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月》 藏月 第1节 本书名称:藏月 本书作者:今雾 本书简介:【正文完,番外ing】 父母离异,秦芷被寄养在陈爷爷家中,父亲将她送过去时是雨夜,她踩着泥泞一路小跑,全身湿透,拘谨地敲开陈家门。 却没想到开门的是陈砚南。 陈砚南,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有他在,第一名从未旁落,生的骨相优越,眉眼深邃清冷。 喜欢他的女生不计其数。 秦芷也没法免俗,只是不敢提不敢认,少年耀眼夺目,不是她能肖想的存在。 他垂眼目光落下来,她只好踩着湿透的鞋难堪地挪步掩藏,好不狼狈,陈爷爷出来介绍,说秦芷小他一岁,是妹妹。 陈砚南面无表情:“哪门子的妹妹?” — 秦芷高中毕业,模样乖静内敛,散伙饭上有男生向她告白,男生喝过酒,青涩的脸烧得通红,询问她能不能做自己女朋友。 秦芷还没回答,有道冰冷低沉的声音抢先:“不能。” 她看见陈砚南从阴影里走出来,神色不善。 男生皱眉问他有什么资格替她回答。 陈砚南眸光阴郁,咬牙,少见的失态:“她哥,有没有资格?” 某个深夜里,房间内一片漆黑,秦芷一步步退到书桌边,他靠过来,气息滚烫。 他半醉半醒叫她名字:“你从来没叫过我哥。” — 后来两人之间的裂缝无法弥合,秦芷搬离陈家,成为满世界乱跑的摄影师,没想过会再见到陈砚南。 面对他一次次逼近,秦芷只是冷淡地表示:“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陈砚南嗓音嘶哑,脖颈上印着细小齿印:“昨天晚上我是被狗咬的?”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励志 甜文 校园 正剧 主角:秦芷 陈砚南 一句话简介:你是不为人知的秘密 立意:积极生活 第1章 藏月“不认识” 天色暗下来,风刮得紧,路边稀疏停着几辆越野车。 秦芷从一辆面包车下来,车门刚关上,跟着就开走,她背着半人高的黑色包,黑色冲锋衣跟工装裤,灰色毛线帽,口罩,从头到脚包裹严实。 环视一圈后走进一家连锁酒店。 这边像样的酒店也才四五层,更多是本地藏民开的民宿,五颜六色的石头房。 秦芷到房间后找出充电线先给手机充上电,再拿上干净衣服去洗澡,目前两千五的海拔,还没高原反应,等明天到四千多海拔之后,就有好几天不能洗。 房间里开着地暖,依然有股寒意。 秦芷举着吹风机吹干头发,为方便,她剪短头发,长度到脖子,素净清瘦的脸,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泠泠的,像气味淡苦清新的橙花。 搁置在床头柜的手机亮着屏幕,蹦出数条信息。 秦芷在洗得差不多后拿过来看,消息是大学室友杨薇发来的,一段婚礼上的视频,视频里司仪的声音夸张富有感染力,问新郎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新娘,新郎抢过话筒歇斯底里说高中,司仪打趣是早恋啊,台下起哄笑声不断。 她抿唇淡笑。 镜头里拍到同在台上的伴娘伴郎。 一张脸一闪而过,宽阔两肩撑起黑色西服,身形挺拔悍利,与少年时的模样相比,更成熟,也更内敛,他偏着头,身边的伴娘仰头看他在说什么。 视频在这时戛然而止,仿佛突兀的休止符。 杨薇发来消息:「我们401今天差不多都到齐了,就剩下你没来,你说说我们有多久没见?」 401其他室友毕业后多少见过几次面,但秦芷是做摄影的,有工作时全国乱跑,没工作时,她也会扛着单反,去各地拍自己遇到的风景,一直没跟她们碰过头。 认真算起来,有四年没见。 杨薇说完跟着又说:「不过你没来也挺好的,陈砚南也在。」 四年内鲜少被提及的名字出现在手机屏幕里,她曾经写过上百遍的三个字,在长时间的注视下变得陌生。 杨薇说:「我没想到他还记得我,跟我打招呼,他性格有点变了,没以前那么冷,好像更随和,不过有一点没变,还是那么招眼,几个女孩都想要他联系方式。」 杨薇:「你们真的很可惜,我们都一致认为你们能走到最后,怎么就分得那么决绝呢?」 在一起时众人皆知,是公认的般配。 分手却悄无声息,没几个人知道,连原因都不清楚。 秦芷静默片刻。 窗外的夜色如化不开的墨团,窗户玻璃映照着她单薄清瘦的身形,她握着手机,良久没动。 她已经习惯不去回忆往事,那些过去的人和事,全都丢进不见底的深渊,她告诫自己往前看,向前走,这几年,她一直是这么做的。 所以当秦芷无意识发出那句「不合适」时,她愕然回神,下一秒撤回。 她不想提过去。 杨薇:「刚宋钰跟她老公来敬酒,你撤回了什么我没看见。」 秦芷:「没什么,替我祝宋钰新婚快乐。」份子钱她已经提前转给宋钰。 杨薇应下后问:「听说你一个人跑川西了?」 她很羡慕秦芷能满世界溜达,不像自己,被困在周而复始的枯燥生活里,一年到头没出过省。 秦芷说是。 刚开始她旅行,更多是没地方去。 父母离婚分别再组建新的家庭,有新的小孩,她是多余的存在,去哪一边都不合适,她有想过拼命赚钱买房,后来因为房价也因为她常年在外工作,并不是刚需,所以这种念头也暂且搁置。 她只有在路上,才会忘记自己无家可归的事实。 话题从旅行聊到个人,杨薇打探秦芷感情情况,她大方地说谈过两任,可能她不太擅长跟人建立感情,所以都不持久,现在工作忙,更没什么心思。 秦芷跟杨薇断断续续聊半小时,聊以前聊现在,快到凌晨时,互道晚安睡觉。 杨薇突如其来感叹:「看到你现在走出来,由衷替你开心。」 秦芷:「谢谢」 她躺回床上关掉灯,黑暗如水淹没她,视频里的脸反复播放,像是有一柄小锤子在胸口上敲击,敲开,那被她刻意忽视的东西被包裹的坚硬外壳,如一小汩泉水流淌出来。 秦芷闭上眼睛,独自消化这突然到访的情绪。 她早已习惯,情绪散得很快。 没到四点,秦芷就醒过来,利落地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她提前踩过点,想要拍日照金山。 拍日照金山需要运气,云雾太重时阳光是照不到雪山,有时候连雪山都看不到。 一连几天天气都不好,秦芷计划换个地方,往海拔更高的地方去碰碰运气。 秦芷下山时,碰到跟她差不多装备的三个年轻男人,鸭舌帽跟口罩,遮挡得严严实实。 扛着三脚架的男人自然跟秦芷攀谈起来,他们跟秦芷一样蹲守几天没拍到想要的照片,得知秦芷要换个地方,提出结伴而行,他们是自驾,互相有照应。 “你胆子还挺大的,不报团一个人来这种地方,不怕出事?”这里地方偏僻,一些地方连网都没有,人烟稀少,一个人可以悄无声息地消失。 “一个人习惯了。”秦芷道。 为首笑笑:“我们车上还有位置,要不要捎你一段?” 三个人气质清爽,看起来没什么恶意, 但出门在外,也不能不防备。 “要是你不放心,可以把我们车牌跟身份证什么的拍上发给你朋友。” “那就麻烦了。” 秦芷没有再推辞,她要去的地方车不好找不说,时间安排上也没这么快。她仰头伸出手:“我请你们吃饭吧。”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几个人在一言一语熟悉起来。 为首的叫吴钦,二十八年纪,帮着家里做点小生意,平常的爱好就是出门旅行,同行的另外两位男生都是网上认识的,都是自由职业,他们是一个群的驴友。 时间尚早,他们先赶路,等到时,已经是下午,这边天黑得晚,六点多时天还是亮的。 餐厅是一家不起眼小店,当地藏民开的,没有菜单,基本上是他们做什么吃什么,老板热情给他们免费送了自己做的“恰苏玛”酥油茶,味道咸香醇厚。 老板有个六七岁的女儿,在上学会唱“小兔子白又白”的歌谣,黑眼珠看起来怯生生的,实际上不怎么怕生,秦芷逗她,她揪着衣摆笑,露出洁白牙齿,临走时,秦芷取下手上的水晶送给她当礼物。 吴钦出来抽烟,回头看见秦芷跟小姑娘聊天,听见秦芷在问小姑娘名字,小姑娘报出一长串藏语名字,秦芷反复三遍都没记清,他不禁笑了下。 一个身影挡住他的视线,同伴意味深长道:“陷进去了?” “滚一边去。”吴钦转过身,深吸一口烟后道:“人姑娘未必看得上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姑娘是好姑娘,而且应该单身,车上那么久,没见她回过消息,要么压根没谈,要么刚分手出来散心。” 吴钦被同伴推搡晃动下,他轻咳一声,笑意浮在嘴边。 他的确有这个心思,没见过秦芷之前,他对一见钟情多少有些嗤之以鼻,多不靠谱的人,凭着一面就能喜欢上,但见着秦芷后,才知道自己不能免俗。 其实上山时,他就注意到秦芷,一个女生瘦瘦高高的,背着看起来比她重的黑色背包,找到拍摄地后就利落架上相机,接着安静等待,目光远眺,就好像,她一直属于这里,跟远处雪山一样,干净清冷。 藏月 第2节 所以他特意追上她,跟她攀谈,她抬眸望过来的那刻,如遮掩日光的云雾,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好好表现。” 吴钦踩灭烟头,做个闭嘴的手势,转头走向秦芷。 他们需要在当地住一晚,房间在二楼,里面有地暖,布置得还算舒适,吴钦想要帮秦芷拿行李,被拒后也没坚持,立在门口说:“明天早上四点半集合?” 秦芷点头先进房间,洗漱完看手机,才看到杨薇发来消息,这几天,她们时不时聊天,杨薇想让她分享沿途风景。 杨薇问她今天去哪玩了,日照金山拍到没。 秦芷抱着电脑坐在沙发处理新拍照片时顺便回复。 杨薇:「那你现在在哪?」 秦芷分享自己的位置,同时发给她几张照片,原图直出,这里的天很蓝,不用怎么调参数,就已经能当壁纸的程度。 杨薇:「哇好漂亮,看起来好高级,好羡慕你们会拍照。」 照片选完秦芷先发去社交媒体账号,她自己经营着玩的私人号,因为去的一些地方偏小众,图又拍得好,渐渐地积累几万的粉丝,偶尔接合适的广告当外快。 照片发出几分钟后,有粉丝在问是什么地方,他们去川西抱团游时没去过,她便将自己的路线放出来给想去的粉丝做参考。 再抬眼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下去,秦芷合上电脑,缓慢伸了个懒腰。 敲门声同时响起。 是吴钦,他问:“秦芷,老板生了火,大家都在,你要不要下来烤火?” 时间还早,秦芷放下电脑:“好,稍等。” “不急,你慢慢来。” 秦芷拿过冲锋衣套上,打开门,吴钦笔直站在外面,清冷视线撞来,到嘴边的话忘了。 “走吧。”秦芷关上门。 “噢,走走走。”吴钦率先下楼。 推开门帘,几个人围着炉子坐着,火光映照在脸上,手脚都暖烘烘的,中间留着两个位置,秦芷跟吴钦挨着坐下,接过老板好心递来的毯子盖上。 同伴在问民宿的生意。 老板藏族口音重,怕他们听不懂,放慢语速,现在是淡季没什么人,旺季的时候生意还可以,可以赚些钱,反正嘛养家是够的,在这之后,就是天南海北胡侃。 秦芷没什么话,但喜欢听这些闲聊,她靠着椅背,半张脸隐匿在冲锋衣里,眼睫长而密,从侧面看去神色很柔和。 在谈话声中,门帘忽而被撩起。 就着火光,秦芷看见握住门帘的那只遒劲有力的手臂,手背上青筋根根暴出,分明的骨节被冻成冷青色,她眼皮撩动一下,对方已经抬腿迈进来。 掺杂着雪粒的冷风从他身后灌进来,灰色卫衣外套着件黑色夹克,牛仔裤,腿长个子很高,仿佛压住房间里的光,是带着冷气跟压迫感的阴影本身。 谈话声中断,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看向他。 他姿态从容,乌黑眸光中映着跳动的火光,视线正好与秦芷看来的目光对上,停滞半秒,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寂静中,只剩下炉子里柴火燃烧时的噼啪声。 还是老板先反应过来招呼客人,问是不是要住宿。 秦芷定在原地,不久前在视频里的人,突然出现在这里,在她的眼前,有种不真切感。 陈砚南移开视线看向老板,他肩膀上有雪粒融化后的湿意,洇出点更深的黑色:“是,还有房间吗?” 低沉的嗓音,研磨着神经。 “有的有的。”老板起身让出自己的位置给他:“外面冷,先烤烤火。” “谢谢。” 陈砚南走过来,阴影跟着移动,一小片停在秦芷身上,片刻后移开,他拉开椅子坐下来,长腿无处安放稍显局促,伸出手,烘烤掌心后,揉搓下手指。 两个人隔着吴钦跟另一个同伴,几乎是相对的位置。 他笔直看过来,秦芷垂着眼睫,与他的目光错开。 吴钦性格外向,主动问:“一个人自驾?” “嗯,你们一起的?”陈砚南手臂撑着腿,身体前倾,偏头看过去。 “对,我叫吴钦。”吴钦自我介绍后,介绍起同伴,然后是秦芷,秦芷没看过去,低垂着眼睫望着炉火。 “陈砚南。” 吴钦问他是不是从理塘来的,吐槽那段路是真的不好开,沿途看见几辆车弯道打滑开出公路,陈砚南没他自来熟,但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不冷不热。吴钦甚至邀请陈砚南一起出发,组成小车队,彼此照应。 秦芷一直沉默,她想走,侧身准备跟吴钦说一声她先上楼休息,他先扭过头来。 “诶,你通州的?巧了,秦芷也是通州。”吴钦笑:“你们这是老乡啊。” 秦芷:“……” 陈砚南掀起长睫,目光平稳落在秦芷身上,没说话,视线犹若透明丝线缠绕。 不像是看陌生人,反而像是认识很久的朋友。 再联想秦芷的反常沉默,在座有眼尖地看出来端倪,试探性地问:“你们认识?” 吴钦提了下嗓子眼。 “不认识。”秦芷回答得很快,并没看他。 她掀起毛毯起身,说:“时间不早,我先睡,你们聊。” 吴钦噢一声:“好,早点休息。” 炉子里刚丢两块干燥木头,火舌贪婪地舔舐,噼啪声如伤筋动骨的脆响。 秦芷从陈砚南身边擦过。 平行的,没有交集的。他们本该如此的,以前是,现在更是。 陈砚南周身的冷气被烘烤消散,高大的身形如雕塑,明暗分明,在她擦肩时才开口。 “如果住一起六年,谈了三年不算认识的话,那的确不认识。” 第2章 藏月“哪门子妹妹?” 今天不是搬家的好日子。 雨是从半夜下的,到早上也没有衰退的迹象,世界像被热水泡发的饼干,潮湿黏腻。 秦芷靠在掉漆书桌边,盯着手机发呆,十几分钟前她给廖明珠发消息,房子已经卖出去,他们今天搬走。 旧手机震动两声,前后收到两条短信。 「等妈妈在那边稳定下来就去接你。」 「别怪我。」 手指收紧,虎口抵着手机 金属边缘,骨头有轻微的痛意,秦芷抿着唇,脸上没什么情绪。 她没有怪过谁,父母离婚是注定的结果,拖到现在已是奇迹,廖明珠想要更好的生活,秦振则浑浑噩噩过日子,吵架动手是常事,家里的东西都有不同程度的裂痕。裂痕不会被修复,时间愈久,愈无法被忽视。 最终导致他们离婚,是秦芷一人在家,生病发高烧晕倒,还是被邻居发现送进医院,两人从医院吵到家,当天下午去民政局领了证,廖明珠搬了出去,再然后,是她去深市的消息。 财产分割简单,房子车子折算成现金,各分一半。 只有秦芷分不了,默认跟秦振,秦振因离婚受到刺激,卖房子拿到钱,决定跟朋友北上去做生意,最直接的原因是想向前妻证明,他有本事,会赚钱。 秦芷被留下来,完成高中剩下的两年学业。 秦振计划是秦芷住宿,周末住在亲戚家,但这两年他们两夫妻将身边的亲戚得罪得差不多,基本都不怎么来往,他提过一嘴,没几个给好脸,最后思来想去,想到陈老爷子。 两家并无亲戚,秦振父亲跟陈老爷子是发小,从小玩到大,秦振小时候体弱多病,算命先生说他身弱需要认个干爹,否则可能早夭,陈老爷子便主动认下。秦老爷子走之后,两家就没怎么来往,关系并不算亲近,甚至可以说是陌生。 但眼下,秦振已经顾不上这么多,抱着试试心态联系上陈老爷子,没想到对方在听到他的难处,一口应下。 陈老爷子是退休老教师,一个人独居,儿子一家早在大城市定居,房间都是空着的。 “小芷,东西收完没有,我们得走了。”秦振声音从屋外传来。 “好。” 秦芷匆匆打出几个字:「妈,您好好照顾自己」点过发送后,手机熄屏放进书包,背着包推着行李箱出去。 秦振拿着抽过的半支烟,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被烟熏得眯起眼:“东西都带完了吗?” 秦芷点头。 “行,这点你比你妈强。”秦振将烟放嘴边,面颊凹陷,目光巡视一圈老屋陈设,狠狠吐出一口烟:“走!” 父女俩出门,油漆斑驳的木门落上锁,这栋房子就跟他们彻底没关系。 秦芷在这里生活十七年,她原以为会住更久。 秦振看出秦芷情绪不好。 女儿不像他,长得更像前妻,细眉大眼,身量在女孩里算高的,皮肤随他,白白净净,什么都好,只是性格内向,平时不言不语,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 可能是女孩儿的原因,父女俩不怎么亲。 秦振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 “小芷你放心,等爸爸做生意回来,给你买更大的房子,买在市中心,江景房大平层,到时候你的卧室比我这房子还大。” 秦芷开口,嗓音里的涩意溢出来:“好。” 她想过跟父亲一起北上,她不怕吃苦,住哪吃什么都可以,她不想住别人家,但秦振以转学影响她学习以及他带着她不方便做生意为由拒绝。 秦振弹开烟头,雨水瞬间浇灭那点微乎其微的猩红。 两个人冒着雨一前一后跑上车。 秦芷上车后拿纸巾擦鞋,刚才跑得急,一脚踩在水坑,脚尖感觉到湿意,擦不干净,帆布鞋面上洇出一圈泥渍。 秦振转过身去拿后座的包,拿出里面的银行卡:“里面有一万块,你这个学期的学费跟生活费,钱不够用就给我打电话。” 秦芷接过,点头。 “你收好,别弄丢了。”秦振靠着方向盘,继续说:“到你陈爷爷那,记得要勤快一点,嘴甜一点,才能招人喜欢。” 藏月 第3节 秦芷再次沉默点头。 “系上安全带。”秦振摆正身子,拧转钥匙。 秦芷望向窗外,车开出熟悉的街巷,景色在倒退,雨水交织,周遭景物也仿佛液体融化流动。 陈爷爷家在另一个方向,穿梭半个市区后驶入一条老巷,有些年代的矮楼,泛黄的墙面,防盗铝制金属窗,稀疏晾晒衣物,构成初次见面的印象。 “到了。” 秦振停车,扭头叮嘱:“见面先叫人,要听话,别给人添麻烦。” “要是爸爸那定下来,我就来接你。” 父女俩下车,秦振绕去后备厢拖出行李,秦芷背着书包跟上,一脚深一脚浅跑进门卫亭,秦振向门卫大爷递过一支烟,说是来见亲戚。 “哪栋的?” “7栋1单元。” 门卫瞥见他身后的秦芷,说:“找陈老师的?” 秦振连连点头。 门卫起身,从里面打开门。 秦振扭头招呼秦芷:“快进!” 七栋在最左边的位置,秦振轻车熟路上二楼,在201的门前停下敲门,秦芷站在他身后,别过濡湿的一缕头发到耳后,脚上的鞋已经是不能看,袜子湿透,冷意入侵脚趾。 门后,脚步声越来越近。 秦芷站直,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想给对方一个好印象。 金属门柄咔嗒下压,门被拉开,开门的是一张年轻面孔,黑色短发下,一双冷淡的深眸,鼻梁高挺,抿着唇,微微有些冷漠不耐的样子。 颀瘦的清冷模样,套着白t,到膝盖的运动短裤,一只金毛幼崽跟上来,靠着他劲瘦小腿,黑眼珠懵懂地打量着门外两人。 秦芷握紧手指,下意识往后退一小步。 对方的视线扫过来,带着冷意。 陈砚南。她在心底叫出他的名字。 她认识他。 严格来说,他们学校的学生差不多都认识他。 陈砚南是上个学期5班的转校生,转来时就引起不小的轰动,遭到围观,因为长相优越,加上一举拿下年级第一,是走在路上,都会被侧目谈论的存在。 秦芷见过他也是因为班上女生那段时间对陈砚南近乎痴迷,半拉半推地去5班,证明她们所言非虚。 陈砚南在走廊尽头,支着长腿坐凳子上拍球,支着薄白的眼皮,像没睡醒的样子,周围一圈男生高谈阔论。 没有人跟她说陈砚南是哪一位。 但一眼即知。在其他男生顶着糟乱的头发跟发皱校服时,他干净得像是在另一个图层。 秦芷混在其中,只不过是余光匆匆一瞥,跟其他女生佯装镇定地走过去。 到楼下,女生求证般地问:“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一点都没夸张,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男生。” 秦芷在众目睽睽下平静地说:“还好。” “这叫还好?小芷你是没看清还是眼光太高?” “是不是没敢看,要不要再看一次?” “来不及,快上课了。” 几人失望地走进教室。 秦芷回到座位,抵着手肘翻开课本,没有再参与话题,只有自己清楚,刚才因为极力克制跳动的心脏,现在报复性地鼓动。 陈砚南很好看。 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就像是影视剧里出场即知是主角,只要他在,其他人就仿佛是黯淡无光的配角。 秦芷因那一眼被惊艳过。 但也只是点到为止,只是人在面对美好事物时的正常反应。 而现在,两个人面对面,仅一门之隔,在这种窘迫的时候,她要求人家收留,她只觉难堪。 秦芷从未将他跟陈爷爷联系起来,通州市是不大,但也没有比现在更小的感觉,她手指扣紧书包带子,指节泛白,比来时更拘谨。 秦振先愣一下,反应过后笑起来,自来熟地打招呼:“砚南是吗?经常听干爹提起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现在都长这么大了,是专门回来看望你爷爷吗?” 陈砚南面容冷峻,语气同样冷硬:“有什么事吗?” 秦振笑:“你爷爷没跟你说?” 他扭过身拉过后面的秦芷:“这是我女儿,秦芷,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好像差不多大。” 冰冷视线扫过来那刻,秦芷全身血液倒流,胸中有若千万只鸟从林中拍翅奔逃,偏她不能动,鞋底的水迹如胶水黏住地面,她被定牢,羞耻感从四肢百骸乱窜。 每一秒都异常煎熬。 “是小振来了吗?” 屋内响起浑厚嘶哑声音,片刻后,一个和善的老人走过来,六七十的年纪,双手背着在后,戴着眼镜,书卷气很浓。 “诶,是我,干爹,您最近 身体怎么样,我拿了些东西,说是对降血压有用,您记得吃。“秦振越过陈砚南,歪头打招呼,脸上扯出笑意。 陈老爷子推过眼镜:“怎么还带东西,我这也吃不了多少,倒是浪费。” “给您老吃怎么是浪费。” 陈老爷子温和笑笑:“老早就知道你们要来,房间已经收拾过,床单什么的都是新的。” 门口位置狭窄,陈砚南一个人挡住大部分空间,在被陈爷爷拍下手臂示意后,突出的眉骨往下压,他转头进去,金毛摇着尾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爷爷好。”秦芷叫人。 陈爷爷笑着应下,慈爱目光落在秦芷的脸上:“小芷是吧,雨这么大,是不是淋湿了?” 秦振替她回答:“没有,这雨就是看着大。老爷子,我们家小芷就劳烦您多多照顾了,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话少性格木讷,要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您多说。” “我看性格就蛮好的,刚开始不熟很正常,以后就好了。”陈老爷子招呼他们进去。 秦振靠着门,点了下手腕上的表:“干爹,我这就不进去了,两点的车票,再晚该赶不上。” “没事,赶车要紧,把孩子放这你就放心吧。”陈老爷子道。 秦振笑:“那肯定放心的,谢谢干爹。”临走时,又叮嘱秦芷懂事之类的话,没几分钟,大手一摆,下楼梯走了。 “小芷,先进来吧。” 秦芷点头,跟在陈爷爷身后,走进玄关,看见坐在客厅沙发里的陈砚南,手肘撑在腿上,手臂线条流畅凌厉,骨节分明的手指曲张着,金毛仰着脑袋蹭他掌心。 “这是我孙子,陈砚南,跟你一样也是一中学生,他在5班。”陈爷爷向秦芷介绍,转头叫陈砚南:“这是我跟你说过的,你秦叔叔的女儿,秦芷,是3班学生。” 陈砚南没怎么动,略掀起眼皮,慵懒淡漠的目光直直看过来。 如冰似雪,只有凉意。 秦芷抿唇,她几乎没跟他对视两秒就已错开视线,那股窘迫似冷气,从脚底侵袭到全身,她不着痕迹地挪动着脚步,地板上洇出湿迹,与屋内干净有序的陈设格格不入,证明她不属于这里,只是拙劣的入侵者。 双方都未出声。 空气像是凝固住,停滞不动。 还是陈爷爷先打破僵局,他知道她是哪年生的,不知道具体时间,便问:“小芷你是几月的?” “十二月。”秦芷轻声回答。 “阿砚是一月,那你们俩相差不到一岁。”陈爷爷拿出双白色拖鞋:“新买的,放心穿。” “谢谢爷爷。”秦芷蹲下身换鞋,脱掉已经湿掉的袜子,手脚如临时拼凑,动作迟缓僵硬。 陈爷爷对陈砚南道:“阿砚听到没有,你们一个学校,小芷是你妹妹,以后你多照顾着点。” 妹妹这两个字,像是砸进冰面的石头,尖锐地划出一长条白痕。 秦芷喉头一紧,连呼吸都放缓,她沉默不语地将换好鞋,极力想抹去自己的存在。 一声轻嗤送入耳边,慵懒冷淡的男音反问:“哪门子的妹妹?” 平静的,也是直白的,对于这位突然到来的入侵者,他并不欢迎。 第3章 藏月“是不是很讨厌?” 是啊,哪门子的妹妹。 不过是突然冒出来的不速之客,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秦芷站起来。 “臭小子。” 陈爷爷叱责一声,对秦芷道:“你别听他的。” 秦芷抿唇弯起点弧度,掩饰此刻的窘迫。 陈砚南垂着眼睫,从始至终都未看她一眼,抿着唇线的下颚坚毅冷峻,他张开的手指几乎可以包住小金毛的脑袋,小金毛主动讨好地仰头,蹭着他的掌心。 他不再搭腔,专心逗弄小狗。 秦芷僵在那。 “小芷,别管他,我先带你看看房子。”陈爷爷领着秦芷熟悉环境,这是一套三居室的老房子。 秦芷点头:“好。” “这里是厨房,冰箱里的东西都随便吃,就跟自己家一样,不要跟爷爷客气。” “这里是卫生间,你的牙刷跟漱口杯都是新的。”浅蓝色的牙刷包装还没拆开,安静待在白色的漱口杯里,以及一管新牙膏。 “这是钥匙,大门跟你房间的。”两把钥匙串好,陈爷爷递到秦芷手心里。 藏月 第4节 陈爷爷推开一扇房间门:“这是你的房间,已经打扫过,床单都是新的洗过一遍。我不知道你们年轻小姑娘喜欢什么,你先用着,以后再买。” 房间陈设简单干净,一张铺着素净小花床单的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上放着台灯,木地板擦得锃亮快照出人影。 秦芷怔愣,她住过亲戚家,从未有过这样的待遇。 她张张嘴,说:“已经很好,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缺什么跟爷爷说。”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秦芷深感内疚,两家在爷爷去世后根本没什么来往,秦振也从未带她来过,他们家是觍着脸求人收留。 陈爷爷摆摆手,仍然是一脸慈和:“你是小孩只管学习,其他就别多想。” “对了,房间是阿砚打扫的,你别看,他看起来不好相处,其实这里的东西,都是他买的,实际上我没操什么心。” 陈爷爷指着秦芷身后说:“阿砚住这间。” 两个房间相对,对面房门紧闭,冷冰冰如主人的态度。 “你先收拾,等会儿吃饭。” 秦芷肩上挎着书包,往前踏一步:“我来做吧,我会做的。” 陈爷爷笑:“小芷还会做饭呢,比臭小子强,不过爷爷这不用你做饭,我退休了就这点爱好。你先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不着急。” 秦芷还想说帮忙,陈爷爷举起手作制止状:“听爷爷的。” “……好,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您尽管说。” 陈爷爷笑着点头,出去时带上房间门。 咔嗒一声,秦芷也仿佛是卸掉发条的机械,零件唰地散落满地,丁零哐当的,她再也支撑不住地坐下来。 雨还没停,淅淅沥沥要下个天昏地暗。 窗外层层叠叠是香樟树舒展的叶子,被雨洗过,泛着湿漉漉的水光。 秦芷很想给父亲打电话,说她不想待在这里,她想跟着他,幕天席地也好,吃糠咽菜也好,她只想离开。 陈爷爷很好,这里一切都很好。 不好的只是她。 她能想象到电话那头会说什么,让她懂事一点,不要小孩脾气,大人已经很不容易。 秦芷侧着脸,下颌线条清减,不知道注视窗外多久,她摸下脸,掌心里冰凉的湿意洇开,她抹干眼角,起身收拾带来的行李。 她带来东西并不多,基本是书,一中是穿校服的,只有放假才可以穿自己的衣服,春秋是两套,夏季两套,蓝白颜色,再加上一件冬季长款黑色大衣。别的衣服每个季节两三件,挂不满房间里的衣柜。 离开学还有两个星期,秦芷打开书包,拿出里面的书摞在书桌。 随意翻开一页,空白处写的笔记工工整整。 她呼出一口气,她要留下来,就得跟陈砚南保持距离,不至于让他更讨厌自己。 中午吃饭,陈砚南已经不在。 陈爷爷说:“别管他,他闲不住,跟朋友玩去了。” 秦芷坐下来轻嗯一声,看着那只幼崽金毛跟在陈爷爷脚边,螺旋桨一般热情地甩着尾巴,等陈爷爷拿出狗粮,尾巴甩得更欢。 “它叫南瓜,是我上个月在花鸟市场里买的。”陈爷爷倒完狗粮,摸下南瓜的小脑袋瓜:“带回来后阿砚说这是金毛,还是品种狗呢。” 秦芷:“南瓜?” 她下意识联想到陈砚南。 陈爷爷笑:“他刚开始怎么都不同意,但南瓜多好听,是不是啊,南瓜?” 南瓜仰头,汪汪两声。 以金毛的颜色,这个名字的确很贴切。 陈爷爷烧得一手好菜,因为就他们两个人吃,烧两个菜一个汤,豆角烧茄子,辣椒炒肉,以及排骨炖藕汤。 “先喝汤暖暖胃。” “谢谢。” 排骨被炖得软烂脱骨,带着莲藕的清甜,香气随着热汽四溢。 秦芷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这么好好吃过饭了。 吃饭时,陈爷爷说起自己的作息,他平时五点起,人老觉少,也习惯了,煮完早餐就去公园运动,打打太极舞舞剑什么的,中午回来做饭,吃完饭出门下棋,然后到晚饭时间买菜回来做饭。 “平时有什么事就跟爷爷说,不要不好意思,你爸爸有寄钱给我的,不是白住。” 秦芷握紧筷子,她又怎么不会懂,陈爷爷这么说不过是为宽她心,她爸拿不出多少钱,而陈爷爷也不是缺钱的人。 “我会尽量不给您找麻烦的。” 陈爷爷摇头:“别想太多,好好学习,什么事,都等到你考完大学再说。” 秦芷用力点头。 吃完饭,秦芷收拾碗筷想去洗碗,被陈爷爷赶出来,家里总共没多少活,用不着跟他退休老头抢。 秦芷就这么住下来。 她习惯性早六点半起,洗漱后,厨房里有陈爷爷留下来的早餐,只有一份,陈砚南不吃,他一般睡到中午起,等吃完早餐后背英语单词做题。 陈砚南平时也不在家,天气好的时候,在外面跟朋友打球,有时候连饭也在外面解决。 两个人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有意或无意,两个人很少碰见,更没什么交集。 一个星期过后,秦芷基本适应新环境。 早七点,秦芷准时抱着单词书在房间飘窗背单词。 楼下有人在叫陈砚南。 “陈砚南,砚哥,你可真是我大爷,咱能不能快点?” 片刻后,慵懒的男音不紧不慢响起:“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陈大爷,您看我给你跪下怎么样?这姿势行不行,你要觉得不够,我喊老五那帮孙子都一块给你跪,齐刷刷的一排,够面吗?” “我嫌丢人。” “求您嘞,城南那帮孙子都快骑我们头上,找不回点场子真没法混了。” “……” 秦芷眉头微皱,不是她想偷听,而是对方声音嘹亮,中气十足,整栋楼大概都能听到。 身体略倾斜,她看到底下站着的男生,寸头,红白球衣,手里抱着篮球,歪斜站着。 片刻后,陈砚南走出来,比男生高出半个头。 套着件白色t恤,刚睡醒,头发还有些乱,三两步下台阶,浑身惫懒劲。 陈砚南:“吵死了,给你个喇叭能把整栋楼给吵醒。” 男生挠头:“那什么,咱爷爷不是早起了吗?我刚还看见爷爷在小公园里头打太极呢。” “楼里又不只住老爷子一个。” “还有谁?” 陈砚南没吭声,仿佛察觉什么似的抬起头,秦芷没来得及避开,猝不及防地对上他的视线。 日光透过香樟树叶斑驳地落在漆黑瞳孔里,闪耀璀璨。 秦芷瞳孔骤缩,条件反射地往回撤,她阖上长睫,刚才的画面早已印刻入脑,于沉默中,细节愈渐清晰。 每一根线条都是被造物者偏爱的证据。 “走吧走吧。”男生顺着他视线往上看,只看到一排排铝制防盗窗,什么都没有,他走上前,揽过陈砚南的肩。 声音渐远,秦芷没再抬头,蝉鸣声不绝于耳,要将闷热空气撕裂开一个口。 她平心静气,继续背单词,语调平淡沉闷,跟她的生活并无区别。 背完单词秦芷出去倒水,门刚打开,摇着螺旋桨的南瓜从客厅跑过来,吐着舌头,激动地前后来回蹦。 秦芷看它谄媚的模样失笑。 家里只剩下一人一狗,南瓜精力旺盛,时时刻刻想找人玩,秦芷陪它玩过两回,迅速跟南瓜打好关系,会对着她摇尾巴,吐舌头,眼睛里闪着满眼期待的亮光。 秦芷捧着水杯喝水,南瓜绕着她脚边转圈,两三圈后,嗖一下蹦到门口。 很明显,想要她带着它出去玩。 秦芷还没带它出去过,她放下水杯,蹲下身揉它的脑袋:“等下午吧,问爷爷可不可以。” 南瓜听不懂,但不妨碍它快乐。 吃过午饭,秦芷做完一套数学题后给南瓜套上牵引绳,陈爷爷很乐意她带南瓜出去放电,这样家里的拖鞋可以少受点侵害。 套牵引绳时金毛就知道能出门,激动地扑上秦芷的肩膀。 通州是内陆城市,夏季闷热如笼,空气好似灼热烧起来,外面只有零星的几个人,撑着遮阳伞,匆匆掠过。 秦芷穿的自己衣服,普通的烟灰色t恤跟到膝盖的牛仔短裙,鸭舌帽的帽檐压低,露出巴掌大的白皙脸蛋,看起来清清爽爽。 南瓜出门就撒丫开欢跑,秦芷在后,被它拖着跑。 “南瓜,慢点。” 秦芷像是跑完八百米,撑着膝盖喘气,绳子差点从手里跑掉。 南瓜听到叫它,又往回跑,扑在秦芷腿上,左闻右闻看她是怎么回事。 秦芷揉它脑袋,板着脸威胁道:“你再乱跑,下次就不带你出来玩了。” 被恐吓过的南瓜有所收敛,乖乖地在周边活动。 秦芷带它来的是附近的公园,树木都有些年头,枝叶交错,遮出一片绿荫。 公园里面,遛狗的带小孩的不少,老人摇着扇子,慢悠悠地让小孩别乱跑。 快到下午五点,秦芷牵着南瓜往回走,南瓜察觉到是回家的路,慢吞吞地拖着不肯走,最后干脆趴地上,秦芷蹲下来,南瓜鬼精灵一样扭头没敢正眼看她。 秦芷只好跟它商量:“明天再带你出来行不行?” 南瓜仰起头,可怜巴巴的倔强模样。 藏月 第5节 “你啊。”秦芷拿它没办法。 一人一狗僵持间,南瓜忽地地抬起脑袋瓜,耳朵跟着竖起来,起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秦芷没来得及反应,牵引绳从手里抽走,再想抓,南瓜已经跑远。 “南瓜。” 秦芷起身追过去。 南瓜腿短频率快,往草丛里一蹿,没影了。 秦芷懊恼,要是南瓜丢了不知道怎么向陈爷爷交代,她跑过一个转角,看到南瓜对着一个人摇着螺旋桨的小尾巴。 陈砚南蹲下身,小腿线条劲瘦笔直,双手揉南瓜的脑袋,动作随意又潦草,但南瓜受用,闭着眼吐舌头,满脸的享受。 “你们家这狗从哪跑来的?没看见爷爷啊。” 秦芷脚步忽地停住,身体的重心甚至下意识往后退,在短暂的半秒时间内,陈砚南抬起头,视线捕获她的,彼此都有些意外。 陈砚南半阖着眼。 从秦芷搬进来后,他们见面次数不多。 大多时候她都待在自己房间学习,一声不响,感受不到存在。 在外面碰到,还是第一次。 南瓜蹭完陈砚南,摇摇尾巴,咬着绳子扭头回到秦芷身边,仰着头,是要将绳子重新放回她的手里,新欢旧爱它全都要。 “……” “这不是砚哥你们家狗吗?”朋友见这一幕有些傻眼,眼前这位又是谁。 陈砚南没什么情绪地嗯一声,站起身来。 秦芷先一步解释:“南瓜想出来,我问过爷爷,爷爷说可以带它出来。”她怕他觉得自己没有分寸感,擅自带南瓜出来。 陈砚南:“嗯,它不好带,谢谢你愿意带它出来。” 暑假里他总在外面打球,但烈日光照下,也没见到他被晒黑,反观他身边朋友,肤色跟他不是一个图层。 秦芷轻声回说:“还好。” 嘴里衔着绳子的南瓜还在跳,不懂当下奇怪气氛,直到秦芷拿回牵引绳才老实。 朋友不明所以,目光从秦芷身上移到陈砚南,再看回去,往返几遍没看出他们什么关系,用口型无声问:女朋友? 陈砚南掀起眼皮,眉毛轻皱。 那意思是说滚。 朋友立刻改口:“妹妹?” 他知道陈砚南是独生子,所以两人关系,只可能是堂妹或者表妹,但看两个人磁场,又不像。 陈砚南没搭腔,将球拿回来:“行了,就到这。” “诶,急什么。”朋友抢回球,视线是望向秦芷,友好地笑:“妹妹你好,我叫宋淮,是陈砚南好兄弟。” “你好,我叫秦芷。”秦芷礼貌性地回复。 “秦始皇的秦?”宋淮眼里像是被点亮,语调也拔高,一种燃起来但不知道在燃什么的激动。 秦芷尴尬地点下头。 姓秦,不同姓,那就是表妹,他眯着眼,感觉表妹有些眼熟,但记不起在哪见过。 宋淮抬腿要凑上去,陈砚南抬腿往前,他被挡死无处下腿,差点一个趔趄,还没开始骂骂咧咧,手里的球也没了,前头是冷 淡的嗓音:“走了。” “一起啊。” “不同路。” “?” 还是不是兄弟? 宋淮只得作罢,热情挥手告别:“表妹,下次一起玩啊。” 秦芷不明白表妹的称呼从何而来,也没有纠正以免场面更尴尬,她点头说再见。 秦芷跟陈砚南一起回的。 没有谁特意说一句,毕竟回去的路是一条,两个人位置稍有错开,一前一后,中间隔着南瓜,如刚好同路的陌生人。 南瓜在中间,左右逢源,是端水大师。 天色将晚,残阳被叶片切割,是斑驳的红。 秦芷抬头就能看见陈砚南的背影,利落短发下肩背宽阔,手臂上有一点运动后肌肉痕迹,线条紧实流畅。 “等,等一下。” 她深呼一口气,鼓足勇气,声音很轻地问出这段时间一直想问的问题:“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是很讨厌吧。 面对一个不速之客,如果是她也喜欢不起来。 陈砚南闻声脚步停顿一下,没回头。 秦芷继续道:“对不起,等我爸那边安顿好,我会搬走的,这段时间我不会给陈爷爷找麻烦。” 她说得没底,因为什么时候可以搬走,并不由她决定。 “我会读住宿,只会在周末放假回去,放假我也会待在自己房间,尽量不出来。”不会在他眼前晃。 她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而选择权从来不在她手上,所以被人讨厌也好,嫌弃也罢,她能做的就是厚着脸皮留下来。 秦芷的声音像春日的柳絮,轻飘飘的风一吹就能散:“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你说我会改的。”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也会……” 话没说完,陈砚南停下来,嗓音低沉:“我不讨厌谁,我只是讨厌,平时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突然送个女儿让老爷子照顾。” 所以谈不上讨厌。 只是看不上。 秦芷明白,胸口处仿佛堵塞着一块海绵,不过挤压一下,便漫出潮湿的酸涩感,她轻嗯一声:“我明白。” 她真的明白,也理解。 秦芷说:“真的很抱歉。” 第4章 藏月他欺负过她吗? 那场谈话无疾而终。 陈砚南说的也是实话,老爷子年事已高,从教师岗位退下来,身体上下都是毛病,半年前在家里晕倒,送去医院住半个月的院,照顾自己都够呛,所以他才会搬回来。 眼下突然冒出个他都没见过的干儿子,塞来个上高中的女儿给老爷子照顾,老爷子心善,还真的答应下来。 他左右不了老爷子的想法,但不代表他可以接受。 陈砚南吃完晚饭回房间,看球赛到深夜,到洗手间时客厅就老爷子一个人,电视里还放着,老爷子已然倒在沙发上睡过去,他刚拿遥控器准备关,老爷子惊醒,说自己还在看。 “都困成什么样,回房间睡。”陈砚南摁下关机键。 陈爷爷这才起身:“你也早点睡,每天晚上不睡白天不醒,等你老了,才知道遭罪。” 陈砚南嗯一声,推门进洗手间冲澡。 洗完后胡乱地擦干身体套上t恤,刷牙时才注意到洗手台角落位置单独放着的漱口杯,放着牙刷跟一支刚开的牙膏。 老爷子房间带洗手间,所以这一间是他跟秦芷共用。 她已经洗漱过,但洗手台干干净净,有清理过的痕迹。 陈砚南刷牙的动作渐慢,目光扫过洗手间,多出来的东西并不多,其他地方也一样,她的衣服也只会出现在阳台最角落的位置。 其实也没感觉多出一个人。 陈砚南收回思绪,灌入一大口水后吐出来,再将冷水浇在脸上胡乱抹两把,洗完后回房间。 中午吃饭,陈砚南从房间里出来,陈爷爷从厨房里端菜出来,等他洗完再出来,桌上只有两副碗筷。 “没我的?” 陈爷爷端着碗筷:“小芷跟朋友有约,早上就出门,到晚上才回来。” 陈砚南拉开椅子,自顾自坐下,南瓜躺在他脚边等待投喂。 陈爷爷瞥他一眼说:“小芷这孩子真不错,放假也不休息,已经在预习下学期的知识点,寒假作业都是规规矩矩在做,起来就背单词,闲不下来,老抢着帮我干活,连南瓜也带出去遛,你知道南瓜多闹人。” 陈砚南专注吃饭,没搭腔。 陈爷爷絮絮叨叨又说好些话,见陈砚南一直不接话,主动问:“你今天没话讲?” “讲什么,跟你一起夸?”陈砚南回。 “诶,你这孩子,从小芷来你就没给人好脸色,这个年纪的女孩都敏感。”说这么多,陈爷爷不过是想要陈砚南接纳她。 毕竟是常住,不是一天两天,总不好一直僵着。 陈砚南心知肚明,他往后靠,手肘搭在桌面上:“您想让我怎么做?真拿人当妹妹?” “没让你把人当妹妹,就是客气点,别总板着脸,见面有个笑脸就行。”陈爷爷拧起眉。 陈砚南没吭声,拎着筷子,专心吃饭。饭后从橱柜瓶瓶罐罐里倒出大小不一的药丸,端杯温水盯着老爷子全吞下。 老爷子什么都好,就是犟,年纪越大越犟,他认为自己已经好得差不多,不需要吃药。 陈砚南对他吃什么药门清,每个月会去医院定时取药。 自己什么身体不清楚,上赶着给人当爷爷。 — 秦芷在跟叶奕然逛街买东西。 过两天开学,两人都是住宿,约着买些日用品。 藏月 第6节 货架上琳琅满目,各种牌子,秦芷精挑细选比对,选择做活动的打折款。 叶奕然无心挑选,秦芷买什么,她就跟着买什么,她背靠货架看向秦芷,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甜蜜笑意,她迫不及待向秦芷分享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上学期,叶奕然认识5班的男生,两个人加上好友后打得火热,平时送早餐小零食,下晚自习轧操场,快到熄灯时间才磨磨蹭蹭回宿舍。 放假每天见不到,只能拿手机聊天,防着父母躲进被子里聊到半夜,像打游击战似的,就在一个星期前,两人确定男女朋友关系。 秦芷闻言皱下眉:“不是说好高考结束再谈恋爱的吗?” “唉我是这样想的,但架不住他一直磨我,你知道吗,他有天半夜跑到我楼下发神经,跟我表白让我做他女朋友。”叶奕然扒拉着货架,心虚又甜蜜地望着秦芷。 秦芷没办法:“那学习怎么办?” “你放心,我保证不会影响学习,以前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什么都不会改变。”叶奕然竖起手指做发誓状。 秦芷无奈:“你自己要想清楚。” “我想得很清楚了嘛,我真的很喜欢他。”叶奕然抱着她手臂:“好了好了,不说这个,还是想想晚上吃什么。” 秦芷问:“你想吃什么?” “炸鸡?麻辣烫,还想吃炸串,好难选啊。” 秦芷笑,从货架上拿一罐茶叶,她不懂茶叶,这里没有陈爷爷喝的那一款,她仔细比对后,拿了她能负担也不算太便宜的。 叶奕然困惑:“你买给你爸的?” 她只知道秦芷父母离婚,想当然以为秦芷跟她爸,并不知道房子卖了,她爸北上做生意,她寄宿在陈家。 秦芷:“不是。” “你自己喝?提神醒脑用的,有没有用,有用我也买!”叶奕然随手拨弄着茶叶罐,她有喝速溶咖啡,但也没多大用处,上课照样困成狗。 “走吧,还不饿吗?”秦芷拉住她的手,在这件事上没有多说。 “早饿了,走吧走吧。” 两人在收银台结账,出去时,都提着一大包的东西,就近找了一家麻辣烫店,边吃边聊天,等吃完分开已经是晚上,才难舍难分地挥手告别。 秦芷搭公交回去,开门客厅的亮着,只有陈爷爷的身影,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她边换鞋边叫人。 陈爷爷问:“东西买齐了?” 秦芷点点头,尔后从袋子里找出那罐茶叶,道:“不知道您喜欢喝哪种,我随便买的。” 陈爷爷愣一下,茶叶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还给我买东西?” “刚好看见的。”秦芷弯唇笑下,想让自己看起来更自然,她只是想做点什么。 “你这孩子,爷爷谢谢你的心意。”陈爷爷笑着收下,“下次 别买了,你爸就已经给我买不老少。” 秦芷用力点头。 陈爷爷将那罐茶叶放进柜子里,跟其他茶叶一起。 秦芷才释怀般地松口气,拿东西回自己的房间,将新买的日用品放进行李箱,其余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差不多,她扣上锁,提起行李箱推到衣柜边。 稍晚时分,陈爷爷敲门给她送水果。 秦芷开门,陈爷爷将鲜切的水果放上书桌,说:“都是阿砚今天刚买的,还新鲜着,天气热放不了多久。” “谢谢爷爷。” “吃完早点睡。” 秦芷晚上跟叶奕然吃得太撑,但切好的水果过一晚上就不能吃,秉着不浪费的原则,拖到快睡觉时才吃完,拿盘子出去时,才发现下面垫着的两百块钱。 她定在原地,反应过来是陈爷爷特意放的。 秦芷明白是什么意思,她拿着空盘出去,客厅里早已经没人,她洗干净盘子后放回碗柜,身影单薄,静悄悄地出来,又静悄悄地回房间。 于夏日不尽的鸣蝉声中,学校如期开学。 开学后的生活按部就班,秦芷埋头苦学,叶奕然跟男朋友打得火热,见缝插针见面,偶尔拉着秦芷,给她打掩护。 一中习惯性开学摸底考,成绩出来,哀嚎遍野,秦芷暑假一直在学,考得不错,班级第一,年级挤进前十,在第五的位置。 叶奕然这次滑出班级前二十,年级名次更是没眼看,她早有心理准备,也不觉气馁,扭头看秦芷仿佛会发光:“芷宝,你这次考过了纪姐诶。” 纪姐是纪明佳,在班级里跟秦芷是争一二名的存在,大多时候纪明佳是第一名,她们俩的竞争关系,连老师都默认,习惯性地拿她们俩成绩作比较。 秦芷跟纪明佳虽然在一个班,但连话都没说两句,只有少数几次,纪明佳主动问她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解题思路。 印象里,纪明佳一直独来独往,物理常考第一,是物理课代表。 只是一次考试,秦芷没当真。 第二天早上,纪明佳再踏入教室时,班上的人跟着倒抽一口冷气,秦芷被叶奕然戳手臂示意她往前看,只见纪明佳那一头标志性长发,剪成到耳朵位置的短发。 纪明佳面无表情,无视教室的声音跟目光,自顾自地在位置坐下,翻开书,拿出笔,背脊挺得笔直。 叶奕然围观全程,用嘴唇无声说:“纪姐这次被你刺激得不轻,知道她自尊心强,没想到这么强。” 秦芷轻皱下眉:“别乱说。” “大家心知肚明的嘛,你们这宿敌般的命运啊,好奇你们高考到底谁能赢。”叶奕然啧啧轻叹。 秦芷已然低头,注意力回到题干。 学校里的生活是简单的三点一线,教室食堂宿舍,一成不变的时间表,秦芷只有周末才会回去,学校里也会遇见陈砚南,遇见频率不低,一方面是因为叶奕然的男朋友在5班,跟他同班,两个闹别扭时,秦芷会充当信差给两个人传递消息。 她不想掺和,但架不住叶奕然哀求。 他们是3班,5班在他们班楼上。 陈砚南的位置在走廊靠边,因为身高,座位靠着后门,他趴在桌上睡觉,侧着脸,后门是开着的,午后的光照进去,他整个人仿佛浸在光里,头发丝闪耀似透明。 他周围有人坐着在聊天,声音越来越大,他被吵醒,抬起了头,眼睛半睁,惺忪里带着些不耐烦。 秦芷猛地收回视线,拿过信件下楼。 更多时候见到陈砚南是在球场,乌泱泱一堆男生,课间十分钟也抱着球,跟阵风蹿到操场,身边总是不缺人,男生女生都有,肆意光鲜,跟秦芷这种仿佛两个世界。 但每次成绩下来,陈砚南又是年级第一。 “老天奶是不是太过分,怎么好事都让陈砚南一个人摊上。”叶奕然恨恨地说,这世界总有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到普通人努力一辈子都达不到的成绩。 在一中,陈砚南这个名字,仿佛已经成为天才的代名词,连老师在恨铁不成钢骂学生时,说的是“你以为你是陈砚南?人家可以玩着玩着就把第一给拿了,你能吗?” 叶奕然说:“你说像陈砚南这种,会不会在学校里摆出什么东西需要本少爷亲自学,回家后就埋头狂学,营造出他是天才的假象?” “不会吧。”秦芷迟疑后道,至少她没见过陈砚南学习,暑假里一直是睡到中午起后出门打球。不过在房间里他做什么,她也不会知道。 “你怎么知道?”叶奕然盯着她。 秦芷被问倒,噎了下:“猜的。” 叶奕然哼笑两声,笃定地道:“没准就是这样。”否则也太不公平了。 秦芷笑着摇头,她虽然整日学习,对第一并没有执着,比起名次她更在意她的失分点,所以谁是第一她倒也没那么关注。 到周末,下午的课上完便放学。 秦芷拿脏衣服回去洗,脱干水后晾起来,风卷起校服衣摆,她手撑着栏杆,向外望去,距上次搬家之后,她再没收到妈妈的信息。 可能在忙吧。 她们都需要时间去适应新的生活。 陈砚南没回来,晚饭只有她跟陈爷爷,跟陈爷爷聊过才知道,她的物理老师还是陈爷爷的学生。 陈爷爷感慨中带着笑意:“老了老了,学生都当老师了。” 等做完数学卷子,已经快十点。 秦芷抱着睡衣去洗手间洗澡,她习惯性同时洗头,这样节省时间,吹风机在房间里,头发擦干水后用干发帽包上,她套上睡衣,洗漱后将洗手台的水渍擦拭一遍,确定没有留下痕迹,她拿上换下的衣服,打开门出去时,迎面差点撞上走来的人影。 她闻到不属于洗发水的味道,是清爽的,存在感强的气息,在那刻,她如同被攫获,忘记作出反应。 陈砚南手里捏着罐汽水,刚打开刺啦冒着气,他转过头,目光与她的相接。 漆黑的眸光中一点灼亮。 后者受到不小惊吓,往后退一大步。 陈砚南微乎及微的皱眉,抿着唇线,很明显,他并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可怕。 秦芷刚洗完,身上带着沐浴露香味的水汽,白净的脸上,睫毛因沾过水显得更黑,眼睛里是一片水润,雾蒙蒙的。头发并未完全包进去,耳边是两捋湿发,卷起小弧度,发尖有一粒汇聚的小水滴,最后不堪重负地掉下,渗透进睡衣布料,洇出更深的痕迹。 这是秦芷住进来后,第一次尴尬碰见,以往,他们作息不一样,碰见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将手往后藏,那是她换下来的内衣,她道:“对不起。” 秦芷闪避着他的视线。 陈砚南的视线落在她垂着的长睫,她好像总是这样,不管发生什么,总是先道歉。 他是有在学校里见过秦芷几次,很多时候是宋淮先看见她,喊秦芷妹妹,好奇他们怎么不打招呼。 陈砚南余光扫过去,都是她的侧脸,她并没看他这边,在跟身边的人说话。 她没看到他。 或者有意没看到他。 他无所谓地投球上篮:“没关系为什么要打招呼?” 宋淮怪笑一声,他很多次想打听他们之间的关系,最后都无果,不过不妨碍他将秦芷看作陈砚南表妹,平时表妹长表妹短叫得亲热。 “表妹看着性格就很好,安安静静的,你平时没少欺负人吧?”宋淮半开玩笑地打趣。 他欺负过她吗? 陈砚南没动,像是故意挡在那:“对不起什么?” 第5章 藏月“要谈也要收敛点” “什么?”秦芷望着他。 陈砚南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问:“你说对不起,对不起什么?” 藏月 第7节 秦芷被噎一下,没预料到他会这么问,大脑空白一刹那:“就刚才。”差点撞到他。 陈砚南皱眉:“这种事没必要道歉。” 秦芷沉默着点头,她也只是随口说。 在秦芷以为陈砚南还说什么时,他转身已经进房间,等到房间的门关上,她回身关掉洗手间的灯,拿吹风机吹头发,她头发多而黑,需要吹很久,热风使人头脑昏涨。 周末转瞬即逝。 叶奕然提前到学校,趴在桌上满面愁容。 秦芷以为她是因为周末结束而痛苦,安抚性地摸摸她的脑袋,没想到叶奕然嗷呜一声,整个人扑过来,牢牢抱紧她。 “怎么了?”秦芷不明所以。 “我伤到赵启鹏了。”叶奕然声音闷闷哑哑,像是哭过。 秦芷:“发生什么事?” 事情很简单,赵启鹏跟叶奕然约好周末见面看电影,但叶奕然爸妈感觉到不对劲,怎么都不让她出去,还没收她手机,于是爽约赵启鹏,之后再解释,发现赵启鹏已经将她拉黑。 叶奕然没脸去找赵启鹏,自己一个人伤心哭过好几场。 “芷宝,你说我怎么办?” 秦芷对她谈恋爱本就不赞同,道:“那就正好断掉,他已经影响到你学习,等你考上大学,会有很多优秀的男孩子的。” 叶奕然抬头,眼眶泛红:“芷宝,你怎么能说出这么麻木不仁的话?” 秦芷:“……” “我是真的很喜欢他,你知道的,我不想就这么结束,还是以这种原因。”叶奕然哀求秦芷:“芷宝,只有你能帮我了。” 秦芷无声望着她。 叶奕然从书桌里拿出淡绿色的信笺,道:“你帮我转交给他好不好?里面我解释原因,我不是故意爽约的。” 秦芷:“断了吧,在叔叔阿姨没发现之前。” “芷宝,求你了。” 秦芷抵御不了叶奕然的可怜的目光,在她哀求声中点头:“最后一次。” 叶奕然不住地点头:“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芷宝,靠你了。” 课铃响起,学生陆续回教室,秦芷将她信笺收好,在下课后上楼去5班。 “赵启鹏,有人找。”第一桌的男生扭头叫人。 赵启鹏是体育生,个高也很健壮,他趴在桌上睡觉,被吵醒后抬头,目光停滞两秒后,不怎么愉快地走出来。 “叶奕然让你来找我?” “她给你的。”秦芷拿出信笺。 5班教室里有数道目光看过来,尤其在看到那封信后,有人怪笑几声,跟着起哄,秦芷没多留,东西给完就走,而赵启鹏捏着那封信,转身时,面对其他男生八卦艳羡的目光,如同手握战利品,于空中挥挥。 “情书啊?” 赵启鹏哼笑两声:“关你屁事。” “羡慕呗,赵启鹏你可以,连3班秦芷都给你送情书。”秦芷长得漂亮成绩也好,一些男生知道她的名字。 赵启鹏不置可否,大喇喇地坐下,斜着身子,将信笺拆开,随意瞟了两眼,在其他人要来抢时塞回课桌里,佯装踢人:“滚远点。” 其他男生嘻嘻哈哈,调侃声不断。 宋淮百无聊赖地将笔搁在嘴上,看完全程,摇头感叹:“没想到表妹喜欢这一款。” 目光瞟过沉睡中的“表哥”,他更是恨铁不成钢,明明近水楼台先得月,也不知道先介绍给他,真不算兄弟。 课间十分钟过去。 陈砚南在上课铃响完后醒过来,人还没怎么清醒,手先翻过书页,耳边响起宋淮的声音:“表妹刚才来过。” 他没什么反应,很难讲有没有听到。 宋淮继续说:“来找赵启鹏的,还给他送情书。” “……” 陈砚南侧过脸,眉头轻皱,不耐烦的视线扫过来:“你说什么?” “表妹,秦芷妹妹,刚才上来找赵启鹏,给他送情书。”宋淮完整地补充信息,最后意味深长道:“表妹眼光有点猎奇啊。” 陈砚南抿唇,不置一词。 认识时间久了,宋淮知道陈砚南的性格,没反应正常,有反应才离奇,他认为自己出于好心道:“我跟赵启鹏初中就是一个班,他什么德行我知道,初中三年,女朋友1234567……比我认识的女生都多。” “就是渣男一个,以前就喜欢炫耀拿了谁谁谁初吻,说谁的嘴唇更软,这不是纯畜生吗?” 眼下秦芷跟赵启鹏谈恋爱,只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砚哥,表妹不懂这里面的事,我们可不能看着表妹往火坑里跳。” 物理老师走进来,保温杯加腋下夹书的标准出场方式。 宋淮压低声音:“你得跟表妹好好说说,小心遇人不淑。” 陈砚南早已转过去,视线平直看着黑板,只吐出两个字,语气是一贯的冷淡:“少管。” 得。 宋淮翻开书:“冷酷无情。” 陈砚南整个人往后靠,余光里赵启鹏斜着身子,从书桌里扯出信笺一角,炫耀式地抬两下下巴,跟着促狭笑两声。 她要跟谁谈恋爱,跟他没关系。 往后几天,秦芷都会来,有时候是来送信,也会从赵启鹏手里拿回他写的,再之后是零食水果,有次甚至是早餐。 陈砚南平静看着这一切,不过是旁观者。 只有宋淮时不时阴阳怪气,语气已经从瞧不上到嫉妒,不明白赵启鹏有什么过人之处。 中午陈砚南跟宋淮在球场打球。 宋淮拿球没传,而是向陈砚南抬下巴示意,他看过去,是赵启鹏,围着两个女生身边倒退着走,目光黏在其中一个女生脸上,一张脸快笑烂。 那两个女生里没有秦芷。 宋淮将球抛过来:“你看我说什么,狗改不了吃屎。” “啰嗦。”陈砚南扣住球,越过来截球的人,三步上篮,篮筐被撞得晃了晃,久久没有平息。 而同时,作为信差的秦芷,终于完成使命,叶奕然跟赵启鹏和好如初。 叶奕然拿着赵启鹏送来的奶茶,一杯给秦芷,感激道:“谢谢我芷宝这几天的帮忙,我终于能安心学习。” 秦芷对奶茶不感兴趣,她心情复杂,真不知道她这样做,是帮叶奕然还是害了她。 马上放假,叶奕然在收拾书:“芷宝,晚上赵启鹏说请我们吃饭,是特意要感谢你的。” 秦芷在抄黑板上各科作业,道:“我就不去了,你吃完记得早点回去,这次作业不少。” “去嘛,你可是我们的大功臣。” 大功臣秦芷担不起,无动于衷:“真不去,你们好好玩。” “好吧。”叶奕然无可奈何。 下午课上完,叶奕然迫不及待出教室赴约,秦芷上完午后自习出学校,回去时陈爷爷在做饭,她放下书包洗手来帮忙。 陈砚南从洗手间出来,身上还套着学校校服,夏季款是短袖白衬衫,男士的款式宽大,一些女生会特意买男款,套在身上空荡荡的显瘦,很平常的款式,在他身上也熨帖如特意按尺寸买的,两肩稍宽,身形挺拔,穿得格外板正,下面是条蓝色校裤。 他手里拿着扳手,问:“还有哪个灯要换?” “客厅里的。”陈爷爷指着餐桌上方的灯,“小心点啊。” “嗯。” 陈砚南推开餐桌,将楼梯推过来,陈爷爷准备洗手来托住,他抬眼看向在择菜的秦芷:“帮我扶着。” 秦芷迟疑半秒后点头:“好。” “安全第一。”陈爷爷道。 秦芷擦干手过去,用力握住楼梯的扶手,随着陈砚南踩上楼梯而仰头,她沉住呼吸,看着他取下灯泡接过后递上新的。 指尖短促地碰触过。 仿佛冬日里突然被刺一下的静电,她迅速地撤回手。 陈砚南站直,手举起时,衣摆跟着上移,露出一截劲瘦的腰,冷白的皮肤,薄肌,线条漂亮流畅。 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秦芷猛地收回视线,她倏地低下头,懊恼地咬下唇。 “好了。” 陈砚南清冷的嗓音响起,他从楼梯上下来,打开电源,新灯光线好似水洗过般明亮。 秦芷没看他回到厨房,拿着没择完的菜继续,择掉枯黄的叶子,以及根部,全部择完后泡入水中,反复淘洗数遍。 耳边是陈爷爷跟陈砚南的对话。 陈砚南问:“晚上吃什么?” “煲了个莲藕排骨汤,你不是想喝汤吗?”陈爷爷让他等会多喝两碗汤。 陈砚南:“只准喝汤不许吃肉?” 陈爷爷笑:“你清楚就好。” “……” 秦芷听着,唇角轻弯了下。 晚上秦芷的衣服洗完,她去阳台晾晒,晾到一半,陈砚南提着脏衣篓过来,洗衣机里还有她几件衣服,她加快动作道:“我马上就好。” “嗯,没那么急。”陈砚南道。 话虽然这么说,但秦芷还是先将衣服拿出来,放进干净的盆里:“可以用了。” “嗯。” 陈砚南往洗衣机里一件一件塞衣服。 藏月 第8节 秦芷背对着 他,再快也要将衣服晾平整,否则皱皱巴巴没法穿。 夜里的通州很安静,夜风里带着热度,吹拂秦芷的脸颊边的发丝,她随手拨过,听到陈砚南说:“爷爷当过三十年的班主任。” “没听爷爷说过,只知道爷爷是数学老师。”秦芷回。 “嗯,他的严格是出名的,虽然退休后不太能看出来。”声音平稳,像今夜的风。 热风扑上脸,毛躁的刺挠感。 秦芷略迟疑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跟自己说这些,她不擅长聊天,只是迟缓地点头,说是,陈爷爷很温和,想象不出生气的样子。 脏衣服一件件放进洗衣机,陈砚南关上盖子按启动键,滚筒转动两圈,有水注入,他垂着眼睫,继续道:“爷爷最讨厌学生早恋。” “什么?” 秦芷听得雨里雾里,停下晾衣服的动作。 低沉的男声还在继续:“要谈也收敛些,别让他发现。” 秦芷倏地转过身,神情木然困惑:“嗯?” 陈砚南掀起眼皮,点到为止提醒:“赵启鹏。” “赵启鹏?”秦芷恍然,意识到陈砚南在说什么,他是以为她跟赵启鹏在谈恋爱,还未开口,脸已经先热:“我不是……” 她的反应在陈砚南看来更像是被戳穿后心虚狡辩。 他道:“每天送信送吃的,连早餐都送过来,他是没手还是怎么样?我没有要管你的事,你天天往我们班跑,次数多的我不想看见都难。” 秦芷一时哑口,脸在发烫。 陈砚南恹恹地瞥她一眼,没说赵启鹏这个人怎么样,那不是他该管的事:“你说不会给老爷子找麻烦。” 他整个人隐匿在暗处,漆黑的目光里缀着一点光亮。 “在我看来,这就是麻烦。” 第6章 藏月“不熟” 握住湿衣服的手收紧,秦芷望着他的眼睛:“我……没有早恋。”声音压低,因为担心被陈爷爷听到。 她轻咳一声:“不是我,我只是帮忙转交。” 至于是谁,涉及叶奕然的隐私,她没说。 “不是你?” 秦芷点头:“嗯。” “是你朋友?” 秦芷再次点头。 陈砚南抿唇,心里已经将宋淮那孙子骂一遍,什么眼神,如果不是他整天在他耳边胡说八道,他今天也不会丢这个人。 滚筒转动声,填充着这一时的沉默。 秦芷没多想,毕竟她去的次数太多,被误会也在情理之中,她先晾完手里的衣服,她抹干手里的湿意,说:“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早恋,我只想好好学习,考一个好大学。” 她望着他,眼里写满认真。 陈砚南:“……” 他想说用不着向他保证,用不着,他们没关系,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最后从喉咙里溢出声沉闷的嗯。 — 秦芷慢慢适应寄宿在陈家的日子。 陈爷爷对她实在太好,如同亲孙女,甚至比对陈砚南还要上心,也不会有长辈架子,爱听学校里的事,也会向秦芷透露他们老师当学生时的糗事,爷孙俩相处越来越自然。 秦芷也越发感激。 陈砚南不住校,放假时总会有人在楼下叫他,他身边永远不缺人,男生女生,有着家境较好的光鲜,他漫不经心地下楼,一群人嬉笑离开。 她拿着笔,面前是摊开的试卷,有时候也会羡慕。 他们像是盛夏里清爽的风,从高空扑下,又拔地而起,冲向天空,是声势浩荡的热烈。 而她更像是杯温开水,没滋没味。 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有所缓和,不至于多熟悉,碰面时,会点头打个招呼。 同时间,叶奕然跟赵启鹏分手。 起因是两人晚自习结束后,在操场被班主任老胡撞见,虽然两人反应很快,及时甩开手,老胡当时没说什么,在第二天叫叶奕然去办公室。 叶奕然再出来时,红着眼眶。 老胡没有责备她谈恋爱的事,只是推心置腹地聊高中生活,青春期萌动很正常,但谈恋爱什么时候都可以,高考却不行,孰轻孰重,并不难判断。 叶奕然向赵启鹏提出暂时分手的事,两人约定高考结束考上同一所大学后再继续谈恋爱,因为只是暂时,所以叶奕然并不难过。 秦芷也跟着松口气,她也结束信差生活。 叶奕然拿出数学书,作认真请教的样子:“芷宝,接下来你一定要好好辅导我数学,如果要考到南大,我数学得上一百二。” “你要考南大吗?”秦芷问。 叶奕然托着腮,大力拍上桌面:“是啊,我其实去哪所学校都一样,但赵启鹏想要去南大,那我也一定要考上南大!” 她一拍桌子,下定决心。 秦芷笑着道:“这么坚定?” “跟你这种没谈过恋爱的人解释不清楚。”叶奕然忽然凑过来,两张脸相隔很近:“诶芷宝,长这么大,你就没有喜欢过谁吗?” 叶奕然跟秦芷高中认识,成为同桌后两人关系迅速升温,在学校里形影不离,叶奕然藏不住事什么都会跟秦芷说,相反,秦芷话少,对自己的家庭情况都聊得很少,更别提少女心事。 越是这样,越令人好奇。 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依稀还能想起那个走廊,有节律的拍球声,蓝白色的干净校服,阳光强烈到目眩。 垂下的眼睫遮住视线:“没有。” “简直奇迹。” 叶奕然从小学开始就有喜欢对象:“我知道,你就喜欢学习。” 秦芷无言以对。 叶奕然眯起眼:“根据质量守恒定理,一个人的喜欢是有限的,分给学习,就分不出给男生。大瑶上次还说你是从古墓派出来的,连陈砚南都觉得一般。” 秦芷抿紧唇,手指不自觉地曲起。 “芷宝,那你觉得我们学校谁比陈砚南帅?”叶奕然歪头,仔细去看秦芷的表情:“还是你觉得我们数学老师最帅?” 数学老师已经五十好几,课上讲到兴头时,会拿着拖把比在黑板上当直线用。 “好了。” 秦芷抬眼,她抚平摊开的课本,拿出笔点在圈出的位置:“是这里不懂吗?” 手肘撑在课桌,撑起瘦削的肩膀,版型宽松的校服在她身上显得空落落,她低下头,扎着马尾的碎发下,露出一小截纤细白皙的脖颈。 少女的侧脸线条柔软流畅,神色更温柔,有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 叶奕然重重点头,随即拿出草稿纸握紧笔,一副专心用功模样。 周末放假,叶奕然分手后不用约会,跟秦芷约着去学校后街的铁板饭,收拾完东西,两人并肩走出教室。 “第一次觉得分手也挺好的,可以跟小姐妹去吃想吃的。” 秦芷问:“你跟他在一起不吃这些吗?” 叶奕然摇头:“不吃,他不爱吃这些东西,放假就想往网吧钻,一顿饭吃桶泡面就敷衍过去。” 秦芷看她一眼,还想说什么时余光里男生朝他们的方向挥舞着手臂。 细看才认出是宋淮,学校里她单独碰过他两次,他性格开朗,在她看来过于热情,但没什么恶意。 “表妹!” 宋淮隔着人流喊她:“这,是我。” 叶奕然第一次见宋淮,听他叫秦芷表妹,转回来的目光里充满困惑:“你在学校里还有表哥,没听你说过。” 秦芷被两双眼睛盯着,她噎一下,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就含糊地应下。 宋淮走过来,手上搭着校服外套,衬衫短袖的领口左右不齐,跟他脸上的笑容没个正形。 “我在等砚哥,真是服了,一到这时候就被人拉去表白。” 叶奕然竖着耳朵听,听到砚哥时想起在哪见过宋淮,在陈砚南身边,他是那众多星星里的一颗。 秦芷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点点头。 “你们准备去哪里玩?”宋淮也跟叶奕然打招呼,这一刻像一位兄长,关心她们的行程安排。 叶奕然也不认生,而且宋淮是秦芷的表哥,跟其他男生不一样,也就自然地说她们准备去后街吃东西。 宋淮说:“后街那家小馄饨吃过没,味道一绝,我们每个星期都会去。” “冯记那家?” 宋淮说不是:“不是 在正街上,要从全家蛋糕店那条巷子进去,走到底的那家,叫再回首。” “那不是卖鞋子跟衣服的吗?还有卖吃的?”都是中年款,所以叶奕然从没去过。 “……” 两人都健谈,谈论着后街有什么好吃的店,秦芷反而没什么话,安静地立在旁边等着聊天结束,她很想投入这场对话中,却一直在晃神。 她忍不住想那场告白,是正在进行还是已经结束,胆小者总对勇敢的人抱有敬意,至少她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出神间,秦芷看见陈砚南从教学楼走出来,只有他一个人,他也看见宋淮旁边的秦芷,拔腿朝着他们方向走来。 藏月 第9节 宋淮跟叶奕然沉浸在聊天中,第一时间没注意到他。 秦芷细微地点下头,算是打招呼,而后撤回视线,客套疏离。 不失礼貌又不至于太明显,引起学校其他人注意,揣测他们之间的关系。 陈砚南知道她在想什么,前几次遇见也是一样的反应,在他还没有回应之前,就已经迅速收回,像是限时出现的彩蛋。 之前都算了,但这次,他不太想让她如愿。 陈砚南走到近处时,宋淮才发现他,抱着手臂哦一声:“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又把人女生给拒了,不应该啊,人学妹长得挺可爱的。” 叶奕然扯下秦芷的衣服,眼里有深意,示意是陈砚南诶。 秦芷抿紧唇。 陈砚南没有直接走向宋淮,而是在他对面,秦芷的身边。 倒也不是没这么近距离过,只是都是在陈家,不是在外面在学校,身边是自己的朋友,以及数双可能隐秘看过来好奇的目光。 她抓握着手腕,感受到腕骨处突起的骨头。 “行了。” 陈砚南轻吐两个字。 宋淮知道他不喜欢聊这些,也就点到为止地调侃一句,他对秦芷道:“时间差不多,车应该过来了。今天有朋友生日,我们准备聚餐来着。” “嗯。”身边的气息一直在,秦芷后脖颈僵硬得泛酸,她潦草地回应着。 叶奕然耸耸肩:“那表哥再见。” 她跟着秦芷叫。 宋淮倒笑起来:“倒也不用这么客气,我叫宋淮,5班的。” “叶奕然,3班,跟芷宝是同桌。”叶奕然大方地自我介绍。 秦芷拨过耳边的碎发。 突然响起的低沉嗓音差点吓到她:“我今天不定到什么时候,可能会比较晚回去,帮我跟爷爷说一声。” 秦芷倏地睁开眼,条件反射地去看他,确定他是在跟自己说话,脑子里嗡的一声乱糟糟的,她顾不上叶奕然错愕的目光,脚后跟已经抬起,想往后撤。 好像只要将距离拉开,就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陈砚南仿佛没察觉,他往前一步,继续说:“让他别留灯,也不用等我。” 叶奕然扭头直直盯秦芷,眼里迸发出亮光,用口型在无声地问——这什么情况? 秦芷也无法解释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理解为什么陈砚南会突然靠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说一句电话里就能说清楚的事,但他坦荡又自然,好像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到这一步。 是什么时候? 阳台上的那次谈话? 秦芷是个慢热的人,或者说她性格一直很被动,需要对方先表明态度,友好或者是讨厌,然后她才会做出回应。她不会交朋友,身边的人也屈指可数,所以真的很不擅长交际。 没得到回应,陈砚南便等着,望着她的眼睛黑白分明。 秦芷作一个细微吞咽动作,听见自己说好。 宋淮拿他们当表兄妹看,并没觉得有什么反常,他打了个呵欠说:“还回去什么啊,玩个通宵,找个附近的酒店就睡了。” 跟着有几个人撞上来:“还不走?” “走了走了!”宋淮扬扬下巴。 陈砚南说:“走。” 临走时不忘叮嘱:“别忘了。” 叶奕然眼睛越睁越大,秦芷被钉在原地,比那天在阳台上被误会早恋还要尴尬。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离开。 秦芷刚想走就被叶奕然拽住,她闪身挡在前面,用着激动到发颤的嗓音:“秦芷,你老老实实交代,你怎么会跟陈砚南认识?而且,还认识他爷爷?” 她们同桌这么久,也提到过陈砚南好几次,但她从来没有说他们认识! 秦芷头疼,她不擅长说谎,但又不想说真话。 “你们是因为宋淮认识?” 很快又否定:“不对不对,他还让你跟他爷爷带话。” 叶奕然如断案老吏:“我知道了!陈砚南就住在你家附近,你们俩其实是邻居?” 秦芷:“……” 她迟疑地点头,说:“算是吧,但我们不熟。” 同住一个屋檐也算是邻居,不算说谎吧。 “看出来了。”叶奕然表示理解:“毕竟他们跟我们就不是一路人。” 秦芷这次认真点了两下。 叶奕然牵住她的手,说:“吃饭吃饭,我都快饿死了,你待会儿再跟我说点陈砚南的事,他爷爷是个什么样人?他跟他爷爷一起住吗?” 秦芷知道分寸,涉及他人的隐私,不该她说的,闭口不提。 吃过饭,两个人逛精品店,她买一个钥匙扣,毛绒小狗,呆呆的样子,跟南瓜很像。 到家后,秦芷将陈砚南原话转达给陈爷爷。 陈爷爷闻言不怎么开心:“这小子越来越不像样,我教过那么多学生,就没他这么难管的。” 秦芷本蹲着身,闻言摸南瓜脑袋的动作一顿,想了想说:“可能也不会太晚。” 她说得都很没底气。 晚上十一点,秦芷按照学校的作息洗漱睡觉,她在床上躺下来,手机里还有刚发给备注妈妈的信息。 她汇报自己近期情况,她很好,学习也不错,开学考到班级第一,数学142,生活都很习惯,陈爷爷是很好的人,衣食住行都很好,她也没有乱花钱,生活费是够的。 消息一直没回。 上一个星期的一条也是。 秦芷闭上眼睛,耳边是风扇叶片转动声,有节律的,她几乎沾枕头睡着。 夜半时手机铃声响起。 她模模糊糊地从枕头下摸过手机,眼睛还没睁开,手指已经按下接听键,无意识地贴在耳边,带着鼻音喂一声。 一两秒没声音,在她以为是骚扰电话准备挂断时,那头倒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是我。” “陈砚南。” 秦芷倏地睁开眼,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 她还在想陈砚南为什么会有她号码时,那边不急不慢地解释:“爷爷给我的,他应该给过你我的。” 好像是。 但秦芷想不到他们会有什么联系,所以一直没存,那张写着他号码的纸条也早不知道去向。 陈砚南的声音有些无奈:“抱歉这个时候吵醒你,如果你现在的方便话,能不能帮我开个门?” 意识回笼,秦芷立刻问:“你现在在门口?” “嗯,忘记带钥匙。” 秦芷:“你,等一下。” 她从床上爬起来,打开床头的台灯后摸索着拖鞋穿上,然后轻手轻脚打开房间门出去,她没敢开灯怕吵醒陈爷爷,只拿着自己的小手电照着路,穿过客厅,动作更轻地打开防盗门。 门一打开,走廊外灰扑扑的光也随着倾斜进来。 小手电的光射程有限,因为距离过近,只在门外身影的胸口印下碗口大小的圆。 陈砚南的身形挡住她整个视线,他垂着眼睫:“谢谢。” 声音即从前面,也从贴着耳边的手机里传来,秦芷才惊觉自己没有挂电话,而陈砚南大概是因为找人帮忙,不好挂电话,所以他们同时保持握着手机的动作。 秦芷立刻挂断电话,垂下手臂,压低声音说:“爷爷已经睡了。” 老年人觉轻,她怕陈爷爷醒来撞见他半夜回来会生气。 秦芷穿着睡衣,印着小熊图案跟t恤跟格子纹长裤,看着有些年头,布料洗得发白但很柔软,袖口处伸出两条细长手臂,因为刚从床上起来的原因,一向绑着的头发蓬松散着,额头碎发不服管束地翘起来。 她被睡梦中被人叫醒,眼皮因为困意有着很深的褶痕,她眨着眼睫,小心翼翼,又带着点无辜。 陈砚南意味不明轻啧一声,某一刻他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秦芷让开一点位置,小手 电的光从他身上移开,照亮屋内老式的摇椅的一角。 “轻一点。” 她指关门的时候,偷感很重。 陈砚南无声抿唇,配合地带上门,声音轻的只有金属上扣时的咔嗒一声。 门一关上,光源就只剩那只小手电。 所以当陈砚南递给她蛋糕盒,好似凭空出现,声音也因为刻意压低而更加低沉:“蛋糕店单独包的,没人动过。” 言外之意是,不是别人吃过剩下的。 蛋糕顶上,是一颗新鲜饱满的草莓。 秦芷错愕地望向他,他整个人隐匿在黑暗里,鼻梁以及眼廓反而更立体深邃。 “给我的?” “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甜的。”陈砚南说得随意,把蛋糕给人后自己低身换鞋。 左胸口的位置被很细微地扯一下,印象里已经没人给她带吃的,即便只是顺手,她轻声说:“谢谢。” 也是这时候,安静的房间里有一记短促而沉闷的声响,声音像是从陈爷爷房间里传来,两个人都同时顿住,陈砚南抬眼,与秦芷的视线相对,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 陈砚南缓慢起身。 藏月 第10节 跟着响起第二声,还未辨别声源时,秦芷已经往边上跨一步,抬起手臂作暂停的手势挡在他前面。 就像是企图用她的身体挡住他的。 陈砚南:“……” 即使忽略她细胳膊细腿能挡住他体型可能性,但他一米八七,几乎高出她一个脑袋。 秦芷显然忽视这点。 同样忽视的还有两人过近的距离,近到陈砚南能轻易闻到她身上的气息,是清新微苦的橙花,萦绕在鼻间,没有防备时吸入肺部。 他皱了下眉。 有那么点烦躁。 第7章 藏月“找你的?” 直到第三声响起,他们才弄清楚声源是从厨房传来的,可能是风吹动树枝拍打上玻璃。 秦芷松口气。 还好,不是陈爷爷。 她握着小手电在前走,陈砚南在后,两个人步调统一,在沉默中走到房间门口,她同样轻地推开门,昏暗光线里,只看到一张物品摆放整齐的书桌,一堆书,笔筒,然后是一只水杯,简单的一览无余。 秦芷侧着脸,没完全回头地说了句晚安。 轻飘飘的,像是夜风碰触树梢的叶片,转瞬即逝。 房间的门很快又关上,唯一的光源消失,陈砚南迟疑片刻后推开另一扇门。 第二天早饭是陈爷爷早市上买来的豆浆油条小笼包,陈砚南被强行叫起来吃早餐,整个人还没睡醒,刚漱口没有什么胃口,慵懒地搭着餐桌,喝两口豆浆。 秦芷剥着茶叶蛋,听陈爷爷在盘问他昨晚回来时间。 陈砚南支着眼皮:“三点左右。” “还行,天没亮还知道要回家。”陈爷爷:“喝酒了?” “要闻吗?” 陈爷爷鼻腔里哼出一声:“下不为例,等高三你还是这个样子我就得打电话给你爸妈了。” 陈砚南扯唇笑:“您挺大年纪,怎么还打小报告。” “臭小子!” “……” 秦芷全程安静,眼观鼻,鼻观心,他们家吃饭时要么是死一样的沉寂,要么是歇斯底里的争吵,少有这种和谐场面。 她吃不完一整根油条,分一半后放回去。 没一会儿,剩下一半被人拿走,出现在陈砚南手里,修长手指骨节分明,慢条斯理地扯下一块丢进嘴里。 秦芷睫毛颤动。 九月底,夏日的气息被抹去,空气里出现冰凉的冷意,早晚温差大,阴天时总感觉全世界被太阳抛弃,冷到像要一秒入冬。 叶奕然在她们位置中间,放着精致的礼物盒,以及纸袋,里面装着她精心挑选过的小蛋糕。 是送给赵启鹏的。 虽然两个人现在是分手状态,但在叶奕然看来,他们的关系只是暂停而已,等到高考结束,自然而然就会恢复,所以赵启鹏生日,她认真准备生日礼物。 一双四位数的运动鞋,是她攒了很久的钱。 礼物在晚自习结束被送出。 叶奕然回到宿舍,脸上带着蹁跹的笑意,她从身后抱住正在水池边洗袜子的秦芷,下巴抵着她的肩膀,感叹:“好想快点高考哦。” “你是想谈恋爱吧。”其他舍友也知道她跟赵启鹏之间的事。 叶奕然皱皱鼻尖:“难道你们不想?” “不想!高三就不是人过的日子,”罢了又补充:“虽然我们现在也不是什么好日子,但跟高三比起来,可太幸福了。” “迟早的事么,长痛不如短痛。” 秦芷拧干袜子的水分:“我也想早点高考。” 高考结束,她已经成年,考入大学,很多事她都可以自己做主,她可以从陈家搬出来,不必再麻烦其他人。 “就是。”叶奕然附和。 几天后学校通知校级的篮球比赛,除高三外两个年级都会参加,分为男女生。 3班作为理科班,不缺男生,报名的人数只多不少,只有女生寥寥,只有几个瘦瘦小小的做后勤,像秦芷这样的高挑身形,算是主力。 班主任老胡划出下午自习课的时间给篮球队员练习,这次奖金充沛,他站在讲台上画大饼,如果他们班拿下第一,请他们在校外吃饭。 晚饭过后,日暮四合,残阳挂在天际,染出层次不一的红。 叶奕然跟秦芷往操场的方向去。 路上遇到5班的男生,手里抱着篮球,看样子都是去练球的,见到叶奕然,笑嘻嘻地叫她嫂子。 他们是赵启鹏身边一块玩的。 叶奕然皱起眉:“别乱叫。” “是是是,现在分手了嘛。”几个男生勾肩搭背,笑出声。 另一个道:“你上次在买的蛋糕挺好吃的,那家店可不便宜,可惜鹏哥不爱吃甜的,全都给我们了。” 叶奕然只是鼻隙间里哼出一声,心里不怎么好受,那蛋糕不便宜,她自己都舍不得吃,赵启鹏就这么分给别人。 “蛋糕算什么,那双鞋才贵。” 叶奕然抿紧唇。 “你要是想找鹏哥复合,他不搭理你,你找我们帮忙,我们可以帮你说好话。” 他们嬉皮笑脸,说他们用蛋糕就能被收买。 秦芷拧起眉,握住叶奕然的手,示意只要她感觉到不舒服,她们可以走快一点。 叶奕然反握住秦芷的手指冰凉,她说:“我找他复合?” “不是吗?不过友情提示,鹏哥不吃死缠烂打那一套,得注意下方式方法。” 远处球场里,叫出他们几个的名字。 “磨磨叽叽什么,还打不打?” “来了!” 一行人一阵风似的卷走。 秦芷望向叶奕然,有些担忧,还没开口,叶奕然先道:“可能是他没跟他们说清楚吧,没事,我们先练球,晚点我去找他。” “好。” 叶奕然没能跟赵启鹏对峙,而是由其他人代替传话,也是在这时候才知道赵启鹏的两面三刀,表面上同意暂时分手高考结束再恋爱的提议,实际上跟身边的人说法是,他甩了叶奕然,而叶奕然死缠烂打想要复合,过个生日非要送礼物。 她全身骤冷。 更令她难以接受的是,赵启鹏已经有新女朋友,从他的空间动态里,两人频繁互动是在他们谈恋爱期间。 叶奕然强撑到晚自习结束,在宿舍晾衣服区找到秦芷,还未出声大滴眼泪就已经滚出来。 秦芷感到无力跟心疼,只能紧紧反抱住她。 叶奕然断断续续带着哭腔说赵启鹏的浑蛋,她不明白,那个半夜跑到她家楼下告白,在楼梯间偷偷牵手接吻,每晚发消息说喜欢她的男生,怎么转瞬间变成她不认识的人。 明明在室内,却像是经历一场漫长的雨季,两人都被淋湿,心脏更是湿漉漉滴着水。 只是这一切,都需要压缩在熄灯前三十分钟。 为应付宿管检查,两个人摸黑潦草洗漱上床。 叶奕然的床在她上面,夜里,她能听见捂着嘴克制的哭声,声音轻而闷。 等宿管检查后,秦芷爬上叶奕然的床,单人床很窄,两人需侧身依偎,叶奕然的头靠在她胸口的位置,于沉默中,她的胸口湿一大片。 当晚,秦芷下定决心去找赵启鹏对峙。 她的性格注定不太 会跟人起冲突,更别提言辞激烈地吵架,真到争执时,她反而一句话说不出来,更别提会作出动手打人的举动,虽然她觉得赵启鹏是真的很欠揍。 基于自己的性格缺陷,秦芷只能写信。 她写几遍,反复修改,确定语气强硬带着浓烈的谴责意味,她想要赵启鹏向叶奕然道歉,再向身边的人作出澄清。 秦芷将信对折,握在手心,她抿紧唇反复给自己打气壮胆,沉着眉往楼上走去。 刚下课,走廊里陆续走出学生。 秦芷一眼看到陈砚南,他靠着墙,从短袖袖口伸出的手臂线条流畅,冷白肤色,骨骼感很强,在午后阳光里,看起来慵懒随意。其次是身边的宋淮。 这意味着她要当着陈砚南的面……她已经想退回去,还是下节课再来,但想到叶奕然哭红的眼睛,她又默默地往前跨步。 教室门口前两排是空的,这意味着她没有帮忙叫赵启鹏的最佳人选。 绕一圈,秦芷将目光重新放在走廊的方向,因为紧张,她攥紧手里的信件。 陈砚南几乎在她上来时就看见她。 看着她抿着唇,低眉顺眼的,视死如归地走过来,越近脚步越慢越拖沓,然后看向门口,有些失望地拧下眉,到最后,目光才转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陈砚南觉得挺有意思的。 他知道赵启鹏跟她朋友大概是吹了,隔壁班的小个子的女生时常会过来,赵启鹏也会过去,两个人旁若无人地在打情骂俏。 今天,她应该又是充当小信差。 陈砚南没看她,等着她过来。 宋淮耍宝地转身作投篮动作时看见的秦芷,她已经走到他们跟前,宋淮下意识去看跟她有着“亲属关系”的陈砚南,那意思是来找你的? 陈砚南垂着长睫,看向秦芷。 藏月 第11节 秦芷感受到视线,硬着头皮走过去,她看向宋淮,说:“宋淮,你能不能帮我叫下赵启鹏?” 宋淮错愕,再看陈砚南一眼:“我?” “可以吗,麻烦了。”秦芷再次道,目光始终盯着宋淮,好像身边的人不存在。 陈砚南微眯起眼,面无表情,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宋淮连哦两声,说一句“等着”后走进教室去叫人,而同时,秦芷已经转过身,跟着他脚步往前两步,两个人距离拉开,又被其他人填补上。 其他人接着在聊篮球比赛。 陈砚南眼神很冷,只觉得聒噪。 赵启鹏从教室里被叫出来,宋淮完成任务后功成身退地回到刚才的位置,肩膀抵上陈砚南的,说:“诶,竟然是叫我帮忙。” 他露出爽朗愉快的笑容:“秦芷表妹,怎么没找你?” 虽然他每天表妹表妹地叫着,但真正的表哥不是他啊。 陈砚南只是一个眼风扫过去,没有说话,但意思明了,是说他白痴。 到底在骄傲什么? 第8章 藏月“哥哥保护妹妹” 赵启鹏慢吞吞走出来,单手插着裤兜,宋淮伸长脖子,眼睛盯着左前方的位置,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在赵启鹏块头下,秦芷显得更小一个,四肢纤细匀称,脖颈修长柔软,她体态好,笔直如小白杨,只是太瘦了,像是没好好吃饭。 秦芷知道陈砚南跟宋淮在看这边。 她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仅凭着想为朋友讨公道的信念支撑她到现在还没逃走。 看就看吧,秦芷攥紧拳头,豁出去了。 “叶奕然到底想怎么样,都已经分了,老这么缠着有什么意思?”赵启鹏满脸烦躁,昨晚叶奕然找到他要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 他们已经分手,他做什么都跟她没关系。 秦芷垂在裤边的拳头越攥越紧,她望着他说:“不是小然让我来的,是我自己找你。” “你找我?”赵启鹏意外地抬下眉。 秦芷拿出已经捏皱的信,递到他眼前。 赵启鹏肩膀吊儿郎当地塌着,他有点好奇地拿过来,信上的字迹秀气娟丽,一字一划工整漂亮,能看出书写人是个踏实较真的性格。 刚开始看,他扬着眉。 一行一行看下去,眉头压得越来越低。 赵启鹏放下信,目光重新落在秦芷脸上:“什么意思?” 秦芷板着脸,清冷又坚韧,她说:“请你给小然道歉,同时跟你朋友解释清楚,保证以后都不许造小然的谣。” 这句词她来时反复在心中默念。 好在关键时刻没有卡壳,她完整说出来。 赵启鹏气极反笑,只觉得幼稚又无聊:“就这么点事至于吗?” 秦芷面不改色:“至于。” “无聊。” “我明天会来,后天也会,之后都会,直到你道歉。”秦芷说。 她绷着脸,眼神坚定,浑身上下有股执拗倔强。 仿佛现代愚人,高山再难撼动,日夜继日下,总会有拨云见日的那天。 赵启鹏一时哑然,这算什么威胁方式? “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叶奕然是个神经病,分手是她提的,死缠烂打的也是她,早知道她这个德行,我还真不会看上她。” 周围有人,他声量不高,但抱着手臂,下颚不耐烦地抬起,表情轻蔑。 秦芷垂着眼,注意力在他脚上那双运动鞋上,是她陪着叶奕然跑很多家店挑中的,店员说这款鞋鞋面透气,鞋底抓地优秀,适合体育生日常体训。 因为这双鞋,叶奕然啃很久的馒头。 真的,太不值得了。 赵启鹏继续说:“你让叶奕然脑子清醒点,别再来烦我,让我女朋友知道不好。” 说完他单手插兜,转身要回教室。 “等一下。”秦芷叫住他。 赵启鹏:“还有什么事……”最后一个字没能说出口,脚背上被踩上一脚,干净的鞋面多出一个不清晰的灰色脚印。 脚印属于秦芷的。 踩得不重,但极具侮辱性,尤其走廊全是学生,他们班的隔壁的。 赵启鹏舌尖抵上牙齿:“你干什么?” 秦芷仰着头,直直地迎上他的目光:“你不配穿这双鞋。” “我去,什么情况?” 宋淮秉持着看热闹八卦的心态,支着耳朵,好奇他们在说什么,眼看着气氛越来越不对,下一刻,秦芷一声不吭地把人鞋给踩了。 这画面的冲击,不亚于一向温顺的猫突然亮起爪子。只是时间很短,震惊间,爪子已经收回去。 一些男生不会对女生动手,但这里面绝对不包括赵启鹏。 肩膀被撞,宋淮往前踉跄一步。 他回头,陈砚南抿着唇没什么表情,他抬下下颚,宋淮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推到赵启鹏身边。 宋淮脑子一转,搂上赵启鹏的肩膀,他插科打诨地问:“聊什么聊这么久?” 赵启鹏一肚子火,想甩开宋淮,余光瞥见另一个身影过来,在他跟秦芷中间,但位置更靠向后者,眸底冷淡地望着他。 未发的火气被强行摁下去。 作为体育生特长生,并不像其他学生一直在教室苦学,他跟其他体育生一起训练,同时也一起抱团,作为训练的原因,他们也比其他人体魄更健壮。 所以在学校里,他还真没怎么怵过谁。 但赵启鹏挺怵陈砚南。 陈砚南是从京市来的转校生,身上也带着从大城市来的傲气优越,虽然他从未表露过类似的话,他不孤傲也绝没多热情,来之后,陆续就有一帮人围拢,以他为中心,家境都不错,宋淮更是狗腿。 赵启鹏在其他人口中听过,学校在修的体育馆,陈砚南父母有资助。 学校就是个缩小的微型社会,每个人从出生就注定不一样,高考怎么会是起跑线。 赵启鹏咽下口恶气:“没什么。” 陈砚南看着秦芷:“他欺负你?” 他距离她很近,因为身高的差距,他需要低头,从他的视角,能看清她上翘的睫毛。 秦芷的睫毛颤抖,说实话从踩下去的那刻,她就做好起冲突的准备,赵启鹏可能会推搡她一把,或者一巴掌呼来,这样的话,她就有正当的理由狠狠扇他一巴掌。 为奕然,他该的。 虽然她从来没干过这种事,旁边还有陈砚南跟其他人。 “没有。”她轻轻说,手心里有汗。 秦芷再次望向赵启鹏,板着脸道:“希望你能道歉。” 同时,又一眼没看地向陈砚南跟宋淮说谢谢,跟着低着 头离开,马尾柔顺地贴着后背。 赵启鹏咬牙又气又无语。 这姑娘是缺根筋是吧? 陈砚南片刻的若有所思,他垂着眼睫,余光落在赵启鹏手里拿着的信纸一角,他没什么道德感地抽过来,随意地,好像那东西本该就属于他。 赵启鹏下意识要抢回来。 陈砚南往后退一步轻易避让开,他略歪过头,半阖的眼睛情绪很淡,赵启鹏象征性地去拿,被宋淮以及其他人挡住。 平时总见他炫耀,好不容易能看到信上写什么。 陈砚南对信上的内容一扫而过,眉心动了下,他不紧不慢地念出来,嗓音低沉磁性,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身边的人听清楚。 “赵同学,我叫秦芷,是小然最好的朋友,你们的事,我一直都很清楚,我很后悔,在这中间充当并不光彩的角色,看着她跟你这种人渣来往。” “结束对小然是好事,不用在你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结束后造谣前女友并不是一件光明磊落的事,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事实是什么。” “见异思迁,劈腿的时候是你,答应高中分手大学继续谈恋爱的也是你,生日礼物你也收得很开心,转头你说小然对你死缠烂打,更是小人做法。” “基于此,请你向小然诚恳道歉,以及向你身边的人解释清楚。” “……” 陈砚南放下信,扫过赵启鹏不耐烦的脸,很细微地轻啧一声。 跟着这声啧的,是宋淮夸张的语调,他早看不惯赵启鹏,是真的瞧不上:“赵同学,你这就太不男人了吧,分手还收人礼物?” 其他男生,促狭地笑出声。 赵启鹏懒得跟他废话,甩开他的手,拨开围观者,扭身进教室。 那封信还在陈砚南手里,他随手放进校裤口袋里,他靠着栏杆,视线平直地望着远处,空地花坛里的叶片,沐浴在金色光辉里,异常的耀眼。 宋淮靠过来:“赵启鹏就是狗改不了吃屎,玩得是越来越恶心了。” 陈砚南瞥他一眼。 “当时表妹突然踩他一脚,给我吓够呛,赵启鹏拳头比她脸都大,这一拳头呼过去她小身板哪能扛得住,平时一声不吭,也不知道怎么敢的。” 宋淮喋喋不休:“还是你反应快啊……” 藏月 第12节 陈砚南扯唇无声笑了下。 “你笑什么?”宋淮捕捉到,奇怪地问他。 陈砚南没搭理他,视线继续看远,勾起的弧度还荡在唇边,他觉得很奇怪,分明在几分钟前,他因为被无视而不爽,现在却心情不错,像是发现什么新鲜事。 哦,兔子急了会咬人是真的。 看惯秦芷低眉顺眼的样子,突然看到她带有攻击性的一面,虽然她那些行为还远远配不上“攻击”这个词。 很有意思。 当天以赵启鹏找到叶奕然,略有些敷衍快速的道歉结束,他还回那双鞋,左边那只还印着灰扑扑脚印。 叶奕然梗着脖颈,这些天她哭很多次,偏偏在这时候不肯泄出一点难过,她接过那双鞋,连带着盒子丢进垃圾桶。 动作狠绝,仿佛该进垃圾桶的另有其人,然后转身,留一个干脆利落背影。 那段恋爱算不上多深刻,在高中,繁重的学业以及按分钟计算的生活节奏,也无法让人沉浸在自己悲伤情绪中。 叶奕然只是略带遗憾地道:“可惜没能揍他一顿泄愤。” 没想到一语成谶,几天后,赵启鹏真被揍了。 宋淮作为围观者,同时也是参与者知道整个过程。 陈砚南跟宋淮都不住校,中午时,他们也会去班上其他住读生宿舍,多是聊球赛或者游戏,赵启鹏的宿舍在他们对面,门大开着,赤着膀子吃东西闲扯。 赵启鹏声音异常响亮,带着一贯张扬炫耀的意味,谈怎么泡女生。 他高谈阔论,说就没他拿不下的姑娘。 “那3班秦芷呢?”宿舍里的人想起几天前的事,打趣地问。 赵启鹏哼笑两声:“最好拿的就是这种好学生乖乖女,你以为她傲气难搞,其实这种女的最装,见到男的就凑上来,不然她天天往我们班跑什么?” “哦,叶奕然让她转交什么就跑上来,还不是自己乐意?” “她倒是对我有意思,但我不喜欢这种女的,装得恶心。” “……” 声音清晰传到他们宿舍。 宋淮皱眉:“这孙子嘴是真臭。” 话音未落,陈砚南已经起身,在宋淮以为他要关上门时,他已经走过过道,倚着门边,赵启鹏声音戛然而止,他老神在在地说:“不聊了?” “在开玩笑,要是声音太大,我们把门关上。”虽然快入秋,中午仍然有些热,他们开着门是为凉快。 陈砚南说可以,人却往里走。 宋淮跟另外朋友跟着,看出不对劲,在陈砚南照着赵启鹏脸上挥拳时,默契地转身将宿舍门给关上,然后加入这场混战。 现实里的打架不是武侠剧,没章法的赤手空拳的肉搏,狭窄宿舍里,身边一切东西都能成为武器,在鸡飞狗跳中,有人的眼镜砸在地面,在混乱中很快被左一脚右一脚踩得稀碎。 再然后,宿舍门打开,陈砚南跟宋淮出来。 宿管在隔壁宿舍感觉到动静跑去通知时小跑过来,从长廊的一头跑到末端,发胖的中年男人气喘吁吁,严肃像胶水粘住他的面部五官。 宋淮看着他跑过来,动完手才想起问:“你怎么突然动手。” 他呲着嘴,虽然他们刚才占有绝对的优势,但在互搏时还是结实挨了几脚,脸上更是被打了一拳,到现在还疼着。 陈砚南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他倚着门边,脸上干净没有受伤,只有校服在扭打中扯出褶皱,还有擦上的血迹,不是他的,他表情沉稳,安安静静,好似刚才挥拳踹腿的另有其人。 赵启鹏是体育生,在体型跟力量上面有优势,所以即便有人看不惯他,也不会想跟他动手。 但今天宋淮见识到陈砚南的可怕。 在其他人只知肉搏时,他一拳一脚,像练家子似的,四两拨千斤地将赵启鹏一百五六体格撂在地上。 他心有余悸地摸着胸口的位置,想着以后再打球不敢瞎拦,怕被撞飞。 直到打完,赵启鹏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被打。 宋淮隐隐知道,但觉得不至于,平时,陈砚南跟秦芷招呼都不怎么打,更别提就因为赵启鹏嘴秦芷就为她出头。 陈砚南抬起手臂,在手指关节的位置,是用力过度后留下来的瘀痕,猩红的,在冷白泛青的色调中,异常醒目。 在宿管即将跑来时,他说:“老爷子说她比我差不多小一岁,是妹妹。” “嗯?”宋淮显然没听明白。 陈砚南撩起眼皮:“哥哥保护妹妹不是很正常?” 第9章 藏月“看他不爽” 秦芷是在全校师生大会时知道赵启鹏被人揍的事,揍人的她也认识,陈砚南以及在他身边的宋淮。 这次性质被校方定义为互殴。 但肇事者一排看过去,赵启鹏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唇角破皮渗着雪,眉骨贴着纱布,耷眉丧眼的,带着隐而不发的戾气。 陈砚南在排头的位置,因为强烈日光而微眯着眼睛,仰着头,姿态从容的不像是被处罚的,更像是来领奖的。这两者,他都称得上驾轻就熟。 秦芷抿着唇。 打架这么严重,会请家长吧。 陈爷爷是多年老师,对这种行为只会更深恶痛绝,知道后指不定多生气。 “原来许愿真的有用。”叶奕然踮起脚尖,反复欣赏赵启鹏的脸,可惜的是她人没在现场,没能亲眼看见。 她好奇地问秦芷:“陈砚南他们为什么会揍他啊?” 赵启鹏说过,他们两拨人井水不犯河水,虽然在一个班,但并不来往,也没什么过节。 秦芷摇摇头,她不比叶奕然知道得多。 叶奕然咬着唇:“我一直以为陈砚南这种人不屑于动手的,有个词叫什么,风光霁月?除了他在意他谁都不放在心上,也没人敢主动招惹他吧。” 秦芷见过陈砚南定期去医院给陈爷爷取药,每天会将药分好,放进早中晚的盒子里,督促着陈爷爷按时服药,也见过他抢走陈爷爷的扳手螺丝刀,修水管通下水道换新灯泡。 他有放在心上的人。 比任何同龄人都要懂得照顾人。 在分神间, 校方已经宣布学校近期管理与成就,最后教导主任走上前,通报这次的互殴事件。 涉事人员全是5班学生,八个人在宿舍里互殴,连床板都砸烂一张,所有损坏的物品将由校方定损赔偿。 因此事情节恶劣,影响严重,所以将陈砚南等人分别记过处理,若屡教不改,作开除处理。 “陈砚南。” 教导主任回头,眼神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过来念检讨。” 上一次,他是学生代表讲话。 陈砚南闻声走上前,在话筒前停下,没直接开始,而是在调整话筒的高度,对他来说,矮得有些过分。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像是来发言总结的。 教导主任看不下去,眉头紧皱地催促:“快开始。” 末了又强调:“对着你写好的稿子念。” 上一次他作为学生代表,校方要求内容积极向上,他交上的稿子没问题,通过审核,在现场,他念出的完全是另一个东西,内容丧气,不符合学生的精神面貌,但结尾处点题升华,也就只是口头批评。 对于优秀学生他们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奈何这次太过分。 陈砚南的确是照着稿子在念。 低沉的嗓音从扩音器里传出来,清晰得全校师生都能听见。 “各位老师同学,午好,我是陈砚南。” 人群里立即有一小波克制的哗然,从四面八方响起,也只是片刻,很快被身边班主任的死亡眼神给镇压下去。 “很抱歉耽误大家时间,在此,代表其余七人,作出深刻检讨。” “于昨日中午,对同学做出不友爱的行为,损坏学校财产,打扰其他同学休息。” “……” 字正腔圆,嗓音低沉磁性。 忽视掉他在说什么,很难联想到是在念检讨。 叶奕然抿唇憋笑:“学神就是不一样,他是真的很会阴阳人,什么叫不友爱的行为,赵启鹏指着自己的脸,想说为我发声。” 旁边人压低声音接话:“要不是老胡在这,我要笑抽过去。” “好爽好爽,怎么陈砚南看着越来越帅了!” “本来就帅,也就秦芷一个人觉得一般!” 忽然被点名的秦芷露出茫然的表情,她清楚记得自己当时说的是还好,而不是一般。 她没有纠正,认真在听。 陈砚南是真的很会玩弄文字,他更多是在致歉那块破掉的床板,痛心程度到夸张的程度,而对于自己的“不友爱行为”只有只言片语,对比之下,带着淡淡的讥讽意味。 教导主任听不下去,提醒:“让你向被你打的同学道歉。” 而不是一张床板! 陈砚南侧脸点头,笑容致歉,仿佛才恍然,而报告已经接近尾声。 他身体往前倾,略低头,嘴唇靠近话筒,他掀着眼睫,坦然又从容地看向全场,不紧不慢地道:“基于以上行为,我作出深刻检讨。” “我认错,但是不道歉。” “谢谢。” 陈砚南直起身,薄唇带着弧度,目光既平静又无畏。 哗然声如涌来潮水,湮灭班主任白眼与叱责,肆无忌惮地响彻整个操场。 言外之意,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动手。 藏月 第13节 检讨不过是应付形式。 教导主任被气红脸,连推两三次反光的眼镜,在这时他也词穷,他走到话筒的位置,因为太高,不得不扯过架子:“安静,安静!” “陈砚南!” “在。” 教导主任扯着领口给自己灌口气,用生平最大的音量吼出:“你来我办公室!” 秦芷整个人好似钉在原地。 初秋的太阳的强度不比夏日的衰减多少,她被强烈的日光照得不能完全睁开眼,她置身人群中,又像是远离,耳膜里嗡嗡声如蝉鸣,她口干舌燥,始终看着台前。 她不会自作多情认为这件事跟她沾上一点关系,光是这样想想,就觉得荒诞。 但这并不妨碍她心脏跳乱节拍。 也许很多年后,过去的人跟事物逐渐褪色遗忘,她也还是会记住今天,现在,她嫉妒他的鲜活,自由,不被规训的灵魂。 秦芷才惊觉,也许走廊上的那一瞥,早已如一粒种子悄然破土,在日夜浇灌下,在她没有察觉的时间里,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她握着左胸腔的位置,感受着一点点细微的刺痛感。 事情不该这样发展的。 早会结束,学生陆续回到教室,也是这时候,秦芷看到陈爷爷的身影,身边是两位年轻教师,正引着陈爷爷往教务处去。 陈爷爷接到电话,听到昔日学生说自己孙子跟人互殴时,第一反应是问他有没有事,受伤严不严重,得到没事的回答时,他呼出口气,口气冷硬地说怎么不打死他。 学生委婉说:“砚南没什么事,但另外几个有点事,所以陈老师你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来趟学校。” 陈爷爷棋没下完,当即打车就到学校。 到教务处门口就见立着个高大身影,背对着他,他迅速扫过他一眼,的确没看到什么伤口后才抬腿往里面去。 教务处里大部分都是陈爷爷学生,以及后辈,见他进来,不约而同起身,叫句陈老师。 陈砚南回头,叫声爷爷。 陈爷爷直接走过去,没搭理他,跟其他老师打招呼。 整件事不复杂,几分钟陈爷爷了解来龙去脉,赵启鹏对道歉不执着,不道歉就不道歉,他又不少根筋,况且他谈恋爱的事都知道,万一被捅出来,比互殴还严重。 教导主任在教育陈砚南做检讨的态度。 陈爷爷板着脸,觉得很丢人,当一辈子老师,叫过无数的家长,没想到人老退休后,被自己学生叫了家长。 “事呢就是这么个事,辛苦陈老师跑一趟,这样反正下午放假,陈砚南您就先带回去聊聊。” 教导主任多清楚陈爷爷的作风。 他是懒得管了,不如让亲爷爷领回去再教育。 陈爷爷点头:“好,给你们添麻烦。” “哪里。” 从教务室出来,一老一少,一前一后地往校门的方向走,陈爷爷背着手,一言不发地上出租车,陈砚南拉开另一扇门,低身坐进去。 整个下午,秦芷没能上好课。 她听到叶奕然说陈砚南没去上课,被家长带了回去。 好不容易熬到放假,她提前收拾好书包,课铃响起就出教室,成为第一批离校的学生。 路上,她看着车窗出神。 等到小区楼下,秦芷攥紧书包带子,反倒慢下脚步,她慢吞吞地上二楼,拿出钥匙开门,下意识屏住呼吸,怕看见冲突场面。 从小到大,她经历太多次父母吵架,她无能为力地缩在角落。 如果爷孙俩吵起来,她要做什么,偏向哪边?如果有必要,她一定会向陈爷爷说起赵启鹏跟自己朋友的事,说他不是个好人,那么打他,听起来是不是可以被原谅一点。 胡思乱想下,秦芷推开门。 跟预想的不一样,没有争吵,没有剑拔弩张的对峙,甚至没有人……秦芷缓慢地眨下眼睫,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可能陈爷爷将这件事告诉给陈砚南爸妈,他爸妈过来接走他? 秦芷拖着脚步进来,关门,换鞋。 她在思考要不要给陈砚南打电话时走过玄关,穿过客厅,正要进房间时,被突然响起“回来了”吓得抱紧手臂抖了下。 秦芷回头,看见的是贴着墙壁站立的陈砚南。 他穿着学校校服,没有站得笔直,只是肩膀靠着墙,抱着手臂,垂着的眼睫让眼窝看起来更深邃,他处在背光位置,瞳孔的黑色显得更深。 秦芷下意识去看房间里其他地方。 陈砚南掀唇,嗓子里有几个小时未进水的哑:“出去了。” “哦……那你?”秦芷小声问。 陈砚南勾动下唇:“面壁思过。” 老爷子认为他没有深刻认识自己的错误,也知道他什么德行,要是能听进去别人的训斥就不是孙子了,为自己血压着想,让他体罚,自己琢磨去。 “哦。” 秦芷稍微松口气。 陈砚南目光扫过她肩膀:“不重吗?” 秦芷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放下书包,她低头放下来,准备进房间时脚步又停住。 她看到他手指关节处的青紫色瘀痕, 眼皮略跳一下。 秦芷望着他,轻声问:“为什么打赵启鹏?” 陈砚南回望着她,神情慵懒,面色冷白,但唇是自然的红,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打球太菜。” 秦芷微愣。 这是什么理由? 像是读懂她的心理,他补充:“所以看他不爽。” 第10章 藏月“你跟他更熟?” 理由好荒唐,秦芷不怎么信。 但陈砚南不想说,她也不会追问。 所以她只是哦一声,就没有后续,她纤细的四肢套着偏大的校服,模样看起来安静又温暾,像是雨后沉默地挂在树梢的白色小花。 秦芷进房间,放下书包后出来,在电视柜前蹲下,翻找出塑料小箱子。 陈砚南眉心动了下,问:“你找什么。” “找药,你手上有伤。”秦芷从里面挑出红花油,她走过来:“活血祛瘀的,对你的伤有帮助。” 秦芷将药递给他。 “怎么用?” “用掌心揉开就好。”秦芷说:“手,给我一下。” 陈砚南抬起手,翻过手背,他手很漂亮,没什么肉,骨骼感很强,手指修长,关节明显,冷白的肤色下,在一片青紫色的瘀痕里,能看见蛰伏的筋骨,宣泄着隐而不发的暴戾与力量感。 秦芷低着头,于寂静中,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拧开盖子,上药动作很轻。 红棕色的液体,辛辣的气息四处蔓延。 “揉一下。”秦芷做一个示范的动作。 陈砚南学着揉开,一只手涂完换另一只手,他抬眼,入目是少女侧脸,脖颈纤细柔软,有若花苞下的根茎,在此刻低垂着。 药没涂完,突然响起开锁声,跟着是南瓜的声音。 秦芷没来由地慌一下,第一反应是拉开跟陈砚南的距离,她刚有所动作,手臂上一紧,陈砚南抬着下颚示意,她忘记盖子。 她立刻去拿,将盖子拧紧。 陈砚南才换一只手揉药水。 被攥住的手臂僵着,秦芷清晰地感知到从他掌心里传出的热度,透过单薄布料,强而有力。 门在这时候被打开。 南瓜先蹿进来,它早闻到两个人的气息,迫不及待地扑向秦芷,尾巴摇成螺旋桨,张着嘴像是眯眼在笑。 小狗长得很快,从秦芷跟它第一次见面时,它还是只能抱起来的小奶狗,到现在,它大一圈,她的力气让她抱它都困难。 秦芷一只手揉揉它的脑袋。 小狗的世界很单纯。 陈爷爷在这之后,进来就闻到红花油的味道,他生陈砚南的气,对秦芷却不是不带情绪的,他提着菜,说待会儿就做饭。 “我帮忙。” 秦芷说,她可以做一些剥蒜择菜的活。 陈爷爷提着菜去厨房,不免看到罚站的陈砚南,站姿太随意,他板起脸:“站直。” 陈砚南笑着照做。 陈爷爷对孙子的笑容视而不见,他对秦芷说:“不用给他涂药,打架的时候不知道痛,打完也没资格叫痛。” 秦芷轻点下头。 南瓜已经摇着尾巴,奔向另一个人。 它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只是像往常一样蹭他的裤腿,还没得到摸摸的奖励,就听见不远处的呵斥:“离他远点。” 南瓜听不懂,但陈砚南没搭理它,它只好紧挨着他地坐着,脑袋仰得高高的。 在秦芷放完药,往厨房去时,看见的一人一狗罚站场面。 藏月 第14节 陈砚南姿态随意,没有挨罚的狼狈与自觉,小狗坐正仰头,眉头忧愁地拧着,看起来才像是犯错的那只。 陈爷爷不想跟陈砚南说话,也不许他晚饭。 “一顿饿不坏,该长点教训。”这是原话。 秦芷跟陈爷爷坐在餐桌前,她握着筷子,在一人一狗的注视下,食不知味地吃完这顿饭。 她吃完饭回房间。没有任何理由继续留在外面。 但她没有关紧门,留下缝隙,方便听见外面的动静。 秦芷想到之前陈砚南跟她提过,陈爷爷没退休之前,是一位很严格的老师,对待亲孙子,可能会更严吧。 如果有必要,她会帮忙说点什么。 秦芷像往常一样在书桌边坐下,摊开试卷,却不能像往常一样平心静气地看下去,提起的笔停在半空,却迟迟没有落下。 今天,她无法平心静气。 先是电视在放新闻联播,主持人字正腔圆地播报着各地最新新闻。 一直到天气预报结束。 陈爷爷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是不说为什么要跟人动手?” “什么原因都不是我动手的借口。”陈砚南回答。 陈爷爷哼出一声:“你有这种觉悟最好,这次你幸运,没真把人给伤到,万一伤到人眼睛或者脑袋,你就毁了别人一辈子。” 他想起接到电话时都后怕。 当老师这么多年,见过太多这种例子,血气方刚的年纪,下手不知轻重,一次错误就可能葬送自己这一生。 陈砚南嗯一声:“所以收着劲。”没下狠手。 “……” 陈爷爷:“这是重点吗?” “您说。” 陈爷爷继续:“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打架理由?宋淮都跟我说了,是你听到他嘴巴不干净,造谣小芷才动的手?” 陈砚南不吭声了。 到底是自己从小带大的小孩,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品行,绝不是逞凶斗狠的性格,不过,他仍没什么好气:“那也不能动手。” “但你做得也不算错。”后面这句,要轻得多。 陈砚南扯动着唇线,隔了好一会说:“没有人应该被那样对待。” 没有人应该被那样对待。 秦芷手臂放在桌上,胸口抵着边沿,不轻不重地挤压着,她感觉到胸口在肿胀,仿佛是吸饱水的棉花,异常柔软,又异常沉重,她被拖着下沉,带着她下坠到从未到访的陌生深渊。 那是一种被人重视跟尊重的感觉。 她从未有过的。 深夜,外面的声音已经停止。 陈爷爷每晚十点左右进房间睡觉,她扫一眼时钟,从椅子上起身。 秦芷出去时,外面没人,只有南瓜趴着在睡觉,在听到动静后唰地抬头睁眼,她做一个嘘声的动作,它也乖乖地不出声。 她走进厨房,南瓜也跟进来。 在以前,父母总是吵架,吵完后一前一后出去,有时候整晚都不归家,好几天也有过,秦芷一个人在家,她不做就会没饭吃,没人教,她自己摸索着做,没有多好吃,但能填饱肚子,煮的最好的是面条。 秦芷煮了碗面条,切得细细的葱花洒在上面,看起来还不错。 她端着面,拘谨地敲开陈砚南的房间的门。 南瓜在她脚边。 秦芷屏息凝神,紧张到头皮发麻。 半晌,房门打开,陈砚南的脸出现在她眼前,已经洗过澡,气息清爽好闻。 秦芷端起汤碗,说:“你没吃东西。” “给我的。”陈砚南将房门完全打开,他看着她端起的碗,认出不是爷爷煮的,南瓜趁机溜进去,他又问:“你做的?” “是的。” 秦芷说:“有点烫,我给你放进去?” 陈砚南:“好。” 他侧开身。 秦芷抿唇走进去。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陈砚南的房间。 跟她住的那间格局大小都差不多,门以及墙贴着篮球球星的海报,她全都不认识,书桌上没有书,是一台电脑,黑色的机械键盘,书架上放着机车飞机模型,角落里放着篮球,床被拉扯平整,看被单是深灰色格子纹,完完全全的男生房间。 秦芷放下面条,心里想的是她验证叶奕然的猜想,陈砚南不会放学后在房间里苦学到深夜的表面天才。 “谢谢。” 陈砚南突然开口。 秦芷摇头:“不用谢,煮一碗面用不了多久,而且我很久没做了,不一定好吃。” 陈砚南说:“闻着很好。” “那可能是你饿了。”秦芷轻声补一句。 陈砚南失笑,她说话风格是这样的吗?平心静气的,冷不丁抛出句诚实又噎人的话。 “对,我饿了,所以更谢谢你的面条。” “那你吃,不打扰你了。”秦芷交缠着两手手指,乱得比线团还难理清。 她瞥到赖着 不肯走的好奇宝宝南瓜,低声叫它:“出去了。” 南瓜耷拉着耳朵,充耳不闻,闻闻桌腿,又去闻垂下来的床单。 “让它在这吧,我待会轰它出去。”陈砚南说。 “好。” 秦芷到门口,还未出去时,听到陈砚南叫她的名字。 她回身:“嗯?” 陈砚南靠着桌边,套着宽大卫衣跟黑色长裤,长睫下的眸子凝视着她,他问:“为什么不跟我打招呼?” 秦芷心脏没来由地跳一下:“什么?” “在学校里,为什么不跟我打招呼?”他往前一步,低沉的嗓音像是一把小锤子,砸在她胸口上。 秦芷耳根像被一粒火星灼烧,她看着他走近脑子就已经全乱掉,她支支吾吾说打过招呼。 陈砚南再往前一步。 他太高,站近就极具压迫感,索性就靠着桌子边缘虚坐下,支着一双长腿,脚尖几乎碰触到她的。 陈砚南点下头,看着她眼睛,问:“这样就算打招呼吗?” “是不是太敷衍?” 秦芷整个人在缩紧,在他一句句“质问”下,缩成没有体积跟形状的质点。 她嘴笨地解释:“……没有敷衍。” 陈砚南鼻腔里溢出声难辨情绪的气音,他整个上身都往前倾,半强迫似的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继续问:“为什么找的是宋淮帮忙?” 什么时候? 秦芷抬起眼睫,眼里有些困惑。 她没问出来,陈砚南的声音继续响起。 他问:“还是说,你跟他更熟?” 啊? 秦芷彻底被问倒。 第11章 藏月“申请外援吗?” “以后,会打招呼。” 两人视线平直,秦芷躲不开,目光在犹疑片刻之后,坚定地对视:“认真的。” 在阳光下,好好地打声招呼。 陈砚南嗯一声:“在学校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 秦芷点头:“你也是,也可以找我,只要我能帮的,我都会尽力。” “认真的?” “嗯。” “到时候不会装不认识?” 秦芷摇头:“不会的。” 认真的,笨拙的。 就算给她开玩笑,她也会在思考过后真心回答。 陈砚南哑然失笑,目光也在那一瞬柔和:“那提前谢谢你。” 秦芷:“不客气。” 南瓜溜达完毕随秦芷出去,在秦芷示意下,回到自己的小窝,睡觉去了。 藏月 第15节 早上陈爷爷就发现厨房煮过面,虽然碗筷都已经洗过,但垃圾桶里有鸡蛋壳跟番茄蒂,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面只会是小芷做的。 那小子饿死都不会踏进厨房一步。 陈爷爷觉得这是个好现象,两个孩子相处越来越融洽,他之前还担心他们关系太僵,小芷会住得不舒服。 周末假期结束得很快。 周六下午放假,到周日来上晚自习,严格算起来,他们只有一天的假期。 高三学生更苦,只有半天,下午课程结束,还要回来上晚自习。 中午食堂上挤满学生,嘈杂的声音充斥着每一处角落。 秦芷跟叶奕然端着打好饭菜,找位置坐下。 叶奕然饿得晕,她说:“最近每天训练,我饿得好快,饭量也比平时还大。” 秦芷便问:“再分你一点米饭?” “阿里嘎多。”叶奕然双手合十,模样虔诚。 秦芷笑着拨去米饭,同时分掉自己餐盘里的鱼香肉丝跟清炒小白菜。 “老胡还挺上心的,每天都盯着我们训练,对学校这次的奖金很是动心。”叶奕然往嘴里送去一大口米饭。 她们倒是挺乐意训练的,毕竟只要不学习什么都挺有意思的,但她们都是被赶鸭子上架,这之前连篮球都没摸过,规则跟运球都不会,更别提拿下第一。 只能说老胡还是过于乐观。 秦芷说:“毕竟是八千块。” 她也很心动。 聊天间,身边走过一溜人。 有人停下回头,看清后打招呼:“表妹,叶奕然同学。” 秦芷跟叶奕然同时抬头。 是宋淮,端着的餐盘的快要满出来,陈砚南在他身边,相较下,他的是正常饭量。 秦芷咀嚼的动作停下,对上那道视线,她后知后觉地吞咽食物,手指曲张又伸展,她尽量从容地打招呼。 她挤出笑,说:“好巧……你们刚打完饭吗?”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她好想咬舌。 “嗯,吃这么点能吃饱吗?”陈砚南目光落在她的餐盘上,只有一荤一素,吃得很简单。 秦芷点头:“可以。” “宋淮,你们不过来?”隔几桌,刚才一行坐下的人问。 宋淮回头:“你们那没位置,我们这挤挤吧。” “介意吗?” 秦芷跟叶奕然摇摇头:“……不介意。” 这种情景下,谁能说介意? 食堂是四人一张桌,秦芷跟叶奕然身边是空置的。 宋淮下意识端着餐盘要绕后,需要跟陈砚南错过,他本想说让让,没想到后者腿一抬,三两步坐在秦芷身边的位置。 行吧。 他没多想,坐在叶奕然身边。 秦芷感觉到一侧压下来重量,桌面仿佛也失去平衡,往一侧在倾斜,事实上,她的餐盘没有半分移动。 两个人在家里也坐得这样近。 但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 陈砚南不怎么在意,他坐下来,握着筷子,动作慢条斯理。 宋淮坐下来的用意其实是八卦,他知道赵启鹏跟叶奕然谈过,在一起的时候不好多嘴,分手了也就不用顾忌。 他憋赵启鹏一肚子的坏话,如井喷似的爆发出来。 叶奕然听得胃口全失,筷子被插入米饭里,对赵启鹏的称呼也从渣男变成贱男。 没有任何底线的贱男。 这将是她光明灿烂的一生都抹不掉的黑历史。 对比下,陈砚南跟秦芷要沉默得多,秦芷安静在听,低着头,更专注于眼前的食物。 盘子里多出两块排骨。 在秦芷看过去时,陈砚南表情自然:“女生要多吃肉,补气血。” “谢谢。” 秦芷夹起那块排骨,喂到嘴边。 余光里宋淮嘴没停,手也没闲着,筷子从自己的餐盘绕到前方,想要精准夹起剩下的一块排骨时,啪的一声被拍掉,他像没事发生地缩回去。 “对了,赵启鹏跟他那几个哥们退出我们班的篮球队。” 体育生的条件先天占据优势,在赛场博弈时,肯定比缺乏锻炼的普通学生体力更好。 况且,一下子少几个人还怎么打? 秦芷抬起头:“那你们队散了吗?” “不至于,少几个人而已,打篮球最不缺的就是人,而且他们走了反而是好事。”宋淮继续说:“他们几个都是个人英雄主义,拿到球就不撒手,只想自己投球耍帅,知不知道什么是团体比赛?” “算他有自知之明。”叶奕然道。 秦芷慢慢地点头。 然后听见陈砚南冷不丁地问:“你们呢?” 宋淮也问:“是啊,这几天都看到你们在球场上训练的,感觉怎么样?篮球不难吧。” 秦芷噎一下,说:“还可以。” 叶奕然接过话说:“芷宝是我们里面投球最准的一个,我们说好球都传给她。” “……其实是不会运球。”秦芷实话实说。 陈砚南吃得差不多,整个人往后靠,眼里有那么点笑意:“需不需要申请外援?” 秦芷立即摇头:“不用!” 叶奕然也说:“杀鸡焉用宰牛刀”她们就是朽木,混着玩玩而已。 “再说,从某种层面上讲,我们两个班级是竞争对手。” 无论男生还是女生。 要是他们来帮其他班女生训练,这叫投敌行为。 宋淮笑:“倒是挺有骨气的。” 一顿饭差不多吃完,其他桌的同伴已经走过来叫他们。 宋淮低头迅速两口刨干净后站起来,扬扬下巴:“那我们先走了。” “再见。” “再见。”叶奕然充满感激,仰头挥手。 陈砚南扣下桌面开口,在嘈杂环境里声量不大,但吐词清晰,她刚好能完整听见。 他问:“我们两个班比赛,是希望你们班赢,还是我赢?” 秦芷眼皮撩动了下。 还没回答,身边的人已经起身,余光里,只能看到他的衣角,干净的,没有折痕的,他身形那么高,在同行人中,总是最亮眼的那个。 她其实有答案。 作为团体一分子的秦芷,她希望他们班能赢。 而只是作为秦芷个人,她希望陈砚南赢。 如果可以,她希望他能一直赢。 如预料之中,秦芷他们班女生队只在打赢1班后,在第二场跟文科班16班比赛中输掉,然后止步于此,因此,也不需要每晚训练。 叶奕然坐在书桌前唉声叹气,对陈砚南主动提供外援时咀嚼掉了,当时怎么会那么硬气,现在狼狈地坐在教室里刷题舒服了? 秦芷没觉得不好,她可以多做几篇英语的阅读理解。 同时,男生队连赢两场,有机会进四强,前提是接下来的比赛里,赢下5班。 5班实力多强谁都清楚,男生唉声叹气,直言运气不好。 老胡站在讲台加油打气,说5班没什么可怕的,成绩干不过,打篮球还能输吗? “就当决赛来打,赢下5班,你们就是冠军!” 男生们被激出斗志,振臂欢呼。 “决赛”也如期而至,在周五下午。 按照学校规定,两个班级的学生可以围观,篮球场上,一圈围着一圈,挤满观赛打气的学生,中间支着得分板,作为裁判的体育老师吹着口哨,示意双方队员进场。 每个班十个人,五人作为替补。 作为队长,陈砚南领着九人进场,统一的篮球队服,是耀眼张扬的红,与沉稳安静的白,红白相间,印着23的数字,戴着黑色的束发,额间头发被往后推,往那站着,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整个人的气质外放,毫不收敛。 5班的人在扯着嗓子叫喊。 哨声再次响起,是3班进场,同样的朝气蓬勃,谁也不服谁的气焰。 3班竭力盖过5班声音,用力呐喊。 秦芷也在内,被叶奕然握着手,她叫到嗓子痒痒的。 藏月 第16节 比赛正式开始。 掷硬币时的3班赢了,获得球权,篮球杯投掷在空中,下一秒,双方同时弹跳起来,陈砚南抢先,将球拍给队友,在急切呐喊声中,各自迅速回防夺球。 “啊啊啊!” 但凡3班抢到球,叶奕然激动地摇着秦芷的手臂。 每当这时候,秦芷都会心虚,她的呐喊,并不完全的诚心。 陈砚南的表现真的很亮眼,全场都有他的身影,他几乎是全能型,可以躲避运球,也能起跳投中三分球,也可以从篮板下起跳,扣下即将入筐的球,然后逆转局面。 跟着连投两球得分。 陈砚南笑着击中队友伸出的手。 秦芷目光很难不看向他。 在他身后,是大片鲜红残阳,他在球场上飞奔,肌肉线条绷紧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游刃有余的,指挥着队友或进攻或防守,整个人仿佛在发光。 耀眼到让人移不开眼。 “变态啊。” 替补下场的3班男生喝着电解质水补充水分,接过女生递来的纸巾,胡乱擦拭脸上的汗渍,目光紧盯着球场上身影。 因为出汗,本来冷白的肤色变得更白,在替补换两轮,陈砚南仿佛不知疲倦,仿佛刚热身完毕,状态只会比刚上场还要好。 陈砚南可怕之处在于,他虽然厉害,但不会只想着一个人秀翻现场,而是更在乎团队,如果队友的投篮的位置优于他,他会毫不犹豫的传球给队友,即便失误不中,他也能迅速作出反应抢回球再投,而同样,队友信任他,会在第一时间传给他。 整个5班拧成一股绳,太难撼动。 两节课结束,5班没什么悬念地赢下比赛。 5班学生沸腾,3班则相对安静很多,秦芷跟着叶奕然做后勤,给队员们递过一瓶瓶水,安慰他们已经打得很好了。 篮球队员先离开。 后勤则收拾着遗留的空瓶至今以及没喝完的水。 5班还在庆祝,起哄让班主任请喝奶茶,班主任笑着摆摆手:“行了行了,一群小兔崽子就知道压榨我,晚自习见。” “好诶!” “啊啊啊!” “……” 垃圾收拾得差不多,水杯男生抱回去,秦芷跟叶奕然拿着装着空瓶的箱子去丢。 似有所感。 秦芷回头看一眼,从人群里,清晰地看到陈砚南看着她,他已经扯掉额间的束发,随手拨弄的两下头发乱糟糟的,如人一样,恣意地卷曲着。 目光奇亮,抿着的唇在向她抬起下颚时缓慢勾起弧度,骄傲又张扬。 他整个人都沐浴在光里。 或者说,他就是光本身。 秦芷用力地想要将那张脸印在脑海中,可以供她在之后的平淡日子里回想,她也曾触摸过青春的尾巴。 输掉比赛后,学校的篮球比赛就跟3班无缘。 老胡让他们收心,将心思放回学习,打篮球输不丢人,考试赢回来就好。 秦芷总是从班里的人口中知道比赛的最新的进度,在同样的午后,5班对上8班,赢下半决赛。 决赛已然没什么悬念。 而秦芷面前摊着的书,一页页翻过,留下工整清晰的笔记,她一笔一画,在自己的战场上搏杀。 晚饭刚吃完回教室,没几分钟便是晚自习。 叶奕然双手托腮,说自己晕碳,晚上不该吃掉整碗面条。 秦芷则找出健胃消食片给她。 靠走廊的窗户被叩响两声,很轻的两声,起初没在意,直到哗啦一声窗户被推开,最临近窗边的秦芷转过头,猝不及防与一道视线对上。 这个时间,应该刚打完比赛不是吗? 陈砚南趴在窗户边,以他的身高,有那么点憋屈,他手撑着下颚,在完整欣赏她错愕的表情后笑了,牙齿森白整齐。 他低声说:“我们赢了。” “晚上庆功宴,一起去吃饭。” 第12章 藏月(入v公告)“我身上有刺?”…… 教室里几乎大半的人都齐刷刷地看过来,在短暂地确定故事的主角是陈砚南跟秦芷之后,安静片刻的集体发出起哄轻哦声。 学习生活的枯燥,总反衬出其他事的有趣。 何况陈砚南一直是风暴中心。 秦芷扣紧手指,表情从刚才的愕然,到被起哄后的不自然。 陈砚南在等着她回答。 他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或者说早已习惯。 秦芷说:“我不去。” 她想问的其实是为什么叫她去?她是3班学生,那是他们的庆功宴。 意识自己拒绝得太直接,她补充:“我晚上要上课。” “说错了,不是今晚,是明天晚上,今晚是5班吃饭,明晚是跟别的班几个朋友吃饭。”陈砚南直起身,说:“爷爷报老年团旅游去了,下个星期才会回来,没人做饭。” 所以才会把她捎上是吗? 秦芷也不知道自己是松口气还是有那么点失落,她说:“我可以自己做饭。” “煮面?”陈砚南问。 “……也会做菜的。” 陈砚南笑:“所以为什么不去?有你认识的,宋淮也在。” 被提及的宋淮本来站在楼道口喘气,他不是铁人,打完一场比赛跟没事人一样,他撑着扶手等着“好哥哥形象”的陈砚南。 就很嫉妒。 有人只是趴那,就跟演青春偶像剧似的。 宋淮走过去时,正好听到陈砚南后一句,他在窗户边露头,举起手跟秦芷打招呼,说:“对啊去吧,砚哥请客,不去白不去。” 秦芷绞尽脑汁想怎么拒绝。 到最后也只有一句:“真去不了,我还有一堆作业。” “一顿饭,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这种蹩脚的理由,宋淮随口就堵回来。 秦芷哑口无言,她本生就不会拒绝别人的性格。 陈砚南并着手指,点两下窗台。 “爷爷叮嘱好几遍不能饿着你,你不去,我就只能待在家,盯着你吃饭。”他在笑,目光笔直望着她。 秦芷:“……” 她想到陈砚南抱着手臂,铁面无私的,盯着她吃掉碗里最后一粒米。场面实在吊诡。 她说过不会给他们找麻烦。 这……也算是麻烦吧。 “好吧。” 陈砚南垂眸点头:“下课在教室等我。” 宋 淮伸出手:“明天见!” 唰的一声,玻璃窗被关上,刚才突然出现的人,只剩下个模糊背影。 秦芷回头,看见数双望着她视线,或好奇或意外或震惊之余有那么点生气的,之前拖着她去5班看陈砚南的几个女生,其中一个离她最近,问:“你怎么没跟我们说过你认识陈砚南?” 听语气,不只是认识,而且相当熟。 那时候的确不认识。 秦芷不想说她父母离异寄宿在陈砚南家,那样只会招致更多的问题跟探寻的目光。 叶奕然替她回答:“他们俩邻居嘛,还带点亲戚关系,芷宝跟他爷爷比较熟,陈砚南转来也没多久。” “你也知道?” “知道啊。”叶奕然说:“很正常,谁都有几个邻居,见过面,但说不上熟,也不能逢人就说认识他吧。” 即便那个人是陈砚南。 秦芷感激地看向她。 叶奕然拍拍她放在桌底下的手,懂她处理不来这种情况。 “还有这层关系呢,那你们小时候见过吗?应该一起玩来着吧?” 秦芷说:“没有。” 这也是事实,她回答得毫无压力,果断得让人没有任何遐想的空间。 女生略有些失望,还以为能套出更多消息,她跟着问陈砚南是不是谈外校的女朋友,她摇头说不清楚,秦芷一向沉默寡言,跟班上其他女生关系点到为止,没有太深交集,所以女生也不好继续问下去。 叶奕然摆摆手:“行了,都转过去,采访到此为止。” 自习课铃响起,又将他们拉回现实,统一掉转回头,准备随着学校统一广播做英语听力。 秦芷咬唇捏着手指,只有她很后悔刚才答应下来,她完全不认识他那些朋友。 应该再挣扎一下的。 藏月 第17节 周六下午如期而至,秦芷心神不宁地盯着手表上指针指向十二的数字,然后课铃响起,学生狂欢。 放假本该是件好事。 在本周,在秦芷眼里,变成刑法的一种。 她甚至许愿陈砚南已经忘记这件事,在他之后向自己道歉时,她会带着略遗憾的口吻说没关系。 叶奕然已经收拾好东西,将椅子推向桌下,她挥手:“芷宝我先走了,那我们下周再一起去后街吃东西。” 秦芷:“好。” 教室里的人陆续走得差不多时,陈砚南跟宋淮出现在门口,倚着门框对她招手。 “走了。” 秦芷心一沉,抓紧背包肩带,奔赴她的刑场。 宋淮眯着眼,他好笑地说:“我怎么觉着表妹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 是正经吃大餐,不是吃断头饭。 陈砚南手臂撑着门框,站姿松垮随意,宋淮看得出来,他也一样,这么多天的相处,他也知道她的性格。 胆子小,社恐,很怕跟人打交道,对方没话时,她只会更沉默。 像小乌龟似的背着壳,但凡有风吹草动,就往里躲。 秦芷走过来,三个人自然地往外走。 陈砚南居中,秦芷在他的左侧,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宋淮闲不住,走三步蹦两下的,嘴里也没停过。 一直到出教学楼都没其他人,她问:“就我们吗?” 陈砚南偏过头,解释:“他们先去,我们晚点到。” 其实是给秦芷适应时间,一下子出现一大群人,她只会手足无措,何况在外面,他也不能百分百保证她不落单。 秦芷没说什么,点点头。 她一直抿着唇,有些紧张,像是回到那个雨天,敲开陈家的门,她作为一个寄宿者的身份,要面对对方的审视与评判。 无法预料等待她的,是恶意还是友善。 思忖间,书包肩膀收紧,整个人被不轻不重的力道扯住,她回头对上陈砚南的视线。 陈砚南将她拉回自己身边,像是放风筝时一点点地收线,他语气无奈:“怎么一会儿不盯着你就不见了?” 好像她多不省心一样。 “啊?”她后知后觉,就在刚才她习惯性地在出校门后穿过马路,去对面搭乘公交车。 宋淮冲着她摇摇手机:“我们坐车过去。” 秦芷退回一步,这次老老实实地站在他身边。 网约车停在门口。 宋淮坐上副驾,陈砚南打开后座车门,先让她坐进去,关门后从另一边上车。 路上宋淮头朝后,绘声绘色地讲起篮球决赛时的精彩场面,有艺术加工的成分,比如起初他们比分落后,靠着他超帅的三步上篮力挽狂澜,最后意识到夸过头,潦草地说当然陈砚南跟其他队员也很尽力啦,虽然比他稍逊一筹。 陈砚南懒得拆穿他,看着他瞎扯。 宋淮说得诙谐,从某种程度上缓解了她的紧张。 目的地是一家粤式酒楼,内里装潢复古优雅,仿佛8090年代,正是用餐的点,里面的人不少,服务员领着他们到二楼包间。 还没进去,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秦芷的腿铸铅似的,变得异常沉重。 陈砚南在她身边,回看她一眼,轻声说:“不用紧张。” “我在这。” 秦芷无意识地看向他。 她的眼睛其实很漂亮,开扇形的双眼皮,眼底黑白分明,一点弧光,仿佛里面盛满澄澈湖水,是干净的,湿润的。 陈砚南喉结滚了下,说:“宋淮也在。” 同时,宋淮已经推开包间的门,如闪亮登场那般摊开手臂,用着极尽夸张的语气道:“ladies,gentlmen,让我们欢迎本次最重要的主角。” 包间里的人笑着看过来。 陈砚南跟秦芷走进来,宋淮拔高音量喊出自己的名字:“宋淮。” 包间里响起喝倒彩的声音。 宋淮面不改色,介绍次主角,重点介绍秦芷:“跟你们说过的,砚哥表妹,秦芷,3班的大学霸。” “行了,都认识,不如坐下来先介绍介绍我们。” 陈砚南带着秦芷坐下。 是个大包间,圆桌坐满,十几双眼睛都望向她时,她的确感觉到无措跟加倍紧张,但等到他们主动跟她介绍时,是友好的,没有半点的恶意时,肩膀像卸了力,她又跟着放松下来。 跟想象中不一样,大家其实还挺好相处的。 其他人也学着宋淮叫她表妹,叫着叫着真拿她当妹妹照顾,从点餐到吃饭时都照顾着她。 他们的话题围绕着篮球赛,没有乱七八糟的话题,也不会莫名其妙开黄腔,也没有故作深沉,嬉笑打闹,符合他们这年纪该有的朝气与活力。 她不用说话,感受着他们的热闹。 以前,秦芷远远看着,感觉她跟他们是两个世界。 但今天,她想,两个世界的分界线也许并不分明,其实,也有交界的地带。 菜色丰盛,多是海鲜,如万花筒似的在她眼前绽放,一些她之前没吃过,不用想就知道价格不菲。 陈砚南跟其他人聊天,余光里,秦芷在啃肋排。 她吃饭也斯斯文文的,胜在专注,怀揣着对食物的虔诚,所以看起来吃得很香,让人忍不住想要投喂更多。 “现在知道为什么要你一起来吧,”陈砚南撑着手臂,在她碗里放下一只椒盐虾,声音放低:“不能只便宜他们。” 秦芷点点头:“还可以便宜我。” 陈砚南拎着筷子,失笑。 他不得不去看她,看她怎么那么认真老实的表情,说出意想不到的笑话来。 秦芷意识到他的注视,停下筷子,问:“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她已经拿起纸巾。 “没有。” 陈砚南给她续上柠檬水,问:“好吃吗?” 她再次点头。 “多吃点,”陈砚南给她夹腹部位置的蒸鱼,继续说:“爷爷出发前千叮咛万嘱咐,说我们家饿着谁也不能饿着你。” “等他回来要检验,你要是瘦一两都会跟我算账。” 秦芷半信半疑,陈砚南的表情实在太认真,她迟疑下说:“你是……开玩笑的对吧。” 陈砚南侧过身,笑容在加深:“不然呢?” “秦小芷。” 秦芷心脏跟着跳动一下。 “把我当一个黑心养猪场老板?把你喂成小胖子,等爷爷回来把你绑上秤验收,完成这次的光荣使命?” 说话的声音带着笑音,只有两人能听到。 秦芷只觉耳根发烫。 她内心有两种人格,一种遵循本能,放弃任何抵抗,另一种是愠怒的,她很想跟他说,不要说这种会让她误会的话。 她是生病晕倒在家都不会有人察觉,是 晕倒被冻醒发现自己躺在冰凉地板上,拼命爬出去敲门才会被邻居发现的小孩,她真的会因为这点温暖,而想要靠近。 施与者永远比受惠者从容。 他可以选择在任何时候收回这份给予,受惠者无法选择。 “你们俩背着我们说什么悄悄话?”宋淮打断两个人交谈,他凑过来想要听,被陈砚南坐正,伸出手推开脸。 秦芷调整着呼吸。 饭吃得差不多,有人起哄上才艺,拿着水瓶当话筒唱歌,被他们叫大军的男生去角落里拿来他的吉他,给他们伴奏。他们是音乐生,从小就被家里带着上音乐课,什么歌都信手拈来。 宋淮跟着拍敲着碗边,清脆,却又异常和谐。 秦芷没有才艺,但很擅长当观众。 好鲜活啊。 她也好想像他们这样活一次。 说是吃顿饭,实则闹到很晚才结束。 陈砚南去买单,秦芷则拿出手机查回去的路线,其实不远,搭乘21路公交可以直达,这个时间,还有车。 “砚哥再见,表妹再见!” 宋淮等人陆续打车回家,秦芷一直在挥手,等人走得差不多,她说:“附近就有公交车站,我们可以坐21路回去。” “公交车?”这显然不是在陈砚南考虑范围内的选择。 秦芷说:“回去一个人才两块,我有公交车卡,才一块八。” 而打车,怎么也得二十几块。 对比下来,她的三块六很划算。 陈砚南望着她,似在思考,片刻后他说:“我没有卡。” “我请你。”秦芷从书里摸出黑色的卡包,跟钥匙串在一起,还吊着一只小狗布偶。 陈砚南再次失笑:“那就麻烦你了。” 秦芷随着导航的方向找到公交车站,晚上等公交的人不多,驶来的空公交车,门打开又关上,在等十来分钟后,21路车缓缓开过来。 藏月 第18节 两个人上车,秦芷刷两下卡。 车里只有零星坐着几个人,他们挑靠近后车车门的位置坐下,陈砚南在内侧,秦芷在外侧,坐下来时,她才意识到位置对他而言有些拥挤。 过长的腿不得不抵在挡板上。 除此之外,没什么问题。 秦芷问:“要不要跟你换个位置?” 陈砚南摇头:“不用。” 隔着布料,两个人手臂紧密相贴。 陈砚南靠着塑料椅子,问:“你原来住在哪?” 他听爷爷说,秦芷父母离婚后,秦芷爸爸就把房子给卖了。 秦芷已经很久没想到以前住的房子,她越来越适应现在的生活,在陈爷爷家她没有感觉到寄人篱下的难堪,所以她似乎将那当成第二个家。 她指着另一个方向:“我以前住在后巷,去学校要转一趟公交。” 陈砚南没去过,她知道,所以继续说:“那里很旧,之前在传拆迁,但一直没有消息,生活不方便,很多人都搬走,剩下的人不多。” “没搬走的多是老人,住习惯了,就留在那。” 都是一些很好的人,会在她爸妈吵架时拉走她,给她饼干跟糖果。 再然后,她也走了。 陈砚南问:“之后回去过吗?” 秦芷摇头。 房子已经卖掉,不属于她,就没有再回去的必要。 秦芷知道自己的故事没什么趣味性,是拿出来当聊天内容都会让人乏味难受的程度,所以她很克制地不去讲述那部分,但实在没更多可说的,最后只好保持沉默。 公交车摇摇晃晃,让人昏昏欲睡。 陈砚南抱着手臂,闻着身边淡淡的橙花香,以及平缓到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生出了睡意。 秦芷偏着头,看着窗户清楚映出车内的景象,也映出陈砚南的侧脸,长睫下,投递着一小片阴影,她的目光自动描摹着他的轮廓,从鼻梁到下颚线。 他头朝向她。 玻璃窗里,他们靠得如此近。 近到她伸出手,只是借由角度,借着光影,指尖仿佛碰触到他的脸。 但,仅此而已。 7站后,秦芷叫醒陈砚南到站下车。 两个人一前一后,夜色浓厚,将他们的样子拉长。 陈砚南抬着眼睫,前面的瘦小身影背着明显跟她不成正比的包,他扯住她的垂坠下的带子。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扯她书包。 秦芷回头,肩膀一轻,陈砚南轻易拿走她的书包,单肩挂在自己身上,他明显低估重量,砸在他身上发出沉闷声响。 “背什么这么沉?石头?”陈砚南那一瞬失去表情管理。 “……书。” 陈砚南抬起眉:“秦同学,需要我提醒你我们只放假一天吗?”为什么需要这么多东西? “我知道,一直是这么多。”跟自我安慰不同,她是真的会学,她轻咳一声:“你给我吧,我习惯了。” 陈砚南算是知道她每天关在房间里是在干什么,他抬抬下颚:“走吧。” 秦芷抿下唇,郑重地说:“谢谢。” 肩膀空荡荡的,秦芷反而不习惯。 走十来分钟,两个人到家。 南瓜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跟闻到气味,早早地在扒拉门,在门打开的一瞬扑上来。 呜呜咽咽诉说着委屈,它一只狗在家,快要被关疯啦。 “好了好了。” 秦芷摸着它的脑袋安抚,南瓜一直在晃个不停。 她抬眼,陈砚南回头,目光平静地说:“好像停电了。” “嗯?” “其他房间也打不开吗?”秦芷问。 按理说,客厅的灯泡刚更换过,不该这么快坏掉,他还是说:“我去试试别的。” 陈砚南走去厨房。 秦芷跟进来,她没关门,就着走廊的灯还能有些光亮,这会儿也顾不上南瓜,她走进去,想知道是什么情况。 南瓜来回地蹿。 “是停电。”厨房里的灯无法打开。 “要问邻居吗?”需要弄清楚的是他们这一户停电,还是整栋楼停电。 而这时候走廊里的感应灯到时间熄灭,屋子里失去唯一光源,顿时陷入无限黑暗中。 南瓜乱窜撞上秦芷的腿,力道不轻,她抬脚往后腿又差一点踩到它,南瓜嗷呜叫一声,她被吓得缩回脚,慌乱间,她脚步不稳撞上前面的陈砚南。 她的手本能地往前护着,抵在坚实的一堵墙上。 但墙应该是冰凉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蓬勃的热度,透过她掌心似要燃烧起来。 意识到碰到的是什么,秦芷眉心一跳,第一时间曲着手指要往回缩,但没有着力点,她整个人又失去平衡地往前倒。 她缩回,又不得不放回去,来回两次,脸越来越烫。 好想死啊。 南瓜一直在旁边捣乱,秦芷根本站不稳。 黑暗里,被当成墙的陈砚南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要命:“秦小芷。” 他一说话,叫她名字,她反而更混乱。 “对对对对不起。”脑子里乱糟糟,舌头也跟着打结。 陈砚南面无表情:“我身上有刺?” 他握住她的手腕,就撑在自己的胸口上,声音像把小锤子,不轻不重地敲击着她的心脏:“还是烫手?” 第13章 藏月“不许早恋” 真的很烫。 秦芷想到烧红的炭火,每一根作为木头的纹理都被烧透。她身体里的水分被烤干,干焦得一触即燃。 “先站稳。” 陈砚南握着她另一只手臂让她站定。 “南瓜,坐下。”他发出指令。 活蹦乱跳的南瓜哼唧两声后,不甘心地坐下来。 秦芷站稳后拉开距离,手臂从他手里抽出来,灼热感稍微减轻。 陈砚南在冷静过后说:“你要对它凶一点,对它太好它只会欺负你。” 秦芷轻嗯一声。 她对南瓜狠不下心,它太懂得拿捏人心,做错事就会用无辜的小狗眼睛看她,然后转眼甩甩尾巴又开始捣乱。 “我刚在厨房窗户看了,应该是集体停电。”回来时他们没注意,楼道里应该是备用电。 秦芷说:“家里好像没蜡烛,我有手电。” 陈砚南举起手机,照出的光映 照出两个人的脸,秦芷略微不自然移开视线。 “走吧。” 陈砚南送她进房间。 拿到小手电后,秦芷去关上防盗门,转过身时,陈砚南举着手机站在走道的一侧,两个人视线再一次对上时,她愣过两秒后抿唇笑了下。 “笑什么?”陈砚南问。 秦芷解释:“你知道深海里有一种鱼,脑袋上顶着灯笼游来游去。” “鮟鱇鱼?” “是。” 陈砚南感觉自己从人类退化成呲着尖牙的丑鱼,他招手:“哦,那现在请你游过来。” 秦芷心脏漏跳一拍,她垂眼,掩饰着不该有的情绪。 停电带来诸多的不方便,写不了卷子是其次,连日常洗漱都变得麻烦,手机跟手电的电量有限,留给他们时间不多。 为省电,同时只留着一个照明工具。 “你先洗,我在门口陪着你。”陈砚南倚着门框。 秦芷拿着漱口杯摇头:“不用,我不怕黑。” 她经常被一个人留在家里,老小区也总是会停电,她早已经习惯。 陈砚南面不改色:“我怕。” 秦芷:“……” “会被歧视吗?”陈砚南见她反应这样大,语气里掺杂某种无奈。 藏月 第19节 秦芷再次摇摇头,她挤上牙膏,快速刷牙,姿势标准,上上下下,张嘴,刷牙齿内侧……是让牙医看到后会欣慰微笑的认真程度。 陈砚南抱着手臂,眼睫下的目光温和。 第一次完整看人刷牙。 秦芷低下身,并拢的手掌接过清水后浇在脸上冲走洗面奶泡沫,鬓边的碎发被沾湿,服帖地贴着脸,冲洗过后,她拿过挂起的毛巾,过水拧干后擦干净脸。 “我好了。” 她放回毛巾转身,脸上有刚洗过的湿润感,白皙红润,像是吸饱水的花瓣,柔和的,生动的。 陈砚南喉头紧了下:“好。” 在他洗漱过程中,秦芷蹲下身,跟挤在门口的南瓜玩,她拿了一小把狗粮,训练它握手。 秦芷伸出手:“南瓜,握手。” 南瓜趴在那,吐着舌头,看着她的手似乎知道她的意图,但是不太想太简单得满足她,等她重复两遍,快要放下手时才慢吞吞地伸出爪子。 “诶,真乖。”秦芷拿出一粒狗粮作为奖赏。 南瓜快速吃掉。 如此反复。 南瓜在介于学会跟没学会之间,直到吃完那小把狗粮。 陈砚南嘴里含着牙膏沫,眸底浮着浅浅的笑意,在洗漱中看完全过程,分不清到底是人在训练狗,还是小狗在训练人。 秦芷仰头看他,语气惊喜地说:“南瓜学会握手了。” 陈砚南单手撑着洗手池,垂着长睫,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他看着她如一朵小蘑菇,伸出她的手掌,第一反应是觉得笑,然后想到它曾撑在自己的胸口上,柔软的仿佛没骨头。 “握手,南瓜。” 南瓜慢吞吞地伸出前爪。 “好狗狗。”秦芷握着它的手,友好地晃了晃。 陈砚南也仿佛意动似卷曲着手指,唇边是松散的笑意,在小蘑菇仰头抬眉问他怎么样时,他扯唇,说:“厉害。” 秦芷心满意足,摸它脑袋:“我们小南瓜真聪明。” 南瓜分得出夸奖还是批评它的语气,仰头傲娇地汪汪。 秦芷笑:“送你上大学好不好?” 南瓜:“?” 陈砚南:“?” 他扣紧洗手池边,在转过身后,在黑暗中无声笑出来,到底是怎么用那么温柔的语气,说出这么魔鬼的话。 洗漱完毕,秦芷跟着站起来。 她感觉自己举着手电,好像是熄灯后检查宿舍的宿管阿姨:“那,我睡了?” “好。” 秦芷送他到房间门口,想到他怕黑,她在认真思考后试探性地说:“你要是害怕的话,可以把南瓜抱进去陪你。” 南瓜支着耳朵,蹭着他的脚边,显然很愿意效劳。 陈砚南咳嗽一声:“……不用。” “晚安。”秦芷点下头,举着自己的小手电回房间。 陈砚南同时关上房间门,眼睛已经适应黑暗,不至于什么也看不见,他上了床,没完全躺下去,而是半靠着床头。 他认真回想几个画面。 同一张脸,不同的角度,表情,以及一些或笨拙小心或不经意的话。 窗户照进微弱的月光,如薄纱笼在空气中,他仰头,下颌线清晰如薄刃,脖颈的线条被绷得紧紧的,突出的喉结在颤动,他忍不住的笑意在泛滥,到最后不可抑制,手指刮过眉骨,他偏头缓了缓,望向倾斜进的光。 唇边,仍然保持着愉悦的弧度。 — 早上六点,秦芷试探性地打开房间的灯,灯光在白日里苍白无力,她才关上灯,猜测应该是半夜恢复供电。 她以为自己已经起得够早,到洗手间门边听见水声才知道陈砚南也已经起了,正在洗澡。 他应该有一点洁癖,昨晚停电没洗澡让他难受,所以一大早就起床洗了。 秦芷想了想,回房间套上运动服的外套,拿旧报纸,牵上南瓜,暂时接替陈爷爷的任务,带它出去上厕所。 南瓜难得能出来,精力充沛地带着她跑了一圈小公园,然后选好位置,完成今日份的任务。 秦芷拿报纸裹上,丢进垃圾桶后在公共卫生间里洗干净手。 回去的路上买了两份早餐。 开门时,陈砚南从阳台出来,头发刚洗过,没完全吹干,半湿状态下越发的黑,他随手拨弄两下头发,碎发下的目光扫过来。 “这么早,辛苦你了。” “还好,我买了两份早餐。”她在餐桌上放下早餐,解开南瓜脖子上的牵引绳。 陈砚南走过来,身上带着清新好闻的水汽。 秦芷还没洗漱,跟他擦肩而过地进入卫生间洗漱,等出门时,他没碰她带回来早餐,在餐桌边开一盒牛奶在喝。 他一直不习惯吃早餐。 秦芷余光瞥到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好奇他这么高,皮肤这么白都是因为爱喝牛奶吗? 陈砚南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昨晚没睡好,整个人有些倦态,再加上前几天为篮球比赛训练太累,这会儿耷着眉,只想休息。 但也不想浪费假期。 “去看电影吗?”嗓音也是哑的,他想到今天早上的混乱,眉头跟着拧紧。 秦芷拿着自己买的还热乎的素菜包,剥下塑料袋小口吃着,听到陈砚南的提议抬头,嘴里还有刚要进去的包子。 陈砚南一手扣着牛奶盒,搁置在桌边,语气随意:“最近有几场电影还不错。” 秦芷有跟叶奕然看过几次,跟异性,从来没有。 之前,叶奕然会跟赵启鹏看电影。 在咀嚼吞咽后,秦芷拒绝的声音很轻也很不坚定:“可是,我作业没做完。” “作业会有做完的那天吗?”陈砚南反问。 这话没错,上高中后,没完没了新印的试卷,各种习题册跟英语阅读理解……极具分量地堆高书桌。 秦芷想了想,问:“宋淮也去吗?” 陈砚南喝牛奶的动作顿了下,在意识到在自己提出看电影时根本没有想到宋淮,指腹下的纸盒脆弱不堪,轻易被捏皱,他说:“他也去。” 秦芷继续问:“那我可以把奕然叫上吗?” “……可以。” 秦芷拿手机联系叶奕然。 同样的,宋淮在知道要去看电影,跟着叫几个朋友,一来二去,看电影的队伍变成七个人。 另外三个秦芷在昨天吃饭时见过,她稍显拘谨地跟人打招呼。 他们一致决定看的是一部动画电影。 乐观坚韧的兔子跟狡猾狐狸。 “喝什么?”陈砚南站在柜台前,将其中一桶爆米花塞进秦芷怀里。 秦芷:“可乐吧。” “我也喝可乐。”叶奕然说。 宋淮在后面:“砚哥,你知道我的,我喝美连达。” “……” 差不多到放映时间,七个人又一前一后进电影院。宋淮在秦芷身后,他提前在网上看过物料,说这部电影口碑非常棒,即搞笑又温情。 进放映厅时脖子一紧,陈砚南勾着 他的衣领,半阖着眸子:“你很吵。” 顺势一钩,他整个人受力往后退一步,陈砚南从他的身边擦过,走在前面去了。 宋淮:“?” 电影没开始放,他说一句话都不行? 他不甘心凑上前,叽叽喳喳,陈砚南虽然没怎么应他,但也再说他聒噪。 秦芷坐下来时才意识到身边的人换成陈砚南,他坐下来,肩膀距离她的只有手掌宽的距离。 叶奕然举着可乐杯,杯子上印着兔子警官,秦芷的也是,两个人举着杯子拍照合影留念。 拍完照,秦芷放下可乐。 在刚才她瞥过陈砚南的杯子,是狡猾的狐狸先生。 她极细微地抿起唇角。 放映厅的灯光瞬时熄灭,昏暗光线里,秦芷的目光明亮。 电影也如宋淮所说,可爱又搞笑,厅里是此起彼伏的笑声,叶奕然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笑起来时,带着她的肩膀跟着颤抖。 秦芷弯着唇,已经好久没这么放松过。 电影放到尾声,秦芷在所有人盯着屏幕时偏移下脑袋,却跟同时看过来的宋淮视线撞上,他示意她看她身边的陈砚南,脸上挂着极度无语的表情。 秦芷才发现陈砚南抱着手臂,闭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宋淮颇有些“媚眼抛给瞎子”的嫌弃,他认为这部电影在九分以上,有些人却看到无聊睡着。 没品,极度没品。 秦芷失笑。 藏月 第20节 重新看向银幕时,眼前仍然浮着陈砚南睡着的模样,一只腿曲着,另一只则斜放着,抿着薄唇,睡得并不算好,眼睑处是长睫投递的一小片阴影,银幕的场景在变,光也在变,变化莫测地打在那张好看的脸上。 提出看电影的人睡得很沉。 电影结束,放映厅的灯重新亮起。 秦芷想去叫醒身边的人,她刚转身,陈砚南睁开眼,困倦地半睁着眼望着她。 他扯唇,声音是刚睡醒的哑:“放完了?” “嗯,结束了。”秦芷咬下唇,她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容易被蛊惑。 陈砚南将醒未醒的,看向她的视线专注又慵懒,就好像,整个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直到宋淮阴阳怪气地轻啧一声:“您老睡好了?” “还行。”陈砚南平淡地回应。 宋淮再次轻啧一声。 厅里的人陆续出去,陈砚南坐直,随手拿过手边的杯子,手指压上兔子警官的耳朵,在送入口中时,听到旁边的很轻的声音。 “嗯……那是我的。” 陈砚南垂眼,还真是:“抱歉。” 递给她的同时拿过另一杯。 “没事。” 出影院的路上,宋淮一直致力于给陈砚南补齐他漏看的剧情。 他问:“你看到哪睡的?” 陈砚南支着薄白的眼皮,似在回忆:“一只想要当警察的兔子。” 宋淮跟着问:“然后呢?” “没了。” 宋淮气极反笑:“敢情您是从头睡到尾。” 陈砚南不置可否。 宋淮抱着手臂,傲娇地表示:“陈砚南,我是不会陪你再看一次的。” 陈砚南余光淡淡扫他一眼:“想得挺美。” 几个人走挺近,清楚地听到他们的对话,叶奕然抱着秦芷的手臂快笑抽过去,秦芷揉下脸,她今天笑得过多,以至于脸上的肌肉泛酸。 看完电影,他们直接回学校。 宋淮路上跟叶奕然争论后巷哪一家麻辣烫最好吃,叶奕然贬低他没吃过好的,宋淮反唇相讥说她吃不了细糠,两人下车后一直追赶打闹。 另外三个是其他班的,他们班因为早自习迟到人数过多,班主任直接将晚自习时间提前五分钟,所以打完招呼先走了。 秦芷跟陈砚南走在后。 “电影好看吗?”陈砚南突然开口,目光平直看着前方。 秦芷点头:“好看,后面还挺感动的。” “哦。”拉成的尾音里也没什么遗憾的意味,整个人都透着惫懒劲,他问:“是好看到二刷的程度吗?” “嗯?” 这点秦芷没想过,电影票不便宜,再好看的电影她都没想过再花一次钱。 但如果只是用来评判好看程度的话,她认真地说:“是的。” “那下次再去看。” 陈砚南目光落在前面的身影,一个死命奔跑,一个抡着手臂要劈人,扯动下唇说:“不带宋淮。” “太吵了。” 3班教室里,秦芷托着脸,看着空白黑板,想的是陈砚南最后几句话。 她不该说是可以二刷的程度。 自己已经浪费一个周末,不能再浪费第二个。 秦芷叹气,再次低头,回到英文阅读理解上。 叶奕然听到她叹气声凑过来,小声抱怨说:“芷宝,你也觉得这篇阅读理解太难了?好多单词我都没见过,超纲了吧。” 秦芷哑然,说:“嗯,是挺难的。” “对吧,简直变态。”叶奕然坐正,咬着笔头,在想不出答案时,果断选择c。 学校生活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期中考如期而至,一周后考试成绩下来,陈砚南仍然是年级第一,这次甩开第二名三十分,秦芷在年级第七也是班级第一,纪敏佳低她七分,排在第八,叶奕然有进步,进入班级前二十。 这次班里考得不错,老胡脸上挂着笑,在晚自习时间分析班上成绩。 提到秦芷跟纪敏佳,老胡说:“其实你们两个成绩已经很接近,秦芷在英语语文的作文比纪敏佳多几分,两个人都很不错,再接再厉。” 隔日,纪敏佳的书桌上多出两本历年高考作文高分范例。 考试一结束,学生跟着放松。 秦芷摘录错题时,桌上多出一封淡粉色信封,又用心地盖上火漆,漆上印着时间。 “九月一号,是我喜欢上他的时间。”林书瑶指尖低着那封信,慢慢往前推,盖住她刚抄下的题干。 秦芷抬头,表情有些无奈。 “小芷,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转交给陈砚南。”林书瑶搓着手,做拜托状:“你知道的,我喜欢他很久了。” 当时也是她,推着秦芷去看陈砚南有多好看。 林书瑶从陈砚南转校那天就喜欢他,她的喜欢向来毫不掩饰。 秦芷为难地道:“这种东西还是你自己给他比较好。” “我要是有那个胆子我早就给了,求求你了,这次回去你遇到他帮我给他吧。”林书瑶握住她的手,说:“其实不止我,她们也想让你帮忙转交一下。” 秦芷才注意到窗台边围着的女生们,跟林书瑶一样手里都捏着一封信。 林书瑶说:“你不要有负担,我们都知道希望渺茫,但是青春无悔,至少得表达一次吧。” 至少有那么一次吧。 几秒后,秦芷点下头。 五六个信封被她整齐地叠好放进书包夹层里,叶奕然看着她慎重的样子,揶揄道:“小信鸽又重新上岗啦。” 对于上次黑历史一般的恋爱经历她已经彻底走出来,有时候甚至都不记得还有赵启鹏这号人。 秦芷倒真希望自己只是信鸽,飞到窗台,什么都不用说,对方只需要拿走它挂在脚边的信,什么也不用说,翅膀撑开,她沿路返回。 出校时,秦芷觉得这次书包比以往都要重。 陈爷爷旅游回来,带回旅途中买的礼物,秦芷也有一份,是寺庙里买来的小叶紫檀的手串,可以舒经活血,对久坐学生身体有好处,还有些其他小玩意。 她戴在手腕上,气味很淡,衬得皮肤更白。 “谢谢爷爷。” 陈砚南也有一份手串,同样的小叶紫檀,只是珠子更大。 爷爷戴着出游买的顶草帽,文雅里带着份俏皮感,他摆手:“不用谢。” 晚饭已经做好端上桌,他牵着南瓜,出去找老友下棋去了。 秦芷跟陈砚南位置相对,她低头握着筷子,比平时更沉默,她在想怎么更为自然地将情书转交给他。 “你好,这是我同学让我转交给你 的情书。“嗯,很蠢。 “陈砚南,我这有给你的情书。”太过自然随意,她说不出口。 “……” “在想什么?”陈砚南瞥见她脸快埋进碗里,冷不丁地出声问。 秦芷抬头,正视他:“我待会有东西要给你。” “给我?” “嗯。”语气笃定。 陈砚南觉得新鲜。 吃过饭,秦芷回房间拿她放好的信,然后一言不发地递给陈砚南,她看着他诧异地抬下眉。 陈砚南从粉色就基本猜到是什么东西,他收到太多,早就麻木,他看到信封上右下角写着的名字——林书瑶。 其他几封,写着别的名字。 在抬头时,陈砚南表情明显要冷淡得多。 秦芷已经完成任务,想折回房间,在门口时被叫住。 “什么意思?” 声音冷透,像最近的天气。 秦芷回头,指着信解释:“她们以为我们是邻居,所以请我帮忙转交。” 陈砚南:“你倒挺热心的。” 这话落在秦芷耳朵里,是嫌她多事,她咬下唇,像是做错事地道歉:“下次不会了。” 陈砚南心底刚生出的那点气,在听到她道歉时彻底消散,语气跟着一软:“倒没这么夸张。” 明明宋淮也经常干这种事,那时他为什么没这么烦? “我还有张卷子……” “等下。” 秦芷下意识以为他要回信。 陈砚南说不会,他想到什么,话音一转:“你回过吗?” 藏月 第21节 意思很清楚,是在问她收到情书时,还会回信? 秦芷漂亮成绩也好,从高一起就收到过男生塞来的信,不会像女生这样折叠好,小心收进信封里,大多潦草到有涂改痕迹,她也回复过。 她没说,因为在此刻,在他的目光下,她如果说是好像会显得很蠢。 但她的反应已经做了回答。 陈砚南心底无端又生出些躁意,他知道以她温吞的性格,是会回应别人的喜欢,甚至会因为拒绝而感到抱歉,担心伤害到别人。 他说:“下次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不知道怎么处理,可以交给我。” 秦芷没说话,但皱了下眉头。 那意思是在问为什么要交给他。 陈砚南突然走过来,身高原因,阴影照在她身上,带着天然的压迫感:“还记得吗?不许早恋。” 不可以。 想都不要想。 第14章 藏月哄他的吧 一板一眼讲这种话的时候,很像教导主任。 秦芷小声辩驳:“没有早恋。” “只是回信拒绝。” 陈砚南说:“你这样只会给他们以为还有希望,抱着这种想法,一次又一次地接近你,既耽误对方,也给自己找不必要麻烦。” 他说的是事实,因为怕伤害对方,秦芷总是斟酌用语,说对方很好,她很感谢这份喜欢,但她的心思只在学习上,希望对方也一样,以后考一所好大学。 回信到别人手里,内容变成——我高中不会谈恋爱,等考到同一所大学后会认真考虑的。 之后的书桌上,时不时会多出奶茶、酸奶、小零食、圣诞节的苹果跟贺卡,以及包装漂亮的礼物盒。 秦芷深受其扰。 她今天才知道,一方面,也是她的纵容。 从陈砚南的角度,秦芷垂着眼睫,像是在反思。 他说:“这次就算了,下次再有人让你帮忙,你记得拒绝。” “好。” “你不知道怎么拒绝,就说上次你给我,被我痛骂了一顿。”陈砚南连借口都替她想好,他不想再看见,出自她的手递给自己。 秦芷摇头:“但你没有。” 她不会这么说的。 “你是个很好的人,不会骂人。”好到她想用她所知道的所有美好意象去形容他,而不能容许他有一丁点误点,并且是由自己抹上去的。 她声音很轻,有着近乎执拗的认真。 陈砚南眉心皱了下,胸腔里某处柔软地,像被狠狠击中,又像被羽毛轻轻擦过。 他往前,看着她后退直到贴上门板,再没退后的空间,他牢牢地站在她前面,圈出一方天地,近到仿佛只要低头,下颚就能碰触到她的发顶。 他玩味地问:“在你眼里,我这么好呢?” 秦芷嗯一声。 这句嗯让他很受用。 陈砚南想问她都哪里好,他做什么让她觉得自己好,到嘴边,又变成不轻不重的轻哼声:“在你眼里,有坏人吗?” 好一会没得到回答。 还真没有。 陈砚南:“……” 他被她诚实气笑,他摆手:“行了,做你的数学卷子去吧。” 话音刚落,秦芷已经闪进房间。 陈砚南拿着一叠情书在掌心中拍着,他还没被人当面说过是很好的人,明明看着胆子小,实际上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他略嫌弃地勾动唇角。 哄他的吧。 回到学校,林书瑶早在走廊里等她,秦芷刚出现,她迎上来,问怎么样,她说信转交了,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 秦芷将手里酸奶递给她。 “嗳,你不用安慰我,我早就猜到了。”林书瑶抱着她手臂往教室走,她无所谓地说:“听说隔壁艺校有女生向他告白都被拒,我这种再正常不过。” “你也很好。”秦芷望着她,轻声说。 林书瑶嘻嘻一笑:“我也觉得我很好,陈砚南拒绝我是他的损失。” 秦芷点头。 “哼,陈砚南眼光这么高,也不知道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秦芷有时候也会想,是啊,以后走在他身边,与他并肩前行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女生。 毋庸置疑的,一定是跟他一样的优秀。 通州的秋日总是短暂,出场与离场都太过突然,天空灰扑扑,气温骤降到几度,学生统一套上冬季校服,黑色的厚实大衣,行走起来像不会摆臂的企鹅。 学生在数着日子放寒假。 一半是被冻的。 期末考结束那天,住宿生往往需要父母来接,被子跟一些衣服都需要往回搬,宿舍潮湿,有人住时还好,就这么放个假期,会生霉菌。 叶奕然父母都过来,叶父开着车在找停车位,叶母先进来,替叶奕然收拾东西。 “叶奕然,你什么垃圾都往你床下塞,脏不脏?”叶母翻出半本杂志,随手翻两页就往床下丢:“每天都看这些,难怪成绩这么烂。” “我那是拿着来垫床的,我们这宿舍潮得很,您摸我这棉被。”叶奕然辩解道。 叶母手探到棉被底下,冷得像铁,晚上得多受冻,心里心疼,嘴上却道:“那你没看过?” 叶奕然心虚笑笑:“不看白不看嘛。” 秦芷在下铺叠着被子。 前面两个星期,她已经将自己能带回去的衣服提前拿回去,她打开行李箱,想将被子塞进去。 叶奕然歪头冲秦芷道:“芷宝你待会坐我们车吧,我爸直接送你回去。” “是啊小芷,你叶叔叔昨天晚上清空后备箱,你们俩的东西都能放下。”叶母也说,她本来还想帮忙的,但秦芷一个人已经利落地将被子收好。 秦芷扣上行李箱,扶正,说:“谢谢阿姨,我自己搭车就好。” “外面堵得不行,车都不好打。” “我坐公交。” 叶母还想说什么,秦芷已经挥手说再见,背影单薄地让当妈的人情不自禁拧眉,没有父母照料的孩子总要比同龄人成长更快,再看自己家手忙脚乱的孩子叹口气,算了,什么都不会反而是件好事。 秦芷是推着行李箱到楼梯口时看到的陈砚南。 在家长跟学生来回穿行肩,他立在楼道口,黑色羽绒服跟牛仔裤,因为冷,几乎半张脸藏在竖起的领口里,露出的一双眼,如探照灯似发现她。 他抬头,整张脸露出来。 “过来。” 秦芷鼻尖泛酸。 她坚持是因为天太冷,被冻得。 秦芷背着大包推着行李箱,箱子上堆着两个塑料袋,被重量压得直不起身, 怎么想只是觉得狼狈,陈砚南嘴上说让她过去,下一秒走过来。 他先拿走她的背包,然后是行李箱,他像是感受不到重量,随意轻松地像是来散步。 “你怎么会来?”秦芷问。 陈砚南余光瞥过身边穿行的人,无一例外,身边都有父母,或者哥哥姐姐什么的,他说:“都有人接啊。” 理应,她也该有。 胸腔的位置一再塌陷,秦芷带着鼻音问:“是爷爷叫你来的吗?” 陈砚南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他瞥她一眼:“如果是,你就不用谢谢我吗?” “谢谢。” 无论是与不是。 话音未落,陈砚南提着行李箱下楼。 他提前约出租车,因为堵车就停在学校外,秦芷就跟着他穿行,亦步亦趋,但又会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流冲掉,以至于陈砚南走一会,便要回头去找人。 陈砚南再一次等到她过来,看到那过分乖巧安静的脸,又无法让她其实可以没素质一点,不是每次,她都是避让的那个。 “手给我。”他说。 “嗯?”秦芷半信半疑,还是举起的左手。 陈砚南握住她的手,在她反应过来要如受惊要奔逃的鸟似的抽回来时,他打开她的手指,将书包垂下来的带子塞进她的手心里。 “抓紧,别放开,知道吗?” 秦芷的不去看他的眼睛,闷闷地点头。 她的手,还握在他手里,不算柔软的触感,是温热的。 陈砚南不怎么相信她真能做到,于是恐吓道:“这次再松开,我就只能抓着你的手。” 他感觉到秦芷瘦削肩膀颤抖了下。 真出息。 藏月 第22节 陈砚南放下她的手。 这次,秦芷没走掉,她牢牢地抓握住书包带子。 “行了,可以放开了。”到车停的位置,陈砚南斜瞥她一眼,他拉开车门,不确定是不是该夸她一句听话。 秦芷松开手指。 “你没有东西吗?”上车后,她才意识到除她的东西外,陈砚南什么行李都没有,连包也没有。 “需要什么东西?”陈砚南表情困惑。 秦芷想到在他房间没看到一本书,她果断闭嘴,他不是那种会老老实实做作业的人。 司机师傅好不容易从接学校的车流开出去,他感叹一放假学校这边是真堵,有条路都已经封路:“接学生可真不容易。” 陈砚南八风不动地坐着,随口接话:“是挺不容易的。” 秦芷抿下唇,有些愧疚。 师傅从车载镜里看后排一眼,说:“来接妹妹的啊。” 两个人都同时愣一下。 秦芷没想到这个称呼又一次冒出来,她下意识想要解释,却听到陈砚南不紧不慢地说是啊。 师傅笑:“愿意接妹妹放假,还真是个好哥哥。” 陈砚南欣然应下夸奖。 秦芷手撑在身体两侧,静静听着两人对话,车开到半途,她说:“等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请你吃饭吧。” 毕竟不能总是口头上表达谢意。 陈砚南抬眉:“我现在有时间。” “……” 这不在秦芷的设想里,在她设想里,至少也是一个星期后,或者更早,但绝不是现在。 “还是你只是客套一句,没想到兑现?”陈砚南跟着问。 “不是……” 陈砚南说:“先把东西放回去。” 他看眼手表的时间,挑剔地说:“现在吃饭时间还太早,你先陪我把那部电影看了,再去吃饭。” 看电影更不在秦芷设想里。 秦芷想了想,问:“你不是不喜欢那部电影吗?”不然也不会睡完一整部电影。 她真诚反问:“还是你想去补觉?” 后面这句声音要轻得多。 陈砚南手抵着窗户,手指剐蹭着眉骨,生平第一次感觉被人嘲讽还挺想笑的,他耐着性子解释:“上次睡觉是因为晚上没睡好,不是电影不好看。” 停电的那天吗?他们分明都被迫睡得很早。 秦芷:“为什么没睡好?” 想到原因,陈砚南不由皱眉,他那天早上睁开眼的狼狈不想再回想,他压下声音:“秦小芷,你今天问题很多。” 秦芷立刻闭嘴。 从那天之后,他总会这样叫她。 “还是你根本不想请我吃饭?” “我没有这么想。” 陈砚南一锤定音:“就这样定了,是我要你陪我再看一次,所以电影票我买。” 第15章 藏月她不能逾越 秦芷没有拒绝的借口,请吃饭是她提的。 出租车开到楼下。 陈砚南拎起行李箱,因为用力,手背薄白皮肤下,血管分明,他三两步上二楼,秦芷拿出钥匙串开门。 这个时间,陈爷爷在下棋。 南瓜也被带出去,家里很安静。 放完行李再出来,刚好赶得上最近的电影场次。 陈砚南拿着两张票跟热奶茶,秦芷抱着爆米花桶,并肩走去检票口。这一次,没有宋淮,没有叶奕然,没有其他人。 “二号厅。” 秦芷跟随他脚步:“好。” 她穿着浅黄色的羽绒服,白色高领毛衣,因为怕冷,毛衣外还有件棉背心,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手脚冰凉。 看惯学校里沉闷的黑色棉服,突然穿明亮的颜色,像是一朵开在冬日里的黄色小花。 因为已经完整看过一次电影,秦芷清楚剧情,她将注意力更多放在画面跟配角上,喜欢面包圈的警官,慢吞吞的树懒先生,小小一只的耳廓狐……每一个角色都很可爱。 间隙里,秦芷会突然去看陈砚南。 像临时检查他有没有睡觉。 陈砚南心知肚明,目光平静与她对视,心里是想笑的,小姑娘像个小老太太,一旦抓到他闭上眼睛,会用眼神责备他在浪费钱。 连续几次,秦芷的小动作都被当场捕获。 一只手盖过来,撑开的手指轻易握住她的脑袋,强迫似的让她转头,低沉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请你来看电影,不是看我的,能不能认真一点?” 昏暗光线里,陈砚南看着她迟缓地点两下脑袋。 ——能。 陈砚南放开手。 掌心处,残留着发丝的柔软。 手指僵硬,他反复舒张着,注意力反倒很难集中到电影里。 秦芷已经看不清银幕里在放映着什么,她闷闷的,感觉脑袋变成烧水的容器,水在沸腾,在喧哗,每一个细胞都变得滚烫。 后半场的电影,两个人都相对安静。 即便厅里的笑声不止,但都变得遥远,与他们无关。 一直到电影结束,症状缓和得多。 “你想吃什么?”秦芷望着他问,她平时不怎么用钱,银行卡里的一万交完学费后剩下的钱她也没用完。 陈砚南问:“你平时会吃什么?” “我们吃的,你不一定喜欢吃。”而且大多很便宜,她觉得这样是在亏待他。 “我不挑食。” 最后,两个人去吃了麻辣烫。 陈砚南脸上表情没有任何不适,秦芷也放松下来,他往碗里倒着醋,这一点跟叶奕然很像。 单独相处,也没有比想象中难适应。 吃过饭后,临时起意去抓娃娃,陈砚南问她喜欢哪一个,秦芷随手指向放满白色毛绒小狗的机器。 “等着,我给你抓。” “我很会抓。” 陈砚南去换币,到最后两个币耗尽,机器也没能吐出一只小狗。 秦芷很想忍住笑意,印象里,陈砚南就是天才,每一件事都有着令人嫉妒的天赋,学习也好,打篮球也好,他好像无所不能。 但今天,无所不能的人,在抓娃娃机面前遭遇滑铁卢。 “算了吧。” 秦芷拦下他。 一百块换下的币都已经用的差不多。 陈砚南嗯一声,没有赌徒心理非要抓到不可,他把剩下的币给秦芷:“你也来试试。” 秦芷说:“我不会抓。” “没关系,玩玩而已。” 秦芷随手投进两个币,她控制着摇杆,滑到中间,在摇 摆不定地调整下位置后,按下抓取键,机器爪抓住小狗的屁股,摇摇晃晃地到出口,爪子松开,小狗掉下来。 “……” 一击即中。 秦芷整个人是懵的,怎么感觉比现象中简单。 “可能运气好。”她谦虚道。 陈砚南推开挡板,在他手掌里,小狗显得很迷你,他说:“送给我吧,反正你已经有一只了。” 他指的是她钥匙扣上的小金毛。 秦芷说好。 在来陈家之前,她其实对猫狗一般,大概是她自己都很艰难地在活,更别提再养一个小动物,后来南瓜主动亲近她,她开始收集跟狗狗有关的小物件。 游戏币没花完,陈砚南带她去电玩城。 那天,很快乐。 快乐到有种不真实感。 最后搭乘公交车回去,因为学生放假,公交车挤满人,没有空位。 藏月 第23节 陈砚南举起手臂,轻松拉住吊环,另一只手臂握住秦芷的小手手臂,几乎将她圈住,避免其他人的碰撞。 秦芷竭力将自己缩成一小团。 公交车晃晃悠悠,一开一停,她一次又一次撞击他坚实的胸口,在心虚间,仿佛能听到沉闷的撞击声。 “抱歉。” “没关系。” 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看,她仰着头,看到的是他的下颚,突出的喉结,肩颈线条干净漂亮。 她闻到他的气息,一种区别于车上混杂了汗渍香水味汽油味黏腻气味的清爽。 玻璃窗外流动着景物如电影在放映。 秦芷在动荡中,牵住他衣摆的衣角。 极轻的,没有用力地,她望着车窗外的月亮,抿唇无声笑下。 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 只有月亮知道。 放假两天后,陈砚南父母在早上到访。 秦芷像往常一样早起遛南瓜,她喜欢上跑步,南瓜在她身边,像是忠诚的守卫,他们同步地绕着公园跑一整圈,再慢慢地往回走。 她在楼下看到一辆并不常见的车,黑色的车身,每一根线条都闪耀着价格不菲的光泽。 秦芷走上楼,门是打开的。 “你们两个要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陈爷爷的声音。 跟着响起知性的女声:“这件事怪我,从伦敦出差回来路上想到小砚放假,便跟老陈商量回来看看,当时太晚知道您睡了,就没给您发消息。” “那也不用这么赶,都没好好休息,人能扛得住吗?” “还好,习惯了。” 秦芷踟蹰着,被南瓜带进去。 她首先看见的是陈砚南的妈妈,看起来并不像四十多岁的人,到下颌边的短发,身材匀称纤细,她脱下大衣,里面是打底衫跟皮质包臀裙,她很漂亮,不仅是外表,更是高知自信富有内涵的漂亮。 然后是陈砚南的爸爸,面部坚毅俊朗,身形高大,穿着西装,戴着无框眼镜。 陈爷爷跟陈砚南则坐在沙发上,与他们面对面。 同样的,他们也看到秦芷。 那一刻,她像是帮忙遛狗的小孩,现在任务完成,她也就该退场。 “汪汪!” 南瓜凑去陈爷爷的腿边。 陈爷爷说:“小芷回来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阿砚的爸爸妈妈。” “阿姨叔叔好。” 秦芷礼貌地打招呼。 周唯茵目光落在她脸上,笑容里带着长辈的宽和,主动跟秦芷搭话:“你是秦芷是吗?外面很冷吧,放假还能起这么早,小砚就不行,我们到他还在睡。” “妈。” 陈砚南起身:“你坐这。” “不用。”秦芷小声拒绝,“我先去洗下手。” 陈爷爷说:“小芷,待会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已经订了饭店。” 秦芷局促地说:“我就不去了吧。” 虽然她住在这里,却清楚知道他们不是真的一家人,她不能逾越。 周唯茵说:“一起去,位置都已经订好,我知道你跟小砚是一个学校,还想跟你好好聊聊天。” “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问我。”陈砚南冷不丁地开口。 周唯茵:“我问你会说吗?” “取决于你想问什么。” 母子俩的对话称不上和谐。 秦芷默默地走向卫生间,她拧开水龙头,水流冲刷着皮肤,刚开始水是冷的,如冰刺骨,慢慢地变成温水,这次洗手的时间比以往更长。 直到陈砚南叫她去吃饭。 “你要是不适应可以不说话,等吃完送你回来。” 秦芷眼神闪躲:“好。” 陈砚南父母订的饭店是通州最贵的,叶奕然曾经跟她说过里面人均四位数,也不知道小小的通州有谁能吃得起。 现在秦芷知道答案,却已丧失当时的好奇。 饭店的装潢极尽奢靡,金属色泽闪耀,富丽堂皇,不太像吃饭的地方,更像是剧场,侍者引着他们去包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画着栩栩如生白鹤的屏风,穿过屏风,极具重量的圆木桌。 与同行其余四人的闲适比,她局促拘谨的,实在有些小家子气。 秦芷心知肚明,当她几十块的淘来的胶鞋鞋底踩上干净如镜面的地板,她的窘迫也被一并印出来。 这顿饭其实并没她多少事,陈家出于礼貌跟教养,不会将她一个人落在家里,她只是可有可无的小配角。 大多时候,是周唯茵跟陈砚南爸爸陈烬在说话。 说起公司的运营,如今海外市场因政策等方面已经大不如以前,但好在,之前吃政策红利在短时间里快速扩张,初具规模,所以就算大环境不好,也能活下来,而且,还活得不错。 然后聊到陈砚南身上。 秦芷才知道他转学来通州是他一意孤行,但也只是借读,等高三后,他就该转回去,一直到高考结束。 周唯茵提到出国安排。 美国当然是首选,英国也可以,还有时间,他可以好好考虑。 他需要在明年抽空考完雅思。 …… 好多名词,对于秦芷都是遥远的。 越听胸腔某个位置越空荡,她能做的只不过是埋头吃饭,食不知味地咀嚼吞咽,陈砚南在她临近的位置,但因为餐桌过大,他们人又很少,中间相隔的位置其实很宽。 她从未觉得他离自己这么远过。 陈砚南全程没什么耐心在听,余光落在某个位置,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脸,更看不到她的表情。 不该带她来的。 他知道她有多社恐,应付不来这种场面。 陈砚南又烦又躁,烦有些人像小傻子似的,只敢夹自己眼前的菜,于是他托着腮,两指并拢地抵着玻璃圆盘,转一道道菜到她的面前。 他一直想跟她说话。 但没有机会。她根本没看自己。 吃过饭,又回到家。 秦芷收到周唯茵送来的礼物,一大盒巧克力。 “谢谢阿姨。” “不客气。” 秦芷拿着礼物回房间,将空间还给他们一家人。 她没有有意去偷听他们的聊天,但老房子并不隔音,以至于在周唯茵从洗手间出来时,向陈烬抱怨声穿过墙。 “你不觉得爸很离谱吗?为什么要让没有亲戚关系的小孩住进来?还是女生。” “爸不是说过,这是他发小的孙女。” “所以呢?青春期,你觉得合适吗?等高三,小砚必须转回去。” “回酒店再说。” 房间里,秦芷拆开那一盒巧克力,拿过其中一块,拆开包装纸后放进嘴里,巧克力特有的浑厚苦味在唇齿蔓延。 她安静看着配料表,没有糖,85%的可可含量。 还真是,挺苦的。 周唯茵跟陈烬特意放假几天,留在通州,一方面带老爷子复查,另一方面是陪陪儿子。 家里只剩下秦芷跟南瓜。 临近年关,秦芷给秦振打去电话,刚叫声爸,听到那边问是不是钱不够用。 搁置在膝盖上的手握紧,秦芷说:“钱够用,只是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秦振沉吟一声,含糊地说还没确定,其实心里知道他应该是不回去,房子都已经卖了,回去住哪里都是问 题。 他话音一转,问:“你跟你大姑联系没有?她前几天问起你了。” 秦芷眼神黯淡:“联系了。” 大姑问她放假没有,说她爸爸不在家,有时间可以去大姑家里,突然说起她的表弟,已经小学六年级,马上小升初,成绩一直提不上去急死人。 “还是你爸有福气,你从小成绩就好,一点没让他操心。马上就要过年,来大姑家吧,总在别人家不像个样子,顺便给你弟弟辅导下功课。” 秦振说:“过两天你就过去吧。” 秦芷:“你也会回来吗?” “我这忙,还指不定什么时候能结束,到时候再说。”秦振声音里透着疲惫。 秦芷有很多话想说。 想要他回来,想要问能不能接她回去,想问能不能转校,她也想要在自己爸爸身边……这些,她都没说。 从记事起,她的诉求是被忽视的,过分的懂事让她一直是失语的状态,就算张着嘴巴,也不会有任何声音出来吧。 藏月 第24节 秦芷挺讨厌自己的。 她握紧手机,声音都在颤,她说自己的考试成绩,说她会照顾好自己,还会考上很好的大学。 话没说完,秦振以有事挂断电话。 秦芷对着已经挂掉的手机说拜拜。 她长久地坐在长椅上,冬日里呵出白雾遮掩住视线,胸腔里的血液也被冻住似的,艰难地流动着。 等坐够了,秦芷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走回去。 这次过年周唯茵跟陈烬不打算在老家过,而是接老爷子回京市,等过完年再送他回来。 陈爷爷放心不下秦芷。 秦芷笑着说她去大姑家:“今天下午就过去,表姐他们都在。” “这样啊,那他们什么时候来接你?”陈爷爷不放心地问。 “离这里不远,我打车过去就好。” 周唯茵说:“我送你过去。” 秦芷摇手:“真的不用,谢谢阿姨。” 陈砚南被叫去买纸巾,回来时听到里面的对话,他抬眼,对面的小姑娘正好移开视线,笑容甜美地说在他们出去的这段时间,她会定期打扫房子。 一如既往的贴心,善解人意。 秦芷再出来时,推着行李箱。 陈砚南早已换鞋,立在玄关处,他说:“我送你。” 秦芷:“……不用。” 然而陈砚南已经推门出去,她迟疑片刻后,跟长辈们告别后出去。 秦芷前脚刚出门,行李箱已经脱手,被陈砚南拿过去。 “你那个什么大姑什么意思?” “嗯?” 陈砚南说:“之前没让你住他们家,放寒假叫你过去?”如果真的那么好,秦芷又怎么会走投无路地被送到老爷子这。 秦芷解释:“大姑家人多,住不下来。” “现在能了?” “挤几天是可以的。” 陈砚南嗯一声,瞥她一眼后道:“住过去不要什么都抢着做,人如果太好受欺负的就只会是你,家里的钥匙你有,如果他们对你不好,你搬回来住,过不了几天,我跟爷爷就回来了。” 旁边的人没声音。 他停下来:“你有没有在听?” “在听。”秦芷认真点头。 巴掌大小的脸,白白净净,一双眸子如水洗过。 陈砚南感觉她人在这里,魂不在,他手臂撑着行李箱拉杆,垂着长睫:“那你重复一遍。” 秦芷迟疑片刻,但还是张嘴重复:“……住过去不要什么都……” 陈砚南打断她,目光紧紧盯着她:“等我回来。” 第16章 藏月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陈砚南送秦芷上出租车。 秦芷从后视镜里看他,双手放在大衣的口袋,下颌的轮廓清晰立体,随着车开远,细节被模糊,轮廓反而在一遍遍描摹愈加深刻。 她趴在车窗边,心情糟糕得像是永远不会放晴的阴雨天。 秦芷上小学时在大姑家住过一个星期。 大姑有两个孩子,当时表姐高她一个年级,表弟三岁,还没上幼儿园。 那时候她五年级,父母吵得很严重,两个人都动了手,家里被砸的稀碎,秦振将她放在大姑的门口后离开,大姑父早上上班,开门看见她,神色一变,扭头扯长脖子叫大姑过来。 大姑见到门口像流浪猫似丢给她的秦芷,怒气冲天地给秦振打电话过去,得到的是廖明珠跑回娘家,孩子没人照顾,让她帮忙带几天,她还没来得及骂几句,那边已经挂了电话,再打过去是无人接听。 “混蛋!” 大姑一肚子火,瞪向她。 而现在,秦芷摁响门铃,大姑推开门,笑着招呼她进去:“快进来,本来想着去接你的,你姑父今天正好有事要用车。” “没关系,两边很近。”秦芷推着行李箱进去。 客厅里的电视开着,放着动画片,表弟李一健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目光专注地盯着电视屏幕,表姐李雯斜躺着玩手机。 “小健,小雯,小芷来了啊。” “表姐。”秦芷先叫人。 李雯学习不好,没考上一中去了职高,马上要去外市上大专,她眼睛从手机里移开,视线在她脸上转一圈,抬抬下巴就算打招呼。 李一健张嘴笑着,显然并没有听到。 大姑领着秦芷推开一扇房间门:“本来是想要你跟小雯住一起的,但你表姐她不习惯跟人睡,家里房间又不够,就暂时把这里收拾出来。” 几平米的小房间,本来是个杂物间,杂物被靠墙堆着,放下一张单人床,就只有一个小过道。 一扇很久没打开过的小窗。 大姑说:“你弟弟就半年小升初,他现在考试都不及格,急死个人,你帮大姑好好给他辅导辅导。” 秦芷把放下来的书包搁置在行李箱上,她点下头:“我会尽量的。” “你弟房间在这,我去把他叫过来。” 大姑指完房间,大步走向客厅,电视被强制关掉,表弟又哭又叫,被骂一顿后愤恨地走进房间,看秦芷的目光仿佛仇敌。 大姑在怀李一健之前,怀过两次,私底下偷偷做过检查,因为是女儿给流掉了,对于好不容易怀上的儿子,一直是溺爱骄纵的态度。 七八岁的小男孩狗都嫌。 更不用提,被从小宠到大的小学生。 李一健很难管,他根本不怕秦芷,知道她是爸妈都不要的可怜表姐,每当坐上书桌,他有多动症一样,拿小刀切橡皮,咬笔头,东摸摸西碰碰,半天写不出一个字。 秦芷提醒:“李一健,你认真一点。” 李一健挑衅做个鬼脸,知道她拿自己没办法而肆无忌惮。 秦芷没有逼他,她有的是耐心,他不做完她就陪着他坐在这,想看电视出去玩的不是她,该着急的也不会是她,每当他扯理由从书桌溜出来,秦芷只需喊大姑,李一健又灰溜溜地回来。 “讨厌死了。” “没人要的丑女人!” 李一健拿笔尖戳草稿本。 秦芷平静说:“这道题你现在不想写没关系,还有明天,明天不想写还有后天,你有整个假期的时间。” 也就意味着他一个假期也别想看电视打游戏出去玩。 “你妈妈按小时给我钱,你拖越久我赚得越多。谢谢你,从你们家出去,我应该会赚很多钱。” 秦芷声调不高不低,她面无表情地翻过语法书。 李一健又急又气,恶劣地问:“你是乞丐吗?” 秦芷抿唇,恍若未闻。 两人无声对峙在熬到第二个晚上以李一健眼睛睁不开,摸着笔写完那页习题结束,他老老实实上课,好准时写完作业去看动画片。 李雯作息日夜颠倒。 偶尔晚上过来看一眼,见到自己弟弟竟然乖乖钉在书桌旁,她好笑地问:“你给他吃了什么药?” 她要出门,大衣里面套着短裙,露出穿着丝袜的腿。 “你要不要跟我出去玩?” 秦芷摇头:“我还有作业。” 给李一健补课占 据她一天大部分时间,除去偶尔帮忙做家务之外,她需要挤出时间,完成自己的学业。 李雯听到做作业都无聊,她问:“你没有朋友吗?” “有。”秦芷说。 不用想肯定是跟她一样的书呆子,李雯看着她那张不用化妆就已经挺好看的脸,好奇地问:“有没有谈男朋友。” “没有。” “真没有假没有,你这看着可有点心虚,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这一次,秦芷没有否定也没有承认。 李雯对她这种问不出几句话的性格没有交谈欲望,她摆摆手,扭身出去。 秦芷拿着小学六年级的数学课本,全是涂鸦过的痕迹,少见的出神。 陈砚南出发回家的那天给她发过消息,附赠两张南瓜在车里照片,出发前既兴奋又精神,出发后耷拉着耳朵,皱着眉头,憔悴又可怜。 「傻狗。」 陈砚南冷酷地评价。 秦芷身处逼仄昏暗的房间里,她翻过身靠向墙,手机屏幕的光柔和打在她脸上,她凝视着那一小块屏幕,就像看着一个独属于她的小世界。 她说:「南瓜好可怜,你不要这样说它。」 听说狗狗也会晕车,症状不比人类好多少。 陈砚南说:「它上车后就在找你,甚至以为你藏在后备厢。」 藏月 第25节 秦芷笑笑,不枉费她只要放假,都会带它去小公园,还会给它买小零食加餐,小狗是有灵性的,谁对它好,它就亲热谁。 陈砚南:「提到你的名字,它会竖起耳朵。」 秦芷能想象到那个画面。 因为太冷,她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细心压住边角,不让冷风灌进来,但不敢蒙进被子里,会有潮湿的霉味。 她感觉没刚才那么冷。 秦芷也想让南瓜留下来,但她自己都是被收留的,又怎么配养一只小狗。 陈砚南:「它很想你。」 秦芷睫毛颤动,她默念着四个字,有什么念头在疯长,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克制再克制。 她敲字的手指都在抖,分不清是冷的还是别的原因。 秦芷:「我也很想它。」 下一秒,陈砚南的消息弹出来。 「它听到了。」 “唰——” 秦芷熄灭了手机屏幕,她平躺着,目视黑暗,握着手机像攥紧一颗心脏。 春节将至,各家开始忙起来,秦芷早上跟着大姑去市场买菜,市场里不好停车,她双手挂满东西,走到市场门口,再塞进车里。 大姑说:“小芷,你还是比你表姐懂事多了,这死丫头天天不是睡就是出去玩,这时候是一点都指望不上。” 秦芷将手里的两条草鱼放上去。 掌心通红,冒着热气,是被重物勒的。 除夕夜吃团圆饭时,秦芷的身份就更为尴尬,她跟着李雯叫人,却深知他们其实没有任何关系,也不会头脑不清地真收下递来的红包。 吃过饭,秦芷默默收碗。 姑父跟其他大人上牌桌打麻将。 她从厨房出来,听到大人们聊到她妈妈廖明珠。 “肯定之前就有好上的,年轻又漂亮的,哪里找不到人,不然这些年为什么一直催着离婚?” 大姑嗑着瓜子:“当时他们结婚我就说了不行,看着就不是安生过日子的,后来怎么样嘛,天天吵天天吵,孩子谁都不管。” “你侄女还挺像她妈妈的。” “也就长得像,性格不像,像我弟。” “……” 李雯过来倒饮料,打开冰箱门说道:“我还以为你还要洗个碗呢?你一天天地想讨人喜欢不累吗?” 秦芷擦干净手没说话。 倒完饮料,李雯面向她,纳闷地说:“我记得你以前小时候还挺可爱的,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死气沉沉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 父母离婚,她成为他们离婚原因,房子被卖掉,她被迫寄人篱下。 或者更早。 罗马从来不是一天建成的。 秦芷回到杂物间,沉寂许久的号码突然来电,她整个人坐直,小心又难掩喜悦地开口:“妈妈?” “小芷。” 熟悉的声音在手机里响起,她就很没出息地鼻尖泛酸。 廖明珠说:“妈妈看到你之前的消息,但因为妈妈最近太忙一直没空回你,你现在在哪里?有没有吃饭?” “我在大姑家,刚吃过饭,妈妈你呢?” 廖明珠顿了下:“你爸把你带到你大姑家,他也真能做得出来。” “妈妈,新年快乐。”秦芷认真说,在电话打来的那一刻她已经足够满足。 “新年快乐,小芷。” 廖明珠说了下近况,她过得很好,她找了份工作,可以覆盖掉开支,她之后会好好赚钱,供她上大学。 “你只管好好考试,学费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母女俩聊完天,廖明珠给秦芷银行卡打了一千块。 “这是妈妈给你的压岁钱,已经是大姑娘了,自己买点好看的衣服。” 秦芷眼眶温热,一件好事,可以抵消掉一百件坏事情带来的负面情绪,她开始拿起手机编辑新年快乐的信息。 第一条,是发给陈爷爷的。 然后第二条是叶奕然,班上一些关系还算近的同学,然后是宋淮……最后是陈砚南。 叶奕然:「啊啊啊啊啊,芷宝,新年快乐,我们俩又做了一年的好朋友,以后的每一年也都要哦,我根本离不开!!!」 秦芷唇角浮着笑意。 一如既往的夸张又热烈地回应。 “嘟”的一声,秦芷收到陈砚南发来的消息。 陈砚南:「我是第二个收到的?」 他当时人在客厅,父母在跟亲戚聊天打牌,老爷子雷打不动地要看春晚,他坐在沙发边,看到老爷子在手机响过后查看信息,他嗯一声,笑着说:“是小芷祝我新年快乐。” 陈砚南撩起眼皮。 “我还没给小芷压岁钱,手机上怎么发?”陈爷爷拿着手机问。 陈砚南看见那条信息,不是毫无新意的群发,而是用心编辑过的,一长串,细心又真挚地让爷爷注意身体,唇线牵扯了下,他手把手教爷爷发红包,输入金额时,爷爷说一千。 跟他收到的一样。 发完红包,陈砚南才收到属于她的消息。 只有四个字:新年快乐! 陈砚南盯着那四个字,再想到爷爷手机上的一长串,怎么都觉得自己是被敷衍了,所以他板着脸,回复那行字。 秦芷愣了下,她不敢说不是,其实他是最后一个。 她还没想好怎么回,被陈爷爷一千块的压岁钱吓到,她不敢收,陈爷爷说这是讨好兆头的,有寓意,不能不收。 秦芷只好硬着头皮收下,说很多个谢谢。 手指点开另一个对话框,她给一个很讨巧的回答:「排名不分先后。」 秦芷刚回复完毕,跟着两条消息跳出来。 「秦芷同学,新年快乐!」 「你是第一个。」 也是唯一一个。 陈砚南不会是那种四处给人发新年祝福的人,从来不是。 秦芷呼吸变快一些,她不得不深呼吸来缓解这种症状。 陈砚南:「方便打电话吗?」他走到玄关处,取下衣帽架上的大衣套上,南瓜腾地站起来,主动去咬来牵引绳,让他给自己套上。 周唯茵听到门口的动静,问:“这么冷的天你要去哪?” “外面走走,”陈砚南套上牵引绳,起身:“南瓜想出去了。” 南瓜尾巴摇成螺旋桨,吐着舌头,眼睛里写满期待与兴奋。 周唯茵:“那也遛一会就回来,别冻感冒了。” “好。” 秦芷在看到消息后迟疑片刻,回复方便两个字。 电话跟着打过来,她紧张地点了接听,记忆里,两个人通电话也只有他那天没带钥匙,他深夜打过来,让她帮忙开门。 “秦芷?”低沉的男音突然响起。 秦芷喉咙里发紧,她说:“我在。” “通州有没有下雪?”陈砚南问,气息还有些不稳,像 是夹杂着冬日的冷风,听起来很遥远。 秦芷望着漆黑小窗,说:“没有。” “我这里在下雪。” “你现在在外面吗?” “嗯。” 陈砚南说:“我想让你听。” 秦芷问:“听什么?” 手机那边没了声音,她举着手机等了好一会,她试探性地叫了下陈砚南的名字。 “陈砚南?” 没有回应。 下一刻,先是很轻微的声响,颗粒摩擦的沙沙声,跟着是沉闷的噗嗤声,一下跟着一下。 秦芷仿佛想象到白茫茫的一片厚雪,松软的雪粒闪着细碎的银光,偶尔有风,在低空卷起雾状的雪烟。 陈砚南行走在雪地间,靴底被雪吞没。 是踩雪的声音。 陈砚南拿回手机,问:“听到了吗?” 秦芷重重点头,声音很轻:“陈砚南。” 藏月 第26节 “我听到了。” “你说什么,我没听到。”陈砚南握着手机贴向另一边。 秦芷只好重复,提高音量:“我听到了!” 陈砚南眯着眼,鼻息间发出声带笑轻哼:“我说上一句。” 第17章 藏月“她哥,有没有资格?” “陈砚南。” 秦芷心底同时默念的名字:“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耳边还裹挟着风声,尾音越来越淡,像是吹远,然后她听到陈砚南说:“过来,跟姐姐说新年快乐。” 秦芷想象着他蹲下身叫南瓜过来,南瓜吐着舌头,一脸茫然。 “汪汪!” “差两个字。”陈砚南循循善诱。 “汪汪,汪汪!” 陈砚南轻笑:“乖,等下让你吃骨头。” 秦芷心脏异常柔软。 “南瓜也祝你新年快乐,祝秦小芷新的一年,脾气坏一点,声音大一点,吃得多一点,长得壮一点,麻烦一点……” 她哑然失笑:“哪有这样的。” 最后一句,陈砚南说:“快乐一点。” 秦芷笑着眼尾溢出温热的液体:“谢谢。” 她想了想,还是说出她绝对说不出口,却想了很久的话:“陈砚南,我祝你永远拥有不被定义的自由。” 陈砚南只会是陈砚南。 不会是某个人。 “谢谢。” 外面响起大姑叫她的声音,是叫她去洗水果。 秦芷放下手机应答一声:“大姑叫我,我先挂电话了,拜拜。” “好。” 秦芷走出去,走进厨房,拿出冰箱保鲜里的车厘子草莓泡上,然后给哈密瓜去皮切块,放进盘子后,顺手洗水果刀跟砧板。 她端出去,路过玩手机的李雯时她示意留下一盘,剩下的大姑接过去。 亲戚见状打趣:“你这跟自己的女儿有什么区别,又勤快,学习成绩又好,给小健补课连钱都省了。” 大姑余光瞥到单薄背影,笑着说:“本来就是亲女儿。” 除夕夜结束,年初几天亲戚互相走动,大姑家是做生意的,来往的人更不少,每天迎来送往一批人,她大多时间都待在李一健房间,给他补课,在他做题的时候,见缝插针地做自己作业。 李一健跟她相处几天,脾气也没有之前那么臭,他看着秦芷冷不丁地说:“你比我亲姐好,我妈也想要你当她女儿,你爸妈为什么不要你?” 秦芷蹙眉,纠正他的错误:“他们没有不要我。” 他们只是除她之外,也有自己的生活,不是她爸爸妈妈之前,他们叫秦振,廖明珠。 假期快结束,秦芷准备回陈爷爷家。 他们前一天通过电话,陈爷爷他们在这几天回来,她想提前回去打扫下卫生,虽然这段时间,她时不时就去看看。 大姑看着她收东西,倚在门边,抱着手臂说:“你别过去吧,就在大姑这住下,你那个房间我给你收拾出来,再放张书桌跟衣柜的,怎么样?” 秦芷摇头说这几天已经很麻烦了。 “那有什么办法,我是你亲大姑,那边跟你一点亲戚关系都没有。” 秦芷提起行李箱,走到门边,李雯坐在沙发上瞧着,李一健靠着门一言不发望着她,大姑跟过来。 “小芷,这几天我对你怎么样你清楚吧,我是真拿你当自己女儿才会这样说,你大姑父现在生意不好做,家里条件也就这样,为了要把你留下来,我跟你姑父还吵了一架。大姑走到这份上,已经很不错了吧?” 秦芷说:“大姑对我很好。” 大姑绷紧的神经稍稍放松,摸着她的头发说:“那就听大姑的,留在大姑这,我去跟你爸说。” 秦芷紧攥着拉杆:“大姑,高中学习紧张,我给小健补不了课。” “高二不是还好吗?就补到小健考上初中,高三你怕被打扰要搬过去住也可以。” 尽管清楚答案,但对方亲口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她摇头说:“您想让我留下来,只是为免费补课老师,跟好使唤的丫头对吗?” 看着大姑脸色变差,她继续道:“请辅导老师需要钱,请阿姨也需要钱,我不用,平时住学校,只需要放假后提供点吃的跟住的。” 李雯错愕地停下刷手机的动作,只看到秦芷抿着唇线,清瘦的下颌线写满倔强。 她挑挑眉,今天吃错药? 大姑:“我没想到你是这么想,你这么大点小孩心思怎么那么重?我们都是亲戚……” 秦芷推开门,空气里裹挟着冷意扑面而来,她回头打断大姑的指责:“还有一点,大姑,我妈妈不是跟别的男人跑了。” “请您以后别这样说她。” “谢谢您这几天招待。” 秦芷低了下头,便推着行李箱走向电梯间,电梯的数字在跳跃,她心跳如擂,平生第一次做这种忤逆长辈的事。 大姑骂她像她妈妈一样白眼狼的声音还在回荡。 但是没关系,她已经走进电梯,门再打开,又是崭新的一天。 秦芷推着行李箱小跑起来,天空是灰蒙蒙的,像层薄烟笼罩,空气却反常的冰凉清新,她越往前,脚步越轻盈。 像是打了一场胜仗。 她想告诉陈砚南,如他所言,她脾气有变差一点。 两天后,陈爷爷跟陈砚南回来。 最先跳到秦芷眼前的是南瓜,它伸出前爪,整只狗扑在她身上,去舔她的手跟脸,她不得不双手抱着它,才不至于热情的冲击力推倒。 “你胖了!”秦芷快抱不起它。 “现在四十五斤。”陈砚南背着包推着行李箱进来,另一只手里拿着黑色的旅行包。 家里有阿姨,南瓜得到优待,不再只是吃狗粮,还有特意做的狗饭,所以短短十来天,它的体重飙升。 秦芷站直身。 陈砚南套着长款的黑色羽绒服,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灰色卫衣,领口的位置有扯过的痕迹,能看见一点锁骨起伏线条,这样穿显得个子好高,比例无可挑剔,整个人气质慵懒又随性。 突如其来的冲击感,让秦芷不是很能适应,她悄然地移开视线。 一直盯着人看不礼貌。 陈爷爷在后面,他穿得更厚实些,戴着围巾跟手套,跟秦芷抱怨北方太冷,他这辈子都适应不了,他嘟嘟囔囔地说着,从旅行包里拿出吃的给秦芷。 “藏到你房间去,别给陈砚南吃。” 秦芷里怀里全是。 陈砚南从房间里出来,问:“到底是谁提的?” 陈爷爷没搭理他,一个劲地给秦芷投喂:“这也是,这个好吃,陈砚南爱吃肯定好吃。” 秦芷抬头,跟陈砚南的目光对上,无声地在问他是不是得罪了爷爷。 陈砚南想如果下棋赢老爷子三把也算是得罪的话,他的确是,他撑着桌面在喝水,说:“吃吧,我不重要。” 秦芷抿唇笑。 搬回来没多久,学校开学。 新的学期并没什么变化,秦芷的生活依然是两点一线,秦振打来八千块,说他生意没怎么赚就这么多,缺钱再跟他说,他来想办法。 高二需要将高中三年的课程全部学完, 以方便高三直接进入一轮复习,假期的时间被浓缩,老师加班加点赶进度。 漫长的冬日终于结束,春日短暂地来临过后,迎来蝉鸣夏日,时间在四季更替间过得飞快。 周唯茵下最后通知,让陈砚南在高三上学期转回去。 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所有人心知肚明,只是真当这天到来时,突然面目可憎起来。 一中为新的高三学子举行誓师大会,陈砚南依然作为学生代表上台演讲,以达到振奋人心效果。 秦芷在人群中望着他,跟以前一样也不一样。 这一次,他审核过地照着稿子在念。 陈砚南微微低头靠近话筒,细碎头发下,眼廓深邃,像一片静海,低沉的嗓音在沉默片刻后掷地有声道:“那么,在此,我祝各位——”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 台下,掌声如潮水涌来。 他直起身,点头谢幕离场,身形挺拔。 年级主任上场,做总结陈词之类的话,最后遗憾地表示陈砚南即将回到之前的学校,离别在即,但走过的每一步都会成为来时路,在这里,祝贺陈砚南金榜题名。 来时轰动,离开也一样。 在他们学校,也只有陈砚南独一份的存在。 也许是早做好准备的原因,秦芷比想象中更平静,她心里清楚,陈砚南回去对他而言是百利无一害。 更心知肚明,这一年相处,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与她是黑白世界里浓墨重彩的一笔,与陈砚南而言,只是可有可无的闲笔。 藏月 第27节 即便如此,她希望他好。 无论,他的后来里,她会不会在。 因为陈砚南离校的消息,暗恋他很久的女生鼓起勇气告白,从教学楼追到操场,引起不小的轰动。 夏季的风很大,吹起女生宽大的衣摆,她就像是只发光的蝴蝶,义无反顾地飞上去。 走廊里,全是向下围观的人,看不清脸,也听不到在说什么,只看到女生给陈砚南递上信,她双手握拳,既勇敢又紧张。 秦芷垂眸,退到阴影处。 再抬眼时,跟纪明佳看过来的视线对上。 那次剪过短发后,纪明佳一直保持着这个发型,镜片下的目光是冰凉的,像x光剖开她胸腔般:“你喜欢他。” 秦芷错愕,她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连叶奕然都没发现,却被纪明佳轻易洞穿。 纪明佳说:“你看他不一样。” 她想不知道都难。 秦芷想问哪里不一样,却又觉得答案没大多意义,她苦笑地扯动下唇,算是默认。 纪明佳:“你知道的,我一直拿你当竞争对手。” “我没这个资格。”秦芷这段时间的成绩有波动,原因她心知肚明,纪明佳已经三次分数比她高。 纪明佳意味深长看她一眼,说:“你现在这样子的确没资格。” 跟秦芷差不多,纪明佳原生家庭也好不了多少,她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无论多优秀,听到的也只会是弟弟好棒会写自己名字了,吃饭不需要追着喂了,她从小就被奶奶骂,什么难听的话都有,她听得已经麻木。 “你知道我们这种家境的女孩,是输不起的。” 其他人会有家庭给他们托底。 她们没有,她们只有自己。 像陈砚南这种人,可以选择从大城市回来,也可以轻而易举地从小城市回去,跟玩一样。 他的人生有无数次试错成本。 纪明佳看着她,以一种既残酷又冷静的语气道:“但你没有。” 她们每一次机会都显得弥足珍贵。 秦芷微微颤栗,她压抑得太久,在这一刻尽数反馈,翻涌的情绪找寻到突破口,迫不及待地从她身体里溢出。 她一直知道的。 她怎么会不知道。 如果之前还有那么点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么这些幻想,全都在陈砚南父母到来被打破,她还留在那家餐厅,光亮的地板清楚映照着她的格格不入。 所以前夜陈砚南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或者什么东西给他,她摇摇头说没有,希望他万事如意。 陈砚南整个人浸在暗处:“没别的了?” 秦芷:“没了。” 那天晚上,他们没再讲过话。 “谢谢。” 秦芷抬头正视她的目光,她说:“未来这一年,我也会把你当竞争对手。” 纪明佳抬眉:“我开始期待了。” 陈砚南在第二天走的。 等秦芷放假再回去时,他住的那间房已经没人住,但还保持着之前的陈设,就好像他只是外出打球,下一秒会推门进来,抱着篮球,脸上是浇过水留下的水珠,连睫毛都是湿漉的。 吃饭时,陈爷爷放下筷子说:“以前也没觉得他话多,他这一走,倒是冷清很多。” 秦芷便努力话多一点,填补那份空缺。 高三变成月假,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 她换成走读,每天晚上回来,因为担心陈爷爷哪天晕倒没人会知道,每个月会替陈爷爷取药,分药,叮嘱他每天按时服药。 她保持着晨跑的习惯,跟跑的南瓜从小狗变成一只强壮的大狗狗,长成她已经抱不动的体重。 她的成绩在稳步提升,最高一次,在年级第三,依然与纪明佳争夺班级第一。 秦芷也会遇到宋淮,陈砚南走后,他说自己总觉得差点什么,大概是受虐狂,没人让他滚他难受,又说起陈砚南现在的生活,回去后还是第一,变态得令人作呕。 说他假期被父母安排出国一趟,去过几所高校,可能有去国外念书的打算。 “嫉妒,都不用高考了。”宋淮骂完又感叹:“还真是想他啊。” 陈砚南不在,学校更无聊。 起初,秦芷跟陈砚南在放假时会聊天,说爷爷跟南瓜怎么样,也会说学校的事,但繁重学业下,日子实在乏善可陈,渐渐地,也没什么可聊的。 秦芷很忙,总有刷不完的题。 有时候,她会在深夜里抬起头,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她会觉得遗憾,会觉得难受,但就像是每一笔颜料都会随着时间氧化变淡。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一样。 等高考结束,陈砚南进入大学,她就变成一个借住过他爷爷家的女同学。 高三,在发泄的嘶吼欢呼声中,纷纷扬扬白雪飘荡的一页页纸张里落下帷幕。 秦芷对自己这次考试还算满意,她估过分数,比平时要高。 但她暂时还没想过报考哪个城市大学。 高考结束第二晚,班级组织散伙饭,班长用未用完的班费定了个露天场地。 秦芷本来不打算去的,叶奕然千叮咛万嘱咐:“你现在嫌烦,以后大家天南海北去上学,再想聚一起就难了。” 她被说动,点头答应。 未到盛夏,天气已经很炎热,到晚上热度依然不减,潮热热浪随风一波又一波推来。 他们班包下的场地是在草场,中间有着木板搭建的小舞台,老板请的民谣乐队在唱歌。 服务员陆续在上菜,啤酒桶搬上桌的那刻,还是给刚毕业的高中生一点震撼。 秦芷洗过澡,乌黑头发柔顺地披在两肩,穿着素白的长裙,脚下穿着细带的凉鞋,露出细长的胳膊,皮肤因为常年没怎么晒太阳,细腻白皙,她这两年在陈爷爷精心照料下,出落得越发漂亮,浓密的睫毛让眼睛看起来雾蒙蒙的。 脱下校服后,少了点学生气,模样乖静内敛。 叶奕然穿着公主袖t恤跟短裤,扎着丸子头,看起来甜美可爱。 陆续有男生向她告白,她睁着小鹿眼睛,懵懵懂懂的,连拒绝的话术都俏皮可爱,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 秦芷喝了两杯啤酒。 在这之前她没有碰过酒精,刚喝的时候她皱了下眉,心想是真的很难喝,但在气氛的怂恿下,她将第二杯喝到见底。 风一吹,脑袋沉甸甸的,她手臂撑着桌,缓解着酒劲。 “秦芷。” 叶奕然的位置坐下一个男生。 是他们班班长,顾文皓,身高一米八的清爽男生,他虽然成绩比秦芷跟纪明佳差一点,但因为性格开朗人缘好,当了三年的班长。 秦芷坐正,还以为有事:“班长。” “都已经毕业就不用叫我班长,这一杯我敬你,我全干你随意就好。”顾文皓端着满杯啤酒,碰上秦芷新倒满的杯子。 杯壁撞出清脆声响。 秦芷捧着杯子喝了一口,她不太自在,两个人平时没什么交集。 顾文皓仰头,喉结上下滚动着,一口气将一整杯给喝下去,他抹去唇边的酒渍,脸颊上浮着红晕。 “我们班我一直挺佩服你的,真的,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踏实学习的女生。” 秦芷说:“你也是我见过最负责任的班长。” 顾文皓笑着摆手:“都是大家给面子才让我当的,就我这成绩,不够资格。” “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 “秦芷。” 顾文皓忽然又叫了她的名字,他双手放在膝盖,郑重又认真地道:“我喜欢你,喜欢你整整三年。” 秦芷一下僵住。 “我记得你当时穿着白色的毛衣,整个人好瘦,眼睛好漂亮。” “因为不想打扰你学习,一直没敢跟你讲,忍到现在,终于有机会。” 顾文皓问:“秦芷,你能不能做我女朋友?” 目光干净又明亮。 秦芷紧紧握住酒杯,陷入一种想拒绝,但又不知道怎么措辞才能不伤害到他。 一道冰冷低沉的声音响起:“不能。”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如电流刺过,秦芷瞳孔骤缩,她缓慢地转过头,看到阴影里高大身影,如铅块被刻意描摹加深颜色。 陈砚南从阴影里走出来,脸逐渐清晰,神色称得上阴暗冰冷。 他们已经有快一年没见过了。 久到秦芷以为那抹颜色已经淡得看不见。 顾文皓认出他,皱眉:“你有什么资格替她回答?” 陈砚南眸光阴郁,声音更冷:“她哥,有没有资格?” 第18章 藏月“我在问你” 她哥。 两个字撞进胸腔里的深潭,涟漪一圈圈往外扩,久久不能平静。 藏月 第28节 哥哥妹妹的称呼,一直出自别人的口中,陈砚南只是默认,她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 他们真的是哥哥妹妹的关系吗? 陈爷爷这样说,是因为善意,陈砚南是真的听进去,真当她是妹妹,所以对她有份责任感。 秦芷不是陈砚南,不知道正确答案。 她看着他突然出现,那缺席的一年仿佛被无限压缩,压缩成一个点,就好像他一直在这里。 但现实并不是。 顾文皓想起来,高二时班上有人说过他们有那么点亲戚关系,至于关系多近,没人知道。 他对陈砚南不熟悉,对他的认知只停留在他是5班的,只在一中借读一年半,一直稳居年级第一。 他神色渐暗,垂放的手紧握:“就算真是秦芷的哥哥,这也不关你的事,她已经成年,拥有被追求跟谈恋爱的权利。” “她不会喜欢你。”陈砚南没看他。 他脸色实在算不上好,走过来,目光落在她手边没喝完的啤酒杯,眉头跟着拧起:“你喝酒了?” 秦芷抿下唇,唇舌间残留着酒精的味道,一点谷物的发酵的香味,她回答:“大家都有喝。” 散伙饭喝酒很正常,她补充:“爷爷说过可以喝。” 秦芷当时问可以喝酒吗。 陈爷爷笑:“爷爷又不是老古板,也年轻过,你都已经成年,可以碰一点,但不要喝醉。” “喝多少?”陈砚南板着脸问。 秦芷:“……两杯。” 陈砚南的目光如尺,计算着两杯的量,而秦芷意识清醒,脸色是自然的,目光清明,没有喝多的样子。 “走吗?” “等一下。” 秦芷看向顾文皓,拨开遮住眼边的碎发,目光如水洗般干净,她轻声道:“班长,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一直很尊重也很敬佩你。” “发好人卡是吗?”顾文皓笑意里有些苦涩。 秦芷认真地说:“祝你考上一个好大学,你会遇到跟你合拍的人。” 陈砚南面无表情看着,他松垮地站着,整个人都透着股生人勿近的躁意,他要极力克制,才能压住直接拉走她的念头。 他没有动,听着她在夸别的男生。 废话太多。 一句不喜欢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要说那么多。 “谢谢你的喜欢。”秦芷主动端起酒杯:“这一杯我敬你。” 顾文皓笑,虽然被拒绝,有失落,但并不难堪,他重新接满杯:“秦芷,谢谢你。” 陈砚南:?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喝酒?他感觉自己是个死人。 秦芷的唇碰上酒杯,刚被浸湿,一个黑影走上前,挡住她的大片视线,下一刻,手里的酒杯被拿走,不轻不重地砸在桌面上。 陈砚南垂着眸望她,问:“还需要我等多久?” 秦芷坐着,身高差距悬殊,她只能被迫地仰头,他背着光,轮廓被描摹一圈。 他们已经好久没见过。 “陈砚南,哥,都在找你,你跑这来了?”宋淮小跑过来,陈砚南人不见他第一反应是来3班的场地碰碰运气,真让他逮住。 秦芷跟陈砚南同时看过去。 宋淮举起手,笑容爽朗:“表妹,毕业快乐!” 这称呼在陈砚南走后也没改过来,已经叫习惯。 “毕业快乐!”秦芷挥挥手。 叶奕然在告白结束回来,她抱着手臂,在拒绝后男生问能不能抱一下,那么多人看着她尴尬地脚趾抓地。 她溜回来,看见秦芷身边的位置被占,一年不见的陈砚南突然出现在这里。 跟幻觉似的。 叶奕然揉下眼睛,人还在,长相更具冲击力,更重要的是,他跟秦芷站在一块,画面莫名和谐,她想到般配二字。 宋淮看着叶奕然走过来,他笑眯眯说:“这不是我们今晚的女主角奕然妹妹吗?你可真够受欢迎的,那些男的是没见过女的?” “宋淮,你欠抽呢!” 叶奕然火气蹭一下上来,一巴掌拍上他的肩膀,宋淮摸着手臂龇牙咧嘴,嘴角没放下来。 陈砚南突然问:“这一年里,他们一直这么幼稚?” 这一年,缺失的不是只有她。 秦芷看着叶奕然跟宋淮打闹身影,目光眷恋:“嗯,比之前更幼稚。” 两个人什么都能吵起来,见面互呛是常事。 宋淮左躲右闪,避开叶奕然的进攻,闪到他们面前,扬扬胸前的相机:“表妹,一起拍照留个纪念吧。” “去那边吧,那边光线好。” 身边人的存在无法忽视,秦芷扣在腿上的手指收紧,说好,没等她多想,叶奕然已经拉起她的手,往光亮的位置去。 “先给我跟芷宝拍吧。” 叶奕然带着秦芷做动作,从亲亲抱抱,最后到的亲脸颊,快门一次次按下,她们一起度过最难忘的高中三年。 拍得差不多,宋淮放下相机,让抱着手臂的陈砚南去。 “我不拍。”陈砚南没什么表情。 宋淮无语地闭下眼:“今天不装是不会影响你的拽哥人设的?” 余光里,秦芷抱着手臂,裙摆被风吹起,贴在纤细小腿边,陈砚南嗯一声,说:“我拍,你过去。” 宋淮诧异地睁开眼:“真的假的?” 陈砚南:“去。” “好嘞。” 宋淮取下相机交给陈砚南,想问他会不会,被他撩起睫毛下的冷淡视线刺到,他毕恭毕敬地递上,带着讨好的笑意:“哥,帮我拍帅一点。” 陈砚南举起相机,对准光亮处,他看着秦芷抬眼望过来,眸底雾气弥漫,湿漉漉的又映着一点光。 他也不明白今天为什么一定要回来。 转回去之后,陈砚南还在5班群里,他看到群消息里通知散伙饭地点,以及宋淮那句“跟3班7班都在一块呢”。 在之后,陈砚南就已经站在这里。 他看着镜头里的人,拍下数张。 宋淮站在叶奕然的身 边,挺胸抬头:“可以拍了。” “嗯。” 陈砚南调整镜头,拍了几张合照。 想要拍照的越来越多,有3班也有5班的人,宋淮不敢麻烦陈砚南一直拍,小跑过来拿相机,他还想劝陈砚南多少赏个脸,结果看着他抬步往人群走,最后在秦芷身边站定。 靠得很近,手臂碰触着。 陈砚南,微仰着脸,下颚线条绷紧,眼廓深邃,目光冷峻。 相反,秦芷像挂在树梢上的一朵有着淡淡光泽的橙花。 鬼使神差,镜头上移,放大,然后按动快门。 宋淮看着镜头里一张张青涩的脸,大声喊:“好好好,看我这里,睁开眼睛,开心一点。同学们,宋淮帅不帅?” “……帅!” “不帅” 参差不齐的声音响起,裹挟着笑意,久久没有消散。 散伙饭结束时,叶奕然哭得比谁都大声,她抱着秦芷的胳膊说舍不得,这一别再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呜呜呜,我还想要做你的同桌!” 宋淮挠挠头,说这么舍不得可以报考一个大学,换来叶奕然更大声地号啕,要是能跟秦芷上一个大学,她也不至于这么伤心。 陈砚南沉默中给秦芷递来纸巾。 秦芷不太会安慰人,她想了想,说:“小然,你知道下雨天的声音像什么吗?” 淅淅沥沥的。 叶奕然仰头,满脸的眼泪,秦芷捏着纸巾一点点给她擦,语调平缓:“像炸鸡的声音。” “嗯?” 叶奕然皱起脸,困惑到忘记哭,细想过后,好像的确如此。 “篝火声像什么?” 秦芷道:“烤羊肉串的声音。” “嗯?!” 叶奕然破涕为笑:“啊啊啊那我以后失眠,再怎么听这些助眠?” 半夜睡不着,然后给自己听饿了? 陈砚南跟宋淮对视一眼,相顾无言,比起一个有趣的笑话,一个不会说笑话的人开始讲起冷笑话更好笑。 她脑子里除了刷题,什么时候装的这些东西? 秦芷捏着纸巾温柔擦拭掉她眼角眼泪,摸下她的脑袋:“我们还会见的。” 藏月 第29节 “嗯嗯!” 快十二点,人差不多散了,想续摊的去新的场地,秦芷对唱歌没兴趣,跟叶奕然告别后准备回去。 这时候没有公交,需要步行几分钟到场地外打车。 两个人往外走,沉默许久。 刚才还有宋淮跟叶奕然在,有他们就不会缺话题,现在只剩下两个人,好像没什么可说的。 还是陈砚南先开口:“考得怎么样?” 秦芷说还可以,她没问陈砚南,他在这件事上似乎从来没烦恼过,她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砚南:“今天下午的飞机。” 周唯茵不是很理解他为什么要回来,在她看来,京市的人跟事,才是他未来的圈子,通州不是。 他懒得听她的论述,去机场的路上订机票。 秦芷轻哦一声。 “没有别的话想跟我说?”陈砚南停下来,长睫下的眸光漆黑,泛着手术刀般的金属感。 秦芷避开他的视线,看向远处的路灯,孤零零的,她问:“没有。” 她其实对他了解不多。 而现在再见,这份了解就少得可怜,每次从宋淮嘴里知道他的动向,她是茫然的,对她而言那都太过遥远。 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又从什么地方说起。 陈砚南扯动下唇线,不意外:“也对,否则也不会这一年连人也找不到。” 秦芷闻言皱眉,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我一直在。” 陈砚南凝视着她:“所以你手机是坏了,收不到消息?” “没坏,我收到了,也回复了。”秦芷认真说。 陈砚南问家里怎么样,她说过爷爷跟南瓜的近况,她很小心地编辑着文字,发过去时,得到的回复是还不错。 仅靠着手机,秦芷无法分析他的表情跟语气,不知道他会不会感到厌烦。 久而久之,文字变得冷冰冰。 两个人生活相隔几百公里,完全是两个世界,几乎很难有共同话题。 秦芷以为,他们默契地选择冷处理。 所以,她完全不知道,他在质问什么。 而在陈砚南视角,她很忙,眼里只有刷不完的题,她回复的每条消息都是寥寥几个字,他一再克制,想着什么事等高考结束。 而他减少发消息的频率后,她几乎就消失。 甚至连新年快乐也没有。 陈砚南咬紧下颚:“你一次也没有主动发过消息。” “发过的。”秦芷反驳。 “如果是爷爷让你问我,有什么东西需要寄给我也算的话。” 秦芷睫毛微动:“那也算。” 除了这种事,她找不到可以找他的合理借口,在她被一轮又一轮的考试压得喘不过气时,她主动接过话,说她可以帮忙寄。 他不会知道,她那句“爷爷问你还有什么东西需要寄给你”,她反复编辑多少遍。 就像他永远不知道,她在草稿纸上,反复写过他的名字上百次。 她有多喜欢他啊。 喜欢到同时拥有自大与自卑。 陈砚南说的话跟行为,总会让秦芷产生错觉,好像她在他那里不一样。 比如今天,比如现在。 秦芷握紧手,在酒精的作用下,脑子里的神经在反复绷紧放松,她问:“你真的在意吗?还只是你只是习惯,习惯众星捧月。” 她梗着脖颈,抿着唇倔强又执拗。 让陈砚南想到她气势汹汹找赵启鹏对峙那次,带着某种决心。 陈砚南皱眉,问:“我什么时候习惯众星捧月?” “你就是!” 秦芷两只手攥成拳,眼睛里看不到一点胆怯或者害怕:“你是陈砚南啊,就算你转回去之后一定有很多人给你发消息,你不在,学校里也总是能听到你的消息,你被宠坏了,所以天底下的人都要围着你转,我……” 剩下的话她没能说出口。 陈砚南靠过来,直接捏住她的嘴唇,不想这张嘴里冒出他不想听的,他低着头,鼻尖几乎碰触到她的额头,嗓音微哑地说:“我不知道,原来你对我有这么多怨气。” 秦芷只能茫然地睁大眼。 “我没有习惯被众星捧月,也没有要全天下围着我转。” 指腹下的触感柔软细腻,陈砚南感觉到焦渴:“我在问你。” “你懂吗?” 第19章 藏月是不是有点乱/伦? 六月的夏日,夜风裹挟着潮热湿气。 陈砚南得不到回答。 秦芷无法出声,她睁大的眼睛里,更多是错愕,浓密睫毛下,满是水雾,像是冰镇汽水的玻璃杯璧。 这样一双眼睛,陈砚南见过。 像他这样的年纪的男高中生,都会有类似的经历,有些会更早,私底下会交换资源,他向来不感兴趣。也从不参与话题。 所以在第一次经历时,他更多是排斥。 梦里是没有自主人格的,他在自己的房间里,但不是一个人,另一个人在他床边半跪着,手臂撑在身体两侧,整个人是单薄的,白皙的,黑色长发柔顺地放在胸前,白雪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面前笼着薄纱似的迷雾,看不清脸。 他的所有举动都是出于本能。 他摁住她的唇,不带任何迟疑地吻上去,那吻开始像吻一滴剔透露水,是温凉的,柔软的,几乎在他的唇边化开。 大脑是混沌的,滚烫的,他贪婪地攫取着唇下的清凉,填补某种空虚。 越是这样,他整个人越渴得要命。 他一次又一次撞上去,像沉船触礁。 陈砚南早上醒来,心情糟糕透顶。 他拿过干净的衣物起身去洗手间,而他甚至未完全得到疏解,他面无表情地站在花洒下,手臂的肌肉曲张收缩。 陈砚南单手抵着墙面,全身的肌肉线条都绷紧到发疼,他咬着牙,但最后还是从鼻腔里溢出声轻喘。 尽管梦已经模糊成几个片段。 他还是记得那双眼睛,像是被他欺负惨,如泣如诉地无声谴责他。 起初陈砚南不知道是谁,他只有隐约不肯承认的答案。 如果是的,他跟变态有什么区别? 后来几次,梦越来越 清晰,直到他清楚看见那张脸。 他还真是变态。 秦芷来陈家时,老爷子说她比他小,是妹妹,让他多照顾一些。 结果在他潜意识里,他想把人照顾到床上去。 沉默片刻,陈砚南放开手,秦芷抿紧唇,但指腹留下的烫意还在。 在他突然靠近时,她闻到薄荷,橘子汽水,柠檬……的气息,那样的热烈,就好像夏日无穷无尽,永远不会结束。 秦芷不着痕迹地移开距离,意识才清醒一些,她刚才说他被宠坏,众星捧月……她到底怎么说出口的? 果然还是不该沾酒的。 陈砚南没有指着她胸腔里乱跳的心脏,问她今晚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她懊恼地咬紧唇。 好想死啊。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反常地没怎么说话。 一直到家里,客厅里亮着灯,陈爷爷靠坐在沙发上,已长成成年体格的南瓜在陈爷爷脚边,按照平时作息,陈爷爷早睡下了,他们在等他们。 “爷爷,我们回来了。”秦芷开口。 南瓜屁颠屁颠跑过来,它的体重已经不允许它像小时候一样扑上来,它克制地蹭着秦芷的腿,仰头接受摸摸,一脸的享受。 陈砚南在她身后换鞋,“南瓜,过来。” 喊两声,南瓜才走过去,试探性地先嗅嗅,认出是谁后才慢慢地摇起尾巴。 陈爷爷说:“这都一年没见,连南瓜都不认识你了。” 小狗是这样,人也一样。 陈砚南蹲着身,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它柔软毛发里穿梭:“重新熟悉起来就可以。” 秦芷换好鞋走过来。 陈爷爷按停电视,问:“跟同学玩得开心吗?” “挺开心的,以前都在学校埋头学习,还是第一次有心情跟时间,都玩得很尽兴。”秦芷说。 藏月 第30节 “是这样,毕竟高考完,再见面就很难。”陈爷爷送过一届又一届的学生,永远有人年轻,但没有人永远年轻。 年少时的热烈,是仅此一次盛放。 陈砚南问:“您怎么不问我?” “你还用得着问,都从那边跑回来了,你妈给我打几个电话,说你现在主意大,谁都管不了。” 陈砚南从玄关的阴影处走出来的,情绪很淡:“以前不管,现在倒什么都想管起来。” 说完停顿,笑:“我是您带大的,您管得了。” 陈爷爷被哄笑:“少跟我来这套,下次你妈再打电话你自己接。” “没问题。” 秦芷准备往房间里走,听到陈爷爷说:“我煮了绿豆汤祛湿降火的,你们俩睡前喝一碗再睡。” “好,那我先洗个澡。”她身上黏着汗渍,衣服里染上酒精跟烤串的味道。 陈爷爷:“去吧去吧。” 秦芷从房间拿睡衣,跟干净的贴身衣物,她打开花洒,热气弥漫开来,她皮肤薄,被蒸出粉色,当她站在镜子前,脸上是自然的红润。 目光在下一刻,忍不住停在唇上。 秦芷闭上眼,明明没有风,她的心被吹得摇摇晃晃。 她洗干净再出去时,陈爷爷已经去睡了,餐桌边只剩下陈砚南在喝绿豆汤,白瓷碗里只剩下小半碗。 秦芷忽然停步,不太想过去。 对她而言,那边是如同禁区的存在。 “不过来吃?”陈砚南往后靠,手里捏着白瓷勺,眉眼深邃:“还是不习惯我在?” 明明自己才是寄宿的,轮不到她习不习惯,她尽可能自然地走过去,拉开椅子:“没有,我只是有些饱。” “吃不完可以拨我一半。”陈砚南将自己的碗推过来。 秦芷的眉心跳动,她还是将一把拨给他,小声说句谢谢。 绿豆沙甜度适中,冰镇过后,口感更清爽,她低着头小口喝着,听到陈砚南问:“想好去哪所学校吗?” “还没有。” “以你的成绩,报考京市大学完全没问题。” 秦芷的确想过,各种原因都有,她嗯一声,说等成绩下来之后再考虑。 她很快吃完半碗绿豆沙,端着空碗去洗碗池,随手洗干净,她擦拭着手上的水迹,开口:“我今天晚上说的那些话,都不是出自真心。” “我只是……” “喝了点酒,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身后,低沉的嗓音说:“没关系,你不用道歉。” 秦芷擦干净手,从厨房里出来,他两肩宽阔,手臂的有薄肌的肌肉线条,漂亮又不失力量感。 在她走到餐桌边,陈砚南不急不缓地说:“我说得出自真心的。” “你没有联系我的这一年,我很在意。” 他看着秦芷顿住脚步,搭在椅子上的手指指尖透着粉意,没回头,只匆匆掠下一句“我先睡了”进房间。 陈砚南舀起出沙的绿豆汤,漆黑的眸子里,有一点熠亮的光。 他拿过手机,让宋淮将照片发给他。 宋淮到家就已经很晚,累得澡都懒得洗,看见陈砚南的消息后不情不愿地坐在电脑前,将相机里的照片导出来。 他拿着鼠标,一张一张往下翻,直到看到秦芷的单人照时,眯起的眼睛陡然睁大,他卧槽一声,因为清楚知道这照片不是他拍的,是陈砚南。 照片拍得很好,将秦芷的神态完美捕捉,绝非是随便拍的。 宋淮像是发现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激动地毫无睡意,他发秦芷单人照过去,讳莫如深地敲字:「咳咳,这不大对吧。」 陈砚南:「不对在哪?」 宋淮:「这……哥……这是不是有点乱/伦?」 他们可是兄妹啊! 哥哥怎么能喜欢妹妹呢。 陈砚南回个滚字。 宋淮揣摩这滚字到底是否认还是承认。 直到陈砚南新发来一条消息——「谁告诉你我们是兄妹?」 宋淮将那句不是你吗给吞咽进肚子里,看着这回复,一副“就算是兄妹怎么样”无所吊谓的语气,他回忆着以前相处时的蛛丝马迹,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卧槽! 他怎么以前没发现?一心沉醉他们的“兄妹情”上了。 今夜,他遭受的惊吓不轻。 — 生物钟原因,秦芷五点半醒来,天还没完全亮。 她照例牵南瓜外出晨跑,跑完坐在长椅上喝水,也倒一些在手心里,让南瓜喝一点。 高三结束后的假期很长,大部分的同学在考前已经约好旅行,叶奕然跟父母去三亚,她没计划去旅行,想找一份暑假工。 秦芷敏锐感觉到秦振生意做得不顺,虽然他不说,但每次通话他声音里透着疲倦与烦躁,与去之前的意气风发不同,给她的钱越来越少。 大学的学费不少,再加上生活费,她想要给父母减轻些负担。 她连续两天外出找工作,最后在陈爷爷的介绍下,找了一份书店的暑假工,薪酬按小时计算,时薪十六。 秦芷对这份工作很满意,每天的工作整理书架,替客人找书,搬书打包,打扫卫生什么的体力活,客人少的时候,还可以看书。 店长是个卷发的男生,富有责任心,人随和,其他的同事也好相处。 她每天早出晚归,时间跟陈砚南错开,碰见的次数很少。 “小芷,这里帮客人找下书。” 秦芷将最后一本书塞进书架,回应:“马上来。” 她快步过去,刚想问对方想找什么书时,看到转过来的脸时愣了下:“班长?” 顾文皓抱着两本书,也有些意外道:“我听到叫小芷的时候还在想不会这么巧吧,没想到真的是你,你在这里兼职?” “是的。” 秦芷点头:“对了,你想找什么书?” “《三体》,之前在学校里看了第一部,现在有时间想找二三部来看。”顾文皓道。 “在这边。”秦芷领着他过去。 其实位置很醒目,顾文皓挠头:“我怎么就没看到。” 秦芷说:“有时候漏掉很正常。” 顾 文皓拿过两本书,没有着急走,他问:“你应该才上班没两天,已经把这些书的位置都记住了吗?” “上班第一天就有要求,不过我也没完全记住,只记得一些大概。”秦芷握着手臂,姿态大方:“你还需要什么吗?” “暂时就这么多,谢谢你。”顾文皓看着她:“我还以为上次散伙饭之后再见面会尴尬,没想到还好。” “以后就当朋友吧。” 顾文皓付完钱,拎着纸袋,对秦芷挥挥手。 “好。” 店长从书架里走出来,手里抱着一堆换下来的书,随口问:“是你同学?” 秦芷:“嗯嗯。” “高考完还愿意来书店的学生可不多,他还挺爱学的。”店长意味深长道。 几天后,顾文皓再次出现。 秦芷惊讶于他看书的速度,尤其三体那本书她认为内容挺晦涩难懂的,她翻过,因为一知半解地只翻到一半。 书店明亮光线下,她穿着书店的员工服,格子短衫跟长裤,整个人是单薄的,印着书店logo的鸭舌帽下,头发规矩地梳起,只有鬓边一点卷曲的碎发,巴掌大小的脸,眼睛大而明亮。 就像初看不起眼,但会被她坚韧生命力惊艳到,而路边随处可见的马齿苋。 顾文皓神色自若,笑容清爽:“你说得对,我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有没有一点内容轻松有趣的书推荐。” “轻松一点的是吗?”秦芷认真思考起来。 顾文皓手撑在收银台说没关系慢慢想,他不着急,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更多是学校里的日子。 他以前被迫需要维持秩序,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违纪过,只有秦芷没有,她好像无时无刻不在学习。 秦芷解释:“除学习外也没别的事。” “很多啊,看杂志的,偷偷养仓鼠乌龟的,只是你当时没在意。”就像她也从来没注意过他,即便班里很多人都知道他喜欢她。 书店没什么人,除高三之外,其他学生还没放假,所以店里也只有她跟另一个轮值的店员。 秦芷想要找书时,店门口的风铃响起,有新的客人进店。 “这几本你看看?” 顾文皓低头,看到封面写着一只仰头笑的鹅,他轻念出声:“快乐就是哈哈哈……这本你看过吗?” “表妹!” 宋淮的声音响起。 秦芷抬头,看见举起手臂的宋淮,以及他身后的陈砚南,穿着最简单的白色t恤跟浅色牛仔裤,他抿着唇,眼睫下的目光分辨不清情绪。 顾文皓拿着书,眉头皱起。 “知道你在这上班,我第一时间就来看看你,怎么样,上班还适应吗?”宋淮走过来,大咧咧地问。 藏月 第31节 秦芷:“还挺适应的,你们……” “我们随便逛逛,晚上什么时候下班,一起吃饭?”宋淮打着呵欠,看见书就晕字,他没想到有生之年,他也会踏进书店。 接班的同事在七点来,但秦芷不想一起吃饭,她含糊不清,说没确定时间。 余光里,陈砚南随手从书架拿过一本书在看,垂着眼睫,高挺的鼻梁上有一点起伏的驼峰。意识到自己在出神,她迅速移开视线。 顾文皓抱着她推荐的书,笑容和煦:“谢谢你给我推荐的这几本书,我会认真看的,有时间线上再交流。” 秦芷说:“应该的,不客气。” “秦同学,下次见。”顾文皓挥手,走时从陈砚南身边擦过,他目光平直,唇角还带着起伏的弧度。 宋淮认出对方是3班班长,他觉得对方挺装的,正经人谁高考完还看得进去书啊,他问秦芷漫画区在哪,得到指向后,往漫画区过去。 秦芷随手拿过毛巾擦拭收银台台面。 跟着,一只手搭过来,冷白色的皮肤下,能看见脉络分明的淡色青筋,一直延伸到骨节分明的手指,指尖修剪干净齐整。 他屈起食指,点了下台面。 低沉嗓音响起:“麻烦秦同学给我推荐几本书吧。” 秦芷低着头,有种无处可躲的无奈,她无意识挽过耳边碎发,手指下的皮肤白得晃眼:“……你别捣乱。” 声音压得很低。 气氛有点微妙。 陈砚南两只手搭过去,情绪不明地轻哦一声,说:“给他推不给我推。” “我比他差吗?” 第20章 藏月“你喜欢谁?” 秦芷微微一顿,擦拭台面的动作停下来。 她折叠着毛巾,沉默一秒后还是抬起头,看向他的目光有那么点无奈,更像是无声在说“为什么不给你推你心里不清楚吗?” “你从来不看书。” 房间干干净净,一本书也找不出来。 陈砚南点着桌面,平静与她对视:“现在突然挺想看的,我看书不挑,他看的不要。” 这个他指谁双方心知肚明。 秦芷:“……” 同事从书架穿出来,路过时瞥眼收银台的位置,高个的男人很吸睛,忍不住多看两眼,她下意识问:“是不是有什么书找不到?” “没有,我马上找。”秦芷应答。 陈砚南垂着眼睫:“麻烦了。” 她双手放在桌面,握拳的动作更像积攒力气,下一刻,她呼出口气:“我给你找。” 秦芷走出柜台,朝着宋淮的方向,在漫画区停下,陈砚南在她身后,漫不经心地,跟放下漫画书的宋淮对视。 宋淮一乐:“还是表妹懂你,我们就适合看点漫画,字儿少,全是图。” “这本也可以,这本字最少,全是战斗场面。” 陈砚南怀疑他将脑子遗落在高考考场上,现在有种脑干缺失的美。 秦芷转过身,塞两本书在他手里,她没看他,声音闷闷的:“看吧。” 她给完书就朝同事走去,看着她拿着表格跟笔,说:“我去仓库点书吧。” “好啊。”同事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仓库里,是早上新送来的一批书,有淡淡的油墨味,她也只有在这里,才能完全放松。 秦芷呼出口气,让自己保持冷静,她低下身,轻点每本书的数量,确定无误后打上钩,等书清点完毕,她走出仓库。 走到一半,她听到轻微的鼾声。 她难以置信地看过去,与陈砚南的视线对上,他支着长腿坐在长凳上,神情称得上无辜,视线往下,宋淮整个人躺在长凳上,漫画书盖在脸上。 鼾声从漫画书下传来,睡得香甜。 秦芷愣一下,她要开始担心,宋淮口水会不会沾湿漫画书。 陈砚南扯着唇轻笑:“你推荐的书是挺好看的。” 秦芷都不太信他真的有看。 陈砚南合上书页,手背上的筋骨突出:“但主角是两个男人,是不是不太对劲?” 刚开始还好,中间有点怪,直到两个男人抱着啃起来。 “啊?” 秦芷大脑空白一片,她才注意到给他拿的是耽美漫画,她来书店工作之前不知道,直到有群初中小女孩来找书,知道她没看过,热情地跟她讲起书里的内容,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小说是分言情跟耽美的。 她随手塞给陈砚南是那本大热耽美文改编的漫画。 “我……我拿错了。”秦芷耳根烧红。 陈砚南轻嗯一声,书递给她的同时道:“我性向正常。” 秦芷接过书都感觉到烫:“……我没有认为你不正常。” 陈砚南气定神闲道:“怕你误会。” 秦芷咬着唇:“我没有误会,你还要看吗?” 宋淮的鼾声此起彼伏,在安静的书店里,异常明显。 “不看了,得把宋淮拎出去,都是来看书的,他一个人睡得这么香实在过分。”陈砚南停顿两秒后道:“下班一起吃饭。” 秦芷没来得及回复。 陈砚南揭开盖在宋淮脸上的漫画书,照着他的脸轻扇两下:“行了,别睡了。” 鼾声立刻止住,宋淮迷迷糊糊地睁着眼,他缓过神才意识到他人在书店,他以为 他这辈子都不会踏进的地方。 然后睡着了。 宋淮接触到秦芷的目光,还挺不好意思地坐起来,略带尴尬地说:“没想到这书还挺好睡……看的。” 这不能怪他,谁高考结束都想狠狠睡上七天七夜,他是在床上被陈砚南强制拉起来的。 宋淮问他去干嘛? 陈砚南居高临下:“书店。” “我有病?”他听完嗤笑,准备倒头时被掐着脖子从床上拎起来,简单粗暴,毫无怜惜之情。 一本书砸进宋淮怀里,陈砚南言简意赅:“拿去付账。” 宋淮一脸懵:“啊我不准备买。” “上面沾了你的口水。” 宋淮闭麦,老老实实去收银台结账。 “走了。” 陈砚南从秦芷身边走过,忽然停住,他略低着身抬手捏着她的帽檐,往左调整下角度,目光专注:“歪了。” 秦芷长睫轻扇。 她凝视着陈砚南的眼睛,乌黑瞳仁,像一片深海。 下一刻,陈砚南跟宋淮走出书店,他抬起手臂,做挥手的姿势。 秦芷看向墙面镜子里的自己。 帽檐歪向一侧,露出整张脸,素净白皙。 同事走过来,碰下她的肩膀问:“都是你同学吗?” 秦芷:“是。” “你们现在高中生都吃什么,一个个都长得这么好看。”回想起自己的高中时代,全都是灰头土脸,不忍直视。 吃什么吗? 秦芷能想到的,只有早上陈砚南拿着盒牛奶在喝的画面。 或多或少,有那么点影响吧。 秦芷在七点跟同事交接下班,换下工作服,穿回自己的衣服。 晚上一块吃饭的不止陈砚南跟宋淮,跟上次一样,是他们陈砚南的朋友,好久不见,约着一块吃个饭。 秦芷跟他们都认识,在学校里也会打招呼,没有初次见面的拘谨。 她埋头吃饭,但抵不过陈砚南投喂的速度,她吃不过来,靠近他叫停:“够了,太多了。” 陈砚南手臂撑着桌面,他瞥一眼她的碗,已经漫过碗沿,他盛一碗汤递过去:“喝点汤,不填肚子。” 秦芷老老实实将汤喝完。 跟着是一块鱼,陈砚南:“吃吧,鱼不填肚子。” “虾怎么会填肚子,多吃点。” “……” 到底什么才叫填肚子? 宋淮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他以前觉得两人相处挺正常的,陈砚南很像细心妥贴照顾妹妹的哥哥。 谁知道那张斯文表皮下,包藏着不轨的心思。 秦芷吃得差多,看到顾文皓发来的消息。 他最近频繁发消息,因为问的是书籍相关的问题,她也就不好意思不回。 藏月 第32节 顾文皓说他今天翻了书,书的内容很有意思,然后问秦芷有没有时间,他这边有一个赚外快的机会。 秦芷回复:「有的,什么外快?」 顾文皓:「是我亲戚这边新店开业,差一个礼仪小姐,我觉得你各方面还挺适合的,也不需要做什么,就剪彩之类的。」 秦芷迟疑一下:「但是我没做过。」 顾文皓说没关系:「本来也不是多正式,就是要走个仪式,你要是有兴趣我就让亲戚别找人,你明天直接过来就行。」 明天。 书店的工作每周有一天休息时间,她提前跟店长沟通明天休息就好。 秦芷:「好,我去。」 顾文皓:「那明天见。」 「明天见。」 秦芷放下手机,跟陈砚南沉静如水的目光对上,他问:“吃好了吗?” 明明什么都没做,她心跳还是跳错一拍。 她认真地点头,说吃好了。 回去的路上,秦芷打开车窗,自然风比空调要舒服得多,她靠着后座,本意是想休息放松,因为白天工作太累,她闭上眼睛就失去意识。 夜风吹起她吹下来的长发,剐蹭到陈砚南的手臂。 很细微的刺挠感,像是微弱电流涌过。 陈砚南目光平直望着前方,低声让师傅开慢一点。 车速慢下来,风也跟着轻柔下来。 秦芷手臂自然垂放,手指贴着座椅,尾指无意识地碰触到他的。 车开到楼下,陈砚南叫醒她,告诉她到家。 秦芷睁开惺忪睡眼,意识不怎么清醒时跟着陈砚南下车,两个人同步往前,影子被路灯拉长,重叠。 这时候,两个人像兄妹。 仿佛无依无靠,只有彼此能依偎。 — 翌日一早,天未完全亮。 秦芷晨跑结束洗澡换衣服,按照顾文皓发来的地址,搭公交过去。 顾文皓也在,远远看见她,挥手示意。 秦芷小跑过去,问自己有没有迟到,顾文皓笑笑说还早,先带着她去见他亲戚,他叫舅舅。 “舅舅好。” 顾文皓的舅舅很年轻,他们长得有几分相似,都有双干净的眼睛,他问:“我听小皓提起你,你是你们班第一,学霸啊。” 秦芷有些尴尬地道:“也不是一直第一。” “学习好,还能勤工俭学,真不错,去换衣服吧,待会要怎么做主持人会跟你说的。” 秦芷拿到司仪的衣服,一袭青蓝色掐腰旗袍,最小号,她穿刚好合身,面料上绣着繁复的花纹,她系上盘扣,袖口下的手臂细白如一截洗净的藕。 时间有限,化妆师替她简单盘起头发,只补个口红,提升气色。 化妆师感叹:“年轻就是资本啊,素面朝天就已经很好看。” 秦芷从换衣间出去,与顾文皓迎头撞上。 顾文皓僵在原地,他像是在黑暗独行太久,突然拨云见日,明晃晃的清冷月光照进他眼底,洞穿他所有的妄想。 “你好了?” 秦芷第一次穿旗袍,不太自然,她单手握着手臂,轻嗯一声。 顾文皓挪开眼:“那跟我过来,快开始了。” 如顾文皓所说,她只是一个小司仪,需要做的仅仅是在剪彩时,给贵宾递上剪刀,剪彩结束后,再将剪刀收回去,她的事就已经做完。 她准备换衣服时,顾文皓说他舅舅觉得她形象可以,刚开业人手不够,她愿意帮忙的话,给三倍的薪资。 长睫下的眼睛里,小灯泡似的亮起,秦芷重重点头说愿意。 她多赚一点,父母的压力就小一点。 因为开业活动,人流一直持续到关店才散去,她踩着三的高跟鞋,不影响行走,但穿一天下来脚踝酸疼,她揉两分钟后换上自己的平底鞋。 顾文皓今天同样在店里帮忙,他说:“钱我转你银行卡,你查收一下。” “好的,谢谢。” “累一天饿了吧,带你去吃东西,我舅舅报销。” 吃完饭,顾文皓认为天太晚坚持送她回去。 “你还记得总坐第一排的松哥,他每天上课就睡,下课精神抖擞能把整栋楼给拆了,老胡台上讲,看见他睡觉拿着电线过去,他闭着眼就在那……” 顾文皓学着对方闭眼点头的样子。 秦芷笑了笑。 明明高中才刚结束,都已经开始怀念了。 笑容在转头戛然而止,楼道里,陈砚南靠着墙壁,感应灯熄灭,他整个人陷在阴影里,又像是阴影本身。 他像是等很久。 秦芷喉咙微微一紧,在她身边的顾文皓笑着打招呼:“哥,又见面了。” 陈砚南没有纠正那句哥,他觉得他笑容很刺眼。 跟第一次见面一样印象一样,他不认为他是有什么特别之处,长相跟身高勉强及格,年级前十里从没有过他,他在一中的时候没有这号人,所以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陈砚南知道秦芷外出做兼职。 所以不是约会,两个人更像做同一份兼职。 陈砚南偏过头,嗓音低沉道:“谢谢你今天送小芷回来,已经到家,你可以回去了。” 顾文皓微笑:“应该的,小芷是我带过去的,我理应对她负责。” 两个人对上视线,隔着空气,有什么情绪在暗流涌动。 秦芷挡在他们中 间,跟顾文皓说再见。 顾文皓嗯一声:“有什么事线上聊。” “哥,下次见。”顾文皓绕过秦芷,挥手示意后离开。 陈砚南下颚绷紧,眼睫下的目光像是混合着冰块的水。 秦芷硬着头皮过去,她莫名心虚,好像过门禁时间被抓住,即使她提前跟爷爷报备过。 走近时陈砚南问:“几点了?什么兼职需要做到这么晚?” 秦芷解释:“新店开业,关店的时候已经九点,然后一起吃了顿饭。” 她停顿片刻问:“你在楼下等很久吗?” 陈砚南没回答,而是说:“给你发消息你没回。” “手机没电自动关机。”她手机已经用四年,电池损坏,满电后也撑不住几个小时,她出去一天,早已经没电。 陈砚南嗯一声,没多说什么,两个人往楼上走。 感应灯因为脚步声亮起。 陈砚南被照得明晃晃的,冷白的皮肤笼罩着朦胧的光泽感,他姿态松散地踏上一步台阶,秦芷跟在后面,踏上他踩过的痕迹。 就像是一种隐晦的小游戏。 秦芷过于沉浸,以至于在陈砚南突然停下来时,她差一点撞上他的背,但鼻尖跟嘴唇还是不可避免地擦过他的t恤。 木质的气息混合着洗漱过后的清爽味道。 陈砚南侧回身,高于她一个台阶上:“你们在一起了?” 秦芷愣了下,反应过来后低声回应:“没有,我们只是同学。” 陈砚南语气缓下来,因为俯视的原因,他半阖着眼,浓密的睫毛下,眼睛越发深邃漆黑,他慢条斯理地道:“我不是要管你跟什么人谈恋爱,你现在已经毕业,算不上早恋。” “……” 秦芷一噎,他们是谈论这种事的关系吗? 就算是亲哥,也不会跟妹妹说这些吧。 秦芷没说话,听陈砚南继续道:“等你上大学,什么样的男生都有,不是这种身高还没一米八,打球跑两步都喘,学习还考不过你的小男生。” 明明都是同龄,他叫人小男生。 越往后听,秦芷眉头皱得越紧,她抿下唇:“你不要讲人坏话。” 陈砚南:“说事实不叫坏话。” 秦芷反驳:“顾文皓没那么差,他是我们班班长。” 沉默好几秒,她的声音像是在楼道反复回响,陈砚南整个人转过来,眉毛上抬,眼神是冷的:“你喜欢他?” “不喜欢。” 秦芷头疼,她索性直接越过他,拿钥匙去开门。 身后,低沉磁性的声音跟着响起:“哦,那你喜欢谁?” 咔哒一声是门锁打开的声音,秦芷推开门,她抿紧唇,下颌绷得紧紧,心跟着跳得厉害,她甚至没开灯就要往里走,怕灯一开,她的所有情绪在光下暴露无遗。 她向来缺乏勇气,生活其他事对她而言都太难,只有做题最简单,一加一等于二,不会有别的答案,只要弄清楚规则,就能计算出正确答案。 但人与人相处不是,喜欢一个人更不是。 秦芷甚至不敢想,如果她承认她喜欢陈砚南,他会有什么反应,陈爷爷又会怎么想,他父母又会怎么看她,她好不容易才融入这个家,她不想从陈爷爷眼里,看到一丁点失望。 藏月 第33节 陈砚南扣住她的手腕。 如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整个人皱缩,她摁着胸腔里那颗心脏,勒令它安分下来。 陈砚南往前迈一步,面对着她,她往后退抵上门板,金属的冰凉透过衣料,从皮肤一直渗透进骨头。 昏暗里,他凝视着她的眼睛,重复刚才的问题:“那你喜欢谁?” 陈爷爷随时都会推门出来,如果他看到这一幕会怎么想? 秦芷的心提在嗓子眼,一种近乎背德的羞耻感如瓷器上的裂纹,在一瞬间布满她全身。 “我……” 陈砚南如团火球,只要靠近,就有灼烧的风险。 他是危险源。 而她分明一向乖顺懂事,谨小慎微,活在规则之内。就该从一开始保持距离的。 到最后,她轻声说:“没有喜欢的人。” 她与他在黑暗中对视。 原来她也擅长说谎。 陈砚南忽地松开她的手,说:“早点睡,下次别这么晚回来,爷爷会担心。” 秦芷听见自己说好。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头仰躺在床上,她盯着天花板,感觉自己的呼吸声是沉闷的。 就这样吧。 疏远也好,陌生人也好,所有的结局她都接受。 — 调休结束,秦芷像往常一样去书店上班。 书店工作更多是体力活,早上还没开店,她需要将十几捆新书搬入库,拆包登记,再分门别类地放上书架,她忙活一整个上午也不觉得累。 工作没做完,听见店长叫她。 秦芷跟着出来,听到店长说来了一个新的兼职生,还是新手,其他同事都忙着筹备书店的暑期活动,没时间,让她好好带一下新同事。 “好,没问题。” 秦芷看到门口有同事在跟新同事自我介绍,她踱步走过去,脸上带着友好的笑容。 就像当初其他同事迎接她。 “介绍一下,新同事,陈砚南,跟你一样是刚毕业的高考生。” “这位是秦芷,比你提前一个星期来咱们店的同事。” 新同事转过身,清俊的脸上是人畜无害的笑容,他朝着她伸出手,手指修长漂亮。 嗓音低沉好听:“你好,新同事。” 第21章 藏月几乎在拥抱 秦芷表情凝固在脸上,下意识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陈砚南不怎么在意地往前伸,握住她的指尖,在下一秒放开。 触感是温凉的。 同事拍下手:“那他就交给小芷你,我先去忙了。” “好。”秦芷让开位置:“辛苦。” 陈砚南保持着笑容,问:“我们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 这里是书店,她在工作,秦芷一再提醒自己,她只是轻皱下眉,指着仓库:“先给你找一套工作服。” 最后一句是碎碎念:“185应该可以。” “190。” 陈砚南在她身后纠正她:“我身高187,穿185会小。” 秦芷像是原地绊了下。 她低头快走,仿佛身后有鬼。 到仓库,秦芷低声说:“你,等一下。” 仓库里面堆着大部分是书,也有其他杯子周边等商品,被陈列在货架上,她找到放员工制服的地方,在货架稍高的位置,她踮起脚,手指抓碰到货架的边缘。 一只手臂伸过来,胸口的位置很轻地撞上她的肩,脑中的弦立刻绷紧,手指无意识地扣紧金属边。 只是短暂一秒。 陈砚南轻松地拿下员工服,往后退一步,回到安全距离。 “是这个吗?”他问。 秦芷没看他,说:“里面有个小隔间,拉上帘子再换,我先出去,你把门锁一下。” 陈砚南说好。 秦芷关上门,呼出一口气。 几分钟后,陈砚南换完衣服出来,他个高练两肩宽阔,跟衣服架子似的,格子纹的短袖衬衫也被他穿得服帖整齐,帽檐下的眼睛看着她,问:“可以吗?” 为了迁就她的身高,他低下身,让视线尽量平齐。 过近的距离,让她清楚看见他乌黑睫毛。 突然地靠近的脸像阳光眩目,秦芷别开视线:“可以,挺好的。” “裤子短了。” 秦芷匆忙地瞥一眼,小腿笔直,裤腿到脚踝的位置,的确是短了,但不是工作服的问题,是他腿就比一般人长。 她想了下说:“我先带你办手续。” 工作第一天没什么事,她说清楚上下班的时间,具体时间需要看店长的排班,然后是熟悉书店里的各个版块,每个区域都有分类,以及书籍的分类与上架,怎么找书,第一天的信息量比较多,她语速也尽量放慢,将每件事说清楚。 最后,秦芷带他回到仓库,教他做最基础的书籍拆包跟登记清点。 陈砚南全程安静专注。 知道是工作,秦芷还是被他看得不太自然,她说:“就到这里吧,我之前有记笔记,可以借给你看。” 陈砚南抬眉说谢谢:“你人真好。” 秦芷:“……” 她不知道他们要装第一次见面的游戏要多久。 陈砚南显得游刃有余。 还是秦芷最后沉不住气问:“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上班,是体验生活吗?” 在这里一个月的工资,都未必能买他一双鞋。 他这样,跟富家公子哥体验普通人生活有什么区别。 好玩吗?秦芷不这么认为。 陈砚南握着裁剪刀,食指抵着刀柄,锐利的刀刃划开封口的胶带,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地说是被老爷子丢来的。 秦芷微愣:“为什么?” 陈砚南停下动作,抬眼望着她。 放假这些天,陈砚南每天日夜颠倒,作息紊乱,醒了就去跟朋友出去厮混,平时吃饭也见不到人,刚开始高考结束纵容没什么,陈老爷子容忍几天终于爆发,说他能不能跟秦芷学一学,同样高考结束,她已经在书店上班勤工俭学,他整天又在干什么? 陈砚南说:“能。” “能什么?”陈老爷子骂懵了。 陈砚南坐在床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着篮球:“行啊,跟人学一学。” 转头,他被老爷子送进来。 薪资什么的无所谓,单纯劳动改造。 秦芷没想到这事跟自己有关系,陈爷爷对陈砚南的确挺严格的,上次他跟人打架也是。 她想到那个画面,挺好笑的,这笑里还有种别的意味,她自作多情想多了。 秦芷说:“爷爷说的都不是真心话,他以为你豪……书店的工作也不重,我比你早来几天,有什么地方不知道的,可以问我。” 陈砚南剥开纸箱,拿出一沓书,手背上浮着青筋,嗓音很低:“从这里开始是吗?” “嗯。” 工作不复杂,陈砚南学得很快。 秦芷在这时候才对陈砚南记忆力有了认知,他几乎过目不忘,凡事经由他放进书架里的书,他能精准记到哪个书架哪排,一本书正常,但他是记住上千本书。 所以她从没见过他看任何书,都已经记进脑子的东西,不需要再看第二遍。 学习对他易如反掌。 这种天赋好羡慕。 陈砚南拿着本子,抄写着书籍信息,小手手臂线条利落,笔尖点两下页面,问:“弄完了。” 秦芷这边也结束,她点头:“出去吧。” 陈砚南在书店工作两天,店里的同事才知道他们是同学。 同事都是大学毕业的二三十的年纪,看他们十几岁刚毕业高中生跟看小孩一样,戏称他们两个是店里的小吉祥物。 “你们俩一来,店里的生意都变好,时不时就冒出几个小孩,说店里有帅哥美女。” 秦芷遇见过,是来看陈砚南的。 她在整理书架,三个初中女生在她身后的书架,压低的说话声还是传进她耳朵里。 “我是不是说,这里真的有帅哥!” 藏月 第34节 “不是,现实里真有人长这样子吗?” “而且声音还好听,我上次去结账,他跟我说句同学……” “然后呢他说什么?” “我哪知道啊,我光顾着看人去了。” 一阵推搡声跟压低的笑声。 后来她看到三个女生每人拿一本书去收银台结账,陈砚南拿书扫码,侧脸优越,在他低头时,几个女生交换眼神,意有所指。 秦芷太熟悉这一幕,她也曾经被抓去楼上,然后装模作样地从他身边走过。 在陈砚南身上,也一次次上演。 工作是枯燥的,大部分时间都是重复的体力劳动,他们两个同时上下班,然后回家,跟陈爷爷一块吃饭。 早晚挤公交,陈砚南将秦芷捞过来,他一手握住塑料的座椅靠背,隔开绝大部分碰撞。 偶尔也会有座位,陈砚南缺觉,他抱着手臂补觉,摇晃间,他的头偏过来,秦芷会本能地挺直脊背,有时候,他的头靠上她肩膀。 在书店里一块搬书,登记,上架,她从书架的缝隙,瞥见他的侧脸。 下班后回去,两个人手里举着雪糕在吃,张嘴能呵出淡淡的白雾。 两个人在日常相处中重新熟悉起来。 有时候,秦芷会希望他们是真兄妹,那样,就算这个夏季结束,她也依然能与他并肩。 周末,书店做活动,充值有优惠,充一百送二十。 同时需要有人穿玩偶服,在店门口吸引顾客注意,大夏天谁也不愿意穿,闷出一身汗,跟汗蒸没区别,这种苦差事自然落在兼职的暑假工上。 而秦芷性格好,交给她再多的事也没怨言,而陈砚南看着和气,实际上不怎么受管束,店长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说:“那小芷这件事就教给,在小孩凑过来时,给大人多发点传单。” 秦芷:“好的。” 陈砚南抬下眼睫:“我来。” “你穿玩偶服?”店长问,重新确定一遍。 陈砚南嗯一声,跟着起身,身影挡住秦芷,他问玩偶服在哪。 店长说:“待会就有人送过来,那小芷你就负责里面,负责给客人讲解这次的活动,要重点强调,这次充值活动,是我们这次优惠力度最大的。” 秦芷点头说好。 等店长离开,秦芷叫住陈砚南:“我们换着来,天气好热,人闷在玩偶服里可能中暑。” 陈砚南单手撑着桌面在喝水,因吞咽的动作喉结上下滚动,闻言他偏头看向她说:“原来你也知道。” 秦芷微微一愣。 “知道为什么要答应,你只是拿时薪的暑假工。”他唇上还有刚喝过水的水渍,潋滟的一点光,鼻腔里极轻地哼一声,说他新年祝福一条也没能实现。 希望她脾气坏一点,要拒绝,别傻乎乎什么都抢着做。 性格太好,反而是被欺负的最佳理由。 秦芷抿下唇,她没想那么多,只轻声道:“因为总有人要做,所以是我也没关系。” 陈砚南手指叩紧水瓶,他走过来,捏着她帽檐往下压,她闻到他指尖的柠檬汽水的味道,跟着眼前漆黑。 “笨蛋啊,秦小芷。” 一副她已经无可救药的语气。 玩偶服在开店前送来,一只灰色的熊,大圆脑袋,胖乎乎的身体,陈砚南脱下工作服,在秦芷的帮助下,从下往上套,她绕到他身后,提上拉链,陈砚南手臂间,是小熊的脑袋。 “好了。” 陈砚南微抬起脸,下颌线条流畅清瘦:“还好,刚好能穿。” 秦芷竖起拇指:“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陈砚南改为双手抱着小熊脑袋,说:“那你得看紧点我。” “嗯!”语气跟眼神坚定能入党。 陈砚南哑然失笑,他臃肿地走出仓库,穿过书店,一直到店门口,将那颗玩偶脑袋穿上。 陈砚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只毛绒熊。 上午人已经很多。 秦芷忙着给顾客讲解这次的活动优惠,如果对方有意向,再带着顾客去前台让同事办卡充值,正式员工才有业绩提成。 她讲解得口干舌燥,也没忘记门外的陈砚南,玩偶吸引不少小朋友,试探性地跟他握手互动。 刚开始正常,小朋友只是快速地碰他一下,或者是由父母询问过后想要牵手抱抱的。 直到几个小男孩凑上来,其中一个用脚踢了下玩偶的脚,踢完又很快缩回去,发现没什么事后,变本加厉地拍上腿。 然后更多小孩效仿,踢不过瘾,整个人又撞上去。 秦芷眉心一跳,跟顾客说声抱歉后走出去,抓住其中一个小孩的胳膊:“不许踢,里面是我们的工作人员,是真人,他也会痛的。” 小男孩做个鬼脸,从她手里溜掉,不忘再踢上一脚。 没踢上,被玩偶摆开的手挡掉,他没站稳,一个扑棱趴在地板上,看向父母的方向,哇一声哭出来。 家长听到哭声眼睛从手机里移开,张嘴指责起他们对小孩动手。 陈砚南摘下头套,夹在胳膊上,他拧着眉,眼里的墨色浓郁得化不开,他正要往前一步,问他是怎么突然长了眼睛,一只纤细胳膊挡在他的前面。 他垂眸,看着眼前瘦瘦小小的身影,努力将背脊挺得笔直。 隔了半秒,他才意识到,他好像是被保护了? 而且感觉还不错。 秦芷是真的生气,在场几个孩子家长,没有一个上前制止,她直直望向对方父母的眼睛,音量比以往都要高:“没人打你们小孩,是你小孩自己踢上去的。” 小男生母亲蹲下身去抱自家小孩,小男孩看见父母就哭个没完,对方母亲瞪向秦芷:“他才四岁,他就算踢也是闹着玩能有多痛,我看见是你同事推的。” 对方父亲道:“看你们把孩子打成什么样子,你们是真下得去手,这里这么多人都看得见,你们必须给我孩子道歉。” 秦芷抿唇:“你们小孩一直在踢打我们员工,小孩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吗?” “把你们店长叫出来。” 对方父亲索性拿出手机要对着秦芷拍,嘴里嚷嚷:“避雷这家书店,我们就是没有充值,员工连小孩都打……” 完全就是颠倒黑白,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秦芷气到脸颊发烫,想跟他理论。 忽然眼前一黑。 陈砚南将小熊脑袋套在她的头上,他往前,圆滚滚的身子将她挡在身后,对方父亲在后退,说他拍着,别想抢他手机。 “没想抢。” 陈砚南额头上碎发被汗沾湿,贴在额头上,他笑一下,手往上一指:“来,打个招呼。” 店门前,挂着监控摄像头,漆黑的镜头,正对准他们。 “要不然你顺便报个警,大家一块看看监控?”陈砚南目光扫视其他家长:“一起?还是我理解错了,那帮孩子可不像有爸妈的。” “……” 秦芷闷在头套里,不觉得沉闷,相反,她轻呼出口。 事情最后在店长出面解决,小男生父母删掉视频,抱着他走了,店长只是口头批评他们,说有事第一时间找自己。 陈砚南取下她的头套,扎着的低马尾全乱,其中两缕贴在白净的脸上。 秦芷随手拨到耳后,问:“你有没有事?” 那些小男孩都憋着坏,看着小,但都用足力气。 陈砚南扯下唇,想说没事,余光却捕捉到一个走过来的人影,他认识的,是消停几天再出现的顾文皓。 他闭下眼,整个人往旁边倒:“有事。” 秦芷扶住他,眼里满是关切,语气焦急地问:“你哪里不舒服?” 陈砚南头靠着她,鼻腔里是她淡淡的橙花气息,隔着玩偶服,几乎已经是拥抱动作。 他虚弱地道:“头有些晕。” 第22章 藏月肆无忌惮利用美貌 “头晕吗,会不会是中暑?” 秦芷扶住他的手臂,问:“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还是你先喝一点水?” 陈砚南喉结滚了下:“靠会儿就好。” 秦芷快速地回想中暑的症状,她拧起秀气的眉问:“你有没有感到眼花,全身无力,心慌不慌,呼得上来气吗?” 一连串问题砸过来,陈砚南:“……还行。” “你先坐会儿,呼吸新鲜空气。”秦芷扶着他在店门前长椅坐下。 店长擦着额头上的汗,问:“没事吧?” “没事。” “小芷你先看着他,有什么事随时叫我。”店里正忙,人手不够,店长丢下这句话先进去做事。 秦芷站在陈砚南的前面,拿传单扇起的风吹起他额间汗沾湿的碎发。 陈砚南双手后撑,抬起下颚,半眯着眼,他眼睛很好看,眼尾微上挑,有种张扬的肆意。 “把玩偶服脱了吧,太热了。” 快到中午,烈日炙烤着地面,阳光底下,仿佛能闻到烟熏火燎的味道。 秦芷的手指绕到他伸手,捏住拉链往下拉,她知道夏日很热,但看到玩偶服下的场景还是僵愣住。 陈砚南为方便她拉下拉链,手肘抵着腿,上半身往前倾。 t恤已经被汗打湿,贴在突出明显的脊骨上,清减的线条勾勒出他劲瘦窄腰。 藏月 第35节 都湿透了。 秦芷眼一热,轻声说:“脱下来吧。” 陈砚南目光平直看着前方,看着顾文皓往前的步子跟着停顿,他同样看见他,准确说是看见他们,隔着远距离,脸都看不清,但他看到顾文皓的表情。 感觉像是在空调房里吹风,从身到心都吹透,爽到没边。 陈砚南保持着动作,说:“就这样,穿来穿去的麻烦。” 他要真脱下来,她不一定让他再穿上。 秦芷扇着风,凉意从后脊到脖颈,陈砚南说这样就挺凉快的。 她还是想跟他换着穿,碎碎念说本来也应该是她穿,话没说完,一只熊掌举起,掠起一片阴影,到最后也只是放在她发顶。 很轻,像是云团停靠在山顶。 陈砚南半阖着眼,扯着薄唇,问她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啰嗦。 “下班请我吃雪糕。” 秦芷认真地点头:“想吃多少都可以。” 陈砚南轻笑,直达眼底。 顾文皓的身影在人来人往中消失,他没过来,倒也算是有自知之明。 到下午四点,店长让陈砚南脱下玩偶服,放在仓库,等会儿会有人过来拿走。 他洗了把脸,身上也简单擦一遍,脱了自己的衣服后换上工作服,最后接过秦芷递来的水,他拎着水瓶喝几口,整个人缓过劲。 活动办得还不错,店长笑容满面,表扬他们今天辛苦。 “今天都早点下班,回去好好休息。” 顾文皓是在快下班的时间来的,他换了身衣服,清爽的t恤跟到膝短裤,进店后环视一圈,跟整理图书的秦芷打招呼。 他走过去:“还在忙?” 秦芷说是,一些顾客在看过书放回的位置不对,需要他们重新放回原来的位置,她手里抱着一沓,略有些费力地将书放回书架里。 “又来买书吗?” 她感觉顾文皓看书速度很快了。 顾文皓靠着书架嗯一声:“最近天气热,没地方可去只能待在家里看书,重要的是你推荐的我都很喜欢,基本是一口气看完。” “那你等一下,我把这批书整理完。”秦芷说。 “要我帮忙吗,我帮你拿着?”顾文皓目光落在她柔和侧脸线条:“最近新出的电影还不错,要不要一起去看?” 秦芷抬起眼睫,她再木讷也听出邀请看电影是什么意思。 她以为上一次已经拒绝得很直接。 现在她回过神,顾文皓来书店的次数多得反常,她是不是应该再挑明一点,说她已经有喜欢的人。 “想找书是吗,我有时间。”低沉的男声打断两个人的谈话,棱角分明的一张脸,看上去没有多热情。 顾文皓神情里的异样一闪而过,他还是保持着礼貌喊哥:“不用,不麻烦你了。” “不麻烦,闲着也是闲着。” 秦芷在他们旁边,听着两个人的谈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感觉,气氛有些诡异。 顾文皓没动,反而问陈砚南怎么也在这里上班,他以为像陈砚南这样的,此刻应该在世界各地旅行。 “巧了,我以为你也是。” 陈砚南食指抵着书脊,淡淡地道:“顾同学不想让我推荐,是不信任我?认为我没什么文化,不够资格给你推荐?” 顾文皓:“怎么可能,你是我们 学校年级第一。” “所以?” “那就麻烦你了。”顾文皓道。 陈砚南微微一笑:“不麻烦。” 秦芷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往畅销书的方向走。 陈砚南在前在一处位置停下,他随手拿过一本,看向顾文皓说:“你不用跟小芷叫我哥,我们其实没血缘,但因为她生日在十二月,我比她大几个月,长辈开玩笑说是妹妹。” 猜对了。 顾文皓从开始就不认为他们有血缘关系,但为什么住一起? 陈砚南慢条斯理地继续说:“没办法,两家关系不错。” 他垂着眼睫,目光扫过书皮的封面,看样子像是专心挑选,一本本拿起又放下。 “你喜欢她。”男人最懂男人,顾文皓从那天散伙饭就看出来,他又问:“还是你们已经谈了?” “没。” 陈砚南留下一本:“但快了。” 顾文皓松口气,笑容里掺杂讽刺意味:“那我们就是公平竞争的关系。” “如果我是你,会脑子清醒一点。” 陈砚南不觉得他们能构成竞争关系。 从一开始,他就没资格。 陈砚南挑中三本书,他递给顾文皓,说:“有件事你做得挺对的,多看书不是坏事。” 顾文皓低头看了眼。 这三本书分别是《局外人》《看不见的孩子》以及一本《回家》。 那三本书,他一本也没买。 秦芷忙完时顾文皓已经走了,她只好问陈砚南,他都买了什么书。 陈砚南回答:“没买。” “没买吗?” 陈砚南看眼腕表的时间,再过十五分下班,笑容挂在唇边,他语气轻松地道:“可能是不喜欢吧。” 下班后,秦芷请陈砚南吃雪糕。 冰柜门打开,冷气窜出来,附着在皮肤表面,秦芷基本上每一个口味都拿一个,巧克力要,芒果蓝莓的也没落下。 陈砚南提醒她:“够了。” “没关系,你今天是功臣,多吃两根。”秦芷买单买出豪掷千金的阔气。 两个人提着一袋子雪糕回去。 陈爷爷破天荒拿一根绿豆的,南瓜不能吃,目光忧郁地趴着。 吃饭时陈爷爷问他们有没有想好大学跟专业,虽然成绩在月底才出来,但提前考虑好,肯定没错。 陈砚南没什么悬念会留在京市。 这也是周唯茵的要求,本科不出国的交换条件。 陈爷爷问:“小芷你呢,想清楚没有,还是你爸爸有什么想法?” 秦振对秦芷没什么要求,他对她学习上的事也并不清楚,事实上在高考几天后,秦振还在问她什么时候考试。 有好有坏。 好的是她在择校上有着绝对的自由。 秦芷没去看陈砚南,她迟疑片刻说:“……想要去京市。” 去京市是最近下定的决心。 陈爷爷认可地点头,京市一直是成绩优异的学生首选地,他笑着说:“那你们两个又有伴,没准还能去一个学校。” 秦芷夹一块青菜放进嘴里,青菜甘甜在唇齿间蔓延。 她没有奢求什么。 近一点就好。 她可以看着她的月亮永远高悬。 “到时候你多照顾小芷一点,她人生地不熟,你多帮着点。”陈爷爷对陈砚南说。 后者语气带笑地道:“您说的话,我什么时候没有照做。” 陈爷爷哼笑一声,批评他油腔滑调。 吃过饭,陈爷爷要出门跟老朋友下棋,叮嘱他们记得吃冰箱里半只西瓜,秦芷应声,她切好,放在白瓷盘里,端去阳台。 屋内闷。 阳台算不上凉快,但晚上坐在藤椅上,吹着风扇,喝冰饮吃冰镇西瓜,清爽闲适。 夏日昼长夜短,六点多时也没完全暗下去,落日往地平线靠近,染红一片薄云。 陈砚南走进来,递给她上次给他的笔记本,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他问:“上面画着的线是什么?” 在秦芷记下的书店工作细则背面,画着一条类似星座的曲线。 “这个吗?”秦芷翻到那一页,她想了想解释:“这个点是通州,这里是我妈妈在的地方,我照着地图画的过去的高铁路线。” 语气平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陈砚南沉默片刻,说句抱歉。 秦芷摇头,合上笔记本:“没关系,我们这几天都有在打电话。” 她目光看向远处:“我妈妈很漂亮,我现在还能记得她夏天会穿各种颜色的长裙,她穿高跟鞋,喷的香水很好闻。” “她带我去理发店,我坐在凳子上等她做卷发,她头发很黑也很长,烫过的卷发披在肩上,走起路来,发尾摇曳,像会跳跃盛放的花。” 藏月 第36节 尽管时隔许久,秦芷还是能闻到淡淡的药水味。 在其他人看来刺鼻的难闻的气味,是她记忆里的锚点。 秦芷伸直细长的腿,看着陈砚南,笑容里有些许骄傲:“我好喜欢她,觉得我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人,每次别人说我跟妈妈很像,我会先入为主对她产生好感。” 所以他们离婚,双方都没有提要她时,她轻声说想跟着爸爸。 她太喜欢妈妈,不想成为她的拖累,更不想被她讨厌。 电风扇从下至上地吹。 风灌进陈砚南的袖子里,他坐得笔直,如雕塑般听着她絮语,目光专注安静。 秦芷不觉得自己可怜,一点也不,她说:“她现在在海边小城市,给我发照片,说那边很漂亮,沙滩上的沙又细又干净。” “我已经很久没看到她,如果可以我想去看看她。” 陈砚南说:“这次暑假你可以去。” 秦芷点头,她看过高铁票,只需要五个小时,她就能跨越上千公里,出现在她面前。 “吃西瓜吧。”她笑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说这么多。 冰镇过的西瓜有种沁人心脾的甜,能够熨帖心脏的沟壑。 秦芷素白的手握住西瓜,小口啃着,垂下的长睫在眼睑投递小片阴影。 陈砚南忽然道:“她应该也很喜欢你。” 嘴里是刚咬下的西瓜,她闭着唇,很笃定地嗯一声。 后来,两个人坐在阳台吹风。 说的话少,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的,目光所及之处,是同一片漆黑天空。 星星变得很少,稀疏地嵌在黑幕上,连光芒都极其微弱。 陈砚南不用转头就能看见旁边人的人曲着腿,闭着眼昏昏欲睡的模样,挺翘鼻梁下,唇自然红润,碎发被风吹动,挠着如月的莹白面颊。 南瓜趴在带着凉气的地板上,舒服地眯上眼。 四周是安静的。 只有扇叶转动,风声不止,吹得人心摇摇晃晃。 — 第二天上班,店长通知店里团建,请客吃饭,老板报销。 地点定在通州有名的夜市一条街。 圆木桌上铺着塑料薄膜,塑胶凳子,再加上卷边的塑料菜单,服务员按人头放下一次性餐具,端来一大壶荞麦茶。 露天的,旁边是棵大香樟树。 “吃什么?”店长问。 其他同事纷纷让店长先点,然后才跟着补两样,最后转到秦芷这边,她看已经够多,直接转给陈砚南,他扫了眼,加了一份虾。 秦芷喜欢吃虾。 她眉心跳动一下,为这微妙的巧合。 店长说:“本来早应该一吃法,小芷跟砚南来的时候就该庆祝的,一直拖到现在。” “没关系,现在吃也一样。” 店长叫来一筐啤酒,服务员提前开好,一杯酒递到秦芷身前时,被一只手挡住,陈砚南说:“她不喝酒。” 转身叫服务员上橙汁。 店长望着他:“那你能喝吗?” 陈砚南拿过那杯酒,放在自己身前:“能喝一点。” “少喝一点,都是祖国未来的花骨朵,别被我们带坏了。”同事摆摆手,还拿他们来当小孩。 陈砚南只喝一杯。 其他同事倒喝很多,一打啤酒都要见底。 秦芷有一点错愕,看着平时都挺斯文的同事,豪迈地对着瓶子吹。 喝多后什么话都往外冒,其中一个同事搭着店长的肩膀,将店里的打卡制度给喷一遍,有时候在外被派遣,还要赶回来打卡,打完卡才能补外勤,这真的合理吗? 店长喝得颧骨通红,他表示他也没办法,这是老板定 的,他也要执行。 更多是吐槽难缠的客人。 张口闭口叫他们服务员算了,偷偷拆封新书已经司空见惯,书拆封还要跑来退货的也只是洒洒水,更奇葩的是一位带小孩的家长,小孩要尿尿,家长把他带到角落的位置,阻止后还惨遭投诉。 秦芷默默听着,昨天熊孩子事件好像也不算什么。 她抿下唇,握着筷子转头跟陈砚南轻声说:“原来大家都遇到过。” 也是这时候,才注意到他在剥虾。 他手指修长,剥虾的动作赏心悦目,剥掉最后一点壳,自然而然地放进秦芷的碗里。 “很正常,出社会后不是个个都是好人。”陈砚南偏着头,目光与她对上,他扯着薄唇扬起好看的弧度:“所以不想你太好脾气,会被人欺负。” 秦芷目光一怔,注意力全在他脸上。 甚至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他嘴唇一张一合,她想的是他唇型好看,喝酒后留下一点水光,绛红色的唇色,像新鲜饱满的浆果。 陈砚南也看出她在走神,手臂撑在她的椅子边,整个人靠得更近,鼻尖几乎碰触她的。 而后嗓音低沉地问:“在发什么呆?” 就像是肆无忌惮地利用美貌优势,他心知肚明,偏偏还要放大视觉刺激,他要的,不只是视觉,还有侵占嗅觉与听觉。 “……没有。”秦芷错开视线。 陈砚南齿间溢出笑:“吃虾。” 有眼尖的同事注意到这边,笑容满面地问他们在说什么悄悄话,跟着数道视线看过来,平时就看出两个人之间气场微妙的成年人,在此刻借着酒意,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秦芷脸蹭地红了。 陈砚南神色正常,说:“既然是悄悄话,肯定不能告诉你们。” 跟着是意味不明的笑声。 秦芷没喝酒已经感觉到燥热,她放下筷子:“我去下洗手间。” 店长挥手:“去吧去吧。”小孩面皮薄,不经逗。 秦芷站起身,走两步才感觉到那股热度消散,她正在找洗手间的标识时,一只手被握住。 她猛地回头,撞入漆黑深邃视线里。 陈砚南扣紧她的手,指腹在她掌心里划过,细微的电流顺着掌心纹路涌过,心脏也随之漏跳一拍。 衣摆被夜风吹起,他往另一个方向抬下下颚,侧脸清冷卓绝:“在这边。” “这里鱼龙混杂,我跟你一起去。” 第23章 藏月“下雨了”“你没有伞” 第一次牵手的感觉是什么? 犹如将盗取火种攥于手心,皮肤在寂静中被灼烧,热度能将她烧成余烬。 但仍然不想放开手。 陈砚南牵着她往前,视线所及之处,是随着他劲瘦手臂线条延伸的烟火气夜市,夜风鼓噪,吹起他t恤衣摆,一叶足可障目,这一刻,他是她全世界。 胸腔里有千万只蝴蝶在振翅。 “到了,我在外面,有什么情况随时叫我。” “好。” 陈砚南放开手。 他看着她进去,垂下来的手臂僵硬如铁,他动了下手指,这会儿才慢慢恢复知觉。 陈砚南低头,目光落在曲起的手指,再抬头时扯唇轻笑,真是要命,这辈子没这么紧张过。 他想牵她手很久了。 洗手间的隔间里烟雾飘出来,呛人又难闻,隔壁有人在打电话张口闭口的脏话,她才知道为什么陈砚南说这里鱼龙混杂,她迅速洗手出去。 陈砚南站在原地,在接电话。 他看见她。 秦芷快步走过去。 陈砚南用唇形无声告诉她是爷爷,他抬手剐蹭下眉骨,声音里既无奈又带着笑意:“您放心,我一定将您亲孙女全须全尾带回来。” “没让碰酒。” “上厕所都陪着呢。” “……” 秦芷没听到电话内容,都知道陈爷爷在叮嘱什么,高三单独相处这一年里,陈爷爷会变着花给她做吃的,说冲刺阶段,营养也必须跟上。 她亲爷爷过世很早,她没有任何印象。 在她这里,陈爷爷就是她亲爷爷。 秦芷望着他,听着两人对话,笑容浮在嘴边。 陈砚南偏头视线与她对上,闭下眼做一个晕的表情,等挂完电话他说:“打这么久,没关心我一句。” “我说我喝了一杯酒,老爷子啊一声,说你不要喝多了,小芷扛不动你。” 语气学得惟妙惟肖。 藏月 第37节 “……” 秦芷低下头,脖颈柔软白皙,唇角漾起浅浅笑容。 像是下雨天,毛绒绒的细雨飘进眼底,心也湿漉。 两天后,顾文皓发来电影讯息,问秦芷去不去看。 秦芷不想他在自己身上耽误时间,她咬着手指,想了想回复说自己有喜欢的人。 「喜欢很久,很抱歉,一直没跟你说清楚。」 顾文皓盯着那句话看很久,最后那点侥幸也被浇灭,秦芷说得很清楚,只不过是他还想争取,在学校时是他们相处太少,如果多接触一点呢? 他想问是不是陈砚南,刚敲下又删除。 答案已经足够明显,再追问就自取其辱。 顾文皓:「我明白了。」 「恭喜他,他很幸运。」 看到这条消息,秦芷抬头,看向不远处整理书籍的身影,她想说幸运的人是她。 她的世界原本很贫瘠的。 月底,秦芷接到班主任老胡的电话,老胡声音都在飘,这一次她考到年级第一。 语文136。 数学145。 英语140。 理综285。 总分706。 今年考卷难,要知道一本线才524分。 以她的成绩,可以去任何她想去的学校。 老胡说:“这成绩真的对得起你这三年的努力,老师也替你高兴。” “谢谢您的栽培。”秦芷轻声说。 她当时估分比较保守,这个成绩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她想到会考得不错,但没想到会考年级第一。 快挂电话时,秦芷问:“老师,纪明佳呢?” 老胡说:“也考得很不错,比你低17分,三年里你们两个,不是你第一就是她第一,也是缘分了。” “谢谢老师。” 秦芷能想到纪明佳抿着唇冷漠模样。 高三这一年,她很感激她,她们都没有联系,但彼此都清楚对方的成绩,如果不出意外,她们以后都不会再有交集。 秦芷走出房间,将考试成绩告诉给陈爷爷。 陈爷爷蹲着身,从南瓜嘴里拿过狗盆放狗粮,听到先是一愣,无意识多给一勺,南瓜眼尖地扒拉过狗盆,生怕爷爷再舀回去。 “706分,年级第一?”陈爷爷起身太猛,头有些晕,秦芷上前去扶,他摆摆手,说今晚不做饭,出去下馆子。 秦芷抬眼,与另一道视线对上,他目光清明,也有些许笑意。 陈砚南靠着门边,抱着手臂,从刚才就听到他们的对话。 他成绩在更早前通知,数学满分,总分是718分,周唯茵对这个成绩还算满意,她扬言在选专业的事上要听她的。 陈砚南在这一块儿没多大感觉。 他想的是,706跟718应该去同一所学校。 晚上三个人都换一身衣服,陈爷爷从教师岗位退休后,很少这么开心过。 门卫跟陈爷爷打招呼,开玩笑说他好福气,儿子是大老板,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孙子跟孙女懂事又孝顺,全小区就他过得最舒心。 陈爷爷背着手,唇角弧度压不下去,眼神里颇为自豪,他没有否认,在他心里,秦芷就是他孙女。 当晚,陈爷爷破天荒喝一小杯酒。 他笑笑:“医生不让我喝,说我身体不行啦,喝了大半辈子的酒就这样戒了,但今天高兴,就喝一小杯。” 秦芷以果汁代酒,陈砚南同样倒 一小杯,白的。 陈爷爷郑重,又无限感慨道:“作为老师,我送过很多届学生,今天,也轮到我送自己孙子孙女了。” 人生已然圆满,再无缺憾。 秦芷站起来,双手举杯:“我想敬您一杯,两年前我跟着爸爸,厚脸皮地希望您能收留我。”笑意里有苦涩。 “我当时想如果您不喜欢我怎么办,讨厌我赶我走怎么办?” 这些都没有发生。 她遇到的,是心很善的老人。 秦芷眼角湿润:“我觉得我好幸运,这两年是我过得最快乐的两年。” 她开口又顿声,其实话说得很不连贯,情绪沉溺在每一个停顿里,她不会说话,更不会表达。 没关系,她做得比说得多,来日方长,她还会叫他很久的爷爷。 秦芷咬紧唇,胸腔里的情绪快满溢出来,到最后只剩下两个字:“谢谢。” 陈爷爷抿口酒,难受又心疼地张着嘴。 陈砚南手臂放在桌面,手指叩动两下,语气轻松地问:“现在到我发言了吗?” 像是水流突破沉闷的冰层,刚才化不开的情绪瞬间消弭。 “你来你来,学校里没讲够?”陈爷爷闷哼一声。 秦芷笑了笑,扯着纸巾,按压眼尾。 后半场更多是讨论怎么选专业,两人似乎都默认去同一所学校,陈爷爷帮那么多学生填报志愿,这一块颇有些心得,不必追逐热门,兴趣才是第一位。 到家,陈爷爷打开电视,电视声驱赶家里的安静,因为人老后听觉有些退化,音量调得比较高。 陈砚南在秦芷进洗手间之前拦住她,他认真说了句抱歉。 秦芷困惑:“为什么道歉?” “你刚来的时候,我做得有些过分。”两年过去,他一直欠她这句道歉。 他们最近相处,让她早已忘记那个雨天,他头也没抬,抛下的那句冷冰冰的话。 秦芷睫毛轻颤:“没关系,你的反应是正常的。” 陈砚南后背抵着墙面,他低着身,说不正常,跟她没关系,他没理由迁怒她,最后目光瞥到她眼尾的淡淡粉意,他哑声说:“不过,我也得到了报应。” 人就在这。 他却没办法说喜欢。 他甚至能想象到如果他直接说出口,她会错愕,然后是退后,拒绝其他人的话术会用在他身上,之后是划清界限,回到属于她的壳里。 陈砚南一再告诫自己慢一点,克制一点,别吓到她。 “什么报应?”秦芷拧着眉,他的话越来越费解。 陈砚南收起笑意说没什么,他问她是不是要去见她妈妈,她点点头,眼里像是燃起亮光,说她已经跟店长请过假,往返可能需要两天。 轮休一天,请假一天。 陈砚南问:“什么时候走?” 秦芷回答:“明天。” 她第一次出远门,提前做好攻略。 “你一个人,注意安全,钱跟手机要看好,外面人多眼杂,有好人,坏人也不少,出什么事情,第一时间跟我打电话。” 他事无巨细地叮嘱。 秦芷望着他的脸,注意力很难在他说什么上。 “算了。” 陈砚南看她样子就知道多半是记不住,他往前倾,阴影也一块儿压下来,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保持联系知道吗?” 秦芷越来越习惯这种距离,心脏悄然跳动,她认真点头说好。 高铁的时间是在早上八点,她背着黑色书包只身到火车站,她认真看过车次,盯着站内滚动的列车时刻表,满怀期待地等到检票时间。 秦芷没有告诉廖明珠。 一方面是想要给她惊喜。 另一方面是怕得到预期外的答案,她会丧失所有勇气而妥协。 她已经两年没见过妈妈,她很想念她。 廖明珠给的地址不在深市内,是在旁边的小城市,她下高铁后,又辗转坐上大巴,大巴摇摇晃晃,她趴在玻璃窗,打量着新鲜陌生的城市景色。 下大巴,有招揽客人的黑车与旅馆。 秦芷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只懵懵懂懂地摆手示意她不需要。 几经辗转颠簸,秦芷顶着烈日找到地址。 那是家便利店,是廖明珠工作的地方,也是她拍过照片里的一角。 一瞬间,所有的辛苦都变得值得。 秦芷抓紧书包肩带,她深呼吸,两年来做梦都想来的地方,真到这里,她反而忐忑不安。 看到自己突然出现,她会不会感到惊喜,还是会皱眉问自己来之前怎么不打声招呼。 怀揣着复杂情绪,秦芷抬腿往前走。 店前有人出现,穿着宽松的t恤短裤,踩着人字拖,一手撑着腰,一手拿着吃过的外卖盒,她走出来,将外卖盒扔进店旁的垃圾桶,跟店外的人打招呼聊天。 秦芷骤然停步,日光爆裂无声,明晃晃照在她的头顶,她感觉到目眩头晕以及恶心。 藏月 第38节 那是,廖明珠。 是她妈妈。 廖明珠走路的姿势有些吃力,腹部高高隆起,站立的时候需要托着沉甸甸的肚子。 她剪掉那头她曾引人为傲的乌黑卷发,取而代之的是,到耳边有些卷曲的短发,皮肤晒成小麦色,跟秦芷记忆里的,是两个人。 廖明珠没有提过她怀孕的事。 那句想让她放假来玩,对廖明珠而言,是无足轻重,随口而出的客套,却是她跨越千里也想完成的承诺。 秦芷不知道在外面站多久。 廖明珠早已经进去。 没多久,一个男人扛着水桶走进去,很久都没出来。 秦芷感觉自己是条脱水的鱼,在高温烘烤下,水分一点点从身体里剥离,整个过程是寂静的,她睁着毫无生气的发白的鱼眼睛,蜷缩的不仅仅是每一寸皮肉。 她没有走过去,没有踏入那间便利店,她转过身,循着来时的路回去。 她像幽魂,穿梭在人来人往中。 秦芷一遍遍回想,自己是不是错过某些信息,比如她曾经跟自己隐晦提过,她已经组建新的家庭,即将拥有一个新的小孩。 但没有,一点没有。 秦芷是坐在大巴车上时收到陈砚南的消息,他问她有没有到,见到人了吗? 她木然地回:「见到了。」 几分钟后陈砚南问:「明天回吗?」 秦芷单手托着脸,视线越来越模糊,她回一个不字后匆匆地摁灭手机。 眼泪一直往外掉,眼睛像是失控坏掉的仪器,开关失效,她不停地去抹掉,到最后发现是徒然,整张脸被泪水浸湿。 海风从车窗里灌入,潮湿里是苦涩的海盐气息。 秦芷哭了一路,没有任何声音。 旁边的阿姨偶然一瞥注意到后吓一跳,她递来纸巾,以为她是因为父母责骂跑出来的小姑娘,她说当父母的都是为孩子好,哪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呢。 “你这样子,你爸妈肯定也急坏了,阿姨看着都心疼着呢,快别哭了。” 秦芷紧扣着车窗,万千情绪如浪潮涌来,漫过胸腔一直到喉咙,一阵绝望的窒息感迫使她张开嘴,破碎的声音也随之溢出来。 阿姨手足无措,没想到好心劝慰,反倒让她哭得更厉害。 大巴到站。 秦芷眼泪也已经流干,她嘶哑地说谢谢阿姨,而后背着包,隐匿在人群里。 她买回程票,枯坐五个小时后,在晚上到达通州的火车站。 通州久违地下起暴雨。 闪电与雷鸣,仿佛要撕裂整个世界。 秦芷从火车站出去,一脚深一脚浅地踩进水坑,顾不得身上被淋湿,跑到公交车站牌,等来回去的公交车。 她刷公交卡上车,坐在单人靠窗位置,水珠顺着她的衣摆往下滴。 帆布鞋已经完全浸湿,脚底踩着的像质感坚实的海绵。 她知道自己狼狈得要命,全身湿透,哭过的眼睛红肿着,比鬼难看,她靠着椅背,放置自己,如同放置一块破布。 公交车缓慢行驶。 雨水砸在地面上,溅起水花,在灯光照耀下,反射出金属的光泽感。 公交车到站,秦芷起身,她踩下台阶,车门轰然关闭。 雨还在下。 她看见陈砚南立在站台那,抿着唇,下颌绷紧,目光漆黑清亮,他拿了把黑伞,撑在地面,手背上的青筋浮现。 陈砚南轻声说:“下雨 了。” 秦芷死死咬住唇。 他说:“你没有伞。” 有什么东西在轰然倒塌。 陈砚南没有问她为什么会今天回来,发生什么事情,他看到她鞋底全湿,走一步能冒出水来,他背过身后蹲下,让她上来。 秦芷僵在原地:“我身上是湿的。” 他没回头,嗓音低沉:“上来。” 沉默片刻,秦芷挪步走过去,手臂绕过他的肩,搂住他的脖颈,一只手握紧伞柄。 雨拍打着伞顶,发出沉闷的声响。 陈砚南往前踏步,抿着的唇线,他感觉到身后的头低下来,埋在他的肩颈,像垂下茎秆的花,柔软脆弱。 他忽然停步。 有温热的液体溢出来,灼烧着脖颈那一小片皮肤。 极小声地呜咽。 克制又难过。 第24章 藏月“你要不要跟我试试看?”…… 雨一直在下。 仿佛此生都不会停。 陈砚南的肩是冷硬的,棱角分明,像石头也像金属,秦芷的脸贴在他的脖颈上,隔着薄薄的温热皮肤,血管随着心脏跳动而起伏。 每一下,犹若重重砸下的雨滴。 秦芷很轻,单薄得像张纸,背上后也轻飘飘的没重量。 陈砚南沉默地往前走,前方的视线被雨水模糊,亮着灯的建筑物映照在地面积水,在一圈圈涟漪里,融化扭曲。 秦芷哭了一路。 眼泪顺着肩颈线条,就这么流向他心脏位置,成为滚烫的印记。 — 回来之后,秦芷生了一场病。 高烧来得迅猛又蛮不讲理,伴随而来的是头疼欲裂,与四肢乏力,她感觉身体被拖拽下沉,不像躺在床上,而像在水里。 她有意放任。 这两年攒的一口气全都散了。 秦芷昏昏沉沉间做很多个梦,梦到以前的旧理发店,她转着旋转椅,看到理发师握着剪刀,一簇一簇剪掉廖明珠的卷发,梦到老房子,她趴在窗户边,等爸爸妈妈回家,天好晚,她一直没等到,后来梦到在医院,廖明珠生下孩子,她脸色苍白,招手让她过去…… 怎么会变成这样? 秦芷侧着身,手脚并拢蜷缩,眼泪流出来又被体温烘干。 她分不清这眼泪是为自己而流,还是为廖明珠。 离婚那天,她光彩夺目,艳红的唇比日光更耀眼,廖明珠一直说因为怀了她才会昏头结婚,转头,陷入同样的循环。 她不是那种因为期盼出生的孩子。 所以不被喜欢,不被在乎,也在情理之中。 秦芷病得最糊涂时睁开眼皮,她看见模糊身影,跟陈砚南很像,他靠近,手放在她的额头上,说她很烫,在发高烧。 她听得并不是很清楚。 只是本能地抬手,手掌贴着他的手背,她眷恋这一刻的温暖。 陈砚南是第一个发现秦芷不对劲的人,他昨晚一直没睡好,早起敲响紧闭的门,一直没人应,他确信她没出门。 “秦芷?” “秦芷,你在里面吗?” “我现在进来,倒计时10声。” 陈砚南给足她准备时间,在倒计时归零时推开门,房间里拉着窗帘,光线暗,秦芷躺在床上,身上被汗濡湿,打湿的碎发贴在脸上。 唇瓣紧闭,脸上烧得通红。 她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的。 陈砚南拿来家里的体温计测量,他神色不明地看着体温计上的字数,叫来陈爷爷。 两个人都没有特别多照顾人的经验,第一反应是去医院,陈砚南叫醒秦芷,看着她勉力睁着眼,眼里都是红血色。 陈砚南心脏一抽,低声说:“去医院了。” 秦芷轻嗯一声,嗓音低哑难听。 陈砚南扶着她到玄关的位置,这会儿已经顾不上换鞋,陈爷爷要跟他们一块去,陈砚南摆手:“我一个人就够了,医院人多,都去反而顾不上。” 这话有道理,陈爷爷点头:“有什么事打电话。” “好。” 陈砚南拦下一辆出租车,直接往医院去。 秦芷仰躺在座位上,白皙皮肤烧成粉色,披散的头发像枯草,了无生气。 到医院,医生让输液。 她坐在长椅上,看着针尖没入薄白的皮肤,扎进血管。 到现在,仍然有种不真实感,她感觉自己没回来,仍然在那个吹着咸湿海风的大巴上,摇摇晃晃,驶不到终点。 藏月 第39节 秦芷闭着眼,感觉实在太累,累到眼皮睁不开。 她感觉身边有人靠过来,肩膀抵着她的,宽大的掌心贴上她后脑勺,力道极轻地牵引着,她靠上坚实的肩膀。 像漂泊很久的船,终于靠岸。 陈砚南背脊挺得笔直,医院的塑料凳子并不舒适,他手放在腿上,不时抬眼去看输液瓶刻度线,一只手拿着手机,小手手臂绷得紧实,给爷爷报平安。 到中午,医院人多起来。 护士忙前忙后。 一瓶药水快告罄,陈砚南不得已起身去叫护士,他托着她的下颌移开自己肩膀,他站起身,没走一步,衣服被人扯住。 回头,秦芷望着他,纤细手指攥紧他的衣服。 她脸上是病态的红,眼里是湿漉的,唇在高烧下异常红润脆弱,仿佛能滴出血来。 秦芷艰涩开口,嗓音嘶哑难听:“你去哪?” 陈砚南黑眸静静凝视着她,说:“我去叫护士给你换药,等我,很快。” 秦芷说好,手却没放开。 她拥有的不多。 所以开始变得贪心。 好在护士过来,陈砚南抬手出声说明情况后,护士换了一袋新的。 陈砚南检查过名字,没有错,又重新坐回去。 输完液,两个人搭车回去。 陈砚南在医院时向书店店长请假,同时给秦芷多请两天,方便她安心养病。 下午时,秦芷开始退烧。 她没胃口,喝一小碗清粥睡下。 病痛反倒让人清醒,秦芷从自怨自艾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她不再去想廖明珠,以及她未出生的孩子,她希望人的记忆也能够擦除,就好像那一天从来没存在过。 她想要好起来,生病会麻烦身边人,而她最不想成为麻烦。 秦芷在第二天好很多。 虽然仍然还有点烧,头晕乏力,但明显比昨天好,她坚持一个人去输液。 “不行,你昨天烧成那个样子,也没吃什么东西,一个人晕倒在医院怎么办?”陈爷爷不允许。 他不知道秦芷去找廖明珠的事,他听到的版本是,秦芷跟朋友外出游玩,遇到暴雨,回来的路上被雨淋湿。 秦芷站定,想表明自己已经没什么事,她健健康康的,昨天只是意外。 一直沉默的陈砚南开口:“就让她一个人去吧。” 秦芷抬起长睫。 陈砚南说:“记得保持联系。” 她呼出口气,说好。 秦芷在医院消磨整个上午,她想了想,还是打起精神打电话给秦振,告诉他自己的高考成绩。 秦振起初没听到,他身边全是说话声,夹杂着几句脏话,在秦芷重复两遍后,他声音陡然拔高。 “七百多分,年级第一呢?” 秦芷轻嗯一声。 电话那头声音飘远,但还是能听到秦振的声音,骄傲地说自己女儿是高考状元。 秦芷纠正他不是状元,他没有听到。 “那你们考状元学校是不是有奖励,你考得这么好,给你们学校争光了啊。”秦振搓着脸问奖金多少。 秦芷低下头,说不知道。 秦振从人群里走出去,换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说:“考这么好肯定是有的,你问问你们班主任,干脆你把你班主任的号码发给我,我来问。” “……” 秦芷捏着眉心,说她自己会问。 “是得问问,一万两万都是钱。你是不知道,外面挣钱有多难,我这两年还真没挣什么钱,供你上高中都吃力, 你这大学学费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秦芷说:“没关系,我有在兼职,学费的事我自己想办法。” 那边沉默一会。 “你妈呢,就没跟你说学费的事情?她这一走好潇洒,女儿的事真就一点都不管。” “……”秦芷不知道说什么。 秦振后面又说了几句,反反复复都是埋怨廖明珠。 头开始痛起来,秦芷才注意到药水已经输完,血在回流,她随便扯个理由挂掉电话,叫来护士。 输完液是中午。 水洗过的天空更蓝,太阳明晃晃地挂着,明媚得像是从未有过暴雨天。 秦芷三天后重新上班,除去更瘦一点,没别的区别。 高考成绩出来,随之而来的是填报志愿,叶奕然高考分数是530,刚过一本线,她先是开心,能拿到这个成绩已经心满意足,随即是惆怅,以她的成绩,只能留在本省。 这就说明两人要分隔两地,以后见一面都难。 秦芷问:“那现在要不要见面?” “现在?” “既然以后见面难,那趁现在多见面。”秦芷的声音缓慢清冽,像细流涌过。 未来太远,只看眼前。 叶奕然声音突然精神:“我去芷宝你说得好有道理,见见见,等见面我就要亲死你!你怎么那么厉害,考七百分的脑袋是怎么长的?” 她们在电话定下见面的地点与时间。 陈砚南今晚也有约,是跟宋淮他们的聚会,叫过秦芷,她拒绝了,她性格始终太静,不适应人太多的场合。 秦芷换好鞋出门,跟陈爷爷说好会早点回来。 她到约定地点时,叶奕然已经到,坐在甜品店二楼靠窗的位置,激动地挥着手臂跟她打招呼。 秦芷仰头,挥下手回应。 两个人都已经吃过晚饭,胃里剩余的空间只够吃甜品。 叶奕然点一份芋泥鲜奶麻薯,秦芷则是芒果芋圆西米露,另外两杯柠檬百香果的冰镇饮料,玻璃杯沿上挂着冷凝的水珠。 她伸出手臂,神情悲壮地道:“我晒黑了。” 三亚的阳光毒辣,抹再厚的防晒也没挡住紫外线,她的手臂跟她肩膀是两个肤色。 秦芷摸着她的手臂,安慰说:“没关系,军训也会晒黑的。” 叶奕然嗷呜一声,她已经能想象自己变成一只黑鬼的样子。 秦芷抿唇轻笑。 “但你好像更白了,不对,你一直这么白。”叶奕然喝口饮料,忽然抬头:“我听宋淮说,你跟陈砚南都在书店兼职?” 高考后,叶奕然跟宋淮一直有联系,什么都聊,尤其是八卦。 秦芷捏着勺子搅动着小芋圆嗯一声。 “他们家不是很有钱吗,为什么还要去兼职啊?”叶奕然充满困惑。 秦芷停下搅拌的动作,解释:“是爷爷认为他假期太闲,让他去……嗯,接受改造。” “劳动改造?”叶奕然抬眉,对这个名词感觉到好笑:“没想到,他还听他爷爷的话。” 真是完全想不出来。 两人又聊了会儿志愿的事,差不多九点分别,叶奕然说明天去书店找她玩,等她下班再一块吃饭。 秦芷到家时,陈砚南的拖鞋仍然放在鞋架上,她敛起长睫,知道他可能会很晚才回来。 她抱着睡衣进洗手间里洗澡。 没一会儿,热气弥漫,她被蒸得脸颊发烫。 秦芷拿着吹风机回自己的房间吹头发,窗户完全打开,小风扇呼呼地转动,她一只手撩起湿漉的黑色长发,一只手拿着吹风在吹。 白净修长的脖颈在黑发下时隐时现。 她头发又长又多,举着吹风的手已经酸疼,她关掉吹风垂下手臂时,听到手机来电提醒。 秦芷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备注。 ——陈砚南。 她随手接起,贴在耳边,一只手撑着厚重的长发,让风灌进脖子里。 “喂?” 低沉的嗓音响起:“是我。” 秦芷长睫乌黑湿润,她抿下唇说知道:“有什么事吗?” 陈砚南问:“你现在回去了吗?” “嗯,我在房间里。”秦芷想说自己刚洗完澡,又觉得这个词太暧/昧,于是咬咬唇止住声音。 她听到,电话那边有音乐声,闷笑声,以及催促他快说的声音。 秦芷猜到他们聚会在ktv。 同时猜到这通电话是他们玩游戏的恶作剧。 她抿紧唇,心像是泡过水,有微微发胀的感觉。 沉默片刻,陈砚南忽然再开口,叫她的名字:“秦芷。” 藏月 第40节 “……嗯。”她放下手臂,乌黑发丝尽数披散在肩上。 陈砚南说话的气息声变得很重,在嘈杂尖锐的声音里极具辨识度,他说:“你觉得我怎么样?” “……” “我还挺喜欢你的。” “……” “你要不要跟我试试看?” “……” 一句接着一句像砸进水面的石头,水花四溅,涟漪久久未止。 秦芷屏住呼吸,她反复地重复着三句话,明知道只是游戏的玩笑话,她脑子里的那根弦还是断掉,她握紧手机,让自己看起来足够自然体面。 “你们,是在玩游戏吗?你输了?”声线平稳。 背景音里,是各种起哄声。 陈砚南没否认,嗯一声:“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秦芷心沉到谷底,笑容变得苦涩。 停顿片刻,电话那头安静下来,他大概是走出包间,只隐约听到些音乐声。 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我选的真心话。” 第25章 藏月“来做我女朋友” 几个小时前,宋淮组局同学聚会。 高考成绩出来,以后就是天南海北。 陈砚南还记得他刚来通州时,以他的成绩班级随便他挑,他第一个见到的是宋淮,他被罚打扫卫生,路过时跟他打招呼。 他没理。 宋淮抓着拖把,不以为意笑:“你们城里人还挺高冷的。” 那样子很傻缺。 最后陈砚南选择5班,跟宋淮一个班。 已经忘记是怎么混到一块,后来人越来越多,本以为只是暂时借读,没想到交到些不错的朋友。 先是去吃饭。 陈砚南等下班时间才过去,最后一个到,他推门进去,一群人视线盯过来,往他身后看,直到确定是他一个人。 “怎么就你一个人?表妹呢?”宋淮问。 “对啊,怎么没来,我们还想恭喜下年级第一呢。” 陈砚南拉过椅子坐下:“她有事。” 那天的事他没有问,秦芷表面看着没问题,但实际上话更少,她不喜欢热闹,他也不想让她因社交感觉不舒服。 宋淮意味深长地问:“你们没事吧?” 陈砚南嗯一声。 吃过饭,一帮人转去ktv。 唱歌是次要的,喝酒玩游戏才是重点,玩到最后,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老土不老土,多少年的还玩?” 宋淮问:“那你们谁能想到个不老土的玩法?” 都是被高考折磨的年轻人,经历完高中三年还能知道真心话大冒险已经很不错,谁还能多洋气跟上时代潮流? 答案是没有。 宋淮拿一个空的啤酒瓶,清空茶几上的酒水点心,手抵在玻璃瓶道:“瓶口对准谁就是谁,谁也别玩赖啊。” “快快快!” 啤酒瓶转几圈,选真心话大冒险都有。 直到,啤酒瓶瓶口对准陈砚南。 他拨通通讯录里第一个号码,听到她清冷嗓音问有什么事。 十几双眼睛盯着他,宋淮靠过来,头几乎贴上他的肩膀,想要听清楚电话内容,陈砚南垂眸,手掌抵上宋淮八卦的脸,将人推远。 他清了声嗓子。 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似玩笑非玩笑的告白。 陈砚南脸上带着笑,眼眸弯成月牙的弧度,一贯的松散惫懒劲儿,只有紧抿的唇线,与垂下紧握又曲张的手泄露他最心底的紧张。 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比谁都清楚,有些话说出来,他们的关系会开始变质。 不进则退,没有中间值。 电话那头迟疑片刻后问他是不是玩游戏输了,他说是,对话如果只到这里,今夜不过是无伤大雅的玩笑。 沉默间,陈砚南撇下众 人,推门走出去。 声线也随之绷紧,他说:“我选的真心话。” 话说出来,那边长久沉默后,回应的是带着声鼻音的轻哦。 陈砚南低头,指腹擦过眉骨,他失笑,想问她哦是什么意思,话没问出口,包间的门被推开,宋淮等人乌泱泱地挤出来,用口型在问什么情况。 他伤脑筋地扯动下薄唇,说:“等我回来。” 秦芷说好,陈砚南挂掉电话。 宋淮追问:“什么情况什么情况?以后是不是要改称呼?” 陈砚南凉凉地扫他一眼,声音不冷不淡地说:“拒绝了。” “拒绝了?!”宋淮张着嘴,错愕又意外,他还以为陈砚南长着张不会吃爱情的苦的脸。 众人半信半疑,还有信息比较落后地在问,秦芷跟陈砚南不是有亲戚关系,刚才不是在闹着玩吗?话一出,遭到数个白眼,以及信息更新。 叽叽喳喳,宛如上千只鸭子。 陈砚南撩起眼皮:“吵死了。” “你们玩,我先回去。” — 电话已经挂断,秦芷站立失神,后知后觉头发还未吹干,重新举起吹风机,手指插入湿冷的头发,动作机械僵硬。 在吹风机嗡鸣声中,刚才的对话一遍遍在重复。 真心话。 秦芷卷翘长睫下,闪着复杂眸光,她看着墙面上的痕迹出神,白色的墙皮脱落,露出灰色的疤痕。 那样的枯燥无趣。 也会像现在一样,短暂地吸引她的驻足吗? 她没有答案。 窗外,被风吹动的树叶缓缓摇曳。 敲门声响起时,秦芷已经躺上床。 声音并不响,咚咚两声后停下来,仿佛确信她听到,没有再敲一次的必要。 秦芷掀开被子起身,她心知肚明门背后是谁,她无意识地放缓呼吸,手握住金属门柄,往下压,打开手指宽的门缝。 陈砚南立在门口。 陈爷爷早回房间睡觉,客厅的灯已经关掉,只剩下走廊的,光线暗淡,他的影子被模糊投在墙面上。 尽管做好心理准备,看到他时,仍然像是有一只手没入她的胸腔,攥住在跳动的心脏。 她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比以往都要重一些,但并不难闻。 陈砚南手臂抵着门框,五官在阴影里更加立体:“你还没有回答我。” 握着门柄的手心出汗,秦芷声音很轻地问:“只是游戏,需要什么回答?” “我需要。” “我想要知道。” 陈砚南抿唇,喉结滚动了下。 秦芷在门后,穿着单薄的素色裙子,乌黑长发下的脸巴掌大小,湿润的目光看着他时,整个人像枝头上伶仃开放的小花,清幽的,在夜晚里发着淡淡的光泽。 她抿下唇,紧张得要命。 南瓜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趴在陈砚南的脚边,睁着好奇懵懂的眼睛望着她,尾巴左右摇摆拍打着地面。 “进去说?”: 陈砚南无声笑了下说:“还是你想要当着南瓜的面吗?我没关系,但它还小,还没到找女朋友的年纪。” 秦芷:“……” 她没回答,陈砚南往前,她下意识后退。 门是随手关掉的。 南瓜前一秒摇着的尾巴瞬间停住了。 卧室里没有开灯,只是拉开窗帘,借着窗外的月光,是她有意的,灯光太亮,脸上细微的表情也无处藏匿。 藏月 第41节 开关在陈砚南身后,现在再去打开已经不现实。 房间的面积不算小,比起她以前住的,大姑家的杂物间,都要大很多,但陈砚南进来后,整个空间都仿佛在收缩,变得狭小逼仄。 两个人只有一步之遥。 陈砚南往前,神情不清,他说:“如果你介意是玩游戏的惩罚,我不介意再重新说一遍。” 秦芷怔怔地望着他的眼睛,她在后退。 “秦小芷,我喜欢你。” “活到现在也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你看我合适吗?” “够不够格做你男朋友?” “……” 不同于电话,身边也没有其他人的嘈杂声,只有他们两个人,面对面。 秦芷呼吸一止。 她曾看见过别人一次次向他告白,作为旁观者,观众,她只有羡慕,羡慕她们的勇气,做了她这辈子都不敢做的事。 月亮应该永远高悬,遥不可及的,她没想过月亮会向她而来。 昏暗光线虚化他的线条,一切变得不真实。 秦芷想到很多,陈爷爷说她是自己的亲孙女,陈砚南妈妈说陈爷爷很荒唐,让两个青春期男女生同住一个屋檐,想到廖明珠,也想到秦振。 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挪开视线,抿唇摇头:“你今晚喝了酒,这些话……就当你没说过。” 陈砚南:“我是喝酒,不是喝醉,也没有昏头,我知道我自己在说什么。” 他话音一顿,往前再迈入一步,秦芷退后停住,后腰软肉抵在书桌的边缘,她一只手撑在桌面,手指在受力下泛酸。 书桌靠着窗。 两个人从阴影里进入月光下,陈砚南的脸变得清晰,他凝视着她,问:“倒是你,真的清楚吗?” 秦芷长睫轻颤,抿紧的唇被咬过,湿漉红润。 陈砚南垂下的视线在那抹红停留,眸底的黑色愈深,他靠过来,气息滚烫:“你从来没叫过我哥。” 他的手臂撑在书桌,两个人距离被无限拉近,他贴着她。 秦芷低头不敢去看他,额头几乎低着他的胸口,她声音闷闷地说:“因为不是。” 虽然陈爷爷说他们是兄妹,但那不过是客气。 她没有当真,所以也不会逾越。 陈砚南说:“如果我说是呢,两年前,是我混蛋。” 她一直安分守己,遵守规则,连洗手池上东西泾渭分明,现在,想要破坏规则的是他。 秦芷抓握住书桌边缘,手指在碰触到他的手背时如触电般避开,秦芷很混乱,她喜欢他,但没想过会跟他在一起,她不停地想,如果他们谈恋爱,他们两家会怎么想? 他妈妈会不会认为是她不知廉耻勾引他? 陈爷爷会很失望吧。 想到这点,秦芷头痛欲裂,心一横,仰头直视他:“陈砚南,你别这样,我们就像以前不好吗?” 陈砚南嗓音低沉,声音决绝:“不好。” 秦芷咬唇,更加直接地拒绝:“我不喜欢你。” 话音刚落,两个人都沉默了。 但也只是一秒,陈砚南轻笑出声,他低下身,鼻尖几乎碰到她的,他低声道:“你知道吗?回来之前我没把握,来之后觉得有七成。” 秦芷避开视线:“……你说得没道理。” 也许是身高差距太大,这样为配合她身高而低下身实在太累,他索性抱她上桌,整个人往前,抵上她的并拢的膝盖。 面对面,视线平直。 舒服了。 秦芷死死咬唇,强迫自己没发出半点声音,但脸上慌乱的表情没掩饰住,她睁大一双水雾眼睛,胸腔的震颤久久没有平息。 陈砚南用一种笃定的语气道:“你换衣服了。” 秦芷不明白:“嗯?” “你洗过澡,穿的应该是睡衣,我打电话给你之后你换了衣服?为什么,因为我让你等我,你知道我会来,你在等我。” “那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也有一点喜欢我。” 他语速快的不让她有任何反驳的机会。 秦芷徒然地睁着眼,唇一张一合,她想辩解,却又无从辩解。 说什么,说她在接完电话后换这条裙子,说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其实根本睡不着。 但有一点陈砚南说错了。 她不是有一点喜欢他,她非常喜欢他,比他所知道的,更加喜欢他。 秦芷看着他的眼睛,所有的理智都认定他们不可能,但另一个声音告诉她,试试呢,没准呢。 现实不是数学题,不一定只有一个答案。 沉默后,她轻声开口:“陈砚南,我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做过别人的女朋友……我可能做不好。” 不去想未来,只顾眼前。 她想试一试。 陈砚南眼底闪着熠亮的光,他勾唇,道:“不是做别人的女朋友。” “秦小芷,来做我女朋友。” 第26章 藏月“谈恋爱要牵手的”(增)…… 夜已经很深。 黑色与皎洁清辉交缠,构筑潮湿夏夜的昏暗。 陈砚南洗过澡回到房间,他仰躺在床上,此刻的状态像是打了场球,内啡肽产生的镇痛与愉悦作用在他身体上。 他意识清醒,甚至有些亢奋。 房间里对峙画面映在脑海。 她坐在书桌上,膝盖突出的骨头抵着他的腹部。 沉默的泛着水光的眸底凝视着他,清凉如水涌过,挺巧的鼻梁上有着极淡的褐色的小雀斑,她的唇型是殷红饱满的浆果。 洁白的牙齿陷入下唇的软肉,他听到她说好。 陈砚南闭紧唇,忽然想咬点什么,小腹肌肉绷紧,躁意烧遍全身。 他尝试过睡觉,失败后他从床上起来,只手脱掉白色的背心,手臂抓着床做支撑,收紧核心力量,肩膀漂亮的肌肉线条起伏曲张。 窄腰劲瘦有力。 陈砚南做上百个俯卧撑发泄多余的精力。 没什么作用。 当陈砚南套上衣服出房间,汗水打湿细碎黑发,他打开花洒,神色不明地走进去。 早上六点半。 相对的房间门被同时打开。 这种情况还是住这么久后第一次,对视的双方都有些懵。 “去跑步?”陈砚南注意她一身运动装扮。 宽松的t恤露出运动背心的肩带,黑色的运动短裤,扎高的马尾,整个人看着清爽活力。 秦芷点头:“嗯。” “等我,一起。”门关上,陈砚南出来时,换了套运动服,黑白配色。 秦芷已经换好鞋,给南瓜套上牵引绳,她站在玄关处,余光瞟到陈砚南走过来,清爽的气息像风迎面而来,她挪开视线,选择先打开门。 南瓜急不可耐地奔出去,又因为绳子的长度被禁锢在五个台阶下,没办法,它又往回跑,对着陈砚南汪一声。 陈砚南穿好鞋站起来:“多大狗了,出个门就这么沉不住气。” 南瓜仰头:“汪!” 以往是秦芷跟南瓜一人一狗在跑,陈砚南加入后,变成两人一狗。 但问题在于,陈砚南腿长,尽管他刻意压低速度,两步顶秦芷三步,同样的频率,距离是不一样的,南瓜无所谓,身上有股疯劲,跑越快它越兴奋。 秦芷落在后面。 她不得不将绳子交给陈砚南:“你们俩跑吧,不用管我。” 陈砚南慢下来,用走的,额头上冒出薄汗,皮肤反而更白,他接过:“我慢一点。” “不用。”秦芷喘着气,因为运动,脸颊泛红。 看她跑这么累,陈砚南道:“有种更轻松点的跑步方式。” “嗯?”秦芷分不了心,跟着慢下来。 “只要改动几个地方就好。” 陈砚南站定,南瓜因为绳子跑不动,像头蛮牛似的往前扯,但纹丝不动,最后妥协地在原地打转。 秦芷站直,直到灼热的掌心贴上她脊柱,温热透过薄薄的布料,有着十足的侵略感,她整个背仿佛被电过,发麻发僵,手掌往下压,低沉的嗓音自耳边响起。 “上身向前倾,挺直,手肘收紧。” 藏月 第42节 陈砚南蹲下身,握住她小腿:“前脚掌着地,重心往前一点……” “……” “好。” 她重新跑起来,有没有轻松不知道,她只觉得热起来。 陈砚南配合着她的速度,始终在她身边。 一整圈跑下来,两个人都出了些汗,拿湿巾在擦,他仰着头,绷紧的下颌线下,喉结突出明显。 秦芷不适应新身份。 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怎么谈恋爱。 尤其对方是陈砚南。 路边有自动贩售机,陈砚南问她喝什么。 秦芷:“矿泉水就好。” 陈砚南扫码刷下两瓶水,手臂夹着一瓶,另一瓶拧开瓶盖后递给她。 秦芷喝两口水,她往前一步。 陈砚南喝水时余光注意到她伸来的手,他抬起手臂,在两个人的手指碰触的那刻,指腹蜻蜓点水般从他掌心刮了下。 只是来拿牵引绳的。 秦芷将南瓜牵到草丛边,给它喂了点水。 陈砚南看眼扑空的手,扯动了下唇线。 哦,多想了。 陈砚南感觉到秦芷有意在拉开他们距离,越靠近家,两个人距离越远,他不紧不慢地跟着。 公交车上,秦芷煞有介事地说这是避嫌。 尤其是书店工作时,两个人最好不要单独相处,不想让同事知道,因为感觉会变得奇怪。 好像不是来工作,是来玩,是谈恋爱的。 陈砚南目光落在她略带紧张的神情上,点头:“理解。” 秦芷松口气,她怕他不开心。 随后,他补充:“毕竟谈恋爱是件私密的事。” 秦芷:“……” 她睁大眼,因为私密这个词而有些脸热。 她发现陈砚南最近用词有一点放荡。 书店里又有一批新书送来,陈砚南负责搬进仓库,秦芷拿着纸笔做统计,她默数着数量,一个同事进来,在两人身上随意一瞥,说:“哦,你们两个人都在这里。” 秦芷勾写的动作一顿。 仓库里堆满东西,陈砚南在她身边一步的距离。 秦芷下意识解释:“陈砚南刚搬书进来,我是来登记核查的,我刚刚进来,他马上就走,是不是?” 陈砚南舔舐下嘴唇,唇边松散地笑着,说是。 同事眨眨眼,他只是随口一问:“没事,外面没什么人,你们先忙着吧。” “……好。” 等同事离开,秦芷抬头,耳朵烧红,语气有些无奈:“你能不能别在这里?” “为什么?”陈砚南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望她,说:“外面没人。” “保持距离。” 这话说得很气也没什么底气,后面的理由正当:“这里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一个人就够了。” “以前也是这种距离,怎么当时不觉得有什么?” 他们两个都是兼职生,店长给他们排在一次,两个人每天同进同出,甚至同时请假,也没有见秦芷避过嫌。 为什么呢? 陈砚南往前一步,低头:“这样就心虚了?” 秦芷呼吸跟着乱了下,浓密的睫毛让她看起来既柔软又可爱。 陈砚南心脏也异常柔软,他轻哼一声,感叹般的语气:“你啊,干不了一点坏事。” “说话可以,你别靠那么近。”秦芷脸热,低着头,手上握着的笔抵上陈砚南的胸口,嗯……有一点硬,她煎熬得快死掉,脸更烫了。 陈砚南低头,胸腔的位置,被笔抵着,凹陷一小块。 很快,她又缩回手。 再这样下去,她自己都要被自己玩自闭。 “那你快点,我发现这里空气不流通……”陈砚南补充道:“呼吸比较困难。” 秦芷:“……” 如他所说,在他离开之后,仓库空气才开始回流,她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落在表格上,开始工作。 秦芷从仓库出去,听到收银台交谈声。 陈砚南在柜台内,在他对面的,是叶奕然跟宋淮。 叶奕然跟宋淮在互怼,两个是前后脚到书店,宋淮叫叶奕然黑妹,叶奕然不甘示弱地叫他矮哥。 宋淮气笑,手肘放在柜台:“我哪里矮,小姐我一米八的个儿,有几个男的比我高?” “陈砚南就比你高,你到底在骄傲什么?” 陈砚南支着眼皮,整理柜台,对小学生的对话不感兴趣。 宋淮轻嗤:“陈砚南一米八七,学校有几个他这么高?都长这么高,其他人还活不活?” “……” 秦芷走过去,跟他们打招呼,互怼才结束。 叶奕然拖着腮,说他们工作服还挺好看的:“穿上感觉还挺像大人的,很帅气。” 宋淮冷不丁地插话:“难不成 现在是小人?” “宋淮你……” 秦芷握住叶奕然的手,紧急拉停两人:“我现在还有点事,不能陪你,你先看会儿书?” “没关系,你忙你的,我自个儿转转。” “好,等中午一起吃饭。” 叶奕然比一个ok的手势,她在书店转一圈,最后是宋淮招手,让她过来看漫画,她没事可做。 “没想到你还看漫画。” 宋淮轻哼:“这算什么,我前几天刚从店里买过一本。喏,给你推荐一本,字儿少。” “行,我看眼。” 叶奕然随手翻过扉页,她没多少心思在书上,目光时常从书里移开,落在不远处的两人,虽然两个人并不在一块做什么,甚至话也没说几句,但以她过来人的第六感,她感觉他们磁场不大对劲。 这里面,绝对有什么事发生。 叶奕然看向身边看漫画傻乐的宋淮,试探性地问:“这段时间没发生什么吧?” 宋淮猛地抬头:“为什么这么问?” “好奇,随便问问。” 宋淮看着她的眼睛,确定她应该不知道陈砚南告白的事,他摇头说没啊:“大家都安分守己地过小日子呢。” 叶奕然不信。 午休时间短,四个人吃的必胜客,点两份比萨,意面,以及其他小吃。 宋淮在叶奕然边上,秦芷跟陈砚南在相邻的位置。 陈砚南分第一块一块比萨,递给秦芷,秦芷小声说谢谢,她刚咬一口,一张纸巾递上来,她接了过去,按了按唇边。 桌子不大,两个人的动作落在另外两人的眼中。 宋淮是习惯性陈砚南对秦芷的照顾,平时吃饭他就这样,但昨天晚上陈砚南被拒,他以为他们关系会变得很尴尬。 他过来,一是看戏,其次是看戏,最后是安慰兄弟。 宋淮半开玩笑地道:“你们俩看着挺般配的,像是一对的。”哥们儿也只能帮你到这里。 陈砚南扯开手套,纠正他:“去掉像。” ——是一对。 宋淮:“?”他突然觉得自己是小丑。 叶奕然:“!”女人的第六感! 陈砚南往后靠,肩膀抵上秦芷的:“今天算是通知你们,多吃点,我买单。” 面对朋友,秦芷没有否认,就算陈砚南不说,她也准备告诉叶奕然,她对上两双错愕的目光点下头,说是的。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 “昨天晚上?是电话里还是你回去之后?” “回去后。” 宋淮还想问,陈砚南冰凉的视线扫过来:“你问题很多?” 他即刻闭嘴。 叶奕然举起手,说:“我只有一个问题。” 藏月 第43节 秦芷表面平静实则也很紧张,她拿过果汁在喝:“你问。” “你们俩以后的小孩我可以当干妈吗?”叶奕然眼里闪着奇异的亮光。 以爸爸妈妈的颜值,宝宝肯定是脸蛋天才! 秦芷差点呛到。 下一秒,骨节分明的手指扯过纸巾擦过她的唇,动作快速利落,在秦芷还未反应过来之前,陈砚南按压住她的唇角,轻扯唇线,是个愉悦反应。 “问题超纲了。” 吃完饭,宋淮跟叶奕然准备回去,而秦芷跟陈砚南需要继续回书店上班。 走之前,叶奕然神秘地抱着秦芷手臂到角落的位置,她笑嘻嘻地说:“其实我早就猜到,陈砚南有点喜欢你。” 她拿出手机,翻开相册里的照片。 “这就是证据!” 那是高考结束后散伙饭拍的合照,宋淮将有叶奕然照片全发给她,其中就包括有陈砚南的这张,两个人并肩站立,陈砚南高出秦芷大半个头。 他微抬着下巴,望着镜头,抿着唇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冷冷酷酷的,旁边的秦芷显得很小只,在她发顶,是一只修长的手,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耶。 尽管当时环境不好,拍出来的照片有些糊,手指边缘过度曝光,还是能看清楚男生如恶作剧般的小动作。 叶奕然说当时就跟秦芷说,又怕想多闹笑话,瞒到现在。 她激动地问:“他高考第二天赶回来,是不是因为你?” 秦芷微微出神。 她不知道答案,目光看向远处的挺拔身影。 昨天晚上他说她喜欢她,这份喜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书店工作结束,天色还没完全黑。 两个人步行走向公交车站台,秦芷想到那张照片,包括她好奇一整个下午的问题,她抬步动作慢一些,开口:“陈砚南。” “嗯?”他换回自己的衣服,白色t恤穿在他身上很清爽。 秦芷捏着手机,举起来,给他看他们的合照。 陈砚南微愣,起初不明白。 直到秦芷收回手机,轻声问:“你突然回来,跟我有关系吗?” 她没说是因为她,其中有区别,她没自大到认为她是他回来的全部原因,她只想知道,这里面的原因,有没有她。 陈砚南站定,夕阳如颗融化的水果糖,他发丝沐浴在光里,他眸光漆黑,说:“过来跟你说。” 他们实在距离太远。 从早上到现在。 秦芷老老实实地走过去。 陈砚南身体前倾,扣住她垂下的手,很小,骨骼纤细,没什么肉的,他的手指可以完全地包裹住,他一点点收紧,直至十指交缠。 “秦同学,谈恋爱要牵手的。” 秦芷已经完全忘记刚才过来是为什么,脸蹭一下地泛红。 他们这是在大街上,人来人往,谁都能看到。 陈砚南半垂着的眼有着惺忪的笑意,手指像是握一只娇弱胆小的小鸟,他轻声提醒:“放松,别那么紧张。” 秦芷呼吸一滞,完全放开手。 陈砚南笑:“是放松,不是松开我。” 下一瞬又握紧。 就像她主动握住他的手,温凉的体温透过皮肤传递至掌心,一股电流涌过酥麻感。 第27章 藏月可以亲吗 陈砚南反握住秦芷的手,在日光底下,明目张胆地牵手。 “是的。”他突兀地说。 在接触到秦芷困惑目光时,他提醒道:“你之前的问题的答案。” ——她问他高考第二天回来,跟她有关系吗? 秦芷脸颊燥红,因为牵手的小插曲,她已经忘记之前的初衷。 人行道,红灯变绿灯,陈砚南牵着她的手往前走,行走间他偏头看她:“不只是有关系,是非回来不可的原因。” 他知道散伙饭上会发生什么。 高考结束,不再受学校规则制约,告白是基本流程。 他们一年不见,他没那么大把握。 秦芷咬了下唇。 “想笑可以直接笑,不用忍。”陈砚南看向前方,牵着她避开迎面走来的人流。 秦芷偏过头,她看到绿灯在倒计时,从10跳跃到9、8、7……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她好喜欢这个夏天。 牵手一直到回小区的几百米的距离。 因为随时有被熟人看见的可能。 “下班了。”门卫叔叔在门卫亭里跟两人打招呼。 秦芷点头,礼貌地回应:“是的,您吃饭了吗?” “还没有,马上换班就吃。” “宋叔再见。” 秦芷在这里住两年,性格乖巧内敛,遇见长辈都会礼貌打招呼,比起陈砚南,她更像是陈爷爷的亲孙女。 陈砚南在她要求的两步距离,目光捕捉着她的身影。 细枝末节里,是她认真生活过的证据。 家里,陈爷爷已经做好饭菜,他从厨房出来,在围裙上擦干水迹:“洗洗手吃饭。” “好,马上来。”秦芷去洗手间洗手。 陈砚南跟以往一样跟过去,两个人共用一个洗手池,一起洗手甚至刷牙都有过。 刚走到门边,秦芷紧急回头,有眼神无声提示他保持距离,拒绝单独待在一个空间。 陈砚南:“?” 谈之前可以,谈之后不行。 秦芷眉头一皱,用口型无声说了句拜托。 陈砚南无法对她的请求无动于衷,他抬抬眉,往后撤,他转头,跟从厨房放完围裙出来的老爷子对上。 老爷子第一时间去看他手,干燥的。 陈砚南没话找话:“今天的菜还挺多的。” “四菜一汤,每天不都这样?”陈爷爷眉一皱:“还不去洗手?” “……就去。” 秦芷从洗手间出来,她擦干净手:“爷爷,我来盛饭。” “不用,你坐着等吃就行,我今天炖的汤好喝,你先喝一碗。”爷爷回厨房盛汤。 陈砚南从她身边经过,擦着肩。 垂下的手背上被他手指不轻不重地点了下,像一个小小的惩罚。 吃饭时,秦芷跟陈砚南毫无交流。 两个人僵硬的气氛连陈爷爷都看出来,他不知道两人发生什么矛盾,但不用想就认定是陈砚南的原因。 吃过饭,秦芷去洗衣服,她的衣服一直跟他们分开洗。 客厅剩下陈爷爷跟陈砚南两人。 陈爷爷瞄一眼阳台的位置,责问陈砚南:“你是不是做什么过分的事?” “什么?”陈砚南没听懂,他又怎么了。 陈爷爷朝阳台抬抬下巴,说:“你做什么事惹小芷不开心了?我看她今天都不怎么搭理你。” 秦芷的性格有多好他清楚,一百个小孩里也难挑出来,能让她生气,只会是很过分的事。 陈砚南刮下眉骨,想笑又忍住:“没呢。” 还没做。 陈爷爷认为他态度有问题,可能是做了,但没意识到。 陈砚南只得起身:“那我去道个歉。” 陈爷爷认为可行。 阳台上,秦芷手洗贴身衣物,蹲下身从洗衣机里取出甩干的衣服,开始一件件晾晒,她衣服不多,动作又利落,没两件就晾完。 她一转身,差点撞上突然出现的陈砚南,后者很平静:“我来帮你。” 秦芷现在仿佛戴着警报器,陈砚南靠近,她警报器便灵敏地响起,她看着他从拿起她t恤,那点布料在他修长手指间像一小块毛巾。 “我自己来。” 她硬着头皮从他手上将自己的t恤解救出来。 陈砚南靠着墙:“还有什么我能帮上忙?” 他抬眼,目光扫过她晾晒好的衣服上,从裤子到衣服,如强迫症般按照长短晾晒,最后是浅蓝色碎花布料,形状特殊。 陈砚南抿唇,移开视线。 藏月 第44节 在秦芷没来之前,陈砚南跟老爷子单独住,两个人都是大老爷们,阳台上晾晒的衣物也是男性的,几乎统一的黑白灰。 秦芷搬来之后,角落里多另一种色彩,明亮的,像是素描画里,蹭上的一抹色彩。 他也会像今天一样,猝不及防地看见贴身衣物。 刚开始是有些烦躁的,现在,只会更躁。 “没有。”秦芷声音很小声,她这里看不到陈爷爷,她抓着他的手臂往外推:“你……快出去吧。” 陈砚南没坚持,走出阳台。 他需要切断脑子里所有无耻下流的念头。 月底开始志愿填报,秦芷第一志愿里报的是能源与环境系统专业,接受调剂,选择的很大一方面是就业前景不错,这是她需要考虑的首要因素,其次才是喜欢。 陈砚南没怎么犹豫选的计算机,这是他自己也是家里人的想法。 叶奕然报本省大学,她搓着脸跟秦芷打电话:“芷宝我现在好羡慕你,你现在是学业与爱情双丰收。” “你也会的。” 叶奕然漂亮性格开朗大方,班上喜欢她的不在少数。 “真的会吗?我也好想谈恋爱啊。” 透过手机,秦芷都能听到她的哀嚎声。 她轻笑了下。 哀嚎停止,叶奕然突然问道:“对啦芷宝你们现在发展到哪一步了?” “唔……” “有没有亲嘴?” 秦芷半躺在床,肩膀抵着柔软枕头,听清楚叶奕然在说什么,她身体往下滑,声音像堵在胸口里闷闷的,叫了声小然。 叶奕然偷笑:“这有什么好害羞的,迟早的嘛。” 秦芷跟她聊不下去,顾左而言他的扯几句后挂断电话。 她已经滑到平躺在床上,扯过薄被盖在脸上,最后烫得受不了后扯开被子,像被抛上岸缺水的鱼一样呼吸。 月色清凉如水,她闭上眼睛,拒绝胡思乱想。 几乎同时,陈砚南在填报志愿后接到周唯茵的电话,电话里她声音透着疲惫,刚结束德国的出差,她问他志愿的事。 专业这件事上他们达成共识,没什么可争论的。 周唯茵说:“爷爷说你现在在书店兼职?” “嗯。” 周唯茵是唯结果论,陈砚南当初要因为老爷子生病要转回通州她答应了,是因为清楚他高考成绩会令她满意,作为父母,会在规定范围内给他一定的自由。 她问陈砚南还要在通州玩多久,又说起陈爷爷搬去京市跟他们同住的事,这边生活条件跟医疗水平都是最好的。 陈砚南道:“爷爷不会想过去。” 离开通州,相对于离开他大半辈子生活圈,老爷子比谁都恋旧,熟悉的人跟事都逐渐凋零,剩下的就更弥足珍贵。 周唯茵说:“那你呢?” “你该回来了。” 第二天陈砚南说了回京市的事。 作为儿子他很清楚周唯茵的说一不二的性格,如果他拒绝,周唯茵接下来的电话会打给老爷子。 而他,也的确有其他事要做。 陈爷爷清楚他待不久,没留他,说记得带一些通州特产带回去。 秦芷迟疑一下,问:“什么时候走?” 陈砚南看着她的眼睛,到嘴边的明天咽回去,他说:“后天。” 秦芷点点头,她是理解的。 只是没想到这个夏季这样短。 陈砚南在第二天辞去书店的工作,尽管店长说他现在就可以走,他还是站完最后一班岗。 然后像往常一样,打卡下班。 晚饭是在外面解决的。 秦芷拿到第一份工资,她拍下口袋感受自己的富有,说今晚吃什么她请客。 陈砚南望着她明亮眼眸,抬手捏了下她的脸。 像面团一般柔软,手感出奇的好,他这样想着,再捏了一下。 秦芷往后退,又因为牵着手被他拉过来,听他笑着说:“发工资的不止你一个,我也很有钱。” 餐厅离家的位置近,两个人选择步行回去。 其实想想京大开学早,陈砚南明天离开,他们分开也不过才一个月,也不算很久。 秦芷说着自己的理论,没察觉到身边的人停下来,她走过,又再次被撤回来,陈砚南比她高,面对面时看她想俯视。 “一个月不算久?”陈砚南问。 比起之前的一年一个月已经很短,而且以后每个寒暑假他们也会分开,这只会是他们常态,总不可能如连体婴每天都在一起吧。 秦芷迟疑地点下头:“的确……不算久。” 陈砚南嗓音很低:“我们还没谈一个月。” 不算那天晚上,刚好一个星期。 他眸底漆黑,在夜色下看起来怨气比鬼大,但不满的只有他,另一个人给他的感觉反而是轻松。 因为不用再跟他偷偷摸摸,担心被其他人发现? 陈砚南低头,鼻尖几乎碰触到她额头:“你想我走?” “没有。” 秦芷上身往后撤开一些:“我怎么会。” 陈砚南跟她不一样,她是因为学费,需要书店时薪十六块的工作,他有更好的条件,同时也要承担更多的责任。 两个人对视,漆黑眼底映着彼此。 秦芷微微移开些视线,从包里拿了个东西:“我有准备一个礼物。” 她摊开右手,掌心里躺着一个录音机模型的小玩意,里面放着mini磁带,造型复古,是包包的挂饰:“送给你的。” 秦芷本来是想回去后给他的。 是她跟叶奕然逛街时看到的,她今天午休溜出去买来的。 陈砚南低头,拿过来后仔细地看过, 勾唇道:“看着还挺逼真。” “不只是看着。”秦芷抬手,纤细手指摁过一个键后,录音机弹开,mini磁带可以取出来。 她只按了这个键。 “啊,还能这么玩。”陈砚南认真看完后说。 秦芷脸微热:“是有点幼稚,你不用特意夸的。” “我喜欢。”陈砚南抬眼,郑重其事地道:“这是你送我的第二个礼物,我会每天佩戴。” “第二个?” “还有一只狗记得吗?你在电玩城给我抓的。”陈砚南提醒她,他挂在背包上,平时没怎么带出来,小东西容易丢。 秦芷恍然,记起是学校放假的那天。 “想起来了,我以为你都丢了。” “怎么会丢,明天带给你看。”陈砚南将小东西放进口袋。 “好。” 快到小区时,秦芷例行松开手,但今晚陈砚南不想放开手。 八九点的时间,路上一直有散步的行人。 秦芷整个人都拘谨起来,两次抽手失败,她低声说:“别闹了。” “是林阿姨……”低沉的嗓音徐徐响起。 秦芷瞳孔骤缩,整个人像炸毛的猫,她下意识地往陈砚南身边靠,抓握住他的手臂,想要原地藏起来。 陈砚南像棵用来躲避的树,她整个身体贴着他,脸上的肉尤其是柔软。 “在哪里?你也低头!” 陈砚南没想过她反应这么大,他低笑一声,想说看错人。 秦芷已经抓着他调转一个方向,并且强调:“你别回头。” 她虽然觉得不太现实,陈砚南太高,被发现的可能性很高,但她身高不是特别突出,穿着简单,林阿姨不一定能认出她。 如果林阿姨告诉给陈爷爷,也只会说他们家小陈好像在谈恋爱。 秦芷胡思乱想,完全没意识到她已经胁迫陈砚南走出百米开外。 “好了,再往前没路灯。” 这一条路年代久远,前面本是待拆迁地,但后来城市建设往西移,这片一直没动,路面开裂也没人维修,没什么车经过,基本荒废状态。 秦芷抬起头,仍抱着陈砚南一只胳膊,她放开他的手。 “对不起啊,我只是没想好怎么跟爷爷说。”她的想法没错,这段感情才刚开始,会持续多久谁也不知道。 只是这一个星期里都需要避嫌,多少也会觉得不舒服吧。 陈砚南低下身,揉下她的发顶:“没关系,你不用道歉,我理解。” 有时候,也不必太替他着想。 藏月 第45节 秦芷看他没什么情绪,才重新轻松起来:“你明天是十点的飞机对吗?需要几点到机场,你记得定好闹钟,我明天也会定闹钟叫你的,错过时间就不好了。” 陈砚南说好。 最后一盏路灯显然也在报废状态,路灯的光很暗,只能照清楚她的脸。 她结束工作后,保持着扎低马尾的发型,她皮肤很白,五官清丽,细细长眉下是漂亮的小鹿眼睛,他的视线游移,从挺巧的鼻梁,最后是她的红润的嘴唇。 嘴唇一张一开,说着什么。 最后一句他听到,是叫他的名字。 “陈砚南,你有在听吗?”秦芷问。 陈砚南视线上移,他说:“抱歉,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 秦芷张着嘴,对这个回答愣住,她在考虑是不是要重新说一遍,她今晚已经说了很多。 “我是让你照顾好自己……” 陈砚南靠过来,两个人影子几乎融为一体,他抬起手臂,手指指腹碾过她的唇,他曾经捏过,是久违的柔软。 他用了点力,像碾过花瓣,要揉出汁。 陈砚南垂着眼睫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很听话。” 唇上有着滚烫的不轻不重的痛意,秦芷没办法往后退,一只手扣紧她的后腰,她被迫对上他的视线。 “你说不能让爷爷知道,我照做了。” “也不想让同事知道,工作时要保持距离,我保持了。” “你说什么,我全都照做了。” “……” 秦芷完全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指腹黏上唇珠,陈砚南说:“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一个噤声的动作。 秦芷心脏被反复揉搓,像一颗熟透的番茄。 跟着陈砚南低下头,偏着头,鼻尖碰过她的,滚烫的呼吸扑上来,他声音低的近乎蛊惑:“可以亲吗?” 第28章 藏月吻过上百次 路灯的光照亮一小圈范围,像是隔开昏暗的独立世界。 夏日虫蝉歇斯底里地鸣叫,空气里是植物生涩的气息。 陈砚南低头的动作像慢镜头,唇瓣细微地张合,直到他吻上来,他的手扣着她下颌,紧贴上去。 秦芷闭上眼睛,睫毛在乱颤,几乎停住呼吸,她需要握紧点什么似的攥紧手,抓住陈砚南的衣服。 陈砚南扣紧她的腰,面对面贴合,靠近让两人的呼吸声都被无限放大,温度灼热,蒸红白皙的脸。 完全凭本能地贴合、反复碾过厮磨,唇软得一塌糊涂,舌尖品尝到一点甜头后往更深处探寻,勾出更柔软也更甜美的奖励。 吃完饭后,秦芷吃过甜筒。 香草的甜味留在唇齿,被细致舔舐,剥夺每一丝甘甜。 这不是第一次接吻。 陈砚南早已经在梦里亲吻她上百次。 他的手掌扣着她的下颌,手指抵着她脖颈,清晰地感知到薄白皮肤下,剧烈跳动着的血管。 秦芷呼吸不过来,因为被堵住唇,也因为单薄的身体要被揉进他的胸膛。 在她怀疑自己要缺氧溺毙时,陈砚南抵上她的额头,放开她的唇。 两人呼吸都乱掉,鼻尖低着鼻尖,调整很久。 秦芷以为初恋,是蜻蜓点水,青涩懵懂的,而不是像现在,被吻了个彻底,连舌根都微微发麻。 她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臂,绷起的坚实肌肉,也跟她以前见过得不一样,像是蛰伏的兽,极具爆发力。 “回去吧。”秦芷轻声说,脸上的红还没完全褪去。 陈砚南放开她,嗓音喑哑的嗯一声。 不能再来一次。 他怕他想吃人。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小区,到家,陈砚南在客厅,秦芷进自己的房间,神色如常,就好像之前的亲吻没发生过。 陈砚南收拾行李,一个行李箱,一只黑色背包。 秦芷跟陈爷爷去机场送他。 她走在后,看到黑色背包上的白色小狗跟路录音机挂饰,随着他的动作,挂饰来回晃荡。 秦芷无声笑了下。 对他来说好像过于可爱。 陈砚南过安检登机,到位置坐下时,空姐拿来热毛巾跟拖鞋,她的目光落在背包上的挂饰,随口夸一句可爱,说她买过,没想过还能录音。 “还能录音?” “嗯,按键不仅是装饰。” 等空姐离开,陈砚南重新拿起复古小录音机,指腹按压播放键。 磁带转动,发出沙沙声。 突然,响起秦芷的声音:“陈砚南。” 清冷熟悉的声音,他垂下眼睫,勾唇在笑,没有想到她真的录有声音。 声音停顿一秒又响起。 声音变得很轻,如同在他耳边的呓语:“在干嘛,要开心哦。” “陈砚南,在干嘛,要开心哦。” 他捏着小录音机,也就反复听了七八遍。 — 陈砚南离开后,秦芷仍在书店上班。 店里没有再招新的兼职生,暑假的生意一直很好,工作日与周末的人流量不像之前那么明显,小孩明显增多,儿童区的位置挤满小朋友,咖啡区的位置,有家长带小朋友来做作业。 七月,秦芷收到录取通知书。 她拍照发给秦振。 没想过秦振转发给亲戚群里,群里一直是晒小孩,上各种辅导课拿奖,学校表演节目视频,秦振很少在群里发言,他们家是边缘人物。 通知书犹如一记投入深潭的炸弹,爆炸过后,溅起数 米高的水花。 群里恭喜秦振也恭喜秦芷。 秦芷手机里弹出6、7个好友申请,通过亲戚群加的,大姑父也在内,她点开看过后就关闭。 秦振打来电话,一直夸秦芷争气,今天给他张脸,出这么多年的一口气,只是他手上的确没什么钱,四处找人借来五千块,已经打在她的银行卡里。 “剩下的你找你妈要,你上大学的钱,她也有份。” 秦芷没有找廖明珠要钱,她整个暑假一直在兼职,加上之前高中时没用完省下来的钱,零零散散加起来有一万出头。 学费已经绰绰有余。 但,其实不够。 秦振没办法负担她的生活费。 思来想去后,秦芷办理助学贷款,带着录取通知书,户口簿跟身份证,她在资助中心填写申请表,最后签上自己的名字。 她看着签名,眼里是迷茫,她也不知道最后能走到多远。 秦芷加入新生群。 里面有学姐学长为新生解惑答疑。 她没发过言,但工作结束会看一眼,有些问题是她想问的,她记下回答,抽空准备着未来需要的东西。 她即将要去的城市,对她是个遥远的地方,因为未知,所以会生惧。 与此同时,陈砚南穿插在各大商务中。 回去后当天,他跟随父亲陈烬去英国,白天他作为陈烬的助手也是翻译,在谈判桌上唇枪舌剑,在扎堆的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见,他面孔青涩,有股未出学校的学生气,到晚上,他作为儿子,在父亲身边交际。 陈烬把他带在身边,言传身教,十八岁,成年了,已经不是在学校胡闹的年纪。 酒会结束,回酒店的路上,陈烬从文件里抬头,视线里,陈砚南侧脸轮廓线条锐利,垂着长睫,单手握着手机在回消息。 “听你爷爷说,那个小姑娘也考上京大?叫什么名字,林,还是宋……” “秦芷。”陈砚南偏头,父子俩对视。 陈烬点下头:“小姑娘是不错,能到这份不容易,听你妈妈说,你还跟她在书店兼职?” 陈砚南不语。 “你们很熟吗?”陈烬表情很淡:“你们……” “爸。”陈砚南凉凉开口,说:“你确定要跟我聊这些事?” 父子俩其实并不亲近,并不适合这种私密话题。 陈烬道:“回去早点休息。” 陈砚南回酒店房间,秦芷的消息也在这一刻弹出来,她今天休息没去书店,她发来一张照片,在家里,陈爷爷以及两位爷爷好友,照片里看不出多融洽,爷爷坐在沙发,表情不像是想要搭理人的样子。 藏月 第46节 他单手摁着肩颈的位置,活动着骨骼肌肉。 「什么情况?」 秦芷说爷爷在闹脾气,跟其中一位爷爷闹矛盾,另一位爷爷来做和事佬,来劝爷爷和好,起因是爷爷下棋时,观棋的那位爷爷说他走错棋,又要指挥该怎么下,两个人争吵拌嘴,一气之下说过分的话,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说过话。 老小孩这个词是有道理的。 陈砚南问:「和好了吗?」 「快了!」 几秒后又冒出一条消息:「偷拍差点被发现,躲的时候撞到墙。」 陈砚南轻易想象出那个画面,秦芷偷偷摸摸举着手机要偷拍,爷爷扭头看过来,她吓得往旁边闪,手脚慌乱地撞上墙。 他烦躁地轻啧一声。 想象出来,终究跟见到的不一样。 他跟着关心问:「疼吗?」 秦芷:「还好,吓到居多。」 陈砚南无声笑了笑,走进浴室洗手,手机放在洗手台,他抽空回复消息。 窗外泰晤士河沉默地流淌,街边,灯火通明。 陈砚南靠着窗边的木桌,周身半明半暗,他不喜欢英国的潮湿,庆幸地想还好,快开学了。 快到开学,陈爷爷考虑秦芷孤身一个人去京市,而陈砚南要晚两天才能去学校,人生地不熟的,他不放心,刚好有个认识朋友的孙子回来探亲,要回去京市工作,陈爷爷让朋友孙子跟秦芷同行,路上多照料一点。 秦芷怕麻烦别人,说自己可以的。 陈爷爷很坚决:“这件事你听我的,外面人多眼杂的,你又是第一次出远门。” 她张了张嘴,最后说好。 陈爷爷给她买一张机票,说:“这个房间永远为你留着,放假有时间就回来,这里就是你的家。” 秦芷重重点头,跟陈爷爷告别。 同行的人叫张敛,是律师,快三十的年纪,看起来成熟稳重,为人健谈但把握着分寸,秦芷第一次坐飞机,对于怎么检票登机都很困惑,张敛全程带着她,没有出错。 “谢谢。”秦芷从不熟悉的窘迫中脱离出来。 张敛笑笑:“很正常,每个人都有第一次。” 这路上,两个人挺聊得来,张敛跟秦芷讲自己接受过的案例,挑生动有趣地讲,他当事人上庭,紧张要命,开口称呼法官为判官,就是青天大老爷的也有。 秦芷没忍住笑。 飞机落地,张敛没有直接把她丢在机场,而是送她到学校,新生报到,校门挂着欢迎新生的横幅。 秦芷有一堆行李。 张敛将行李从出租车后备厢搬出来,想了想道:“既然都送到这里,我干脆带你报名算了,要是结束时间早,你带我逛下校园,感受学霸的世界。” 秦芷报完名,跟张敛走到分配的宿舍。 在4楼,401。 宿舍里已经有人先到,秦芷是最后一个到的,只剩下靠洗手间的位置。 一个黑色直发的女生床铺已经整理完,她主动过来跟她打招呼:“你好,我叫杨薇。” “秦芷。” 至于张敛,解释是哥哥。 宿舍床铺铺好后,秦芷跟张敛逛起学校,在食堂吃了饭后,张敛便回去工作,两人加了好友,也留下联系方式,张敛让她有什么事打电话找自己。 当晚第一天,宿舍四个人都在,做起自我介绍,以最快的速度熟悉——按年龄分大小。 按照月份,秦芷十二月最小,是老幺。 杨薇大她们一岁,年龄最大,跟秦芷一样是外地姑娘,其次是梁西晴跟刘语熙,土生土长的本地姑娘。 睡觉时,秦芷回之前陈砚南发的消息,说她已经报完名,东西都已经整理完毕。 陈砚南因工作耽误,到晚上飞机才落地,他为今天没能帮上忙道歉,秦芷说没事,今天都很顺利。 秦芷眨下眼睛:「明天见。」 「明天见。」 — 陈砚南去学校报到,结束后,去秦芷所在的宿舍楼。 因为还在报名时间内,仍然有学生来报名,宿舍里学生家长进进出出,并没有禁止男士入内。 陈砚南顺利地到四楼,最后停在401的门前,抬起手臂敲响门。 “稍等。” 门内响起踩着拖鞋的脚步声,几秒后,门被打开。 杨薇门开得随意,直到一张极具冲击力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时,她倒抽一口冷气,反应略有些迟钝,问:“你找谁?” 对方剑眉星目,个子高挑,冷白皮,少年感十足。 陈砚南垂眸,低声道:“秦芷。” “你是?”杨薇下意识问。 陈砚南沉默了下,以秦芷的性格,面对尚不熟悉的室友时不会说自己谈恋爱,男朋友三个字咽回去,他说:“她哥。” 杨薇眉毛明显挑一下,下意识感叹:“又一个哥哥。” 还一个比一个好看。 她扭头,冲着洗手间喊:“秦芷,有人找。” 陈砚南半眯着眼,神色不明,声音变冷:“又一个?”重音落在又字。 第29章 藏月“今晚可以睡这里” 秦芷听到声音,洗干净手出来。 两人视线隔空对上。 阔别的一个月里,他们只在手机上聊天,突然再见,像网恋奔现现场。 秦芷记得他说他六点左右结束,现在刚五点,他提前到。 “等我一下。 “她擦干净手上的水,去拿包跟手机,没注意陈砚南的表情,她走过去,说好了可以走了。 她穿着t恤跟半身长裙,头发柔顺地披在两肩,笑起来时像朵盛开的一小簇花。 鲜活又明亮。 陈砚南神色缓和,这段时间的疲倦一扫而空。 下楼时,他问她室友提到的另一个哥哥是谁。 秦芷愣一下,解释说是张敛,爷爷好朋友的孙子,因为爷爷担心她第一次出远门,拜托对方在路上照看她。 “就这样。”她语气平平无奇,因为张敛今年29岁,称呼哥哥是礼貌,总不能叫叔叔。 陈砚南嗯一声,说:“连他多大都知道?” 秦芷:“……” 越说越错,她索性握住他的手,问他有没有吃饭。 刚洗过的手是水温润凉的,陈砚南握紧,他说带她先吃饭。 晚餐吃的京菜,藏在隐蔽的园子里,白墙黑瓦,依墙栽种着几棵细竹,在夜晚里,斜长的竹影映在墙面形成水墨画,往上,一轮明黄的月亮。 点完单,陈砚南拿出一个礼盒,一条项链,红玉髓在光下散发着温柔光泽。 造型小巧别致,像一粒朱砂痣。 秦芷望着那条项链,目光有片刻的停滞,她前十八年人生,埋头在课本,素面朝天,穿得最多是校服,她不知道什么叫打扮自己。 没有人送过她这些东西。 她眼睫像小扇子似的唰一下抬起,珍重地说:“谢谢,我很喜欢。” 项链刚到锁骨的位置,泣血般的红,反衬皮肤的白。 陈砚南在英国时,一眼看中,他觉得很适合她,现在看来的确是这样。 “很贵吗?”她轻声问。 陈砚南替她剥虾,手背上浮着淡淡的青筋,他将剥好的虾放在她碗里问:“是我暑假里所有的劳动所得算不算贵?” 他赚来的第一笔钱。 秦芷望着他的眼睛,笃定道:“很贵。” 陈砚南替她剥完所有的虾,拿过热毛巾擦手,看着她锁骨,漆黑目光里有一点熠亮的光,他说:“很漂亮,所以很值得。” 那一刻,就像是又回到了通州的夏天。 他赢下篮球赛,汗水在阳光下闪着光,他抬着下颚望着她的笑容,肆意又张扬。 吃过饭,陈砚南送秦芷回宿舍。 陈砚南没住校,在附近租了套房,他现在开始接触公司的事务,住校不方便,行李才送过去,还没请人打扫。 他告诉她大门密码,方便她过去。 说话间,已经到宿舍楼下。 跟通州的夏天不一样,这里的夏天很凉爽,风吹动茂密生机勃勃的绿叶,像拂动一大串风铃。 陈砚南抬腿的动作越来越慢,以至于秦芷走到前面,手还牵着,她回头撞入他视线里。 “我到了。”她提醒。 藏月 第47节 他嗯一声。 两个人谁也没放开手。 片刻后,秦芷靠过来,动作笨拙又生涩地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胸膛,声音在衣服里显得闷闷的。 “晚安。” 浅尝辄止的,她在下一秒放开手。 陈砚南立在原地,反应过来时秦芷已经倒退两步,她挥下手,然后灵巧转身小跑进宿舍楼。 他垂眸,胸口仿佛还残留她拥抱过来时的温度。 再抬头时,陈砚南扯唇轻笑,回转过身,影子也变得轻快。 秦芷小跑进宿舍楼,她没直接跑上楼,到楼梯时停下来,她一手摁着胸腔的位置,心脏超负荷地在蹦跶。 她常常呼出一口气,脸上是红的。 从在宿舍里看见陈砚南时,她就很想这么做,但杨薇在,她没好意思,而夜晚助长胆量,她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时,身体提前行动。 楼下待一分钟,秦芷上四楼回宿舍。 室友已经洗过澡,宿舍弥漫着沐浴露清新味道。 杨薇包着干发帽走过来,说:“你总算回来了,我跟梁西晴她们说你另一个哥超帅的,她们觉得我太夸张,我当时没拍照,你有没有照片?” 当时陈砚南来时,宿舍里只有杨薇跟秦芷,梁西晴跟杨语熙出去买日用品。 梁西晴刚吹干头发,将长发用鲨鱼夹随意夹着,她问:“有吗?” “我也想看。”杨雨熙靠过来。 主要是杨薇说得太夸张,说脸蛋天才之类的话,让人好奇到底长成什么样子。 “有。”秦芷被围在中心,三双眼睛盯着让她脸热,她拿出手机,但只找到合照,她放大,递给她们。 杨薇举着手机,说五官立体果然上镜,又问另外两人:“怎么样,没有一点夸张吧?” 梁西晴跟杨雨熙点点头,有些人,的确一眼就很惊艳。 手机递还给秦芷。 她回到座位时,杨薇随口问:“秦芷,他是你表哥还是堂哥?你们家中基因彩票,颜值都这么顶吗?” 秦芷也没想到陈砚南是这样介绍自己,作为大学四年室友,迟早都会知道他们的关系,她摇头说都不是:“他……是男朋友。” 宿舍里安静几秒。 杨薇难以置信,完全没想到看起来最老实的秦芷,结果是最开始的谈恋爱的人。 “高中同学,早恋?”谈恋爱还能考上京大,那她这种寡王算什么? 秦芷再次摇头:“高考结束后。” 梁西晴问:“那他在我们学校吗?” 秦芷嗯一声:“计算机系的。” 宿舍再次安静,静静破防数秒。 秦芷也只说到这里,拿睡衣去洗手间洗漱,等洗完躺在床上时,陈砚南发来「晚安」的消息。 她闭上眼睛,拥抱时的细节在一点点浮现。 秦芷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声。 跟她频率一样。 — 大学生活如画卷徐徐展开。 秦芷跟杨薇都是外地女生,有着共同话题走得比较近,平时两人同进同出,一起吃饭,走去操场参加军训。 军训的行程安排很满,学校很大,陈砚南的班级军训的地方跟他们不在一个操场,所以即使在一个学校,也不怎么见面。 这一个月内,秦芷认识一些新朋友,因为军训受苦,情谊在困难中建立。 杨薇对她的称呼,也从秦芷变成老幺或者芷宝,秦芷叫她薇薇。 秦芷真正去陈砚南租住的房子是在军训结束,军训汇演结束,给学生放半天假。 她换下迷彩服,穿上自己的裙子,露出来的手臂有着明显的分界线,她是真晒黑一点。 陈砚南也注意到,等电梯时,他手指撩起她的长发,说:“晒伤了。” 肩颈那一块原本白皙皮肤被晒得泛红,一些地方正在蜕皮。 “是吗?”秦芷后知后觉摸上去,还没碰到被陈砚南拉下来:“难怪有时候这里会有些疼。” 她当时在太阳底下,感觉到后脖颈有微微的刺痛感,但因为看不见,也就作罢。 陈砚南放下她的头发,说:“待会涂点药。” 他低着头,拿着手机下单买药。 秦芷看向陈砚南,从长睫到鼻子,再到手臂,她感叹:“你就没有晒黑。” 以前他夏天出去打球,宋淮晒成黑鬼,他还是白得发光。 老天爷,的确很不公平。 陈砚南买完药,抬头望向时笑了笑,这是个人体质问题。 电梯抵达楼层,陈砚南输入密码,门锁咔嗒一声打开,他让她先进去。 玄关处鞋柜里只有两双拖鞋,一黑一白,白色的拖鞋在黑色拖鞋旁边,显得很小巧。 是秦芷的鞋码。 低身换完鞋秦芷参观起房子,一室一厅的格局,超大客厅跟开放式厨房,卧室套房,阳台摆放着健身器材,落地窗,视野开阔,有着绝佳的城市景观。 这一套的面积,比通州三室的面积还要大。 秦芷来京市上学这么久,知道这里寸土寸金,这里一个月的租金,抵过她一年学费,甚至更多。 她真切感受到两个人之间的差距。 陈砚南指着一处空地说:“还有一张书桌没送过来,方便你在这里看书学习,这后排的书柜,你可以把它填满。” 秦芷怔愣一下。 两人对视,陈砚南扣着她的手,抱着她坐在岛台上,她的腿分开,他靠过来,面对面的。 陈砚南突然说:“你知道,在人体肠道内有百分之九十的菌群。” “嗯?”这话题太突然,她很困惑。 “菌群反过来影响人体,每个人的菌群组成也是不一样的。”陈砚南语气认真又温柔。 秦芷云里雾里,她不相信他在给自己上生物课,而菌群在他的语气里,好像是一群兢兢业业工作的小东西。 下一秒,陈砚南低头亲了她的唇,继续道:“经过研究表明,接吻可以实现菌**换。” “你不是羡慕我晒不黑吗?” 秦芷脸红:“菌群会影响肤色吗?” 陈砚南掌心覆盖上秦芷的,他说不知道,他在胡扯。 他吻上她的唇,柔软的唇瓣在厮磨,彼此呼吸里的气息与温度在交换。 秦芷闭上眼睛,又在脑海里,脑补出画面。 这是他们第二次接吻。 距离第一次已经过于久远,久远到当初的滋味都记不清,才会在这一刻,一遍又一遍复习。 直到门铃响起。 是陈砚南刚下单的药。 秦芷没带发圈,她半趴在沙发上,只能单手抓着头发露出肩颈的皮肤,侧脸的线条柔和温柔,她半垂着眼睫,感受到落在皮肤上的冰凉药膏,又被灼热的指腹推开。 脊椎骨犹如微弱电流涌过。 陈砚南抽纸巾擦手:“好了。” 秦芷在这里待一个下午,一起吃外卖,吃着果切看电影。 时间一晃到晚上八点。 秦芷准备回去时,陈砚南没放开她的手,说:“今晚可以睡这里。” 她呼吸一滞。 陈砚南解释:“我睡沙发,你睡房间。” “……不太好。”秦芷抿了下唇。 陈砚南看着她,漆黑长睫下的瞳孔里映着灯光碎片,他困惑地问:“为什么不好,我们以前也住在一起。” 第30章 藏月“也可以一起睡床” 秦芷第一反应:“那不一样。” 即便同一个屋檐下,她没睡过他的床。 “有什么不一样?”陈砚南说:“爷爷也不总是在家,你睡房间,没有得到你允许,我不会进去,就跟以前一样。” 他声音很轻。 鬼使神差的,秦芷有那么点意动,只是道:“但我没衣服。” “有。” 卧室的衣柜里,有女生的睡衣,短袖短裤,旁边还有一套男士的,是情侣款,陈砚南靠着柜门,身形高挑:“已经洗过一遍,可以直接穿。” 至于贴身的衣物,他拉开抽屉,里面是整齐堆叠的一次性女士内裤。 浴室的洗手池台面上,放着一套护肤的瓶瓶罐罐,陈砚南不知道她习惯性用什么,让柜姐推荐的年轻女孩用的,他照单全收,再旁边,是两只牙刷,跟并在一起的漱口杯。 藏月 第48节 秦芷哑然:“你这是早就准备好了?” 起初也不是刻意要买,只是习惯性买一对。 就像是看睡衣,拖鞋,情侣款三个字,总在第一时间抓人眼球。 陈砚南点头,又说:“还缺什么跟我说,现在还可以买。” “不用,够了。”秦芷拿过那款睡衣,真丝面料,摸起来冰冰凉凉,她先去洗澡。 白天军训汇演结束后秦芷已经洗过,所以今晚她没洗头发,最后找支笔随意挽了个松散的发髻,她背靠在洗手池,给室友发消息说今晚她不回去,杨薇回一个ok手势。 「好好享受,注意安全」 秦芷脸一热,按灭手机。 洗完澡出去时,电视还没关,播放着自动播放的下一部电影,陈砚南支着长腿坐在地毯上,面前放着电脑,旁边是一些报表文件。 屏幕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棱角分明的脸仍然有少年感,但肩颈手臂线条,又有着趋于成熟的趋势。 “在忙吗?”秦芷走过去,目光扫过报表,没看太懂。 “没,就一点要确认。” 秦芷靠近,周围的空气染上她身上的气息,湿润的淡淡香甜的味道。 陈砚南不是不熟悉这种味道,他已经用过一个月,这期间他从未注意过,人与人之间是不一样的,在她身上,气息是不同的。 秦芷点下头:“那你早点睡,这段时间训练有点累。” 杨薇他们回去后直接倒头睡一个下午,她刚才看电影时差点睡着,现在洗完澡,更困了。 陈砚南说好。 沙发上放着块薄毯,以及睡衣,他已经做好睡沙发的准备。 秦芷说完晚安后回到房间,卧室大而简洁,床单是纯色,蓝得像一片海洋,她掀起被子躺下去,感受到温凉跟柔软的触感。 躺下床后反而睡意全无。 被子里有陈砚南的味道,淡淡的,并不浓郁,她上眼睛,嗅觉反而更灵敏。 只要呼吸,便无孔不入。 外面的人也没好多少,睁着眼,看一晚上的天花板。 早上秦芷洗漱完出来,陈砚南还在睡,薄毯一角搭在小腹,剩下地掉在地毯上,他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递一小块阴影,鼻梁过分挺拔。 她换衣服,下楼买早餐。 回来时陈砚南换个侧躺的姿势,薄毯已经完全掉了下去。 秦芷放下早餐,随手要捡起时,一只手伸过来,握住她小手臂,往沙发的位置带,她没反应过来时撞进坚实的胸膛。 他一只手摁着她的背,拉着她的手臂往自己腰上放,手臂收拢,两具身体严丝合缝地拥抱。 陈砚南下颚抵着她肩颈,只要深呼吸,就能闻到困扰他一整晚的气息,他鼻尖贴着她的脖颈,感受到皮肤下的脉搏。 “早。”声音是刚醒的嘶哑。 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接触,秦芷无所适从到手跟脚不知道如何摆放,等适应后,她放下手臂,搭在他的腰上。 “……早。”秦芷适应下继续道:“我买了早餐,你刷牙来吃,今天还有课。” 陈砚南嗯一声,他仰头,唇贴着她的脖颈,呼吸的灼热让秦芷瑟缩一下。 “陈砚南。”她无可奈何地叫他名字。 “昨天睡得好吗?”陈砚南放开她一点,撤回身抬头,与她差不多齐平地望着她。 秦芷:“挺好的,你呢?” 陈砚南垂眸,额头抵着她的:“不太好。” 声音又低又轻,有那么点可怜。 南瓜都不像这样了。 南瓜一岁前才会在做错事或者被批评时,会耷拉着耳朵凑上来蹭,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可怜声音。 秦芷一本正经地说:“今晚你回房间就可以睡好了。” 陈砚南失笑,他女朋友有点可爱。 “快起来洗漱吃饭了。”秦芷心里想着有课,她从沙发上起来,拽着陈砚南的手臂。 军训结束,大学生活的全貌在开始在新生面前展开,大一课程安排满,各种社团与协会,秦芷的注意力放在专业上,在最不缺年级第一的学校里,她想要拿奖学金,就必须付出数倍努力。 同时也要面对没钱的窘境,秦振生意不好,几乎赔光本钱,学费都是借的,生活费更成问题。 秦芷想到是做家教,毕竟刚高考完,加上学校做背书,应该不算难。 一个星期左右,学姐给她介绍一份家教,学生是高中女生,数学差,想要找数学不错的女老师,课时费也不低。 “就是通勤时间长点,你们大一课程那么多,你可以应付过来吗?” 秦芷想也没想直接答应,学姐把地址跟电话号码发了过来。 家教学生叫余可贝,今年高二,爸爸是企业高管,妈妈在家全心照顾家庭,她身上有着物质与精神富养出的自信与可爱,第一次见面就主动叫她芷姐姐。 学生妈妈纠正:“这孩子,叫老师。” 余可贝吐下舌头:“老师太年轻,叫不出来嘛。” 细算,两个人也不过相差两岁。 秦芷站在他们中间,说叫什么都 可以,她看向余可贝:“我们现在先上课?” “没问题,芷姐姐。”余可贝大方地领她进房间。 卧室更是可爱的公主风,大面积的粉色梦幻似的绽开,床上堆着各种玩偶,簇拥在一起,钩织出甜美的童话梦。 秦芷目光快速地一闪而过,她窥见别人幸福的同时,她对家庭回忆更像是褪色的旧照片,灰扑扑的,斑驳残缺的。 出神只是片刻,秦芷心思回到课程上,她为了能拿下这次家教,提前备课做功夫,毕竟她之前只擅长学,但并不代表她会教。 一节课下来,她基本摸清楚余可贝的水平,她基础很差,高一的知识点都一知半解,到高二跟不上进度,成绩一落再落。 余可贝妈妈很满意试课,直接定一学期的家教课,一周三次,每次两个小时,薪资基本覆盖她的生活费。 课上,余可贝握着笔,望着秦芷,抿唇笑道:“芷姐姐,你长得好好看。” 秦芷被她突如其来的夸奖弄得不好意思,她说谢谢,说你也长得很漂亮。 “但是没你好看。”余可贝趴在桌子上说:“芷姐姐,你有男朋友吗?你脖子上的项链是不是他送的,这个好贵,我妈妈也有一条这个牌子的,是他们结婚纪念日爸爸送的。” 秦芷指尖下意识抚摸上项链。 她低头,指着刚才讲过一遍的题:“这个你听懂了吗?如果没懂我们再讲一遍。” “谈了对吧,你没否认。”余可贝狡黠一笑,歪着头:“谈恋爱的感觉是什么呀?” 秦芷自然不可能跟学生讲谈恋爱的事,她还小,不能早恋。 余可贝轻笑一声:“姐姐你跟我爸妈一样老派。” 回学校的地铁上,秦芷握着扶手,脑子里想起余可贝那句“谈恋爱的感觉是什么”。 就像贫瘠的人,拥有一颗漂亮玻璃珠,人人都可能有,但会觉得自己手里这颗是独一无二的,小心翼翼地紧握在手里,像怀揣不属于自己的美梦。 她会定时跟陈爷爷联系,问他身体情况,有没有按时吃药,也问南瓜有没有乖乖的,陈爷爷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说一切都好,反过来问她学业。 “阿砚呢,他有没有好好照顾你。” 陈砚南同样很忙。 前段时间组建一个工作室,跟同专业学姐学长合作,接一些校外的项目,他有资源,从小项目起手,他上课加自学,成长速度很快。 秦芷偶尔会过去。 工作室活动地方是学校老师审批的会议室,从开始的几个人,到现在已经十几个人。 已经入秋,陈砚南在t恤外穿衬衫,最简单的大学生的打扮,在他身上也不觉得普通,他站在人群中,就已经很耀眼。 在忙碌中,迎来国庆长假。 梁西晴跟叶语熙家在本地,放假的当天晚上就回家,杨薇则跟高中同学约好旅游,在早上赶高铁。 秦芷这几天住在陈砚南那,仍然像之前一样,秦芷住卧室,陈砚南睡沙发。 她有家教课,上课之余都用在专业课学习上,大学跟高中的学习模式不一样,更多需要自学,她艰难地啃着专业相关书籍,陈砚南也有项目要赶,但不需要上课后,空出一些时间,陈砚南就带着她满城市闲逛。 景点人多,去哪都是人挤人,陈砚南土生土长,避开人群,去小众地点。 秦芷没旅行过,在高三结束,朋友圈里晒着各种旅行照片时,她在书店仓库里清点书籍,这算是她真正意义上的旅行。 她拿出手机拍照片留念。 一张是生涩的自拍照,她的身后是火红的落日,按下拍摄的瞬间,陈砚南靠过来,亲吻她的脸颊,她错愕微微偏头。 咔嗒一声,那一幕被永远定格。 白天玩完,晚上挤在一块赶进度。 陈砚南偏头,视线里是秦芷的柔软侧脸,长睫卷翘,她咬着唇,过分专心,耳边的碎发散下来,贴在脸颊。 他有些意动,随手勾起那缕头发给她挂在耳边,指腹碰触她的耳廓。 然后是接吻。 陈砚南偏身靠过来,秦芷青涩地钩住他的脖颈,她被挤压在他的胸膛与沙发之间,沙发柔软,她一直往下塌陷。 他抚着她的腰,掌心滚意透过布料,像烙铁一样印上来。 胸腔在剧烈起伏,秦芷呼吸困难。 然而吻势越来越汹涌,时而凶猛时而温柔,她在反复煎熬,在唇齿间融化。 直到唇瓣往下,亲吻着她的下颚,脖颈,抚慰地吻着跳动着的血管。 秦芷脸红到滴血,紧紧拽着他的衣服,叫了声他的名字。 陈砚南停下来。 呼吸很重,打在皮肤上。 藏月 第49节 两个人就这样抱着平静了会儿,秦芷背靠在沙发上,她想了想说:“你已经睡好几天沙发,今晚我们换一下吧。” 陈砚南抬起头,唇上还有刚才亲吻过的潋滟水光,垂着的浓密长睫让他目光看起来毛绒绒的,他笑一下:“心疼我?” 他眼里的欲色还未褪去,秦芷挪开视线说:“嗯,我也可以睡沙发。” 陈砚南跟着道:“也可以一起睡床。” 第31章 藏月“我真的好喜欢你” 秦芷只是想到那个画面,就像充满气的气球,随时都能爆炸。 她这会儿语气坚定:“不可以。” “不可以这样。” 像是严肃刻板的小老师,告诉他这样做是错误的。 陈砚南望着她笑,笑容有些蛊惑:“你心疼我不想我睡沙发,我心疼你,也不想要你睡沙发。” 所以一起睡床是最终解。 秦芷没有被他绕进去,她眨下眼睫:“……那你还是睡沙发吧。” 突然,好像也没那么心疼。 陈砚南快要被她可爱死。 作为坏学生,他环抱着她的腰,亲上她的唇,一下接着一下,他说:“可是睡沙发很不舒服,我肩膀很疼。” 秦芷根本没机会说话。 她刚开口,他就堵住她的唇,然后又放开,来来回回,她毫无招架之力。 “秦小芷,你心肠好硬。” 他一靠过来,秦芷感觉她的空间被压缩,她不得不抵着他的胸口,掌心下是紧实的肌肉,她像是被烫到,卷起手指。 她企图转移话题:“时间不早,我还没看完书,再这样下去得熬夜。” “你代码不是也没写完吗?” 陈砚南望着她:“晚上怎么睡?” “你睡沙发!” “好。”陈砚南说。 秦芷怀疑陈砚南空耳,因为结果变成两个人都睡沙发。 放着床不睡,睡沙发,秦芷都觉得离谱的程度。 沙发不算特别窄,侧躺可以睡两个人,秦芷枕着他的手臂,空调开足都觉得温度过高,她闭着眼,极力克制地呼吸。 陈砚南的吻从额头上落下来,然后往下,唇擦着鼻梁,温温热热的触感,一直到唇。 秦芷越来越习惯接吻,她仰着头,脖颈的线条绷紧。 陈砚南的手掌扣住她的腰,起初防止她掉下去,到最后逐渐变味。 他微微偏过身,几乎压上来,撑在她后脑勺的手臂抽离,最后掌心扣住她的脑袋,加深这个吻。 此刻的温度足以将两人烤熟、融化。 秦芷晕晕沉沉,直到她明显感觉到变化,唰地睁开眼,整个人清醒得多。 她下意识往外躲,腰跟腿悬在沙发边时,被一只手捞过去。 几乎完全紧密契合地贴紧,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秦芷张着嘴,喉咙像堵住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忽然想到这几天相处,陈砚南套着t恤跟灰色运动裤,有时候是早上,有时候是亲吻后,撑起的弧度让她面红耳赤,她看一眼就错开,但脑子里的记忆删除不掉。 而现在,是真切地感受。 陈砚南声音嘶哑:“再动掉下去了。” 秦芷根本不敢动。 “抱一下,等会就好。”陈砚南说,但沉默一分钟后,他说:“我去洗个澡,你先睡。” “好。” 秦芷不可能不知道他去做什么,她面向里侧侧卧,本意是想等陈砚南结束后,让他去睡床,她没这方面的经验,不知道多久才会结束,但她等到犯困陈砚南也没出来,最后手枕着脸颊睡过去。 浴室内,陈砚南本意是靠着洗手池冷静片刻。 抱着她,呼吸里全是她的味道,根本冷静不下来。 现在他低垂眼睫,神情阴郁,他最后打开花洒,水温还没上来,他直接走进去。 今晚,比以往都要更久。 淅沥的水滴打湿眼睫,让眼睛比平时更加漆黑幽深,手臂的肌肉鼓起又舒张…… 等陈砚南出去时,秦芷已经睡着。 整个人靠着沙发,小小一只根本占据不了多少面积,他带着一身冷气,从身后抱住她。 睡沙发的后果是早上醒来,两个人腰酸背痛得快要死掉。 照例是白天出去玩。 一直到黄昏,点上咖啡跟甜品,欣赏落日,整片天空被烧红,映照在湖面,像是蓬勃燃烧的火焰。 她趴在木质窗台,享受这一刻的静谧。 陈砚南回复着消息,他放下手机问:“晚上一起吃饭吗,工作室刚完成项目,群里在叫吃饭。” 这段时间他们加班加点,假期里仍然留校,苦熬一段时间,项目验收完成,叫嚣着让他请客。 秦芷认识他工作室的人,她偏过头,点头说好。 她脸颊被手背挤出一点软肉,又因为夕阳的余晖描摹出柔和光泽。 陈砚南捏下她的脸:“再看会儿,很快就落了。” 日落时声势浩荡,只是遗憾总是稍纵即逝。 聚餐吃的是炒菜,十几个人,占据整个圆桌,从落座开始就叫嚣着快饿死,菜单转一圈,每个人的口味都有考虑。 也会喝一点酒。 上大学后不再是未成年的高中生,拥有喝酒的自由。 大三的学长尤其擅长调酒,点雪碧、柠檬、乌梅……啤的白的红的,就着有限的工具,现场调酒。 中间,一杯酒转到秦芷面前,陈砚南说她不喝酒后划走,学长推回来说:“放心度数不高,适合没喝过的小白。” “我试试。” 秦芷跃跃欲试,她也不是沾酒就倒,她伸手拿过来。 陈砚南手臂撑在桌面,说尝尝就好,不喜欢别强求。 秦芷捧着杯子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先是尝到清爽的甜味,然后是包裹其中的刺激味蕾的酒精,只是很轻的刺一下舌头,然后消失,剩下的是夹杂着柠檬的酸甜味道。 不难喝诶。 她说出自己的结论,扯唇笑了下。 学长深以为豪:“我报过《酒文化研究》的选修课,在课上都老喝。” 秦芷弯唇:“还有这种课呢。” 听起来就很有意思。 学长点头,说有的只是很难抢,得靠网速跟手速,话音一转看向陈砚南:“喊陈总给你写个抢课程序,你想要什么选修课,他都能给你抢到。” “……” 秦芷立即摇头说自己不需要。 看她当真,其余人笑笑。 “开玩笑的,”陈砚南碰下她的杯子:“就一杯。” 秦芷点头:“好。” 在座的多是单身,在场不知道谁问起陈砚南跟秦芷的感情史,跟着就有人起哄:“你们怎么开始的,不在一个班,谁追的谁?” 数十道目光看过来。 秦芷脸蹭一下红了。 “我追的。”陈砚南开口,跟着道:“很难追。” 秦芷偏头去看他,什么难追,他当天晚上表白,她就没出息地答应,这中间,并没有波折。 陈砚南垂着眼睫,跟她的视线对上,他扯唇笑一下,才继续说:“高一下学期转过去,高二认识后开始喜欢,高三再转回去,心里挺急的,但不能影响她学习,一直忍着没说,想着等高考结束,高考刚结束就赶回去,刚好撞到有人跟她告白。” “好险,差一点就让人得逞,可见老天还是眷顾我的。” 秦芷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她以前没听他说过。 所以,他早在高二时,就已经喜欢她吗? “后来呢?”有人问。 陈砚南低笑一声:“后来她去书店做兼职,我追她追去书店。” 众人哄笑,竖起拇指说他是这个,有人说从中学到经验,以后追女孩就这样追,说完被人拍下脑袋,说前提是脸。 在其他人聊得热络时,秦芷扯过他的衣角:“……你当时说是爷爷让你去的。” 陈砚南靠过来,说这话也没错。 她当时躲着他,刻意跟他保持距离。 他没办法,为了不再次吓跑她,需要更多的心眼跟十足的耐心。 秦芷皱皱鼻尖:“骗子。” 藏月 第50节 心里是开心的。 眼里荡出些水光。 后来他们讨论起接下来的项目,时不时冒出一些专业术语,秦芷听不懂,她吃得差不多时放下筷子,一点点喝光杯子里的酒。 手机里,余可贝发来消息,是问她数学题的。 秦芷没什么事,看一眼题干后,在纸巾上写起解题步骤,写完拍照发过去。 余可贝:「哇,老师好厉害。」 她一向情绪价值给得很足。 秦芷喜欢她,也因为她是自己第一个学生,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她问她作业完成情况,余可贝吐槽老师留下的作业太多,根本不管他们的死活。 「芷姐姐,你是在外面吗,我有没有打扰你?」 秦芷:「在外面,但现在有时间。」 余可贝:「那太好了,我以为打扰到你跟男朋友的约会呢。」她发一个抛来飞吻的表情。 秦芷没否认,她坐一会儿,圆桌还有没人喝过的调酒,她选一杯淡紫色的,杯底泡着一颗乌梅,酒液入喉,温暖的滋味让人上瘾。 等陈砚南意识到时,她已经喝了三杯。 调酒度数也不低,但有后劲。 秦芷不至于到喝醉的程度,处在微醺的状态,人是清醒的,她眨着眼睫,目光异常明亮。 陈砚南及时结束饭局,他去买单,秦芷就站在旁边等他。 他身形好高,两肩宽阔,已有写成年男性的体格,他回头,脸部轮廓硬朗流畅,五官立体俊朗,眉眼深邃。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等车时,陈砚南握住她的手问。 秦芷摇头,说没有不舒服,她感觉好极了。 陈砚南:“……”这种绝对不是正常的反应,好极了这种词,不会出现在秦芷嘴里。 “知道我是谁吗?”他问。 秦芷笑:“干嘛?我真的没有喝醉。” 陈砚南:“所以我是谁?” “陈砚南。”秦芷说出他的名字,后面的声音很轻,似感叹:“我的……男朋友。” 高一的秦芷永远不会知道,走廊里只敢偷看的男生,会喜欢她。 路上人来人往,车流如注,她抓握着他的手臂,柔软的唇一张一合,她说:“陈砚南,我好喜欢你。” “抱歉,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 “但我真的好喜欢你。” 没有人知道。 只有那晚的月亮清楚,他们搭公交车回家,她捏住他的衣角,是捏住的青春衣角。 陈砚南第一反应是去拿手机。 秦芷怔愣一下:“干什么?” “录下来。”他说:“再说一遍,然后上万个夜晚播放。” 反反复复。 听她说喜欢他。 第32章 藏月“疼我一下” 秦芷一直以为自己说不出来。 在她看来,表达情感,是很羞耻的事。 而说出来后,整个人原来这样轻松。 秦芷望着他的眼睛,说:“你知道吗?在去爷爷家之前,我就见过你,也知道你。” 陈砚南撑着她的手臂,让她站好,他垂眸:“在什么时候?” “你刚转来的一段时间,好多女生说你长得好看,你成绩那么好,过来就能考第一个,那时候,全都是谈论你的。我就是那时 候被班上同学拖去的,你在走廊里拍球,我们只能装作路过,只敢用余光看。” 秦芷眼里落着细碎的光,唇边浮着浅浅笑意。 陈砚南也问:“让你失望了吗?” 秦芷笑:“她们问我你长得怎么样,我说……还好。” “嗯,你的男朋友长相普通。”陈砚南一只手放在她的腰间。 “你心眼好小。” 秦芷继续说,声音很小地吐槽:“你应该不知道,也没注意到我,那时候也很拽,冷冷酷酷的,不怎么爱笑。” “这么讨厌我啊?”陈砚南半垂着眼,长睫落下弧形阴影。 秦芷摇头说不讨厌:“我很羡慕,羡慕你轻松就能拿到第一,羡慕你身边花团锦簇好鲜活,羡慕你不受拘束,什么都敢做。” “我没有乱玩,你是初恋。”陈砚南认为自己有必要强调:“你也拿下年级第一,各种意义上。” 秦芷刚开始以为他是指她高考成绩。 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年级第一也可以是一个人。 陈砚南说:“所以不要妄自菲薄,你很厉害。” “比我厉害。” 知道是哄她而已,她还是开心地笑笑。 “后来到爷爷家,你推开门,我才知道你是陈爷爷孙子,那天下雨,我身上淋湿了,又狼狈又局促,我厚着脸皮,明知道你讨厌我,还是住了进去。” “因为爷爷当时身体不好,再照顾一个高中生,既要担责又很麻烦。”陈砚南说完又道:“你不是麻烦。” 秦芷点点头,她理解的:“所以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我只讨厌我自己,我以为你也会讨厌我。” 她小心翼翼,不给任何人带来负担。 “你当时问我为什么不打招呼,不找你帮忙,因为不想惹你烦,不想给你找麻烦,后来,赵启鹏的事,你跟人动手,我在房间,爷爷跟你说的我都听到了。” 新年,他给她打电话,说那些话。 下大雨,他撑过来的伞。 万千情绪积攒在胸腔内,她感叹:“你太好了,像美梦一样。” 好到她会惶恐,这一切好不现实。 陈砚南与她对视,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秦芷抿下唇。 陈砚南开口:“我这么好,能不能今晚不睡沙发,我现在背还疼,直不起腰。” 秦芷挪开视线笑出声,笑意越来越深,溢出眼底。 陈砚南望着她,扯唇轻笑。 夜风在吹,裹挟着凉意。 他脱下外套套在她身上,她太瘦,显得衣服里面空荡荡的,他扣紧衣服,提醒她车到了。 到住处时还早。 秦芷洗完澡后,还有时间学习,她捧着厚厚一本的专业书在书桌前看起来,如陈砚南所说,他定的桌子很大,两个人可以同时学习跟做事。 “把灯打开,别坏眼。”陈砚南打开台灯,看了眼书里的内容,大片文字让他看一眼头晕:“我去洗澡。” “好。”秦芷没抬头。 书看到一半,手机铃声响起。 秦芷拿过随便看一眼,却又在看清楚屏幕上的备注是僵住——屏幕上显示的是妈妈。 她迟疑片刻,在响铃的第二声接过。 “喂,小芷?” 秦芷叫人:“妈。” 电话那头廖明珠的声音跟以往一样,问她在干什么,吃过饭没有。 “吃过了,您呢。”秦芷胸腔塌陷。 廖明珠嗯一声说:“妈妈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有一个弟弟了,妈妈之前没告诉你,是因为你要高考,不想让你分心。” “简直跟你一个样子,都才五斤重,好小一个,又黑又红,我还以为自己生了个小黑鬼。” 秦芷低着头,一时出神。 直到廖明珠声音飘远,她说:“弟弟,妈妈在跟姐姐讲电话,这是姐姐,叫姐姐。” 刚出生的小孩不会说话,只听到一两句短促哭声。 廖明珠轻哄道:“哦,不哭,老公,你过来抱一下。” “我来,你躺回去。”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你轻一点。” “……” 秦芷双手撑在书桌上,举着手机,安静听他们一家三口的声音,这种感觉很奇怪,电话里的是她妈妈,而她是局外人。 等片刻,廖明珠重新接起电话,说秦芷很争气,竟然考上那么好的大学:“你叔叔说等你寒假就过来这边玩。他人很好,你们肯定会相处得很好。” 秦芷说到时候再看。 藏月 第51节 她寒假要兼职赚学费,不一定有时间,就算有时间,也不太想过去。 “你弟弟还小,以后啊,还得靠你了。” 挂掉电话没多久,陈砚南洗完澡出来。 “跟谁打电话?”他擦着头发,沾湿的碎发下眉眼深邃。 秦芷托着脸,歪着头看他,轻声说:“是我妈妈。” “我有弟弟了。” 她没有哭,甚至在笑,但陈砚南感觉到所有的阴影都落在她身上,她很难过。 陈砚南倒一杯水过去,换季后两人睡衣变成长衣长裤,他靠着书桌,将水递给她:“要聊聊吗?” 秦芷摇摇头:“其实很正常,从他们离婚时候我就已经想到,他们会有新的家庭。” 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 陈砚南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伸手拉过她的椅子,让她靠过来,他问:“假期里你去的那次,是因为看到了是吗?” 他知道去之前她有多期待,提前请好假,收拾行李,一整个下午心不在焉。 秦芷嗯了下:“我当时看到她怀孕了,肚子很大,剪短发,好像变成另一个人,也看到了那位叔叔,我没过去,没勇气跟她讲话。” 然后她回来,哭一路。 那时候的她觉得好像天塌,现在走过来,好像都已经淡去。 “我没事的,都过去了。” 秦芷话音一转,笑了下:“但其实有那么一刻,我也希望那个弟弟消失,从来没出现过。” 偶尔,她也会有阴暗的想法。 “是不是很可怕?”她轻声问。 在陈砚南的想象里,她孤身一个人去陌生城市,人生地不熟,她孤零零地过去,孤零零地回来。 陈砚南捏着她的手,力道不轻不重,低沉嗓音道:“以后我会在。” 秦芷望着他。 “我会一直在。” “嗯。” 她不想被怜悯。 她会努力,努力追赶上他,直到与他并肩。 难过只有片刻,秦芷抽离出情绪,注意力回到专业书里,旁边陈砚南打开电脑,开始对接新的项目。 到睡觉时,已经是午夜十二点。 有过一起睡沙发的经历,睡一张床就显得从容得多。 陈砚南关掉灯,驾轻就熟地将人捞进怀里,吻落在眼睫上,然后往下,吻住她的唇。 有过上次在沙发上擦枪走火的教训,秦芷机敏过头,她提醒道:“睡觉吧。” “嗯,睡觉。”陈砚南咬下她的唇。 不轻不重的,像是发泄不满情绪。 秦芷松口气。 明天是假期最后一天,她要回学校,这七天转瞬即逝,她过得很快乐。 她仰头说谢谢,这几天去的景点,她只在书里见过,亲眼见到跟书里的感受不一样。 陈砚南鼻尖顶着她的发顶,发丝柔软,带着淡淡的香味,闻言轻笑:“听起来,秦同学像是要给我写一篇八百字游记。” 秦芷笑,露出牙齿:“想得美。” “不只是想得美,长得也不错,感受一下。” 陈砚南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他的手指扣着她的,从额头开始,顺着线条起伏,抚上鼻梁,然后是嘴唇。 即便已经亲过数百次,但手指触摸是第一次。 指腹下触感柔软又湿润,她有些意动地捏了一下。 陈砚南松开手,随她玩。 秦芷 捏完后指腹擦过下颚,一直到脖颈的突出地,指尖细微地擦过,喉结滚动了一下,她觉得有意思,轻戳一下。 她越来越放松,半个身体都靠过来,腿搭在他的腿上。 陈砚南抓住她的手,低沉着嗓音说好了。 “你的喉结很突出。”秦芷小声说:“跟你鼻梁一样,有时候我抬头,会很明显。” 她不敢说很性感。 但的确如此,尤其他吞咽时,喉结上下滚动。 她顺势摸了下自己的喉咙,平坦的,跟他的完全不一样。 “嗯。”陈砚南意味不明地应一声,声音从喉咙里溢出来。 秦芷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头抬得更高,能看见他线条流畅的下颚,闭着的眼睛,刚要开口说话时,腿无意识蹭了下,她身体瞬间僵硬,腿跟着放下去。 她不清楚自己的力度,听到他闷哼一声,整个人也被吓到,她结结巴巴地问是不是撞疼他了。 陈砚南侧身,说:“还好,没事。” 不疼。 甚至是爽。 以至于现在是*到疼。 她脸烧红,哆哆嗦嗦地问:“你,你要去……卫生间吗?” 像昨天晚上一样。 她其实很困惑,不是昨天才……吗?为什么今天又这样。 陈砚南扣着她的手,没骨头似的,温温凉凉的,他吐出两个字:“不去。”不想去。 秦芷抿唇,沉默一下道:“我往旁边去一点,你……” 声音戛然而止。 陈砚南攥紧她的手腕,分明的骨节剐蹭她的掌心,往他的身边带,没碰到就能感受到的温度,她手心溢出薄汗。 秦芷脑子一懵,说话更结巴:“别别别……我在书店工作你知道,力气很大,可能捏疼你。” 是慌不择路,找出的蹩脚理由。 陈砚南低笑一声,他衔住她的唇,声音又低又哑:“那你疼我一下。” 第33章 藏月“得到我了就不珍惜了?”…… 秦芷耳根烧红,因为现在做的事,也因为陈砚南什么话能说出口。 他教她怎么执笔,力道要适中,过紧过松都不合适,用指腹掌心的软肉,松弛有度,教她怎么书写,全程掌控节奏。 她实在不是一个好学生。 因为紧张,而错漏百出,神经高度紧绷,他的呼吸声时轻时重,她脑袋抵着他的胸口,难堪地咬住唇。 时间漫长到每一秒被切开。 这张纸迟迟写不完。 陈砚南一只手扣着她的下颌,仰头与她接吻,节奏几乎跟书写同步。 秦芷力气用尽,像是被抽离骨头掉骨头,她如一池春水,没有风,也荡起圈圈涟漪。 陈砚南拨开她额头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手指顺着脸部线条触到唇,唇上微肿发烫,是被吻过了头。 闭着的眼睫在颤抖,泄露心底的慌乱。 “还没完吗?”秦芷快煎熬死,她不想写了。 陈砚南吻她的睫毛:“累了吗?” 她鼻腔里溢出嗯字。 陈砚南握住她的手,手指覆盖在她的手指上,手把手带她书写。 手心手背的烫意,秦芷怀疑自己置身炉火,明明需要帮忙的不是她,她却觉得身体里的水分烧干,口渴,迫切想喝水。 陈砚南单臂撑起,他望着她,轻声道:“叫我。” “……陈砚南。”她羞于开口,又想早点结束。 “你知道不是这个。” 秦芷一直手背挡在额头,她烧得神志不清,哪里知道他想要听什么。 她结结巴巴,叫她砚南,说完立刻咬唇,无地自容的地步。 陈砚南好严格:“不是。” “阿砚?”秦芷学着爷爷的叫法,明天醒来怎么办,她已经来不及去想。 “……不对,但是很好听。”陈砚南奖励似的吻她唇边,哄她继续想。 阿南,小砚,陈同学……全都不对。 直到她唇咬了再咬,说出正确答案,哥哥两个字刚从喉咙里溢出来,他沉重地抵着她的额头,极细微地闷哼一声。 两个人同时沉默,只有彼此呼吸声。 笔头失控,以至于墨水染了满手。 陈砚南打开灯,抽出纸巾擦手,每一根手指都有顾虑到,包括指缝,仔仔细细地擦干净。 藏月 第52节 但总感觉不干净,又从床上起来去洗手。 秦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红透,连眼里也弥漫着水汽,手臂不像自己的,手腕跟手指酸疼,虎口的位置泛着红。 她总算知道她那天晚上为什么会等到睡着。 实在是太久了! 外面,陈砚南换完床单,他没控制好,导致床单弄脏。 秦芷打开浴室门,跟他的目光对上,她挪开视线,余光瞟到门边,陈砚南哑然失笑,说今晚不用再练字。 “手酸吗?给你捏会儿。”他问。 秦芷点下头。 再躺下时,陈砚南揉捏着她的手腕,直到她睡着。 —— 长假结束,秦芷回学校上课。 随着课程的深入,她进入忙碌阶段,基本除上课跟家教之外的时间,都泡在图书馆,杨薇偶尔会跟她一起,但做不到六点起,晨跑后回来洗漱换衣服再精神抖擞去图书馆,她作息稳固的时常让杨薇忘记秦芷在谈恋爱。 印象里,秦芷也没怎么提过陈砚南,即便她好奇问起,得到的也就是寥寥几句。 约会,更是少之又少。 去图书馆的路上,杨薇忍不住问:“你们一直是这样的状态吗?” 秦芷起初没听明白。 “你这样忙,都不用怎么见面?” 秦芷反应过来,认真回答:“没事,他也很忙,有自己的事要做。” 陈砚南有点不一样,高中时游刃有余,放假后没怎么碰过书,但现在,除学习以外,他有更多的事要去做,虽然对他而言,有些过早。 他应该承担了更多。 他都这样努力,她没有任何理由懈怠。 秦芷在图书馆习惯性将手机静音,等出图书馆看手机才看到陈砚南发来的消息跟电话,她直接拨电话过去,解释自己刚才在忙,问他有什么事吗? 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陈砚南在住处,电脑的页面停在idea,他翻开手机,前后五六条消息都没有得到回复,不用猜都知道她在图书馆。 投入到已经忘记自己有个男朋友。 所以他有必要提醒她,这个月他们才见三次面。 他们是不同专业,两人课都多,高度重合,因此即便都在学校,也没什么时间见面。 虽然同一个学校,但也跟异地恋没区别。 秦芷打来电话,陈砚南很自然地问她今晚有没有时间,他清楚她的课表,没晚课。 “下个星期吧。”她晚上有作业要赶。 陈砚南靠着椅背,手指并拢,敲击着桌面,低沉的嗓音里夹杂些不满,他说:“没有男朋友要见?” 定制计划不能乱,秦芷笑下道:“你好男朋友,我们下个星期见。” 话音刚落,她看眼时间跟着道:“不能再跟你说了,我还有晚课,吃完饭我得去上课。” “好。” 电话被毫不犹豫地挂断。 陈砚南仰头,下颚线绷紧,连着肩颈线条,没入宽松的睡衣,露出一小片冷白色锁骨。 他轻啧一声,有那么点不满。 时间紧张,秦芷晚饭只吃一根水煮玉米,她刚跟杨薇到教室,坐下时收到陈砚南发来的新消息。 几张截图。 「什么是冷暴力?」 ——冷暴力也是一种暴力,通过冷淡、轻视、放任、疏远以及漠不关心,导致他人精神跟心理上受到侵犯和伤害。 「亲密关系中冷暴力有哪些危害?」 ——心灵的冻结,会在情感上感受到被孤立和否定,会导致很深的自卑感…… 以及关系产生列横、给心理留下阴影等等。 最后一张,女朋友很久不理自己怎么办? 秦芷:“……” 她一时语塞,又觉得很好笑,因为周围有杨薇跟其他同学,她揉着脸,很辛苦地憋笑。 哪有这么夸张。 秦芷回消息:「没有冷 暴力你,也没有不理你,等我忙完这段时间。」 陈砚南问:「什么时候忙完。」 秦芷想了想:「考试结束?」 隔几分钟,陈砚南再发来一张截图。 「心狠的女人都有这几种特征。」 秦芷闭眼,摁着眉心忍不住笑,她心狠点评:「少上网。」 第二天早上,秦芷应杨薇要求叫她起床,前天晚上杨薇信誓旦旦说自己这次一定起,然后跟她一起上午都泡在图书馆,她要是不起,就说彦祖移情别恋了,她肯定能鲤鱼打挺爬起来。 “薇薇起床了。”她摇下杨薇的手臂。 杨薇翻个身,紧紧抱着被子。 秦芷无可奈何,说:“你再不起,彦祖就移情别恋了,跟别人跑了。” 杨薇头也没转,挥挥手:“跑吧跑吧。” “……” 秦芷叫不醒她,收拾书包出宿舍,到图书馆时人已经不少,她找个位置坐下。 已经入秋,温度骤降,她感受到北方的寒意,穿上浅灰色外套,下面搭阔腿长裤,看起来有浓厚的学生气。 她手臂撑在桌上,奋笔疾书。 习惯性地先做英文翻译,习惯性地标出陌生单词,纸上,是她满满当当的笔记。 身边的人换了一个,放下书跟笔记本。 秦芷目不斜视,注意力全在书中,手指翻过书页。 直到身边的人拿过自己的保温杯,她起初没意识到,听到拧瓶盖的声音,她抬眼,没看到他的保温杯,她偏头,看到身边的男生拿着她的,仰头在喝水。 “同学,你……”好像喝的是我的水。 秦芷认出陈砚南,错愕又意外,她压低声音问:“你怎么来了?” 陈砚南靠着椅背,穿着黑色夹克,侧脸的轮廓明显,他半垂黑色眼睫,拧紧瓶盖放回桌,他没回答秦芷的话,而是拿来自己的手机。 手机屏幕是打开的,一个计时软件,显示4个小时13分钟46秒。 软件还未暂停,数字一秒一秒在跳动。 陈砚南熄屏,他靠近,用着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坐在这四个小时,你没看见我,你中间甚至去了趟洗手间。” 他当时单手撑着脸,望着她,想着她总该看见他。 直到她目不斜视地坐下来。 整整四个小时,她都没发现他的存在。 秦芷心虚地道:“我不知道,而且在图书馆偷看别人不太礼貌,所以……” 她嗯一声,握住他的手笑:“对不起啊,你怎么没叫我?” “因为我想知道,你要多久才能发现我。”陈砚南眸底漆黑,起初只是好奇,后面纯粹是气笑了,想知道到底要多久。 最后还是他沉不住气,喝她的水。 很好,一个保温杯都比他有存在感。 秦芷捏下他的手指,注意着他的表情,小心问:“你生气了?” 陈砚南说怎么会,但语气更像是不然呢。 他从她的手里抽出手,抱着手臂,抿着唇冷冷酷酷的样子:“得到我了就不珍惜了?” 上个月说很喜欢他,非常非常喜欢他。 “……” 秦芷耳根烧红,条件反射地想到那天晚上,好像她是从床上起来就翻脸不认人的渣女,声音压得更低,让他别胡说。 “我们去吃饭吧,我饿了。”毕竟不能打扰别人学习。 陈砚南嗯一声。 从图书馆出来时,秦芷那点羞耻感也有所减淡,她牵着他的手,说不好意思,下次不会了。 “就这样?” 陈砚南垂着眼睫看她,她抿着唇睁大眼,白净的脸看起来很软,想捏,但忍住了,他说:“公平起见,这四个小时我不会跟你说话。” “……” 秦芷眨下眼睫,听着很公平,她下意识嗯一声,说也可以。 陈砚南停下来,捏住她的脸,气笑:“秦小芷,你就这么哄我的?” 第34章 藏月“得换床单” 藏月 第53节 校园里人来人往,秦芷面皮薄,感觉到有人看过来,拉开他的手轻声问:“那应该怎么哄?” 但眼里泄露的情绪分明是还要怎么哄? 陈砚南撩起眼睫,说先吃饭。 秦芷感觉他情绪不好,但她没经验,除了道歉之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差不多是饭点时间,学校食堂排起长队,一般这种时候,她宁愿买水煮玉米跟茶叶蛋糊弄一餐,但她瞥一眼身前人的侧脸,老老实实排队。 “抱歉,过去一下。” 有学生从秦芷身前穿过,去别的窗口,她下意识往后退,给人让出位置。 有了空隙,其他人跟着穿过。 陈砚南回身,在穿行的人群中,看见睁着眼睛,一脸茫然的秦芷,对上他的视线后,努力挤出笑容,有一点尴尬,也有一点无奈。 她总能教他心软。 “等会儿。”陈砚南抬起手臂,挡住要经过的人,他朝着她伸手:“过来。” 秦芷握住他的手往前,向旁边的人说了句抱歉。 她靠着他的手臂,仰头看他,说:“你还在生气吗?” 陈砚南垂眼,答案明了。 “你要还在生气的话,我待会再来问。” 秦芷作势要放开手,下一秒被直接攥住,陈砚南气乐:“你这是道歉的态度?” “我错了,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她言辞恳切,改为双手握住他的手:“下次,我一定会第一眼看见你。” 陈砚南撩起眼皮,一副不吃这套,但勉为其难接受,但脸上表情有所缓和。 买好饭找位置时,撞上杨薇挽着梁西晴来食堂吃饭。 秦芷向陈砚南介绍自己的室友:“我室友,这是杨薇,这是梁西晴。” “你们好,陈砚南。” 陈砚南扯下唇线,跟两位打招呼。 因为是开学那天之后第一次见两人同框,杨薇意味深长地笑:“你好你好,经常听小芷说起你。” 陈砚南抬眉,来了兴趣:“都说我什么?” 秦芷咬下唇,因为她根本没提。 杨薇自我发挥,道:“说你这位男朋友对她特别好呀,我们都很羡慕,而且你们两个看起来真的特别般配。” “男朋友。”陈砚南偏头,去看秦芷。 不是哥哥,而是男朋友。 秦芷抿唇笑笑。 “那我们先去吃饭,不打扰你们啦。”杨薇跟梁西晴挥挥手。 陈砚南问:“你跟室友这么介绍的?” “嗯?”秦芷不知道他指的哪一句。 陈砚南一手端着餐盘,空出一只手握住她,语气极缓念出三个字:“男-朋-友。” 秦芷更困惑:“不然呢?” 陈砚南勾唇轻笑,他带着她往前,笑意越来越深,到最后轻嗤一声。 就打这点出息。 等落座,秦芷发现陈砚南已经完全好了,他握着筷子,挑光自己餐盘里的红烧小排放进她碗中,让她多吃点。 “晚课结束,带你吃点好的。” 秦芷迷茫地眨下眼睫。 有时候,男人心如海底针。 转眼十二月,城市一秒入冬,秦芷怕冷,在宿舍里有暖气,出宿舍后,她里外套好几件,套上厚羽绒服,围巾挡住小半张脸。 陈砚南远远看着,像一颗糖豆朝自己走来,走近后,她压下围巾,呵出冷雾:“等很久了吗?” “刚来。”他双手撑起灰色针织帽,给她戴上,他碰到她耳朵,是凉的,他摊开掌心捂了捂:“很冷吗?” “有一点。”白皙的脸颊透着捂过的粉意。 今天是秦芷生日,午夜十二点刚过,她接到陈砚南的电话,祝她生日快乐,她握着手机,感受到别样的情绪。 因为她的出生是不被期待的,所以没有人这么认真地卡着点给她过生日。 那种被人珍视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既然是生日,陈砚南自然不会潦草地过去,他请了工作室的朋友以及秦芷室友吃饭。 其他人大多已经过去,秦芷家教才结束,陈砚南过来接她。 陈砚南靠在车边,身形颀长,下颚与车身的冷硬流畅线条一样,他前段时间拿到驾照,陈烬给他一辆新车,他不怎么开去学校,一般用在学校。 “先上车。” 陈砚南随手打开副驾驶车门。 车内开足空调,驱赶着室外的冷意。 餐厅包 间里,人已经到七七八八,陈砚南牵着秦芷的手才到,她脱下外套说抱歉,杨薇说天大地大,寿星最大,何况她是因为做家教的正当理由。 吃过饭,服务员推来蛋糕。 一堆人围着秦芷唱生日歌,她虽很不适应,但象征性地闭上眼睛许愿,她睁开眼,在跳动的烛火里,看到陈砚南的脸。 棱角分明,漆黑的瞳孔里,映着跳跃的烛火。 她吹灭蜡烛,有人打开灯,室内回复明亮,她弯唇笑了下。 这天晚上,秦芷收到太多礼物,满满当当堆放在后备厢里,她得到太多的善意,也清楚这一半跟陈砚南有关。 陈砚南载她回住处。 他带她去卧室,洗完澡后,秦芷看到床上躺着包装好的礼盒,是他给她准备的生日礼物。 “怎么有三个?”她困惑地看向他。 陈砚南拉着她坐下来,一个一个递给她:“这个是给高二的秦芷,这个是高三的,这是给大一的秦芷,麻烦查收一下。” 三年的礼物,他一次性补齐。 秦芷抱着礼物,感受到分量:“不用补的……你已经送我很多东西。” “拆开看看。”陈砚南拉着她的手,放在丝带上。 秦芷在他的目光下拆开,第一个礼物,是条手链,跟送她的项链是一样的设计,她手腕细白,戴着尽显温柔。 “太贵重了。”她轻声说。 自从家教时余可贝提到过她的项链,是连家境富足的小孩都觉得贵的程度,她低垂着眼睫,声音如叹息。 陈砚南说:“礼物只在心意不在价格。” 这句话只适用于赠予者。 秦芷拆开后面两个,是笔记本跟一台相机。 笔记本是她目前需要的,大一后的课程作业很多都需要电脑完成,但她手上没那么多余钱,所以一直没买。 而相机,是她新兴趣,旅游时,她拿着她那台破手机不厌其烦地拍。 陈砚南像许愿池,她想要的,他都会送给她。 这些礼物背后的价格,对陈砚南而言,是不值一提,但对于秦芷,是她四年家教课也挣不到的数字。 银灰色的外壳带着金属光泽,她仰头看向他,眼里弥漫着薄雾,她说:“心意我收了,但这两件礼物我不能要。” “生日礼物不能拒绝,我也不希望你有负担。” 秦芷不想扫兴,但现实又不得不让她开口:“我还不了,你明白吗?” 她给不了同等价值的礼物。 陈砚南望着她,极温柔地笑,他抚平她皱起的眉头:“我什么都不缺。” “我只要你陪着我,这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礼物。” 他目光赤诚,低沉嗓音徐徐地说:“我只想让你开心,你能明白吗?” 跟任何数字无关,只要她想要,只要能哄她开心,他可以把整个世界放在她眼前。 秦芷呼吸一滞。 她一遍又一遍描摹着他脸部轮廓,最后落在他薄唇上,她双手撑在腿边,身体前倾,吻住他的唇。 她吻得生涩,尝试学着他吻他的样子,舌尖舔舐到他的唇,便像电流刺挠一下往回缩,但下一秒陈砚南扣着她后脑勺,撬开她的唇齿,勾住元凶。 陈砚南将她抱在腿上,面对面的,她一下子高于他,看起来就像是她撑着他的宽阔肩膀在亲他。 事实上,她只负责开始,而什么停止在他。 他吻得又凶又急,两人都来不及呼吸,要溺毙在这场亲吻里。 陈砚南贴着她的唇边,嗓音嘶哑:“还有个礼物,是陈砚南送给秦小芷的。” 还有? 秦芷头晕脑涨,下意识去搜寻。 陈砚南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他穿着跟她同款短款睡衣,在暖气充足的房间里丝毫不觉得冷,反倒是热,她的手指碰触到睡衣的扣子。 他用着蛊惑性的语气道:“你自己拆。” 秦芷反应过来,瞳孔骤缩,才明白礼物指什么,他口中的礼物是他自己。 陈砚南关掉灯,室内陷入黑暗。 视觉消失的同时,其他感官变得异常灵敏。 藏月 第54节 秦芷以为像那晚一样,她已经做好手腕废掉的准备,红着脸伸出手,没碰到时手腕反被扣住。 “不是奖励我。”他的声音在她耳边,苏麻感像电流,迅速窜过全身,他说:“我帮你。” 等秦芷意识到是什么时拒绝已经晚了。 瘦削的背在那一刻弓起绷紧,在昏暗光线里,莹白如玉,她咬住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一颗心被反复揉搓。 “这里吗?”陈砚南问。 秦芷索性连眼睛紧紧闭上,她脸发烫,完全不能理智思考。 脚趾蜷缩又张开,被子虚盖在腿上,小腿绷出好看紧致的弧线。 她抓住他的手臂,感受到筋骨血管地起伏,肌肉里有着难以撼动的力量,偏偏又轻重得当,让人生,也让人死。 …… 灯再次打开时,秦芷全身脱水,她捂着脸,恨不得将自己团成团。 陈砚南从床上起来,他赤着上身,肌肉壁垒分明,紧实小腹线条往下,一直没入睡裤边沿,冷白的皮肤,在光下更晃眼。 他抽出两张纸巾,擦拭着手指。 “还有力气吗?要不要我抱你起来?”他脸上有餍足的欲色,唇瓣在亲吻过后,红到滴血。 秦芷不置一词,后背蝴蝶骨小巧漂亮。 她骨骼很小,脆弱的好像一拧就断。 所以需要很小心,他怕让她不舒服,但从结果来看,他没有。 陈砚南蹲下身,手指拨开她脸上的头发,低声说:“得换床单,这样睡不了。” 第35章 藏月“把持不住很正常” “我自己起来。”嗓子因为用过度,这会儿有些哑, 秦芷红着脸,抱着被子从床上起来,但不能只换床单,她去洗了个澡,出来时套上睡衣。 陈砚南已经换上新床单,旧床单堆在单人沙发上。 她目不斜视地掀开被子躺下去,黑暗里,感到陈砚南靠过来,从身后抱住她,安慰她没关系,有这样的反应很正常,只能证明她是喜欢的。 话没说完,被捂住嘴。 掌心柔软,温温凉凉的。 秦芷窸窣地转过身,羞愧难当:“你别说了。” 陈砚南熠亮的目光望着她点头。 秦芷刚松开,他张嘴发出一个字,她紧张地又捂上去:“你,你再说我就去睡沙发。” 陈砚南拉开她的手:“不说了。” 秦芷再次背转过去,隔了会,她小声问:“你怎么办?” 她全程闭着眼,也能感受到他的反应,像是蛰伏的凶兽,隐藏着可怕的爆发力。 “没关系。”陈砚南扣住她的手,声音既低又哑说:“伺候好你已经够了。” “……” — 一月中旬,考完最后一门课程,学校各专业学院陆续放假。 秦芷计划是回通州,一方面是因为陈爷爷,他身体不好,冬天尤其难熬,另一方面是陈砚南也有事,她回来可以继续去书店兼职,时薪比不上这里,但开销也小得多。 “考试终于结束,这种噩梦我再也不想体验第二次。”杨薇回宿舍,发泄般地将背包砸在桌子上。 谢天谢地,地狱级考试周活着度过去了。 杨语熙提醒:“这样的噩梦你还要经历至少六七次,如果你要读研考公,那么恭喜你,最少是八次。” 杨薇一脸菜色:“我不听!” “你们今天就回去吗?”她问杨语熙跟梁西晴。 两人点头,她们现在就要收拾行李,等会儿她们爸妈就会来接。 杨薇感叹:“家在本地就是好,我都搞不懂我一个南方的跑来干 什么,现在回个家跟取经似的。” “小芷,你呢?” “我明天早上的高铁票。”秦芷收拾着桌面,一些暂时不用的书放进纸箱里。 “这么早,你男朋友不是租的有房子吗?你不留下来待几天?”杨薇问。 “他也一起。” 陈砚南主动提起回去看爷爷,她想到他的父母,问没关系吗,他无所谓地道:“他们也不会在。” 本意是要搭飞机的,但假期里的机票对秦芷太贵,她也不想花陈砚南的钱,她要搭高铁,陈砚南便退机票跟她一起。 虽然他认为什么交通工具都没关系,秦芷有时候发呆也会想。 这段感情里,陈砚南一直在迁就她。 她没办法向上,光是吃饱穿暖就已经费力,所以,需要他一次次向下兼容。 第二天早上,秦芷跟陈砚南去火车站。 硬座票,四五个小时的路程,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想说他可以换票去商务座,没必要陪她在这,陈砚南靠上椅背,说自己还没这么娇气。 秦芷瞥向他稍显局促的长腿,说:“可是……” 话没说完,一只耳机塞进她左耳,陈砚南望着她说:“听歌。” 音乐的旋律悦耳,女声在吟唱,富有感染力。 秦芷往后靠去。 路上两人听歌看电影,最后犯困靠肩相依偎睡着,四五个小时转瞬即逝,列车在通州市停靠。 到家时,陈爷爷已经做好一桌子饭菜,落座先喝暖乎乎的排骨炖莲藕汤,南瓜兴奋坏了,前后来回蹦跶,在秦芷跟前被揉脑袋后,又去蹭陈砚南的裤腿。 秦芷捧着碗喝汤,看向陈爷爷说好喝,在学校里一直馋爷爷的汤。 陈爷爷看他们喝:“喜欢喝,我多做。” 陈砚南目光在陈爷爷脸上,仔细端详气色还不错后问:“有没有按时吃药?” “有嘛,一顿都不少。” “等会儿我可要检查。” 陈爷爷心虚笑笑:“有时候忘记吃,但记得的时候都没漏过。” 说完向秦芷吐槽:“到底谁是爷,谁是孙子?” 秦芷放下碗说,公允地说:“谁说的对听谁的,不分爷爷还是孙子。” 陈爷爷哼笑,说你们现在都念大学,他现在是说不过了。 室内是暖色调的灯光,静静充盈着老房子的每一寸角落,秦芷目光落在旧电视,朱红色茶几,破皮泛旧的黑皮沙发,藤椅,阳台上晾晒的几件衣服……这里,是更像家的地方。 她现在才理解落叶归根这个词。 脚踩在这片土地上,便觉踏实。 回通州没两天,秦芷接到班主任老胡的电话,问她有没有放假,回来没有,有没有时间回母校给学弟学妹们加油打气,分享学习经验。 秦芷没推辞,跟老胡将时间定在晚自习。 回母校的也不止她,还有其他高考考得不错的学生,包括纪明佳,宋淮也在列,最后是陈砚南,为此学校拉了个群,通知集合时间。 纪明佳通过群加了秦芷好友,她因为专业的考虑,去了南方城市。 当天两人没聊天。 群内成员以学校分组,秦芷自然跟陈砚南分为一组。 他们首先去的是老胡现在任班主任的7班,老胡站在讲台,神色自豪地摊手道:“介绍一下,你们的学姐学长,秦芷跟陈砚南,现在京大学习,分别是我们学校现年级第一,与前年级第一,现在来跟你们分享学习经验,都支着耳朵听,听到就是赚到。” 老胡退到讲台下,将位置留给他们。 话音刚落,教室里响起掌声跟欢呼声。 “欢迎学姐学长!” 进去之前,秦芷紧张到深呼吸,她抬头,硬着头皮进去,陈砚南不紧不慢地跟着,在她左侧站定。 两人一露面,呼声更高。 老胡抬手控场,抿唇笑:“行了,收起你们不值钱的样子。” 秦芷挥手打招呼:“大家好,我是秦芷。” “陈砚南。”低沉嗓音跟着响起。 因为这次回母校做分享,秦芷提前做准备,列出重点,她先说了自己的经历,她高中阶段从来没拿过年级第一,但高考超常发挥,所以天道酬勤,万事皆有可能,现在的分数并不代表什么,然后是学习经验分享,她说得真诚,台下的学生也听得认真。 之后是陈砚南作分享,他双手撑在台前,表现游刃有余,而他语言诙谐,又剑走偏锋地分享几条经验博得满堂彩。 “我们今天分享就在这里。” “各位,我们京大见。” 又是一阵掌声跟欢呼声,秦芷跟陈砚南一前一后离开。 有过一次经验,秦芷越来越从容。 两个人并肩穿行在学校走廊,秦芷望向他,陈砚南偏头,目光对视间,她扯唇先笑,再回头时笑容越来越明媚,步子也越来越轻快。 高中时代的愿望,在这一刻达成。 她站在他身边。 肩并肩,自信的,她也有自己的骄傲。 藏月 第55节 晚自习结束,分享也差不多结束,在操场下集合。 秦芷看到纪明佳,她已经摘下眼镜,短发长到锁骨的位置,看起来更自信大方。 “我跟她说几句话。”她看向陈砚南。 他点头。 “好久不见。”秦芷走过去,一只手抱着手臂。 纪明佳第一句则是:“你高考赢了我。” 秦芷哑然,说:“是运气好,平时你也赢我很多次。” “36次。”纪明佳歪头,瘦削清秀的脸上挂着些许笑意,继续道:“但你考赢我47次。” 高中三年,她输的次数更多,所以高考她输给她,是心服口服。 “你们在一起了?”纪明佳指的是不远处的陈砚南。 秦芷认真点头。 纪明佳:“恭喜你,得偿所愿。” “谢谢。” 聊了会,走来几个男高中生,拿着纸笔问秦芷的联系方式:“学姐,今天时间太短,我们还有好多问题不懂,可不可以加你联系方式问些学习上的问题?” 说是叫学姐,但其实只差一岁。 但因为穿着校服,虽然个头比秦芷高,看起来仍然青涩。 纪明佳拍下她的肩,走了。 秦芷说好,但她平时忙,不一定能及时回复,有问题还是该多问老师。 刚想报号码,一个身形挡在她身边,陈砚南垂着眼睫,抿着唇,拿过纸笔洋洋洒洒写起来:“学姐有男朋友,加我的。” 他写上自己的名字,以及电话号码。 “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可以问我。”他将纸笔塞回去,目光扫视发愣的几张脸:“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吗?” 几个人集体摇头,灰溜溜地离开。 陈砚南看向秦芷:“下次不要随便给自己的联系方式。” “我没有随便,他们只是高中生。”秦芷小声辩驳。 “也是男生。”小男生的心思他还能不懂? “……” 宋淮下楼第一眼看见他们,远远地挥手打招呼:“不愧是京大的,你们俩去一个教室,声音就跟放炮似的,衬得我很没面子。” “你有没有面子,需要衬托?”陈砚南抬眉。 宋淮向秦芷告状:“表妹,他嘴毒成这样,你是怎么受得了他的。” 表妹这个称呼阔别已久,秦芷笑说还好。 三个人站着聊好一会儿,人差不多齐了后一起离校,回去的路上,宋淮拉过陈砚南,偷感十足地说几句后,上出租车离开。 秦芷没问是什么事,宋淮没当着她面说,就应该是秘密。 出了学校,陈砚南光明正大牵她的手。 快到家,仍然放开手。 前一个星期秦芷没去书店兼职,大多时间都在家陪爷爷,遛南瓜,节奏慢但惬意。 陈砚南在家也是工作状态,他卧室的门是打开的,大部分时间不是跟工作室的成员开小组会议,就是在敲代码。 陈爷爷欣慰认为陈砚南比以前更稳重。 秦芷只是谨慎地点头,并不敢多说点什么,怕被陈爷爷发现端倪。 她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跟陈爷爷坦白。 在陈爷爷视角,他们就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跟兄妹一样,怎么能谈恋爱呢。 想到这一点,秦芷更加缄默跟无地自容。 晚上,陈砚南结束手边事情后出来,客厅只剩下老爷子,他切两盘水果预备给他们送过去。 “忙完了?”陈爷爷问。 陈砚南叉一块西瓜进嘴里,他点头。 “那你吃,我给小芷送过去。” “您坐会儿,我去吧。” 陈砚南随手拿过果切,敲开秦芷的房间。 秦芷看他进自己房间,莫名心虚,她压低声音问:“你怎么进来了?” “给你送水果。”陈砚南随手将果切放在书桌空地,一只手扣着椅子扶手,他低头,从善如流地吻上秦芷的唇。 回来后两个人只能偷偷摸摸地谈,接吻的次数只手可数。 秦芷唔一声,没来得及反应,陈砚南空出手扣住她下颌,吻得更深。 他唇齿间有西瓜的清新的甜味,勾着她的舌头分享。 秦芷呼吸不过来,呛得满脸通红,她不敢咳嗽,捂住嘴,一双眼睛水洗过,湿漉漉的,像是被欺负惨。 “你疯了。”她声音压得很低,心跳得很快。 陈砚南笑得蛊惑人心,他单手撑着桌面:“再这样下去,快了。” 秦芷推着他的手臂,催他快出去,待久陈爷爷肯定会怀疑。 “你亲我一下。” 秦芷红着脸,匆匆地去亲他的唇,刚碰上,陈砚南就黏过来,他扣紧她的腰,比刚才吻得更深,也更用力。 他放开她,说:“宋淮喜欢叶奕然,准备告白,想让我们帮忙。” “啊?”秦芷懵住。 陈砚南已经起身,留给她一个背影,他扬扬手机,示意线上联系。 晚上,宋淮拉了三人小群,群名——相亲相爱一家人。 他高中就喜欢上叶奕然,更是因为她选择了同一所大学,他没有胆量告白,只敢以朋友的身份在她身边,但眼见大学一只又一只狗贴上来,他也慌了。 大学里,秦芷跟叶奕然一直保持联系,只听到她说过谁长得还不错,但没听过她喜欢谁。 宋淮问:「那是不是证明我有一半的成功概率?」 秦芷不好说什么:「加油。」 宋淮发个苦笑表情:「不管了,就算以后朋友都没得做我也不想要再坐以待毙,不想留遗憾。」 告白的场地选在ktv大包间内,秦芷跟陈砚南过去提前帮忙布置,工程量大,还有其他朋友,十几个人笑笑闹闹打气球挂彩带插鲜花。 秦芷打着气球,听他们赌成功还是失败,赌注是几瓶啤酒。 布置完毕,他们找地方藏起来。 七点整,宋淮推开包间的门,叶奕然随后,咦一声说怎么其他人都还没到,又在看见里面的布置后察觉到点什么,她环视一圈,问宋淮搞什么鬼。 宋淮抱起准备好的花束,递花的手在抖,声线发颤:“叶叶奕然。” 叶奕然站定,盯着他,抿起唇。 “我喜欢你很久了,从高中起就觉得你是个特别好的女孩,我有时候说话很贱,也很讨人嫌,但我只是想让你跟我多说几句话,我……你,能不能当我女朋友?” “……” 叶奕然说:“如果我拒绝你怎么办?” 宋淮手心冒汗,人也更紧张:“会伤心,会伤心很长一段时间。” 叶奕然噗嗤一笑,接过花闻了下,说:“但怎么办,我不想你伤心。” “啊?” “傻子,她答应你了!”朋友忍不下去,一起冲出去祝贺,怂恿两人抱一下,场面一时热闹非凡。 秦芷跟陈砚南在人群外,她一直在笑,在见证别人幸福时,也会很快乐。 “想到我向你告白的那天。”陈砚南忽然开口。 秦芷偏头看他,说:“你一点都不紧张。”反倒是她,仿佛快要晕厥。 “我也很紧张。”陈砚南低头,碰碰她的额头说:“我很怕你拒绝,甚至想,如果你拒绝我要怎么办?” “你会怎么办?” 陈砚南捏她鼻梁,轻声说:“死缠烂打,直到你同意为止,我会让你知道,你男朋友的位置没有人比我更适合。” 秦芷垂眸轻笑:“自恋。” 当天闹到很晚才结束,宋淮被灌一点酒就很精地说喝醉,拉着叶奕然去河堤散步。 两个人凌晨才到家,轻手轻脚推开门。 刚踏进去,啪的一下,灯随即亮起,明晃晃灯光照在两个人身上,也照在他们牵住的手。 陈爷爷坐在过道,望着他们,说一句回来了。 秦芷如触电甩开陈砚南的手,她站得笔直,像清楚自己犯错误,局促地站在原地,咬着唇,心乱如麻地叫声爷爷。 陈砚南往前一站,笑着说:“您这么晚还没睡?” “你们俩在搞对象是不是?” 陈爷爷不吃这套,说:“你们俩忘记我做班主任很多年,抓恋爱最在行。” 这一个星期里,他早看出端倪,而今天,在他们防备心最低的时候,抓个正着。 两人慢慢走过来,跟早恋被抓似的罚站,南瓜不懂什么情况,看他们都不动,它在秦芷的脚边规矩地蹲坐。 陈砚南先开口:“是我的问题,怪我,是我追的她,追好久。” 秦芷低着头,轻声说:“我也有问题。” 藏月 第56节 陈爷爷喝一口茶:“嗯,一个巴掌拍不响。” 陈砚南知道老爷子不像生气,他说:“是,您孙子年轻又貌美,把持不住很正常。” 老爷子刚喝的一口茶,差点没直接呛出来。 第36章 藏月“我想睡你” “你放正经点。”陈爷爷放下保温杯,呵斥一声。 秦芷本来闭眼,闻言抬起眼睫,难以置信地去看陈砚南,一时头晕目眩,想问他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但他一直无所顾忌。 什么都敢做,什么也都敢说。 陈砚南收敛笑意,神色正经:“爷爷,我们是正经在谈恋爱,而且是高考毕业后在一起的,高中时期没有越雷池半步,这一点您放心。” “是的,我们没有早恋,我向您保证。”秦芷抬头,她到现在还记得陈爷爷很反感早恋这件事。 陈爷爷沉默半晌,刚发现的时候心情复杂,在他眼里,两个人都是他在带的孩子,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就跟没血缘的兄妹是一样的。 所以他们相处和谐,他也从未往那方面想,只想着陈砚南能多照顾点秦芷是最好的。 但到底是没血缘,又是成年异性,互相吸引也很正常。 “这一点我相信。”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不至于撒谎骗他。 陈爷爷叹口气。 秦芷心弦跟着绷紧,她让爷爷失望了。 陈爷爷目光在两张稍显稚嫩青涩的脸来回,开口道:“你们两个都已经是成年人,大学谈恋爱也很正常,都别站着了,不累吗?” 秦芷没敢动。 陈砚南说:“您生气的话就骂我出出气。” “骂你有用吗?”陈爷爷瞪向陈砚南:“是谁一开始不让人来的,冷着张脸,就差直接赶人走。” 陈砚南:“是,以前也是我混蛋。” “爷爷,对不起。”秦芷往前一步,除了道歉也不知道说什么。 陈爷爷摆手让秦芷别站着,说他只是需要时间适应,他们是自由的,谈个恋爱不需要向谁道歉。 秦芷眼眶温热,感激爷爷没有气愤到要赶走她。 陈爷爷一如当年叫她进门时和煦温暖:“以后要是这小子有什么地方欺负你,你就跟爷爷说,爷爷永远为你撑腰。” 秦芷不住地点头。 “行了行了,南瓜,你还蹲在那干什么?”陈爷爷叫声南瓜,南瓜噌地起身跑过去。 陈砚南偏头,面部轮廓被光柔和:“时间不早,洗完早点睡。” 陈爷爷也说:“对,是该睡了。” 秦芷 点头后进浴室洗漱。 陈爷爷直起腰,让陈砚南跟他进卧室。 他一向爱干净,卧室内齐整,书桌上堆着两大摞书,床单是素色的,铺得平整。 陈砚南带上房间门。 陈爷爷问:“这件事你爸妈知道吗?” 陈砚南闻言抿唇,下颚线绷紧,眉眼里没什么情绪,他说不清楚。 “毕业后的暑假谈的吗?” “嗯。” 算时间也没谈几个月,有些话就不适合说太早,他道:“虽然是谈恋爱,但也要负起责任,小芷是特别好的姑娘,算你有眼光。” 陈砚南笑说:“您这是同意了?” “同不同意,你们不也是在一起了。”陈爷爷望着他的眼睛:“我要你保证,不管以后发生什么,别让她伤心。” “这点您放心。”陈砚南点头,就算爷爷不说,他也会这么做。 陈爷爷轻叹:“你也早点睡吧。” …… 入睡前,秦芷收到陈砚南的消息。 说爷爷让他以后好好照顾她,让他保证绝不伤她的心。 「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以前怎么样,以后也不会变。」 仍然是叫爷爷。 她也依然是他喜欢的孙女。 秦芷回复说好,放下手机,当晚辗转难眠,熬到第二天,她鼓足勇气出房间,陈爷爷已经买好早餐,像往常一样招呼她洗完来吃,给她买了她最喜欢的北街的素菜包。 她哽咽一声,说好。 陈砚南从浴室出来,脸上还有未擦干的水珠,问:“我呢?” 陈爷爷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你有的吃就已经很不错。” 陈砚南笑下,他眼睫被水沾湿,显得眼睛更漆黑:“早。” “早。” 秦芷扬唇。 晚上的阴霾被冲散,如陈砚南所说,陈爷爷还是跟以前一样,他们也不用刻意避嫌,相处反而更自然。 距离年关半个月时,陈爷爷跟陈砚南像往常要回京市过节,他们邀请她一起过年,但她知道不合适,拒绝好几次后一个人留下来,她日常在书店兼职,早晚遛一遍南瓜,空闲时间复习,以及研究拍照,日子过得充实满足。 秦芷生日收到相机后就特别珍惜,第一照片拍的是陈砚南,她没什么技术,连参数也不调,但因为陈砚南那张脸,怎么拍都不难看。 被陈砚南戏称开一个好头。 她从图书馆借了摄影相关书,先将相机结构摸透,再学构图跟色彩,最后是修图。因为有兴趣支撑,她学得挺快。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南瓜便成为她的主角,她拍下许多张生动瞬间,建单独的文档存起来。 刚开始是因为喜欢,拍得多再一张张回看时,她才感觉到照片的意义。 美好转瞬即逝,但照片会代替人们记得。 “南瓜,过来。”秦芷举起相机。 南瓜咧嘴吐舌头,摇着螺旋桨尾巴过来。 秦芷的镜头定格在它微笑上,她摸摸它的脑袋瓜:“我们小南瓜也太上镜啦。” 除夕夜前两天,秦芷接到一通陌生来电,电话里的男人带着口音,问她是不是秦振的女儿,她说是,那边跟着道:“你爸爸欠我们很多钱,你要是看见他就让他快点把钱还了,不然我们只能去你家坐坐。” 她大脑空白,木然地给秦振打几个电话,一直没人接。 再然后,陌生电话秦芷都不敢再接,那些改发短信,跟电话里的内容差不多,提到她在京大上学。 「你也不想你的老师同学知道你爸欠钱不还是个老赖吧?」 秦芷删掉信息,她联系不上秦振,连除夕夜也没有音信。 她不知道秦振到底欠多少,胡思乱想很多,没跟任何人说,就像吞进的苦涩果子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就这么熬几天,秦芷见到突然回通州的秦振。 他裹着大衣,敲开陈爷爷家的门,秦芷打开门,南瓜在她脚边警惕地盯着来人,她差一点没认出来。 秦振揭下帽子,说:“小芷,是爸爸。” “爸?”秦芷眼眶一热,这一声饱含各种情绪。 他们有近两年半没见,秦振整个人更瘦也更黑,面颊微微凹陷,手指被烟熏黄,跟离开之前判若两人。 秦振带她出去吃饭,在以前家附近的小餐馆,他拆开筷子让她吃。 “我女儿已经是大姑娘了。”他笑。 走之前还跟小孩似的,这两年变些模样,五官张开了,只剩眉宇间里藏着点前妻的影子,还没出学校,学生气很浓。 秦芷握着筷子迟迟未动,说接到催债的电话。 秦振低头狠狠吃一大口菜,他抬头,眼里有一丝尴尬内疚,以及别样的情绪,他喝了口酒,坦白说自己这两年创业失败,钱亏没不说,还欠下一屁股债。 秦芷心焦如焚,她钉在椅子上,被无能为力的情绪狠狠钉死。 秦振看她这副模样,笑着说没事:“我出去躲躲就行,你好好照顾自己,那些电话你不用理会,对了,最好换个电话号码。” “欠了多少钱?”秦芷轻声问,说自己现在也能赚钱,她在书店兼职,还做家教,以后也会更努力赚钱,他们一起还。 “这些跟你没关系,就是爸爸也不能供你念书,你照顾好自己,实在没什么钱就找你妈,她该负责你的生活费。” 事实上,廖明珠已经很久没给她打过钱。 她时不时会跟秦芷聊天抱怨,说养小孩真费钱,她不怎么出奶,要喝奶粉,而奶粉跟尿布,都跟烧钱似的。 秦芷到嘴边的话,总能咽回去。 “最对不起的就是你陈爷爷,当时说好每个月给他生活费,后来你学费都难凑,哪里有钱给他,没想到他一直照顾你这么久。” 她面色苍白。 这几年,陈爷爷嘴上一直说秦振有给他钱,让她放宽心地住,她天真相信,殊不知只是陈爷爷为了减少她负担说的善意谎言。 她欠陈家的实在太多。 多到都不知道该怎么偿还。 秦芷能做的只有拼命学拼命赚钱,她要念完大学,等真正能独立的时候,一点点还回去。 吃完那顿饭秦振就离开通州,没说去哪,让她照顾好自己,不要联系他,等他事情了结,会回来找她。 藏月 第57节 秦芷什么也没说,目送他离开的背影。 新学期开始,秦芷做的家教也有起色。因为余可贝数学成绩显著提高,她几个同学也想要找她辅导,但她没时间,便将家教改为线上,每个人课时费便宜了,但因为人多,她拿到的时薪更高,同时也节省通勤时间。 在宿舍上课会打扰室友,她就去陈砚南租住的公寓。 “那我们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同学们再见。” 秦芷取下耳机,关掉软件,陈砚南递来杯温好的牛奶,绕到她身后,捏起肩:“秦老师辛苦了。” 她握住他的手,仰头问:“你代码写完了吗?” “差不多。” 陈砚南拉过椅子在她旁边坐下,抱起她坐在自己腿上,环住她的腰,一个完全紧闭贴合的拥抱,他闻着她的气息,疲倦感也随即消除。 他也很忙。 工作室已经起步,项目越接越大,成员也增加一倍,项目时间紧的时候他也会写代码跟改bug,同时,也会参加具有含金量的比赛。 陈砚南抬头吻住她的唇:“今晚留下来?” “不了,我明天还有早课。”秦芷手指插入他的头发,柔软发丝缠绕着,她全心投入地与他接吻。 吻过后,陈砚南哑声说:“我送你回学校。” 没课的时候,秦芷也会在这里留宿,有边缘性/行为,但都没做到底,秦芷胆子小,还没怎么样,就已经熟透。 转眼大三。 陈砚南参加高校联合举办的kg竞赛,五人组队的团体赛,他作为队长,带队参赛,kg竞赛一共三轮,跟全国高校学生竞争,需要结合数据预处理,建模及模型优化等,应用到实际应用场景,他们团队过五关斩六将,一直到决赛。 同时,秦芷无意中开启帮人拍照的副业,一开始在学姐介绍,给她们拍毕业照,因为技术好,审美在线,单子渐渐多起来,但因为是学生,单价不高,她因为喜欢,抽出时间在做。 kg竞赛的决赛在沿海城市举办。 晚上公寓内,秦芷被吻得头脑发昏时,陈砚南喘着气在她耳边,邀请她一起去。 有周末两天,加上周一跟周五的课少,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秦芷呼吸紊乱:“我不去……我还有课,还有单子。” “家教课去那边也可以上,至于单子,我赔给你,双倍十倍你说了算。”他嗓音低沉,研磨着神经。 陈砚南扣住她的手腕,衔吻雪巅,他唇色红润,漆黑的眼底染着欲色,构成对比强烈又荼蘼的画面,他一遍遍叫她的名字。 秦芷咬唇,发出点声音:“可是我去能干什么呢?” “去看海。”像是早有预谋,她还没看过海,他继续说:“听说海上日出跟日落都好看,不想去拍吗?” 陈砚南撑着手臂探过来,肩颈薄肌线条分明,他像经验老到的猎手,猎物发出声响便扑过来,声音也一并软下来:“好不好?” 秦芷浑身汗涔涔,她半睁着眼,即便在一起三年,仍然会被这张脸蛊惑到,她咬紧牙,听到自己说好。 第二天早上,秦芷人没清醒就跟陈砚南团队坐上去沿海城市的飞机。 团队的人她都认识,是工作室的成员。 学姐成露一头细卷发,人漂亮又幽默,笑着说打着呵欠的秦芷像是被掳来的。 秦芷说:“没有,我很开心跟大家一起玩,我给你们加油打气当后援。” 成露挑眉:“给我们都加油,队长不会吃醋吧?” “……”秦芷嘴笨,被调侃时直接宕机。 “她没睡好,你就别逗她了。”陈砚南递给秦芷眼罩,让她在飞机上补觉。 两个小时后,飞机落地。 一行人先去酒店放行李,到地方才知道陈砚南定的是海景别墅,带无边泳池小花园,出去就是沙滩,一晚上五位数起步,呼吸间都感受到经费在燃烧。 陈砚南选顶楼一层房间,剩下的随他们选,团队四人兴奋地剪刀石头布,以获得选择房间的优先权。 秦芷自然跟陈砚南住一间,推开房门,露台的门是打开的,风吹起白色窗纱,无边泳池在阳光底下波光粼粼。 她错愕,实在是太奢侈。 站在露台,整片海域尽收眼底。 秦芷回头,陈砚南从行李箱里拿出衣服晾进衣柜,其中一件是她的泳衣,她不好意思买比基尼,选了露背的烟灰蓝的连体泳衣。 就这样她都纠结好几遍,认为有些暴露,不好意思穿出去。 陈砚南待不了多久下楼跟团队开会。 秦芷则在房间里上家教课。 决赛当天,秦芷去现场,她在台下找位置坐下,台上布置格外有科技感,决赛还剩下四个团队,都来自名校。 她表面平静地等着,心里紧张到要命,紧张情绪在陈砚南上场达到峰值。 他穿着统一参赛的蓝白t恤,印着大赛的logo,平平无奇,在那张脸衬托下,也变得板正服帖,他立在那,自信从容。 陈砚南面向观众道:“我们团队本次是利用多模态特征融合,提升预测精度,同时侧重对数据不平衡处理,用过采样……” 她听不懂他们专业术语,但不妨碍她认真在听。 也是这时候,秦芷直观感受到陈砚南的成长,他不只是在球场起跳投球的少年,在专业领域里也一样,他在介绍团队作品时张弛有度,又不失生动,与评委老师对答流畅。 评委老师带头鼓掌,台下也陆续响起。 陈砚南的目光望向她的方向,像以前一样,他抬下下颚,抿唇轻笑,与赢下篮球赛的少年身影重合。 秦芷长久地凝视着台上的身影,像是要将他的轮廓线条都印刻在自己脑中。 胸腔里的心脏鼓噪着,一直无法平静。 竞赛后续是毫无悬念的第一名。 回酒店的路上,团队成员都意气风发,笑着说人生易如反掌,他们累大半天,商量着到酒店洗澡休息,再一起吃晚餐。 陈砚南牵着秦芷的手上楼。 房间门刚关上,两个人就吻在一起。 气息交换,又促又急,他吻掉她的口红,也染在他唇上,带着潋滟水光,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秦芷抓握住他的手臂,望着他。 “陈砚南。”她语气很郑重。 “嗯。” “我想睡你。”秦芷小声问,说完又很礼貌地补充:“请问可以吗?” 第37章 藏月“是21岁,不是81岁”…… 秦芷心脏急剧跳动。 她在决赛上就这样想的。 陈砚南愣一秒,怀疑自己是幻听,他目光灼热:“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她紧张作一个吞咽动作,问:“所以你的答案是?” 陈砚南没回答,而是说:“抱住我。” 他俯下身,托住她的臀抱起来,往床边走,秦芷屏息间勾住他的脖颈,她被抱起,却感觉到下坠,直到她躺下来,陷入柔软被子里。 她仰头,视线从他的额头,到高挺鼻梁,从唇边到突出喉结,最后是薄白皮肤下突出锁骨。 陈砚南单手扯开t恤,显出宽肩窄腰的身材,冷白色薄肌,可以清楚看见肌肉纹理,小腹的位置没有一点赘肉,紧致平坦,肌肉线条走向清晰,最后两条线没入裤子边沿。 过分克制时会有痛意。 而亲吻是缓解痛症的良药。 现在是白天,日光明晃晃,房间里每一寸都被照得清楚,咸湿的海风灌入,白色的纱帘纠缠不清地乱飞。 问题也接踵而至,他们没套。 “酒店应该有。”陈砚南起身,双腿笔直修长,肌肉绷紧,他打开抽屉,除去茶包咖啡包之类的,有两枚套。 他回过身走来。 秦芷无意瞥到,匆忙挪开视线,她喉咙发紧,想起之前吃过的苦头。 陈砚南手臂撑在她身侧,他垂着眼睫,空不出手,索性用嘴撕开,很快,他脸色一沉。 “小了。” “啊?” 秦芷茫然,有大小区分吗? 陈砚南闭眼,几乎认命地扯开才戴个头的薄膜。 “有外卖,我手机下单。”他扯过被子裹住她,说:“只能等会儿让你睡了。” 秦芷:“……” 陈砚南捡起床边的裤子床上,他捞起手机开始下单,因为是海边,附近商店不算近,至少半个小时起步,他直接搜索。 “不能点外卖。”秦芷平静了会儿,清醒过来。 大家都在楼下,如果外卖员送过来,他们会替收,如果刚好看到小票,知道他们在买什么东西,那她这辈子都没脸面对他们。 陈砚南抬头,问:“为什么?” 秦芷说出原因。 两人对视,安静片刻,摆在他们眼前只有两条路,一个是放弃,另一个是下楼自己去买。 几分钟后,陈砚南跟秦芷一前一后下楼。 大厅里长桌上只有学姐成露,她在做毕设,喝咖啡时瞥见下楼的人,她说还以为他们会补一个觉呢。 “其他人在补觉吗?”陈砚南表情平静地问。 “也没有,只有小闻一个人在睡,还有个大四狗要跟我一起嗑毕设呢。”成露放下咖啡,随口问:“你们这是要去哪?” “去附近超市买点东西。” 成露哦一声,又问:“为什么不点外卖,还得自己跑一趟。” 藏月 第58节 秦芷说:“顺便散步,学姐你有什么东西要买吗?” “没有诶。”成露视线回到电脑里。 “你们要去超市吗?给我带一盒口香糖,薄荷的就行,谢谢了。”说话间,学长卢成风抱着电脑走过来。 秦芷:“好。” 陈砚南:“走了。” 他找管家借观光车,会由酒店的人送他们去度假村旁边的超市。 防止找不到型号,陈砚南找一家最大的超市。 秦芷推一辆购物车,掩耳盗铃地往里面放一些零食,她没忘记给卢成风带口香糖,陈砚南拿两盒套丢进去,一并结算后提回去。 购物袋在陈砚南腿边,随着回去时风吹,赫赫作响。 被风 吹起的还有陈砚南的黑发,他嫌太乱,直接一把抹到额后,露出整个额头。 视线对视间,秦芷莫名想笑,刚才的事过于乌龙,而他们竟然真的出来买,陈砚南往后一靠,语气里无奈又带点挫败。 “想笑就笑吧,忍得不辛苦?” 秦芷没忍住,轻笑出声。 但很快就笑不出来。 回去后,陈砚南直接将那盒口香糖以及一些零食分给卢成风跟成露,提着袋子上楼。 本以为经过这段波折,多少没感觉,秦芷问他要不要休息,他拉过她的手,放下后摁住,他单腿跪在床上,身体前倾地吻住她。 他说:“我一直在休息。” 像是春日的柳絮,一触即燃。 陈砚南扣住她下颌,吮吸到舌根发麻,他咬住她的唇边,不轻不重的,足以让她发出一声嘶,他往下轻咬住她下颚,煽风又点火。 秦芷手指穿插在他发丝间,被咬疼时就抓他的头发。 陈砚南就像小狗,每个吻既柔软又濡湿,咬过后会安抚地用温热的吻包裹,又有着极强的探索欲,好奇着有关于她的每一寸皮肤。 “陈砚南。” 秦芷带着哭腔叫他的名字,素白的手指紧攥的发丝,又怕真扯疼他收着劲,她闭紧唇,脚背弓起弧线。 “我在。” 陈砚南抬头,薄唇上一点水光,难以言喻的性感。 秦芷闭上眼睛,又在下一刻睁开。 船身破开薄雾,平静闯入视野,海面并不总是温柔的,浪涛袭来时,水声拍打着船身,船身也撞击着浪涛,底部的每一块木板被浸湿,而安静后,又温暖地承载着。 任何思考都显得多余。 皆由身体本能在支撑,思绪放空,只需要享受这一时的快乐。 得益于狂跳的心脏,血管里血液沸腾,体温在不断地升高,两个人都汗涔涔,汗滴顺着肌肉纹路滑落。 她手心全是汗,几乎握不住陈砚南的手臂。 秦芷失去着力点,身体在只有一个支撑时失去平衡。 像被风吹乱的花枝,快成残影,喉咙里的声音破碎不成句子。 从吹起如波涛的纱帘往外看去,夕阳染红整个天空,瑰丽如宇宙间星云,泳池,以及玻璃上都映照着深浅不一红色。 最后,陈砚南拨开她的湿发,亲吻她的额头。 温柔的仿佛是错觉,是迷魂汤。 偃旗息鼓没多久,陈砚南吻往下落,亲吻到她的鼻尖。 电话铃声也跟着响起,是成露打来的,晚餐已经准备好,叫他们一块去吃。 “该吃晚饭了。”她嗓子又哑了。 陈砚南仿若未闻,说:“让他们去吃。”他不饿。 秦芷拽过被子挡住他的脸,她推开他,说自己饿了,非常饿。 被子里传出陈砚南有些欠的声音:“我以为你刚才已经吃饱。” “……” 秦芷忍无可忍地塞一个枕头。 下楼前,他们洗了个澡。 吃饭的餐厅是酒店里的,在沙滩边,装修风格带着热带风情,可以直接听海浪声,陈砚南在团队经费这一块从来不吝啬,雪花纹理的战斧牛排鲜嫩可口,柠檬黄油虾被对半切开,口感醇厚,各种特调酒,味道不错,也很出片。 吃过饭,六个人去沙滩玩。 有人提议玩一场对抗赛,两个男生托着在场唯二的女生互推,谁倒进水里谁输。 陈砚南跟秦芷搭队,到成露,卢成风站出来,活动着脖颈说他最擅长这种对抗,输的人晚上请在场人喝东西。 而秦芷看起来更没威胁,成露让他们直接认输。 陈砚南笑:“我们不怕,我稳得住。” 秦芷点点头。 陈砚南已经蹲下身,秦芷小心地坐在他的肩上,他扣住她的小腿,然后慢慢站起身。 成露绑起头发,说:“小学妹你放心,学姐会放点水的。” “预备,开始!” 卢成风跟陈砚南靠近,海浪拍打在腿上,两个人站稳,成露率先发起攻击,秦芷歪头躲过,她没什么攻击力,但胜在灵巧,而陈砚南站得稳,躲过一次攻击后,再趁卢成风站不稳时,主动往前推,成露往后躲,两个人失去平衡倒下去。 两个人都没什么事,从水里拉起来。 “我们赢了!”秦芷举起手臂。 陈砚南扯唇轻笑,空出一只手跟她击掌。 成露拧过衣服上的水:“斗不过斗不过,小学妹扮猪吃老虎有一套,我们哪是你们小两口的对手。” “记得请喝东西。”陈砚南放她下来。 兴尽后,一行人回酒店,楼上楼下都有泳池,适合泡水夜泳。 “我不会游泳。”秦芷换下泳衣,吊带的款式,胸跟腰的位置收紧,裙摆到大腿的位置,她夹起长发,露出修长白皙脖颈。 陈砚南换上泳裤:“泳池不深适合教学,我教你。” 说是教学,但游泳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学会的,陈砚南让她放松,他托住她的腰,教她划水换气,她毫无章法地踢着水,水溅在他脸上,来回游四五圈后,秦芷没力气,靠在水边看他游。 他沉入水中,来回游过几圈。 陈砚南推开泳镜,他戴着泳帽,水珠顺着冷硬的面部线条下落,他手臂撑在游泳池边,低头跟她接吻。 吻到最后,他抱起她上岸,两条腿搭在他的腰间。 “抱紧我。” 陈砚南抱着她进浴室,胡乱地洗个澡,没怎么擦干从浴室出来,两个人都湿漉漉的。 秦芷的腿碰掉桌面上的袋子,有东西掉出来,陈砚南随意瞥一眼,他说:“只有一盒套,还有一盒去哪了?” “什么?” 她猛然清醒,想去确认,被握着脚踝拉过来,他弓着背吻她,问:“是不是给成风的口香糖给错了?” 秦芷抓紧她的手臂,睁大眼睛:“怎么办?” 东西是他给的,她怎么会知道。 陈砚南沉腰。 秦芷被分散注意力,没有任何的防备,唇齿间溢出声音。 他道:“哄你的,口香糖还是套我分得清。” 秦芷说不出话来,从一开始耳根发烫,到烫意蔓延到脸颊脖颈,她好累,抵挡不住他乐此不疲的热情。 她摸到手机,点过屏幕,时间早已经过一点。 秦芷抵住他的胸口,说:“你……不累吗?休息一下吧。” 陈砚南扣住她的腰,道:“秦小芷,我今年才21岁,不是81岁。” “你现在叫我休息,跟虐待我没区别。” 第38章 藏月她是他的世界中心 陈砚南总有很多歪理,而秦芷毫无能力反驳。 他捞过纸盒,倒出的套散落在枕边,各色的包装像是各种口味的糖果,他撕开包装,品尝着不为人知的甜美。 秦芷缩成一团,又在跌宕中展开。 陈砚南身体力行带她体验男大学生该有的精力与体力。 很多细节都已经记不清楚,只记得到最后,她抱着被子侧过身,整个人又倦又困,眼睫刚阖上就睡过去。 这一觉直接睡到中午,她的生物钟失效,连手机闹铃也罢工。 旁边已经没人。 地上的泳衣被捡起来,被烘干重新挂在衣柜里,地上的纸巾也被收拾干净,阳台的门开着,灌进来的风吹散室内浓郁的气息,应该是陈砚南打扫过的。 她手背挡住眼睛,感觉像是宿醉醒来的清晨,或者是高强度运动后的 第二天,她全身散架,没什么精力地躺倒在床上。 秦芷拿出手机,看到陈砚南发的消息。 第一条是他在楼下,给她留了早餐。 藏月 第59节 第二条是等她吃午饭。 她闭眼休息五分钟后起床,洗漱时,听见开门声,陈砚南走进来,他穿着黑色复古花纹的短袖衬衫,没有系最上面的扣子,露出一小片冷白皮肤。 秦芷刚洗过脸,她打湿洗脸巾,从镜子里与他对视。 陈砚南撑着洗手间的玻璃门,问她饿不饿,他上来叫她一块去吃午饭, “大家都起来了吗?”她心虚地问。 陈砚南:“没有。” 其他人好不容易有休息时间,睡到中午很正常,只有卢成风跟另外一个早起,上午在泳池里泳几圈。 秦芷放下心,她这样也不算奇怪。 回去的机票定在第二天早上,团队的人不肯放过度假的机会,上午泡完酒店,下午去沙滩上玩。 秦芷换上泳衣,在身上涂上防晒。 跟昨晚在房间里穿,只有陈砚南一个人时不一样,她想到要走出去,面对数道目光时,下意识想防晒服套上。 “很漂亮,真的。”陈砚南看着她,眼里只是欣赏,没有其他杂念。 秦芷做足心理建设,跟他下楼。 楼下,其他人已经换好衣服,成露个子高挑,她穿着比基尼,双腿修长匀称,没有丝毫扭捏地跟她打招呼。 去餐厅吃饭时,成露在她旁边,低头瞥一眼说:“小学妹你很瘦,但没想到这么有料诶。” 这句有料指代意味明显。 秦芷噎住,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成露荤素不忌地笑笑,说很羡慕,她就一直很贫。 秦芷偏过头夸赞说:“学姐你的腿很好看,又长又直。” 两人一言一语,只有互相欣赏。 到沙滩可玩的就更多,追逐海浪,抱起人往海里丢,挖沙坑埋人……全是些幼稚的举动,秦芷就负责给大家拍照,拍到一半,被陈砚南扛在肩上,她心惊肉跳抱住他的脑袋,听到他带笑说捂住眼睛,又匆匆放开。 适应过后,她举着相机,从上往下拍。 最后一张是对着自己的,她对着镜头笑得腼腆,陈砚南抱着她双腿,侧脸入镜,两人背后,阳光灿烂得过分。 后来玩不动,秦芷坐下铺着野餐垫的沙滩上,看着学姐指挥着两位学弟抱着卢成风往海里丢,她笑笑,过一会儿,眼里进沙子,她低头揉眼睛。 “进沙子了?” 陈砚南拉开她的手,他半蹲下身靠过来,指腹压住她的眼睑,看到她眼里的血丝,他轻吹一口气,她不适地闭眼,分泌出眼泪,眼睫跟着颤抖。 反复两三次。 眼泪从面颊滑过,眼里的异物被挤出来,她望着眼前放大的脸,轻眨眼睫。 她喜欢他注视着自己的样子,就好像,天地再广阔无边,她是他的世界中心。 陈砚南低头,给她擦掉生理性/溢出的眼泪后,拿矿泉水给她洗手,他抬头:“这里沙子又细又软,沾一点在手上没有感觉,别再揉眼睛。” 秦芷点头,说好。 不远处,学姐他们还在闹,卢成风嘴里进海水,呸呸呸地吐出来,说咸到发苦。 这一天过得尽兴,以至于还没有结束,就已经开始怀念。 第二天起个大早赶飞机,落地后秦芷直接回学校,她下午还有课,先回宿舍后,跟杨薇搭校车去教学楼。 上两节课后,秦芷收到辅导员发来的消息,让她有时间去她办公室一趟。 杨薇看到后问:“是不是奖学金下来了?” “不太清楚。”秦芷摇头收着书。 “好像是有三千块吧?”杨薇抱着她的手臂,跟她换教室去上另一节课:“正好你也少接点单子,你每天跟个铁人一样,又要搞学习又要赚钱,熬夜修图,我都替你累。” 秦芷笑笑:“没关系,我也习惯了。” 上完下午的课,她去行政大楼找辅导员,到办公室,辅导员开门见山地说助学奖学金的名额下来,她本来在列,但是被人举报不符合条件,所以取消名额。 秦芷不理解:“为什么?” 无论是成绩还是贫困生证明,她所有的材料都完整齐备。 辅导员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道:“你用的电脑不便宜吧,你还有相机,吃穿上面恐怕也不大合规。既然是助学奖学金,本质还是给家庭困难的学生,希望你对学校这样处理不要有意见。” 秦芷解释:“老师您知道我的家庭情况,我也一直有在做兼职,我绝对没有任何骗奖学金的行为。” 辅导员递给她一杯水说:“我知道,你个计算系的一个男生在谈恋爱对吗?这些可能是你们情侣之间的礼物,但规定就是这样。” 秦芷张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已经没什么必要。 她从行政大楼出来,又回到宿舍。 杨薇知道秦芷奖学金被人举报的事,气得在宿舍破口大骂:“谁这么缺德,她是不用电脑是吗?还吃穿用度都有问题,长得好看,披个麻袋都好看,地摊上几十块一件的衣服他在狗叫什么,活不起的玩意。” 秦芷反过来安慰杨薇:“没事的,我可以赚回来。” “我就是心疼你,那些人怎么就那么坏?” 杨薇跟秦芷做快三年室友,基本知道她家什么情况,爸妈都不管,学费跟生活费都靠她自己,学校竞争压力那么大,她还得抽空兼职养活自己,就这样,还能到专业前20%。 她气得快掉眼泪,问:“你跟陈砚南说了吗?” 秦芷摇摇头。 她本能地不想跟陈砚南谈到这些事,自卑也好,自尊也好,她不想跟他谈及钱的问题,即便只是自欺欺人。 但现实总会拖她回到现实,他在已有的资源上,成长的速度太快,而她光是维系生活衣食住行就已经拼尽全力,她看着他光芒万丈,清楚明白她大概永远也追赶不上他。 她也会在深夜里长时间盯着电脑,肩颈酸疼时感觉到疲倦,但是怎么办,她回头,她的身后是空无一人。 秦芷没有换号码,前不久秦振用陌生号码联系她,问她手上有没有钱给他,他分文没有,过得很不好,她给他打钱,不多,全是兼职赚来的。 到大三,身边的人都在思考着考研考公或者是出国,她预备找工作实习,等工作,或许一切都会好起来。 奖学金这件事就此揭过,谁都没有再提。 秦芷比以往更拼命。 两人只能见缝插针地见面,陈砚南回学校没课时,会陪她上课,中间休息时间,他困到趴在桌上睡觉,她也枕着手臂,望着他的侧脸,用目光描摹。 贪心地希望时间再慢一点。 她想停在这一刻。 晚上,秦芷留宿在陈砚南的公寓。 刚进门就乱成一团,忘记是谁先吻上来,秦芷在黑暗里扯着他的衣服,他身上带着烫意,体温交换,她真切地感觉到暖意。 “没洗澡。”她低声说。 陈砚南抱紧她进浴室,他打开花洒,抱着她过去,水流冲刷着眼睫,她睁不开眼,用力地抓握住他的手臂。 秦芷抱着他脖颈的手臂没什么力气,好几次滑落,他托着她,跟她接吻。 从浴室转到卧室。 陈砚南站在床边,他没完全擦干,劲瘦的腰黏附着水珠,在他的发力下,水珠被震动汇成细小水流,顺着肌肉线条滑落。 秦芷半敛着眼皮,灯光在眼前乱晃,她大脑一片空白。 如同撞入大气层中的天体碎片,在高速地俯冲碰撞中燃烧,迸发出耀眼炽热白光,直至烧成灰烬那刻。 待一切平静后,秦芷起来喝水。 她随手捡起他的衣服套上,喝掉大半杯温水,陈砚南在他身后,喝掉剩下的。 陈砚南抱着她坐上岛台,聊着最近的事,他想等这个学期结束,两个人去斐济度假,去看白沙滩珊瑚群,去冲浪潜游。 秦芷勾着他的脖颈,仰头看他, 目光里有什么在燃烧:“你真的太好了。” 她轻声问他:“可是怎么办,我好像什么都不能给你。” 陈砚南回望着她:“你已经给了。” 他抱着秦芷走到书桌边,空出手拉开抽屉,他拿出录音机模型的小玩意,摁下按键,秦芷的声音也跟着出来。 声音轻得像是伏在耳边呓语:“陈砚南,在干嘛?要快乐哦。” 秦芷愣了下,从他手边拿过来:“你还留着吗?” “嗯,中途没电换过电池,但没坏过。” 秦芷垂着眼睫,重新播放一遍,里面的mini磁带在慢慢转动,她的声音再次响起。 陈砚南凝视着她说:“所以要永远留在我身边,你不在,我不会快乐。” 他说永远。 遥远到难以触及。 秦芷却觉得心慌,她仰头,急切吻住他的唇。 未来太远,她只想把握住现在。 第39章 藏月“我们到此为止吧” 周末两天,秦芷待在陈砚南公寓。 陈砚南工作室搬到办公楼,在学校附近,成员都是京大的学生,周末时人会更齐,他会过去看一眼,跟进项目的进度。 秦芷打开电脑,做起专业课作业,跟期末成绩挂钩,她打起十二分精神,查阅一上午的资料。 门铃声响起时,她以为是陈砚南替她定的外卖,打开门,在看清楚门外是谁愣住。 周唯茵临时起意来之前去了趟costco,她采购两袋,准备像一个母亲,用健康食材填补儿子的冰箱。 四目相对,彼此都有些错愕,之后是一点尴尬。 “……阿姨。”秦芷先叫人。 藏月 第60节 “小秦。”周唯茵应声,对于她在这里并不意外。 陈砚南念大学住进这套房子后,她来过几次,他没说,但她从房子里的零散的女生物品,知道他在谈恋爱,而对象,是高中住进他们家的小女孩,他高考结束第二天一定要回通州的原因。 他们可以聊心事的母子关系,所以她一直没有过问。 秦芷感觉到窘迫,她穿着睡衣,待在她儿子的公寓里,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她跟周唯茵只见过一面。 “阿姨,砚,陈砚南他去工作室,我去叫他。” “不用叫他,我只是顺路过来。”周唯茵换鞋,瞥见书桌上打开的笔记本,回身道:“你忙你的,我来给他送点东西。” 秦芷道:“我帮您。” 周唯茵没拒绝,东西放在岛台,她打开冰箱,往里面放东西,秦芷则帮忙递过去。 “小秦你是什么专业?”周唯茵接过牛奶时,随口问起,没看她,手上的动作也没停。 秦芷回答如实回答。 “能源方面的,挺好的,国家有这方面的需求,未来读研也不错。” 冰箱在一言一语中被塞满。 做完这些,周唯茵拧开水洗手,目光落在秦芷身上,几年前见过,没什么太多印象,只记得是个内敛木讷的小姑娘。 她当时知道她的存在,跟老爷子争过几句,在躁动的青春期里,男女生同住,简直荒唐。 老爷子说她可怜,没地方去,又实在乖巧,况且她大部分时间住校,只有周末放假才回来。 周唯茵妥协了,结果就是俩小孩谈上恋爱。 她关掉水,扯过两张纸巾擦手,直白地问:“你们现在是在同居吗?” “……没有。”秦芷立刻解释,她只是放假时会偶尔过来,平时并不住这里。 周唯茵看她慌张的样子笑了,将纸巾团丢进垃圾桶才道:“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随便问问。” 秦芷感觉到被审视,她咬紧牙关,才能将窘迫感压下去。 周唯茵走过来:“还有时间,一起吃顿饭吧?” 秦芷抬眼,似乎有些明白之后会发生什么。 “我去换下衣服。” 她进卧室,第一反应是去找衣柜里最贵的衣服,是陈砚南给她买的一条裙子,很淡的绿色,薄薄的轻纱,下一秒取衣服的动作停住,明白无论她穿得衣服有多贵,都无法改变她是谁,她取下平时的衣服。 出去时,周唯茵靠在岛台回复消息,她拿过包:“走吧。” 两人去的是家西餐厅,秦芷连餐都不会点,周唯茵姿态闲适直接点双份,合上菜单,递给服务员。 片刻后,服务员陆续上菜,菜肴精致漂亮,她生出无从下口的局促,甚至无法评价。 恍惚中,秦芷像是回到那年寒假,几年过去,她也没有变得更从容,在周唯茵面前,她的贫瘠被一眼洞穿。 但接下来发生的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场面。 周唯茵没有对她有任何恶言,相反,她一直在笑,优雅从容,像体贴的长辈,她在看出秦芷的内心想法时笑道:“你不用紧张,我不会反对你们谈恋爱。” “年轻人,正是谈恋爱的年纪,总不好在我们这样的年纪,再去谈,那才好笑。” 秦芷心忽高忽低。 她食不知味,并没有因为这番话感到放松。 周唯茵垂眼笑了下,道:“毕竟只是谈恋爱而已。” 秦芷从小心思细腻,不会听不出话外的意思。 只是谈恋爱,又不是结婚定终身,跟谁谈又有什么关系。 周唯茵放下刀叉说道:“我蛮喜欢你的,以你的条件能在这里,本身很优秀,一定是聪明努力的,如果留在通州那种地方,一辈子也就定型了。” “但你放眼看去,这里从来不缺努力的人,很多事早已注定。” “我吃好了。”她扯纸巾:“好好享受。” 周唯茵起身买单离开,秦芷坐在位置上,抿了口白葡萄酒,入口有些酒精的涩意。 桌上的东西都没怎么动过,这一顿饭是她几个月的生活费。 酒精的燥劲儿在胸腔蔓延,她反倒生出一些不甘,她想要证明,没有什么是早已注定,事在人为不是吗? 陈砚南在回来的路上知道周唯茵来过的消息,她去了他租住的公寓,跟秦芷见上面,两个人一起吃了顿饭。 他回到公寓,秦芷安安稳稳地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敲在写毕设。 陈砚南望着她的脸,问:“她有没有为难你?” 秦芷摇头,笑着拉过他的手:“放心吧,没有塞给我一张卡,说里面有一百万,请离开我的儿子。” 陈砚南坐下来,一只手揉着她的脑袋:“那你们在说些什么?” “什么都聊一些,聊我的专业,说就业前景不错。”秦芷下颌抵着手背,趴在桌面上,略带遗憾地道:“怎么跟电视里的不一样呢?” “让你失望了,可能我不值一百万。”陈砚南勾唇,同时放松,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吃完晚饭,陈砚南首次跟秦芷谈到未来计划。 “出国留学吗?”秦芷茫然,在她听起来这个词异常遥远,她没想过,也不在她计划里。 陈砚南嗯一声,去美国,他们的绩点足以申请最顶尖院校,至于推荐信之类的,都是最简单的事,他来负责就好。 他语气好像这件事已经说定。 因为从长远来看,出国留学都是明智之举。 秦芷坐在沙发上,这件事来得太突然,她脑袋里乱糟糟的,她清楚陈砚南是为自己好,但她也必须告诉他事实。 她轻声说:“我可能负担不起。” 她甚至没办法在国内读研。 “我没什么钱,念完大学就已经很好,所以我计划毕业后去工作。” “费用方面你不用担心,你有我,你只要点头,其他事放心交给我。”陈砚南低头,啄吻着她的唇,用着以往蛊惑的嗓音,哄她答应。 秦芷想说的话吞咽回去,她不想争论。 “你让我再想几天可以吗?” “好。” 回学校后,秦芷查阅起留学相关信息,她一行一行地浏览,再审视自己的条件,最后在留学总费用上愣住,那根本不是她能负担的费用。 她咬着唇,去看申请全额奖学金的要求。 即便顺利申请下来,剩下的费用,她也拿不出来。 杨薇从宿舍里进来,余光瞥到她的电脑页面,问:“小芷,你准备出国啊?我记得你不是要工作吗?” “只是好奇看看。” 秦芷叉掉页面,她短暂地头脑发昏,在看清银行卡余额后清醒很多。 她失眠几天,想到很多,想到从谈恋爱开始一直是陈砚南迁就她,想到周唯茵的那些话……她想去尝试一次。 秦芷在寒假去找廖明珠。 跟高中时那次不一样,她没有欣喜的雀跃,望着车窗外的风景,只有彷徨跟茫然。 下车,之前的便利店翻修过,扩大一倍,装修规整,廖明珠怀里抱着小男孩,远远 地跟她打招呼。 秦芷走近:“妈。” “来啦。”廖明珠保持着短发,脸圆润一些,神色比以前更温和,她举着小男孩的手:“小然,叫姐姐。” 宋然睁着眼睛,警惕又陌生地看着她,他一撇嘴扭过身。 廖明珠说:“先进来坐会儿,等你宋叔叔回来,我们一起去吃大餐。” 晚上,秦芷见到廖明珠的新丈夫,是个寡言的高个子男人,既不过分热情也不算冷淡,让秦芷多吃点,安心在家里玩几天。 “你别抽烟,小然还在这。”廖明珠看他衔着根烟,皱眉提醒。 宋然一看伸出手臂要去拿,宋叔叔将烟别到而后,直接抱起他:“爸爸带你玩去。” 廖明珠看着他们背影,唇边带着笑,回过头,让秦芷吃。 秦芷是局外人,他们是一家人,而她只是空有血缘关系的外人。 她紧紧握着筷子,用力地抵在虎口的骨头,她感觉不到疼,只有麻木。 “妈。” 秦芷放下筷子,唇咬了又咬,她终于开口,说她谈恋爱了,对方是个特别好的人,他们计划去美国留学,她会拿到全额奖学金,费用这一块她可以自己负担,只是前期需要一点钱,她拿不出来。 廖明珠低头,沉默中筷子夹过花生米问:“你爸呢?” “……他欠很多钱。”秦芷补充道:“这钱是我向您借的,您放心,等我工作后就还您。” 廖明珠抬头,脸上有着嘲讽的笑意说:“你爸卖房才几年,那些钱全都挥霍完了?学人做生意,他是那块料吗?” 秦芷听着她数落秦振的不是,从他们结婚开始到离婚,她从来没过一天好日子。 “你也看到,我没什么钱,钱都是你宋叔叔在管,你比妈妈命好,你对象不是家庭不错吗?他想跟你一起出国留学,总要承担点什么吧。” 秦芷像是没听见,继续说:“五万可以吗?我给您打借条,写清楚还款时间,我会付利息的。” “按照最高的利息。” “不是利息的事,是我拿不出这钱,你根本不知道我的难处。” 秦芷说:“我向宋叔叔借可以吗?妈,我真的特别喜欢他,我没那么喜欢过一个人,他那么好,我想要跟他一起。” 她声音哀切:“我也想要努力配得上他。” “出国留学你就能配上了?就你说的,他们家庭条件那么好,就一点不在意我们家这情况?” 廖明珠望着她继续道:“其实你要来,我跟你宋叔叔就猜到可能是因为钱,但你也看到了,便利店刚翻修,手上实在没钱,这两年我也没给你什么钱,这两千块你拿好。” 她从包里取出一沓现金。 秦芷看着刺目的红色,不知道为什么,她眼眶是干涸的,眼泪从心脏涌出,漫过整个胸腔。 藏月 第61节 “妈。”她叫她一声。 “您是不是特别后悔生下我?” 廖明珠将钱塞进她怀里没回答:“把钱收好,你弟现在还那么小,你我肯定顾不上。” 她在第二天离开,眼泪好像都在高三那年流尽,她仰头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只想好好睡一觉。 秦芷回到通州过寒假,陈爷爷身体不好,寒冷的天气不利于养病,他去南方温暖的城市疗养,南瓜也一块过去,陈砚南没能回来,工作室里脱不开手,她一个人待在家里,书店上班之余,跟叶奕然在一起。 叶奕然跟宋淮准备考研,但她心里没底,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 秦芷给她加油打气。 叶奕然问:“你呢,宋淮说准备出国啦?” 秦芷只是笑笑,没否认也没承认。 “还是你们好啊,大学霸,做什么都容易,我国内考个研都费劲。”她拖着腮唉声叹气。 假期结束,秦芷踏上回校的路上。 陈砚南来车站接她,她出站远远地看见他,他个子高,黑色的大衣穿得笔挺有型,她推着行李快步走过去,任由自己投进他怀里。 她仰头,感受到久违的温暖。 “回家了。”陈砚南抱着她的腰,扯下她针织帽檐,一直到眉骨下。 秦芷重重点头,说好。 他们一起吃了顿饭,回到公寓,洗过澡,如连体一般黏在床上,像是要做个够,做到尽兴。 大四基本没什么课,秦芷开始做简历,准备参加春招。 她不想隐瞒他,但不知道怎么开口,直到陈砚南递来一张银行卡,这里面是他大学三年工作室赚的,全在里面。 他靠坐着沙发扶手,双手撑着书桌。 书桌前的秦芷怔愣一下,目光落在那张卡上,她拿起来,那么薄的卡片,分量却犹如千斤。 “里面的钱,足以负担你出国留学所有费用。”陈砚南轻声道。 秦芷眼眶温热,情绪快满溢出来,她问:“你早就计划好了吗?” 陈砚南嗯一声:“从一开始这笔钱就打算给你的。” 秦芷心脏犹遭重击,她张张嘴,喉咙里尽是酸涩的苦意,她说:“你知道吗?我寒假去找我妈要钱了,真的很难开口。我在心里想过一遍又一遍该怎么说,好不容易张嘴,庆幸的是她拒绝了我。” 她尝试过,真的。 她舔舐下干枯的唇,望着他的眼睛:“我连找父母要钱都会有羞耻感,何况是你的。” 秦芷合上笔记本,索性什么都说出来,她说秦振生意失败欠很多钱,他只能四处跑路躲债,有时候连吃饭都成问题,她也没办法不管他。 之前她没想清楚,现在她有了决定,她没办法跟他一起留学,她会留下来参加学校的春招。 秦芷尝试着开心一点,轻声地问:“就这样好不好?” 她没办法跟上他的脚步。 很抱歉,但也是现实,他们之间实在天差地别。 陈砚南不理解,他单手摁过眉心,声音也随之拔高:“秦芷,你是拿自己是救世主吗?” “不是。”秦芷本能反驳。 “你爸他真的在意过你吗?他想过你,就不会把未成年的你,丢到陌生人家里,甚至他家里还有个同龄男性,但凡起点歹心,你这辈子都毁了,他记得你生日吗?你多少岁他大概都不知道,他生下你,有好好养过你吗?” “你替他还钱,觉得值得吗?” “……” 秦芷咬紧唇,过去父母争吵过太多次,她本能地想回避冲突,她放下卡起身,去拿包,说彼此都冷静一点,这件事下次再谈。 陈砚南看着她慌张无措的身影,他站起身说:“你舍弃不掉可以,他欠多少我来还,你没必要把你自己赔进去。” 他没明白,这并不是关键问题。 秦芷低着头,在换鞋,她感觉到脸上的凉意,迫切地想离开。 陈砚南往前迈几步,在她开门的那刻,抓握住她的手臂,他胸腔里充斥着躁意,他想说清楚,而不是中途逃开。 秦芷被迫转过身,眼里噙满眼泪,她看起来那样单薄无助。 陈砚南像是被瞬间击中一样,她的目光像刀,轻易刺穿他的心脏。 秦芷脸色苍白,轻声说:“陈砚南,你能不能别逼我?” “你说得对。” “真的,都特别的对。” “我一直觉得我爸妈离婚的原因多少跟我有点关系,如果我是男孩,如果我成绩再好一点,如果我再懂事一点,如果我没生那场病,是 不是结果会有那么点不一样。” 陈砚南疲倦地捏下眉心。 秦芷看着他看着自己无可救药的目光,心也沉到底,她难受得要命,继续道:“我知道不会,我没那么重要,他们不爱我,跟我是谁怎么样都没关系。” “我没有想过值不值得,我什么都没有,就算我跟你出国,你给我一切,但改变不了我们之间的差距,我只是在追逐你,而你始终离我太遥远。” 就像是两条相交线,意外有过交点,但结局之后,是越来越遥远。 陈砚南握住她的手,却感觉像是握住将断未断一根线,一句话一个眼神,都可能会听到脆弱的断裂声。 他说:“我不能理解。” 不能理解在他解决所有问题后,她仍然选择留下来,不理解她口中的追逐,她在追逐什么? 秦芷擦过眼泪,笑着说:“你看,其实我们一直在两个世界。” 不管怎么努力,也无法擦掉他们之间的界限。 她父母的例子就摆在眼前。 谈恋爱时自然浓情蜜意,但现实只会是水下的尖锐石头,潮水退去,所有问题都会显现。 他们不可能永远活在真空里。 秦芷推开他的手,泪眼猩红:“陈砚南,我们到此为止吧。” 她始终缺乏一点勇气。 陈砚南抵住门,高大的身形几乎将她圈在怀里:“你不想去没关系,我也可以留下来,就算是异国,也不是再也见不到,你想做什么都随你,我不会再提一个字。” 他们只是在留学的问题上有分歧罢,她不想,他也不会干预她的决定。 他低下身,替她擦眼泪,他说抱歉。 可是为什么要抱歉呢,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秦芷看着他望着,眼泪反而愈加汹涌,就像是回通州,他会迁就她退掉机票陪她坐高铁,未来,他会一次又一次迁就,她只会拖住他往前的脚步。 她也很想站在他身边,大大方方的,一起去世界各地,心安理得住一晚五位数的酒店,看演出,去潜泳冲浪去看珊瑚群……而不是为那三千块在夜里无声痛哭。 她感受到骨头里的痛意。 秦芷摇头,唇色发白:“我们分手吧。” “太累了,跟你在一起真的太累了。” 第40章 藏月“我们别再见了” 陈砚南注视着她的眼睛,她脸上重新溢出的眼泪,像他心脏切开伤口流出的血液。 “累吗?” “我让你感觉到累吗?”他问。 秦芷缓慢蹲下身,她在问自己他们的结局一定要这样吗?事实如此,她找不到出路。 三年的日常点滴,如昨日浮现在眼前。 她仰头道:“其实你也累不是吗?你从来不会跟我提到钱,送礼物会刻意抹去价格,出去的开销总会以各种理由买单,你不喜欢我去兼职,接单子给人拍照,你想给我钱给我学费生活费,却又怕伤到我的自尊,你小心地维系我们之间的平衡。” 这段关系,他们都很累。 陈砚南眸光暗下来:“跟你在一起,我从来不觉得累,我爱的是你整个人,你的全部,你所有一切,我都甘之如饴。” “但是我觉得累。”秦芷闭上眼,她缩成很小一团,从神态到肢体动作都感受出疲倦,她说:“今天只会是开始,以后还会很多次,在这里结束,我们都不用心照不宣地继续演下去。” 出国留学,只是将他们之前回避的问题摆上台面。 陈砚南:“我不接受分手。” “我说过留学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们没必要为这件事吵,我以后也不会跟你吵,对不起,今天是我失控,我向你道歉,也向你保证。” 他拿来纸巾,单腿跪在地上,一点点给她擦掉眼泪,他垂着眼睫,在眼睑上落下阴影。 越是这样,秦芷越心如刀绞,不该是这样的,他多骄傲的一个人,要为了她,卑微成这样。 这样不对等的关系,又能持续多久? 她必须要做出割舍。 等到他走出去,身边会有更好更优秀的女孩,他们家世相当,精神与物质一样富有,步调一致,所有人望着他们,都会认为是天作之合。 这才是原本的故事线。 她本该是他籍籍无名的众多暗恋者之一,因为喜欢他雀跃过,流泪过,现在只是意外,她住进那个家里,被赠予一场黄粱梦。 秦芷抹干脸上泪痕,声音清冷中带着决绝:“陈砚南,我们分手吧。”或早或晚,他们都会走上这条路。 陈砚南背着光,脸隐匿在阴影里,声音很低,像是轻声哄她:“秦小芷,我们不分手。” “我现在回学校,我在这里的东西不多,你随便处理,丢掉也好,等你不在的时候我回来收拾也好,你……” 陈砚南抱紧她,手掌扣着她的后背,按在自己怀里。 他声音变得嘶哑,他问:“别跟我分手,只错这一次,就要被赶出局,你认为公平吗?” 明明已经抱得这样紧,却感觉到怀里的人离自己很远。 藏月 第62节 她身上冰凉,而他无法温暖她。 秦芷张着嘴。 喉咙里酸涩痛意快要令她窒息,她双手僵在半空,无法拥抱,哪怕是最后一次,她听见自己说:“陈砚南,你别这样,真的。” “陈砚南,我不喜欢你了。”到底要用多少力气,才能说出这句话。 陈砚南:“我不会信。” 秦芷声音彻底冷下去,她说:“在我小的时候,经常会有大人跟我说我像我妈妈,我当时不信,现在我信了,我跟她是一样的人,我们都只爱自己。” “我在你身上,看不到任何我想要的未来,我不想浪费时间。” “好聚好散可以吗?” “……” 她感觉到拥抱自己的人变得僵硬。 秦芷死死咬唇,情绪被痛觉压制,她说:“陈砚南,我们别再见了。” — 秦芷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宿舍。 离开时陈砚南要送她回去,他一句重话都没对她说过,他拿给她外套,温柔说京市的秋天总来得这样早,夜里冷风刺人,别冻感冒。 秦芷摇头拒绝,她自己打车回去。 而转眼,她回到宿舍,坐在自己的位置,打开的电脑里还有未写完的简历,她敲着键盘,灵魂与肉/体分隔开,她凝视着眼前的躯壳。 像个旁观者,不觉得难过,更多是麻木。 宿舍的门打开,杨薇咦一声,说你也在啊。 她准备考公,整日泡在图书馆,回来后没察觉秦芷的异样,她边洗脸边向秦芷吐槽,行测的判断推理有多变态。 秦芷安慰她才刚开始觉得难很正常。 “你说的对,以我的智商,多刷几套题就能理清逻辑。” 杨薇敷上面膜,想看她简历做到哪一步,凑近瞥到她的脸色,在灯光下一片惨白,她问:“你脸色看起来好差,是不是生病了?” 秦芷摇头,说自己没事。 “你看着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杨薇探过她的额头,还好,没发烧,她说:“我陪你去医务室吧。” “真的不用。”秦芷拉下她的手。 “你这样,那我就打给陈砚南,让他送你去医院。”杨薇知道她看着脾气软,实则最倔,对自己极度不上心。 她作势要拿出手机打电话。 秦芷才有点活人气息:“别跟他说。” “你什么都不想跟他说,拜托,你们是男女朋友,你有点什么事麻烦他不是应该的吗?”奖学金的事也是,杨薇都觉得陈砚南太幸运,找了一位这么替他省事的女朋友。 “不是了。”她轻声说。 “什么?” 秦芷说:“我们分手了,所以别告诉他,我休息一下就好。” 杨薇表情变得错愕,好几秒不知道该说什么,反应过来的第一句话是问谁提出来的,又是为什么,他们分明一直好好的,从来没吵过架。 分手分的毫无预兆。 秦 芷没说,只告诉她分手的事实,她也撑不住,说自己想要睡一觉,杨薇让开位置,她爬上床后躺下来,宿舍狭窄床铺此刻给足她安全感。 她闭上眼睛。 四肢如注铅般沉重,整个人如同溺毙,一直往下沉,她不想动,任由自己沉底,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等明天醒来,会是新的开始。 之后几天里,陈砚南发过消息也打过电话,她的心裹上一层又一层壳,违心的狠话张口就来,态度越来越冷淡。 最后一通电话里,两个人都没说话,只听到彼此细微的呼吸声。 似乎宣告他们的感情耗尽。 秦芷抿唇,声音冷透,她说这样真的很没意思。 只这一句,她已经用尽全力,再多说一句,都怕伤他更重。 陈砚南嗯一声,低沉嗓音在电话这端响起:“好好休息。” 秦芷面颊全湿,拉黑他们之间的联系方式。 她开始收拾东西,他给的礼物实在太多,她一直珍惜地保存,很多跟新的一样,她全都放进纸箱里,最后将纸箱寄去公寓。 杨薇看着秦芷忙前忙后,她始终不知道他们分手的原因,而秦芷除那天之后跟个没事人一样,她想安慰也无从下手。 没过多久,秦芷开始投递自己的简历,在这方面她是新手,一些设计研发岗要求硕士起,她只能利用大四的时间在一些老师的项目里打杂,就这样边找边积累经验,最后成功面到沪市一家电气公司的研发岗位。 也是在这段时间,她跟纪明佳有了联系。 跟秦芷情况差不多,纪明佳家里不准备供她继续念下去,她打算工作两年攒钱后继续读研。 她们一起合租,租了个一居室相对便宜的老房子。 秦芷每天很忙,兼职,实习,毕设,所有事情压过来,纪明佳也一样,两个人对着电脑熬到深夜,天还没亮,又从床上爬起来。 纪明佳知道秦芷跟陈砚南分手,她没问过,因为她们是同类人,比同龄人更早地认清现实,在不对等关系里,必定是要舍弃一些东西。 比如自尊,比如敏感神经。 但很难做到,她们的生长环境决定她们部分性格,她们拧巴,甚至自我厌弃,配得感很低。 分手不见得是坏事。 偶尔,秦芷也会跟叶奕然聊天,听她抱怨考研的痛苦,也从她嘴里听到陈砚南去了美国留学,叶奕然知道他们分手,始终觉得可惜,一直认为还有再续前缘的机会,所以明里暗里透露他的消息。 “挺好的。”她说的真心话。 叶奕然见她反应平淡,不死心地问:“芷宝,你们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 秦芷低着头,声音平平:“嗯。” 明明分手没多久,但遥远到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大学毕业后,秦芷回一趟通州,她陪陈爷爷住一段时间,给他取药,嘱咐他吃药,他肩颈不好,她给他买按摩仪,他们走出去,谁都会以为她是亲孙女。 对于他们分手,陈爷爷没说什么,尊重他们的决定,他让她好好照顾自己,这么多年相处,彼此早已经是亲人,这里永远是她的家。 秦芷很感激,眼眶温热。 到晚上,她仍睡那间房。 床单是新洗过的,带着熟悉的清新气味。 秦芷靠在床头,她偏着头,盯着书桌的位置发呆,她想到他告白的那天,他说他喜欢她,活到现在也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问她自己够不够资格做她男朋友。 她能背下台词,记得他每一个神态,就像是在脑中放映电影。 秦芷垂眼轻笑,笑过后抱着枕头,整张脸埋进去,眼泪跟细微的啜泣声都一并被吞噬。 再也不会有了。 她喜欢的那个男生,看着她的眼睛说喜欢她。 — 陈砚南收到秦芷寄来的包裹是分手一周后。 他拆开箱子,看到里面的东西并不意外,他送她的东西,她全都还给他,连人都不要,何况是东西。 秦芷没有再回来过,留在这里的东西,也一样没拿走。 陈砚南一件一件拿出来,连那条项链也一并还给他。 他扯唇,笑意只剩苦涩。 她是真狠心。 这三年,说结束就结束。 陈砚南关上箱子,就像从来没打开过一样,他置于角落,仿佛它并不存在。 室内陈设保持着原样,她在这里住的时间不多,没多少东西,但角落里,总会有她存在过的痕迹,他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到她在房子里来回走动的身影。 卧室里,她的气息也来越淡。 出国前,陈砚南买下公寓,请人定期打扫。 周唯茵跟陈烬去机场送行,远在异国,让他好好照顾自己,他们有时间,会过去看望他。 “走吧,爸妈就送到这里。” 周唯茵想替他整理着衣服,被避开,她手尴尬地垂在空中,目光瞥到他背包的挂饰,幼稚且廉价,绝不会是他自己会买的东西。 是谁送的不言而喻。 周唯茵知道他们分手,具体原因不清楚,但不得不说,她松口气,免去一些麻烦。 她也清楚感觉到这段时间,陈砚南比以前更寡言,冷硬的下颚线条,比任何时候都要冷淡。 到底年轻,等以后再回看,这段感情什么也不是。 “走了。” 陈砚南上飞机,在位置上坐下来,他捏着小录音机,迟疑数秒后,他摁下按键,磁带缓慢转动,里面传来秦芷的声音。 “陈砚南。” “在干嘛?” “要开心哦。” “……” 就像她还在他身边。 陈砚南偏头看向窗外,飞机穿越云层,一遍又一遍反复地听,他垂下眼皮,长睫挡住眼里的情绪,再抬头,眼角一点冰凉的湿意。 藏月 第63节 很快,了无痕迹。 第41章 藏月“我们是能当朋友的关系吗?”…… 时间一晃,他们已经快五年没见。 当时万般情绪,难过,痛苦,遗憾,不舍……都在时间流逝中弥散,到现在尘归尘,再见面时,比想象中更平静。 陈砚南一句话让在场的人全都沉默。 秦芷闭眼,闻言没有停步,径直走了出去。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地暖开一会后,房间里温度升起来,她脱下外套,在床边静默坐一会儿后给杨薇发消息。 她问杨薇有没有跟其他人提过她在川西,杨薇隔一会儿回:「就我们401聊了会儿,其他同学早没什么联系。」 「不过现在大家工作都很忙,婚礼第二天就各奔东西,都没怎么好好聚。」 「怎么啦,发生什么事情?」 秦芷:「没什么,你方便给我一个地址吗?给你寄点这里的特产。」 杨薇说:「好啊,那边好像牦牛肉挺出名的,谢谢老幺!」 随后将地址发来,以及数个抛飞吻的表情。 秦芷仰躺下去,望着天花板出神,白炽灯光令人眩晕。 她毕业后全身心投入工作,大部分时间泡在实验室里,做这行并不容易,男多女少,平时日夜颠倒,她闷声做三年后,攒一些积蓄辞职,将摄影的副业变成主业,自己做一段时间后在一家工作室做摄影,做旅拍,有一个小团队,平时有单子就接,没单子休息。 前二十五年里,秦芷循规蹈矩,学习刷题考试,上一个好大学,读前景不错的专业,做一份看起来不错的工作,她过腻这样的人生,终于在二十五岁时,叛逆了一回。 身边的人都无法理解,廖明珠说她浪费这二十五年,既然如此,不如早点辍学。 秦芷没有解释,她的选择跟任何人无关,好与坏都是自己买单。 如果继续这样过下去,会浪费余后几十年。 这两年里,秦芷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她不想将自己钉在原点。 …… 秦芷闭上眼睛,她不知道陈砚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尝试不去多想,不管是巧合还是有意,他们已经结束,再无任何可能。 隔了会儿,手机消息再次弹出来。 吴钦发来的,说很抱歉,不知道他们真认识,早知道就不会多嘴。 秦芷:「没关系,都已经过去了。」 吴钦迟疑半分钟,试探性地问:「那他?」 秦芷坦然地回:「嗯,前男友。」 「已经 分手五年。」 五年时间有多长,足够一个人结婚生子。 所以不会是情侣闹分手,男朋友追出来哄人和好的戏码。 吴钦心里最后那点担忧也没了,说:「那你好好休息,明天我们五点集合。」 秦芷:「好。」 当晚她睡得早,背包提前收拾好,方便明天起来后直接带走。 四点半,秦芷被闹铃吵醒,她简单洗漱过后背上包,戴好帽子走出去,天还没亮,远处的山如重笔点上去的墨团。 吴钦他们已经在楼下聊天。 秦芷下楼梯时,余光第一时间瞥到高大身影,全身的黑色,帽檐压得很低,露出半张棱角分明的侧脸,垂着眼睫,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凝成白雾。 一秒后,他偏过头,漆黑的眸光与她的在空中撞见。 变了,也没完全变。 面部轮廓更冷峻,眉眼更深邃,添了几分成年男性的成熟与魄力。 也有了些陌生感。 秦芷挪开视线,跟吴钦点头打招呼,她抿着唇,没多少表情。 吴钦挠挠头,他有些许尴尬地说:“这片地方有点荒,人多一点,也有个相互照应。” 事实是他也不想一起组队。 昨晚秦芷走之后,他们三个人都被那句话震住,本以为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再巧合一些是老乡,没想到两个人熟成这样。 吴钦喝一口热茶,问陈砚南:“那你这是?”来追人的? 陈砚南靠着椅背,支着长腿,脸上映着火光,他抬眼说:“碰巧遇见。” 有人开玩笑说:“全国这么大,这个碰巧是不是太巧?” 都是男人,什么心思都知道。 “五年碰见一次,巧吗?”他反问,声音冷情没情绪。 “你们分了五年啊。” 陈砚南也没有要多作解释的意思,目光落在吴钦身上:“你刚才说可以一起组队,现在还方便吗?” “……这。”吴钦迟疑,但毕竟是他先开的口,便说:“可以是可以,但就怕你们这个关系会有一点尴尬。” “没什么尴尬,都过去了。” 陈砚南扯唇,笑容坦荡干净:“你说得对,一个人自驾不安全,谢谢你的好意。” 吴钦抿唇笑得勉强,他想扇自己。 就这样,陈砚南留下来跟他们组队出行。 秦芷不冷不淡地嗯一声。 她也只是跟他们结伴的,他们要带谁,她管不着。 吴钦又说:“他有车,你还是跟我们的车,小许会过去,跟他一辆车。” 秦芷点头,要上车时吴钦已经拉开副驾车门,他解释说:“今天我开车,老齐昨天熬夜犯困,你坐副驾还能帮我盯着点。” “好。” 她抬腿上车,系上安全带。 车从民宿的院子里开出去,到公路后车平稳得多,秦芷从后视镜里看到后面跟着的黑色越野车,坦克300,当地的车牌,应该是他租的。 挡风玻璃反着光,看不清车里的人。 越野车始终保持着跟车距离。 “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吴钦的声音让她回过神,她看向前方说挺好的。 “看你气色挺好的,应该没有高反,昨天小许睡觉的时候都说有些不舒服,气闷胸短的。” 秦芷问:“他有吃药吗?” 吴钦握着方向盘,笑笑:“吸了点氧,没什么大碍,估计是地暖房间太干燥,不适应。” 他从车载镜里看她一眼,话音一转问:“你没生气吧?” “嗯?” “组队的事。” 秦芷反应过来,她摇头说没什么。 吴钦点头说:“他也是说都已经过去了,毕竟也过去五年,都有了新开始。” 秦芷垂着眼睫:“嗯,你说得对。” 她看着前方,天色还是灰暗的,但隐隐已经能看见雪山,圣洁宁静,隐匿在暗处,等待日头升起,揭开崭新一天的序幕。 车最后在一处合适的,能拍到雪山的位置靠边停下,他们扛着长枪短炮,分别寻找最佳的拍摄地点跟构图。 跟他们摄影的不一样,陈砚南继续往前开,去往下一个景点,他们会在结束后汇合。 吴钦的位置在秦芷旁边,等待时,四个人分吃青稞饼,饼是蓬松的,入口有清新的甜味。 今天很幸运,没有浓雾,雪山不被遮挡。 起初日光破开云层,雪山染上温柔的色泽,慢慢地,太阳从山巅探出头,如一粒耀眼钻石,等太阳彻底升起,整座雪山如镀了层鎏金。 他们几天的等待,在这一刻有了回报。 “好漂亮。”秦芷拍完照,眼睛从镜头里抬起,安静地欣赏起眼前景象。 吴钦偏头,目光里是秦芷柔和的侧脸,长翘的睫毛带着一点弧度,他说:“据说见到日照金山的人,能幸运一整年。秦芷,祝你心想事成,愿望永不落空。” “谢谢,希望你也是。” 秦芷偏头回望着他,真心地笑下。 “那我们呢?我们就不配得到祝福了?”小许捏着嗓子,怪腔怪调地埋怨。 吴钦随手捏一块小石子丢过去,笑骂:“滚,配不配你自己不知道?” “我是不配,哪有你们两个配。” “……” 说话间,一辆车开过来,在他们不远处停下,几人回头,黑色越野车仿佛冰冷的黑武士,车身泛着金属光泽。 驾驶位的车门打开,陈砚南从车里下来。 冲锋衣拉链拉到最高位置,遮过下颚,只露出半张脸,帽檐下,一双眼睛漆黑冷淡。 他视线落在前方,秦芷唇角勾起弧度还没放下去,看得出来很开心,吴钦靠她很近,几乎碰上她肩,他移开视线,眼里没什么情绪。 藏月 第64节 小许这一路上跟他一个车,熟悉一些,率先开口问:“你看完了?” “嗯,往上开也只是看个雪山。” “也是,我们也结束了。” 日头升到最高,日照金山随之消失。 秦芷转过身,不紧不慢地收设备。 吴钦看过时间,说:“那继续往前开吧,还能吃顿午饭继续上路。” 一群人回到车上。 两辆车一前一后,行驶在群山中,路途中会有一些立着牌的拍照位置,他们看着风景不错的,也会停下来拍。 秦芷回头。 陈砚南在不远处,低身,修长的手指捏着石头,放在玛尼堆上。 这是藏区里特有的,随处可见,由石块堆砌而成的石碓,源于他们的宗教信仰,每一块石头都承载祈愿与祝福。 做完这些,他直起身,在天地之间,身影显得有那么点落寞。 一路走走停停,他们最后抵达一个小镇子,在镇上吃了顿饭,已经是五六点,这边天仍然明亮,要到七八点后,才会天黑。 秦芷跟陈砚南全程没有任何交流,连眼神交错也无。 彼此就像是透明的,只是能听到声音。 而他们两人话少,饭桌上,一直是吴钦跟小许他们在聊天,只是偶尔,吴钦回头问她要不要添点茶水。 吃过饭,一行人在小镇边上的民宿住下。 到房间后,秦芷先洗了个澡,没敢洗头怕高反,毕竟这里海拔也在三千五百米,民宿老板说楼下有洗衣机可以用,她抱过脏衣服去洗。 洗完至少得五十分钟,她定好时间先上楼。 走到一半,她看到一粒猩红的火星,然后是熟悉的侧脸,在烟雾里模糊轮廓,她抿下唇,上楼的动作停下,同时对方也注意到她。 他侧着脸,五官在阴影里显得更立体,他手撑在扶手,指尖挟着半支烟。 “抱歉。”嗓音被烟浸过,有些哑。 陈砚南灭掉余下的烟,抬手,扇走剩下的烟雾。 秦芷垂下眼皮,她从来没见过他抽烟,什么时候开始的,分手后还是很久之后……她就此打住,不愿再想下去。 “没事。”她低声说。 秦芷房间在中间,她要走过去就需要经过他,她深吸一口气,要走过去时,听到陈砚南开口道:“爷爷说你每年都会回去看望他,给他买过很多东西。” 她顿住,片刻后说是应该的。 “爷爷这么多年一直对我很好,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回去看看他。” 而这么些年,有意或者无意,他们都没在通州遇见过。 陈砚南嗯一声,嗓音低沉问:“一直没问,这些年过得好吗?” “……挺好的。”秦芷回答,想再说点什 么,又在这一句停下。 两个人只隔一步之遥,她是面对他的位置,他略侧着身,两人视线始终没落在一处。 的确挺好的。 这五年她成长速度很快。 陈砚南敛眸,以前的长发剪成短发,看起来更简练灵气,白皙的脸更清减,清清冷冷的,不再是以前温吞好脾气的样子,而更有棱角,更加自信从容。 他看过她拍照的样子,神情专注,全身心投入,那模样很耀眼。 “你呢?”她轻声问,闻到很淡的烟草味。 陈砚南点头:“嗯,还行。” 时间的确能冲淡很多东西,分手的时候,她没想到他们还能面对面的,平心静气地聊天。 秦芷仰头,故作轻松道:“既然还要组队,以后就当是朋友吧。” 一个五年没见的老朋友。 “朋友?” 陈砚南转过身,视线落在她脸上,晦暗目光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他扯唇,问:“我们是能做朋友的关系吗?” 第42章 藏月他把自己照顾得很差 关于前任是否能成为朋友的问题,可以在网上吵出上千条评论。 合格的前任应该是互不打扰的,在彼此生活里,一点点消失。 秦芷说:“你如果介意,就当我没说。” 话音刚落,陈砚南说:“好。” “嗯?” “以后就当朋友。”陈砚南凝视着她的眼睛:“你说得对,之后还有几天,分手而已,不必老死不相往来。” 秦芷目光怔愣一下,说好:“时间不早,早点休息。” 她从他身边经过,低头的目光瞥到他指间灭掉的半支烟,想问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话到底没问出口,那已经不是她能过问的。 秦芷走到房间门口,门卡在感应器上嘀一声。 不远处的声音突然响起:“秦芷。” 连名带姓,很多人都会这么称呼她,只是没有一个人能像现在一样,只是叫她名字,就能叫她生出百感交集。 已经很久没听过。 在一起时陈砚南叫过她千百次,秦芷,秦小芷,当时只道是寻常。 秦芷推门的动作静止住,她抬起眼睫,往他的方向看去。 陈砚南靠着扶手,他扯唇给出类似笑的表情,疲惫感下带着一点放松,他说:“下次见面,还认识吗?” 他指的炉火边,她那句不认识。 秦芷迟缓地点头。 “因为是朋友,对吗?”他问。 秦芷:“对。” “晚安。” “晚安。” 这一次,她直接推门进去,关上门,她立在门口很久,脑子里一直在回放陈砚南抽烟的画面。 他动作熟稔,像抽几年的样子。 她止不住地去想,陈砚南这些年过得好吗?想完又觉得自己可笑,陈砚南怎么会过得不好,他那样优秀的人,在哪里都该是众星捧月。 片刻后,她清空脑子里胡思乱想,绑起短发,去洗脸补上面膜,这里空气干燥,她整个人像缺水似的枯掉。 到时间,秦芷去取洗好的衣服,外面已经没有陈砚南的身影,只剩下山的残影,在夜色中沉默。 她晾衣服时,手机一直在响。 秦芷忙完后,拿过手机,看到是群里的消息,是吴钦拉的旅游搭子群,吴钦发出明天的路线,标注拍摄打卡地,因为明天海拔能到四千多,叮嘱多准备几瓶氧气,且最好别洗澡洗头,防止高反。 小许:「吴队真的好认真好靠谱哦,认真的男人最帅了。」 吴钦:「你闭嘴。」 老齐:「好帅,想谈。」 …… 三个人互怼聊起来。 秦芷正要回辛苦时,冒出一个新的头像:「收到,辛苦。」 不用思考就知道是谁。 他换了头像,全黑,是能将人吸进去的黑洞。 而秦芷在工作后就换手机号跟微信号,主要原因是秦振的债主变本加厉骚扰她,换各种手机打电话发短信骚扰,她不胜其烦换号码,除叶奕然杨薇几个朋友之外,跟很多人都失去联系。 秦芷往前翻消息,看到是小许拉他进的群。 她回一个谢谢表情包,切出界面。 工作群里,小司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秦芷想了想,回:「三天后回。」 最后目的地是稻城亚丁,检票后在入口坐观光车,约莫一个小时车程到达扎灌崩,海拔在上升,车上此起彼伏的吸氧声。 秦芷上车,坐在一个女孩身边。 吴钦在后,往她身后坐,陈砚南最后上车,这一次两人视线没有错开,微微扯唇算是打招呼,因为身高他不得不低着身,在过道的右侧坐下。 司机提醒系上安全带。 五十分钟后,观光车停下,所有人下车开始步行。 小许走几乎就累够呛,一路上举着氧气瓶吸氧,肩上的装备又重,他此刻恨不得卸下来,让人驮着他前行。 吴钦笑问:“你行不行啊,再走几百米就可以坐观光车。” 小许手撑着腿摇头:“这不合理,为什么这路上就没有,我的命也是命啊。” “可能没想到这么菜的,刚来就歇菜。”老齐默默补刀。 吴钦问秦芷累不累,她摇头。 她穿着藏青色的冲锋衣,背包左右别着瓶氧气瓶,黑色工装裤,脚踩棕色的短靴,鸭舌帽跟防紫外线的墨镜,只露出半张冷白色下颌,整个人单薄清减,但绝不柔弱,相反,她看起来像川西沙石地生长的植物,有着十足的韧劲。 藏月 第65节 绝对的独立,不需要任何人照顾。 小许休息时,秦芷举着相机拍照,她调试着镜头,取景框里,有身影闯入,背对着她,她的镜头在此刻停留,最后按下快门。 他曾经送她第一台相机,她拍的第一个人也是他。 现在这张照片,颇有点轮回的宿命感。 一行人在古冲寺分成两队,小许体力不支要坐电瓶车,老齐不放心他一个人要陪着,小许抓着老齐的手臂,对陈砚南道:“陈哥,你肯定也不想走,跟我们一块坐车吧。” 陈砚南微抬着下颚,墨镜下的脸看不出表情,他说:“我走路。” “你……到下一个站点,这可有两公里啊。”小许说:“你可能撑不下去的。” “嗯。”陈砚南说:“我可以,你放心。” 小许:“……”他不放心。 他本意是想给吴钦和秦芷创造二人世界,但陈砚南恍若未闻,再加上他往那一站,的确跟虚这个字毫无关系。 小许跟老齐上电瓶车。 秦芷,吴钦以及陈砚南开始步行。 路上的风景很好,几只小松鼠不怎么怕人,从栈道下爬到栏杆上,探头探脑地想要混吃的。 秦芷举着相机抓拍。 吴钦走到秦芷身边,同样拍起来:“要不然给它们点吃的。” “进来的时候广播说不要给野生动物投喂,不能影响他们生存能力。”秦芷道。 “你说得对。”吴钦给她看自己拍的:“秦老师,怎么样?” 镜头里,松鼠小爪子搓着脸。 “好看,很灵动。”秦芷由衷道。 “没你拍得好,我之前以为很会拍风景,没想到你很会拍动物。” “吴队,能麻烦帮我拍一张?”陈砚南的声音冷不丁地在两人中间响起。 吴钦笑容僵住,反应过来说好。 陈砚南递过手机,斯文温和地说声谢谢。 吴钦完全无法拒绝,他 打开手机相机,对着他开始拍起来,陈砚南双手插兜,往那一站,随便拍就很像户外品牌的广告。 “好,挺好的。”吴钦拍几张:“你看看。” “吴队技术很好,换几个角度可以吗?很感谢。”陈砚南微微一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吴钦说好。 秦芷余光瞥到两个人的身影,她有些意外,印象里,陈砚南挺排斥拍照的,他们在一起三年,只有几张合照。 陈砚南夸吴钦人好,心地善良,富有责任心,照片拍得好看。 吴钦举起手,说:“真没什么,都是些小事,我没你说得那么好。” “我认真地。” 陈砚南走在他身边。 吴钦尴尬笑笑,瞥到秦芷已经走上前,他刚才一直被陈砚南叫去帮忙,完全顾不上跟秦芷搭话,他想要往前追两步,陈砚南又道:“需要我帮你拍几张吗?” “噢,不用,我这个人不爱拍。” “不用客气,你刚才帮我拍这么多,理应我该给你拍。” “……” 没办法,吴钦被拖去拍几张单人照。 陈砚南热心地建议道:“换个位置,这里光线更好。” 身后是两个男人在互拍,秦芷一个人自在得多,感到吃力时,就吸两口氧继续,她先抵达牛奶海,跟小许老齐集合。 小许老齐见她一个人,错愕地问剩下两个人呢。 秦芷拉开冲锋衣的衣领,小口喝着水,简明扼要地道:“在互拍。” “在什么?” “互拍?” 小许老齐被风吹得凌乱。 回程的路,一行人坐上观光车,再搭乘大巴回景区入口,已经是下午六点,直接开车回民宿。 当天都累够呛,潦草吃了顿晚饭后各自回房间休息。 不能洗澡,秦芷拿一次性毛巾浸过热水擦过身体,再套上速干内衣跟长袖长裤的睡衣,床上已经被烘得温暖,她掀起被子一角躺下去,手脚被被子温暖,她关掉灯,几乎是秒睡。 她喜欢这种疲累感,会让她从身到心都很充实。 秦芷没睡熟,被外面的敲门声叫醒。 她在黑暗里睁开眼睛,确定敲的是她的房门,她迟疑一下后打开灯,到门口,透过猫眼看到门外的陈砚南。 秦芷心脏突地跳了下,她打开一道门缝,整个人挡在门口,她露出半张脸问:“有事吗?” “有事。” 陈砚南抬头,脸色很不好,他撑着门框,低声说:“我有些不舒服。” 黑色短发下,长睫无力地垂着,面色发白,那么高的个子,像是随时都能倒下来。 不像是装的。 秦芷迟疑一下,仍没打开门,她说:“你……你去找吴钦吧。” 大晚上,她不适合让他进房间,更不适合进他的房间。 闻言陈砚南皱眉,不舒服让他反应跟动作都变得迟缓,好半天,他说:“你不是说我们继续当朋友吗?” “……” 陈砚南做一个吞咽动作,突出喉结滚动了下:“还是你只是客套,还是做假性朋友,表面上关心,实际上无动于衷?” 秦芷噎住。 “我呼吸不过来。”陈砚南声音变得嘶哑,胸腔里像是堵住一团棉花。 “你是不是高反了?”秦芷打开门,犹豫之下还是让他进房间,她问他还有什么症状,有没有胸闷气短,陈砚南点头,所以答案是高反。 “你怎么吸氧?”秦芷问。 “用完了。” 他们住的小民宿并没有配备氧气设备。 秦芷拿出自己的,让他先坐下吸氧,自己转身去取包里的布洛芬,随手拿过民宿准备的矿泉水,她走过来,让他先吃药。 “谢谢。” 陈砚南乖乖地拿出药,就着水吞下。 秦芷神情复杂,她记得在稻城亚丁时,他没有任何缺氧的不适,健步如飞,不像小许,从里到外的虚脱,回去时睡了一路。 吃饭时也是好好的,又好像没吃多少,她当时以为是不合他胃口。 为什么会突然高反? 陈砚南握着氧气瓶,有规律地吸氧。 秦芷去拿手机,从群消息才知道小许高反更严重一些,吃了药,喝了葡萄糖,现在也在吸氧,吴钦跟老齐在照顾他,一旦严重,只怕要送去镇上诊所。 吴钦说:「送去诊所,氧气量大管饱,吸两口就没事了。」 秦芷没说陈砚南的情况,关心几句小许的情况后,她也在想,要不要送陈砚南去诊所。 她坐在床边玩手机,与坐在沙发的陈砚南隔着两米的距离。 房间里,只有吸氧的声音。 渐渐地,声音间隔时间越来越远,到最后彻底没动静。 秦芷从手机里抬起头,手撑在床上,她侧过身,看见陈砚南靠在沙发上,闭着眼,手里握着氧气瓶。 室内的温和灯光打在他脸上,皮肤更冷白,分明的棱角柔和一些,抿着的薄唇因为干燥,折出几道深痕。 那一刻,秦芷是真的觉得他把自己照顾得很差。 秦芷呼出一口气,而后咬咬唇站起身,她走到他跟前,她的阴影落在他脸上。 她轻声叫出他的名字:“陈砚南。” 眼前人没有反应。 “陈砚南,你别睡在这里,你不舒服,我送你去诊所。” 秦芷去推他的手臂:“陈砚南?” 手指碰上他手背,轻推两下,下一秒,他抬起手,直接握住她的手。 她如惊弓之鸟,下意识要振翅飞走,但他力气很大,紧紧攥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烘烤着她。 陈砚南睁开薄白眼皮。 眼底带着血丝,漆黑的瞳孔安静凝视着她,长睫无意识地轻眨两下,像是在确认眼前人是真实的,而非虚幻。 整个人是虚弱的,易破碎的。 他扯下唇,嗓音嘶哑:“我……很难受。” 第43章 藏月“我以为,我再一次被抛下了”…… 秦芷胸腔里漫过水,潮湿又晦涩,一时忘记抽出手。 “抱歉。” 藏月 第66节 陈砚南放开她的手,手抵过额头摁了下,他仰头问:“能不能别赶我出去,让我在这里待一会可以吗?” 声音很轻。 仿佛她要是拒绝,便是铁石心肠。 秦芷则道:“你不舒服成这样子,待在这里也不会有任何好处,你跟吴钦去诊所吧。” “在这里,我有好一点。”陈砚南仰头看她,冷白的脸上看不出半点血色,他此刻脆弱得像张白纸,用点力就能撕碎。 从门打开的那一刻,他闻到久违熟悉的味道开始,他就像是活过来。 他的确缺氧,缺了五年。 秦芷没办法跟一个病人较劲,她只好在床边坐下来让他继续吸氧。 一瓶氧气用尽,陈砚南换一瓶新的,同时道:“氧气的钱我会还给你。” “不用,我用不上,带回去也是没用。” 暂时肯定没法睡觉,秦芷便起身收拾行李,洗过的衣服已经烘干,她折叠后放进行李箱里,明天要穿的衣服,晾进衣柜里。 陈砚南垂着眼睫,看她身影不停地来回,她做事一向认真,干净利落,没多一会,行李箱合上,她提起来靠在墙边。 她拿出一些来川西准备的药品,放在他身前的桌面,她明天回程,这些她已经用不上,便道:“不舒服的时候可以吃一粒。” 陈砚南却道:“你没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芷抿唇,回应的只有沉默。 而不回答比任何回答都更有力,她不想知道,因为已经没这个必要。 “我一个月前回来的,跟以前的朋友见过面,见过宋淮,他跟叶奕然准备结婚。”他的状态不允许说太多,所以语速很缓慢。 听起来,颇有些感慨。 他们当初一起见证宋淮向叶奕然告白,当时青春无敌,青涩的脸跟稚气的告白台词,一转眼,他们已经到成家立业的年纪。 秦芷点头,说叶奕然跟她说过。 她余光里瞥到陈砚南放下氧气瓶要继续说什么,她抬眼与他视线对上,她问出从他突然出现就想问的问题。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全国陆地九百多万平方公里,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 陈砚南目光幽暗:“你想问我是因为你吗?” “我没这么想。”她很快否决,就像是掩耳盗铃。 “为什么?”陈砚南问。 为什么不 这么想? 陈砚南扯唇说出令他们都满意的答案:“我出来散心,迷了路,误打误撞。” “这个答案满意吗?” 秦芷睫毛颤了下,她握着矿泉水瓶,没直接回答,而是说:“分手后我跟别人谈过,谈过两任。” 她没有停在原地,她尝试往前走了。 所以不管他来这里的原因是什么,她都希望他能回到自己的正轨上,她不值得,从来都不值得。 陈砚南静默了片刻:“我知道。” 他说:“我没有。” 我知道。 我没有。 秦芷拧开瓶盖喝水,冷水从喉咙里灌入,整个胸腔都是凉的。 她说:“你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 陈砚南往后靠,聊天并没有缓解他的不适,反而加重这种症状,他头疼欲裂,仿佛又回到之前的鬼打墙。 他捂着胸口的位置,说喘不上气,手脚发麻,胃液在翻滚。 秦芷脸色一变,陈砚南的样子像是中度高反,如果长时间持续,可能会变严重。 “你等我,我打个电话。” 秦芷去给吴钦打电话,问小许情况怎么样,吴钦说不太乐观,他们准备送去诊所,又让她别担心,他跟老齐能搞定。 她低头,捏下眉心,说:“还有一个人高反有点严重。” 吴钦下意识问:“谁?” 秦芷说:“陈砚南。” 一行人准备开去诊所。 吴钦开车,老齐扶着小许上车。 陈砚南拖着脚步往前走,夜色里高大的身影缩成一团黑影,下楼时,他让秦芷去睡觉,打扰她休息很抱歉。 秦芷闭眼,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她伸出手:“钥匙。” 陈砚南问:“什么钥匙?” “车钥匙。” 秦芷里面还穿着睡衣,只套上冲锋衣,她坐上驾驶座,系上安全带,扭头见陈砚南在看她,她提醒:“安全带。” “嗯。” 陈砚南扯过安全带系上。 秦芷调试驾驶座的位置,发动引擎,双手搭在方向盘,打开车前灯,脚踩上油门冲破夜色,跟上吴钦的车开了出去。 陈砚南靠在副驾,安静看着秦芷目视前方,侧脸线条更清减,没了学生气,已经有独当一面的成年女性的模样,她看起来瘦瘦小小的,粗犷的越野车在她手里温驯像个大狗狗。 五年,可以发生很多事。 因为是晚上,秦芷跟着车,车速开得并不快,余光注意着陈砚南的状态。 氧气瓶怼在脸上,他垂着眼睫,有规律地吸着氧,车里的昏暗光线,削弱他的轮廓感与攻击性,让她想到南瓜,南瓜一次吃坏东西,一向螺旋桨摇晃的尾巴都无力垂着。 十几分钟后,最后在一家诊所停下。 小许气若游丝,看见陈砚南跟自己一样,他无力地笑:“我说什么来着,你就应该跟我坐电瓶车,那样你可能就没事了。” 陈砚南说:“你坐了。” 他视线一垂,意思明显,然后高反出现在这里。 小许笑不出来了,直接闭麦。 值班医生对游客高反已经习以为常,直接开出“吸氧吊水吃药”三件套。 安置好两个病人,秦芷想去买水,吴钦跟着道:“我跟你一起去,这么晚不安全。” “好。” 陈砚南拧眉,但手背上扎着针,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个人一前一后出诊所。 “今天真是混乱啊。”吴钦笑着说,白天都累够呛,还没来得及休息,两个队友出现这种情况。 秦芷点头:“是啊。” “其实你不用来的,陈砚南跟我们一辆车就行。”吴钦望着她说:“你前面上越野车时把我跟老齐看愣了,跟你比,那车跟个怪物似的。” “没那么夸张,我工作有需要。”旅拍时可能出现各种问题,能开车比较方便。 这么几天的相处,吴钦知道秦芷本职就是摄影师,他说:“明天你就回去了,这次旅行能认识你很高兴。” “我也是。” “虽然只认识几天,但感觉像是很久的朋友。”吴钦步伐慢下来,秦芷走到一家便利店旁边的自动贩售机,仰头,在商品栏里,选了三瓶矿泉水与两瓶葡萄糖水。 吴钦抢先扫码付款,商品依次掉落下来。 秦芷蹲下身去拿。 吴钦问:“等这次旅行结束,我还可以去找你吗?” 秦芷拿水的动作停顿,她出学校好几年,不会听不懂这句话背后的意思,而她也早已经不是面对别人表白慌张无措的年纪。 “作为朋友我是欢迎的。”她起身,“如果你跟小许老齐他们一起来,我一定会盛情款待你们的。” 她递给他两瓶水,坦荡的,大大方方的。 吴钦怔愣片刻,听明白了。 只是作为朋友,他跟小许老齐并没有区别。 尽管有心理准备,在听到答案后仍然有些失落,但成年人的试探点到为止,彼此都留着体面,不会陷入难堪。 “那说好了,到时候我们过来,可不要不接电话。” 秦芷笑道:“不会的。” 买完水,他们往回走,到诊所时,老齐跟小许已经靠着椅子,互相依偎地睡着。 吴钦走过去,给他们水。 陈砚南没睡着,他的身形坐在诊所的塑料凳子有那么点憋屈,他支着长腿,浓密的长睫让他目光毛绒绒的。 “我以为,我再一次被抛下了。” 声音哑哑的。 南瓜也不会露出比这更让人心疼的表情。 秦芷胸腔再一次被揉搓,她挪开视线,拧开葡萄糖水给他:“补充点能量。” 这样很危险,她一次次心软,越界做了前女友不该做的事。 几个小时后,输完液,一行人开车回民宿,天还是黑的。 秦芷庆幸自己回去的航班在下午,她还有时间回去补觉。 吴钦跟老齐送小许进房间。 藏月 第67节 秦芷停好车,解开安全带后,将车钥匙递给陈砚南。 陈砚南没在第一时间接钥匙,而是问:“我可以加你好友吗?” 秦芷轻皱下眉。 “没别的意思,只是在网上看过很多人高反是睡着睡着就过去了,这里人生地不熟,死在这里很凄凉。”他扯下冲锋衣衣领,遮住半张脸,领口边缘抵着高挺鼻尖,最后问:“可以麻烦你醒来后打电话确认吗?” 确认他还活着。 理智告诉秦芷该拒绝,但她看过他高反的样子,她再一次动摇。 陈砚南继续说:“我想你应该不想告诉我电话号码,你放心,加完好友,这天过后,你完全可以删了我。” “你不用担心我会纠缠你。” 秦芷眉心跳两下:“我不是担心你纠缠我。” 陈砚南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点了几下,他说:“加了,通过一下。” 秦芷看到消息栏通知,陈砚南通过旅游搭子群加了她好友。 她迟疑片刻,还是点了通过,她收起手机,说:“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你直接挂断就好,我就知道你没事。” “好。” “今晚麻烦了。”陈砚南道谢。 “没事。” 秦芷回到房间,她脱下外套开始补觉,她定早上十点的闹钟,闹钟响起,她人还没醒,抓起手机关掉闹钟后拨语音电话过去。 她闭着眼睛,手机贴在耳边。 电话被接通。 秦芷不怎么清醒地开口:“陈砚南?” 数秒后,手机那边响起磁性低沉声音:“我在。” 第44章 藏月我被人睡了 熟悉的声音令秦芷瞬间清醒,她抓握着手机,从床上坐起来。 她记得他们昨天说的是直接挂 断电话。 但电话被接通,她也不好直接挂掉。 秦芷捋一把头发到耳后,她沉默片刻后道:“你没事就行。” 陈砚南显得很礼貌:“谢谢你关心,除头疼胸闷之外其他好很多。” “……嗯。” 秦芷轻咬下唇,像是突然患上失语症,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既表达朋友的关心,又不至于越界失了分寸。 到最后,也只想出一句:“你好好休息。” 陈砚南的声音带着呼吸不畅的鼻音,比平时低沉得多:“好,谢谢你昨天晚上的照顾。” “不客气,换作是任何人,也会伸出援手。”秦芷滴水不漏地回答,最后以休息的由头挂掉电话。 陈砚南靠在床头,睡衣的扣子解开两颗,露出锁骨处冷白皮肤,因为生病的状态,没什么精气神,黑发搭在额头,他垂着眼睫,整个人恹恹地。 他点开秦芷的朋友圈,被设置三个月可见,整齐的九宫格照片,每个月一次,全是她生活碎片,没有她。 陈砚南看见南瓜,在宠物医院里,前脚脚掌绑着纱布,它乖乖趴在那,他有印象,爷爷说过,南瓜在外面时被玻璃片划伤。 有爷爷炖的排骨莲藕汤,她工作时去的海边,她窗外的城市夜景…… 一张张看着,仿佛也窥见她的生活。 是忙碌的,也是充实愉快的。 旅游搭子群跳出新消息,吴钦@秦芷:「你不是下午的飞机吗?怎么这么早就走了?」 「我刚去你房间,才知道你已经退房走了。」 「小许好一点,还想着大家一起吃顿饭呢。」 秦芷:「下次再聚。」 小许:「可恶,错失跟美女吃饭的机会!」 老齐:「一路顺风。」 秦芷:「谢谢,祝你们玩得开心。」 陈砚南撩着眼皮,看消息一条一条跳出来,他切出她的朋友圈,回到对话框里,历史消息里,只有一条通话两分钟13秒的记录。 他点开转账,输入五百,是偿还她的药跟氧气瓶的费用。 跟着,系统提示他不是她的好友。 陈砚南扣下手机,无声笑了。 他说这天结束,她可以删了他,她倒是听进去了。 陈砚南完全躺靠上床头,偏头看向窗外,目光是平静的,睫毛下掠下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有点病态的阴郁。 他连续洗几天的澡跟头,加上剧烈的运动,终于将自己折腾出高反的症状,他望着镜子里的病容,连笑容都变得苍白,他终于有理由敲响她房间的门。 他感觉到肺部被撕裂,头疼,精神反常的亢奋。 直到,她打开门。 警惕的,又柔软的,他望着她,闻着属于她的味道,他真的好想抱抱她。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着降低防御心的虚弱,他说:“我很不舒服。” 但,好像没用。 她还是逃开了。 陈砚南从床上起来,他脱下衣服,进浴室冲刷洗了个澡,出来时没怎么擦干,只腰间系着他自己带来的浴巾,宽阔的肩膀已是成年男性的体格,锁骨下,是明显的肌肉纹路,水珠顺着肌肉纹理流下,最后没入柔软毛巾里。 他套上毛衣,长裤,最后是外套。 手机来电铃声响起。 陈砚南扫了眼,是宋淮,他点了外放丢床上。 宋淮的声音跟着响起来:“砚哥,砚哥,你川西玩得怎么样?你什么时候回来?你能不能抽空给我当个伴郎?你可不能拒绝,我们俩什么关系,当初你也是看着我们修成正果的,这伴郎还真的非你不可。” 他跟叶奕然计划四个伴郎伴娘,他请了大学室友,最后一个位置是给陈砚南留的。 意义不一样。 陈砚南抽空回他一句,说会参加婚礼,但不考虑做伴郎。 宋淮急了:“哥,你就是我亲哥,你不当伴郎,我新郎都不想当了。” “……” 陈砚南提起行李箱,拿回手机,停顿半分钟后问:“叶奕然那边什么安排?” — 秦芷在机场等三个小时,她打开电脑,处理这几天拍的照片。 日照金山,雪山,牛奶湖……以及陈砚南的半个背影,她迟疑半秒后,拖拽去了另一个文件夹。 分手后,秦芷归还礼物,换手机换电话卡,他们在一起的痕迹一点点抹去,只有照片她仍然保存着,她没怎么打开过,就像个黑匣子,怕一旦打开,她会控制不住地想他。 到时间,秦芷关上电脑登机。 飞机落地,她拖着行李回到住处,纪明佳读研后住学校宿舍,她就一个人住,找一居室的公寓,没有阳台,朝南,通风跟采光不错,唯一的缺点是隔音不好,夜深人静时,能听到隔壁打呼噜的声音。 秦芷回来休整一天后回复工作消息。 他们团队一共三个人,林小苑是助理,负责旅拍前后跟顾客的对接,以及化妆师芽芽。 工作室这次接到的单子是一对情侣,想要拍纪念日照片,已经跟工作室付下定金,确定三天后出发,林小苑将顾客要求发给秦芷,又迅速拉了个群,双方商定在出发前天在工作室碰次面详谈。 林小苑在工作群里发一个小狗微笑的表情。 「我最喜欢跟这种单子了,咱们去过都有经验,」 芽芽:「啊,我还没怎么休息呢,怎么又要工作了?」 林小苑:「工作好啊,工作才有钱。」发一个元气的加油小狗表情。 芽芽则发来章鱼哥的幽怨表情。 秦芷笑了下,随后接到叶奕然的视频,视频里她在店里试婚纱,她一袭抹胸缎面的拖尾婚纱,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芷宝!” 秦芷应声,真心实意地道:“小然你好漂亮。” “穿婚纱都是漂亮,”叶奕然展示着裙子,问这一套怎么样,她这段时间为结婚努力减重,瘦十来斤才将自己套进喜欢的婚纱里。 秦芷托腮欣赏:“好看。” “我在看伴娘服呢,你待会看看你喜欢哪一套。”叶奕然说。 秦芷迟疑:“伴娘?” “对呀,你可别跟我说你不行,你必须得行,没有你我不成的。”叶奕然露出以前一贯撒娇样子:“这可是我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大事啊,天大地大,新娘最大是不是?” “我这有工作,恐怕时间赶不上,但婚礼当天是能来的。” 叶奕然:“我明白了,工作比我重要。” 秦芷摁压着眉心,抵挡不住她撒娇,说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还有三个是我大学室友,你认识的。” “嗯。” 藏月 第68节 叶奕然又道:“婚礼在宋淮老家,到时候你到站,我让宋淮来接你。” 秦芷点头说好。 挂掉电话,她陷入短暂的失神中,宋淮结婚,陈砚南也会去吧,两个人难免会碰见。 但转念又想,他们交际圈有着丝丝缕缕的交集,在通州还有爷爷在,他们不可能这辈子都不见面。 首次重逢,难免会慌乱,见多了也就适应。 秦芷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开始根据顾客需求制定方案。 一个星期后,这一单圆满结束,剩下的就是修照片,就这样忙了大半个月,叶奕然婚礼在即,她收拾东西搭上高铁。 她出了站,给叶奕然发消息,叶奕然回放心,接她的人已经在站外等着。 秦芷提着行李箱往前,这是跟通州差不多的小城市,车站不大,只有一个出站口,她刷身份证出站,有人迎上来,问需不需要车,她摇头,从人群里出去时,看到不远处的立着的人影。 隔着夜色,脸上的神色都看不真切。 但她还是能一眼认出他。 陈砚南走过来,而秦芷心脏没来由地漏跳一拍,下意识反应是想要后退,但她没有,只在钉在原地,看着他走来,阴影遮盖住她。 “宋淮有事,让我来接你。”他抬起下颚:“车停在外面。” “好。” 婚礼很忙,新郎新娘抽不开身很正常,秦芷理解。 “行李给我。” 陈砚南推过她的行李往前走,跟川西时不一样,他全程很有边界感,将她行李放上后备厢后便没再说什么。 秦芷犹疑后坐上副驾,并不能真将人当司机。 陈砚南单手握着方向盘,驶出车站的停车场,汇入车流,他目视前方,只简单说了宋淮的安排,他先送她去酒店。 车内陷入沉默。 秦芷看向窗外。 她删了他的好友,他应当知道了。 所以尘归尘路归路,他们就退回熟悉陌生人的位置。 十几分钟后,车开到酒店,陈砚南没下车说还要接人,秦芷先到叶奕然酒店婚房,房间里,伴娘跟伴郎在布置着现场,打气球挂囍字。 叶奕然冲到门口,给她一个拥抱。 “芷宝,你终于来了!我们都好久没见,我快想死你了呜呜呜。” 秦芷拍着她的背,同时跟其他人微笑打了下招呼。 “表妹,还记得我吗?”一个皮肤略黑的男人冒出来。 秦芷看着那张脸,想过半晌认出来,叫出大军的名字,他是一中时陈砚南宋淮的玩伴,会弹吉他的男生。 “学霸就是不一样啊,这都能记住。”大军笑笑。 “行了别贫了,还有好多东西要弄呢。” 秦芷也放下行李帮忙。 大军提到宋淮告白时,他们也这么布置过一次,还模仿起宋淮的告白台词,呆头呆脑的模样引人发笑,叶奕然笑到溢出眼泪,说宋淮才没这么丑,他那天帅炸了好吗! “不帅你能嫁吗?” 叶奕然哼笑:“那是。” 秦芷打着气球,恍惚又想到回到那天,陈砚南跟她对视,说他告白时也有多紧张。 她垂着眼睫,像独自经历一场梅雨天。 酒店房间布置差不多,一行人出去吃夜宵,叶奕然为明天的状态坚决不吃,一个人在房间里喝冰美式。 秦芷没什么胃口,先推着行李回自己的房间。 是双人间,她跟叶奕然大学室友,另一个伴娘住一间。 秦芷先洗了澡,她吹干头发,再折去婚房陪叶奕然。 叶奕然紧张又害怕,感叹自己是英年早婚,便宜宋淮这王八蛋,话音一转,她看着秦芷的脸,问:“芷宝,你跟陈砚南见到了吗?” “嗯。”她点头。 “是不是很尴尬?”叶奕然说:“其实陈砚南这些年一直在国外,念完书就打理自家公司,也是最近才回来的。” 秦芷挤出笑:“没关系。” “你不用想其他的,只要负责漂漂亮亮的就好,你说的,天大地大,新娘最大。” 叶奕然抱住她:“诶,芷宝你真好,希望你也能早点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秦芷轻声说:“会的。” …… 从婚房里出来,已经深夜一点。 她进电梯,摁了下七楼。 电梯亮起,她走出去,走到长廊时,看见尽头的陈砚南,握着手机在打电话。 伴郎跟伴娘的房间定在一个酒店很正常。 秦芷装作没看见地走过去,还没刷上卡,脚步声响起,靠近她,最后在她一步距离停下。 她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有什么事吗?” 陈砚南道,目光沉郁:“你把我删了。” 删了大半个月,现在才来找她算账么。 秦芷轻嗯一声,没什么表情:“你说可以删……而且,留着也没什么用。” “为什么会没用?” 陈砚南往前一步,秦芷跟着往旁边退,最后靠在墙壁,他低头,但因为身高差异,他看她时,称得上居高临下,她仰头,两人视线交织。 他没有碰触她,却又完完整整地笼罩着她。 再近一点,就像是拥抱。 陈砚南垂着眼睫,不紧不慢地道:“我被人睡了。” “还被甩了。” “我总要找人负责。” 第45章 藏月“说点我想听的” 陈砚南的气息扑面而来,像雪崩,积雪倾泻而下,她来不及躲,被掩埋得彻底。 秦芷问:“你是喝多酒了吗?” “我有没有碰酒你清楚。”陈砚南单手撑着墙,说:“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负责……”秦芷刚说出两个字,意识到自己声音有些高,而又忽然压低:“你别把我们之间说得那么不堪。” 什么被睡了? 又被甩了? 恋爱分手,全世界每天都会发生。 “陈述事实而已,现实不就是你睡了我,记得吗,在海边你说的什么,我什么都给了你,换来的结果是被你甩了。” 陈砚南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开,一字一句,控诉她的“始乱终弃”。 秦芷忍不住反驳:“是,第一次是我提出来的,但后来……你,也睡过很多次,你这样,很不讲道理。” “我没打算跟你讲道理。” 陈砚南握住她的手腕,指腹按压着腕骨,不轻不重地,他的体温像某种病毒,侵袭她的皮肤,渗透进血液。 他低下头,与她视线平直,鼻尖几乎碰触她的,他漆黑的瞳孔像黑洞,他说:“你说我给不了你要的未来,甩了我,你得到了吗?” 秦芷呼吸一滞。 得到了吗?连她都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 她扯唇,声音冷淡:“都已经结束,再谈这些都没有意义。” “对我有意义。”陈砚南唇快碰上她的唇,呼出的气息让两人之间温度发烫,他只要低头,就能吻上她。 秦芷偏过头,他的唇擦过她的面颊,留下温凉的触感。 “我不想再聊这些,聊以前,都已经过去五年,我们都有新的生活。”秦芷声音慢下来,她胸腔无限柔软,越是这样,她越不想让自己往回看。 又能怎么样呢。 再谈一次,然后再重蹈覆辙? 这五年里,秦芷拼命工作,赚的钱大部分都给秦振还钱,秦振也踏实工作几年,将欠下的钱还清,没隔多久,就是他结婚的消息,也是那一天,她真切感受到她是一个人了。 以前还能麻痹自己,至少她跟父亲是相依为命。 她越来越习惯一个人,没什么不好,她不需要对任何人抱有期待,也不会有期待落空那天。 “要有新的生活,你哭什么?”陈砚南轻声问。 秦芷抬眼,下意识去摸脸上,是冰凉的干燥的,什么都没有,她刚开口说自己没有,陈砚南捏着她的下颚,往上抬起,他吻住她的唇,将她之后的话也一并封存。 陈砚南吻得很霸道,他扣着她的手腕,而她完全忘记反抗,她睁着眼,胸腔在剧烈起伏。 熟悉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 他的气息,连接吻的方式,全都没有变,他的唇碾着她的唇。 “我听到了。”陈砚南贴着她的唇角,低声喃喃。 秦芷感觉到唇上的灼热,好像有些肿,她舌根发麻,仍然陷入那种震颤中,胸腔的起伏,迫切地吸入空气,分不清是因为生气还是缺氧。 藏月 第69节 陈砚南手指擦过她的唇,说:“我没有亲过别人,我很干净。” 这是重点吗? 秦芷刚要张嘴,他捏着她的面颊,低头再次吻下去,而这一次比上一次更为猛烈,他撬开她唇齿,像是要榨干她身体里每一点水分,他凶悍蛮横,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将她吻个彻底。 他不想知道她有没有跟别人接过吻。 没关系,他可以擦除其他人到访过的痕迹。 长廊另一端的尽头幽暗,随时都会有人推门出来。 被其他人看见会怎么样? 更别提走廊上的监控,他们刚才那一幕可能被别人看去。 她 被堵得满脸通红,她推开他,缺氧过后的眼睛显得异常明亮,她又惊又愕,到嘴边只剩下:“陈砚南,你疯了吗?” 而陈砚南的唇在亲吻过后也没好多少,仿佛破皮,能洇出血来般红,他不以为意地擦过唇角,整个人的的确确有些疯劲。 他扯唇,说:“可能吧。” 秦芷现在头脑发胀,因为那两个吻,也因为错乱的关系,她推开他,手背抵着唇,唇还在发烫,不知道明天会不会肿的不成样子。 他们根本没办法好好交流。 秦芷逃也似的刷卡进房间,进门前只看见他站在原地,看不清楚表情,门一关上,将两人彻底隔绝开,她四肢卸力,低着头深呼吸。 “你回来了。” 一个头发包着干发帽的女生从浴室走出来,她刚洗完澡,身上带着水汽。 秦芷背抵着门,惊魂未定地点下头。 缓和了片刻,她跟对方打招呼,她给出一个灿烂笑容:“我知道你,你不知道叶奕然每天都要提你多少遍,我们都知道她有个学霸闺蜜。” 秦芷哑然失笑。 对方很健谈,说叶奕然都是怎么夸她的,迅速破冰,她扯开干发帽,用毛巾吸干发尾水分说:“对了,有个伴郎很帅,你可能没见到,明天你就知道。” 她笑笑,回洗手间吹头发。 秦芷已经洗漱过,她先睡下,在吹风机的轰鸣声中毫无睡意。 她无意识地碰触下唇,想到今晚陈砚南说过的话,她掀开被子,盖过头顶,她闭着眼,脑子里全是他的脸。 犹如一团乱线,无论如何也理不清头绪。 秦芷在呼吸困难时拉开被子,她要尽快走,等叶奕然婚礼结束,她就离开。 婚礼是一件累人的事,前一天晚上布置场地,早起化妆拍晨袍,接亲堵门,然后到另一家酒店大堂举办仪式……秦芷比其他伴娘更忙,她带着相机,负责给叶奕然拍照出片,拍下她的人生照片。 虽然辛苦,但是值得。 台上宋淮与叶奕然牵手,宋淮像个傻子似的,在台上哭的形象全无,叶奕然伸出手,给他擦眼泪,说别哭了,好丢人的。 秦芷举起相机,将这一刻定格,镜头外的她眼眶温热。 她见证他们的八年,从校服到婚纱,何其难得。 仪式结束,宴席开始。 伴娘跟伴郎一桌,陈砚南与她隔着三个人的位置,在她斜前方,她平心静气地,而陈砚南衣着伴郎黑色西装,仿佛昨天什么也没发生。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表演着失忆。 秦芷专心吃着东西,她已经买今晚回程票,她跟叶奕然提前打过招呼,因为工作临时有事,需要提前离开。 叶奕然听到时有些意外:“这么赶吗?那我安排宋淮表哥送你去,你吃完饭给他发个消息,他车就停在酒店门口。” “我自己打车就好,不用麻烦表哥。” 叶奕然握住她的手:“麻烦什么啊,都是应该的,你今天那么累,我还想你好好休息,明天再走呢,结婚太忙了,我都没好好跟你聚一下。” “以后还会再聚的。” 秦芷看眼时间,预备半个小时后给表哥发消息。 “你们都是小然跟小淮的同学吧,谢谢你们今天捧场,来参加他们的婚礼。”双方长辈过来打招呼。 “哪里,阿姨叔叔说的哪里话,我们都是死党。”大军站起来,带头敬酒。 免不了聊几句。 秦芷不善言辞,她只能赔笑。 叶奕然的妈妈叫秦芷:“小芷我们都好几年没见过了,你现在是越来越漂亮。” “阿姨好。”秦芷说一些祝福词。 高中时,秦芷去过叶奕然家里几次,叶妈妈每次都会热情招待她。 叶妈妈微笑:“你现在还好吧,听小然说你现在单身,哎哟,你这么优秀的女孩还不好找对象吗?有没有喜欢的,没有阿姨给你介绍。” 秦芷有些尴尬:“……暂时没有。” “那阿姨给你介绍,转头让小然把照片发你,你挑,挑中哪一个跟阿姨说。”叶妈妈豪言壮语,仿佛选对象跟菜场挑菜。 “阿姨,我也单身。”在她们聊得热络时,忽然插入低沉嗓音。 叶妈妈循声望去,落在说话人身上,对方眉眼清俊,看起来成熟稳重,前一天跟她打招呼聊过两句,她印象很好。 “你用不着我阿姨你介绍,身边肯定有不少女孩吧。” 陈砚南微微一笑:“真没有,阿姨。” 他看过来,视线是望向她们的方位。 秦芷在他们交谈下,错开视线,拿过杯子喝一口水。 叶妈妈笑眯眯地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喜欢年龄相仿的,最好是通州本地的,短头发,皮肤白,眼睛很漂亮。”陈砚南道。 秦芷皱眉,又灌下一大口水。 叶妈妈调侃他是外貌主义,不过他外形优越,这些要求也很正常,又问:“性格呢?” 陈砚南缓缓说:“寡言少语的,倔的,倔起来能气死人的。” 叶妈妈:“……” “你这喜好有点特殊啊,不过你放心,有阿姨就给你留意着。” 其他人起哄笑起来,纷纷喊着自己也单身,想要让叶妈妈介绍,叶妈妈就这点给人牵红线的爱好,让叶奕然待会拉个群,他们慢慢聊,绝不让任何人单着。 一杯水已经喝完,秦芷受不了这种气氛,她抿下唇,拿出手机给表哥发消息,那边回一个ok,说十分钟后在酒店门口等她,并发来车牌。 她吃得差不多后,找理由离开。 从宴厅出来,空气仿佛重新灌入肺里,她才感觉活过来。 秦芷看到停在外面的车,辨认车牌,看到驾驶座有人,她小跑过去,拉开车门坐进去,她谢谢的同时去系安全带。 “我行李在酒店,我们……” 话说到一半停住,她看清驾驶座上的人,不是宋淮某个表哥,而是单手搭着方向盘的陈砚南。 秦芷想到昨天晚上,第一反应是要下车。 咔嗒一声,车门先一步锁上,她心头一跳,背脊绷紧。 在川西时的陈砚南会温和地跟她打招呼,问她过得好不好,会在高反时脆弱破碎地说自己很难受,那么现在的陈砚南,则撕掉那层假象,毫不掩饰他要做什么。 秦芷嗅到危险的气息,表面上仍然冷静道:“陈砚南,让我下车。” 陈砚南靠着车座,在狭小空间里,他目光沉郁地望着她:“你知道吗,五年前的事给了我一个教训。” 她像是被他目光捕获,定在原地,睫毛轻颤了下。 “你说的话,不是每句都要听。” 秦芷目光忽闪一下,说:“陈砚南,你别……”这样。 陈砚南直接打断她,像是抽过烟,嗓音是被烟浸过的哑:“说点我想听的。” 秦芷闭紧唇,心理防线在一点点溃败,她听见陈砚南的声音在继续。 虚无缥缈地,在车内响起。 “说你也很想我。” “说你还喜欢我。” 第46章 藏月“有追求你的权利” 车内隔绝出独立世界,而空气变得无法流通。 他让她说他也很想他,还喜欢他,就像是望着她的眼睛,告诉他很想她,还在喜欢她。 越是这样,秦芷越觉得自己残忍。 陈砚南靠近,阴影落在她的脸上,她抿着唇,心脏在对视里撕成碎片,理智与情感的拉扯让她定在原地。 他伸出手,落在秦芷的发顶,掌心里是柔软触感,他勾着一缕头发,发茬戳着他的皮肤。 陈砚南的目光在她脸上,轻声说:“瘦了很多。” 以前就已经够瘦,刚来陈家时更像是风一吹就倒的纤弱模样,后来,养胖了些,四肢匀称,不至于全身只剩一把骨头,那时候气色也好很多。 不像现在,脸上没半点肉,清清冷冷的,没点血色。 陈砚南问:“没好好吃饭吗?” 没好好吃饭吗?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问过她。 秦芷咬紧唇,难受得快要死掉,但同时也无比清楚,她无法贪恋这一时的温暖,就走向他,然后事情发展到失控的地步。 她攥紧手,指甲陷入掌心里,她说:“这五年,我过得很好。” 藏月 第70节 “你记得分手时,你问我是不是拿自己当救世主吗? 我当时不承认,事后想过,我可能的确是这么想的,我工作帮我爸还钱,因为我想要被需要,就好像证明,我是有用的,我父母也会有那么点爱我。” “后来他结婚,我想明白,不被爱没关系,执着于被爱才是悲哀的。这几年我一个人,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陈砚南的手提到她的脸,触碰到她的耳垂,她没有后退闪避。 秦芷说:“你现在只是不甘心,因为我们在最喜欢对方的时候分开,如果我们当时继续谈下去,结果也是一样,不同的是那时候你会想明白,这段感情不过如此。” 就像她父母,后来各自再谈及那段婚姻,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厌恶与反胃。 那是她最不想要的结局。 陈砚南盯着她的眼睛,说:“那就谈下去,然后我会告诉你什么是正确答案。” 秦芷呼吸如叹息:“何必呢,你身边不缺优秀女孩,个个都会比我好。” “好或者不好,应该是我来定义。”陈砚南手掌着她的脖颈,指腹按着薄白的皮肤,仿佛触摸到她的心脏。 “我只想问你,还喜欢我吗,还对我有感觉吗?” 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 “没有。”她说。 陈砚南瞳孔漆黑,他扯唇:“你在说谎。” 如果没有,心脏为什么会跳这么快? 秦芷闭嘴,索性不再说话。 陈砚南垂着眼睫,轻声说:“喜欢或者不喜欢都没关系,你现在单身,我有追求你的权利。” 秦芷眼睛因错愕而睁圆,陈砚南靠过来,几乎是拥抱的姿势,但他只是给她系上安全带,他先带她回酒店取行李,再一路开车送她到车站,一直看着她进站。 她没有回头。 陈砚南回到车上,调转方向,去了酒店。 车是宋淮的,习俗里,新郎结婚不能开车,他开他的车,帮他来回接人。 宋淮走出来,两个人在外面聊了几句。 他别着的新郎的胸花已经蔫巴,他望着前面的人,语气有些庆幸地道:“幸好表妹没有跟叶奕然说,不然我得被她骂死。” 陈砚南指间捏着根烟,没抽,解瘾似的研磨着。 他有段时间抽得很凶,没什么瘾,算是一种纾解方式,现在好一点,他瘾不重。 秦芷不喜欢烟味,她那天皱眉了。 宋淮见陈砚南半天没说话,知道这次的结果也并不好,他抓抓头发说:“砚哥,要不然就这样算了?” 陈砚南掀起眼皮,目光落在他身上。 宋淮被瞥得心里发毛,他何其无辜。 陈砚南捏断那根烟,生烟草的味道飘出来,面无表情道:“如果可以算了,我也就不会在这里。” 唉。 宋淮心底跟着叹气,好好的一对,怎么闹成这样。 “走了。”陈砚南将车钥匙抛给他。 宋淮伸手去接,等人走远,他才想起刚才那句话,扯着嗓子问:“不是,什么意思,我结婚不配你回来是吧?” 但人已经走远,他的质问声被风吹散。 陈砚南搭高铁去最近的机场,直接飞回京市。 大学时开的工作室仍然开着,在这几年早已经初具规模,成为一家科技公司,跟学校保持着紧密联系,参与过一些学术性的比赛的举办,昔日的部分成员留下来,主要由成露跟卢成风打理,他只参与公司一些重大决策的决断。 陈砚南回来后去了趟公司,跟成露跟卢成风等人见面吃饭。 这些年陈砚南国内外往返,几人也是好几个月没见。 成露竖起手机,在陈砚南跟卢成风交谈时拍一张照片,发给她直系学妹。 学妹上次跟着她见过陈砚南后,只觉惊为天人,一直嚷着让她牵线搭桥,她刚发出消息,学妹发来满屏的感叹号,问他们在哪里。 成露随手发送地址。 学妹:「马上到!」 成露笑笑,搁置下手机,听到他们聊到川西,她拨弄下头发,想到在朋友圈里见到秦芷发的川西之行动态,好奇说一句秦芷前不久也去过。 秦芷的名字一出,在场的人都沉默了下。 因为都知道陈砚南被甩后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这个名字,就变成禁区般的存在。 成露第六感告诉她不简单,所以她还是多问一句:“你们俩见到了吗?” 卢成风剧烈咳嗽几声,抽出纸巾的同时,丢给成露一个眼神,又问:“我们刚才聊到哪里了?” 陈砚南面色平静,手指擦过杯沿,他开口:“见到了。” 回答的是成露的问题。 “那你们现在?”成露跟其他人一样意外。 “没在一起。” 接下来的话才像是一记重锤,陈砚南语气淡淡:“还在追。” 成露张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嘴。 在他们这个身边都已谈婚论嫁的年纪,早已经过了校园恋爱的时间,男女之间变得更像是一场交易,物质条件摆两边,有无车房,存款有多少,双方之间自有一杆秤权衡,感情反倒是其次。 她发消息给学妹,让她不用来了。 学妹隔几分钟问:「为什么?!!!!!!」 成露简明扼要地回:「因为这哥是个情种。」 — 秦芷坐六个小时高铁,又搭地铁回家。 打开门,室内亮着光,纪明佳坐在地上,打开电脑写着她的论文,她平时都泡在实验室,晚上十一二点回宿舍,鲜少会来她这里。 “你来了。” “回来了。” 两个人声音同时响起,秦芷换了拖鞋,然后手伸到t恤底下,脱下胸衣,没了束缚,整个人放松得多。 “你吃饭了没有?”纪明佳问,眼睛没从电脑上移开,“我煮面条给你吃?” “好啊,刚好饿了。”秦芷说你忙吧,我自己来。 “几分钟的事。” 纪明佳合上电脑起身,去厨房煮了碗面条出来,面条上卧着个鸡蛋。 她们刚开始合租时,都没什么钱,买几块钱的挂面可以吃很久,后来工作手头宽裕后,都对吃的没什么要求,赶时间都是一碗面条解决。 秦芷夹起一筷子面条,热气扑腾而出。 纪明佳在她对面,穿睡衣,随着扎着头发,露出饱满的额头。 她问叶奕然婚礼怎么样,从朋友圈刷到,感觉她挺幸福的,男方看起来很爱她。 秦芷点头简单说几句。 纪明佳抱着手臂问:“见到陈砚南了吗?” “……见到了。” “还喜欢他吗?”纪明佳问。 其实不用问,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陈砚南之于秦芷的意义是什么。 秦芷咬断面条,被热气烝得睁不开眼,她机械地咀嚼吞咽,面对纪明佳不需要伪装,她点头,轻嗯一声。 纪明佳哦一声:“既然你们五年都没有忘掉彼此,你也不是以前的你,你们可以试试。” 她说这种话,并不代表她有多理解,就像1+1如果不等于2,那么可以试着写下3作为题目答案。 而她在男女这件事上简单得多,她有一个固定的床搭子,每个月两次,疏解欲/望即可,情情爱爱的,只会耽误她搞科研。 秦芷扯唇笑笑。 她本质没有变,仍然缺乏一点勇气,胆怯的,微不足道的。 当晚,秦芷梦到高三结束的暑假,她坐很久的车从廖明珠那回来,她坐在公交车里全身湿透,而窗外的雨一直没有停。 她好像在公交车里坐很久,车上只有她一位乘客。 最后停站,她起身下车。 秦芷看到坐在站台的陈砚南,穿着一中的校服,他拿着雨伞,眉眼清隽,已经等她好久好久。 她一直在流泪,问他等了多久,等不到她该怎么办。 陈砚南替她擦眼泪,说没关系:“不会等不到,我会一直等下去,直到你出现。” 秦芷在梦里哭得歇斯底里,以至于醒来时那种痛意仍然在躯体里残留,她闭上眼睛,消化着情绪。 她梦过他很多次,已经记不清。 梦里弥补的缺憾,醒来后只会沦为泡影。 — 秦芷休息几天后,有了新生活。 助理林小苑在群里霸屏,说这次的客户是个大帅哥。 林小苑:「我开始以为是模特呢,那大高个,那惊为天人的美貌,我全程只顾着盯着他的脸,他说什么都只有好好好,其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芽芽批判她的工作态度:「你就夸张吧你,也是跟着芽姐混几年的,见过多少帅哥,怎么还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林小苑:「我说真的,等你看见人就知道我说都不及他美貌三分之一!」 秦芷及时打断两人斗嘴,让林小苑先拉客户进群。 藏月 第71节 林小苑说:「哦,他是大老板,我只加了他的助理,稍等!」 隔半个小时后,林小苑拉微信名叫小石的进群。 小石是个称职的助理,他负责跟他们交涉需求,确定好大老板的空档跟他们约时间,双方交谈顺利,敲定时间,最后留下一条明天见。 小石:「明天见。」 林小苑跳回她们的工作群:「明天都穿好看点,化个妆,我说真的,说不准就泡到个大的呢?!」 芽芽:「大的?哪里大?」 林小苑发一个扶额苦笑,受不了你的表情包:「裤衩子穿好吧姐。」 秦芷起了个大早,晨跑结束后冲凉,换身干净衣服的到工作室,普通t恤加长裤,适合她的工作。 刚碰面,林小苑就问她是不是没看到群里消息,她今天就穿上在商场买的四位数小裙子。 秦芷说看见了,说加油。 好在芽芽很给面子,甚至贴上假睫毛,妆容无懈可击,但见面撂下狠话:“要是没有帅得惊为天人,你小命难保。” 说话间,有几个人走进来。 前台领着人进来,林小苑抬头说来了,赶紧起身去招呼客人。 “陈总,您喝水还是茶。” “水就好。” 秦芷还在调试设备,闻言抬头,视线撞入其中一个人眼里。 陈砚南在人群里,身形最高,极为醒目。 秦芷听到林小苑叫陈总时并没有联系到他,她愣了下,看着陈砚南走进来,到她面前,林小苑伸手介绍,说她是他们工作室的摄影师。 “秦摄影师,虽然看着年轻,但技术非常好,是我们工作室当红的摄影师。” 秦芷僵在原地。 陈砚南伸出手,平静地跟她打招呼:“你好,秦摄影师。” “……” 秦芷伸出手,只碰了下他的指尖,便收回手,敷衍地说一句你好。她抓握着手,手指似被灼了下,现在还烫着。 对于陈砚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会突然跟他们工作室合作,唯一的解释是他有意为之。 她想到那天晚上,陈砚南那天说的重新追求她,不是说说而已。 林小苑打圆场道:“陈总,我们秦摄影师比较沉稳,拍出的照片才专业。” “嗯。”陈砚南应声,没什么表情。 秦芷再一次感到头疼。 “那既然这样,我们就开始吧。” “好。” “这边是我们的试衣间,陈总这边来。” 秦芷看着一行人又到试衣间,最后其他人以及林小苑跟芽芽都出来,因为陈砚南不需要化妆。 林小苑抬抬下巴问:“怎么样,没有一点夸张吧,是真的长得很好看。” “皮肤比我还好,五官立体,鼻梁怎么能挺成这样子,下颚线比我事业线还清晰,要是化妆我还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芽芽一个劲点头。 林小苑扭头好奇问:“秦老师,你觉得呢?你好像很平静,是觉得一般吗?” 秦芷没做评价,只道:“不要评价客人。” “对哦,职业素养职业素养。”林小苑嘻嘻一笑,跟芽芽去旁边喝水聊天,没过久店里有新顾客来了,林小苑跑去对接。 秦芷在摄影棚边等很久,她看向陈砚南的助理,一个看着成熟稳重的年轻人:“石助理,你可以去催一下吗?我们时间要到了。” 石助理抱歉笑笑:“再等会儿吧。” 没有做助理催老板的道理。 秦芷拧下眉,不知道陈砚南要做什么,她深吸一口气,敲了敲试衣间的门后推门进去,她叫陈总,仿佛在叫另一个人:“拍摄时间到……” 她走进去,看到陈砚南从布帘后出来,刚套上西裤,上身什么都没穿,宽肩窄腰,锁骨下胸肌形状漂亮,劲瘦小腹肌肉壁垒雕刻清晰,他低下身,去拿白色衬衣,手臂的线条绷紧,薄白皮肤下,蕴藏着绝对的力量感。 “抱歉,我不知道你没穿好衣服。”秦芷心头一跳,侧过身,挪开视线,但刚才的冲击画面已经留下深刻印象,一直在眼前晃。 陈砚南则相对平静,他套上衬衫,系着扣子道:“没什么可抱歉的,反正你早就看过了。” 第47章 藏月“所以你还喜欢我?” 秦芷心头一跳。 时间太久她差点忘记,陈砚南拥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能力。 可怎么会一样。 跟五年前的比,他现在完全是成熟男人体格,肩膀的骨骼感都要更强健,尤其是胸肌那一块,虽然肌肉并不夸张,但绷紧的线条,以及光泽感的冷白肤色,都让他看起来,很有吸引力。 她曾经给一家酒吧的男模们拍过宣传照。 此刻也得承认,他身材不输他们,甚至薄肌形状更漂亮。 这么久的时间,没换完衣服? 陈砚南像是读懂她的心里想法,解释说:“不好意思,临时有个工作的电话,耽误了点时间。” “没关系。” 因为他重新穿好衣服,秦芷的目光回到他身上,他套上西服,衣服遮盖住到喉结下的皮肤,穿衣显瘦,身形挺拔,再加上他那张脸,陈总的称呼用在他身上并不违和。 他们都出学校太久了。 陈砚南看向她问:“这样可以吗?” 秦芷回:“可以。” “真可以还是敷衍,你从刚才就没认真看过我。”陈砚南对她的答案并不满意。 “我看过,可以。”秦芷没看他说:“换完衣服就可以开始拍。” 她扭头要出去,听见身后的声音在说:“秦摄影师你的敷衍态度,会让我怀疑你的专业性。” 秦芷闭下眼,她回头,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从头到脚,从他的领带,到他笔直裤腿,足足有三秒时间。 “很好,很可以。”她问:“请问这样够专业了吗?” 陈砚南整理着袖口,扯下唇道:“谬赞了。” 秦芷:“……” “拍摄时间不是到了吗?”陈砚南走过来:“走吧。” 秦芷在他后面出去。 一到拍摄,林小苑跟芽芽也过来,虽然不用化妆,但拍的时候需要整理下头发跟衣服,秦芷打开摄影棚的灯,调整着打光的方向。 接单子时,对方的要求是用在企业宣传上,她已经想好是那种在商场厮杀半辈子的中年男人,没想到中年男人变陈砚南,理由多半是他胡扯出来的。 陈砚南抬腿走进棚内。 秦芷举着相机,先大概确定下光影,她挥动下手,让陈砚南往左边来一点。 陈砚南目光平视她,往左挪动。 “好。” 秦芷实拍几张,效果还不错,她让陈砚南站直,肩往下沉,眼睛看向摄影棚斜前方的花瓶,而不是镜头。 陈砚南抿紧唇,一一照做。 秦芷知道他不爱拍照,除非是一些合照之外,他不喜欢镜头对着他,他出现在这里,她是真的很意外。 她看着镜头里的陈砚南,第一次可以明目张胆地看着他,去找他的变化。 几乎整个工作室的人都跑来围观。 林小苑跟其他助理举着手机在拍,一方面是可以为工作室做宣传,另一方 面是外形这么优越的客人凤毛麟角,他们平时请一些专业模特,一天收费都在五位数,而眼前这位,他还给钱。 芽芽瞥她一眼,看她卖力的样子问她手机内存是不是要爆了。 林小苑挑眉,手臂举到发酸也不放下:“我这是一心为我们工作室,你也别闲着啊。” “我拍得差不多了。” 林小苑做人形三脚架,移动着手机镜头,随后,拍到了秦芷清瘦身影,她正放下相机,跟陈砚南沟通着动作。 她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数遍后,她扭头问芽芽,有没有感觉到秦芷跟顾客之间产生的微妙磁场。 芽芽不以为意,问什么磁场。 林小苑问:“陈总给你的感觉是什么?” “很帅。”芽芽语言匮乏地形容。 “还有呢?” “帅得很离谱?” 林小苑说:“冷冷酷酷的,你知道的,就那种精英男,还是个头很大的精英男。” “所以你比我的形容高级在字多?”芽芽迷惑地问。 林小苑唉哟一声,以前念的书全都还给老师,她直接说重点:“就感觉,陈总在秦老师的面前,好像被摆弄的大狗狗哦,就很乖的样子。” 两个人同时看过去。 秦芷拍完一组照片,她目光从镜头里移到陈砚南身上,道:“换一个颜色背景,你往前一点,嗯,走到光圈里。” 陈砚南往前踏一步,他看着秦芷问:“这位置对吗?” “嗯,别动。”秦芷道。 藏月 第72节 陈砚南就定在原地,安静等她下一个指示。 秦芷再次举起相机,声音清冷:“看我这边。” 陈砚南唇线勾起那么点弧度,他抬起眼睫,目光隔着空气,望向她。 在场的人都能感觉他心情很好,即便秦芷的拍摄时不会像其他摄影师,说一些玩笑话逗顾客开心,以达到一些效果,她声音冷淡,有的只是公事公办,但偏偏,他给的反馈是愉悦的。 所以林小苑才有这种感觉。 芽芽眼前一亮,抿唇忍笑去看林小苑,没说话,但眼里的意思明了,是夸她可以啊,这都让她看出来了。 秦芷全心投入在这场拍摄中,不清楚周围人在想什么,拍摄到尾声时,陈砚南助理小石跟两位店员送来咖啡跟果切,工作室的人全都有份,感谢他们今天的辛苦。 “谢谢陈总。” 人帅还大方,没人会不喜欢! 秦芷也在感谢中结束掉拍摄,她习惯性地让顾客看眼照片,如果有一些顾客不满意的,也可以及时补拍。 陈砚南走过,在她的身边,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无限拉近。 “你看看吧,有没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的?”她举过相机到他眼前,她心情有那么点微妙,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她没办法纯粹拿他当客人对待。 而同时,他曾经是她拍的第一个人,他的看法,对她而言很重要。 秦芷也想知道在他眼里,这五年里她有没有成长。 陈砚南看得仔细,一张张翻过,粗略地将刚才拍摄的照片看了个遍,期间一直沉默,没什么表情,只在最后有个轻微皱眉的动作。 “有什么问题吗?”秦芷看到他的微表情。 陈砚南说:“没什么大问题。” 那就是有问题。 秦芷看不出自己的问题,相反,她觉得自己这组照片是年度最佳,出于对自己专业的较真,她问是什么地方有问题,如果是一些细节,后期可以修,这只是底图,虽然她认为需要修的地方不多。 陈砚南说:“那就这样。” 秦芷皱眉:“你有不满意可以提。” 虽然她感觉他像是来找茬的,但她也好奇他口中的问题是什么。 “我现在还有事,有什么问题,可以线上聊。” 陈砚南抬起头,助理小石就跟着走过来,说车已经安排好,换完衣服,他们随时都能走。 “再见。” 陈砚南走之前还记得跟她打招呼。 秦芷欲言又止,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工作室,什么线上聊?他或许忘记他们并没有好友。 “秦老师,你的咖啡。”林小苑递来一杯拿铁。 秦芷回过神说谢谢。 “这样的神仙客人请来一打吧,信女愿用十斤肉来换。”从头到尾的爽快,连价格都没问直接就定下来,拍照什么事都没有,还给工作室所有人点咖啡跟果切,她要改变对有钱人的刻板印象了! 秦芷拍拍她的肩:“祝你梦想成真。” “或者陈总作为回头客,再来拍一次呢。”林小苑真诚许愿。 秦芷刚喝一口咖啡,醇厚的口感在唇齿蔓延,她没来得及品味,因为林小苑这句话差一点呛到。 她在心底默默补充,后一句不算。 一直到晚上下班,秦芷反复看过几遍照片,仍然没看出问题,工作室的其他人也对照片赞不绝口,底图跟精修图没什么区别。 她到家,思考着要不要问助理小石时,她好友栏通知里跳出新消息,黑色的头像,再一次申请添加为好友。 秦芷握着手机,迟疑很久,最后点了通过。 她第一时间问:「所以是哪里有问题?」 陈砚南没直接回答,而是问:「问完再删?」 “……” 删他好友的事,他在叶奕然婚礼提过一次,现在又提一次,隔着屏幕,都感受到他是真的很介意。 秦芷通过好友之前没想过删不删,他突然提起,她反倒觉得心虚。 她回:「不会。」 「我保证。」 「你可以说下你是什么地方不满意吗?」 即便不是面对面,秦芷仍然感觉到紧张。 很快,陈砚南回了四个字:「不如以前。」 “?” 秦芷盯着四个字,有一种被捉弄的感觉,但很快,陈砚南发来数十条消息,是她以前给他拍过的照片,在零星只有偷拍两张他的单人照里,其余全是他们的合照。 每一张,都像是记忆的一枚碎片,提醒着她,他们曾经有一段甜蜜过往。 其中一张是在湖边,她准备拍自己与落日时,陈砚南突然入镜,亲吻她的脸颊,她猝不及防地睁大眼睛,两个人都同样的青涩。 从专业来看,这些照片是有瑕疵的,构图跟光影处理得不好。 但他们鲜活的表情以及眼里掩饰不住的爱意,让照片变得生动,好的作品,是打动人心的,技巧只是其次。 这些照片被秦芷掩藏着,突然一股脑出现在她眼前,过往如潮水般涌来。 最后,陈砚南道:「你不喜欢我了。」 「缺乏感情,就像没有灵魂。」 秦芷:“……” 她现在确定,他完全是在胡说,而她竟然还真以为他能说出什么问题。 秦芷反驳:「你是在胡扯。」 陈砚南没再回消息,而是直接拨了个语音电话,她听着铃声,头皮一紧,但她认为自己在专业上不会输给他,她最后选择接听电话。 手机刚贴到耳边,在两秒的沉默后,她听到陈砚南的低沉声音。 “哦,所以你还喜欢我?” 第48章 藏月“想见你” “……” 秦芷手指抵着眉心,她陷入他的文字游戏,她说:“我没有在跟你说这个,我是指你说照片的问题,是在胡扯。” “我在。”陈砚南低笑一声,很轻地回她:“这也是重点。” “你是故意的。”秦芷语气微恼。 在摄影棚里装出有问题,让她好奇,却又不肯告诉她答案,他抛下鱼饵,然后等鱼上钩。 陈砚南:“我不懂专业知识,我只是告诉你我的直观感受。” “那只是你的主观臆断。” 陈砚南嗯一声:“所以我希望你来告诉我,我的主观臆断是错的。” 已经分不清他们到底在聊什么。 秦芷仿佛看见银色的鱼线在缠绕,随着鱼的挣扎,鱼线缠绕得越紧。 她没说话,只有很浅的呼吸声。 陈砚南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入,他说:“不过你们工作室其他人拍得还不错。” “什么?”秦芷困惑。 陈砚南道:“你没看?我发给你。” 挂断的电话同时,陈砚南发来消息,是一张朋友圈动态截图,林小苑发的视频,她拍的今天的工作画面,不仅拍到陈砚南,还拍到秦芷。 她立刻点进朋友圈,前排数十条全是今天的工作 视频,被工作室的同事刷屏。 林小苑配的文案:「点击即看今日份超高颜值的帅哥,跟我们摄影师配合得超棒!宝宝们,这个夏日确定不来拍一份写真吗?」 秦芷看完了完整的视频。 视频开头拍的陈砚南,她的声音被录入,下一秒,镜头拉向她,她举着相机,让他看向自己。 秦芷只能问林小苑:「怎么把我拍进去了?」 以往,都只会在征求客人同意后单拍客人。 林小苑解释:「这样显得很专业,为我们工作室做宣传嘛,我这条朋友圈发出去,好多人问摄影师是谁呢。」 「这条发出去,收到好多赞!陈总还点赞了呢!」 林小苑发点赞的截图,随意瞥过点赞栏就有几十个,其中的黑色头像异常醒目。 林小苑:「陈总对这次拍摄肯定也特别满意!」 他根本不满意,秦芷没将这句话发出去,面对林小苑可爱表情包攻势,她什么也没说,说她辛苦了,明天工作室见。 她切出两人对话框,回到跟陈砚南的。 消息还停留在他发来的截图,秦芷反倒不知道怎么回复他,她最后绞尽脑汁,回一句:「看到了。」 陈砚南:「晚安。」 「希望明天早安还能发出来。」 秦芷:“……” 她自暴自弃地靠在椅背上,睁着的眼睛,看着刷着白色乳胶漆的天花板,因为年代久远而斑驳,露出灰色的底色。 失神片刻后,秦芷打开电脑修今天的照片,再看一遍,仍觉无可挑剔,她放大照片,那双深邃眼眸仿佛通过屏幕直直看向她。 藏月 第73节 她呼吸一滞,关掉软件。 今晚她静不下心工作,她尝试打开视频软件挑一部电影看,才放开头又切掉,最后她翻到自己这几年都未打开的,与陈砚南有关的文件夹。 文件夹的照片比陈砚南发给她的更多,有一些是连本人都不知道的存在。 有一张是在公寓,他们刚做完,她拿着手机在回学校的消息,陈砚南心血来潮去给她煮面条,只在腰间是洗完澡后系的浴巾,他靠着卧室的门,唇角扯起的莫名骄傲的弧度。 他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碗面比我更好吃。” 肢体动作比脑子更快,她点开手机相机功能,第一时间拍下这张照片。 过往的画面如印刻在脑子里,难以忘怀。 秦芷已经不清楚,这场游戏里,是她先失去抵抗,还是陈砚南先放弃。 — 自陈砚南拍摄过后,工作室迎来一段时间小小爆单,秦芷连续拍一个星期后,那次宣传的余温才逐渐冷却,她又恢复以前的工作节奏。 也是在这时候,秦芷接到廖明珠的消息。 因为是暑假,廖明珠准备来沪市旅游,问她什么时候方便一块吃个饭。 这些年,秦芷跟廖明珠联系不多,逢年过节也鲜少没有节日问候,她能看到她的朋友圈,多是记录她的小儿子,焦虑他身高,焦虑他考试成绩,又会因为母亲节给她送的一束玫瑰花,感叹这儿子没有白养。 秦芷从开始心头有异样感觉,到现在已经无感,想到她也是平静的。 她看了眼自己的行程表,定的是周日。 周末去哪都人挤人,秦芷提前预订餐厅,避免到时候排队没餐厅吃饭的窘迫。 他们在约定的时间碰面。 秦芷在餐厅门外,远远看见廖明珠一家三口的身影,廖明珠率先看见她,她穿着明黄色长裙,冲她挥手。 “妈,宋叔叔。”等他们走近后,秦芷叫人。 “诶,小芷你好。”宋叔叔点头,他更黑也要更瘦,但人很精神。 廖明珠又留起长发,烫成卷发,只是年岁到底不饶人,她眼角有了细纹,脸上依稀能看见年轻时的样子。 宋然九岁,看起来更像是六七岁,比同龄人矮一点,更像爸爸。 “姐。”他目光陌生,但还是在廖明珠提醒下叫人。 秦芷:“嗯,小然你好。” “在这里吃饭吗?这么多人还有位置吗?”廖明珠打量眼她身后的餐厅,装潢得很有格调,抵达后她就感受到这城市物价高到令她咋舌,她觉得这家餐厅肯定不便宜。 秦芷说:“有,已经订好位置。” “行吧,那就这家。”廖明珠拉过宋然的手。 秦芷走在后,服务生领着他们到为止,廖明珠在看到价格后拧起眉,在她说她买单时眉毛放下来,点过几样,说宋然爱吃。 廖明珠喝着餐厅的柠檬水说:“虽然你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赚钱不容易,你平时省着点花。” “你又来了,赚钱不就是为了花吗?现在孩子都有主意,比我们懂得多。”宋叔叔开口。 “是,但我这不是为她好吗?” “……” 秦芷没吭声,补充两道菜后结束点单。 廖明珠说:“别点多了,吃不完的。” 她转头说起这次的旅行安排,几个必去的景点打卡,宋然心心念念的乐园得去,就是看票价不便宜,听说排起队来一天玩不了几个项目,他们也就陪宋然去体验一次。 宋然好奇地问:“姐姐会去吗?” 廖明珠看过来,也问这几天有没有时间,他们人生地不熟的,不如她在熟悉,有人带着玩,少走许多弯路。 秦芷喝着水,说看时间安排。 “我们难得来一次,什么事那么忙?你工作不是自由的吗?”廖明珠望着她,笑得温柔:“你也趁时间放放假。” 有时候,廖明珠真的很像一个好妈妈。 她从来不会将一件事做绝,离婚后,尽管她给不了抚养费,但偶尔会跟她联系,说她生活很不好过,让这一些看起来是可以被理解跟原谅的,又比如她向她借钱的时候,她拿出两千块,说多的她拿不出来。 秦芷看着她的眼睛,说她可以陪他们去乐园,其他的地方他们自己就能去。 廖明珠微笑说好。 秦芷陪他们玩一天,她负责买票,安排游玩项目的时间,宋然大多时间很乖,眼前看到的让他既新奇又兴奋,他平时没什么话,这时候像话痨,廖明珠跟宋叔叔对视一笑,她从他们眼睛里看到父母对孩子的爱意。 那是她没有得到过的东西。 最后,是一场烟花秀。 秦芷拿着相机,给他们一家三口拍下合照。 回酒店已经很晚,她送他们到房间就准备离开,廖明珠招呼宋然跟她说再见,宋然沉浸在快乐里,乖巧地挥手说:“姐姐再见。” “再见。” 廖明珠送她出酒店房间,在长廊拉住她,问她现在有没有谈恋爱。 秦芷如实回答:“没有。” “还没有?你这年纪也不小了,结婚的事也该提上日程,合适的带给我看看,不要像你妈妈这样走弯路,不然有你后悔的。” 秦芷扯唇,没多说:“走了。” “好好想想我说的话,不会害了你。”廖明珠停住脚步,看着秦芷往电梯的方向走,她转身回酒店房间。 秦芷搭电梯到一楼,走出酒店大堂,她看着夜幕下的林立高楼以及川流不息的车流,偌大的城市里,她像蒲公英的一粒种子,不起眼的随风飘落。 一种就算她现在消失也会无人注意的渺小感。 她茫然地看着眼前景物,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在她踟蹰不前时,秦芷接到陈砚南的电话,她没有给他任何备注,他的黑色头像,像重重点出的墨痕。 她下意识接听,将手机贴在耳边。 陈砚南问:“在哪里?吃过晚饭了吗?” “嗯。” 秦芷缓缓蹲下来,从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她就发疯地想要见到他,但她深知这样对他不公平,他不是她的安慰剂。 她问:“有什么事吗?” “只是想听你的声音。”陈砚南说得直接,没有再想出正当的理由,他说他回来后去过大学时住的公寓,那里什么都没变,又什么都变了。 人变了,看什么都不再像以前。 秦芷看着夜色,心 异常平静,她轻声道:“我们聊聊天吧。” “想聊什么?”陈砚南问。 “聊聊你在美国的生活吧,过得好吗?有认识什么有趣的人跟事吗?” 秦芷在日复一日的枯燥工作中想过陈砚南在美国的生活,现象中一定是丰富而充实的,他各方面优秀,认识他的人不会不喜欢他,他在自己的领域闪闪发光,他也会超过父母的预期,在经营公司上,比任何同龄人都要优秀。 但那段时间,只有虚浮的想象,没有细节填补这份空白。 陈砚南的回答是:“没有。” “不值一提的。” 秦芷呼吸凝固,睫毛微微颤抖。 陈砚南继续道:“我用很长时间去适应没有你的日子,我没有跟人提起过你,也不会有人跟我谈到你。” “这样很好。”秦芷轻咬着手指,她哽咽过后问:“所以为什么又回来?” “但就像一根扎进喉骨的鱼刺,每一次呼吸,都会感受到刺痛,很快我发现我只是适应疼痛,不代表它不存在。” 等他说完,秦芷发现自己脸上全是眼泪。 陈砚南听见那边细碎的声音,像是那天她趴在他背上发出的哭声,他问:“你在哪里?我想见你。” 秦芷仰头,闭了闭眼睛,她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用残存的理智说时间不早,今天就聊到这。 陈砚南没有挂断电话,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秦小芷,你现在也很想见到我。” “我听到了。” 第49章 藏月想就这样死在你身上 固若金汤的防御在这声秦小芷里溃不成军。 “秦小芷,你今天问题很多。” “笨蛋啊,秦小芷。” “秦小芷,我喜欢你。” “秦小芷,来做我女朋友。” “……” “秦小芷,我们不分手。” 秦芷捂着脸,眼泪打湿指缝,喉咙里像堵住,声音又低又哑:“你离开后,就没人这么叫过我。” “我现在回来了。”陈砚南声线温柔:“以后也会在。” “为什么?”秦芷舔舐下嘴唇,沾上眼泪,舌尖尝到咸苦的味道,她说:“陈砚南,你真的,太好了。” 声音几经停顿。 他的爱坦荡又热烈,像蝉鸣烈阳的夏日,她在这种暴晒中,看见自己的感情如见不得光的影子,是权衡利弊,是口不对心。 陈砚南大概知道她后面想说什么,他语气决绝:“不要再推开我。” “我们还能有多少个五年?” 藏月 第74节 他的话,像一把小锤子,凿开层层包裹的硬壳,硬壳里,并不是石头,相反,是比任何人都要柔软的心脏。 秦芷深吸口气,平静报出自己的地址。 “等我,我很快到。”陈砚南道。 秦芷留在原地,她抹去脸上的痕迹,她紧攥着手机,遥远地望着高楼,整齐排列的小方格子亮着光。 也许,有那么一盏灯,也是为她而亮。 陈砚南从车窗看见路边的秦芷,穿着吊带的长裙,空荡荡的裙摆让她看起来单薄,左边短发被别到耳后,露出线条清减的下颚,眼尾有未褪去的红,冷清中带着倔意。 他停下车,走过去。 秦芷在原地蹲太久,她仰着头,轻声说:“你来了。” 陈砚南看到她身后的酒店,问她怎么会在这里,而她看起来又过于疲惫,即便她不说,从她的表情跟肢体,他可以感受出来。 “我妈他们来旅游,住在这里。”秦芷解释。 陈砚南伸出手。 秦芷将手放在他的掌心,借着他的力气站起来,而腿因为蹲太久发麻,她不得不抓握住他的手臂,他靠近一点,扶住她另一只手手臂。 “我今天还跟他们一起去迪士尼,”她笑下:“人好多,正值暑假,很多父母带小朋友来玩。” “我在这里工作这么久,一直没去过,今天如愿了。” 陈砚南望着她的眼睛,耐心听她讲下去。 他瞳孔漆黑湿润,像夜色的湖泊,深沉的,温柔的,包容万物的。 陈砚南问:“开心吗?” 秦芷咬唇笑,慢慢摇头,她不开心,真的很不开心。 她以为有些事想明白就好,譬如廖明珠有新的孩子新的家庭,她一个人也过得很好,但事实是,她还是在旁观时感到痛苦。 秦芷什么也没说,被陈砚南抱进怀里。 她垂在半空的手臂,在迟疑半秒后,放在他腰间,闻到久违的味道,她慢慢地靠在他的肩膀。 半分钟后,陈砚南道:“时间已经很晚,别的小朋友都已经回家。” “我来接我家的小朋友。” 秦芷破涕而笑。 — 两个人坐上车。 陈砚南问她去哪,秦芷怔了下,她不想回去,他问:“去我那可以吗?” “好。” 陈砚南打开导航,点击历史记录栏的第二个地点。 秦芷背靠在车座,本来放松的状态,却在听到导航的声音时愣住,她抬起眼睫,因为导航的声音跟她的如出一辙。 “系好安全带,我们准备出发了。” “前方一百米右转,注意路边行人。” 声音从车里发出,听起来有些陌生,但她还是辨认出声音跟自己的很相似。 陈砚南启动车,汇入主车道后解释:“是你的声音设计的,前两年才终于做出来,前后十几个版本,只有这个最像。” 其他或冷或太温柔,都不像她。 秦芷已经不知道说什么。 导航声音并不吵闹,只会在关键时刻出声,提醒他什么时候该转弯,什么时候该注意红绿灯,又在什么时候掉头。 陈砚南视线平直地看着前方说:“有时候就像你还在,就坐在副驾。” 秦芷睫毛轻颤,她无法想象他口中的画面,只要想到他的生活并不如她想象中美好,她就像被五年前,她自以为是的子弹击中。 陈砚南说话间没有按照导航指示上高架桥。 导航再次出声:“迷路了吗?没关系的,我已重新为你规划路线,我们早晚会抵达终点。” 秦芷再次抬起眼睫时,漆黑的睫毛上挂着剔透的水迹。 怎么会这样? 她抓着眼下唯一能握住安全带,眼泪从眼角顺着滚落,滑过唇角,沾湿下颌。 今夜泪失控,要将这五年的眼泪全都流尽。 “这几年,它一直在重新规划路线,却一直没导向你在的地方。” 时间太久了,久到他也怀疑,会有抵达终点的那天吗? 陈砚南说:“我回来找过你,三次。” 一次是毕业后不久她生日,他提前一天回来,在她租住的房子等很久,她没回来,第二次是两年后,他看见她跟一个男生并肩走进餐厅,男生看起来很普通,他至今想不起脸,但她对他笑得很开心,他才知道她有了新恋情,而对方像是她想要的。再然后她身边换了新的男生,是公司的同事,两人同进同出,对方很健谈,她会安静看着他。 他想过突然出现,让她分手,他们能做的他全都可以,而他们不能做到的,他也可以。 但他没有干涉,没有做任何事,尽管他想得快发疯,他给她时间,等到她试过其他人后,会发现不过如此,没有人会比他更好,他才是唯一正确答案。 车缓慢停下,导航的声音温柔响起:“你已抵达终点。” 声音停顿半秒后又轻轻响起,像在呓语:“陈砚南,我真的好喜欢你。” 秦芷望向他,泪眼模糊。 那曾是深夜里,她情不自禁地告白。 车窗外灯火通明,他的轮廓被虚 化,最后与年少的模样重合,她捂着唇,不敢溢出半点声音。 陈砚南扯纸巾替她擦掉眼泪,眼眶灼热有湿意,他问:“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就像以前。” 低沉的喃喃像是夜风下细竹拂动声,秦芷在他的目光注视下融化,单薄的肩在颤动,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们下车,在输入密码后推开门进入房子里。 下一刻,陈砚南一手捧着她的脸吻上来,秦芷仰头迫于平衡往后退一步,后背抵上门。 他们吻在一起,身体像烧化的黏土,在碰撞间要狠狠融为一体,谁都没有喊停,在这种笨拙又不管不顾的吻势里,磕碰到牙齿,甜美与疼痛并存。 秦芷睁着眼,落地窗外的城市夜景模糊成各种色彩交织的调色盘。 吊带裙剥落,柔软的布料堆叠在脚背。 她还没来得及提醒他关窗帘,天旋地转之间,她被抱进房间,后背陷入柔软的被子里,陈砚南跪在她腿边。 黑暗中,他身体轮廓如雕塑般流畅漂亮,每一根线条弧度都被造物主溺爱。 陈砚南扣住她的腰,漆黑的眸光专注地凝视着她,在她睫毛扑朔时低头吻住她,夹杂着各种情绪的,力道比刚才要重。 以至于吻过后,唇在发烫。 陈砚南的手指按住她的唇,柔软如花瓣,再用力一点,会碾碎。 “我梦见过。”嗓音低哑。 秦芷头脑发晕,全身发烫,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们和好,你说你很想我,很想很想,从来没忘记我。”指腹从唇角移开,在下颌停留片刻,往下滑。 “你一直在哭。” 秦芷怔愣,胸腔因他的话泛起酸涩,又在他下一句话后戛然而止—— “哭到我想就这样死在你身上。” “……” 这几年,他都不好过,他也有正常男人的生/理需求,他靠工作麻痹,但这种疲累也有失效的时候,他清醒时克制的越狠,梦里就反噬得更严重。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醒来后,痛苦会加倍,他清醒地看着自己上瘾。 陈砚南还想说出什么时,秦芷撑着手臂,直接堵住他的唇,因为太急,牙齿撞上他的唇,磕碰一点皮,渗出一丝血迹。 秦芷微恼,陈砚南已经扣住她的脖颈,与她再吻起来,舌尖裹挟着淡淡的血腥气,一并渡给她。 她听到陈砚南说他很久没有过,可能不知轻重,如果她难受,不舒服,随时都可以叫停。 然而真开始时,秦芷嗓子喊到发哑,他也没有任何收敛的迹象。 “这些年想过我吗?”陈砚南在上方凝视着她,额头上溢出薄汗。 秦芷闭紧嘴巴。 下一秒又被撞开,她说:“我……想过。” “骗子,想过为什么不来找我?”陈砚南单手扣住她两只手手腕,指腹抵着血管的位置,按住她纤细骨骼。 秦芷眼里有湿意,她咬着唇,怎么都不愿意再开口说话。 后来她被抱起,两个人面对面,她看着他,手触摸上他的面部轮廓,从眼睫到鼻梁,她生出不真实的虚幻感。 陈砚南扣紧她,手臂的肌肉绷紧他低声问:“快乐吗?” 秦芷现在是真说不出来话。 陈砚南说:“这才是真实的,我们不过就只活一些瞬间,快乐是骗不了人的。” “你喜欢我。” “你想要跟我在一起。” “……” 秦芷大脑一片空白,她环抱着他的脖颈,趴在他的肩上,她全身都是汗,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的,陈砚南也没好到哪去。 耳边陈砚南的声音像某种术语,具有迷惑性的,要往她脑子里输入。 最后没有得到她任何表态的陈砚南贴着她的耳垂,低声呓语:“如果你打算睡完我就跑,我会很生气。” 藏月 第75节 第50章 藏月“你试过了” 似真似假的语气,让秦芷在混乱中清醒过来。 人是情绪动物,今晚所有情绪都推到极致,以至于大脑被情绪掌控,理智早已抛掷一边。 今晚过后会怎么样? 秦芷失神片刻,陈砚南握住她的脚踝,虎口抵着骨头的位置。 他往前压,衔吻住她的唇,让她完完全全感受他,感受他的存在,胸腔里这颗心脏,一直在为她跳动。 秦芷丧失思考能力。 如同被晒干的蕨类植物,在饱吸水分后,茎叶一点点展开,最终回到原本的模样。 听从最原始的声音,忠于身体本能。 完全混乱的一个晚上,秦芷闭上眼,仿佛都能听到塑料纸撕开的声音,五年没有过,她不适应这种强度,身体在脱水,陈砚南抱着她走去外面喝水。 “窗帘!” 她声音嘶哑。 陈砚南按过开关,窗帘徐徐地关上,光源一点点被吞噬,房间里越来越暗,陈砚南一直没放开,被她放在水吧台,他腾出一只手接水。 水声响起,掩盖别的声音。 秦芷趴在他肩膀,咬住他的肩上皮肤,眼泪挂在眼尾。 陈砚南拿过水杯给她喂水,秦芷就着他的手喝掉半杯,他望着她:“不喝了?” “嗯。” 他仰头喝完剩下的,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脖颈皮肤因为汗水泛着光感,莫名的性感。 陈砚南放下水杯,再次吻上她的唇时是冰凉的,她仰头,白皙柔软的脖子线条绷出好看的弧度,他吻上去,高挺的鼻梁顶着她的下颌。 她听见自己因为缺氧而急促的喘息声。 他们热烈地拥抱,没有任何距离跟阻隔,就好像,那五年的空白从未有过。 秦芷捧着他的脸,吻下他的额头。 陈砚南仰头望着她的目光,漆黑的,湿漉漉的,饱含期待的,像一只被遗弃很久后主人突然出现时的小狗。 …… 秦芷根本来不及跑。 她怀疑,她可能会死在那张床上。 第二天早上,可能是因为陌生的环境,秦芷醒得很早,她趴在一侧,脖颈下枕着的是陈砚南的手臂,他的手掌着她的肩。 昨天晚上的事情在脑海中放映,秦芷又闭上眼睛。 冲动过后,理智回笼,她只觉混乱。 背后出现动静,没反应时被捞了过去,她眼闭得更紧,第一句要说什么,早上好,然后呢? 秦芷还没理清楚思绪,陈砚南抽出压在她身上的手,撑在她的身侧,他压上来,清爽气息与滚烫的温度一并席卷而来,她忽地睁开眼,瘦白的手指攥紧床单。 她脸埋在柔软枕头,声音闷闷地:“陈砚南!” “醒了?” 陈砚南嗓音带着刚醒过的嘶哑。 秦芷咬紧牙齿,缓了缓后道:“你别……我好累。” 陈砚南嗯一声,鼻尖抵着她的面颊道:“你再睡会儿。” 秦芷:“……” 结束后,秦芷的确一秒入睡,再醒来,已经是下午,她看着窗外的明媚日光发愣,她已经很久没睡到这个点才醒。 庆幸的是床边没有陈砚南。 她抱着被子,拿过挂在沙发上的内衣穿上,然后是床头柜上的内裤,她来时穿的吊带裙在客厅,她没别的可穿,只能从他衣柜里拿了件白色衬衫套上。 版型过大,像性冷淡风的oversize。 秦芷没的挑,她去浴室时,发现洗手台上放着未开封的新牙刷,不用想也知道是为她准备,她拆开静静刷着牙,目光落在洗手台陈列的物品上。 跟以前一样,他没多少东西,整齐地排列着。 秦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心情后走出去。 她看见陈砚南坐在岛台,打开的电脑旁放着一杯水,他看见秦芷出来,穿着他的衣服,以前也有穿过,但跟现在不一样,她愿意穿他的衣服,代表她接受他。 秦芷卷起袖子,露出一小截雪白手臂。 “饿了吗?我点了吃的,还有几分钟到。” 秦芷点头:“嗯。” “你的裙子洗了,还有一会烘干。”陈砚南给她 倒一杯水:“先喝点水。” 秦芷捧着水杯默默喝水,参观起眼前的陈设,房子是意式极简风,超大落地窗可以俯瞰城市景色,她在窗边站了会儿,看着车流往来。 陈砚南在她旁边,倚靠着沙发。 烘干机在运转的声音,填补沉默时的空白。 陈砚南拉过她的手,到自己身边,几乎是拥抱的姿势,他们面对面,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她的脸上。 秦芷已经开始紧张。 陈砚南问:“有哪里不舒服吗?” “啊?” 秦芷在他注视下回过神,意识到他再问什么,她低声说没有。 “我昨天晚上看过,可能是很久没做过……”陈砚南看着她的目光,专注认真。 秦芷耳根一烫:“我饿。” 怕他不相信,她重复强调:“很饿很饿。” 陈砚南哑然,而同时门铃声响起,外卖送过来,她挤出一丝笑意,胃跟心理都得到慰藉。 吃饭时,秦芷抽空回工作群的消息,他们都有工作,她回房间换上烘干的吊带裙,等坐上出租车时,她整个人往后靠去。 出门时,陈砚南告诉她密码,跟大学时公寓是同一个。 他注视着她,问:“你还会来的,对吗?” 秦芷缓缓闭上眼睛,脑子里还是他的脸,他睫毛长而密,毛绒绒的,很容易叫人心软。 她在车上收到廖明珠发来的大段消息,一半都是在吐槽,说景点餐厅东西贵又难吃,分明是在宰外地游客,又说打车太贵,搭地铁坐反方向。 最后问她明天有没有时间,昨天晚上宋然玩得很开心,一直在说姐姐好,给他买玩具又给他买好吃的。 秦芷捏了捏眉心,她现在连旁观者都不想当,想也没想,直接回:「你们玩吧,我有工作。」 廖明珠继续发消息,她直接设置消息免打扰,熄屏后放回包里。 秦芷的确有工作,工作室来一对想要旅拍婚纱照的客人,新娘点名想要女摄影师,所以这一单直接落在她身上。 新娘圆脸小鹿眼睛,是可爱甜妹,新郎高高帅帅的,话少,大部分时候是新娘在说。 大部分时候是新娘在说,她提前做过功课,给秦芷看她想要的照片效果,她的话快而密,但声音跟长相一样甜,在大段输出后,她先意识过来:“不好意思,我好像有些激动。” “没关系。”秦芷微微一笑。 准新郎递来自己的水:“喝点水。” “哦。”新娘捧着水杯喝几口后,又继续跟秦芷她们交涉。 谈了近一个小时后,对方直接签下单子交钱,他们要去海边城市,明天出发,来回差不多三四天时间。 林小苑送他们离开,回来后感叹:“大夏天啊去海边简直噩梦,我们上一次回来,我直接晒黑一个度,到现在都没养回来。” 芽芽深有同感,交换一个痛苦表情。 林小苑注意到秦芷脸上的表情,挑下眉:“秦老师好像很期待?” “有吗?”连秦芷自己都没意识到。 林小苑重重点头:“非常明显!刚才谈时间时,你说今天就可以。” 秦芷说那可能她一心只有工作吧,她不至于期待,但的确松口气,昨晚事太突然,他们都需要时间冷静,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 唯一头疼的,是该怎么跟陈砚南说? 秦芷在第二天出发前发的消息,说明因为工作原因,她需要出差几天。 陈砚南可能在会议中,并没有及时回她消息。 她想了想,发了最后一条:「没跑。还会回来。」 做完这些,秦芷专心投入工作。 第一天拍海边落日,甜妹酷哥很养眼,拍摄时宛如偶像剧般,虽然新郎大多时间都冷着脸,但面对新娘娇憨的神态时,会忍不住偏头扯出一抹笑意,他嘴上不会说爱,但爱意充满眼底,秦芷要做的,就是将这些拍出来。 拍摄圆满结束。 一行人收拾东西,他们落地后租一辆商务车,秦芷临时当起司机,她设备收拾后,先去停车场将车开过来,而后芽芽林小苑他们托着行李过来,上了车,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发出凉爽的喟叹。 秦芷按照导航到酒店。 又是一番折腾到房间,秦芷芽芽林小苑住三人间,到房间,两个人争着去洗澡。 秦芷打开手机,看到陈砚南发来的数条消息。 她看见他换头像,不再是黑色,而是一片白色,那一块地方像是亮起了灯,空白的,但又无限可能。 秦芷在一众消息里看到他发来的是他的体检报告,她下意识点进去,姓名陈砚南,性别男,年龄28岁,婚姻状况栏未婚。 他做了血常规,肝功能,尿检等一系列检查,她直接扫下来,体检结论是他所检项目里未见异常。 藏月 第76节 他很健康。 秦芷:「?」为什么会突然发她体检报告? 陈砚南回:「你可以放心,我很干净,没有任何疾病」 「至于体力跟持久力,跟以前一样,这一点你试过,比任何人都清楚。」 秦芷下意识去看芽芽跟林小苑,确定她们在忙自己的事,没有看到她聊天内容里,突然冒出来的成年人话题,她起身,走到角落的位置。 她没回。 陈砚南直接抛出问题:「你认为呢?」 “……” 怎么会有人跟以前的自己较劲? 秦芷想到那天晚上,她被翻来覆去煎炒,她抿着唇带着某种恶意回:「一般吧。」 没几秒,消息跟着跳出来。 陈砚南:「那天太突然我没准备,等你回来我们再试一次。」 附赠一个微笑emoji。 第51章 藏月“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陈砚南收到秦芷发来的消息时,刚结束完一场会议。 这些年他一直负责海外市场,父母的意思,是想让他回京市总部,他一声不吭地来沪市,接管分部管理,一方面原因是因为不想被掣肘,在陈烬跟周唯茵手底下打转,另一个原因是出自私心,秦芷在这里。 但国内跟国外不一样,他来分部后,很多事要重新开始。 分部管理层各自抱团,分庭抗礼,他初来乍到,更需要处理好之间的微妙关系。 所以当陈砚南看到那两条消息时,他揉捏眉心的动作停下,扯唇轻笑。 秦芷:「没跑。会回来。」 她还记得他那天晚上说的什么。 陈砚南心情还算愉悦,手指敲打着桌面,他想了想,回复她诸如好的,工作辛苦,你好好休息之类的话。 但他认为她还是有跑的嫌疑,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无非是因为那天晚上发生得突然,场面又混乱,等结束后,她有那么点反悔,想要几天时间冷静思考,想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对他不利。 他希望她能少想一点。 陈砚南叫来助理,将自己那份体检报告也一并发过去。 — 秦芷自动忽略那句再试一次的邀请,他的没准备好,大概是指没用掉一整盒,她想问的是什么突然发她体检报告。 陈砚南直接打来视频电话,她心头一跳,第一时间挂断,确定林小苑跟芽芽都没有注意到,她打字回复:「不方便,我跟同事住。」 「为了让你安心,发生关系后,你不需要吃阻断药,这五年我虽然一直在外面,但一直洁身自好,没有乱搞也没有吸大/麻。」 挺长一行字,陈砚南打了半分钟。 秦芷根本没往这方面想,她说:「我知道。」 陈砚南:「前天晚上,是我五年里第一次。」 虽然他没发任何表情,但秦芷这句话里能想到他的神情,一定会是凝视着她的眼睛,专注的,又带着点可怜。 低垂的睫毛遮掩住眼底的情绪,她轻叹一声。 秦芷再次回:「我知道,我没有说你乱搞。」 陈砚南纠正:「不是乱搞,是根本没有搞过。」 在这件事上,他对文字精确度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秦芷靠着窗,窗外的棕榈树被海风吹拂,远处绿色如碧波荡漾,她心软一秒,就看见陈砚南接着说:「可能弄疼你,但情有可原。」 她闭眼,耳根的烫意蔓延至脸皮,她及时打断:「我不疼。」 陈砚南无论温柔或强势,都很尊重她的感受,会为她服务,前戏又够长,她全程没有任何不适。 回完开始 后悔,她为什么会被带入这种话题,她发完几秒后撤回,索性保持沉默好了。 但刚撤回,陈砚南的消息跟着发过来:「那是我误会了。」 「你当时的声音听着不像。」 秦芷心脏再次剧烈跳动,她不想再回忆那天晚上,但陈砚南偏偏带着她重温细节,以至于那天晚上的沉重混乱的呼吸声好似在耳边响起。 “芽芽,我忘记带面膜了,你的可以给我一张吗?”林小苑从浴室出来,头上裹着干发帽。 芽芽嗯一声:“喏,给你,这还挺好用的。” “谢谢芽芽,大恩大德来世再报。” 秦芷从她们谈话声中回过神,她以她要去洗澡,明天要早起所以要早睡为理由结束这段对话。 陈砚南说好。 「晚安。」 「晚安。」 林小苑跟芽芽都已经洗完澡,秦芷拿过睡衣进浴室洗澡,她低头,就能看见胸前明显的痕迹,在白皙的皮肤上,仿佛褪不去的印迹。 她关掉淋浴,擦干身体,她住酒店时的睡衣都是包裹严实的款式,就算是夏日,也只露出一小截手臂跟小腿,衣领更是系最上面的一颗扣子。 林小苑跟芽芽分别躺在床上玩手机,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天,林小苑忽然坐起来,举起手机说陈总给自己新发的朋友圈点赞了。 “你们还有来往呢?”芽芽挑眉问。 “没有啊,除了上次跟这次的点赞,基本躺列了。”林小苑嘟囔道:“他好像换头像,我刚还没反应过来是他。” “好有意思啊,他的头像是代表心情转换吗?” “黑色是暗黑不开心,白色的时候,是心情还不错?” 芽芽对一个男人的头像没兴趣,即便那个男人再貌美,她略带敷衍地说可能是吧。 林小苑兴致不减,转而去问秦芷:“秦老师,你认为呢?” 秦芷擦着水乳,从镜子里看到林小苑期待的目光,她干巴巴地说:“是吧,我没学过心理学。” “对了,明天的场地你确定好了吗?”明天有内景跟外景,需要拍摄两场,内景的场地需要提前预约。 林小苑说出发前确定过一遍,她抱着手机:“我再确定一遍!” 秦芷点头:“嗯,辛苦你了。” 她掀开被子躺进去,心情还没完全平复,她静不下心,理应该睡觉,她却破天荒地找到跟纪明佳的聊天框,问:「睡了吗?」 纪明佳:「?」 「你们睡了?」 短短四个字,足以掀起滔天巨浪。 纪明佳:「第一,你从来不会半夜给我发消息,问我睡了吗?第二,陈砚南最近对你穷追猛打,干柴烈火,睡了不奇怪。」 秦芷叹为观止,她不得承认:「是睡了。」 「但还是很乱。」 纪明佳:「睡得爽吗?」 「要是睡得爽就接着睡,睡得多了,你就知道答案了。」 「如果越睡越腻,你们自然就分了,根本走不到你担忧的那步,如果越睡越上瘾,那么孩子,遵从内心吧,人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 秦芷:「……」 一个水獭搓脸脸后错愕的表情。 纪明佳:「话太糙了是吗?」 秦芷:「虽然,但是,也太糙了。」 纪明佳发来大笑的表情包。 她最近就腻了,一个月两次就够了,但对方开始越界,这让她很烦,她已经在网购小玩具,小玩具比男人好,不想玩了直接锁柜子就行了。 秦芷跟纪明佳互道晚安,她没真听进去,但聊完后很解压。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早起拍摄,酒店化好妆后出发,秦芷扛着设备,林小苑跟芽芽各推着行李箱,五人到达场地,开始换衣服。 拍婚纱照是个很累人的过程,外景受天气影响尤其不易,再加上路过的行人不时侧目,都需要新人克服羞耻感,新娘陆思甜全程笑容甜美,遇到再坏的情况,也都是乐观积极的,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感染她的快乐,拍摄过程很愉快。 两天相处,大家都熟悉起来。 陆思甜大方谈起跟老公的恋爱史:“是我先追的他诶,你们知道的,他就是那种冷酷的臭脸,对谁都好像有意见。” “那是不是很难追?”林小苑好奇地问。 “很难,我追了两年!”陆思甜竖起两根手指:“他真的很铁石心肠啊,但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我追到啦。” 她挑着眉,像是摘得皇冠的胜利者。 在场的人被她感染,跟着轻笑。 秦芷坦白说:“我一直很钦佩这样的勇气。” 陆思甜微微一笑,说:“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只知道他是我现在喜欢的人,靠近他我就会很幸福,看不见他我就不快乐,就算被说恋爱脑也无所谓,我不认为违背自己的意志,就是清醒的。” 秦芷怔愣了下。 远处,男人走过来,手里提着刚买的平底鞋,日光下看不清脸,但声音很温柔:“把鞋换了,你脚后跟磨破皮了。” 陆思甜抬起脚:“诶,我没感觉。” 藏月 第77节 他蹲下身,握住她的脚踝,替她换鞋。 秦芷起身,林小苑跟芽芽还在拍照,看见她招手:“秦老师,一起来拍啊。” “好啊。” 她走过去,三个人的脸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回去的路上,林小苑就发朋友圈,po出三人合照——【搬砖三人组】 秦芷点了赞,到酒店时,她看到陈砚南也点了赞,她收起手机,刷卡进房间时,发现卡失效,下楼询问才知道酒店给他们升级房间。 前台解释道:“今天保洁发现你们的房间墙壁有渗水的情况,这是酒店的纰漏,我们对此很抱歉,给你们的房间做了免费升级。” “有渗水吗?”林小苑眨眼,她根本没察觉到。 “有的,我们酒店也需要进一步维修,不好意思,只能请你们换房间。” “没关系。” 升级房间可以理解,但为什么会变成四间房,还是免费,林小苑反复问前台不是弄错了吗?但前台微笑表示,这是酒店应该做的,希望客人住得满意,给个好评。 “给,我现在就给。” 林小苑给了五星,以及洋洋洒洒两百字的体验。 各自进房间前,林小苑还在感叹:“这种好事我还是第一次遇见。” 秦芷对此半信半疑,她翻出林小苑上一条朋友圈,照片里果然拍到酒店名字,她点开跟陈砚南的对话框,问是不是他。 这两天他们一直有聊天,她每条都会回,就像是佐证她没有肇事逃逸。 陈砚南没回,她推着行李箱进房间。 升级后的房间,是海景大床房,在她进房间的那刻,窗帘也徐徐拉开,她可以俯瞰整个海景,白色的沙滩,卷起的浪花。 秦芷先洗了个澡,吹干头发,短发比长发方便,吹干后,她将头发别到耳后。 酒店的电视背景音还在放,在进入广告时,她听到外面的敲门声,她下意识以为是林小苑,打开门,看清楚眼前人时有些错愕。 陈砚南穿着随意,不再是西装,而是亚麻色的衬衣长裤,身形高大,布料被他撑起来,挺拔悍利。 秦芷的手还放在门柄 上:“你怎么会来?” “不邀请我进去吗?”陈砚南微笑。 他站在走廊里,林小苑跟芽芽随时都可能出来,到时候就不好解释,她错开身,让他先进来,等门关上,她重复刚才的问题。 陈砚南说:“我在等你的答案。” “什么答案?”她轻声问。 陈砚南握住她的手腕,他坐在床上,仰头望她:“一个确定的答案,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我想过等你回去再谈,但三天的时间实在太久。”每多一天,就多一分风险。 秦芷的手被他捏在掌心里,滚烫的温度烤着她,她在他的注视下平静地说:“我还在想。” 陈砚南笑意更深。 他猜到了。 他说:“如果答案不是我想听的,你没必要再想。” 陈砚南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隔着薄薄的衣料,她感受到坚实的肌肉。 片刻安静后,她感觉到胸腔里强有力跳动的心脏。 那是骗不了人的反应。 陈砚南说:“感受到了吗?它还是很喜欢你,甚至比五年前,更喜欢你。” 如果爱一个人是有形的,他可以毫无保留地完完整整地展示给她。 秦芷注视着他的眼睛,纯粹的,干净的,她轻声说:“我们可能不合适,你有更好的选择。” 陈砚南抓握着她的手去解开扣子,连解三颗,一直到小腹的位置,露出胸前皮肤,他最后将她手放在他的肩膀位置,那里,是一枚小巧的牙印。 是她咬的,在她身体失控,连自己都陌生地颤栗时,她闭着眼咬了下去。 “那天晚上,我是被狗咬的?” 他抱着她坐上自己的腿,手掌抵着她的背,两个人面对面的,他漆黑的眼神如同逼问。 秦芷没有抗拒,她清楚知道自己刚才,不过是最后的负隅顽抗,她内心的声音在叫嚣。 “什么又叫合适?”陈砚南问。 “我们在一起时,我给你我觉得我能给的所有,是我认为好的,而你需要也会喜欢的,我以为你会开心,但你没有。” “所以,没人能替另一个人决定什么是合适。” 他仰着头,五官立体挺拔,长睫下的眼底映着她的身影,他上衣凌乱,加上那天混乱后的痕迹,他目光越纯情,此刻就越涩气。 没有人能替另一个人决定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是好还是坏,由对方说了才算。 陈砚南语气笃定道:“你得承认,我们天生一对。” 秦芷感觉到眩晕,而在这种不真切的眩晕感里,她听到自己的声音。 她长久地望着他,手指抚上他的脸,语气似喃喃:“我还可以爱你吗?” “我一直在等。” 秦芷的纤细白皙手指顺着他脸部轮廓,一直到线条绷紧的脖颈,她碰触到他突出的喉结,指腹不轻不重地压一下,因她的碰触,喉结难耐地上下滚动。 “陈砚南,我想要拔掉那根刺。”她低头,吻上指腹按压下的脖颈。 第52章 藏月“要陪男朋友” 秦芷吻得很轻。 唇瓣带着柔软的湿意,贴在喉结的边沿,像羽毛拂过,酥麻感如微弱电流,从最脆弱的位置乱窜,最后重重击中心脏。 陈砚南身体往后倒,单手撑着床,一只手扣着她的背,防止她掉下去。 秦芷不得不双手捧着他的脖颈,鼻尖抵着他的脖颈,像是小狗在细闻,而他喉结一直在滚动,她张嘴去跟。 含住的那刻,她听到陈砚南性感的闷哼声。 声音在她耳边炸开,鼓膜在轻颤。 秦芷脸微红,她回过神往后退,刚挪动一步,又被拉回来。 真实地感受他的反应。 “你冷静一下。” 陈砚南眸光漆黑,如实质性的物质黏在她脸上,看她脸泛红,错愕又有点茫然的样子,他抱着她没放,声音跟刚才那记闷哼一样低沉。 “我很冷静。” 如果不冷静,他们就不是只抱着聊天。 只是这种时刻他不想破坏,他喜欢她看着自己,毫不掩饰地,大大方方地看着他。 陈砚南在她怀疑目光下解释:“正常的生理反应,如果我这都没反应,才有问题。” 他抱着她,呼吸里全是她的味道,她捧着他的脸,亲他的喉结,甚至牙齿撞了下,他不*就是萎了。 “哦。”秦芷眨下眼睫。 秦芷去洗澡时房间都已经关好,她的行李箱放在角落的位置,桌上是装设备的黑包,酒店自带的矿泉水拧开喝一半,电视还在放……这些构成房间里的全部景象,柔和灯光打在两人身上,像一同笼罩在薄纱下。 陈砚南扣着她的腰道:“你还有句话没说。” 秦芷下意识问:“什么?”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他眼底明亮,问:“秦芷,我是谁?” 秦芷笑了下,他真的擅长不忘初心,环抱着他的脖颈,唇几乎碰到他的,声音如轻哼:“陈砚南。” “我非常喜欢喜欢的一个人。” “我的男朋友。” 真正说出这句话,才是终于挣脱桎梏,她在感觉到久违的轻松与快乐,从现在开始,不问结果,只享受过程。 陈砚南轻笑,他微阖着眼睫,衣服也随着他往后靠的动作,而半遮半掩地挂在身上,他的表情她熟悉,很像是事后。 秦芷刚想让他扣上衣服,被敲门声打断。 门口跟着响起林小苑的声音:“秦老师,你睡了没有,我们准备去吃夜宵,一起去吧。” 随后,又是两记敲门声。 “秦老师?” “我在,等一下。”秦芷从陈砚南身上下来,语气里有那么点乱。 陈砚南在系扣子,他没有在其他人面前暴露的癖好,他站起来,秦芷仰头看他,声音压低:“你找个地方躲一下。” “我?”他轻皱眉心问:“为什么要躲?” 秦芷现在是在工作,面对同事,无法解释她的大变活人,但来不及解释,她拉着陈砚南,打开淋浴间的门。 “一会儿就好。”她眼神请求。 陈砚南在跟她的对视中败下阵来,尽管他并不满意她这种做法,还是踏进狭窄的淋浴间里,关上玻璃门的那刻,他的怨气像潮水涌来。 为什么? 他现在已经见不得人了吗? 秦芷神色冷静地打开门,林小苑跟芽芽都换上裙子,左右风情万种地睨着她。 林小苑抛来一记飞吻:“秦老师,你怎么那么久,已经睡了吗?我跟芽芽发现楼下有间酒吧不错,听前台小姐姐说,里面有靓仔。” “有靓仔。”芽芽敲重点。 藏月 第78节 “我们三个单身贵族去艳遇一波。”林小苑眨巴着眼睛,模样可可爱爱。 秦芷哑然失笑:“你们不是说吃夜宵吗?” 林小苑供认不讳:“我们的确是吃,嗯,小甜点,如果小甜点可口的话。” “你听她现在口出狂言,上次见到真人,露个胸肌腹肌杵在她面前,就是啊,啊,啊你,你,好……”芽芽学着林小苑口吃的样子。 “芽芽,你这个坏女人。” 秦芷说:“太晚了我就不去了,你们也注意安全,到十一点没回来给我打电话,别喝多,明天还有工作。” “为什么呀,明天就一场拍摄,一起去吧,有你在,可以更好地监督我们!” 秦芷说:“你们好好玩,回来后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你放心,我会看好她的。”芽芽抱着手臂,抬起下颌,扮演冷若冰霜的坏女人。 “我们走啦。” “再见。” 秦芷挥手,关上门,她转过身,差点撞上从淋浴间出来的陈砚南。 目光交错后的第一句话是:“露胸肌腹肌,小甜点?” 那只是一次外出拍摄时的无聊消遣,当时网上男模风盛起,林小苑想要品鉴一番,点了一个,据说是体校的男大,做男模是兼职。 秦芷无感,她看着她们跟人聊天喝酒,林小苑捂着脸问能不能摸摸他的肌肉,男模大方地朝她走去,走到跟前林小苑结巴:“啊啊啊你好……你是好人。” 她如实相告。 陈砚南听完并没有好转,眉毛压得很低,他说:“我对你这五年知道得太少。” 秦芷听进耳朵里,这句话更像是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她抿唇笑下:“以后时间还很长,你想知道什么,我说给你听。” 陈砚南神色有所缓和。 他出发时是下午,他没吃饭,飞机餐不合胃口,他让酒店送餐,半个小时后,酒店侍应生推来餐车,将食物一一摆上桌。 秦芷吃过并不饿,只象征性地喝了点酒跟果切。 她喝掉半杯酒,问:“你的房间也在这间酒店吗?” 陈砚南吃相很斯文,慢条斯理地,闻言他抬头:“你不打算收留我吗?” “我在工作。”秦芷轻咳一 声。 “我不会打扰你工作。”陈砚南抽出纸巾,他说:“我明天有会议,早上会先回去,我们应该都不想浪费这八个小时时间。” 他眼神诚恳,秦芷被看得心软,她点头,但也说好,只是睡觉,不做。 一旦做起来没完,她第二天不一定能起来。 陈砚南说好。 吃过晚饭两个人早早躺上床,陈砚南洗过澡,身上带着清爽水汽,秦芷重新躺进他的怀里,情绪是复杂的,既有久别后的怅然,又带着重新开始的欣喜,就像是刚破土的萌芽,之后会变成什么模样不清楚,但现在是真实的。 两个人聊这五年里发生的事情,秦芷认为自己能说的并不多,她前三年在枯燥地重复,后两年一直在路上,直到,她重新遇见他。 但陈砚南听得很仔细,每个细节都想知道,但提到她前两任感情,他不想知道,像是绕过两个碍眼的路障。 他不问,秦芷也不会说。 她调整下拥抱的姿势,额头抵着他的胸口,她已经有了睡意。 陈砚南鼻尖贴着她柔软发丝,手臂横在她的腰上,修长的手指几乎能横握她的腰,掌心略高的温度,在空调房里很舒服。 秦芷很眷恋这种温暖,在半睡半醒间,听到耳边低声喃喃。 “秦小芷,你没以前那么喜欢我了。” 她实在太困,来不及说什么,闭上眼睛睡过去,等再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就像陈砚南昨天晚上没来过。 秦芷坐起来,捋一把凌乱的头发,意识跟身体都清醒过后,她看到床头柜上的便签,字迹漂亮地写着两行字—— 早安。 男朋友留。 她手臂撑着膝盖,手托着脸,在几秒后轻笑出声。 — 林小苑跟芽芽昨晚化了全妆去楼下酒吧,到地方后大失所望,没有帅哥,全都是不如她们壮实的瘦高个,于是大失所望,准备喝一杯离开。 无聊时玩手机,许久不聊天的表哥冒出头,问她朋友圈里左边的女生是谁。 林小苑:「我同事,有什么指教?」 表哥:「还挺好看的。」 林小苑:「好看吧,你配不上。」 表哥发来数个问号,想要个联系方式,林小苑不厌其烦便说问过本人意愿再说,又强调:「虽然大姨待我跟亲闺女,你跟我亲哥似的,但没有镜子,咱不是还有尿吗?」 「我只是让你介绍话怎么那么多,成不成在我,帮不帮在你。」 林小苑:「帮!看在这该死的血缘,仅此一次。」 于是第二天拍摄时,林小苑提到自己有个表哥是个业余摄影爱好者,问能不能加秦芷好友,问一些专业上的问题。 秦芷正在拍摄,没多想直接让他加自己。 林小苑做一个收到的表情:“他要是哪里让你不舒服,你直接删除拉黑就行。” “不至于。”秦芷放下相机,冲她笑一下。 林小苑内心倍感煎熬,提议请大家喝咖啡。 拍摄在烈日下结束,一行人在当天下午返回,林小苑在路上跟陆思甜沟通,出片选片的时间。 陆思甜莞尔一笑:“没关系,我不着急,我相信你们的水平,你们什么时候修完通知我就好。” 五人在机场分别。 陈砚南在机场等着,她送走同事后,上了他的车,两个人直接开回他那。 “我买一些新鲜食材,今晚就在家里吃。”他系上灰蓝色格子围裙,卷起袖口,露出一小截手臂,冷白的肤色,跟食材鲜艳的颜色形成鲜明对比。 “我帮你吧。”秦芷放下手机,洗手。 两个人动作都很熟稔,这是独居后历练出来的。 秦芷打开水龙头,冲洗着蔬菜的茎叶,她洗得仔细,会重复洗三次。 手机的消息在嘟嘟嘟响起,陈砚南提醒她,她手上全是水:“你帮我拿一下。” 陈砚南绕过去拿,消息一条条跳出来。 「秦老师,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可以去拍日出?」 「自驾去山顶,搭帐篷住一晚,早上五点日出真的很绝。」 「我想感谢你这两天对我的帮助。」 秦芷刚擦干净手上的水,接过手机时,面容解锁,她直接点进聊天框,看到对方发出的七八条消息时也愣了下。 是林小苑的表哥,他们加过好友后,聊的也是摄影方面的问题。 而现在话锋一转,他想要见面。 还被陈砚南看见。 她仰头,陈砚南看着很平静,甚至提醒她回消息,他靠着岛台,单手撑着台面说:“我没有在山顶见过五点的日出。” 秦芷硬着头皮回:「不用谢,你是小苑的表哥,我也没帮什么。」 无非是回答一些网上都能搜到的答案。 表哥:「一码归一码,这个周末一起去看日出吧?」 秦芷感觉到头顶的视线,喉咙发紧,她回:「不去。」 陈砚南再次温馨提示,声音很温柔:“理由呢,你没给人理由。” 秦芷:「要陪男朋友。」 第53章 藏月不是新人,是旧人 「你有男朋友啊?」 「嗯。」 林小苑表哥发来挠头的表情:「那确实不太合适,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帮助。」 秦芷关掉聊天对话框,抬头,对上陈砚南的目光,她先一步解释:“是我同事的表哥,喜欢摄影,会问一些摄影方面的问题,我知道的就回答一下。” 她没想到这里面带着交友性质。 陈砚南笑容依然温和:“我理解,这很正常,我也没资格干涉你交朋友的自由。” 秦芷不知道这里面几个字是真的,她说:“我继续去洗菜。” 她将刚洗好的菜叶泡进池子里,绿色在水里更鲜艳,冒出的小气泡从水下涌出附在叶片上。 “青菜好新鲜。” 陈砚南在她身边切着姜丝,修长手指握住刀柄,手指指甲修剪齐整,动作看起来赏心悦目,切出来的姜丝也粗细一致。 他目不斜视,说是钟点工阿姨去菜场买的,姜丝切完,他垂眸说:“你想要去山顶看日出吗?” 秦芷眉心一跳,她立刻道:“不想。” 陈砚南幽幽道:“也对,我不会拍照,去了也是浪费。” 秦芷:“……” 将青菜沥干备用,擦干手的同时看向他:“今天菜不用放醋。” 藏月 第79节 陈砚南抬眉,等着她解释。 秦芷撑着台面,弯了下唇:“因为已经够多了。” 陈砚南听懂她的意思,说不至于,他不至于因为这么点事而吃醋,而对方,他甚至不知道是谁。 他赶她出厨房,让她去休息,剩下的他一个人就足够。 “好,那辛苦陈师傅了。”秦芷没有坚持,她也没有闲下来的习惯,她打开电脑整理这次拍摄照片,这次天色很好,夕阳跟日出都绝美。 整理到一半,秦芷收到林小苑的消息。 林小苑发探头探脑的小猫表情包。 「秦老师,你有对象啊?」 她刚接到表哥的电话,劈头第一句是,你不是说你同事没有男朋友吗?她啊一声,说的确没有啊。 表哥甩来他们的聊天记录,秦芷那句“要陪男朋友”五个字着重框出来。 林小苑不怎么相信,认为这更像是秦芷对表哥没兴趣的借口,保险起见,她还是来问了句。 秦芷的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开,落在岛台前处理食材的陈砚南,他有条不紊地放调料,然后戴着手套的手抓握着浸泡过血水的排骨,系着围裙,很有居家感。 她收回视线,回:「嗯,有对象。」 林小苑:「!」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你保密功夫也做得太好了,早知道我就不把你的联系方式推给我表哥了。」 秦芷:「因为是刚谈。」 「没关系。」 林小苑:「祝你们长长久久!」 秦芷:「谢谢。」 回复完消息,秦芷反倒没有再工作的心思,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陈砚南身上,他已经备好菜,起火放油,先煎排骨,油煎的呲呲声,以及蔓延的蒜香与油脂气息,让她感觉到少有的家的感觉。 她记得念高中时,她会看着陈爷爷做饭的背影出神。 因为他们家里鲜少出现这种画面,她渴望生在一个正常家庭,这些看起来再日常的事,也会在他们家上演。 或许,每个人都像是一幅拼图,某个时期缺失的一块,会成为一生的缺憾。 她缺失的那一块,在此刻补齐。 陈砚南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头,与她的视线对上,他扬起笑,笑容跟少年时的那张脸融合,他问:“饿了?” “有一点。”秦芷笑。 “还有一个菜,十分钟就好。”陈砚南大概估算时间,他单手打鸡蛋,干净利落地丢掉蛋壳。 十分钟后,陈砚南端上四个菜,全都有模有样,他手臂撑着桌面,让她尝尝看,全都是爷爷传授的秘方。 秦芷哑然失笑:“爷爷怎么没教我?” “可能爷爷清楚,厨房里有一个就够了。”陈砚南递给她筷子。 她目光有短暂的停滞,想到爷爷,也想到各自的家庭,但也只是片刻,她早已经不想瞻前顾后,等走到那步,即使成为死局也没关系。 秦芷逐个尝过,每道菜里都有陈爷爷的味道,她食欲大开,一个人吃掉大半盘的蒜香排骨。 陈砚南像以前一样,大部分时候给她夹菜,看着她吃。 “你不吃吗?”秦芷问。 陈砚南喝了点水:“午饭吃得晚,还不怎么饿。” 秦芷跟他不一样,工作跟路上的行程消耗着她的体力,她吃掉一碗米饭。 “吃饱了?”陈砚南看着她擦嘴的动作,问。 秦芷嗯一声。 吃完饭,秦芷挪到沙发的位置,陈砚南则出门去倒厨余垃圾,他有轻微的洁癖,对气味有那么点敏感。 他回来时,秦芷待在沙发里,拿出自己的相机,在他进来时,她按下快门,拍下照片,她放下相机垂眸欣赏了一遍照片里的陈砚南。 他毫无防备,没什么表情,立体的五官看起来冷淡梳理。 像她第一次去陈爷爷家。 “看看,灵魂还在吗?”秦芷举着相机,调侃他之前为要她联系方式,胡扯的理由。 陈砚南往这边走来,他身形高大,走到近前的时,有一定的压迫感,他坐下来的同时,随手拿过相机,看清楚里面的照片,牵动唇角说:“有一点。” “但不够。” 陈砚南单手抱着她进怀里,坐在自己的腿上,话音落下的同时,他仰头亲过去,他们饭后吃过薄荷糖,舌尖品尝到薄荷的清爽,以及糖果的甜美。 鼻尖相抵,呼吸缠绕。 陈砚南睁开眼,略偏过头,食指按下快门,刚才的一幕被定格。 秦芷还有点喘,看着照片里的两个人,因为有错位,所以拍下的是他们的侧脸,他高挺鼻梁抵着她的脸颊,手指扣着她的脖颈,给人的感觉是吻得很深。 “拍得怎么样?”陈砚南啄下她的唇,问:“秦老师?” 秦芷因为接吻,也因为他胡乱的称呼弄得有些脸红,她拧下眉说:“不要这样叫我。” “为什么,别人可以叫,我不能叫?” “没有为什么。”秦芷想要从他身上下去,将相机放置一边,她刚偏移身体,陈砚南已经先她一步,他手臂比她长,轻易地放在远处。 陈砚南手搭着她的腰道:“那我们来谈谈刚才的话题。” 秦芷想到那几条消息,这个动作过于亲密,也很危险,她不自然地往后坐:“我们不是都已经说完了吗?” 她跟林小苑表哥只聊过两天,而且在刚才明确表示自己有男朋友,他刚才也说不会干涉她交朋友。 “这只是表面。” 陈砚南仰头望着她说:“核心的问题是,你在其他人眼里,仍然是单身。” 秦芷唔一声,她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单身还是有男朋友,或者是已婚,离婚带两娃她都无所谓,她反问:“你不相信我?” “我只是讨厌这些人像苍蝇一样扑上来,以前是,现在更是。如果你现在发一条暗示想恋爱的朋友圈,会有多少人私信你跟你聊天?” 秦芷当然不可能试,这跟社死有什么区别。 “那应该怎么办?”她反问。 陈砚南没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她。 对望下,秦芷模模糊糊从他眼睛里读懂他的意思,她拿过手机,干脆利落地握住他的手,对着拍了张照片,然后迅速发了条朋友圈。 “行了吗?” “秦老师做什么都可以。”陈砚南抱着她,从声音可以听出来是愉悦的。 “秦老师……” 秦芷听到他的称呼只觉头皮发麻,她咬牙,直接吻上去堵住他的嘴,企图贿赂:“不许再这么叫我!” “为什么?秦老师你有失公允。” 秦芷直接去堵他的舌头,因为生涩显得有些笨拙。 陈砚南喉咙里发出闷哼,他闭着眼,吻势往下,他贴着她的唇瓣,一直到下颌,不轻不重地咬了下,然后是柔软脖颈,他闻着她皮肤里的味道,淡淡的橙花气息萦绕在鼻尖。 秦芷脖颈仿佛被电流刺了下,她忍不住弓起背,细窄的脊椎拱起,她忍不住躲,小幅度挪动着位置,直到他咬了下她的脖颈,像小狗似的,她反应大了些,抬臀再坐下来时坐错地方。 两个人都同时僵住。 陈砚南则是闷哼一声。 “有没有事?”秦芷被吓到,第一反应是去检查,但意识到是什么位置时,手又像是要碰到烧红的炭往回缩,但下一秒,被陈砚南握住,直接摁上去。 隔着裤子布料,掌心下像是藏着结束休眠状态的火山,随时都有可能会爆发。 秦芷心提到嗓子眼。 即将擦枪走火时,手机视频来电突然响起。 陈砚南垂着额头,神情里明显已经有些阴郁,眸子又黑又暗,低声道:“不会来个约看海浮潜的吧?” “……” 秦芷拿过手机,她呼出口气,说:“不是,是小然。” 她撑着他的肩膀从他怀里下来,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在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后接听了视频。 视频里叶奕然在酒店,她跟宋淮正在度蜜月,在看到秦芷的朋友圈后,第一反应是打电话来询问。 “芷宝,你谈恋爱了?”叶奕然睁大眼睛,视频里怼着半张脸,看起来明艳可爱。 这几年秦芷虽然谈过,但在朋友圈里官宣的是唯一一个,可见对方是不一样的。 秦芷硬着头皮说是。 叶奕然问:“那我可以问问这位新人是谁吗?我认识吗?什么时间可以带出来给我看看!” 旁边混着宋淮刻意压低的声音:“先看一眼照片,看这手就不怎么正经。” 秦芷还没来得及回答,视频外传来低沉的男音:“不是新人,是旧人。” 第54章 藏月一起住 视频里的叶奕然明显怔愣住,下一秒,视频里挤进来宋淮半张脸,他 盯着屏幕,仿佛要从里面挖出活人来。 “我应该不是幻听吧,是砚哥的声音?” “你。”叶奕然去捂他的嘴,如果不是多尴尬。 秦芷举着手机,语气略带无奈,说是他。 “啊啊啊什么情况你们俩,我要尖叫了!”叶奕然空出一只手将宋淮挤出屏幕,唇边绽开笑容,她没想到还能看到两人复合! 宋淮人不在镜头里,声音在:“什么时候的事?你们俩可真不够意思,怎么之前一点信息都没透露?” 藏月 第80节 “我好开心啊,嘿嘿嘿。”叶奕然捧着脸傻笑。 他们分手,她一直都觉得很遗憾,认为不该是这种结果。 秦芷在思索该怎么解释,该从何说起,陈砚南偏头,靠在她的肩膀,入镜半张脸,半垂着眼睫,以及高挺鼻梁,画面冲击感很强。 宋淮淦一声,直接夺过手机,他的脸出现在屏幕里,叶奕然骂他神经,要抢回手机,被宋淮给躲开。 “说话就说话,你从我老婆手机里出去。”宋淮还记得上次结婚的事,叶奕然问他怎么想的找陈砚南当伴郎,两个人同框他被秒成渣。 陈砚南轻皱眉头:“你结个婚变智障了?” “宋淮,你有毛病?”叶奕然数三秒让他坐下来。 秦芷善解人意地移动镜头,屏幕里,只露陈砚南的额头。 宋淮心满意足地坐下来。 叶奕然夺回手机的主动权,前一秒还横眉竖眼,下一秒是可爱甜妹,她问:“快说,你们是什么时候复合的?” “严格来说,是前天。”陈砚南解释。 秦芷抿唇在笑,闻言点头,算是默认。 不严格则要从两个人滚上床开始算,那不正式,所以陈砚南将时间定在那天酒店。 “太好了,恭喜你们。”叶奕然笑问:“砚哥,你到底是怎么追回我们的芷宝的?” 陈砚南沉顿片刻后说:“用了点心思。” 知道一些内情的宋淮阴阳怪气地笑:“还真是一点呢。” 也不知道谁连川西都追出去,在自己婚礼上,他更是顶着雷帮忙,如果叶奕然知道,一定会跟他吵上一天。 “你们呢,蜜月度得怎么样?”秦芷问。 叶奕然给宋淮一记冷眼:“我都不想说,宋淮快要气死我了,那家餐厅就是很好吃,所以才那么火爆,他不想排队,结果带我去一家超难吃的餐厅。” “排两三个小时,你饿晕过去怎么办?”宋淮反驳。 “你就是懒得排队。” “……” 陈砚南兴致缺缺地说:“挂了,不能打扰你们度蜜月。” 叶奕然跟宋淮同时想说再聊聊,一只手已经伸过来,干脆利落地挂断视频。 终于安静了。 秦芷:“这样不太礼貌。” 陈砚南从她肩膀抬起头,随手丢开手机,他捞过秦芷到怀里,看着她的眼睛说:“你什么时候把对别人的耐心分我一半?” 秦芷不理解,反问:“我什么时候对你没耐心?” “现在。” 陈砚南掌着她的腰,一只手撑着沙发,他鼻尖碰触她的,呼出气息滚烫:“我在你身边,你在想其他人。” “你刚才移开了镜头。” “你说我不礼貌。” 他每说一句话,都有进一步的动作,他抬起她的腿,让她平躺在沙发,沙发在两个人重量下,陷下去。 秦芷穿着浅色宽松牛仔裤,低腰,因为刚吃完饭,小腹略有些起伏的弧度,他掌心落下去,仿佛要替她抚平,手指勾动,纽扣挣开。 她握着他的手臂,掌心下,肌肉仿佛在跳动,绷起又舒张,她艰难地闭紧嘴巴,呼吸早已经被搅乱。 陈砚南垂下的长睫遮掩住眼底的暗色:“说好的,再试一次,这一次你再用心感受一下。” “什么时候说好的?”秦芷整个身体绷紧,额头抵上他的手臂,她既想喊停,又需要他的拥抱,她被吊的不上不下。 陈砚南跪坐,下颚线条绷紧,他单手扯住后脖颈衣领,轻易将衣服给扯下来。 他上身每一根肌肉线条都呈现在灯光下,有着控制饮食与健身的痕迹,劲瘦腰部的人鱼线没入裤边,在此刻供她品鉴。 秦芷喉咙发紧。 开着灯,所有的表情都无处隐藏。 她闭上眼睛:“关灯。” 陈砚南俯下身,肩颈的肌肉因用力而绷紧,秦芷腰刚动,就被他捞回来:“关了灯,怎么知道正确答案?” “我告诉你。” “我喜欢一边考试,一边得到分数。” 秦芷眼泪也一并涌出来,她忍不住咬上他的肩,细碎的声音还是从齿缝里溢出来。 陈砚南问:“还一般吗?” “……”秦芷整张脸都埋在他的肩上,呼吸里全是他身上浓郁的气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陈砚南动作悍利,声音温柔到极致:“是不是不如以前?” “我老了。” “比不得以前二十岁出头的年纪。” “……” 秦芷在他与沙发的狭窄空间里,要被热气蒸昏,腰部被死死扣住,她怀疑自己要被钉死在沙发里。 一次比一次更有力地捶打,是身体与灵魂一并被揉搓。 她在他的质问中,下意识想起以前,她口不能言,眼泪打湿眼尾,她用力地搂住陈砚南脖颈,防止掉下沙发。 “你话,太多了。”秦芷断断续续说出来。 陈砚南抱起她,面对面地看着,他问:“以前话少吗?” 秦芷:“……”她不该说的。 “喜欢以前,还是更喜欢现在?”陈砚南吮住她的唇瓣,漆黑的眼睛像水洗过般明亮。 不说话也没关系,他总有其他的方法来判断她的答案,他不厌其烦地探索她真实反应,舔去她眼尾的眼泪,再低头与她接吻。 秦芷快被摇散架。 她仰起头,修长的脖颈被绷紧,汗湿的水滴顺着下颌下滑。 “我更喜欢现在!”秦芷在这种跌宕中快哭出声,仰起头的头迅速垂下去,最后趴在他的肩膀。 陈砚南笑了下,极短促的一声,他跟着问:“可你说以前很喜欢我,是哄我吗?” 声音低低的,在耳边响起,秦芷两眼一黑,她带着哭腔骂道:“你混蛋。” 无论怎么回答都有错。 陈砚南手掌着她的脑袋,手指缠绕着她柔软发丝,他温柔地吻着她的脸颊,却又与温柔不符合地动作。 上下极致的反差,快要让她溺毙。 溃败之前,陈砚南仰头,吻上她的唇,吞噬她破碎的声音。 秦芷忘记怎么回的房间。 她半夜醒来人已经在床上,但身边没有人,她适应一会黑暗,看见在阳台上的高大人影。 门是开着的,风灌入房间,吹起窗边的薄纱,陈砚南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搭着阳台扶手,手指间,是一根未点燃的烟。 秦芷眨着眼睫,不动声色地看一会。 看不清脸,只有隐约的轮廓,她才会在午夜醒来时感到困惑,看着她从熟悉的少年,一下子成为成熟男人,这中间的过渡期是空白的。 还是会有区别的。 这段时间里,他们各自经历人跟事,会成长会变化。他们都不够了解现在的彼此。 秦芷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她套着他的衣服,环抱着手臂,在他看到自己时问:“这么晚还在工作?” 陈砚南不置可否,他放下手机,拉着她到怀里:“怎么醒了,渴了?” 秦芷摇头,她下颌抵在他的肩膀,目光落在手指间的烟,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 陈砚南才意识到那根烟的存在,他随口解释:“工作忙的时候拿来解乏,已经在戒了。” “为什么又戒了?”秦芷望向他。 “你不喜欢,而且不健康,你跟我在一起,不能让你抽二手烟。” 就算不在她面前抽,身上也会沾到烟味,会在近距离拥抱时吸入。 秦芷仰头啄下他的唇,声音很轻:“我希望你健健康康的,长命百岁。” 陈砚南环抱住她的腰,低声说好。 也是在第二天,秦芷在看过手机,看到陈砚南发的那条朋友圈,发送时间在凌晨三点,是一张夜色一轮满月的照片。 配文:「经年以后,得偿所愿」 她在细想后,突然很轻地笑出声,什么啊,她以为他半夜是在工作,没想到是在编辑这条朋友圈。 秦芷在这条朋友圈看到共同好友点赞说恭喜长长久久 之类的话,只有宋淮很破坏气氛地回一句:哥,你让我觉得陌生了。 她揉着脸哑然失笑,最后点了个赞。 当时没意识到什么,直到三人工作小群林小苑发来她给陈砚南那条朋友圈点赞的截图,以及数个震惊的表情。 林小苑:「事情不会是我想得那样吧?」 芽芽:「点个赞而已,你不也点赞了?」 林小苑:「但秦老师跟陈总同时发的官宣诶。」 芽芽:「巧合呢说不定。」 以及@秦芷:「对吧,秦老师?」 秦芷引用芽芽那条「事情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回复:「是这样。」 她平时工作跟私事分开,但她们三个搭档很久,她们问起,她也就如实回答,没有什么好遮掩的。 藏月 第81节 林小苑发来表情包轰炸。 一向冷静的芽芽错愕后问:「秦老师,你是闷声干大事啊。」 林小苑:「干了个大的!」 昨天晚上的事仿佛刚结束,秦芷暂时不能直视大字,她潦草回一个水獭挠头表情包切出对话框。 回复完毕,陈砚南推门进来。 他也刚醒没多久,出去倒了杯水再回来,递给秦芷,重新在她身边躺下,跟着靠过来。 “你什么时候搬过来?” 秦芷刚喝完水:“嗯?” 陈砚南啄上她带着水迹的唇,用小狗一样期待的眼神望着她:“跟我一起住。” 第55章 藏月心很硬,但这里很软 “什么时候方便?我帮你搬。” 陈砚南一只手臂横亘在她后腰,他既拥抱着她,也面对着她,近距离下,清隽眉眼凝视着她。 秦芷在听到这句话时怔了下,因为这句话完全不在她现在的考虑之中,他们刚复合两天,发展到同居堪称神速。 秦芷拨弄下他刚睡醒略卷翘的短发:“我在那住得很好,离工作室也近,而且,合约上还有半年。” 陈砚南往前,长长的睫毛掀起:“那我搬过去跟你住。” “你这里呢?”秦芷问。 陈砚南蹭着她的鼻尖:“无论我们是否住在一起,租金都会交,但不同的是,我们一起住收获快乐。” 他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某种诱惑,他说起住一起的好处,他们可以像其他情侣一样,牵手去超市购物,晚上一起看电影,早上睁开眼就能看到彼此……他垂眸轻笑,瞳孔里映着她的脸,他轻声问:“考虑得怎么样?” 秦芷根本没考虑:“你说的这些,不住在一起也能做。” 陈砚南吻吻她的唇瓣:“你不想跟我一起住?” “太快了,以后再说吧。” “哪里快?我们已经在一起过三年,算上这五年已经是八年,八年的时间干什么都够了。” 秦芷清楚自己说不过他,干脆直接地堵住他的嘴。 又在陈砚南手臂收紧时,灵巧地从他身下逃脱,从床上下来。 她低身,拿过行李箱里的干净衣服穿上,手臂绕后,提起短裙的拉链。 陈砚南侧卧在床上,看着她穿衣服整套动作,干净利落的,没有半点留恋,他像是被睡完即丢的大号玩具。 他旋即起床,跟秦芷并肩洗漱。 吃过早饭后,陈砚南先送秦芷去工作室,然后再去公司。 路上时秦芷就想过今天会面对林小苑跟芽芽的审问,她上楼前,买两杯咖啡带上去,她刚推开工作室门,林小苑跟芽芽跟着走过来。 在两位开口之前,她先递上咖啡。 林小苑接过来,插上吸管:“咖啡我们是要喝的,但是你的新恋情也是要问的,详细展开地说说。” “没错。”芽芽在她右侧,义正言辞。 “不工作吗?中午再聊。” 秦芷刚往前,两人左右截住她:“现在就说,你不知道我昨天都快憋死了,好想问你,又怕你在约会。” 他们的工作自由度高,没客人的时候时间可供支配。 “先让我坐下吧。”秦芷抵挡不住。 林小苑示意沙发:“您请。” “你让我猜一下,是不是上次拍摄的时候,陈总对你一见钟情,之后展开热烈追求,然后你们火速在一起?” “那时候我还跟芽芽说呢,陈总看起来跟个大狗狗似的,在你镜头下可听话了。”现在想来,她可真是早就洞悉一切。 芽芽点头,又问:“有钱人都是怎么追人的?” 秦芷哑然失笑:“……不是。” “竟然不是?” 秦芷在她们好奇的目光中,简明扼要地解释说:“是初恋,大学时候谈过。” “大学谈过?那现在是……”林小苑尝试掰着手指计算。 “五年。”秦芷说出准确数字。 芽芽被这数字震撼到,她问:“五年还能复合吗?” 林小苑张了张嘴,脑子里脑补出画面,她情真意切地感叹:“那你们爱了好久哦。” 秦芷胸腔处也很柔软:“嗯。” “爱了很久。” 这是她没想过的表达方式。 他们在一起过,分开过,但这份爱意,并没有随着他们的关系结束而中断,反而历久弥坚,成为最特殊的存在。 接连几天,秦芷基本在工作,等工作结束时间不早,她没去陈砚南那,回到自己租住的地方,洗漱完线上聊两句就该睡了。 工作时,她收到陈砚南发来的消息。 「今晚过来吗?」 秦芷看一眼堆积的工作:「不了,周末见吧。」 陈砚南提醒她:「今天周二。」 意味着到周末,需要四天。 秦芷将自己的行程表发给他,每天都被标注,行程安排满满当当,拍摄结束后,还有一堆照片要修,在deadline压迫下,她需要加班加点。 陈砚南直接打电话过来,问:“吃过晚饭了吗?” 秦芷在自己的住处加班,她才意识到时间已经七点,她回:“待会吃。” “你现在在工作室?”陈砚南说:“有一家店不错,但不做外卖,我现在有时间给你送过来。” “不用,我在家里。”秦芷对吃得不讲究,她随便煮碗面条就好,以吃饱为主。 陈砚南改口问:“我还没去过你那,你打算什么时候邀请?” 秦芷左手手掌抵着餐桌边缘,她环顾自己的小家,老房子,装修已经有些年头,跟他住惯的地方天壤之别,她坦诚地说:“我这里很小也很破,你不会习惯。” “我想要去。”陈砚南轻声问:“还是你觉得我们关系,还没到这一步?” 秦芷刚想说没有,又听他善解人意地道:“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到你想要让我到访。” “……” 他就是故意的。 秦芷手指抵着额头揉了下,她报出家里的位置,因为老小区,楼栋错落,他不一定能找到楼栋位置,她说:“你到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下楼接你。” “好,我大概半个小时到。” 秦芷又问:“半个小时够吗?” “餐厅已经出餐打包完毕,我现在开过来差不多。” “好。” 秦芷在接到陈砚南发来的消息后下楼,在黑暗光线里,她一眼辨认从车里下来的男人,她挥手叫他名字:“在这边。” 陈砚南抬步走过来,五官也逐渐清晰明朗,他说小区的安保并不严格,外来的车可以随便进来,缴费即可。 秦芷说一直是这样,但没想到小区里出什么事。 两人上楼,她用钥匙开门,又在玄关位置拿一双男士拖鞋:“我刚下单买的,平时除明佳会过来,没其他人来。” 陈砚南跟在 她伸手低身换鞋,在听到没其他人来时,面色露出愉悦神情。 如秦芷所说,这是一套老房子,面积狭窄的一居室,经历过数个租客,木质地板上有烟头烫过的黑色痕迹,墙皮在脱落,但抛开这些,秦芷将这里打理得干净温馨。 旧沙发上放着两只抱枕,旁边对着一摞半人高的书,铺着的几何纹路的地毯,小边几放着水果,而餐桌铺着白色的桌布,既是她平常用餐的地方,也是她工作的地方,角落里,是她养的绿植,高低错落,如同小型植物园,绿植被精心照料,生机勃勃。 “我没骗你,真的很小。”秦芷抱着手臂说。 陈砚南收回目光,他说:“很温馨,很像家。” 她一个人,把自己照料得很好。 “先吃饭。” 陈砚南带来的是日料,食材都是当天空运到的,吃个新鲜。 吃完饭秦芷要继续修照片,现在手头上的便是他的,已经快结束,她现在当着本人的面,修他的照片,感觉新奇,也不自在,陈砚南撑着手臂在看,自己还有哪些地方需要“修理”。 她刚修到他的下颚线,吹毛求疵地想要修得更流畅,日常生活中,肉眼看不出来的差别,在照片放大时有那么点小瑕疵。 陈砚南抬起眼睫,手碰向自己的下颚,指腹下平滑的。 秦芷解释:“不是我在挑剔你的长相,是因为镜头下,会放大一些问题。” “问题?” 陈砚南轻笑:“已经严重到问题了吗?” “不是。”越解释越乱,她说:“我这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你要不然先回去?” “时间还早,我等你,你慢慢修。” 可这样她没办法工作。 与此同时,电脑也在这时候出现老毛病,卡了会儿后闪退。 陈砚南扫了眼,看着她重新去打开软件,没响应之后,选择重启,在等待的间隙,她解释自己电脑跟自己挺长时间,它大概想休息。 藏月 第82节 “需要我帮你清理一遍吗?内存不够,有一些垃圾需要清理。” 以前他也会帮她清理。 而秦芷自己的修理电脑的水平,还在遇事不决先重启。 她让开位置,让陈砚南来坐下来,自己则去给他倒水,然后去浴室放水洗澡,等她结束时,电脑也清理完毕。 “好了吗?”秦芷走过来。 陈砚南嗯一声,将笔记本转个方向,屏幕面对她:“但我好像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秦芷定睛细看,他点开的是分手后,她存放他照片的文件夹。 陈砚南点开她其中一张,他穿着一中的校服,眉眼间还带着少年的生涩,清清冷冷的,唇红齿白,不输现在鼓吹少年感爆棚的男星。 他扣着桌面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时候我们还不在一起。” “你偷拍我?” 秦芷深吸一口气:“不是我拍的。” “那从哪里来的?”陈砚南问。 的确不是她拍的,这张照片当时在一中的学生间广为流传,她只是看见,然后保存,她如实回答,但声音透着点心虚,因为在两人恋爱时,她也没少偷拍。 陈砚南思路清晰:“什么时候保存的?” 秦芷说不出话来。 “应该在高中的时候?”陈砚南替她回答,在柔和灯光下,他眉眼生动,唇线轻扯:“你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 这事一直没有结论。 “还有这些照片是怎么回事?”他点着鼠标,那些他不知道的照片在一张张放映。 秦芷第一反应是想要去拿回电脑,她的羞耻心在涌动,不为人知的秘密摊开在明面上。 她没抢到电脑,反倒是搭上自己,陈砚南抱着她在自己腿上,重复一遍:“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 “不记得了,这不重要。”秦芷的双手被他抓握在身前,他一只手,轻易握住她两只手腕。 她就像是被抓住的小贼,在被刑讯逼供。 陈砚南:“这很重要。” “搬来爷爷家之前还是之后。”他停顿一下,问:“还是在学校走廊上的第一眼?” 秦芷整张脸都红透,她坚持说自己不知道,时间太久记不清。 “是记不清,还是记太清楚?” 他掀开她裙摆,握住她的腰,发烫的温度,让她颤了下。 她刚洗完澡,皮肤是湿润的,带着清新的气味,仿佛具有生命一样,往他的肺部,身体深处侵袭。 陈砚南将她手臂拉到身后,掌心往上。 秦芷咬下唇,她解释:“在走廊上看见时的确有过好感,但因为刚搬到爷爷那时,你对我很不好,你说我是麻烦,看不上我。” 她夸张事实,但这句话没说完,让他自己去想,去内疚,然后混淆试听转移注意力。 陈砚南果然开始反思起来,睫毛垂下又抬起,他望向她说:“我那时候的确很坏。” 秦芷呼出一口气。 下一秒,道:“所以你让我搬过来,让我弥补你。” “?” 到底是弥补谁? 他贴上来,脸贴着她胸口,嗅闻属于她的味道。 吊带从肩膀滑落。 秦芷死死咬住唇,感觉他的呼吸扑过来,她还是保持着理智没有松口。 陈砚南抬起头,整张脸就在她眼前,薄唇上沾着潋滟水光,极具冲击力的画面,连笑容都变得蛊惑色气,他继续问:“好不好?” 秦芷心脏在乱跳,喉咙发紧,她克制着声音批评道:“你不能用这种方式勾/引我。” “有用吗?” “没用!” 陈砚南表情显得很可惜的样子,他扣紧她的手,让她挺肩靠向自己,他说:“秦小芷,你心真的很硬。” “但这里明明很软。” 第56章 藏月她很喜欢我 陈砚南嘴上说的,跟他做的是两个人,偏偏仰着头,被灯光照着的脸,没有多余的表情,他好像在好好跟她讨论搬过来的可能性。 “好不好?” “我行李不多,不会占用你很多地方。” “分我半张床就好。” “……” 他温柔询问,在等待她的批准。 秦芷的手指穿插进他短发,轻扯着他的发根,想往后拉,但作用微乎其微,以至于她更像是在摁着他的脑袋往前压。 她跨坐在他身上,脚尖无法触底,小腿线条绷直,连脚趾一并蜷缩。 老房子不隔音,她趴在他的肩膀,捂住自己的嘴唇。 椅子在地板上,剐蹭出声,划出凌乱的痕迹。 陈砚南扯开领带,挂在电脑上,他抱着她回房间,床也不比椅子结实多少,如小船般摇摇晃晃,仿佛永远到不了渡口。 当晚,陈砚南留下来。 秦芷已经没多余精力去计较。 第二天醒来,陈砚南饶有兴趣地给绿植浇水,在她从房间出来时,他回头从善如流地给了个早安吻,他向他展现同居生活,秦芷无动于衷,吃过早饭,像往常去工作室上班。 本该昨天晚上修完的照片,在早上完工,她打包好,交给林小苑。 下午时,工作室老板,沁姐突然过来,带着下午茶,进工作室后,让前台给大家分一分。 沁姐如今快五十岁,手下的店不只这间工作室,最赚钱的是美容院,她很有投资头脑,大大小小的产业都有涉足。 秦芷还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沁姐从网上联系她,问她有没有兴趣来自己这,线上聊得不错,她在工作室跟沁姐见面。 沁姐看起来就三十岁出头的样子,给人印象最深的不是她有多漂亮,身材多好,而是她眼睛很明亮,里面干干净净。 她笑:“有没有兴趣跟姐?我给你开高工资哦。” 秦芷怔愣,她的话有歧义。 沁姐也意识到,挑眉:“你别误会,我喜欢弟弟。” 在工作室工作两年,秦芷对老板也有更深认识,如她所言,她喜欢弟弟,而弟弟无一例外,不能超过二十五岁。 沁姐过来例行查账,同时跟围过来的小姑娘聊天,她没什么架子,但在账面这一块,也没松懈过。 秦芷过来跟沁姐打了个招呼。 沁姐扬唇笑,墨镜推到头顶,连头发丝都充斥着生命力:“小芷,晚点我们聊一下。” “好。” 聊的是秦芷续约的事,她当初在工作室签的两年,沁姐提醒她近期可以续一下。 这两年合作愉快,秦芷也成为工作室一块招牌,技术过硬,再加上善于跟客人沟通,工作时认真负责,积累一些固定的客户资源。 秦芷握着冰美式,她思考半分钟后说,自己可能不会续约。 “为什么,是我给你的薪酬太低,还是最近工作太满,让你压力大?”沁姐问。 “不是,是我自己的规划,可能不会再继续做这行。” 跟陈砚南复合的同时,她也在重新审视自己这五年,她试过像其他人一样,去一家不错企业,按部就班地工作,也试过遵循爱好,将自己的喜好变成主业。 不是这五年过得不好,每一个阶段都有自己的必然性,她只是想要尝试其他的可能性,已经不再是大学时迫切面对生存的自己,那时候她想的是教育贷款,父亲的欠款,房租,一日三餐,现在的她,攒了一点钱,拥有更多的选择。 沁姐抱着手臂,消化她这段话,她感觉到遗憾,又尊重她的选择。 “见第一面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你这样的女孩,看着小小的一只,但有着蓬勃的生命力。” “我吗?” 秦芷都有些诧异,记忆里的自己,好像永远是灰扑扑的,她清楚自己性格,内向寡言,不善于向他人倾诉感情,如果非要形容,像一杯没味道的温开水。 见她对自己评价如此低,沁姐才是真的意外。 “你不觉得吗?在你的手上的单子从来没有出过错,拍外景的客人从来没抱怨过,遇到突发情况,你都在第一时间顶上。上次小苑说你们的车在沙漠里爆胎?是你扛着备用胎千斤顶给换下来的,小苑说你当时酷爆了。” 秦芷以为稀松平常的事,在别人眼里很酷。 沁姐笑着说:“秦芷,你比你想象中要更好。” 像一棵独自生长的树,安静地长成枝繁叶茂样子。 “谢谢沁姐。” 秦芷会心一笑,最后跟沁姐拥抱告别,她从工作室出来时已经是晚上,陈砚南的车停在楼下,高大的身影靠在漆黑车身。 看见她,他抬下手示意。 她一路小跑过去,距离越近,他的脸越发清晰,她任由自己撞进他的怀里,带着少女时期的欣喜雀跃,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眼前。 陈砚南揽着她的腰,被她感染,他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秦芷仰头,明亮的眼睛下是挺翘的鼻尖,她说:“你来接我,我就很高兴。” 她很少有直接表达情绪的时候,陈砚南胸腔塌陷一块,声音温柔地说:“你喜欢,我可以天天接你。” “好啊。” 藏月 第83节 不是不用别麻烦,而是直接点头,笑起来弯着眼睛,让人心软。 两个人晚上在餐厅吃过饭后逛了趟超市,除去一些日用品之外,多是水果跟零食,以及三盒套,买完后携手回秦芷租住的房子,将冰箱填满,再一起躺在沙发看完一部电影。 陈砚南几乎是半搬过来的状态,随着他到访的次数增加,他“不小心”遗留的物品越来越多,一点点充斥着老房子,有限的空间里,他们的物品挤在一起,就好像本来就在这里。 周末,陈砚南带秦芷去海边度假两天。 地点在他以前竞赛时的城市,本意是想去更远的地方,但两人假期有限,况且,在那里是他们第一次,有着别样的意义。 到地方,秦芷才知道,不只是他们两个人,宋淮跟叶奕然在,杨薇在,学姐成露,学长卢成风,以及其他竞赛成员都在,差不多有十七八个人。 “好久不见!” “芷宝,我们都多久没见过面了!” 见面变成叙旧现场,所有人都好久不见,纷纷打招呼,一时间场面混乱,埋怨声跟感叹声此起彼伏。 成露揽着秦芷的肩膀说:“这种事也就陈砚南做得出来,为了这次度假,他直接给公司全体成员多放了两天假,谁让他是老板呢,他说什么,我们只有照做的份。” “好像你很热爱工作。”卢成风插嘴。 “我难道不吗?”成露反驳,两个人一言一语迅速互呛。 叶奕然抱着秦芷的手臂不放,杨薇感叹秦芷越来越漂亮,她已经被工作折磨成毒妇,彼此都很久没见,总有说不完的话。 各自嬉笑嚷嚷,不提工作,更热衷聊往事,恍惚间,有种彼此只是表面趋于成熟,实际上,跟几年前在校园时并无区别。 他们好似集体穿越回青春年少时刻。 秦芷偏头,陈砚南就在她身边,体格高大,他穿着宽松的衬衣跟长裤,跟宋淮等人聊天,侧脸轮廓清隽俊朗。 她指腹划下他的掌心。 陈砚南握紧她的手,回应地捏了捏。 下一秒,同时勾唇笑起来。 陈砚南包下三套海边别墅,足够他们一行人住,私人沙滩上没多少人,他们聚在一块吃饭,晚上是酒店安排的篝火,支着露营的椅子围坐聊天。 成露拿出以前在这里拍的旧照片,几个人照着姿势重新拍了一遍。 其中不乏他们打闹时的照片,卢成风想跑又被抓回来,被抬着往海浪里丢。 秦芷举着相机,拍下跟以前一样的照片。 嬉闹过后,又静静地坐下来聊天,几乎人手一瓶冰过的啤酒。 他们当中,有人已经结婚生子,也有人刚分手,一心投入工作,但每个人都无一例外地在按照自己脚步在往前走。 秦芷坐一会,跟叶奕然杨薇从椅子上起来,沿着沙滩散步。 男士在喝酒聊天。 等女生差不多离开,他们聊天内容也就变成婚后吐槽。 宋淮偷瞄一眼叶奕然的方向,说自己现在没什么人权,每天条件反射在看她冷脸时说对不起,问哪里错了,正确答案一定是哪里都错了,认错要快,态度诚恳,是他现在的生存技巧。 “说得太对了,走一个。”卢成风举起啤酒瓶。 一轮一轮的灌酒,啤酒空了几箱,彼此都有些醉意,宋淮喝得满脸通红,跟话痨似的拉着身边人大倒苦水。 陈砚南靠坐在椅子里,支着一双长腿,勾唇轻笑,他看起来很正常,看不出任何一点醉意,但脚边已经有几个空瓶。 在宋淮吐槽过后,他冷不丁地插话说:“秦芷就很好。” 宋淮立刻道:“我家叶奕然也很好。” “她很喜欢我。”陈砚南偏头落在不远处的身影,长睫下的眸底,浮动着亮光。 “我们家叶奕然她也很喜欢我。” 陈砚南轻嗤一声:“她每天会给我发很多信息,很黏人。” “我不信,除非你让我看看。” 陈砚南扫他一眼,身体前倾,手肘撑着腿,他拿出手机解锁,半阖着眼,点开自己的唯一置顶,举着屏幕展示给他们看。 其余人醉得歪倒,撑着身子眯眼看过来,宋淮更是撑起眼睛看,屏幕一直在滚动,陈砚南口中那句“每天发很多信息”没看见,只看见满屏都是他发的,而秦芷间隙回复一条,诸如好跟晚安之类的。 最后定格的位置,宋淮笑的想死。 陈砚南:「秦老师,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好想好想你!!!」 小狗疯狂发射爱心jpg. 第57章 藏月你也这样对别人笑过 酒店服务人员在篝火新添木头,火焰吞吐,火光点亮附近的沙滩。 陈砚南整个人往后仰,修长的腿往前搭着,棱角分明的脸庞被点亮,光亮与夜色融合,五官更加立体,眼睑上,是长睫投下的小片阴影。 秦芷散完步回来时,远远就已经听见笑声,走近,宋淮笑得从椅子上摔下来,明显是喝醉,整张脸红透,其余人没好到哪去,只有陈砚南仰头,扯着唇线在笑。 他看过来,眼底漆黑又透亮,寂 静的,让人心脏漏跳一拍。 “你们在聊什么这么有意思?”叶奕然走过去。 宋淮冲着陈砚南抬抬下颚:“你黏人的女朋友来了。” 陈砚南伸出手,秦芷走过来时牵住,在他旁边坐下,闻言也只是当宋淮在调侃没当真,她看见他脚边的酒瓶,又去看他,问他怎么喝了这么多。 他没说话,用着专注神情凝视着她。 秦芷闻到他呼吸里的酒味:“你喝醉了?” “没有。”陈砚南捏下她的手,语气很轻。 秦芷听语气就知道他是真喝醉了。 “他们就是喝醉了。”叶奕然伸手扯宋淮起来,脸上写满嫌弃,她索性撂开手,让他自己爬起来。 宋淮坐进椅子里,抱怨地说:“叶奕然你以后能不能对我好点,我太没面子了。” “我怎么对你不好了?我让你没面子?” 在场有清醒些的,将刚才聊天内容复述一遍,重点讲述陈砚南跟宋淮互相攀比的那段,给他们看了聊天记录。 平时看着挺正经冷淡的人,私底下跟女朋友相处原来是这种样子。 卢成风说跟他从来没发过任何表情包,没想到私底下表情包挺丰富的。 秦芷轻咳一声,垂着眼睫,想问陈砚南怎么什么都敢说,但接触到他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时,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算了,反正他自己比较丢人。 时间差不多,秦芷叫来工作人员灭掉篝火,他们陆续回房间。 陈砚南还能自己走,两人牵着手,从沙滩上穿行,走进院子,别墅灯全打开,灯火通明,照着蓝色的泳池泛着明亮水光。 “你先洗澡。” 秦芷关上窗帘。 陈砚南从身后抱住她,握住她的手臂,让她转过来面对自己,垂眸间低头精准地吻住她的唇。 她仰着头听到搅动的水声,耳根被烫红,她没喝酒,也像是要醉了。 陈砚南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左侧胸口的位置,低头垂眸望着她,低声说:“你摸一下,这里被填满了。” 胸腔里,有颗心脏在强有力地跳动,仿佛被她攥住,就在她掌心之间。 她仰头就能看见他漆黑视线,如一张网将她套住,他真的很懂怎么让她心动。 “你怎么那么好看?”陈砚南视线从她眼睫游移,从秀气挺翘鼻尖,到红润的唇,然后是耳垂,他轻声说:“连头发丝都在闪闪发光。” 低声喃喃,到耳边是世上最动听情话。 “好看得让我生气。”他抱起她,放在柔软的床上,脱掉她的鞋子,他跪坐在床边,比她高出一截。 “你生什么气?”这话莫名其妙,她笑了下。 陈砚南抿唇:“你也这样对别人笑过。” 秦芷笑不出来了。 “跟我说说你两位前男友吧。”陈砚南握住她的手臂,温柔地保证:“我不会生气。” “可是你现在就在生气,”秦芷反手去握住他的手:“你今天喝多了,改天再聊。” 陈砚南纹丝不动,他跟着问:“你也这样对他们笑过吗,也跟他们牵过手吗,他们都叫你什么,小芷还是宝宝?你都怎么称呼他们,跟他们提过我吗,也抱过你,接过吻吗?” 一个接一个问题砸过来。 秦芷哑然,以往他们相处,对于前任的问题都闭口不提,陈砚南说没关系,那些人只是过眼云烟。 低垂的睫毛根根分明,他问:“在我之后,你怎么还能喜欢上其他人,他们比我还好吗?” 声音有那么点怨气,更多是委屈。 “没有。”秦芷将手放在他的手心。 “什么没有?” “没有抱过也没有接过吻。”秦芷对上他的目光:“只是在接触阶段,相处时不合适就结束了,没有进一步发展。” 对方大概也看出她的无趣,所以主动提出结束,在之后双方还是跟普通同事一样。 秦芷仰头,想吻唇却贴到下颚,她说:“我没有喜欢过别人。” “陈砚南,这么多年,我只喜欢你。” 陈砚南怔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撩起长睫,眼底的暗色一扫而空,他抱过她,下颚抵着她的肩窝,闻着属于她的味道。 他重新改口,带着点鼻音:“我相信了。” 拥抱有点太久。 隔了好一会,秦芷听到身边呼吸声,后知后觉他就这么睡着了。 她笑了下,而后环抱着他的腰。 藏月 第84节 好希望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 两个人睡到中午起,其他人也没多早,一块吃了个午饭。 宋淮现在酒醒,记忆还在,看见陈砚南伸手打招呼,笑说:“砚哥,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知情者跟着低声笑两句。 叶奕然昨晚就听宋淮说了,她笑点奇低,笑得脸酸。 陈砚南面无表情扫他一眼,给秦芷拉开椅子,他坐下时颇有些八风不动的气势,半分钟后才不紧不慢地道:“就算你婚后生活过得苦,也不能将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宋淮心虚的表情在脸上一闪而过。 叶奕然凉凉地问:“他婚后生活怎么苦了?” “砚哥!”宋淮递来一个眼神。 陈砚南递给秦芷一杯果汁,继续淡淡道:“别的他也没说什么。” 叶奕然抱着手臂,冷眼扫上宋淮,声音从齿缝里挤出:“等吃完饭,你可以好好跟我诉诉苦。” 吃完饭,各自自由活动。 宋淮被追到沙滩,陈砚南收回视线,往楼上走去,进门秦芷背对着他,她换上泳衣,不再是以前保守款式,而是比基尼,她身形匀称,没有多余的肉,双腿白皙修长。 秦芷回头,跟他视线对上。 她准备游泳,这次连装备都已经带好,她戴起泳帽,将碎发别进去,露出整张白净的脸蛋。 两个人到泳池,看到沙滩上追逐的宋淮跟叶奕然,她回头问:“是不是不太好?” “你说对宋淮?”陈砚南问。 秦芷摇头:“我是指小然跑得太辛苦了。” 她在泳池边活动热身,在陈砚南询问用不用教她的时候,她划入水中,姿势标准地来回游起来,一个来回后,趴在岸边,睫毛上被打湿。 陈砚南站在岸上看她,只穿着泳裤,赤着的上身,皮肤白得晃眼。 他蹲下身,问她:“什么时候学会的?” 秦芷抹去脸上的水迹,说到是辞职后学的,她当时经历一段时间自由职业,时间充裕,她报了个班学习,平时有时间,她也会去附近体育馆游泳。 “游得很好。”陈砚南像个教练,“秦老师很厉害,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 秦芷听到他叫老师就头皮发麻,他最近很喜欢在特定时候这么叫她,就像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暗号,她往后倒去,重新没入水里。 游得累了,从水里起来,擦干后躺在沙滩椅上休息。 远处是蓝色广袤天空,纯白色的云如静止一般,海风带着湿润的咸意,静谧闲适。 秦芷偏头,提到下个月是陈爷爷生日,她会提前回趟通州,给爷爷庆生,这是她的习惯,毕竟不是陈家人,所以会跟他们错开。 “我跟你一起回去。” “好。” 陈砚南起身,身上还有未干的水迹,他朝她伸出手:“再游一圈。” 到晚上,一群人又聚在一块吃饭。 吃得差不多时,三三两两聊天,成露过来跟秦芷碰了下杯,说:“恭喜你们,你们能复合真的是好大的惊喜。” “谢谢。”秦芷笑笑。 成露瞥了眼不远处的陈砚南,凑在秦芷耳边小声地说:“你不知道你们分手后,他每天跟行尸走肉一样,把自己关在工作室一个星期是常事。” “我们当时项目哪有那么赶,他一个人做三个人的工作量,跟不要命似的,我们当时都挺怕撞见他。” “而且,我们猜他还哭过。”成露抿抿唇,最后的声音压得极低。 那是陈砚南生病,在房间里几天没见着人,过于反常,卢成风就跑去他公寓了,才知道人在生病,躺在床上昏睡,衣服被汗打湿,脸色通红,眼眶更是红到滴血。 卢成风第一反应要给秦芷打电话,被陈砚南挡住。 “别看他现在没事人一样,其实你们分手他可难受了。”成露拍下秦芷的肩膀,让她记得保密。 秦芷听得心一沉,下意识去看陈砚南,他意气风发,想象不出他分手后的样子,她也无法想象他会哭。 怎么可能,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 陈砚南察觉到她若有所思的目光,偏过头对上她的视线,扯唇笑了下。 回到房间,秦芷抬脚,脱 掉细带凉鞋,两个人前后洗完澡,陈砚南出来时,秦芷坐在床上,头发刚吹干。 他头发吹得半干,碎发半湿地贴在额头,他随手放下毛巾。 她拍下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他坐过来。 陈砚南不按套路出牌,他单腿跪在床上,吻也一并落下来,从唇边一直到脖颈,秦芷抵着他的胸口,她仰着头,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我想要坐在上面。” 浴袍在接吻的时候松松垮垮,系带随意地搭在腰间,他乖乖躺下来。 秦芷以命令的口吻道:“你不能动。” 陈砚南眉抬起又放下,他低笑一声:“那你干脆杀了我。” 第58章 藏月留点眼泪待会再哭 “你行不行啊?”秦芷问。 陈砚南躺靠在床,浴袍半开,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知道怎么玩吗?” 秦芷关掉房间多余灯光,只留下床头两边的台灯,灯光暗下去,羞耻心也一并减淡,她跨坐在他身上,小腹的位置紧实坚硬,能稳当地承受她的重量。 她第一次主动,动作青涩生疏,她抽开系带,像剥开玉米似的拉开浴袍。 肩胛骨下是冷白色的薄肌,他完全摊开自己,手臂线条紧实,又富有力量感。 秦芷一直认为跟陈砚南的手比,她的手很小,现在放在他胸口上,五根手指展开,也难以覆盖他胸腔的整块肌肉。 她的指腹往下滑。 肌肉遇冷空气紧绷,又在碰触下颤动了下。 秦芷食指指尖抵着肌肉阴影处,感受这种震颤,看着陈砚南的目光一点点暗下去,她问:“分手的时候,你怪过我吗?” 陈砚南刚被摸爽了,听到这个问题眉头皱了下,他嗓音有些哑:“现在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 “继续。” 秦芷在原位置画了个圈:“你先回答,我就继续。” 陈砚南喉结滚了下,他抬起手臂枕在头下:“没有,为什么会怪你?” 秦芷双手撑在他小腹,她晃下眼,轻声如喃喃:“你应该怪我的啊。” 他什么都没做错,是她单方面结束他们之间的关系,以一种决绝狠心的方式,回忆他们分手时,她总是会想,如果换一个人,结果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他们校园恋爱,在双方家长的支持下留学出国,然后结婚生子,顺遂如意。 “你提出分手的时候我更多是不理解,我不理解你为什么拒绝我,我给你我能给的一切,而你要做的只是点头。” 那时候,自卑敏感是她的底色,她无法接受,她的人生依附在他身上。 再来一次,她仍然会拒绝。 “现在你会理解吗?”秦芷问。 陈砚南摇头:“这世界不会有完全的感同身受,我如果说理解你,是自欺欺人,但我应该尊重你。” “我后来无数次想起,如果再来一次,我会做得更好。” 不是避开他们之间的问题,假装它们不存在,那些对他无足轻重的东西,是扎在她胸口上的刺。 秦芷凝视着他,她的浴袍滑落,堆叠在他们身边。 她撑着他的胸口。 电流蹿过身体,缓慢的,艰难的,眼尾溢出一点湿润。 陈砚南表面没什么表情,右手手臂抓握住床单,在他手指间,扯出放射状的皱痕。 秦芷问:“分手后你又是怎么过的?” “我以为你会很快走出来,也许伤心难过,但也是短时间,你身边那么多人,你会重新开始新生活。” 陈砚南反问:“这样想,会让你好过一点吗?” 她点头,她的确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你呢?” 秦芷回想起自己那段时间,她忙着生存,麻木地往前,她将自己情绪放在很小一个位置,只有夜里松懈警惕时,各种情绪才会偷跑出来。 “我换了电话,微信,害怕自己会接到你的电话心软。” 陈砚南扣住她的腰。 到这会儿,秦芷已经累了。 陈砚南如她所说,很乖地没有动,秦芷断断续续一直在说,刚开始还挺新鲜,以前没有过。 他只是望着她,偶尔,喉咙里会溢出声闷哼,就像是某种嘉奖。 她趴下去,头埋在他肩颈。 “对不起啊。”秦芷搂着她的脖颈,闷闷地开口。 陈砚南手掌落在她头上,温柔地揉着她的头发:“我应该道歉。” “这么多年,只有你一个人。”嗓音低沉磁性。 他的手搭在她的后腰往下按。 秦芷的眼泪打湿他肩颈的皮肤,悄无声息的。 陈砚南安慰她:“哭早了。” “嗯?” 藏月 第85节 “留点眼泪待会再哭。” 陈砚南翻过身,直接调换两个人的位置,他随手扯过浴袍的系带,松垮地绑住她两只手腕,然后往头顶上推。 这一晚,让她哭了个够。 — 回通州的事,秦芷事先没有告诉陈爷爷。 陈爷爷多年的作息没有变过,在他们到家时,陈爷爷在小公园下棋,而门锁没有换,顺利开门进去。 开门时,就听见南瓜挠门的声音。 门一打开,南瓜吐着舌头直接扑了上来,几乎跟秦芷差不多高,她承受不住重量地往后退两步,被陈砚南扶住。 “小南瓜。” 秦芷用力揉着它的脑袋。 陈砚南提着行李进去,瞥一眼南瓜的体型:“现在已经不适合叫小南瓜了。” 南瓜已经十岁,在狗界的年龄里,已经迈入中年。 “你不懂,我当时看见它的时候它还那么小一只,在我心里,它永远是宝宝。” 某“宝宝”舔上她的脸,她皱皱鼻尖,跟着揉它的脖子处柔软的毛。 南瓜汪汪叫两声,秦芷亲了它的脑袋一口:“嘘,你也是帮凶。” 他们买来新鲜食材,两个人在厨房掐着点做饭。 到点时,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南瓜率先起身,摇着尾巴在蹲守,而在陈爷爷打开门时,仰头汪一声。 “乖。” 陈爷爷拍了下它的脑袋,进来时闻到饭菜的味道,第一反应是家里遭贼,直到陈砚南走了出来。 “你……” 陈砚南靠在墙边,笑问:“怎么连自己的孙子都不认识了?” “你这臭小子。”陈爷爷短促笑一声,笑意从眼底溢出来:“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有提前说一声?” “还有一个呢?”陈砚南偏头。 秦芷随后探头,带着腼腆笑容:“爷爷。” “嘿……” 陈爷爷脱下一只鞋,好半晌说不出话来:“你们这俩孩子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提前做饭啊。” 秦芷笑说:“饭已经做好了,您就等着吃就好了。” 陈爷爷走近,果然满桌子都是做好的饭菜,他逐个看一遍,抬头夸两个人手艺不错,他举起手,去厨房柜子里拿出自己的酒:“今天开心,小酌一杯。” “您还喝酒呢?”陈砚南在他身后,抱着手臂。 陈爷爷解释:“平时不喝,也就是你们都回来了我高兴。” “对啊高兴,我陪爷爷喝一杯。”秦芷分着碗筷,她往年回来,会陪爷爷喝上一小杯。 陈爷爷看向陈砚南,手里捏着三个酒杯,目光在询问,嘴上说的是:“请做一个不要扫兴的成年人。” “您这都是哪学的?”陈砚南笑起来。 “就允许你们上网,我们老头不能?” “行,我也陪您喝。” 陈爷爷脸上重新挂上笑容:“诶,这才对。” 三个人又重新坐在这张餐桌,恍惚间像是回到以前,只是那时候他们还不被允许碰酒,只有爷爷小酌,这会儿碰着杯,怅然间,又带着难得相聚的愉悦。 秦芷跟陈砚南是来给爷爷庆生,礼物装满一行李箱。 她挨个拿出来,对照着说明书,跟爷爷说怎么用。 陈爷爷嘴上抱怨道:“买这么多东西净费钱,这生日每年都过,没什么特别的。” “您用了就不费钱。” “用,你们买了我肯定每天都用。”还有一套藏青色西服,陈爷爷进房间换上,出来时,手掌还扯着衣服,问怎么样。 秦芷竖起拇指:“很帅气。” 陈爷爷摆手笑:“帅气什么,都一大把年纪了,不过穿着挺合身,是我的尺寸。” 他满头银白发,但身形高瘦,西服穿得笔挺,可以看见年轻时的清俊模样。 陈砚南坐在沙发扶手,支着长腿说:“我一直觉得我跟我爸不怎么像,想着我这长相到底遗传谁,现在看是遗传您呢。” “小芷刚夸我帅,你就遗传我,净给你脸上贴金。” 秦芷抿唇在笑。 “……” 互相你一句我一句,屋子里恢复往日的热闹。 到晚上,秦芷在陈砚南之后洗澡,客厅里剩下陈砚南跟爷爷,电视放着谍战片,爷爷躺在秦芷买的按摩椅上,选择轻柔档。 陈砚南陪着聊会儿天后道:“床单就放在卧室柜子里吗?我待会儿把两间房收拾出来。” “行了。” 陈爷爷斜睨他一眼,他早就看出来了,几年没有同时回来过,突然一起回来说明什么。 “别在我这装了,我又不是老古板。” 陈砚南也笑。 听见爷爷说:“既然复合了就好好珍惜,你好好对小芷。” 秦芷洗完澡,再进房间时,床上已经躺着一个人,他靠坐在床头,身上放着台笔记本,他的视线从屏幕里抬起。 她停在门口,声音压得很低:“这是我的房间。” “我知道。” “那你怎么能在这里。”秦芷脸上的心虚一晃而过,她关上门,企图让他出去。 陈砚南合上笔记本:“爷爷知道。” 秦芷愣了下,她还没想好怎么跟爷爷说。 陈砚南扯着她的手拉着她上床,单人床,两个人睡有些小,秦芷只能侧着身,半个身体压在他身上。 即使一起住那么久,陈砚南还是第一次留宿在她房间。 “你搬进来之前,房间是我来打扫的,连你睡的床单都是我买的。”他低声说。 秦芷知道,早在第一天爷爷就跟她说过,她笑问他现在是不是想要邀功。 陈砚南目光落在窗台的位置,陈爷爷定时会打扫,台面干干净净,他想起往事:“你在那里偷看过我。” 他用的是偷看。 秦芷心虚:“我没有。” “你有。”陈砚南语气笃定:“那时候在想什么?” 秦芷靠在他胸口,她想了想说:“怕被你赶出去。” 陈砚南哑然失笑:“我有那么坏吗?” “你有。”秦芷想到以前,她撑起上半身跟他对视:“我以前挺怕你的,你面无表情的样子,很难接近。” 陈砚南抱着她问:“现在呢?” 秦芷不说话。 月光透过云层,从窗户涌进来,照亮那张书桌,她在那里做完一张张试卷,他也在那里向她告白。 “高中校服还在吗?”半晌,陈砚南开口问。 秦芷下意识说好像在,反应过来后说他变态。 陈砚南看着她眼睛很久才道,长睫下的漆黑眼底像黑曜石:“我高中时梦见过你。” “梦见什么?” “在做坏事。” 第59章 藏月先叫声听听 对视几秒后,秦芷反应过来。 青春期男高中生,梦里还能做什么坏事? 她因为太错愕而睁大眼,脸憋得通红:“你,你,你……” 你字说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完整句子。 “我怎么?” “你变态。” 陈砚南惺忪地笑了下:“没有才不正常吧,我算晚的。” 正常男生会更早更频繁,私底下接触的东西也更不堪,他只有过几次,都是在跟她接触过后,所以这句变态他很冤。 “你怎么可以……具体在什么时候?”秦芷完全没办法想象。 如果说对高中时陈砚南的第一个形容词是什么,那一定是干净,他穿着白衣蓝裤的校服,白得晃眼,像是单独开一层冷白色滤镜。 秦芷完全没有将他往那方面想过。 “其他时候不记得,只记得第一次。”陈砚南坦诚地道:“篮球赛庆功宴那次,回到家里发现停电了。” 秦芷认真回想,那时候他们才高二。 那么早! 藏月 第86节 “陈砚南。”秦芷叫完名字,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她自动压低,一巴掌拍他胸口:“你怎么这样啊。” “亏我当时还以为你多……” “多什么?” “正经!”秦芷认为自己上当受骗了。 陈砚南抱着她,压在她身下的手臂搭着她的肩,他没有要为自己辩驳的意思:“我也不想,梦是无法解释的,也没办法控制,唯一的解释是——” “我那时候就已经喜欢你。” 秦芷呼吸一滞。 陈砚南的目光过分专注,视线游走在她的脸上,还能记起她高中时候的样子,那时候脸上还带点婴儿肥,扎起的高马尾会随着她步子左右摇晃,她不知道自己有多耀眼,习惯性地退缩在阴影底下,尽可能不吸引人注意。 秦芷轻咳一声,又没那么生气了。 感动不过一秒,陈砚南继续道。 “梦里是在我的房间,我的床上,刚开始看不清脸,只有模糊的人影,直到靠近,你的脸变得很清晰真实。”他顿一声,说:“明天去我的房间睡,校服要洗一遍……” 话没说完,被撑起身来的秦芷捂住了嘴。 掌心里柔软湿润的触感。 秦芷脸还红着:“你想都不要想。” “我不会穿的,也不会去你房间,你别想让我复刻你的……”春梦两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陈砚南说不了话,只剩下一双眼睛望着她,长睫下的眸底,像是浸过水般透亮。 就是这样的眼神让人迷惑。 “你听到没有?”秦芷捂住他的掌心追加一点力量。 陈砚南闻声点头,笑意快溢出眼底。 恐吓完毕,秦芷才放开手,掌心留着一点湿润,软得过分。 陈砚南拉着她的手,让她重新躺在自己胸口,他说:“所以我也只是普通人,别把我想太好。” 他有七情六欲,也并不是无坚不摧,他有自己的弱点,跟其他人一样会犯错,恋爱里的争吵,往往来源于将对方美化,一旦对方做出不符合期望的事,会失望甚至怨恨。 这不是他想要的。 陈砚南翻过身,看向她的眼睛:“我想要你喜欢我,是陈砚南,是真实的我,是全部的我。” 而不是幻想过的完美形象。 两个人长久地对视,秦芷不可能不被触动,她何尝不是这样,她在他面前,努力表现出最好的一面,值得被爱的一面。 “我会的。”她睫毛颤动。 她抬起手臂环住他的脖颈,轻声说:“你呢,会喜欢全部的我吗?” 一个自卑的她,怯懦的她,不够勇敢的她。 “会。”陈砚南仿佛从她眼里,要望进她心里,他轻声说:“因为我一直在。” 所以在她主动放弃他后,这份感情一直没变过。 秦芷笑,笑过后扯唇,残忍道:“那我也不会为你穿校服的。” 陈砚南仰躺下来,手臂枕在她的脑后,两个都在笑,老旧的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笑过一阵,偏过头对望一眼。 快乐如果变得具象的话,可以像月光,将两个人笼罩在它的薄纱中,其他人未必会懂,却也无足轻重。 — 秦芷跟陈砚南在通州待了三天。 陈砚南有工作,经常需要线上会议,电话沟通做决策,而秦芷是结束所有工作,时间空闲,她更像是来度假的。 早上起大早跑遛南瓜,南瓜看着体型巨大,爱玩但胆子小,偶遇路边小狗朝它叫,它会第一时间往秦芷身后躲去,丧眉耷眼的,需要她的保护。 中午跟爷爷一块做饭,傍晚时跟爷爷一起散步,晚上看电视吃冰镇西瓜。 小城市,路上也总会遇见熟人,会笑眯眯地打招呼,叫陈老师,然后道:“您孙女回来了。” 每当这时候,陈爷爷脸上充满骄傲:“是啊,我孙女专门回来给我过生日。” “您可真享福,儿子孙女都孝顺。” 陈爷爷笑:“那是。” 秦芷微微一笑,喊人,跟对方说再见。 也会遇见陈爷爷的学生,都已经成家立业,带着五六岁的孩子,问陈爷爷还记不记得自己,他当时在五班,陈爷爷还收缴过他的情书。 闻言陈爷爷有一些印象,他问:“最后跟要递情书的姑娘怎么样了?” 男人爽朗一笑:“已经是孩子妈了。” 陈爷爷会心一笑:“我当初说什么,情书什么时候都能给,但你的高中不会再来,能静下来能学习就这么几年。” “您说得是。” 等男人走过,陈爷爷才问起秦芷未来打算,之前辞职去做摄影,跟他说的是想要休息两年,如今两年到了,之后又是怎么计划的。 秦芷在思考过后回答:“我想我可能会重回学校。” 她跟以前学校老师一直有联系,每到节假日会送去祝福,老师听到她要读研的打算,也很支持,他们毕业时,老师一度很可惜她没有继续念下去,但每个人面临的困境不同,她也就没说什么。 “回学校好啊。”陈爷爷赞同地点头。 秦芷问:“您会不会觉得我很折腾?” “这叫什么折腾,没有人规定什么时候要做什么事,考上了爷爷给你封大红包。” “好。” 秦芷有了些底气。 两个人走不动,坐在公园长椅休息喝水,陈爷爷看着夕阳,感叹说:“还是现在好,两个人不闹别扭,可以一起来看我了,你们都在家里才热闹。” 秦芷喝水的动作一顿。 陈爷爷道:“刚分手的时候你俩状态都不对,但爷爷作为局外人什么都不清楚,也想着你们分手肯定有理由,你们的事就交给你们自己处理。” “对不起,害您跟着担心。”秦芷拧紧瓶盖。 “有什么可对不起我的?”陈爷爷说:“告诉你一个秘密,他回来在你屋里待很久,叫他吃饭也没出来,后来失魂落魄的,颓废一个星期。” 秦芷垂眼,从身边人的只言片语中,勾勒分手后的他的生活。 “我当时……”她苦笑:“我害怕自己配不上他,他那么好一个人,前途无量。” 陈爷爷摆手:“哪有什么配不配得上的,不是超市里待售的商品,贴着生产日期保质期配料表跟价格。感情很简单,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没有那么复杂。” “您不反对吗?” “我为什么要反对?你是个好孩子,只是运气差一点,没遇到称职的父母,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需要陷进去的烂泥,你不比别人差哪里,腰杆给我挺直咯。” 眼眶是温热的,嘴唇却忍不住扬起,她低头,手指捏着瓶身,良久她重重地点头,挺胸抬头的:“挺直了。” 陈爷爷笑笑,而夕阳已经彻底隐没在地平线,夜色即将降临。 “真希望你们永远是小孩,考砸一次就像天塌下来,那时候,你们不用忧虑那么多。” 两个人往回走。 一直到家,家里亮着灯,灯光照亮静谧的树叶。 最后一句秦芷的记了很多年,陈爷爷让她大胆往前走,爷爷永远会给她撑腰。 晚上,陈砚南结束工作,两人溜出去看夜场电影,当年他们一起看的电影院翻修过一遍,票价也水涨船高。 陈砚南在线上购票,中间靠后的位置,不是节假日人不多,各自散落地坐着。 电影还未开始,在播放广告,秦芷突然想到那场她看了两次的电影,她唰地偏过头,陈砚南接触她的目光,抬了下眉毛,意思是在问什么事。 “以前一起看电影,你是不是有私心?” 行啊,也会跟他算旧账。 陈砚南喝着可乐,他说:“你总算是反应过来,叫你看电影,你叫来一群人。” “所以才会有第二场电影?” 在他略有点幽怨点头时,秦芷忍不住掩唇笑,她以为她平淡无奇的高中时期,也曾经有很多个闪光的瞬间。 电影看完已经过十二点,他们沿着回去的路走了一圈,那些曾经熟悉过,走很多遍的路,总会让他们回忆起什么。 两个人在二十四小时开着的便利店买了两根雪糕。 那是他们在书店兼职结束后的庆祝方式。 陈砚南几口干净利落地吃掉雪糕,他看向余光的秦芷,说爷爷将他们下午说的话都跟他说了。 秦芷一愣:“都说了什么?” 陈砚南抬腿走两步就越过他,他转过身,面对他,后退着在走,他整张脸在夜色下,仿佛会发光,他扯动红润的唇说: “说你爱我爱得如痴如狂,让我好好珍惜。” 秦芷闭眼,偏头直笑。 夜风吹起她的短发,贴在脸庞。 她转过头,盯着他的眼睛问:“我有多爱你,你想要听我直接说给你听吗?” 陈砚南停下来,他站定,偏着头脸上带着慵懒笑意,路灯照亮他驻足的一方天地,他看起来是那么鲜活生动。 秦芷往前走。 她扶着他肩膀,踮起脚尖,还需要他配合地弯腰低头,她才能凑到他的耳边,唇几乎碰到他的耳垂。 先是无意识地呼出一口气。 带着热气与湿润。 陈砚南喉结滚动了下。 寂静中,秦芷轻声吐气:“陈砚南……你好笨啊。” 这样也会上当。 藏月 第87节 说完秦芷重新站定,目光里,陈砚南先是笑意越来越深,随后目光盯向她,像是盯着猎物,下一秒,她抢先往前跑,刚跑过几步,就被抓住。 陈砚南像拎小鸡崽似的,将她扛在肩上。 秦芷笑到脱力,连挣脱的力气都无,只能任由他扛着自己大步往前走。 远处,路灯立在原处,隔得远了,每一个路灯的光像是一粒镶嵌的珠宝,在夜里熠熠生辉。 — 陈爷爷生日将近,周唯茵跟陈烬会提前一天回来操办宴席,年纪越大,每一岁都像在闯关,这一次更是比往年都隆重。 宴厅之类的早在之前预订,也提前邀约过亲戚出席。 陈砚南给周唯茵拨了个电话。 周唯茵接过电话开口便道:“听爷爷说你提前就回去了?” “嗯。” “你有这份孝心很好,你爷爷也挺高兴的。”周唯茵话音一转,问了关于公司的事,听完他的回答,知道他心里有数,语气变得欣慰。 当初他们忙事业,陈砚南是爷爷带大,她知道跟他们不亲,遗憾是有的,但这就是现实,人不可能什么都拥有,更何况儿子的优秀超出她意料,他的成长速度,让她很放心有天将公司彻底交给他。 通常一问一答聊两句便会挂断的电话,今天迟迟没挂。 在周唯茵意外时,陈砚南缓缓开口:“我跟秦芷在一起。” 秦芷这个名字,是首先出自自家公公的嘴里,当时他说自己发小的孙女没人照顾,要暂住家里,她强烈反对,一是考虑到老爷子身体,二是她认为两个没血缘的青春期小孩住在一起很荒唐。 她反对无效,她还是住了进去。 后来这个名字,就如同扎根在他们陈家,这么多年,一直都在。 周唯茵哦一声,嘴上很凉薄:“这些年我给你介绍过那么多女孩子,个个优秀漂亮,你见都不见,她就这么好,让你这么 念念不忘?” “她很好。”陈砚南的语气笃定:“也很优秀。” 周唯茵不说话了。 “妈。”良久后,陈砚南开口。 “我很喜欢她。” “我不喜欢她。”周唯茵说得很直接,她对秦芷这个人没意见,但对她成为自己儿媳妇有意见。 “您喜不喜欢无所谓,她是要跟我过一辈子。”陈砚南继续道:“爷爷这次生日,她也会在,您别为难她,给她脸色看。” “算我求您了,对她好点。” “你长到这么大,第一次求我。”周唯茵轻笑一声,有点讽刺的意味。 随后她道:“你放心,你妈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不会为难她,也不会给她脸色,去扮演一个恶婆婆形象,我只能保证礼貌跟客套,其他的,你就别想了。” 陈砚南说:“这样就够了。” 第二天如期而至,陈烬跟周唯茵到家,率先跟陈爷爷打招呼,彼此叫了声爸,进屋后,周唯茵却只看见陈砚南一个人。 她扬眉,是在询问他特意提起的人。 秦芷在早上离开,这会儿人还在高铁上,像往常一样,她清楚自己身份的尴尬,自动将空间还给陈家人。 周唯茵脱下高跟鞋,她走进来喝了杯水后,神色平静,用着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看,现在不是我的问题。” 陈砚南抿着唇,一言不发。 高铁上,秦芷看着车窗外出神。 她的确没做好准备,如果将人生看作是打怪升级通关,那么周唯茵在她心里就是大boss,她像刚踏出新手村,没有能力也没有底气面对超过自己等级太多倍的周唯茵,更重要的是,她是陈砚南的妈妈,失败的话,会整局重来吗? 但人生到底不是游戏,无法存档读档复活,再来无数次。 只是想到陈砚南,她内心就生起愧疚的情绪。 高铁在下午抵达,她在车上睡了一觉,坐地铁回去时看到陈砚南十几分钟前发来的消息,问她有没有到。 她回到自己租住的小房子后,直接拨了一个电话回去。 听声音,陈砚南那边正人声嘈杂,在祝贺爷爷寿诞,他说等一下后,走到安静处。 “好热闹。”秦芷说。 陈砚南嗯一声,说几乎所有亲戚都过来,爷爷穿着她买的那套西服,满面红光,看起来很有精神头。 秦芷能想象出那个画面,脸上也不自觉挂起笑容。 她拉开餐桌边的椅子坐下,手指揉捏眉心间,问:“你生我的气吗?” “什么?” “我提前回来。” 他们说好她留下来,见她父母,直到爷爷过完生日,她却做了逃兵。 陈砚南笑,解释说他没什么可生气的,只是一件小事,反倒是他该说对不起,没有考虑清楚,将她摆在尴尬的位置。 “你也没必要道歉。” 从声音,都能听出他们之间的小心,几乎默契地不再提起这件事,将话题引到了今天的寿诞上。 因为怕重蹈覆辙,往事重现。 — 从通州回来后,秦芷开始为考试做准备。 她毕竟辛勤工作三年,专业上的东西并没有丢掉,再上手也不觉困难。 月底时,秦芷手上的单子已经全部清完,跟工作室的合约到期,直接离职,抽一天去工作室清理自己的东西。 最舍不得她的,是林小苑跟芽芽。 三个人当晚一起吃了顿散伙饭,林小苑抱怨秦芷一离开,她们就要分到别的组,而其他人各有各的毛病,跟秦芷比不上一点。 “我还想跟着你做到退休呢,你怎么就辞职了?”她瘪嘴看起来很难过。 秦芷安慰道:“没关系的,沁姐说还会招新人。” “但是谁都比不上你,你一辞职,我也想辞职了。” 芽芽挑下眉,直接举杯:“秦老师,我就不磨磨叽叽了,祝你前程似锦。” “谢谢。” 散伙饭结束,秦芷挨个将两人送上出租车,然后自己打车回去。 她看眼时间,推测陈砚南这会儿应该刚下飞机。 陈砚南从通州回来后便飞去国外出差,去处理堆积的事务,月底结束后第一时间飞回来,大半个月没见,他提出见面合情合理。 但意外遭到拒绝。 理由是她在出差,拍一组片子,人不在市里。 陈砚南从机场离开后回到自己的住处,家里一直有钟点工打扫,跟他走的时候没区别。 他没收拾行李箱,先拿衣服洗了个澡,再出来时,门铃响起。 陈砚南确定自己没有点外卖,这个点也不会有人到访,他走过去,从可视门铃那看到熟悉的脸。 他打开门。 秦芷站在门口,身边是行李箱,之前齐下颌的短发,现在已经到肩,她望向他,轻声说:“陈先生,请问我可以住进来吗?” 在陈砚南怔愣间,她伸出手。 “你好,我比你差多小一岁,是你妹妹。” 陈砚南抱着手臂,像是挑剔的屋主,将要寄宿的人上下打量一遍,然后用“恶劣”语气地道:“什么妹妹,先叫声听听。” 第60章 藏月往床上勾 秦芷不可能叫出口。 只有特定的时候,要么她耍小心思想要早点结束,要么是他存心想磨她。 她只带一只行李箱,是她常穿的衣服跟日用品,其他东西留在出租屋,房子还没到期,东西可以一点点往这里搬。 之所以今晚突然过来,不过是给他一个惊喜。 陈砚南刚洗完澡,身上还带着清新的水汽,他将她行李箱推去卧室,再出来时问她是不是真的考虑清楚搬过来。 秦芷重重点头。 “那我明天帮你搬家。” “不着急,还有两个月房子才到期。” 陈砚南没说什么,只是在第二天就联系上搬家公司,专业的工作人员将她东西迅速打包,连绿植都被好好对待,搬过来时一片叶子也没掉,她没费什么力气,就看着她全副身家被搬过来,又迅速摆进新家。 她的物品在新家里看起来毫无违和感,绿植的装点,让极简风格有了温度。 秦芷只要往前走一步,陈砚南会直接走完99步。 不给她后悔的机会。 秦芷开始备考,但也没有完全脱产,一些熟人的单子也会接,同时也有更多时间打理她私人账号,内容从旅行博主,转型考研学习,她尝试做了一篇blog,文案也是写明自己的心路历程,以及之后几年方向。 一经发出,得到不小的回响,跟她有着同样共鸣跟困境的人在评论区抱团取暖,更多是夸她有勇气。 秦芷看着这个词出神,没想到有一天,也会用来形容她。 人总会被正反馈影响,她尝试后正式转型,blog太卷,她录起日常视频,视频不长,负担不重,算是学习之余的消遣。 她首次露面,粉丝很捧场留言。 【想过姐姐是美女,但没想到那么漂亮!】 【一个侧脸把我心都秒成渣了。】 【求上衣链接啊啊啊啊,好好看!】 藏月 第88节 【我直呼老婆!】 【……】 往下翻,有人在讨论她是不是单身,一个狗狗头像的说她有对象,立刻遭到其他粉丝谴责:【服了,不要给美女造黄谣行吗?】 秦芷没有继续翻,回复衣服是哪家店铺后,搁置手机后埋头刷题。 她白天复习完,晚上出门跟陈砚南一起吃饭,通常晚上会一起散步逛超市看电影,日子在平稳地向前。 饭吃到一半,陈砚南问要不要给她买大疆,方便她用来拍视频,他看过网上测评,外形小巧适合她外带。 秦芷刚说完一个不字,意识到什么,反问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拍视频。 她的工作在白天就已经完成。 陈砚南掩饰性地擦嘴,说是吗。 秦芷已经拿出手机,翻出她最新视频,点开评论区,最后定格在讨论她是不是单身的评论,她短时间没看,已经有二十几条回复。 坚定认为她有对象的用户头像是一只白色小狗,她第一眼有熟悉感,但她当时没放在心上。 “这是你?”秦芷举起手机。 陈砚南没有掩饰,说是。 “你一直关注我。”秦芷对头像有印象,是很早之前就关注过她,之所以 印象深刻是因为她每次更新,他都是最早点赞评论。 从头像以及往日的留言,她一直认为对方是很温柔的女生。 所以这些年她去了哪里,看过什么风景,拍下什么照片,他全都知道。 秦芷想了想,说:“把你手机给我。” 陈砚南递过手机的同时解释说是大数据推给他的,可能认识的人,他一眼就认出是她,但他没想到她没发现自己。 “头像熟悉吗?”他问。 秦芷在狐疑中点开放大他的头像,那是个小白狗挂饰,她认真想半分钟,才恍然,是她当时抓娃娃抓住的小狗。 陈砚南一副预料到,他轻嗤:“但凡你对我上点心,就会在第一时间认出来。” 为什么没认出来,说明她不够伤心,她给他的东西,他全都完好保存,甚至那个录音机,坏得已经不能修复,他仍然留着。 秦芷哑然,她当时根本没有刻意注意过。 她点开他的主页,关注列表只有一,被关注是零,点赞与收藏,全是她的动态,每条都没落下,其中她的视频,点了推荐好视频。 “是因为看过我的动态,所以知道我去了川西是吗?”秦芷将手机还给他。 陈砚南嗯一声:“还有杨薇,她当时跟人聊天,说出你的具体位置,我才能沿着那条线找到你。” 秦芷无法想象他当时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来找她。 仅凭这些线索,他们竟然也能遇见。 秦芷心情复杂,这五年是她单方面缺席,她重新看向他的眼睛,轻声说:“从现在开始,你跟我讲你五年里发发生的事。” “那很长了。”陈砚南说。 “没关系,你慢慢说给我听,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她想要弥补回来。 那些她缺席的日日夜夜,她都想知道。 一顿饭时间他们聊很多,等到家睡觉时陈砚南已经说到离开她的第三年,他孤身一人,三点一线,在学校公寓公司之间往返,他说起他初进公司时,被很多人看不上,认为他不过是含着金汤匙的太子爷。 他花费很多精力,坐稳自己的位置,让身边人心服口服,为他所用。 这大概是那段时间的唯一的乐趣,他喜欢有挑战的事情,会激起他胜负心,虽然艰难了些,他但的确赢下这场战役。 秦芷静静地听,她仰头,只看见他绷紧的下颚,她说:“你过得很不容易。” 虽然他的叙述简练而随意,但她还是从这些话里听出他的不易。 陈砚南想说没什么,毕竟他所得到的,比付出要更多,但目光接触到她湿润的眼眸,到嘴边的话变成—— “没关系的,只要你以后多疼我就好。” 秦芷被一句话逗笑,一巴掌拍向他胸口:“我已经很疼你!” “不够。” 陈砚南翻身,吻住她的唇:“我要你更多的爱,榨干你眼里的每一丝爱意,我想要得到你全部的爱。” 他是如此贪心。 这是无解题。 — 秦芷的账号稳步运营,有广告商投合作邀约。 她填的地址是陈砚南这,广告商将产品寄过来,她接的并不多,每个月只接三单,认真筛选过。 秦芷也不总待在家里,她上午带着电脑跟书去咖啡馆,拍下素材后,就专注刷一上午的题,去附近餐厅吃饭时碰见熟人。 是前同事,也是前男友,任原。 任原在她邻桌,对面坐着看起来高知的女生,饭吃到一半,女生先一步离场,任原看见她,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跟她打招呼。 “一个人吃饭?” 秦芷擦了下嘴,说是:“你好,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你都辞职两年了。”任原戴着眼镜,身上有种斯文气,他常年在实验室泡着,不需要频繁跟人打交道。 “是啊。” 任原半开玩笑地自爆:“我刚在相亲,这已经我这个月第三次,全都以失败告终。” 秦芷大概猜到了,她安慰地道:“你条件优秀,会找到的。” “我以前也觉得我还挺可以的,但现在才知道,放在相亲市场上还真是不够看,不是人挑剔我,就是我挑剔人家,总之条件就是对不上。” 而条件不适配,也没有聊感情的必要。 婚姻是权衡利弊。 任原问:“你呢,等到那个人了吗?” 那年秦芷刚入职,分到他们部门,她漂亮学历高,几乎成为全部门单身男性的攻略对象,但她平时内向少言,除工作之外也没什么机会能接触到,他能追到秦芷,是因为长达一个月加班,他送她回去,在路上告白她说可以试试。 他当时成为全部门的嫉妒对象,但谈恋爱不是一时的冲动,最终还是落地到两个人相处上,秦芷对他跟以前没什么区别。 直到一次公司,她喝了一点酒,一个劲跟他道歉,说她试过了但是她做不到。 她指着胸口,说这里很小,只够装一个人。 任原恍然,在第二天平静分了手。 秦芷思考片刻后点点头。 任原笑了:“那你们结婚记得请我,我给你包厚厚的红包。” “谢谢,你也是。” 分开前,两个人重新加上联系方式,任原看到她官宣的朋友圈,大大方方地点了个赞。 秦芷在回去之前,去逛商场,到家时,陈砚南已经回来,他将外卖腾出来,装点进餐盘里,说比他做得差那么点。 她从包里拿出一只盒子,从餐桌上,退到他面前。 “什么东西?” 陈砚南扯开丝带,打开盒子,里面躺列着一瓶男士香水。 秦芷是在店里认真试香过后,认为这一款最适合他,是清新的木质调。 陈砚南低头看半晌,而后抬头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秦芷放下包,刚洗完手,手上的水迹还未干,她想了下道:“是我又爱了你一天的日子。” “喜欢吗?” 陈砚南撑着餐桌,按动香水后,喷洒出水雾,他闻到味道,清新的气味随着呼吸进入肺部,渗透进血液里。 他说:“我很喜欢。” 在秦芷的注视下,陈砚南唇角抑制不住地勾起,他愉悦地轻哼:“行了先吃饭,别现在就要把我往床上勾。” 秦芷:? 她做什么了? 吃过饭,陈砚南早早地去洗澡。 秦芷在书房继续学,片刻后,书房的门被推开,她抬眼,看到门口的陈砚南。 穿着高中时的校服,白衣蓝裤,漆黑的短发搭在额头上。 恍惚间,她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 因为第一眼看过去,眼前的陈砚南,跟高中时代的陈砚南,并没有区别。 干净的,清爽的,是夏日里冰镇过的汽水。 第61章 藏月湿透了 秦芷双手捂住脸,露出带笑的眼睛:“你干什么啊?衣服哪里来的?” 高中校服版型宽大,男款更是,白色的短袖衬衫被熨烫过,平整的没有一丝褶皱。 陈砚南径直走过来。 五官也越来越清晰,跟高中时还是有区别,少了点少年的生涩,多了几分成熟稳重。 但成熟的人,谁会穿高中校服? 陈砚南走过来,靠着她身边的书桌,单手捏着她的椅背,轻松地将她转了过来,面向自己,他居高临下,薄白的皮肤透着点红。 藏月 第89节 秦芷仍然地捂着脸,闻到淡淡的木质味道。 “你喷我给你买的香水了?”她仰着头问。 陈砚南点头:“因为你喜欢,说我喷过会很好闻。” 秦芷在笑,又意识到他穿着校服,流畅紧致的下颚,没来由地脸红,她往后靠在椅背,有点明白什么叫制服诱/惑。 “在做阅读?”陈砚南修长手指抵上她纸面上。 纸面上用红色的笔标记过生词,空白的位置,整齐干净地写着笔记。 秦芷嗯一声,她转过椅子,拿起笔:“你别耽误我学习。” “怎么会,我是陪你学。” 穿成这样? 在秦芷质疑的目光中,陈砚南抱起她,放在自己的腿上,让她接着做,秦芷双手撑着书桌,脸也一点点红透。 陈砚南握着一支笔,一截小手手臂浮着青筋,有很强的骨骼感。 “秦同学,认真一点。” 秦芷低着头,薄如蝉翼的面皮抿嘴时鼓起来。 陈砚南在国外待几年,辅导英语得心应手,他看着她做完,再纠正她的错误,就好像,他真的只是为她学习。 但秦芷压力很大。 她脑子里思绪全乱,眼睛在看,但不进脑子,几分钟也没有进展,她急得想咬手指。 他什么时候拿的校服,看起来很新,并没有因为时间而泛黄变旧,但他高中时的校服,也不会像其他男生一样,皱得像抹布,衣服上遍布球印跟油渍笔墨,永远是干干净净的。 出神间,屁股就被拍打一下。 不轻不重的,是惩罚她的不用心。 不疼,但是很羞耻。 陈砚南神色正常地说:“做题时专心一点,不然什么时候能做完?” “你不在这里我做得很快。”秦芷反驳。 “那证明你抗干扰能力弱。” 总之,说来说去,跟他穿校服勾人没关系。 鼓起来的位置让她很难忽视,脑子里像注满烧开的水,咕噜咕噜要满溢出来,连她的呼吸都是发烫的。 陈砚南极僻静,抱着她,就硬生生等她写完阅读。 “总共错了三道。”他第一时间就给她批改,她对照答案,是准确的,他下颚抵着她的肩膀,声音在耳边炸开。 “得有惩罚啊。” 秦芷闭眼,水已经烧干,只剩下白色滚烫的雾气察觉到危险气息在四散逃开。 “抓着桌子。” 秦芷的腰塌下去,握着桌沿的手因为用力而泛白,桌面上摊开她没来得及收的真题跟笔记本。 陈砚南扶着她的腰,声音低沉:“抓紧。” 她鼻腔里轻哼一声。 指甲几乎同时陷进桌面,掐出淡淡的月牙印记。 她的胳膊虽然细,但也不是娇生娇养长大的,再加上有运动的习惯,手臂的肌肉在用力时曲张,有着明显的线条感。 秦芷眼前的世界都是晃荡的,不平稳的,她湿润过后的眸光,看见她笔记上,陈砚南留下的字迹。 是纠正她的错误。 在最后的一排,写上她名字——秦小芷。 字如其人,是潇洒漂亮的行楷。 明明是风光霁月的样子,现在却是以实际行动,撕开这种斯文假象。 陈砚南握着她的腰,让她转过身来,他往前一步,抱着她坐上桌,灯光晃眼,她闭眼间已经坐上桌,一只手臂撑着桌面,另一只手覆盖在他的手背。 他握着她的膝盖,分开,冷白色的肤色,与她暖色调的白皙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陈砚南衣服还好好地穿在身上,他抿着唇,绷着下颚,如果不是眼底的暗色太重,让人看不出一点破绽。 手背上的薄汗,在灯下发着光。 秦芷根本无法直视他。 晃神间,就像是回到以前,他是她从走廊里余光看过数遍的众目所瞩的转校生,也是球场上奔跑起跳投球的男生,是领奖台上代表学生讲话的年级第一…… 视觉与触觉的双重刺激,让她比平时更敏感脆弱。 秦芷咬紧唇,从肩颈到脸都已经红透,衣服挂在手臂,正在摇摇欲坠。 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在光下一览无余。 她撑起身跟他拥抱,被他误认为是接吻,他瞬时双手撑在她的身体两侧,精准地捕获她的唇,勾住她的舌,吮吸到舌根发麻。 秦芷呼吸不畅。 同时腿没有支撑,两条细腿如同桨,随着水波泛起,前后晃荡,又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时候,小腿绷紧成一条直线。 错了三道题,得到了三次惩罚。 从书桌下来时,秦芷差点站立不稳,腿都是软的,她不得不扶着陈砚南的手臂。 “弄脏了。” 深蓝色的裤子,遇到水迹后洇成更深的蓝,一大块清楚印着。 秦芷目光只是一瞥,就赶紧挪开,她眉头一皱,坚决不认为跟自己有关。 陈砚南也没有让她认罪,反而是靠过来,在她以为他又来时,伸手抵着他的胸口,然而他只是捞过她身边的笔记本。 笔记本被祸及。 陈砚南轻笑一声,长睫下的目光毛绒绒的让人动心:“秦小芷,怎么湿成这样?” 秦芷脸骤红,心脏突突跳了两下。 笔记本上写着她名字的地方被打湿,墨水洇出毛边,看起来是被泡发。 她瞪一眼过去,但水雾弥漫的眸底,没什么杀伤力。 “你以后都不准再穿了!”她勒令。 陈砚南问:“为什么,不喜欢?” “是的,不喜欢。”最后三个字说得很大声。 陈砚南哑然失笑,扬了扬笔记本,煞有介事地嗯一声:“不喜欢,但湿透了。” 他跟着补充:“我指笔记本。” 秦芷知道说不过他,缓过劲儿后到房间洗澡,身上黏糊糊的,全是汗渍,陈砚南随后进来,重新洗了个澡。 洗完后,陈砚南替她吹头发。 秦芷在运动洗完澡后,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舒爽,慵懒地靠坐在沙发随他为自己服务。 陈砚南举着吹风机,指腹按摩着她的头皮,热风在手的遮挡下,温度削减一半,他此刻穿着长衣长裤的亚麻灰居家服,跟刚才的他判若两人,每个动作都极尽温柔。 秦芷闭着眼睛,全身心放松。 头发吹干,他关掉吹风机的同时低头,衔吻住她的唇,主动索要报酬。 这样寻常的日子像是过了很久,久到他们好像从未分开过。 早上,陈砚南助理小石登门。 带来文件,以及汇报行程,他们今天会直接去京市,小石上来将行李先送上车。 秦芷吃着剥好的水煮蛋,没办法不注意在小石面前的陈砚南,穿着西服,脸上的表情平静沉稳,也就这时候,他才有商人的样子。 小石态度也很谨慎,两人对话里,只有冰冷的公事。 “每天别学太晚,保持联系,晚上给你电话。”陈砚南走之前叮嘱。 秦芷点头,看着他整理着袖子的袖扣,将领带放进西服里。 “走了。” “一路顺风。” 小石已经走出门,陈砚南在门边折返回来,掌着她的下颌,在她额头落下一个温热的吻:“我很快回来。” 秦芷说好:“等你回来。” 陈砚南在下午落地,在晚上才给秦芷打来视频,他的脸占据整个屏幕,鼻梁显得越发高挺,他问她有没有好好吃饭,秦芷点头,然后汇报自己的晚餐,她吃得健康,水煮虾跟蘸酱小黄瓜。 “很好。”他给一个奖励的微笑。 “知道我在哪里吗?” 陈砚南将镜头拉远,给她看他的身后,她一眼认出是大学时租住的公寓,因为陈设没有变过,她片刻失神:“你又租了吗?” “以前就已经买下来,这么多年一直请人打扫维修,什么都没变。” 但到底已经有些时间,陈砚南准备全屋维修一遍,在不改变格局跟装修的前提下。 陈砚南轻声道:“在你回来后,我们可以直接搬进来住。” “好。” 三天后,陈砚南出差结束。 两个人一起吃过饭,坐在沙发上各自处理工作上的事,秦芷跟商务对接,任原的消息跟着弹出来。 从上次遇见后,他们简单地聊过几句,他抱着学习的心态,想要知道女孩的心思,方便他在相亲时少犯些蠢。 任原问:「哪家餐厅更适合约会?」 「吃完饭去看电影,如果女生说随便,我该怎么选。」 「这次再失败,我妈应该会直接杀过来。」 藏月 第90节 秦芷对这些也不十分清楚,让他去找其他人,但任原实话实说,她是他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女生朋友。 她想了下,回复一家比较有情调的餐厅。 陈砚南余光扫过她的屏幕,他不需要刻意,两台电脑紧挨着,一眼就能看到。 他状似随意地问:“在跟谁聊天?” “前同事。”秦芷答。 “工作室的?” 秦芷抬起眼睫,意识到什么,修正道:“是前前同事。” 陈砚南偏头,在看过她的聊天框,聊天内容是正常往来,他再将目光看向她:“前男友?” “怎么猜到的?”因为他的精准猜测,她忍不住笑了下。 “直觉。”他跟着道,面无表情地说:“这么说我跟他有些缘分,毕竟我也差点成为你的前前男友。” 前前男 友两个字咬得很重。 第62章 藏月爱到快要死掉 秦芷望着他,听他给自己新身份哭笑不得。 她轻声说:“没有前前男友,只是现男友。” 陈砚南对这句话无动于衷,只是鼻腔溢出声低哼,以示不吃这套,他回到自己的屏幕,目光扫过报表,始终没什么表情。 秦芷想笑又需要忍住,她伸手抵着嘴角,以防嘴角自动上扬。 陈砚南在生闷气。 任原的消息在跳出来,引用他第二个问题,问到底选什么电影,才会比较符合对方喜好。 秦芷:「跟她聊每部电影的剧情,哪一部她给的反馈最多选择哪部。」 任原:「原来是这样,学到了。」 秦芷退出聊天框,继续对接商务,一条条看完对方重点,她截图圈出重点保存,双方洽谈完毕,她随手点开任原新消息。 任原:「已经约好了,这次相亲成功请你吃饭。」 「不对,是请你跟男朋友一起吃饭。」 「见面后真想问,他到底是怎么追到你的?我也取取经。」 秦芷余光瞥到陈砚南的侧脸,他目不斜视,拿着水杯喝水。 注意到秦芷的目光,他跟着问:“需要我回避一下?” “不用。”她淡定地回。 她迅速敲击着键盘,回复了任原消息,然后没有关掉屏幕起身去倒咖啡,起身时问陈砚南有无需要,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走去水吧台。 咖啡机里飘出咖啡豆研磨后的香气。 陈砚南往后仰靠,他偏过头,目光触及并没关上的屏幕。 刚开始半阖着眼皮,扫过任原提问相亲问题时嗤之以鼻,一把年纪单着的男的,多半是有点毛病在身上,紧跟着,他说要请秦芷吃饭,又改口说请她跟她男朋友一块吃饭。 这哥知道他的存在。 最后问题是,想问他怎么追到秦芷。 陈砚南略掀起眼皮,看到秦芷的回复:「不是,是我追的他。」 任原发了个震惊错愕的表情:「没看出来啊,你竟然还会主动,那他得多优秀啊。」 秦芷:「他是我见过最优秀最好的人。」 陈砚南紧皱的眉头放下,舒展,搭在桌面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两下,回看两边,嘴角勾起的弧度越来越深,最后从唇齿间溢出声轻笑。 他抬头,对上握着咖啡杯的秦芷。 秦芷弯唇在笑,明知故问:“什么事心情这么好?” 她的头发到锁骨的位置,发丝漆黑柔软,她没化妆,两根细吊带搭在肩上,空荡的裙摆,衬出内里的纤细,一张脸干净白皙,杏眼的眸底剔透,看起来单纯无害。 但陈砚南知道自己这辈子被她吃得死死的。 他反问:“你什么时候追过我?” “没有吗?” 秦芷走近,在他旁边坐下,慢条斯理地喝口咖啡,醇厚的味道在唇舌间蔓延,她对上他的目光:“那是我记错了吗?” “不是我一直在追你?”陈砚南侧过身,一只手臂搭在沙发。 秦芷放下杯子,若有所思后道:“应该是记错了,毕竟记忆里我一直喜欢你。想不起一点不喜欢你的日子。” 一直喜欢你。 陈砚南偏过头扯唇笑,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扬,他捏下眉心,嘴上说着别来这套,他不吃。 秦芷杨眉问:“哪一套?” 没说完就被抱过来,她跨坐在他的腿上,他们坐在沙发与茶几之间的地毯,他的腿尚且需要曲折,有限的空间,让拥抱变得密不可分。 秦芷双手捧着他的脸,指腹摁住他的唇角,往上提。 一个强制的微笑。 陈砚南拉下她一只手,手指滑过她的掌心:“秦小芷,你变坏了。” “可能这就是近墨者黑吧。”秦芷眨下眼睫,主动亲吻他的唇,一直吻到唇角,她轻哼:“哥哥你说对吧?” 她感觉到他的变化。 唇还没从他脸上挪开,柔软唇瓣贴在他的鼻尖,她手指往下探入,眼睛仍然盯着他,对上的视线,仿佛实质性的丝线缠绕。 陈砚南被拿捏住,心脏也被她一并握在手心,正热烈地跳动。 他握住她的腰,手指陷入肉里,触到她的脊椎。 “拿出来。”陈砚南嗓音有些哑。 秦芷指腹无意识地擦过,陈砚南还没出声,她已经先趴在他肩膀,唇贴着他的耳垂:“我生理期今天刚到。” “怎么办,哥哥?”声音似吹到他耳边,将耳朵吹得通红。 陈砚南快前一秒被她玩死,后一秒又在她掌心里活过来,要生要死,全凭她一手掌控,然后她说自己生理期做不了,刚才给的甜头,变成慢性毒药。 他气极反笑,她是故意的。 秦芷放开手,没力气地趴在他肩膀:“太累了,手好酸。” 她刚要起身,就陈砚南强硬地摁在怀里,她刚借口说生理期不舒服,手酸腰也酸,陈砚南扣着她的肩膀:“行了,只是抱一下。” 等待那股燥热散开。 抱了十分钟,两个人都难冷静,浑身都是汗,黏糊糊的,抱没一会,先后去洗了个澡。 生理期到访的第二天,秦芷**趴下了。 她以往生理期都准时,除去小腹酸胀,平时都不疼,但今天小腹的疼痛感剧烈,她连床都没起,疼得面色如白纸,额头上溢出薄汗。 秦芷上午吃一粒布洛芬,有所缓解,但疼痛感难以忽视,她四肢乏力,精神力随着血液一并流失。 陈砚南居家办公照顾她。 她有点精神时勉力看了会儿书,陈砚南的手搭在她的小腹,他掌心滚烫,那股痛意仿佛也被熨帖展平,他不轻不重地揉着,舒服得闭眼要睡过去。 秦芷昏昏欲睡,让他将手放在小腹就好,一直揉会累。 陈砚南嘴上答应,一直到她睡着,也没停下手。 夜里秦芷醒过来,刚睁开眼,就感觉到身下汹涌,然后才后知后觉,陈砚南的手搭在她小腹上,捂出暖意。 她刚撑起身,手掌本能地揉起来,陈砚南模模糊糊醒过来,问她要什么。 他甚至还闭着眼,眼睫的阴影落在眼睑。 秦芷心里那点情绪很微妙,她侧过身吻下他挺拔鼻梁:“要你乖乖睡觉。” 她起身去卫生间,再出来时陈砚南已经醒了,靠坐在床头,他打开床头的灯,眼皮因为困倦折出深痕,他捏过眼角,望向她。 “还疼吗?” 秦芷摇摇头。 她还没走过去,陈砚南已经掀开被子,她被包裹进被子跟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感觉到从身到心的愉悦。 是长时间行驶的船舶,经历漫长的流浪,终于抵达属于它的渡口。 窗外,夜色正浓。 闪烁的霓虹灯,与汇聚的车流,勾划出城市的夜景。 — 正式回京市是在年底。 秦芷备考进入白热化的阶段,她停掉账号的更新,从早到晚做最后的冲刺。 陈砚南调进主公司任职,他已经适应一段时间国内环境,没怎么过渡接手过来,平时跟陈烬跟周唯茵低头不见抬头见,相处时间多,关系出现缓和。 他偶尔会回家吃顿饭,一家三口难得聚齐。 饭吃到一半,周唯茵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带秦芷回来见见,毕竟这么多年,她接不接受,看来都已经注定。 陈砚南握着筷子,纠正说不是他打算,而是看秦芷什么意愿:“您儿子目前还在审批阶段。” 审批什么时候结束,都不是他能决定。 吃过饭陈砚南开车离开,周唯茵走上楼,睡前时跟陈烬吐槽:“他这种不要钱的样子,到底是随谁?” 陈烬抬抬下颚:“你那会儿也这么追的我。” 周唯茵冷眼扫过来:“你犯癔症?” 藏月 第91节 陈砚南回去转告了周唯茵的原话,表达他们见面的想法,不需要感到负担,只是一家人吃顿饭。 秦芷闻言有些意外。 陈砚南说:“等你考完再说。” “好。” 等正去陈家吃饭,是考试结束的第二天。 周唯茵加上她微信,线上问她喜欢吃什么,家乡菜她会做一些,手艺比不上爷爷但也能吃,秦芷面向长辈本能紧张,向陈砚南求救,陈砚南以她的口吻,替她回复消息。 秦芷赞同地点头,给他象征性地锤肩作为奖励。 回完消息,陈砚南拉着她的手,说她不用紧张,吃顿饭,她不喜欢随时可以走。 “如果你爸妈不喜欢我怎么办?”秦芷问他。 陈砚南拉过她的手说:“他们喜欢你。” 秦芷不知道的是,最近他们家餐桌话题全都是她,他说了很多有关于她的事,从上高中到大学,从她孤身去找廖明珠,到一个人办理助学贷款,又是如何兼职赚取生活费支撑她念完大学,毕业后还贷款给她爸还钱,包括他们的分手。 他向他们展现一个完整的秦芷。 她的人生不是什么逆风翻盘的爽剧,但每一步,她都走得艰难又踏实。 陈砚南语气里没有怜悯,只有欣赏,比起顺风顺水的他,她才是真正耀眼的。 周唯茵说:“等她什么时候有时间,一起回来吃个饭。” 秦芷却不怎么相信:“你哄我吧。” 她见过他妈妈两次,每次都不是很好的记忆。 “你都怎么说的?”她问。 陈砚南捏着她的手,最后搭在自己的腰间,他往前抵在她的额头道:“我说我很爱这个女孩,爱到快要死掉了,他们再不好好表现俘获她的芳心,他们儿子这辈子就嫁不出去了。” “你又在胡说。” “也不全是胡说。” 秦芷推开他,神情略严肃地问:“哪一句是真的?” 陈砚南望着她的眼睛,有些话以玩笑的话更好说出口,要真正说出来,每个字都犹如千斤重。 他轻声道:“第一句” 他说他很爱她,爱到快死掉。 第63章 藏月(正文完)唯一的答案…… 秦芷第一次去陈砚南家。 礼物提前买好,放进后备厢,路上秦芷大部分时间看着窗外出神,偶尔听陈砚南做见面前的安抚,回过神时,车已经从主干道驶入小路,进入她在网上听过的有名的富人区。 车停下来。 秦芷看着眼前的建筑,对陈家的富裕程度有了新认知。 “怎么了?”陈砚南下车。 秦芷震惊过后道:“我在想阿姨当年为什么不砸钱。” “砸什么钱?” 事情过去太久,陈砚南没有及时跟上她跳跃的思维,半秒后,他反应过来笑了下:“我现在砸钱,让你跟我过一辈子。” 秦芷偏头看他,他手里拎着两个礼盒,她语气故作凝重地说:“那我需要考虑考虑,毕竟多一个人。” 陈砚南揽着她的肩进去:“没时间考虑,你已经踏上贼船。” 院子里是栽种着稀有树种,被精心打理着,在冬天也生长得葱郁,穿行至一半,周唯茵跟陈烬走了出来。 “阿姨,叔叔。”秦芷叫人。 周唯茵笑着应下,招呼她进去:“今天很冷,冻到了吗?” 态度既不过分热切,又比礼貌要更亲近一些。 秦芷穿得多,被陈砚南嘲笑是只企鹅,她摇摇头笑说:“没有,阿姨。” 陈烬虽然看着严肃庄重,举手投足是商城浮沉多年的气场,跟秦芷聊天时会像老板跟小职员,但也会尽可能放软语气,跟她说跟自己家一样,不要拘束。 秦芷不可能不拘束。 饭桌上,她坐得笔直,陈砚南坐在她身边,跟她聊天也没能起到缓解作用。 满桌的菜,周唯茵坦言自己做了三道,汤是她煲的,以及两个炒菜,其余全出自家里阿姨之手。 陈烬说:“虽然只有三道,但你周阿姨完成今年的kpi。” 周唯茵递过一个眼神。 秦芷尝过,如实地夸道味道很好,尤其是汤,鲜掉眉毛。 “喜欢多吃点。”周唯茵道。 “谢谢阿姨。” 饭桌上聊得话题简单,陈砚南被提及次数最多,然后是爷爷,双方在共同熟悉的人找到共同话题,最后周唯茵夸她眼光好,陈爷爷生日的西服很好看,寿诞当天,陈爷爷是逢人就夸,还有家里那台按摩椅,每天晚上都会按一按。 他们做子女的在这一方面,贴心程度还不如晚辈。 吃完饭,又坐着聊了会。 快要离开时,陈砚南被陈烬叫去问公司的事,秦芷在院子里消食,天色已经暗下来,沿路的地灯亮起,周唯茵走过来,端来一杯热饮。 周唯茵问:“还习惯吗?” 秦芷点点头。 周唯茵微笑,几年过去,她仍然没什么变化,保养得当的脸,隐去岁月的痕迹,她说:“那以后有时间就常回家吃饭。” 秦芷应下后才意识周唯茵用的是回家,她抬眼,跟周唯茵的目光对上。 然而周唯茵拍拍她的肩,意味深长地笑了下。 就像是迟到的抱歉。 她当时没意识到,她是用自己的阅历跟身份,碾压一个还未出学校的小姑娘自尊,后来想想,都是很没格调的行为。 秦芷最后那点不安也被抹去。 二月,初试成绩出来。 秦芷早早地打开研招网,握着鼠标的手轻微颤动,比查询高考更紧张,陈砚南在她身边,手搭在她的肩膀,用肢体动作,让她别紧张。 420的总分跳出来时,她瞬间愣住。 秦芷回头,眼泪几乎是同时掉下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将头埋进他怀里,无声落泪,陈砚南接住她,手掌抚过她的头发。 备考期间,她因压力太大哭过一场。 几乎是毫无征兆的,她无法静下心来,文字不过脑子,焦虑跟疲惫积累到顶点,她酣畅淋漓地在陈砚南面前大哭一场。 她什么都说,从小时候父母吵架,到因为她生病进医院父母离婚,再然后父亲结婚,她甚至没资格参加婚礼,只是事后告知,一直到他们分手,她那时候彷徨无措,回头,身后是空无一人,她也想追逐他,又深知没那个资格。 陈砚南蹲着身,听她慢慢说完。 他擦掉她脸上的眼泪,他垂着眼睫,目光凝视着她:“我就在你身后,只要你回头就能看见。” “不需要你追逐谁,我只想让你做秦芷,做你想做的事,成为你想成为的人,考研也好,出国也好,只要是你想做,我都支持。” “让我做托举你的人。” 她泪水汹涌,哭过后状态好很多,她现在已经不需要谁的托举,她自己可以托举自己,但他的那番话,还是像强心剂注入她心脏。 好在努力没有白费,她拿到好的结果。 成绩出来后,两人飞去瑞士滑雪,秦芷在摔过几跤后颤巍巍地能完整地滑过初级雪道,陈砚南在她身后低速滑行,提醒她**降速,她控制不住地并腿,在高速下失去平衡,一个屁股蹲坐下来,她仰躺摔倒。 屁股下垫着的小乌龟抵挡大部分冲击,她不怎么疼,反而摆烂地躺着,目光所及,是淡粉色夕阳。 再然后一张脸,挡住她的视线。 陈砚南双手撑着膝盖,问她有没有事,得到没事的答案后,他推开护目镜,露出整张脸,他朝她伸出手。 “再来。” 秦芷呼吸里是冰雪的冷气,她笑笑,而后用力握住他的手。 从瑞士回来,两人顺道去了趟通州看爷爷跟南瓜。 南瓜到现在还没学会沉稳二字,能出门遛弯时,还是满屋子激动地乱跑,出了门,见什么都新鲜。 遛完南瓜,陈砚南带秦芷去了个地方。 沿路越来越熟悉,直到她回到十来年没有踏足过的巷子,以及她记忆里的家。 陈砚南给了她钥匙。 秦芷踏上台阶,门没换,只是换过锁,拧开钥匙进去,里面已经搬空,只保留屋子的格局,空旷的一如她当初搬走时的样子。 眼前既熟悉又陌生。 跟记忆里的不同,屋子要更加老旧,上一户屋主居住过的痕迹,轻易掩盖他们一家在这里生活过的证据。 秦芷走近自己以前的卧室,告诉他曾经窗外有一棵栾树,夏季开满金色的小花,秋季结果,她以前可以扯过枝丫摘下灯笼,但初中时,因为难清扫被挖走。 她跟他说她以前床摆在哪,书桌又是放在哪,因为爸妈不怎么管她,朋友会将家长管控的小说漫画藏在她房间里。 床头的墙壁,歪歪斜斜刻着的秦芷,那时候她刚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记忆里总是有好有坏,但那些坏的不好的经历,再重谈时也轻飘飘如几句不痛不痒的玩笑话。 陈砚南买回这套房子,重新交还给她。 这个被她最开始称之为家的地方。 秦芷抬起眼睫,她手心里握着那把钥匙,触感是冰凉的,但感觉是温热的。 “我也有东西给你。” 藏月 第92节 “还有个东西给你。”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互相对视一笑。 秦芷去翻包,拿出她早就买好的礼物,她放在掌心里摊开时,陈砚南几乎同时伸出手。 两枚戒指在光下泛着金属色泽。 他们同时拿出戒指,选择同一个时间点向对方求婚,巧合到让人失笑。 “现在怎么办?”秦芷笑,眼尾湿润。 陈砚南问:“你准备台词了吗?” 秦芷先是摇头,随后点点头,她想过,很多遍,设想过许多个场景,甚至差一点在瑞士求婚,后来想想,还是想在国内。 通州或者京大,是她两个选择。 秦芷呼出口气,仰头凝视着他的眼睛,开口道:“陈砚南,我首先必须承认,我不是一个很有勇气的人。” “这样的我,这样胆小的我。”声音也有些哽咽。 “像其他人一样仰望你,我从没奢想拥抱月亮,你突然闯进我的人生,蛮横的,不讲道理的,告诉我还有另一种可能。” “我曾遗憾缺乏勇气向你告白,告诉你我喜欢你,但这种遗憾不会再有,往后的每一天,我都想要告诉你我有多喜欢你。” 她紧捏着的那枚戒指,戴进他的手指。 一切都刚刚好。 陈砚南眼眶有红意,他垂着眼睫,眸底湿润漆黑,首饰盒的戒指上的钻戒耀眼闪亮,他握住她的手,才发现自己的手轻微抖动。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声线因为紧张而绷紧,他曾经代表学生上台演讲,可以脱稿临场发挥,全场游刃有余,现在,只有一位观众,他却想拿出写了一百遍的求婚词。 良久他开口:“我尝试着写点什么,写我们从什么时候认识,经历了点什么,什么时候恋爱,又是什么时候重新开始,故事好长,才惊觉已经有十年之久。” 秦芷视线已经模糊。 十年,从他们生涩美好的青春期一直到现在。 “我贪心地想要更多个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四十年五十年后,再回看,在爱你这件事上我交出了满分答卷,你是我的正确答案,也是唯一的答案。” “你愿意吗?”他轻声问。 秦芷眼眶温热,唯有重重点头。 陈砚南替她戴上戒指,因为手抖,几次才戴上。 他望着她,语气笃定。 “你的人生会有很多个阶段,但每个阶段,我都会在。” “秦小芷,以后,让我仰望你。” ——正文完—— 2025年5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