉了些。 所以与他夜里缠绵的,一直都是她,被他拉在怀中,与他泾渭相融,所以他每一次抗拒且愧疚的,都是他日思夜想之人。 在最开始的欢喜过后,他心中后知后觉地有些气恼,这二人竟在他眼皮底下耍弄这种手段。 裴涿邂的面色一点点沉下来,他还在想如何来惩罚她的戏耍,却是先一步在她眼里看到了失望。 苏容妘在唤出宣穆的名字后才清楚看到,宣穆没有被接回来。 “裴大人,可是县主还不愿放人?” 她声音里的急切难以掩盖,裴涿邂冷眸看着她,心中倒是觉得可笑的紧。 她还不知自己与苏容婵的事已经败露,竟不知先担心担心自己,心思还在宣穆身上。 他无所谓地将此事往后拖:“今日有些事耽搁了,明日再说罢。” 对一个耍弄自己的人,难不成他还要鞍前马后地去为她奔走接人? 他讽笑一声,故意道:“县主毕竟是皇室之人,做事也有章法分寸,你何必一直催促。” 他话音刚落,便看到苏容妘瞳眸微微一颤:“裴大人是不是根本就没想过帮我把宣穆救出来?” 苏容妘生气了,但与他受到这么长时间的蒙蔽相比,这点气算什么? 他挑挑眉,恶劣道:“是又如何,我为何要管你的事。” 周遭瞬时间安静了下来,苏容妘连呼吸声都轻了不少。 她并未像裴涿邂料想的那般生气,亦或者闹起来,她似是早就有所预料一般,眼眸低垂,挺直的背脊也稍稍松懈了几分。 裴涿邂的心似被猛地撞了一下,一时间也没能开口说一句话,只是盯着面前人,清晰地看到面前人身形的轻颤,更能感受到她的失落与难过。 “我知道了。” 她缓缓开口,声音似还带着几分暗哑,但细细听来,分明是她的哽咽。 她哭了。 裴涿邂不是没见过女子哭,痛彻心扉的、含羞带怯的,亦或者似苏容婵那般歇斯底里几近疯魔的。 可如今他面前之人的泪因着低头而砸在手背上,而后抬手将尚含在眼眶中的泪抹去,留下一双微红的双眸,却还似方才的泪不曾存在过一般。 苏容妘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将那种委屈与心慌压下去,不再理会裴涿邂,转身便向矮房方向走。 她落寞的背影落在裴涿邂眼中,似是有无形的丝线将他整颗心缠裹住,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被牵扯,随着她一步步远离他,那丝线恨不得死死勒入他血肉之中,扯得他喘不上气,本能地跟上前两步。 他看着苏容妘似失了魂魄般,走到月洞门时似力竭般腿上一软,似要向前倒去。 裴涿邂心头骤然一紧,几步便上前,但苏容妘已经扶住月洞门旁的墙壁站稳了脚步,大口喘着气。 他实在看不下去,直接过去扯过她的手臂将她扶住:“你故意的是不是?” 故意摆出这副模样牵动他的心肠,故意要逼着他妥协,叫他承认现下自己的心再由不得己控。 苏容妘却是蹙眉将他的手甩开:“裴大人不必放在心上,方才没站稳罢了。” 她缓和了两口气,回过头来直面他,眸色之中尽数都是疏离与冷意。 “我如今是见识裴大人的本事了,日后必不会在任何事上再麻烦大人,这次就全当我吃了教训罢。” 她自嘲笑笑,可这副模样却是叫裴涿邂没有半点痛快,到头来被折磨的还是只有他一人。 他点点头,眉眼也冷厉起来,似被气笑了一般:“好,好得很,苏姑娘可要说话算话才是。” 言罢,他直接先一步转身离开,高大的身影瞬间远离了几分,叫苏容妘周身的压迫之感都少了不少。 她在心中冷笑,亦是控制不住腹诽,分明戏耍、拖延自己的是他,怎得如今却弄得好似自己先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她闭了闭眼睛,提着一股气回了屋中去,很是懊悔自己竟然真的信了裴涿邂的话,还真以 为他能将宣穆带出来。 她给自己猛灌了好几口凉水进肚,这才能逼着自己重新安静下来。 若是县主当真不放人,她也是有最后一个法子的——用宣穆的身份,与县主鱼死网破。 宣穆毕竟是镇南王世子的血脉,若是此事被皇帝知晓,皇帝不会放过宣穆是一定的,但非要将宣穆抢夺走的县主,难道皇帝就能半点疑心不起? 只要她要拼出去用自己与宣穆的命鱼死网破,何止是如今强要扣押宣穆的县主,就是裴家也要被牵连,一同与她和宣穆陪葬。 可这个法子太狠,一但用出来,宣穆怕是在也活不成了。 苏容妘在屋中踱步,她觉得自己已经被逼到了绝路上,嫡妹逼她,最起码她还有一条生了孩子就能走的活路,可县主呢?县主什么都不要,只要宣穆,她还能怎么办? 她烦了,恼了,这法子就好似一团烈火,叫她恨不得将这理不通顺的乱麻全部烧干净,干脆叫县主、嫡妹,还是裴家,一同与她和宣穆死在火海里罢! 她直接回身坐在床榻上,鱼死网破的冲动上了头,她便只能逼着自己冷静再冷静,毕竟宣穆还这么小,她还舍不得宣穆死,还是得先想活路再想死路才是。 与此同时阁楼之中的裴涿邂也算不得多好过,他坐在桌案旁边,视线却控制不住落到矮房上,许是因为天一日赛一日的凉,如今她也不开窗了,可他仍旧能看到苏容妘的身影被那一盏灯烛映在窗户上。 她在踱步,应当是被宣穆的事扰得罢。 裴涿邂不由得冷笑一声,自己出面便可以解决的事,竟叫她烦愁成这般,那若是自己这种被欺瞒耍弄的事落在她身上,她又该如何? “主子,正院里的人已经都审过了。” 叶吟从踏阶上走来,拱手回禀道:“咱们府上拨过去的人一直被安排在外院做事,皆不知此事,正院近身伺候的婆子侍女共三十一口,其中有六人知晓此事,夫人身边的丫鬟名唤云晓,对此事知晓的最为细致,此前去给杀递消息的人也是她。” 第108章 她的声音顿了顿,等着主子的下一步指示。 裴涿邂的视线仍旧落在矮房之中的苏容妘身上。 他冷肃着一张脸,倒是开口问了叶吟一句:“你觉得,直接叫她过来审问如何?” “已经听了她嫡妹的交代,是不是也得听听她的。” 李代桃僵的好手段,他也是有些好奇,苏容妘明面上这般不喜欢自己,夜里与自己同塌时,又是如何做到那般主动孟浪? 第162章 如常留宿,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裴涿邂眸色幽深,旁侧烧得正烈的烛火也照不亮他的眼底。 叶吟听罢他的吩咐,本应该即刻动身去将苏姑娘提过来问话的,可她毕竟在家主身边多年了,家主若是当真想这般,方才为什么不说,又为什么不回来就提审? 她抿了抿唇,依据自己揣度出来的家主心思,主动递台阶道:“依照奴婢拙见,此时不宜提审苏姑娘。” 裴涿邂视线一直落在矮房窗户那身影上未曾离开,闻言挑了挑眉:“为何?” 叶吟硬着头皮道:“一来,府上一时间少了两个人,实在有些奇怪,毕竟苏姑娘也是被咱们大姑奶奶记在心里了,陡然消失了,难免会被询问,二来——” 她绞尽脑汁,应憋出来个二来:“二来,宣穆小郎君如今还在县主那,他很是在意苏姑娘这个娘亲,若是真的得了县主喜欢,哄得县主放他回来看娘亲,他寻不到人,定是要再闹起来。” 叶吟暗暗觑这家主神色,又忍不住想,这两点甚至都不用细细推敲,便能看出其中的破绽来。 苏姑娘若是突然消失,大姑奶奶哪里会放在心上?而宣穆小郎君那边,县主是巴不得将他彻底留在身边养着,若是知晓苏姑娘消失,说不准还会因为少了个麻烦开怀不少。 可破绽在明显,裴涿邂仍旧沉声道:“嗯,你说的也是有几分道理。” 叶吟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裴涿邂面上肃冷的神色稍稍缓和了几分,看着矮房那边吹熄了灯烛,也未曾将视线收回。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饶有兴致的意味:“那你觉得,我如今应该如何?” 叶吟想了想,面上不由一红,不过幸而家主没心思看自己,她将头再低些便好。 “不如……咳,家主继续将错就错下去。”她硬着头皮道,“如今裴家苏家姻亲尚在,夫人的事不能外传,否则扰了臧择师父的名声定要惹了皇后娘娘不快,说不准陛下还会怀疑此事的用意,是不是家主您为了换一门好婚事、一个好妻子,故意为之。” 裴涿邂双眸微微眯起:“继续说下去。” 叶吟这下能确定家主心中的想法了,干脆直接用自己的一张嘴,大大方方说出来:“依奴婢拙见,如今正院的人已经被控制住,那便继续将苏姑娘瞒着,从前如何现在便如何。” 裴涿邂轻嗤一声:“她欺瞒我,如此岂不是太便宜了她。” 叶吟这下不说话了,有些神色复杂地看着主子。 裴涿邂指尖在膝头轻轻点着,这才慢慢将视线从矮房之中收了回来,重新落回到公文上。 “那便先按你说的来般罢,正院之中的人切记都看管好了,莫要走露什么风声出来。” “是。”叶吟抱拳应了一声,便转身出了阁楼。 裴涿邂这颗方才因苏容妘反应有些郁结的心,在此刻稍稍缓和了过来。 他竟有些忍不住期待起来,明日叫正院的人依照往常那般将苏容妘叫过去,她会如何? 他忍不住去想之前留宿正院的时候,吹灭了灯烛的屋中,他的“妻子”乖巧地坐在床榻上,身上只穿一件肚兜,如雪如玉般的身子就这般半遮半露献到他面前来。 之后呢?他的“妻子”温顺地与他躺在一起,任由他占有,甚至情动之时还会主动凑过来迎合他。 裴涿邂控制不住深想下去,却又将他自己想的呼吸粗沉了几分。 他将脑中思绪尽数压下去,只暗暗决定,待明日夜里,在苏容妘最是装模作样、最是脆弱的时候,将她彻头彻尾的拆穿,他倒要看看,她那时会说什么,还会说什么裴大人?说他们两个半点干系都没有? 这一夜很快便过了去,苏容妘睡得格外沉了些。 她倒是梦到自己回了杨州,阿垣还是那副温润的模样,穿着那身因水洗多次而有些褪了色的衣裳,笑着看她,可自己却已经穿着裴涿邂带她去赴小烧尾宴时,穿的那身素白华丽的衣裙,分明面对面站着,便已似同他隔了万水千山。 阿垣看着她,无奈笑了笑:“怎得还是小孩脾气,动不动便将生死放在嘴边。” 他的声音很好听,半点没变,依旧是那个陪伴了她自总角到及笄的声音。 苏容妘眼眶酸酸的,几步冲过去便想扑进他怀中好好哭上一哭,可等她似个牛犊子般冲过去、撞过去,却根本触碰不到他。 她更急了,脾气也瞬间上了来,干脆不追不撵,直接毫无姑娘样子般坐在地上,眼泪顺着面颊直往衣裳上砸:“你总让我追着你,小时候追着你,现在还要我追着你,你就是来看我都这般不诚心!” 阿垣似是很心疼她,那双好看的手想来拍拍她的背为她顺气,却是根本触不到她。 他哭笑不得道:“我何时叫你追过,分明是你一直不开窍。” 可苏容妘哭的厉害,根本听不进去他说什么:“如今我这般难,你也不知帮帮我,宣穆已经跟我分开三日了,我接不回来他,姓裴的也骗我,我就不该信他,娘亲走了你也走了,我活着本就没什么劲头了,如今宣穆也要离开我,反正人早晚有一死,我把那些讨厌的人都一起拉下去做垫背,我死了也不亏!” 苏容妘哭着哭着,倒是给自己哭醒了,一睁眼非但阿垣没了,枕头上也都是她的泪痕。 她怔怔盯着床幔看了有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如今还在何处,方才所见也尽数都是梦。 心里再次被莫大的难过和无助涌上心头,可这天一亮她便是不能再哭了,她直接起来梳洗收拾,换上得体些的衣裳,便准备着出了裴府家的门。 只是门房小厮也不知是不是受了裴涿邂的命令,看见 她后至极招呼了几个人过来,齐齐拦在她面前:“苏姑娘回去罢,这门不开。” 苏容妘气不过,想要硬冲,却是如何也出不去。 她被气的冷笑数声:“好,好得很!姓裴得你做的倒真是绝。” 她转身便要去寻嫡妹,她想,干脆就逼嫡妹帮她,若是嫡妹不帮,她不是有什么杀手吗?那干脆将她和宣穆都送归西算了。 如今这情况她最不怕的便是一个死,她倒是要看看,嫡妹怕不怕日后亲自去与裴涿邂同寝。 只是待她到了正院,连门都没能进去。 守门的丫鬟她不算眼生,不过此前见到的时候这丫鬟干的还是扫地的活儿,如今倒是守上门来了。 “夫人身子不适,如今在静养着呢,姑娘请回罢。” 丫鬟说话冷硬,半点都不通情。 苏容妘咬咬牙,难道连嫡妹这条路都走不通了? 她不服,来来回回又走了试了好几次,都是出府出不去,见嫡妹见不到,她从愤怒到疲惫,最后一点点麻木下来,坐在石凳上发呆,看着日头渐渐西沉,竟是绝望的想。 要不先同裴涿邂服个软罢,再不济,也要叫她能出门才是啊。 只是她等着,等到天多少有些擦黑,却是非但没等来裴涿邂,反而将嫡妹身侧的侍女给等了过来,附耳同她说上一句:“苏姑娘,家主过来留宿了。” 苏容妘面色沉了又沉,这是她要救宣穆都时候装哑巴,要叫她侍奉留宿的时候倒是主动起来了? 第163章 听她沐浴,心猿意马 苏容妘忍无可忍,当即站了起来沉声道:“是不是欺人太甚了些,苏容婵呢,我要见她!” “苏姑娘好大的脾气,怎么,你们姐妹情深,如今还生了矛盾?” 裴涿邂的声音陡然传了过来,惊得苏容妘回过头去看。 这一看,却是叫苏容妘整颗心都要融化了一般。 来的并非只是裴涿邂一人,而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正是宣穆。 “娘亲!” 宣穆在看见她时眼眸瞬时亮起,几步便冲过来抱住苏容妘的腿,将头埋在上面,声音都有些哽咽:“娘亲,宣穆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早就自觉是大人了,觉得哭很没出息,显得自己也不是很厉害,不能护住娘亲。 可他如今实在是受不住了,靠在娘亲身上就觉得鼻头发酸,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 苏容妘一颗心也是被反反复复揪起又放下,疼得她眼眶也泛红,可许是昨夜哭的太厉害,如今已经流不出什么眼泪来,只能蹲下身将宣穆抱在怀里。 她用自己面颊去贴宣穆的小脸:“宣穆不怕,以后娘亲再不要同宣穆分开。” 第109章 立在一旁的裴涿邂被忽视了去,但他看了一眼在一旁局促站着且还有些瑟瑟发抖的侍女,意识到她是来做什么的,倒是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苏姑娘,人我已经给你带了回来,你可还满意?” 苏容妘紧紧抱着宣穆,失而复得的惊喜在心中萦绕,又是因为从白日里的求助无门,将如今的重逢衬得她更欢喜,以至于看向裴涿邂时,她双眼分明含着水雾,却是仍旧亮的厉害。 “满意,这有什么不满意。” 原本以为已经流干了的泪,在看到立在不远处挑眉看着自己的裴涿邂时,却是又流了出来,仅有的几滴顺着眼角滑落到下颚垂涎着。 裴涿邂只觉得喉咙紧了紧,心也似骤停一瞬般,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悸动蔓延上来。 他本就是看不得她如此的,更是因为想到今晚要做什么事,他便更是有些心猿意马。 只是他仍旧要冷静下来,淡淡道一句:“这几日,想来宣穆也是一直在劝说着县主,今日我去之时,县主虽很是不愿,但还是放了人,只是说过两日叫宣穆再去拜见她。” 苏容妘一听这话,哭声便止住了,当即反问一句:“凭什么,分明是她抢了我的孩子,凭什么我还要去尽快着些将孩子送过去!” 裴涿邂倒是不意外她的反应,也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同她细纠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你若是不想同县主闹的太僵,日后她手段强硬起来你日子难过,你便自己冷静冷静。” 言罢,他转身要走,只是临走前他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立在旁边的侍女,又看了一眼重新将注意都放回宣穆身上的苏容妘。 他轻咳两声,装作不经意道了一句:“我去看看婵娘。” 他自认为,自己这话说的有些明面暴露了心思,毕竟他要做什么事,从来不会听谁说,只是话已说出了口,即便是他悔的眉头蹙紧,但只能硬着头皮这般离开。 苏容妘倒是没心思去想那些细致的,第一反应只是觉得裴涿邂怪的很,他去看谁同自己有什么关系? 只是在她抬眸看到旁侧还站着的侍女时,这才意识到,裴涿邂是要过去留宿的。 原本的抵触在宣穆失而复得回到自己身边时,已经消散了大半,日子还是得继续往前过,她也要早些离开裴府才是。 她面色僵硬地对侍女道:“我先将宣穆安顿好,在过去,你叫她拖延些时间罢。” 侍女应了一声离开,她择是站起来,拉着宣穆往矮房走。 宣穆不解问:“娘亲,你要去哪?” “有些事要处理一下,等我回来再同你说话,你都不知道娘亲这几日又多想你。” 此时正院那边,裴涿邂已经坐在了正堂之中,他静静等着苏容妘过来。 没过多久,隔壁便传来了沐浴的水声—— 第164章 放松,我会轻些的 正院的屋子也是有些说道的。 如今裴涿邂坐的位置,便是正屋旁边的厢房,透过角落里的浮窗便能看到内寝的模样。 他记得唯一那一次,他与“夫人”同宿到天明,“夫人”晨起便有些慌乱的寻理由要出去,就连守在门口的丫鬟亦是战战兢兢。 他心中存疑便跟了上去,似乎进的便是这间厢房。 他在这里寻到了发髻齐整的苏容婵,再后来他们一起回房,他被服侍着穿衣。 但他便觉得内寝角落中似有些不对,如今想来,应当是侥幸逃脱的苏容妘在偷偷观察。 他不由冷哼一声,吓的跪在地上的云晓身子抖了一抖。 “你们倒是好本事,不过是成亲前半月的功夫派人来收拾,便能收拾出这样的地方来。” 云晓是个忠心的,也是个良善的。 她的忠心叫她得到苏容婵的信任,故而所有隐秘的事她都知晓,但她的良善又叫她知晓苏容婵是错的,以至于一直备受煎熬。 如今苏容婵被裴涿邂关押着,她怕主子受折磨,又想找个机会将所有心中有愧的事都吐出来,故而交代的十分细致。 “原本我家姑娘没想在这里留个窗,只那时候来裴府的下人里,有个从前家中是做砖瓦活儿的,这才看出其中玄妙来。” “是吗?”裴涿邂说的漫不经心,却是叫云晓颤的更厉害,“那我行房时,是不是也要被人盯着看?” 云晓当即磕了好几个头:“奴婢们不敢的,我家姑娘也不会如此,她、她嫌这种事龌龊污浊,顶多听听动静,确定事成就行。” 裴涿邂面色沉了下来:“龌龊污浊?” 他冷冷笑出声来,她既觉得此事污浊,当初又何必嫁过来。 苏家既享受着靠着裴家得来的好处,她却反过来嫌此事龌龊污浊? 若实在不愿,亦可以同他直说,做一对表面夫妻也好过如此用旁人来欺瞒他。 他心中的怒意再次涌起,可旁侧净室再一次传来水声,似是能将他心中怒火一点点淋灭般,让他最后只蹙眉摆手:“带下去好好看管着,别叫她出来生事。” 另一边的苏容妘坐在浴桶之中,多少觉得有些不对劲。 许是因为今日她来时,看到的人都是院中干杂活儿的,不知嫡妹什么时候给提拔到了近前来,也许是因为今日她见到的人都太过松弛了些,没有人催促她快些动作别被发现,也没人讥讽望她看她。 好似所有人都当作没看见她一般,等着她自己主动褪去衣裳,主动换上与嫡妹相似的寝衣,甚至到最后入了内室,都未曾看见嫡妹的身影。 若是以往,她能听见外间传来的嫡妹与裴涿邂交谈声,可今日安安静静,安静到有些诡异。 她在屋中垂眸静思着,而裴涿邂则是在立在屋外,长指搭在门扉上,却迟迟没有推开。 他长睫湮没眼底的光亮,叫人看不透他心中究竟如何想,最后又等了几息,他推门进了去。 随着房门被推开,挺阔的身形进到屋内,身后的月光被他拦了一半,可另一半即便是侥幸进了屋中,也没能照到床上的人。 他站在门口不动,心中想着如今已人赃俱获,该如何戳穿她好能解心中郁气,可是他还没思量出最满意的办法,便听见一声又低又软的语调传来。 “夫君,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 苏容妘已经很久没这般唤他了,声音语气都多少有些生疏。 从前迫于生计,她也是学过一段时间口技的,难的她不会,模仿嫡妹的声音还是可以的,可如今这份生疏却叫她有那么些许暴露了自己本声。 只是这微妙的暴露,倒是将裴涿邂唤的愣了神,心底隐秘的欢愉在压过怒意往上攀爬,甚至叫他想起来,她在马车时将他错认成薛夷渊的那声夫君。 他甚至隐隐觉得自己胜过一筹,毕竟她以苏容婵的身份也没少唤自己夫君。 故而,他随着本心,反手将门关上,让屋中重新陷入黑 暗,接着低低应了一声:“嗯。” 他缓步向屋中去,看到床榻上安静坐着的人,在脑中与从前的许多次重叠在一起,他这才再次清楚意识到,这么长时间,与他交颈缠的一直都是苏容妘。 屋中昏暗,他只能依稀瞧见人影,虽仍旧看不清面容,但如今他将正院控制住,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他能清晰地确认,在自己面前的就是苏容妘。 他面色肃冷下来,没说话,就这般立在她面前,迟迟没有动作。 苏容妘不知他心中所想,但也没耽误自己思绪飞散,她想,裴涿邂不会又似之前那般不情不愿罢?是不是还得要她主动来? 可上次她主动时,实在疲累的紧,要是裴涿邂又突然愿意自己主动了,是不是又得掐着腰将她锁在身上? 虽说无论何种情况,结果都是一样的难以挣脱,但她在上时她的羞耻被格外放大,感触亦然,实在不好…… “在想什么?” 裴涿邂突然开了口,而后伸手抬起苏容妘的下颚。 分明看不清,但苏容妘还是因为他的动作心头一颤。 裴涿邂冷笑一声,薄唇轻启,就此便要戳穿她:“你——” 只是他话没说完,苏容妘的手便抚上了他的手腕,他身子骤然僵硬,连带着要说出口的话也卡在喉间。 紧接着,他的手被苏容妘带着放到了面颊上,如同她房中养的那只猫儿一般轻轻蹭了蹭他:“在想夫君啊。” 似有野鹿猛地撞入胸口,裴涿邂喉结滚动,周身血液似都在朝下涌,将他方才要做的事、想做的事,尽数忘了个干净。 什么问罪惩处,什么戳穿羞辱,在手中的柔软面前尽数被抛之脑后。 苏容妘能感觉到他呼吸粗沉了些,顿觉今日许是成事能轻松些,便巴不得他再快一点,早些弄完好早些回去陪宣穆。 虽说已经许久没有过这种亲密,但在夜里、披着旁人的皮,苏容妘的那颗羞耻之心也被她隐藏,动作起来大胆的很。 第110章 她直接拉上裴涿邂衣裳的腰封,叫他猛地靠近自己,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脖颈:“早些歇息罢。” 裴涿邂一只手撑在床榻上,他似觉得自己与她的呼吸都交缠在一起,只要自己动动手,便能彻底将她揽入怀中。 他也不知自己在犹豫什么,许是因为明确的知道面前这人是苏容妘,那压抑欲望便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只是下一瞬,他便感觉苏容妘似顿了顿,声音也有犹豫了几分:“夫君没沐浴吗?” 没沐浴可不行,女子身子本就脆弱,容易生病的。 察觉到苏容妘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裴涿邂轻咳了两声,有些别扭道:“已经沐浴了。” 许是怕她不信,他又填了一句:“只是没换寝衣。” 苏容妘凑近他闻了闻,依旧只是闻到他身上那松雪般的味道,被他灼热的身子消除了其中的冷意,只剩下沁人的清冽。 不过他很是爱干净的,她从未在他身上闻到过什么不好的味道,如今再闻一闻,也不过是叫自己安心罢了。 心既安了,她便再没了什么顾虑,揽住他脖颈的手直接下压,自己的唇也就此覆了上去。 裴涿邂双眸睁大了几分,但紧接着他便感觉到自己的唇被啄吻了两下就被松开,心里倏尔又一瞬空落落的。 他眸光幽深了起来,心上悸动的更加厉害,不过他未曾空落多久,便被苏容妘一个翻身压在了床榻上。 甚至说,她还略有些急促道:“夫君不必害怕,我不会弄疼你的。” 裴涿邂一瞬间有些沉默,但她动作很快,胸前陡然一凉。 他闷哼一声,一时间也不知是慌乱还是怎样,立马去攥住她的手腕:“你、你简直放肆!” 苏容妘觉得他这反应竟有些莫名的羞涩,但她也没怎么在乎,只以为他这是又犯了什么要守身如玉的毛病。 她只是道:“我知夫君不愿行夫妻事,那夫君便闭上眼罢,一切我自己来就好,你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只是做了个梦就是。” 她说的轻松,手上熟稔,似哄骗良家女的浪荡郎君:“放心,我会轻轻的。” 第165章 你听,你已经准备好了不是吗? 裴涿邂都被气笑了:“你知不知你自己在说什么?” 苏容妘当然知道,并且说到做到,既说了轻,她倒是确实很轻。 因为她有些后悔了,自己就该提前备着些暖情酒的,这种情况下,自己要主动要强迫一个男子,前提得是自己先准备好。 可事实上,她因为许久未行此事有些紧张,又莫名得觉得有些不安,半天过去给自己弄了一身汗,却是又不得要领,半点进展都没有。 裴涿邂觉得自己忍耐得牙都要咬碎了,在心中的万般纠结之下,终于将手触到了她的细腰上。 触感很是熟悉,但在他心中已经是换了个人。 他呼吸已经粗沉的厉害,眼眶亦忍耐的发红:“你确定?” 苏容妘眉头微微蹙起,觉得他今日莫名墨迹的很。 “确定。” 她都已经这样把自己送上去了,还有什么不确定的?她非但要如此,甚至要多来几次,还要快些有个孩子。 但她不知道的事,这两个字一出口,裴涿邂心中的万般情谊便彻底掩藏不住,就此将自己吞没,甚至也要拉着苏容妘一起溺亡在其中。 他直接般坐起身来,苏容妘一个不稳就要往后仰去,却是被裴涿邂一把抓住了手腕,顺着将手反剪到身后,被他用力一揽,自己便彻底又入了他怀中。 唇被衔住,裴涿邂的动作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情浓凶猛,似要将她所有的呼吸都阻断般,叫她只能依偎在他一人的身边,挣脱不得逃脱不掉。 随着他极具侵略的下一步,苏容妘的闷哼声被掩盖在了他的吻里。 他还是很怜香惜玉的,肌肤相贴间感受着她的所有变化,因着感觉到她因不适应而疼的微微颤抖,他便强忍着没继续下去。 “还好吗?” 他暗哑的声音出了口,听得苏容妘面上不由的得有些滚烫。 好什么好,这时候她若是说还好,与说上一句渴望他继续有什么区别? 但是裴涿邂很努力地叫她放松,甚至吻也更温柔了起来,轻轻啄吻她的下唇,而后有轻吻她的上唇,即便是松开她的唇,他的唇齿也仍旧找到了其他地方继续轻咬慢吻。 苏容妘紧紧抿着唇,觉得他的变化好大,他从前从来不会这般…… 可是她再怎么忍耐,身子的变化也是偏不得裴涿邂的。 他暗哑的声音伴随着清凌潮湿的声音再次响在耳畔:“你听,你已经准备好了不是吗?” 苏容妘的面皮当真听不得这种话,刚刚被放出来的手也直接往他身上毫不留情的捶,可她的力气已经被这抖散了大半,捶起来倒是不像要把他怎么样,反而像打情骂俏一般,她干脆就这般受着。 可饶苏如此,她也禁不住浪潮反复要将她溺毙又将她放出,她似在海浪上乘船独行,海浪带着她时而颠簸时而停下,叫她眼前所有东西都跟着飘忽摇晃,似要将她的思绪都晃散了去。 直到攀过最后一次海上巨浪,她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乘船到了云端,眼前都是天边刺目的白光,等思绪回转了,她发觉自己已经镶嵌在了与她一起经过浪起浪落的小船上,而那所谓的海浪,也不过是小船带给她的幻觉罢了。 她无力地靠在裴涿邂的怀中,头枕靠在他的肩膀上,缓缓喘着气,累得连指尖都抬不起来。 裴涿邂仍旧半坐在塌上,感受这身上人的心跳,前所未有的满足将他空了许久的 心填满起来,他慢慢躺下,也能将人彻底抱入怀中,手轻轻抚着她的背,而后抚上她的发顶。 “累不累?可还要继续?” 苏容妘觉得他今日很不一样,虽一直没换过动作,但除却一开始的疯狂外,后面全部都是以她为主,似要将她勾钓得疯掉才算善罢甘休。 裴涿邂之前从来不会这样,她忍不住想,莫不是他在外面真的有了什么人,这是与那人不知亲密过了多少次,这才练就出来的本事与习惯吗? 虽说苏容妘对他并不男女之意,甚至她第一反应也是觉得这是件好事,到时候将此事告知嫡妹,自己说不准能更早些离府。 只是如今这种互相囊括包裹的情况下,她却控制不住觉得他有些脏,叫她从心里往外觉得恶心抗拒。 她强撑着身子,深吸几口气平和一下心绪,觉得自己还是别等嫡妹了,如今干脆用着她的身份先下手为强直接开口:“夫君可是有看重的姑娘?若是喜欢,我在府上选个好地方将她接进来就是。” 裴涿邂被她这话问的心中猛然一跳,毕竟今夜在他心中是与苏容妘的第一次,又是在这种熟悉的环境之下,分明是顶着最名正言顺的夫妻关系,却被弄得似偷情一般。 可在他意识到自己甚至因为还习惯性地将苏容妘当做了苏容婵,觉得自己对妻姐的心思被发现了,而被问的一丝心虚,叫他在成事前的那些不悦重新卷土重来。 她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妻子?还要给他纳妾? “我素日里公务忙的很,没有什么看中的姑娘。” 苏容妘听着他陡然冷下来的语气,这才心中稍稍点点头。 嗯,这才是她熟悉的裴涿邂,那个在新婚夜交颈缠绵后,也会直接抽身无情离开的裴涿邂。 她如今已经稍稍缓和了些,觉得他还没有离开是因为自己压住了他,故而先动了动,率先从他身上下来,虽还被他一只胳膊揽着,但已经躺到了床榻上。 “夫君既然公务繁忙,便快些去沐浴休息罢,净室应当还备着热水呢。” 裴涿邂眸光一闪烁,她这是要开始撵自己走,好悄悄溜回矮房去? 他哼笑一声,恶劣地凑近她的耳朵,故意道:“今夜月色很好,一起去沐浴可好?” 第166章 你心跳好快,我听得到 他们在浴房之中也是有些共同回忆的,记忆之中的疲惫感与现在的感觉相重合,似是叫苏容妘身上的疲累更加重了些。 她当即精神了,下意识便去推他:“还是不要了……” 且不说如今她的身子已经扛不住折腾了,就算是能抗住,既然外面月色好,那岂不是什么都瞧清楚了,她若是出去,岂不是被直接抓了个现在形? 裴涿邂却是察觉到了自己一直没寻到的,对她最好的惩罚方式。 他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来,倒是不顾身上残余的黏腻将她打横抱起,直接便下榻站到了地上。 苏容妘整个人身子紧绷了起来,当即环住他的脖颈:“这是做什么?” 裴涿邂凑近她的耳朵:“八月的月一直都很好,你我还从未在一起赏过月。” 苏容妘头脑嗡鸣一瞬,紧接着便被他几步路过去,直接放在窗沿上。 她光洁的后背贴在了窗上,被上面的些许凉意弄的身子一紧。 第111章 可裴涿邂的手已经越过自己的腰身扣在了窗上:“就这般赏赏月罢,屋里总黑着不好,你我夫妻,你一次两次不适应,还能这辈子都不适应?” 苏容妘没说话,但裴涿邂已经感觉到她身子的紧绷,甚至因为肌肤相贴,感觉到她的心脏都在撞自己。 他唇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夫人,你有些紧张?” 苏容妘喉咙咽了咽,回话都有些磕磕巴巴:“是有点,只是实在不习惯,夫君之前不是说可以顺着我的吗?” 她放软了语调,环住他肩膀的手臂也收紧了几分,大有种在讨好他的意思。 裴涿邂在她心口柔软处轻戳了一下:“你心跳的好快,我能听到。” 这下苏容妘更说不出来话了,心本就跳的快,这下都恨不得跳出来。 裴涿邂的手稍稍用了些力道,将窗推开了一点小小的缝隙,外面的月光却是很好,透过窗缝洒进来,正好洒在了苏容妘背上。 她想也不想,手臂和腿都收紧了起来,直接死死将裴涿邂环抱住,整个人似要嵌在他身上,甚至将头埋在了他的脖颈处,一点也不敢抬头。 “夫君,可以不开窗吗?有些冷了,若是着凉了可不好。” 裴涿邂自然知道这是她的借口,可他也在心中暗暗的想,若是他如今什么都不知晓,怕是苏容妘这般亲近自己,他定也不会起什么怀疑。 毕竟谁能怀疑自己妻子太过黏着自己,是因为心中有鬼? “你抱我抱的这样紧,哪里还会着凉。”他手上没停歇,直接将窗户彻底给打了开。 果然,随着窗外的月光撒进来,二人缠裹在一起的影子被映到地上,苏容妘头皮都跟着发麻,抱得他更是紧,面颊贴着面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对儿多么难舍难分的夫妻。 窗户开了,裴涿邂的心里舒快了不少,他是手也终于空出来去抚苏容妘的背。 很是有趣,他指尖轻点一下,怀中的人便跟着抖上一抖,面颊也同自己贴的更近更紧。 苏容妘是怕同突然要转过头来看她,自欺欺人地盼着能用自己的面颊拦住他。 可裴涿邂不管这些,只是十分畅快地享受这份名正言顺的、属于她主动带过来的亲近。 他轻轻蹭着她,倒是又来了些兴致。 苏容妘原本还在紧张之中,察觉到这一点后愣了一瞬,而后才反应过来道:“夫君,我有些累了,还是算了罢。” 裴涿邂声音暗哑,只淡淡道一句:“你不是很盼着我来留宿?如今我来了,你又不愿意了?” 苏容妘觉得他这是在胡搅蛮缠:“我何时不愿意了,这都过去两个时辰了,还不够吗?” “你我许久未曾同宿,两个时辰很多?” 裴涿邂一点点抚着她的后背,幽幽道:“你不愿意?可惜了,今夜月光这般好,我还未曾试过在此处……既然如此,我也不愿强迫你。” 苏容妘暗暗松了一口气。 只是下一顺,他紧接着开口:“那我便直接带你去净室罢,一同清洗了,在一起吃一口夜宵,你方才是不是就饿了?” 言罢,他直接将苏容妘抱起来,作势就要往出走。 苏容妘慌了,忙道:“别、别!” 她咬了咬牙,却不知裴涿邂唇角已经微微扬起。 可她只能稀里糊涂将身子打开:“那你……轻一些。” 第167章 很喜欢吗 苏容妘咬了咬牙,将所有的抗拒与羞耻全部压下去, 她被惹的眼眶泛红,手捏紧了他的肩膀。 待她实在受不得了,忍不住恨恨道:“你既想继续,那便快些,何必这般钓着人玩儿。” 裴涿邂却是半点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分的,只是在她这话说完,直接如她所愿成了事。 苏容妘咬着唇,这才没叫那些羞人的声音再次从口中说出。 苏容妘的面颊连着身上骤然红了起来,觉得这种荤话比那些羞辱的话更为叫她难以承受。 裴涿邂也发觉她已羞到了极点,便不再逗她, 苏容妘这次真的没了力气,下颚搭在他肩膀上,恨不得眼睛直接闭上就此睡过去。 可她不能睡,身后月光将他们交叠在一起的身影投在了地上,反复提醒她如今的情况,让她不敢去想,若是自己睡过去,裴涿邂看到了自己的脸,发现了其中的秘密,她是不是就要这般毫无遮挡地被丢到人前去? 她咬着牙,眼睛将闭未闭时,随着窗户关上的闷闷声,眼前的影子就此消失了去,屋中再一次陷入黑暗。 “你早些休息,我还有公务要处理。” 裴涿邂暗哑的声音传到了苏容妘的耳朵里,叫她强撑着的身子瞬间放松了下来。 今夜是不是终于糊弄过去了? 她被他抱到了床榻上去,裴涿邂伸手抚了抚她的面颊,指腹从她的额角一点点向下,划过睫羽、鼻梁,最后从面颊落到唇上。 他的心一点点软下来,墨色的眼眸之中流露出自己都未曾意 识到的柔情。 苏容妘被他抚摸得有些心里发毛,撑着力气握住他的手:“夫君……” 她轻声唤他,裴涿邂便反手握住她的手,但却没在多留,回身将衣裳套好直接出了门去。 苏容妘虽有些意外他怎得出去的这般痛快,但身子的惫累已经叫她来不及想这些,只将身子全然放松下来。 现在这情况,是怎么休息都休不够的,她只能咬牙强撑着起来,毕竟宣穆还在等着她。 可她刚坐起身套上寝衣,门便被推了开,一个丫鬟站在门前并未往屋里走:“苏姑娘,我们夫人说了,叫你今日在屋中歇息,不要乱走。” “不必了。”苏容妘还是起身要走,可刚站起来,腿便酸疼的叫她走不动路。 丫鬟便又开了口:“夫人说了,你不可随便乱走动。” 这种话叫苏容妘一瞬羞窘,丫鬟却不等她回答,直接将门重新关了上去,大有要将她一直关到明天早上的架势。 苏容妘重新坐回床上去,短暂的恼火过后,倒是冷静了下来。 也是,自己如今这副模样,回去倒是不好向宣穆解释,更何况嫡妹说的也有道理,这种时候最是不能乱动,能早些有孕最好。 她叹气一声,重新坐回床榻上去,她想着稍稍休息休息再去要些水来擦擦身子,可这一休息,她便控制不住困意上涌,自己都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门再次被推开时,是裴涿邂拿着烛火进了来,身后跟着捧着水盆的叶吟。 他已经沐浴过,身上换了件常服,叶吟低垂着头过来将水盆放在了床榻旁的架子上,裴涿邂摆摆手,她便不敢看床榻一眼,快步退出了门去。 叶听此刻守在门外,瞧见她出来了,还凑过去啧啧两声:“还真让你说准了,家主真是去留宿的,不是去问罪的。” 何止不问罪,甚至如今还亲自伺候上了。 叶吟轻哼了一声,毕竟若家主真要去问罪,去之前沐浴做什么? 家主之前没少在刑部审问囚犯,可没见过去审谁的时候还提前沐浴更衣的,故而她早便有了准备,提前备了水,还将周围守着的人都遣散下去,不要叫屋中盎然春意泄露出去。 她点了点叶听的头:“管好你的嘴!” 门再次被关上,将外面的声音隔绝开去,屋中唯有裴涿邂手里的那盏灯是亮着的,叫他能看到苏容妘的睡颜。 他第一次见到她这般,是在马车上,她醉的厉害将他认成了旁人,后来他独自将她抱了回去,不敢多看她,只是在送她进矮房后实在压不住心中冲动,看了几眼便重新记在了心中。 第二次便是她那次受凉患了病,他扔下外客来矮房看她,见的便是她没什么血色的一张脸。 今日,便是第三次。 他将手中的烛台抬起,却怕吵醒她不好凑的太近,他眸色眷恋地从她面容上一寸寸掠过,心中的情意更浓,倒是更加明白自己的心。 其实能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互相欺瞒着,只要一日不挑破,他便可用夫君的身份随意占有她,虽是自欺欺人了些,但人活着,本就是难得糊涂。 他亲自用细葛布为她擦身子,动作很轻还尚有些生疏,不过不耽误他将她的身子擦干净 苏容妘当真是累极了,饶是这般都没醒,最后裴涿邂缓和了几口气,这才将那些异样的冲动给压了下去,最后吹灭了烛火,一把将干净的人揽抱在怀中,阖眸休息一会儿。 直到第二日晨起,苏容妘从嫡妹的房间中醒来,身侧已经没了人,她觉得怪怪的,因为昨夜的被衾十分暖和,叫她睡得格外香沉,她甚至摸了摸自己身侧,也不知怎得,她觉得好像有人躺过一般,甚至还能触到残余的温度。 她并没有将这些异样放在心上,毕竟昨夜她自己都不知折腾到了什么时辰,许是裴涿邂走的时候就已经很晚了,如此说来真留下些温度也算不得什么奇怪。 第112章 她坐起来的时候,便已经察觉到自己身上是清爽的,比起身侧异样的温暖,嫡妹居然会叫人为她清理身子,这才是最离奇的。 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但还是照常起身出屋,昨晚来传话的丫头正在门口守着,见门打开低声说:“姑娘快些回去罢,免得回去晚了惹人生疑。” 丫鬟声音很低、模样警觉,叫苏容妘被带得步伐都加快了几分。 想来也是,这个时辰从正屋中出来,要是被人瞧见如何能不起疑? 她依旧去走回矮房的小路,虽想快些,但还是因为腿酸软着快不起来。 她伸手敲了敲有些发酸的腿,却在这时听到身后传来裴涿邂的声:“苏姑娘大早上,为何会再此?” 苏容妘身子一僵,后背险些要冒出冷汗来。 他又为何会在此,他可曾看见自己是从正院出来的? 第168章 她叫夫君时,唇也是软的 苏容妘僵硬回过头去,正好看到裴涿邂立在不远处,颀长的身影配上他那张颇为俊朗的面容,惹眼的很。 察觉到她的目光,裴涿邂挑了挑眉,缓步向她靠近过去,每一步都似踏在苏容妘心口,叫她一整颗心都跟着震颤起来,喉咙不由得咽了咽,下意识退后一步。 “苏姑娘怎得看见我,似见了鬼一般。” 裴涿邂几步便已立在她面前,幽幽道:“白日里怕鬼,苏姑娘……立身不正啊。” 苏容妘的手攥得紧了紧,看着面前人,便不由得想起昨夜忍耐后的灭顶欢愉。 她头皮发麻,强扯了一个笑出来:“走在路上突然被人叫住,确实也挺吓人的。” 她深吸一口气,这才直面他:“如今这时辰,裴大人怎得没上朝?” “我今日休沐。”裴涿邂漫不经心道,“苏姑娘呢,莫不是这大早上的,姑娘又在此处消食?” 苏容妘觉得他这语气怪怪的,却说不上问题出在何处,只是如常回答:“今日想去见嫡妹说说话,但她没时间见我,我便先回去罢了。” 裴涿邂闻言轻笑一声,如今看来,苏容妘每次寻的借口都是这般,虽没什么稀奇,但还是挺好用的,家常又频繁,听多了倒是越听越习惯,最起码如今的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借口,若是未曾知晓关窍,他许是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但此刻他却是故意问了一句:“苏姑娘倒是颇有闲情逸致,竟是不走大路走小路,这小路可是要绕上好几个弯的,苏姑娘不嫌麻烦?” 苏容妘唇角动了动,刚想说些理由搪塞过去,便听他又填了一句:“苏姑娘不是一直盼着宣穆回来,怎得如今人回来了,却是要开始往正院跑。” 苏容妘抿了抿唇,这下倒是不好回答了。 不过她在言语上被顶住的时候,倒是直接将问题抛回去,干脆直接仰面对上裴涿邂:“裴大人未免有些太关注我,还是说我妹妹嫁到了裴府,我便是什么时候想同她说话都不成了?” 她眯着眼上下打量着裴涿邂:“听闻朝臣每十日休沐,裴大人向来勤政,怎得如今未曾到休沐的日子便闲了下来,莫不是诓我罢?” 裴涿邂闻言倒是笑意更浓:“苏姑娘倒是细心,竟是连我什么时候休沐都了然于心,这般看来,还是苏姑娘对我的关注多了些。” 苏容妘被他这话说的一噎:“你——” 只是后面的话她说不出来,只能抿了抿唇,将那些不好听的话尽数咽回去。 裴涿邂视线落在她的唇上,格外觉得她的唇唯有在咬上去的时候,才是软的。 顿了顿,他却又将这个念头推翻了过去。 不对,其实唤他夫君的时候,也挺软的。 逗她两句便罢了,裴涿邂不打算叫她太早的知晓苏容婵的事,毕竟他还是很舍不得昨夜的那种小意温存,既然是她先瞒着他的,那他瞒回去又又何妨?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 “随口一说罢了,苏姑娘气性倒是不小。” 他不再说话,直接越过苏容妘,径直向前走去,倒是留下苏容妘一个人脑中蒙蒙。 她倒是不知,裴涿邂今夜究竟是抽得哪门子的风,莫名其妙过了来,说上几句莫名其妙的话竟又走了。 但毕竟也是又将他成功应付过去一次,苏容妘心中还是浅浅松了一口气,咬着牙加快步子,快些回了矮房去。 刚推开门,她便看见宣穆坐在桌案旁读书,心中瞬间软了几分,几步过去直接将他抱在怀里:“可担心死我了,县主可有对你不好?” 宣穆又惊又喜,当即回抱她,委屈又担心道:“娘亲,你怎么才回来啊。” 苏容妘心中酸酸的,将他搂抱得更紧了些,心中却是暗暗想着裴涿邂当真不是人,想来是早知道今日休沐,故而连什么叫节制都忘在脑后去了。 被娘亲抱得紧,宣穆多少有些喘不上气,但还是轻轻拍着娘亲的背:“县主对我很好,吃喝都不缺的,就是这几日我未曾去学堂罢了。” 苏容妘眼眶立刻就红了,将宣穆松开,转身在他 旁侧的床榻上坐下:“小没良心的,光想着什么学堂不学堂的,你想没想过你娘我?” 宣穆当即可怜兮兮凑过去拉她的手:“我当然想娘亲,时刻都想着,县主府的吃喝再好,可我还是食不下咽。” 说着,他顿了顿,眼眸垂下很是落寞的模样:“幸好昨日有裴姨夫来救我,娘亲,裴姨夫因为救我受罚了,我心中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苏容妘一愣:“受罚?” 宣穆也是意外娘亲将不知晓此事,便赶忙将事细细说来。 其实县主并不打算放人,即便知晓宣穆并不愿意留在这里,且一直无声与她杠着,也全然没放在心上。 只是裴涿邂突然到了县主府要人,县主当然不愿意,裴涿邂便真如他所说的那般,进宫去寻了皇帝,待出来时县主面色铁青,而裴涿邂择被勒令禁足三日。 宣穆越说越担心,语气都有些慌乱:“他们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我不知道,裴姨夫同我也只说了这些大概,肯定是姨夫怕我愧疚才不告诉我的,可分明是我害得裴姨夫被禁足,我如何能不愧疚呢?” 苏容妘有些发怔,她昨日未曾细想过,为何裴涿邂能将宣穆带回来,好似在她心中,只要他出现,事便都能很是轻松地解决了去。 可她心里没底,不知他们在宫中到底都说了些什么,若是依照宣穆所说,皇帝应当并不知晓宣穆身份,那裴涿邂呢?他可是因为知晓宣穆的身世,这才要捅到皇帝面前去? 她的面色倒是瞬间没了什么血色,脑中已经把最坏的结果想一遍,若是裴涿邂知晓了,还要将宣穆送到皇帝面前去,那她大不了将裴家与她有勾结的消息传出去就是,到时候皇帝疑心起,到时候裴家也得不到什么善终。 不过这个法子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但在鱼死网破之前,若是能确定此事再无反转可能,她倒是可以先威胁一番裴涿邂,说不准还能谋一个出路来。 她这般想着,宣穆倒是拉着她的手又晃了晃:“娘亲,你陪着我去看看裴姨夫罢,其实昨夜我便想将此事告诉你的,但是我怎么等你也不回来。” 他可怜兮兮望着苏容妘:“娘亲,你昨夜到底去哪了?” 苏容妘欲言又止,被宣穆探究与担忧的眼神盯了半天,最后也只能道一句:“大人的事,小孩子别多管。” 宣穆却是最不愿听这种话,他低垂下抬头来,看着苏容妘腕上似有些红,他趁娘亲不备,直接将她腕袖推上去一点。 在看到上面清晰的指印时当即站了起:“娘亲,又有人欺负你是不是?走,我要去告诉裴姨夫,叫他为你做主去!” 第169章 早知今日,昨夜何必任他索取 宣穆义愤填膺,小小的身子在拉苏容妘时力气大的很。 她身子本就没什么力气,倒是真的被宣穆给拉的站了起来。 可是,且不说裴涿邂会不会愿意管她的事,她手腕上的伤口,如何能被裴涿邂看见啊? 她忙要将宣穆拉回来:“你安生些罢,裴大人忙得很,哪里有功夫来管咱们的事呢。” 宣穆却是摇头:“不是的,裴姨夫不是怕麻烦的人,在裴府之中有人欺负你,他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苏容妘觉得他这话说的有些别扭,应该是说,裴府之中若有人仗势欺人,裴涿邂身为家主不会轻饶,更不会袖手旁观。 宣穆实在是要坚持,整个人似小牛犊子一般有力气,竟是硬生生拉得她出了门去。 苏容妘是万万不能去见裴涿邂的,她手撑在门框上,而后用力将宣穆拉回来。 “小兔崽子,娘亲的话你都不听了是不是?” 宣穆不说话,硬要将她往前拔,似拔萝卜般用力扯。 可他即便是冲劲儿在猛,也终究是个孩子,拗不过苏容妘,只是在即将要失望之时他抬头看到了阁楼之中立着的人影,当即眸色一亮。 第113章 “裴姨夫!” 小孩子的声音都是尖锐且吵闹的,宣穆此前从来不会如此,但如今这一嗓子倒是将他小孩子该有的嗓子给展现了出来。 苏容妘吓了一跳,忙要去捂他的唇,但却还是慢了一步,宣穆对着上面的人高声喊道:“裴姨夫,有人欺负我娘亲,求姨夫帮娘亲做——”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便被苏容妘捂住了嘴,尽数化成了呜呜声。 但这动静如何能惊动不得上面的裴涿邂? 他闻声垂眸,便是看到院中他们母子两个闹在一起:“在闹什么?” 苏容妘来不及去气裴涿邂怎得生了一双好耳朵,只能勾起一个略显尴尬的笑,放大了声音回:“对不住了大人,扰了你清静,我这就带宣穆回去。” 言罢,她捂住宣穆的嘴就往屋中拖,可裴涿邂却是在此刻发话:“你拉着宣穆做什么,一起上来回话罢。” 他声音低沉,分明不大,却是能清晰地传入苏容妘的耳中。 她装作没听见,仍旧拉着宣穆往屋里走。 只是她刚将宣穆扔到了屋中,阁楼下的守卫便已经到了她面前:“苏姑娘,家主请您上去回话。” 苏容妘面色一僵,下意识朝着阁楼上去看,却好似看见裴涿邂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看着自己。 好似再说:“躲啊,怎么不躲了?” 苏容妘闭了闭眼,多少有点绝望在里面。 她想过会在夜里同宿时,被裴涿邂发现端倪,想过在寻常相处中,被裴涿邂抓到现行,但无论如何她都没想过,会是宣穆将疑点送到裴涿邂面前去。 更没想过,在她被发现拆穿之时,可能只有自己一人承受裴涿邂的滔天怒意,嫡妹这个罪魁祸首姗姗来迟。 待苏容妘被带上了阁楼,裴涿邂只是淡淡扫过来一眼,宣穆便拉着苏容妘的胳膊凑到跟前去:“裴姨夫你看,昨夜有人欺负我娘!” 苏容妘闭了闭眼,心中无奈又绝望。 偏生裴涿邂又问:“欺负?如何欺负的。” 宣穆要扯苏容妘袖子,却怎么扯也扯不下来,苏容妘道:“裴大人不必信这些的,是宣穆太过担心我,草木皆兵罢了。” 宣穆不服:“我不是草木皆兵,我是说的事实,娘亲,裴姨夫是最清正之人,你为何不愿将受欺负的事告诉他?” 他对着裴涿邂拱了拱手,认真而笃定:“娘亲手腕有伤,究竟是不是被人欺负,姨夫一看便知。” 苏容妘抬眸去看裴涿邂神色,便见他当真没有坐视不理的意思,甚至放下手中公文:“既如此,便看一看罢。” 她还想开口再拦,可宣穆却是不让了,硬是将她白皙的手腕给露了出来。 苏容妘的腕子很细,虽说之前做的都是粗活,但来京都这段时,便已经将从前过苦日子时留下的痕迹尽数退散了去。 故而如今一只纤细白嫩的手腕上,赫然有一处红痕,甚至细细看去,还能看出指痕来。 苏容妘头蹦着疼,脑中混乱得很,既是在担心裴涿邂在反应过来后的怒火,又是在后悔,若是早知今日会被发现,那昨夜又何必与其欢好? 宣穆看到那红痕,似只小公鸡般雄赳赳气昂昂抬着头:“姨夫你看,我不是草木皆兵,分明是确有其事。” 裴姨夫之前与他承诺过,若是娘亲再受伤,一定要赶紧告诉他,他会做主的。 宣穆在心中暗暗期待,将背后欺负娘亲的人绳之以法,叫娘亲再不用瞻前顾后! 他期待地看着裴姨夫抬眸看过来,在视线短暂听过后,却又……若无其事转走。 “看着算不得什么伤,宣穆,可还有别的?” 第170章 昨夜休息的好吗 裴涿邂神色如 常,似是半点也不怀疑一般。 宣穆闻言愣了神,又盯着娘亲的手看了看,因这话是裴姨夫说的,反倒是叫他有些怀疑自己。 他执着道:“裴姨夫,您再好好瞧一瞧呢?” 苏容妘看着裴涿邂的反应,也分不清他究竟是真觉得这算不得什么伤,还是不愿意管她的事而故意敷衍。 她干脆趁着宣穆不备,直接将手抽了回来,抚着腕子笑道:“还瞧什么,我这算不得什么伤,而且男女大防尚在,你这般将我拉到你姨夫面前,有些于礼不合。” 苏容妘将袖口放了下来:“你觉得是伤,只是因为你年岁还小,可我与你姨夫瞧着都不觉得有什么的。” 她这般说,倒是惹得裴涿邂回头看了她一眼。 苏容妘猝不及防同他对视,只觉得他眸色意味深长,不等她仔细分辨便见他挑了挑眉,对着宣穆道:“你娘亲说的是。” 宣穆怔愣片刻,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其中不对,再也不敢去拉娘亲的手腕给裴姨夫看,当即规规矩矩站着,生怕因自己刚才的一时心急给娘亲惹了麻烦。 他歉意又带着些不安地抬眸看着苏容妘,裴涿邂见状倒是开了口:“无妨,阁楼之中的事,只会关在阁楼中,不会被旁人知晓。” 苏容妘跟着点点头,而后拉上宣穆的手,对着裴涿邂尴尬笑笑:“对不住了裴大人,我回去好好同他说说,日后不会再这般打搅大人清静。” 她拉着宣穆要走,却是陡然听到身后裴涿邂开口:“苏姑娘且慢——” 她脚步顿住,裴涿邂放下手上公文:“宣穆先回去罢,我也有些话想问一问苏姑娘,毕竟有些事,宣穆年岁太小,是听不懂的。” 苏容妘心尖猛地一颤,分明裴涿邂是在借着她方才的话头来说,可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又觉得意有所指。 可她是走不得了,因为宣穆也主动放开了她的手道:“娘亲,若是有的事不能同我说,你去同裴姨夫好好说一说罢,姨夫会帮咱们的。” 言罢,他期待的眸光看向裴涿邂,便得了裴涿邂点点头应下:“是。” 他不应还好,这般一应下来,苏容妘心里愈发没底,可宣穆十分放心地松开了她的手,几步便下了楼去。 她不由得咬咬牙,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什么时候对旁人这般信任了? 裴涿邂站起身来,缓步走到茶台旁,长袖垂落在身侧,慢条斯理地斟了两杯茶:“苏姑娘,过来坐罢。” 苏容妘的手攥得紧了紧,到底还是过去坐到了他对面的圆凳上。 她有些不敢看他,似是多看一眼,便会将她拉回到昨夜那般羞耻的情境下,甚至他那些荤话尚在耳畔。 可面前的他衣冠齐整,举止端方持重清雅的很,似只有她一人知晓在黑夜之中,他的内里究竟与如今这副好皮囊有多大的不同。 裴涿邂多少也察觉出了她的异样,修长的指尖搭在杯盏的边沿:“苏姑娘昨夜休息的如何?” 苏容妘脑中一瞬的嗡鸣,却仍在他面前强撑着:“尚可。” “我方才又为何听宣穆说,你一夜未曾回去,莫不是……在正院宿了一整夜?” 苏容妘心在猛跳,不知裴涿邂问这种话,究竟是对她与嫡妹的事起了疑心,还是只简单怀疑她昨夜未归的缘由。 她暗暗抬眸,却没在裴涿邂的眼中看到什么试探与怀疑,反倒是很有兴致,似是很好奇她的反应。 苏容妘因他这副模样心中一些不安,却只能依旧嘴硬道:“没有,我昨夜一直在矮房,宣穆那般说是因为他睡得早,醒来时我又不在,这才有了误会。” “是吗?那苏姑娘大早上,又在闲逛什么?” “那条路裴大人能逛,我如何不能?” 苏容妘抬眸直接回看他,她此刻其实是应当再说些更尖锐的话才是,可她突然想起宣穆所说,裴涿邂因宣穆的事,被罚在家中禁足。 故而后面想说的话被咽了回去,她想,被禁足定然是心中烦躁的,说不准他只是想寻两个借口来寻自己发泄一番怨气罢了。 若是真发现了她与嫡妹的事,哪里会有心思试探?怕是直接宁错杀不放过地将她处置了,剩下嫡妹一个人,不管她愿与不愿,都要老老实实在裴夫人的位置上坐着。 她的心稍稍放了回去,倒是还有心情拿起杯盏抿了口茶水:“能将宣穆带回来,多亏了裴大人,我倒是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对。” 她突然说上了这个,而后坦然地看着裴涿邂,大有种无论他说什么,自己都不会放在心上的架势。 裴涿邂双眸微微眯起,唇角轻轻扯起个笑来:“说起宣穆,我也是想问一问苏姑娘,可是之前便识得县主?” 他缓缓开口:“我去寻县主要人时,原本她是不愿意放的,可待我入宫说起此事时,陛下刚透露出要见宣穆的意思,县主竟松了口,还故意闹起来,宁可自己被陛下呵斥几句。” 他意味深长道:“我倒是有些分不清,这面见陛下对宣穆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若是依照那时的情况,陛下见了宣穆,必定会问宣穆的意思,只需宣穆说上两句场面话再提一句对娘亲思念的紧,陛下必然会叫宣穆同他走。 第114章 可县主闹起来,不让宣穆入宫来,看似是她也想到了会是这种结果,提前为自己挽回面子,主动寻借口将宣穆放回来。 可仔细想想,小烧尾宴之时,县主就不愿宣穆被陛下看见,而宣穆分明是魁首,小考名册早该提到陛下面前才是,可那日陛下听到宣穆都名字竟半点反应都没有,想来定是县主给他压了下来。 连他的名字都不叫陛下知晓,很难不怀疑她是不愿叫宣穆去见陛下。 县主喜欢宣穆,不惜去学堂抢人,又似是不喜欢宣穆,毕竟入陛下眼这种好事,她竟提前全部阻挠了去。 他这番话叫苏容妘听得越来越心惊,裴涿邂再若是查下去,说不准要将世子的事查出来,她略一思忖,再开口时便倒打一耙:“裴大人为何会觉得,县主提前与宣穆相识呢?” 她仰起头来,看过去的眸子晶亮又认真:“宣穆是我的孩子,甚至被我一手带大,他若是与县主有旧识我又如何能不清楚?若是真有此事,既是县主办的小烧尾宴,我又为何要带着宣穆前去?” 她坐直了身子,也学着裴涿邂的模样轻轻把玩着杯盏,而后意味深长道了一句:“我倒是觉得,宣穆许是受了裴府的连累呢。” 第171章 接连留宿正院 裴涿邂盯着苏容妘那双晶亮的双眸,一点点顺着向下,落在她一开一合的殷红唇瓣上。 其实她说的那些话,他听见去的也只有十之六七,更多的心思是在回味昨夜。 以如此角度来看面前人,倒是觉得她有种笨拙的狡黠,可爱的紧,叫他觉得怀中空空,昨夜倒是没怎么抱够,如今还有想要将人拉入怀中的冲动。 苏容妘挑眉看着自己,裴涿邂也反应了过来,她是在学自己,心头某处柔软的地方似被轻轻戳了一下,勾得他痒痒的,听着她这番攀扯裴府的话也不生气。 他笑着反问一句:“苏姑娘这般说,莫不是觉得我如今被禁足在家中,是我活该?” 他故意道:“宣穆因裴府、因我而被县主盯上,我害的你们母子分离,为你将宣穆带回来也是理所应当,那被禁足便是我应受的苦果,是吗?” 他凝望着她,眸色如常并没有生气,可却是沉稳的叫苏容妘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倒是还是做不到这般不讲道理的,只能轻咳两声:“……我不是这个意思。” 裴涿邂没说话,似是在等她的后文。 可苏容妘却是说不出来什么后话的,说多错多,叫裴涿邂觉得自己往他身上埋怨,也好过叫他顺着去查宣穆与县主的关系要好。 她抿了抿唇,只是低垂下头道:“县主的心思谁能去猜呢?我也不过因为自己是平头百姓,这才将此事往裴府上去想,也并非是怪罪裴府的意思,要怪我也只能去怪县主才是,只是有裴府衙摆在我面前,裴大人方才还说那些怀疑的话,我也能合乎情理地猜测怀疑。” 裴涿邂双眸微微眯起,听出了苏容妘有意往自己身上埋怨的意思。 他被气得笑出了声,倒是觉得苏容妘也是了解自己的,否则怎会知晓如何几句话便能惹自己生气。 他免不得有些烦躁起来,昨夜分明情深缱绻至极,为何今日就要这般说不上几句好话? 她是如何做到如此狠心绝情的,又是如何能将白日与黑夜待他的态度,分的这般清楚的? 裴涿邂抿了口茶水,视线无意间落在她被袖口掩盖着的手腕上,倒是半点气也生不起来,毕竟昨夜自己未曾克制,能叫人看到的地方便有红痕,那若是看不见的地方呢? 这般想着,他便开了口:“苏姑娘倒是不必事事都去怀疑裴府,若是没什么事,便回去配宣穆 罢,明日他还需得如此去学堂才是。” 这便是下逐客令的意思,苏容妘自也不想多留,听罢这话当即站了起来,对他俯了俯身便转身下了阁楼去。 回到矮房之中,宣穆边看书边等着她,见她回来便欢欢喜喜凑过去:“娘亲,你与裴姨夫说什么了?” 苏容妘摸了摸他的头:“说了些你的事,你姨夫叫你明日照常去学堂呢。” 宣穆点点头,但还是担心看她:“娘亲,只是说我入学堂的事吗?就没说过你身上的伤?” “什么伤不伤的,说不住是我自己什么时候不注意弄出来的,这裴府之中守备森严,哪里会有人伤我?” “还有苏姨姨呢,她就会欺负娘亲。” 苏容妘听了这话倒吸一口凉气,当即半起脸来:“你这话同我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能同旁人说去。” 可宣穆此前早在马车之中就与裴姨夫提到过此事,故而他现下神色为难,不知要不要告诉娘亲。 若是告诉,怕是娘亲要就此生气,说不准就想裴姨夫说的那般,她性子要强,日后若当真出了什么事,怕是不愿意去向裴姨夫来求助。 但若是不告诉,岂不是他便是有事在瞒着娘亲吗? 他越是想,面色便越是为难起来,苏容妘以为是自己话说的重了些,忙将语调放柔:“好了,这事你不用放在心上,你娘亲我都是多大的人了,如今还没老到需要你来替我打算的地步,快些去读书罢。” 宣穆不再说话,听话地坐到桌案旁去,只是看着书本,心思倒有些进入不进去。 屋中刚安静下来,外面便有丫鬟的声音:“苏姑娘,夫人叫奴婢给您送东西来。” 苏容妘心中奇怪,与宣穆对视一眼,叫他安生在屋中待着,自己则是出了门去。 门口站着的丫鬟是昨夜她沐浴时为她填水的那个,见她出去,丫鬟直接递给她两个药瓶子,顺着往宣穆那边看了看,而后压低声音道:“这是夫人叫奴婢送来的,红瓶子是治外伤,蓝瓶子是治……内伤的,姑娘自己掂量着用罢。” 丫鬟说完轻咳两声,苏容妘当即明白她的意思。 外伤便是她手腕处这种伤痕,而内伤……大抵是在说她衣裳下的密处。 苏容妘也有些不自在起来,顿时觉得手中的蓝色瓶子有些烫手,除此之外,她更觉今日似是太阳从西边出了来,苏容婵竟会给她送这些。 “你们家夫人如何知晓我身上有伤的?” 丫鬟看了她一眼,轻咳两声:“夫人心细,许是怕姑娘露了什么马脚出来,还请姑娘早些将身上的伤养好,总不能叫夫人为了配合姑娘,故意把身上弄出红痕罢?” 苏容妘这便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抱着药回了自己的屋中去。 其实除却与裴涿邂的第一次以外,她便没有再受什么……内伤,昨夜虽是狠了些,但狠也是有不同的狠法。 她将蓝色的瓶子收了起来,而后对着镜子将手腕和身上旁人看不见的地方,都涂上药膏。 裴涿邂倒是没有在床榻上伤人的习惯,只是情浓时抓握着她的力道掌控不住,他那修长的指也是格外容易留下痕迹来。 丫鬟这边将药送到,便顺着去阁楼回话。 裴涿邂蹙眉将人唤了上来:“日后你莫要出现在阁楼之中,免得她生疑。” 丫鬟有些紧张地颔首应是,还不知要寻何种借口退下,裴涿邂倒是继续问:“她可有说什么?” “只问了一句,不知夫人为何知晓她有伤,奴婢给搪塞了过去。” 丫鬟顿了顿,壮着胆子问一句:“那家主今夜可要留宿正院?” 裴涿邂指尖微颤,倒是没立刻回答,视线顺着去看向了矮房。 虽什么都看不到,但他却好似能想象到苏容妘的身影。 昨夜原本也并非是为了留宿,只是后来她主动的很,情动之时更不可阻,便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他清醒的很,他更是清楚地知道不能这般下去,只是这时苏容妘推开了窗口,露出一张俏丽的脸来,不知在对着什么笑。 裴涿邂眸光深邃起来,心中也是有了决定:“嗯,叫正院的人准备着罢。” 第172章 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黄昏的日光洒过来,矮房之中的凉意也散去不少。 这地方原本也不是用来住人的,一来靠近阁楼,若是住了杂人免不得要吵了主子,二来这地方不大,却背阴又不算不得通风,冬冷夏热的住起来也受罪。 正院的丫鬟来叫苏容妘过去的时候,给带了不少炭火,只说是奉了嫡妹的命特意准备的。 她心中奇怪,可宣穆却开心的很,拉着她的手眼睛都发着光:“娘亲,今年冬日咱们能过得舒服不少呢!” 苏容妘只能笑着摸摸他的头,叫他沉寂在这种欢喜之中,自己却微微有些出神,不知嫡妹究竟是如何想的,这种突然的好心叫她心中很是没底。 待天彻底黑沉下来,苏容妘再次去了正院。 因着昨夜折腾的太久太狠了些,叫她心里免不得有些发愁,也不知裴涿邂这两日怎么又跟嫡妹好了起来,竟是连着留宿两日。 她沐浴更衣后依旧在屋中等着,内寝的屋子已经没有昨夜的痕迹,但苏容妘视线扫过去,却好似能看到自己与裴涿邂交颈的影子。 第115章 她走到窗户旁,伸手将嵌开一条缝的窗子关上,把屋中最后一束光亮抹去,自己亦隐匿在黑暗之中。 可下一瞬,腰间便被人一把揽住,灼热的身子骤然贴近。 苏容妘倒吸一口凉气,还没低呼出声,便被一把揽入怀中,身后人的呼吸绕在脖颈:“你来迟了。” 是裴涿邂的声音。 苏容妘头皮发麻,一颗心紧张得似要跳出来一般。 他何时来的,是躲在了哪里才叫自己没看见他?那自己进来时他可有看到她的模样? 她方才还站在窗边,那月光可有照亮她? 苏容妘连呼吸都忘了,只僵硬着身子感受耳中嗡鸣,来不及做下一步的反应。 裴涿邂温热的手心贴在她小腹上,将暖意一点点过到她身上去,许是察觉到她的紧张,他低笑一声:“你是在怕我?” 苏容妘只觉得自己如今进气没有出气多,但脑中已经在安慰自己,想来他定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否则如今又怎会同自己这般亲密?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强将自己的惊慌压下去,不叫其显露在语调之中。 “没有,就是不知夫君在屋中。” 一声夫君将裴涿邂唤得心头舒畅,手也不老实起来,一寸寸在她小腹间抚过,压着她靠近自己,让她的后背与自己全然贴上。 他低下头来,轻轻吻着她的耳朵,而后一点点挪到脖颈上。 她还是不够机敏,他看着她慢慢进来,头发是入寝的披散模样,亦看着她一脸发愁地在屋中探看一圈,最后又走到了窗边。 他知道她在看什么,亦能猜出她心中所 想,故而此刻故意蹭着她:“你很喜欢在窗边?” “没有!” 苏容妘本就被他吻的半个身子都热了起来,听他这般问,又怕他还要在这里,想也没想便直接开口拒绝。 可她的反应却是换来裴涿邂低低一笑:“我不过是问问,你紧张什么。” 苏容妘喉咙咽了咽,刚想开口,可下颚便已经被他钳住,紧接着他的唇便覆盖下来,霸道又专横地夺去她的呼吸与声音。 他的气息无孔不入,将苏容妘整个笼罩起来,她身形被冲撞的有些不稳,可因着被他牢牢困在怀中,倒是不会摔下去,只能因着被他越搂越紧,彻底软在他怀中。 待裴涿邂松开她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眼眶之中已经充盈了泪水,这分明不是她的本意,却是因为身子的本能控制不住如此。 可裴涿邂却已经开始了下一步,他拉住了苏容妘的手腕,低声问:“我送去给你的药膏,你可用了?” 苏容妘脑中还有些发懵,想着白日里的药膏,觉得许是裴涿邂先送到了嫡妹那,这才转手到了自己这。 她低低应了一声:“夫君送的药膏很好用,涂上没多久印记便消了。” 裴涿邂很满意她如今的乖顺,他的指尖不老实,解开了她衣襟上的盘扣,随意捻挑之下,苏容妘只能抿着唇才不叫低吟声出口,只是身子一软再软,往他身上越来越近。 “两个药膏都用了?”裴涿邂语气倒是正经的很,“嗯……你莫要紧张,我只是检查一下罢了。” 苏容妘面色已经红的不行,觉得自己所有的注意都在他的指尖上,腿上的力气也被他的指尖所掌控,最后控制不住地有些发颤。 她慌忙想去揽他,可她的腕子被他一只手便能轻松擒住,她的语气极其又无助:“蓝色的那瓶我没用。” 话音刚落,裴涿邂的指尖便刺了她一下,她的声音哽在喉咙间,觉得一切都点颠倒了起来,甚至开始意外,房事竟还能这样? 但裴涿邂已经不说话了,自己衣衫齐整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倒是苏容妘被他羞人的磋磨着。 她的身子已经在明确的告诉她,她在渴求着继续下去,赶紧将那勾人的指尖换成很有用的东西去,可她的理智却在折磨着她不能就此沦陷,因为他的一点手段便控制不住要去讨好他。 她的手撑在窗沿上,因忍耐而紧攥着,用力到指尖发白。 可裴涿邂倒是不急一时半刻,因贴的她很近,倒是饶有兴致地感受她的颤抖,听着她压抑的呼吸声,而后在她控制不住要挣扎时,握住她手腕的力道重了一下又重新放松。 他低声警告着:“小心些,莫要又弄出痕迹来。” 顿了顿,他似是说笑一般,故意在她耳边道:“今日倒是有一件稀奇事,宣穆找上了我,说有人欺负你的庶姐,好似她的手腕处受了伤。” 苏容妘脑中嗡鸣一瞬,裴涿邂的两指亦明显感觉到被攥紧。 他低低笑了一声,若无其事地轻咬了下她耳朵:“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他轻轻点着她:“你们姐妹二人倒是颇有默契,连受伤都是一起的,你说明日你庶姐的耳朵上,不会也出现个印记吧?” 第173章 早得麟儿 苏容妘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他是知道了什么,故意这般说来试探她,还是察觉到她在听到这种话时反应比较大,故意当做闺房之乐来刺激她? 她喉咙咽了咽,手上倒是不敢在挣扎:“夫君一定要在这种时候提姐姐吗?” 裴涿邂勾了勾唇角:“好,你不喜欢,我便不提了。” 他松开了苏容妘的手,直接揽住她的腰身向后压,自己回身坐到椅子上,她则是衣衫半解地坐到了他的腿上。 苏容妘被他两只手将里外都钳制住,已经羞恼又急迫的想要翻脸,却是感觉到腰间那只手似是加重了些力道。 他状似无意地好奇问道:“夫人的身子倒是嫩,不知腰间会不会也留下痕迹来?” 苏容妘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但她知道宣穆是看不到她腰间的。 可是也不知怎得,被裴涿邂这语气一说,她倒是再不敢挣扎了。 既做了,便不要轻易留下什么马脚来,谁知道会不会真被什么人发现去? 裴涿邂如今这样,很难知道他的疑心究竟起到了哪一步来,到底还是多一事不能少一事。 她尽可能将身子放松下来,不去抵抗他,只是她的退一步换来的却是他的变本加厉。 他的衣襟不知何时已退了下去,苏容妘再贴过去,感受到的便是他紧实的身子。 惹了她的指尖已经被收回,裴涿邂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手,将帕子扔到了一边,便双手环住她的腰,带着她去讨好他、迎合他。 苏容妘从未试过这种,她的眼前的方才被她亲手关严的窗,似要点点细光透着窗上糊的明纸撒过来,在她面前摇曳着,又像漫天繁星在绕着她晃。 可实际上晃的又哪里是那窗? 她的手撑在裴涿邂的腿上,掌心下压着的皮肤因用力而格外紧实。 待她的声音已经变了调,喉咙还带着几分微哑,整个身子因无力而尽数靠在他的怀里,这事才终于结束了下来。 椅子怕是不能再用了,裴涿邂今日倒是似怜惜她一般,将她抱到了床塌上,搂抱着她躺在其中。 他的手扣在她肩头,倒是忍不住叹气一声:“可惜了,不能点盏灯烛。” 他只能感受她身子的灼热,却是不能欣赏她如今的模样,实在可惜。 苏容妘闻言干脆将头埋在他怀里,闷闷道:“不行。” 她很累,眼皮都有些睁不开,以至于本该说些夫妻间暖情话的,她的力气却只能叫她吐出这两个字来。 裴涿邂觉得好笑,又忍不住亲了亲她的额角:“怎得比昨夜还不中用?” 苏容妘咬了咬牙,这才将想反驳的话给咽了回去,反过来劝解他:“这种事总该量力而行才是,夫君也要更知节制,如今夫君年少倒是不知疲惫,但总得为而立之年留余地才行。” 裴涿邂面色一黑。 这是说他而立之时就不行了? 如今可不似白日里,他只能与她面对面一来一回说些什么。 他一言不发,直接将揽住她腰身的手收紧,将她整个人往怀里代,直接重新吻在她唇上,辗转倒是将两个人弄的身上都火热起来。 裴涿邂火热了倒是没什么,苏容妘却是觉得又气又恼,偏生叫他毫无阻拦便得了手。 甚至半岁着床幔轻摇,裴涿邂还轻笑着道一句:“原来夫人说那些话,是故意激着我继续的,下次想如何直说便是,不必绕那些弯。” 苏容妘这下不说话了,只能闭着眼将头转过去,心中竟是还生了些庆幸来。 庆幸裴涿邂没有似昨日那般钓着人,现下这一次还算是顺畅又舒畅,不至于叫她难以承受。 一直到最后,摇晃的床幔停下来,裴涿邂顺着从她的额头吻到鼻梁,最后落在嘴唇上。 苏容妘脑袋已经晕乎的不行,强撑着理智推在他的胸膛:“别了,夫君。” 她觉得裴涿邂这两日很反常,此前他很少会吻她的唇,即便是情到浓时,也仅仅只是将闻落在她的脖颈上,只是为了子嗣而做这种事。 第116章 可如今他却似来了兴致,品到了其中趣味来,也不急着看什么折子、处理什么公文,拉着她便是几个时辰的投入进来,半晌不愿意走。 倒是不幸中的万幸,裴涿邂没说要强留下来,不管折腾到多久,都说要回去处理公务,嫡妹也派了人来叫她不要乱动好有子嗣,她除了晚上不能回去陪宣穆外,倒是能好好休息一夜。 她睡得沉,倒是方便了裴涿邂,即便是搂着她睡也不会被发觉。 他醒的向来早,苏容妘又是个不会起夜的,待外面晨光洒进来,他撑着身子起来盯着身侧的人瞧,心中的满足却是压制不住的。 他此前从未想过还有这样一日,更是觉得苏容婵算是聪明,选了妘娘来他身边。 可彼时门突然被敲响,他眉心蹙起,本不想理会,可等了片刻敲门声又响起,他只能不悦起身,将外衣穿好出了门去。 随从躬身施礼:“家主,陛下传了口谕来,说朝中事物繁忙,不准您在府中躲清闲。” 这便是不叫他继续禁足的意思。 裴涿邂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只是没想到这份口谕险些吵到了苏容妘。 他面色不善:“等下自己去领十个板子。” 随从颔首领命,待裴涿邂离开后,被传过来守着苏容妘的叶吟低声道了一句:“笨,你在窗外学几声鸟叫都成,好端端的敲什么门?” 裴涿邂的官服早便准备好了,随便叫个下人服侍他穿衣,这便出门上朝去。 禁足三天本就不多,如今变成了一日,朝中上下更加知晓陛下对他的看重,下朝之时,吴大人倒是过来同他道恭喜:“裴大人当真苏得陛下看重,实乃重臣也。” 裴涿邂没说话,吴大人倒是追撵了几步,笑着道:“我与裴大人说了恭喜,大人是不是也得恭喜我一句?” 裴涿邂眉峰微挑:“吴大人家中有喜事?” 吴尘寂颇为不好意思笑了笑:“在下不才,内子如今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他从怀中掏出个荷包来:“这是内子亲自绣的,依老人的话说,这便是沾了孕气,到时候挂在裴夫人床头,也好叫裴大人亦能早得麟儿。” 第174章 不准他的妘娘,沾染旁的男子的 裴涿邂是不信什么孕气不孕气的。 且不说这本就是怪力乱神之言,单说这份孕气……吴夫人有孕是因吴尘寂,那所谓的孕气便是来自吴尘寂。 他为何要沾了旁的男子之气的东西,放在他的妘娘床头? 他古怪地看了身侧一脸喜气的吴尘寂一眼,转而又嫌恶地扫过他手中香囊,不愿伸手去接,却也不好驳了他们夫妇的面子,便抬了抬手,叫身后随侍接了过来。 “多谢吴大人。”他语气算不得热络,道了一句客气话后便继续向前走。 吴尘寂颇为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但还是跟了上去,压低声音道:“我最近愁的不行,这知晓了夫人有孕,才能稍稍开怀些。” 他知道裴涿邂并非是随意探听旁人私事之人,故而主动将后话道出来:“前些日子似有逆党在京都外游走,可我的人派出去,到头来谁也没抓到,这种事落到头上,没能立功便是无能,我倒是不好将此事禀与陛下。” 裴涿邂神色未动,但却已经大抵明白了吴尘寂今日寻他的真正意思。 他没即刻回答,只是沉默着继续向前走,吴尘寂亦在心中考量,再开口时,面上的那些嬉皮笑脸已收敛了起来。 “我啊,不如父兄能干,只可惜家中唯剩我一人,撑起吴家实在不易。”他自嘲地摇了摇头,“我自认为与裴大人算是同病相怜,都是独撑门庭,只可惜不如大人能干,亦是难揣圣意,我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向大人寻个出路。” 裴涿邂语气淡淡:“吴大人怕是问错了人,逆党之事并非由我来管,逾越的事我亦是不敢行的。” 吴尘寂无奈拍了拍脑门:“我也是病急乱投医,只是如今这所谓的逆党,不管是什么来历,都被打成了前朝余孽,可咱们都知道,前朝的人还能剩多少?其中说不准,还能有打南边来的人呢。” 南边,便是曾经落守杨州的镇南王。 吴尘寂对他拱了拱手:“若是前朝余孽,自然是杀之后快免得再生事端,但若是镇南王的人呢?陛下最近总有怀念旧人之势,我倒是怕动错了手,裴大人,当初剿灭镇南王之前,你也是去过杨州的,不若……您帮着分辨一二?” 裴涿邂脚步顿住,幽深的眸子却是看不出他心中究竟如何想。 陛下所谓的念旧人,到底是当真如此,还是只装装样子,裴涿邂心中明白,却是不知吴尘寂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裴涿邂一直沉默未曾言语,直到出了宫门这才顿住脚步:“既已成了旧事,吴大人还是莫要再提莫要再想,尊夫人如今刚诊出有孕,大人还是莫要引火烧身为好。” 他声音带着几分疏冷,分明是不想管此事的意思。 吴尘寂眉心一跳,见裴涿邂说完这话便径直上了马车去,心便更是狂跳不止。 他不多停留,四下里看了一圈,见不曾有人靠近,当即上了马车匆匆回府。 此事吴夫人段氏正在府中等他,他一进门,便抱着夫人大大地亲上一口:“今日我寻上裴大人了。” “下人还在呢,你也不注意着些。”段氏有些嫌弃地用帕子擦了擦面颊,拉着他袖子便往屋里走,“裴大人怎么说?” 吴尘寂双眸闪烁,似有狂热的火焰隐匿在其中,他拉紧妻子的手,压低声音道:“我没选错人,裴大人日后定能帮我们成事。” “父兄的仇我断不会忘,只是前路漫漫不能操之过急,寒姐姐——”吴尘寂语调低低的,即便是如今已名正言顺在一起,但他还是喜欢这般唤她。 “怕是要你受些累,勤往裴夫人那走动走动,我看裴大人似是还是挺在乎内眷的。” 段问寒略沉吟一瞬:“你之前不是说,裴大人对他的妻姐颇为看重吗?” 吴尘寂轻哼了一声:“那谁又能知道,怕是他不如我长情,之将他那貌美妻姐抛之脑后了。” 段问寒嫌他往自己脸上贴金,伸手锤了他一下,却被他将手拉住,放在唇边轻轻亲了一下。 “我家夫人的手这般嫩,我才舍不得叫你做香囊,也是幸好没叫你亲自来做,我瞧着裴大人可一点不把我送的香囊当回事。” 这一点吴尘寂倒是没说错,裴涿邂回去后确实叫随从将那香囊放置杂物之中,但毕竟也是同僚好意,想着是一个大着肚子的妇人亲手所做,便也没直接扔了去,反而是叫人分类收好,封上字条,上面写好哪年哪月那日,由谁所赠。 他回去后便独自坐在桌案旁,虽还在认真处理公务,可却是已经有些受不住身侧空空的感觉。 他想叫夜里的亲近也延伸至白日里来,即便是没有那般亲密也可以,最起码得叫人伴在他身边才行。 略一沉吟,裴涿邂想出了个借口来,扯了扯铃吩咐道:“待宣穆回来,叫宣穆与苏姑娘一同到阁楼来读书。” 彼时苏容妘正在卧房之中休息着,连着两夜的折腾,她觉得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力气,即便是喘气都觉得累,似是只有痛痛快快睡上个三两天才能缓回来些。 宣穆回来的时候,她本是强撑着打起精神,却是发现小宣穆面上尽是愁云。 苏容妘心头一紧,忙拉着他坐过来,关切问:“这是怎么了,可是学堂之中出了什么事?” 宣穆摇摇头,一双眸子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娘亲,学堂之中一切都好,就是……我有些心疼吴兄。” 苏容妘捏了捏宣穆的手,倒是觉得有些好笑,不过还是柔声问他:“吴学子如何了?” “他说,他母亲有了身孕,许是要再生个弟弟妹妹。” 宣穆叹气一声:“可如今吴兄的父亲本该是他的小叔叔,待他们两个有了自己的孩子,吴兄的处境又该是如何尴尬?是不是时间久了,只有吴兄一个人会觉得他早亡的父亲,他是不是要看着自己娘亲与旁人幸福圆满?” 他有些不敢抬头去看娘亲,只是将视线落在娘亲拉着自己的手上。 “娘亲日后,是不是也会有第二个孩子?” 第175章 他的手,也并非只有握笔这一个用处 宣穆一双眸子生的澈亮好看,彼时却沾染了些失落与害怕,似是苏容妘只要开口应一声是,他便会就此被抛弃,成为她身边最多余的人。 苏容妘看着心疼,伸手将宣穆抱在怀中,一下下抚他的后背安慰他:“不会的,我永远只会有你这一个孩子。” 她眸光沉了下来,说这话倒是并非在骗宣穆,而是发自肺腑之言。 虽说如今离开裴府的最好法子便是能生下裴府的长子,只是即便是生了下来,她也不会对一个被逼着降世的孩子有什么过多的在意。 那孩子只会反复提醒她,她是如何被嫡妹困在这府里的,又是如何忍受着一次又一次同裴涿邂在一起交颈缠绵的。 第117章 左右生下来也会有嫡妹来养,亦会在裴府长大,日后即便是过的不好,也会比食不果腹的穷苦百姓要强,她又何必要为了这样一个孩子,而将宣穆忽略了去? 可得了她这般回答的宣穆,却并没有多高兴,而是更为忐忑自责:“那岂不是要让娘亲因为我耽搁了,待日后娘亲与心悦的郎君在一起,难道要因为我,拦着娘亲不与心悦之人生一个属于你们二人的孩子吗?” 苏容妘哭笑不得,抬手在他头上轻拍了一下:“你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张口闭口还说上心悦了,你估摸也就刚知道心悦两个字怎么写。” 既数落过了他的胡思乱想,苏容妘便又开始柔声安抚着:“我还没如何呢,你倒是先纠结上了,我有孩子你心里不安心,没有孩子你又开始心中愧疚,难道还就这样一直反反复复胡思乱想下去?” 她一字一句落下承诺:“既如此,娘亲同你保证,无论日后如何,我家宣穆都会是我最看重的人。” 宣穆缩在苏容妘怀中,难得在她怀里蹭了蹭,他已经有许久没有这般了,自他懂事起便一直装成小大人的模样,哪里会做这种小孩子撒娇的举动? 叶吟进来传话的时候,便是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她轻轻敲了敲还未曾合上的门扉:“苏姑娘,家主传唤您与小郎君过去。” 闻言,苏容妘倒是生出了些紧张来。 毕竟今日是宣穆重回学堂之日,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许是瞧出了她面色的变化,叶吟低声透露道:“姑娘不必担心,家主许是检 验一下小郎君的功课罢了,奴婢奉命出来时,家主说的还想是叫您与小郎君一同去读书。” 苏容妘闻言,心绪才慢慢平和了些,她拉上了宣穆的手:“走罢,娘亲陪你一同见你裴姨夫去。” 她带着宣穆跟在叶吟的身后上了阁楼,也不知怎得,越靠近裴涿邂,她便越觉得心中安稳了不少。 许是身子上亲密的后果便是如此,无论谁在遇到熟悉的人、处于熟悉的环境,都会安心下来,而身子上的熟悉也算是熟悉,她的心因为裴涿邂的一声命令便忐忑不安,却又因为距离的靠近而重新安宁下来。 这感觉……倒是挺奇妙的。 裴涿邂听到脚步声在自己面前停下,抬眸便瞧见苏容妘正神色自如地盯着自己瞧,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模样似有些感慨。 他抿了抿唇,自己都未曾意识到,在见到苏容妘时眼底的疏离似春雪般笑容,一点点蔓延上倩浅浅的笑意来:“怎得来的这般慢?” 他视线落到自己对面摆好的两把扶手椅上:“坐罢。” 许是这两夜与裴涿邂实在亲密而狂热的过了头,倒是叫她没了之前那般不自在,反倒是有种“我什么样子他没见过”的破罐子破摔之感。 她直接拉着尚且还有些紧张的宣穆坐下,直接问:“裴大人唤我们过来可是有事?” 一声裴大人叫的生疏,裴涿邂听到便觉得好心情被击散了些,却是不好说什么,毕竟这当初还是他要求的。 只是对比着唤他妹夫,这一声裴大人倒也不算难以忍受,可所有的称呼对比起夜里语调轻柔的一声夫君,都要逊色不少。 人总归是不知足的,原本听她唤一声夫君似这辈子都不会触及的奢望,可后来听的多了,便又不满足她故意拿捏着旁人的声音。 他想听她用自己的声音唤他,即便不是夫君,唤一句他的名字也不错。 这般想着,裴涿邂眉峰微挑,倒是隐隐生出了些期待,一步步达成所愿的感觉很好,他享受这个过程,此刻便没有操之过急,只先抽出一张纸来递给宣穆:“听闻今日学堂先生以八月半为题,叫你们作诗,你答的不好。” 宣穆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来:“是。” 他读的书不多,比旁的学子强的地方也只是在于他是穷苦出身又心思细腻,这才能注意到旁的官宦子弟注意不到的民生疾苦,便在赋文上略胜一筹。 学史记时亦是如此,他学的很是轻松,只是轮到吟诗作对这种风雅之事上,他便不如旁人有灵气。 裴涿邂倒是不急:“作诗也是要下苦功夫,读的多了便能有自己所感,你如今读的书已经比之前多了不少,只是你一直觉得自己不成,再加上学堂之上旁人诗文不断你心中着急,这才没能作出来,左右你今夜无事,便好好想一想,写出来一首也是好的。” 苏容妘自己的文采便不行,之前跟在阿垣身边,到时他怎么教,自己都作不出一首诗来。 她轻轻咬着唇深想着,当初荣姨娘最是自诩才女喜好附庸风雅,而世子亦是文采斐然之人,难不成宣穆没能随他们两个人,反倒是随上她这个养娘了? 可彼时裴涿邂倒是伸手在她面前的桌案上敲了敲,修长的指尖搭在红漆桌案上,到时显得格外修长好看。 只是苏容妘看过去,竟想到了这双修长的手并非只握过写圣贤书的笔,便不由得从脖颈往上泛起红来,硬是忙将头转过去,深吸了两口气才压下去那些不该在此时浮现的记忆。 裴涿邂却是故意道:“苏姑娘可是不舒服,脸怎得这般红?” 第176章 妻儿常伴,人间美事 苏容妘喉咙咽了咽,感受到宣穆都目光也投到了自己身上来,她不是很自在地道了一句:“有些热。” 裴涿邂轻笑一声,笑声低低似是从喉间溢出:“已是入秋的天,苏姑娘还这般热,莫不是炭火烧的多了些。” 苏容妘刚想反驳一句,却是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 “裴大人倒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有人给我送了炭火竟也是瞒不过大人的耳目。” 裴涿邂略一挑眉:“苏姑娘此言夸张了些,只不过你那炭火,是我叫人送过去的。” 这下苏容妘倒是一怔,看着裴涿邂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却又觉得他是犯了什么毛病,怎得这般好心? 她还有些不信,轻声问:“可那些炭火,不是我妹妹叫人送过来的吗?” “我让的,不行吗?”裴涿邂侧眸看她,随口道,“宣穆年岁还小,受不得凉,浮若比他还年长两岁,用炭的日子却是还要比他早上许久。” 苏容妘这下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分明那些炭未曾用手拿过,她却是光想想便觉烫手的很。 裴涿邂指尖夹起旁侧放着的墨块,朝着面前人递过去:“苏姑娘不必太过感动,若是心中过意不去,便也别闲着,磨墨罢。” 苏容妘没那般容易过于不去,只是墨已递了过来,宣穆还在人家手底下等着职教,她做娘亲的,磨个墨而已也算不得什么。 只是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去看裴涿邂的手指,接墨块的时候将脸别了过去。 裴涿邂眼角漾开温柔的笑,空落落的心彼时终于彻底满足了起来。 之前他看公文时,从不喜欢有人在身边打搅,即便是住在这阁楼之中,也轻易不会叫人上来伺候,可如今他却觉得,一人独处孤寂的很,唯有苏容妘在身旁,才能叫他觉得心中、周遭皆是满的。 他垂眸重新将注意放在公文上,抬笔蘸了蘸苏容妘亲手磨出来的墨水,而后再公文上落下字来。 就是写了几个字后,他停了笔,看着还在往砚台之中加水的苏容妘道:“墨有些稀了。” 他以为是苏容妘对磨墨比较生疏,毕竟也不是正经高门教养出来的,哪里会有人专程来教如何磨墨。 他这便来了兴致,乐不得能快些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光是货真价实的痕迹还不过,这种磨灭不去的习惯他也要留下来。 裴涿邂伸手过去,想直接握住她的手来教她,却是被她飞快将手抽回,反倒是他伸出去的指尖停在了半空,顿了一瞬,才孤零零的去握住墨条。 他的兴致没因此而打散,反而放缓了声调:“要轻而满,墨块平正,不可斜墨直推,用水时宁少勿多——” “我知道的,裴大人不必多说。” 裴涿邂教她研磨的动作顿住,抬眸看她,却见她满不在意笑了笑:“从前养成的习惯罢了,墨块难得,若是磨的浓了岂不是浪费,倒是我忘了裴府不缺几块墨。” 裴涿邂眉心微动,却是陡然想起,她也是识字的,甚至写了一手好字。 所以她也曾给人这般磨过墨? 有种被人抢夺了自己珍视之物的感觉从心底慢慢攀升,叫他胸口闷闷的,似堵着一口气出不来。 他似与自己过不去般,直接开口问她:“你此前给谁这般过?” 苏容妘将墨块接过,手上动作不停,脑中却是想起了阿垣。 她自是只给阿垣磨过,还是阿垣亲自教的她,其实手把手教她之时,并不是他们之间第一次握手,比如在她跌倒之时,在惹恼了村东大黄狗一起逃跑之时,阿垣都拉过她的手。 但从那次阿垣握着她的手,教她磨墨之时,她才第一次察觉到心中的悸动。 第118章 那时的她心跳的厉害,面上亦红的烤人,叫她觉得口干舌燥,觉得阿垣身上到处都是香的、灼热的,会叫她情不自禁想多亲近的。 她还有些隐隐的失落,不知阿垣为何会是个正人君子,分明在她身侧,可唯有握住她的手是与她相贴近的,其他地方半点都不曾碰到她。 而现如今,她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裴涿邂,心中的失望倒是控制不住从眼底流了出来,甚至她还轻轻叹气一声:“裴大人的管的多了些。” 裴涿邂心中憋闷的那口气更浓了些,似是四肢百骸都被这口气冲撞的发疼。 她眼底为何会有失望神情?是想到了那个所谓的故人,还是觉得面对的是他,而并非那个她所念的故人? 手中攥握狼毫笔的手紧了紧,但裴涿邂什么都没说,他自然而然将所谓的故人落在了薛夷渊头上,心中暗暗想,即便她心中念着薛夷渊又如 何? 会被家中困住手脚之人,如何能值得托付终生? 不过那人本来就不值得,毕竟在杨州扔下她一次,即便在京都重逢,也依旧会扔下她第二次,他并不心急,毕竟面对这样的人,他的妘娘彻底心死是早晚的事。 “我倒是没心思去管苏姑娘的事,只是希望姑娘莫要一直在歧途才好。”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可苏容妘却是不理解他话中含义。 怎么好端端的,说上歧途来了? 不过她没在多问,想着在官场上混迹的人,说些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话也没什么。 而裴涿邂心头的不悦很快便被面前人的陪伴所驱散,毕竟她心中有旁人又如何?她如今也只能日夜常伴在自己身边。 他批阅公文的时候心绪更是好了不少,时不时看着面前边挠头边作诗的宣穆,又看着认真磨墨的苏容妘,倒是忍不住畅惘起来。 若是苏容妘能快些有个孩子,待明年这个时候,她便能抱着孩子在他身侧伴他批阅公文,如何不能算是件人间美事? 第177章 他会视她的儿子为亲子 裴涿邂并非是个需要时时开解自己的人,相反他出身高门有足够的自傲,他的不在乎,便是那些东西、那些人,都入不得他的眼。 但总被苏容妘反复提起时除外。 碍眼的事、碍眼的人,就是该老老实实呆在角落之中、尘封在记忆里,可要是反复提起,便总会反复勾起私念,那他不可能一直好脾气的容忍下去。 他暗暗抬眸,时不时看一眼苏容妘的侧颜,她鸭羽般的睫羽掩住眼中眸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是突然间,她的视线扫了过来,裴涿邂顺时将眸光收回,听见她故意压低了的声音轻轻响起:“别急,慢慢想,作不上来也不要紧的。” 她将墨块放到一边,将宣穆手中毛笔抽了出去,用怀中帕子将他手上沾染的墨水一点点擦干净。 裴涿邂看在眼里,却是不赞同道:“他年岁都已算不得小,墨水而已,何至你来为他擦。” 他抬眸看了一眼宣穆纸上干巴巴的两句话,不悦蹙眉:“半炷香,怎得才写了这两句?” 苏容妘头都没抬,将染了墨汁的帕子折了几折:“附庸风雅的怡情之事,何必这般在乎,人读书是要辨是非、明道理的,难不成还要仗着肚子里有些穷酸墨水,就要四处去作诗显摆吗?” 裴涿邂面色沉了沉;“作诗并非怡情,作的是感,为官自要有对万物的敏锐,宣穆如今对民生有感也仅在于所见,那要是只看公文见不得百姓,如何能感民之情?” 宣穆本该是苏容妘自己教自己养,之前对裴涿邂的插手她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却是扯到什么做官不做官上。 她抬头直对上裴涿邂的视线,半点不愿退让:“我何时说过要叫他去做官了?” 科考为官可是要查考生身份来历,宣穆的身份如何能经得起细查? 更了况就算他只是个寻常孩子,她也是不愿叫宣穆走为官之路的,布衣出身做好官难,所经受的诱惑与危险自然也多。 她逐字逐句认真道:“我对宣穆,不盼他成龙成凤,只望他平安便好,何必非要硬着头皮去往官场上去挤?” 而裴涿邂与她想的则是全然不同,听她这般说,更是觉得自己为宣穆的安排与铺路,竟是尽数被她当成了阻碍。 他冷笑一声:“当真是慈母多败儿,你既知晓读书是为了明事理,那见了世间不公之事,又如何能袖手旁观?若是当真冷心冷情至此,书岂不是都读到了狗肚子里。” 他在心中暗暗想,待日后有了孩子,定不能叫她这般溺宠下去,宣穆尚且还算是好的,若是遇上个心性不坚的,岂不是要一辈子庸庸碌碌下去? 但苏容妘心中想的却是她的阿垣,甚至于镇南王和世子。 她见裴涿邂似有动怒的吉祥,也跟着冷笑一声:“裴大人自是天之骄子,得天宠而生,投胎到裴家,自然是满腔的为民生计而愁,可我这种小门小户的人不一样,裴大人背后有的东西很多,可若是宣穆如此,便只剩下一腔孤勇。” 她将宣穆手中的笔抽出来:“世间的人千千万,自是有千千万万种活法,总不能因为读过书,便逼着去做圣人罢?那些怀才不遇盼着为陛下做事的学子可不少,裴大人何必盯着宣穆来瞧呢。” 言罢,苏容妘直接将宣穆拉了起来,什么劳什子的诗文也不作了,直接便要走。 裴涿邂眉心蹙起,面色很是难看。 依照他的性子,对上这般不识抬举之人,他自是不会费什么心思,若非宣穆是她的孩子,他何必要管这些? 他自认为自己做的已经仁至义尽,便是想着日后视宣穆为亲子,这才会对他多有看重,可苏容妘呢?竟是将他这些好心全然当成了驴肝肺。 裴涿邂直接站起身来,欣长的身形似能将二人笼罩起来。 他下意识便要去拉苏容妘的手,只是在即将触及她之时换了方向,去拉住了宣穆:“你也是同你娘想的一样?” 宣穆的小身子被两人扯的动弹不得,看了看急着要走的娘亲,又看了看明显面色不善的裴姨夫,抿了抿唇:“我、我也不知,但听娘亲的总没什么错。” 苏容妘心中满意,想着宣穆不愧是她的儿子,就该同她母子同心。 裴涿邂却是面色更沉了几分,心道宣穆还真是她的儿子,被她宠惯的只听她的话,说什么听什么,日后如何还能有分辨之力? 他气的冷笑几声,好,很好,又不是他的孩子,他何必这般多管闲事,到他们母子眼里自己倒是成了恶人。 他将手松了开,重新坐回到桌案前,冷声道:“既是烂泥扶不上墙,便莫要留在我面前碍眼。” 苏容妘被他说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根本没放在心上,带着宣穆便回了矮房去。 宣穆有些心里不安,小声问她:“娘亲,裴姨夫是不是生气了?” 苏容妘半点不在乎:“爱气便叫他气去,他对我的儿子指手画脚的,我还要生气呢。” 她回了矮房,压根儿没被这事影响。 反倒是裴涿邂,人在自己面前时,三句话有两句话要惹他不快,可人走了,屋中重新陷入了本该是他最喜欢的安静时,他又觉得哪哪都不舒坦,心头烦躁的厉害。 他被苏容妘气的心绪不佳,倒是将本该打算留宿正院的事给推了去,叶吟来问他时,他便冷着脸道:“你看我很闲,有时间夜夜耽于后宅?” 这下正院之中的准备全部扯了下去,苏容妘也终于睡了个安稳觉,躺下时心里舒畅的很。 原本还想着裴涿邂不知是被哪路神仙给冲撞了,不知怎得好端端的突然热衷于夫妻事,她白日里还发愁,若是今夜裴涿邂还要留宿,她还真说不准能不能坚持下来。 这回过了留宿的时辰她都未曾正院的下人来禀报,一颗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裴涿邂处理完公务时,天色已经彻底黑沉了下来,他起身在阁楼上走一走,缓一缓精神,往矮房之中望过去,便见一片的漆黑,他虽没瞧见,但也能想象到屋中人恬静睡颜。 他心中又一下子不是滋味起来。 他关照宣穆,即便是费着自己看公文的时,也要为他指点功课,到最后竟是只有他自己生气,叫苏容妘得了安寝。 今夜本该是他将人搂在怀中休息的才是。 他觉得自己很亏,受了气又没了人,干脆直接抬手去扯了铃:“叶吟,叫正院之中的人都准备着,今夜我要留宿正院。” 第178章 她不如豁出去,反正没有女子是累死的 苏容妘被人从睡梦之中唤起来之时,再好的心情也都没了。 正院之中的丫鬟来唤她,她起初装作没听见一般,只是那丫鬟却是隔着门道:“姑娘,夜已深了,若是惊动了宣穆小郎君可不好。” 这便是用宣穆威胁她的意思了。 苏容妘无奈从床上爬起来,将以上套好,冷沉的面色上还带着些睡意。 第119章 去正院的路上她便在想,她是不是也该用点儿什么法子治一治裴涿邂才是。 听闻男子过了而立身子便会走下坡路,即便是色心不减,但时间总会短不少,可细细算来,裴涿邂离而立还 远着呢,更何况那时候她离开裴府了。 那若直接给裴涿邂下点药呢? 她身侧的丫鬟见她面色愈发不对,轻咳了两声道:“姑娘也别太过抗拒了些,毕竟如今夜夜都不耽误也是件好事,毕竟能早些有孕嘛不是?” 苏容妘幽幽道:“最近我都没见苏容婵,有劳等下替我给她带句话,就说我有重要的事要同她说。” 丫鬟急的头上冒冷汗:“姑娘有什么话,同奴婢说就是了,夫人她最近因为不能去佛礼的事心绪不佳,谁也不想见。” 苏容妘没多怀疑,毕竟当时嫡妹见到臧择时的失态模样她也是见过了的。 但她心中的打算是怎么着也憋不住,直接对着丫鬟道:“那便有劳转达一下,我突然觉得,她是将这路给走窄了,她既不愿意同裴涿邂同宿,干脆给他喂上些药,直接断了他念想就是,日后没孩子便直接从裴家旁支过继一个来。” 这话丫鬟听来心惊肉跳,根本不敢答。 苏容妘的话却是没停:“何必非要求一个苏家与裴家血脉的孩子,她要苏家女做裴家正妻,那若是裴涿邂不能成事,一来要靠着她保守秘密,二来又能段了他纳妾换妻的念想,这有什么不好。” 虽说这换在寻常人家,寻来这种药却是费劲些,但对嫡妹来说,她都能自己私养西域杀手,只要想,弄来这种药应当只是早晚的事儿。 丫鬟噤若寒蝉,连呼吸和脚步都放的很轻,生怕她要自己给两句回话。 苏容妘倒是没心思管她,只是还想着另一个法子,若是嫡妹不听她的话,她不如反其道而行,毕竟只听说过男子马上风死的,可没听说女子在同寝时被活活累死的,更何况裴涿邂也就是最近花样多了些,还不至于弄那些折磨人皮肉的手段。 那她不如给自己吃些强身健体的补药算了,干脆豁出去一夜随他折腾,最好叫他十天半个月再提不起这种心思才好。 苏容妘越想便心中越气,走的路子也加快了不少,到了正院的屋子,听说裴涿邂还在沐浴,她鞋袜都未脱便半靠在床榻上休息着,等着他回来。 净室之中的裴涿邂将寝衣的系带系好,听丫鬟回禀人已经带到了屋中,他唇角不自觉勾起,挑挑眉道:“她应当很是不愿意来罢?” 说不准还要气上一会儿。 丫鬟低垂着头,却是半点不敢隐瞒家主,磕磕巴巴道:“是不愿意,苏姑娘还说……想给您下点药。” 她将苏容妘的话一字不落说给了裴涿邂听,倒是叫他面上带着的笑意瞬间消散了去。 给他下药,她倒是敢想! 裴涿邂墨眸闪烁着晦暗难辨的光,外衣都没套便直接去了正院。 他心中算着时辰,其实今夜不睡了也成的,可进了屋子,他便觉得这屋中安静极了,唯有仔细辨认才能听到清浅的呼吸声。 裴涿邂眉心一动,她莫不是睡了? 他心绪复杂起来,顿时觉得她倒是心大,竟是不怕被他发现? 他合该是直接过去将人捞起来塞进怀中的,可实际上,他连迈出去的步子都是极轻极轻,一点点走到了床塌边,倒是透过外面的月光看到了床上人恬静的睡颜。 眼看着要到八月半,空中月光一日赛一日的亮,亦是一日赛一日的圆,现下即便是紧闭窗沿也不能将月光隔绝开。 裴涿邂轻轻冷笑一声,抬手便要叫她直接叫醒来,倒是很期待,若是她睁眼便发现能很清楚的借着月光看屋中布景,该是怎样的模样? 他的长指缓缓伸出去,轻轻点在苏容妘的面颊上,而后将指背顺着她面颊蹭了蹭,绕过她的脖颈便滑到脖颈上。 苏容妘睫羽轻颤,似是幽幽转醒,只是最后眼睛的没睁开,反倒是一把握住裴涿邂的手,而后往自己怀里带。 裴涿邂身子一僵,长指感受到她身上的温度,甚至还有她的柔软,他脑中有瞬间的嗡鸣,又听苏容妘轻声呢喃:“天凉了,是不是又没好好穿衣裳。” 她声音很轻,似是半梦半醒,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裴涿邂缓缓呼出一口气来,心中既是气恼,又是舍不得这属于她的缱绻语气。 他明知道的,苏容妘这话定不是在跟自己说的,毕竟她无论是做梦还是醒着,大抵都不会主动与他亲密。 他控制不住的好奇,她如今心中想的究竟是谁,是薛夷渊吗?他们从前是不是也这般亲近,最起码能叫她握到微凉的手,便往怀里带,只是他也知道,他好奇的结果定是会叫他心中十分不好受。 可偏生他又自虐般的想要探究,他唇动了动,想问一问苏容妘如今想的是谁,只是话没说出口,苏容妘便主动开了口。 “宣穆,外面冷,日后晚上不许在到外面去玩儿。” 似是一股暖流荡过心尖,竟是将裴涿邂心中的郁气带去了不少,叫他如释重负轻笑出声。 原来是宣穆,幸好是宣穆。 只是苏容妘迷迷糊糊,顺着他的手腕便向上去摸,许是察觉了这并非是宣穆的手感,眉心微微蹙起,似有转醒的意思。 裴涿邂心一紧,顿时觉得这月光来的十分不是时候。 第179章 顺着脖颈一路亲下去 苏容妘的眼皮动了动,许是觉得有些刺眼。 裴涿邂的手腕并非寻常文官般细若,反而手感紧实,能抚到上前的青筋。 反正怎么摸都不会是小孩子的手。 裴涿邂的心猛跳了两下,这一瞬的慌乱即便是当初面对皇帝震怒时都是没有的,他反应很快,直接翻身上了床榻,回手将身后幔帐放下来遮住月光。 他将自己的手慢慢抽出来,反过来将她捞入怀中,将她的后背紧紧贴上自己的胸膛,一只手捂住她的眼,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哄她继续睡过去。 当初裴浮若还小的时候,便由裴涿邂带过一段时日,哄孩子入睡的手法他虽是生疏了不少,但对上睡着了便很难醒来是苏容妘也是够用了。 在听到怀中人的呼吸重新平和了下来,他这才缓缓何处一口气来,埋在她脖颈间,似个窃香的登徒子般,生怕将人弄醒,只敢轻轻亲了亲她的耳尖,就是揽着人腰身的手也不敢太用力。 他多少是有些自作自受的意思了,前两日搂着她入睡,最起码是弄过几次,可现下他气血翻涌,想要将人弄醒又舍不得,老老实实搂着睡又实在有些难受。 他忍了又忍,有些后悔方才洗的不是冷水澡,却又庆幸,若是真洗了冷水澡,怕是如今妘娘在他怀中可是要被他凉的睡不安稳了。 他思来想去一会儿,到底还是放弃了,最后只顺着她的脖颈到面颊亲了亲,便掀开帷幔直接出了屋去。 进来时只着寝衣,出屋时怕下人们看到他的失态,便只能将外袍披上。 外面守着的叶吟见屋中一直安安静静本就觉得有些不对,又是 看着家主一人走了出来,当即上前低声问:“家主可有吩咐?” “叫她安生睡着,明日她醒了若是问起,就说我未曾来过。” 裴涿邂吩咐道,而后径直向前走着,只是刚离开两步他又顿住:“看好她,日后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主要是接触了什么东西,再有,日后我近身的吃食用具都要一一查看。” 叶吟虽不解,但还是应了下来。 直到家主离开后,她听着丫鬟将苏容妘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这才开始后背冒冷汗。 可万万不能叫这姑奶奶真得手了去! 苏容妘这一夜睡的还挺好的,就是睁眼的时候看到陌生环境和放下的床幔吓了她一跳。 幸而有丫鬟在旁守着,见她醒了凑近了些道:“姑娘可算是醒了,快些回去罢,不然等下夫人又该生气了。” 苏容妘刚醒还有些迷糊,穿鞋袜的时候才慢慢想起来昨夜发生了什么。 “裴涿邂呢?” “家主未曾来过。” 苏容妘眉心一跳,他这大晚上的,竟是喜欢耍弄人玩儿? 她吐出一口浊气来,也是睡好了懒得同他计较,只是出正院的时候,倒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来。 “你家夫人呢?” “正在佛堂诵经呢。” 苏容妘心中奇怪,视线朝着院中四下里看了看:“这个时辰了,她不是应当早就已经诵完了,怎得还在佛堂?” 丫鬟一直低垂着头:“主子的事,奴婢怎能知晓呢,许是夫人心绪不好罢。” 苏容妘没说什么,只是缓步跟在她后面,走小路回矮房去。 越走她便想的越多了些,正院实在是安静,虽说她有些说不出来究竟是怎么个安静法儿。 但嫡妹的反常是一定的,她已经连续三日睡在了正院,前两日是怕她走动难留子孙,可昨夜呢?怎得这般好心,叫她睡了一宿还能为她将帷幔放下来。 第120章 这般细说起来,前两日也有些不对劲,她醒来时身上竟是干爽的,且晚上睡的很暖很踏实,难不成嫡妹还能叫人给她擦身子不成? 她心中存疑,觉得似是有什么东西即将抓住,却是又从指尖划过,叫她似觉得丢了什么东西般难受。 昨日她与裴涿邂的那几句争吵,她是半点没有放在心上去,而裴涿邂因夜里的亲近,倒是也自觉大人不记小人过,将此事抛之脑后。 但大人之间的争吵,却是能叫小孩子记住很久。 宣穆白日里读书时一直在走神,甚至被先生叫住到外面罚了站,吴怀珉倒是看见了他站在那,过去关切几句。 宣穆有些愁闷地笑了笑:“吴兄,咱们还真是同病相怜,昨日我来宽慰你,今日倒是换作你来宽慰我了。” 他将昨日的事同吴怀珉说了说,有些发愁道:“我也不知谁对谁错,只是看着娘亲和姨夫吵起来,我心里很不舒服,恨不得能劈开两份来,一半听娘亲的,一半听裴姨夫的。” 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吴怀珉面色有些不好看:“其实之前母亲和我……和我父亲,也为我这般吵过。” 将小叔叔唤成父亲,他还是说的有些生疏。 但他毕竟是过来人,不好明说,只能含糊道:“当时他们争吵时,我也觉得是因我才如此,可如今我才知晓,他们看似是因我而吵,但实际并不是。” 他意味深长看着宣穆:“他们是在为日后谁能当家做主而吵,当时我娘赢了,到如今,家中所有事,但凡有分歧,父亲全都听她的话。” 第180章 他们经常谈笑,举止亲密 再是早慧的孩子,在面对男女之事上也会有些不懂其中深意。 吴怀珉不知,即便是不争不吵,吴大人也定是要事事都听夫人的,随便吵吵怡情而已,背着人的时候亲密后,也是要互相温言软语将事说开。 而小他两岁的宣穆更是连他言语中的深意都没听出来,还颇为困惑的想,娘亲和裴姨父,哪里有那么多的事要去议,他和娘亲早晚是要离开裴府的。 吴怀珉即便是个寡言的性子,在看到宣穆眼底流出的些许懵懂,也终是多说了几句:“你回去多看一看他们两个,是否经常谈笑、举止……亲密,若是没有最好,可若是有——” 他后面的话没继续说下去。 可若真是又能如何?为人子女,又能说些什么? 他的苦闷在于他还记着生父,若是将小叔叔从心往外认作父亲,那他便是对不起父亲,可宣穆从未见过父亲是何模样,想来也不会似他这般两相纠结。 他垂下眼眸:“罢了,便当我什么都没说。” 毕竟这种事算是家丑,自己家中是这般,又要去以此来揣度宣穆的娘亲,实在是不该,不管是真是假都不该如此,更是有种见不得旁人好的意思。 宣穆当然不会这般想,他郑重道:“幸而吴兄提醒,我回去定会多加留意。” 这事被宣穆装在了心里,什么事都架不住深想,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的事,经了一下午的深想,也终是将吴兄的话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那种念头起了起,又被压了压,下午先生所讲他更是听不进去。 好孩子不听话,先生是半点都容忍不得的,又将他给撵了出去,惊动的县主嗣子都朝着他这边看了几眼。 本就是在学堂上犯了错,安生回去也就罢了,偏偏晚上出学堂时,正赶上裴姨父亲自来接他,被先生留下所了他好几句的不好。 宣穆似霜打的茄子般没精打采的,出了学堂后跟在裴姨父身后,心中胡思乱想的厉害,这会儿见着裴姨父上了马车回看他,他有些局促地捏了捏袖口,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有心事?” 裴涿邂看着面前小小的人,向来肃冷的语气也尽力放缓了些:“有什么事回府再说,若回去晚了,你娘定是又要担心。” 提到娘亲,便是比所有话都有用,他当即踩着踏凳上马车,老实坐在裴姨父身侧。 他心中尚且还在想着,若是裴姨父问他在想什么,他该如何回答,实话实说定然是不行的,可如是扯谎,他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出怎样的理由来。 可裴涿邂却主动开了口:“可是因为昨日我于你娘亲起争执之事?” 细想下来,一开始确实也是因为此事,宣穆点了点头,承认了下来。 裴涿邂沉吟片刻,最后抬掌抚了抚他的头:“你如今还小,昨日说的那些确实早了些,不过你心中有数便好,日后若有了什么打算,不要因为你娘不愿,就不去做。” 宣穆抬起小脑袋,看着他,没说话。 裴涿邂以为他舍不得不听妘娘的,便又填了一句:“年少时慕父母是常事,你既想要你娘高兴,便要知晓她心中是希望你事事听她的话,还是更希望你能做你自己想做的事。” 宣穆依旧是看着他,也不说话。 裴涿邂毕竟没做过父亲,虽对宣穆的脾性有些了解,但小孩子的心思到底也是难以拿捏的。 他以为是自己说的,宣穆还不明白,却不知宣穆的心思已经转到了吴怀珉说的那些话中。 裴姨父如今的意思,是不是在说,待他长大之前,他的事先听他娘亲安排? 那是不是说明,日后若裴姨父与娘亲在一起,会是娘亲当家作主? 他说不上心中是怎样的滋味,那可以是他的姨父,若是与娘亲在一起,那姨母呢?而且姨父平日里对娘亲冷言冷语,真的会对娘亲好吗?即便真是娘亲当家作主,又能做到几时? 宣穆将的小手攥得紧了紧,一路沉默着回了裴府,虽是安静跟在裴涿邂身后往矮房走,却是一直加快脚步,盼着能早些回到娘亲身边。 苏容妘见着二人一起回来,倒是颇为意外,只远远看了裴涿邂一眼,便俯下身来面对宣穆,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怎么了这是,嘴上都能吊头驴了,可是受委屈了?” 宣穆看了娘亲一眼,眼里含着好几种情绪,最后只化作淡淡愁闷来。 姨母才是裴姨父的妻子,娘亲怎会甘愿做妾呢? 苏容妘从未见过宣穆这般纠结的模样,又不知学堂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时间有些无措起来,下意识抬头去看裴涿邂。 这般询问的眸光之中带着些浅浅的慌乱,落在裴涿邂眼中,竟是不合时宜地将其归为她对他下意识的依靠。 他上前一步:“在学堂之中被先生罚了站,不过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走神而已,先生也只是太过看重他才会如此。” 苏容妘半信半疑,她哪里会不知道宣穆的性子,他怎会因为被先生责罚便委屈成这副模样? 她没有起身,而是继续来问宣穆:“你同娘亲说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宣穆抿了抿唇,看看她,又看了看裴姨夫,想问的话到了唇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裴涿邂手握成拳,掩唇轻咳几声,扫了苏容妘一眼。 苏容妘自也是不知同他哪里来的默契,只是对望了那么一瞬,便觉得他应当是有话要同自己说,便站起身子,拍了拍宣穆的肩膀,而后朝着裴涿邂走了过去。 他们站在离宣穆不远处,裴涿邂看着人主动走到了自己面前,抬眸时那双莹润的眸子望着自己,他喉结动了动:“昨夜休息的可好?” 苏容妘眉心微蹙,自然是想起了裴涿邂昨夜将自己折腾到正院去,最后却是连人影都未曾出现。 只是她又觉得他并不知夜里同寝的人是她,便又将心中这股气压了下去,猜测他许是在委婉提起昨夜他们在阁楼上的那几句争吵。 “裴大人放心,昨夜的事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我与大人意见不同罢了,自是没耽误安寝。” 裴涿邂挑挑眉,她昨夜确实睡的好,在自己怀 中的时候半晌连身都不翻,叶吟来回禀,也是说她一觉睡到了天亮。 “可宣穆睡的应当并不好,就是今日也在想着此事,这才在先生讲书之时走了神。” 苏容妘的唇因惊讶而微张,根本没想过宣穆竟将他们二人的争吵放在了心中。 她也忍不住怀疑,难不成裴涿邂在宣穆心中如今都已经有分量了? 之前她无论与谁争吵,宣穆都是与她同仇敌忾,如今不过是驳了裴涿邂的话,就让他这般纠结走神? 裴涿邂将她的模样瞧在眼,又见有风吹得她鬓角青丝在面颊乱扫,下意识便要抬手去拂开,可彼时宣穆却是盯着他们突然开口。 “娘亲、裴姨夫,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 第181章 他们的孩子,在她心中算什么? 宣穆脑中回荡着吴怀珉的话。 细细观察一番,娘亲与裴姨夫之前,是否有经常谈笑、举止亲密。 谈笑倒是不至于,但是他们竟当着他的面来说悄悄话,而裴姨夫的手,方才分明要奔着娘亲面颊上去摸。 第121章 他只觉得如遭雷击,猜测是一回事,亲眼所见便又是一回事。 他的喉咙都跟着发苦发涩,分明这句话说出来便已经耗费了他的力气,但还是强撑着又填了一句:“你们不必再瞒着我了,我、我也不会告诉旁人的。” 可他说这话,也是给苏容妘和裴涿邂吓到了。 宣穆到底知道了什么? 裴涿邂尚且还在怀疑他这话的意思,毕竟他并不觉得自己手下的人会露出什么马脚,可苏容妘却是脑中嗡鸣的厉害。 自己连着三日都未曾在矮房之中休息,宣穆晨起去学堂前都看不见她,怎么可能没有所察觉? 可察觉归察觉,要是真说出来什么叫裴涿邂生了疑心可怎么办? 她想也没想,几步便到宣穆身边去:“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 她一把将宣穆捞起来,虽说如今的宣穆叫她抱起来很吃力,但此刻她生怕再待下去宣穆再说出些什么来,赶紧强撑着冷静对裴涿邂道:“走神不要紧,也许是这些日子课业太累,等我与他好好谈一谈就是。” 言罢,苏容妘抱着宣穆便急步向矮房之中走去,倒是独留裴涿邂在原地,看着她略显慌乱的背影,倒是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似只受惊了的兔子般,跑的倒是快。 进了矮房之中的苏容妘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盯着宣穆来看,小心翼翼试探问:“你说你知道了,是知道了些什么?” 她握住宣穆肩膀的手跟着紧了紧,这副模样更加证实了宣穆心中所想。 他反过来伸出小手拍了拍娘亲的肩膀:“娘亲,你与裴姨夫……是不是在一起了?” 此话一出,苏容妘心中的紧张尽数变成了疑惑,眉心亦跟着蹙起:“什么?” 宣穆陷入自己的心绪之中:“你们的事,姨母知晓吗?她虽然对咱们很坏,但是娘亲不是总说,做人做事要有原则的。” 他有些委屈,他这般年岁的孩子刚能分清是非对错、善恶黑白,这刚将苏容婵放到了坏的那边去,却突然发现娘亲也在坏的那边,如何能接受的来? 苏容妘哭笑不得,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胡思乱想些什么,我与你姨夫那是清——” 她本想说清清白白,可细细想来,只能说在互相心中,他们两个是清清白白的,毕竟她心中没有裴涿邂,裴涿邂亦然,甚至在他眼中,连身子上的那些羁绊都没有。 看着宣穆还有些懵懂的小脸,她便忍着心中那些为数不多的一点心虚,笃定道:“我与你姨夫清清白白,你可莫要在说那种话了,若是被人听到,可是要白白生了误会的。” 宣穆自是对娘亲的话深信不疑,闻言眼眸都恢复了光亮:“当真?” “那是自然,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你姨夫去。” 苏容妘说的也很有自信,对裴涿邂来说,他们之前何止是清白,他怕是巴不得同她一点关系都扯不上呢。 这下宣穆开心起来,小胳膊直接将环上了苏容妘的脖颈,整颗心都舒畅起来。 苏容妘轻轻拍了几下他的背,略一思忖,她还是道:“等下你去拜见你裴姨夫,将此事同他说了,别叫他心中起了误会才还。” 若是宣穆主动去将误会解开,罢这事归于童言无忌,否则裴涿邂若是真生了什么探查的心思,她与嫡妹的事可禁不住查。 宣穆得了话,将学子的衣裳换下来,便直接去了阁楼。 见到裴姨夫时,他将自己荒唐的猜测简单说了说,在裴姨夫开口之前,他先将自己给否了去,声音清脆又清晰:“娘亲说了,她与姨夫您可是清清白白的,是宣穆小人之心,特来给姨夫赔不是。” 清清白白四个字似是凿在了裴涿邂心上,叫他眉心猛地一跳,看着宣穆拱手施礼的动作,一时间竟忘了叫他起来。 清白? 裴涿邂冷笑出声:“这是你娘亲亲口说的?” 宣穆未起身,但不耽误他肯定点头。 裴涿邂被气笑了,她如何说的出清白两个字的,她身上的每一寸都不知被他用身子丈量过多少次了,有这么清白的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将心中的情绪压下去,对着宣穆道:“你先起来罢,不必这般多礼。” 他双眸微眯,唇角带着危险的笑:“你娘亲可还说了什么?” 宣穆察觉不出危险的到来,甚至还如释重负道:“娘亲说是我胡思乱想,还说我若是不信,直接来问姨夫您就是。” 裴涿邂面上的笑僵硬了一瞬,她倒是胆子大,就这般料定他什么都不知晓? 只是宣穆既开了话匣子,倒是多说了两句旁的。 “我这几日总喜欢胡思乱想,许是因为吴兄家中之事的缘故,这才误会了姨夫与娘亲。”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昨日我还问娘亲,若是她以后有了第二个孩子该怎么办呢。” 宣穆童稚之声说的无心,裴涿邂却是眉心又一阵猛跳,直觉苏容妘定没说什么叫他舒心的话。 只是他仍旧故意放温柔的语调,一字一句缓缓问:“哦?那你娘亲怎么回的?” 宣穆耳根红了红,这话说出来毕竟也有了些争夺娘亲宠爱的意思,他轻咳了两声:“娘亲说,我在她心中是最重要了,她绝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 裴涿邂的的手猛地握紧,喉咙口似都堵着一口浊气。 绝不会要第二个孩子? 可她来裴府,不就是为了给他生孩子的? 那他们的孩子,在她心中又算什么? 第182章 她的腹中,留过旁的男人的痕迹 阁楼之中静谧无声,宣穆也终于察觉出了裴姨夫情绪的不对。 鸭羽般的睫毛颤了颤,他不知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面上的笑意也渐渐收了起来:“对不住姨夫,是我失言了。” 姨夫公务这般繁忙,他确实不该说这种无趣幼稚的话来耽误时辰。 他拱了拱手想要告退,裴涿邂却是缓缓呼出一口气来压下心中情绪,努力维持着唇角的那抹浅笑:“无妨,我如今膝下无子,很喜欢听你说你与你娘的事。” 他一点点套他的话:“你娘还有没有说旁的?” “再便就没有旁的了。”宣穆有些呆愣地摇摇头,而后微微垂眸叹气一声,“只是我看着娘亲似乎并不想要第二个孩子了,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可我更想让娘亲随心,莫要因为我而委屈自己。” 裴涿邂袖中的手攥得紧了紧,心中的郁气倒是无论如何 也舒解不得,没忍住冷笑一声。 她究竟是当真不愿意要孩子,还是说,不愿意与他有一个孩子? 她怕是如今想的,还是赶紧有一个孩子,然后绝情地将孩子扔给他,带着宣穆一走了之。 裴涿邂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便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模样,轻声道:“你年岁还小,不必想这般多,大人自是会有自己的考量,你回去罢,多陪陪你娘亲。” 他语气放的平缓,虽不如旁人那般十分亲和,但已经算是他最和善的模样:“你我都是男子,你若是日后有什么心事,不妨同我来说说,你娘毕竟是女子,有时许是不会知晓咱们男子的事。” 宣穆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却还是有些犹豫:“不会的打搅姨夫处理公务吗?” 裴涿邂轻轻摇摇头。 宣穆还是太小、太稚嫩,裴涿邂指尖轻轻点着官帽椅的扶手上,居高临下颔首看着面前的小人欢欢喜喜同地点头应下,甚至临走时,还对他感谢的很。 小小的人影从踏台消失,裴涿邂面上的笑亦退了下去。 他的长指紧紧握在了扶手上,身子慢慢前倾些,抬手抚上了额角。 宣穆在他的妘娘心中占的位置太多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他是妘娘的第一个孩子,是她心甘情愿生下来,是她与心悦之人血脉相溶的孩子,今后的其他又如何能比得上? 他缓缓站起身来,走到镂空窗前朝着外面去看,彼时宣穆已经欢欢喜喜小跑着回了矮房,而苏容妘正好抱着猫出了来。 宣穆很是惊喜:“它什么时候回来的?” 苏容妘伸手抚着那猫的背,而后又轻轻摸了摸猫的肚子:“你在县主那的时候它回来过一次,闯个祸就又跑走了。” 她有些愁闷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叹气一声:“估计是快生了。” 宣穆双眸倏尔睁大:“生?” “它不知被哪个猫给骗走了去,揣了孩子才回来,之前我还想去寻一寻,没寻到也就算了,还又叫她给跑了。” 苏容妘对宣穆招招手:“来,你摸摸看,它肚子里已经有小猫了。” 宣穆没见过,之前在村子里顶多也就是见过母鸡下蛋,如今想着小猫肚子里面怀着更小的猫,手心也出了汗。 苏容妘笑他呆,拉着他的小手便轻轻放在了猫身上。 猫儿本就是喜欢宣穆的,甚至还撒娇用爪子蹭了蹭他。 第122章 苏容妘瞧着宣穆呆愣愣的模样,紧张之中又带着几分虔诚的意思,面上笑意更浓,只是想打趣他的话没等说出口,便听宣穆问道:“娘亲之前怀我的时候,也是如此吗?” 这话倒是将苏容妘问住了,顿了一顿,便没接上话。 宣穆却是自顾自道:“猫儿这般小,还把肚子撑的这么大,我比小猫大那么多,那娘亲的肚子当时是不是也很大?” 他抬眸看向苏容妘,既是心疼又愧疚,眼里竟有了些水雾来。 毕竟是在院子中说话,声音也没有特意放小,阁楼上的裴涿邂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见苏容妘沉默,倒是更将注意放在她身上,认真听着她的后文。 “确实不小。”苏容妘回忆起当初荣姨娘的模样。 当时镇南王世子已经有了十二岁嫡长子,世子妃体弱,世子舍不得她再受生子之苦,世子妃便一直未曾再有孕,知道荣姨娘使手段怀上了孩子,镇南王见不得孙子一脉子嗣凋零,便压着世子将人纳入后院。 荣姨娘很在乎腹中孩子,平日里山珍海味吃了不少,再加上总有意挺着肚子走,更是显得肚子大的吓人。 宣穆闻言眸中担忧更甚:“娘亲怀我时,是不是也很辛苦?” 苏容妘垂眸想了想,应当也是辛苦的罢,怀胎十月,那般大的肚子坠在前面,只是荣姨娘那时候状态很是不错,摆着架势耀武扬威的,力气也大的很,当时她亲眼见着荣姨娘轮圆了胳膊,一巴掌打的丫鬟唇角都出了血。 她一直都是不喜欢荣姨娘的,只是事到如今,她已经提不起那些厌恶之意来,便抚了抚宣穆的脸:“辛苦自然是辛苦的,但娘亲怀你的时候,每日都在盼着你降生,甚至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你的。” 宣穆心头一颤,两只小手直接握住了她:“不要,我不要娘亲这样,我想娘亲好好活着。” 苏容妘抿了抿唇角,没说话,脑中却是控制不住回想起荣姨娘临死前浑身是血的身子,还有盯着襁褓中的宣穆时,那不舍的眼神。 她暗暗想,等以后宣穆再大一大,还是得将从前的事告诉他才行,荣姨娘才是与他一命换一命的亲娘,即便是生前有诸多不是,但人死灯灭,是非自有阎王爷来论断,宣穆这声娘,也该对着荣姨娘唤一唤。 苏容妘没继续说下去,而是在他脸上轻轻捏了一把:“快回去读书罢,这点事竟然也值得你在学堂上发呆。” 她将宣穆赶到里屋去,自己则是坐在院中,寻摸着东西给猫儿做个新窝,京都的天冷的快,待日后小猫生出来,没个窝御寒可不行。 她自己寻摸着柴火慢慢忙叨着,宣穆时不时盯着她看,想要伸手帮忙又被她撵回去读书。 只是她一个人弄确实费劲些,柴火也不好榫起来。 猫儿倒是不老实,自己慢慢悠悠倒是走到了阁楼旁,趁着守卫不注意,轻快跳了几跳,便已站到镂空窗边。 裴涿邂盯着猫儿看,视线落在了它的肚子上,略一抬手,猫儿便轻巧一跃到他腿上。 他眉峰一挑,手抚在它软软的皮毛上:“这般会撒娇,难怪招她喜欢。” 他的指腹没有用什么力气,看着怀中的猫儿,竟是想象出苏容妘有了身子的模样。 她平坦的小腹将因他而隆起,他的子孙亦在她身子里生根,他们二人的骨血将相融,最后结一个果子出来。 裴涿邂缓缓呼出一口气来,这种隐秘的期待与欢愉惹得他心中荡漾,却是在刹那间便想到了宣穆。 迟了,他与妘娘迟了一步,她的腹中早便留过旁的男人的痕迹。 第183章 她如同一个被他豢养着的、没名分的外室 方才心中所有的暗爽与欢愉,如今尽数变成了嫉妒在胸肺之间涌动。 裴涿邂看着怀中乖顺的猫,指尖一点点挪到它的脸上,顺着长须抚了一把它的脸:“你就那么喜欢他,愿意给他生孩子?” 猫儿不懂他,只顾着用脸去蹭他的指腹。 他沉吟片刻,到底还是抱着猫站起了身来,直接下了阁楼去。 彼时苏容妘还在忙着,柔顺的长发此时有些碍事地垂落在了衣襟前,她正用小刀在木头上挖着卯坑,人都走到了跟前才发现。 裴涿邂的身影遮住了她面前的光亮,她抬头看去,见到的便是他似萧肃青竹般立在那,分明是个性子淡漠气疏冷的人,偏生站在傍晚的夕阳暖光之下,但却根本不会将他的矜贵俊朗消减半分,连那猫儿都似拜倒臣服在他怀中。 她喉咙咽了咽,不知裴涿邂为何会突然过来,便盯着他怀中的猫儿道:“它总是喜欢乱走,不知可有吵到大人?” 苏容妘站起身来,对他伸出手:“我来抱罢。” 裴涿邂看着面前人向自己靠近,却是没有将猫交给她,只挑眉看着地上的东西:“做窝?你哪里来的手抱它。” 苏容妘抬起来的手顿住,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只道他这人真是别扭,想抱着猫直说便是,何必说的这般阴阳怪气。 她没戳穿他,甚至说她还有礼貌的勾唇浅笑:“大人既不嫌弃它沾惹你一身的毛,那便抱着罢。” 言罢,她转身回去继续鼓捣那些木头。 而裴涿邂还是站在原地,轻慢地给猫顺着毛,幽幽开口:“你可知晓犯错的公猫在何处?” “抓了,没抓到。”苏容妘头都没抬,“公猫果真是没什么担当,只顾着自己,许是都忘了这还有个怀着它孩子的傻猫。” “傻吗?”裴涿邂眯着眸子看她,“我还以为苏姑娘会理解那公猫的苦衷。” 苏容妘面上露出些许困惑神情:“公猫有什么苦衷?” “许是府内府外天地广袤未曾走遍,又许是母猫太多未曾品尝。” 苏容妘冷哼一声:“若真是如此,待我抓到那只坏猫,定要将他坏东西剪下去不可。” 裴涿邂倒是轻笑了一声,又想起了薛夷渊。 那人可还是好好的,也未曾见她对他动什么剪子。 在开口时,他的语气阴阴阳阳有些不善:“你怎知他们不是情投意合,若你真把那公猫如何,怕是我怀里这只不会愿意。” 苏容妘莫名觉得他话里有话,手上的动作顿住,倒是抬眸去看他:“裴大人,你为何这般护着那公猫,莫不是那猫是你养的?” 裴涿邂面色黑沉,没说话。 他可做不出这种抛妻弃子的事,若他真养了猫,他的猫自也不可能如此。 苏容妘也察觉到了他的不悦,当即轻笑着开口:“我随口一问罢了,不是便不是,裴大人可不许因为这种事同我动气。” 她似哄小孩般,也不管说完这话后裴涿邂是什么反应,又自顾自弄起猫窝来。 彼时宣穆实在没忍住,从窗户口处探出头来,对着裴涿邂颔首问好,而后撑着面颊盯着娘亲看。 瞧着猫窝如今还未见雏形,忍不住委婉问:“娘亲,它会喜欢这个窝吗?” “我瞧它性子野,即便是喜欢,也未必能住多久。”苏容妘倒是看的开,“咱们好好的屋子它不住,偏生喜欢往外面去跑,待小猫生下来,她哪里能带的动一堆小东西四处跑?过些日子天冷起来了,小猫可受不住折腾。” 说着,她盯着裴涿邂瞧了瞧,见那猫儿闭着眼睛可尾巴还在晃,分明是装睡。 她轻哼一声:“傻猫一个,既已经去寻了野猫,也不知寻个靠谱些的,如今有了孩子,罪魁祸首还不在身边,到时候生了孩子亦是自己来带,这罪都不够受的。” 她使劲将了两个木头敲在一起,咚咚声回荡在院中。 裴涿邂垂眸看着她,倒是忍不住想,她自己带着宣穆,应当也是后悔的罢? 毕竟她这般的年岁、容貌,若是没有宣穆这个孩子,想要嫁人做填房亦或者妾室,也是可以随心挑选的。 其实细细想来,她这段时间确实未曾同薛夷渊有什么牵扯,那是不是说明,她已经决心要与其斩断前尘? 思及此,裴涿邂的心情倒稍稍好了起来,挑眉去看她手中的东西:“别弄了,吵的很。” 苏容妘手上一顿,想着阁楼确实会听到她敲木头的动静,便也愿意主动退让一步。 “那我明日再弄。” “不必了,我叫人直接将窝打好了送过来。”裴涿邂轻蔑地看了她手上东西一眼,“你这破窝,哪里能住?” 苏容妘一噎,抬眸时却只见他离开的背影,偏生宣穆捂着唇角不敢笑出声音,想来分明也是赞同裴涿邂所言的。 裴涿邂她弄不得,宣穆她还是能训的,当即便起身在他头上轻敲一下:“哪都有你,还不回去看书去!” 在裴家,裴涿邂的吩咐那便是圣旨,他这边出去没多久,叶吟便将猫窝给送了过去,用的木头她叫不上名来,但一看便是好东西,是她手里这些烧火用的粗木不一样。 她也没扭捏,直接将猫窝收了起来,用旧衣裳铺在里面。 第123章 随着猫窝一起来的,还有的便是她和宣穆的冬衣,两个盒子的首饰。 衣裳还好说,毕竟眼看着要入冬,她与宣穆也算是客居,裴涿邂既要给嫡妹面子,也不能看着他们母子两个冻死在这,落得一个苛待妻姐的名声。 只是这首饰—— 她温言婉拒:“替我多谢裴大人,首饰我便不收了。” 送首饰,实在是不合规矩与礼数。 男子送首饰,多半是定情,就是寻常长辈也不会赏赐首饰。 她觉得依裴涿邂对自己的态度,这首饰定然没那些意思,可许是她自己心虚,不由得将首饰与此前的交颈缠绵放在一起去想。 做便做了,她拎得清自己身份便罢了,可除此之外,她住在他的府上,吃穿由他供给,若是连首饰都要他来送,那她除了没有名分外,同被他豢养有什么区别? 第184章 穿的这般周正做什么 苏容妘拒绝的干脆,叶吟却是奉命而来,总要再坚持坚持。 她以为苏容妘是不好意思收,便也想趁着劝说她的机会为主子说些好话。 “家主虽是人瞧着冷肃了些,但万事在心中都是有衡量决断的,姑娘住在裴府,家主虽总说不喜,但对姑娘和小郎君也是多加照顾的,无论猫窝、衣裳还是首饰,都是家主对您和小郎君的心意。” 她话说的直白不直白,含蓄又不算不得含蓄,具体往哪边去偏,便要看听的人心思往哪里转。 苏容妘的心里自是不觉得裴涿邂会是有那种心思,既是因为他平日里对她太过疏离、时有嘲讽,也是因为她一直有意规避着,不将她与裴涿邂的关系往那一层去想。 她本就应该对这些事敏感些才对,她已经从一开始的厌恶抗拒,一点点到如今的顺从接受,她怕终有一日自己会就此麻木下去,甚至变成她自己都不敢想的模样。 故而她要将所有会让自己胡思乱想的苗头都掐断,一点突破口都不要有。 她上前几步,抬手轻轻搭在叶吟的肩膀上,神色复杂道:“叶吟,这段时日你对我多有照顾,所以我现在要说的话,你既可以当做风言风语,骂我一顿便走,也可以往心中听一听,毕竟这也是我的肺腑之言。” 叶吟略有些紧张起来,没说话默许苏容妘将后话吐出。 “主子的好,放心里就是,可以感激、可以佩服、可以仰慕,但是万万不能动心生情,否则日后苦的是你自己。” 叶吟身子瞬时僵硬住了,耳中嗡嗡鸣响,当即退后一步远离了她些。 “苏姑娘你莫要说这种话!” 她怕的不行,强撑的笑比哭还难看:“姑娘可千万不要误会,奴婢对家主是万万没有非分之想的!” 苏容妘没想到她反应这般大,略有些讶异:“没有吗?你方才将你们家主说的那般好,我还以为……罢了罢了,没有便没有罢,你当我说胡话就是。” 叶吟苦笑两声,更是不敢将首饰继续送了,忙捧着首饰盒子离去。 苏容妘倒是没将这事放在心上,自顾自捧着衣裳进里屋去,拉着宣穆好一通试。 叶吟则是战战兢兢捧着首饰回去复命,裴涿邂斜看她一眼,最后视线落到她手中的首饰盒子上:“你都与她说什么了?” 叶吟认命跪下,简单道明,便感受到裴涿邂周身气场愈发冷了起来。 “多嘴。”他沉声道,“自己去领罚。” 裴府的下人都很识趣,瞬息的功夫屋中便重新陷入安静,秋日里的天黑的愈发早,裴涿邂阖上双眸,被烧的噼啪作响的灯烛扰得他心中愈发烦乱。 待到夜深下来,他依旧动身去了正院。 苏容妘亦有了准备,毕竟昨日裴涿邂便是说了留宿却没去,想来今夜定然是要补上的。 她被丫鬟带了过去,因要准备沐浴丫鬟作势便要出去,她突然开口:“等一下——” 丫鬟脚步顿住,苏容妘则是回眸细细看她面上神色:“你家夫人呢?我想见她。” “夫人现下正陪家主说话呢,姑娘有什么事,同奴婢说也是一样的。” 苏容妘眉心蹙:“她究竟是不愿见人,还是不愿见我?” 这话丫鬟不好回答,却也是生怕她在自己这里生了疑心,只能含糊道:“姑娘就别问了,主子的心思奴婢哪里知晓呢?如今伺候家主才是要紧事,夫人那边,说不准八月半过了去,就能心绪好起来呢。” 苏容妘沉吟一瞬,到底还是没继续问下去。 她如常沐浴,心中却是有了另一层的盘算。 若是那丫鬟所言非虚,那便是苏容婵的失态定是掩盖不住的,裴涿邂最近来的这般勤快,会不会也是因为此事? 若不是也没关系,最近几次嫡妹都未曾细问过她夜里发生了什么,许是没心思来问她,也许是裴涿邂留宿前,与她的交流也算不得多,才叫她失了这层警惕。 既如此,今夜她倒是可以试着去与裴涿邂透露些东西来。 她动作快了些,水声在耳边响了半晌,这才将身子擦干,套上寝衣去了内寝。 裴涿邂没让她等太久,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便进了来。 她正了正身子,心中已经做好了打算,只是刚开口,一声夫君尚且卡在喉间,裴涿邂便几步过 了来,直接抚上她的脸,专横又霸道的吻便落了下来。 她的身子被一点点往下压,只能一只手撑着身子,另一只手徒劳地撑在他胸膛前,从细密的吻中挤出来几个字:“等、等一下——” 只是不等她适应,裴涿邂的双臂便已经穿过她的腿弯,将她身子打开,就此抱着她倾压到床榻上去。 “你是不知今夜要做什么?穿的这般周正做什么。” 他长指一挑,便解开了亵裤的系带,倾身过去加深这个吻,手也开始寻摸起来。 苏容妘整个身子都紧绷起来,连喘息都已经成的艰难之事,两只手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去阻挠何处。 眩晕与情欲一同席卷上来,倒是叫阻挠的力气都清减下去不少。 裴涿邂本是带着些惩戒的意味在的,只是当指尖触及到温暖与湿热,他的心情好了少,倒是终于将她的唇松开,撑起身子来,跪在她腿间慢条斯理地解着衣裳系带。 苏容妘喉咙咽了咽,眼前人的身子在黑夜之中看不清晰,可着这份不清晰,倒是更有种隐秘感,她能感觉的自己心跳愈发的快,亦能感觉到身子对接下来发生的事由着隐隐期待。 她不想叫自己陷入这种难堪境地,可偏生闭上眼,耳边传来衣裳磨蹭的声音格外明显,甚至他的唇也不老实起来,不知他什么时候俯身下来,顺着她的脖颈一路向下,一点点吻过锁骨、峰峦,最后到她平坦的小腹上。 苏容妘慌了,生怕他继续向下,抬手抚上他的耳朵:“别——” 裴涿邂顿了顿,似是轻笑了一声,最后他的唇落在了她的小腹上。 他一点点的啄吻剐蹭,这暧昧极了的感觉叫苏容妘觉得内府空得难耐,脑中竟稀里糊涂地想,若是他再往下些,会是什么感觉? 可他偏生就停在她的小腹上,而后用低哑的声音道:“再生一个咱们的孩子,好不好?” 第185章 不用太急 苏容妘的手抓紧了些许身侧的床褥,裴涿邂的声音传到耳中,让她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再?为什么要说再? 她双眸舒尔睁开,与此同时裴涿邂指尖也顿了顿,亦是意识到了自己言语中的纰漏。 但他不慌不忙缓缓起身,在黑夜之中与身下人无声对视着,分明眼前的一切都看不真切,但他们彼此之间又是太过熟悉,投过去的目光都如有实质。 苏容妘的心在猛跳,她唇角微动了动:“你为什么要说,再——” 她话没说完,唇便再一次被吻住,将她想说想问的尽数堵回了唇齿间。 他的腰身紧了紧,一点点将欲望松给她,即便是将她的唇松了开,她也只剩下喘息,一时半刻没了说话的力气。 裴涿邂便去吻她的耳垂,暗哑的声音再次响在她耳畔:“这几日我常见宣穆,倒是愈发喜欢他,咱们也要一个这样的孩子,好不好?” 苏容妘双眸空空,倒是因他这话将心中来不及升起的怀疑给消减了下去,被他央着、弄这,最后亦是回应了他一句:“好。” 裴涿邂满意了,床榻上帷幔随即摇晃个不停,也不知过了多久,苏容妘原本因承受不住紧紧攥着床榻的手被他拉了过来,放在唇边吻了吻。 她半跪着被拉起身来,不由得蹙起了眉头,自己也分不清是难耐还是爽利,但她彼时一只手被他抓住,另一只手则是由着他带过去,落到小腹上压着她。 他似是还不罢休,但她已有些撑不住,只是因为被他抱的太紧,才没有倒下。 裴涿邂不知想到了什么,在她身边低低道:“不用太急。” 苏容妘的心跳的愈发快,脑中却是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昨日下午在阁楼之中,裴涿邂硬要教她磨墨时说的话。 第124章 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裴涿邂似是对这事有些执着,非要亲自教她些什么才肯罢休。 只是到最后她已经没什么心思去想裴涿邂的用意,只能全然沉浸在欲念之中。 直到最后,床褥被弄的一团糟,她坐在裴涿邂的腿上,头无力地搭在他肩头,慢慢将呼吸喘匀。 裴涿邂搂着她,指腹抚过她的发顶:“要不要我带你回偏房睡?” 他声音缓缓,似引诱似试探。 可苏容妘还是强维持着清醒没有点头,脑中的念头仍旧是要回矮房,不能在他面前露出马脚来。 只是原本想用嫡妹的身份提一提臧择的事,男子对头上长草这种事都还是敏感的,需得先种下一个疑点,叫他自己过后回过味儿来自己去查,却也不能太过直接,免得激得他现在就恼火起来,拉着她审问。 犹豫一番,她到底还是张了张唇角,试探道了一句:“夫君既想要早些有子嗣,不如去寻臧择师父抽上一签罢,亦或者求些开光的物件或符纸,臧择师父很厉害的,定能叫咱们快些有个孩子。” 裴涿邂眉心微动,沉默不语。 他心中忍不住思量,她这话,究竟是发自内心,还是有意要与他提起臧择。 之前在马车之中,她便有意暗示苏容婵豢养杀手一事,她是不是也发现他们之间的什么苗头,这才故意当他面提起? 他的手一点点轻抚过她光洁的脊背:“好,都依你。” 苏容妘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才分出心神来,想要从他怀中挣扎出来。 怀中人离开的同时,裴涿邂觉得自己心上亦是一空。 他下意识想要伸手挽留,但想着夜已深了,自己若是再不走,她怕是更不敢早些歇息,便只能站起身来,在她的脖颈重又落下一吻,心中暗暗有些不愿地开口:“我先回去,你叫人换上新的床褥再歇息罢。” 苏容妘低低应了一声,等着裴涿邂离开,这才简单将身子擦了擦,套上衣服便离开了正院。 原本裴涿邂还想似从前那般等她睡熟后,在去将人搂在怀中安寝,可不知她是否是察觉到了什么,今夜折腾到了那般晚,竟也还要硬撑着回去。 夜里的风吹着似有枯黄之势的叶子沙沙作响,苏容妘裹紧了些衣裳在前面走着,而裴涿邂则空控制着些距离缓步的跟在她身后。 他倒是觉得有几分可笑,他似是在被迫同她做一场大戏,夜里的正院便是他们的戏台,在里面似恩爱夫妻般极致缠绵,戏散了形同陌路,各自回了各自的地方,都比不过真正的戏子,最起码人家一出戏唱罢,同台之人过后还能凑在一起说笑打闹。 一开始他被蒙在鼓里,后来自以为能掌控一切,到头来却是进退两难。 他自嘲地笑了笑,目送着苏容妘穿过月洞门回了矮房,这才对着身后人吩咐道:“叫人做几个府灯照在方才那条小路。” 顿了顿,他又填了一句:“看得清路便好,不必弄的太亮。” 这戏还没唱到结束,他舍不得提前离场,更不愿意叫苏容妘独自清醒过来。 裴府正院那边一直隐瞒的不错,苏容婵平日里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府上的几个主子她不热络,府外的高门妇人、闺阁女子她也尽数不喜欢结交。 这样的一个人突然消失,无人知晓更是无人在意,可就是这样的人,也有父母亲眷。 之前因为孟家的事,苏家主母孙氏一直生着女儿的气,从那以后便故意冷淡下来,饶是女儿主动求和示好她也尽数不理,只是如今苏尽淮又有事要求到裴家。 孙氏被磨的没办法,却又不好意思给女儿拉下脸来求和,故而前日便给裴家递了口信,等着女儿给自己递台阶,可生等了两日都没消息,她不好意思登裴府的门,在儿子 继续磨她的时候,她直接一甩手:“裴府你又不是不认识路,想要求什么,自己去寻你姐姐去!” 苏尽淮刚一到裴府的门前,便遇上了晨起礼佛后回来的裴浅苇,苏尽淮会哄姑娘的很,嘴甜地唤了两声好妹妹道明来意,裴浅苇便也没阻拦,直接差了丫鬟将他带到了正院去。 这番便是直接越过了门房同传的规矩,他一路到了正院,倒是将留守正院的下人们弄了个措手不及。 这院中无主,如何能见客啊? 第186章 嫡妹,是不是已不在府中 苏尽淮站在正院门前看了一圈,心里也奇怪,当初姐姐嫁过来时带了不少陪嫁的丫鬟婆子,如今怎得一个比一个脸生? 他挑眉对门口守着的人道:“我要见你家夫人。” “夫人吩咐了,不见客。” 苏尽淮眉头蹙起:“我是她亲弟弟,算什么客?不用你来引我进去,叫云晓来。” 云晓是苏容婵近身伺候的大丫鬟,自是早就被控制住,如何能由得他见? 守门的丫鬟道:“别说是亲姐弟,即便是苏老大人来了,这也是裴府不是苏家,如今我家夫人冠的是裴姓,见与不见,还请苏郎君先去问一问家主才好。” 虽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说,但也见听说嫁出去了,就是连娘家人都见不得,苏尽淮理所当然的以为是姐姐受了委屈,当即不管不顾闹了起来,说什么也要往里面闯。 可就这般一闯,正院便热闹了起来,连带着裴沉菱也被惊动。 她气的直拍桌子:“这像什么样子!他们姐弟两个要闹什么别扭,直接回苏府闹去,这般一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裴家不叫人家姐弟相见,岂不是还要落得个刻薄的名声?” 丫鬟把她的话传了过去,可在正院留守的都是裴涿邂的人,哪里会听裴沉菱的话?饶是如此也坚决不叫人进。 苏尽淮一下子弄不清敌友,这到底是姐姐还是被逼着不许见他?还是压根就不愿意见他? 他心中憋着一口气,便开始猜测是不是因为孟家的事,姐姐同母亲生气,便是连他都不愿意见? 他心里着急,想要问清楚,干脆就站在门口喊:“姐,那亲事不成就不成了,一个女子罢了,她不愿意嫁我,有都是人愿意嫁,你同娘亲生气也就算了,可千万别不理我!” 他的声音很大,自然能传到内堂去,可内堂没人,谁能出来见他? 但他依旧喊个不停:“姐,你是不是在裴府受了什么委屈,弟弟来给你撑腰了,我数三个数,若是你还不应我,那便定是你被裴府的人挟持了去,我可就要闯进去救你了!” 三个数后,他当即说话算话硬闯起来,又是一番折腾。 事情传到裴沉菱的耳朵里,面色更是难看起来:“反了天了,去派人给涿邂递话去,他的好媳妇要纵着她弟弟把家里闹翻天了!” 她捏着帕子在胸口顺气,既想去亲自看一看,却又自持身份不愿主动过去,她随意使唤一个人:“去叫苏大也去看一看,都是姐,二姐闹起来便叫大姐去管!” 苏容妘得了传话,自是没法做到似嫡妹那般硬气地将人拒之门外。 传话的婆子一脸横肉,盯着她出门去往正院,似是怕她会做事不一尽心一般。 苏容妘硬着头皮过去了,她对这个弟弟并不熟悉,小时候离开苏家时苏尽淮尚在襁褓,嫡子自是被千娇万宠地保护起来,她这个被打压着的姨娘伸出来的女儿,自是轻易见不得那宝贝金疙瘩。 但她听说过苏尽淮的行径,分明是个被养歪了的纨绔子弟,嫡母孙氏对他有求必应,就是嫡妹这般别扭的人,亦也是愿意为他的婚事仕途想法子。 待她到了正院门前,便看到被丫鬟擒住,被迫半蹲在地上的人,她抿了抿唇:“苏尽淮,你若是不想叫苏容婵在裴家不安生,你便不要闹了。” 苏尽淮胳膊被别着,疼的龇牙咧嘴,抬眸见到面前这个同自己姐姐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当即便愣了神,只是反应了一瞬才意识到,这人应当就是那个未嫁有子,在裴府靠着吸自己姐姐的血过日子的那个他所谓的大姐。 压着他的人当即将手松了开,苏尽淮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仍旧半蹲在地上看着她。 苏容妘被看的不自在,抬眸瞧了一眼守在门口的人,其实心中也是有些怀疑,为何苏容婵不叫人进去? 若是真生气,也犯不上如此叫裴家的人看笑话。 她不想管这些事,可身后的婆子还盯着她,她只能硬着头皮道:“她这几日身子不适,许是怕你担心才不见你,你若是想见她,同她说些姐弟的体己话,便改日再来,但你若是有所求,那你不如直接去寻你姐夫。” 她说的直白,叫苏尽淮轻咳了两声,揉着肩膀站起身来。 他看了看身后的月洞门,又看了看面前这个大姐:“姐姐身子不舒服,那我就不见了,这几个丫鬟也真是的,直接实话同我说就是,何必藏着掖着不叫我知晓。” 他盯着苏容妘那双似看透他心思的眸光,有些不自在地向其走过去:“姐夫这个时辰不是还上朝呢?” 第125章 苏容妘蹙眉,即便是稍稍忍耐了些,但鄙夷的眸光也还是透露出了些许:“那你便去他的住处等他。” 她赶紧快步带路,将这场热闹快些打散了去,拐过小路她才道:“你既是来求人的,便得使出些诚意来,闹了人家的府邸还想叫他帮你?” 苏尽淮当即有些不高兴:“他是我姐夫,帮我自是理所应当的,再说了,我岂是胡乱来闹?我那是怕我姐姐受苦,还有你,你既跟我姐姐一起在裴府,平日里要多照看她些,不能叫她白给你一口吃的。” 苏容妘看都未曾看他,心中只觉得这人可笑的很,竟将这种话说的这般理直气壮。 但她却在心中分神去想,她这几日也一直未曾见到嫡妹,在加之如今嫡妹连这个碍眼的弟弟都不见,是不是说……她本就已不在这府中? 第187章 夫妻之事上,有些劳累 有些念头若是不起倒是没什么,可一旦生了出来,便似丝线般将所有觉得不对的地方都笼在了一起。 苏容婵院里的那些心腹仆从见不到几个,倒是将外院的人提拔到了近前来,莫不是她带着近身伺候的丫鬟去了何处? 可若是如此,她们如何瞒得过裴涿邂的? 这几夜她在屋中等待的时候,倒是确实没听见裴涿邂和嫡妹的说话声,那裴涿邂是否有什么察觉? 她想的出神,苏尽淮等的心烦,他站在阁楼之下有些不耐道:“你莫不是想让我站在这干等着?” 苏容妘不是裴家的主子,苏尽淮的行径也不似个正经来客,嫡妹不开口招待,裴沉菱也未曾吩咐处置,她便是连寻个客居的厅堂都寻不得。 今日在阁楼下守着的人她不熟悉,不好商量通融一下让人先进去等,也更不想叫苏尽淮去自己的矮房,几番犹豫衡量,便是只有在这阁楼之下站着等最为靠谱。 苏容妘随意开口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你在这等着,待你姐夫回来看见,即便是不愿意帮你做事,想来他也不会拒绝的太干脆。” 苏尽淮当即冷了脸:“什么叫拒绝?那是我姐夫,都是一家人,当初成亲时候我背着我姐姐进门,他还夸了我好几句,怎会与我生分?” 苏容妘想了想裴涿邂平日里那副沉冷模样,确实想不出来他面对苏尽淮这种人,是如何夸赞得出来的。 裴涿邂与嫡妹成亲的时候,她已经被带来了京都,与宣穆一同关在苏府之中却见不得面,外面敲锣打鼓的声音她能听得见,只是当时心中担心又恐慌,半点没有凑这热闹的心。 裴涿邂的身份也好,容貌也罢,娶妻之时身穿正红喜服打马行街而过,都是足以叫人想去凑这个热闹的,饶是苏容妘并不想听,也被迫知晓了他们成亲时的盛大热闹。 她上下打量了一圈身侧的苏尽淮,倒是懒得同他争辩,嗤笑一声:“对,你说的都对,你可是他的小舅子,姐夫都是要对小舅子溜须着些的,你想如何到时候跟他大方说就是,什么都不用顾及。” 言罢,她转身要走,苏尽淮却是展臂挡了她的路:“你不准走,谁知你是不是诓我,随便带我来个什么地方叫我白等。” 苏容妘咬了咬牙,上下看了他一眼,正估算着若是直接踹过去将他制住不准再闹事,明日嫡母会不会直接寻过来找她的麻烦,便听见一沉凝男声:“在闹什么。” 苏容妘回身看过去,正见裴涿邂行步匆匆,衣摆浮动着再配上他一身官府,都是有种压迫的意味扑面而来,待他站定在面前,便能看出的呼吸并不似寻常稳,定是回来的急了些。 裴涿邂的视线先落在苏容妘身上,上下看了看,确定她没被如何,眸中的冷意这才稍稍消散了些,转而用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眸子越过她看向苏尽淮:“有事?” 苏容妘往旁侧挪了挪位置,既是不想掺和 其中,又怕裴涿邂怪罪她多事将人带到阁楼下。 而裴涿邂在来之前便已知晓了府中发生了何事,见苏容妘面上平静,倒是看不出她究竟有没有生出疑心来。 苏尽淮自是看不出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但却也不似方才面对苏容妘那般有底气,他装模装样地对着裴涿邂躬身施礼,面上也和气了不少:“问姐夫安,是我今日来的不凑巧,未曾想姐夫下职还不曾归家。” 分明是裴涿邂公务繁忙,归家的时辰总会晚些,可经他口中一说,好似有了什么深意一般。 只是话都已说出口,他才后知后觉,尴尬地舔了舔唇:“我是说,姐夫处理公务废寝忘食,父亲就常常叮嘱小弟,应当多学学姐夫才是。” 裴涿邂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接他的话,直接转身往阁楼之中走去:“进来说罢。” 只是没走几步他便脚步顿住,侧眸看了一眼苏容妘:“苏姑娘既在此,便一同进来喝杯热茶罢。” 不管她心中是否生了怀疑,打消疑虑的最好法子便是直接将她想知道的事摆在她面前,不要让她自己再起心思去查。 苏容妘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但苏尽淮确实先一步道:“姐夫,咱们男人家议事,叫她一个女子在旁侧听,不合适罢。” 裴涿邂剑眉微挑,语调微微上扬:“是吗?可她是你庶长姐,也要同一般女子混为一谈?” 他声音缓缓:“咱们陛下,可是最不喜嫡庶之分。” 这话不过他随口一说,但苏尽淮却是信了,当即不敢再说什么,当即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两声:“长姐自是与寻常女子不同,我是说,怕长姐听咱们论事会觉得无趣。” 裴涿邂转身便继续往阁楼之中走,只幽幽扔下一句:“喝茶而已,还要多有趣不成。” 这二人几句话便将苏容妘给定了下来,倒是都不问问她要不要喝这口茶,可见着两人都向屋中走,她也好再说些什么,只能老实跟上去。 裴涿邂并没有将人往楼上去带,只是简单在一楼茶台前坐下。 二人面对面,苏容妘正犹豫着自己该坐在何处,裴涿邂便似无意般起身调整了下椅子,抬头看了她一眼,随便一指自己身侧的位置:“长姐坐罢。” 这一声长姐唤的苏容妘后背一凉,可对上裴涿邂那双十分正经的眸子,她倒是不好说些什么。 好端端的,唤她长姐做什么? 不过他这般一唤,倒是叫苏尽淮也没意识到她坐在裴涿邂身边,其实于理不合。 裴涿邂亲自泡茶,长指扣着镊子,将茶叶放入茶壶中,漫步进行开口:“听下人回禀,你去见了婵娘,可有见到人?” 苏容妘的注意被吸引了过去,而后听着苏尽淮老实道:“瞒不过姐夫,姐姐她并不愿意见我,听长姐说,她似是身子不适,可有叫大夫来瞧瞧?” 裴涿邂点点头:“应当是有些不适的。” 他将三人的茶杯斟满,面不红气不喘道:“婵娘面皮薄,夫妻之事上有些劳累罢了,不必请大夫来看。” 苏容妘刚捏住杯盏的手一抖,险些将茶洒了出来。 裴涿邂挑眉看了她一眼,轻笑了一声:“是我的不对,倒是忘了长姐还在。” 第188章 放松些,又不是走了便不进来 裴涿邂不提还好,这般一说,苏容妘身子又是一颤,手中的杯盏没能握住,果真将其中滚烫的茶水洒出来了些,避无可避地烫到了指尖。 她轻轻到吸一口气,指尖互相搓了搓压下这股浅浅的痛意。 裴涿邂眸中含着的那点自如浅笑瞬时消失了去,但却当着苏尽淮的面掏出袖帕递过去。 苏容妘一怔,他怎得对他这般贴心起来?那这帕子她是接还是不接? “长姐小心些,若是受伤,可是要惹婵娘心疼的。” 他的声音不似往常般疏冷,倒是真像个体贴妻子的好夫君、好妹夫。 这话一说,这帕子苏容妘倒是不得不接,否则倒是真显得她心中不磊落一般。 她将裴涿邂的袖帕从他手中抽出,随便在烫伤的指尖缠了两下意思意思:“多谢妹夫。” 而苏尽淮睁着一双眼睛看着面前二人,虽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可又说不上来,但他很快便将这些都看做是姐夫对姐姐的在乎,这才会将姐姐身边的人都一一关照着。 裴涿邂唇角勾起浅浅的笑意,而后对着苏尽淮道:“婵娘这几日心绪不佳,她自小熟悉佛法、身含佛缘,亦曾受得道高僧批过仙命,只是前几日上了成佛寺未曾被臧择师父选中,一时间有些承受不住,这几日便不愿见人。” 苏尽淮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是如此,也是多亏了姐夫娇惯着姐姐了。” 裴涿邂轻轻摇头:“无妨,夫妻之间,说这些话便是生分了,之前我是冷落了婵娘,但这段时日,我也便将公务放一放,夜夜都会去陪她。” 他语气正经,可在一旁听他如此说的苏容妘却是如坐针毡。 裴涿邂如今身上穿的还是那件绯红色的官服,举手投足皆是高门矜贵之人的做派,可偏生只有她一人知晓他并不是表面那般冷情疏离,做的事更是都不正经。 第126章 她知晓裴涿邂那不为外人道也的另一面,便很难不去将白日与黑夜的他放在一起比较。 如此比较下来,差距越大,便越叫她有种隐秘的暧昧在其中,似是所有看似正经的话,到了她耳边都自带了一种深意,又似是故意当着旁人的面,说着只有她一人能有感觉的调情话。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来,裴涿邂却又接着道:“之前倒是不觉得,如今夜里总伴在一处,倒是愈发觉得她粘人的很,总舍不得我离开,日后我也得常陪她才是。” 苏容妘听了这话,更是觉得口干舌燥,脑中想起这几日裴涿邂夜里总会跟她说:“放松些,又不是走了便不进来,何必这般贪吃又粘人?” 她深吸了两口气,下意识用手中的帕子擦了擦面颊,妄图将面颊上那即将泛起的热意压下去。 裴涿邂唇角的笑意更浓,苏尽淮见状,仍旧傻呵呵附和着:“姐夫待姐姐真是好。” 他心中对姐姐的处境放心不少,故而抿了口茶,将话头往自己所求之事上转:“姐夫这的茶当真是香,真不愧是得陛下赏识,如今朝野上下无人能出其右啊。” 裴涿邂慢慢将视线挪到他身上,没有回应他这并不高明的马屁,只是沉默着,静静等他的后文。 苏尽淮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硬着头皮开口:“小弟我在姐夫面前,便是不够看的,之前多亏了姐夫,才能叫小弟在户部谋一个差事,随是在父亲手下做事,但也总少了些历练的机会,小弟便想着,不若离开父亲,自己闯荡一番。” “你能有这份心思是好的。”裴涿邂抿了口茶,“既如此,那你便参加明年春闱,到时候我自会亲自去在陛下面前引荐你。” 苏容妘瞧着苏尽淮面色当即有些难堪,到底在心中松了一口气,终于开始轮到他受着裴涿邂的话。 苏尽淮本就是个只知玩乐的,话里话外都是要讨官的,可裴涿邂竟顺着他的话叫他去春闱,他若是能考,如今又哪里还要费尽心思来走后门? “小弟入官场眼看着要半年,哪里还有重新回去科考的道理。”他摆摆手,“姐夫说笑了,可莫要拿小弟逗趣。” 裴涿邂把玩着杯盏,没说话。 苏尽淮心里没底,身子稍稍前倾些,试探问道:“姐夫,其实我也知我如今历练不够,自是不敢求什么大官大职的,只盼着能做个六品小官便好。” 裴涿邂视线在他身上扫了扫:“对于尽淮来说,六品官可不小。” 应该说已是极限才对。 裴涿邂终于厌倦了兜圈子,直接询问:“你想调到何处?” 苏尽淮还没因他方才说的话而失落,便见终于说到了正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工部便好,清闲好做也能历练些,小弟想着就算不能为家中得荣光,也莫要惹祸事才是。” 裴涿邂却是轻笑出声音,但笑一不达眼底:“尽淮倒是会挑,许是岳父给你寻的路罢。” 早年间皇帝篡位为帝,打起来的时候到时损了不少地界,那些地方损的城池民建越少,便是说明哪里打下来时越轻松,皇帝自然对这些地方有好感,朝廷有了闲钱,便率先拨了过去。 可实际上,所谓帝王的洗好只是一方面,更多的是朝廷没钱,打起仗来劳民伤财,胜者败者都是兜中空空,苏家也是因为有钱这一点,才在那时候入了陛下的眼,帮着出钱安民心。 如今天下太平,皇帝便要动心思在修缮城池上,也是笼络民心,可修缮就是要钱,这时候的工部便是肥差,到时候户部的爹和工部的儿子,定是大贪特贪才肯罢休。 裴涿邂将手中的杯盏重重搁置在桌案上,周身已经冷了下来,但面上仍旧带着浅浅笑意:“尽淮,有些心思不要太多,劳烦回去转告岳父,手莫要伸的太长。” 苏尽淮当即心头一 颤,饶是再不会看人脸色,如今也是明白知晓裴涿邂的动了怒。 他咽了咽口水:“姐夫,爹爹他为官尽职尽责,不敢如何的。” 裴涿邂却已经不愿再听他多说,摆摆手,门口守着的随从便到了进前来:“苏郎君请回罢。” 苏尽淮着急了,还要再说话,可随从却直接攥住了他的手腕:“苏郎君,小的手重,您多担待着些。” 这般苏尽淮何止说不出话,口中也只剩下呼痛的呻吟声。 临要被拖出去时,裴涿邂将人叫住,略带嫌弃地看了一眼:“年岁不小了,日后莫要再穿的这般花花绿绿,看着闹眼睛。” 这是在说苏尽淮,今日他穿了蓝色对襟配着黄色领子,袖口还绣了两朵绿菊。 苏容妘还正回头看着苏尽淮被拖出去的热闹,便陡然觉得手腕被温热的手握住。 “怎得这般不小心?” 第189章 他的心思,竟动的这般早吗 这下苏容妘是一点看热闹的心都没了,陡然回头看着身侧人,便是见裴涿邂将自己的手腕拉的近了些,抬指将她胡乱缠在手上的怀帕剥开,细看上面的痕迹。 其实已经看不见什么痕迹,那点小烫伤都犯不上用伤来形容,毕竟哪有伤说两句的功夫便好了的。 可裴涿邂这般的举动叫她心里发毛,她看着他清俊肃冷的脸,混乱的脑中冒出好几个问题来。 他为何要关心自己手上这微不足道的烫伤?为何要拉着她的手腕举止亲密?又是为何还明着将这话问出了口? 待这些疑问在脑中过了一遍,苏容妘才陡然反应过来,自己早就已经熟悉了他的靠近与接触,竟是没有在他握住自己手腕的时候便将他挣脱开,以至于叫他有了继续探看她烫伤的机会。 她后知后觉猛地将手抽了回来:“裴大人自重——” 她进而站起身来,因着动作太快,膝盖磕到了桌角,倒是叫整张桌子连带着上面的茶具杯盏都跟着晃了晃。 裴涿邂眉心蹙起,又是一把重新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重新坐在椅子上。 苏容妘陡然凑近了他些,心只顾着狂跳也分不清究竟因为慌乱还是心虚:“裴大人,这于礼不合,放开!” 裴涿邂眉头蹙的更深,视线落在她磕到的膝盖上,倒是有些被气的发笑:“你反应这般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对你如何。” 他又将视线落在她的指尖上,可这会什么都看不见了,因为她已经反应了过来,甚至这只手为了挣脱他时用力方便而紧攥着。 裴涿邂喉结滚动,似留恋似不舍,慢慢一点点松开手,重新规矩地回到妹夫的身份上。 再抬眸时,他已经将眼底涌动的担心与心疼压了下去:“只是看看罢了,毕竟是在我的地方喝了我的茶水,否则宣穆知晓你手上有伤,又要怀疑是府中有人欺负于你。” 所谓的欺负是什么,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 苏容妘眼皮跳了跳,便听裴涿邂的声音轻而缓,意味深长道:“若是宣穆又将你拉到我面前,要我为你作主,我该如何说?” 他幽深的眸子里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亮:“难道要我说,你身上的痕迹,是我弄的。” 苏容妘睫羽一颤,当即觉得呼吸都不顺畅起来,脑中阵阵嗡鸣叫她分不清裴涿邂这话究竟什么意思。 只是在说她手上的烫伤吗? 心跳的愈发厉害起来,似有隐隐的危险即将靠近,封印着的符纸似也只剩下一点点的粘连,只需在填上一阵风,便能将其彻底吹落,所有隐秘的不敢面对的危险,就要一股脑将她彻底吞噬。 可心中越是慌乱没底,苏容妘面上便越是强维持镇定,只是面上的血色仍旧不可避免地褪去了大半。 她将手收回,这次慢慢站起身,没有再似放在那般弄出多大的动静来:“裴大人不必担心,我会看管好宣穆的,大人公务繁忙,我先回去了。” 她落荒而逃,似是生怕裴涿邂会再拉住她、阻拦她一般,恨不得小跑着出去。 刚出了门口,便听见裴涿邂道:“将他用过的杯盏扔了罢。” 苏容妘下意识回头去看,便是见随从拿了个杯盏出来,随意丢到一旁摔的稀碎,而后吩咐洒扫的丫鬟将杯盏碎片收拾干净。 她看的清楚,只有一个杯盏,是苏尽淮的那个。 甚至说如今再看那碎片,她才看出来,裴涿邂给苏尽淮用的杯盏,与他们二人的并不是一种。 她瞳眸颤了颤,赶忙回头来,急匆匆回了矮房中去,猛地把门关上。 她大口喘着气,后背靠在门扉上,想叫自己冷静下来,可越等,心跳便因心中的猜测跳的越快。 她面露难色,自己都没控制住喃喃自语:“不会罢,他竟是好这口吗?” 她对他的亲近下意识的接受,那他亲近她是为什么? 为什么给旁人用的杯盏,与给她用的不同?为什么旁人用的要摔碎扔出去,而她用的却一同留了下来? 为什么他对自己诸多关照,给她和宣穆冬日的衣裳炭火,还要送她首饰? 第127章 他不会是……对她生了心思罢? 苏容妘慢慢蹲下身子来,双手捂住脸,又是在抓了抓头发,将发髻都抓的松散了些。 这算什么事儿啊! 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对情爱之事迟钝之人,毕竟她清楚的知晓自己对阿垣的心思,也很快便发现了阿垣对她的不同。 可如今她才发现,哪里是她不迟钝,而是她只能看得懂阿垣,因她对阿垣的熟悉,更何况阿垣的情谊本就炙热浓烈,就算是他对她无情,她也要将他的举手投足分析为对自己有情。 但裴涿邂哪里一样,他太会藏又太明显,将那些细枝末节难以抓住的心思藏在寻常的冷言冷语中,若不是她今日似中邪一般突然开了窍,那她要这般稀里糊涂到什么时候去? 苏容妘站起身来,叉着腰在屋中来回踱步,脑中思绪纷乱的很,既是觉得裴涿邂这人太过扭曲了些,既不耽误与新婚的妻子交颈换好,又能分出心神来对她动心思。 她紧接着又跟着想,那嫡妹知道这件事吗? 应当知道的罢,否则嫡妹怎么会说要她在裴府为妾的话? 难道,裴涿邂这份心思竟动的这般早吗? 第190章 妘娘,我一直在等你 这个发现将苏容妘心中思绪搅得一团乱。 她既是觉得裴涿邂的心思太过龌龊,竟是连妻子的姐姐都不放过,可又在想,她是不是可以利用裴涿邂的这点心思,想办法让她离开? 嫡妹可不会去管她究竟是因为裴涿邂的厌恶被赶出府,还是因为他那不为人知的心思而放出府,只要她出了去,逆了嫡妹的心思,许是前脚刚出了京都,她与宣穆便要暴尸荒野。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如今心思太乱又太急,可这时候最要紧的便是得沉得住气。 她回身坐在了椅子上,将方才被自己弄乱的发髻重新梳好,心中思虑了许久,直到宣穆回来才将她的打断。 “娘亲怎得将门窗关的这般严实。”宣穆将门推开,小身子跨过门槛进了来,“不是说屋中要多通风,才能对身子好吗?” “方才有些冷。”苏容妘眸子闪了闪,起身将窗也推开,“这会儿打开也无妨。” 宣穆凑到她身边来,面上似有些疲态,将额角轻轻抵在她胳膊上蹭了蹭:“娘亲,今日县主又来寻我了。” 苏容妘心头一紧,忙侧眸看他。 宣穆却是又蹭了蹭她:“没事的娘亲,县主只是又来问了问我在裴府住的好不好,愿不愿意到县主府里住。” 其实县主对他很好,在县主府住的那三日,他的吃穿用度全是与县主嗣子相同。 一个人纯粹的待自己好,便会很难叫人生出抗拒厌恶来,只是他心中有自己最基本的原则,便是娘亲,县主要他离开娘亲那就是万万不可的。 “我已经拒绝的很是客气,可县主好像还是有些生气,娘亲,我定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苏容妘心头软了又软,既是心疼又是欣慰,转而捧起的小脸来揉一揉。 她顾念着男大避母,宣穆三岁后便很少与他做多亲昵的举动,现下也只是轻揉了两下就松开,而后压低声音:“娘亲带你离开京都好不好?” 宣穆眼眸倏而亮起,可下却又暗淡下来:“咱们能出得去吗?之前不是说,要至少十个月?” 他有些不敢想出去的事,怕到时候出不去,又要失望。 苏容妘轻抚着他的头,认真道:“要先说好,你如今的先生是京都之中最好的,应当也是天下最好,待咱们走了,怕是日后遇到的师父都不如他,而且出去后,咱们又要去过那等粗茶淡饭的日子,你可愿意?” 宣穆想也没想便点头:“愿意的,虽说由奢入俭难,但还是在外面的日子更开心些。” 虽说之前邻里邻居总有对他与娘亲说闲话的,日子也算不上好过,但却是之前的日子更恣意快活,就连娘亲面上的笑脸都要比现在多。 他愿意出去,盼着出去,只希望娘亲能似之前一般轻松。 “好孩子。”苏容妘心有动容,而后正色道,“我也只是想试上一试,明日我会离开裴家,若没什么意外,五日后我会回来,前两日一切如常便好,旁人问起你就说我出去散心,但第三日开始你就要心慌着急,若有人问你,你便委婉的说,担心我是不是不要你了。” 宣穆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眼睛眨了眨,而后点头郑重应了下来。 苏容妘心中已然有了打算,待到晚上正院派人来叫她过去时,她便说自己来了月事。 丫鬟面露怀疑:“按照日子来算,苏姑娘的月事应当还早罢?” 苏容妘面不改色回话:“都是女子,这种事你还要问?我自小便在乡野长大,身子本就不好,月事提前些延后些,这本就是常事。” 这回丫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独自一人回去复命。 裴涿邂因苏尽淮的事被长姐叫了过去,连着说了苏容婵的好几句不是,他尽数听下,并没有反驳,听着她埋怨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回到了正院之中。 听见苏容妘来了月事,其实他仍旧想叫人过来,到不是说要顶着月事做些什么,而是他想将人搂在怀中躺一会儿,一会儿便好。 可他想着夜里本就有些冷,她来了月事身子不适,又实在是舍不得她来回折腾,便只能将这念头压了回去。 这一夜终是安生过去,第二日一早,苏容妘便想法子出了府门去。 之前裴涿邂以怕她出去乱闹事为由不准她在出府去,她便除了被拉起去成佛寺那日,一直老老实实连院子都没出去过,这会她到了门口并没有硬闯,而是先叫住一个门房,将一套护膝递过去,外加些碎银子。 “天冷了,我儿子去学堂读书我总担心着,这护膝是我熬了一夜赶出来的,今早打了个瞌睡便睡迟了过去。” 她神色有些懊恼:“我儿子晨起没叫醒我,这护膝我便没能给他,可瞧着天色今日要下雨,我实在担心,只能厚着脸皮麻烦小哥了,不知可否替我叫个车夫跑一趟?” 许是因为裴涿邂叫人递过话来,门房见了苏容妘很是客气,传个话的功夫还能得些银两,这等好差事他自是要自己偷着干,应下来便直接去办,都未曾告诉今日同他一起当值之人。 剩下一个便好弄了,她直接走过去,一脸担心道:“昨日我弟弟来府上的事,叶吟姑娘似是要奉你们家主的命令来追责,我心里过去不去,便想先来与你通个气,方才同你一起当值的那个已经过去了,你也快些罢。” 门房当然知道苏尽淮的事闹大了起来,可昨日安生无事,还以为主子们都不追究了,没想到挪到了今日,他一边心中埋怨一起当值的兄弟不够意思,竟丢下他自己走,另一边则是连声同苏容妘道谢。 府上守着角门的本就只有两个人,这被支走的一时半刻,便足够苏容妘离开裴府去。 今日确实似有雨的样子,天阴沉沉的,苏容妘心跳亦是快了起来。 她在京都唯一认识的便只有薛夷渊,之前因为薛家的看法,她便打算着日后不要与薛夷渊见面,只是如今她需要人帮忙,能想到的便只有薛夷渊。 她直接去了之前宣穆习武的铁匠铺子,里面的铁匠瞧了她,虽没认出来,但她过去直接道:“叫你们主子下职后,直接去东边最近的茶楼,就说妘娘寻他,切记叫他掩人耳目。” 这里的人早就被薛夷渊叮嘱过,听了她的名字当即便重视了起来。 苏容妘也并没有等很久,还未到晌午薛夷渊便匆匆赶来,甚至还是从旁边的厢房翻进来的。 她刚一回头,便见高挺的身影立在自己面前,薛夷渊眼眸之中满含担心,展臂就要来抱她:“妘娘,我可终于等到你愿意见我了!” 第191章 我不会娶旁人,你也别躲着我 薛夷渊其实照比从前容貌要硬挺俊朗不少,寻常板起脸来很能唬人,可如今当着苏容妘的面,紧紧抿着唇,眼眸尽数都是担心,看着可怜极了。 但苏容妘还是小小后退一步,躲开他要将自己圈揽入怀中的动作,抬掌挡在了他面前。 “别闹了,我有事要求你帮忙。” 她面色凝重,又填了一句:“也有可能……会让你跟着惹上些麻烦,你可愿意帮我?” 薛夷渊双臂慢慢收了回来,他此前是从未想过,妘娘会与他说求这个字。 他盯着面前人,不知她这几日到底经历了什么,见他一面竟还要如此小心,叫他帮忙也说的这般郑重又透着危险。 “你我之间何必说求,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尽管说便是” 薛夷渊略一颔首,等着仔细来听她的话,他似是匆匆换下官服便过了来,苏容妘随便一扫便见他衣襟扣子有一个没扣好,再往下看,便见他腰封也系歪了。 她心中升起些许愧疚,低声道:“我想在京都之中寻一处僻静些的地方,最好与薛家的私产无关,好叫我躲上几日。” 第128章 “这个好说。”薛夷渊应的痛快,而后忙关切问,“你终于愿意从裴府出来了,那寄人篱下的能是什么好地方,可是裴家人欺负你了?” 他本就有意派人看着裴府的情况,前几日宣穆被县主的人带走之事他也知晓,当初一听说此事他便匆忙赶了过去,只是感到的时候,听说妘娘已经去闹过一场事,但已经被裴涿邂带走了。 他也想去寻县主,将宣穆带出来还给妘娘,可是裴府的人拦住他,说裴涿邂已经有了打算,叫他即便是不想要千牛卫的职务和薛家的数口人的命,也不要在这个时候藐视皇室,免得耽误了裴涿邂的谋事,最后叫宣穆出不来。 他自知权势不敌,不敢在有所动作,直到三日后才终于听到宣穆被接出来的消息。 而昨日,听闻县主又去了学堂,他声音放轻了些,内里仍透着担忧:“还是说县主欺负你了?” 听到他提起县主,苏容妘虽未曾预料,但也觉得依照他对自己与宣穆的关切,能得了这消息算不得稀奇。 她轻摇了摇头:“让我想想该如何同你说此事罢,容我想好了再与你细说罢。” 她如今也是在赌,她隐隐有预感,苏容婵并不在裴府之中,而依照裴涿邂这几日接连留宿的样子,若是嫡妹在府中,必会因为疲于应对裴涿邂而着急寻她回去。 寻她,嫡妹定然会派她手中擅追踪的杀手来寻,在京都之中生事很容易便能露出马脚来,即便是薛夷渊的人寻不到,待裴涿邂起了疑心,他的人自能也能将其搜寻出来连根拔起。 若是嫡妹不在府中,那她就要好好想想,如何引得裴涿邂去寻,叫他们夫妻二人自己去过招罢。 薛夷渊听她这般说,倒是没再继续追着问,而是一手插着腰,另一只手撑在圆桌上,长长呼出一口气来:“你都不知道,我听说你来寻我,给我吓成什么样子了,来的时候腿都是软的,生怕你出什么事。” 苏容妘偏头看他,哭笑不得:“你这话说的,怪不吉利的。” “那我有什么法子,若是我日日都能见到你,又哪里会这般担心?”他咬了咬牙,“裴涿邂那厮当真是不讲究,将你关在裴府里做什么?” 只是这话说完,他暗暗抬眸去看妘娘神色:“那个……我其实早就同家里人说过了,我不想娶旁人,你不必躲着我避着我,我保证,日后我家中人定不会去擅自寻你说什么妾室外室的胡话。” 他的保证之前在 给苏容妘的信上便已经写过了,但不娶妻的这种话,苏容妘听了却眉头蹙起:“你如今才多大年岁就说这种话,还真要做什么痴情郎君不成?” 她正色道:“你这般胡乱说,我当真是不好求你帮忙了,还是算了罢,我自己想法子就是。” 言罢,她转身便往出走,半点不是玩虚的。 薛夷渊急了:“别别,我不说了还不行?” 他当真有些后悔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那般早的将自己的心思说出来,结果竟落到如今这进退两难的境地,看着妘娘对自己越发客气起来。 他免不得有些颓丧,几步过去挡在她面前:“你不喜欢听,我日后不说了就是,但你我即便是做不成夫妻也是朋友,你在京都之中不寻我帮忙还能寻谁?别逞强,你就当我不曾对你说过那些,寻我帮忙的时候也不必客气。” 薛夷渊无奈耸耸肩,还是对她勾起一个浅笑来:“我看上你那是我的事,我如今也没有婚约在身,我爱看上谁就看上谁,你不用管我,也不用早早就在这避嫌,能帮上你,我也挺开心的,你放心,等我什么时候腻了你,我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他虽仍旧摆出之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但微微眯起的那双眸中含着的情绪却是正经的很,这叫苏容妘更是有些拿捏不好如何同他相处。 薛夷渊则是趁她垂眸之时,直接扣住她的手腕,拉着她便往方才他来时的小窗走:“我带你去那地方瞧瞧,看看满不满意。” 他穿了一身靛色劲装,翻墙翻窗都好说,可苏容妘身上的女子衣衫却是不方便的,她忍着翻了第一个窗后,看着还要翻第二个,终究没忍住道:“要不还是走正门罢。” “不成!”薛夷渊直接就给拒绝了去,“你不是说要掩人耳目吗,你既想好要走了,我定是让狗来了都闻不到你去了何处。” 苏容妘哭笑不得,只能跟着他走,翻过了好几个厢房这在从茶楼的后门出了去。 裴涿邂下职回来时,便看见叶吟带着两个门房跪在阁楼之下,见他靠近,叶吟拱手,一脸惭愧:“是奴婢看管不利,苏姑娘她……跑了。” 第192章 情起之时,哪里分得清什么其他 裴涿邂的面色一沉再沉,头顶天色亦阴沉下来,其中闷雷涌动,让跪在地上的人格外心惊。 叶吟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通,而后道:“下面人查到苏姑娘去了铁匠铺,而后又去了附近茶楼便不见了踪影。” 裴涿邂视线落在地上的护膝上,抬手便有人将其递到了他手中,他指腹抚过去,冷嗤一声:“这纹路是裴府独有,你们的府衣上亦有,她说是她亲自做的,你们就信?” 门房磕了两个头,哆嗦着求饶命。 裴涿邂闭了闭眼,将护膝扔在地上:“调离到别处罢,日后不必在府内伺候。” 离了裴府,便是离了日后在主子面前露脸的前程,但没责打没发卖,这已是主子开恩,门房忙跪下磕了好几个头,不敢继续在主子面前碍眼。 可叶吟在这时却是跑不得,裴涿邂转身回了阁楼之中,周身仍旧被森然冷意萦绕。 “为何是你来回禀,府外守着的人在何处?” 叶吟颔首答:“苏姑娘出去之时神色自如,身边亦没带包袱,故而只是叫人来告知了奴婢。” 裴涿邂眸色一凛:“叫人看顾着宣穆,莫要惊动他,看看他如何反应。” 叶吟应下后便退出了阁楼,独独留下裴涿邂一人静坐。 他长指逐渐收紧,眸中冷意未减。 彼时他倒是更希望她是偷跑出去,而不是去寻薛夷渊私会。 可若她真是要逃,是在她心中,苏容婵对她已经没了威胁?还是说,她要抛弃宣穆,甚至用宣穆来迷惑旁人,只为给她自己谋出生机来。 他并不觉得他的妘娘会是这样的人,若当真如此,她一开始便不会被迫出现在裴府,她在之前有许多次机会将宣穆扔下,可她承着未嫁有子的名头,拒绝了县主这根登天梯。 在裴府忍了这般久,要在今天这般寻常的日子,将从前的坚持全然放弃?他半点都不信。 所有的猜测在裴涿邂心中成型,最后的结果最有可能的便只是薛夷渊这一条。 所以,她心中还想着他、念着他,那她可会将她在裴府的用处告诉薛夷渊? 念头刚起,他便觉得薛夷渊应当并不知晓,否则以其性子,定当早就寻到裴府来。 且苏容婵豢养的那些杀手,他的人去缉拿之时也多有受伤,实力确实不俗,薛夷渊身为武将为了避免陛下猜忌,手下之人只能养在明面上,那些人他也查过,若是应付明刀明枪无妨,但若是昼夜防着偷袭的杀手,恐怕难以时刻护住妘娘母子周全。 那妘娘是预料到如此,不愿给薛夷渊添麻烦才不说,还是觉得他会嫌恶才不说? 可不管是哪种,裴涿邂都觉得胸膛之中跟着震颤,嫉妒在其中蔓延,一点点充盈在他全身的脉络之中,酸胀得他连呼吸都有些滞涩。 阴雨伴着冷风往阁楼之中吹,似要往人骨缝之中钻,直到下人来禀告宣穆回了来,裴涿邂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此处枯坐许久,他动了动有些泛凉的指尖,叫人将宣穆带过来。 宣穆从矮房之中出来,想来是已发现屋中无人,可见他时神色如常:“姨父唤我?” 裴涿邂视线落在他那张单纯的小脸上,见他似并没有因为苏容妘不见而惊慌,只是随便问了一句:“今日在学堂所学如何?” 说起这个宣穆则是语气轻松了不少,连着说了好一会儿,裴涿邂才道:“很好,想来你娘亲也能放心许多。” 他状似无意挑眉:“你娘亲呢,怎得没与你一同过来。” 宣穆眨眨眼,略带些不解道:“娘亲从前也不常同我来您这儿的。” 裴涿邂神色不变,但也没说话,不过宣穆紧跟着便主动道:“不过娘亲说,今日她有事要出府一趟,还叫我回来看到她不要着急呢。” 裴涿邂眉心微动,指尖握紧了些官帽椅的副手:“是吗?她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宣穆摇摇头:“我没问,姨父寻娘亲可是有事?” 裴涿邂的手缓缓松开,从身侧拿了个盒子推到他面前:“我随便问问罢了,这个是陛下今日所赐,我便想着给你拿去练字。” 宣穆惊喜地瞪圆了眼睛,倒是更加意识到裴姨父的阔绰,御赐的东西,竟也可以随意拿来练字。 第129章 裴姨父倒是没再继续留他说话,只让他抱着墨回去就是。 外面的雨在夜里下的格外厉害些,苏容妘被薛夷渊安排在一处巷中小房住下,这地方最开始是朝中一位官员的外宅,后来那官员被炒了家,这处家产便充了公,薛夷渊还是偷出来的钥匙。 苏容妘原本还以为,他信誓旦旦是弄的什么好法子呢。 薛夷渊倒是理直气壮,一边帮她拾掇屋子,一边道:“你就说,谁能想到这房产同我有关罢,就算是裴涿邂亲自派人来查你也得费上时间,瞒住五日定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在这屋中陪她多待了一会儿,絮絮叨叨说个没停,走的时候本还不愿意,怕她一人在这里过夜会害怕。 苏容妘不由语塞,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开口:“我独自一人过雨夜时,你还躲你小娘怀里哭呢。” 这话多少有些翻旧账的意思,毕竟薛夷渊少时确实怕雷雨夜。 从前她常用此事来笑他,他被气的多了,也要这个面子,后来自己怕也不说只硬挺着,一点点倒是把这个毛病改了过去。 可如今薛夷渊倒是硬气的很:“我就是怕,怎样?” 他在椅子上坐的四平八稳:“妘娘,我怕的很,让我留下,你陪陪我罢,像咱们从前一样好不好?” 苏容妘头疼的很,无奈道:“咱们不是孩子了,男女大防更该注意些。” 若是之前,她还不觉得男女之间的事有那么多该规避,可自打入了裴府,她才彻底意识到此事与洪水般汹涌能将人理智吞噬,情起之时哪里分得清什么? 她连推带撵地要将人请出去,薛夷渊不情不愿走到门口,却是抬手扣住门扉。 “妘娘,是不是我还不够有出息、不够能护住你,你才不愿将心里话同我说?” 他没回头,但语气里已不再似方才那般轻快。 “若我有裴大人那般的权势,是不是就不会叫你为难?” 第193章 孤男寡女,她半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小时候姑娘家的个子会比小郎君长得快,苏容妘与薛夷渊争吵时,总是叉着腰低头斜看他,她觉得这样显得自己霸气的很,在气势上就能狠狠压他一头。 可如今薛夷渊已经长得很高大了,需要她抬头去看,彼时站在门口,习武的身子紧实的宽肩窄腰,便能将她的视线全然遮住,许是若他想,如此孤男寡女的情况下,他将她困在屋,无论做什么,她都半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可他不止没有,甚至说这种铺陈心意的话时,连回头看着她的勇气都没有。 苏容妘认真想了想:“若是他,我确实不会顾及什么。” 不止是因为裴涿邂的权势会叫许多事都算不得麻烦。 就像宣穆,她可以在被嫡妹逼着走投无路的时候,带着宣穆进裴府,若是她还有机会活,她便带着宣穆好好活,若走到了尽头,便直接用宣穆的身份,到时候苏家、裴家,大家都一起死就是。 但薛夷渊不行,她不敢保证一辈子都能将宣穆护好,更不敢叫薛夷渊与薛家因为她和宣穆受一点危险。 她抬手去拍了拍面前人的肩膀:“你我自小相识,我曾以为再见不到故人,却未曾想能与你重逢,你在我心中很重要,跟宣穆一样重要,所以我事事都有顾虑,不想因我拖累了你。” 薛夷渊眼眸瞬间亮起,慢慢回过身来,音调都高了些:“那裴大人呢,他是排在我和宣穆之前还是之后?” 他这话问的便是刻意了些,就是奔着能听妘娘说两句好听话,若是只有他自己,他许是还要生出些紧张来,怕被裴涿邂碾过去,可与他一同的还有宣穆,妘娘才不会将任何人放在宣穆之前。 果不其然,他见妘娘无奈一笑:“你今日这是怎么了,总要提起他几句,他本也没排进来又哪里有什么前后。” 薛夷渊双眸更亮了几分,唇角的笑怎么压也压不住。 见他开心了,苏容妘便又开始要撵他走,这会他也不挣扎,顺着便出了门去,还叮嘱她晚上自己住小心些。 薛夷渊走的时候也未曾走正门,依旧是不知翻了几户人家的院墙,这才离开了她这小院里。 用来养外室的地方,别的不说,一张床榻定然是砌得又宽又大,再有便是厨房,烟囱什么的都得砌的合适妥帖。 前者是能就叫办事时舒坦自在,后者则是叫中间休息时胃里妥帖,更能恢复力气。 这屋里的床榻很舒服,两边高中间略低,若是两个人躺在这,便是怎么睡都能叫两人到中间来相拥,可是苏容妘却睡的并不踏实。 一来确实是多少有些嫌弃这床榻,人家被里翻红浪,正经夫妻也就罢了,可偏生是个偷腥的贪官。二来则是因她心中实在是记挂宣穆,也不知今夜自己不在身边,他在裴府过的好不好? 她要出府试探,主要还是为了试探嫡妹,裴涿邂定然不会觉得她是真要离开,毕竟在他心中,宣穆就是她的亲生子,她绝不可能弃宣穆离去,可在嫡妹眼里便不同。 一日两日许是嫡妹不会急着寻她,可三日之后,要是连宣穆都开始怀疑被她舍弃了呢? 之前裴涿邂请了太医来为嫡妹诊脉,那时候隔着帷幕后面悬丝诊脉,诊出的便是她未曾生养过,许是嫡妹并不将她的事放在心上,但如今她将宣穆扔下自己离开,此事在嫡妹心中便更能多几分可信。 她想,若是自己之前的打算皆不能实现,那能叫嫡妹一点点觉得宣穆不能威胁到她也是好事,最起码日后也叫嫡妹少打些宣穆的主意,可她如今也在担心,自己离开了,嫡妹会不会将气洒在宣穆身上。 可实际上,天彻底黑沉下来之时,叶吟便被派去守在了宣穆跟前。 宣穆很是不适应,想委婉请她离开,叶吟却是半点未动,还在他身侧帮着研磨:“日后小郎君考取功名、封侯拜相,身边还能一直没人伺候笔墨起居?总要提前习惯着些的,奴婢奉家主的命令来,也是担忧小郎君怕打雷,夜里睡不安寝。” 宣穆闻言板起小脸来,念及叶吟姨姨之前对娘亲很是照顾,加之又是裴姨夫派来的,故而不能说什么不好的,只能转过头来继续练字,一边写一边闷闷低声反驳:“我不是三岁小孩子,我不怕打雷。” 叶吟看着他的小模样可爱的紧,他今年本也才五岁,却是一直把自己当成大人看待。 一夜过去,第二日一切如常。 派出去的人还未曾搜寻到苏容妘的踪迹,裴涿邂昨日还算是冷静,更多的是因预料到苏容妘许是正在与薛夷渊在一起而心中发堵,可如今他却不得不担心起来。 即便是私会,有一夜也便够了,难道还要在外面续窝不成?就这般难舍难分? 他下职时,便有意换了一条官道来走,马车行过正当值的薛夷渊身边时停下。 裴涿邂指尖挑起车帘,抬眸便看见薛夷渊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他指尖攥的紧了紧,心中闷堵着的一口气如今愈发膨胀起来,让他呼吸都有些滞涩。 他们昨夜发生了什么,竟叫他上值时仍旧眉眼带笑? 但很快薛夷渊便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对上了裴涿邂那双危险的眸子,但他脑中瞬间便想到了妘娘昨夜说,他与宣穆同等,而裴涿邂在她心中连位置都未曾排上。 他当即挑了挑眉,很是硬气地回看回去,即便是拱手施礼时也仍旧与他对视,挑衅开口:“原是裴大人啊,好端端的,怎得突然来了南门?” 依照他的身份,三品大员之上都应走东门。 裴涿邂双眸微微眯起,嗤笑了一声:“是,若我不中用些,怕是每日都要来此与薛大人打个照面。” 薛夷渊面上得意的神色僵了僵,毕竟比之权势,没几个人能在裴涿邂面前抬起头。 他撑着自己的底气:“都是在宫中做事的千牛卫,守那个门都不要紧,倒是裴大人,城门口人来人往的,这般说话当真不怕得罪了谁去。” 裴涿邂并不理会,而是抬手叫他到进前来。 薛夷渊不好拒绝,只能上前几步,便听他道:“妘娘在何处。” 薛夷渊轻笑一声,未曾正面回答他的话,只是勾唇浅笑:“裴大人注意分寸些,妘娘也是大人能唤的?若依身份,大人合该唤她长姐才是。” 裴涿邂亦没有去接他的话,但眸色已经冷了下来,他讥讽地看过去,幽幽开口:“听闻薛老大人前些日子正准备给薛大人娶妻,不知在下可否能喝上薛大人的喜酒?” 第194章 似是个正头夫君,在打发妻子的 外室 裴涿邂冷眼看着面前人,觉得薛夷渊除了与妘娘有前尘以外,剩下的也未曾比他强过多少。 他虽娶了妻,可如今他心里清楚,与他行夫妻事的一直都是妘娘,而薛夷渊呢? 他慢慢勾起唇角:“薛大人,既已要成亲,还对妘娘纠缠不休,你可有想过那未过门的妻子?” 第130章 如今的薛夷渊与他相比,谁又能比谁更好? “裴大人慎言,我与那姑娘连面都未曾见过,何来成亲一说?” 薛夷渊正色起来:“那些不着边际的诋毁之语,裴大人即便是说再多也无用,信我的人也绝不会被这些话所扰。” 所谓信他之人,说的便是妘娘。 裴涿邂面上笑意更深:“是吗?想来薛大人英雄救美,引得美人芳心暗许之事,妘娘还不曾知晓。” 薛夷渊眉心蹙起,刚问他为何这般说,却是陡然想起来,前些日子他确实遇上当街疯跑的马车,只是顺手控制住罢了。 但如今算下来,那事后不过两日,便有夫人上门与母亲言说陈家姑娘之事。 他抬眸去看裴涿邂那双沉冷的眸子,陡然意识到,那陈家姑娘,莫非那日马车之中的人? 他当即道:“我那时并没注意马车之中是谁,连是男是女都不知,所谓的议亲我也都回绝了,母亲已应了我,日后不会逼我成亲。” 裴涿邂没说话,就这般深深盯着他。 这话薛夷渊即便是说了,心中也仍旧没有没底。 妘娘本就怕耽误他而有意与他疏远,若是知晓了陈家姑娘之事,日后许是他再见妘娘一面都成了困难。 他手攥得紧了紧,面色也渐渐沉了下来,再没了之前那副得意的模样。 裴涿邂心绪终于是多少舒快了些,略一挑眉:“看来薛大人还是知礼的,可莫要对妘娘行什么不轨之事,她既不愿意回来,想出去散散心也无妨,但劳烦薛大人带句话过去,她嫡妹担心着她,盼她早些回来。” 言罢,他将帷幔放下来,阻断了薛夷渊的视线,车夫马鞭一扬,马车直接便顺着南门出了去。 薛夷渊盯着马车的背影,心里有口气一直撒不出来。 一个在妘娘心中都排不上号的人,为何能与他说话这般豪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妘娘的夫君,寻到他是打发什么妾室外宅呢! 他面色不好看,身侧同僚自然能看得出来,与他关系好的人凑了过来关切道:“你与裴尚书令说什么了,怎得瞧着你们面色都不好?你可莫要惹恼了他,如今朝堂上下无人能出其右,就是陛下也是给他三分薄面的。” 这种话薛夷渊不是第一次听了,可如今却是格外咽不下心中这口气。 旁边人还在劝:“咱们陛下的心思你还看不明白吗?这几年来一直抑武重文,咱们做武将的,怕是日后永远要被那些文官踩在头上了,日后见了裴大人,还是客气着些罢。” 薛夷渊忍了又忍,却还是没忍住道了一句:“与虎谋皮而已,再受重视又如何?哪日若是得了陛下厌恶,跌得最惨的也定然是他!” 这话一出,同僚倒吸一口凉气,直接抬手去捂住了他的嘴:“你说这种话,不要命了是不是!” 薛夷渊被捂的一懵,而后将他的手拍开,呸呸了好几声:“我不说了就是……你手脏不脏,就来捂我。” 他心中有些烦,越烦便越是想寻妘娘说说话。 他对同僚道:“有劳兄长帮我告假一日,我身体不舒服。” 言罢,他直接穿着官服别着腰间佩刀便往出走,倒是同僚站在原地,还想着自己手真有这般脏,不过捂了一下嘴,就把人给捂出病来了? 薛夷渊倒是没心思管那么多,只是出了南门便绕到了小路上。 皇帝登记后,削减了不少武将的官职,他作为千牛卫,有事也会当值去随着城防军亦或者捕快去巡街,对于京都之中的小路很是熟悉,谁家的什么门户能通向什么地方,他自也知道不少。 待入了小路之中,他便消失了踪影,直到出现在妘娘的院子前,那便是连衣裳都已换好。 妘娘瞧见他时还很意外:“不是说叫你不要过来吗,怎得今日又来?竟还是在白日里。” 她这话说的没有什么歧义,但听着却叫薛夷渊耳根发红,他轻咳了两声:“不放心你,便来看一看。” 苏容妘探头在院外看了看,到时没见什么人跟着,这才将门关上。 “我老老实实的,有什么可不叫人放心的,倒是你——” 苏容妘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我之前在裴府之中不知晓外面事,可方才听见外面有商贩议论,这才知晓你与陈姑娘的事,你倒是学会蒙骗我了。” 薛夷渊一怔,没想到这事竟这般快便传到了妘娘的耳中。 他刚想要开口解释,但妘娘许是早就想好了,直接道:“我并非是逼你一定要娶陈姑娘的意思,但我觉得,我在时许是会影响你的对自己日后的判断,等再过四日我便回裴府去。” 她后面的话没继续说,但是撇清关系的意思很明显了。 薛夷渊觉得似有一盆凉水泼下来,叫他昨日的沾沾自喜全然扑灭了去。 他有些愣愣的,抿着唇怕是哭的心都有,但还是被妘娘撵出了院子去。 原本是来寻妘娘说说话,好宽慰自身的,这下可好了,宽慰不成,反倒是了平添了些伤心,他垂头丧气的原路返回,寻了个地方小喝上两口酒,伤心的事太多,已经分不清该先伤心哪个好。 直到天色彻底黑沉下来,他迷迷糊糊望着天边月,竟的陡然一个激灵。 不对啊,他这么多时日,连当初救的人是陈家姑娘都不知道,妘娘怎得就这般巧,白日里听见了有人议论此事? 他陡然打了个寒噤,想到了白日里见到裴涿邂那双透着危险的眸子,当即猛地站起身来。 完了,妘娘定是被他寻到了—— 第195章 安生日子不过,偏要出来寻刺激 昨夜的雨早已停下,但今日入了夜仍有余寒。 风吹得院中的门一直呼呼作响,恍惚间苏容妘似是听到了敲门声。 一开始她并没有理会,可后来格外清晰的声音传了过来,她倒是不得不起身去看一看。 她想,若是薛夷渊仍旧去而折返,那她明日还是莫要住在这了,可若是什么泼皮醉汉来此生事,那她可得提前拿好趁手的家伙,免得吃了亏。 她去厨房将砍柴的斧子拿在手里,又怕若来的是薛夷渊会吓到他,故而走到门口准备开门时,还是将拿着斧子的手背在身后:“谁?” 外面没人答话,但还没等她怀疑是不是自己草木皆兵,便又有更清晰的敲门声在自己面前响起。 苏容妘眉心蹙起,虽心中在想,若是敲门的不是活人,自己这斧子能不能阴阳通杀,但还是决定先下手为强才能将外面的人镇住不敢再闹她,她将门闩打开,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可就是刹那间,便有一只手猛地探入,白皙修长的指尖在深夜之中扣紧在掉了漆的朽木大门上,而后骨节分明的手用了力,她似能看见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筋。 苏容妘瞳眸怔缩,却并没有直接将斧子挥出去,因为这只手她熟悉的很。 是裴涿邂。 她脑中还在懵怔着,不知裴涿邂如何能寻到这来,而只是这瞬息的功夫,门便被彻底推了开。 裴涿邂周身冷意凛然,即便是穿着靛色宽袖常服这般能叫人透着温润的衣裳,也仍旧压不住他周身凛冽寒意。 他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把油纸伞,到底是高门之人,矜贵得与这间寻常屋舍格格不入。 “在等人?”他幽幽开口。 开门这般快,她在等薛夷渊? 裴涿邂的视线落在面前人身上,看着她衣着单薄,面上神情仍旧有些怔愣。 他曜石般的眸子闪烁着危险的光:“苏姑娘倒是颇有闲心,竟是寻到了这样一处地方,当真是叫人好找。” 苏容妘隐隐觉得后脊背发凉,这凉意许是不止来自于周身吹挂着的风,更来来自于面前之人。 她抿了抿唇,在被裴涿邂这般的气势映衬这下,仿若她真的做了什么不对的事一般。 可她做什么了?出了裴府而已,裴涿邂管得了谁在不在府里住,还能管得来谁出了裴府去? 思及此,苏容妘心中那股没由来的心虚被压了下去,坦然道:“我在裴府住着发闷,出来轻快几日罢了,并没给裴家惹什么是非。” 更何况,她才只出来一日。 裴涿邂冷笑一声:“轻快几日?苏姑娘所谓的轻快是什么,住着这间破败屋舍?” 他向屋中缓缓踏入几步,居高临下地在屋中扫视一圈,最后轻嗤一声:“轻快,这便是苏姑娘说的轻快?你可还记得你如今已为人母,所行之事需得思虑宣穆该如何想。” 他将视线转了过来,再次落在苏容妘身上,眸光之中的侵略意味明显,甚至叫苏容妘下意识后退半步。 如今这情况叫她觉得失控的很,裴涿邂来的太快了,比她想的还要快,甚至他如今隐隐含着的怒意也在她的意料之外。 可这时候,裴涿邂却是看见了她身后拿着的斧子,眉心突然动了动。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第131章 苏容妘这才意识斧子还在手中,倒是忙扔到一旁:“我不知敲门的是裴大人,还以为是什么泼皮无赖,想防身罢了。” 裴涿邂初听时,心中那股对薛夷渊妒恼的感觉稍稍降了些,毕竟苏容妘开门前有所防备,便是说明她并不觉得今夜薛夷渊会来。 只是这个念头降下去,立即便有浓烈的担心取而代之。 他眉心蹙得更紧,原本含着怒意的低沉声调都拔高了些:“你既觉得会是泼皮无赖,只拿着一把斧头竟也敢去开门?” 他呼吸粗沉了些,恨不得将面前人直 接塞入马车之中立即带回府去,将她永远留在府上好好护着,免得她在做这种荒谬之事。 苏容妘倒是觉得没什么:“我未入京都之前,带着宣穆也是如此防身的,虽说看起来是有些危险,但许多泼皮无赖都是贪生怕死之人,稍微吓唬吓唬就是。” 若是吓唬不成,其实她也是有力气的,将人砍伤无妨,即便是告到官府去,强闯入民宅最后也都会是治那些泼皮的罪。 裴涿邂眸色更深了些,心中重新堵起了一口气,心疼与气恼在其中互相撕扯,最后一直都是心疼占据上风。 他看着面前人说起此事时状似无所谓,可实际上孤儿寡母过活又如何能简单?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把想要将苏容妘揽入怀中的冲动压下去,他不能冲动如此,只因他清楚地知晓,自己越是在向前一步,便越是会将人推远。 苏容妘眼见他不说话,眸色也不似一开始那般含着怒意,而是一点点复杂起来。 她清了清嗓子:“杨州附近皆受镇南王管辖,管了几年下来,附近大大小小官员皆换成了守礼守律法的好官,强抢民女这事儿,在我们那可是罪大恶极之事,泼皮无赖即便是喝多了酒水想要做些什么,被吓一下也能清醒过来,想来京都之中的府尹应当也是如此。” 裴涿邂灼热的眸光盯着她:“怎么,苏姑娘就这么不喜欢裴府的安生日子,偏要在府外寻这份刺激?” 苏容妘抿了抿唇:“裴大人的话,也没必要说的这般难听。” “难听?那我可有说错什么?”裴涿邂向前一步,离她自然也更进了一步,“宣穆如今不过五岁的年纪,他的学业你不管不顾,竟是耍弄手段逃出裴府,就是为了住在这里,回忆之前被泼皮侵扰的滋味?” 随着面前人一步步靠近,苏容妘觉得自己越发的难以喘息,这种极具侵略的意味的压迫叫她格外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 她还想再后退,可身后却已经没了路,怕是要直接贴到墙上去。 可在此时,院门突然被人撞开:“妘娘,我看见巷口停了好几个人,是不是裴——” 薛夷渊的声音在闯入后戛然而止,他看着裴涿邂站在妘娘面前,似能将她整个人笼罩,当即厉声道:“你离她远些!” 第196章 你舍得叫他离开? 寂静的夜里原本只有风声呼啸而过,可薛夷渊情急之下唤出的声音,却是陡然划破夜中平静,怕是还未曾睡下的街坊邻居也都能听得见。 裴涿邂面色瞬时沉了下来,只是并未回身,视线依旧落在苏容妘身上,将她面上情绪一寸寸尽收眼底。 她如今该如何想?让她在乎之人,看见她与旁得男人在一起。 她再开口,怕是要立刻去与薛夷渊解释罢? 眼看着苏容妘眼底的震惊与慌乱,裴涿邂心中泛起苦涩,下意识伸手钳制住面前人的下颚,叫她的视线重新落回在自己身上,不叫她分半点心。 许是这般就能叫他自欺欺人地觉得,她并不会在他面前去分神,甚至于要离开他去奔向另一个男人面前。 薛夷渊眼看着他抬起手,瞳眸瞬时间震颤:“你放开她!” 话刚出口,他便已经急步冲到裴涿邂面前去。 可就在薛夷渊要触碰到他时,苏容妘猛地挣开裴涿邂的钳制,将他旁边推了一把。 裴涿邂被推的蹙眉,心头酸涩的疼痛被她这番举动牵扯得猛地一疼,似将他心中那不为人知的伤口重新用力撕扯,让他的理智也即将在尽数崩塌的边缘。 他在心中想,其实朝廷之中,死一个千牛卫,本也算不得什么要紧事。 但很快,他便听见苏容妘压低声音道:“用不用我给你备个呜音喇叭?你叫这么大声做什么,生怕邻居不知道这里有热闹是不是?” 薛夷渊急的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抬手指着站在她身侧的裴涿邂:“他、他——” 苏容妘去扣他的手腕:“你别乱指。” 官大一级压死人,她并不想让薛夷渊因为自己将裴涿邂得罪了去,而且她方才分明看见薛夷渊对裴涿邂似动了杀心。 裴涿邂这种身份的人,难道还能独身一人过来不成?他还想跟裴涿邂动手,竟是真不怕直接被他的人给缉拿了去。 她深吸一口气,而后去看身侧之人:“裴大人别生气,外面天冷,烦请大人进屋中暂坐,我同他说两句话便随大人一起回裴府可好?” 裴涿邂眉心动了动,她这番话似一阵清风般,冲他心底被撕扯到血淋淋的伤口上奔去,最后轻轻一下带过,接连带些酥麻之感,叫他觉得又痛又痒。 而薛夷渊听到这话后,显然不似他冷静,当即道:“为何还要同他回去?咱们一起去将宣穆接出来,日后与裴府在无半点瓜葛!” “别闹了。”苏容妘压低声音,扣住他手腕的手更是紧了紧。 她已无暇去看裴涿邂有没有进到屋中去,只能快些将薛夷渊拉到另一边去:“我早就做好了被人寻到的打算,只是未曾想到会是他,也未想到的会这么快。” 她能感觉到手下的手腕正在用力攥紧,掌心的肌理也渐渐紧实起来。 再去看薛夷渊的侧颜,隐隐含着不甘,分明是不愿听她的话就这般离去。 她心中又急又无奈,只能压低声音道:“你先听话,怎么来的就赶紧怎么回去,这处房产本就是充了公的,你擅自拿了钥匙出来叫我住就是坏了规矩,若是再叫百姓就此议论起来,传到哪个看不惯你的人眼里,岂不是白白给人家送去你的错处?” 她直接抬手在他后背轻抚几下,就好似哄宣穆般给他顺气:“你先回去就是了,将此事与你撇的越干净越好,待日后我再有机会了,定还会去寻你。” 薛夷渊眼眸一亮:“你还会再出来?” 他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我没本事,不能护你周全。” 苏容妘给他顺气的动作放慢了些:“你这般说话可是就同我见外了,你已经很厉害了,但你总不能同裴涿邂去比,人家自小便在京都,他入朝堂议事不知比你早了多少年,咱只是起步相较他晚了些而已。” 她多少也能看得出来薛夷渊这是与裴涿邂对上了,便也多解释了一句:“我留在裴府,与裴涿邂无关,他也未曾胁迫我什么,你不必对他这般敌视,你且放心罢,我就是这般同他回去也不会有什么的。” 薛夷渊的视线恨不得一直黏在她身上,眸中担心之意往外溢出:“当真?” “当真当真!你快走罢,如今怕是没睡下的邻里邻居,正趴墙边听着咱们的动静呢。” 言罢,她赶忙将人推出了门,薛夷渊还是不情不愿。 他是男人,自然明白男 人心中在想什么,方才裴涿邂眸中的占有之意明显的很,他很担心妘娘,更是觉得妘娘若就这般同他回去,怕是会被他吃的骨头都不剩。 可是妘娘的选择,他根本改变不得,他想强硬些直接将妘娘带走,却是在反扣住她手腕的那一刻,听见妘娘似是好气又好笑:“行了,这般大的人了怎么还是有脾气,都比不得宣穆听话。” 她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薛夷渊并不觉得妘娘会盲目相信谁,更不觉得她会对自己如今的处境不了解。 可她即便是知晓即将同裴涿邂离开,却并没有多惧怕恐慌,她是当真有把握不会发生什么,还是说她就这般相信裴涿邂不会伤害她? 薛夷渊心中开始没底了起来,紧接着被妘娘又推了一把,握住她手腕的手也终是彻底被松开,木门顺势关上,他被隔绝在了妘娘与裴涿邂之外。 心里空落落的又闷着难受,他甚至有种不好的预感,只是他不敢深想下去,难不成他抵不过在妘娘心中早早扎根的岭垣兄?日后还要抵不过裴涿邂? 苏容妘并不知薛夷渊心中在想什么,她脑中反正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千万不要让裴涿邂迁怒到他,要立刻将此事大事化小才好。 将人推出去后,她深吸一口气才回了头,却是见裴涿邂立在内屋门口出,屋中暖黄的烛光洒在他身上,将他长长的影子投在地上,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暖光似是叫他方才身上的冷意也弄化了些。 裴涿邂亦对上了她的视线,而后挑了挑眉:“苏姑娘,舍得叫他离开?” 第132章 第197章 当真是,好大一张床榻 裴涿邂欣长的身形轻轻倚靠在门边,语气明显比方才缓和了不少,多少已经恢复到了寻常说话时的模样。 苏容妘心中的紧张也跟着褪了些,应答时也终于能更加自如:“我的事与薛夷渊无关,他今夜会来我也并不知道,如今将他劝走了,裴大人可还满意?” 裴涿邂挑了挑眉:“我满意什么?” 他虽这般说,但心中确实是满意的。 在他看来,他的妘娘终于选择了他。 虽说妘娘许是有她自己的思量,但她思量的结果,就是要跟他走,甚至这话还是当着薛夷渊面说的。 他也多少有些觉得,说不准在妘娘心中,薛夷渊占据的位置已经不似之前情浓之时那般,否则哪里会有女子当着心悦的男子面前,说出要同另一个男子走的话? 他确实有些控制不住地自顾自开怀起来,他的所有深想到此为止,停留在一个能叫他心中最舒服的时刻,亦能叫他如今看着面前人之时,有一种他与他的妘娘,心在慢慢向一处靠近之感。 苏容妘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顺着他的话回答:“许是因为我的缘故,裴大人对薛夷渊并没有什么好感,不喜欢的人从眼前消失,裴大人还不满意吗?” 这话说完,她觉得言语里面许是有些歧义,她便又填了一句:“在大人心中,我私德有亏,同我有交集的男子许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故而我一直觉得,薛夷渊叫大人不喜,我才是根源。” 裴涿邂面色冷了下来,刚舒坦了些的心口又重新堵了起来。 他指尖慢慢收紧,许是奔着并不想处于弱势,又许是觉得,叫苏容妘察觉到他的心思后,得来的会是她的意外与讥讽,他将一切情绪隐藏起来,只冷声道:“苏姑娘莫不是还要说,与薛大人清清白白?” 他缓步向着面前人靠近:“苏姑娘不愿在裴府,说什么都要跑出来,出来以后见的还是他,还住在这一处外宅之中,姑娘也不看看屋中,当真是……好大的一张床榻。” 苏容妘喉咙咽了咽,自己分明什么都没做,可偏生被他这双眸子看过来,好似她当真做了什么水性杨花之事般。 她深吸一口气,便就这般直白地回看过去:“那裴大人可有在床榻上好好看一看、寻一寻,有没有薛夷渊的东西,说话总是要讲证据的。” 她想了想,既然裴涿邂认定了她与薛夷渊过去有些什么,那她便顺着他心中所想去澄清便好。 “我与他之前有没有过什么,如今都不重要了,现下我们就是友人,我想出裴府透口气,身上没有银钱只能寻上他,我白日里还听说他即将要娶妻了,而我如今也已经有了宣穆,我与他不可能有什么,还请裴大人日后莫要将我们说在一起,若是被他未过门的妻子听到了,岂不是影响了人家的姻缘?” 心中的郁气因她这番话而化开不少,裴涿邂似听见胸膛之中那颗沉闷着的心被重新唤醒,一点点快跳起来。 所以,她只是因为在裴府烦闷了才如此吗? 这般念头刚生出来,裴涿邂便已经自顾自填入他认为的证据。 妘娘确实好几日都未曾出过府门,憋闷了也正常,她话中还想着薛夷渊未来的妻子,若是她当真对其有情,又如何能大度说出这番话? 他的神色也一点点有所缓和,眉心微动:“但愿苏姑娘说的都是实话。” 裴涿邂长腿一迈,几步便到了她面前。 其实他来此,即便是再生气,也未曾对她做什么,唯有刚才在看到她的视线似要从他身上移到薛夷渊身上去时,这才没控制住钳制了她的下颚。 他的视线便就此看了过去,见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这才终于心安。 “天色不早,苏姑娘这可有什么需要东西需要带回去的?” 裴涿邂颔首看她,语气似有些难以言说的怅然:“宣穆他不知你去了何处,很担心你,亦……很想你。” 他的眸光灼热起来,但苏容妘却是只被他这话的表象给吸引了去。 她眉心微蹙:“当真?” 她走之前,分明同宣穆说过,自己五日便会回来,依照宣穆的性子,即便是担心也不会被裴涿邂知晓才是。 可裴涿邂答的肯定:“当真,他昨夜也未曾睡踏实。” 苏容妘垂眸想了想,许是自己因为宣穆的懂事,到底还是忽略了他如今不过五岁的年纪,正是需要娘亲在身边的时候,可能即便是自己提前告知过他自己的打算,他面上没什么,也照样还会偷偷难过的罢。 这般想来,她就免不得有些自责,连带着头都稍稍低垂下来。 裴涿邂站在她面前,看着她柔软的发顶,下意识想要抬手去抚一抚,亦想安抚她,可手刚抬起,她便已经再次抬起头回看他。 伴随着他的手暗暗收回,她道:“裴大人,我没什么要收拾带走的东西,咱们回府罢。” “嗯。”裴涿邂低低应了一声,将手背于身后。 他在前面带路,苏容妘在后面跟着,刚拐过了巷口,便看见有一辆马车停在那。 只有一辆小马车。 马车没有准备踏凳,裴涿邂率先一步上了马车去,回身时,十分自然地对她伸出手来。 苏容妘觉得这举动实在是有些不对劲儿,可偏生裴涿邂模样正经,似是她再犹豫一瞬,他便要蹙眉呵斥她一句动作太慢。 她便只能将手放在他的掌心之中,刚触及到他掌心的温热,她的手便被他的大掌握住,由他拉上了马车。 因着怕马车颠簸,若放了烛台会有危险,故而帷幔一放,马车之中陷入了彻底的黑暗,而他的手,在也指腹轻轻抚过她手背后松了开。 苏容妘有些坐立难安,她的膝盖蹭在裴涿邂的身上,叫这种黑暗倒是更像……平日里晚上留宿时的那般。 第198章 闺房之事,与她说并不合适 这小巷的路不好走,马车行过时比宽敞的官道要摇晃的多。 眼前本就看不见什么,苏容妘的膝盖与小腿,又迫不得已随着马车的摇晃而剐蹭着身边人,便是想躲都无处去躲。 裴涿邂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这样有意无意的触碰中,一点点也能品啧出撩拨的意味在,有着叫他忽视不得的诱惑,亦让他觉得胸腔之中泛起灼热,有蔓延全身的趋势。 他喉结滚动,抬手将马车车窗的帷幕掀开,用系带绑好,正好能叫外面的月光与支在马车上的灯笼烛光一同洒入马车之中来。 苏容妘下意识抬眸,便见柔光打在他清俊的侧颜上,倒是衬得他分外孤寂。 裴涿邂倏尔回眸,才发觉与苏容妘离的很近,近到他似能感受到她身上清淡的气息,一点点在马车之中蔓延开来。 他呼吸一滞,只是还没等说什么,外面便吹进来一阵凉风,将苏容妘吹得打了个寒噤,他便要去将帷幕放下,苏容妘却阻止了他:“不必了,马车里亮些也好。” 在刚才那种黑暗的情况下与裴涿邂单独相处,叫她忍不住回想起之前同宿时的那种被情欲支配之感,很是失控难耐,滋味并不好受。 裴涿邂手上一顿,倒是没质疑将帷幕放下,只是幽幽道一句:“苏姑娘倒是与婵娘不同。” 苏容妘眉心一动,静听他的后文。 “婵娘不喜太亮,与我在一时总不喜欢点灯烛。” 苏容妘下意识咳了两声,一下便明白了裴涿邂话中深意,她顿觉有些局促 尴尬,又觉他说这种话,难道他自己就不觉得失礼冒犯? 她将头别过去,因着略有些冷,环抱在胸前的手在手臂上蹭了蹭。 “之中闺房之事,裴大人这般同我提起,竟不觉得不合适?” 裴涿邂挑挑眉:“我只是说她同我在一起时,倒是叫苏姑娘直接想到了闺房事上。” 他顿了顿,有意偏头来看她:“苏姑娘就这般了解婵娘?” 苏容妘心中一惊,暗道不妙,到底是自己先入为主了些。 她喉咙咽了咽,局促地胡乱找补一句:“许是我想歪了,裴大人别放在心上,我——” 她话还没说完,便有什么东西直接罩在了头上,遮盖住了她的视线。 这种似被麻袋套住了的感觉叫苏容妘有一瞬的慌乱,她忙将头上的东西拿下来,触手倒是碰到了一团温暖。 是个毛皮外裳。 这外裳颜色素雅,一看就是裴涿邂喜欢的样子,仅仅被她拿在手中,她便似能嗅到上面都属于裴涿邂那般似松雪消融的味道。 苏容妘略有怔愣地抬眸去看眼前人,便见他面色如常,随意道:“苏姑娘既身子弱,日后轻易还是不出府的好。” 他淡淡扫过来一眼,马车外如水的月光洒了过来,将他的侧颜勾勒得格外矜贵好看。 她睫羽轻颤了颤,下意识回避地低了头。 裴涿邂瞧着她这副乖顺的模样,倒是忍不住心软了一瞬,到底还是甘愿先退一步:“若姑娘实在闲来无趣,可以在府上走一走,免得旁人说我裴府仗势欺人,借住在府上的客也要给下不准乱走的禁闭。” 第133章 她低低应了一声,而后裴涿邂见她动了动,瞬时将他的外裳往身上盖了盖,他的宽袍就这般将她的身子遮盖住,寻常时穿在他身、与他面颊接触的领口处软毛,如今正轻柔地贴在苏容妘的脖颈,甚至随着她的动作,一点点划过她的唇、遮住了她半张脸。 他瞳眸怔缩一瞬,竟是有些可笑地嫉妒起这外裳来,更忍不住想,她与薛夷渊情浓之时,她冷时会如何?可会缩到那人的怀中? 他陡然发觉自己果真是贪心的,即便是知晓他们日后再无可能,也终究是看不惯薛夷渊曾经拥有过的,与之浓情的过去。 裴涿邂觉得呼吸都有些粗沉,落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攥紧了些,原本想说的话倒是不愿再此刻继续开口,只是将眸光重新投到马车之外。 苏容妘倒是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在自己感觉到暖和之时,将外裳也扯了扯,给裴涿邂的腿也盖上了些。 “夜里寒凉,裴大人如今年轻许是不觉有什么,但若是注意着些,日后年岁大了,许是要落病。” 她说的自然又熟练,这种话她经常同宣穆说。 只是听见裴涿邂的耳中,却似能将他平静的心湖荡起层层涟漪,恨不得冲破桎梏搅乱他的理智,最后化作一声声呢喃响在他耳边,引诱着他靠近面前人,直接将人揽入怀中,同盖一个外裳。 但他并没有这般,只是将手搭在盖在膝头的外裳上,脑中回味着之前与她同寝时的滋味。 马车在不知何时早已行到了平坦的官道上,没过多久便到了裴府门前,苏容妘靠外些,倒是率先一步下了马车去,半点没有什么留恋的意思。 裴涿邂顿了一顿后紧跟着下了来,只是在入府之前对车夫道:“今日是谁给马车之中备了厚外裳?” 车夫看着家主沉冷着一张脸,以为是要追责,当即将人名道了出来。 岂料家主点点头:“叫他去寻叶吟领赏。” 车夫一愣,都还未来得及后悔方才没冒领,裴涿邂便已经入了裴府。 苏容妘走了几步,意识到自己还拿着他的东西,作势便要还他,裴涿邂却状似无意般扫了一眼:“苏姑娘,我并不缺这一件。” 苏容妘手上顿了顿,也没再坚持。 她原本是不觉得这外裳如何的,只是摸着料子许是不俗,价钱应当也不便宜,裴涿邂要不要她还不要紧,不会觉得她故意贪这一件外裳就好。 待一路回去瞧见了矮房,苏容妘心里滋味古怪了起来。 分明只是离开了一日,再回来这地方,竟有种回了家的感觉,甚至叫她越靠近,便越期待着赶紧回到熟悉的屋子。 习惯当真是可怕,她如今已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在裴府之中住下,从吃住开始沦陷,那下一步她该又习惯什么? 她不敢去深想,匆匆与裴涿邂道别一句,便直接回了矮房之中。 彼时宣穆正在屋中练字,叶吟仍旧陪在他身侧,陡然看到娘亲回来,宣穆的笔一顿,险些坏了刚写好的字。 “娘亲!”他直接起身冲进娘亲怀里。 叶吟同苏容妘对视一眼,颔首笑笑便出了门去。 她一走,宣穆便压低声音问:“娘亲不是说走五日,怎得两日便回来了?” 苏容妘无奈道:“也是不巧,竟是被你裴姨夫发现了。” 她半蹲下身来,正色道:“我不在这两日,你姨母可有唤你过去问话?” 宣穆摇摇头。 苏容妘蹙眉,嫡妹竟这般沉得住气? 但紧跟着,宣穆开了口:“倒是裴姨夫将我唤了过去,旁敲侧击问了好一会儿呢。” 第199章 求子符 苏容妘盯着面前的宣穆,倒是觉得此事太过出乎预料了些。 难道是嫡妹直接叫裴涿邂帮忙寻人,这才是由他来寻宣穆问话吗? 她心中怀疑更甚,嫡妹什么时候与裴涿邂感情这般深了,竟是能求得动裴涿邂帮忙寻她? 这般思虑一番,她觉得等下次裴涿邂要留宿时,她可以再大胆些试一试嫡妹。 不过如今夜色已深,苏容妘怕耽搁了宣穆睡觉,便拉着他的小手不再问此事:“今夜娘亲陪你睡好不好?” 宣穆倒是有些意外,毕竟娘亲在他三岁后便很少哄他入睡。 苏容妘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心中有些愧疚,故而说话时声音也柔和了不少:“是我未曾思虑周到,倒是忘了你这孩子嘴硬的很。” 宣穆更懵了:“娘亲,什么嘴硬?” 苏容妘盯着他瞧,心中想着裴涿邂说宣穆很想她的事。 她怕说的太直白宣穆会害羞,便只是笑笑不再言语,起身便要去给屋旁的小炉子填些炭火来。 她难得配宣穆一起睡,晚上倒是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屋子里后半夜总会冷些,苏容妘便将宣穆的小身子往怀中圈了圈,胳膊也伸出来给他压被,免得灌进冷风来,之前他们在杨州边村住时也是如此。 第二日一早,宣穆按着时辰去学堂,苏容妘则是留在府中。 这回她不想着离开,而是去寻了嫡妹那里去。 正院的门口仍旧有丫鬟守着,她刚一靠近,那丫鬟便说那老生常谈的话:“我家夫人身子不适,不见客。” 苏容妘似笑非笑道:“这眼看着还有三日便是八月半,你家夫人身子还不适呢?若在不适下去,裴二姑娘同臧择师父一起成佛礼的热闹,你家夫人错过了可怎么好。” 丫鬟只唇角带着笑,也不回话。 苏容妘在门口踱步,倒是好好往正院里面多看了几眼。 里面太安静了。 乍一看虽是没什么的,但里面住着主子,整个院子里的人便要都动起来,有人负责衣食起居,有人便负责伺候服侍、洒扫,即便是因怕扰了主子不会有什么声响,但也应该时不时有人影走过才对。 可里面并没有。 苏容妘心中对嫡妹并不在屋中更怀疑了些,可若嫡妹真不在,那裴涿邂知道吗?要裴涿邂帮着寻她的人,可是嫡妹本人? 她觉得定是不可能有人假冒嫡妹,易容都是话本子里说的,若真能寻来这样有本事的,嫡妹哪里还用胁迫她留在府中?若论假冒,这世上最能冒充嫡妹的,那不就只有她吗? 她站在门口垂眸深思,也不走,就站在门口往里面看,这叫守门的丫鬟撵也不是,不撵也不是。 幸而她没站太久,趁着太阳晒人之前,早早回了矮房之中。 只是到了晚上,裴涿邂要留宿时,她直接对着前来寻她的丫鬟道:“我不是都说了,我如今来了月事,去不得。” 丫鬟似是早就想到她会这般说,直接回:“姑娘有没有来月事,还用奴婢亲自来探查吗?姑娘都能往 府外跑,想来这月事定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苏容妘稳稳躺在躺椅上不动,全当没听见。 如今天气冷了,她也怕什么时候再赶上裴涿邂闲着没事往院里看,她便换成了在屋中来躺,彼时闭着眼,躺椅轻轻摇,倒是将丫鬟气的不行。 丫鬟也是奉命行事,当即就要抬手来拉她,可苏容妘却直接将其甩开:“想让我去,叫你们夫人亲自来见我。” 可正院里面哪里有什么夫人? 丫鬟一时间有些难办起来,苏容妘也不为难她,只笑看她:“发什么愣,回去请你家主子呀。” 言罢,她重新闭上眼,大有种要犟到底的架势。 丫鬟无可奈何,急匆匆走了,苏容妘这才张开眼,看着矮房中的房顶细细思索着。 她如今能确定的是,裴涿邂应当对她不似之前那般厌恶,至于喜欢与动心,她琢磨了一番觉得定是有,可能有多少她心里就没底。 但就这点喜欢与动心,应该能够叫她在嫡妹不在的情况下,多留裴府几日。 嫡妹的杀手不是厉害吗?如今她已经不在似从前般,需要担心会不会被裴涿邂撵出去,她就带着宣穆在裴府里多住些时日,她倒是要看看,那些杀手如何能进得来。 她不敢断言日后走向会如何,但总得试上一试,大不了到时候听嫡妹说上两句奚落难听的话就是,她又不是没听过。 而此刻丫鬟已经回到了正院回禀,裴涿邂早有预料苏容妘已有所察觉,故而今日也是有了准备要直接打消她的疑虑:“叫云晓去请她。” 云晓这几日一直被看管起来,虽心中还是记挂着苏容婵的安危,但几日下来连番的被威逼利诱,已经训得听话了不少。 叶吟哄她时道:“苏裴两家的姻亲还在,家主便不会对你家夫人如何,只是心里咽不下这口气罢了,你也不想你家夫人和苏姑娘之间,只有你家夫人受苦罢?” 故而云晓觉得,苏容妘被叫到正院去,也是要受苦的。 她见到人时,直接开口:“大姑娘你愈发不懂事了,我家夫人哪里有时间去见你?” 苏容妘抬眸瞧她,眼见着云晓面上隐隐有怒容,还未曾有什么反应,一个黄色的小符便扔在了她怀里:“这是求子符,老实拿着,赶紧去正院做你该做的事去!” 第134章 第200章 它可比你要诚实些 姜黄色的三角符上隐隐能将里面的字迹透出来,苏容妘用两只手指将其夹起:“裴涿邂拿回来的?” 云晓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她:“不然还能是我家夫人亲自去求的不成?” 她直接伸手拉上了苏容妘的手腕:“大姑娘你未免有些太过强人所难了些,我家夫人如今还在陪着姑爷说话呢,哪里有空来见你,你怎么不直接叫我家夫人让姑爷来你房中歇息啊?” 苏容妘坐在躺椅上,未曾被她拉动,但却也因她这话陷入深思。 云晓本就是带着任务来的,无论如何都得将人带过去。 她一边拉扯,一边继续开口威胁:“是不是这几日夫人对你太过放纵,竟叫你起了这种反抗的心思,且等着罢,我定要好好同夫人告你一状,你不是喜欢在屋里躲着吗?好,我倒要看看,你躲得住,你那个护得跟眼珠子一样的儿子能不能躲得住!” 苏容妘将求子符握在手心之中,因她这话,倒是无意识攥握得紧了紧。 若是这番话换作旁人来说,她许是还要想一想真伪,但如今在她面前的嫡妹的心腹云晓。 当初在京都之外,嫡妹第一次寻上她时,身边也仅仅带了云晓这一个丫鬟,见了她,便与见了嫡妹本人无异。 她无奈,只能顺着力道被拉起身来。 云晓心中堵着的这口气松了一半,带着她往正院走去,原本着急的心却也控制不住因为苏容妘的听话而生出了些愧疚来。 她轻咳两声,说的话也是多少有了些真心实意:“你为我家夫人所做的事,夫人看在眼里,日后定不会薄待你的。” 在她看来,大姑娘如今被姑爷蒙在鼓里戏弄,也都是因为自家夫人的缘故,姑爷光是折磨夫人不够,连着大姑娘也要跟着磋磨折辱。 苏容妘不知她心中所想,也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嫡妹给她的厚待,她可无福消受,叫她留在裴府之中所妾室,这种厚待还是谁喜欢谁拿去罢。 她如今心中的失望与烦躁一同占据上风,只因见到了云晓,嫡妹若真是离开了,怎会将云晓留下来? 若是只自己走了,既叫云晓留下为她遮掩,那是不是也会将她豢养的杀手留给云晓来听从吩咐? 苏容妘不敢再赌了,诸多设想下来,最后竟也是只有维持现状最为稳妥。 再次在主院的内寝见到裴涿邂时,她的心绪已经平静下来,她感受到来人缓步走到了自己身侧,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你今日沐浴的时辰,倒是比平日要慢些。” 苏容妘想,许是自己拖延了一会儿过来,叫正院的人也需得想法子瞒着裴涿邂罢。 她不知该如何应答,只闷闷嗯了一声,静静感受这身侧的床褥微微下陷,裴涿邂坐在了她的身侧。 她的手被裴涿邂温热的指尖抚过,而后落入他的掌心,她感觉到裴涿邂的手似是顿了顿,而后将她攥握住的求子符抽了出来。 他低低轻笑一声:“这个放在床榻便好,你不必时时带在身上。” 苏容妘顿觉他这话里意思怪怪的,似她迫不及待要一个孩子般。 她轻咳了两声:“我不知道……” 裴涿邂抬手将她揽入怀中,在她额角上轻轻亲了一下,而后一点点顺着她的面颊到耳垂,最后用着极具暧昧的暗哑声音在耳边道:“夫人记性倒是差了些,放在我亲手交给你时,已经跟你说过一遍。” 苏容妘顿时紧张了起来,嫡妹当真在府中,也当真同他说了话? 瞬时的慌乱下,叫她下意识便跟随着之前习惯去遮掩:“我、我没忘,就是想着带在身边,会更灵验些。” 裴涿邂轻轻笑了起来,指尖从她的亵衣内探进,一点点抚上她光洁的后背。 “若想灵验,你应当盼着我多留在你身边才是。” 苏容妘被抱着更紧靠近了他些,而后天旋地转,自己已侧躺着被他带着躺下。 裴涿邂的手并不老实,指尖一寸寸探寻过去,许是有过之前的经验,倒是叫苏容妘在被他指尖侵占时,已经不在那般抗拒反抗。 毕竟在行房前有这么一番动作,确实能叫正经时候更能动情。 只是她仍旧适应不得裴涿邂总喜欢在这时说话,他指尖没有章法随意乱搅和时,低声问她:“方才云晓去了何处,嗯……怎么突然紧张起来了?” 苏容妘口干舌燥,觉得自己似被审问一般,而他似有了最快能感受到自己心绪变化的办法。 以往她与嫡妹还会互相说一说面对裴涿邂时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以免被发现,可后来裴涿邂并不常来,白日与夜里也寡言少语,她们便也没什么可互相通气的。 如今她亦有好几日未曾见到嫡妹,也更是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只能含糊道:“夫君与我在一起时,竟还有心思提我的丫鬟,不若我出去,叫云晓唤进——” 苏容妘后面的话并没有说完,便被他惩戒了一下,连带着呼吸都乱了起来。 比起她的情迷,裴涿邂倒是正经的很,一手环住她的腰身将她所在怀里,另一手从前面绕过去仍旧不消停。 “你前日不是说来了月事?你月事走的倒是快。” 苏容妘说话断断续续:“嗯……许是月事也是向着夫君的,不想叫夫君夜里孤寂。” 她的指尖蜷缩着,抵在自己身后紧贴着的他紧窄的腰身上,被他时轻时重的撩拨着,倒是盼着他直接给自己一个痛快。 可裴涿邂似还想与她再说会儿话:“那它倒是比夫人你更听话些,昨夜我寻到了你庶姐,帮你带了回来,你可还高兴?” 苏容妘咬牙切齿,竟是不知嫡妹竟真的求到了裴涿邂帮忙,难道她就不怕被裴涿邂察觉什么吗? 她咬着牙道:“高兴,夫君为了我亲自跑一趟,我自然高兴。” 裴涿邂又笑了起来,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膛微微传来的振动。 他有什么可高兴的。 能做一件叫嫡妹满意的事,就叫他这般高兴? 苏容妘恨恨想,他们倒是夫妻情深起来了。 可裴涿邂却坏心思地动了动指尖,在她耳边道:“可我怎么觉得你好似并不怎么开心,它可比你要诚实些。” 第201章 为她清洗的,一直都是裴涿邂 苏容妘觉得自己开始头痛起来。 许是因为太过情动,叫她一共也没喘上几口气,也许是太过紧张,叫她的脑子动的太频繁,总之她觉得头疼,甚至分明眼前什么都看不清,但她却觉得天地都在旋转,转得她犯恶心。 直到裴涿邂的寝衣被她洇湿了一块,这种眩晕感才消失,苏容妘给自己下了诊断,应当是纵欲过度的缘故。 但她紧接着便陷入了裴涿邂温暖的怀中,也才终于被他带着步入正题。 那些隐秘的、不能被宣之于口的渴求,被他一一满足,甚至加倍给了她。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今夜竟更加敏感起来,到后面虽是累,但已经没有了之前几次的厌烦与虚空,她控制不住自厌弃般的想,这便是那些男子口中所谓的调与教吗? 苏容妘觉得有些难过,也不知是不是见到了云晓,将她所有的打算与计划都推翻的缘故,她竟是有些陷入这种颓丧里。 一直到后面裴涿邂还要勾缠着她时,她觉得喉咙发疼,鼻尖反酸,本就不清晰的视线被薄泪遮掩,她的声音染上了淡淡的哽咽:“不要了,我不想要了。” 裴涿邂身子僵住了,他从未见过苏容妘如此。 饶是他以前最为动情时,她也只是倔强地阻止他,即便是所有的阻止都白费,她也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同自己说话。 怀中的人抵在自己的胸膛上,其实并没有用力来推他,仍旧是软绵绵的,但却叫他莫名感受到了怀中人的委屈。 他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因为妘娘的泪似是从眼角滑落到他撑在她面颊边的手上。 裴涿邂确实是慌了,心中所有的思绪被她如今的委屈与脆弱打乱,他直接俯下身来将人抱住,原本想继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你……别哭,听你的就是。” 苏容妘觉得有些丢人,她并不是个爱哭的性子,亦觉得哭是人最软弱可欺的时候,理应躲起来不被人瞧见,否则岂不是将自己最脆弱时暴露人前? 她并不愿意在裴涿邂面前暴露自己最弱势的时候,即便是她如今套着嫡妹的壳子。 她将头转了过去,随手将泪水擦去:“我没哭。” 裴涿邂:“你的眼泪水都落到我手上了。” 苏容妘立即道:“你误会了,那是口水。” 裴涿邂唇角扯了扯,沉默一瞬,而后将人揽的更紧了些:“嗯,是我误会了。” 苏容妘侧躺了过去,只用后背对着他。 许是因为自己这不受控制的情绪而心烦,亦或者觉得有些丢人而气恼,她的手向身后猛地一拂:“既说了听我的,你就莫要再戳着我了!” 第135章 裴涿邂没有防备,她这一巴掌挥的也结实,幸而是被打在了腰腹上。 他面色一沉,亦是觉得她今日反常,将人搂的更紧了些:“你怎么了?” 他不由去想,她是因为不甘心与他回府,还是因为想到了什么人? 裴涿邂深吸了一口气,脑中倒是浮现昨日夜里薛夷渊离开时与她那般依依不舍的模样。 他克制住想要强迫占有她、叫她脑中再没心思想旁人的冲动,忍着脾气道:“你性子向来温柔,今日怎得发了这般大的脾气。” 性子温柔的是苏容婵,他这般说,也是在故意提醒她。 可苏容妘却是没心思理会他,只蜷缩着躺着,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很累,不想动。 她不想再继续在深夜之中吹一路的冷风回到矮房去,也不想再经历这种有了离开希望有被扑灭的感觉。 她想就正大光明在屋中睡一宿,第二日干脆被裴涿邂发现算了。 他不是对她有些意思吗?那干脆叫他误以为是自己假冒嫡妹的身份爬了床,然后随意给她一个妾室的身份,将她养在裴府里面再也不去理会,任由她自生自灭就是。 反正她老实生孩子,嫡妹说不准也打算恩赏一般让她为妾,倒不如反其道而行,就这般留在裴府里,既不会被什么杀手夺了命,也能叫宣穆继续读书,还能恶心嫡妹一次。 苏容妘不回答裴涿邂的话,赌气一般闭上了眼睛:“夫君还不回去吗,我要睡觉了。” 裴涿邂眉心微蹙:“你要在这睡?” 苏容妘答的理所应当:“这是我的屋子,我如何不能睡。” 许是她终于要随心所欲一回,她冷笑一声,还填了一句:“夫君今夜是不需要继续处理公务了?那可要留下与我一同睡?” 裴涿邂这回说不出话来,因他心中也浮起个念头。 她这般大胆要留下睡,是她察觉了什么,还是说……与自己同宿的人又换成了苏容婵? 这个念头刚起便被他给压了下来,不可能,苏容婵如今仍旧被他关押着,根本不可能放出来,而云晓去接人时,他也没有全然放心,派了叶听过去跟着,回来禀报时也并没有说云晓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妘娘邀请他同宿,这理应是他期盼着的事,可如今就这般发生了,竟是叫他不敢应下。 他陡然发觉,自己还没想到该如何与她相处,亦没想过她知晓一切后会如何,临门一脚之时,他竟生了退意。 在他这短暂犹豫的功夫,苏容妘已经开始翻腾要从他怀中挣脱,发现挣扎无果,干脆大方平躺着:“夫君自己慢慢想想罢,我要睡了。” 裴涿邂不由语塞,竟是被她逼得骑虎难下起来。 他感受着身侧人的呼吸一直未曾平稳下来,想了想,还是起了身:“我先回去了。” 他翻身下榻,苏容妘便直接翻身背对着他,想着前几次睡在这里时,嫡妹都会派人帮她擦身子,许是这回应该也是如此,她便也不急着起来,只闭着眼睛继续入睡。 可今夜不知道怎么了,她的头又开始眩晕起来,甚至有隐隐的、控制不住的烦躁,更格外想起夜如厕。 她这两日如厕的次数确实多了些,昨夜她还以为是那外宅太冷了的缘故。 她坚持躺了一会儿没动,却是在这时候门被打了开。 她没回身去看,想着是嫡妹派来给她擦身子的人进来了,在人靠近时,屋中还是黑暗的,只有靠近的脚步声音和铜盆放下的动静。 她心中奇怪,为何不点烛火,鼻尖却是陡然闻到熟悉的气息,紧接着那熟悉的温热指尖便重新贴了上来。 苏容妘身子一僵,难不成,给她擦身子的是裴涿邂? 第202章 不想同寝,是因为心里有旁人 细帕荡过盆中净水,清伶水声尤在耳畔,苏容妘披在身上的寝衣被轻而易举的掀开,温热的掌心便扣上了她的脚踝。 想到裴涿邂要为自己清洗何处,苏容妘整个身子骤然紧绷起来,当即猛地从床榻上坐起:“不必麻烦!” 她陡然的抗拒叫裴涿邂未能迅速察觉,以至于她翻身坐起时,裴涿邂以为她是梦魇,倒是将她的脚踝抓的紧了些。 “醒了?” 裴涿邂很意外,甚至扣着她的指尖在意识到的这一瞬也微有颤抖。 她向来睡的沉,之前饶是他手重手轻她都不会醒,今日莫非是他来的太快,她未曾睡熟? 裴涿邂一颗心不由得提起,倒是有几分庆幸进来屋中之时未曾掌灯。 苏容妘的腿无法挣脱,她便只能撑起身子将腿并紧,即便是屋中漆黑,也不愿将密处就这般直接面对他:“不、不必麻烦,我自己擦洗便好。” 裴涿邂在那一瞬的诧异后倒是很快冷静下来,他手上的力道并没有松,反倒是指腹轻轻抚着她,叫苏容妘陡觉脚踝处的触感叫她忍不住颤栗。 “夫妻之间,这算不得什么麻烦。” 裴涿邂另一只手拿着帕子,轻轻落在她小腿上,似要就此顺着向上擦拭过去,只随意道了一句:“也就是你今日醒了。” 也就是她今日醒了,将这事撞了个正着,要不然他对她做什么她都只能受着。 意识到这一点的苏容妘顿觉羞恼,虽说夫妻之间的事该做的什么都已经做过了,但这种不带情 欲的清洗还是不同的。 这种老夫老妻之间不带羞赧的亲近,根本不该出现在他们之间。 她用了些力道,将自己的脚踝从他手中挣脱,而后猛地向后退了退,将被子扯过来把身子遮了个全。 裴涿邂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倒是没有继续强硬要上前,只是低声问:“何至于这般躲我?” 他的语气之中包含着苏容妘听不懂的情绪,但她尽数将这当做是裴涿邂的好面子。 毕竟这般一个矜贵的人,能为旁人做到这种地步,已经是难得,如今却是被她拒绝了。 甚至说在世家眼中,郎君服侍一个女子清洗擦拭,也是极为损伤尊严之事,即便这个女子是他的妻子。 苏容妘深知世家大族这种毛病,故而更觉得裴涿邂是为她破了例,破例便是上了心,若是放在寻常夫妻身上倒是没什么,可放在他与嫡妹身上,无人能说的明白这份上心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深吸一口气,胡乱扯着借口:“夫君尊贵之身,怎能叫夫君做这种伺候人之事,我实在惶恐。” 裴涿邂没说话,回应她的只有他那低低一声冷笑。 但苏容妘在这种时候,已经没心思去猜测他如今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 因为她想如厕。 她咬了咬唇,有些不知该如何提起,如厕总不能在这房间里、当着裴涿邂的面罢? 她定是要出了屋去的,出去便是有光,那岂不是直接在他面前暴露了身份? 在方才她还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思的,可如今这种危机再次来临,她的理智亦回了来,便是更清楚的知道,在裴涿邂面前什么都不能表露。 “夫君方才不是说还有公务要回去处理?还是莫要在我这耽误时辰了,合该早些弄完早些就寝才是。” 漆黑的夜中,裴涿邂曜石般的眸子似闪了闪:“你又要撵我走?” 他上前几步,盯着面前模糊的人影,抬手抚了抚她的面颊,分明是极简单的动作,却并没有什么爱怜,反而含着浓浓压迫。 苏容妘喉咙咽了咽:“只是想叫夫君好好歇息才是。” 裴涿邂不说话了,就这般站在她面前,似是赌了什么气般,势必要叫她逼着服软。 苏容妘有些难受,这种时候更是一点都忍不得,她在被子里将衣裳系好,才掀开被子将裴涿邂抚着自己的手慢慢推开:“夫君今日可是想留在这屋中睡?无妨,我出去就是。” 她声音放的很柔和,自觉也是颇为善解人意的,在这种时候也应当算是主动服软了,他理应不再与自己纠缠。 可这话听在裴涿邂的耳朵里,却成了语气不阴不阳,甚至有意冷待于他。 苏容妘站起身来就要往门外走,裴涿邂便执拗地扣住了她的手腕:“不必,今日你我一同在这屋中就寝便是。” 他揪着此事不愿轻放过去,甚至低低冷笑一声:“你方才不是还说,要与我一同就寝?怎得如今我来了,你竟还要走。” 苏容妘急的额角有些生汗,以往她一宿睡到天亮都不会起来起夜一次,这是她小时候练出来的本事,毕竟夜里太黑、灯油太贵,小时候是不好意思麻烦娘亲陪她,再大一些了更是不好叫阿垣陪她。 可现下也不知怎么了,想去如厕,便是非去不可,且立刻就要去,再多忍一会儿都受不得。 她想将裴涿邂甩开,可越甩偏生又被他紧紧扣住,甚至被用力一拉,她便直接撞入了裴涿邂怀中。 头顶传来他低沉的嗓音:“何必做这种不必要的挣扎,夫妻共枕眠这本就是理所应当,莫不是——” 第136章 他凑近她的耳畔:“莫不是夫人不想叫我与你一同就寝,是因为心里想着旁人?” 暖意铺在耳畔,苏容妘觉得脖间都跟着痒痒,这叫她更有些忍不住了,终于是破罐子破摔的想,干脆直接说了就是,裴涿邂有本事就同她一起出门,反正到时候被识破,也能把他好好恶心一通。 她猛地在他肩膀一推:“我想如厕,夫君能不能莫要再拦着我?” 裴涿邂一怔,也是被她这用力一推,手上的力道稍稍松了几分,叫她直接从自己怀中逃脱了去。 苏容妘也管不得其他,直接急步往出走,但仅存的理智也叫她用宽袖稍稍遮了一下脸,以免出门时撞见裴涿邂身侧的什么丫鬟随从。 而留在房中的裴涿邂手中与怀内都空了下来,他坐到床榻上,终究无奈低笑一声。 但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便有丫鬟进来禀报:“家主,苏姑娘确实是去如厕的,但结束后说什么都不愿再回来,您看……可要再逼她一次?” 第203章 苏容婵,跑了 所谓的逼迫,便是叫云晓再去提点几句。 裴涿邂静坐着,脑中猝不及防回想起方才苏容妘在他身下垂泪的模样。 他虽看不清晰,但又好似能彻底想象得出来,甚至手背上那被泪灼到的感觉仍在,心口倒是有了些说不清楚的酸胀。 他不由再想,是不是自己……过分了些? 他顿了顿:“不必了,随便寻个借口,叫她在主院中沐浴后再放她走。” 之前苏容妘连夜回矮房时,都是回去再擦拭的身子,天气尚暖和时倒是没什么,可如今这天愈发冷了起来,她若是懒得费心去烧水,岂不是要着凉? 落下吩咐,裴涿邂便直接出了正院,免得她又要担惊受怕,连如厕都不敢明说,便先她一步回阁楼去。 丫鬟则奉命回来与苏容妘道:“姑娘不必折腾,家主已经走了,云晓姐姐说,如今天愈发冷了起来,夫人心善怕姑娘惹上风寒,特准备了热水叫姑娘沐浴呢。” 苏容妘听罢,只顾着松了一口气,也不曾怀疑,毕竟每次同宿前,她也都是在正院之中沐浴,她想也没想直接去了净室,洗干净身子未曾多做停留便回了矮房。 路上吹了些微的冷风,倒是也将她方才那些冲动之下生出的心思都压了下去,甚至回想起那些似是自暴自弃般的年头,苏容妘自己都觉得后怕,今晚当真是情绪上了来,做的决定处处都透着意气用事。 这夜虽安生过了去,但接下来的两日裴涿邂都未曾说要留宿正院。 苏容妘也不知,是不是因自己那夜不受控制闹的那些脾气给气到了,不过她晚上陪着宣穆温书时,偶然间瞧着阁楼之上也不曾有什么光亮。 裴涿邂是不是两日都未曾回府? 她隐隐有此猜测,却也懒得去寻人问来证实,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巴不得他回府一般。 倒是在第三日宣穆回府时多少提起了些:“娘亲,明日是皇家佛礼,裴二姑姑也回去,你可想去看看?” 苏容妘正按照他的身量去改衣裳,倒是觉得他此问有些莫名其妙:“你想去?” 她顿了顿,不太想给宣穆泼冷水,但还是得实话实说:“咱们如今虽住在裴府,但在那些达官贵人面前,咱们的身份人就是不够资格的,若是去了,许是会受排挤,你可能受得住?” 自打第一次小考宣穆得了魁首却招惹县主,苏容妘便叮嘱过他,在书院之中不许拔尖,不要再被什么贵人看见。 宣穆一直很是听话,虽这般大的年纪胜负之心都占上风,但他却可以忍耐得住,当真一点点掩藏锋芒,直到上一次小考,他连前十都未曾进去。 如此一来,若是去了那佛礼,那些达官显贵一来觉得他们攀附裴家,二来又觉得宣穆第一次小考许是作弊,即便不是那也是碰了运气,更不愿给一个没什么真才实学的学子面子。 宣穆垂眸想了想,倒是并不在意地摇摇头:“我怎样都好,只是我舍不得娘亲整日待在屋子里,之前叶吟姨姨说,裴姨夫还说可叫你在府中转一转,可你都不愿。” 他站起身来靠近苏容妘几步,俯首在她膝头:“娘亲,我担心你日子过的无趣,想同你一起出去走一走。” 苏容妘抬手抚了抚他的头,觉得他似也是跟外面那只猫学坏了去,竟是越来越喜欢同他撒娇。 但她并没有直接应答,而是在想,这佛礼既是皇家办的,那是不是会见到皇帝? 她不知宣穆同年幼时的世子究竟有多像,竟能叫县主一眼便认了出来,且认的肯定,更不敢赌皇帝能不能认得出来,毕竟连县主都曾警 告过她,不要叫宣穆往皇帝跟前凑。 她沉思犹豫的功夫,宣穆却是已经继续道:“吴兄娘亲也见过的,他向来是个古板的闷性子,这段时间因为他母亲有了身孕,他倒是更加沉闷起来,可他提到那佛礼时竟也透露出些有兴趣的模样,我还真是好奇,是什么样的佛礼能让吴兄这般的人都想去看。” 宣穆轻轻晃着她的膝盖:“娘亲之前是不是见过臧择师父呀?” 苏容妘点点头,脑中回想起臧择那副淡然超尘的模样:“是个很妙的人,他其实模样生的很好,但站在他面前,却是最是能将他的模样忽略去,只觉得得道高僧就应当是他那般。” 她这般一说,宣穆倒是更期盼起来,转而抬眸去看她。 苏容妘抿了抿唇,瞧着他扑闪扑闪的眸子,更是难以忍心拒绝,便问道:“听闻皇后娘娘也会去,皇帝又很是敬重这位发妻,想来会陪同,那咱们别同裴家人坐一起好不好?免得到时候达官贵人太多,再生了什么事,咱们就与外面看热闹的百姓站在一起好不好?” 宣穆点点头,听娘亲的意思自然是答应了他。 他面上笑意盈盈,也不再同她说什么,转身乖乖坐回去温书。 苏容妘却是在他头转过去时,面上笑容淡了几分,做着针线活儿的手亦是慢了下来。 待到了晚上宣穆睡下后,她主动朝着阁楼看一眼,想着若是裴涿邂在,便问一问明日出府的事,可阁楼上仍旧隐匿在黑夜里,未曾露出什么光亮,她便破天荒地主动去了阁楼下,问了守卫裴涿邂的去向。 守卫不知细节,只能道一句:“朝中事忙,家主这几日都宿在尚书堂。” 苏容妘没再问其他,但心中却是暗暗想,既然裴涿邂不在,那明日便听天由命,若是门口的人放她出去她便待宣穆去,若是不放,那她就与宣穆在府中安生待着。 这几日裴涿邂确实忙的厉害,佛礼的事至关重要,他奉命逐一督察。 窗外的月已经很圆,月光凉入白昼,可彼时身后随从却一脸紧张到了他身侧,对着他俯耳道了一句:“家主,苏容婵她……跑了。” 第204章 她还是习惯他不穿衣服的时候 夜里静谧无声,裴涿邂眉头骤然蹙起:“跑了?” 随从战战兢兢答:“她这段日子一直老实呆着,但看守的人并未曾松懈,可她今夜竟是突然寻死,听回禀的人说,探脖颈都探不得生气,这才派人去寻大夫,可也不知怎得,竟又活过来了。” 裴涿邂冷冷扫了他一眼,语气里难辨情绪:“一个弱女子,竟当着你们的面跑了。” 他嗤笑一声:“原是我手下养了一群废物。” 随从当即跪了下来,额间生出细汗:“属下知错,知晓此事时便已即刻去寻,定能将人寻回。” 裴涿邂未曾再看他,屋中唯余公文翻动声。 他顿了顿:“叫人去守着臧择,把所有意图接近他之人尽数扣下,带回去细细审查。” 他声音冷冽犹如拂过寒潭极冰:“若不能戴罪立功,日后便不必留在裴府做事。” 随从应了一声,这才领命退下。 裴涿邂蹙起的眉头并没有松懈,翻看了些公文后,又烦躁地将其推到了一旁,抬掌抵在额角静思。 这几日他确实忙得厉害了些,原本礼佛一事只是皇后一人想如此,可臧择却是向陛下进言,趁此机会为万民祝祷。 陛下本就看重民心,有此决定便临时命工部礼部重新安排,以至于他也一直留在此处忙碌,免得生出什么纰漏。 彼时因着苏容婵的事,他倒是想起在裴府之中的苏容妘,不由得轻叹一声。 他这几日未能回府去,她说不准要高兴成什么样子。 八月半是个好日子,既是中秋团圆日,也是个艳阳天,日光暖人却不热人。 宣穆的学堂也多给了一日休沐,毕竟在其中读书之人皆出身世家大族,即便是不随家中一同去看佛礼,也要有些人情往来要走动。 苏容妘把昨夜改好尺寸的衣裳给宣穆套上,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很是满意:“我家宣穆真好看,终于将我这改衣裳的手艺也练出来了。” 她年少时家中穷困,自然不能去成衣铺子,娘亲手很巧,所有的衣裳都是娘亲来做,而她年少时不喜这些,如今即便是为了宣穆从头开始学,也比不得娘亲的手艺。 第137章 在娘亲过身后的日子,是阿垣为她将旧衣裳一点点改成合适她的改尺寸,因为不能碰她贴身的衣物,尤其是肚兜,她便只能跟在阿垣身边,被迫学着将绣花针拿起,这才能叫她第一次给襁褓之中的宣穆做小衣裳时,虽歪歪扭扭但勉强能穿。 宣穆往她身边凑了凑,不大的拳头给她锤肩的力道刚刚好:“娘亲自然是天底下最厉害、最手巧之人,我好看,也定然是随了娘亲的。” 苏容妘面上的笑稍稍顿住一瞬,但很快便将这情绪遮掩了过去,大大方方将这话给认了下来:“你是我养大的,像我些也正常。” 毕竟同吃同宿的夫妻都能有些夫妻像出来,宣穆从出生起便一直跟着她,与他有些母子像也是理所应当的。 她拉上宣穆的手,直接去了门房处。 若说昨夜还有些犹豫,那此时此刻她心中是真的想让宣穆能出去。 毕竟宣穆早就开始盼着今日,晨起早早便已洗漱更衣,穿的还是娘亲新手改的衣裳,怕是脑中已经想好外面该是如何模样,又要出去都做些什么,可若是在门房出被阻碍了过去,是不是太过残忍了些? 眼看着要走到门口,宣穆的步子加快了些,拉得苏容妘也跟着加快脚步,只是她还在心中后悔着,前几日不急着出去便好了,否则逃跑的手段正好能放在今天用,可在有了她偷逃出去的前提,门房是不是会防范她更严些? “娘亲在想什么,快走呀。” 苏容妘被宣穆的声音唤回了神,抬眸便看见门房站在一边,并没有阻止她的意思。 她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捏了捏宣穆的手:“咱们能出门了是不是?” 宣穆有些没明白她为何要这样问,但还是点了点头。 苏容妘很是意外,又怕是自己与宣穆误会了去,她还同门房道:“我今日想带宣穆出去,可要禀报裴大人一声?” 门房颔首,客气回:“姑娘不必麻烦,家主未曾禁您的足,自是想什么时候出门都成的,只需天黑之前归府就好。” 苏容妘陡然想到了前几日被裴涿邂从外面带回来时,他曾说过,她可以在府中多走走。 是不是那时候话中的意思,便已经是准许她出府了? 苏容妘不由得轻笑出声,拉着宣穆就去了府上马厩:“今日天光好,娘亲带你骑马去,不坐什么马车了。” 宣穆自是高兴,且不说同娘亲在一起做什么都高兴,就是单独把骑马这一条拎出来,他也是很期待欢喜的,若不是一只手被娘亲牵着,怕是巴不得要拍手叫好起来。 苏容妘自打入了京都,也就只有之前裴涿邂着急要给她寻夫家时上过几次街,对比之下更是发觉今日人多的很。 当街骑马不可过快,苏容妘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揽着宣穆,慢慢悠悠在街上逛着,沿街简单吃了些东西,便掐算着时间去了佛礼之地。 寻常皇家祭天都是在那处,若是以前,也只有三品大员以上能与之一起,但佛礼沾了个佛字,便是要与普度众生搭上边,故而此事弄的格外大,朝堂之中的官员与之家眷都一同来了,还准许寻常百姓也能一同来看。 不止有一户人家带了孩子来,盼着能一展龙颜,小孩子骑在父亲的脖颈上,眼前看的又清晰又远,宣穆没有父亲,但是有高马,也未曾比旁的孩子矮上太多。 苏容妘原本心中残余的那点紧张,在看到此处这般多的人后倒是放心了不少,毕竟在高位者的眼中,她与宣穆许只是人群中的一点,怎么可能看的那般清晰? 只是还未曾见到皇帝与皇后,便有一队兵卫带着长枪过了来,将人群劈开一条路:“裴尚书令到——” 苏容妘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宣穆唤:“娘亲,是裴姨夫来了!” 她顺着宣穆的视线回眸望去,便见远处辟开的路中,有一人缓步而来,身着绯红官服 衬得他容貌格外俊美,高大的身量在人群之中尤为出挑,睥睨周遭一切的气势亦叫人望而生畏,即便是下意识多看几眼,也要被其周身气势逼得避开视线。 可苏容妘却盯着他看,这种感觉很是意外。 许是因为……这几日还是见他不穿衣服时多了些,陡然见他这般肃穆冷厉,叫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可就这几眼,她便看见裴涿邂那双墨色幽深的眸子,一点点朝她这边望了来—— 第205章 有我护着,你什么都不必怕 万万人中只望了一眼,裴涿邂偏生一眼便极快捕捉到了苏容妘的身影,叫他肃冷的眼眸中闪过一瞬意外。 他视线很快落在了她身侧的宣穆身上,亦看到宣穆正坐着的那匹马,叫他眉头不由得蹙起。 即便是出来看热闹,她也要牵那匹死马? 他的双眸重新染上寒霜,亦怕自己盯着她看太久惹了旁人注意,便似无意般将视线收回,继续带着人向前走。 “娘亲,裴姨夫是不是生气了?”宣穆有些担心的语调将苏容妘唤回了神。 她能确定裴涿邂看到她了,也能感受到他那眸光之中带着不悦,是因为她擅自出府吗? 可门房并没有拦她,难不成是因为那门房不知裴涿邂不喜她出府? 苏容妘轻叹一声,想着幸而出来的早,最起码已经逛了一上午,即便是下午要被人带回裴府去,宣穆也不至于太过失望。 她安抚地捏了捏宣穆的手:“不用担心,许是并不是因咱们生气。” 她抬手指了指:“能看到最上面的那个人吗?那是你裴二姑姑。” 她的眼睛很好,许是自小经常上山练出来的缘故,寻人很快,宣穆则是需要睁大眼睛费心去瞧,才勉强能对得上轮廓。 而彼时裴浅苇站在那的瞬间便腿脚发软,呼吸都急促起来,光是往远处的百姓身上看一眼,她便觉得天地旋转,恨不得直接一头晕厥过去。 她紧张的手都跟着发冷发麻,直到看着兄长向自己走过来,她才终于似寻到了主心骨,眼眶不由得红了起来,小步去迎上他,虚虚唤了一声:“兄长……” 裴涿邂看了一眼便知她是紧张了,将思绪从苏容妘身上抽离,抬手在她肩头轻轻拍了一下:“别怕,你今日能与臧择一同为万民诵经,这是好事。” 他稍稍侧身,示意她想远处去看:“佛家讲究普度众生,眼下便是众生,花草飞禽也好、百姓庶民也罢,皆是一样的,你见花草飞禽也会紧张害怕?” 裴浅苇随着他所言愣愣摇头。 裴涿邂声音沉稳,似无形之中给了她力量般:“你如今在的位置,即便是再有权有势也不可能取而代之,你受陛下皇后看重,既是荣耀也是负担,不过你这些日子的辛苦我也看在眼中,想来你并不会出什么岔子。” 裴浅苇抬手拉了拉兄长的宽袖,小声道:“我知晓了。” 裴涿邂垂眸看下去,她这个二妹自小便怕他,想来也是被今日这场面吓得狠了,对比之下倒是逼得她主动靠近自己。 他微微一叹,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叫他周身自带的那种冷意也消散了些:“无妨,即便是真出了什么事都无妨,这点事兄长我还是能护得住你的,无人会责怪于你。” 裴浅苇抿了抿唇,望向他的眼眸之中满是依赖,但还是鼓起勇气松开了手,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再次往下面人群看去。 裴涿邂也没继续与她站在此处,跟着侍卫一同去了大臣所在之地。 离开几步,他又回眸深深看了二妹一眼,细细想来,他年少时第一次正面迎上许多人视线时,心里也是有些退缩与胆怯。 那时他不过十岁,新帝登基时父亲为前朝表忠心撞柱而亡,而他为了裴家,亦是为了前朝旧臣不会被新皇立危而屠戮,在大军进京都之时率先打开府门,独自一人面对前来的军马。 旁人都说他年纪轻轻便能审时度势,即便是父亲刚刚身死也能泰然臣服新帝,可唯有他自己知晓,即便是他心中再有决断,即便是连死路都已想好,可在面对能一脚将他踏得血肉模糊的战马,与那些嗤笑嘲弄的兵将时,他也是有过一瞬的怯懦。 不过这种事,熬过来便是熬过来,对那时的他来说,生死是要紧事,而对如今的二妹来说,能不能把握住今日这机会,日后是彻底在京都贵女中立足,还是沦为茶余饭后的笑谈,也是件要紧事。 他抬了抬手,身后随侍便上前来,他低声吩咐道:“把二姑娘的心腹丫鬟安排进来,放在她能一眼看得到的地方。” 有亲近的人在身边陪着,应当也能有底气些。 随侍退下,裴涿邂便到了内殿之中,与众大臣一起等待皇帝皇后来此处。 倒是没过多久,便有内侍掐着嗓子长唤一声,皇帝携皇后便一同从内殿之后下了骄辇缓步前来。 皇后是皇帝未曾起事之前的发妻,也是出身高门之人,这几年的权利滋养出了更深的威严,可彼时跟在皇帝身边,却是更现女子柔态。 第138章 礼部的官员与帝后回禀几句,佛礼便正式开始,臧择出现在人前,琉璃色的眸子无悲无喜,双手合十立在裴浅苇身侧,而后跪在面前佛前蒲团上。 苏容妘所在之地,自然是看不清这些的,即便是她眼力再好,也只是能瞧见远处点点人影,站出来晃了几晃便出了去,身侧的百姓来此既是凑热闹,也是盼着佛光普照能叫日后的日子舒坦好过,但苏容妘却不信这些。 她想着说不准裴涿邂分出空来会派人来将她和宣穆带回去,便对宣穆道:“吴学子说佛礼好,许是因为他在上面能看得清晰,咱们在此处是看不清什么的,娘亲带你去旁处玩好不好?” 宣穆抻着脖子也用力看了看,也确实看不见什么,便跟着点点头。 苏容妘一边问他想去何处,一边拉扯马想往外走,却是在这时陡然听到高处似有动乱,紧接着百姓便有了骚动,刹那间便是一声接着一声的尖叫呼救。 她还没等反应过来,百姓们便开始四散而逃,有人慌不择路,猛地撞了一下马身,马儿一晃,苏容妘眼疾手快将宣穆捞过来护在怀中。 此刻终于是听到有兵卫高声道:“陛下遇刺,谁都不准走!” 第206章 妘娘别跑,到我这里来 佛礼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二十余人,口中唤道:“德不配位,天必诛之!” 场面乱作一团,内侍尖声喊着护驾,前有千牛卫急忙赶来,裴涿邂立在殿后,有内侍拉着他尖声道:“裴尚书快走罢,莫要被刺客伤了才是!” 裴涿邂神色冷静,甩开内侍的手从身后侍从手中抽出剑来,厉声吩咐道:“派人护送众大人到后面厢房!” 他急步向前走去,文官的官袍袖摆很宽,他抬手挽了挽,墨色瞳眸沉了下来。 当初皇帝打江山时间伴在身侧的武将,在这些年来都已逐步被贬出了京都,个别之人也如同当初镇南王一般,落了个罪名丧命。 如今提拔上来之人,要么太过年轻未曾经历过什么大事,要么便是掌不得什么实权的前朝旧臣,裴涿邂这些时日忙,便是在思虑若有什么变故的应对之策。 他四下里看过去,便见不远处有个拿着长刀的千牛卫紧张得冒汗,来来回回挥动手中长刀却没有什么用,反而被蒙面人一剑划伤手臂,捂住伤口半跪在地上。 裴涿邂眸色更冷了几分,直接过去将人一把提起:“这几日你们上头人安排你如何,你可还记得?” 他早便与千牛卫统管之人商量过应对之法,亦应该早就吩咐下去才是。 这人慌乱的视线在落到他身上后,这才慢慢重新有了些光亮,忙点头道:“记得记得。” 习武之人身上受些伤都算不得什么大事,这人也只是被这般紧急的情况给吓到罢了。 “那还不快去守着!” 裴涿邂回身,厉声道:“再有慌乱逃窜者,依军法论处!” 这些人不多,似是只为了弄出恐慌来,不曾杀人,只是在人身上砍上一刀便走,以至于未有人丧命,但几乎人人都带着伤,亦有人要靠近他,但简单过了两招,见伤不得他就没有继续纠缠。 百姓多聚之地,便是最容易发生动乱,亦是会给那些刺客撤离的机会。 可彼时身后接连传来惊呼,他回身看去,便见有刺客飞身而起,手中长刀高高举起,直接奔着皇帝脖颈而去,皇后视死如归般扑在皇帝身上去挡,紧急关头,有人唤了一声:“陛下小心!” 陌刀被另一把长刀抵住,而后用力回击,直接将人逼退了几步。 薛夷渊身着千牛卫铠甲,挑眉对着面前刺客,十分嫌弃地看了一眼他手中陌刀:“你,还得练。” 他旋身而过,手中长刀挽出刀花来,几下便将刺客击的节节败退,最后趁其不备一脚踹在他腿弯处,人直直跪了下来,他的刀亦架在了人脖颈上。 裴涿邂见状,心下不再担心陛下情况,即刻点了几个人随自己一同向百姓之中走去:“派个人过去,陛下遇刺,所有 人不准四散乱逃!” 他急步赶过去,却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假传了命令,在上面刚有动乱之时便扰了民心,彼时百姓早已经惊呼喊叫,亦有人被撞倒在地,被人又踩又撞再站不起来。 “将人依照图纸疏散出去,四下里备着的人呢?若有百姓过去,全部扣押下来不准再跑。” 身后人应了一声是,即刻便赶过去一同帮着疏通,裴涿邂视线望过去,却是在陡然看见薛夷渊送给苏容妘的那匹碍眼的马,他瞳眸怔缩,不顾身后人阻拦,几步便冲过去牵住缰绳。 人潮涌动逃窜着,但却因他手中拿着长剑不敢靠近。 他整个心高高悬起,今日的一切事他皆早有预断,可却没料到苏容妘会出现在这里,甚至如今只见马,不见人。 彼时所有的淡然冷静尽数被这一变故击得松动,他瞳眸振颤,心中已经很多年未曾感到如此慌乱过,越是乱,他将手中长剑便攥握的越紧,恨不得直接动起手来,将所有闹事的刺客尽数斩杀。 可就在此时,他终于在人群之中寻到了苏容妘的身影。 她躬着身子,宣穆被她护在怀中,也不知僵持了多久。 裴涿邂觉得心中堵着的焦灼与慌乱终于寻到了突破之处,他的思绪再也隐藏不住,终究是高声唤了一句:“妘娘!” 他手中缰绳一甩,亦在用刀柄将周遭的百姓驱散些,急步便向苏容妘走去。 他心中怕急了,他怕她会被撞倒在地,亦怕她会被刺客伤及,更怕她就此离开隐匿在人群之中,再被带去一个他再也寻不得的危险之地方。 他声音哑的厉害,却是如何也追不上她,他再压抑不住心中思绪,只能高声再唤:“妘娘,莫要乱跑,危险!” 苏容妘似听到有人在唤自己,但她彼时心跳飞快,根本没有心思去想。 周遭的一切嘈杂似一场洪水要将她淹没,裹挟着她回到五年前杨州动乱之时,怀中护着的宣穆也好似身量缩回到了襁褓之中,被她紧紧抱在怀中,同她一起在不知前路的情况下,没日没夜跑下去。 她呼吸粗沉了起来,思绪纷杂间分不清过去现在、还是真实虚幻,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跑。 跑出去,活下来,带着宣穆活到阿垣来寻她之时。 她也不知身上哪里来的力气,一手将宣穆紧紧抱着,另一只手尽力去挥动四处拥挤的人群,她似身处湍急河流之中,说不准那股力气便会将她彻底淹没,再也透不得一口气来,亦说不准她会在何处倒下,就此断了噩梦般的过去与噩梦重现的现在。 可不知怎得,她的手腕陡然被人抓住。 掌心的温热向她传递,亦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只一瞬间她便被拉得猛然回身,直直撞入怀抱之中。 鼻尖似是有初雪融化的松香萦绕,熟悉又叫她抗拒的怀抱,此刻竟有着叫她心中安定下来的力量,紧接着耳边便传来裴涿邂隐隐带着怒意的低沉声音:“不是说叫你不要乱跑,伤了你怎么办!” 苏容妘耳中嗡鸣,这声音似只有零碎几句话传入耳中。 后背是他有力的手臂,将她与宣穆紧紧圈在安全的怀抱之中。 但彼时,宣穆却开了口:“裴姨夫,你别抱着我娘亲了,我、我要喘不上气了!” 第207章 阿垣没做到的,裴涿邂做到了 耳边嘈杂的声音尤在,苏容妘却已经被人揽抱在怀中。 因重陷噩梦而狂跳的心在此刻终于能一点点冷静下来,她双眸重新回了神,这才陡然意识到自己如今正在裴涿邂怀中。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裴涿邂怎么能当着众人的面来抱她,脸面都不要了吗? 宣穆被夹在他们之间,即便是有些喘不过气但却并没有挣扎,苏容妘回过神来,抬手推了裴涿邂一把,抬头时对上他因担心而冷沉的视线:“裴大人怎会在此?” 怀中虽空了,但裴涿邂心中担心与焦急也在寻到人时散去了大半,他直接抬手将宣穆接过抱起,另一只手扣住苏容妘的手腕:“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走。” 周围的人已经被控制住了大半,此刻往回走时倒是轻松了不少,他的剑如今被苏容妘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叫她有些恍惚,似是回到了五年前,终于有人将她拉着出了杨州的尸山血海。 她垂眸盯着裴涿邂扣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掌心的温度一点点向她传递过来,若是放在之前任何一日的夜里,这都是禁锢着她的囚铐,可彼时却成了最有用的安抚。 原本在山脚下守着的兵卫彼时正去疏散人群,也只有零星几个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但皆被裴涿邂冷眸一扫,便再不敢抬头来看。 他将苏容妘带到了旁侧较为安全的地方,刚一回头,便只见她的发顶,再仔细一看,这才看见她略有泛红的眼眶。 她这是……哭了?是被方才乱民惊吓到,还是因为被他突然拉到了此处? 第139章 他抿了抿唇,哑着声音道:“在人流之中最是危险,你且在此处等我,过后我派人送你与宣穆回府去。” 他这话能听进苏容妘耳中的也没几个字,她的情绪有些受不住,此时此刻竟是觉得难过不能自抑,她盯着被裴涿邂拉着的手腕,无比思念阿垣。 她已经记不住盼了多久,也已经数不清究竟做了多少次梦,梦到阿垣这般拉着她的手,将她从危险得境地之中救出,叫她不必再承受这本与她没有什么关系的一切。 可阿垣没有来,她等了五年,阿垣都没有出现。 带她出来的是裴涿邂。 她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因为思念阿垣而难过,还是因为面前之人是裴涿邂而难过。 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夺眶而出,从面颊滴落下去不知到了何处,但裴涿邂却能清楚地看到,似是这泪水烫到了他心口,叫他既是不明白她究竟为何哭成这样,又心疼得呼吸都跟着滞涩。 “别哭了。” 他不会安慰,此刻方知他言语亦有匮乏之时。 无法,他看了一眼怀中的宣穆,宣穆却亦是一副无措无助模样看着自己。 裴涿邂不由得蹙眉,拉着她的手上稍稍用了些力道,将她拉得更加靠近自己些,尽可能将声调放柔和些:“宣穆在看着,你若是继续哭下去,他定是要心疼。” 这话苏容妘倒是听进去了,用袖子将面上的泪擦了擦,强撑着一副并没有落泪的模样:“裴大人见笑了。” 她伸出手去:“我来抱罢,这种时候,大人的时间不该耽误在我身上。” 裴涿邂顿了顿,虽还是放心不下,但还是将她手中的剑接过,把宣穆给了她,幽幽道了一句:“被吓到了,落几滴眼泪水也没什么,若苏姑娘心中过意不去,想让我当做是……口涎水也可。” 苏容妘身子一僵,可再抬头时,裴涿邂已再次走到人群之中。 宣穆抱着她的脖子,突然的开口叫她收回视线来:“娘亲,放我下来罢。” 苏容妘还有些愣怔,但已经顺着宣穆的话将他放下,脑中却还在想着,裴涿邂为何要这般说? 难道上次她们同寝之时,她随口的一句话也叫他给记了去? 她拉着宣穆的手站在一旁,看着裴涿邂站在人群之中,一身绯红的官袍格外夺目,叫人不敢靠近,立在那处与百姓站在一起,便叫人似有了主心骨般,不多时暴乱的人群终于被安抚了下来,由官兵带到安全之处。 叶吟也终于在这时到了苏容妘身边,将她与 宣穆带到了厢房之中。 裴涿邂这边安抚后百姓,即刻便重新回到皇帝身边,彼时刺客该逃的早已逃离,唯有薛夷渊控制住之人跪在地上,在要咬舌自尽之前被制止,已被直接劈晕了过去。 皇帝面色沉沉,皇后虽没被刺客伤到,但因方才纵过去护住皇帝时没收住力道,手撑在地上蹭破了皮,正被太医紧张兮兮处理着那算不得多重的伤口。 裴涿邂几步到皇帝面前,直接跪了下来:“臣救驾来迟,陛下龙体可有受伤?” 皇帝冷哼一声:“裴大人心中可还有朕这个皇帝,佛礼上出这种事,你该当何罪!” 裴涿邂头也没抬,身子跪的笔直,承受着皇帝的怒火。 “想来朕这条命在裴大人心中也算不得什么,在方才那种危机之时,竟是大部分千牛卫都被裴大人带离了去,当真是叫朕心寒!” 皇帝极少把话说的这般直白,分明是半点脸面都不想给他。 裴涿邂这时才终于跪俯在地上:“微臣惶恐,方才只间薛统领英勇,定能护陛下娘娘周全,心中只若百姓受伤,陛下定爱民如子定会寝食难安,便擅自决定带人疏散百姓去,却未曾提前只会陛下,请陛下恕罪。” 皇帝似是这时候才想起来百姓,想起来此次佛礼也是为了笼络民心才如此,便只沉着脸,想继续发难的话没继续说下去。 “百姓如何?” “有陛下坐镇,无人敢造次,百姓知晓陛下遇刺时间都会派人护住他们,皆感念陛下恩德,还要为陛下做万民伞。” 这话倒是终于将皇帝的怒意稍稍抚平了些,只是此时,身后有人站了出来,嘲弄开口:“裴大人倒是唱了一出好戏,一手策划谋害陛下,如今却又出来充好人。”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那人身上,乃是朝中孟大人。 他上前几步,厉声道:“陛下,臣妻亲眼所见,裴夫人将臧择师父带走了去,刺客之中亦有人护她离开,裴大人究竟生的什么心!” 第208章 你怎知,妘娘不是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 孟大人此话一出现,倒是所有人的视线尽数落在他身上。 在场的所有官员皆被裴涿邂安排进了厢房之中,故而孟大人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是容色略有的狼狈。 他上前几步只是施礼并未直接跪下,抬指直对跪在地上的裴涿邂字字都是指摘:“佛礼一事皆是由裴大人督办,今日出了这种乱子,还有裴夫人掺和其中,裴大人敢说其中没有你的手笔?” 裴涿邂面色沉了沉,觉得孟大人此话之中定是真假参半,但能肯定的是,苏容婵定人是趁乱有了动作。 他面色很快恢复如常,侧眸看了孟大人一眼,眉心蹙起:“孟大人此言实在离奇,我的夫人方才还与我在一处,险些被流民所伤,如何能劫持臧择师父而去?” 孟大人当即嗤笑一声:“裴大人当着陛下的面还要口出妄言,我夫人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 裴涿邂蹙眉摇头,重新面对皇帝,恭敬一拜:“让陛下见笑了,乃是我夫人与孟夫人曾有些许过节,竟是叫孟大人挑中此时针对我夫人,如今刺客还未曾全然抓到,实在不该用这些私事扰了陛下。” 皇帝看了一眼裴涿邂,又看了一眼双眸圆睁的孟和瓷,略一思忖道:“裴大人,此事你该如何查下去?” “回陛下,臣早前便担心陛下安危,便也提前想好如何疏散百姓,彼时百姓已在附近四处被官兵护着,既能保证其安全,又能便于审问,免得刺客混入其中。” 皇帝点点头:“你倒是想的周到。” 转而,他又看向孟和瓷:“孟大人,早前听说裴夫人闺阁之中便是个闷性子,竟是能与孟夫人有过节,倒也是妙事。” 皇帝这话难辨喜怒,孟大人原本面上的恼怒与嘲弄如今尽数被慌乱取代,当即跪在地上:“妇人间的事也算不得什么过节,臣妻是老实人,怎会无端污蔑裴夫人?” 裴涿邂此刻倒是淡淡道:“臣妻性子内敛,素日里只在家中钻研佛法,便是连闺阁好友都没有,成亲后也不喜同各个夫人深交,孟夫人不过见过臣妻几面,便能在方才乱象之中认出臣妻,真不知该说孟夫人关心臣妻,还是应该说孟夫人临危不惧,在方才那种情况,竟也能分出心神来观察周围情形。” 他轻轻摇头,大有种不愿用这种事来废口舌的意思,直接面向皇帝:“臣不知,臧择师父竟出了事,是臣疏忽,还请陛下给臣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由臣来查此事,定要将刺客尽数抓回,寻出背后指使之人。” 孟和瓷原本是信自家夫人的,他的夫人平日里做事稳妥,从不说空话,她既说看见了,那便一定是看见了。 可彼时听见裴涿邂这般说,便也是被说动了,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夫人看错了。 皇帝看了不说话的孟和瓷,又看了一眼面色肃穆的裴涿邂,这才开口:“裴大人身上担子太重,朕也舍不得裴大人太过劳累,对了……方才护着朕那人在何处?” 裴涿邂眸色闪了闪,也是意识到皇帝并不信任自己,这才不愿将此事交给自己来查。 不过皇帝话音刚落,薛夷渊便被人推了上来,跪在地上拱手道:“臣左千牛卫薛夷渊,参见陛下。” 皇帝上下看了看他,满意点点头:“是个好孩子,此事交给你来查,你敢不敢?” 薛夷渊看了旁侧的裴涿邂一眼,虽已经感觉此事棘手,但也想赌一赌。 就赌自己能不能就此入皇帝的眼,能不能有朝一日盖过裴涿邂一头,到时候叫妘娘跟自己离开时,再无什么后顾之忧。 他眸色沉了沉,认真又笃定:“敢!” 皇帝哈哈笑了两声:“好啊,自古英雄出少年,朕已经许久未曾见过这般的人了。” 他摆摆手:“好了,这地方闹成这样,是得好好收拾一番,薛统领,此事好好查,若查的漂亮,重重有赏。” 薛夷渊高声应了一句,算是领了口谕。 皇帝没再此处过多停留,该问责问责,便带皇后回宫中去。 其实此事裴涿邂做的已很是周全,问题出在近身侍奉的千牛卫竟已经没了上过战场之人,虽说都不是孬种,但第一次遇到刺杀,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也是理所应当。 皇帝许是也想到了这一点,才有意提拔薛夷渊。 第140章 此刻千牛卫与薛夷渊走的近之人,已经凑上前去给他使眼色:“好小子,今日你算是立了大功,咱们陛下向来重文轻武,今日也正好叫陛下看一看,一但出了什么事,能护住他的究竟是那些只会吟诗作对的文官,还是咱们有力气有拳头的武将!” 薛夷渊并没有接话,只是盯着裴涿邂来看。 裴涿邂方才并没有当着陛下的面说他什么,甚至还委婉夸了他一句,陛下安排他查此事时,裴涿邂也没开口阻止。 他是早就想到了陛下会如此,还是大度到并不愿意与他计较得失? 方才那种情况,若是裴涿邂想立下救驾之功轻而易举,但他却是选择带着人护卫百姓。 薛夷渊心思复杂,到底还是走到了裴涿邂面前:“今日的刺客,我带走了。” 裴涿邂回眸,对上薛夷渊复杂的双眸后点点头:“若是有什么需要,刑部的人会帮你。” 薛夷渊眉心微动,语气里尽是防备与敌意:“裴大人竟这般好心?” 裴涿邂顿了顿,没立刻答话。 薛夷渊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我看得出来,陛下已经开始怀疑你了,墙边草,陛下终究不能全然信你。” 他彼时如同蓄势待发的野兽,冷声道:“裴大人,也不知你手中的权势还能握住几时,我定会将妘娘接回来,日后与你、与裴家再无关系。” 裴涿邂闻言,终于侧眸重新看向他:“薛大人,事以密成,若我是你,心中如何打算定不会这般早便说出来,你就不怕我恼羞成怒,在你未曾有势之前便拿妘娘撒气?” 他唇角勾起,笑意不答眼底:“薛大人,你怎知,妘娘不是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 第209章 苏妘娘,我们都知道你 分明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却被裴涿邂说的如同胜券在握一般。 他的挑衅与底气叫薛夷渊都有些恍神,仅这一瞬的功 夫便在言语上落了下风。 裴涿邂不愿与其继续纠缠,也不等他开口便要转身离开,但薛夷渊却是紧追不放,几步就拦在了他面前:“你这话什么意思?” 裴涿邂的眸子微微眯起:“还望薛统领日后言语放清楚些,妘娘也是你能唤的?你如今的要紧事是将今日刺客来历查清楚,你介入此案,势必要惹到一些人,你对妘娘的在意也早晚会为她招来祸事,且好好掂量罢。” 言罢,他再也不管薛夷渊究竟是何反应,直接越过他加快了脚步,头也不回便离开。 同在千牛卫当值的同僚一脸诧异地凑上前来,抬手去拍他的肩膀:“你好端端的,怎得又同裴大人对上了,你本就是抢了他的差事,你就不怕他给你使什么绊子。” “他会吗?” 可裴涿邂方才分明都未曾争取过这差事,全听从陛下定夺,也会事后使绊子? 但他若是为了想将妘娘强占了去呢? 同僚彼时犹犹豫豫道:“听闻裴大人为人很是清正,按理来说应当不会做这种事,毕竟一个刺客案而已,他应该也不在乎,可——” 他四下里看了一眼,轻咳了两声才遮遮掩掩道:“此前陛下一直重文抑武,连那群在学堂读书的半大孩子都能叫陛下分出心神来,可今日这事一出,谁知陛下的心思会不会就变了?” “要是他想要扶持武将,那必定是要从文官手中分权出来,你说,按照陛下今日这样子,若是扶持,他会扶持谁?若是分权,又是要分谁的权?” 薛夷渊眸色更深了几分,下意识盯着裴涿邂离开的背影看去。 同僚叹气一声,在他肩膀上又拍了拍:“我也只是猜测,你别往心里去,咱们既来之则安之,如今这最要紧的机会落在了你头上,你可得抓住才是,旁人想要有你这好福气,那还没有呢。” 薛夷渊回转过头来看他,心中也已经有了决断。 富贵险中求,刺客一事不止要查,更要查的漂亮,如此他才能有在陛下面前站稳位置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同僚郑重道:“多谢提醒,我可得快些去审问那刺客才是,免得被有心人做了手脚。” 祭台远处的百姓已经被控制住,现在需要一个一个排查审问,看看有没有刺客混入其中,可此事已不能由裴涿邂来做,毕竟陛下已经叫薛夷渊一手查办,逾越弄权之事是禁忌,万万不能触碰。 可佛礼成了一半被毁,后面有关礼部刑部的惩处还需他逐步定夺,最后好能拟订出折子来呈到陛下面前去。 一直到入夜时分,谁都不得清闲。 与此同时,京都外官道上马车碾压过石子后摇晃了几下,叫马车内苏容婵的头撞在了车壁上,顿痛唤醒了她的意识,这才一点点睁开了眼。 入目是一片黑暗,苏容婵惊慌的心猛跳起来,她刚一动,便发觉自己的手腕脚踝皆被麻绳捆住,她猛喘了两口气,恼羞成怒般对着驾马车之人怒道:“何人派你绑得我!你可知我是谁,停车、停车!” 她的喊叫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倒是真叫驾马车之人停了下来。 车帘被一把掀起,十五的月亮圆得厉害,光亮透过面前蒙面人洒到马车之中,正好照亮了苏容婵的面容。 蒙面人盯着她的脸来看,看得她想躲没处躲,咬着唇呵斥一声:“你是谁,谁派你来的,裴涿邂?怎么,他如今不想留我的命了?” 这话说完,她才看见自己面前横着一双长腿,略愣一瞬,顺着腿一点点向自己身侧来看,这才发觉臧择竟然躺在自己身侧,双眸紧闭,似是睡着了般。 她周身的戾气顺时消散了大半,面上重新浮现柔和的神情。 幸好,幸好臧择还在她身边。 她就这般将面前的蒙面人忽略了去,用力去靠近臧择,最后却只能跌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他的心跳。 这是离开归元寺后,她第一次离臧择这般近,亦然能感受他身上的温度,叫她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她想,裴涿邂居然有这种好心,送她离开京都之际,竟会把臧择也给了她。 可彼时蒙面人却从怀中掏了掏,翻出一张小相来,借着月光与苏容婵比对一番,倒是愈发确认地点了点头,而后开口问:“你可是苏妘娘?” 苏容婵心思全在臧择身上,将他的问话直接忽略了去。 蒙面人沉默了一瞬,又问了一句:“你与这和尚是什么关系?” 和尚两个字才终于将苏容婵的视线挪到他身上去,她眼神之中当即染上了防备,但却还是道:“你说是什么关系,我们乃是金童玉女,菩萨面前都是过了名录的。” 蒙面人深深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了起来,憋了一会儿才道:“得了,我与你说不通,等带你回去,你与他见面再说罢。” 他转回身去,在将车帘放下之前又看了她与臧择一眼,心绪复杂地叹气一声:“你别乱跑,等回去了我在把你这绳子解开。” 言罢,车帘被重重放了下来,车内重新陷入黑暗之中。 同一轮圆月之下,苏容妘彼时坐在正院之中的梳妆台前,面色难看。 叶吟守在她身后,掐算着时间道:“苏姑娘,家主如今应当已经入了正门,再等一等便好。” 苏容妘没说话,心中却是七上八下不得安定。 裴涿邂为何要她在这间屋子里等他,可是发现了她与嫡妹之间的事? 是发现了,却不愿直接处置她,想先羞辱一番吗? 她心里没底,手心亦生出了薄汗,又等了一会儿,外面丫鬟的声音传了进来,而后便是裴涿邂稳重的脚步声,直到进了这间屋子来,只立在门口,却并没有向内里走。 苏容妘的手攥得紧了紧,一时间竟是不敢回头。 而此时,裴涿邂缓步靠近过来,站在她身后去看梳妆台上铜镜中她的模样。 他那双眸色的眸中看不出情绪,只听他沉声道了一句:“她们姐妹两个,在夜里看来倒是真像。” 第210章 还望裴大人守诺,放我离开 正院这间内寝,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亮过。 苏容妘觉得有些喘不上气,面上血色亦在一点点褪去,有些不敢去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裴涿邂上前几步,抬手似要搭在她肩上,但却在感受到了她身子骤然的紧绷后,手上一顿,转而搭在了官帽椅背上。 他好像吓到她了。 裴涿邂沉吟一瞬,而后将声调放柔了下来:“苏姑娘,不必害怕,我今日是有事相求。” 苏容妘深吸一口气,语气里莫名带着些怨气:“裴大人求人的态度,当真是与众不同。” 裴涿邂眉峰一挑,倒是没忍住微勾了勾唇角。 她还真是会倒打一耙,好似如今心虚的不是她一般。 他面上神色很快便压盖下去,盯着铜镜中的人仔细瞧着。 在黑夜之中确实会将她与苏容婵的区别遮掩起来,相似的容貌在摇晃着的灯烛映照下恍惚成了一个人,就连妘娘身上那股韧劲也被磨的柔和下来不少,当然,也许是因为她此刻心虚害怕。 第141章 他的眸光细细描摹过她的眉眼,低声道:“婵娘不知去了何处,但却是惹了些祸事被人看见,苏姑娘与婵娘容貌相似,可否替婵娘做几日裴夫人。” 苏容妘身子一僵,彼时竟有些分不清他这话中意思,究竟是叫她装作嫡妹在府中的样子为其遮掩,还是想让她以嫡妹的身份为其顶罪。 她盯着镜子中的裴涿邂,妄图从他面色中窥到他心中所想,可结果只是徒劳。 她呼吸都沉重了几分,想要起身,但裴涿邂此时却毫不避讳地按在她肩膀上,叫她重新坐回去。 “苏姑娘不必担心,只需在妆容上做些手脚就是,你见人时带着面纱,不会被人发觉。” 他声音低暗了几分,心中多少生出了些期盼,但面上并未有什么。 他带着不容拒绝的口吻:“只是代替她见人,证明裴夫人在府中便好,我自会护苏姑娘周全。” 苏容妘没说话,却是很抗拒在这种情况下裴涿邂的靠近,她动了动肩膀,想要挣脱他手上禁锢。 可裴涿邂搭在她肩上的手虽并未用什么力道,但也未曾移开,声音不容违逆:“苏姑娘明日见人时便是裴夫人,合该习惯 些才是。” “可我并未答应。”苏容妘当即道,“我就是我,不是什么裴夫人,我妹妹究竟是做了什么样的事,竟叫裴大人宁可找人冒充她也要保住她。” 裴涿邂垂眸看她,倒是轻轻笑出声来。 她在夜里可没少以裴夫人自居,这时候竟是不愿意起来,她许是还在怕会惹祸上身罢。 苏容婵倒是会威逼利诱,能叫她留在裴府之中这般久。 苏容妘却是在此时想,虽不知嫡妹是犯了什么事,但逃走是一定的。 既逃了,那怎么逃?谁帮了她?裴涿邂现在会保她,那日后呢?苏裴两家的亲事可还会在? 那只要嫡妹不再是裴夫人,她是不是再也不需要留在裴府之中,替嫡妹承欢生子? 思及此,苏容妘心跳快了起来,这种终能见抬头之日的感觉将她心中的胆怯压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不愿叫自己心中隐秘的雀跃被裴涿邂看出来,只尽可能将声音维持冷静:“裴大人,若是妹妹真犯了什么错事,包庇她岂不是在助她继续错下去?” 她看着铜镜中裴涿邂的模样,又觉他高大的身子似能将自己笼罩。 她莫名觉得心中发虚,但还是坚持道:“妹妹既做了错事,我这个做姐姐亦是心中难安,不若我就此出了裴府去,不在裴大人面前碍眼。” 裴涿邂眸色深了几分,她想得倒是好。 “苏姑娘想离府?”他似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一般,唇角噙着笑意,“苏姑娘觉得,若是婵娘犯的事被坐实,你可以全身而退?” 他的指腹轻轻抚了抚她的肩头,却不带任何旖旎,又有着似能将她彻底掌握住的力量。 “今日我是来请苏姑娘帮忙的,姑娘若是想要什么好处也可以言说,但若过了今夜,明日来寻姑娘的怕就是苏家人,想来他们并不会似我这般好言相劝。” 苏容妘心中那些片刻的欣喜如今消散了大半。 所以,他是不会放自己离开的。 她手攥的紧了紧,心中愤闷的厉害,如今这机会难得,她好不容易钻了嫡妹的空子能出裴府去,如今却要转过头来被裴涿邂挟制。 可他说的也是有道理的,嫡妹出事牵连苏裴两家,苏家人又怎会不想办法一起帮着遮掩?裴涿邂如今还只是利诱,若是换成苏家,说不准要使出怎样的手段。 苏容妘心思沉了又沉:“我需要在裴家多久,做多久的……裴夫人。” 裴涿邂垂眸看着她的发顶,自是有想将她留在身边一辈子的冲动。 可彼时他只能是一副思忖的模样,道:“待此事了结,亦或者是等婵娘回来,许是一日两日,也许是月余半载。” “你——” 苏容妘咬着牙要站起身,但却被他扣住不得动弹:“裴大人莫不是在耍我?” 若是此事一直未曾了结、嫡妹未曾回来,难道她要留下来做一辈子的裴夫人不成? “苏姑娘误会了,此事陛下已经派人去查,我不得沾手,故而最后究竟能查出个什么来,又究竟需要多久,我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挑了挑眉:“这人你也认识,左千牛卫薛统领,薛夷渊。” 听到熟悉的名字,苏容妘倏尔侧眸去他,眼底满是怀疑与戒备。 似是根本不信他的话,又似是怀疑薛夷渊介入此事是他的手笔。 裴涿邂被她的眸光刺了一瞬,面上的笑意也浅了几分,他沉声道:“由他来查,乃是陛下决定与我无关,如若不然,我还真希望此事由我自己来。” 他可以最先寻到苏容婵,名正言顺将其重新看顾起来,叫一切回到之前的样子。 苏容妘心沉得更厉害几分,若是薛夷渊来查,他是不是也会知晓她与嫡妹的秘密。 可此时她已经顾及不到那般多,她眸色一点点坚定下来。 “若是可以,还望此事结束裴大人能放我离开,旁的好处我亦可全然不要,一辆能带我与宣穆离开的马车足矣。” 第211章 正大光明成为他的妻子 屋中重新陷入安静,裴涿邂并没有应下她的要求。 他墨色的眸子闪过一丝晦暗的光,松开了扣住她肩膀的手,将她身侧的位置让了出来:“叶吟,为苏姑娘上妆罢。” 他往后撤了几步,坐在了梳妆镜后不远的圆凳上。 苏容妘不好回头,只能与镜中的他对视:“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裴涿邂微微牵动唇角:“是。”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铜镜之中的她,看着她的透着冷眼的眉眼被勾勒几下压去了神色,又看着她殷红的唇涂上口脂,这种感觉很是新奇。 长姐也好,两个妹妹也罢,他也从未在乎过他们上妆应当是如何。 可苏容妘不同,她坐在属于他夫人的梳妆台前,而他们数次缠绵之地终于能点开暖绒的烛光映在她眉眼上,叫他忍不住去想,若是她能正大光明成为自己的妻子,如今碍事的叶吟也退出去,她就这般坐在梳妆镜前,一边梳妆一边与他闲聊。 但他心中这些隐秘的期待也随着她的容貌一点点更似苏容婵后,一同被压了下去。 最后叶吟为她带上薄纱,扶着她起身回转过身来,裴涿邂免不得有些沉默,看着她的眼神略复杂了几分,最后只能吐出一个字:“像。” 虽不至于连亲近的人都辨认不出,但唬住那些仅一面之缘的人并不难。 他站起身来,既说了只是暂代裴夫人之位,便不能似之前般将她诓哄过来,更不能叫她夜里也行夫人之职。 “听闻苏姑娘此前谋生之时学过些口技,向来学出婵娘的声音应当不难。” 苏容妘双眸略一发颤,此事他的如何知晓的? 她并未问出口,但裴涿邂却道:“苏姑娘这本事,倒是不白学。” 苏容妘看着裴涿邂离开的背影,想起当初嫡妹也说过这句话。 她知晓她会些口技后,双眸之中都是自得,仿若世间所有事都绕着她而行,她说:“菩萨助我,将你送来我身边,还真是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呢。” 苏容妘眼眸低垂下来,当初教她口技的师父年岁大了,无儿无女只剩这本事,师父自知自己活不长,看她一人带着孩子不容易,便叫她跟着学,她只是陪着出摊,师父也能跟给她些铜板。 虽不算多,但那时尚且在襁褓之中的宣穆不能离人照顾,她上山采药的本事也没了用武之地,师父的铜板帮着她熬过了很长一段时日。 这在她心中似上天般馈赠而来之人,难不成真的只是方便嫡妹与裴涿邂的一环? 叶吟在一旁看着她,有些不安得问:“姑娘在笑什么?” “不笑,难不成还要哭?”她的视线转向叶吟,“我如今可否能回去休息了?” 叶吟欲言又止,原本家主的意思是叫苏姑娘直接宿在正院,只是看苏姑娘这副样子在此处定是休息不好,她便擅自应了一声:“自然是可以的。” 苏容妘未再停留便直接回了矮房,叶吟给她上的妆她也没留着,回去便洗了个干净。 她悄悄去宣穆的屋子看了看,人还睡着,但许是睡得并不踏实,她刚走到床榻旁便有要转醒的迹象。 她伸手抚了抚宣穆的头,又将他的被子往上提了提,动作很轻,但宣穆还是睁开了眼:“娘亲,你终于回来了。” 他迷迷糊糊往苏容妘怀里钻,叫她心上软了又软,也终于能将方才的紧张与低落驱散了些。 她干脆在这陪 着宣穆,迷迷糊糊睡到第二日。 大人的事终究是与小孩子无关,宣穆照常去学堂,前脚刚走,后脚叶吟便过来给她上妆。 苏容妘见着她进了屋来,实在没控制住蹙了蹙眉:“日后我每日都要如此吗?” 第142章 “开始这几日是要的。”叶吟手上动作不停,“毕竟刚出事,定会有人来试探,姑娘多担待着些。” “只试探我一人?裴大人可会回来?” “家主这几日有些忙,奴婢也说不好。”叶吟顿了顿,安慰道,“姑娘放心,家主定能尽快回来,不会留姑娘一人面对旁人的。” 苏容妘没说话,只任由她在自己脸上左画一笔、右涂一下。 但正如她所说,辰时末便来了人,乃是之前见过几面的孟家大夫人。 苏容妘不由得紧张了起来,但叶吟已经派人将孟夫人请去了正院。 “姑娘不必害怕,你熟悉夫人,自然能学的很像。” 叶吟开口安慰她,但对苏容妘来说却仍旧散不去她心中担心。 这见的第一个人便是熟人,若露了馅,裴涿邂与苏家会不会是觉得她故意生事端? 临近去见人的时候,她面色凝重地与叶吟多说了几句:“你可要为我作证,若是露馅了,你家家主问责起来,可莫要说是我故意的,我已经尽力了。” 叶吟哭笑不得,只能点头应下。 孟夫人被请进来后其实小等了一会儿,这本就是怠慢之举,但孟夫人却是越等心中越得意。 她昨日分明亲眼看见有蒙面人将裴苏氏带了出去,人都不见了,如今这裴府里哪还有夫人? 她等的时间越久,便越能验证她所言非虚,可她不能为了一个不在的人一直这般干等下去,尚还在心中盘算着等几个时辰合适,苏容妘便从后面出了来,学着嫡妹的声音开口道:“孟夫人怎得来了。” 孟夫人被吓的心一惊,但毕竟都是高门妇人,面上本事都是厉害的,故而只是一瞬的诧异,便掐着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盯着面前人看了看,带着面纱,瞧着分明是裴苏氏,声音也对的上,可也不知怎得,为何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对? 她觉得许是面纱的事,便有些尴尬地开口道:“夫人好端端的,带什么劳什子面纱呢?” 苏容妘眸光冷了几分,心中宣泄不出的憋闷在这时候倒是有了突破口:“孟夫人管得倒是宽,我身子不适罢了。” 孟夫人似抓到了重点,皮笑肉不笑道:“裴夫人这身子不适的,倒是真凑巧。” 苏容妘想也没想,嗤笑一声道:“可不是吗,好端端背上孟夫人送来的一口黑锅,我身子能舒服吗?” 第212章 你还真把自己当裴夫人了? 苏容妘来见孟夫人之前,也是听叶吟简单说了那日佛礼上的事。 细细说来,叫她替代嫡妹的事是裴涿邂提出来的,但向皇帝告状的可是孟夫人和她那个夫君。 难不成刺杀的事还真能与嫡妹有关系?就是有了又如何,皇帝本来也立身不正,当初他能罗织罪名收拢军权,如今被人有惊无险地刺杀一次,自己透着乐就是了。 可怎么就他们孟家去告这个状?当真是显着她了。 苏容妘这几日脾气大的很,又是想到了这个孟夫人当初纵容她家那个儿子欺负宣穆,便也不在控制,开口就是奚落:“我也不知孟夫人怎得好意思来裴府见我,对了,许是掂量着我不在,带着想戳穿我的心思来的罢?” 她冷笑一声:“我今日身子不适,说话难听了些,还望夫人多往心中去,日后将眼珠子好好擦干净了再看人,有拿不准的事也好好思虑思虑,没生个好脑子就先学会把嘴闭上。” 她本也是乡野出身,说起话来也不留情面,可孟夫人是高门出身,哪里受过这种对待,面上当即被气的发红。 “你、你——”孟夫人你了半天,最后捂着胸口猛咳了两声,“商贾出身,果真是上不得台面,你简直粗鄙至极!” “粗鄙又如何,如今夫人瞧见了我,不还是得坐在下面听我言说?” 苏容妘在官帽椅上坐的四平八稳:“我商贾出身又如何,别说是你,就是你夫君,见我夫君照样要矮上一头,人各有命,你就是注定要被我踩上一头,你当如何?” 孟夫人面上一阵红一阵白,这屋子里面还有丫鬟数名,都全然将她被下面子的的情形看入了眼中。 她又臊又气,但却又说不出什么能回顶的话,被气急了,也只道一句:“之前见夫人,还觉夫人算是知礼之人,如今再看,也不过同那低贱商贾一路货色,即便是入了京都也去不得身上那股氓气。” 苏容妘听见这话,面色倒是没变。 免得孟夫人察觉到她性子同嫡妹有所变化,她直接顺着这话道:“之前我也以为孟夫人是个什么好东西,如今看来对人两面三刀,也分不清是疯狗还是毒蛇,反正都是咬人的东西。” 孟夫人被她一句接一句砸的呼吸都急促了不少,实在是忍不得了,直接站起身来,指着她的鼻子道:“裴夫人也太过无理,如此待客之道,当真是闻所未闻,我是受不得了,这就自请离去,免得碍了夫人的眼!” 她这话摆出来,转身便要走,只是脚步刚有挪动便顿住,而后回转过头来,眼神之中那压抑着的恼怒变成了探究与怀疑:“不知裴夫人那庶出的姐姐现下在何处?” 叶吟闻言,面上虽没什么变化,但还是担心地看了苏容妘一眼。 苏容妘却是没直接回答她的话:“怎么,如今又开始怀疑那日的人是不是我姐姐?” 她嗤笑了一声:“夫人可想好了,当时孟大人在陛下面前可是说的信誓旦旦,夫人眼力极好不会看错,如今若是又说那日瞧见的是我姐姐,可要先想好在陛下面前如何交代才是。” 孟夫人这下不说话了,只盯着苏容妘来瞧,亦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彼时外面突然传来男声:“孟夫人若是关心,告诉她也无妨。” 苏容妘寻声看过去,便见裴涿邂一身常服缓步进到屋中,视线在孟夫人身上扫了一圈,而后落在了苏容妘身上。 他唇角微微勾起,开口却是在回答孟夫人的话:“之前小烧尾宴上,妻姐她惹了郡主不快,她便已经不在我府上,我叫人在京外给她寻了个庄子住,孟夫人若是不信,可以回去叫孟大人派人去查。” 他顿了顿,视线从苏容妘身上移开后,落在孟夫人身上时便满是冷意:“说来我心中也奇怪的很,当初县主本就对我那妻姐不慎在意,怎得后来生了那般大的气?孟夫人能入县主的眼,还是我夫人替你去与二妹言说,岂料夫人如今却对我妻恶语相向。” 孟夫人这下说不出话来。 若是面对裴夫人,都是内眷,其娘家身份也比不得自己,她自是有些自傲在的,可面对裴涿邂,这个连自己夫君都奈何不得的人,她的底气尽数散了去。 郎君不掺和内宅事,这是所有高门之中默认的规矩,若是什么事将郎君都惊动了,那此事得足以是全府上下都得重视之事。 可裴涿邂不同,她还没把裴夫人如何呢,这就急匆匆过来护上了? 什么叫她对裴夫人恶语相向,听了半天恶言恶语的分明是她才对! 孟夫人咬了咬牙,强扯一个笑来:“裴大人这话便是言重了,不欢而散是真,但恶语相向到时不至于,不过裴大人既回来了,我也不好多留,就此告辞了。” 裴涿邂没说话,便是默认的意思。 可苏容妘却是不愿叫她就这般走了,当即道:“孟夫人说的轻巧,我因孟夫人简单一句话,害得夫君险些受连累,夫人今日竟也敢上门来,还想全须全尾的走?是不是想得太美了些。” 孟夫人瞳眸当即瞪圆了些:“你还想对我如何?” 她看了看裴夫人,又看了一眼裴涿邂。 那商贾之女不懂事,难不成在朝堂之中混迹多年的裴大人也不懂事? 可看着裴涿邂非但没阻止,甚至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家夫人,孟夫人也不由得慌了些。 “我、我夫君乃是朝中三品大员,你敢把我如何?” 苏容妘看着她吓得这般模样,心中终于稍稍畅快了些,唇角也勾起一抹笑来,挑了挑眉道:“我当然不能如何,若真伤了你,岂不是要给我家夫君添麻烦?” 她摆摆手:“叶吟,去将孟夫人扔出府去,叫所有人都知晓,是裴夫人与孟夫人私仇,与裴大人与孟大人无关。” 叶吟看了家主一眼,见他没拒绝,当即欢喜应了一声,直接上前几步扣住了孟夫人的肩膀。 孟夫人这下慌得不成样子,口中仍在稀碎喊叫着什么,但丫鬟们的动作很快,直接便将人给扯了出去。 苏容妘看在眼里,眸中闪过一丝快意,可裴涿邂却是在此时道:“苏姑娘还真当自己的裴夫人,将我的人使唤得顺手的很。” 第213章 我所求的人,还是喜欢自己来夺 屋中的丫鬟已经尽数退了去,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苏容妘抬眸看了一眼,仍旧在官帽椅上稳坐:“裴大 人给的权利,这才一日就不愿意叫我用了?” 第143章 裴涿邂上前几步,立在她面前垂眸瞧她,外面日光照进来,打在他墨发上似给镀了层金光,正好将他的影子投在苏容妘身上,让她慢慢生出了些如坐针毡的意思来。 她想躲一躲,却又觉得真避开他了,反倒是显得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她干脆明晃晃回看过去,但彼时裴涿邂却轻轻笑了一声,眼角眉梢的冷淡也柔敛了下来:“能用,想用多久便多久,一辈子都无妨,苏姑娘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还不至于这般小气。” 苏容妘免不得有些语塞,回应他的视线盯着看一会儿,见他没有要问自己刚才跟孟夫人说了什么的意思,终究是率先一步移开视线。 她张了张口,刚要说些什么,裴涿邂却是终于开口:“日后若不见人,在家中不必弄这副装扮。” 有些太像苏容婵,看着不舒服。 苏容妘巴不得如此,便直接将面纱扯下来,抬眸回看他:“方才裴大人说,我被送去了庄子上?” 裴涿邂说话,但眸中的意思是承认了。 “裴大人是昨日是办的此事?” “不,若真是昨日,很难能瞒得过旁人。” 裴涿邂并未去另一边的主位,而是在她下首的位置坐下,离她更近了些,视线看过去也更方便:“确实是从小烧尾宴后,我便已经派人留了你去庄子上的痕迹,孟家就算是去查也无妨。” 苏容妘眉心微微蹙起,所以那时候他才不准自己随意出裴府,是怕他做这些事时,被人抓住漏洞? “你为何要如此?” 苏容妘想不明白,可她探究的眸子望向裴涿邂时,却是叫他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为什么?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是为什么。 那时他只是觉得,想办法去掉苏容妘在京都之中的痕迹,对日后总能方便的。 她的名声不好,县主似也与她有过节,若是她能换个身份在京都待下去,定能少受许多非议。 当时的他未曾深想过日后要如何,但如今回想,他应当是希望能叫苏容妘以旁的身份留在裴府,最起码,不会叫人说他们姐妹二人共侍一夫。 而面对着苏容妘,他的回答便只能模棱两可起来,利落道一句:“免得旁人说闲话。” 苏容妘垂眸想了想,应当又是怕她的名声坏了裴府声誉。 她懒得再深问下去,就这般坐着,只是略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叶吟回来,更不见裴涿邂离开,她忍不住开口询问:“这个时辰,裴大人没去上早朝?” “去了。”裴涿邂神色如常,拿起旁侧的茶盏抿了一口,“只是又被唤回歇息几日罢了。” 歇息几日?怕又是在变相禁足。 可怎么看他的模样,似是并不在意。 裴涿邂侧眸看了她一眼,正好对上她的视线,似是到她心中所想般,略一挑眉道:“无妨,只是几日罢了,陛下如今还离不得我,禁足也好真歇息也罢,都不必担心。” 苏容妘眼皮一跳,她什么时候说她担心了? 不过细细想来也是需要担心的,若是裴家一落千丈,怕是要将宣穆连累了去。 “裴大人说的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我还是懂的,自是不希望裴府就此没落下去。” 她这话说的确实有些不吉利,也将关系撇的感情。 裴涿邂神色未变,指尖抚动着杯盏,觉得他们之间能荣损一体的滋味也不错。 可苏容妘声音停顿半瞬,接着开口问:“还望裴大人能与我说一句实话,刺客之事,可与大人有关?查证此事的差事,可是大人不愿去接?” 她声音很轻,但字句皆认真,毫不避讳地传入了裴涿邂耳中。 他眼底的丝缕笑意一点点褪去,抬眸回看她:“怎么,怕我故意给薛统领设圈套?” 苏容妘睫羽轻颤了颤:“没有,我只是问一问。” 裴涿邂嗤笑一声,面色也跟着冷沉了下去,杯盏被他重重放在一旁方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有所思才有所问,苏姑娘既已经开了口,也不必在裴某面前遮掩。” 他挑了挑眉,盯着她的眸光里含着她看不透的情绪,叫她莫名觉得后背发凉,似是自己已经成了他手心中的一物,心中所思脑中所想皆受了他的管辖。 “若苏姑娘只是问刺客之事,我倒是可以立誓,此事我此前并不知晓,婵娘的事亦然,至于姑娘心中在乎的薛统领——”他冷笑一声,“当时薛统领救驾有功,无论如何此事都逃不得此事,陛下有心扶持,此事于我有什么关系。” 他状似无意道:“我只是夸赞了一句罢了,毕竟如今苏姑娘还担着裴夫人的名头,夫人在意的人,我也合该关照些,他素日里只在千牛卫之中,即便是接手此案也难免会觉得处处受阻。” 苏容妘的手当即攥得紧了紧,更是觉得他这话中有深意。 她不信这种结果裴涿邂猜不到,不过至于他为何会选薛夷渊,是因为当时薛夷渊正好救驾有功,还是因为什么其他? 又是刺客,还有苏容婵掺和其中,若是处处受阻……那这案子是有多难?薛夷渊可会受处置? 苏容妘免不得担心起来,看向裴涿邂的眼神里,也尽可能叫自己不要露太多情绪,她试探问:“裴大人应当也想将此事快些查出罢,毕竟妹妹还牵扯其中,薛统领他并非是认死理之人,大人若是有什么诉求,想来也可同他好好说说。” 裴涿邂那带着侵略的视线直直落在她身上,片刻都未曾挪开:“我的诉求?” 他声音缓缓,几个字吐出来似带着些暧昧不明的味道。 他盯着苏容妘,并未将后话说出,却是叫苏容妘觉得被步步禁闭,似有不通风的墙向她压笼来,叫她一些喘不上去。 “我所求,不管是人还是事,我还是更喜欢自己来得到,如今还没什么事能配让我去与旁人好言相说。” 他对苏容妘的身子很是了解,亦能看出来她身子紧绷着,旋即他轻笑一声:“苏姑娘也不必太过担心,我也给刑部的人递了话,薛统领查案之时若是需要人手,直接去便是,就是不知薛统领领不领裴某这个人情。” 他身子稍稍向后靠了靠,似能睥睨一切人与事,他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若是薛统领遇到了什么解决不得的麻烦,若是来与我好好说说,我不介意帮上一个小忙。” 第214章 裴大人生得再花容月貌,也不招人喜欢 屋中再次陷入沉默,苏容妘看着裴涿邂,因着她坐在上首,故而如今能勉强与他平视。 他周身的压迫之感亦如往常那般,可苏容妘此事看在眼里,却是觉得心里生出场无名火来。 她的那点紧张与胆怯,尽数被这股无名火给烧到了西边去,当即蹙了蹙眉道,不管理直不直,反正气的挺壮的,当即蹙了蹙眉:“裴大人怎得说话这般阴阳怪气的,我不过才问了两句,便有这般多的话等着我。” 她猛地站起身来,叫裴涿邂眉心一跳,略有些发懵,视线随着她起身而上移。 这才发觉,她略有不爽的面色明显的很,到时没忍住轻笑一声:“苏姑娘这般同我说话,真是将自己当成裴夫人了?便是当初的婵娘,也未曾与我——” “她好你找她去就是,何必叫我在这陪着大人玩家家酒。” 苏容妘冷笑一声:“可惜了,裴大人那温柔乖顺的裴夫人不知所终,只能叫我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夫人顶上去,我若是裴大人,早就回去偷着乐了,一个夫人犯错了,后面还有另一个夫人帮着遮掩,旁人家哪有这种福气呢。” 她将他的话打断,脾气起来了自是看什么都不顺眼,说起话来更是口无遮拦,她盯着裴涿邂的脸上看下看,最后嗤笑一声:“幸而裴大人投了一个好胎,若是投生到穷苦人家,真做了个清官伶人,这动不动就板着脸的性子,即便是生的再花容月貌也不招人喜欢。” 言罢,她转身便要走,裴涿邂面色一黑,竟是第一次感受被气得胸口发疼的滋味。 “站住,我可有准你走。” 苏容妘全当没听见,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裴涿邂眸中带着愠色,几步便跟了上去,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往回扯:“还从未有人敢这般与我说话,苏姑娘只是在这主母夫人的位置上坐了一日便如此猖狂,若是真成了裴府主母,是不是明日整个裴府都跟着你姓苏?” 苏容妘被他拉扯的后退了几步,后背直接撞到了他的胸膛,他带着怒意的声音就这般毫无避讳地传入耳中。 她回身抬眸去看他,半点没因为他发火而服软,直接挑衅道:“裴大人还真当裴府是什么宝贝,能值得冠我的姓氏?” 她转动了手腕,裴涿邂却根本不松,她直接道:“好,裴大人就在这抓着罢,不若直接将我这手给砍了去,等妹妹回来,也得叫她陪我如此,毕竟两个裴夫人,需得处处都相似才行。” 第144章 裴涿邂面色沉得可怕:“你以为我不敢” “裴大人何事能不敢?偷梁换柱的事都照做不误。” 裴涿邂盯着她来看,倒 是不知她这是哪里来的底气,所谓偷梁换柱,还是她更得心应手罢? 他等着看看苏容妘还能说出些什么东西来,却是见她眉心突然蹙起,视线也挪转到另一边去。 裴涿邂以为是她回过神来,意识到了自己的放肆:“怎么不说了?” 苏容妘抿了抿唇,又动了动手腕:“你先放手。” 裴涿邂冷笑一声,又拉得她离自己更近些:“不放,你又能如何?” 苏容妘咬了咬牙,轻咳了两声:“我想去如厕,裴大人若是想听我继续说,待我回来就是。” 这话一出,裴涿邂指尖微颤了颤:“你、你知不知羞。” 这种话在夜里说倒是没什么,可放在白日里,岂不是有失身份? 苏容妘狐疑看他一眼:“我如何不知羞,裴大人问什么我便答什么,这也能有错?” 她顺着去看自己被扣住的手腕:“还不松?” 裴涿邂深吸一口气,看她的模样不似作伪,竟是只能将心里这口气咽下去,先将她松开。 苏容妘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转身时似还嘀咕了句什么,这才直接进了屋中去。 裴涿邂盯着她的背影,良久竟是低笑了两声,喃喃道一句:“还真是放肆。” 叶吟彼时守在门后,听见里的动静没了,稍稍探头望了一眼,见家主似是已经气消了,这才敢进来回禀:“家主,孟夫人已经扔出去了,走的时候很是不忿。” “嗯,叫人将此事传扬出去。”裴涿邂视线从苏容妘身上收回,“我夫人并非是任人可欺之辈,没有叫人污蔑到头上,还笑脸相迎的道理。” 叶吟思虑一瞬,觉得苏姑娘所为虽猖狂了些,也与原先夫人性子有所差别,但一切都能说的通,毕竟昨日的事陛下若真的要深纠下去,事情将更是棘手起来。 甚至这般一闹,更能叫所有人都能知晓裴夫人尚在府中。 叶吟压低声音,又回禀了一句:“家主,下面的人传来消息,薛大人去了刑部审人,与那黑衣人在屋中待了近两个时辰,出来后,吴大人去见了他。” 裴涿邂眉心微蹙:“吴尘寂?” 叶吟应了一声是。 裴涿邂双眸微微眯起,背在身后的手也攥得紧了紧。 “叫人盯着些,最好套出来薛夷渊同那刺客都说了些什么。” 叶吟领了命令,直接退出了屋中去。 裴涿邂略沉吟一瞬,毫不客气地直接进了正屋去。 苏容妘在净室净了手,一边用细葛布擦拭,一边往出走,瞧见了立在不远处的裴涿邂,双眸当即一颤:“裴大人,你应当没有偷听偷看旁人如厕的习惯罢?” 第215章 故人相约,你要不要见? 苏容妘眼底是难掩的怀疑,甚至还带着淡淡的嫌恶,衬得她言说此事时格外认真。 裴涿邂原本是担心她才跟过来的,瞧着她这副真以为他在偷听偷看的模样,心中刚消下去的火气直接又涌了起来。 他站在原地没动,被气的发笑:“三急之事,有何可看?” 苏容妘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许是因为方才净手时沾了些凉水,叫她心绪能多少平稳下来些,她迎着裴涿邂的视线一步步靠近,在开口时也不似方才那般句句带刺:“大人可还有事,孟夫人既走了,我可否回矮房去?” “孟家的人走了,若是再有旁人来,你该如何,难不成还得派个人陪着你来回走?” 裴涿邂拒绝的彻底:“裴家的下人,不是给你这般用的。” 苏容妘别过脸去不看他,也不回答。 裴涿邂看着她的模样,略顿了顿:“婵娘寻回来之前,你便宿在正院罢,宣穆亦可以陪着你一起。” 苏容妘这时候才开口:“既在外人眼中,我已经去了庄子上,有如何解释宣穆留在裴府,甚至还照常去学堂?” 裴涿邂轻挑了挑眉:“我膝下无子,收个义子算不得什么大事。” 苏容妘惊诧抬头:“你说什么?” “裴氏义子,即便是不能入得裴家族谱,也能算半个高门,苏姑娘还不愿意?” 裴涿邂早便升起过这个念头,但尚还在犹豫,如今正好有这个机会,他想,直接将此事办了就是。 此时认为义子,也算是记在苏容妘名下,她与宣穆也仍旧是母子。 “裴大人未免也太过自大,凭何会觉得我愿意让宣穆做什么义子。” 苏容妘面色沉了下来,眼底尽数是抗拒。 裴涿邂略怔一瞬,也因她的抗拒而渐渐敛了眸色:“你不愿?” 他从未想过会得苏容妘的拒绝,他觉得许是自己未曾说明白,他板着脸又填一句:“只是名义上的义子罢了,不必改姓。” 如今宣穆是姓苏,这么多年亦是妘娘亲自教养长大,若是为了一个义子的身份连姓氏都改了去,既伤了她的心,亦是在逼宣穆做不孝之事。 可苏容妘在听到这话后,面上神色没有半分缓和:“大人曾答应过,待此事结束后可以准许我与宣穆离开,可留他在裴府为义子又算什么?” 她仰起头来:“大人也说过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难道还要食言不成?” 裴涿邂手攥的紧了紧,双眸紧盯着面前人。 她还是时刻都想着离开,即便是做裴府的主母,即便是能叫宣穆日后可为半个高门子弟,她都不愿意留下来。 他攥紧的手又一点点松开,感受着他思虑又费了心思的决定,被苏容妘当做累赘与桎梏般摆脱拒绝,再次觉得自己如今可笑至极。 他看着面前人,倒是第一次生出干脆放她离开的心思。 她既不愿意留在裴府,他又为何要穷追不舍?最后要似先帝般,人与情爱皆两空,只在成佛寺半山处留下一个空荡的屋舍,无时无刻不在嘲笑自己? “想走?”裴涿邂低笑一声,“好啊,那便都随你的意。” 他转身离去,冷冷落下一句:“不识抬举。” 苏容妘知晓他生气了,却也是在这时候终能松一口气。 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这样最好,断的快,少牵绊。 她缓步走到旁边凉亭下的石凳上坐着,心中反复思虑着宣穆为义子的事,她庆幸今日问了一句,否则裴涿邂先斩后奏,她怕是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常言道人怕出名猪怕壮,站的位置越高,便越会成为众矢之的,裴家身居高位,若是有想拉裴家下去的人将主意打到了宣穆身上,根本无法防范。 宣穆的身份若是被人查了出来,既连累了裴家,也无法预料裴涿邂是会恼羞成怒,反过来处置她与宣穆,还是念及 裴家的名声,替她与宣穆遮掩。 确实,裴涿邂如今膝下无子,若能为义子,日后前途自是不可估量,但她不想为了这些好处带着宣穆铤而走险,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宣穆能好好活着,她已经在裴府撑了这般久,如今已到了最后的时日,绝对不能被好处迷昏了眼。 苏容妘深吸一口气,觉得喉咙连着胃腹都有些不舒服,也不知是方才被孟夫人气着了,还是这会儿吹了太长时间的冷风,但她想了想,站起身来后还是没回矮房去,只在正院之中寻了个屋子,喝杯热茶来缓一缓。 彼时刑部之中,薛夷渊正查证近半月的卷宗,看看是否能从京都之中所生之事上寻出蛛丝马迹来。 刑部的官员立在旁边,既是担心他这般一查,最后得了个刑部之人玩忽职守的罪名,又觉得他一个毛头小子,还是千牛卫出身,能有什么查案的脑子。 有一人被推着上前来,陪笑道:“薛统领,陛下虽未曾定下查此案的时间,但统领也不能这般在旁的地方将时间浪费了去,若是裴大人问起来,还以为是我们刑部不做配合,我等也不好交差啊。” 听到他们提起裴涿邂,薛夷渊手上一顿:“此事与裴大人有何关系?” “薛统领刚领这差事,裴大人便给刑部递了话,叫我等好生辅佐,只是瞧着统领——” 这人轻咳两声:“这方向不对,使力不对,我等也不能辅佐统领乱费时间不是?” 薛夷渊攥着公文的手紧了紧,当即将公文拍在了桌案上,震得几个文官身子具是一抖:“我要如何查案,不用你们来教,若是能干就留下来,若是不能干,都给我滚蛋,少在我面前碍眼!” 刑部的官员互相对了个眼神,都觉得他一武举出身能查明白什么? 但碍于裴大人发了话,只能留在原地不动。 但彼时外面有声音传了进来:“薛统领,一直看这卷宗也没什么意思,不若同我去祭台处看一看,说不准能有旁的收货。” 薛夷渊寻声看去,此人他之前当职时见过,是吴尘寂吴大人,听闻是父兄有从龙之功却战死沙场,叫他一个多年纨绔白白得了官封,他反过来还娶将嫂嫂娶进了门。 第145章 薛夷渊觉得识人待物应自己来品才是,不能听旁人而言,但抬眸对上吴尘寂一双桃花眼,他倒是有些分不清吴尘寂究竟是真心如此,还是有意要将他引出去。 可见吴尘寂进了来,对着刑部的人摆摆手,方才不愿出去的人彼时老实拱手告退,他上前几步,手撑在桌案边沿,压低声音道:“薛统领,故人相约,你要不要见?” 第216章 任由妘娘胡闹 吴尘寂的话响在耳畔,薛夷渊猛然抬眸,对上他那双有深意的眼眸,防备之心骤然起。 可还不等他开口,吴尘寂便旋身坐在了薛夷渊身侧:“那人听说是你查此事,便要我给你递话过来,其实我并不愿意,毕竟如此做来无异于是暴露身份,连身家性命都有一部分牵要系在薛统领身上。” 他说到一半,无奈笑了两声:“可他说,无论何时何境你都是可信任之人,只是他不愿让你牵扯太深,如今想见你,也只是因有一件要紧事想问你罢了。” 薛夷渊瞳眸震颤,隐隐察觉自己将因这几句话陷入难以挣扎的泥沼之中,但他略一思忖,还是问出了口:“他是谁?我与你们这些叛党逆党可没什么牵扯。” 吴尘寂闻言还有些惊讶,轻轻笑了两声:“呦,还知道叛党逆党,你为何不觉得是寻常刺客?” 薛夷渊不喜欢这种被看轻的滋味,冷笑一声,抬手指了指桌案上的案卷:“你当我看的这些东西是摆设不成?莫不是真以为你们做的那些事能尽数周全,无人能看得出?” 言罢,他猛然抽出桌堂之中佩剑,直向吴尘寂刺去。 吴尘寂眸色一凛,侧身躲过闪避到一旁,最后又悠然换到另一把椅子上去缓缓坐下:“薛统领急什么,有话好说。” 而薛夷渊在他闪避这一瞬里,便已察觉他是些本事的,再出剑时便用了些心,但却未曾料到他根本没动。 未曾有确切证据,擅斩朝廷命官在刑部,这个罪名薛夷渊可担不起。 在即将刺穿喉咙的霎那,他的剑头调转方向,横在了吴尘寂的脖颈上:“量我在此处动不得你,竟敢找上门来自投罗网,你莫不是真觉得在你身上一点把把柄都寻不出来?” 吴尘寂眸色认真起来:“事情只要是做了,便无人能保证半点把柄都留不得,我敢来寻统领,还是因为他给我一样东西。” 他手伸向袖兜,薛夷渊顿生防备之意,怕这是他的障眼法,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却见羽箭的一角略露了出来。 薛夷渊眉心紧蹙,不解其意,却是听吴尘寂慢慢吐出两个字:“踏燕。” 这两个字似两块重石砸在他心湖之中,激起滔浪,最后浮出一个他怎么也没想到的人——沈岭垣。 他手中的剑攥握得更紧了些,双眸死死盯在吴尘寂身上,妄图从他眼中寻出端倪来。 他为何会知晓自己与岭垣兄的事。 岭垣兄他不是已经……死了?妘娘不可能骗他,若妘娘知晓岭垣兄还活着,绝不可能与他分开,又怎会在中元节烧纸钱? 吴尘寂将他面上细微的变化纳入眼底,略一叹气:“看来薛统领是知晓了,至于想不想见,统领可以好好想一想,过几日我再来问你。” 他将箭放在旁侧的矮桌上:“他说这箭并非当初的那一个,当年杨州动乱,许多重要的东西,甚至是重要的人,都已寻不到,但他知道,故物不见,但故人心中定有往事的位置。” 吴尘寂探指将肩上架着的剑拨开,起身掸了掸下摆,转身就要往出走。 “何时能见?” 吴尘寂闻声回头,便见薛夷垣背对着他,声音似是再喉咙处挣扎许久才艰难吐出。 他唇角微微勾起:“此事重大,薛统领不必太快做决定,还是再过两日罢,至于里面之人,还望薛统领能留下一条性命。” 言罢,他未再多做停留,等人走了,薛夷垣回身坐在椅子上,剑仍旧握在手中,但半响未能回神。 他稍稍侧眸看着矮桌上的箭,思绪控制不住陷入往事之中。 当年在杨州之时,他与妘娘赌气赛马,妘娘为了赢他硬要逞强,以至马儿疯跑,他当时没了办法,射伤了马腿,这才将妘娘给救了下来。 那马便叫踏燕。 当时他摔得很严重,身上青了不少地方,额角一处最明显,也是那一日,向来待人好脾性的岭垣兄动了好大的怒,独自一人寻上了他。 他其实从前很是不喜岭垣兄,觉得他这种咬文嚼字的读书人装得很,最是会做两句酸诗哄小姑娘,他便总有意去招惹岭垣兄,可岭垣兄却总是一副大度模样,让妘娘为他来出头,他便执拗地想要破了那副假模假样子。 那晚的岭垣兄确实同以往不一样,寻常那副温润的样子尽数不见,分明看着是个文弱书生,可却能在他愣神的瞬间冲过来揪起他的领子。 他那时看到拳头高高挥起,下意识闭上眼躲避,可想象中的疼并没有落下,耳边传来他疏冷的声音:“这便是你想要的?” 岭垣兄松开了他,在他还怔愣的时候,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扯到椅子上坐下,将药放在了一边。 他当时既是觉得自己灰头土脸丢人的很,又是不解岭垣兄为何如此。 可岭垣兄却是道:“我知你看不惯我,世间人千人千面,人亦各有好恶,只不过我于你来说是恶罢了,但妘娘无辜,她本就是女子,年岁也比你我要小,她有事思虑不周,可你年长她几岁,竟也任由她胡闹?” 他仍记得当时岭垣兄眉心蹙起,似父似兄,恨铁不成钢地扯过他的袖子为他上药:“你我如今年岁还小,我读书你习武,正是成长的时候,你若是实在看不惯我,待弱冠之日后你想比试什么,我定会如你之愿应战,但好强斗狠之事不应该发生于现在。” 当时他心中堵着一口气,问岭垣兄为何要与自己说这些,郎君之间便是应用郎君的本事来一决高下。 他以为岭垣兄不接他的好勇斗狠,便是懦性逃避,可那时岭垣兄才终于透露心中所想:“你是男子我也是,有时我也想像你这般想做什么便去,可人应清醒守理,我所读之书所学之礼,没有一条教我要意气用事,薛大郎君,你行事幼稚,但我不能与你一同胡闹。” 那是岭垣兄与他说话最没什么顾及的时候,他觉得比他爹劈头盖脸将他骂一顿还要臊得慌,分明岭垣兄与他年岁相仿,却好似比他更像一个好郎君。 他也是心中陡然没了底,因为他终于明白,为何妘娘会选择岭垣兄而不是他。 当时岭垣兄强摁着他为他擦了药,也帮踏燕包了伤口,取出来的箭被他一直留着,直到随父离开杨州时,这才将箭给了岭垣兄。 现如今往事穿过多年光阴在薛夷渊脑海之中喧腾,他将箭紧紧握在手中,诸多疑问都在催着他。 他不需要思虑,他要见沈岭垣。 第217章 假的真不了 京都之中,孟夫人上午被裴夫人扔出裴府的消息,还未等到用午膳的时候便已经在京都之中传了起来,算是坐实了孟裴两家内眷不合的传言,也叫佛礼之上孟大人所说的那些话不再可信。 但裴涿邂仍旧没能去上朝,昨日陛下说叫他先歇息一日,今日便又以安抚内眷为由,多叫他休沐一日。 他因上朝早起已成了习惯,即便是休沐也仍旧有公文要处理,彼时随从上了阁楼,与他禀报查证之事。 “家主,如今尚未寻到夫人踪迹。” 裴涿邂闻言,淡淡扫了他一眼,随从继续回禀时便改了口:“苏二当时办成了二姑娘身侧丫鬟的模样这才进了佛礼,趁乱将臧择师父带离了去,也如同孟大人所言,那些此刻确实护着苏二离开,只是属下觉得,他们应当并非是 一伙。” 裴涿邂并非开口,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当时情况乱的厉害,属下只寻到了两个证人,听他们所言,苏二应当是被强迫带离的,如今那两个证人已被看护起来,以便此后继续查探。” 裴涿邂眉心微微蹙起,将此事一点点拼凑起来,却是想不通刺客在那种需要极快撤离的时候,为何要带上苏容婵,甚至还是强将人带离。 他也算是与刺客略交过手,能确定并不西域人,且同之前擒拿的杀手也并不相同。 他眸色微敛:“继续去查,也叫人将薛夷渊那边盯好了。” 随从应了一声,从阁楼之中退了出去。 裴涿邂处理公务一直到用早膳的时辰,想了想,还是传人进来问一句:“夫人可醒了?” 叶听知晓家主说的便是苏姑娘,自己也跟着改口:“方才叶吟递了消息过来,夫人昨夜睡的格外深,如今还未醒。” 裴涿邂看了一眼外面大亮的天光,直接起身向正院去。 昨夜苏容妘到底还是宿在了正院,但她在宣穆回来后,同他简单说了这事。 宣穆虽惊讶于如今这情况,且不愿意娘亲如此帮着包庇姨母,但娘亲也是被胁迫所致,他没办法帮到娘亲,便也只能闭上嘴,不去拖娘亲的后腿,亦不能让旁人从他这里寻出来破绽。 第146章 晨起他去学堂时在阁楼之下见到了裴姨夫,也未曾像寻常那般守礼,只深深看了裴姨夫一眼便径直走了,话虽没明说,但他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苏容妘这一觉睡醒已经到了巳时末,本是为了如厕才起来了,可叶吟却不叫她再睡了。 “夫人,您睡的时间够久了,若是再这般睡下去可是要对身子不好。” 苏容妘如今还习惯不得她唤自己夫人,可不叫她唤,她便说得提前养成习惯才是,否则若有外人在,没反应过来时一句苏姑娘唤了出来,那所有费心的遮掩全白费。 苏容妘梳洗过后坐在梳妆镜前闭上双眸,等着叶吟为自己上妆,却是迟迟不见她动作,再睁眼时,裴涿邂便已经出现在铜镜之中。 身后人意识到她的视线后,似是心情很好地挑了挑眉,吓得她猛然回头:“裴大人何时来的?” “怎么,我来不得?”裴涿邂背手立在原地没动,“夫人睡得太久,醒来竟连称呼都忘却了,唤的这般生分。” 苏容妘本就觉得没睡够,蹙眉回转过身来,忍着不悦低声应了一句:“是,夫君。” 她深吸一口气,这才叫方才被吓得快跳的心平复下来:“裴家确实没什么地方你去不得,但常言道人吓人吓死人,还请夫君日后莫要这般神出鬼没。” 她将夫君两个字咬的极重,裴涿邂虽听出了她言语之中的不悦,但也因这两字心情大好,旋身坐在身后的扶手椅上。 “若非我来此,还真不知夫人竟睡了这般久,久卧伤气,于脏腑无益。” 他似想到了什么,幽深的眸子闪过光亮,唇角噙着抹笑:“长此以往,夫人岂不是更容易倦怠乏力?” 苏容妘未曾想到裴涿邂话中深意,只垂眸想了想,他她最近几日确实觉得身上没力气,可越是没力气,便越是贪睡,如此以往岂不是愈发伤身? 她暗自决定,等裴涿邂走了,可得叫叶吟看着她些,不能叫她再睡太久。 可彼时面对身后的人,苏容妘透着镜子与之对视:“你还懂医术?” “略知一二罢了。”裴涿邂淡淡道,“为官者殚精竭虑多命薄,总要学些养生之道。” 苏容妘轻哼一声:“夫君公务繁忙,确实比我要容易短命些。” 裴涿邂眉心猛地一跳,仍旧是被气的发笑。 她还真是不盼着他点儿好。 他站起身来,吩咐叶吟为她上妆:“画仔细些,今日闲来无事,夫人合该与我一同出去走走才是。” 苏容妘一怔:“出去?你莫不是生怕不被人瞧见出端倪?” “藏着掖着才会叫人生怀疑。” 裴涿邂慢慢上前几步,盯着苏容妘这张还未曾上妆的清丽模样,眼底之中浮现难以言说的情愫:“陛下既准我今日多陪一陪夫人,我自是要带着夫人出去多走动的才是。” 苏容妘被他看的不自在,身子下意识往旁侧躲了躲,幸而裴涿邂只略站了一会儿便出了去,这才叫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再回头,便看见叶吟唇角带笑地给她上妆,叫她眉头蹙起,压着心中烦躁柔声问:“你笑什么?” “夫人与家主,倒是真有些夫妻的模样了。” 苏容妘闻言心底一阵恶寒,冷着脸看向镜中的自己:“假的便是假的,即便是叫再多声夫君夫人,也终究都是假的,永远真不了。” 叶吟抿了抿唇,不敢再言语。 彼时在外间饮茶的裴涿邂将她的话一字不落听到耳中,双眸微微眯起,手中的杯盏亦攥得紧了紧。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似是入戏的只有他一人,他似可以预料到,终有一日他入戏太深,但望到妘娘身上,却只能看到她厌恶疏离的双眸,然后与他说一句:“假的真不了。” 第218章 夫人,不准乱看 苏容妘上好妆,出内屋门时便看见裴涿邂静坐着,修长的身形立暴露在日光之中,指尖扣在桌案上轻敲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她走到进前,裴涿邂这才缓缓朝她看过来,他眼底那意味不明的神色在与她对视的刹那间便已消散,只上下打量她一眼,轻轻点头:“嗯,将面纱带上,与我出门罢,不必在府上用膳。” 苏容妘没说什么,只从叶吟手中接过面纱系上,紧跟着裴涿邂的脚步,与他一前一后往府门出走去。 她并非没有与裴涿邂一同出过府门,却是第一次有这么大的排场,马车也繁华至极,比寻常裴涿邂单独坐的那个要阔气许多,丫鬟小厮各四个人,单是下人跟随也是要单独出一辆马车。 苏容妘瞧着除叶吟叶听以外的两个丫鬟,一眼便认出了是嫡妹院子里的。 她心中生出些防备来:“她们也跟着吗?” 嫡妹院里的人,能可信吗? 裴涿邂抬手,虚虚揽了她一把:“怎么了?” 他顺着苏容妘的视线看去,状似无意道:“正院中的人若不跟在身边伺候,会惹人生疑。” 他抬掌出去,示意她撑着自己来上马车。 苏容妘顿了顿,还是将手放到了他的手心之中,踩在踏凳上一步步上了马车。 裴涿邂跟着上了去,因着她未曾用饭,丫鬟包了些糕点在车上。 他见 苏容妘从马车刚跑起来便蹙起眉头,故而抬指轻点扣桌案:“少吃些,待下了马车有旁的席面。” 苏容妘心中知晓,自己跟着一同出来也不过是做戏给旁人看,与其等着旁人来试探,不如她自己走到人前堵住悠悠众口。 可她并不觉得,她还需要去演什么夫妻和睦。 她深吸一口气,也不知是不是因早上未曾用饭的缘故,她觉得胃里似有一口气堵着,随着马车走动而慢慢颠簸,连带着喉咙都有些不舒服。 她伸手在胸口慢慢顺气,可看着那糕点又觉得没什么胃口,轻声回绝了去:“不必了。” 裴涿邂眉心动了动,分不清她是当真不愿吃,还是不想理会自己。 他没说话,但面色已经一点点冷了下来,可苏容妘却是莫名都周遭的情绪敏感的很,他分明一句话也不说,可自己坐在他旁边,就是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行行,我吃还不行?” 她直接捏起糕点就往嘴里塞,百合清香在口中蔓开,分明很是清香,但她却觉得胃腹里更难受了几分,掩唇猛咳了好几声。 裴涿邂眉心蹙得更紧,语气也愈发不善起来:“你这是与我置气,还是与你自己置气?” 他忍了忍,到底还是没忍住,抬手给她倒了盏热茶:“蠢。” 因赌气便做伤自己身子的事,不是蠢是什么? “我不想喝。” 苏容妘顿了顿,又解释一句:“我并非赌气,只是觉得这茶味道不对。” 裴涿邂见她面色有些发白,顿时生了疑心,将杯盏拿过来看了看,又亲自抿了一口,这茶是御赐,不似寻常茶水清苦,咽下去后亦有回甘,并没有什么怪味。 他再次抬眸去看苏容妘,便见她已抬手将马车车窗处的帷幔掀起,缓缓喘息着,并非是在有意挑理,应当是真的不舒服。 他敛了眸子,将杯盏放回桌案上,心中已想好待去酒楼之时,理应点些温补的菜。 苏容妘视线向马车外看去,待阵阵微风吹拂进来,鼻尖有微凉的风萦绕着,她这才觉得稍稍缓和了些,思绪也渐渐恢复了些清明。 她想到了后面马车之中的丫鬟,不由得开口问上一句:“那两个丫鬟用着可会安心?” 裴涿邂直接便答:“自然。” “可她们是妹妹院里的人。” 苏容妘心中不由得担心地想,嫡妹院中的人,甚至还知晓嫡妹与她之间的秘密,这种人用起来,真的不会在外面露出什么破绽吗? 可裴涿邂的心思还在她的身子上,想回去后要不要寻府医来诊脉,只是大夫好请,她却又未必会安稳配合。 丫鬟的事在他心中都算不得什么,故而他随口道:“你若是不愿意用她的人,待回去重新给你换一批就是。” 苏容妘瞳眸微微一颤,缓缓回眸看向他,语气竟突然放的很慢,意味深长问了一句:“我为何会不愿意用妹妹身边的人?” 她与嫡妹在裴涿邂心中,理应是姐妹情深的才是。 她手攥的紧了紧,陡然意识到方才她为何会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裴涿邂对嫡妹院子里的人未免太过信任了,而那两个明知她与嫡妹秘密的丫鬟,对她如今顶替嫡妹身份的事非但没半点抗拒,竟还能老实听话地随着出来。 裴涿邂眸子闪了闪,倒是没意识到自己的一句语失,竟被苏容妘这般敏锐地生了疑心。 但在抬头与之对视时,他便已经恢复如常般神色:“丫鬟侍从,还是得自小在身边伺候的比较亲近,她们是伺候婵娘的,也不知你的习性,你能用的惯?” 苏容妘盯着面前人细细瞧,倒是未曾从他面上寻出什么破绽来。 第147章 她仍有些怀疑,但还是稍稍点了点头:“你说的是。” 马车在这时候停了下来,外面车夫唤了一声:“家主、夫人,到地方了。” 裴涿邂率先一步与她错开视线,掀起车帘下了马车,回身之时对马车之中的人伸手过去,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夫人,下来罢。” 苏容妘从马车之中下了来,刚探出身子,便已察觉似有人在盯着她看,她抿了抿唇角,将手放在裴涿邂的手心中,待站稳了身子,被他牵着一同向酒楼之中走去。 只是莫名的,有种熟悉的感觉出现在自己附近,苏容妘的心不受控制地猛跳了两下,下意识向身侧往去,却未曾看见什么人。 裴涿邂在这时揽上了她的腰身,语调轻缓响在她耳畔:“夫人,不准乱看。” 第219章 妇人有孕,口味先变 苏容妘的心因为方才那抹熟悉的感觉而跳得飞快,她的视线还望向旁侧,可裴涿邂满溢出来的占有之意霸道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夫人,你应该看我才是。” 苏容妘恍惚回头,却因他离得太过近,额角似是蹭过他的薄唇。 她身子骤然一僵,下意识要与他分开,但裴涿邂揽她腰身的力气很是霸道,似是察觉她要躲,一个用力便将她揽入怀中,大大方方在她额角上落下一吻来。 苏容妘双眸倏尔睁大,整个身子都麻了,手下意识撑在他的胸膛上,咬着牙道:“这还是在外面!” 即便是正经夫妻,也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亲近的道理。 更何况京都之人都看重礼数,如此作为,说上一句放浪形骸都不为过。 而且最重要的事,他怎可以亲她亲的这般自如,竟是都未曾问过她是否愿意。 她、她还是他的妻姐,即便如今已担了他夫人的身份,但他怎可做出这种轻薄之举? 可裴涿邂似是半点都没觉得自己做的不对,眸光一点点幽深下来,揽着她的手臂有力的很,叫她无法挣脱,似是还要做什么轻薄的事。 她压低声音警告道:“不可以!” 裴涿邂却是略挑了挑眉:“可没有一条律法说,夫妻之间不可以亲密。” “可我——” 不是两个字未曾出口,她便被裴涿邂那双微微眯起的双眸中,迸出的威胁之意给堵了回去。 她咬着牙,只能低垂下头来,尽可能避开他的亲近。 而裴涿邂似是也终于玩够了,这才将揽住她腰身的手收回,毫不避讳地顺着她的小臂一点点滑倒她的指尖上。 他长指有意与她勾连在一起,最后与她十指紧扣在一处。 酒楼之中的小二原本上前的脚步顿住,看着他们终是分离,这才笑着上前来招呼:“裴大人里边请,小的听贵府上派人来传了话,特给您留了二楼雅间。” 他的视线落在苏容妘身上:“这位便是您夫人罢,当真是生的玉姿仙貌,难怪得大人看重呢。” 苏容妘面上带着薄纱,虽是能粗略看清样貌,但这小二说的几句话,全然不像是在夸赞一个郎君的正妻到像是在夸一个宠妾。 她倒是不觉得如何,裴涿邂的面色却是冷了下来,扫过去一眼,便叫小二面色一僵,当即慌乱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彼时掌柜的过了来,伸手敲在小二头上,对着裴涿邂赔笑道:“大人莫见怪,这小子说话嘴也没个把门的。” 裴涿邂袖中的手捏了捏苏容妘的指尖,似笑非笑道了一句:“既是对我夫人不敬,为何只与我配不是,我夫人这两日心绪不佳,连我都难得好脸色,你竟还来招惹。” 苏容妘都没反应过来,便已经被他给架了起来。 无奈她只能在掌柜的与小二给她赔不是时,故意板起脸来:“下不为例。” 掌柜的与小二连声陪笑,裴涿邂这才拉着她上了二楼雅间。 待进了屋中,裴涿邂低低笑了一声:“夫人怎得就与我有脾气,遇到旁人倒是宽厚的很。” 苏容妘的手挣扎了几下,见还是挣脱不得,沉声道了一句:“我哪敢与裴大人有脾气,倒是大人随随便便轻薄于我,这又是哪来的道理。” “这算什么轻薄,若非亲近些,谁会信你我是夫妻。” 裴涿邂拉着她坐了下来,虽是将手松了开,但紧接着又用帕子给她净手。 苏容妘觉得别扭至极,陡然想起之前同宿后,裴涿邂会给她细致的擦身子,她便觉得如今这动作都不正经起来。 “我自己来。” “夫人,外面还有人在看。” 苏容妘因他这话下意识往窗外看去,便见窗子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缝隙,不至于叫外面人将屋中景象看的一览无余,但足够叫有心人能略微探查到屋中情况。 她心上沉了沉,这下只能忍着不去挣脱他的桎梏。 而她的听话叫裴涿邂心情大好,用帕子将她两只手都擦过,这菜正好上了来。 “京都之中的菜你许是并不知晓,我便随意点了几个,冬日里吃对身子。” 厢房的门从外面被推开,几个小二上了十大碗八种菜,大菜都放在了苏容妘面前。 裴涿邂为她夹了一块鲈鱼到碗中:“你晨起未曾用膳,鲈鱼健脾养胃,对身子好。” 这鱼不夹过来还好,一凑过来苏容妘便顿觉胃中难受的紧。 她眉头紧紧蹙起,深吸一口气才压下腹中这似是要翻腾的感觉:“这鱼有些腥。” 裴涿邂眉心一跳,他怎么不知妘娘用膳这般挑拣? 在妘娘刚入裴府时,他们也在一起用过家宴,他虽未曾记清她都吃了什么,却也记得她并不挑拣。 他用膳时便很是讲究,可这家酒楼开了许多年,就是连新帝当初打入京都时,这酒楼都未曾被动摇,厨艺本也不俗,但妘娘竟能吃出其中腥味儿? 他沉思的功夫,苏容妘便已经下定了心思实话实说:“那个羊肉我也不喜欢,闻着太过腥膻,鸭肉也不好,定是油腻至极的。” 裴涿邂额角青筋猛地一跳,不得不怀疑他的妘娘是不是有意报复他,这才对菜挑拣。 他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你这鼻子可比狗要灵些。” 苏容妘也是察觉到自己今日食欲的不佳,倒也不管裴涿邂言语里是否夹杂了阴阳怪气的意思,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若往日我许是不敢说,但今日我也觉得 却是能与狗一较高下。” 裴涿邂沉默了下来,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可苏容妘没管他,只蹙眉起身拿起远处的杏仁豆腐,小心避开面纱吃了两口,勉强算是能下咽。 裴涿邂的心似被无形的手揪住,轻轻扯了扯,没忍住问了一句:“既不喜欢,为何还要吃。” 苏容妘硬往下咽:“马车坐的难受,我怕腹中空空,回去更要遭罪。” 裴涿邂这下真信她所言的那些,看着她侧颜时,眸中流露出担心之意,当即对外面道:“叫掌柜的来。” 叶吟在外应了一声,不消片刻人便被带了进来,掌柜的额角急得生出了细汗,裴涿邂沉声道:“鱼腥肉膻鸭油,这几个菜都重新做了送过来。” 掌柜的陪笑了两句,上前看了看菜,又闻了闻,若非是知晓面前人身份,怕是真要以为是故意来找茬的。 他看了看裴涿邂,又看了一眼旁侧的裴夫人,笑着问:“可是夫人吃不惯?” 裴涿邂低低嗯了一声。 掌柜的笑着打趣:“大人可有为夫人请大夫瞧过?说不准是夫人有孕害喜了,这妇人若是有孕,口味可是第一个要变的。” 第220章 要是有孕就能离开,她现在就去找人帮忙 掌柜的自然不觉得这话说的有什么问题,哪个大户人家不希望多子多福?说两句讨巧的话罢了,大人物总不会因为一点小事揪着不放。 裴涿邂尚且还在强压有孕两个字带给他的莫大欢喜,逼着自己较为理智地去思虑这番话,不提也就罢了,这般骤然提起便是叫他将妘娘这几日的反常都串在了一起。 可这番话却似巨浪将苏容妘扑的头脑发懵,脑中当即只有一个念头—— 她脱口而出:“不可能。” 如今离开机会就在不远处,她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有孕? 且如今裴涿邂尚在她身侧,她该怎么解释好端端的在府中却能有孕,他是不是又要去寻府上与她私通之人? 裴涿邂那涌动欢喜一点点凉了下来,抬眸去看掌柜的略微尴尬的神情,再侧眸便能透过薄薄的面色看到她略显苍白的面色,似是有什么东西素裹着他狂跳雀跃的心,拉着他骤然下坠。 他缓缓开口,为她转圜两句:“菜不好便是不好,胡吣什么,我夫人有孕与否,还用你来告知我?” 掌柜的面露尴尬,垂眸陪笑说两句缓和的话。 裴涿邂抬了抬手:“把这几道菜换下去,随便上些旁的,银钱我照结。” 第148章 掌柜的巴不得如此,忙退了出去,屋中陷入安静。 苏容妘耳中阵阵嗡鸣,一时间不敢去看身侧之人,她脑中混乱一片,不知该如何开口。 裴涿邂会如何想?是觉得她在裴府也不老实,再次未嫁先怀子?还是觉得她寻了人不知道的机会与薛夷垣见面? 只是还没等她主动开口,裴涿邂竟是自顾自拿起了筷子,慢条斯理吃了一口:“看夫人的模样,倒是颇为心虚。” 他侧眸看过来,语气似是在说笑:“怎么,莫不是真有身子了?” 他的声音荡过耳畔,似是将她彻底看透了一般,这叫她心中也愈发没底了起来。 可是面对裴涿邂,她只能强装镇定:“他又不是大夫,只是说了几句讨巧的话罢了。” 裴涿邂轻笑一声:“是吗?” 苏容妘听他这语气,控制不住心虚起来,喉咙轻咽了咽:“我的身子我自然是了解的,你若是有这个心思,倒不如去想一想还未曾寻回的妹妹,她如今是不是有了身孕,她才是你应当在乎的夫人。” 她微抬着头,似是这样能壮几分胆子:“若有孕了你便能叫我离开,我现在去寻个人也成。” 裴涿邂神色微动,“你敢”两个字荡在喉间只能生生忍下去。 可略一想,这种话听在耳中他合该是生怒的,但许是因为她可能已有身孕,让她的一切言语都成了强撑下的反击,反而透着那么几分可爱。 他神色疏朗,很是好脾气地笑了笑:“这话日后不准再说,总要小心隔墙有耳,现如今你才是我夫人。” 裴涿邂抬手,将远处的蒸蛋也推得离她近了些:“你们都是苏家的女儿,我的夫人是你还是她,都不要紧,再有便是——” 他故意道:“她如今会不会有孕,你还不知晓吗?” 苏容妘瞳眸怔震缩,当即反问:“我为什么会知晓?” 裴涿邂笑看她,略顿了顿,细细看她面上神色。 他知道她神色变化的秘密,也能看透她如今的伪装与强撑,再带着这个心思瞧她,他便更容易发现她微颤的睫羽,还有紧绷的身子。 裴涿邂挑挑眉,坏心思反问了一句:“你为何不知晓?” 苏容妘袖中的手紧攥着,对裴涿邂已经知晓一切的猜测重新涌了上来。 但下一瞬,裴涿邂缓和了语调:“你们姐妹不是感情很好吗,她若是有孕,怎么会不即刻告知你。” 苏容妘未曾想到他竟是这个理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顿觉有些恼了:“你怎得不说是我们两个心有灵犀,她夜里托梦告知我呢?” “你若是有这个本事,便问一问她在何处罢。” 苏容妘一噎,紧攥着的手在此刻恨不得直接挥过去,但她深吸了一口气,忙将这个冲动忍了下来。 但她在心里想,以后可再不能信他这种模棱两可的话,他一时兴起随口说两句,自己却要担惊受怕好一会儿。 彼时门被推开,新菜也已经都上了桌,掌柜的有心,虽来客说并未有身孕,但弄些有孕之人能吃的准没错,清淡的与开胃的都上了三样,其中还有剁椒鱼头与山楂。 苏容妘板着脸端过山楂羹,也不再理会身侧人,她想,日后若是裴涿邂再说这种话就任他去说,要么他哪日真发觉了什么,叫他直接处置了她就是,何必这般钝刀子割肉耍弄她。 可心思刚一回转,她便意识自己吃的是什么,手上一顿。 虽说有孕之人确实有喜食山楂的,可她吃也仅是因她现下觉得这个开胃爽口,但二者放在一处,反倒是成了她有孕的佐证,若是放下,却又莫名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她扣着碗边沿的手略用了些力道,指尖血色也因此褪去发白,一时间进退两难。 裴涿邂见状,倒是读懂了她的心思,略一思忖,也去盛了些山楂羹。 这入口酸甜的味道他并不喜欢,但却面不改色道:“确实好吃。” 如此也算是给了苏容妘一个台阶下。 他也喜欢,那这山楂便只是一道菜,不再有什么旁的暗喻。 也确实如此,苏容妘听闻这话,神色也终于略有些许缓和下来,又吃了一口,可裴涿邂的心却是沉了起来。 此前同寝,他也是本着能尽早有孕去卖得力气,日子算下来也差不多该是这个时候,这有孕之事估摸也是八九不离十,但还是得寻个千金科圣手来诊治才能妥当。 可……她岂能配合? 还是得从长计议才是。 一顿饭吃下来费了不少功夫,要出包厢时已经将近午时,苏容妘仍旧得被他牵着,忍不住问:“可以回府了?” 裴涿邂与她立在马车旁,看她鬓角有碎发飘动,抬手便要帮她挽到耳后:“别乱动。” 苏容妘僵着身子在他面前,只能认命得接受他带着侵占意味的靠近。 他的语气是少有的温柔:“我难得带夫人出来一次,哪里能早早回去?湖边、亭台,你可有什么想去的?” 苏容妘抿着唇角并不答话,可在此时却有熟悉的声音传过来:“裴大人——” 寻声看过去,便见薛夷渊奔这走了过来,他眸中含着怒意,死死盯着裴涿邂,而后又不忍地看了一眼苏容妘,咬牙压着怒火低声道:“裴大人是瞎了不成,连自己的夫人是谁都不知道了?” 第221章 当众扯他的腰带 谁都未曾想到薛夷渊会突然出现,他似是被气到了极致,咬牙切齿地将所有的敌意都对准了裴涿邂。 但他心里却清楚利弊,这个时候即便是再动怒,也不能在外面将此事戳破,否则妘娘该如何自处? 苏容妘惊诧地盯着薛夷渊,唇角张了张却不知从何说起,倒是裴涿邂先开了口:“薛统领怎得来了,还说这般没头没尾的话,莫不是刺 客的事有了眉目?” 提起刺客,薛夷渊的怒火被强压下来几分,只能先将此事往后放一放。 他强忍一口气,面对妘娘的时候,语气柔和下来:“我有话想单独同你说。” 苏容妘很是了解他,他这个眼神定然是有要紧事,可裴涿邂却是将她往身侧拉了拉:“薛统领未免太过冒昧些,晴天白日的,竟要与我夫人单独说话。” 他并没有生气,反而语带戏谑之意。 以往在他们三人之间,妘娘都与薛夷渊更加亲近,若是有选择,怕是她想也不想便会奔着薛夷渊而去。 可现在这种情况不同,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妘娘就是他的妻,现在是,日后也会是。 他更加大方地揽上妘娘的肩膀,当着薛夷渊的面与其靠近:“薛统领如今还是查案要紧,若是与我走的太近,可是不好与陛下交差,我夫人今日身子不适,我便不与统领多说什么了。” 薛夷渊被气的身子都发颤,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辈。 什么夫人,妘娘哪里是他的夫人?! 他恨不得直接抽剑出来将裴涿邂捅个多穿,但他的所有理智都在将他心底的这股冲动往下压。 他不能冲动,冲动会害了妘娘。 裴涿邂的心思谁看不出来?不就是怕苏容婵的事牵连到自身,这才胁迫妘娘假冒,骗骗旁人还成,可哪里能偏过他? 眼看着妘娘要被裴涿邂拥上马车,他怒目圆瞪,气自己的无能为力,又气自己脑筋怎得转得这样慢,怎得就想不出能将妘娘夺过来的法子? 但这时候妘娘终于开了口,声音不小:“夫君,薛统领初查此案,想必也是阻碍重重,他既寻来定是有要紧事,不若咱们寻一处雅致的地方,与薛统领浅言此事罢。” 苏容妘端着裴夫人的架子,说的话也合乎情理,甚至她的声音能叫靠近的人听见,便是将此事挪到了明面上。 薛夷渊眸子一亮,冷笑一声挑衅地看着裴涿邂,而裴涿邂也因苏容妘的话身子僵了僵,垂眸去看她。 只是还没等他说什么,苏容妘便暗暗扯了扯他胸前衣襟,压低声音凑近他的耳畔脖颈,轻声与他耳语:“薛夷渊查此案子,因着孟夫人在佛礼上的话来审问裴夫人,此事合乎情礼,待会儿我同他说一说,他会帮着咱们遮掩。” 苏容妘从未在白日里与他主动贴近过,可如今却是为了薛夷渊。 只是但她言语之中,却是将自己与她放在一起,而薛夷渊成了外人,这倒是让裴涿邂心里稍稍舒服了些。 他的视线下意识下移,落在了苏容妘如今尚且平坦的小腹上。 他格外地希望这里真的有了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这样妘娘便永远都是他的,即便是同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还有牵扯,他也不必将其放在心上。 他早已在心中将之前打算对妘娘放手的念头抛之脑后,即便是抢也好夺也罢,他也要将妘娘牢牢囚在身边,再不准她离开。 苏容妘说完话后便与他拉开距离,但他却学着她的模样靠近她的耳畔,低声道:“你觉得,我会需要他帮着遮掩什么?” 第149章 她的身子被裴涿邂这透着暧昧的动作熏染得僵了僵,可见他还要拉自己上马车,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扯他的衣襟:“叫我与他说两句话罢,到时候你在我身边,难道我还能跟他跑走不成?” 因为心急,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手已经划到了裴涿邂腰间系带上攥紧,她与他的亲近早已刻在了她下意识的动作之中,她的身子亦不会排斥他,但她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绝对不能错过这个与薛夷渊说话的机会。 裴涿邂却是被她这亲密的举动弄的一晃神,见她还似要用力扯他腰间系带,而她的手也紧贴在他的腰腹处,他喉结滚动,抬掌握上了她的手,好脾气道:“好好,我陪你去就是。” 他心情大好了起来,抬眸去看薛夷渊时唇角还噙着浅浅笑意:“薛统领,马车地方小,你看是随丫鬟坐一辆,还是?” 薛夷渊的视线落在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上,妘娘整个人都被裴涿邂揽入怀中。 他双眸被刺的发疼,心口亦被堵塞,他甚至想现在就告知她,岭垣兄许是还活着。 可这话他只能咽回去,不能叫裴涿邂听到。 “我本就是骑马而来,直接跟着你就是。” 他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裴涿邂则是不顾苏容妘暗暗的使力挣脱,将她拥入马车之中,这时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才终于松开。 苏容妘在马车之中坐的端正,心中在想薛夷渊究竟要与自己说什么,竟是在街道上便过了来。 但也幸而是在街道上,否则她一但进了裴府之中,薛夷渊怕是想见她都难。 裴涿邂笑看她思索的模样,视线大胆地在她眼角眉梢流转,这是他以前碍于身份不能做的事,可如今人在他马车之中,他亦可以随便去看。 可他的视线太过灼热,引得苏容妘都不由侧目:“你看什么?” “还不许人看?”裴涿邂唇角噙着笑,“我还当你有多大的胆子,方才竟当众扯我腰带,现在不过被我看几眼便看不得了。” 苏容妘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两声:“我不是有意的。” 她很快正色起来,说话亦凌厉了几分:“我虽应了与你假做夫妻知道妹妹回来,但你要清楚,究竟谁才是你的夫人,你已不是第一次对我动手动脚,还望你自重些,否则妹妹回来,你该如何与她交代?” 第222章 当着他的面打情骂俏 裴涿邂闻言,指尖轻敲膝头。 分明一切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苏容妘这般问他,他倒是答不上来。 他们两个心中都有数,他们之间的事与苏容婵有什么关系?可她站着他妻子的位置,叫他与妘娘之间的一切事都显得名不正言不顺。 但有些事说的太明白,便失了意趣,他看着妘娘这正色的模样,好似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们之间清清白白。 裴涿邂双眸微微眯起,故意道:“你若是觉得吃了亏,我娶了你便是,左右婵娘如今也是犯了事,即便是被寻回来,等风头过去我与她的婚事也是要不成的。” 苏容妘义正言辞道:“这怎么能行!” “是娶你不行,还是休她不行?” “你们的事与我无关,但凭什么你随便说一句娶我,便是能娶了?”苏容妘冷笑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街上买什么白菜,看中的就带回家中搁 着,更何况我身份低微,可不敢辱没了裴大人。” 裴涿邂不气不恼,只觉得她此刻似是炸了毛的猫。 他只是略一挑眉,并没有说什么,但心中盘算已起,再不是她能做得了主。 马车一路行到了京郊之外,下马车时是一片菊园,这个时候菊花开的正好。 薛夷渊紧跟着下马,待跟随而来的车夫随从都退到很远处,他这才终究是忍无可忍,直接抽出腰间佩剑,直指裴涿邂:“你竟敢欺辱妘娘,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是不是!” 苏容妘被着一幕弄的瞳眸怔缩,但裴涿邂却是不躲不避,甚至上前一步迎上他的剑尖,墨色的双眸直盯着面前人,周身气度亦是稳的:“杀我,你如今还没有这个本事。” 苏容妘彼时虽站在裴涿邂身侧,与那剑离的很远,但却莫名觉得似被夹在了中间,被着二人压的透不过气来。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也知晓依裴涿邂的身份,但凡真出了什么事,皇帝定然会追查到底,薛夷渊岂能逃过责罚? 她直接上前一步挡在裴涿邂身前:“先别闹了,可是你查的案子出什么事了?” 薛夷渊见到妘娘这般,心中当即止不住的委屈,声音亦是透着可怜的味道:“妘娘,你护着他?” 他的余光不受控制地将妘娘身后的裴涿邂囊入眼眸之中,可越看他便越生气。 裴涿邂此刻定然是得意极了的。 苏容妘见他不说话,有些心急,但还是耐着性子温声道:“到底怎么了?你先把剑放下,若是真伤了谁怎么办。” 薛夷渊握着剑的手用了些力道,但却只能慢慢将剑收了回去,他看了一眼妘娘身后的人:“我要与她单独说。” “我不准。” 裴涿邂半点不退:“薛统领,我准你一同来此已是给了妘娘面子,你不要得寸进尺。” 薛夷渊咬了咬牙,看向妘娘的双眸,沈岭垣三个字在口中绕了几个圈,却还是说不出口。 绝对不能让裴涿邂知晓岭垣兄的事情。 岭垣兄与刺客是一伙儿的,要行刺杀皇帝之事,若是在裴涿邂面前透露了风声,岂不是将把柄送到他手里?甚至他说不准还要迁怒妘娘。 见他犹豫,苏容妘心中虽着急,却也是隐隐觉得此事的棘手。 薛夷渊向来是个直性子,此前她可从来没见过有什么事叫他这般犹犹豫豫,可裴涿邂却是在此刻开了口:“怎么,薛统领此刻又无话可说了?” 他唇角勾起,笑意却不达眼底:“薛统领莫不是为了跟我们走,故意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罢?” 薛夷渊本就不知如何开口,被他这么一激更是火大,当即厉声道:“你闭嘴!” 他指着裴涿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藏着什么龌龊心思,你就是趁机占妘娘便宜,你瞒得过旁人可瞒不住我!” 他越说越气:“有是上妆又是带面纱,你这心思可真是多,也就是骗骗旁的蠢蛋罢了,我与妘娘相识多年,我能认不出她?别说是现在这副模样,她就是化成灰,我闻着味儿都能认出她来!” 苏容妘听他这话说的越来越不像话,抬腿就要似以前一般往他小腿上踢,但薛夷渊与她自是有默契在的,即便是如今双眸怒瞪着裴涿邂,却也是十分精准地避开了她。 苏容妘嘶了一声,薛夷渊没回头看她,似是觉得自己先挪了视线便是输了,但还是轻声道:“妘娘,等以后我让你随便踹,你别生气。” 裴涿邂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自是看到了他们之间的默契。 原本的气定神闲也是一点点消散了去,他面色冷沉了下来,周身气势迫人。 他们刚才是在做什么,当着他的面打情骂俏吗? 裴涿邂上前几步,将苏容妘拉到身后,用自己的身子将两人隔开:“我就是要如此,你当如何?” 他眸中闪着危险的光:“你大可以去回禀皇上,便说裴苏氏却已不见,如今的裴夫人是妘娘假扮。” 薛夷渊咬牙道:“你就是故意的,你明知这般会害了妘娘,你明知我舍不得——” “是又如何。”裴涿邂挑了挑眉,“你又能奈我何?” 他自小便是京都高门出身,明招暗策他自是心中有数,可薛夷渊不同,他即便是做了一段时日的千牛卫,在他面前亦是稚嫩的很。 他嘲弄地嗤笑一声:“薛统领,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查你的案子,管好你的嘴。” 第223章 她入府的第一夜,他们就已经做了真夫妻 二人之间的剑拔弩张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苏容妘也是在此刻意识到,裴涿邂敢让自己明目张胆来顶替,便是料准了查此事的薛夷渊会帮着遮掩。 她心中止不住的后怕,不知裴涿邂是否还有别的打算,她甚至在想他方才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个刺客,许是根本不是薛夷渊能查得动的。 她的胆子早早在多年的磋磨中耗去了大半,剩下的亦被软肋牵绊着不得挣脱,可薛夷渊与她不同,他身上尚有少年人的冲劲儿,对他来说,裴涿邂便是玩弄权术的恶官吏,他为陛下做事,又岂能惧怕强权? “陛下明察秋毫,妘娘受你欺辱被迫如此,定不会迁怒她!” 裴涿邂看他,便是觉得他勇气有余沉稳不足,行事之中尚透着股稚嫩。 他漠然开口,反问他:“是吗?若你这般有底气,为何方才不当众宣之于众,反而要跟着我们来此。” 裴涿邂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半点没把他放在眼中:“你想去与陛下回禀,尽管去说就是,我既敢如此,便自是有我的考量,但你已将这个机会错过,若方才你直接戳破,即便是动不得我,也能叫陛下觉得你是个大胆的,但是现在——” 第150章 他视线慢慢扫过四下里遍地的菊花,还能分出心神来略一赏看:“薛统领,我若是你,现下就该好好想想,今日从此处离开后,该如何再得陛下信任,而不是继续纠缠我的夫人。” 薛夷渊双眸怒瞪,握着剑柄的手亦用力到骨节泛白。 再开口时声音几近咬牙切齿:“妘娘她不是你的夫人,你少用言语轻薄她!” “薛统领,她已经是了。” 早在她入府的第一日夜里,他们便已经做了真夫妻。 薛夷渊看向垂眸立在一旁的苏容妘,低地唤了她一声。 “妘娘,你说句话。”他声音都有些暗哑,压抑着的不甘与恼怒在面对妘娘时,倒是成了委屈与心疼,“我带你走,你不用听他的,不去与他演什么劳什子的夫妻。” 苏容妘缓缓抬眸,对上了薛夷渊那双似幼犬般等待她选择、靠近的眸子,心绪却是一沉再沉。 她又回眸看了一眼裴涿邂,他亦在看着自己,带给她的压迫之感仍在,好似她一旦点了头,便是将薛夷渊推入深渊。 这些事听来听去,她也明白了个大概。 当初新帝龙袍加身,他需要在前朝旧臣中扶持出自己的人,裴涿邂便抓住了这个机会,一步步走到今日,但新帝坐稳了位置,早便不知在什么时候便动了削弱他的心思。 薛夷渊是明面上用来打压制衡他的棋子,许是在薛夷渊之前还有旁人,在他之后也一定还有其他人,但因为新帝的有意指向、因她的存在,他已经将裴涿邂惹恼了。 若她此刻真的与薛夷渊走了,坏了裴涿邂的事,日后薛家又如何会有安生的日子? 她深吸一口气,有些不忍去看薛夷渊:“我还是……先不走了。” 薛夷渊急道:“妘娘!” 裴涿邂闻言,眉眼之中笑意更浓,便见苏容妘温声安抚道:“你先回去,查案要紧,我如今在裴府没什么的,裴大人也已答应过我,等我嫡妹回来,我就能带着宣穆离开京都。” 裴涿邂眸中笑意稍稍收敛了几分,视线挪移到她腹上。 她还想着走?哪里还能走得掉。 薛夷渊恨恨看了裴涿邂一眼,咬牙道:“妘娘,他说的话你岂能当真?” 苏容妘深吸一口气:“你若是想帮我,便快些将嫡妹寻回罢。” 只要嫡妹回来她便没了用处,看如今裴涿邂的态度,定是不会让嫡妹在裴家太久,嫡妹自身都难保,哪里还会胁迫她?到时候此案也能了结,再没有什么其他牵扯,她定能带着宣穆回杨州去。 她还记得臧择说过,故人重逢,她想,即便是阿垣的魂魄归来,也得是要回到杨州寻她的,她在京都怎么能行? 薛夷渊却是难以接受她的决定,他急道:“妘娘,你可知岭——” 他险些没忍住脱口而出,但还是深吸两口气,硬生生将这冲动给压了下来。 他难以抑制地自责起来,若是早知有如今这种局面,他应该自小就习武读书,而不是醒悟太晚,蹉跎至今才只是千牛卫中的一个,面对裴涿邂时如同蚍蜉撼树,让妘娘根本不敢选择他。 他立在原地,再难言语出一句来。 裴涿邂却也是看够了他们两个互相牵挂的模样:“薛统领想说的话若是说完了,还是早些离去罢,莫要耽搁了我与夫人游园赏景。” 薛夷渊看着妘娘站在他身边,双眸被刺的生疼,却也只能将长剑回鞘,秋风似将他与妘 娘之间生生拉扯出分界来,将他越推越远,再靠近不得。 他只能转身离去,就好似那日在小宅院之中,妘娘亲手将那木门关上,将他彻底隔绝在外。 裴涿邂缓步进到凉亭之中,随意坐在石凳上:“来人,去送一送薛大人。” 彼时偌大菊园之中唯有他与妘娘两人,他见妘娘还盯着薛夷渊的背影出神,忍不住冷声道:“人都走了,还有什么可看。” 苏容妘慢慢收回心神,没回他的话。 裴涿邂眉心微微蹙起,妒意一点点攀升上来,他轻笑一声:“既这般舍不得,怎得不同他离开,反倒是人走了,在这当着我的面与他依依不舍。” 苏容妘这时回过身来,一点点往另一处石凳旁靠近。 这个时候的石凳怕是有些凉了,裴涿邂想着先叫人寻个垫子给她,却听她开了口。 “这世上,除了宣穆,便只有薛夷渊在意我的生死安危,我若是为了离开而不计后果的利用他,实在心中难安。” 裴涿邂的思虑一顿。 合着在她心中,这世上在乎她的人,就只有一个半大的孩子,还有一个碍眼的薛夷渊? 他被气得冷笑两声,却觉得喉间苦涩的感觉随着秋风吹入肺腑之中,连带着他整个胸膛都牵扯着发涩。 他是不是也要叫她尝试一下,若她不得他看重照顾,如今将会如何。 可看着她要坐在那微凉的石凳上,他还是忍不住眉心一跳,抬手拉上她的手腕,带着她旋身立于自己双腿间,他长臂环上她的腰,将她揽抱到面前的石桌上,将自己的宽袖袍为她垫在身下。 苏容妘被他接连的举动惊讶地低呼叫一声,下意识便要挣扎,却见裴涿邂直接站起身来,叫她的视线随着一点点抬起,直到抬头去看他。 他那双墨色的双眸似含着嘲弄:“你就这么在乎他?” 第224章 强辱她 他们离得实在是太近了些,近到呼吸默契地交缠,近到叫苏容妘回忆起那些被裴涿邂掌握的失控之感。 苏容妘的心慌乱了起来,拼了命地去推面前人:“你是疯了不成,我都已经让他走了,你还想怎么样!” 裴涿邂单手握住她两只手腕,倒是毫不避讳地扯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膛上。 他的心跳随之被苏容妘感受的一清二楚,似是将他的心思与情绪尽数叫她知晓。 他声音沉下来:“人走了,莫不是给你的心都带走了罢?” 裴涿邂这番言语里莫名透着一股酸味,苏容妘蹙眉看他,更觉得他奇怪的很。 “你胡说什么,快松开我,这里没有旁人,你这般做又是给谁看!” “并非给旁人看。” 遵循本心罢了。 裴涿邂瞳眸因身子与她相靠近而微微发颤,一点点勾连着呼吸都粗沉了些,妘娘的面纱的一边从耳后垂落,露出整张面容来,他的视线从妘娘眼眸滑到鼻梁,再一点点滑到她殷红的唇瓣上。 他似觉得周身血液都热了起来,在暗处汹涌着,妄图涌汇成冲动将他彻底吞噬,不管不顾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身子一点点向下,亦是在帮助他去靠近那唇瓣,好似只有如此才能叫他对薛夷渊的嫉妒彻底压下去。 苏容妘毕竟也是与他耳鬓厮磨过多次的,很快便读懂了他这眼神,她眸中慌乱更胜:“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裴涿邂没说话,仍旧用他那双眸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好似她只是他的盘中餐一般任他宰割。 他饶有兴致地开口:“你觉得呢?” 他的一点点俯下身来,苏容妘彻底慌乱起来,挣扎得格外厉害:“你疯了不成,你莫不是还要在这里强辱我?” 她呼吸急促,别过头去不愿让他得逞:“疯子,我可是你姐姐,你怎么能这般对我!” 裴涿邂眉心微动,看着她挣扎的模样没有在继续下去。 “你算我哪门子的姐姐。” 苏容妘不敢回头看他,只是尽可能将身子朝后去仰倒:“怎么不是?你妻子的姐姐,就不算你的姐姐了?” 裴涿邂不说话了,就这般盯着她看,竟也生出了几分欣赏她这般挣扎的心思。 苏容妘自是越想越气,再加之脖子扭得难受,干脆直接回头瞪了他一眼,却见他似是赏玩般看着她。 合着他这般只是故意吓唬他,逗弄他? 苏容妘心中的火气当即烧了起来,直接起来将身子坐直回来,再不与他躲避:“来,我倒要看看你能对我做什么,你还好意思对我做什么。” 她如今大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她与他什么事情没做过?即便是他如今真要怎么样,她又何必要躲? 苏容妘越想便越有底气,直接对着他冷哼一声,挑衅道:“你今日的所作所为,莫不是真看上我了罢?” 裴涿邂眉心一跳,没回答她,但心中被压抑着的浓烈情义却是因她这一句话掀起浪潮。 他有些期待她接下来的话,可却在看到苏容妘眸底的嘲弄之意时,难得生了退缩的念头。 他的直觉告诉他,现在应该阻止她。 可苏容妘的话已出了口:“裴大人可千万别,你若是真看中了我,可是真挺令人作呕的。” 裴涿邂的呼吸猛地一滞,这番话绕在耳畔久久不停歇,似是她亲手扼住了他的心脉,还要将一句接一句的言语化作尖刀,往他身上深深刺入。 “裴家可是极为清正的门第,你长姐岂能容忍你做出这种丑事?你的两个妹妹还未曾嫁人,若是日后的夫家知晓你的品行,该如何轻看她们?” 第151章 苏容妘腰背挺直了起来,甚至往他跟前凑了凑。 竟也有了几分引诱他的意思,好似他真的做了这种事,便是一切的后果都会成了她方才说的那般。 她挑了挑眉:“我也是奇怪,你不是最为厌恶我的吗?怎得又看中我了呢,你应该事事以裴家为先才对,我一个生过孩子之人,你就这么喜欢?” “是因为容貌?还是你觉得刺激,亦或者……你就是喜欢姐妹两个?” “够了!”裴涿邂面色已经彻底阴沉了下来,“你非要将话说的这般难听?” “难听吗?我还以为裴大人就喜欢这种呢。” 苏容妘唇角勾起一抹笑来,此刻即便是上了妆,她的这张脸也更像她自己。 “我还以为裴大人就是喜欢被我骂上两句才过瘾呢。”她言语的尾调微微上扬,“你想把我如何呢,在这菊园之中,幕天席地的与我成就夫妻之事?若是你真想要也无妨,我也不差你一个男人。” 她的手本就被他扣着贴在他胸膛上,她干脆用指尖轻点在他的心口。 “你们男人不都是这般吗,吃不到的便眼馋,我若是叫你称心如意了,你是不是就不会再这般时不时的纠缠?” 她面上带着戏谑的神色,似是看透了他一般。 孤高之人总归是受不住这种诋毁,裴涿邂在高位上早已待惯,如何能听的下这种话? 他彼时眸色阴沉可怖,一把抓住了苏容妘不安分的指尖,反唇相讥道:“怎么,你就这般迫不及待?” 他垂眸看着面前人,视线之中的占有之意更浓:“你觉得你说这些话,便能将我如何了?” 他嗤笑一声,既是在笑她,也是在笑自己。 在很早之前,早到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他的心思时,他便已经下意识用这种话来将他愈发浓烈的念头 压下去。 甚至他对自己言说的,要比妘娘说的狠上许多。 可那又如何呢? 若是从未走出这一步来,若是他一直不知妘娘早已做过他的人,他说不准真可以这般一直忍下去。 可如今他已尝到过彻底拥有她的滋味,甚至她很有可能已有了他们的孩子,她妄图用这几句话刺他,就能叫他放手? “苏容妘,你在我面前,胆子倒是愈发的大了,我若是不真做些什么,是不是辜负了你这一番言说?” 苏容妘一怔,他如今都不要脸的吗? 下一瞬,他的唇角便直接倾轧过来,直咬住她殷红的唇瓣,将她要说的所有话都堵了回去。 第225章 喜欢,满意 裴涿邂的吻霸道又蛮横,似是恨不得将她彻底吃入腹中,手上的力气也大了些,恨不得将她揉入骨血之中。 苏容妘万万没想到他竟真的敢如此。 许是因为早就不知这般过多少次,她受辱之感倒是不多,更多的是气,非常的气。 他怎么能这般不讲道理? 可自己的唇被他含弄着,她也并非是不通人事之人,被迫因他而身子轻轻发颤,带动着小腹处跟着微微情动。 她这回是不止气他,更是气自己什么时候竟这般没出息,她的舌尖已经被他强勾缠着不得脱身,她忍耐片刻,一直到自己即将喘不过气来才终究寻到机会,狠狠咬在他舌尖上。 裴涿邂吃痛,终于要与她分开,但她却是不愿意就这般放过他,还追着在他唇上咬了一口,血腥气在唇齿间蔓延开,想着若真给他咬下块肉来太过血腥,她这才控制力道,只在齿尖刺破皮肉时就松开了口。 彻底分开时,二人呼吸都有些不稳,苏容妘觉得自己虽被占了便宜,但裴涿邂也没得什么好,她挑衅道:“裴大人可喜欢?” 裴涿邂微眯起了双眸,抿了抿痛意明显的唇:“喜欢,满意。” 苏容妘盯着他,觉得他真的是疯了,连反应都这般离奇。 裴涿邂却是在这时候开口:“你所说的那些,也不过是诋毁自己罢了,于我又能如何?” 他轻笑了两声,视线落在她唇瓣上,上面似还沾染了些他唇角的血:“性子倒是烈。” 他松开了扣着苏容妘的手,她当即便要推他,可根本推不动,他反倒是用指腹拂去她唇角沾染上的血痕:“我就是看中了你,你又能如何?” 裴涿邂的声音顿了顿,放柔了下来,似是诱哄道:“老实留在我身边,我不会薄待你。” 他动作缱绻,可苏容妘神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陡然觉得此事已再不由她所控。 他既将话挑明,日后岂会放她离开? 难不成她要在裴府之中,一直等着他腻了自己? “你想得美,我不愿!” 裴涿邂早就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只挑了挑眉:“无妨,我给你时间慢慢想。” 言罢,他却仍旧将她圈拢在石桌上。 苏容妘忍无可忍,咬着牙道:“你这般扣着我,还想如何?” 裴涿邂无奈垂眸:“当真是没良心,我的衣袖是上好的锦袍,被你压着做了半晌的垫子,你竟还说我扣着你。” 苏容妘直接抬手抚在了他的左臂上,顺着往下抚,却是摸到了他宽袖的尽头在自己身下。 她咬了咬牙,就这般紧贴着她的身子从石桌上下来,她似是能察觉到自己的身子蹭过他的胸膛。 裴涿邂见她站稳,看她似是气的很了,好脾气地退后两步,长指捋了捋自己的袖口:“我瞧你这模样,也不是多抗拒,何必非要拒绝我,你若是在意苏容婵,待她寻回,我给她写一封休书。” 苏容妘用袖子蹭了蹭唇,讥讽道:“裴大人就这么喜欢我,连结发妻子都能说休便休。” 裴涿邂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 “结发妻子?她算什么妻子。” 苏容妘眉心一跳,那种觉得他话里有话的滋味再次蔓延了上来。 裴涿邂却是觉得若是在今日告知她,既是让她受太多惊吓,又少了不少趣味,他只略停顿片刻,进而道:“你怕是还不知,与她一同消失的,还有臧择师父。” 此事苏容妘还当真是不知晓,不过这种事,也确实不会有人专程来告知她。 若是原本还不知嫡妹为何会突然离开,如今提起臧择那便都说的通了,想来之前嫡妹在屋中不见人,也不是因着什么佛礼伤怀,是为了想法子生出事端来,好将臧择带走。 她嘲弄道:“你们二人还真是天生一对,一个喜欢妻姐,另一个看上了个和尚,两顶绿帽子扣下来,你们也算是势均力敌。” 裴涿邂双眸微眯:“看来她与臧择的事,你也知晓?” “猜的。” 苏容妘紧盯着裴涿邂面上神色,见他并没有多生气,反倒是有些失望。 男子被说起这种事,合该是恼羞成怒的才是,他倒是平静的出奇,莫不是早就知晓了? 裴涿邂却不管她心中在想什么,只学着她的语气幽幽道:“你们也不愧是姐妹,便是连心思都想到一起去,看来日后我也得将你看紧些,若是趁着我不注意,同她一样跑了可如何是好。” 苏容妘面色一变,顿觉他这话中含了太多深意。 什么叫看得她太紧,他凭什么来看着她? 裴涿邂缓步又靠近了她几步,拉上她的手,她还要挣脱,他却即刻道:“别动。” 他将她的手拢在掌心,指腹抚过她的手背:“你重情谊,我知晓,你老实留在我身边,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帮帮薛夷渊。” “你什么意思?” 裴涿邂缓缓道:“那些刺客牵扯逆党,并不好查,即便是查出来,陛下也不好定罪,薛夷渊负责此事,若陛下想将此事压下去,他也会被一同压制,怕是日后再回不得京都。” 苏容妘呼吸一滞,一时间不知他说这话究竟是故意吓她,还是当真如此。 可她不明白,既是逆党,皇帝也并非是个有慈悲之心的人,依照他的行事做派直接杀了就是,又为何说会想要压下此事? 裴涿邂看出她的怀疑,却没将朝中事与她说太多,只是笑道:“你若是不信,可以试一试,看看薛夷渊日后结果如何。” 他其实是希望苏容妘能狠心说一句,她就是要走,若是这样,最起码他与薛夷渊在她心中的分量是一样的。 她不会管她的离开与不配合,会不会叫他被陛下怀疑与逆党有私,也不会管薛夷渊会不会被陛下贬谪再不得翻身。 可事实上,她只略一思忖,便直接给了答复:“你真会帮他?可你又该如何帮。” 裴涿邂心口被刺了一瞬,分明早有预料,但见她这般痛快,还是会觉得难受。 他单手背在身后,俯身靠近她,视线落在她唇上:“再让我尝尝,我就告诉你。” 第226章 为了这点男女之事,你至于吗 苏容妘看着他尚带着明显伤的唇,竟真是有些怵了他:“为了做点登徒子的事,真不怕疼是不是!” 第152章 她的手抵在他肩颈处:“裴大人,就为了这点男女之事,你至于吗?” 裴涿邂没回答她的话,将她的手拉过扣在她身后,另一只手直接桎梏住她的脖颈,将她整个人往自己怀中压。 他先一步闭上双眸,唇齿相接后便是放肆地索取,既看不见,他便将妘娘的所有抗拒与挣扎尽数想成是她的回应与情趣,许是因为唇角的疼太过明显,倒是能叫他心口被撕扯的痛意压下去些。 直到分开之时,他也未曾即刻睁开眼,只不顾唇上的痛,还很是留恋地轻轻蹭她的双唇。 他不愿在妘娘眼中看到对自己的厌恶,只用温热的掌心抚着妘娘细长的颈后,平和呼吸的空档,他倾身过去,前额亦抵在她额头上。 感受到她不再挣扎,他的唇才上移落在她鼻梁上,慢慢睁开眼:“这便算是盖章说定了,不可反悔。” 他垂眸,看到的便是妘娘那双冷漠的眸子。 好似他无论做什么都不能叫她情绪起波澜,竟是比满眼的厌恶更让他难受,整颗心如坠冰窟。 苏容妘呼吸还有些不稳,但开口时声音已经比方才冷静许多:“好啊,你满意便好。” 即便是他们方才刚有过唇齿相依的亲密,那点靠着裴涿邂强硬滋生出来的暧昧,也尽数被她生冷的语调扑灭。 “我也不知裴大人究竟是图什么,白送给你的你不要,不属意你的你却又要强留,若换做是我,若有人为了另一个女人留在我身边,我可是嫌恶心,半点都做不到裴大人这般宰相度量。” 分明是刺他的话,可裴涿邂却是轻笑出声。 这种不得己控的滋味她如何能懂? 他也早已唾弃过自己多次,只是无济于事罢了,在多的理智在触到她时也全似洪水决堤般汹涌,只要将所有的思虑犹豫尽数冲陷。 他盯着怀中人,没忍住抬起手来,指腹杵着她的面颊向上推了一下,连带着她唇角都扯起一个微扬的弧度:“你既想的这般明白,便也应当知晓留在我身边要做些什么,连个笑脸都没有,还想让我护着薛夷渊?” 苏容妘原本已经认了命,不想再与他过多争执,可如今情绪又被他惹了起来,想要就此狠狠咬在他扯弄自己面颊的长指上,却又怕越是咬他,反倒是叫他越来兴致。 她只能用力抿唇无声抵抗,直到裴涿邂满意了,这才松开了她,伸手将她身上揉皱的衣裙捋了捋,抬手将她耳侧的面纱重新带上去。 “好了夫人,跟我回府吧。” 裴涿邂的心情好了起来,直接拉上了她的手,大大方方出了菊园,半点没在乎他唇上的伤会不会被人瞧见。 亭中的争吵撕扯也好,浓情暧昧也罢,外面守着的下人都不知晓。 叶吟站在最前面,也是将家主唇上的伤看得最清晰,她忙低下头去,全当什么都没看见。 上了马车后,苏容妘便闭上了眼眸,眼不见心为净,既是因为刚才生了气,也是因为实在晕的很,她的头便顺着靠在了车壁上,但她梳的夫人发髻却是很不舒服,硌得她难受。 裴涿邂盯着她看,自然看出她的不舒服来,他想拉她过来靠着自己,但却能明显感觉出她的抗拒。 马车行到一处突然停了下来,苏容妘睁开双眸,便见裴涿邂倾身过来,她倒吸一口气,低呼一声:“你做什么!” 裴涿邂垂眸看她:“马车如今还在街市之中,我还不至于在此处做那种事。” 言罢,他顶着苏容妘怀疑的视线,抬手掀开车帘下了马车去。 苏容妘略有些诧异,想问他一句要去何处,却又觉得问出这句话来,反倒是莫名有种挽留他的意思。 彼时马车之中独独留了她一个,她将马车车窗的帷幕略掀起一个小角,顺着朝外看去,见裴涿邂进了远处的铺子,她顺着去看牌匾,竟是个首饰铺子。 她大抵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很是无趣地将帷幕放下,却是在此时,余光瞥见一靛青色一角。 分明只这一眼,熟悉的感觉竟直接从心底升腾而起。 苏容妘瞳眸微颤,抬手捂上胸口,自己也不知为何心竟跳的这般快。 她将帷幕彻底掀开,探头出去寻那一抹靛青,呼吸亦急促起来。 方才那人是谁?这种感觉同她进那酒楼之前的滋味一样,叫她心中慌得厉害,直觉告诉她,似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在她眼皮子底下与她错过。 紧刹那间,她心中便有了决定,直接起身下马车去。 “夫人,您去哪?这、这家主还没回来呢!” 车夫要揽她,却不好伸出手去,苏容妘一挥动衣袖:“我去去就回,你别跟着我,否则等家主回来,定让他处置了你去!” 车夫不敢上前,苏容妘提起裙子便向方才那抹靛青色消失的地方去。 这个时辰街上的人多了起来,但她眼力向来好,加之她这副打扮一看便是高门夫人,平头百姓都为她让路出来。 她视线在一个又一个的人身上扫过去,越是向前走,她的心便跳动的愈发厉害,知道她看见不远处那抹靛青色重新出现在眼眸之中。 她这回看清了,是个郎君,身量欣长,墨发半束在脑后,只用一条同色的系带缠绕,他的衣角随着风拂动,背影虽有些消瘦,但她猛跳的心与那种说不清的熟悉敢告诉她,这人很重要。 “郎君,你等等!” 苏容妘唤出声来,但还是很谨慎地拟了嫡妹的声音。 许是因为她这声唤的指向不明,前面的人并没有停留,她只能提着裙摆急步向前妄图能追赶上他,却是再又走了一段路后,猛地被人扯住手臂,拉得她一个旋身。 她惊诧回头,便见裴涿邂黑沉着一张脸,厉声道:“想跑?夫人,你胆子倒是大的很。” 第227章 任何事都能想到她,才是情深 裴涿邂就在自己面前,但苏容妘已经管不得其他,她反抓住他的袖子,声音也有些控制不住地发颤:“我不是想走,我是——”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但她脑海之中的冲动告诉她,一定要追上那个人。 “夫君……”她强缓和语气,且做出在人前时最该合他心意的反应,“既盖了章,我便是应了你,不会乱走的,你先回马车上等我,我去去就来。” 她将裴涿邂的手推了推,却是不见他松开,她有些急,不由蹙眉重复道:“我真不跑。” 裴涿邂亦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视线顺着往她要追赶过去的方向望了一眼,沉声道:“你可是在寻人?” 苏容妘抿了抿唇,实话实说道:“我也不知。” 裴涿邂反扣住她的手:“我与你一起去。” 苏容妘还是想拒绝,但裴涿邂根本不是个好打发的,她眼看着那郎君要消失不见,只能咬牙应了下来。 她被裴涿邂牵着手穿梭在人群之中,心中虽有些顾虑,但顾虑被疑团掩盖,她已管不得裴涿邂跟着一同过去会如何,只想快些跟上前面的人,好好探一探这种莫名的熟悉究竟来自于何处。 只是人群虽并不再碍事,但当走到路的尽头,寻到那人拐过去的巷口,却发现是一条死胡同。 苏容妘感觉自己的心一沉再沉,似是空了一块般,愣愣盯着死胡同出神。 裴涿邂这时候倒是松开了手,觉得此刻的她身子格外单薄,分明在他身边,又好似离他很是遥远,这叫他忍不住揽上她的肩头:“到底怎么了?” 苏容妘神思有一瞬的恍惚,因为她好像终于想起这感觉来自于何处。 是阿垣。 从前阿垣总穿一身素色衣裳,因家贫穷反复浆洗,衣角虽总有褪色,但上面一直都带着皂角香。 方才看到的那人,身量要比阿垣稍稍瘦些,这青天白日的,她是看到阿垣的鬼魂了吗?否则活生生的人怎会消失在这死胡同中。 若真是如此,阿垣临死前该是遭了多少的罪? 可阿垣回来见她,是不是看到她与裴涿邂在一处? 她有些不敢叫阿垣见到她如今这副样子,即便是她盼着能与阿垣重逢已经盼了五年,可临近这时候她还是胆怯了。 难道要阿垣看到她委身与裴涿邂吗?若是阿垣知道,定是比她还要心疼难过的,他一直都很在乎她。 苏容妘闭了闭眼,固执地要将裴涿邂扣着她肩膀上的手拂开:“走罢,回去罢。” 她率先一步转身,面纱随略有拂动,她唇上的口脂早被裴涿邂吃了大半,彼时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凌乱的柔弱,但却带着独属于她的,也与她如今模样较为矛盾的倔强,不叫裴涿邂靠近她,亦是自己撑着往回走。 裴涿邂紧跟在她后面,他还未曾继续开口询问,便见她刚走了两步,便转回身来问他:“你方才可有看到一个穿靛青宽袍之人?” 裴涿邂垂眸想了想,虽觉得她这话问的奇怪,但还是轻轻摇头:“未曾。” 他上前两步靠近她,抬手想将她揽入怀中安抚:“你可是看到什么人了?不妨说说是何种样貌,我派人替你去寻。” 第153章 可苏容妘躲开了他。 他不知的是,他的回答叫苏容妘更为相信方才是阿垣魂魄归来。 阿垣许是先回了杨州未曾见她,这才寻到京都来的罢? “夫人。”裴涿邂低声唤她,面色已不似方才那般冷沉,“我还真以为,你要趁着我不在,自己偷跑出去。” 他抬手,隔着面纱抚了抚她的面颊:“幸好你没那般笨。” 他抽出手中一直攥着的玉簪:“你头上素的很,金银太俗不衬你,原本我想寻个好 些的宝石簪,但看来看去,还是这个玉的最好。” 他抬手便要插在她头上,苏容妘却是向后躲了一步:“别在这里。” 阿垣许是还在看着她。 裴涿邂却是误会了,以为她是觉得此处人多,簪发这种事还是太过亲密了些。 但总归来说,她并没有向之前那般拒绝。 他勾了勾唇:“好,先回马车罢。” 他指腹轻轻抚着玉簪的纹路,想着回去也该叫人重新将府上库房规整一番。 之前他叫叶吟送她的首饰,虽大部分都是库房之中的东西,但里面有一个玉镯。 还是有一日他与同僚应酬过后一同归府,同僚在路边遇到个首饰摊子,说什么都要下马车给夫人买一件。 他当时以为同僚并不会挑选,便好心提醒一句那些东西用料并不好,若是带出去在夫人之中许是会跌面子。 毕竟他虽未曾为女子买过此类东西,但他家中上有长姐下有两个妹妹,这些也自然会分辨一二。 可同僚却道:“这东西好不好不重要,在于用心,若是买回去夫人虽会说两句浪费银钱,但心里定然是欢喜的。” 裴涿邂其实并不懂为何会如此,毕竟首饰这种东西,一来看是否贵重,二来便要看样式是否好看,女子家从闺阁参宴便要开始比重这些,一直到成亲嫁做人妇。 一个拿不出手的东西,如何能欢喜? 同僚却笑他不解风情:“裴大人这便不懂了,这说明你时时刻刻能想着夫人,宴饮吃饭时带吃食归家,说明你连用膳时都想着夫人,看到首饰便买回去,说明你连归家的路都念着夫人,任何事情都能想到夫人身上,这才算是情深啊。” 他其实不知同僚回家后,其夫人究竟会不会开心。 但他那时鬼使神差的,在回府的路上走了一半又掉转了马头,回到了那个小摊前面,选了一件适合妘娘的玉镯。 可那玉镯没有好运,并没有被妘娘留下,如今应当还孤零零躺在库房之中,无人问津。 第228章 掐她的脉搏,应是滑脉 待回了马车之中,裴涿邂抬手抚上她的发顶:“眼看着要回府,既靠着不舒服,便将头发散了罢。” 他要亲自动手为她重新簪发,但苏容妘却是偏头躲了过去,垂眸看了一眼他手中发簪,直接拿了过来:“我自己弄。” 裴涿邂手上一空,但又觉得她好歹算是收下了,这点小事便可由着她。 马车一路行到裴府门前,苏容妘率先一步下了马车,她装得实在是难受,再加上心中慌乱不已,步子也快了不少。 裴涿邂却并没有即刻跟上去,倒是先将叶吟唤到近前来:“我记得,你略通些医术?” 叶吟应了一声是。 裴涿邂点头:“你在她身边伺候,寻到机会掐一掐她的脉,看看是不是有了身孕。” 叶吟略有惊诧异,竟是这般快就怀了,家主的吩咐不能随意置喙,她当即领命跟上了苏容妘。 裴涿邂却是没继续同她一同回正院,而是自己回了阁楼之中,虽被令停职在家,但公务照常还要处理,他手中掌握之事太多,若他当真歇息下来,朝中怕是要乱上一段时日。 如今朝中可用之人不多,他也极少同陛下心思相悖,陛下虽想削弱他,但却并不想直接贬谪弃用他。 苏容妘也终于可以洗去面上的脂粉,头上的玉簪也被她摘下来随手扔在一旁。 叶吟看着心惊,见她扔下后再没管那簪子的事,趁着她不注意赶紧去看簪子有没有什么磕碰,若真是被这一扔给扔坏了,叫家主看见了可如何是好? 她细细看了两圈,见上面没什么痕迹这才放心下来,回头一看苏容妘已经躺在塌上,才这一会儿的功夫,呼吸便已经均匀下来,应当是睡熟了。 她缓步过去,轻轻唤了一声:“夫人?” 苏容妘并没有回应她,叶吟趁此机会,抬指搭到了她的腕间细细探查。 确实像滑脉,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月份尚小,摸起来似有似无,她医术并不算多高超,也不是专攻千金科,实在不敢确定,还是得回禀家主,叫个千金科圣手来看一看才好。 她给苏容妘盖上被子,悄悄退步出了门去,寻家主前找了两个信得过的侍女在门口守着,免得主子有什么吩咐。 而苏容妘却是睡的沉了些,好似做了好长的梦。 她梦到阿垣了,似是回到了她幼时第一次遇到阿垣的时候。 当时她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娘亲跟邻居婶婶去做绣坊,她自己去山上疯跑着玩,却是不慎扭伤了脚,一个人坐在木墩子上无助极了。 她已记不清当时在哪里坐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悄悄摸了多少因又疼又怕而落下的泪,但她如今还记得,那时的暗色的天幕下,远处出现一出暖橘色的光晕,而后人影一点点显现,勾勒出来人的轮廓。 他似上天派来的仙童般一点点靠近她、奔向她,最后俯身蹲在她面前,灯笼的柔光映在他清俊好看的面容上,就这般闯入了她心里。 那时候阿垣与她还很是生疏,还未曾变声的小郎君说话也透着股稚嫩:“你是哪家的孩子,别怕,我背你回家。” 他问了她的名字,她记恨苏家弃她与母亲不顾,便只说自己叫妘娘。 他笑着唤她姑娘,怕她因天一点点黑去而害怕,一路上说了好些轻快的话来逗她笑。 后来,他因她母亲姓孙唤她孙姑娘,一点点变成了孙妹妹,又一点点变成了唤她妘娘。 她也从沈小哥,唤到岭垣哥,最后变成了阿垣。 后来的许多年,他一直陪在她身边,与她说过很多次别怕。 最后一次还是在他们成亲前杨州出事的那日,他将她塞到马车之中,哑着嗓子道:“妘娘,别怕。” 只是从那时起,他便再也没有回来。 她恍惚间似看到了十七岁的阿垣,那时候他已经得了世子赏识,经常出入镇南王府中,那时有别家淑女看中他,不介意他出身愿意下嫁给他。 她当时知晓此事后气坏了,要去直接寻那淑女好好教训一番。 她去时斗志昂扬,还同好友道:“她也不打听打阿垣是谁的人,竟就赶来抢。” 可她真见到了那淑女,却是所有的斗志都消散了大半。 那姑娘是自小娇养长大的,生的雪肤花貌,而她当时因多年上山晒的面黑,即便是阿垣富裕后好好养她,她照比那姑娘也差的不止一点半点。 若是那姑娘刁蛮任性也便罢了,可偏生性情温柔,举手投足便是话本子里写的那种婉约佳人,连她自己都觉得与阿垣实在是相配。 姑娘拉着她的手道:“我知你多年与沈郎君在一处,互相照拂着长大,但他只把你当做妹妹,日后我也会是如此的,但你我都是女子,我也能看得出你对他的情谊,若沈郎君愿意,日后要纳你为妾,我也是愿意的,咱们姐妹两人日后好生相处便是,你是外嫁我便给你备嫁妆,若是为妾我便厚礼纳之,咱们不吵不闹后宅安宁,沈郎君日后安稳奔前程,这是多好的日子啊。” 她当时竟是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难抑的自卑叫她不敢见阿垣。 好友说要回外租家议亲,她便也想跟着去散散心。 只是那晚她还没能出杨州城,阿垣便已追上了她,他误以为她要离开,眼眶急的发红,难得没有守什么男女大防,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发颤的声音都带着哭腔:“我没有要娶旁人,你别走好不好?” 那夜她的鼻尖尽数是阿垣身上的皂角香,他身上的暖意也一点点向她身上侵染。 他语气认真又小心,似是将她看做是一件珍宝:“你母亲早亡,我怕旁人轻看你,这才没有对外人说咱们的关系,只能说你是妹妹,可我真的从没把你当做妹妹来看。” 她记得当时一颗心都要跳出来,脸上红的烫人,磕磕绊绊问:“那咱们什么关系呀?” “妻,是妻子,妘娘,明年你及笄后,嫁我好不好?” “妘娘,我早就想同你说,可嫁娶之事慎重的很,我一直想盼到你明年及笄之时再说,可你长的太慢了,我怎么等你,你都长不大。” 梦中的情形太过真实,阿垣的声音由在耳畔,苏容妘哑着声音,梦呓出口:“阿垣,我愿意的。” 彼时裴涿邂刚从门口踏入屋中,正好将她这话听个正着。 第154章 第229章 在梦中也轻薄了她 裴涿邂处理完公务,已是黄昏,他想着叶吟来禀报的事,心中欢喜之余也免不得有些担心。 先是担心妘娘知晓此事后会抗拒,有孕之时最怕有什么闪失,孩子如何倒是无所谓,若伤了母亲身子可是不好。 再有便是叶吟的医术还是不可信,如今看是否有孕还是估摸出来的,又如何能看得出来妘娘身子是否康健? 想的越多,他便越想去妘娘身边,总是要看着人在自己眼前,见得到触得到才行。 可他刚踏入正院的门,便听见妘娘梦中低低唤:“阿渊,我愿意的。” 他的脚步微微顿住,身后的叶吟连大气都不敢喘。 裴涿邂的面色一点点沉下来,抬手叫人都出去,顺便将门也关上。 竟是梦中都要想,她就这么在乎他? 薛夷渊稚嫩莽撞,究竟有什么好,是什么值得她这般难以忘怀? 他缓步靠近过去,侧身坐在矮榻旁,他看着苏容妘的睡颜,抬指轻轻抚过她的面颊。 可苏容妘尚在梦中,分明上一刻她还沉浸在回顾阿垣求娶她时的场景里,下一瞬拥她入怀的人慢慢松开了她,她再抬眸,眼前的人竟是变成了裴涿邂。 他低声对她道:“你跑不掉的。” 苏容妘受到了惊吓,呼吸急促几分,却是透过裴涿邂看到他身后不远处立着的人。 是阿垣,是她白日里遇到的阿垣。 这次并非是只见一个背影,而是阿垣就面对着她站在那,他的眸子依旧是那般明亮好看,温柔的眸光望在她身上,只是他比记忆之中消瘦了不少,叫他身上的温润之气消磨了几分,却平添了些沉稳坚毅。 梦中的她已经顾不得拉着她的裴涿邂,拼了命地往前跑,不管不顾地高喊一声:“阿垣!” 梦中呓语再次传入裴涿邂耳中,叫他手上一顿,只是心中的气闷刚升起一半,他便觉得有些不对。 他怎么听着,是圆而非渊? 他愣了一瞬,盯着苏容妘来看,见她眉心蹙起,似是做了叫她很是纠结的梦。 而他的心开始逐步快跳起来,一个猜测在心中慢慢攀升。 难道她唤的,并非是薛夷渊? 脑中瞬回想起第一次妘娘在马车之中醉酒后的呓语,似乎也是圆,只是酒后口吃不如清醒时清晰,再加上她也带了些杨州乡音,他理所当然的当成了薛夷渊。 但若是细细想来,许是因为她学过口技的缘故,她平常说话更本不会带乡音,而唤薛夷渊时,一直都是连名带姓,从未唤过什么阿渊。 裴涿邂袖中的手一点点攥紧,抚着苏容妘面颊的指腹却仍旧轻柔。 若顺着这个猜测想下去,好似当初在他提起薛夷渊时,妘娘确实在否认,那是不是说明,除了薛夷渊以外,还有旁人? 他紧紧盯着榻上人,等待着她再唤一声,好能叫他听的更清晰些。 只是等了等,在他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却听她唤了一声:“裴涿邂,别……拦……” 裴涿邂瞳眸微颤,她是在叫他是不是? 他从未听见妘娘唤他的名字,她对他的只有生疏的一句裴大人,亦或者是揶揄的一句妹夫。 好似字字句句都在强调他们之间要么是半点瓜葛都不该有,要么便是不该逾越雷池一步。 可下一顺便听妘娘将后面那句叫他下意识忽略的话给重复一遍,她再说——别拦我。 裴涿邂喉结滚动,实在是好奇她究竟是梦到了什么,竟是连在梦中都要离开他? 他眸色渐暗,指尖用了些力气,捏上了她的面颊。 苏容妘原本还在梦中挣扎,眼前的阿垣一点点消失,她却被裴涿邂死死搂住不得靠近半步,她挣扎无果,无助到几近哀求,她说:“裴涿邂求求你,别拦我,让我看看他碰碰他好不好?” 但裴涿邂面色冷硬,似修罗般将她牢牢锁住。 面颊上的钝痛传来,梦中折磨着她的绝望瞬间消失,苏容妘惶惶然睁开眼睛,入眼便是裴涿邂垂眸盯着她的模样。 她被吓了一跳,双眸瞬间睁大几分,下意识便要起身后退,只是裴涿邂的大掌却一把扣住了她的肩膀:“妘娘,你躲什么?” 苏容妘脑中还在晕乎着,梦中被禁锢住时的所见与眼前之人重合,她唇角都在发颤。 裴涿邂想好好问一问她,她究竟有多少个在意的男人,一个薛夷渊不够,如今又添了个阿圆,日后是不是还有什么阿扁、阿长、阿宽? 可是他看着他的妘娘眼眶泛红,分明是极为难过的模样,又是因为惊吓,她睫羽都在轻轻发着颤,他便又开始舍不得。 他好像吓到她了。 他指腹轻轻抚着她的肩膀希望能安抚到她,另一只手为她把滑下去的毛毯又提了上去:“别跑,我只是看你似被梦给魇住,想来问问你。” 裴涿邂垂眸,到底还是把压着她的手收回,旋身倒了杯茶,再看回来时,她却已经动作很快地坐起身来,与他隔开距离。 他扣着杯盏的手紧了紧,但也是意料之中她会如此抗拒。 “坐起来了正好,先喝些温水罢。” 苏容妘还有些没缓过神来,喉咙确实发疼,她便没有拒绝,接过杯盏后一饮而尽。 裴涿邂则是看着她的神色,寻着机会状似无意问了一句:“可是梦到什么了,嘀嘀咕咕的说了好些话。” 苏容妘错愕抬眸,她是说了梦话? “我……说什么了?” 裴涿邂挑了挑眉,将她的杯盏拿回来重新倒了杯茶,自己直接饮了一口:“听不清,但我知道,你唤了我的名字。” 苏容妘上一瞬还蹙眉看着他居然跟自己用同一个杯盏,下一瞬便被他的话唤回神色。 她眼神有些躲闪,并没有即刻回答,毕竟她确实梦到了,只是梦中的他依旧恶劣罢了。 裴涿邂见她不回答,又道了一句:“也不知你梦到了什么,平日里倒是能客客气气唤我一声裴大人,到了梦中,竟是连名带姓。” 他一点点靠近她,视线重新落在她唇瓣上,意有所指道:“怎么,我在梦中欺负了你了不成?” 第230章 巴不得能与她假戏真做 苏容妘听出了他话中深意,当即蹙眉推了他一把,可他身形却纹丝不动。 她咬了咬牙:“确实是梦到了,梦到你穷困潦倒求到我面前来,叫了我好几声姐姐,求我大人不计小人过。” 裴涿邂眉心一跳,非但没生气反而轻笑了几声:“想的倒是美。” 他的手撑在苏容妘腰侧,似是再靠近一步,便能将整个人彻底揽入怀中。 可这时外面却传来稚嫩男声:“娘亲,你在里面吗?” 苏容妘急了,生怕裴涿邂真会当着宣穆的面如何,直接抬手捶了他好几下:“快走快走,离我远些!” 她的力气不小,情急之下更是将力气发挥到了极致,捶在他胸膛上虽不至于弄出什么伤来,但也叫一瞬间没能承受得住。 他也没坚持,顺着她的力道往后退了退,离开矮榻坐到了官帽椅上,高升吩咐外面的人放宣穆进来。 苏容妘刚下榻将鞋穿上,宣穆便已经走了进来。 他直奔着娘亲而去,却是在余光扫到裴姨夫时,小脸当即板了起来。 他加快了步伐小跑着到了娘亲身边,转身将娘亲护在身后,对着裴姨夫正色道:“常言道非礼勿视,娘亲如今尚在卧榻,姨夫就这般毫不避讳,于理不合。” 裴涿邂稍稍偏了偏头,倒是没有反驳。 宣穆面色更严厉了些,但却是因为年纪小,并不能将将人恐吓住,但他仍旧道:“更何况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就会遭人诟病,尤其姨夫与娘亲的关系,实在不应该如此,更不应该背着人,还将门关上,裴姨夫难道还要与我娘亲假戏真做不成!” 苏容妘被他一番话说的头疼,半点不知该如何与他言说此事。 可裴涿邂却是气定神闲:“若我说是,你可愿意认我为义父?” 宣穆没想到他会这般说,当即一个愣神。 裴涿邂笑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不愿你娘为人妾室,我可以用正妻之礼待她,你可还会阻拦?” 宣穆被他这一番话砸懵了,回头去看娘亲,却见娘亲蹙着眉头,仅一眼他便明白了娘亲的意思,转过头来即刻拒绝:“我娘亲不愿意,我就还是要阻拦!” 裴涿邂眯起双眸:“是吗,即便是可为裴家义子,你也要随着你娘?” 宣穆笃定且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娘没有白养你一场,还真是孝顺的。”裴涿邂面色没变,对着他招招手,“过来。” 为了保护娘亲,宣穆什么都不怕,直接便要朝着他走过去,可苏容妘却是心头一紧,直接将宣穆拉了回来抱在怀中:“你要做什么!” “我还什么都没做,你怕什么?” 第155章 裴涿邂轻轻笑起来,周身的压迫感叫她心底愈发没底。 他幽幽道:“还没如何你便护成这样,那若是哪日我真的做了什么,你当如何?” 苏容妘抿了抿唇,看向他的眼眸之中充满敌意。 她 实在分不清他这话究竟是警告她,还是他真要做些什么。 她喉咙发紧,将语气放柔了些:“童言无忌,你别放在心上。” 裴涿邂挑眉看她:“你还真将他当做心肝般护着,平时与我牙尖嘴利,这时候倒是终于老实了起来。” 他看着面前互相维护着的母子,觉得自己好似什么洪水猛兽,竟叫他们两个这般惧怕自己。 他觉得无趣极了,又觉得他既要将妘娘留在他身边,宣穆这一关不得不过。 他直接站起身来,也想给他们两个一些时间,干脆对着妘娘道:“你的孩子,你好好管一管,你应当比他更知晓利弊罢?” 苏容妘咬了咬牙,这话听在她耳朵里,便是再清晰不过的威胁。 她若是不知道利弊会如何?他会直接对宣穆动手吗? 但此刻裴涿邂已经站起身来,几步出了屋门。 他站在门口对外面吩咐道:“叫几人将旁侧的偏房理出来,眼看着要入冬,阁楼之中住不得人。” 他顿了顿,侧眸看了一眼屋中的宣穆,还是道:“将宣穆的东西也一并搬过来,正院这般大,何故只住在那小矮房。” 待他的身影消失,宣穆才回头看娘亲:“娘亲,裴姨夫怎么变成这样了?” 苏容妘不好回答,她也不知他怎么突然便疯了,之前她虽有些预料他应当对自己有些意思,却是没想到他竟是连理智都没了。 但她很快便想起件要紧事,拉着宣穆低声道:“其实能叫你搬到我这边住也是好的,我不知要在这里替代多久,总不能叫咱们每次见面,都要走上好远罢?等下回去搬东西时,你帮娘亲将那箱子里的东西看住好不好?” 她不用细说宣穆便知晓,她说的便是那个她极其宝贵的箱子。 之前无论搬多少次家,娘亲都会将那箱子带在身边,这时候有怎么会扔了去? 宣穆点点头应了下来,苏容妘又叮嘱了一句:“若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里面是零碎物件,谁也不要给瞧,对了,箱子旁边的盒子里有一个纸鸢,是我之前专程糊的,今日天气不错,待你回来了,娘亲陪你放纸鸢好不好?” 听到纸鸢,宣穆眼里放光,这会儿的欢喜也终于将方才面对裴涿邂时的害怕与生气一同压下去些。 宣穆的动作很快,回去盯着人原封不动地将箱子搬到了正院的新屋子去,这才安心捧着纸鸢回去寻娘亲。 苏容妘也已经将头发重新梳起来,去将宣穆捧回来的纸鸢拿在手里时间,终于寻到了搬到正院住的唯一一个好处——院子够大。 她叫宣穆牵着绳,自己则是拿着纸鸢提裙在院子里跑了起来,等着跑出哪阵合适的风,好叫纸鸢高高飞起。 叶吟见状被吓了一跳,委婉地上前阻拦:“夫人,今日的风不好,要不还是算了罢。” 苏容妘倒是没觉得如何,只叫她躲远些:“玩便玩一个意去,飞不飞得起来都无妨。” 叶吟欲言又止,却是终于在这时将家主给盼了过来。 裴涿邂进到院子里时瞧见的便是苏容妘笑的开怀,提着裙子手拿纸鸢,轻快又活泼,惹眼的好看。 只是他却没空心上,面色当即沉了下来:“谁叫你们在此处放纸鸢的?” 若是疯跑下去,伤了腹中孩子该怎么办? 第231章 关心他的房中事 裴涿邂的突然出声叫苏容妘脚步一顿,她的头发已经披散下来,只在末尾用系带绑束起,随着回身的动作发丝飘荡,却不见那只玉簪。 他眸色暗了几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是动了怒,旁侧守着的丫鬟尽数退了出去,反倒是苏容妘狐疑看他。 她站定步子,宣穆也小跑着到她身边,被她一只手拦着护在身后:“我不知裴府有不准放纸鸢的规矩。” 纸鸢而已,不放就不放了,虽是会叫宣穆失望些,但若裴府真有什么忌讳她也不能硬要去破。 但她怎么觉得,这能与不能,靠的是裴涿邂现下的心情呢? 裴涿邂的视线落在她如今尚是平坦的小腹上,凝眉道:“你是裴府主母,你见过谁家主母在院中疯跑?” 苏容妘没说话,垂眸理了理纸鸢。 并非是她没见过,毕竟世子妃在人后也是会放纸鸢的,听说世子妃与世子定情时靠的便是这个,她这个糊纸鸢手艺还是与世子妃学的。 可这话不能与裴涿邂说,她略有失望地将纸鸢交给了宣穆,小声说:“等他什么时候不在,娘亲偷偷带你玩儿。” 宣穆眨眨眼,便算是应下来了。 裴涿邂不知他们母子二人的眉眼官司,只是意外于妘娘的听话,而她这份少有的乖顺让她显得有些落寞。 这叫他有些舍不得见她如此模样,也思虑起他的语气是否太严厉了些。 但有孕的前三月最是要紧,她想玩也要放到将孩子生下来之后才是。 “如今已入了秋,京都不比扬州,腹中灌了风又要伤身,宣穆年岁小,你又是女子,活该——” “好了,我这不是都收起来了。”苏容妘手上正卷着线,“你来可是还有别的事?” 裴涿邂的话被她略带敷衍的语气打断,他深吸一口气,故意道:“你是我夫人,你说我来能有什么事?” 苏容妘手上一顿,顿时起了防备之意,她抬眸盯着他,想看一看他的言外之意是不是自己心中想的那般。 宣穆自小身边便只有娘亲,自然没体会过那种半夜爹娘齐齐不许他睡中间的滋味,故而此刻并没有意识到他这话中的意思,但他能感觉到娘亲有些紧张,顺着用略带懵懂的眸子去看她。 “你什么意思?” 裴涿邂不答她的话,反而是目光对准宣穆:“天色还亮着,回去读书罢。” 他语气如常,叫宣穆恍惚间下意识地想要去听从。 宣穆还是很敬重姨夫的,他觉得姨夫学问好,有许多值得他学习的地方,只是他没想过,姨夫竟会对娘亲图谋不轨,这让他控制不住的怀疑自己,他所熟悉的姨夫,当真就是他心中想的那般高洁吗? 他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分明之前他还需要用心去想如何让姨夫对娘亲没有偏见,如今却是要时刻防姨夫会对娘亲如何。 他站在原地,也是在用小身子挡住娘亲,无声地反抗着。 可苏容妘却觉得,一来大人的事最好不要叫小孩子知晓太多,二来便是若裴涿邂真要做什么,她阻拦不住,自己受苦不算还要叫宣穆受到惊吓。 她抬手抚了抚宣穆的头:“你先去读书,只要我不叫你,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过来。” 她的叮嘱叫宣穆觉得害怕,下意识攥紧了她的衣裙,低低唤了她几声娘亲。 裴涿邂看在眼中,觉得自己好似什么恶人一般。 她还有着身子,他还能对她做什么?更何况从前做了的时候,他也未曾与她弄出多大动静,又怎么可能会叫宣穆听到? 眼见着宣穆被劝走,苏容妘拿着纸鸢坐在石凳上,一寸寸检查着。 裴涿邂走到她身边:“在看什么?” “裴大人难道还懂这种事不成?”苏容妘语调淡淡的,“若是不懂还是不要多嘴的好。” 裴涿邂轻笑了两声,并没有因为她的态度而生气,只是转身在她旁侧的圆凳上坐下。 他也不说话,只是觉得如今这般模样也挺好。 天色适宜,风也适宜,妘娘安静坐在他身侧,手中随意做点什么,叫他觉得他们之间本该就是这副模样才对。 他此前从未想过娶妻日后会如何,与苏家定下婚事,是当时地位不稳,不得已而为之,他未曾想过日后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也未曾在意过苏家给他的妻子教养成了什么模样。 他要做的便是守诺,即便是长姐后来变了心思,想要他转娶旁人,他也仍旧守着多年前定下的这门亲事,待将等了他三年的妻子娶回家,托付中馈生儿育女。 可惜中间有那些隐瞒与欺骗,但他有觉得幸而有这一波折。 他觉得,现在这样的日子也不错,若是日后自己处理公务时间,妘娘也能陪在他身侧,无论做些什么都好,他只是想想便觉得颇有盼头。 可他的妘娘精神头并不足,本就因有孕而贪睡,方才又跑了好一会儿,现下也忍不住掩唇打几个哈欠:“裴大人可还有事?我想回去小憩。” “这时候睡,你晚上还睡不睡了?” 苏容妘倒是不在乎这些:“困就是要立刻睡的,左右明日也没什么事,晚上睡不下又又何妨?” 她侧眸看了裴涿邂一眼:“怎么,裴大人明日还有安排?” 第156章 裴涿邂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强调一遍:“说话注意些,若是隔墙有耳因你这一两句称谓生了疑心,你该如何补偿我?” 苏容妘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补偿?你自己府上看管不严,混入不该进来的人,竟还问我要补偿?” 裴涿邂身子稍稍前倾,看着妘娘的唇一开一合,还有她生动的眉眼,倒是听不进去她说什么,只想离她近些,再近些。 苏容妘却是不管他在想什么:“我要小憩,你留在此处空有不便。” “夫妻之间,我本就应该留宿正院,更何况我亦已从 阁楼之中搬了过来,你要我去何处?” “书房、主院,何处不能去?难不成你成亲之前一直没有地方住?” 裴涿邂纹丝未动:“哪有成了亲的夫妻分房睡的道理。” 苏容妘想也没想便回:“你与嫡妹成亲这般久,你一共也没留宿过几次正院。” 也就前几日接连着来,略频繁了些。 裴涿邂却是轻笑一声:“你倒是颇为关注我的房中事,竟是连我留宿几次正院你都知晓。” 第232章 圆房那日的落红,是提前准备的血 苏容妘见裴涿邂意有所指地看着自己,她闭了闭眼,意识到自己顺口说了错话。 转而她含糊一句道:“嫡妹同我说的。” 她抬手将纸鸢放在一旁,状似随口道:“嫡妹她初嫁人妇,不知为何夫君总也不去,便想着问一问我,看看究竟是不是有人不能成事,毕竟我于这种事上,总要比她有经验些。” 她故意这般说,毕竟对于男子,说他不行总是要生气的,更何况也没有男子不看重女子的贞洁。 他如今还未曾对自己强制做什么,若是真强迫了她,耳鬓厮磨间的熟悉他不可能不察觉,那她与嫡妹的事如何瞒得住?还是说些话气一气他,也叫他早些意识他并不应该强迫她留下来,早日放她离开的好。 但这时候裴涿邂却是不说话了,只因他脑中正想着另一件叫他一直忽略了去的事。 他记得他圆房那日,怀中人很是生疏,他也在闯入时遇到了阻碍。 他这么多年来没有分出心神来寻什么通房,裴家的规矩即便是纳妾也是要在有了嫡子之后,或妻子三年无所出,他并没有尝试过女子的头次应该是如何,但他觉得,若当真身经百战,应该与圆房那日并不相同。 他侧眸去看苏容妘,眼底之中尽数是探究,倒是叫苏容妘被看的有些心虚,她轻咳两声:“怎么了,我有那句话说的不对?” 她觉得他生气,应该对自己甩脸直接离开才是,未曾想过他这般盯着自己看。 而裴涿邂则是沉浸在猜测之中,但心中的猜想却是在想到宣穆时压了下去,他觉得,许是妘娘并非像传言之中那般水性杨花。 他为她寻到了理由,她的生疏,说不准是因为此前只发乎情时有一段露水情缘,此后便一直守身如玉呢? 毕竟落红好弄,审问云晓时她也交代了,圆房那日落红是提前准备的血。 只是越是这般想,他便越嫉妒薛夷渊,竟能叫妘娘为他做到这一步。 若是之前,他觉得有薛夷渊一个便够叫他心塞,若什么时候妘娘从前的男人一个又一个出现,他该如何? 可现在他觉得,他宁可人多些,毕竟妘娘也就只有一颗心,人多便说明每个人占的位置都不多,甚至说也能证明薛夷渊不算什么,毕竟若是一心喜欢多年不忘,她又怎么会继续去接受其他人,那他便更能叫妘娘属意他,将从前那些过往尽数忘个干净。 他看着面前的妘娘狐疑地看他,他也陡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在想什么,故而轻咳两声:“既如此,你去歇息便是。” 苏容妘没想到他这次居然这么好打发,当即站起身来,一句话都未说直接进屋去。 她这几日困的厉害,走路时都恨不得闭着眼直接睡过去。 她想着掌柜的说的那句话,心中也是有些怀疑,是不是当真有了身孕。 但她回到里屋床榻上,还没想好怎么背着裴涿邂寻人诊脉,怎么想办法喝了药将孩子打了去,便已经再次睡了过去。 而次日一早,裴涿邂便已经领命继续去上朝,与寻常时一样,好似佛礼上对裴家的怀疑根本不存在一般。 只是下朝时,他便皇帝给留了下来。 皇帝自然听说了孟夫人被扔出府中的事,倒并非是兴师问罪,而是饶有兴致问他:“裴卿的媳妇听闻从前在闺中便是个孤僻性子,没想到不知孤僻,还泼辣的很。” 裴涿邂在养心殿中被赐了座位,闻言面露无奈之色:“不瞒陛下,其实臣妻并非如此,寻常时间也很是乖顺听话,许是当真是被此事给气到了。” 皇帝笑着摆摆手,打趣他:“裴卿能娶个有趣些的媳妇也好,省得你性子太闷,难怪之前说要给你赐个平妻或者妾室你总不愿,原是家中有个河东狮。” 裴涿邂没有否认他的话,只是顺着道一句:“陛下金口玉言,但这话还请莫要再说,若是被臣妻知晓怕是要与臣闹上一会儿了。” 皇帝笑了起来,又打趣了他两句,这才慢慢说到正题:“听闻昨日你与薛统领单独见了一面?” “回陛下,却有此事。” 皇帝挑了挑眉:“怎么,他可有说什么?” “昨日他在大街上寻了过来,要问臣妻的事,臣没了法子,原本便是想带着臣妻去赏菊,便叫薛统领一同前去。”裴涿邂答的恭敬,“只是臣觉得,薛统领应当还不信臣。” “是吗?可薛统领在朕面前可与裴卿所言不同。” 裴涿邂面色未变,似是早有预料般。 皇帝反问他一句:“你就不好奇他说了什么?” 裴涿邂站起身来,对着皇帝拱了拱手:“陛下圣裁,想来心中自有顶多,臣要做的便是守住本心、忠诚侍君。” “好了,起来罢,朕知你忠心,何必摆出这些虚礼。” 裴涿邂听话起身,重新回到皇帝赐下的扶手椅上,又说了几句朝中的事,这才被放出了宫门。 出宫后他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尚书局,刺客的事虽交给薛夷渊来查,但朝中官员皆需要分批查纠,若真与刺客有关系,也最好在被查出实证前提前提前准备,是洗清嫌疑也好,提前认罪也罢,总好过抄家的罪名落到头上才堪堪回过神来。 他一忙起,便是两日未曾回府。 第一日未回还没什么,苏容妘过了个安生日子,到底还是趁着他不在同宣穆将纸鸢放了起来,叶吟看的胆战心惊,趁她睡下时有诊了回脉,确认没事这才放心。 第二日他没回来,叶吟见苏容妘仍旧悠闲自在,还是委婉上前提一句:“家主两日未归,夫人是不是……该准备些吃食衣物给家主送去?” 苏容妘狐疑看她一眼,抬手指着自己鼻子:“我去吗?” 见叶吟点头,她当即拒绝:“我不去,且不说我就是个假的,我即便是真的,嫡妹也断然做不出上赶着送东西的事。” 叶吟觉得她还是没开窍,想来想,还是轻声道:“从前的夫人性子、习性如何不要紧,日后的夫人可只有您一个人,自然是您什么性子,裴家主母就什么性子。” 苏容妘闻言眉心微微蹙起,她知晓叶吟等一众丫鬟的心思,便是随着裴涿邂去的。 可她仍旧被这理所当然的几句话压的喘不过气,似是要一辈子都被困在裴府之中,做什么裴夫人。 她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好,那我便要做个与家主夫妻不睦的主母,这样一来,我不给他送东西才是理所当然。” 第233章 沈岭垣,你为什么不去找她 这边苏容妘油盐不进,叶吟也没有法子,既不能逼着她如何,自己也不能用夫人的名义擅自给家主送东西。 她想,家主独身一人处理公务,再见同僚家中妻妾比着、赛着来关切,反观自己家中久久无声,定是要动怒的。 但苏容妘懒得去在乎这些,她的全部心思都在愁如何能出得府去。 偷跑出去许是没机会了,但若是以裴家主母的身份正大光明出府,再踏入药铺,怕是她上午把脉,下午有孕的消息就要传到裴涿邂耳中。 愁归愁,裴府之中还是这般看似安生地过到了第三日晚上,而薛夷渊这边也终于等到了吴尘寂给他传来消息,言晚上便可相见。 他这几日忙着查证,多少也查出了些证据,比如那些刺客是如何进入城中的。 此事还要追究到几月前,京都之外,吴尘寂所管之地有人闹事,便抓了几个人在牢狱之中,他去核查过,这些人在名录上已经死的死、放的放,反正没有一个留在牢狱之中。 他越过吴尘寂找人询问过此事,竟是说这是吴尘寂问过裴涿邂,得他准允后的结果。 他断然不信裴涿邂会与叛军逆党有什么牵扯,故而更 第157章 盼着能见一见岭垣兄。 他本就心急,再加上见到妘娘被裴涿邂那厮轻薄,心中便更是愤懑,既是怪自己无能护住妘娘,又是在怪岭垣,他既然没死,为何要将妘娘母子两个扔下? 他分明已经在京都之中,甚至都已经联系上了自己,他为何都不问一问自己妘娘如今怎么样了?难道他知晓妘娘处境,却是故意袖手旁观? 反正无论是那种可能,薛夷渊心中都是憋着一口气,想着等见到沈岭垣,先打他一顿再叙旧。 秋日里的天本就黑的快,入夜后他换了小厮的行装,从薛府偏门溜了出去,为了掩人耳目拐了好几个弯,这才终于见到了吴尘寂。 不等他开口问,吴尘寂便抬指搭在了唇上:“嘘,轻声些。” 他上前几步,手中拿着黑绸,在靠近薛夷渊时被抬手挡了一下,但只停了一瞬,还是由他系上。 吴尘寂压低声音:“虽说他并没有叮嘱我如此,但说心里话,他信你,我却是不信的,带你过去的路我总归是要留个心眼,还望莫要见怪。” 薛夷渊没说话,算是默认。 眼前一切被这绸缎遮住,他袖中的手也是下意识握紧了袖中软剑,以免出什么意外。 他被带着上了马车,也不知行了多久才终于停下。 下了马车,他摘下黑绸时并没有遭阻拦,睁眼之前,他难得生出了几分胆怯来,不知自己即将会面对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入目是一座小院,院外是零星树木,空中残月如眉似弓,但月光铺洒下来将眼前宅院笼罩住,叫眼前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实,好似他做了一场梦。 “薛统领放心进去罢,里面只有他一人,我亲自在外面守着。” 吴尘寂的声音响在耳畔,薛夷渊手中的软剑亦攥的紧了些,他不再犹豫,直接迈步进了去。 穿过篱笆院门,他走到了小院门口,抬手放在门扉上,屋内的烛光从明纸糊住的地方透了出来,似在催促他快些进去。 门刚推开一条缝隙,他便看见了屋中正坐在方桌旁的人影。 沈岭垣也同少年时不同了。 能看出他身量比少年时高了不少,但却比记忆之中要消瘦些,他静静坐在椅子上,宽袍将扶手椅的轮廓遮住,墨发由靛青色发带半系,剩下的垂落在肩头,虽衣着并不华贵,但只他一人,便将整个屋子衬的清雅脱俗,更似世外之地。 薛夷渊反手将门关上,虽说原本是想见面就要打他一顿的,但现下他却只是站在门口,喉咙之中多少有些暗哑:“岭垣兄。” 当初知晓岭垣兄身故,他也伤心不已,他视岭垣兄为兄长,如今得知他失而复得,他怎会不开心? 甚至于他这几日的困苦愁闷,还有妘娘之事的不甘,如今终于找到了能说之人,甚至说,他在此刻方觉,终有一个主心骨,也终一人能在妘娘之事上站在同一处。 此时,端坐着的沈岭垣才稍稍偏过头来,声音与多年前一样,沉稳又温柔:“许久未见,薛郎君。” 薛夷渊心中百感交集,到底还是大笑两声,几步走到他身边,抬手便在他肩膀上猛拍了几下:“你小子,你是不知道,我真以为你死了!” 沈岭垣唇角亦勾起一个弧度,被他拍的重了也未躲,只静静听着他说话。 可此时一靠近,薛夷渊的笑便僵硬在脸上,而后一点点落了下去。 他慢慢俯身凑近,盯着沈岭垣的眼睛:“岭垣兄,你……你眼睛怎么了?” 他记忆之中的岭垣兄眼睛生的十分好看,温柔中又带着沉稳的力量,每每见妘娘望着这双眼睛,他回去都会嫉妒地照镜子,不明白为何同样都是男人,岭垣兄的眼睛怎得生的这般好看。 可如今这双眼瞳眸漆黑无神,桌案上烛台明亮,却不能着亮他的眼底。 紧接着,便见沈岭垣探手先触到了桌角,而后点抚着触到了桌案上的杯盏,倒了杯茶:“想来吴大人带你来时,也做了些手脚,你一路辛苦,先坐下说罢。” 薛夷渊身子顿时一僵,脑中乱成浆糊,只呆愣愣看着面前人,退后几步坐到了他的对面,心中诸多问题却是一个也说不出来。 沈岭垣眉心突然微微蹙起,用帕子掩唇角猛咳了几声,缓和了两口气才道:“我听吴大人说了你如今的事,想来你也多少猜到了我如今是在做什么事,我心中虽觉你我之间有旧交,但心中认主不同,我不该拖累你,但有一事,除了当面问你,我实在没了办法。” 他俊朗的眉目之间染上焦急:“妘娘如今是不是在裴尚书身边?” 薛夷渊想也没想便问:“你知道?” 他咬了咬牙,他此刻应该责怪岭垣兄的,可看着他如今这副模样,他到口边的话却说不出来了,最后只变成一句:“你既知道她在何处,为何不寻她?” 第234章 是妘娘勾引了她的夫君 薛夷渊的声音不由得拔高了些,语气里面透着难抑的愁闷与不解。 他到底知不知道,如今妘娘被贼人强留在身边? 他认识的沈岭垣,怎会舍得叫妘娘受这种苦? “我从未停过找她。”沈岭垣的手攥得紧了紧,长睫随着他言语而轻颤,“可我的身份不能明着寻,我怕还未等我寻到她,追杀我的人便会先一步挟持她,我寻人时不敢用她的名字,只能用画像旁敲侧击来问,这五年来我不知寻了多少地方,却都不见她的踪影。”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来,苦涩的滋味在喉中蔓延。 “如你所见,我伤了眼睛,最初之时作画艰难,画像只有一张,寻人便是难上加难。” 他抬手指了一下不远处,上面仍旧放着些卷轴黄纸,他自嘲一笑:“那些是我伤眼后所画,过后也有劳帮我瞧一瞧,与妘娘像不像。” 薛夷渊唇角动了动,心中滋味难明,盯着他那双已经没了神色的眼睛:“你的眼睛……一点也看不见了?” “其实也不止眼睛。” 说起自己的事,沈岭垣语气倒是缓和不少:“你应当也听说过五年前杨州之事,那时我为世子谋士,得世子之恩,势必要与人一同护世子离开才是,我要报世子的知遇之恩,但我不能让妘娘与我一同涉险,便只能让她先离开,可分别过后我便再也未能寻到她。” 他的声音一点点归于平淡:“那时镇南王府有一场大火,我先于火烟之中伤了眼睛,又在躲避之中 中了毒箭,伤了一条腿。” 他指尖轻轻触及左腿膝头:“如今虽有跛足,双目难明,但幸而能捡回一条命,当时与我同行之人丧命者凡几,就连世子亦然。” 他苦笑一声:“护来护去,最后也未曾护得主子安身。” 薛夷渊这会儿是真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想怪罪他让妘娘受了苦,可到最后,竟是谁也怪不得。 那可是沈岭垣啊,那样的人如今瞎了眼睛、跛了足,他要怪罪他寻人寻的慢了吗? 五年很长,但我朝疆土何其辽阔,妘娘带着孩子一路躲避潜逃,沈岭垣一边保命一边用瞎眼后所画的画像寻人,一躲一逃,该是有多大的缘分能叫他们相遇? 薛夷渊觉得自己眼眶泛酸,即便是沈岭垣看不见,他也下意识回身避开他,起身走到一边吸了吸鼻子,随手拿起那些画像。 许是他练习了五年的结果,画像虽看没什么技巧,但还是画出了妘娘的神韵,许是因为看不见的缘故,画像上笔锋轻重没有规律,有地方墨迹晕染,有地方多了杂乱几笔,薛夷渊心中止不住的可惜。 岭垣兄的画当初可是在十里八乡皆有名,多少游历至杨州的画师亦说过他有灵性,自成一派画技。 可他的眼睛没了,天赋被天收,好似被白白耍弄了一场,到头来连最熟悉、最心爱的女子都画不出来。 “像吗?”沈岭渊问。 “还算是像。”薛夷渊喉结滚动,将画放到了另一边去,哑声问:“你寻我来是做什么?” “有两件事。”沈岭垣寻着他开口的声音,头稍稍向他的方向偏侧过去,“其一,佛礼之上,我手下之人带回来了两个人,一个名唤臧择,是佛家弟子,另一个人却与妘娘生有几分相似,让我手下之人看走了眼睛。” 他面色凝重起来:“我看不见,但我能知晓她并不是妘娘,可她却察觉到我与妘娘有故,告知我妘娘身世竟是苏家庶女,亦是她的庶姐,她们的娘亲是一胎双生的姐妹。” “她说,她是裴尚书的妻子,而妘娘勾引了她的夫君。” 薛夷渊闻言刚要反驳,便见沈岭垣难得露出带着不悦的神情来:“她将自己说的似郎薄情妾无意,她亦与臧择两情相悦这才约定私奔,可我却觉得她口中皆是谎话,妘娘为人,我信,她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薛夷渊此刻立即接话道:“她满口胡言,分明是那裴涿邂对妘娘图谋不轨!” 他气的踱步:“原来孟夫人说在佛礼上见到苏二竟是真的,我说她好端端的去那做甚,竟是与个和尚有私情,岭垣兄你不知,那裴涿邂为了不让陛下怀疑,竟是逼着妘娘留下假扮苏二,扮便扮了,他却对妘娘动手动脚,我看他分明是要假戏真做!” 第158章 他停下步子回身,却见沈岭垣虽面色凝重,但并不震惊,他狐疑问:“此事……你不会也知晓罢?” 沈岭垣微微点头:“前几日我听闻了些消息,便入了京都一次,听到了与苏二相似的声音,想来……是妘娘假扮的罢。” 薛夷渊又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既可惜岭垣兄未曾见到那裴涿邂的无耻行径,又觉得他幸而没见到,否则该是如何伤心,更觉得他如今竟落得如此可怜境地,在意之人受人欺辱,他竟是连看都看不到。 他无力地坐了回来,沈岭垣便在此刻道:“苏二如今我还不能交给你,我觉得她话中有蹊跷,还需继续探查才是,我本也是想同你询问妘娘下落。” 薛夷渊看了他几眼,犹豫问:“你如今这副模样,还要见妘娘吗?” 自己看到时,尚且心中如此苦涩,妘娘待他情深,又怎能扛得住? 但他又觉得,岭垣兄若是这般瞒着不见,又如何对得起妘娘等了他这般久? 紧接着他便见沈岭垣坚定道:“我要见她。” “我答应过她,无论如何都要去寻她,即便是我如今只剩一魂一魄,我也要去见她,给她个交代,绝不食言。” 薛夷渊心头因他的话而震颤,但却觉得实在是难:“可如今裴涿邂将她看顾的很紧。” “这便是我今日寻你的第二件事。” 沈岭妘从袖中拿出一张书信来:“这个,许能将妘娘救出来。” 薛夷渊盯着面前的信,手心都在出汗,展开来看,其中简单写了几句诗,但字字句句却透出一句话来——狡兔死、走狗烹。 再看落款,余遇。 他脑中一瞬便反应过来,鱼生与水,临水为涿,因缘际会乃为邂,不期而遇也。 这信,是裴涿邂所写。 第235章 他待妘娘,珍之重之 手中的书信陡然烫手起来。 信纸看着不似近年,薛夷渊神色凝重起来:“这是裴涿邂给你的?” 这信上的话怎么看,都像是在说镇南王一事,可裴涿邂为何要如此? 沈岭垣的指尖稍稍向前探了探,摸索到了信上,示意他去看纸的用料。 “这信,是我在六年前收到的,我研究过,京都之中常用青檀皮做纸,这纸便是如此,包括这上的留名,指向太过明显。” 他顿了顿:“他许是在给我们警示,但我却不明白他又为何如此,可能是心善罢,不忍镇南王府死于猜忌。” 薛夷渊却是冷哼一声:“他岂会有这般好心?我看他不止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还要两头留情面,用这纸、留这名,生怕你们认不出是他。” “好心也好,有所图谋也罢,这信在六年前确实给了警醒,原本镇南王还不信朝中会如此,也因这信,才能叫他愿意有所防备,否则我如今也应该早已命丧杨州。” 许是因为体弱的缘故,他面上什么血色,叫他本就白皙的肌肤更添一种触手生寒的冷白,即便是屋中点了灯烛,暖绒的烛光绕着他,也无法叫他暖上半分。 薛夷渊顿了顿,还是将桌案上的烛台向他的方向推了推。 沈岭垣听得出他的动作,轻轻摇摇头:“我不用烛台,是今日知你要来,才给点上。” 薛夷渊察觉自己好像做了错事,当即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这样你能暖一些。” 沈岭垣掩唇又是咳嗽两声,语气依旧温和:“多谢你,只是我身上病根尚在,这些没用的。” 他顿了顿,复又继续道:“其实用这信来威胁,我心中总觉难安,似是对他恩将仇报,但事有轻重,若我被这恩情困住,那便是对不起妘娘。” 他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待日后见了阎王,再定夺我的过错吧。” 薛夷渊却是冷哼一声:“什么恩不恩,我才不信他会有这般好心,他得皇帝看重,当初是急着立功还差不多,哪里还会叫你们多加注意?你莫要想这般多,耽误之急是先将妘娘带出来,朝中的事不该牵连到她和孩子。” 沈岭垣闻言却是一怔:“孩子?” “你莫不是还不知?”薛夷渊一拍脑门,忙道,“妘娘把你们的孩子生了下来,如今已经五岁,正在京都卢先生那读书,与妘娘一起住在裴府里。” 沈岭垣惊诧难以回神,薛夷渊却以为他是高兴过了头。 他是为妘娘高兴的,即便是岭垣兄如今身子不如从前,但最起码人还活着,他们一家三口也终得团聚。 可如此也便说明,自己与妘娘再没了机会。 他控制着言语,尽可能不要将酸妒之意流露出来:“你可当真是好福气,妘娘这么多年过的艰难,但还是将孩子生了下来,也养到了这般大,你这一回来便直接做了爹。” 沈岭垣却久久未言语。 杨州动乱之时,他与妘娘还未成亲,亦守着男女大防,他怎舍得叫人轻看了妘娘去? 几息的功夫,他便想到了一个人——荣姨娘。 当时两人是一起走的,但两个人他都未曾寻到。 那荣姨娘腹中的孩子,如今正被妘娘带在身边? 他睫羽略有震颤,未曾想过世子竟有子嗣尚人世,也止不住后怕,这个孩子在这五年间给妘娘带去了多少麻烦。 “妘娘对你说,那是我的孩子?” “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薛夷渊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直接上手一把扯起他胸前衣襟,“你莫不是还怀疑妘娘!” “不,我怎么会如此?” 他没躲没避,却因薛夷渊的动作牵扯得猛咳了几 声。 薛夷渊悻悻然松手,意识到自己冲动了,忙给他顺了顺气。 沈岭垣又咳了几声,咳的额角青筋凸起,但还是摆摆手安慰道:“不碍事的。” 他缓和了两口气:“你来的时间够久,我也担心给你带去麻烦,让吴大人带你回去罢。” 薛夷渊还有些犹豫:“你是如何结识的吴尘寂?” “抱歉,有些事我不能说。” “那你总该告诉我你要做什么,否则我如何放心把妘娘交给你?” 沈岭垣沉默了,半晌才继续开口:“我只求一个公道,镇南王府无错却遭此横祸,不该就这样草草了之。” 薛夷渊尚有少年热血在,他当即一拍桌子:“即便是皇帝又如何,做错了事就得认,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来助你!” 沈岭垣却是无奈一笑,轻轻摇头:“薛郎君,你怎得还是这般冲动性子,此事牵扯太广,你若是孤身一人便罢了,但你上有父母下有弟妹,我不能任由你用薛家上下的命来玩笑。” 他无奈一叹:“我如今前路未定,不将你牵扯进来,最起码还能给妘娘留出另一条路,你若是真的想帮我,在你手里看管着的那人,还望能留他一命。” 薛夷渊当即应下:“你我兄弟,何必说话这般见外,那人我未曾用严刑审问,如今还好好的,你且放心罢,至于妘娘——” 其实他的心思,沈岭垣早在多年前便已知晓,他便没有藏着掖着:“无论什么时候,我待妘娘必定珍之重之。” “多谢。” 沈岭垣慢慢站起身来,要送一送他,但却被薛夷渊给拦了下来。 待出了门去,薛夷渊将那封信收在怀中,见吴尘寂还在马车上等他,他自己主动走了过去,将那黑绸拿过来自己主动系上。 吴尘寂笑了:“怎么说了一会儿,话还主动起来了?” 薛夷渊上了马车,眼前一片黑暗:“这些事情我还是不要知道太多的好,免得哪日说漏嘴,徒生事端。” 吴尘寂摇了摇头也没阻止他,带他原路回了京都。 一夜悄无声息过去,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在第二日,薛夷渊并没有寻到机会,私下里去见裴涿邂。 但苏容妘这边却有了出府的机会,晨起裴浅苇便来了主院,说是因臧择下落不明,邀她一同去寺庙为其诵经祈福。 她不顾叶吟阻拦直接应下。 她想,此次出门,必然能寻到去药铺把脉的机会。 第236章 他又不会休妻 裴浅苇自打佛礼上出了事便一直没有出门。 并不只是佛礼的事受了惊吓,更是因为没有颜面出去,之前那些看她不顺眼的人彼时更是变本加厉编排她。 说臧择师父看走了眼,选了晦气人,不止将佛礼弄的一团糟,连他自己如今都下落不明。 其实在叶吟阻拦时,苏容妘有过一瞬的犹豫,毕竟无论是她还是嫡妹,与裴二的关系都到不得一同约着出去的地步。 可裴浅苇却是道:“嫂嫂之前分明是极看重佛法的,如今难寻臧择师父踪影,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她盯着苏容妘上过妆的脸瞧:“你莫不是被人夺舍了罢?你是不是不敢同我去寺庙。” 她都已这般说了,苏容妘实在不好再拒绝,既是不想叫她生了什么怀疑,到时候去问了裴涿邂,自己又要多事,也是觉得这没准是个出府的好机会。 第159章 叶吟见阻止不得她,也不好违逆二姑娘的意思,只能不再阻拦,随着她一同出了府中。 裴浅苇选的寺庙在京郊,苏容妘并没去过,她也对佛法并没有什么了解。 可她偏生跟裴浅苇一个马车,被追撵着问:“嫂嫂对佛法领悟多年,也不知这座寺庙嫂嫂来过没有,听闻求平安、求子特别厉害,求夫君回心转意的人也有,听闻也很是灵验。” 苏容妘不愿同她太过亲近,她没那么大度,心中还记着裴浅苇要伤宣穆的事,故而即便是问题问到了眼前,她也是不咸不淡地转过头去,扔下一句:“没听说过。” 许是因为她疏离的态度,叫裴浅苇心里多少也有些不舒服,干脆也别过头去,气闷地道一句:“这寺庙求的是人,求久别重逢、求良人相见,但是求财便差了些,嫂嫂家中本是商贾出身,想来心思确实不会放在这种寺庙上。” 苏容妘侧眸看她一眼,眉心不由蹙起。 她在心中算着路程,应当已经离开裴府有些距离,琢磨着趁此机会同她吵上一架,得个分开走的由头也不错。 “商贾又如何,往上数几代你们裴家也未必有今日风光,我自打嫁过来便没少听这种话,你若是这般瞧不上我,何必要我一同去寺庙?” 苏容妘抬手拍了拍车壁:“停下,我要下马车。” 裴浅苇睫羽颤了颤,竟是直接挽上她胳膊拦住她,而后对外面车夫道:“别听她的,继续走就是。” 转而她又面对苏容妘,撇了撇嘴道:“嫂嫂脾气怎得这般大,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你都嫁给我兄长这么久,我兄长还能因为这两句就休了你不成?” 苏容妘将胳膊抽了出来:“这与你兄长有什么关系,京都之中信佛之人众多,我不去自会有旁人去陪你。” 她倾身就要把马车车帘掀开,准备逼着车夫停下。 可裴浅苇却是不愿意,不情不愿道:“可你不是我嫂嫂吗,我不寻你我寻谁?你就当我一时心直口快,莫要同我计较了。” 苏容妘动作略顿了顿,没想到她竟会服软,衬得她若强要下马车,反倒是她斤斤计较。 若是旁人也便罢了,可这偏生的裴涿邂的妹妹,她要是太过强硬,免不得要叫裴涿邂怀疑她的用意。 她只能强忍下来,坐在马车之中的软垫上,想着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理由下马车。 裴浅苇在这时却是轻轻叹气一声:“我其实也很担心臧择师父,他许是已经凶多吉少,嫂嫂是我认识的最看重臧择师父的人,待会儿祈福时定然会比我虔诚认真。” 苏容妘狐疑看她一眼,也不知是该说她敏锐,还是说她蠢。 既都能看得出嫡妹对臧择的看重,竟是半点都不往男女之事上想,臧择虽看着便是个得道入定的高僧,可嫡妹看着哪里想远离红尘之人? 还是说她就这般自信嫁到裴家的人,心里不会想着旁的男子。 “你若是真想寻人,应当多加派人手才是,否则你即便是在佛祖面前跪破了膝盖又能有何用?” 苏容妘觉得她还是年岁小,思虑什么事都是一点变通都没有,有事难成时想要去求求菩萨佛祖也正常,但自己什么都不做,光等着佛光普照哪里能行? 裴浅苇却是半点没将她的话听进去:“我本就是后宅女子,亲自派人去寻人实在有失体面,更何况我当时与臧择师父共同研究佛礼上的事,这会儿人走了我若是着急到亲自派人去寻,到时候舌头长的人,可真说不定会如何说我与臧择师父呢。” 苏容妘轻嗤一声,没再继续理会她。 她是明白了,这又是一个做表面功夫的人。 臧择的下落在裴浅苇心中确实重要,但却重不过那几句旁人口中的名声。 苏容妘不想理会她,干脆闭上双眸,想着实在不行到了寺庙再想办法,毕竟如是现下下了马车,叶吟也不好支开。 见她不理会,裴浅苇也终于安静了下来,马车一路行到了寺庙之前才终于停下。 待终于落了地,苏容妘便看见寺庙之前还有一辆华贵的马车,心中莫名觉得一紧,偏生裴浅苇还开口催促她:“嫂嫂,快些罢,方丈应当等急了。” 苏容妘没有办法,只能在叶吟靠近她时,低声道:“那马车怪怪的,来佛门圣地之人,怎么会用这般豪奢的马车?” 叶吟却是安慰她:“夫人别担心,有裴府暗卫在旁护着,应当不会有什么事。” 苏容妘一怔,没想到自己出次府竟连暗卫都惊动了,也是觉得幸好自己没有太过冲动,要不然暗处这么多眼睛,她若是去药铺,定然抓她个现行。 她随着裴浅苇进了寺庙之中,跟着一同跪在蒲团上诵经祈求臧择平安归来。 也是因为知晓没法暗地里去药铺的缘故,她念经的心也定下来不少,念的已是真心实意些。 只是她不止是祈求臧择平安,也是为阿垣祈福,听闻魂魄留在世间之人身体会受日光灼烧之苦,她希望佛祖开恩,叫阿垣少受些苦。 经文诵到一半,门却是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苏容妘下意识回头,便见有一衣着华贵之人从外面进了来,因逆着光的缘故,她看的吃力了些,眯眼一会儿才陡然看清。 来人竟是县主。 待对上视线的刹那,她有些不好的预感,果真下一刻便听县主道:“好巧啊,竟是在这里遇见你们。”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苏容妘:“这位便是裴夫人了罢,前两日听闻过裴夫人竟将孟夫人给扔出了裴府,当真是好大的脾气呢。” 第237章 苏容妘,我一眼便能认出你 苏容妘眼眸低垂下来,因着直接面对着县主,她无处躲避,只能下意识挽了挽耳后的面纱,确定面上没什么问题,这才学着嫡妹的声音应了一声是。 县主冷哼一声,直直盯着她看,似是能透过她面上的面纱与妆容的伪装,看出她真正的面容来。 裴浅苇被她们的氛围隔绝在外,一点没品啧出什么不对劲来,反而热络地凑到县主跟前:“您竟也来了,当真是巧呢。” 县主同裴浅苇的关系尚可,视线落到她身上时也稍稍温柔了些:“你来这是?” 裴浅苇叹气一声:“臧择师父至今未有音讯,我便想来为他祈福,盼他能平安归来。” 县主点点头:“好姑娘。” 她抬手在裴浅苇手背轻拍了拍:“你留这祈福罢,你嫂嫂我便先带走了。” 裴浅苇有些懵,看了看苏容妘又看了看县主,不知她们何时竟有了私交。 当初嫂嫂叫她帮忙把孟夫人引荐给县主时,嫂嫂还不愿意去同县主走的近呢,怎么这一会儿县主又要寻她单独说话? 但苏容妘已经有预感,县主这是认出她来了。 她的心沉了沉,不知县主要如何,可如今这种情况之下,她没有拒绝上位者的理由。 她微微颔首,恭顺地应了一声:“妾身愚钝,不知可否明示。” 县主却是冷哼一声:“裴夫人不必急着问,先出去罢,免得扰了佛门清净。” 她悠悠转身,只是嘴唇微动,好似在轻嗤一句——装什么。 苏容妘跟着她出了门,守在门口的叶吟见状,看着县主的眼眸之中满是防备,她要上前,却被县主身侧侍女给挡住:“唉,主子说话,哪有奴婢往前凑的道理。” 待身后屋门被关上,将裴浅苇与诵经声同她们隔绝开来,县主才斜看了叶吟一眼:“将你带来的那些狗都栓紧了,若有谁敢咬了我的人,小心治裴尚书令一个藐视皇室之罪。” 叶吟这下不敢上前了,原本要示意暗卫靠近的手势打了一半又停了下来,她向苏容妘投去担心的目光,心中犹豫起来,既怕苏容妘出了事,又怕为了护她而给家主惹去麻烦。 苏容妘察觉到她的情绪,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先不要轻举妄动。 县主甩了甩袖子,缓步进了不远处的厢房。 苏容妘面色略显凝重,但还是跟了上去,待进去后门一关,县主便回身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遍。 “你还真是有本事,原本没名没份,这会儿你那妹妹不见了踪影,竟是叫你白得了个正妻的位置,连过往的身份都尽数被遮掩,裴尚书令还真是抬举你。” 苏容妘淡然回看她:“妾身听不懂县主在说什么。” “装什么?”县主双眸微微眯起,“画皮难画骨,苏容妘,我一眼便能认出你来。” 苏容妘抿了抿唇,也是觉得继续装傻充愣没什么意思。 她无奈道:“县主好眼力。” 此前县主认出宣穆是世子的儿子,她还未曾意识到县主的这个本事,以为只是简单的对世子熟悉。 现下竟是陡然想起之前曾听宣穆说,县主嗣子的画很好,尤其是画人,应是得了县主真传,她现下才算是见识了,什么叫擅画人像者亦善认人。 县主上下将她打量一圈,再开口时,声音冷下来几分:“捡着高枝就攀,你可对得起世子?你既得了世子宠幸,做了他的女人,他丧命时你不跟着去便已是不该,如今竟要为旁人妻,你良心可安?” 第160章 苏容妘眉头不由蹙起,觉得她这话说的实在没什么道理。 虽则在县主心中已经十分确定宣穆的身份,但她仍旧自欺欺地不敢明着应下。 她深吸一口气:“我不认识什么世子,还请县主莫要此事定在我身上。” 这话说完,她还是没忍住开了口:“即便我真的是世子的妾室,身死债消,我要想与他殉情那是我情深,我想好好活着也不算是错,为何到了县主口中,却好似成了什么罪大恶极之事。” 她这话听在娇生惯养的县主耳中,便是蔑视皇室顶撞。 县主盯着她冷笑一声,旋即直接挥手,一个巴掌便朝着她过来。 苏容妘在她抬手之时便下意识向后躲,倒是叫这一巴掌落了空。 手上空空,清脆的响声并没有预料之中到来,县主眸色一凛:“你竟还敢躲?” 苏容妘惊魂未定,方才动作全然是本能,如今被这疑问,更觉实在好笑:“县主好生无礼,我如今的身份尚是裴家妇,县主无缘无故惩治臣妻,是否太过狂妄了些?难不成我还要站着等着挨打?” “吾乃皇室中人,赏你一巴掌又算得了什么?” 县主对外面唤:“进来几个人,把她给我按住了!” 苏容妘周身紧绷起来,仅一瞬的功夫门外便有两个丫鬟进了来。 县主旋身坐到身后的椅子上,挑眉看着丫鬟一左一右扣住苏容妘的肩头。 苏容妘的面纱被扯了下来,挣扎之下叫她被挟制的肩膀格外疼,她倒吸一口气,也不知怎得小腹似有种被牵扯的疼。 这一下疼的没有防备,但身后的两个丫鬟不会放过她,趁此机会手上用力直接压着她跪了下来。 县主稍稍附身,染着蔻丹的指尖挑起她的下颚,再一次盯着她的脸来看。 这时候苏容妘倒是清晰地从她眼底看出了隐忍的情绪来,似是有甘又似的嫉妒,还有那难以掩盖的痛色。 “他不是对他的正妻情深意重吗?他不是说这辈子只会有郝姝一个女人?为何会有你,你又凭什么能生下他的孩子!” 苏容妘瞳眸发颤,郝姝,是世子妃的闺名。 县主显然是陷入情绪之中,她捏着苏容妘下颚的手逐渐用力:“既然你可以,为何我不行?” 她当初凭着一腔爱意去寻到他,与他言说自降身份甘愿为妾,却不能得他的片刻温情,他若真的一辈子只守着郝姝一个便罢了,他又为什么要有旁的女人? 过往年少时的冲动与情愫在此刻蔓延上来,县主喃喃道:“仅仅是因为你的容貌吗?” 苏容妘察觉面前人身上透着似要她吞噬的危险,紧接县主的声音便传入了她的耳中:“他当初既然看上了你,他在下面孤寂,那我便将你送到他身边罢。” 第238章 他照样要受着屈辱 寺庙之中的事,叶吟已经叫人回京都传到主子面前去。 只是如今裴涿邂在皇宫之中,养心殿内。 他立于殿中,而吴尘寂正跪伏在他旁边,若仔细来看,身子似还有些发抖。 皇帝坐在龙椅上:“这般大的事,你们竟也敢私自瞒下来,幸而佛礼未曾叫那些人得逞,否则朕是不是也要命丧当场!” 皇帝发了火,抬掌撑在额角,一副愁闷之态:“尘寂,你父亲在世时,朕拿他当亲兄弟,你自小顽皮,你父亲总说想要你做过富贵闲人,但却又想让你历练,朕这才派你去守京郊,可你看看,你将这差事办成了什么样子!” 彼时薛夷渊站在不远处,他查出来的证据也正放在皇帝的龙案上。 他看这立在殿中的裴涿邂,见他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是皇帝的震怒并没有半分影响到他。 但此刻吴尘寂却是一副自责模样:“此事是臣想窄了,当时抓到人,臣其实也觉得怎么处置都心中难安,这才想先问过裴尚书令,臣、臣也没想过那些闹事的人竟是要暗中埋伏到京都之中,臣实在羞愧惶恐。” 他的头磕在地上,言语之中便是将事推到了裴涿邂身上。 皇帝视线慢慢也转了过去,沉声唤他:“裴卿。” 养心殿中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身上,裴涿邂只是拱手作揖:“陛下,此事臣只能禀给您一人,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此话一出,皇帝没有即刻同意,但跪俯在地上的吴尘寂和站在殿门口的薛夷渊皆是心中一沉。 殿中陷入安静,皇帝手中的珠串因为烦躁而拨动的更快了些,片刻才开口:“罢了,你们都退下吧。” 薛夷渊与吴尘寂退出去时各怀心思,待下长阶时,吴尘寂一边摆出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擦额角的汗,一边悄声道:“薛统领好生无情,今日险些将我也给害了去。” 薛夷渊看他一眼:“这都出来了,吴大人还装什么?” 他顿了顿:“陛下叫我查的事,我需得给一个交代,再者说,此事吴大人定是早有应对之策,我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害了你。” 吴尘寂轻笑一声,照样用袖口摆出一副擦汗的模样来遮住脸:“那你可是要将裴尚书令给害惨了……不过你也得学学我才是,这宫中眼线众多,这戏得在到了家中这才算是唱罢。” 薛夷渊蹙了蹙,他很是不喜欢这样。 自小读的书也好,他本身的性子也罢,都不喜欢这种虚与委蛇。 他转身要与吴尘寂分开,但却被他抬手虚虚拦住。 “薛统领,昨日他可有同你说裴尚书令的事?” 薛夷渊脚步微有一顿,下意识想到了如今尚在自己怀中的信,没有答话。 吴尘寂却是已经料到他会有这个反应,待拐过了宫墙,走入前后无人的长长宫道,他这才开口:“他定是怕你冲动行事,这才没有将全部事告诉你。” 他面上那些胆怯已经消失,声音缓缓吐出一句话来:“当初去清剿镇南王的事,明面上是如今已经告老还乡的戚统领做的,但伪造镇南王有谋逆之举的,就是那位裴尚书。” 薛夷渊呼吸一滞,面上的镇定都有些维持不住。 “他果真没同你说啊。”吴尘寂唇角带笑,眸色深深,似回忆起了一些不好的往事,“裴涿邂本就是皇帝指哪打哪的狗,皇帝如今还能用上他,不会把他如何,你只查出这些证据来,这差事办的还不算完,你要小心了。” 薛夷渊停在原地,吴尘寂则是背着手向前走去,声音幽幽传到他耳中:“只是这狡兔死走狗烹,下一个被烹的,怕就是咱们这个尚书令。” 随着他逐步远去,薛夷渊盯着他的背影久久难以回神。 而此刻裴涿邂面对皇帝,则是颔首后慢慢跪了下来。 “陛下,前段时日京郊有人闹事,确实是臣拦了下来。”他声音沉稳,一字一句道,“那些人如今分不清究竟是前朝余孽,还是镇南王余党,不可一并混淆处置。” 皇帝眸色闪了闪:“既是叛党,为何不能一并处置?” 上位者周身迫人的气势向跪在堂中的人施压:“若是镇南王的人,你还想如何?” 裴涿邂背脊未曾有片刻的弯下:“杨州之事,虽已经时隔五年,但尚有人在议论,镇南王余威尚存,陛下还需在此事上拨乱反正才是。” 他未曾与皇帝视线交汇,毕竟这是大不敬之事,但他却能想象到皇帝此刻的神情。 压抑、猜忌,一切与镇南王相关的事,都是他的禁忌,即便事情已经过去五年,即便镇南王一家已经惨死。 当年镇南王同皇帝一同打天下,是皇帝率先攻下京都,镇南王收拢边陲百姓,正是讨论天下共主的位置谁来做的时候,镇南王让了一步,推举皇帝上位。 当年的兄弟情深、相互辅佐,在多年的权利滋养之下一点点变的味道。 皇帝的儿子孙子皆不成器,但镇南王唯一的儿子却才名远扬,甚至七年前,世子的独子尚且十岁,便已有天才之相。 许是嫉妒、猜忌,也是对权利的掌控,皇帝罗织罪名,灭了镇南王一家,什么打天下的兄弟什么才明远扬的少年,什么天才之相的稚童,皆死在了杨州。 裴涿邂知晓皇帝太多的事,他语气如常,与皇帝分析利弊:“陛下如今既想要收拢民心,光是银子撒下去还不够,还得需要名声,若真能寻到镇南王残余势力收拢军中,以德报怨,这是多好的名声。” 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皇帝却是沉默了半响。 他终是开口问:“裴卿,你是不是觉得,朕当年做错了。” 裴涿邂神色没有半分变化:“陛下乃一国之主,怎会有错处,又怎能有错处。” 皇帝摁了摁眉心,又是思虑的片刻:“裴卿,这事没法这般算了,等下去领二十板子罢,也当给朝中人一个交代。” 说是交代,但裴涿邂心中清楚,这也是在警醒他。 饶是他如今官居尚书令又如何,只要皇帝想,照样可以屈辱地趴在长凳上,被压着打板子。 第161章 行刑的人下手有分寸,并不会要了他的命,但罪是要遭的,他出宫门时唇色已经发白,由着随从搀扶。 却未曾料到,宫门口马车旁,有随侍看见他便即刻到他身边来:“家主,夫人被县主带走了。” 第239章 他的妘娘,是死是活他都要将她带出来 随侍气都不敢喘,紧张的额角渗出细汗来。 裴涿邂森冷的眸光扫了过去,一步步向马车靠近,厉声问:“带走?现如今还在县主处?” 随从应了一声是,裴涿邂上马车的脚步一顿,倏尔回头看他:“叫你们跟着她,你们就眼睁睁看着她被旁人带走?” “可那是县主,属下们不敢轻举妄动,这才来请家主定夺。” 裴涿邂没心思去处置他们,也不去上马车,旋身拉过随侍身后的那匹高马。 他忍着疼,翻身上马时压到了伤口,还是没忍住紧蹙眉头。 “再带几个人随我一同过去。” 与他一同入宫的随侍知晓他身上还带着伤,犹豫着要上前阻拦,却被裴涿邂扫了一眼,不敢再上前。 回禀的人在前面引路,裴涿邂则打马速行,他只觉得耳边所有嘈杂之声尽数消退,只有他胸膛之中的那颗心狂跳的声音回荡,敲着他的理智似要逼疯他。 紧张、忧惧……诸多情绪踊上心头,将他吞噬撕扯,唯有身上的疼让他清醒,尚维持着思绪稳下,思虑此事对策。 随侍寻着同伴留下的记号带路,裴涿邂的下裳已被血色浸染,连带着半个身子都发麻,彼时苏容妘早已被县主从寺庙之中带去了旁处矮房。 她手脚被绑着,口中塞了个帕子压住舌头,既吐不出来也说不出话,县主立在她面前,华贵的衣裙与破败的小院格格不入。 她身上并没有多严重的外伤,但面颊却因为县主报复的一巴掌而火辣发疼。 县主也有些纠结苦恼,她盯着苏容妘的面上来,想干脆直接这张脸毁了去,亦或者打断了手脚,免得她水性杨花的性子到了下面也不安分。 只是她想着多年前,李潜用那双冷静无波的眼睛来看她,评了她一句:“浮朝,你何时有了这般恶毒的性子。” 她不想让苏容妘到下面去告状,只能十分可惜地说上一句:“烧了她罢,能让她也因火焚而亡,算是她的福气。” 苏容妘瞳眸震颤,心底的惊惧叫她奋力挣扎,只是手脚被绑的太过牢固,叫她一切的挣扎都变成了徒劳。 眼看着县主缓步出了矮房,她身侧的丫鬟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稻草与荤油,直接洒在了她身侧。 丫鬟做这种事还是有些心虚的,在对上她的凌厉急迫的视线时,没敢把稻草铺在她的头边。 火折子扔在了地上,顺着她腿边的稻草一点点烧了起来,门外守着十多个人,皆穿着县主府护卫的衣裳,似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附近潜藏的暗卫——县主下的命,谁也不准违逆。 眼看着屋的火越烧越旺,苏容妘只觉似回到了五年前的杨州。 当初阿渊在火海之中,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 她不怕死,甚至说早就不想活了。 在娘亲过身的时候她就不想活了,是阿垣将她拉了回来。 意识到阿垣已经丧命时,她也想就此跟着去了,但尚在襁褓之中的宣穆咿咿呀呀叫的不停,叫她为了这条荣姨娘换来的命,硬生生活了下来。 事到如今,她似看到火光之中阿垣向她走来,似清流般的声音入了耳中淌过心间:“妘娘,撑不下去也不要紧,你已经撑得够久了。” 可眼前之中场景变幻,她又似看到裴涿邂高大的身子坐在扶手椅上,广袖宽袍下,将宣穆踩在脚底,带着莫大的压迫,阴恻恻与她道:“你若敢死,宣穆给你陪葬。” 苏容妘猛然回过头来,火光已燃起,她一狠心,咬牙将被反绑在身后的手凑到火边去。 火焰灼烧皮肉的疼叫她下意识抽回手,但她只深吸一口气,便重新将手伸过去,等着将手腕上的绳子烧断。 她疼的咬紧了口中的帕子,直到挣扎间绳子终于松开,双手自由的同时她终于可以将口中帕子拿出来,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耳边稻草被烧的噼啪做响,眼前火光似要将她吞噬,苏容妘她满头都是汗,屋中的亦起了浓烟,她被呛的咳嗽两声,才 终于提起些力气来将腿上的绳子解开。 她避着越烧越旺的火焰,几步冲到门前,猛推一把门,却能感受到门外的阻力。 门被栓上了。 苏容妘手上疼了没了什么直觉,仍旧拼了命地用身子来撞门,但此刻外面却有声音传来:“怎么有动静?” 另一人答:“顾及是房梁砸了下来罢。” 苏容妘彼时脑中思绪才终于回笼,她旋过身去,背靠着门缓缓坐到地上,捂着唇免得自己被呛晕过去。 她另一只手捂住狂跳的心,同自己道,不急不急,慢慢想。 外面既有人守着,自己即便是费了力气将门撞开,也只能是被抓住重新扔回来。 正门走不得,先去窗户那边看一看,最起码先能让喘气顺畅些。 她贴近矮房的墙壁,一点点挪动至窗口,许是县主根本没想过她竟还有跑的机会,窗户并没有订死,她用尽全部力气,终将窗户推开,再见天光。 她下意识想咳,却只能紧紧捂住唇,生怕自己的咳嗽声音引了前面守着的人注意。 身后的火越烧越旺,苏容妘不敢再等,直接翻窗而出,可却因为吸了太多浓烟,身上的力气一点点消散,直接扑在了地上。 恍惚间她深思混乱,只下意识地朝前爬去,也不知朝着哪个方向更不知走了多远,便彻底没了意识。 裴涿邂感到的时候,矮房已经彻底染了起来,似有漫天之势的火光映在他眼底,他直接翻身下马,迎着守在门口的县主守卫向前,厉声吩咐道:“一个个都死了不成,县主欺人太甚,伤我妻性命,尽数拿下,我自要去陛下面前求一个公道!” 一路过来骑马太急,他鬓角墨发荡在颈间,身后衣襟染些,眸中闪烁着猩红的光,似是地狱修罗,叫人望而生畏。 在旁处蛰伏的暗卫得了命令即刻上前,同县主留下的守卫打了起来,裴涿邂盯着面前已经被烧的几近全毁的矮房,似也将他的理智尽数烧毁。 他的妘娘怎么能死? 他眸中闪烁着偏执的光,执拗地做了决定,步子半点没停直要往矮房之中闯。 身后的随侍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腿:“家主不可,这矮房烧成这个样子,夫人定是活不成了!” 裴涿邂暗哑的声音几近嘶吼:“滚开!”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的妘娘生也好活也罢,他都要将她带出来! 就在此时,有随侍高声道:“家主,夫人在这!” 第240章 她未曾有过身孕,这是她的头胎 苏容妘觉得自己恍惚在梦中。 她似回到了杨州那个与娘亲相依为命的小院,里面有娘亲,有阿垣。 她的身子也在缩小,似是回到了她儿时,这时候她应该飞快跑到屋中去躲在娘亲身边,再唤一声:“沈大哥好。” 可她的无论怎么走,都不能靠近小院半步,最后听得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苏容妘,你要去哪?” 她的脚步顿了下来,下意识回眸,便撞进了裴涿邂的怀中,他死死扣着自己的腰,似要将她嵌入身体之中。 裴涿邂居高临下看着她,眼底之中是隐忍的怒火:“我未曾应允,你敢死?” 苏容妘觉得他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她死都死了,还要问过他的同意吗? 又不是她自己愿意死的,他还是阎王爷转世不成,说不准就不准? 可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听得裴涿邂带着愠怒的威胁:“苏容妘,宣穆你不要了是不是?” 她不答话,裴涿邂便一直唤她的名字,吵得她头脑昏昏沉沉,竟是就这般睁开了眼睛。 她不知自己在何处,只觉得身子摇晃,抬眸时见到的便是裴涿邂的下颚,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裴涿邂正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似稍稍一松她便会从怀中消失,再也寻不得她。 一路的骑马叫他的伤口愈发严中起来,身后的下裳已经不能再看,但他不敢放慢速度,只拼了命地抓紧缰绳向前跑去。 可这时,怀中的人动了动。 然后,使劲儿在他胸膛上拍了拍。 裴涿邂愣了一瞬,这并不是娇弱女儿家的那种轻敲,反而是用了些力气,十分不耐烦。 他下意识垂眸看她,便见他的妘娘眉心微蹙,许是因被手腕上的伤口牵扯发疼,她不耐道:“行了行了,你别吵。” 裴涿邂似失去了所有力气与法子,她这是在嫌自己的心跳吵到她了? 定然是要吵的,他的心已经许多年未曾跳得这般快过,似是要冲破胸膛而出,彻底不受他的控制向妘娘追随而去,不管她是生是死。 第162章 可下一瞬,便听见妘娘低声道:“裴涿邂,你别吵,我不死还不行吗。” 裴涿邂周身似有暖绒的溪水流淌而过,将他紧张不安的心缠裹住,一点点带着他安稳下来,又似有回甘一点点蔓延开。 她是梦到自己了吗? 他没有将话问出口,因为怀中的人已经再次昏睡下去,头枕靠在他臂弯上,被他单手环抱住。 她身上又软又暖,全然在他怀中,似在这一刻完完整整属于他一个人。 他将人抱的更紧了些,心中全然是珍视,生不出半点旖旎的心思,待到了裴府门口,下马时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妘娘的头埋在他的胸膛上,他不叫任何一人看见她的容貌,叶吟此刻跟在他身后,被他冷冷扫了一眼:“尹太医可在?” “回家主,正在内堂之中。” 裴涿邂抱着苏容妘大步朝着内里走去,只扔心爱一句:“今日所有人,皆去领罚。” 他没心思去管旁人,只将苏容妘稳稳抱在怀中,待到了正院之中将人放在床榻上。 他瞳眸略有些发颤,指尖轻轻抚过她面颊,带去上面深色的灰,而后视线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应当是被火烧伤的缘故,两只手腕都红了起来,仔细看去能见血肉,但幸而没有发黑,不至于太过严重。 彼时尹太医被请了进来,抬眼便看见裴涿邂身后的血,下颚的胡子都跟着颤了颤:“裴大人,这、这——” “不必管我,劳烦太医先看一看我夫人。” 尹太医上前几步,看了一眼床榻上昏睡着的苏容妘,又看了一眼立在一旁面色有些不对劲的裴涿邂:“好好,我这便为裴夫人看诊,大人不必在此处守着,您身上的伤还是得尽快处理才是。” 裴涿邂却没将他的话听进去,视线重新落回苏容妘身上,沉冷的语气之中满含担忧:“不急着一时半刻。” 尹太医见劝不动他,赶紧查看床榻上的人。 先是看了看她手腕上的伤口,而后寻了腕脉的位置将指尖搭了上去,越诊,眉头便蹙得更紧。 裴涿邂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也跟着沉了又沉。 折磨了他许久,尹太医这才起来回话:“夫人身上是否还有伤,还得有劳裴大人请女医馆来,依脉象上看,夫人应当只是受了惊吓,呛了不少浓烟,没有什么大碍,只是——” 他轻轻摇摇头:“还得先恭喜裴大人,夫人已怀了身孕月余,此时正是危险的时候,今日又受这般大的变故,这孩子许是难保。” 裴涿邂瞳眸怔缩,验证他心中所想的同时,竟是又要将他与妘娘的血脉夺走。 他心绪复杂,看在床榻身上的妘娘也只能说一句:“我夫人没事便好,至于孩子……尽力保住就是,若保不住,孩子日后总会有的。” 新婚的夫妻头一个孩子便是这样的结果,尹太医也只能温声劝说:“夫人身子康健,也未必一定保不住,只是如今月份尚小,一切还没有定数,我给夫人开个安胎的方子日日吃着,寻常用饭时注意着些忌口。” 裴涿邂细细听着,将尹太医的话尽数应了下来。 他缓缓蹲下身来,将妘娘的手握在掌心,眸光深深望着她。 尹太医轻轻叹气一声:“这妇人头胎都是难保的,大人不必担心,即便是这胎保不住,日后也不耽误有子嗣。” 裴涿邂下意识应了一声,却陡然察觉这话中的不对来。 他倏尔回眸:“头胎?” 尹太医不知他诧异的缘故,只以为是牵扯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宅私事,身为大夫他见惯了,没细问,只是将自己诊脉出的结果告知:“夫人此前未曾有过身孕,也未曾 小产过,这确实是头胎。” 有孕之事许是会牵扯到后宅妻妾之争,裴大人虽明面上没什么妾室,但私下里有个通房也不稀奇。 他亦是见过主母与妾室通房争斗假意小产的事,故而便往这方面猜了猜,为医本分他不能隐瞒,只能在心底为裴夫人叹气一声。 可裴涿邂此刻却是久久难以回神。 若是头胎,那宣穆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 第241章 裴家夫妇,情深意笃 苏容妘仍旧双眸紧闭昏睡着,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遮掩她秘密的护盾被陡然撞碎了一角,透出隐秘的光亮,但若凑近去看,仍窥不得全貌。 裴涿邂神色复杂地看着床榻上的人,即便是此刻能拉住她的手,也仍旧觉得她离自己太过遥远,亦藏着太多他不知道的事。 行医者不掺和家务事,太医亦然,他只是盯着裴涿邂的身后,又提了一句:“裴大人,这伤还是尽快处理罢。” 裴涿邂这回终是应了一声:“有劳太医先为内子开出药方来,好叫下人将药准备着。” 尹太医点点头,到另一边拿起纸笔来。 他未曾料到过裴家夫妇情谊甚笃,离宫之时陛下特意叮嘱要将裴大人的伤好生疗愈,可到现在为止,他连裴大人的伤势如何都未曾看见,实在是担心办不好差事。 药方写了出来,裴涿邂这才终于放开了苏容妘的手,随尹太医一同去偏室。 被鲜血浸染的衣裳被随侍拿出去烧毁,屋中血腥气蔓延开,即便是打板子的人手下留情,但也经不住他骑马折腾了这般久远。 裴涿邂因疼痛额角渗出细汗,青筋微有凸起,面上的血色也一点点褪去,但他此刻的心思却未曾放在身上的伤口上,反而是在思虑尹太医方才的话。 头胎,怎会是头胎? 能进太医院之人,医术都不会太差,若非诊出并非头胎,根本不会多此一举与他提出此事,可若全然相信,他还是有些犹豫,需得再寻个千金科圣手再诊断才好。 他一直猜测宣穆的生父是薛夷渊,可细细想来,妘娘确实从未明着承认过。 这孩子并非她亲生,她又为何要担下这未嫁有子的名声,甚至将宣穆护得比她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是故人所托,血缘亲友之子?还是说她当真如此心善。 思及此,他陡然想起了县主。 县主为何要将宣穆夺走,甚至此刻即便是明知妘娘已是他名正言顺的夫人,也要将妘娘置于死地。 此事疑点甚多,不能随意揣度,免得定错了方向猜错了路。 这边伤口处理过,尹太医出了一头的汗:“大人这段时日莫要沾水,忌食辛辣,像今日这种骑马的事可万不能再做了。” 裴涿邂尽数都应了下来,他擅于忍痛,彼时若非是他面上没了血色,当真看不出他受了多重的伤。 尹太医刚被送出府去,裴涿邂便叫随侍到近前来:“之前叫派出查夫人在杨州生平的人,可查出了结果?” 随侍答:“当年清缴镇南王的事杨州百姓逃难的许多,此前的事已不可考,但在那之后夫人的踪迹也难查,查到的唯有两处,一来曾与一口技先生一同在茶馆做了工,但那口技先生亡故便再无消息,二来便是又为教书先生曾教过宣穆小郎君,但夫人在那处也没有住太久,算着日子,那应当是入京都前的最后一个住处。” 裴涿邂敛眸深思。 寻常人除了在外做工亦或者家主有人高升、发财,很难会有经常变动住处,毕竟主宅要守、家乡要顾。 妘娘一个人带着孩子,怎会愿意一直漂泊?甚至似是有意隐匿行踪一般,否则怎会查不出踪迹? 他摆了摆手,眸色晦暗不明:“继续去查。” 随侍应了一声转身退下,裴涿邂阖上双眸,许是因为受了伤的缘故,亦或许是因对妘娘的失而复得,他身上疲累感骤起,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正屋之中的苏容妘睡到了深夜才醒,睁开眼时只能借着月光依稀看到床幛。 她还有些恍惚,毕竟做了太久的梦,梦中纷乱繁杂,让她分不清真与假,缓和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如今并非是梦,她当真从那火中跑了出来,甚至还回到了裴府。 是裴涿邂来救她了?反正她的记着,她梦了裴涿邂好几次,次次将她从梦中美好里拉了出来。 她稍稍动了动手,借着月光看着手上被白布包缠着的伤,之前忙着逃跑没顾得上疼,这时候才察觉着伤疼的厉害,不仅如此,她还觉得自己小腹坠坠得发疼,似有种月事要来未来的感觉。 这种感觉倒是叫苏容妘心中放下了不少,若真来月事便好了,也省得她还得再想法子去寻大夫。 她强撑着做起身来,许是因为吸入了太过浓烟的缘故,稍稍一动她便咳的厉害。 动静传到了外面,叶听的声音传了进来:“夫人可是醒了?奴婢进来了。” 她慢慢推开门,手中提着烛台,进来后先将床榻旁的烛台点燃,而后俯身蹲在苏容妘身侧:“夫人觉得身上如何?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奴婢去为您请大夫。” 寻常都是叶吟留在她身边伺候,这会儿陡然看到叶听她还有些发愣,顿了顿才道:“没什么不舒服的,只是觉得肚子有些疼,许是要来月事了罢,不知可否帮我准备下月事带?” 第163章 这话一说,叶听的面色略复杂了些,但她没说什么,只低低应了一声。 她站起身来,回身将屋中其他烛台点亮:“夫人今日受了惊吓,奴婢去为您准备些饭菜,少吃些,免得待会儿吃了药不舒服。” 苏容妘点了点头,待叶听在门口吩咐了旁人后转回来到她身边时,她才问出口:“叶吟呢,你们两个可是换了活计?” “她护主不利,已去领罚了。” 苏容妘双眸舒尔睁开了些:“这是你们家主给定的责罚?” 叶听点了点头。 苏容妘却是有些过意不去,县主本就是冲着她来了,而叶吟的正经主子是裴涿邂,那种情况下若是救了她便会陷主子不义,若换作是她,她也不会出手相救。 甚至于她死在那更好,裴苏氏身死,县主又是皇室中人,裴涿邂既能得皇帝给的补偿,又能换一个更好的妻子,就比如之前那个齐婉玉。 她想,还是尽可能去给叶吟求情罢。 “你家主子这会儿可睡下了?” 她记得裴涿邂常处理公务至深夜,这会儿许是还没睡觉。 叶听毫不夸张的开口:“主子今日在宫中挨了板子,白日里救您心切又骑了马,这会儿生了热,正在偏室睡着呢。” 苏容妘一怔,他怎得还受伤了? 第242章 这么难受吗,你眼睛都红了 苏容妘只停顿了一瞬,便即刻起身要去拿放在一侧的外裳。 叶听要拦她,她只沉声道:“你家家主既在偏室,这几步路我去了也无妨,既是因救我才伤势严重,我理应去看一看。” 叶听见她如此主动自然是高兴的,只是不知家主此刻是不是再睡着,若是睡了当真可惜。 只是苏容妘走了两步脚步又顿住,侧身问她:“他衣裳可穿好了?” 既是被打了板子,说不准怕压到伤口未整衣衫,她进去不方便。 叶听初时未反应过来她言语中的意思,略一思索才想起来,家主许是还瞒着夫人呢。 “夫人放心去就是。” 她说放心,苏容妘也不再犹豫,待进了偏室时,便看见屋中只点着一盏微弱烛光,依稀能瞧清床榻上的人。 裴涿邂穿着月白色寝衣躺侧卧在小榻上,高大的身姿多少还是有些憋屈的,烛火映在他眉眼上,叫寻常看人时的那种冷意消散了不少,本就清俊的五官再此刻更填了几分惹人心疼的意思。 苏容妘眉心动了动,下意识缓步走至他面前,静静看着他。 她从未见过裴涿邂这副模样,鬓角稀碎的发丝落在了他高挺的鼻梁上,烛光随着她进来时带起的微风轻轻摇曳,将他的眉眼照得忽明忽暗,左手的宽袍有一半垂落在地上,而他修长的手亦擎在榻外。 苏容妘觉得心绪有些发沉,倒是也不想继续打搅他,转身就要走,可叶听看着着急,一咬牙,几步到了小榻旁,一把扣住家主的腕子扯了他一 把。 裴涿邂被这一扯陡然蹙起了眉头,大有转醒的意思,苏容妘亦是被她的动作吓到,诧异看过去,用眼神询问她。 可叶吟见家主还不醒,干脆放开了声音,恨不得就此给他吵醒:“这手在外垂落的久了,定是要麻的。” 苏容妘更是惊讶,叶听平日里是伺候人,都是这般……生硬的吗? 功夫不负有心人,裴涿邂确实醒了,但身子不适时被吵醒,脾气又如何能好得? 他抬眸时,带着冷意的眸子便向扣着自己手腕的人扫了过去,叶听却是先一步后退几步,直接躲到了苏容妘身后。 如此这般,她避无可避的,就这般毫无防备闯入了裴涿邂带着寒意的眸中。 她被这眼神看的有一瞬的胆怯,似是在山林中误入狼窝,被凶猛的野狼盯上,下一瞬就要被吃的血肉模糊。 她睫羽控制不住颤了颤,稍稍勾起唇角,露出个略显僵硬的笑来:“你醒了?” 裴涿邂从未想过会一睁眼便看到她。 她身上的外裳将她身子包裹起来,发髻松散,分明是刚醒来的模样,叫他有种错觉,好似真成了对恩爱夫妻。 心悦之人在他受着病痛时出现在他面前,叫他有一瞬觉得,身上的不适都能因为此刻的光景而消散。 他喉结滚动,声音还带着几分沙哑:“嗯,醒了。” 碍事的叶听在此刻退了出来,裴涿邂幽深的眸子盯在面前人身上:“你来做什么?” 苏容妘因他的视线有些不自在,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几步:“听闻你受了伤,又因我严重了,便想着来看一看你。” 大抵是因为做了五年的娘亲,她此刻倒是想到了之前宣穆生病的时候,故而下意识地将裴涿邂垂落在地上的宽袍拉了上来,坐在了榻边,抬手要去探他的额角。 裴涿邂因她靠近的动作呼吸一滞,抬手直接扣住了她的手臂,眸色的眸子在此轻颤:“你做什么?” 他声音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慌乱,连带着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她纤弱手臂上清浅脉搏在他手心中轻跳,似是无声的撩拨他,叫他身子一点点热了起来。 可苏容妘却是探出指尖来,触了触他的额头:“还有些热,还是先休息吧,我便不打扰了。” 她的手在往后收,瞬时要起身,可裴涿邂力气却不收,拉得她不得动弹。 说来就来,将他的心绪扰乱后,竟说走就走? 她的腕上还有伤,裴涿邂不敢用力:“你来寻我,只是为了这个?” 他喉结动了动,压抑着此刻将她揽入怀中的冲动。 人就在他面前,侧坐在他的榻旁,他只需要稍稍用些力道便能叫她走不得。 他忍着身上的不适,撑坐起身来,苏容妘眼眸倏然睁大,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难以规避的压迫感仍旧向她袭来。 她没深想,直接抬手扣住他的肩膀,将他重新按躺了回去。 “你身上有伤,还是别坐着了。” 她用力时牵扯了手腕上的皮肉,疼得她微微蹙眉,但开口时她语气如常:“我知晓今日是你冒险来救我,想来与你道谢,只是未曾想会将你吵醒。” “谢我?”裴涿邂幽深的眸子锁在她身上,“你想怎么谢?不会只嘴上说一句谢罢。” 苏容妘心中的愧疚是有的,想了想道:“嫡妹被寻回来之前,我不会再生事,会听你的话,与你将这戏一同演下去。” 裴涿邂却是轻笑一声:“确实没什么诚意,那若是她回来了你又当如何?” 苏容妘抿了抿唇:“裴大人,难不成我还就此卖进来了?” 她眯着眼瞧他:“你我之间的人情账难算,我能做到的也便是如此,不愿苟活一世,若裴大人不满意,也可以重新再烧我一次。” 裴涿邂被气笑了,跟了他,在她心中竟算是苟活? “苏容妘,你好样的。” 他松开了她的手腕,不愿在身子不适时继续说这种事,免得真将他气出个好歹来。 因不能平躺,他只能偏头过去阖上双眸:“回去罢,烧你一次还要费处屋舍,太过亏本。” 裴涿邂感受到自己说完这话后,身侧人确实站起了身来。 他心中陡然一空,控制不住后悔起来。 她难得主动来看他,何必要将人赶走,她说话不顺他的心意也不是一日两日,何必同她生气。 他心中苦涩起来,这种酸涩之意配合着身子上的不适格外折磨他,他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却见妘娘竟从旁侧再次向他走来。 苏容妘将被子给他盖上,因手腕的不适动作有些慢。 裴涿邂死寂的心重新被唤醒,盯着面前的人竟是抑制不住地想,她是不是终于可以在意自己一些? 下一瞬便见她凑近了他些许,盯着他的双眸看,喃喃道了一句:“这般难受吗?眼睛都红了。” 而后,她很有经验道:“你且放心罢,你今日的模样我全当没看见,宣穆生病的时候,也是难受得想哭不能哭,你不必觉得害羞。” 第243章 他只会生出一个男人应该会动的心思 裴涿邂因妘娘的凑近而悸动,却又因她将自己与宣穆放在一起而愠恼。 他面色沉了又沉,却陡然发现妘娘眼底的戏弄之意,这才发觉她是故意的。 这副模样他从未见过的灵动,似是终于能在她身上窥见些她曾经的模样,她的过去他不曾参与,只能靠着细枝末节间探寻那点蛛丝马迹来慢慢猜测拼凑。 裴涿邂墨色的瞳眸似有轻颤,低哑的声音出了口:“我不是宣穆。” 苏容妘点点头,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是,我打宣穆的时候可不会去打——” 后面两个字她没说,但却是意有所指般朝他身上扫了一眼。 裴涿邂脸色一黑,终究是没忍住拉上她正给自己盖被子的手,苏容妘身子被扯了一晃,直接跌在他身上。 伤口被两个人的重量压了下来,裴涿邂眉头紧蹙,但人已经在他的怀中,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她身上,一把揽住了她的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第164章 苏容妘未曾想到他竟还有这个力气,在压到他时便已经惊住不敢动,怕真压到他的伤口,可却给了他动作的机会,自己只觉得眼前旋转,回神时后背便已经贴到了这一方小榻上。 这回好了,伤口是压不到了,因裴涿邂已经压在了她身上。 “说句玩笑话罢了,裴大人未免也太过小气了些。” 苏容妘稍稍挣扎,便看见他微蹙的眉头,似是她一动便能牵扯到他的伤口,动作便只能生生停住。 她与他亲密的事早不知做过了多少次,对他的亲近并不不能敏感地生出抵触的心,故而此刻她更多不舒服还是因突然跌在榻上撞出来,还能分出心神去想一想,这榻可真够硬的,裴涿邂怎得偏生要在这里睡。 “我不是宣穆。”他又重复了一遍。 宣穆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但他已到了年岁,娶了妻,她靠近他、触碰他时,他只会生出一个男人应该会动的心思。 人已经在他的怀中,他却生不出什么旖旎的心思,头脑因发热而昏沉,他只想遵循本能靠近她、搂紧她,故而直接将身子压下去,头贴在她颈间。 灼热的温度透过脖颈间的脉搏,似能随之传到她的周身。 苏容妘下意识抬 手,却因被他压着只能搭在他后背上:“你先起来。” “别动。” 裴涿邂低沉的声音传到耳边,未知的感觉笼罩,苏容妘觉得心亦随之快跳了起来,有种她掌控不得的情绪在心底一点点蔓延开。 “妘娘,叫我抱一会儿。” 他的头微微动了动,似在她的颈间寻到一个舒服的位置,身上的力气一点点松懈下来,苏容妘也觉得他越来越沉。 她还没听过他用这种语气唤自己,似是卸下了他所有防备,亦没有寻常那般压迫,那些属于男女之间原始的本能与暧昧因他主动的放松而消散。 她有一种错觉,自己好似真的成了他的妻,成了他受了伤、身子不适时想要亲近的人。 苏容妘有些控制不住的慌乱,她不想让事情这般发展下去,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放开我。” 裴涿邂没动,但指腹却轻轻抚了抚她的面颊:“县主动的手是不是?” 他是在说她面颊上的红痕。 苏容妘的呼吸粗重了几分,她觉得事情似向她控制不住的方向发展了下去。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应该是这样的。 “先放开我,被旁人看见了不好。” “谁,宣穆吗?” 裴涿邂说话时,呼吸萦绕在她脖颈间,他动了动,温热的唇触到她的耳垂,叫她的身子骤然一紧。 苏容妘分不清他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他再次开口时,唇瓣理所当然般轻轻剐蹭她:“宣穆比寻常孩子要懂事,总不能一直瞒着他。” 总不能等着妘娘显怀时,让宣穆自己发现他们的事罢? 苏容妘却是被他这话惊到,她咬了咬牙:“我说了配合你,但不代表我一辈子都要在裴府之中蹉跎,你放开我,你身上有伤,若是等我推你,怕是会牵扯到你伤口。” 裴涿邂轻笑一声:“我如今还发着热,身上没什么力气,你若是想起来,还是将我推开罢。” 旋即,他又幽幽开口补上一句:“反正我的伤因去寻你已经严重,也不差什么牵扯,多伤一下少伤一下也没什么区别。” 苏容妘是听明白了,他是故意这般说的。 她咬了咬唇,想干脆不管不顾将他推开,可手搭在他腰际时却陡然想到他没有血色的脸。 此刻推他,确实有些恩将仇报了。 见她没动,裴涿邂心情好了不少,指尖轻轻抚着她的腰身:“不推吗?那我睡了,可莫要再吵醒我。” 苏容妘心中堵着一口气,不甘心被他三言两语便制住,刺了他一句:“裴大人对旁的女子也这般无赖吗?” “是。”裴涿邂直接应了下来,“苏姑娘自认倒霉罢。” 他变本加厉:“床榻太硬,你的身子很软……苏姑娘。” 许是在报复她疏离的称呼,他一口一个苏姑娘地唤她,却将这正经的称呼放在不正经的语境里。 “你心中明知我看重你,却还是穿成这副模样来深夜看我,苏姑娘未免太过考验我了些。” 苏容妘有些急,怎得说得好似她故意引诱一般? “我衣袍规整,怎得被你说的这般不堪?”她语气不善,“你心思龌龊,连自己妻子的姐姐都不愿放过,我若是你,这话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裴涿邂却是不在乎她的语气,慢慢吐出一句话来:“不好说,却是敢做。” 他抚在她腰间的手一点点挪动到她的小腹上。 分明如今还是一片平坦,但他似能感受到里面那个属于他和妘娘的血脉。 这种感觉很是奇妙,再等上八月有余,便能有一个与他和妘娘相似的孩子来唤他父亲。 他想,这孩子的事,该如如何与妘娘说? 苏容妘声音沉了沉:“你这话什么意思?” 话到唇边,裴涿邂便又觉得此事不知从何说起,也更不好说。 他没回答她的话,只是说:“县主那边你不用放在心上,这几日只需好好养身子。” 太医说这孩子难保,他不想看到妘娘在知道这个消息时松一口气的模样,若到时候她有意折腾身子不愿配合怎么办? 第244章 别在这儿,床榻太硬 屋中安静了下来,裴涿邂的声音带着一点危险:“县主那边,我会为你做主,必不会叫你白受今日之苦。” 苏容妘被护在他羽翼之下,心中却仍有种不安。 那可是县主,而裴涿邂仅是一个朝臣,如今皇帝竟能下令杖责他,便是他如今的处境将不再似从前那般稳固。 若是县主提起宣穆身世又该怎么办? 苏容妘思虑一瞬,终究是想先将宣穆放在首位:“还是算了罢,今日也算是有惊无险,想来日后县主也不敢在对我如何?” 裴涿邂的双眸倏尔睁开:“这可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话。” 她可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一条命险些交代在县主手中,竟愿意不追究? 苏容妘也觉自己这般有些反常,随便寻了些借口:“县主毕竟是皇室中人,古往今来可没几个皇帝这能做到什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今日刚被责罚,不好好回去休息便去招惹县主,皇帝不寻你的错处便已是难得,还是莫要去招惹?” 裴涿邂顿了顿,慢慢撑起身子来,手肘撑在她身侧,神情古怪地看着她。 苏容妘有些不自在,趁着他起身的功夫就要起来,但却被环在腰间的手扣住:“你心虚什么?” 裴涿邂紧紧盯着她,似想将她彻底看透:“你在担心我?” 苏容妘硬着头皮答了一声:“你今日救我一命我很是感激,实在不能看你在为我涉险。” 裴涿邂轻哼一声,这话听着熨帖,但一个字都信不得。 他的妘娘怎能说出这般叫他舒心的话? 但他并没有戳穿,只是眯着眼瞧她:“我倒是未曾想到,你竟这般在乎我。” 这话听起来别扭,苏容妘想开口否认,裴涿邂却是率先一步道:“好啊,听你的就是。” 他将她的手拉了起来扣住,另一只手回到她腰上,直接俯身下去吻上她的唇。 这副顺其自然又理所应当的模样叫苏容妘愣了一瞬,可就这一瞬的功夫,便已经让他的手与舌尖各自往各自不该触的地方去探。 口中是都属于裴涿邂松雪般的清冽气息,只是与以往不同,还有苦涩的药味在唇齿间渡给她。 她的手被困住,下意识便要抬腿挣扎,可裴涿邂的动作极深又快,狠狠亲了两下便直接与她分开,扣住她的手转而去按她的身子:“我现在可禁不住你乱动。” 苏容妘的唇重新染上血色,呼吸都被弄的急促了些:“动不动这般随意轻薄我,有意思吗!” “我入朝多年,与县主一共也不过匆匆见过几面,可如今却因你与县主结了梁子,若换作是你,你不该讨要些想要的东西?” 裴涿邂将这话说的理所应当,他墨色的眸中应出她的模样来:“我为何不管不顾偏要去救你,你自己心里没数?” 苏容妘觉得自己身上已被他的气息浸染,怎么也驱散不去,她咬牙道:“挟恩图报非君子。” “忘恩负义真小人。” 裴涿邂漫不经心回,但却没在对她动手:“不过我心中也有不解,为何县主对你有这般大的敌意,竟是要了你的命不够,还要就此烧死你。” 苏容妘将头转到另一边去:“我不知。” 她顿了顿,觉得这个解释大抵根本消不得裴涿邂的疑虑,故而又填了一句:“我觉得,她是将我错认成了什么人。” 裴涿邂仔细听着她的话,苏容妘不敢随意糊弄,既怕说漏了嘴真叫他查出个什么事来,又怕随意扯个什么东西应付不得她。 第165章 思来想去,她只能忍着心虚与愧疚,将此事推到县主仪宾身上:“说不准与县主仪宾有关呢。” 她没说的太明白,但男男女女放在一起,也就是那档子事儿。 裴涿邂挑眉,看不出来是信了还是没信,但却是饶有兴致地说了一句:“你竟还能招惹到县主仪宾?” 他搭在她腰上的指尖轻点着她,痒意一点点蔓延开来。 “听闻县主仪宾自幼时起便心悦县主,等待多年终是娶他为妻,至今府中无通房侍妾,他们刚成亲时县主久久无子嗣,县主仪宾也未曾有过纳妾的心思,如今成亲多年膝下有子,哪里 还会欠什么风流债?” 苏容妘被说的心虚,但只能强装镇定:“你怎得对县主家事这般了解。” “我在京都为官,为陛下做事,知道的事自然多了些。” 裴涿邂幽幽道:“也不止是她,薛夷渊的事我也知晓些。” 苏容妘眉心一跳:“什么?” “陈家最近与薛家的走动勤了不少,也不知薛夷渊还能为你执着多久。” 裴涿邂观察着她面上神色,见她没有多大反应,这才继续:“我挨得着板子,也是拜薛统领所赐。” 苏容妘倏尔抬眸,眼底满是诧异与惊讶。 “很意外吗?”裴涿邂的手一点点往上移,最后落在她略红肿的面颊上,指腹轻轻抚着,又怕弄疼了她。 “你说,我与你亲近亲近,不应该吗?” 苏容妘这下倒是没躲他,可还是回了一句:“他是直性子,定然是有了证据才如此,如若不然陛下也不会向着他。” “你是觉得我罪有应得?” 苏容妘悻悻然回:“我也并非是这个意思。” “是不是都不要紧,你薄情的时候多,也不差这一次。” 苏容妘觉得他这话说的怪,好似自己当真对他做了什么一般。 裴涿邂用视线描画她的眉眼:“我如今这样也碰不得你,长夜孤冷,若你真得感激我今日舍命救你,你陪陪我如何?” 苏容妘眨了眨眼:“只需要这样,就算是我还恩了?” “……你想得美。”裴涿邂微扯唇角,“让你一辈子留下你又不愿,只是短暂的听话我又觉得亏,那便只能在其他小事上找补一些,难不成连这你都要与我讨价还价?” 苏容妘被他绕了进去,觉得他这话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也是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她犹豫再三,终是妥协下来:“别在这儿,床榻太硬。” 第245章 他在故意引诱她 苏容妘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同意了。 裴涿邂唇角勾起一抹轻浅的笑,暗哑的声音出了口:“那……去你那还是去我那?” 苏容妘硬着头皮道一句:“随你。” 裴涿邂这时候才稍稍让了让,给她留出一个起身的空档:“我去叫人来扶你。” 裴涿邂没阻止她,但却轻飘飘说一句:“这时候你就不怕惊动宣穆了?” 苏容妘看出他是故意的,却只能压着火气:“行行,我来搀你。” 她将手臂伸过去,让裴涿邂顺着她的力道慢慢起身,待站到地上时,他便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一边将力道压在她身上,一边又将她搂的死紧。 他于她来说还是太过高大了些,墨发因距离太近亦垂落在她肩头,他滚烫的身子将热意传的更明显了些。 苏容妘因他的步调缓步向前走着:“走的这般慢,倒是让我有些怀疑是不是你带我回来的。” “若不是带你回来,我这伤约莫几日也就好了。” 他当时太过心急,整个胸膛空荡荡,一路上的风都好似能将他撕扯。 甚至说回来时,他仍旧觉得不真实,怕怀中的人仅是一场他失去她后的美梦。 再开口时,他随意道:“若早知今日有此一劫,我今晨就不该穿那套新做的锦缎官袍。” 苏容妘没忍住嗤笑一声:“裴大人还会舍不得一件官袍?” “只是觉得可惜,竟没留个证据。”裴涿邂声音轻缓,“苏姑娘说话向来不作数,若是哪日又要怀疑此事真伪,我又要如何去证明?” 他就差没明着说她忘恩负义。 但见他身上带伤口,苏容妘也不想同他吵,就这般让他压着一路出了门,只是门刚被推开,便见叶听立在门口,不知站了多久。 “夫人,饭菜和汤药都备好了。” 她看了一眼家主,想着委婉提醒家主别弄太久,却不知如何开口,但裴涿邂明白了她的意思,扣着苏容妘肩头的手轻敲一下:“还是去你屋里罢,叫你饿着肚子,未免显得我太过不近人情。” 苏容妘倒是无所谓,直接搀着他旁侧走。 正屋之中要比偏房暖,裴涿邂被搀扶到她方才躺过的位置上,似还能感受到她残余的气息,他侧卧在床榻,看着不远处的苏容妘静坐圆桌旁,一点点吃着饭菜。 身上的疲累感渐重,但他却舍不得在这个时候就此睡去。 苏容妘最近的胃口都不是很好,随意吃了几口便觉得够了,再喝下一碗涩苦的药汁,蹙眉闭眼忍了许久才控制住没吐出来。 待到回头去看裴涿邂时,他那双墨色的眸子已有了些暗色。 “身子发热有困意理所应当,怎得不睡,怕我捅你一刀不成?” 裴涿邂盯着她看,理智尚在,但声音已经没有方才那般显得有力:“捅我倒不至于,你偷跑出去却是有可能。” 苏容妘略有些哭笑不得,站起身来朝着他走过去,却陡然意识到叶听还在,有些不自在地回眸瞧了瞧她。 叶听很有眼色,忙将屋中烛火只留一盏临近燃灭的,直接退出了屋。 裴涿邂侧眸看她,还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过来。” 他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好像他们之间就该是如此。 苏容妘无奈靠近过去,将外袍退下,就此躺在他旁边,只是刚沾到床榻的一点,她整个人便被他一把捞入怀中,顺带着将被也给她盖上,动作熟练的很。 他似是坚持的太久了,此刻双眸已经合上,虽则还是将她紧搂着,但几息的功夫,便已经睡了过去。 苏容妘抬眸盯着帐顶,心绪十分复杂地叹气一声。 他们虽在这张床榻上亲近多次,但这般老实躺在一起睡的时候也仅有一次。 那时候她疲累的很,睡过去也不曾知晓,幸好晨起时醒的比较早。 当时落荒而逃,如今却自投罗网,腰上手臂的触感明显,但她却并不害怕局促,许是因为经历过那场火光,让她对此刻的安静与温暖十分眷恋。 当初入裴府之前,她从未想过事情会发展到如今的模样,所有的计划与打算尽数崩坏,如同陷入泥沼之中,让她不知该继续挣扎,还是认命就此沉沦下去。 苏容妘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将屋中的一切照的格外清晰。 她还有些发懵,视线随意在屋中看了两圈,倒是无意间落在了远处那嫡妹留下来监视屋中的镂空窗。 她之前怎么没发现,那处镂空窗竟是被糊上了。 “在看什么?” 裴涿邂的声音陡然从身后响起,下一瞬他的身子便贴了上来,又揽了她一把,叫她的后背与他紧贴。 苏容妘被他的动作惊吓到,下意识便要挣扎,只是臀上却蹭到了一处灼热,让她顿时头皮发麻,动也不敢动。 此刻裴涿邂暗哑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你不动,我便还能忍得住。” 苏容妘咬了咬牙,想骂上他两句却又不知从何骂起,她确实不敢动,只能任由被他搂紧,但还是不服气,故意说上一句:“大早上的就如此,你们男子还真是都这般下流。” 她话音刚落,耳垂便被他轻咬了一下。 她此处本就敏感,这一下便好似又酥麻暖流从脖颈向下蔓延了她半个身子。 “说的像是你经过多少个男人一般。” 裴涿邂的气息散在她耳畔,让她的心被牵扯得狂跳起来,呼吸亦有些急促:“我知你心悦我,但也没必要将我过去的事都不认——” 她的话没说完,他便惩罚般地含弄上她的耳垂。 苏容妘的瞳眸微有些发颤,因这一下的动作脑中嗡鸣,连紧贴着她身后的火热,在此刻都带着几分引诱的意味。 “何必说这些诋毁自己的话?”裴涿邂似轻笑了一声,“古有高祖景帝娶二女,我为何娶不得。” 苏容妘的理智告诉她不能在这般下去,直接猛地挣脱他,结果避无可避地扯到了他的伤口。 裴涿邂不由蹙眉一瞬,而后放开了她,他并不恼,反而唇角含着一抹浅浅笑意,眼看着她慌忙下了床榻。 苏容妘下意识不敢去对上他那双火热的视线,只将鞋踩上去,胡乱寻了个借口:“我、我去如厕。” 不等人反应,她直接快步出了房门。 第166章 裴涿邂看着她的背影,唇角笑意更浓。 她怎得只会这一个借口? 第246章 她招架不住的无理要求 其实裴涿邂很早就醒了,他睡的时辰一向很少,一开始是为了读书,后来则是为了上朝。 今日晨起是前所未有的满足,在意的人就在身侧,安安静静睡在他怀里,好似至始至终只属于他一个人。 虽如今人已经羞恼的走了,但他仍旧侧躺在床榻上回味,指腹抚过她卧躺过的地方,感受她残留的温度。 此刻门被推开,他以为是他的妘娘回了来,眼底含笑地看过去,却是陡然见到叶听一脸凝重地进了屋。 裴涿邂眉头当即蹙起:“谁准你进来的?” 叶听靠近了些,半跪下来回禀:“家主,此事要紧,奴婢怕惊动夫人,这才没有得准允便擅自进来。” 她语气沉沉:“夫人应当是见红了,她不知有孕的事,还以为是要来月事,昨夜她便提过一次,奴婢还以为是刚有孕的不适叫夫人生了误会。” 裴涿邂面色凝重起来,尹太医说, 若是见红这胎儿便更危险了几分。 昨日临睡前她还喝了一碗安胎药,可今日还是见了红。 叶听试探问:“家主,可要去寻大夫来看一看?” 裴涿邂应了一声:“去宫中再请尹太医,莫要透露夫人的事,直说是为我处理伤口。” 叶听领命退去后没多久,苏容妘便回了屋中来,她已经梳洗后穿戴整齐,回来时见裴涿邂已经起了身,但因着这屋中没有他的衣裳,他还穿着月白色的寝袍,静立在窗前,看着外面松树不知在想什么。 虽则他还带着些病容,但却弱化了他寻常时身上的凌厉之气,白衣墨发,终有几分寻常高门贵公子的模样。 “怎得起来了?” 裴涿邂回眸看她,即便是有所隐瞒,但眸中的担心之意仍旧明显:“今日尹太医会来看伤,叫他也为你诊一诊脉。” “不必了,为你看一看便好,我身上已无大碍。” 县主当时只想着烧死她了事,也根本没想过会逃脱,故而除了压着她打了她一巴掌以外,并未做什么伤她身的事。 面上的伤要慢慢养,剩下的便是手腕上的伤,她自己也看过伤口了,并不算严重,按时按点儿的涂药最后应当连疤都不会留。 裴涿邂却并没有同意,只蹙眉吐出两个字:“听话。” 苏容妘懒得同他犟,随他去便是,她视线上下在他身上扫了一圈:“还需我带你去梳洗?” 裴涿邂怕累到她,反而更要伤了孩子,当即拒绝:“不必了,我自己去就是。” 言罢,他慢慢挪动着步子,只是走的慢了些,但规矩仍在,若不细细观察还真发现不得他身上有伤。 苏容妘觉得这人心思真是一会儿一个样,怎得昨夜与方才非要黏着自己不放,这一会儿竟是宁可自己走,也不愿叫她来搀扶。 但她也并未怎么放在心上,只随着他去。 自打住到正院之中,苏容妘便有了丫鬟伺候,裴涿邂出了屋子,外面便有人进来把床榻上的被褥都换了新的,待裴涿邂梳洗回来,饭菜也跟着一同送到了屋中。 这回裴涿邂亦是穿戴整齐,除却坐下时凳子上多了一个软垫外,看起来倒是与平常没什么两样。 苏容妘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既然待会儿太医要来看伤,你穿的这般齐整,岂不是还要麻烦去脱?” 打了板子,伤口位置尴尬,裴涿邂侧眸看了她一眼:“你倒是关心我的伤,方才推开我时怎得不见你手下留情。” 苏容妘轻咬了咬筷子,合着他此刻这般态度,是为着她推开了他。 她不再说话,让他气着也好,省得再提出什么她招架不住的无理要求来。 今日的饭菜倒是很合胃口,清淡也不至于无趣,她多吃了好些,吃过后饭菜撤下去没多久,尹太医便被请到了正院之中。 裴涿邂出去前,意有所指地问了她一句:“你应当不会来偷看吧?” 苏容妘狐疑抬眸:“我是疯了吗,连这种事都要去偷看?” 裴涿邂满意点头:“如此便好。” 苏容妘觉得他奇怪的很,好似真的怕她偷看一般,怎得昨夜不见得他这般害羞好面子? 而裴涿邂去了偏室时,只尹太医随意给他把了把脉,便主动道:“其实今日请太医来,是为了内子腹中孩子一事,因太医言这孩子许是难保,我怕内子伤怀,便并没有告知她,可她昨夜吃过安胎药,今晨还是见了红,还望太医能给她瞧一瞧身子,也别将此事说漏了嘴。” 尹太医不知其中内情,赞了一句裴大人心细情深,便将此事应了下来。 为着怕更改药方,晨起的药便并没有熬煮,苏容妘见着裴涿邂将太医领过来时还有些意外。 换药看伤,竟这般快? 太医坐在了圆桌的对面,裴涿邂示意她将手伸出来,苏容妘没有抗拒,也是觉得自己身子没什么问题。 岂料太医将她两只手的脉搏都掐了一遍,而后面色略微凝重了些:“夫人受了惊吓,又吸了不少浓烟,身子得慢慢调理才好,这几日的汤药不能断,免得日后落下病根。” 被他这般一说,苏容妘心里免不得紧张了起来,竟这般严重吗? 但她却不知,这番话是故意说给她听,免得她日后不愿吃安胎药。 裴涿邂同尹太医对视一眼,尹太医便说要写方子,他主动将人引了出去,待去了苏容妘看不见的偏室,他才开口问:“内子的身子究竟如何?” “孩子确实危险,但夫人身子康健,若是实在保不住,等上个三五月,也是能再怀子嗣的,裴大人也不必太过伤怀。” 裴涿邂面色沉了沉:“不,这个孩子我一定要保。” 尹太医有些为难:“这爹娘与孩子的缘分是天注定的,该来的定会来,要走的留不住,裴大人也不必太过执着。” 可裴涿邂的面色太过阴鸷,尹太医也不好在继续说下去,只能无奈道:“也罢,我便再为裴夫人开一个方子,一直吃下去,若是能再保住一个月,我在来为裴夫人看诊,这段时日里莫要叫夫人心绪郁结,也莫要抬重物亦或者被什么东西冲撞,最好躺在床榻上静养。” 裴涿邂一一应下,待方子写出来即刻叫人去煎药。 他回正屋的时候,苏容妘正站在屋门口,不远处宣穆正好过来,看到她,当即欢喜奔着她跑去:“娘亲!” 苏容妘张开双手,面上带着笑,她命悬一线之际,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宣穆。 只是小宣穆还未曾到她怀中,便有一只手伸过来,推了一把宣穆的头,将他推的踉跄几分。 而后裴涿邂的声音从旁侧传来:“你年岁不小了,你娘亲哪里禁得住你这一撞?” 第247章 给未来子嗣起名字 苏容妘张开的怀抱空了下来,幸而宣穆后退几步没摔到,这才蹙眉去看身侧人。 他又发什么疯? 裴涿邂面色凝重,高大欣长的身形立于她身侧,好似要将所有靠近她的人都隔绝开。 宣穆初时还有些懵愣的,可看清了面前的一切,神色也不好起来,只是他年岁太小,板起脸来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这是我娘亲。”他对着裴涿邂道,“还请姨夫让开。” 裴涿邂理了理自己的袖袍:“你如今应当唤她姨母,而非娘亲。” 可此时苏容妘直接伸手将他的胳膊拍开,对着宣穆招了招手,待他缓步靠近直接将他抱入怀中,细细看了一眼裴涿邂方才拍的额角。 她用手触了触:“疼吗?” 宣穆摇摇头。 苏容妘这才放心下来,转而看着面色不愉的裴涿邂:“你那些胡话别同他说。” 裴涿邂眼看着她将宣穆护着,突然觉得她昨日夜里确实是故意戏弄他的。 她根本不会这般护着他,又何谈将他看作宣穆? 裴涿邂负手立在她身侧,看着他们母子两个:“你昨夜还同我说,日后听我的话,今日就要任由他言语破绽?” 苏容妘无奈看着宣穆,只能轻叹一声:“日后还是唤我姨母罢。” 宣穆如葡萄般的瞳眸微微震颤,好似被丢弃的幼犬般可怜。 苏容妘心里一软:“不……也不是这个意思。” 她支支吾吾,觉得怎么说都不对劲,无奈只能瞪了裴涿邂一眼,气他好端端的当着孩子面 说这些做什么。 裴涿邂不生气,看着宣穆这可怜样子,终是觉得心里畅快了几分,状似无奈道:“我说愿认他为义子,到时候照样唤你娘亲,是你不愿。” 苏容妘确实不愿,至今仍旧不愿。 原本是如此便是将宣穆困在裴府之中,再难脱身,而如今则是又加了一条,裴涿邂毕竟救了她,宣穆的身世摆在这里,若哪日东窗事发,势必要将他连累的更狠些,她免不得心中有愧。 第167章 苏容妘看着宣穆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只能叹气一声:“姨母也是娘,称呼而已算不得什么的。” 宣穆神色略有落寞,却还是点点头,认了娘亲的话。 他拉了拉娘亲的手,看着她的手腕又看她的面颊:“叶听姨姨说你受了伤,我想来看你,可她们不准。” 说到后面,他委屈的声音哽咽,苏容妘看着心疼,只能用手揉一揉他的脸。 昨夜她与裴涿邂在一处,叶吟她们也是不敢来打搅,依宣穆的性子,若是未曾亲眼见到她安稳无虞,旁人所言他是不会信的。 “我身子无碍,太医说我是呛了浓烟,喝几日汤药便好了。” 宣穆却不解道:“呛入的烟,要用入口的汤药排吗?” 苏容妘一怔,这她倒是未曾想过。 但不等他深思,裴涿邂便先一步开了口,幽幽道:“你如今四书五经还未曾读明白,竟是对医术有了见解。” 宣穆这下闭了嘴,以为是自己孤陋寡闻。 裴涿邂满意挑眉:“好了,人你既已见到,回去读书罢,莫要吵了你姨母休息。” 这一声姨母听着刺耳,不止是宣穆,苏容妘心里也不好受,好似将他们之间的关系生生扯断。 但事已至此,她这个做娘亲的若是再依依不舍,更是要惹他更难过。 苏容妘尽力扯出一个自然的笑:“等我养好了身子,再去陪你好不好?” 宣穆点点头,又听她劝了几句,这才一步三回头,及其不舍地被带了出去。 裴涿邂瞧着宣穆离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需得把什么纸鸢都丢了去,免得趁着他不在又自己疯跑起来。 苏容妘与他站在一处,看着宣穆的背影消失,这才对裴涿邂道:“他年岁还小,你何必要同他这般说。” “一句称呼而已他便已经承受不住,又该如何磨砺他心性。” 苏容妘觉得他这话说的没道理,忍不住反驳:“没见过用不认亲娘来磨砺心性的。” 她上下扫了他一圈:“你身上还有伤口,怎得不去寻个安生地方趴着养伤,来回乱走个什么劲儿。” 裴涿邂听得明白,这是嫌他碍事了。 他双眸微微眯起,见她转身便随着她一同向屋子里走:“亲娘?” 苏容妘脚步一顿,耳中有一瞬的嗡鸣。 他什么意思? 可裴涿邂半晌没说后文,苏容妘脚步放慢,喉咙咽了咽,强做镇定回了一句:“怎么?” 裴涿邂缓步靠近她,手抚在她肩头,感受到了她的紧张。 就如同她提起他们姐妹两个偷梁换柱时,一样的紧张。 他心思控制不住沉了沉,宣穆不是她亲子便不是,她又为何要紧张,难不成还能怕他将宣穆撵出去? 不,不对。 裴涿邂眸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不愿让她察觉,转而去拉上她的手:“我说了他没说你,你自己言语便开始不注意,什么亲娘,是姨母才对。” 苏容妘睫羽轻颤,这才发觉她方才紧张的竟忘记了喘气,这会儿才慢慢均匀了呼吸,随口应了下来:“我知晓了。” 裴涿邂点到为止,没再细细过问,只拉着她往屋中小榻上走。 苏容妘被他方才那句话惊的有些恍惚,待走进时才发觉,赶忙把自己手抽出来:“现在还是白日!” 裴涿邂挑眉看她:“休息而已,你想到了何处去?” 他自己先一步侧卧在榻上,随手拿起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的书,开始看了起来:“如今你我都要休息,外面一日比一日寒,你少往外走,若是不愿意与我休在一处,我已把床榻留给你。” 眼见他长指翻看起书来,神色如同往日看公文般认真,苏容妘主动道:“我身子没什么大事,你才是真伤了皮肉,床留给你罢。” 裴涿邂未曾抬眸,语气却轻快了些:“出息了,竟学会了如何关心我。” 苏容妘忍着他的揶揄,上前几步:“怎么,还要我来亲自搀你?” 裴涿邂记着太医所言,对她更是胆战心惊,不敢叫她劳累:“不必了,我现下起身还要牵扯伤口,太过麻烦,再者,你昨夜还嫌这床榻硬。” 苏容妘这不说话了,只转身向床榻走。 她也在床榻上躺着,眼前是帐顶帷幔,耳边是裴涿邂轻轻的翻书声。 她想,裴涿邂现在的态度反常起来,是不是因她护着宣穆而生气? 她双手交叠在一起,指尖敲着另一只手的手背,倒是下意识偏头去看了一眼旁侧的裴涿邂。 她也见过他看公文的模样,只是从前大多数是在矮房之中去看阁楼上的他,如今人离她这般近,慵懒侧卧在一旁,却仍旧通身贵气,瞧着雅致的很。 她没忍住,开口问了一句:“你在看什么?” 裴涿邂坦然翻页:“给我未来子嗣起名字。” 苏容妘眉心一跳:“嗯?” 第248章 他来之前,刚从她房中出来 苏容妘怀疑是自己听岔了去。 他至于这么闲,连八竿子打不到的事也要现在开始琢磨? 她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正巧裴涿邂挑眉看过来,半点没有觉得此举荒唐的意思。 苏容妘将视线收回:“请便。” 裴涿邂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状似无意问:“你当初怎得想要唤他为宣穆?” 苏容妘盯着头顶的床帐,其实这名字也并非是她取出来的,只是宣为字辈,世子的嫡长子要大上宣穆十二岁,名唤宣稷。 如今这般想,她才后知后觉自己的错漏之处。 宣稷乃是世子妃所出嫡长子,长到十二岁,定然在京都之中的皇室面前留了名号,而县主与世子和世子妃有旧交,定也是知晓的。 宣穆这个名字摆出来,想来也是一个叫县主更加确定宣穆身份的因由。 她轻轻叹气一声,毕竟现下才意识到这一点已经晚了,当时荣姨娘临死前唤了几句“宣穆我儿”,她便知晓这是荣姨娘早就想好的,即便是再回到当初,她也不想抹去一个早逝娘亲在孩子身上留下的痕迹。 而如今面对裴涿邂,她只是随口一答:“我怀他之时做了胎梦,他自己告诉的我,说他叫宣穆。” 裴涿邂听着她胡扯,轻笑两声,进而问:“他在你梦里还会自己说话?” 苏容妘毫不客气点点头:“那是自然,宣穆自小便聪明,想来也是因为出生前便来了灵智。” “是吗?可我怎么听说聪慧的孩子说话晚,你这怎得梦里便会说话。” 苏容妘蹙眉:“你这本身便是歪理,宣穆八个月便能唤娘亲,比寻常的孩子都要早,莫不是裴大人儿时说话晚,所谓的听说也是你自己胡说的罢,那你还是等岁数大些再这般,毕竟人上了年岁,胡说八道才会有人信。” 她的思绪忍不住回到宣穆小时候,其实当初她并不想让宣穆唤她娘亲,倒不是因为于她的名声不好,而是她不愿抢了荣姨娘的位置,怀胎十月、舍命生子,饶是荣姨娘生前为人并不好,但一声娘亲无人有资格能同她抢。 只是那时她独身带着孩子,又对宣穆极好,时间久了,旁人都以为宣穆是她亲生,反而更要在背地里编排她,说话难听些的自是说什么的都有,更有甚者以为她是哪户人家的逃妾,要将她送到官府去。 最后她改变主意,还是因为宣穆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唤她娘亲,也不知道他是跟谁学的,小小的孩子咿咿呀呀,吐字都吐不清,那时她疲于奔波,每日过的都艰难,但那一声娘亲似要将她的整颗心都融化,也是老天垂怜般,叫她在要放弃的时候拉了她一把。 苏容妘安静陷入所忆的往昔,裴涿邂并不知晓,但他心中有了结论—— 宣穆很有可能是从出生开始便跟着妘娘,否则妘娘怎会连他什么时候说话都记得清晰? 但他只缓缓回了一句:“好,你家宣穆最聪慧。” 话语里似带着轻浅的宠溺,反正要比寻常时都温柔许多。 苏容妘没再开口,但却因开了这个口子,止不住地去想起过去,如今的日子锦衣玉食,比之从前要好上不知多少倍,可她却觉得从前的日子要更自在些,总好过如今四四方方的院墙,还有暗处那些生怕她跑了的人。 想着这些,她便将裴涿邂说什么为孩子起名字的事都忘了去,毕竟她今晨如厕时还见出了些血丝,想必是她推迟了许久的月事终于来了,来了月事,她又怎会有孕呢? 原以为今日就要这般与裴涿邂一同在屋中消磨一日,倒是未曾料想,她这睡醒也没多久的功夫,只是躺躺便又来了困意,本就是随意靠在床榻上,这会儿是连鞋袜都未脱,就这般睡了去。 裴涿邂看的书乃是六朝文絮,宣穆作诗不好,这书也本是他为宣穆选的,如今翻看不过是无聊,但若是给他和妘娘 的孩子取名字,实在早了些。 第168章 孩子的名字不能叫的太早,当年母亲怀浮若时,父亲要取名母亲则是阻拦,说若有了名字,便是在阎王爷那过了名录,白白浪费了阳寿。 父亲觉得母亲太过愚昧,他当时也觉得母亲有些,可如今这事落在自己身上,便也顾不得什么愚昧不愚昧,传言也好、胡言也罢,他都想去信一信。 可彼时再抬眸向床榻上的人看去,妘娘不知什么时候睡了去,睡相安稳的很,他无奈一叹,只能起身到她身边,为她脱去绣鞋在盖上被子。 裴涿邂伸手抚了抚妘娘的面颊,指腹拂过她的唇角,她呼出的气息散在他指腹间,痒痒的,很是勾人。 可此时叶听却进了屋中来:“家主——” 她话没出口,便被裴涿邂视线扫过去,当即闭了口。 但见她面色略有些凝重,裴涿邂只能慢慢收回手,起身走到外间去。 “家主,薛统领来了。”叶听向屋中床榻上的人看了看,将声音压的更低,“但他只说要见您。” 裴涿邂墨色的双眸闪过一丝危险的光,在开口时,声音冷沉了下来:“叫他去正厅罢。” 薛家一门都算是朝中新贵,府宅都是入京后买的,自是不如裴家气派有底蕴。 薛夷渊进了正厅后却没干坐着,而是站在门口望着眼前景象,好似能看到妘娘住在裴府的这段日子,在此处走过的身影。 只是没看多久,便见裴涿邂缓步向自己走来。 许是因为身上的伤,裴涿邂的步子很慢,薛夷渊见状讽笑一声:“裴大人被打了板子,还愿来见我,我可当真是受宠若惊。” 裴涿邂淡淡扫他一眼,与他擦肩而过,等着随侍将软垫放在椅子上,这才坐下,对薛夷渊抬抬手:“薛统领这段时日在裴府门前不知守了多久,终是愿意进来一叙,我自是不能怠慢。” 薛夷渊却是不坐,双手环抱在胸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妘娘呢?” “还成。”裴涿邂饮了口茶,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笑,“来见薛统领,我也是刚从她房中出来。” 第249章 她与孩子都是我的,与你无关 裴涿邂这话一出,薛夷渊当即怒目圆瞪,几步就要冲上前来对他动手。 只是他刚有动势,裴涿邂身侧的随侍便上前一步,直接将他给拦了下来。 “薛统领到我的府上想伤我,未免太天真了些。” 薛夷渊看着面前拦住自己的人,此人当初在酒馆之时与他交过手,并不是三两下便能对付的,而裴府之中,不知有多少个有这样身手的人。 他强压怒意,嘲讽一句:“裴大人如今身上带着伤,怕是想行什么不轨之事,也是有心无力。” 裴涿邂闻言却并不生气,只笑着抬眸看他:“夫妻情事,也并非事事都需有男子劳累,薛统领还未成亲,对此事不了解也是理所应当。” 他这话说的露骨至极,薛夷渊既是被气的,也是被臊的,脖子都红了,额角青筋凸起:“你——” 裴涿邂长指抵着下颚,语调悠哉将他的话打断:“薛统领还是说正事要紧,若是来此是为了关心我们夫妻事,还是请回罢。” 薛夷渊呼吸粗沉了几分,似是被气的喉咙都泛起腥甜,他强压下心中不悦,看了一眼挡在自己面前人:“我确实有些话,但我劝裴大人最好屏退左右。” 裴涿邂不怕他会在裴府如何,只抬了抬手,屋中随侍便都退了出去。 待只剩下他两个人,薛夷渊紧盯着他,慢慢开口:“兔冷蟾寒桂影疏,死作长江一逐臣,狗苟蝇营真可笑,烹成二八体方圆。” 裴涿邂眉心一跳,墨色幽深的眸子望了过去,没说话。 薛夷渊将他的反应看在眼中,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裴大人这是想起来了?狡兔死、走狗烹,裴大人做的一首好诗。” 屋中一时间陷入沉默,沉默的让薛夷渊面上的笑容跟着一点点褪去。 他这是什么反应? 莫不是要不认? 薛夷渊手攥的紧了紧,那信他不能随身带到裴府来,这是来换妘娘的筹码,若是稍有不慎在今日被毁了去,哪里再去寻第二份? 他顿了顿,又填了一句:“余遇,裴大人落了个好名字。” 裴涿邂这时才缓缓开口:“我倒是未曾想过,薛统领手眼通天,竟是连这都能知晓。” 他缓缓调整了一下姿势,从面上亦是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薛统领想要如何,用一个名字,外加一首藏头诗,给我定罪?” 他太过气定神闲,而薛夷渊急迫的心被想要将妘娘带出来的冲动驱使,直白道:“裴大人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有数,我若是没有证据不会贸然来寻你。” 他上前几步:“你的亲笔手书如今就在我手上,有了这首诗,佛礼刺客的案子我亦能结在你身上,如今我愿用此来与你交换,只换妘娘。” 裴涿邂墨色的眸子深不见底,似平静的湖泊,未曾被薛夷渊的话掀起半分波澜:“薛统领若真的得了什么,不如直接去呈给陛下,介时加官进爵,何必执着妘娘。” “你以为我是你?”薛夷渊脱口而出,“我与妘娘自小相识,无论是男女情还是友人情,我都不能弃她与不顾!” 更何况他答应过岭垣兄,甚至他亦了解妘娘,她绝不可能愿意待在裴府,受裴涿邂磋磨。 裴涿邂却是在此时轻笑出声:“薛统领仅用几句话便要诈我,未免太过儿戏,我未曾入朝为官时,却喜用余遇为名附庸风雅,但单凭几句诗文,你如何能给我落下罪责。” “此处是裴府,里里外外都是你的人,你何必与我兜圈子?” 薛夷渊急声道:“我明白与你说,这信是我偶然所得,来自杨州,我查证过,当初镇南王一事的证据皆是由你寻觅,后因镇南王在杨州附近极具民心,还是你出的主意,且亲自跑了杨州一趟,这才叫杨州未曾有动乱。” 他冷嗤一声:“我不管你与陛下之间和镇南王究竟有什么事,但若是让陛下知晓你一边为他做事,一边去给镇南王递消息以示警醒,你觉得陛下会如何?” 裴涿邂抬眸看他,神色仍旧未有一丝慌张局促:“你既知晓此事与镇南王有关,我便奉劝你一句,你沾不得,小心玩火自焚。” 他端起身侧茶盏,长指把玩杯盖:“不过实话实说,诗是我写的,却并非是我送出去的,念及薛统领对我夫人的情谊,我也与你明白说,当初我察觉那诗遗失后早有了准备,你这招威胁不得我。” 薛夷渊瞳眸骤缩,竟不是裴涿邂送的? 他陡然想起岭垣兄的话,难怪他一直说怀疑此信来历,只叫他来装作威胁,不叫他直接呈给皇帝,他还以为是岭垣兄将裴涿邂想的太善。 他强装镇定,反过来问他:“你觉得我敢来找你,是未曾留有后手?裴大人,在朝为官之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把柄,这信是一个,你以为我就没有别的?” 薛夷渊站直了身子:“为了一个女人,裴大人何必要这般执着?将妘娘还给我,日后我定与裴大人离远远的,妘娘险些被县主所害,这事你瞒得过旁人瞒不住我,你也就只敢暗地里派人去针对县主罢了,你非但护不得妘娘,反而还要连累她!” 裴涿邂轻轻摇头:“薛统领这话说的便不对,妘娘被县主所害,并非是因我,而是因她自己,她究竟与县主有什么过节我不清楚,但如今,县主若是盯着她不放,唯有我能护住她。” 他也缓缓站起身来,伤口撕扯的痛并未让他的面色有半分变化。 “我并非是不敢与县主追究,是因妘娘舍不得我涉险,怕因为自己给我招惹了祸事,我没了办法,只能暗地里做。” 薛夷渊瞳眸怔缩:“这不可能!” 妘娘怎会舍不得他?! 裴涿邂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如何不可能?她入京都后我便与她朝夕相伴,她凭何不能与我有情,她只是对情爱一事内敛慎重,不愿说出口罢了,更何况——” 他状似无奈地开了口:“更何况妘娘如今已怀了我们的孩子,还请薛统领言辞注意些,她与你的从前我懒得去理会,但现下与未来,她与孩子都是我的,与你无关。” 第250章 他确实喜欢慢着来折磨人 裴涿邂的话犹如巨石落入薛夷渊心湖之中,激荡起惊涛骇浪似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他终是没忍住,几步冲过来一把扯上裴涿邂胸前衣襟:“你什么意思!” 裴涿邂身形微动,眼底的笑意将薛夷渊刺的生疼。 “薛统领何时耳朵出了问题。” 裴涿邂薄唇勾出一抹略显张扬的笑,似生怕刺激不到他一般,一字一句,将话说的明白又通俗:“她怀了孩子,是我的种。” 薛夷渊被气的几乎要发疯,开口的话仿若在嘶吼:“你竟敢强迫她!” 自己所珍视之人,自己连靠近都要斟酌的人,竟在他面前受这种折辱。 第169章 薛夷渊忍无可忍,挥拳就要向裴涿邂砸过去,可裴涿邂直接抬手扣住了他的手腕,拳头在临近他时停了下来。 “强迫?可并非是我强迫她,她也曾自愿主动,让人难以拒绝。” 他这话倒并非是说谎,细细回忆起他将妘娘认成苏容婵时的那段时日,妘娘用着苏容婵的身份,确实十分主动。 从前他觉得被两个女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欺瞒,实在屈辱难堪,让人恼火。 可如今回忆起来,他便觉得那些让他陷入难以言说的挣扎与痛苦的深夜床榻间,早成了他与妘娘的夫妻意趣。 他凝眸看着面前人的模样,似痛苦似挣扎,更是全然不信他的话,也是不愿意去信。 心中郁结许久的那口气终于通畅了起来,这种被排离在外的感觉,终于不再属于他。 裴涿邂心情好,自是不会与薛夷渊计较,他手上用了巧劲儿,薛夷渊力气一撤,将拳头收了回去。 “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你不是说妘娘主动?好,你敢不敢让我亲自去看一看她,听她说一说!” 裴涿邂轻笑一声:“薛统领未免太过冒昧了些,难不成你还要亲自去过问一个女子的夫妻床笫之事?” 他旋身踱步,举手投足间如朗月清风,半点没有被面前人的威胁所影响。 “不过我并不想让薛统领见她,如今孩子月份尚小,妘娘在县主那又受了惊吓磋磨,动了胎气,这孩子头三月她都不好出门走动,更不方便见薛统领这个外人。” 他将选择交给薛夷渊:“但若是薛统领要一意孤行,不顾妘娘会否因见了你、听了你的话再动胎气,不介意失了这孩子妘娘会否难过、伤身,我也没办法,只能勉为其难叫她与你见上一见。” 薛夷渊被他这话砸的整颗心一沉再沉。 女子有孕是最危险的事,不论妘娘是否愿意生下这个孩子,他都做不到在现在这种时候去影响她。 他被裴涿邂这番话带入两难境地之中,进一步退一步都是难办。 他凝视裴涿邂片刻,终又是裴涿邂先开口:“薛统领还是先回去想罢,在裴府停留太久,统领怕是不好与陛下交代,内子还在等我,恕难作陪。” 他起身缓步向门外走去,但在与薛夷渊擦肩而过时,他还是停住脚步。 “有些话,我说也可,不说也可,但念及你与妘娘曾是好友,我便好心提醒你一句,杨州的事你最好烂在肚子里,万事莫提,也不要同杨州的人扯上什么关系,否则到时候连累整个薛家为你陪葬。” 他径直出了正厅,独留薛夷渊站在原地,任由无力感将他一点点蚕食。 裴涿邂回到后院时,随侍便已追上了回禀:“家主,薛统领走了,看着面色有些不好。” 他抬眸看了看天色,他倒是觉得,今日的天色很好,风也舒服。 屋中的苏容妘已经醒了,睁眼便喝了一碗苦到舌头发麻的药汁,她也不知是不是吃药的缘故,身子那些说不清楚的不适感消散了不少。 就是方才如厕时并没有见血,她倒是有些担心,别是因为喝药将月事被阻了回去。 这时裴涿邂从外面回了来,她看过去,有些意外道:“怎得又回来了,忙完了?” 裴涿邂将她前面的话忽略了去,只回她后面一句:“我如今没什么急事情,忙也不会忙太久,不必心急担心我。” 苏容妘一噎,干脆将头回转过来,闭着眼不理会他自作多情的话。 裴涿邂并不觉如何,缓步到她身边,刚倾身靠近些,还未等苏容妘阻拦,他便已顿住。 好浓重的药味。 他慢慢靠近,苏容妘避无可避被他圈拢在双臂间,她推着他的胸膛却阻挠不得他的靠近。 “你有完没完?这事儿就这么有意思!” “有没有意思,你不知道吗?” 他轻飘飘的一句反问,倒是将苏容妘问的愣住,那些熟悉又勾人的记忆闯入脑海。 而裴涿邂趁着此刻靠近,倒是并未侵占她的唇,只是用他高挺的鼻尖贴到了她的鼻尖。 他的气息覆过来,只轻触这一下,苏容妘便觉自己好似被点了穴道,他轻轻蹭了蹭她,而后闻了闻。 她不知他在闻什么,但却猛觉从耳根到脖颈传下一阵酥麻。 耳边响起他暗哑的声音:“喝药了?” 苏容妘喉咙咽了咽,轻嗯了一声,许是因离得太近,她声音很轻,好似床笫间的呢喃。 裴涿邂语带怜惜之意:“辛苦了。” 苏容妘有些懵,不知生病了喝药有什么可辛苦的,但下一瞬裴涿邂的唇便直接压了过来,好似方才所做是在撩拨她,诱她放下警惕,好能叫他顺利占了便宜去。 他这一下吻的很深,驾轻就熟撬开她的唇瓣,似要细细品尝她。 苏容妘双眸倏尔瞪大,当即就要挣扎起身,可裴涿邂却似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忙与她的唇分开,原本撑在她身侧的手也齐齐去扣住她的腰,让她动弹不得。 “别乱动。”他神色有些凝重,“做什么事都慢一些。” 苏容妘感受着腰间的掌心传来的温度,也觉得他这话听起来很怪。 还有什么事做起来需要慢? 他倒是确实喜欢慢着来折磨人。 苏容妘将他的手推开,免不得有些气恼:“你若不靠过来,我原本躺得很好。” 裴涿邂一只手松开她,慢慢靠在她身侧的位置,手肘撑着身子,偏头细细看她:“我还当你习惯了如此。” “你胡说八道什么,谁会习惯被轻薄!” “是吗?”裴涿邂幽幽道,“可你既说了听我的,我靠近你你便躲,贴了你的唇你就退,谁会知晓你我是夫妻?” 苏容妘觉得他是歪理,竟还反过来说上她的不是。 但裴涿邂下一刻却道:“而且……怎得今日还羞起来了,面上竟这么红?” 第251章 不许他扑过去,但能让他抱 裴涿邂眸光炙热,与她近在咫尺,虽是一副正经的模样,但语气却似要一步步引诱着她。 苏容妘深吸一口气,将头转到另一边去,与他分开距离:“你的歪理邪说太多,我自是说不过,今日你将占我便宜说成了碰了碰唇,明日你若是再做些什么旁的,是不是还要说与我串门?” 裴涿邂没忍住轻笑两声:“你若是想,也不是不可以。” 苏容妘咬了咬牙,视线扫过他的腰身,量算着能不能一下打在他伤口上,最好叫他几日都躺在榻上动弹不得。 可想一想,她还是忍住了,毕竟裴涿邂也是救了她,若是自己此刻恩将仇报,怕是又要被他盯上,再向她讨要些其他好处。 裴涿邂却是没有再继续招惹她,只是扯了扯她的袖子:“今日天光好,出去晒晒日头,也好过在屋中。” 苏容妘略有诧异:“我能出府?” “出府是不能,你身子要静养,若实在想出去,也需得等过一段时日。” 裴涿邂就此在她身侧躺下来,手枕在头下:“我叫人在院中给你备了躺椅,你寻常不是最喜欢如此?” 苏容妘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倒是想起了之前在矮房前的空地上,自己与宣穆在晒日头时,偶有几次他就在阁楼之上。 “这回你不嫌吵?” 裴涿邂理所应当道:“不过是将静养的地方从屋中换到了外头,你还能如何吵?” 苏容妘没说话,但还是稍稍动了动,示意他让位置出来。 她小时候是十分不喜欢被晒,因着总在外面疯,又吃不饱饭,旁人家的小姑娘生的玉雪可爱,轮到了她便成了黑猴子,再她情窦初开时常因 此而自恼,觉得站在阿垣身边与他不相配。 但后来年岁大了起来,身段容貌也长开,又因阿垣得了世子的赏识,她跟着过上了一段时间的好日子,这才慢慢白了起来。 宣穆三岁的时候,个子长得也要比寻常孩子慢,她寻了个大夫去瞧,那人说要多晒日头能治百病,自那时起来,她没事儿便同宣穆一起晒,毕竟荷包空空,不管是她还是宣穆,生个小病日后月余可都要勒紧腰带过活。 裴涿邂见她默认,先一步下了床榻,却又转而回去俯身低下来:“搂紧些。” 苏容妘被他的动作弄的愣,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要抱她出去。 她将他推开:“不必了,我有手有脚自己能走,更何况裴大人自己还需养着伤,还是少折腾为妙。” 裴涿邂顺着她的力道站直身子,而后又随着她一同到了院子里去。 婢女早就将摇椅准备了出来,他们两个一人一个其其放在院中。 如今的天气凉爽起来,就这般在院中不会太刺眼也不至于冷,她躺在摇椅上,这安生的日子舒坦的好似在做梦。 裴涿邂侧倚在她旁边的躺椅上,继续翻看着书,也不再同她说话,安静了一会儿,苏容妘竟是又睡了过去。 第170章 他见状如此,心中免不得生起愁绪,这胎难保,定是格外消耗她的气血,否则平常怀了孩子的妇人,也不至于嗜睡这般严重。 他叫人拿出个小毯子来给她盖上,就这般一直陪着她,只是今日宣穆下学早了不少,回来时妘娘还没醒,正好与他打了个照面。 宣穆顿了顿,但还是很守规矩地上前几步,对着他拱手施礼,轻声唤了一句:“姨夫。” 裴涿邂点了点头,将手中的书递给了他。 宣穆莫名捧上了一本书,还不明白其中用意,裴涿邂便已经起身向屋中走去。 他生的高大,即便是因伤走路算不得快,但宣穆要跟上他的步伐也得加快些脚步。 他还太小了,看裴姨夫时也使劲仰头才行,对裴姨夫来说,他是半点威胁都没有,像个随意能被人揉搓的豆芽菜。 他微微垂下头,觉得自己长得还是太慢了些,可此时裴姨夫却停下了脚步,幸而他反应快,否则真要撞上去。 “你做诗文不好,这本六朝文絮是我儿时所读,上还有注解,于你应当有用。” 宣穆的头仍旧低垂着,看着手中的书出神。 若是放在以前,他定然是极其欢喜的,可如今看这书,就好似在看娘亲的卖身契,似乎若是自己接受了,就是同意将娘亲彻底给了他。 这番心思自是瞒不过裴涿邂,他轻笑一声,直接抬手抚了抚他的头:“我与你娘亲的事,本牵扯不到你身上,我自认为此前带你并不算薄,日后待你也不会差,但细细分来,此后与从前还是有分别。” 宣穆终究还是小,被他揉的摇头晃脑,待他收回手时,还险些没站稳。 “读书之人大多都不会愿明珠蒙尘,我也不能免俗,如今的朝中事你不知,但想必我说你也能听懂些,陛下看重书院中的学子,若你日后能有什么前程,自有我一份提携之恩,我从不图什么涌泉相报,只是万事留一线,便不会有走投无路的一日,但如今却不同——” 裴涿邂语气多了些怅然:“我心中有你娘亲,想必你也能听得懂我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对你如何,更多也是因你娘亲,你不必觉得收了我什么东西便拿人手短,将这些好处都记在你娘亲身上便是。” 宣穆捧着手中的书,一点点抬头来望他:“可你是我姨夫,你现在心中有我娘亲,日后换成别人,我娘亲该怎么办?” 裴涿邂没想到他这般小的年岁,还能懂这些,不由失笑:“不会。” 大人的事不能与他说的太细,他只是意味深长道:“我们之间的事,并非如表面寻常人所看到的那般,所见所闻皆可作伪,宣穆,万事需得凭心而看。” 宣穆这回不说话了,但心中却也是在回想自己入府后的一切。 他愈发觉得自己长得太慢、年岁太小,有些事娘亲不会告诉他,甚至连裴姨夫说的话他也有些听不懂,那些使他迷茫的事,在大人眼中好像都是点到为止、心照不宣。 裴涿邂抬眸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叮嘱一句:“你娘亲身子需要静养,不许再向白日里那般扑过去。” 对于娘亲的事,不管裴姨夫说的是真是假,宣穆都愿意去听一听,毕竟有关娘亲身子,绝不能带着侥幸的心思马虎了去。 可待他跟着裴姨夫轻手轻脚出了门去,走到院中,裴姨夫就这般当着他的面前,凑近娘亲身边去,直接将娘亲打横抱了起来。 他双眸舒尔睁大,合着不许他扑到娘亲怀中,娘亲却可以被他随便抱着? 第252章 她身子很软 裴涿邂的动作很轻,并没有想将苏容妘吵醒的意思。 她这时候的身子也很软,乖巧又顺从,当然也是因为她没有意识,否则定要挣扎起来。 裴涿邂的手臂穿过她的腿弯和腰际,一点点将人抱起,就如同当初将倒地昏迷的她救起时一样,抱的又稳又小心。 往回走的时候,苏容妘眉心动了动,似有转醒的意思,但裴涿邂抱着她的手轻拍了拍,她便在裴涿邂胸膛与脖颈处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睡过去。 宣穆看在眼里,急的直跺脚,随着裴涿邂往屋里走的步子绕在他身侧,可就是踮着脚也看不见娘亲模样。 当着宣穆的面,裴涿邂还是有所收敛,只将苏容妘放到床榻后为她掖了掖被子,回身便一把将要靠近的宣穆捞了起来,直接往外走。 宣穆双脚腾空,没控制住闷哼一声,但却怕吵到娘亲,等着出了门才道:“我要守在娘亲身边!” 裴涿邂单手搂着他出去,身后的门便被侍女关上:“你娘亲是睡了,又并非是重病卧床,你蹲守在她身边,她醒了以后岂不是会因让你担心而自责?” 宣穆这下不说话了,就任由他捞着自己,待走到躺椅旁才被放下。 他呆愣愣地看着紧闭的房门,模样有些可怜。 裴涿邂又抚了一把他的头顶:“又不是不让你见,待她醒了你再进去便是。” “娘亲究竟生的什么病?” “不是与你说过,只是呛了烟。” 宣穆回身昂头看他:“可呛烟为何会怕人冲撞?” “身子虚罢了。”裴涿邂垂眸,“你问的再多,你娘亲的病也好不得,你现在不明白,过些时日便懂了。” 宣穆还是不放心,裴涿邂便叫他在院子里读书,以此静心。 待苏容妘醒来,便瞧见宣穆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守在她床前。 她抬手将他的眸子遮了一下:“怎得这般看着我?” 睡过这一觉身子感觉舒畅多了,她直接起了身,拉宣穆坐到自己身边来:“什么时辰了,你今日回来的倒是挺早。” 宣穆将她上上下下仔细看了看,可看不出她究竟是生的什么病,只能含糊道:“是早了些,但我功课都做好了,姨夫说今晚愿意把娘亲还给我。” 苏容妘被他这副得胜的模样逗笑,也是意外裴涿邂竟愿意如此。 但她懒得去琢磨裴涿邂究竟有什么打算,她只要能与宣穆在一处,便已觉心安。 这夜里注定有人不安稳。 薛夷渊面色难看地出了裴府,未曾直接回家中去。 因着他得皇帝钦点查案,来往薛府的人多了起来,但大部分都是要与他爹结交而非是他,且多数都是薛老大人的旧友。 朝中人大部分都在观望形势,与薛家较好的人心里也有成算,真交好的人不在乎朝中这点起伏,一般交好的便是觉得若薛家如何,左右都会被连累,倒不如将关系走的紧一些,赌一把若薛家庶子发达了,能不能看着这份投靠的交情跟着得些好处。 可自打皇帝下令杖责裴尚书令开始,薛府这回是安静了下来。 薛老大人知晓此事后斥他冲动,胡子都要竖起:“枪打出头鸟,你被陛下推出去当了靶子,裴家不能把陛下如何,难道还不能收拾你吗?” 母亲在旁宽慰着父亲:“既入了陛下眼,是福是祸都得受着,老大不过是秉公做事,一回来你就训了他,你这是要让陛下如何想你?” 薛夷渊不想看着家中人为此事烦忧,夜里没有回家,寻了一处酒肆。 酗酒伤身,自打上次他吃多了酒,险些对妘娘做了不好的事,他到如今再没沾过一滴酒水。 听曲子说书那是心绪好的时候去做的,愁闷的时候还是来酒肆最为应景,就是坐在其中喝茶免不得要被店家多看几眼。 “瞧着薛统领这副样子,看来今日裴府这一趟,走的并不顺心。” 吴尘寂靠近过去,毫不客气地直接坐在了他的对面,端起茶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茶水入口,他手上一顿,不由失效:“薛统领这癖好倒是有趣,以茶代酒竟用在了这里。” 薛夷渊不耐烦看过去:“吴大人跟踪我?” 吴尘寂也不迂回:“这是自然,如若不然你出了什么事,我可没法给他交代。” 提起沈岭垣,薛夷渊的神色暗淡下来,耳边似再次回荡起裴涿邂的声音。 妘娘有孕了。 当时知晓妘娘和岭垣兄有了宣穆,他虽也震惊,但细细想来,他们二人自小相识、情深意笃,有了孩子也觉理所应当。 可裴涿邂怎配?他见过妘娘倾心一人的模样,若她真的对裴涿邂有情,他怎会看不出? 京都之中,妘娘只与自己一人相熟,自己也先岭垣兄一步与她重逢,却仍旧未能护住她,甚至在这紧要关头,竟来了这么个孩子。 他又如何对得起岭垣兄? 吴尘寂看出他神色的不对来,调笑的语气也收敛了起来:“怎了这是,裴尚书羞辱你了?” 薛夷渊自嘲一笑:“没有,是我没用。” 他抬眸去看面前人:“我还想去见他一面,有要紧事要同他说。” “你别看我,我也没办法。”吴尘寂无奈摇头,“现在是不成了,已经有人盯上了我,想来薛统领那边的尾巴也甩不干净,稳妥为上,如今不能见他。” 第171章 薛夷渊蹙眉:“裴涿邂的人?” 他愈发觉得吴尘寂这人莫名其妙:“不是我说,你既已察觉有人跟着你,为何还要来见我?” 吴尘寂眉峰一扬:“你当咱们尚书令是傻子,能想不出我们之间有交集?既如此又何必遮遮掩掩,弄得跟偷情一般,若真生出了什么传言,你如今孤零一人倒是没什么,可我家中还有夫人要顾。” 薛夷渊抬手揉了揉脸,觉得自己就不该同他说这些有的没的,干脆将身子转过去离他远些。 吴尘寂见状也不恼,直接给他添了杯茶:“我知你在愁什么,我有法子。” “与裴夫人见上一面还不简单?明日午时,城东首饰铺二楼,必让你见到裴夫人。” 第253章 将她认了出来 次日一早,裴涿邂因伤没能去上朝,但皇帝在早朝的时候却提起了此事。 旁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多少都能猜到与薛夷渊有关,皇帝明着提起了裴涿邂,询问他伤势如何,可朝中之人但凡来了裴府要探望的,皆被寻了借口拒之门外。 皇帝叹气一声:“小惩大诫罢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传命给太医院,寻人去看看他的伤势,可不能叫他伤了身子。” 这算是皇帝明着给这事有了终结。 不是什么大事,谁也不要放在心上,也不要有人在起心思深究下去。 这消息自是有法子传到裴涿邂耳中,皇帝的意思也明显,打了板子伤了面子,他到底是蓄意隐瞒也好、越俎代庖也罢,这事儿都算是过了去,只等他将伤养好,就可回朝。 苏容妘不知朝中事,只知晓上午时有许多太医上门,她如今与裴涿邂住在一个院子,旁间的声音她自然也能听见些。 这一波人刚走,便又有人上门来,并非是要见裴涿邂,而是要见她。 一行来了五位夫人,有皇后外嫁的内侄女蒋氏,与皇家沾点亲眷的李氏,一个苏容妘曾在小烧尾宴上略说过两句话的吴夫人,再加上两位朝臣夫人。 都是听说她与县主有过节,要前来说合的,裴涿邂本不想让人入府来,偏生蒋氏带了皇后懿旨,说什么都要来看一看“裴夫人”身子,再为县主说些好话,化干戈为玉帛。 苏容妘心中不解:“怎得这些有头有脸的夫人,都知晓县主做的事?” 裴涿邂沉着一张脸在她身边:“我那日去救你之前,刚从宫中出来,自然有许多双眼睛盯着我。” 苏容妘细细看着他的神色,隐隐有了些预感:“你莫不是去寻县主麻烦了?” “算不得什么麻烦,只是给贵妃送了些无伤大雅的把柄罢了。” 苏容妘有些听不明白:“这与贵妃有何关系?” 她自小到大都是普个普通百姓,朝中的事她不知晓,后宫的事她又如何能得知? 也不过是同寻常百姓一样,只知朝中有帝后二人,贵妃的位份在后宫即便是仅在一人之下,但说白了也是个妾,妾的事如何能传到百姓耳中去? 裴涿邂盯着铜镜中的她:“县主未嫁之前,贵妃的子侄曾心悦于她有心求娶,却被她当众误入,那人受不住情伤去出了家,后来生了一场病,死在了寺庙之中。” 苏容妘心中免不得唏嘘。 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其而死,县主与贵妃,定是有这一层私怨的。 她明白地点了点头:“看来裴大人果真去找县主不痛快了。” 裴涿邂面色又沉了几分,能看出是心中不悦。 许是因这份凌厉之气并非对着她,反倒是叫她觉得好笑:“我之前便说过,不必同县主计较的。” 裴涿邂抬眸看她,那日险些要冲进火场之中的绝望尚未忘记,但开口,他却只能寻一个正经理由:“我的夫人险些丧命她手,我若是什么都不做,怕是旁人背地里都要笑我懦夫。” 苏容妘点点头:“是,听闻吴夫人也在其中,若是她将我直接认了出来,你也不必做什么懦夫了,直接进宫再挨些板子罢。” 人被请进来之前,叶吟正给苏容妘上妆。 叶听上妆的手艺不行,她们这一批的侍女也唯有叶吟将这手艺学的最好。 她原本还在受罚,饶恕苏容妘为其说了好话也免不得被关几日的禁闭,如今正好有机会将她放出来,也算是戴罪立功。 妆容上完,叶吟还要为她带上面纱时,裴涿邂却阻止了:“此前能说起了疹子,这么多日过去,若疹子还没消,实在说不过去。” 苏容妘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看了一会儿,不带面纱的话,像几分自己又像几分嫡妹,定是糊弄不过吴夫人的。 可裴涿邂却似看透了她心中所想,眸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吴夫人不会揭穿你,剩下几个人则是未曾见过你,今日过后,裴夫人的模样便是现在镜中人。” 苏容妘不知他为何会确定吴夫人不会拆穿,只当做是他与吴大人有些交情,故而她的注意全然被后半句话吸引了过去。 今日见过她的人,记住的是她现在这副模样,嫡妹本就没什么熟悉的人,待日后她顶着这副模样见的人越来越多,那即便是嫡妹回来,她也再做不得裴夫人了。 他又是在打算着将自己一直留下去。 她想拒绝,但外客已经被领进门来,容不得她想什么法子,她只能与铜镜中的人对上视线:“你就非要如此吗?” 裴涿 邂没回答她:“出去见客罢,那几个人若是等久了,许是会比较难缠。” 苏容妘眼眸低垂下来,只能任由叶吟将她扶起。 裴涿邂随着她一同出去,但毕竟是女眷见面,他不能一直陪着,心里却是抑不住的担心,忍不住叮嘱几句:“若是谁实话难听,你莫要往心里去,回来同我说便是,若谁惹你不快,直接将人撵出去也无妨。” 苏容妘却觉得,他虽是话同自己这般说,但自己并不能这般做。 若真是可以随便打发的人,一开始裴涿邂就不会叫自己去见,来的人都有身份,定然是能和气些便和气些。 她虽不愿替代嫡妹去跟旁的夫人周璇,当然她也并没有这种经验,只是念及裴涿邂救了她,她既答应了将这戏演好,便不能食言。 她被带去了会客的正堂,不多时几位夫人便被人请了进来,苏容妘做在主位上,她也不知这时候面对几个人应当是何种礼数,干脆坐在椅子上等着几人靠近。 她抬了抬手,拿捏的嫡妹的声音道:“我因前两日的那个变故亏损了身子,未曾亲自相迎,还请诸位莫要怪罪。” 为首的蒋氏笑着打圆场,而后既然被屋中侍女安排落了座。 苏容妘的视线从几人身上一一扫视过去,蒋氏生的圆润模样贵气,坐在她的左侧,想必是这些人之中身份最尊贵的,而吴夫人段氏坐在右侧最末尾。 可就仅仅是这般看了扫了一眼,段氏的视线便直直与她对上,而后会心一笑,分明是将她认了出来。 第254章 想试试看,她会不会选他 苏容妘被这似能看透她的眼神弄的心头一颤。 段氏模样生的好看又温柔,进来时举手投足间比旁的夫人要更小心些,想来是因有孕的缘故。 若依照宣穆所说的日子,段氏这孩子如今已三个月,正是该在家中好好养胎的时候,怎得跟着这几个人一同来裴府了? 这几个人之中,是蒋氏先开的口,左右不过是问些她如今身子如何了的关切话,在场都是嫁了人的妇人,说话也绕不过夫妻之间的事去。 她夸了几句裴府之中夫妻感情和顺,既然又互相打配合说了几句话好话,这才步入正题:“裴夫人,县主并非是什么恶人,如实有什么问题,说开了就是,咱们都是妇道人家,后宅之中的事,总不能叫家中爷们掺和进来,您说是不是?” 幸而苏容妘知道县主针对她是因为什么,否则真要被蒋氏这几句话给气到。 她就这般不咸不淡地看过去,看得蒋氏心中发毛,但还是接着道:“县主虽有时性子骄蛮了些,但毕竟比咱们都要年长些,做事定也比咱们有考量,她又哪里能全然冲动行事呢?” 苏容妘也听明白了,这是再说她的不是,就差直接说她故意招惹才让县主动手惩戒。 只可惜她也不想将自己与县主的事闹大了去,她不敢保证县主对世子的那份情能不能护住宣穆的命,也不敢保证县主会不会气恼了与她鱼死网破。 但她却想到了一件往事。 “夫人来府上,待会儿可要去见一见我二妹妹?” 苏容妘唇角扯出一抹笑来:“之前蒋小公爷与我家二妹妹还有婚事在,这亲事不成,还有情分在呢。” 蒋礼墨当初与寡嫂闹出来的那些事,尽数被蒋家压了下来,但后来应是裴涿邂动了手,寻了他放在明处的错落,将他直接逐出了京都,直接回了老宅。 不过也幸而这事未曾宣扬出来,否则她还不能当着段氏的面说,毕竟寡嫂与小叔子的事,在家风不严的府上,亦或者战乱的年月,都算不得什么稀奇,但能做到似吴家这般光明正大娶回来的,至今也未曾有第二对儿。 第172章 她这番话足可以叫蒋氏变了面色,一时间不好继续说下去。 老实了一个,还有第二个,李氏将话头接了过来,毕竟姓李,也是半个皇室中人,说话自然没有蒋氏那般客气,直接明晃晃道:“裴夫人说什么裴二姑娘的事呢,贵府上二姑娘性子和善,同谁都处得来,平日里县主最是疼她,日后好亲事自是少不得。” 李氏面上笑的并不友善,反而大喇喇地带着几分挑衅的意思:“裴夫人从前在闺阁之中便少见外人,能得这么一个小姑子也是福气,若是与谁相处不好,也能有人帮着说两句好话,哪里至于闹到如今模样。” 她的意思明显,便是说苏容妘自己不会处事,这才将县主给得罪了去。 不过也难怪裴涿邂提前跟她说,若是谁惹了她,让她别往心里去。 这些人的心都是偏的,说话又哪里能说得在理?她若是真将这些话都听在心里,定是要憋闷坏不可。 故而她眯着眼,视线看向外面发起呆来,将李氏的话全当耳旁风。 可这般却是真的将她给惹恼了:“裴夫人的待客之道便是如此吗?裴大人素日里最是知礼数之人,竟也会容忍家中内子如此?” 这话一说,不用等苏容妘回话,其他几位夫人便开始一同帮着打圆场,毕竟是来当说客的,谁也不想惹了裴家,最后用针对县主的手段针对到自己头上。 所有人都开了口,也是终于轮到了段问寒。 她似是与所有人都游历在外,只对着苏容妘含蓄笑了笑:“裴夫人也是受了委屈的,这几日在家中养伤定是憋闷级了,还是得多出去走一走,散散心为好。” 蒋氏撇了她一眼,暗道她是个不中用的,就不该一时兴起叫她也跟着过来。 可苏容妘却是盯着段问寒瞧,也不知怎得,她觉得这话之中似有深意,可无论怎么品啧,重点都好似从指尖溜走。 直到段问寒又填了一句:“去别的地方逛上一逛,说不准遇上什么新鲜事,新鲜人,便能将这些糟心事忘的一干二净呢。” 她将人字咬的重了些,苏容妘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有人想要见自己。 苏容妘深思一番,在京都之中,正经想要见她的人也就只有薛夷渊,可如今叶听正站在她身后,段问寒这般明示,与直接告知了裴涿邂有什么区别? 她垂眸想了想,既是想要去试一试,说不准真的能有同薛夷渊相见的机会,可又担心,会不会还似之前同裴浅苇出去那般,又被县主寻了机会带走,岂不是还要连累裴涿邂? 正好想到裴涿邂,他的声音便从外面传了进来:“吴夫人想带内子去何处?” 如他一开始所说,女眷之地他出现并不合时,此刻开口,所有人的视线都往门口处看,他高大的身形将月白色长袍撑起,跨过门槛时,似遮住了照入屋中一半的光亮。 裴涿邂面上冷意骤显,同之前苏容妘常见的模样相同,叫人看了便觉得他施压下来,叫人喘不上气。 段问寒直接起身回话:“去逛些女子常去的地方罢了,胭脂水粉、首饰钗环、衣裳布料,也不知裴夫人喜欢逛哪出。” “内子不喜闲逛,这些东西若是内子想,每日都可有人将最新的款式送进府中。” 段问寒不急不恼:“逛铺子,逛的是个意趣,是送到跟前挑比不得的,大人如何不问一问夫人的意思?” 裴涿邂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缓步到了苏容妘身前,毫不避讳地抬手抚了抚她的面颊,声音放柔了不少:“你当真想去?” 想出府,想去见薛夷渊。 他墨色的眸子闪过隐忍的神色,如今出去是为的什么,他们心中都清楚。 可他不知怎得,似犯了疯病般,想要来问一问她,看看她如今的选择会不会不同。 可苏容妘想也没想:“我想去。” 这是毫无意外的回答。 裴涿邂喉结滚动,看着她这双眸子,想否了她的话却有些说不出来。 她见到薛夷渊会说些什么?商讨如何从他身边逃之夭夭? 可下一瞬苏容妘却主动拉上了他垂落的那只手,指腹蹭了蹭他的手背:“你若是不想我去,我便不去,听你的就是。” 她顿了顿:“或者你同我一起去也成。” 第255章 为他想好娶哪家姑娘为续弦 苏容妘想的很周全。 有裴涿邂陪同,若是有什么人要针对她,也要掂量掂量能不能越过裴涿邂去,若是薛夷渊要见她,反正说的什么话早晚也都会原封不动传到他耳中,那倒不如叫他直接当着面去听。 可裴涿邂听她这话,却品啧出其他意味来。 当着外人的面,妘娘主动邀他同行,如何不算是与他亲近呢? 只是蒋氏闻言开了口:“裴大人身上还有伤,这有些不妥罢。” 裴涿邂淡淡回看一眼:“我随内子同行,便没什么不妥。” 苏容妘听出他这是同意了,对着几位夫人道:“还请容我更衣。” 她起身往里屋间走,裴涿邂视线扫过几人,眸底冷意不散,但还是略一颔首,理数上挑不出错。 瞧见人进屋了,有位夫人笑着打圆场:“裴大人同裴夫人当真是情深,这还带着伤呢,却连首饰脂粉铺子也跟着一起逛。” 这话当着主家面说还成,可这会儿人家夫妻两个进了屋去,这略显奉承的话都进了屋中丫鬟的耳朵里。 李氏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这话你方才怎得不说,如今你我都被晾在这,你等着丫鬟去给你说好话呢?” 说话的夫人悻悻然垂眸赔笑,不敢再开口,怕触了李氏的霉头。 裴府的丫鬟也没有蠢的,见此也打着上茶水的名头规矩地退了出去,给这几个人留下说话的空档。 李氏堵着一口气,又将矛头对准了段问寒:“你好端端的提什么逛铺子,这下好了,人家夫妇两个一心,将咱们五个在这晾着。” 段问寒依旧是一副要任人揉团捏扁的模样,绕着圈将话给推了回去:“姐姐许是忘了,咱们来是当说客的,可得顺着人心思说话才是,姐姐出身高,也做不出说软和话的事,既如此,将人约出去,请着喝上两碗茶水,再卖些喜欢的首饰,这事儿不就成了吗?” 李氏白了她一眼,但也确实没有理由反驳。 外面安静了下来,屋内的苏容妘正褪去外衣,叶听服侍着她换衣,裴涿邂与她隔着一道屏风,依稀能看见屏风后她若隐若现的腰身。 朦胧的人在这事是最为勾人的,他不想让自己显得太痴,压住了探手触上屏风人影 的冲动,但眸光仍旧控制不住描绘她的身形。 他没说话,就这般静静瞧着,苏容妘背对着他,里衣也没脱,却莫名能感受他灼热的视线。 她回头,便也能瞧见裴涿邂的身影,他的常服一直都是读书人的打扮,只是对人时太过冷漠疏离,倒是将他身上那股清润之气给压了下去,如今瞧着她,又多了几分叫人反抗不得的占有。 “有什么好看的?”苏容妘系着外袍,回身同他说话。 “你为何要我与你同去?”裴涿邂语调稀松平常,似是不带什么别样的情绪,“就不怕我扰了你与薛统领?” 衣裳系好,苏容妘从屏风之中走出来,古怪地撇了他一眼:“你要是不想我去就直说,别问了我应了我,临了了又不愿意。” 裴涿邂靠近她几步,眼底透着几分无奈:“我只是问你一句,你便有这么多话等着。” “你是正经问吗?”苏容妘漫不经心反问,刺他两句也是顺嘴的事儿,“你若是实在介意我与他,待此事过去,你给我弄个什么假死药,日后你照样能娶高门夫人。” 裴涿邂眸色深深,盯着她不说话。 苏容妘的话不停:“你觉得如何假死比较好?一日日身体差下去,虽然显得比较真,但耗时太久了些,不过我倒是觉得可以当众吐上几口血,就当做是什么急症。” 裴涿邂声音听起来冷飕飕的:“你倒是想的周全,是不是还要为我想好续弦该娶哪家的姑娘?” 他上前几步,稍稍俯身凑得离她更近了些:“你死了,旁人是不是还要说我克妻?” 面前人施压下来,苏容妘不躲不避:“裴大人名声在外,论容貌论身份,谁会觉得你克妻?怕是都觉得我福薄。” 裴涿邂被气笑了,一把拉过她的手紧紧攥握住,对上她那双晶亮的眸子:“你这般舍身为人,我可舍不得叫你福薄,外面还有客等着咱们,请罢,裴夫人。” 苏容妘被他毫不顾忌地拉着,因着手腕上的伤,他用的力气并不大,但却仍旧能叫她抽了两下手抽不出来。 就这般去了前厅,等着外面人视线避无可避地扫过他们二人牵起的手上,裴涿邂这才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慢慢松开了她。 一行人不尴不尬地出了门,夫妻同行,苏容妘自然是要同裴涿邂一辆马车的,剩下几位夫人自然是如何来的便如何上马车。 第173章 苏容妘看着马车上的软垫,没忍住开口:“你若是身上的伤受不得颠簸,还是回去歇息罢,我这有叶听跟着。” “无妨。”裴涿邂随意道,“你难得邀我同行,我自是舍不得推拒。” 苏容妘撇了他一眼:“倒是也不必说的似舍命陪君子一般,你在这,没瞧见那几位夫人都不自在?” 裴涿邂抬指勾起马车上的帷幔系带,将其挂了上去:“我倒是觉得她们太过自在,这才有闲工夫到你我身边来碍眼。” 言罢,他又倾身凑近她,抬手将她这般的车窗帷幔系上。 手臂与他的衣袍略有剐蹭,带起些异样的情绪来。 他是怕她坐马车犯恶心,才特意如此的? 苏容妘看了看身侧人,见他拿起车上放着的书看起来,仿若方才的举动皆是刻在他脑子里的,遵心而为,不为刻意的与她亲近,更是没有半分邀功的意思。 马车向前行着,帷幕系带上的穗子也随之轻轻晃动。 裴涿邂突然开口:“你看很久了。” 他将书放下,回眸去看身侧人:“为何这般盯着我瞧?” 苏容妘睫羽轻颤,抿了抿唇:“你可以不看书吗?” 裴涿邂眉心微动:“什么?” 苏容妘开口时多少觉得有些难为情:“你在我身侧看书,我便觉得好似我也在看一般,晃荡的有些犯恶心。” 第256章 裴夫人可不能因为这种事同我闹别扭 裴涿邂闻言,拿着书的手一僵,但很快将书收了起来,还拿了个垫子将其压上,免得被苏容妘瞧见。 许是月份小的缘故,她害口并不厉害,但坐马车时的反应还是敏感了些。 苏容妘原本还担心他会觉得是自己故意挑刺,却未曾料到他竟收的这般快,怔怔看了他一会儿,他却还反问一句:“这回可好些了?” “还行。” 苏容妘深吸两口气,视线朝着外面看过去,马车行到街道上,外面有商贩与店家,各有各招揽客人的法子,但照比之前少了不少人,许是因为佛礼刺杀一事,朝廷也下手管了管。 她看了一会儿,陡然问:“薛夷渊想在哪出见我,你应当也知晓罢?” 裴涿邂正顺着她的视线往外去瞧,听她所问略一沉吟:“城东首饰铺二楼。” 苏容妘听他这般正经说,竟是觉得有几分好笑。 拐了这么多弯,又请了那几位夫人入府中来,最后连单独见上一面都做不到。 她随意喃喃两句:“弄的这般麻烦,他倒不如直接来裴府呢。” 裴涿邂挑了挑眉,直接将视线转了回来。 马车直接去了城东的首饰铺子,苏容妘懒得同她们继续周旋,对着几人直接道:“我夫君在此,咱们同行免不得对夫人们名声有损,今日便这般散了,改日有机会再请夫人们一同出来解闷儿。” 这话说完,几位夫人除了段问寒外,面色都算不得好看,但碍于裴涿邂在此,也只能撑起两个笑来,说两句场面话后便离开。 苏容妘没过多的理会她们,只是进首饰铺之前,她与段问寒对视了一眼,有些读不懂其眼中情绪,但她已经到了首饰铺门口,里面究竟如何,进去后自然都能知晓。 铺子里的掌柜在她一进门便凑了过去,她随手一指身后的裴涿邂:“我没什么想买的首饰,你去问我夫君罢。” 掌柜的陪着笑:“夫人说笑了,这郎君哪里会挑什么首饰,再说了,买了不也是要送夫人您的嘛。” 苏容妘急着上二楼,随口敷衍一句:“也不一定,许是买给旁的姑娘罢,你去问他就是了,我身子有些乏累,先上楼去歇一歇。” 她步子很快,将裙摆稍稍提起便急步上楼。 裴涿邂听着她所言面色一黑,想生气,可心中更多的是担心。 她这般急着上楼,若 是不小心摔了,岂不是要对腹中孩子不好? 可回头看着掌柜的一脸尴尬站在那,盯着他僵笑,他干脆将人打发了去,自己则缓步跟在苏容妘身后。 他并不觉得薛夷渊能同妘娘说什么,有一点他不得不承认,会对妘娘不好的事,薛夷渊不会去做,既知晓胡言乱语许是会让妘娘动了胎气,薛夷渊要说什么便会再慎重斟酌,否则昨日他便不会直接离开裴府。 但今日他又想办法让妘娘出来,所以,他是想好了要同妘娘说什么? 裴涿邂站在二楼的拐角处,看着妘娘一间一间走过去,一直走到二楼尽头也未见有哪间厢房开门。 苏容妘略有诧异,回身看了一眼裴涿邂。 “人呢?” 裴涿邂眉心微动,抬手示意身侧人去查,不消片刻随侍来回禀:“家主,薛统领方才离开便再没回来,咱们的人说,他去了刑部继续审案子。” 好好的要见人,怎得又走了? 莫不是因为知晓裴涿邂在? 苏容妘在心里叹气,若真是因为介意裴涿邂在,那可真是有些可惜,毕竟如何都绕不过裴涿邂去,若只一味地等着寻单独说话的机会,岂不是白白浪费时辰? 随侍已经退了下去,苏容妘直接问:“你还派人去盯着他?” 裴涿邂本也没想瞒她:“怎么,舍不得了?” 苏容妘随口道:“没人会希望自己被盯着,裴大人,你有些越界了。” 裴涿邂垂眸看她,将话说的理所应当:“在朝为官的,谁手里能没养几个探子,我派出去人手时,自也有数不清的人要来盯着我。” 苏容妘有些意外:“裴府之中也有旁人的眼线?” 那是不是她平常起居、与裴涿邂说过的话,也会被原封不动传入旁人耳中? 裴涿邂略一思忖:“自然是有的,不过已经尽数被查了出来,安排在不起眼的地方做活罢了,赶狗入穷巷是最不能做的事,留有余地,也能叫有心之人安生些。” 他笑着对苏容妘伸出手去,要给她撑着力道带她下楼:“这种事都是各凭本事,薛统领也可以派人来盯着我,亦或者是将我的人都隐瞒过去,他没做到那是他的事,裴夫人可不能因为这种事同在下闹别扭。” 他这话的尾调微微上扬,似亲昵调笑般唤她裴夫人。 苏容妘顿了顿,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将手递了过去。 “既了来了首饰铺,还是选几样喜欢的回去,否则若你方才的话传出去,怕是真有人要以为我背着家中金屋藏娇。” 苏容妘想了想,到底还是应了下来。 她对首饰并不热衷,有了挺好,没有也无妨,只是被裴涿邂带着走过钗环珠宝的,还被他拉着试验几个。 裴涿邂语气略有无奈:“真没喜欢的?” 他之前给妘娘的首饰她没收,后来的簪子,他也过了几日才知晓,被她随意扔在了桌子上,还是叶吟帮着收起来。 他想,许是妘娘并非不在乎他送的东西,说不准因为对首饰一类没什么兴致呢? 苏容妘刚要点头,视线却是无意间落在了窗口梳妆镜旁。 她的瞳眸瞬时怔缩,缓步朝着梳妆镜走去,拿起放在放在旁边的梳篦。 裴涿邂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跟在她身后过去,也看见了她手中之物:“实木做的,并不是多珍贵的东西,你若是喜欢梳篦,那边还有许多。” 可苏容妘耳中嗡鸣,他的话半点也没听进去。 她细细看着手中的梳篦,指尖竟有些轻颤,险些握不住这小小梳篦。 她看得清晰,其上有山与云的纹样,还刻着一行字—— 春日载阳,福履齐长。 这是当年阿垣送她的梳篦。 第257章 连在他面前都装不出冷静 苏容妘的攥着梳篦的手不断收紧,思绪猛然被拉回了多年前的杨州。 那时邻家姐姐成亲,村子里的喜事都是所有人凑在一起热闹的,她同一群小姑娘们守在窗户旁,看着婶子为姐姐梳头,口中还念叨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那姐姐羞红着一张脸朝她们这些小姑娘看过来,然后给了她们一人一块喜糖。 她想着阿垣,便厚着脸皮朝姐姐多要了一颗。 阿垣被新郎邀过去一起接新娘子,他文采好,被央着说了许多文邹邹的喜庆话,在邻里邻居都凑在新娘子门前热闹时,她能看见阿垣的眸光透过人群之中落在她身上。 阿垣生了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她那时觉得,那双眸子比天上的星月都要好看,还带着一份都属于她的柔光,即便是她身侧的人再多,阿垣也能第一眼就寻到她。 那时她身旁的小姐妹挽上她的胳膊,十分羡慕道:“妘娘,沈大哥怎么就看你呀,都不瞧新娘子一眼。” 只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这话中的意思,小姐妹便又道:“你听说了没,前两天镇里那个开书画铺子店家的大姑娘要同沈大哥结亲呢,说不准过两日沈大哥要成亲,你就有嫂嫂了。” 第174章 她听了这话心里免不得一咯噔,情窦初开的年岁已经知晓成亲意味着什么,便是阿垣将永远属于旁人,她再不能沾染半分。 穷人家是没有为妻为妾这一说的,两口人加上一堆孩子,能安生活着便不错了,一男两女纠缠不清,坏了旁人也是坏了自己。 她那时觉得心里酸酸涩涩难受的很,看着新娘子被新郎接走,而阿垣笑着对她挥了挥手,她只能将心中那些杂乱的猜想都压下去,小跑着凑他身边,将手中的喜糖递给他。 阿垣怔了一瞬,而后笑意更浓,也在她面前摊开了手,掌心竟攥着好几块喜糖。 他将糖都给了她:“心有灵犀,你可还记得这话的意思?” 她点头,她知道。 她想着阿垣,阿垣也想着她。 可她又在想着那书画铺子的姑娘,心里不高兴,面上的笑也牵强,阿垣问她怎么了,她也说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只能含糊说:“就是觉得新娘子那个梳篦挺好看的,婶子给她梳头,还说什么白发齐眉、子孙满堂。” 阿垣听那话时一直在盯着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有些泛红,后来过了几日,便亲自做了个梳篦给她。 春日载阳,福履齐长。 这是在说春日盎然,万物生长,福气与步伐亦然。 阿垣说:“我一想到那日你在一堆红绸子里向我跑过来,脑子里便只有这一句话,妘娘有福气,即便是跑的再快,福气也能追的上你。” 她当时听了这话,也觉得面上烧得发烫,抚着这字旁的团云,想来想央着阿垣教她,如何再上面刻上山峦。 阿垣那时眸光灼热,问她为什么,她心跳的很快,全然不知什么是害羞,只想将心中所想都告诉他。 “我是云,阿垣哥是山,我要永远绕在阿垣哥身边,永远不与阿垣哥分开。” 阿垣当时耳根红了个彻底,猛咳了好几声,竟是难得磕巴了一下:“好,都、都依你。” 只是后来杨州出了事,这梳篦早不知流落去了何处,如今竟又出现在了她面前,梳齿的在掌心留压出红痕来。 “轻些拿,手疼不疼?” 裴涿邂见状,伸出手便要将其抽出,但苏容妘攥握的更紧了些,甚至将其往怀中收了收,拒绝了他的动作。 裴涿邂的手僵硬在半空,周遭一切似骤然凝结。 苏容妘睫羽振颤,耳中嗡鸣,旧时的记忆席卷过来,最后却汇集成一句反问。 梳篦为何会在这? 她想到了离开的薛夷渊,心开始猛跳了起来,更似隐隐有了些预感,逼着她在此刻赶紧冷静下来,不要叫裴涿邂看出异常来。 她哑着声音道:“我喜欢这个,你方才说给我买首饰,可还作数?” 裴涿邂紧盯着她,察觉出了她的情绪略有不对,却不知这变化究竟因何而起。 “作数。”他应承了一声,唤来掌柜的,而后将手摊开到她面前,“别攥着了,叫掌柜的给你包起来。” 他墨色的眸子晦暗不明:“这么喜欢?竟连放手片刻都不肯。” “没、没有。” 苏容妘将梳篦递过去,放到了他手心之中。 裴涿邂垂眸看了一眼,真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河东裴氏一门,即便是家 中婢女所用的梳篦,都不会这般普通。 但他还是将其交给了身后掌柜:“包起来罢。” 掌柜的面带疑惑,双手将梳篦接过来,只瞧一眼便笑着递了回来:“这梳篦并非是店中之物,许是谁落下的罢。” 裴涿邂将梳篦接回,随口圆了一句:“难怪我看着眼熟,觉得同我夫人素日里用的那只相似,想来是丫鬟随手带出来的罢。” 掌柜的夸了两句夫妻恩爱,竟是连夫人用何种梳篦都能记着。 裴涿邂没反驳,只握住苏容妘的手:“除了这个,可还喜欢什么旁的?” 苏容妘视线盯着被他攥在手中的梳篦,抬手要拿回,裴涿邂却是将手往后撤,垂眸看着因心急而轻撞在自己胸膛上的人:“我在问你,要不要买些其他。” “不必了。” 裴涿邂眸子微动,沉默一瞬,好脾气地将梳篦重新放回了她手中。 “拿着罢,咱们回府。” 苏容妘被裴涿邂拉着出了首饰铺子,梳篦握在手中,此刻却好似烫的厉害。 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险些停滞,一个她期盼了很久的猜想再脑海之中再次翻涌,却又在这个时候叫她不敢深想下去。 这个念头在五年间反复提起,最后一次次的失望尽数变做泥沙,将其深深掩埋,再不见天日。 她说服了自己,亦叫自己认了命,可这梳篦竟又重新回到了她手中。 可她这时有些怕了,怕又是一场虚妄的欢喜,怕承受不住再次冲击而来的失望。 她惶惶然跟着裴涿邂上了马车,帷幔落下时,便听他陡然开口:“妘娘,这东西竟叫你这般失态。” “竟是惹得你连在我面前,都装不出冷静。” 第258章 看一看,她是否做过生身的母亲 马车向前缓缓行着,准备绕过人多的街道回裴府去。 虽没有铜镜,但苏容妘也能想象得出来自己现如今是怎样一副慌乱茫然的模样,也知晓定然瞒不住在她身侧的裴涿邂。 “这是我之前的旧物,未曾想过会出现在这里,有些失态。” 裴涿邂视线在她面容上一寸寸掠过,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最后视线落在了梳篦上。 他状似无意道:“原是如此,既是旧物,不若将样子拓下来,我派人为你做个新的可好?” 苏容妘将梳篦收在袖中,不想让裴涿邂揪着此事不放:“不必麻烦了。” 裴涿邂眸色幽深:“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倒是不知这物竟也是旧的好。” 苏容妘垂着眸子,没说话。 裴涿邂等不到她的回答,却又寻觅不出她这副反应的端倪。 “想来这梳篦是薛统领送来的罢,他折腾这么一趟,竟只是为了一个旧物。”他语调意味深长,“怎得不直接送来裴府,放在首饰铺子旁,若非你凑巧看到,若真略过去了,这东西岂不是丢了。” 苏容妘缓和了些语气:“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也就对我重要些罢了。” 她顿了顿:“故人所赠,之前我以为丢了,竟未曾想还能回到我手中来,我这心里确实有些滋味难明。” 她说的坦荡,毕竟裴涿邂不可能知晓阿垣是谁。 可她却想不明白,薛夷渊究竟是如何拿到这梳篦的,又是如何知晓这其中含义的? 她还记得,臧择曾经说过的那句故人相见的话。 难道阿垣真的还活着,且寻到了薛夷渊? 那他……是不是也知晓她现在的处境? 苏容妘顿觉喉间蔓起腥甜,胃里也难受起来,她深吸了两口气想缓和一下,但都是徒劳。 她的头转向另一侧,裴涿邂看不到她血色略退的脸,略带试探之意道:“是我疏忽了,既知晓你自杨州而来,却未曾问过你在那边是否有亲眷友人,你若是有什么旧友,我可派人去送些财帛,也免得你牵挂。” 可苏容妘此刻却被小腹骤然的抽痛带走注意,没有听出裴涿邂言语中的深意。 “没什么旧友了,当初杨州打仗,世道乱的很,我从前相识之人怕是这辈子都再难相见。” 她说话声已有了些强撑的意味,裴涿邂眉心微蹙起,当即察觉不对来,抬手扣住她的手臂,可分明没用什么力道,她的身子便倾斜过来。 苏容妘下意识抬手撑在软垫上,但却压到了手腕的伤口,疼得她手臂有一瞬没能使上力气。 裴涿邂即刻搀扶住了她,这才看到她面如白纸,额见似有细汗渗出,另一只手的手臂虚搭在腹部,分明是一副不舒服的模样。 他骤然紧张起来,再也顾不得什么其他:“肚子疼?” 苏容妘咬着牙,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是点点头。 裴涿邂高声吩咐马车外的人:“去寻一处医馆。” 话音刚落,他想到了什么,又填了一句:“对大夫叮嘱两句,莫要他胡言乱语冲撞了夫人。” 外面人应了一声,直接勒紧缰绳,调转了马车的方向。 小腹的疼是一阵一阵的,苏容妘身子底子好,但刚癸水的时候她娘亲已经过身,她对这事全然不了解,做什么事也没个顾及,狠狠让她疼过一次,被阿垣知道后,还是阿垣看顾着她,帮她问了好几婶子姨母,这才让她知晓姑娘家需要注意些什么。 这次腹痛,比她第一次来癸水的时候还要疼,一点一点加深的疼让她后背也渗出冷汗来,甚至她能感受到一股暖流流出。 她想告诉裴涿邂无妨的,许多姑娘家来癸水都是要疼的,去看了大夫也抵不住平日里小心养护着。 可她疼的说不出还,唇角刚张便觉泄了气,又一波的疼蔓延上来,小腹似有东西扯着她不断下坠,让她怎么抗也等不到这疼过劲儿去。 第175章 裴涿邂整个人紧张起来,直接倾身过去,将人揽入怀中,手抚在她脑后,叫她抵在自己肩头:“别怕,出了这条街就能有医馆。。” 他声音沉冷的厉害,甚至察觉到自己抚着她时指尖都有些颤。 苏容妘多少有些恍神,她已经有许多年未曾听见过旁人对她说别怕。 难以言明的感觉从心底生出,她脑中只剩一个想法,还是不要让裴涿邂因为这点小事担心她罢。 她撑起力气轻轻摇头,终于强忍着憋出几个字来:“我没事。” 裴涿邂只觉胸肺发疼:“疼成这样,还没事?” 他从未觉得这官道竟如此漫长,马车车轮驶过连带着车身微微摇晃,他将人搂的更紧了几分,却又遗恨不能为她分担半分。 是因为动了胎气才会腹痛吗? 他不知道,但却在此刻心中生出犹豫来。 若真是因为腹中孩子,该怎么办?未来还有八个月,难道要一直这般胆战心惊的护着孩子,让妘娘受这份苦楚? 他心中所思所想未曾有定论,马车在这时终于停了下来。 不等苏容妘反应,他直接将其打横抱起,外面人帮着将马车帷幔掀开,他顺势下了马车去。 苏容妘的头顺势枕在他胸膛上,他将自己抱的很稳,可这种被人打横抱起的感觉很是陌生,她空下来的手下意识去攀在他的脖颈上,才能让她觉得不会摔下去。 只是这般,她便如同彻底依偎在他怀中一样。 恰逢这入秋的时候,惹了病气的人多,医馆之中每个坐堂大夫前面都排着一两个人。 京都之中但凡有些身份的人家中都会养两个府医,毕竟大夫的口风与府中不是一条心,容易生出什么传言来,即便是从外面请大夫,也只会去那些老字号,这种寻常医馆,都是给百姓留着的。 裴涿邂一身锦缎常服,抱着苏容妘大步进了屋中,医馆之中的所有人都朝着他看了过来。 随侍寻的女医在此刻站了出来,领着人往里屋中去。 裴涿邂将苏容妘放置在里屋的床榻上,女医一边抬手搭在她的脉搏上,一边对裴涿邂道:“还请大人出去等。” 看着妘娘半依在床榻上,裴涿邂心中实在是放心不下,只是身后随侍也一再的劝,无奈,他只能出了这间屋子去。 进来时太过急切,他还未曾意识到此处的简陋,可彼时站在门前四下里望过去,便是处处都不合眼。 他不忍蹙眉,语气凌厉起来:“怎得寻了这么个地方?” 随侍颔首道:“这医馆有女医本就难得,属下想着为夫人诊治也方便些,况且——” 他声音顿了顿,上前一步道:“现下也是个能为夫人验身的机会。” 所谓验身,便是看一看,她是否做过生身的母亲。 第259章 趁着郎君身强力壮,赶紧将孩子要了 裴涿邂对太医的话只信一般,这种事,若是不寻个人再检验一遍,终究是不能随意下定论。 他未曾急于此事,也没有寻到能让妘娘不防备的机会。 现下确实是个好时候,可妘娘身子难受成那副模样,他哪里有心思要验证这种事? 他不悦的视线落在随侍身上:“谁准许你擅作主张?” 随侍当即低垂下头来:“属下僭越,请家主恕罪。” 裴涿邂没心思理他,视线落在半掩的门扉上,担心里面的情况。 所有的思绪被尽数牵在里面人身上,在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心中早就有了选择。 “叶听,你进去想办法同女医说,若孩子实在保不住便算了,夫人身子要紧。” 孩子日后还会有的,许是这孩子当真来的不是时候,也许是他与妘娘的子女缘分还没到,终究是不能强求。 叶听领命,再次进到了屋中去。 裴涿邂仍旧站在门口等待,随侍低声劝:“家主,那边有石凳,您过去歇一歇罢,里面说不准要耗上多久,如今这情况许是正施针,更要费些时辰。” 裴涿邂的耐心早便被担忧所侵占,闻听这话当即面色一沉:“我记得你也娶了妻、有了孩子,难不成你夫人生子时,你在外面还有心思歇?” 随侍被说的悻悻然垂头搓手:“家主,这妇人生子都要走这一遭,担心归担心,可担心也无用啊。” 这种话裴涿邂如今是半点也听不得,厉声道一句:“滚远些,别在我面前碍眼。” 屋内,苏容妘躺在床榻上,衣衫半褪只着一件肚兜,她确实是在施针,叶听即便是进了去,瞧见女医专注施针,也没法将人带走去言说。 “大夫,我家夫人如何了?” 女医想着这位夫人来之前,有人叮嘱过 她的话,故而没有明着说关于孩子的事,只是道:“夫人身子无虞,只是受了些惊吓罢了,过后回去吃些汤药就是。” 苏容妘小腹和小腿上都扎着银针,不敢动,但那种坠着般的疼已经消散了大半,她唤了叶听一声:“同你家家主说一声,不必担心。” 叶听应了一声,想着孩子既能保得住,便没继续留着想办法传话,赶忙跑出去将这消息回禀家主去。 女医则是轻声问她:“口渴吗?” 苏容妘轻轻摇摇头。 女医笑着坐在她身边,这银针扎在身上,女子终归会有些害怕,她柔声分散着她的注意:“夫人是同郎君吵架了?说话竟这般生分。” 做丈夫的,要瞒着自己夫人有了身孕,还要人去探查有没有生养过,做妻子的连一声夫君都不唤,对着丫鬟都称为你家家主。 可若说感情不好,她瞧着外头那位抱着人进来的时候,紧张的跟什么似的。 苏容妘被问的有些尴尬,也是怕从她这里在弄出个裴家夫妻不睦的传言,裴涿邂定是又要费心遮掩。 她抿了抿唇,终于想出个说辞来:“平日里这般唤习惯了,我不喜唤的太过肉麻。” 女医道:“有了孩子后确实是这样,我有孩子前也是唤夫君的,后来觉得当着孩子面唤总有些不好意思,便叫我家那口子孩他爹,也与夫人您方才差不多。” 苏容妘没多想,毕竟从前村子里的邻家姐姐在有了孩子以后也是如此的,便没去深想女医说的话。 可女医自己却是察觉出自己说漏了嘴,可是同为女子,她也有些不忍见其被枕边人隐瞒,更何况这孩子是怀在女子肚子里的,又并非是郎君肚子里,一两个月能瞒得住,到后面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又要如何瞒? 她委婉问了一句:“我毕竟是过来人,这生孩子还是要趁早些,趁着郎君身强力壮的,有了身子不遭罪,这种子好了,可不就不用在地上费心折腾了嘛。” 苏容妘被她这话说的有些臊得慌,但只能硬着头皮回:“随缘罢,子嗣强求不得。” 女医掩唇笑了笑:“还随缘呢,怕是缘分自己往夫人手心里钻,夫人还不知道呢。” 苏容妘觉得她这话意有所指,可思来想去结果都奔着一个—— 这位女医说的缘分,不会是说她自己罢? 苏容妘试探问:“大夫莫非还卖助嗣药?” 女医一怔,顿时觉得,说不准若外头那位瞒得好,这位夫人肚子大起来了还得以为是胖的。 她无奈道:“我不卖这个,不过也劝夫人别想这些东西,卖助嗣药的都是诓骗人的,要还是还得看男人,男人不行,什么灵丹妙药也不管用,药吃的再多,也比不上一个好种子。” 她说的语重心长,许是为医本分,不想见人被庸医带着误入歧途。 苏容妘觉得这话不应该自己听,应当让嫡妹听一听才是,只可惜嫡妹跑的快。 但她还是得好好谢一谢这位女医,得让人家心里舒服了,日后才能继续愿意将这番话同旁的姑娘说,可不能在她这里让女医寒了心。 到了时辰,女医一边为她将身上的针取下,一边笑着说她跟旁的贵妇人不同,没什么架子。 苏容妘觉得这话对她来说受之有愧,可就在这时,叶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大夫,我家夫人如何了?” 女医将银针收起来,高声回了一句:“进来罢。” 苏容妘的衣裳刚起身,正一点点将一声往回套,却未曾想女医话音刚落,裴涿邂便直接冲了进来,步调之快,便是刚听见门打开的动静,人便已经站在了面前。 她身上穿着赤色肚兜,将她漏出的身子衬得格外白,她眼看着裴涿邂含着担忧的眼眸下意识被脖颈下的光景吸引,她猛地将衣裳合上:“你看什么!” 裴涿邂看着她眸色惊恼,又见她面上回了些血色,无奈一笑:“躲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苏容妘被他这一句话砸的发懵,裴涿邂却是抬眸示意她女医还在屋中。 他应当是演给女医看的罢? 可下一瞬,裴涿邂很是自然地靠近她,在她身侧坐了下来,指尖将她手中的衣裳系带勾出来,为她系上,出口的话透着股难以言说的担忧与温柔:“还疼不疼了?” 第176章 当着外人的面苏容妘不好挣扎,只能任由着他在自己身前施为,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温热的指腹在给她系扣子时剐蹭过她的脖颈。 他非但不觉得这有什么冒犯,反而是蹙了蹙眉:“身子这般凉,可是施针的时候冻着了?” 第260章 明目张胆吻上去 裴涿邂的关心之意太过浓烈,苏容妘觉得自己似被他炙热的眸光灼伤,下意识想要躲避,可脖颈的盘扣正握在他手中,让她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她干脆直接握上他的手,一点点拉开:“我自己来就好,你别忙叨了,歇会儿罢。” 裴涿邂没拒绝,盯着她看,失而复得的感觉翻涌了上来,他觉得无力无助,替代不得又防备不得。 当年母亲是生了三妹后身子亏空,这才殒了命,妘娘这一胎刚开始便怀的这般艰难,日后可该怎么办? 诸般思绪汇集在一处,他终究是没忍住,一把揽过她的腰身将她抱在怀里,暗哑的声音将他患得患失的情绪泄露出一点:“我很担心你。” 苏容妘的腰被他环住,随着他的力道一点点收紧,耳边是他沉闷的声音,带着似能牵勾人心窍般的语调。 他的下颚蹭着她的耳廓,大有种抱紧了就不撒手的意思,她的手撑在他肩头,推拒的话还没等说出来,便听女医急声道:“快快放开她,勒坏了她怎么办!” 这孩子才刚保住,当爹的不当心怎么能行? 站在身后的随侍先一步上前来轻扶他,可又不能僭越拉扯他:“家主,夫人如今尚得静养。” 裴涿邂舍不得,但也不得不将怀中的人放开,刚分开些距离,垂眸便见她仰起头看他,竟是少见的透出懵懂之意,似是不解他的动作、不解他的反应,更不知晓他为何会担心成这样。 于她而言不过是一次时来时走、让她身子格外不适的癸水,可于他来说却是反复预见她日后的艰难。 可看着这样的她,裴涿邂只觉自己心口一软再软,似是环抱她已经缓解不了这股难耐,他想去吻她的眉眼、鼻梁、唇瓣,哪里都好,哪里又都显得不够。 “诶诶!干什么呢,还不快拉开他!” 随侍一咬牙,手中用了力道,裴涿邂回眸冷冷扫了他一眼,他当即不敢再如何。 裴涿邂已将怀中人松开,但还是仗着有外人在,明目张胆落将吻落在她额角,动作间爱怜的很。 可苏容妘似被他烫到一般推开了他,她轻咳两声,欲盖弥彰道:“还有人在,等回家再说。” 裴涿邂低应了一声,一边为她将因施针而掀起的裤腿放下,一边问女医:“多谢大夫救人性命,不知内子平日里可有什么要注意着的。” 苏容妘觉得他说的夸张了些,但女医大方将他的话应了下来。 “无外乎是忌口些,山楂红枣红糖这种活血化瘀的,现下都吃不得,过两个月稳妥些了,若是想少吃些补补气血,也得 先问过大夫才成。“她顿了顿,“大人也不许再像方才那般,若实在忍不住,还是先分房睡罢。” 苏容妘听着这话,觉得实在是尴尬,好似平常在房间里真能做什么一般。 而且,这些注意的事,怎得听起来这般怪? 可反观裴涿邂则是面不红气不喘,很是好脾气地将这些话坦然应了下来。 他回身又面向苏容妘:“听你的,咱们回家。” 他腻乎的叫苏容妘有些着招架不住,一会儿没注意,自己便又被他打横抱起,她也懒得挣扎,反正都是无用功,倒不如就这般老实缩着。 临出门的时候,女医似想到了什么,犹豫着又填了一句:“大人于夫人感情深,夫妻之间还是得互相信任些为好,不必要的猜忌也不必生了,否则岂不是平白填嫌隙?” 裴涿邂脚步一顿,想到这许是再说随侍让她为妘娘验身一事。 女医应当是误会了,觉得这是丈夫怀疑妻子的不忠,而女医叫他夫妻信任,那便是说,妘娘此前确实从未生过孩子。 裴涿邂凝眸看了怀中人一眼,她倒是舒坦,许是因腹痛尚有余威,她的小臂仍旧躬起搭在小腹上,头轻轻靠在他身上,似是也在想女医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心中有事欺瞒着的人,听到信任两个字都是会停下思考,就是不知想的是因欺瞒而羞愧,还是想着自己究竟哪里露出马脚。 裴涿邂侧身道:“劳大夫费心,家中仆从不省心,乱传了话,还请大夫莫要放在心上。” 言罢,他直接抱着苏容妘出了医馆的门,稳稳将她抱入了马车之中。 苏容妘坐在软垫上,到底是疼过一场身子没什么力气,头就这般靠在马车车壁上,随着马车向前行,头一下一下往上磕。 裴涿邂看不过去:“不若靠着我罢。” 苏容妘轻轻摇头:“不必了,我这样挺舒服的。” “在这磕头有什么好舒服的。” 裴涿邂现下拿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也不知她是因为身子不舒服还是什么其他,看起来似魂魄离体,眼睛里也没了什么生气。 他忍了忍,倒是还是将自己的外袍褪下来递过去:“垫着些罢。” 不愿靠在他身上,枕靠着他的外袍总可以吧? 苏容妘这下倒是没有拒绝,直接将外袍接了过来,也不管这究竟是多贵的料子,直接团了起来垫在脖颈处。 医馆之中,这边人刚走没多久,便有小厮模样的人寻上了女医,给了一锭银子:“大夫,我家夫人身子究竟如何,主子还是想让小的来问上一问。” 女医也没多心,将银锭接下:“这胎没坐稳,变故自然多了些,但夫人身子底子好,日后好好将养着,未必不能将胎保下来。” 小厮瞳眸骤缩:“当真有孕了?” 女医怪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事儿还能有假?” 小厮悻悻然笑了笑,连赔了几声不是,女医没同他计较,顿了顿复又道:“方才你家夫人在,我不好说什么,但见过娘有孕瞒着爹的,没见过爹反过来瞒着娘的,保胎还是得靠着当娘的上心才行。” 小厮怔了怔,却怕露了马脚不好多问,连道谢几声这才离开,转身隐没入暗巷,将这话回禀给了薛夷渊。 饶是听了裴涿邂的话,薛夷渊心中也仍旧尚存侥幸,希望是裴涿邂故意诓骗他,可如今连大夫都这般说,哪里还能有假? 小巷之中不如街道上吵闹,薛夷渊却觉耳中嗡鸣,妘娘有孕,便是生生将一切计划打乱。 裴涿邂护她又护的紧,今日不过是给妘娘送去了梳篦,她便惊动胎气,竟让裴府的人慌忙在外面寻医馆,若是将一切都告诉她,她又能否承受的住? 只是听着那女医的意思,怎么好像妘娘并不知自己有孕? 第261章 她真是一点好处都不想给 裴府之中,裴涿邂老实遵从医嘱,自打回了裴府便没踏入正房。 白日里的事自然传到皇帝耳中,不过皇帝是没什么心思去管朝臣内眷,他只是叫内侍来府上送药膏,最后再叮嘱一句:“没见过被打了板子的朝臣,在家休养没几日就出门陪夫人逛铺子的,若是实在在家中待不住,那就早些回来上朝。” 裴涿邂干脆让内侍帮着回话,他声音如往常般疏冷,但张口却道;“臣昨日惹恼了夫人,今日出门也是强撑,还请总管替臣与陛下解释一二,望陛下怜惜,请赐两位太医到府上,为臣看一看伤。” 这话说出来多少有些惧内的意思,可瞧他这副样子可同这话半点搭不上边。 但内侍还是将这话给传了回去,皇帝不会去管臣子的内宅事,更何况裴涿邂的年岁他儿子还要小,中间还有辈分在隔着。 但他要听的是一个理由,总好过传出去了,叫所有人都知晓这一顿板子打下去,连伤及皮毛都算不上,又何谈立威。 消息传回宫中,没多久太医便来了府上。 苏容妘在内寝之中,坐在床榻上盯着手中梳篦发呆,偏房内一直有人进进出出,声音传了过来,终是将她的神思从手中梳篦上带离些。 “外面是怎么了?” 叶听闻言从屏风外进来,故意说的含糊:“家主身上的伤犯了,陛下派了太医过来瞧瞧。” 苏容妘瞳眸微动了动,眼底终于慢慢有了神。 叶听试探问:“夫人可要过去瞧瞧?” 苏容妘沉默一会儿,到底还是回绝了:“有太医在,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 她的视线重新回到了手中梳篦上,指腹一点点抚过上面的纹路。 也是在此时,她觉得上面的手感不太对。 她忙起身走到烛台旁,对着烛火的光亮仔细去看,明显能见着团云纹样的那边有磨损的痕迹,这梳篦她连用都舍不得用,又哪里舍得让其磨损? 她指腹一点点覆了上去,顺着那磨损的痕迹抚过,陡然惊觉,这应当是被人长久抚摸才留下来的。 第177章 苏容妘心口顿痛,更加确定了这梳篦定是在遗失后被阿垣寻了去,否则旁人又如何能知晓这梳篦上团云纹的意思? 这么多年来,梳篦一直在阿垣手上是不是?他定也是在思念她的,他定也同她一般,寻她寻的很辛苦。 如今他是不是知晓了她在裴府,这才联系上的薛夷渊的?他是知晓了她的处境,不愿来见她,还是不能来见她? 苏容妘将其捏握在手中,不管是哪一种,她都要去见阿垣才行。 外面的动静一点点消散了去,应当是太医走了。 苏容妘直接将外袍披上到偏房去,裴涿邂正侧卧在榻上看书,他一如既往不喜外面有人守着,她进来的顺畅,裴涿邂亦听出了她的脚步声。 他没着急,慢条斯理翻过一页书,这才抬眸,认真道:“大夫说了,你我需得分房睡。” 苏容妘有一瞬的语噎:“……我也没说要来与你同寝。” 她寻到他对面的官帽椅上落座,想了想还是没绕弯子:“我想见一见薛夷渊。” 裴涿邂手上一顿,没说话,只是静静抬眸看她。 苏容妘低声解释:“他送梳篦给我,许是寻到了我的故人,我想去问那人下落。” “故人?”裴涿邂语调轻缓,“你若是有想要寻觅的人,我可以帮你,不必去麻烦薛统领。” 苏容妘看着他那双不含什么威胁的双眸,却是半点也不能信他的话。 依照他对薛夷渊敌对的态度,若是知晓阿垣的存在,难说他会对阿垣做什么,岂不是将阿垣连累了去。 如今需得先将他稳住,等此事平息后,她再想办法出裴府去,再与阿垣团聚。 她想了想说辞:“去见一面薛夷渊便能成的事,又何必在麻烦你的人。” 裴涿邂脱口而出:“夫妻之间,不算麻烦。” 苏容妘眉心微蹙:“说的多了也成不得真,还是莫要拿这个说事。” 她语气坚定了几分:“难道你还要将我一直困在府上,不让我见友人,整日里除了见下人便是见你?” 裴涿邂略一沉默,也是因为她这话说的确实不好反驳。 苏容妘察觉到他的反应,也知晓是说动了些,故而声音也放软了几分:“只是去见一见、说说话,左右你的人也会跟在附近,我答应过你会帮你遮掩,必不会让裴夫人同旁人跑了去。” 这话说到后面,也终于是合了裴涿邂的心思,真心假意的尚且不论,最起码听在耳朵里是十分熨贴。 他松了口:“过两日罢,你身子需要静养。” 苏容妘稍稍偏头:“你是不是有事在瞒着我,怎得接二连三说我身子的事,莫不是我真的患了什么不治之症,你不忍心告知我?” 说到此事上,这几日的怪异之处让她忽视不得,不由正色道:“若真是如此,你倒不如同我说实话,免得想做的事没做完,临咽气了我心中难安不愿度轮回。” “不准再说这种晦气话。”裴涿邂眉心微蹙,却也将话语往处引,“不过是要与薛夷渊见一面,竟连度不度轮回都扯了出来。” 他顿了顿,抬手拍了拍矮踏空处:“我的夫人来寻我通融去见另一个男人,连一点好处都不想给,我该如何应你?” 苏容妘视线顺着他的,连带着看了这一方矮榻,免不得轻笑一声:“当真是没道理,我被你限制不能出府,却要反过来给你好处,你怎 得不说用些好处来留着我呢?” 裴涿邂状似认真思考此事,顺着她的话点点头:“行,那我过去给你些好处。” 他作势要起身,苏容妘直接站了起来:“谁要你这种好处了!” 她深吸一口气,觉得与他讲不通道理,便又坚持重复一遍:“我要出府。” 裴涿邂拿她没有办法,也怕一直阻拦着她,让她心绪郁结,最后腹中孩子又要闹她,只能伸手按了按眉心:“好好,准你出去。” 他想了想:“后日罢,明天在家中再歇息一日。” 得了他的准话,苏容妘这下算是放宽了心。 “高兴了?”裴涿邂仍旧拍了拍他身侧的位置,“太医来给我看伤,也不见你来关心我一句,张口闭口便是想去见旁人,现下连陪我坐一坐都不肯?” 苏容妘挑了挑眉,这下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他身侧去。 裴涿邂伸出手去,等着她一步步入自己怀中,岂料她却在不远处站定,眼里透着少有的玩味:“这可不成,女医可说了,不准你我离得太近呢。” 第262章 无论如何都要跟他走 裴涿邂说话算话,两日后确实安排了见面。 只是这两日间,苏容妘喝了好多苦涩的药汁子,都说是为了她的身子。 可她不觉得自己身子有什么问题,若是应要说,便是她的月事,在前两日猛地来了些后又消失不见,她常换月事带,可上面干干净净,这种感觉让人很不安。 她知晓要出门去见薛夷渊,便想法子留了些药汁浸泡在帕子上,也将碗底的药渣包起来,医术高明的大夫依靠这些也能看出这药是用来治什么的。 裴涿邂依旧是没上朝,但薛夷渊却是要日日点卯不能落下,苏容妘掐算着时辰出门,叶听为她梳妆的时候裴涿邂就在她身后不远处坐着瞧她,瞧得她心里发毛。 她也是实在没忍住,开了口:“你若是闲着没事做,回去多睡一会儿罢,在这盯着我瞧做甚?” 裴涿邂指尖轻轻扣桌面,幽幽道:“旁人怕是都没我这般的福气。” 苏容妘从镜中看他:“什么福气?” “旁人谁能亲眼见着自家夫人去与旁的男子私下相见。”他顿了顿,又添了一句,“甚至还是目送。” 苏容妘有些语塞,懒得去与他纠结什么夫人不夫人的话,只抬手抚了抚发髻:“那你且留在这好好羡慕着罢,我得走了。” 裴涿邂唇角扯起一个无奈的笑,淡淡扫过叶听一眼,将叶听看得身子一颤。 他在警告她恪守本分,叶吟的错绝不许再犯。 苏容妘不曾察觉,出门时也未再回头去看身后的裴涿邂一眼,一路径直出了府去。 许是怕她做马车不舒服,马车上放了柑橘皮,她难得能自己出府来,还是坐这般大的马车,马车外挂着裴府的标记,十分招摇,好似想要所有人一眼便能看得出来,她是裴府的人。 马车从街上行过,车窗未曾遮掩,确实能让外面的人轻易便看到她的侧颜。 苏夫人孙氏正好与同行的夫人从旁侧的铺子里出来,耳边本是正听着奉承话,陡然有人哎呦了一声:“你们瞧,那不是裴府的马车吗?苏夫人,你瞧瞧,那马车上坐的是不是你家婵娘呀。” 孙氏许久没见女儿了,彼时听人这般说,直接便朝马车那边看了过去。 确实是裴家的马车,就是马车上这人……怎得既像又不像的? 自打之前因着尽淮的婚事告吹,她心里憋着气,一直故意不去见这个女儿,嫁出去的姑娘心就是野了,她想着得收拢收拢婵娘才成,只是后来尽淮去裴府寻她,裴家女婿半点面子都不给,她这股气无处发,自然便落在了婵娘身上,还是觉得她未能笼络住丈夫的心。 彼时匆匆一见,毕竟也是身上掉下来的骨血,孙氏的视线一直随着马车消失在尽头,这才慢慢收了回来。 “苏夫人,前些日子听闻你家闺女得罪了县主,被带过去好一通教训,不知现下身子如何了?” 孙氏眼眸瞬时睁大了一圈:“哪有的事!” 她的婵娘自小便不喜同活人交好,就同菩萨亲,哪里能招惹到县主去? 说话的夫人闻言也是意外:“这事儿京都之中传的沸沸扬扬,苏夫人还不知道呢?就前些日子裴尚书令被杖责的那天,听说他出宫后都没顾及身上的上,直接骑马去救人,这才将你家婵娘给带回来,这么要紧的事,你这做娘的不会还不知晓罢?” 孙氏这下彻底恼了,刚想斥上几句她胡说八道,可视线扫过身侧的几个人,神色都是一样的意外,她这才后知后觉,合着此事大家都知道。 真是荒唐,女儿出了这般大的事,当娘的不知晓,外面人竟是竖着耳朵听! 孙氏心里不是滋味,本想收拢收拢女儿的,结果反过来收拢的是她这个娘亲。 那可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哪里能不心疼?她得罪的可是县主啊,当年县主未出阁前的跋扈名声可是家家户户都知道的,得罪了这个小阎王可如何是好? 有眼力价儿的人瞧出来了她是真不知晓,忙帮着打圆场:“想来是裴夫人怕你这个做娘亲的担心呢,当真是极孝顺的姑娘,难怪能得尚书令这般看重。” 这话听得孙氏心里熨贴,也是真心实意担心女儿,忙道:“今日便不同各位闲叙,我去得瞧瞧我家婵娘去。” 苏容妘不知自己惹了孙氏的注意,只是一路顺畅来了茶馆之中,率先去了三楼雅间。 第178章 进去后,叶听帮着她倒了杯茶,水气氤氲在她面前。 她袖中还握着梳篦,临近这个时候,免不得紧张起来,许是担忧这五年来的祈盼落空,又许是担心物是人非事事休。 等待的时候度日如年,苏容妘也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被推开,侧目看去,便见薛夷渊一身黑衣劲装,行色匆匆入门来。 苏容妘瞧着他,他也再瞧着自己,只是这眼神之中复杂难言,一时间对望片刻,谁也没先开口。 是叶听先打破这个僵局:“奴婢在外面候着,夫人若有什么吩咐,唤奴婢一声便是。” 她缓步退了出去,关门的手顿了一下,觉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太好,但此时苏容妘朝着她看过去一眼,她这才决定将门给关了严实。 苏容妘即刻站起身来,她知道外面定有裴涿邂的人在听着,只能将心中的急切尽数压下来,手掌摊开,里面是那个梳篦。 “他还活着是不是?” 苏容妘以为自己想了两日,已经够冷静,可话问出口时,还是止不住的哽咽。 薛夷渊心里也不好受,迎上她的视线,点了点头。 这个肯定的答复是苏容妘盼了五年的,所有的理智在这一瞬尽数崩塌,眼前不受控制被泪遮盖了视线,她迫切问:“他在哪?我想见他。” 薛夷渊咬了咬牙,看了一眼她如今尚平坦的小腹,喉结动了动:“隔墙有耳,不能说。” 苏容妘瞳眸怔缩,为何不能说,是因为裴涿邂? 她不好明着问,而薛夷渊也不敢明着说。 如今妘娘还怀着身孕,不宜受惊吓,他只能挑拣这她能接受的要紧事来说:“你先别急,先坐下来。” 他认真 问:“你现在愿意跟他走吗?” 一个被夺了身子的女子,怕是会有更多的顾虑,想来选择也会变,更何况她现在还不知自己已有身孕,若是知晓了,决定不知还会不会改变? 他并不希望妘娘因被裴涿邂欺辱而改变决定,当然也不想让妘娘折磨自己,可这些纠结都是没有用的,一切问妘娘,一切都听她。 但他的问题对苏容妘来说,根本不算是什么,她想也没想直接道:“我自是愿意,只要他还活着,无论如何我都要跟他走!” 第263章 顶着她女儿的名头私会 苏容妘不必深思,这个答案早就刻在骨血之中。 她不属于这里,也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那时候若非是宣穆生了病,让她迫不得已到城中求大夫,她根本不会被苏容婵的人发现。 苏容婵当着她的面念叨阿弥陀佛感谢上苍的时候,她挣扎之余在心里将这些人、这些缘分骂上千遍百遍,可到头来还是改变不得这个结局。 薛夷渊能看得出她心绪的激荡,生怕她动胎气伤身,急忙给她倒了杯茶水:“你先别急,此事尚且要从长计议,我就是先来问问你。” 心里早就想说的话,在此刻却似被绑了舌头。 他没想过裴涿邂会愿意妘娘来见他,甚至派人来传话时都未曾威胁他管住嘴,分明是料定了他不敢说。 他此前不敢说,是怕妘娘知晓此事再动了胎气,最后伤了孩子、伤了身子,妘娘也是做过母亲的人,如何能承受的住滑胎的锥心之痛? 可他暗地里派人去探了女医所说,这才知晓,原来妘娘自己竟被蒙在鼓里。 裴涿邂想什么时候告诉她?等着她肚子一日日大起来,想落胎都落不得,倒时候不得不将孩子生下来? 他深吸两口气,委婉问她:“如今情况复杂,这几年间的事还是等他亲自与你说罢,你且先等一等,保重身子,等我有了办法会再来寻你的,还有就是——” 薛夷渊神色凝重起来,在心中细细措辞。 他身为一个男子,去谈论一个姑娘家的肚子,好似将她与裴涿邂的房中事摆在明面上来,与她强调自己知晓了她与裴涿邂做了什么,若用词不对,岂不是要让她回想起被裴涿邂强占的过程,更叫她难受。 见他犹犹豫豫,苏容妘心里没了底,她急着问:“可是他出了什么事?” 她不敢将事情想的太好,阿垣当初护送世子,自然是比她的处境危险万分,莫不是阿垣出了什么事? 薛夷渊一瞬的心虚,不敢否认,阿垣眼睛的事定是不能现在告诉妘娘的,她知道后的反应他想都不敢想。 这般对比起来,倒是觉得说她有孕的事好开口了不少。 “妘娘,你最近有没有发现你身上不对劲?” 他视线移开,不敢去看妘娘反应:“我知晓你前两日去了医馆,我怕你身子有异,派人去问了为你诊治的女医。” 他声音沉下来,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苏容妘耳中。 “你有孕了。” 这四个字犹如巨石猛砸在苏容妘心海,让脑中一时间根本反应不及,甚至有些怀疑这四个字是不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 薛夷渊怕她动气,胡言找补了一句:“你别急,这孩子说不准不是裴涿邂的。” 苏容妘顿觉额角猛跳,深呼了两口气,手撑在桌子上强稳住心神。 若她真有了,这孩子不是裴涿邂的还能是谁的? 苏容妘头疼起来:“你还是先别说话了。” 见她面色不对,薛夷渊顿时惊慌了起来,在她旁边手忙脚乱,要扶她又不知从哪下手,要将她打横抱出去她又不配合。 苏容妘闭上双眸:“我没事,你先坐。” 这些日子来身上所有的不对劲,全在有孕上寻到了根由。 只是她什么时候有的,她居然都不知道,薛夷渊能从女医口中知晓,女医也定是诊脉诊出来的,可为何都不说?宫中的太医也诊过她的脉,是不是也能知晓? 她想起裴涿邂这段时日来一直说让她注意身子,细细算来,是不是在他将自己从县主手中救出来开始,他就已经知晓此事了? 她睁开眼,看着薛夷渊紧张的模样,却是格外冷静。 之前与裴涿邂同寝时,本就是奔着有孩子去的,怀上并不稀奇,如今知晓也不算晚,要离开之时,有数不清的法子能让这胎落了去。 只是让她最惊异的是,裴涿邂为何要瞒着她,是怕她伤了这孩子?那他又是如何知晓这孩子是他的? 还是说……他已经知晓了她与嫡妹李代桃僵的事?那他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所以,他们同寝的时候,他是明知道她的身份,故意戏弄她? 一种难以言明的滋味从心底生出,苏容妘面色愈发难看起来。 薛夷渊仍旧紧张着,他温声劝慰着:“有了也不要紧,他虽可恨了些,但也不是粗鄙丑陋矮小之人,也不至于让孩子像到什么不好的地方去,在你肚子里便是你的,你若是想留便留着,大不了日后我帮你一起养,也给宣穆做个伴儿。” 苏容妘听的头疼,但仍旧坚决道:“不行,不该有的便不能有。” 她早晚要离开这里,此前嫡妹在便罢了,孩子生下来是裴府嫡长子,头一个孩子和幼子最是能得爹娘疼爱的,嫡妹为了稳住自己的位置,也不会对这个孩子如何。 但若是现在生下来,她早晚要走,裴涿邂许是会因为对她有情而疼爱一段时日,但若是他日后娶了续弦,这份疼爱又能维持多久。 后母对前头夫人的孩子,即便是再好也隔着亲疏,毕竟不是亲生,裴家家业庞大,本就有利益驱使,若是再受有心人挑拨几句,裴家家宅祸根岂不是要从她这起? 苏容妘将袖中浸了药汁的帕子拿了出来,心绪不善地扔在地上:“这是我平日里吃的汤药,原想着劳烦你帮我查一查究竟是什么,现在想来,怕是安胎的药。” 她想着这药喝下去后,自己身上那所谓的月事便不来了,可当真是好药。 薛夷渊瞧着她面色阴沉沉的,心里更是担心:“你莫要与他硬碰硬,是我无用,裴府我闯不进去,但我已经在想法子,定能将你救出来。”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外面传来说话声,初时还听不清,可外面人也不知是动了怒还是怎得,陡然拔高声调:“贱婢,里面是我的女儿,你敢拦!” 这声音熟悉的很,苏容妘反应了一瞬才想起来,是嫡母孙氏。 她怎么找过来了? 薛夷渊要出去看看情况,苏容妘直接扣住他的手腕:“不用担心,是我嫡母。” 可他又如何能不担心,语气当即紧张起来:“她岂不是能将你认出来?” 苏家人眼皮子浅,若是直接吵嚷起来传到皇帝耳中生了疑,这欺君之罪落下里,谁都保证不得裴涿邂会不会将罪责推到妘娘身上以保自身。 苏容妘拉着他走到屏风后:“无妨,她若不想苏家出事,就不可能张扬。” 她瞧了瞧窗子:“你走窗户出去,应该不会摔到吧?” 薛夷渊摇摇头,下意识要说不会,可脚步却突然顿住:“我不走,若是她以为你将她女儿如何了,伤了你怎么办?” 第179章 苏容妘急着推他:“可快走罢,若是她以为我顶着她女儿的名头与你私会,这才是真的完了!” 第264章 日后天底下,只认我这一个裴夫人 “叶听,叫她进来罢。” 苏容妘拿捏着嫡妹的语调,对外面吩咐出声。 不消片刻门被打开,孙氏理了理自己的外裳,进来时还恶狠狠瞪了叶听一眼,而后一脸不耐烦地看向屋中的女儿。 苏容妘背对着她,还在看着窗外移开的身影,好确定下薛夷渊真的平安离开。 “婵娘,不是我这个做娘的说你,你出了这般大的事,竟然都不与家中说,若非我今日听周夫人提起,还要被你们蒙在鼓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你知不知我听说此事有多担心?” 担心是有的,怨怪也是有的,孙氏见她仍旧背对着身子,终究是无奈叹气一声,缓步上前:“我是真拿你没法子,好婵娘,让我看看你都伤哪儿了。” 苏容妘慢慢侧转过来,没说话,但却对她晃了晃手腕。 孙氏的注 意当即被她用细布包扎的手腕吸引了过去,未曾去看她的面容,赶忙上前两步,将她的腕子捧在手中。 “哎呦我的儿,怎得伤成这样,还疼不疼了?” 她的语调陡然紧张了起来,苏容妘却在心中冷笑。 做娘亲的,自己女儿的安危竟还得从旁人口中去听,但凡多上些心,哪里会如此? 怕是若非那周家夫人多言,她现在心里还顾及这小儿子的婚事与前程呢。 苏容妘垂眸看着她,眼见着她捧着自己的手腕轻轻吹气,分明什么用都没有,但她看着面前这张同娘亲相似的脸,心中终究生出一股难以言明的滋味,连带着觉得手腕上的伤也泛着疼。 “你说你,好端端的去惹县主做什么?你是最老实稳妥的性子,怎么成了亲却莽撞了起来,裴府家大业大的,早就看不上你爹爹和你弟弟,我之前叫你好好扶持你弟弟你不听,若是你弟弟这会儿起来了,县主又怎敢欺负你?” 这番话将苏容妘那恍惚的心境给压了下去,没忍住轻笑出声。 她可真是蠢了,竟下意识从孙氏身上去寻娘亲的身影,这也就是生的同娘亲像而已,这心思可全然不同,她若是有弟弟,她的娘亲才不会偏心至此。 “你这孩子,莫不是被欺负傻了,笑什么呢?” 孙氏低声埋怨着,而后抬眸去瞧面前的女儿。 这一眼便有些微微愣神,那种像却又不像的感觉又蔓延了上来。 她唇角动了动:“婵娘,你怎么变了模样了?” 与其说是变了模样,不如说是变了人,婵娘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被她养到了二九年岁送出了阁,换了人,她如何能瞧不出? 孙氏盯着看了两眼,当即甩开她的手后退两步:“你、你是谁!我的婵娘呢?” 苏容妘唇角带着笑看她,再开口时已经换回了自己的声音:“夫人小声些,莫要叫人以为你是失心疯,再将你给丢出去。” 孙氏瞳眸骤缩,抬手指着苏容妘:“竟是你个小娼妇,你描眉画眼弄得同我家婵娘这般相似是做什么?” 苏容妘旋身回去坐着,突然找到了她替代嫡妹的这些日子里,最舒坦的时候。 “能做什么,自然是做裴夫人了,夫人的脑筋竟是连这点弯到转不得了?” 她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方才还提你那个扶不上墙的儿子呢,你的宝贝女儿都消失多日了,也不知你是当真一点也不在乎,还是你们苏家被朝中排挤的这般严重,竟是一点风声都没入耳。” 孙氏被她这话砸的眩晕,什么叫消失多日了? 她看着面前人,周身被气的颤抖:“你对我的婵娘做什么了?你个小娼妇,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还不赶紧将我家婵娘交出来!” 孙氏自小在花楼之中就是不好惹的脾气,没少同当时的姐妹们扯头发拽耳铛,即便是做了多年的高门夫人也宝刀未老,这点女子间打仗的手段仍旧厉害。 但苏容妘毕竟比她年轻这般多,也是学过些防身的本事,眼看着她的爪子要伸到面前来挥挠,她直接扣住孙氏的手腕,用力扭转她的手腕,只听她哎呦哎呦痛呼两声,她的整条胳膊便已被反剪在身后。 只是孙氏的面容同娘亲生的太过相似,苏容妘在剪着她转过身去时,下意识停住了要抬起去揣她腰背的腿。 她收了腿,却没收手,没有跟她说什么佛礼的事,反倒是故意刺激她:“瞧着我占了你女儿的位置,你心里可好受?不必再挣扎了,等下我去寻人买些哑药给你一灌,再让裴涿邂去敲打一番姓苏的,日后天底下便只认我这一个裴夫人。” 孙氏身上发疼,此刻什么哑药不哑药的她都没听进耳朵里去,心里想的终于只剩下自己女儿。 “婵娘呢,她到底在哪里!你鸠占鹊巢,你以为裴家能同意,少在这在乎我!” 苏容妘低低笑了几声:“是吗?你还真是天真,不会真以为我和我娘一般好脾气吧?” 她手上用了几分力道,抬手挑起孙氏的下巴,让她这张带着怨愤的脸抬起,即便是背对着她不能将头全然转过来,但也仍要斜着眼瞪她。 苏容妘实现从她眉眼间划过,脑中对娘亲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晰。 只可惜孙氏老了,而娘亲过身的太早,她记忆之中的娘亲还是十分年轻貌美的。 不过想来若是娘亲能活到这个年岁,也定然是个慈眉善目的妇人,不会似她这般,眉眼之中尽数是算计,一张老脸让她有种冒犯了她娘亲的恶心。 “这些年你的日子可好过?当初你与那姓苏的将我与娘亲丢下,你可曾后悔过?” 她扣着孙氏下颚的力道收紧了几分:“她可是你亲姐姐啊,你们当初一起在外祖母的肚子里长出来,几十年都在一起相伴,你当初不是说,你们姐妹二人一同入苏府,要一同谋求好前程吗?你为何要将她丢下?” 当初被丢下时,苏容妘已经记事了,苏府的一切她都还记着。 娘亲那张毫无怨怼的神情似重新浮现在她眼前,分明娘亲才是被抛弃的那个,可她却还是为孙氏找理由,劝说她不要记恨:“她啊,自小无论得了什么都不喜与我分享,小时候你外祖母做的布老虎是这样,我们两个在花楼用的胭脂水粉是这样,苏老爷也是这样。” 娘亲念着这个妹妹,让了她一辈子,可分明说好了相互扶持的,却因为她率先怀了身孕而叫孙氏嫉妒。 苏容妘心思一沉再沉,想到了当初娘亲再次有孕时,孙氏正怀着苏容婵,为了给她让路,竟是自己喝了落胎药,这般忍让,最后竟还是换来了被丢弃的结果。 娘亲百般忍让,结果仍旧她迫害,自己在外东藏西躲五年,却还是被苏容婵要挟着回了京都,如今弄成这副模样。 她现在既成了裴夫人,是不是能做些坏事,报一报仇? 报复心起,苏容妘环顾四周,想寻一寻趁手的家伙,门却在这时被突然推开,裴涿邂颀长的身影陡然闯入视线。 “岳母好大的排场,竟——” 他神色冷沉,眼底含着愠怒,却是瞧见了屋中的情景声音陡然停住。 第265章 是担心她,还是担心她腹中孩子 裴涿邂来的匆忙,身上穿的还是在家中的常服,分明是赶来撑腰的,却未曾料到先看到的是这样一幕。 苏容妘此刻将孙氏擒住,就似之前他见到擒住浅苇时一样。 甚至很罕见的,他从妘娘眼中捕捉到了些杀意。 孙氏见了他,似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也不管平日里与这个女婿关系究竟如何,张口便道:“姑爷,这娼妇根本不是我家婵娘,你快将她带走去审一审,救我家婵娘出来呦!” 裴涿邂抬了抬手,叶听从屋外进了来,而后反手将门关上。 因匆匆赶来,他气息尚有几分不稳:“妘娘听话,别弄伤了自己。” 他没有理会孙氏,既担心她反抗时伤了妘娘,又怕妘娘动了胎气。 苏容妘如今见了他,便觉心中一阵窝火。 她身上如今还系这月事带,在她每动一下感受其存在时,便每提醒她一次她的愚蠢可笑。 她没理会裴涿邂,只是嘲弄地看了孙氏一眼:“瞧见了吗,你的好女婿可懒得管你死活。” 叶听此刻上前:“夫人,交给奴婢罢。” 她比苏容妘更适合做这一行,直接抽出个帕子塞到孙氏嘴里,压住她的舌头让她吐都吐不得,也不知从哪里弄出来条绳子,几下就将人给绑了起来,随手丢在一旁。 裴涿邂此时已走到她身侧,眼底尽数是担心:“可有将伤口挣开?” 他将苏容妘的手腕捧起,想要将腕上缠裹的细布解开查看。 苏容妘没挣脱,冷眼看着他,也想就此将他也反扣住狠狠揣上一脚,但她此前对他干过这种事,明知道成不了。 第180章 “你又不是大夫,看什么伤?” 她语调不善,裴涿邂眉心微动,但神色不变,垂眸看她,柔声道:“她气到了你,你可不准将火气发在我身上,不必你亲自动手,你想如何处置她,我来帮你。” 苏容妘觉得他这话说的可笑,眯眼打量他:“胡乱承诺什么,若我说我想杀了她呢,你也会帮我?” 这是在京都,杀人之事做不得,但府宅众 多,宅院之中死几个人不稀奇。 苏家如今大不如前,从前的从龙之功,如今都入不得皇帝的眼,若病死一个妇人换嫡子入朝堂,想来苏大人也能同意。 裴涿邂点点头:“简单。” 他答应的这般痛快,反倒是将苏容妘给晾在了这。 她咬了咬牙,侧眸去看被丢在底上的孙氏,看着其惊惶的模样,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痛快:“你的女婿也救不得你呢。” 裴涿邂担忧她心绪太过激荡,抬手遮上了她的双眸,将她往自己怀里带:“莫要看她了,免得要惹你生气,她的命不值得你如此。” 旋即,他回身冷眼看了地上人一眼,语气中显露不耐:“谁放任她跟过来的,自去领罚,就这般捆了暗中送到苏府去,若是还想苏家好好的,就管好自己的嘴。” 他冷硬的语调叫孙氏彻底没了指望,这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这女婿的心,定是被这小娼妇勾了去! 可怜她的女儿至今下落不明,当初就该拦着些的,不该任由婵娘心善,将这母子接到夫家,现在好了,白白叫旁人占了便宜去。 孙氏呜咽起来,泪一个劲地往下砸,叶听嫌她吵闹,抬手劈在她颈后,这才叫她彻底安静下来。 裴涿邂这时候才松开手,掌心下妘娘双眼慢慢睁开,露出一双含着隐隐怒意的眸子。 他心间微颤,但还是如常问:“还在生气?为了她不值得的。” 他仿若什么都没发生,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四下里随意看了一圈:“怎么不见薛夷渊,他莫不是又没来见你?” “装什么,你敢说此处周围没你的人?他来没来,说了什么,你不是都知晓了?” 她语气里含着明显的嘲弄,不想在此处吵闹起来,若是隔墙有耳说不准哪句话会害在自己头上。 她猛地将手抽回,不等面前人反应,直接便往屋外走。 裴涿邂没见过她同自己生这般大的气,无奈一笑,转而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确实有人守在这附近,但还不曾有人上前回话,不过想来是薛夷渊同她说了什么。 无妨的,总要有人来开这个口,自己说不出来,让外人帮着推一把也好。 出来茶楼,苏容妘直接上马车,裴涿邂要跟上,她却是回身扯住了帷幔:“你怎么来的便怎么回去罢,莫要跟我同乘。” 裴涿邂眉尾微挑,语气里透着几分可怜:“夫人这般狠心?” “狠心吗?”苏容妘冷笑一声,“你这会儿不怕同我一起,惹得我犯恶心再伤了身子?” 她将伤了身子这几个字咬的重了些,裴涿邂轻轻一叹:“可我来时忧心你,匆匆骑马赶来,怕是受不住再骑马回去。” “我看你走时健步如飞,可不像是受不住的样子。” 苏容妘狠心将帷幔一甩,这便是不想再理会他的意思,不想让他上马车,还要使唤他:“叫马车走罢。” 裴府的下人,看着她与家主有分歧,哪里会听她的使唤。 裴涿邂无奈一叹,对车夫吩咐:“听夫人的。” 他向旁侧走了几步,直接翻身上马。 挨过板子的地方皮肉是好的差不多了,但也架不住这般来回折腾,裴涿邂是能忍痛的,只是一路紧跟着马车颠簸回府去,妘娘下马车时许是因为生着气步履匆匆,他跟着也确实吃力了些。 苏容妘率先一步回了正院,她坐在扶手椅上,静静等着裴涿邂跟过来。 叶听看着她面色不对,也免不得开口劝说一句:“夫人别动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有什么话同家主好好说就是。” 苏容妘抬眸看着叶听,有些不敢去想她究竟知道多少,这些跟在正院里的丫鬟,都听着裴涿邂的命令来瞒着她,是不是所有人看着她一边喝安胎药,一边想着为何月事时来时走? 叶听不知她心中所想,还是在为主子说好话:“家主今日晨起有些发热,这会儿也不知好了没,听闻夫人要受欺负,可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且不说外面多少双眼睛瞧着他身上这伤,单论他这一路来回骑马,这都不是好受的。” 苏容妘冷笑一声:“他哪里是担忧我,怕是在担忧裴夫人在厢房之中牵扯出人命罢。” “妘娘说这话,便是让我有些寒心了。” 裴涿邂缓步进了屋中来,叶听识相退去,屋中仅剩下他们二人:“我可是一直都在挂心你,怕你那嫡母给你委屈受。” 他无奈一笑:“知晓没想到,妘娘身手这般好。” 苏容妘手攥了紧了紧:“是怕我受委屈,还是担心我伤了腹中孩子?” 第266章 答应他可以用强 苏容妘压着心中翻涌的怒意,想问的事太多,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裴涿邂闻言,眼底露出些怅然的神色:“是薛统领告知你了,是不是?” 苏容妘被他这态度气的发笑:“怎么,他不告诉我,难不成还要跟你一起瞒着我?” “嗯,我确实是这个打算。”裴涿邂面不红气不喘,答的正经,“我原先想,他顾及你的身子,外加上涉及男女之事,他不会有意与你提起此事,更何况……你不是说见他是为了寻故人?” 苏容妘眉头紧蹙,有些怀疑自己为何会听到这种荒谬的话。 可细细想来也确实如此,若非她在外面去了医馆,让她的脉案被女医知晓,薛夷渊不知晓她被欺瞒便是以为她明知自己有孕,哪里还会多此一举想法子告知她。 不等她继续开口,裴涿邂却反问起了她:“你的故人,可寻到了?” 苏容妘气他这时候居然还有心思来绕自己的话,她冷声道:“这与你有关系吗?” “你欺我瞒我,用借口哄我吃安胎药,若非是薛夷渊告诉了我,你又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裴涿邂视线一瞬不错地盯着她:“能瞒一日是一日,要不然呢,告诉你以后,让你想尽办法出去寻孩子的父亲?” 苏容妘嚯的一下站起来,气他对自己这般欺瞒同圈禁有什么区别? 只是气恼之下的话没说出口,她猛地一个愣神。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不知道这孩子是他的? 苏容妘似陡然冷静了下来,开始细细琢磨他的话。 裴涿邂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而后一直未变的容色摆出些落寞来:“我只是瞒着你,便让你生了这么大的气,那……我若是对这孩子做些什么,悄无声息地落了他,你又要如何?” 苏容妘听的满头不解,眉心不由得蹙起。 裴涿邂微微垂眸,长睫湮没眼底的光亮:“我不想让旁人的孩子怀在你肚子里,你我又从未发生过什么,我连欺骗我自己的借口都没有,我与薛统领说孩子是我的,也不过是气一气他罢了。” 这话听在耳朵里,苏容妘的头开始疼了起来。 他这是还不知道她代替嫡妹的事? 若他知晓,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怎会想要落了这孩子? 裴涿邂站起身来,他身形颀长,一步步想她靠过来带着十足的压迫,窗外的日光洒进来勾勒出他清俊的侧颜,让他身上那份孤冷也消散下去不少。 他一步步靠近,最后在苏容妘面前俯身半蹲在她身旁:“妘娘,事到如今,你能不能 告诉我,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他看似放低了姿态,可最后被压着的又变成了她。 苏容妘也是闹不明白了,分明是自己要向他兴师问罪,这会儿怎么换成他向自己来要口供? 她思忖的功夫,裴涿邂已经拉上了她的手,似在鼓励她将心里的话讲出来。 可她又觉得,让裴涿邂不知晓这孩子是他的也挺好,不该出现的孩子,还是叫他消失罢。 苏容妘反过扣住他的手:“往事莫要再提,我本就答应了你这段时间留在裴府帮你遮掩,这孩子碍事,若是在这段时间我有孕的事被旁人知晓,岂不是要逼着你认下这个孩子?” 裴涿邂薄唇抿起,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真下一刻苏容妘狠心的话便出了口:“还是准备一晚落胎药罢。” 裴涿邂这下沉默了,微低垂下头来,墨色的瞳眸里闪烁着古怪的光。 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罢? 苏容妘恍若未觉,甚至还催促他:“快些叫叶听来准备罢,趁着现在月份小,若是月份再大些,落不干净徒增麻烦。” 她作势就要起身,裴涿邂忙抬手将她按住:“决定好了?你不去问一问孩子父亲的意思?” 第181章 苏容妘答的面不红气不喘:“露水情缘罢了,那人估摸着也难寻,长在我身子里的孩子我来做主,在者说——” 她垂眸看着面前人:“你不是之前也想瞒着我落了这孩子?” 裴涿邂难得的语塞。 他想了想,指腹轻轻抚着妘娘的手背:“可这段时日下来,我护了这孩子这般久,冷不丁要落了他,我也免不得有些怅然,当初因着婵娘的缘由,我也看了不少经书,六道轮回苦,这孩子终于有了投胎的机会,你却舍弃了他,岂不是平白造了业障?” 苏容妘眯着眼睛打量他:“若真有什么业障,世间又怎会奸佞当道?你竟还会信这种话。” 裴涿邂语气缱绻:“若是事在我身,信不信倒是没什么,可这与你有关,我便什么都想信一信。” 可他越是这样,苏容妘便越觉得后背发麻。 “所以你的意思,即便是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你也会拦着我是不是?” 她的语气之中带着试探:“我不明白你,你不是心里有我吗,你就不想我落了这孩子,到时候与你生一个?” 裴涿邂抬眸看向她,旋即轻轻笑起:“妘娘,你在诓我。” 他的手一点点向前,抚在妘娘的小腹上。 他从未这这般做过,毕竟容易让她察觉不对劲来,但此刻话挑明了大半,他终于可以这般试探地触摸属于他和妘娘的血脉。 只是开口时,便是顺着她方才的话:“若你是说话算话,我即刻便叫人去给你取落胎药,可你若是到时候反悔,不愿赔给我一个,我又该寻谁说理去?” 苏容妘唇角扯了扯:“怎么,你还想我给你立字据不成?” “你若是真想说话不作数,怕是立字据也无用,不过——” 他笑意更浓,幽深的眸子里染上欲色:“你若是答应我可以用强,用我的法子来帮你履行承诺,我也可以答应你。” 苏容妘心上猛跳两下,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她想要落了孩子,还得用赔他一个做交换,真要到那一步,她还得与他去做那种事,那她倒不如将这孩子直接生下来呢! 只是这般一想,苏容妘觉得不对劲起来,自己分明是被他给绕了进去。 她咬着牙:“这又不是你的孩子,你这般护着做什么,又为什么要赔给你一个,我什么时候欠你的账!” 裴涿邂倾身凑得她近了些,温热的掌心覆上她的膝头。 他意有所指:“说来也奇怪,这分明不是我的孩子,可我却总觉得有些舍不得,妘娘,你说他是不是与我有些缘分?” 第267章 软禁她 裴涿邂有意提醒此事,他想,若是妘娘就此机会能与他主动袒露,那便是再好不过。 她将与苏容婵的事全然说出,他只需要顺势而下,介时将她彻底留下府中。 可此刻苏容妘却是心中惊诧,没想到血脉关系今这么厉害,这才两个月大的孩子,就能引得亲爹注意了? 心中这般想,但她口中却道:“你与他能有什么缘分,若真有了,他怎么不怀在你肚子里。” 她将裴涿邂的手拂开:“你别这样。” 可他却似乎下了某种决心,亦或者定了某种方向。 “生下来罢,我来养,就当做是咱们的孩子,好不好?” 裴涿邂轻声诱哄:“我不介意他的父亲是谁,就像宣穆一样,我可以将他们视若己出。” 苏容妘被他说的烦了,在他靠近时再一次推开他:“我说不留便是不留!” 裴涿邂便又紧跟着说上另一句:“不留便再赔我一个。” 他用这简单的招数来磨她,两句话反复说给她听,反正定要让她给一个孩子不可。 苏容妘心烦的不行,如今的一切都由不得她掌控,越是给了她出裴府的盼头,便越是想尽办法给她阻碍。 她绝不可能给自己留下一个软肋、一个把柄。 她忍无可忍,直接站起身来:“你有完没完!” 裴涿邂也有些痛苦,彼时随着她一点点起身,立在她面前想要将她揽入怀中,可苏容妘半点也不愿意,他越靠近她便越挣扎,他无奈只能放手。 “我其实也想不明白,你为何非要走,留在裴府有什么不好?” 裴涿邂时刻透着疏离的面上难得生出些为难与苦涩,他少见地将心中的情绪表露出来,妄图能得到她几句真心话。 “你若是不喜欢用苏容婵的身份,你给我时间,我定然能恢复你的身份,让你正大光明出现在京都所有人面前,若你不喜欢京都、裴府,我也可以另给你安排住处,你有什么非见不可的人,还是什么飞去不可的地方,为何不愿同我在一处?” 裴涿邂站在原地没动,但似所有的冲动都蓄势待发,等着向她倾轧:“还是说,你厌恶我,不愿同我在一处?” 苏容妘沉默下来,真的有在认真思索他的话。 她一开始来此本就是被逼的,她和宣穆都不应该留在京都。 现如今,她知晓阿垣还活着,便是一定要去寻阿垣,那是她自小一起长大的哥哥,是她即将成亲共度一生的丈夫,若是没有杨州的变故,此刻她与阿垣应当真的有了孩子,而不是像如今这般,让她肚子里怀着一个迟来的裴家嫡子。 她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不厌恶,但也不代表要在一处共度余生,我不是你,与谁成亲都无所谓,你当初娶我嫡妹之时,应当没想过什么情爱之事罢?” 她抬起头,字斟句酌道:“你娶妻时,需要思虑家中门楣,需要考虑朝中权势,所以你如今想我,觉得我嫁人便是需要思虑能不能吃饱穿暖,能不能让宣穆过的好,可我不想如此将就一辈子。” 裴涿邂隐在袖中的长指攥拳收紧,这是他第一次在妘娘口中听到关于她自己的情爱。 有些话不能说的太明白,越清晰越刺人,倒不如稀里糊涂就这般互相撕扯的过下去,最起码每日都是有盼头的,也能哄骗着自己,说不准她的心也在一点点向自己靠拢。 她的情与爱,是给了除他意外的旁人是吗? 他方才听了属下人回禀,那个所谓的故人,薛夷渊不过是提了几句,便能让妘娘失态,让她无论如何都要离开。 那个故人是男是女?与妘娘究竟什么关系? 诸多思虑萦绕在心间,此刻的理智与克制一点点被渴望与占有取而代之。 裴涿邂面色一点点沉冷下来,他执拗地开口:“不,你如今是还没有想明白。” 苏容妘蹙眉,她还要想明白什么? 裴涿邂的视线描摹着她的眉眼,眸光之中带着与他如今肃冷模样不符的缱绻,可说出口的话却不容违逆:“你安心在此处养胎,莫要被不该出现的人与事扰的心思。” 苏容妘的隐隐觉得预感不妙:“你什么意思?” 裴涿邂没有回答她,转身向门外走:“叶听,看顾好夫人,若是夫人与腹中孩子出了什么事,直接绞杀,不必留活口。” 他声音冷沉如寒冰,苏容妘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他身上危险的气息萦绕,比刚与他 相识时还要更骇人几分,此前即便是动怒,也未曾有过这般严厉的处置。 她几步便要追赶上他,只是前后脚的功夫,房屋门便被猛地关上,将他们两个彻底隔绝开了来。 “裴涿邂,你疯了是不是!放我出去!” 她猛拍打着门,可门被牢牢闩住,传来的只有裴涿邂小意缱绻的声音:“妘娘,你如今头脑还糊涂着,好好休息,也想一想今后究竟该如何做。” 还想什么,有什么可想? 苏容妘被气的瞳眸震颤:“你什么意思,软禁我?” 只是这次回应她的却是长久的沉默。 一时间所有的愤恼尽数涌了上来,她仍旧去推房门,可她的力气根本不够将起动摇。 疯了,简直都是疯了! 她气的在屋中踱步,此刻则是有些后悔了起来,裴涿邂这些日子的好脾气还是让她卸了防备,更低估了他。 此前他用宣穆威胁她,她以为这些日子的相处,即便是不能将他的心思彻底湮灭,但最起码能叫他知晓自己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 可他做了什么?如今竟是连威胁都省了,直接软禁她? 她如今才不过是刚提,他便反应这般厉害,若是真到离开那日,他又要如何? 外面的叶听察觉她的动静,担心道:“夫人,身子要紧,家主也是在气头上,您且等一等,家主气消了定能将您放出来,或者……或者您同家主说些软和话?” 苏容妘被气笑了,她被锁屋中,竟还得说软话来求他? 对,还有身子,她确实该注意身子。 方才裴涿邂的话此刻响在耳畔。 赔他一个孩子。 合着这段时间,裴涿邂对她只止步于亲吻与搂抱,都是为着她腹中孩子? 如今这种情况,她是不是更得先将这孩子保下来,否则孩子一没,她是不是要开始受他凌辱? 第182章 第268章 你的心悦令人作呕 裴涿邂没有再去偏房,而是回了阁楼上去。 天已经凉了起来,阁楼确实不好再继续住下去,可他难得生出逃避的念头,离她稍远些,好似那些平静不曾被撕破。 他常用的东西都已经撤走,阁楼空空荡荡,他坐在镂空窗边时,仍旧下意识往窗外看去。 他也记不住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的习惯,但他清楚的记得,有一日她不在屋中,分明他应该一切如常,可窗外的任何一点动静都能牵动他的心绪,惹得他频频向外望去。 窗外每一次的空荡都让他心中泛起些不易察觉的失落,失落一点点堆积,直到终见妘娘身影才终于一口气卸下来,骤然的轻松与安心惹了他的警觉,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躁动的心绪是因她牵绊而起。 如今的矮房也是空的,分明他已经一步步将人哄到正院里去,分明已经一点点诱着她哄着她,将她稳住,趁着她犹豫的空档将她留下来,可她的决心半点没动摇。 彼时脚步声传来,随侍硬着头皮擅自上了楼,为他递了一件外裳:“家主,天凉了,还是回正院罢,叶听姐姐说夫人不吃不喝,安胎药也给倒了,要不……您去劝一劝?” 早有预料的事,裴涿邂并不意外,也没有动身:“等宣穆下学回来,把他送去夫人身边。” 随侍领命退下,正院之中的苏容妘此刻也冷静下来。 饭不能不吃,毕竟身子是自己的,总不能说日后要走的时候饿的连跑都跑不起来。 只是不知是不是有了身子又动了气的缘故,她尽力往下去咽,可腹胃里又往上来顶,实在是难受。 但安胎药是万万不能再喝了,大抵还是女子学千金科更为高明些,那女医给她施过针,到现在她都一直未曾觉得小腹坠痛或者见红,就这般拖延着,莫非这孩子真能稀里糊涂保下来? 正思索着,宣穆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娘亲,娘亲你在里面吗!” 从门外透过来的光亮,她明显能看见宣穆的身影投在上面,不大的手拍在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急步起身到门前,语气里尽染焦急:“你怎么过来了,可有人伤你?” “没有没有,我一下学就被带了过来,这……这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裴姨父关了你是不是?” 苏容妘心里一惊,彼时叶听的声音传了进来:“夫人,您用些饭菜罢,一直不吃小郎君也会担心的。” 苏容妘明白了,这是裴涿邂为着让她吃饭,故意的。 她咬了咬牙,看着面前宣穆的影子,心上仿若被撕扯着。 “我这边没什么事,你且放心,听话会房中读书去,娘亲等下去看你。” 宣穆急切的拍门声停了下来,他又急又怕,微颤的语调传了进来:“真的吗娘亲,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为什么要关这你?我、我去找他,让他放你出来!” 苏容妘眉心猛跳,急着唤住他:“你别去!” 她尽可能冷静下来,用平常的语气:“大人的事你别掺和,他既是没把你如何,此事便跟你无关,你老实读书、老实休息,等我出了再去看你。” 宣穆声音里染上哭腔,似是想起了当初被杀手强绑来京都的恐惧:“娘亲哄我是不是?他们都是一样的坏,都要关着娘亲。” 苏容妘生怕他再说下去惹恼了裴涿邂,声音不由得严厉了起来:“娘亲说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 宣穆哽咽着,眼眶已经泛红,但却倔强着不甘心落泪。 叶听也劝他:“小郎君别担心,家主爱护夫人,哪里舍得把夫人如何,请小郎君过来,也不过是想劝一劝夫人,得好好用饭好好养身子才行。” 宣穆急着转身对她吼了一声:“娘亲被你们关了起来,能吃下去什么!” “叶听,有劳你把你们家主请过来,我有话要同他说。”苏容妘深吸一口气,转而尽力稳住宣穆,“你别急,等我同你姨夫好好说就是,听话,你先回去。” 宣穆还不愿意走,但外面的人连着劝再是拉,终将他弄回了屋中去。 等了许久,这间房的房门才终于被推开,裴涿邂颀长的身影一点点随着越拉越大的门缝展露出来,也不知他在想什么,薄唇微抿,视线在她身上荡过一圈又移转到了旁边放着未动过的饭菜身上。: 他无奈叹气一声:“怎么不吃?” 他缓步上前,苏容妘凝视着他:“我吃不下。” 苏容妘视线也看着旁边的清淡粥菜上:“我不吃,你就叫宣穆过来,怎么,要威胁我是不是?” 她唇角扯起一个嘲讽的笑:“我今日不吃,你就把宣穆弄过来,我明日不吃,你又要如何?是不是还得将宣穆的饭食都撤了去?” 裴涿邂脚步顿住,没说话。 苏容妘旋即抬起头来看他,当着他的面将粥端起来,舀起一勺来硬往下吃一口。 “满意了吗?” 清粥刮过喉咙,却连带着勾起她胃中翻涌,她眉心不由得蹙起,有些想要呕出来,但还是硬生生往下咽。 一口吃罢,她缓和地猛喘两口气,又舀了一勺,闭着眼睛往下咽。 “我吃多少,能换来不限制我见宣穆?” 苏容妘强压着要吐出来的冲动,背脊渗出冷汗来:“我把这些都吃了行不行?” 裴涿邂眼见着她面色不好起来,呼吸也粗沉了几分,直接冲上前去一把将她手中的粥碗夺过:“你就这么喜欢折腾自己?”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苏容妘扯唇冷笑:“将我关在这里,用宣穆来逼着我,裴涿邂,你就这么心悦我,恨不得用强?” 她眼底闪烁着讥讽:“那你这心悦,可真挺令人作呕的。” 裴涿邂面色一点点沉了下来,如寒星般的双眸透出痛色。 他直接俯身上前,掌心扣住她的脖颈猛地将她拉过来,薄唇直接覆了上去。 她的唇上还带着粥的淡甜,他霸道又专横,恨不得将她所有的气息全然夺去,叫她再也说不出这样绝情的话。 苏容妘的手猛地去推他的胸膛,亦去揣他的腿,也不知道哪下起了作用,裴涿邂突然撤离了些,终被她狠狠推开,再抬眸时,他脖颈上多出三道血痕。 裴涿邂用手背轻触了一下脖颈上的伤,而后看着用力擦唇瓣的妘娘,兀自笑了:“不是作呕吗?怎么不吐了?” 第269章 有了孩 子,叫他这个生父也能有些分量 裴涿邂复又靠近,手撑在官帽椅的扶手上,似要将苏容妘圈在自己地界之下,叫她逃离不得半分。 “怎么,这会儿又不想了?” 苏容妘的唇因他方才的强弄过后格外殷红,她猛喘着粗气,面前人似带着可以随意施为的猖狂,就这般挑衅她。 她好像确实挺受不住挑衅的,他的话绕在耳边,这让她本就不舒服的肠胃顿时又闹腾起来,她面上血色褪去,下意识抬手抚上胸口也仍旧压不住这股恶心的感觉。 裴涿邂瞳眸微颤,她莫不是真的要吐罢? 他面色瞬间更为难看起来,但还是极快动身捞过不远处的痰盂放在苏容妘腿边。 苏容妘再也忍不住,直接躬身吐了起来,胃里翻涌着的感觉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方才的那两口粥是留不住了,腹中本就空空,吐不出什么东西来便只剩下呕酸水。 裴涿邂眉心越蹙越紧,抑不住的心疼催使他抬手去抚苏容妘的后背,而后轻轻拍一拍,无可奈何道:“你还真是说到做到。” 苏容妘这时候哪里还有心思去回他的话,她早就在忍着这股犯恶心的感,原以为吐出来能好受些,结果不如不吐。 稍稍缓和了些,她一手撑在桌案旁,另一只手向前探寻,裴涿邂直接将茶盏递到她手上。 漱了好几遍口,苏容妘似抽出去了半条命,顺着靠在官帽椅的椅背上,但却将双手环抱在胸前,半点不想失了面子。 她斜眸看着面前一脸黑沉的裴涿邂:“这回你满意了?” 屋中一时间陷入沉默,裴涿邂盯着她,想说的话太多,最后却只道出来一句:“很难受?” 苏容妘冷笑一声:“你瞎了不成,我现在像是很舒坦的样子?” 裴涿邂没说话,直接俯身过去,不顾她的反抗将她打横抱起。 苏容妘这会儿身上没什么力气,没等从他怀抱中挣脱,他便已经加快步子将她抱到了床榻上。 转而,裴涿邂抬手扣住了她的脚踝,瞬时将她的秀鞋褪去:“不舒服便歇着,为何要在那干坐着?” 他回身看妘娘:“你听话些,自是可以随意见宣穆。” 苏容妘听他这话都觉得可笑:“这是哪里来的道理,当娘的见自己儿子本就是天经地义,怎得还轮得上你这个外人来说准不准。” 裴涿邂彼时的心绪稳定的很,虽语调好声好气,但字里行间都露出专横的意味:“妘娘,这种事可不能用什么天经地义来言说。” 第183章 他的长指仍旧扣在她脚踝,稍稍用了些力气让她动弹不得:“你不是我,你也不知道我如今已穷途末路。” 他已是再忍受不得与他的妘娘分开,强迫也好、威逼也罢,只要能将妘娘留在他身边,他什么手段都想试一试。 他心中仍在纠结着,妘娘这一胎怀相不好,势必要受些苦楚,可若是不强将这孩子留住,妘娘想走的心定是更急切,倒不如赌上一赌。 女子有了孩子便是有了软肋,等这孩子生下来,若能得妘娘喜欢,日后从中调和,是不是也能让他这个生父也能有几分份量,她会不会就不想走了? 裴涿邂的执念生的略显偏执了些,他也顾不上什么君子德行,只想将她扣在自己身边久一些,再久一些。 可苏容妘却觉得后脊背冷汗岑岑:“裴涿邂,你能不能让我念着你点儿好?” 他从县主手中将她救下,甚至她还记得当时在佛礼动乱时,他在她惶然无助陷入记忆中的恐惧时,直奔着她来,将她与宣穆带出漩涡之中。 人非草木,他的这些善举,她都会记在心中。 “咱们不是说好的吗?我帮你把这段时间遮掩过去,到时候日子回到从前,你在裴府可以续弦另娶,我亦可以带宣穆过回从前安稳的日子,这有什么不好?” 苏容妘不懂他:“你身份贵胄,瞧中什么样的女子不成,你又何必拘泥于眼前?日后分别,总有再见的机会,介时似老友般坐在一处闲谈——” “老友?” 裴涿邂轻笑着重复一遍,这两个字实实在在刺到了他身上:“谁家的老友,会似你我这种关系?” 他忍不住想,若是换作旁人,妘娘也会如此抗拒吗? 比如换成她昏睡时口中呢喃着的阿圆阿扁,再比如换作薛夷渊亦或者那个不知是男是女的故人,她也会用这种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吗? 心中的不甘无法吐露出来,好似泄露半分,便将他强维持的体面都打碎了去,他只是沉声道:“妘娘,别惹我生气。” “妘娘,你现在要做的事,是听话,好好将孩子生下来,与我厮守在一起。” 他固执地勾勒出想象中的美好:“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无妨,我日后会对你更好些,你一定会更喜欢同我一起留在裴府,我不急,可以等你慢慢来。” 苏容妘被他这些言语给气到了,声音亦控制不住高了些:“你凭什么这么说,若换作是你,你会愿意被人强留在这种地方?” “妘娘,我怎么能是别人?” 苏容妘觉得他真是疯魔了,抬手便要去推他捶他,可无论自己如何,他都全然受着。 他似是全然没看到她的抗拒与不甘,语气仍旧同寻常那般,好似她的所有挣扎都被他隔绝在外:“妘娘,你好生歇息,我有些事要去忙,晚上再回来看你。” 他这番言语,不知道是还以为她当真是他闹脾气的妻子。 苏容妘气的喘气都喘不匀:“我看你真是疯了!” 裴涿邂没应她的话,自顾自站起身来,亦松开了对她的桎梏。 苏容妘向床帐内退了退,生怕他又要如何,但这回他没有在强行触她的唇,只将她这番防备的姿态纳入眼底,转身对着外面人冷声吩咐道:“给夫人房中放些金果,夫人身子不适才吃不下去东西,你们一双双眼睛都是瞎了不成?” 言罢,他径直离开,叶听领着人飞快忙活着,连着放东西再撤痰盂,不多时屋中瞬间蔓起金果的清香。 可苏容妘坐在床榻上,指尖一点点收紧。 他这般油盐不进,她又如何能带着宣穆离开? 第270章 唯她能安寝 苏容妘在屋中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宣穆被下人送了进来,门一开,他便奔着她床榻旁跑了过来。 “娘亲,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苏容妘不好回答,且不说宣穆如今还小着,即便是说了他也难以明白,单说她一个做娘亲的,跟儿子说这些理不清的情爱事,也实在是丢人。 宣穆得不到回答,可怜兮兮俯在她膝头,抬手去环上她的腰:“我不去学堂了,我要留在娘亲身边保护娘亲。” 苏容妘此刻已经冷静了下来,抬手去抚他的头,含笑对他这满是稚气的话做出中肯的评价:“你现在最重要的是,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小心点儿,别叫他一不留神踩了你。” 宣穆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免不得有些自怨与委屈。 他还太小了,做什么都是螳臂当车。 “他怎么准许你过来了?” “我问了,但叶听姨姨也不知道。”宣穆的声音闷闷的,“不管了,反正我就在娘亲身边,再也不出去了!” 苏容妘轻叹一声:“他若是想让你走,你强留也留不得,且先顺着他来罢,该吃吃该喝喝,别日后离开的时候,跑都跑不动。” 她这话也是在同自己说的,安慰了宣穆,也得安稳一番自己。 而此刻裴涿邂已经离开了正院,阁楼之中夜里住不得,靠近苏容妘的偏房他也逃避似的想要离远些,便叫人收拾了些东西,回了他自己院中。 自打成亲搬来阁楼后,他便在也没有回去,原本打算有了子嗣再搬离,如今也算是阴差阳错应了那打算。 这几日的公文送得比往日越渐多些,朝堂之上皇帝还未曾培养出能代替他的人,即便是他如今挨了板子在家养伤,这种能将他手中权利稍稍剥离些的机会,这都未能把握住。 天色彻底黑沉下来,随侍进前来回话:“家主,宣穆小郎君见了夫人就不愿走,可要叫人将他请出去?” 裴涿邂淡声道:“不必。” 随侍未曾多言,领了命便就此退下。 裴涿邂盯着手中公文,定了定心神,这才重新看 进去。 他与妘娘的关系闹成这样,夜里终究是难眠,只是他想,难眠的顾及也只有他一个,对妘娘来说,能同宣穆这个儿子在一处,又哪里会不得安寝? 只是夜过子时,外面随侍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家主,宫中出事了,千牛卫的人亲自来传的令,让您速速入宫去。” 裴涿邂身侧一凛,当即起身:“备马车。” 入了夜,宫门口都戒备格外严,饶是裴涿邂入宫也都要一番盘查,还是派来的千牛卫细细交代上头的命令。 只是入宫后却未曾去养心殿,而是掉转方向去了东宫。 裴涿邂心中多少有了些预料,手下人在路上已然回禀,是太子在京都城外出了事。 待到了东宫门前,门口看守之人进去回禀,不消片刻便有内侍请他进入正殿之中。 皇帝高坐堂前,以手扶额尽显疲态,即便是穿着龙袍,也尽显颓败之势,他如今将到花甲之年,太子又突遭变故,心中自然定然难以言说。 裴涿邂上前几步,直接跪了下来:“臣深夜而来行色匆匆,未曾着官服,请陛下恕罪。” 皇帝摆了摆手:“你身上有伤,先起来罢。” 裴涿邂起身,不卑不亢立在皇帝面前,长睫遮拦住他疏冷的眉眼,却是在心中思虑起今日的事来。 皇帝缓缓开了口:“太子的事,你应当知晓了罢?” 裴涿邂未曾遮掩,颔首应是:“来时路上,听人回禀了几句。” 太子性子本就喜骄奢,身为储君面对的又是旁人想尽办法的讨好,如何能守得住本心? 当初陪皇帝打下江山之时,太子不过十五岁的年纪,虽不算太过出挑,但也能称上一句勇猛无双,只是江山大业已成,德行也一点点坏了起来。 自打佛礼出事,城门守备也加强了不少,可太子仍擅自出去寻欢作乐,与皇后母族的几位急于攀附他的小官摆了流香渠。 流香渠,便是女子们共浴其中,身上脂粉浸香了浴水,男子自是随意入其中取乐,淫乱不堪,他们也不知这样做了多少次,今夜偏偏被有人做了手脚,在其中投毒,本就是纵欲之地,在其中之时身子渐渐亏泄,毒性蔓延,以至于去了流香渠的十余人尽数命不久矣。 中毒之事,还是太子内侍先一步察觉,这才将太子带了回来,皇帝知晓此事时已然动怒,即刻便派人将流香渠中之人尽数斩杀。 皇帝长长呼出一口浊气:“你是在太子出京前知晓,还是出京后?” 这便是有些怀疑他的意思了。 裴涿邂又重复了一遍:“是在方才。” 皇帝那双混浊的眸朝着他望过来,一国之君,自是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此刻这种情形,明眼人都能瞧的出来,分明是山雨欲来。 “京都城门严守,连太子擅出城门都未曾有人提前知晓,这都是怎么做的事!” 裴涿邂即刻又跪了下来,承接皇帝震怒。 “太子,那可是太子啊!朝中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却无一人将他素平日行踪告知朕,裴卿,你是不是也同他们一起隐瞒朕!朕的眼耳,什么时候竟叫你们给一同堵住了!” 第184章 皇帝广袖口一挥,桌案上的杯盏尽数拂落在地,瓷盏碎裂的声响荡在整个殿中。 裴涿邂的心沉了沉,只能跪在地上:“微臣惶恐,臣竟也被一同蒙在鼓里,不能明陛下之眼,净陛下双耳,是臣之错,还请陛下责罚。” 皇帝因生气胸膛起伏着,守在旁侧的总管忙上前为他顺气,可皇帝还是猛咳了起来。 花甲年逢子之痛,即便是皇帝也难以承受。 可在此时,外面的内侍进来回禀:“陛下,薛统领求见,说有要事来禀。” 此刻皇帝还哪有心思去听佛礼的回禀,抬手捏了捏眉心:“让他滚!” 内侍犹犹豫豫:“陛下,可统领所禀之事,许是同太子殿下有关。” 皇帝颤颤站起身来,有内侍搀扶这才稳住:“什么?传他进来!” 裴涿邂仍旧跪在地上,闻言却是眸色一凛,待薛夷渊从外大步入门来,千牛卫的甲胄在寂静的深夜之中碰响,他略一抬眸,薛夷渊亦向他投来眸光。 似是挑衅,又似是势在必得。 薛夷渊跪下拱手回话:“陛下,臣今日追查佛礼遇刺一案,发现了镇南王世子一党残余之人混杂其中,而给太子下毒之人,亦是镇南王世子的计谋!” 第271章 裴涿邂,松开我 大殿之中陷入骇人的寂静,镇南王世子的名头摆出来,皇帝的怒意在此刻被理智镇压下来。 他抬抬手,屋中多余之人便尽数退了出去,裴涿邂亦有退却的意思,但皇帝的视线扫了过来,他只能顿住脚步,重新跪了下来。 薛夷渊得了示意,继续说下去:“臣一路追查,发觉除却借由闹事一事从吴大人手中脱逃出来的人外,还有在寻常机会一点点混入城中之人,皆是走太子出京都的门路。” 他这番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如今京都之中的叛党逆党之人难以估量,且还都是寻太子想要出京都的空子,惯子如杀子,若早些约束了去,哪里还会出这些事? 跪在一侧的裴涿邂闻言眸色渐深,亦在思虑薛夷渊这话中意思。 皇帝此刻已没有了方才的震怒,太子荒淫至死算是家事,可此事涉及叛党逆党便算是国事,危及他如今坐着的龙椅。 “朕知晓了,此事你明日详写封折子罢,这种扰民心之事要严办秘办,不可与旁人言。” 薛夷渊叩首领命,起身时间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裴涿邂。 他挺直着背脊,虽是跪于下首,也半点不见示弱讨好之意,薛夷渊的手攥得紧了紧,没再有过多的神情,匆匆出了东宫。 皇帝的面上不露心绪,但他的心绪又能好到哪里去? 年迈的皇帝在稳坐皇位多年后,身后无人可传继大统,前又有叛党逆党虎视眈眈,他浑浊的双眸看向裴涿邂,略叹一声:“裴卿,起来罢。” “太子如今被太医吊着命,只要朕点头准允,朕便没有儿子了。” 皇帝苦笑一声:“裴卿,你也是要做父亲的人,这种剜心之痛,你应当也能明了。” 宫中的太医给苏容妘诊过脉,太医院上下长着一条舌头,在皇帝面前不敢有所隐瞒,更不要说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没必要瞒着皇帝,皇帝也未必有心思去细细过问。 裴涿邂颔首应是,回了句场面话:“上天保佑,说不准太子还能有一线生机,陛下莫要伤心伤神。” 皇帝轻轻摇头:“朕的儿子被有心人盯上,也是他自作自受,将把柄送到人手上去,裴卿,方才薛统领的话你也听到了,当初杨州的事是你亲自督办,怎得还会有逆党?” “回陛下,此事是臣的过失,未曾赶尽杀绝。”裴涿邂沉声道,“当时镇南王在杨州声望过高,未显陛下仁名,臣只将有谋逆心之人伏诛,想来是狡兔三窟,留了活口。” 皇帝语调缓缓,略有怅然:“裴卿,你说究竟是有心人借了镇南王的势收拢余部之人,还是说……真是世侄带着人,要向朕来讨说法?” 在未曾坐上龙椅之前,皇帝却是要唤镇南王世子一声世侄。 可如今他唤起这个多年都未曾出口的称谓,也并非是因心中有愧,只是胜者惯用的装模作样罢了,摆出一副念旧的模样,企图将自己也骗过去,让自己也觉得当初的事是迫不得已。 裴涿邂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但只揣着明白装糊涂:“臣不知,但陛下所行也是无奈之举,若世子当真出现,想来也能懂得陛下苦衷,不过——” 他顿了顿:“镇南王世子早便过身,想来如今是些阿猫阿狗妄图搅弄风云罢了,难成气候。” “难成气候?可他们已经杀了朕的儿子!” 皇帝凝眸,暗哑的声音里染上狠戾之意:“裴卿,当初杨州的事是你来查办,如今的漏网之鱼,也交给你罢,佛礼行刺的事若是可以也一并查办罢,莫要让薛统领再插手进去,去探一探杨州的事他究竟知道多少,若涉及太深——” “薛家的一个庶子罢了,想来薛大人也不会太过在意他的死活。” 皇帝的声音如常,分明是开口定生死,但却好似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甚至还反过来问裴涿邂:“朕是不是太狠心了些?” 裴涿邂面色如常,依旧是一副恭敬模样,又重复了一遍:“陛下也是无奈之举。” 皇帝挥退了他,又侧身按着眉心,依旧是一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模样,萧索伶仃。 裴涿邂道了一声告退,几步撤离了殿中,独留皇帝与身后的内侍总管。 李潜啊,确实是个好孩子,好到让他羡慕,甚至是嫉恨,一场大火烧不死他,如今却用浴水来夺去了他儿子的命。 当初天下大定,他给了兄弟体面,封了镇南王,可李御仍旧不满足,他削减武将时处处阻挠他,说他鸟尽弓藏。 可历朝历代,哪个得势的皇帝不先压制一起夺天下的兄弟?如若不然,当初他们是怎么助自己的,日后也会去助旁人,帝位怎能坐稳?对比先人,他已经够留情面。 也终究是他心急,先一步做局除去了吴家父子,但他亦手下留情,留了吴尘寂这个吴家老二,连带着吴家老大的夫人与孩子也未动分毫,可李御仍旧言他心狠手辣,不愿留在京都辅佐他,回了祖上所居的杨州。 走便走了,偏生出京后,给儿子改了名字,李潜,潜龙在渊,既是有不臣之心,又在笑他即便是做了皇帝又如何,他的儿子也比不过李御的儿子,日后江山后继无人,早晚要寻上李潜。 皇帝闭了闭眼,早年间本该已经平息下来的不甘,在此时此刻又卷土重来,他厉声吩咐:“派些人手将裴涿邂的举动都看顾好,朕这般看重他,他可莫要再背叛朕。” 裴府之中依旧是一片安宁,无人知晓裴涿邂深夜被传召入宫的事。 裴涿邂这一脉男丁只剩了他一个,遇事棘手时无人商议,被推入局也无人帮衬,他回去的时候,下意识便踏入了正院。 他在正房门前立了片刻,心中在想,妘娘此刻是不是睡的正香甜? 他顿了顿,没再犹豫,直接推门进了内屋。 苏容妘醒来时,便觉得身子被禁锢住,自己似被人圈住,后背贴紧的胸膛向她度来暖意。 她愣了一瞬,意识到发生什么后残余的困倦陡然散去,她猛然挣扎起来:“裴涿邂,松开我!” 第272章 夫妻之事,理所应当 裴涿邂是听到怀中人的声音才行的。 睁眼时屋中天色还未全然亮起,他下意识将怀中人搂紧,察觉到并非是出了什么事后,这才将力道松开,抬手轻拍她小臂:“是不是被梦魇着了,睡罢,不必害怕。” 苏容妘被他这熟稔的反应弄的一愣,但很快便清醒过来,抬手去推他:“你才是梦魇!谁家正经郎君大晚上往人床榻上爬?” 裴涿邂闭着双眸,但手上用了力道,直接将人抱着旋身揽到另一边,亦将她的腿压住。 “夫妻之事,怎得被你说的变了味?” 苏容妘的身子被他锁住动弹不得,干脆放松了力气,大口喘着气道:“你是娶过妻的人,想来深夜一声不吭去女子床榻上,对你来说已是家常便饭,我可与你不同。” 裴涿邂双眸睁开,他娶个妻,也不过是名存实亡,怎得被她这么一说好似此前多夫妻情深一般? 他悠悠开口:“那你还是习惯习惯罢。” 只是下一瞬苏容妘却道:“习惯?今日我被迫习惯了你,若是他日旁人偷偷潜入我的屋子,我下意识习惯了又该怎么办?” 裴涿邂撑起身子,一双曜石般的眸子在黑夜之中紧盯着她。 许是因为这种朦胧夜里她更能熟悉他些,即便是看不太清,但她仍旧能感受得出来,此刻的他应当面色铁青。 “你是裴府主母,哪个不怕死的敢如此僭越?” 苏容妘漫不经心提了一句:“僭越不僭越的,还能让你知道?” 即便是知晓她是故意这般说的,但裴涿邂仍旧觉得胸口闷堵,他直接掐住了苏容妘的腰身,指尖向她的寝衣内探去。 第185章 “你做什么!” 苏容妘免不得有些惊慌,手胡乱去推他,只是想要阻止他的动作都是徒劳。 他温热的指尖灵便的很,抚过她如今尚未显怀的小腹,顺着一路向上,而后又一寸寸抚过背脊,最后扣住她的脖颈,一句废话不多说,直接将唇贴了上去。 苏容妘被控制半点动不得,他蛮横地啃咬她的唇,却还不够满足,舌尖还要来勾缠她。 她挣扎着,连着锤他再捶床,最后终是寻到机会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血腥味弥漫开来,谁也不好受,裴涿邂却好似不怕疼一般,仍旧辗转研磨,而后本能地分开她的双腿,就这般蓄势待发抵着她。 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重新席卷而来,苏容妘双眸倏尔睁大,顿时一动也不敢动,而此时裴涿邂稍稍撑起身子,呼吸微带着些喘,也不知是因刚才绵长而激烈的吻,还是因为在忍耐着。 苏容妘咽了咽喉咙,出口的声音急促又带着些颤音:“你冷静些……” “嗯,我知道。”裴涿邂喉结滚动,暗哑的声音里明显染上情欲。 危险虽还抵着她,但裴涿邂深吸了两口气,顺着俯身将头埋在她的肩颈处,轻轻吻上她的锁骨。 “安生睡罢。” 苏容妘咬了咬牙,弄成这副样子,她哪里能安得下心来睡? 裴涿邂却是料到她心中所想一般,闷闷的声音从她脖颈处传到耳中:“你还有着身孕,我不至于荒唐到这种地步。” 若是连这两个多月都忍不住,日后又该怎么办? 苏容妘悬着的心终于因他这句话而稍稍放下来些,这孩子她虽不想留,但最起码能在这种事上帮她挡一挡。 她身子不过稍稍放松,裴涿邂便有所察觉。 他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故意吓她:“等月份大一大,这胎坐稳了再说。” 苏容妘的身子当即紧绷起来:“你这叫不荒唐?!” 他面不红气不喘说了句荤话:“既不是我的孩子,总要提前见一见面,省得生下来后与我不亲近。” 这话实在是越品越有深意,苏容妘亦是少见得面颊烫了起来。 她恼火更甚,仍旧用力推他,顺便扯过被将自己与他的身子隔开。 裴涿邂低低笑出声,怕真让她恼吉了,自己当真留不下来,便侧躺下去,将她重新揽入怀中:“总该让我抱一会儿缓缓罢,天快亮了,明日我有要事要出府,让我再睡两个时辰。” 苏容妘还要抬手推,可想起方才他那副要直接与她成事的模样,她到底是有些怕。 不能随便去赌一个男子的自制,赌赢了不见得有好处,但若是输了可不敢估量后果。 她被他再次揽入怀中,后背贴上他的胸膛,无奈认命不能敢挣扎。 也却是如裴涿邂所说,天光刚亮,他缓缓起身出了屋不再打搅她,苏容妘也终于能彻底放下防备,安生睡过去。 时隔多日,裴涿邂再次上了早朝,朝中有不少大臣凑到他身边关切,他都一一颔首回应,早朝上,将昨夜与太子一同出京都行流香渠的大臣都一一惩处。 虽则带回京都时便已经尽数气绝,但总要给其他人一个交代,没说这些人是中毒,只说是弄亏了身子才丧命,可人即便是死了,罪责不能轻易揭过,总要杀鸡儆猴才是。 裴涿邂当众领了这个差事,惩处一声本应该好办的,可此事棘手在涉及皇后本家,连坐惩处后,怕是要将皇后一家子彻底得罪了个干净。 裴涿邂早料想过这个结果,故而并没有怎么往心里去,只是下朝时,苏老大人竟寻上了他。 这个岳父还算是懂分寸,除了当初裴家势微时跟着攀交得近了些,剩下时候将远近拿捏到一个不会让人讨厌,但却让人忘不掉的距离。 只是这次难得寻上他,苏老大人肚子圆滚,也不知是旁的还是急的,额角露出细汗,面色略露出些为难:“贤婿,若是你那岳母说了胡话,还请贤婿担待,我日后定将她看顾的好好的。” 这便是想要留人一命的意思。 裴涿邂有些意外地看过去,没想过这个岳父在权势面前,还能念着与发妻多年夫妻情分。 苏老大人见他不说话,,抬手擦了擦额角细汗,讪讪陪着笑:“她年纪大了,说话做事难免犯糊涂,贤婿别跟她一般见识,其实我今日贸然寻过来,也是 有一事想提前告知。” 他私下里张望了一眼,而后小心翼翼凑近了几分:“我家婵娘昨日里,给我写信了。” 第273章 做什么之前,想一想她腹中的孩子 裴涿邂闻言,墨色的瞳眸闪过一丝杀意,他偏头看过去,将苏老大人看的心慌,忙退后半步拉开距离,从怀中将信取出来,双手奉上。 从商之人比读书人更能拉得下脸面来,苏老大人在女婿面前赔着笑脸:“我家婵娘如今这个好好在裴府上做当家的主母夫人呢,这信来路不明,我也懒得去查,我年岁大了,还是请贤婿帮我这个老丈人处置罢。” 当初皇帝夺龙椅的时候,出钱出力的商户不少,苏家虽如今地位大不如前,但当初能在皇帝面前露头也是本事。 能钻营、会钻营,今日寻上他来,也是表明了意思,只要两家亲事在,苏家的女儿随便让他来选。 裴涿邂抬手,将信接过:“小婿谨遵岳父教诲。” 苏老大人缓缓松了一口气,想要抬臂去擦额角的汗水,却又想到是官服不可玷污,忙掏出怀帕来擦:“你岳母年岁大了,贤婿莫要同她一般见识,若是她哪日去了,且不说家里小儿婚事要耽误,单是我家婵娘也是要伤怀的。” 他看似无奈:“婵娘身子不好,她母亲若是出事,免不得要来回折腾回娘家来操持丧事,不怕贤婿笑话,苏家也就只有我一人富贵,穷酸亲戚多,婵娘嫁得好人家免不得要被人惦记,巴不得寻机会上来攀附啊。” 苏老大人话中既说了缘由又不咸不淡地威胁,他并非舍不得险些坏事的发妻,而是怕耽误儿子亲事罢了,至于裴府之中的婵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好还是不要出现在人前为好。 裴涿邂愿意给他这个面子,只是想起妘娘,毕竟是答应了她的事,怕她心中不舒服,故而没有松开,只是缓缓道:“尽淮年岁也不小了,娶妻的事也该提上日程。” 言罢,他略一拱手,便径直出了前面宫门。 苏老大人留在原地叹气摇头,却又怕旁人察觉出来什么,只能强撑起笑脸来,赶紧回家中去。 裴涿邂上了马车之中,这才将信拆开。 成亲前他曾收过苏容婵亲手所抄的一本经书,故而能看得出来,这信确实是她的字迹,只是打开后的称谓却是裴大人。 裴涿邂眉心蹙起,细看下去,上面未曾提起苏容婵究竟在何处,也未曾说佛礼之事的始终,却偏偏提起了一件往事。 前朝皇帝昏庸,手段亦狠辣,有人起义而起,一时间吞并数座城池,当年的皇帝尚是一亭长,趁此机会加入其中,一步步走到了高位上。 只是在此期间,生了一件乱事,当初叛军原首领烧了两个县,死伤百姓数以千计,将这些叛军的民心直接打散,趁此机会,皇帝登了高位,领着所有人投奔了当时的岁王,亦是现在的镇南王。 后来皇帝为了得位名正言顺,改名换姓为李晖,晖者,晨曦破晓,天地共许的新帝。 而这封信中写道,当年这事是皇帝为了权力故意教唆如此,人证物证具在,望他为百姓计。 裴涿邂眸色渐深,拿过旁侧的烛台将信烧了个干净。 为百姓计?策反竟是策到他头上来。 裴涿邂冷笑一声,一时间也忍不住自叹自己这名声,当初前朝倾覆,是自己带着前朝旧臣臣服新帝,怕是自己在有心人眼中,便是一颗墙头草罢。 是指望着他似多年前那般,再次投诚下去? 马车外随侍的声音传了进来:“家主,可要回府?” “去刑部。”顿了顿,裴涿邂的又填了一句,“叫人看顾着夫人些,又什么事立刻来回禀。” 随侍应了一声,扬起马鞭又在马身上抽了一下,调转马车,直接向刑部而去。 彼时苏容妘不过才醒来,将后半夜没睡好的觉重新给补了回来。 屋中门窗都未曾关严,许是怕困着她,会让她害喜严重。 叶听察觉到屋中的动静,进来服侍她穿衣洗漱,苏容妘趁着此时开口:“他还要关着我?” 叶听沉默一瞬:“家主未曾有旁的吩咐。” 苏容妘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状似一叹:“此前邻居家姐姐有孕时,家中所有人都看重的很,巴不得掏光了家底都要尽可能给她吃好的,更是一点活儿计都不让她做,结果到要生的时候孩子太大,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她轻声呢喃:“也不知我这孩子,会不会步她的后尘。” 第186章 这话进了叶听耳朵里,叫她心突突的跳。 都是女子,这种事互相之间也都多少听说了些,她抿了抿唇,在为其梳好发髻后,下定了决定:“今日家主去上朝了,方才有小厮回来传话,应当是忙的很,一时半刻回不来,要不……夫人在院子里随意逛逛?” 苏容妘知晓她一个丫鬟,也不能违逆了主子,没再过多为难,顺着点了点头:“多谢你。” 许是因为屋中通了风的缘故,她早饭多吃了些,闲着没事便起身在院子里走一走。 她手扶着要,让旁人阻拦她什么之前,都想一想她腹中还有一个孩子。 这间正院她已经住着有一段时日,如今带着要离开的心思去看,才发觉这院子太容易被看守监视。 四方院墙都不高,屋顶亦有暗卫可藏身之处,除却各个门上都有丫鬟守着外,她突然察觉,之前她常走的那条小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被摆上了花盆。 她下意识靠近几步,叶听却在这时候搀扶上她的小臂:“夫人,还是在这院中罢,别走远了。” 苏容妘眉心一跳,叶听怎得知晓这有条小路的? 她慢慢调转脚步向回走,口中却故意道:“不走不走,如今这天气,我从前住的那矮房怕是住不得人了,否则屋外刮大风,屋内是不是得刮小风?” 叶听见她听劝,陪着轻轻笑起来:“夫人说的是。” 苏容妘心中莫名有了些不好的预感,略走了几步,便回身坐到了摇椅上,视线落在了这屋子的偏房。 被花草封上的小路,还有屋中连通偏房的镂空窗。 难道真会有这种巧合? 第274章 你担心我,在等我? 摇椅轻晃,苏容妘的手搭在了小腹上。 如今还未显怀,什么都摸不到,她忍不住想,这孩子投胎之前也不好好挑一挑,怎得不去投生到一户好人家,向来不是太笨,便是受了其他人排挤,好的人家这孩子抢不到。 而后,她似是思绪终于重新动了起来,亦在心中反问自己。 裴涿邂真会有这般好的脾气,眼看着她怀了旁人的孩子,还愿意她将这孩子生下来? 是,他是说过恨不得将这孩子落了去,可有些事,不能看他说了什么,需得看他都做了什么。 他都做了什么? 因这个孩子的安危而担心,怕她将这个孩子落去而一直瞒着她,甚至昨夜在那种蓄势待发的情况下,还能怕伤了孩子而生生忍下来。 苏容妘的心似被紧紧束缚住,有些喘不过气来。 好啊,她竟又是被裴涿邂的话给绕进了圈子里去! 许是察觉出了她面色不对,叶听忙蹲在她身侧:“夫人,可是身子不适,奴婢叫人给您请府医来罢。” 苏容妘抬手阻止她,心中默念不能打草惊蛇,尽可能缓和着语调:“有吗?可我觉得我自己身子还挺好的。” 只是这番话说完,多少又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她闭上了眼,也不在去看那偏房,眼不见心为净。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不挣扎,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放弃了、人命了,想要好好留在裴府之中,这才能叫裴涿邂放松警惕,一点点把她应有的自由还给她,她才能从中寻到机会逃出去。 今日的天日头很好,晒在人身上暖绒的很。 刑部之中,裴涿邂命人将有关杨州的卷宗尽数翻找了出来,在这种天里,刑部的官员身着官服,忙的头上都是汗。 要查镇南王余部,便是要看一看他究竟与谁可能搭上关系,卷宗要看,才能从其中抽丝剥茧。 这一忙起来,便是连饭都顾不上用,一直到了天色黑沉。 裴涿邂从五年前的卷宗一直向前翻看,镇南王自打回杨州封底后,便谨守本分,许是知晓了皇帝是怎样的人,也许是顾念着还有儿子孙子,曾经有人求到他头上,他也未曾施以援手,反而向皇帝送来撇清关系的折子,而这折子仍旧保留至今。 可镇南王世子却不同,他年少成名,十七岁的年纪便随着父亲打天下,本是大获全胜,正应该是一展身手的时候,却只能跟着父亲回到杨州,他的才能用在治理杨州上,百姓皆富足,但杨州这个地界终究是不够,少年人壮志难酬,便也会背着镇南王与京都之中官员联系,说些治国之策。 他当初也收到过镇南王世子的信,内里写的是有关科举之事。 他当初不想落得个与镇南王有私交的把柄,得了这信便立刻呈上,通禀皇帝,故而这封信,连着其他信物在镇南王定了意图谋逆的罪名后,如今也一同收录在刑部卷宗内。 信中内容他还记得,针砭时弊,行文亦通顺流畅,如今这信既握在了手中,便顺手打开重新看一遍。 时隔多年,信纸早已发黄,展开时发出略显清脆的响声,好似多用些力道,这信纸便会在手中碎裂开来。 泛黄的一角被掀开,熟悉的字便入了眼。 裴涿邂眉心微蹙,这字很好,其中亦能看出行文人的风骨气韵,只是他越看下去,攥着信纸一角的手便下意识收紧力道。 这字……怎得同妘娘写的这般像? 从前未曾想过的隐秘可能,在现下似被一条丝线一点点穿过缠绕,勾勒出一个难以想象的可能。 妘娘,莫不是与镇南王世子相熟? 妘娘也是在杨州长大,甚至他记得曾听过大臣们应酬间的几句艳文,似乎当初县主对镇南王世子倾心错付,那县主对妘娘有那般大的敌意,是不是也与镇南王世子有关。 若是这般说来,佛礼之上掠走苏容婵,是不是其中也有妘娘的缘故? 裴涿邂觉得心口发闷,既是因发现了妘娘的从前可能有情的男子,又意识到,若妘娘真与镇南王世子有私,那她入京都来,究竟真的只是被苏容婵逼迫,还是有什么别的缘由? “来人。” 他沉声唤,便有随侍进前来听命。 “当初派去杨州查夫人生平的人,可有消息?” 随侍垂眸颔首:“是属下无能,如今尚未结果。” 裴涿邂声音沉而冷:“那边顺着镇南王府附近去查,丫鬟侍婢也好,通——” 他咬了咬牙,艰难吐出几个字来:“通房妾室也罢,好好查一查她究竟与镇南王世子可有什么牵连。” 随侍领命退下,再次独留裴涿邂一人在殿中。 他呼吸粗沉了起来,整颗心因这个发现被生生钓起,他有些不敢去想,妘娘与镇南王世子究竟有什么牵连。 但愿只是他猜错,毕竟镇南王世子要比妘娘年长十二岁,只要不是镇南王府中人,就能及时撇清关系,不会让皇帝这股火气烧到妘娘身上去。 亥时刚过,裴涿邂便没有再扣着刑部官员做事,自己则回了裴府。 他面色阴沉,与他回禀妘娘今日都做了什么的下人说话磕磕巴巴,似是生怕惹怒了他。 妘娘今日听话的人,比他想象的要听话的多,老实吃饭、老实休息,虽则出了房门,但也老实在门前小院里随意走走,甚至还说了要日后生产时顺畅些的话。 裴涿邂却是意外,回书房的步子到底还是调转去了正院。 方一靠近,便看见院中灯火通明,他脚步微顿了顿,还没等再靠近,依在窗边的苏容妘便瞧见了他。 然后,冲着他吹了吹口哨。 裴涿邂眉心一跳,她也意识到了不对,轻笑了一声:“今日逗猫逗习惯了,你别介意。” 她站起身来,几步走到门前,却只站在门口不出门槛,她双手环抱在胸前,轻轻倚靠在门扉上:“这么忙吗?也不看看都什么时辰了,竟才回来。” 裴涿邂瞳眸轻颤,方才一路上沉寂的心在此刻似一点点付出。 他缓步上前,暗哑的声音传入她耳中:“你担心我,在等我?” 第275章 有些冷,要你来暖暖 苏容妘闻言,指尖将颊边碎发挽到耳后:“你是去上职,又并非是送死,我担心什么?” 裴涿邂轻笑一声,略一垂眼,长睫湮没眼底的晦暗不明的光。 苏容妘袖中的手攥握的紧了紧,眼看着他向自己走来,面上情绪不显。 她深吸一口气,状似无意开口:“你不过才养了几日的伤,怎得一上职就忙到这个时辰才回来?” 裴涿邂彼时已经站在她面前,没回答她,只是拉上了她的手:“夜里风寒,别站在门口。” 苏容妘没挣扎,顺从地被他拉进屋里去。 不过刚迈步进去,便见屋中的圆桌并未撤下,上面还摆着些饭菜,裴涿邂略有些怔愣,不过仔细看去,上面的汤已经没了热气,怕是这桌菜都是凉的。 “又吃不下吗?”他以为这是她没用完的晚膳。 苏容妘晃了晃被他拉着的手:“你还真是不开窍,看不出这是给你留的?都放凉了也不见你回来,没劲,难不成什么话都得给你说明白了你才能听懂?” 第187章 裴涿邂瞳眸微颤,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苏容妘便已挣脱了他的手,几步走到窗边小榻上去,对着外面唤了一声:“叶听,有劳你去将饭菜热一热。” 叶听有些犹豫,毕竟府上主子们的吃食没有热一热的道理,凉了再做新的便是。 苏容妘看出她的犹豫,直接道:“错过了用膳的时辰,便应该吃剩的,免得不长记性。” 叶听下意识看了一眼家主,却发现家主看着夫人,大有种什么都随她的意思,便也不再停留,直接带着人将圆桌上的吃食都撤了下去。 裴涿邂立在小榻旁不远处,看着妘娘一手撑在下颚,另一只手还打扇,他下意识怕她着凉,却又想起有孕的人确实心火旺些,免不得要贪凉。 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心里一点点蔓延开,好似能将今日生出的一切烦闷都驱散大半。 恍惚间他倒是想起了当初在矮房门前的院落中,妘娘也是这般摇着团扇,他不过向下一瞥便能瞧见。 如今遥远且难以触及的人就在他面前,在属于他妻子所住的屋中,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因他晚归府,留着一桌饭菜在等他。 裴涿邂眉眼中的冷凝一点点化开,而后靠近她,与她一起坐在这一方小榻上,将她搂在怀中。 苏容妘没挣扎,但却用扇子拍他:“你做什么?” 裴涿邂将她的腰揽得更紧些,抚着她的脖颈将她压到自己怀里。 真真假假的已经不重要了,有时候糊涂些也好,最起码这副表面平和的样子他心中会抑制不住的欢喜,最起码他如今下职回来,也能同旁的同僚一般,有人在等。 “我有些冷,抱你暖暖。” 苏容妘轻嗤一声:“我可觉得你身子热的很,快松开。” “热吗?”裴涿邂悠悠道,“每次抱着你都是热的,只是你一直没在意罢了。” 这话多少有些一有所指,苏容妘又照着他的背用扇子打了一下:“少说这种没正形的话。” 她用了些力道,这回是彻彻底底将他推了开。 毕竟服软不能服的太快,免不得要惹他起疑。 彼时重新热过的饭菜已经再次端了回来,苏容妘顺势往小榻里躲了躲,略一抬下颚,示意他吃饭去,手中团扇再次摇曳起来,顺带着她的宽袖也扫过裴涿邂的手背。 仅这一下,裴涿邂的心也跟着牵动起来,引起一瞬异样的跳动。 他想到了昨晚的差点失控,低咳了两声,几步走到圆桌旁坐下:“你不同我一起吃些?” 苏容妘摇头:“我就不了,吃剩菜对身子不好。” 裴涿邂夹起来的青笋刚入口,闻言动作略停滞一瞬。 他抬头去看窗边人,见她挑眉向自己望过来,似是挑衅又似是得意,好似再问他,即便是这菜有毒又如何,他敢不敢吃? 裴涿邂半点不生气,视线一边明晃晃盯在她身上,一边又夹了一口菜吃下去。 “我朝体恤,丧夫者只需守孝一年,算是便宜你了。” 他这话说的轻松,可听在苏容妘耳里,大有种即便他真的死了,也要将她带走的威胁之感。 她没说话,直接将身子侧转过去,顺着朝窗外的圆月看去。 裴涿邂唇角的笑意更浓,原本并没有什么胃口,但此刻却多用了不少。 苏容妘瞧着差不多了,缓缓起身走到床榻旁,轻捋着垂落在肩头的发:“行了,我要睡了,你要忙上别处忙去。” 裴涿邂正用清茶漱口,闻言挑眉看向她:“我没什么可忙的。” 他站起身,缓步向她走过去:“你今日等了我,给我留了饭菜,不若好人做到底,夜寒衾冷,你我还是一起休息罢。” 苏容妘眉心微微蹙起,抬手将团扇抵在她胸前:“你少来,今日晨起的事,你忘了不成?” 光是抵着他还不够,他似是还想继续上前些,苏容妘直接抬腿揣他膝头。 裴涿邂步子顿住,身形微晃,倏尔挑眉看她。 苏容妘语气正肃起来:“我再说一遍,我不愿意。” 裴涿邂盯着她瞧,视线划过她那双晶亮的眸子,犹如幽深黑夜中乍现的一缕光亮,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但他却能看得懂她心中所想,故而他的视线并没有多做停留,只是顺着她的鼻梁滑到她殷红的唇瓣上。 到底还是有些冲动的,但他也知晓,自己若想再进一步,定会被她拒绝。 算了,叫她如意些也不要紧。 裴涿邂有些无奈地后退两步:“罢了罢了,不愿便不愿罢。” 他抬眼看了看房间之中,有许多东西都依照她的喜欢换了位置,大有种要这般长住下去的意思。 他缓步走到门口,却又回转过身来:“我明日会早些回来。” 似是在与她承诺,又似是寻常夫妻之间的寻常话。 苏容妘没回应他,只是在他离开后,买上的神色一点点收敛起来。 她眉心蹙起,亦是在犯愁,如今这般服软下来,倒是不容易叫他起疑,可却太慢了些,得这般磨到什么时候才能让他放心许自己出府? 第276章 做通房的好料子 裴涿邂确实如他所说,这几日回来时天都还亮着。 刑部的人也跟着能早些回家,但剩下的公务照样还得带回家去,裴涿邂亦然,只是处理公务的时候,他直接叫人将自己的桌案搬到主屋去。 饶是苏容妘有意让他对自己卸下看守,也 免不得被弄的有些恼,她整日里本就没什么事能做,看着他翻看公文更是心烦。 事关朝政,她不方便知晓太多,可看他忙的久了,自己又实在是闲,干脆摇着团扇往他身旁凑:“朝廷给你多少俸禄,让你一日日忙成这样?” 裴涿邂未曾抬头,手中仍攥握住狼毫笔写着什么,直接回答:“俸银、禄米,还有——” 他声音一顿,此刻抬头去看身侧人:“如今是不是无人给你看府中账本?” 苏容妘狐疑反问:“给我看什么账本?” 裴涿邂将眸光收回,没有强迫她,只是悠悠道:“一家的主母也并非只是一句称谓,手中没权,总归是难在府上立足。” 他轻笑一声,故意道:“我知晓你是想走的,不过你想留下也不必担心这些,我看重你,便抵得过这些其他。” 苏容妘觉得他这话看似好听,可细品下来却不对劲。 她不否认他这话的真假,但又觉得自己在裴府处处都证明她是个外人,她得靠着家主的看重与宠爱,或者像个管家一样去打理中馈,才能在府上立足。 她要是在自己家中,哪里会有这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只是裴涿邂的话却是提醒了她,她不能反驳,得装出一副想在这府上留下来的模样。 她想了又想,还是觉得顺从的话说出来,比咬断了她的舌头还要难,干脆在他身边坐下来:“可我看你这话里没什么诚意,你想我留下来,还需得我自己想办法站稳位置,要么似个正头夫人给你管账,要么似个小妾般讨你欢心。” 裴涿邂垂眸想了想,将手中公文对折后放到一旁,回眸笑看她:“好像是有些没诚意,那你说我应当如何?” 苏容妘懒得去深想,随口道:“干脆把家产都给我,房屋田产、铺子奴仆,日后我为家主就是。” 裴涿邂眸色深了几分,视线落在她殷红的唇上,只见她唇瓣一开一合,好似带着甜味的果子,一点点引诱着他。 直到她话音落下,似在等着他的回答,他这才将视线挪到她的双眸,一边看着她她略带得意的模样,一边回想她方才的话。 “可以倒是可以。”裴涿邂声音缓缓,“不够你是家主,我是什么?” 苏容妘唇角勾起一抹笑:“裴大人形貌昳丽,自是不能委屈了。” 她摇着团扇起身:“做通房就不错。” 裴涿邂眉心一跳,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回拉。 他力道没有收敛,苏容妘直接向后栽去,生生跌落进他怀中,下一瞬,腰身被紧紧扣住,手亦被他反剪在身后,唇便就这般被堵住。 裴涿邂早就想这么做了,手臂将她越箍越紧,将这吻逐渐加深,唇舌交缠间将她口中气息全部夺去。 苏容妘想说话,但被他堵得只剩几声呜咽,听起来好似在给他吹响擂鼓,催着他继续下去。 她干脆不挣扎了,就这般任由他带着自己缠绵下去,引得自己的心亦狂跳起来。 直到她觉得自己眼前有些眩晕,身子不稳似要向后倒去,裴涿邂这才松开了她,埋首在她脖颈间,粗沉的呼吸就这般倾洒下来,手上用力似要与她的每一寸肌肤都贴紧。 他闷闷笑了两声:“通房啊……通房好。” 苏容妘呼吸还有几分不稳,她坐在他怀里,随着他起伏的胸膛身子晃了晃,亦明晃晃感觉被硌着,连带着他说的话都有了些旁的意味。 她深思还未曾全然回来,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不能乱动。 第188章 裴涿邂扣着她手腕的指尖轻轻拂过已经痊愈了的伤口,只是上面还是因烧伤而落下不平整的疤痕。 他的冲动想将她直接按在桌案上,可他的理智在束缚着他不能这般,妘娘腹中的孩子才两个多月,若是冲撞了,除却妘娘此前受的罪都白遭了外,又要新加上来一条,届时所有人都知晓是他杖杀了自己的孩子。 他倒是难得觉得,这孩子碍事的很。 苏容妘呼吸渐渐平稳,这才终于找回神思,带着几分玩笑的语气:“我随口一说罢了,你若是不愿意,也可同我好好商量商量。” 裴涿邂还在思虑旁的事上,他想不明白那些情深的夫妻,成亲后为何要急着要子嗣,莫不是各个都似他如今这般,像行些亲密之举都做不得,处处受阻碍。 不过旁人倒是不吝啬纳妾的,男子倒是没什么,永远有法子去寻新的女子纳入府中,但女子呢? 他抬眸,对上妘娘略带懵愣,又透着几分唯有他能看出来的丝缕情欲。 他搂着她的手松开了些,顺着小心翼翼向她衣裙去探,也回了她的话:“无妨,反正这种事上,也都是要我伺候你的。” 苏容妘还没来得及斥他言语上没个正经,便发觉他越来越不对劲的意图。 他的指尖向下,勾住了她亵裤的系带。 “你放开我!” 苏容妘瞳眸怔缩,陡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对他的试探,还有这番靠近,似是直接将她拉回到了情欲缠绕的失控境地,往日那种隐秘又带着她抗拒不得的期待似在等着她沦陷。 她想逃,故而拼命挣扎,理智在拼命将她往回拉。 不该是这样的,他们不应该做这种事! 她挣扎间又蹭又压弄得裴涿邂闷哼一声,只是下一瞬她不敢动了。 苏容妘身子一僵,隐秘的感觉被唤醒。 裴涿邂心中的猜测得了证实,却没有答案。 他面不改色地虚心请教:“寻常夫妻之间,男子若是动了心思,可以去找通房侍妾,那要是女子动了心思呢?” 他凑近她的脖颈,指尖被温热包裹:“那你呢,你现在想让我如何?” 第277章 姓沈的,之前娶过妻? 苏容妘觉得自己的身子似被灼烧着,她尽力并上双腿,却仍旧不能阻挡。 她咬牙切齿:“我希望?我自然是希望你别再动了!” “是吗?那你会不会忍的很辛苦,而且——”他顿了顿,因用了些力气,手腕经络若隐若现,“我没动,是你自己在向里面引。” “你别说了!” 苏容妘放大了声音,似要将方才听到的一切都盖过去。 她喘气的声音有些重,想要同他好好商量:“你、你别动,先听我说,我还怀着孩子呢。” 她声音有些轻,觉得这个时候当着他面来说这种话,好似再让他回忆这个孩子是什么来的一般。 眼见着裴涿邂的眸色渐深,她想去挥退他作乱的手,但刚靠近他便又送了些,好似在威胁她一般,她只能一只手撑着身后的桌案,另一只手慌乱向腰上去摸,将他的手拉过来放在小腹上,提醒着他。 “会伤了孩子的。” 她说的有些急,睫羽亦在跟着轻轻发颤,裴涿邂轻叹一声,收手回来,用怀帕擦了擦,重新将她抱入怀中,抚着她的后背:“好了,本也是想让你开心些的,不愿便不愿罢。” 苏容妘闭了闭眼,抗拒的力气陡然卸下,将被他勾出的情欲压下去的同时,竟也就这般靠在他肩头,想骂他的话太多,这一会儿都不知该先骂哪句好。 见她不言语,裴涿邂顿了顿,感受着肩膀上的重量,稍稍偏 头,便看见她半披着的长发。 在她到了正院后,她见人时一直都是将头发盘起梳着妇人发髻,许是因整日里出不得院子,她干脆直接将头发披散着,随着垂落肩头,如今亦垂扫在他的手腕。 裴涿邂思虑一瞬,也是想哄一哄她:“我这几日公务忙,没法子陪在你身边,你可想出府去?” 苏容妘眸子瞬时亮了起来,但却并没有急着起身,就这般靠着他,不让他看见自己面上情绪。 她想了想,既觉得这个结果来的太快了些,又担心错过了此次机会,那她日后就说不准猴年马月才能有出裴府的机会。 犹豫一番,她开口道:“好啊,那自然是——” 她故意停顿一下,而后将语气落下,似是不情不愿:“还是算了罢,短暂出去一次,日后反倒是要动不动就想着念着,倒不如一直被你关着,没有盼头,便算不得失望。” 裴涿邂笑了,听出了她的得寸进尺。 只是他陡然间想起了,那封多年前来自镇南王世子送来京都的信,眸光闪烁一瞬。 “你若是想出去,也无妨,叫上些人跟着你就是。” 他一下又一下抚着妘娘的后背:“我想要你,又并非是想关着你一辈子,你若是断了离开的念头,只要记得回来,白日里你想去哪都可以。” 苏容妘莫名觉得他这话说的阴恻恻的,但他下一瞬偏头贴上了她的面颊:“方才我险些冲动,伤害了你腹中孩子,算是我给你和孩子赔罪。” 苏容妘垂下眼眸,感觉自己心跳快了些,生怕他察觉出不对,赶紧直起身来,不在与他贴近。 再次面对面时,她看到的则是裴涿邂眉眼含笑的模样,似消融的初雪,连带着融化着的寒露也一点点砸在她心上。 确实看不出什么异样。 苏容妘没再继续提出去的事,而是视线向下试探一下:“可以放开我了罢?” 裴涿邂将怀抱松开,她直接站起身来,赶紧远离他几步。 他无奈笑笑,高声对着外面人吩咐:“打些水来。” 他看着妘娘强装镇定,却将团扇摇的飞快的模样,缓缓吐出四个字:“我要净手。” 苏容妘忙将视线转到另一边去,有些逃避地往床榻边走,干脆离他远远的。 入了夜,裴涿邂没有等苏容妘来赶他走,便自己主动去了偏房中。 子时刚过,随侍便进来回话。 “家主,杨州那边的人查到,夫人此前确实在镇南王府住过几年。” 裴涿邂手下意识攥紧了几分,那些过往的隐秘就在面前,他竟有些不愿去听,更是不敢去听。 但他没开口阻止,随侍的话便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并非是通房侍妾,也不是丫鬟侍女,应是镇南王世子妃的小友。” 小友? 裴涿邂眉心微蹙,这个消息倒是让他有些意外,毕竟妘娘即便是未曾被苏家扔下,也不过是商户女,更何况她在杨州过的并不好,贫民之身,如何能与世子妃结交? 随侍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下意识去看了一眼上首家主的面色,而后硬着头皮道:“夫人当年,曾与镇南王世子的门客相熟。” 裴涿邂眉心蹙的更紧:“熟?如何算是想熟?” “互许终生,婚事定在了五年前的乞巧日。” 话音刚落,随侍便察觉周身顿时冷了下来,忙跪地颔首,不敢再发一言。 而裴涿邂面色阴沉,紧握成拳的手指尖用力到泛白。 似有不透风的墙将他团团围住,而他被困在其中,却仍旧能看见那些被隐藏着的、他不曾参与过的过去被掀开一角,在时隔五年后重新暴露在阳光之下。 可那阳光并不属于他,他似被生生拖入地府之中,在阴暗之地去尽力窥探他不知晓的一切,但那些往事便成了惩戒他的利刃,毫不遮掩地向他刺来。 乞巧日,七月七,五年前清剿镇南王府时,是在七月初四,在妘娘成亲前的三日。 他觉得喉咙似有腥甜之感,却还是沉声道:“继续说。” 随侍只能继续回话:“已查到那人姓沈,名岭垣,与夫人自小相识,当年杨州生了乱,夫人所住街坊四邻尽数逃离,只寻到一对年轻夫妇,一开始还不愿说,但威逼利诱后,关于夫人儿时的事倒是透露许多,只是一直不愿透露那沈郎君的事,其中似有些蹊跷。” 镇南王世子的门客,如今镇南王府都已化作灰烬,谁敢与曾经的门客有牵连? 裴涿邂觉得胸肺之中都泛着疼,突然想起了宣穆。 他似是在自救般问:“姓沈的可是死了?他此前可娶过妻?” 第278章 他们彼此情深,多余的成了他 裴涿邂也不知自己想听的答案是什么样子的,但他隐隐觉得,妘娘不会想要嫁一个成亲有子的人,他们之间既是相识多年,她哪里会眼睁睁看着那人成亲还要嫁他,甚至再将他的孩子视为亲子? 此事下面人还真阴差阳错问了出来。 “那农妇说,沈郎君待夫人及好,自小相识的情分,即便是发达了也不曾忘,曾有富贵人家姑娘属意他,他也不曾变心,属下猜测,那沈郎君应当并未娶妻。” 自小相识,发达不忘。 第189章 裴涿邂冷笑出声,心中的嫉妒更甚,他陡然间想起妘娘的梦呓。 阿圆? 沈岭垣。 好似这一切都能说得通了,梦中所念、心中所想,那她未曾嫁给薛夷渊,是不是因由也在这个阿垣上? 薛夷渊与妘娘亦是自小相识,他应当也知晓那人的存在,这般想来,薛夷渊也不过同他一样,从未得过妘娘的心。 裴涿邂闭了闭眼:“继续去查一查,五年前妘娘接触到的妇人都有谁,尤其是有了身孕的妇人。” 宣穆不是妘娘亲生,想来亦不是那个阿垣的孩子,如今最好的结果,便是宣穆是妘娘从哪地方捡来的。 随侍领命退下,偏房之中便只剩下了他一人。 沉寂的屋中唯有烛火被烧的噼啪做响,裴涿邂静坐着,越是不清楚的事,在抽到其中一缕紧缠的丝线时,便越会对隐匿在后面的未知生出惧意。 他想知晓,却又有些不敢去深究。 一开始他与自己挣扎,因陷入姐妹二人之间而自厌,未曾想过妘娘会否愿意,再后来便是知晓妘娘并非荣华富贵便能留住,他以为自己赶走了薛夷渊,将他们之间断了联系,一点点总能笼络住她的心。 从前他不懂为什么妘娘会看上薛夷渊这种少年心性的人,不明白为何会生了他的孩子又不愿再同他继续在一处,如今他明白了。 妘娘并非水性杨花,亦并非孟浪行径,她年少时一直跟在一个男子身边,青梅竹马、自小定情,或许还约定相守一生。 平心而论,那人的策论他看过,并非是自诩清高随意卖弄之人,妘娘的字亦是与其极为相似,当初是不是由他亲手一点点教出来? 裴涿邂紧闭双眸,强迫自己莫要再深想下去,这种感觉与他面对薛夷渊时不一样,听到这人的名字,他便有预感,甚至将薛夷渊衬得似一个小菜般不值一提,多年前的、强大的劲敌一直多年后竟还有余威在影响他。 他只觉得庆幸,幸好那人已经死了。 他希望那人是辜负了妘娘,乱中丢弃她也好,另娶他人也罢,这样妘娘对其更多的是怨怼,可若真是这般,便是让年少的妘娘真情错付,他有些舍不得。 但若他们彼此情深,多余的人反倒是成了他。 他想的太过出神,都未曾发觉门外有脚步声靠近,但下一瞬,妘娘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怎得还不睡?” 她站在门口未曾往屋里进,月白色的寝衣随风绕在她身上,墨发被一只玉簪盘起,他瞳眸微动。 这素簪是他送的那只。 苏容妘缓缓开口:“京都之中我不熟,也不知有那些地方我能去。” 裴涿邂凝眸盯着她,亦能看明白她的意图。 她是在讨好他,亦想让他卸下防备。 她还是知道如何能让他高兴,所以以前她对这簪子随意扔置,是明知他所想却并不在乎? 可饶是明知她什么意思,他也确实因看到她戴了这簪子而心上熨帖。 “外面凉,进来说罢。”他抬起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 苏容妘略停一瞬,而后缓步进了屋中来,坐在了他旁侧的圆凳上。 裴涿邂缓缓收回手,没提那姓沈的,只是回答她的话:“听戏游园,亦或者是马球投壶,你若是觉得自己没意思,可叫浮若与你一起。” “三姑娘年岁还小,我与她如何能同行到一起去。” 苏容妘略一沉吟:“还是听戏罢。” 届时寻个厢房,也好坐下来说话。 这算是已经给裴涿邂打过一声招呼,她站起身:“早些休息,我便不打搅了。” 裴涿邂低低应了一声,看着她起身向门外走,亦看着她一步步远离自己。 她的身子如今还未曾因有孕丰韵起来,他下意识去想,妘娘年少时是什么模样。 那些未曾有他的年月里,薛夷渊在她身边,还有那个陡然冒出来的沈岭垣也在她身边,唯有自己是后来者,对她的曾经一无所知。 有些事,她会瞒着他,也会瞒着薛夷渊他们吗? 他自嘲一笑,控制自己莫要再继续自我折磨般想下去,他又何必在乎多年前便早已死了的人。 夜里下了一场秋雨,第二日的天便一下子冷了不少。 苏容妘醒来时裴涿邂早已去上朝,叶听围在她身边研究着怎么给她多加量身衣裳。 许是原本就没打算过让她出门,裴涿邂叫人来给她做的都是常服,入秋穿的挡风褂子还没送过来,叶听便为她披了个外裳。 出门的时候没人阻拦她,马车也铺的很是舒适,车内放着瓜果,大抵是觉得这种果香上次有了效果,这次也想为她一致一下害喜的难受。 苏容妘掀起车帘,朝着外面看了看,未曾见到什么熟悉的身影,回身时对着身侧的叶听状似无意问:“是不是有人在跟着?” 叶听答:“夫人放心,京都之中难生乱,不会出什么事,我与车夫二人都会些身手,定能护夫人周全。” 苏容妘点点头,没说话。 其实当初叶吟也有些身手在的,即便是不动用暗卫,也能将她从县主手中带走,只是身为属下还是把家主放在首位罢了,同样的错漏,叶听自然不会再犯。 听戏的地方离的并不算太远,厢房也是早就定好的,苏容妘径直上了楼,静静等着有人来寻她。 她想,她出来的消息薛夷渊定然能知晓,就是不知道会想个什么法子来寻她。 楼里的戏子唱起了开场醒客,苏容妘便听见有一女子的声音传了过来:“裴夫人竟也在此处?” 苏容妘侧眸看过去,便见吴夫人缓步而来,面上噙着抹温柔的笑:“好巧啊,裴夫人。” 第279章 三个人过日子,也挺好的 苏容妘确实不会真以为是凑巧,她起身也顺着回了一句,遥她一同进来坐。 吴夫人段问寒算是她入京都后,除却裴三姑娘外,唯一一个给她善意的人。 当初的小烧尾宴上,唯她一人格格不入,也唯有段问寒与她说了两句宽慰的话。 她并非是在意旁人所言之人,但她也不愿让吴夫人的好意被辜负,她以为在吴夫人心中她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一个是丧父后委身于小叔子,一个是独身带着孩子后入京投奔在妹妹的夫家。 但如今回想起来,善意、亲近,还有吴学子对宣穆的友谊,真说不好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段问寒还怀着身子,肚子微微隆起,到她身边慢慢落座:“上次本以为能与夫人同游,但裴大人与夫人夫妻情浓,实在让人艳羡。” 苏容妘不会说场面话,也想回一句她与吴大人,但想着他们之前原本的身份,又觉这般说多少带了些嘲讽的意思,干脆只道一句:“也就那回事儿罢。” 段问寒愣了一瞬,没忍住掩唇轻笑两声,顺带着看了一眼站在一侧的叶听。 台下的戏腔咿咿呀呀唱着,苏容妘当初也跟着阿垣去听过戏,但京都的戏她有些欣赏不来,倒并非是人家唱的不好,只是她听不懂那戏腔唱的什么词。 略等了一等,倒是不听吴夫人开口说明来意,只自顾自抚了抚肚子:“听闻裴夫人有了身子?我倒是与夫人有缘,日后咱们两家的孩子,还能一起入学堂。” 苏容妘侧眸落在她隆起肚子上,算起来这孩子也有六个多月大。 只是这话并不能引起她对日后孩子的期待,反倒是因未知的结果更为心慌,一个孩子,一条活生生的命,不该在这种情况下出来。 她看着吴夫人,突然想起了蒋礼墨,当初他亦与寡嫂不清不楚,好似嫁到了夫家,即便是丈夫身陨,也要被家中其他男人侵占享用。 “吴夫人,很期待这个孩子?” 段问寒面露不解:“裴夫人怎得这般问?” 苏容妘抿了抿唇,怕自己言语冒犯,委婉地提了一句:“毕竟,这孩子的父亲……” 这般一提,段问寒便已明白了其中意思。 她声音清浅,黛眉舒展开来:“我家中这点事,在京都之中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叫裴夫人见笑了。” 她指尖抚了抚肚子:“有了这孩子,我确实是心中欢喜的,只是还没欢喜多久,便想到了我家怀珉,他性子沉闷,我怕有了这孩子会叫他心里不舒服,日后更加自沉下去,一开始我便同夫君商议好,有怀珉一个孩子便好,只是不知怎得避子药没了功效,想来也是同这孩子缘分实在重了些。” 缘分重吗? 也不知是不是看久了她,自己竟也下意识抬手抚上肚子,但她如今腹部平平,什么也摸不出来。 段问寒继续道:“我原本是不想要这孩子的,落胎药都已经熬煮上了,但最后还是怀珉拦住了我,他是个好孩子,觉得我与我夫君,也应当有个自己的孩子,若是没有便罢了,既有了,又哪里有送走的道理?” 苏容妘没忍住,开口问了一句:“那你前头那位夫君呢?” 第190章 段问寒沉默一瞬,眼底有了些怅然:“他啊,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 许是想到了什么,她转过头来面对着苏容妘,双眸之中光彩依旧:“你应当是觉得,我对不起前头那位夫君罢?” 苏容妘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段问寒笑了笑,语气轻松:“其实我并不觉得我对不起他,那些为亡夫守节的话我从来都觉得荒谬,我念着我与他之间的情谊,若没有男女之情的缘分便罢了,但既有,我又动了心,又何必遮遮掩掩,为着过往的情谊、为了看客的几句风言风语,便虚情假意地守节?” 苏容妘瞳眸轻颤,没说话。 段问寒打着圆场:“裴夫人还要比我小上几岁呢,我的这些事,听起来免不得晦气些,裴夫人便当听个乐子罢。” 苏容妘喉咙咽了咽,恍惚间都没意识到自己问出了一句:“若……有一日夫人发现,吴大郎君并未身死,好好的回了来呢?” 段问寒一怔,那双温柔的眼眸之中难免沾染上些哀伤:“不会的,他不会回来了。” 她叹气一声:“我亲眼见到了亡夫的尸身,当时我根本不愿意相信那就是他,想尽办法找出那尸体的破绽,可那是我夫君啊,我却又比任何人都能确定,那就是我的夫君,不过若是他真能回来——” 段问寒垂眸想了半响,才缓缓开口:“对他,我问心无愧,他活着时我对他并无二心,也是真真切切要与他过一辈子的,这段情我未曾辜负他,若真要说错,是他有错在先,先一步只留我一人在人世间,尘寂是很好的人,我动了心,错不在我。” 她再次回眸看向苏容妘:“先后对两个人动心,这并不是错,其实三个人在一起要是能把日子过好,也挺好的。” 苏容妘有一瞬错愕:“什么?” 段问寒掩唇笑了起来:“逗你呢,若真是如此,我倒是开心了,可对他们两个可不公平。” 苏容妘喉咙咽了咽,想着身侧侍立着的叶听,她有些坐立难安,好似裴涿邂就在她身后一般,她端起茶盏喝了两口,但这茶有些凉了。 叶听十分有眼色地将杯盏接过:“夫人,奴婢给您换些热的去。” 段问寒继续道:“不过这种事还没发生,现在的我不愿去想答案,徒增没必要的麻烦,若真有那一日,便先随着本心,不考虑后果选一个,有些选择只有真做了去,才能知晓心里想要的到底是谁。” 叶听已经走出了门,正招呼着小二去换壶热茶。 段问寒神色收敛,很快台指沾了自己杯盏中的茶水,在桌案上写下几个字——长安街。 “京都风景好,听闻过几日裴大人应当会离京,裴夫人若是在府中无趣,多出来走一走也好。” 叶听的动作很快,厢房的门刚一推开,段问寒收手回袖,状似无意碰到了杯盏,杯中茶水铺洒下来,将桌案上尚未干涸消失的字掩盖了去。 她不好意思笑笑:“瞧我,笨手笨脚的。” 苏容妘却是下意识攥紧了袖口,在心中暗暗重复着。 长安街?有人要见她? 第280章 照顾妘娘一辈子 叶听从出去到回来,也就几息的功夫,苏容妘正了正神色,开口道:“无妨,叫人来将桌子收拾收拾就是。” 这次没用叶听去请,而是段问寒的丫鬟出了去。 为了免得叶听起疑心,苏容妘撑着继续开口:“吴夫人身子一日更比一日重,怎得不在府衙中歇息?” “越是有身子,越不能闲着。”段问寒笑着回,而后抬眸与叶听道,“你呀,可得好好劝一劝裴夫人,多劝着些,这有孕的人可得多走动走动才好,要不然人胖起来孩子也大,日后生的时候可是要跟着吃苦头的。” 叶听没驳她的面子,颔首应是,谢过了她。 楼下的戏唱过了一大半,苏容妘才听出了这是牡丹亭,听着里面梦里定情又殉情而死,最后借尸还魂,心里有些发沉。 又听着吴夫人说了些可有可无的场面话,待到这戏唱的差不多,互相拜别,便准备回府去。 马车上,叶听陪着她说话:“夫人若是与吴夫人合得来,日后多请她到府上坐坐也是好的。” 苏容妘轻轻摇头,不愿意太过去相信一个人,但口中却道:“他许是不会同意。” 叶听温声劝:“夫人还没看出来吗?只要您想,好好同家主说,家主定然会什么都愿意的。” 苏容妘不置可否,只是将视线朝外看去,随口问:“这条街上好热闹。” 叶听随之朝外去看:“京都之中,也唯有这长安街最是热闹,商贩走卒也很多,只是达官显贵都喜净,府宅都不在这附近。” 苏容妘微有愣怔,这便是长安街? 这地方选的倒是用心,她为数不多的出府,几乎都会路过这条街。 只是具体在何处呢?方才太过紧急,她未曾细问,吴夫人也未曾细说。 苏容妘将视线收了回来,不将注意太过放在这条街道上,免得还没等到那一日呢,便先让叶听起了疑心。 回裴府的时候,裴涿邂还未能回来,等着宣穆下学时,她去了宣穆的偏房陪了他好一会儿。 裴涿邂现在已经不叫人限制她在裴府之中的走动,宣穆的不安也能稍稍平息些,但他还是什么都做不得,只能将所有的不甘全都报复般加之在读书上。 苏容妘陪着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你与吴学子最近如何了?” 宣穆一边写着赋文,一边道:“也没如何,就是读书听学罢了。” “那他……可有与你说过什么,比如与你打听裴家的事?” 宣穆想也没想,直接摇头:“吴兄很是守礼,私事从来不会过问,我们平日里大多还是说些读书上的事,不过——” 他轻轻叹气一声,转而回头看身侧的娘亲:“他倒是同我说过他家中的事,剪不断理又乱。” 苏容妘垂眸想了想,之前确实听宣穆提起过,不过想着吴家的情况,吴学子一个孩子也确实难承受些,还是得靠他自己想通才是。 许是吴夫人也未曾想过在孩子身上做文章罢。 她抬手抚了抚宣穆的头:“可以在京都之中交到朋友挺好的,但咱们的身份特殊,在外可莫要与人多加透露。” 宣穆点点头,应的很是痛快。 眼见着他继续写着,苏容妘的视线无意识落在了桌案旁的小箱子上,这里面装着的是她与阿垣过往留下的东西。 她的心沉了又沉,还是起身走到箱子旁。 即便是以往,她也没有日日看着这些东西的时候,旧物伤情,看多了她怕哪日真的随阿垣去了,要将宣穆一人留在人世间。 她与吴夫人不同,她当初是真真切切想过殉情的,生同衾死同穴,她不想一个人活在世上。 她对这世间本就没什么留恋,更早之前,在娘亲过身时,她便想随娘亲一起去了,那时她将家里所有能用得上的东西都收拢在一起,在深夜里偷偷放在了街坊四邻的门前。 当时许多种死法她都思虑过了,最后选了投河。 但阿垣拦住了她。 他将她从冰冷刺骨的河水之中捞了起来,把她带回家中,给她准备了一碗热腾腾素面。 他一边为她擦着湿发,一边道:“若是妘娘一定要为着点儿什么才能活下去,要不……为了我罢。” 她当时觉得阿垣这话不对,她不懂男女之情,但阿垣在她心中还是很重要的,只是再重要,也不可能替代娘亲的位置。 她记得那时透过镜子里,看见阿垣垂下眼眸,暖绒的烛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地上:“你若是死了,我会很难过,你是不知道,我看你跳入河水时,我有多害怕……” “妘娘,我想代替孙婶子,照顾你一辈子。” 当天晚上,阿垣帮她将邻居门前的东西都收了回来,让她继续好好过日子,他此后每日都看着她,直到将她一点点从伤痛之中拉出来。 可五年前,阿垣还是离开了她,在她几乎可以确定他已身死的时候,若没有宣穆,她定是要直接随阿垣而去。 现在想想,幸好没有,阿垣还活着,她想薛夷渊定然不可能在这种事上骗她,她终于还有能同阿垣见面的机会。 苏容妘深吸一口气,将箱子打开,里面横陈着画轴,还有些零碎的物件,她将梳篦从袖中拿出来,也放在了箱子里。 宣穆见她看着箱子里的东西出神,压低声音,有几分邀功的意思:“娘亲,这箱子里的东西我看顾的可好了,除了我和你,可没有第三个人碰过呢。” 苏容妘笑着夸他:“那多谢宣穆呀。” 她抬手随便拿起一幅画,上面是阿垣画的她。 她秉烛绣花,绣的是她成亲用的红盖头,她年少时绣工并不好,若真要将整件嫁衣都自己来绣,怕是要闹笑话,便只能绣一个红盖头,再为阿垣绣一个腰封。 第191章 她指尖拂过画上的红盖头,上面的图案还有歪歪扭扭的山和云,当时她还同阿垣生了气,觉得阿垣是故意学她,在笑话她呢。 但阿垣哪里会笑话她,自小到大,她绣的东西即便是再拿不出手,他也都会佩在身上。 正看的出神,裴涿邂的声音却陡然响起:“妘娘,我唤了你好几声,你怎得不应?” 苏容妘的手一抖,猛然从过往的回忆之中抽离了出来,再抬眸时,裴涿邂已经入了门,在缓步靠近她,意味不明的视线,顺着她的面颊,一点点滑倒了她手中的画轴上。 “妘娘,在看什么? 第281章 你应当会开心 苏容妘被吓的手上一抖,下意识想要将东西收地起来。 只是还没等动作,她便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她与阿垣的过往不需要他知晓,留在裴府也并不是自愿,更不需要对他有什么忠贞。 “你怎么来了?今日下职倒是早。”她将画收了起来,而后安抚地拍了拍顿起防备之意的宣穆,“别吓着宣穆。” 裴涿邂的视线跟随她的动作落在了那箱子上。 他记得,此前妘娘有一次生了病,他去探望时随手看了一眼箱子中展开的画轴,便惹的妘娘发了好大的脾气。 他顿了顿,将视线收了回来,仿若什么都没看到一般,对着她无奈一笑:“我什么都没做,怎得将我说的似洪水猛兽一般。” 裴涿邂站在不远处,瞧着宣穆似要爆发反抗的小兽般,他没有继续上前,只是对与妘娘伸出手去:“跟我回去罢,别扰了宣穆读书。” 苏容妘站起身来,没有拒绝他,但走向他之前还是小声安抚宣穆:“别担心,娘亲又不是不回来了,等有空了再来瞧你。” 言罢,她一步步走向裴涿邂,却并没有当着宣穆的面将手放在他手心之中。 裴涿邂抬手要想揽她的腰,但被她眼疾手快直接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当着孩子的面,你能不能别这样?” 他闻言稍稍偏头:“是不是不当着孩子的面,我就可以这样?” 苏容妘咬牙,待迈出了宣穆的屋子时,加快了些脚步,又让他的手落了空。 她回转过身,一边挑眉看他,一边后退着走:“就你这副样子,待日后我的孩子生出来,你莫不是还要这般没个当父亲的正经样子?” 裴涿邂因她这种语境而心中熨帖,放缓了步子慢慢跟着她:“做父亲的,也不过都是装正经罢了,要是真正经,又哪里能让人怀上孩子?” 苏容妘冷哼一声,觉得在这种事上说不过他,总归是没有他能舍得去脸面,一本正经说荤话。 她回过身去,继续向前走着,不再去理会他。 彼时裴涿邂倒是加快了几步,追上她的步伐,直接拉上她的手,带着她穿过月洞门,一步步往屋中走。 “朝中有些事,我过几日许是不能在裴府之中陪你。” 苏容妘的心猛然一跳,白日里刚听吴夫人 说此事,未曾想晚上就得了准信。 她喉咙咽了咽,面上强维持着镇定,摆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怎么,这回要彻底住在刑部了?” 裴涿邂轻笑两声,待进了屋中,拉着她到软榻上坐下,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她腰间轻点。 “我若是在京都,可舍不得睡在旁的地方。” 他墨黑的双眸闪过一瞬幽暗的光,而后揽着她靠在自己怀里,顺着一同躺在小榻上去:“我要离京几日。” 他凑近她的耳畔,松雪般的气息扑在她脖颈:“我是真想将你带走。” 苏容妘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开他,干脆直接卸了力气,压在他身上。 “你爱带谁带谁,我可不跟你走,宣穆还在京都,我把他一人扔在裴府算什么事?” 裴涿邂指腹抚着她的面颊:“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若没有宣穆,你就要跟我走一般。” 苏容妘没说话,不敢应,生怕他真的想办法将她带走了。 而裴涿邂却好似能猜到她心中所想一般,下一瞬便笑着开了口:“不过我觉得,你应当是不想跟我走的,毕竟我不在的几日,你应当会很开心。” 苏容妘觉得他话中藏着几分旁的意思,免不得有些紧张,尽可能维持着寻常的语气反问一句:“我开心什么?” “自然是——” 裴涿邂再次凑近她的耳畔:“自然是背着我,偷偷逃出去。” 苏容妘双眸倏尔睁大,裴涿邂却是在此刻恶劣地含弄上了她的耳垂。 她身子一僵,敏感的耳垂顿时泛起酥麻感,顺着蔓延向脊背。 “你、你胡说什么。” 她撑着要起身,却是被裴涿邂揽得更用了些力。 “你心里不是这般想的?”裴涿邂轻笑着,分明语气里没有半分怒意,但还是叫人觉得后脊背发凉。 苏容妘咬了咬牙,觉得在此刻若是否认,实在太假了些,但若是承认,那前几日的服软便全成了白费。 她深吸一口气,佯装生气道:“是是是,我就是这般想的,你满意了罢!” 她猛地用了力气来推他,也不知是这次的力气终于使到了正地方,还是因她这话伤到了他,她从这怀抱之中挣脱,但却并没有即刻从他身上起来,而是撑着身子与他面对面。 “等你前脚出了京都,我后脚便想尽办法跑出去,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永生不见才好,你满意了罢?” 裴涿邂盯着她瞧,见她灵动的眉眼,亦是听出了她这故意说出口的反话。 他抬手抚着她的后颈,长指探入她盘梳起的长发中,直接覆上她的唇。 这次的动作倒是温柔的很,只轻轻蹭了蹭,舌尖也蜻蜓点水般轻触即离。 苏容妘睁着眼,清楚地看见他的长睫掩盖住他那双好看的眉眼,亦是能清楚看出他的动情与缱绻。 他无论是温柔还是强硬,每次都先一步将双眸闭上,好似怕看到什么一般。 稍稍含弄了一下她的下唇,裴涿邂才松开,双眸睁开时便已含着情欲:“大概五日我便能回来,到时候,我给你带糕点,那的糕点最是出名。” 苏容妘的唇被他弄的格外殷红,她没回答,只是顺着将头转到另一边去,为了安抚他,仍旧没起身,甚至俯身贴靠在了他胸腔上。 她想,若是顺利的话,等裴涿邂回京时,她应当已经能离开这里了。 可耳边是他沉稳的心跳声音,却好似一下一下地跳入她的身体里,连带着她的心跳也随着他的牵引。 这似噩梦般的经历,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属于裴涿邂的心跳声萦绕在她耳边,好似将她缠裹的越来越紧,让她甩不掉。 第282章 要听你亲口说,等我回来 裴涿邂没说他要去做什么,苏容妘也没多过问,直到他临走的那日早上,苏容妘还未曾睡醒,倒是被他给盯醒。 睁眼见他坐在自己榻旁,眸色深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容妘冷不丁惊醒被吓的后背发凉,抬手便照着他胳膊推了一把:“你好端端的吓人做什么!” “要走了,来看看你。” 苏容妘撑起身子来,乌发披散,因不是自然醒来,眼眸眯起:“昨日不是已经看了许久吗?” 裴涿邂靠近她,声音低低暗暗:“那不一样。” 他的身子压了过来,吻落在她额角眼尾,苏容妘抬手推他,趁着分开了距离就赶紧用袖口胡乱去蹭他亲过的地方:“你可快些走罢,宣穆第一次独自出门的时候,都未曾像你这样。” 裴涿邂含笑看着她,语气略带无奈:“妘娘,儿子与丈夫是不同的,可不能混为一谈。” 苏容妘早已懒得纠正他以丈夫自居的事,想着他反正也要走了,便耐着性子道:“好好好,不一样,那你想如何?” 裴涿邂不说话。 苏容妘视线滑过他清疏的眉眼,试探问:“你不会是改变主意,想带我一起走吧?” 裴涿邂墨眸中闪过一丝光亮,似乎确实有这个冲动,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你还未曾与我道别。” 苏容妘一时语塞,觉得他莫名其妙。 还想让她怎么道别? 她深吸一口气,还是耐着性子想了想,而后对他拱手,算是很郑重地道一句:“告辞。” 裴涿邂眉心猛跳了一下:“就这样?” 他不满意,还未曾等苏容妘反应,便一把攥握住她两只手,顺势向上一抬,直接压在了她的头顶。 虽说身子还在被子中,但苏容妘却觉得有种可以任他施为的感觉,她忙提醒道:“我还怀着身孕呢,你莫要没个分寸。” 裴涿邂只是再次俯身凑近她:“我要的不是这个。” 那还能是哪个? 感受着他身上灼热的温度,苏容妘觉得自己大抵能猜到他想要什么了,连带着视线也一点点落在他薄唇上。 第192章 唇齿相依的事也并非没有做过,可青天白日的让她来主动,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她深吸一口气,在被压着的情况下尽力起身去贴上他的唇,只轻轻触碰未曾深入,但再次分开时便见裴涿邂眸色更深了几分。 他喉结滚动,因她这简单的主动靠近与贴碰而情动,可还是摇摇头:“你如此,我是开心的,但我也并非是这个意思。” 苏容妘被他这般模棱两可的态度弄的实在没了耐性:“你有完没完了?” 他却在此刻蹭她的唇,终于将心中所想吐露:“妘娘,你还没说过,要等我回来。” 似是觉得有些话若是说的太明白,便少了些想要的味道,又许是发现不说明白些,怕是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苏容妘将这话听在耳中,心头却跟着微微一颤,似被什么东西轻轻牵扯,随着呼吸间泛起些意味不明的酸楚。 明明是一句唬他的话罢了,赶紧说出来,好赶紧将他打发走。 可也不知怎得,在这种情况下,竟这般难以说出口。 她咬了咬舌尖,翻身回避他的视线,又往被子里缩了缩,闷闷的应答声传了出来:“好,我等你回来。” 也不知裴涿邂听了这话究竟怎么想的,反正是没离开:“你还没说让我 保重身子,注意安全。” “嗯,保重身子、注意安全。” 他又填一句:“让我早些回来。” 苏容妘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重复最后一句:“早些回来。” 裴涿邂还想在说些什么,苏容妘直接回身抬手捂住他的唇:“好了好了,你不是只去五日吗,怎得弄得似再也不回来一般,快些走罢,别耽误了出发的时辰。” 裴涿邂轻轻叹气一声,难得听话地没再继续开口,而是亲了亲她的掌心,这才起身离开。 苏容妘仍缩在被子里,心里也不知怎得,开始有了些慌乱。 她甚至有些不敢从被中弹出头来,似是将自己暴露在外面,那些本不该属于她的愧疚与心虚便会不管不顾找上她。 这般畏缩着,直到外面天光大亮,她也觉得有些饿,这才慢吞吞起身。 叶听服侍她时,还温声劝慰着:“自打您来了裴府,家主还从未出过京都呢,您不适应也是正常。” 苏容妘还想反问她一句,哪里看出来自己的不适应了,但是想想,自己说的话怕是早晚也会传到裴涿邂耳中,还是少说一句是一句罢。 叶听自顾自开口:“家主说了,夫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只要开心就成,要是夫人想去哪,奴婢这就安排去。” 苏容妘闻言没有半点推拒,直接应承下来:“那等下便随我一同去听戏罢,还去之前那家。” 当时吴夫人未曾说明在长安街的何处,但去听戏的方向是能路过长安街的,若是在路上能发现什么便最好,若是不行,去戏楼碰碰运气也是死马当活马医。 叶听这一批的丫鬟被调教的很好,不会搬弄主子是非,无论什么只需顾着听命便好,故而此刻也不会去想苏容妘这般是不是太过贪图享乐。 今日的天光极好,之前出门时还没有厚衣服可穿,如今虽是有了,可却用不上了。 出门时是没有目的的,苏容妘知晓的也只有长安街,即便是按照心中打算走了这么一遭,可最后还是无功而返。 一日如此、两日如此,直到第四日晚上回府的时候,苏容妘心中没了底。 接连的失望让她神色愁闷起来,连带着明日裴涿邂要回来,将她心中的焦虑越推越高。 她不知是不是自己会错了意思,亦或者是生生将离开的机会错过了去,她想要寻办法去联系上薛夷渊,可叶听将她看的太近了,最后人就是不了了之。 第五日她仍旧没有放弃出门,亦是走去戏楼的那条路,叶听还在她耳畔道:“夫人,那戏若是听腻了,咱们便换一家罢。” 苏容妘如今却是有些不敢做选择,她不知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与薛夷渊搭上联系,怕继续下去便是一错到底,又怕改变路线让原本的打算功亏一篑。 叶听为她上妆,即便是她再强自忍耐,也终究要被察觉出来。 “夫人别忧心,家主今日虽行程有变,但多则十日,家主定能回来。” 苏容妘一怔:“他今日不回来了?” 叶听点点头:“朝中的事奴婢不清楚,但那边的人特意送回来的消息,说晚回去几日,叫夫人您别担心呢。” 闻言,苏容妘紧攥握住的手,这才稍稍松开了些。 幸好,幸好不是今日回来,那她便还有时间。 可就这般又生熬过了两日,苏容妘心中的期盼被一点点消磨下去,又是在戏楼之中坐了一整日,回去时她靠在马车车壁上,神色恹恹,眼底的光也暗淡了下去。 只是陡然有熟悉的声音传到行进缓慢的马车之中:“郎君财运亨通,此番出京必有所为。” 似有骤冷的寒风将苏容妘裹挟,让她周身僵硬下来。 她猛然掀起马车帷幔,视线朝外望去,便见熟悉的身影在长安街中,她瞳眸不可置信地睁大。 是阿垣。 第283章 妘娘,你要去哪? “停车!” 苏容妘即便是尽力去隐忍,但声音之中的颤抖仍旧让叶听发现了异样。 不过车夫已经听从命令,将马车靠着街边停下来。 叶听生怕她出事,靠近过来探查她的情况:“夫人,你怎么了?” 苏容妘耳中嗡鸣,手死死扣在马车车窗的边沿,视线落在远处之人身上,一点也不敢挪开。 她仔细地看,反复地确认面前人是不是她盼着念着的阿垣。 记忆中的阿垣穿着一身虽干净,但已浆洗到泛白的衣裳,墨发半梳,光是立在那便似暖绒的春意拂面而来,如玉的面容上生了一双好看的眉眼,朝着自己望过来,便似与他的一腔温柔撞了满怀。 如今眼前人依旧是那副和煦如春风般的模样,而这身靛青色的衣裳眼熟的很,好似就是之前她与裴涿邂第一次一同上街时,那个让她熟悉但未曾追赶上的人。 此刻的阿垣坐在桌案后面,在给一个男子起卦,似是真如世外隐居之人落入凡尘。 耳边再次响起叶听关切的声音,苏容妘这才强将心神收回来:“我没事。” 话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哑成这个样子。 她的视线仍旧落在阿垣身上,她以为自己与阿垣重逢,将会不管不顾,直接冲过去,只是这次盼着五年的重逢在到来之际,叫她心中生出了莫大恐慌。 许是真如古人所说的近乡情怯,想说的想做的太多,到了紧要关头竟是紧张到逃避,也许是害怕如今所见是她执念所化的泡影。 心跳的飞快,快到苏容妘觉得头脑一阵眩晕,她强忍着自己的情绪,缓缓吐出一句话来:“你们在马车中等我,我也去寻那人卜上一卦。” 她跌跌撞撞下了马车,叶听还想拦她:“夫人,这种江湖术士信不得的,被骗些金银是小事,若是那人胡言乱语些什么,惹了您心中郁结可如何是好。” 这话苏容妘未曾有半点听入耳中,她只是看着阿垣,看着他的眉眼、鼻梁,而后看到他的唇角下颚,他瘦了不少,但却仍旧能从记忆中的模样相合。 叶听见她不听劝,抬手想要搀扶她,可苏容妘这时却一把甩开。 “别碰我!”她的情绪已经在决堤的边缘,眼眶亦有些猩红,“去马车旁等我,谁也不许靠近!” 她几乎不会用这种凌厉的语气同下人们说话,现下这般当真是让叶听不敢上前。 叶听与车夫对视一眼,皆起了防备之心,虽没跟着上前,但已经做好了随时冲过去的准备。 而此刻,苏容妘靠近的步伐越来越快,她甚至觉得腿上都在发抖发软,提着裙子踉跄着走到阿垣身边去。 原本坐在他对面的男子已经给了钱离开,她直接过去,站在了摊位前。 沈岭垣抬手摸到了桌案的银钱,在她靠近时,手上也顿住,指尖亦在发颤。 只是开口时,他只能道:“夫人,可要起一卦?”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好听,好似跨过了五年间的诸多痛苦,将她拉回了从前。 只是着声音太熟悉,太过让她祈盼,以至于如今她觉得自己好似做了一场大梦,但那一声夫人却刺耳的很,将她心中勾勒的所有美好全部击溃。 她缓缓坐下来,即便是尽 力控制、即便是理智拼死在拉她,不让她在此失态让人察觉端倪,可心口之中撕心裂肺的痛却是在她呼吸间都要折磨着她,她张了张口,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唯有温热的泪划过面颊,滴落在桌案上。 “别、别哭。” 沈岭垣空洞的瞳眸微动了动,急着伸出手去,苏容妘便是在此刻攥握上他的手。 他的手有些凉,熟悉的触感再次席卷而来,旧时的记忆冲破桎梏再次浮现在脑海。 第193章 初见时,是这双手将伤了脚踝的她拉了起来,娘亲离世时,又是这双手将她从冰冷的河水之中捞了上来,多年岁月、苦甜相伴,他们都是这般手拉着手挺了过去。 她再也忍不住,嘶哑着声音开口:“阿垣……” 沈岭垣反手握住她,指尖亦是在轻轻颤抖,温声回她:“我在。” 空洞是双眼什么都干感受不到,他尽力睁开却无济于事,他想看一看他的妘娘,却是唯有手中的触感是他唯一能感受的到的。 “妘娘,我来迟了。” 无力感笼罩在他们之间,千言万语最后竟只能化作一句——造化弄人。 沈岭垣另一只手紧扣在桌案一角,指腹用力到发白:“是我不好,是我……无用,没能寻到你。” 可苏容妘却是将视线落在了他那双眼眸上,不好的预感蔓延而来,她的语气亦没了底气:“你的眼睛,怎么了?” 沈岭垣眉心微动,稍稍将头转过去些:“受了些伤,已无碍了。” 一双眼而已,没了便没了,即便是当初双眼受伤时疼痛似剜心,他也挺了过来,只是此刻面对妘娘,他生了胆怯。 他不想再让妘娘因自己而落泪。 只是苏容妘意识到了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她,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泪水更加汹涌了起来。 “你这么多年究竟经历了什么,阿垣,为什么成了现在这样?” 她喃喃地重复着为什么,为什么要这般折磨阿垣? 她将阿垣的手攥的愈发紧,即便是尽力压抑,也仍旧哭的不能自抑,她躬着身子,想要将自己蜷缩起来,一点点拉着阿垣的手抵在自己额角。 “我想你,我好想你,阿垣。” “我不知道我这五年来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阿垣,你终于来了阿垣,可……可你为什么失了眼睛,为什么啊!” 沈岭垣的指腹抚过她的面颊,心中亦似有剪刀搅弄着他的血肉般,疼的呼吸险些停滞。 “别哭,妘娘别哭。” 他强撑着露出抹略带着苦涩的笑,指腹一点点抚摸着她的眉眼:“没什么的,即便是我如今看不见,也能摸得出来妘娘的模样。” 他的空洞的眼眶仍旧会泛红,亦会泛起水光:“妘娘长大了,比从前也漂亮了许多。” 苏容妘却是哭的更凶,她声音暗哑:“阿垣,带我走罢,咱们离开这里,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把眼睛治好。” 她话音刚落,便觉肩膀被人扣住,她身子一僵,慌乱抬眸间看见面前投下一高大的影子。 而后,裴涿邂阴恻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妘娘,你要去哪?” 第284章 把我的妘娘,还给我 落在肩膀上的力道逐渐加重,恐慌在这时盖过了所有的悲戚。 裴涿邂怎么突然回来了? 苏容妘呼吸都险些要停滞,眼见阿垣神色一点点凝重起来,稍稍偏头,似是想要将发生的一切听的更仔细些。 但下一瞬,与阿垣牵着的手便被裴涿邂扣住,一步步将其分开:“妘娘,看手相也不必攥握的这般紧。” 指尖被他彻底夺过去攥握住,苏容妘慌乱的心绪终于捋出当务之急最重要的事:“阿垣,你快走,我——” 她话没说完,裴涿邂的手便已禁锢在她腰身上。 “走?”裴涿邂低低笑了两声,胸膛的微震传递过来。 紧接着,便有血腥味闯入。 她错愕侧眸,便见裴涿邂一双阴鸷的眉眼,他面上唇角都褪去了血色,她也是才此时察觉,裴涿邂拉着她的手,要比往日里都凉些。 这让她在忧心阿垣之时,注意有片刻的游离,但也仅仅只有一瞬,她便将心神重新稳了回来,反扣住他的手,脑中仅剩下一个念头:“放他走。” 她对上裴涿邂眸中那令人生怖的阴沉,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道:“求求你放了他,我这就跟你回去。” 她此刻一点也不想赌,更是不敢去想裴涿邂会因为她对阿垣做什么。 只是腰上的力道更紧了几分,苏容妘被拉的更向他贴近。 此番毫不犹豫的服软,却戳得裴涿邂心中更是苦涩,而后这点苦涩化成屈辱与不甘,最后变成难以抑制的恼怒:“求我?” 他冷笑一声:“我还没死,你就这般迫不及待要同旁人离开,此前在我的床榻上,你不是说要等我回来?” 苏容妘瞳眸猛地振颤,下意识想要去看阿垣,可下颚却被裴涿邂抬指扣住:“妘娘,躲什么?” 她仍在挣扎着,当着阿垣的面,似将她的所有尊严都踩在脚下。 她想要去看一看阿垣的神色,怕他因此而痛苦,可却又心中胆怯,不敢去面对他。 眼眶中的泪在此刻再次涌了出来,顺着面颊滑落到裴涿邂微凉的手上,温热的,灼烫着他,亦是在提醒他着眼泪为谁而流。 可在此时,沈岭垣的手直接扣在了他手腕上:“裴大人,松手。” 裴涿邂本不屑去理会他,可此时却不得不回头看过去。 确实是个清俊疏朗的郎君,就是清瘦了些,也难怪将妘娘迷得做了错的选择。 他冷嗤一声:“妘娘,我当你是为了怎样的人要离开,原是为了一个瞎子。” 苏容妘挣扎着,这般刺耳的话,听着比说她自己还要难受,她压抑着的声音从喉间传出:“你住口!” 沈岭垣看着清瘦,但却能压住裴涿邂的手腕,让她的下颚从他钳制中挣脱出来。 她此刻的心乱的厉害,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才能将如今的场面控制住。 裴涿邂低暗的声音出口:“妘娘,你就这么喜欢护着一个废物?” 苏容妘能感觉到,他是真的动了怒,甚至周遭萦绕着杀气,他是朝廷官员,阿垣不过是一普通百姓,甚至此前还在镇南王世子手下做事,要处置他甚至不用罗织罪名。 无力感向她笼罩侵袭,她想要一切都停下,只要阿垣好好的,她宁可一切回到原样,宁可一辈子不见阿垣。 而此刻,沈岭垣开了口:“裴大人此刻回京,不去与皇帝回禀,却在街道到同人拉扯,可有想好应对的说辞?” 裴涿邂眉心微动,那双浸染杀意的眸子看向这个,恨不得快些让其在世间消失的人。 沈岭垣却没有将后话说下去,因感觉到手中扣着的手腕力道的转变,料想应该是他松开了妘娘,这才收回手,从怀中摸出一方干净的帕子,试探着向前递过去。 因看不见,递去的方向有些不准,他却未曾有所察觉:“妘娘别哭,哭多伤身,你放心,咱们都不会有事的。” 他温柔的声音中透着小心,似是在哄着小孩子般。 可其实他们分开之际,苏容妘也不过是刚及笄,与他而言,她仍旧是孩子心性,爱哭爱闹,委屈起来要好好哄着安慰才行。 可他熟稔的语气却是再次刺痛了裴涿邂,他先一步将帕子夺过,狠狠扔在一旁:“什么脏东西,也配给我夫人来用?” 他掐着苏容妘的腰,居高临下嘲弄道:“不过是个江湖骗子罢了,竟也骗到我夫人头上,来人,将其扭送到官府打上二十板子,从京都之中扔出去。” 他回眸,对上妘娘慌乱的视线,一字一句开口:“扔的越远越好。” 苏容妘急得直接握上他的手腕:“别,你好好送他走,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她声音几近哀求:“求求你,我——” “妘娘,不必求他。” 沈岭垣掩唇咳了几声,因身体的缘故,他面色又白了几分。 他缓和了一口气,继而又开了口:“裴大人事情未曾办妥,便匆忙回到京都之中,可有想过如何回禀?” 他清润的声音一点点沉了下来:“裴大人,我助你将此事办成,换妘娘自由。” 裴涿邂面色阴冷,瞬间便明白了他话中意思,看着他的眼神之中更显戒备与探究。 而苏容妘却是听不懂他们之间所言,可却也能想到,定然是与裴涿邂如今正在办的差事有关。 她呼吸一滞,顿时想明白,阿垣此次前来定是有了准备。 沈岭垣将话说的更明白几分:“裴大人如今处境不如从前,我也愿助裴大人稳坐高位,只想换妘娘自由,还望裴大人莫要执着,将妘娘还给我。” “还给你?”裴涿邂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同我谈条件?” 他揽抱着苏容妘站起身来,抬手便要吩咐身后人上前来处置他。 可沈岭垣却坐在原地岿然不动,寒风拂过他垂落在肩头的墨发,衬得他更多了些让人难以忽视的威胁。 “裴大人,我能来此,便是有了准备,你甚至可以直接杀了我。” 他亦站起身来:“但,裴家全族的命系在你身,只要我死在此处,一个时辰之内裴氏子族谋逆的证据便会送到皇帝面前,裴大人,你可以赌一赌,此事会不会让皇帝就此处置了你。” 第194章 裴涿邂面色冷沉可怖,眸中杀意更浓几分。 可此时,沈岭垣又重复一遍:“还望裴大人,将我的妘娘,还给我。” 第285章 你是不是也想让我死 原本的说话还不足以惊动周围的人,但这会儿都站了起来,剑拔弩张的氛围明显,在这街道上也难免惹人侧目。 裴涿邂的理智在强撑,耳边却还是在回荡面前人的那句——还给他。 阿垣,这就是那个叫妘娘心心念念的阿垣,是差一步与妘娘结为夫妻的阿垣。 好似这个人的出现,便能将他们之间的羁绊全部付之一炬,即便他们有夫妻之实,即便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孩子,这个人只要立在这里,他便阻止不得妘娘离开他的脚步。 而此人所说的话,也并非是胡诌。 他眸色渐深,没有立刻做决定,对守着的随侍道:“将人带回去关押。” 顿了顿,他看着身侧仍在挣扎着要离开自己的妘娘,咬牙道:“把人给我好好留着,莫要养死了。” 苏容妘被他揽着,眼见着随侍要上前将阿垣压下去,她拼了命要上前去:“放开我,你若关他,我便与他一起!” 裴涿邂眉心紧蹙:“你威胁我?” “这不是威胁,这是我心中所愿,别说是关押,即便是死我也要同他死在一起!” 苏容妘拼命挣扎,站起来后动作方便不少,手亦胡乱在他胸前推着。 也不知碰到了他胸口何处,便听他闷哼一声,牵制住她的力道稍有松懈,苏容妘就这般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她后退一步,下意识看了一眼手心,上面染了点点血色,再看裴涿邂素色的长袍,方才被自己推搡过的地方亦渗出血来。 她愣了一瞬,眼前的裴涿邂扶住桌案一角才在站稳的身形,他眼底是染了怒意的猩红,慢慢抬起头看向她。 苏容妘的视线落在他的伤口上,即便她的脚步因此而停下片刻,但最后的选择,还是转身跑向沈岭垣。 沈岭垣稍稍偏过头去,手伸了出去却因看不见不知要伸向何方,而苏容妘直接握住了他。 她终于能靠近阿垣,奔向她年少懵懂时便已爱慕之人,可她没能拥上朝思暮想的他,便又被裴涿邂扣住手腕。 似地狱中爬出来的厉鬼般缠绕着她,要将她死死拖拽回去。 “同他一起死?”裴涿邂气的要咳出血来,“为了这么一个瞎子,你不要宣穆了?不要——” 不要我了? 他咬着牙,将后面的话生生吞了下去。 仿佛说出来便是一场笑话,那个人只需要站在那便可让妘娘不管不顾追寻,而自己却要用几近祈求的语气,来换得她的犹豫? 不过好在宣穆是有用的,苏容妘回头望了他一眼,而此刻沈岭垣被人押着离开。 苏容妘的视线也没停留在他身上太久,听到声响即刻回头,这才发现,阿垣的腿似也有些不便。 “妘娘,别冲动,我没事的。”沈岭垣尽可能寻找她的方向,“相信我,妘娘。” 苏容妘脚步顿住,没有跟他离开,但却是心疼地咬了咬唇。 她不知阿垣究竟受了多少苦楚,失了眼睛,竟是连腿都有了问题。 她觉得阿垣是在强撑,怕她担心才这般说,落入了裴涿邂手中哪里还能有逃脱的机会? 可她却想信一信阿垣,自小到大他说过的话、答应的事,没有一句食言,就算是五年前的承诺,也在五年后的今日寻上了她,他方才说的那些话,已经能让裴涿邂从即刻处置变成了关押,他定是想好了后路,这才能正大光明来寻她。 “还看什么,一个瞎眼瘸腿之人,也值得你这般?” 裴涿邂阴恻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苏容妘咬着牙:“你若是心中不愉,羞辱我便是,何必要去羞辱他?” 裴涿邂阴沉着一张脸不说话,拉着她便往马车上走。 即便是她不情愿,但也仍旧挣脱不得他的桎梏,甚至说她要用尽全力之时,脑中却又控制不住想起他胸前晕开的血红。 算了,就这样罢,反正挣脱开了他,也是要被抓回来的。 她被塞到了马车之中,裴涿邂倾身上去,直接压住了她的双手,狠狠贴上了她的唇角,极致的研磨下让她喘不上气,动作间没有半分情欲,有的只是占有,恨不得向所有人宣战她的归属。 直到舌尖被她咬了一下,他这才松开她,一边感受着舌尖的痛麻,一边死死盯着她。 她呼吸不匀,坐在马车一角躲他远远的,好似在提醒着他,即便是如此,她也不会属于她。 她的心不在这里,她的人也不愿意留下。 肋下的箭伤疼的愈发厉害起来,裴涿邂的面色也白了几分,他低低笑了两声:“怎得见了他就这般抗拒起来,我离开的那日,你不是还在我身下,主动来吻我?” 苏容妘后背紧靠着车壁,口中似还残留他的淡淡血腥气。 她紧闭双眼不愿回想,更是不想激怒他,干脆将头转到另一边,让他自己冷静。 她与阿垣未曾说几句话便被打断,什么都没来得及问,亦是不知阿垣有什么打算,所谓的把柄又是什么,她仍旧为阿垣担心着,阿垣的手那般凉,目难视物,如何能挨得住关押? 可裴涿邂因她的反应而处于失控的边缘:“怎么不说话?” 他固执地靠近她,让她避无可避:“你也想让我死是不是?” “我没有。”苏容妘挣扎着想要推他,却怕再次推到他的伤口,掌心黏腻的血让她格外心慌。 裴涿邂不信她的话,他抬手钳制住她的下颚,逼着她直视自己。 “你没想过让我死?”他面色阴鸷,手上的力道亦有些控制不住,“你敢说你不知那个瞎子的打算?用裴氏一族威胁我,妘娘,你的命当真是金贵。” 苏容妘心慌的厉害,手胡乱去抓他的手腕:“我没有,你别这么说他!” “没有?我不在京都,这几日你频频出府,不就是要与他私会?” 他忍耐着的情绪在此时更是难以压制:“一个瘸了腿的瞎子,就值得你这般死心塌地?你睁开眼睛看一看,看看你的决定有多愚蠢!” 第286章 我死了,也要你与我合葬 苏容妘从未见过裴涿邂这副模样。 以往他即便是动怒,也未曾将情绪全然显露出来,如今她只觉得风雨欲来,似要将她彻底卷入深渊之中。 他另一只手扣在她的肩膀上,力道一点点加重,让她不自觉蹙起眉头。 “你是早就知晓了,故意纵着我出府引阿垣出来?” 裴涿邂冷嗤一声:“他算什么东西,也犯得上我来费心?不过是多年前有些前情罢了,五年过去,你以为他还能多在乎你?” 苏容妘眉心紧紧蹙起:“你什么意思?” “人心易变,更何况你们五年未见,他若非是知晓我看重你,又如何会出现?五年都未曾寻到你,怎么偏生在这个要紧时候寻了过来,这些你可曾想过?” 话音落下,裴涿邂以为能从她眼眸之中看见失望惶恐,亦或者怀疑懊丧。 可都没有,甚至他越说,她的面色便越冷静。 “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裴涿邂笑她天真:“你想要什么证据,莫非是想要他亲口承认你才会信罢?妘娘,人心不古,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你又凭什么觉得他会不同。” 苏容妘凝眸看着他,一言不发。 裴涿邂一字一句道:“沈岭垣,杨州人,曾入京科举但未有功名,后入镇南王府为镇南王世子门客,五年前踪迹全无——” 他话未说完,苏容妘开口打断:“你调查他?” 顿了顿,她又道:“不,你是在调查我。” 她咬着牙,眉眼间隐隐含着些怒意:“你是不是早已知道了我与他的过去,这才故意要将他引出来?” 她心中的话只说出一半,后面的事便与镇南王府的事有关,她不敢问。 他派人去查自己,既然能将阿垣查出来,若是再生疑心,将宣穆的身世也查出来怎么办? 她如今能做的,便只有将他的注意往男女之事上引。 裴涿邂唇角扯出一个危险的笑:“你们能有什么过去,不过是不懂事的玩闹罢了,你之前年岁小,识人不清,我不怪你。” “不,我从未识人不清。”苏容妘一字一句,声音清晰传入他 耳中,“我与他自小一起长大,你应该已经查到了罢,我与他早便互许终身——” “苏容妘!”他低吼她的名字,将她的话打断,因隐忍而额角青筋凸起。 “可如今你想清楚,一个瘸腿的瞎子值不值得你如此,你莫不是还真以为他多在乎你,若当真有自知之明,知道你在我身边才是好归宿,又怎会来打搅你?你怎知他不是借着与你之间那点微薄的情分,找上门来打秋风?” 苏容妘看着他怒意上涌的模样,本就失了血色的面上更显阴鸷,一双眸黑的瞳眸似深渊般凝视着她。 第195章 可也是这样,她便越冷静。 甚至她轻笑出声,仰起头直视他:“看来你的人也不是那般厉害,虽择能查到我的过往,却是查不到我与他之间的情愫。” 从前的事,她对阿垣情意,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过往的友人看在眼里不必多问,变故后她孤身带着宣穆,更是无人可诉说她难宣的情愫。 但此时,她却可以正大光明反问他:“你可有过自小相知的青梅竹马?你可有过可以一辈子都信任的人?你又可曾体会过相知相守的滋味?人心是易变,但他不会,让我信他,不需要理由,我与他的过去便是最有力的理由。” 他所有对阿垣的嘲讽,尽数攻在了她心中那处最坚硬的地方。 那处有常年累月的情意为壁垒,最是完好无痕,亦是她最有底气的地方。 只有在被刺中心虚之处时才会跳脚,故而苏容妘此刻反倒是比之之前更要平静。 “我在等他,他亦知晓我在等他,若是他因为伤了眼睛便怯懦不来见我,这才是对我的不公,你看,他就是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我,选择应该放在我手上才是,而不是在擅自替我做了选择。” 裴涿邂眉心一点点蹙起,只觉好似有利刃重新刺入他身上的伤口,连带着搅弄血肉,叫他的血止不住地往出流。 可苏容妘言语未停:“你说他寻我是有所图谋,可这只不过是你的揣测,你怕是未曾有过可以不顾一切也要选择的人罢?这种滋味你又怎会懂?所以这话是要我来同你说才是——” “不知者无罪,你识人不清,将阿垣与旁人做比,我不怪你。” 裴涿邂面色更为阴沉,唇角的笑又添讥嘲,喉间蔓延着血腥气:“好啊,你好样的。” 他握住面前人的手渐渐收紧,甚至此刻便想去将那瞎子的伪装戳穿,好叫妘娘知晓,天下之人千百面貌,不是所有人都会从一而终,即便是再孤高纯彻之人,也会有动摇的时候。 妘娘的那些过往,他基于查到的那些消息来猜测时间,便已叫他心中苦涩痛楚,可如今真真切切听到妘娘亲口说出那些话,看到她心悦一人时究竟是怎样一副模样,他心中只剩下恼怒与不甘。 分明是时运不公,那瞎子不过是占得了一个先机,不过是自小一起长大罢了,青梅竹马的情分谁又能分的清是习惯还是爱慕? 若是同时遇见,他又怎会在那瞎子面前落于下风? 甚至连带着,他的怨亦加在了苏老大人身上,若非他当初不将妘娘代入京都,怎会给那瞎子迷惑妘娘心窍的机会? 裴涿邂喉结滚动,一只手松开了她撑在马车车壁上:“晚了妘娘,即便你还在那瞎子身上执迷不悟,你如今也已是我的妻。” 他一点点凑近她:“裴家全族又如何?大不了死个干净彻底,反正……那瞎子会死在我前面。” 苏容妘瞳眸发颤,牙关紧咬着,心中暗暗骂了他一句疯子。 只是她却突然发现,裴涿邂额角渗出细汗,那双黑沉透着危险的眸子微微眯起,似在忍耐什么,下一瞬,他猛地松开她,抚着胸口咳出血来。 苏容妘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了?” 裴涿邂面色更显苍白,慢条斯理从怀中拿出怀帕,即便是这种情况也不显狼狈,擦去唇角血迹时仍旧仪态矜贵。 他侧眸凝视她:“我死不了。”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莫名阴森:“怕是让你失望了,妘娘,若我真死了,也要你与我合葬,让那瞎子再触不得你半分。” 第287章 从前宁死不愿,现在却一步步低头 危险的气息在周身萦绕,裴涿邂那双鹰隼般的眸子凝视着她,似是恨不得现在就要说到做到,与她生同衾死同穴。 苏容妘呼吸都跟着急促了几分,面前人的重量一点点压在她身上,让她心中的紧张攀升,可在她以为裴涿邂要做什么时,他却突然卸下了力气,就此靠在了她身上。 苏容妘一怔,身子下意识一紧,抬手便要去挡,就这般将他接了个满怀。 “你做什么?” 她动作僵硬,感受着他枕靠在自己脖颈上,温热的呼吸传过来,头脑一阵阵发懵。 可裴涿邂并没有回答她,甚至未曾动一下。 她干脆试探地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仍旧是没反应,甚至因为她的动作,裴涿邂整个人要向左侧倒下去。 苏容妘咬了咬牙,下意识他捞了一把,如此一来他的重量便是彻底在自己身上。 她手胡乱在他后背摸了摸,未曾触到有什么伤,便又开始向他胸前探,只是还没能探查到什么伤口,却先被他额角的热度烫了手。 彼时马车正好在裴府后门停下,叶听在外面不敢掀开车帘,想来多少也能听到马车之中的争吵,现下侧耳听了听,却未曾听见什么动静,这才开口问道:“家主、夫人,已经到府门前了。” 苏容妘闻言忙唤她:“叶听快进来,他好像晕过去了!” 叶听这下不敢再犹豫,一把将车帘先开,外面的光洒进来,将马车之中的场面照亮,她只见两人叠在一起,看不见宽大的衣摆堆叠下有什么,让她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苏容妘却没那些旖旎的心思,她弄不动他,只能费力环上他的腰,将他往马车外去拖拽:“别愣着了,快去叫人,随侍、府医通通唤过来!” 叶听忙应了下来,赶紧照顾人过来帮忙,因着裴涿邂胸前有伤,随侍只能搀扶着他一点点往府中走。 苏容妘下马车时额角已经累出了些薄汗,叶听细细打量她面上神色,要扶她入府,可她却停下脚步反拉上叶听:“方才那人被带去了何处?” 她问的是阿垣。 叶听犹豫一瞬,小声道:“奴婢也不知,许是府中私牢罢。” 私牢这种地方,哪里能是什么好待的? 苏容妘语气当即急了起来:“能不能带我去见他?” “夫人别为难奴婢了,家主不准允,奴婢如何能擅自做主呢?” 叶听一口回绝,可许是看到她面色骤然灰败,有些于心不忍,宽慰了她几句:“不过依奴婢来看,家主如今应当不会动那郎君的性命,夫人也别太过担心,您还怀着身子呢。” 苏容妘袖中的手攥握的紧了些,站在原地不曾向前迈出一步,随侍立在她身后不远处,似是生怕她跑了一般。 叶听也怕,若是家主醒来看不到人,定是要动怒的。 她忙在苏容妘耳边劝:“夫人别冲动,您平日里听聪明的,怎得这个时候犯起糊涂来,就是偏要往家主不喜的地方撞呢?那郎君的命不过是在家主的一念之间,您与家主服个软,求求情,夫妻之间哪有隔夜仇呢。” 苏容妘脚步略有踉跄,却只能认命般往裴府内走。 叶听的话她听见了,却并不觉得这会是个好法子,即便是有用,也治标不治本。 她与阿垣的事情,裴涿邂定已经查出了个七七八八,且不说用那些温言软语哄着他没有用,他也不会相信,即便是有用,她也做不出来。 以前的那些权宜之计、那些暂时的低头,那些与裴涿邂的小意缱绻,她可以将所有的道德先往后放一放,可如今阿垣的出现,便好似带着从前的自己过了来,让她警醒着。 为何有些事情为何从前宁死都不愿意去做,现在却在一步步低头呢? 她还是在裴涿邂身边太久了,若是一直这般下去,她是不是会对这些事更为麻木,最后分不清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对上叶听关切的双眸,她摇摇头:“不可以。” 她缓步上了裴府门前的石阶,一步步跨过门槛往内里走去,却是觉得身上的力气好似一点点被抽离,当真要靠着叶听的搀扶才能继续向前。 回到正院,回到那个本就不属于她的地方。 叶听为她着急,又变着法子劝:“那夫人是不是也得关心一下家主身子,他受了伤还中了毒,不知赶了多久的路才回来,即便是普通相识之人,关切一句也没什么罢。” 苏容妘觉得很累:“我不会医术,我的关切也不会让他身上的伤即刻好全。” 叶听欲哭无泪:“夫人,不是这个道理呀……” 苏容妘脚步顿住,身子有些颓意,稍稍抬起头看天。 “别劝我了叶听,我好累,好久没有这般累过了,连喘气都累。” 叶听欲言又止,看着她时多少也有了些感同身受的心疼。 “我知道裴涿邂不会让我去见他,可我担心他,很担心,你不知我等了这一日有多久,终于相见,却只说了几句话便要分开,我——” 苏容妘声音哽咽起来,身子不受控制的下滑,叶听搀扶她,可她还是无力地半跪在地上。 身上华丽的衣裙,头上的发钗珠环,好似将她彻底钉在了此处,动弹不得半分。 她手扶 在胸口处紧蹙着眉,眼眶不受控制湿润起来,在她低头时顺着鼻梁滑落最后滴在地上。 第196章 叶听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慌乱搀扶:“夫人,先回去罢,免得被人瞧见。” 苏容妘却觉得可笑,她竟是连为阿垣哭一哭都不成吗? 可想归想,她还是得强撑着站起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是忍不住也得人,如今已经乱成一团,可不能再平添烦忧。 她浑浑噩噩回了正院,等着日暮一点点西沉,屋中也未曾点烛火。 她呆愣出身,也分不清是什么时辰,只见漆黑夜色中灯笼将一处照亮,而后漏出裴涿邂颀长的身影,缓步向她靠近,最后坐在了她对面不远处的扶手椅上。 他身着月白色寝服,墨发散在肩后,身上的伤被处理过,但面色一如既往的苍白,眼底冷得似能凝结出寒霜。 “你以为你摆出这副样子来,就能逼着我放了那个瞎子?” 第288章 怎么不说你缠着我要子嗣的时候 夜里已经凉了起来,裴涿邂的脸半隐在黑夜之中。 苏容妘没想过他还会过来,毕竟他都未曾能坚持到回府便昏厥了过去,到如今也未能歇息多少时辰。 她因出神而略显空洞的双眸一点点被烛光的暖意侵染,唇角动了动:“我还能逼你?” 声音多少有些发哑,她轻了轻嗓子:“你还在乎我死活做什么,怎得不直接将我丢出裴府去呢。” 裴涿邂面色更难看了些,低沉的声音里含着怒意:“丢出去?那岂不是如了你的意思。” 苏容妘不明白他,怎得就在自己身上执着成这样。 倒并非是她觉得自己有多差,只是若换作她,若看重的人心中没有自己,她定不会过多纠缠,这与放任旁人去践踏自己的自尊有什么区别? 她觉得裴涿邂如今头脑还不是很清醒,不想理他,只淡淡开口:“我的去留本也不重要,白日里是我不冷静,同你说了那些没必要的话,想来你如今还在气头上,等你冷静了我们再谈罢。” 她轻轻叹气一声,似用着哄宣穆的语气道:“你身上还有伤,先回去早些歇息罢。” 她觉得自己如今已经冷静下来,威胁也好、求饶也罢,怕是都不会让阿垣在好过多少,倒不如先将此事冷下来,如此即便是不会让阿垣现在舒服多少,最起码不会让裴涿邂临时起意对他动手。 可这番话听在裴涿邂耳中,却是敷衍又冷漠,让他觉得从心尖往外都散着凉意,即便是屋烧着的炭盆也暖不得他。 她与那瞎子的情意,是没必要的话吗? 那些让他生妒意、让他恨不逢时的情意,哪里会是没必要?分明是将他彻底排离在外,与他这个多余的人说才是没必要。 他将灯烛搁置在一旁,缓缓站起身来,月白色的寝衣非但不会让他显得温润,反倒是多了些肃冷之意,隐匿在好皮囊下的危险让她下意识后退。 只是她如今已经在床榻上,要是真退躲了,跟给他让出位置来上床有什么区别? 故而她坐在原处没动,凝望着他,似能感受到他深邃眼眸之中浸着的疯,随之呼吸都沉了几分。 果真下一瞬他便直接到了她面前,抬手便扣住她的脖颈,将她猛地拉至自己面前。 苏容妘忙挥手挣扎着,胡乱去拍他的手臂与胸膛:“放开我!” 裴涿邂不为所动,甚至另一只手去扣她的腰。 苏容妘抬腿去往他膝盖揣,但他直接顺着她的力道压过来。 苏容妘真的是气极了:“我数三个数你起来,你身上还有伤,别说我把你怎么样了我胜之不武!” 可她这番话却是换来了裴涿邂的冷笑:“你白日里为了去那瞎子身边,也没见着你对我多手下留情。” 他凑近她:“是不是还嫌弃我的血弄脏了你的手,耽误你去与那瞎子亲昵?” 苏容妘咬着牙,膝盖向上去挡他,却被他的腿轻而易举顶开。 这姿势危险的狠,她呼吸急促了几分,只是手在接近他的伤时,到底还是没能狠的下心来直接按上去。 “一口一个瞎子,你又何必说话这般难听!世上有人出生便不足,亦有人遭了痛苦才如此,你我眼能视物那是幸运,你又哪里来去嘲讽旁人的理由!” 可裴涿邂已不能去想那些,他只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胜过沈岭垣的地方,尽可能将其一切都比下去,似乎是如此便能证明妘娘过去的那些年选择沈岭垣,仅仅是因为未曾遇到他。 而那些过往,也会在遇到更好的人以后,被一点点取代碾压,终有一日彻底从记忆之中消失,再不能掀起半分波浪。 裴涿邂不说话,他并未退热,这般亲近的姿势反而将他身上的温度传过来,旖旎缓和在危险之中,这叫苏容妘挣扎的更厉害。 她用力推搡着,最后寻到了机会,直接咬在了他手腕上。 裴涿邂仅是眉头微蹙,而后直接顺着吻上她的脖颈,在上面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连着含弄上她的耳垂,便似有酥麻之感蔓上后脊。 城门失守,她只能松开,费力缩着肩膀妄图抗拒他。 可裴涿邂在她耳边低低笑了起来,微微起身,墨色的眸子在黑暗之中闪烁深幽的光:“可惜那人瞎了眼睛,看不见你这副模样。” 他指尖在她腰间作乱:“不过他那耳朵尚是好的,倒是能听听你的声音。” 苏容妘瞳眸微微发着颤,保不齐他真要如此,忙急道:“你疯了不成,我还怀着孩子!” 裴涿邂冷笑着:“又不是我的孩子,没了便没了。” 苏容妘真是被气到了,这时候他竟是连这个都不顾了。 既如此,她也不再去管什么从长计议,直接道:“你装什么,你不是早就知道这是你的孩子了?” 裴涿邂盯着她,未想到她会直接戳破,但也并不意外她猜到了此事,甚至动作也未曾停下:“原来你自己还知晓,你是我孩子的母亲,我还当你真以为自己无债一身轻,可以随心红杏出墙与人私逃。” “什么红杏出墙,假的就是假的,即便是唤的再真也真不得。” 苏容妘头发散乱,脖颈前的衣襟也被揉开:“只是有了孩子、叫了几声夫人,你还真当我是你妻子了?你八抬大轿娶回去的,是苏家嫡女,官府过了名录的庚帖上写的也是苏容婵的名字,不是我的。” 裴涿邂薄唇抿了抿,沉默一瞬才道:“这算什么事,娶你,别说是八抬大轿,十六抬也娶得,你现在将关系撇的这般干净,之前夜里缠着我要子嗣的时候,怎得不见你说你不是我的妻子?” 他笑着,在言语上占了上风,说的格外痛快:“当初你叫我夫君的时候,怕是都忘了你唤的多顺口了罢?” 第289章 她我不会放过,你也一样 床幔轻轻摇晃着,床榻上铺的褥子也挣扎出了褶皱。 数月前的事被裴涿邂这般明晃晃提起,对苏容妘来说便是让她难堪的羞辱。 她深吸一口气,强撑着不将心中情绪露出来:“你既都知道了,便也应知晓其中原委,是,我是为了自保与苏容婵一起瞒骗了你,可事到如今你不也已经欺瞒回来了?你我之间桩桩件件凑起来,也都算是扯平了,你又何必提从前?” 裴涿邂听不得扯平二字,好似他们之间的所有羁绊都在一点点消散。 他们合该是缠裹在一起,此生都不分离才对。 “扯平?如何能算是扯平,你既知道是你欺瞒在先,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提扯平?” 他揽着她的腰,凑近她、钳制她,那足可以闯入她的危险就似抵在命门上的利刃般,让她忽略不得。 苏容妘睫羽在发颤,他们之间的呼吸混杂在一起,慌乱与怒气交织在一处,惹得她呼吸沉重胸膛都跟着起伏。 她恼了:“你怎得就跟我过不去,不去找苏容婵!” 身上动弹不得,她忍无可忍便直接抬头去撞他,额头撞在一起的时候,裴涿邂眉头紧蹙,却也仅仅是头稍稍后撤了一点。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苏容妘是用了狠力气的,没将他逼退,反而是磕的自己头晕,倒吸一口凉气后又重新枕回床榻上去。 裴涿邂生生被她给气的冷笑:“怎么,想同我一头磕死在床榻上?” 话 虽如此说,但他还是将落于她腰间的手收回,去轻触她的额头:“还知道疼?” 苏容妘心中这口气没发出去,更是既丢人又难受,晃着脑袋不让他看伤:“起开!” 裴涿邂不顾她的挣扎,探查了两下确定没肿,这才道:“苏容婵我不会放过,你也一样。” 他似是在给她选择:“你只要现在跟我说,要将那瞎子忘的干干净净,日后你们再无联系,我便不会怪你,可以将这一切都当做未曾发生过。” 可苏容妘却是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 他有什么资格来怪她呢?她爱慕阿垣,想要与阿垣在一处,怎得在他口中就成了错? 只是理智在此刻攀上来,逼着她先冷静,思索一番利弊。 第197章 如今阿垣尚不知被关押在何处,他目不能视,看着腿上似也有旧疾,不管如何还是先保住他命要紧。 她将与裴涿邂继续争论的心思放一放,沉默片刻才开口:“你先起来,让我想一想。” 她不能直接开口应承下来,既是怕裴涿邂再提什么更过分的要求,也是怕他不信自己态度的转变,到最后又要对阿垣不利。 可裴涿邂却是执拗的不起身:“就这样想。” 苏容妘咬了咬牙,心中强压着的不平与火气此刻也控制不住又泄露了一点:“好,那我不想了,我不同意,你继续压着我罢!” 她直接卸了力气,连腿都不不再用力要并拢,一副任他施为的模样。 “来罢,你想如何就如何,最好直接弄的狠一些,将我肚子里的孩子直接折腾掉罢!” 她闭上眼,干脆连脖颈都凑了上去。 裴涿邂倒是被她这副模样弄的不知如何应对,顿了一顿,这才慢慢撑起身子,可却未曾下床榻,而是侧身在她旁侧平躺下,手亦扣住她的手腕。 苏容妘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来,她的力气也消耗了大半,此刻没想着要起来逃走,毕竟这院子里里外外都是裴涿邂的人,跑出了屋子也是要被带回来。 沉默的空余,裴涿邂眸色越发沉,心不受控制地悬起来,不想听她拒绝嘲讽的话。 但半响后,苏容妘却将他的话应承了下来:“可以。” 这两个字于他来说犹豫溺水之人看到了远处的浮木,却又怕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游过去后,发现苏海市蜃楼,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他没应声,苏容妘便继续道:“不过你要放他安全离开,我可以留在你身边,但她每三日要知晓他的近况,得到他的书信确认他的安全。” 分明是答应了,可裴涿邂的面色仍旧不好看。 “怎么,那瞎子还赖上我了,我还要护他安全不成?” 苏容妘直接道:“是,反正若他出了什么事,我必定将此事记在你头上。” 裴涿邂被气笑了:“放他离开,护他周全,你莫不是当我戴绿帽子有瘾?还要收他的书信确认他安全,他一个瞎子,让他写书信给你?” 他就此便要撑起身来:“既如此便也不必这般麻烦,我这就叫人去杀了他,日后世上再无这个人。” 苏容妘瞳眸骤缩,抬手便去扯他的寝衣:“不要!” 裴涿邂身形微动,她用了力道,这般直接被扯得回身。 “怎么,舍不得?” 苏容妘咬着牙道:“好啊,好,你能轻而易举要人性命,干脆将我与他一同杀了算了!” 裴涿邂眉心猛跳,低哑的嗓音带着冷笑:“为了他,你连命都不要,连宣穆都不顾?” 苏容妘不管不顾,想起什么便说什么:“对,我险些忘了,还有宣穆,那你将他也杀了罢,到时候我们一家是三口在下面团聚,宣穆是我带到世上的,我没能护住他,也不好将他一人留在世上,干脆也让你一起杀了助兴罢!”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是不是?”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苏容妘扬眸看他,“你想要如何,谁敢不从你,我护不住想护的人,做不得想做的事,但我还有一条命可以任我自己调遣,既如此死又有何惧!” 裴涿邂袖中的长指紧攥,用力到有些微发颤,已经包好的伤口在放在的折腾下又有血渗出,透过月白寝衣一点点显露出来。 屋中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裴涿邂也不说话,但苏容妘已经能感觉到他在压抑着情绪。 她不知道裴涿邂会不会真的一气之下动杀手,干脆在沉默后主动将语气稍稍放缓和了一点点,轻咳两声:“我这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我只是想要他平安。” 苏容妘松开拉着他衣襟的手,将头转到另一边去:“他如今什么模样你也看到了,我既不能与他后半生厮守,便只想让他好好活着,仅这一个要求你都不愿意?” 她抿了抿唇:“你不是最喜欢威胁人吗?日后他的安危系在你手上,只要你一日不对我厌烦,我便会一直留在你身边,这不正是你想要的?” 第290章 得寸进尺 所有的事都僵持着,搅弄在一处,等待着有人能率先退一步。 苏容妘将自己的态度摆了出来,好话坏话都已说尽,在长久的沉默后,裴涿邂终于开口:“好。” 他其实并不愿这般忍下,也不想给那人活路,可面对妘娘如此的态度,退上一步的也只能是他。 苏容妘听他应承,眼眸瞬时亮了起来,乘胜追击道:“我想见他一面。” 裴涿邂一股郁结气哽咽在喉间:“你莫要得寸进尺。” “只是见一面,说说话道别还不成?”苏容妘说的急切,“我与他走散多年,刚重逢便又要分离,我连与他说两句话竟是都不可以?你就不想让我忘了他吗,他因我而受你这无妄之灾,你就这么想我时时愧疚、时时念着他?” 裴涿邂深吸一口气,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沉默着,回身直接躺在床榻上,凝眸看着她:“且先看你表现。” 被他拦在床榻里,苏容妘一时语塞。 她还能如何表现表现?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难道真要让她主动献身上去? 顿了顿,她的视线扫在裴涿邂身上,看到他渗出血的伤口,抬手在他肩膀推了一把:“把伤重新包一下再睡。” 裴涿邂并不在乎这伤口:“不必,死不了。” 苏容妘也不知,他是不是将自己这话当做是故意将他支出去,她干脆直接说:“可你若是将床榻上弄的到处都是血,晚上要怎么睡?” “你不是说要日后留在我身边?我不过是受了伤,你竟开始嫌我。” 裴涿邂伸出手来:“你就这点诚意,我如何能信你不是诓骗我。” 苏容妘没了法子,此刻是假意也好、赌气也罢,反正都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而他就此用力一拉,苏容妘直接跌进了他怀中,床榻上的被褥此刻一拉便能盖在身上,放在的那些争吵撕扯,此刻皆盖在了棉被下面,露出来的,也紧紧只有他们两个搂抱在一起的身影。 竟是也在此刻显示出了诡异的安稳与和谐。 他身上发热还未曾褪去,不过片刻便将被窝给暖了起来,苏容妘枕靠在他没有伤口的那处胸膛上,能将他身上 的温度感受的更明显些。 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没过多久便能感受到他呼吸平稳了下来。 苏容妘轻轻推他:“睡着了?” 他没反应,虽则搂抱她的力道稍稍减弱了些,但仍旧让她不能从他怀中出来。 苏容妘想着干脆就这般睡去算了,但这一颗心却是怎么也安稳不下来,亦是难以忽略他身上的热意。 她没忍住,抬手去抚上他的额头,确实是在发着低热,大抵是因伤口而牵连起的。 可他明明知晓自己身子,在包扎过伤口后不去歇息,竟还要来寻自己,她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想来他汤药定也都喝过了,这个时候即便是叫大夫也得是靠他自己来扛,她只能将被子往上扯一扯给他盖的严实些,免得他此刻受凉雪上加霜。 苏容妘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反正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背着他,他的手则是放在她的腰上,将她圈在怀中。 “夜里睡的倒是老实,也不曾见你起夜。”裴涿邂察觉到她醒了,在她耳边沉声开口。 苏容妘心中想着她昨日哭了那般久,也没能喝多少水,如何还能起夜? 她没说话,裴涿邂则是将她搂的更紧些。 比起妘娘的一夜睡到天亮,他则是因伤口醒来好几次,而每次睁眼,他都能看见妘娘枕在自己怀中。 这种微妙的满足似能将他心中的空隙填补上些,最起码能叫他因突然出现的沈岭垣而生出的怒意,稍稍压下去些。 甚至在夜里,他稍稍一动,似惊动了半梦半醒的妘娘,可她却会本能般抬手来触自己的额头,探查他还有没有发热,他明知这许是妘娘在宣穆那养出来的习惯,可还是因此而心绪缓和。 似是只有这样自欺欺人,才能让他心中好受些。 再开口时,他语气如常,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饿不饿,你昨日一共也没吃多少东西。” 苏容妘对他的靠近躲了躲:“是有些饿了。” 裴涿邂主动松开了她,先她一步起身。 休息了一整夜,他的面色看起来好了不少,起身后唤了人进来服侍,待洗漱穿戴好,饭菜便已上了桌。 苏容妘与他对坐喝粥,心中却是担心阿垣此刻有没有饭吃。 她想从长计议,好不容易将裴涿邂稳了下来,若是直接提起阿垣,免不得又要让他发疯,只是她又实在担心,怕因自己此刻的犹豫,让阿垣多受苦楚。 心中的念头转了半天,她到底还是决定开口:“他那边可有人送饭食去?” 第198章 裴涿邂筷子一顿,当即也明白了她说的是谁。 他刚缓和些的心绪如今又沉了下去,但他只抬眸看了一眼妘娘,如常回答妘的话:“有。” 将碗底最后一口粥喝下去,他这才道:“你既想看他,吃完饭便可去,把想说的话都说明白,今夜我便将他远远送出京都。” 苏容妘攥着汤匙的手紧了紧,先将其应了下来。 裴涿邂回京需得去皇帝面前复命,昨日未曾去,今日是如何也躲避不得,他叫人安排下去,这便出了府。 苏容妘忙将饭吃罢,催促着叶听带她去见阿垣。 裴府很大,即便是她来了这般久,也未曾将这府上每一处走遍,而今日才知晓,府上还有一处私牢。 并非似官府的牢狱,处处阴暗潮湿透着血腥气,私牢因坐落在府邸中,从外面看与寻常屋舍没什么区别,且每日都有人打扫,即便是真沾染了血,不消片刻也都被清洗干净。 苏容妘见到阿垣时间,他便坐在私牢中的小榻上,因听见了动静,稍稍偏侧过头,似是正在用听来分辨来人。 “阿垣!” 苏容妘声音急促中带着哽咽,进得屋中来后几步便冲到他身边:“他们可有对你做什么?” 沈岭垣在听到她的声音后面色骤然缓和,摸寻到她的手后,直接将手攥紧:“我没事,你放心。” 苏容妘鼻尖泛酸,强忍泪意:“他说今日便能放你离开,你不必管我,快些走。” 沈岭垣神色略有一瞬的怔愣,似有些无措,但仍旧勾起一个笑来,柔声问:“妘娘……不想跟我走吗?” 第291章 她的心意从未变过 沈岭垣声音缓缓,似乎穿过了五载岁月终于回到了她身边。 外面有人守着,门也未曾完全关上,透过门缝还能看到叶听的半张脸。 苏容妘压低声音,语气坚定:“不,若能寻到机会,我一定会去寻你,我、我不想与你分开。” 她半俯下身来,想靠得离他近一些,也更能细细去看他。 阿垣的容貌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因比以前瘦了些,反倒是显得更为沉稳,她能闻到阿垣身上的皂角味,这味道在从前陪伴了她多年,似能让她不安的心能稳下来不少。 沈岭垣却在听到她的回答后,面上的那抹落寞退去,长指将她的手攥紧:“若你不想留在这,便不必委屈自己。” 他抑制不住地自责,语气也跟着沉重:“我来,便是要带你走的,你不愿意留在这里,便无人可以勉强你,我不过是被关几日罢了,你不必管我,保住自身才是要紧。” 苏容妘即便是知晓他看不见,但对上他那无神的双眸,还是下意识视线躲闪。 她免不得有些自惭形愧:“你为何不问问我,为何会在裴家?” 她低垂下头来,想着被迫入京都后这段光景,舌根蔓延起苦涩,不知该如何同他说起。 但她并不想隐瞒,虽则当初是迫不得已,但这种男女之事说起来,仍旧是有些难堪。 “妘娘,不想说便不必说。”沈岭垣将她的手攥得紧了紧,亦是在安抚她,“你我之间又何必自揭伤疤,等日后离开这里,当成一场噩梦忘记了便是。” 苏容妘鼻尖泛酸,而沈岭垣则是一点点摸寻着抚上她的面颊:“可别哭鼻子,哭多了多眼睛不好。” 提起眼睛,苏容妘抬眸看他,抿了抿唇:“阿垣,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你的眼睛——” 后面的话,她有些问不出口,既是觉得好似疼在己身,又不忍听到他过去的痛苦。 沈岭垣却是笑了笑:“时间太久,我都记不清了。” 苏容妘知道他是不愿让自己担心,声音难忍哽咽:“疼不疼?” “不疼的,就是有些可惜。”他故作轻松,缓缓感叹一声,“可惜日后不能为妘娘缝补衣裳,你可莫要再因衣裳缝的不好看生气。” 苏容妘闷闷应了一声,可头却已再一次低垂下,泪水止不住滴在衣襟上。 她小时候绣工不好,旁人总说她缝补的衣裳像虫子般难看,她气的自己躲在屋里不见人,阿垣为了哄她,便在她衣襟上缝了好几个花样子,简单又好看,跟他写的那笔字一样。 她忍着泪意,强扯起一抹笑来:“我才不会生气,现在我的绣工可好了,宣穆的衣裳都是我来做的。” 提起宣穆,她才想起来,还未曾与阿垣说宣穆的事。 “宣穆他是——” 她话没说完,沈岭垣眉心微动,捏了捏她的手将她的话打算。 “我知道他。”他 顿了顿,认真问,“你很在乎宣穆吗?” 苏容妘未曾听出他这话所问的深意,直接了当答:“自然,他是我一手带大,这五年来若是没有他,我怕是也撑不下来。” 沈岭垣眼眸微垂落:“好,那日后他便是你的孩子,从前那些事,就当不曾有过,谁问你你都不要说、不要认。” 苏容妘隐隐察觉到其中似隐匿着什么事,一颗心当即悬起:“阿垣,这是什么意思?” 沈岭垣正色起来,先一步道:“他的身份特殊,免不得被有心之人利用,你既看重他,日后他便是你一人的孩子,与旁人无关。” 苏容妘神色紧张了起来:“那、那若日后有人问起,我便说是你我在五年前生的。” 沈岭垣被她说的有些不自在,耳根泛红的同时还要正色纠正她:“不能这样说,你未曾生养过,若有心人真要去查,很容易便能寻出破绽来,有朝一日真落到被人逼问之时,便说是杨州外难民扔下的,如此也能遮掩一二。” 苏容妘讷讷点头,却陡然想起县主。 “可县主好似已经将宣穆给认了出来,这该怎么办?” 她将这段时间与县主的几次接触都简单说了一番,至于县主要烧死她的事,她也简单提了一嘴。 沈岭垣面色一点点凝重起来:“她许是把你当做了荣姨娘,竟还要致你于死地?” 苏容妘忙道:“现下也都没事了,当时还是裴——” 她声音顿了顿,到底还是将后面的话说了出来:“当时还是裴涿邂救的我,阿垣,你昨日说裴氏子族的事,可是真的?你怎会有裴家的把柄?” 沈岭垣沉默一瞬,并没有瞒她:“裴家势大,但如今也只有裴尚书一门独大,他不与旁支过多来往,本就惹人记恨,旁人想要出头,便要去寻些不入流的手段,把柄自是好寻的,至于皇帝那边,本就有心要削弱裴尚书,他如今不能出错,不能让皇帝有机会惩处他。” 苏容妘沉默着,想到裴涿邂身上的伤口。 依叶听所言,他中了箭伤,上面还有毒,幸而随行有医官,否则不能这般顺利回京都。 “阿垣,他身上的伤……可与你有关?” 沈岭垣眉心微微动:“为何这般问?” 他心中不受控地发空,想要看一看妘娘此刻的神情,可他双眼空空,什么都瞧不见。 “并不是我叫人动的手,此事我此前也探听到了苗头,只是未曾阻止罢了,那些乌合之众要不得他的命。” 沈岭垣拉着面前人的手,有些话不知该如何开口问。 可他想知道答案。 “妘娘,你如今,也在乎他的是吗?” 他在见到妘娘之前,心中所想便是要将她带离这里,他不在乎妘娘与裴尚书之间究竟亲近到何种地步,即便是知晓了妘娘已经有了孩子。 可他此刻却后知后觉意识到一点,五年的时间太长,妘娘不知他的踪迹、不知他还活着,即便是守寡,满了五年也合该再嫁良人。 他的出现,会不会打乱了妘娘的选择? 而苏容妘顺着他的话想了想,也意识到了他想问什么,她认真回:“算不上在乎,只是毕竟认识这般久,还是一条人命,总是不希望死在我亲近的人手中。” 她俯下身来,似从前的许多年那般,垂首俯在他膝头:“阿垣,我的心意未曾变过,不管日后如何,我都不会弃你不顾。” 第292章 是朝思暮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年少时那些互许终生的话早就说过了千遍万遍,阿垣于她是亲人、是兄长,更是曾经朝思暮想要度过一生的人。 她所有情爱之事的伊始,都来自阿垣,甚至在男女之情发出萌芽之前,连种子都是他亲手种下的,后来之人又如何能比得上他? 仅仅这一句话,沈岭垣便已知晓她的意思,愧疚道:“对不住,我不该这般想你。” 似从前的许多次一样,他抬手抚上她的发顶。 苏容妘枕在他膝头,声音闷闷的:“阿垣,其实现在想想我都有些后怕,怕你会自以为为我好,就不来寻我,让我一直不知你还活着。” “怎会。”沈岭垣声音温柔,似将所有的情意都融化在其中。 五年来的困苦,与心中的钝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要将妘娘寻到,可兜兜转转还是来迟了。 第199章 当初在佛礼上,将苏二姑娘带回来的弟兄与他请罪,还说若非是认错了人,当时若是再仔细寻一寻,说不准便能将真能的妘娘带回来。 可是他心中却已经十分庆幸,毕竟上天从来不会偏心于他,相较于连苏二姑娘都要生生错过的结果,能让他终于寻到妘娘在何处的眉目,已经算是恩赐。 若非是知晓妘娘在此处,他此刻怕是早已带人撤离京都,届时生生错过了去,再相见又该是何年何月? 原本想说、想问的话语有许多,可在此刻,又觉那些话都成了多余。 苏容妘闭上双眸,虽则如今前路未定,但仍旧是五年来她心中最为安稳的一刻,让她不愿起来、不愿睁眼,怕这一切都似一场美梦般消散不见。 可外面守着的叶听掐算着时辰,亦或者是看见了她俯在阿垣膝头,忙站在门口:“夫人,这天凉了,若是话说的差不多了?还是赶快回去罢,若是家主回来见不到您,可是要担心的。” 一声夫人将她从安稳的美梦之中骤然抽回神,她下意识抬眸,看见阿垣还在自己身边,这才能稍稍缓和了些许。 沈岭垣指腹轻抚着她的面颊,在她不忍开口说要离开时,帮她一把。 “先离开罢,再坚持几日便好。” 到底是筹谋不够,他太心急了些,当时裴涿邂及时赶回来的可能很小,他带着想好的后路赌一把,若是裴涿邂再晚几个时辰出现,他便能将妘娘送上离开京都的马车。 到底还是差了一步。 苏容妘站起身来,即便是再不舍,也终究要先一步离开。 出门时叶听见她面上还有泪痕,忙拿出帕子来:“夫人擦一擦罢,若是被家主看见,定是要担心的。” 可实际上究竟是担心还是恼怒,她们心里都明白。 主子的事叶听不好过问,但做奴婢的便是希望主家和睦,自己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昨日夜里她亲眼见到家主面色不愉地进了主院,既怕出什么事,又不敢探听主子家的秘辛,只能站在门外听细细簌簌的争吵声。 也不知吵了多久,声音倒是安静了下来,她提心吊胆过了一夜,未听见家主唤人传水,也未曾听见重新吵起来,幸而晨起时见家主面色好了许多。 原以为这一关算是过去了,但若是让家主瞧见这场面,说不准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我知晓了。” 苏容妘低低应了一声,用帕子轻轻擦拭着眼角。 心中亦是在衡量方才阿垣说的话,裴涿邂对裴氏旁支都很淡漠,当初嫡妹嫁人裴府为新妇是,都未曾有旁支宗妇来攀交,想来关系已是差到表面和气都难以维持。 裴涿邂不在乎他们,但一定会在乎他的长姐与两个妹妹,若是裴氏旁支出事,想尽办法逼着他,亦或者将他拉下水,这都是有可能的。 一个女人与全家的安稳相比,他不会在此事上犯糊涂,当初他能为了家中安稳率先投诚新帝,如今自也会在相同的事上低头。 只是前行几步,她忍不住脚下顿住:“能不能叫人给他添几件厚衣裳?” 她想起屋中桌案旁放着的一块干硬馒头,她反拉住叶听的手:“可否再给他送些吃的?” 这种话叶听是连听都不敢听,犹豫着想要拒绝,苏容妘则是争取着:“既都准许我来见他,想来你家家主也不会介意送些吃食的,而且他不日便会被送裴府,此事你应当知晓罢?” 见叶听轻轻点头,苏容妘进而道:“这便对了,左右他都要被送走,又何必让他受这些皮肉之苦?” 叶听被说的没了拒绝的因由,只能轻叹一声:“那便都依夫人的罢。” 她回身对着身后守门的人吩咐几句,这才继续同她一路回主院。 正午的日头晒下光来,处处都暖了不少,宫中养心殿的宫婢也听吩咐将炭盆撤了下去。 裴涿邂立于殿中,细细回禀此行:“确有人于多年前蓄意接近太 子,讨好拉拢,百般手段尽显,臣此行顺着查出五人,皆在朝为官,如今已关入大理寺牢狱之中,听凭陛下处置。” 皇帝面色沉沉,半响没开口。 这几日下来,太子早已回天乏术,这条命是如何也吊不动,只是皇帝一直不肯发丧。 除却背后其他因由,皇帝私心亦是不愿提起此事,好似一直不发丧,此时就未曾发生一般。 他的儿子死了,死于这种羞辱启齿的事上,这便是让人耻笑皇室,耻笑他,江山在位又如何,终究是连亲生儿子都教不好,更是让藏匿在暗处的人因谋划功成而沾沾自喜。 知晓太子之事的人,也唯有皇后一人会为太子掉上几滴眼泪,旁人都知晓他要立皇太孙,所有人的眼睛都放在东宫那些皇孙身上,他的儿子死了,竟是唯有皇后一人会与他一起伤怀。 皇帝抬手按了按眉心,却是问起另一件事:“听闻你昨日便已回了京都,怎得不入宫见朕,竟还与你夫人当街拉扯。” 皇帝那双浑浊的眸子似鹰隼般盯在他身上:“听说,你还抓走了一人?” 第293章 躲避他的靠近 裴涿邂并不意外皇帝会在此刻问询此事,故而面色都未曾变化:“是个算命瞎子罢了,说了些胡话将内子惹的落了泪,臣便将他请回府上,什么时候说得内子开怀了,什么时候再放离。” 这话在皇帝听来并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手握权势之人并不会在乎一两件的所为,是否太过霸道专横,依裴涿邂如今身份,因一时心中不快将一百姓押回府上算不得什么事。 只是皇帝却状似无意道:“裴卿家中夫妇情深,倒是不枉费这门定了多年的亲事。” 当初裴涿邂成亲还未满一月,裴家大姑娘便将齐家嫡女带到裴府暂住,其中用意谁都能看得出来,但裴涿邂并未同意,皇帝还当做是他识时务,知晓不能同世家牵扯太过,如今看来,竟是因他太过在乎这位新娶的夫人。 皇帝未曾在此事上深纠,略叹一声,开始吩咐太子的后事:“大理寺中的人,你尽管去查证,太子也该早些下葬。” 说起这个,皇帝整个人便显得苍老了不少,他年岁大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终究是天下第一苦事。 顿了顿,他复又继续开口:“太子出事,东宫之中的皇孙生母也该有个安顿的法子,你那新妇听闻是个闷葫芦的性子,也莫要叫她太过沉迷方士,不若召进宫来,帮着皇后一起安顿太子妃一众宫眷罢。” 裴涿邂眸色有一瞬的变化:“若能为皇后分忧,内子自不会推辞,只是内子未曾行过此种安顿之职,总不好贸然入宫,否则分忧不得,反倒是要添乱。” 东宫之中女眷众多,朝中之人也知晓皇帝会在皇孙之中选出人来承继大统,待太子亡故的消息一出,必定有许多双眼睛盯在东宫,每一个皇孙,每一个皇孙生母,都会别人挑选衡量,而他们的处置便关乎皇帝的态度。 这是个好差事,若是旁的高门宗妇,自小便学此种为一家主母之道,必定能从中摸索出风向来,届时无论是拉拢朝中大臣,还是与未来天子生母先一步熟络,都是个好机会。 可这差事亦是危险重重,若是言行稍有偏颇,便会被有心事人利用,说不准还要将裴家也一同拉入水中。 裴涿邂想了想妘娘,她如何能做得来这种事? 且不说她自小长在乡野间,即便是在苏府教养长大的苏容婵,接了这差事也做不到全身而退。 至于皇帝提出此事来,自也不会想让裴家从中得什么好处。 裴涿邂有意摆出一副为难模样:“内子出身小门户,怕是理不清这些,便不能承陛下抬爱。” 这便是为何高门大户不愿聘小门户的姑娘为妻,高门之中的夫妻经营,并非只是拉拢夫君这一件事能做,苏家嫡母孙氏当初也不过舞妓出身,即便是最后爬到了主母的位置上,也终究是少了贵女出身的风范气度,自也教不出什么好宗妇来。 皇帝眯着眼打量他:“裴卿可曾怪朕当初曾催促你早些成家,毕竟依你的身份,苏氏女配你,实在是委屈你了。” 这门亲事早年间便有,只是后来迟迟不成亲,一直等到今岁,便是苏容婵及笄的第三年。 定亲时裴家还未曾显贵,如今苏家高攀不上,若是贸然退亲,免不得要伤及裴府颜面,便唯有一个拖字决,托到苏家女年岁大了,苏家见成亲遥遥无期,主动上门来退亲。 这是裴沉菱想出的法子,裴涿邂本也没心思娶妻,便也默许如此。 还是皇帝开口催促了此事,这才将婚事提上了日程。 裴涿邂想也未想,直接顺着皇帝所言道:“真心相许,又如何能算是委屈。” 他想到了妘娘,说话间免不得多了几分柔情,便将他所言显得更真切些。 “臣只是有些后悔,合该早些将内子娶进家门才对,竟叫她等了臣三年之久,不瞒陛下,有时在家中内子与臣提起此事,臣也免不得觉得心中没底。” 第200章 皇帝闻言竟是低笑一声:“倒是未曾看出来,裴卿竟惧内。” 裴涿邂颔首浅笑:“算不得是惧内,只是在乎罢了,那是臣明媒正娶的夫人,自是要多在乎她些。” 他的年岁在皇帝面前算是晚辈,以这种语气与皇帝回话,便似与家中长辈回话般,算不得僭越。 皇帝叹气摆手:“行了,夫人长夫人短,日后下了朝朕可不能留你太久,免得耽误了你回府的时辰,行了,你也离京多日,回去好好陪一陪你夫人罢。” 裴涿邂拱了拱手没有推辞,这便直接退步出了养心殿。 他今日站得太久,伤口亦在隐隐发疼,上了马车后才稍稍缓解几分。 受伤之事并不光彩,亦不好与皇帝提,让皇帝以为是邀功还算小事,如今多事之秋,若是让皇帝深想他为何受了伤还没死成,这便不好办起来。 皇帝叫他回府陪夫人,他却不能真的去,出了宫门后还需得去大理寺替审,这一审,竟还从关押着既然口中,审出了些与裴家的关联。 大理寺牢狱之中摆上了扶手椅,裴涿邂坐在其中,心中隐隐察觉若再审下去,这几日口中吐出的话定是要对自己不利,这倒是让他想到那个瞎子所言,关于裴氏子族的把柄。 他深吸一口气,命大理寺将这几日给看顾好,便直接回了裴府。 彼时苏容妘正在正院之,裴涿邂入府时,天已经彻底黑沉下来。 她想过裴涿邂此番入宫复命不会太早回来,却是没想到会这般晚,此件她还想去看一看阿垣,却被叶听给阻止,最后只能折中选一个,让叶听叫人去给阿垣多送些膳食。 而裴涿邂入正院后第一句便是问:“你见过他了?” 夜里寒凉,他回来时间身上的官袍都沾染了凉意,衬得他这话多少有些不怀好意。 苏容妘看了他一眼,低低应了一声是。 裴涿邂不想在大好的时候提碍事的人,自顾自将沈岭垣抛之脑后,直接凑上前去拉她的手:“今日我在宫中——” 他话没说完,便觉手上一空。 苏容妘将他靠近的动作给躲了去。 第294章 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下意识的躲避让裴涿邂的指尖顿在半空,但仅仅一瞬,他复又伸手过去,这回速度很快,不给她躲避的机会,直接扣住了她的手腕。 “躲什么?” 他顺着与她面对面坐下,将她的手捏握在手心:“你去见过他了?” 苏容妘知晓他在问阿垣,明知故问罢了,自己在裴府之中的动势哪里能瞒得过他? “见过了。”她低应了一声,转而问,“可是要送他离开了?” 她大抵知晓了阿垣的打算,却不知裴涿邂是如何想的。 不过男子向来都是极好面子的,说不准他如今正在选择之中徘徊着,既不愿让家中人受危险,也做不到低头先一步开口说要放她离开。 毕竟过往的每一次他都是专横霸道,不愿放她半分。 她想着说不准多问上两句,寻到他话语中的偏向,找到机会赶紧给他个台阶下。 可裴涿邂闻言,面上神色未变,视线描摹她的眉眼,不咸不淡道:“我才刚回府,还未曾分出空闲来安排他。” 他指腹抚了抚她的手背,声音透着似有似无的寒意:“他如今在府中你也关照他,记挂他穿衣吃饭,你怕是巴不得能将他多留几日罢。” 苏容妘抬眸瞥了他一眼,稍稍用了些力道要将手收回。 “你若是不会好好说话,还是莫要再开口。” 只是裴涿邂将她拉的很近,她想挣脱也挣脱不得,最后气极,没忍住啧了一声:“松开。” 裴涿邂不为所动,甚至扯了她一把,将她拉的更靠近自己些。 “你怎得不问问我今日如何了。” 苏容妘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将头偏到另一边去,与他错开视线:“你不是去上职复命了?朝中的事我不懂,没什么可问的。” 她要站起身来,可裴涿邂手腕用了些力气,在身形不稳的档口,她一个不备便被拉到了他身侧去,被他拦腰抱在了腿上。 苏容妘身子一僵,要挣扎之际却听他突然开口:“妘娘,不过是见了他一面,你便将昨日答应我的事全然忘却了,是不是?” 他身上似松雪般淡淡的味道萦绕周身,苏容妘察觉他话中隐隐有威胁之意,下意识否认:“没有。” 她没再挣扎,裴 涿邂便顺着将额叫抵在她脖颈处,轻蹭了蹭,似终于能在此刻卸下防备,好好歇上一歇。 “皇帝有意要传召你入宫侍奉皇后,我知你不喜,便给你推了去。”他语气似有些无奈,“我替你着想,可你却因那瞎子疏冷待我。” 苏容妘原本正由着他靠着,可听他说这话,便轻而易举被激出些火气来:“什么叫替我着想,宫中的那些事本就该与我无关才对,难道我还得感谢你不成?” 裴涿邂抚着她的腰,想她是因有孕心里还憋着气才会如此,耐着性子道:“哪里能让你谢我,我也是不舍你入宫操劳才推拒,如若不然能得陛下首肯到皇后身边的宗妇,整个京都也没有几个人。” 苏容妘侧眸看了他一眼,倒是短促轻笑了一声,没说话。 “怎么了?” 裴涿邂眉心微动,察觉她心中所想应当不是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他这般问,妘娘便开口:“听你所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怨怪我做不得一个好宗妇。” 裴涿邂略一怔,他并没有这个意思,自是不愿让她生此种误会,只是抬眸对上她的视线时,却又从中看不到半点生怨的意思。 她不在乎能不能帮得上他,故而不在乎这种话,亦不在乎他是否会这般想她。 对比的心思不受控制而起,他见过妘娘在乎沈岭垣的模样。 若是当初沈岭垣入朝为官,若有这种机会,她会不会尽力帮着筹谋,届时会不会又是一番夫妻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越深想,便是越妒意纵生,从前面对薛夷渊,他便隐隐觉得不该是如此,如今看到沈岭垣,他们之间有理所应当的亲近与熟稔,即便是如今人在他怀中,他亦觉得收拢不住她心神。 他轻轻一叹,重新埋在她脖颈:“你知我是这个意思。” 他入朝至今,极少有倾吐念头,祸从口出,位置走的越高,便越要谨言慎行。 但今日他原本是想说一些的,就当作与寻常夫妻一样的闲聊,可此时他却觉得不知能从何说出口,大抵是怯于面对她的冷漠与混不在乎。 苏容妘却是没心思去分析他如今在想什么,只是转头看向窗外处,而后轻轻推了推他:“好像有人来了。” 裴涿邂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却未曾察觉什么,分不清她究竟是不是为了让自己松开她故意这般说。 可下一瞬,叶听的声音便从外面传了进来:“家主,大姑奶奶带着二姑娘回来了,应是有事要与您商谈。” 苏容妘对着他挑了挑眉:“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裴涿邂一瞬语塞,无奈道:“你是听出来的?” “自是看出来的。”苏容妘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朝远处看,“今日没什么风,方才那树叶子好好的,结果突然掉了好几个枯叶,自是来人了。” 裴涿邂抿了抿唇,虽说有孕之人无感都会莫名敏锐起来,但这般敏锐也免不得觉得惊奇。 苏容妘似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幽幽道:“不必羡慕,你若是似我这般只能看这一处光景,你也能察觉得出来它有什么变化。” 她顺着他松开力道的同时站起身来:“我自己都已数不清在此处待了多少日,每日里见这几个丫鬟,顶多晚上再见一见散学的宣穆,这日子过的当真没什么意思。” 裴涿邂沉默着,看着她起身几步走到床边,熟练地依在小榻上往外瞧,突然明白了她当初变了这屋中布局,并非只是摆出一副要长久留下来的模样迷惑他。 此前他已经准许她能出门闲逛听戏,只是没放她几日,便将那个瞎子给招惹了过来,他确实动了气,不再准她再出去。 即便是昨日得了她肯定的答复,他也不会再轻易放她随心。 那日在长安街上看到的那一幕,只是回想便已让他心口刺痛,恼怒与后怕交织在一处。 他站起身来,出门前,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专横:“收收心罢妘娘,答应了的事若是出尔反尔,我不介意手上多沾染一抹那瞎子的血。” 第295章 处置了她,再娶续弦 裴涿邂此话一出,苏容妘当即气极回身:“你——” 可他此刻已经走入了庭院之中,随侍提着灯走在前方,一点点瞧着他颀长的身形消失在夜色之中。 当初县主之事后,裴涿邂训斥了裴浅苇,可裴二却觉委屈,毕竟她也未曾想过县主会过去,后来直接被裴沉菱接到了婆家齐府。 第201章 这大晚上的赶回来,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苏容妘唤叶听进屋来,简单问了两句,但也听也并不知晓。 总归也是人家家中的事,她未曾过多放在心上,想着裴涿邂此番去了今夜说不准就不来她这,倒是也乐得轻松。 正堂之中,裴沉菱带着二妹坐在上首,随便闲聊着些杂事。 裴涿邂入正堂时,对长姐略颔首:“夜寒露重,长姐归家也该选在白日才对。” 裴沉菱撇了他一眼,语气算不得好:“这不是怕我这个做长姐碍了你的眼,今日说完话,我便带着二妹回齐府去。” 裴涿邂拿长姐也没有办法,这么多日过去,她还在赌着气。 他对待长姐,大部分时候只能沉默,长姐有些言语与思虑无理又荒谬,他纠正不得劝解不能,许是他作为弟弟便只能如此,又许是因她当年审时度势在关键时候做了正确的决策,让她格外自专,至今愈发独断。 他略叹一口气:“长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裴沉菱理了理宽袖,稍稍昂首:“这几日公爹曾说起朝中的事,我这才听闻,你竟是出了京都几,想来也是半点没把我这个姐姐放在心上,竟也不成派人知会我,好,你不说,我那便也不管你,你爱如何便如何罢。” 裴涿邂沉吟一瞬:“并非不愿知会长姐,只是怕长姐担心罢了,若是长姐想知晓,日后再遇这种事,我便派人知会你。” “用不着。”裴沉菱轻哼了一声,“你如今的年岁大了,我也管不得你,有些事你爱说不说,不说便算了,不过想来咱三叔叔一家也是白费了心思,连我这个做姐姐的都要避锋芒,他们又如何能沾到光。” 裴涿邂听罢眉心微微蹙起:“裴氏中有人寻上你了?” “是啊,三叔叔家中不宜,子孙又不成器,想来也是走投无路了。” 裴涿邂眉头蹙的更深:“长姐,你莫不是忘了当初族人是如何对咱们的?” 裴沉菱不喜被这种略带指责的语气训说,当即道:“我当然记着,当初父亲被当出头鸟整治的时候,那些族人一个个变着花样躲着咱们,你成了事,那些人便又眼巴巴凑上来,可三叔叔不一样,他当初未曾落井下石,也未曾有意攀附,若非实在没有法子,哪里会寻上我?” 裴涿邂面色一点点沉下来,没有打断她,只听她一点点继续说下去。 “他也是知晓若寻上你,你定是连见都不愿见的,这才叫族中媳妇寻我说几句软话,我知你在朝中如何,但我都答应了他们,反正你日后若是遇上三叔叔一脉的人,多少给留些情面。” 裴涿邂没忍住抬手按了按眉心,看着长姐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沉声道:“你答应了?” 裴沉菱见他面色不愉,没好气道:“那又如何,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想让你对他们一脉的人多些好脸色罢了,也不是让你提携费心,他们只是想狐假虎威糊弄糊弄外面人罢了,这还不成了?” 裴涿邂都能想到那边的人究竟是花了多少心思来哄长姐,他压着脾气:“长姐,日后莫要与那一脉的人多联系,三叔叔最是会明哲保身之人,亦是最会观形式之人,他当初未曾落井下石并非是因他多念及情分,后来未曾巴结也并非是多不慕名利,只不过是看透了咱们这一脉的品行不愿做无用之侍寝罢了。” 他深吸一口气:“长姐为何不想一想,他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才会突然开始费心思讨好你?” 朝中的事他不便同长姐细说,而今日入宫禀报时,他也隐瞒了查证出来的事,裴氏之人却有与叛贼逆党勾结之人。 三叔叔明里暗里与长姐透露依附之意,也并非是真的要他如何,分明是做给皇帝看的,让皇帝知晓,他看似与裴家族亲并不亲近,可背地里究竟有多少 私交,无人能真正知晓。 正是敏感之时,便越是不能如此。 可裴沉菱却听不进去他的话,只一味道:“当初咱们小的时候,三叔叔对咱们几个也不差,你忘了小时候父亲母亲在世时,咱们回祖宗哪次三叔叔没偷偷给咱们塞糖吃,虽然你都不吃,但是你也不能将这些亲戚的情分都忘了去罢?” 这事办不成,她日后在三叔叔那边面上定是挂不住了,故而此刻说话也有些没个章程。 “现在你是看我这个做姐姐的多余,反正是我说什么事,你就不听什么事。” 裴涿邂心中更烦躁了几分,但只能耐着性子道:“此事涉及朝中事,我亦担心长姐在外言多必失,不便与长姐细说,左右此事我不会依他们的意思,长姐也不必费心了。” 裴沉菱急了:“什么朝中事,你惯会用这种借口来搪塞我,怕是欺负我并非入朝为官,这才拿这话顶我罢!” 她讲起歪理来,便是油盐不进。 裴涿邂干脆不语她多说,转而看向坐在她身侧的二妹:“你若是在齐府住的不舒心,还是快些回家中来,做错了事认错便是,何故说你一句,你便同长姐胡闹,齐家毕竟是长姐夫家,你过去久住不合适。” “你少说这种话,哪有为着外人,让你妹妹受委屈的道理?苏家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我没怪罪她惹了县主,你倒是还护起她来,要我看,当初都不如让县主处置了她,我好再给你寻一户好门地的姑娘续弦。” 裴涿邂面色难看起来,但裴沉菱话却仍旧未断,阴阳怪气道:“那苏氏刚成婚便带着个姐姐来了咱们府上,我嫁到齐家多年,乃长房嫡妻,带着家中妹妹去暂住几日怎得就不行?” 说罢,她似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怎得没听说那苏大姑娘去了何处?莫不是知晓苏氏惹了县主,担心引火烧身,这就逃了罢?” 第296章 他好似一个因不受宠爱而恼怒的妾室 裴涿邂心中有数,妘娘的事自是不能让长姐知晓的。 尤其是有孕一事,长姐在乎子嗣,定要每日都寻理由来烦扰她。 裴涿邂被闹的心烦,忍不住道:“长姐还是莫要管这些闲事,疲于分心,不如似从前随意处之,好好将养身子才最为要紧。” “好好,你既嫌我碍事,我不管你就是,你爱宠那苏氏便任你宠,左右我在爹娘牌位前已先言说过此事,待日后咱们都入了阴曹地府,你自己向爹娘认错去罢!” 裴涿邂不想费心与她争执,反正她心中自有她的一派道理。 话说不通,便派人多看顾着她,不准三叔那边的人近身就是。 只是裴沉菱越说越将自己给委屈到,用帕子擦去眼角要溢出的泪:“你自己膝下有无子嗣你心不急,你妹妹的婚事你总得在乎罢?那王家的郎君前些日子送来了拜帖,你这个做兄长的,莫不是还不见人?” 裴涿邂又是没忍住蹙起眉心:“那个太原王氏的嫡子?二妹此前不是还不喜他,如今怎又要入京来。” “那般好的出身家事,哪有不喜的道理?难不成还要让二妹似你那般,看重个不入流的商户女?” 裴涿邂声音终是控制不住冷了下来:“长姐,这种话岂能乱说。” 裴沉菱冷哼一声,将头扭转过去不说话,而此刻裴浅苇则是开了口:“兄长,我如今也是要定亲的年岁,之前与蒋小公爷的婚事便已耽误了不少时日,我如今想起来也是后悔的很,那王家郎君听风平很是不错,想来嫁过去也是好的。” 她怯生生地看着兄长,面对他时,总归不会似面对嫂子时那般有底气:“若我嫁过去受了欺负,兄长可会帮我撑腰?” 裴涿邂没拒绝:“你既喜欢,便见上一见,只是婚姻大事尚需从长计议,不能操之过急。” 裴浅苇懦懦应了一声,却也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才向长姐投去视线。 裴沉菱直接站起身来:“行了,话说完便走罢,咱们姐妹两个可别在他面前碍眼。” 她拉着裴二的手便往外走,裴涿邂沉默一瞬,最终也没开口留她们。 长姐惯会用这种手段来逼他低头,只是他挽留的话已经说过,今日更是没心思与长姐多说那些无用的话。 但裴沉菱还等着他低头,自己的弟弟自己是最了解的,看似处事淡漠,骨子里却是重情义的,只是她路过弟弟身侧,却未曾听见他开口,一直到自己走出了门,才听到他的声音传过来,可却不是为了留她,而是吩咐随侍。 “去门房多拨些人来,夜寒露重,定要护长姐平安回府。” 裴沉菱一口气当即哽在喉间,没有台阶给她下,她便只能一甩衣袖,当即带着二妹出了门去。 随侍领命吩咐下去,回来时见家主面色冷沉,忍不住道:“家主,大姑奶奶的性子您也知晓,何不顺着她说上两句,她的气不就消了吗?” 裴涿邂冷冷吐出两个字:“多嘴。” 随侍当即不敢就此多说下去,而是换了个话来问:“家主,如今可是要回夫人哪去?” 裴涿邂凝眸想了想,半晌才道:“不,先去私狱中看一看那瞎子。” 第202章 他声音之中带着薄怒,即便是他如今看似胜券在握,可仍旧对觊觎他妻子之人心生厌恶与防备。 他昨日自是没心思去看那瞎子,可如今不同,他也想去看一看究竟是怎样人,竟是让妘娘多年都不曾忘却,也想知晓,他究竟有什么样的本事,竟是连裴氏子族的过错都能查道。 私狱之中,沈岭垣正在屋中静坐着。 其实自打五年前的杨州之变后,他已很久没有这种安宁的时候。 他夜里不敢入睡,与他一样忠心世子的人同他一起起事,他不敢有一丝懈怠,除忙碌与时时谨慎东躲西/藏外,他每每入梦都会梦到妘娘,有时是少年时的过往,有时却是他自己加之的恐惧。 一个流落在外的女子,他根本不敢去想,妘娘会面对什么,遭遇什么,尤其是在他遍寻无果的情况下。 但如今不同了,他终于能再次触道妘娘,听妘娘亲口诉说她的近况,他这才发觉,过去的五年如同一场反复凌迟他的梦魇,让他醒不来逃不掉,只能任由命运一步步推动着他向前走,时至今日,他终于将自己的力量攒够,也终于能踏出梦魇之外。 裴涿邂靠近之时,他便已经察觉到,但却未曾说话,未曾动身,只等着裴涿邂进到屋中,嘲弄的声音传入耳中:“怎得不点烛火?” 裴涿邂轻嗤一声:“险些忘了,一个瞎子需要什么烛火。” 话音刚落,屋中的烛台便被随侍点燃,裴涿邂缓步上前,衣袍随着脚步略有浮动,久居高位的压迫之感尽显。 他一步步靠近,视线落在沈岭垣身上,眸光自是从其身后一点点转到正前,将他看了个仔细后,旋身坐到了他对面。 “沈岭垣?”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我知道你。” 周遭剑拔弩张的气氛骤起,他是以胜利者的姿态面对眼前人,可沈岭垣却半点不受他影响,仍旧岿然不动。 他好似不将裴涿邂的敌意与轻蔑看在眼里,就仿若……一个正室在看一个因不受宠爱而恼怒的妾室。 第297章 裴大人,你也没这个本事 裴涿邂看不惯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好似所有的不安与忧虑仅属于他自己。 可分明这瞎子才是阶下囚,凭何最后焦灼的人成了他? 沈岭垣并不在乎他这似侵占领土般的反应,只是淡淡回:“裴大人,我亦是知道你的。” 他神色未变,在他们之间,他才是更有底气的一方,所以半点不急,即便是被关在此处,仍泰然处之。 他不必去思虑妘娘在想什么,亦不必去揣度妘娘的选择,更不需要长久地处于患得患失之中。 故而他的心思并没放在妘娘身上,只顾着推进之前在长安街时所说的话:“裴大人此时来寻我,应当是已经做了决定罢?” 裴涿邂的手攥握的紧了紧,视线在他身上逡巡。 他细细看其模样身量,便忍不住想妘娘站在他身侧时应当是何种场面。 他不知是不是在这瞎子眼中,自己就当真半点威胁都没有,还是根本没将妘娘放在心上,以至于在此时此刻,这瞎子竟半句不提妘娘。 裴涿邂心中堵着一口气,冷冷道:“你没资格与我来谈条件。” 沈岭垣并不在意他的态度,空洞无神的双眸随意定在前方:“裴大人自傲,想来是并不将我放在眼中,只是谈条件不论资格,裴大人既强占了我的妻子,想来也唯有用裴大人在意的东西来交换。” “你们还未曾成亲,你有何资格唤一句妻子?” 裴涿邂冷嗤一声:“沈岭垣,如今已过去五年,万事皆有变,即便是你们从前当真有情,你又凭何这般自信,当真以为妘娘还在意你。” 沈岭垣却是在此时轻轻笑起:“妘娘是否在意我,裴大人难道还不知晓?” 他分明在阐述事实,好似觉得裴涿邂这话问的有些荒谬可笑。 裴涿邂的面色有些难看,也是因沈岭垣看不见,才算是让他不算失态,保住了颜面。 “不过是有些前情罢了,是人都会变,她当初选择你,也只是因为未曾遇到过旁人,你怎知这五年的时,不会让她改变心意。” 他言语之中满是轻蔑:“你也不看看你如今是个什么模样,竟还如此大言不惭,不过也是,你如今也看不见你自己究竟是何种的狼狈。” 沈岭垣未曾被他的话激怒,亦未曾因这几句言语而自艾,反而回问了一句:“若妘娘当真对我已了无情意,想来如今裴大人便不会在我面前说这些。” 他语调缓缓:“裴大人如今的模样,才更像是输不起之人,若当真是有底气,想来裴大人如今应当是好吃好喝招待着我,即便是我目不能视,也恨不得让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你与妘娘是何种恩爱,最后再看似宽宏大度般,让我与妘娘说上两句话,也是让妘娘亲口告诉我,我与她之间再无可能。” 他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可你没有,裴大人,你如今不还是要坐在我前面,说些气急之下挑衅刺激我的话,妄图让我自省、痛苦,最后与你一样,挣扎在其中。” 裴涿邂面色已彻底阴沉下来。 他想杀了他,就在此处,让世上再无此人,亦在无人可用这种言语来挑衅他。 他的手攥得紧了紧,声音阴鸷可怖却又莫名显得苍白无力,不愿让自己显得过于狼狈:“一派胡言!” “是吗?”沈岭垣不咸不淡反问一句,倒是大方承认下来,“不过换作是我,我确实会如此,否则如今我也不会还有心思规劝你放手。” 裴涿邂心口之中似郁结堵着一口气般,更觉得这话便是专程嘲弄他。 依他所言,不就是他自认为胜券在握,才会在自己面前说这种杀人诛心之言? 裴涿邂强忍着要将他就地斩杀一了百了的冲动,维持着仅仅剩的体面,冷声道:“我与你可不同。” 沈岭垣却淡然将话接过:“是,你当然与我不同,若你但凡真有几分像我,想来妘娘对你定会比现在更和善些。” 裴涿邂眸中闪过一瞬的寒光。 在他此番言语中,自己在妘娘心中,竟是连他的替身都不如。 裴涿邂额角青筋猛跳两下,冷笑一声,不过是指尖微抬,旁侧守着的随侍便直接一脚踹在了沈岭垣胸口。 沈岭垣如今的身子大不如前,即便是能多少听到些动手时衣袍带起来的风声,可仍旧来不及躲,硬生生抗了下来。 随侍的力道很大,他连人带椅子皆往后栽去,胸肺之中的疼让他眉头紧紧蹙起,缓和了好几口气,这才终于抗过最猛烈的那阵疼。 他半躺在地上,手在旁侧探寻,这才撑在地上,将身子坐直,大致对着方才动手之人的方向道:“可否劳烦搀扶一把,我有些使不上力。” 裴涿邂看着他这副狼狈模样,心中却不觉半点痛快。 方才他脑中一闪而过妘娘生气的模样,似是可以预见妘娘知晓此事时,该是何种反应。 他微抬下颚,随侍便上前两步,一把将沈岭垣拉起,顺带着将椅子也翻正过来。 沈岭垣探寻过去,触到了椅子扶手,这才顺着坐了下来。 “裴大人这般失礼,我不怪你,想来也是我此番言论说中了大人心中所想罢。” 即便是生生挨了这一脚,他仍旧不露半点怯意,甚至言语也未曾收敛。 在他平静和煦的面容上,似是藏匿着淡淡的疯意,就这般对峙着,不退让半分。 “只是你说话太过难听罢了,吵了我的耳朵。”裴涿邂居高临下俯看他,“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妘娘重感情,如今才愿意理会你,你当初既扔下了她,如今又哪里来的脸面见她,我若是你,便早早躲离,绝不出现碍事显眼。” 说到此处,沈岭垣面色才终是有了些许的变化。 似是怅然又似的懊悔:“当年的事,想来裴大人也曾派人去查过,但我与妘娘分别的因由,裴大人应当并不知晓,这才会这般说。” “裴大人以为是如何?是我贪生怕死,还是我寡恩薄情?但当初我与妘娘分别乃是迫不得已,镇南王究竟是罪有应得还是遭人构陷,裴大人定是比我要清楚,事发突然,我能尽力护住妘娘已是不易,可惜还是弄丢了她,再难重逢。” 他仍记得当时妘娘在马车之中露出一张面色苍白的小脸,紧紧拉着他的手不愿松开。 世子于他是主君、是知己亦是挚友,他不可能扔下世子就此逃命而去,不忠不义白读圣贤之书。 可他不能让妘娘与他一同陷入危险之中,马车离开只是,他派了人暗中护着,可后来马车遇伏,护卫抵敌吃力,到底还是跟丢了马车。 他深吸一口气:“其实我没必要亲自来此与裴大人言说此事,但我既寻到了妘娘,便一定要亲自来接她,全我当初承诺,我也曾想过,若是妘娘不愿与我离开,就此放手也无妨,但事实证明——” 第203章 “裴大人啊,妘娘在你身旁这般久,你不照样还是没本事得她的心?” 第298章 她心里有我 沈岭垣的声音似还在屋中回荡,似在嘲笑他的无能无用,亦是在提醒他到头来仍旧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裴涿邂隐忍着的怒意在胸膛之中喧嚣,他骨子里的自傲不会让他在此刻输了阵仗。 “你以为你算是个什么好东西,将过往情爱放在嘴边,你也不好好想想如今能给妘娘什么,瞎了眼、伤了腿,难不成还要叫妘娘同你离开后去过苦日子伺候你?” 他嗤笑一声:“你所谋划的那些事危险重重,竟还恬不知耻来寻妘娘,五年前她躲过了一劫,难不成你非要害得她似你一般身子残缺才甘心?” “沈岭垣,你我立场不同,我合该将你直接压入刑部,可看在妘娘的份上,我愿放你一马,你若是仍旧不识抬举,那便让妘娘为你落上几滴眼泪罢。”他语气之中杀意尽显,“五年前就该死的人,现在死也不算晚。” 依裴涿邂如今的身份地位,要一人的性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可沈岭垣却道:“裴大人,你如今还真就不能杀我。” 他正色起来,面上那至始至终都维持着的温润谦虚也一点点褪去:“裴氏族人的罪证我手中有,背后绸缪这一切的人亦有。” “裴家族中的事,想来裴大人此行已知晓大概,今日裴大人能平安归来,是未曾向皇帝回禀,还是未曾将此事全然查个透彻?不过也无妨,皇帝的刚愎自用又生性多疑,他不可能全然信你,定会暗中派人再去细查,裴大人可有想好应对之策?” 裴涿邂沉默不语,深凝如寒潭般的眸子盯在沈岭垣身上。 沈岭垣所说这些,他心中早有预料,他仍记着在长安街上沈岭垣所言,只是不知其在此之中究竟参与了多少,又能有多少分量。 与皇帝回禀时,他确实未曾全然说明,只因太子一事早在皇帝登基之时便开始谋划,太子并非只是由简入奢才失了本心骄奢淫逸,而是从一开始便有人蓄意引导。 当初皇帝起势之时,发妻曾是当地刺史之女申氏,后来守城之战中因援兵不及,申娘娘与皇帝的长子、申家有才干的族人,皆死在城中,此后皇帝将当时尚为平妻的皇后扶正,对于申家剩下的那些贪生怕死之辈,皇帝为彰显仁厚,给了那些人奉上,皆安排到了京都之外做富贵闲官。 过去那些事,但凡用了些心就能想出来是皇帝从一开始就打算鸟尽弓藏,不愿让申氏壮大,而他查证的太子之事时,便查到其中有申家人手笔。 此事是皇帝有亏在先,而于他来说,已知晓了皇帝行的许多不义之事,若他揪着申家不放将一切都查清楚,无异于揭了皇帝老底,很难说皇帝会不会因此恼羞成怒,在加上裴家尚有人参与其中,他必定会受此牵连。 他不能回禀此事,只能等皇帝暗中派人去查,趁着这段时日将裴家从这些烂账之中彻底摘出来。 他缄默良久没有回答,沈岭垣则是继续道:“皇帝手中的人虽不是手眼通天,但暗中查证时也不至于慢于裴大人太多,你若是还在我与妘娘之间横鲠着,怕是祸到临头时再无翻身余地。” “裴大人,我有办法助裴家度过此劫,只愿大人高抬贵手,莫要强求,妘娘不愿留在此处,你若是心中真有她,合该是唯愿她开心才是,为何要纠缠不愿放过?” 裴涿邂的手攥握的紧了紧,心中郁堵更甚。 他分明已与妘娘做了这般久的夫妻,亦是要有属于他们的孩子,可最后他却成了碍事之人。 成全与放手,这两个词与他不该有半点干系,人生短短数十载,他凭何不能为心中在意之人强硬一次? 沉冷的声音中透着嘲弄:“不过是个当初未曾杀进的余孽,竟还敢说此种大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裴家再是不济,也比你这似暗鼠般强。” 沈岭垣神色舒然:“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裴大人怎知这五年来我毫无准备,皇帝不仁,天下有志之士具可狙之,即便最后得胜者不是我,也会是其他曾含冤之人,裴大人当初迫不得已走上保皇这条路,如今也合该好好选一选。” 他声音略停顿一瞬,而后略显无奈道:“你我立场不同,若非有妘娘,我不会亲自来此,是输是赢各凭本事,如今若是与你谈不拢,我大可以直接按我之前所说那般,只是我问过了妘娘,想来她并不希望你死。” 原本堵塞在胸口之中汹涌着的怒意,似乎是被他最后一句话扑灭了大半,进而生长起密密麻麻的藤曼将在悬崖上挣扎着的他缠绕拉回两步。 妘娘不希望他死。 这并非是在他面前虚与委蛇,故意说好听话来哄他开心,让他放下防备,而是面对着另一个男人,那个她爱慕的男人所言。 她不希望他死。 沈岭垣进而道:“你与她来说,并非是素未相识之人,她心善,总归是不愿相识之人死在自己面前。” 裴涿邂喉结滚动,只觉方才那似救了他一命的藤曼倏尔束紧,勒得他几乎窒息。 可转而他又想,最起码比痛恨他,为离开恨不得将他杀之后快要好。 在乎她的生死,如何不能算是在乎他? 沈岭垣这番怀柔的话并不能让他知难而退,反倒是在他渺茫无期时给了他希望,让他想抓的更牢固些,不愿放手片刻。 裴涿邂低低轻笑出声,自己下了定论:“我知道,她舍不得我死。” 沈岭垣眉心竟有一瞬的蹙起。 裴涿邂继续道:“她心里是有我的。” 沈岭垣薄唇轻抿,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好。 裴涿邂因妘娘舍不得他死的消息而唇角微扬,反过来给他选择:“我今日心情尚可,可以多给你三日,你安生离开,日后再不见妘娘,我可留你一条姓命。” 他站起身来,不再看沈岭垣是何种神色,径直出了私牢。 踏上裴府的小路,裴涿邂对着身侧随侍道:“他若是不老实,尽可动手无妨,别伤了脸就是。” 顿了顿,他复又填一句:“今日之事,莫要叫夫人知晓。” 第299章 十六抬大轿 深秋的夜一日塞一日的凉,苏容妘许是因着有孕的缘故,晚上入睡时仍旧不会将被盖的严实。 只是睡梦中,她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贴了上来,将她整个后背贴近,温热一点点向她传递,让她不自觉蹙起了眉。 迷迷糊糊中醒来,即便是屋中未曾点燃烛火,但周遭熟悉的味道让她一下便分辨出了身侧人是谁。 “你怎么又来了,不是去见你长姐了?” 裴涿邂心情不错,薄唇轻吻了一下她的脖颈:“她们回了齐府,我自也是要回来寻你的。” 苏容妘的困意被他磨去了些,抬手要去推他,可却被他反手握住:“睡罢,我不吵你。” 他只是不愿意与她分开,白日夜里都要长久的相见才好。 分明与她共宿在一起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可却因多余的人出现,反倒是显得让此刻的亲近需要争抢才能得到。 苏容妘眉心不由得蹙起,却是什么都没说,毕竟这种时候她定是无法将人撵走的,既然最后的结果仍旧是如此,倒不如不去挣扎,还能老实睡上一夜。 可饶是她不挣扎不抗拒,裴涿邂却仍旧不能彻底老实,他把玩着她的手,牵勾她的指尖,虽不再继续做过分的事,可只单单是这样,便足矣扰得她睡不安稳。 苏容妘被弄的烦了,忍不住啧了一声:“你到底睡不睡?” 裴涿邂凑的更近些,声音低低沉沉:“伤口疼,确实有些睡不着。” 他顿了顿,故意问了一句:“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苏容妘抿了抿唇,陡然想起他身上的伤,再听他这话,那些被烦扰之下想说出口的话,便再难吐露出来。 “为何不与我分开睡,你身上有伤,我也容易压到你。” 裴涿邂搂着她:“与你一起睡,我还能有几瞬忘记伤口的疼,” 苏容妘一时语塞,无奈顺着他的力气动了动身子:“那你到底是疼还是不疼?” 他轻笑两声,觉得此刻心中终于能舒服些,他没说话,只是依旧搂抱着她不松开。 被这么一弄,苏容妘也有些睡不着,顿了顿才开口问:“你不是去办公务,怎得伤了这般重,中箭便罢了,箭上竟还涂毒。” 裴涿邂闻言,享受着她这副关切自己的模样,却又不好同她说的太仔细。 “我知你担心我,日后我会更加小心。” 日后家中有她,有他们的孩子,他这条命自是不能陷入危险之中,亦不能让裴氏中的那些人将他们这一脉牵连。 苏容妘眉心微微蹙,不知他今夜这是犯了什么病,只能任由他这般拉着手搂着腰,然后在不知不觉中睡过去。 床幔随着她翻身的动作轻轻摇晃,也不知是清醒还是做梦,她似隐隐听见裴涿邂在她耳边道:“可惜不日将发国丧,不能为你补上十六抬的花轿迎你进门。” 第204章 迷迷糊糊间,她随口回道:“我不要,你还是给旁人留着罢。” 裴涿邂似是生了气,稍稍起身覆压过来:“你说的不对,重新说。” 如何才能算是说的对,是要欢喜将此事应下? 苏容妘深思彻底陷入梦中,再没有回他的话。 也许是因他这番言语,苏容妘好似回到了五年前,那个世子妃给她安置的小院中。 从前的她在屋中绣盖头,而梦境中的她成了旁观之人,立在院中看着屋中的自己影子映在明纸糊过的窗子上,而外面的阿垣蹲坐在窗子下,守着成亲前不能见面的规矩,眼眸之中满是缱绻爱意,探出手去抚映在窗子上的影子。 她心口堵塞发疼,她曾经十分后悔,何必守着那狗屁规矩,以至于让她与阿垣许久未曾见面,结果再见面时便是杨州动乱的分离。 她想上前去,下一瞬眼前一切尽数变化,她陡然坐在了花轿之中,眼前的一切被头顶的盖头遮掩,耳边传来媒婆欢喜的声音:“裴苏姻缘已缔结,百年好合福禄传……瓜瓞绵绵、尔昌尔织,以白头之约……” 她记得这是她在苏容婵成亲那日,被关在苏府之中听到的外面热闹欢喜声,可陡然间,这成亲的人换成了她。 这梦可怕的很,苏容妘呼吸急促起来,挣扎着要下花轿,可却被人陡然间拉上手,一把扯出了花轿之中,眼前的盖头被挑起,让她骤然对上裴涿邂那双含着笑的眉眼,素日沉冷的声音似暖融春水般:“妘娘,我终以十六抬的花轿,抬你入府。” 梦境戛然而止,苏容妘骤然睁开眼,额角早已不知在何时渗出细汗来,而昨夜入睡时在她身侧的裴涿邂不知在何时已离开,床榻上只剩了她一人。 意识到是梦,苏容妘长呼出一口气,抬手抚上额角,瞬时又揉了揉眼,以此来缓和心绪。 若非是这梦,她都要忘记当初嫡妹成亲时的场面,苏府的欢声与她无关,只有那碍眼又刺目的红绸,直到三日回门时,嫡妹寻上她,将她带到了裴涿邂面前,说要接她入府。 那时是她第一次见裴涿邂,此二人回门时都是坐两台马车,而裴涿邂坐的那马车车帘被掀起一角,能看到他身着一身素色长袍,颀长的身子随意坐在马车之中,手中拿着书,那双好看的眉眼闻言淡淡扫到她身上。 而后他开口,亦是定下了她那时的命运:“随你。” 她被带入裴府之中,当夜便与这仅见过一面的人,在看不清彼此容貌时,做了夫妻之间最亲密的事。 如今回想起来恍如隔世,她亦即将离开裴府,永远不会掺和到这些人、这些事之中。 只是如今她看着床幔,却觉心中又慌又空,喘气也有些不顺畅,晨起时害喜的感觉尤为明显,没等她这口气喘进去,她便忍不住起身去捞旁侧的痰盂,直接吐了起来。 这番声音自是惊动了在外 守着的叶听,她忙进来服侍,还叫人找出了提前备好的果子和茶水。 早上肚子里本就没什么东西,吐过后苏容妘更觉得胃里灼烧般难受,眼前看东西亦是不清晰。 她半坐在地上,头枕靠在叶听怀中大口喘着气,只是视线清晰后却瞧见床旁的小案台上放着一本书。 “那是什么?”苏容妘气力不足,轻声开口。 叶听顺着看过去,犹豫一瞬才解释:“这是家主留下的,说您在家中若是没什么事,便练一练这字。” “您的字同私牢那位太像,家主瞧见了,很不喜欢。” 第300章 有一个人能替代他 叶听的声音在脑中嗡嗡作响,苏容妘语塞到极致,没忍住嗤笑一声。 “有劳,扶我起来。” 苏容妘借着她的力道,费劲起身坐回床榻上去,抬手将那本书拿过来,展开瞧只觉得上面的字眼熟至极。 她想起裴涿邂曾给过宣穆的书,上面批注与这书上的字迹相同。 “他让我练他的字?” 见叶听点头,苏容妘忍着将书册直接扔到痰盂里的冲动,随手把书册甩到一旁。 当初阿垣手把手来教她时,她并没有旁的心思,只因能读书识字而开心,在后来情窦初开,她常因自己的字能与阿垣有几分相似而暗自欣喜,这是他在她身上留下的习惯与痕迹。 她的字是阿垣教的,又凭什么要扔下去学旁人的字? 本就因身子不适而蹙起的眉,如今蹙的更了些,叶听见状,忙安抚她:“夫人身子不适,今日不练便不练罢,家主也是忧心您在府上憋闷,这才想着如此,并非是逼着您非练不可。” 苏容妘没说话,视线亦不再愿意落在那书册上,叶听也不敢顺着她心意将书册拿走,只能服侍着她穿衣,催着赶紧将早膳摆出来。 苏容妘白日里闲着没事做,寻常人家的夫人,即便是没有子嗣要教养、婆母要服侍,也是要对内管府中账册,对外与各个府上走动,怕是一日十二个时辰都不够用的。 而她只能在府中静等着,等着宣穆下学回来那短暂相处的时辰,再等着裴涿邂回来将其应付过去。 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向叶听打听:“你可知私牢那边如何了?” 叶听抿唇犹豫开口:“吃喝不愁的,昨夜家主还去见过他,嘱咐了要看守的人好好看顾他呢。” 苏容妘一怔:“他昨夜去了私牢?不是去见裴大姑娘?” “去了,都去见了,大姑奶奶带着二姑娘走了以后,家主这才去的私牢。” 苏容妘袖中的手不由得攥紧,生怕裴涿邂对阿垣如何:“你可知他们说了什么、发生什么?” 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在叶听心中都有衡量,私牢那位挨的那一踹也怪不得旁人,谁叫他在屋檐下还学不会低头,但此事是万万不能让夫人知晓。 她笑着打圆场:“家主知晓夫人您在意私牢里那位,哪里能真做些什么,不过是说两句狠话罢了。” 苏容妘心里不放心,想要去看一看阿垣。 可不等她开口,叶听便猜到她心中所想,先一步回绝了:“家主昨夜不过是去了私牢一趟罢了,您便这般放心不下,若是让家主知晓,岂不是要心寒,更要再生事端?” 她委婉又填了一句:“夫人可莫要想着去私牢,您还怀着身子,今日害喜又这般严重,即便是不想着家主是否愿意,也合该想着私牢那位知晓了,可会多想。” 这种事对男子来说终归是难以接受的,即便是冲着过往的情谊,会体谅她处境的不易,也不代表能扛得住人在自己面前害喜的刺激。 苏容妘知晓阿垣在意她、体谅她,不会介意这种事,但不代表阿垣不会痛心伤怀。 她想了想,到底是没再继续坚持要过去,只能托付叶听,若是有什么旁的消息,定是要及时告知她。 苏容妘视线望过窗外,眼底的落寞遮掩不住。 从前不知对方身在何处,蹉跎五年未曾重逢,如今分明都困在一个宅院之中,却仍不得相见,咫尺天涯最是难挨。 原以为今日又要这般熬过去,未曾想刚过了晌午便听见宣穆同旁人说话的声音传了过来:“叶听姨姨,我娘亲可还睡着?” 其实她平日里也不会睡太久,只是有时裴涿邂同她在一处,有些事有些话总归是不方便孩子知晓,便只能托词说她睡下了。 她直接走到门口去,对着虚掩着的门外道:“宣穆回来了?” 叶听没阻拦,门下一瞬被推开,宣穆进来时还背着读书用的布包,分明是刚回来的模样。 他鼻尖红红的,进来后直接扑入了她怀中。 苏容妘当即紧张起来:“出什么事了?” “今日皇室发了讣告,太子殿下突发急症殒命,要以国丧之礼待之,这边学堂也跟着下了学。” 苏容妘顺着他软绒的发抚着他面颊:“那你哭什么?” 宣穆吸了吸鼻子:“太子殿下正值壮年,听说皇后娘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哭的不能自抑,我就想娘亲了,要是我走了,娘亲定也会这般伤心。” 苏容妘听到此处才松了口气,有些哭笑不得:“你才多大,就开始想这些事,皇家的事同咱们远着呢。” 算起来皇帝于宣穆,是有灭族之仇,虽则那时他尚在生母的肚子里,她也不想让他背负什么仇恨,但若让他因为皇室出事而伤怀,这可有些说不过去了。 宣穆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埋在她怀中,声音闷闷的:“我算过了,从我去学堂开始,每日最多只能跟娘亲见一个时辰,日后读书的年头久着,待我有了功名亦或者找了活计,怕是见娘亲的时候更少,可一辈子才能活多少年?” 越说他便越是抑不住的难过:“要是我也如太子外早早离去,岂不是独留娘亲一人在世上。” 苏容妘眉 心一跳,不知他下一句会说出什么荒唐话,只顺着他的言语接了一句:“难不成你还要将我带走?” 第205章 宣穆摇摇头,抬起头来时眸色诚挚:“娘亲答应我好不好,若是有朝一日我出了什么事,娘亲若是难过,只为我哭一次就好,不能一直伤怀没有尽头。” 苏容妘还没来得及因他这话感伤,便听他又道:“娘亲,你再生一个孩子罢。” 苏容妘一时间没缓过神来:“为何这么说?” “皇帝为太子伤怀,想来也是因他与皇后只有一个孩子的缘故,若是子嗣多些,突然没了一个便还有其他,想来伤心也能少一些。” 苏容妘盯着他那双晶亮的眸子,忍不住想,幸而这话是宣穆说的,否则真要怀疑是不是故意替裴涿邂来做说课。 她想了想,没直接拒绝:“皇帝只有太子一个嫡子,那皇帝能给的所有宠爱便都在太子一人身上,若你有了弟弟妹妹,你就不怕要将娘亲分一半给旁人?” “分一半便分一半罢,若哪一日我不能陪在娘亲身边,有一人能替代我,这也算是补偿了。” 苏容妘无奈笑笑,没回答他的话,只是将他搂在怀中:“好了,别说这些傻话。” 她还想劝说他些,小小年纪别总想这些事,叶听却在此刻在门外道:“夫人,皇后娘娘传了内侍来,传召您此刻入宫去。” 苏容妘手上一顿,陡然想起裴涿邂之前说的话。 所以他是改变主意,要让她似寻常宗妇那般,去讨好皇后? 第301章 夫妻轻薄 宣穆对比苏容妘还要跟懵愣些,他从娘亲怀中探出头来:“娘亲什么时候与皇后相识了?” 苏容妘轻轻摇头,没将心中猜想说出来,只是含糊答:“我未曾见过她,想来是因为裴家的缘故,你好生回去读书罢。” 宣穆点点头,自是娘亲说什么他便信什么。 他直起身来,用袖子擦了擦泪,被侍女带下去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大抵也是没想到刚说上几句话便要被人打断。 可这次不似之前被裴涿邂阻挠,她要面对的是皇后,便不能出一点错,连为她上妆的叶听此刻也是面色凝重,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夫人别急走,这妆容万不能出错才好。” 苏容妘低声应下,这一会儿的功夫,她便将方才的猜测给否了去。 苏家虽出身商贾,但终究也是在京都之中做了许多年的官,苏容婵即便是不如旁的高门之中教养出来的姑娘,但苏家面对裴家一步步权势更甚,也是费劲心思教养这个未来裴家妇。 她自小在杨州野惯了,若是长久凑在皇后身侧,岂不是明摆着将把柄往人手中递? 裴涿邂又哪里会冒这个险,她的身份惹人怀疑,又得将当初佛礼上的事牵扯出来。 叶听明显也忧虑这个,在给她面上的妆上的差不多后,一边为她梳发髻一边道:“皇后娘娘的传召家主未曾提前知会过,奴婢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等下您入了宫,万事先保全自身,奴婢定想法子尽快将此事告知家主。” 瞧着她这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苏容妘也被影响的有些紧张,尽数将她说的话给应承了下来。 依照宣穆所言,太子病逝皇后此刻应当是背痛难忍才对,虽则不知为何宣召她入宫,但入宫时,还是不能施过分重的脂粉,更要穿上素色衣裳。 在白日里她想同苏容婵相似些,要靠的偏偏还得是脂粉,叶听不敢为她下太重的手,只能将发髻弄的松散些,企图用鬓角的发再稍稍遮掩些。 时隔几日再出裴府,苏容妘直接上了事先准备好的马车,只是在拐入宫道之前,竟是与迎面而来的马车拦住。 车夫勒紧缰绳,苏容妘在马车之中的身形跟着晃了晃,险些让她害喜的症状眼中起来,而后便听见熟悉的声音:“嫂嫂,是我。” 裴浅苇的声音传了过来,苏容妘与马车之中的叶听对视一眼,这才将马车车窗上的帷幔掀开,正好便看见裴二坐在并驾而行的马车上,亦在瞧着她。 “嫂嫂,我——”裴浅苇话音刚出口便停下,转了话头道,“诶,嫂嫂脸上怎么了,怎的瞧着哪里怪怪的。” 苏容妘稍稍偏头,将鬓角的发重新遮盖上面颊,亦将车窗帷幔放下来些:“这几日养身子,瘦了些。” 裴浅苇想到了县主的事,面上当即有些羞愧。 虽则面对兄长指责时她不愿说自己有什么错,但在此刻面对苦主时,她便控制不住心虚起来。 她悻悻然笑着:“车夫说瞧见了裴府的马车,我一猜便是嫂嫂你,你从未入过宫门,怕是会不习惯吧?京都繁华,宫中亦然,我也是要入宫的,嫂嫂到时候跟着我就是,必不会有人敢笑嫂嫂出身。” 苏容妘抿了抿唇,想着皇后娘娘刚经丧子之痛,此时哪里有心思说笑她的出身? 以至于她都有些分不清裴浅苇此话,究竟是在有意关照她,还是借故苏家的出身奚落她。 但她并不在意这些,反而从她话中寻摸出了重点:“你怎知我要入宫去,可是知晓宫中出了什么事?” “太子的事闹的这般大,嫂嫂竟还不知晓呢?”裴浅苇一脸的惊讶模样,没忍住咕哝几句“兄长未曾同嫂嫂说吗?兄长不是极为看重嫂嫂吗,怎得连这种事都不与嫂嫂说。” 苏容妘眉头不自觉蹙起,这回的分不清又填了一处,不知她是不是故意挑拨夫妻情谊的。 幸而裴浅苇并没有在旁的地方打太多的岔,此刻说到了要紧事上:“太子染了急病,已经薨逝,陛下依国礼藏之,皇后娘娘便传召三品官员家中命妇一同为太子祈福,原本我是不该来的,可谁让此前臧择师父选中了我。” 说到此处,她还有些没底气:“当初佛礼的事我便没有办好,分明是两个人一起诵经,我被侍女护的好好的,可臧择师父至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皇后娘娘此刻竟还愿意信我。” 苏容妘对此不好回答,但想着入宫后她便算裴家人,一损俱损的的事想来裴浅苇很明白,定能想法子照料她些。 故而她语气如常,甚至还宽慰她两句:“佛礼的事怪不到你头上来,同样是诵经,你却毫发无损,想来也是上天格外眷顾偏爱你。” 裴浅苇被说的面上有些红,亦是没想到嫂嫂竟会如此说。 苏容妘轻咳两声:“好了,快些入宫罢,总不好让皇后娘娘等着你我。” 她将帷幔放下来,重新钻回了马车之中。 叶听在见到二姑娘时明显松了一口气:“幸好有二姑娘帮衬着,否则真不知夫人入宫后会怎么样。” 苏容妘心中也多少有了些底,待入的宫门,叶听与丫鬟小厮一同被留在宫门之外,只叫苏容妘与裴浅苇一同踏上宫道。 裴浅苇毕竟是长久陪在皇后身边,对宫中诸多道路十分熟悉,都未曾由带路的太监领着便到了凤仪宫殿门外。 守门的太监宫女一步步通传入内,这才有人前来放行。 踏入门槛之时,苏容妘确实免不得有些紧张,掌心出了细细的薄汗,干脆直接擦在了手中捏着的帕子上。 在即将入殿之际,便听屋内有声音穿出来:“此番咱们出京,怕是有几日回不得家中,众夫人可得回去与大人们好生说一说。” 苏容妘脚步不受控制一顿。 出京都?她也要跟着一同吗? 第302章 毫不顾忌拉上她的手 不等苏容妘继续听下去,内里便安静了下来,许是因门口的宫女已进去通传的缘故。 不消片刻,宫女出来迎她进去。 待踏入内殿之时,满眼皆是素色,殿内装饰如此,坐着的各个夫人亦是如此,众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苏容妘随意扫过去,倒是瞧见了之前来府上为县主做说客的那两个夫人,而后她与裴浅苇缓步上前,在皇后面前施礼。 “起来罢,本宫传唤的急了些,裴夫人初次入宫,想来也是难为你了。” 皇后的声音很是轻柔,并不似想象之中那种带着中宫之主的肃穆,但言语之中还是再说她来迟之事。 苏容妘不曾辩驳顶嘴,只顺着应了一声,这便被宫女搀扶着起身落座。 依裴涿邂的官职,她坐在离皇后最近的地方,这才有机会去暗暗抬眼看皇后的模样。 确实是身居高位多年的人,即便是如今面色憔悴,但仍旧能看出素日里的富贵雍容,她身上似是没了什么力气,稍稍撑身在凤椅上,素色长袍的袍角垂在地。 苏容妘陡然想起宣穆的话,下意识去看她素簪下的发,银丝分布其中,当真是应了那句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是她在听闻太子薨逝后,头一瞬感到触动。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忙将视线挪移过去,下一瞬皇后便开了口:“方才裴夫人与浅苇未曾听得,本宫有心亲自去为太子诵经,便想邀众夫人一同前去。” 她将视线落在苏容妘身上:“也不知邀裴夫人一同前往,裴大人能否愿意。” 此事想都不必想,裴涿邂定不会愿意,只是她如今面对的是皇后,话不能说的太直白。 第206章 皇后能看似宽厚这般问,可她并不能顺势这般答,否则岂不是将裴涿邂给推到前面去,再扣个藐视皇恩的名头。 方才她进来时分明听见皇后直接敲定了此事,未曾似问她这般来问在座其他夫人,想来也是因裴涿邂的官职,不好强迫,只能这般以退为进,让她自己来说识抬举的话。 苏容妘想了想,还是得想法子拖延一二,让裴涿邂能有转圜的余地。 她略一颔首,温声答:“能有机会为太子诵经,是臣妇的福气,夫君定也是感恩皇恩,又哪里会拒绝?” 言罢,她直接蹙起眉,抬手用绢帕掩唇干呕起来。 众人视线刹那间尽数落在她身上,本是假意,可这般干呕两声,倒是真将她害喜的症状给勾了出,呕的更是真情实感。 皇后长眸微微眯起,视线落在她小腹上:“本宫曾听陛下提起过,裴夫人有了身孕,想来是害喜之症罢?” 苏容妘呕的难受,即便是无心卖可怜,眼眶被着泛酸的感觉熏的发红:“劳娘娘体恤,近些日子确实害喜严重了些。” 皇后神色有一瞬的变化,轻叹一声:“啊,原是如此。” 她略等了等,也未曾等到皇后就此免去她诵经的事,而是似陷入回忆之中:“本宫当初怀太子时,他也折腾的厉害。” 苏容妘用帕子轻擦唇畔,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她的话。 裴浅苇倒是一直处于状况之外,闻言惊诧开口:“嫂嫂怀了身子?怎得未曾听兄长提起过。” 苏容妘随口应答:“月份太小,不好同人说。” 她抬眸,轻轻看了皇后一眼:“ 竟是未曾想到,夫君先一步告知了娘娘与陛下。” 话落,她即刻便又呕起来,捏着帕子的手紧攥着还有些发颤。 直到皇后看不下去,才对身后宫人吩咐道:“先搀裴夫人去偏殿歇息罢,再叫人去请个太医来。” 苏容妘这才垂下眼眸,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任由宫人扶到了偏殿。 偏殿之中放着软榻,苏容妘呕的胃里跟着疼,直接侧卧在榻上,多少也沾了些难得能在她身上寻觅到了柔弱模样。 她心中还在思虑着对策,也不知叶听有没有将消息传到裴涿邂哪里,可他即便是知晓了,后宫之中他一个外臣又如何能进得来? 正思虑着,便有人将太医领进来,搭了她的脉,确实说她这一胎怀相不好,害喜也会更严重些。 苏容妘心中松一口气,最起码现在是能应付皇后那边,再静静等着消息就好。 正殿那边说了什么她不知晓,不过到时候也能去问一问裴浅苇,约莫又等了半炷香的功夫,宫人上近前来:“夫人,裴大人来接您回府了,您感觉如何,可要奴婢请示皇后娘娘,为您传个步辇来?” 苏容妘心中一喜,从未有什么时候像此刻这般期盼能见到裴涿邂,只是宫女的话她不能应下:“我身子不适,皇后娘娘不怪罪已是恩赐,又怎敢要什么步辇,可否劳烦姑娘带路,容我向皇后娘娘请辞。” “裴夫人这话便见外了,咱们娘娘性子好,知晓裴大人过来了,忙让奴婢送您出宫去,还说有身子的人最是要静养,还是快些回府上,莫要折腾了。” 苏容妘点头应下,随着宫女出宫时,心中还思量着,皇后这话的意思,是不要她随行诵经了? 宫中道路复杂,苏容妘被搀扶着向外走,不敢直接走的太快怕被人发现破绽,只能在挪动步子时尽可能快些,手上也捏着帕子掩着唇角,把身子不适的样子做了个全套。 不过刚出了凤仪宫,皇后便派人送了一顶小轿过来,不至于让她硬生生走出宫门去。 直到出了宫门,便见宫道上远远立着一身着绯红官服的颀长身影,复手立在马车旁,周围人皆颔首站在身后,大气都不敢喘气。 “夫人,裴大人在前面呢。” 苏容妘下轿时正好听到宫女提醒的声音,顺势抬眸往远处去看,分明隔了很长一段距离,可她仍旧觉得自己对上了裴涿邂的视线。 下一瞬,裴涿邂便直接朝着小轿而来,走路生风,面色亦是沉冷起来,似是要兴师问罪一般。 他已在此处等了许久,待要到进前时又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将为官者要端持的话都抛之脑后,小跑着到了苏容妘面前。 “身子如何,太医怎么说?” 他不顾周围有多少双眼睛在瞧着,毫不顾忌地拉上妻子的手,紧接着眉心跟着微蹙:“手怎得这般凉?” 第303章 弄得她喘不上气 裴涿邂抬手,身后追赶上来的随侍便将外裳递到了他手上。 他抬手为苏容妘披上,好似用外裳将其搂入自己怀中,而后又将她的双手拉起,在手心蹭了蹭。 “没事了,我带你回府。” 饶是苏容妘并没有抬头去看周遭,但却仍能感受到旁人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她将手往后抽了抽,可却发觉被他拉的死死的。 她压低声音:“先松开,这般被人瞧着不好。” 裴涿邂不在乎这些,他只是垂眸看着面前人略有些发红的眼眶,便将她在凤仪宫中的经历想的更严重了些,连带着面上不悦更重了几分。 即便是旁人都知晓他看重他的妻子有什么用,仍旧要有人挑衅到他头上来。 他没回答妘娘的话,而是转而看向身后侍立着的宫女:“不知皇后娘娘可有什么话带到?” 宫女俯身施礼,语气谨慎了几分:“回裴大人,娘娘为裴夫人请了太医,这害喜严重乃是因怀相不好,正好不日娘娘要带三品上官员的夫人一同为太子诵经,特邀裴夫人一同前去,届时也能为裴夫人求些保胎的平安福。” 凤仪宫的人说话不会留什么太大的缺口,所言既为皇后撇清了干系,又明说了,这次离京都是非去不可。 裴涿邂眸色沉冷,周身骇人的气势尽显:“劳烦回禀皇后娘娘,臣知晓了。” 言罢,他回身便将苏容妘揽入怀中,带着往马车方向走。 不过刚走上两步,他便要将她打横抱起,苏容妘被他的动作惊到,忙拉住了他:“别闹,我又不是不能走。” 裴涿邂没管她阻止的动作,执意将她稳稳抱起来,动作间似牵扯到了胸前的伤口,让他眉心微蹙。 “你应当一直未曾照镜子罢。” 他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苏容妘有些懵:“为何这般说?” “你也不看一看,你面上可还有半分血色,胡逞什么能。” 苏容妘抿了抿唇角,怕牵扯到他伤口便没有挣扎,可还是压低声音在他耳畔道:“你糊涂了是不是?我这是面上上的脂粉,害喜是我唬皇后的说辞。” 见裴涿邂没反应,她指尖轻轻搭在他伤口上,并没有用力去按:“我看你才是逞能,你身上还有伤,快放我下来,说正经事要紧。” “你若是当真在乎我身上的伤,便抱紧些,也能让我省些力道。”他没松手,只是偏头看她,“什么正经事?” 苏容妘闻言,思虑一瞬,到底是将他搂抱的更紧了些:“你方才不都听见了,是出京都的事。” 她声音压的更低,离他也更进了些:“一场诵经便弄了这么大排场,明知我有孕害喜还仍要我一同前去,这分明是冲着你来的,若只是跟随前去便罢了,但那边又没说要去多久,难不成还让我一直连脸都不洗,省得被若人发现破绽?” 裴涿邂闻言,眉心微动:“你真不知皇后为何要你一同前去?” 苏容妘蹙眉反问:“这种事我哪里敢随便答应?这不立刻想办法来等你来吗,我若是直接答应了下来,哪里还有你动作转圜的余地?” 裴涿邂没说话,只是手臂用了力道,将她抱的高了些、紧了些,她没有准备,环着他脖颈的力道便更重了些。 见他不回答,苏容妘顿了顿,轻咳一声:“我有孕的事,你不曾告知你长姐和二妹?” “未曾,长姐若是知晓了,定会来烦扰你。” 苏容妘闭了闭眼睛:“完了,今日已经叫你二妹知道了。” 彼时正好走到了马车旁,裴涿邂瞬时将她抱到马车之中,待自己也跟着进去后,帷幔落下的同时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他紧紧搂着她,下颚抵在了她的额头上,他什么都没说,但苏容妘却能感受到他似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后怕之中。 “没事了。” 裴涿邂低低出声,这话既是对她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苏容妘身子发僵,入宫的这一会儿功夫,她也是紧张的手心生汗。 她从未入宫过,亦未曾见过皇宫之中的贵人,尤其她如今还顶着嫡妹的身份,若是被皇后察觉不对,别说裴涿邂能不能 来得及救她,单说他自己都未必能保全自身。 此刻感受他身上暖意一点点度过来,她既是觉得若非裴涿邂强迫她留下,她也不会遭受这无妄之灾,可彼时却又觉得,这暖意来的刚刚好,正好能将她方才残余下的不安一点点抚平。 第207章 让她又抗拒,又有几分贪恋。 她心中暗自挣扎,抬手想要推开他,但落在他紧实的背脊上,到底还是停了下来。 “好了,你弄的我喘不上气。” 裴涿邂闻言,这才一点点松开她,而后将她的手拉过来紧紧攥握住。 苏容妘对上他的视线:“别愣着了,想办法啊。” 裴涿邂还是第一次被人这般明晃晃的催促着办事,无奈轻笑两声。 但这种滋味很让他心中舒服,在此刻他们能面对面坐在一起,似寻常夫妻般一同思虑同一件事,一同因同一件事而忧心。 这让他觉得,他们才是一体的,不容任何人掺和其中。 只是去诵经一事,怕是真没有转圜余地。 “你可知,薛统领将臧择寻了回来。” 薛夷渊? 苏容妘想起来他奉命查办此事,算起来过去了这般久,能将臧择寻回来也算不得多意外。 裴涿邂见她似刚知晓此事的模样,眸色略有变化,而后为她解释道:“佛礼遇刺的事,查到此处基本便算是到此为止,薛统领虽不算将此事半的多漂亮,但也不至于让陛下不满,他这一劫,算是过去了。” 苏容妘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也算是好事一桩。 只是顺着此事想了想,她忍不住问:“皇后要叫人为太子诵经,不会是因臧择的缘故罢?” 裴涿邂瞳眸微动,轻声反问:“你当真是才知此事?” 苏容妘面带疑惑,觉得他这话问的莫名其妙:“我不是才知晓,我那应当何时知晓?” 她以为裴涿邂又是怀疑她与薛夷渊私下里有往来,却不料他幽幽开口:“毕竟当初,臧择师父是被沈岭垣的人挟持离开。” 苏容妘瞳眸倏尔睁大,一时间竟不知该先惊诧阿垣竟有这个本事,还是先意外他竟蓄谋要刺杀皇帝。 可这种事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她一点点冷静下来,亦是在思虑,臧择的事,是不是阿垣安排的。 不等她想出结果,裴涿邂意味深长道:“若此事是那瞎子安排,你莫不是要开始后悔,今日是不是不该拒绝皇后?” 第304章 他怎么舍得不关切她 苏容妘还当真不知此事。 之前与阿垣匆匆说了几句话,他也未曾细致地说过该如何带她离开。 如今看着裴涿邂这副模样,她也分不清究竟是他有意试探,还是她阴差阳错之下当真阻了这离开的机会。 可无论如何,当着裴涿邂的面她还是得应付着:“你少用这话来唬我。” 先前应付皇后她还能用上拖字决,现下她只能倒打一耙道:“你是没有法子不让我去,自觉丢脸才这般编排我罢?” 裴涿邂将她的手拉的紧了紧,仍旧问她:“若是诵经真有机会叫你离开,你会不会走?出去了京都,可还会回来?” 苏容妘抿了抿唇,觉得他这话中言语藏着深意。 他既怀疑此事是阿垣安排,便不可能不提前做准备,即便到时候能走,她也未必能走的顺利。 那此刻又何必问这种话,就只是为了听些好听的? 苏容妘略有不耐地蹙了蹙眉:“我从皇后宫中出来,你不曾关切我便罢了,怎得就这般质问我?” 她故意道:“若是你不问我,我定是不会走的,毕竟我早已答应过你,可你现下怀疑我,那我便真要好生想一想再做决定” 裴涿邂略一挑眉,照她这意思,是即便走了,也要把因由赖在他身上。 可他看着妘娘少有的灵动,半点都气不起来,只是眼底流露出心疼的意味,声音低低暗暗似在耳语:“我又怎会不关切你。” 他原本还在处理公务,太子薨逝的消息放出来,一下便多了许多事要忙。 但叶吟的消息传到他耳中,他便将公务尽数扔下,直接来了宫中,若非是后宫不得入内,他定要直接寻到凤仪宫去。 幸好,幸好妘娘人没出什么事。 他还想将人重新抱在怀中,想来妘娘遇上此事也定是受了惊吓,否则手不会这般凉,只是对上她的双眸,他便感觉到了她无声的拒绝。 好似他的亲近、关切,并不会缓解她的紧张不安。 苏容妘被他这缱绻的眸光看的不自在,又许是听不得他这似铺白的话,下意识将视线挪转开:“行了行了,我知晓了。” 马车摇晃着向前走,即便她这般说,可裴涿邂的全部注意也都在她身上。 苏容妘心中还想着他方才所言的真伪,越是想,便越觉得真像他所说是阿垣的安排。 静默一瞬,她还是主动开口:“要不,让我见一见阿垣罢。” 裴涿邂眉心微动,无奈笑看她:“你觉得我会让你去见他?” 苏容妘一瞬语塞,突然想到之前他还曾说过要立即把阿垣放出去,后来她知阿垣有自己的安排,便没催着此事,而裴涿邂见过阿垣后,也不知他们之间说了什么,他竟也没急着将阿垣逐出去。 她暗暗思忖着,又觉得裴涿邂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会与阿垣达成共识。。 对上裴涿邂那双带着深意的眉眼,她深吸一口气,状似坦然:“你不是怀疑此事是阿垣所为?那不如让我去问一问,阿垣定不会隐瞒我,届时我好好劝一劝他就是。” “劝?”裴涿邂眼眉微挑,“你要如何劝,劝他收手不要带你走?” 苏容妘知晓,若是说自己不想走,他定是不会信的。 现在这种情形最是难做,若是实话实说,定是又要激怒他,让他再发一场疯病,可如是虚与委蛇说好听的让他舒心,他还不会信,分明是互相之间揣着明白装糊涂,大差不的过去便算了,可他还偏生要求她真心实意。 苏容妘想了想,硬憋出了个理由来:“我不想与宫中的人相处,即便是要走,我也不想用这种法子。” 她抬眸看过去,彼时眼底之中倒终有了些诚挚:“太子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来跪他?” 她从前在世子妃身边,便总能听到太子行的荒唐事。 皇家的事平民百姓很难知晓内情,太子没做什么惊诧天地的恶事,民间对其的风评便不会有什么变化,高高在上的天家,哪里轮的上寻常百姓置喙,那些有损皇室颜面的事,亦被牢牢锁在京都城门之中。 可世子妃身边不同,皇家与镇南王的事她不知晓,但是太子与镇南王世子的关系颇为亲近,当年一同打天下时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也曾把酒言欢诉心中豪情壮志,只是天下大定后,太子的心性有了变化。 二人通信之时,世子劝阻他、不远放弃他,却又次次被他所行荒唐事气的吃不下睡不着,连带着世子妃亦与是如此,每每都要费心思哄着,而她当初跟在世子妃身边,亦是听了世子妃许多声叹气。 她将视线挪转到另一侧去,毕竟有关镇南王府的过去总归是不能同裴涿邂细说,但她对太子的不喜都摆在了面上。 裴涿邂看出她态度明显的不喜,自是发觉了异样:“你远在杨州,竟还知晓太子的事?” 他面上神色难以琢磨:“那瞎子与你说的?” 苏容妘眉心蹙了蹙,没即刻回答他的话,倒是反问他一句:“怎么,莫不是在你心里,我冤枉了太子?若是随皇后一同去了,即便是假诵经,也是要为他跪在蒲团上,反正我是不愿的。” 这话裴涿邂倒是不好反驳,他心中虽对太子有自己的评判,但身为朝廷命官、天子近臣,他心中所思所想半点不能显露,依是从未与旁人言说过。 可如今面对妘娘,也不知是希望能与她同仇敌忾的滋味更长久些,还是在她面前,不愿再说那些场面话。 他与妘娘坦然吐露心扉:“太子品行不端,确实不堪承继大统。” 苏容妘抬眸看他,觉察出他这话似是早便想好了,有了此种结论。 但下一瞬,他认真道:“你若不想,我会想办法规避,怎会让你去与不相干的男人商量?” 她想说阿垣如何能算是不相干的人,可裴涿邂此刻却专横起 来,强压下她的言语,直接下了定论:“好了,我不喜欢你总提他,他若是真有什么心思手段,也并非只有好说好商量一种办法。” 苏容妘心中一紧:“你什么意思?” 裴涿邂唇角勾起一抹笑来,带着她看不透的深意:“我是刑部出身,审讯之事于我而言同家常便饭无异。” 他幽幽道:“若此事真是他安排,想来我亲自让他回转心意,应当不到半个时辰便可做到。” 第305章 他倒是希望他从来没出现过 半个时辰? 他用的能是什么正经法子吗? 苏容妘神色有了变化,只是裴涿邂盯着她,似乎是早就想到她会不愿如此,静静等着戳破她方才那些好言好语的伪装。 这一口气憋在胸口,她身子都紧绷起来:“你就非要如此吗?” “是。”他略一挑眉,声音里不带一丝玩笑,“他碍眼又多余,我倒是希望他从来不曾出现过。” 第208章 苏容妘直接破罐子破摔:“好啊,若没有他,我也不会长到这般大,也正好免得经历如今这些烂事。” 她身子后仰,直接将头靠在马车车壁上,双眸紧逼不愿再与他多说。 她宁可靠着车壁,也不愿意靠着他。 裴涿邂手攥得紧了紧,所以她将与他的相识相处,全看做是烂事? 他固执地拉上她的手臂,要将她往自己怀中拉,她便蹙着眉头向反方向去仰,随着他的拉扯摇晃身子,既不让他如意,也不正眼理会他。 马车在这时候一点点慢下来,停在了裴府门前,苏容妘甩了手臂一下挣脱开他便要下马车,裴涿邂面色略有些发沉:“你是借口害喜出的宫,直接下去若是被发现——” “你莫要唬我,我自己知道这点把戏瞒不过皇后去,在宫中我演的真些她没法戳穿,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是了,如今这都到了家门口,我还演给谁看?” 裴涿邂眉心一跳,便见她趁着这个功夫猛甩开自己,掀开马车车帘顺着踏凳而下,直接往府门口走。 他视线落在她的身后,蹙眉看着她一步步远离自己。 偏生随侍在这时候开口问:“家主,如今可要再回刑部?” 裴涿邂没说话,但他没跟着下马车便已是默认。 只是回到马车之中时,他视线扫过地上放着的踏凳,又想起苏容妘走的又顺又麻利,冷冷看了车夫一眼:“你放踏凳时,倒是手脚麻利。” 言罢,他直接回了马车之中,车夫擦了擦额角的汗,有些不知所措,随侍则给其递了个眼神,让其别说话,赶紧走。 这边苏容妘刚回去宣穆便听到了动静,赶紧跑出来迎她,冲过来抱上她腿的动作正好将她心中思绪给打乱。 “娘亲,皇后娘娘传召您过去是做什么?” 他看了看娘亲上了妆的模样,虽与姨母像了很多,但他还是能一眼便看出不同来。 苏容妘抚了抚他的头:“没什么事,不必担心。” 她没将那些事与宣穆说,想去见阿垣的心思也因宣穆而短暂停下来。 今日难得能好好陪一陪宣穆,她强迫自己先不要去想那些事。 她拉着宣穆回了屋中,陪着他说话、读书,只是这安生的时候没过多久,约莫三个时辰过去,她便察觉外面似有人过了来。 宣穆不如她熟悉,反应便比她慢了些她让他留在屋里好生看书,自己则是走到屋门口去:“叶听,外面是在闹什么?” 应当是争吵的声音传过来,叶听思忖一瞬想来也瞒不住,干脆实话实说:“大姑娘与二姑娘回来了,似是知晓了您有孕的事,特要来见夫人您。” 苏容妘眉心微微蹙起,下意识回眸看了宣穆一眼,而后压低声音:“他还不知这件事,你当他面时注意些。” 叶听当即噤了声,看着她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月洞门上,进而低声劝慰着:“夫人别担心,奴婢已经派人去给家主递信过去。” 苏容妘眉心猛跳,觉得自己从马车上下来时也未曾给他留什么面子,这时候竟又要唤他回来寻他庇护? 他方才都未曾回府来,大抵是因公务繁忙,这种情况下,还要连续两次将他从职务上唤回来,未免显得她太没骨气了些。 只是转念一想,这本也是裴家的私事,就该让他们手足之间自行解决才是。 苏容妘点点头:“对,快点让他回来,实在不行,将那二为送去也成。” 言罢,她也不想管这些闲事,转身便要回屋中,可这时候外面人似硬闯了进来。 留在这院子里伺候的丫鬟,有似叶听这般会功夫的,只是裴沉菱她们是裴家的主子,是家主的手足,哪里有为了护着一个外人去与家主手足动手的道理? 故而她们只能拦着,拦到最后也架不住人家不管不顾用蛮力,闯入院门后径直往正院来。 苏容妘先一步察觉不对来,这边刚嘱咐着宣穆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去,外面便有裴沉菱的声音传过来。 “好啊,当真是一屋子的好奴婢,竟是连主子都敢拦,待我清点了你们的卖身契,通通将你们发卖了去!” 叶听她们不敢说话,却也只能守在门口不敢退后半分。 她与外院的婢女不同,她更知晓夫人在家主心中的位置,无论这两位主子如何,都绝不能让她们近夫人的身。 裴沉菱带来的人手推搡拉扯,叶听原本还能坚持,可到底双拳难敌四手,无奈之下她只能反手钳住一人,将其推远了些。 那丫鬟哎呦了几声往台阶下跌去,姑娘家本也没练过什么拳脚,被这般一推直接摔在地上。 这一闹,便显得叶听要对动手打主子一般,裴沉菱面色当即难看起来:“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还想与我动手不成?” 她虽一直不待见这个弟媳,但终究已怀了裴家的子嗣,她也就是来看看罢了,可这一路被拦到了这,即便是只剩一门之隔,里面的人都不愿出见她,这让她的火气直接升腾而起。 “苏容婵,你龟缩在里面做什么,你有孕了,还撺掇着不让涿邂告知我,你自觉心虚是不是?别弄的似我为难你一般,还不老老实实把门打开!” 略等了一瞬,见屋内还没动静,裴沉菱彻底没了耐心,直接道:“来人,将这门给我拆了。” 她专横又无礼,就似之前她大张旗鼓抱着裴氏父母的牌位来捉奸那般,声势浩大,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叶听被人拉扯着,要动手时裴沉菱上前一步:“你这丫鬟当真是厉害,来,你直接冲着我动手就是。” 叶听哪里敢如此,当即身子僵硬在原地:“大姑奶奶,您别为难奴婢,奴婢们也是听令办事。” 话音刚落,一个清脆的巴掌便落在了叶听脸上。 动手的仆妇甩甩手,替着主子开口:“你这丫头说话好生猖狂,你听谁的命?即便是家主也得听咱们大姑奶奶的。” 苏容妘听得这种动静,在屋中再也忍不住,直接推开了门:“都住手,闹什么!” 裴沉菱见她终于出来,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 笑,只是视线落在她面上时,唇角的笑意略僵。 怎得瞧着她,长得似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第306章 他比不上任何人 苏容妘立在门口,面上亦未曾带面纱,眼底不悦的神情从裴沉菱身上扫了过去,最后落在了挨了一巴掌的叶听脸上。 虽说这点皮肉苦对叶听这种习武之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她面上仍旧因这一巴掌而慢慢红肿起来。 苏容妘心头更沉了几分,冷声对着那几个与叶听拉扯的仆妇道:“松开!” 这几个仆妇都是在裴沉菱身边伺候的,自也见过苏容婵几面,可从未见过她这般开口施以命令,直接被这一声给喝恍了神,手也下意识松了开。 叶听趁机几步过去将她护在身后,可苏容妘却不用她如此,直接将她拉到身后去,直面裴沉菱:“你有事?” 裴沉菱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心中还想有了身孕还真是有了底气,这人的脾气与从前可是大不一样。 她视线扫了一眼面前人的肚子,也瞧不出显怀的模样,可想着二妹所言此事连皇后娘娘都知晓,便也不觉得此事有假。 她端正了姿势,抬眸看着站在门扉处的人:“你既怀了裴家的孩子,我的亲侄儿,我自然是要来看一看的,可你却使唤这些不辨主人的狗拦着,你是何居心?” 裴沉菱缓步上前,眼中只有她的肚子,好似恨不得将孩子从她肚子里刨出来亲自养。 苏容妘被她这眼神看的后脊背发凉,下意识抬手护住自己的肚子。 她沉声反问:“你来此,可有同你弟弟说过,你可想过若他知晓你来此处闹事,会如何?” “闹事,我回我自己家中,如何能算得上是闹事。” 裴沉菱眉心蹙起,觉得自己的地位被她所撼动:“我自小便在裴府长大,我即便是外嫁,我也仍旧姓裴,裴家还轮不到外姓人做主。” 她缓步上前,颇为不情愿道:“盼来盼去,这裴家长子到底还是要从你肚子里出来,你也当真有福气啊,算了算了,你有孕了,也总比先出来个庶子强。” 言罢,她已走到了苏容妘面前,见其还用袖口挡着肚子,直接抬手就要拍上去:“挡什么,这才多大就开始护着了,还没显怀呢,我这个做姑姑的,还能害了他不成?” 眼见她的手要落下来,苏容妘当即躲了一下,让她拍了个空。 “这孩子还没生出来,这是我的肚子,不是什么装着孩子的盆碗可让你随意来摸。” 裴沉菱诧异看向她,自认为已经主动给她递了个台阶过去,愿意让裴家的子孙出在她肚子里,可她却仍拿腔拿调。 她冷笑一声:“我还就碰了,我的侄儿定也是想我与亲近的。” 说着,她的手便要继续向前伸来。 第209章 苏容妘咬了咬牙,直接将她的手推拂开:“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孩子,便能让你弄出这么多说辞来,我的身子,如今还轮不到一团小肉做主。” 如此算是彻底将裴沉菱激怒:“我还就偏要与我侄儿亲近不可!” 她直接身子奔着腰腹来,苏容妘也没了耐性,手上猛地一挥,她本就是在山野间长大,力道自也比寻常养在闺阁里的姑娘大不少。 裴沉菱哪里受过这种对待,被她拂的猛踉跄了两步,加之又站在一处台阶上,脚下不稳直接崴了下去。 周围顿时哎呦声四起,旁边的仆妇手忙脚乱将人扶住,这才免于摔跌在地上。 身子的不稳让裴沉菱的发髻摇的松散,她惊魂未定,瞪圆了眼睛看着面前人:“我是你丈夫的亲姐姐,你竟敢推我,不敬长姐,你、你——” 她气的说话都有些说不准利索,染了色的指甲在空中挥动着,最后远远对上了她的鼻尖。 苏容妘一开始也被这变故给吓到,叶听也即刻扶住她,生怕她被人趁乱推搡到。 她站在门扉旁,手撑在门上,见状干脆直接道:“我不过是自保,是你自己没站稳,你若是心中对我有气,还是直接同裴涿邂告状去罢,少在我面前多言。” 裴沉菱被气的嘴唇都在颤,声音也跟着打哆嗦:“好,好啊,当真是反了天了,我管不得你是吧?我这就让涿邂亲自管教你,看他如何还敢护着你!” 脚踝其实崴的并不严重,但娇生惯养的人哪里吃过这种苦楚,不过走上几步便觉钻心的疼,被好几个人转着圈扶着,这才终于出了正院。 见人走了,苏容妘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子终能松懈下来。 叶听忧虑地看着不远处人影消失的方向,忍不住叹气:“夫人,家主知晓此事,定是要生气的。” 苏容妘没好气道:“他若是愿意气,便气去罢,我又奈何不得他。” 她将叶听拉近些,直接抬手捧起她的脸,扳过来冲向日头,仔细端看着她面上的伤。 叶听被她弄的脸红,不好意思的想躲:“夫人,您看什么呢。” “这脸都红了,你还有心思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你家家主生我气的时候还少了?左右也不差这一次,赶紧去那些药涂上罢。” 顿了顿,苏容妘干脆道:“你寻些药膏,我来给你涂,免得你自己对着铜镜看不真切。” 叶听不好拒绝,便听话去取药膏,宣穆此刻从屋中出来,眼中满是担心:“娘亲,她为什么要这么对你啊?” 他咬了咬唇,尽力将大人的话分析明白,最后试探又惊诧地开口问:“娘亲,她方才说你……怀了小孩子吗?” 苏容妘心口被猛地一撞,下意识想继续隐瞒:“没有,你别听她胡说。” 宣穆小跑着到她身边环抱她的腰身,耳朵贴在她小腹上,认真听了听。 半晌才抬起头来:“娘亲说的是,我都没听见小孩子的动静,娘亲怎么能是有了孩子呢?” 他又将头贴在娘亲腰际,低声呢喃:“也是,我中午才刚同娘亲说希望能有个弟弟妹妹代替我来陪娘亲,怎能到了下午就怀上了,哪有这般快。” 苏容妘唇角扯了扯,一时间到不知该说些什么。 叶听取药回来多用了些功夫,苏容妘见她进来,直接拉她在圆凳上坐下,一边为她上药一边细说着不要碰水之类的事。 而裴涿邂回来时,便正好看到这一幕。 叶听不好意思地仰着头,而苏容妘细心为其上药,宣穆也凑在一旁看着,时不时说上两句话,三个人轻轻笑起来。 这是足矣让他嫉妒的和睦与欢快,他手攥的紧了紧,直接抬步入门去。 “你竟还笑得出来。” 一个丫鬟不过是挨了一巴掌,便能得她这么多的关心照料,可他呢? 在她心中,他是不是连个伺候人的丫鬟都比不上? 第307章 你心里从来没有过我 冷厉的风裹挟着裴涿邂带着寒意的话,一同传入苏容妘耳中,让她上药的手险些没控制好力道。 她啧了一声,回头没好气道:“回来便回来,突然说话吓人做什么?” 裴涿邂沉着一张脸缓步靠近,颀长的身形光是站在那出便让人觉得喘不上气。 他凝眸看过了,苏容妘以为他是听了裴沉菱的告状,来为他长姐打抱不平的,也跟着正了正神色,等着他的后文。 裴涿邂一点点走到她跟前来,厉声呵道:“滚出去。” 叶听忙站起身来颔首低眉,苏容妘却在她要走时一把拉住她:“不许走,药还没涂完。” 裴涿邂面色愈发可怖起来,似维持着最后的好脾气,低沉的声音从喉间吐出似碾过寒冰:“滚。” 苏容妘还紧紧扣着她的手腕,仰头与他对视着,半点不曾漏怯半分。 宣穆也在她身后紧紧拉着她的衣裙,似是若裴涿邂敢做什么,他即刻就会冲上前来。 裴涿邂被气的冷笑,他的视线冷冷扫过叶听,叶听再不敢耽搁,很是过意不去地将苏容妘的手一点点推开:“夫人,奴婢先退下,您与家主好好说。” 叶听颔首,要退出时回眸看了一眼宣穆,感受到了家主的用意,当即返回去与宣穆道:“小郎君先跟奴婢回去罢,今日是不是还没做功课呢?” 宣穆不愿走,睁着一双眼睛望着娘亲,仍旧是戒备姿态。 苏容妘看出来了裴涿邂来着不善,也怕真出什么事再吓到宣穆,便跟着点点头:“你先跟着叶听姨姨回去,不必担心我。” 宣穆离开时三步一回头,前脚刚踏步出去,裴涿邂掌心便直接抵在门上,将门死死关紧,亦是将屋中所有异样的氛围都拦在门内。 苏容妘下午被当做个装孩子的容器般,要任由人摸蹭,心绪本就不佳,此刻对着裴涿邂更没什么好脾气。 “怎么,来为你长姐出气,寻我不痛快?” 裴涿邂居高临下凝视她,眉心不由因她的态度而微蹙:“妘娘,你为何不能与我说好言好语?” 他一步步逼近,言语似在逼问:“不过是挨了个巴掌罢了,你便担心她,为她上药,我受伤至今,你可曾这般关切过我?” “嗯?”苏容妘诧异看向他,“你在胡说什么?” 裴涿邂面色更沉几分,他此前从未见过苏容妘在旁人受伤时会是如何反应,今日却是亲眼所见。 她也会在乎人疼不疼,会为其亲自上药,可她对他呢?何时有过这种? 裴涿邂低沉的嗓音从喉咙口滚过:“你究竟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他一步步逼近,直到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面前来,恨不得直接拥入怀抱之中,将她牢牢锁紧。 “你心里从来没有过我,是不是?” 问出这话时,他觉得自己有几分可笑:“你将我当做什么?不是丈夫,不是友人,竟是连一个丫鬟都不如。” 他此刻才终于有些明白沈岭垣那话的意思,她不希望他死,也仅仅是不希望一个生灵消失而已。 苏容妘转动着自己手腕,压抑着脾性:“松手。” “苏容妘,我在问你话。” 她被惹恼了,当即立厉声回:“当什么?你想让我把你当什么?” 她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我在你这儿是什么,我就把你当什么。” 苏容妘深吸一口气,猛地将他的手甩开,甚至因为力气太大,还猛地向后退了几步。 “我整日被你关在这里,怀着裴家的孩子,要将我当做盛放孩子的锅碗瓢盆一般随便触碰,还要说上一句我配不配,你又凭什么到我这里发疯?” 她瞪着他,许是因有孕的缘故,此刻情绪波动的稍微厉害些,她便觉得眼眶控制不住的反酸泛红。 这种感觉还是不舒服,她蹙眉偏侧过头去,用指尖沾了沾了眼角,果真发现有了些泪水。 她眉头蹙的更紧,厌烦这种感觉,手胡乱往脸上擦,不止想要擦去面上的泪,更想将这种不受控的情绪 都一股脑抹去。 裴涿邂见她如此,心中似也被她的动作而牵扯,直接上前去拉她的手:“你何必如此?” 他制止住她,看着她发红的眼眶,心底硬起来的部分似被击溃,重新软了下来,他双手捧上她的面颊,让她看着自己。 最后,他只能叹气一声,似在嘲笑自己的无用,可口中却道:“好了,哭什么。” 他喉结滚动捧着她面颊的指尖微有颤抖,下意识一点点凑近她,想要吻去她落下的泪,但她却将视线移开,要推开他的手。 “不是我在哭,是这身子想要落泪,我控制不住。” 苏容妘仰起头,露出一抹嘲弄的笑。 “哭?我有什么可哭的,我今日半点亏都没吃到,该哭的是叶听才对,她衷心于你,听你的吩咐做事,最后被夹在你们姐弟之间,又因护我挨了个巴掌,到头来还要被你来问上一句,一个巴掌而已,我为何要在乎。” 第210章 她仰起头,细长的脖颈延伸进华贵的衣襟中,面上的妆容早已被洗去,如今露出来的便是一张属于她独有的倔强模样。 仿若什么都不能将她的脊梁压弯,什么都不能让她屈服、让她的心绪有半分波澜,这幅模样最是吸引他,让他着迷,亦让他想要看一看,她卸下所有防备时待他,又会是怎么样一副光景。 但这一刻他怎么也等不到,只能一点点感受她的忽远忽近,亦无法让她彻底懂得自己心中所想。 裴涿邂喉咙发干发涩,一只手环上她的腰身,另一只手压上她的脑后,让她靠进自己肩头,不管她如何挣扎都强硬将她揽入怀中,胸膛与她柔软的身子紧密相贴。 “长姐的性子就是那般不可理喻,我知你推搡她也不过是无心之失,她确实来与我告你的状,可你受了委屈,为何不与我说?” 她为何不能似长姐那般,也同他说一说心中的不快。 他又并非是不信她。 可苏容妘此刻在他怀抱之中,闷闷的声音从他怀中传出:“与你比起来,她那些伎俩都算不得什么委屈。” “不过是说我不配生你们裴家的孩子罢了,这算不得什么要紧事。” 苏容妘的声音透出些决绝:“我觉得她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不若你听听她的话,这孩子,还是别要了,到时候你同旁的贵女再生便是。” 第308章 即便是尸身都不属于他 这种话裴涿邂不是第一次听,可这次却格外觉得她说的认真,似是下了更重的决心一般。 “长姐的话你又何必当真,你我的孩子,她做不得这个主。” 他垂眸轻轻在她发顶落上一吻,微有颤抖的声音极力安抚她:“这孩子的名字我都已想好,他亦然在你身子中长到这般大,你当真舍得不要他?” 苏容妘此刻看不见他面上神情,他自然也看不到她的,也更不知晓她如今听闻他所言时,神思是如何的坚定。 在彻底决定不要这个孩子后,她才意识到自己从前也曾有片刻的动摇,毕竟是一条命,长在她身子中,她的身体比她的思绪更能感受这个孩子的存在,更何况她亦是亲眼见裴涿邂对这个孩子多在乎看重。 可见了裴沉菱,听见她说的那些话,苏容妘更坚定了,这孩子的出身、自己这个生母的身份,都会给这个孩子带来麻烦。 裴沉菱这个做姑姑的都会瞧不上,那他还有什么活下来的必要,只靠着父亲一人的爱护是不够的,更何况她走了以后,这份属于父亲的维护,又能维护多久? 苏容妘闭了闭双眸,将心中的打算暂且先封存起来,并不正面回答他的话:“你起了什么名字?” 在她看来是暂且敷衍的话,可在裴涿邂听来,却是她委婉的同意留下。 他想,她一定是太过生气,说的是气话。 他抬手抚了抚她脑后柔然的发,今夜第一句温声的话道了出来:“名字我虽想好了几个,但你是孩子的母亲,定下什么名字,定是要你点头才行。” 苏容妘心中却想,名字是万万不能起的,起了名字便会多几分在意,免得临下刀时,再下不去手。 她不再言语,正暗自思虑着裴涿邂能自己想明白裴沉菱的事最好,倒是省下了她再同他有过多的争吵。 但此刻裴涿邂将她越搂越紧,似怕手一松开,她便会彻底消失不见一般。 他缱绻的爱意顺着怀中温度一点点想她渡过来,颊边亦轻轻蹭着她的发顶:“长姐性子惯是那样,你莫要放在心上,你放心,今日这种事日后再不可能发生。” 苏容妘的手垂落在他紧窄的腰身旁侧,听他这话不由神色微动:“什么意思?” 裴涿邂墨色的眸子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我爹娘过身后,长姐一直管家,我亦不曾逆过她的安排,但如今已不能再如此,我在意之人被她轻视,我的孩子被她挑拣,即便是亲生的姐弟,我也不能因亲缘便一直将这些视而不见。” 他言语顿了片刻,声音沾染了不能违逆的果决:“这几日我会将她送去祖宅。” 苏容妘眼皮一跳,竟直接送走了? 裴沉菱最是看重身份,似被驱逐般离开京都,她哪里肯? 她试探问:“她就未曾同你闹过?” “自然是要闹的,不过无妨,爹娘都葬在那边,她平日里也总是念叨着爹娘,让她回去也算不得什么坏事。” 苏容妘略有些沉默,未曾想过他会对裴沉菱处理的这般干脆利落,让她有片刻生出了愧疚之意。 盛年丧夫守寡,如今还能在夫家站稳脚跟,也不过是因胞弟的权势,可如今就是被亲弟弟送出了京都,她那么自傲之人,哪里能扛得住这种转变? 只是她的愧疚也仅仅只有一瞬,这是他们姐弟之间的事,与她无关,只是她恰好处于这个裴家妇的位置,裴沉菱闹事,若裴涿邂不出手来管,那到时候受气的可又要变成了她。 她不要永远夹在他们之间,因为裴涿邂而遭受本该与她无关的怨恨。 裴涿邂一点点松开她,垂眸看着怀中人时,那双漆黑的眸子才逐渐显露出光亮:“高兴吗?” 苏容妘神色有一瞬的不耐,但还是尽力隐藏起来,随意回了句:“你自己欢喜便好。” 她回答的冷淡,裴涿邂眉心微动:“你不高兴?” 苏容妘身子微转,躲开他的追问:“你有完没完,你长姐的事同我有什么关系,你愿意如何处理都好,总之别来问我,于我而言,她只要不来打扰我的日子,她是在京都还是京都之外,我都管不着。” 她连着几下将他推开,终于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后,直接坐旁侧的官帽椅上,转头过去不看他。 “你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少来我这里发莫名其妙的火。” 裴涿邂沉沉应了一声好,而后直接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身子骤然的腾空让苏容妘没忍住低呼出声,抬手便拍在她身上:“你又发什么风!” 可不等她挣扎几下,便被直接半扔半放地上了床榻。 裴涿邂倾身上来,趁 她不备,凑过去轻蹭了一下她的唇。 苏容妘没想到他动作会这般突然,唇角残余着属于他的温度,她双眸倏尔睁大:“你、你!” 骂他的话还没全然说出口,他的手臂便撑在了她腰侧床榻上,将她圈在怀中,而后直接更进一步吻上她的唇。 他动作算不上温柔,吮吸啃咬着,似要将这几日欠的账单都还回来,撑在她身侧的手一点点凑近,最后落在她的腰身上。 她还未曾显怀,裴涿邂的一只手便能箍住她一半的腰身,他指腹在她腰际抚蹭,最后掐握住,任由吻加深的同时,也一点点加重力道。 苏容妘伸手要推他,却因失去撑身的力气,被他一压,就这般直直躺了下去。 这个吻没有持续太久,裴涿邂松开了她被磋磨的有些发红的唇瓣,只是撤离时不干脆不利落,顺着又啄吻了两下。 他的声音发哑,掐握在她腰际的手挪到她小腹上:“待显怀了,这肚子怕是要粗起来。” 苏容妘咬了咬牙,没好气道:“何止是粗起来,还会一点点又圆又大,将我的肚子撑起来,最后破开我的皮肉,生生从我身子里出去。” 裴涿邂眉心微蹙:“莫要说这种晦气话。” 苏容妘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实话实说罢了,你现在莫不是连实话都听不得了?” “生产便是过鬼门关,若我生子时真出什么事,我的尸身你记得要让阿垣带走。” 第309章 一男一女,谁会洗素浴 裴涿邂的手攥的紧了紧,最后又松开。 他不于她争辩,只凝眸看着她:“说够了?” 苏容妘挑了挑眉,言语之中似带着挑衅:“没说够,你还想听些什么?” 她故意想了想,一字一句道:“待我死了,让阿垣带我回杨州,我娘与阿垣的爹娘都葬在一处,待阿垣百年以后与我合葬在一处,正好也不会与爹娘们离的太远。” 眼看着裴涿邂神色越来越难看,苏容妘的笑意更浓。 可下一瞬,裴涿邂便又吻了上来,直接含住她的唇珠,坚硬的胸膛压向她,让她动弹不得、挣扎不开,直到她最后几乎喘不上气,这才松开她。 裴涿邂这才终于心绪畅快起来,轻笑着看她时,言语里带着浅淡的威胁:“怎么不说了?” 低哑的声音似含着暧昧的情愫,他凑近她耳边:“我还未曾听够。” 论耍起流氓,苏容妘自是比不过他。 她咬了咬唇:“你也就会这个。” “你不也就只会说那些惹我不悦的话。” 裴涿邂的指腹抚过她的唇畔:“那些话我不爱听,既阻挠不得,我不介意亲自堵回去。” 苏容妘一口气哽在喉间,干脆将双眼紧闭,不去看他。 裴涿邂不急不恼,扣着她的下颚迫使她回转过身来:“还未曾沐浴,不能睡。” 第211章 他要将她抱起,苏容妘急的不行,寻到机会不只是用手推,更是上脚来踹:“你疯了是不是!” “我与我自己的夫人共浴,不行?” 苏容妘见他不似玩笑,推他的力气用的更大:“整个院子的人都知晓我有了身孕,难道你要让所有人知道你连有孕的人都不放过?” 裴涿邂挑眉,明知故问:“沐浴而已,又并非做什么其他事。” “谁会信一男一女脱光了衣裳,会洗素浴!” 裴涿邂看着她这副略显气急败坏的模样,唇角勾起一抹笑来。 他抬手抚了抚她的面颊,好脾气地决定放她一马:“好,你面皮薄,便听你的。” 他撑身起来,压在她身上的重量散去,苏容妘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转身向床榻内侧躺去。 裴涿邂先一步离开,回来时她仍旧是这个姿势躺着。 沐浴过后,他身上清冽的味道萦绕在屋中,先一步将她包裹起来。 他探手过去,指尖捏上她的耳垂:“怎得还在这面壁?” 苏容妘将他的手推开,抬眸便看见他墨发散在身后,似有水珠从他额角的发梢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倒显得他整个人格外清润。 苏容妘下意识盯着他看了看,直到看到他剑眉微挑,那双独属于他的墨色眉眼望过来,她才将视线收回不再看他:“你才面壁。” 她起身去,对着外面唤了一声:“叶听,帮我传些热水,我要沐浴。” 她慌忙而去,似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如今天气冷了,她沐浴回来身上也穿的不薄,待进屋瞧见裴涿邂还未曾离开时,她下意识将身上的衣裳裹得紧了些。 “我今日不想同你一起睡。”她率先一步道,“你赶紧回去,莫要耽误我休息。” 裴涿邂坐在床榻上,月白色的宽袍垂落在身侧。 “好,但你要为我换药。” 苏容妘眉头蹙得更深:“我为你换哪门子的药?府上的府医你给遣散了?” 裴涿邂不管她说什么,仍旧固执道:“你既能为叶听换,自然也要为我来换。” “你身旁有数不清的人伺候,叶听有什么?若我不帮她,你还指望着谁能帮她,她一个姑娘家,挨了巴掌,你让她自己躲回屋子里可怜兮兮地对着看不清的铜镜上药?” 裴涿邂眸色微动:“你是觉得,我没有她可怜?” 苏容妘免不得有些头疼:“这是谁可不可怜的事?你府上有会医术的,为何要我来?” 裴涿邂抿了抿唇,却是仍旧固执地拉上她的手腕,带着他一点点向自己靠近:“换药。” “你——” 不等她把话说完,他又重复道:“换药。” 苏容妘站在他面前,与他僵持着,可他却已经下定决心,似是她若不为他换药,无论如何都不愿离开。 最后到底还是她先败下阵来,猛地甩开裴涿邂的手:“我换行了罢!” 她视线扫了一圈:“药呢?” 裴涿邂这才满意起来,抬指一指,顺着方向看过去,便放着药膏与白布。 他褪下寝袍,胸腹紧实的皮肉显露,她难得在光亮的时候看他的身子,他虽是文官,但京都出身高门的郎君,君子六艺缺一不可,他的身子虽不如武将强壮,但也并不瘦弱。 从前也触碰过很多次,此时许是因他受了伤的缘故,他的身子格外的白,未曾触在他紧实的胸膛上,便能感受他身上的热意。 这还是苏容妘第一次看他的伤,肋下的皮肉还没长好,留着泛着红肉的血洞,伤口很深,她光是看着便已经觉得有些心慌。 指板挑出药膏,她压的很小心,可这个肉窟窿她却是越看越害怕,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裴涿邂原本还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可看着她神色一点点变化,他终于在她面上看到了紧张与忧心,可他心里却并没有多少欢喜。 他握住她的手,声音轻柔:“怕就算了,我自己来。” 苏容妘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会改了主意,手上一空,指板已被他修长的两指夹住。 他语气带着些无奈:“未曾想过你这般胆小。” 苏容妘难得没呛回去,顿了顿,还是将药接了过来:“你自己能看见吗?” 她坐在他旁边,深吸一口气,再次把药压上去。 “这种事你就应该去寻府医,若是没处理好发了热,看你还有没有力气胡闹。” 她蹙眉凑近些,轻轻在他伤口上吹了吹。 裴涿邂喉节滚动,盯着她的发顶眸色晦暗不明。 他看着她靠近自己的怀中,鼻尖充盈她身上的浴粉香,只是在他抬手抚她脑后的发时,苏容妘的数落还没停:“多大的人了,还不如宣穆听话。” 裴涿邂稍有了些反应,在苏容妘诧异抬眸时,他沉声道:“再说一次,我不是宣穆。” 第310章 被他的气息包围 苏容妘双眸猛颤,猛地站直身子后退几步,抬手指着裴涿邂:“你、你这像什么样子!” 他却略一挑眉,不遮不掩:“我说过,我与宣穆不同,我不是孩子,更不是儿子。” 苏容妘为方才自己片刻的心软而自恼,她冷笑着点头:“好,那我看你少上个药也死不了。” 她直接将药膏扣上,随手往桌面的绢帕上一扔,闷闷的声响传来,顺着在桌面上滚了两下,她也不管会不会给摔碎了去,转身就坐在了矮榻上。 裴涿邂轻笑两声也不恼,拿过 裹帘自己将伤口系上。 苏容妘未曾回头,但耳朵却控制不住去听他那边的动静,自己与自己挣扎着,最后她听见了衣料相蹭的声音,这才松了一口气。 “时辰不早了,你快些回偏房去,我今日不想同你睡在一处。” “为何?”裴涿邂站起身来缓缓走向她,理所应当道,“天凉了,还是两人睡在一起暖和。” 他上前一步,苏容妘就退后一步:“你少给我来这套,你们裴家若是缺这点炭火,我这屋子就不必烧了,直接给你挪到偏房去。” 她咬了咬牙,想起方才那一幕,说的更是急促了几分:“回去!” 裴涿邂凝眸看着她,没有要走的意思。 苏容妘以为又要与他继续撕扯着,他却在这时候松了口:“好,那你早些休息罢。” 不等她反应,他便调转了方向,缓步出了门去,衣袍从她身侧拂过,未曾在她面前停留。。 苏容妘怔愣了一会儿,这才后知后觉,合着他本也没打算留下,方才纯是在逗弄她。 她被气的冷笑,坐回床榻上去,鼻尖却充盈着属于裴涿邂的味道,他身上独有的松雪般清冽的味道混合着药香,即便是人已经走了,可她仍觉得身上好似留有属于他的热意。 这种即便是他不在身侧,却仍旧被他裹挟的感觉让她很是不喜,她猛地坐起身来,几步走到窗前将窗子推开,任由外面的冷风吹了进来,这才心里舒坦些。 屋中的药味何时冲散的她不知晓,但一觉睡醒,窗子已被叶听关上,似是怕她夜里照亮。 白日里裴涿邂不在府上,学堂那边昨日早放了半日,即便是太子薨逝今日也照样要去读书,她身边又只剩下叶听。 思虑一瞬,她主动问:“昨日在宫中,皇后娘娘的安排你可知晓?” 叶听点点头:“略听说了个大概。” 她以为是苏容妘担心真去了成佛寺诵经会被人发现端倪,开口宽慰道:“夫人放心,即便是真的去了,您如今怀着身子,想叫奴婢在身侧此候,皇后娘娘定不会拒绝。” 苏容妘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拉上她的手:“我想见一见阿垣,说不准去见了他,我便不用去成佛寺。” 她不好将猜测说出来,免得为阿垣带去麻烦,但是想要叶听帮她,不透露些总归不行。 可叶听还是面色为难,苏容妘以为她只是不好做这个主,还想说服她:“此事我与你家家主商量过,他心有芥蒂不愿如此,但我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寻上他就可以解决,那为何不能——” “夫人——”叶听还是打断她,低垂着头道,“沈郎君今晨已被送出了裴府,夫人莫要再执着此事了。” 苏容妘脑中顿时嗡鸣,耳边是心咚咚狂跳声,莫大的恐慌弥漫上来。 她猛地站起身,抬手拉叶听的手臂:“出府?裴涿邂送走的?” 她声音颤抖的厉害,指尖也一点点发凉:“你知不知道他去了哪?还安不安全?这几日都相安无事,怎得突然又要送他离开?” 叶听被她陡然加快的语速骇到:“夫人别急,沈郎君没事儿,他也该出府了,家主定会安安生生将他送出京都。” 苏容妘身子在发颤,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眸中光亮一点点散去。 是因为皇后的安排,这才让裴涿邂动了这个心思? 阿垣到底还是出府了,京都内外那么大,裴涿邂会将他送去哪? 第212章 “夫人,您怎么样,要不要奴婢为您寻府医?” 苏容妘视线一点点回拢,看向面前人焦急的模样,回话时提不起气力:“不必了。” 叶听看着也是干着急,不停歇的劝:“沈郎君也是个可怜人,终究是有缘无份,夫人也别执着于前情,还是得向前看才是,您想想家主,裴家的门是京都多少贵女争抢着要进,可家主的心只在您一人身上。” 她倒了杯茶:“您别的不想,也该想想您肚子里的孩子,若是日后孩子知晓了沈郎君的存在,该如何想您?过去的事便过去罢,如今这世道乱的很,除了家主旁人也很难护一人周全。” “一辈子就这么长,周不周全又如何,我不用他来护!” 她突然低吼出声,把叶听吓了一跳。 苏容妘抿了抿唇,眸中有些自责,而后双手抚住面颊,声音闷闷的:“对不住,你先出去罢。” 她撑身在圆桌上,身形显得单薄至极,叶听不敢离的太远,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情况。 苏容妘想了一会儿,起身唤住她:“裴涿邂什么时候回来?” 叶听摇摇头,家主的事她做奴婢的如何能知晓。 苏容妘也不为难她:“等他回来了,我想见他。” 叶听觉得她这话都不用特意来说,家主有哪日回来,会不来见到她? 但今日,还是真出了意外。 裴涿邂一夜未曾回来,苏容妘也跟着一夜未睡,她坐在圆凳上熬到天亮,眼睁睁看着从深夜到天明。 叶听原本陪着她,但后来被她劝去休息,晨起过来时,眼里尽数都是心疼。 苏容妘的心绪已经从焦虑担心一点点平和下来,自嘲一笑:“他应该不至于故意躲着我罢?” “皇后娘娘带朝中命妇去成佛寺的事,差不多要定下来了,家主昨日也要跟着忙这些事,所以才——” 既定下来了,那是不是说明,她也一定要跟着去? 她手攥的紧了紧,最后轻叹一声,不等她催,她直接回床榻上去:“我睡了,待他回来,我要见他。” 她不信,他当真能躲着一直不见她。 第311章 不想再看见他 裴涿邂确实没有故意在躲,而是沈岭垣被强制送出府后的第二日,裴家族人与逆党勾结的证据就送到了皇帝的龙案上。 他被皇帝传召入宫,即便是提前有了准备,仍旧险些被牵连。 他极力撇清关系,将唯一与谋逆的裴氏族人有关联的长姐都送回了祖宅,这才在皇帝面前得来些喘息的机会。 裴涿邂归家是在第二日下午,苏容妘已经等的没了脾气,屋中一片死寂,唯余他一人的脚步声。 他踏入屋内,便听见苏容妘低声道:“阿垣去了何处?” 裴涿邂脚步顿住,他身上还穿着官服,即便是两日未曾归家,他仪容也没有半分不妥。 他没立刻回答,而是换了话头:“去成佛寺的人定了下来,我这两日尽力从中斡旋,可还是更改不得,不过放心,我会派人护在你身侧。” 苏容妘盯着他,没有顺着他,只是固执地继续问:“你将他送出府去,为何不与我说一声?” 她喉咙咽了咽,将那股腥甜气压下去,但还是因心绪太过起伏,声音有些发颤。 裴涿邂将她这副模样看在眼里:“送走一个多余的人罢了,这不是早便说定的事?我不同你说,你不照样还是会知道。” 他迎着她的视线上前:“我若是有心瞒你,叶听便不会给你透出口风。” 苏容妘咬了咬唇:“那他现在在何处?” “妘娘,你不该过问他的行踪,我虽答应了准你能见他,但也仅限于知晓他是否活着。” 裴涿邂上前一步,想要抬手抚一抚她的面颊:“去成佛寺也好,算是散散心,将那些不该记下的人与事全然忘干净。” 可苏容妘没让他如愿,后退两步躲过他要触碰的动作。 她心口顿痛的厉害,无能为力的感觉将她笼罩,分明之前还有很多话想问裴涿邂,可如今见到了人,又觉得问再多都是徒劳。 “你出去罢,我不想看见你。” 裴涿邂眉心微蹙:“什么?” “你是听不明白话?”她的声音陡然拔高,眼中缠上红线,又似有清泉涌入其中,模糊她的视线。 “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她咬着唇,几步上前便推他。 裴涿邂被推的后退半步,反手控制住她的手腕:“你要因为他同我闹?” 苏容妘不说话,眼泪砸下来的时候直接抬手一蹭,不愿露出半分脆弱。 “妘娘,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他控制住她的动作,声音也多了几分无奈:“别再胡闹,后日你便要动身,我无法陪在你身边,你一定要现在同我为不相干的人吵?” 阿垣于她,从来不是什么不相干的 人。 苏容妘闭上眼,轻嘲一声:“怎么,你还想让我现下与你多亲近一番?” 屋子陷入沉默,唯有烛火被烧的嘶鸣,摇动的火舌映得裴涿邂一张脸忽明忽暗,诸多情绪皆被他隐匿起来。 他这两日也确实有些累,故而抬手捏了捏眉心:“罢了,你且先好好歇息罢。” 他转身便要离去,但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住,侧身又看了苏容妘一眼,这才对叶听吩咐:“好生照看夫人。” 人走了,叶听往屋子里看了一眼,而后门再次被关上,重又将她一人封锁其中。 裴涿邂带回来的消息不曾作伪,第二日宫中便往府中传了懿旨,命她第二日随同一起前往成佛寺,裴浅苇亦在人选之中。 原本因着裴沉菱被送回祖宅的事,裴浅苇便有些担心自己会因惹了兄长不快而被送走,她与长姐还不同,她还未曾成亲,若是被送了回去,这辈子怕是都毁了。 可不知是兄长把她给忘了,还是不打算迁怒她,她仍旧老老实实在齐府,可长姐不在,她到底还是多余,便只能回到裴府来。 她本就是庶女,在裴府的主子中是最末等,原本新嫂子进门,还能有这个外嫁女排在她后面,但如今不同了,嫂子太受宠,还怀了孩子,兄长为了嫂嫂连亲长姐都能送走,她这个庶妹又哪里能得什么好? 等着嫂嫂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全家上下,更是只有她一个庶出,她思来想去,倒是还是主动来与嫂嫂拉进些关系。 收拾行李的事,由叶听带人去弄就是,苏容妘不需要插手,正好给了裴浅苇攀谈的机会。 夜里屋中只点了一盏烛火,苏容妘坐在床榻上,未免显得有些阴恻恻的,裴浅苇不敢靠的太近,走到门口便不敢往里进,故而也没瞧出来她面容有异。 “嫂嫂还从未随皇后娘娘身侧伴驾过,我特来与嫂嫂说下规矩。” 苏容妘哪有心思管什么皇后,直接开口拒绝:“不必了皇后有你伴驾就是,此行朝廷命妇也不只我一人。” 皇后什么有都是人想要去讨好,别说她压根不想,就是想,她也难以挤到近前去。 裴浅苇被拒绝,多少有些尴尬,手中的帕子搅了搅:“嫂嫂也别这么说,兄长受陛下看重,你我身为家眷,皇后娘娘自然也会看重你我,连我这身份都能长久伴在皇后娘娘身侧,嫂嫂你定然也能得皇后娘娘青眼的。” 在皇后娘娘身侧,她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能近皇后身侧靠的是出身,而能让皇后一直带在身侧,这也是本事。 她在乎皇后的言语与看法,多年如一日的讨好,甚至连兄长成亲她都未曾归家,这才换来一份与蒋家的婚事。 她想讨好嫂嫂,可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这一份来着皇后的亲近与看重。 可苏容妘只扫她一眼,冷声重复一句:“不必了。” 裴浅苇怔在当场,被她这冷漠的态度弄的不上不下。 许是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也许是病急乱投医,她轻声嘀咕着:“兄长让咱们好生相处,你怎得一点面子都不给。” 提到裴涿邂,苏容妘面色更冷:“你少在我面前提他。” 裴浅苇被她斥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茫然看向屋中人影。 她这是同兄长生气了? 第312章 裴家人,我一个也不喜欢 裴浅苇也说不准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她自小到大在兄长面前都是大气都不敢喘,可苏容婵一个新妇,揣了个孩子,就敢同兄长置气。 她抿了抿唇:“嫂嫂,你怎得脾气这般大,兄长看在孩子的份上如今忍让着你,你总不能得寸进尺罢。” 苏容妘眉头蹙起,不想理会她。 “叶听,送二姑娘回去歇息。” 叶听应了一声是,上前一步,笑着打圆场:“二姑娘请罢,明日需得早起些,还是早些休息免得伤元气。” 裴浅苇揪着手中帕子,好好一个裴家的主家姑娘,霎时间连站在门口都显得多余又碍眼。 第213章 她看了看立在一侧的叶听,一时气恼,猛甩了一下袖子,带着丫鬟离去。 叶听见她出了月洞门这才送了一口气,小步进了屋子,轻声说着此行都准备了什么东西,问她可还却什么。 苏容妘的心思不在这事上,也没有几句话听到耳朵里,随口应了两声。 叶听看着她神色,又想起二姑娘,还是想着能从中调和:“夫人,其实二姑娘也不容易,她这次来寻你也是有意修好,左右也是要一同去成佛寺的,何不趁此机会缓和关系,去了也有个伴儿。” 苏容妘侧眸看了她一眼:“我与她,修好?” 叶听听她语气不对,犹犹豫豫点头。 苏容妘嗤笑一声,若她打算一辈子留在裴府、留在裴涿邂身边,自然是要想办法与他的亲眷们调和关系。 可她不愿意如此,更不愿意为了一个男人陷入这种需要忍耐、讨好的境地。 “她要与我缓和关系,我便要由着她?”苏容妘凝眸看过去,“这又是凭什么,她当初因蒋小公爷的事针对我与宣穆,我却要因为她有意修好,便将那些事都忘了去?” 叶听未曾想她会如此反应,唇张了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容妘却是笑看她:“你是不是不知道我与她之间的过节?” 叶听微微颔首,避开她的视线。 裴府虽然大,但她是家主身边的人,得知消息自然灵通,当初二姑娘与夫人动过手的事,她也听说了。 不过她方才确实没想起这件往事,过去的时间久了些,身份处境也有了变化,她未曾想过夫人还会在意这个。 苏容妘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低声喃喃道:“棍子打在谁身上,疼到了谁,谁才会记得更清些,当时裴涿邂罚了她抄书,我便没有再追究,但不代表这是未曾发生过,若当时我去的再晚些,我不敢想宣穆会被如何。” 顿了顿,她又填了一句:“裴家的人,我一个也不喜欢。” 她的声音不大,可因屋门未曾关上,她的声音还是飘到了外面。 裴涿邂回来时,正好听到了她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脚步顿住,黑夜之中的一双眸子望着屋内,头顶黛瓦将屋内人笼罩,却也将他隔在了外面。 “家主,这……” 随侍犹豫开口,裴涿邂暗色的眸子如一汪死水般沉寂:“回书房。” 秋末的天冷的快,夜里下了一场薄雪,未等到天亮就已化了个干净。 不管怎么说,苏容妘都因入了京都,过了这五年来最暖的一个冬,甚至晨起时不是见叶听给她拿了带着毛领的外袍,她都不知下了雪。 她这次起的实在是早,宣穆也知晓她要出府,去学堂前还来同她一起吃了早膳。 毕竟是随皇后出行,阵仗不能弄的太夸张,苏容妘上马车时,叶听往不远处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了?” 苏容妘察觉到她的不对,顺着往远处看了一眼,只见裴浅苇带着人缓步出来,她顿了顿,到底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只将马车帷幔放下来,免去不必要的寒暄。 只是马车之外不止有裴浅苇,裴涿邂亦立在不远处。 他今日也要离京,本是奉命办事,他原本想将妘娘送去皇城处,皇后身边之人看在他的面子,想来不会太过为难她。 只是……她似并不想领这份情。 裴家的人,她一个也不喜欢。 是当真一个也不喜欢,还是因为他,而不喜他的家人?她之前,不是还很喜欢浮若?怎得如今裴家的人,谁都入不得她的眼。 裴涿邂自嘲一笑,翻身上马一勒缰绳:“走罢。” 皇城下,朝中三品以上官员的夫人皆在此行之中,管是平日里家底多深厚,在这个时候都不敢太过张扬,不管多少年岁皆是素衣素钗,一副为太子披麻戴孝的架势。 苏容妘立在其中并不扎眼,但因着裴涿邂的缘故,倒是有许多人都想见一见她这个鲜少出门的裴夫人。 她立在人群之中,视线扫过众人,心中滋味难明。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日,周遭之人都是达官显贵,她明明该是最格格不入的一个,却又莫名处于这群人的中心。 她突然间觉得有些好笑,自己与裴涿邂这点偷梁换柱的把戏没人 在意,所有人都好似糊了一层假面,陪着皇后来演丧子之痛。 故而旁人都在一边垂眸表露哀戚,一边四处观望时,苏容妘立在人群中央,明晃晃轻笑出声。 这一反应连叶听都吓了一跳,忙拉她的宽袖,低声提醒:“夫人——” 可到底是她的反应太过明显,皇后的仪仗刚落定,开口的第一句话,便点了她的名。 “裴夫人可是有话要说?” 众人俯身高护皇后千岁,她亦被拉着一同俯身,待随着众人被一同免礼后,她才开始回话:“回娘娘的话,没有。” 她答的不卑不亢,甚至面上神色都未有松动,旁人看热闹,唯有叶听为她紧张。 皇后仪态雍容,但瞧着比前两日见到时更加憔悴,彼时看向苏容妘的神色之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狠厉。 “裴夫人方才,可是想到了什么欢喜的事?” 她的语气难辨心绪,饶是裴浅苇想帮着说上两句话,也不知从何开口。 皇后凤眸眯起,来自上位者的压迫之感让人难以忽略,她意味深长道:“还是年轻好,好事坏事皆如过眼云烟,不似本宫,遇到些小事,便是半点都笑不出来。” 第313章 隐秘的念头被探破 皇后会当众发难,此事谁都未曾想到。 许是因裴涿邂的缘故,也许是皇后受不得这种刺激,她已没有精力去挑选发泄的人选。 但苏容妘颔首回:“并非是欢喜,而是唏嘘。” “只是突然发觉,世皆无常,会必有离,原是这个意思。” 皇后也是礼重佛法之人,听她所言便知是佛经中语,一时间陷入沉思良久难以回神。 苏容妘原本看的佛经不多,但是为着能更像苏容婵些,她也逼着自己看一些,免得真问她些什么她答不上来,在这时候派上用场,也不算是白看。 不长不短的沉默后,皇后没再说什么,只是摆摆手,让抬步辇的人继续向前走着。 这便是不再追究的意思。 众人的注意缓缓向皇后移转,而后各自上了马车,随行向前。 趁着旁人不注意,叶听这才敢缓缓送一口气,苏容妘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率先上了马车,还回身招呼她:“愣着做什么,还不上来。” 叶听此刻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赶忙几步跳上马车去。 苏容妘为她倒了杯茶,看着她这副劫后余生般的模样,轻轻摇头:“怎得紧张成这样。” 叶听心有余悸:“夫人,往后可不能再如此了,同行之人都是权贵,一言一行皆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今日幸而是皇后瞧见直接就说出了口,也幸而被您掲过去,否则奴婢真不敢去想后果。” 苏容妘捏了捏她的手:“她素有贤名在外,若非是因为太过悲切没能控制住脾性,她也不会直接开口,但有那么多人在,她定然不会太为难我,何必担心这些。” 叶听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看着她闭上了眼眸,便只能将那些叮嘱的话咽回去。 成佛寺离京都不算远,但有皇后仪仗在,走起来所有马车都要合规制,故而行进就要慢一些,裴涿邂此刻带着人从南门出行,拐出官道后,远远看过去,正好能依稀看见行进队伍。 只是往过去一眼,苏容妘的马车便正好闯入他的视线,裴府的纹样露在马车顶部,窗帘帷幔都遮掩的不露缝隙,他看了一瞬,这才将视线收回。 随侍勒紧缰绳上前一步:“家主,可要属下去给夫人带句话?” 似是心中隐秘的念头被探破,裴涿邂眉心微蹙,言语冷漠不带情绪:“不必了。” 他翻转手腕将缰绳多缠一圈,高马随之加快脚程,彻底行入管道再见不得另一边的行踪。 苏容妘跟着到成佛寺时是午时刚过,高台石阶就在不远处,不管是何种出身之人,来了此处都要一步步亲自踏上去。 若是皇后娘娘不在,许是还能叫下人抬上去,但皇后娘娘都亲自一步步走上山顶佛寺,其他人又哪里敢比皇后豪奢。 无人敢有怨言,想得开些就全当是为自己与家人积些福德,而皇后走在最前面,略有泛红的眼眶被凉风一吹,将不符她身份、不该落下的泪散在眼角细纹中,繁琐的素衫裙边落在了台阶上,分明身后有许多人,但她好似仍旧形影相吊。 裴浅苇上过成佛寺不止一次,寸步不落跟在皇后身边,此刻也不知在同她说些什么,这路苏容妘上次来时并不觉得多辛苦,可此次似是有身子的缘故,刚走了几步便开始有些喘气不匀。 她干脆停下脚步,看着上首人的身影,下意识问:“叶听,皇后如今多大年岁了。” 第214章 叶听闻言险些脚步没站稳,四下里看了一圈,发现没人看过来,也不敢问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只能道:“奴婢不知,但太子正是而立之年。” 苏容妘点点头,这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还真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住,皇后在这种时候为难自己也为难旁人,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功德与转世投胎,向来养尊处优的人也开始变着花样找苦吃。 叶听见她不说话,怕她开口时又要说些骇人的,便凑近她开口:“夫人若是走不动了,奴婢背您罢,您有了身孕,想来皇后不会怪罪的。” 苏容妘抬手拒绝了她,只随着一行人慢慢向上挪动,只是路过半山腰,她突然看见旁侧山道上多了一条明显的小路,此前来时竟是未曾察觉过,让她下意识多看了几眼。 待到了山顶寺庙处,管是多尊贵的人,面上都白了好几度,山上的小和尚不多,也分不清是原本就在此处的,还是听闻皇后娘娘要来,从旁的寺庙之中请到此处,纷纷上前来安排着众人入禅房休息。 一番修整又吃了斋饭,苏容妘这才随着其他人被一同请到了佛像前,也是在这时,她瞧见了当初失踪的臧择师父。 瞧着没什么大变化,只是额角多了一道伤口,如今也已结痂,他双手合十同皇后说着什么,让皇后听得神色戚戚。 叶听此刻随着旁的侍女一同在外殿,而苏容妘则按着身份跪在蒲团上,幸而随行之人中有身带诰命的夫人,否则她真要跟着去皇后身边,而立于佛身下的臧择此刻与皇后说罢了话,那双似古井般的幽深无波的眸子朝苏容妘扫了过来。 视线落在她身上时,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但转而似乎想到了什么,这才将视线挪转回去。 苏容妘被他看得眼皮猛跳了一下,一时间却品不出他这一眼中究竟什么意思。 诵经声想起,苏容妘唇角跟着动了动但却没真的读出来,心中却是翻来覆去想他那一眼究竟什么意思。 她记得阿垣说,当初是他的人将苏容婵误认成了她给带了回去,对于臧择也不过是怕他泄露了什么,掳走他也是顺手的事,那他怎么又被放了回来,现在这种情况,莫非真是阿垣安排的? 她在蒲团上如坐针毡,莫名觉得预感不好心亦跟着狂跳,约莫煎熬了半个时辰,诵经声停了下来,她被小和尚领着去吃斋饭时,也不知是因心头不安,还是因她如今的月份害喜厉害,饭没吃下去几口,上了脂粉的脸更显得发白。 皇后的视线也不知怎得扫到了她身上,开恩般开口:“裴夫人有了身孕,先回去歇息罢。” 苏容妘口中的斋饭还未曾咽下去,便当着众人面起身,谢皇后恩典。 斋饭吃罢,所有人不敢多言,皆跟着皇后继续诵经,她则是跟着叶听向禅房方向走。 刚踏进房门,叶听还松了一口气道:“幸好能早些回来,否则再跪下去,说不准真要——” 话未说完,便听她声音猛地凌厉起:“谁!” 苏容妘身子僵住,下意识要回头,只是还未曾等看到什么,便觉得脖颈一凉,划破皮肉的刺痛便传了上来,耳边是透着危险的男声:“别动。” 第314章 她还有什么不满意 如今的天已没了蝉鸣,四周静谧无声,唯有耳中嗡鸣声混着慌乱的心跳。 苏容妘喉咙咽了咽,却牵扯到脖颈的皮肉,似让那随时会要她命的剑也跟着微动。 她的呼吸都已停滞,瞳孔震颤,叶听的闷哼声传来,刹那间便有血腥气扑过来,随之便是叶听压抑着似极为痛苦的一声唤:“夫人——” 未 曾等她回头,便听见一声闷响,似是重物砸到了地上。 “叶听!” 苏容妘不管不顾要回头,但脖颈上的剑不是摆设,当即划得更深了几分,但这也足以让她看到身后的情形。 叶听已半跪在地上,一双混着惊慌与杀意的眸子望着她,素色的衣衫上都是血,分不清伤的究竟是何处,另有血从她撑在地上的腕间滴到地上,很快汇集一小滩血迹。 似是最后唤她的那一声已是强撑,在她看过去时叶听的身子已撑不住,摔躺在小小血泊之中,连双眸都未曾合上。 叶听她……可有伤到要害? 苏容妘脑中一瞬的空白,惊惶之间她胸膛起伏着,但肩膀被身后人死死扣住,不等她呼叫出声,一只手便死死捂住了她的嘴。 他对着叶听方向道:“动静小些,别惊动外面人。” 此时黑暗之中缓缓走出一人,抬腿从叶听身上跨过去,好似躺在地上的不是人,而是一摊碍事的杂物。 面前人一身黑衣,手中执剑沾染了暗红的血,那双含着杀意的骇人眸子落在叶听身上,抬起剑便要再次刺入。 苏容妘目眦尽裂,即便是被捂住口也呜呜出声,也管不得脖子上的剑,拼了命要往前冲,这一下遍将那人要补剑的动作打断。 “他娘的,想死!” 控制她的人直接揣在了她的膝窝,她身子不稳,重重摔在地上的同时,嘴上的桎梏也被松开。 苏容妘抓紧机会,向前爬的同时高呼出声:“来人,救——” 不等她将话说完,身后人便已攥住她的脚踝将她往回拖拽。 她的手地上似触到了黏腻的血,身子蹭在地上传来刺麻的疼。 只差一点,她便能触到叶听。 但屋中的声响已经惊动了外面的护卫,脚步声靠近,身后杀手低骂了一句,而后二人对视一眼,执剑之人也没了时间补上一剑,只能上前一步帮着抬她。 这是要带她去哪? 这二人似乎并不是要杀她,见她不怕方才架在脖颈的剑,便控制住她,将她的手脚绑起,又用不知从哪掏出来的帕子塞入口中压住舌头。 苏容妘双目瞪圆,挣扎无果,只能被人扛着出去,她死死盯着躺着地上的叶听,此刻心中无比希望这成佛寺的佛祖显灵,救一救叶听。 她被扔出了窗,窗外接着她的人将她直接扛在肩上,肚子嗑在肩头,牵扯的痛席卷而来,将她所有挣扎的力气击溃,额角霎时间出了冷汗,被冷风一吹,让她周身都紧绷起来。 这两个人明显是有备而来,这寺庙之中都是宫中的守卫,裴涿邂的暗卫都不得靠近,可这二人却能潜入她屋中伏击她。 叶听的功夫不低,但方才刹那间便被刺中,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这种狠厉手段让她很是熟悉。 有些像……苏容婵豢养的那些杀手。 肚子太过疼,让她呼吸都有些不稳,倒着被人扛着,似是所有的血都逆流到头上,让她根本没有办法将这些想明白。 但她想,最起码叶听还有机会活命,那些侍卫进屋发现不对,也定会想办法来寻她。 苏容妘咬着牙,想尽力维持冷静,看一看自己走的究竟是哪条路,也在想办法沿路留下痕迹。 可她手脚都被绑着,实在是没什么办法,也不知走了多远,似到了一间矮房,她被扔在地上,即便是有杂草,也仍旧摔得她胳膊连带着半个身子都在疼。 苏容妘喘了几口气,将身上的疼尽力压下,戒备地看着面前二人,抬手扯去口中的帕子便道:“你们要做什么,谁派你们来的!” 可二人不说话,立在门前似两个煞神,外面的月光撒进来,只能让她看得清轮廓,根本辨认不出这二人她是否见过。 而他们似也在紧紧盯着她,不知在做些什么打算。 窗外的风呼啸吹过,显得屋中静谧的可怕,四方墙壁似牢笼般将她笼罩。 “主子吩咐,让你好生在这里待着,把她受过的屈辱也好好尝一尝。” 苏容妘眉心猛跳两下,听着此人的口气,让她的预感十分不好。 她记得曾听叶听提起过,当初裴涿邂发现她与苏容婵之事时,将苏容婵囚禁起来,只是后来不慎让她逃离。 “是苏容婵派你们来的,是不是?” 苏容妘强撑着坐直身子,几乎可以确定这二人的来历。 小腹在打转的疼,她的手按在上面,声音却在尽力将恐慌压下去:“她想要如何,为何不直接寻我?她不想嫁到裴家来,如今我替代了她的位置,她还有什么不满意?” 她这几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小腹的疼在加剧。 额角的汗越出越多,她强忍着继续开口:“她还想要什么,是后悔了?那好,她直接回来就是,裴夫人的位置还是她的,为何又要将我带到这来?” 她的声音回荡在屋中,可这两人却没有回答她,只冷漠地望着,而后转身一步步退出屋子。 苏容妘急唤了一声:“等等!” 她想站起身,可却疼的没力气,她只能尽力高声道:“让苏容婵来寻我!” 随着她话音落下,这间屋舍的门被关住,紧接着传来落锁的声音。 屋中只剩她一人,她有些无助地顺势躺了下来,眼前因阵阵眩晕而模糊,她将衣裳裹紧了些,也没坚持多久,便晕厥了过去。 第215章 山顶成佛寺之中也不得安宁,苏容妘被带走后,山间便起了火,皇后与贵人们皆被围堵在正殿之中。 山间用水本就困难,人手再多也难以立刻将火扑灭,更不要说如今天干物燥,周遭又都是树林,火焰腾空而起便让人难以招架。 山顶乱了一整晚,皇后虽安然无恙,但却死了几个朝中大员的正妻。 此事算不得小事,而裴涿邂本就在京都外处理公务,得知此事心中的担忧难挨,立即自请处理此事,未曾等皇帝下命恩准,便直接调转方向,前往成佛寺。 第315章 我死,你别在想寻到她 擅自带人去成佛寺即便可以说是为了皇后,但也仍旧可以说是裴涿邂玩忽职守。 他不知妘娘安危,但心中却莫名发沉,也顾不得什么皇命难为的话。 到成佛寺山下,已经能看到从山脚下便开始戒严,裴涿邂将周遭一切尽收眼底,山下的千牛卫见他带人来此,为首之人几步跑过来,拱手施礼:“裴尚书令来此,可是有何吩咐?” 裴涿邂脚步不停,他抬手将衣衫下摆甩至身后,急步向山上走去。 千牛卫为首的统领紧跟在他身后,有些紧张地扶了扶帽子:“尚书令,山上的火势已控制住,皇后娘娘虽受了些惊吓,但凤体无虞。” 裴涿邂侧眸看了他一眼:“那些受伤的官眷,你倒是一个都不提。” 统领尴尬地牵了牵唇:“伤三人,亡四人,消息已传回京都。” 顿了一瞬,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忙填一句:“裴大人放心,裴夫人只受了些惊吓,如今正在皇后娘娘身侧。” 裴涿邂眉心微动,统领见状松了一口气,自己的婆娘总归是自己疼,知道这是说到了要紧事上,赶紧继续顺着说:“裴大人定是关切裴夫人罢,大人放心,昨夜皇后娘娘体谅夫人,早早便让夫人回去歇息了,正正好将这灾事给躲了去。” 闻言,裴涿邂心上担忧确实稍稍缓解了些。 “我知晓了,统领这是要同我一起上山?” “不、不,大人请。” 裴涿邂不再管他,继续向山上走去。 行到半山腰时,他下意识去看了一眼那条通向暗处房舍的路,突然想起了前朝先帝。 当初先帝痴迷那女子,不管不顾将其逼困在这山上,他年岁时听父亲斥此事,亦觉得先帝胡闹,江山不顾却在一女子身上痴迷纠缠。 可如今换成他自己,他却是在想,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能让妘娘留在身边,他可以什么都不顾。 他视线收回,路上一点不歇,径直向上而行。 待到成佛寺时,周遭的情形要比他料想的更糟些,个别禅房已被烧的不成样子,附近的树木亦是灰黑一片。 皇后此刻仍跪在佛像前,虔诚至极,但其他同行之人都已被安排回禅房休息。 裴涿邂站着门口,叫沙弥进去通传,不消片刻便被放了进去。 他上前 几步,跪地施礼:“娘娘,突逢此事,有心人有备而来,成佛寺已不安全,娘娘可要启程回京都?” 皇后已没了昨夜事发时的狼狈,沉声道:“有劳裴大人前来,只是这山火乃有人故意为之,在我朝境内、京都之外,竟有人敢如此猖狂,难道本宫要置之不理一味躲避?” 裴涿邂沉默一瞬:“娘娘安危,陛下在宫中定也是挂念不已,娘娘在明歹人在暗,娘娘如此岂不是以身为饵?” 他将身子伏低,看似恭顺,声音却有些冷意:“查出歹人乃是臣子之责,若是娘娘执意在此,免不得会再次被歹人盯上,娘娘可想过故去的太子殿下,九泉之下可能安心?更何况——” 他顿了顿,语调染了些威胁:“此次山火伤三亡四,皆是朝廷三品命官之妻,想来此刻,同僚门应是刚得知消息,娘娘身为后宫之主,也合该予以安抚。” 皇后神色一凛,听出来了他言语深意。 这便是在提醒她,她在此处,那些官眷也需得一起陪同在此。 皇后沉凝一瞬,继而开口:“裴大人的意思本宫明白,只是仓皇而逃,不知的还以为是本宫怕了那歹人,更何况,本宫已在佛祖面前许诺,会为吾儿诵经四十九日,如何能食言?” 她合上双眸,不打算继续理会他,随口对着身侧人吩咐道:“叫裴夫人莫要忙活了,把她叫过来罢。” 裴涿邂闻言神色稍有和缓,若非有妘娘在此,他断然不会扔下手中的差事到此处来,待见到妘娘,还是先想办法将她带走为好,断不能留在此处,被皇后的偏执牵连。 没等多久,便听身后传来侍女的通报声:“娘娘、大人,裴夫人来了。” 分明人已缓步走到了身后,可不知为何,裴涿邂的心却莫名发沉。 他转过身去,便见侍女身后立着一女子,衣衫遮住足尖,那张脸从侍女身后一点点展露,她唇角噙着抹意味不明的笑,一双眼眸阴恻恻地望了过来。 而后,她缓缓开口:“夫君,你来了。” 裴涿邂面色瞬时沉冷起来,双眸似含着凛冽寒意,犹如利刃刺过。 这不是他的妘娘。 周遭瞬间冷了下来,侍女被他这幅疏冷的模样骇得有些心慌,移步到皇后身侧,如此一来,苏容婵完完全全入了裴涿邂视线之中。 她浅笑着,似在欣赏裴涿邂的神情,只是她还不够满意,唇角动了动,未曾出声,但口型却在说:“好久不见。” 裴涿邂袖中的手微微攥紧,面上除却方才泄露出的片刻杀意外,已经恢复日常,不露出半分纰漏。 他不再去看面前人,而是转过身对皇后道:“娘娘,臣先行告退。” 皇后不知其异样,未曾回眸看身后情形:“都退下罢。” 裴涿邂拱了拱手,一步步靠近苏容婵,杀意在此刻尽数迸发出来。 可苏容婵却丝毫不受影响,笑着迎上他的目光,而后礼数周全地对皇后施礼,脚步轻盈跟着出了去。 皇后对这一切毫无察觉,反倒是冷嗤一声:“真是新婚夫妻,腻歪的很,就是不知真轮到他选择时,这个新妇在他心里能占几分重量。” 裴涿邂出了佛室,未曾让人带路,直接转至小路上,苏容婵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阔的背影,好奇地猜他如今是何心绪。 恼怒?怕是恨不得杀了她罢。 思及此,她唇角的笑意更浓,待走至附近无人处,她率先开口:“夫君,怎得不与妾身说说——” 她话语未曾说完,裴涿邂猛然回头,抬手掐住了她的脖颈,旋身的功夫,她后背便重重撞到书上。 裴涿邂声音冷的似即将出鞘的利刃,寻常拿笔的手此刻的力气不容小觑,指骨用力,苏容婵脖颈上瞬间出现痕迹,好似稍一用力,便能让她丧命于此。 他声音压的极低:“妘娘在何处?” 苏容婵被他掐的面上涨红发紫,眼底闪着阴鸷的光,一字一句吐出来:“我死,你别再想寻到她。” 第316章 你惨了,你竟真的心悦她 山上古树被这一撞,入秋后本就不牢固的枯叶掉落下来,划过苏容婵的红紫的脸,落在裴涿邂的宽袖上。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威胁我?” 裴涿邂冷笑一声,手上多用了几分力气,苏容婵面色更为难看,喘入口中的气被剥夺,再想说话,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也太过小看了我,寻一人竟还需受你威胁?”裴涿邂嗤笑一声,“现在想来还是心慈手软,若是当初直接要了你这条命,哪里还会有今日之事,竟还给你伤妘娘的机会。” 若当初直接杀了她,她便不会阴差阳错下被沈岭垣的人带走,便也不会让沈岭垣找上门来,说不准更不会有今日之事。 若沈岭垣出现的晚一些,待妘娘生下孩子,长久地习惯同他生活在一起,心里哪里还会为旁人留位置? 这一切,都与苏容婵脱不了关系。 他手上力道加重,不愿同她继续废话下去,就此了结她,正好派人将尸身处理在这成佛寺中,她不是最喜研究佛法吗?让她常伴青灯古佛,也算是全了她的心意。 苏容婵似是感受到了他不加掩饰的杀意,亦然有预感自己要丧命于此,原本看戏般的神情在此刻亦有了几分慌乱。 她开始剧烈挣扎起来,手胡乱地抓,却只是略过面前人的衣摆,连留下些褶皱都做不到。 她威胁、嘲讽还有想要同其做交易的话卡在喉间,此刻想说也说不出来。 不应该如此是……触及软肋,他不应该如此果断决绝! 几乎要晕厥之际,旁侧突然传开一声阿弥陀佛。 男子不含情绪的语调悠悠传来:“佛门圣地,不可杀生。” 裴涿邂手上的力气终于没有再继续加重,但却并没有松开她,而是看向说话之人。 认出来人是谁,他眉头蹙起:“臧泽师父?” 第216章 苏容婵被他锁住咽喉,身子被提起只用脚尖艰难撑地,几近失去神思之时,终于艰难分辨出臧泽的声音。 心底的柔软之处似被触及,她想要回头去看却不得,残余的力气在此刻挣扎的更厉害些。 裴涿邂并未将臧泽放在眼里,只冷声道:“这是裴家的家务事,还请师父莫要多嘴,要一个毒妇的命,也算是替天行道,想来佛祖应当不会怪罪。” 他手上的力气继续加重,执意要再次杀了她,可臧泽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竟是上前来。 “裴大人,是非对错,上又神佛下有律法,不可乱动私刑,苏姑娘尚且有她尘缘未了、余罪未赎,大人若执意动手,怕是要承其因果,累及后嗣。” 裴涿邂从来不信神佛,大抵也是因神佛从眷顾过他,臧泽这话若是放在从前,他连半个字都不会放在心上,可这最后一句话却好似说中了他心里。 他与妘娘有了孩子,那些不知是否存在的因果,他不敢去赌会不会落在他与妘娘的孩子身上。 略一思忖,手上的力气一点点松了下来,最后十分嫌恶地收回了手。 苏容婵跌坐在地上,捂着脖颈大口喘气,却又似喘的猛了些,大声咳了起来。 但还未等她全然恢复,她便不管不顾执意向臧泽靠近,边咳便爬,狼狈不堪,面前的臧泽一如既往地平和,好似她再慢一步他便会就此羽化登仙、再次从她面前消失。 可裴涿邂不会容忍她如此,直接踏在她腿弯处,将她死死踩住不得动弹。 苏容婵痛呼出声,咬牙厉声道:“松开我!” 她心之所向就在面前,眼眶蓄着的泪也分不清是因经历过窒息,还是因与心中明月重逢。 可裴涿邂自有他在意的人要寻找,他覆手立在树下,居高临下看着她:“我最后问你一次,妘娘在何处。” 他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臧泽,又看了一眼苏容婵的模样,竟是察觉出了些异样的情愫在。 他也是陷入情字的人,自能看得出苏容婵对臧泽究竟动了怎样的心思,嗤笑出声:“原是因为他。” 难怪与裴家这门亲事在被苏家咬的死紧的情况,她嫁过来仍旧不安稳,还将妘娘寻回来威逼利诱,就是为了不愿与他做真夫妻。 原来她竟也是个痴情种。 “苏容婵,当着臧泽师父的面,我还能好生与 你说话,若你再不告知,你、你在意之人——” 他语调故意顿了顿,看了臧泽一眼继续道:“我皆可送你们去黄泉。” 苏容婵怒目圆瞪,毕竟此言威胁到了臧泽的命。 她忍着腿上的疼,低低笑了出来:“你觉得,我敢出现在这里,当真一点准备也没有?裴涿邂,你莫要太过自负。” 她撑起身子,想要挪动自己的腿,却感受到他踩的更用力。 苏容婵也不知这条腿会不会废,反倒是低低笑起来,扭曲的面容只对准裴涿邂:“你若是敢动我,我敢保证,你这辈子都寻不到苏容妘。” 裴涿邂神色愈发冷了起来:“我最厌恶被人威胁,也无人能威胁我,你不说,我自有我自己的办法去寻。” 他看向站着不远处的臧泽:“她掳走我妻,师父如今也看到,她仍旧不知悔改,我为妻报仇心切,想来佛祖不会怪罪。” 言罢,他眸中杀意尽数显,可苏容婵却突然开口:“你敢赌吗?” 苏容婵轻笑着:“你敢不敢赌,你杀了我的同时,苏容妘也会死,你敢不敢赌,你废了我的腿,苏容妘也会遭受一样的苦楚。” 裴涿邂双眸骤缩,犹豫一瞬的空档,苏容婵猛地起身推了他一把,而后蹭着后退几步,扶着旁边的树站起身来。 她看着面前人,笑容嘲弄至极:“你惨了裴涿邂,你果真看上我姐姐了,你可真是狼心狗肺,不好好谢谢我为你们二人保的大媒。” 第317章 在乎他,想要她 裴涿邂的耐心并不多,看着苏容婵顶着那张与妘娘有几分相似的脸,杀意更浓。 苏容婵这副偏执模样,仿若是在诋毁他的妘娘。 他双眸微眯冷厉的视线刺过去,苏容婵却笑着开口:“裴涿邂,你敢赌吗?” 她站直身子,明晃晃看过去:“你敢拿我姐姐的性命去赌吗?赌究竟是你先一步寻到她,还是我的人先一步要她的命,你可以试试看,若你杀了我,她的尸体多久会送到你手上。” 裴涿邂袖中的手攥的更紧,这种被威胁的滋味禁锢着他,却果真让他因苏容婵这话而犹豫。 他手下之人并非无能之辈,他并不觉得苏容婵豢养的那些杀手能翻出什么风浪来,这种事情不过是看谁动手更快。 可如今被反问,他却不敢用妘娘的命来赌。 见他没有下一步动作,苏容婵便猜中了他心中所想,对他笑的嘲弄,而后一点点站直身子,不去理会他,整理了一番衣裙这才回身去看臧泽。 说话间,臧择并没有离开,那双不染凡尘的眸中到底含了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来,似看着独身过桥之人却不知其中危险,又似见另立悬崖之间却执着向前。 悲天悯人的佛子向来是见不得这种场景,他双手合十,也不知究竟念哪段经文才能解开这乱结错缘。 彼时苏容婵面上的偏执已尽数不见,看向他的视线满是缱绻情意。 “臧泽,你终于肯见我了。” 她上前一步想要靠近,臧泽却后退一步将与她的距离重新拉开:“夫人自重。” 苏容婵咬了咬唇,半点不将身后的裴涿邂放在眼里,满心满眼都是臧泽,她不在乎他的躲避,不管他退多少步,她都要追上前去。 “我知皇后敬重你,但伴君如伴虎,谁知哪日会不会一个动怒就要了你的命去?” 她循循善诱,与他分析着利弊:“你生来便是要为众生宣讲佛法的,你不该留在成佛寺中只为皇家,咱们一起走罢,我陪着你,你我金童玉女本就是天造地——” 她话没说完,便被臧择的一声阿弥陀佛打断。 “裴夫人,切莫妄言。” 苏容婵早便已经习惯了他的拒绝,心中没有半点的失落,甚至还要继续上前,但裴涿邂不会容忍她如此,直接抬手扣住她的肩膀,将她压制住。 总归是京都之中长大的姑娘,肩头的疼让她低呼一声,向前的脚步硬生生停住。 裴涿邂上前一步,难得开始细细打量起臧择,此人确实同寻常僧侣不同,身量颀长眉目俊秀,结疤让他身上更填佛性,好似无论说出什么,都能让人信服,也难怪他年岁尚轻便能得皇后信任。 亦是难怪会招惹来苏容婵。 他对臧择颔首:“师父,这是裴家的家务事,内眷方才的胡言乱语,还望师父莫要放在心上。” 臧择双手合十,轻轻摇头,在看出裴涿邂再无伤人的心思后,他的眸光便不曾落在苏容婵身上,稍稍侧身让出位置,放他们夫妻二人离开,略顿一瞬这才转身离开,从这些恩怨之中抽身离去。 苏容婵眼眶泛红,眼里满是焦急:“臧择,你别走!” 可裴涿邂却将她拉近些:“我劝你莫要在这种地方喊叫,真将人招惹来,臧择师父的名声可就要被你给毁了。” 苏容婵却不在乎:“我与他日后要一起同行,我们的关系早晚会让世人知晓,先一步传出去我与他相识有何不可?” 裴涿邂却是觉得她可笑,拖拽着她的动作丝毫不怜惜,再她还要开口喊叫时,他随手抽出个怀帕将她的话都堵了回去。 待走出此处,立在外面等候的随侍便上前来,见到如此场景还有些发愣:“家主,这——” 怎得突然这般对待夫人? 裴涿邂眉心蹙起,本就不多的耐性在此刻消耗殆尽:“瞎了你的眼,这不是夫人。” 随侍当即慌了起来,若面前这位不是家主认定的夫人,那便只能是先头那位了,成佛寺中内外都有千牛卫守着,竟能让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掉包? 但毕竟人多眼杂,难免被人察觉出不对来,他忙上前将人搀扶过来:“家主,属下来扶着夫人罢。” 说是扶着,实际上是禁锢,控制住她不要再生乱,也能遮挡住她口中塞着的怀帕,虽则让他来扶着夫人于理不合,但他瞧着家主的面色,哪里是能亲自来扶的? 待一路行至禅房,门刚被推开,苏容婵便被扔了进去。 裴涿邂缓步走进,身后投来的日光将他的的影子拉长,压在跌坐在地的苏容婵身上,这时他抬眼看过去,才瞧见屋中小榻上躺着的人。 有一瞬他希望是妘娘,但也仅仅只有一瞬他便知晓那不是,他连骗自己都骗不得多久。 随侍将苏容婵绑了起来,随意丢在地上,她自知挣扎不得,也顾不得地上透过来的凉意,欣赏着裴涿邂的神色。 小榻上躺着的是叶听,她胸口被剑刺穿,如今只着一件寝衣,脖颈上还缠着白裹帘看不出伤得多重,她面色惨白,唇角发干亦没有血色。 第217章 许是她习武多年的警觉在此刻仍旧尽力作用着,即便是效果微乎其微,但仍旧让她在裴涿邂靠近时强撑着睁开眼。 见到家主,她惴惴不安的心好似终于有了落根处,强撑着吐出几个字:“家主,救夫人,夫人被带走……” 身上的伤太重,让她语不成调,吐出口的声音也沙哑的可怕。 裴涿邂眉头紧蹙,怒意汹涌而上,似要摧毁他残存的理智。 他回身看向地上的苏容婵,却见她唇角含笑:“你这丫鬟原本是要死的,但她既能凑巧被千牛卫救下来,想来也是命不该绝,我也不想再造杀孽。” 她坐起身来,笑的眉眼弯弯:“不必谢我。” 谢她? 裴涿邂面色更沉,看她时仿若在看一个死人:“你当初逃了,便不该回来,怎么,你如今弄出这些事端,莫不是还想回裴府?” 可苏容婵在此刻一点点正色起来:“你还真当我稀罕?” “裴涿邂,我要你帮我,臧泽不该留在成佛寺,你帮他将他送出来,我便将姐姐还给你。” 裴涿邂冷笑一声:“你也配同我提条件?” “但你在乎她,想要她,就必须帮我。” 苏容婵循循善诱:“我听说……她已经怀了孩子,裴涿邂,你也不是那般正经啊,不过几日的功夫你倒是食髓知味,竟连孩子都有了。” “我那傻姐姐哪里会愿意顶着我的名头,你瞒骗她,应是废了不少功夫罢?” 第318章 把她的蠢姐姐当做消遣 苏容婵说话没有遮掩,将裴涿邂那些不堪的心思尽数道出。 她的手被绑在身后,在地上坐着有些吃力,转而,她对着侍立在裴涿邂身后的随侍道:“冷着做什么,还不扶我起来。” 她笑意盈盈,意味深长道:“我与夫君,还有话要说。” 裴涿邂居高临下凝视着她:“你也配这般唤我?” “你当我想?婚帖上写的还是你我二人的名字。”苏容婵言语之中嘲笑意味明显,“也不知你是不是将我那蠢姐姐当了个消遣,这段时日一直让她顶着我的名头,若是换成我,我也不愿意跟你。” 话音落,屋中紧留着她一人嗤笑声。 裴涿邂侧立着,难抑的担忧与怒恨在此刻交织在一起,但他不是冲动行事之人,宽袖中的手攥紧又松开,再抬眸看过去时,已将所有的混杂思绪都压下。 他旋身坐在扶手椅上,冷眼看向坐在地上的人:“妘娘究竟在何处?” “我是傻了?你问我,我就要告诉你?” 苏容婵挑眉看他:“不过你今日问我,我倒是可以确切告诉你,她如今还活着,不过你若是明日、后日再问我,这我可就不好答了。” 裴涿邂那双凌厉的眉眼眯起,没开口。 苏容婵自觉拿捏住了他,站了上风,稍稍晃了晃略有酸疼的脖颈:“也不知我不在这几日,你同我姐姐过的有多快活,连孩子都有了,也算是给了我两个筹码。” 她饶有兴致问:“对了,我倒是有些好奇,我那蠢姐姐和她腹中孩子,若要你选一个,你会选谁?” 他的回答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她只不过享受着这种一点点逼近的感觉,看着向来处于上风之人被逼退,最后束手无策想自己低头。 裴涿邂将她这副模样尽收眼底,指尖轻轻敲着膝头,已恢复了如往日般的冷静:“京都内外连同附近城镇皆戒严把守,你的人很难跑太远,尤其是还带着妘娘。” 苏容婵面上的笑僵硬一瞬,让她这张与苏容妘相似的脸变得略显扭曲。 而裴涿邂言语未停:“昨夜山中起山火,千牛卫自是要去护住皇后,想来你们也是同时动的手,可山下亦有千牛卫把守,出了这座山都算是件难事,更遑论出成。” 言到此处,裴涿邂稍稍俯身,那双透着寒意的眼眸盯在苏容婵身上:“所以,他们还在这山上,是不是?” 苏容婵面色已难看至极,牙咬的死紧,恨不得一口咬在裴涿邂身上。 但也正是这副模样,便足矣验证裴涿邂心中所想。 此刻,他终是轻笑一声,高高悬起的心有要落稳的迹象,旋即对着身后人吩咐:“你亲自带人去搜山,莫要惊动千牛卫,再派人去寻大夫想办法带到山上来。” 随侍颔首应是,片刻不敢耽误,直接便出了屋中去。 苏容婵狠狠地盯着随侍离去的背影,转而又看向裴涿邂,死咬着唇一句话都不说,许是怕说的越多,露出的破绽也越多。 裴涿邂却是没心思去想她此刻究竟是什么打算,只是在脑中回想从见到苏容婵开始,她说的每一句话。 最后,他的注意落到了臧择身上。 “当初佛礼之上,你不是已经与臧择逃离,怎得如今又回来?” 裴涿邂嗤笑一声:“我看他如今的模样,分明是不愿与你有什么牵扯,想来回这成佛寺,也是他想要的,你又何故这般穷追不舍,甚至连自己长姐的命都可拿来做要挟。” 这话在苏容婵听来,好似在说一个笑话:“这还用问我?裴涿邂,你我不是同一种人吗,我怎么想的,你难道不清楚?” 大抵是因裴涿邂已然猜到了苏容妘的藏身之地,她面容多少有些狰狞扭曲。 她大笑两声:“这次我离开,也不算是白走一趟,竟是发现了我那姐姐的前情,人家可是有情郎在等着呢,这事你应当也知晓了罢?怎得不见你识相放手呢。” 她的话成功将裴涿邂再次激怒,他阴沉着声调:“我与你不同。” 苏容婵梗着脖子:“确实还是有些不同的,我可未曾似你一般,将臧择强留在我身边,我知他心中看重的是什么,我们心中所念所想皆是同一件事,他如今不愿同我一起走,只是他还未曾想明白罢了。” “但是你呢,欺哄瞒骗、强占民女,与恶霸有何区别?”她啧啧两声,“威胁她回京的是我,如今迫使她留下来的是你,她有多厌恶我,想来也是有多厌恶你的。” 裴涿邂站起身来,缓缓向她走了几步。 压迫之感向她袭来,让她不自觉想要后退。 裴涿邂自也是看出了她要躲避,半分没犹豫,直接踩上她的腿。 苏容婵当即吃痛闷哼一声,随着他用了力道,筋骨皮肉都好似被重压:“你——” “聒噪。” 裴涿邂垂眸看过去,好似在看一个死人。 若是以往,他不会给她一步步得寸进尺的机会,可如今软肋在她手中,他却也不得不容忍她片刻。 “苏容婵,你不该出现在我面前,更不该妄图与我做交易。” 他加重力道,苏容婵吃痛,一时间与不管不顾要对着他的腿咬下去,他看透她的意图,直接抬腿将她踹倒在地。 “别挑战我的耐心,你的命、臧择的命,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面色阴鸷,在过分忍耐后,处于失控的边沿:“这些账,等我寻到妘娘,再同你细细算,届时她身上有多少伤口,受了多少屈辱,皆会回到你身上。” 裴涿邂甩袖收回腿,不再去看她在地上因疼痛而挣扎的模样,转而走到叶听躺着的矮榻旁。 叶听面露羞愧,将话断断续续吐出:“奴婢知错,未能护住夫人,让……夫人被——。” 她话没说完,裴涿邂便抬手示意她停下:“我问,你答。” 他深吸一口气:“妘娘被带走时,身上可有受伤。” 叶听眉头紧缩,细细回想一番:“应是在脖颈上,那人没、没想要夫人性命。” 但却是明明白白想要她这个丫鬟的命,若非是门外千牛卫听见屋中动静,她根本活不到现在。 问这一句,裴涿邂也不知这对自己来说,究竟算不算是好消息。 不想要妘娘性命,那是不是说明他还有时间? 第319章 我怀了他的孩子,他什么都听我的 苏容妘是被屋舍外刺眼的日光唤醒的,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她大口地喘着粗气,意识终是一点点回笼。 身上已经冷的没了多少知觉,想要起身的力气都蓄不起来,她仍记着昏过去前小腹愈演愈烈的疼,但此刻也分不清的这疼褪了去,还是她已感受不到疼。 抬眼看向四周,门窗皆被钉死,空荡荡的屋中只有她一人。 她应当……还是在成佛寺山上罢? 她从前竟是未曾发现,这山上竟别有洞天,还有这样一处屋舍,敢将她放在此处,应当也是十分确定,这地方绝不可能被人寻到。 苏容妘苦笑一声,她从前便知晓苏容婵手底下养的那些杀手不是好对付的,却未曾想到那些人竟有这般大的本事,成佛寺中有千牛卫的人里里外外把手着,竟也能 神不知鬼不觉潜入进来。 她抬手抚了抚脖颈上的伤,手凉、脖颈上也是凉的,指腹依稀能感觉到因划开小口而不平整的皮肉,紧接着有细密的疼传过来,亦是让她能清楚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第218章 这地方还是冷了,她也不知自己躺了多久,但随着外面的日光越来越亮,屋中多了那么一点微乎其微的暖意,她才终于再次咬牙撑起身来,将屋舍中的一切尽数装入眼中。 她这才看清,门窗并非是临死被钉死的,好似被安上之前便已经注定了其用处——将入内的人,死死困在其中。 苏容妘踉跄起身,半是走半是爬地到门前,见推两下推不开,略显嘶哑的声音便出了口:“可有人在?我要厚衣、要热水。” 外面安静片刻,她细细听来,只能听到风吹过枯叶的声音。 在她以为外面无人之时,这才听到一声冷嗤:“没有。” 大抵是笑她还不知如今处境,竟还敢开口讨要东西,那人言语急促亦透着几分不耐。 苏容妘坐在地上,后背倚靠着门扉:“如今天寒,我亦有了身孕,若你连口热水都不给我,我大抵是活不过今日。” 她声音放大了几分:“她应当还不想让我这般轻易的死吧?” 话落,外面再次陷入安静。 苏容妘也不急,等着外面的人做决定,也趁着在门口的位置,将目之所及再细细看上一遍。 这屋中虽没什么能用的东西,但仍旧能看得出原本的陈设,床榻、梳妆台,乃至于隔断屏风皆留下过痕迹,再加之那被钉死的窗户—— 莫不是之前关过什么人? 若真是为关人而设,这条件也未免太好了些。 她的思绪还未想明白,便感觉身后的门被人推动,她稍稍避开些,门便直接被推开,下一顺便扔进来火折子和些柴火块,再有便是一桶水提进来放到了她旁边。 门开的缝隙不算大,刚好够门外人将东西送进来,但却不足以让苏容妘看清那杀手的模样。 她极力起身:“苏容婵何时来见我?” 门外人未曾回答她。 她又敲了一下门:“她到底想要如何,莫不是还打算关我一辈子?” 顿了顿,她又轻笑一声:“关一辈子也无妨,依如今这个情况,我的一辈子怕是也不长了,只是我好奇,她就这般管着我,是不是稍显无趣些,她就不打算来折辱我?” 外面依旧安静,没有人回答她。 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听到细微的脚步声,似是踩撵到了枯叶,这才能被她捕捉。 苏容妘盯着面前盛水的水桶,想舀水起来喝些,却又担心这生水让自己身子更糟。 她能感受到外面的人还在,慢慢挑了个粗些的柴火棍握在手中:“你可知晓裴涿邂?那是苏容婵原本的夫君,但现在不是了,他属意于我,知晓我不见定然会来寻我,若我出了什么事,苏容婵定难逃他手。” 她将手中的柴火棍握得更紧,将狐假虎威用到极致:“他在乎我的安危,每日我们都会通信,我被你们带走的事不会瞒太久。” 她细细去听,再难听见外面的人的声响,但莫名的,她却似能感觉到那人离门口越来越近。 她不知是自己哪句话起了作用,但却知晓即便是说出花样来,他也不可能仅凭片面之词放了自己,这种杀手死士更是难以利诱。 同外面这把杀人的刀说话终究是说不出个结果来,他做不得主家的主,略一思忖,她想出个折中些的法子, “但我与苏容婵毕竟是一家子的姐妹,不想让她与裴家闹的太难看,让她来见我,有什么事我们姐妹之间商量就是。” 语毕,她有些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喉咙不自觉咽了咽。 在这同外面的人耗着,也不过是等死罢了,天寒地冻她还有肚子里的孩子为累赘,哪里能耗得过?倒不如想办法见一见苏容婵,博一线生机。 门外终于有了动静,只是开口的话是她从未想过的。 “裴家的人已来过。” 苏容妘眉心猛跳,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叶听醒了,带着人来寻她了? 苏容妘长长呼出一口气来,抬手扶住胸口,大口喘息着,那些被她压下去的愧疚之感在此刻终于能得到疏解。 幸好,幸好没有因她连累到叶听。 只是下一瞬,外面的人又开了口:“裴涿邂会听你的话?” 苏容妘捕捉到了他言语之中的隐秘意味,自是要将他的话应下来:“我怀着他的孩子,他自是什么都听我的。” 她有一瞬在想,是不是自己想窄了,说不准这些杀手劫持她,是借着她的身份还有她腹中孩子,利用她对裴涿邂吹什么风。 她怕自己应的太快惹人怀疑,忙又填了一句:“我只想好好活着,裴涿邂心中有我,但我心中无他,只要你们能放过我,什么都好商量。” 话音刚落,她便听见外面人轻嗤一声,分不清是因她不信她的话,还是在笑她寡恩薄情。 但门还是再次被推了开,这次不再是冷漠地扔进来东西,而是进来一高大男子。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藏身于山林之中,他身上穿着碧不碧、褐不褐的束身软甲,以黛色面巾覆面,依稀可见眼角有一道疤痕蔓延至面巾之中,光是立在此处便能让她感到肃杀之气。 苏容妘觉得自己方才还是低估了他,竟还妄想趁他不备将他击晕,此刻只能暗暗将手中捏握的柴火棍松开。 此人很是敏锐,视线扫过她刚空下来的右手,双眸微微眯起:“少耍花招。” 他手中长剑出鞘,剑光将苏容妘的面容照亮一瞬,亦是照亮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惧。 她喉咙咽了咽,下意识后退:“我的命还值钱的,不是吗?” 此人冷小一声,手起剑落,便割下了她袖口一节锦袍,本就冻的发僵的身子在此刻感受到一阵凉风从袖口灌入,激得苏容妘打了个冷战。 而后他一把扯过苏容妘的手腕,反手握剑直接划破她的手心。 她闷哼一声,痛意一点点蔓延上冻的有些发僵的手。 那人将剑收入剑鞘:“无笔墨纸砚,便用血书代替罢。” 苏容妘瞳孔发颤,耳边传来他一字一句吐出的生冷字眼:“写好,我去递给裴涿邂,过了今夜子时他若还未曾放了我主子——” 他用剑鞘抬起苏容妘的下颚:“你……还有你腹中孩子,一起去死罢。” 第320章 涿邂吾夫 手心的伤口血在往外涌,苏容妘的头一阵阵眩晕,最后只能闭上眼将视线转到一旁。 立在她面前的男人以为她不愿写,故而将剑鞘拿在手中,一点点将剑拔出,与剑刃出鞘声一同传入耳中的,还有男人透着阴狠嗓的嗓音:“若是不愿,你死了也好,免得留在世间受苦。” 苏容妘眼皮直跳:“你还不容许我想想了?” “这有什么可想。” 苏容妘脑筋疼的很,随口道:“你怕是还没成过亲、有家吧?自然不知其中门道。” 男人手中长剑已然出鞘:“呵,耍弄这些手段!” 苏容妘仰头看过去,便见那长剑直指自己的鼻尖,她被吓的下意识后缩:“你敢对我动手?你在这杀了我,可有想过如何对苏容婵交代!” 男人却好似想明白什么一般,视线在她胸口与脖颈游走,挑选落剑之处:“若你这信写不好,主子定是要受你连累,既如此,我便早些送你归西,为主子偿命。” 他挑选好了位置,手上蓄力,剑尖直奔着她的心口,苏容妘眉心猛跳:“等等,我未曾说过不好好写,只是……只是不知该从何落笔。” 她咬咬牙:“此刻我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时辰,现在写的血书,都不知何时能到裴涿邂手中,你让他子时之前,岂不是太过为难人!” 男人手中的剑停了下来,双眸微微眯起:“如你所说,裴涿邂已知晓你不在,连夜赶来,如今已在成佛寺顶。” 苏容妘瞳眸怔缩,裴涿邂他……竟这般快就得了消息? 她说她与裴涿邂日日通书信报平安,本就是胡说八道,她还以为是诓住了他,没想到是因裴涿邂真的过了来。 苏容妘呼吸急促了几分,脑中的猜想逐步成型。 裴涿邂来此,是为了她的?那方才这人说裴家的人来寻过她,是不是也是听得裴涿邂的命令? 不得不承认,在听到这个消息后,苏容妘心中那点对自己处境的不安散了大半,她也不知自己何时对裴涿邂有了这种信任,只要知晓他在此处,便下意识觉得自己不会出事。 可思及此,她又想到当初离京前夜她与裴涿邂不欢而散,那他来此处,究竟是为了公务,还是为了她? 她沉默的间隙,男人以为她在拖延时间,蹙眉打消她的念头:“你未醒来之时,裴家那些蠢货便已寻到此处来,我不过略施小计,便将他们迷惑了去,从此处无功而返,你便莫要想他们还会再回来此处寻你。” 苏容妘的思绪被他的声音拉了回来,顺着他的话往下深想了几分,大抵是趁她未醒来之时带着她藏身到了旁出,等着裴家的人走了再回来,演一出灯下黑罢了。 第219章 但这话也让她如今确定了一点,裴涿邂来此,确实是来寻她的,而方才这人用她的命来要挟裴涿邂放了苏容婵,那苏容婵如今定是在他手中。 她管不得两人是如何凑在一起的,但她想,此事裴涿邂定不会惊动千牛卫,一来裴家的夫人丢了,一夜未归,明面上对裴家名声有损,背地里也容易惹人生嫌,二来便是苏容婵不会配合他,说不准还要在背后找准时机刺他一下,那裴家的人就不能大张旗鼓搜山。 至于寻不到她,裴家暗卫究竟是会顺着出山寻人,还是会来搜第二次,她不敢去赌,如此看来,还真是唯有给裴涿邂送心这一条路可走。 思及此,她轻叹一声:“我知道写什么了。” 苏容妘抬指沾了沾右手掌心流出的血迹,又用手腕将方才割下来的那断袖铺平,在上面落下四个字——涿邂吾夫。 写完后,她悄悄抬眸看一眼面前男人,他亦盯着袖布,大抵也是认字的。 苏容妘咬了咬牙,不明白苏容婵从哪弄来的这人,竟是会杀人又识字。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向下写着:妾被歹人掠走,今性命受迫,还望夫君速速救妾归家。 男人眉心蹙起,剑再一次被干净利落拔出来抵在她脖颈上:“让他放了我主子,少写这些有的没的!” 苏容妘此时不敢动作,这回她是真怕这人直接切断她的脖子。 “你莫要着急,我若是不同他说些软话,他若以为我失身在你们手上,动手伤了苏容婵怎么办?” 男人略一沉思,似是意识到她说的还有几分道理,但却没有将剑收回,只是稍稍离她脖子远了些。 指头沾血来写字,终归是有些不 方便的,她写的吃力,指尖隔着一层布料蹭在地上也泛起麻疼。 “还望夫君莫要伤妾妹婵娘性命,求夫君与今夜子时将妾妹归还,救妾归家,妾妘娘书。” 第321章 若她殒命,报复又有什么意义 苏容妘身上穿的本就是素衣,素色断袖配上血书,看着确实骇人。 但如此男人才满意些,一把将血书夺过,转身出了门去。 他一走,苏容妘这才终于不必在板着面容,手上的疼痛控制不住显露出来,整只左手都不敢再动,她启唇吹了吹,妄图让手再次回到麻木,好让这痛意别再折磨她。 但她多少有些后悔,方才叫那人在她衣襟上再割一段就好了,省得此刻她想要包上伤口,还需得自己撕扯。 连着用嘴又用手的,终是将掌心还冒着血的伤口覆上,苏容妘撑着起身将地上柴火拾掇起来,又去自己方才躺过的地方弄些枯草,终是让这屋中又了火光。 她在屋中寻摸一圈,翻腾出个杯子来,盛了水放到火边去烤,剩下的遍只有等。 苏容妘轻轻叹气一声,这种时候,她能做的竟只有在这里盼着裴涿邂来此处救她,保命与志气之间,她也只能低头去选她这条命。 而此时,杀手的动作很快,她的血书送到了禅房之中。 苏容婵的情况也算不得好,她手脚被捆住,口中还塞了绢帕,她被丢在禅房的床榻上,被躺在小榻上养伤的叶听死死盯着。 她只觉羞辱愤怒,只是想说出口的话最后只能变成呜呜声。 血书不知何时被扔了进来,都未曾惊动外面的人,但叶听却瞧了个分明,忙扯着嘶哑的嗓音对外唤:“来人!” 裴府随侍直接推门进来,便见叶听挣扎着要起身,手指着地上透着血色的白衣:“快、快拿去给家主!” 随侍忙捡起来,依稀可见上面自己,涿邂吾府四个字更是将他们骇得一刻不敢耽搁,直接飞奔离去。 皇后如今还带着人继续诵经,裴涿邂替“裴夫人”告了假,借着查纵火一事,带着千牛卫在山中搜寻。 他一夜未睡,合眼便是妘娘被人挟持的凄惨模样,他忍住即刻将妘娘所遇危险加之在苏容婵身上的冲动,一直等着搜寻之人带来好消息。 可如今已临近午时,事态却一直僵持着。 “家主,属下有要事回禀!” 随侍未唤官职,必然是要回禀妘娘的事,裴涿邂猛地回头,看到的却是他安排守这苏容婵和叶听的人。 他瞳眸微颤,抬手让身后的千牛卫继续探寻,自己则几步到了随侍面前,蹙眉问:“何事?” 他以为是苏容婵又弄了什么事出来,不过只要不死,他都不会在乎。 毕竟妘娘因她受了磨难,他哪里会甘心让苏容婵那般轻易死去。 岂料随侍从袖中抽出一块素色的布料,不过随便一眼便能看到上面的血迹。 裴涿邂眉头蹙得更紧,随侍整个人如临大敌:“家主,有人将这血书扔到了禅房之中,属下无能未曾捉到那人,还请家主恕罪,这血书应是夫人——” 他话没说完,裴涿邂便一把将这血书给踱了过去。 莫大的恐惧从他心底蔓延开来,以至于展开血书之时竟让他生出了些胆怯之意。 他怕这血书是妘娘绝笔,他怕会将他冲击的一蹶不振、将他的魂魄彻底抽离。 裴涿邂深吸一口气,将血书展开,应是用指尖沾血而书,上面的血迹断断续续,是他从未听过妘娘言说过的口吻,让他在今夜子时将放了苏容婵。 他将血书一点点攥紧,心口之中似门堵了一口浊气要冲体而出,他眉头骤然一紧,继而以手成拳抵在唇角猛咳了好几声。 随侍吓了一跳,忙搀扶住他:“家主,可是身子有碍?” 裴涿邂咳的面上血色褪去,待咳声歇止,虎口与唇角已见血丝。 随侍瞳眸振颤,低呼一声:“家主!属下这就去为您唤大夫!” 裴涿邂一把拉住他,锐利的眸光此刻透着急切,那些担忧与怒意在此刻化作眼底灼热的火焰,似要将一切销毁殆尽。 “派人去搜,看看送这血书之人究竟是从何处来。” 他抬手,拇指蹭去唇角的血迹,强自咽下喉咙口的腥甜:“一群废物,都能将这血书堂而皇之送进来,你们竟不能将那人当场擒获。” 随侍羞愧低头,此刻根本不敢为自己辩解太多。 裴涿邂即刻命令道:“将苏容婵也看好了,莫要给人将她劫掠的机会。” 随侍拱手应了一声,直接领命而去。 可裴涿邂站在原地,身上的伤本就未曾全然养好,这几日劳累奔波再加上因担忧彻夜未眠,此刻急火攻心让他的身子格外受不得刺激。 他猛喘了几口气,抬手撑在树干上,好似唯有这般才能维持住身形,但这也无济于事,他又猛咳了两声,身子一瞬的脱力,直接半跪在了地上。 有千牛卫注意到他,惊地高呼一声裴尚书,忙冲到他身边来:“大人身子不适,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罢,待查出了什么可疑之人,臣在禀报尚书大人。” 裴涿邂闭了闭眼睛,那双如鹰隼般的眸子露出锋芒:“无碍,所有人继续搜寻。” 千牛卫不好违逆他,只能搀扶他一把,全当他是文官不如武将身板底子好,未曾多想。 裴涿邂站起身来,将血书妥帖收入怀中,继续跟着人搜寻着。 他不敢去想妘娘究竟经历了什么,更不敢去想这血书的布料、血迹,究竟出自谁身上。 他唯有想着日后将妘娘所受之苦都还到苏容婵身上,但他心中却止不住的发空,若是妘娘真出了什么事,他即便是报复又有何意义? 即便是那些人本意不想要妘娘性命,可她有孕本就对身子有消耗,难保不会在被他们藏匿之时出什么事。 裴涿邂不敢再继续想,只能抬手抚上胸口,似这般就能感受到妘娘所留血书度过来的温热。 只可惜成佛寺山太大了些,几番搜寻确实寻到了纵火之人的蛛丝马迹,裴涿邂心中于此事有了大致猜测,但在寻妘娘踪迹上,未曾有什么消息,直到日暮西沉,他终究要带着人先回到三顶去。 千牛卫是皇家的人,主要还是为了护皇后周全,他即便是以查案为缘由,也不能调离太久。 回去时,随侍在他面前低垂着头,闷闷吐出来几个他最不愿意听到的词:“属下无能。” 裴涿邂无心在此刻责罚,直接命道:“将苏容婵捆好了带出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第322章 她在唤他的名字 冬日里天黑的早些,裴涿邂带着苏容婵出了禅房,怕她呜咽坏事,还特意喂了些软筋散。 苏容婵被人搀扶着,两条腿走路都吃力,整个人神情恍惚,但却仍旧用一双怨毒的眼看着裴涿邂,好似他对她做了何种惨绝人寰的事一般。 裴涿邂没有凌虐人的癖好,但在此刻,怀中还揣着妘娘的血 书,他能将苏容婵这般完好带出,已然忍耐至极。 血书上并未说明在何地,但他知晓,那些专做杀人越货勾当的杀手,此刻定在暗中看着他这边的动势。 第220章 待走了半柱香左右,四下里无人,头顶月被云雾蒙蒙罩了起来,山间唯有裴府众人手持烛火的光亮,裴涿邂站住脚步,抬手抽出了苏容婵口中堵着的帕子。 “说话。” 苏容婵淬了他一口,但却因距离不近,这一下对他几乎没什么损伤。 她有气无力开口:“你让我说什么,难道还要让我呼救不成?呵,你当我傻?” 裴涿邂眸光闪了闪,心中有了判断。 苏容婵虽看到了血书,却不知其中内容,想来是那杀手擅自决定。 他袖中的拇指轻抚着食指,垂眸凝视她:“你可以呼救,看看你手下的那些杀手,会不会在此刻出手将你救下来。” 苏容婵轻嗤一声:“我若是想走,便不会回来,哪里会明他们来救我?” “是吗?” 裴涿邂唇角勾起一抹笑来:“那我们试试看。” 裴涿邂不过刚一抬手,身后随侍便将腰侧佩剑抽出递到他手上。 他长指环上剑柄,紧紧握扣住,而后旋身对着烛火未曾照料的黑暗处,朗声道:“出来罢,我知你们在跟着。” 他不曾开口威胁,不曾催促人出来,直接抬剑对准苏容婵的小臂划去。 这一下用的力道不小,苏容婵吃痛倒吸一口凉气,却因软骨散的缘故,连呼痛的力气都没有。 “你、你!” 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裴涿邂没有心思理会她,声音一点点冷了下来:“谁准你们伤我夫人?” 他拿着剑,那双金贵的眉眼上下打量了苏容婵一番,旋即冷笑一声:“怎么,是觉得我不敢伤她?” 裴涿邂上前一步,与身后的人分开了一些距离:“出来罢。” 这回,有杀手从树上跳下,稳稳落在地上,站起身时,眼底刀锋皆透杀意。 裴涿邂唇角扯出一抹嘲讽笑:“找死。” 话音刚落,身后裴家随侍应冲上前去,大抵是觉得裴涿邂文官出身,没有武艺傍身,杀手第一步便向他攻来。 但裴涿邂闪身躲过他的杀招,反手用手中的剑去划他手腕,杀手一惊,连忙闪身避开,却被身后裴家人牵制住,脱不开身。 裴涿邂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些人缠斗,另一只手提着苏容婵,不叫她有机会逃窜。 转而他视线看向四周:“若是不想他们两个都死在这儿,出来罢。” 他不知这些杀手究竟来了多少,但他知道不可能只是这一人单枪匹马而来,否则此人传信之时,妘娘定有机会逃离。 但是也绝不可能太多,当初他查到苏容婵豢养杀手之时便已剿灭了许多,此时剩的也不过是些漏网之鱼。 但这些人定是比剿灭的那些要更厉害,能神不知鬼不觉带着苏容婵上到成佛寺山来,更能送信之时让他的随侍都没有察觉。 前面几人仍旧在缠斗着,大抵是看出杀手有落败的迹象,后方树上终是发出了些沙沙声。 裴涿邂回身看去,便见一人穿着夜行衣藏匿在树上,此刻唯见剑光闪烁,还有那双似野狼般的眸子。 “放了主子,否则那女人,死。” 裴涿邂周身杀意尽显,唇角勾起一抹笑:“你也配与我谈条件?” 他抬抬手,便有人向树上之人冲去,杀手身形快、善伏击,平日里亦是全看动手快慢,但此时在人多之时亦落于下风。 苏容婵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下之人被围剿,既是生气,又是痛悔,厌恶这人不听差遣,就是白白往裴涿邂手上来送。 双方都使了杀招,很快变分了胜负出来,二人双双被擒,亦被扯了面纱,押解跪在裴涿邂面前。 明眼便可看见,其中一人面上有一条深深的刀疤。 裴涿邂双眸微眯:“妘娘在何处,老实说交代,我可留你们一命。” 男人许是早就想到了会是这结果,直接开口:“为我主子松绑。” 裴涿邂递了一个眼神,苏容婵身上的麻绳尽数卸下,只是因吃了软筋散的缘故,她仍旧是站都站不稳。 此刻还在用着剩余不多的力气低骂着:“谁准你们来的?竟是连我的命令都不听了!” 裴涿邂没心思看他们之间争辩,又问了一句:“妘娘在哪?” “此处向西,屋舍瓦房之中。” 话音刚落,杀手不知从哪儿挥出一片粉末来,裴涿邂抬袖便挡,此二人直接便要将苏容婵劫走。 只是离她最近的随侍察觉到了意图,直接扣住苏容婵的肩膀,却遭到了狠狠一砍,手臂险些断掉,其他人也反应了过来,继续陷入缠斗。 裴涿邂自然是没心思理会他们,对着身侧人吩咐:“带着她,跟我来。” 言罢,他转身便向瓦房跑去。 冬日里的风吹拂过面上,似化作小刀割他的皮肉,墨色衣衫随荡在身后,而随侍还要压着苏容婵,行动自然没他快。 心中急迫似剑,向妘娘所处之地飞奔而去。 直到行至瓦房前,看到屋内微弱亮光,裴涿邂脚步似灌了铅般让他的速度慢下来。 心在胸膛之中跳的不安,喉咙口的腥甜更要往上蔓延,他有些跌撞地奔过去,终于抬手推开了那扇门。 入眼便是女子卧在火堆旁,身子蜷缩,分明是极其虚弱的模样,却在门开的那一瞬仍旧防备地望了过来。 倔强不屈,却又惹人生怜。 她似是分辨出了来人,还有些不可置信的呆滞:“裴涿邂?” 她在唤他的名字。 下一瞬,裴涿邂直接冲上前去,将人一把搂入怀中。 第323章 她可以把他一人扔在这里 苏容妘还有些怔愣,未曾想过裴涿邂会直接寻到她。 比理智先一步到来的是他身上的暖意,从他宽厚温暖的胸膛上一点点传给她,似是感受到了她身子在颤抖,他力道一点点收紧,单手将外袍系在脖颈的系带解下,直接盖在她身上。 苏容妘瞳眸有些涣散,她知如今的场景是真的,却又因此格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眷恋这一份的温暖。 她的手稍稍抬起,下意识想要落在他的后背上,却又让她开始犹豫,好似入如此便是妥协了些什么、承认了些什么,可偏偏在现下,裴涿邂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让她在略一恍神,手已经落了上去。 像是在回应他。 苏容妘闭上了双眸,自欺欺人般任由自己将头埋入他的肩窝。 只是下一瞬,裴涿邂松开了她,转而扣住她的肩膀,四目相对之际,他直接扣住了她的下颚,迫使她张开唇。 裴涿邂声音透着紧张:“为何不说话,他们可是伤了你的舌头?” 割去舌头,以防看押之人呼叫,这种腌臜手段常有。 苏容妘知晓他是误会了,直接将他的手拍开:“没有。” 只是裴涿邂未曾因她开口而松口气,垂眸便看见她手上缠裹住残缺的布料,当即蹙眉拉过来:“手上有伤?” 他视线顺着向上,一路看过去,最后落在她的脖颈上。 划开的皮肉已不再流血,但裴涿邂仍旧觉得自己似要窒息,他小心抬手,指腹却不敢落下。 苏容妘抬手将脖颈的伤口捂住,把这一日一夜的遭遇说的轻描淡写:“我没什么大事,就是受了些小伤口。” 裴涿邂声音透着几分暗哑:“这还算是小伤?” 他眉头紧紧蹙起,眼底除却明显的心疼与担忧外,便是烦躁。 他气恼自己未曾将妘娘护住,害得她这样的苦头,叫她如今身上带着伤口,浑身冰凉被困在此处。 只是此刻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还是得赶紧回山顶去,叫大夫为妘娘好好检查一下身子才是。 他将外袍系带打上两个节扣,直接将其大横抱起。 苏容妘身上没什么力气,老老实实在他怀中,一言不发也不挣扎,好似已有了默契一般,不去提之前不欢而散的事。 只是裴涿邂刚站起身来走上几步,便觉胸肺之中气血翻涌,脚步当即顿住,一个不慎便半跪在了地上,却还是将妘娘牢牢抱在怀中。 苏容妘惊诧抬眸,便见他面上没了血色,额角青筋凸起,似在忍耐着什么。 “你怎么了?” 她抬手下意识抓他的衣领,但此刻裴涿邂已无心回答她。 他薄唇紧抿着,瞳孔微颤,紧片刻的功夫唇角便出了细密的汗,紧接着他猛咳两声,咳出的血迹沾到他殷红的唇上,竟将他显出了几分病态冶丽。 可苏容妘哪里还有心思想这些其他,抬手便抚上他的面颊:“到底怎了,是因你伤没养好,还是——” “没事。”裴涿邂将她的话打断。 他将妘娘放在自己腿上,空出一只手来擦拭唇角,他尝到了口中的血腥气,脑中瞬时回忆起方才那杀手挥出的烟粉。 应当是……有毒罢。 裴涿邂心中有一瞬的慌乱,他中毒不要紧,此处离山顶还远着,妘娘一人如何能上得山去? 第221章 苏容妘不知他心中所想,此刻担心起来,捧着他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什么没事,哪个好人会闲着没事咳血?” 裴涿邂垂眸看她,竟苏不合时宜地有一瞬出神。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在她眼中这般明显地看出她对自己的担心。 似有暖流荡过他被鞭笞的心口,填补血肉,一点点复苏新田。 他没忍住,唇角微微勾起,本就因沾染了血而红的唇瓣,在晦暗的屋中让他的样貌更好看了几分,却让人心中莫名恐慌,好似一朵危险的花,在绽开的最后一刻后便会彻底消散。 苏容妘眼皮直跳:“你是疯了吗,这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裴涿邂垂下眼眸,抬手将她手上的手拉下来,塞回她身上裹着的外袍中:“我没疯,只是有些高兴。” 他稍稍缓了些力道,强撑着将她再次抱起,只是这次向外走的步调慢了不少。 “你担心我,是不是?” 苏容妘咬了咬唇,即刻回答:“是!” 她手搭在他肩膀上:“放我下来!” 裴涿邂反而将她抱的更紧:“别动,莫要将我的力气用在你身上。” 出了屋子,外面的凉风吹了进来,裴涿邂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脖颈。 脖颈处的温度最接近他的怀抱,苏容妘似能感受到他不稳的心跳,随着他开口,她能感受到他喉咙轻微的振颤:“若是真将我的力气耗尽,你若是可以,就自己上山去,不必管我,山上有我的人,届时你再叫他们来带我回去就是。” 所以他的意思是,让她自己离开,把他一人丢在这里? 苏容妘的心沉了沉,却并不是因他这个选择,而是听出了他没说出来的深意。 他若非是知晓身子不行,又如何会愿意让她独身先一步走?他就不怕她自己一人先一步逃离,将他扔在山林之中自生自灭? 苏容妘没立刻开口,但裴涿邂却突然又问了一句:“那现在,你还担心我吗?” 她眉头紧蹙,觉得裴涿邂脑子有问题,这种话有什么再问一遍的必要,担心不担心的在命面前算得上什么? 她没好气答:“担心!” 裴涿邂轻笑起来,这次笑的似比刚才更加开怀,让她能感受到他胸膛轻轻的振颤。 “那我就当你说的是真的。” 他的妘娘对他的担心是真的,并不是因为怕他出事,她也会跟着命丧于此。 妘娘即便是知晓她能活,也会担心他,那就是担心他这个人。 她不想让他死。 裴涿邂也不知自己能撑多久,只是觉得眼前愈发看不清东西,分明方向是对的,但他却未曾遇上同他一起过来的随侍。 便在此刻,一个女声从后面传来,咬牙切齿,似是藏着莫大的怨恨:“去死!” 第324章 能为他有一瞬的犹豫,足够了 女声在深夜之中显得格外凄厉,苏容妘下意识转过头去,正好看见他们身后不远处,有一女子发髻凌乱,身形微有颓式,一身月白色的衣裳在黑夜之中显得阴气森森。 似低吼般的两个字吐露出来,那人便跌跌撞撞向他们跑过来,裴涿邂也在此刻回身,苏容妘这才瞧清,这似鬼魅般的人,竟是苏容婵。 “小心!” 苏容妘直接挣脱他的怀抱,裴涿邂也在此刻将她揽在身后。 苏容婵身上的药效也还未曾全然散去,身上唯一的利器只有手中握着的短簪子,她似是气到了极点,冲过来时不管不顾,大有种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但裴涿邂并非真是个文弱书生,即便是身子气力不如寻常,也并不会被她伤到,在她冲过来时旋身避开,抬手扣住了她的手腕,稍用了些巧劲儿便让她手中的簪子掉在了地上。 裴涿邂面色沉郁:“在此刻闹,莫非是嫌你命长?” 他抬眸向四下里看去,未曾见随侍身影,眉头当即蹙起,而此刻苏容婵却开了口:“你可真是好算计!你知晓我会来此对不对,你故意设局害我,害了臧择,我要杀——” 她后面的话没说完,裴涿邂手上力道一松,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的手反剪到身后,下一瞬抬腿对着她后腰踹过去,苏容婵整个人便毫无尊严地被踹倒在地。 苏容妘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一时间竟有些愣神,许是未曾见过裴涿邂下手这般不留颜面,毕竟此前他也曾这般钳制过她,却也仅仅是钳制而已,没有做下一步的动作,否则依照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手脚功夫,她怕是也要同苏容婵这般狼狈。 也许是她更未曾见过苏容婵这副模样,小时候她在苏府待的时间不长,记忆中的苏容婵,或站或卧,她总是端正乖顺地跟在孙氏身侧,再次重逢时她也是高高在上决定了她与宣穆的命运。 彼时地上的人挣扎着要起身,她心中隐隐有了些松爽,好似终能将自己与宣穆受到的那些屈辱,也还回去了一些。 “别怕。” 裴涿邂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下一瞬他的身子便侧过来,将她的视线全然挡住:“走罢,不必管她。” 他还要将她抱起,但苏容妘看见了他面色愈发的白,可不敢让他继续如此,忙将手搭在他小臂上,制止他的动作:“我还能走。” 裴涿邂瞳眸微有一颤,进而毫不遮掩地露出柔情来:“好。” 他的手落在苏容妘的肩膀身上搂着,苏容妘心中隐隐也有感觉,此刻应当快些回成佛寺才最为安全,也顾不得什么其他,胳膊也环上他的腰身,如同互相搀扶。 可身后的苏容婵只是摔在地上,并非是摔死摔惨,此刻又摇摇晃晃站起身,盯着面前两人,眸中怨毒之色更甚,恨不得与其同归于尽。 她发了疯般冲上前去,即便是裴涿邂有所察觉,停下脚步来挡她,她仍旧不愿放弃,连打带踢,长着嘴也在找准机会咬到他身上去。 裴涿邂神色冰冷,方才的柔情不复存在:“趁着我此刻心情好,现在给你机会逃,若你还要继续纠缠,我便只能忍痛,让手上沾些污血。” 苏容婵如同发了失心疯一般:“你当我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臧择在你手中,我岂能会自己逃命!” 她的力气不够大,却仍旧抬手往裴涿邂身上打:“阿弥佗佛,你害了功德无量之人,就不怕菩萨降罪与你吗!” “害?什么叫害?” 裴涿邂冷笑一声,不知从哪抽出系带来,将她的手捆住。 “若臧择当真一心寻求佛法,又有什么侍寝能将他牵连其中。”裴涿邂双眸微微眯起,语调幽幽,“他究竟参与了什么,你不是最清楚不过?” 他将苏容婵再一次推到在地,继续将妘娘搂在怀中。 苏容妘将这些话听在耳中,听的一头雾水。 她一边跌跌撞撞向前走着,一边抬头问他:“臧择怎么了?” 她对臧择知晓不多,只是她这个平头百姓都能感受到其身上的佛性,甚至他似能看透缘法,还曾提点过她,故人会重逢。 他又能参与什么? 裴涿邂未曾看她,亦有心隐瞒,随口道:“这种时候,你要同我提旁的男人?” 苏容妘眉心猛跳两下:“这个时候,你还要同我说这些没正形的话?” 裴涿邂轻笑一声,气息有些不稳,并没有回答她的话。 可苏容妘却觉得他这个反应更是有问题,仍旧不甘追问:“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连我都不能说?” 她猜测问:“与将我劫持出来有关?还是与皇后有关,还是与……太子?” 裴涿邂喉结滚动一下,似在极力忍耐 着什么,最后轻咳了一下,含糊道:“差不多罢。” “什么差不多,这种时候了,你还遮遮掩掩的做什么,苏容婵为何突然变了性情,对你不依不饶?” 苏容妘问的急切,同时亦感受到裴涿邂落在她身上的力道一点点加重。 她暗道不好,抬手将他环得更紧些:“你怎么样?” 裴涿邂眼前已全然模糊起来,看不清前路,垂眸时亦只能看到妘娘的轮廓,他下意识将怀中人搂紧,感受着她身上微微凉意,还有她的声音,这才能让他确定自己当真将妘娘带了出来。 他有些判断不轻走出了多远,只是身上的力气一点点被抽离,他终是坚持不得,闷哼一声半跪在了地上。 苏容妘在他怀中,亦是被他坠得半蹲下来,慌乱之下声音亦有了几分颤抖:“还能走吗?” 她抬手捧起他的脸,对上他那双浑浊的眸子,妄图他能再坚持一下。 裴涿邂在此刻拉上她的手:“顺着这条路一直向前走,能通向成佛寺,你先走罢。” 苏容妘咬了咬牙,瞳眸之中满是焦急,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路要一眼看不到头。 她现在应该立刻走的,毕竟她现在的身子很难将裴涿邂带上去,唯有她先回去搬救兵最为妥善,只是她看着面前人这副奄奄一息的模样,竟有些违逆理智的犹豫。 第222章 裴涿邂何时这般虚弱狼狈过? 他一直是最清正疏朗的郎君,矜贵的能将身侧的一切东西衬得如脚下凡泥,此刻却是要被独自留在这荒山寒风之中。 裴涿邂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犹豫,唇角的笑更深了几分,也不催她,静静地等她来做选择。 又这一会儿的犹豫足够了,若妘娘此刻走了,留下他自己一人死在此处,他也能心甘情愿些,但若是妘娘不走,他们两个还有妘娘腹中孩子,一家三口一起死在这里他也勉勉强强能同意。 只是未等苏容妘作出决定,苏容婵连走带爬地跟了过来,讽笑声混着她的言语传过来:“蠢姐姐,你莫不是真以为他是什么好人罢,他算计了我,也算计了你,你就没想过,此刻你的小情郎在何处?” 第325章 死在他算计之下 苏容婵的声音传过来,让苏容妘心弦猛地振颤。 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垂眸看着裴涿邂,而他此刻耳中嗡鸣,对方才的话只听了个大概,他想阻止,可已没力气再动身开口,头一点点低垂下来,直到整个人撑在苏容妘怀中,不能动弹、话说不出口,只能强撑着头脑最后的清明。 “你能装作我的模样坐上裴夫人的位置,是因我不在,但你可知我去了何处?” 苏容婵手被困住,半跪半爬地向前:“此前皇家准备的佛礼,当时我已被裴涿邂关押,我拼命逃出去寻臧择要带他离开,却中途一同被人劫走,那人将我带去了一个地方,我当时昏迷着,醒来时便见到了一个人,是个瞎子。” “那人生的清瘦却俊俏,身量颀长,他只是站在我面前,还未曾听我声音、摸我的脸,便知晓我不是你,也是可笑,想来他是一直在寻你下落,他手下的人却找错了人,把我当成了你带走,他问我你的下落,我就说你是来投奔我穷酸亲戚,我好心收留你,你却勾引我的丈夫,可那瞎子不信,非要亲自去见你。” 苏容婵将这些事说的很细,似是怕她这个姐姐不信她的话。 “我不是傻子,他熟悉你、又百般维护你,想来是你在杨州的情郎罢?他是不是已经寻过你,却又突然离开?你知晓他下落吗?” 不等苏容妘回答,苏容婵便先她一步:“不,你一定不知道,若你知道他如今在何处、在做什么事情,你便绝不可能不想杀裴涿邂!” 苏容妘瞳眸振颤,眼底是怀疑是惊惧,整个身子都绷紧起来,有些发僵的头脑在此刻拼了命地理解消化这番话。 苏容婵在离她不远处,终于没了力气聚续向前,她跪坐在地上,盯着裴涿邂的后背:“帮我杀了他,你我说到底还是姐妹,我不介意你先一步代我手刃他。” 苏容妘咬了咬唇,一边感受着裴涿邂的呼吸萦在她脖颈,一边回想着方才听到的话。 她喉咙咽了咽:“你的一面之词,又说的含糊不清,我不会信。” 苏容婵何尝不想在此刻亲自动手,只是身上没了力气,她只能一点点引诱着,催促着。 “我费劲心思上山来,将你换了出去,便是为了臧择,有人要杀皇后,此事成与不成,皇后死或死,他也定然活不成。” 她将自己美化三分:“我只是想让你吃些我之前吃过的苦头罢了,没想杀你,若非是裴涿邂从中作梗,明日你的情郎便会来寻你,带你离开,可偏生裴涿邂来此,他分明什么都知晓,知晓皇后要出事,仍旧装作什么都没察觉,假意带着千牛卫寻你,叫人以为皇后身边守卫薄弱。” “你以为他深夜来救你,就只是为了救你?他都是演出来、装出来的,裴家本就养了随侍暗卫,你可有想过为何他会独自过来?他在博你同情,那些手下亦是被他安排在山顶做戏,此刻我臧择,你的情郎,想来都已被一网打尽!” 苏容妘呼吸粗沉了几分,想起裴涿邂一贯的行事,又想起方才他的犹豫,即便是知晓苏容婵这话定不能全新,也是觉得成佛寺中的情况不容往好处想。 尤其是,苏容婵方才还提到了阿垣。 她不敢不信,却又不可能因为这些对裴涿邂起杀心,她能感受到裴涿邂还有一丝理智,他的睫毛似剐蹭在了她的脖颈,分不清是因心虚还是因无法反驳。 苏容妘稳了稳心神,不去回答苏容婵的话,只是吃力地将裴涿邂扶起来,将他的重量落在自己身上,一步一步缓慢向山顶走去。 苏容婵见状,猩红的双眸更是难掩怒意:“苏容妘你个蠢货,你被他给骗了!他骗你与他同寝,骗你怀了他的孩子,甚至如今在蒙骗你的情况下,要杀了你在意之人,你竟还要救他!” 她说的着急,控制不住猛咳了好几声,声嘶力竭道:“你是不是忘了,你那情郎是什么身份!他是叛党,是逆党,他要起事,要杀皇后生乱!如今是他最好的机会,他怎么可能不动手?他为何费力到了你身边,却又要从裴府之中出去,便是为了如今之事,可他的算盘落了空,被裴涿邂算计,此刻怕是已经死在了千牛卫的刀下!” 她用了全部的力气呼喊,说罢,整个人跌到了地上。 她侧躺着,此刻竟笑出了声,甚至笑声越来越大,将眼泪都笑了出来:“苏容妘,你我还真是一对姐妹,你我心悦之人如今一同死在了山上,这是何种是缘分?” 苏容妘脚步控制不住顿住,她的话在脑海之中回荡。 阿垣,当真死了吗? 死在了成佛寺山顶,死在了裴涿邂的算计之下? 苏容婵见她不应答,继续道:“不过我比你要聪明些,我知道至始至终该狠谁,而你,怕是打算将仇人一点点背上去罢?” “可笑,苏容妘你当真是蠢的可笑!” 第326章 走了也好,他本就不该来 苏容婵的讽笑声随着寒凉的风吹送到苏容妘耳畔。 她心知此人的话不可信,但稍一思忖,却又觉得她话中深意能将自己未曾想明白的事解释清楚。 若苏容婵话中为真,那阿垣为何会出现在京都,还能有底气来威胁裴涿邂的事便能解释的通。 还有她不明白为何阿垣会轻松被送出府去,没知会她更没给她留下什么话,但若是与如今成佛寺的事串起来,便好似有了缘由。 既是她心中复杂,也是体力实在不支,她脚步稍稍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了原地:“你跟我说这些,是想如何?” 她稍稍转头,余光只能看得清苏容婵趴俯在地上的轮廓:“若依你所说,臧择死在了成佛寺,你此刻与我说这些,我也不可能将他救回。” 苏容婵嗤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谁会觉得你有这么大的用处?只是你我毕竟是姐妹,我不过是看在这点血脉情分上,不想让你被蒙骗罢了。” 她语气一点点变急促:“他是真的陷在你身上,若你被他的小恩小惠蒙骗,一辈子留在他身边为他生儿育 女,岂不是让他心中舒爽了?凭什么他害了你我在意之人,自己却能顺心如意,我偏要将这些都告诉你!” 苏容妘咬了咬唇,下意识侧眸看了裴涿邂一眼。 他应当是彻底没了意识,呼吸也在一点点变轻,鬓角的发吹拂在面上他也没有感觉,整个人亦是难得的脆弱。 她此刻不知该不该希望裴涿邂睁开眼,她想好好问一问,却又觉得他未必会同自己说实话,说不准还会有更多的谎言等着来蒙骗她,彻底放松她的警惕。 就在这片刻的动摇之际,苏容婵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我现在只想做一件事,杀了他,为臧择报仇,好姐姐,你把他扔下好不好,等我身上的药劲儿彻底过去,我自己动手,绝不脏了你的手。” 她恳求着:“当初是我把你带来京都的,这回我手中已没了可用之人,我不会再对你怎么样,你带着我的小外甥走罢,你放下他,别回山上去,顺着如今的路向下,永远都别回来,我与他之间的恩怨,也不牵连到你可好?我杀了他,也能帮你为你的情郎报仇。” 苏容妘闻言眉心紧蹙:“不可能。” 她拒绝的干净利落,继续费力向山上走着,想要将苏容婵落的远远的,省得再听她说些什么话,乱了自己的心。 看苏容婵这模样,又在说什么药劲儿,说不准过一会儿她便能彻底恢复,若那时对她来出手,她还真不确定能不能护住裴涿邂这条命。 可苏容婵如何能甘心,她仍极力道:“你就当你从未见过他不行吗?我不求你全然信我,不求你亲自动手杀他,你就将他放在此处不去管他还不行吗?你不信我,那你便回山上去看一看,看是不是千牛卫抓住了逆党,是不是刚生了乱,届时你在决定回不回来寻他好不好?” 苏容妘大口喘着气,只觉自己走的太慢,竟让她的声音仍旧阴魂不散追着自己。 她拼尽全力加快步调,既是因她动作吃力,也是因搀扶着裴涿邂这头透着暖意的身子,那些彻骨的寒意也退散了大半,甚至让她额角出了些细汗。 第223章 直到苏容婵的最后一句声嘶力竭喊出来的话,随着越来越远的距离,传到她耳边时,却又好似耳语。 “苏容妘,你莫不是当真变了心,弃你情郎于不顾,要转而做那一辈子的裴夫人!” 这番话似重石向她砸过来,让她脑中嗡鸣,头亦跟着疼了起来。 她尽力走着,知晓自己的说话声苏容婵听不到,但还是一字一句说出了口:“我没有。” 她咬着呀,这三个字似在对皇天后土说,又似在提醒自己—— 她没有变心,更不会。 只是变心与否,不代表她要不要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扔下,任由他死在荒山野岭,亦或者等着苏容婵身上恢复了力气,追赶上来了结他的性命。 她在想什么,她心中清楚,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同任何人证明。 越往山上走,她便越吃力,身上脱力到发抖,却还在撑着一口气,不只是她的命、裴涿邂的命系在她身上,更是因为她想上山去好好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到底有没有什么叛党逆党,阿垣臧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气喘吁吁之时,她声音发哑,说话断断续续:“裴涿邂,若是你真杀了阿垣,我真的会向苏容婵一般向你寻仇。” 她咬着牙,腿酸疼的已要没了知觉,却仍旧觉得山顶上遥遥无期。 一点点的,她便觉得自己的小腹又开始坠坠的疼,这种疼法与被歹人劫持出来时全然不一样,似是要来一场很疼的月事,连带着腰也跟着酸疼。 她想起之前她也有这种感觉,还将见红当成了月事,如今想来,许是自己小腹的疼,与腹中的孩子有关。 莫名的,她有了些预感,好似这个孩在在从身体里一点点离开,这孩子好像很好说话的样子,知道她如今要赶快回到山顶,没有让她疼的撕心裂肺,反而是用这种相对温和的法子,让她感受到身子的不适,在同她道别。 苏容妘双眸有些失神,她没有力气去指使她的身子做什么其他的事,只能呆滞地、笨拙地,一步步挪动着双腿。 走了好,走了也好,这孩子本就不该来。 在未曾降世时离开,也好过生下来,面对着她这样的娘、裴涿邂那样的爹。 她心中这样想,分明这是她早就祈盼的结果,却又让她觉得心上一空,压着她许久的大石被这般轻而易举的推开、消失,让她原本以为会有的欢愉和解脱也未曾出现,如同这孩子的到来一般,是来是去都悄无声息。 “裴涿邂,孩子好像走了。” 她想,裴涿邂若是知晓,应当是难过的,毕竟他那么祈盼这个孩子。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眼见前面有烛火光亮,双眸却浑浊难辨来人,她不知是到了山顶,还是遇上了歹人,但她当真是撑不住了,就这般带着裴涿邂,直直倒了下去。 第327章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媳妇 成佛寺立寺至今,从未这般热闹过,从前鲜少有人问津,如今却是里里外外灯烛通明,刚经历过一场动乱,里里外外占满了千牛卫。 有守在不远处的人察觉到有人靠近,赶紧上前与统领禀报,薛夷渊持剑站在台阶上,视线顺着手下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正见一男一女搀扶着靠近,最后还未曾踏入光亮之中,便双双倒地。 薛夷渊眉心蹙起,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去看看。” 他走在最前面,右手捏握住剑柄,以防有诈。 直到靠近过去,身后人将灯笼凑近了些,照亮了倒地二人的模样,入目二人面色一个比一个白,二男的手搭在女子身上,只露出半张面容。 但薛夷渊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妘娘! 他一颗心瞬时悬起,瞳眸瞬时睁大,想也没想即刻冲了过去,一把将她身侧男子推开,任由其翻身躺地也不管不顾,直接将妘娘抱放在腿上,伸手探她鼻息。 还活着,但他心中没有半分庆幸,只因他下一瞬便发现,妘娘的血不知流了多久,已经染红了下裳,在破烂脏污的素衣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怎会如此?她究竟是伤到了何处,怎会伤成这样! “统领,是裴尚书令!” 薛夷渊呼吸都险些停滞,在听到裴字时,骤然侧目看去。 确实是裴涿邂,看着一副受了伤的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落魄。 此刻在千牛卫心中,自然是要先顾及这位朝廷命官,伸手便要将人搀扶起来。 薛夷渊面色冷的可怕:“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将人带回去请太医!” 他吼了两句,众人忙七手八脚将裴涿邂抬起,而他自己则是小心翼翼将妘娘抱起,走在最前面。 手下刚把裴涿邂背到背上,一回头,自家统领便抱着那姑娘远去。 他唇张了张,刚想说些什么,却被这一幕也弄的硬生生憋了回去。 朝廷命官、皇帝眼前的红人,若是此次究了其性命,那可是卖了一个大好,这种好事统领不争也就算了,这抱着人家夫人跑了这算怎么回事? 薛夷渊是顾不上旁人说什么闲话,直接将妘娘抱回了禅房之中,抬眼看见她身上的外袍,分明是与方才裴涿邂身上那件是同样的颜色,一气这下赶紧给解开丢去,回身时还顺着踩了两脚。 “太医呢,叫你们请太医都请到哪去了!” 他直接要坐在妘娘榻边,却要在靠近时被手下拉了一把,他这才意识到,他不该对与妘娘如此亲近才是。 “统领,太医现在正为裴大人瞧这身子呢,一时半刻过不来。” 薛夷渊听这话,心中顿时火冒三丈:“什么叫一时半刻过不来?我叫你请太医,你怎么请到他那去了?” 手下怯生生看他一眼:“统领,裴大人可是朝廷命官……” 言外之意,便是说只有一个太医,谁会放着朝廷命官不去诊治,跑来诊治这位身上连诰命都没有内眷? 薛夷渊抬手便照着他的头捶了一下:“救命哪里分什么高低贵贱?都是人命,自然是要伤势重的先来,你没看妘……裴夫人,她衣衫上这么多的血,若是真耽搁了岂不是——” 他后面的晦气哽咽在喉咙间说不出来,但人已被急的满头是汗。 手下古怪地看着他,而后向门外张望一下,赶紧压低声音问:“统领怎得这般紧张裴夫人,她、她可是——” “你莫要胡说!” 薛夷渊眼睛瞪起来,此刻也不得不开始顾及一下人言可畏,忙找借口道:“这是裴府内眷,若是真有个什么好歹,裴涿邂追责下来谁来担?你要担?” 手下脸盲摇头,根本不敢接这话,紧张问:“裴大人很看中裴夫人?” 薛夷渊担忧的视线投在妘娘身上,闻言没好气道:“我哪里知道!你有这心思问东问西,还不赶紧去想办法旁的大夫!” 话银刚落,外面便有人禀报:“统领,有个自称是裴府府医的人过来,说要为裴夫人看诊。” 薛夷渊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快请!” 他忙将位置让了出来,孙大夫直接提着药箱从外匆匆进来。 左右手诊脉连带着掀开眼皮瞧眼睛一气呵成,最后面色凝重:“夫人腹中孩子怕是保不住了,我需得为夫人是施针,还请统领寻两个丫鬟过来。” 薛夷渊当即懵了,怎得孩子还保不住了? 他虽然也不想让妘娘生裴涿邂的孩子,但毕竟有了,此刻落了去,岂不是会伤妘娘的身子? 他一时间没了反应,倒是手下推了他一把,将他拉出了门外:“属下这就去寻人。” 薛夷渊站在门口,失魂落魄地盯着不远处,好似全部的力气都被抽走。 身侧的弟兄还打趣他:“统领怎得这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是你媳妇呢?” 两三个人将这话听了个正着,一起偷笑着。 薛夷渊却是一言不发,心中脑中都乱了起来,恨不得即刻冲进去陪在妘娘身边,这上成佛寺究竟经历了什么,怎得让她伤身,连孩子都落了去? 孙大夫要的丫鬟被带了进去,两个是从旁的夫人身边借过来的,还有一个是裴府的丫鬟,叶听。 这人在薛夷渊上山之际便见过,他原本是要寻妘娘的,找到妘娘的禅房,却只见这丫鬟气息奄奄躺在小榻上,对妘娘的下落无论问多少次,都不愿回答。 此刻她撑着过了来,唇白的在夜里看都骇人,脖颈上还缠着伤布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将白凌缠上去的吊死鬼,与妘娘在一起,都分不清谁伤的更重一点。 薛夷渊蹙眉拦她:“你来做什么,莫要添乱!” 叶听却仍要上前:“我家夫人在里面,我熟悉我家夫人的身子,还请统领放行。” 第328章 我来看的是妘娘 叶听执意要进去,可薛夷渊仍旧有些犹豫。 此人毕竟是裴府中的丫鬟,他私心里还是不愿裴府中人靠近妘娘身边,可又不得不承认,叶听所言有道理,除她以外的两个丫鬟都有自己的主家,谁也说不准会不会藏着什么别的心思,倒不如让叶听进去,左右都已用了裴府的大夫,也不差这一个丫鬟。 第224章 薛夷渊无奈又恼火地叹了一口气,蹙眉让了个位置出来:“别动什么歪心思!” 叶听没回答,只是微微俯身,便赶紧进了屋中去。 苏容妘在外折腾了这么长时间,身上失温久了,又带着一个健壮的男子走了许久的路,加之脖颈手心都有伤口,更是让气血又了消耗的口子。 叶听见到这副场景,心中的愧疚自责将她淹没,若非是她护主不力,又如何会让夫人受这么大的委屈? 她喉咙咽了咽,缓步走到孙大夫身侧,听着大夫每施一针便叹气一声,她便直接在大夫身侧蹲下:“孙大夫,您别叹气了,叹得我心慌,夫人的身子如何,孩子可还有保住的可能?” 她的靠近,将另外两个丫鬟给挡了一下,虽说这二人被带来之前,千牛卫警告过,看到什么做了什么都不可回去对主家说,只是丫鬟哪里能做这种主?若是主家想问,定是有千百种法子撬开嘴。 待家主醒来,定是要将这二人讨要过来安排到旁处去,免得多嘴。 孙大夫将最后一根针扎进去,抬袖擦了擦额角的汗:“这时候,能将大人保住便已是难得,哪里还能说什么孩子。” 他看了那两个丫鬟一眼,轻叹一声:“夫人受了这么多苦,已算是命大。” 叶听明白他话外之音,夫人本就因有孕身子不如从前,又在外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本是应坚持不到家主寻上她才是,可如今非但回来了,还硬生生将家主也带了回来。 孙大夫站起身来,向门口走了几步来回避:“你们为夫人将下裳换了罢,污血在此,浊气入土对夫人身子更不好。” 叶听忙应声,直接将盆端到跟前来,手触及盆中热水将细葛布浸润,却是在抬手掀起夫人锦被时有一瞬犹豫。 她深吸一口气,还是将被子掀起,入目便是下裳暗红的血,都是女子,她感同身受般觉得小腹传来一股痛意,连带着将手中细葛布也攥得更紧些。 小主子到底是没能保住,这几个月来的小心谨慎,夫人吃的那些苦涩的汤药,最后尽数化作这一摊血水尽数付之东流。 清理的并不算难,伺候人本就是丫鬟应做的伙计,只是夫人向来不喜欢人将她伺候到这种程度,如今也是迫不得已要违逆夫人意愿,待夫人醒来,怕是要羞恼的罢? 可夫人的那些尊严,也因随着化作污血的孩子一同流淌而去。 孙大夫掐算着时辰,为着苏容妘取出银针,这才命人将门打开。 外面薛夷渊等得度日如年,焦急地在门口来回徘徊了好几个圈,他恨不得将裴涿邂拽起来好好打一顿,让他看看妘娘被他牵连究竟受了多少苦,也让他好好看一看,那个他使劲手段让妘娘怀上的孩子,差点要走了妘娘的命。 最起码,也该让裴涿邂同他一起焦灼地等着,如同他一样,自责不能替妘娘受苦,自责没能护住她。 刚听到门欠开一条缝的声音,薛夷渊双眸一亮,一个闪身就过了去:“大夫,她如何了?” 孙大夫被他吓了一跳,哎呦一声,闭眼在胸口顺利顺气:“夫人身子无碍,孩子虽没了,但幸而没伤及根本,统领放心。” 薛夷渊闻言松了一口气,人没事便好。 只是孙大夫说完这话,便觉得怪怪的,他们裴府的主母,同薛统领这般说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薛夫人。 可见薛统领并未察觉自己对旁人的夫人关心太过,他略显尴尬地轻咳了两声:“夫人还需汤药调理,现下得麻烦统领派人熬煮些汤药。” 言罢,他将手中的药方递过去。 薛夷渊想都没想便抽出来,转而交给身侧人:“快去煎药!” 身边人应声退下,他大步就要迈进屋中去:“她醒了吗,如今可能说话,可还认人?” 他有些惆怅:“我眼看着她摔在了地上,可别磕伤了脑子……” 孙大夫抬手要拦他:“哪里能醒这般快,夫人身子亏损,可是要大睡一觉才是。” 薛夷渊多少有些失望,毕竟人一直睡着不醒,实在叫人心中没底。 “行,那我进去看看她。” 孙大夫面露为难,胡子也跟着颤了颤:“统领,这不合规矩啊。” 薛夷渊哪里管的了这个,说什么都要往屋中进,他年轻力壮的一个老大夫自然拦不住他:“无妨,我悄悄的不会惊动她。” 他进了屋子,视线盯着床榻上的人,还未等瞧见妘娘面容,视线便陡然被打断。 “薛统领要做什么,您不要颜面,我家夫人还是要名声的。” 叶听肃着一张脸,眼里满是不赞许,好似在看一个胡乱闹事、不计后果的少年。 那两个被临时叫过来的丫鬟此刻已经被千牛卫带了下去,未曾归还给其主家,而是带去了旁侧厢房之中。 叶听不善的语气也直白地显露出来:“薛统领如今还未曾婚娶,想来不知名声对女子多要紧,今日统领所作所为已是给人留了话柄,还请统领莫要一再错下去!” 薛夷渊被她拦得生了一肚子无名火,他不想理会她,准备绕过她去,可叶听却执着抬手拦他。 薛夷渊眉头紧蹙,毕竟是一个姑娘家,他不好动手,可心中憋闷的火气无处宣泄,即便是再三隐忍,也终究要吐出些:“名声重要,可你们裴家明媒正娶的女子是苏二姑娘苏容婵,我要看的是妘娘,这是一个人?” 他冷笑一声,抬手向外指了指:“外面的都是我的弟兄,即便是真传出去什么闲话,我身为千牛卫,来审问一番这深夜回来之人,有何不妥?” 薛夷渊态度不善地晃了晃手中的佩剑,用陨铁碰撞的声音来振摄面的姑娘:“躲远了些,别说是你,就是你家主子过来了,想拦着我看妘娘,我也是照砍不误!” 第329章 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叶听也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最是不怕威胁,闻言反而是挡得更紧:“还请薛统领自重。” 她没同薛夷渊动过手,但习武之人多少也能对面前对手有些许判断,即便是她全盛之时也未必能拦住面前人,可她绝不能容忍有人在家主不在之时,接近夫人。 薛夷渊本不想对一个姑娘动手,尤其是这姑娘还受了伤口,可吓又吓不退,他总不能让自己被这些原则禁锢上:“得罪了。” 言罢,他一把扣住面前人的小臂,顺着便要往身后拉,可叶听下盘稳得很,一下没能被拉动。 “薛统领若是再仗势欺人,奴婢可要喊人了!倒是要叫外面的人都进来看一看,薛统领要做怎样的禽兽行径!” 薛夷渊的心火一下子就上来了,瞪着她道:“你还真是随了你家主子,几句话便给人扣上一顶烂帽子,你若是不怕妘娘的身份被人察觉不对,你尽管去唤人,我倒要看一看,届时你家主子怎么解释!” 叶听咬了咬牙,只能生生拦着,薛夷渊冷声道:“姑娘,我要用劲儿了,我会陪你药钱。” 言罢,他将叶听一把拉到了身后去,如此,妘娘的模样彻底显露在他面前。 她的发髻已经被拆了下来,头发上沾染的灰尘枯叶也被梳去,许是怕小产受风的缘故,她额上还带着抹额,睫羽轻轻颤着,也不知是做了什么梦,面上的血色还没恢复,幸而喘气已经平稳了起来。 他缓步向前,不顾也听的阻拦一点点走到妘娘身边,这一次,他没再隐忍,直接坐在了她的旁榻,追寻着本能抬起手来,想要落在妘娘的面颊旁。 叶听的阻拦对他来说不过是小打小闹,他一只手便可将人钳制住,只是没想到,在他的手落下的刹那间,门便应声被推开。 “有劳薛统领,我夫人还是由我亲自守着为好。” 薛夷渊眉心一跳,听这个欠揍的声音便知道是谁来了,当即不耐烦地回过头去。 太眼便见裴涿邂被人搀扶着立在门口,分明走路还走不利索,他过来干什么?给他和妘娘填堵的? 薛夷渊站了起来,很是不耐烦道:“你来做什么?” “这话薛统领倒是问的奇怪,我的夫人,我不来才是不应该。” 裴涿邂走路还是吃力,身上的力气没有全然恢复,若非是太医用了一个险针将他唤醒,此刻他定是还在昏迷之中。 太医院的人自是与皇家一条心,此刻皇后受了惊吓,成佛寺中的事涉及前朝,皇后只能顺着受惊吓为借口不来叉手,那便只能不计后果将他唤醒主持大局。 裴涿邂此刻头痛欲裂,来的路上听着随侍回禀如今的状况,已将应对法子吩咐了下去,来见妘娘,已经是强撑到了极致。 薛夷渊见他这副样子,却是觉得可笑至极:“你说得还挺冠冕堂皇,你多矜贵,皇家的太医都得来先为你看诊,若非有你们府上那个大夫,妘娘此刻还不知要拖延到何时,你到底要将妘娘害到何种地步才安心?” 裴涿邂紧蹙着眉,没回答他的话,视线落在床榻上的人身上,瞧见她安稳的睡颜,惴惴不安的心才终有片刻安宁。 第225章 他昏睡之时似做了个梦,已然分不清现实虚幻,在见到妘娘之前,他甚至都有些怀疑,妘娘是否真的回了来。 他轻轻开口:“小声些,别吵到她。” 薛夷渊却被气的眉心直跳:“这还用你说?我难道不知要照看妘娘身子?” 他急步过去冲到裴涿邂面前,本就心中窝火,他不愿去动叶听一个姑娘,对裴涿邂他可不会手下留情。 他想也没想,动手极快地照着裴涿邂的胸口便将拳头结结实实挥了过去。 身侧随侍被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拦,可薛夷渊力气大的很,又是积满了怨,即便是挡也让裴涿邂挨了这么一下。 薛夷渊还觉不过瘾,这一拳没有全部打到实处,还想再补上一拳时,裴涿邂却猛咳了两下,唇上瞬时被血色染红。 薛夷渊双眸倏尔睁大:“你还要讹我是不是?” 他看了一圈,屋中睁着眼睛的人,除了他,还真他娘的都是裴涿邂的人。 他伸手指着裴涿邂:“你还要使阴招不成?怎么,待会儿还要在给我落个谋杀朝廷命官的罪责?” 裴涿邂抬了抬手,从怀中掏出个帕子来,慢条斯理擦了擦唇角:“中毒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我不会怪在你身上。” 薛夷渊眉心蹙起,虽也好奇他究竟是怎么中毒、中了什么毒,但心中更多的还是希望这毒要了他的命,这样便可将妘娘彻底解救出来。 他抬起头,轻蔑地看过去:“中毒好,你还有多少日活头?你既时日无多,就别拦着我将妘娘带走,她在你身边没过上一日安稳日子,你莫要在拖累她。” 裴涿邂唇角勾起一抹笑来:“怕是要让统领失望,我还死不了,至于妘娘,她是我的妻,还望薛统领莫要再想其他。” “你的妻?你竟也好意思说这种话!”薛夷渊被气地笑出了声。 他抬手指了指床榻上的人:“你好好看一看她现如今被你祸害成了什么样子,若非是你一直将她困在身边,若非你逼着她怀了你的孩子,她又如何会被牵连,被人盯上?” “裴涿邂,别以为我不知晓,她早在今夜之前便被人劫掠,幸而她只是没了孩子,没有伤了根本,否则我定不会饶了你!” 裴涿邂眼眸垂落,沉默一瞬:“我派了人在妘娘身边护着,但百密终有一疏,害她的并非是我,而是苏容婵,即便是要记仇,也要将仇记在她身上才是。” 他的视线再一次落在妘娘身上:“孩子……没了便没了罢,我们会再有孩子的。” 第330章 是觉得摆脱累赘,还是也在伤怀 二人之间争锋相对,在薛夷渊听到裴涿邂还打算再生一个孩子时到达顶峰。 他过去便一把揪住裴涿邂的衣襟,扯得其身形晃了晃:“你是怎么有脸说得出这种话的!” 旁侧的随侍赶紧扒他的手,但他怒火攻心,这种时候就是来头牛也拉不动他。 裴涿邂虽是一副病容,可丝毫不怵他,即便是身形被扯得晃了晃,但依旧是一副睥睨神情:“这是我的家务时,薛统领还是莫要管的太多。” 他抬手,握住了薛夷渊的手,看似如同其他瘦弱的文官一样,可实际上他也是习武之身,又按住薛夷渊手腕处的穴位,让其手腕瞬间承受刺痛,随之力道的加重刺痛更明显。 可薛夷渊却不退半分,仍旧死死扯住他,要将他往外面去带:“我便知晓你这种人不可能有心,你想要什么便便一定要握在手中,即便是妘娘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即便你明知道妘娘在你身边便一直会有危险,那我今日便告诉你,我绝不可能在让你接近妘娘半分。” 裴涿邂神色未变,不将他的怒火放在心上。 “薛统领,这种事,你说是不算。” 薛夷渊被气笑了:“是,你朝中你权势滔天,可此地是成佛寺,我自有我的办法让你再见不到妘娘。” 裴涿邂手中力道未松,不过知晓面前人在强忍痛意,顿了顿,还是将力道慢慢松下来:“妘娘视你为好友,看在她的面子上,我也不想同你生出太多过节,但薛统领,你管我们夫妻之的事,管的太多了些。” 他将手全然松开,而后又示意随侍与叶听后退几步,就让他自己立在此处,面对着薛夷渊未曾发出去的怒火。 “我知你在意妘娘,有火发不出,你非要将此事全然记在我头上,我阻止也无用,干脆准你撒气就是,只是有一点你说错了,妘娘在我身边才安全,若非成佛寺生变,又如何会有苏容婵得手的机会?薛统领,今夜的事,你当真一点也不知情?” 薛夷渊恶狠狠盯着他瞧,半点没有被他的话绕进 去,只咬死一句:“我知晓什么?你莫不是怕我将妘娘带走,还要往我头上来扣帽子?我一直在宫中当差,今日会在此还是紧急赶了过来,你休想拖我下水!” 这番回答却是在裴涿邂意料之中,他轻扯唇角:“事既做了,便不会全然无痕,薛统领还是莫要先给自己摘的这般干净,就是不知统领今夜回去,梦回之际可有想过当初不该在成佛寺生事。” 此刻,他眸色终于有了变化:“你们一个个皆说在意妘娘,既知妘娘在此处,又为何还要动手,你们可有想过慌乱之中会不会殃及她?” 薛夷渊满是怒意的眼眸在此刻也闪过一瞬幽暗的光,他整个人少有的深沉。 但很快,他便已从裴涿邂言语圈套里逃了出来。 让妘娘出现在此处的是裴涿邂,若非他用裴夫人的名头禁锢她,她又如何会被皇后点过来? 至于成佛寺的事,原本也不是他们来谋划,不过是顺水推舟,目的只有皇后一个罢了,若是妘娘一直在寺中同其他夫人一样,那便也会一直同她们一样被千牛卫保护起来,就如同现在这般,那些夫人除了受些惊吓外,无一人伤亡。 只是谁会想到,妘娘竟不在夫人之中,谁又能想到,苏容婵竟真有这种本事,乱拳打死老师傅真将妘娘给劫掠了出去。 薛夷渊喉结滚动:“今夜的事我不知情,你即便是想往我身上扣也无用,不必再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从我的言语之中想法子诡辩。” 裴涿邂轻笑一声:“是不是诡辩,你心中有数,所有刑犯在问罪之时都会似你这般嘴硬,无妨,所有事都是要讲证据,统领最好还是盼着些,那些人能将痕迹擦干净。” 薛夷渊手攥得紧了紧,也就是裴涿邂身量高,否则真要被他这般提起,但如今被稍稍提起些的,也就只有他的寝袍。 此刻,裴涿邂抬手抚了抚自己披着的外袍,感受上面的寒意已在说话间被屋中热意驱散,这才重新扣住薛夷渊的手,这次他没有手下留情,稳准狠扣住他的手臂。 薛夷渊只觉手臂顿时传来剧痛,似被灼烧后用利器搅弄,让他忍不住力道彻底松开,下意识挣脱。 裴涿邂正好趁着这个空档,缓步朝床榻上走去,但到底是因放在的动作牵动伤口与未曾恢复的身子,让他以手成拳抵在唇边,猛咳了好几声。 薛夷渊还要来抓他,但随侍已在此事同他交起手来,原本怕顺带伤了家主随侍没有用全力,但此刻却是半点不含糊,招招致命,只为将人彻底控制住。 薛夷渊注意都在妘娘身上,应对的招数有些乱,一时间竟也打成了平手。 眼看着裴涿邂走到了踏边,坐在了那他煎熬了许久在终于落座的位置上,抬手,指尖一点点落在妘娘的面颊。 “你别动她!” 但他的言语无济于事,裴涿邂修长的指尖已落在了妘娘面颊上,顺带着轻轻爱抚。 薛夷渊瞪着眼,恨不得此刻直接将这个凌辱妘娘的男人就地斩杀。 裴涿邂心里眼里只顾着妘娘,看着她的睡颜,陡然想起他们的孩子,手一点点向下,隔着被子轻轻落在她小腹上。 “都叫你走了,为何还要执意将我带上来。” 顿了顿,他思绪回到了全身倚靠在妘娘身上的时候,鼻尖蹭着她微凉的脖颈,甚至她每说一个字,他都好似能感受其轻颤。 她说,若那个那个瞎子死了,她会向苏容婵一样寻他复仇。 但她又说,裴涿邂,孩子好像走了。 心口似被捏握蹂躏的钝痛,让裴涿邂眉头骤然蹙起,猛咳了好几声,唇角溢出的血亦蹭到了手背上。 他也想问一问妘娘,她背他上来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 是想先让他活,好能亲手为那瞎子报仇?还是发自内心不愿将他留下? 她知晓孩子没了的时候又在想什么? 是觉得终于摆脱了这个累赘,还是也曾为他们的孩子有片刻的伤怀? 第331章 对她做禽兽不如的事 也不知是父子间也有所谓的心有灵犀,裴涿邂的手落在苏容妘的小腹上,隔着一层锦被,他便能感受到孩子已经不在。 从前孩子在的感觉,他言说不明,但此刻他却是能感觉出来,那个凝结他与妘娘骨血的孩子,已经不在了。 第226章 他没有同薛夷渊言说时那般随意轻快,好似一个孩子只是一小滩浊血、一小块腐肉,走了便走了,可以毫无负担,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去要下一个孩子。 他心中仍旧被心疼与悲凄填满,甚至在想,若是没有自己,妘娘一个人逃离,是不是就不会将身子耗损这般严重?是不是在当时,他便是个累赘,妘娘想要将他带上来,这孩子就一定保不住? 但没人能说得好究竟是因为什么,就好似命中注定这孩子就是不能落地,就是要抓紧一切时机,离他们而去。 在旁侧的薛夷渊已占了上风,最后一脚将随侍踹到了另一边去,上前就要来扯裴涿邂,但随侍忙扑过来保住他的小腿,让他不得上前半分。 裴涿邂沉溺在情绪之中,头也不回道:“薛统领若是不想让屋中的事传到外面被人说难听的闲话,不想薛家被风言风语牵连,还是小声些,即便是你不在乎名声、不愿娶妻,也是要想象你家中待娶嫁的幼弟幼妹。” 人都有软肋,薛夷渊虽同家中弟妹们不似亲生般熟悉,但嫡母待他好,他自也是不希望因自己牵连了他们。 “你竟用薛家来威胁我!” 他咬着牙,但这回说话的声音,便能很好地维持在只有屋中几人能听见。 裴涿邂心绪复杂,可即便是想得再多、即便是对面对妘娘再没有底气,他看向薛夷渊时,神色也不会透露半分。 “统领还是先回去罢,我留在这里守着妘娘才是名正言顺。” 他眼角眉梢换上胜利者的姿态:“是能上山来,是妘娘拼了命将我背回,想来妘娘也是希望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人,会是我。” 薛夷渊动作停顿,陡然想到妘娘到底时的模样,但他对裴涿邂的话是全然不信的。 毕竟无论何时,妘娘睁开眼想看到的第一人,都会是岭垣兄。 他嗤笑一声,觉得裴涿邂自不量力。 只是裴涿邂却以为他是不信妘娘舍命将他带上来,故而将山路上的事添油加醋说的细致了些。 “妘娘若是心中无我,怎会舍命相救?她若是当真恨我,定是早将我扔下,说不准还要补上一刀,薛统领,我们做了这么久的夫妻,你怎得就能这般笃定,她心中对我无情分?” 这一句句似刀子般扎入薛夷渊的心中,他知晓若自己走不进妘娘的心中,便不能强求,可妘娘看中谁都可以,为何要是强占她的裴涿邂? 若是岭垣兄当真不在人世便罢了,可岭垣兄明明还在,妘娘分明是对他情根深种,又为何会对另一个人偏了心? 如此,那他从前将岭垣兄看做不可逾越的山,觉得若岭垣兄在,即便是世间在好的男子都不会让妘娘变心,此番念头不就成了他在自欺欺人? 但裴涿邂不再给他细问的机会:“薛统领待在这屋中的时辰已够久了,山上的闹事还需统领亲自去处理,至于妘娘,我来看顾就是,且放心,我在屋中,无人敢来冒犯妘娘半分。” 顿了顿,他又填了一句:“如今这山上,你唯一能信的便是我。” 他自嘲一笑,不得不承认:“除了你,也唯有我不会愿意妘娘再受半点伤害。” 薛夷渊手攥握得紧了紧,不过犹豫片刻,随侍便已经站起身来,又是一副要同他过招的模样,几番思量之下,分明理智下他应当立刻离开,毕竟成佛寺中还有些尾巴需要他来收,可是妘娘—— 裴涿邂所言不似谎话,回忆起来妘娘与裴涿邂摔落昏迷的场景,却是像是妘娘在搀扶他。 大抵妘娘也确是有话要同裴涿邂说,至于他……他也没想好该如何说阿垣的事。 只是他仍旧不愿轻易离开,怒目看向裴涿邂:“你莫要对妘娘做什么禽兽不如之事!” 裴涿邂一瞬语塞,面色黑了几分:“妘娘刚刚小产,你莫不是骂了我两句,就真将我当成牲畜了?” 他将头转了过来,重新落在妘娘身上,语气不耐地对 着随侍吩咐:“送薛统领回去。” 顿了顿,他又对叶听吩咐:“你也回去歇息,伤还没养好,妘娘看见定是要伤怀。” 叶听随侍齐齐应了一声,一同将一步三回头不愿离开的薛夷渊逼退,最后阖上门扉,将裴涿邂与苏容妘留在一起。 其实裴涿邂此刻头痛欲裂,他是被银针强制逼醒的,可养身子最重要的便是睡足睡够。 他抬手再一次抚上妘娘的面颊,虽然知晓她此刻不会轻易醒,但他仍旧动作很轻,将他所有的珍重爱惜都藏在指尖,一同映给妘娘。 夜里的成佛寺在生了一场动乱后,便得死一般的寂静,门外偶有千牛卫走过的脚步声,毕竟叛党逆党未曾全然抓获,抓获之人仍需严加审问,这是最为耗时耗力的事。 苏容妘本应该连睡个一天一夜才对,可她昏迷之前,便被心中的疑问反复折磨的,甚至靠着这些困惑不解为奔头,强撑着上了山,如此一来,这些困惑便随之一同入了她的梦,在她昏迷时也不断折磨着她。 梦中的阿垣立在成佛寺的大佛前,那双明亮的眸子分明已经没了神采,可还是望着神佛,似在求什么。 她想靠近却连进门都不得,可不知裴涿邂突然从何处出现,一剑将阿垣刺了个对穿,喷溅的血液奔着她而来,可连属于阿垣的温热的血都不能落在她身上,好似将她生生隔绝在外。 梦中惊惧,终是催使苏容妘猛然睁开眼,入目便是裴涿邂手肘撑着头,在她一旁闭目休息。 苏容妘喉咙发干,唇角微张,还未等出声,裴涿邂便抬眸向她看了过来,猝不及防与她四目相对—— 第332章 关系变得微妙 屋中静谧无声,苏容妘本就是刚醒,深思还有几分混乱。 梦中是惊悚也好、混乱也罢,真实虚幻在她脑海之中搅成一团,让她此刻没有什么反应,有些怔愣地盯着裴涿邂看。 裴涿邂却是先一步反应过来,眉心紧紧蹙,抬手去探她额角,顺着用手背贴了下她的面颊,慢慢松了一口气。 他哑声开口:“可有觉得身上不舒服?” 苏容妘睫羽颤了颤,沉默一瞬,顺着他的话感受身上的不适感,最后的注意落在了小腹上。 她感觉似来了月事一般,小腹坠坠的发疼,腰间好像还系着月事带。 思及此,她这才想起自己昏迷之前意识到的事——孩子应是没了。 苏容妘散开的视线再一次聚拢,这回是落在了裴涿邂身上,她略有些干涩的唇动了动:“孩子……” 裴涿邂神色有一瞬的变化,下意识别过眼去,却紧紧一瞬便再一次回转过来:“不必管孩子,你这一胎怀相本就不好,来去自有定数。” 他的声音很温柔,好似生怕凌厉一些,便会将她击碎一般。 虽则他早就不用最开始那般疏冷的语气同她说话,但此刻却是格外的小心翼翼,好似将他们在京都分别前的争吵、不快,尽数忘了个干净。 苏容妘心中知晓,这大抵是因孩子的缘故,毕竟自己也算是个母亲,一个失了孩子的女子,确实应该被温柔以待。 她眼眸垂下,视线从裴涿邂身上移开,慢慢扫过屋中各处,这是她之前住的禅房,屋中什么都没变,她躺在这,好像这几日经历的一切尽数没发生一般。 她突然想,她这时候应该哭吗?毕竟也是跟了她三月有余的孩子,化作血水正一点点从她身子中流逝,她应该难过才是,或者是掉上几滴眼泪,也算是全了这一场没有缘分的母子情。 可她闭上眼,非但没什么泪意,反倒是觉得眼眶有些干涩。 此刻,裴涿邂却是握紧了她的手,同薛夷渊说的那些什么还会再有孩子的话,在此刻他当着妘娘的面却有些说不出口,他从她面上看不出什么,甚至有些惧怕她无神的双眸,不得已开口打断。 “要不要吃些东西,暖一暖肠胃?” 苏容妘轻轻摇头:“不必了,我此刻还是先喝些水罢。” 毕竟她长久没进食,还吸了不少冷风,若是贸然吃东西怕是肠胃更要扛不住。 裴涿邂没有叫人进来,自己起身为她倒水,而后走到她身边,将她搀扶起来搂在怀中。 苏容妘从头至尾都没有挣扎,难得的听话乖顺。 但乖顺二字在她身上总归是不恰当的,她心中只将这一切看做寻常,她本就力竭,没必要将刚恢复些的力气用在这种事上。 待干涩的喉咙彻底被润湿,她这才斟酌开口:“你呢,身子如何?究竟是中毒还是什么旁的?” 她没有立刻问阿垣的事,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裴涿邂闻言,那些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紧张,在此刻稍稍散去些,轻声回道:“是中毒,大抵是因我之前中毒箭后解毒的药吃的多了些,这毒发作的也不是很厉害,喝下几副汤药便已好了大半。” 他没说自己身上的不适感,倒是开始报喜不报忧起来。 第227章 环着妘娘的手臂一点点收紧,最后将她圈在怀中,下颚抵在她柔然的发间,感受着寻常夫妻间经历过生死后本该有的情浓。 可在此时,苏容妘开了口:“我有事要问你。” 裴涿邂眸色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略一停顿才答:“嗯,你说。” “我不在的时日,成佛寺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依苏容婵所言,会与臧择和……阿垣有关?” 听到那个瞎子的名字,裴涿邂眯了眯眼,指腹轻轻抚摸着妘娘的手背,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 苏容妘没立刻逼问他,只是静静等着。 她莫名觉得,经历过此事后,她与裴涿邂之间的感觉好似有了些变化,不知是因自己拼死将他带了回来,熨贴了他心中某些不平的地方,还是因她失去了孩子,他想给她身为丈夫、父亲应有的谦让与温柔。 她自觉自己也是有些许变化的,她此刻十分冷静,即便是她心中未曾想好对策,但好似经历过她自己夸大过后的梦魇,无论是何种真相她都能承受得住。 沉默良久,裴涿邂终于开了口:“有叛党逆党欲在成佛寺行事,我查出来的证据,那瞎子的镇南王世子的门客,想来对当初镇南王府的事心有不甘,这才回京都之中行事。” 他此刻看不见妘娘的神情,却能感受到她身子紧绷与否,呼吸是否有变。 但都没有,她确如同自己所料那般知晓这些,可并没有因为他直白地明说而紧张。 她只是淡淡问:“所以,阿垣在成佛寺中生了事?” 裴涿邂道了一声是。 苏容妘又继续问:“那这与臧择有何关系?” 裴涿邂顿了顿,将她的手握在手心之中:“妘娘,别问这般多,朝中的事知晓的太多没什么好处,你不该操心这些。” 这便是不想告诉她了。 苏容妘眼眸微垂,心中在猜测,依苏容婵所言,想来臧择也与什么叛党逆党有关。 她轻轻一叹:“那阿垣在何处?” 若是他真的计划在成佛寺做什么,此刻裴涿邂能安稳在此,苏容婵能那般狼狈不堪,想来阿垣是败了罢。 “不知。” 裴涿邂幽深的眸子凝视着不远处:“你被劫走的那日,成佛寺起了山火,我因担心你前来这才发觉那火来的蹊跷。” 他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点着,轻慢道:“想来是怕我发觉什么,有人想要背水一战,有人想要毁尸灭迹,现如今成佛寺没剩几间好屋舍,千牛卫也将叛党逆党抓了不少,其中……没有那个瞎子。” 苏容妘听见这个消息,确实松了一口气,她没心思去管什么叛党逆党,她只需要知道阿垣没事便好。 不过阿垣身子不好,又目不能视,为何亲自要来这山上? 第333章 用算计来撇清私情 苏容妘将昏迷前苏容婵的那些话在脑海之中重新过了一遍,将她的话与裴涿邂的话拼凑起来。 即便是二人都有可能隐瞒些许什么,但说的相似的地方,应当是真的。 那阿垣亲自来这山上,是不是要来带她走的? 若是没有山火,裴涿邂应当根本不会来此处,亦或者说,或许没人料到裴涿邂会因山火而担心她,甚至将手中皇帝亲派的差事都扔下。 苏容妘抿了抿唇角:“那苏容婵为何要将我劫走,你 可知晓?” 裴涿邂想到了臧择,他含糊解释:“她未曾想过我会来此,原本打算借你的身份带一个人离开,但她见了我便改了主意,想让我帮她这个忙。” 他不明说苏容妘也多少能猜到,能让苏容婵如此,定是臧择。 苏容婵看信佛修行,但心肠是冷的,不知她自己究竟想修向何处,反正最后的将心都修到了臧择身上。 她不知此二人之间究竟有什么过往,也惊讶于苏容婵这种人竟也会为了男女之情这般执着,只是她隐隐有些猜测,说不准臧择也同什么叛党逆党有关。 她陡然想到臧择此前说过她会与阿垣重逢的事,那究竟是他真的能卜算出来,还是因他从前与阿垣相识? 刚有这个念头,她便给压了下去,若是从前就相识,他又为何会同苏容婵一起被阿垣的人带走? 那他便很有可能同阿垣并不相识,这山上,莫不是有两个不相识的叛党逆党? 苏容妘想的头痛,眉心紧蹙,呼吸也重了几分。 裴涿邂察觉她的不对劲儿,低头想要看她神色:“可是身上哪不舒服?我叫孙大夫——” “没有,就是有些累。” 苏容妘分出心神来回答他,最后稍稍缓和了一会儿,这才将这种不适感压了下去。 她呼吸一点点均匀下来,也不再去问阿垣的事,想来他那边自有他的安排,更何况她问的再多裴涿邂也不会说,说的也未必为真。 她如今只需要想办法确认,裴涿邂所言阿垣逃离的事,是不是真的。 苏容妘稍稍用力,将手从他掌心之中抽离出来,一点点挪到小腹处。 小腹仍旧是平坦的,里面少了东西,摸起来却还是跟从前一样,就如同那孩子突然的到来般,让她察觉不出什么一样,随意来又随意走,比她要自由的多。 裴涿邂因她的不再过问而神情缓和,语调低低在她耳边:“旁的夫人已经被家中人接了回去,皇后也被陛下召回,不允在离宫,若非你还未醒来我不敢挪动,此刻咱们应当已回了府中。” “裴涿邂,”她突然唤他的名字。 “我不想再回裴府了。” 裴涿邂神色一僵:“什么?” “我说,我不想再回裴府了。” 苏容妘神情带着几分解脱的意味:“原本苏容婵未曾寻到,她在佛礼上生事被人瞧见,我答应你假扮她,不让人将此事怀疑到你头上,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如今苏容婵已找回,你究竟是要将她就地处置,还是抓回去关在裴府之中继续做裴夫人,尽数可随你的心意,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我应当可以走了罢?” 裴涿邂呼吸凝滞,似乎有被水浸透的厚帕子将他口鼻死死捂住,让他平地上几乎溺毙。 他不是没有想到妘娘会说这个,而是不愿意往这上面去想,此刻被她明显挑明,他却只能含糊其辞:“为何还要说这种话。” 他声音透着微不可查的轻颤:“苏容婵心思恶毒,我自不会留这种人在裴府,待我回了京都,便会问责她的,届时我与她的婚书也会作毁。” 裴涿邂手臂收紧,恨不得将她永远禁锢在怀中:“我的裴夫人只有你一个,你此前不是说过,你不是我明媒正娶的妻?马上就可以是了,我知你与苏家关系不好,我可为你另立一处宅院,到时候用十六台的花轿迎你入府,我保证,定是要比娶苏容婵时有更大的场面——” “不必麻烦了。” 苏容妘声音冷冷将他打断:“你我孽缘很及时因她而起,如今她回了来,你心中若有什么不甘不愿,尽数去寻她就是,若你真的还对我有什么不该有的执着,那也是她害得你如此,你我大抵命里该有这段夫妻缘分,可这缘分也同那不该有的孩子一同去了。” 她遇到未曾有什么变化,但听在裴涿邂耳中,却成了这世间最为绝情的话。 “那孩子是个命事理的,知晓来错了人家,认错了娘亲,自己也寻了机会离开,咱们还是好聚好散罢。” 裴涿邂喉结滚动,拒绝的话脱口而出:“我不准。” 苏容妘却好似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安排着:“是你让宣穆入的学堂,能让他拜入名师门下,也算是宣穆的恩人,你放心,我会一直记着你这份恩情,日后逢年过节,我必让宣穆带礼来探望你。” 裴涿邂只觉喉咙口似有一阵腥甜,他苦笑一声:“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礼数周全?” 苏容妘全将他这话当成了打趣,唇角微微勾起。 她似看见了离开京都以后的广袤天地,此刻神情放松,泰然至极。 “我此次能活下来,也多亏了你,其实我当时给你写血书之时,也担心过你不会来救我,也是我心思卑劣。” 她说的通彻,将自己的心思毫无保留地袒露而出:“是我卑劣,我知晓你对我有情,便同看管我的人说你我情深,写血书之时用词也肉麻,既是让那人信我,也是想诱你来救我,我为了活命,不得不出此下策,大抵我也有几分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的意思。” 她说的太过袒露,将本该暧昧隐秘、心照不宣,可以让他自欺欺人的事,说的不沾染一丝私情。 她将自己说的满腹算计,只是为了证明,她待他并没有情意。 裴涿邂只觉此刻将她搂抱得再紧,也阻止不得她要从自己身侧消失。 他自虐般问:“你想对我说的,便只有这些?” 只有这些与他撇清干系的话? 第228章 第334章 两不相欠 屋中安静得好似能听见封在胸膛之中的心沉闷地跳动着,似被铁索捆绑,难逃禁锢,只能留在原地等待宣判。 “当然不止这些,毕竟——” 苏容妘轻声道:“相处这般久的时间,终于到了临别之日,确实有许多话想说。” 她动了动,想从他怀抱之中起身,毕竟在这种时候,继续随他搂抱着总归是不合适。 可裴涿邂哪里肯,执着地用着力气阻拦她。 挣脱无果,苏容妘有些微喘,只能先停下来,继续说这她粗略算出来的账:“你同阿垣立场不同,说不得谁对谁错,若真如你所说阿垣如今还活着,那你们日后早晚有再次对上之时,成王败寇生死天定,你对我的情意,我已用在了血书上,便不会用在你们交锋之间,你可以放心。” 她想,裴涿邂不放自己离开,许是也有这种原因,毕竟是面对上动过心思的女子,难保会在什么时候当成软肋来利用。 她坦然道:“你救我一命,我带你上山,我想已经算是平了,如今孩子也没了,你便没什么东西困在我身上,我们也算是两不相欠罢?” 裴涿邂只觉得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化割她的血肉,让他好似在受凌迟之苦。 两不相欠吗?他是不是还要谢谢她,将他们之前的情意分的如此清晰明了。 分明与她近在咫尺,但他却一步步被推远,直至最后临近悬崖边,只差最后一下便可将他彻底推下去,他竟有一种想要主动跳下去的念头,从此粉身碎骨,再不用陷入此种痛苦。 只可惜抓紧的手再难放开,裴涿邂固执道:“女子没了孩子,心绪总归是不稳的,你这些话我就当没有听过,不许再说了。” 他似落荒而逃般:“你身子还没修养好,这些咱们暂且不提,你继续休息罢。” 苏容妘感觉到搂抱着自己的手略有些发颤,下一瞬便被小心翼翼放回到床榻上。 裴涿邂的动作很快,几步便起身向门外走去,可还是能明显看出脚步有几分慌乱。 门一开一合,屋中只剩下她一人。 苏容妘闭上双眸,确实想听话地再睡一会儿,毕竟离开也是要力气的,否则别说彻底离开裴涿邂身边,便是离开这成佛寺也是困难。 只是还未等她彻底睡下,门外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怎么回事,人怎么还没醒,你们莫不是在诓我罢?” 苏容妘辨认出来,这是薛夷渊的声音。 她略一怔愣,未曾想到他会出现在这,是随着千牛卫一同来的? 不知门外的随侍回了什么,薛夷渊似被点燃了怒火:“什么回禀,我认识她的时候怕是你还在你爹肚子里转筋呢,我想见他一面,竟还轮得上你说允不允,我方才就躲在旁侧,分明听见屋子里有说话声,你说她没醒,真当我是傻子好糊弄?” 苏容妘听清他的话后,觉得他真是口无遮拦习惯了,竟是什么话都敢随便说。 但能见到薛夷渊她还是高兴的,自己劫后余生,当然想见一见亲近之人。 故而,她强撑起身子来,对着外面唤:“有劳,放薛统领进来罢。” 她的声音有些虚弱,即便是尽力将声音放出来,仍旧有些底气不足,甚至这句大声的话说完,还需得大口喘几口气稍微缓上一缓。 薛夷渊习武之人,耳力自然不算差,正好将苏容妘的声音听了个全,当即忍不了。 “听见没?她分明是醒了,还在叫我进去呢!你们府上的大夫怎么说的你们都忘记了?不要让她心急郁结,如今她连相见的人都见不到,难道你们巴不得让她心急郁结?” 随侍似还是在犹豫,但门外已经响起了推搡声,下一瞬门便被一脚踹开。 苏容妘眨眨眼,确实有些被面前生猛的场面给吓到,眼看着薛夷渊身上戾气十足,一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 他视线在屋中先扫视一圈,最后才落在苏容妘身上,赶紧几步到她身边蹲在榻旁看她:“妘娘,你可算是醒了,可是将我给担心坏了,方才我过来时看见裴涿邂从 你这里离开,脸色那叫一个难看,他不会对你做什么罢?” 苏容妘轻轻摇头:“我还在病中,他还真做不了什么,不过他脸色难看,大抵是因我想要离开罢。” 薛夷渊并不对这个结果意外,毕竟他一直都是知道妘娘是想走了,只是意外于裴涿邂那似失了魂魄染上戾气的模样。 “那他定是不愿意的罢?” “确实,不过从前我同他说此事时,他也是不愿意的,但如今不同了。” 苏容妘神色复杂,眼里似有怅然,但更多的是解脱:“孩子没了,再没了什么顾虑,他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我一定要想办法走。” 她试过在他身边假意逢迎,想要让他放松戒备,放松对她的看管,她也试过同他争吵,想要将他羞辱得彻底厌弃了自己,可无论是哪种都不管用。 但这次不一样,她舍命将他背了回来,又失了孩子,既占了他的心,又是身子最脆弱的时候,同情也好、愧疚也罢,裴涿邂定不会向之前那般,动不动用亲密之举来逼她短暂让步,也无法再将她关到屋中,门窗紧闭等着她转变心思。 薛夷渊不懂他们之间这微妙的情愫,但无论妘娘有何种打算,他都会同她站到一处。 “好,能离开当然好,这裴家算是什么好地方,就是给我银两我都不愿意去!” 房门未关,这些话外面守的人自然是听了个全。 这些苏容妘不怕他们听,更不怕他们去告诉裴涿邂,只是她还要问的事,还是不要被裴涿邂知晓的好。 她给薛夷渊使了个颜色,他当即会意,起身便往门口走,准备将门关上。 随侍见状哪里肯,赶紧抬手阻挠:“薛统领,能让您同夫人说上一句话,这已经是不应该,这关门怎么能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传出去——” 薛夷渊不耐烦地将他的话打断:“就是传出去了又如何?这地方哪里有那么多隔墙有耳,也就你们几个裴府的耳报神,今天这门我还就要关了,谁不服,先打得硬我再说!” 第335章 他们没有第二个五年可以耽搁 薛夷渊在千牛卫之中混的久了,身边都是武将,平日里自是谁功夫厉害,谁说话便更有分量。 他想揍裴涿邂很久了,只是这为数不多的机会,他都会先被其激怒,连脑子里想要揍人的念头都被压制下去了些,进而被其所言引到旁的地方去。 如今天时地利,这成佛寺之中没有什么贵人,他正打算寻着机会好好用一用拳头,这裴府的随侍便先一步送上前来。 他转了转手腕,又动了动脖颈:“谁再说不合规矩?你们主子出的那些烂事,你们心里想来都是知晓罢?” 他随后一指身边站得最近的人:“来,你先来罢,对付你们几个我还是绰绰有余,我看看还有谁拿着裴府的鸡毛当令箭!” 守着的几个人当然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但拦了被逼退是一回事,压根不拦将人这般放进去还任由其将门关上,这又是另一回事。 几个随侍联起手来,只能硬着头皮上:“薛统领得罪了,擅闯夫人卧榻,我们实在不能置之不理。” 薛夷渊正有此意,即刻便同他们动起手来,甚至还贴心地将门关上,门扉合拢前的最后一句话,他还对妘娘道:“若是害怕,记得把耳朵捂上。” 苏容妘额角直跳,她年少时没少同人斗殴,哪里会害怕这种场面,薛夷渊还真是把她想的越来越弱。 只是她年岁长了,阴差阳错下成了母亲,自然不能在同年少时一般一言不合便动拳头,再次看到这种景象,难免意外。 虽则她觉得有些冲动了,但细细想来,这却实也是个好法子。 她将头顶的垫枕稍稍调整了一下,撑着身子坐起来,刚把后背靠上,门便再次被打开,薛夷渊大步进屋来,反手关门后又把门闩上。 “好了,这会不会再有蝇子来吵咱们。” 薛夷渊几步靠近她,满是担忧地上下打量她:“你身子当真没什么不适?我听说女子生产,便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那小产,定然也是要在去鬼门关的半路上走一遭的。” 苏容妘有些语塞,但答了他:“也要分些情况的,我如今这般,并没有什么不是,就如同来癸水一般。” 女子来癸水总归是件私密的事,她说完,便见薛夷渊眼神有些飘忽。 “我、我哪里知道女子癸水是什么滋味。” “现在不懂没关系,日后你娶了妻便知晓了。”苏容妘伸手摁了摁眉心,不想再同他说些没用的,赶忙挑拣着要紧的问,免得裴涿邂什么时候突然折返,“阿垣呢?” “此刻应当还在京都之内罢,我若是想主动与他说上话还是难的,他在暗处咱们在明处,只能等他主动来寻咱们。” 第229章 苏容妘闻言眉心微蹙:“什么叫还在京都?他此前一直在京都?” 若依照裴涿邂所言,阿垣应当是为了谋事而将她一人仍在裴府之中,又因谋事不成,在明知她生死未卜之时,扔下她离开成佛寺。 薛夷渊有些意外:“这是自然,你为何会这般问?” 苏容妘将裴涿邂所言简略说了一遍,她不信裴涿邂的话,但却因阿垣的安危而松口气。 “想来阿垣如今真没出什么事,当真是万幸。” 薛夷渊轻哼一声:“阿垣是什么身份,哪里能亲自来此,裴涿邂会那般想,不过是阿垣用了障眼法罢了。” “阿垣没打算来寻我,接我离开?” 苏容妘多少有些听不明白,但她这话刚问出口,这意思便有些不对味儿,即便是开口时无意,可还是有种阿垣根本不在意她的感觉。 薛夷渊也察觉到了,生怕因自己言语不当惹的他们二人之间生了误会。 若他当真对妘娘心思坦荡,自然不会担心这些,但他偏生对妘娘动心,若是二人在他这里生了误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故意隐瞒从中作梗。 他忙将这几日的事大概解释一番,过程与裴涿邂所言大差不差,但究其根源可是全然不对。 欲在成佛寺中动手脚的人,并非是阿垣安排,但都是朝廷眼中的叛党逆党,如今皇帝不除的情况下,他们无形之中便是盟友,对方的大致动向还是清楚些的,即便是不知对方要做什么,也会互相帮着掩护一番。 但阿垣不知随行之中的人她,想阻止那人行事却不奏效,只能互相做了交易,打上掩护。 阿垣人在京都,既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又因身子有损,不能亲自前来,但也是派人假扮他,想亲自将她带回去,却想不到她根本不在,一番查证下去,这才发觉,臧择同那些人之中有些关联。 薛夷渊蹙眉思索一番:“我昨夜一宿没睡,一直在带着人给搜山,也是给这些人擦屁股,但我却有发现,这成佛寺好似原本就是那些叛党的地方,臧择虽确有高僧之名,但能突然出现在皇家人眼里也是奇怪,想来是有那些人的推波助澜,就是奔着皇后去的。” 苏容妘听着只觉复杂,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一句话——天下要乱。 皇帝推暴君、定天下,如今不过二十载,眼下却又要生乱,阿垣是为了镇南王世子,但另外那些人是为了什么,她便不得而知。 她顿了顿,还是问了一句:“那臧择同阿垣此前是否相识?” 薛夷渊摇摇头:“他们分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哪里能认识,莫不是裴涿邂在你面前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了罢?” 苏容妘笑了笑:“认不认识都无妨。” 她信阿垣不会用让她陷入陷阱的法子来带她离开,更不信阿垣会在情况未定的时候剩下她一人。 毕竟分别后的代价,是五年后才终在阴差阳错下重逢,他们还有多少个五年可以耽搁? 第336章 还是要成亲的 心中那点疑虑已然消解,苏容妘放松了许多,稍稍调整了一下身子倚靠的姿势。 薛夷渊心中还是担心的:“你已经同裴涿邂提起过要走的事?他什么态度?实在不行,趁着还没回京都去,我找些人来生乱,干脆将你掳走罢。” 苏容妘轻轻摇头:“即便是找又能找寻出来多少人,他可以明着将能调动的人手都调来,哪里能轻易在他眼皮子底下生乱?” 顿了顿,她眸色逐渐清明:“我在想,你在此处,裴涿邂定是能想到你会在我醒来后想见我,那他同我说什么,我都会在你这证实,就好比你我现在见面,定是也瞒不过他的,若我是他,定要想办法阻拦你才对,而不是只放几个人在门口守着。” 薛夷渊对此也有些疑虑,只是进来便着急看妘娘情况,未曾深想下去。 方才他与门口人动手时,之所以能收拾的这般快,是因为他用了全力,他记得裴涿邂身边有几个人功夫不错,他应付起来也很是吃力。 若他真想阻止,怎么着也会放上一两个功夫厉害的才对。 苏容妘面色略有些发沉,因思虑这些事,本就是刚醒的头脑一点点发着钝痛:“此事你别插手,依照你们原本的计划来便是,若你有机会能给阿垣递话过去,便让他莫要因我乱了计划,等我能带着宣穆离开京都,自会有再次相见之时。” 薛夷渊重重点了点头,将她的嘱托全然应承下来。 虽还是担心妘娘一个人面对裴涿邂,会不会再吃些什么亏,可看妘娘这样子,怕是不想让他继续插手。 他抿了抿唇,犹豫着开口问:“你以为打算怎么办……我是说你离开京都以后。” 苏容妘垂眸看向他,彼时他还是半蹲在她身侧,身上的甲胄被他宽阔的背脊撑起令人安心的弧度,好似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守在她身边,护她安全。 她实话实说:“还没想好。” 从前她想的便只有眼前事,少年时盼着同阿垣成亲,做一对真正的夫妻,日后同世子妃一样相夫教子,与阿垣相守一生。 后来便是想要将宣穆拉扯大,想与阿垣重逢,即便是死了,也合该见到尸身才是。 可如日思夜想的人见到了,反倒是前路成了一团乱麻。 她即便是再愚钝,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她也能知晓阿垣再做一件很危险的谋划,只是她不知,阿垣最后想要到何种程度,是为镇南王平反?还是……直接走上那个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位置。 苏容妘深吸一口气,唇角扯起个笑来:“你呢,你以后什么打算?” 她声音很轻:“你如今是在走上坡路,你这个年岁还是个武将,能走到现在的位置,薛老大人定是高兴坏了罢。” 薛夷渊撇了撇嘴,顺势便在地上坐了下来:“他当然是高兴了,只是我在家的时候,还总在我面前摆老子的款儿,到了外面便把我当成薛家的招牌。” 他背靠在床榻侧,亦背对着妘娘,不让她看见自己面上神情。 他舔了一下有些发干的唇,仍旧用着轻快的语气:“等你顺利出了京都,是不是要同岭垣兄办喜酒了?” 苏容妘眼眸微垂,她未曾同任何人说过,如今每次畅想日后,她便总觉得心中不安。 即便与阿垣成亲是早就该办的事,她也仍觉得心中坠坠难安。 她追随着本心:“若是可以,自然是要办的,从前我与他本就是成亲在即。” 这个答案并没有什么可让人觉得意外的,薛夷渊只安静了一瞬,便稍稍提高了些声调:“好啊,之前你们要成亲,我便想回杨州的,只是我那个爹老子拦着不准,如今你们成亲了,我定是要到场的,你们可是我……我最亲近的挚友。” 他声音里带着些笑意,却再说到这时将头又朝着旁边转了点,不敢将面上任何一点情绪露出来。 他似在暗暗喘着气,想要将心中的情绪全然平复。 最后,他终于再次开口:“我从前跟你说的事……你别往心里去。” 苏容妘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件事,但还没开口问,便察觉出了他情绪之中微妙的变化。 男男女女的,这种事提起来总有几分尴尬,显得她似辗转在几个人之间挨个撩拨,若是旁人便罢了,可如今面对的是薛夷渊,她怕她掌握不好相交的分寸。 但此刻,苏容妘想着还是莫要让他陷入什么尴尬境地,抬手便在他后背杵了一下,就如同年少时那般:“你废话总是多,我还能事事都记住?” 薛夷渊顺着她的话轻声笑了笑,抬手想在后背揉以后,但身上的甲胄不轻,揉的时候并不顺手。 “还病着呢,怎得手劲儿还这般大,我要是不穿着这身甲胄,回去我后背定是又会青一块。” 苏容妘听着他这番与从前一样的打趣,也跟着他笑。 只是未想到,他的头再一次低垂下来,这次开口时,声音里的笑意全无:“但我曾对你说的话,字字句句发自肺腑。” 他难得的正经,脱去身上所有的稚气,作为一个男人堂堂正正吐出自己的真心。 “我知你与岭垣兄情深,在我还不懂什么为情的时候,便已经能看出来你们眼中只有彼此,我想过我这些心思永远不要在你面前袒露,但在知道杨州出事的时候,我后悔了。” 薛夷渊声音不大不小,字字句句皆钻入她耳中:“其实当初我也想办法找过你们,甚至想自己去杨州寻你,但我被我爹看得严,最后已经放弃了,每次想起儿时在杨州的日子,我便觉得后悔,后悔未曾寻到你们,活不知人、死不知尸,亦是后悔……我怎得会怂成这样,连这份心思都不敢告诉你。” 他此刻才终于抬起头来,回转过去看她,见她正屏气凝神盯着自己,他忽而笑了。 “你从前还总说我怂,现在怂得倒是成了你。” “我说的那些想娶你的话,你别放在心上,阿垣已回来,出了这个门我再不会提起此事,咱们还能像从前一样,这回你们成亲,我定要包一个大红封给你们,再好好灌一灌岭垣兄这个新郎官几壶酒!” 第230章 第337章 再续前缘 薛夷渊从屋中离开的消息,即刻便有人回禀到了裴涿邂耳中。 他的视线从审问出的口供上移开:“可有听到他们都说了什么?” 随侍低头答:“门关上了,里面的说话声难以传出。” 裴涿邂面色黑沉下来,手中的狼嚎笔尖低落一滴浓浓的墨水,砸在了桌案上。 好啊,就这样让薛夷渊堂而皇之进了他夫人的内寝。 他闭了闭眼,缓缓呼出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还有什么其他?” “薛统领走的时候面色如常,没什么可疑的动作,而后又亲自给夫人送了炭,怕夫人受了凉,现下夫人喝了药已经睡下,叶听在旁边照顾着。” 裴涿邂点了点头,将这些话都应了下来。 他用桌案上没了用处的宣纸将墨迹擦去,随手团起扔在一旁:“裴府出来的随侍现下如何?” “中毒深些的有两人,伤了眼睛口鼻,眼睛保不住,肺气日后怕是要同痨病一般,剩下的人还需调养,好好养上一段时日,应当能恢复如初。” 那杀手用的毒不容小觑,没有多大的用量,便能让所有人都遭了毒手。 若非当时他处于逆风处,又因身上的伤连喝了许多日 的祛毒汤药,如今怕是也要同那些随侍一般躺着养伤。 他翻阅手中口供,沉声吩咐:“重伤的两人,放了身契,依照规矩抚恤后再多给些房屋田契,日后总需得叫人在旁伺候才行,剩下的好好上伤,何时伤养好了再回府中当差。” 随侍尽数应了下来,但却没立刻退出去,而是试探着问:“您可要去看看夫人?” 裴涿邂晦暗的眸子似有些变化,他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叹气一声:“让她先好好歇息罢。” 他此刻其实是有些不敢去见她的,似是有了些他说不上来的微妙变化,让他的偏执与执着难以提起,有的仅仅只是愧疚。 妘娘承受着生子之苦,亦是正受着罪,此事此刻她无论是提出什么要求,他都没有理由拒绝,更不忍心拒绝。 可偏偏,她提出的要求是离开,她就在自己面前冷静而决然地如此道,好似在告诉他,他身边已没有任何东西能值得她留恋,亦是在谴责他,孩子的事明明是他欠她的,为何还不答应她的要求。 裴涿邂陷入此中难以挣脱,只能用公务将这些事都压下去。 成佛寺的事已传到了皇帝耳中,原本只是烧山时,皇帝还想追责他擅自违逆圣旨来成佛寺的过错,但如今成佛寺中出了叛党逆党,皇帝也没心思在处置他,只命他赶紧将这些事查清,将该缉拿之人尽数追回,不叫那些有异心之人再寻可乘之机。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裴涿邂叫人安排,去见了如今被看管起来的臧择。 修习佛法之人,即便是处于陋室、屠刀抵颈,也仍旧能念出普度众生的佛经来,裴涿邂靠近时,他似有所感,稍稍侧眸看向他,双手合十:“阿弥佗佛,裴大人。” 裴涿邂踏入屋中,坐在他身后的扶手椅上:“你可知晓我为何来见你?” 臧择跪坐在蒲团上,双眸再次合上:“未曾想过。” 裴涿邂挑眉不言,静静等着他的后文。 臧择面上无悲无喜,好似一切当真就如他话中那样无甚在意,是生是死、如何处置,他都泰然处之。 “我在人世尚有恩情未曾偿还,即便入了佛门也终做不到六根清净。” 他稍稍抬头,即便是从背影亦能感受到起悲凄之意:“到底还是在我佛面前造了杀孽。” 裴涿邂神色未变,他能感受到臧择的愧疚,但作为审讯之人,这番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很是误事。 他干脆提其开口:“能为皇家做事之人,必逃不过一番调查,我亦查过你。” 裴涿邂缓缓开口:“棺材子,被高僧所救,长于域外,自幼时便同高僧四处宣讲佛法,若细查下去,自有百姓为见证,于和尚而言已算是身家清白。” 他指尖在桌案上轻点:“只是我查你传经所行路,此前分明是随行随停,只是一年前却突然开始一路向京都,直到被地方举荐,入了皇后娘娘眼,想来你是那时才有所图谋罢?” 臧择没有应答,但也并没有否认。 裴涿邂心中明白了个大半,直接道:“你已入佛门,威逼利诱想来并不能使你动心,若依你方才所说的恩情——” 他语调沉下,似笑非笑道:“究竟是怎样的恩情,能让你用如此大的代价来偿还?” 臧择睁开双眸,本流转在手中的佛珠停了下来。 停顿了好半响,他才开口问:“裴大人会如何处置抓获的那些人,又会如何处置……苏二姑娘。” 裴涿邂倒是颇为意外:“我倒是没想到,你竟还会问苏容婵。” 他面色一点点冷了下来:“擒获的那些逆党,刑部的规矩便是坦白从宽,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至于苏容婵……她这条命,定是不能轻易收走。” 臧择长指缓缓收紧,最后将佛珠紧紧握在掌心之中,向来无悲无喜的面容上此刻多出了些破釜沉舟的意味。 “苏姑娘性子执拗,虽本性已成,但若是好生教导,定能迷途知返,还请裴大人留一条生路。” 裴涿邂墨色的瞳眸透着危险的光:“臧择师父未免太过心善,她劫走我妻,害了我的妻腹中孩子,我若是轻易放过,如何对得住我妻儿?” 臧择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裴大人节哀,只是生老病死自有定数,不该强留的东西亦是早晚能付之东流。” 他慢慢站起身来,转过来平静地望向裴涿邂。 “但依贫僧看来,大人与那亡故的孩子还有缘分,只是如今时机未定,一切顺其自然便好。” 裴涿邂眉心微动,若是以往,他不会信这种飘渺之言,人活于世,便是要抓住一切能紧握住的东西,怎能寄希望于尚且未定的未来? 只是如今看着臧择,心中的执念催使着他在此刻,想信上一信这个受世人敬拜的高僧。 臧择沉稳的声音似能代表着俯瞰人间的神佛:“贫僧可为那孩子诵一段往生咒,助你们再续父子缘,至于裴大人想知晓的事情,贫僧亦知无不言,只求——” “只求大人能留抓获那些人一命,放苏二姑娘离开京都。” 第338章 算一算我与我妻 屋中静谧无声,裴涿邂凝视着面前人,但饶是他气势再盛,于臧择身侧也好似都被其无形的屏风隔绝开来,不能影响其半分。 旋即,他嗤笑出声:“入佛门之人,竟也会同人谈条件。” 臧择苦笑:“也是不得已为之。” 裴涿邂没立刻答应,毕竟审讯的手段有很多,此刻好言好语若行不通,还有旁的手段可以用。 但臧择说,会为他与妘娘的孩子诵经,能让他与孩子再续父子缘,那是不是说明,他与妘娘还会再有孩子的? 这点似上天指引般的微薄希望,让他才此刻静默片刻,竟也想考虑一下臧择提出的条件。 那些抓获的逆党皆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下了一道杀命,真杀假杀无人知晓,皇帝即便是动怒,也不会把这些小头目放在眼中,至于苏容婵—— “苏容婵百般纠缠你,你竟还要护她性命。”裴涿邂似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莫不是佛子也会动了凡心?” 臧择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佛度万众,苏二姑娘亦是万众之一,想来也是上苍偏爱于她,想要在给她一个机会。” 裴涿邂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上苍竟也会偏心,让她坏事做尽,竟还要留她一命。” 老实本分的好人随随便便便殒了命,尚未出世的孩子化作血水消散世间,而恶人却能应上那句上天有好生之德,有机会等到得道高僧为其求情,留下一命。 这可还真是不公平。 臧择慢慢抬起眼,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无波无澜,好似一片平静的湖面,能让看过去的人照见自己的前尘往事。 “于旁人而言,苏二姑娘却是行了恶事,偿还弥补也不是只有交付一条性命这一种办法,亦可以普渡众生,将这一份孽债偿还,但苏二姑娘于裴大人,本就有因果在其中,裴大人留她一命,是渡人亦是渡己。” 裴涿邂的心一点点沉了下来,竟真的莫名将臧择的话听了进去。 他能与妘娘相识,是因苏容婵的一己私欲,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因果? 但他并没有因此番言论而立刻应承下来,因果难见,但妘娘受的伤却是实实在在的,她如今还在卧床休息,难道他要因几句因果,便将妘娘受的折磨都忘却? 只是顿了顿,他陡然想到了什么:“只需留一命便可,是不是?” 臧择沉默一瞬,似是知道了他要做什么,无奈一叹:“是。” 裴涿邂点点头,那便只留一命,留一口气也可算是留下一命。 第231章 “好,那我答应你,臧择师父还是好好交代一番罢。” 得到肯定的答复,臧择立在不远处,双手合十颔首,也算是道谢。 回忆起往时,他眸色中难得出现几分怅然:“大人职校,贫僧乃棺材子,幸而得师父相救。” “贫僧记事起便一直跟着师父,不知前尘,只知前路,而师父圆寂后,贫僧一直紧记师父所言,一路宣讲佛法,不曾有片刻携带,直到两年前有人寻上贫僧。” 臧择声音顿了顿,抬眸向窗外望去,只能见泛着黄的树木。 “那人说,是我贫僧的舅舅,亦说了贫僧的生母。” 裴涿邂双眸 微眯,依他所知,如今要起事的,除了沈岭垣手中属于镇南王一脉的人,便是当初皇帝未曾登位前的妻族赵家。 若是赵家人寻上臧择,还自称为他舅舅,岂不是说,臧择乃是—— 裴涿邂眸色一闪,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若是臧择的身份为真,也难怪那些人能寻上他,夺位第一步便是要名正言顺,如今太子薨逝,臧择的身份摆出来,确实是一大助力。 但此刻看不出臧择究竟是何种念头,只听他继续道:“贫僧自小便是佛门中人,爱恨嗔痴亦不曾有过,可至于未曾见过面的娘亲,贫僧确实做不到袖手旁观。” 臧择苦笑一声:“那人说了娘亲死前惨状,平心而论,一个未曾见过之人,即便是知晓为贫僧生母,贫僧也并不想为其残害生灵,只是那人同贫僧说了一句话——” “母亲离开世间二十于载,无人记得她,无人惦念她,害她者已登高位,同族之人背弃她而去,但她魂魄仍旧存于世间,一边看着种种不公,一边放不下幼子,魂魄多难难入轮回,若她的亲子也要弃她不顾,那天上地下,再无她容身之处。” 臧择叹气一声:“贫僧想来,既得了母亲馈赠一命,身上欠了恩情债,便难以做到不愧于心、无愧旁人,自甘堕落也好、蒙蔽双眼也罢,想来师父不会怪罪于我罢。” 裴涿邂听罢此事,从他言语之中能捕捉到的,便是此事臧择并非主导,更没有权利,好似他的存在只是一个安插进皇家,得皇后看重的棋子,甚至说赵家人好似并不打算将他推到人前来,亦不打算叫天下人知晓他的身份。 他静默沉思,心中大抵有了判断,想来再问,也是问不出个其他。 臧择字字句句所言,皆处于情分、恩情,他所查出的证据,也未曾见臧择参与其中,原本他自以为臧择是为皇后专程打造的棋子,半点没有怀疑过他还有这层身份。 若是他要隐瞒些什么,先说出口的便是最不重要的,可还有什么事会比他的身份更重要? 裴涿邂不想打草惊蛇,便没再顺着多言,略顿了顿,他突然问:“你可是能掐会算?” 臧择点点头:“多少能看出来些因果。” 裴涿邂站起身来:“可否算一算,我与我妻?” 算一算他与妘娘,是否还能有夫妻情分。 第339章 他们的缘分,谁都断不开 从公事陡然转到私事上,饶是臧择面上的神色也有了些变化。 为人解惑这种事,修行之人自是不该拒绝,臧择略沉默一瞬:“自是可以,不够卜卦抽签贫僧并不在行,倒是能为大人上一柱香问上一问,不知大人可否寻三柱香来。” 裴涿邂抬抬手,身后侍立着的人便去寻。 臧择双手合十,静静立在他面前,不多过问什么,也不打算继续交代更多有关赵家逆党之事。 裴涿邂指尖轻点膝头,另一只手抬起按了按眉心:“臧择师父平常为人解惑时,不将来龙去脉问的仔细些?” “若是寻常人,在菩萨面前求一注签文便好,贫僧只解签文便是,施主家中私事不宜过问太清,但如今为裴大人用的是请香之法,确实应该好好过问一番。” 臧择眼眸微垂,面色略有些无奈:“只是大人与苏大姑娘的事,贫僧也略有耳闻,也不必了劳烦大人费心细说。” 裴涿邂双眸微微眯起,似笑非笑道:“臧择师父会知道,应当并不是对在下府中的事感兴趣罢?是谁同师父多的嘴……苏容婵?” 他轻笑了两声:“不过也情有可原,当初苏容婵能做下这种事,也不过是因为不愿嫁给我罢了,专程将我妻寻回,归根结底是为了能与师父再续缘分,想来师父失踪的这段时日里,也听了她诉说不少百转情肠罢。” 臧择没回答,但也算是默认了下来。 裴涿邂毫不意外会是如此,毕竟苏容婵当着他的面说与臧择的事都不会有什么收敛,等真正面对臧择之时,言语只会更加露骨,也不知这个自打出生起便归了佛门的僧人是如何扛得住的。 不过他不信臧择看不出苏容婵说话不可信,其人心中扭曲的很,难保说什么时不会加些自己所思所想,臧择要用请香来算他与妘娘的缘分,既说了对他们之间有所了解,那又怎会是只听见了苏容婵的一面之词。 裴涿邂声音缓缓,言语之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臧择师父倒是信苏容婵的话,就是不知苏容婵都是与师父怎么说的?” 臧择稍稍抬眸,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似自带一种摄人心魄的光亮:“贫僧生了双眸、长了双耳,即便是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在这种情况下,也确实难以做到不陷入其中。” 裴涿邂心中暗自思忖,他是不信臧择消失的这段时日里,没见过那瞎子,既见过了,他也不信他们之间没有牵连勾结。 但此刻显然是问不出什么的,他便只轻笑了一声:“师父玲珑心,想来是难以有人能瞒得住师父什么,不过我倒是有几分好奇,师父是如何想的,日后带着苏容婵离开此处?还是劝说她直接皈依佛门?” 臧择顿了顿,深思熟虑之后才答:“苏二姑娘有佛缘,但却不在贫僧身上,日后还是也不必再见罢。” 裴涿邂又是轻笑了两声:“还真是有意思。” 一个心中执念至深,恨不得生同衾死同穴,另一个百般拒绝,却还是念着要将人家的命护住。 若非臧择并非佛门中人,说不准苏容婵早就能同双宿双飞,若是回到当初,苏家寻不出女儿来与裴家结亲,是不是也能想办法将妘娘寻回? 裴涿邂理所应当地想,无论那哪一种可能,他都会与妘娘相遇,他们的缘分,谁都断不开。 此刻身后传来脚步声音,随侍将三注香取回,直接上前几步交到臧择手中,还递了个火折子过去,而后利落地退到门外去,虽未曾关上房门,但若不是用心来听,定是听不见屋中交谈。 臧择长指将捏着火折子,对其吹了一口气,火舌瞬时生起,吞没香的一端,同时有青烟绕着弯盘旋向上:“裴大人心中想要的结果是什么?” “夫妻之间,还能有什么结果?”裴涿邂挑了挑眉,“自然是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香燃了起来,臧择将火折子吹灭:“夫妻之间有很多,即便是共赴白头,也有同心、如新之分,裴大人想要的结果是什么。” 裴涿邂落放于膝头的手收回至袖中,眸光落放在臧择手中的香上,一时间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贪心的很,想要的东西很多。 想同妘娘举案齐眉,想能似同僚那般,何时何地都有夫人关心,他亦会做得比任何一个夫君都要好,定将其呵护疼爱,将自己能给她的东西全部都给她。 最起码,也想要妘娘是如何对那瞎子的,也要如何对自己,但他又贪心,又希望两相对比之下,自己能得到的是有过之而。 但这些,他无法对臧择说出口。 “师父既能看,还让我说什么?”裴涿邂故意道,“莫不是师父为人看香时,都是先问人所求,然后绕着来说好话?” 臧择并没有因他这话而生出半分气恼模样,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望过去,盯着裴涿邂看了片刻。 “裴大人用情至深,即便是不将所求说出,贫僧观大人面向,也略能猜出来些。” 言罢,他侧身对着西方拜了三拜,最后将其插入香炉之中,他静看片刻,裴涿邂的视线也一同落在香炉上。 这香烧的并不好,忽明忽暗,也不知是因天干物燥,还是因这屋中无风入内,这香时明时灭,裴涿邂袖中的手攥握得越来越紧,心亦跟着不断下沉,但那香燃至过半,竟慢慢平稳下来,底部隐隐有青烟冒出。 此刻臧择慢慢转回身,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路途虽坎坷了些,但也算是能如裴大人的愿。” 这算是好消息,但裴涿邂听到耳中,却并不觉得开怀。 许是因刚才明显能看出那香起先的坎坷,也许得来的消息太好,让他有些不愿相信,恐真正听见不好消息时,他会承受不住,他面上没任何表情,只是平静地看过去:“师父为人卜算,便用这般简单的法子?” 他双眸微微眯起,略有轻 第232章 蔑地看向那香炉:“若仅此而已,师父还是去学堂门口,为五岁的孩子卜算会不会被先生抽查课业罢,糊弄刚启蒙的孩子倒是差不多。” 第340章 坐小月子 臧择回身将那香抽出,反过来插入香灰之中。 裴涿邂瞳眸骤然一缩,即便是他平日里并不热衷佛家中事,却也知晓这香倒插示为不敬。 他眉头紧紧蹙起,凝眸看过去等着他做解释。 臧择却是坦然:“窥探天机一事本就是玄妙,信则有不信则无,修行佛法之人也并非是能当真羽化登仙、普渡世人,也不过是从中学来佛家的处事待人,能跳出当局者迷,看到些许不一样的东西。” 裴涿邂眉心微动:“师父的意思是?” “大人想与苏大姑娘求得长久圆满,如今能做的便是放手。” 裴涿邂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若是放了手,看着她离自己远去,看着她同旁人在一处,怕是连此生都再难相见,这还算什么圆满,她一人的圆满吗? “你莫不是要说那些看重一人,便要让那人自在恣意的话罢?” 他低沉的嗓音中竟也透出些偏执的意味:“成他人之美的事,我做不出,若是不能让我们二人都开怀,倒不如将她——” 将她永远留在身边。 只是后面的话裴涿邂没等说出口,脑中便陡然像起妘娘气息奄奄的模样,此刻竟有些说不出来这种话。 臧择轻轻摇头:“方才大人心中所求是原本,这请的香结果亦是圆满,那即便是大人此刻放手,最后的圆满也应是大人与苏大姑娘的。” 裴涿邂眸色有了些许变化。 “只是依贫僧所观,此时大人已不宜再用强硬手段胁迫,反而会将其越推越远,倒不如放手,也算是殊死一搏,历经磋磨,终成圆满。” 裴涿邂不语,心中衡量他说这番话究竟有什么图谋。 为了蒙骗他,好让妘娘有机会从他手中离开,有机会去到那姓沈的瞎子身边去? 他嗤笑一声:“你倒是心善,为了成全他们,倒是来与我做了这般久的戏。” 他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香炉上,那香还倒插入其中。 他也真是犯了蠢,竟会信这些话,信了这怪力乱神之说。 只是此时臧择语调中似有悲凄:“自古天妒英才、红颜薄命,重逢亦是诀别,裴大人若是能让他们短暂相聚,也算是为日后的圆满积些福报。” 裴涿邂眉心猛跳,眯着眼打量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可臧择却是不再言语,只是双手合十,垂眸敛目立在那,饶是再继续问,他也只缓缓道出三个字:“不可说。” 裴涿邂有种想将其压下去严刑拷打的冲动,只是审问叛党逆党勾结时都未曾用刑,反倒是文这种没边没际的事上要用刑,传出去招人笑话。 更何况就算是问出来了些什么又如何?谁又能保证臧择说的是真话。 随着胸膛起伏两下,裴涿邂渐渐冷静下来,恢复了一如往常的疏冷。 他看似一副不信其所言的模样,似只将着当一个笑话来听,随口道:“好,那便借师父吉言。” 他转身出了门,吩咐人好生看管,不准千牛卫的人靠近这间屋子。 往远处走了些,踏上相对较偏的小路上,裴涿邂突然想去看一看苏容妘。 “夫人如何了?” “现下应当……睡着罢。” 裴涿邂顿了顿,没说话,自顾自向前走着。 事情还有许多等他处理,今日审问后的结果亦要书信一封递呈到皇帝面前,至于怎么写,也是有些讲究。 他只能将这些事尽数绕过臧择,那些陈年旧事无人能说得明白,即便真是先赵夫人遗腹子,如今也没有确切证据,但若是真的,他们将臧择暴露出来,难免背后还有什么动作。 杀不得,便只能先留下,更不能让皇帝先一步对其动手。 略一思忖,裴涿邂倒是想到了一个可以率先处置的人:“苏容婵现下如何了?” “一开始是闹的厉害了些,属下听您吩咐将臧择师父还或者的事告知了她,她倒是安生下来不少,只是一直闹着要见臧择,有时闹的动静实在是大了些,看守的人也只能将其敲晕了先。” 敲晕了,也是怕她跑了。 这人鬼得很,之前看守的那般严都能让她寻出机会来偷溜走,当初看守的人换了一批,剩下的人可万万不敢让人在自己手中出差错。 裴涿邂点点头:“既如此,便打断她一条腿罢。” 随侍有一瞬没反应过来:“家主,她毕竟——” 毕竟是明媒正娶的夫人,就这般打断了腿? 裴涿邂冷厉的眸光扫了过来,随侍当即意识到是自己多言,忙颔首:“苏二姑娘还得夫人受苦,只是断了一条腿,还是罚得太轻了些。” 裴涿邂慢慢将视线收回,漠然道:“去办罢。” 随侍应了一声,即刻在他身后消失。 回去的路是他一个人走,心中将方才臧择说的话反复思虑了好几遍,直到回了屋子写好回禀的折子,天色已黑沉下来。 深秋的山中还是冷的,他想叫人去为妘娘多填些炭,却陡然想到薛夷渊早就派人送过,不止是炭,其他各类能用得上的东西,但凡能想得到,尽数送到了妘娘的屋中,即便是……月事带,也被包好了,规规矩矩送进去。 妘娘如今是在坐小月子,不宜受风,月事带更少不得。 薛夷渊连这种事都想到了,事无巨细,丝毫不在乎他做了这种似好的事后,旁人会不会对他有所编排。 若是编排,是编排他有意讨好,还是希望编排他与裴夫人有私情? 裴涿邂将卷宗合上,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越是想,心中妒意便越是深,然他恨不得能将薛夷渊连同薛家一起远远驱逐出京,永生永世不在妘娘面前出现。 等了又等,到底是担忧与思念占据了上风,他起身披上一件厚外裳,缓步去了妘娘所在的禅房。 待到了门前,便见屋中灯火还亮着,门口守着的人见他来此,忙上前道:“家主,夫人刚服过药,如今醒着呢。” 这是告诉他,他现下能进。 裴涿邂脚步顿了一瞬,到底还是示意他将门推开不大的缝隙,可容他侧身快些进去。 苏容妘静卧在榻上,刚听见门开的动静,便见人陡然入内,再抬头时,便见裴涿邂立在门口,门已经被关的严严实实。 她难免咋舌:“你神出鬼没的做什么,我险些将你当成贼人!” 第341章 不准与姓沈的有瓜葛 屋中弥漫这苦涩的汤药汁子味儿,裴涿邂立在门口,没有靠近。 “我的人守在外面,即便是你想,也难有歹人进来。” 他语调自如,似在闲话家常,但苏容妘心中却又了盘算。 看来薛夷渊能进来见她、与她说上话,也是裴涿邂有意放人。 她抿了抿唇,没主动开口,只是斜倚着床头,静静等着他道明来意。 见屋中陷入沉默,叶听思虑一瞬,还是慢慢向门边走去,主子们说话,她这个丫鬟还是先离开的好。 裴涿邂察觉到她的意思,抬抬手:“妘娘还在养身子,不宜见风,你便呆在此处罢。” 叶听应了一声,而后见家主抬手解下外裳系带,上前几步将外裳接过,便赶紧几步退到禅房的角落中,尽可能不耽误主子们言语。 苏容妘静静等着,却听裴涿邂同叶听嘱咐几句话后便未再开口,只是立在门口,也不上前也不说话,她暗自抬眼瞧过去,见他只直勾勾盯着自己瞧,莫名有些不自在。 顿了顿,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淡淡的:“你若是嫌我这里晦气,不来就是,何必像躲瘟神一般避着我?” 裴涿邂略有疑色:“什么?” 苏容妘漫不经心道:“你们世家大族,不是最忌讳女子血污,怕扰了官运仕途。” 她从来不信这些,却是亲眼见过那些男子连女子生子的屋子都不进,借口便是怕被血污冲撞。 那些小地方的男子尚且如此,高门大户之中规矩自是更多。 “我没有这个意思。” 裴涿邂意识到她在说什么,忙低声解释:“夜深露重,我身上带着寒气,怕过到你身上。” 苏容妘挑挑眉,听到这个解释心绪 也没有什么变化。 裴涿邂嫌恶她也好,在意她也罢,她都不甚在意。 “你……身子怎么样,肚子可还疼?” 苏容妘没看他,只是视线看向窗户,上面已被纸糊住,看不见外面景色如何,唯能看见屋中跳动的火舌映在其上。 “还行,同来月事的感觉差不多。” 裴涿邂略沉默一瞬,这才缓步向她走过去,直至立在她床榻旁。 屋中的炭烧得极其暖和,只是这一会儿便已将他身上的寒意驱散,他顺着在床榻旁坐下,也去瞧见妘娘视线落下的地方:“在看什么?” 第233章 “也没什么好看的,发呆罢了,屋中都看了个遍,只能盯着窗外看一看。” 苏容妘将头回转过来:“这种日子我已经过的习惯了,在你府上时,我终日里面闲来无事,也只能盯着窗外看,不,倒是有点不同,如今我在养身子,不能开窗。” 这话听在裴涿邂耳中,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他抬手,将苏容妘的手包入掌心:“再忍一忍,等你身子好了,我有了空闲便带你出逛一逛可好?” “所以,你是不打算放我离开是吗?” 苏容妘抬起头,视线明晃投过去,可此刻裴涿邂竟有些不敢去与她对视。 他低垂着头,长指去勾苏容妘的指尖,对她的话避而不答。 苏容妘轻笑了一声:“原是如此。” 她似是认了命,又似是懒得同他再多说什么,将自己的手抽离出来,作势就要调整姿势躺回去。 裴涿邂手心一空,抬眼看去,便见她唇角没什么血色,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 他的心口犹如被什么东西轻轻一撞,荡漾起难以平息的涟漪,他哑声问:“不能在我身边多留些时日?你不愿再试一试……同我再一次?” 他自嘲一笑:“你不愿将我的命丢下,我以为、以为——” 以为她心中终于有了他,最起码能允他个机会,试一试做他真正的夫人。 从临近半山处将他生生带到山顶,即便是身体康健的男子,也是要吃不消的,更何况她在头一日便受了一日一夜的磋磨,又加之怀了孩子,她早早就能感受到孩子要留不住。 身子分明已经到了极点,可她却强忍着痛苦,没有放弃他,他想,在她心中自己到底还是有些位置的罢? 苏容妘闭着眼,没看他:“我不是都与你说过了,不过是还恩罢了,你若是还要同我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没有气力回答你。” 裴涿邂的心犹坠冰窟,眼前是妘娘虚弱的模样,脑中回荡的是臧择的那番话。 是不是放妘娘离开后,她还会想着他、念着他? 那这份最后的圆满,终究是她离开后心里会一点点有他,还是那姓沈的瞎子死后,不得不回来委身于他? 思及此,裴涿邂顿觉自己有些可笑,竟还想着臧择那些无稽之谈。 可他看着妘娘这副模样,心中的柔软之处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捏揉到发疼,让他无法决绝妘娘的所有请求,他想,若是暂且先答应她,是不是能让她心中舒服些? “你想什么时候离开?” 苏容妘瞬时睁开双眸,慢慢回身看他。 眼里虽是有明晃晃的猜疑,但她还是答:“越快越好,而且我还得回去将宣穆带走。” 裴涿邂唇角动了动,硬着心肠道:“不行,你的身子还没养好。” 苏容妘眸色微变,似是在笑他、讽他,仿若在同他道:看罢,我就知道你说的话都不作数。 裴涿邂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冲动:“即便是要走,也要先将身子养好。” 顿了顿,他抢先一步道:“你走可以,但我有两个要求。” 苏容妘眉心微动,也想听听看他能提出什么要求来。 “其一,你无论去何处,都要让我知晓你的行踪,不可让我寻不到你。” 苏容妘微微蹙眉,觉得若真要如此,即便是离开了,她也仍旧有可能随时被他带回。 但她没有立刻拒绝,想听听他的其二。 “其二,你不准与那姓沈的瞎子有一点瓜葛。” 第342章 和离的夫妻,也可以二嫁二娶 苏容妘轻笑出声,觉得这两点都好没有道理。 她不咸不淡道了一句:“即便是和离的夫妻,也断没有说前头那位不准二嫁的道理,更何况你我不过露水情缘,连夫妻都算不上。” 裴涿邂薄唇紧抿,面色并不好看。 苏容妘缓缓呼出一口气,分明是不想再与他谈论这些:“你说的这些我不可能应你,天色已晚,你还是回去罢,与其听你这些没什么用的话,我倒不如多歇息一会儿。” 裴涿邂胸口堵住一口浊气,声音暗哑的厉害:“你就这么在乎他,即便是他将你一个人丢弃在这,你还要想着嫁他?” 苏容妘听他编排阿垣,心中有些不舒服。 她声音也冷了下来:“你又算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拿我做饵,守株待兔等着他罢了。” 裴涿邂眉心微蹙起:“你就是这般想我的?” “难道不是吗?” 苏容妘回转过身来凝望他:“你敢说你现在没有离开将我带回裴府,只是因为我身子不适?你敢说你暗自放水,准薛夷渊来见我,不是给他能将我带出来的错觉,好诱捕阿垣出现?” 裴涿邂面色未变,袖中的手攥握得紧了紧。 苏容妘坦然看过去,好似能看进他心中一般:“我确实不算是什么聪明人,但我也不是什么大蠢人,我整日里闲得很,有些事一日两日想不明白,但一睁眼就开始想,躺着想、坐着想,我多少也能明白其中关窍。” 裴涿邂沉默一瞬,继续去握她的手:“我想擒获他,有什么错?你也说过,我与他立场不同,他如今要搅动天下打乱,擒获他是我的职责所在,若是他因想来救你而被我擒拿,我亦会谅在他对你还算念旧情的份上,不会太过为难他。” “是吗,那我是不是还得替他谢谢你?” 苏容妘神色略带着些嘲弄,干脆直接闭上眼睛,也懒得将手抽离出来。 毕竟他这个人,执拗起来便是她抽出千百次,也还是会被他拉住。 裴涿邂看着她苍白的面色,想说的话到底是忍耐住,缓和片刻,他柔声道:“你莫要生气,如今正是你养身子的时候,还是别提不该提的人。” 他指腹轻抚着她微凉的手背:“我的要求,你好好想一想罢,若是可以,待你身子养好,咱们就回裴府,你若是想将宣穆带走,我便叫叶听收拾好你们二人的行李。” 顿了顿,他又填了一句:“我看你与叶听处得来,到时候叫她同你一起走,路上既能护住你们母子安全,也能照料你们起居。” 苏容妘听明白了,叫叶听随时盯着她才是最要紧的。 她依旧是没应声,任由裴涿邂自顾自在这安排着。 屋中陷入安静,窗外的风呼啸而过,越是夜深山间便越是冷。 裴涿邂轻声道:“我今夜在这陪你罢,免得走时门开,再让你受风。” 苏容妘眉心微蹙,终是不耐睁眼:“你若是真怕我受风,就不应该过来,怎得进来时没说怕,走的时候倒是怕起来了。” 裴涿邂执着地坐在这里,并不在乎苏容妘刺他的这一两句。 “我身子不舒服,难道还要让我同你睡在一张榻上?还是说,你要去挤站叶听这个未养好伤的人的小榻?” 苏容妘喉咙咽了咽:“难道我还要我当着你的面来换月事带不成?裴涿邂,你可还愿给我一点尊严……” 她咬着牙,已有些不耐。 裴涿邂眼眸低垂下来,已经意识到了她的抗拒,亦是不愿让她难堪:“好、好,我不留就是,你别生气。” 他主动松开了她的手,缓缓站起身来。 苏容妘将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不去看他。 裴涿邂再是心中不舍,也终究还是退出了屋子,临出门时,又叮嘱了叶听好几句,让她夜里警醒着点儿,好生照料妘娘。 走的时候依旧是只敢将门欠开一条小缝,侧身而过,他自嘲地想,难怪妘娘会误会,却是颇有一副做贼的意味在。 刚听到关门声,苏容妘便开了口:“叶听,有劳将门插上。” 别什么人都能往屋里闯,外面倒是围个水泄不通,但 她想防的人到底还是防不住。 叶听叹气一声,领命上前。 屋内下匙的声音传入裴涿邂的耳中,他回头看去,屋中的灯烛应声熄灭。 她真的是要休息了。 裴涿邂离开此处,脚步放慢了不少,任由这夜里的冷风吹得自己清醒几分,只是刚踏上离开的小路,便见前面不远处有人持剑而立,眸中似有寒光,在深夜里平添了几分骇人之色。 是薛夷渊。 裴涿邂神色自如,脚步不停迎面走上去:“薛统领深夜不休息,在此处是为何?” “自是来看看,有没有贼人深夜来做恶事。” 裴涿邂那双冷厉的眉眼扫过去,不愿理会他,径直向前与他擦肩而过。 但薛夷渊好似冲动上头,另一只手紧紧握着剑柄,似有拔剑之势。 裴涿邂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杀意,经过他身边后,倒是脚步停顿住:“我劝你做事三思而后行,我的命,如今还无人敢要,更是无人能要。” 薛夷渊冷笑一声,剑已出窍三寸。 裴涿邂不紧不慢开口:“且不说我留在暗处的人,会在你出手时花多久的时间取下你的首级,只说我出了事,你身上便不止是办事不利这一点过错,若你不在乎九族性命,大可以试上一试,毕竟……你的底细也不干净。” 第234章 薛夷渊双眸微眯,他没立刻动手,也是顾及这个。 他想杀裴涿邂,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尤其是在知晓今夜裴涿邂竟踏入了妘娘的房间。 白日里不去,偏生要晚上去,裴涿邂说他不是禽兽不会在这种时候对妘娘做什么,可在他看来,说裴涿邂的禽兽都已算是抬举了他! 只是如今这种情况,他只能将这口气忍下去。 他将剑推了回去,颇为不屑道:“到底是文官,就会费嘴皮子功夫。” 他冷哼一声,转身要走,可裴涿邂却是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你应当也认识那个姓沈的瞎子罢。” 薛夷渊脚步未停,全当没听见。 裴涿邂却是转而看向他:“薛统领,你莫不是也蠢笨到想要将妘娘交给那样的人?” 第343章 自甘放弃 薛夷渊将他的话全部过耳不入,仍旧大步向前走着,可裴涿邂已经没了与他兜圈子的闲心。 他不过是抬抬手,山之中隐匿在暗处的声便立即现身,直接向薛夷渊攻去。 掌风袭来,薛夷渊长剑出窍,虽未被伤到,但已被突然出现的三人围住。 长剑在手,他周身具是戒备姿态,却还是要讥讽一句:“原来裴大人还能在暗处藏匿这种高手,怎得不见给妘娘准备上几个,竟叫她被歹人给害了去!” 裴涿邂缓步靠近:“那时山中有皇后在,亦有千牛卫把守,我的人如何能潜在暗处?” 他走到其中一人身后,这才停下脚步,凝眸看着一副随时要动手模样的薛夷渊:“不过是有几句话想要问一问统领罢了,怎得非要动手才肯听话。” 薛夷渊咬着牙,手中的剑柄握得更紧了几分:“你少废话!想要如何直接动手便是,我同你没什么话可说!” 裴涿邂不急不恼:“那个瞎子的事,用心探查便不是秘密,你与妘娘相识在杨州,不可能不认识那瞎子,我将此事同你挑明了说,你还这般遮遮掩掩,确实没什么意思。” 薛夷渊冷笑一声,全当没听见他这话,直接握剑向其中一人冲去,势必要破局,半点好态度都不愿给。 裴涿邂则是后退两步,随意叮嘱道:“声音弄得小一些,莫要打搅妘娘休息。” 他持手在身后,盯着打起来的四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薛夷渊功夫是不俗,但到底还是年岁轻,裴府养着的这批人是用来保命的,自然也不输,若是一对一打起来,说不准谁要占上风,但现下是三对一。 三人配合默契又极其熟悉附近环境,薛夷渊渐渐不敌,直到最后剑险些被挑落,幸而他忍着虎口被震的痛意,也将剑紧紧握住,否则真要在裴涿邂面前丢了面子。 “在妘娘门前,你便与门口看守之人动了手,我看薛统领还真是一身蛮力无处去使,也不知我的人,有没有让统领操练个痛快?” 他言语之中带着些许讥讽之意,薛夷渊被围困在其中,已是气得不行。 “你也就这点本事,有本事你我过上两招,我倒要看看,你一个要女子搀扶上山的人,能有什么脸来说这种话!” 裴涿邂不吃他的激将法:“裴氏屹立百年,我接手裴家为家主时,你怕是还在狐朋狗友一同扯姑娘的头花,比你早这些年养出的势力,不是留着让我在此时同你单挑的。” 他上前几步,好心给了他台阶下:“统领这回可愿同我谈上一谈?” 薛夷渊的怒意仍旧难消,冷哼一声将头转到另一边去,不愿看他。 但他还是同意了,长剑收回剑鞘之中,不情不愿道:“与你有什么可谈?” 裴涿邂轻笑了一声,笑薛夷渊这份心性还得练,也幸而妘娘选的是那瞎子,姓沈的虽飞蛾扑火愚蠢了些,但也算是比薛夷渊更能沉得住气。 他叫人去寻了一处相对安生些的地方,这些屋舍因山上的动乱没留几处是好的,就连这间屋子,也是现叫人去寻的炭火与茶水。 薛夷渊双手环抱在胸前,面色不愉:“有话快说。” 裴涿邂不紧不慢为自己倒了杯茶:“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有些睡不下,想寻一人说说话罢了。” 薛夷渊似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话,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裴大人睡不下我还要睡,我与裴大人可没有彻夜长谈的情分。” 他作势要起身,裴涿邂则抿了一口茶:“你行事容易冲动,这点不好,若你只是寻常阔气公子便罢了,可你如今已入朝为官,还要同那些人做掉脑袋的事,你这冲动的性子更是大忌。” 眼见薛夷渊动作顿住,他轻笑了一声:“想来你即便是替他们做事,他们也不会将什么要紧的密谋安排告知你。” “你——” 薛夷渊厌恶与怒意一起上涌,只是后面的话没说出口,裴涿邂便为他填了一杯茶。 “我刚说过,你行事容易冲动,你便又犯这个毛病,若我是你,此刻无论听到什么,都咬死了听不懂、不知晓。” 他将茶杯推了推:“看看你现在的模样,若是此刻有旁人在,你勾结逆党的罪名即刻便能定下来。” 薛夷渊抿了抿唇,沉默一瞬:“你在套我的话。” “你的话,还没什么套的必要。” 这回,薛夷渊防备地盯着他看,倒是难得没有即刻发怒。 裴涿邂轻轻摇头:“若是心中藏了秘密,便无论何时都不能吐露出来,重刑之下封不住口是人之常情,可被人几句话便激到口不择言,这便是蠢,所以我应当是说对了——” “他们此后有什么打算,应当是都没有告知你罢?” 薛夷渊将头转过去,目光盯着面前的方向,一言不发。 也是怕说多错多。 对裴涿邂确实不能松懈半分防备之心,甚至说方才他说的那些话倒是警醒了他,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能稀里糊涂将事认下来。 他仍旧倔强道:“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要将我打成叛党逆党,我怎会如你的愿!你说的那些猜测都与我无关,休要污蔑我!” 裴涿邂挑挑眉,丝毫不将他这后知后觉的戒备放在眼里。 他想寻薛夷渊,也并非是为了公事,查证布局他自有千百种法子,没必要在薛夷渊这里多费什么心。 “妘娘之前差点成亲的事,你应当知晓罢?” 薛夷渊闻言戒备更甚,侧眸盯着他看。 裴涿邂不想废多余的口舌,干脆主动将带着试探的话都省了去:“我如今问你,只是将你当做妘娘的故人,我有些好奇,你既是同妘娘自小相识,是不是也知道那个男人的事。” “那人如今的情况我也探听到些,瞎了眼,身子不好,似还有些跛脚,可妘娘知晓他还活着,执意要同他离开,这样的人,如何能让妘娘过上安稳日子?薛统领,你既是妘娘的友人,亦对她有男女之情,你就甘愿放弃,让妘娘同那样的人离开?” 第344章 年纪轻轻,困死寺中 薛夷渊头一次这般仔细地打量裴涿邂,竟是从他身上看出他的挣扎与不甘,还有那不容忽略的孤寂,他面色也不如从前在京都之中看到的好,应当也是身上的伤没全然恢复,伤了他的气血。 他好似只用一口气来吊着,若这口气散了,便会彻底病倒下去,难以再强撑起来。 许是因为都是男人,薛夷渊此刻也多少明白了他将自己叫到这来的用途,不是为了什么公事,只是作为一个与自己处境相似的男人,想要问一问心中之人的过往。 “那是妘娘的选择,我没什么愿不愿的,她若是选我,今日就是闸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要带她走,但她若选了旁人,我也只能回到从前那般。” 薛夷渊转过头来瞪着他,余光瞥见他桌面上的茶盏更是火大。 此刻他才不应该喝茶,应该喝得的是酒才是,他心中憋着的火,早就从知晓裴涿邂玷污了妘娘开始便有了,一直未曾发出来。 他被气的发笑:“你知晓我心悦妘娘多少年啊,我又装得跟没事儿人一般看着妘娘同他两心相许多少年,他死了,妘娘就是想要再嫁,也应该嫁我才是,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竟也能出来掺和一脚?” 他越说越来劲儿:“你知不知道你占了妘娘多大的便宜啊,连自己妻子是谁都分不清的东西,你怎么好意思强留着妘娘不许她走?你与她才相识多久,能有多少情分,凭 什么让她舍弃心悦多年的人留在你身边,莫不是觉得玷污了她,她就要这辈子都跟着你?” “你可知他们相识多久,经历了多少事?你也就是出现的晚了些,若是你同我这般,亲眼看见他们之间的情深,你早该自惭形秽,哪里还有脸强留妘娘在你身边?” 这话说完,裴涿邂面色更差。 竟是连薛夷渊都是这般想的。 若是妘娘执意要离开,还能说是她被那些年少的情分迷昏了头,可薛夷渊呢?他分明也心悦妘娘,甘愿放手便罢了,竟也愿意让妘娘做出这种选择……仅仅是因为那些过去的情分? 第235章 他苦笑一声:“听你一言,我还真有些好奇,他们的过去究竟有多少山盟海誓、情比金坚。” 薛夷渊将杯盏中的凉茶一饮而尽:“哪里有什么山盟海誓,妘娘生在乡野,过的不过是寻常日子,可一日有十二个时辰,妘娘与他便能待上九个时辰,甚至有时候做梦也要梦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份情早便深入骨髓。” 他笑裴涿邂的不自量力:“就凭你个半路杀出来的,连人家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得,凭什么觉得妘娘能为了你留下来,比死去的人更难比过的,便是死而复生之人,我若是你,便早些放她离开,最起码还能给她留个好念想,别让她日后想起来你,有的只有嫌恶。” 这话算是深深刺痛了裴涿邂,他脑中互相起方才与妘娘分别时,妘娘的神色。 确实,非常嫌恶,连多见他一面都不。 即便她也曾温声软语唤他夫君,即便他们曾一同教养过宣穆,即便她遇到危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即便她不惧同他一起死在山间,宁可力竭也要将他带上山。 与那瞎子对比起来,他也仍旧是半点都比不上。 似乎是心有不甘,又似是想要薛夷渊也同自己一般陷入痛苦,他嗤笑一声:“我比不上那瞎子的头发丝,你又能比上什么?” 薛夷渊却是笑了:“这一点我倒是比你强些,我与妘娘自小相识,本就是友人,一般人可取代不得。” 他轻蔑地看了身侧人一眼:“我与你不同,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世间男女不是非要做夫妻才行,一辈子的挚友也不错,将爱慕变欣赏,也不是什么难事,平日里管好自己,少做越雷池之事,不该有的心思也莫要妄想。” 裴涿邂没回答他的话,只觉得这可笑的很。 反正让他看着妘娘同人在一起,他连装做不在乎都做不到,可薛夷渊分明一副可以随时放下的模样。 他此前还想,自己最起码能比薛夷渊强上不少,毕竟他与妘娘做了半年多的夫妻,而薛夷渊只有被拒绝的份儿,可为何如今痛苦伤怀的,只剩下他一个。 裴涿邂抬手捏了捏眉心:“薛统领可以走了。” 他冷冷开口,门口守着的人退回了暗处,就如同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薛夷渊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拿着剑站起身来:“叫我过来,原是等着我来骂你一通,你这人当真是有毛病。” 他半点都不想同裴涿邂呆在一处,他怕自己什么时候忍不住,长剑出窍真的要了他的命。 不是裴涿邂不能死,而是他不能将家中牵连进去。 现下能离开了,他脚步不停,大步迈出了屋子。 裴涿邂则是没有立刻离开,在屋中又独自一人坐了好久,知道屋中的炭火即将熄灭,暗处之人准备为他换上些新炭火,他这才哑声开口:“不必换了,回去罢。” 他缓缓起身,一路回到暂且留着给他歇息养伤的禅房。 他静静躺在床榻上,不知何时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他似是做了个冗长的梦,他回到了年少时,他立在书房之中,听着父亲说着对先帝大不敬的话,斥责先帝因男女之情误事,竟是有时连朝政都不理,只知晓往成佛寺跑,看一个红颜祸水。 当时的他对此无奈亦不解,如今他身在成佛寺中,却格外感同身受,不忍其受苦,却又执着不愿放手,想来若父亲还在世,应当也会用同样的话斥责他。 同样的选择摆在他面前,那个被先皇看重执意困在身边的女子,当初年纪轻轻便死在了成佛寺中,他也要让妘娘如此吗? 天还没亮,他从睡梦之中醒来,心中已有了答案。 他不愿,亦不舍。 第345章 等回了京都,送你离开 苏容妘一夜睡的安生,到底还是因身子的原因,疲累后脑子什么都想不动,连梦都做不起来。 眼睛还未曾睁开,便闻到了浓郁的桃子味儿。 “夫人醒了?来,喝口茶水润润嗓子。” 叶听上前将她扶起,先是给她递了杯水漱口,这才将温热的清茶递给她。 昨日夜里确实冷,她晚上起来换了两回汤婆子。 家主与夫人的争执她听在耳中,虽家主走后她没说什么,但如今也是在想着法子说些好话。 “夫人您瞧,都这个时节了,也不知家主从哪里弄来的桃子,闻起来就香甜的很,等下吃过饭了,您尝一尝罢,省得整日里吃那苦汤药,连胃口都吃坏了。” 苏容妘略怔愣一瞬,视线顺看过去,便见地上摆着一个箩筐,里面的桃子摞叠起来。 她喃喃应了一声:“好,有劳了。” 她年少时是最爱吃桃子的,倒不是因为多独爱这个味道,只因家贫,她能吃到的也只有桃子,还是从隔壁村里偷来的。 她曾跟邻居家的孩子一同走大老远去偷桃子,主人家有人专门来捉他们这些孩子,姑娘郎君里面就属她最灵巧,跑的也快,偷拿两个就跑,还给阿垣也带了一个。 只是阿垣知道后很生气,又带着她去给人家赔罪,还将家里为说不多的铜板也花了出去,就当为她买了这个桃子。 她当时生闷气,既气阿垣不懂变通,又气怎得自己非要吃这个桃子,那几个铜板阿垣不知要抄多少书才能赚出来。 阿垣当时看出她的窘迫与难过,只是摸了摸她的头:“银钱还会再有,但品行不可不端。” 阿垣同她承诺,日后会给她买很多桃子。 他确实说到做到,在他读书越来越有名气后,也曾被人赏识提拔,也有人要花钱请他来写文章,每每正应桃子的时节,他都会给她买过来,甚至后来他到镇南王世子手底下做事,见到的好东西更多,也为她寻过不懂地方种出来的桃子吃。 苏容妘仍有些出神:“怎得好端端的,突然想起来买这个。” “家主似听薛统领说的,您喜欢吃这个,这不,急忙慌地就派人过去寻,连夜运回来的。” 苏容妘点点头,原是如此。 她今日不想再继续躺在床榻上,身上的酸疼现在已经分不清是那日将裴涿邂带上来的拉上,还是躺得太久而酸疼。 她经由叶听扶起来,在地上稍微走了两步,小腹已经不再那么疼,但腿上仍旧是酸 软无力,她也只能一口气先从她的床榻走到叶听的小榻旁坐上一会儿。 早膳用罢,她催促着叶听:“去跟你家家主请示罢,我想在山上走一走,若是他不放心,怕我要给什么人传消息出去,可以叫人跟着看守我。” 叶听领命去叫人传话,没过久,裴涿邂的应答便已经回了来,他没拒绝,只是叫她多加上两件衣裳,别受了凉落病。 苏容妘心中能稍稍舒坦些许,她被叶听里里外外包裹了好几层,最后又加了个带着毛领的外袍,不知道的还以为已入了冬。 她笑着打趣:“穿这么多,若是此刻有人冲出来想要刺我一刀,怕是都扎不透我这层层厚衣裳。” 叶听不让她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如今上上里里外外都有人,定不会有人再这般胆大包天,敢从家主手中抢人的。” 苏容妘觉得她这话有些旁的意思,叶听也是说完之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面色顿时有些尴尬,想解释觉得多此一举,不解释又觉得意有所指。 苏容妘轻笑着道:“无妨。” 门被打开,外面的风已经吹不透她,被关在小屋中时感受到的,一点点往骨头缝中钻的冷也早已驱散,她抬起被包扎过的手,遮起天边刺眼的日光,控制不住有些恍神。 “这山上,怎得秃成这个样子?” “夫人,您不在是时候山上闹的厉害,现下都没几间好屋子了。” 叶听叹气一声:“出了这档子事,也不知皇家会不会嫌晦气,不派人来修缮,若真要如此倒是可惜了这处圣地。” 苏容妘没说话,虽也有唏嘘,但这也不是她能做的来主的,若是天下换一个主子,倒是能将这成佛寺重修缮一番。 她向叶听打听了薛夷渊在何处,得知他今日忙的不成样子,在山间取证审问,都是累人的体力活,听说昨夜裴涿邂同他说了好久的话,也不知这二人说了什么,倒是让薛夷渊昨夜没睡上多久的觉,以至于今日精神都不是很足。 苏容妘倒是觉得怪得很,这俩人能有什么好聊的?怕不是明面上的说话,背地里是打了一架罢。 但最出乎她意料的是,她听到了苏容婵的消息。 “她伤了腿,叫了大夫过去已经难救,幸而只是走不得路,不必截掉,否则裤腿子里空空荡荡也是骇人的紧。” 苏容妘眉心微微蹙:“如何伤到的,是摔伤,还是被山间的什么毒物给咬了?” 叶听含糊道:“也算是摔伤罢。” 叫人用棍子打出来的,硬生生打废了一条腿,姑娘家受这种痛苦楚,还能坚持下来,留下一条命已然算是不错。 第236章 她怕被细问不好回答,直接道:“不过什么结果也都是她咎由自取,先是害得夫人您受这无妄之灾,又是想要家主的命,就是您肚子里面的小郎君小姑娘也都被她给害的,只没了一条腿而不是要了她的命,已然是对她仁慈。” 听这般说,苏容妘也觉得奇怪,裴涿邂竟没有要她的命。 “你们家主何时这般心善了?” 她这话刚问出口,身后便传来裴涿邂的声:“说得像是我何时当着你的面,处置旁人心狠手辣过。” 苏容妘被突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当即回过头去,正好看到裴涿邂缓步向她靠近过来。 他上上下下将自己打量了一圈,这才满意点头:“不错,还知道穿得厚实些。” 苏容妘颔首敛眸,没说话。 顿了顿,裴涿邂去拉她被包扎起来的手,仔细看了看:“可有换过药?” 苏容妘慢慢将手收回:“那大夫一日要来看我八百年,哪里能将这伤给落下。” 裴涿邂略一怔愣,而后笑着点点头:“说的也是。” 他语调缓缓:“出来走这一会儿感觉如何,身子可还能撑得住?” 苏容妘点头,紧接着便听他道:“好,那后日咱们便启程回京都罢。” 裴涿邂那双深邃的眸中竟也带着几分不舍:“等回了京都,我送你与宣穆离开。” 第346章 等我回去,送你一程 裴涿邂的话清晰的传入耳中,苏容妘往外袍的毛领中缩了缩,不紧不慢地回着:“好啊,但你昨日说的那些要求,我可不应。” 她终于能与阿垣重逢,怎可能不去见他? 即便阿垣如今所行之事带着危险,即便日后前路未定,她是他即将过门的妻子,又哪里会怕这些? 耳边沉默了一瞬,紧接着便听裴涿邂一声轻叹。 “我知晓的,不应便不应罢。” 苏容妘这回是真的觉得意外,倏尔抬眸狐疑看向他,不知他今日是抽了哪门子的风。 裴涿邂似从她神色之中看出她心中所想,倒是十分坦然对她挑了挑眉:“怎么,你不是一直想要走?” 他眼眸之中流淌过柔色,似是期待着什么:“我如今准你,你是舍不得我了?” 苏容妘抿了抿唇,看着他不说话。 并非是不好回答,而是对上他的视线,有些不忍回答。 若说不舍,倒是真没什么可不舍的,京都中经历的一切对她而言好似一场梦魇,除此之外,越是听闻与叛党逆党有关的事,她便越是觉得心惊,生怕什么时候便会将宣穆牵连进去。 还是今早离开的好,即便是宣穆的身份真被有心人查出来,届时追捕她也不是个简单的事,更能让裴涿邂免于牵连。 见她不言语,裴涿邂喉咙中蔓起苦涩,目光灼灼盯着她:“你没什么想同我说的?” 苏容妘不解,偏头看他:“说什么?不过你能想通,我心中很高兴。”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似将裴涿邂的心湖砸起一片巨浪,裴涿邂视线移转开,冷峻的眼底将复杂的情绪藏匿:“是,你自然是高兴的。” 她不会对他嘱咐什么,亦不会说什么日后再相会的话,更是不会谢他,因在她心中她本就应该走,哪里能对他用得上谢这个字。 最后,他只能体面道一句:“别在外面呆太久,早些回去歇息罢。” 不等苏容妘回答,他直接转身离去,似生怕在她身边多停留一瞬,便会改变主意。 眼看着他转身,苏容妘陡然发现,他那双凌厉的眉眼在她面前已尽都是柔色,从前周身那般似能刺入人心肺的肃冷之气,也尽数如初雪般融化。 高大的身身影一步步向自己远去,苏容妘竟也从他的背影之中独处些许落寞与孤寂,但她的心肠不会因为这一幕便软下来。 唯有在她身侧的叶听因为这个结果而惊讶:“夫人,这——” 苏容妘回过头来笑看她:“这么说,他应当不会逼着我带你走,我并非是不喜你,只是你是他身边的人,我心中终究不安,跟着我也过不上什么好日子,待我走了你回到你的位置上,亦或者等着他什么时候娶了新夫人,你跟着伺候新夫人也不错。” 顿了顿,她又道:“若是日后裴涿邂让 你伺候新夫人,你能拒绝还是拒绝罢,毕竟没有女子能希望夫家给拨过来的丫鬟,是伺候过前头那位的。” 叶听神色多少有几分落寞:“夫人,您竟还想着这个……” 苏容妘转而将视线投到远处山景去,闭着眼感受风吹拂过耳畔,只觉得心情都舒畅了不少。 待回去后,她照常喝药,安生等了两日。 裴涿邂没有食言,两日后确实安顿好了人,准备带她下山回京都。 她来的时候带着的行李多半都没拆开,此刻直接装起来也算不得多费劲,就是那筐桃子她没吃上几个,剩下的全给身边的人分了下去,她还专程给了薛夷渊。 薛夷渊意外地没拒绝,原本她还担心他会唾弃,宁可扔到山间去喂虫子,也不会吃裴家的东西。 没想到他拿到手便是大口的吃:“还真叫我歪打正着,我原本不知晓你喜欢吃桃子的,只是那厮问我,我想这个时节桃子定是不好弄又贵的很,这才随口一说是桃子。” “裴家真不愧屹立百年,当真阔气。” 苏容妘哭笑不得,紧接着又叮嘱他别让阿垣现身来寻她,免得裴涿邂暗地里留下的人将他捉了个正着。 薛夷渊让她放心,定会将话传到。 下山的时候,挑的正午最暖和的时辰,下山容易上山难,她原本是想自己走下去,也当做是松一松筋骨,可裴涿邂不准,偏要弄个步辇叫两个人将她抬下去。 他负手立在她身边,颀长的身形在顶头的日光下显得格外高大,他面含厉色,声音不大,却是能叫进前的人尽数听:“夫人刚小产,还伤了腿,都小心些,若是谁将夫人摔了,日后不后不必在裴府伺候。” 苏容妘盯着他的侧颜看,在他说完此话后低头时,对上了他的视线,心中亦是明白了他的打算。 这是要各归其位的意思了,等她走了,裴夫人的名头重新回到苏容婵头上,她自然不能腿脚灵便地下山。 她忍不住猜想,裴涿邂要留着苏容婵一条命,是不是早就有了她会离开的打算,即便是再不喜苏容婵,也要先将其留下。 不过日后苏容婵是何种结局,她便不知晓了,更没心思知晓。 “我先不同你一起回去,你莫要急着走。”裴涿邂突然开口。 他盯着她,也是让她看清了他眼下略有些青黑,他本自带着些孤冷的眉目,此刻被眼底的柔情所取代。 他瞳眸似有些微颤,暗哑的声音竟有几分哽咽:“等我回去,送你一程。” 第347章 只要活着,其他都是小事 裴涿邂并没有送她下山。 苏容妘坐在步辇上,她身子不好乱动,怕给抬着她的随侍添麻烦,故而也将她想要回头的冲动给压了下去。 她似能感受到裴涿邂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灼热到让人难以忽视。 直到拐过长长的阶梯,身后人的视线发黄的枝叶阻碍,苏容妘这才觉得没那么局促。 她面上虽上着脂粉,但叶听心细,低声问她:“夫人,可是这步辇坐着难受?” 毕竟是下山,即便是抬的再稳妥,也免不得要受些颠簸。 苏容妘轻摇了摇头:“还好。” 下山的路走了好一会儿,叶听紧紧跟随她,神情之中也带着防备之意。 叶听身上还带着伤,脖颈被白布缠裹着,但一举一动之间不见半分病气,一副时刻准备着动手的模样。 苏容妘不愿去深想,她究竟是在防备着潜藏着要动手伤她的人,还是防备着可能会出现的属于阿垣派过来的人。 幸而一路平安到了山下,并没有什么意外之事,亦没有人从半路冲出。 裴府的马车周围站了一圈府卫,看着似有二三十号人,个个瞧着身强力壮,一走一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劫道的。 苏容妘被叶听搀扶着上了马车,坐稳后掀开马车车帘向外看了一眼:“怎得用这般大的阵仗?” “现在着世道不安全,还是小心谨慎些好,夫人您之前被那歹人掠去,也是咱府上的人防卫不当,才叫人钻了空子,家主也是担心会再发生这种事。” 苏容妘没说什么,只将车帘放下来,闭上双眸准备睡上一觉,想着等睡醒便能回府见到宣穆。 她上一次坐马车时,腹中还揣着孩子,马车摇摇晃晃难受得紧,让她只是看见马车便觉得胃里翻涌着难受,但此刻却不同,虽说看见了还会有些心中惴惴,但真坐上来,那些不适感并没有即刻攀上她。 孩子没了一共也没几日,甚至她污血还没留干净,便再无害喜的症状。 她身子还虚着,也分不清是真睡下了,还是因气血亏虚混过去了,最后她是在入了京都后被叶听的声音唤醒的。 第237章 “小哥,这是裴尚书零家的马车,还请通融,我家夫人正修养着,若是下车盘查怕是会冲撞。” 叶听的声音不大,似被什么东西蒙住了一般,苏容妘迷迷糊糊睁开眼,便见她头探出车窗子,对着外面的守城兵卫说话。 外面人似在检查信物,没用多长时间便给放了行,叶听撤身回到马车时见她醒了,还将毯子给她盖得紧了紧:“吵到您了罢?咱们已经入京都了,您精神精神,省得下车受了凉。” 苏容妘应了一声,随口问:“现在入城,盘问的倒是仔细。” 京都之中住的都是达官显贵,虽是天潢贵胄的居所怕被有心之人潜入,但往日里也不好搜查的太仔细,谁知道一走一过的人里有没有谁是富贵人家出身,容易反过来被指着磋磨。 她当初被苏容婵的人押入京都的时候,也是做的马车,随便寻了个借口便顺利入了城中。 叶听轻叹一声:“却是仔细了不少,我也是第一次见城门口守备这般严,若是寻常,京都之中谁不是咱们裴家,远远见了挂着裴家牌子的马车,别说敢拦着查看了,便是瞧见了马儿也要陪着小脸。” 苏容妘挑挑眉:“还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你家家主这个官位,也那怪能在京都之中横着走。” 这种事说起来多少有点仗势欺人的感觉,叶听找补了一句:“裴家行事向来周全,从不会落人口舌,这位置走的越高,盯着的眼睛也越多,其实家主平日里行事也不容易。” 这话听入耳中,苏容妘也没再多言,只是抬手将缩上去的袖子向下扯了扯,全当没听见。 叶听悻悻然摸了摸鼻子,自觉自己这好话白说了。 马车入了京都后,便一路畅通,很快到了裴府,苏容妘被搀扶下了车,在门外的时候要装得跛足些,入了门倒是可以走的稍稍正常。 直到瞧见了正院门口,大老远便见着宣穆蹲在哪里,垂着头显得有些丧气,正用小手抚着仰躺在地上等着人摸肚子的猫儿。 “宣穆!” 苏容妘毫无顾虑地唤了一声,宣穆怔愣一瞬,旋即抬头,瞧见她时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娘亲!” 他小跑着向她奔来,将那在他腿边撒娇的猫儿抛在一旁,急匆匆便到了她面前。 “娘亲,我听说你伤了腿,还疼不疼了?” 宣穆言语里急得不行,苏容妘有一瞬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才想到自己腿上应是有伤口才是。 “是、是伤了。”她含糊应了一声,同叶听对视一眼,而后拉着宣穆都手慢慢往屋中进,“走,咱们进去说。” 叶听没立刻跟进去,而是先将院子里的其他下人都打发了去,这才跟着进了屋子。 宣穆抿着唇,仔细盯着娘亲看,小小的脸上神色凝重又严肃。 给苏容妘看得忍不住抬手捏了捏他的脸:“放心,不是什么大事。” “娘亲还要瞒着我是不是,我都听说了,皇后娘娘在成佛寺遇刺,学院之中有位同窗的娘亲便殒了命,今日都未能回来读书,还在家中灵堂前守着。” 有官员妻子丧命的事苏容妘也略有耳闻,她叹声道:“我也听说了,不过我还好,没受什么伤,算是保住了一条命。” 宣穆抿着唇,分明在强装坚强,但眼眶已似有了湿意:“娘亲骗人,没受什么伤,怎会跛足?” 他轻轻拉着她的胳膊晃了晃:“娘亲的手上还缠着帕子,叶听姨姨的脖颈也一样,如此险象环生,怎得还说没受什么伤呢。” 叶听陡然被点了命,看着宣穆无奈一 笑,将茶盏送到母子俩面前:“夫人,您好好哄一哄小郎君罢,这几日他定是担心坏了。” 言罢,她退了出去,独留苏容妘一人看着可怜兮兮的宣穆。 “放心,只要命还在,这些就都是小事,有了伤也是能养好的。” 苏容妘反过来拉住他的手:“你去学堂是叫你去读书的,怎得倒是叫你成了打听消息的地方,皇室遇刺的事若是传出去,那定是人心惶惶,怎得你们这些孩子竟都知晓了。” 宣穆对着她包扎好的手轻吹了吹:“我也不是有意去问的,就是不知怎得,头日还好好的,第二日在去上学堂时,几乎所有同窗便都知晓了。” 苏容妘一怔,若真是这种情况,那定然是京都之中有人故意传扬。 在京都尚且如此,那这叛党逆党在旁的地方,又得是多猖狂? 第348章 他和爹爹生的不像 苏容妘格外觉得这世道不安稳,京都怕是不日就要乱起来,不管谁输谁赢,都不能被牵扯进来。 她搓搓宣穆的手,不想让他思虑这种事:“别担心,天塌下来自有上位者在顶着,你如今还小,被掺和进那些事去。” 宣穆点点头,饶是她说了再多遍的没事,他神情依旧满含担心。 苏容妘拉着他的手晃了晃,笑着道:“有个好消息,你听不行?” 宣穆慢慢抬眼,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就这般望着她。 “你裴姨夫答应让咱们离开这里了,他如今手头有些事要忙碌,等着他回来,便能送咱们离开。” 宣穆眼睛当即睁大了几分,开口时声音的欢喜都遮掩不住:“当真?” “那是自然,娘亲还能骗你不成?” 苏容妘说完,神色慢慢认真起来:“不过咱们要离开的事,你不能同任何人说,即便是你交好的同窗,我记得你同吴家小郎君还挺熟络的,就是连他都不能说,这几日你去学堂,就同以往一样,等咱们走了,也不必按照礼数同他们道别。” 宣穆小脸上透着几分为难,但还是毫不犹豫地点头。 孩子之间的情分最为纯粹简单,有的也会因为一句该有却没有的道别,生好久的闷气。 宣穆自小便没什么晚班,如今有了相熟的人,不能好好道别也难免觉得遗憾。 苏容妘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心中想着待日后出了去,应当能寻个安稳的地方落脚罢,等能长久地在一处生活,宣穆定会寻到新朋友的。 她想了想,还是想让宣穆的遗憾少些:“这几日你同你裴小姑姑道别罢,她还是能说的。” 裴三姑娘年长宣穆两岁,在裴府这段时间,她有时不能见宣穆,还要多亏了裴浮若对宣穆多有照料,虽然只能同她一人道别,但也总比一人都没有强。 宣穆点点头,而后轻轻地靠在苏容妘怀中:“娘亲,你这几日没回来,我很是想你。” 他在苏容妘怀中轻轻蹭了蹭,双手去环住她的胳膊,就如同方才在门口凑在他腿边撒娇的猫儿一般。 那猫儿小的很,想来是之前那只母猫生下的小猫崽。 苏容妘抬手抚了抚他的头,又连着安抚了他好几句。 裴涿邂不在府中,苏容妘便自在了不少,陪着宣穆读书、吃饭,外加上时不时说几句话。 她小产的事宣穆不知晓,毕竟她连有孕的事宣穆都不知,宣穆在同她畅想着离开京都后的日子,面上一直喜滋滋的笑。 天色一点点黑沉下来,屋中点起烛火来,摇曳着的灯芯将宣穆眼珠衬得格外水灵:“等咱们出去了,带你见一见——” 话说到一般,苏容妘有些不知该如何让宣穆称呼阿垣。 毕竟若镇南王府上没出事,阿垣可是该拜称宣穆一声小世孙。 可她想着阿垣曾说过,不要同任何人说宣穆的身份,既然说宣穆的亲生子,那便就一直咬死了这个身份。 “见你爹爹。” 宣穆眨眨眼,都闷闷地低垂下头来:“对不起娘亲,我没同你说过,我见过爹爹了。” 他有些心虚:“就是之前,爹爹被裴姨夫抓回来的时候,关在裴府的小屋子里,我偷偷去见过的。” 苏容妘心上一紧,裴府之中守卫众多,当初阿垣被看顾的时候,亦是有人守着,连她过去想见阿垣一眼都不成,宣穆又是如何看见的? 感受到了她神色不对,宣穆赶忙解释:“我同裴小姑姑说了爹爹的事,还是裴小姑姑带着我过去的,只是那人正好看见裴姨夫派人将爹爹拖了出去,好像还说了一句……让他走的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出现。” 其实他好像还听到了些难听话,但大抵是年岁小的缘故,对难听的言语记得都不是很牢靠,这几日过去,他已把那些话忘了个干净。 苏容妘却是能从他描述中多少猜到了些。 看来阿垣离开裴府,并非是主动,也并非是要扔下她,毕竟他孤身一人前来,身子又不灵便,被人拖出府时到底是难以抗争。 此刻她格外清醒阿垣如今并非是一介贫民,他还有些人手,不至于叫他离开裴府后在京都的街道上被人欺凌。 苏容妘缓缓呼出一口气,笑着对宣穆道:“也是可有可惜,你未曾与你爹爹说上话。” 宣穆趴着,头枕在手臂上,那双明亮的双眸带着好奇:“娘亲,我同爹爹生的不想。” 第238章 苏容妘心头一紧。 “其实我同娘亲生的也不一样,原来我还以为我生得像爹爹呢。” 苏容妘面色有些僵硬,稍稍向后撤了撤身子,不要叫烛火把自己面上的神色摆得太明显。 “你怎得突然研究起像不像了。” 宣穆眨眨眼:“我前些日子见到了吴兄的娘亲与……爹爹。” 现在在名分上,也确是该称一声爹爹。 他轻咳两声:“吴兄同他娘亲生的就很像,都说儿子像娘,我瞧着吴兄家就是这个道理,甚至说吴兄同他现在这个爹爹也有些相似的。” 虽然这个爹爹,并非是生父,而是小叔叔。 他言语里带着些遗憾:“他们站在一处,谁见了都知晓是一家人,我也想同娘亲像些,这样只要是见过娘亲的人,再见到我,定能一眼就知我是娘亲的孩子。” 苏容妘唇角扯了扯,笑容更是发僵。 “想来是你如今年岁还小,没长开呢,等你像吴学子那般年岁,届时照照铜镜,定然能像我。” 第349章 吃一杯喜酒 宣穆对娘亲的话向来是深信不疑,对于长相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听了几句安抚的话便也没再往深处去想。 苏容妘暗暗松了一口气,想着等宣穆再大一大,多明白些道理,对万事都能有自己的判断,再将他身世告诉他罢,也好让他有自己的选择。 毕竟这种事从她口中说出来,也好过听旁人口中那些添油加醋的解释要好。 她没再继续提阿垣的事,只先等着裴涿邂回来再说。 只是未曾想到,她这一等便是五日。 这几日里皇后曾想宣召她入宫,但是被朝中哪位夫人劝住,说她如今还在养身子,孩子没了又伤了腿,这时叫她入宫免不得显得有些刻薄。 这些还是从叶听那听来的,她想,那位为她说话的夫人,应当是家中同裴涿邂交好,受了他的吩咐。 只是等的日子长了,苏容妘免不得有些怀疑,主动去问叶听:“你们家主别是出了什么事罢,怎得这么多日还未曾回来。” 叶听亦是摇头说不知。 这几日过去,苏容妘身子已经好了大半,虽大夫诊脉后还说小产的女子身子总有亏空,但她倒是觉得自己精神头好了许多,身上的污血也都停,正是离开的好时候。 直到第六日夜里,她正安生睡着,便觉面颊痒痒的,她抬手去挠,却陡然摸到一个温热的东西。 她从梦中惊醒,抬眼便见裴涿邂坐在她床边,屋中漆黑一片他也未曾点烛火,也不知这般安安静静地盯了她多久。 苏容妘心有余悸,下意识向后躲了躲:“你吓到我了!” 她抬手抚这胸口,面前的裴涿邂神色微有些变化。 他似是刚从外面回来,即便是脱了外裳,她也仍旧能闻到些凉风味。 见他那双深邃的眉眼之中似隐忍着什么,薄唇微微抿气,苏容妘心中有些不安,稍稍撑身起来:“你怎得回来的这般突然,这么晚了,来寻我有事?” “嗯,有事。” 裴涿邂声音残留几分暗哑,迎上苏容妘不解的视线,他直接抬手扣住她的脖颈,唇亦直接贴了上去。 苏容妘眼眸倏尔睁大,这种唇齿间被侵略的感觉陌生又熟悉,她抬手去推面前人,却被他直接用力压入怀中,半点挣扎的余地没有。 他长臂将她揽入怀中,极尽疯狂地加深这个吻,似要把之前的欠账尽数讨要回来一般。 苏容妘只觉唇被吮吸到发麻,手上没有收力地捶打他,亦是寻了机会狠狠咬上他的舌尖。 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来开,却又受了他些碾磨,这才被慢慢松开。 此番分离,苏容妘大口喘着气,咬牙切齿道:“你在发什么疯病!” 裴涿邂却是一言不发,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唇贴上了她的脖颈,温热的呼吸扑在她颈肩,低喘声传入耳中。 苏容妘稍稍恢复了些力气,即便是被他抱着,也要抬手去打他的后背:“放开我!” “让我抱一会儿。” 裴涿邂声音又暗哑了几分,似梦呓低喃般,诉说他的请求。 他不顾后背的感觉,指腹轻轻抚着怀中人的后背,一寸寸掠过,似要将她的一切都牢牢记在心中。 苏容妘觉得他状态有些不对,脑中亦是有些乱,一时半刻想不明白他究竟要做什么,挣扎无果竟只能被他这般抱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涿邂的情绪似是慢慢冷静了下来,他将力气一点点压向怀中人,并不让人觉得疼,只觉得被他抱了个满怀。 “你既要离开我,连最后让我亲近一番都不肯吗?” 苏容妘不耐蹙眉:“你说话注意些分寸。” 裴涿邂轻笑了一声,一只手顺势向下,去拉她的指尖。 他骨节分明的长指落在她手背上,温热的指尖点过去,让苏容妘觉得手上麻麻痒痒,让她有些别扭。 “我只是有些想你,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苏容妘扯了扯唇:“哪有你这么想人的,你若是想旁人,也会这样?” “自然不是。”他直接否认。 稍顿了顿,他低声道:“我二妹妹定了亲,在月底回外嫁,你要不要晚些走,吃上一杯喜酒再离开?” 苏容妘闻言当即心头升起一股火气:“你什么意思?之前说好的是你要出尔反尔,是不是?” 她猜不透裴涿邂的意图,既觉得他不至于疯到为了留住自己,随便将妹妹许配出去,却又想他这话说的实在是没什么道理。 见裴涿邂不言语,苏容妘缓和了一些语气:“我与你二妹实在是没什么交情,甚至细细算来,还有些私仇,她要成亲,我不至于说咒她,但也确实是没什么心思去恭喜。” 顿了顿,裴涿邂这才开口:“你想好了,是真的要离 开?” 苏容妘被他问的有些心烦,这还有什么可想不好的呢? 明明白白的话已经说了很多了,此刻她沉默下来,无声地肯定。 裴涿邂虽将她搂抱在怀中,分明肌肤相贴,却仍旧觉得与她遥远的很,他贴靠在她脖颈处:“我知道了。” 搂着她后背的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腰身:“放心,我答应了你,就不会出尔反尔,只是我二妹成婚是件大事,亦是我心中的重要之事,我……想邀你吃一杯喜酒。” “我说过了,我与她没什么交情。” “我明白,只是我私心作祟罢了。” 爹娘已经过世了,长姐如今亦不在京都,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他确实是希望他的妻子能与他一起送妹妹出门子。 可是看着妘娘抗拒的模样,他确实不能强迫,最后也只能慢慢松开她。 深夜之中,分明屋中只余窗外稀薄的月色,但他却仍旧能从面前人的眼中看到防备与警惕。 这眼神刺得他,心口泛起痛麻感,似乎早就已经习惯,却仍让他觉得痛楚。 裴涿邂扯出一个笑来,也想让她开怀:“我答应了你,等我回来便送你离开,你现在可要走?” 苏容妘有些没反应过来:“你是说此刻?” 裴涿邂点了头。 苏容妘实在有些惊讶,唇微张不知该说些什么,没想到他动作竟这般迅速。 此刻她竟有些不知该不该应下,分明是盼了许久的别离,确实在真正到来的这一刻,让她有些捉摸不透的犹豫。 但她的理智让她点了点头,亦催使她的目光格外坚定:“好,那便有劳了,我这就去唤宣穆起身。” 第350章 连夜离开 苏容妘心中的片刻动摇与犹豫,并没有让裴涿邂有所察觉。 而在裴涿邂看来,她答应得利落又痛快。 他稍稍与她分开了些距离,手放开了她的腰身,亦从床榻上起身。 “先叫叶听进来服侍你穿衣罢,今夜外面冷得很,你身子才刚刚养好,小心受凉。” 裴涿邂落下这一句叮嘱的话,已然站在了她的床榻前,苏容妘这才瞧见他的背影。 他高大的身形将圆领袍撑起,素色的衣衫是屋中唯一的一抹亮色,她似看出了些些孤寂与落寞,这让她唇角动了动,忍不住开口:“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 为何连夜回来,又为何着急要送她离开。 裴涿邂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些日子你应当等得心急罢。” 他自嘲一笑:“我既回来了,便想来看看你,你要走了,你我之间便是见一面少一面,我想你,自然要赶紧回来见一见。” 所以不止见了面,还强硬地吻上她的唇。 苏容妘觉得这话中有些不对劲,却又一时间摸不准他。 但裴涿邂已不容她多想,似已经做了决定,缓步离开了屋中。 人刚出去,叶听便紧跟着进了来,将屋中烛火点燃,为她寻要穿的衣衫。 她手上干活麻利,口中却是轻声劝:“夫人,现在夜已深,您真得不等明日天亮再离开吗?” 第239章 身为侍女,她不能置喙主子的决定,虽心中向着家主,但也是不敢说什么留下夫人的话,只是由着如今的情形来开口。 叶听将寻出来的衣裳放在她面前,犹犹豫豫地望着她,想来是以为她急着要走才如此说,想要劝一劝她。 苏容妘也确实觉得连夜走有些急,似要将她赶紧送出去躲避什么,又似是有种作为累赘被扫地出门的感觉。 但她想了想,裴涿邂方才还说想要留她待到月底,让她看着裴浅苇嫁出去,又哪里像是要送她出去躲避什么的模样? 苏容妘拿过面前的衣裳,不愿去揣度裴涿邂的意思:“走便走了罢,今夜走还是明日走也没什么区别,就是苦了你们些,这么晚了还需得帮我收拾东西。” 叶听帮她系衣裳扣子:“您说的这是哪里话,奴婢并非是怕麻烦,只是觉得担心夫人晚上离开实在危险,现在京都之中宵禁极严,城门又是早早落了钥,虽这些家主都能有法子解决,但哪里能比得上白日里安安稳稳得走呢?” 她俯身蹲在床榻旁,抬眸看向苏容妘的神情似有些不舍:“同夫人主仆一场,却不曾想今夜这般匆忙便要分别。” 她眼眸垂落:“奴婢这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苏容妘沉默一瞬:“这些日子,有劳你照顾了,你待我的心,我会一直记着的,日后若有机会再见,我再邀你来我的住所小住罢。” 她安生将衣裳穿好,出门时还是开了口:“我先问问你们家主罢,若是太过麻烦,明日走也没什么。” 她入京时是孤身一人,那时宣穆早已被苏容婵的人带走。 只是她当时住的小院里还有些阿垣留下的东西,她同苏容婵提要求,这才能将东西随之带到裴府里来,此刻要走了,裴府之中什么东西都不属于她,既不属于她,她亦是不想带走,只想拿着阿垣留下的东西,怎么来得便怎么离开。 出院门时,宣穆已经被人给叫了起来,还有几分睡眼朦胧,见到她过来,宣穆几步到了她身边:“娘亲,这么晚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苏容妘为他将衣裳紧了紧:“没什么,娘亲之前不是说要带你离开吗,咱们今夜就走。” 宣穆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困意瞬时烟消云散:“现在?” 苏容妘点点头,想要寻裴涿邂,却未见他的身影。 想来是回去歇息了罢,她想,也无妨的,她自己悄悄带着宣穆离开就好。 她拉上宣穆的手便向院外走,一路到了角门处,便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她看了看,没见到裴涿邂的身影,心中似乎有些异样的触动,但并不影响她一步步向着马车走去。 叶听说,她带来的东西已被收拾得妥帖安放入马车之中。 她缓步靠近,刚掀开车帘,便见裴涿邂坐在马车之中,他披着的狐领长袍垂落下来,腿边放着的是她当初带来裴府的东西,而此刻箱子被打开,一副画正被裴涿邂展开,被他凝眸欣赏。 “你——” 苏容妘声音顿住,裴涿邂开口将她的话打断:“外面冷,先上来再说话罢。” 宣穆先一步爬上马车,苏容妘顿了顿,还是跟着上了去。 裴府角门没什么人,她上了马车后,叶听便跟着来驾车,而常跟在裴涿邂身侧的那个随侍,此刻骑着一匹马,手中还牵着一匹马,似要跟着他们一同离开。 苏容妘放下车帘,视线从外面的人身上离开,重新落回到裴涿邂这。 她抬手要将那画拿回来,却裴涿邂侧身躲过。 不等她开口,裴涿邂先一步道:“这画当初看的时候,我便觉得有些奇怪。” 他拿着画的手一点点放低:“当时你染了风寒,在阁楼下的小屋中修养,我那时见这画展开放着,拿起来看,却被你呵斥一顿。” 他唇角扯出一抹笑来,将画平放在箱子上,指尖从画中女子上一点点抚过,最后挪到了旁边题的诗句上,长指落在诗句上的其中一字。 垣。 他低语道,似同苏容妘开口,又似在同他自己说:“现在再看,我终是懂了。” 懂了为何妘娘会对这画如此在意。 第351章 身处其中,才知重要 裴涿邂话音落下,在静谧的深夜之中,马车内亦是安静的只听得见清浅地呼吸声。 苏容妘袖中的手紧了紧,凝眸看着他,不知他怎得将这副画翻找了出来,亦不知他究竟是何用意。 宣穆的视线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心里大抵知晓接下来的话他应当是不能听的,干脆自己往马车车帘处躲了躲,怕耽误了娘亲说话。 而苏容妘的视线则是顺着裴涿邂的指尖看过去,落在那提字上——垣影斜疏射炎光,菊园香气扑鼻长。 这是阿垣作的画,阿垣想的诗句,最后由她提了上去。 她沉默一瞬,此刻没有生气他擅动自己的东西,反倒是心平气和道:“是,这是我与阿垣共同所做,阿垣擅画,我当时年纪小,亦是总喜欢让他画我。” “如今想想只觉得可惜,我当时只想着有情人都是郎君画姑娘,未曾画出阿垣模样,如今睹物思人,睹得只能是我 自己的模样。“她抬手,掌心搭在箱子上:“这个箱子里,也都是阿垣曾留下的东西,即便是当初杨州生乱,我也仍旧将这些东西带在身侧,我不想让这世间没有阿垣的痕迹。” 这话发自肺腑,听在裴涿邂耳中却是刺耳的很。 他眉心微蹙,手下意识收紧,冷厉的眸光似要化作熔焰将这些浊物烧毁殆尽,却想到即便是他厌恶这画、厌恶这画的深意,也仍旧不能将这画直接毁了去。 只因妘娘在意。 妘娘要离开了,若是在此时惹她生气,既伤她身子,又恐会叫她离开后,彻底不理会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将心中诸多情绪尽数压了下来,而后一点点将这画小心卷起,长指将卷轴捋平顺:“你就这般在乎他,甚至愿意一直带着这些累赘。” “这不是累赘,这是我自小到大,难有的欢愉日子。” 苏容妘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能同旁人说起自己与阿垣的事,甚至倾诉的对象竟会是裴涿邂。 她与阿垣的日子,年少时能得薛夷渊亲眼所见,再大一些便是镇南王府中的人亲眼见证,可自打杨州之乱后,她的思念、担忧、痛苦、彷徨,皆是她一人承受。 她心中所想无人可说,亦是无人能说。 却未曾想到阴差阳错之下,唯一能说之人竟是裴涿邂,他查过她与阿垣的过往,亦是知晓阿垣现在的处境,更是与她有了牵连。 苏容妘将画接过,放回了箱子中:“我当时一直不愿相信阿垣死了,亦是从未放弃过寻他,我当时心中总觉得还有一线生机,可如今回想起来,当初的我分明是万念俱灰,靠着自己骗自己才能一步步走下去。” 她指尖轻轻拂过箱子中的东西:“阿垣留下的东西不多,他爹娘亦是已离世,我以为我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若是我不将这些东西好好留下来,我怕我午夜梦回间,反倒是要怀疑自己,阿垣究竟有没有来过这世间。” 裴涿邂眸色晦暗不明,他静坐着、静听着,却好似蛰伏在黑暗之中的猛兽,不知何时会将她彻底压在利爪之下,让她再无心去想其他。 此刻马车已经慢慢开始向前走着,裴涿邂缓缓抬眸,却是几乎自虐般开口问她:“你既这般心悦他,他又是如何待你的,你就这么确定,他的心思同你一样?” 苏容妘此刻坦然回看过去:“一个人心中是如何想的,眼睛骗不得人,他心中有我,我能看出来。” 就像她对裴涿邂究竟有没有情意,他亦是能看得出来。 裴涿邂不愿见她如此笃定地维护一人,嗤笑一声将头转了过去:“如今他成了瞎子,他眼里有没有你,你也能看出来?” “能。” 苏容妘坚定应声,无需同他证明什么,只视线重新落回到箱子中的卷轴上:“阿垣伤了眼睛,这些东西倒是格外珍贵起来,他应当是再难作画了罢。” 裴涿邂沉默不语。 其实他的画技亦是不俗,当初曾师从京都名家,在皇帝未曾打入京都之前,他也曾醉心作画,即便是父亲总说他这是未将心思全然放在家国之上,他却仍旧未曾停笔。 只是后来京都生变,新帝登基,裴家处于风口浪尖之上,他所有精力都用在如何让裴家立足上,此后更是因公务繁忙,把曾经喜善的画变成了闲暇时的消遣。 只可惜他少有闲暇时。 此刻他只觉得,他所有的功夫都没用武之地,即便是沈岭垣未曾伤了眼,即便是他的画技并不如自己,许是在妘娘看来,也是沈岭垣的画是最好的。 裴涿邂轻笑一声,他也真是疯了,竟要听他们之间的过往,他言语之中难免沾染些嘲讽:“他倒是好本事,生死未卜五年,竟亦还能让你痴心至此。” 第240章 苏容妘没回答他这番话,有些事唯有身处其中,才知其重要。 她将箱子合上,低声道:“裴涿邂,多谢你。” 他没有将她这些东西销毁,还转成叫人替她收拢在这马车上。 裴涿邂牵了牵唇角,侧颜对着她:“你倒不如不谢我。” 苏容妘抿了抿唇:“相识一场,你我之间到底是成了一团糊涂账,只是我心中有一事不解,你怎得想连夜将我送出去,可是要出什么事?” 裴涿邂掌心撑在膝头,眼眸微微垂落,似山般沉稳不可动摇:“想要我出事的人很多,现如今倒是还无一人能做到,只不过是我连夜回京都,城门口现下还是我的人,如今城门戒备森严,若是今夜不走,下次机会难寻。” 苏容妘顿了顿:“所以你才问我,要不要等到裴浅苇外嫁后离开,是想让我顺着出嫁的队伍出城去?” 裴涿邂轻轻摇头:“倒也不是,只是长嫂如母,我想让她外嫁时热闹些。” 苏容妘抿了抿唇,心中在思量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多留几日。 待自己走了,裴涿邂定不会留苏容婵担裴家主母的名头太长时日,无论是休妻还是发丧,多少都一些会冲撞裴浅苇的亲事。 但是她不敢提出多留。 她分不清裴涿邂现下到底是真想开了,知晓他们之间是段不长久的孽缘,还是一时间冲动上头,说不准过后会后悔,既如此她只能抓住如今能攥在手中的事。 赶紧走,最好走得越远越好,即便是裴涿邂日后后悔,也很难将她带回去。 裴涿邂盯着她看,发觉了她面上神色微妙的变化,多少猜出了她心中所想:“今日出城,你莫要连夜赶路,你不愿带我身边的人离开,我不放心你。”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今夜先在城外驿站住一夜,明日若是想赶路,便明日再说。” 第352章 这种事,不值得隐瞒 苏容妘还想说些什么,实在是担心此事会生变。 可看着裴涿邂的神情,大有种若她不答应,便即刻掉头回裴府的意思。 她犹豫一瞬,试探问:“那你呢,你要将我送到驿站去?” 裴涿邂轻轻摇头,马车之中不算明亮的烛火勾勒出他好看的轮廓,竟将他衬得略带几分萧索。 “我只能送你出城。” 他只能送她出城,也只敢送她出城。 他晦暗的眸中一点点露出明显的不舍,似乎浑浊的雾色中浮现出一抹暖光,低哑的声音在喉间转弯,最后到底将他心中所想给牵扯出来:“若是再送远些,说不准我真会后悔。” 苏容妘被他盯得心中升起些异样之感,似也被他的情绪所感染,被他的言语牵绊,怕动摇心中的坚定,她干脆直接将头转过去不再言语。 视线一转,正好让她瞧见宣穆此刻正撅着身子、禁闭双眼,手也捂在耳朵上,她抬手戳了他后背一下:“做什么呢,面壁思过?” 宣穆稍稍回头,看了看娘亲,又看了看神情略显落寞的裴姨夫,这才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娘亲方才说的话,好似并不适合我来听。” 被宣穆这般说,苏容妘这个做娘亲的多少有点尴尬。 她直接抬手将宣穆搂了过来,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涉及情爱,也确实不方便宣穆来听,顺势捏了捏宣穆的脸:“弄得好似你即便是听了,就能听得懂一样。” 宣穆眨眨眼,直白道:“这有什么听不懂的。” 不就是娘亲在意爹爹,但裴姨夫不喜娘亲心里有爹爹吗? 他将头轻轻靠在娘亲手臂上,没将心里话说出来,他能看得出来,裴姨夫如今的面色有点难看。 不过即便是没有爹爹,他也不愿意娘亲同裴姨夫在一起。 裴姨夫是娶过妻的人,娘亲即便是要二嫁,也需得选个没过成亲的才是,否则不知道的还以为娘亲抢了姨母的夫君呢。 马车走的并不快,许是深夜跑马,恐惊动京都之中巡逻的守卫,苏容妘拍了拍腿:“你若是困了便睡一会儿罢,等到了地方,娘亲叫你。” 宣穆毕竟年纪小,在娘亲身边又安心的很,直接蜷着身子,将头枕靠在娘亲腿上。 苏容妘扯过一件外袍给他盖着,手在他身上轻拍,哄他入睡。 裴涿邂将这一幕看在眼中,视线跟随着妘娘的手,一下一下轻轻落在宣穆身上,她的长发垂落在身前,这段时日的折腾,让她整个人清减了不少,长睫低垂在眼下投出半扇光影,恬静温柔的不像话。 他瞳眸 微有些发颤,此前他是极为向往这场景的,只是他想要的,是妘娘留在他身边,在他的屋中,哄着属于他们的孩子。 但如今他们的孩子死在了成佛寺的山上,孩子留不住,连妘娘这个人他也留不住。 裴涿邂心口发胀发酸,理智与冲动反复撕扯,落在膝头的手一点点收紧,深吸一口气,这才勉强将留下妘娘的冲动压下。 “让我来抱他罢,他这般枕着你,你腿上恐会不舒服。” 苏容妘轻轻摇头:“不必了,宣穆在我这会自——” 自在二字没出口,裴涿邂便已起身,马车并不大,他不过倾身过来,便好似能将她彻底笼罩,苏容妘避无可避,怔愣的一瞬,宣穆便已被他抱了过去。 宣穆这个年岁,她自己两只手抱已有些吃力,但在裴涿邂手中,却简单得似抱了猫过来般。 宣穆因着担心裴姨夫所说,怕给娘亲压的不舒服,倒是没挣扎。 之前他曾贪恋这似父亲般的力量,亦是向往自己能拥有这力量,可这段时日过去,他那点点缀般的贪恋已经尽数消散了去,只剩下急迫的憧憬与向往。 他有娘亲一人就够了只想早些、快些长大,想要以后在这种时候,不需要他来靠着娘亲,让娘亲靠着自己便好。 只是困意袭来,他这属于孩童般的念头,也一点点被压了下去,很快便在裴涿邂怀中睡了过去。 瞧着宣穆靠在裴涿邂怀中似还挺舒坦,苏容妘有些无奈:“到底还是年纪小,睡得就是快。” 裴涿邂学着她的模样轻拍宣穆,就是手法生疏了些,但不耽误宣穆的呼吸慢慢绵长。 感觉已经睡熟,他陡然开口:“宣穆到底是谁的孩子。” 他问的突然,语调稀松平常,苏容妘想也没想便道:“我与阿垣的。” “妘娘,骗我也应该用点心。” 裴涿邂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直接戳破她:“我查过杨州的事,你们那时还未曾成亲。” 苏容妘将神色维持如常:“谁说只能成亲才能有孩子,你我不也没成亲吗,不还是险些有了个孩子。” 裴涿邂抬眸,灼灼眸光落在她身上,似能将她看透:“我不是傻子,你我圆房那夜,我有感觉。” 苏容妘倒吸一口凉气,直接上手轻推了他一下,压低声音道:“你小声些!这种话怎么能叫宣穆听。” “他睡的安稳,呼吸绵长,怕是如今打雷都难醒,你大可放心。” 裴涿邂声音放缓,微微颔首,清俊侧颜有一半隐匿在黑暗之中,他似是在好生商量:“妘娘,我不过是问一下,这种事也至于隐瞒吗?” 第353章 怕冲动之下,重蹈覆辙 马车行过一处算不得平坦的路,整个车身随之一晃。 烛火也随这一晃摇曳出一个弧度来,将眼前的明暗分解混杂一瞬,衬得面前的裴涿邂神色更为晦暗,让人猜不透他此问究竟是为何。 苏容妘仍旧尽力摆出无所谓的模样:“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究竟是谁的孩子也根本不重要,反正他现在是我的儿子。” 裴涿邂微微垂眸,意味深长反问一声:“是吗?” 他掌心抚上宣穆的发顶,分明没有用力,却好似只要他想,就能要了宣穆的命。 但他并没有做什么,顿了顿只道:“养一个孩子着实辛苦,若是你愿意,我可以想办法帮你去寻他亲生爹娘。” 苏容妘被他所言给刺到,语气当即就有些不好:“你什么意思,宣穆留在我身边是碍到你什么事了,你竟要想办法给他送走?” 她的反应在裴涿邂设想之外,他略有诧异抬眸,看着面前人眸带戒备,整个身子似都在紧绷着。 他微微垂眸,长睫遮住眼下光亮:“只是随便问问罢了,你别生气。” 苏容妘沉默下来,看着裴涿邂没有要在说什么的意思,只是垂眸看着睡相安稳的宣穆,不知在想什么。 她免不得有几分心慌,即便是一直强迫自己冷静,莫要露出什么惹人怀疑的模样,却还是没能控制住手心生出了薄汗。 她也在想,自己方才的反应是不是太过强烈了些。 静默片刻,她亦是冷静下来,主动开口想要缓和些,也是想要将宣穆的身世稍做遮掩。 “宣穆的爹娘已经没了。” 苏容妘稍稍偏过头去,不想叫自己面上的神色变化让裴涿邂瞧得太过清晰。 第241章 “五年前杨州生乱,他是我逃离时在路边捡到的,当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许是觉得他可怜,又许是因缘分使然,我将他带走,一直养到现在。” 苏容妘语调一点点沉下,虽说的并非事实,但脑中想到从前的事,语气里也含着了些真心。 其实她当初有些隐瞒宣穆的年岁,毕竟镇南王府出事是在五年前,宣穆如今亦是五岁,即便旁人不会立刻想到二者之间的关系,她心中也是有些难安。 可实际上,那些生养过孩子的妇人,一眼便能看得出来宣穆到底多大年岁,她无论是多说少说也不过是一念之差,无心人不深想,有心避不掉,她最后还是干脆这舍去了那些欲盖弥彰。 裴涿邂此刻不知在想些什么,眼底蔓起些柔情,苏容妘迎上他的眸光,干脆也将声音柔和下来:“方才我确实着急了些,我不想让宣穆从我身边离开。” 她无奈笑笑:“即便是豢养个什么宠物,五年时也足够让人抛舍不掉,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宣穆听话又懂事,这五年来与我相依为命,亦是极为孝顺我的,别说他爹娘已经不在人世,即便是还活着,要到我面前来同我争抢,我也定是不会放手的。” 苏容妘凝望着他,略显单薄的身子裹在外袍之中,用着少有的、同他商量的语气:“莫要再同我提宣穆的身世好不好,平日里不提便罢了,这般一说,便觉得心中不安,总觉得宣穆要离我而去一样。” 她这副模样,即便是没有什么刻意的讨好,也让裴涿邂拒绝不得她。 他没有犹豫,应得干脆利落:“是我不好,日后我不会再提。” 苏容妘点点头,顺势自然地将视线落在宣穆身上,只摆出一个普通母亲的模样来。 马车一路行到城门口,裴涿邂早已打点过,故而城门守卫并没有阻拦,马车顺利出城门,未走官道,而是行至林中不远处停下来。 这也是到了要分别的时候,裴涿邂却没有即刻下马车,亦没有叫醒在他怀中睡着的宣穆。 即便是心中早便有了打算,可真到了这一刻,那些不舍牵扯得他,使得他下意识抬手扣住了苏容妘的手腕,阻止她要将宣穆唤醒的动作。 苏容妘被他微凉的指尖激地心头一颤,虽没立刻抽回手,但也是握紧拳头严阵以待。 “怎么了?” 裴涿邂暗哑的声音吐露出来:“不急。” 急倒是不急,可却没有连夜送人 出城,分别时才说不急的道理。 她想,许是他此刻有些后悔了。 苏容妘深吸一口气,面上神色如常,伸出另一只手搭在裴涿邂的腕上。 裴涿邂并不瘦弱,她一只手并不能将他的腕骨圈牢,她也没用什么力道,只是似安抚般让他松手:“你不是说选好了驿站?我带着宣穆早些过去,也好早些休息。” 裴涿邂周身散发着沉郁的气息,没有被她的轻轻推扯而松开手。 他略带固执道:“让叶听送你一程,我也好放心。” “不必——” 苏容妘拒绝的话还没说完,裴涿邂便直接打算:“听话。”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如今世道并不安稳,你独身一人带着宣穆,我实在不放心,让叶听送你一层,最起码——” 话似在喉咙口噎住一瞬,但他还是人命般道:“最起码,也要让叶听亲自将你交到那瞎子手上。” 苏容妘觉得他分明是故意的。 之前还说不会逼着她将叶听带走,却是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再次提起这事,分明就是在逼她做选择。 她已经出了京都,距自由仅一步之遥,若是同意,她便可与京都中的一切再无瓜葛,但若是不同意,就要被原路带回裴家去,等待着未来不知何时能松懈的城门防守,还要思虑裴涿邂会不会突然反悔放她离开的决定。 她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好。” 苏容妘的声音落入耳中,便是将他们这段轻易步入结局,他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 许是盼着她不同意,这样他好能名正言顺将自己的私心展露出来,将人重新带回去,依旧如之前打算的那般,即便是困,也要将她困在身边。 只是这点落寞过去,他竟是觉得松了一口气,幸好她答应了,否则自己冲动之下怕是会重蹈覆辙。 他还记得苏容婵咒骂他的话,说他比其更为自私卑劣,他亦似看见妘娘独自一人在正院之中,落寞孤寂,怕她同前朝被看顾在成佛寺的那位一样,最后郁郁而终。 百般思绪混杂在一处,最后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来,扣着那让他执着之人手腕的手一点点松开。 “好,那便珍重。” 第354章 他还会来寻你吗 马车之中最后只剩下苏容妘和宣穆。 宣穆睡的安稳,尚且什么都不知晓,换到苏容妘腿上睡也浑然未觉,在裴涿邂下马车时,也只是迷迷糊糊睁开眼,还没来得及道别,便又睡了回去。 苏容妘没送他,只是看着他下了马车,身侧突然空出一大块地方来,随着车帘被掀起又落下,似有冷风吹拂进来,激得她缩了缩身子。 叶听勒紧缰绳,她早已问过安排好的驿站在何处,只是手中握着的马鞭一直未曾落在马身上。 她稍稍偏头,余光能看见家主立在身后不远处,颀长的身形将长袍撑起,背脊似松柏般没弯半分,深夜吹拂过去的风将他衣袍拂动,一同被牵连的墨发似要将他掺入身后静谧的黑夜。 她看不清家主面上神情,但想来他心里定然不是滋味。 叶听难免有些不忍,干巴巴唤一声:“夫人……” 声音传入马车之中,略顿了顿,苏容妘未曾立刻回答她。 她也不知此刻叫一个急迫离开的人有什么用,既不能留下,也不至于说什么道别,能有的也就是回头看一看身后那个孤寂的人,即便是看了也没用。 只是苏容妘没有探身出马车,亦是未曾去看身后人一眼。 仅仅在片刻的沉默过后,她低声纠正:“莫要再这般唤我了。” 她从来都不是裴家的夫人,从前是担了虚名,如今更是不该同夫人二字有任何牵扯。 叶听轻叹一声,仅这一句她便明白其中意思。 举起的马鞭最后到底还是落在了马身上,带动这马车缓缓前近。 裴涿邂亲眼看着马车离自己越来越远,视线有些模糊,让他尽力去望,想要看得再清晰些。 此番场景似刺得他瞳眸微颤,心口的执着与不舍将他牵拉撕扯,他下意识抬手,好似能将离去的人挽留下来。 只是深夜的风带起尘土,连着落地的枯叶一同卷起,亦在阻拦他。 喉咙口蔓起一阵腥甜,裴涿邂眉心骤然蹙起,从怀中抽出帕子掩唇猛咳了几下,清俊的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鬓角的发吹拂过来,显得他格外破碎萧索。 立在他一旁的随侍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忙伸手扶他:“家主,您这是——” 裴涿邂只觉眼前有些浑浊,他闭上双目缓了缓心神,而后轻轻摇头:“无妨。” 随侍担心不已:“家主,还是快些回去罢,夫人那边有叶听看着,不会出什么事,倒是您的身子——” “我说过了,我无妨。” 裴涿邂用帕子轻擦了擦唇角,将胸肺之中的痛意一点点压了下去,视线仍旧紧紧盯在那逐渐远去的马车上。 到底是他妄想,妘娘怎会回头看他一眼? 她此刻离心如箭,哪里会为他停下脚步? 黑夜之中到底是不如白日里,若是在白日,他倒是能多看马车离得再远些,只可惜现在夜深如泼墨,不过几息的功夫,马车便带着他牵挂着的人,一同消失在黑夜之中。 周身的力气似刹那间被抽走,袖中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白,最后也只是空空松开,落得一声喃喃低语:“回府罢。” 官道旁的林中小路并不难走,既没下雨亦没下雪,不必担心轮子陷入其中。 苏容妘一个人静静坐在马车里,竟是觉得恍如梦境一般,自己竟真的安生离开了京都。 也不知是不是因马车之中少了裴涿邂的缘故,她觉得马车空了不少,也大了不少,甚至连带着让她觉得心口亦是空了些,让她闷闷得有些不舒服。 她想,大抵是此前一直被裴府压着,心中所思所想皆是要离开,如今陡然成真,她自是会有些不适应,从前全部心神都用在想如何离开上,却是极少想离开之后她要去何处,也是怕想得太好心中失落。 随着马车渐行渐远,马车之中属于裴涿邂的气息似也跟着吹散了去,让她略显闷堵的胸口一点点驱散郁气,她轻轻拍着宣穆的后背,让他睡得更熟些。 “带你回杨州罢,好不好?” 宣穆没有回答她,只是在马车摇晃时睫羽轻颤了一下,但苏容妘心中已经确定了这个打算。 第242章 回杨州,最起码让宣穆给荣姨娘上一炷香、磕一个头。 一路顺利到了驿站,值夜的小二撑在桌子上打哈欠,瞧见人进来,迷迷糊糊拾起笑脸来相迎,叶听帮着把苏容妘安顿下来,夜色已深她不便回去,只能一同留在驿站之中暂且住下。 第二日一早,宣穆依照往日的时辰起来读书,上了这么久的学堂,冷不丁停下来,他多少有些不适应。 他没说,苏容妘 却是能看得出来,轻声与他承诺道:“等咱们安顿下来,娘亲在送你去学堂。” 宣穆高兴应承下来,转头读着裴涿邂给他的书。 苏容妘看着宣穆手中书卷上熟悉的字,那种心口郁堵的感觉又上了来,下意识将视线移开,起身准备出门去。 她想去买些吃的,但叶听已经为她准备了,她刚推开门,便见人站在她门前,笑着端起托盘进来:“苏姐姐,吃些东西罢。” 她没再唤夫人,亦没与她主仆相称,苏容妘有些不好意思承受她的照顾,抬手将托盘接过来。 “我这边已经安顿了,你还是快些回程裴府去罢,不必留在此处陪我。” 叶听却是摇摇头:“奴婢听家主安排,最起码也得等着您见到那郎君才行。” 顿了顿,她看了一眼宣穆,压低声音道:“苏姐姐,那郎君可会来寻你?” 第355章 她不能只是安生等待 叶听问的小心翼翼,似是怕因她所效忠之人,让她问出口这话显得有旁的意味在。 苏容妘略一思忖,轻轻摇头:“我也不知他何时能知晓我在此处。” 她回京都便被保护在裴府之中,又是连夜被送出城的,城中之人怕是都难知晓她出来的事,更何况城外人。 她没有办法告知阿垣此事,只能在这里等着,亦或者一步步回杨州去,等着在中途与之重逢。 叶听瞧着她神色,将其中缘由猜得七七八八,片刻沉默过后,到底还是主动问出口:“那苏姐姐此前,又是如何与那郎君联系上的,若是走老路子呢?” 苏容妘淡淡看了她一眼,神色没什么变化,但心底不能不有所防备,只是轻笑着将话题扯过去:“一时一个样子,从前能用的法子,现在也未必好用。” 叶听虽没再说什么,但面上仍旧能看出些许愁色。 苏容妘全当没瞧出来,一边吃着饭菜,一边问宣穆还想不想吃些旁的。 宣穆一直都是好养活的紧,小时候知晓饭食来之不易,从不挑拣什么,如今即便是在裴府吃到了不少好东西,重新换回粗茶淡饭也不见他有什么不适应,抱着碗吃的干干净净。 苏容妘陪着他稍微坐了一会儿,转而去问叶听:“你今日可有什么事,亦或者有什么旁的安排?” 叶听轻轻摇头,解释一句:“家主只是命我护着您,若是您想做什么,我定不会打搅。” 苏容妘面上浮起些笑意,便也不去分什么心神管她,欢喜看向宣穆:“我昨夜清点东西,发现之前给你做的那纸鸢还在箱子里,今日咱们去林中放纸鸢罢,最近虽冷了些,但这风却是好的。” 在杨州的天没有京都冷的这般快,虽是没雨没雪,但放纸鸢仍旧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叶听想要阻止,毕竟小产也是消耗气血的,虽现在身子看似好转了,但也理应精细照看着才是。 只是碍于小宣穆在,小产的事她说不出口,想了半天她才捏着袖口委婉提醒:“您与小郎君衣裳穿得厚实,如何能跑的动呢?” 苏容妘不将她的阻止放在心上,一边起身去翻找,一边随口回:“无妨,放纸鸢主要便是一个放字,跑上两圈出出汗,累了便回来了。” 当初在裴府之中放纸鸢被裴涿邂阻止后,宣穆是十分失落的,可怜兮兮将纸鸢抱回了屋中,安安分分折放在箱子之中,这会儿很容易便能找得到。 后来苏容妘哄着他去同仆妇丫鬟们玩也是一样的,宣穆仍旧低落不愿,但这风筝也并非没有用武之地。 有次裴三姑娘来寻他,苏容妘见三姑娘整日里被家学拖得也没什么生气,她被困在院中不好出去,也不好同三姑娘明说这是被她兄长困的,只能说自己身子不适,摆脱她陪宣穆放一放纸鸢。 而对上宣穆,她则是说见三姑娘平日里蔫蔫的,叫宣穆陪她玩一玩,如此两边瞒,倒是把两人组到了一起去,当日他们在府中院子里玩了好久,回来时候她便见宣穆开怀了不少。 此事她也不知裴涿邂知不知道,但叶听却是曾劝说过她,留在裴府之中也挺好了,往近了说宣穆也有年岁相仿的小姑姑陪着玩,往远了说,他日后入仕还有裴涿邂帮衬,这是裴氏子族都求不得的好处。 苏容妘自然是没有应下的,如今纸鸢被她拿在手中,她直接将宣穆正看着的书抽出来放到一旁去:“用功不差这一日,走,娘亲带你出去玩儿。” 她把自己衣裳穿得厚实,给宣穆亦是系上厚厚的外袍,若是跑起来确实快不到哪里去,但也能叫风不能顺着灌入领口,免得着凉。 驿站正门出去,走不得多远便能上管道,京都附近的成佛寺都能被歹人放上一场山火,甚至梅开二度险些让皇后娘娘命丧于此,如何能说这官道能安全? 京都之中本就在戒严,天家的什么隐情百姓不好知晓,但那条路能通、那个官差不好相与,百姓却是最为了解的,上头戒严,下头入京的人就少了不少,生怕什么时候有进无出,反倒是惹了一身官司。 苏容妘出门后状似随意地四下里看了一圈,没见到什么异常,既没看出来是否有裴涿邂的人,亦没看出来是否有阿垣的人。 她摆弄了一番手中的纸鸢,最后决定带着宣穆到驿站的后面去,免得没遇到想等的人,反倒是惹了路过之人的注意。 宣穆高兴至极,拉着她的手就往后走:“娘亲,等下你帮我拉着手柄,我来跑罢,免得娘亲受累。” 苏容妘摸了摸他的头,应一声好。 待到了驿站后面,苏容妘一边拉着手柄,看着宣穆拿着纸鸢在前面跑,时不时回上他一句起来了还是没起来,另一边仍在细细观察附近。 叶听光明睁大站在不远处,让她观察的动作不敢做的太明显,只能状似将全部注意都放在纸鸢上。 上午并不算多冷,随着日头一点点升起到正当空,她与宣穆都出了些汗,也不知接了哪阵风的势,风筝顺势而上,最后飘到了空中去。 宣穆欢欢喜喜跑回来唤娘亲,苏容妘将手柄放好线,交到了他手上。 “别心急,慢慢来,小心莫要摔到。” 她低声嘱咐着,只是视线收回时,她瞥到了树林一角中,似有人影闪动。 苏容妘落在宣穆肩膀的手下意识收紧,心亦快跳了一下,忙将视线收回,生怕被人瞧出破绽来。 只是宣穆察觉到肩头的不对,抬头看了她一眼:“娘亲……” 苏容妘扯出一个笑来:“小心脚下。” 风吹过林中,树叶被带着莎莎作响,连带着她的心都跟着乱了起来。 那是裴涿邂的人,还是阿垣的人,亦或者……是薛夷渊所说的另一批人马? 她不敢贸然做什么,生怕被人当了活靶子,只是若真是怕出事而放弃去联络,她又怕与阿垣错过。 想了想,她到底是做出决定来,回头去看叶听:“这纸鸢看着颜色不是那么应景,可否劳烦你去向小二借下笔墨,我填上几笔?” 第356章 抢夺她 叶听看了看苏容妘,又瞧了一眼天上飞得正好的纸鸢。 山林之中衬得那纸鸢上所绘的燕子格外生动,却又略显突兀。 这个支开她的理由想的确实不怎么样,好不容易飞到天上去,如今又要给其拉下来。 只是苏容妘开了口,她就不好拒绝,略犹豫一瞬,还是应了下来,转身离去。 瞧着叶听离去的背影,苏容妘紧张到呼吸一滞,站在宣穆身侧,视线想方才似有人影的地方看了一眼。 这次她看得长久了些,却再没见那处有人影晃动。 “娘亲,你怎么了?” 宣穆离她最近,最是能感觉出她的情绪的变化,此刻压低声音询问她,倒是将苏容妘吓了一跳。 她暗到自己竟没防着些宣穆,忙找补了一句:“没什么,就是在想填个什么新样子为好。” 苏容妘正了正神色,将视线收了回来,全当什么都没注意到。 她心中暗暗想着,叶听可有见到那角落中的人? 若是那人是裴涿邂的人,便不会在乎叶听是否发觉,但若是只为让她一人看见,定然是会避着些叶听,可这会儿叶听离开,却不见他现身。 苏容妘有些拿捏不好这人的来历心思。 也不容她多想,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叶听便已取了笔墨回来,甚至还寻了些红墨,脚步飞快到了她面前。 “画样子用黑得怎么能行,只是店家只能寻出红墨来,也不知姐姐能不能用得上。” 第243章 苏容妘被她突然的声音拉回神,忙向她道谢,笑着说能用得上,坦然伸手将纸鸢收回来,略一思忖,在上面随便点了点,小燕子模样的纸鸢便成了梅枝加身。 她的画并不是很好,只同阿垣学了些皮毛,还是当初硬逼着自己学的。 她想跟上阿垣的步调,想日后能同他有许多的话聊,亦是因阿垣教她作画时手肘偶然间的触碰能让她心头砰砰直跳。 但形不似,骨却是,只是画好后,她拿着纸鸢的手一顿,陡然想起……阿垣如今已经看不见了。 莫大的悲哀顿时从心口蔓延开了,叫她觉得堵塞发苦。 她的画,阿垣只要能看到纸鸢,定是一眼就能认得出来,但若是换成旁人—— 苏容妘拿着纸鸢的手紧了紧,捏皱了一个小角,在意识到后又连忙将其展平。 她交托给宣穆:“来罢,重新跑一趟。” 宣穆听话的很,她说做什么便做什么,待纸鸢再次放起来,苏容妘没想着继续去观察附近,亦不在想着如何应对叶听,只是安安稳稳陪着宣穆,静静等着事情能否有所转机。 她站在一旁,衣袍随风拂动,衣摆缠裹着她的腿。 她抬手遮住头顶的刺目的日光,看风筝带着她的笔墨一点点升起,让她眼眶有些灼热,心头酸涩难挨,终于是叹了一口气,静等着听天由命。 京都之中,裴涿邂难得多睡了两个时辰。 昨夜连夜回京,本该今日就去入宫同皇帝回禀,只是夜里睡的太晚,梦中又皆是妘娘身影,他舍不得醒,即便是睡醒了,亦是在床榻上多躺了一会儿。 他唤随侍过来:“去宫中帮我告假半日,待下午我再行入宫回禀。” 声音出口,沙哑到连他自己都有一瞬的怔愣。 随侍领命,看着床榻上的家主面色略显苍白,凌厉的眉眼此刻更显萧索孤寂,墨发垂落枕畔,白日里隐匿的病气在此刻尽数萦绕上来。 他心中不安,退下之前犹豫着问:“家主,可要叫府医给您瞧瞧?” 裴涿邂抬了抬手,没让他多事,随侍不敢多言,连忙退了出去。 属于他夫人的主院中没了人居住,他也一直未曾回他自小住到大的正院去,只是躺在妘娘住的床榻上,似能感受到她留有的余温。 可实际上他知晓是自己在自欺欺人,人都已经走了,哪里有什么余温。 他指腹抚过锦被,身下是妘娘躺过的床褥与锦枕,屋中炭火烧的正热,但他仍旧觉得周身发冷,鼻尖再无妘娘身上那独有的清淡味道。 他忍不住去想,这个屋子还能撑几日?多少日过去,妘娘留下的痕迹会在裴府之 中彻底消失? 他没有暗地里派人去跟着妘娘,唯有在明面上派去一个叶听,并非是他多么高洁,当真说到做到,而是想要将妘娘送到那姓沈的手中。 他不确定姓沈的会不会因他暗地里派去人护着妘娘而龟缩,会不会因忌惮他而不去寻妘娘,他只能想办法把妘娘往其身边推送。 如今京都之中不安分,他这几日顺着成佛寺查下去,查出赵家的蛛丝马迹,发觉其痕迹已渗透到京都高门之中,难以分辨究竟谁会是赵家的人。 成佛寺后,皇后虽是被安生送回了宫中,但他知晓,皇后如今已神志不清。 听说生乱那日皇后一人在正殿之中,不知听到了什么、见到了什么人,陡然在正殿之中咒骂,言语粗鄙又难听,半点没了素日里中宫皇后的高贵端庄。 千牛卫闯进去时,只见皇后素服脏污、鬓发凌乱,怒目圆瞪的模样似是下一瞬便要失心疯一般,千牛卫中有大胆之人,看着情况不对直接将皇后打晕,只说是被吓的晕厥过去,第二日事情稍微平息些许,连忙被送回了宫中去。 裴涿邂不知皇后究竟遭遇了什么,但既是查到了赵家,那便定然是与赵氏女有关,当初赵吴两族争从龙之功,都想家中族女为皇后,最后吴氏胜,赵氏一路没落,赵氏女腹中孩子成了棺材子,两族积怨已久,得此机会能留皇后一命已算是仁慈。 他闭上双眸,不知京都什么时候会乱起来。 他只能让妘娘等一等,等他将京都之乱平息下来,再想办法将她从姓沈得手中抢夺回来。 第357章 牵连到他 宫中气氛冷沉,皇后出了事,上下里外不管是知不知晓其中内情的,都神色严肃谨慎行事,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触怒了主子,祸连己身。 皇帝听着近身内侍回禀裴府派人来请罪,闻言眉心紧紧蹙起,但却也只能体谅臣子,不能急于一时。 坐在这龙椅之上,自是有许多双手眼,裴家是明面上的近臣,亦是径直效忠他之人,不参与党争,行事亦不能有任何隐瞒、任何偏颇,但没有裴家,他也不至于是眼盲心盲之人,即便是裴涿邂如今尚未到他面前来回禀,他也已对此事知晓了七七八八。 当初百般谋划竟还是让赵氏留了活口,如今又给了他们机会来兴风作浪。 皇帝按了按眉心:“皇后如何了?” 近身伺内侍回禀道:“太医已为皇后看过身子,亦已服过药,只是凤仪宫那边的人说,皇后娘娘仍旧有些神思惶惶,有时口中还念叨着太子殿下,唯有用过药才能安睡。” 皇帝眉头蹙得更紧,龙袍之下老态的背脊慢慢弯曲下来:“一国皇后,中宫之主啊,整日里疯疯癫癫像什么样子!叫太医多准备几副药,实在不成,那便让她干脆多睡几日罢。” 皇后的这种情况,也唯有皇帝能说,内侍应了一声,忙对着身后的干儿子吩咐下去,把话传到凤仪宫中。 顿了顿,皇帝又下了命:“让贵妃暂代协理六宫之责。” 当初皇后说什么都要去为太子诵经,自打带着官眷离京后,宫中的事便一直由贵妃暂代,直到几日前皇后归来,外面虽将皇后失了神志的事瞒住,但各宫各院自有自己得消息的门路。 贵妃以退为进,先是将凤印交还了回来,没什么事便待在自己宫中哪也不去,全当什么都不知道。 养心殿的内侍径直去了凤仪宫回禀,再向掌事姑姑将凤印讨要回来。 掌侍姑姑是宫中老人了,皇帝会如此安排本就不难料想,只是她回去取凤印时,免不得让正守在皇后床前的县主听了个全面。 她抬手阻止掌事姑姑的动作,缓步从内寝之中走出来,不悦的视线想小内侍扫过去:“这是陛下的旨意?” 小内侍陪着笑,但额角已经出了细汗,硬着头皮道:“回县主,陛下也是心疼娘娘凤体,这才想让贵妃娘娘为咱们娘娘分担公务。” 县主冷嗤一声:“话说的倒是好听!寻常时候暂代公务,都是最后由皇后娘娘定夺,倒是没听说连凤印都要叫出去,现在做妾的还真是越来越气派。” 掌事姑姑被她这话惊了一跳,在其身后稍稍拉了拉她。 毕竟这话可不能乱说,虽则宫中尊卑分明,但贵妃出身士族,在皇帝面前极得脸面位同副后,如何能用寻常人家的妻妾相提并论。 县主没说让掌事痛快将凤印交出来,不耐地看了小内侍一眼,想着毕竟是养心殿的人,她即便是心中再不满,也不能过分为难,最后也只能不情不愿摆摆手:“行了,拿去交差罢。” 小内侍松了一口气,只是告退后还未曾出凤仪宫的门,便听县主幽幽的声音传出来。 “胃口这般大,什么都想吃下去,小心又本事吃没本事消,最后被活活刨腹了可怎么好。” 小内侍全当没听见,养心殿的人不能掺和各宫各院的事,只能脚下飞快捣腾,赶紧离了这是非之地。 县主面色不悦,分明是还生着气,回身坐在扶手椅上一言不发。 掌事姑姑却是在担心皇帝这般做的用意。 贵妃在这种事隐退出去才是明哲保身,但那便不可能不想知道凤仪宫的情况,皇帝如此,便是明显告诉人家,皇后现在不行了,既是助长贵妃野心给那边时时提醒,也是暗中给蒋家施压,让他们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让皇后重新立起来。 县主为皇后担心着,烦闷的过了头,难免将火气往掌事姑姑身上撒了些:“姑姑也是的,娘娘如今还病着,怎得那边要什么您都给呢。” 她揪着手中帕子:“也不知皇后娘娘这去一趟成佛寺怎得突然变成这个样子,莫非真是冲撞了什么鬼神?” 她本就同皇后关系不错,加之此前被裴涿邂针对,最后还是皇后娘娘为她解围,她更是心疼皇后如今情况。 掌事姑姑犹豫几番,最后下了决心,先将殿中侍女都挥退下去,让此处只余她与县主二人。 “如今娘娘这个情况,奴婢也只能求于县主,还请县主到蒋府上拜访,提咱们娘娘给家主穿句话。” 县主当即正色起来,直直盯着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掌事姑姑躬身施了个大礼:“不瞒县主,如今娘娘这个情况,分明是因成佛寺中出了事,奴婢只能从娘娘言语之中隐隐猜测出来些,但奴婢不敢贸然将消息递出去,恐犯了陛下忌讳,如今唯有请县主帮这个忙才是。” 第244章 “这……” 县主有些犹豫,她虽同皇后交好,但毕竟也是皇室中人,且还有夫有子,怎能明知会惹陛下忌讳还要往上凑? 掌事猜测到她心中犹豫,宽慰道:“并非是让县主做什么,娘娘心疼县主,定不会让县主一身犯险,只需要县主将两个名字传到蒋家去便好。” 她凑上前几步,将声音压的极低:“娘娘口中反复提及已故太子殿下、赵家,还有……镇南王。” 县主眼眸倏而亮了一瞬,错愕抬眸与之对视。 掌事姑姑面色略带歉意:“奴婢愚钝,再多什么的,便也听不明白、想不透彻,唯愿县主能给家主提个醒,便是帮到咱们娘娘了。” 县主唇角动了动,挺高镇南王三个字时,她神色便有了几分不对劲,此刻喃喃应了下来:“好,我尽力去办。” 她没多说也没多问,在凤仪宫中又待了好些时候,中途皇后醒了一次,虽并不是疯癫之症,但也是神情恍惚,显然不对劲儿,只是还未等开口说些什么,便被一碗药给灌了下去,让她继续睡。 县主准备出宫时,已到了下午,出了凤仪宫时,她神色凝重起来。 她虽出身皇室旁支,但当年皇帝夺位时她也已过了及笄的年岁,身为皇室中人对这种事都需得敏锐才是,即便是不打算陷入什么权利之中,也要分的清什么安危,免得一个不慎引火烧身。 故而赵家的事,她多少知晓些,再联系上镇南王,便犹如汇集巨石向她砸了过来,让她心头惴惴难安。 出宫门时,她坐在小轿之中,却听见侍女道:“县主,裴尚书令入宫了,咱们可要避让?” 县主的心陡然悬起,那个极有可能是世子血脉的孩子如今正在裴府之中,而成佛寺的事亦是裴涿邂在审,其中莫不是有什么牵 连? 第358章 多纳几位佳人 裴涿邂歇息了大半日,虽心中仍记挂着妘娘与朝事,但精神已恢复了大半。 此刻他坐在小轿之上,听着随侍回禀:“家主,前面似是县主的骄辇。” 宫道说宽不宽、说窄不窄,但两个骄辇总归是不能同时行过。 他是朝中一品大臣,又与县主有私仇,至于谁给谁让路,也是一门说道。 可裴涿邂此刻没心思去管什么县主的事,只冷声吩咐:“停骄让行。” 县主那边心头仍旧惴惴,这一会儿的功夫没回侍女的话,便听侍女道:“县主,裴尚书令给咱们让行了。” 侍女言语之中还带着几分得意:“之前裴尚书令为了个小门户出身的人狠狠得罪了您,想来此刻也是知晓错了,定要是处处给您面子才是。” 县主心中却是想着镇南王的事。 能经历过改朝换代仍留下来的皇室,她即便是闺阁女子,但也不是傻子,赵家和镇南王两个名头搅和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 无外乎便是那些江山之事,她不怕打起来,反正这天下无论是谁做这个皇帝,都不会伤到她这个皇室旁支,也不过就是有钱有势,与只有钱的区别。 可此事涉及到镇南王,宣穆那孩子又是世子留在世上紧存的血脉,若真闹起来,那孩子的身份显于人前,焉能有命在?若是最后换了皇帝便罢了,但若是等不到换皇帝,如今陛下便追究起责任来,查到她与裴涿邂结怨的事上,如何猜不到最根本缘由在宣穆那孩子身上? 她犹豫着,与裴涿邂擦肩而过后,猛然唤了侍女一声:“想办法派去人打探一番,裴涿邂都同陛下说什么了。” 侍女有些为难:“县主,那可是养心殿……” 手往皇帝哪里伸出,又是牵扯到裴尚书令,主子在他手中吃的亏还不够穆? 只是县主现下可没心思去想后果,厉声音道:“那又如何,叫你去你就去办!” 侍女应了一声,只能硬着头皮寻人吩咐下去。 而县主坐在马车之中,心头仍旧不安分,成佛寺中的事多少能猜测出来大致的意图了,但裴涿邂究竟是怎么想的,他到底知不知道宣穆那孩子的身份? 他若是知晓,究竟是故意将那孩子留在裴府,留着有什么其他谋划,他的心究竟是想着皇帝,还是—— 后面的事她不敢深想下去,这是处于她趋吉避凶的本能。 论及私心,她自是不希望世子的血脉搅和其中,她也不希望皇位换人来做,新官上任三把火,她未必会谋得比现在更好的位置。 思绪纷杂间,她又对着外面吩咐道:“叫仪宾快些回来见我。” 秋日里的天越发的短了起来,长长的宫道上陆陆续续有人提上灯盏,点燃宫道旁石桩上的灯油。 裴涿邂一路到了养心殿,站在门口略等了一会儿,这才被内侍请进去。 皇帝气色比他上次见还要差些,之前是只为太子的事痛心,如今却是多了皇后一事。 裴涿邂只看了一眼,将龙椅上那半百老人略显颓然的模样收入眼底,这便垂眸颔首,将自己在成佛寺中查出来的事一一回禀。 他说的细致,但却是将臧择的身份隐瞒了下来,甚至未曾将他搅和在此事之中。 皇帝自是不会注意一个念经的和尚,只是那双浑浊晦暗的眸子落在裴涿邂身上,陡然间开口:“裴卿,如是依朕的旨意,你不应当出现在成佛寺。” 裴涿邂跪了下来,拱手请罪。 “臣心系内子,实在心中难安,请陛下恕罪。” 皇帝双眸微微眯起,细细打量着他,判断着他言语之中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沉默半响,他挑眉问:“朕此前倒是不知,你竟看重你那妻子到如此程度,连皇命都能违逆,你究竟是娶了妻,还是娶回家一块反骨啊!” 裴涿邂向来沉静的神色此时有片刻松动,似叹气一声:“臣知罪。” 他是裴氏中人,父亲这一脉的独子,自小到大立身之礼便是克己复礼四字,裴家的家主,不会准许因私心而违皇命之事。 若是父亲在事,此刻定会将他罚跪在祠堂,而后赏下一顿家法让他自思己过。 如今在皇帝面前,他这个最不像会因私情而动摇之人,偏生陷入私情之中。 他拱手作揖:“臣父母具亡,心中所愿便是能振兴门楣,只是臣也未曾想过,自己有一日会做出这种事来。” 裴涿邂苦笑一声:“心有软肋,在那时听到成佛寺有山火时,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臣私心想,皇后娘娘也在那处,臣此处应当是护凤驾,应当不算是玩忽职守,正好坏了那些人第二次的计划,应当也能算是将功补过。” 皇帝盯着他,没好气道:“你倒是实诚!” 裴涿邂仍旧在地上跪着:“这是臣此前想好容陛下宽恕的托词,只是如今见到陛下,臣便觉得,隐瞒那些也无用,臣自入朝便在陛下面前行事,即便是隐瞒,又能瞒住陛下什么,不过是仗着陛下宽厚,不与我计较罢了。” 皇帝轻笑了一声,没叫他起来,却也不见得是动怒。 “陛下若是依律法责罚臣,臣自愿削官外调,只是惟愿陛下看在臣尚有一颗忠心,允臣能禁闭家中,陪一陪内子,内子她失了孩子,又伤了腿,整日里以泪洗面,府医言,若日日如此,怕是……抑郁成疾,恐伤性命。” 他俯身,将头磕在地上:“求陛下成全。” 皇帝双眸微微眯起,指尖轻轻敲桌面。 难怪说出什么削官的话,愿是因妻伤怀,亦与之沮丧,竟是连官场都不愿走了。 皇帝犹豫思索着,这裴涿邂……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会为情困锁到如此地步之人。 他自起义开始一路登上皇位,身侧侍奉的女子不知有多少,有为了大局娶纳到身侧,亦有真心喜欢收入身边侍奉的,二者兼备的亦有之,可无一人能将他的心肠牵动至此。 即便是当初的赵氏……他亦是动心过,不舍过,但大局面前、赵氏势大,他不得已而为之下,亦是能下得出这个命令、动得了这个手。 可如今看着裴涿邂这副模样,少年人宽阔的肩脊清瘦了不少,那双不同于常人的沉稳眸子此刻略显失魂,面上褪去血色,分明是一副强撑着的模样。 皇帝忍不住在心中叹,果真还是年岁尚轻,即便往日里再持重之人,也会遇到他该有的劫难,偏生不巧,赶上了美人劫。 “行了,起来罢。”皇帝按了按眉心,“这话你也就同朕说一说罢了,若是叫旁人听见,定是是要笑话你的。” 裴涿邂一副沉痛模样,颔首谢了恩,缓缓站起身来。 “削官的事,容后再议,你擅离职守也确实有立了功,朕倒是不好罚你,你便先回去禁足罢,也算是陪一陪你那妻子。” 裴涿邂颔首:“谢陛下恩典。” 皇帝盯着他看,越是有弱点的人,他看着越喜欢,没人会喜欢一个克己复礼到极致之人,心性太过坚韧是好事,却也会叫人忌惮。 他觉得裴涿邂这个样子很好,却又觉得他因情拖了后腿很是无用,故而一挥宽袖:“你啊,就是年少时经得女子太少了些,多纳几房妾室,朕赏你几个佳人,缓你之苦。” 第245章 “你可不许推辞!” 第359章 不让夫人知晓 裴涿邂入宫时,是孤身一人。 出宫时,却是待了三个储秀宫的秀女。 此三人是去年小选入宫的秀女,一直未被皇帝宠幸,自古也有秀女赐给大臣或宗室、皇子的先例,赏给裴涿邂三人,也算是极大的恩典。 只是裴涿邂心中却是觉得十足十的可笑。 幸而今日他同皇帝所言半真半假,否则若他如今真为妘娘而伤怀,皇帝却赐下三个佳人,岂不是寒了他们夫妻的心? 出养心殿后,裴涿邂吩咐道:“过后回去派人收拾出三间宅院来,将那三人好生安顿。” 随侍应了一声,却是在暗暗观察家主的神情。 他是跟家主时间最长的,当初家主刚成亲,任由夫人上他所住阁楼时,他便已隐隐有所预感,只是没想到最后二人会闹成这样的结果。 但他知晓,家主定是不会放手,只是若夫人知晓她头日夜里刚离开,家主便从宫中接了三个秀女回来,岂不是要生气? 随侍犹豫一瞬,到底还是想避免麻烦,提醒一句:“家主,此事若夫人知晓该如何是好?” 裴涿邂想到妘娘的模样,那双如古井般幽深的眸子终是生起了些波澜。 她会在乎他是否纳了妾室? 裴涿邂没有答案,但私心之中却是希望她在乎的,只是私心未曾升起多久,便被他的理智压了下去。 人如今都已离开了,又哪里能说得上什么在乎不在乎? 但他还是吩咐道:“此事莫要让夫人知晓。” 随侍应了下来,紧跟在家主身后,先护送家主回了裴府,这才派人忙活起来,准备皆宫中赏下来的秀女入府。 这种风流事在男子之中算不得什么,虽是皇帝第一次将储秀宫的女子赐给大臣,但这个受赏之人是裴涿邂,便显得这事寻常又普通。 唯一被这消息波及的,便是这三个秀女的家中。 能入宫的女子,容貌条件都算不得差,家中有权有势的、容貌貌美异常的,早已在宫中有了品阶,剩下的在储秀宫之中的,也无外乎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官之女,甚至有的都不是京都中人。 对比起等着遥遥无期的前路,却是突然有了转机,成了权臣宅院的御赐贵妾,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御赐之人,即便是家中主母也不能过苛责。 消息传了出去,其中一位是京都之人,家中立即送上了嫁妆,罢寻常纳妾礼都给补了个齐全,讨好的心思昭然若揭,只是此事都未曾回禀入裴涿邂的耳中。 他将公务都搬到了正院之中,留在妘娘住过的院子里,仿若她还在此处一般,以此来缓解他心中的那些烦闷与苦涩。 随侍进来为他填茶:“家主,苏家那位又开始闹了。” 这说的,便是苏容婵。 裴涿邂神色淡然,说出口的话却是生冷至极:“再过三日,便让她亡故罢。” 他翻看手中公文,抬起狼毫笔在其中落下几行字,轻描淡写道:“告诉她,若是再闹,便灌了哑药,左右臧择说要人时,只说留下一命。” 随侍应了一声,不等他问,便继续同他回禀起叶听那边传来的消息。 “夫人今日精神不错,未曾离开驿站,也未曾有人找上来,夫人同小郎君放了会儿纸鸢便回屋中休息,再没什么异常。” 裴涿邂盯着手中公文有片刻的出神,而后才道:“我知道了,继续叫叶听护住她。” 随侍这才退了出去,但裴涿邂再将视线回到公文上去后,却是再也读不进去。 心头的牵挂在萦绕,不安与烦躁在点点将他撕扯,他只觉得心中似有一只暂时沉睡的凶兽,它不愿松口、不愿放手,他只能硬生生将其麻痹,被迫蛰伏,让理智占上风,这才终能将妘娘平安送出京都去。 他用住在留有妘娘气息的房间之中,妄图控制住心中的冲动,只是正如苏容婵诉说的那般,他们骨子里就是一类人,自私地将在意的人、在意的东西,想尽一切办法留在身边。 得知臧择主动要求留自己一命的苏容婵能暂且安稳些时日,她靠着这个念想撑着,压着理智不叫自己发狂,那他呢? 他用控制自己多久,也会像今日苏容婵那般不管处境地挣扎? 他似比苏容婵还要惨一些,臧择虽初心为普度众生,但所行之事却正迎了苏容婵心中所想,可他有什么?甚至他在正处于危桥之上,连接的绳索摇摇欲坠,似是在等着沈岭垣的出现,彻底让他输得彻底,坠落悬崖之下。 待日暮西沉,京都之中的戒严严中了起来,天未曾黑下,商贩便已被驱逐回了家中。 学堂下学的时辰也比往日早了不少,县主在将今日之事同丈夫说过后,心中仍旧惴惴不安。 县主仪宾拉着他的手安抚她:“稍安勿躁,越是急越容易做错事。” 县主听不得这种话,冷声开口道:“你当然能稍安勿躁,那又不是你的孩子。” 仪宾叹气一声,只能无奈地搓了搓头,静坐在她旁侧,最后亦是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晚上用膳时,小嗣子无精打采道:“苏宣穆今日没来学堂,也不知日后会不会再来了……” 县主手中的筷子险些没拿稳:“你说什么?” 第360章 走官路,回杨州 苏容妘回了驿站后,便再也没有出门过。 但虽择在屋中待着,可她却将窗子稍稍打开一个缝隙。 她往好处想,说不准阿垣的人能寻到机会来给她递消息呢? 叶吟应当是没发现她这个小动作,也许是发现,但是没主动戳穿她,不过这些她都不在乎,她不信叶听会觉得她心中全然没个打算,此事就如同她画纸鸢时将人支走那般,心照不宣地让面上过得去就是。 宣穆依旧老实在她身边读书,只是如今他的学问探究的深邃起来,已经不是她能解答的了。 乡下长大的女子,能似她这般识字,还能写一笔尚可的字,已是十里八乡寻不出一个独苗,哪里能奢求把书中的东西吃透,更何况她本也志不在此,当初她已同世子妃学了管家,亦在商号之中学了不少。 只是她羽翼未丰,亦未能顺利成亲。 宣穆也知晓她没深入研究过这种策论,即便是有什么想不通的,也不会专程问来为难她,只是有些失落道:“也不知吴兄与嗣子今日未曾见到我,会不会担心我。” 苏容妘顿了顿,顺势想下去:“定然会的,他们许是会想在下学后直接去裴府寻你,但可能碍于你裴姨夫,不敢贸然到裴府拜访,他们也可能会去寻夫子来问,届时由夫子代他们去裴府打探你的情况。” 反正无论是那一种,只需一日便能知晓他日后都不会再去学堂。 宣穆有一瞬出神,但很快便重新将视线落回在书中。 苏容妘瞧着他,免不得有些想到阿垣,当初她小时候便是这般看着阿垣读书。 阿垣在读书上极为有天资,当初科考之时也是一路得人称赞赏识,否则不可能会入世子的眼,但他在读书一事上从不懈怠,即便是做农活时,也仍旧将书带在身上,他总说,勤能补拙,可他又哪里有什么拙。 她从看着阿垣读书,到现在看着宣穆读书,只觉时光匆匆而过,让她连感叹都不知从何叹起。 叶听去驿站厨房之中为她拿些饭菜的功夫,她留有缝隙的窗户便传来些许响动。 苏容妘被吓了一跳,当即拉着正读书的宣穆往偏侧躲了躲,不叫外面的人能立刻瞧清屋子情景。 宣穆亦是瞪大了眼睛,拿着书的手被娘亲紧紧拉住,另一只手则是捂住了自己的嘴,免得惊叫出声。 苏容妘呼吸都险些停滞,死死盯着窗户处的情况,一时间不敢辨认是敌是友。 外面的人似也有些犹豫,不敢贸然动手,但最后还 是将东西往屋中一扔,这才连忙抽身离去。 苏容妘瞳眸微颤,忙上前将东西捡起来,与此同时,门被应声推了开。 叶听看了一眼在窗户旁的苏容妘,又看了一眼拿着书站在不远处的宣穆:“苏姐姐,这是怎么了?” 苏容妘背对着她,忙收拢面上惊惶,不动声色将窗关上,亦将语气放的平和些:“眼看着要吹冷风进来,还是先关着,明日再开。” 言虽如此,心却暗自思量,难怪那人本还在犹豫,却是突然将东西扔了进来,想必是察觉到叶听快入门来。 回身时,她看了一眼宣穆,即便是早慧的孩子,在遇到这种事时,尽力伪装也不似大人伪装的逼真,他拿着书本仍旧在读,只是紧攥着书本的手却是将他的紧张的心绪透露出来。 苏容妘状似无意上前两步,将叶听即将落在宣穆身上的视线隔开,对着他身手:“别看书了,来吃饭。” 宣穆怔怔上前两步,苏容妘将他手中的书本抽出,将他那因紧张而握拳的手拉上,带着他落座下来。 第246章 叶听视线在二人身上游离,最后也没说什么,只上前几步将饭菜端上桌。 都是些简单清淡的小菜,苏容妘拉着宣穆来吃,一顿饭下来相顾无言。 待叶听将碗筷撤离,苏容妘才开将袖中藏着的东西打开。 是一封信,信封上还花着一点梅花。 上面笔墨略显潦草,但苏容妘还是一眼便能看的出来,这阿垣所画。 阿垣如今伤了眼睛,落笔已不是很准确,但行画的笔锋她是认得的,绝不可能认错。 她将信展,上面没说什么寒暄亦或者带情意的话,只一句——走官路,回杨州。 这倒是与她的念头重合起来,只是,阿垣会现身吗? 他是要继续留在京都附近,准备着成事,还是同她一起回杨州,过从前早就约定好的日子? 宣穆凑上前去:“娘亲,这是爹爹写给咱们的吗?” “让咱们回杨州去……娘亲,爹爹也会跟咱们同行吗?” 第361章 他已病重,不良于行 不止宣穆,苏容妘也有这样的疑问。 阿垣给她送来这样一封信,是打算像五年前那样,为了她的安危与她暂且分别吗? 难道他就不怕,自此分别之后,便还要再等上五年? 她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想见阿垣。 重逢后紧跟着的便是第二次分别,她经历了成佛寺之事,没了孩子、从裴府之中离开,她想见一见阿垣,想同他说说话,最起码也要亲口听了他的打算才是。 面对宣穆的疑问,她沉声道:“你先莫要想此事,且等等。” 苏容妘伸手抚了抚他的头:“你年岁还小,免不得要被你叶听姨姨瞧出什么端倪来,你还是全当什么都不知晓罢。” 宣穆听话地点了点头,晚上用饭时,他确实有些没控制住的紧张,也不知是不是已被叶听姨姨察觉出什么来,他多少有些自责。 苏容妘哄他回去睡下,自己则是在屋中想了许久,最后用着同店家讨要来画纸鸢的笔墨,未曾写什么,只是在上画了一个小门,而后夹在了窗缝之中,这才回到床榻上躺着去。 这一夜她未曾睡好,时不时观察着窗户那边的情况,未曾瞧见有人靠近。 这小门她画的简单,也唯有阿垣知晓其中含义。 年少时阿垣读书一点点有了名堂,随之一步步应试,名头也逐渐被人知晓,但她仍旧是那个被父亲抛下、没了娘亲的孤女,阿垣越来越好,她却仍旧停留原地。 从前那些觉得她与阿垣十分般配的邻居,也渐渐再说阿垣越来越出息,定是要娶大户人家的姑娘。 她心中委屈,却觉得不能耽误阿垣读书,未曾表露,只是在笔墨间到底是流露出些心思,她随手乱画,画了家中的院门与门外的阿垣。 她同阿垣道:“你在外面,我在家中等你,却也只能在家中等你,书中说固步自封,我倒是并不想如此,可却只能如此。” 阿垣读懂了她的弦外之意,静默一刻后将她的手握在手心之中:“别这般说自己,你心中所想,我都知晓,别在乎旁人说什么,我的心意不会因旁人的几句话而改变,你也不必一直在原处等我,若是可以,去外面瞧瞧旁的风景也不错。” 阿垣当时拿过她的笔,在画中的他旁边填上了一个她,如此他们二人便都在门外,不必被一扇小小的门遮掩。 也是从那时起来,她才有心思去将目光放到小镇的以及小镇之外的生意上去,只是还未曾有什么大的起色,杨州便已经乱了起来,接着便是五年的分别与四处藏身。 如今她在再次画了这一扇小门,却又只有这一扇小门,等着他现身,等着他来见她、带她离开。 事情未曾有定论,苏容妘心中不安,这一夜本想着一直蹲守,时不时地就要睁眼往窗边去看,只是外面守着的人到底还是动作较快,一个不注意在她再次睁眼时,夹在窗缝中的画纸便已消失不见。 苏容妘一惊,连忙起身去窗边查看,她不敢动作太大,怕惊扰到隔壁休息的叶听,轻手轻脚的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个小缝,确定了画纸已经不见,却又瞧不出外面有什么人的踪影,她分辨不出究竟是谁的人将画纸拿开,但这画也唯有阿垣一人能看得明白。 她深吸一口气,叫自己先冷静下来,干脆转身回到床上继续睡,第二日一早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模样。 叶听照常来为她送早膳,轻声询问一句:“苏姐姐,咱们今日可是还要留在此处?” 苏容妘神色未有什么变化,一边泰然吃着东西,一边道:“左右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我今日不想动,还是暂且在此处再歇一日罢。” 而后她笑着看向叶听,也是为她着想道:“也不知你们家主对你有没有旁得安排,你若是有什么急事大可不必在这守着我,这地方毕竟也是在官道上,还没有什么人会赶在这里闹事,我已经看了看见他给我留下来的银钱,我与宣穆用不完的,这些钱也足够我们回到杨州。” 叶听轻轻摇头:“奴婢能有什么旁得安排呢,守着姐姐的安危才是最要紧的事。” 苏容妘听她这是还不打算离开,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吃完饭后静静在屋中等,看看会不会有人起来给她递消息,她担心那画纸被旁人拿走,便又勾了两张,反正这东西她多得是,总能有一张能被阿垣的人带走。 今日她在这里等,第二日她仍就是如此,直到第三日晚上,她心中难免焦灼,却也是终于等来她想等的消息。 夜已深,外面的天如同泼了墨水一般,连一颗星都看不真切,屋中未曾点亮烛火,遍黑的不见五指,更不要说她将门窗紧闭着。 也正是因为如此,窗外有了动静亦让她第一时间被有所察觉。 “苏大姑娘。” 一个男声唤了她一声,这声音她并不熟悉,亦不知是敌是友。 苏容妘顿时困意全消,连忙起身将枕头旁的外衣裹紧,亲手轻轻脚地下了床踏,缓步走到了窗旁。 她未曾开窗,只压低声音对着窗外问:“你是谁?” 窗外沉默一瞬:“沈郎君托属下来问姑娘,为何迟迟不动身体离开。” 苏容妘当即道:“我想见他,我必须亲眼见到他才行。” 声音一开口她便觉得自己言语有些急躁,她这三日一直在尽力压着自己的情绪,怕旁人瞧出什么端倪,却是再怎么压也压不住担忧的。 外面人没立刻应声音,苏容妘料想他许是为难,连忙继续开口:“我知道他可能此刻不方便,也知道许是我周围还守着旁人的人,但是能不能想一想办法,我……我真得很忧心他。” 外面依旧是安静的,若非是有一点小小的影子落在窗上,苏容妘真的要担心外面人是不是已经离开。 半晌的沉默过去,终于再有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姑娘不要生气,并非是沈郎君不愿见你,只是他……如今病重,不良于行。” 第362章 那孩子到底是何处来的 这一声犹如闷雷在苏容妘脑海之中炸响,她的手搭猛地搭在窗上:“病重?他身上何时添了新病?” “姑娘莫要心急,沈郎君 不让你知道这些消息,也是怕你担心。” 毕竟隔这一扇窗,有些话不好直说也不便多说,外面人只是含糊说一句:“这已算是沈郎君的沉疴旧疾,只是与姑娘分别时日太久姑娘不曾知晓罢了,姑娘所言属下即刻便能带到,且待属下回去问明情况,明日此时再来见姑娘。” 言罢,外面传来几声布料摩擦声,苏容妘还有话想问、还有事想说,连忙打开窗户,在外面已再不见人影,空空荡荡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可她的心却乱了,因为那人的几句话掀起难抑的波澜。 阿垣病了,竟还是沉珂之症,可她在京都之中与他相见之时,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难道阿垣那时便是有意在瞒着她? 越是不了解不清楚,便越会容易将事情想的太过可怖,苏容妘强迫自己不要多思多想,还是安心等到明日看看什么情况再说。 她说宣穆知晓太多,会容易在叶听面前露出马脚,可如今换作是她,她也难免有些惴惴不安的心露在表面。 第二日她总是出神,叶听跟在她身边这么久,自然能看出她的不对劲来。 “苏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昨夜没有睡好?” 苏容妘点了点头,强打起精神来:“确实有些,等下我再回去补上一觉,今日便有劳你照看一下宣穆。” 叶听想也没想便应了下来:“这是奴婢应行之事,苏姐姐不必客气的。” 苏容妘强扯了扯唇角,此刻应该笑着回应两句的,但是一想到阿垣的病,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在屋中待了一整日,恨不得时辰过得快些、再快一些,硬生生熬到深夜,天一黑他便坐在窗边守着,直到听到外面传来她期盼着的动静,她这才猛然站起身将窗户打开一个小缝。 第247章 外面人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察觉,猝不及防与之对视,但也紧有一瞬便颔首低头:“苏姑娘。” 此人身穿一身黑,面上有面巾遮着脸,但是此人的声音她却是莫名有些熟悉,且与昨日听到的有些不同。 苏容妘盯着他看,顿时反应过来她为何会熟悉。 “你……你是谭策?” 这人面上明显一愣,旋即无奈一笑,抬手将自己面上的面巾取下,露出的是一张故人的脸。 “没想到姑娘还记着我。” 说句不好听的,此人生的一脸凶相,确实很难忘记。 她当初因阿垣的缘故出入镇南王府,时常跟在世子妃身侧,偶尔也能见一见镇南王世子身侧信重之人。 谭策便是其中之一。 “谭大哥,你怎会也在此处,这么多年来你一直跟着阿垣在一起?” 谭策点了点头,原本想好的说辞,也在陡然间识破身份后有些难以说出口。 熟悉的称谓好似将二人拉回到了五年前,心口的酸涩免不得要让人堵塞难受。 苏容妘也是在此刻才发觉,谭策面上多了一道明显的疤痕,叫他一张本就极具凶相的脸更是平添了些可怖。 但她却并不害怕,只有心惊:“谭大哥,你脸上的疤是什么时候填的?” 此刻谭策也不再唤什么沈姑娘,只叹气一声:“妹子,这时候你还管什么疤,比你沈郎君来,我这疤又能算得了什么。” 他扯了扯唇,更是苦涩难挨:“当时出了事,能留下一命已然是难得,于我这常年习武的大老粗是一道疤,于沈郎君可是要命的。” 苏容妘瞳眸振颤:“昨日来同我传话的人说,阿垣病了是不是?” “何止,怕是剩不得几日了。” 他说话不带什么转弯,直白铺陈,砸得苏容妘分不清他究竟是不是在说笑。 她愣怔当场反应不过来,谭策则是明明白白道:“妹子,我实话跟你说了罢,其实那小子今日还不打算告诉你,他还是想命人将你送走,不告诉你这些事,可我听到了他的打算,怎么想心里怎么不舒服,这么多年来他也过得苦啊,一直在寻你,可你们好不容易相逢他的身子却——” 谭策重重叹息一声:“我今日是背着他过来的,我就想把你带回去见他,不管他这身子还能坚持多久,最起码能多见一日是一日,你们俩的事,我当初全都看在眼里,这么多年过去,能再重逢便已经是上天开眼啊。” 苏容妘整颗心都似在被捏拽,闷堵着让她喘不过来气。 她艰难地将自己声音找回:“我跟你走!” 她恨不得此刻直接从窗子出去,恨不得此刻也能会些拳脚功夫直接同他离开,但他的理智却在提醒她,她并非是孤身一人,她还有宣穆。 她不能自己离开将宣穆一人留在此处,叶听现在还不知宣穆的身份,若是寻不见她,难保不会将宣穆带回京都去,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更何况宣穆也并非是襁褓之中的婴孩,早就已经晓事,若是知道她将他扔下,不知得多伤心。 “谭大哥,能不能想办法将我的孩子一同带去?” 提到那孩子,谭策面色微变。 这几日沈岭垣叫人看着这边情况,他自然也知晓苏容妘带了个孩子,原本他以为是这俩人当初年轻气盛,未等成亲便行了男女事,这才留下一个种,可他亲自过来才发觉,那孩子怎得同世子生的那么像? 他是跟世子一起长大的,见到那孩子时,都给他唬了一跳,他倒是不至于觉得是苏容妘当初同世子有什么事,不过稍一想便想到了世子的那个妾室。 荣依秋当时使了手段上位,又因有了孩子,镇南王压着世子给了名分,五年前出事时,荣依秋已经肚子很大了。 可沈岭垣分明见过,为何不曾同他们提起过那是世子的血脉? “妹子,你跟哥说句实话,那孩子究竟是哪来的?” 第363章 不必与他熟络 窗外的风顺着窗户掀开的缝隙灌入屋中,苏容妘身上不自觉打了个冷战,对上谭策探究又有些着急的眸子,她下意识想说的话却堵在了喉中。 她定了定心神,想到阿垣之前的嘱托。 原以为只是担心她这边会出什么意外,但却没想到阿垣连谭大哥都未曾告知。 苏容妘深吸一口气,将宣穆的身份咬死:“谭大哥,他是我与阿垣的孩子。” 她将视线转开,遮掩道:“你这般问,我怪难为情的。” 谭策见她这副模样,瞬间觉得这话问得有些冒昧。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有些不自在,最后叹了一口气:“妹子,你就当我什么都没问罢。” 谭策转头,四下里看了一圈,而后将声音压得更地些:“这几日我看了周遭,却是没什么人跟着,直接带你走倒是没什么,只是你身边跟着的那个侍女是京都裴尚书令府中的人,带你与那孩子走,难免要给那侍女一个说法,妹子,你能否搞得定她?” 苏容妘犹豫一瞬,一时间不知究竟是裴涿邂在给她唱空城计,为了让她将阿垣藏身之地寻出来,还是他当真能做到他所说的那般,只需知晓她身在何处,绝来打搅她。 只是她心中相见阿垣,很想很想,她的担忧与思念让她在此刻想不出什么万全之策,时间紧迫,她必须即刻给谭策一个交代。 “无妨,我来想办法就是。” 苏容妘的心坚定了下来,毅然决然道:“有劳谭大哥引路,明日我便带着宣穆同行。” “明日?”谭策语带疑问,“你要白日里去?” 苏容妘点头:“是,既然谭大哥说周遭没看到暗处有人,要么是真没什么人看守,要么就是看守的人太过谨慎叫人难以察觉,既然如此,不若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罢。” 否则她即便是离开了裴府、离开了京都,仍旧要时刻草木皆兵,做什么都畏手畏脚,到头来的结果同裴涿邂派人看守她时一样。 她又叮嘱一句:“我不知你们在绸缪什么事,只劳烦让我与阿垣见面时,莫要安排在什么要紧的地方,身侧也别放什么要紧的人。” 谭策欲言又止地盯着她,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重新咽了回去。 “谭大哥有话直说罢。” 一个习武的粗人,即便是想了半天,最后也没办法将话说得柔和些:“妹子,沈郎君如今很要紧,他是军心所在啊,他当初贸然去见你,我就没同意,如今他身子一日更 比一日糟,我……实在是不放心啊。” 苏容妘沉吟一瞬:“我明白你的意思,若论私心,你希望我们见上一面,但若是论你们所谋划的事,想来仅仅是一面,也容易功亏一篑,是不是?” 谭策有些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但无论如何,不也得让我先见到他再说?”苏容妘神色坚定起来,“即便是我此刻同你走了,把宣穆仍在此处,躲躲藏藏离去也依旧会被发觉,你既说了他时日无多,我知晓他的性子,此刻他定已将此后的谋划安排妥当了,是不是?” 谭策眼神有些躲闪,分明是被说准了。 苏容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所有的情绪,让自己维持暂时的冷静。 “你且告诉我明日要往何处去,再将今日我所说的都告知他,只需让他自己琢磨在何时何处接应我就是,不许在将我推走!” 她肃着一张脸,神色笃定又认真,谭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后只能叹气一声:“罢了,你们两个当真是一个赛一个的犟!明日一早,你出门向西走就是。” 言罢,他敲了敲窗:“我走了每次,你赶紧将着窗关上罢,别叫那个侍女察觉了去。” 他转而回身,顺着原路返回,一身黑衣很快便融到了夜色之中。 苏容妘重新回到床榻上,但这一颗心却是怎么也安定不下来。 阿垣病重,究竟是何时来的病,又是从哪里来的病? 她却是有一瞬怀疑到了裴涿邂身上,想着莫不是裴涿邂放自己与他离开,便是已经料定他时日无多? 但这怀疑很快便被她给压了下去,她找不到相信裴涿邂理由,她发散出的怀疑是人之常情,但可她的私心不愿意将裴涿邂想得太坏,更不愿意去恨他,不想将他与阿垣的命沾染上关系。 苏容妘抚着胸口,亦是在离开裴府后,第一次想到了裴涿邂,脑海之中浮现起当初分别时裴涿邂的模样。 他眸中的执着忽明忽灭,拉着她的手想要扣紧却又在尽力克制,她在仔细回想间寻找出证明裴涿邂清白的证据,她想,若是裴涿邂真得对阿垣做了什么,有哪里会那么放不下? 苏容妘闭上双眸,脑中混乱至极,生生熬到天命,从窗外的第一缕光洒进来,她便开始起来收拾东西。 待到叶听察觉了她这边的情况,苏容妘也不等她开口来问,直接道:“我要去见他,你是同我一起走,还是回去给你家主报信?” 第248章 叶听怔愣了一下,似是怀疑自己还在睡梦之中,略显呆滞地眨眨眼:“奴婢自是要着一同走的。” 她有些无措地上前:“奴婢帮您收拾罢,您放心,家主只是叫奴婢护着您,没说过什么通风报信的事。” 苏容妘点点头,也不愿去管她这话真假,直接去将宣穆唤起来,随便叫驿站店家拿了些干粮便开始向西赶路。 宣穆坐在马车之中,多少有些紧张,端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容妘心中也是乱得厉害,时不时就要掀开马车车帘向外看,生怕错过了阿垣派来的人。 转而看到宣穆神色比她还要凝重,没忍住问了他一句:“怎么了?” 宣穆抿了抿唇,认真回看她:“娘亲,我等下见到了爹爹,是不是得好好问一问他,为何将咱们母子丢下五年不来寻咱们?” 苏容妘顿了顿:“时也命也,有些事你大了便懂了,等你见到了他……” 她说话声越来越小,她也不知宣穆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阿垣。 “算了,你不必着急与他熟络,先适应适应罢。” 宣穆点点头,他沉浸在即将与父亲相见的紧张愁闷中,苏容妘却是满脑子想得都是阿垣的病。 也不知走了多远,便觉马车停了下来,紧接着叶听的声音传到马车之中:“何人拦路?” 第364章 应当还有半年光景 马车被人带到了一座茅草屋前。 苏容妘下了车,拉着宣穆一步步跟在谭策身后,而叶听紧跟在她侧后,紧张地环视四周。 待走到了门前,谭策脚步顿住,为她让开距离,面色露出些不忍来:“妹子,你……进去罢。” 苏容妘的心一沉再沉,盯着面前的一扇门,手覆上去时,竟有一瞬胆怯。 她怕里面的情形她接受不得,她怕看到的是气息奄奄的阿垣。 但手比她的脑子更快一步,在她还在胆怯犹豫时,已率先一步帮她做出了选择,直接将门推了开。 门被推开一道缝隙,她身后的光顺着她投到了屋中,随之门一点点推开而将其照亮。 阿垣端坐在正对着的门的床榻上,身上是靛青色的圆领袍,墨发束起不见半分凌乱,那双已无神的散瞳落不到实处。 似感觉到她来了,沈岭垣耳尖动了动,稍稍偏头:“妘娘……” 他轻唤了一声,也紧仅是这一声音,苏容妘便松开了拉着宣穆的手,几步冲到了屋中去,直接扑入了沈岭垣怀中。 她伏在榻旁,轻轻压在他的腿上,手臂环抱住他的腰身,头顺势贴在了他胸膛上,耳边当即传来属于他的心跳声,她亦听见因自己的动作,将他得心跳扰乱。 被松开的宣穆顺势被叶听搂住,他没有跟上前,只是愣愣地看着娘亲。 他从未见过娘亲这副模样,失态却又在克制,似在尽力压制即将生出的脆弱,他也是能确定面前这人一定是他爹,毕竟他从未见过娘亲对那个男子会如此。 下一瞬,谭策不自在地轻咳两声:“沈郎君,那个……我们在门口等你。” 他见过门关上,为屋中两人留出单独相处的时间来。 朝思暮想之人入了怀中,沈岭垣的手抬起,慢慢地落到怀中人的后背上,一下一下轻轻安抚:“怎么哭了。” 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坚定,似有他在,便什么都不必害怕。 苏容妘的头埋在他怀中,鼻尖是他身上的皂基味,她环住他腰身的手一点点收紧,感受他身上的暖意,怎么能不哭? 她哽咽着、控制着,不想让自己的泪沾到阿垣身上。 “没,我不哭,我……我好想你。” 她将头埋得更深,将自己的脆弱与无助全然铺陈在阿垣面前。 沈岭垣喉结微动,面上流露出心疼与担忧。 他想看一看她,想拂去他的眼泪,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触及到了她面上的泪。 他控制着力度,抚上妘娘后背的手依旧很轻:“对不住,当时在成佛寺中,我没能将你带走。” 妘娘的事,她伤了身子,她……没了孩子。 这些他都知晓了。 苏容妘在他怀中摇摇头,她知晓他的为难,亦是知晓那时情况紧急,他定然是搜寻不到她所在何处。 只是她此刻很想捶他几下:“你对不住我的是这个吗?为什么你身子的事,你都不告知我!” 她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看着他,视线从他无神的双眸中一点点点滑落到他的高挺的鼻,最后落在他抿起的唇瓣上,将他的小心与无措尽数收入眼中。 苏容妘咬着牙,因他看不见,面上浮现起因担忧而起的些许埋怨:“若不是谭大哥告知我,都不知你的身子——” 她声音哽咽一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你就真打算让我回杨州去,等着下一个五年后再来见我?” “不、不是。” 沈岭垣声音有几分暗哑,在苏容妘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手心之中时,紧紧被他回握住。 他想开口解释,只是刚张开口,便陡然蹙起眉,分明是一副忍耐什么的模样。 苏容妘当即紧张起来:“你怎么样?” 沈岭垣面上本就不重的血色一点点退去,似在尽力忍耐,不愿将痛苦暴露在她面前,忍到额角青筋凸起。 苏容妘慌乱至极,忙要将手抽出来去唤外面的人进来,却是被他轻轻拉住。 “没事的,你不必担心。” 他气息不匀,是强忍着吐出来的几个字,苏容妘瞳眸发颤,盯着他如今的模样,竟是一动都不敢再动。 直到沈岭垣蹙起的眉心一点点舒展开,呼吸亦是慢慢归于平缓,他这才慢慢牵起一个笑来:“对不住,让你担心了。” 苏容妘抬手想要捶他,却是生怕伤到他,但声音却是藏不住的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你现在分明比我上次见到你时间还有体弱,若非是谭大哥告知我,你还想瞒我多久!” 其实她心中想说的话要更狠些。 她想问一问他,他让她回杨州,是不是就没打算再见她,是不是料定了他会死在这里? 沈岭垣牵了牵唇,拉着她的手轻轻抚了抚她:“我没想瞒你,之前不告知你,是未曾想到我这身子竟会一日不如一日。” 他有些无奈,声音并没有多颓丧,反而似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我之前受伤,如今失明,亦是因中毒,原本隐匿行踪之时,我已寻了大夫为我诊治,并未说我身体之中有什么不妥,只是最近,我才发觉不对。” 他看不见,因经人告知,他才知晓的身子开始频繁出现青紫痕迹,他只能感觉到他的咳疾愈发严重,肋下亦有一处肿硬,他自己触及,心中有所猜测,却直到前几日才寻到机会,找了一个大夫。 之前还在京都之中时,他寻了另一位大夫重新看了脉,结果都是相同的。 沈岭垣已被迫接受了这个结果,但说给妘娘听时,他声音免不得有些哽咽:“我应当……还有半年光景。” 第365章 同他一起,生死无畏 半年,竟只有半年。 苏容妘面上痛色更浓,锥心刺骨之感席卷而来,似乎要将她彻底湮灭摧毁般。 她不愿相信这一切的真的,甚至祈盼着自己如今最好是在梦中。 她宁可这辈子都见不到,宁可此生与他再无缘分,也不愿他的命仅仅只生息半载。 “是不是遇上庸医了?到底是什么病症,怎得没治便说治不好。” 苏容妘气息不稳,言语亦有些急促,她慌乱道:“在想想办法,我回京都去寻大夫,普天之下最好的大夫都在京都之中,到时候再为你好好瞧一瞧,什么半年不半年的,不要听那些胡话!” 她越说越是不冷静,甚至即刻便要起身,而沈岭垣长指将她无指扣住,稍稍用了些力,阻止了她的动作。 “好,都听你的,但不能是现在。” 即便是谈论到自己的身子与命数,沈岭垣也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似是如今这个结果,早便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知晓妘娘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亦是知晓在这种情况之下,无人能做到无动于衷,眼睁睁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一点点消亡。 他不愿意用结果来束缚她,便一切都由她。 沈岭垣将她的手拉住,牢牢握在手心之中,好似这般便不会再与她分开,就能长长久久牵绊在一处。 “我不知你可有耳闻,如今京都之中戒严比以往更要严重,此时去寻医定是难办,左后之前那大夫说我还有半年光景,倒也不急着一时。” 他温声细语道:“我派人送你回杨州去,回取水镇,无论这边的事最后结果如何,我都会回去寻你,可好?” 苏容妘抿了抿唇,压抑着的情绪在此刻宣泄出来:“都什么时候,你还要瞒着我,你到底要成什么事,要弑君不成!” 第249章 沈岭垣沉默下来,似是在犹豫,即便是如今什么都看不见,但他仍旧能想到妘娘那双含着气闷的眸子正望着他,等着他的解释。 苏容妘却一步都不愿意退,大有种不问明一切,便不会罢休的意思。 沈岭垣知晓她的性子,无奈一叹:“王爷与世子皆已过身,镇南王府付之一炬,弑君之事说到底也是为了皇位、权势,我心不在此。” 他平和的语气中似藏匿着暗流,等待着时机冲破由理智冰封的湖面。 “我得世子看重、赏识,都同僚照拂,但他们却因皇帝猜忌而身死,我侥幸活下,却不能苟且偷生一辈子。” “大丈夫应以忠义二字为先,用我残命,换他们的平冤昭雪,很划算。” 苏容妘咬着牙,她就知道会是如此! 她猜得到他心所在意的,也知他有他放不下的东西。 甚至她都不必去问他,顾及忠义之后呢? 她心中有答案,贪生怕死、苟且偷生是一辈子,冷眼旁观、落井下石亦是一辈子,而守心忠义、以身饲虎亦是一辈子,她不能强迫阿垣顾及着她,便将什么都弃之不顾。 世子是个很好的人,世子妃也是。 他们平易近人,逢年过节、时令冬春,介十分体恤百姓,他会在阿垣入京赶考被针对后,给他一份谋生计的职位,世子妃会手把手教着她来算账、带着她投壶,知晓她的身世后对她更似亲妹妹般的疼爱。 这些点滴温情与恩情,足够让人愿意拼尽性命只为了能讨回他们死后清名。 苏容妘低垂着头,若是真的能做到,若是当初能选,她也愿意为了世子妃娘娘,豁出一条命去,如今又怪得了阿垣什么呢? 她唇角动了动,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谭大哥会在这里,也是与你一心的?” 沈岭垣点了点头:“当时脱陷之时,除了我们,还有旁人亦苟活了下来,说到底也颇为可笑,我们一群人去护主,最后竟然是将主子的命留在了远处,自己捡回来了一条命。” 苏容妘唇瓣在轻颤,分明是忍耐到了极致:“难道不应该活着回来了吗,你之前答应过我的,会保重好自己,会好好回来,你看看你现在哪里好了!” 只是失明伤腿也便罢了,怎得……怎得只剩半年。 这个结果不真切的很,亦或许是太直白,知道的太顺利,竟有种随意说笑之感。 她多希望这只是口头玩笑,可看着阿垣不好的面色,消瘦的身子,竟是想找出说谎的痕迹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她的泪止不住地再次流了下来,她紧紧抿着唇角,不想勾连着阿垣同她一起伤心,可她越是忍耐便越是难过,知道哽咽得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沈岭垣感受着她的情绪,轻轻松开了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 “妘娘,别哭,会伤身子。” 沈岭垣阖上双眸,将苦涩尽数咽下,微颤的手轻抚着妘娘的后背安抚她:“没事的,如今我好好地在你面前,你哭什么。” 可他越是这么说,苏容妘便越是难过。 为何要这般不公平,为何明明已然重逢,却又要设下这倒坎。 难道老天只愿意让他多活五年吗?难道她这辈子注定与阿垣只有年少时的缘分,终究是无法长相厮守? 她将头埋在阿垣的怀中,就如同年少时那般,将他视作依靠,把他的腰身牢牢环紧。 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会与阿垣永远在一起,永生永世不分开,当初娘亲走时,阿垣将想要轻生的她拉回人世间,与她承诺会永远陪在她身边,可如今承诺还在,人在眼前,却又要倒数着日子一步步推向命定的永别。 她如何能止得住不哭…… 她的呜咽声闷闷得,似要将压抑着五年的情绪尽数宣泄,泪水不听话地往外涌,浸湿了沈岭垣胸膛的粗麻衣衫。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容妘哭得力竭,声音渐弱,却仍旧不愿从他怀中抬起头来。 沈岭垣没催促她,只是轻轻抚着她的脑后:“心里可有舒服些?” 哪里能舒服呢?即便是再怎么宣泄,结局都是改变不得。 她冷静下来些许,想到了昨夜谭策的话,闷闷开口:“你打算怎么安置宣穆?” 未等沈岭垣开口,她便先将自己的猜测与打算说出来:“宣穆还是个孩子,他不应该被牵扯到这些事中,反正我想好了,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是得同你留在一处的,生死都无所谓,只是宣穆——” “你老实告诉我,你不让我对外说宣穆的身份,是不是怕谭大哥他们将宣穆推出来?” 第366章 有人欺负你吗 此刻谭策还守在门外来回踱步,时不时就要探头往屋子里面张望,只是门关得太过严实,他什么都瞧不到。 叶听带着宣穆坐在门口石凳上,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谭策急得只挠头,回头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没半点反应,没忍住踱步到他们面前去:“你们就不担心屋中情况?” 宣穆抬头,与他对视一瞬,而后将视线收回:“不担心。” 叶听与其立场不同,说话自也没什么转弯:“独立于绳索之上行走,难怪事事担心、事事小心。” 她言语之中阴阳怪气的意思谭策听了出来,但想着这丫鬟是从裴府之中出来的,会有这个反应也不奇怪,他一个大郎君,不同一个小侍女计较,转而又去门口踱步。 屋内沈岭垣虽看不见,但却对外面的声音敏锐得很。 他将声音压低了些,却仍旧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声音似泉水般流淌至怀中人耳中。 “谭兄也是为难的。” 他免不得叹气一声:“当时谭嫂子你可还知晓?她死在了镇南王府中,谭兄这些年背着自责,煎熬至今,他与我所想有些不同,他想要皇帝的命。” 苏容妘哭声彻底止住,一点点从他怀中将头抬起来。 “先太子无能,不堪为帝,如今皇帝虽有罪过,但在位至今海晏河清,如今更是严管民生、惩戒贪腐,雷霆手段却是将前朝风气整肃干净,如今皇室之中,难有第二人能接替他,为下一个皇帝。” 苏容妘面颊贴着他的胸膛,心中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即便是皇帝真的死了,也不能将镇南王一事上丧得命都换回来,反倒是会搅弄得皇室明争暗斗,届时不知道要死多少个镇南王。 以杀戮来复仇,同当初的皇帝也没什么区别了。 沈岭垣眉心微蹙:“与我们同行之人,届时世子之前的部下,如今全然听从我调令,但有的人早已家破人亡,强撑着留下一条命便是盼着将皇帝拉下龙椅,既是为主子报仇,亦是为至亲报仇,在之前,我尚且能压制几分,只是靠近京都后, 我们遇到了另一个想要讨伐皇帝的人。” “听他们所言,他们是赵氏一族。” 沈岭垣言说至此处,眉宇间尽是愁闷之意:“听他们所说,赵氏一族是皇帝登基之前便结了仇,想来也是争权夺利使然,只是多年前的事我们谁都无法查明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出现,扰乱了我们的军心,有心想同他们一样,杀皇帝,换新君。” 苏容妘眼皮猛跳两下,剩下的不必解释她也能想得明白。 宣穆的身份,便是最好的靶子。 五岁孩童,便于挟持,又是镇南王世子的血脉带着灭门之仇恨,细算起来还是皇室血脉、李皇血亲,比如今皇帝这个登基时为了名正言顺后改姓的还要正统。 苏容妘倒吸一口气:“幸好昨夜谭大哥问我宣穆身份时,我咬死了没认。” 沈岭垣勾了勾唇:“与你说这些,怕是要吓到你了,你便当什么都没听见罢。” 顿了顿,他又问一句:“你现在可愿回杨州去?” 苏容妘板起脸:“你又要将我推开是不是?” “其实能将宣穆互送至杨州,也也是一件要紧事,只要他的身份不暴露与人前,世子便有血脉留在人时,也算是报恩了。” 苏容妘声音闷闷的:“你报世子的恩,我报世子妃的恩,宣穆又不是世子妃的儿子,你若是想,正好派人将他送回去,我也安心些,我便在这里陪着你。” 若是阿垣此刻身子无虞,她真得会同意带着宣穆回杨州,毕竟五年都能等,再等一等又算了什么。 可若诊脉的并非庸医,他便当真是时日无多,既仅剩下最后半年,她又如何能甘心离开? 她在乎宣穆,将宣穆当真亲生儿子看待,可她与宣穆也不过相处五载。 可阿垣不同,她自小时便与之相识,阿垣于她来说是父是兄,是友是夫,她的命是阿垣拉回来的,曾经她愿意留下这世上只是舍不得阿垣。 若是真得要在他们之间选一个,她会选阿垣。 “阿垣,派人将宣穆送离罢,此刻他留在咱们身边一刻,便是多一刻的危险。” 苏容妘在心中做好了决定。 第250章 于宣穆而言,她只能食言了,她不能陪他一起回杨州,她又更在乎的人要守。 沈岭垣沉默良久,抬手抚上了她的面颊,指腹一寸寸划过她的鼻梁、面颊,最后顺着她的唇畔至下颚,似要将她的模样细细秒回下来,牢牢记在脑海之中。 “好,我会想办法安排人去。”他略一思忖,“但若是如此,他今日便得尽快动身。” 苏容妘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那我这就是同他说。” 她站起身来,直接走到外间将门推开。 外面两大一小三双眼睛向她看过来,与此同时,宣穆第一时间便冲到她身边:“娘亲,你眼睛红红的,是哭了吗?” 他扬起一张小脸,还什么都不知晓,只知道自己娘亲哭了,怕她受委屈,神色当即肃穆起来,虽没什么威慑,但也似炸了毛一般显得不是那么好惹。 “他欺负你了吗,娘亲?” 苏容妘原本下定好的决心在此刻有了些动摇,但心中将阿垣方才的话重新想了一遍,要紧的事在面前,她不能将宣穆留下。 她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唇,强迫自己狠下心来:“宣穆,娘亲不能带你回杨州了,等下会叫个叔叔同你一起离开。” 第367章 阿垣,你摸摸他 宣穆怔怔然看着她,被这个消息砸得有些回不过神来。 什么叫不跟他一起回杨州了? 他的手无助地抓上娘亲的袖口:“不要,我要同娘亲在一起。” 苏容妘将他的小手抓住,狠了狠心:“你不听娘亲的话了是不是?” 宣穆似即将被遗弃的小兽,瞳仁轻轻颤抖,盯着娘亲的脸,怎么也想不明白,怎得娘亲不过是进去说了一会儿话,怎得出来就什么都变了。 在一旁的谭策见状,大抵能猜的出来这是她与沈岭垣商量出来的结果,见小孩子接受不的离开娘亲,故而开口打圆场:“妹子,沈郎君才见到这孩子,何必着急给他送走啊,如今这情况虽算不得太好,但也不至于连个孩子都养不得。” 叶听在一旁观察着,视线在几人身上了流转,最后透过未曾阖上的门扉朝着里面去看。 屋中男子正端坐着,似画地为牢般不曾动弹半分,分明宣穆就在面前,却也是未曾出来见上一见。 她缄默着,重新将视线收回在苏容妘身上。 “谭大哥你别劝了,我心中已有了打算,事不祸妻子,我怎么样都行,可我得让我儿子好好的。” 言罢,她看着宣穆可怜兮兮的眸子,心狠了又狠,却还是被击得动摇。 她深吸一口气,拉上宣穆的手再次进到屋中,重新将门给关了上。 谭策还想说些什么,可她关门的速度太快,他只来得及哎呦一声,想说的话便都被堵在了喉间。 他抬手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浓黑的眉毛因思索而蹙到一起去,他怎得觉得,这孩子越看越像荣姨娘与世子,怎么瞧都与沈郎君和妘娘不搭边儿。 只是心中的猜疑又被这二人的打算给冲淡,让他摸不清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打算。 屋内苏容妘正拉着宣穆一步步上前:“阿垣,你摸摸他。” 宣穆 原本是想多了解这个爹爹的,只是他没想到,娘亲不过见了爹爹一面便要打算同他分开,此刻他心中哪里还装的下什么爹爹,所有的注意都在娘亲身上,他仍旧紧攥着娘亲的手:“娘亲,我不要。” 他用他微薄的力量在抗拒,他哪里都不想去,他只想留在娘亲身边,更不要说方才娘亲所说话让他心慌。 沈岭垣看不见面前情形,只是听着宣穆的声音,似是含着哭腔。 他伸出手来接:“妘娘,不必着急,宣穆与我还并不熟悉。” 苏容妘走到他身边坐下,将手放在他手心之中。 “宣穆很乖、很听话,平日里与人也是熟络的很快的。” 她扬起一个清浅的笑,另一只手抬起来抚了抚宣穆的面颊,轻声安抚着:“娘知道这个打算吓到你了,娘也知道你不想与娘分开,只是我家小宣穆早晚要长大的,总不会一直留在娘身边。” 她不想让他掺和进这些人的恩怨之中,只想让他似寻常小郎君一般长大。 “娘也不是不要你了,只是如今有要紧的事要做,带着你恐有不便,而是还要时时顾及你、担忧你,你也没法好好读书。”她声音缓缓,“杨州很好,山好水好,娘最喜欢的地方就是杨州,甚至做梦都想回去,你听话,先回杨州等娘亲好不好,等这边的事都弄好了,娘一定立刻就回去。” 宣穆的眼睛很亮,似小鹿般凝着她:“真的?” “当然,娘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声音小了些:“可娘现在就在骗我,如今已与之前在客栈之中答应我的事相悖了。” 苏容妘一噎,掐着他面颊的手稍稍用了些力道:“厉害了,还说起你娘来了。” 宣穆并不觉得疼,但被她捏上面颊的那一侧眼睛闭了上。 他不说话,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但谁都看得出来,他不想走、不想分别,只是他是个听话的孩子,若是娘亲坚持,他即便是心中再不愿,也要听话。 苏容妘将心中的愧疚强压下去,拉着阿垣的手一点点凑近宣穆。 她温声哄着:“乖,让你爹爹看看你的模样。” 宣穆的视线这才重新落在娘亲身侧的男子身上。 这人生的很俊朗,但一眼就能看得出他身子有些不好,他身量清瘦,不似薛爹爹那般精壮,气质温润,不似裴姨夫那般凌厉疏离,即便是他心中对这个爹爹有些抗拒,但仍旧愿意与他亲近。 在这个爹爹的手被娘亲拉过来时,他非但没躲,反倒是将自己的面颊向前凑了凑,帮着他的指腹落在自己的脸上。 爹爹的手不似薛爹爹那般粗糙,亦不似裴姨夫那般有薄茧,触摸上他时并不让他排斥,也任由其指腹从自己面颊移到鼻梁、眼眶和唇畔。 沈岭垣眸底似闪过几分怅然,但唇角扔挂着亲和的笑:“宣穆生的很俊俏。” 苏容妘将他的手回握住:“我也觉得,但就是肉少了些,我之前见过他的同窗,旁人家的小郎君即便是没有被养得溜圆,也是被练得精壮,在裴——” 她声音一顿,觉得自己不该在此刻提起这段经历,却是又在这片刻停顿后觉得不必欲盖弥彰。 “在裴府之中吃得倒是好许多,但也不见得他长肉长壮。” 沈岭垣没在乎裴府这种字眼,只是顺着她的话笑道:“又不是养什么牲畜,要过年时宰杀,不必长那么多肉。” “可秀秀姐说,胖子生病掉肉,瘦子生病没命,小孩子是最娇贵的,还是胖些好。” 秀秀是当初邻居家的姑娘,比他们两个都要年长几岁,当初早早地成亲生子,只是不知如今过得如何了。 沈岭垣笑着没反驳,心中确实回味着宣穆方才唤得一声爹爹。 他确有一瞬希望这孩子当真是他与妘娘的,这样便能免除他身份的隐患,也不必让妘娘担心牵挂,可即便回到当初,他也断然不会在成亲前做出轻薄之举,那便当真要害得妘娘独自有孕生子。 她不该吃这些苦。 就像此刻,他即便是希望在最后的日子里,能与妘娘相守,也不能自私地将她留在身边。 许是他们之间就是有缘无分,当时情况紧急,是他将她塞入马车之中,酿成如今这般结局,那便让他替她做一次决定罢。 第368章 替他,把他那份也活出来 即便是宣穆再不愿,也照样被送上了马车。 派去互送他离开的人苏容妘之前也认识,亦是在镇南王世子手下做事的,此前他们跟阿垣一起在世子的书房之中议事,她曾同世子妃一起给他们送过吃食,虽仅有几面之缘,又隔了这五年,但从前闲适的场景却在眼前格外清晰,连带着此人的容貌也能叫她一眼便想起。 临近分开时,宣穆坐在马车上,万分不舍地看着她,上一次分开是娘亲奉诏随皇后娘娘一同去成佛寺,后来便出了事,娘亲回来之后养了好久的身子。 此次又要分别,即便是娘亲说了到时候去杨州找他,他又如何能全然放心? 苏容妘亦是舍不得这个自己拉扯大的孩子,可该狠心的时候绝对不能心软,她强硬地将视线收回,转而去问身边的叶听:“你可要跟着宣穆一同回杨州?” 她分析着:“你身契在裴府,若是没有什么意外,应当这辈子都在裴府之中,但如今你出来了,大可以去杨州转上一圈,就当是散散心,也帮我护着宣穆些,等过几日我也会回去,你也算不得违命。” 叶听犹豫着,她奉得命自然是守着苏容妘,可如今这副模样,那姓谭的与沈郎君定不会容忍她一个裴府的人继续跟着。 两相比较之下,倒是跟着宣穆最稳妥,毕竟母亲的心都长在孩子身上,只要是将宣穆看住了,便不必担心苏容妘会不跟上。 第251章 “还是跟着小郎君罢,我也会些拳脚功夫,若是路上有什么事,我也能护一护他。” 如此当然是最好,苏容妘的心放了大半,直接送着几人离开。 转而回头时,便正好见谭策用手肘顶了顶坐在石凳上的沈岭垣:“你比我强,我媳妇和孩子都没了,你非但把媳妇找回来了,还白得这么大个孩子。” 他忍不住感慨:“常言道月子仇、恨破天,当初你嫂子有孕的时候,白日里吃酸的,临睡前又要吃辣的,我是起早贪黑的伺候,她脾气不好我也是忍气吞声哄着,倒是你有福气,直接将那些都越过去,跟媳妇见了面,她更是一点都不怪你,还对你死心塌地。” 沈岭垣出来吹了些风,面色有些不好,故而没说话,谭策也没怪他。 毕竟他也不好说些什么,毕竟谭家嫂嫂和小侄子,五年前百年已不在人世。 苏容妘见状几步回到沈岭垣身边:“阿垣,你不出来送也是行的,吹了风岂不是身子要更难受?” 转而,她又对着谭策道:“谭大哥,你可知……嫂嫂和侄儿如今葬在何处?” 谭策苦笑:“哪有什么葬不葬的,都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估计此刻早就随风飘走了,我也五年未曾归家,连衣冠冢都未曾给他们立。” 他转而拍了拍沈岭垣的肩膀:“不过快了,咱们就快成了,到时候我直接回杨州哪里都不去,就守着你嫂子过。” 这种话说起来未免沉重了些,沈岭垣的面色亦愈发苍白几分。 苏容妘看着担心:“咱们接下来去何处,这地方应当是你们专程用来见我的罢?现在要回哪去,你们如今所在之地,可方便我过去?” 沈岭垣犹豫一瞬:“妘娘,其实你可以不同我走的。” “不行。”苏容妘不想让他再费口舌劝,固执道,“我想跟在你身边,你如今身边也需要人照顾。” 年少时是他照看她,如今倒是反过来了。 沈岭垣笑的温和又随意:“好。” 转而,他对着身侧的谭策道:“谭大哥,有劳了。” 苏容妘看着两人,免不得一怔。 下一瞬,便见谭策叹气一声,迎面向她走来。 苏容妘瞳眸睁大,当即明白了其用意,又急又气又恼:“沈岭垣,你不可以!” 她几乎没有连名带姓唤过他,甚至还是这般厉害的语调,她转身就要躲过谭策想沈岭垣靠近,只是下一瞬脖颈到底没躲过去,挨了一记手刀,她只觉眼前一黑,直接向前扑去。 沈岭垣似有感应一般,将人直接抱了个满怀。 她比记忆之中,也轻了些,想来是这五年来并没过上什么安生日子,也或许是失了孩子,身子的亏损一直未曾调养过来。 他无奈垂眸,眼前尽是一片虚无,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受到怀中人的热意与重量。 “沈郎君放心,我手上有准头。” 沈岭垣点点头:“有劳再寻一辆马车,换一条路送到杨州,叫个机灵些的人罢,妘娘醒来定要跑回来的,免得被她给糊住了。” 谭策应了一声,这是身为下属来应的,只是出于私情,他还是忍不住道:“真要如此吗?你和他们母子两个这才重逢,而且你的身子——唉,何不趁着最后的光景及时行乐?” 沈岭垣浑浊的瞳孔之中晦暗无光,即便是将怀中人抱得再紧,也早晚要松开手。 “不管不顾拉着她行乐吗?”沈岭垣轻轻摇头,“我舍不得。” 即便是他心中清楚,一切都要以妘娘的意愿为先,他不能为了让自己安心,将妘娘推开。 可是他越知晓妘娘不会愿意离开他,越是深刻感受妘娘对他的情意是宁可与他同死,他便越是想要将妘娘强留人世。 即便是明知妘娘许是会在他死后伤怀,他也想要让她好好活着,离开京都这漩涡远一点。 她自小孤苦,亦未过什么好日子,他曾经想为她谋出一片安稳天地却终究事与愿违。 他尽力去寻她下落,即便是拖着病体残躯也要把五年前分别时的承诺兑现,只是他终究是活不长久。 那便将她强留在人世罢,五年前她知晓他身死后,也坚持到了五年后的今日,那便就当做他五年前就死了。 让她好好活着,也替他将他那份活出来。 第369章 夫人的丧事,也该着手准备起来 叶听知道夜里才寻了机会给裴府送消息过去,既要瞒过沈岭垣的人,又要背着些宣穆,她的信上也没法将事说的太过详细,只是简简单单两行字—— 奴婢宣穆南行至杨州,妘娘虽沈留京都。 信递到裴涿邂面前时,他还有一瞬犹豫要不要看,毕竟若是叫妘娘知晓,定是要生他的气。 只是架不住心中挂念,到底是将信给打了开。 待瞧见上面的内容,他面色瞬时沉冷了下来:“来人——” 门外随侍应了一声,上前一步听命。 “派人两批人去,一方护住宣穆,另一方去寻夫人踪影。” 他将信向前一递,随侍接过查看,当即明白为何家主会这般吩咐。 略犹豫一瞬,他还是开口:“家主,属下其实擅作主张,一直派人跟在夫人身侧,夫人被打晕送上了马车,此刻亦是向南走,但却与小郎君走的并非一路。” 裴涿邂神色一凛。 随侍察言观色,当即跪了下来:“主子息怒,是属下愚见,料想主子定是舍不得夫人离开,属下私心也是不愿有旁人对夫人下手,这才擅自派 了人过去,还请主子恕罪。” 说是擅作主张,但实际上还是观主子心行事,主子分明舍不得,那即便是说了不必派人跟着,也不能全然依照主子的命行事,否则到时候主子问起来,说不准照样要落下一顿责罚。 就像此刻,也是幸而派了人跟着。 裴涿邂面色不愉,但也懒得分出心神来责罚他,只冷冷道:“叫人在暗中护着夫人周全即可,若非有什么意外,莫要现身,至于你——” 他眉心蹙起:“你心中既知晓擅作主张,便去领罚。” 随侍应了一声,退出去时心中缓缓呼出一口气来。 屋中只剩下裴涿邂一人,他这几日已如常上朝,为着巡查赵家人踪迹与牵连,亦是忙得昼夜难分。 如今突来妘娘的消息,就仿若将他从溺水之境给陡然拉了回来,让他能喘息几口气,亦将他的命又续上些。 妘娘既是被人给打晕的,是沈岭垣自知行危险时,主动放了妘娘离开? 那妘娘如今是如何想的? 私心里,他希望妘娘对沈岭垣心寒,若是她愿意,他便能想办法为她安排一个新身份,届时就如同他承诺的那般,用十六抬的花轿将妘娘迎娶回来。 但相处这么长时间,他也知晓妘娘性子,她骨子里就倔得很,认准了什么便不会回头,若是她醒来知晓自己被沈岭垣送走,定然会想尽一切办法跑回去。 他此刻叫人看顾着,便是有这个考量在其中,妘娘若是跑了回来,孤身一人路上难免危险,有他的人在暗中护着,不管她想做什么,都能保她性命无虞。 裴涿邂阖上双眸,再睁开眼时,看见面前的公文却是怎么也看不进去,心绪全然被妘娘牵绊,他甚至觉得自己有几分可笑,竟在这种时候,也觉得意料之中,还想为妘娘做打算。 今夜他还是素在正院之中,过了子时裴浮若院子里的嬷嬷为他送了吃食来。 “家主,您这几日公务繁忙,三姑娘心中担心您,您是家中顶梁柱,二姑娘眼看着要出嫁了,您若是将身子熬倒了可如何是好?” 裴涿邂沉默着,却也并没有应声即刻休息。 但他的心却觉有一瞬安宁,这府中,也并非只有他一人在思念妘娘,妘娘的离开,将浮若的玩伴也带离了去,浮若与他的心境也能有几分相似。 “叫三姑娘不必挂心我,平日里若没什么事情,多去陪一陪她二姐姐,不日便要远嫁,她们姐妹二人再相见也难有定数。” 嬷嬷领命去回话,她一走,屋中再次陷入沉寂。 他这边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公事私事混杂在一处,得一样一样的办才好。 这夜安生过去,第二日一早,裴涿邂便命人向宫中告假,顺便请了个太医回来,言夫人病重,恐是油尽灯枯之相。 他一次两次在皇帝面前表露在意这个妻子,就是连带回府中的三个秀女也不曾去留宿过,此刻再向皇帝提起有关妻子的事,不管说什么,皇帝皆信他所言。 这段时间他也查出一个赵家留在京都之中的暗桩,皇帝憋闷了许久的火气终于能寻出一个地方宣泄,故而对旁人旁事也宽厚了许多,经他一提,未曾犹豫便拨了个太医入府中来。 此刻苏容婵病恹恹地躺在正院之中的一间偏房内,裹在眼皮下的眼珠子滚了又滚,却是怎么也醒不过来,似沉溺在梦魇之中,连带着额角也跟着出虚汗。 第252章 一架屏风将内外隔断来,裴涿邂坐在外间,等着府中人将太医接进来,对其略拱了拱手:“有劳了。” 太医担不得他的礼,边侧身躲过,便躬身回应一礼:“裴大人不必客气,臣先为夫人诊脉。” 裴涿邂让开路,下人帮着太医悬丝,只是太医不过手一搭上,便察觉这是油尽灯枯之相。 太医一惊,连带着手上掐着的悬丝也跟着抖了抖。 裴涿邂立在一旁,肃冷着一张脸:“真诊出什么结果都无妨,还请太医如实相告。” “这……”太医犹豫一下,“悬丝总归是比不上直接搭在脉上,不知大人可愿让臣进前看上一看。” 裴涿邂并没有阻拦,下人将屏风撤下,太医这才看见榻上之人的情况。 女子消瘦的面颊有些凹,脸上没有半分血色,身上似还有些腐朽的味道,只是被屋中香炉的中燃着得香给压下去了大半,若非靠近,还真看不出来。 他倒吸一口凉气,过去将手搭在脉搏上,结果一样,仍旧是油尽灯枯之相。 只是他此刻却有另一层察觉,裴大人爱妻……似乎与传言之中并不相符。 榻上女子虽衣衫、发髻皆齐整,但脉象已经是这服样子,下人有心思打理主子穿着发髻,却未曾照看好身上,竟都已发出腐气。 这应当是下人为了应付主子的表面功夫,可若当真是得宠的夫人,下人如何敢如此? 太医心中一惊,赶忙将自己的发现压在心中。 恰逢这时,裴涿邂开了口:“我也寻医不少,皆说我夫人再难救回,不知依大人看?” 太医抬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转身时一脸惋惜:“回大人,尊夫人确实无力回天。” 裴涿邂眼眸低垂:“我知晓了,有劳太医,不知我夫人还有多久光景?” “也就不过是这几日,多熬一日,尊夫人便多受一日的苦,大人还是……放开些罢。” 裴涿邂神色并没有太多的变化,那双晦暗幽深的眸子落在床榻上的苏容婵身上。 “来人,送大人离开。” “夫人的丧事,也该开始着手准备起来了。” 第370章 和离书 家主开口要准备丧事,府中上上下下便准备起了白绸,就等着这边一咽气,那边便能即刻挂起来。 裴浅苇知晓此事后心中不安,生怕苏容婵真的死了,会耽误她的亲事,虽说没有小姑子替嫂子守孝的道理,可裴家规矩多,爹娘不在长嫂为母,她要嫁的王家也是体面人家,若是以为她为了这门亲事连嫂子都不顾,怕是会对她印象不好。 她毕竟是个庶女,这些琐碎事不得不想,如此瞻前顾后,她终是主动过来寻裴涿邂。 “你不必担心,我早有打算。” 裴涿邂垂眸写着什么,言罢正好落笔。 裴浅苇探身看了一眼,便见至上明晃晃三个大字——和离书。 她心下微讶,在抬头时,便见兄长不疾不徐道:“如今她还未曾咽气,我便放她归家,她不以裴家长媳身份入葬裴家,她仍旧是苏氏女,如此,你便没有已故亡嫂。” 裴浅苇唇张开又合上,没想到兄长竟会如此为她着想。 只是…… 她搅了搅手中的帕子:“兄长,如此一来,嫂嫂便再也不是裴家人,待日后入了地府,她如何能找得回来呢?” 兄长对这个嫂嫂的偏爱 她是看在眼里的,她想不到兄长竟是会愿意死后不能在地府与嫂嫂团聚。 裴涿邂眸光一凛,他偏却是正有此意。 “无妨。”他淡淡开口。 他的妻子本就不应该是苏容婵,待她死后,若是魂魄真得归了裴家,怕是要将裴家列祖列宗搅弄得不得安宁。 她不想葬在裴家,他更不愿她站着正妻之位。 只是可惜了,成过亲便是成过亲,妘娘若是愿意嫁他,即便是再该换身份,头顶也少不得要填上继室二字。 裴涿邂眼眸低垂,视线落在和离书上,最后长指将其夹,对着立在门口的随侍吩咐道:“将这个送去苏家,把我的意思给苏老大人传到,明日再派人送去官府。” 婚丧嫁娶,皆是要过了官府门路,只待明日他便再也没有这个碍事的妻子。 裴浅苇见状,知晓兄长这是心意已觉,心中受宠若惊之外也免不得有些没底,她不敢承接下兄长对自己的这份好,毕竟她做了许多令兄长不快之事。 但此时此刻,手中的帕子被她揪出了折痕,她磕磕巴巴道:“是因为我的缘故委屈了嫂嫂,我这心里确实不安稳,兄长不必为我做到如此的——” “你不日便要出嫁,东西可都收拾好了?礼数莫要落下。” 裴涿邂直接开口将她的话打断,抬眸时眼底并没有什么兄妹和气的模样:“琅琊王氏离京都甚远,若出了什么事兄长可能不会立刻顾及到你,你的驾照是按照嫡女来备的,兄长不会让你日后嫁过去处处低人一等。” 他声音虽冷冷得,但裴浅苇却觉心口暖洋洋地升起一团火:“兄长……” 她一个庶女在裴府之中战战兢兢长大,在家中她格格不入容貌,才情也皆不如姐姐妹妹,她多余又碍眼,却没有想到向来不在乎她的兄长,竟也会在嫁妆一事上对她上心。 但裴涿邂眸色冷得似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冷声嘱托:“不过你日后嫁了人,切记不要将长姐对你的教导放在心上,她所说的言语并非是女子立生之本,只要裴家在一日你,就不必去想那些旁门左道讨夫家欢心。” 裴浅苇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知晓兄长这是在说之前长姐曾打算将苏大送到她未来夫家去,算是替她做人情。 “其实我不打算这么早叫你嫁出去,让我知晓自打长姐离开京都,你的心便怎么也安定不下来,在我未曾看到的地方,你也四处为你的亲事谋划,甚至在席面上与旁人家的姑娘争风吃醋,实在有失体统。” 裴涿邂眉心微蹙,仍旧是一副严厉兄长的模样:“我身为你兄长,你这幅样子我不得不管,我也有未能好好教导你之责,既然你喜欢王家这份亲事,我便是为你讨来又能如何,能让你安心、你也愿意,我便也没什么好阻拦的。” 裴浅苇此刻羞红了一张脸,她未曾想到,兄长竟会知晓她们女子家席面上的事。 甚至他所说的争风吃醋,已经是含蓄,实际上她是对其中一个姑娘起了恶心。 那人出生不如裴家,却是家中最宠爱的嫡幼女,自小到大都瞧不上她,蒋家的婚事没了,就属这人最是幸灾乐祸,甚至还定下了一家很好亲事。 她头越来越低,裴涿邂扫了她一眼,不愿再多说:“回去罢,回你的屋中安心待嫁。” 裴浅苇面上红的似要滴血,出门时头根本不敢抬,慌慌忙忙领着丫鬟回房中去。 她这边刚一走,随侍便进来回禀:“家主,夫人醒了。” 裴涿邂不咸不淡应了一声:“她寻我有事?” 随侍欲言又止。 裴涿邂当即明了,这是苏容婵又开始骂在骂他。 他没过多理会,只是道:“回去告诉她,我已经派人将和离书送到了苏府,至于能不能活着出裴府,靠她自己造化。” 太医并非是被蒙蔽,而是苏容婵确实是油尽灯枯之相。 他答应了留她一命,怎么能说是没做到? 命他留了,至于苏容婵能不能把握得住,这可不归他管。 第371章 他了解她,也知道怎么对付她 和离书被送到苏家时,孙氏为着自己女儿闹过一阵,但闹腾的动静也没能出苏家的门。 她垂首抹泪,替自己女儿鸣不平:“当初不明不白得没了,倒是叫苏容妘在裴府得了便宜,咱们一家子非但没得了什么好,反倒是被落井下石针对,之前婵娘向咱们求救的信就不该给他,这下好了,人是救回来了,命也到头了!” 苏父在察觉到裴涿邂对妻子起杀心之时,便已警告过妻子莫要再上前招惹,嫁出去的女儿就当泼出去的水,免得这么大的年纪,再被一条白凌逼死。 孙氏没见到儿子成亲,自然是不会甘心闭眼,便只能把对女儿在意尽数给压下去,整日里求菩萨保佑女儿能平安回来。 此刻女儿是回来了,可这命也到头了,临了临了连这门姻亲都保不住,反倒是一个贤明扣下来,说苏氏女疼惜夫妹,怕耽误成婚良时,自请和离。 苏家即便是再不愿意,也得捏着鼻子应下来,此刻痛快最起码还能给裴家留个好,日后官场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好过不管不顾闹起来,再被用其他手段压着承下的好。 苏父被孙氏哭的心烦,一甩宽袖:“行了,你这些泪留着等婵娘咽气了再留,我估摸着就是这几日的事了,等咽了气,叫上尽淮,咱们一起把婵娘接回来。” 他这话说的冷血又绝情,如同当初决定将妾室与大女儿扔在杨州时一样,好似清理一件没用又碍眼的东西般。 第253章 苏家的变故被关在了大门之中,外面人不会知晓。 苏容妘自是没机会见一见苏家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模样,她醒来时,便已在马车之上。 眼前的流苏摇摇晃晃,身下垫着的是暖绒的羊毛毯子,身上亦披着厚厚的大氅,半点风都吹不到她。 只是她稍稍动弹手脚,便发现手被亲软的丝娟绑住,看似轻薄,可她挣扎了一下,根本无法将其挣脱。 她身上先是卸了力气,看这摇晃的马车棚顶,竟是笑出了声。 阿垣什么时候学会这种混蛋招数的! 分明在屋中什么都说好了,他向来都是对她百依百顺,怎得这时候,却又要擅自做主将她送走? 她挣扎这起身,张嘴撕咬丝娟,最后再稍稍用了些力便将其拆解开来。 只是她这边的动静,到底还是惊动了马车外驾车之人。 “吁——” 外面的声音传过来,紧接着马蹄乱踏两下,马车就此止住的前行,车帘被掀开,露出的人就是张熟悉的脸。 苏容妘一晃神,试探着唤:“宋珹?” 男人点点头:“妘姑娘竟还记得在下。” 苏容妘抿了抿唇,此人是镇南王府中守卫,入府之前原本是 难民,被世子妃带了回来,他比她还要小上两岁,当初瘦高的似根竹竿,这五年过去,他倒是瞧着英朗不少,也更加沉稳。 当初因着都是在镇南王府中走动的缘故,虽算不上多熟悉,但互相之间也都混了个眼熟,着半生不熟的关系间隔了五年,又是在现下这种情形再见,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不过宋珹的实线即刻落在了苏容妘的手腕上,先一步开了口:“姑娘别挣扎,沈郎君也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男人家的事情,本不应该殃及妻儿。” 他从怀中又掏出个丝娟:“姑娘若是还想挣扎,在下也只能将你重新绑上,沈郎君已经嘱托了,叫在下多备几条。” 苏容妘一时语塞,阿垣倒是了解她。 她深吸一口气,打算与其好说好商量:“我不会坏你们的事,阿垣的情况你应当也知晓,他最后的日子,我想陪在他身边都不行吗?我知晓他并非拿刀拿剑之人,若是真到了要撤离逃走的时候,我手脚齐全还能骑马,不会拖你们后腿甚至还能帮着照顾他。” “宋珹,他病了,自是想让一切都尽善尽美,可我若是真回了杨州去,怕是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你带我回去罢。” 宋珹沉默一瞬,并没有松口:“对不住了妘姑娘,我只能按沈郎君的吩咐办事。” 苏容妘急了:“你这五年一直跟在他身边,他心中什么打算你难道不知?他会定下然你来送我,不还是也看着你年岁小,想让你跟我一起回杨州躲祸事?你送我这一来一回,等回去怕是他们的事也已尘埃落定,你就甘愿在这种时候离开?” 这话似刺般扎入心口,宋珹将头别了过去。 如今京都周遭便已暗流涌动,起事便就在这月余的功夫,至于最后的结果如何,还尚未可知,沈郎君也确实是想让他离开,不愿他跟着一起死在京都。 他盯着苏容妘,有些执拗:“妘姑娘既然知道,要不自己驾马车回杨州罢,我不送你,自然就能回到沈郎君身边。” 苏容妘倒吸一口气,只觉得这孩子莫不是这几年待傻了罢。 可还不等她说什么,便听外面一阵破空声传来,宋珹闪身向马车中一躲,车帘落下之际便又一只羽剑从他刚才所在的位置上闪过。 苏容妘眸色一凛,当即趴下身来,免得被箭穿过马车车窗而射伤。 宋珹面色凝重起来:“姑娘带在这马车之中莫要动。” 言罢,他抽出长剑来,找准时机跳出马车之中。 苏容妘心神免不得有些慌乱,在担心外面情况之余,心中更是牵挂着宣穆。 既都是启程回杨州,她这边遇人劫路,那宣穆那边怎么样了? 外面不知是什么情况,便听宋珹咬牙切齿道:“你们竟是连沈郎君的话都不听了!” 下一瞬,便有打斗声传来。 苏容妘心绪不宁,脑中将他方才的话回想一遍,什么叫连沈郎君的话都不听了?外面打起来的人也是阿垣的手下? 也不知怎得,脑中竟登时灵光乍现,还记得阿垣说有人想要将皇帝拉下皇位,是不是那些人之中,有人察觉阿垣要将她与宣穆送回杨州,这才派人来堵截。 可若是如此,为何又要放箭? 她这边脑中人就是乱的厉害,可外面打工的声音不知为何慢慢变小,只听这似有几声痛呼,紧接着便是人砸到地上的闷重声。 下一刻,便有人对着马车唤:“夫人,属下乃裴家随侍,不知夫人可有受伤?” 第372章 早日听到你咽气的消息 苏容妘仍旧在马车之中,未作回应外面人的话,既是下意识不想面对裴家人,也是担心有人冒充。 宋珹似是快跑到马车跟前来护着她:“京都裴家?” “正是。” 说着外面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应当是证查验身份,宋珹沉默一瞬,将马车车帘掀开一个小角:“妘姑娘,他们应该是来寻你的,你可要……跟他们回去?” 其实他来送人之前,沈郎君嘱咐了他,若是裴家人寻了上来,妘姑娘愿意跟他们离开,他不能阻拦,但若是不愿意,便觉不能让人把她带走。 苏容妘自然是不愿意的,只是想到若将裴家的人赶走,那宋珹一定要送她继续赶往杨州,到时候免不得又是一番缠斗。 她有一瞬犹豫,故而先探出头来,看一下外面情况。 刚掀开马车车帘,便闻到有血腥味飘来,她眉头不由得蹙起,视线扫过地上横躺着的八九个人,并不能辨别出那些人的身份,转而他又将视线看向裴府派来的人,约莫有二十来个,难怪能将人解决的这般快。 他们一个个的都是低眉顺目,自是都在等着她吩咐。 “你一直跟着我?” 裴府随侍为首之人道:“夫人莫要怪家主,家主并不曾派人跟踪夫人,只是我的担心夫人安慰,这才主动前来,察觉夫人似被有心之人送离京都,这才与家主回禀。” 苏容妘挑眉:“所以你们如今这么多人敢现身,是因为现在已经得了他准允?” 为首之人仍旧低头,但他沉默不语已经算是默认。 苏容妘略一沉吟:“那他可以吩咐什么,是让你们带我回去,还是让你们只是一路护送我?” “家主只是命属下护送,万不敢擅自带夫人回去。” 苏容妘这下放心下来,转而对着宋珹道:“你一个人应该打不过这二十多个罢?” 宋珹把手中的剑柄握的紧了紧:“未尝不可以一试。” “何必这么麻烦,我现在要回去寻阿垣,你是打算跟他们打一架,然后眼睁睁看着我们离开,还是咱们好好的,省去那些时间,你直接跟着我回去,你自己来选罢。” 宋珹眉心蹙起,不大的年纪倒是摆出一派老成模样。 苏容妘悬着的心收下大半:“行了,别白费时间想了赶紧上马车。” 转而,她对着为首的随侍道:“有劳,替我回去多谢他。” “夫人客气了。” 苏容妘到底是觉得心中过意不去,她既然已经选择离开,便不想再与裴府有什么牵连,只是如今巧合之下承了这份恩情,让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可她心中担心宣穆的情况,便只能厚着脸皮寻他们帮忙:“不知可否劳烦你们,替我沿着这条路寻一寻宣穆,我担心他也遭贼人惦记。” 不等她将话说全,随侍便直接道:“夫人放心,小郎君那边也已派人去护着,应当不会出什么意外。” 苏容妘的心算是彻底放了下来,除去裴涿邂派来的人,还有叶听和几个阿垣的人,想来定能将宣穆平安送回杨州。 “有劳照顾,还请代我多谢他。” 马车掉头往回走去,那些随侍重新藏匿起来,也就是在暗地里跟随着。 宋珹有些丧气,原本他确实是察觉到有人跟随,只是未曾想到是两伙人。 若是直接打起来,他未必不能将妘姑娘带走,只是他私心里,还是想回去,他不愿因年岁小被刨除在外,也不愿看见妘姑娘这般随意地承受第二次永别,便只好顺势掉头。 裴府随侍自然有自己的一套办法与京都之中通信,这边刚将人救下的消息即刻传回了京都。 裴涿邂听着属下回禀,耳边似乎响起妘娘疏离又客套的语气。 他眸色略暗:“叫人继续跟着罢,若她实在不喜,再叫人撤回来。” 下属领命应了一声,即刻吩咐下去。 和离书已送至官府,和离一事也过了名录,在最后处置苏容婵时间,裴涿邂抽出时间去看了看她。 彼时丫鬟给她灌了药,让她短暂有了清明,在床榻上斜躺着,一边承受腿上钻心的疼,一边用那双眼睛去盯着裴涿邂。 第254章 “你今日不杀我,我定将这仇牢牢记住,他日千倍百倍还给你。” 她喉咙已不知干了多久,也是身上在发着热,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又干涸低哑,叫其中的怨毒都减弱了不少。 裴涿邂泰然视之,甚至还抿了一口茶,欣赏她如今这副模样。 他本不愿用这样的手段去磋磨一个女子,只是每每想到在山腰屋舍中寻到妘娘时那副气息奄奄的模样,他便觉得饶是再恶劣的手段,苏容婵也是合该承受的。 如今看着床榻上的人,这段时间她已被病痛折磨的消瘦了不少,打断的腿一直未曾被好好医治,即便是重新接上,也再难恢复如常,更不要说她脑子已烧的糊涂,说不准何时便会彻底痴傻。 也幸而因这病痛,让她那张与妘娘相似的脸瘦脱了相,眼眶凹陷,如今来看,倒是难以看出与妘娘有什么相似,这叫他心情舒畅很多。 “这种没用的话,你不必多说,浪费时间也浪费你的气力。” 苏家的情形不过三言两语他便已能摸透,苏老大人看到这样的女儿,是会竭力来救命,还是会担心得罪裴家,任其自生自灭? 他记得妘娘少有得在他面前露出怨恨,便是对着孙氏,她心中恨着苏家弃她与她小娘,如今让她同样恨着的苏容婵亦被舍弃,她会不会心中高兴些? “晚间苏家的人便会将你带回去,至于能不能把你这条命捡回来,我便管不得了,答应臧择的事我已做到,至于你——” “苏容婵,我还是更希望,能早日听到你咽气的消息。” 第373章 她身上疼 苏容婵在知晓自己给爹娘送的信了无踪迹时,便已经对家中死了心。 父亲在乎她,却也更在乎苏氏满门,母亲心疼她,可却更怜惜弟弟,她自打决定让苏容妘替代她,便已经做好与家中断了联系的打算。 她注定要与臧择行慈悲路,早晚要皈依佛门,亲缘淡薄些也没什么不好。 可她被关在苏容妘情郎手中时,到底还是给家中 去信一封,也是这石沉大海的信彻底断了她对家中的念想。 被暗中送回家后,她只觉神思浑浊间听到娘亲的哭声,竭力睁开眼,果真瞧见娘亲正在她跟前,拉着她的手:“我的婵娘,你怎得命这般苦啊!” 苏容婵心中有片刻的柔软,但她只嘴唇动了动,还没蓄满说话的力气,便被娘亲的喋喋不休打断。 “那裴家仗势欺人,我好好的女儿嫁过去,竟是被折磨成这副样子送了回来,我、我真该去县衙状告他!” 此刻,屋中传来父亲的呵斥声:“慎言!” 苏容婵眼眸向声音来源处转了转,这才发现父亲正坐在屏风旁的小炕上,半张脸湮没在阴影里,让她看不清父亲的神情。 娘亲心中不悦,仍旧在委委屈屈的哭着:“慎言慎言,你除了会说这两个字你还会说什么?现在好了,什么都竹篮打水一场空,你满意了罢!” 她在埋怨这门亲事,只是苏容婵心里想。 当初这门亲事,娘亲不是也乐见其成吗? 终日里看着她学规矩、教导她听顺夫家、催促她给新婚的丈夫吹枕旁风只为给弟弟谋前程的的,不也都是娘亲吗? 与相熟官家夫人吹嘘这门亲事的是她,怨怪她不能在婚前讨裴家欢心,以至于婚事被拖延的也是她,可她这时候怎得把自己摘的这般干净,好似只有父亲一个人是黑心的一般。 明明他们夫妻两个,无论是心肠还是谋算,都是最般配的。 孙氏心中憋屈,抱怨起来更是没个顾及,连带着数落起已经气息奄奄的女儿:“当时那丧门星我就不同意你将她带回来,可你偏生了颗善心,给了人家吃穿,还把她和那孽种一同带到了裴家去,我拦了你多少次,你听了吗?这下好了,瞧瞧给你害成了什么样子!” 苏容婵唇角勾了勾,露出一抹笑来,孙氏看在眼中,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你怎得还笑得出来!” 苏容婵眼眸垂下,省着力气什么都没说。 娘亲还什么都不知晓呢,竟真以为是她那庶姐将她的东西抢了去。 她懒得去解释什么,只节省着力气,她回家了,等着让娘亲为自己寻上大夫接好骨头,即便是日后有些跛脚也没什么,待身上发热的症状退了去,她就自请离家,在去寻臧择。 爹娘会同意的,她一个和离归家的妇人,也难再议上什么好亲,不用等太长时间爹娘便会瞧她碍事,等她离家之时,定不会有人拦着她。 她恨不得自己这伤赶快好起来,她想见臧择,非常想,她想好好问一问他,为什么要向裴涿邂保下她? 脑中是臧择那副无悲无喜的模样,这样圣洁的佛子,是不是也终于单独为她侧目? 她太心急了,强撑着打断娘亲喋喋不休的言语:“娘……请个大夫来罢,女儿身上疼。” 她发热得太久了,身上的每一寸皮肉都好似被灼烫过一般。 只是她这话刚说出口,娘亲的声音便止住了。 娘亲变得有些呆呆愣愣的,吸了吸鼻子,接着眼底闪过一丝心虚,避开她的视线看向屏风旁的父亲。 苏容婵眉心动了动,看着父亲缓缓起身,从晦暗的角落之中一步步走出来,面上神色冷漠到让她心头一颤,似是回到了儿时自己在佛堂之中被父亲叫人拖了出来时。 那时她珍视的经书孤本被丢弃在火盆之中,父亲说她心思不放在正道上时,神情也是这般的冷漠,好似随时会舍弃她这个没用的女儿。 “婵娘,你还是安心的去罢。” 去?要去哪? 苏容婵呼吸一滞,莫大的不甘与恐慌从心底生起,一点点蔓延至四肢百骸,竟让她有气力稍稍撑起身子:“父亲,为女儿请个大夫罢。” 苏父轻轻摇摇头,就这般沉默着,连多一句话都不想与她多说。 “你劝劝她罢。” 言罢,他转身出了门去,竟是连片刻的留恋都不曾有。 孙氏此刻声泪俱下,俯身抱上了女儿:“我可怜的婵娘,爹娘也是没办法啊,裴家咱们惹不起,他说你是亡故,你就是得亡故,婵娘啊,别怪爹娘心狠,都是那姓裴的丧尽天良!” 泪水滴在苏容婵的脖颈上,本应该是温温热热的,可与她烧了许久的皮肉相衬,她却觉得凉的彻骨,似能化作无形的丝线将她脖颈死死缠绕。 她干裂的唇一张一合,似有压抑在胸口多时的怨闷几欲冲出,最后只化作一声嘶哑到碾过肺腑的低吼:“娘啊!” 明月升又落,苏府的一切被关在门外,不曾为京都掀起半分波澜。 县主这几日来战战兢兢,与丈夫说了宣穆的事后,心中也一直放心不下。 丈夫待她亲厚,加之镇南王世子早已离世,他没必要吃死人的醋,也并不在意她心中还想护着故人之子。 只是那日她从宫中回来后,便听下学的儿子说苏宣穆未曾去学堂,略一打听竟是离了京都,她担心是裴涿邂察觉其身份后对其不利,丈夫想办法打探一番,才大略猜测那孩子许是已经被其母亲带走。 县主派人京都附近搜寻,却是未曾有什么发现,正是忧心之时,竟正好听说裴家有了丧事。 待丈夫下职回来,县主把他拉回房中:“裴苏氏死的蹊跷,你说会不会是同那孩子有关?” 她记得那个苏容妘李代桃僵,在裴涿邂的默许之下众目睽睽就敢冒充苏二姑娘,裴涿邂护她护的也紧,怎得这好端端的就死了? 她不知其中缘由,可想着这做娘的死在京都,孩子却离了京都,实在是不通顺,加之她的人沿着京都向外搜寻,却一直不见那孩子踪影,她心中怀疑,是不是这母子二人,都被裴涿邂暗中给除了去。 丈夫拉着她的手劝她宽心,可她的心又如何能宽得下来? 她心急推他:“裴家不是说要办丧仪?我与他早就结了仇怨,不好现身,你与他面上还过得去,你去瞧一瞧,看看那裴苏氏是不是真死了。” 仪宾有些无奈:“即便是面上还过得去,也没有要看人家夫人棺材的道理,更何况——” 他与其解释京中传言:“裴家与苏家的亲事早就断了,在苏氏未曾咽气时便已被送回了苏家,如今裴家发丧也不过是给些情面罢了,咱们与苏家也没什么交情,如何能去看?” 他这般说,县主的眸子却是亮了起来。 “你怎得不早说,既如此此事便不需你管,我明日自己去苏家看!” 第374章 不怕妘娘不同意 苏氏女被送回家的第三日,苏家便开始准备丧事一应用到的东西。 傍晚时分,内院之中传出哀嚎声,紧接着府内外有条不紊地开始挂上白绸,又派小厮知会裴家。 裴家第一时间便也将苏容婵住过的主院装点起来,动作比苏府还要快,只要略一深想,便不难猜出裴家就等着这一日。 第255章 京都之中本就因为太子薨逝、皇后遇刺的事闹的人心惶惶,各家各户都关起门来少出门,近一个月来不太平,尽是高门大户的办丧事,谁都不想往自己身上找晦气,苏家在朝中又被人瞧不起,故而有头的推算着裴苏两家应当是再难交好,干脆继续将苏家忽视了去。 丧事办的冷冷清清,唯有素日里往来密切的几户人家上门来,大多也都是小门小户,甚至要靠着巴结苏家过日子的。 孙氏在灵堂前一边为女儿烧纸一边哭:“我可怜的婵娘啊!” 转头她又开始抱怨起丈夫:“你看看咱家这是过的什么日子,前来吊唁的竟都没几个人,遥想当初婵娘成亲时,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要凑上前来,险些将咱家的门槛踏破,如今也才不过半年多的光景啊!” 她抹着泪:“裴家真是克妻,难怪一个大门户子嗣单薄,都是没福气的人。” 苏父此刻没将妻子的抱怨听进去,只是看着女儿的棺材出神。 他想,当初不应该因她们姐妹二人争风吃醋,就将大女儿也一同留在杨州,合该一同带回来才是,否则裴涿邂看上了大女儿,也不至于让这门亲事就此做罢。 他叹气一声,对着妻子道:“你也别哭了,为了咱们家淮尽,你过两日去裴府一趟。” 孙氏擦了擦泪,心中还有怨气:“去了有什么用,叫我受那克妻的白眼吗!” “蠢妇!”苏父蹙眉,“姻亲不在,自然得想办法,裴家不喜欢咱婵娘,还将人特意送了回来,为什么你就没想过?” 他恨铁不成钢道:“说到底妘娘也是咱们家的孩子,若是裴家喜欢,能不顾及脸面?且看着罢,他定是在家中坐等咱们上门去,主动让妘娘为继室嫁过去,如此名正言顺,姻亲还不断。” 孙氏自是为女儿鸣不平,连带着也讥讽几句:“那小娼妇哪里是能听咱们安排的,你省了这条心罢。” “她就是不听也得听,她娘如今还葬在外面,她若是老实听话,我便派人将她娘的坟迁回来,以正妻之礼葬入祖坟,她岂能不从?” 孙氏瞪圆了眼,满是不可置信地望过去:“她是正妻,那我是什么,夫君,你我多年的夫妻莫不是不作数了?” 她早年间也是靠着狐媚手段立足的,即便是如今年岁大了,遇到不顺心的事,用的也是这招,只可惜哭起来不如年轻时梨花带雨惹人怜惜,反倒是因哭的太多,惹得人心烦。 苏父不想与她解释纠缠,干脆道:“你也是,在乎那些虚名做什么,人都不知死了多少年,如今婵娘也没了,咱们得先把淮尽扶起来再说,让妘娘顺心又有什么不好,你啊,见识就是短浅!” 孙氏仍旧在委屈,只是说到儿子,到底还是有些犹豫动摇,她扑到女儿棺材前,痛诉几声不甘与无奈,却是在这时,外面小厮匆匆忙忙跑进来回话:“家主,县主到怎么府上了, 说是要吊唁咱们姑娘。” 苏父一惊,虽不知其用意,但也知不能怠慢,赶紧将人请进来。 就等待这一会儿的功夫,苏父陡然想起来这个县主。 当时裴涿邂暗示他管好妻子时,便是因妻子找了妘娘麻烦,至于为何会注意到妘娘,便是因听说了县主针对妘娘的事,此后裴涿邂亦是将这个仇报了回去,县主也避了好久。 可如今他却是突然想不明白,当初被县主针对的,到底是妘娘还是婵娘?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县主便已经走到了跟前,苏父忙施礼,只是拜见的话还没说完,县主便直接越过了他,蹙眉在满是一片白的堂前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了堂中一口棺材上。 她眉头蹙得更紧,不耐烦地用帕子在面前甩了甩:“毕竟是故人,本县主定是要来亲自送一程的。” 苏父陪着笑,要上前来搭话,却不等开口便听她吩咐:“开棺罢。” 不咸不淡的三个字说出来,苏家的人都愣在当场,但县主府的人早有准备,驱赶的驱赶、拦人的拦人,当即便将苏家的人都驱散在外,还不等孙氏哭嚎阻挠几下,棺材便被应声推了开。 苏父被这一慕震到,不知县主用途一句话不敢说,苏家上下通了一圈眉眼官司,而后皆将视线落在县主身上。 只见她厌恶又鄙夷地上前,走到棺材前深吸一口气,这才探身去看一眼。 不是苏容妘。 女子面色惨白,仔细看来眼睛似还没能全然闭上,县主忙将视线移开,更觉晦气地退后几步。 她蹙眉深思,路过苏父时似才想起来他,对着伸手招招手:“把我带来的礼给苏大人,还请苏大人管好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思量清楚。” 第375章 她毕竟做过裴家的女人 县主来去如风,独留苏家陷入一片忙乱之中。 她做事时无人敢反抗,走了以后苏家反应过来的人具在窃窃私语,孙氏仍旧是满脸都是泪,哭的连站都站不直,即便是身侧有两个丫鬟搀扶着,也险些要跪到地上去。 苏父面色亦是难看的不行,黑沉着一长脸对着府中上下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将县主的礼收入库房中,今日的事半个字都不许向外透露!” 堂中所有下人齐齐应了一声是,倒是孙氏一副恨恨的模样,俯在棺椁帮,看着苏容婵已经了无生气的模样,捶着胸口自责不已。 苏父忙挥退所有下人,急步走到孙氏身边一把扯住她:“你可看好了,那是皇家的县主,咱们家根本得罪不起,她想做什么咱们也拦不住,她今日带了礼来,你就全当她是来吊唁咱婵娘的,赶紧把你这副模样收起来!” 孙氏一手撑着棺椁,一手扯他的袖子:“我能不知晓那是县主吗?若是旁人,我定要一头碰死在这,全了婵娘身后的体面,可我不还是念着你,念着咱们淮尽?” 她声音都哑了:“我现在只想为婵娘哭上一哭,这还不行吗?” 苏父看着妻子的模样,因为她还算懂得大局而暗暗松一口气,念着是她将女儿劝的不在抵抗,老老实实咽了气,便也让她尽情伤心去,把整个灵堂全留给她。 苏府安生把县主的无礼给受了去,甚至县主离开时,还叫小厮跟在她一行人后面,面上堆着笑毕恭毕敬将人请了出去。 待县主出门上了马车,面上才终于敢露出些旁的神色。 那棺椁之中躺着的才是裴苏氏,那是不是说,苏容妘如今要么还在裴涿邂手中,要么便是真得如同裴府给学堂递过来的消息一般,同宣穆一起离了京都。 是留是放还是暗杀,如今她根本想不出旁的头绪来,只能叫人将马车驶回县主府去,一切从长计议。 只是突然造访苏家的事自然瞒不过裴涿邂,看守苏家的人递过来消息,便说了县主开棺看尸一事。 他不由得眉心蹙起:“叫人看着县主府,免得再生什么事端。” 随侍领了命令,只是在要退下时,裴涿邂唤住了他。 “妘娘那边如何了?” 他声音很轻,似是怕听到什么不愿听到的答案。 “那边已经派人将夫人送了回,只是到夫人与那贼子见面之地,夫人便叫那些人全部回来,不准再跟,他们不好违逆夫人的意思,所以——” 所以只能听话撤离,让他再不能知晓她的行踪。 裴涿邂轻轻笑了一下,顿有种自食恶果之感,若说放手,他哪里能放的心甘情愿? 只是连着最后一点保护她都不愿意留在身边,她是怕他会害那个姓沈的? 他敛眸,沉声吩咐着:“那便留着人守在那屋舍之中,若是夫人遇到什么难处来寻人,尽数听夫人安排。” 随侍应了一声,听着主子吩咐,将命令传达下去。 只是屋中独留下裴涿邂一人时,他倒是免不得品啧起县主行径。 处听时,他只以为县主是念及旧恨,这才听闻苏氏女离世的消息亲自过去,可细细一想,她为何会对妘娘有这般大的仇怨,甚至还开了棺椁,确认里面的人是不是妘娘。 她究竟是想确认妘娘生,还是确认她死? 裴涿邂眸色渐深,将所有的可能都想了一遍,恐漏下了什么,便叫人将县主一家自妘娘入京开始,究竟都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一一探查一遍。 窗外的风一个劲地吹打着纸糊的窗,今日的风又大了起来,似闷一场混着雪的雨,让这天连带着冷上好几分。 苏容妘庆幸之前在裴府之中,提前为宣穆准备了不少过冬的衣衫,如今尽数装在了马车之中让他带走,加之他一路向南,定然是不会比京都冷的。 倒是她自己,小产过后身子到底是比从前要虚弱些,最明显便是觉得如今要更畏寒些。 她静坐在木屋中,这里似只是专程寻来让她与阿垣见上一面的,将她送走后,所有人回到了该去的地方,此处再没有半点来过人的迹象。 苏容妘抬头看着宋珹,有些怀疑:“你当真给阿垣他们递了消息?” 第256章 宋珹原本忧心裴家的人会在暗中一直跟随,怕会暴露弟兄们藏身之处,到了这木屋便不肯再继续走,幸而苏容妘将那些人都劝回裴家去,他这才松口。 此刻他抱着剑立于门前,视线紧紧盯着外面的情况,生怕稍有不察那些尾巴便重新追上来。 “怎么,你还要我怕我通风报信?” “不是。” 宋珹稍稍侧眸,低声否认。 停顿一瞬,他才缓缓开口:“我想信你,但我们通信的法子不能告知你,毕竟你和裴——”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似是觉得后面要说的话略显刻薄,便也转了画风:“你我回来怕是沈郎君又要发愁,且等一等他罢。” 苏容妘静坐在床榻 上,一时间似被他下意识开口的话给撞到了心口,让她顿时没了底气。 她与裴涿邂的事,怕是难以瞒住阿垣身边的人,阿垣知晓她的难处不会在意这些,但他身边的人可会也这样想? 他曾说过有人与他意见不同,当初世子出事后阿垣能将人统领起来,甚至用五年时间逐步成事,定费了不少功夫,那些与他意见相左的人,是不是就等着机会,要将统领的权利从他身边夺走? 那她这个曾在京都大员身边待过的人,跟在阿垣身边,怕是会让阿垣十分为难。 苏容妘免不得犹豫起来,她是不是不应该跟在阿垣身边? 可这个念头仅仅生出一瞬后,便被她给压下去。 阿垣哪里还有以后?他身患重疾,即便是真被夺了统领权又如何,他的时间哪里能被分在这种事上。 她甚至怀疑,连他口中的半年光景都是假的。 正是胡思乱想至极,宋珹突然回头唤她:“妘姑娘,随我一同去见沈郎君罢。” 第376章 黄姑娘 苏容妘被这一声唤收回神,忙起身走到门口,一边跟着他走,一边去看外面的情况。 “真是怪了,别说没人了,就是连个信鸽也无,你是怎得得来消息的?” 宋珹看了她一眼,并没告诉她。 他不信她,似在怀疑她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将这边得到的消息,毫无保留地告与他人。 苏容妘被这眼神看得也有些沉默,宋珹的担心她大约也能想到缘由,世人常觉得了女子的身子,便连带着将女子的一颗心都全然占了去。 即便宋珹与她早在当初的镇南王府便已相识,知晓了她对阿垣的情意,也仍旧会怀疑她是否会向着旁人,那阿垣身边的其他人是不是也这样想她? 苏容妘沉默着靠近马车,在要上去之前,她顿住脚步,对宋珹伸出手来:“给我个什么东西,我把眼睛遮住罢。” 宋珹原本心中正在想瓷此事,只是犹豫着不好明说,却未曾料到她竟会主动提起。 他唇角动了动,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望向苏容妘平静的眸底,他的话便被咽了回去,安生从怀中掏出蒙眼黑布来带给她。 苏容妘抬手抽出便直接上了马车,半点没犹豫地将双眼遮盖上。 一路上很安生,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随着马车轻轻摇晃,偶有石子卷入马车车轮之中,她便随之被颠簸的厉害一瞬。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似一点点慢了下来,宋珹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妘姑娘,下来罢。” 苏容妘这才抬手将黑布撤下,眼前陡然见光,她还有些不适应,抬手摸着马车车壁缓缓下车来。 四下景象皆入眼中,此处似个客栈般,也不知各间屋中究竟藏着多少人,外面丛林环绕,一般然还真难寻到这地方来。 苏容妘被带着进到了里,屋中果真似个客栈,约莫是此处太过偏远,才叫这客栈荒废了起来,这才被阿垣带着人暂住其中。 她顺着一楼入内去,走到一间房门口,门被推开,她竟有一瞬觉得心慌。 她下意识攥紧指尖,缓步朝着里屋走进去,屋中燃着炭火,但她用过裴府之中的银丝炭,便能觉察出来此处的炭并不好,连带着屋中有淡淡的灰尘味儿。 径直走到里,她这才看见床榻上躺着的人,双眸禁闭脸色苍白,正是阿垣。 苏容妘只觉心口似被狠狠揪扯了一下,连忙快步走到他身边去,此刻才看到床榻不远处有一人正在打盹。 她的到来将那人惊醒,瞪着眼看了她好半响,这才压低声:“嘘——沈郎君刚睡下。” 苏容妘自是舍不得吵醒他,视线从那人身上移开后便全然看着阿垣的情况,他似在忍受着什么痛苦,他醒着的时候很难从他面上看出什么,但此刻却能从他微蹙的眉心上泄露出来一点。 但他似是与这病痛相处的时间太久了些,他似是已落了下风,整个人虚弱不已,似是这病只要再稍微厉害一点,便能彻底将他带离这人世。 苏容妘眼眶泛酸,不想在阿垣身旁哭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提前为他哭丧,太不吉利,她吸了吸鼻子,将这股酸意忍了下来,抬手将被角掖了掖。 可旁边立着的人却好似一直在盯着她看,到底是让她难以忽视,她下意识抬眸时,便正好对上身侧人惊讶的眸光。 “妘姑娘,方才有人传消来说您还活着,小的还当是听差了呢。” 苏容妘眉心微动,压低声音反问:“你认识我?” 这人抬手抚了抚面颊,叹气一声:“五年未见,妘姑娘还是如从前般好相貌,倒是小的跟着风吹日晒雨淋,叫姑娘都认不出来了。” 苏容妘听着声音有些熟悉,仔细想了想,却觉好似记忆之中蒙上了雾气,怎得也探寻不到面前人的踪迹。 “妘姑娘您忘了,小的是黄府上的下人。” 黄府两个字入了耳,那些早已不知在何时尘封了的记忆似一点点发起了微弱的光亮,从她脑海之中挤出来,将那些过往带到她面前来。 她记得当初的杨州府台,便是姓黄,黄大人当初看重阿垣,想将小女儿嫁给他。 她记得那黄姑娘生的雪肤花貌,性子亦是温婉良善,将她衬得好似脚下凡泥,还曾贴心道,若是日后嫁给了阿垣,不介意她的存在,可以许她一个妾室。 只是后来在她自己暗自伤心后,要离开时被阿垣追赶上来,说通了自小便有的、心照不宣的情意,阿垣便已告诉了她,早就回绝了黄大人。 那些事在当初反复折磨她,让她夜里都难以安寝。 可杨州的变故与那场大火,连带着刺目的红与熏得人作呕的血腥气,早已将那些悠闲的、尚且还能思虑儿女情长的光景给压了下去,尘封起来,如今被再次翻找出,只觉得仿若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苏容妘细细辨认,面前这人好像确实是黄姑娘身边的小厮,她怕吵醒阿垣,压低声音问:“你为何会在此?” 小厮叹气一声:“当初杨州出事,我家姑娘担心郎君,特派人去寻郎君踪迹,当年郎君还在家中躲过几日呢。” 苏容妘心中被难以言说的情绪涌上,她竟不知,当初阿垣还与那黄姑娘重逢过。 小厮看着她,低声解释:“我家姑娘原本是想冒着风险,让沈郎君在家中躲祸的,只可惜后来沈郎君执意离开,只说是镇南王府含冤受辱不能不管,非要一意孤行,我家姑娘也是没了办法,沈郎君上了眼睛,若是离开了,我家姑娘不放心,这才让小的跟着,没想到这一跟就是五年。” 第377章 也应该是他承这份情 苏容妘怔忡着,依她的身份,此刻开口好像无论说什么,都透着股不尴不尬。 顿了顿,她犹豫着问:“那你家姑娘如今……” “妘姑娘放心,我家姑娘如今还在杨州。” 早年的记忆一点点回笼,苏容妘自然是知晓那黄姑娘在杨州,但她记得,早在她与阿垣婚事定下来之前,黄姑娘便已经许配了人家。 那她藏匿阿垣时,是藏在了黄大人府上,还是夫家? 小厮不知她心中在想什么,但自顾自所言却正好歪打正着:“小的也五年未曾归家,无父无母的没什么可惦记的,就是不我家姑娘如今过的如何了,当初我家大人想招赘沈郎君,可惜后来这事儿没成,姑爷也知晓前情,当初姑娘把沈郎君带回去,家中也是好闹了一场。” 苏容妘心中免不得升起异样的滋味,参杂了一点旁的意味的感激让她低下头,自觉自己到底还是有些不够磊落。 “对不住,给你家姑娘添麻烦了……” “与妘姑娘没关系,这是我家姑娘与沈郎君的事,也该是沈郎君承这份情,道这个谢。” 小厮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苏容妘隔绝在他们二人之外。 她侧目看着阿垣的睡颜,他似是将身上的痛苦熬过去了些,眉目亦稍稍有了几分舒展,睡的更沉。 她顿觉错过的太多、不知晓的太多,五年来的时光一点点从缝隙之中倾洒下来些灰尘,承载的记忆都似比她知晓的多。 第257章 她知晓出手救下阿垣对一个已婚妇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亦是知晓阿垣的身份会带来多少麻烦,但黄姑娘还是 这么做了,仗义也好、私心旧情也罢,这份恩都难以还起。 在她沉默的档口,小厮盯着她看,十分好奇地问:“妘姑娘,那些传言我也听了些,应当……不是真的罢?” 苏容妘只一瞬便想到了他说的是哪些,与她有关的传言,也无外乎是跟裴家。 有些话说起来只觉难以启齿,可一味的藏掖却又好似心中有鬼。 “我不知你听说的传言之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又有多少的以讹传讹之语,只是有些事,不好拿到明面上对所有人解释。” 有的解释旁人不会信,也没必要解释给旁人听,没人在乎她的心到底是属意谁,说的多了反而会让阿垣困扰,说不准会在什么不知道的时候,阻挠了他。 她的话这般说出口,小厮还想问,可怎也寻不出好的由头来,怎么开口都像是意有所指,最后只能无奈叹气一声,将话重新憋回去。 “妘姑娘,您在这守着沈郎君罢,小的去寻盏热茶来。” 言罢,小厮退步出了屋中,四周静穆独留她与阿垣二人。 榻上之人呼吸很轻,叫人有种一眼未曾看顾到,便会就此咽气的错觉。 苏容妘心中酸涩难言,抬手拍了一下他的手背:“都这样了,竟还不让我跟在身边!” 她知道跟着阿垣,恐有危险,亦知晓阿垣心中顾虑,但很多事不能以理智衡量。 阿垣为恩情大义愿献出自己一条命,这是大情,她愿意为了儿女情长,将生死都不放在眼中,这是小情,既都是情,便没什么要紧与不要紧之分。 人命最值钱,却又如草芥,活长活短、值或不值,旁人说的不算,唯有自己才算。 她的心从未有此刻这般坚定多,生母早亡生亲无德,她这辈子最牵挂的原本也只有阿垣一人,不管不顾后果随着阿垣才是她心之所向。 至于宣穆,她最是对得起他,却又最对不住他,宣穆当初本就应该同荣姨娘死在五年前,是她将他拖拽养大了五年,即便是此刻他的身份重要,她也不曾利用,虽中途留一人在世间确实不地道,但细细算来也能说上一句功过相抵。 她慢慢俯下身来,将阿垣的手握紧,稍稍抬起贴近自己的面颊,咬着牙挤出两句似怨似嗔的话:“死心眼!” 日暮西沉,屋中开始点起烛火来,外面越是冷,屋中的炭烧的便越旺,连带着那炭火的的味道也跟着重了几分。 无奈之下,只好将炭盆离得远些,在床榻上再放上两个汤婆子来取暖。 沈岭垣睁开眼时,眼眶依旧是空洞,什么都感受不到,甚至连黑暗都算不上,甚至他都确定不得自己是睁了还是未睁。 但也正因如此,指尖触及到的柔软也显得更加明显。 他也终在此刻反应过来,手上贴的应当是妘娘的面颊。 “醒了?” 妘娘的声音传入耳中,生气儿不太好,甚至还带着些清浅的埋怨。 沈岭垣扯起一个笑来,回握住她的手:“还在气?” “不然呢!” 苏容妘攥握住他的手扯了扯:“你怎得这般会出主意,还把我打晕,谭大哥手劲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是下手再轻也疼啊!” 沈岭垣眉心微动:“可有伤到?” 苏容妘抿了抿唇,顺势低下头来,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脖颈上:“应当是没有,估计他也知晓,只是想将我打晕罢了,没打算要我的命。” 沈岭垣沉默下来,也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顿了顿,他轻声一叹,神色略凝重:“妘娘,跟在我身边,定是不安全,你可想好了?” 他又强调一遍,苏容妘听得出来,他说的不止是他所行之事透着危险,更是因他身边有异心人,甚至有可能与旁人勾结。 她直起身来,两只手握紧他:“当然想好了。” 早就想好了。 少有的安生时候,不似在长安街见面时处于闹事,不似在裴府之中受人挟制,更不似在荒屋之中匆忙,竟让她有些恍惚,似回到了杨州。 但那幻想仅仅只要一瞬便破灭,因为此时的阿垣面色苍白,双眸不似从前有神采,亦是要比之前清瘦,这些差距,怕是之后她吸炭火气吸的中了幻才会真的觉得回到杨州。 她想了想,试探问:“你说你入京都寻医,是不是寻的大夫医术不是那么好?不若我想法子回京都再去叫大夫来罢,哪就能——” 哪就能只剩半年? 她声音止住,话停在喉咙间。 沈岭垣依旧是温声道:“那大夫虽不是御医,但在疏肝解毒上也是有些本事,也是因为他的药,我才能有半年光景。” 那就是说,在寻上那个大夫之前,连半年都没有? 苏容妘的心一沉再沉,脑中却是生出一个冲动来。 若是能寻到御医,是不是还有一线生机? 第378章 我是你的 苏容妘心中也有了些考量。 她即便是个居于天子脚下的普通百姓,也难说能求见到御医头上,更不要说还是请御医来医有违逆皇帝之心的阿垣。 但也是在这时,她想到了裴涿邂。 她本以为与之再无纠葛,却没想到在这种时候能想到的,竟只有裴涿邂一个。 扪心自问,她算不得是个多无私磊落之人,她明知道不该如此,却又控制不住想用她能想到的一切办法,将阿垣的命留下来。 “妘娘,不必为难。” 阿垣似是猜透了她的心思,肃色看向她:“人有专长,能进太医院之人定是有自己的本事,但也并非是所有的病症都能医,并非是我想寻无门,而是寻太医也是白费力气。” 这话算是将苏容妘心中最后一丝盼头都压灭,她垂着头,觉得眼眶又有些酸涩起来。 沈岭垣知道他这话对妘娘来说意味着什么,但他不能不说,将不容更改的事实摆在面前,在寂静屋中同她一起感受命不由己的伤怀。 他扯出一个笑来,也不知此刻妘娘的视线落下何处,能不能瞧得见。 “莫要难过,人各有命,总归是不好强求的。” 苏容妘压抑着的情绪,终是控制不住在此刻崩泄:“什么人各有命,什么不好强求!你的命就是年少早亡,我的命就是年少守寡吗!” 沈岭垣沉默下来,被拉着的手因她低声啜泣而连带着颤抖。 哪有人能面对生死时,真的做到坦然无惧? 他挣扎过,努力过,最后一次次证明所有的挣扎努力皆为徒劳。 此刻拉着的手不知何时会永远松开,他想开口安慰却又无从说起,沉默良久,他哑着声道:“其实你我未成婚仪,还不算夫妻,你并非是守寡。” 苏容妘声调陡然变化,咬牙切齿道:“你再说一遍!” 沈岭垣无神的双眸亦能感受到其中痛色,但他面对妘娘一贯都是笑着的:“妘娘,待我走了,你若是有心悦之人,想嫁便嫁罢,不必顾虑我。” 他一句一句,声音清清楚楚地往苏容妘耳朵里钻:“回忆从前,你我二人不曾有龃龉分离,如今我命不久矣身负重担,你也不曾弃我不顾,你我都努力过,闭眼前只道一句世事无常,只有遗憾并无后悔,这便够了。” 苏容妘眼眶酸涩到发疼,泪早已模糊了视线,终是积攒不得,顺着鼻梁滴落而下,不知砸在了何处。 “既然你说未成婚便不是夫妻,那我们成亲罢。” 她说的坚定又决绝:“我知此处不方便大操大办,当初我费劲绣的嫁衣与盖头也早不知去了何处,那便一切从简,天地为证日月为鉴,拜了天地,就算是礼成。” 沈岭垣面上难得出现怔愣的神色,亦是让苏容妘在如今这种遍地是苦的情形之下,还能牵一牵唇。 这是他们当初数着日子盼着的成亲,当初连分别几日都扛不住,担心坏了规矩只能隔着门窗说上几句话,一切礼数都在守,一切规矩都在遵,最后却是换来匆匆一个拜堂。 他张了张口,苏容妘却直接将他打断:“不许说不行!” “不是不行,是不能太仓猝。” 沈岭垣将她的手拉紧:“明日叫人去算一算日子,再扯二尺红绸,勉强算是礼成。” 苏容妘这回是真的笑了,直接俯身过去抱住他。 她生怕压疼了他,不敢太过用力,只将额角去贴他的脖颈,想将 自己身上的暖意传给他些。 又是哭又是笑,苏容妘好半晌才将情绪全然收拢回来。 沈岭垣的手抚在她后背,一点一点安抚着她:“我不知如今是什么时辰,你饿不饿,有没有用饭?” 苏容妘轻轻摇头,想着他不知昏睡过去多久,便赶紧起身:“我倒是忘了你还一直未曾用饭。” 言罢,她忙起身去门口,方一开门,便见正在门口打盹的小厮揉眼睛站了起来,她有些不好意思,问他厨房在何处,他倒是不介意,直接将差事领了下来,转身去厨房忙活做碗素面。 第258章 沈岭垣空洞的双眸也不知落在何处,指尖残留的温度让他下意识长指收拢,似怕这点余温消散了去。 其实他吃什么都无所谓,什么东西入了口他也都品不出滋味来,用饭于他来说已算是件磨人事,身上的疼痛让入口的东西都似刀刃割过喉舌。 但他还是要吃的,好生用饭、好生吃药,争取活的久些,再久些。 但让他撑着的这一口气的,也无外乎是两件事,一是妘娘,二是鸣冤,如今妘娘已然寻到,所谋之事也即将功成,他这口气散了大半,便是什么风邪都能侵入体内,让他这条命消散的越来越快。 所谋之事已经大致有了定数,他是半个废人,能做的事越来越小,手下的人将一点点不再需要他,他原本只打算在此处静等着世子沉冤昭雪的消息,安静地消磨这条命,但妘娘追了回来。 如此,他便不能再将妘娘撵走,也再舍不得将她撵走。 他的私心在疯长,他也希望此生的最后一段,能与妘娘在一处。 他更希望阖眼前,能回光返照,再看一眼妘娘。 婚事妘娘想圆,这亦是他心中所愿,但他能给的也只有红布红绸,已是从简再从简,谭策说两日后是好日子,那便再等上两日。 苏容妘用红纸裁了婚书,当初也是准备了婚书的,沈岭垣的字很好,上面的行文是他亲自所写,原本成亲当日落上名字,只可惜生了变故。 如今沈岭垣伤了眼睛,便由她反过来握上他的手,带着他一笔一笔写上聘她为妇的婚书。 “我的字不如你好,你莫要笑话我。” 沈岭垣笑了笑:“不会,妘娘的字很好。” 她的字是他教的,当初也是这样一笔一笔带着她,如今却是反了过来。 等落到名字上,便不能由她来带着写,干脆换成红泥盖上手印。 苏容妘还算是轻松,打趣一句:“挺好的,如同卖身契一般,日后你便是我的了,阿垣。” 沈岭垣心头微漾,面上也难得有了点血色,郑重而坚定地回应她。 “是,我是你的。” 屋内屋外挂着红绸,沈岭垣发髻缠的红发带垂落肩头,苏容妘将其捋至肩后,轻轻依上去。 漂浮着五年的心终于能有片刻的安定,那些未能成的夙愿也终才此刻有勉为其难的短暂圆满。 只是在此刻,外面突然传来谭策急促紧张的声音:“裴家来人了。” 第379章 咱们一起休息罢 苏容妘猛然被惊回神,好似从一场美梦之中陡然拉了出来。 但谭策的敲门声是真的,那急促的语气也并非是作伪,似有无形的手搅动心湖,不留情面地将好不容易扎根下来的她连根拔起。 大抵是听到屋中没有回应,谭策再敲门时便更急促了几分。 沈岭垣握住了她的手,先一步开了口:“可能确定是裴家人?来了几人,可有你认识之人?” 苏容妘有些怔愣地抬头,入目便是沈岭垣一副处变不惊的的模样,他神色没有半分意外与慌张,只是原本那些温柔与满足的笑落了下去。 “你知道裴家人会来?” “不知。”沈岭垣轻轻摇头,“但大致的缘由,我也能猜到一二。” 苏容妘一颗心被捏钻起,但在阿垣身边,感受他握紧自己手的沉稳力量,她便深吸两口气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像年少时一样,所有事可尽数交给他去解决。 外面的谭策略一沉吟,低声道:“来人约有五个,我虽不认得,但能确定是裴府中人,他们要你亲自去见面,还有——” 他轻咳两声:“还要妘姑娘也过去,不过裴尚书令未曾亲自过来。” 裴涿邂没来。 苏容妘暗暗松了一口气,心中只觉得只要裴涿邂未曾来,事情便并没有多糟糕。 沈岭垣略一思忖:“他们人在何处?” “并未能寻到此处,只是暗点中等候。” 沈岭垣将苏容妘的手拉过来,握在双手掌心之中:“好,有劳传话过去,想要见我与妘娘,便亲自来。” 苏容妘诧异地睁大眼眸,未曾想到阿垣竟会主动邀裴涿邂前来。 她的疑问憋在心中,等着外面谭策应了一声后退下,这才问了出来。 但原本在沈岭垣面上那细微的血色已尽数退了去,继而他以手成拳抵在唇角猛咳了好几声。 苏容妘惊慌地寻帕子给他,他咳到最后,那无神的眼眶已泛起些精闪光亮,帕子上也沾染了血迹。 他看不见,又因病痛无感不敏,但他对自己身子了解,大抵是又在咳血,他不想让妘娘担心,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将帕子折起来,不将染血的那一面露出。 可苏容妘能看见那比红帕颜色还要深的血迹,亦能闻到那令她心颤的血腥气。 只是沈岭垣不愿,她也不拆穿,安安静静在他身边守着,亦因他看不见,她才不用多废心神将面上的忧心遮掩起来,她只需要等着他,等他缓和过来继续与她心照不宣地越过这催命的折磨。 “我想,裴大人应当是为着宣穆的事。” “这个时候,宣穆回杨州的路应当已经走了大半。”苏容妘眉心微蹙,“我从未告知过他宣穆的身份,但他心中应当清楚,宣穆并非是我亲生。” 沈岭垣听着她说话,稍稍偏头,将侧耳转向她:“宣穆并没有回杨州,杨州路远危险,亦容易被人劫掠。” 苏容妘心中当即紧张起来,握着他的手也用了些力道。 沈岭垣轻轻拍了拍她,示意她稍安勿躁,而后慢慢解释:“我身边的人都是当初镇南王府中人,多少有人猜测到了宣穆的身份,难免有心要用他来做文章,我透露宣穆要去杨州时,他们已经动了手。” 苏容妘在心中将这一切都串起来,多少也能明白其中用意。 去杨州也不过是个由头,想来那些动手的人已经全然暴露,后来转而来劫她,大抵也是因宣穆那边失了手。 那阿垣将那些人如何了?铲除异己,还是为了能为世子报仇,只敲打一番,便继续留在身边? 苏容妘略微颔首,在往后心中便想不出答案来。 “宣穆无辜,他不该卷入其中,但你也无辜,我私心里也不想……让他害了你。” 沈岭垣苦笑一声:“曾经我在想,若是不曾讲你与荣姨娘送上同一辆马车,你便不必五年来带着一个孩子,伤了自己名声,会不会遇到合适的人,便能嫁做人妇。” 就比如……裴涿邂。 “可若真是这样,那宣穆就死了。” 荣姨娘当初生子很久艰难,若非是她亲手将孩子剖出来,母子二人一个也活不了。 沈岭垣轻叹:“所以我……也并非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若真能回到当时,我定不会如此。” 即便若变了选择,世子便再无血脉留在世间。 他当初若是同妘娘一起离开,如今这些镇南王府旧部便是一盘散沙,怕是没机会在为镇南王平反,他即便是留住一条命,也要日日活在自责痛苦之中,反倒是要拖累妘娘也难以开怀。 他颔首低眉,苏容妘已能感受到他的挣扎与自责,时局如此他们这些蝼蚁终究难以挣扎逃出。 她喉咙咽了咽:“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何必想那些,不过真要说起这个,也幸而是有宣穆,否则我真以为你死了,要随你而去。” 脑中突然想起了荣依秋那张脸。 荣姨娘是江南的美人,望人一眼便觉美目如江水般荡漾流转,分明该是极柔软的人,眼角眉梢却处处透着算计与刻薄。 她确确实实不是一个良善的人。 但在当时她们一起乘马车离开后,她越想越是难以心安,说什么都要跳下车回去寻阿 垣,是荣姨娘拉住了她,挺着肚子对她连着拉带着骂,死活不让她下马车去。 怎么不算是荣姨娘母子救了她的命? 苏容妘将头轻轻抵在沈岭垣胸膛:“裴涿邂突然要见你我,怕是已知晓宣穆的身份。” 沈岭垣低低应了一声,心中有了些思量。 不过传信一来一回,怎么也得用上一日,再加之裴涿邂的身份被不知多少人盯着,怕是不会来的太过轻松。 苏容妘不想去顾虑那些,与阿垣成亲后的日子当初是她日夜都盼着想着的,只是五年过去心境不同,那些属于少女的年少春意让她已回想不起来。 阿垣的身子,已不能支撑该有的洞房花烛,一日之中有半日在喝药,半日在昏睡,虽则他会强撑着精神,但苏容妘哪里舍得让他拖着病体陪着自己。 她声音闷闷,从沈岭垣的胸膛处传上来:“阿垣,多思多累,咱们回去歇息罢。” 第380章 看她一眼,便再挪不开视线 寒夜侵染,屋中的炭火气绕过来,原本由简入奢易,这味道让她难以忽略,可这两日习惯下来,她倒是觉得这是都属于阿垣给她带来的暖意。 第259章 从前她与娘亲的炭火,是阿垣帮着背到家门前,后来娘亲走了,她冬日里就回去阿垣家取暖。 那时候阿垣的爹娘还在世,觉得她可怜,要收她为干女儿,但是阿垣婉言将他爹娘的念头给打消,那时她只以为在阿垣心中,还是不喜她的,可后来她与阿垣越来越亲近,才知道那时的他虽还不曾知晓情爱,可却又莫名觉得,想将她视作妹妹,却不想让她成为妹妹。 在后来阿垣的爹娘也相继殒命,他们两个一起相依为命,她便常与阿垣围坐在一个火炉旁,一呆就是一整夜。 只是那时还是和衣而眠,如今却是能睡在同一张榻上。 躺在一个被子里,但沈岭垣却是昏睡着的,他虚弱到身子都有些微凉,苏容妘原本平躺着只是拉着他的手,可还是只能叹气一身,转过身去抱着他,妄图用自己身上的暖意去将他的身子热起来。 “阿垣……” 她轻轻唤,可身侧的人却不能回应。 心底的伤怀是难以控制的,苏容妘忍不住叹气一声,将身侧人抱的更紧些。 次日一早,黄姑娘派来的小厮为她送水来,开门时还垫着脚要往屋里往。 苏容妘将铜盆接过,侧身挪了一步将他的视线挡住:“你看什么?” 小厮手上空了,便悻悻然摸了摸鼻尖:“那个……妘姑娘,沈郎君这身子,还能成事吗?” 苏容妘眉心蹙起,有些不悦地盯着他:“怎的?” 小厮被她盯的浑身发毛,连忙摆手:“不不,小的没有旁的意思,就是昨夜原本还守,想着沈郎君或许会传水,可小的后半夜睡了去,一觉到天亮,不知有没有耽搁事。” 苏容妘垂下眼眸,她能看得出来,这人是等着听些闺房私密事的,估计也并非是为他家小姐探听的,只是他自己好奇罢了。 她没生气,却也没顺着他的话答,只是随意道:“你平日里守夜都是如此吗?阿垣身子不好,若是夜半用药喝水时你睡了去,可还能听见他唤你?” 她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寻常问问,但这却给小厮弄了个红脸,支支吾吾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苏容妘见她注意被转走,顺势点点头:“我知晓了,这一路来你也不容易,我突然想到什么便问了什么,没有旁的意思,你莫要多心。” 言罢,她直接转身进屋去,也不管留在门口的小厮是何反应。 刚回了屋中,便见阿垣已经起了身,听到她回来,有些好笑道:“你吓唬他做什么。” 苏容妘轻哼一声,挑眉看过去:“谁让他乱问的!还问的这般直接,说的像是我能告诉他一般。” 她端着盆走过去,放到架子上,抬手便去把细葛布浸上。 沈岭垣撑起身:“我自己来罢。” 他还是不希望让妘娘来照顾他,他梳洗穿衣用饭尚可以自己来,想让妘娘看在眼中,说不准也能让她有片刻忘记自己身上的病。 可实际上,他虽不需人照顾,但动作间到底是不如双眼能视着灵便。 苏容妘也不多言,就静静地坐在一旁,托腮看过去。 “今日是咱们成了夫妻的第一日,你可有事要忙?” 沈岭垣笑了笑,似柔和的春风向她吹来:“即便是皇帝成婚,也是要休沐三日,我今日自是要陪你的。” 苏容妘高兴了,直接起身到他身边去,直接挽上他的胳膊:“那咱们出去逛一逛罢,不必走太远,就在外面吹吹风、说说话。” 沈岭垣自是万事都听她的,将她所说尽数应下。 此处之外也不过丛林,唯一一点好处便是能与杨州有几分相似,在杨州,他们大部分的时候也都是在林中,那时候要活着、要吃饭,但如今却是不同了,分明年岁不大,却似花甲老人般靠着相似地方与故人回忆往昔。 她寻了处大石头坐下,给自己和沈岭垣都穿上了厚厚的外裳免得着凉,她靠在他肩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从前事。 只是还没享受多久这安生时候,谭策竟在此刻寻了过来。 “郎君,你怎么跑这来了,叫我一顿好找!” 谭策瞧见了靠在沈岭垣肩上的苏容妘,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低了几分:“裴尚书令了来了,郎君何时过去?” 沈岭垣沉吟一瞬:“他带了多少人?” “除他以外,只有一个随侍,暗处应当也并没有埋伏,不过……他穿的是官服。” 沈岭垣点点头,侧头时,唇角正好落在妘娘的肩头:“可愿意同我一起去?” 苏容妘点点头,尽可能不去想裴家的那些事,将手好好放在他手心之中。 谭策看在眼里,却也只能叹息一声,在前面带路。 苏容妘来时主动遮住了眼,这回同阿垣一起钻进马车之中,想要讨个布条来,却被阿垣阻止了去。 “我岂会疑心你。” 苏容妘还想坚持:“可你还有旁人要顾及,他们不会信我的。” “哪也无妨。”沈岭垣将她伸出来准备接布条的手拉住,抬手摸索着将马车车帘放下,“谭大哥,走罢。” 缰绳一甩,马儿嘶鸣声音传了过来,接着马车摇晃前行。 苏容妘约莫不出走了多远,心上有些不安,想到要面对裴涿邂时,免不得想要逃避。 越是抗拒此事,她便越觉得马车走的实在有些快,没多大一会便停了下来。 此处是当初与裴家暗卫分别时的矮房,裴涿邂正坐于其中。 屋内已叫人打扫干净,还烧了上好的银丝炭,毕竟也是要说上好一会儿话,妘娘小产过,还是不要受凉的好。 不多时随侍进来回禀:“家主,夫人与逆贼一同过来了。” 裴涿邂站起身来,缓步出了门去。 遥看马车一点点靠近,驾车之人眼底满是敌意,随之马车停了下来,车帘被掀弃,先看到的是妘娘。 她发上随意挽起妇人发髻,一个珠钗都没有,身上的衣裳虽素但胜在厚实,她下半张脸隐匿在外袍毛领之下,衬得她肤色格外莹白,抬眼时与他第一次见她时一样,分明孤洁,却又能将人的视线勾过去,怎么也离不开。 她先一步下了车,却是回头对车中那瞎子展开笑颜,而后伸出手去,将马车之中的男人搀扶下来。 这一幕刺眼的厉害,裴涿邂竭力忍耐,才将想要把妘娘拉过来的冲动压下。 第381章 他忮忌被她亲近的男人 沈岭垣站稳后,苏容妘便一直拉着他的手站在他身边,虽未曾向裴涿邂看去,但却避免不了余光扫到他一身绯红的官袍。 待站定后,谭策侧立在他们二人身前,手握剑柄,防备这面前人。 苏容妘觉得似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灼热到让她难以忽略,到底还是没忍住朝前望了一眼,果真对上裴涿邂那灼热双眸。 绯红的官袍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形,那股难以忽视的压迫之感倾压过来,那双眸里却是克制与隐忍,似将所有暗潮都压下。 苏容妘有些不自在,稍稍向沈岭垣的方向挪了一步。 裴涿邂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眉头当即蹙起,眼底染上阴鸷,只是将染着不 屑与敌意的视线投向沈岭垣时,却见他因目盲还什么都没察觉,倒是没忍住嘲讽一笑。 视线流转间的门道沈岭垣虽是未曾瞧见,可确实能听见这笑声,当即意识得到了些什么,将妘娘向自己身后拉了拉,率先一步唤他:“裴大人。” 裴涿邂眉峰微挑,转身向屋中走去:“外面凉,沈郎君不怕自己的身子骨吃不消,也要顾虑一下妘娘才是。” 声音不清不淡传入耳中,言语之中是与苏容妘难以遮掩的熟落与亲近。 苏容妘咬了咬牙,没去回应他这话,却是下意识握紧了沈岭垣拉着自己的手。 “无妨,你我已成亲,从前那些事都已过去了。” 苏容妘听着身侧人轻声安抚,将心一点点放沉下来,稳步跟着一同进了屋中,也想听听看,裴涿邂要说些什么来。 这茅屋她不久前才来过,如今看内里陈设已是全然不同,桌椅接换成裴府常用的,茶盏炭炉亦是不俗。 谭策最后一个入门来,反手将门关上,屋中连主带仆一共五人,他率先一步道:“裴家果真的阔绰,不过是说几句话的功夫,竟也弄出这般大的排场。” 裴涿邂不紧不慢倒了杯茶,先推到苏容妘面前:“这是孙大夫给你准备的药茶,喝了于你身子有益。” 苏容妘看着面前握着杯盏的修长指尖,一时滋味难明,下意识蹙了蹙眉。 被人牵挂是好事,但被裴涿邂一直牵挂着,却让她有些坐立难安。 见她不喝,裴涿邂也不着急,只抬眸扫了一眼抱剑站在门口的谭策:“我毕竟是只身前来,总要防备一下,不过河东裴氏自小见惯了的东西,尔等眼热,也属平常。” 谭策本就是习武之人,寻常也习惯在言语上如何,故而立刻晃了晃手中的剑。 第260章 你一言我一语的没什么意思,大不如出去过上两招,他不信一个书生能有什么本事,也就会动动嘴皮子。 沈岭垣低声道:“谭大哥稍安。” 转而,他捏了捏苏容妘的手:“喝了暖暖身子也好,毕竟是裴大人的一片好意。” 裴涿邂眼见着他们之间拉着的手,看着妘娘在听了那瞎子的话后,老实拿起了桌面上的杯盏,将药茶一饮而尽。 为何他来请,她却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而那瞎子的话,她却听来照半? 他心中郁气翻涌,故意轻嘲:“妘娘,你现在连喝一杯茶,也得等他准允才敢动手?” 苏容妘蹙了蹙眉,这像什么话,说得好似阿垣薄待她了一般。 她将口中的药茶味往下压一压,似随口般道:“出嫁从夫,外男给的东西,总归是夫君准了才好动手。” 这一声夫君,却是将裴涿邂那压抑着的情绪撕破了一个口子,让其避无可避地涌出,似要将他淹没。 “你们成亲了?” 苏容妘不怵他,直接对上他的眸光:“是又如何?” 裴涿邂面色瞬时阴沉下来:“不到月余未见,你们便匆匆成婚,你就将自己许得如此轻率?” 苏容妘不在乎这些:“如何算是轻率?我们五年前便互许了终生,如今不过是把从前欠得补回来罢了,我们重逢至今拖到现在,已算是迟了。” 裴涿邂心口一阵阵的钝痛。 有些话她未曾说明,但他却是能听得出言语之中的深意。 无外乎是在说,若非重逢后有他阻挠,他们成亲怕是还会更早。 越是未曾亲眼所见,便越是会将未曾知晓的事想的太过难以承受,他不敢去设想这段时间他们之间多亲密、多恩爱,亦不敢想,妘娘会与另一个男人,比同自己更亲密。 此刻他心中的那些后悔达到了顶峰,桌下膝头的手紧紧扣住膝头。 此刻即便是沈岭垣目不能视,也能品啧出不对劲来。 裴涿邂的觊觎已经让妘娘觉得不舒坦,他率先一步开口:“不知裴大人会来,未曾为大人留下一杯喜酒,不收大人的祝福也无妨,不过大人此次前来,想必还是有要紧事要说。” 他说这番话只会让裴涿邂忮忌更重,可当他转头去看向妘娘时,却是只能强将自己的理智拉回来。 这瞎子还不能杀,妘娘会生气。 这瞎子该死,却不能死在他手里,若非是提前知晓这瞎子命数将近,他怎会能愿意将妘娘送过去? 他来之前,已经想了许久,他应该忍,忍过这一时,让妘娘亲眼看着他死,让妘娘了却那些过往,可怎知这瞎子明知自己时日无多,竟还要与妘娘成亲。 做寡妇有什么好? 裴涿邂冷笑一声:“要紧事,什么事算是要紧事?” “你心中将妘娘当做什么,你如今朝不保夕,衣难蔽体,你怎敢与她成亲?你能给她什么,权利地位,还是安稳平安,甚至——” 他双眸微微眯起:“你怕是连个健全的孩子都给不得她。” 比起其他,生孩子是最简单的事,一男一女,以地为榻以天为被,随随便便就能生出一堆孩子来,连这只需刹那间的最简单的事都做不到,又遑论以后长久生计? 沈岭垣面色没变,并未因他所说的都是撕破体面的实情而恼怒。 可苏容妘听不得这种话,她向裴涿邂瞪过去:“我们的事,你凭什么来指手画脚。” 她坐直了身子,恨不得将阿垣护在身后:“我不需要碍事的孩子来拖累,我与心悦之人在一起便只争朝夕,与你何干?” 裴涿邂见不得她维护旁的男人的模样,可妘娘这话,却让他想起了妘娘小产的那个孩子。 果真为那孩子伤怀的只有他一人。 妘娘只会庆幸,那个不带感情有的孩子,只是她的拖累而已。 第382章 在你心里,竟是这般想我 早就有预感的事一次又一次被证实,一而再再而三被强调,本应该再伤不到他才对。 可裴涿邂这份情火被泼了再多次凉水也冷不下来,他看着苏容妘也不再开口,似是也想看看自己究竟要这样执着到什么地步,才能彻底接受她对自己无情,彻底适应她的冷心。 苏容妘在说完这些话后也冷静了下来,小产的那个孩子证明了她在裴家过的那些日子,亦是在提醒她,她曾与裴涿邂有过那么一段。 冗杂的情绪汇聚在一起,在心中留下一股无名气,她深吸一口气将头转在一边,闹不明白为何要让她在这里听着,他本就应该不见裴涿邂才对。 “裴大人,既还知晓妘娘在养身子,便有劳言语在上注意着些,动气伤肝,这对女子身子不好。” 沈岭垣原本并不打算与裴涿邂说太多的私事,但他知晓妘娘的性子,她不是个喜欢将话憋在心里的人,有什么怨就要立刻说出来。 见她想说的话都已说完,他这才开口将话转到正题上。 “裴大人乃朝中大员,出京应该并不容易,若只是为了来问这些事,还是请速速回去罢。” 言罢,他直接站起身来,拉着苏容妘就要往门外走,即便是因病痛而身形不稳,但背影仍旧坚毅,好似任何风雪加身都不能将他的背脊压弯半分。 裴涿邂在这一瞬,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妘娘身上也是有几分这瞎子的影子。 她身上那些与寻常姑娘不一样的倔强与孤洁,是不是也与这瞎子有几分关系? 果然,青梅竹马的情分终究是旁人比不得的,在不知不觉之中,身上沾染了对方的习性,旁人终究是难以融入其中。 “沈郎君不必太过心急,想必我要说的是你心中也有考量,还是叫不相干的人都到外边去,只留我们三人说话。” 沈岭垣向外走的脚步这才慢慢停下,稍稍偏头,细听他的话。 谭策也听得明白这是在说自己,面上有几分不悦,毕竟都是一起成事之人,虽则沈岭垣主为谋策,但细论起来,他们两个也没有主仆之分。 更何况都是一些成事之人,他有什么听不得? 他并未打算离开,但裴涿邂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还是说在下眼拙,不知这位是何等人物,竟是连世子与人的谈话,都能擅自留下来细听。” 他将世子二字咬的极重,苏容妘听的眼皮不由一跳。 什么世子?哪来的世子? 她下意识去看沈岭垣的神色,却见并没有什么意外,就是连谭策也似是将这口气咽了下去,掂了掂手中的剑,铁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不情不愿出了门。 苏容妘心中一惊,这就是句世子说的莫非是阿垣? 这边谭策退出屋子,随侍也紧随其后,门再次被合上,只留下他们三个被命运紧紧捆绑在一处的人。 裴涿邂嗤笑一声:“看来沈郎君有些小聪明却也没什么大本事,五年时间竟不能叫这些人都归顺于你,反倒是养出了杂七杂八的心思。” 沈岭垣慢慢回身:“我并未是他们的主子,也无意要成什么伟业,更无意将他们驯化,自然谈不上什么归顺。” 苏容妘听不懂,但却没有插话,扶着沈岭垣慢慢走回桌案旁落座。 裴涿邂看不得她对旁的男人在意小心的模样,将视线从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上挪开,冷笑一声:“你的野心太小,所以你注定成不得事。” 他的手臂撑在桌上,直接轻轻敲着桌面:“想来你也知道,你从一开始的决定就是错的,否则不会突然转换心思,用镇南王世子的名义来做事。” 苏容妘终于听明白了,方才那一声世子果然是在唤阿垣,可什么叫用世子的名义来做事?难不成他对外宣称世子还活着? 沈岭垣眼皮微垂,不能视物的眼睛没有办法准确落在某处,裴涿邂细细看去,终究从他那双无神的眼睛里捕捉出一丝颓意。 他笑了,因为他说准了,那就说明他之前猜的那些后续之事,应当也大差不离。 沈岭垣本来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今日他能愿意 带着妘娘过来,便是有心要见一见裴家的势头。 如今他们都知道京都马上就要乱起来,赵氏一族被皇帝辜负、痛下杀手,不知多少人卧薪尝胆,就等着如今报仇雪恨。 那些人出身名门,落为沉泥,他们更狠,更怨、手段更狠绝,可他带着的是世子遗部,这些人到底还是贫苦百姓,有多念书世子教导,终究是狠不过他们。 若是再给他一年时间,他便不必顶着世子的名头,传出世子还活于世间的消息,他还可以慢慢谋划,毕竟若世子真的在世,他不会希望用百姓的动乱,换来一个死后的清名。 可他时间不多了,连半年都不到,那些人的手已经伸到了宣穆身上,他不敢再等,只能最后赌一次。 “裴大人昨日刚派人传信,今日便亲自过来,想来也是赵氏开始生事,朝中动荡难以抚平。” 第261章 “不止。”裴涿邂双眸微微眯起,其中迸出危险的光,“皇帝知晓了宣穆的身份,亦怀疑到了我头上。” 苏容妘心头一颤,皇帝怎能知晓? 裴涿邂这时将视线望向她:“妘娘,你为何一直不告诉我宣穆的身份?若是你提前说,或许可以——” “可以什么?你可以拿裴氏一族的命来赌。帮我保守住这个秘密,还是说趁我不注意彻底将宣穆灭口?” 裴涿邂眼底上一声痛色:“在你心里,竟是这么想我的。” 他深吸一口气,因压抑着情绪,声音都略显暗哑:“我说当真如你料想的那般,如今哪里会找过来?我直接派人去寻到宣穆,将他抓回来呈到陛下面前,我便是大功一件,又为何要想办法出来见你?” 他毫不在乎说完这番话,会将自己显得多么廉价,也没有心思去想,这个得到了妘娘真心的瞎子,该是如何嘲笑他。 苏容妘闭上眼,别过头去:“我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不敢拿宣穆的命去赌,我为什么到裴府你也明白,我不能告诉苏容婵,否则就是把要命的把柄送到她手上,我也不能在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告诉你,那时的你根本不会对我留什么情面。” 她微微垂下头:“我知你怪我连累了裴家,可我也不想如此,可此事一错在苏容婵人心不足,二错在你纠缠不休,三错才在我隐瞒不表。” 裴涿邂看着她这副模样,即便是事事都有理由,也还是在自责。 他轻哼一声:“怎么,说了这么多理由你还是心虚,也是知道对不住我?” 第383章 与谁圆的房你心里不清楚吗 苏容妘没说话,她心中到底是有几分不安的,但毕竟她见过裴家人,裴三姑娘也挑不出什么大的错出来,她的心又并非是石头做的,哪里能那般无所顾及? 她深吸一口气,咬着牙看回去:“那你想要如何?你若是当真怨怪我,有话直说就是,不要将你我的事牵连到阿垣身上。” 你我的事? 这四个字倒是叫裴涿邂心里好受不少,不管她言语之中是好是坏,最起码在说这话的时候,是把他们两个放在一起的。 就是最后还在维护那瞎子,听起来确实叫他不太舒服。 “怎么,我要是怨怪你,还能与你寻仇不成?” 裴涿邂轻笑一声:“我可舍不得。” 苏容妘睫羽轻颤,对他这种轻浮孟浪的言语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你何时学得对姑娘家这么孟浪?” 裴涿邂轻笑一声,喃喃重复一句:“姑娘家?孟浪?” 他言语意味深长,视线盯在苏容妘身上,将她看的有些不自在。 苏容妘咬了咬牙:“是,并非姑娘,是有夫之妇,你自己知晓我们成了婚,应当不会对有夫之妇还有非分之想罢?” 裴涿邂没回答她的话,眼神之中的意思却明显,就差说上一句,正有此意。 仿若他今日来并非是说什么朝中事,也并非是说对宣穆的处置,倒像是让她自己来偿还一样。 苏容妘干脆不说话了,静静等着他道出用意。 沈岭垣却是率先一步开口:“还请裴大人放尊重些,你今日来若是存心寻我妻的事,那便不必再多说。”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我倒是低估了裴大人,皇帝如今正怀疑你,你却出城来见我与我妻,竟是能做到手脚干净,不被京都中人发觉。” 裴涿邂冷冷看过去,但再多的眼刀也终究是抛给瞎子看。 他冷哼一声:“沈郎君莫非是真当我裴家与你一般?你莫不是真以为一个薛夷渊一个吴尘寂,能掀起什么波浪?” 苏容妘心中微讶,薛夷渊她是知道的,他向来重情重义,之前在杨州的情谊足可以让他帮着做任何事。 那吴尘寂是怎么回事? 她记得吴学子与宣穆很要好,若吴尘寂也掺和到其中来,那这份要好究竟是孩子之间的情分,还是有意为之? 不过她突然想到吴家夫人,原以为之前吴家夫人与她说过几句话,帮着她传信,是薛夷渊托这位夫人帮的忙,但如今想来,吴尘寂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参与? 她稍稍抬眸去看阿垣神色,见他眉峰微动,应当是也对裴涿邂这话有些意外。 裴涿邂将二人的神色看在 眼底,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怎么这些事情妘娘还不知道?不应该罢。” 他声音冷了几分:“还是说你就这么相信他,相信到连他的事一点都不了解,也敢同他走,你知道他都做了什么?你知道他身边的人都有谁?你知道哪些人是好,哪些人是坏?” 苏容妘被他逼问着,弄得好像自己犯了什么大错一样。 她心里的那团火气又起来了:“那这些事情与你有什么关系?犯得着让你在这儿质问我。” 她咬了咬牙,不想在阿垣身边同裴涿邂炒,但此人来势汹汹,好似在捉奸。 “我不是你的妻,从前的事过去就是过去了,我当初走时,你我二人不是说好的吗?在那如今听说我成了亲,你便连说话气都不顺。” 苏容妘气的发笑:“怎么,你就这么见不得我成亲?知道的你今日是来议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裴涿邂喉咙滚动,他确实是想兴师问罪,可他用的问谁的罪? 他就是气,气她竟然可以对一个人相信到,即便是分别了五年也不管不顾要与他成婚,气她竟然可以在毫无了解、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自己身心全部交出去。 一个逆臣贼子,一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 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药茶,将心中那些不甘的火气都咽下去。 “妘娘别气,我好好与你说。” 他将自己的声音放和软一点,苏容妘却又觉得有些别扭。 身侧是她已经成婚的丈夫,面前却是与她有过亲密纠葛的男子,可这样一个人当着她的丈夫面与自己说话柔声细语,这叫什么事? 但是方才还在怪他似捉奸般兴师问罪,如今人家态度好了,她要反过来挑人家态度太好了? 苏容妘干脆不说话了,往阿垣身边靠了靠,若是待会儿自己再忍不住开口,也叫他拉着点儿自己。 裴涿邂看在眼里,却也没再说什么,而是继续诉说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有个好消息没告诉你,苏容婵死了。” 这确实算是一个好消息,但却来的太过突然意外,苏容妘免不得愣神,在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可是你当初不是说要留她一命?” 她记得当初苏容婵是被裴府的下人抬回了裴家,虽然被打断了腿,但是这条命是留了下来的。 怎得好端端的又没了命? 裴涿邂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何时说我要留她一命?你恨她,我也恨她,她的命我凭什么要留?” 苏容妘被他这风轻云淡的语气给唬住,她没杀过人,毕竟是一条人命,冷不丁一死还是让她觉得后背发凉。 但究其根本,苏容婵确实该死。 若非是因为她,如今这一切便不会绕成一团乱麻,若非是因为她,自己与宣穆就会老老实实等在杨州附近,等着阿垣的人寻过来。 苏容妘反了一句:“她毕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又恨她什么?” “我吗?”裴涿邂盯着她看,“明媒正娶的虽然是她,不过也只是拜堂罢了,实际上圆房的是谁,你心里不是清楚吗?” 苏容妘抿了抿唇,生怕他再继续这个话题说下去,阿垣虽然不介意她被迫无奈与裴涿邂有了肌肤之亲,但也没有当着阿垣的面说这种事的道理。 她直接在桌子底下对着裴涿邂的方向猛踹了一脚。 裴涿邂未曾想到她会如此,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将他原本的气定神闲打乱。 却正是因为如此,他颇为惊喜地抬眸看过去。 看着妘娘正瞪着自己,忽然笑了。 “怎么了?” 第384章 十六台花娇,他说到做到 裴涿邂料定她不敢说什么,轻描淡写反问一句。 沈岭垣并不知晓桌案下发生的一切,稍稍侧头偏向苏容妘,亦是在低声问她:“妘娘,怎么了?” 苏容妘莫名觉得如今这氛围不对,低低咳嗽两声:“没怎么。” 裴涿邂心里头好受不少,你们在说那些让她面红耳赤的话,将什么圆房的事都暂且按下不提。 “不过如今她已经不是我的妻,回京之后她身子虚弱,我心善,知晓她与爹娘情深,在她临咽气前,早早放了她回家。” 他强调补充一句:“明面上随是和离,但已经撤了婚书,应当算是婚事作废,从未成过亲。” 他盯着苏容妘说的这句话,声音压的有一些低,竟有一种缱绻耳语的错觉。 苏容妘一瞬间说不出话来,他也不知怎的,竟就这般快的读懂了他言语中的深意。 第262章 婚事作废,从未成亲,那他之后再娶妻便算不得续弦。 她还记得当初,裴涿邂曾许诺十六抬大轿迎娶她,把本该属于她的婚仪重新办一次,若是她当初没有选择回来选阿垣,怕是这个时候裴涿邂已经要准备再娶。 他确实是说到做到了…… 沈岭垣亦听明白了些其中意思,眼眸微垂,心中虽是有些酸涩,但更多的还是庆幸。 他的妘娘是这样好的姑娘,本来就是该招人喜欢的,旁人对她再好,她都应该受得起。 自己本就命不久已,说是等自己死后,有一人能这般爱重她、照顾她,自己也能稍稍放心。 但这一切还是得按妘娘的意思来,她若是真的有这份心便好了,若是没有,裴涿邂即便是在用心也都不敢勉强她。 “不知苏大姑娘的死,其中可有什么深意?” 裴涿邂冷嗤一声:“什么深意?沈郎君心中难道猜不到?当初皇家准备佛礼之时,你的手下不知是眼盲还是心盲,竟将她给劫掠了去,处理的不干不净,叫朝中孟家人看到,在皇帝面前参了我一本。” 顿了顿,他转而又笑了一声:“不过我也是得多谢你的,如若不然,我与妘娘也没这个机会,能顺理成章坐着一段时间的夫妻。” “妘娘铁了心要与你在一处,我也不知道你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她如今养身子不能受气,我也不愿违逆她的想法,逼不得已放她离开,我原以为你自己心里还有几分思量,不会做那些不应该做的事情,结果你呢?” 裴涿邂他身子稍稍前倾,字字句句都是质问:“你凭什么与他成亲,凭什么娶她?” 凭你这病气缠身的身子,还是凭他飘渺不停的前程。 后面的话他没问出来。 他不想让妘娘知晓,他已经知道沈岭垣命不久矣的是。 当时臧泽让他放手,他初时还并不知其中含义,这是后来多番询问探究,经过手下之人查证出的消息拼凑起来,他才终于知道其中缘由。 放手何尝不是给他和妘娘再来一次的机会? 这个瞎子命不久矣,妘娘即便是跟他在一起又能有几日?他只需要忍一忍,忍到妘娘五年来的执念解开,忍到这瞎子咽气的那一天,再将妘呢接回来。 活人是没有办法跟,一个下落不明的死人来比的,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新人也终究是不能与旧人相比的。 他只能等,一点点等到那个被妘娘在心中思念、美化了许久的人,从妘娘记忆里彻底消失,只要他长久的陪伴下去,这条命也好,那些美好的记忆也罢,也终究会被他取代。 他却不知道这个瞎子怎么有脸,在这种情况下还要与妘娘成亲的! “裴大人,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沈岭垣坦然回道:“若只有我自己这么想,心中有这份冲动,我必然不会往前走这一步,但我不能替妘娘做决定,只要她愿意,我什么都听她的。” 裴涿邂看他这副样子心里就一股无名火,就是有千种万种理由,他都想不明白,一个要死的人,既然这么爱妘娘,怎么会愿意耽误她! “那若是她昏了头,你也要同她一起昏下去!” 沈岭垣轻轻摇头:“裴大人,你还是不懂她。” 裴涿邂,你还是不如我懂她。 “有些人思虑长久,走一步便是要将今后余生数十步都算计明白,但有些人只争朝夕,只想过好今日,不去想明日。” “明日的事也终究要睡过,今日才能知晓,难道就要为了几句话,将眼前可以抓到的期盼了许久的好日子放弃?” “妘娘不喜欢做那些会让自己遗憾后悔的事,裴大人,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能以心中所想的好坏来替妘娘做决定。” 裴涿邂心中这口气梗咽在喉间,看看面前这瞎子又看看妘娘,竟是没有办法反驳他这句话。 而苏容妘听着阿垣当面这般说自己,说那些对自己心思习性了解的话,莫名觉得有些耳热。 虽然让她心里暖了起来,但总用这种当着别人面亲昵的感觉,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她轻轻咳了两声,另一只手伸过来拽了拽他的袖子,压低声音道:“好了,别说这些了。” 沈岭垣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转而继续对着裴涿邂道:“裴大人的手段,我如今也是了解些了,我如今倒是有一个问题想问一问大人。” “苏大姑娘,被送回家中之前究竟伤到什么地步?” 裴涿邂意识到他要问什么,轻描淡写回答:“伤了腿,重伤不愈。” “是重伤不愈,还是有意耽搁?” 裴涿邂没有遮掩:“有意耽搁。” 苏容妘眉心一跳,大抵是知晓了,苏容婵是被他有意放纵这才死的。 可这时裴涿邂却是看向了她:“你觉得我下手狠了些?” 苏容妘想了想,轻轻摇头。 若当初不是裴涿邂亲自过来救她,她在那破屋之中也只有等死的份儿。 这种死法对于苏容婵来说,可以算是她罪有应得。 裴涿邂见她这个反应满意笑了笑:“不过准确来说她并不是死在我手上,我这么说也并不是因为她临死前被送回了苏家。” 他轻轻叹了一声,只是这声叹多少有些装模作样的意思:“苏大人确实心狠手辣,如今回想起来,他当年能以商贾之身谋得朝中一官半职,甚至曾经为天子近臣,确实是有几分本事。” “我未曾提醒,未曾多言,只是将她病着送了回去,若是立即派人去医治,苏家本就有些家底,未尝不能将人救回来。” “可惜了。”裴涿邂说的轻描淡写,就理所应当,“她死了。” 第385章 命定的夫妻 她死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就是一条人命。 苏容妘从前想过,若是她机灵一些,若是她再聪明一些,说不准在当初就能逃离苏容婵,或者想办法杀了她一了百了。 她想过、尝试过,但是最后失败了。 她有顾虑,有软肋,还有小宣穆需要她来照顾,他没有办法去拼一把,去搏一把,毕竟杀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杀一个手中有杀手的人更是难上加难。 但是如今她死了,死的这般平常,死的这般意料之外又理所当然,曾经压在自己心头的一座噩梦般的大山,就这样死在了那心黑手黑的爹娘手里,死在了那苏家的魔窟。 苏容妘此刻只想笑,毕竟这种日子,如今也并非是只有她一人尝到过了。 除非是娘亲强撑着,若非是娘亲咬着牙拉着她活,一个貌美的妇人,被夫家抛弃在乱世,又能活上多久呢? 如今那些狠心的手段,终究是落在他们亲生女儿身上。 他们一家人狗咬狗,听起来虽然挺不错,不过有一点倒是挺可惜的,苏容婵最该死却又不是那么该死,造成这一切的苏父更是不该活,还有那个 受尽家中一切宠爱的弟弟,也应该跟着一同去才是。 这些念头她没有说出来,并不是担心阿垣觉得她恶毒,而是在想一家子若是死了太过简单,毕竟是几口人命,又非是几只蝼蚁,哪儿能说死就死? 可是裴涿邂却好像能猜出她心中所想,突然开口:“有一个好消息,不知道你要不要听?” 苏容妘抬头看过去。 “苏家已经定了满门抄斩,就在下月初一。” 苏容妘这是万万没想到的,双眸倏尔睁大,时间回不过神。 满门抄斩?能下这种命令的应当是皇帝。 她心中刚想人命不如蝼蚁,倒是她心思窄了,人命在皇帝眼中,不就是蝼蚁吗? 裴涿邂开口解释:“宣穆的身份,我原本并不知晓,我也从未怀疑过你,而县主针对你时,我也并未想过是因为宣穆,但是她在苏容婵死后,去了苏家,强开了棺材。” “去之前气势汹汹,恨不得将整个苏家都拆解了去,就是在看到棺椁中的人后,给了苏家一笔钱,离开苏家时,似是松了一口气。” “京都中上下都是眼睛,当初县主针对你的事自然被有些人记在心里,他们在派人去查,我亦如此,幸而先一步查到宣穆身份,只可惜并没有证据,只知道那位有个有孕的姨娘,姓荣。” 苏容妘心中大概是明白的过来,为什么裴涿邂如今还能行动走动,甚至能掩人耳目出京都,为什么苏家满门被抄斩,想来是把一切的过错都推到了苏家身上去。 她虽然并不可怜苏家,但是苏家的每个人都遭了报应,她心里就舒服了不少,虽然死因并非是自有应得,他又不是什么青天判官,又何必去管这些? 不过想着裴涿邂,不得不感叹一句,还真是心机深沉。 但是沈岭垣却听出了其中深意:“有这种风声起来,赵氏之人应当不会放过,他们如今巴不得把我们也拉进来,即便是不能站在同一条船上,也能让皇帝的注意分过来些。” 第263章 他声音顿了顿,怕接下来的话吓到妘娘,他想了想,既然裴涿邂单独说了要见妘娘,领导也不打算瞒她。 故而,他直接开口问:“所以如今的这位荣姨娘,怕是落在妘娘头上了罢。” 裴涿邂神色终于在这时稍稍有了一些变化,而后点了点头。 “我原本被皇帝怀疑,原本的解局之法未曾用上,我便被皇帝召到御前,皇帝与我说了件事。” “当初县主的异常,他手下的人也留了份心,细细查下去便觉此事与镇南王有关,至于宣穆的身份,是有些心人透露给他的,与此同时,他还知道了镇南王世子尚在人世的消息。” 裴涿邂垂下眼眸,思绪回到了前几日。 他在御前,他已经做好了被停职查办几日的准备,只是没想到皇帝已经将事情知道了那么细,虽能确定是有人透露,但具体的用意尚不知晓。 如今明面上能看到的,就是让皇帝知道镇南王一脉还有人活着,还有能继承大统之人,而当初镇南王一事的善后,是他亲自领人去做的。 皇帝怀疑他,但在这件事情上,他又显得无比可信。 在皇帝面前他爱重妻子,却是在妻子死前的几日,将妻子送了回去。 “皇帝为我找好了理由,我是被新婚的妻子蒙蔽,将妻姐接回府中,甚至在妻姐离开京都后,还愿意听从妻子的话,将遗留下来的孩子送到学堂读书,毕竟若我真心中有旁的打算,不会把宣穆送到那般明显的地方。” 说到此处,裴涿邂竟是觉得有几分好笑:“如此说来我倒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皇帝如今心中所想,便是妘娘,就是那个荣姨娘,只是在杨州时只取了容字,毕竟没人知晓那位荣姨娘,究竟是什么名字、什么身份。 而我则是察觉不对,宁可斩断与妻子的情分,也要与这些事撇清干系。” 不过半月时间竟有这么多的变化,苏容妘心绪沉了沉,虽为裴家没被牵扯而松口气,但到底还是为赵氏的手段胆怯。 连她都听明白了,赵氏也不是什么发善心的善人,好端端的哪里会愿意帮裴涿邂洗清嫌疑? 无外乎是拉拢,如此一来,即将皇帝的所有视线都推到她与阿垣身上,又能给裴氏卖个好。 苏容妘心中有些不安,下意识抬眸去看阿垣。 却见沈岭垣听到这话后,轻笑了两声:“妘娘,你我之间果真是夫妻情分,只可惜你我原本是明媒正娶的夫妻,到了传言之中却要成了妾室。” 第386章 与有夫之妇拉拉扯扯,就是你们裴氏的规矩体统 裴涿邂听到这话面色一黑,当即嗤笑一声。 苏容妘则是在怔愣一瞬后,轻轻推了沈岭垣一下,小声道:“你说什么呢,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打趣我。” 沈岭垣轻轻笑了笑:“如此有什么不好?你二人仍旧是夫妻,宣穆也名正言顺是你我的孩子。” 苏容妘觉得他这话有些旁的意思,心中的不安加剧。 “阿垣……” 她轻轻唤他,想要将这种不安给强压下去。 裴涿邂蹙眉问:“你什么意思?” 沈岭垣面色一点 点变得严肃凝重,那些温柔与和善尽数消失不见,带上了几分破釜沉舟的意思。 “虽如此并非是我的本意,但被逼迫至今,也不能任由被旁人利用身份兴风作浪,他帮我定了世子的身份,那我便继续冒领罢。” 裴涿邂郑重看向他,在谋事之中,他未曾小看过这瞎子的才能。 多年之前他初入朝堂,收到过一封从杨州镇南王世子手中传来的信,其中编写了科举改革一事,其中写的应对之策与他不谋而合,让他更加确定此法可行。 这段时间他一直派人来查这瞎子的背景来历,查过他的生平记事,越来越确定此人是有些才能的。 但他一直以为此人是儒生,可如今却在他脸上看到那么一闪而过的飒利,他是有些破釜沉舟的勇气在。 故而此刻他也愿意听一听这瞎子的想法。 沈岭垣虽双眼无神,但此刻面相裴涿邂,莫名让人觉得眸光如有实质:“裴大人,你觉得当今圣上如何?” “刚愎自用,心狠手辣。” 顿了顿,又填了些好处:“如今年纪大了,倒是喜欢怀柔之策,因看重民心,倒是也做了不少好事。” “裴大人觉得,此人可为君?” 裴涿邂轻轻一笑:“当然不配。” 皇帝有意挑起争端,只因自己得位不正,便怀疑所有人都会在暗中谋划他的皇位,在位这些年来,老旧部所剩无几,亦有不少人含冤入狱。 而至于民心,如今尚且有怀柔之法,但他已观测出苗头,最多三年,如果还不见成效,怕是皇帝又会是那些斩杀之策。 沈岭垣点点头:“我不知裴大人知道多少,但如今有意皇帝之人,不止我与赵氏,这些年来我手下的人也并非只是当初世子旧部,如今暗处不知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等着皇帝被拉下来,我听问裴大人亦教导过太子之子,其中可有良材?” 裴涿邂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却并不想顺着他的打算去走。 他没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言之:“裴氏,自古皆护皇权。” “宣穆如何不算皇权?” 苏容妘听的心惊,有些不由控制的事一点点发展蔓延,达到了一个让她当初想都未曾想过的境地。 她的手心一点点开始发凉,她对局势的了解已经不足以让他做出决定,亦或者在此刻提出什么意见。 沈岭垣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将她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掌心之中,他的手也不算暖,但却依旧在尽力用掌心的温热来暖她。 他声音沉稳,一字一句道:“镇南王李御,皇室早宗亲,后为镇南王,世子李潜,为其嫡亲血脉,庶子李宣穆,年少聪慧,少年老成,如何不能为帝?” 裴涿邂凝眸不语,盯着他的视线如同看一个疯子。 古往今来,皇权更替都是常事,皇椅自然有不少人轮流着做,否则皇帝就不会对自己这把椅子这般忧惧,亦不会因为担心旁人有谋反之意,而将那些老友赶紧杀绝。 但是裴氏百年来能有如此地位,他能接替父亲的位置受皇帝重用,也有裴家从未行过谋反之事。 父亲为前朝撞柱而亡,儿子为新皇效力,既全了忠义,亦归顺了新朝,如此也算是保住门楣与家族兴衰的手段。 裴涿邂指尖轻轻敲在桌面:“你说的那些事与我无关,若是你当真可以坐上的位置,我们裴家自会效劳。” 沈岭垣反了一句:“那裴大人今日冒险前来,究竟是为何?”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妘娘。” 裴涿邂双眸微微眯起,意味深长的看了苏容妘一眼,故意问了一句:“怎么?你莫不是想用什么东西与我交换?” 苏容妘刚要开口反驳阿垣不是这样的人。,桌子下的腿却是被他勾住。 被这一打岔,她想说的话还没说出口,沈岭垣便先一步开口。 “还请裴大人借一步说话。” 裴涿邂挑了挑眉,自觉自己是猜中了他的心思。 在这种事情上,这瞎子只有一个办法,便是将妘娘让给他,自愿离妘娘远远的,再不来沾染。 如此妘娘应该对这种人死心。 不过原本这一招并不能有什么用,毕竟在他原本的打算里,只要此人一死,妘娘心中无人,自然会有他闯进去的一日。 只是他没想到这瞎子人要死了,他心还没死,还能娶人。 如此说来,若真能让他说出交易的话,他便直接顺理成章将人带走。 “不必借一步,有话当面说便是。” 沈岭垣轻叹一声:“这话还是不要让妘娘听见为好,裴大人可以先听听我想说的是什么,再决定要不要妘娘来听。” 裴涿邂觉得好笑,并不想依照他说的办。 但是苏容妘却在此时站起身:“你们说罢,我去外面等一会儿。” 裴涿邂见状,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眼底满满是怒意。 “你就这么听他的话?” 苏容妘眉心蹙起,视线落在自己手腕上,看着紧握着自己的那修长手指,之前在裴家的记忆卷土重来。 “松手!我已经成亲了,你这般与我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话!” 裴涿邂却是也跟着站起身来:“成亲?你成的这是哪门子亲!” “你若是再跟我说一句你成亲的话,你莫要怪我——” “如何?你还想如何?”苏容妘仰起头直视他。 被他握住的手腕转动,想要挣脱他长指的桎梏:“与有夫之妇拉拉扯扯,这就是你们裴氏的体统规矩吗?” 沈岭垣在此刻终于摸到了苏容妘的手腕,顺势向下扣住裴涿邂,情急之下有些咳嗽,但手上力气却不小:“松开她。” 第387章 护住她,护住她的孩子 第264章 沈岭垣一个要死之人,力气却在这时大的出奇。 为了护住心中想护住的人,怕是在此时用了力气后,他要立刻撒手归西也心甘情愿。 裴涿邂喉结滚动,在此刻清晰的发觉自己就是一个外人,面前的人是夫妻,是拜过天地的夫妻,是要一辈子相守在一起的夫妻。 而他什么都不是,不过是个有过夫妻之实,却从不被承认身份的外人,甚至都不能算是她前头的那位夫君。 裴涿邂突然间觉得有些乏力,心口抵着的那口气似乎被冲散打击,那些梗也在他喉间的难以启齿的情绪,在此刻全部成了笑话。 不过他当笑话也不是一两日了。 “你不必出去。” 裴涿邂有些颓然,自嘲一笑道:“外面冷,你身子如戏还需娇养,屋中还有炭火,你留在屋中,我们二人出去。” 苏容妘蹙起的眉心微微舒展,但还是有几分犹豫:“可是阿垣的身子……” “苏容妘!” 裴涿邂极少这般连名带姓的唤她名字。 他压抑着怒气,咬牙切齿:“你还要护着他到什么时候?他就当着你的面,告诉我要与你说些瞒着你的话,你就是连他在外面挨一会儿冻都不舍得,你还想怎么样?”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自己连责问她的资格都没有,可他的不甘与忮忌总会从喉间溢出:“你不要总这么偏心他,好不好?” 苏容妘没说话,她能感受到面前人的心意与情愫,她亦知晓这份感情她回应不起。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怎么应对,有些茫然无措地看向沈岭垣。 “裴大人,你我二人先出去罢。” 沈岭垣率先开口,而后温省细雨地对苏容妘道:“我身子无妨的,我们可以去马车上说话,你放心,我还要多活些时日多陪陪你。” 闻言,苏容妘点了点头,不再继续坚持往外走,转而回身坐回了椅子上去,不敢去看裴涿邂一眼。 裴涿邂看着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情意绵绵,当真是一对好夫妻。 他扣住的手也显得多余又没用。 他将手收回,直接甩袖离去。 沈岭垣凭着感觉对苏容妘的方向点点头,然后听着声音辨别方向,跟着前面人的脚步一点点走出去。 刚迈步出了门槛,身后的房门便被应声关上。 裴涿邂回身一把扯住沈岭垣的衣领,压低的声音似蛰伏许久的猛兽:“你可当真是好本事啊!” “沾了她,得了她的心,即便是在这种时候都能让她听你的,考虑你的身子,而你呢,你叫我出来做什么?你可对得起他对你这份情意!” 沈岭垣被他扯的身形微晃,面色却没有什么变化,而回答他的第一句却是:“小声些,别惊到屋中的妘娘。” 裴涿邂被他这一句话控制住,冷笑着道了一声好,然后扯着他往不远处走,走到马车旁边。 沈岭垣身子本就不好,被他带着怒气又扯走了好几步,中间险些摔倒,却又被他大力狠提了起来。 脖颈被衣领束缚着,好不容易站定,他手慌乱之间扶住了马车车壁,而后方才被卡在喉咙之下的气集体涌了上来,让他猛咳好几声。 他本就病重,这几声咳嗽仿佛要将心肺全从口中咳出一般,但他压抑着忍耐着,生怕屋中的人听到什么声音。 裴涿邂冷眼看着他,看着他用袖口擦去唇角的血。 “果真是要死了。” 他平淡地做出中肯的评价。 沈岭垣倒是有闲心牵起唇角:“果然如此,裴大人果真早知道了我身子已是强弩之末。” “是,既然你早晚都是要死的,为何不早些死,竟然还敢活在世上耽误她。” 沈岭垣笑容有些苦涩:“我舍不得死,想来若是换成大人应当也是舍不得的。” 此刻站在不远处僵持了许久的谭策与随侍齐齐赶了过来,护在各自的人身边。 沈岭垣深知自己不是来争口舌之快的,轻声对着谭策道:“谭大哥不必担心我,我只是与他有些话要说罢了,劳烦你们不要靠近。” 谭策还是有几分犹豫,可是看着二人面色,一个因病气不好,一个因邪火气不好,终究还是退了几步将这个位置让给他们。 沈岭垣听着谭策与随侍的脚步声慢慢走远,这才主动开口:“想来大人是以为,我要用妘娘做交易。” 裴涿邂双眸微微眯起,闪烁出探究危险的光:“难道不是?” 沈岭垣轻轻摇头:“妘娘于我而言,比性命还要重要,我如何会舍得用她来做交易?” 裴涿邂冷笑着没说话,听着他还能吐出个什么象牙来。 “此事十分危险,却又不得不将宣穆卷入其中,裴大人都能帮上这个忙,如何不能算是保皇?” 他细细分析这利弊:“如今太子已经薨逝,子嗣无一人能扶起,皇后善妒,宫中皇子皆派去封地,都被养的不敢卷入风浪之中,此时是最好的时机。” “赵氏被压制多年,亦是潜伏在暗处多年,其中有多少三教九流之辈,又有多少阴暗之事,古有勾践卧薪尝胆,但勾践得位之后,却又暴行虐杀,赵氏如何能保证不步勾践后尘?” “我不知大人在朝中是否有所了解,但我这些年与赵氏打交道下来,知晓赵氏如今掌权之人的秉性,实在不堪为帝,且不说届时天下会如何变动,等我死了,妘娘必活不成。” 裴涿邂开口打断他:“等你死了我便将姨娘接回去,必不会叫她受你拖累。” 沈岭垣不为他的打断而影响:“那若是赵氏之人登上皇位,只想你藏匿妘娘与宣穆在家中,又如何会当过你,怕是只将你当做叛贼逆党。” “你威胁我?” “不,我是在给你选择。” 沈岭垣声音沉了沉,认真又笃定,带着叫人难以忽视的力量。 “若你从此再无意于妘娘,那便就此离开,你我二人就当从未见过面,日后生死由命。” “他说是你不愿放弃,护住她,护住宣穆,你才有机会走入妘娘心中。” 第388章 先说他日后变心的安排 这番话似威胁、似警告,又好似在……妄图教会他些什么。 这种感觉让裴涿邂心中有种难以言明的不悦,好似世上了解妘娘的只有他一人,而他需要靠着这瞎子来教,才能跟他一样得到妘娘的心。 可是他说的却有一句在理。 他是否真的要为了一个女人,让裴氏全族去赌这一把。 略一个思忖,他心中就有了答案。 他是为了妘娘,却又不全是为了她。 平心而论,他身上的担子不轻,沈岭垣可以为了妘娘去拼,因他父母双亡,他孤身一人自然可以想做什么就去做。 可他不一样,他有长姐与两个妹妹,裴家的其他人都可以不在乎,但是至亲手足他不能不顾。 但是若继续维持现状,皇帝不可能对裴家半点疑心不起,难保不会有一日对裴家下手,而若赵氏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手中的权利是肥肉,难保不会被人彻底拉下来。 如此看来,于公于私,都是扶持宣穆最为划算。 “这些话,你何必不在屋中说,难不成这次要瞒着妘娘?” 沈岭垣听到他这般开口,心中大致是有了答案。 他应当是已经应承下来。 “不,我接下来说的才是不能让妘娘知道的。” 提前妘娘,沈岭垣那平静的心湖之下总会有控制不住的涟漪。 时货激烈动荡,时货投入闷雷惊觉一片。 他的动心,他自年少起便积攒起的爱意,终究会随着他呼出的最后一口气消散于天地间。 天地间再也没有他,但妘娘还活在世间。 “我死以后,还请你多照看她。” 裴涿邂觉得他似一种施舍,好似唯有他主动退让一步,才能让妘娘看到除他以外的其他人,而是他的退一步,就是他的死。 “你在与我临终托孤、托妻?” 裴涿邂轻笑一声,言语里是讥讽是忮忌,亦是有几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 “不若,你自己与她说,就说是你死了,让她跟了我,裴氏主母的位置,必是她的,她这么听你的话,应当不会拒绝你的提议。” 沈岭垣却是笑了笑:“抱歉,这种话我不能说。” “怎么,你还想让她嫁给旁人?”裴涿邂双眸微眯,“还是说你不想让她跟了我?” “若是可以,我倒是希望她能与你在一起,在我看来你可以算是良配,也正如你所说的,我身死前的嘱托,她一定会听,但是我不能这样做。” 沈岭垣说的坦然:“并非是我即便是死了也不愿意让你好过,而是一切要以妘娘的意愿为先,你须得靠自己,让姨娘愿意接受你才是,否则对你不公平,你我二人从没有让一让之说,妘娘选择谁,谁在她生命之中才是要紧的。” 第265章 裴涿邂此刻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自打知晓有这个人存在,他从未像今日这般与他说这么多话。 但是说的话越多,越觉得妘娘并非是昏了头一意孤行,若是沈岭垣出身高些,必然有许多姑娘心向往之,他不是一个恶人、坏人,他心中有自己的成算与坚持。 甚至于,他固执到让人厌恶。 坚持着他那些道理,于妘娘的事上是这样,想必在镇南王世子的事上亦是如此。 裴涿邂有些不想与他谈论妘娘的事,似是只有他死了,才有他考虑的必要,否则一切都太早了些。 这种感觉很不好,甚至他在想,幸而沈岭垣死的早,如若不然,是不是他与妘娘在无缘分? 他脑中在想,若是沈岭垣并非病气缠身,而当初的他并没有将妘娘放出裴府,此事会是如何发展? 想到此处他突然觉得,沈岭垣当初被他抓住时后又主动离开,此后未曾将妘娘带走,是不是也是有意为之,看一看妘娘究竟想不想留在他身边、留在裴府,看一看他能否值得托付。 若真是如此,如今的局面有多少时沈岭垣谋划的? “夺位并非是件容易,皇帝当初灭了先皇用了八年,登上帝位后,又不知花了多长时间才稳住朝臣,宣穆如今不过五岁,他即便是坐上了的位置,又能坐稳多久?更何况——” 裴涿邂语气透着怀疑与不屑,却是在有意识试探:“你有什么本事,能将他送到那个位置上去,我可以帮你,但你也需得让我知道,我需要帮到什么份上。” “兵权是最要紧的,这个裴大人不用担心。” 裴涿邂略一思忖:“莫非是,吴尘寂?” 当初吴家同皇帝打天下时,还是他父兄最为得力,而吴尘寂不过是随便减减战功,借着他父兄的光才能得个一官半职。 只是后来他父兄皆死,皇帝可怜他,才给他的一个富贵献官。 若是如同沈岭垣之前所说,仇恨皇帝之人数不胜数,是不是吴尘寂也算其中一个? 若真是如此,有这种忍耐的性子,想来在京都为官这么些年,手中养些兵也算不得奇怪。 那像这种人,沈岭垣手中还有多少? 这种话他不便细问,即便是问出了答案也终究存疑。 他沉默不语,沈岭垣便主动道:“还有第二件事,要与大人提前说好。” “宣穆年幼,皇位终究是坐不稳,若我能多活几年倒是也无妨,只可惜我怕是撑不到宣穆登基之时,后面辅佐之事,还需得大人多费心。” “人心易变,但是如今的心自然是天地可鉴,但是谁也不敢保证,若干年后全力滋养之下是否会生变,若当真有了变,还请大人留他们母子一条生命。” “若那时妘娘已倾心与你,也还请念在年少情分,念在如今大人这难以求得的痴心上,为日后的妘娘留条活路。” 裴涿邂被气的语塞。 竟是还未等如何,便先说起他日后变心的事? 第389章 我说了,我来扶 这种话实在是晦气的很,裴涿邂冷声回道:“此事就不劳烦你多嘴费心。” 沈岭垣点点头,苍白的脸上在此刻终于有了几分血色。 似是用心牵挂之事终于有了着落,似多年难解的夙愿,终得解脱,又似是……强弩之末的回光返照。 裴涿邂面色大变,在沈岭垣向前跌倒之时,一把将他拉住。 在男人之中沈岭垣并不算重,但到底也是一个男人,裴涿邂面色当时黑沉下来。 “来人,将他抬进去。” 这边的动静自然让谭策随侍都听见,随侍先一步听命过来,抬手便将人扶住,此时谭策瞪大双眸:“你对他做了什么!” 裴涿邂眉心紧紧蹙起,本懒得与这些人解释什么,只想到妘娘尚且在屋中,到底还是开了口。 “我还能对他做什么,他自己本身病入膏肓,我又何必让我手上染血。” 谭策呵斥一声:“最好是如此,否则我家郎君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必会砍下你的首级!” 裴涿邂侧眸,冷冽的眸光扫过去,随侍当即会意,一脚踢在他膝弯处,谭策一时不查,那边的膝盖直接跪在地上。 他恶狠狠的回头,当即便与随侍动手打了起来。 裴涿邂一把将沈岭垣捞了回来,随侍先下手占了上风,加之本就功夫不俗,几下便已将谭策擒获。 但此处的打斗声惊动了屋中的苏容妘,她忍耐不得,一把推开门出来查看,正好见到谭策被压着趴在地上,随侍控制住他,膝盖抵在他的后背。 而沈岭垣,正昏迷着,被裴涿邂粗鲁地搀扶着。 这番场面惊得她瞪大双眸,即刻慌忙地向沈岭垣跑过去。 “阿垣!” 她冲到沈岭垣身边,当着裴涿邂的面将他接了过来,双手环抱住沈岭垣的腰身,而后调整姿势,一点点要将他往屋里搀扶。 裴涿邂看在眼中,知道她下意识忽略了自己,干脆走上前去一把将沈岭垣抢过。 “你回去歇着,我来扶他。” 苏容妘却是执拗着:“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可以。” “你是在怀疑我,是我伤了他?” 苏容妘此刻没有力气摇头,故而加重了些语气:“真的没有,阿垣身子不好,平日里也总是会晕几次,想来也是正好让你碰上了。” 裴涿邂因她的反应心头舒快几分,可是看着她的手还在沈岭垣的腰上,他还是看不下去。 “我说了,我来扶。” 他走过去强硬地将人拽过来,苏容妘力气不如他,到底是没有办法松了手。 好在此处离屋子也没有几步路,屋中也比外面要暖和。 苏容妘看着外面还被随侍压着的谭策,主动对裴涿邂开口:“劳烦将谭大哥先放了。” 裴涿邂朝后摆了摆手,随侍应声松手。 谭策提着剑还要上前,苏容妘对上他的视线,对他摇摇头。 这种情况之下,明显没有什么胜算,何必要与裴涿邂的人硬碰硬。 谭策忍着心中这口气,到底还是没冲动。 苏容妘稍稍放心下来,这才将全部的注意都放在沈岭垣身上。 她伸手去探了探他额角,幸好没有那种烫手的热意,这才能缓缓呼出一口气。 裴涿邂立在她身边,看着她心绪被另一个男人牵动,而她能做的却只是静静盯着她的侧颜。 “他是什么病?” 还是得确认些,确实是治不好的才行。 他不得不承认,若非是沈岭垣寿命不长,自己可能永远不会胜过他在妘娘心中的地位。 “应当是中毒,伤了肝肾。” 裴涿邂暗自思忖,也难怪此人是个瞎子,肝肾乃重中之重,若是伤及根本,确实是早亡之症。 但是他还想确定一番:“当真药石罔效?” 苏容妘有些不耐烦回答的问题:“是。” 她回过头:“怎么裴大人打算救一救我这夫君?” 救?他倒是巴不得此人死的快一些,最好此刻就咽气。 裴涿邂旋身坐回椅子上,幽幽开口:“你就没想过寻御医给他看一看?” 苏容妘稍稍侧眸,余光瞥见他坐在那里,大抵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若是她想找太医,便要去求求他,但若是求他势必要付出一些其他什么东西。 他是在问,为什么不去找他帮忙? “原本是想过的,但是苦于无从寻到御医,但最后还是他拦住了我。” 裴涿邂轻笑一声:“怎么,他见不得你来寻我?” 苏容妘轻轻摇头:“并非如此,而是当真求医也无用。” 原本她心中是不愿意就此放弃的,只要有希望,总归也是要试一试。 可是成亲当夜她搂着沈岭垣的腰,摸到了他肋骨下的硬物,应是源于病灶。 她也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放弃。 是真的绝望,是真的清楚的知道当真是救无可救。 苏容妘闭上了双眸,不愿去回想这些,只是紧紧的拉着阿垣的手,等着他醒来后最先察觉的感触,便是她的手心。 裴涿邂就这般站在她身侧,静静的看着她,她陪了塌上的男人多长时间,他便盯着她看了多久。 直到苏容妘主动回头:“你们的话没说完吗?” 裴涿邂眉心动了动,从思绪之中抽出神来:“什么?” “你在这里守着,可是还有什么话没与他说完?” 是逐客令。 裴涿邂袖中的手攥得紧了紧:“没了。” 他长袖一甩,转而对着随侍道:“回府。” 他确实出来的够久了,再不回去恐要被人生疑。 只是在上马车后,他想了想,还是对随侍道:“回去给宫中递牌子,说我身子不适,请刘太医来看诊病。” 第390章 他会担心 宫中的太医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出来的,递了牌子,也需得在宫中记档。 第266章 裴涿邂当日便派了人递了消息,让苏容妘带着人在茅屋之中多待一晚。 那五中有他送去的炭火被褥,茶水手帕,当然还有一张折叠的躺椅,上面铺了厚厚的绒毯。 这是专程给苏容妘留着暂睡一夜的,在上面躺着比那屋中的小塌还要舒服。 他为她在乎的男人寻大夫,已经算是他宽容大度,难不成还要让他看着二人睡在一张床上? 第二日一早,刘太医未曾去宫中上职,直接到裴府,裴涿邂告了假,等着人到了,直接收拾收拾塞进马车之中,从裴府的后门一路出城。 街上走的路早就打点过,算不上留下什么把柄,一路径直出了城门。 待到了草屋之时,沈岭垣还在睡着,苏容妘你就是守在他身边,用细葛布沾了水给他擦手。 裴涿邂看着刺眼,转而看向为她准备的躺椅上,上面的毯子有躺过的痕迹,想来她也是休息过的。 裴涿邂心中这才满意了些,而苏容妘似乎在这时才看到他,回头盯着他看了看:“太医呢?” 裴涿邂没回答,转身坐在她躺过的躺椅上。 外面随侍直接带了个套了麻袋的人过来,一把推在地上,这人的嘴也被堵了住,跪下之时,口中发出呜咽声。 “绑来的?” 苏容妘喉咙咽了咽:“这是太医,你像他这样带过来,回去岂不是要参你一本?” 裴涿邂挑眉看她,全当她是在担心自己:“如果不 然,你觉得他给这乱臣贼子诊过脉,回去之后会不参我?” 苏容妘一时语塞,虽然希望能为阿垣看一看病情,但也不代表他希望有人被这样屈辱的带过来,甚至还可能性命不保。 “要不还是算了罢,你将他送回去,就当今日从未来过。” 裴涿邂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你倒是良善。” 他抬抬手,随侍叫刘太医头顶遮着的罩子拿开,露出一张惊恐的老脸。 刘太一看见裴涿邂,眼眶流泪出来,跪着向前给他磕头。 只是头还没碰在地上,裴涿邂便抬手搀扶他一把。 “不必这么客气,我请他以来是治病的,若是病治的好,我便安然送太医回去,说是治不好也不要紧,还请太医说上两句实话。” 刘太医忙不迭应下,呜呜两声就当同意了。 裴涿邂这才满意点头,亲自抬手给他口中帕子抽出。 随侍立即上前来为其松绑,刘太医揉了揉僵硬的手腕,在宫中行走的人,练就的便是临危不动的本事,更是知道如何保住自己这条小命。 就比如在此时,不多看、不多瞧、不多问,干好自己的事,回去不要多嘴。 他低垂着头,躬身上前,将手搭在小踏上昏睡着的男人手腕上,上上下下又看了一圈儿,另一只手随之在其身上摸索,连带着也掀起眼皮看看眼睛。 苏容妘心中紧张的很,期盼得到好消息,即便是知晓命数将近,但也下意识的惧怕太医口中的实话。 裴涿邂看得出她的情绪,低声安抚她:“莫要担心,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一个死。” 苏容妘一噎,蹙眉抬首看他:“你这话说的,还真是跟没说一个样。” “如何能是一个样?我若不与你说话,怕是你要在这里紧张到昏过去。” 苏容妘视线重新放回在沈岭垣身上:“不会的,我有好好用饭,好好睡觉,我的身子不能倒。” “这也是……听他的话?” 苏容妘点点头。 裴涿邂看着她这副听话的样子,袖口之中的指尖不断收紧。 妘娘何时听过他的话? 沈岭垣的话,她一字一句都记得,甚至每一句都照做。 越是将他们之间的相处知道的越多,他们越觉得自己的多余与碍事,好似天生来将他们分隔两端的恶兽,甚至痴心妄想,妄图将妘娘占为己有。 即便是叫将带回去又如何?她的心终归是不在她身上。 他突然觉得,若是沈岭垣能救的好也不错。 于公,天下大动他不用参与其中,于私,妘娘能长久的高兴下去。 他不至于那般大度,愿意为了女子的高兴,将她送到其他男人手上,但是在此时此刻,这种情况之下,他希望妘娘能高兴,他不想下次见到她时,看到她愁闷的一张脸。 但此刻刘太医已经诊出了结果,颤颤巍巍回过神,面色比死了还要难看。 “裴尚书令……这、这,唉!” 刘太医又开始哭起来:“尚书令放过下官罢,下官的嘴最是严实,不该说的话绝不会说,不该做的事也绝对不会做,今日所见所闻必定都烂在肚子里!” 苏容妘睫羽轻颤,明白是没的救了。 她颤声问:“那……他还有多久?” 刘太医呆滞的看着旁侧的女子,眼瞧着尚述令待她不俗,当即转过身来回话:“多则三月,少则……” 后面的话,他细细斟酌不敢说了。 多则也就三月,不是说好半年的吗? 苏容妘喉咙之中泛起苦涩,闭上眼时,眉心紧紧蹙起,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终于缓和回来。 “劳烦,将刘太医请回去罢。” 随侍不等家主吩咐,直接抬手将人拖拽了出去。 裴涿邂看着她伤心,想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毕竟以他的身份怎么安慰都显得不怀好意。 三月,最多再忍三个月。 他不信沈岭垣不知道自己的身子,他不信他不知自己大限究竟是多久,否则昨日不会似托孤般与他交代那么多。 尤其是竟然将吴尘寂手中的兵权都单独提了一句,将来未来这段时间会陆续都将他手中的东西交给自己。 等着由他来完成未完成之事,由他来护住未能护住的人。 当真是打的一副好算盘! 苏容妘吸了吸鼻子,将那些泪意都忍回去,但还是有几滴从眼角滑落,被她用手背蹭了。 裴涿邂看着却仍旧是控制不住心疼,抬手将手帕递了过去。 苏容妘轻轻摇头:“不必了,我不想哭太久。” 裴涿邂脑中都能补上她的后半句——阿垣会担心。 第391章 给她机会重选一次 “你今后如何打算?” 裴涿邂沉吟半晌,才开口问出这么一句话。 人命贵重,却又最是轻薄。 他问的还算是真心,并没有半分因沈岭垣命短而嘲讽,也不会因此而自得。 他知道,此刻妘娘心中自然是生不起什么其他心思。 他也并没有打算能得出她的什么结论,想来连妘娘自己都没想过今后如何。 所以他要来引导她,给她一个选择。 苏容妘盯着床榻上的阿垣,心中伤心是有、绝望是有,叹老天不公、哀人命如沙难握,她神思早就不知飞到了何处,却也成功地被裴涿邂的声音拉了回来。 “日后的事,日后再打算也来得及。” 她如今只想好好陪在阿垣身边,把最后一段日子走过去,即便是明知阿垣命不久已,可她仍旧觉得今后那些没有阿垣的打算,都离她遥远的很。 裴涿邂立在她身边,眼睁睁看着她心里眼里装的都是另一个男人,偏生如今他们才是立了婚书的夫妻,倒显得他立身不正,惦念着将亡人的妻子。 他想了想,意味深长开口:“你莫要告诉我,他死了,你打算随他而去?” 苏容妘眼皮都没抬,仿若没听到他说话一般,又仿若是……默认。 这个猜想彻底惹怒了裴涿邂,即便是再不舍让自己的怒火牵连她,也终究是没忍住一把拉上她的手腕,迫使她转身过来面对自己。 “苏容妘!” 他咬牙切齿,连名带姓唤她的名字,可看着她这副清瘦的模样,那些责备嘲弄的话却只能卡在喉间。 他拿她没有办法,嫉妒那个能让她愿意殉情的瞎子,却又舍不得她为任何一个男人这样作践自己。 “别做这种让人看不起的蠢事!” 苏容妘怏怏地抬眸望他,眼底却是平静无波。 “你小声些,别吵了他。” 裴涿邂心中的火气憋得更是厉害,被她的言语气笑了,只是还没等开口,苏容妘便轻轻回握住他的手腕:“出去说罢。” 她的力道很轻,却是能轻而易举地将他带出屋子去。 裴涿邂的脚步下意识跟上她,却又无奈道:“外面冷,我小声点就是,还是在屋中说罢。” “裴大人还怕冷吗?” “……我是忧心你。” 苏容妘当做没听见,仍旧是拉他出了屋子,外面的人自己转了身,裴涿邂则是吩咐将刘太医从马车上拉下来,而后带着苏容妘上马车。 他将马车上原本给自己准备的手炉递过去,强硬的放到她手心之中,一边给她盖上毯子,一边道:“稀奇的很,你少有主动要与我说什么的时候。” 第267章 苏容妘垂眸盯着他细长的手指,没有拒绝他此番动作。 “你不必待我如此的,你我之间早已两清,即便是再有些什么,也应当是你与阿垣的事。” 裴涿邂指尖稍顿,闻言轻笑一声:“我与他能有什么事,归根结底不会一个你罢了。” 苏容妘眉心微动,便见他稍稍抬眸,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带着让人看不懂的情愫。 “你可知那日我们在门外都说了什么?” 裴涿邂语气渐缓,观察着她面上神色:“你莫不是还未曾问过吧?” 苏容妘轻轻摇头。 阿垣的身子一直不好,她也没有旁的心思去想其他,她知道根本就不多,有些事情背不背着她也没有太大意义。 裴涿邂却是直接告诉了她:“自古以来改朝换代不是什么稀奇事,宣穆既是皇室血脉,定然也有资格去那位置上坐一坐。” 苏容妘眉心骤然蹙起,谋权篡位的事说的轻巧,可其中牵连甚广,若是真那 么随意就能做到,那岂不是三五年就要换一个皇帝? “这是阿垣的主意?” 裴涿邂对她的反应我有些不悦:“否则还能是我的主意?” 他稍稍俯下身子,手撑在她身侧的垫子上,似要将她整个人笼罩起来,却又与她隔着若有似无的距离。 “你这是还怀疑上我了,早知道我就该等他醒着,由他来亲自与你说,毕竟此事事关重大,他原也不打算瞒着你。” 苏容妘喉咙咽了咽,心中属实有些不安:“我并非是不信你,可此事必备儿戏,需得做足了准备才行,否则宣穆的命岂不是要搭进去?” 大人之间的事本就不应该牵连到孩子身上,宣穆本就命苦,即便是身上有皇室的血脉,却一点好处都没有占到,反而要担惊受怕。 过了年他也不过六岁,这样大的孩子坐在那个位置上,那便是浑身上下都有看不见的冰丝缠绕,处处透着傀儡二字。 而裴家势大,这如何不让她心生防备? 裴涿邂仿若能看透她,故而语调缓缓:“如今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虎视眈眈,天下能成事者,没有什么事准备万全的,必然是三分靠博,七分靠命。” “妘娘,你可知他瞒着你的是何事?” 苏容妘的手不自觉收紧:“你既然答应他瞒着我,难不成要违诺?” “我可不曾许诺过他什么,有些事我想说就说,不想说便不说。” 裴涿邂轻笑一声:“既然要让宣穆坐上那个位置,自然少不得裴家相助,他说,等他死后,便要将你托付给我。” “不可能。” 苏容妘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裴涿邂面色微沉:“你就这么信他,还是说……是你心中不愿。” 苏容妘攥紧的手一点点松开:“他不会将我托付给任何一个人,阿垣知晓他说的话我会听,但他不会擅自替我做主,但若我真的想选择谁,他也不会阻拦。” 这话倒是与沈岭垣所说相差无几。 这是他们之间青梅竹马的默契? 裴涿邂冷哼一声:“你倒是信他,你怎知他是遵循你心中意愿,而不是以此为借口,拿捏着你,让你在他死后也为他守寡,明知有旁的选择对你更好,却仍要任由你自己决定。” 苏容妘轻轻摇头,神色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好与不好,唯有我自己说的才算,人生苦短,即便是过得不好又如何,我又不是第一天过苦日子。” 此刻她终于反问一句:“你与我说这些是想如何?让我为了宣穆,跟你回去?” 裴涿邂直觉她并不会真的如此,但却是莫名还抱着一丝幻想。 “如我说是,你可要重新选一次?” 第392章 松开她,她又会去到旁的男人身边 马车之路安静极了,明明是随口一句试探一问,裴涿邂却是觉得心口的跳动难以忽略,甚至担心会叫面前人听了去。 “不会。” 苏容妘声音很轻,即便是没有那种斩钉截铁的冷漠决然,但也仍旧是不加思索给了拒绝的答案。 即便是心中早就有了预料,裴涿邂也察觉到了这股自取其辱的酸涩。 他稍稍直了直身子,手臂收回,环抱在胸前,后背靠在马车的软垫上:“即便是他要死了,即便是日后宣穆极有可能在我手中,你也仍旧要如此想?” “不然呢?” 苏容妘脑中已将此事思虑一番:“你我相处至今,我自认与你还是多少有些了解的,若非是此事与你有利,你不会只因我的缘故而选择与阿垣同路,你上有长姐,下有幼妹,甚至裴二姑娘妹即将出嫁,若非是局势与你有利,你不会这么轻易答应,那么我无论从与不从,你都是要辅佐宣穆的。” 裴涿邂眼眸动了动,此事倒是确实被她说准了。 而那日沈岭垣寻他说的那些话,归根结底也无外乎是一句,让他自己考虑清楚,于妘娘究竟是怎样一份心思。 是少有遇到不能掌控之事,成了他不可越过的心魔,还是当真在此刻有了从前未曾有过的少年慕艾。 他倒是未曾怀疑过自己对妘娘的心思,毕竟在曾经他们不该有什么时,他便已经动了心,而后的相处食髓知味,又如何能割舍得去? 此刻听着妘娘所言,他突然觉得自己与她也并非是全无可能的。 她也是了解他的。 裴涿邂略略垂眸,既是像在对自己说,又是在回答她:“你说的对。” 他不再说这些事,如今于他而言,碍事的只有那个瞎子,沈岭垣不死,妘娘便不可能去看其他人。 他需要耐心些,再耐心些。 他不想让妘娘对他心生什么防备,也不想再与她说什么将死之人,开口时便调转了话题:“如今的情况,京都附近确实处处都是危险,回杨州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毕竟血脉一事谁也说不清楚。” 苏容妘大概听懂他的意思,想要扶持宣穆上位,总不能随便与人说他是皇室血脉,此事变能为真。 若是她此刻带着宣穆回杨州,天高路远,到时候也好做文章。 “再等一等罢,阿垣最后的日子我想陪着他。” 想到此事上,苏容妘声音便难免有些哽咽:“到时候我带着他……一起回杨州。” 他们二人自小一起在杨州长大,被迫分别后却又在故乡千里以外的京都。 从前盼望着的婚事办的简陋,即便是重回故里,也终究是二人变一人。 她的头低垂下来,原本不想哭的,可她忍了又忍,仍旧觉得眼眶发热,视线刚刚模糊起来,还未曾等汇成泪珠,便被她抬手擦了去。 裴涿邂想,人死总要安葬入土,盖棺立碑,若是沈岭垣以镇南王世子的身份死一次,于宣穆有好处。 “好,那回杨州的事先不急。” 反正也快了。 裴涿邂看着面前人略有发颤的肩头,略一沉吟,还是抬手轻轻握了上去。 苏容妘反应过来后下意识要躲,裴涿邂却是强硬的不许她动。 她抬眸对上他不含情欲的视线,紧接着便感受到他温热的掌心在肩头动了动,他在想办法安抚她。 “小产后总归是伤身,无论是因为什么人,什么事,你都不该太过伤怀,还是说你当时想随他一同去死?” 他的话实在是不好听,却真真切切不想让她继续难过。 苏容妘身子被他控制住,她轻声呢喃:“如今有宣穆在,我也得好好活着才行。” 虽则她这番话似有,若无宣穆,她就会随之而去的意思,但也能让裴涿邂放心一些。 毕竟如今还有宣穆在,不是吗? 苏容妘吸了吸鼻子,抬手又揉了揉双眼,眼里的泪意已经被压了下去:“好了,可以松开我了。” 裴涿邂指尖微颤,虽停顿了一瞬,但到底还是将手慢慢收回。 苏容妘想到了外面还被绑着的刘太医:“外面那个你打算如何处置?” 她竟然知晓如今要行什么事,便深知不能有任何差池的道理,虽则只是一个小小太医,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谁也保证不了会不会在这上头出什么问题。 可他到底有几分恻隐之心,没道理因为出来为人诊一次病,便涉及杀身之祸。 “放心,此事我自有安排,刘太医自有他的用处,不会轻易伤及无辜性命。” 裴涿邂给了她准确答复,却也低低轻笑一声:“你对自己的命不甚在乎,确实要在意旁人的命。” 苏容妘淡淡看了他一眼:“积德行善不为恶,总归是没有什么坏处。” 言罢她作势要起身:“你若是没有旁的事要与我说,我就先回去了。” 阿垣所剩时日就不多,她不想他醒来后见不到自己。 可裴涿邂却是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等等——” “你可知晓如今宣穆藏身何处?” 第268章 裴涿邂神色略有凝重:“我传信给叶听,确实寻不到她的踪迹。” 言外之意便是他也不知晓宣穆的消息,只是他不知此事妘娘是否知晓,她这么在意宣穆,定是要为此事忧心。 “我不知,但阿垣说,宣穆已经被保护了起来。” 裴涿邂一颗心放了下来,但随之也证明,沈岭垣怕是早就已经决定扶宣穆上位,否则又如何要隐匿他的行踪。 苏容妘稍稍动了动手腕:“可以松开我了罢?” 裴涿邂指尖一点点松开,那属于她带来的触感也一点点断开。 他不舍,他明知妘娘下了马车,就又会去守在旁的男人身边,可是他此刻不能阻拦,也没有理由阻拦。 苏容妘毫不在乎他心中所想,只对他点了点头,算是告别,便径直下了马车去。 第393章 岁月难挨 苏容妘回到了沈岭垣身边,进了屋子后,将门合上,打算等着人醒来再一同回落脚处。 门外的裴涿邂面色冷沉,抬指掀马车帷幕,视线落在坐于地上的刘太医身上。 刘太医手被捆着,口中也塞了布条,裴涿邂还算和善地道一句:“要劳烦太医受几日的苦,这几日就先别回京都,在外散散风可好?” 刘太医眼底闪过惊慌,呜呜两声,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裴涿邂本也不是真的要问他的意见,语必直接对随侍使了个眼色,便将帷幕重新落下。 过了午时,带着暖意的日光洒进屋中,落在床榻上的沈岭垣身上,这才叫他悠悠转醒。 双眸睁开,确实什么也看不见,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下意识抬了抬手,这才叫原本坐在一旁出神的苏容妘注意到。 她双手回握住他的手:“醒了?感觉身子怎么样?” 沈岭垣分辨出来声音来自于谁,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好多了,感觉更有了些精神气。” 苏容妘抿了抿唇,觉得他这纯是在胡说。 这条命所剩的时日都要开始倒着数,哪里有什么精神气? 但她并不打算戳穿,只是顺着晃了晃他的手:“那咱们回家吧,此处还是在荒屋,我总觉得有些不安稳。” 沈岭垣轻轻点头:“好,都听你的。” 他撑着坐起身来,苏容妘直接搀扶着他,准备原路返回。 在马车之中,苏容妘轻轻靠在他肩头,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他的手背。 她没有提起太医诊出的结果,毕竟将这种事挂在嘴边也只是徒增悲切,她的心里想还有什么能与他做的,要将最后的这段时日过得尽可能没有遗憾。 只是没有想到,回去之后阿垣又开始忙碌了起来,他也郑重的与她说起了今后打算。 “妘娘,扶宣穆坐上的位置很难,可即便是再难,这也是如今胜算最大的一条路,宣穆的身份注定会不安稳,既然有人有意将此事露出来,便是没有打算让咱们全身而退。” 沈岭垣坐在书案前,桌面上摆着的是手下与他传来的密信。 这些他都不曾瞒着她,甚至因为目不能视,干脆叫她帮着读信。 苏容妘应了一声:“你的苦心我都知晓。” 阿垣并非是那等野心勃勃之人,自小到大的所求也不过是一个安稳度日,读书是因为这是大部分人走的路,若能求个一官半职,便能让他们都过上好日子。 而书读的多了便更能看清朝廷的沉疴顽疾,身为学子他有心改变,也不过是觉得既实理明理也要尽绵薄之力,但他并不会为了此事将身心皆付出,毕竟穷苦出身,没有什么比安生过日子更重要的事。 更何况他如今命不久矣,也不至于在最后光景生出那 些没必要的野心。 除非真的走投无路,若非真的忧心她与宣穆,阿垣不会在这最后的一段时间里去与裴涿邂商议此事。 她不知如今朝中究竟有什么动向,但她知晓,能让阿垣走到这一步,能让裴涿邂愿意相助,定然是孤注一掷,谋定生死之时。 “但此事,宣穆知道吗?” 沈岭垣轻轻摇头:“如今还没有彻底安排下去,而且这件事也应由你亲自与他说才行。” 他有预感自己大限将至,可是他还有很多事没做,就这般放手,他不放心。 可再不放心,事实也无法更改。 “我没有办法陪着你们走到最后,毕竟日后……还是要你们二人相依为命才是。” 沈岭垣言语之中有些怅然,却又不得不为这些事做打算。 “母子之情最为深厚,你待宣穆好,他自然将你记在心上,只是权力深深,诱惑庞然,今后事事难料,需得掌握好分寸才是。” 苏容妘知晓他担心的是什么,可那些事都太远太远,这些话听在耳中,只是在与她反复强调,一个命不久矣之人对未来一切变化的推断,似是生怕有哪些没顾及到,在他走后她会被人薄待。 她实在听不下去,越听越觉得心中酸涩,倾身过去抬手覆上了他的唇。 “别说这些了,好吗?多陪陪我好不好,别把我一个人留在世上……” 苏容妘喉咙哽咽,掌心似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唇。 沈岭垣却不能答应她,生死有命,这不是他能做得到的事,他也想尽力扛一扛,多扛一日是一日,但他做不到的事他不敢许诺。 屋中安静了下来,苏容妘一点点将手放下,视线从他眼角眉梢划过,顺着他的鼻梁到他的唇上。 她靠近过去,手臂环上他的肩膀,面颊贴在他唇角上,而后一点点将搂抱他的力道收紧,最后埋首在他怀中。 心悦之人此刻就在自己怀中,他能感受到妘娘身上的暖意,可却暖不了自己这行将旧木的身子。 他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好,我不说这些了,你不是想要作画吗?我陪你。” 苏容妘吸了吸鼻子,额角在他肩颈处蹭蹭,这才慢慢起身来。 她的画并不算多好,她曾经想让阿垣亲手来教她,可是阿垣在镇南王世子身边,已经不再是年少时有太多空闲。 可惜如今阿垣什么都看不见,她的画再无人指点。 但即便如此她也想多画一画阿垣,将他的模样深深烙印在心中,最起码不至于叫以后回想起阿垣,连睹物思人的东西都没有。 苏容妘用袖口轻轻擦了擦眼角:“你在这陪着我就好了,我想画你。” 沈岭垣眼角眉梢荡漾起笑意:“妘娘可不要似小时候,将我画成妖怪。” 他语调轻松打趣她,苏容妘便有意将如今的难处尽数忘却,便也顺着他的话道:“才不会,那时候怕你笑我,我自己偷偷练了许久呢。” 她提笔蘸墨,那些情意与不舍,尽数倾注在纸上。 她画的不快,但裴涿邂靠在椅子上,即便是做了许久也不觉得难挨。 笔落,她拿着画重新走到他身边去,将笔放到他手中。 “阿垣,给我提字罢。” 就像少时那般,就当做这画是他们二人所做。 也叫她今后能抗过难挨岁月。 第394章 他所说的打算 刘太医毕竟是在宫闱之中行走,冷不丁的失踪,没有办法遮掩,但与他的失踪随之而来的,便是裴涿邂遇刺的消息。 皇帝自己的疑心也好,被人蓄意引导也罢,此事看似是赵家所为,在一番查证之后,却又暗暗指向蒋氏一族。 皇后的病已经见好,再不似之前那般神志不清,虽说仍旧病气缠身,但最起码一日还有一段时间是清醒的,只是连日来的恐慌与噩梦让她消瘦的很快。 裴涿邂受伤的消息递入宫后,皇帝便去了凤仪宫,与皇后说了什么无人知晓,但随之便派了人去裴府要为裴涿邂看伤口,却被他找了借口回绝,明里暗里是不信宫中之人。 他毕竟是朝中重臣,此事一出难免弄的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本就是多事之秋,思绪活泛些的都在观望,生怕自己是否错失了什么良机。 裴涿邂既对宫中说抱病在家静养,便不好再出门去,裴浅苇也在府中待嫁,听闻消息免不得心中担心兄长身体,与小妹一同探望他。 不过略说了几句话,裴涿邂便先叫三妹回去,只单将裴浅苇留了下来。 “王氏一族距京都甚远,你若是嫁过去,然后回娘家来便是难上加难,我如今再问你一次,你可想好了,若是现在反悔还是来得及。” 裴浅苇捏着手中帕子,距她成亲眼看着还有六日逛街,太原王氏此刻派来迎接的人怕是已经都启程上路,哪里还有反悔的道理? 更何况这门亲事,还是颇符她心意的。 “兄长怎么突然这般问?” 裴涿邂沉吟一瞬,他所行之事不好与家中人细讲,远嫁女本就是艰难,若是裴家情形还能如往常一样,自然不用担心撑腰一事,但若他行事落败,怕是要害得妹妹在婆家受苦。 他干脆替妹妹做了决定:“太原王氏未必算是一门好亲事,依我看来还是不希望你走的太远,要不这亲事还是算了罢。” 第269章 他想到时候叫两个妹妹一同送去主宅长姐身边,即便长姐行事越来越糊涂,但如果真出了什么事,能护住两个妹妹的也只有长姐一人。 可他这话确实吓坏了裴浅苇,她手中的帕子捏的皱成一团,惊惶着急忙开口:“别、别退婚,兄长,我是想嫁的,更何况此时已经准备了这么久,京都无人不知这门亲事,如何还能在此刻反悔?” 裴涿邂低声安抚:“你不必顾及这些,外头自然有我去说。” 他的态度便是已经将此事定了下来,不留什么转圜的余地。 裴浅苇惊地要哭出声,忙上前一步,跪在他身前:“兄长不要!” 她的动作太快,似是慢一步便要被推入深渊之中,急忙慌地想要抓住自己如今能抓住的一切东西。 裴涿邂眉头皱起,抬手就要将她扶起来,可却反被她拉住手腕,听着她唉声恳求着:“兄长不要,求兄长给我一条生路,我的亲事已经毁了一个,若是如今这个还不成,妹妹又要如何在京都之中立足?” 裴浅苇的泪顺着眼角划过,她从未在兄长面前这般硬气过,也从未这般坚定的说出自己想要什么。 “兄长,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个样子,可我就是爱那高门大户,我就是想要嫁的风光,王氏虽远离京都,但我若嫁过去,即便我是淑女也无人能小瞧我,兄长,这与我来说已经是再合适不过的亲事了。” “你先起来。”裴涿邂手臂用了些力道,拉着她起来坐到旁边的扶手椅上。 他神色有些凝重,有些事情不好明说,确实可以提点一番。 “你知道的,如今世道很乱,裴家不可能一直风光,你可能想过若是裴氏生变,你远在太原,可否会遭遇薄待?” 裴浅苇咬着唇,心想兄长这么厉害,裴家又怎会生变? 可是心中却隐隐觉得,若非是出了什么事情,兄长不会与他说这种话。 她在心中衡量,却没有动摇原本的打算。 “兄长,常言道祸不及外嫁女,兄长又如何能确定妹妹嫁到太原去,不是避祸呢?” 裴涿邂凝眸沉思,不可否认的是她所言确实有几分道理。 二妹长大了,若是能在太原留有一席之地,说不准也能为长姐与三妹留一条活路来,若是主宅那边不能避祸,太原又何尝不是一条出路。 “你既然决定好了,我便随你的心意,等嫁了过去遇事多三思,不要冲动行事,也不要软弱怕事。” 裴浅苇闻言心中松了一口气,面上凝重的神色也缓和了下来,诺诺点了点头。 裴涿邂没再多说什么,照常分不下去,准备嫁妆,为着如今所行之事,便将提前为三妹准备的那份嫁妆也划到了裴浅苇的嫁妆之中。 若是将来成事,裴家势力一定会比如今更上一层,自然不愁这份嫁妆,但若是将来功败,这多一份的嫁妆也多留了一份出路。 他叮嘱了一句:“爹娘早逝,咱们之间本也是兄妹手足,日后总要相互扶持的,你也是姐姐,若是有朝一日三妹也去了太原,还需得有你多多照应。” 裴浅苇越听越是心惊,更加确定了自己方才的猜测,可能真要出什么事。 如此她就更是迫切的希望赶紧嫁出去,在她看来,女子还是得有夫家仪仗才行。 “兄长放心,咱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手足,我若是能在太原站稳脚跟,定会将三妹接去多走动。” 裴涿邂点了点头,却又控制不住以兄长的身份来感慨:“浅苇长大了,要嫁人成家,倒是让为兄有些舍不得。” 裴浅苇心头一暖,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花,也是他难得一次心安理得地承着兄长的关切,不再想自己庶的身份是否得配。 既然话都已经说的明白了,婚事如常办着,即便是外面都知道裴涿邂遇刺受伤,也没耽误,会是照常进行。 苏容妘还是在为沈岭垣读信件是知晓此事。 看着上面裴涿邂与刘太医的事,她忍不住想,难道这就是裴涿邂当时所说的另有打算? 第395章 她不忍他处于危险之中 即便是苏容妘并非有意去听,也免不得知道些裴涿邂的事。 他在京都之中举足轻重,什么事都很难越过他去,如今眼睛落入京都之中的人,必然都知晓他遇袭与嫁妹的事。 但苏容妘想,裴涿邂为阿垣请太医也并非只为了诊治,也是要促成如今形式。 “妘娘,太医为我诊脉的结果,是不是要更糟些?” 苏容妘原本还看着手中的密信出神,被阿垣这般一唤,这才回过神来。 她抬眸去看阿垣,唇角动了动,却是不好回答。 可她的沉默便已是默认了他的问话,沈岭垣没再继续追问,只是语气如常道:“太医院的那位刘太医我也略知些他的出身,刘家世代为医,早在刘太医父亲在世时,便已成了蒋家的人,想来裴大人遇袭应当只是做戏,不会伤到什么要害。” 苏容妘却是没心思去想裴涿邂到底有没有真受伤,她只顾念着阿垣。 “阿垣,如今京都这情形,你可有什么打算?” 沈岭垣要开口,可喉咙连着心肺痛痒起来,他难以忍耐,掩唇猛咳了好几声。 苏容妘当即紧张起来,靠近他身边给他递茶水,等他稍稍缓和回来些才听他开口道:“静观其变,等隐匿在暗处之中的旁人出手。” 苏容妘这几日密信看的多了,自然对局势多了解了些,所谓的旁人,应当说的就是当初被皇帝卸磨杀驴的赵家。 如今不知是他们要等赵家出手,赵家更是在等他们先沉不住气。 苏容妘私心里是想此事快些结束的,一来宣穆牵扯其中,如今怕伤及性命还被藏匿在暗处,不能过来与她团聚,她实在是担心宣穆会担惊受怕,二来则是因为阿垣,此事快些结束,她好能同阿垣一同会杨州,即便是死,也合该让阿垣葬回杨州才是。 可目前的情况只能是等,也是了,谋成大事的,哪有说一夕之间就能成事的道理?谁不是卧薪尝胆、苦等时机? 赵家被暗害时,皇帝还未能攻入京都,坐上皇位,如今皇帝在那位置上坐了多少年,赵氏便等了多少年,即将事成,又哪里会在乎再等上月余半载。 可苏容妘到底是忍不住多问一句:“就不能想办法多逼一逼他们?” 沈岭垣笑了笑:“办法是有,想来裴大人如今已经在做了。” 苏容妘眼眸亮了一瞬,心中因这消息欢喜之余,却又莫名一紧:“有吗?可这些密信上都没说,你怎得知晓他做了什么的?” “猜的。” 沈岭垣稍稍抬手,身子倚靠在躺椅上,苏容妘顺着俯下身来,将自己的面颊去贴上他的掌心,而后轻轻倚在他怀中,感受他的手一下又一下地轻抚自己的后背,似年少时她怕黑不睡,他点烛在她身边陪伴安抚时那般。 年少时的他与她讲书中有趣的故事,如今则是在与她分析如今形势。 “刘太医是皇后身边的人,去了为裴大人瞧病却下落不明,同时传出裴大人遇袭的消息,知晓如今形势之人,都会把此事算在赵家身上,毕竟一个归顺蒋家的太医,一个忠心皇帝的权臣,一伤一失踪,分明是在挑衅皇家,可若是细想下去,在京都之中能动这样的手也不容易。” 苏容妘脑中将此事勾勒一番:“最近事多,皇帝被扰的定然疑心重,想来也会怀疑此事是皇后所为,亦或者怀疑裴涿邂不忠。” “是,故而便得需裴大人在加引导,只要将此事推到皇后身上,一但皇帝处置蒋家,赵家必定坐不住,一来蒋氏当初本就是从龙之功,如今在朝中根深蒂固,若他与皇帝心生嫌隙,便是搅弄风云的好时机,二来则是蒋赵两族的私仇,仇人遭了报应,定然是要踩上一脚。” 此事听起来倒是顺利,把这些事闹大,最后说不准谁能坐收渔翁之利。 可细细想来,阿垣带着的镇南王世子的人隐匿在暗处,倒是裴涿邂身在京都、帝王身侧,蒋家也不是傻的,如何能想不出裴涿邂也搅和在其中,他本就处于明处,处境岂不是更危险? 苏容妘眉头不由得蹙起,毕竟相识一场,现下更算是一条船上的人,如今叫他一个人担这危险,她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阿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叫裴涿邂不那般危险?” 她的心思从不会在沈岭垣面前隐瞒什么,故而想到什么,便直接开了口。 只是话刚说出来她便后悔了,即便是与阿垣再没什么隔阂与秘密,她与裴涿邂曾经有过那么一段也是事实,这样尴尬的关系里,她对着阿垣说出这种算得上的关切的话,实在是不合适。 她有心想要找补:“我是说,他既已经答应了要帮咱们,总不好叫他一人担这风险……” “我明白。” 沈岭垣看出了她的窘迫,他也并不在意这些,甚至说,他如今反倒是希望妘娘能转变心意去寻裴涿邂,总好过跟着自己。 第270章 但他深知妘娘看重旧情,根本不会如此,说不准待他死后,此事会有几分转机。 “妘娘,既是共同谋事,便是危险同担任,只是处境不同,如今能行的事不同,如今裴大人确实担着危险,也并非是我们一直躲在他身后,只是还不到我们暴露在危险之中的时机罢了。” 沈岭垣语气似有几分喟叹,无神的双眸不知凝向何处。 “不必心急,再过上一段时日,才是我们需要迎上危险的时候。” 苏容妘听了他的回答,心却不半分也平稳不得,搭在他腿上的手不自觉收紧,免不得陷入未知的担忧惊惧之中。 沈岭垣察觉出 她情绪的变化,想着办法要将她的心绪移转开。 “也别说那些事了,再过便是裴家二姑娘出嫁,向来也是一番大忍耐,你最喜成亲的热闹,不若过几日我叫人送你去京都罢,也不知你与那裴二姑娘相处如何。” 沈岭垣哄着她:“妘娘性子好,想来没人会不喜你,你若是能送她出嫁,她定然也会高兴的。” 想到从前在裴府的那些日子,她心里属实算不上多高兴。 “你这话可说错了,他们都不喜欢我。” 苏容妘说这话时,言语之中没有半分自怨自艾,她又不觉得自己有错,旁人不喜她那都是旁人的问题,更何况她觉得,裴浅苇可不是个拎得清的人。 至于她喜欢成亲的热闹,年少时也确实是如此,旁人成亲便是有好的席面、好的饴糖,哪个孩子能不喜欢?后来渐渐知晓了些男女之情,她看旁人成亲便会想自己与阿垣成亲时的模样,带着这些期待,她自然更是欢喜的。 可裴浅苇成亲,她连祝福的心思都没有,不过哪日若是裴三姑娘成亲,她倒是能有心思备一份礼,去看一看热闹。 沈岭垣没想过妘娘在裴府会有一段不好的日子,他毕竟也不是大户出身,家里没有那些七拐八拐的亲戚,倒是忽略了裴家人知晓裴涿邂对身为妻姐的妘娘动心后,会是何种反应。 “对不住,我竟没有想到这些。” 苏容妘笑着去戳他的手:“你听我说对不住做什么,那又不是你的妹妹,再者说我也比她年长几岁,事情都过去了我也懒得与她纠结那些。” 只是这话音刚落,外面便有人带来消息。 裴涿邂专程派人传来口信,特邀她去送裴浅苇出嫁。 第396章 我就是想你了 有些事情就不禁念叨,这下可好,说什么来什么。 苏容妘想也没想便叫人回绝了去,转而并将此事抛之脑后,可是没想到在裴浅苇出嫁的前两日,裴涿邂竟亲自过来。 她原本如往常一般,同阿垣在屋中待着好好的,却突然听人禀报裴涿邂已行至院外。 这地方本又不似深宅大院之中门,处处都隔了好几道门墙,此处外面来了人往院中一站,与她直接就只有一门之隔。 沈岭垣正卧榻休息,来回禀的人就站在门口,苏容妘下意识顺着门外的方向看一眼,正好对上裴涿邂的视线。 他今日未曾穿官服过来,也就是一身月白色的常服,可却莫名觉他周身散发一种森然气势,似是蛰伏在暗处的猛兽,一不小心便闯入你面前来,叫你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那眼神似带着勾子般,不愿错看屋中任何的情形,更是怕是想要将她直接勾出去。 沈岭垣知道她不愿意去,故而强撑着就要起身:“妘娘,我去回绝他罢。” 苏容妘抬手压在他肩上,叫他继续躺回去休息:“不用担心,我这就去与他说明白。” 沈岭垣拉上她的手想阻止她,可她只是轻拍了拍,又为他把被子掖了掖,不容他起身。 她径直往门外走,怕门开着叫屋中的沈岭垣受了风,还特意回身将门关上。 她动作轻手轻脚的,只是这回身的功夫,便能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眼前身后人的影子也一点点爬上门扉。 苏容妘当即回转过身,便见裴涿邂已行至她跟前来,他身后的日光很烈,铺在他身后似为他这身月白色的常服镀上一蹭金光。 裴涿邂是没盯着她看,将他面上的表情全然看清,而后眼神从她的面颊一点点向下移到她的脖颈上,似在寻找什么。 即便是他一句话也没说,但苏容妘也能想得到他想的是什么,当即沉了脸推他一把:“我如今已为人妇,你莫要离我这般近。” 她率先往院中走,想离门远一些,不愿他们之间的谈话叫屋中的阿垣担心。 裴涿邂在看到她脖颈上没有欢好的痕迹后,面色稍稍和缓的些,要知道他刚才看到他们二人亲昵地在屋中依靠在一起,心中忮忌的火窜了多高,恨不得将此处所有的屋舍都一把火烧了才算舒坦。 妘娘往前走,他边紧跟着她的脚步,垂眸看着她的发顶,又用视线描绘她略显消瘦的身子。 这不过才几日没见,妘娘是不是又瘦了? “还旁人的妻子,没见过谁把自己的妻子越养越瘦的。” 他跟的很紧,随着苏容妘脚步顿住,他们之间的距离一点点缩短。 直到裴涿邂鼻尖充盈着她身上干净的皂角香,心中那些躁动不安的情绪才能被抚平一些。 苏容妘回转过身,来察觉与他又近了些,干脆后退一步再次与他拉开距离。 她不想与他唠什么家常,也不想讨论什么胖不胖、瘦不瘦的事,干脆率先一步说到正题上:“我知晓你如今在京都处于危险之中,你本就是被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不该来这儿的。” 她沉吟思索片刻:“按照现在这个时辰算,你出京都之时应当已经天光大亮,你就不怕被人跟着到时候,叫旁人知晓你与叛党逆党搅合在一起?” “你担心我?”裴涿邂略一挑眉,心情倒是略好了些,“即便是真被人看到了,他们说那些话也无妨我,不就是在于你搅和在一起吗?” 他将“你”字咬的重了些,青天白日的,却莫名有一种暧昧难言的氛围搅在其中。 苏容妘眉头当即蹙,幸而这话没有叫阿垣听到,否则像什么样子? 她开口想要说严肃些的话,不叫他与自己言语轻佻,但随之就被他开口打断。 “不必担心我,我来之前都已经打听好了,你且放心,出城之时天还没亮,到这儿时辰晚了些,是因为在路上为你置办了一些旁的东西。” 说着,他视线在这地方绕了一圈,颇为瞧不上的蹙眉。 “此处实在是简陋,如今天一日塞一日的冷,我给你送了些银丝炭来,除此之外还有些旁的东西,待会儿我叫人从车上给你卸下来。” 苏容妘深吸一口气:“不必麻烦了,你若是来邀我去送嫁的,就不必再多说了,我与她没什么交情,我不去。” 言罢,她摆出一副要送客的姿态来:“你还是快点回去罢,被人瞧见了不好,如今这种情形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裴涿邂神情一点点认真起来:“可我只是有些……想你了。” 第397章 当初嫁他多好 裴涿邂说话声音不大,但却足矣字句清晰地传入苏容妘耳中。 她下意识四下里看一圈,确定并没有人看见后,这才略蹙眉道:“你不该同我说这样的话。” 可是抬眸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她能清楚地从其中看出他言语之中所谓的思念。 心口似被什么东西一撞,连带着勾搅起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 她想,还是得尽快划清界限才好,免得这般不清不楚的,即便是和离的夫妻也没有这般的,更何况他们之间连正经的夫妻都不算。 “如今太子国丧在即,裴二姑娘出嫁已算是顶风而行,随着皇帝大限将至,但多少也是要注意着些的。” 顿了顿,她将语气放柔和了些:“如今府上二姑娘都已寻得良缘出嫁,裴大人做兄长得也莫要太落与人后才是,苏家坑害了你,但如今已要问斩,也算是报了当初欺瞒之仇,裴大人还是莫要拘泥与过去才是,日子从要向前看才好。” 她言语说的委婉,但字字句句都是劝他再寻良缘的意思。 裴涿邂神色没有什么太多的变化,许是已经习惯了这种要将他推开的疏离言语,又或许是他心中暗自又了成算,他只是凝眸垂首盯着面前人。 “你叫我不要拘泥与过去,那你呢?” 他向前一步,衣袍随时拂动,颀长的身形似能将她笼罩起来,但却没有那种让她想要逃离的威压。 紧接着,他低沉的声音传入苏容妘耳中:“你所念所想之人,已然是行将就木,你又为何要拘泥在他身上,你重情义,我不会逼你在此刻做选择,但待他死后,我不会让你还向现在这般守着他。” 她原本确实有这种打算,待阿垣死后葬回杨州,待宣穆一切稳当,她便也回杨州守着阿垣。 可如今这心思,被裴涿邂毫不遮掩地说穿。 第271章 “我知晓,如今你心中定是在想,此事与我无关,我管不上你什么,但我偏要管,你既认定是他的妻子,我亦可保证,待他死后,你孀居一年内我不会与你如何。” 苏容妘眉心猛地一跳,这叫什么话? 那一年以后呢,他还想要如何? 苏容妘抬眸,眼神之中尽显防备与敌意,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若事成以后,裴氏掌权,她与宣穆便等同于落入他的手中,介时再想走,那便要比现在难上加难。 “裴涿邂,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难道不知这并非君子所为?” 裴涿邂眉峰微挑:“我也没说会把你如何,我不至于蠢到要同你鱼死网破,一生百年若比拟一日,如今你我的年岁便好似拂晓之时,一切还未开始,日后还是更多的十年,二十年,你我相守的时日,会比你同他的日子还要长。” 只要活着,他们便注定要纠缠在一起,再刻骨的爱恨两难都抵不过天长日久的消磨。 他也想知道,究竟会是他先将心里的情意消磨干净,还是妘娘先一步走出来,让他得一个圆满。 苏容妘深吸一口气,不想听他说这些疯话。 “你若是没什么正经要说的,便请回罢。” 她转身便要往回去,裴涿邂却是上前一步,他听话地没有动手拉她,只是用身子挡住他的去路。 “你当我是说疯话也好,但我来邀你送浅出嫁,便是不想让你被一同困在这屋子里。” 他没有回头,但却知道那个困住妘娘的男人就在身后的屋子中。 他神色闪过一丝一不悦,但很快被压下,他温声劝道:“此处死气沉沉,你若 也陷入其中,久久郁结对身子不好,难免被他连累。” 苏容妘眉心微蹙,仍旧想要绕过他回去,强忍不对他说什么难听的话:“闭嘴罢。” 裴涿邂却不放人,略一沉吟,略有些无奈道:“两个人一起沉闷着,便是积攒了双份的郁结,你也可以回去问一问他,看看他是不是也想让你多出去散散心,介时你也带了一份生气回来。” 这番话却是叫苏容妘顿住脚步,但思忖一番,她还是没有答应。 裴涿邂的话有道理,可有一点却是说错了,她没法子给阿垣带去什么生气,她即便是见了再多欢喜的事,也高兴不起来,他们两个之间,竟是她更显得死气沉沉。 她想让阿垣欢喜,让阿垣来将那喜气沾染到她身上。 “你能让阿垣也一同前去吗?” 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了,且不说阿垣的身份、身子,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好多走动,更是因那是裴浅苇出嫁的日子,叫一个大限将至的陌路人过去,委实有些晦气。 她可不在乎这些,但也不能叫旁人同她一样。 “抱歉,是我失言了。” 苏容妘喉咙咽了咽:“我并非是为难你,只是实在没这个心思,遥祝令妹妹嫁得良人、恩爱团圆。” 说着,她颔首福身施了个周全的礼。 再起身时,她加快了回去的步调,这次裴涿邂没有阻拦,他已知晓她心意已决,也不愿再为难她。 只是今日分别,下次再见便不知是何时何地,他叫随侍将带来的东西尽数留下,这才含着心中的万分不舍,踏上了回去的马车。 苏容妘回屋中时,沈岭垣已经强撑着做起身来,似是动作间的牵扯使得身上的痛意愈发严重,他本就惨白的面色显得格外不好,但听到她的声音,仍旧辨认她靠近的方向,对其展颜。 不等他说话,苏容妘便紧张地靠近过去:“不是不让你起来,怎得还要动。” 沈岭垣摇摇头,无奈道:“行走坐卧还是能做到的。” 苏容妘咬了咬唇,只觉得一阵心酸。 行走坐卧分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如今听在耳中竟会叫她觉得庆幸,似是能做到,便已是难得。 她不说话,只顾着叫沈岭垣继续躺回去,不消片刻,外面再次传来动静,是裴涿邂带过来的东西。 黄府小厮敲了敲进了来,直接将那上好的银丝炭捧进来,言语也没个遮拦:“裴大人还真是痴情啊,妘姑娘当初直接嫁了他多好啊。” 第398章 若是不舍,我帮你安排见她 此处的人,包括沈岭垣在内,都算不得是这小厮的正经主子,无人有资格说他什么,故而他说话也没个遮拦。 他是黄家的下人,能在这危险情形下跟在沈岭垣身边照看五年,已算是极重情意,但即便如此,思乡盼归乃是人之常情,他亦不能免俗。 黄姑娘当初未曾说过让他在沈岭垣身边待多久,归期未定,当初以为是等着沈岭垣为镇南王世子平反,可如今却成了在等着其咽气。 相处五载自是有些情分的,但也不得不考虑一番身后事,他考虑了自己,连带着也考虑这苏容妘,说这番话,归根结底也是好心。 他也是不忍心一个姑娘家,放着好好的官家夫人不做,偏生要跟着个将死之人,在他心中沈岭垣死与没死也无甚区别,一个没留神,忘了思虑这话传入沈岭垣耳中会如何。 苏容妘欲言又止,最后压低声音道:“王小哥莫要说这种话了。” 她语气似带着几分压抑着的急躁,让他后知后觉自己言语上的疏漏,他略带心虚地瞧了一眼沈岭垣,见其神色没什么变化,才干笑两声打着哈哈:“小的言语无状,莫要在意、莫要在意哈。” 他对着手心哈了哈气,闷头将那炭捡到小炉子里去。 苏容妘咬着唇将视线收回来,沈岭垣似能察觉到她在看他,侧耳向她的方向转了转:“不碍事的,裴大人冒着危险亲自送了东西过来,也合该感谢才是,倒是我方才没能即刻出去,留你独身一人去谢他。” 他言语上把方才的见面说的合情合理些,也不想让妘娘左右为难。 苏容妘不想再说此事,随便寻了些旁的话来闲说,将裴涿邂来过的事给有越了去。 越是痛苦难逃的日子越是难熬,越是珍惜难舍的日子越是飞逝。 即便是苏容妘将每一日都十分珍惜,可一日十二时辰不会因她的留恋而凭空多出来几个时辰。 裴浅苇出嫁的日子很快便来了,京都之中尚沉寂在严戒之中,先是太子病逝再是大员家眷丧命,紧跟着皇后养病,从苏家开始接二连三有人被抄家,已被牵连之人恨不得闭门不出,尚能独善其身之人想尽办法避免祸连己身。 如此清醒之下,裴氏嫁女这等喜事倒是成了十分扎眼。 裴浅苇嫁妆多了原本打算的一倍不止,原本的嫁妆单子便已很是丰厚,如今十里红妆抬出来,即便是有心不曾吹吹打打,也免不得叫人想要来看一看这热闹。 说起来倒是有几分可惜,到底还是要顾及一番皇帝的意思,否则定能将此事办的更为热闹。 裴涿邂没有在家中置办什么席面,又嘱咐了送嫁之人待出了京都再行吹打,旁的官员有想来祝贺的,也都被他寻理由回绝了去。 太原离京都要行数十日,此次一别再见怕是要江山易主。 裴涿邂将二妹送出城前,就着妹妹在花轿之中垂泪,他一一叮嘱着:“有兄长在,若是到了夫家有人胆敢欺负你,你只管来信给兄长,我叫叶吟跟随你一同去太原,护你周全。” 出嫁是女子一辈子最为要紧的事,尤其是远嫁,万般不舍汇在心口,花轿之中的裴浅苇听着兄长的关切之言,早已泣不成声。 新娘是哭轿是规矩,她还有路要赶,本不想哭的,可这泪屈却似决堤一般,怎么止也止不住。 将人送出城门,在沿路散些喜糖铜钱,便算是礼成。 入了腊月,随着京都之中下的第一场雪,江州流民生了暴乱一事传入了京都。 逢大雪、暴雨,生出些动乱来实属寻常,只需派钦差大臣前往赈灾,如今国力强盛早已不是前朝那般颓势,有了天灾对上位者来说是一件能得民心的好事,只要事情办的漂亮,不愁百姓的心不归顺天家。 只是皇帝心中清楚,有心人正藏在暗处准备伺机而动,他怕此事生变,也忧心京都被人钻了空子,寻大臣们商议,最后遣孟大人前往赈灾。 孟大人整装出发,带着赈灾粮款出城,路上却又逢大雪,五日后没了踪迹。 消息传回京都后皇帝大怒,他不在乎一个官员 的命,毕竟朝中可用之人也并非是只有孟家,他斥其办事不利,需得加派人手赈灾不说,还得另派人去寻他。 他在朝堂之中连带着也罚了孟大人的族亲,下朝后却未曾召裴涿邂入养心殿商议,反倒是把蒋大人传召。 裴涿邂出宫门时,以忧积雪打湿官袍为由,在宫中多逗留片刻,叫太监寻了处能更衣的屋舍,待将官袍换下,出门时便见薛夷渊背对着他持剑而立。 平日里上朝,他极少能与薛夷渊遇见,互相之间有了同一个在意的人、心照不宣之下有了同一个目的,于公于私都合该少见面才是。 第272章 听到开门声音,薛夷渊转过头来,先是上下打量一下面前人,而后拱手道:“裴大人。” 裴涿邂略一颔首:“薛统领不必多礼,不知薛统领专程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薛夷渊直起身,动作间甲胄碰撞发出铮铮声:“下官见一太监形迹可疑,有感觉本该少有人来之处多了脚印,故而上前来一探究竟。” 他挑了挑眉:“原以为是个什么歹人,没想到是裴大人。” 裴涿邂听出了他话中敌意,顺势看了一眼在其身旁的瑟瑟发抖的太监:“我来此处更衣,还要多谢这内侍引路,合该有赏才对。” 他抬抬手,原本守在门口的随侍便上前一步,从怀中掏赏银。 裴涿邂勾了勾唇角:“既薛统领跑了这一趟,那统领便与在下共行罢。” 言罢他直接向前走,薛夷渊咬了咬牙,只能跟上去。 裴涿邂脚步不快,薛夷渊等了片刻,却不见他开口,颇为不耐烦道:“你既故意引我过来,又何必遮遮掩掩,有话快说!” 裴涿邂稍稍侧眸:“薛统领倒是比之前沉得住气,还知在旁人面前,演上三分。” 薛夷渊眉头蹙得更紧,明眼人一看,便知二人关系不善。 “孟大人下落不明一事你应当知晓,皇帝必会派人继续前往,我料想,应会派蒋家人在暗,明面上还会派一人,我会想办法,送你过去。” 薛夷渊眸色一闪:“什么?” 裴涿邂没同他解释太多,只冷冷命令道:“你只需记住,带好你的兵,想办法搅动蒋赵两家,至于赈灾,我自有别的安排。” 言说到正经事上,薛夷渊只能将那些私心中的恩怨暂且搁置,沉沉应了一声好。 话音刚落,裴涿邂突然道:“此行危险,与家中好生道别,但不要多说。” 顿了顿:“若是不舍,便临行前去探望一番妘娘,我也为你安排。” 第399章 也比只是友人强 朱色宫墙上沾染白雪,行至其中好似墨色融入画作,薛夷渊抬眸去看空中,头顶金乌依旧是东升西落,半点没有西升冬落的打算。 那裴涿邂这是抽的哪门子的风? 薛夷渊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何时有了这般好心?” “在下一向体恤下属。” 裴涿邂意味深长道:“此行危险,总要叫你临行时心中安定才是,更何况妘娘视你为友,若是友人突然离世,她定是要伤怀,你若是去,也算是提前见了最后一面。” 他将友人二字咬的很重。 即便是准允他去见妘娘,也要强调一番他应以何种身份去见。 薛夷渊略略颔首,周身那些戒备与敌意在此刻才终是稍稍收敛了两分,露出的是少有的静默沉思。 裴涿邂能愿意退上一步,那便说明他此行当真是危险重重,而说的这般明白,亦是用妘娘来明示,自然也说明他无路可选,这件事不能拒绝。 顿了半晌,再开口时他声音里多了几分在他身上少见的稳重:“能去见她之时,你叫人来给我递个信。” 能见一见妘娘也是好的,依他所探听来的消息,妘娘此刻已在岭垣兄身边,也不知她过的如何。 应当是极为开怀的罢,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多好的事。 连带着,他心中也记挂着家中亲人。 若真是性命难保,他也需得回去同父亲嫡母好好道别,为此事而死,不能在父亲与嫡母身边尽孝,这一世也终究是他这个做儿子的不对。 家中还有幼弟幼妹,虽则平日里也都不怎么对付,三天两头的拌嘴,但如今知道危险将近,倒是有些舍不得他们,自己这个做兄长的,若是能为他们挣来一份前程便罢了,若是挣不来……他死在外面也好,免得拖累家中。 没了他这个庶长子,家中应当能和睦不少,没了他,剩下所有人都是紧密相连的一家人。 脚步踩在雪地上,每踏一步在绵密的雪上都能发出些声响。 裴涿邂狭长的眸中晦暗不明,心中的谋划在一步步成型,步入正道。 临近到宫门口处,他意有所指开口:“妘娘与沈岭垣成婚了,你可知晓?” 薛夷渊眉心一跳,此事他不知,可是想一想,虽在意料之外可又于情理之中。 妘娘与岭垣兄多年情意早该修成正果,如今成亲已算是错落良辰。 但是他觉得,裴涿邂在此时与他提起这事,定然是没憋什么好屁。 他语调不阴不阳:“那还真是多谢裴大人提醒,待我去见他们时,合该提前备下一份贺礼。” 裴涿邂未曾回头,轻笑一声:“你倒是真大度,竟一点不在意此事。” 他故意顿了顿,掉转了下语调:“对了,原是我忘了,你当初在杨州长大,想来也是习惯了罢,你也是当真是无用,在他们面前相处这般久的时日,竟还是让妘娘跟了旁人去。” 薛夷渊听罢这话便觉气不打一处来,口中舌尖抵了抵面颊,讥讽一笑:“你以为你能比我强到哪里,不还是只能同我在这说两句风凉话,也没见你得什么好处,也幸而是我,若换作是你在杨州同他们一起长大,怕是都难以入得妘娘的眼,连友人都做不成。” 此话说完,便已走到宫门口附近,这些话便不再适合多说。 裴涿邂倒是也不生气,毕竟他自认为同薛夷渊相比,还是自己与妘娘最有可能,他不敌他们之间多年情分,没有在妘娘年少时最需要人倚靠的时候在她身边,他敌不过那个带领、陪伴她的人,难道还能敌不过薛夷渊? 他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做不成友人,也比一辈子只能是友人强。” 薛夷渊咬着牙,奈何他们已经行至人前,这厮说话声恰巧不能被人察觉,到是叫自己的话卡在喉间难以出口,彼时同僚也已经靠了过来,开口问他去了何处,怎得同裴涿邂一同过了来,倒是叫他更不能说什么。 亲近些的同僚知道他与裴涿邂不对付,看着他面色不对,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也在尽力的圆场。 “没什么,我原来看那边有人鬼鬼祟祟,还以为宫中溜进来什么贼人,却没想到刚过去查看,竟是见到了裴大人,也难怪我看走了眼。” 他这话敌意明显,分明是当着众人的面说裴涿邂与贼人无异。 偏生这话说完后,他抱剑直接越过人群走到一旁,都不曾正眼瞧这边。 剩下的同僚不尴不尬地站在一旁,对裴涿邂干笑了两声:“裴大人莫怪,他就是这个认真的性子,谁在他眼里都不是好人,好像天下所有人都是贼,偏生他一人是捉贼的捕快,倒是显摆起他曾在大理司任过职,老薛是个好人,想来也是与大人生了什么误会,我们兄弟过后定帮着大人训一训他。” 裴涿邂对着说话人略一颔首:“我自是不会与他计较这些,也难为统领为着这样性子的同僚打圆场,今日遇到我便罢了,若是他遇到旁人也是这般脾性,想来薛统领的路也很难走长。” 言罢,他几步向外走,转身上了马车。 留下的人面面相觑,暗道一声坏了,这薛夷渊当真是将人家裴大人给得罪了。 第400章 不是姓裴的说的算 裴涿邂所乘马车从薛夷渊面前而过,他却不曾抬头看一眼,只昂着头看向远处,一股倔劲儿。 同僚在这时候走过来,对着他肩头很一推:“你小子要干什么,那是天子近臣,别人上赶着巴结还不够,你偏要得罪他,是,你是在陛下面前得了点脸,但那跟咱们这位裴尚书令相较是连比都不能比的,你可别怪兄弟没提醒你,等真到你晋升之时被谁暗地里绊上一脚,回去可别躲你娘怀里哭!” 同僚的恨铁不成钢薛夷渊能听得出来,他将剑别在腰间,有意让所有人都知晓他与裴涿邂不合,故而将声音放大了些。 “陛下圣明,哪里会被佞臣眯了眼睛,且放心罢,皇家姓李,可不是那姓裴的说得算。” 他说完这话,直接往门前走,半点没将那些变故放在心上。 此事在千牛卫之中是没人说什么的,毕竟都是自家兄弟,但那个引路的小内侍却不是个能管的住嘴的,内侍本就多在内宫行走,随便说上两句便能成阵风,只可惜这风皆是往薛夷渊身上吹。 小内侍自是觉得被恶霸般的武将不分青红皂白冷瞪几眼,又被亲和良善的裴大人解围,言语之中便也踩了薛夷渊一句,话传了起来,便是成了裴薛二人素来不合,以至于连面上都难以过得去,究其缘由错都在薛夷渊。 裴涿邂先一步闻得此风,便有意纵容,甚至暗中将此事传扬地大了些,想办法到了皇帝耳中。 紧跟着在上奏的折子中有意提及赈灾之人,又专程点出几句,古往今来流民聚集之地,皆容易生暴乱,孟大人虽办事不利,但也毕竟是文官一个,深陷危险之中也是情有可原,他不说推举何人,但话里话外的意思,便也是再选人之时,应当需选武将。 第273章 自打皇帝登记后,逐一将当初打天下的武将打发了去,如今朝中可用武将便是少之又少,能挑出来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又凑巧听了些薛夷渊的传言,自然便将这个有点印象的人给拎了出来。 再一日早朝堂,未曾商议,直接便下旨命薛夷渊带兵带赈灾粮款前往,旨意下来后,还专程派人提点一句,若是有行迹鬼祟蓄意闹事之人,不管是流民还是其他,不论用什么办法,都要尽数镇压下去。 薛夷渊对此事早就有准备,得了圣旨神色没什么变化,倒是薛老大人忧心忡忡,当即给他叫到了书房去。 薛老大人瞧着儿子的模样,就能看得出来他早就知晓了此事,气的胡子都跟着发颤:“我说你这几日怎得这般老实,也不跟你弟弟妹妹吵架,更是难得的听话,竟是在这里等着我呢!” 薛夷渊捏着手中圣旨,马上要走了,他心之中知晓若真是出了什么事,怕是这几日便是见父亲的最后一面,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吵? 他颔首低头:“您可真是想多了,这是陛下的旨意,我哪里能未卜先知。” 他故作轻松对着父亲嘿嘿一笑:“常言道,乱世出英雄,如今朝堂之上多少人瞧不起武将?儿子此次去若是立了功回来,到时候儿子向陛下请赏赐,把咱们家门头上的牌匾给换成金的。” 薛老大人当即一拍桌子:“胡闹!你当这是什么儿戏?还是说你真以为自己练的那些功夫,到那种地方就能派上用场?那孟大人消失多日至今往未曾寻回,那孟家可比咱们家根基深,你若是去了,怕是倒是连骨头都吃的不剩,这若真是什么好差事,哪里能落得到你头上!” 薛夷渊最是不喜欢听父亲这瞻前顾后的唠叨,他一直觉得,父亲太过胆小,每一步都走的很稳,却又走的很慢,若非是他在皇帝面前录了脸,怕是都没人知晓京都之中还有这一户姓薛的人家。 “别人家做老子的,都盼着儿子建功立业光耀门楣,怎得到了咱家就变了样子。” 薛老大人见他这个态度更是生气,抬手指着他就要骂,却是又碍于他手中拿着圣旨不好言语不敬,忍了又忍,你你你说了半天,也没吐出一句完整话来。 薛夷渊撇撇嘴,仍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抬手晃了晃手中圣旨:“您就别跟儿子置气了,这圣旨都到手里了,咱还能抗旨不遵不成?您这膝下也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我要是出了什么事,这不还有弟弟们——” 他话没说完,薛老大人便抄起手旁的砚台砸过去,薛夷渊想躲来着,但是想着此次一别再难见,日后父亲再想打他,便是再没有机会了,他干脆站在原地没躲。 砚台硬生生砸到他大腿上,砸得他身形不稳向后退了一步。 薛老大人哎呦了一声,下意识就要上前,但还是握紧拳头停住脚步。 “逆子,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连这都躲不过去,还想着什么建功立业?” 他转而在房间之中踱步:“不成,我得想个法子,不能叫你去,我就是这官职不要了,也不能把你放出京都去!” 薛夷渊揉了揉被砸伤的大腿,一步一跳到了椅子旁:“您可别白费这个心思了,我估摸着,就是裴家那厮故意针对我呢,您就是想一百个招,人家想送我过去,我也躲不了。” 他抬手摸摸官帽椅,转身便要坐下去,只是在这时薛老大人开了口:“你少装,别以为我不知你去了是做什么。” 薛夷渊动作下意识一顿,倏尔抬眸,便见父亲手撑在桌案边沿,因上了年岁背脊有些驼弯,早已不是那个他年少时需要仰望的父亲。 “动乱生的突然,定然是有人蓄意为之,这些日子先是太子,又是皇后,京都之中所有人都提着一口气,想来……为的都是那些旧事,最近我听闻镇南王世子还活着。” 薛夷渊浑身都僵硬住,看着父亲一点点回过身来,面上的冷肃,眼底混杂着怒意与焦急,让他陡然回想起来多年前父亲要举家离开杨州时,面上似乎也是这副神情。 镇南王世子还活着的事,如今还不曾大肆宣扬过,除非有心留意,又怎会知晓这风声? 薛夷渊瞳眸微颤,想起当初离开杨州时,自己舍不得妘娘,舍不得岭垣兄,说什么都不愿走,即便是上了马车也要人偷偷跑回去,结果被父亲打断了腿,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险些废了一辈子。 他以为是父亲不在乎他这个不成器的庶长子,如今想来,父亲这样小心谨慎的人,当初那般着急离开杨州,是不是察觉出了什么? 第401章 真是叫人担心 薛家书房算不得多大,许是担心隔墙有耳,又或许是因近身惯了,说不该说的话时,下意识便将声音压的很低。 薛老大人忧心至极,压低的声音似在低吼:“儿啊,你掺和到里面去到底是要做什么,你们莫不是真想着天下换一个皇帝,你去挣个从龙之功罢?这简直是痴心妄想,你当这是什么好事!” 薛夷渊慢慢站直起身来,不再似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从未有过与父亲交心的时候,既是因父子之间这么多年来的隔阂,也是觉得处境不同,说不到一起去,天底下没有几个老子能认真去了解子女的心思。 但此刻他却觉得有些不同,原来父亲并非是迂腐守旧,不懂他的心思,父亲比他想象的要敏锐,却也比他想象的要更为谨慎。 他沉声道:“父亲,你还是不了解我,高官厚禄没什么要紧,我心中在乎的唯有义气二字。” 薛老大人被气笑了:“你这毛才刚长齐的小子,说的话就是招人笑话,什么义气不义气,咱们一日又一日那是过的日子,不是什么话本子里面的江湖快意恩仇,你当你是无父无母石头缝里蹦出来了?你要是全了义气,是不是就要把孝道放到一边去?” 薛夷渊垂下头,一时间没有应答。 薛老大人被气的紧了,侧身去喝了两口茶水压压火气。 “再者说,当初在杨州时,你不曾与那镇南王世子走的多近,他年长你那么多岁,还能跟你一个半大孩子玩闹?” 薛老大人拍着大腿:“要我说就该给你早些娶门妻,再生个孩子,我看你哪里舍得扔妻扔子,去讲那什么劳什子的义气。” 薛夷渊捏着圣旨的手越攥越紧,不可否认,他也觉得自己难全孝道,虽说父亲膝下不缺孝顺的孩子,但不代表他可以不去还这养育之恩。 但,他脑中想起了岭垣兄的模样。 岭垣兄伤了眼,伤了腿,如今强撑着也唯有这一个心愿,便是为镇南王世子正名,自己分明能帮上一把,却要处处小心、处处放不开,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不涉半分危险之中,那他这辈子活的还有什么意思? 念叨了二十余年的义气,二十多年没有服父亲的话,如今终于有了机会,却要开始自保起来,那他未免也太过怯懦,太过没用。 他心中一直想的,便是大丈夫不畏死,脑袋掉了碗大的疤,下辈子照样是条好汉,又如何怕这区区生死? 薛老大人一直没听见他的回话,以为他是被自己说动,可回头看过去,便见这个大儿子跪在地上。 “你——” “父亲,儿子不孝。”薛夷渊打断他,直接给他磕了三个头。 “儿子想过了,一定要去,也幸而儿子没娶妻生子,否则怕是要耽误人家姑娘一声,欠父亲的,若是平安归来,定是好好孝顺父亲,但若是儿子……” 他声音有些哽咽,将那些晦气话吞了回去:“那父亲便当没有我这个儿子,惟愿父亲莫为了不孝子伤怀。” 薛老大人唇有些发颤,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大儿子。 这是他的长子,他的第一个孩子,他初为人父的欢喜是因他,没有做父亲的经验未曾教导好的,也只有他。 他们父子不和了二十多年,他一直想有朝一日儿子能听话,却未曾想过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儿子似也在他未曾察觉到的时候,长大了,虽然行的还是自己不同意的事,在他看来思虑也并非多周全,但这个儿子身上似有种力量,能让他愿意试上一试,想看看这个儿子所言,究竟是不是对的。 可他是父亲,儿子不清醒,他不能更跟着一起冲动,心中想要妥协的念头与坚决不肯的冲动混杂在一起,谁也说服不得谁,薛老大人蹙眉摆摆手:“滚回你的屋子去罢,我不想见到你这不孝子。” 薛夷渊一点点抬起头来,又郑重地叩首:“多谢父亲成全。” 父子两个在书房里待了好半晌,薛 母生怕二人吵起来,专程在门外等着,瞧见薛夷渊出门,忙上前去过问情况。 薛夷渊没多说什么,只叫嫡母先去照看父亲罢。 这领了皇差分明是个好事,薛母不知为何父子二人似吵了一架,但当初离开杨州的缘由她的知晓的,进去同薛老大人商量一番,也是劝慰一番,最后此事也一直没个定论。 第274章 但出发的日子不能再拖延,毕竟百姓可等不得太久,在出发的前一日,裴涿邂说到做到,在夜里将他送出京都,去见苏容妘。 见面的地方薛夷渊之前未曾来过,吴大人此前虽带他去过,但绝不可能去的真正落脚地。 而此次是裴涿邂安排,他便将武器带在身上,以免其中有什么意外。 驾马车的小厮只有一人,瞧着也是个会武的,一路向着丛林之中行进,也不知走了多久,路平坦起来,薛夷渊掀起马车车帘想外看,便见不远处有一个似荒废了的驿站,待走近到跟前,有人凑上来几步往马车之中探看。 “来人可是薛统领?” 马车停在,薛夷渊率先跳了下来:“正是。” 往里走了几步,便见苏容妘裹着后披风站在雪地上,瞧见他时,眼底闪烁着光亮:“你可算是到了,当真叫人担心,这天也真够冷的,我老早就在这里等着,可是险些要冻死我。” 第402章 直接抱床被过去,就算礼成 地上未化的雪衬得苏容妘肤色更是白皙,鼻尖、耳垂连带着面颊被冻的微红,倒是让薛夷渊忍不住想起小时候。 从前妘娘生的确实算不得多好,山野里长大的姑娘,身上透着股野性难训,被晒的略黑的脸上生这一双亮闪闪的眸子,整个人灵动的不像话。 如今她长大了,长得开了,皮肤白的胜雪,腮唇透出粉嫩的颜色,那双自小便灵动的眸子在此刻能胜过头顶耀眼的日光。 从前年少的悸动藏匿在那傲娇要强的心思之下,如今这颗心再次为其跳动,却仍要压下来,因她已是友人之妻。 “傻愣着做什么,快进屋里来,外面冷。” 苏容妘对他招招手,却未曾把他领到沈岭垣在的屋子。 她将准备好的汤婆子递过去,示意他站到跟前的火炉旁,有些不好意思道:“阿垣身子弱,自打这雪下下来,他的情况更糟,只得等你将身上暖起来再去见他。” 薛夷渊低垂着头,看着面前炭盆之中跳跃的火光。 “无妨,要是真给岭垣兄过了病气,那可真是我的罪过了。” 他舔了舔唇,一时间倒是有些掉转不过来该用何种语气同她说话,又该怎么将自己的身份调转回友人,更何况如今算起来,妘娘也要算上他半个嫂嫂。 他轻咳两声,悄悄侧眸去看她神色,明显能瞧得出来,比之之前在裴府要好上不少。 他的心暗暗放下来,一边对着炭盆搓搓手,一边问:“听闻你和岭垣兄成亲了,也真是的,办的这般匆忙,从前在杨州的喜酒我没喝上,这回分明在京都之外,我竟还没赶上。” 五年前他知晓妘娘成亲的事,非要回去喝喜酒,父亲又打了他一顿,许是因为他年岁大了,比小时候更抗打,所以打的更狠的缘故,亦或许是因他儿时断的那条腿本就比别处要脆弱些,反正他的腿又断了,哪也去不得。 如今回想起来,妘娘成亲前后便是镇南王府出事的时候,想来父亲拦着他,也是因为此事。 他抿了抿唇,不知该不该将这个发现同妘娘说,毕竟若当初父亲早些将这个消息告知了镇南王府,让那边早些做了准备,说不准此事不会是如今这种情况,可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即便是现在说了也于事无补,反倒是要徒增烦恼。 犹豫的档口,苏容妘无所谓道:“阿垣身子弱,在加之如今这个处境,原本也没打算大操大办,只是拜了天地,喝了合卺酒罢了。” 薛夷渊毕竟也是官员人家出身,自然是没见过没听过将婚事办的这般潦草的,他许诺道:“等我回来,定要给你补办婚仪,你也是,明明该是新娘子的,竟对这种事都不上心。” 若他能回来,定是他亲自操办,若他回不来,那便叫他身边人帮忙。 薛夷渊都打算好了,奈何苏容妘低垂着眼眸,无奈一笑:“也不必这般麻烦了,办一场喜事也劳心劳神,左右也没这个必要,我与阿垣认了这婚事就够了。” 她立在炭火旁,面上分明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可却又莫名觉得,即便是燃得再旺的炭火,也暖不得她。 “阿垣他,时日无多了,也就这几个月的事,怕是等你回来……罢了,左右那些都是繁文缛节,我从前就不甚在乎,当初还是阿垣执意要三媒六聘周全着来,若依我看,直接抱了被子过去,再贴上红喜字,就算是礼成了。” 薛夷渊起初还没意识到她虽说这几个月事,只觉得这番作为倒是像她能做出来的,互相认定了就是夫妻,但思绪回笼,他陡然反应过来。 他惊讶之下声音抬高了 几分:“什么意思,什么叫时日无多了,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苏容妘压了压手,示意他小声些。 她早就接受了这个结果,如今说起来,倒是算心平气和:“阿垣身上的余毒作祟,早已侵入肺腑、伤了肝肾,如今大夫也看了,太医也找了,都说药石罔效,现在吃药也不过是尽力多坚持些时日罢了。” 薛夷渊惊地久久不能回神来,世人皆喜圆满、皆求圆满,可妘娘不过与岭垣兄刚刚重逢,竟就要面临生离死别,她该是多磨痛心难挨? 也不知怎得,他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之前裴府请了太医后,那太医紧跟着便没了踪迹,想来定是给岭垣兄看了病,不能回去在京都录脸,这才尤得裴涿邂做文章。 那裴涿邂能愿意帮一同成事,心思哪里是那么单纯的,分明是知晓岭垣兄时日无多,特来守着妘娘的。 薛夷渊面色难看起来,无奈与厌恼混杂起来,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宣泄出来。 苏容妘只当他是因阿垣的身子在难过,抬手拍了拍他肩膀:“好了,一起去见阿垣罢,你此行危险,阿垣还有许多事要叮嘱你。” 薛夷渊沉重地点了点头,随着她一起到了隔壁屋子。 沈岭垣今日状态好了不少,衣衫齐整,依旧是那一副温润端方的模样,只是仔细看去,却难掩其面上病容。 “岭垣兄,妘娘说你有话叮嘱我?” 他原本想问一问岭垣兄身子如何,只是话到了唇边,耳畔便响起妘娘所说,岭垣兄如今时日无多,那他所有关切的话,与往岭垣兄身上扎刀子有何不同? 话绕了好几圈,最后也只能变成步入正题的这一句。 沈岭垣并不意外他会问的直接,开口与他解释:“那边的动乱并非是流民所为,而是赵氏一族有意闹事,不过劫了赈灾粮的是我们,这几日已经在暗地发放,也算是接了皇帝的光,能笼络些民心来。” 薛夷渊有些不解:“那赵氏是?” “也是准备谋逆之人,当初在成佛寺生乱的,也是他们,你上次与他们打过交道,说不准这次还能遇到熟人。” 薛夷渊垂眸沉思着,也明白裴涿邂难怪觉得他可能没命回来,若只是流民,不过是一群走投无路之人,用些办法便能打回散沙,但赵氏的人不同,有人从中挑起事端,那些流民便与死士无异。 沈岭垣继续道:“并非是我们为了成事,有意拿捏赈灾粮,只是那孟大人不是个能办事的,若非我们的人出手,怕是此时那批赈灾粮早已被赵氏的人扣押,百姓死伤会比现在更多,你去了后,也不必心生愧疚。” 薛夷渊点点头,却又突然想起来他看不见,忙答了一句:“且放心罢,我定尽我所能将此事办好。” 沈岭垣笑了笑:“薛郎君办事,我是最放心的,但听闻蒋家的人会在暗中前往,郎君切记小心,若是可以,最好叫蒋家之人与赵氏对上,他们之间本就有旧仇,互相厮杀起来,也能为你留得一线生机。” 薛夷渊低声答:“我明白了。” 只是他突然想到,岭垣兄说的这些,应当是补足那日行步匆匆时,裴涿邂没说完的话。 他抿了抿唇角,抬眸看了不远处的妘娘一眼,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岭垣兄,咱们也不是什么走投无路的地步,为何要去与那姓裴的一同行事,这和与虎谋皮有什么区别?更何况——” 更何况他还是欺辱妘娘的大恶人! 第403章 情势所迫 房间之中一下子安静下来,薛夷渊愤愤难平,苏容妘只安静在旁倒茶,沈岭垣沉默一瞬后,只吐出一句话:“情势所迫,迫不得已。” 他轻叹一口气,几句话说下来,已经没有方才刚见到时那么有精气神,甚至还虚喘上几口气,才能让他将后面的话继续说出来。 但他还是尽可能家将事说的简单些:“裴大人在朝中的地位,旁人轻易撼动不得,亦也是人人都盼着的盟友,他能愿意出手相助,也是一件好事。” 但这并不能说服薛夷渊:“这算得什么好事啊,他即便是肯帮忙,也定然是别有居心!” 妘娘还在这里,他就不想将那些事说的太过明白,免得让妘娘想起在裴府那些经历徒增难过。 她当初被困在裴家不得出,与一个不爱的男人虚与委蛇,甚至被迫怀上他的孩子,最后这孩子也流了下去。 第275章 对一个女子来说这是极残酷的事,幸而遭受此事的是妘娘,她坚持到了现在,不幸的也是遭受此事的是妘娘,叫她本就困苦的日子里,更蒙了层荫翳。 分明是处于这样好的年华之中,回忆起来又有多少个好日子? 他觉得,定是岭垣兄不知那些事的细枝末节这才会如此决定,若是他知晓了,他这么在意妘娘,绝对不可能再让她有陷入那龙潭探虎穴的危险。 岂料沈岭垣沉声开口:“是人都会有私心,能聚集到一起来做同一件事,便唯有用私心拿捏,从前的那些清高与坚持,如今若是再持着,那便是奔着悬崖而走,再无活路。” 薛夷渊震惊看他,终究是没忍住连着声调都提高了几分:“合着你是心里都知道、都有数,竟还要如此做?你把妘娘放在哪?” “沈岭垣,你可别告诉我,你为了自己的目的,竟是要卖你媳妇儿!” 苏容妘听到这直接抬头:“你胡说什么呢!” 她抬手去扯沈岭垣的衣袍,示意他别冲动,先听阿垣把话说完。 但薛夷渊却忍不得:“他都要把你卖了,你怎么还这么护着他!” 沈岭垣急着安抚他,没忍住猛咳了几声,唇角那点微不可查的血色也都咳了下去:“你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裴大人有他自己的考量,并非是全然因为妘娘,我们是穷途末路,在如今乱世之中,裴大人也在择明主而选,所以勉强可以算得上是不谋而合。” 薛夷渊在谋事上确实没什么大本事,相较起来他好像只是个会舞刀弄枪的武夫,但是有一点他心里明白,沈岭垣时日无多命不久矣,裴涿邂又是个豺狼虎豹,只把妘娘当做一块美肉盯着,就等着他一死好将这块肉叼走,直接吞入腹中,他如何能眼睁睁看着此事发生? “说的倒是简单,可以后的事谁能做得了主?到时候世道乱起来,他又是那般有权势的人,再做什么恶事咱们谁能拦得住?” 沈岭垣却是轻轻摇摇头,那双浑浊无光的眼眸之中,透出些难以忽略的坚定:“放心,我心中有数,若真是到了那一步上,那也是尽力能达到的最好结果。” 妘娘落于裴涿邂手中,最起码还有一线生机,能靠着他的情意从他手里逃脱,可若是落在赵家人手中,那便是必死无疑。 薛夷渊对裴涿邂攒了许久的恶意,即便是他愿意相信沈岭垣,也终究难以将这恶意全部压下去。 他盯着沈岭垣看了半晌,想骂两句又觉得他实在可怜,想要反驳,可却想不出其他什么好的法子来替代,最后只能气闷地抢过苏容妘手中的茶水猛地往下一灌,却疏忽了茶水滚烫,被烫的嘶哈两声。 “罢了罢了,你既然已经决定好了,谁还能说什么,我脑子笨想不出来什么好办法,但是我只知道一条,以后谁敢对妘娘不好,我定不轻饶。” 沈岭垣听见这话,身为丈夫,并没有因另外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妻子生出这样保护之心而吃味。反倒是觉得松了一口气。 只因等他死后,还有人会愿意护着妘娘,无论是处于什么原因,友人之心也好、私心情愫也罢,这都不重要,能让妘娘好好活下去这才是最要紧的。 他请跟着多嘱咐了几句到江州时应该做什么,还有哪些可能埋伏的地方,亦或者可能设下圈套之处,细细说了半晌,这才将话转到私事上去。 如今天光已大亮,薛夷渊本是夜里出城,说了怎么久的话,连早膳也没用,干脆叫人传饭过来,坐在一起吃上一口。 三人围坐在一起,一同说了些年少时的事。 时光匆匆,分别在即,只愿还能有性命得重逢。 第404章 没有精力行夫妻事 薛夷渊走的时候已经临近午时,只有苏容妘一人送他离开。 厚底鞋云头履踏在雪地上,耳边充盈着沙沙声。 “行了,这天怪冷了,你也莫要再送我了。” 薛夷渊脚步顿住,侧身过来看她:“你今后打算怎么办?不会真要听他的,等他走了在裴涿邂手底下讨生活罢?” “我还没想好,谁知道今后会如何。” 苏容妘声音不大,却是淡然的太过,好似什么东西都不会让她心绪掀起什么涟漪。 薛夷渊心中的预感不是很好,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人各有命,活着的人还是得好好活下去才是,岭垣兄铤而走险,也是想在他走后你能过的好,你可莫要想岔了去。” 苏容妘无奈点点头,这种劝慰的话,裴涿邂也同她说过相似的。 道理她都明白,但若是真到了那一步,她究竟会如何选择,她自己也不知道。 但薛夷渊将要远赴江州,总归是要让他临行前安心才是,她抬起头来,认真道:“且放心罢,待你归来,我还得请你喝接风酒呢。” 薛夷渊满意一笑:“这才对嘛。” 他拱拱手,算做是拜别,只是刚转身离开几步便又回了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那个……岭垣兄的病,会不会传到孩子身上去?” 苏容妘盯着他看了一瞬,才发觉他言语中的意思,想来是因她与阿垣成亲,怕她在这时候有了孩子,会让孩子也过上阿垣的病。 若旁的也就罢了,但阿垣身上的病大半是因中了毒,难保孩子不会被波及。 苏容妘心中苦笑,这种时候了,成亲也不过是圆了从前的执念罢了,哪里会有心神与精力去行夫妻事?阿垣身子本就不好, 又如何能消耗他的精元? “行了,你也别操心那些有的没的,还是好好想想那江州的事罢。” 薛夷渊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两声,妘娘都这般说了,他即便是心中担心,也不好过多去问人家夫妻的房中事,只得在临走前多叮嘱一句:“那个……凡事三思而行。” 苏容妘点点头,忙招呼着赶紧给他送走。 绕路回京都薛府,已经过了午时,薛夷渊打着哈切大摇大摆回了府中,守门的小厮连忙回去给薛老大人报信。 薛夷渊避无可避地得了一顿训斥。 薛老大人气的胡子都在颤:“也不知道你大早上的往哪里去跑,明日就要出发了,今日还说什么东西都没收拾准备,你怎得生了颗大心?” 薛夷渊听得出来,这是父亲同意他走的意思。 他知道,这几日父亲也想办法从中斡旋,但他官职不高,平日里求稳也不做什么结党营私的事,倒是这关键时候,能走的门路也不多。 皇帝既已经决定,便没有收回成命的道理,他当时说的轻松,什么官职不要也要让皇帝把这差事交给旁人去,可实际上那句“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对位卑者来说也不过是一句空话。 “行了爹,我是去赈灾的,可不是去游玩的,穿的是官服,吃的是干粮,带的东西太多反而累赘。” 薛老大人冷这一张脸:“早知道就该给你赶紧娶妻,哪有人能粗心成你这服样子?你贴身的衣裳鞋袜,朝廷还能样样给你发不成?行了,指望你自己张罗是不行了,你且去你嫡母哪里瞧瞧,看还缺什么少什么罢。” 言罢,他宽袖一甩,转身回了屋子。 薛夷渊能看得出来,父亲分明是听到他回府了,这才匆忙出来,只是他们父子之前呛了二十多年,即便是到了分别的时候,也难以将话说的多好听。 他领这份情,但却不能将这情看的太重,牵挂太深可是会拖住离开的脚步,还是维持原样的好。 他没跟上去,转而去见了嫡母。 东西收拾的确实样样不落,他生母去的早,长久地养在嫡母膝下,与亲生儿子也不差什么,许是也知道他此行的危险,嫡母看见他就在抹眼泪,领着他将东西一一清点,这才让他离开。 走的时候,除却这些死物,薛老大人还将身边的手下拨给了他,说是手下,但实际上是他的师父,他的一身武艺都是从其身上学来的,薛老大人担心他,他的师父亦将他看做半个儿子,说什么也要跟着他一同前去。 虽则拨给赈灾钦差的人是有定数的,但没说不准钦差大人自己带人,师父便扮作小厮跟在他身边。 次日一早启程,并没有惊动百姓,薛夷渊带着人清点赈灾粮,却定未曾参假、未曾缺失,这才厉声对着身后跟着的弟兄道:“兄弟们,此行凶险,但若是事成,必定是大功一件,咱们武将多少年没出过头了,也是时候让那些文官都好好瞧一瞧,关键时候,还得是这拳头和利剑管用!” 做事之前,士气最为重要,这一番话说完,随行之人明显便多了些精气神。 薛夷渊翻身骑在高马之上,带着人一同向南城门出发,只是将将走到城门口,便听有马蹄声踏踏飞快而来,紧接着便是带着颤因的女声:“等一下!” 一行人听到的不在少数,齐齐回头看过去,就是薛夷渊也不例外。 第276章 打眼便见着马上人穿着湖蓝的斗笠,随之马上的颠簸整个人都颤上好几颤,知道靠近了些,才见到马上之人。 姑娘家生得一张圆脸,娇嫩的面容也不知是吓的还是被风吹的,瞅着红的不自然,一双杏眼怯怯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最前面的薛夷渊身上。 她似是下定了决心,又扯了一把缰绳,直奔着薛夷渊而去。 这时薛夷渊才终于认出来,这是当初他在街救下的陈家姑娘,当初这陈家还曾叫人到薛府上去议亲,只是他心中已有了心悦之人,叫嫡母帮着回绝了去。 原以为此事会不了了之,却未曾料到还会在这种时候遇见。 “什么人,钦差出行,还不速速退下!” 身侧人抽出剑来,薛夷渊忙抬手阻挡:“莫要惊吓到,这是陈家官眷。” 眼看着人和马已经靠近,他拱手对着陈姑娘作揖,只是还没开口,那陈姑娘的马并没有停在面前,反而是要从他面前拐到另一边去,再配上陈姑娘的面色,分明是有些控制不住的意思。 薛夷渊赶忙把那些虚礼都收回,忙跳下马去,三步并作两步将马控制住。 陈姑娘被吓坏了,手紧紧攥着缰绳,马都停下来了,可身子还是止不住地颤,看向薛夷渊的眼神也带着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薛夷渊抬手安抚地抚了抚马儿脖子上的毛,有些好笑道:“陈姑娘,你这般过来,就不怕被治个妨碍公务之罪?” 第405章 镇南王世子现身 清晨稀薄的日光照在他的银甲上,闪出略显刺目的光,薛夷渊挑了挑眉,一双丹凤眼含了些笑意,明显能看得出来不是责怪的意思。 陈姑娘喉咙咽了咽,却是怕耽误了他的事,连忙摆手道:“我没有妨碍公务的意思,只是听说统领出发赈灾,想来送一送。” 她从马侧抽出一枝红梅来,翻身要下马却是下的不是很灵巧,身量不高又是颤颤巍巍的,看得人心惊,他没忍住搀扶了她手腕一把,见她身形稳住立刻松开,为了姑娘家的名节,退后一步与她拉开距离。 陈姑娘被他这么一扶脸上更红了,支支吾吾的连原本就已想好要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低垂着头不敢看他,将原本鼓了好几日的勇气重新提起来,双手握着梅枝向前一送:“上马不捉鞭,反折杨柳枝,如今这时节寻不到嫩柳,以梅相赠送,也是全了小女之心,愿统领前路顺遂,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平安归来。” 薛夷渊瞧着她手中的红梅愣了愣,柳同留,是惜别与不舍,换成了梅枝,倒不会被人说成是私相授受,但她却单独将其中含义给说了出来。 若她以别的东西相送,他确实不会收,但一个梅枝而已,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实在不好拒绝。 他抬手接过,然后对着她揖一礼:“有劳陈姑娘相送,天冷路滑,还是尽快回去罢,免得陈大人忧心。” 陈姑娘所有的勇气在此刻都已经用完,线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敢抬头看他两眼。 少女爱慕的心思藏在心里,每每冒出来时她便会想起母亲在议亲时被回绝的事,她知道这薛郎君于自己无意,但她听父亲说此行凶险,若是今日不来想送,怕是日后再难相见,她实在怕自己后悔,总要勇敢一次才行。 她是闺阁女儿家,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能折梅相送也是尽力,此刻他说让自己回去,她没有拒绝反而任由他帮自己调转马头。 因为这次道别就要这样快而简单地结束,可薛郎君却在此刻问她:“我记得陈姑娘不会骑马。” “原本是不会的,但自打被统领救下后,便开始学了。” 她爱慕的人是个武将,自己又怎么能太过柔弱? 薛夷渊点了点头:“姑娘送别之心在下心领,也借姑娘吉言,待在下归来之日,定会在送姑娘一匹好马。” 陈姑娘双眸亮起,却不敢给自己太多的希望,但她心中知道,听了这一句话,自己怕是再难放下。 她没说什么,点点头小声应了一下,她将这份承诺放在心里,日后日夜盼他归。 薛夷渊带着梅枝回去,这一场面在众人面前发生,男男女女的事最是让人喜欢看,陈姑娘走远了些,同行之人互相之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但毕竟人家是官眷,大家嘴上都不能得罪,倒是只有师父打趣到了他面前来。 “当初人家陈家夫人来见咱们夫人时,意思很是明显,要将他们家的嫡女嫁过来,结果大公子你却不在意,如今后悔了罢?这样好的姑娘,生生错过了。” 薛夷渊挑了挑眉,将梅枝收在马侧:“师父你就别跟着打趣我了,我心里你装的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不过就算是我心中无人,也幸好这么没成亲,咱们如今要去的地方危险,若此刻有妻有子,那岂不是白耽误了人家姑娘一辈子。” 师父笑着用鞭子 敲了下他的马屁股,用力不大,马儿向前颠了一下。 当初他要娶苏家女的事,薛府上下都知道,老爷虽瞧着像看不惯这个儿子,可哪有老子真能将儿子舍了的道理?若只是个寻常姑娘便罢了,偏生是个生过孩子的,退一步做妾都不成。 这事闹了好久,夫人也出面去劝说,大公子的心思不能对父亲说,但却是对夫人和他这个师父说了的,但后来还是夫人找上了那女子,叫人家知难而退。 他原本以为大少爷不会放弃,他知晓那个叫妘娘的女子,大少爷自打回京都后就一直念叨着,哪里能是轻易放手的?可后来不知怎么的,大少爷竟自己打消了这个心思,寻常也不提什么娶妻的事,老爷夫人都以为大少爷是懂事了,但他能看得出来,大少爷还没放下呢。 他没提那些事,只故意道:“那你没事心思,收人家姑娘的梅枝干什么?” “这是礼数,人家好心相送,无论我心中如何想,也不能将这东西随意丢弃的去,更何况借她风采的几句吉言,我也想能带着您平安归来。” 师父这回不说话了,抬头望向前路,只盼真的能平安归来。 薛夷渊带人出发的前一天,蒋家人便已经暗中行动,裴涿邂已派了人紧紧跟随,同时要叫人去护住薛夷渊,免得真出了什么事。 越是关键的时候,越不能让身边得力之人有失,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薛夷渊真折在江州。 这场大雪下完,足足停了近十日才彻底消失,这段时间朝中事忙,裴涿邂分身乏术,身边亦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一直未曾去看妘娘,更无法去看。 直到临近年关半月,一则消息在京都炸响。 镇南王世子现身于世,正于京都临近的常城。 第406章 问她的近况 镇南王府的事当初传回京都,皇帝对外皆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毕竟他不想落得一个将老臣赶尽杀绝的名声,当初只是派人过去请镇南王入京详查,却没想到一场大火先将这一切都阻断了去。 有些人便是如此,恶事做了,却偏生要想尽办法不担下这恶名。 常言道报应不爽,因果循环从不可能有什么差错,若非是他步步紧逼,对那些曾经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赶尽杀绝,又如何能落得如今的场面来? 镇南王世子现身的名头不小,且暗中有不少人吹这阵风起来,自然传到了京都,有人将此事在朝堂上说出来时,皇帝面上不显,心中却着实因此而起波澜。 但他仍旧未曾将自己心中真正所想显露出来,只是用略显关切的语气道:“死了多年的人竟还能横空出来,莫不是有人用潜儿的名头说事,爱卿是亲自探查过,还是随便就听信了那些传言?” 他未曾发怒,向来只有心虚之人才会怒极,进而做出杀人灭口的事。 他一副坦然做派,在朝堂之上感慨一句:“当初他们父子做了错事,朕本不想过多苛责,却未曾料想他们二人竟走上了歧路,五年了,竟有敢冒充潜儿招摇,还扰了朝中大臣的眼,实在该杀,派千牛卫去常城助州府将那些人都处置了罢。” 说到底,不过还是打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行赶尽杀绝的事。 裴涿邂立与朝堂之上,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将自己彻底摘除在外。 皇帝的口谕下来,早朝过后下面人便开始办了起来,裴涿邂低声与身侧随侍耳语两句,随侍应声退下。 只是行至宫门口时,刚上马车,便瞧见吴大人同右千牛卫正说些什么,二人迎面过来,一同向养心殿方向而去。 路过裴涿邂的马车时,吴大人说话间抬眸向裴涿邂这边看了过来,对其暗暗点头,而后不着痕迹地将视线收回,继续向前走去。 再寻常不过的擦肩而过,不会有任何人会起疑。 裴涿邂上了马车,抬手撑在眉心,倒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吴家夫人再过几个月,应当要生了。 吴夫人段氏当初比妘娘要早上几个月有身子,若是他记的没错,这孩子应当会生在二月里,若是妘娘的孩子还在,明年夏日也能出生,只可惜世事无常,旁人的孩子依旧,他与妘娘的孩子却没在了成佛寺的那夜。 第277章 光是想到此处,他便觉得苏容婵光是死还由觉不够。 临近年关,裴府之中送走了长姐,出嫁了二妹,想来年节里只有他与三妹两人。 裴浮若这时候可以在家多歇息一番,不用去同其他贵女学那些琴棋书画,整日里闲来无事,便总往他书房里跑。 “兄长,今日我在外面书局,遇上吴学子了。” 裴浮若捧着新买回来的书,与兄长随口说道。 裴涿邂却是记起了白日里吴大人与他互看的那一眼。 “我记得你与他并不相熟。” “算不得熟,但也算不得陌生,我常去的那家书局,京都之中的多大年岁的郎君小姐都回去,此前也碰巧遇到过几次,只是匆匆打了个招呼罢了,只是没想到,今日他却主动同我说话。” 裴涿邂心中有了猜测,面上却不显,抬手将面前的糕点向三妹妹的方向推了推:“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要紧事,只是有些思念宣穆,想问问我宣穆如何了。” 裴浮若一张小脸上沾了些愁容:“兄长,不止是他,我心中也很是担心宣穆,他离开咱们府上这么久,之前还说回了老家会给我送信来,可这么久了,却是什么消息都没有,兄长,你知不知晓宣穆如何了,可有安全回故乡?” 裴涿邂眉心跳了跳:“除了这个,他还说了些什么?” 裴浮若认真想了想,轻轻摇头:“旁的也就再没什么了,不外乎是说些从前与宣穆相处过的人,也在念叨他,从前针对他的那个孟学子因着他家中的事已经不去学堂,县主嗣子整日里也闷闷不乐,不似从前宣穆在时那般有精气神。” 裴涿邂仔细盯着自家妹妹看了看,见她在没有旁的要说,想来她与吴学子之间谈论的也就只有这些。 在这只言片语中,他也明白了吴大人的意思,这是要让他多主意县主。 县主是皇室中人,且平日里藏不住什么心思,若真让她瞎猫碰上死耗子发现什么东西,定然会让皇帝起疑。 至于他还有什么旁的意思,想来也不好通过孩子们的口中传递。 裴涿邂没有继续问,这是抬手将三妹妹手中的书抽了出来,简单分开一番,是本杂记。 父亲这一脉,一共也就只有一子三女,长姐平日里读的书都是女巡女戒,连带着下面两个妹妹都要同她一样,三妹妹却不同,小小年纪的姑娘有着不符合 年岁的沉稳,平时里看的书也是又多又杂,不拘泥于一方天地,对于他这个做兄长的来说也是颇为欣慰。 裴涿邂满意点点头:“世间人无论男女都应该多读书,长姐行事固执,我知道她这段时间总会写信给你,你也替她瞒着我,但有些事你心中要有成算,不能事事都听长姐的。” 裴浮若点了点头,对于有事瞒着兄长还是多少有些心虚。 “兄长,长姐也只是想要回来同咱们一同过年罢了,这么多年来咱们兄妹几个都是凑在一起的,今年二姐姐出嫁,又少了长姐,我心中也是空落落的。” 裴涿邂抬手抚了抚她的头顶柔软的发:“长姐犯了错应该受罚,裴家险些丧在她的手上,虽则她只是被人利用,但最要紧的也是在她被人利用这一点上,如今是多事之秋,不能不防。” 顿了顿,他又叮嘱一句:“你如今越来越大了,男女大方之事心里要有数,若是寻常遇到吴学子,他若是主动同你言说什么,回上两句倒是无妨,但你不可主动去与他攀交,你可明白?” 裴浮若虽然明白兄长的意思,却有些不理解为何这种事兄长会说的这般郑重,但他向来听话没有多问。 临近离开时,裴涿邂又叫住了她:“宣穆也算得上是你半个侄子,我知你担心他,我会想办让他来封信给你。” 裴浮若当即笑了出来,欢欢喜喜应承下:“那就有劳兄长了。” 这边三妹妹刚走,裴涿邂便想办法叫人去给沈岭垣递消息去。 他至始至终确实不知宣穆在何处,沈岭垣倒是有几分本事,将人藏起来竟是一点踪迹都寻不到。 但算起来,宣穆也应当回来了,弄出镇南王世子现身的传言来,不外乎是为了将从前的旧事翻出来,再给宣穆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罢了。 想来宣穆与妘娘相聚就在这几日,那他想办法去信过去,是不是也能顺便问一问妘娘近况? 第407章 我谁都不要,只要你 从京都到常城本也上不得太远,只是明里暗里都有人注意着那边,想要送信过去实在有些困难。 长长的信件送到苏容妘手上时,她却是已经与宣穆相聚。 宣穆从娘亲分别这么久过,这段时间一直担心娘亲的情况,夜里总是睡不安稳,直到与娘亲重逢时,从懂事起很少哭的他,缩在娘亲怀里哭了许久。 说到底他也还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同娘亲分别这么长时间,又是担惊受怕的,换作旁的孩子早就闹得个鸡犬不宁,他能坚持到此时,见面了也是躲在怀里哭一哭,已算很是懂事了。 苏容妘将他抱个满怀,像他小时候那样,手在他后背上一下一下轻轻抚着:“好了好了,没事了,从现在开始娘亲再也不会与你分开了。” 当然,她们日后会也会被绑在一起,再也不会有机会分开。 宣穆是个要强的孩子,哭过之后将眼泪擦了个干净,觉得自己是个郎君,在娘亲面前露出这样脆弱的模样实在不妥,还怎么保护娘亲? 他吸了吸鼻子,从怀中挣脱开,装作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对娘亲点了点头。 苏容妘心口暖暖的,照着宣穆的头狠狠揉了两下,而后将他领进屋中去,将门关上。 沈岭垣坐在榻上,宣穆瞧着这个最有可能是他父亲的人,一时间不敢上前去。 苏容妘没强迫他,只是拉着他先坐下,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几圈,可这原本已经决定好要告诉他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犹豫半晌,她又看了看身后的阿垣,瞧着他沉稳的神情,好似也让她能安心下来,再会转过头来时,郑重地对着宣穆道:“有件事娘亲一直瞒着你,本想等你长大些再同你说,只是如今失态怕不得控制,我们想了想,还是得告诉你才行。” 宣穆有些茫然地盯着她,苏容妘狠了狠心,将事情的原委简单说了一番。 说了他的亲生爹娘究竟是谁,说了如今是何种处境,还是说了日后他要做什么、要面对什么。 宣穆越听越是惊讶,瞳孔更是震颤的厉害。 他虽然年纪还小,但也是读过很长时间书的,有些大事他虽还不能理解透彻,但有一件事他明白。 他的娘亲并不是他的亲生娘亲,而他的真实身份会给娘亲带来灾祸,如今迫不得已,他必须听话去走一条危险的路,否则娘亲会被他连累。 对于他这般年岁的孩子来说,娘亲便是天大的事,可如今却告诉他,这不是他的亲娘,无异于将他心中所坚持的、坚信的,全部摧毁。 饶是再坚强,他也终究忍不住再次红了鼻尖:“娘……你就是我的亲娘。” 他一头铺在苏容妘怀中。 他能感受到娘亲方才说的那些事中,透着他可能无法承受的危险,但这对他来说那些都不算什么,娘亲才是天,可如今他的天不再属于他,他小大大亲近着、决定要尽其一生来孝顺的人,竟不是他的亲生的娘亲。 “娘,你就是我的亲娘,其他人我谁也不认,我只听你的话。” 这话让苏容妘心中软的不成样子,她抬手摸了摸宣穆的头:“哭什么,我又不是不要你了,只是把这些事告诉你罢了,世间的感情也并非唯有血脉才能牵连到一处,我养了你、你叫我娘,咱们就同亲母子没什么差别,今日告诉你只是不想让你蒙在鼓里罢了,日后我们该如何相处还是如何相处。” 只是说完这些话,她重新捧起宣穆的脸。 小孩子抬起头,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泪痕,还倔强着咬着牙。 他的这番话确实让她感动,只是在脑海之中仍旧忘不掉荣姨娘生子时惨烈的模样。 一命换一命生下的孩子,若换作是她,即便是能接受得了自己的孩子将养育他的人视为亲生娘亲,但却接受不得视为唯一的娘亲。 苏容妘揉揉他的脸:“但是你的亲生娘亲,你绝对不能忘,她为了将你带到这个世上来,宁愿将自己生生剖开,这世间谁都能忘了她,唯有你不能,等日后安稳了,我带你回去给她磕头上香。” 宣穆点点头,只要娘亲不会不要他,他什么都听娘亲的。 “好了,现在我想问一问你,你可决定好了听我们的话,做那些危险的事,日后很有可能一辈子被困在京都之中?” 宣穆看着娘亲,没立刻回答。 苏容妘抽出怀中帕子给他擦泪:“不过娘可以答应你,这一辈子都跟在你身边,无论你被困在何处,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后果,娘都陪着你。” 第278章 宣穆听了这话,直接用力点了点头。 按理来说,这个日后会被推上那个危险位置的人都同意了,苏容妘应该松一口气才是,可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她总是愧疚,觉得宣穆如今答应,是因为年纪太小,还不知其中厉害,日后若是知晓了,说不准还会怪她。 可是这么想有什么用呢?如今哄也好骗也罢,已经没了回头路。 “宣穆,日后无论谁问你,你都要记住,你父亲是含冤而死,你要为父申冤,知道了吗?” 第408章 这就是主子与沈郎君的不同 曾经苏容妘想着,要宣穆多读书多明理,等他能分辨好坏,有了自己的坚持与选择,再将这些往事告知他,日后的路尽数由他自己来选就是。 只是如今已没有这个机会等他慢慢长大,他不知道还有这个父亲,让他为了素未蒙面之入正明,甚至要付出许多了料想不到的结果,于他而言实在是算不得公平。 宣穆扯着娘亲的袖口,看向坐在不远处的男人:“那他,还是我爹吗?” 苏容妘想了想,怕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干脆直接多解释了几句:“若从血脉来说,他不是,但我已是他的妻,你认我,也应该认他才对,至于在外人面前,他用你亲爹的身份行事,所以……你还是得唤他一声父亲。” 这话绕的很,饶是宣穆早慧,也被绕的头晕,但最后一句话他是能听得懂的,干脆不去纠结其中细处,直接对着娘亲点头。 苏容妘满意地摸摸他的头,而后推了推他:“去罢,同他亲近亲近。” 宣穆没抗拒,乖乖迈着步子上前,只是看着面前陌生的男人,他不知该主动说些什么。 这人看着性子就很好的样子,他倒是没觉得害怕,也是因为娘亲说过,这是她在意的人,故而他也想好好对待。 但他的注意却控制不住被面前人那双眼睛吸引过去,确实是双好看的眼睛,只是能明显看出其中的浑浊无神,这两点出现在同一双眸子上显得矛盾的很。 宣穆动了动唇,虽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尽可能地唤一声:“父亲。” 沈岭垣点点头,算是应了下来,他的头往着声音的方向偏了偏,而后伸出手去。 宣穆明白他的意思,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娘亲,瞧着娘亲似是很希望他能同这个男人亲近,那他干脆深吸一口气,一步步上前去,拉上这个男人的手。 指尖触及到属于孩子的软嫩指尖,沈岭垣顺着向上去抚了抚他的头,又触了触他的面颊,在心中仔仔细细勾勒他的模样。 他想,等自己死后到了世子面前,总要说的出这孩子究竟生了一副怎样的模样才行。 “宣穆,有些事得叮嘱你,你许是不能听得太懂,不过不要紧,你牢牢记在心中,等日后你年岁长一长,自然就明白了。” 宣穆点点头,就在他身边安静听着。 沈岭垣没说的太深奥,只是又将现在的处境说了一遍,但说的比苏容妘更细致复杂,还提到了几个人名,有的人是可以信赖之人,但有的人却要多留些心防备。 苏容妘未曾出去,但却听到了其中提起了吴大人。 想起之前吴夫人对她的亲近与照看,吴家同阿垣有些私交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而这些生疏冗长的名字之中,宣穆自然也捕捉到了吴家:“父亲,那吴尘寂是京都的那个吴大人?” 沈岭垣点点头。 宣穆有些欣喜:“我与吴家的吴怀珉相交很好,那他是不是也同咱们一样?” “应当是的。” 吴尘寂的父兄被皇帝弃后惨死,自然是要同他们一起走这条路,若是能将宣穆成功推到那个位置上,那吴家那个小辈若是成事,想来日后也会是宣穆的膀臂。 宣穆未曾想那么深,只觉得日后还有机会能同朋友重逢,还能做同一件事,已经很让他开心了。 到底是五岁的孩子,这失而复得般的惊喜浮现在他脸上。 沈岭垣瞧不见他的神色,但也能从他的语气之中分辨出些欢喜,继续往下说时,语气也更是轻松了不少。 这边将宣穆不过刚回来,叶听便想办法与京都裴府传消息,第二日裴涿邂的信便递到了苏容妘手上。 叶听拿过去时多少一些不好意思,不用想就能知道是她给她主子传的消息,即便如今目的一致,但这种擅自行动仍旧是做奴婢的大忌,偏生她那主子好像也不打算瞒,就这么明晃晃让她送信来。 苏容妘看到信上属于裴涿邂的字迹时,还是稍稍愣了一下,她犹豫着接过来,回过头还宽慰叶听一句:“没事的,你的主子的裴涿邂,为他办事也是理所应当。” 她越是这么说,叶听越是愧疚,苏容妘干脆拉着她一同坐下,随便问了些旁的。 “他只送了信,没递什么话来?” 叶听刚想摇头,但陡然想起传信的随侍似还虽说了一句。 “主子似说,三姑娘挂念宣穆,才送了信来。” 叶听原将这句当做是主子的欲盖弥彰,若非是被问 了这么一句,还真没想起来。 苏容将信展开,顺着开头瞧了瞧:“还真是写给宣穆的。” 只是顺着往下看去,除去前面说了裴三姑娘担心宣穆的话,后面便都是他写给她的。 问了她饮食起居,在常城是否住的习惯,最后有些不情不愿地问了沈岭垣的身子,但与其说是关心,更像是在掐算着日子,嫌过的太慢了些,最后便是说他如今脱不开身,不能亲自前来,也不好送东西,过几日会叫人多送些银钱,又叫宣穆尽快回信。 苏容妘看完后,心中倒是么什么起伏,既没有因他字里行间的那种亲近而不喜,也没有为他的关切而心动,更不至于因他盼着阿垣快些去而恼怒。 她只是将信的后几页抽出来,只将前面有关宣穆的交给叶听:“拿去给宣穆罢,叫他尽快回信,到时候再有劳你送回京都去。” 顿了顿,她又填了一句:“若是不方便也无妨,如今这种情况,想来往返京都与常城要比从前更加危险。” 叶听道一句无妨:“裴家自有传信的法子,就如同沈郎君手下的人那般,若是没这点手段,哪里还能暗中行事呢。” 苏容妘挑挑眉,笑道:“行,是我低估了,那叶姑娘快些去罢,难为三姑娘还记挂着宣穆,可不能怠慢了才好。” 她轻轻晃了晃叶听的手臂,给叶听弄的有些面红,应了一声便出了屋去寻宣穆。 只是出了着屋子,她下意识回眸看一眼,倒是突然发觉,苏容妘瞧着比从前在裴府时,轻快许多,大抵……这便是主子与沈郎君的不同。 但她到底还是向着自家主子的,瞧见这种情况,忍不住为自家主子捏把汗。 第409章 别怕 孩子的心思比大人们的更为纯粹,宣穆不知送这封信来要费多少人手,也不知若有人知晓他们私下里相交,会带来多大麻烦,他只知道朋友之间互相惦念着,这就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 宣穆回了一封厚厚的信,交给叶听时,还再次托她多谢小姑姑挂念。 白日里他跟着沈岭垣读书,也因着裴浮若的记挂,一整日都是欢喜的。 外面一日赛一日的冷,苏容妘同他们两人一起握在屋中,她单手撑着头,看着沈岭垣教宣穆读书,免不得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这是她极其盼着的场景,有子女承欢膝下,又阿垣陪在身边。 阿垣读书好,写字作画都不俗,定能把孩子教的好好的。 只是如今的场景虽完成了她的夙愿,可好似上苍给的每个东西都要收回一部分,即便是能让她见到这一场景,场景中的人也得要有些偏差。 比如孩子并非亲生,比如那个写字作画极佳的人,如今连为孩子解答不认识的字,也需得先在他手心描写出来。 苏容妘不想让自己眼中见到的那些算是暖意和睦的瞬间,被真实存在的困扰打断,干脆将头别过去,往炉子里多加了几块炭火。 这种难得的安生日子也好似偷来的一般,皇帝那边明面上迟迟没有动作,但暗地里却派了人过来,腊月二十这一日,有人趁夜潜入暂住的府宅之中,欲杀沈岭垣。 苏容妘同他宿在一处,怕沈岭垣夜里要如何不愿劳她,每夜都睡的很浅,也幸而如此,今夜她听到动静先一步反应过来,忙将身旁的石枕扔过去抵挡。 “来人,有贼人!” 她的声音不小,这一声喊出去,屋外把守的人瞬间将所有烛火点亮,准备将这些刺客围捉起来。 只是这些人早就有准备,动手间快得很,屋中这人虽因苏容妘反应迅速被打的退后一步,但很快手中长剑便向床榻上刺过来。 沈岭垣神情冷肃,听着剑风过来的方向,忙将苏容妘拉到身后去,带着她一起从旁边下踏。 在黑夜之中,他这个瞎子反倒是没那么吃亏。 第279章 贼人自然还是要再追,但此时有人推门而入,高大的身形出现在门口,屋外的烛光将屋中照得清晰。 就在贼人的剑要刺过来时,沈岭垣将苏容妘紧紧护在怀中,苏容妘一双眼睛从他肩膀上抬起看,到门口站的人时瞬间又惊又喜:“宋珹,快拿下他!” 不等她唤,宋珹便已经两步冲到跟前来,一剑贯穿了这贼子的胸膛。 飞溅的血还温热着,苏容妘闭眼及时,幸儿只被这血溅到了脸上,没有入瞳眸之中。 宋珹上前一步,将那贼人一脚踢开,帮着苏容妘将沈岭垣搀起:“郎君身子可觉哪里不舒服?” 沈岭垣轻轻摇头,双手紧紧搀着苏容妘的手臂:“妘娘可有被他伤到?” “放心罢我也没事,我晚上睡得浅,他刚进来时我便查就不对劲。” 苏容妘用袖口将面上的血迹擦去,抬眸向外面看了看,倒是有不少人守在门口手里还拿着火把,不过粗略望了一眼,便见着外面的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不少黑衣身影。 她紧张道:“可是将人都抓获了?宣穆呢,宣穆可有被伤道?” “放心,谭大哥去护着小郎君了。” 苏容妘这才捂住胸口长长呼出一口气,幸好,幸好他没事。 她搀扶着沈岭垣坐下,眼见着身侧人眉头微微蹙起:“可以看出这是谁派来的人?” “看着倒是向皇帝能做出来的事,但这些人用的都是刀,按理来说自打皇帝登位之后,即便是千牛卫也不准使刀的。” 沈岭垣沉思着。 皇帝明面上确实派的人过来,但却一直没有动作,虽未曾一直约见他这个镇南王世子,但明面上也会给他送来不少东西,显得皇帝似是不计较从前那些龃龉,只在乎这个友人之子。 杨州的事知道事情的人本就少之又少,朝堂之中那人,敏感些的或许能猜测到皇帝的意途,但大部分都真的以为是镇南王谋反,毕竟镇南王才是皇室中人,且有不少人效忠他,若当时他想争一争这皇位,怕是如今龙椅都要换个人坐。 这种情况之下,他一直没有下一步动作,皇帝也不会擅自处置他,毕竟皇帝如今看重名声,不想让当年的事旧事重提,现在有人来刺杀他,派来的人却不过十余人,分明是并不想要他的命。 既然只是想挑起争端,想来是赵氏的人无疑了。 如今人人都想要最高的那个位置,却人人都想做那最后的黄雀。 沈岭垣沉声道:“外面的人若有活口,便暂留下来不要轻举妄动,若是死了,就给归拢归拢,伪装成皇帝派来的人。” 宋珹领命退下,独留他与苏容妘在屋中。 苏容妘之前在成佛寺的时候经历过这种刺杀,那股求生的孤勇退去后,心中更多的是熟悉的害怕,在成佛寺山中破屋时的寒冷与手上伤口的疼痛,好似在此刻尽数卷土重来。 那时也是这样一个深夜,也是在惊慌忙乱间,亦有剑光闪过,能捡回一条命已是难得,从没想过自己还会经历一遍。 她知道走这条路会面临很多危险,以为只是两军对垒亦或者什么明争暗斗,更没料到对方竟能在深夜潜入房中来,若是宋珹再晚来些,阿垣是不是会为她挡箭而死? “阿垣,你在屋中等我,我去打些水来擦擦脸,再给你换身衣裳,你刚才挡在我身前,后背都是血。” 她抿了抿唇,强将这些思绪都压下去,自己都没意识到声音里的颤抖。 但沈岭垣这般注意她的情绪,如何能察觉不到? 他抬手拉住她,温声音宽慰着:“不必着急,外面冷等下叫外面的人端水进来罢。” 他将苏容妘的手攥在掌心,将她拉进自己怀中,轻轻抚着她脑后:“别怕,都过去了,贼人已然擒获,不会再来了。” 第410章 担心她的安危 这一场刺杀虽然没有什么人受伤,可也是冲了许久的水才将地上的血迹冲洗干净。 临近年底本就冷的很,京都的天又要比杨州还要冷,水刚泼出去就恨不得和撒在地上的血一起结成冰,屋中有炭火倒是能方便些,只是血腥味也随之更浓。 无奈,只能换到旁是屋子先安寝。 宣穆被叶听和谭策保护的很好,虽说免不得收到些惊吓,但瞧着他这样子应当是还能克服着。 谭策赶回来,暗示一番要与沈岭垣单独说话。 苏容妘将宣穆搂在怀里,拉着他先到旁边的屋子坐一会儿。 “沈郎君,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宣穆到底是你的孩子,还是世子和荣姨娘的。” 谭策本就是个粗汉子,着急起来说话语气听着就不善,大有马上就要拍案而起的架势。 “世子的。” 谭策急了:“你呀你,你说你之前藏着掖着到底是为了啥,这点事儿不还是得露出来吗?这下可好了,你大张旗鼓将小郎君的身份露出来,像今日这种事,怕是日后少不了!” 沈岭垣神色坦然:“可如今什么形势,谭大哥是知晓的,若不在此时露出来,日后你们行事便是名不正言不顺。” 谭策在屋中踱步,又抬手在脑袋上胡乱揉了好几圈:“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且继续按照计划去做罢,今日的刺杀既是有人想做文章,咱们便需得抢先一步,继续叫人散布镇南王府蒙冤之人,再去寻赵氏安插在咱们身边的人面前,透露消息,说有人生了惧意,准备鼓动着人将仇怨放下,若是能得皇帝低头,便不继续向前,打算讨些弥补的封赏,好回杨州安度晚年。” 谭策点点头,这就要领命退下,沈岭垣却又叫住他:“等等,我还有话没说完。” 沈岭垣掩唇轻咳了几声:“叫咱们的人也准备着,启程回杨州。” 谭策瞬时瞪大了双眼:“回去?如今只差临门一脚了,你竟打算在这种时候回去?你是认真的,还是有意在做戏?” “二者都有。”沈岭垣如实将心中的打算说出,“只是用意不同罢了,回杨州并非是未战先败,而是以退为进,且放心,我心中已有了打算。” 他都这么说了,谭策还能这么办,只有听命的份。 当年世子在世时,沈岭垣便如同智囊一般,他既决定好的法子,想开自有其玄妙之处。 这边谭策退了出去,苏容妘则带着宣穆进到屋中。 她能感受到宣穆还是有些怕的,却不至于怕到明显得让人担心,可苏容妘是看着宣穆长得的,她哪里能不知宣穆心中感受。 故而回去时,她提议:“阿垣,叫宣穆同咱们一起睡罢,这样外面人也省得还得分来去守两个屋子。” 她拉着宣穆往床榻旁走:“宣穆是我带大的,他睡相一向很好,从不踢被闹人,正好也趁此机会,叫你们互相之间更快熟悉。” 沈岭垣自然没反对,抬手扶这桌案站起身,一点点往床榻上走:“宣穆睡中间罢。” 寻常夫妻间,也都是让孩子睡中间的。 苏容妘拉着宣穆过去,抖了抖被,瞧着也不够三个人睡,她便又去,寻了床被子,她与宣穆盖一床,沈岭垣盖另外一床。 前半夜被刺杀的事搅扰,这后半夜三人躺在床榻上,倒是难以入睡。 宣穆从来没同人这般躺着过,想翻身又觉得尴不尴、尬不尬,毕竟用后背与屁股对着人,还是有些不礼貌的。 宣穆察觉到身旁两人都没睡后,低声对娘亲开口:“娘亲,成婚后的夫妇都是这样睡的吗?” “是啊。” “孩子也是这么生出来的?” 童言无忌,宣穆随口一问便能将人问的不知该如何回答。 沈岭垣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回,他没有同孩子说话的经历,也不知该如何说的既能浅显表明意思,又能显得不太敷衍。 苏容妘干脆答:“是。” 宣穆喃喃道:“那咱们都睡在一张塌上,我也会怀孩子吗?” 苏容妘一口气没上了,憋得她咳了好几声:“你怎得好端端问起这种话了,你又不是女子,你哪里能怀孩子。” 她扯了一把被子,直接兜头把他的脸整个盖住。 宣穆被蒙在被子里呜呜两声,这才可怜兮兮地从被中露出头来。 苏容妘捏了捏他的鼻子:“快些睡,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明日再多读些书,最好将你累的沾床就睡。” 苏容妘侧身过来单手将宣穆搂抱着,胳膊正好把他的被压严实些,闭眼前余光瞥到沈岭垣。 他应当是还没睡的,也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苏容妘盯着他轻轻瞧了一会儿,这才闭上眼睛准备睡下。 第二日此处府台亲自登门,言说遇刺之事。 宋府台义正言辞:“世子请放心,此事是在下官管辖之地所出,属下一定会查明此事,给世子一个交代。” 沈岭垣未曾露面,坐在屏风之后:“宋大人有这份心我已知足,但我也知道上令难为,不愿为难你,此事便先这么算了罢。” 第280章 宋府台面色有些尴尬,许是没想过他会说的如此直白不留情面。 沈岭垣没有叫人多留下来:“宋大人请回罢,我并没受伤,也不知会不会让大人失望。” 宋府台陪着笑:“世子说的这是哪里话,下官的担心也是发自肺腑,世子放心,下官定派人守在附近,绝不会让此事再次发生。” 这话听起来是保护,但细想想却有种圈禁的意思。 沈岭垣淡淡开口:“这是宋大人的意思,还是上面的意思?” 宋府台一张老脸笑的发僵:“世子……别为难在下。” “明白了,宋大人请回罢。” 沈岭垣冷声下了逐客令,苏容妘在屏风后听着,她从未见过阿垣这样是语气同人说话,倒是真有镇南王世子当初迫人的气势。 宋府台离开后,很快便有人将他们的住所上上下下围住,而谭策他们动作很快,领了命令即刻并将事情安排下去。 此事很快传到京都之中,亦是传到了裴涿邂耳中。 即便是知道不能冲动行事,却仍旧担心妘娘安危,担心到恨不得即刻出京都。 他在府中静坐半晌,最后下定决心:“来人,向宫中递牌子,求见陛下。” 第411章 送她回杨州 常城的事传到皇帝耳中,自然是令他勃然大怒。 他不在乎那究竟是不是有人冒充,他只想让个李潜死,杨州的事早就应该隐匿起来,不该再被翻出来,更不还在此刻翻出来。 他们只想寻他的错处,要将他彻底拉下来,所有人都在觊觎他的位置,谁的手又能比谁干净? 恰逢此刻裴涿邂前来求见,皇帝本无心见人,却是陡然想起曾听到的一则传闻,直接抬手命内侍放他进来。 裴涿邂被请进去时,殿中死寂一般,皆被皇帝沉郁的气场压制着,叫人顿觉心口发闷,难以喘气。 他面色如常走入,对着皇帝拱手施礼。 “常城的事刚传到朕耳中,你便入宫,倒是在意的很。” 裴涿邂未曾起身,仍旧是躬身施礼的姿势。 “臣知陛下为此事忧心,解陛下之忧,是臣分内之事。” 皇帝冷眼看他, 帝王权势的施展压却不能让他有半分生怯。 半晌,连站在下首的内侍都已手心生汗,想要抬袖去擦面上汗水却不敢动,但裴涿邂仍旧可未曾施礼不动。 “行了,起来罢。” 皇帝眉心微蹙:“你如何能解朕心中烦忧?” 裴涿邂直起身,沉声答:“镇南王世子如今只暂居常城,并未有泄露身份,此次遇刺本与朝廷无关,但当地府台却凑上前去拜见,实在不该,臣愿领命前往,约镇南王世子详谈。” “谈?”皇帝冷笑一声,“你要如何谈,是让他退回杨州,还是将当初的事重新翻出来,裴卿,朕当真不知你是何居心。” 裴涿邂拱手:“臣心自是全然向陛下。” “裴涿邂!” 皇帝声音骤然一沉,抬掌拍案:“你可知罪!” “臣不知。” 皇帝一双混浊的眼,此刻透显出危险的光,挥手从桌案上,将一本折子甩下,正好砸在裴涿邂身上。 “不认,便自己去看上一看。” 裴涿邂眉心微动,将最终落于地上的奏折拾起,展开一瞧,瞳眸有一瞬骤缩,但很快便尽力压下。 “裴涿邂,此前在你家中借住的妻姐与那来路不明的孩子,其父究竟是谁!” 裴涿邂当即跪下:“臣不知,只是亡妻与妻姐情深,臣原本并不愿新婚燕尔便叫外人住进府中,更不知竟还有此种隐情,若臣知晓,又怎会将这种祸患留在身边,甚至还以裴府的名义送去书院?” 皇帝双眸微眯:“你不知?且看这奏折之后,上书县主曾将你夫人掳走,还曾多那孩子过多在意,你说你未曾疑心,未曾查证?” 裴涿邂颔首:“是臣无能,只当是亡妻惹了县主不快。” 他轻轻摇头:“臣自入仕便一直为陛下效犬马之劳,有些话,只怕继续瞒着掖着伤了君臣之义。” 他露出些颓态:“陛下,县主性子娇纵,与皇后娘娘感情深厚,前又有家妹与蒋小公爷婚事告吹之事,臣只当县主是蓄意针对臣亡妻。” 此事是能说得通的,毕竟他报复县主,也并非只是针对县主仪宾,连带着与其有连系的蒋氏族人也有波及。 当初并没有过多准备,却全了此刻对皇帝的解释。 裴涿邂面色诚恳:“且当时县主针对的是亡妻,而那时妻姐早已离开,臣又如何呢想到,此事祸端竟在妻姐身上。” 皇帝细细听罢他的话,未曾将他打断,只是突然问起:“你妻姐现如今在何处?” “臣不敢对陛下有所隐瞒,臣……也不知。” 皇帝眸色微变,裴涿邂紧跟着解释:“家妹与蒋小公爷的婚事已定,可小公爷却移情至妻姐,要纳妻姐为妾,想来当初此事瞒不过陛下的眼,臣担心若将她驱赶,恐伤亡妻之心,只想将她嫁与旁人,但臣为其挑选了些好儿郎,妻姐皆不满意,当时此事搁置了一段时日,还是亡妻寻了一处她也满意的人家,臣无心去管内宅事,便没有再多过问。” “你倒是将自己摘的干净。” 裴涿邂苦笑:“不瞒陛下,若是可以,臣更希望能让亡妻亲自来与陛下言说,即便是说出来的话于臣无益,臣也心甘情愿,只可惜……故人已逝,再不得见,如此回想,在她病故前几日将妻姐留下的孩子送走,说不准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皇帝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起来罢。” 裴涿邂颔首,控制了一下面上情绪,这才站起身来再次面对皇帝。 “朕知晓裴卿有苦衷,否则今日也不会将这封奏书直接给你看,裴卿,这满朝野,朕最能信任的便只有你。” 他下的某些政令,只有裴涿邂知道,他会在今日将此事直白问出也是在提醒他,他与旁人不同,做不得那谋逆犯上的乱臣贼子。 当初杨州的事,最后还是他去收的尾。 他在提醒裴涿邂,即便是去见了镇南王世子,也要知晓他们不是一路人,说不准人家此刻正带着仇怨。 裴涿邂颔首应是:“臣感念陛下抬举。” “好了裴卿,且说一说,你究竟是作何打算?” 裴涿邂眸子闪烁一瞬:“回陛下,如今民心要紧,陛下不妨将世子劝说会杨州,恢复镇南王世子的位置,但不必恢复原本的权利,如此既可彰显陛下仁义,又可将当初镇南王有错一事落于实处。” 皇帝没做回答,只是让他继续。 “若劝说能成,臣愿亲自看送世子回杨州,为解陛下之忧心。” 皇帝双眸微微眯起:“你亲自去?” 裴涿邂面不改色:“不止,臣不止要亲自送世子归杨州,更要将此事做在明面上,还要将世子遇刺,陛下重视之时宣扬出去。” 此乃阳谋,皇帝确觉可行,只是略一想想,当真要将他外派出京都? “你先回去罢,让朕好好想一想。” 第412章 在他面前许了什么 常城中,苏容妘暂住的府邸仍旧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谭策依照沈岭垣所言将要离开的消息传出,不过两日,暗地里的人便坐不住了。 就如同他知晓赵氏一族的事,赵氏的人自然也多少知道些他的底细。 他想逼着沈岭垣与皇帝对上,又如何能容忍他在此刻准备退回杨州过安生日子? 皇帝能稳坐帝位,不止是靠着当初打天下的余威,更是因他手中仍有可用之人,即便是遭遇太子薨逝、皇后遇袭,也不会头脑昏聩。 同行之人,便是盟友,还没到拉下皇帝的时候,如何能让最大的助力回杨州去? 很快谭策便得到消息,赵氏放出了手里的人与证据,逐渐有人提起当年镇南王府的事,并将如今镇南王世子尚在人世又遇袭的事传出,逐渐有人议论起来。 第五日,裴涿邂领命出京,亲自拜会镇南王世子。 他带着皇帝分发下的赏赐,一路上招摇而行,恨不得叫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奉皇命前来。 到暂住的府邸时,沈岭垣并没有亲自出来相迎,只派了谭策出来。 互相都是见过面的人,但互相之间还是得守着那些礼节,摆出一副从来没见过面、甚至还有些针锋相对的样子。 在府门前简单说过几句话,言语之中针锋相对,守在府衙门前的衙兵尽数听了个全,想来一定会全部转告给宋府台,很快就能传到皇帝的耳中。 最后谭策不情不愿地将人请了进去。 裴涿邂刚迈入府中,原本面上的有礼和善全然消失不见,换上一副冷肃担忧的神情。 他步调很快,急匆匆地去寻苏容妘在何处。 谭策要给他带路,就要比他走的再快一些,步调与小跑着无异。 他不耐烦开口:“裴大人也不必这般心急,你既是奉了皇命前来,想来没有人会催着你赶紧回去。” 第281章 裴涿邂不语,视线一点点扫过面前场景,搜寻着府中各处,最后在一个处院中看到了妘娘的身影。 许是因为刚下过雪的缘故,苏容妘披着一件外氅,是她很少会穿的藕粉色。 因为少见,所以稀奇,她踩在雪堆上,秀鞋的鞋尖被融化的雪浸湿,但她仍旧小步调的走来走去,在雪地上留下了属于她的足印。 她低垂着头,看着脚下的印记,似是在静听着踩雪的声音。 裴涿邂所有的视线尽数被她吸引,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在变得缓慢,面前的她好似雪中凝出的仙子,周遭的景色都沾染她独有的韵味,显得更加夺目精致。 他步调在这时放慢了些,想要加入其中,成为她所在场景的一部分,好似加入一场他期待的美梦之中。 他也想感受这一份他从未见过的,属于妘娘身上的活力。 只是刚上前几步,他还未曾听到妘娘踩雪的沙沙声,便有男声先一步传了过来:“妘娘,外面冷不冷,还是先进来罢。” 裴涿邂脚步顿住,看着那原本因没有光照照进去而显得有些空洞的屋中,缓缓走出一男子。 颀长的身子倚在门框旁,外氅将他略显消瘦的事情遮住,墨发半散在肩侧,走到门口时,随着外面略带些寒意的风吹起,更趁得他面若冠玉,气质卓然。 紧跟着宣穆也从屋中跑了出去,几步扑到了苏容妘的怀中,双臂环上她的腰身。 “娘亲,咱们赶紧进屋罢。” 苏容妘展颜一笑,半蹲下来揉了揉他的头,然后牵起他的手缓步向屋中走去:“听着你们读书我有些犯困,出来醒醒神都不成了。” 这一幕灼烧着裴涿邂的双眸,面前几人可当真是像一家三口,般配的让他嫉妒、让他怨憎,更让他想取而代之。 阳光洒在他的背后,他仍旧像是在暗处看着三人的亲近,再热烈的阳光也暖不得他,好似他在这世间格格不入。 谭策一直跟在他身后,自然也看得见他因何而有这副反应。 他挑了挑眉,阴阳怪气道:“裴大儿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还急的跟要投胎似的,怎么这会儿见到了人还不赶紧上前去。” 裴涿邂未曾将他嘲讽的言语放在心中,更是连头都没回,袖中的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攥起,催动着他重新迈开长腿几步便向屋中走去。 屋中苏容妘正坐着喝茶,免不得被突然出现的裴涿邂给吓一跳。 她猛然站起身来,茶杯中的热水飞溅出来烫在手上,下意识将手背在身后。 “你怎么来了?” 裴涿邂眼尖的看到她背在身后的那只手,语气并不算多好:“看你这样子,好像并不希望见到我。” 他缓步上前,不容苏容妘后退,强硬地将她背在身后的手拉出来。 沈岭垣与宣穆都还在屋中,沈岭垣看不见面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宣穆则是习惯了他们在裴府之中有时的接触,但谭策可不是什么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他代替沈岭垣上前来,抬手就要去拉裴涿邂:“裴大人自重!” 裴涿邂丝毫没有将他放在心上,不顾妘娘的抗拒,将她的手拉出来后用,怀中的帕子压在 她被烫到的手背上。 苏容妘微微蹙眉,那微烫的茶水溅在手臂上只是疼了一瞬,手上连红痕都没有,实在不至于这般重视,尤其是当着沈岭垣的面,竟还这么拉拉扯扯,实在不合适。 但当她再一次用些力道要把手抽出时,裴涿邂主动松开了她,侧身躲过谭策的触碰。 “镇南王世子?看来你的冒充他的身份,这几日过得不错。” 这话是对着沈岭垣说的,也是在这时他才后知后觉辨别出了裴涿邂的位置。 沈岭垣手上环抱着宣穆,将耳朵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偏了偏:“无奈之举罢了。” 而后,他开口唤:“妘娘,冷不冷?过来我给你暖暖手。” 裴涿邂双眸微微眯起,眼里的敌意不容忽视,而苏容妘什么都没说,这是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向着沈岭垣的方向靠近。 而裴涿邂呢,阻挠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如此场景。 直到苏容妘走到沈岭垣的身边,听他自然开口:“不知裴大人前来,是在皇帝面前许了什么?” 第413章 他们的一切都应该相融在一处 裴涿邂仍旧盯着面前的三个人来看,对于沈岭垣猜到自己来的因由而有些不悦。 他希望沈岭垣是一个蠢笨糟污的人,其实这样才有理由让他将心中的不甘释放,可以有理由让他质问,为什么妘娘会选择一个这样的人。 但是他又不希望沈岭垣太过糟烂,否则对付出真心的妘娘有些不公平。 可他的确因为沈岭垣的聪明与敏锐,而感到有一瞬的危机,他的意图被人猜透,有一个人能与他有心照不宣的默契,可这个人偏偏是他最嫉妒厌恶的人。 “世子是个聪明人,我还以为不需要我与世子解释什么。” 沈岭垣略略颔首,拉着苏容妘的手换了个姿势,似是想给她的手暖的更全面些。 “想来是派裴大人亲自送我们去杨州,不知可会太过麻烦你。” 裴涿邂上前一步,视线盯在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上,阴恻恻道:“不麻烦,我今日要在贵府上暂住一日,还望世子尽快收拾行囊,明日随我一同回杨州。” “明日就走,会不会太急了些。” 裴涿邂不悦蹙眉:“你还想多待几日,在这续窝不成?” 沈岭垣轻轻摇头,手上不在乎他的过分灼热的视线,仍旧紧紧拉着苏容妘不放:“在皇帝看来,裴大人与我应当是没有什么交情才对,咱可能今日刚才劝说,我便会答应的这么痛快,明日就随之一同离开。” 他耐心解答着:“今日还请大人先行回去,再与我的人在门口给皇帝演一场戏,就当做大人是被我身侧的人给撵了出来。明日后日继续上门,第五日我再带着人一起回杨州。” 裴涿邂冷笑一声:“你莫不是觉得这些事情我想不到?你可知现在有多少双眼睛等着你,又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你若是还想将事情做的尽善尽美,那便要做好。事情还未开始就死在这里的准备,你如何想我懒得管你,但是妘娘不能跟你死在一起。” 苏容妘有意不去看他,但也从这话之中听出来了他的意思。 若是按照阿垣的方法去做,可能还未能离开就死在此处。但是如此有一个好处,能保住裴涿邂不暴露身份,回了京都之后若小心行事、用心维持,还能做皇帝面前一等官员。 可若是按照裴涿邂的方法去做,便能保住她与阿垣的安危,但是必定会让皇帝起疑心。 思及此处,她忍不住抬眼看过去,而本就注意着她的裴涿邂,毫不意外地与她视线相对。 苏容妘心中有一种不安,似是在当着阿垣的面干一种荒唐的事,当然也分不清是不是因为他主动的牺牲,而生出的一种难以言语弥补的愧疚。 总之,她最后只能慌乱地将视线移开,而后静静的感受着心口那种不受控制的乱跳,即便深吸一口气也不能让他它归于平常。 裴涿邂不知她心中所想的,但也的确因为她这一瞬的反应心情好一些,故而再开口时语气也变得平和了些许。 “照我说的去做就是,回了杨州你还有用,死在这里是最亏的买卖。” 转而他面向苏容妘:“那日的刺杀可有伤了你?” 苏容妘轻轻摇头。 裴涿邂心中放下了大半:“如此便好。” 沈岭垣神色略显凝重,到底是不希望他做这种牺牲,只是如今思来想去,却寻不出一个什么更好的法子来。 只能等赵氏中人乱了阵脚,想办法让局面乱起来,才能让他们在其中寻找出路。 可是……谁又能掐算的准对方会如何做? 裴涿邂不管他心中如何想,开口对谭策吩咐道:“给我备间房。” 谭策原本倚在门口,一边看戏,一边准备着随时起身护住沈郎君安危,不然被开口命令,当即有些不悦。 他双手环抱在胸前,扭过头去,懒得理会。 裴涿邂转身坐在身侧的圆凳上:“不安排也无妨,依我看这屋子倒是宽敞,想来下三个人也是可以的。” 谭策恨不得一口啐在他脸上:“睡在人家夫妻房中,你要不要脸!” 裴涿邂淡淡撇他一眼:“夫妻?算是什么夫妻。” 他们除了拜过天地有那么一纸婚书,还有哪点像是一对夫妻? 他慢条斯理的拿过放在被苏容妘握在手中的杯盏,毫不介意这杯水被她饮过,直接对口喝了下去。 谭策脸色难看,觉得他就是在欺负沈郎君瞧不见。 “好,裴大人好样的,我这次去为大人寻出一间干净房屋来。” 裴涿邂懒得回答他的话,仍旧是盯着苏容妘,又抿了一口杯中水。 第282章 苏容妘咬着唇,想说话又不是说些什么好,想要斥他两句,又觉得在此事上本就欠了他的,又哪里好意思再说什么。 裴涿邂却像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你是不是觉得亏待了我,便出来同我说两句话罢。” 言罢,他看向一直一言不发的宣穆,对着他招了招手:“怎得不知道叫人,不认识我了?” 宣穆犹豫一瞬,对着他拱了拱手:“问裴姨夫安。” “日后莫要再唤我姨夫,我与她已撤了婚书,与从未娶过她无异。” 宣穆不知道撤了婚书意味着什么,便又重新唤了他一句裴叔叔。 但苏容妘知道他话中深意。 撤了婚书,那他便是从未娶妻。 她还记得他的许诺,他要娶她为正妻,十六抬大轿迎她进门。 那些过往的记忆清晰袭来,苏容妘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往阿垣怀中缩了缩。 裴涿邂没说什么,站起 身来,走向屋外。 外面仍旧是一地的白雪,看着面前被她踩出的脚印,顿了顿,幼稚地走上前,比对着她踩过的印记,踏在她的脚印上。 他的脚印自然比她的要大,将他的印记全然概括包裹,固执地想象着这便是与她融为一体,他们的一切都应该是这样相融在一处。 屋中的苏容妘终于在他转身出去时才看他的背影,确实,她心中有些觉得亏待了他。 她仰起头,犹豫着怎么开口,可沈岭垣依旧是最了解她、纵容她的那个人。 他不在乎她要去做什么,但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会支持。 就像此时,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脑后:“想去就去罢。” 第414章 没有他的打搅 裴涿邂在外踏雪,听着原本软绵的雪被踏得紧实的贴在地上,最后再听不出一点声响。 “你想说什么。” 妘娘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一瞬间的欢喜大过心中所有情绪,但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能尽可能维持面上平和地回身。 苏容妘立在门口,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映出他的模样。 只是此刻的她,没有方才的活力与灵动,反倒是多了些许防备。 裴涿邂垂下眼眸,淡到已经让他有些习惯的失望叫他沉默一瞬,这才开口:“当真没有受伤?” 受伤? 苏容妘眉心微动,反应一下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下意识将身上的外氅裹紧了些。 “确实被吓到了,但并没伤到。” 苏容妘抿了抿唇,想了想还是道一句:“多谢惦念。” 疏离又客气,好像他们之间的关系仅存于此。 愈演愈烈的胸闷让裴涿邂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寻常的语气:“不带我在此处逛逛?” “明日便走了,应该不需要——” “现下连陪我走走都不愿?” 裴涿邂将她的话打断:“我想看看这几日你究竟住在怎样的地方罢了,是你不愿,还是……他不愿?” 这个他,说的自然便是沈岭垣。 “不是。” 苏容妘有些无奈:“那,你想去哪逛?” 裴涿邂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半点没有去关切这附近景色究竟如何:“听你的就好。” 苏容妘不自然地点点头,四下里看看一圈,最后决定带着他先出去。 这个暂住的府邸也是当初镇南王世子的产业,当初天下初定,镇南王一脉还是在京都住过一段时日,田契地契也都有不少。 这处宅院并不出挑,平日里也都是空着,直到镇南王府被烧成灰烬,这宅院的主子都丧了命,更没人会来管这处院子。 沈岭垣会知道此处,还是当初进京赶考时在此处赞助过,当时的他未想过多年以后会派上用场,既给了他们露于人前后的落脚处,又能让皇帝多信上两人,毕竟少有人知晓此处也归属镇南王府。 “这地方还没有裴府一半大,想来你没走多久便回觉得无趣。”苏容妘如实道。 裴涿邂自小在京都长大,即便是改朝换代也维持住过什么差的地方,想来定是瞧不上此处的。 “无妨,此处也有都属于它的意趣。” 他垂眸看着领先自己半步的妘娘,这话,也是在说她。 与她走在一起,他哪里还有心思去看什么宅院。 苏容妘未曾回头,但却好似能感受到他灼灼视线,她有些怯于回头,生怕于身后那双视线对上,让她局促承受,不知如何面对。 她不说话,就当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他身子如何了?” “谁?” 裴涿邂不语,等着苏容妘自己反应过来,说的是沈岭垣。 她后知后觉回答:“啊他……还是那个样子。” 身子未曾有什么好转,还是那副到数这最后日子的模样。 “回了杨州,你想做什么?” 她还能做什么呢? 苏容妘垂眸沉默着,都没意识到连脚步也跟着放慢。 杨州是她自小长到大的地方,她熟悉那,熟悉那的吃穿住行,熟悉那的风俗习性。 她隐约记得从前对回到杨州是有很多设想的,可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前的那些设想被一点点掩埋,叫杨州成了个她不敢轻易提起的梦。 如今要回去了,可没有阿垣的杨州,终究是少了些从前的味道。 “我还没想好。” 准确来说,她知晓要回杨州的唯一反应,便是想阿垣能藏回故土,不必死后迟迟不能入土,睡不准还要等时机才能将他带回去。 “你问这些做什么,你不是去过杨州吗?” 裴涿邂垂眸,不知她为何会知晓此事,但想到了沈岭垣,便又并不觉得稀奇。 “这才不一样,此次我的与你一同回你的旧乡。”裴涿邂向前加快一步,正好与她并肩而行,“回了你的地界,就不想请我吃些什么?带我见些什么?” 苏容妘扭过头拒绝,不想与他走的太过亲昵,便也跟着加快了脚步:“回去是避灾逃命的,又并非是去游山玩水,哪能有机会带你如何。” 她尽可能与他拉开距离:“你若是想,便去寻当地官绅,你是奉皇命前去,想来自会有人上赶着领略风土。” “可我想你亲自带我去。” 裴涿邂上前,直接挡住她的去路。 若是她能带着他同游,是不是也能算是她带着他回了娘家? 他想感受她自小长大的地方,去看她看过的花草山水,去住她住过的田间屋舍,他也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地方,养出了这个牵动他心扉的人。 苏容妘避无可避,干脆抬头看着他:“即便是回去了,你们不是还有行事的打算,难不成就这么轻松,还能容忍你如此?” “就是因为去了还有旁的事要做,便更要轻松些,若是我真的死在那里,临死前还未曾与你同游过,我比如不会瞑目。” 苏容妘急着打断他:“怎得还说上这么不吉利的话。” 她稍稍扭转身子,只能先答应了他:“若你实在是想,说那时能有这个机会,我不会吝啬于带你去走逛。” 裴涿邂唇角漾起一个笑,稍稍偏头,树上的雪零散飘落到他墨色的发上,都是与他自带的那股冷肃之气融合的很好,不会叫人想要躲避,反而更想驻足欣赏。 苏容妘睫羽轻颤,将头转到另一侧去。 见他还在这儿拦着她的前路,干脆调转方向往另一边走。 “是你要逛着府邸,来了却又不专心。” 裴涿邂紧跟着她的脚步:“好,我专心。” 他的心,早就不知道在何时全专到她身上去,想抽离都不得,最后只得将自己牢牢锁在原处。 他才不想看什么府邸,他只想跟着她,在她身边,不愿她与那瞎子在一处,随便寻些什么理由都好。 不过这段时间她应该很开心吧? 没有他的打搅…… 第415章 你也看看我 第二日一早便按照原本的打算,启程去杨州。 沈岭垣的人连夜整肃好,原本行囊就不多,这五年来东躲西避更是练出了随时撤离的本事。 他们明面上带的人不好过多,大部分都隐在暗处,苏容妘则是带着宣穆很阿垣一起在马车上。 裴涿邂原本也安排了马车,但在出发时,眼看着苏容妘踏上了沈岭垣的马车,他便临时决定骑马,亦步亦趋跟在她的马车旁,倒是成了守卫着她与旁的男人的护卫。 天气一日赛一日的冷,下过的雪得有好几日不能融化,马踩在雪地上留下一排排马蹄印,是他们出行留下的证据。 行了大半日的路,终是要寻地方歇一歇,谭策靠近马车给马车内的人递水,也是趁此机会低声道:“郎君,就让他这么跟着?” 沈岭垣虽看不见,但也能大概猜到发生什么。 不等他回答,苏容妘先一步道:“他又不是傻子,冷了自然就知道回去,说不准他跟着是在做什么戏。” 第283章 谭策点点头:“也是,姓裴的心思深沉,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马车的帷幕再一次合上,苏容妘为阿垣和宣穆各倒了杯水,宣穆倒是不用人操心,给阿垣的那杯则是递到了他手旁。 沈岭垣指尖一点点向前探,触到了苏容妘的手腕,这才找准方向,将她手中的杯盏接过。 “做了这么久的马车,可还能受得住?” 苏容妘反握住他空着的那只手,笑着轻轻摇:“受不住也不能不走了,阿垣放心,我身子好着呢。” 沈岭垣面上露出心疼的神色:“你跟我在一起,自小到大都未曾过上什么安稳日子。” 苏容妘轻轻凑在他身边,将下颚垫在他的肩头蹭蹭。 “怎得还说起这种话了,我自小到大都不知是吃了你家多少米年,那时候过的怎么就不算安生日子呢。” 宣穆边喝水,便眨巴着眼睛看着娘亲。 他从未见过娘亲有这种依赖过谁的模样,彼时见到了,觉得新奇又害羞,想看反倒是又不好意思继续瞧,最后只能是眼睛转了又转、眨了又眨,多灌了好几口水。 苏容妘察觉了他,头稍稍侧转,变成用脸贴着他的肩头,笑着去看宣穆发红的耳尖:“宣穆真是长大了,怎得耳朵还红了。” 宣穆摆出一副正经模样,但面上却被她这话给说的红了起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这话说的苏容妘和沈岭垣都笑起来,声音不大,但在马车旁的人正好能听见。 裴涿邂手中拿着汤婆子,自然将苏容妘的轻笑声听了个正着。 手中的汤婆子似格外的烫,似在提示他的多此一举与格格不入。 他想转身就走,也是觉得应该离开,只是他想的再多,脚步都没有要动的痕迹,仍旧是站在马车旁,将马车内的声音听的在仔细些。 好在,不过片刻的功夫那笑声便停了,重新恢复安静,只是连风都似在嘲笑他,绕着圈吹过来将马车车窗帷幕的一角吹起,叫他能正好看到马车内的场景。 妘娘巧笑嫣然地靠在另一个男子的肩头,整个人温柔又依赖。 裴涿邂上前,冷着脸将手中汤婆子从马车车窗中扔了进去。 这突如其来的东西把苏容妘吓了一跳,沈岭垣不知发生了什么,连忙抬手将她搂护在怀中。 苏容妘在一瞬的惊吓后,看到咋在马车上的汤婆子,抬手拍了拍阿垣,又开口安慰宣穆:“没事的,是个汤婆子。” 她抬手将帷幔掀起,正好看到裴涿邂离开的背影。 他脚步很急,似还隐隐带着怒意,但从他背影感受更多是孤寂与……落寞。 这是与他周身矜贵气质格格不入的感觉,似是天上的云染了凡尘,被拉着一点点下坠,再也回不到天上去。 顿了顿,她帷幔放了下来,随口到:“这送汤婆子也太轻率了些,幸而是砸到了地上,而不是砸在人身上,也幸而只是汤婆子,而不是什么毒或利器。” 她俯身将汤婆子拾起,暗道裴涿邂手上还是有准头的,这么扔竟都没让它撒了。 “你拿着,你要读书,动笔的人手定是凉的快。” 苏容妘将汤婆子塞到宣穆怀中,这事儿便就先这么过去。 回杨州的队伍一路前行,也如原本打算的差不多,即便是有人不想让镇南王府一脉的人回去后守着杨州过日子,也不会在路上贸然行动。 有裴涿邂这个朝中重臣亲自相送,若是真有人来刺杀,别不会觉得是皇帝的手笔。 裴涿邂是皇帝在朝中的左膀右臂,谁会动手把胳膊砍下来? 而其他人无论谁来动手,都算是结了梁子,在目的都是那张龙椅的时候,没人会蠢到自相残杀。 路上虽是安全的,但沈岭垣的身子越来越差。 既是他大限本就将至,也是因路上折腾,他身有旧疾更容易风邪入体。 瞧着他身体一日赛一日的更差,即便是她早就做好准备,却仍旧是因接受不住,一日更比一日憔悴。 裴涿邂看在眼里,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开始,更觉得若自己在此刻出现在她身边,反而会更叫她不能与那姓沈的过完最后的日子。 他不能叫她留有遗憾,有了遗憾,便更难把这个人忘掉。 腊月三十,他们是在去杨州的路上一起过的年。 沈岭垣已经卧床难起,年三十的饺子都没能起来吃,同行的所以护卫都凑在一起热闹,即便是效忠两个不同的主子,但在这一日,也能在一处喝上两碗酒。 苏容妘在屋中陪着沈岭垣,阿垣不吃,她也跟着不吃,只是用一双无神的眼凝望着床榻上的人。 门外有人敲门,但她却好似听不见一般。 直到敲门声越来越烈,门外人终于是忍不住,直接一个用力将门踹开。 “你这么饿着自己,是在给谁较劲。” 裴涿邂带着怒意的声音传来,还不等苏容妘反应,他便几步冲到她跟前来,直接扣住她拉着阿垣手的手腕,要把她往出拉。 “一定要这样死气沉沉到什么时候,你看看宣穆,再看看——” 我。 第416章 他做过离经叛道的事可不少 苏容妘被扯的有些踉跄。 “放开我!” 她出生拒绝,转动手腕要甩开他,只是她这几日赶路也没休息好,再加之没好好用饭,又哪里抵挡的住裴涿邂铁了心要将她带出去。 她被一点点拖拽了出去,甚至到了门口她还要回去,却被裴涿邂一个用力,整个人撞到他怀中,最后被他抱出门去。 门外的人眼疾手快将门合上,苏容妘强撑的身子也终是软了下来,抬手捶打他时也没什么力道,最后买了身子一点点软了下来,险些跌落在地上。 裴涿邂及时将她稳稳揽住:“你既早就知道他要死了,就该好生接受才是,人都是要死的,你即便是再舍不得、再难以忘怀,你们两个也是没缘分,苏容妘,这种事还需要我来教你?” 这话一字一句都往她心口上砸,苏容妘强忍着的悲痛终是从眼眶之中泄露出来。 她不说话,无声落泪,视线似要通过禁闭的房门落在屋中人身上,她失了魂魄,最后连挣扎的力气都消减了去。 裴涿邂眉心蹙起,眼看着她双眸一点点合上,最后身子彻底软了下去。 “妘娘,醒醒。” 他半蹲下来将她抱在怀中,一手环着她,另一只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面颊。 见她没有反应,眉心蹙的更紧了,干脆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临走时他回头看了一眼禁闭着的房门,对旁侧人吩咐道:“叫个大夫给他悄悄身子,即便是死也别让他死在这里。” 门口守着的人应了一声,裴涿邂不再管此处的事,抱着妘娘便往自己的房间走。 一路上倒是被同行人看到他们亲密,但裴涿邂半点不在乎,甚至他还有些享受此刻。 这段时间妘娘和那个姓沈的宿在一间房,他已嫉妒到难以抑制,如今将人抱回去,他巴不得叫所有 人都看见。 回到屋中,他将妘娘放在自己的床榻上,又给她盖上被子,叫人备下些热乎的稀粥。 苏容妘这一觉睡的很沉,似是只有睡下才能叫她忘记即将要彻底失去阿垣的事,这让她继续沉寂在梦中,迟迟不愿醒来。 可毕竟是年三十,到了子时店家开始放起了爆竹,剧烈的噼啪声将苏容妘从睡梦中唤醒。 “终于舍得起了。” 刚一睁眼,她还未曾知晓这是何处,便先一步被裴涿邂的声音拉回现实。 她眨眨眼,反应了一会儿才知自己正在他房间中。 “在想什么?”裴涿邂坐在她旁边,抬手想要将她扶起,“起来喝些粥,缓一缓,再吃些饺子,毕竟是除夕。” 苏容妘视线落在他身上,不知怎得,盯着他出了一会儿神。 裴涿邂将她扶起,原本还在想如何在她挣扎时不伤了她,却没想到在这次并没有挣扎,依旧是那一副失了魂魄的模样。 他心下一叹,还是将枕头立在她身后,让她靠着坐好,再将粥碗送到她面前。 苏容妘睫羽轻颤,垂眸盯着碗看了一会儿,这才将碗接过,一口一口喝下去。 裴涿邂放心了些,最起码还能吃东西,就不算太过糟糕。 他扯了扯唇角,有意打趣她,想让她心中的沉闷缓和下去些:“你倒是醒的及时,外面一放爆竹你就睁了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年兽。” 苏容妘拿着勺子的手一顿,抬眸看了他一眼,也配合着牵了牵唇。 待她一碗粥喝了个干净,裴涿邂对着外面吩咐,将准备的饺子端进来。 “京都的除夕都是要吃饺子的,也不知你们杨州有没有这个规矩。” 苏容妘点点头:“我娘亲是北边长大的,我与她过除夕吃的都是饺子。” 她盯着面前喝光了的粥碗,有时没控制住,想起了与阿垣的过去。 第284章 阿垣儿时是吃汤圆的,后来她娘亲走后,她去家过除夕,阿垣的娘亲也会为她煮一份饺子,再后来阿垣的爹娘也相继离世,家中吃食不多,阿垣便舍了汤圆,每每到除夕都用为数不多的铜钱,去买肉给她包饺子。 裴涿邂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可是看着她的模样,心中又忍不住去猜,她是不是又想到了沈岭垣。 这时饺子被端了进来,他将矮桌端到塌上,好方便她用饭。 十个饺子,苏容妘连吃三个,三个都有铜钱。 她抿了抿唇,将夹起的第四个饺子中的铜钱抽出来。 “幸而我吃的慢,否则我的牙定是不保。” 裴涿邂抱臂坐在一旁,看着她的状态好了些,他的语气便也跟着松快:“吃到铜钱是福气,你怎得还不喜欢?” 倒也不是不喜欢,就是这福气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这故意投机取巧来的福气,会不会不做数? 不过这话苏容妘没说,只是再吃时更小心,一盘十个饺子,最后把十个铜钱并排摆在桌面上。 “裴大人这是拿我当小孩子哄呢。” 裴涿邂挑挑眉:“不够我再叫人给你包。” 苏容妘摇摇头。 屋中重新陷入安静,外面的爆竹炸过后传入屋中些硝石味儿。 “想不想出去放烟花?” 苏容妘摇头,只是有些意外地看向他:“裴大人看着不想喜欢放烟花的人。” “那你觉得我像什么人。” 自然是无论什么日子,都会在屋中批阅奏折的人。 苏容妘心中想着,但口中没说,只是念着今日是出息,想到了在裴府中的裴三姑娘。 “你奉命去杨州,裴三姑娘是否要一人守着裴府过除夕?” “你终于想起来,我还有妹妹。” 裴涿邂抱臂时指尖漫不经心轻点臂膀:“我已将她提前送去了安全地方,此时会有人陪着她。” 苏容妘点头,屋中重新安静下来。 裴涿邂等了片刻不见她继续问自己,他期待她会起了解自己的心思,却又失望于她这份心思起来又熄灭,最后还得他自己主动将不会给外人展露的事剥开来铺陈到她面前,非得让她来见。 “我有妹妹,长姐固守规矩,总觉放爆竹不应该是贵女所为,故而也不准两个妹妹如此,二妹大多都听长姐的话,但三妹不同,我每年都会分出时间,去陪三妹放烟花。” 苏容妘看了他一眼,脑中想起了第一次见他时他疏离冷漠的模样,倒是难以想象他会是这样偏疼妹妹的人。 裴涿邂读懂她眸中意思:“怎么,不信?” “确实,我以为你合该是同裴大姑娘那般固守规矩才对。” 裴涿邂顿了顿:“之前,我也以为我是。” 他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之中,一双眸子带着侵略意味:“可仔细想想,我做过的离经叛道之事也不少,从烟花一事上也能见雏形。” 第417章 在他怀里短暂逃避 他做过的离经叛道之事,心悦妻姐也算一件。 但如今可不是什么妻姐,他撤了婚书,与苏二再无关系。 裴涿邂盯着她,似暗中蛰伏的猛兽,带着对她莫大的渴望与肖想,想彻底拥有她。 可他压抑着自己强制掠夺的本性,只能在阴暗处等着那个她心中的人死去,等着她的心重新归到她自己身上,才能有机会让她重新将心交托给下一个人。 他甚至有些庆幸,庆幸沈岭垣本就是个早死的命,否则他一定是要想些别的法子的。 届时他又一定会有所顾虑,他不介意手中染血,却在意有朝一日会被妘娘发觉,到时候在他们之间留下更大隔阂。 苏容妘被他盯的有些不自在,她将头转回来,落在桌案上的铜钱上,抬指尖一个个点数过去。 “我这几日,确实有些难以挣脱那种害怕。” 她声音有些哑,也是在将心中所想道出来。 她想,是不是说出来,就能将这份恐惧收敛些,也叫她能承受住。 “我……不想他死,我也知晓你说的人各有命,可能阿垣就是命薄,我与他就是有缘无分,可我还是不能坦然应对。” 苏容妘的手一点点攥紧:“我真的有些怕了,即便是早有预感,也还是会怕。” 当初娘亲离世前,她也是怕。 生离死别,逃不开躲不掉,她只能在已知的结果中静静感受着马上到来的阴阳两隔的遗憾与恐惧。 苏容妘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她眼眶又有些发热,但她不想在酷下去,今日是除夕,哭多了不好,今夜还要接财神,明年的日子还得过。 “我——” 她要开口,只是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裴涿邂便站起身来。 面前的烛火一点点把他的脸彻底照亮,紧跟着他俯身下来,将她整个抱在怀中。 苏容妘身子一僵,随即便要推开他,只是他的力气一直都大过她,她没有哪次是能彻彻底底挣脱开的。 裴涿邂手臂收紧:“除夕了,让我抱一会儿罢。” 苏容妘咬着牙,手被被别住不能动弹,推他时更不好用力:“这跟除夕有什么关系!” 他寻的这借口,他能说服的自己吗? “离乡在外的人,总是要在一处相互依偎的。” 苏容妘唇角扯了扯,被气笑:“可没见过像你这样依偎的!” 裴涿邂的下颚贴近她的发顶,轻轻蹭了蹭:“我也思念三妹,你就当让我睹人思人罢。” 苏容妘知道他这是在找理由,蹙着眉不想继续听。 “你想哭便哭罢。” 他突然开口,倒是叫苏容妘的动作一顿。 裴涿邂适时抬手挡住她的眼:“我为你挡着,各路神仙都看不见。” 避无可避又理所当然的,苏容妘此刻竟然失了想要挣脱的念头。 她只觉自己被牢牢护着,能躲在一处安全的地方,尽可能释放自己的伤心与恐惧。 这感觉很奇怪,却又很吸引她,让她有种甘愿在此处让自己逃离的念头。 她也确实在明确知道不应该如此的情况下,闭上眼睛,轻轻靠在他的胳膊上,低声呜咽起来。 她已经许久没有哭的这般凄厉,也许久不敢哭的这么大声,她不想让阿垣听见了伤心,也不想让宣穆跟着担心。 但此刻也正如裴涿邂所说,有他遮挡着,她不需要忍耐遮蔽,可以尽数将自己想流的泪尽数流出来。 她 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反正最后眼睛都有些干,力竭后也分不清是晕厥还是昏睡,反正又是在此处睡了一夜。 第二日醒来时,她眼睛红肿的不像话,睁眼时都有些受阻,视线也就剩下一条小缝。 初一时要早起,但却不能被叫起,她心中记挂着此事,再加之白日里睡多了,醒来时也不算太晚。 裴涿邂抬手撑着头,在扶手椅上小憩,她慢慢起身不想惊动他,蹑手蹑脚寻着门离开,并没有吵醒他。 回去时,阿垣还睡着,但被人灌了一碗参汤,看着睡的更新安稳了些。 她缓缓松了一口气,阿垣有眼疾,看不见她红肿的眼。 去杨州的行程不能耽搁,因除夕闲了一日,初一便是要加快继续赶路的。 最后到杨州时,已经过了正月十五。 沈岭垣卧在马车里,最后是被人抬去院落中休息。 镇南王府已经是一片灰烬,这五年来也没有人重新修缮,黄姑娘派来的小厮归心似箭,苏容妘见状便替阿垣准予了他归家,不必再回来。 裴涿邂带着他的人去与当地府台交涉,苏容妘留在宅子里陪着阿垣。 这宅子她没来过,但瞧着处处都有些莫名的熟悉。 她故意打趣:“这地方从前我没来过,你早知道有此处,怎得都不与我说。” 沈岭垣被她拉着手,面色并不好,却还强撑着笑道:“原本是要留给你的,我想,在你我成亲之日搬进来。” 苏容妘面上的笑一僵,心跳在加快,似乎有预感又会有将她击垮的遗憾到来。 “阿垣,你说什么。” “这是我原本打算,留于你我婚后的府宅。” 沈岭垣喉结滚动:“原本想提前告知你,毕竟日后你我的屋子,总要一起住着舒服喜欢才好,也得按照你喜欢来布置。” 他咳嗽两声,深吸一口气缓和一下:“可世子说,女子喜欢意外之喜,他让我留在咱们新婚之日告知你。” 可是,那场变故让他们再没有了新婚之日。 第418章 她也在开始关心他 错过的时机,即便是再想办法弥补,也终究回不到从前。 若事事都可转圜,那世间又怎会有遗憾二字。 沈岭垣睡下后,苏容妘自己在这宅院之中走了好几圈。 她没过上过什么好日子,苏府阔绰,可她只在那里长到五岁,早记不住内里的景致有多好,她记得当时阿垣问过她,成亲后想要个什么样的院子,她搜刮脑中所有,也未曾说想个什么所以然来。 第285章 但她记得她说过,大院里的老爷夫人都有各自的屋舍,只有到晚上才要宿到一起去,她想要她的屋子同阿垣的只有一堵墙,到时候想见就能见,即便是成亲后真遇上吵架的时候,也能快快和好。 再便是院中要有池塘,里面可以养些鱼苗,年少时山上的野味已经吃得不再稀奇,唯有鱼她很少吃,若有了池塘,日后养肥了想什么时候吃就去捞。 彼时她站在宅院中的池塘前,冬日里的池塘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内里还能看见因无人打理而生出的枯萎水草。 她虽没再提什么其他的要求,但阿垣早不知在什么时候记住了连她自己都想不起来的零碎话,比如夏日住在树旁能更凉快,但是虫子太多,他便在她房间前种了桂花树。 只可惜那树这么多年没人照看,也分不清现在是死是活。 “别告诉我,你准备投湖。” 裴涿邂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苏容妘被吓的骤然回头,便见他从远处缓步走过来,身上还穿着官服头带官帽,连个外氅都没穿,竟是一点都不嫌冷。 “没有,你多虑了。” 她才不会死在这里,别说她不能将宣穆一人扔下,还不能死,即便是要寻死,也不要投在这里。 她向裴涿邂的方向转过身去,也远离了池塘几步,免得让人误会。 “裴大人此前不是说,要避嫌,不好来此吗?” 裴涿邂视线落在面前人身上,顺着去看向她身后,也是将这宅院的景色尽收眼底。 确实算不上什么好地方,不过是一处寻常人家的寻常宅院罢了。 可,是什么让妘娘出神了这么久?此处又有什么他所不知的回忆与过往? 这种眼看着秘密在眼前却不能参透的感觉,很是令他不舒服,他压下心中的烦躁缓步上前。 “我有事寻他,不知他现在能否见人。” 苏容妘往紧闭着的房门处看了一眼,轻轻摇头。 她知晓裴涿邂若非有什么要紧事,不会说要来见阿垣,她也知晓如今形势难料,阿垣的命即便是被裴涿邂送来的好东西吊着,也终是要走到尽头。 她微微垂下眼眸,裴涿邂瞧在眼里,顺着看她的衣裳:“你穿的太薄了些,杨州虽不比京都冷,但还是要多注意。” 苏容妘撇了他一眼,他的官服也不见得又多厚。 “他如今不清醒便罢了,强叫起来,怕是难来议事。” 裴涿邂没强求,直接转换了话头:“我记得你说过,要回杨州带宣穆去见他生母,你可还想去?” 苏容妘自然是想的,但有些为难:“是有这个打算,但也不急于一时,毕竟才刚到此处,若是被人看见,怕是要平白生事端。” “无妨,我带你去。” 苏容妘诧异抬眸,对上的则是面前人一双深沉的墨眸,好似任何棘手难办的事,在他面前都会迎刃而解。 “可——” 她话没说完,裴涿邂便先一步打断:“你只说去亦或不去,其他的我来想办法。” 苏容妘咬了咬唇,思虑一瞬到底还是点了头:“那有劳裴大人了。” “你与我说话,一定要这么客气?” 裴涿邂上前一步,却并不算靠得太近,毕竟不远处屋中还有一个将死之人。 妘娘的心思全在那人身上,他即便是想亲近,想把那些隔阂全部摒弃,却也不能操之过急免得适得其反。 苏容妘眼神躲闪:“裴大人,客气些也什么不好。” 裴涿邂点点头:“好,那我且问你,我带你与宣穆去见那位荣姨娘,你是不是得拿些什么来与我交换?” 苏容妘看向他,摊开一双手:“我没什么能与大人交换的,若是大人有所求,那还是不劳烦大人帮着我与宣穆折腾这一趟了。” 她转身要走,裴涿邂却上前一步拦住她的去路。 他无奈轻笑,拿她没有一点办法:“我还未曾提要换什么,你怎得就要走。” 他轻轻摇头:“你今日好生回去歇息,叫别人守着他,日后多穿些衣裳,不准再穿这般轻薄,若非我今日凑巧过来,你又要在这里站多久?” 苏容妘捏着袖口,没说话。 “这便是我要的交换,明日晨起我会叫人来寻你,毕竟是去见亡故之人,总要早些去才是。” 苏容妘想了一瞬,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她觉得,自己也该休息休息,自打阿垣病情恶化,她除却年三十那一夜未曾守在阿垣身边外,一直都是寸步不离,若是真将自己身子熬坏,怕是又要惹阿垣担忧。 往回她屋中的方向走了几步,她脚步突然顿住,稍稍侧身回头去看,裴涿邂仍在盯着她,似要等着她当真回了屋子才放心。 她想了想,到底还是开口:“裴大人只说我,自己却是也只着官服,大人长在京都,应是不知杨州的冷,若是在这种日子里染上风寒,怕是十天半月好不得。” 言罢,她也不等人反应,加快步子回屋去。 倒是留在原地的裴涿邂怔了怔,心头似也同这池塘中的薄冰般开始融化。 她也是在关心他的是不是? 第419章 夫人,他不爱听 苏容妘给宣穆静心收拾了一下,虽是见他生母,但毕竟也是故去之人,也不好收拾的太过隆重,她想,能叫荣姨娘看到宣穆过的尚可就好。 天刚蒙蒙亮,裴涿邂便已带人到了府中。 头天阿垣尚清醒时,她已告知了阿垣此事,彼时阿垣手下的人正守在门口,准备护送她过去。 苏容妘刚带着宣穆出去,便看见裴涿邂正坐在厅堂的桌案旁喝着不知从哪弄来的茶水,而阿垣的人与裴府的人互相敌对着,互相握着剑柄瞪着眼,一副随时可能会打起来的模样。 “你们这是?” 苏容妘开口,裴涿邂的视线便朝着她这边望来。 但阿垣的人先一步开口:“世子命我等护送夫人与小郎君。” 这声夫人叫的裴涿邂手上一顿,冷肃的眸光移到方才说话的人身上,隐隐含着不悦。 苏容妘对他的反应尚算敏锐,当即开口:“好,那有劳了,也不必麻烦裴——” “世子的名头,有时候也没那么好用,若是不担心那位姨娘的葬身地被人察觉,我劝你们还是留在这府中的好。” 裴涿邂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倒是将方才说话之人的注意给吸引了去。 “裴大人此言何意?” 裴涿邂将手中杯盏放下,起身缓步走向苏容妘:“我与你们身份不同,自有我自己遮掩行踪的办法,我早便有所准备,不会似你们这般大张旗鼓地带人出去,生怕守在府外之人不知你们行踪。” 言罢,他抬手去抚了抚宣穆的头。 “紧张了?” 宣穆拉着娘亲的衣袖,被这话给拉回了神,抬头去看面前的姨夫。 顿了顿,他轻轻点头。 裴涿邂笑了,蹲下身来直接将宣穆给抱起。 苏容妘被唬了一跳,抬手便要去拉他,但他的动作更快,抱着宣穆稍稍侧身,把她的手给躲了去:“我抱着他罢,咱们的动作也能快些。” 他对着四周之人挑眉:“妘娘,他们不听我的话,想来也能听你的,叫他们都退下罢,我有办法将你们母子安全带着进出,你应当信我。” 苏容妘看着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又看了一眼旁侧一脸防备的人,到底还是选择信他。 她走过去同阿垣派来的人耳语几句,算是先将人给劝住。 转 身回来她唤了裴涿邂一声:“劳烦带路。” 裴涿邂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单手抱着宣穆一步步行到她身边去,眸中带着些属于得胜之人独有的挑衅。 只是在苏容妘回头看他时,他便将面上神情全然收敛,不叫人察觉什么异样。 府外有一辆马车等着,苏容妘急步匆匆上了马车,生怕被人瞧见。 裴涿邂却是慢条斯理抱着宣穆上马车,还有功夫整理衣角。 苏容妘侧目问他:“这会儿你怎得又不怕被有心人瞧见?” “哪有什么有心人。” “可你方才分明说——” 裴涿邂放下宣穆后,指尖轻轻点在膝头:“你说门外守着的那些人?我早已想办法引开。” 苏容妘一时语塞,看守的人被引开,那何必要同他一起出府,与谁一起出不都是一样吗? 他是故意的。 苏容妘将头偏到另一侧去,懒得去评价他这行径。 裴涿邂却是倾身凑近她些:“原本我是想叫他们一同跟着,只是他们对我有敌意,说的话我也不喜听,干脆叫他们留在府中,也算是守在那姓沈的身边。” 他声音低了低,似在与她耳语用亲昵的语气讨饶:“妘娘,你别生我的气。” 苏容妘清了清嗓子:“裴大人做事自有因由,我没必要生气,即便是生气,大人也不必在意我。” 第286章 她知道他什么意思,所谓的说话他不喜听,也不过是那些人唤她一声夫人。 裴涿邂没将她逼得太紧,得了她这句话,便将身子稍稍往后靠了靠,双臂环抱在胸前,闭目养神起来。 宣穆看到大人之间你来我往的言语,仔细听也不过才能听懂个五分,更何况他沉浸在紧张之中,这五分也大打折扣。 苏容妘觉得马车之中安静到让她有些不自在,看到宣穆还在这紧张着,便去拉了拉他的小手:“你生母已经故去了,她也不会同你说什么,你怎得这般紧张。” 宣穆低垂下头:“可我觉得,我应当是有些对不住她的。” 苏容妘笑着问:“为何这般说,你都不曾见过她,哪里有机会对不住。” “不是的。”宣穆轻轻摇头,“我心里明白,那是我生母,是用她的命换来我的降生,我很感激她,也好奇她,但是平心而论,她在我心中,没有娘亲你重要,我知道她是我亲娘,可我……我都没见过她。” 苏容妘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与荣姨娘之间,全靠她来诉说荣姨娘生子时的以命换名。 生母于他而言只是一个称谓,即便是调动所有的心绪,也终究比不上她与宣穆相处五年的母子情。 这一点谁也没有办法,并非是谁心肠多冷硬,只是有远有近有亲有疏,人之常情罢了。 她伸手摸摸宣穆的头:“不必想那么多,去见她,也不是指望着要把我与她论出个高下来,只是你去了,她会高兴,我也会心安。” 宣穆似懂非懂地眨眨眼:“我都听娘亲的,让荣娘亲高兴,让娘亲心安。” 裴涿邂听着他们母子二人说话,在这种时候,适时地叫自己不参与其中,只做一个能完成她心愿的旁观之人。 马车行进到山中,这地方若非是苏容妘指路,当真是难以寻到。 她自小在这山上长大,对这地方自然是熟,否则当初也不会带着荣姨娘躲在这里。 当时荣姨娘生子而亡,她也只来得及将人埋起来,没办法给她立碑,当然,跟镇南王府有牵扯的人,能全尸而葬已是不易,哪里能奢望立碑。 到了破庙中,苏容妘带着宣穆下了马车,她甚至都不敢进那庙中再看一眼,单单是从旁走过,她便能想起荣姨娘生子时的惨状。 一路走到庙后一处不算平坦的空地上,她画了个不闭合的圈,便在此处烧起纸来。 “荣依秋,我带你儿子回来了,你没想到罢,我回来的这般快。” 空地上看不出人究竟埋在了哪处,五年来风吹雨淋,即便当初是她亲手刨出来的坑,亲手葬下去的人,五年过去她也看不出究竟哪一块地上埋了荣姨娘。 “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宣穆我也是当亲儿子一般,我受世子妃恩情,与你却是拌了多年的嘴,结果回来杨州的第一件事是带着儿子给你烧纸,你也是借了宣穆的光,不必谢我。” “宣穆,给你姨娘磕几个头,告诉她你来了。” 第420章 他的注意始终被她牵引 这荒庙立在山间,周遭山林中的树木长势极好,环环绕绕将此处给围了起来。 裴涿邂看着不远处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依稀能听到那边传来的声音。 宣穆听话地跪了下来,冲着这片空地上磕了三个头。 他原本对此处并没有什么感觉,但当真来了此处,却莫名觉得心口有些沉闷闷的发堵,似是血脉亲缘当真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本事,能将他与那位素未蒙面的生母相连。 他双手紧张地攥了起来,年纪尚小的他理不清这种思绪,站起来后也只能闷不做声地垂眸立在娘亲身侧,帮着她烧带来的纸钱。 日头逐渐攀升,将此处照的格外发亮,苏容妘先一步开口:“先回去罢,免得待太久惹人怀疑。” 她拉上宣穆的手往回走,裴涿邂一直在他们身后不愿,见他们靠近,便也随之走在他们身侧。 他不知妘娘同那位荣姨娘关系究竟如何,怕她祭拜故人后太过伤怀,便故意带着她岔开话题:“你许久未回杨州,要不要借此机会在城中逛一逛?” 苏容妘淡声拒绝:“不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边走着,边抬手抚了抚宣穆的面颊,半搂着他上马车。 裴涿邂紧跟上她,细细观察着她面上神色,虽则她看似还算冷静,可还是放心不下。 她整日里陪在一个将死之人身边,本就容易被拖累的丧气缠身,若是此时心中有郁结,过几日他忙起来不能时时来见她情况,他实在是难以放心。 他轻轻敲马车车壁,外面驾车之人不动声色地勒紧了缰绳,叫马车走的慢了些。 顿了顿,他寻着由头开口:“你与荣姨娘,关系很好?” 苏容妘毫不犹豫地摇头:“我与她每每见面,必会吵上一架,我从前巴不得这辈子见不到她的面。” 这个回答裴涿邂不曾料想到,毕竟若换作是他,他不会心甘情愿去给仇人养孩子,并视为亲子。 宣穆闻言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开口:“她从前,对娘亲你很不好吗?” “差不多,不过我对她也不是很好,见面了拌拌嘴,幸而因身份有别,我们并不会动起手来,否则她如何打的过我。” 苏容妘说的稀松平常,却是给宣穆听的一愣一愣的。 裴涿邂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脑海之中勾勒出他此前未曾参与过的那段时光。 他心悦妘娘身上那股倔劲儿,即便是初见时她尚算规规矩矩地唤他妹夫,他也能感受得出她身上那种对周遭一切的轻蔑与厌烦。 从前的他未曾去细想过她这股不同寻常的感觉,究竟是何成因,可他的注意却仍旧被她牵引。 他好奇妘娘的张扬与鲜活,期待去见她为着旁人打抱不平时的得意与轻狂,只是他清楚地知道,过去的她被阻隔在了五年前杨州生变的那一日。 如今的妘娘沉寂着,性子被诸多事一点点消磨,变成了他在府上初见她时,她立于门前的模样。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炙热,也许是马车之中也就三个人,苏容妘很难不发现他在盯着自己看。 “你看着我做什么?” 裴涿邂偏侧过头来:“过几日我再难见你,如今想多看一看,怎么,你现在连这都不准?” 苏容妘不好反驳,只能咬着牙:“宣穆还在这,你说话注意着些。” 裴涿邂点点头,低声嘱咐着:“你回去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府去,除非我亲自去寻你,无论相熟不相熟,谁寻你都不要去见。” 他语气并不算多急迫,但能听得出来并非是说笑。 要命的事上不能疏忽,苏容妘点点头,算是将此事给应了下来。 去祭拜过了荣姨娘,她心中就安定下来不少,只是因如今阿垣站着世子的身份,不好去祭拜世子与世子妃,便只能再放上一放。 苏容妘觉得,回去的路照比来时好像要更长些,似是多在马车上待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到暂住的府邸。 她先一步带着宣穆下马车,要迈入府门时,她脚步一顿,下意识回头去看。 裴涿邂正在马车之中,并没有下马车来送她,只是掀开车帘遥遥看向她,日光照不亮他面上神情,她只觉得他唇角似动了动,大抵是要同她说些什么。 可下瞬,门口守着的人道:“夫人,进去罢,郎君方才还问您何时回府。” 阿垣并没有以世子的名头自居,对外只说镇南王府获罪,他无颜再担世子之名。 苏容妘被这一声音夫人拉回神来,没去细追究裴涿邂的心思,只是对着他略一颔首算是道别,而后迈步进入了府内。 “他可有用药?”苏容妘脚步急了些,生怕阿垣担心她。 守卫回禀:“属下一直守在门口,不知内里情形。” 苏容妘没揪着他问,一路几乎是小跑着回了去。 阿垣在屋中等她,窗户并没关严,窗外的光铺洒在他的面容上,似让他那双浑浊无神的眸子都有了些光亮。 “阿垣,我回来了。” 苏容妘叫人先将宣穆带下去,自己缓步走到阿垣身边坐下,轻轻握上他的手。 沈岭垣唇边荡起一抹安心的笑:“平安回来便好,可是见过荣姨娘了?” “嗯,只是我当初未曾替她立坟头,如今倒是找不准她。” 她轻轻见过下颚靠在沈岭垣肩头,柔声道:“今日天光大好,适合出去多走走,等你身子好些了,咱们在府上逛逛罢。” 沈岭垣睫羽轻颤,心中明白,大抵沈没有那一日了,可口中却只能应一声:“好,都听你的。” 第421章 这是他心尖上的人,可别弄伤了 沈岭垣的身子分明已是油尽灯枯之相,可自打去祭拜荣姨娘后,他的身子有了起色,不再卧床,平日里能如常出去见人议事。 苏容妘心中担心,只觉他身子好转的蹊跷,分明他夜里仍会咯血,可白日里见人时却不见亏虚之相,在屋中议事一谈便是大半日。 第287章 她想叫大夫再为阿垣勤诊一诊脉,可阿垣却觉不必浪费那个功夫。 沈岭垣拉着她的手,在她帮忙读那些传信时,轻声劝着她:“妘娘,我这身子叫不叫大夫也没什么区别,说不准也是上天垂怜,让此时我的身子不再拖累我。” 苏容妘隐隐有些预感,只是看着阿垣的模样,便不愿去拆穿,叫他去做他想做的事。 出了正月里,苏容妘即便是未曾出府去,也能察觉出有些不对劲来。 府上戒备严了起来,裴涿邂虽一直未曾露面,但裴家的随侍却逐渐多了起来,就连叶听也时常神色凝重,阿垣不再让她帮着看传信,她除了在闲暇时陪阿垣晒晒太阳,其他时候便陪在宣穆身侧。 阿垣有意瞒着她,她心里明白,旁敲侧击行不通便只能去问叶听,盼着能从叶听那里知晓些情况。 叶听整日里待在府上,对外面的事也知之甚少,但有些大事,她还是能比苏容妘知晓的更快些。 “听闻京都那边封了城,有赵氏族人声讨皇家,闹的沸沸扬扬,蒋家与薛统领都在外赈灾,那边的灾情如今才恢复了些,皇帝便急召蒋家与薛统领回去,百姓有了不满却不敢言,正好给了赵氏可乘之机。” 叶听有些犯难:“皇帝也在召主子回京都去,主子如今还在打马虎眼呢。” 苏容妘知晓,比起阿垣这种明着注定要反的人,裴涿邂的处境更难,皇帝会更痛恨背叛之人,为了不叫朝中有人效仿他,在这种动乱之下倒戈他人,必定会先先办法对付他。 第一步便是要将他先传召回京,试探他是否还能听话,再往后,必定还能有其他手段。 叶听似是看出了她也在为此事担心,便与她透露道:“不过很快主子便能有理由留下,留在京都之外,能做的事必定会比京都内要多。” 苏容妘有些意外:“什么理由?” 叶听欲言又止,话到唇边却又止住,含含糊糊看她几眼:“您还是别问了,知晓多了免不得要跟着忧心发愁。” 饶是苏容妘再问,叶听都是怎么也不肯再说。 她明白自己即便是知道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叶听也是担心她,才不愿同她说再多。 叶听与阿垣一样,是在用这种办法保护她。 可不了解内情,就当真能做到不再为此事忧心? 苏容妘闭了闭眼,只能尽力做到不去想不去问,免得要他们还需分心照看自己。 二月二,沈岭垣议事一夜未眠,次日一早,便决定要带着人出府去。 苏容妘是被府中乱起来的脚步声吵醒的,匆匆起身出去,便看见沈岭垣正准备喝下那碗苦药汁子。 她呼吸一滞,意识到这是要发生什么,几步冲到他身边去要将他手中的药碗夺下。 感受到她的气息的沈岭垣手臂顿了顿,但很快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便握住了她:“妘娘,别闹。” 苏容妘咬着牙:“我没同你闹,阿垣,一切事都可从长计议,你又何必这般心急?” 他手中的药碗随着她阻拦的动作轻晃,有药汁似要溅出,那刺鼻的苦味萦绕在周遭。 苏容妘的声音里带着些颤:“就不能……多陪我几日吗?” 她都明白的,阿垣的身子所剩气力一共就那么多,吊着命的药喝下去,不过是提前将气力消磨。 他不愿病怏怏地拖延时间,宁可用那为数不多的寿数来换几日尚算行动自如的身子。 沈岭垣睫羽轻颤,那双浑浊的眸子里能映出妘娘的模样,可却没有办法顺着眼眸进入他的脑海。 他将药碗握得更紧了些:“妘娘,时不我待。” 他的手用了些力道,将苏容妘的手一点点拉下来,而后将要碗中剩下的药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苏容妘的眼眶被泪水侵淹,实在忍耐不住直接扑入他的怀中,双臂紧紧环上他的腰身。 “阿垣……” 她哽咽的声音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沈岭垣也明白她的意思,他回应着她,掌心抚着她的后背:“我也舍不得你的,妘娘。” 他俯身下来,下颚贴上她柔然的发顶,而后在她额角落下一吻。 “好了,回去再睡一会儿罢。” 沈岭垣到底还是出了府,由谭策守在他身侧。 苏容妘不敢想,一个不良于行的人,出了这扇门,将有多少困难等着他。 她在府中魂不守舍地等待着他,但直到天彻底黑沉下来,都未曾得到他的消息。 苏容妘安慰着自己,没有消息也算得上是好消息,可刚过子时,嘈杂的声音便传了过来,紧接着屋外闪烁着火光,便听有人厉声道:“将这府上人全部拿下!” 这人一声令下,外面便有许多人应声,紧接着便有刀剑相接之声。 苏容妘没有冲动直接出去,而是将屋中的烛火吹熄,凑在门口向外去看。 院内有不少卫兵走来走去,似要挨个门户去搜。 苏容妘脑中一阵嗡鸣,此刻根本想不出这些人是如何进来的,也不知是不是阿垣事败,才叫此处惹了人的眼,她躲在屋中,正想着如何脱逃,却见宣穆被人扯了出去。 小小的宣穆被粗暴地提着后颈处的衣领,这么冷的天,应是从被窝里被拉出,身上只穿一件中衣。 苏容妘哪里还有时间与心思去想什么好法子,都忘记抱了衣服冲出门去。 她动作很快,外面人一时不察,要她直接冲到了拎着宣穆的那人面前,一个蓄力直接踹在那人小腹上。 即便是壮汉也吃痛,躬身后退要倒下时,苏容妘一把将宣穆抱过来,把后衣围在他身上:“没事别怕,有娘亲在。” 她将宣穆揽入怀中,用自己的怀抱捂住他的脸,这才回头去看四周。 闯入进来的人手中拿着火把,原本府中守着的人被捆绑着扔在地上,因她的动作有不少人靠近,火光亮的她看不清来人的脸。 苏容妘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拿出所有的气势来:“此处是世子暂住的府邸,谁敢放肆!” “姨娘,我们就是来寻你的。” 拿着火把的人向两边撤,为首的人从后面走了出来。 他冷笑一声:“世子做了糊涂事,我们是来请姨娘与小郎君去知州府上闲坐,届时喝上几杯茶水,好好说一说世子的事。” “来人,把二位好好请到马车上去,毕竟是世子心尖上的人,可别弄伤了。” 第422章 抛开他与她之间那段曾不清不楚的关系 有人拿着火把要凑上前来,苏容妘的心在狂跳,勾连起了她脑海之中对五年前那把火的回忆。 那种惧怕早就在这五年来的回忆之中攀上她,挤入她身上每一寸的骨缝之中,在此刻一同作祟,缠绕住她的四肢百骸,让她身上僵硬不得动弹。 但此刻她跑不掉,一张张脸隐匿在火把下那方寸的黑暗之中,似从地府之中流窜出的野鬼般向她迫进。 苏容妘身子发僵,抱着宣穆的手在发抖,可此刻她不能退缩,只能强装镇定:“我看谁敢!” 她控制着自己的声音,生怕从语调之中先一步露了怯。 她咬着牙:“你们是奉了谁的命,我倒是想知道知道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天子对我家世子尚记挂叔侄之情,你们竟敢对世子不敬,这杨州莫不是换了姓!” 为首的男子走到了她身前,身着暗色官服,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姨娘好厉害的一张嘴啊,不过姨娘是误会了,并非是我等对世子不敬,而是世子先一步反了朝廷,我等也是没办法,不能对世子如何,便只能将姨娘请回去喝喝茶水。” 此人视线扫过苏容妘的脸,迎着她防备的视线一点点向下,最后落在她怀中抱着的孩子身上。 “这位想必就是世子的幼子罢,依在下看,世子此举也是太过冲动了些,美妾幼子尚在此处,怎得就能舍得不管不顾。” 苏容妘尽力从面前人这番话中寻出有用的只言片语,只可惜根本分辨不出如今形式是如何。 但能确定的是,阿垣如今定是性命无虞,甚至还处于叫他们需忌惮些的程度,否则此刻就不会同她说这么多,还要将她与宣穆带回去。 她稍稍敛眸,不叫面前人看出自己眼中情绪,趁此机会缓和一下被火把晃得有些难以视物的双眼,尽力去看被捆在地上的人。 她一一分辨,当即便能感受得出来,这人数比白日里要少,当然最要紧的是,叶听不在。 她心中大胆去想,是不是如今的情形,也是在计划之中? 苏容妘一般安抚着宣穆,一边缓和下自己的态度,不要太过展露锋芒,免得招惹来更强硬的对待。 “你们要带我去哪,我不过是个弱女子,男人家的事我与幼子怎能知晓。” 她软和的态度让面前人满意,男人笑道:“姨娘不必担心,去了就知晓了。” 转而他背过身去,摆摆手:“来人,将他们请上马车罢。” 第288章 这个请字咬的有些中,方才被她踹了的人此刻气势汹汹上前,毫不客气地扯上她的手臂。 舞刀弄枪的人手劲儿都不小,再加之面前这人分明是存心报复,手臂上的疼让苏容妘倒吸一口气。 她难以抵抗地被一把捞了起来,甚至连带着怀中的宣穆,她动身甩了甩却难以挣脱,她冷声道:“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男人却是将她向前一扯,扯得她又是一个踉跄,语气阴恻恻的:“姨娘还是莫要挣扎,此刻耍那些花招都没什么用,叫你走,你赶紧跟着走便是。” 苏容妘到底是被连拉带扯地弄出了府去,府门外却是停着辆马车,而那男人也终于松开了她。 她动了动手臂,只觉得被攥握的手臂此刻肿胀发疼,她也不是什么娇养长大的闺秀,更算不上是多细品嫩肉,可此时她真的觉得手臂疼到抬起都有些吃力。 见到马车她不敢耽搁,直接带着宣穆上了去。 随着车身前行,马车轻轻摇晃起来,宣穆这时候从不合身的厚衣服中抬起头来:“娘亲,他们可有伤了你?” 方才他多次想要冒头出来,但苏容妘生怕旁人对他不利,死死压着他护着他,不叫他冒头。 宣穆急坏了,哪里能安安生生在马车之中坐住,一个倾身跪在苏容妘面前,借着外面透入到马车中的火光,上上下下将娘亲看了个遍。 苏容妘将他提起来安稳坐着,又把衣裳给他裹紧了些,压低声音道:“别担心,依我看,这些人应当不会明着伤咱们,不过是架势大些,有些吓唬吓唬咱们罢了。” 她心下估量着,若她当真会遇到什么难以抵抗的危险,阿垣不会放心将她一个人留在府中。 而叶听也不见了,裴涿邂如今也同阿垣目的相同,抛开他与她之间那段曾不清不楚的关系外,宣穆在这,他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将叶听支走。 细想下来,便唯剩下一条,便是今日的事,是在计划之中。 总是要担心隔墙有耳,更不要说如今只是隔着一辆马车,她不好将自己的猜测解释的太过细致,只说些模棱两可的话,外面人即便是听到了,大抵也会以为是她哄孩子的话。 她摸了摸宣穆的头:“别怕,等下无论发生什么,你就还是不出声不露面就好。” 也不知行了多久,苏容妘一直提心吊胆,直到马车停了下来,车帘被人猛地掀起,紧接着传来一句阴阳怪气的话:“姨娘,请罢。” 苏容妘抱着宣穆下马车,但刚落地,便有人拉扯她,势要将宣穆从她怀中夺走。 “你们做什么!” 她慌不择路,一个劲儿推搡却是阻挡不得这些壮汉。 直到有两人一左一右扯着她的肩膀,将宣穆从她怀中生生拉了出来,甚至报复地将她推搡在地。 “娘亲!” 宣穆声嘶力竭喊了出来,单手揽包他的人择是掏了掏耳朵:“这世子的独苗苗,就不同姨娘放在一处了。” 第423章 我不会丢下你不管 男人提起一个半大的孩子,比提起一只扑着翅膀的鸡也没难到哪里去。 宣穆一个劲儿地挣扎,裹在身上的宽大衣裳此刻落地,可所有的拳打脚踢落在男人身上也都成了挠痒痒。 苏容妘撑着站起身来,衣裙染上了脏污,整个人慌乱又狼狈,可不等她上前,身后不知从何处出来几个婆子,七手八脚便将她给压住:“天寒地冻的,姨娘请罢。” 婆子阴阳怪气地开口,她挣扎之际在暗处捏了她好几把。 苏容妘眼睁睁地看着宣穆被人拉走却无能为力,身上被拉扯的疼再难以忽略,她无助低吼:“放了他,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 可没人理会她,那些人不知要将宣穆带到何处去,只将他的嘴一捂,重新塞入马车之中。 而苏容妘则被几个婆子扯进大门之中,身处一个不知在何处的府宅中。 她的身子因脱力而软了下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再能看得清时,她被丢在了一间屋子里。 “这大晚上的,姨娘也别折腾了,喏,那有糕点和水,炭火和恭桶这都给您备齐了,您也别吵架别闹,等着大人来问话就是。” 婆子打了个哈欠,几人退出了屋,将门合上又落了锁,屋子陷入黑暗之中。 苏容妘闭了闭眼,她的心口连着喉咙都似在被灼烧。 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又为何要将她与宣穆分开? 她想不通,亦没有办法,如今与那待宰的鱼肉也没什么区别,她的手一点点收紧,咬着牙撑起身来。 她不能倒下,不能在这屋子里做没用的哭嚎,她需得留着力气,好好等着下次机会。 苏容妘视线环顾四周,这屋子简单却不简陋,该有的应有尽有,她踉跄着走到床榻前,掀开那不算厚的被褥便躺了进去,夜已深了,她得逼着自己休息,否则熬一晚上下去,即便是有机会让她带着宣穆逃出去,她都没那个力气。 陌生的地方混着似要侵染入肺腑的黑暗,大有种要将她吞噬之感,苏容妘闭着双眸,浑浑噩噩也不知坚持了多久,这才终于熬到耳边传来门打开的声音。 “都下去罢。” 熟悉的声传入耳中,苏容妘陡然睁开眼,赫然看见门口立着的颀长身影。 她双眸倏尔睁大,分不清是惊是喜,唇角动了动还没开口,裴涿邂便先一步以指抵唇,示意她噤声。 许久未见,裴涿邂的视线在苏容妘身上逡巡,眉心当即蹙得更紧。 可他一开口,声音便是一如既往的疏离生冷:“我与屋里这位也有些一 同入杨州的交情,我来与她细说便是。” 门口守着的人看了看他,被他那双墨色的眸子一看,瞬时有些怯懦噤声,可似还不愿意这般容易放他进屋,不情不愿地往屋中看。 苏容妘盯着裴涿邂,见他不紧不慢会转过身来面向她,对她使了个颜色。 她也不知何时来的这默契,当即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抬手捞起旁边的枕头就向门口砸去。 “我与你没什么交情,我的孩子呢,谁准你进来的!” 裴涿邂侧眸看了门口守卫一眼,守卫悻悻然缩了回去,不敢再多阻拦。 门终于被应声关上,裴涿邂面上的冷峻顷刻间化作忧心,他眉头紧紧蹙起,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前,压低声音道:“可有受伤?” 苏容妘见到的熟悉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急迫与惊讶中夹杂着欢喜,她似抓住救命稻草般伸出手去,顺着他靠近的动作握住他的手腕:“快去寻宣穆,宣穆被他们带走了!” 裴涿邂被她拉的一怔,但仅一瞬便抬手握上她,温热的掌心覆盖上来,霎时间便似有能平定心神的力量传入她心肺之中。 苏容妘大口喘着气,在此刻压根没意识到交叠在一起的手,只尽可能平稳自己的情绪,好能将他接下来的话听下去。 她的双眸缠上红线,发丝亦有些凌乱,昨夜被拉扯推搡又合衣而眠,身上的衣服脏皱的不能细看。 裴涿邂呼气有些沉重,怒意自心底而生,眼底闪过一瞬杀意后又怕吓到她而压制,又低又哑的声音出了口:“放心,他们不会伤了宣穆,要世人承认宣穆的身份,这一关必须过。” 什么叫承认他的身份? 苏容妘不明白,不过是个杨州的官,即便是把宣穆带走又能有什么用? 裴涿邂察觉到她有些急躁,能这般忍耐一夜想来已是极限。 他心疼得只想将她搂入怀中,当然他真的这么做了。 苏容妘被猛地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味道与感受齐齐生着作用,想要将她安抚住。 她要推开他,可心底的担忧乱缠成一团,最后尽数化作苦涩的泪水夺眶而出,低落在裴涿邂的肩头,她声音哽咽:“昨夜的事你提前有所准备是不是?所以你才将叶听支走,你的谋划之中,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们会当着我的面将宣穆抢走?” 他的怀抱实在是紧,叫她没有力气挣脱,手紧紧攥在他的衣袍上,把他的衣裳团握出印记来。 压抑不住的哽咽让她说话间都有些抽噎,泪水很快浸染了他的肩膀。 裴涿邂似能感受又温热的泪低在脖颈处,妘娘这副无助又恼怒的落泪让他手足无措:“事出突然,只是将计就计,否则我怎会不提前知会你?” 他紧紧搂着她,抬手抚上她的脑后,声音又轻又缱绻:“昨夜带走你的是杨州府台,他们认准了你们是世子的家眷,要拿你们做要挟。” 他顿了顿,此刻怀中人止不住哭泣,挣脱不开他便埋在他的肩头压抑哭声,他身不得让她再担心难过,故而再不情愿,他也只能开口:“沈岭垣做的很好,他已经将镇南王世子的名头打了出去,杨州府台怕在他管辖之地当真出了事,亦是承认了他的身份。” “现在不用担心会不会有人戳穿他非镇南王世子,现在他就是,府台将宣穆带走威胁,也是在承认宣穆的身份,待沈岭垣故去,便能顺理成章地承下这小世孙的身份,妘娘,这是好事。” 第289章 道理苏容妘都明白,可宣穆落入旁人之手,又如何能保证他的安危? 担心不减,但她的发泄般的哭泣却是慢慢停了下来,裴涿邂察觉到,一点点松开她,垂眸细细看她的深色。 可就这般一低头,便叫他看见她袖口中露出的一节手臂上,赫然有着一道道红痕。 他呼吸一滞,森然冷意骤然从心底而升,她一把握住苏容妘的手腕:“这是昨夜伤的?” 第424章 姨娘、下官 裴涿邂面色不善,视线紧紧盯在她的手臂上。 拉扯她的人定然是用了很劲儿,否则不可能一整夜了这红痕还未消,许是被这红痕衬托的,连带着她手腕上留下的,当初被县主绑走后,因要解开束手的绳子而被火烧伤的细小疤痕,在此刻也格外明显,都是她入京后受人欺负的证据。 他指腹轻轻拂过红痕旁的肤肉,亦是在懊恼自己:“是我来的匆忙,竟未曾提前准备伤药。” 苏容妘此刻的抽噎已止住,抿着唇一言不发。 她想要将被握住的手腕抽回:“这都算不上什么伤,放着不管没两日也能好全,不必管我。” 她深吸一口气,茫然无助之感将她笼罩,此刻她被关在这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将全部的期冀都加之在裴涿邂身上。 “求求你,千万不能让宣穆出什么事,你是有办法的,对不对?” 裴涿邂看着她这副无助一下强低头的模样,心口泛着酸胀的疼:“妘娘,我早便同你说过,你的孩子我会视如亲子,我怎会让宣穆出事,于公于私,宣穆都需得全须全尾的活着才行。” 他的承诺,让苏容妘紧迫着的心有了片刻松懈。 而后裴涿邂的注意再次落在她的手臂上,他小心将她的手臂抬起,随心而动,在其上轻轻落下一吻。 温湿的触感叫苏容妘身子止不住地打了个颤栗,面前人半低着头,情绪隐匿在眼底,却仍旧有些泄露出来,似心疼似憎恶,但最后都化作那轻轻柔柔的一吻。 这一下叫苏容妘惊到忘了躲,眼睁睁看着他的薄唇与自己的手臂分开,那双曜石般的眸子向自己望过来。 他与她承诺:“这笔账,我都记着记着。” 略显阴恻的语调透着让人脊背发凉的危险,似要将那些伤她的人全部拖入泥沼:“我会一点一点,全部还回去。” 不等苏容妘开口,他便将她褪上去的袖子给拉下来,把露出的手臂遮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炭火,无奈道:“此处是冷了些,不出七日,我定带你离开。” 他笃定的语气终是让光亮照入苏容妘的心湖,她凝视着面前人那双墨色的眸子,看着其中映出自己的身影,她是信他的,更是只能信他。 她咬着牙,郑重地点了点头:“那……我在此处可否能做些什么?” 裴涿邂笑了,指腹蹭了蹭她的手背:“你只需照顾好你自己便好,若是有人来寻你,莫要硬碰硬,安心等我。” 他看着面前人,又看了看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即便是知晓这是因她此时正在手足无措至极,但也忍不住去 想,他们这样在旁人看来,是不是也是一对依依惜别的有情人? 他也未曾发现,什么时候连这种假象都能让他珍视。 即便是再不愿,他也终究要离开,他又是趁着妘娘不备,将人一把搂在怀中,又趁着她反应过来之际撤回身,顺势从床榻旁站了起来。 苏容妘顿觉萦绕在自己周身的暖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此处湿冷的凉。 她看着裴涿邂走出屋子,门一开一合,他站在外面,浅淡的影子应在门上,紧跟着便是他肃冷的声音传入耳中:“都是怎么办的事,真当屋中那位是什么山野村妇,可随意处之?去那些好炭来,莫要怠慢。” 外面的人似乎没有即刻动身,他的声音便是在这时透出杀意:“你们府台尚要听我的令,不成想你们倒是是主意更正。” 紧接着外面安静一瞬,苏容妘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刚想仔细去听,外面便传来跪地求饶声:“裴大人恕罪,小的这就去办,绝不会亏待了屋中那位贵人。” 说话人声音颤颤巍巍,分明是一副怕极了的模样。 虽则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但苏容妘并不意外,裴涿邂本就身居高位,更是有他自己的手段,即便此处是在人家的地界,也照样能指使得去人家的人,且叫人不敢反抗。 他的震慑很有效果,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有人送了厚的棉被与炭火,昨夜对她拉扯不敬的婆子此刻满头冷汗地站在她面前:“姨娘,奴婢给您备了热水,您身上有伤口可不能耽搁,奴婢服侍您梳洗,赶紧给您擦药罢。” 苏容妘不想跟他们走的太近,下意识想要拒绝,只是那一双双眼睛看过来,好像生怕她不答应。 似乎她不答应的后果对他们来说,要更惨些。 她只好点了头,随着婆子一同去了偏房,沐浴更衣,胳膊上的伤痕便也露了出来。 小臂上的红痕是婆子扯出来的,约莫也不会留太久,但大臂上被兵卫拉扯的,却是已经泛了青。 她暗自嗤笑,看来她昨夜的反抗还是激怒了那人的,否则怎会心怀怨恨,下这么重的手。 接下来几日倒是过的很安生,有人按时给她送吃送喝,无人敢怠慢她,抓她来的那人当时口口声声说要与她喝茶闲谈,可实际上一直未曾露面。 裴涿邂与她承诺七日,实际上在第四日他便已经出现,这次不再孤身一人,也不会被人在门口给拦上一道。 她的房门因他的到来而敞开,苏容妘看见裴涿邂背光立在门前,而他身侧一边站着叶听,另一边不远处立着个身穿官服,腰背挺不直的男人。 苏容妘站起身来,还未等开口,便见裴涿邂走到她面前,十分郑重地对他躬身一礼:“问姨娘安,下官奉世子命,皆您归府。” 第425章 亲自搀扶她走向另一个男人 苏容妘唇角动了动,被面前人这副恭敬的模样弄的不知该作何反应。 与裴涿邂相识至今,她从未见过他在自己面前低头颔首,再配上这疏离的语气,让她此刻脑筋有些不知该往哪里去转。 一声姨娘,一声下官。 苏容妘眨眨眼,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那位大人,稍稍清了嗓子:“裴大人多礼了。” 裴涿邂这才缓缓直起身,看向她的眼神里不再含有此前的情意,只稍稍侧转过身:“姨娘这边请,小郎君与世子在一处,只等姨娘归家。” 苏容妘僵硬地点点头:“……啊,好。” 她喉咙咽了咽,袖中的手攥紧,一步步出了门去。 门口站着的那位大人笑着靠近两步,对她拱手:“接姨娘来暂住的事,是下官莽撞,还望姨娘被放在心上。” 府台大人的眼眸转了转,跟在她身后摆了摆手,紧跟着便有人将两个男子压了过来,直接按跪在苏容妘面前。 她的脚步一顿,不解回头,直接对上府台带着歉意的脸:“此前是这二人都姨娘多有得罪,下官问明了此事,特将这二人带过由姨娘处置。” 苏容妘的视线转落到跪地两人身上,她被抢掳来的那也,哪里顾得上看谁动的手,心思全在宣穆的安危上。 她眉心微蹙,其实并不想在这二人身上多做停留,不过都是听命行事罢了,她懒得去追究。 她只看了一眼就继续朝外走,此刻裴涿邂跟上来,与她不过半步的远,他压低声音:“当真不处置?” 苏容妘轻撇了一眼他,心道这时候他竟不想着撇清关系。 裴涿邂冷眼看过去,眸光居高临下地落在跪地两人身上,声音透着危险:“无妨,我可帮你解决。” 苏容妘在此刻侧眸,看着他高大的身子笼在自己身后,即便是为了不让外人生疑,他言语姿态皆是恭敬,但仍旧改变不得,他才是此处的主导之人,她也好,府台也罢,最终都是要听从他。 可她不想裴涿邂带着她在这里纠缠太久,又觉他此刻盯着地上人的模样实在是太过肃冷,怕是难以放过,她干脆借由裴涿邂身形遮挡之际,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暗暗扯了扯他的袖子。 “别闹了,快走。” 裴涿邂一愣,转而轻笑一声,骨节分明的长指勾上她的指尖。 苏容妘脚步猛地顿住,又怕被人察觉,赶紧边继续往前走,边将手抽了回来。 裴涿邂心情大好,在这种小事上自然是愿意听她的话,虽则觉得有些太过便宜那两人,毕竟当初下令将人带来时,可说了不许伤人,但这二人却是把妘娘的手臂拖拽的青紫。 罢了,妘娘心善不愿与之计较,人放了便放了。 府门外有马车停靠着,苏容妘三步并作两步快上了去。 裴涿邂没有跟着进去,府台则是悄悄凑近他:“裴大人,世子那边……” 他轻轻回转身子,敛眸看向他:“大人此刻知晓不好应对世子,当初何必将世子家眷挟持而来?” 第290章 府台欲哭无泪,额角的汗打湿了御寒厚帽边沿的绒毛:“下官原本也是奉了皇命,生怕世子在这时候……唉,谁曾想陛下这又要扶立世子,倒是叫下官难做。” 裴涿邂抬手,轻轻拍了拍府台的肩膀,说的话倒是颇有几分善解人意的意味在:“大人这揣测圣意的话同我说便罢了,万不可同旁人再提,不过大人放心,我既来了此处,便不能让大人独自为此事犯愁。” 府台眼眸瞬时便亮了起来:“还请大人赐教。” 裴涿邂笑了笑:“赐教算不上,只是两句保命的忠告罢了,世子在此处所行之事,你不必阻拦,但也不必显得太过热络,从此刻起无论上头如何,你只需明哲保身就是,毕竟以后的事……谁又说的准。” 府台心中一惊,一时间也难以分辨此言究竟是京都中那位的意思,还是什么其他,但有一点是能确定了。 杨州要不归他管了。 府台抬袖擦了擦汗,当初此地原本的官员在五年前因检举有功晋升调离,如此想来也幸而五年前他没参与到这事上来,否则此刻定要被世子针对。 马车要向前而行,裴涿邂略拱了拱手算是拜别,府台连忙躬身施礼,目送着人离去。 这世子院中的一个妾室,竟能得朝中一品大员骑马护送,这世子本人定是更让人忌惮。 苏容妘坐在马车之中,透过不算厚的车窗垂幕,她依稀能看见伴在她马车旁的身影,她下意识抬手想要将垂幕掀开,只是手刚搭在上面,她便觉得有些不妥,重新放了回去。 裴涿邂既然当众唤了她姨娘,便是不能显出任何熟络的模样来。 但在这时马车外却突然进声音来:“可是有何吩咐?” 裴涿邂的声音突然冒出来让苏容妘被吓了一下,她清了清嗓子:“没事。” 她睫羽轻颤,稍稍凑近了些,虽略有遮挡,但还是能看见马车外的人骑在高马之上。 他慢条斯理地把缰绳在手上多缠了一圈,身形随马儿轻晃,紧跟着他压低着的安抚的声音便又传了进来。 “还是回你之前住的那个院子,路途不远,别担心。” 苏容妘低低应了一声,眼眸低垂了下来。 凭心而论,裴涿邂不在时,她确实要提防许多,但若是他在,好似最大的危险便只剩下他一人,可他如今似与从前不同了,那在他身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袖中的手下意识攥紧了些,头轻轻倚靠在靠近他那侧的马车车壁上,有些出神。 一路回到了府门前,苏容妘下了马车,迈步入门后裴涿邂便毫不遮掩地跟在她身后,随着她越来越加快的步调跟她入了内室。 苏容妘的心了起来,到最后直接是小跑着回去,一直到跑门口,手撑扶在门框处稍稍缓和了两口气,只是再要推门,便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裴涿邂跟在她后面,在此刻倒是帮了她一把,直接从她身后抬手将门推开一条缝隙。 “这——” 苏容妘下意识回眸,便对上裴涿邂那双墨色的眸子:“他——” 他声音顿了顿,难得见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苏容妘多少有了些预料,呼吸沉重了起来,最后推门的手也有些颤抖,但还是一鼓作气将门彻底推了开。 屋中的药味扑面而来,此刻屋中并非只有阿垣一人,谭策与大夫都在,就连宣穆也在旁侧的桌案旁。 苏容妘呼吸越来越急促,想要迈步进去时脚步却陡然一软,裴涿邂一把将她捞了起来。 “大夫说,他大抵就是这两日的事,但现在的情况不能发丧不能下葬。” 裴涿邂喉结滚动,竟是在此时,搀扶着她走向另一个男人。 第426章 任何一点失控都能将她击溃 沈岭垣昏睡着,好似周遭的一切再与他无关,可是他能甘心就此放手吗? 将心爱的妻子与尚且年幼的友人之子留在人世,留在这大局未定的漩涡之中。 可再不甘心又能有什么用? 寿命的定数早在没投胎时,便已经在生死簿上写了准日子,再多的不舍与不愿最后也终要化作尘土,化作撒手人寰四 字。 苏容妘跌跌撞撞被搀扶着到了阿垣床榻边,看着他那已经瞧不出什么起伏的胸膛,最后握上了他的手。 谭策于心不忍,但毕竟是个粗人,想要劝慰又不知说些什么好。 他是最知晓这两人过去的,五年前这两人对他来说年纪尚小,感情再深也好似小孩子的家家酒,但如今却是不同了,他难以观看下这完整的死别。 “妹子,你在这陪他说说话罢,小郎君我先给带下去了。” 言罢,他几步走到桌案前,一把将满脸担心地盯着自己娘亲的宣穆给捞了起来,走到门口时,又回转过身去:“裴大人,请罢。” 裴涿邂此刻看到的是妘娘的背影。 她半跪在床榻旁,将床榻上男人的手捧在掌心之中,一点点贴上她的面颊。 他此刻应当是嫉妒气恼的,即便是那个男人要死了,他也见不得妘娘对旁人用心至此。 可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是因知晓了这人再不可能是威胁,还是已经习惯了这样一副场景,他心中竟只有一个念头—— 地上凉。 即便是为之伤怀难过,也别跪在地上,小产过的身子最是马虎不得,他早就问过千金科圣手,受凉了日后癸水都会难挨。 谭策在他身后唤他,似乎是忌惮他会执意留在这里,耽误了这场临终诀别。 但他怎么会呢?亦或者说,他又怎么敢? 怎么敢叫妘娘心中了留有遗憾,叫她日后无论过了多久,故人余威都会接着这股遗憾在心中深深扎根,时不时冒出来刺她。 裴涿邂深吸一口气,转身之际还是道了一句:“别跪在地上。” 谭策一脸防备地看他出了这屋子,赶紧将门给关上,也怕他又换了主意还要往屋子里面闯。 只是裴涿邂此刻懒得管他,他心中所思所想皆是屋中情形。 他有些不敢去想妘娘该是一副如何伤心的模样,他亦是舍不得她为了旁人而同悲痛。 他确实有些后悔了,想不管不顾进去,想陪在她身边,可此时谭策却开了口:“沈郎君他……可还能熬得过今晚?” 裴涿邂虽同苏容妘说的是这两日,也不过是想让她心里能好受些,只是他们都知道,这个效果微乎其微。 将死之人什么时候咽气,这又是谁能说得准的? 有的人大限将至,还能昏睡好几日,将肚肠中的浊物都排了干净,才肯一点点从脚开始往上凉,硬托许久才肯断气,就如同他的父亲。 有的人生前似是个横亘着让人烦扰的阻碍,但死时却是干脆利落,断了气就是没了命,就如同苏容婵。 但有的人,临终前尚能回光返照,交代身后事。 沈岭垣觉得,自己应当是在临死之际,终于能得上天一次眷顾,他睁开眼,竟是察觉到了光。 很陌生的感觉,五年来眼前始终是一片空洞荒芜,他有时甚至需要抬手触摸才知自己的眼珠尚在,可如今他却能看到光亮。 这光似是来自暖融的烛火,甚至耳边还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但是他却仍旧觉得身上冷的很。 眼前的光亮似在一点点落到实处,最后终将眼前的景象勾勒出来,最先入眼中的,便是妘娘一张满是焦急的小脸。 他唇角动了动,缓缓吐出两个字:“瘦了。” 苏容妘一惊,眼眸瞪大了一圈:“阿垣,你——” 她后面的话有些难以说出口,阿垣这是能看见她了? 她不敢问,怕是空欢喜一场,更不敢想,是什么因由竟能叫失明五年的人重见光亮。 可沈岭垣却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一寸寸用视线描摹苏容妘的模样,从她略显凌乱的发髻,到她复杂难明的双眸,划过鼻梁,最后落在她欲言又止的唇上。 沈岭垣喉结滚动,被握住的指尖动了动,亦是轻抚了一下她的脸。 “其实老天待我也不算太糟,竟是让我在此生,还能看见你。”他声音很轻,竟是还带了些玩笑的语气。 他有时倒是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好命还是烂命。 他出身乡野却天资聪颖,他能辨是非、有成算,却又起起伏伏,注定要走上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让他与心悦的女子阴阳两别,却又能机缘之下重逢,叫他中毒失明,却又能叫他殒命之前,再看一看记挂着的妘娘。 他眸子颤了颤,竟是在此刻,落下一滴泪来。 苏容妘的僵硬被这一滴泪击垮,忙抬手去擦:“别哭、别哭……” 她深吸两口气,即便是自己也觉鼻尖泛酸,喉咙发疼,却仍旧强忍着,不想在此刻落泪。 阿垣现在能看到她,她不能哭,会让阿垣放心不下。 沈岭垣此刻没有力气去拦住她的手,只能任由她的动作。 第291章 他的视线不舍得在她面上移开半分:“妘娘长大了,如今很好看,要比我见过的所有女子,都好看。” 他夸她时从不吝啬。 年少时知晓她少女心事,对着她一张被日头晒的发黑的脸,也能说她生的好看又漂亮,与他是顶顶相配的。 苏容妘吸了吸鼻子:“你惯会夸我。” 她用自己的面颊蹭了蹭他的手,她想去叫大夫,只是冥冥之中她似是有了预料,此刻已是回天乏术之际。 既如此,倒不如好好说说话。 可这时候,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这段时间她问的最多一句便是身子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可如今这话都成了徒劳。 她有些急,这种时候,任何一点失控的情绪都能给她击溃。 她只觉得喉咙发疼,哽咽得让她要忍不住泪意。 “妘娘,让我好好看看你。” 沈岭垣率先一步轻轻开口:“与你重逢后,我一直在心中恳求,只盼此生还能看见你的模样。” 第427章 把她从旁人的怀中拉出来 心爱之人在面前,是怎么看也看不够的。 可沈岭垣心里清楚,这种上天给的垂怜,哪里禁得住消耗。 他还有事没嘱托,他还放心不下妘娘。 “如今杨州皆知我与宣穆,也算是承认了宣穆的身份,我早些走也是好的,毕竟此处到底还是有识得世子的人,免不得会在什么时候遇上,为你们徒增麻烦,我顶着世子的名头入了土,便也给你们了却了一桩要紧事,只是苦了你,日后怕是要盯着妾室的身份陪在宣穆身边。” 他指腹轻抚着妘娘的脸颊,看着她眼眶之中再也蓄不住泪,从旁侧滑落,染上他的指尖。 他的呼吸有些不稳,猛咳嗽几声,便有黑红的血迹从唇角溢出。 苏容妘惊地低呼出声,忙抽出怀中的帕子去擦他的呕出的血,可根本就是回天乏术。 她的泪终是再难压抑,模糊的视线之中,她看见阿垣那双满含遗憾的眸子,看见他似还要说什么,可却被这急转直下的情形压的难以说出口。 这来自肺腑的血不似外伤,不能阻止,苏容妘只看着那刺目的猩红染红手中的帕子、染到她的手心,甚至继续流淌至阿垣的脖颈。 她手足无措,只觉得莫大的无助将她吞噬,她终是彻底崩溃,直接倾身抱了上去。 她的双臂环在沈岭垣的脖颈上,她能感受到他因呕血而发颤,可她什么都做不到,她的手臂一点点收紧,似是这样就能尽力将他挽留下来,哭声再也压抑不住,唯余撕心裂肺的痛苦。 “阿垣、阿垣……” 沈岭垣胸膛起伏着,眼前的光亮再一次一点点便的浑浊起来,他身上应当冷得很,可怀中确实暖的,他分不清着暖意究竟是来自妘娘,还是他呕出的血。 他也是极其痛心的,此生短短二十余载,最后两手空空满是遗憾。 他抬手去抚妘娘的后背,很轻,却已经用上了他全部的力道,他不想在这种时候吓她,可终究事与愿违,难以闭合的唇在他的自控下终于能断断续续吐出言语来:“别、别哭……” 他有很多的话想对妘娘说。 他想告诉她,这辈子是他食言先走一步,没能陪她到最后,他想说,他会在地府等她,与她续上下一世的缘分,他也想说,不必为他守节,她今后的日子还长,要活的恣意才最要紧……他还没活够啊,还舍不得。 可千言万语,最后也只能吐出六个字来:“多吃饭,好好活。” 鼻头的酸意让他的泪也一同溢出,让他眼前所见彻底地、永远地黑沉了下去。 恍惚间苏容妘似回到了多年前娘亲离世时,她只觉身处不见光亮的闷鼓之中,无形的鼓槌毫不吝啬地锤击她,让她脑中嗡嗡作响。 她不想活了,想随娘亲而去,可阿垣将她从冰冷的湖水之中捞了出来,他将她带回了算不得太暖的家中,买了过年时才能吃的猪肉,还给她准备了菜汤。 他说:“妘娘要多吃些,斯人已去,咱们更要好好活才是。” 而如今随着他贴近她耳边的最后一句话落,在她后背的那一只手无力滑下。 裴涿邂在天黑下来之前,一直在门外守着,只是还没彻底入春,夜里的天还是冷的,随侍反复劝说他都未曾离开,最后还是宣穆跑过来拉着他的手,对他道:“姨夫,我怕。” 宣穆已经很久没唤过他姨夫了,若非是真的心中慌乱,不会连称呼都换成了从前最是熟络习惯的。 他垂眸看着立在自己腿边的孩子,既是不想让妘娘多分神安抚,也是因为这么长时间相处下的情分,他俯下身来,将宣穆抱回了屋中。 谭策一直跟在身后,却没有阻止,眼看着他将宣穆抱到了椅子上,有些严厉地吩咐:“儿郎家怕也要忍耐,此刻要么睡下,要么读书到困倦再睡下,你自己来选。” 宣穆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将书本翻开,强迫自己逐字逐句去读。 谭策刚想说,如此对一个未满六岁的孩子,是否有些太过严苛,裴涿邂便已经抬手抚上宣穆的头:“有些事你更改不得,便不要因此而乱了你的心,有些事即便你心中不明朗,也不要急着去问,先用心去猜去品,要心中有数。” 严厉过后,他的 声音略微软和些:“不过万事都不必担心,有你娘亲在,也有我在。” 宣穆看着他点了点头,继续吃力去读书。 这是个好习惯,人非圣贤,难保不会有心绪浮动之时,与其在浮动之时什么都做不得,不如练就一身在浮动时能读书的本事。 裴涿邂没在这里过多停留,比起宣穆,他更放心不下的是妘娘。 果不其然,他刚回到妘娘所在的主屋门前,便听到她的呜咽声。 这声音并不大,但他却早已不知在什么时候练就了对她这细致入微的关注,仅仅听到这细微的声音,他便在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怕是屋中出事了。 裴涿邂面色一沉,此时便顾不得其他,直接推门而入,可打开门便是看到这样一副触目惊心的场景。 沈岭垣似是不甘心离去,双眸没全然阖上,还留有一丝缝隙,唇边涌出的血浸湿了半边的枕头,还有妘娘的半个身子。 而妘娘此刻埋在他的胸膛处,半点不管是否污浊不堪,呜咽哭泣着,哭的撕心裂肺,整个身子都好似无力瘫软下来。 裴涿邂眉头当即深深蹙起,想也没想便上前,不顾是否会沾染那死人的血,一把拉上妘娘的胳膊,强硬地将她拉起拥入怀中:“你疯了,沈岭垣他本就有顽疾,他的血你也敢沾!” 苏容妘双眸无神,沉浸在悲痛之中,没将身侧人说的话听进去一点。 她只觉有什么东西拉着她,要将她与阿垣生生分开。 她挣扎着向阿垣靠近,可圈在自己腰间的枷锁越来越紧,让她难以挣脱。 她很着急,怕黑白无常将阿垣掠了去,咬着牙要将身上的禁锢挣脱开。 裴涿邂实在忍无可忍,以手为刃一把劈在她的脖颈处,她身子当即脱力,就此被他搂在怀中。 “谭策!” 裴涿邂对门外高声一唤,谭策当即快跑几步奔来,看见屋中的场景也是傻了眼,愣在原地无法动弹。 这种情形早在裴涿邂预料之中,他不慌不忙,将妘娘打横抱起,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沉:“他不能发丧,叫人将他身上的血污都擦干净,换一身衣裳,再取些冰来。” 他的命令有些许残忍:“他的死一日不被外人知晓,他的尸身就要护好一日,不得下葬。” 第428章 她哪里是正经睡下的 苏容妘睡的很沉,醒来时盯着眼前的床帐看了许久,这才猛然想起昏睡前都发生了什么,当即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只动这一下便感受到脖颈上的钝痛,她捂着脖子倒吸一口气,暗道裴涿邂下手也是够有分量的。 苏容妘坐在榻上缓和两口气,这才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几步冲到门口去,一把将门推开,外面的凉风吹入让她的身子瑟缩了一下。 眼前依旧是府上院中的景象,有人来回巡守着,仿若没看见她一般。 她睫羽轻颤,眼前没有想象之中的一片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与随便一日的寻常午后没什么区别。 苏容妘抬手撑在门边稳住身形,心中隐隐升起些分不清真假虚实之感,甚至她自欺欺人地想,说不准阿垣的死只是一场梦魇,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还没她来得及主动求证,裴涿邂的身影便出现在前面月洞门处。 苏容妘眼皮跳了跳,她看到裴涿邂注意到了她,似心情不怎么好,在与她视线相交时便蹙起了眉头,而后急步向她走来,脚步之快,牵动着他身后的外裳随之飞动。 她站直了身子,裴涿邂便已经到了她面前,拉着她就要往屋里走:“回去。” 第292章 苏容妘力气不足,被他拉的一个踉跄:“先放开我,我想去看阿垣,他现在……如何了?” 裴涿邂沉默着,不由分说将她拉到床榻上坐下后,半蹲下来扣住她脚踝。 “你——” 苏容妘的声音卡在喉间,腿上用力想往回挣脱,但是他的力道却不容拒绝,另一只手直接为她套上了鞋。 “谭策此刻在他身边。”裴涿邂拿过另一只鞋来为她穿上,语调平和,“想见他可以,先用饭。” 他抬起头,蹙起的眉舒展开来:“你已睡了一天一夜,就没觉得饿?” 苏容妘看他一眼:“我是正经睡下的吗?” 她抬手抚了抚脖颈:“我不饿。” 裴涿邂少有会在她面前主动移开视线的时候,此刻他大抵也是有几分心虚,轻咳了两声,但开口时依旧坚持:“先吃再去。” 饿不饿不重要,她的身子此刻必须要吃些东西,他担心妘娘会在见到沈岭垣尸身时受不得这个打击,亦是觉得死人既不急着下葬,又不会趁人不备跑离,没必要急着去见。 他站起身来,随之对外面吩咐叫人简单传些饭菜来。 苏容妘心下着急,可她少有能硬拗过他的时候。 裴涿邂 回转过来去拉她的手腕,带着她先到圆凳上坐下,苏容妘还要站起来,但他的手已经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不准她动身。 “疼吗?” 他指尖去探她脖颈,领口被轻轻挑开,露出细白脖颈上泛红之处,指腹下意识贴上。 苏容妘被他温热的指尖弄的身上一颤,直接偏身躲开他的触碰,反手将自己领子重新立回去:“还好。” 此刻有人将准备好的饭菜端了过来,裴涿邂只好不动声色将手收回。 妘娘在这些人眼中毕竟还是沈岭垣的妻,如今沈岭垣刚咽气,他便同妘娘举止亲密,被人看见了,难免会说妘娘的不好,他是男子可以不在乎这些,但他不能不替妘娘着想。 苏容妘哪里有功夫去管他心中在想什么,端起碗开始喝粥,想着快些吃完好去看阿垣。 裴涿邂将她的举动看在眼里,只能用公筷往她面前的盘碟中夹菜:“只喝粥,就不觉得没滋味?” 苏容妘不说话,直到一碗粥见了底,这才用帕子擦了擦唇:“我想见他。” 裴涿邂看着她,能看出她眼中的执着与迫切,他收敛了眸光:“跟我来。” 走到屋外后仔细去看,苏容妘才确定下来,院中真的没有挂白绸,她越是向前走一步,便觉得心越是快跳一下。 她忍不住去想,是不是阿垣被救了回来,否则为何没有发丧? 可这份希冀并没有降临她身上太久,裴涿邂带着她越过了阿垣所住的屋子,直接往院西角走,一直到一间上了锁的房门前。 苏容妘袖中的手攥得紧了几分,竟有些不敢向前,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面前的屋子似散着股阴寒之气,好似要绕着她的小腿一直向上攀,势要将她的心也拽入寒潭之中。 裴涿邂抬手叫守在门口的人把锁打开,而后侧眸去看苏容妘面色,不动声色向她近了一步,好能在她受不得刺激时搀她一把。 这屋子不大,窗户被封死,故而即便是门开了,苏容妘也只能瞧见靠近门口的地上放着几个大木盆,她踉跄着脚步向前,此刻她已经不敢在奢望阿垣还活着,只是想靠近些,再近些,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真正踏入屋中,她这才真正看清,木板床上的人盖着白布。 她深吸一口气,脑中一片空白,伸出去的手颤抖着,但还是没有停歇地将白布轻轻掀起果不其然,露出了阿垣阖目而眠的脸。 苏容妘大口喘着气,眸光停留在沈岭垣面上不肯移开:“为何要将他留在这里,可是因没有置办棺椁?” “是不能置办。”裴涿邂语调没起什么波澜,“他如今顶着镇南王世子的名头,不过刚立起来,若是此刻宣出殒命的消息,剩你与宣穆孤儿寡母,再难立足。” 所以只能让阿垣躺在着放了冰的屋中,让他即便是死了,也要用另一种法子来护住她与宣穆。 苏容妘有些想笑,除了分别的那五年外,阿垣当真是践了儿时之诺,此生都在护着她。 可她的唇角牵起,又觉喉咙处泛起苦涩。 阿垣身上的血已尽数擦干,衣裳也换了新的,躺在这里当真是像睡着了一般,苏容妘伸出手去,掌心抚上他的面颊,指腹轻轻抚着他,根本不敢用力。 即便看起来再安然无虞又如何,掌心的凉意提醒着她,阿垣已经走了。 “此处阴寒不宜久待,先回去罢。” 裴涿邂开了口,抬手扣住她的手腕却没用力,似是只想将自己的温度过给她,给她一个支撑。 苏容妘双眸没了光亮,亦没坚持留在这里,一点点将手收了回来。 人气会坏了尸身,她手心的温热也会让屋中的这些冰白白运来。 她低低应了一声好,转身出了屋子。 苏容妘的魂魄似离了体,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她向前走,却不知要走向何处,只觉茫茫大地,独余她一人。 裴涿邂见她这副模样实在不安,原本他怕妘娘如沈岭垣咽气那夜般失控,亦怕她痛哭以至伤身,可与她如今这副沉默的模样相比,他更希望妘娘能宣泄出来。 他眉心蹙起,几步过去拦在她面前:“你想去哪?” 眼前颀长的身形遮住光亮,她恍惚间抬头,却觉连裴涿邂的模样都看不真切。 她说不出话来,只盯着面前人,想将他的模样看清,可她越是这样,裴涿邂便越觉心中发慌。 他一把揽过妘娘的腰身,将她圈入自己怀中,认命道:“要不你还是哭一哭罢。” 第429章 你想如何,我都陪你一起 苏容妘本就是失魂落魄,撞进裴涿邂胸膛后,这才稍稍回过神来。 眼前的光重新汇聚起来,落在面前人的喉结上,同时圈着她的力道重了几分,似要将周身的热意全渡给她,为她支起一处安静的,能让她倚靠痛哭的地方。 可苏容妘并不想哭,似是泪已经流干,又似是大悲之下身子的自保,将她的悲痛暂且压藏起来。 “我没事,先放开我罢。” 她不大的声音传入耳中,裴涿邂不放心地低头看她,便见她面上无波无澜,视线越过他的肩头也不知落在了何处。 虽则言语在拒绝,但她并没有推开他,可他半点没有感受到什么顺从与依赖,反倒是觉得即便是离得这般近,她也似随时能消失,而她的不推不抗拒,也只是因她神魂游离,早顾不得这具身体。 这种感觉叫裴涿邂心中不安,可哭泣能安慰、发狂能安抚,偏生什么都不做的最是棘手难办。 他也是仗着此刻妘娘的出神,非但搂抱着她松,更是将下颚贴在她额角:“你想做什么,我可以陪你一起。” 苏容妘睫羽轻颤,低声喃喃自语:“想做什么吗?我也不知道。” 她喉咙咽了咽,似这时候才慢慢反应过来,抬手要推开他。 裴涿邂不敢强求,只能顺着她的力道将她松开,低声为她出主意:“叫宣穆陪你说说话好不好?” 他怕她做傻事,巴不得将所有能牵绊她的人或物都摆在她面前去。 苏容妘顿了顿,摇头拒绝:“我有些累,还是不叫宣穆跟着担心罢。” 她看了看四下里,辨别出回自己屋中的方向,顺着调转了脚步。 裴涿邂眉心微蹙,对她这状态更是担心,但也只能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 苏容妘脑中很乱,想到什么便问什么:“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能让阿垣安葬。” “现在还不行,杨州到处都是朝廷的眼线,此事难藏。” 他怕妘娘不信他,便又补充道:“除非是不声不响葬在什么荒郊野岭,倒是也不必挑什么日子,我想你应当是不愿的。” 苏容妘垂下眼眸,此刻也分不清究竟是让阿垣放在冰室之中更凄凉些,还是让他没名没姓随意安置更凄凉些。 思来想去,只能轻叹一声作罢,都听裴涿邂的就是。 略一沉吟,她又继续问:“接下来你们打算如何,是要打仗吗?” 裴涿邂轻轻摇头:“打不得,我们能调动的人手不过十万,连在杨州搅动风云都难办到,更不要说杀入京都,何况天下安定尚不过二十载,正是百姓休养生息的时候,论天风调雨顺,论君体恤百姓,难成前朝末时一呼百应之势。” 苏容妘看向他,无声地问他该如何做。 他亦是没有隐瞒:“只能等,等奸佞现身,等清君侧的时机,赵氏会比我们更急。” 苏容妘点点头,这种与朝政有关之事,她信裴涿邂的法子定都是万全之策。 她继续行前走着,不多时便到了自己屋舍门前,迈步进去后回身要关门,裴涿邂仍立在她门前,没有要走的意思。 第293章 “你还有事?” 裴涿邂上前一步,没说要进屋来,但手却扣在门扉上,一句话也不说。 苏容妘看着他眨了眨眼,旋即笑了:“我只是觉得身上疲乏,还想再睡一会儿,你应当还有许多事要忙罢,不必这般时时守在这。” 她的笑有几分轻松的意思在,可这个时候的轻松,哪里是什么没事的样子? 裴涿邂扣紧门扉的手一点点松开,帮着她将门合上:“好,等我闲下时再来看你。” 这边门彻底合上,他面上的关切与柔情也一点点换成担忧与烦躁。 他从前自是盼着沈岭垣能快些咽气,好能叫妘娘心中属于沈岭垣的位置空出来,这才能重新让其他人住进去。 可此时他心中的不安让他有些怨恼到沈岭垣身上,甚至在想,若他争气些再多活些时日,最起码能叫妘娘不会像现在这般。 若是他能选,他竟觉得,只要能让妘娘好好的,即便是日后长久地同沈岭垣在一处,他也是愿意的。 可这些事又哪里是他能选,他召来叶听,沉声吩咐:“每隔一柱香看一看她,若是情况不对理解派人禀到我这。” 叶听颔首应了一声是。 裴涿邂转身要走之际,又专程叮嘱一声:“动作谨慎些,若她在休息,莫要吵醒了她。” 叶听尽数应了下来。 裴涿邂确实难以亲自在府上守着她,从沈岭垣咽气后守到现在,已经堆积了许多事要等他处置。 皇帝如今不急着召他回京,大抵也是想趁他不在削弱他手中势力,最好是等着镇南王世子这边生出什么反心,好能叫他同镇南王世子一同压死在这里。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小心谨慎,他入朝这么多年来,若只是在京都之中才能调动手上的人,也未免太过小看了他,如今赵氏一直没有动作,他需得逼着那边快些动手才是。 都是在暗处蛰伏着的,自然也都能明白不能正大光明将皇位夺过去,所以之前赵氏才毒杀太子,让江山无嫡长子可承继,连带着在成佛寺中杀了皇后,准备引蒋家争权夺利。 皇帝向来只看重嫡长,剩下的那些嫔妃生的儿子,根本不被他看在眼里,这么多年来亦是被蒋氏压的难以出头,如今太子死了,剩下的人蠢蠢欲动,可皇帝的心思还放在东宫那些皇孙身上,都是一家子的人,免不得日后要生乱。 能入手的地方多如牛毛,至于如何将这些串起来,则是要谋算一番。 而此刻屋中的苏容妘当真是睡下了,一觉睡到了深夜才醒,只躺在床榻上盯着屋中的帐幔出神,叶听连着两次进来见她都是这副模样,免不得担忧。 “夫人,怎得不睡了?” 她唤了一声,见苏容妘没反应,暗道一声不好,几步走到床榻旁用手探她的额头,烫得她心顿时沉入谷底,忙不迭对外唤人:“去叫大夫来,再派人去只会大人一声,快!” 第430章 总是他先败下阵来 裴涿邂赶回来时,为苏容妘顿煮的药已经坐在了炉子上。 他匆匆归来,又担忧身上的凉气再叫妘娘病重,故而进了屋子也没立即靠近,只站在门口炉火旁,看着床榻上面颊烫红的妘娘,蹙眉问:“怎得突然病了,不是叫你勤照看着。” 叶听上前几步,愧疚颔首:“是奴婢疏忽。” 她看着主子面色不悦,忙补充道:“大夫已经来为夫人瞧过,这是来的急火,烧起来是早晚的事,只等延捱过去,身子便能大好,更何况夫人不哭不难,这兆头本就不好,能病一病有个宣泄的地方也是好的。” 叶听这话倒不是为自己辩驳,当真是大夫所说。 裴涿邂视线落在妘娘身上,也没心思处置她,他手下的女婢妘娘也就熟悉叶听,若是换成旁人,服侍妘娘怕是还没有叶听仔细周到。 他抬手解开披风的系带,顺势丢到一旁,这才缓步朝着床榻旁走去。 苏容妘安静睡着,没有梦呓,鸭羽似的睫毛在烛火的映衬中投下小小一片阴影,也不知是她如今沉睡脑中空空,还是深陷在回忆之中难以抽离,不愿再回来现世。 他伸出手去,已经被炉火烤得温热的掌心贴到妘娘的面颊上,可她的面颊却仍旧比自己的掌心还要热,这免不得让他更担心起来。 煎着的药到了时辰,被厨房的人给端了上来,浓黑的药汁散着苦涩的气,裴涿邂调转方向到床榻另一侧,轻手轻脚将妘娘搀扶起来,叶听极有眼色,将药碗接过便帮着把药喂进去。 “吹一吹,莫要烫了她。” 叶听应了一声是,一勺汤药折了好几折,这才敢往前送递。 裴涿邂捏上妘娘的面颊,用了巧力,喂进口中的汤药一滴不撒,他再将妘娘的脖颈稍稍后仰,好将汤药能顺下去,不至于呛到,如此往复,费了半天的力气才将一碗药尽数灌了进。 他曾在刑部任职,有时审讯要犯,是要用猛药吊着命的,他自会一套能将药塞灌进去的法子,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用在自己在意的女子身上。 他接过帕子为妘娘擦了擦唇,这才小心将她又放了回去。 即便是心中再放心不下妘娘,他也不能久留,免得被盯着他行踪的人发现什么端倪,他站起身来,重新将披风拿起。 “仔细着些伺候,今日便不罚你,若妘娘再有什么事,即刻派人知会我。” 叶听忙不迭应声,裴涿邂不再多言,将所有的不舍尽数压下,拿起披风出了屋子。 苏容妘这一病,时烧时歇地病了三日,幸而中间醒来一次喝了些药膳粥,这才能扛得住病气。 裴涿邂倒是每每入夜都来看她,却没瞧见过她醒时的模样。 而京都之中传消息回来,蒋家已带兵回了京都,而薛夷渊却没有掉回京都的消息,怕是蒋家有意阻挠,更是说明京都之中的人已开始暗中动手。 单说薛夷渊留在灾处也没什么,只是春日里多时疫,留在那难免会有危险,不过自古乱世出英雄,若薛夷渊真在那处做出什么功绩,为百姓做事也是他的造化。 沈岭垣生前的打算他大抵能猜到,与他所谋大差不差,也然他省去了与谭策的磨合。 苏容妘身子恢复些精神时,已经是第五日,她撑在床榻边将粥喝完,透着搬开的窗户看着窗外的景致发呆。 叶听守在她身边,生怕她在着了凉重新病回去,便反复折腾炉火,好叫屋中能更暖和些。 苏容妘出了会儿神,突然道:“我想去看看阿垣。” 叶听手上一顿,早就想到她会如此:“家主说了,您病好之前,不准您去。” 苏容妘眼眸微动,只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倒是没说什么,一如既往地望着外面。 叶听看了于心不忍,又生怕自己将家主这话原封不动传过去,反倒是叫二人生了误会,便闻声去劝慰着:“家主知道您记挂着沈郎君,本也没有要拦着您的意思,下了如此命令也不过是想逼着您快些好起来。” 她轻叹一声:“病来如山倒,本就难以调养,尤其是您——” 尤其是你本就寸了死志,这病就更难好起来。 她后面的话卡在喉间,没有说出口,转而调转的话头。 “其实家主这几日夜夜都来瞧您,很是记挂您的,如今沈郎君手下的人手也尽数归了家主安顿,人心自是要花些心思来收拢,这才好共谋以后,家主很忙,您病的这些是日他也未曾好好休息过,府里衙门两头跑,唉,奴婢说这些也没旁的意思,就是……就是也望着您别误会了他去。” 苏容妘微微低垂下头来,指尖无意识地抚着衾被上的纹路,没说话,但是也没反驳。 叶听心道从前家主还是太过霸道了些,这将人推远了,还不是要耗费多久能将人拉回来。 也幸而沈郎君是个早死的命,才能叫家主还能有些机会,否则当真是要这般互相折磨的过一辈子去。 她想,夫人也不是个冷心冷情的人,现在是没心思想日后的那些事,但不代表会对家主的那些好无动于衷。 苏容妘按时用饭吃药,到了夜里裴涿邂来时,她依旧是睡下。 裴涿邂已经习惯了这般,坐在床榻边看她一会儿,拉握着她的手,叫他心中更能明确一下她在他身边,再由叶听说着她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是少有的满足,一整日之中,能有片刻的安稳。 他依旧是没打算多待,坐了一会儿就要走,可苏容妘却在这时睁开了眼。 裴涿邂全然没有料想到,对上她那双清明的眸子时弄得一愣,这才想到,她怕是根本没睡下。 他重新旋身做了回去,但这次没有动手拉她:“睡不下?” 他想,她这刚好些就着急着去看那个死人,白日里叶听拒绝了她,竟是让她现在都睡不下。 裴涿邂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却舍不得把她如何,光是看着她那双眉眼便败下阵来。 第294章 第431章 不是沈夫人,是裴夫人 裴涿邂心里闷堵着,舍不得与妘娘置气,最后也只能成了自己气自己。 面前的妘娘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却是半点没有同他低头服软的意思,反正此前他们有分歧的时候,也尽数都是他先退一步。 这步子退多了,在妘娘面前便再难强迫她。 此刻对上妘娘的眸子,她分明什么都没说,裴涿邂便已经率先将语气软下来:“他如今还不能入土,你若是想去看他,何必急于一时,先把身体养好再说。” 顿了顿,他又怕妘娘继续钻那个牛角尖,只能将头偏过去,蹙眉道:“你若是实在想去,大不了我明日同你一起,只要你今夜安生睡下,若是连睡都睡不好,你的身子要何时才能好。” 话音刚落,他便觉衣袖被扯动。 顺着视线下去,便看见妘娘正拉着他的袖口,白皙的手上关节处还泛着血气的红。 他下意识想握上去,但还是强忍着制止了动作,怕自己稍一靠近,又要将她推远了些。 裴涿邂挑眉看向她:“这回开心了?” 苏容妘从头至尾都未开口,只听着他言语了半天,这时才突然出声:“我只是白日里睡得太过罢了,并非是有意不睡。” 裴涿邂眉心微动,心口的闷堵被她这一句话扫得积怨全消。 苏容妘见他眼底那阴郁之色散去,这才将手松开,低声劝道:“我自觉身子已好了许多,据叶听所言你如今很忙,归根结底也是在为宣穆奔波,我这个做娘亲的,确实不应该在此时分你的心。” 裴涿邂眼皮一跳,多少预感到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有些不悦地看向旁侧侍立着的叶听。 她的嘴倒是快! 叶听后背直冒 冷汗,她分明是想让夫人多记挂着家主些,可如今夫人却是拿这点,叫家主少往这来。 这算什么?该高兴夫人为家主着想了,还是该发愁若家主强要过来,会不会又惹了夫人不高兴? 苏容妘没看到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只是心中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我今日也想了许多,如今阿垣不能送出去安葬,是因有许多双眼睛盯着府上,而你本是京都官员大驾于此,想来盯着你的人不会比盯着府上的人少,你时常过来,难免不会被有心人发现什么端倪。” 她自觉说的很是中肯:“明日你不必再来看我,你且放心,我这几日都有在安生吃药,我想最多不过两日便能养好,也免得你来回奔走。” 裴涿邂沉默片刻,在抬眸时,也不知是不是苏容妘的错觉,她竟似看出了些受伤的意味。 可他是裴涿邂,自是有掌握一切的本事,又怎会因她一两句而自怜自伤? 冗长的沉默过后,他到底还是将她的话应了下来:“你不愿我来看你,我日后会少来。” 苏容妘觉得他这话说的味道有些不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那句话说的过了些。 于公,此时的一切还需仰仗他,于私,这段时间他待自己也不薄,她想了想,无奈又干涩地解释:“我并非是这个意思。” “不是吗?” 裴涿邂拉长了语调:“那你的意思是,不想让我日后少来?” 苏容妘一噎,顿时觉得自己就不该多填这一句,他惯是会顺着自己的话向上攀扯。 她喉咙咽了咽,清清嗓子道:“倒也不能这么……时候不早了,你快些回去歇息罢。” 裴涿邂挑挑眉,唇角终是荡起一抹笑容,没再继续闹她,只是拉过被子给她也掖了掖。 “好,那便听你的。” 他站起身来,烛火映出的影子遮在苏容妘身上,似将她彻底圈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是不容旁人侵占半分的安全,亦是不能挣脱出去的屏障。 只是随之他缓步后退,身后暖绒的烛火透了过来,叫苏容妘一时恍惚,似乎如今与他相处,也没有似从前那般窒息难逃。 待人出了屋后,她收回视线,叫刚松了口气的叶听也跟着吹了烛火歇息,别为了她熬坏了身子。 杨州的天照比京都要暖许多,春意来的也更快。 苏容妘对自己的身子还是了解的,彻底好转起来也却是只需要两日,而这两日裴涿邂也确实没再来过。 她在屋里待得够久了,宣穆一直很担心她,但却并没有来看她,一来是她不愿,总觉得宣穆年岁太小,怕过了病气给他,二来也是谭策要拉着宣穆去见些重要人,盼着尽快立威收拢人心。 直到她身子好的差不多,能出屋子多走动走动,她便托叶听传口信过去,待宣穆什么时候得空什么时候过来。 沐浴梳洗,便是到要挑身衣裳的时候,从前与阿垣在一起时穿的那些都已寻不见,听说是裴涿邂叫人带下去毁去,说是怕染上晦气,转头又送了许多素色衣裳。 她挑了件纯白的,阿垣的死府中的兵卫怕是都不知晓,她自也不能穿上丧服弄的人尽皆知,退一步能穿身白衣也是好的,想来裴涿邂送来这些衣裳,也是怕她嫌从前的颜色有的过于鲜艳。 叶听也不知从哪寻出了个白玉簪,只用簪子为她绾发:“奴婢知夫人心中所愿,既不好簪素花,能有个白玉素簪,也能相替一二。” 苏容妘沉寂的心划过暖流,对镜看着身后的叶听,亦是能看到她脖颈上的疤痕。 这还是之前在成佛寺中那杀手后留下的,即便是如今好好养着,也能看到当时险情下留的痕迹。 “多谢你了,在我身边这么久一直细心周到,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叶听笑着道:“夫人怎得突然说起这个了,女婢本也不会一直伺候在家主身边,自奴婢记事起,便知晓日后是会赐给主母的,想来能跟在夫人身边,也是奴婢与夫人有这主仆缘分,大抵日后还要长长久久伴在夫人身边,夫人可不能再病了,要保重身子才是。” 她话说的巧妙,好似这声声夫人唤着她,并非是唤她沈夫人,而是裴夫人。 第432章 我这条命都是你的 苏容妘看着镜中的叶听,瞧着她将这话说的特别顺,大抵是料定会一直留在她身边。 她也忍不住想,叶听应当是很了解裴涿邂的罢? 就能这么确定,裴涿邂会一直将出色的婢女安排来给她使? 越是想,好似裴涿邂就越是深情,可偏偏深情这两个字同他并不相配。 不过苏容妘也没往深处去想,心中到底还是因阿垣的离去而觉苦闷,明日便是阿垣的头七,她是不是应该给阿垣烧些纸钱去? 可是连裴涿邂都说不准阿垣什么时候才能入土,不能安葬魂魄不散,是不是他就没机会去花那些纸钱? “娘亲,我能进来吗?” 宣穆小心翼翼的声音传了进来,打断了苏容妘的思绪。 她回过头去,发现宣穆未曾着白衣,身上的打扮一如往常,站在门口怯生生不敢往里进,一双满是担心的眼睛望着她。 苏容妘笑了笑,对他伸出手去:“进来罢。” 宣穆当即迈步进来,甚至小跑了几步冲到她怀中,胳膊抱在她腰上,脸埋在她的臂弯,被阻碍之下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同娘亲分开了好些日,娘亲又病了好些日,我心中实在担心,可谭叔却不让我来见你,怕耽误了你养病。” 苏容妘闻言,实现下意识往门口看去,便瞧见谭策站在门口,对她点头一笑,心照不宣地将阿垣离世的消息瞒了下来。 这件事瞒着宣穆算不得什么,最重要的是要瞒住外面的人,故而还是不要叫宣穆知道的好,免得从他这里露出什么破绽。 苏容妘摸了摸他的头:“瞧你说的,你谭叔也是为了你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抱怨他。” 宣穆当即抬起头,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的谭策:“我并非是这个意思,这几日谭叔与我同吃同住,待我很好的。” “娘亲知道。”苏容妘爱怜地看着他,抬手将他额角蹭散的碎发拢了拢,忍不住轻轻叹一口气。 宣穆则是不知她这份若有似无的情绪究竟来源何处,动也不动,只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苏容妘便勾了勾唇角:“日后多听你谭叔的话,娘亲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兜兜转转又是剩她与宣穆相依为命。 这么想来,即便宣穆不是她亲 生,这份母亲缘也是坚固的狠。 “娘亲,你这话……怎得说的怪怪的。”宣穆对着她眨眨眼,不太明白她的话。 苏容妘也没再细说,拉着他到自己对面的圆凳上坐下:“今日你谭叔可安排你做什么了?” 宣穆摇摇头:“我一整日都可以陪着娘亲。” 苏容妘心中了然,不过还是先叫他出去,自己想同谭策说几句话。 宣穆有些没反应过来,叶听便很有眼色地拉他出了门去,同时,谭策进了屋中。 苏容妘示意他先坐下,谭策犹豫一瞬,到底还是做了下来,看向她视眼底多少沾了些心疼:“妹子,这才几日未见啊,你可真是瘦了不少。” 第295章 苏容妘牵了牵唇角,苦涩一笑。 谭策的手搓了搓膝头,无奈叹气一声:“咱们都知道,沈郎君那是早晚的事,可我知道妹子是个重情义的人,定然是放不下的,哥是过来人,懂你现在心里头的滋味。” 苏容妘颔首,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妹子,这路还是得朝前看,可不能走了什么岔路,看你老哥我,如今不还是活的好好的?这人啊,好赖都得活着,活着才是要紧,我说句心里话,你这病可真是给我吓到了,这沈郎君刚走你就病了,我可真怕、真怕……” 他后头的话没说完,便是重重一叹。 苏容妘知晓他要说什么,无外乎是怕她做了什么傻事。 她也跟着一叹,抬手将面前的茶水向着他推了推:“谭大哥的心意我懂,其实我现在还有些事想与大哥说一说。” 谭策抿了口茶润润嗓子,等她的后话。 “前两日我看见裴涿邂事,问了他些今后打算,也不知大哥现在对他是个什么看法,日后可有什么事是要瞒着他的?阿垣走之前,可有嘱咐过什么。” 提到这件事,谭策正色起来:“我与裴大人谈过今后打算,他所言倒是与沈郎君所想大差不差,只是若说相信,防人之心不可无,但若是生什么防备,又觉没什么必要,他的人如今早与咱们的人搅和在一起,即便是这时候反水向皇帝投诚,皇帝也不会信他,他啊,现在也是不得不跟咱们一条心。” 听了这个结果,苏容妘心中的念头则是觉得松了一口气。 她不敢去靠着裴涿邂对她的那些所谓的情,就将自己与宣穆的命全部交托在他手上,也想为自己和宣穆留一条后路。 不过听谭策这般一说,此时的情况比她预想之中要好上许多。 苏容妘紧跟着又问了问今后的打算,谭策大致说了说,与之前问裴涿邂时,所答的大差不差,她心中也有数了,大抵一时半会儿她与宣穆不会离开杨州。 紧跟着她又嘱托了谭策几句,望他能多照顾宣穆,多教导他一番。 谭策自然是无有不应,对着她锤了捶胸口:“妹子你放心罢,小郎君可是世子的儿子,我这条命都是小郎君的,自然全心全意待他。” 苏容妘心上一暖,不知怎得,竟觉得眼眶有些湿热,对着谭策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想,其实还是与五年前不一样的,如今不不再是只有她与宣穆两日,还有谭大哥,还有阿垣留下来的人,甚至说还有……裴涿邂。 这边说完了话,宣穆便被叶听给牵了回来,这一整日他都陪在她身边,陪她说说话,亦或者念些阿垣留下来的书给她听。 此后没两日宣穆都会来陪她待一日,而她则是将自己留在这院中,也不曾远走。 病养得差不多了,白日里就多在院子里走一走,寻常吃饭也是顿顿不落。 苏容妘日子过的简单又重复,让她意识不得什么,直到又一次宣穆来陪她时,她陡然看见裴涿邂,才惊觉已经过了小半月。 裴涿邂缓步走了过来,颀长的身子遮住落在她身上的日光,就这么走到了她的面前:“嗯,看着气色比上次来时,好了不少。” 第433章 还没走,就盼着他回来 第一次见时心动的场景,无论时隔多久,再次见到仍旧会觉心中悸动。 裴涿邂进院中时,便已看到躺在躺椅上的苏容妘,宣穆坐在她旁边读书,还得分出一只手来为她轻轻摇晃着躺椅。 好似直接拉着他回到了夏日里的裴府,他居高阁之上,偷窥到的属于妘娘母子的温情。 他原本并不打算离她太近,怕让她生了厌烦之心,可脚步好似不听使唤,直到走到了近前,当初了落在她身上的暖绒日光。 妘娘看见他,听见他的话语,似是怔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含糊应了一声:“……是,我也不会薄待了自己。” 宣穆此刻也将书放了下来,对着他拱手:“裴大人。” 这时候倒是不管他唤姨夫。 苏容妘坐起身,叫叶听先把宣穆带下去,想着裴涿邂大抵有话要同自己说。 裴涿邂轻咳两声,后退一步坐到了旁侧的椅子上,眼看着宣穆被拉着走远了,才不动声色往妘娘的方向挪动些。 瞧着妘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他轻咳两声:“与我说话你拘谨什么,继续躺着罢。” 苏容妘想了想,他说的也是,本就是熟的不能再熟的人,硬装生疏也没什么必要。 她将盖着的毯子往身上拉了拉,重新躺了回去,与此同时,裴涿邂的手搭在了她躺椅的扶手上,随之轻轻用力,躺椅摇了起来。 苏容妘抿了抿唇:“你不必如此的。” 裴涿邂却没有顺着她的话,反而是说起自己的来意:“这几日事忙,一直未曾来看你,我也着实担心你的情况。” 他话说的直白,将自己心中所想也全道出,不愿他们之间有半分误会。 “他头七那日,我未曾叫叶听为你准备纸钱,是怕走漏了风声,若是到了下面他实在是穷困,还是叫他先苦些时日罢,等他下葬,我陪你一同去烧纸给他。” 这话裴涿邂也是在心中想了几日的,毕竟同妘娘去给她心中爱过的男子烧纸,实在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若依照他的本心,合该是敲锣打鼓送姓沈的入土才对。 他在妘娘面前妥协的事太多了,但这件事确实与其他不同,让他也忍不住唾弃自己。 可还能怎么办?他不想让妘娘难过,也不想让她因头七不能为那人烧纸而与自己生隔阂。 苏容妘听罢他的话,却是神情淡淡,没往心里去:“我知晓的,叶听同我解释过了,不过我原本也没打算为阿垣烧纸,担心的因由同你是一样的,不过我想他这几日应当穷不到罢。” 想到从前,她笑了笑:“以前我以为他死了,也是为他烧了不少纸,地府里的小鬼白拿了我那么多钱,如今也该多照拂他。” 裴涿邂眼眸微动,仅听她这几句话,便能想到从前她自己孤身一人时,为姓沈的烧纸钱的模样。 他心中的忮忌之意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竟没有生起,反而是被怜爱的滋味充盈。 他心疼妘娘的过去,怜她从前的凄苦,即便是那时的妘娘正在为另一个男人而感怀。 他摇动躺椅的动作未停,视线落在妘娘的身上,看着她一身的白衣,还有发上那个他亲自挑的白玉簪,觉得她即便是为旁的男人守贞,也是夺目的好看,清秀娟丽,带着她独有的韵味在其中。 只是他心中此刻生起的并非是色心,也并非是占有,而是在想,若是自己死之时,也能换来她为自己着素衣,他便觉得生死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裴涿邂自嘲地勾起唇角,轻轻摇摇头,觉得自己果真是有些疯了。 苏容妘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只是也抬手去扣住躺椅的扶手,虽没碰到他的手,但也相差不过毫厘:“好了,不必摇了。” “不用不好意思,也不费什么事。”裴涿邂当她拒绝是因为不自在,故意宽她的心,“宣穆这半大孩子都能做的事,我做来更是不费什么力气。” 苏容妘古怪地看他一眼:“宣穆那是尽孝道,你是什么?” 裴涿邂眉心一跳,一直没停的躺椅在这时却是停了下来。 对上妘娘那双眉眼,竟是觉得在属于她的一片死寂之中,看出了一丝笑意。 她是故意的。 裴涿邂轻笑了一声:“竟是还有心情来占我的便宜。” 他停下的手继续起来,灼灼 墨眸盯紧她:“我还能是什么,自是想讨好你。” 苏容妘莫名觉得喉咙发紧:“什么讨好——” “想让你开心,想让你舒坦,也想让你……” 他的尾音拉长了些,后面的话却是没也再说出口。 想让她的视线多停留在自己身上,想让她将给到姓沈的身上的全部心悦之情,加倍转之他身上。 可看着妘娘带着些询问的眼神,这话他到底是说不出口的,怕会让妘娘生出什么抗拒厌烦的心。 沉默片刻,他才将后面的话补上去:“想然你在我不在的时日里,好生照顾自己。” 苏容妘没想到他会要走,霎时间也是坐直了些:“你要走?去何处,回京都吗?” 裴涿邂亦是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明显,他盯着妘娘看了片刻,也分不清她这模样里,究竟是惊多些,还是喜多些。 他顺势点点头:“蒋家的人回了京都,免得皇帝重用蒋家人,需得用些离间计,届时皇帝会需要我,自然要召我回京。” 苏容妘唇微张,自己也分不清心中是个什么滋味,脑中有一堆的事想问,但却又不知先问哪个好。 顿了顿,她觉得县问个要紧的:“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想,自己与宣穆留在这里,终归是没有裴涿邂也在此处来的安全,若是出了什么事,也不方便同他商议。 第296章 可这话听在裴涿邂耳中,味道便不一样,他稍稍凑近了些:“我还没走,你就想盼我回来?” 第434章 继续与之沉沦下去 裴涿邂凑近前了些,似能将她的身子笼罩其中,他双眼之中带着戏谑的笑,分明心中已经知道答案,但还是愿意把妘娘的话,往自己所期盼的方向去想。 苏容妘唇动了动,未曾因他这明晃晃的眸光而生出半分羞赧,只是顺着他的话去想,而后郑重道:“我确实不希望你走的,但是形势如此,也不能由我自己的意愿来。” 裴涿邂有一瞬的冲动想问一问她,因何不愿,可他又如何猜不到妘娘的心思? 罢了,就这般罢,就当她是舍不得自己好了。 裴涿邂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我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来,叶听留给你,你若是有什么事,尽可告知她,她自会与我传信,我也会留些人手在暗中护你,再加上谭策一行人,你与宣穆的安全不必忧心。” 苏容妘点点头。 他的安排向来很周全,看着他这副模样,好似皇帝召他回京的事他也早有预料。 那今后的事,他又能预料多少? 苏容妘脑海之中的疑问脱口而出:“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裴涿邂欢喜于她这熟稔的语气,唇角笑意更浓:“这个说不准,不过我想,应该是你带着宣穆入京才对。” 苏容妘料想过,他们既想将宣穆送到那个位置上去,又哪里会有在杨州称帝的,早晚都是要再回京都,但她没想过,与裴涿邂经此一别,竟是要隔这么久再见。 自打遇到他,便一直同他纠缠在一起,偶有分开的时候,但也没有分别过太久,他总会在她意想不到之时,突然出现在她身边。 她竟也是犯了病,从前想着逃离时,恨不得这辈子永生不相见,这时候有这么好的分别时机,她竟觉得心中有些沉闷,一种说不上来的不自在。 不过想来也合该不自在的,即便是附骨之蛆,剜除的时候也是会被疼痛击溃,又过片刻想要放弃,干脆继续与之沉沦下去。 苏容妘再次抬起头,深吸一口气:“那便先祝你平安回京。” 裴涿邂视线再次落到她落在扶手上的手,这一次他没有再忍耐,直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苏容妘被他突然的亲近弄的一惊,下意识想要想手收回,却被他强硬地攥住,而后一点点拉了起来,贴在自己的面颊上。 比起疑惑,先一步到来的是他面上微凉的触感,清俊的面容上,她的手在一旁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契合,好似他们之间本来就该是如此亲近。 苏容妘的手一点点攥紧,感受整个手背贴在他的面颊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在心底蔓延,她做起身来,面色有些冷:“你做什么!” 裴涿邂没说话,只是一双眼睛极具侵略意味地盯着她,而后拉着她的手凑近唇瓣,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分明是想强占她,可却又莫名带着些臣服的意味在。 这复杂难明的一幕让苏容妘觉得喘气都有些喘不利索,幸而再一次用力的时候,裴涿邂松开了他。 他似并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有什么不对,反而指腹轻轻荡过唇畔,唇角笑意更深:“情不自禁,还请见谅。” 苏容妘咬了咬牙,这算什么理由! 裴涿邂却半点不觉荒谬:“我这两日便要动身,今日一别,来日不知何时还会再相见,我情不自禁一次,你应当不会怪我罢。” 苏容妘倒是想怪,可他如此“情不自禁”的时候,怕是连数都数不过来,她更不想在这种时候同他吵什么,只能压着心中的情绪道:“还望你日后莫要再做这种出格之举。” 裴涿邂点点头,看似是应了下来,实际上却是压低了声音,似喃喃自语,可偏生说的话又全进了她的耳朵。 “若是连这都算出格,从前那些,岂不是……” 他后面的话也不知是没说完,还是有意放低了声音,苏容妘没听到,但是也能想象得出来他会说什么,竟是连问都不不敢问,直接将头转到另一边去,下逐客令:“我便不送大人了。” 裴涿邂点点头,也没说要继续强留的话,只是不舍地盯着她的侧颜又看了好几眼,这才站起身来,对着她道一句保重,方转身向院外走。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苏容妘松了一口气,她也是在这时放松下来才发觉,原来自己的身子竟一直紧绷着。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重重地躺回椅子上去,鼻尖似萦绕着都属于裴涿邂身上的凛冽味道,让她疏离不清心中情绪之下,烦躁地换了换躺着的姿势。 裴涿邂说要离京的事,并没有骗她。 真正到走的那日,已经是五日后。 听说杨州府台亲自相送,甚至还给准备了许多快马,似是巴不得他早些回去。 苏容妘一直在这府上待着,自然没见到那一副场景,具体还是靠着叶听同她叙说。 “这杨州府台不算是个有野心的,这段时间对家主唯命是从,家主临行前嘱咐过他,夫人放心,他定不会擅自来找你麻烦。” 苏容妘听在心里,脑中似也能勾勒出裴涿邂身骑高马之上,踏上回京都的路。 她的日子过的没什么滋味,除却叶听每日会变着花样同她说话外,便是宣穆会来陪她,虽是枯燥了些,但她觉得自己身上没什么力气,精气神也不是很足,倒是也没觉得多枯燥。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春三月,上巳日。 沈岭垣的尸身已经在角房之中停放了快月余,每日都会有冰送进去,站在那角房外便能可感受到绕着膝骨不散的寒气。 活人还是要少靠死人身,听说魂魄最怕人气,苏容妘原本听这话时全当个谈笑的话,可如今她却不敢不当真,生怕自己去见了阿垣,叫他的魂魄被自己所伤。 她想,阿垣应当还在这府上,毕竟不能入土,想来也是不能投胎的。 她有时会对着面前已经干涸的院湖喃喃,说些想对阿垣说的话,她想,阿垣定然能听到。 叶听为她准备了芥菜煮鸡蛋,听闻京都之中少有人吃这个,这是杨州的口味,叶听亲自去厨房学了许久,这才端上来这么一碗。 苏容妘同她对坐吃着,叶听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夫人,这是家主命人快马加鞭送过来了,您等下看罢,瞧奴婢这个脑子,不过做个饭,竟是险些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苏容妘看着叶听放在桌子上的信,这是裴涿邂离开后给她送来的唯一一个消息。 她想了想,还是将碗放了下去,将看信放在了前面。 第435章 情爱与冲动,是靠着争抢才生出来的 叶听在厨艺一事上,确实并不算擅长。 芥菜带根带花,虽则如此对身子最好,但是被她弄的,看起来乱七八糟飘在碗里,味道不出挑之下,又显得很没食欲。 苏容妘口中弥漫着并不算多像的芥菜鸡蛋的味道,脑子里却有些乱。 她其实没想到裴涿邂会安静到大半个月都没什么消息,如今真的收到这封信,她才反应过来。 将信展开,第一句便是——沈岭垣可入葬。 紧接着便是简单说了如今形势。 蒋家的人回了京都,虽是暗地里调遣,但人回来了,皇帝该赏还是得赏。 只是说到底那处虽控制住了灾情,但也并不算将事办的多漂亮,毕竟那孟大人还未曾被带回来,而薛夷渊一直留在原地,也正因他留着,才能及时将春日的时疫扼杀。 皇帝身边有人要用,原本是只有蒋家可选,可如今薛夷渊露了头,年轻的武将,出身也并不算多高,薛家自是比蒋氏一族好掌握,故而皇帝改变了注意,将原本心照不宣的赏赐都抹了去,蒋家已心有不满。 皇后的身子在一日日恢复,精神头也好了许多,不再整日里说疯话,但却一直不能成事,仍旧整日在凤仪宫中养病,可裴涿邂言,皇后应不止于此,因他查到了蒋家试图与赵氏勾连的消息。 太子留下的那些皇孙之中,年岁都太小,皇帝即便是有些培养,但也免不得心急,若是天下大安也就罢了,他有的是耐心,好将皇孙们养出个龙凤模样,但如今有人在暗地里虎视眈眈,已不容他徐徐图之。 他对太子突然的顽劣很是懊悔,即便是气太子不争气,可如今人已经走了,年迈的他到底也有烦死自己的时候,是不是自己太子太过宽纵,他一直以来将太多的心思放在了太子身上,半点不将那些庶子放在眼中,他怕到时候皇家争夺叫外人钻了空子,在有意的放纵打压下,那些庶子也不怎么成 气候。 可这段时日,他发觉九皇子很好,再有一年便是弱冠,是个能好好调养的,可这个选择,蒋家不同意,只因这皇子,同申贵妃最是亲近。 蒋家有意阻挠,甚至想要同赵氏勾结,如此一来皇帝更不能忍耐,现在要做的,便是将这些人之间的平衡全部击溃。 第297章 苏容妘看完信后,将其中写的事大致消化了一下,这才收好放到一边,重新吃起来。 叶听看着她的模样,想了想,到底还是没忍住问:“夫人,家主同您说什么了?” “朝中的事罢了。” 叶听有些意外:“只有这些?” 苏容妘抬眸,看着她笑:“如若不然,你觉得还应有什么?” 叶听张了张口,觉得这话她来说有些僭越,可是看着夫人一双温柔好看的眼睛,她便也胆子大些:“想来家主是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不过定要关心夫人几句的,夫人可有什么想同他说的,奴婢等下去给您备纸墨。” 苏容妘想了想,轻轻摇头。 叶听以为她是不愿意,赶紧开口劝:“家主离开这般久,又独自一人回了那京都危险之地,想来也是极盼着您回信的,您要不还是回一个把,就当是礼数可好?您若是写了回信,家主定也会开心的。” 苏容妘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收了信没个回音,确实有些于理不合。 手中的勺子在碗里搅了搅,磕碰出声,她有些为难:“可我不知该写些什么。” 叶听见她服软,忙笑着出主意:“那您比对着家主给您的信来写就是,他若是关怀您最近有没有吃好穿好,您就也回上一句关切。” 苏容妘又是摇头:“可他信中写的只有公事,你说的那些关怀是半点没有的。” 她认真想:“可若是让我回这些朝中事,我怕是说不出什么独到见解,毕竟也我觉得他的安排并没有什么疏漏。” 这下倒是换成叶听意外,她实在没想到,家主的信那般厚,竟只有公事,这倒是叫她想说些好话都不知从何说起。 只是苏容妘并没有把信上没有关切言语的事放在心上,她觉得,裴涿邂如此反应才是对的。 那些情爱与冲动,多少也是靠着争抢才生出来的。 所谓争抢,一开始是他同她来争,她想要离开,便激得他想要将她留下,后来则是他与阿垣争,毕竟饭还是抢来的比较香。 如今阿垣走了,她也不在敌对他,想来从前那些飘渺的情愫,如今也被一点点浇灭下来,不再叫它不管不顾蔓延。 可叶听同她想的却不一样,她可不信家主会在即将功成临门一脚的时候放弃,干脆换了个法子劝:“那既然信是要回的,家主说的公事您又不知该怎么说,那您就直接回些关切的话罢,随便说些什么都好,毕竟全了礼数。” 她绕着礼数说,给苏容妘说的,竟也觉得应该依礼数半,故而吃过饭后,她被叶听拉着去写了回信,但是写的大致都是叶听来教的,信成,叶听忙将信送了出去。 晚间谭策送宣穆回来时间,苏容妘将朝中的事与之探讨,最后决定依照裴涿邂的意思办。 只是原以为不日便可将阿垣下葬,却没想到,等裴涿邂指令,便是又生等了一个半月。 直到五月初,这才将阿垣的尸身拉了出去,伪造成遇刺的模样。 第436章 她少有的妖娆做派 在杨州,五月里的天已经是热的厉害,再多的冰也办法将尸体留放的多还。 角房里除了放冰,也要准备着些薰香,免得散出什么味道来。 苏容妘已经有半月多未曾去见阿垣,她想日后回忆起来,脑海之中的阿垣仍旧是鲜活的,是她年少倾慕时的温润谦逊,是清隽秀丽的郎君,而不是躺在一盆盆的冰旁边,混杂在腐臭与薰香的气味中,一点点变得难辨人鬼。 从古至今都讲究个入土为安,阿垣为着能在死后还有用处,尸身在角房中放了三个月,甚至为了将伪造成遇刺的模样,连个全尸都留不得。 谭策与她商议该如何处置时,苏容妘将那段柔软的心肠给压了下去,直接道:“还是依照此前商定的,中箭而亡,离得远些,也好瞒过众人。” 可若是依照上巳日裴涿邂传来的信来用此方法,往阿垣身上插了箭,便能将他拉到众人面前来,也能做的真了些。 可不知为何拖了这么久,甚至上巳日她写的含关切之语的回信,也再没了消息,若非是谭策的人还能确定裴涿邂还活着,她怕是要以为他是不是在京都出了什么事。 既如此,便不能之依照从前的箭伤。 苏容妘继续道:“若是依照原本那般在马车之中,怕是免不得被百姓看见,那不如坐马车时遇冷箭重伤,再躲在一家商铺之中,最后放上火。” 说到这,她声音顿了顿,觉得自己的主意有些有些冷情,可她必须如此,不能让着等了三个月的事被人发现破绽。 “谭大哥放心,明日寻个身形与阿垣相似之人一同与我出行,至于在商铺之中的火……由我亲自烧就是。” 她的眸中透着坚定,袖中的手一点点攥紧,克制住自己心中的那些不忍。 谭策心里也免不得有些心酸,喜欢得不像话的人,如今竟要亲手焚尸,心里的滋味哪里能好啊? 他抬手想要去拍一拍苏容妘的肩膀,但在落上去之前想起来她不是那些弟兄们,不好轻薄了去,忙收回手,不自在地搓搓掌心。 苏容妘看向他,唇角勾起一抹笑:“谭大哥,你不信我?” “信,我当然信!”谭策想也没想就道,只是说完,他抬手挠了挠脑门,“我啊,就是觉得有些太折磨你的,不如咱们再想个别的法子,叫旁人来,你还是别亲自跟着了,更何况那箭也不长眼睛,万一真伤到你可怎么办。” 苏容妘摇摇头:“不,一定要我亲自去,否则如何解释三月不出门的世子,竟在这时候突然出了府?不仅如此,那铺子也不能选寻常商铺,最好了府台家的产业,也不要选布店,免得到时候火势难控。” 谭策想了想:“那便是城西那家首饰店,那店里东西卖的贵,首饰水头却不怎么样,平日里少有人去,不过是这府台留的叫人讨好的门路,谁家若是想求他办事,去那铺面里花上一笔,便能直接到府台的腰包,就是朝廷派人下来查,也说不出个不对来。” 苏容妘松一口气,笑着看他:“看来谭大哥同我想到一处去了,这种铺子都能摸清门道,想来也是费心探查过的。” 首饰铺,正好说得过去。 就在府宅不出的妾室,自然是不能安生的。 并非是做妾室的品行如何不好,而是若不能得金银财宝、荣华富贵,哪个人会是好好的正妻不做,要去做妾室? 既然嫁过去已经不能做正妻,自然是要其他地方给补齐的,不然凭什么要低人一等,被人戳脊梁骨去。 谭策准备了弓手,定好了路线,早就派人埋伏了去,第二日临出门前,将沈岭垣的尸身从放满了冰的角房之中送到马车上,而苏容妘则挽上了宋珹的胳膊,同他一起出了府门。 宋珹虽看着古板呆愣了些,但毕竟人年轻,换上阿垣的衣裳,又仿着他的姿态,学了个九成像。 上了马车后,苏容妘看了一眼被放在了马车之中阿垣,不忍地移开了视线。 马车一路行到了闹市,她叫停了马车,从马车之上慢慢走了下来。 她今日打扮的很是艳丽,衣衫也换了极艳的绯红,本就是有意要争奇斗艳,自是故意拿捏着字姿态,不过是往街上一站,便让旁人移不开眸子。 苏容妘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她自打过了二十,便长开了,她即便是自己意识不到,在京都之时,被蒋小公爷盯上的时候,她也该明白自己如今的模样已算是出挑,可做这种妖妖娆娆的做派,她还是有些不适应的。 她深吸一口气,尽力不去看周遭人的打量与指指点点,捏着帕子对马车道:“世子,您怎么同妾一起逛一逛呀。” 她声音一出,娇媚的连赶车的谭策都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马车之中传来咳嗽声,紧接着便道:“你自己去罢,不必在意银两。” 苏容妘换上一副欢喜的模样,提着裙子往店里 走,十分张扬地点了不少东西,付了定前,说不日会派人来取。 如此这般一连串走了三家,又抻耗了不少时辰,别说是假刺杀,即便是真刺杀也足够人准备了。 马车开始向准备好的首饰铺子行去,在即将靠近之时,一道破空声袭来,苏容妘即便是早有准备也不如宋珹敏锐,还没来得及分辨,便一把被宋珹拉了过来,俯下身子。 猝不及防同宋珹凑在一起,发髻上插了满头的珠翠,一个没稳住身形,头直接磕在了宋珹的臂弯。 宋珹身子陡然僵硬,但是随之第二道冷箭过来,他不得不抬手将苏容妘圈在怀中,本就单薄的布料下透着女子软嫩的肤肉,比什么东西都要烫人。 外面谭策长剑出鞘的声音传进来,随之听着他高喊一声:“来人,保护世子!” 二人的呼出的气缠绕在一起,宋珹喉结滚动,忙将全部心神去落在飞箭上。 “不对,这箭不对。” 第298章 苏容妘抬头:“什么?” 宋珹抬臂,直接替她挡下了飞来的箭,直直受了一箭,忍不住闷哼一声。 苏容妘惊道:“小心!” 她将他的胳膊拉过来,宋珹却是咬着牙,将箭猛地拔出来:“这箭来的方向不对,原来商议的,箭都会平射,可如今有的箭方向是自上而下,分明是让你我躲都无处躲。” 苏容妘的心也跟着发沉,脑中在这时不能去想什么其他,身子先一步替她做了决定。 她直接捞起落与身侧裙摆上的箭,一把拉过阿垣的尸身,闭着眼,将间狠狠的刺入他的胸膛。 第437章 将她脱去衣衫后的身子遮的严严实实 做决定,与真的动手,到底是不同的。 其实苏容妘今日出府前,也是有些犹豫的,她怕自己在关键时候下不去手,怕最后因为自己耽误了所有事。 可实际上,她有些低估自己了,她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心狠果决。 在这种情况之下,面对这爱到不能自已之人的尸身,她仍旧能狠下心来。 她的手没有半分颤抖,甚至在将箭刺入后,她乱成一团的头脑即刻冷静了下来,她睁开了眼,看着阿垣仍旧是一副安详的模样,她回眸去看宋珹,发觉他似被自己的东西惊的发怔。 她忙推了宋珹一把:“躲好了!” 苏容一咬牙,拉过阿垣的一条胳膊绕在了自己脖颈上,一个用力将人拉起到背上,带着他下了马车。 本就是在慌乱之中,她下马车时手忙脚乱,便显得僵硬的尸体也有了几分活人气,她做出撑扶着阿垣的模样,可实际上却是用他来挡着冷箭。 她高声唤:“来人啊,世子中剑了!” 那插在胸口的剑,如今仍在尸身上,而因被她拉着,在冲入铺子前,阿垣的后背也中了一箭。 她拐过巷口,直接冲入店铺之中,可就这最后一步,冷箭不知从何处射了过来,直划过她的手臂钉在了地上。 苏容妘吃痛闷哼一声,忙带着人进了店,回手将门关上。 掌柜的被吓了一跳,狠自己方才明明听到了外面闹腾起来,却想着没人敢波及这府台手下的铺面,竟没赶紧关门自保。 如今见到这惊慌的美人,还有胸背受箭,看不到脸的人,被吓的连手中的算盘都扔了。 苏容妘见他不动地方,生怕他耽误事,忙道:“我乃镇南王世子爱妾,你们铺子的后门在哪,还不快快给我指路!” 掌柜的这才反应过来,忙往后门跑,躲在旁边的伙计也跟着掌柜的走,只是连滚带爬,动作还是慢,口中嚷道:“冤有头债有主,可莫要伤了这铺子,你、你快带人出去罢!” 镇南王世子府上的人他不敢明着得罪,更是怕惹祸上身,若是要叫这人跟自己一同从后门跑了,那些放箭的不小心伤了自己可怎么办? 掌柜的给伙计使了眼色,趁着苏容妘在门口没有动,跑出了前屋后,忙将通往后门的房门给锁了上,将人就所在这一屋子没什么珍贵东西的店铺里。 苏容妘却是在这时候松了一口气,跪坐在地上去查看阿垣的情况。 可又能有什么情况可以瞧?人都死了三个多月。 阿垣身上有着能侵入骨髓的凉意,苏容妘最后一次拉了拉他的手,这才将自己的外裳取下,内里淋了灯油,而火折子被放在了阿垣身上。 她将火折子取出,点燃衣裳,而后在屋子里四处点火,霎时整个屋子冒起烟来,最后她走到了阿垣身边,仿佛周遭噼啪的火声都消散了去,只剩下她与阿垣两个人。 过往种种一一在眼前划过,最后她的眼底映出火光,随着咸涩的泪低落,她手中带火的衣衫也落坐在了阿垣身上。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阿垣可以在所有人面前死去,不能困在角门之中,他可以投胎了罢? 她知道阿垣不会怪自己,却忍不住想,若是换成旁人,是不是做不到她这么冷情果决。 苏容妘闭上了眼,静静绕着火灼烧了阿垣的肌肤,将生了尸斑处烧毁,可这还不够,还不能糊弄过仵作去。 屋中的火越烧越大,直到眼睁睁看着阿垣的半张脸被烧毁,她这才站起身来去砸门:“来人啊,救命!” 做戏做全套,加之通往后门的屋被上了锁,火升起来的黑烟将整个屋子蓄满,她自是避无可避地吸入了不少,整个人头脑昏昏沉沉。 她用力拍着门,掌心发红她都没察觉。 直到外面听到了动静,埋伏着的人即刻便冲过来,直接将门破开。 随之屋中的浓烟向外冲去,苏容妘也随之踉跄几步出了屋门,外面的天光叫她眼睛有一瞬被刺的不能视物,腿脚也禁不住发软,直接向前跌去。 可与她想象之中坚硬的地面不同,她落入了一个怀抱之中,紧接着便是入鼻的熟悉的松雪香。 “你受伤了?” 焦急的声音里含着薄怒,苏容妘这才看清面前人,竟有些反应不过来,忍不住喃喃道:“你怎么回来了?” 裴涿邂咬着牙,看着怀中衣衫单薄的人,还有她正在往出涌血的胳膊,直接长袖一挥,将人整个搂在怀里。 “我不回来,你打算如何,跟他一起在这屋中烧死吗!” 他压着声调,可仍旧能听得出他的怒意。 他将她抱的很紧,将她脱去外衫后的身子遮了个严实,甚至她能察觉到裴涿邂的胳膊有些颤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苏容妘察觉出来他似是误会了,可却没时间解释这么多,忙抬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快放开我,还差最后一步。” 裴涿邂瞳眸都在发颤,只能任由她挣扎着离开自己怀中,而后他慢慢站起身来。 什么最后一步? 苏容妘脱离了他的怀抱后,直接跪坐在地上,视线朝着周围看了一眼,看见了裴府的人、官府的人,远处还有百姓。 她稍稍挪动了下姿势,拉着裴涿邂的衣裳高声道:“望裴大人为妾身主持公道,查出害世子的凶手!” 第438章 别占她便宜 整条街巷的商铺都互相挨着,冷箭射过来,不误伤左边也得误伤右边,谭策的人还能一点准头,可那活突然出现的其他人可顾不得那些。 苏容妘声音不小,不远处的人都能听得见,一时间也都大致知晓裴涿邂的身份不简单,一声声都在说这还公道的话。 裴涿邂看着面前的妘娘,忍不住蹙起眉头。 她这种时候竟还想着要做戏,难道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 他沉声道:“来人,将这条街封锁起来,明日之前,我要看到当街行凶之人。” 身后人抱拳应声,而后各自拔出剑来持剑散开,一部分绕着将这些看热闹的人团团围住,另一部分则是沿街向前,将这道封锁起来,好逐一查探。 这时候苏容妘拉着他下摆的手才一点点松开,裴涿邂即刻蹲下身,抬手扣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往自己怀里带。 “我带你回去。” 苏容妘却是抬手反搭上他的手臂:“等一等,还没结束。” 言罢,她稍稍转头,看向了身后即将被彻底被火吞噬下去的屋子。 她的瞳眸一点点涣散,声音也轻了不少:“他还在里。” 阿垣的尸身还需被拉出来,要叫这里的人都亲眼瞧见,世子被当街刺杀,最后死于火中。 裴涿邂侧眸,给了身后随侍一个眼神,随侍寻来一盆水浇在身上,捂住口鼻便往内里冲去。 苏容妘知道自己该做的已经做完了,便不再逼着自己强撑,任由自己脱了力,而裴涿邂哪里会叫她摔在地上,直接强硬地将她揽在怀中,也不管会不会被人看见。 苏容妘能感觉到自己在他怀中,理智提醒着她不能如此,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传出风言风语,又会不会生出什么影响来,她挣扎着要起身,压低声音在他耳边:“你先放开我,这里人太多。” “不必担心。”裴涿邂低声回,“你只管安心休息便是,我自不会叫旁人传出去什么风言风语。” 苏容妘应了一声,终是放心地将强撑着的力道卸下,彻底闭上双眸,向前跌去。 裴涿邂顺理成章将人揽在怀中,感受妘娘的头倚在自己胸膛上。 也是在这时,进入火场中寻人的随侍出了来,他这才看见,沈岭垣的尸身上前后都被插了一箭,衣衫被火烧的不成样子,就连脸上也有被火烧过的痕迹,但依稀还能辨认得出模样来。 裴涿邂垂眸,看着怀中的妘娘,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这竟是妘娘亲手做出来的,依她对沈岭垣的情,能做到这一步,她的心中该是有多难受。 思及此,他将怀中人抱的更紧了些许,下颚抵在了她的发顶,恨不得与她就此锁在一起,又怕自己力道太重回弄疼了她。 随侍抱拳拱手问:“大人,这可是世子?” 裴涿邂回了一声是,而后命人去寻世子府上的人,叫人过来认尸,自己则是将妘娘直接打横抱起来向外走。 第299章 他直奔向自己的马车,却是在将妘娘正好抱入马车上时,听到了有人唤了一声且慢。 谭策跑着过来,看了一眼马车:“裴大人,方才您抱进去的可是荣姨娘?” “是。” 谭策咬了咬牙,没想到裴涿邂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也没想过他竟不想想这么做的后果。 “大人,姨娘受了惊吓,还是交给属下待回去府上静养罢。” 裴涿邂看了他一眼,碍于周围还有旁的碍事之人,他只能提醒一句:“谭兄的人手不够,想来不够将世子与姨娘一同带回去,谭兄还是先去看一看世子的情况,你我相识一场,我自会帮你照看好姨娘,你不必同我客气。” 谭策恨不得淬他一口。 谁同他客气了! 不过他的倒是也提醒了谭策,哪里有世子出了事,他身为下属竟只关心世子府上姨娘的道理,他咬牙切齿地把戏演下去:“世子在哪?” 裴涿邂随手一指:“地上那个就是。” 谭策只能带着人跑过去,离开前还用口型提醒了裴涿邂一句:“别占她便宜!” 裴涿邂没把他放在眼里,直接上了马车,将被放在软垫上的妘娘拉过来,让她枕靠在自己腿上。 分开这么久,他的思念早已侵入骨髓之中,唯有如今才在痛苦之中得片刻解脱。 他轻抚着妘娘的面颊,知道她受了惊吓又耗费的心神,生怕自己的动作吵醒了她。 他的爱怜从指尖流淌,环绕在妘娘周围,想要将她好好保护起来,他很是庆幸自己亲自来了杨州,否则依今日的情形,谭策被贼人拖住脚步,妘娘一直在屋中等待,可当真是说不准会发生什么。 裴涿邂心底止不住的后怕,视线落到妘娘右臂上的箭伤,眸光当即变得狠戾起来。 他大抵能猜测到今日之事,是谁趁乱插了一脚,险些害了妘娘之人,他谁都不会放过。 马车一路回了府上,裴涿邂将妘娘抱下马车,叶听早就得了消息,叫了大夫在府中等待。 他抱着人一路进了屋中,看着大夫为妘娘换药时,却是忍不住别开了眼。 叶听帮着大夫打下手,其实在她看到夫人的伤时,着实松了一口气,这伤并不深,好生调养几日便能好,可她却看到了家主不忍的神情,忍不住道:“家主,您不若先上外等罢,这府上还有事需您亲自出来,夫人这伤并不要紧,待您回来,想必夫人也能醒了。” 裴涿邂顿了顿,到底还是出了门去。 妘娘的伤不严重,他不在旁边守着也能放心。 之前县主将妘娘掠走时,便险些将妘娘葬身火海,那日的绝望叫今日的他也生了些胆怯,他不敢去看满是浓烟的屋子,只因那日的他,当真以为妘娘死在了里面。 如今两份恐忧混在了一起,他确实应该先回避一下。 苏容妘醒来时,天已经擦黑,五月的天长了不少,她也分不清是个什么时辰。 叶听察觉出来,一边凑到床榻旁,一边对外面唤:“快来人去唤家主,夫人醒了!” 苏容妘被她这一唤给惊到,一口气没喘匀咳嗽了两声,抬手去拉了拉她,想叫她先别叫裴涿邂。 她如今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他。 只是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裴涿邂便已推门进了来,几步凑到她床榻前来:“醒了,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第439章 比起疼,他先感受到的是属于她的味道 满打满算三个月未曾见面,苏容妘多少有些不自在。 三个月不长不短,却也足矣让柳枝抽出嫩叶,遍地染上草绿。 可现下这般举止亲近地凑在一起,看见裴涿邂眼底明晃晃的关切之意,这让她觉得好似他们之间从来也没隔过什么三个月,只不过几日没见而已。 苏容妘被他灼热的视线看的有些不自在,稍稍偏过头,用力想要做起身来:“就是胳膊上的伤有些疼,旁的地方倒也无妨。” 裴涿邂将她搀扶起来,又在她的身后加了个枕头垫着,好能叫她靠的舒服些。 此刻叶听早已出了门去,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夕阳余晖照进屋中来,叫裴涿邂身上似镀了一层金光,只是他的面色却一点点冷了下来,眼底的不悦与担忧混杂在一起。 他比苏容妘的询问先一步开口:“你知不知道今日有多危险,谭策手底下的人都是废物,竟叫你亲自前去,你可知若今日的箭偏了半寸,你会如何?若是你出了事,宣穆又该如何?若我今日没能及时过来,你——” “好了,你说的我头疼。” 苏容妘将他的话打算,确实是有些头疼地蹙了蹙眉:“我与谭大哥提前说好了的,我是最适合的,要不然换个男人来同世子一起出去,如何能做到招摇?” 裴涿邂盯着她看,她如今身上已换了肃白的寝衣,与他白日里见到的那身艳丽衣裙全然不同。 “所以你以宠妾的身份招摇了一路。” 苏容妘转过头去,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 她平日里也不是什么娇媚的性子,此刻被裴涿邂提及,她便有种当着他的面,也扮了一场娇媚的滋味。 苏容妘知道裴涿邂是因担心才会如此,但也不能一直叫他来问她,她轻咳两声,反过来问他:“你递信过来时,未曾说过会亲自来,怎得今日会出现?” 裴涿邂只觉有些无奈,开口解释:“是蒋家的手笔,他们想要逼我出京,好能对皇帝下手,能来寻你,也是皇帝下的命,我叫人传信让你们今日动手,也是因我今日会来,遇刺一事可大可小,我亲自来,才不会让这件事被压下去。” “那你在口信中为何不说告知我们一声,难不成你的行踪还要遮掩?” 裴涿邂看着她,却没开口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他原本是想告知她的,只是他不知自己来杨州的消息,会是让她觉得高兴,还是会让她觉得不自在。 更何况他三个月未曾有消息,身处京都之中,总不好经常与杨州通信,免不得会被人抓住把柄,他也知道,自己若不主动写信,妘娘定不会主动寻他。 只是他不知如何言语的沉默,让苏容妘有些误会了他的意思。 “你不提前说,是怕我这边的人会误事?还是说,你早知道今日会有另一伙人插手?” 裴涿邂只能即刻否决:“我都不知,若我早知会有人趁乱出手,我定不会叫你们今日动手。” 他将心中所想隐匿起来,只道:“我没提前告知,只是不慎忘记,并没其他因由。” 苏容妘古怪地看着他,觉得他这理由说不过去,他做事何来会有 忘了这一说。 不过什么因由都不重要,她只需要记住,如今裴涿邂与自己的站在同一处的,京都之中已成阵队,他与她早就绑在了一起,她只要信他不会害自己就够了,剩下的他不愿说就不愿说罢。 她继续问:“那今日出现的另一伙人,你可知道他们是如何知晓咱们会如何行事的,今日的安排除我之外,只有谭大哥和宋珹知晓,这两个人是可信的。” “不必先怀疑自己人,谁的手里还没插几个旁人的探子,不过那些人的背后主家,应当是九皇子,蒋家势大,又与赵氏一族合作,如今已经能掣肘住皇帝,他会让我来杨州,也是为了让宣穆以世孙的身份入京,搅一趟浑水,所以才要借用刺杀一事,将其推到蒋家身上,才能让皇帝有借口处置。” 苏容妘这会儿的大致听明白了,这么说来,也只有九皇子会动这个手,如今蒋家与九皇子斗的正热闹,镇南王府还有个六年前的谋反案压在身上,谁知道镇南王府的人会不会入京后,趁乱收个渔翁之利。 只是这般想来,今日的刺杀,也有可能是巧合。 九皇子的人并非是故意赶在今日假刺杀时趁乱放箭,而是想要杀镇南王世子,却一直等不到人出府的机会,只能说是凑巧都在今日了。 裴涿邂略一沉吟:“不过那个谭策——” 苏容妘当即紧张起来:“你怀疑谭大哥?” 她心中止不住的发沉,谭大哥一直跟在阿垣身边,之前世子在世时,也是对世子忠心耿耿,若是他叛从了旁人,那还有什么事是可信的? 可裴涿邂话锋却是略有变化:“我怎么此前不知,你们如此亲近,一口一个谭大哥,你可知白日里我要将你带回来,谭策竟是将最后的做戏都忘了,要从我手里将你抢过去。” 苏容妘将他的话都听完,这才回过味来,他哪里是怀疑谭大哥不忠,分明是怀疑她与谭大哥有些什么。 她属实被气笑了,捞过身侧的枕头就向裴涿邂砸过去:“你可还分得清什么是主次,我与谭大哥多年相识,我还未曾及笄的时候,谭大哥都有了儿子,我能与他有什么!” 裴涿邂没躲,被她甩过来的枕头砸了一下。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比起枕头砸在身上不痛不痒的感觉,他先感受到的是属于妘娘身上的皂角香,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贪婪地好好闻一闻。 第300章 第440章 喜欢听她说这样的话 裴涿邂身形未动,一个软枕自然不会把他如何。 他寻着本能,稍稍凑近她些,却又不能太过越界,只是这样与她对望着,似要从她眼中看出些什么来。 可苏容妘着实觉得他莫名其妙,又怕他不信,填上一句:“还望你日后莫要在说这种话,今日在我面前说了便罢了,可万不能说到谭大哥面前去。” 裴涿邂依旧是盯着她,看着她因自己生气时颇为生动的神态,心中没有半分不悦,只觉她当真好看。 摒弃那些担忧与惊慌外,白日里见到她一身艳红薄裙,从屋中扑向他时,好看的惊他心魄,甚至她身后浓烈的火都成了她独一无二的点缀。 如今她墨发散在脑后,身上只着素色寝服,也是自有她清雅脱俗的夺目。 他当真是控制不住沉溺其中,想与她亲近,怕自己仅离开三个月,便叫她同其他人有了情意。 苏容妘被他看的不自在,耐着性子道:“裴大人,不知我的话,你可有听得进去?” “自然,你的话我都在听。” 他答的痛快,声音之中却又透着恳切与赤城,叫苏容妘更有些不好面对她。 她伸手摸了摸身后的软枕,稍稍动一动身子,找到舒服些的位置:“这遇刺的事一出,想来府台定苏坐不住,他即便是我不来寻我,也是要找你商议的,还是依照你之前的口信去办,明日我会去击鼓鸣冤。” 裴涿邂却是一口回绝:“不行,换一个人。” 苏容妘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落在自己受了剑伤的胳膊上,她稍稍动了动胳膊,虽仍觉皮肉有些疼,但她能确定并没有伤到筋骨。 她毫不在意:“在旁人看来,镇南王世子死了,我自是应该带着宣穆去鸣冤才是,否则如何能有借口入京都去?九皇子的人即便白日里趁乱出手,也不过想要世子的命罢了,如今人都死了,难不成还要不管不顾杀到县衙去,只为了要宣穆一个六岁孩童的命?” 她说的句句在礼,可裴涿邂眉心微蹙,不愿松口。 这些事他自然能想得到,可他仍旧担心中间会出什么变故,他直觉九皇子的人,想做的事定不会只是要镇南王世子的命这一条。 他沉默半响,终于想到好的法子来劝她:“一来,你在旁人心中是招摇宠妾,即便是想要为夫申冤,也不会抛头露面去县衙,有失身份,且你的孩子依照祖制自然会继承世子之位,你从正室都不如的位置,一跃成了府上的老夫人,你即便是伤心,也不能伤心太过。” 苏容妘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倒是觉得有几分道理。 她五岁便同娘亲离了苏家,深宅大院之中妻妾相争的手段她没见过多少,甚至说正经的妾室都没见过几个,加之她未曾有过因荣华富贵为人妾室的心,对这种心态,确实找的不准。 她与荣依秋相识,当初镇南王府出事的时候,荣依秋也未曾主动要跑,甚至最后为了将宣穆生下来,竟能愿意生生剖腹取子,因着这一层的关系,自己如今用着她的身份行事,却是不愿意做出太势力绝情的事。 她撇了面前人一眼:“若非是早就知晓裴大人府上干净,否则真要以为裴府之中妻妾相争,竟叫你这般洞悉宠妾之心。” 裴涿邂唇角勾起一抹笑来,只是这笑却突然僵在面上。 他府上从前确实没有什么姬妾,可他却忘了,年前皇帝还赐了他几个妾,如今正好好养在家中。 她们倒是都算安分守己,没有人生出过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亦没有人行出格之事,可再怎么说,那几人顶着的也是他的妾室的名头,而这事……妘娘还不知道。 裴涿邂这一瞬顿觉心头一紧,生怕妘娘知道了会不喜,他好不容易熬走了沈岭垣,若是因为这几个女子断送了自己与妘娘的机会,他怕是肠子都要悔青。 他轻咳两声,心里因皇帝所赐难以处置而觉棘手,但面上却不显,淡淡回到:“读万卷书,品千百人,我从前也是刑部出身,能想到这些又有何奇怪。” 苏容妘不过是一句打趣,听着他这般正经回话,转而问:“那你打算如何?” “明日的申冤要去,但应该让谭策去,他担着世子护卫之责,世子出了事,他自然要管,如今形势,即便杨州之地应以镇南王为尊,可现下早不是六年前,这事镇南王府便没有理由擅自查,只能等着府台派人。” 裴涿邂解释道:“我会想办法让府台明哲保身,不掺和此事,过两日在让府上生些乱出来,那些刺杀的人杀到了府上来,你即便是个只想着荣华富贵的宠妾,也要想办法为自己和孩子谋条路,顺势入京求皇家庇护,顺理成章。” 苏容妘这回了然,觉得他说的确实有理,只是想到过几日,装作刺杀的人竟会到府上来,若是又被九皇子的人趁乱凑上来,真伤了宣穆性命怎办。 她的担心不难看出,裴涿邂抬手直接覆在她手背上,掌心的温热度到她身上来,好似将他那稳操胜券的坚定也能过到她心底去。 “不用担心,有我在,今日的事不会再发生。” 苏容妘没有躲,甚至反扣住他的手腕。 这几乎能算作是主动的动作叫裴涿邂一怔,垂眸看着她白皙的指尖。 苏容妘并未觉得不妥,只沉静道:“我信你。” 她的信,并非是女子对男子的依赖与眷恋,而像是相互合作的双方打成约定的印记。 她将自己与宣穆的命都托付给他,随之能带给他的好处,便是日后宣穆登上那位置,许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 可裴涿邂有意不去向那处向,只是抬起另一只手,在她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我喜欢听你这么说。” 第441章 孀居寡妇,实在可惜 当日晚上,天还没彻底黑下来,裴涿邂便离开了府上。 他走了许久,苏容妘仍坐在床榻上出神,手背上的温热似是还没褪去,她脑中空白一片,她也不知自己这心神究竟跑到何处去了。 叶听端着热水回来时,她开口问:“阿垣的尸身如今在何处?” “应当是谭大哥看管着罢,总不好叫旁人看见。” 经验老道些的仵作,即便是伪装的再好,也能从尸身上看得出,人究竟是什么时候死的。 所以尸身只有在自己手里才最安全,所以裴涿邂说的对,杨州府台不能查这件事,无论究竟能查出来个什么,主要有查的命令,便一定要派遣仵作来验尸,死了三月的人,即便是再蠢笨的仵作,也很难不发现异常。 故而这事不能查,杨州府台不能管,只能等着府台主动拖延着,催促着安葬,在遇行刺之事,她才能有机会进京都之中。 不行,她还需要见裴涿邂一面,同他说不能这几日谋划第二次行刺,还得再拖一拖。 “叶听,你们家主呢,可走远了?” 她突然开口给叶听吓一跳,手中刚拧干的帕子又落回水中,幸好叶吟不在,否则定要笑她这么多年的功夫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又将帕子捞出来,拧干回身,坐在苏容妘面前,拉过她的手来擦:“想来这回驿馆的路都走一半了,您别急,若是有什么话,奴婢替你传就好。” 苏容妘忙将方才心中所想尽数告知,而后叮嘱道:“他要避嫌,不能再来此,他若是说了什么,还需得有劳你帮着传口信才好。” 叶听尽数应下来,忙不迭去半这事。 她的话传到裴涿邂耳中时,他已经在驿馆住下,听了妘娘的话,他竟有些意外。 妘娘竟不急着将沈岭垣下葬。 其实妘娘所说的,他已经想到了,若依她所说来办,唯一的弊端便是沈岭垣下葬的日子还要继续拖延,这次的拖延便不再似先前的三个月,能放于冰室之中,被火灼烧过的尸身更难存,加之现下天气的热,怕是连五日都难放。 他犹豫再三,还是对随侍道:“若她不介意尸身入葬时面目全非,便照她说的来办就是。” 消息传回苏容妘这里,她想也没想便同意了。 阿垣若是怪她便怪罢,事已至此,她倒是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反正已经成了这样,再糟还能糟到何处去? 她半扛半搀地带着阿垣的尸身跑入那首饰铺时,便已经感受到尸身的不对,半腐不腐,除却一开始触手的湿凉外,便是触之及有莫名感觉的皮揉,下面则是近乎软烂。 已经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已经得不了什么体面的全尸,那还在乎最后这几日做什么? 她闭了闭眼:“好,那便这么办吧。” 阿垣的事原本一直瞒着宣穆的,这三个月也未曾让宣穆知晓他已死,但是宣穆早慧,大抵猜到了他身子不好了。 而如今长街上的变故瞒不得宣穆,他干脆直接守在苏容妘身边,既心疼娘亲身上的伤,又有些为沈岭垣的死伤怀。 第301章 苏容妘不好同他说太多,先是安抚他,自己的伤其实并不严重,又是叮嘱道:“这段时间你别出门,等下叫人把你的小榻搬到我这边来,咱们一起睡。” 宣穆自是什么事都听她的,她说不让问便不问,虽则还会偷偷在心中猜测,可大人们都瞒着他,他还是猜不出个什么来。 谭策依照安排每日都去闹府台,裴涿邂自有他的办法让府台为他马首是瞻,既是怕因首饰铺的事牵连到自己,也是全然听他的吩咐,不敢随意帮着去查探,只能换着法子去推延。 裴涿邂身负皇明,原本来杨州只是路过,这几日还要先离开,他将自己的人手留下一部分在衙门,叮嘱府台不要冲动,万事自有他来撑腰。 越过杨州向南,便是皇帝当年发迹之处,而赵家原本也是此地富户,他奉命来此处探查,若是查到什么便是做好,查不到也无妨,左右他这般大张旗鼓地来此处,谁都能查出他的用途。 赵家必然会想尽办法遮掩,而九皇子自然也会想办法将把柄送上来,最后裴涿邂回京时手上究竟有没有东西,便是看这两边谁能斗过谁。 镇南王府的人若是能回京,说到底还是对赵氏威胁大些,这么多年都是在暗处行走了,谁还能没抓到谁些把柄? 待裴涿邂料理好公务返回杨州时,已经过了大半个月,杨州府台连日盼,终于将人给盼了回来,当时便将人给请到县衙之中:“大人,这眼看着要到五月地,镇南王府的人还没消停,这可如何是好啊!” 裴涿邂状似不经意问:“这天气,一直拖着怕是对世子的尸身不敬。” 府台擦了擦汗:“谁说不是呢,可偏生那世子府上的谭侍卫是个死心眼,整日里往衙门跑的甚是勤快,下官实在被烦扰的苦不堪言,可就盼着大人回来给主持公道啊!” 裴涿邂顺势道:“既如此,我便想一想办法,只不过……此事还需府台大人出一份力。” 府台听他没有推辞,当即双眸放光,怕是此刻提出什么来,他都会同意。 “世子府上还有以为宠妾,在那日遇刺时,险些同世子一起丧命,听闻那日她连逛了好几家铺子,也买了不少东西,如今因世子身故,还拖欠着银钱,未曾将那些东西取回来,若是府台能为她解忧,想来那姨娘定也能帮着劝说谭侍卫一二。” 府台有些犹豫,倒并非是他不愿出这份银两,常言道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加之杨州此地富庶,拿些银两出来打点便是最简单的,可那姨娘当真能这般轻松收买? 裴涿邂提点一句:“府台大人莫要忘了,如今还有那位世子的独子在世,为人母亲,总要为孩子打算,如今这世道,那孩子能不能承袭王位还要另谈,她怎能不却银两?” 府台当即想通了此事,顺势拱手道谢,即刻派人去准备。 只是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裴涿邂两眼:“那姨娘是个貌美的,如今成了个孀居寡妇,实在可惜……” 第442章 你穿艳丽些,更好看 男子间随便谈论起女人来,似是在寻常不过的事,只是多为打入风月场的言语轻薄,少有夸赞。 裴涿邂一眼向府台扫过去,见他笑的依旧谄媚,更觉不耐。 毕竟都是官场上的人,既是用了心,很难不让府台发现些什么,更何况他对妘娘的关照,即便是有意隐瞒,也难免会留下些蛛丝马迹。 他即便心中不喜,却也没有否认,只是顺着他的话道,半遮半掩地说上一句:“世子福薄。” 至于如何福薄,是薄在正值壮年便狼狈离世,还是薄在留下美妾一人独守空房,未曾多多享受。 杨州府台怎么想他懒得去管,但无论如何都对他有用。 若是觉得他当真对世子的姬妾有私情,便更能说明他足可以说服世子府的人不去追究世子的事,这样足可以达成府台所愿,说不准还能拿捏住他这个高管的把柄,再图谋以后,府台自是乐见其成。 裴涿邂抬手轻拂下裳,随之站起身来:“府台留步,待这两日府台的事办好,本官这便去世子府走上一遭。” 杨州府台连声称是,又哪里能听他的真留步,忙跟着起身笑脸相送。 这边将人送走,府台忙叫来官家去办此事,用了两个时辰将那日世子妾走过的路都探一遍,挨家去填补了银两,这一打听才知晓,果真一直未曾去填补尾银。 府台一琢磨,更觉裴尚书说的有理,若没有收贿的心思,又哪里会不去填补尾银,等着他来? 他一拍脑门,顿觉自己实在是愚笨,若非有裴尚书点拨,何时能想得到这一层。 他命人将尾银都补上,东西都取了出来,却未曾直接送过去,而是在当夜便命人凑齐五十两金,第二日连同所有的首饰物件一齐送到世子府上,未曾多此一举说要见人,只道是怜姨娘孀居,赠一点心意罢了。 当日下午,裴涿邂便顺其自然到了府上。 又是大半个月只听消息未曾见人,这次终于见面,却不似从前那般,一卧一坐。 苏容妘已经养得彻底大好,就是手臂上的箭伤也开始结痂,她一身素衣端坐堂前,见裴涿邂进来,先叫叶听将宣穆带下去。 眼看 着裴涿邂径直迈步进来,她下颚一抬起,示意她看堂前摆着的东西:“这些都是上午府台叫人送来的。” 裴涿邂只是扫了一眼,便走到了妘娘右侧客位上坐下:“你收着罢,不必交给谭策,女子立身更需银钱,多积攒点对你没什么坏处。” 苏容妘只淡淡道:“不义之财不可取。” 并非是她支持清高,而是她本身就在乡野之中长大,更是在这杨州长大。 杨州府台能这么快拿出这些银钱,想来这些钱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他在杨州任府台,自然搜刮的都是杨州百姓的民脂民膏,她很难不去想,这些银钱里,会不会有哪些就来自她认识的人。 她六岁时,村东边第二户人家的姑娘,为着家里的一口米粮,被买到了城中做丫鬟,一年方可回家一次,九岁时,西边第八户,儿子在地里伤了腿,为了筹钱治伤,他媳妇熬坏了眼睛,最后腿彻底断了,钱也没筹齐。 她自小听着婶姨们说着这些事,又如何能将这些钱用的安心? 苏容妘垂首看向一旁,裴涿邂却是道:“太过心善的人可活不长久,不争不抢更是命比纸薄。” 苏容妘转过头来看他,对上的便是他一双漫不经心的双眸。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来:“妘娘心善,若是换了个人,想来从裴府出去时,手中的银钱应当多的连拿都拿不动。” 苏容妘眉心微动,陡然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他强占她留在裴府的时候。 裴涿邂却是一副回忆往昔的模样,与他而言,即便那时候妘娘对他百般不从,他心底也是欢喜的,他已经过了许久府上没有妘娘的日子,忙过朝事后回到空空荡荡的府上,分明他自小到大都是如此,奈何尝过甜处便再忍受不得寂苦。 他抬手端起妘娘提前给他备好的茶水,抿了一口还是温热的,心头舒畅了不少,他慢慢刮着茶中浮沫:“不过若是换个人,我可不愿意。” 苏容妘蹙起回他:“裴大人还是有心思挑拣起来了。” 裴涿邂笑着看向她,声音不轻不重:“妘娘,沈岭垣给你教的太过心善优柔,这样不好。” 陡然提起阿垣,苏容妘袖中的手不自觉攥紧。 而裴涿邂则中肯道:“心善不是错,只是不能太过,在权利之上的人才有资格悲天悯人,无权之下,太过固守原则终究害人害己。” 苏容妘看着他,并不想反驳,也不想为阿垣辩解什么。 他们两个本就不同,世上有阿垣这般舍身取义之人,也会有裴涿邂这般,立于俗世之上,利用俗世之人。 他知人心复杂,知晓二者相交,只有出血多的人才会觉得自己更有资格提条件,只有要杨州府台的银两花了出来,才能让他相信,世子遇刺的事,真的能被压下去。 她不想争吵,只是敷衍道:“随便你。” 裴涿邂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堂中箱子旁,慢条斯理地抬手随便翻动:“你选这些,是因你真的喜欢,还是你觉得,这些东西是店里最贵?” 苏容妘淡声回:“本意就是为了招摇,难不成我当真挨个铺子认真挑。” 裴涿邂的指尖触到一只步摇上,而后将它拿起来,上面刻着雀鸟,下坠珍珠,这种成色的东西,在首饰店里,怕是也能称上一句镇店之宝。 “这些东西的尾银想来定是不少,府台当真是破费了。” 他直起身,缓步走向妘娘,随之他的影子向其倾压下。 苏容妘呼吸一直,仰起头看着他,下意识想要后退却只能感受到后背贴紧了椅子的靠背上。 她咬着牙:“你要做什么。” 裴涿邂抬手抚上她的脖颈,带着不容抗拒的气势,而后推起她的下颚,另一只手将步摇带在她发髻间:“只是觉得,你穿戴艳丽些,更为好看。” 第302章 第443章 再众人面前将她带走 苏容妘长这么大,从没戴过步摇,即便是顶着裴夫人的名头在裴府时,也未曾有过。 从前是戴不起,平日里簪发用的都是木簪,后来则是戴不住。 步摇上的坠珠,亦是高门贵女行走间的禁步,举止不稳,便在鬓边摇晃,看着怪异不说,上面的坠珠打在头上也是很疼的。 苏容妘偏过头想躲,可裴涿邂却不容她抗拒,掐着她下颚的手用了些力道,虽不疼却也能叫她动弹不得,只能感受到步摇穿入发髻间细微的拉扯与垂坠之感。 落罢,裴涿邂还稍稍抬起她的下颚,似在欣赏:“旁的你不要便罢了,但这个衬你,你一定要守着,就当是……给府台喂个安心丸。” 要让府台知晓这件事成了,势必要让他自己察觉出些蛛丝马迹,这价值不菲的步摇倒是正好。 裴涿邂的指尖挂过步摇垂坠下的每一颗珠子,这才松开她,稍稍后退半步。 苏容妘则是趁这个空档将身子稍稍扭转一下,不要离他太近。 可他的视线实在是灼热到难以忽略,苏容妘被他盯的不自在,下意识抚了一下发髻:“换个其他不行吗,镯子耳铛,哪个不比步摇来的方便。” “都说了,这个衬你。” 苏容妘呵笑一声:“这金子便是衬我,你们读书人不都讲究视钱财如粪土,怎得衬旁人的便是羊脂白玉,衬我的却是金子,看来在大人心中,我也不过就是个俗物。” 裴涿邂眸色晦暗:“这也是沈岭垣教你的?” 苏容妘有些不悦:“他已故去,你总替做什么。” “看来不是他。”裴涿邂笑了,“那便是你自己在书中读的,看来你从前倒是揣摩了许多读书人的喜好,你还这是心悦他。” 从前那些少女心事被人直白地说出口本就让人不自在,更何况这人还是裴涿邂。 苏容妘只觉胸口之中憋着一口气,想反驳都不知从何说起,也没想到自己下意识找场子时随口的几句驳斥,竟能让他抓着深探。 裴涿邂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一瞬都舍不得离开,到底还是没忍住,抬指轻触她面颊。 苏容妘要躲,可偏生被他这轻柔的动作与爱怜的神情捆住,竟僵在原地半刻。 紧接着便听他道:“世人称俗,不过是自持清高,想表达一番视钱财入粪土,可真好不在意黄白之物的,看金便是黄看银便是白,又哪里还会分出心神来,反踩一句俗。” 裴涿邂声音放轻,抚着苏容妘面颊的指尖一点点游走到下颚:“不过是得不到,便诋毁罢了,我与他们不同,真喜欢,不管旁人言何,我都要将其握在手中。” 苏容妘有一瞬恍惚,分不清他说的到底是自己发髻上的步摇,还是什么其他东西。 可她却又被裴涿邂的话说的发毛,抬手便去握他的手腕;“摸够了吗!” 裴涿邂看着她似要生气的模样,笑着收回手,可口中却是道:“哪里会有够的时候。” 苏容妘握着他的手腕向旁边甩,舌尖抵了抵腮:“不够便请裴大人自己回家照着镜子,摸自己的去,少在这同我动手动脚。” 言罢,她直接抬手将发髻间的步摇摘下来,向前一扔,正正好好扔回箱子里去。 “裴大人既然不赞同我不收这些东西,那便尽数交给谭策处置罢,不用给我留什么东西。” 她站起身,从裴涿邂身侧走过,站在箱子看了一会儿,寻这记忆找了另一个贵重些的簪子:“既然要让府台看,我便留个这个罢。” 裴涿邂看着她留旁的,也不留自己给她选的步摇,也不生气,甚至说心中更有些欢喜。 妘娘就该这样鲜活才多,这段时间久卧病榻、终日伤怀的她,早就应该消失了。 他顺着妘娘的话点点头:“好,那便都听你的。” 这番话说完,他也没有多留,心情很好地转身离开,倒是给苏容妘看得莫名其妙,转身坐扶手椅上去,将手中的簪子搁到一旁去。 厅堂中的箱子最后是谭策叫人抬走了,第二日开始他便不再去衙门磨刺杀一事,第三日苏容妘便带着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与谭策一起送沈岭垣入账。 棺材是昨日现去准备着的,却是也极好的楠木,依照官家规制入葬。 苏容妘一身孝衣,头上带着白色的抹额,脑后的墨发被那只价钱不俗的簪子盘起。 她跟随在棺材旁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其实扪心自问,她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哭过了,阿垣还活着的时候,她也只是在实在难过的挨不住时才会落泪,阿垣走后,她痛快苦过一场,便再没这种脆弱的时候。 此刻哭,是哭给旁人看的,其中真切的悲到底占了多少,连她自己也分不清。 一路跟着人到了下葬之地,请来的道士拿着罗盘在这地方寻好的朝向,最后插下一根树枝:“挖罢。” 来送葬的人一起挖坑,苏容妘站在不远处看着闹腾厉害的春风卷上扬起的沙土,用帕子擦着泪。 她有些出神,连叶听什么时候不站在她身边都没反应过来。 突然有人在她肩头轻拍,她回头,便见裴涿邂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她身边。 苏容妘被吓的倒吸一口凉气,有些惊慌地回头看了一眼前面的人,生怕被人发现:“你疯了?这时候往这边凑什么,也不怕被人发现!” 裴涿邂没说话,拉上她的胳膊便向树林之中隐去。 苏容妘被拉的一个踉跄,生怕惊动旁人,脚步只能顺着跟上他的方向,先是快走着,而后小跑,穿行在竹林之中,她低头小心着裙角莫要被刮到,再抬头,眼前便是裴涿邂宽背窄腰。 他本是文官出身,常服皆是宽袍,今日却穿了文武袍,蹀躞带系在腰间,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比寻常多了几分洒利,明晃晃地将她拉走,倒是叫她有种要被拉着私奔走江湖的感觉。 直到走到一片空旷的地方,便见面前又两匹马。 苏容妘忙停住脚,反手扣上他的手腕:“你莫不是真要带我私奔去!” 裴涿邂回头看她,听她这话略一挑眉:“原来你是这般想的——” 他勾唇浅笑:“倒是叫你失望了,不过你也不早些同我说你的心思,我好提前准备一番。” 第444章 竟只够她为他难过一次 听裴涿邂这样说,苏容妘便知道自己是多虑了。 她松了一口气,拉着裴涿邂手腕的力道也松了下来,不去接他的话:“你这马准备着,是做什么的?” 裴涿邂唇角笑意更浓,继续带着她靠近那两匹马,这时松开手,将其中一匹的缰绳放在她手中。 他回头,看见妘娘面颊上尚有泪痕,生怕她继续因沈岭垣而伤怀。 “从前在京都之中,没什么让你跑马的准备,薛夷渊那匹马不好,我专程为你寻了一匹。” 他抬手摸了摸马儿漂亮的鬃毛,公马最适合驰骋,只是不如母马性子温顺不易伤人。 他知道,妘娘不会选择温顺的马来求安稳,更何况她如今需要寻一个发泄的法子,需要更多的刺激与危险。 也是让他说准了,苏容妘已经许久未曾骑马,彼时看到高马立在自己面前,心中剩下的那些郁气怂恿着她,想要借此机会彻底从她心底冲出,彻底与她分开。 苏容妘拉着马鞍,直接翻身上马,略一垂眸,便见裴涿邂很是有眼色地把马鞭递给她。 她没忍住,唇角勾起一抹笑来:“两匹马?可是要同我一起。” “正有此意。” 苏容妘视线看向前面:“这边山林我不熟悉,有劳裴大人带路了。” 裴涿邂翻身上马,动作利落:“既是跑马,跑定好的路倒是没趣,不如不带目的随意向前,走到何处便算何处,若是当真迷了路回不来……” 他打趣她:“正好随了你的意,你我私奔。” 苏容妘轻笑一声没回话,抬手将发簪与抹额取下,省得到时候不知丢向了何处,而后直接一甩缰绳,马儿直接疾驰出去。 裴涿邂紧跟在她身后,控制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也是准备若突然出了什么事,好能即刻护住她。 苏容妘的发髻散开,墨色长发飘在脑后,随着马儿的颠簸荡漾着,身上白色的孝衣随风拂动,恍若仙子临凡,却又觉她身上带着难驯野性,令人着迷的很。 他有些享受这样跟在妘娘身后的感觉,能将她身上所有的光亮与神采尽收眼底。 一路也不知跑了多久,到了一片空旷之地,苏容妘才渐渐勒紧缰绳,让马儿一点点停在。 裴涿邂紧随其后,控制着到她身边落定:“累了?” 苏容妘看着远方,也不知视线落于何处,说是累又算不上,只是觉得心中沉淀着压着她的沉郁随风散去,长久以来的重压散去,陡然而来的轻松让她陌生,然她不知所措。 裴涿邂四下看寻,瞧见不远处有块平坦的大石头,他抬手一指:“歇一歇罢。” 第303章 苏容妘应了下来,翻身下马,拉着马儿向那平坦的石头走去,裴涿邂紧跟其后,还给她递了水。 “若是饿了,还有干粮。” 苏容妘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睡袋,顺着属于他的骨节分明的长指,一寸寸看向他被窄袖裹着的手臂,随之落在他的脸上。 他迎着入火烈阳,就这般站在她面前,活生生的,叫人难以忽略。 他清俊模样陪着此刻的景,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那双凌厉的剑眉随之一挑:“愣着做什么,你该喝些水。” 嗯,倒是一如既往的专横。 苏容妘睫羽轻颤,有种不自在的感觉似包裹在某颗种子里,随风吸入她肺腑,落入她心海之中,在她尚未察觉之时,静静等待着生根发芽。 她将水袋接过,喝了两口,却看见他手上空空,忍不住问一句:“你不喝?” 裴涿邂没说话,但从他眼神之中她能看得出来,这是要喝她手里的水。 她虽有些不自在,但不代表要渴着裴涿邂一路,只是在她将水袋递过去时,裴涿邂却是推了回去:“不必这般担心我,我带了两份,依你的性子,若我喝了,怕是你再不会动一口。” 苏容妘垂下眸子,手中拨弄着水袋上的上的绳节,没说话。 她才不至于这么狠心。 今日的日光当真是好,晒在人身上,似是能从心底里往外都暖气来,风吹着也舒坦极了,好似过往的一切都烟消云散,再没什么能束缚住人。 说来也奇怪,方才阿垣下葬之时,她只觉那时的风饶人又可怕,飞沙前赴后继要往她眼睛里钻入。 苏容妘脑中都是空的,心里眼里装的只是面前这副天景,裴涿邂也只是安静在一旁陪着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又了倾诉的心思,低声喃喃道:“我其实也是个狠心的人,也没有我自己想的那般崩溃。” 裴涿邂看向她的侧颜:“你是在说,你毁了他的尸身。” “不是,我只是发觉,我应是没有我想的那般难过,我娘亲过身时,我只想随她而去,可阿垣走时,我却不想,虽则为了宣穆我也是不能死的,但是我曾以为我会活的煎熬,可如今发现,也不似我想的那般煎熬。” 顿了顿,她好似自问自答:“我想,大抵是我早就适应他死后的日子了,从前未相遇的五年,我虽想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后来到底是妥协下来,忌日清明日都会烧纸,如今他真的故去,于我而言,倒是像梦醒了一般。” 裴涿邂沉吟一瞬:“想来那五年里,你已经为他的死悲痛过一次,也是你的身子心疼你,没让你悲痛第二次。” “这不也是说明,原来阿垣在我心中,只能让我为他难过一次。”苏容妘叹息道,“他在我心里,竟也只够我为他难过一次。” 裴涿邂却是觉得,这已经够了。 姓沈的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值得妘娘为他难过两次。 第445章 也要看看旁人,看看我 风声拂过耳畔,似把苏容妘的愁闷与思念带到裴涿邂身上来,他思虑片刻,似是退了一步,艰难地做了个决定。 “今夜我叫人将他的尸身带出来,焚出骨灰,日后让你佩在身边。” 苏容妘险些没被自己的一口气呛到,惊诧回眸看他,真觉得他疯了。 “你这是……挫骨扬灰?” 她觉得,裴涿邂应当不至于与阿垣有这么大的仇恨罢? “应当算不得罢。”裴涿邂倒是无奈了起来,“你舍不得他,可你终究是要回京都的,怕是日后再难回杨州,若是带了骨灰回去,尚且能让你以寄思念。” 他也是做了很大的退步,难不成他会愿意妘娘身上带着旁的男人的骨灰? 可是他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舍不得妘娘受思 念之苦,即便她思念的人不是自己,无论用什么办法,能让她开怀些便好。 苏容妘却是觉得不至于,清了清嗓子道:“还是算了罢,从古至今留下的规矩便是以全尸身,我何必要如此。” 裴涿邂点点头:“我其实也不愿如此,只是总不能让你带着他一只手,我怕夜里吓到你,又怕你实在思念,只能退而求其次。” 苏容妘赶忙拦他:“你可莫要有这种心思了,我不至于这般强求,让他能安葬就是了,日后见不到便见不到罢。” 她叹息一声:“总之他生前我是对得起他的,我心中有他,不曾有半分动摇,我愿意伴在他身侧,即便他目不能视、腿脚不便,我从不曾舍弃他,我受得起他对我的情意,只是他死后……终究是我亏欠他的,不能让他即刻入葬,甚至还——” 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了,只觉喉咙中哽咽着,心中的烦闷似又要侵染到她身上来。 裴涿邂心中却是因她这话松了一口气。 妘娘自认对得起沈岭垣,便是说明这辈子谁也不欠谁,日后即便是她重新选择旁人,也怪不得她。 他稍稍倾过身去,一把将妘娘搂在怀中,掌心扣上她脑后柔软的发,压着她到自己怀里来。 苏容妘眼前陡然被遮住,下一瞬便投入温暖的怀抱之中,不等她反应,耳边便响起说话声:“别动。” 裴涿邂温声道:“我知你现在心中郁结,但你错了,错在强将此事加在你身,你大可以将此事此刻当做逃避,在我这里,谁来了也说不得你半分错。” 他用怀抱为她筑起一片安稳之地,而后微微低垂下头,低声开口在她耳边宽慰她:“据我所知,沈岭垣这些年做的事,是因镇南王世子与他有知遇之恩,他不能只求苟且某生,愿以命报恩,如今他即便是死了,尸身还能为保住镇南王世子的血脉出一份力,这也算是他的福气。” 裴涿邂抬手抚着苏容妘的脑后:“至此,沈岭垣再不欠镇南王世子恩情,喝过孟婆汤,下辈子不必偿还什么,至于你与沈岭垣,也是一样,日后你在不必为旧情牵绊,也不必……苦守他。” 苏容妘闭了闭眼,即便是在不愿承认,她这一世与阿垣的缘分也终究是断了。 常言道人死债消,钱债如此,情债亦然。 她到底是觉得眼眶湿润起来,为得是她多年情意,为得是她多年少女心事,终究要随着阿垣的死彻底消散下去。 她没有忍耐,就这般沉浸下去,算是同过往的一切道别,放下竟远比她想的要简单。 裴涿邂只感觉到怀中的手攥上了自己腰间的蹀躞带,而后埋在自己怀中的力道更重,与他贴得更紧,而后低低的啜泣声传来。 妘娘终是将她脆弱的一面,展露在他面前,愿意将他的怀抱认为是一处安稳可倚靠的地方。 他想,日后妘娘定也是会愿意依赖倚靠他的,一年,只让妘娘为沈岭垣守节一年,届时他必定不会再事事忍耐。 裴涿邂抬头看向远处,也觉得今日的天光格外的好。 回到临时搭起的棚下时,已了午时,棚下支起了一口大锅,里面煮着白事菜,今日下葬时出了力气的人拿着碗排队来领,此刻已经都落座正吃着。 谭策站在棚前,视线看着远处,半晌不见人影,忍不住问身侧的叶听:“夫人这么久没回来,别是出事了,我还是派人去寻一寻罢。” 叶听生怕他耽误了家主的事,忙伸手去拦她:“今日郎君下葬,夫人定是难过到不能自抑,谭大哥这时候叫人凑过去,岂不是让夫人连伤怀的余地都没了?” 见谭策犹豫起来,叶听将手放了下来:“谭大哥放心罢,家主他定会派人再暗中跟着,想必不多时便能归来,夫人是最稳妥不过的人,应是不会冲动做傻事。” 这话刚说完,苏容妘便出现在不远处,正缓步向这边走过来。 裴涿邂已经带着马离开,他出现在这里,被旁人看见不好,只能躲在暗处目送她过去。 苏容妘面上的泪痕已经擦去,但眼睛仍旧是红的,可即便如此,看起来眸子却是恢复了些光亮,好似没了这几日的那般死气。 叶听赶忙迎过去,带着她过来入座,又将早就给留好的菜递过去:“夫人吃些罢,这刚从锅里盛出来的。” 苏容妘唇角勾起浅浅的笑,接过了她的好意。 谭策在一旁胡乱揉了揉自己的头,到底还是上前来:“夫人日后可莫要如此,突然离开,可当真是让我担心。” 苏容妘忙道一句对不住,与他再三保证日后不会再如此。 毕竟是姑娘家,谭策一个男人也不好多说些什么,他也不知怎得,竟觉得妘娘走了这一会儿,再回来瞧着就不似之前那般萧索。 不过他也没做深想,招呼着一行人差不多便准备回府去。 路上苏容妘坐上了马车,不必在跟着一同走回去,叶听看着她出神,实在是担心她又与家主不欢而散,试探着问:“夫人可是生了家主的气?” 苏容妘回头来看她,脑中却想起回来时裴涿邂跟在她身后,胸膛前的衣衫被她的泪染的深了一个颜色,却仍旧目光灼灼看着她。 第304章 “妘娘,过去的事总要放下,也总要……看一看旁人。” 比如我。 第446章 她不会再生他的气 有些话有些事,说的多了做的多了,免不得要在心中留下痕迹来。 平日不痛不痒便罢了,可有朝一日终会被什么事牵动,进而将从前沉寂着的东西彻底带起,再难忽略。 面对叶听,苏容妘只是道:“今日他带我跑马,我很感激他,定不会生他的气。” 叶听松了一口气,又怕自己说的多了好心办坏事,赶紧将话转到另一边去。 接下来还是有正事要办,在日后要行之事上,苏容妘能帮到的忙不多,如今剩的一件她必定要办的漂亮,不能拖了后腿。 要顺利入京,要让皇帝起了扶持宣穆压制赵氏蒋家的心,又需得在皇帝心中种下对九皇子的隔阂,这事不能草率马虎。 她如今是个要拉扯孩子长大的势弱妇人,是短视贪财的姨娘,皇帝能愿意扶持,就必然得相信她与宣穆是个听话有用的棋子。 依裴涿邂所说,现下在皇帝眼中,想必是以为他们孤儿寡母不成气候,稍用些前钱财便能彻底打发了去,只需等九皇子的人赶尽杀绝,她与宣穆入京危中求活路,才能让皇帝看到九皇子的不好掌控与宣穆的可用之处。 一个有用的棋子却有一个感情深厚鼠目寸光的娘,用皇家最不缺的银钱便能彻底将人掌控,只有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留在京都,接着皇帝打压其他势力时的间隙在京都扎根,才能继续谋求日后。 沈岭垣在世时,将镇南王一脉重新出现在世人眼中,他的死,便是将六年前皇帝做的错事全部掩埋,才给宣穆留有一线生机。 六月下旬,圣旨从京都之中下答,皇帝下令,封年仅六岁的宣穆为新镇南王,食邑同老镇南王在世时一样,又命人尽快修缮镇南王府邸,但也仅仅只是如此,从前镇南王府的权利都未曾再提起过。 苏容妘领着宣穆接旨,又叫谭策给了赏银,这才领着宣穆回了屋子。 她心中惴惴不安,这段时日九皇子一直未曾再次出手,但这圣旨一下就不一定了。 宣穆则是抱着圣旨若有所思,苏容妘见状,拉着他过来替他理了理衣角:“想什么呢。” 宣穆有些郁郁对着她眨眨眼:“只可惜娘亲未得诰命,否则……” 他后面的话没说,但苏容妘却能想到他想说什么,不过就是些安居杨州的话。 她拉着宣穆到身边坐下,抬手环抱住了他,面颊干脆直接倚在他头顶,把他当个立起来的软木桩抱:“不是谁都能容忍你偏安一隅的,走上这条路便没有回头的时候,哪里是咱们想说结束便能的。” 宣穆想点头,但头被压着没法动弹:“那等我长大了,我来我娘亲挣诰命。” 苏容妘笑他呆,还诰命呢,日后他若不能登上那个位置,他们这些人都只剩一条死路,若是能坐稳那个位置,她又哪里只是一个小小诰命。 不过现在说那些还是有些远了,这登天之梯虽危险重重,但也并非谁都能有 机会踏上,她从前哪里会想自己能有这个造化。 她语调轻松:“好啊,我还等着你给我养老呢。” 宣穆也抬起手来回抱着她,他还未长大,胳膊短手也短,还不能将她彻底环住。 他有些可惜:“我想快些长大,到时候就能抱住娘亲了。” 苏容妘心想,若真大到那个地步,男大避母,可不能在这般亲近了。 岂料他下一句便道:“最好像裴大人那般,他抱娘亲的时候,手都很稳。” 陡然提起裴涿邂,苏容妘免不得一个晃神,下意识便道:“你与他比什么。” 话说完,她有觉得这言语间味道不对,又填补一句道:“你怎得总喜欢学着他,你与他不同的,你是我儿子。” 宣穆嗯嗯两声:“我知道的,可是总要取百家所长,我觉得裴大人很有力气,能保护娘亲,我便也要如此。” 苏容妘觉得有种品不明缘由的不自在,稍稍起身也不再抱着他,阻断他这番话。 可宣穆即便是不说这个,言语里也好似离不开裴涿邂一般:“娘亲,许久未见到裴大人了,他可是回了京都?我还以为,咱们能与他同行呢。” “他还有旁的事要做,你若是想他,日后回了京都再见就是。”顿了顿,她又填了一句,“不过不能常见,免得落人口实。” 宣穆一双圆圆的眼睛盯着苏容妘点头,乖巧的不像话。 苏容妘赶忙打发他读书去,可莫要再说这种惊人的话。 只是她自己独留在屋子里时想,难怪说孩子会将爹娘的模样学个八成,再裴家也不过待了将近半年的光景,竟让他记的这般深。 —— 早就有预料的刺杀,在六月底终于来了,府上早便已经做了准备,贼人闯进来时,苏容妘正带着宣穆躲在隔间之中,看着外面的刀光剑影晃在窗纸上,苏容妘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她躲着的功夫,甚至还有心思把宣穆身上的衣服紧了紧。 约莫不到半个时辰,外面的动静停了下来,叶听亲自来敲门,这是他们之间定的暗号,只有叶听来敲,才能出去。 苏容妘拉着宣穆开门,便见叶听身上染血,见了她,还将手中的剑往身后藏了藏,好似怕吓到她一般。 “夫人,人已经抓住了了,来了有近五十人,具是死士,只留下一个活口,却是吞了毒,还不知能不能救得过来。” 苏容妘点点头:“辛苦了。” 转而她向前几步看了看情况,又看着立在府兵中间的谭策,下定决心般,对他点了点头。 当夜府中人,半数以上皆上了马车,剩下的人隐藏身份跟随,至于这府邸便投了一把火,烧了半夜,生生烧毁了一半。 做戏总归要做全套的。 苏容妘到底是亲自下了命令,叫人烧毁这个阿垣为她准备的府邸,夜里的火光照亮了周遭的一切。 马车之中,叶听正用帕子擦着染血的手,宣穆谨记裴涿邂所说的话,无论何时都要读的进去书,沉得住气才能成大事,故而此刻拿着本书,温习白日里先生所讲。 苏容妘掀起马车的帷幔朝着身后看去,如同六年前的那日,乱况之中她被阿垣送上了马车,带着荣姨娘逃离。 如今她带着荣姨娘的孩子,看着身后属于她与阿垣的府邸,似看到阿垣一身青衣站在府门前,模样同六年前一般无二。 依旧是用那双似星河般亮,又含着入水般温柔的眼睛望着她。 六年前,他焦急之下强自镇定安抚她,他说:“别怕,我一定会来寻你。” 而六年后的今日,他站在火光之中与她永别,阴阳相隔,前尘往事,尽数同那浓浓黑烟卷向天际。 她似听到阿垣道别的声音:“妘娘,保重。” 第447章 他岂能放心别人来接她 马车行路匆匆,也是被身后的人追撵的。 九皇子手中可用之人当然不可能只有那五十,刺杀一事本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既然苏容妘带着人逃了,便更是要赶尽杀绝,否则到时候如丧家之犬被撵得乱串的,便会是自己。 苏容妘身边由谭策带着一半人在明面护着他,另一半则是由宋珹带着,外加裴涿邂留下来的人,一同伏击来赶尽杀绝的死士。 马车连夜行到官驿时修整,如今宣穆是镇南王,官驿自是不敢不接,而那些死士即便是想办法追了上来,也绝不会在官驿动手。 少做修整一日,第二日天亮便出发向关州行,这是裴涿邂支出的路。 关州县令为人正直,当初科举之时高中,本已授官留京,却不愿如此,要为民做实事,一连上书请辞,半年过去,才在裴涿邂的进言之下终得偿所愿,只要到了关州地界,关州县令必定能想办法顺理成章护送她至京都。 苏容妘带着宣穆到了关州府衙门前,原本还是有几分紧张的,可谁知县令并不在衙署,而是去了河道上,与百姓一同修河路。 她被请到县衙之中暂待,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县令匆匆而来,拱手作揖道:“下官不知镇南王来此,失望王爷恕罪。” 县令姓王,年纪不大,模样生的倒是清俊,只是板着一张脸,严肃到有些凶。 苏容妘拍了拍宣穆的肩膀,他当即会意,上前两步将王县令虚扶:“不必多礼。” 王大人面色不善,大抵是觉得宣穆这个小王爷来此没什么正事,反而要耽误他同乡民没一起修河道,说话也直白得有些伤人:“夏日已至,此处多水患,下官还有公务在身不能伴王爷身侧,还望王爷恕罪,若是王爷想游历关州,下官师爷为王爷引路。” 苏容妘忙将话头接过来,先是不远处的谭策使的眼色让他退出去,待屋中只有他们三人时,她才道:“不瞒大人,今日妾身同王爷前来,是不得已求到大人头上,还望大人救命。” 第305章 她将姿态放低,毕竟是王爷生母,能这般说话,便已经能引王大人侧目。 她紧跟着说出这些日子的事,言杨州府台贿赂,先世子死于非命,又言刺客放火少居所,这才道到此处,只望王大人能暂留他们母女在关州。 就如同裴涿邂预料的那般,王大人闻言眉头紧促,思虑良久,这才愤然道一句:“岂有此理,这贼人当真是胆大包天!” 他心中即刻有了决定,虽不知是谁下此毒手,但王爷年少,又是皇家之人,论礼论亲都应让皇帝庇护,否则一个能入府刺杀,甚至放火的刺客,关州如何护得住。 王大人坚定开口:“还望夫人听下官一句劝,此事应禀明陛下,由陛下圣裁,行刺皇室中人不可小觑,夫人万不可只求一时安稳。” 苏容妘佯装犹豫,王大人又是一连劝了好久,劝到已经冷了脸,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微怒,她这才咬着牙,逼出些泪痕来道:“妾一介妇道人家没见识,王爷又尚年幼,幸而遇到了大人,为妾指出一条明路来。” 王大人见她听劝,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也不能贸然叫人入京去,谁也保证不得会不会在路上出什么事,他思虑一番,做了决定:“夫人与王爷便先在县衙暂住,下官会书信一封回往京都,定要劝说陛下派人前来,以保夫人与王爷安全。” 苏容妘连声道谢,便带着宣穆在此处暂且住下。 王大人没有多留,将此事交给师爷去办,自己则又撸起袖子回到河上去。 苏容妘望着他的背影在心中感叹,这王大人还当真是不畏权不贪利,既不怕引火烧身,说起话来也针砭时弊,全然不怕得罪了宣穆这个小王爷。 幸而如今已能顺利在县衙上住下,如今只等京都派人过来。 王大人动作很快,回了河道上,抽着时间写了一封陈情书命人呈入京都。 加急的书信,只过了几日便得来了消息,皇帝已知晓其中内情,帝大怒,下令彻查此事,又言遣人来接王爷入京都,详言行刺之事。 又是过了五六日,皇帝派的人到了关州,苏容妘得了师爷的消息,带着宣穆一同在衙署前等着,一表焦急。 直到看见不远处有一队人马行来,为首之人身穿甲胄,骑在高马之上,意气风发的模样让人移不开眼。 宣穆看清来人后也有些惊讶,捏了捏娘亲的手,压低声音道: “是薛爹爹。” 苏容妘意外之余嘘了一声,让宣穆不能乱说。 薛夷渊骑马行至衙署前,翻身下马,步调之急连带着身上的甲胄互撞发出声响来,他到了苏容妘面前,单膝跪地拱手拜见:“臣千牛卫薛夷渊,特奉命皆世子与老夫人入京面圣。” 苏容妘捏着帕子,拿捏着惊惧又欣喜的语气:“薛大人快快请起,谢陛下隆恩,竟派薛大人前来,快快请进。” 薛夷渊闻言站起身来,人前不能许久,他也不敢与妘娘对视。 大抵是太过熟悉的远古,也是他太过了解妘娘,听着她拿腔拿调的语气,生怕对视便会笑出声来,破了这故作的生疏。 苏容妘在前面带路,领着薛夷渊到了内堂,身后跟着的兵也由谭策带下去先行安顿。 知道进了屋子,苏容妘瞧着四下里没人,这才赶紧将门关上,回身压低声音道:“亏得我这几日想着皇帝会派谁回来,没想到竟是你。” 薛夷渊双臂环抱在胸前,对着她挑了挑眉:“不是我,还能是谁?如今京都之中乱的很,哪里能寻得出来武将,更何况也就是我,否则你觉得裴涿邂能放心旁人来接你们?” 苏容妘神情有些不自在,也是在这时,她视线落在了薛夷渊下颚处明显的疤痕上。 她上前一步,这才瞧得更仔细。 这疤不深却很长,从下颚侧边竖着连到脖颈,可想而知当初受这伤时还是多凶险。 她陡然想起薛夷渊临行前,裴涿邂曾暗示过凶多吉少,她当即担心地蹙眉:“除了这处,可还有别的地方受伤?” 第448章 到底是同他牵绊的时日最久 苏容妘微蹙着眉,担心的眸光格外明显。 薛夷渊有些不好意思,用手背在下颚处随意蹭了蹭:“这疼什么,我乃武将,受点伤也是应当的,何必大惊小怪。” 可说完这话,他又下意识抬手多蹭了两下,偷偷去瞟妘娘神情。 可即便他这么说,苏容妘仍旧叹气一声:“行了,你同我装什么,能留疤的伤,又是在下颚和脖颈上,想来当初伤的定是不轻。” “无妨,又没把我这条命给抢了去。”薛夷渊故作玩笑道,“啧啧,可惜了,我还未曾娶妻,填了这处伤,定是没有从前英俊。” 苏容妘觉得好笑:“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个,可是后悔了当初没有早早娶个妻?像你这般大的郎君,怕是膝下都已经有好几个孩子,哪想你,还是一个人,如今上了战场,都没个人能时常牵挂你。” 薛夷渊挑了挑眉,旋身坐在一起上,吊儿郎当回:“我那个老爹和母亲能担心我,再说,你不是还牵挂着我吗?” 苏容妘眼皮一跳。 话说完了薛夷渊察觉出有些不妥,轻咳两声,将翘起的二郎腿放下,手搭在膝盖上搓了搓:“那个……岭垣兄他,你别太难过,我也听说了,他不过才走一个月,你竟被迫离了杨州,你放心,我定会护着你进京,绝不让那害了岭垣兄的贼人善终!” 苏容妘轻叹一声,也落坐下来,声音平和:“他并非死在月前,而是死在二月。” 过了将近半年的事,如今说起来,她没落泪,没想象之中的那么多悲切。 好似回到了她未曾与阿垣重逢时的日子,只不过与那时不同的,便是阿垣临死前,同她有了一场道别。 薛夷渊听罢,手攥的紧了紧,没想到自己分开后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而这段时间,他都未能陪在妘娘身边,得而复失,该是有多难熬。 他想开口安慰几句,可却不知从哪里说起来,而且看着妘娘这副样子,好似所有的难过都已退去,不需要什么多余的安慰。 反倒是苏容妘先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坦然的笑:“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阿垣的身子又亏损,离开是注定呢,重逢后能相守几月已是很好了,有些事还是不能强求的。” 说着,她看了不远处坐在桌案旁的宣穆身上,也是在示意他,尚有孩子在这,不必再说过往。 薛夷渊点点头:“你能看的开便好。” 苏容妘摆摆手:“现下我们要入京,也不知你那得的消息是什么,不过从现在起,还需你听我的安排。” 薛夷渊当即拍掌:“成,你说的我都听。” 苏容妘便道:“今夜修整,明日一早便出发,我料想九皇子的人应当不会再出手了,如今皇家派人来,若是再出手,如此触犯天威,皇帝想放他一马也不成,若是叫他刺杀成功,岂不是在提醒皇帝,他手中的人能在千牛卫手上杀了镇南王,定也能在千牛卫手中杀了皇帝?” 薛夷渊稍一品啧,觉得她说的这个也有道理,应了一声好。 苏容妘起身带他出去,准备叫人给他和他带过来的千牛卫寻地方修整。 一切安排好后,她进了准备的屋子里看看有什么缺的,薛夷渊看着她帮着铺床的背影,心里一时间滋味翻涌。 岭垣兄走了,只留妘娘一人在人世间,那他—— 思绪在妘娘回身时被打断。 “这县衙之中服侍的人少,王大人是个清廉的,寻常有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今日未能来亲自见你,想来又是去了河道上。”苏容妘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上下看了看他,“行了,你早些歇息罢,穿这么多也不嫌热。” 这身甲胄自然的通身的气派,薛夷渊这点连自己都不好意思深想的小心思险些被戳破,他咳了两声:“你何时说话学的同我母亲一般,照看宣穆的时日多了罢。” 苏容妘走过他身边,同年少时那般,以手成拳,对着他的胸口便给了一拳,这回对上了坚硬的甲胄,耳边没了薛夷渊痛嚎的声音。 她甩甩手:“不错,下次也给你脸上脖子弄一个带着,免得再受伤。” 言罢,她转身出了屋子,不在多停留。 定好第二日出发,次日一早王大人多留了半柱香的功夫,也算是拜别,他还道,若是如此不公天家都不能妥善处置,他定也要入京,为此事寻一个公道。 苏容妘百般道谢,心中却仍有几分不安,虽则刺杀的事实,但惹得王大人因此事牵动心肠,她确实心中有愧,即便是上了离开的马车,也还念着王大人。 从关州入京,有千牛卫的人帮忙,一路顺利,又未曾在途中遇雨,七月十五,正好到了京都。 离开这么长时间再次归来,苏容妘心中百般滋味,最后脑中尽数化作一个人——裴涿邂。 在京都之中的日子,到底是同他牵绊的时日长久些。 第306章 薛夷渊奉命寻了出驿站安顿她,不敢多逗留,也担忧被有心人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只将人带到便匆匆离去,他也合该早些回家中去拜见爹娘。 苏容妘与宣穆在驿站之中沐浴更衣,待到天见黑,宫中的内侍到了驿站之中,传唤镇南王入宫面圣。 她拉着宣穆的手,同他一起出了驿站,踏上入宫的路。 内侍带了两顶软轿,她不得已被宣穆分开,袖中的手不断攥紧,即便是早就想好了应对的说辞,也免不得担心宣穆不在她身边会不会露怯。 一路也不知道被抬去了哪,反正越是走,她心中的不安便越中,心跳的也越快,直到耳边属于街道的嘈杂声音一点点小下来,换成了那不重的脚步声,她只能深吸几口气,强自平复心绪。 可突然间,听到内侍笑着道:“小的见过裴大人,这宫人怎么办事的,也不知为大人配顶软轿。” 紧接着,裴涿邂的声音传了进来:“不必苛责,是本官突然想走一走。” 似是不安的心寻到了归处,苏容妘那些紧张竟忽而消散大半。 第449章 他的存在,能让她安心 苏容妘的身子稍稍放松些,轿帘的一角并没有彻底遮盖严实,她依稀可以瞧见裴涿邂的绯红官袍。 紧接着,他的声音传到了轿辇之中:“这两位是?” “裴大人不知,镇南王与老夫人今日已入进度,陛下特将人传召入宫呢。” 裴涿邂点点头:“原来如此。” 他先是到了宣穆的轿子前与其见礼,而后才走回苏容妘轿子旁对她打了个拱手:“老夫人受了惊吓,又是一路舟车劳顿,想来同王爷吃了不少苦。” 苏容妘抬手将轿帘掀开,打眼便看到裴涿邂在自己面前拱手作揖的模样。 她其实本不需要如此的,在旁人眼中,她与裴涿邂近半年来相见过许多次,并非是不熟悉的人,不过也不至于熟悉到见面了要攀谈的地步。 可她没想过缘由,只遵循着本心便掀开了轿帘,裴涿邂也意外挑眉,抬眼看向她。 苏容妘与他对视上时才意识到不妥,略显尴尬地轻咳两声:“劳大人记挂,能得陛下照看顺利入京,已是妾身母子二人之福。” 也不知裴涿邂想到了什么,他对着苏容妘勾唇浅笑:“老夫人说的是,微臣左右无事,夫人初次入宫,微臣伴夫人走一程可好?” 苏容妘自然是想应下的,但她不能开这个口,只能望向传旨的内侍。 裴涿邂官职高,内侍自不敢违逆,故而苏容妘点点头:“有劳了。” 轿帘重新落了下来,苏容妘看着他的身影一晃,走到了轿子旁。 他压低了声音:“夫人不必太过紧张,陛下若问了什么,如实对答便好。” 苏容妘低低嗯了一声,也不知他能不能听得到。 不过稍顿片刻,裴涿邂的声音又传了进来:“夫人放心,微臣在此。” 这话其实并不应该说,虽则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但宫中的人都是人精,捕风捉影的本事都是一等一的厉害,言语上总归是说多错多。 可他似是感受到了苏容妘的不安,也似知晓自己能让她安定几分,便也不在顾虑这些。 苏容妘在轿中,他在轿外,周遭分明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可她莫名能很轻的脚步声之中,分辨出哪处是来自裴涿邂。 轿帘随行进而晃动,裴涿邂的官服若隐若现,好似有他在身侧,这漫长孤寂的宫道竟也没那么可怖。 也不知走了多久,轿子停了下来,内侍躬身掀起轿帘:“夫人请罢。” 苏容妘下了轿子,宣穆也来到她身侧,内侍只在前面引路,也没个人教一教她与宣穆宫中的规矩,初来此处,总觉手足无措。 她拉着宣穆,而裴涿邂走在她身边,步调平稳,官帽上的长翅未曾有半点晃动。 她从未见过裴涿邂上朝时的模样,她曾以为初见他时,见到的他那副疏离冷漠的模样,便已是他待人的全部,可如今却觉得,在宫中的他,多了几分儒雅清正,却又有不容常人逆转的铁面冷素。 苏容妘多看了他几眼,脚步慢了他半步,再看向面前陌生的养心殿,似是也能将他身上的底气分给自己些。 守在养心殿门口的内侍进去通传,不一会儿的功夫,苏容妘便与宣穆被请了进去。 养心殿很大,她本就没见过什么好地方,如今大眼看过去,她心中只有两个念头——好大,好多金子。 她也不知柱子上盘的金龙倒底是不是真金,反正黄灿灿的一片,有些晃眼。 而上首坐着的老人便是皇帝,龙袍在身,头带金冠,但仍旧能看到上面有些泛白的发丝。 略向前走了几步,她跟着裴涿邂站定,而后一同跪了下来,对着皇帝磕头:“妾,先镇南王府中世子妾荣氏携镇南王,拜见陛下,陛下万岁长安。” 皇帝抬眼看着下面跪着的三人,有一恍神,竟是想起了太子当初携太子妃与太孙来给他请安的场景。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将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都压下去。 他老了,这段时间的事又扰烦得他头疼,小九不安分,愈发然他思念当初的太子,其实他刚登基之时,他的太子也是极其勤政的,只可惜被有心人给带坏了去。 想得多了,思绪得一点点往回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没说平身,反倒是问了一句:“裴卿怎得去而复返?” “回陛下,臣于宫门口遇夫人荣氏,念及她与王爷初次入宫,恐惊扰圣颜,便一同面圣。” 皇帝垂眸看过去,在帝位上做了多年,自然有一派不怒自威的气场,他视线扫到苏容妘身上:“荣氏?倒是与苏氏女生的有几分相似。” 京都之中其他人不知晓,皇帝却是知晓的。 这位镇南王世子养在宅中的妾,便是苏家早年间亡故的庶长女,当初裴涿邂成婚后,苏氏女曾进宫面圣,皇帝也是见过的,同这位荣氏确实生的有几分相似。 苏容妘没想到皇帝会提起这件事,她抿了抿唇角,当初她在裴府住过一段时日,她的身份想必皇帝早就知晓,但裴涿邂能安排她来面见皇帝,必然也是替她遮掩过的,故而她不害怕,只是有些心烦。 在思虑如何回答时,却陡然想到,自己如今合该是怕的发抖才是。 苏容妘忙将头低得更低,身子连带着声音都跟着发抖,回答的话也没有特别周全:“妾自小在杨州长大,没听过什么姓苏的。” 左右皇帝想知道苏家的事,随便一查便知晓,她对苏家的厌恶本就有,如今说些气话也是理所应当。 皇帝果真没有继续追究,而是轻笑两声,对着宣穆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宣穆稍稍直起身来,声音不大,但比苏容妘这个当娘的,表现的冷静的多:“臣名宣穆。” 皇帝口中重复了一遍,从宣从禾,这名字听起来,到像是那老兄弟的孙子。 “起来罢,来,到皇伯伯这里。” 第450章 他何时有了妾室 皇帝这亲近的语气来的突然,依裴涿邂看来,皇帝稳坐皇位多年,从前使得最习惯的招式便是动之以情,可登上高位后,他便再没使过,毕竟真正大权在握之人,又哪里会用这种迂回的法子。 可皇帝此言一出,宣穆只能慢慢站起身来,一步步向御案前走去。 苏容妘仍在地上跪着,却因放心不下,悄悄抬眼往上首看。 一直到宣穆走到了皇帝跟前,被皇帝抬手搂了过来,大掌轻拍在他肩膀上:“多大了?” “回陛下,过了下月生辰,正好周六岁。” 皇帝点点头,唇角带着笑:“你与你娘亲从前入京都,怎得不来拜见朕,朕还记得你,当初小考之时,你的文章写的很好,小小年纪,倒是颇有见解。” 宣穆低垂下头来:“多谢陛下夸赞,臣虽自小读书,但比不得京都之中的官宦子弟,那次做的文章能得先生喜欢,也是因臣出身乡野,多了几分见解罢了,讨了个巧。” 顿了顿:“至于未曾拜见陛下,因臣不知前尘旧事,更未曾想过,臣竟还有这种身份。” 皇帝见他小小年纪说话老成,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他的太子比不得李御的儿子,他的太孙,比不得李御的孙子,当初天下之主的位置是他从李御手中抢过来的,如今老天却好似在笑他。 他即便是做了天下之主如何,即便是早早要了李御的命又如何?不还是要留下李御的血脉,还是眼睁睁看着李御的孙子,把自己的孙子给比了下去。 一代又一代,究竟哪一代才能翻身?又会在哪一代,把这江山给还了回去? 皇帝的心思不会在面上显露半分,听罢宣穆的话,将视线一点点转到地上的女子身上:“荣氏,你为何一直瞒着朕的侄孙?” 苏容妘的头磕在地上,有些事旁人不知晓,不代表皇帝查不出来,她干脆在无伤大雅的地方尽数说实话。 第307章 她有意让声音带着些颤抖:“妾不敢瞒着陛下,当初能怀上宣穆,缘由本就不光彩,先世子钟情世子妃,若非先镇南王念在妾怀了骨肉的功劳,先世子是断然不会给妾名分的,谁知老镇南王将做了那等糊涂事——” 她后面的话不用细说,一来过往仇恨在此时不好提出,二来便是说的太过细致了,免得又要被怀疑用意。 她哽咽了两声,硬逼着自己挤出几滴眼泪来,声音也染上了哭腔:“妾不过是一卑弱女子,所求也不过一世安稳,起了贪生怕死之心。” 言外之意便是,镇南王谋反的事她不知道,更对天家没什么仇恨,若真要有,便也是该怨老王爷老老实实的富贵日子不过,偏生要去做这灭门的事。 她全当自己不知内情。 抽噎间,她的身子也在轻轻发抖。 俗语之中有句不怎么正经的话,要想俏,一身孝,她本就是一身白衣,这段时日一来也没过上什么安稳日子,身姿清瘦,此刻落下泪来,倒是叫人不太好苛责。 苏容妘从前不知自己竟还在扮娇妾上有天分,也难怪旁人总是,谁最厌你,谁便最了解你,她不喜荣姨娘许久,如今扮起荣姨娘来,遮上脸,怕是世子和世子妃到跟前来都分辨不出来。 只是她的哭,三分真七分假,见过妻妾争宠的男人都知道,她这是要惹人怜惜,要将问话避过去,最好再要点上次安抚一下,但是宣穆不知道,他看着娘亲,满眼都是担心,此刻也顾不得正站在皇帝身边,下意识就要回到娘亲身边去。 可皇帝压在他肩膀上的手不曾拿开,他只是笑:“朕不过随口一问,侄媳怎得还在地上跪着,裴卿,将她扶起来罢。” 苏容妘身子一僵,一时间不知道皇帝的用意。 此地有内侍,即便是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搀扶人的事,怎会让这一品大员来做。 可裴涿邂动作不曾停顿,他本也在地上一同跪着,此时直接抬手扶在苏容妘的手臂上,将她搀扶起身。 她抬起头时,一双带泪的眼睛看向裴涿邂,对上的便是他含笑的眸子,竟叫她免不得有些难为情。 做这种姿态虽是演出来的,可想到被裴涿邂看了去,实在是觉得没什么脸面。 待站直了身子,皇帝不再管他们,仍旧同宣穆说话:“朕听闻你一路遇了危险,可有受伤?” 宣穆摇摇头:“多谢陛下挂怀,宣穆一路上有惊无险,也多谢陛下派薛大人前来,否则宣穆与娘亲,定是难活着入京。” 皇帝抚了抚他的头:“好孩子,不必担心,朕与你祖父是过命的兄弟,自是不会弃你不顾,日后你便留在京都罢。” 宣穆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转过头看着娘亲,他不知该怎么回。 而皇帝却抬手将他的头扳了过来:“看你娘亲做什么,若你娘亲不愿,难不成你要抗旨?” 他声音冷了下来,不怒自威,换作旁的孩子自然是受不住的,可宣穆不一样。 他没有跪下说不敢,只将皇帝这话当做随口一问,故也随口一答:“臣的命是娘亲给的,自然什么事都该听娘亲的,于理这是孝道,于情也是宣穆敬爱娘亲。” 这回答倒是有趣,最起码,皇帝已经许久没听到过这般诚挚的话了。 年少时在乡野之中,兄弟几个抢一口饭,年长后大天下,枕边人都要留个心眼,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都不像个样子。 宣穆却与他们不同。 皇帝哈哈大笑两声,这时对宣穆早慧的喜欢,与对李御这个老兄弟的嫉妒混杂在一起,却也是发自内心夸上一句:“好孩子。” 好孩子啊,在京都之外长大的孩子,就是不染污尘。 留在京都,甚至是留在紫禁城内,他会不会长成那千篇一律的模样? 他确实有些期待。 转而,他看向裴涿邂:“你看看,有个孩子多热闹。” 苏容妘闻言,为宣穆捏着的一口松了下来,看样子皇帝并没有因这话生气。 可下一瞬,皇帝又道:“裴卿,你如今膝下也没个一儿半女,也该抓点紧,先前赐给你的几房妾室,怎么这么久不见有动静?” 第451章 你府中有女眷 皇帝过问臣子家中之事,已示体恤。 苏容妘初听这个消息,身子陡然一僵,盯着面前地上的某处出了神。 妾室?他何时了妾室,听皇帝所言,是皇帝赐给他的? 裴涿邂也早就将那几房妾室的事忘了个干净,此刻他压着想要回头去看苏容妘神情的冲动,拱手回道:“大抵是臣如今没有子嗣缘分。” 皇帝点点头:“从前苏氏有孕时,朕见过你欢喜的模样,想来你也是极其喜欢孩子的,可惜了……” 从前的事被这般随意提起,也分不清他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苏容妘身子紧绷的更厉害了些。 裴涿邂浅笑两声:“有些事,臣不敢强求。” 苏容妘的头仍旧是低垂着,好似这些事同她没有半点关系。 其实她心中早就将那个注定留不住的孩子忘了个一干二净,可也不知怎得,如今被再次提起来,她竟能品味得出裴涿邂言语之中的酸苦。 皇帝那晦暗的眸子一转,抬掌抚了抚宣穆的后背:“朕听闻,你那嫁到王家的妹妹,这几日都有了好消息,裴卿这个做兄长的,倒是慢了妹妹一步。” 裴涿邂眸色暗了一分,皇帝到底不是好糊弄的,提起裴浅苇,一来是提醒他,皇帝并非是聋子瞎子,二来则是告诉他,即便是将亲眷送离,软肋也依旧是软肋。 “多谢陛下关怀,臣自当努力。” 皇帝笑了,拍了拍宣穆的肩膀:“好孩子,去你娘身边罢。” 宣穆拱手作揖,倒退几步,而后赶紧转过身往苏容妘身边走。 皇帝最后发了话:“都退下罢,宣穆放心,朕定回还你一个公道。” 宣穆再次谢过,而后皇帝一摆手,三人这才一同退去。 出了殿门,原本将苏容妘与宣穆送入宫中的内侍上前来:“夫人、王爷,奴才先送您回驿管罢。” 苏容妘刚要应下,裴涿邂却先一步开口:“今日天光不错,王爷与老夫人又是初次入宫,还是莫要一直在轿中呆坐的好。” 他将头转过来:“夫人觉得呢?” 这便是要与她单独走上一遭,有话同她说的意思。 苏容妘点点头:“裴大人说的是,总管就不必派人送了,我与王爷自行离去便是。” 内侍原本还犹豫,可见着主子们都这么说,便也不好再坚持,这便松了口,道一句慢行。 苏容妘一手拉着宣穆,裴涿邂则是站在她另一侧,与她一起走到宫道上。 长长的宫道一眼望不到头似的,她缓步向前走着,半晌不言。 一直到周围没了什么人,裴涿邂才向她递了怀帕。 苏容妘盯着他修长的手指看了看,没接。 裴涿邂笑道:“你面上还有泪痕,还是擦一擦罢。” 苏容妘顿觉窘迫,她到底还是不适应扮娇弱的模样,彼时被提起,免不得觉得面上热得慌,赶紧将他的怀帕接过,直接往脸上去擦。 他的帕子很干净,素白的一张,上面连点刺绣都没有,却沾染了都属于他身上的那种松雪般的味道。 苏容妘擦过脸后,看着手中的帕子有一瞬的出神。 裴涿邂如今有了妾室,怎得这帕子还这般素静,从前苏容婵在时,即便是与他并没有什么情分,也会装模做样准备些绣好的怀帕送过去,让他贴身带着,也是显出他已娶了妻子,后院有了女人。 “你要留着?” 裴涿邂突然出声,让苏容妘的思绪陡然收回,她下意识回:“不要。” 他的怀帕,自己留着做什么? 裴涿邂倒是不意外她的回答,长指轻而易举将帕子从她手中抽出,而后重新收入怀中。 苏容妘这才反应过来,这帕子毕竟不是干洁如新,用了人家的帕子,如何能原封不动还回去?怎么不得洗干净了才好。 可他却将这用过的帕子重新放回怀中,一副半点也不介意的模样。 苏容妘有些懊恼,犹豫着如何开口将帕子讨要回来,裴涿邂却是已经不纠结此事,转而问:“宣穆这些日子书读的如何了?” “在杨州时,一直由郑先生教着,在关州王大人处落脚时,也得王大人提点几句,便再没了其他。” 裴涿邂点头:“这两日修整一番,便可继续去学堂读书。” 宣穆很是惊喜,先苏容妘一步回:“当真可以?” 裴涿邂看着他:“自然,我何时说话诓过你。” 苏容妘却是想的长远了些:“这件事,皇帝知晓吗?从前宣穆入学的身份,是从裴家而出,这会再去学堂,是不是要由镇南王的身份?” “宣穆入学,陛下自然乐见其成,方才他就提到过,宣穆文章做的好,便是在提点我,要重新安排他入学。” 第308章 裴涿邂缓声解释道:“那学堂办下来,本就是陛下有意栽培,日后家国之才,必是要尽数忠心皇家才是,宣穆如今还小,心性未定,去学堂好好教养着,日后若是还有命活,必会效忠皇家,至于入学的身份——” 他声音顿了顿,垂首看向宣穆:“你再入学,旁人便都知你是镇南王,势必会有不少人奉承讨好你,也势必会有人因家族而厌恶你,你可想好 了,要不要去。” 宣穆不怕这些,坚定地点点头:“要去!” 裴涿邂笑了,又去看妘娘,见她忧愁的模样没散,想要抬手轻拍她的肩膀安抚她,可手还没抬起来,便觉得不妥。 最后只能干巴巴道:“不必太过担心,你忘了,章先生同我相熟,我必会护宣穆周全。” 苏容妘听他的承诺,面色稍微和缓了些,可担心又怎么能全然散去? 但她再担心也没有办法,宣穆日后要登上那个位置,自然不能闭目塞听。 又是继续向前走着,眼看着长长的宫道要走向尽头,裴涿邂有些舍不得,想要留她,却又想不到什么理由。 他犹豫再三,还是寻着本心开了口:“驿管住起来终究是不便,不若你带着宣穆来裴府暂住罢,你从前的一应用度,都未曾变过。” 他静静等待着苏容妘的回答,他话说出来,便已经知道他会拒绝,只是还不知道她拒绝的理由会是什么。 可他没想到的是,苏容妘开口:“还是不必麻烦,大人府上还有女眷,我独身带着宣穆,住过去不清不楚,难免不会遭人误会。” 第452章 一笔勾销,重新来过 这话一出,味道就全变了。 裴涿邂眼眸之中陡然闪烁过光亮,而苏容妘也是意识到了自己这话容易遭人误会。 她似能感受到身侧人投过来的灼热眸光,叫她有些不敢回头去对身侧人的眼。 她喉咙咽了咽,又填上一句:“况且我之前在裴府上暂住的事皇帝也已知晓,再被其他人知晓也是早晚的事,还是得避嫌着些,省得旁人没往这边想,我一住进去,倒是不得不想到一起去了。” “是吗?”裴涿邂尾音微微上扬,“待宣穆入学堂,你的身份和借住过的事,又能瞒得住谁?” 顿了顿,他脚步放慢了些,跟在她身后。 已是临近傍晚,残阳的光亮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他颀长身形下的影子将她的影子覆盖。 苏容妘盯着地上交叠在一起的影子,感觉每走一步都能踩在他的影子上,莫名有种一步步走向他、走入他的感觉,她觉得好似说不上哪一步没踩稳健,便会被彻底拉入其中。 “你不愿同住,究竟是为了避嫌,还是因我府上的妾室?” 他问的清楚,甚至心底的期待与渴望险些压抑不住。 苏容妘却是紧张到捏紧了些宣穆的手,她喉咙再次咽了咽:“都有。” 既是觉得瓜田李下,明晃晃地搅和在一起,容易生出些不必要的事端,也是觉得……他有了妾室,日后早晚也是要娶妻的,何必行不清不楚,叫人误会的事。 裴涿邂笑了,胸膛都略跟着震颤:“能听你说这种话,还真是难得。” 苏容妘觉得他有些毛病,更觉自己最开始的话就是不该说,她不想被他揪着自己的快语不放,脚下的步子加快几分。 可这自欺欺人般的快步,哪能真把裴涿邂甩到后面去? 他紧紧跟在她后面,一如既往的霸道,似能将她整个人吞食,可他开口时声音却是含笑且和缓:“那几个妾室,是苏容婵死后皇帝所赐,若非今日陡然提起,我都要忘记还有那几个人在,她们出身不高,平日里也很是安分,养在裴府之中也无妨。” 苏容妘听着他的解释,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好似她在意他的妾室,甚至说,她觉得自己何止不应该开启这种话,连他现在的解释都不应该听。 她为何要听他解释这种事? 可她在意他后院的事又要做什么呢? 有些她不敢去想的可能早早被她扼杀,她深吸一口气,全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裴涿邂却是心情大好,继续言:“其实如今一想,我还有些想不起来究竟是两个还是三个,模样也记不得了,不过这半年多来她们一直安分,甚至家中也未曾与我闹过,否则我不会记不得她们,今日倒是提醒了我,安分守己之人,也该给家中有些好处。” 苏容妘稍稍斜看了他一眼:“裴大人当真是心善,对妾室的娘家也十分仁厚。” 裴涿邂笑道:“也不过是些可怜人罢,女子家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我上有长姐下有幼妹,自然能多些感触,许到我府上,我不能成她们名正言顺的夫君,便也应当对她们多照拂些。” 苏容妘觉得他这话说的也没错,便道:“裴大人待府上之人倒是不错。” “既做不成夫妻,便当她们是客,让她们寻常日子过的舒心也好。”裴涿邂道。 不说客还好,说起这个,苏容妘便免不得想起当初。 也不知是应付过皇帝后,脑子用多了转不过来弯还是怎得,她淡淡反问一句:“我也做过裴府的客,倒是不知裴大人的待客之道竟如此周全。” 她这话也将裴涿邂说的一怔,忆起过往,他待妘娘确实是不好,失了家主之礼。 细说起来,妘娘当初是裴府主母的亲眷,来府上做客也理应以礼相待,可他没有,缘由尽在宣穆身上,他以为她水性杨花,无媒苟合,未嫁有子…… 他待她实在不好。 也不怪她不喜自己。 周遭沉默着,耳边只剩下清浅的脚步声,就在即将走到宫门处时,裴涿邂才开口:“妘娘,对不住。” 苏容妘一愣,不知道他怎得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下意识顿住脚步回头看他。 身后残阳之光打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都谦温了起来,绯红的官袍将他衬的眉目更为俊朗,也叫他那双向来冷肃的眼里,多了柔情与歉意:“从前,是我不好。” 苏容妘睫羽颤了颤,心口好似被猛地一撞,撞的沉寂一瞬后,又猛然开始跳动起来。 跳的剧烈,跳的让她有些上不来气,更是让她的头脑都带着些昏沉的意味来。 她喉咙咽了咽,她向来是吃软不吃硬,何况面前人的恳切与诚挚,就这般在她面前铺开来,静静等着她检验。 “你、你说这些做什么,都过去这么久了。” 苏容妘开口时又一瞬的磕巴,忙拉着宣穆转过身来,向宫门口走的脚步更急了些:“从前不就与你说过了,你我之间的事一笔勾销。” 一笔勾销,便是不再相欠。 裴涿邂没有紧上她,因要到宫门口了,他们也应该分别,可他还是将她的话听了个全面。 分明她话里话外之中,都是要与他划清关系的意思,可他也不知怎么,竟在其中能寻出些希望来。 一笔勾销,是不是再说,他们之间还能重新开始? 没了沈岭垣的碍事,没了苏容婵的利用,是不是可以重新来过。 他心中燃起希望来,唇角亦勾起一抹笑,盯着苏容妘的背影心中泛起些让他觉得陌生的甜意。 只是这份甜,在他看到前面不远处站着的薛夷渊时,陡然沉了下来。 第453章 她竟会紧张他 苏容妘也没想过薛夷渊会过来,原本正加快步子往宫门口走,这下步调倒是慢了下来。 薛夷渊也瞧见了她,虽未曾米明晃晃向她走来,却也是对着她遥遥一拱手。 当着人前,不好太过亲近,也不好过于疏离,苏容妘缓步上前:“薛统领怎得今日就来上职,原不是说,要先行回家中?” 薛夷渊盯着她看了看,意思明白的很,他是在担心她,这才接着要回来上职的由头,专程来门宫门口等他。 只是不等他将准备好的稍圆滑些的话说出口,裴涿邂便已幽幽开口:“自然是薛统领尽职尽责,不愧是被陛下看重之人。” 他的声音陡然出现在身后,带着些阴恻恻的凉意,倒是叫苏容妘被惊了一下。 薛夷渊舌尖抵了抵腮,挑眉看向裴涿邂:“裴大人倒是会说话,不过下官来此,也是为了看一看在意之人——” 他故意将话头顿了顿,看了苏容妘一眼,而后才将后面的话给补上:“在意的弟兄们。” 苏容妘生怕他说出什么荒唐话来,听他还是有些分寸的,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却也是恨不得似年少时那般,一脚踹他腿上去,省得他说这种叫人误会的话。 薛夷渊防备地看了裴涿邂一眼,懒得去管他,转而看向妘娘:“下官过来本也不是为了上职,见了弟兄们也是要家去的,左右闲来无事,既然碰上了夫人,不若由 下官送夫人回驿管去罢。” 苏容妘正犹豫着要不要应下,裴涿邂却是突然咳了起来。 咳声很真,似压抑着痛苦,又似阻碍着喘气。 第309章 苏容妘下意识回眸,抬手掺上了他的手臂。 也不知是因这咳声让她想起了阿垣,还是因什么其他的缘故,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陡然被提揪起来,他的手臂还肤肉很紧实,她一只手圈握不住,但不耽误她用力扣紧他的手臂。 可当她将视线移到裴涿邂面上时,这才看见他眼底一片清明,半点没有虚弱的模样,甚至掩唇的帕子,还是方才借给她的怀帕子。 她怔愣的刹那间,裴涿邂对上她的视线,眸中似含笑。 苏容妘心中暗道,她莫不是被耍了? 可实际上,裴涿邂根本没想过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心中欢喜之余,他继续他的打算,对着薛夷渊道:“在下今日身子不适,原本马车借给镇南王与夫人,再回裴府怕是有些难挨,没想到竟然巧遇薛统领,既薛统领没什么急事,那便有劳统领送在下一程。” 薛夷渊咬牙:“既如此,裴大人干脆自己做马车回去罢,由我的马车送王爷回去也是一样。” 裴涿邂又是咳了两声,那帕子擦过他的唇角,而后被他慢条斯理收起来:“这如何能一样,薛统领如今年岁正好,瓜田李下,免得侮了夫人名声,也正好在下今日身子确有些亏损,正是需要统领的时候。” 薛夷渊被气笑了:“莫不是我今日不来,裴大人还能死路上不成?” 裴涿邂挑挑眉,没说话。 他手臂上搀扶的力道收了回去,垂眸看去,妘娘背对着他。 应是……生气了。 他实在是没有这个意思,他也没想到,她竟还会关切自己的身子,竟让他也生出些受宠若惊的滋味来,以至于对着薛夷渊说话时,语气也好了不少。 “生死一事上,谁也说不准,不过下官既遇到了薛大人,想来也是天无绝人之路。”他语调拉长,看向面前正背对着自己的妘娘,“老天终归是对我有些垂怜的。” 他将垂怜二字咬的重了些,苏容妘闭了闭眼,不想听他们在这里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这些没用的,干脆率先一步道:“今日无事,我与宣穆想去走一走,不必二位相送。” 言罢,她拉着宣穆便绕过薛夷渊向前走。 薛夷渊还想再拦,可裴涿邂却是抬手拦住了他的去路:“薛统领,有劳了。” “妘娘都走了,你装什么。” 裴涿邂理了理官服的袖口,慢条斯理道:“做戏做全套,薛统领请罢。” 薛夷渊看着苏容妘远去的背影,心里又是急又是担心,与裴涿邂同向马车处走,实在没忍住开口:“我不信你放心她就这么回去。” “有什么可不放心,青天白日,又是京都,想动手的人也得掂量掂量,会不会惹恼了陛下。” 裴涿邂踩在踏凳上,缓步上了马车:“镇南王回京,也得再各家面前露露脸才好,薛统领关心则乱,在下奉劝统领一句,若是日后想要家宅安宁,便莫要向妘娘身边凑。” “你——” 薛夷渊回头,却正好看见他落下了马车的轿帘,与此同时,裴家的小厮将马鞭与缰绳送到他手里。 这下好了,竟是给他架了起来,他不接都不好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尚书令乃六部之首,叫他赶马车,他又是武将,若拒绝,怕是那些文官明日就得寻些理由参他得意忘形。 薛夷渊将手中的缰绳攥紧了些,也跟着上了马车。 马车向前行时,裴涿邂的声音从马车之中传出来:“薛统领忍耐一番罢,叫旁人知晓在下如此折辱你,对你没什么坏处。” 薛夷渊咬着牙:“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裴涿邂于马车之中翻了一页书卷,却觉马车陡然向前,跑的飞快,捏着书页的手险些没收住力道,将书页扯出个口子来。 他轻叹一声,还是将书收了起来,闭目休息。 另一边的苏容妘则是依照记忆向驿管走去,宣穆一直陪在她身边,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突然开口:“娘亲,你与裴大人怎么了?” 苏容妘原本正神游,陡然听见他提起裴涿邂,神思骤然被拉了回来。 “为何这么问?” 宣穆被拉着的那只手,指腹蹭了蹭她的手背:“方才娘亲与裴大人说话,拉我拉的好紧。” 第454章 臣正欲拜见夫人 宣穆扬起小脸看着她,透亮的眸子里映出她自己的模样,清楚的叫她心慌。 她含糊道:“是有些紧张了,不过不打紧。” 她有点担心宣穆再说出个什么其他来,干脆将话头转到另一边去:“我记得从前京中有一家铺子里卖笔墨,咱们去挑一挑罢,明日还得去学堂呢。” 宣穆的注意自然而然被牵引而去,不再去想其他。 不过这么半大的孩子,再是早慧,也深想不出来其中因由,即便是苏容妘自己也难以言明。 时隔将近一年再次回学堂去,宣穆心中紧张,既是担心自己如今的身份会惹来非议,也是担心自己离开这段时日,再追赶不上其他学子,反过来要连累镇南王一脉都跟着受嘲笑。 晨起时,苏容妘仅送他上了马车,未曾陪着他一起去学堂,有些事也总得他自己独身面对才行。 他去的不早不晚,比他先去的人在自己位子上盯着他瞧,待他入座后,比他后去的一进来便注意着他,平日里相处的好的凑在一起,窸窸窣窣议论着,也不知说的是好话坏话。 宣穆端坐着,将笔墨纸砚拿出来摆弄好,不去主动攀谈,也不理会这些眸光,自顾自将这属于自己的桌案擦拭着。 他未曾料到,离开这么久,他的桌案竟还留着。 不多时,倒是突然听到有人唤他:“宣穆。” 如今他已经承袭王位,不该有人直唤他的名字,该称一声王爷才是。 可这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让宣穆不禁回眸,便见吴怀珉手持两本书站在不远处,一时间将旁侧的所有眸光也尽数吸引了过去。 吴怀珉面色向来冷硬,可此时唇角竟挂着浅浅的笑意,分明只是一年没见,但他却觉得吴兄身上的稚气脱了大半,已然是一半成了大人的模样。 宣穆又惊又喜,既是欢喜故人重逢,也是因他唤自己的名字而非是王爷欢喜。 他起身向前几步,对着吴怀珉打拱:“吴兄。” 吴怀珉虚扶了他一把:“宣穆如今已承王位,不该对我行此礼,但学堂之中无身份,我又年长于你,这礼我受一半即可。” 他的声音变了许多,比从前更是稳重低沉,小郎君到了年岁都会如此。 言罢,他将手中的书递过去:“我昨日听闻你回来,想你可能会继续来学堂,便提前打听了最近先生在讲那些文章整理成册交于你,没想到今日你便来了。” 吴怀珉年长他,开蒙也更早,与他不在一处读书,能搜罗来这些,也属实是非了些心思。 宣穆心上动容,手中的书也有些沉甸甸的:“多谢吴兄挂念。” 吴怀珉摆摆手,他看着宣穆,其实也想问问他这近一年来过的如何,只是他也不算是不谙世事的孩童,先生也带着他们议过朝政,他比之以往更了解镇南王这个名头的意义。 宣穆能回京都来,其中不知有多少因由,他若是问,虽本心关切,但还是会牵扯些其他,恐有探皇室辛秘之嫌,也叫宣穆不好回答。 他将这话隐了去,只说些如今学堂的事,劝慰他同窗与他生疏也是情有可原,莫要往心里去。 宣穆一一应下,这才问道:“我来了这么久,一直未曾见郭兄,我记得他从前可不会迟来的性子。” 求学之人不论出身,他所问的便是县主嗣子郭意屿。 吴怀珉坦然答:“三月前,县主触怒圣颜,连同县主仪宾一同被贬出京,一路向西去往凉州,怕是一时半刻回不来。” 宣穆一怔,爹娘一同被贬,郭兄这个做儿子的,岂能留在京都之中安学? 他心中免不得有些失望,他在京都之中的朋友不多,唯吴兄郭兄两人。 吴怀珉拍了拍他的肩:“也莫要太过伤怀,日后总会再见,且先好生读书罢。” 宣穆点了点头,吴怀珉便也不再久留,回去照常去读自己的书。 今日卢先生为他授课,讲的是忠君。 男儿不惜死,破胆与君尝。 卢先生又析又论,免不得有些提点宣穆的意思,最后又留了一篇文章下来,算是这段时日的考校。 宣穆来的却是不凑巧,学堂十日一考校,正好叫他给赶上,不过他也发现。 这一日是直到了申时才放人归家,出了学堂的门,旁的学子都与他避开,让他先行,宣穆倒是没什么不自在的,毕竟从前他们也会因嫌恶他的身世而避开他。 可一路出了学堂,在未上马车之极,孟学子却突然小跑到他面前,对他拱手:“王爷。” 孟誓江从前欺负过他,往常总随在县主嗣子身侧,可宣穆记得,此前他已被逐出了学堂,也不知是何时回来的,今日他亦未曾见过孟学子。 第310章 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交情,硬要说还是带点仇怨的,宣穆不知其来历,却也不能叫旁人以为他仗势欺人,便只好道:“不必多礼。” 孟学子直起身来,到底是年纪小,面上的讨好轻而易举便能显露出来:“从前我对王爷多有不敬,王爷大量,至今都未曾与我计较,我心中很是感念王爷宽宏。” 宣穆从这些场面话中寻出有用的,不自觉蹙了蹙眉。 而后听着他又说了忏悔的话,这才好似说到了正题上:“母亲从前对我多有溺宠,此前我与王爷打闹错都在我,母亲却怪在了王爷身上,这么长时间过去我一直不成器,母亲也后知后觉知晓不能对我太偏心,这不,她缓过来劲儿了,便觉得愧对王爷,想着若王爷不嫌弃,邀王爷过府一叙,当面与王爷赔罪。” 宣穆的眉头蹙的更深,他依稀能从孟学子话中知晓他的意图。 无外乎是因他如今镇南王的身份来讨好罢了,他哪里有 心思陪着去演什么亲厚,只想快些回去陪娘亲。 “不必麻烦了,我还是不听什么赔罪的好,否则过去我娘亲因我受的折辱,我岂不是没了再放心上的理由。” 宣穆撂下这句话转身要走,孟誓江被说的面色难看,却念着父亲的嘱托,不得不僭越,伸手过去拉住他。 “王爷留步,我还有些心里话想同王爷说。”孟誓江压低声音,飞快道,“我心中觉得愧对王爷,这才想着将这种隐秘事前来告知。” 他深吸一口气,四下里看了看,见没人靠近,这才凑过去道:“父亲所言,裴尚书令不是什么好人,不过两姓家奴,他蓄意接近你分明是另有图谋,你可千万不能被蒙蔽了。” 宣穆面上不愉更是明显,真是后悔,就不该在他唤住自己的时候驻足。 他抬手将孟誓江拉着自己的手甩下去,刚要开口反驳,却见裴大人的马车行来,正好停在了旁边。 帷幕被长指随意挑起,露出半张清俊的脸来,叫人看不清情绪,只能听得到他低沉的嗓音:“孟小郎君当街阻拦王爷去路,是何居心?” 孟誓江哪里料想到,说人坏话正好被装上,当即愣在原地不敢动。 裴涿邂不屑同个半大孩子计较,转而对着宣穆道:“恭请王爷上马车,臣送您回驿馆,正好……臣也正欲去拜见夫人。” 第455章 他要成婚,你不高兴 马车上,宣穆与裴涿邂对坐着,挺直脊背,有些不自在地搓了搓膝头。 他率先开口:“裴大人,方才孟学子的话,我并未相信,未曾当众反驳他,只是不想在旁人面前引人注目,并非是不愿维护你的意思。” 裴涿邂并不在意:“无妨,稚子所言,我未曾放在心上。” 他抬眸看了一眼宣穆:“如今你为主我为臣,你在我面前不必这般紧张,至于孟学子,你可知他为何要同你说那些话。” 宣穆垂眸,认真想了想,自己从前是被孟学子所瞧不起的,而孟大人官职不低,即便是自己如今成了镇南王,也不至于上赶着讨好,只需求面上过得去便成,否则让孩子来低头,岂不是丢了脸面,惹旁人嘲笑。 他抬头看了看裴大人,想着自己了解的朝事,进而问:“孟家,是否与皇后母族蒋家有关?” 裴涿邂点了点头:“你如今回京,京都之中必会有许多人想试探你,挑拨你与身边人,你需万事留心,莫要轻易被旁人所扰,也莫要谁的话都信,也包括我的。” 宣穆睫羽轻颤:“连裴大人的话也不能信吗……” 裴涿邂看着他这副略显失落的模样,抬手抚了抚他的头:“我与孟大人政见不合,裴家与孟家自也是不对付,故而我若以你我之间的关系,对你说些孟大人不善之举,你该如何分辨?” 宣穆无言,头也低垂了下来。 裴涿邂继续道:“靠近你的人,皆是有所求,从谎话之中寻真言,这是你要学的本事,孟家年初赈灾办的不好,是后来薛夷渊去救的场,也是他帮孟大人捡回来一条命,如今孟家权势一落千丈,自然想寻翻身的机会,要让蒋家器重他,先接近你算是其中一步。” 宣穆这时候抬起头,一双澄澈的眉眼盯着他看,十分认真的问:“所求吗?裴大人如此帮我,所求的什么,日后的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吗?可我觉得,依裴大人的本事,改投旁人,也定能如愿。” 裴涿邂回看他,没说话,可宣穆在这时却显露了他与同龄人不同的聪慧与敏锐。 “裴大人想要我娘亲。” 他说的笃定,并非是询问。 这直白的话叫裴涿邂一瞬不知该回些什么,既觉得如此应声,显得自己过于轻浮,又觉得不应,倒是有欺瞒之嫌。 宣穆似也并不想知道他的回答,他先说了自己的决定:“无论日后是何种处境,我都不会出卖娘亲,大人待我好若是所求这个,还是请大人收了这份心罢。” 裴涿邂轻轻笑了一声,既欢喜于宣穆这份孝心,又觉自己要过宣穆这关,怕是很难。 “我知道。”裴涿邂稍稍俯身与他平视,“你有这份心,不愧对你娘疼你这一场。” 孩子总会喜欢被当做大人来对待,如今听了他的话,宣穆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红起来。 不多时马车到了驿馆门前,裴涿邂直起身来:“走罢,你娘亲定是等你等久了。” 当他带着宣穆走到苏容妘面前时,她略有些惊讶,但没说什么,带着人在圆桌旁坐下后,这才压低声音问:“你这样过来,岂不是惹人注意?” 裴涿邂摆弄桌案上的杯盏,略无奈地叹气一声:“确实不该来,可我心里记挂着你,总想找些理由来寻你。” 苏容妘被他这直白的话弄的一惊,下意识去看了一眼旁边的宣穆,见他自己收拾拿回来的书,这才转过来盯着面前人:“你胡说八道什么,宣穆还在这!” “好,下次宣穆不在,我再同你说。” 苏容妘被他的话哽住,转而看着他含着浅淡笑意的眸,明白他就是故意的。 她深吸一口气,叫自己坦荡些,左右也阻止不得他,任他去便是。 但裴涿邂也并非全然因想她才过来,也还是有些要紧事要说:“宫中有消息,不日皇帝便会为你们准备王府,大抵会选在京都之外,而宣穆要在学堂读书,便只有休沐日才能回去见你。” 苏容妘心中多少有些预料,藏匿在人心之中的野心早晚要在京都之中搅动起来,她既是躲避出京都,也是进入了皇帝手中。 她点点头,接受了这预料之中的结果。 裴涿邂抿了口茶:“故而今日之后,我见你便是难上加难,今日过来也算是冲动行事,你莫怪我。” 他这话一说,叫苏容妘悻悻的,好在方才没说他什么,否则此刻当真是要有些愧疚了。 裴涿邂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杯盏在指尖把玩着,状似不经意道:“昨日薛统领将我送回了裴家门前,他要做的事我也已嘱托过,你离京的日子,也不必担心他,不过……” 他故意顿了顿,惹得苏容妘主动问:“不过什么?” “不过你见不到我,自然也见不到她。” 苏容妘还当是什么大事呢,听罢这回答,坦然应了一声知晓了。 裴涿邂却还有后话:“他最近应是好事将近,也不知你能不能赶得上他的婚仪。” 这倒 是吸引了苏容妘的注意:“他要成婚了?” 裴涿邂细细看她面上神情,见只有意外没有不喜,这才继续开口:“他这个年岁,又是家中长子,合该早就成亲才对,如今才有婚仪的苗头,已是迟了。” 他稍稍倾身向前:“当初他英雄救美,招惹了陈家姑娘,即便后来婚事没成,他临行出京时,陈姑娘仍旧亲自前去送他,就此惹了陈大人不悦,当时都以为薛统领不能活着回来,陈大人逼她死心将她许了人家,但那人家却算不得什么好去处。” 苏容妘听的入神,没意识到他的靠近。 “陈姑娘许给了蒋家的旁支,身份地位自是比陈家高,只不过是个续弦,前头夫人还留了个儿子在。”裴涿邂唇角挂着玩味的笑,“薛统领为了救陈姑娘出苦海,自是只有将她取回家去。” 苏容妘听罢心中有些怅然,陈姑娘也算是成了心中所愿,薛夷渊是个好郎君,自然会善待她,只是如此一来,定是把蒋家给得罪了去。 裴涿邂却在这时突然出声:“他要成亲,你不高兴?” 第456章 寡妇鳏夫,不怕有首尾 苏容妘既觉得这话问的莫名,却又觉得是他能说的出来的话。 她难得耐性子道:“若他欢喜娶妻,我自也是会为他而欢喜,但若他情非得已,我确实也有些无奈。” “情愿与否,也是他的姻缘,他倒是愿娶旁人,这旁人可不想嫁。” 裴涿邂眸子微微眯起,长指轻轻敲在桌案上:“是罢,旁人?” 第311章 苏容妘深吸一口气,也不怵他,靠近他些大有与他对峙的模样:“这话你今日当着我的面说便罢了,可万不能去同旁人说,若是穿出些什么闲话,我倒是无所谓,你叫那陈姑娘心里什么滋味?” 裴涿邂挑眉:“你倒是有闲心,竟考虑起旁人来。” “这非闲心,而是物伤其类,若换作是我,他真心求娶也好、怜悯相助也罢,终究是要日后相伴一生的人,欢喜成亲的档口听到这种话,定是会难过。” 苏容妘撇了他一眼:“若因你一时心中不平的言语平白惹了伤心,可当真是无妄之灾。” 裴涿邂笑了:“与他有什么可心中不平,他已是要成亲的人。” “裴大人也不差,府中养着软玉温香。” 裴涿邂略一挑眉,只看着她没立刻言语。 倒是将她看的不自在,也把她这话衬的有些意味不明。 但裴涿邂没有说什么打趣她的话,只是心情很好地轻笑两声:“我已寻了由头,将她们送出裴府去,予了休书。” 苏容妘惊诧看他:“那是皇帝所赐,你将人遣散,皇帝问起你又该如何?” “从前未曾将人遣离,我心中便是有这个顾虑,但如今陛下知晓你我的事,我便也不必再装模作样把人留下。” 苏容妘眉心更是蹙起:“你说什么胡话,你我能有什么事!” 裴涿邂慢条斯理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鳏夫、寡妇,真有了什么首尾也不稀奇。” 苏容妘一时语塞,直起身子离他远些。 裴涿邂怕这话将她推远了,忙言语跟上:“如今朝中形势下,我未曾偏向任何一方,陛下却也不信任,觉得我早晚回偏向某一人,既如此,让他明白知晓我偏向镇南王,又有什么不好,也免得他想利用宣穆时,会担心宣穆份量不够。” 苏容妘不言语,在这种事上她帮不了什么忙,也没法出什么主意。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将宣穆顺理成章带入京都,如今也已达成,剩下的她便需静静等着,看最后的结果究竟谁胜谁败。 裴涿邂的所作所为被冠上了理所应当的名头,她也不好计较什么。 “还有半年。” 他似低喃的声音传入耳中,苏容妘反问:“什么?” 可裴涿邂这时却是不说话了,看着她时,直白又浓烈的情愫藏在眼底,亦被他自己主动禁锢着,等待约定好的解禁之日。 苏容妘也是这时才猛然反应过来,再过半年,便是她为阿垣守丧一年期满。 寻常人家为夫守丧,一年足矣,情深者自是三年尤觉不够。 但她记得当时裴涿邂便说过,他只给她一年。 她分不清裴涿邂所说的一年,是一年之内让她心意变转,还是一年以后,干脆直接不管不顾。 她脑中一团乱,但裴涿邂却在这时探手过来,握住她拿着团扇的手。 苏容妘手臂一紧,下意识便使力将手往回缩,却拗不过他,她只得压低声音:“宣穆还在,叫他看见像什么样子!” 裴涿邂不语,掌心将她攥紧,视线落在团扇上。 “我也不能对你做如何过分的事,既要分别,拉手也不成吗?” 他问的声音很轻,竟还有那么些可怜的意味在,而后也不等她回答,自己喃喃自语:“如今一日赛一日的热,能出京都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就当做出避暑罢。” 听着他言语里的眷恋与不舍,苏容妘竟有些出神,没继续挣扎着要将手抽出。 她能感受到属于他掌心的暖意,却莫名觉得与以往有些不同了。 从前也不是没与他亲近过,她不曾回想,可不代表那些经历不存在。 也不知是她如今心中没了对阿垣的执念,还是她的不安需要寻得些东西来疏解,故而他带给她的暖意,即便是在着逐渐闷热的日子里,也让她生出那么些贪恋的念头。 “叶听会跟在你身边,又她陪着你,我也能放心些,至于谭策他们,还需留在京都伴在宣穆身边,我的人会暗中随你去王府。” 苏容妘闷闷应了一声,她对这些事都没什么想头。 裴涿邂指腹抚着她的手背,而后一点点游转到她手腕上的浅浅疤痕处,一下又一下轻蹭着,当真似缠绕在一处的连理枝,舍不得分开。 她的放纵让他似受到了鼓舞,把这当做是一次铺垫,有了习以为常的拉手,下次再见,自然能更进一步。 裴涿邂不急在这一时,即便是不舍,也到底还是主动松开了她:“我不便久留,先走了。” 苏容妘站起身来,只将他送到房门处,并没有送他出门去。 手中的团扇摇得更厉害些,暑闷与心底漾出的滋味一起搅扰她,让她深吸了好几口气都排解不了,甚至即便是裴涿邂走了许久,她也仍觉手背上的感觉久久不散。 她不自在地看了一眼远处桌案旁的宣穆,生怕他瞧见方才的事,倒叫她这个做娘亲的面上挂不住。 七月里的天已经开始热起来,京都比之杨州能强些,热归热闷归闷,总不至于潮的连洗个衣裳都干不透。 裴涿邂的判断还真是没有出过错,没过几日皇帝便下了旨,将京都外的一座府邸直接拨过来做镇南王府,虽则简单修缮一番,但府邸原本便一直派人维系着,几日之内住进去算不得什么难事。 苏容妘出京都时,薛夷渊并没能来相送,一来是本就当值,二来也是一直在筹备成亲之事,难以脱身。 故而她出京时没什么排场,只是一辆马车,由叶听陪在身侧,即便是宣穆也在白日里去了学堂。 苏容妘也是在这时才意识到裴涿邂话中的意思,难怪说让叶听跟在她身边,原来是她身边只能带这么一个丫鬟,如此一来去了王府,还真是像被圈禁起来。 想着即将去做人质的日子,苏容妘在马车中有些蔫蔫的,头靠在马车车壁上,随着车轮滚过石子上,一下下轻轻往车壁上磕。 叶听见状,给她腰下垫了个软垫:“夫人也不必太过犯愁,若是过的闷了,也可给主子去信的。” 提起这个,叶听想起了之前在杨州时,去往京都的信没个回音。 她凑近些:“夫人,您可还记得之前给家主写的信?他虽一直没回,可那信好好的收在书房里呢,那几个月,家主都不知翻看了多少遍,信纸都要被揉薄了呢。” 第457章 拿他当消遣 那封石沉大海的信,早不知在什么时候被苏容妘忘却,此刻陡然提起,她连其中写了什么都忘了个干净。 她看向身侧的叶听,瞧着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有些无奈。 原本叶听是个多沉稳的性子,如今怎得写个信都能让她期待成这副模样。 她随手写的信……能有这么大的用处吗? 苏容妘在叶听算得上的殷切的眸光之中点点头,而后不自在地别过头去,指腹轻轻蹭着袖口。 她年少时在苏家为数不多的记忆之中,她过的并不好,同娘亲一起被扔在了杨州后,没过几年娘亲也离她而去。 她能得到的东西太少了,本意也好、天意也罢,离她而去的人或情却有许多,即便她再不愿承认,可事实依旧如此,在她能被选择时,她心中总会下意识退却,怕投身之后,到头来仍旧是两手空空。 当时她面对阿垣时是如此,她不敢信那样好的人,能当真属意自己,所以在她误以为阿垣与黄姑娘要定亲时,宁可离开,也不会主动说出自己的心意。 幸而阿垣主动到她身边,证明他满腔的情意,这才让她敢迈出这一步去。 而面对裴涿邂时,他的直白与强势让她有种错觉,似是连那一步她都不需要迈,她早已被圈在其中,东南西北,无论向何处迈一步,都算是主动走向他,即便是原地不动,她也早晚会被他侵蚀,最后到难以挣脱的境地。 颠簸的路似要将她的思绪都晃散,在加上这本就闷热的天,倒是很快让她再不去想那些事。 王府虽则只是在京都之外,可坐马车过去,也是硬生生晃荡了大半日,待马车上了平稳的路,便是说明走上了王府的地界里。 管家早早就在门口等着,见她下马车来,躬身上前:“大夫人路上劳累,快随小的进去罢。” 苏容妘颔首应了一声,一来一回问了这人来历,期间叶听又是板起脸,一副谨慎防备的模样。 管家是这府宅里的老人了,皇家收回的府宅,自是有皇家的管事派人打理着,这府宅空置了多久,管家就在府宅里待了多久,虽则这地方没什么油水可捞,但毕竟是为皇家办事,亏待不得多少, 但突然上头拨过来个主子,料想府上下人定也是不适应的。 苏容妘被领到了内室中,丫鬟早已收拾妥当,一应用度全依王府的规制办,吃使用都定差不得,也就是里里外外都是看管的人,多少有些不自在。 叶听自是比她敏锐的,进屋后将窗子直接给关了上:“夫人,暗处有人看守,这一路来至少二十。” 第312章 一路进来连半个府邸都没走全,便有二十人,宫中派人倒是真不寒酸。 苏容妘拉了拉她的手:“莫要这般谨慎,咱们进到了人家的嘴里去,想防备也是防备不得的,遮遮掩掩反倒是叫他们越发慎重对待咱们。” 她转身将窗户推开:“夏日不开窗,岂不是要闷坏了。” 叶听虽担心,但也确实没什么好的法子,她本就是暗卫出身,做惯了见识旁人的,如今被明里暗里数十双眼睛,她真得好好花时间好好适应一番。 苏容妘搬过来住,带的东西本就不多,随便收拾一下便没了事做,干脆同叶听一起在府中转一转,也算是消磨时辰。 来的第一日转,第二日转,到了第三日真是转不动了,干脆坐在府中池塘旁坐着,撒撒鱼食发呆。 叶听陪在她身边,府上的丫鬟站的不近不远,随时准备着听命上前。 苏容妘随口道:“从前在裴府的时候,也是一呆一整日,那时便已经觉得日子难熬,没想到更难熬的是现在。” 叶听应声:“在府上时家主每次下职都会来瞧您,也算是个消遣罢。” 苏容妘撒鱼食的手一顿,那些原以为她这辈子不愿在想起的记忆,却是一点点清晰起来。 到底人的本性都是记吃不记打的,困苦的事时日一长,痛苦都能清减个大半,粉饰到最后,竟让她觉得,裴府的日子还算凑合。 当初的不愿意、不喜欢,那些被强迫、欺瞒的日子,经过一日又一日的消磨拆解,加之她心境的改变,回想起来,那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滋味,竟只能找回十之一二。 她的骨气,也没她想象中的那么多。 苏容妘拍了拍手上的鱼食,身子向后靠在躺椅上:“真不知那些深宅大院的夫人都是怎么过日子的,整日里就这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她五岁前在苏府,虽是长女,但也未曾像大家贵女般管教,后来去了杨州,更是撒欢的长大,若真叫她似闺阁女子般锁在府里,她还真受不得。 叶听倒是认真想了想她话,答:“出嫁时要习得琴棋书画,出嫁后要相夫教子、服侍婆母,闲暇时去吃席面、逛铺子,想来一日十二个时辰都不够用。” 苏容妘点点头,倒是这个理了,前半辈子为嫁夫家做准备,后半辈子全心全意为夫家。 若是真让她过这种日子,她觉得都不如像现在这般跟鱼逗趣的好。 又在府上熬了三日,赶上宣穆学堂休沐,大老远的过来瞧她,陪她说了好久的话,只可惜时辰都耗费在路上,坐不得多久就得往回赶路,明日还得继续去学堂。 除此之外,他还带了封信,苏容妘一眼就看得出上面字迹,是裴涿邂的。 宣穆走后,她盯着信看了半晌,不知道回些什么。 裴涿邂所写,问了她住的可还习惯,又言说薛陈两家的婚事定在了下月十六,信最后道一句:“十五月圆人难圆。” 第458章 不敢亲昵,又不好疏离 想来八月十五的时候,皇帝自是不会拘着宣穆,不让他来探望娘亲。 故而这心中所说的人难圆,定是言裴涿邂不能到府上来。 苏容妘觉得这信似烫手一般,不知该如何回信,更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番言语。 叶听守在她身边,没有主子许可,自是不能擅自看信中内容,但她瞧着苏容妘一动不动跟着干着急,故而试探问:“夫人,可要奴婢给您磨墨?” 苏容妘乍然回神,将信收了起来:“不必了。” 叶听怕她嫌麻烦,赶忙道:“虽则王爷已经走了,但待您写了回信,不需等王爷下次过来,奴婢会想办法将信送出去。” 苏容妘摇摇头:“不麻烦了。” 言罢,起身离桌案远些,眼看着天要黑下来,干脆吩咐人传膳。 叶听跟在她身边,还想见缝插针劝上两句,可看着她面色,到底先将话忍了下来,等她自己做决定,也需得等她想一想回些什么才行。 可这一等就又过了好几日,苏容妘照常在府宅里随便寻些事消磨光阴,与叶听学些八段锦强身健体,再有精力,就弄个树枝来,学些防身的本事,说不准什么时 候能保住一命。 但无论干什么,半点不提要回信的事。 正好到宣穆要再次过来的第二日,叶听故意在她面前欲言又止,惹得苏容妘侧目询问。 这时叶听才道:“这眼看着要到中秋,家主还未打算将大姑娘接回来,年节时家主便是独身一人过的。” 苏容妘果然继续问:“可是怕将她接回,连累了她?” “家主是这样想的,但大姑娘却不是这个心思。”叶听叹气一声,“大姑娘的性子您也知道,本就是个拗的,也不知从何处听闻您的事,去了长长一封信给家主,应是将话说的很难听。” 苏容妘哑言,依裴沉菱那个在乎裴氏、在乎脸面的性子,知道了裴涿邂同她有牵扯,定是怒极,长姐如母,若是还在裴府,定又要抱着爹娘牌位来训斥。 叶听观她神色,又言:“其实家主也不容易,上头已没了爹娘疼护,左右无手足相助,族中也尽数是些拖后腿的,这么多年下来权势是有,但受的针对与忌惮更是不少,处处是软肋,万不能行差踏错。” 苏容妘依旧沉默着,思绪却移转到从前听过的有关裴涿邂的事。 他年少成名,却遭家国倾覆,父母相继亡故后撑着裴家门楣,直至一步步在新朝有如今的权势地位,非常人能及。 同样的年岁时,她与阿垣相依为命,想的还是上顿下顿吃什么,裴涿邂却是已经搅弄到朝廷的腥风血雨之中,说不准哪日天亮便会发现他身首异处。 苏家是为人所瞧不起的商户,但裴涿邂却会在裴沉菱做主的情况下同苏家结亲,也可想而知当年立足有多艰难,为了能留有一席之地,宁可去就一介商户,这对河东裴氏出身的裴家嫡子来说,该是怎样的走投无路。 瞧见她神情有了松动,叶听言起从叶吟那得来的消息:“三姑娘是家主亲自来教,也就她能让家主心情略舒缓些,现在三姑娘也离了京,至于二姑娘,听闻她有了身孕,胎儿刚刚坐稳,家主担心急了,派人送了好些补品过去,生怕那孩子有了什么闪失,想来也是一朝被蛇咬……” 她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苏容妘却能明白,这是在说裴涿邂因她落的那个孩子,对裴浅苇这一胎格外忧心。 叶听的这些话确实一句句将她的心凿得软了下来,她想起了先前那封信,这心软之下叫她忍不住想,若是写封信给他,是不是多一个人记挂他些,也能叫十五那日他不那么孤寂? 她轻叹一口气:“叶听,研磨罢。” 叶听当即欢喜应了一声,也暗自松了一口气,二者都是她要效忠的主子,但她到底还是心向家主的,能让家主开怀些,也不算她白费心思从中劝说。 苏容妘这边提笔沾墨,既有些拿捏不好言语间的尺度,又担心宣穆传信时会知晓其中内容,让他误会了什么,故而字斟句酌,一夜纸的信写到了天黑。 在王府里这段日子她闲适的很,天黑入睡天亮就醒,难得有点烛火的时候,今日算是破了例。 书信反反复复写了好几次,她读了几遍,终是满意了,其中没有太过亲昵也不至于疏离,不至于一封信送过去,弄得个不清不楚的境地。 次日宣穆来时,母子两个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直到人要走时,她这才将信拿了出来。 苏容妘轻咳了两声:“若是能寻来机会,便给裴大人,若是寻不来便算了,不必勉强。” 宣穆看了娘亲两眼,又看了看手中的信,觉得好似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到底还是听话做了小信差。 信送了出去苏容妘便安心了,继续重复地过着没一日,眼看着大了将近一个月的八段锦,她觉自己身子比从前好了许多,还同叶听学了如何用匕首,她想,若是再遇到成佛寺那种事,自己定不会似上此那般被动。 转眼到了八月十五,宣穆白日里入宫同其他皇子一起拜见皇帝,晚上并没有留在宫中吃晚宴,请了恩典去探望娘亲。 大抵是因宣穆年岁太小,这么小的孩子便叫他与母亲分离,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天恩向来喜欢打个巴掌给颗甜枣,皇帝主动道:“荣氏乃你生母,一个妾室的名头也不好听,朕做主给她扶正,日后你也不必担个庶子名头,可好?” 宣穆犹豫着没有应下,只是答,不敢替母亲做主。 这话在听在皇帝耳中,就如同认命官员的三辞三让一般,给了恩赏总要做做样子推拒,毕竟这种事也无人会拒绝,他干脆手一挥,放了宣穆去王府。 下午临时想王府赶,待到了地方天已擦黑。 苏容妘坐在屋中等着宣穆来,思绪有些不受控制地飘转到那封信上去。 这几日,宣穆若是找到机会将信给裴涿邂,那是不是这次该带回信了? 第313章 要是真有,她免不得有些紧张,不知他会写什么,亦不知自己该回什么。 想的出神,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怔,恍惚间听见门被推开,只当是叶听进来并没在意,可余光却见身后走近一人,身着内侍衣裳,却难掩通身矜贵,她盯着镜子中那人的脸,觉得自己真是糊涂了。 不过是几封信罢了,竟让她生了幻视,在这里见到了裴涿邂。 可下一瞬,听得身后人开口:“倒是没我想象中的意外,你早知我会来?” 苏容妘陡然回过神来,当即低呼了一声转过身。 哪里是什么幻视,裴涿邂当真就站在她面前呢! 第459章 同你一起,都算是要紧事 裴涿邂将她这副惊慌的模样尽收眼底,慢悠悠朝她靠近两步,无奈一笑:“原来你也并不知晓。” 苏容妘哪里有与他调笑的心思,赶紧上前两步,却并非是奔他而去。 她与他擦肩,靠近门口后向外看,瞧着原本守在不远处的侍女不知去了何处,就是叶听与宣穆也不见踪影。 苏容妘知晓这是裴涿邂的手笔,但也因没被人看见他而松一口气。 她这才转过身来压低声音道:“你怎么过来了,还这副打扮,若是被人发现可怎么办!” 裴涿邂唇角勾起一抹笑,也不去纠结她现在的担心,纯粹只为他的占几分。 “你别急,先坐。” 他几步过去先将门给关上,却见苏容妘仍旧站在原地,只得走过去拉上她的手腕,强压着她坐下来。 “外面的人都已支开,我的人也已经想办法进了府中,只不过还需等些时日才能被指派到你身边。” 他笃定的语气叫苏容妘心中稍稍松了口气,身子也不在紧绷:“你来这还是太冒险了些,到底有什么要紧事,非得你亲自来一趟不可。” 裴涿邂那双曜石盯着她:“同你一起过中秋,还不算要紧事?” 苏容妘被他这话噎住,实在是没忍住气的发笑:“这算哪门子的要紧事,节上宫中皆会设宴,你身为朝中要臣不去,反倒是跑到我这里,你是生怕不被人抓到什么把柄是不是!” “可去年的中秋,也是我们在一起过的。” 苏容妘反问:“若这么说,前年、大前年,再往前数二十余年,没有一年是你我在一处过的,怎么,你还要回到往日去,把那些年的中秋都补上?” 她实在是不想裴涿邂冲动之下这般不计后果,比起儿女私情,自然是保全自身以谋后事才最为要紧。 即便被这样珍视对待的,是她自己。 裴涿邂半点不在乎,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摊桂花酒来:“若是可以,我倒是想都给补上。” 他笑着看向她:“今年的桂花酒似比往年香甜,我特带来给你尝一尝。” 苏容妘顿觉无奈,好似自己说什么都会被他给引到另一边去。 她叹气一声,人来都来了,还能怎么办呢?即便是现在给撵回去也没什么用了,他过来的消息,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现在也定都知道了。 她看着面前的桂花酒:“先搁这罢,宣穆呢,被叶听带哪去了,我去看看他。” 在她心中被放在了后位,裴涿邂心里空落落的,即便将他比下去的是宣穆,而非旁的什么野男人。 但他无法,只能随她一起站起身要往外走。 苏容妘见状,一把按在他肩上,将他重新按回圆凳上去:“你就别乱动了,且在屋中待着罢。” 她力道不轻不重地压在肩 头,裴涿邂只觉肩膀处的肤肉都跟着绷紧,她身上的皂角香随着她抬袖的动作拂过鼻尖,她的袖口也似轻轻擦过他的脖颈。 如今天热起来,身上的衣服料子不厚,鬼使神差的,他似能感受到属于她的温热从肩头传了过来。 只是这短暂的接触稍纵即逝。 妘娘没为他多做停留就出了门,裴涿邂坐在原处,长指落在她碰触过的地方,无奈摇头,也不知这样忽远忽近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 苏容妘倒是没多想,只提着裙摆快步出了屋子,寻来个丫鬟问,才知叶听带着宣穆去了厨房上,她赶过去的时候,叶听正安排着下人收拾螃蟹。 宣穆瞧见她,欢喜地跑了过来:“娘亲这些时日可安好?” 苏容妘捏了捏他的脸,道了声一切都好,而后拉着他走到叶听身边,看着她忙活着做月饼。 叶听看了看她,又朝着她身后看了一眼,压低声音纳罕道:“家主怎没同您一起过来?” “叫他在屋里待着罢,莫要出来张扬了。” 叶听觉得她这语气有些不对,料想莫不是二人又吵起来了。 她带着宣穆来厨房,本也是想引着宣穆出来,叫二人有机会独处的,这会儿人到厨房里来,反倒是把家主留在屋中算怎么个事儿? 见着宣穆还想带着夫人留在厨房里,她忙将身上围裙解下来:“方才是奴婢思虑不周,王爷有孝心,想为夫人下厨房,可如今王爷身份到底与往日不同,还是先回说话罢。” 苏容妘瞧了她一眼,看着她眼底满是真诚,也觉她说的有几分道理,干脆也劝了宣穆几句,将他带回屋子去。 进屋时,裴涿邂还坐在那圆凳上,拿着杯盏静思,听到动静回过身去,视线落在来人身上。 他的眸光一如既往的炙热,但苏容妘拉着宣穆的手,倒是没了独身一人面对他时的窘迫。 几人坐了下来,叶听侍立在门口守着,这会儿说话可以没什么太多的顾及。 苏容妘瞧着裴涿邂身上的内侍衣裳,虽则穿在他身仍不曾消磨半分他身上的气度,可她看在还是有些不习惯,忍不住道:“裴大人乃朝中大员,这般打扮,又顶着宣穆侍从的名头进来,怕是折辱了大人。” “这是能来见你的通行符,算不得什么折辱。” 裴涿邂这话说的直白,叫苏容妘下意识看了一眼宣穆,生怕这孩子从这些话中听出个什么来。 而宣穆则是眨着眼懵懂看她,似是已察觉出了什么,但他到底年岁还小,不能将这丝缕不对的苗头抓住,探看明白内里究竟是什么。 可裴涿邂仍不满足,进而继续道:“我既来了,便不怕被旁人知晓,至于乔装也不过是为了脸面上过得去,免得让人问到我跟前来,还要费口舌。” 换身衣服变个身份,他隐匿行踪过来,唯有盯着他动向的人才会发觉他来了王府,既然得来消息的门路不光彩,便不会将此事摆在明面上言说。 苏容妘幽幽看了他一眼:“裴大人还真是思虑周全。” 裴涿邂便全当她这话是夸,笑着将杯盏放下来,侧身去唤叶听传膳,又问方才宣穆做什么去了。 宣穆如实答,他听了却是来了兴趣,抬头去看妘娘:“你很喜欢吃月饼?” “应个景罢了。” 裴涿邂心中思量,原见她素日里少食糕点,便没未带月饼来,幸而此处厨房的人能准备出来些。 他低头看着宣穆:“日后厨房少去。” 顿了顿,他补充一句:“烟火刀具,你年岁小,容易伤到你。” 苏容妘随意接话:“我还当你会说什么,君子远庖厨那种话。” 裴涿邂漫不经心开口,语气之中却带着些鄙薄:“古孟子以此劝施仁术,今人却以此做推诿,实属不该。” 苏容妘有一瞬愣住,思绪在毫无防备之下,骤然被拉回从前。 在杨州的村中,阿垣在灶台前为她煮阳春面:“君子远庖厨,是说不可行杀生之事,要以仁爱至之,而非是说君子进不得厨房,若真如此,男女皆可为君子,那天下人便都沾不得庖厨,岂不都要饿死在家中。” 阿垣清朗的谈笑声绕在耳边,眼前却是裴涿邂狭长深邃的眸子。 进而,便是难辨来处的一句:“妘娘,你在想什么?” 第460章 从前没发现,他也挺好的 苏容妘堪堪回过神,又看裴涿邂那带着些许疑惑与关切的神情。 她清楚地知道裴涿邂与阿垣是两种人,从出身到性情全然不同,可他们有时的言语与观念却可重合。 于她而言,阿垣使她动心是因他的温柔与长久的照拂陪伴,而让她崇拜爱慕,则是因他与寻常人不同的想法。 她时常因阿垣的某些话醍醐灌顶,因他的念头而避免迈入迂腐的沼泽。 在村中读书的郎君十指不沾阳春水,自己读书拖累得妻子母亲耗费心力维系生计时,阿垣会告诉她,君子远庖厨非男子不照拂家中的托词。 从阿垣口中说出来的,吸引她、让她崇敬向往乃至心动的话,从旁人口中说出来,与她而言也会是一样的触动。 苏容妘微微颔首,长睫在眼下投了一小片阴影,见她眼底的变化遮掩下去:“在想——” 她随意含糊了一句:“在想裴大人也会下厨吗?” 裴涿邂倒是没有遮掩:“未曾试过,裴氏出身,没人会允许裴氏子去研究什么旁门左道。” 第314章 苏容妘没答话,心中似有什么在轻轻翻涌着,那不易察觉的养意勾弄心弦,倒叫这入了屋子的傍晚残阳都多了些暧昧不清的意味。 她进而将所有的注意都放在宣穆身上,只跟宣穆说话,待府中的丫鬟将晚膳送了过来,又叫了叶听进屋来用饭,四个人齐坐在一起。 叶听本就是侍从出身,与主子坐在一起本就是不自在,吃饭时局促难安。 苏容妘原本是好心,可见此,便只能寻个理由叫她去厨上拿东西,这才见她起身时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 今日毕竟是中秋,裴涿邂原也来阻拦她,待她自己又收了心思将人支走,这才道:“有些规矩看似是约束旁人,实则却也是在约束自身,你的好意有时未必会有好的结果。” 苏容妘的筷子一顿,她说怎得方才叫叶听坐下时,被裴涿邂淡淡撇了一眼后,便似圆凳有针一般。 裴涿邂解释道:“有些规矩守起来,是给旁人看的,即便是龙位上的天子也有不可随心的时候,你的好心落在旁人眼中,便可能是你的把柄与疏漏,日后还是不要如此了。” 苏容妘咬了咬筷子:“可她是叶听。” 是在她身边侍奉了一年的人,是陪着她出裴府、先入杨州后入王府的人,细算起来,她与也叶听在一处的日子,要比同裴涿邂见面的时日还要长。 裴涿邂眉心微动,可还是道:“今日你让她与你同桌而食,明日便会有人觉得你人善可欺、觉得你软性可诱,更说不准会揣测你的喜好,仿出下一个叶听来送到你身边,若是你日后只过寻常日子便不必在乎这些,可宣穆不会止步于此刻,你也不会。” 苏容妘没说话,只是在吃下一口菜时,轻轻叹了一口气。 期间宣穆没有插嘴,只是等着气氛稍微缓和些,才同她正常谈笑。 裴涿邂带来的桂花酒味道不错,按理来说宣穆这么大的孩子不应该饮酒,可今日毕竟是中秋,又见他想尝一尝,便也没拘着他。 可这桂花酒粗略喝起来没什么,后面上来醉意,哪里是宣穆这么大的孩子能扛得住的,最后迷迷糊糊的,头直往桌子上磕。 苏容妘笑着戳他的头,戳起来也又磕下去,最后鼓捣够了,便要将宣穆抱回去。 虽则她这段时间一直没闲着强身健体,可架不住宣穆吃的长得快,抱他时依旧吃力。 裴涿邂适时站出来:“我来抱罢。” 苏容妘也多少有了些醉态,抬头看了看他,觉眼前有些模糊,费劲定了定神才分辨的出他方才话中意思,点了点头。 裴涿邂单手将宣穆环起来,轻而易举便将他提溜起来,步子迈的又大又稳,将他送到偏屋准备好的床榻上,又帮他掖好被子。 一切做完,一回头便见妘娘倚在门边,面颊抵在门扉上,脸上不多的软肉被门扉推起一个小小的软坡,看着好说话的紧。 裴涿邂忍不住牵起唇角,向她走过去,微微俯身凑近她:“醉了?” 苏容妘盯着面前人,眸子似含了些雾气:“是有些。” 裴涿邂只觉心口被什么东西轻轻一撞,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更甚,只是刚抬起手,便见她站直了身子。 他的手停顿在搬空,到底还是没能继续下去。 “走罢,我送你回去休息。” 他拉上了妘娘的手臂,她没挣扎,任由他拉着,不过却没同意回去:“今日过节,我不想睡的太早,桂花酒很好喝,我想回去把它喝完。” 裴涿邂扶着她,看着她的步子似稳又似乱,一边怕她摔倒,一边回:“好,那我陪你。” 宣穆睡下,叶听守在不远处,虽是继续喝酒,但却没有回屋中去,只将东西搬到院中池塘边,躺在躺椅上赏月。 俗语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苏容妘想,今日的热闹过去,明日又要同叶听一起在这府里熬下去,若是明日瞧见了比今夜还要明亮好看的圆月,又该是有多落寞。 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她不说话,裴涿邂便先开了口:“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说教太多。” 苏容妘侧首看他,见他神色认真,薄唇紧抿,似是心中早有了决断,在等在她厌恶的言语。 她沉默片刻,旋即笑了:“还好罢,你自小在京都长大,活命的本事定是比我强的。” 她无趣地晃着手中酒壶:“只是觉得日后若能好好活着,日子会很累,我又在想,幸而我如今能好好活着,否则要叫宣穆一个人过这种日子,实在可怜。” 裴涿邂因她这话松了一一口气,低声与她承诺着:“我也会陪着你。” 他声音不大,这样陈白心意的话他早就说过不止一次,早已不在乎得到什么回应。 她厌恶也好, 制止也罢,都不会让他改变主意,也不会让他心中有半分沮丧。 可苏容妘这次不一样,她盯着他看了半晌,似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一般,略带感叹道:“我从前倒是没发觉,你也挺好的。” 第461章 谁准你这样对我的 这轻声的一叹,叫裴涿邂似坠入梦中,头顶的圆月高悬,身侧湖光粼粼,眼前人的声音在脑海之中回荡,清晰无比。 只是这片刻的高兴过后,他便找到了其中症结。 她醉了。 不过醉了也无妨,她的话,他很喜欢听,故而他带着些逗弄的心思,凑的离她更近了些:“是吗,你觉得我哪里好?” 苏容妘没立刻答,但也没躲避,只静静躺在躺椅上看着他,思索半响才道:“说不上来,左右比我想的要好些。” 裴涿邂笑意更浓:“听你这意思,似是我不好的地方,比好的地方多。” 苏容妘这次没有犹豫,直接点了点头。 裴涿邂唇畔的笑意一瞬僵住,叹气之余微微眯起眼眸:“那你说说,我有何处不好。” 这回她答的更干脆:“冷漠、瞧不起人、说谎、霸道——” “可以了。” 她话没说完,裴涿邂便黑着脸开口将她的后文打断。 这回倒是换成苏容妘笑了,似是得逞了一般,欣赏着他如今这副不愉却不能发作的模样。 她一笑,裴涿邂便又无奈处于下风,面色只得跟着缓和:“你这是故意说这些气我?” “不是,我说的是心里话。” 裴涿邂一瞬语塞,似是咬着牙说话:“好好,心里话,我在你心里便是千般万般的不好。” 苏容妘却是又轻轻摇头:“是有许多不好,但千般万般算不上。” 顿了顿,她认真道:“我说你好,也是我的心里话。” 裴涿邂似能感受到胸膛之中沉闷着许久的一口气,重新开始躁动起来。 他好像察觉到她的变化与不同,分明是他期待了许久的结果,可真正面对之时,竟叫他不知如何应对。 他此刻理应更进一步的,揪住她此刻的松动,攻城掠地,彻底闯入她心中去,在她脑海之中先扎根再说。 可他抿了抿唇,开口却只是再问:“既也是心里话,为何你连我一句好也说不出来?” “若是真能说的细致了,反倒是不诚心。” 苏容妘闭了会儿眼,重新睁开看他。 裴涿邂刚升起的欢喜,却是又比她轻而易举地往下压了压。 他当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困了,我带你回去歇息。” 醉话不能信,青楼楚馆之中的女子,身处绝境尚能分清酒色之下的承诺皆是虚妄,他又如何能被这点甜头弄的栽进去。 妘娘醉了,现下更是困的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他即便是让她给了明白的许诺又能如何,明日酒醒,反倒是容易将她推远了,让她躲着自己。 他探手过来,想要将她打横抱起来,可苏容妘却是压住了他的胳膊:“是有些困了,但是我没醉。” 她抬起头,眼底一片清明,恍惚间似要比面前的池湖更为透亮。 “若是当初没有苏容婵,说不准如今会不一样。” 裴涿邂呼吸一滞,如何不一样? 是让当初在裴府她所受的逼迫全然不见,还是让他们之间阴差阳错的互相欺瞒全未发生。 那若是没有这些,他们之间会如何? 是不是在说,没了这些隔阂,便不会一直蹉跎。 裴涿邂深邃的眸子盯着她,不愿放过她面上任何一点情绪,这一点点的甜头根本不足以让他满足。 “若没了她,你我怕是不会相遇,更不会——” 他声音很低,停下要抱她起来的动作,反而是倾身压过来些,凑近她的唇畔,呼吸交缠间,却没有落下吻,只是执着开口:“我们还是很合适的,对不对?兜兜转转,最后到底还是只剩下你我二人,恶人善人皆为过客。” “妘娘,你知道我心意的。” 苏容妘压着他手臂的力道紧了紧,也是在这个时候,她将头偏侧了过去,避开了他要落下来的吻。 第315章 裴涿邂心头陡然一空,唇角牵扯起来自嘲的笑。 果然如此,她的心果然没有彻底偏向他这边。 确实是失落的,他觉得心口酸酸胀胀,有些不舒服,但这都不碍事,最起码比之前她避他如蛇蝎的时候,强了不知道有多少。 他性子自小执拗,他认定的事情,绝不容许有半分转圜的可能,他不在乎继续等,自小磨砺出的耐性,即便是用在情爱上也威力不褪。 他垂眸看着妘娘,闷闷的心升起了些恶劣的报复心,原本他自己将情意控制的很好,可她却偏要将他撩拨起来,还不能给他应答。 他视线落在她的额头上,俯身要吻上去。 这便是他想的惩罚。 可在他的唇贴上去之前,听得妘娘闷闷的声音传来:“嗯,我知道。” 她都知道的,他心里有她。 她深吸一口气,脑海之中闪过自小到大同阿垣的相知相守,也陡然想起在裴府时的牵绊纠缠。 “再等一等罢。”她既是在对他说,也是在同自己说,“我现在,也没那么讨厌你。” 日子总是要向前过的,阿垣在世时,她的心未曾有半点偏移,她陪着他走完最后的日子,她不曾有半点对不住他。 也正因如此,她有资格试着去向前走一走,她的心也有资格向另一处停定。 她有这个决定,不会对不起任何人,可即便是于情于理都没什么问题,但久拿重物的人陡然放下,到底还是会不自在,她的手臂会下意识屈起用力,心上会下意识背负负担。 所以,她需要一段时间来疏解心上的负担,缓和紧绷了许久的手臂,全须全尾地向前迈出一步。 她的心有了松动与变化,没有瞒着裴涿邂,可她自己清楚,迈出这一步对她来说有多么艰难,话说出口,她想长出一口气—— 但也就在这时,裴涿邂便封住了她的唇。 陡然被倾压下来,苏容妘躲无可躲,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将她笼罩,进而便是他加深这个吻片刻后又撤离。 苏容妘双眸睁大,当即就推了他一把:“你发什么疯!” 她用的力道不小,加之这段时日又有强身健体,将他推的闷哼一声,可身形却一只是向后晃了晃,并未撤离。 裴涿邂挑了挑眉,方才的吻让他的唇更红了几分,竟衬得出难得的摄人心魄:“现在没那么讨厌我,那我是有多让你生厌?” “我——”苏容妘说不出话来,只是睁大眼睛看他。 分明方才还将自己心中细腻柔软的思量展露在他面前,这下一瞬他便欺负了上来,竟还反问她。 这算什么,质问吗? 苏容妘被气笑了:“不生厌吗?从前的事我懒得与你重提,你便看看你现在——” 她视线落在他唇畔上:“谁准你这样对我的?” 第462章 听凭她的吩咐 裴涿邂凝视着身下人,黑夜之中唯有一双眸子闪着光亮,好似蛰伏着的狼,下一瞬就要吞吃了她。 “你即便是不准也晚了。”裴涿邂似替她在遗憾般。 不过紧跟着,他又道:“你如今觉得我好,谁知哪日又会觉得我不好,再厌烦起我来,我为何不能在此刻要些好处?” 苏容妘咬了咬唇,觉得他这话分明强词夺理。 她想驳斥他,可话刚出口一个音,便觉腰间一紧,他的手臂不知何时环上了她的腰身,将她这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裴涿邂每抱她时都很轻松,可她却不同,整个人被他卷在怀中,想挣扎又怕直接摔下去,只能下意识抓住他脖颈处的衣襟。 侍从的粗布衣裳容易起皱的很,不过被这么一抓,便似在他胸膛前开了一朵花,又因夏日衣衫轻薄,稍稍往下一扯,便能看到他脖颈上的青筋和紧实的胸膛。 许是酒意上头,也许是他身上实在的烫人,她觉得指尖都似染上了热意,逃避般松开了手。 裴涿邂垂眸看她,手上颠了颠,将她抱的更稳更紧了些:“放心,摔不到你。” 他旋身向后,迈着步子朝里屋走:“夜深了,你该早些歇息才是。” “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回去。” 裴涿邂挑眉看她,似也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放心,你睡你的,我歇在隔壁,必不会轻薄于你。” 苏容妘的忧心与抗拒被他点破,却是让她有了自作多情的窘迫。 她干脆也不挣扎了,任由他抱着回屋去:“是是,裴大人最是知规矩懂礼数的。” 裴涿邂唇角勾起,径直入了内室,到了床榻旁。 许是因天闷热,扯了几台灯烛,屋中烛光甚微,却又莫名透着暖绒旖旎。 苏容妘后背陷入柔软的床榻时,看着裴涿邂的下颚,有一瞬的出神,幸而他没多停留,放下她后边直起了身子,转去旁边不知寻些什么。 她这才发觉,自己方才身子紧绷着,竟是连喘气都忘了,此刻长吸了一口气,便见裴涿邂折返了回来,始终拿着杯盏和痰盂。 “漱漱口再睡。” 他倒是喜洁。 苏容妘没说话,抬手将杯盏接了过去,略涩的水入了口,她仍觉得唇上那被揉捻的感觉没散,更觉现在半蹲在她面前的裴涿邂难以忽略。 口中的水吐的出去,她将杯盏往裴涿邂手中一塞:“裴大人为官时仔细,服侍人时也是很周到。” 裴涿邂没将她言语之中不轻不重的调侃放在心上,他毕竟是占了便宜的人,总要给她机会撒撒气才是。 苏容妘见状,也牵了牵唇角,开口撵他离开:“裴大人也早些歇息罢,就是不知明日裴大人从此处回京,能不能赶得上早朝。” 裴涿邂挑挑眉:“若是赶不上,便说我抱恙,只是——” 他声音不大,却是能正好传入她的耳中:“只是那些注意我行踪的人,应当都知道我在王府里歇了一夜。” 王府这么大,自然不可能只有一间屋子,可若是落入旁人眼中,定是不管黑白,全都往香艳秘事上去想。 苏容妘知晓,这回是彻底要同他扯上不清不楚关系。 但换而言之,如今在旁人眼里,他也必然是拥护宣穆的人,赵氏与九皇子即便是想拉拢他,在行动之前就得有比之从前更多的考量。 他这是主动与宣穆绑在一起。 故而即便苏容妘与他一同落于隐闻之中,她也算不得吃亏,她不过是失了些没什么用的名声,却能换来裴涿邂难有叛反的可能。 她没生气,笑着道:“那便委屈裴大人,去侧室歇息一夜罢。” 裴涿邂起身,心中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他将自己的把柄递到她手上去,能换来她心思的回转。 虽则她还说要等一等,不过没关系,这已经比他原本料想得快了很多。 他替她熄了烛火,去了离她很近的侧屋。 这屋子寻常时候不住人,是因他来才专程打扫出来,他躺在床榻上,只觉得胸膛之中暖热。 他的心比他想象的还要悸动,他也许久没有这种欢喜冲垮理智的时候,这一夜,他确实没怎么睡好。 次日一早,宣穆需得回京都去,原本打算多待上一日,晚些时候再走,左右是元宵夜过,多与母亲亲近一日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略思量一下,还是作罢,干脆早些走早些回去,下午还能赶得上去学堂读书,他身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还需要快些成长起来,还是不要因这半日的私情,耽误了学业。 裴涿邂是以他随侍的名头进了来,自是要同他一起离开的。 一夜过去,似是有什么生了变,却又似什么都没变,苏容妘待他依旧是一副不远不近的模样,好似昨夜的松口全然未发生一般。 裴涿邂坚定地认为她昨夜并非是说醉话,可在这种事上,又哪里有什么绝对的坚定,他到底还是控制不住生出些游移,却又不愿去想昨夜只是她随口给他编制的美梦。 苏容妘一路送他们到门口,先是同宣穆嘱咐了好几句,毕竟下次再见又是十日之后,将他送上马车后,她的视线不自觉落在侍立一旁的裴涿邂身上。 她看了他一眼,本打算没说什么,想直接回府去,免得惹人起疑,可他的目光太过灼热,她能感受到其中的期待,与那么一丝……幽怨。 她脚步到底是顿了一下,回身几步走到他面前去,抬手将他头顶遮面的帽沿向下打了一下:“好生照顾王爷,你可明白?” 裴涿邂的帽子被压的这么一下遮住的视线,在抬头时,便看见妘娘挑眉看着他。 他只觉好笑,倒是叫她寻来机会使唤他。 他也乐得配合,拱手作揖:“是,听凭老夫人吩咐。” 第463章 只是太想他了 裴涿邂语带揶揄,躬身一揖,这声老夫人听在耳朵里也有了些莫名的意味。 苏容妘不再看他,带着叶听重新回到那不可让人轻易进出的王府之中。 第316章 昨夜的酒食已尽数被下人撤了下去,床榻被褥也铺整好了,似是昨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照旧回到了原本的孤寂之中。 昨夜的桂花酒到底还是有些醉人的,原本没觉得如何,可现下安稳坐下来,便觉头疼的厉害。 热闹后的静谧最能啃噬人的精神气,对比而出的空虚不好排解,苏容妘脑中闪过甚多事,最后也只能是轻叹一声。 叶听见着她略有丧意的模样,走过去给她按了按肩:“奴婢听闻,按这里能缓和些头痛。” 苏容妘拉着她的手制止她:“不必了,我应是没睡够的事,再去歇息一会儿就好了。” 叶听顺着收回了手,观察着她面上神情,想着今早她和家主的模样,昨夜应是没闹出什么不快来。 她将榻上的褥子铺好,好叫她能睡的舒服些。 而苏容妘这一觉便睡到了天见暮色,醒来时见门口以往守的侍从换了人,心中料想是裴涿邂安排进府里的人,今日混上近身看守的活计。 待又过了两日,才终是将那些不适应排解下去,开始依照往日的习惯继续过日子。 门口换了人看守,叶听行动便更方便了些,得外面的消息也更灵通些。 这几日朝中又出了事,是蒋家率先以杨州刺杀一事攻诘九皇子,算是彻底将宣穆卷入朝中。 连带着明里暗里的势力拉扯,又有各自的文官弹劾,再挖出些各自阵营大臣的把柄,就几日的功夫,便将几方势力弄了个水火不容。 在此期间,宣穆在学堂之中也颇惹人注意,杨州的事放到明面上处理,皇帝便又将要将苏容妘追封为先世子妃之位。 原本宣穆提这事时,她已明说了不愿,她如今顶着的是荣姨娘的名字,可却忘不了荣姨娘对太子妃的不好。 她这人自私护短的紧,她念太子妃的恩情,即便宣穆是她亲手养大,即便是将得到先世子妃身份遵从的人是她而非荣姨娘,她也断不愿做这种事,她不想在酒泉之下的荣依秋可以与先世子妃平起平坐。 可第一次皇帝提起时,是看在宣穆的面子上,想封赏他的生母,可这一次却是要给镇南王一脉皇恩,封赏之中不只有她的扶正。 六年前的事被有心人重新翻起,也有人重提,当初清缴老镇南王时,是裴涿邂前去收的残局,进而联系起他与小王爷的生母不清不楚,便有人开始怀疑起裴涿邂用意不纯,亦有人说宣穆并非镇南王府血脉。 最后还是被外调的县主回了京,定了宣穆的身份,宣穆也趁此机会表了忠心,言说父亲祖父皆有错处,而他的心现下唯向陛下。 虽不知皇帝心中如何想,但面上大喜,还赏了丹书铁券,大有从前的事都不计较的意思,甚至有拉拢之意,在告诉宣穆,好好为他做事,有丹书铁券护命,绝不可能落得与父亲祖父同一个下场。 苏容妘听罢既觉庆幸又觉可悲,宣穆虽是假意投诚,但也毕竟说出了往事的话。 她庆幸宣穆能容忍这一时,又可悲在他这样小的年纪,却要在罪魁祸首面前俯首称臣,若没有皇帝,他自小便会在王府之中长大,即便是上头有出色的嫡长子压着,他也会平安地在富贵堆里长起来,又何必小小年纪便经历这么多风雨。 这一番闹腾下来,蒋家与九皇子都没落得什么好,最后也只有镇南王府这一脉得了些好处,原本朝中已再无镇南王府的人,可经此一遭,又有裴涿邂的暗中收拢,暗地里已有人转而支持宣穆。 如今这个情况下,转投镇南王手下,便算是中立,免得卷入 蒋家与九皇子之中,要承受某一方的输败的恶果。 朝中的事波及不到王府之中,而朝中的赏赐却能送进来,可这日同赏赐一起进来的,还有县主。 李浮照被贬至凉州已经许久了,当初去时有裴涿邂的手笔,这次回来却也少不得有裴涿邂在其中转圜。 苏容妘自上次在茅屋之中险些死在她手上后,便再也没见过她,这回时隔一年再相见,倒是觉得她变得稳重了不少。 “荣依秋,从前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有福气的。” 苏容妘被点了荣姨娘的名字,虽听的并不喜欢,但却没有否认,只是静静瞧着面前人。 李浮朝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来:“当初我早就说了,要将宣穆接到我府上去住,可你不听,现在可好,让他卷入朝堂之中,也不知你究竟知不知道什么才是为他好。” 苏容妘抿了抿唇,没说话。 屋中陷入安静,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浮朝再次开口:“其实我知道,年前现世的那个,并不是李潜。” 这话叫苏容妘陡然紧张起来,面上不敢展现半分,生怕露了马脚,可心中也是能想的通的,县主识人本就厉害,又对世子极其了解,都能将宣穆认出是世子的血脉,发现阿垣并非世子又有什么难? 可她不知,县主这时候提这个做什么。 既是一早便看了出来,为何当时不说?又为何现在旧事重提。 苏容妘不能让任何一个把柄从自己这里流出,袖中的手攥握的紧了紧,淡声道:“想来是县主误会了什么,不过县主怀疑的晚了些,世子已经走了,这次他的真的走了,我亲眼看着他入葬。” 李浮朝却是格外坚定:“不,那个人根本不是他,皮相亦改骨相难辨,即便他以帷帽覆面,即便以多年吃苦来做遮掩,但我能确定,他根本不是李潜,我怎么可能连李潜都分辨不出来?” 说到后面,她语气有些急,身子也想前倾了几分,大有逼问的意思。 但她似是察觉到自己语气的不对,慢慢将身子放松下来,语气和缓下来,甚至近乎哀求:“我只想问一问你,李潜他……是不是还活着?” 她年前未曾揭穿,便也是担忧,这是李潜的计谋,他不能亲自出面,这才叫手下冒充他献身。 她不敢赌,生怕自己的一时冲动,反叫李潜重新被皇帝盯上,宣穆如今还小,皇帝敢随意利用,可李潜不同,若他还在,江山后继之人未定,他必能是下一个承继大统之人。 苏容妘凝视着她,不敢答。 可她这副模样却似点燃了李浮朝最后的理智,她声音近乎哽咽:“你告诉我罢,我只想要一个答案,我答应你,今日你说的话,我不绝不会向外透露半个字,若我真的有恶意,又怎会帮宣穆证明身份。” “我只是……只是太想他了。” 第464章 顺从自己心中所想,去思念他 几近哀求的声音,让苏容妘的心肠竟也跟着软了一瞬。 到底同为女子,这一瞬让她从县主身上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她独自承受没有阿垣的那五年,在得知阿垣活着的消息时,与如今的县主又有什么区别? 以至于这份心软,让她在深思熟虑之后,给另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世子他死了。” 她故意停顿了一会儿,才跟上后面这一句:“我亲眼看着他入葬。” 两句话都是真的,只是第一句是说的先世子李潜,第二句则是说以先世子身份入账的阿垣。 她的暗示已经很明显,李浮朝听得明白。 心中绷紧的一根弦似在这时骤然崩断,撑着她的一口气也跟着消散了去。 她绝望又痛苦地闭了闭眼,那早已为李潜流干了眼泪的眼眶,在此刻又重新湿润起来。 但她没有当着苏容妘的面落泪,毕竟是皇室的县主,她自有她自己的骄傲在。 而再次睁眼时,李浮朝眼底流出些嘲讽之意:“竟是个打着他名头行事的乱臣贼子,死在杨州也是活该,也算他识相,用他的死将宣穆给托了起来。” 苏容妘咬了咬牙,知晓她这是在说阿垣,却不能当着她的面发作起来。 可恨她什么都不知晓,不知阿垣为先世子做了多少事,也可悲她什么都不知道,为了先世子牵绊心肠,却只能以外人的身份打探他的消息。 苏容妘心绪有些复杂,她不想可怜县主,自己险些死在她手上,只不过是看她为宣穆说话的份上,愿意心平气和地同她说上几句话。 她深吸一口气:“县主莫不是悲戚过了头,说的话倒是叫妾有些听不明白,现下这天头惹得紧,县主还是快些回去歇息罢。” 逐客令一下,李浮朝听得明白,却是并没有立刻站起身,只是又重新犹豫起来。 “我今日来,还有另一件事。” 她清了清嗓子,矜贵的日子过的久了,即便是求人办事也待了几分颐指气使的味道:“我儿离京许久,也该回来了,只是皇帝一直未曾同意,你去同裴大人说一说,若是他能想办法将我儿送回京都来,日后有我能出力之事,我必不会推辞。” 苏容妘这才明白,她也是为了嗣子的事来的。 她忍不住叹气一声,县主还当真是克到她心上去了,慈母之心,她又如何不能感同身受? 被自己这又下意识心软的念头给气笑了,她轻轻摇头:“县主未免太看得起妾身,裴大人的决定,不是妾能左右的,县主是问错人了,更何况即便是妾想帮着县主,这王府上下县主也瞧见了,妾自身都难保,又如何能传出话来?” 第317章 李浮朝显然不信:“你少装,我不信他会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他既是你姘头,还能不听你的话?” 她这话说的实在难听,苏容妘眼眸眯起,声音也跟着沉冷下来:“县主求人,即便是没有求人的态度,也应将嘴巴放干净些。” 她骤然冷下的态度,叫李浮朝的那些傲气也冲散了些,她清了清嗓子,再开口时有些悻悻。 “无论如何你得帮我说一说,我和我夫君可以不回来,但我儿不能一直在外,他离了学堂整日里闷闷不乐,听闻宣穆回来,他还在想办法探听宣穆的近况,他们是好友,想来宣穆定也希望我儿能回来。” 苏容妘略一颔首,不敢随便做决定,也是怕县主拿嗣子的事做幌子。 她也不敢答应,虽仍旧是将她往外推, 但也给留了话头:“妾听来,县主慈母之心着实为人动容,县主不若将这话去与裴大人说上一说,若真如县主所言,想来裴大人定不会吝啬出手。” 李浮朝闻言,便全当她应了下来,当即欢喜站起身,达到目的便立即准备动身离开。 走到了能为苏容妘落得个清闲,就是这人一如既往的傲气,竟是连句谢都不愿说出口。 她轻笑了一声,无奈摇摇头。 叶听在一旁听了个全,此刻到进前来问:“夫人,可要奴婢去传话?” 苏容妘点头:“去罢,不过不必让他一定帮这个忙,但若是觉得接一个孩子回来无伤大雅,还是接回来罢,凉州那地方也不是什么好的,早些回来好好读书也是件好事。” 叶听当即要应下,可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不好意思道:“这一句两句怕是说不明白,夫人还是亲自写封信去罢,毕竟县主方才说了许多,谁知有没有哪句暗藏玄机,还是得尽数写下来同家主言说才是。” 苏容妘即便是再心大,叶听的用意她也很难有意不去深想。 可看了叶听一眼,却是没开口拒绝。 八月半过后,她已有两个半月没见裴涿邂,亦不见他递消息入府,她不得不承认,她却是有些担心他。 毕竟在京都之外,他独身收着那些传言,亦是靠着他来护宣穆周全。 从叶听轻描淡写的只言片语之中,她便能知晓,裴涿邂定是受蒋家与九皇子两方不容,从保皇一党转到镇南王一脉,更是不知受了皇帝多少冷箭。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直面自己心中所愿,对着叶听道:“去准备笔墨罢。” 叶听愣了一瞬,还以为自己是听岔了,反应了一瞬才欢喜应了一声。 第465章 没有一点是给他的 苏容妘料想县主来王府的事,定瞒不过裴涿邂,提笔沾墨之时才想起来,他还有人手安插在自己身边,有她写信的功夫,谁与她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早就传到他耳朵里去了。 她犹豫片刻,并没有打消写信的念头,只是想通了,干脆将那些做遮掩的虚话舍了去,想与他说什么,便直接写下就是。 久不闻君言,忧生变,唯望莫吝于交代,宣穆年幼,劳君多看顾。 写了简单几行字,苏容妘便发觉自己语气生硬了些,可若想和软些,又免不得显出让她不适应的亲昵。 曾经她的心坚如磐石,尚可依叶听所言写些关切之语,可如今磐石有了松动,便觉得无论做什么都是出格且莽撞的,让她不自在,更找不准自己的位置。 可若是这信压根不送出,她又觉可惜,思来想去干脆撂下笔,直接将这载了几行字的信塞入信封之中送了出去。 这回同以往都不一样,她的心似被鸭羽拖起,随着一起飘起来,悬在高处又痒又不安,从前未曾计较过写出去的信是否有回音,这次却不一样,从信送出去开始她便期待着,白日里盯着叶听看了好几眼,却一直没能问出口。 约莫隔了三日,同裴涿邂回信一起来的,还有薛夷渊的喜帖。 薛陈两家的婚事定在了这月二十九,喜帖写的中规中矩,没什么特殊的,也看不出这新郎官究竟是个什么心思,不过想来薛夷渊也知晓她出不得王府,无法赴宴,也没写什么让她定要前去的话。 苏容妘思忖了很久备礼的事,这里没什么东西是属于她的,不过谁会与钱过不去?她叫叶听挑拣出库房之中值钱的首饰和实行的布料,尽数送给新娘子全当贺礼。 至于新郎官,她不打算单独备礼,能避嫌却故作坦荡,日后新娘子知道了,岂不是要惹姑娘家伤心。 至于裴涿邂的信,她拆开来瞧了,他似心情很好,洋洋洒洒写了两页,字迹比寻常更要飘逸。 其中简单说了这些日子的事,不过说的有些避重就轻,全然没有她从叶听哪里得来的消息严峻,想来也是他不想让自己跟着担心。 至于薛夷渊的婚事,他也有所提起,他言亲自去送了好些贺礼,望薛陈两家能结两姓之好,亲自为二人请了皇帝御笔,赐下四个字——百年常伴。 按理来说,新婚理应说些什么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一类的话,可偏生求了个百年常伴,似是恨不得让他们今生今世永远绑在一起。 最后裴涿邂又言些,天头将转凉,少吹风之类的关切之语。 苏容妘难得盯着信看了好几遍,看到叶听都忍不住侧眸:“夫人,家主这是写了什么,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她这才回过神来,对上叶听关切的视线,免不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两声遮掩过去,叫她替自己将信收起来。 给薛夷渊准备的新婚贺礼,是在他们成婚前夜送到薛府上的。 依着章程,送礼应送在明日的正日子上,这夜里要宴请亲眷的,待将一众宾客送离,薛夷渊才被叫到了角门上,瞧见苏容妘叫人送来的一箱贺礼。 来人给带了话,这是给未来薛夫人填妆。 薛夷渊怔怔看着面前的箱子,沉默半响,才似叹息般道了一句:“这么多东西,她都舍得送来给我,她的贺礼我还至今未曾补上。” 他喉结滚动,哑声问:“她可有给我带什么话?” “回薛统领的话,夫人说,望统领与薛夫人恩爱长久。” 宽袖下的手攥得紧了紧,薛夷渊强挤出来个笑:“有劳替我多谢夫人。” 言罢他招了招手,叫人把东西给抬到新房中,待明日新夫人过来再行清点。 下人们尽数退却,薛夷渊这才仰首看向院墙,脑子里想的当年在杨州,妘娘跑到薛府来,三两下就爬上了他家院墙,邀他出去上山。 那时他情窦初开,原以为自己虽为庶子,但毕竟也是官宦人家,妘娘对自己不应拒绝才是,料想她这是有意与他亲近,单独约他出门去,没想到出去后,除了她,还有三个姑娘,都是她的玩伴。 那三个姑娘粗衣麻布,但明显是仔细梳妆的,不过穷苦家的孩子,即便是再用心拾掇,也终究比不得大户人家精细。 他当时很生气,觉得被妘娘戏耍,不喜他还要约他出门,早知还有旁人在,他定不会应邀,尤其在是他后来知晓,那三个姑娘都是由妘娘亲自帮着打扮的,甚至还将自己新作的衣裳借给了其中一人。 后来他旁敲侧击要将这件事问个明白,也想将这股火气撒出去,却听她道:“她们都是我的好姐姐、好妹妹,自小一起玩到大的,她们心悦你,托我来帮忙,我自然不能推辞,薛大郎,我还没说你不知好歹同她们甩脸子,你还先质问起我来了!” 他当时气极,说话也是口不择言,说那三个姑娘哪里是什么真心喜欢,分明是贪图薛家的资财,还说她不顾兄弟情意,只会将他往外推,竟还上赶着把自己的好衣裳借出去。 妘娘当时亦是不悦:“他们心悦你,你便说是贪图资财,莫不是全天下的男女都要门当户对才好,否则便是位卑着贪上?要我说,你通身也就这个出身可取些,否则她们爱慕你,我定是要将她们通通拦住才是!况我与她们是自小长大关系甚好,我的衣裳借给她们又如何,你管得倒是宽!” 那时的他便明白,妘娘清楚他的出身在杨州的小村子里是,是最好的门户,也知道女为悦己者容,同为女子,她更知村中女子难处,愿将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借出去。 她什么都清楚,只是她都不在乎罢了,不在乎跟他的日子,是不是会比跟了还是穷书生的沈岭垣强,不在乎是否姐妹们的漂亮赛过了她。 而如今她送的新婚贺礼,也尽数都是送给新妇的填妆的,没有一点是给他的。 第466章 怎么就看上你了 薛夷渊低声长叹,过去与目下两件事一起叹息,却陡然听到身后父亲唤他。 “明日要迎亲,你怎得还不回去歇息?” 薛夷渊回过头,看见父亲面色沉沉,应是知晓妘娘送来贺礼的事。 他轻了轻嗓子,随意拱手:“这就回了,您也歇着去罢。” 他从父亲身侧擦肩而过,父亲却突然唤住他:“你还打算这样到什么时候,新妇马上要进门,你就打算摆出这么个样子给她看?” 第318章 薛老大人看着儿子高大的背影,心中有气,却也知道孩子大了,打不过骂没用,可身为父亲,还是忍不住劝。 “那陈家姑娘是你自己要娶的,明知道那陈家给你下套,你还是要上钩,我还以为你转了性子,没想到你心中还对那女子念念不忘,她岂是省油的灯?这不到一载,她摇身一变成了现下镇南王的生母,岂是你能随意肖想的人?” 薛夷渊沉默着,没说话也没回头。 陈家的事,其实稍用心些也能猜得出来,当初他听闻陈姑娘要被嫁入火坑之中,确实动了恻隐之心,一来陈姑娘对他有情,二来他身为长子不娶,家中弟妹难议婚,他也自知与妘娘难成姻缘,既早晚要娶妻,倒不如做一件好事,便出面求娶陈氏。 只是事情办了,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陈家也并非是什么特别小的门户,当初陈家上门议亲时虽被拒,但只因他当街制伏了陈家惊马,陈夫人便愿意上门议亲,显然是对女儿极其疼爱的,怎会忍心将她嫁入火坑? 他意识到许是中了人家的圈套,本是气极,想要将亲事退了,只是私下里见了陈姑娘的面,陈姑娘羞愧低头,虽怕极了他退婚,但还是强撑笑意,说自知理亏,愿意退亲。 他确实是心软了,不愿为难一个姑娘,顾及她若是被退亲,定是于名声有碍,再议亲怕是真要捡那些不好的,思来想去,最后到底是叫这婚事如常办下去。 薛老大人见儿子不说话,他又问:“你到底想不想娶陈家姑娘,若是想,便赶紧收收心,莫要给人家姑娘难堪,若是不想,干脆把这婚事推了,免得耽误人家姑娘一生。” 薛夷渊垂了眼眸:“想娶。” “既是想娶,那你摆出这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做什么?为人丈夫,当断不断,摆出这副期期艾艾的模样,日后你让为父见陈大人如何言语?” 薛夷渊阖上双眸,慢慢 回转过身来。 面对着父亲,他的手扬起,对着自己便是一个巴掌,清脆的声音穿透深夜,叫薛老大人忍不住后退一步。 薛夷渊喉结滚动,慢慢将自己想说的话吐露而出:“是儿子错了,今夜过后,儿子就是有妻子的人,绝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薛老大人盯着儿子,久久不能回神。 父子之间都是你强我强、你弱我弱,儿子当着他的面退后一步,露出软弱来,他反倒是说不出什么严厉指责的话。 薛老大人无奈摇头,知道儿子长大了,经历过生死,不会再同从前那般与他争吵,他缓步向前,在他肩膀轻拍两下:“大郎,早些回去歇息罢。” 夜里的事丝毫没有影响第二日的婚仪,这一夜薛夷渊并没睡踏实,但迎亲时却是半点没耽搁,一切规矩半点不差,连日来算不得多好的天,在这一日却是艳阳高照。 所有人都说这是好兆头,日后定然夫妻和美,皇帝所赐御笔在此刻也摆出来到宾客面前。 裴涿邂也准备了份贺礼,更是亲自前来奉上,看着新娘子被送回了房中去,留薛夷渊在外敬酒,敬到了他这里,他唇角含笑站起身来,虚扶了一下薛夷渊要躬身下去的动作。 “薛统领不必讲究那些虚礼,新婚之日定然是新郎官最大。” 言罢,他手中的杯盏与薛夷渊的相碰,先一步将一杯酒饮下。 薛夷渊面上没显露什么,但语气却不阴不阳道:“多谢裴大人不计前嫌亲自前来,还为下官请来御笔,下官以此薄酒,也望能度让些喜气,让裴大人也能心寻到称心如意的妻子。” 京都之中的人都知裴涿邂丧妻,听了这话,场面免不得有些尴尬。 倒是裴涿邂不在意,细说起来,他今日的心情倒是比新郎官还要好:“那便借薛统领吉言,本官再敬薛大人一杯,望大人早生贵子。” 薛夷渊将酒喝下,便没在他这多留,顺着往下一个席面去走。 一直到天黑沉下来,才将宾客彻底都送走,临近去洞房前,他坐在圆凳上醒醒酒,倒是这时,裴涿邂缓步走到了他面前。 “醒酒丸,专程寻太医配的。” 薛夷渊抬眸去看裴涿邂手中的瓷瓶,轻嘲一笑:“裴大人莫不是担心,我还能趁着醉酒去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薛统领虽莽撞了些,但也不是个糊涂的,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统领定然心里有数。” 裴涿邂将瓷瓶往他怀里一扔:“只是担心统领今日借酒消愁,恐喝多了伤身,白白叫统领与新娘子生了嫌隙,故而提前为统领准备着。” 薛夷渊知晓他这是什么意思,不屑地转过头:“我如今娶了妻,裴大人何必防备我同防备贼人一般,难不成裴大人连这点底气都没有,生怕我一日未娶,一日便是你的威胁?” 裴涿邂轻笑一声:“统领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我可从未见过统领放在心上。” 这种时候,谁会将对他的忌惮说出口? 裴涿邂故作大度:“妘娘将统领视为友人,我便也要多为统领着想才是。” 薛夷渊嗤笑一声,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将瓷瓶重新扔了回去:“多谢裴大人好意,大人既知晓我不是什么糊涂的,便应晓得我今日不会醉的太厉害。” 他转身慢慢往内院走,对着身后人摆摆手:“裴大人慢走,下官还要洞房,便不送了。” 只是越往里走,他越小声咕哝着:“竟是还叫你得了手,我也是不明白了,她怎么就看上你了……” 第467章 这是他的妻,他应该护着 薛夷渊的背影消失在薛府长廊尽头,若非是不愿耽误他洞房花烛,裴涿邂当真想再拦住他问上一问。 他是不是也觉得,妘娘如今待他与往日不同了? 薛夷渊这话没能让他有半分不悦,反倒是让他有了些底气。 连妘娘多年旧友都承认的事,自然做不得假。 成亲的热闹持续了三日,薛夷渊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既决心好了另娶新妇,便不会、更不能拘泥于年少之情。 他与新娘虽还算不得多相熟,但待她也很是有礼,该有的安排都没少,回门日也依旧。 多少夫妻成亲前连面都没正经见,只是看着画像又打帘相看,情分是要靠长久的相处生出来的,日久总归有情。 京都之中,有些情分的人家,会循着规矩,回门时在娘家住上七日,以便娘家人与女婿可互相熟悉,薛夷渊念及陈氏寡言性软,也愿意为她在娘家撑腰,提前禀过父亲母亲,当夜留在了陈家。 只是入夜后,与陈老大人共饮几杯酒,他便发现妻子面色有些不对。 薛夷渊略一思忖,原以为是妻子性子软,累了又抹不开面子要回去歇息,便率先开口准备散宴。 岳父不会不给他这个新婿面子,席面散罢,他随妻子一同回房,刚拐入园中,陈梧柔便紧抓住他的袖口:“夫君,今夜怕是有人来寻你,我原不知情的,回来才听说,若我早知道,必不会邀你同我一起回门。” 她有些急,压低的说话声带着些颤抖。 薛夷渊抬手揽住她的肩膀,有过肌肤之亲的妻子,他安抚起来格外轻易。 “先别怕,且说说你知晓的。”他也不是没经过什么大事,此刻自然比妻子沉稳。 陈梧柔深吸了一口气:“母亲说,父亲这段时日同孟家走的比较近,原本听说是因夫君当初在灾情处救了孟大人一命,这才有意与之相交,可后来也不知怎得,开始与蒋家人有往来,今夜还要为你引荐,我……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办。” 薛夷渊温热的掌心握住她的肩头:“不要紧,我来应付就是。” 顿了顿,他看着妻子低垂下去的侧颜,应是十分自责的。 他们的亲事本也算是陈家设计来的,虽他识破后仍旧娶了她,可陈梧柔心里仍旧没底气,她不想让父亲拖累了丈夫,也不想与刚成亲的夫君生了隔阂。 可她不会说什么好听话,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此刻自恼不已。 “此事与你无关,有心人有意渗入,本就是防备不得的,即便是我今日不同你一起回来,他们也会想别的办法寻上我,你不必自责。” 薛夷渊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开心些,莫要你娘觉得我委屈了你。” 陈梧柔听话的很,当即直起腰来,抬头对着他扬起笑脸。 只是这笑意牵强的很,配上她单薄的身子,倒是更像受他威胁薄待。 薛夷渊倒是没忍住笑了,他忍不住去想,这样胆小的姑娘,当初是生了多大的勇气,才敢骑马来给他送行。 他将人搂抱的更紧了些,这是他的妻子,他应该护着她,不让她处于这两相为难的境地。 先行将她送回屋子去,原还想着席面这么快散了去,有心之人会不会就此作罢,改日再寻机会。 却没料到刚进屋没多久,便有丫鬟前来通禀,说有邀他去偏屋一叙。 陈梧柔身子当即紧绷起来,拽住他的衣袖不愿让他离开。 第319章 薛夷渊回握了一下她的手:“你先睡罢,不必等我。” 丫鬟颔首立在门外,薛夷渊不动声色握了握袖中匕首,沉声开口:“带路。” 陈府他此前虽来过,却未曾在府内细逛,丫鬟在前为他引路,在黑夜里记路他确实要废些力气。 也不知拐了几个弯,到了一处亮着灯火内室,丫鬟上前推门,正见孟大人从圆凳上起身,对着他拱手笑道:“薛统领新婚,本官今日来拜访,可是打搅统领了?” 官场上的人都讲究场面话,可薛夷渊是野路子,又不喜文官那些弯弯绕绕。 他轻撇了孟大人一眼,上前几步,抬手随意将桌案上的酒杯拿起。 “大人亲自前来,谁敢说打搅?” 孟大人笑了两声,抬手想示意他入座,可薛夷渊直接将手中杯盏砸在低声,瓷盏碎裂声响彻耳畔,下一瞬冰凉的刀刃便抵在了脖颈上。 “大人莫不是把我当什么软柿子了?” 孟和瓷哎呦了好几声,双眼瞪大,腿都软了下来:“别别!薛统领有话好说!” “好说?谁与你有话好说?”薛夷渊恶狠狠盯着他,“今日是我与我妻回门的时候,孟大人要不要脸,这时候找上门来,我还不是还得谢谢大人纡尊降贵亲自到府啊!” 他手中的匕首逼近几分,生生将孟和瓷的脖颈划出血痕。 孟和瓷想向后躲,可后腰压在圆桌上,再没有退后的余地:“薛统领,我乃朝中二品大员,你、你竟敢谋杀朝廷命官!” 薛夷渊看见门外似有人听着动静,当即冷笑一声,故意说给门外人听:“你的命当初是我救回来的,如今我给你了结,也算是有始有终,我与大理寺的官员相熟的很,更何况今日你死在陈府,与我有什么关系?到时候找上门来,你与我岳丈有私交,随便做点手脚推到他身上就是。” 他意味深长地拉长伪音:“谁叫我那岳丈,总不老实,想捡高枝攀附,要知道有些高枝可是能吊死人!” 门外人身形晃动,当即跑离,应是去复命,屋内孟和瓷抖如筛糠:“别,你不能杀我,我是为蒋大人办事的,我若出了什么事,他定不会轻饶了你!” “是吗?”薛夷渊啐了一口,“小爷我不是被吓大的,我管你是谁的人,小爷我新婚燕尔,你直接找上门,把我从我媳妇屋里交出来,我断你子孙怕你难过,大发善心送你去见祖宗,快与我道谢罢,我好赶紧送你上路。” 孟和瓷惊的险些咬了舌头,一时间羞愤难当,一张老脸憋的通红,想骂人却因读的书太多只会拿腔拿调,想动手,又因读书太多,手无缚鸡之力。 最后,他只能唇角嗫嚅着:“别杀我,只是蒋国公看中你,我、我只是想为他引荐罢了……哎呦,遭的什么孽啊我!” 薛夷渊眯起眼,意味深长问:“蒋国公竟这么看重我?” 孟和瓷想点头,但脖子动不得,说话着急间险些咬了舌头:“自然自然!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此刻投效蒋国公,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前程啊,薛统领,我也念在你对我之恩,我今日才亲自前来啊!” 薛夷渊顿 了顿,心中有了打算,手上的匕首离开了两分:“是吗?” “那孟大人……细说罢。” 第468章 我带你走 薛夷渊升迁的事是在成亲的一个月后。 叶听说起时,饶是苏容妘都听出了其中不对来。 朝廷升迁,要么立功,要么是补上谁的缺,少有平白无故升迁的道理。 她听时预感隐隐有些不好:“你们家主可说过什么?” 叶听犹豫一瞬才开口:“家主什么都没说,想来也是不愿叫您担心,更何况……薛大人升迁后,对家主处处针对,原本大姑奶奶要回京的,马车都到了城门外,却被薛大人生生给拦了下来。” 苏容妘手攥的紧了些,没说话。 而半月后,宣穆来看她时,却是带着行李过了来。 在此之前,苏容妘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但宣穆神色坦然,主动同她解释:“听闻是有人在朝中进言,说我的身份同学子挤在一处,有损皇家颜面。” 许是怕她忧心,宣穆仰头对她笑:“娘亲也别把这事放在心上,虽不能去学堂,但能常伴娘亲身边也是件好事,如若不然,将娘亲一人留在这里,我也是终日难安的。” 垂眸看着他诚恳的模样,好似当真不为这事担心半分,甚至庆幸其中的因祸得福。 可实际上哪里是如此简单的。 将宣穆留在皇城脚下以示恩宠,又将她这个做娘亲的圈禁在王府之中为质,一个年岁尚小的王爷做不得什么事,但只要他的身份与血脉说明他有夺位资格,便会有人投效在他门下,替他去谋,也替自己去谋。 镇南王的身份是一个能让裴涿邂行事的由头,可皇帝不知为何,不愿意留着他这个由头平衡京中势力,反倒是要将他一同送到王府之中囚禁,连带着便会使人心动摇。 这段时间拉拢过来的人,难免会生些变化,直接倒戈算不得什么大事,怕就怕自己人反踩一脚。 有时候,敌对之人的明刀明枪算不得什么,自己人的冷箭才最是难防,若防备不慎,说不准比之最开始还要不如。 可苏容妘看着宣穆的小脸,管着什么困难愁苦,她干脆全扔在脑后,半蹲下来对上他的眼睛:“娘好久没给你煮面吃了是不是?今年你的生辰都没给你好好过,如今终于得闲,娘给你补上。” 宣穆笑着点头,面上终不再是那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将手放在娘亲伸过来掌心里。 京都的夏日过的快,眼看如今又要到用炭的时候,比起什么朝堂与日后,苏容妘还是更关心,天冷了以后,这府上的人会不会怠慢他们,连炭都不给送。 她亲自下厨做了面,又叫叶听过来一起吃,晚上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才将宣穆哄睡。 叶听这才同她道:“夫人,家主那边递过来消息,说叫您不要担心,京都之中有他呢。” 苏容妘面前轻微摇曳着的灯芯:“他总这么说。” 她如今多少有些后悔起来,若她与宣穆的结局早就注定,倒不如不将裴涿邂卷在这种事里。 以他的权势,无论投效九皇子还是蒋家与赵氏,都会比拥护宣穆来的简单。 跳跃的火光让她恍惚间有些出神,忍不住喃喃:“他合该有别的路可走。” 可能阿垣的离世到底是让她生了担忧,好似镇南王一脉就注定会被皇帝压制、被他利用后弃之如敝屣,以至于让卷入其中的人都难以翻身。 阿垣投效先世子,拖着受伤的身体延挨六年离世,苏容妘觉得从指尖开始有些发凉,似寒意入体,她不敢去想,裴涿邂会不会落得同阿垣一样的境地。 她觉得脑中有些眩晕,闭着眼深吸了好几口气。 叶听瞧她状态似有些不对,半蹲在她身边,略有僭越地拉上她的手,却被她指尖凉的心上一惊:“夫人,别担心,万事有家主在呢,他可不是寻常人,想当初圣上登基时,多少前朝旧臣被抄家灭族,裴家不还是好好的?这天底下有多少人能有家主这个本事?” 苏容妘长睫垂落,眼下遮出一小片阴影来,沉默半晌才开口:“但愿罢,也望他在京中平安。” 叶听心头也因她这话而砰砰直跳。 她能看得出来,二人之间终是与从前不同了。 夫人心中对家主的担心再不是连带着扫到他身上,而是真真切切,只为着他。 天一日日冷了下来,苏容妘当初一闪而过的担心并没有发生,京都之中仍旧依照份利往王府之中送炭火与冬衣。 虽是圈禁,但母子两个待在一处,竟恍若此处为是世外桃源一般,若不是头顶悬着把利刃,谁不想过这种日子? 有仆从伺候,衣食无忧,不必似从前般为即将到来的冬日担心,也不会畏惧夏雨会不会带来风寒,让本就不好过的日子更加艰难。 叶听依旧是隔几日便带来外面的消息,薛夷渊对裴涿邂的针对愈发厉害,自打皇帝一统天下后,朝中武将皆被一压再压,如今启用薛夷渊,甚至纵容他对文官之首多加冒犯,谁能不猜皇帝心中意图。 可苏容妘却不信薛夷渊会真的不管不顾去针对裴涿邂,要么这事他们二人早就互相通过气,要么便是他受了人蒙蔽。 直到十一月中,夜里苏容妘突然被一阵喧闹声吵醒,她慌乱睁开眼,便见屋外闪动火光。 要不是知晓自己如今在王府之中,她都要以为自己回到去岁在被刺杀的时候呢。 不过现在的她已然与从前不同了,她反应比从前更快,身子也更好,她先将衣裳套了个齐整,这才翻身下榻将烛台拿在手里,红烛取出,烛台心上的长刺正好能防身。 她快步走到门口,小心去看外面的情况,却陡见门被推开,长臂伸了进来,她一咬牙,狠狠将手上的烛台刺了过去。 第320章 来人似是察觉不对,闪身一躲,苏容妘见失了手,也没功夫去恼恨,直接一脚踹上去。 这下倒是没踹个空,听得来人闷哼一声,可下一顺她的脚踝被握住后一扯,随着来人的退步她防备不及,竟也跟着扑了上去,直接入了来人怀中。 紧实的胸膛磕得她一懵,腰上也被来人有力的手臂环住,可她手上的烛台还在,她对着来人后背就要一刺,可也是在这时,她才听见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我!” 是裴涿邂的声音。 苏容妘的手顿住,瞬时抬头,借着月光正好撞入他深邃的眼眸之中。 他的怀抱很暖,因手臂的用力让她跟他的胸膛贴的更紧,她只听得咚咚响,也分不清究竟这心跳声究竟是来自自己还是来自他。 “若我反正再慢些,怕是真要死在你手上。” 裴涿邂无奈又戏谑的轻笑声传入耳中:“发什么愣,我带你走。” 第469章 为她抢来世间女子最尊之位 门外一团乱,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与府中的侍卫打了起来。 苏容妘喉咙咽了咽,握紧烛台的手慢慢垂落下来,已经顾不得自己这被他禁锢在怀中的姿势,急切道:“跟你走?去哪?” 裴涿邂将身上的披风解下,罩在她身上,模样正经的很:“私奔。” 苏容妘顿觉额角猛跳两下,手紧攥住他的衣襟,而此刻叶听已领着宣穆到了门外:“家主,准备妥善了。” 苏容妘呼吸一滞,急道:“别闹了!这是王府,宣穆如今还顶着镇南王的名头,你能带我们去何处?” 裴涿邂轻笑一声,把披风上的兜帽给她带上:“看来不是不愿同我私奔,只是不知要去什么地方。” 苏容妘被气笑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想的竟还是什么私奔不私奔的事?” 裴涿邂的手移到她后颈处,对上她的双眸后认真问:“既是要紧时候,那你可信我?” 也不知是因他此刻太过笃定,还是此刻的自己已经做不到似之前般,可以当机立断拒绝他。 她犹豫了,而后循着本心,点了点头。 裴涿邂那墨色的眸子闪过一丝光亮,一下握住了她的手:“好,那便出了王府我再同你细说。” 苏容妘被他拉着直奔府门口走去,他步子迈的很大,跟着还是多少有些吃力,夜里的风刮的人脸疼,呼出的白雾飘至身后,王府的人此刻应是已尽数被控制住,一路走到府门前没有人阻拦。 王府门 外约有三十余人,她能瞧得见,为首的正是宋珹,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眸光,宋珹对着她略一颔首。 看来这是他们商议出的新打算。 而裴涿邂握紧了些她的手,似是不喜她这般与宋珹对视着。 有人牵过来了两匹马,裴涿邂在她腰身上轻轻推了一把:“上马。” 苏容妘来不及多待,只是刚翻身上马,裴涿邂便紧跟着上了来,双臂收拢直接将她圈在怀中,紧实的胸膛贴紧她的后背,将他身上的暖意度了过来。 他环着她去攥紧缰绳,而后沉声对身后道:“分为两路,城外汇合!” 宋珹应了一声是,带着十多人走向另一条路。 突生的变故难免叫苏容妘心中不安,即便裴涿邂的沉稳能让她稍安心些,可终究抵不住那未知的前路带来的忧惧。 她不言语,紧紧攥住马鞍,而裴涿邂则是将她头上的兜帽压的低了些:“夜里风凉,免得灌了风进去。” 兜帽遮住了视线,苏容妘干脆闭上了眼,左右要去哪也是由裴涿邂来带路。 只是这眼睛一闭,身上的其他感觉便显得更明显了些,裴涿邂的胸贴、手臂、腿侧,尽与她相贴。 她被他笼罩着、禁锢着、掌控着,他的身边让她觉得既安全又危险。 这种矛盾的感觉一直持续到马停了下来,裴涿邂先一步翻身下马,而后将手摊开在她面前:“下来罢。” 苏容妘抬眸,这才发觉竟回到了当初阿垣在京都外的藏身之处。 她怔愣的片刻,裴涿邂干脆直接打横将她抱下马车。 知晓她心中不解,他主动解释:“今夜王府中的事,想来天不亮便会传到皇帝耳中,若是冒险离开,免不得自投罗网,此处尚算安全,干脆借此地一用暂做修整。” 苏容妘眉心微蹙,回头去看在叶听身边的宣穆。 她忙过去看宣穆的情况,见他尚算冷静,没被今夜的变动吓到也没受什么伤,这才放心下来。 叶听宽慰她两句,先带宣穆去另一间屋子休息去,将此处留给她与裴涿邂两个人。 裴涿邂抬手握上了她的肩头,苏容妘侧身躲了过头,回头直盯着他:“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走罢,外面冷,进屋再说。” 这地方当初还留了些东西,只是没提前来归置,此刻将床褥简单拾掇再生些炭火,就能讲究一晚。 待进了屋,裴涿邂立在门口,垂首看着她:“皇帝不敢继续用宣穆做由头来平衡,他怕日后掌控不得,毕竟无论是九皇子还是赵氏子都是他的血脉,可宣穆不是,若真叫宣穆捡了个皇位做,那他这么多年便都是白废了心力。” 苏容妘的心凉了半截,她喉咙咽了咽:“所以呢?” 她自己都没想到,问出这句话时,她的声音带着些抖。 “所以,现在不再争储,离开这里。” 苏容妘眉心紧紧蹙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离开还能去何处?今夜潜逃离开,岂不是给了皇帝下手的借口?” 她上前一步:“这就是你说的让我信你?” 裴涿邂眸色微动,却没有半分退避之意:“我让你信我,也是让你信我的预料,若是继续僵持下去便只有一个死字,现在离开尚有活命的机会,若是留在王府,便是将项上人头送到皇帝手上,随时准备被他随后利用一次,做他心中储君人选的磨刀石。” 苏容妘瞳眸发颤,说不出话来。 可这其中带着宣穆生父祖父的仇,含着阿垣临终期许,难道真的要这么离开,将之前的所有心血毁于一旦? 裴涿邂却似看透了她心中所想,只问她:“若没有沈岭垣,你可会让宣穆卷入这些事中?他是你养大的孩子,是你的儿子,你愿意把他归还给镇南王府,让他归到六年前就该死的路上去?” “妘娘,命只有一条,你要让宣穆背着死人的遗志,用命继续留在王府,等皇帝遥遥无期的回心转意?” 苏容妘心头猛颤,答案呼之欲出——她不愿。 那些上一辈的恩怨,她又怎么舍得让宣穆背负。 当初走上这条路是逼不得已,不铤而走险搏一搏,便只剩一个死,可如今呢,如今就能有另外一条路了吗? 她深吸一口气:“可我们……还能去何处?” 裴涿邂见她语气松动,声音也缓和了几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这也仅是说我大朝,除此之外,还有东氿可去。” 东氿乃边陲小国,与大朝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竟是要逃离大朝才能有活路吗? 裴涿邂进而解释道:“我已在那边购置田产,皇帝不会为了一个逃离的小王爷而与东氿起战,我会与你一同去,日后我会一直护在你身边。” 他竟还有心思牵唇浅笑:“旁人私奔是离家,你我私奔到他国,也算是独一份儿了。” 苏容妘抿了抿唇,下意识后退一步与他分开些。 裴涿邂倒是不气不急,只道:“妘娘,你应能明白,什么都没有命重要。” 苏容妘闭了闭眼。 也是,她还能怎么办?难不成要逼着他继续留下,在皇帝有意打压的形势之下,用命应拼出一条路来吗? 她深吸一口气,颓然道:“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此事还需同宣穆商议,我不能替他做决定。” 裴涿邂点点头,不过没叫她亲自动身:“你早些休息罢,此事我去同他说就是。” 苏容妘道不必,毕竟她才是宣穆的娘亲,哪里有这时候逃避的道理。 可裴涿邂却坚持:“宣穆是个孝顺孩子,你何时见过他违逆你的意思?若你同他说,他定是什么都愿意应下,你又怎知他心中所想到底是什么?” 他上前一步拉上她的手,强带着她去榻上坐下:“我去说,宣穆已懂事,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童,朝中的情形,我也需同他仔细说明才是。” 苏容妘听罢没再强求,只叫他去说就是。 裴涿邂眸子一闪,面上情绪没变,又嘱托她好生休息,这才转身出了屋子。 而去见宣穆时,他所言却并非是与妘娘说的那般。 他仔细与宣穆说了朝中情形,最后道:“如今情况只有奋力一搏,你需同我一起,因你是王,是起事的理由与主心骨,宣穆,你可会怕?” 宣穆咬咬牙,郑重点头:“我不怕。” “好孩子。”裴涿邂抬手抚上他的头,“不过这件事,不能叫你娘知晓,她必会担心你的安危,这种事上本就危险冲冲,何必叫你娘跟着一起牵绊。” 第321章 宣穆点点头,半点没犹豫便应了下来。 裴涿邂眸色略有了些变化,只是并没改变他的决定。 如今朝中形势难以容身,为今之计唯有夺位一条路可走,但成王败寇,他不能让妘娘跟着一同承受。 东氿不过是个幌子,两国百年前便有龃龉,更是少有人往来,想要不声不响迁居东氿谈何容易。 但让妘娘心甘情愿离开这里,只能先欺瞒她。 夺位之争宣穆必须在,但妘娘可以不在,她本就不属于镇南王府,她是最不该牵扯其中的人,她本就应该离这些事越远越好。 宣穆是个聪慧的孩子,若是有的选,他不会让宣穆同他一起陷入危险,可如今让妘娘余生安稳,只有两个办法。 要么,为她抢来那世间女子最尊之位; 要么,便是让宣穆以镇南王最后血脉的名头,死在京都,与妘娘彻底撇清关系。 第470章 她也会为他收尸吗 世间万事难有圆满,裴涿邂自小便懂这个道理。 隐瞒前路的危险,哄着宣穆同自己一句去闯那生死攸关之路,他虽有过不忍,但很快便压了下去。 没有人会给他留下优柔寡断的时间,在紧要关头做出最快的决定,保住他最想保的人,这就够了。 而留在房间里的苏容妘这一宿睡得并不安稳,毕竟是要背离国土,难免会有些紧张。 她不知东氿风土人情,也不知自己与宣穆过去后能不能住的惯,还有……裴涿邂。 他与自己不同,他还有长姐与幼妹,他是要将她们一同接到东氿去? 苏容妘心中确实有些过意不去,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扰了她们的安稳日子,睡睡醒醒熬到天亮时分,她听到外面有些动静,干脆不睡了,直接穿衣下塌开门出 去。 门外人牵马的牵马、擦剑的擦剑,她视线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不远处。 裴涿邂正与宣穆站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宣穆小脸上尽显凝重之色,时不时跟着点头。 苏容妘靠近他们,裴涿邂先一步发觉她,似是在宣穆肩头点了点,二人说话声当即停了下来,宣穆回头看见她,直接扑到她怀中:“娘亲怎得没多睡一会儿?” “睡不安稳。” 苏容妘笑着回他,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两圈,莫名觉得他们之间气氛不对,是有什么事在瞒着她。 她状似无意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谈的倒是入迷。” 宣穆下意识回头,裴涿邂直接将话接了过来:“说些去东氿的事,此行约有千万里,若同行人太多难免招摇,我与宣穆商议,同你分散着走。” 苏容妘顺着问:“我与你单独走?” “不,宋珹叶听与你一路,我与宣穆一路。” 这下苏容妘倒是不得不多看他几眼:“你不与我一起走?” 这实在不像他的做派,还是说他对她的情意这么快就散了?若是真散了,又何必帮着她离开? 裴涿邂坦然一笑,反问她:“原来,你是想与我一同道,舍不得我?” 苏容妘一噎:“你少胡说。” 裴涿邂剑眉微挑,缓步上前,似叹气一声:“当真是可惜了,你惦念着我,可行路已经安排好,不好生变,还要劳烦妘娘忍一忍相思之苦,待十日后与你汇合。” 他这话越说越歪,苏容妘心中所想免不得被他打乱,赶紧正色将他的话打断:“罢了,当我没问。” 她拉上宣穆的手:“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若是没了,我便先带他进屋去,外面还是有些冷的。” 裴涿邂自然放人:“也好,你们且先回去罢。” 苏容妘对他颔首算是别过,拉着宣穆就往屋里走,待将房门一关,她这才开口询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怎么看你面色有些不对。” 宣穆还是不习惯骗娘亲,只是他想着不能让娘亲陷入危险,即便是用骗,也得先叫她离开这里才是。 他抿了抿唇,言语之中还是有些不自然:“只是说那些朝中的事,娘亲怎得突然问这些。” 他怕娘亲看出他面色不对,将头转到另一边儿,话也密了起来:“天色还早呢,裴大人说晚上再动身,娘亲还是再歇息一会儿罢。” 苏容妘盯着他看,她自己带大的孩子,说的真话假话她怎能看不明白? 她面色当即沉了下来,心中升起一团火气。 可真是厉害,竟还反过来骗上娘亲了! 苏容妘牵了牵唇,语气意味深长:“好,娘亲听你的。” 宣穆心里虚的很,不敢再多说什么,赶紧找了个借口慌忙出屋。 苏容妘自是没有办法好好休息,她静坐在塌上,脑中翻来覆去想究竟有什么事在瞒着她,这是她所知甚少,很难猜到其中关键在何处。 但她知道,掌控一切的人是裴涿邂。 故而她老实待在屋中,一边看着窗外人忙碌,去猜测他们要做些什么,一边想着待裴涿邂回来,如何与他挑明。 直到天色黑沉下来,裴涿邂才终于再次出现,外面的人也已整装待发。 裴涿邂面色比之之前更要冷峻,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竟觉得他视线扫过旁人时似含着杀意,直到落在她身上,眼神之中的冷冽才骤然抽离。 “妘娘,到时辰要走了。” 裴涿邂缓步走到她跟前,即便是有心隐忍,可到底还是流露出些不舍。 从前百般挣扎,他都从未想过要放弃妘娘,可如今他确实要亲手将她送离。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他也尝到了沈岭垣当初的滋味,可他到底与沈岭垣不同,有些事上他能做的更决绝。 只是如今分开,若是不幸便是天人永隔,裴涿邂伸出手来,抚了抚妘娘的面颊,她没有躲避,这让他心中生了些甜意,却又觉得她的亲近来的多少迟了些。 不过这样也好,妘娘对他不至于情深到似对沈岭垣那般,在他死后肝肠寸断,也不至于至始至终没有情意,让他到死都有遗憾。 他甚至也有点期待,说他死后,她是否也会给他立碑,上面落上“妻苏氏,立”。 裴涿邂因为自己的念头没忍住轻笑一声,妘娘若是知道了他的打算,恨他还来不及呢,怎会愿意为他收尸立碑? 苏容妘看着他神色变化,眉心蹙起:“你笑什么?” 裴涿邂轻轻摇头,没打算解释。 他抚着她面颊的手要撤离,苏容妘两只手攥握住他的手腕:“你不打算给我个解释吗?” “你在骗我是不是,你的打算并非是昨夜与我说的那般。” 裴涿邂面色没什么变化:“怎得突然这么问,你莫不是连我都信不过了?” 苏容妘不与他拐弯抹角,直接诈他:“不必再隐瞒,宣穆都已经实话跟我说过了。” 正如她所料,在她说完这句话后,裴涿邂双眸眯起,眸色更暗的几分。 “是吗,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苏容妘板着脸,引他继续往下说:“自然是什么都说,可我更想听你与我解释。” 裴涿邂长睫掩住眼底晦暗不明的光,轻叹一声:“妘娘,你忘了,我是刑部出身,若是被你三言两语便能诈出来,也太过无用的些。” 苏容妘心头猛地一颤。 这时裴涿邂向她靠近一步,她这才意识到,他的身量对她来说格外高大,若是想做些什么,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妘娘,你已经起了疑心,疑心异心者不留,这是行兵的规矩。” 苏容妘瞳眸猛地一颤,紧接着便见他抬手,她躲闪不及,下一瞬脖颈猛的一痛。 失去意识前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娘的,竟又要被他劈晕了去! 待她醒来,她定要同叶听好好学学这个本事,必要劈晕他几次才算完! 第471章 不能同她好好道别吗 苏容妘是在马车上醒来的。 旁的事情暂且不论,就单说将她送走这一条,裴涿邂倒是与阿垣用的同一个法子。 只是裴涿邂手段更绝,他不止将她手脚绑了起来,还给她喂了迷药,以至于她现在躺在马车内,身上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苏容妘被气笑了,呼吸亦跟着急促了不少,她胸口起伏,憋着的这口气,半晌找不到办法撒出去。 她恨不得狠狠咬裴涿邂一口,叫他先斩后奏,叫他又对自己动手! 可是气归气,她到底还是比自己冷静下来,还需细细想一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将宣穆带走,又给她放到马车之中,分明是要送她离开的架势,他打晕她,又给她喂迷药,不让她动身,这是怕她会不愿走? 昨天她已经答应了他要去东氿,那还有什么可能她会不愿走? 苏容妘咬了咬牙,慢慢猜测,最后只落在一个可能上——宣穆。 胸口咚咚响的厉害,在这寒天里生生给她急出了一头汗,她狠狠咬自己的唇,更是不得不感叹这迷药真是好用,她用了这么大的力气,连给唇咬出血都做不到。 第322章 苏容妘身子脱了力,连眼睛都懒得睁,只感受着身体随着马车轻轻摇晃,这般浑浑噩噩的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车帘从外面被人掀起,寒风混着日头的光亮闯了进来,她缓缓睁眼,这才看清面前人的相貌。 苏容妘觉得有些好笑:“又是你,宋珹。” 她的声音有些哑,怒意也因这有气无力的声音削弱不少:“送我离开的马车都是叫你来赶,真不知是要说他们两个心有灵犀,还是咱们两个有缘分。” 宋珹视线有些躲闪,手中的水袋往她跟前递了递:“渴吗?” 苏容妘想着,多喝些水许是能叫自己身上的药力冲散些,便点了点头。 宋珹不自在地靠近,手探到她脖颈下,手腕隔着袖口贴紧她的脖子,用力将她扶起,另一只手将水袋塞口打开,贴近她的唇。 苏容妘也管不了那么多,猛喝了好几口,水顺着唇角灌入衣领之中。 宋珹余光扫到便赶紧将视线转到另一边去,而后从怀中掏出帕子递给她:“擦擦罢。” “我手还绑着,你叫我拿什么东西擦?” 苏 容妘晃了晃被绑着的手:“给我松绑罢,我现在身上没有力气,也跑不到哪去。” 宋珹仍旧防备她:“不可。” 苏容妘就这么靠在他臂弯里,倒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好啊,不松就不松,那你给我擦?” 宋珹没跟女子打过交道,被她这么一问,一时间都不知手脚该放在何处,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耳根也红了起来。 他喉结滚了又滚,深思熟虑之下,到底还是伸手解开了她手上的绳子,将帕子塞到她手里。 苏容妘眉尾轻扬,一边慢慢使力,带动着手臂好能擦擦脖颈上的水,一边在心中暗道,裴涿邂应该后悔派这么个纯情的郎君带她离开。 也不只是急切要乘胜追击,还是这几口水当真冲淡了身子里的药,苏容妘觉得自己恢复了一些力气,不过她仍旧躺着没动,依旧有气无力道:“别绑着我了,反正我动又动不得,为何不叫我舒服些?” 宋珹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苏容妘心中暗喜,这只是第一步,等她一点点恢复力气,定要找机会赶紧离开。 只是下一瞬,她眼睁睁看着宋珹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子和一个小瓷瓶,然后将瓷瓶中的东西往盘子上倒了一点。 苏容妘预感不好,她想躲,可身子半天都动不了,眼眸瞪大,眼底满是惊惧:“你——” 宋珹手中的帕子捂在她的口鼻上。 随着她意识再一次抽离,她听到宋珹开口:“裴大人叮嘱过,在你面前不可掉以轻心。” 苏容妘再次醒来的时候,心里堵着的这口气更浓,就是不知道先骂谁更好。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这次她睁开眼并非是空荡的马车,叶听正守在她身边。 习武之人本就警觉,叶听在她醒来时也睁开眼,关切问:“夫人饿不饿,渴不渴,想不想如厕?” 苏容妘冷眼看着她:“原来你们还把我当个人看,不然我以为你们打算让我在马车里躺一辈子。” 叶听面色悻悻的:“夫人说笑了,哪里舍得让夫人受这个苦。” 苏容妘面色没有半分和缓:“叶听,你我相处这么久,我只想听你说上几句实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又想带我去哪儿,裴涿邂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打算!” 叶听有些犹豫,可是想着这些事总不可能瞒一辈子,家主也没说若夫人问起,这件事情皆闭口不言,她干脆将自己知道的全然说出。 这也算是验证了苏容妘心中猜测。 夺位之争不能少了主帅,宣穆不在,一来众人没了主心骨士气大减,二来裴涿邂权势在手,宣穆又年岁小,看在旁人眼中心里免不得要生出些不该有的打算。 他们一大一小两个人,最终的想法倒是一样,就是将她远远的甩出去。 叶听道:“这条路是家主安顿好的,咱们一路向南行,若是他们成了,三日内必能接夫人回去,若是他们不成,家主给夫人准备好了路引,变了身份,照样能好好活下去。” 苏容妘闭了眼。 这是将她都安顿好了。 好啊,裴涿邂,是不是还要谢谢你妥贴周全? 苏容妘只觉得心肝儿都打着颤,又气又怨,可除此之外还有不舍与担心。 他又为什么会觉得,在阿垣离世后,宣穆与他一同离开,她还能安然自若地改名换姓活下去。 喉咙只觉涩苦,鼻尖疼的厉害,眼眶抑制不住的湿润起来。 即便是如此打算,就不能……好好同她道别吗? 第472章 想要依靠在他怀中 裴涿邂没有留下什么期限。 苏容妘在马车上待了有六七日,她什么都做不了,即便是被叶听看着,也要给她下些迷药,生怕她会一个冲动跑回去。 她盼着下一次睁眼时就能看到传来的飞鸽,告诉她大捷的消息,可是她每次睁眼,看到的都是叶听强撑笑颜的模样。 她担心又不安,睡得多了,她似梦到宣穆躺在血泊之中身首异处,而裴涿邂被人擒住,受着刑部酷刑。 做过这个梦,醒来后她再也生不起气来,只剩下满腔的害怕,她只求他们能平安,她开始后悔,为何当初不能同裴涿邂好好商议。 大不了一起离开这,东躲西逃一辈子又如何,总比死在京都之中要好过千万倍。 苏容妘少有痛哭流涕的时候,上一次是在阿垣下葬之时,这次她做过这个梦,睁眼看到叶听,实在压抑不住心中情绪,泪止不住得往下掉。 叶听连忙温声宽慰她,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苏容妘声音里带着哭腔:“叶听,怎么办……为何我在意的人,一个也留不住。” 娘亲,阿垣,她一手养大的孩子,还有……裴涿邂。 不知是否是幻觉,听得马车似有鸟鸣。 苏容妘止住了哭声,红肿的双眸竟透出些呆滞,她的呼吸似骤然停住,急切道:“叶听,你听到了吗?外面!” 叶听自然也是听到了,赶忙回身掀起车帘,外面的鸽子绕着马车又飞了两圈,这才直接朝着马车内砸进来。 搁腿上绑着小小的传信,苏容妘紧张的几乎要晕厥,看着叶听将信取下,竟有些不敢去看信的内容。 她仔细盯着叶听的面色,不愿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终是看到她眼底露出狂喜:“夫人,胜了!他们胜了!家主叫咱们就近寻客栈住下,要亲自来接您呢!” 这消息简直好的不能再好,苏容妘生怕自己还在梦中未能醒来,颤声问:“当真?会不会是有人使诈?” “夫人放心吧,裴家的诚信还没人能伪造的出来,您瞧,这可不就是家主的字迹嘛!” 叶听将信往她面前递过,苏容妘这才清晰瞧见上面写了什么。 战既胜,恐君忧,必接君归。 叶听雀跃难抑,苏容妘亦是觉得从心肺往上泛着欢喜,甚至觉得眼前有些眩晕,呼吸也跟着急促几分。 叶听赶紧招呼着宋珹驾车往就近的城中赶,约摸马车行了小半日,这才寻了家客栈。 苏容妘所以不用被他们逼着闻迷药,但身上的力气也是一点点才能恢复,被叶听搀扶着下了马车,进了客栈才终于能躺到床榻上。 叶听赶紧写回信,接下来便只剩下等。 他们从京都出来走了六七日,而裴涿邂快马加鞭仅用了两日。 这两日的光景,苏容妘身子已经彻底恢复了力气, 她听着叶听报信过来,又如何能在客栈之干等着,当即捉裙向外跑去。 她跑的不管不顾,群袍飞扬着,发髻也松散开来随之绕在脑后,此刻也管不得旁侧人的眸光,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见她的孩子,她要见裴涿邂。 她想他们,想到担忧他们的安危,担忧到自己也跟着生不如死,想到恨不得抹了脖子随他们一同而去。 直到要跑到城门口,她的喉咙泛着腥甜,胸肺灌了冷风,疼的似要炸裂开来,而这时她也终于看到远方有一队人马疾驰而来。 为首这人身穿甲胄,气场凌冽似有破竹之势,朝着她逼近而来,倒是让她即便认出了来人是谁,也下意识想要后退半步。 战马停在了不远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翻身下马,朝着她奔来。 裴涿邂自然看到了妘娘,这么冷的天她穿的那么单薄,整个人站在风里,脆弱淡薄的让他觉得自己的心似被猛地攥握起。 他看着面前的倩影向自己跑来,他看到她眼里含着的热泪,知道她担心,知道她气闷,也知道她被扔下的委屈。 他张开双臂,想将这身影紧紧搂入怀中,可妘娘奔向他,并没有扑入他的怀中,而是临近他的跟前蹲下身,将宣穆抱了个满怀。 裴涿邂笑了,也是,她怎么会扑入他的怀中呢? 第323章 苏容妘抱着宣穆,狠狠在他后背打了好几下:“翅膀硬了是不是?同着他来骗你的娘!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们!” 她没有收着力气,宣穆疼的龇牙咧嘴,却不敢叫饶,只能反过来安慰娘亲:“没事了,都没事了。” 苏容妘哽咽着,慢慢松开了他,一点点抬头看向旁边颀长的身影。 裴涿邂正垂眸看着她。 苏容妘缓缓站起身,千百滋味在心中荡漾,眼眶蓄起的泪水模糊住了视线。 她咬着唇,扬起手狠狠锤在他的胸膛上。 “就你厉害,是不是?就你想的周全,就你不拿自己的命当命!” 苏容妘只觉得自己似有些站不稳,她头脑眩晕,身体的本能牵引着她向前,让她渴望着眼前人怀中的温暖,似只有紧紧抱住,才能证明眼前一切都是真的,才能证明他真的在她面前。 既然如此,从前那些自欺欺人的坚持,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苏容妘吸了吸鼻子,向他靠近了两步,对上他那双如墨般的双眸,想要依靠在他怀中。 可就在这时,裴涿邂后退一步,慢慢在她面前半跪下来:“臣,接凤驾回宫。” 第473章 同她说些软话 苏容妘觉得,裴涿邂似是有些疏远她。 回京都的路上并没有着急赶路,毕竟如今宣穆身份不同,黄袍加身,便是帝王,若是行路匆匆,难免有些狼狈。 其实宣穆并不应该亲自过来,他应该留在皇城之中,毕竟初登基的皇帝哪里可以随便离开,若是出了什么事,或者被有心人钻了空子,岂不是白白将得手之物让与他人? 可他担心娘亲,也知道娘亲见不到自己会担心,说什么也要过来亲自接她。 而裴涿邂呢? 苏容妘过后回想,分明重逢时,她也见到了他眼中浓烈的情意,可为什么在她要靠近时,他却要后退? 回京路上又行了六日,这六日里行路时裴涿邂骑马随行在马车旁,夜里素在客栈内,却从不靠近。 苏容妘心中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确实是有些不适应的,他们之间好像回到了初见时,白日里过分的生疏,现在的他对她避之不及。 她想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可真要到了低头的时候,却是犹豫了起来。 她一直处于被追寻的位置,若是不回头,他们就还和从前一样,即便是疏离些也无妨,左右他们也从未从身到心一齐亲近过。 可若是回头时,对上的是排斥、冷漠,乃至于厌弃、不屑,那倒不如压根不回这个头。 苏容妘一直在忍着,生生忍了六日,她当真想当他的面好好骂一骂他,不是他一直晃荡在她跟前,说什么心悦她、钟情她的话,这下好了,她将他的话听在了心里,反倒是换成他拿腔拿调。 这般想着干脆在临入京都的前一夜,她叫叶听约裴涿邂前来说话。 到了时辰,人来是来了,却不再似从前那般,言语动作总要亲近些,裴涿邂站在门口,也不上前,也不落座,看着她时眸色如水,不起半点涟漪。 苏容妘顿觉心肺连着一阵寒凉,可她从来不是个会低头的人,年少时面对阿垣,她宁可离开也不曾先一步表露心意,如今面对裴涿邂,她更不会叫自己处于被选择的境地。 只是她还没开口,倒是裴涿邂低沉的声音先传了过来:“京都之中的事,此前便已与你讲过。” 苏容妘眉心一跳,这意思是若是不说京都的事,他们便不应该私下见面? 她确实是有些动气了,他不是喜欢讲究什么君臣之礼吗?她就应该直接将人撵下去! 可想了又想,她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裴涿邂将头转到另一边去:“什么意思都不应该有,从前是我想的太过轻易简单,君臣之礼不可废,幼帝年少,位置本就坐不稳,不应该有其他事扰了他。” 苏容妘盯着他看了半晌,后知后觉,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他年华正盛,又行了这谋逆之事,推了个孩童上皇位,势必有人会觉得他此刻只是扶持一个傀儡,毕竟异姓登位名正言不顺,只等将幼帝养到时候了再杀。 若是这个时候,她身为幼帝母亲,在与他有些不清不楚,难免会出些什么岔子。 只不过苏容妘觉得这些都太过可笑,一个寡妇,一个鳏夫,都是大好的年纪,即便是清清楚楚,也照样会被人说些闲话。 有心之人若有意做把柄,即便是什么都不做,照样能被寻出错漏,难不成要为着那飘渺不定的危险,连眼前的事都不顾了? 苏容妘不知道他们在京都之中经历了什么,竟是让裴涿邂也会有这退守之意,可真是稀奇,要是早知道这么有用,怎么不早些让他经历一番,又何必在他撩拨逼近后,自己先打起了退堂鼓。 “看来你是想好了?” 裴涿邂沉默一瞬,要到嘴边的肉,他怎么能舍得放弃? 可现在不是时候,怎么也要等到宣穆坐稳那个位置才行。 如今九皇子被斩杀,蒋家落了大狱,赵氏的人却又逃了,日后定会寻时间伺机出手。 他手中权势过盛,他怕的是宣穆少年心性。 那个位置有谄媚、有奉承、有危险、有荣华,偏偏少有信任,他不能给旁人留下离间的话头。 他此刻应该拒绝的,可是看着妘娘,那断绝的话他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他不甘又不舍,最后只能道:“现在不是时候。” 苏容妘笑了,他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多上赶着催促。 “好,你说的不是时候,那便再也不必挑时候了。” 苏容妘冷冷看向他:“裴大人说的是,我是君你是臣,那些不清不楚的事本就不该有,曾经的一年之约干脆作罢,你我之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最好。” 裴涿邂一怔,他不是这个意思。 可苏容妘懒得听他后面的话:“天色晚了,裴大人没什么事便请回罢,今日深夜邀裴大人前来说话,本就是不该,我会谨记此事,日后再不会与裴大人私下说话。” 裴涿邂当真怕她真的不再与自己扯上关系,妘娘对上他时向来果决,这种再也不见的事,她真的能做的出来。 “妘娘,我——” 她偏头去嘱咐叶听,开口打断他的话:“送你主子回去罢。” 裴涿邂不愿走,却又因担心的事不能继续上前,叶听见状生怕二人又吵起来,赶紧将家主给劝了出去。 到了门外,裴涿邂仍旧立在门口,盯着她紧闭的房门,无边的黑夜色将他吞噬,他陷入两难境地,怎么选都是个错误。 叶听低声道:“家主不管您是怎么打算的,在夫人明天怎么不也得说些软话?毕竟是您做主骗了她,可她这段时间还担忧您的安危,您这几日劝一劝哄一哄,不就成了好姻缘?这还没回京都,又何必将干系撇的那么干净呢。” 裴涿邂冷冷看了她一 眼:“妘娘不束你规矩,倒是叫你忘了为奴之本。” 他周身冷厉之气骤起,叶听身子一僵,当即跪了下来:“奴婢僭越,望家主恕罪。” 是她在夫人身边伺候久了,跟着好脾气的人待久了,倒是把之前的小心谨慎都丢了,竟敢在家主面前说这些。 裴涿邂转身离开之际,扔下四个字:“下不为例。” 第474章 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夜里的一场交谈算是不欢而散,次日晨起入了京都,也不知走的那条路,安静的很,稳稳当当进了皇城。 这是苏容妘第二次入宫,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觉得宫道上的红墙格外殷红,甚至还有似有似无的血腥气。 可若仔细看过去,道上冲刷的干干净净,并没有任何碍眼的血色存在。 原本宫中的主人该杀的杀、该清的清,皇后与宫妃被送去皇陵,皇帝被长剑刺穿肺腑,死在了龙椅之上,是吴尘寂吴大人亲自动的手。 苏容妘也就是这时才知晓,难怪当时吴夫人段氏有心关照着自己,原是吴大人同阿垣目的相同。 吴家军在前朝便赫赫有名,只是后来吴父被前朝皇帝生了忌惮,下令斩杀,后结识了先帝,成了一同打天下的开国元臣。 只是还没等先帝登基,吴父与长子便死在了战场上,唯剩下次子与长媳段氏,还有长孙吴怀珉。 想来吴老大人的死必定与先帝脱不了干系,否则吴大人怎会这么多年在朝中隐忍,只为在这个时候亲手了结先帝。 宫变其实仅有一夜,后面几日则是应对想要做黄雀的皇子皇族,如今人已经被控制住,该关的都关了起来,能杀的也尽数斩杀,盛夏便等天下稳定些,由宣穆亲自下旨处置那些人。 苏容妘被接进了寿安宫,这宫殿一直空置着,这回住进去倒是方便的很,掌事嬷嬷姓张,听说原本是在皇后宫中伺候的,也不知做了裴涿邂多少年的眼线,这会儿直接调到他身边伺候。 第324章 年岁大的宫人经历过先帝攻入时的血洗,如今皇帝又换了人,倒是有些诡异的平静,好似死不了就不算什么大事,主子换了人做,做奴才的依旧伺候人就是了。 千牛卫守在寿安宫附近,这种时候也顾不得什么后宫内眷不得入内,一切以提防有人卷土重来为主。 宣穆被带到了养心殿,皇帝要做的是自有裴涿邂亲自来教,苏容妘只老老实实在寿安宫中待着,免得什么时候做了旁人挟制他们的把柄。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月,她也一个月没能见到宣穆与裴涿邂,只是听说前朝的事很忙,有数不清的人要安顿拉拢,这种时候排除异己不能手软,更不能立即溺于享乐,白白浪费了树立天恩的机会。 苏容妘从叶听口中听着外面的事,也在这寿安宫里做了一个月的太后,她只在宫中待着也不出去,除了身上穿的衣裳不一样外,跟在王府之中的日子也差不多。 她也算是明白了,跟着宣穆,这辈子也就只能这样了,注定要在一个地方被圈着过一辈子。 虽则想起来有些丧气,但这种衣食无忧的日子,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只要能平安活着,其他什么都可以往后放。 临近年关,苏容妘这才终于看到宣穆。 这才一个多月,宣穆便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了,虽仍旧年少,但周身气度沉稳了不少,来寿安宫时身后跟着一溜的太监,见到了她,跪地施礼唤她的母后。 这段时间苏容妘也学了不少宫中礼仪,泰然自若叫他平身,而后抬手叫宫人都出去,这才留着他们母子二人说话。 宣穆当即露出孩子的神态,几步冲到她跟前扑入她怀中,声音也哽咽了起来:“娘亲……” 苏容妘眼眶也有些发酸,也将他搂抱的紧了些:“怎么了这是,莫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宣穆吸了吸鼻子:“我如今十分不同了,哪里会有人欺负到我头上呢?就算有,也都被裴大人给挡了回去。” 猝不及防提到裴涿邂,苏容妘愣神了一瞬。 “好,有他护着你我就放心了。” 母子之间没必要说什么朝中事,这一个多月来没有见面,实在是忙的抽不开身,他本就年少,一边有课业要做,一边要学着处理政务。 裴涿邂做主请了大儒来教他,赐了太傅的位置。 宣穆想给裴涿邂也晋封,只是被他给拒绝了,也是怕日后有功高盖主之嫌。 这些事苏容妘都听叶听提起过,这会儿同宣穆说了些家常话,倒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他知道你今日来见我?” 宣穆点了点头。 “那他……没有托你给我带什么话?” 宣穆想了想,摇头。 苏容妘沉默下来,真不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脑中将他所作所为串在一起,实在忍不住往旁的方面想,是不是他突然反悔,觉得这段时间在她身上花心思实在浪费,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同她断个干净? 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坚定不移的情分,寻常夫妻尚且会有猜忌,苏容妘又如何能不生疑心。 他们之间开始的不清不楚,结束的不明不白,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可若是怨怪,还能怪到他头上去吗? 他们之间,本来就是他用情更深,难道这会儿他不愿意了,她还能继续强迫他不成? 苏容妘深吸了几口气,将心底这些本就不该生出的儿女情长尽数压了下去,只安静陪着宣穆说话。 一直到傍晚时分一起吃过饭,这才将他送走。 他们谈话间倒是提起了薛夷渊。 自打他成亲后,苏容妘听到他的消息便全是给裴涿邂使绊子的,不过她也没白信任他,薛夷渊假意投诚,跟在蒋家手底下做事,最后宫变之时也是他将蒋家伏诛,如今守在寿安宫外的千牛卫也是他亲自调遣。 只是他毕竟是外男,也谨记自己已经娶了妻,不好公然同她见面说话。 苏容妘心中感慨,这成亲娶妻就是不一样,行事也稳重不少,见不到面也好,她与裴涿邂传些不清不楚的也就罢了,若是与有妇之夫传出去首尾来,这叫人家陈氏怎么办? 宣穆走后她一整夜没怎么睡踏实,折腾来折腾去,直到天亮时分,破罐子破摔下了决定。 好,既然他不愿继续下去,但她也不要再纠结其中,反正原本她也是打算为阿垣守一辈子的。 这般打定的主意,虽则日子过得与此前一个月没什么不同,但她顿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有心思将寿安宫内外拾掇一番。 只是没想到再次见到裴涿邂时,竟是过了年节,拖到了来年二月二。 第475章 心火难灭 这个年节并没有好好过,先帝虽是被吴大人刺死在龙椅上,可不代表这件事可以对天下百姓说出来。 对百姓而言,先帝薨逝,九皇子悲戚太过而亡故,这才不得已从皇室宗亲之中选了镇南王继承大统。 所以过年时也不能太过热闹,家家户户的爆竹也不敢放,而宫中少了许多主子娘娘,也没有大摆宴席,只不过该给宫人的赏赐与压岁银都没有少。 而到二月二,这是过了年后第一个能摆宴的日子,宣穆装模作样哀伤三个月,也是时候该同大臣们亲近一下关系。 这宫宴摆的倒是要赶上往年过年时热闹,在京为官之人尽数请入宫中,有妻者还可带家眷。 除了要君臣同乐以外,也是摆了鸿门宴的心思,毕竟赵氏一族的人没有尽数抓获,他们想要出手必然要快,趁着宣穆年岁还小,也是趁着朝堂内外没有彻底安定下来。 更何况,裴涿邂将臧择师父也请到了宫中。 苏容妘初见臧择,尚且在裴家做那见不得光的事情,如今再见,身份竟天差地别。 她突然想起此前臧择曾说过的话,也终于品出了他话中的意思,自己竟当真有着尊贵的命。 想着她那死了许久的嫡妹与臧择还有一段渊源,她主动开口:“师父这一年,多来一直在成佛寺中?” 臧择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如娘娘所说,正是。” 苏容妘明白了,这就是没有见过嫡妹最后一面的意思。 她也有些想知道,臧择对嫡妹究竟是个怎样的心思,他一心向佛对她无情,却又偏生对她纵容,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但他在嫡妹身上的这份好生之德格外重些。 想着此刻接他入宫,也不过是利用他这先帝与赵氏子的身份,利用佛门之人行党争,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故而她有心弥补,试探开口:“苏家没落,也不知少年清明有没有人为她填土,相识一场,师父可想去看一看?”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看到臧择长睫微动。 不过他开口却道:“世间事各有缘法,我与她缘分已尽,不必再见。” 苏容妘没有多问,又随意说了些其他,这才叫人将他请了下去。 她没有心思去为嫡妹着想,若是亲近些的人,她定是要好好劝一劝他,不过念在相识一场去祭拜一下而已,讲究什么缘分不缘分。 可她与嫡妹带着仇怨,她没有那么大度,做不到人死债消,自然也懒得去劝说。 宫宴时,她坐在宣穆不远处,由一扇屏风遮住面容,不过依稀可见下首的大臣。 下意识的举动不经控制,不过是随便扫了一圈,她的视线便落在了裴涿邂身上。 隔着屏风她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身形,可她却能清晰判断出来,那人就是他。 裴涿邂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抬首向她这边看来,也不知怎的她心里一慌,即刻将视线调离。 这一顿宫宴吃下来,她看着他引导宣穆宴请朝臣,看着他如何应对个别朝臣的唇枪舌剑,又是如何帮着宣穆将那些不善的言辞都顶回去。 苏容妘自省,看来还是她太过小性,竟将儿女情长看的越来越重。 裴涿邂是天生的权臣,他自有他的事要做,又怎能被她牵绊。 那些不能说出口的小不甘小委屈,在此刻也尽数烟消云散,苏容妘勾了勾唇,以太后的身份唤他:“裴大人。” 裴涿邂动作顿了顿,也终于可以明目张胆看向她。 三月未见,他的思念难以用言语言说,今日再见,若视 线可有实质,大抵会将那屏风燃烧焚毁,好将她的模样露出来,让他可以看到。 大臣们你来我往的言语让他觉得烦躁,让他片刻不得闲,他想着上首的妘娘,便觉得面前的饭菜与烈酒都没有什么滋味。 此刻终于听到她唤了自己,觉得好似那酒生的作用,肠胃里的暖意似热到了心口,烧的他一颗心不上不下。 可此刻有不少外人在,他只能慢慢站起身来,拱手作揖:“臣在。” 苏容妘端起桌面上的杯盏敬他:“大人乃陛下膀臂,有大人在,更能告慰先帝,不愧的李氏宗亲留下的江山。” 紧接着她将杯盏内的酒一饮而尽,这是她仗着太后身份该给他的体面。 第325章 而这生疏客气的话,并不能浇灭裴涿邂的心火。 他深吸了两口气,才将想要冲上去的冲动压下。 “太后谬赞,臣愧不敢受,唯愿辅佐陛下身侧,以保陛下娘娘慷安。” 一来一回,便也结束了。 也不只是这酒太烈,还是她有意放纵,多饮了几杯,便觉头上有些晕眩。 宴席过半,她便先退了下去,走到御花园后吹风。 本就是为了摆鸿门宴,此刻入宫的人很多,官职低微的虽能参宴,却不能得见圣颜,但皇家的赏赐一个也不缺。 太后离席不耽误皇帝与朝臣,那些不安分的人已被裴涿邂打压下去,有些人提前离席,剩下的那些宣穆也能应付。 裴涿邂也有意想要练一练他,留下了信得着的人护在他身边,便也跟着请离宴席。 千牛卫守在暗中,等着赵氏出动。 也不出所料,子时刚过,便有刀剑碰撞声从偏殿传来,而偏殿,便是臧择所居之地。 早有人埋伏在旁,赵氏族人即便是有所预料,却也不得不来,如今拼闯一把,赢了自然能再谋大事,输了还能得个放赦的恩典,若是一直藏在暗处,届时被发现行踪便是死路一条。 赵氏族人一出现,千牛卫便从暗处出现,将人团团包围住,刀剑无眼,打起来时剑身映着月光在黑夜中发着寒光。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有千牛卫来报,只是行色匆匆面上紧张,到他面前直接跪了下来:“大人,擒住活口二十六人,死三人,他们招供,应还有十一人逃离。” 裴涿邂眉心蹙起:“愣着做什么,还不去追?” “下官已派人追去,只是他们逃窜去了御花园中,太后娘娘她……也在那边。” 第476章 不管她意愿的僭越 凉风刮的裴涿邂耳中嗡鸣,他面色陡然冷了下来:“还不快起来,拿上东西随我一同去救太后!” 他亦拿起身侧千牛卫的配剑,似是骤然被一盆冷水兜头扑了过来。 极惧之下让他冷静的可怕,过往那些即将失去妘娘的瞬间重新在脑海之中浮现。 他只恨为何方才没有想到要拦着她,不让她离席,恨为何会有这样的疏漏。 直到他不管不顾冲到御花园处,骤然见妘娘立在不远处。 被提起的整颗心骤然回落,他这才感觉到指尖发麻,血气从脑海中褪去,却仍留下猩红的双目。 幸好,幸好她没事。 他喉结滚动,将喉咙处的腥甜咽了下去,长呼出一口气,慢慢向她走去,这才终于瞧清,她身边还站着另一个人。 是……薛夷渊? 方才的忧虑担心与恼恨,尽数化成了许久未生出现的嫉火,他管不得那么多,直接冲上前去:“这是薛统领该来的地方?” 薛夷渊不知道与妘娘说的什么,转过来时没想到会见到他,唇角还残余笑意。 可看清了是他,笑意慢慢退去,讥讽道:“裴大人来的还真是慢,幸而下官在此,否则娘娘当真是要葬身贼手。” 裴涿邂余光瞥见地上黑影,想来是赵氏族人的尸首。 捏握成拳的手又紧了紧,他强自镇定心神,转头去看妘娘,开口时声音哑的不像话:“娘娘凤体可安?” 苏容妘自然是看到了他眼里的后怕与担心,还有……嫉妒。 原来他还是会嫉妒薛夷渊的。 有时想想自己也怪,从前对他无意之时,只觉得他这些嫉妒,来的莫名其妙师出无门,更觉得多余,可如今再见他这番神情,倒是叫她这几月里躁动的心平和下来。 嗯,见他这个样子,她心里确实畅快不少。 苏容妘不咸不淡道:“没事。” 她视线扫过地 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首:“想来裴大人还有事要处理,先行去忙罢,有薛统领送本宫回宫,必不会再出危险。” 裴涿邂却听不得她这种话。 也不知是不是放在情绪的起伏,让他此刻再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他直接上前一步:“臣送娘娘回去。” 苏容妘回头,挑眉看他,没有拒绝,只等着他后面的话。 可这眼神在裴涿邂看来,却是冷漠与无奈。 但他早就受惯了他的冷待,根本不将这放在心上,直接上前一步插在她与薛夷渊之间。 薛夷渊被挤的向后退了两步:“唉我说,你——” “薛大人乃千牛为卫统领,宫中有人行刺,自然要归薛大人管,臣不好越俎代庖。” 他头也不回,只盯着面前的妘娘,话确实对身后薛夷渊说的。 薛夷渊火气直接就窜了起来,抬手就要去推搡他,可垂眸却看到妘娘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行,看在妘娘的份儿上,他不跟姓裴的一般见识。 他抬了抬手,身后跟随着千牛卫的人一起将地上的尸首抬离,片刻的功夫便尽数都退去,只剩下他与妘娘两人。 苏容妘等了等,却不见他主动开口。 不过她也不着急,左右三个月都等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就一本就没上,她头还有些晕,总不好在此处过多停留,便打算慢慢向寿安宫方向走去。 可这副样子落在裴涿邂眼中,却成了她不愿与自己待在一处。 喉咙间那股腥甜之意又在往上涌,他深吸一口气,抬步跟上了妘娘。 他觉得自己是不管她意愿的僭越,苏容妘就觉得他终于不再躲避,想来是能好好说上几句话了。 可至于从哪句开口呢? 她正想着,却听裴涿邂先一步开口:“他成亲了,不该在后宫行走。” 苏容妘侧眸看他一眼:“我知道。” 裴涿邂却不说话了,只觉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原处,若是他想继续靠近,她必然会后退。 他能做的,只有一步一步跟在她身后。 他看着她的背影,掂量着此处会不会有人看到,她想干脆不管不顾将她搂入怀中,反正强迫她的事做,一次是做,两次也是做。 他确实有些醉了,不该生出的邪念与不该有的心思在此刻一起冲击他,让他顾不得什么是对是错,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帮着守她儿子的江山,为何不能拥有她? 难道这不算礼尚往来? 越是这么想,他目光越是灼热,似山野中的狼,将面前盯准的食物咬住就不会放口。 可偏巧在这时,苏容妘回了头,正好撞入他满是侵占欲的眼眸中。 倒是让她楞了一瞬。 裴涿邂想,自己是不是吓到她了? 他怕她远离自己,却又怕自己再退一步,便连现在这个机会都没有了。 他干脆什么都不管,继续上前,将她一把揽入怀中,手臂禁锢在她身后,压着她与自己胸膛相贴,甚至一点点收紧。 苏容妘被这般充盈的抱着,本就不清醒的头脑,此刻更是混沌。 想说的话没经过思考便出了口:“这会儿就不怕旁人的闲言闲语?”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裴涿邂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如今无人敢置喙。” 苏容妘没挣扎,就这么静静受他抱着。 裴涿邂却因她的沉默越来越没底,他将她抱的越来越紧,似是担心一松手便会看到她冰冷的眼神。 但他抱的实在太紧,苏容妘抬手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松些,喘不上气。” 是叫他松些,而不是将他放开。 裴涿邂喉结滚动,压着自己血脉里的冲动,稍稍送那些力道。 而后听妘娘道:“薛夷渊他与陈氏相处不错,应是已经有了好消息,但不过月余不敢声张,他娶了妻,就会全心全意对她,你不该当众下他的面子,总该防备着有心人挑唆。” 裴涿邂一瞬错愕。 这是……在同他解释吗? 第477章 裴大人,你敢不敢来 裴涿邂贴着妘娘的发髻,如今身份不同,她头上也开始妆点头面首饰,抱在怀中终于不是以往那般轻飘无依。 好似终于能在一个地方落根生芽,让他能有处寻她,不会再消失不见。 而她的话只好恰到好处地安抚了他,让他方才的不安与惊惧都一点点回落直至平息。 他静静听着,期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在漫长的停顿过后,苏容妘这才开口:“方才幸好有他及时出现,我也没想到,他们竟会往御花园这边来。” 裴涿邂某种闪过寒光:“你怎么独身一人在此,是不是身边的人有所怠慢?” 宫中上下本就被整肃过,忠心前主子的都已被打发了去,胆小怕事的也不会到近前伺候,他在宫里虽有人手,但也不至于布满寿安宫,剩下的人也只能挑点些好的,慢慢调教。 而她身份摆在这儿,在旁人眼中,他不过是一个没名没分的妾室,仗着儿子出息才能得到如今的地位,很难不会生出什么怠慢的心思。 第326章 苏容妘倒是没太在意:“我平日里不常走动,与他们打交道也不多,我在店内安静做主子,他们在店外安心忙活,井水不犯河水。” 她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也该松开了罢?” 裴涿邂确实舍不得放手,可总要学会见好就收,他一点点松开她,也是在这时,才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味。 原来是醉了。 难怪会任由他亲近。 裴涿邂免不得有些失落,可看着她略带着朦胧水意的眼,他无奈笑道:“哪里能说井水不犯河水话,主子平易近人,奴才反倒不会真心相待,怕是会以为你好欺负,然后再管难上加难。” 苏容妘静思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好,我记得了。” 她少有的听话,裴涿邂把这些都归于她醉了酒。 他想要更进一步,却不能太过放肆,也免得等她清醒徒增厌烦。 他去牵她的手,触及到她微凉的指尖,见她不抗拒,进而把她整只手攥在掌心来暖:“走罢,臣护送娘娘回宫。” 苏容妘轻哼一声,被他拉着向前走时,晃了晃被他拉着的手:“哪有人像你这么护送的?装什么。” 宫道静谧,没有什么多余的人。 宫中也就两个主子,故而也没留下太多太监宫婢,不过也调了不少千牛卫来巡视,免得出了什么岔子。 其实细细想来,薛夷渊会出现救下妘娘并非是偶然,他是千牛卫的统领,在宫中巡查理所应当,虽妘娘身边一个宫婢都没带,遇到危险时也会有千牛卫出现护主。 只是他关心则乱,照样会担心能不能让她毫发无伤、不受惊吓。 眼看着要穿过御花园,苏容妘一直没有等来自己想听到的话,她干脆站住了脚。 裴涿邂被她带的也顿住,回头看她,声音带着些诱哄的意思:“怎么了?可是头晕了?” 醉了酒,身上总会有些不舒服。 苏容妘却是凝望着他:“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裴涿邂只觉心弦似被波动:“说什么?” 苏容妘深吸一口气,她真的是要怀疑他,是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被牵着的手反握住他,苏容妘上前一步离他更近:“你想说的话、能说的话,难道还要问我?” 随着他越来越粗沉的喘气,苏容妘直白开口:“说一年之期已过,说赵氏族人擒获,朝堂皆已大定,不需再被掣肘。” 裴涿邂觉得面前人似能蛊惑他的心,拉着他不断下坠,坠落于再难翻身的山谷,至此被轻情潮缠绕,彻底失去掌控。 他在引诱他,一步步将他心中卑劣的念头与强占的欲望催发。 “妘娘,你醉了。” 苏容妘挑眉:“你是希望我醉了,还是希望我没醉?” 裴涿邂眸色更为幽深:“自然是希望你没醉。” 她的这番话,怕是只有在梦里才能听到。 苏容妘笑了,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被莫名疏离冷淡的这三月,她也可以不放在心上。 “如你所愿,我没醉。” 他们离得很近,见到他可以闻到他身上松雪般的味道。 这是之前呼吸交缠时的感觉,陌生又熟悉,她闯入他的身边,再一次被他身上的味道笼罩包裹。 不同的是,这次她终于是自愿的。 有些事,强迫之下只有烦恶,可心甘情愿却有掀起情潮的本事。 盯着看了一会儿,苏容妘一把扯上他胸前的衣襟,垫着脚便吻了上去。 贴上他的薄唇,呼吸间尽数是他的味道,陌生又熟悉的亲近,让她下意识去含弄他的下唇。 这种时候,再自持的人也受不住这种引诱,裴涿邂周身精血似跟着沸腾,在身上各处闯荡,他掌心抚上她的后脑,压着她不让她离开,另一只手贴在她的腰身把她揽入怀中。 潮湿与火热并存,炙热的情意从胸膛向四处蔓延,亲近过的身子即便经历过长久的分开,也会在重逢时默契地贴近纠缠,好似天生就该这么契合,就应该狠狠缠裹在一起,永不分开。 苏容妘的手绕过他绯红的官服,探入胸膛之中,而裴涿邂的拂过她的腰身与后背,也带来酥麻不尽的痒意。 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经过的人,箭在弦上,千钧一发之际,天地相合、人间伦没有分开的道理。 可裴涿邂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生生将自己从这让他恨不得沉溺的温柔中抽离,扣在她腰上的手挪移到她肩膀上,狠心与她拉开距离。 “不行。” 苏容妘呼吸急促,双眸有几分迷离,此刻看着他,甚至有些怀疑他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给附了身? “装什么,这是你能说出来的话?”她轻笑一声,“我怎么不知道,你竟还是个正人君子。” 裴涿邂喉结滚动,呼吸沉的让人心慌:“但我也不是禽兽,总不能在这里。” “那你想在哪,寿安宫?” 苏容妘觉得他也太过猖狂了,之前还小心谨慎,与她私下见个面都要躲闪,这会儿竟还要与他在寿安宫见面。 裴涿邂眸子带着情欲:“最起码,要在你清醒的时候。” 他想,若非是她醉了,哪里会这么轻易与他亲 近? 若非听她言语,他甚至有些担心,像他第一次见她醉酒时那般,在马车之中,她将他错认成了旁人。 苏容妘不耐烦地蹙眉:“我说过了,我没醉。” 但她也确实不想继续,她的心跳的很快,身子的情节与渴望,往往比心中所想更会催使人沉沦。 可从中抽离出来,思绪回笼才发现不应该如此,最起码……不应该是今晚。 难道要将他留在宫中一夜,明日传出什么留宿寿安宫的话? 苏容妘抬手搭在他衣襟前,随便拍了拍,将他观复的皱褶扑平:“好啊,明天白日来见我,我等你。” “裴大人,你敢不敢?” 第478章 听着她的指引,靠近她 月光的人影格外朦胧,粗沉的呼吸交缠着,分明熏的面红耳赤,却又强装镇定。 裴涿邂看着面前人殷红湿润的唇,此时此刻,即便让他去跳什么悬崖泥沼他都不会犹豫,更何况是情动下的邀约。 “这有何不敢?” 裴涿邂暗哑的声音绕在苏容妘耳侧,然她脖颈连着面颊都有些发烫,但她面上镇定的很。 是她邀约,哪有她退缩的道理? 裴涿邂重新靠近她,手臂再次环上她的腰,这次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苏容妘下意识环上他的脖颈,被他这动作惊的眼眸睁大几分:“你这是反悔了?” “夜深露重,哪能叫你走回去。” 苏容妘身子有些僵硬:“这般明目张胆被抱回去,岂不是风言风语要传的到处都是?” “我还以为,你不会怕这些。” 他手上抱的很稳,可他生的高,又带着她走的飞快,苏容妘悬在他怀中实在有些怕摔到,绕在他脖颈的手臂环的更紧,整个身子贴紧他。 “总要思虑一下宣穆的处境,他在前面宴请朝臣,你我在后面搅和在一起,你觉得旁人会怎么议论他?” 裴涿邂沉默着没说话,心里却是有数了。 妘娘也知晓的,他们的关系,日后很难显露于人前,永远见不得光。 他承诺的十六抬花轿不可兑现,而她与沈岭垣的婚事办的草率,甚至到最后都没能成正经夫妻,如今愿意接受他,却也不能过上寻常夫妻的日子。 她……竟也愿意吗? 裴涿邂想,她此刻醉酒,说出来的应该是真心话,可这份纯粹的真心,也是没有考虑过后果的、冲动下的真心。 他不能欺她不清醒,哄着她对自己许下什么。 回寿安宫的路上,他选了条少有人往来的路,宫中他比妘娘更熟些,更何况如今千牛卫巡逻的事也是他一手安排下的,想要避人耳目并不难。 一直走到了寿安宫门口,他将人放了下来,手却还揽着她:“能站稳吗?” 苏容妘蹙眉看他:“我说了,我没醉。” 裴涿邂失笑,情难自禁下,他抚上妘娘的面颊,指腹蹭过她的耳垂,一点点挪移到她的脖颈,顺着插入她的发髻中,最后,将吻落在她额角。 天还是有些凉的,温热的唇角落在微凉的额角上,苏容妘觉得似有暖意流窜至身上各处,却莫名觉得背脊有些颤栗。 与他分别后,苏容妘转身进了寿安宫的门,出神间她抚了抚自己的额角,觉得他的暖意似还留在自己身上,而他的味道好似也在鼻尖萦绕不散。 “娘娘终于回来了,奴婢这还要回去寻您呢,诶——” 叶听的声音乍然传入她耳中:“怎得面上这么红,可别是给吹的发了热。” 苏容妘莫名觉得有些窘迫,强自镇定清咳了几声:“风吹的罢了,别担心。” 叶听一边搀着她进去,一边嘀咕着,叫她日后出去身边不能再不带人,着一走出去就半晌不回来,实在叫人担心。 第327章 苏容妘同她还是较为亲近的,故而她情急之下能低声说上两句,但张姑姑却不同,立在不远处很是不赞同地盯着她,给她看的心里没底,好似自己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她也没反驳什么,进了屋子以后早早睡下。 原以为会因与裴涿邂出格的亲密而难安眠,却没想到她睡的格外沉,好似心中压抑着的沉石终是落了地,而以往的那些束着她的绳索,她也终于愿意自己一点点解开。 晨起用膳时,她心里还想着昨夜相约的事,她叫住叶听:“今日也没什么事,叫我殿里殿外伺候的人若没什么事就先退下罢,昨日宫中上下一同热闹,他们也没能好好歇到。” 苏容妘算着时辰,裴涿邂上午还需上朝,大抵过来的不会太早,等宫人手中的活儿干完退下,便不会同他撞个正着。 只是这大臣进后宫,传出去却是不好,但裴涿邂也不是什么寻常人,岂能连这点事都遮掩不好。 用过饭罢,她就在正殿里等着,一开始还没什么,可后来见不到人,越等越心焦。 她为其开脱,这赵氏的人抓到,定是要商量如何处置的,耽误一点时辰也理所应当,可正午都过了去,还迟迟不见人影,这可就不对了。 正午一过,她倒是一点点冷静了,叫人搬了张贵妃椅出来,躺在上面犯困。 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他好了,平日里狠话说的厉害,到了关键时候,竟还怂了去。 过了正午,最是暖和的时候,她双眸一点点眯上,过了几息的功夫,她似感觉有人靠近,迷迷糊糊睁眼,先见的便是着青衫的颀长身影。 苏容妘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撑着睁开眼看,才终是看清,是他来了。 她眯着眼勾唇浅笑:“我还以为你怂了。” 裴涿邂原本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忧心来了后,再遇上她翻脸无情,把昨夜的话通通不认账。 他缓步靠近,在她身侧俯蹲下来:“总要准备一下。” 他下朝后先回了裴府,总不能穿着官服来见妘娘。 他沐浴更衣,换了妘娘喜欢的颜色。 青衣她应当是喜欢的罢,否则沈岭垣为何常着青衣? 他本不想同沈岭垣沾染上一点瓜葛,更不想妘娘对他动心,是因他借上了沈岭垣的光,可他犹豫再三,到底还是希望妘娘能欢喜些。 苏容妘视线从他身上绕了一圈,闻到了他身上清列的味道,她眉心微动,对着他勾了勾手:“离我近些。” 裴涿邂喉结滚动,昨夜的情动毫不费力地席卷而来,白日的光亮让他能将面前人看的格外清晰,亦能将自己的欲色展露出来。 他听她的指引,一点点靠近她。 “你知道你今日来,是做什么的吗?” 裴涿邂瞳孔骤缩,那个答案在唇边,太过直白太过灼热,却是不好说出口。 而苏容妘的手已经搭上了他的胸膛,随之一寸寸向下。 都不是什么刚弱冠及笄的少男少女,他们在裴府之中有过极致的迷情,甚至还曾有过一个孩子,此刻两颗心终的贴近在一起,自然将情动催生的更凶更猛。 裴涿邂的呼吸随着她的手粗沉了几分,而后一只手撑在贵妃椅上,直接俯身过去,再次覆上她的唇。 “我知道。” 呼吸就纠缠间,他低哑的声音带起情欲的翻涌:“臣是来与娘娘,白日苟且的。” 第479章 美梦成真 苏容妘因裴涿邂直白的话耳热,不过也是话糙理不糙。 虽说二月里的京都还有些冷,但过了正午,外面的暖阳照在人身上也是暖的。 裴涿邂的鼻尖蹭着她,苏容妘喉咙咽了咽,期待之余,竟还有些紧张与……心急。 他怎得磨磨蹭蹭,还不继续下去。 苏容妘眉心微蹙,干脆直接起身咬上他的唇,趁他吃痛实际,直接扯开他的衣带。 裴涿邂的手撑在贵妃榻两侧,没有阻挠她的动作,宽袍也因衣带的解开而松散。 “在这里吗?” 虽是询问,但他的指尖已经探入衣裙之中,甚至语气里有隐隐的期待。 苏容妘身子控制不住轻颤,言语在不平稳的呼吸中流露出来:“不然呢?寿安宫里里外外都是你的人,哪里会有人赶来看,即便是真看到了,又有谁敢传出去?” 裴涿邂手上顿了一瞬,倏尔抬眸,看见的是妘娘情动时含着雾气的迷离双眸,这才敢继续下去。 他含上她的耳垂,他还记得,这是她身上要紧的关窍,果不其然,她的身子忽而向前踊起, 双臂直接环上他的脖颈。 似躲避,似邀请。 他一点点松开她的耳垂,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我的就是你的,他们也会忠于你。” 苏容妘双眸迷离着,耳朵的酥麻顺着脖颈向下,似能一路蔓延至小腹。 神思在溃散与固守之间游离,她嘀咕着回话:“若是忠于我,岂能你不准他们通报,他们便没有一个人告知我你来了。” 裴涿邂明白她的意思,与她承诺:“仅此一次,日后不会了。” 衣裙半挂在贵妃椅上,剩下的一大半都拖在地上,裴涿邂拥着她,膝盖抵在贵妃椅的一角,倾身而下,她的腿便弯也不是、直也不是,只能虚虚撘在他腰间。 地方太小,她还担心不好施为,颇为善解人意道:“方便使力吗?” 回应她的是步入正题的拉锯。 可也不知是离着欢愉的日子太过久远,还是他当真在贵妃椅上还能游刃有余,苏容妘脑中的一切都被搅乱,呼吸也变得时长时短,她的所有都变的泛滥,靡靡之音绕在耳畔难以忽略。 身子下意识贴近他,脖颈也随之向后扬,贵妃椅吱呀的摇着,偏还配着他凑在耳边问:“你还想再使些力?” 苏容妘喉咙咽了咽:“不了不了,这样很够了……” 他似低低笑了两声,可这种时候,哪里还有精力去顾及什么面子,只能将整个人都交给他来掌控。 而如今对裴涿邂来说,好似在梦中经历过多次,自然显得格外游刃有余些。 这一年多来聚少离多,他在裴府之中,有多少次想起她在时的光景,午夜梦回间,他似回到了阁楼上,站在窗边看着下面矮房的院中,妘娘躺在那破烂摇椅上。 梦中的他没有自欺欺人地挪开视线,而是走到了她面前,有时他在梦中就这样安静陪着她,代替宣穆的位置替她摇椅打扇。 而有时,便似现在这副光景,他欺身向前,彻底将她笼罩在摇椅上。 他也会梦到刚成亲的时候,梦里的他抓住了那曾让他忽略过一次又一次的线索,不顾她的阻挠在夜里点燃了灯烛,照亮了她的模样,也看清她情动时泛红的面颊与那双如水般的眸子。 如今他确实是看清了,午后的日头亮的很,是多少烛火都比不得的。 他将妘娘的所有神情与动作都牢牢记在心中,分析她的喜欢,将这时隔一年多的亲近做到极致,最好是能让她时刻想着、念着,进而渴望他、祈盼他,不会在今日过后将他推远了去。 不过他的当真做到了,苏容妘确实觉得,这与之前的许多次都不同。 遵循身子的本能固然会有欢愉,只是她那时不愿承认亦不愿接受,但如她愿意回应,两相之下,便更是失控难抑制。 一直到天色渐黑,她这才终于能在里干净的小榻上安心睡下。 传水的依旧是叶听,苏容妘已经顾不得那些被人发觉的羞赧,只是感受着裴涿邂动作利落地伺候,这才陡然想明白。 原来从前在裴府时她睡过去后,为她擦洗的不是下人,而是他。 第480章 不死不休,至死不渝 苏容妘已经许久没睡过这么沉的觉,屋中地笼烧的暖和,可被窝里多了个人,便将这暖意又攀升了几分。 也幸而她睡相不算差,被身后人搂了一整夜也没有耽误她睡的深沉。 只是第二日睁眼看见裴涿邂还在自己身侧,她确实被吓了一跳,半起了身睁大眼睛盯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裴涿邂早就醒了,只是舍不得走,又担心将她吵醒,便一直撑着身子盯着她瞧。 这会儿对上她惊讶的眸光,原本面上缱绻的笑意一点点收拢:“你莫要跟我说,不记得昨日了,亦或者是不认账的话。” 他紧紧盯着她,仿若只要她敢点头,他就回直接扑上来咬住她的脖子,惩罚她凉薄。 可苏容妘哪里有心思想那些,回头透过窗子看了眼外面天色,转过头来直接抬手推在他胸膛上:“你还有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现在不应该是早朝的时辰吗?你还在我这里像什么话!” 裴涿邂倒是因她这话冷静下来,方才身上的那种幽怨也一点点褪去,有心情慢条斯理地抬手环上她的腰身。 “我只是臣子而非皇帝,告假一日也没什么,陛下虽年纪尚小,但也应提早历练,提前将权利放给他,也好过哪一日他想要权却不知如何开口的好。” 第328章 他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苏容妘松了一口气。 可这一放松,腰上的触感便格外明显,是属于男人坚硬滚烫的手臂,是能将她牢牢禁锢住,难以翻身的力量。 裴涿邂喜洁,身上一直是干净的,此刻独属于他的冷冽松雪香将她笼罩,与她融为一体。 她陡然想到,与她相融的,好像不止是他身上的味道。 苏容妘的面色一点点沉了下来,说不上的尴尬难言,只能将视线转过去先不看他,琢磨着该怎么开口来问。 裴涿邂却是在这时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脖颈处,唇也贴上了她脖颈的脉搏,随着她每一次的呼吸,一次次擦过他的唇畔。 苏容妘心跳的很快,呼吸也沉了些,可越是这样,与他交缠的感觉便越明显。 她咬了咬牙,顿觉他就是故意的,将自己脑中正在想着的事都给打乱。 本就没穿衣裳,随着他的手臂不断收紧,她也跟着凑得他越来越近,近到又有些要胡闹在一处的冲动。 她强自定了定心神,不管他这有意无意的引诱,狠心开口:“我担心昨夜会出事。” 裴涿邂的声音从脖颈处传了出来,闷闷的:“不会。” 苏容妘觉得他应该是没听懂她的意思,想说的再明白些,可裴涿邂却率先一步将她的话打断:“相信我,不会出事的。” 他稍稍抬起头:“宫中有避子汤,是经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既是要给宫里的娘娘吃,也可能给宫女子吃,但用多难免伤身,除此之外便是用香,这种手段隐秘,会调配的人不过一两个,我已叫人取了来,昨夜也一直在用。” 苏容妘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好。 该说他心思缜密、安排周到?可她又确实说不太出口来。 但理智与欲望向来是冲突且并存,她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能示人,也知道若是有了孩子,宣穆也会连带着一起被人议论。 可知道是一回事,听见裴涿邂这么周全的打算又是另一回事,见过他的情深与执着,这会儿听着他似对待露水情缘般的话,心里的滋味有些说不上来的怪。 她抿了抿唇,沉默半晌才说出来一句:“那你还真是……有心了。” “不,我有私心。” 他贴近她的耳畔,似自省般与她坦白心意:“用香总归是不稳妥,不能保证不会有遗漏。” “妘娘,我不会给你留反悔的机会,你知晓我的,你既答应了我,允许我常伴你身侧,你便要知道我绝不会放过你。” “你再没有逃离的可能,便听天由命,看看上天会不会赐我一个永远牵绊住你的锁链。” 他言语里尽数是威胁,苏容妘已经许久没听见过他对自己用这般偏执的语气说话。 虽仍觉得有些后脊发凉,但也算不上多反感。 心意不通时,便是强扭的瓜甜不了,但心意相通后,那些威胁与恐吓,比山盟海誓还要牢靠。 不死不休于她来说,竟也成了至死不渝的承诺。 苏容妘心跳的有些快,她极少有羞赧的时候,可此刻连耳根也控制发热。 裴涿邂离她很近,听着她如擂鼓般的心跳,自嘲一笑:“你在怕我?” “怕也好,我不会再给你逃掉的机会。” 苏容妘:“……不至于。” 她深吸一口气,直接转身闯入他的怀里,身上的柔软与他相贴,手臂挂在他的肩膀上,寻上他的唇,毫无顾忌地吻上去。 第481章 得寸进尺 回应言不由衷与患得患失的,是唇齿相依的亲近。 在这种时候,亲近便是能安抚一切的良药,亦让裴涿邂逐渐冷静下来,知晓如今要做的是什么。 他抬手抚着妘娘的背,分开时感受到她埋首在自己怀中喘息着:“起来吃些东西罢。” 昨日午后见了面,便一发不可收拾,等结束的时候早睡了过去,哪里有力气用膳。 即便是不觉得饿,腹中空空也终归是会伤身。 苏容妘面颊贴着他的脖颈,应了一声他的提议。 传膳的进来,也分不清这到底是早膳还是午膳,宣穆来时,苏容妘正与裴涿邂挨坐在一起。 桌案下的手握在一起,裴涿邂更能在其中得到满足,将妘娘的手攥紧,十指扣在一起,不留一点缝隙,感受她的纵容与无奈,干脆得寸进尺,不叫她动作,自己来喂她。 可陡然听到宫人通传的声音,已是新帝的宣穆来了。 苏容妘忙将手收回,若非是宣穆进来的太快,她定是要叫裴涿邂起来离自己远些的,毕竟身份在这摆着,哪里有朝臣与太后同桌用膳的道理? 可时间上来不及,若是避嫌太过免不得要叫宣穆多想,她只能勾起一个自然的笑来:“今日怎得突然过来了?” 宣穆平时私下里见她时,几乎不会讲究什么宫中的规矩,可有裴涿邂在,他便毕恭毕敬跪下施礼问安,毕竟裴涿邂也算是个外人。 他被娘亲叫起身后,倒是颇为诧异地看了一眼裴涿邂:“今日早朝上,裴大人不是说身子不适?怎得到了母后这来。” 到底还是年岁小,有些事总归比不得大人反应快。 苏容妘抬眼去看裴涿邂,谁叫他好端端撒这个谎出去,正好被宣穆抓了个正着。 裴涿邂倒是神色自若:“是娘娘传臣过来说话,臣想来不好总在朝堂上限制陛下,时日长了恐生流言,干脆称病来陪娘娘用个早膳。” 宣穆有些茫然地点点头,觉得这个理由似能说的通,又似哪里不对劲。 他转而来看娘亲,那属于孩子的单纯视线让苏容妘有些坐立难安,腰上的酸痛也在提醒她,根本没有裴涿邂说的那么清白。 她喉咙咽了咽,也不好反驳他:“裴大人说的是。” 宣穆对娘亲的话向来深信不疑,当即笑着开口:“是我的不是,娘亲一人在宫中难免孤寂,我却不能时常陪伴,叫娘亲只能寻裴大人前来。” 他正色承诺道:“我向娘亲保证,以后每日都依照宫中晨昏定省的规矩,晚上日日来陪娘亲用膳。” 这话一说,苏容妘似笑非笑地看了裴涿邂一眼,见他面上一僵,没了方才的气定神闲。 眼见着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愈发幽深,苏容妘到底还是先一步开口:“不必了,你如今身份不同了,也难为你没坐稳皇位先惦记我。” 她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你这要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好准备些你爱用的饭菜。” 她将宣穆要日日过来的话头给岔了过去,开始安心跟他吃起饭来。 至于裴涿邂坐在一旁,倒是被冷落了下来。 一顿饭吃罢,宣穆要回圣宸殿去,他要学的东西很多,片刻都耽搁不得。 临走前,他还回头去看裴涿邂:“裴大人不同行吗?” 裴涿邂确实还不想走。 他沉着脸,又用那近乎哀怨的视线看向苏容妘,惹得她不得不站出来:“我还有话要同裴大人说,你先回去罢,叫太傅等的时间久了不好。” 宣穆听话点点头,没多半句话便直接离了开。 苏容妘悄悄松了一口气,只是瞧着宣穆的身影刚消失,裴涿邂便从她身后将她直接环抱住,唇贴近她的颈侧。 “他七岁了。” 苏容妘有些不自在,毕竟宣穆刚离开不久,若是突然回过头来,岂不是要将他们之间的事撞了个正着? 但她不回答,裴涿邂闷闷的声音继续往耳朵里钻:“现在他看见什么、听见什么,还不能懂究竟是什么一日,但再过个一两年,他可就什么都懂了。” 甚至可能更快,若是妘娘有了身孕,后面的安排更不能去瞒着宣穆这个小皇帝。 苏容妘却不想那么多,她经历过生死,想的便是能快活一日是一日,即便日后宣穆知道了,大不了……她这个娘亲丢些面子,左右宣穆不会不认她这个娘亲的。 “一两年太远,你有功夫,还是多想想眼前罢。” 裴涿邂将她抱的更紧些:“眼前如何?” “自然是你如何从宫中出去。” 苏容妘动了动脖子,因他的呼吸吐纳,脖颈有些不自在的痒。 裴涿邂压低声音凑近她的耳畔:“我今日可不可以不走?” 苏容妘身子一僵,自然是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还记得刚入裴府时,那时替嫡妹与他在一处,一开始的几日他也是接连素在主院的,那时她日夜往返,疲累的紧,如今回想起来,便觉得现下的腰腿更酸了。 可要说拒绝,她有些说不出口,毕竟刚互换心意,总归是想在一处多待一会儿的。 她就这般任由裴涿邂抱着,过了一会儿才道:“不成。” 她一点点从他怀中挣脱,在他虚揽着的情况下转过身,抬头看着他:“你又不是没什么正经事办,与我腻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可裴涿邂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只顺着她的姿势,直接低头含上她的唇。 第329章 气息纠缠在一起,温柔的动作下,显得更为难舍难分。 裴涿邂在她胸膛起伏明显时才放开她,鼻尖轻轻蹭着她的鼻尖:“新婚夫妻尚有三日休沐,到我这,连一日的休沐都不成了?” 第482章 真有这么开心? 裴涿邂到底是没能留下来。 苏容妘原本都已要被他说动,毕竟她也不是什么特别讲究规矩的人,裴涿邂做事周全,想来也不会太过出格,给他们添麻烦。 可在她态度刚渐松,叶听便侧身站在殿门外,颔首对着他们两俯身施礼。 分明没有回头,她却能感受到裴涿邂应是有些不悦,环着她的力道也随之松开。 但很快将无奈轻笑一声,旋身到她面前来:“不用你撵,我是不得不走了。” 这种潮腻的难舍难分,让苏容妘有些不好意思直面迎上,更何况外面还有叶听在看着,她忙将他的手推开:“好了好了,你且忙去罢。” 裴涿邂即便是不愿,也不得不离开寿安宫。 苏容妘忆起在裴府之中,裴涿邂也是整日里都在忙,即便是有心来寻她,一日之中大多时辰也都是在忙朝务,如今他手中权势更胜从前,比之前忙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她没想到,此后几日裴涿邂当真忙的连来看她都不成。 原本她还有些自持,以为他第二日回来,还不知这心绪转变后如何面对他,这下可好了,生生将她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意味给磨了去,剩下的竟只有想念。 她从未有过什么时候,想现在这般思念他,想着他身上的温热,想着那日不分天地泾渭的欢好,想着他所说的那些出格的话。 她此生经历情爱,也只有阿垣这一招,他当初在镇南王世子身边,也有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但那时她们日日都会见面,她又何时经历过这种在情最浓郁的时候,十天半个月见不到面。 若非是已经知根知底,这样刚亲近过就分别,怕是要以为他是故意诱骗的。 叶听劝着她没事多出去走走,毕竟若不出什么意外,大抵日后半辈子都要在宫中过,哪里能一直在寿安宫待着,苏容妘想了想,同意了,去御花园散散心也好。 眼看着要到二月底,出去走走也不会热的浑身是汗,御花园景色很是不错,即便是短短数年经历过两次宫变,也未曾莫名其半分风采,依旧景色宜人,供一个有一个的主子欣赏消遣。 苏容妘在凉亭之中坐着,视线落在前面簇拥着开在一处的花骨朵上,静静出神,也是在这时,她瞧见了有人影靠近。 叶听身为习武之人眼神更厉,俯身在她耳边道:“娘娘,今日是薛统领当职。” 苏容妘着实有些惊喜,未曾想过今日随便出来走走便能遇上故人。 她当即做直了身子,这才瞧见薛夷渊走到了进前来,她忙对叶听道:“不必叫人拦着,让他到我进前来说话。” 叶听有些犹豫,生怕这一见面再生出些什么误会来,可又不好阻止,只能咬着牙叫人放行。 薛夷渊毕恭毕敬走到她面前,跪下与她施礼:“臣薛夷渊,叩见太后娘娘,娘娘金安。” 苏容妘端着派头:“起来罢,给薛统领赐坐。” 说是赐坐,但这里的石墩子也不是谁都能推得动的,薛夷渊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便自己起身撩袍坐在了与苏容妘面对面的石凳上。 他抬起头,二人视线相撞,到时没忍住都笑出声。 在友人面前装正经、扮君臣,谁能忍得住不笑? 苏容妘挑挑眉:“你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反应挺快,我见的人不多,赐坐没什么经验。” 薛夷渊摊了摊手:“难不成真要为难你宫人挪石凳?对了,那你那日跟裴涿邂回去后,没出什么事罢?” 提起这个,苏容妘轻咳了两句,赶紧将那不自在的羞赧压下去。 “没什么事,我直接回了寿安宫休息。” 薛夷渊点了点头,看了她身侧的叶听一眼,似是有话要单独同她说。 苏容妘见状,只好叫叶听先下去,这才问:“快些说,若是传出去你我二人见面还屏退下人,岂不是要叫你夫人难做。” 薛夷渊双手环抱在胸前:“你身边围的似铁桶般,什么话能轻易传出去,我看你不是怕我夫人难做,是怕裴涿邂多心罢?” 苏容妘原本没往那处想,可提起裴涿邂,她才陡然记起,他一直对薛夷渊有敌意的很。 她装似不在乎道:“你如今都成了亲,眼看着要做父亲的人,他哪里还能似之前那般针对你?” 这话一说,薛夷渊当即蹙起眉头:“你真同他在一起了?” 苏容妘一噎,倒是她没防备,被这般轻易套了话。 她睫羽颤了颤:“不行吗?” 薛夷渊身子稍稍向后仰,靠在石桌上,不情不愿道:“行,你愿意就成。” 他恨恨道:“到底是让他如了意。” 苏容妘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两声打断他:“怎说的像是我被骗到手了一般,我也不是刚及笄的姑娘。” 薛夷渊不说话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难不成他还能拦着? 顿了顿,他只能提醒一句:“他不是寻常人,你与他在一处,要多留心。” 苏容妘知道,这是在说裴涿邂在朝中有权。 她坦然道:“我与宣穆能有如今的日子,他的功劳占大头,若哪日他有了异心,想来也难有人能阻止的他,既如此,倒不如快活一日是一日。” 快活二字随口而出,竟也是成了听着无心说者有意,叫她想起了那一日的欢好。 手中的团扇扇动的也跟着快了些。 薛夷渊见她自己心有成算,便也不再多言,只随便再说些旁的,惹的苏容妘开怀至极。 只是正笑着,她陡然见到立在不远处的颀长身影,仔细一瞧,裴涿邂正站在不远处,盯着她与薛夷渊说笑,也不知究竟站了多久。 苏容妘莫名觉得后背一凉,竟有种莫名的背德之感,许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裴涿邂勾起唇角,笑意却显得阴恻恻的。 好似再同她道:“与他说话,真有这么开心?” 第483章 世世纠缠(正文完) 许是苏容妘错转过去的视线太过明显,惹得薛夷渊也跟着回头,猝不及防看见立在不远处的人。 他眉心蹙起,狐疑道:“这人怎得神出鬼没的,我一同你说上两句话,他就说不上从哪里出现来打搅,莫不是你身边的人给通风报信罢?” 苏容妘轻咳了两声,虽她也有这种感,但总不好同他一起说出口。 她觉得裴涿邂落在自己身上的眸光如有实质,偏他还就在原地站着不靠近。 这是在等她亲自去迎? 苏容妘虽不至于去摆那个太后的谱,但有外人在,她总是要好些面子,被这么看上一眼就颠颠凑过去像什么话? 她对着叶听招招手:“去同你家家主说一声,他要是有事,直接过来说就是,要是没什么事,也别在那站着,怪瘆人的,叫他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 叶听领命过去,果不其然,裴涿邂听到这话后,黑沉着脸缓步而来。 薛夷渊转过头来对着苏容妘笑:“啧啧,脾气还挺大,你这选来选去,选了这么个脾性不好的。” 苏容妘微微蹙眉,连带着又去看了裴涿邂一眼。 但这一眼落在裴涿邂眼中,倒是成了嫌恶,他心上一紧,注意自是再落不到吃味上去,但走过去后没有在乎什么礼数,直接站在了苏容妘身后,敛眸看着薛夷渊:“薛统领今日当值,这么闲?” 薛夷渊舌尖抵了抵腮:“娘娘叫臣来说说话,裴大人管的倒是宽。” 苏容妘只觉似有墨云照顶。 这话不是故意惹裴涿邂生气呢吗? 她忙开口阻止这二人的你来我往:“你先去忙罢,宫中本就不太平,别什么时候又叫歹人给混了进来。” 薛夷渊挑挑眉:“好好好,我走就是了。” 在这坐的够久了,本也到了该走的时候,他也不生气,干脆直接站起身。 只是临要退下时,挑衅地看了裴涿邂一眼。 即便是让他如意了又如何?他不还是没底气,生怕妘娘改了主意? 让他这般紧张着是好事,越是记挂越是在意,在这种事上才越是紧张,若是叫他有了底气,他日真到了为所欲为的时候那还了得? 思及此,他出凉亭之前还转身对着苏容妘笑:“妘娘,改日我再来寻你。” 裴涿邂凌厉的视线似刀子般刺了过去,薛夷渊反倒是更来劲儿,对着苏容妘眨了眨眼。 苏容妘一头两个大,赶紧摆手让他可快些走罢,待凉亭之中只剩她与裴涿邂两人,她直接去扯他的袖子,手顺势向上捏住他的指尖。 “坐罢,傻站着做什么呢。” 原本裴涿邂却是有些恼,可只是指尖被这么主动一牵,他所有的不悦与恼火尽数消散,被轻轻一拉就坐在了她旁边。 第330章 他侧眸,墨色的眸子似深潭水般凝视她,也不说话。 苏容妘勾着他的指尖晃了晃:“你这是忙完了?怎得今日有空过来。” 裴涿邂倒是想问上一句,莫不是嫌他来的不凑巧? 可他有眼睛,他会看。 他能看得见妘娘眼底是有光彩的,她也在为能见到他而高兴,既如此他又何必在意旁的有夫之妇说的几句话? 他神色缓和下来,反将妘娘的手握住:“确实忙了些,不过这件事,你定会高兴。” 他另一只手动了动,苏容妘顺势看过去,正好瞧见他袖口中的一抹明黄色。 圣旨从袖中滑出,裴涿邂松开了她,抬手将其展开,苏容妘凑过去看,便见上面写着七年前镇南王府旧案。 这是为镇南王府正名的奏折。 苏容妘呼吸一滞,竟觉有些晕眩,下意识抬手覆了上去,指腹拂过上面写着的“无罪”二字。 这圣旨一出,镇南王府便再不是叫人三缄其口的禁忌,杨州百姓亦是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祭拜,感念先王爷与世子的恩德。 因皇帝的猜忌,镇南王府的一场大火不知多少人丧命其中,而为了这个圣旨,阿垣呕心沥血五年。 如今终于由镇南王一脉唯一的子嗣宣穆,将这尘埋了七年的旧案终于得见天日。 苏容妘指尖有些发颤,呼吸都有些滞涩,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裴涿邂将圣旨收拢,交到了她手中:“三月,我陪你回杨州。” 苏容妘一惊:“什么意思,那还回来吗?” 裴涿邂无奈轻笑:“当然要回来,你如今可是太后。” 苏容妘睫羽微颤,是个能想到的解决。 “那回去做什么?” 裴涿邂拉过她的手,一点点分开她的手指,将自己的骨节分明的长指插入,与她紧扣在一起。 “一来彰显圣恩,叫所有人都知道,镇南王府一案实为冤案,先帝死的不冤,可为宣穆造势收拢民心,二来——” 他声音顿了顿,与她交握在一起的手紧了紧:“你就不想去祭拜沈岭垣?你我已做了夫妻,若不叫你去见一见他,你怕是早晚有一日会心中难安。” 苏容妘低垂着眸子,倒是稀奇地在这种事上否定他:“不,我若是真难安,你我便不会有开始。” 她抬起头,那双明亮通透的眸子就这般映在他眼底。 “阿垣生时,我不曾移心半分,阿垣死后,我为他守孝一年,阿垣踪迹全无,我等他寻他五年,未能得好结果,是此生缘分使然,我已尽过全力,没有半分后悔亦或者遗憾,更没有对不起 他过,日后我无论同谁在一处,都是我有资格来做的选择。” 她说的坦然:“但若是可以,我还是想去看一看阿垣,我想让他知道我如今过的很好,也想去祭拜他。” 她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来。 “这世间怕是只有我知晓,先世子的墓中,葬的是他,也唯有我烧的纸钱,是专程为了他。” —— 过了三月三上巳日,仪仗从宫中而出,千牛卫相互,一路去往杨州。 二月放榜的科举学子,极受朝廷重视,历来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科举,所提拔之人都会成为帝王膀臂。 这是皇家一代又一代的延续,数百年来都是如此,并非是因历朝历代皇帝守旧,而是因这是千锤百炼出的最有利的捷径。 为七年前杨州谋反案平反能这么顺利,也少不得这些新选上来的官员出力,这次随行的贺疏简贺探花便是最得力之人。 到了杨州已是五月,柳枝抽条,与苏容妘记忆之中不差分毫。 只是故人长眠,唯剩了她一人。 裴涿邂叫随行人都退下,单独骑马带着她到了沈岭垣墓前。 晨起的天光越过立着“世子李潜”的碑文,洒在二人身上,苏容妘上前一步,稍稍蹲下身来。 “阿垣,不必惦念我,此生无缘,唯求来生——” “你要同他求什么来生?” 裴涿邂将她的话打断,他也上前,同她一起蹲下:“我与你一同来,是与他道别,并非是叫你与他共许来生的。” 苏容妘撇了他一眼:“又不是来生为夫妻,你急什么?” 她转过头来,继续看着面前的坟冢。 “你我此生为短暂夫妻,大抵已是耗尽夫妻缘分,惟愿来生君顺遂,再无风波。” 苏容妘给阿垣上了香,烧了纸,这才站起身来。 裴涿邂将她的手紧紧握住,永不愿再分开。 妘娘,我小性的很,即便是来生都不愿将你让给旁人分毫。 此生你我相遇太晚,若是有来生,合该再早些。 我也要为你的青梅竹马,世世纠缠。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