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死对头春风一度后》 第1章 [古装迷情] 《和死对头春风一度后》作者:风枕月【完结】 【本文文案】 慕昭从没想过自己会厌恶一位与他有着云泥之别的女子。 那女子思他成疾,甚至写他与京中闺秀的香艳话本,让他本不近女色的好名声添了几笔风流瑕疵。 更令他反感的是,此女名为月思朝。 思朝?怕不是“思昭”吧? 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官家庶女,若是往日,他不会与她有半分交集。 可坏就坏在一场宫宴,趁他更衣之际,这女子闯了进来,对他主动投怀送抱。 * 然而月思朝对慕昭并没有兴趣。 她的生母懦弱不得宠,只靠她藏拙卖乖,才能艰难苟活。 机缘巧合之下,她替堂姐记录了一次绮梦,却忽然在闺秀间流传甚广。 许多世家小姐重金求文,而她来者不拒,总算带着小娘好过些许。 谁料一朝宫宴,月思朝却遭嫡母暗算。 她强忍药效,思忖着最优的解决办法,最终选定了洁身自好的慕昭。 ……那般冷傲之人,定会嫌弃地推开她,为她寻个医官吧? 神智恍惚之间,月思朝如是想着。 醉梦初醒后,她抬眼对上一双如画眉目,垂眸却见两人皆是衣衫不整。 慕昭眸中冰冷,难掩厌烦:“事已至此,我会给你名分,至于旁的,你莫要肖想。” 月思朝在心中权衡一番利弊,乖巧颔首:“好。” * 慕昭本以为月思朝入了侯府,必不会安分守己,定要对他使出浑身解数。 谁料她果真躲在院中深居简出,整日只知摆弄文墨。 直到某天,慕昭无意瞥见她的贴身丫鬟含羞带怯地将若干纸页交给了一个温文尔雅的书生。 从那以后,月思朝觉得慕昭待她莫名热络了起来…… #呵,她不过是在对我欲擒故纵。 #惊,赚钱工具居然疯狂纠缠我 11,sc,he,甜文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甜文 轻松 先后爱 主角视角月思朝慕昭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赚钱工具疯狂纠缠我 立意:爱意需要双向奔赴 第1章 初见“收起你那些小心思。”…… 惊蛰一过,春寒更为料峭。 京中的绵绵细雨淅沥下了数日,连呼吸都沾染着潮润。 月思朝撑着伞,长睫轻垂,小心翼翼地往城门处走,可水色的裙摆上还是不慎被路过的马车溅了星点春泥。 好烦啊。 这是她开春刚得的唯一一条新裙子,还是用自己赚的钱买来的。 若不是旁的衣裙皆浆洗了未干,她万万不愿在这样的天气把新衣裳穿出门。 她微不可见地颦了颦眉,抬眼往不远处望去。 这般阴郁的天气,连平日最热闹的东市也行人寥寥,可城门处已聚了不少百姓,正翘首以盼那位声名赫赫的武安侯凯旋。 武安侯慕昭,十六岁时仅率百人突袭河谷,斩获敌军主将项上人头,自此一战成名。 数年过去,诸如此类的功勋更是数不胜数。 据说,他虽是骁勇善战的武将,却偏生得一副俊美无双的好皮囊,眉目如画,是京城万千闺秀的梦里人。 但这些和她皆没有什么关系。 她不过是五品文官家的小庶女,小娘又早已遭了父亲厌弃,在嫡母手下讨生活已足够艰难,莫说王公贵族,甚至连朝中重臣的面都不曾见过。 而慕家可堪与皇帝共治天下,与她几乎称得上是云泥之别。 月思朝唯一的好处便是拎得清,从不会生出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今日来城门处凑这个热闹,乃是因堂姐月姝瑶知晓她私下里靠帮人撰写东西赚些银钱,便特赠了她一只连珠纹金镯子,求她将那夜与慕昭的绮梦写成话本,好留着时时回味。 可月思朝从没有见过慕昭。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落笔,想着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收人钱财,自当力求真实,也该亲眼见一见他究竟是何种模样。 细雨渐停,她选了棵离城门稍远的柳树站定,收了伞支靠在树干边,便听城门口陡然热闹起来。 是慕昭要入城了吗? 月思朝好奇望向人声鼎沸处,还未来得及看清什么,忽掀起了一阵邪风。 柳枝摇曳,荡起了她本就沾染了尘泥的衣摆,本好好搁在一旁的伞被腰边系着的丝绦缠带一番,“啪”地一声躺在了地上,骨碌碌地往正前方的大路上滚去。 遭了! 月思朝心中暗道不好。 这是她们房中仅剩的唯一一把好伞,若是待慕昭的马队经过后再捡,定会被踩烂了! 左右他还未进城。 她没有犹豫,闷着头往前小跑几步,逐伞而去。 许是她弯腰捡伞时离地面近了不少,被人群喧嚣压过的马蹄声终于清晰起来,且在她耳畔逐渐放大,仿佛下一瞬便会悬在她脖子上,然后把她的脖颈当场踩断。 现在跑怕是来不及了! 月思朝骤然回神,当机立断蹲身抬手,用伞护住了头。 闭眼间,她觉得整个人隐入一片晦暗之中,只能听见勒马的“吁”声顿时此起彼伏,终于压过了鼎沸的人声。 周遭不知何时安静下来,只剩一颗劫后余生的心大张旗鼓地吵嚷着,伴随着几声轻踏在地面上的细碎蹄声。 她从臂弯里心有余悸地抬起脑袋,只见一位黑衣劲装的男人高坐于马背,白而修长的手指攥着缰绳,额角碎发裹挟着雨气,正乖顺地贴在昳丽矜贵的面容上。 金鞍玉勒,眉目如画。 传闻果然不虚。 月思朝失神了一瞬,心中瞬时有了该如何下笔的灵感。 她果然没有赌错,被百姓称之为“武神”之人,又怎会伤及她的性命呢? 她心情尚好,不禁多瞧了这万中无一的面庞片刻,本试图窥见一丝险些伤人的歉意,谁料却从这张看上去无甚情绪的冷脸中瞥见一丝厌烦。 长得虽不错,但人也就那样。 她迅速得出结论,对他的好感顿时降至冰点。 不过左右是她冲撞在先,拦了他的马,虽说他的确有些傲慢,但连她嫡姐都能仗着嫡庶长幼找她的茬,更何况是慕昭这样的天之骄子? 能理解,京城本就是拜高踩低的地方。 月思朝无意生事,她飞速起身,垂首福了福身以示抱歉,赶忙退让回了垂柳边上。 她本以 为这只是一个小小插曲,慕昭很快便会打马而过,却不曾想男人未动,只是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 “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再有下回,保不齐就丢了命。” 说这话的时候,他抚了抚马儿的鬃毛,神色虽淡,尾音却拖得低沉绵长,颇有些警告的意味。 小心思? 什么小心思? 月思朝愣了愣,一时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说。 但她知晓他话中绝非善意,她不喜欢这样的揣度。 她虽不爱生事,但也从不怕事。 于是她抬眸,语气中稍有遗憾道:“早听说侯爷战功彪炳,却不曾想数年过去,如今连路上的百姓也难以避开了。” “不过这样的弱点您也肯不吝相告……还是多谢了。” 她欲言又止,旋即神情晦涩地抬眸望他,面上虽挂着感激而又敷衍的笑,可慕昭还是捕捉到了转瞬即逝的狡黠。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子。 他眉心微拧,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却见秀丽的指节握住伞柄,转身悠悠离去,指尖略带薄茧,裙摆沾着尘泥,水色的布料随着轻移的步子摇曳,像是一朵自俗世中飘远的云。 慕昭目送那朵云消失在街头拐角,觉得自己活了二十二年,从未如此吃瘪过。 她话中的阴阳之意不要太明显。 若他不勒马,要么是在倚仗身份恃强凌弱,要么便是策马技艺大不如前——可若一个武将连自己的马儿都控制不了,又该如何上阵杀敌呢? 这招借力打力使得不错,四两拨千斤似的驳了他的话,没让自己成为城门前的笑柄。 不过,这也恰暴露了一点。 她笃定他不会真的罔顾律法,草菅人命,才故意拦了他的马。 不然怎会有人为一把不值几两银钱的破伞,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 她这样的姑娘,慕昭不知见过多少。 时下文治盛极,民风较为开放,女子追求心仪的男子再寻常不过。 不知从何时起,只要他出门在外,总有京中闺秀试图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吸引他的注意。 一开始只是朝他丢过些香包锦帕,见他从不回应,便学会了假意摔倒,祈盼他伸以援手。 起初他心善,扶过几回。 被骗得多了,便学会了视而不见。 没想到,如今这些女子已经发展到不管不顾,拿性命来博他印象的地步。 第2章 他在沙场出生入死,自知生命可贵,对这样满心算计、不择手段的人,素来没什么好感。 慕昭冷淡地收回目光。 * 自城门前见过慕昭一面后,月思朝很快便写完了堂姐要的那篇绮梦。 出于私心,她在话本里把慕昭塑造成了一个阴晴不定,暴戾恣睢之人。 玉兰树下,月思朝自袖中小心翼翼抽出纸页,忐忑递给堂姐,在一旁等着她验收。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月姝瑶半晌不说话,只捏着纸页抿着唇,面色愈来愈红。 月思朝小心观察着她的神色,心中愈发地没底。 怎么办? 她该不会生气了吧? 堂姐若是不喜,觉得慕昭不是她笔下的那种人,让她归还那只镯子,该如何是好? 毕竟她已经把镯子给当了,还拿钱买了米和肉。 算了,大不了多去季公子那里接些笔墨活计,点灯熬油地把钱赚回来补给她。 她破罐破摔地想。 有了心理准备后,她清了清嗓子,主动开口道:“瑶瑶姐,你觉得可以吗?” “那个……你,你再替我写几篇吧。” 月姝瑶的脸更红了,她折起纸页,收入袖中,自精致繁复的头饰里拔下一只玉簪,递予她时手指仍在微微颤抖。 “我,我很喜欢。” 月思朝短暂愣了一下,忙不迭地接过:“啊……?” 很喜欢吗? 可是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喜欢的呢? 连怜香惜玉都不懂。 转念一想,大伯是朝中的二品大员,月姝瑶能见到慕昭的机会要比她多得多,自然要比她更为了解。 她抬眸,试探问道:“瑶瑶姐,你也觉得慕昭是……这样的人?” “自然不是。”月姝瑶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月思朝哽住,心虚地连带玉簪一同推了回去:“那……” 月姝瑶按住她的手:“正因他不是,所以我才更喜欢你写的这个。” 月思朝一头雾水。 堂姐渐渐打开了话匣子:“你都不知道……他是个多冷漠的人!这些年来,不论是京中美人还是贵女,甚至不少江湖门派的大小姐,皆尝试接近他,朝他示好过,可他从未回应,甚至连句话都懒得讲。” “你想,这样一个谁都懒得搭理的人,却会在床榻之上把你绑起来,居高临下地掐着你的下巴,多刺激啊!” 说到这儿,月姝瑶四下看看,而后掩面凑近,眸中兴奋:“你还小,你不懂,这便是京城中最为时兴的强制爱。” 月思朝:“……” 她确实不懂。 许是她生母懦弱之故,连带着她也自小被人奚落践踏,于是她最想要的便是尊重。 对于慕昭这样傲慢无礼的人,她着实喜欢不起来。 就因为京中思慕他的人多,便以为天下女子皆心悦于他吗? 不过爱财如她,即便她对慕昭不屑一顾,却还是捕捉到了堂姐话中的商机。 “……瑶瑶姐,我可以拿这篇其中的一些片段当做范例,在外接些类似的单子吗?”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泄露你的姓名。” 月姝瑶大手一挥:“泄露也无妨!若当真有人误会我与他有什么牵扯,说不定还能助我成就良缘呢!” 第2章 艳俗“连闺名都满是对本侯的爱慕。”…… 月思朝是个说做就做的性子,当日午后,她便换了身再普通不过的布衣,去东市寻了季述。 她与季述的相识源于一个骗子。 因嫡母总克扣她和小娘的用度,她很小的时候便学会了出府挑些物美价廉的必需品。 彼时,她刚买了些炭火,见这人凑上来哭求她,道他上京寻亲,无家可归,已好几日未曾裹腹,再这样下去便要冻死在街头。 她看这人可怜,起了善心,从牙缝里挤出些炭火,告诉他可以去京郊的城隍庙里暂避风雪,又给了他些碎银子,嘱咐他去买面暖暖身子。 谁料她下回来时,这人竟还在,依旧是那副未换的说辞,一晃便是八年。 她第一次见到季述的时候,他风尘仆仆,正往骗子手中递银子,告诉他这是十日的用度,足够他找间客栈安心住下,而后好好寻个养活自己的活计。 她第一次见这样傻大方的人,蹙了蹙眉告诉他这是骗子。 那人笑得很轻:“我知道,我已经给过他一回了。可万一呢?” 万一他心下感动,选择改邪归正了呢? 她诧异抬眼,望向那张稍染尘埃却眉眼清隽的脸,如同窥见了白雪里的暖阳。 她习惯了在尔虞我诈里艰难讨生活,从没见过这样干净纯良的人。 而后她觍着脸道:“你钱很多吗?不如接济我一点?” 男子愣了愣,温和一笑:“好啊,你要多少?” 月思朝当然没真收他的银子。 她后来知晓,此人名为季述,是进京赶考的读书人,老家在江南,父母过世得很早,除了些家产什么也未给他留下,便干脆来了京城,以待两年后的科考。 再后来,他在东市盘了间书画铺子,那骗子便成了店里的伙计,做些跑腿的活。 而她那些供以养活自己和小娘文墨活计,亦是季述分给她的。 “你真的要替人写定制话本吗?”季述听她讲完,眉头微微蹙起,往她面前放了包银子,“月姑娘,你若是近日手头紧,我可以解你燃眉之急的。” 月思朝把鼓鼓囊囊的荷包推了回去,望着他的眼睛道:“你知道的,我只想靠我自己赚银子。再有京中闺秀来买情爱话本时,你只消帮我推广推广便可。” “这样好的商机在眼前,我不想错过。” 季述望着她从不肯收的荷包叹了口气:“我是怕你因此得罪了什么人。” 月思朝不禁回想起城门前那双带着不耐与厌恶的狭长眼眸。 若说得罪,怕是也已经得罪过了罢。 况且慕昭和她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得罪了 他又能怎样? 他总不能为了报复她,把她娶回府吧? 她摆了摆手,满不在乎道:“无妨。” 其实,她在季述这儿接的私活以足够平日的开销,之所以想多赚一些,是因为她想攒够一笔让她和小娘得以脱身月府,在外安身立命的银子。 可一连数日过去,她的这项业务并无人问津。 月思朝从满怀期待到心灰意冷,几乎将它忘至脑后时,谁料却在某一日忽然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怎么回事?” 屋外是若干闺秀竞价的吵嚷声,她努力摒除这些杂音,问季述道。 “听闻昨日宫宴之上,慕昭找你堂姐月姝瑶私下里问了些话。”他如实回答。 月思朝点点头,心下了然。 看来光把文章写得令雇主满意还不大够,她们真正想要获得的不是一篇篇仅供做梦和回味的话本,而是与慕昭搭话的可能。 月思朝一向是很为顾客周全的人。 想通了这一点,她当即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你能再派人帮我个忙吗?” 她看向季述,清凌凌的眸子澄澈无比,只写着对金钱的渴望。 * 武安侯府的烛火不知何时熄了。 高大劲瘦的男子坐于椅上,垂眸望着仅着纱衣,伏于膝上的姑娘。 她偏过脑袋,纤细的手指自膝盖一路流连而上,最终按在男子腰间的革带上。 “……够了。”慕昭音色沉沉,眸中风雨欲来。 …… “够了。” 与慕昭低沉无甚起伏的声线比起来,一同响起的揉纸之声更为刺耳些。 下一瞬,随着“啪”地一声,纸团便出现在了凌川的脚边儿。 凌川正欲捡起,却听慕昭道:“谁让你动了?” 不动就不动,反正前几日又不是没看过。 他只是想知道今日的侯爷在这话本里又能玩出什么新花样罢了。 凌川面不改色地收回手来。 事情要从数日前说起—— 不知为何,京城忽然传出了些侯爷与月家小姐的风月之事,且描述的绘声绘色,全然不似空穴来风,甚至都传到宫中去了。 侯爷本没太在意,可他本就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宫宴之上,便借着这个由头,被皇后娘娘打趣了他与月家小姐几句。 宫宴结束后,侯爷寻了月家小姐划清界限,告诉她莫要再他身上浪费时间。 若他没记错的话,月家小姐非但不难过,反而还挺高兴的,聊到最后,她还兴冲冲地拿出了几页纸。 谁料之后的事情便怪异起来。 每日侯府大门一开,便能瞧见一封染着墨香的信函躺在府前。 他皆依着规矩,老老实实地奉去了侯爷的书房。 起初,慕昭以为只是那些京中闺秀知晓他那次同月姝瑶多说了几句话,故而效仿着给他递情信,和从前别无二致。 第3章 直至他一如既往要将这未拆的书信烧掉时,忽捏着信封,微微蹙起眉。 这不太对。 虽然时下民风开放,姑娘追求心仪的公子也是常有之事,但即便如此,婚配上依然讲究一个门当户对。 慕家有从龙之功,颇受皇恩荫庇,到他这一代,更可谓是钟鸣鼎食至极。 他自十二三岁便开始收女儿家的情信,自知少女心思各有不同,或多或少,或长或短,但皆会选用力所能及范围内最为华美的信笺,再熏上些淡淡女香。 然这书信用的却是再寻常不过的棉纸封,墨也算不得上佳,甚至连熏香都懒得。 在可成为他正妻的婚配范围内,根本不会出现这么穷困、这么不细致的姑娘。 慕昭眸光微顿,指尖捻了捻信函,打算拆了看看。 谁料这一看,慕昭的天塌了。 内里可称之为香艳至极的词句便这样堂而皇之地呈现在他眼前。 除却这些让他头皮发麻的情话,还有可以称之为不堪入目的举动,最为过分的是,若是他没看错,书信里的男子皆叫慕昭。 呵呵,好巧。 他也叫慕昭。 这简直是在造谣! 他一向自持,心思从不在这些风月之事上,甚至连图册和话本也不曾翻阅过。 没想到他第一次看这样的东西,看见的便是自己。 且故事里的姑娘每日都不一样,今日姓李,明日姓张,后日又姓高。 慕昭不得不去隐晦地问一问她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都没个结果。 既问不出,他为何不自己查? 总之,他绝不会纵容一个造谣他之人。 思及至此,年轻的男人已经冷静了不少。 “把前两日的纸团一同给我拿过来。”他吩咐凌川道。 皱皱巴巴的纸团被平摊在桌上,慕昭终于确认了这三封书信的笔迹出自同一人,还极可能是个女人。 字迹清婉,笔触细腻,线条柔和,落笔却又干净利落。 都说字如其人,单看这一手好字,也该是一个温和坚韧的性格,却为何会写这样的淫词艳事? 慕昭脑海里适时浮现出了城门前那道窈窕纤细的身影。 他对那姑娘的第一印象,可用一个“淡”字形容。 肤色瓷白,眉宇如同缭绕着薄烟的春山,在冷峭的初春里,仿若一朵一碰就碎的云。 可内里还不是满腹算计。 人本就不可貌相,那么以字取人和以貌取人又有何种分别? 慕昭在心中自嘲一番先前的狭隘,信手临摹了其中无关紧要的字,交给凌川道:“去各家书画铺子打听打听,看能不能知晓是何人的字迹。” 凌川是自幼跟在他身边儿的人,深得他的信任,办事自然十分靠谱,在天光隐入黑暗之前,便传回了消息。 “回禀侯爷,这些话本悉数出自一人之手,乃朝中月大人家的小庶女,月思朝。她平日在东市的一家书画铺子接私活。” “月大人?”慕昭冷哼一声,“月姝瑶的妹妹?” 凌川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不是户部那位月大人,而是翰林院侍读的月大人,是月姝瑶月小姐的叔父。” “依着这层关系,那姑娘应是月小姐的堂妹。” “说来也巧……她便是您回京那日,在城门前对您欲擒故纵的那位姑娘。” 慕昭挑了挑眉:“你也觉得她是在欲擒故纵吗?” 凌川从善如流道:“那是自然。若是她不思慕您,又怎会特意在那样的天气迎您回城?” “既思慕您,那后来故意与您呛声,定是想引起您的注意!” “还有这几日莫名其妙的书信,这若是传了出去,这这这日后她还如何嫁给旁人呀!” “她八成是打定主意要嫁给您了!” “那日月小姐不气反乐,应是受了她这位堂妹的嘱咐,见您问起这些书信,果真是上了心……看来这位姑娘的本事着实不一般,才短短几日,已经在您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了……” 一旁的凌川还在喋喋不休,慕昭的视线落向那叠皱皱巴巴的纸,心想这印象确实挺难磨灭的。 他这辈子怕都不会忘了有这么一位心机深沉的女子爱慕过他,为了追求他,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 不仅能置自己的性命不顾,还能豁出去自己的闺中名声。 真是身前事身后名都不要了。 “你说她叫什么来着?”他冷不丁地问。 “月思朝。” 慕昭似不屑地轻笑一声,而后回味出什么不对。 “……思昭?” “呵,没想到她竟思念痴迷本侯到这等地步,连闺名都满是爱慕。” “明日随我走一趟,与她说清楚。”他不耐道。 第3章 觊觎他是什么给点银子就能得到的人吗…… 其实换作旁的姑娘,慕昭根本不必这么大费周章,不予回应便是最好的表态。 可月思朝不一样。 她已经做了这样多离谱的事情,如若他不彻底断了她的念想,他不知道她还能做出什么更出格的。 雨季刚过,早樱初绽,煦日为之渡上一层浓金的光,似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粉色祥云。 凌川已将月思朝的作息打听了个七七八八,在她每日往东市来的半个时辰前,慕昭便侯在了她必经的某棵樱花树下。 月思朝慢悠悠转过街角,一眼便瞧见了那张难以忽视的昳丽面容,旋即微微一怔。 此时慕昭正倚着树干,双臂 抱在身前,两条长腿随意安放着,闭着双眼假寐。 阳光透过花枝落在狭长浓密的睫羽之上,似缀了一串碎金。 看样子是在等人。 月思朝不是自作多情的人,当然不会自恋到觉得慕昭这样的人物是在纡尊降贵地等她。 可利用他赚钱一事多少让她有点心虚。 她莫名不想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从他面前经过。 于是她停下了脚步,思忖着今日还要不要去季述那儿。 短短几日,小姐们的竞价已高达五十两银子一篇。 除去给季述的分成,到她手里的能有四十两银子。 这一日所得,几乎等同于她从前省吃俭用起早贪黑攒下的全部积蓄。 而且她很清楚,拿慕昭赚钱一事并不长久。 待这些小姐发现慕昭不再会因为这些书信问她们话,后自然会淡下来,故而能多赚一日是一日。 她心中有个大计划,和谁都不曾提起过。 只有攒够了钱,她才能想办法给她的女使赎身,再弄来假死药,买通府中的下人,把她和小娘丢去乱葬岗,待药劲儿过了,便能一起改名换姓地重新活着。 她们还可以买一处小院,做些小生意。 总之,她勤劳又能吃苦,脑子也不笨,养活小娘和自己绝不是什么难事,这样她们就不必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思及至此,月思朝觉得她绝不能因为慕昭今日出现在这条街上就心虚地不去赚钱了。 远处传来清脆的牛铃声,她抬眼看见一个农妇模样的女人赶着牛车,板上装着满满当当的干草,正不紧不慢地往东市方向走。 “大娘!”她压低声线喊道。 老牛“哞”地一声停下,大娘望向她,热情道:“怎么啦,姑娘?” 她拿出五十文,小心递过去。 “我也要往东市去,不慎崴了脚,能不能劳烦您捎我一程。” “我坐在干草堆里就行。” “没问题!” 大娘很是爽快,当即让她上了牛车。 牛车慢悠悠地启动,月思朝躺在草堆里,心跳得有些快。 为不被慕昭发现,她甚至往自己身上又堆了许多草。 快要路过慕昭时,她鬼使神差地透过木板和干草的缝隙看向他,悬着的心好容易落了些许,谁料男子却忽然睁了眼。 月思朝瞥见那道冷傲视线,呼吸顿时一滞。 残存的理智让她一动未动。 片刻后,牛车自他身前彻底经过。 柔暖春风拂起男子额前的碎发,彻底露出那双如淬了冰般的英俊眉目。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牛车初经过的车辙,问身旁凌川道:“只是一车干草而已,会这么重吗?” 凌川漫不经心道:“您总是这样,明明事不关己……陛下已经够忌惮您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咱们还是少过问得好。” 慕昭深吸一口气,看上去有些不悦:“已至未时了,所以那女人究竟何时来?” “啊这……”凌川欲言又止。 他分明探查清楚了,那姑娘守约得很,从不迟到。 “要不咱们去那间书画铺子瞧瞧?” “不去。”慕昭想都未想地拒绝道。 若真如凌川调查那般,他本人去了那间铺子,和兔子掉进虎狼窝,又有何区别? * 第4章 下一刻,慕昭便带着凌川,出现在了书画铺子对面的茶楼上。 即便书画铺子门庭若市,但找到月思朝并不困难。 她总是其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脸上未施粉黛,穿着最素最普通的布衣,乌发上也没簪什么名贵的钗环,仅在发间别了朵天青色的绒花。 绒花旁似乎还有些栩栩如生的枯草。 等等,枯草? 慕昭适时想起那辆从他面前经过的,重量不大对的牛车,薄唇微微抿起。 再看向她时,眸中多了丝探究。 他记得牛铃声在巷口断了片刻,想来她应是那时上的车。 她是在躲他吗? 可她为什么要躲他呢? 如果一个女子思慕一个男子至痴狂,甚至还会写这样的东西,那么能见到他时会想躲着他吗? 凌川在一旁惊叹:“她居然来了?她何时来的?” 慕昭不咸不淡道:“藏在那牛车的草堆里来的。” “您是说……她先一步看见了您,而后躲了进去吗?可是为什么啊?” 那牛车虽谈不上脏臭,但也绝算不上干净,不仅有木头潮湿的腐朽气,还夹杂着淡淡的牛圈味儿。 凌川不明白为何会有姑娘家宁愿把自己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 “是啊,为什么呢?” 慕昭垂眸自问,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两人沉默之际,忽闻一旁的一对男女嬉闹之声。 “宏郎别看我别看我!双双今日憔悴得很,一点也不好看呢……” “哪有?双双每日都很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郎!” …… 粘腻的情话断断续续传来,慕昭的视线再度落向窗子对面的书画铺。 原是这样。 今日她未曾装饰,穿的衣裳比城门前遇见那回还要普通,故而宁愿钻入那牛车里,沾染一身脏污,也不愿被他瞧见。 都言女为悦己者容,看来她思慕他真的到了一种无可救药的地步。 慕昭好看的眉眼拧起来,觉得要与她说清楚这件事更加迫在眉睫。 * 夜凉如水。 烛火下,月思朝正精心包着一只狼毫。 女使浣枝推门进来,见笔杆上已被打出了一只漂亮的绸结,唇角微微弯了弯,加快步子走了上去,将手里托盘轻轻搁在一边,打趣道:“奴婢倒是从未见小姐对谁如此上心过呢。” 月思朝嗔她一眼,手中的活却未停:“别瞎说。” “明日是季公子的生辰,他无父无母的,京中朋友也不多,他又帮了咱们不少,若是我一点表示也没有,岂非太白眼狼了?” 浣枝是她院中唯一的婢子,平日比她还要勤快,虽生得瘦弱,但劈柴生火,洗衣打扫,通通不在话下,月思朝时常觉得她比主院里的一等女使办事还利落。 浣枝望了眼托盘中的衣裙,略带惋惜道:“只可惜小姐今年的春衣浆洗了还未干,只能穿一穿去年的款式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月思朝并不在意这些,“衣料看着能过眼就够了,左右他也不是拜高踩低的人,且若是盛装太过,惹他生了误会,又该如何?” 浣枝撇撇嘴,小声道:“真有什么误会也不是坏事啊……季公子人挺好的……” 月思朝严肃打断她:“那也不是咱们如今能想的。” 说罢,她觉得方才有些凌厉,轻叹一口气,放缓声线:“你也知道,我不过是咱们家里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婚姻大事尚捏在主院那位的手里,由不得我自己做主。” “且季公子上京是为科考,依他的样貌才学,金榜题名是迟早的事。听说陛下偏爱才子,届时莫说官家小姐,尚公主怕也不是不能。” “既无可能,又何必生了这份心,到头来徒惹自己伤怀呢?” 浣枝望着她白净柔美的脸庞,双唇翕动,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觉得自家小姐哪儿都很好,可偏偏不像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子。 明明是大好年华,春心萌动的年纪,却偏偏一副桑榆暮景,看破红尘的模样。 除了银子能提起她的兴趣,旁的什么都不想。 她心中感慨万千,到嘴边时只化作了一句赌气的话:“反正奴婢就是觉得小姐很好,生什么心都可以!哪怕想当皇妃也是行的。” 这可不兴行啊。 当今陛下比她爹年纪还大,她才不想给他做妾呢。 月思朝心想,她这么努力赚钱,就是为了争取早日离开月府,免得被主母随便塞给旁人做小妾。 她爹只空有一副好皮相和好口舌,除了会甜言蜜语地哄骗女人,并没有什么真本事。 他原本只是个七品芝麻官,全靠主母把其他的庶出女儿嫁人,为他铺路,这才换来今日的五品官职。 若非她上头还有个比她大几个月,尚未出嫁的嫡姐,主母操心着嫡姐的婚姻大事,暂时无暇顾及她,否则只怕也会把她塞给旁人做妾,为她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爹铺路。 月思朝压下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只最后提点浣枝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这些你自己想想也就罢了,可莫要在人前提起,免得受罚。” 小姐总是会替她着想的。 浣枝暖暖一笑,应下:“奴婢知道。” * 未免月思朝继续躲着他,今日慕昭特地侯在了巷口的马车里,也没再假寐。 当视线穿过若干行人,落在少女身上时,他不禁微微一顿。 她今日与昨天大为不同,舍了那身平平无奇的布衣,特地换了身鹅黄色的衣裙,衬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肤更为耀眼了些,裸露的脖颈细长。 虽不是什么名贵的衣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轻纱,却也能看出是用心打扮过的。 行止间步态轻盈,身段窈窕,将疏离和诱引拿捏得恰到好处。 果然。 她昨日是怕自己不好看而不愿见他,今日怕他还来,便特地好好妆点了一番,以期和他相遇。 心中猜测得到了进一步的验证,慕昭现在无比笃定她就是试图勾引他。 与那些女子如出一辙的无趣把戏。 “月姑娘。” 声音来自于身前,微冷,夹杂着些不耐与厌烦。 月思朝从该去哪儿打听假死药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无形的压迫感令她一时有些头皮发麻。 她抬起脑袋,看见一旁的马车内伸出一只修如青竹的手,帘子挑起,露出一双幽深清冷的眉目。 四目相对,她明显也愣了一瞬。 慕昭? 他怎么又来了? 他是来寻她的? 他怎么知道自己叫什么? 难道偷写他艳俗话本一事终究是被他发现了? 上次的交锋令月思朝明白他的脾气并不怎么样,且这人位高权重,单刀直入地找过来,不会打算直接带她去官府,没收所得吧? 好女孩儿能屈能伸。 颜面可以不要,但银子万不能丢,且她今日还要去给季述过生辰,耽误太久也不好。 慕昭到底是个男子,又是个大人物,应当不会在她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只要自己稍微服一服软,也不是没有私了的余地。 想到这儿,月思朝先发制人道:“对不起。” 说罢,见他尚未做反应,她赶忙垂眸凝着自己的足尖,做足一副愧疚姿态,甚至愧疚到脸都红了。 在月府小心翼翼生存这么多年,她最会装了。 一上来就道歉。 她终于知道爱慕他这件事是不应该的了? 慕昭狐疑地看向她,却只见少女羞红的面庞。 他这才发现她今日甚至涂了脂粉,春风拂过,带来一阵沁人心脾的茶花香。 “你脸红什么?” 虽然他长的不错,身材也好,但只是看了他一眼,也不至于如此害羞吧。 月思朝心想,脸红当然是因为愧疚了。 难道她愧疚得不够明显吗? 她咽了口口水,好声好气商量道:“要不我可以给你钱的。” 分他一些银子,买一个姓名使用权,也不是不行。 ……给钱? 她当他是什么? 花街里的小倌? 他几乎要被气笑:“你又能给我几两钱?” 第4章 湿衣“谁占你便宜了?” 月思朝抿了抿唇,从腰上解下荷包。 这些日子她满共赚了不到二百两,皆藏在她床榻下的暗格里,随身仅带着一只小元宝和一些铜板,约莫也就十多两。 全部给了她舍不得,给铜板又像打发叫花子,她斟酌半天,忍痛将那锭小元宝递了出去。 “够吗?” 慕昭的额角跳了跳。 他虽不爱沾染风月之事,却是混迹在男人堆里的,或多或少听他们聊起过秦楼楚馆之地。 对有官职的人来说,不是特别奢靡铺张,一夜的开销差不多也就这个数。 第5章 看来她很懂。 能写出那样的东西,平日没少去吧? 被这样的女子缠上简直是他倒了大霉,再看向月思朝时,眼底多了些轻蔑。 “我可没这么不值钱。”他冷笑道。 他随手摸出张银票,自马车的小窗丢出去。 “五百两,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不论是你,还是你那些不堪入目的东西。” “凌川,我们走。” 华贵马车掀起的轻风让银票在半空打了个转,月思朝伸手抓住,珍惜地抚了抚,折进了她的荷包里,有些一头雾水。 不出现在他面前…… 意思是他默许她这么做了,只要不再打扰他就行? 有权有势的上位者总是这样简言,剩下的全靠她来揣度。但望着小元宝几十倍之数的银票,她又觉得没必要和银子过不去。 有人就乐意多花银子,来买这种被人琢磨来琢磨去的感觉。 莫名得了笔横财,月思朝心情大好,连步子都轻快了些。 * 书画铺子今日关得早,季述早早订好了酒楼,几人一同送了礼,酒过三巡,贺罢生辰,天已然黑了下来。 不知何时又下起了丝丝绵绵的雨,不大,却也打湿了青石阶。 月思朝正犹豫着是在此处等雨停,还是干脆冒着细雨跑回府,忽然间,头顶便撑起一把伞。 她回过神来,对上季述的目光。 他温声道:“我送你回去吧。” 月思朝放心他的为人,自然不会拒绝,先一步迈下了石阶。 略寒的水汽铺面而来,她觉着自己脑袋顶上的伞面莫名多了些。 两人共撑一伞,行走时手臂时不时轻擦在一起,又心照不宣地飞快分开,路过一块稍有松动的青石板时,季述虚揽了下她的肩,避免了石缝中的水溅上她的裙摆。 “小心。”他叮嘱道。 “多谢。”她感激笑笑。 而后又归于沉寂。 昏暗的夜色里,月思朝见男子的身子不知不觉已湿了大半。 其实,季述正犹豫着要不要向她表明心意。 喜欢上她似乎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这世上美人很多,知书达礼的女子也很多,可但凡家世好些的姑娘,大多都心安理得地当依附家族的菟丝花。 像她这样想尽办法自己赚钱的姑娘寥寥无几。 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是一样的人。 他刚认识她的时候,她甚至还能上山采菌子卖钱,仿佛从不是什么娇气的官家小姐。 静默中,季述鼓足勇气开口:“月姑娘,我想和你说件事。” “哎!” 心中所想尚未宣之于口,身旁的女子惊呼一声,撞进了他的怀中。 温软盈怀,他本就紧张的心更是乱了一拍。 季述望向怀中的少女,却见她面上并无羞赧之色,而是慌张地往腰间探了探,旋即当机立断地迈开腿,朝那已经跑出数丈的黑影追去。 “有什么话咱们明日再说!”焦急的声线逐渐飘远。 他抬步欲追,她的嘱托紧接着飘过来:“不必跟来,礼物别湿了!” 季述驻足,抿了抿唇。 相处这么久,她的习惯他不是不清楚,那荷包里至多只有十两钱。 ……是不想听他未出口的话,才落荒而逃的吗? 他无奈摇头,神情有些低落。 也罢,的确不是什么好时机。 不妨待来年放榜后再与她提起。 * 月思朝双手提裙,冒着雨丝紧追着那小贼。 其实她从小便学着劈柴做活,又时常爬山下河,体力很是不错,若是平日,抓住他并非难事。 只可惜她今日穿着的裙子很难迈出大步,且荷包里还放着慕昭丢给她的那张五百两银票。 那可是五百两! 把她和她的积蓄一同卖了,也凑不够这么多。 所以她无论如何也得把它追回来。 跑出去没多远,她当机立断地捡了块石头,给裙摆划破一道长长的口子。 少了衣料的束缚,跑起来要快上许多。 小贼见她难缠,便专挑人多的地方逃去,不消片刻,便引着她回了那条酒楼林立灯火通明的街。 回头见她依旧紧跟不放,且离他愈发地近,二话不说便拐进了一处满是轻纱帷帐之地。 而月思朝未作多想,径直跟了进去,连花楼外迎客的妈妈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好在她终究赶在这小贼闯入房间之前,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 小贼累得气喘吁吁,欲哭无泪道:“你真能跑,姑奶奶。” “……少废话,拿来。” 她亦喘得厉害,刚摊开手去索要,那贼却故意朝楼对面一抛。 她眼看那荷包落在了对面的长廊上。 “你再不放开我,待会儿就被人捡走啦!” 小贼猛地挣开她,朝另一方向跑去。 找回荷包终究比留住那小贼重要。 月思朝抿了抿唇,当即沿着弧形长廊往对面去,刚捡起荷包,便瞧见簪着大红花的妈妈带着若干打手,朝她所在的楼层跑来,边跑边指着她道:“就是她,就是她!硬要闯进来!还撞了咱们这儿的几个姑娘!” 身侧轻纱垂落,薄幔摇曳,隐约透出其间旖旎的刺绣。 月思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她误入了花楼。 她并不是美不自知的人,相反,她还挺喜欢自己的气质样貌,虽比不得妩媚妖娆的美人,却也称得上是一位玉质金相的小姐。 无论如何,她不能落到那些打手手里! 她不敢想会在身上发生什么,且就算日后侥幸从此处逃脱,她嫡母也定会以肃清家风之名,把她处置了。 她在心中暗唾了那小贼一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眼前若干传来靡靡之音的房间里选了间最为安静的,一把推开了房门,反手迅速将门闩插好。 若她没记错,方才她抓贼的时候,曾看见位衣着华贵的男子从这里离开,如今应当无人了。 心跳得很快,她警惕着环视一周后,轻轻松了口气。 她赌对了,果真没人。 接下来,她只需要从窗户小心爬下去,突如其来的一切便可以结束了。 她迅速走到窗前,倾身往下看,思量着待会儿该往何处落脚。 曾经最为艰难的日子里,她得趁着雨季爬山采菌子,平日还算坚固的山土吸饱了水,变得松软又易塌陷。 即便如此,她也能安安稳稳地回来。 三层楼而已,应当不是特别困难。 她一边儿给自己打气,双手撑上了窗檐。 谁料刚一使力,腰间忽然横过来一个什么东西,拽着她向后。 她惊呼一声“非礼”,紧接着,一只微凉的大手便往她的唇上覆去。 她亦不甘示弱地张口,狠狠咬上对方的指节。 男子终于舍得放开她,四目相对时,他冷冷丢下一句话:“月思朝,你是不是有病?” 房间顿时落入一片寂静,自木窗投下的光影笼在慕昭颇为不耐的眉眼。 本来被舅舅以为他“接风洗尘,请客开荤”之名骗来这儿也就算了,他前脚刚把舅舅打发走,后脚月思朝便擅自闯了进来。 不但如此,她还径直插上了门闩。 意图简直不要太明显。 他记得那时她环顾四周,特意寻了遍人,没见着他,便以跳窗相逼。 一次两次,次次都在利用他的善心,以性命要挟。 房内未燃灯烛,仅有窗外透进来的华灯夜色,但少女脸上的绯红依然十分显眼,她双眸潋滟,羞愤无比,见到那张冷淡昳丽的面容时却是一愣,开口道:“你才有病吧,你占我便宜干嘛?” 很好。 她这招先发制人已经用至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慕昭斜倚着窗,垂眸望向指节上的一圈牙印,先前温热的触感似乎有些挥之不去,令他更为厌烦。 “……谁占你便宜了?”他不耐否认道。 不敢承认? 月思朝目光下移,望向那双颀长白皙的手。 方才就是它,一只大力揽了她,一只去捂她的唇。 她第一次被男子这样无礼对待,还是在这种地方,此刻尴尬又羞恼,没想到罪魁祸首居然还不认账! 她再度抬眸,看向男子冷淡的脸庞。 平日里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装得和真的一样,如若不是她今日在花楼遇上他,又亲身经历了这一遭,怕也不知他内里其实是如此下。流之人! 盯着那双不掩锋芒的眼睛,他淡淡补充道:“月姑娘,分明是你自己闯进来的,我都警告过你不要再出现了。” “我怎会知道你在这儿?”她气得冒泡。 “你装什么?” “其实你出现在这里,我一点儿也不奇怪。” 第6章 毕竟他白日里就猜出她常来这样的地方,想来应该是无意看见了他,故而计从心来,设下此局。 凉薄的目光扫过面前女子,他这才发现她身上的衣裳沾了水,紧紧地扒在肌肤之上,勾勒出姣美的身姿。 裙摆已被划破,能看出是人为的痕迹。 其实,她不是妖娆艳丽那挂的姑娘,非要论起来,倒有些白云出岫的纯净。 那双清凌凌的眸子直视他时,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水雾朦胧的江面。 也正因如此,她以这副模样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很难不去怀疑她的居心。 眸光垂落在她身前的挺拔可观之处,他轻而易举地下了结论:“你把你自己搞成这样,是想以此胁迫我对你负责吗?” 第5章 情趣“是要与我玩情趣吗?” “我现在明明白白告诉你,不可能。”他斩钉截铁道。 慕昭这倒打一耙的说辞简直令她无言以对,她只得解释道:“我只是为了捉贼。” “难道你的贼在我这儿?”他当即反问道,“你身上的簪花荷包首饰都与白日我见你时一般无二,你说说看,你被偷了什么?” “我……” 要是说她其实很在意他白日里随手施舍给她的那张银票,岂不是很没面子? 她们穷人的世界,慕昭这种人是不会懂的。 她生生截断了话头,简单概括道:“总之,丢的东西我已经追回来了,但好像不慎得罪了这里的人。他们在外追我,我才不得已推门而入,想从窗户逃出去。” 说罢,月思朝掩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了蜷。 好苍白的解释,可世间万事的发生有时就是这么没道理,正如蝴蝶轻扇翅膀,便会在很远的地方掀起一阵风暴。 也正如她屡屡遇见他。 慕昭轻笑一声,凉薄的眉眼间染上些戏谑。 “你们舞文弄墨之人编的故事都这般离奇吗?”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此处离地面足足数丈高,若我识人无误,月姑娘当不会轻功罢?” 身上的衣料忽然绷住手臂。 她垂眸,见慕昭颇有些嫌弃地拎起她的袖子,将她拉至窗前。 “你走给我瞧瞧。” 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她与慕昭在这儿耗了许久,也渐渐发现了花楼里的那些打手并不敢来擅自打扰他。 这样的环境给她添了些许安全感。 此时再看向窗外,先前冒险爬窗的念头已经消退了大半,便显出几分犹豫来。 慕昭自不会真让她一个姑娘家当他的面跳楼,窥见她的犹疑便足够了。 “你方才说你来捉贼是吧?” “难道你觉得你尚有几分姿色,便拿自己当诱饵,来这儿钓采花大盗?” 他嗤之以鼻道,随手把窗阖上,彻底断了她走窗的念想。 本就光线不足的房间变得更为昏暗。 加之她生得白,在这样的映衬下莫名显得耀眼,总会不经意地攫取他的视线。 少女的鬓发有些散乱,身上沾染着潮湿的水汽,裸露出的精致锁骨处蓄着她自己都不曾留意到的雨珠,脸颊的绯红仍未消退,却紧抿着唇瓣,一副不服气的倔强模样。 感觉很好欺负,想弄哭。 离谱的念头一闪而过,慕昭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 “你是打算带我去京兆尹府蹲大牢,还是把我带去你爹面前?” 月思朝望着他,一时有些懵。 “……你在说什么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目标一直都是我。” “特地给我编了段故事和身份,是想与我玩情趣吗?” 毕竟他好像还没有看过她写采花贼与女捕头。 看来他还是太保守了,对男女之间那点事的确没什么经验,自从认识她以后,就一直在大开眼界。 月思朝:“……我没。” 算了,她好像根本就没法和他解释清楚。 在自暴自弃的沉默里,她终于察觉到了那道时不时扫来的视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后知后觉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咬了咬唇瓣。 难怪他非要说自己蓄意勾引。 她知道自己的衣裳被雨淋湿了,但先前紧迫,她没时间留意这些。 可她真的没有,她不慎闯进来,也只是为了逃出去。 但现在好像有些进退两难。 房间外是想堵她的花楼打手,房间内是满脸写着给他一个说法的慕昭,真正相信她的人又被她丢在了雨里,自己还把自己搞得这样狼狈。 等等,花楼…… 灵光乍现,月思朝发现了她不曾留意过的盲点。 她不是被家中娇养着的闺秀,很多天真烂漫的小姐不明白的事她都知道。 慕昭不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花楼里,他来这儿,肯定是要纾解压抑已久的男人欲望。 可她闯进来的时候房间就没别人,到现在为止,该来的姑娘依旧没来。 那么他定已是被她搅扰了兴致。 好事被搅扰,他心中不快,见自己孤身一人误入他的房间,便攀咬她蓄意勾引,大抵是想借此机会顺水推舟地与她…… 想到这儿,月思朝心中一阵儿后怕,再看向慕昭时,神色便变得有些晦涩。 她虽然会写,但是那都是纸上谈兵。 且专业的事还是由专业的人来做,她和他这样算什么? 算无媒苟合吗? 她不能再由事情这样肆意发展下去。 好女不吃眼前亏,她放软声线道:“……到底怎么样你才能放过我?” “除了……那个。”她吞了口唾沫,小声补充道。 那个是哪个? 这女人总是很莫名其妙。 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向他服软。 秀气的细眉微微蹙着,看起来有几分楚楚可怜。 她先前不捂着也就罢了,如今双臂抱在身前,因着手臂的压迫,非但起不到什么遮掩的作用,反倒让形状更惹眼了些。 当慕昭意识到自己会有意无意地瞥向那处,心头更是窜起一阵无名火,但又说不清自己究竟在烦什么。 陛下年事已高,国储却仍未决断。 舅舅今日的意图便是想以美色诱之,让他帮扶皇长子。 但他们不欢而散了。 慕昭并不清楚月思朝的闯入究竟有没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但她并没有给他造成什么实质上的麻烦,勾引的把戏看起来也很失败。 她终究是官眷,又是一个柔弱的姑娘,穿成这样从此处走出去,真遇上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他良心亦难安。 思及至此,慕昭垂眸凝着她,抬手按在了腰间的革带上。 月思朝眼见他的举动,面色愈发苍白。 非要与她这样吗…… 他方才揽她腰时力气很大,虽然她也不赖,但是自知绝没有到能与他抗衡的地步。 如果他要硬来,她只能想办法把对自己的伤害降到最低,然后保留证据,去报官。 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最终的结局很可能是她自认倒霉。 但即便如此,她也绝不会当一只忍气吞声的鹌鹑。 直到宽大的外袍笼罩住面前的少女,慕昭才发现眼前女子的眸中已蓄满了泪,挺翘的唇紧抿着,强忍着没让它们落下来,正错愕地望着他发呆。 月思朝裹着他的衣袍,望向那张冷若冰霜的昳丽面容。 袖间是淡淡的茶香,与她的品味倒是很像。 只是……脱了外袍给她穿吗? 看来他也没有那么讨厌。 她抽了抽鼻子,先前的委屈一扫而空。 慕昭瞧着她感动到泫然欲泣的模样,微微凝住眉头。 为避免她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他特意警告她道:“你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尤其不要想对他以身相许。 月思朝心神一凛,还以为他看出了她先前的小人之心。 都说伴君如伴虎,常侍君侧之人和她果然天差地别,居然能这般轻而易举地洞察人心。 只是那些污秽难言的想法就这样被一语道破,令她有些惭愧,她心虚地躲闪了他的视线,细声细气道:“知道了。” ……她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承认了? 果然那日在城门前,她就是嘴硬。 思慕他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毕竟他真的很出众,不论家世样貌,还是身材品性,样样都很拿得出手。 本着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好心,慕昭道:“跟在我后面。” 推门出去的时候,月思朝竟觉得恍若隔世。 先前嚷嚷着要捉拿她的人噤声在一旁,无人再敢置喙。 这就是金钱权势的力量吗? 这个世道的权势女子实难肖想,但是她日后一定要很有钱。 她悄悄仰头,望向男人的侧脸,鼻梁高挺,线条清晰,带出些凌厉的弧度。 第7章 她本已习惯这男人的高高在上,反正他对她的语气一向是轻蔑与讥讽,但现在好像又因他对她伸出援手,让她觉得今夜突入其来的一切也没那么坏。 慕昭肩宽腿长,脊背挺阔,似乎要比她高出一个头,步子迈得大,不曾刻意等她,以至于她要加快些速度,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她漫无边际地想,难怪京中那样多的小姐都思慕于他。 凭心而论,这样的姿容和年纪,在朝堂大半已年过半百的老头堆里自然称得上是万中无一。 就连那张言简意赅且亳不留情的嘴,都显得比拐弯抹角的囫囵话有人情味儿起来。 她决定以后再写他的时候,要怀柔一些。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侯府的马车早就等在街巷,载着她和慕昭一同往月府的方向去,夜幕里,府宅的石狮子在她眼前不断放大,月思朝适时瞧见了一个撑伞侯在府门不远处的身影。 季述? 她转头对慕昭道:“那个……侯爷,停在巷口就好了,我可以自己走回去。” 慕昭眼皮未抬:“随便。” “对了,衣裳……”她手忙脚乱去解。 “不必了。”他漫不经心道。 “这不好吧。” 这么晚穿着陌生男子的衣服回府算怎么个事儿? 而且他这衣裳一看就很贵。 “要不我赔你点钱?” 慕昭余光看出她的纠结:“沾了太多穷酸气,我不要了,也不用你给钱。” “……哦。”好容易生出来的好感再度降了些,她仍礼貌道,“谢谢,那再见。” 麻烦的要命,还是别见了。 而且还再见呢?就这么想见他吗? 他敷衍地“嗯”了一句。 直到女子身上的茶香在马车内消散良久,慕昭都没见凌川有驱车的意思。 他不耐问道:“你怎么还不走?要不你干脆亲自把她送回府中?” “那倒不是,属下只是觉得月姑娘很有意思。” 凌川的声音自马车外传来。 “您说她这么晚回府是要见谁啊,一下车就散了发,飞快绾了一遍……” 说话间,慕昭已然挑开了车窗上的帘子,好巧不巧地看见她匿在背光处,脱了他的外袍,随手塞进了府前招财树的花盆里面,又匆忙掩了掩衣摆处的裂痕,而后袅袅走向了府前长身而立的男子。 第6章 不举“她喜欢我喜欢得太过周全了。”…… 月思朝身上的衣料还算轻薄,在慕昭那儿耽搁了许久,如今已然干的差不多了。 她自黑暗走向光明处,在离季述尚有几步远的地方站定,问道:“季公子,你怎么来了?” 季述听见她的声音,当即回身。 眸中的担忧逐渐消散,最后化成一贯的温和浅笑。 “你跑得匆忙,又是独身一人,我便想着来府前等一等你,见你安然无恙回来,我便放心了。” 她忽然想起她追那小贼前他未曾说出口的话:“对了,你当时想同我说什么来着?” 季述呼吸微顿,凝着她认真的眼睛。 她那时不正是不想听这个才跑了吗? 怎么如今又来问。 可惜他当时脑子一热的决定已然被迫冷静下来,且思量出了更好的时机。 “……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再做点旁的生意。” 他搪塞了过去。 “好啊。”她轻而易举答应下来,“如果有合适的,你可以直接来问我,我信得过你。” 他轻轻“嗯”了一声,“那你快回去罢,夜里冷,别着凉。” 少女颔首,迈开步子,与此同时,始终挑着小帘的修长手指放下来。 “看够了吗?还不快走?” 无甚波澜的低沉声线传来,依旧带着慵懒的尾音。 “走走走,这就走。” 凌 川瞧不见慕昭的神情,却莫名觉得车内的人有些不悦。 他试探问道:“侯爷,你说那男的是谁啊?” “该不会是月姑娘的心上人吧。” 男子答得毫无犹疑:“不可能。” 因为她喜欢的是他。 凌川沉默,心想,怎么就不可能了? “……可如若不是见心上人,怎么会特意整理一番仪容,又把您的衣裳掩藏起来。” “这不是生怕被那男的误会吗?” 慕昭心想凌川究竟只是个旁观者,自然不会知道她对他有多么不择手段。 “又没有女人试图勾引你,你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他不吝赐教道:“一个女子若是遇见心仪的男子,大多都是想方设法地施展诱惑。” 比如她弄湿衣裳出现在他面前,会望着他脸红,身上还染着他一贯偏爱的茶香。 “断不会如此小心掩饰,生怕失了端庄。” “所以那男的应该是她爹。”慕昭笃定道。 他从武,月家从文,月思朝的爹又不是什么大官,他自然不曾留意过,更不知道他的样貌。 但是这么晚还会站在府前候着她,除了亲人还会有谁呢? 毕竟母亲在世的时候,也总是这般忧虑他的。 想到这儿,慕昭微微垂下眼眸。 凌川继续问:“那她为什么要把您的外袍丢了呢?” 慕昭再抬眼时,不耐已然浮上来:“你若是有女儿,见她大晚上穿着旁的男人的衣物,难道不会震怒吗?” “不会想知道这男人是谁,去扒了他的皮吗?” “……她实在是太过周全了。” 说到这儿,慕昭扶了扶额,一时有些苦恼。 他先前以为,月思朝和那些想爬他床的女人没什么分别,费尽心机与他制造相处的机会,而后好飞上高枝尽享荣华。 若她是这样的人,就该穿着他的外袍大摇大摆地入府,逢人就显摆这是他脱给她的,再造些风言风语,靠京城百姓的舆论,来胁迫他给她一个名分。 可她没有。 她居然小心翼翼地掩藏好他的衣裳。 看来她喜欢的不是他的权势地位,而是他这个人本身。 处理这样的女子要麻烦得多,起码拿钱打发是行不通的。 凌川咽了口唾沫,怀疑道:“……真是这样吗?” * 月思朝并没有真的把慕昭的衣裳就此留在花盆里,而是在季述走后悄悄捡了回来。 原因无他,府门前日日有人打扫,若她不管不顾地把这绣了金线的衣裳留在那儿,明日被人交上去,定会在月府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她抱着衣裳,往自己的小院走,思忖着该如何处理。 还是不可能还了。 他又不愿意要,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可若是真烧了…… 月思朝摸着衣料,是上好的锦缎。 织采为文,其价如金。 她一向舍不得糟蹋好东西。 罢了,先洗净收起来罢。 万一以后走投无路,说不定还能换点银钱。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月思朝回过神,见月思娴自石子路一旁的竹林里冒出来。 “我都瞧见了,你方才在府前同一个男子说话。” “是他的衣裳吗?” 她走上前来,试图从她的手里把外袍抢过去。 月思娴便是她的嫡姐。 拖嫡母的福,她平日里对她颐指气使,从不拿她当妹妹,她的东西她想要便抢,就如同嫡母会随意克扣她院中的份例一般。 在被月思娴夺走之前,她先一步把外袍移到了身后去。 “是。”她随意应道,只想快些将她打发了,“我接了些缝补衣裳的活计。” “骗谁呢月思朝,那衣料我瞧一眼,便知价值不菲,这样的人还需要缝缝补补?” “你以为和你一样吗?” 月思娴扫向她破烂的裙摆,神情轻蔑:“那男的是不是喜欢你?” “和你娘一样,都是只会勾搭男人的狐狸精。” 月思朝皱起眉头:“狐狸精说谁?” “说你。” 她淡淡“嗯”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月思娴这才反应过来,一时有些气急。 “你以为你这样就能攀上高枝了吗?就算你嫁去了这样的人家,也是和你小娘一样,都是做妾的命。” “还有你的性子也不改改,若是会讨母亲和我喜欢,还至于这么在外面抛头露面地——” “我之所以在外面抛头露面,就是因为不想讨好你们。”月思朝望向她的眼睛,打断她道。 月思娴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月思朝道:“这些年来,小娘院中的吃穿用度走得都是我的私账,母亲从中省了多少银钱。那些银钱又到哪儿去了呢?” “若母亲当真这么容不下我小娘,她大可以像对待旁的姨娘一般,随意寻个由头,把她送去乡下的庄子里,可她为什么不呢?” 第8章 “说到底,咱们家就这么些院子。” “与其源源不断地由着父亲带新人回来,还不如留几个安心听话又好操控的姨娘在府上,好把父亲再想纳妾的心思堵回去。” “你以为是我和我小娘需要你们,到底是谁需要谁还说不定——” “朝朝!”一声急促的轻音打断了她。 娘亲怎么来了? 月思朝默默闭了嘴。 “大姑娘,她年纪小不懂事,你可千万别与她一般见识。”温雪走过来,把她拉至身后,“我们怎么会不需要您呢?您是她的姐姐,姐妹之间相互照拂,日子才能越过越顺。” “朝朝,快给大姑娘道歉。” “……对不起。”她开口道。 倒不是她打心眼里惧怕月思娴。 只是她知道,娘亲的性格软弱,胆小又怕事,今日之事被她撞见,若她不主动息事宁人,小娘明天就能自己跪到主院负荆请罪去。 她只能压下心火,委屈求全。 其实,月思娴平日里时常被月思朝噎得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今日雪姨在,还没等她告状,便等来了月思朝的道歉,她很是满意,也没再过多纠缠。 母女二人一路无话。 回了自己的小院,温雪看出她心情不大好,主动开口破了冰:“朝朝,娘知道你委屈,但今日大姑娘来咱们这儿,是来递一个好消息。” “开春了,皇后娘娘过些时日要在宫中办百花宴,遍邀京中五品以上未许了人家的适龄女子前去。” “你想呀,未许人家,又要求适龄,定是为了凑对儿许亲的。” “你平日见的都是市井中人,这是一个难得能见达官贵人的好机会。” 月思朝很想问她,嫁给达官贵人究竟算什么好机会。 她这样的家世和身份,嫁过去终究也是要被看轻的,还不如她自己买个宅子,做些生意,风生水起地自己过。 但若是自己出言驳了她,她定要暗自垂泪,怪自己不能给她一个好前程。 去就去吧。 哄娘亲高兴便罢,反正自己的计划是断不会更改的。 她随手将慕昭的外袍塞进了自己的脏衣篓中。 * 晴空碧波,万里无云。 御花园内百花齐放,连红墙上都搭了蔷薇花架,争奇斗艳,藤蔓葳蕤。 各位官家小姐置身花丛,只衬得人比花娇。 月思朝本就无心这样的场合,自然是躲着人,往清净些的湖边走。 走着走着,抬眼便瞧见慕昭和另一位老臣站在水边的石头上。 天光水色,衬得他颇有些遗世独立的味道。 好看的事物总会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而这多看的几眼,让她发现了一件事情—— 他穿的竟还是在花楼撞见她时的衣裳。 可那件外袍不是刚被她洗过,晾在院里未干吗? 该不会是知晓自己这样好看,所以特意做了十件一样的吧。 这真的很骚包。 慕昭看着比平日里还要不耐些,他身旁的人在与他说些什么,可他连眼皮也懒得掀。 一旁老臣正是他的舅舅纪问阑,两人谈话的声音不大,但因着周遭清净,仍是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上次带你去那地方,是想着你年岁也不小了,总要考虑考虑终身大事。” “你一直不娶妻,定是因为不知女人的好处,我才想着……” 慕昭听着烦: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还记得大皇子的表妹怀宁郡主吗?她与你年岁相当,又思慕你多年——” “不娶。” “……连这种门当户对的好姻缘你都不要,你说说你到底想要怎样?” 慕昭已经被他念了一个上午,实在被他唠叨得头疼,忍无可忍开口。 “我不举,你满意了吗?” 月思朝闻言足下一绊,险些摔倒。 她扶着一旁的树干,尽力匿住身形,震惊地想,难怪他那晚在花楼房间里也没个姑娘,亦不曾无礼对她。 不过方才她发出的动静应当不算大。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打算不动声色地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喂。” 身后传来慕昭的声音,应当不是在喊她。 她加快步子,内心甚笃。 “月思朝。” ……真是躲无可躲。 她缓缓停下脚步,抬眸对上男人乌沉沉的眼睛。 第7章 救人“像侯爷您这般不要脸……”…… “哈哈,侯爷,您怎么在这儿?好巧啊。” 月思朝努力挤出一抹单纯无害的笑。 然而这笑落在慕昭眼里简直比她哭还难看。 怎么? 听见他不举,伤心难过吗? “巧什么,你不正是来寻我的吗?” “我不是……” “不然此处这么偏僻,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我只是想找个清净的去处呆着,你不要——” “自作多情”四个字尚未说出口,慕昭便有些不耐地打断了她:“行行行,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你其实根本不想见我,只是一不小心走到了我已经呆了一上午的湖边,一不小心听见了我与纪大人的谈话,又一不小心地弄出些响动惹我注意,一切的一切都是巧合。” 月思朝:“的确如此。” 但慕昭分明就是一副全然不信的模样。 解释是没用的。 她惆怅地叹了口气,决定好好安抚他。 让他知道她不会利用这个消息对他不利,他总能放过自己了吧?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其实很多男子都有这个毛病,只是他们碍于面子,不肯说,还要让自家媳妇装。像侯爷您这般不要脸……啊不是,不顾颜面,坦荡直言的男子极少,实乃勇气可嘉。”她一脸严肃道。 慕昭:“……”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骂了。 但是看着面前少女的神情,他找不出证据。 慕昭难得没有讥讽她,这样的态度极大激励了月思朝。 她望着他的眼睛,话里话外都带了许多真诚,开始发自内心地替他想办法:“我在外面遇到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也曾听旁人提起过,这病如果不是特别严重,积极配合大夫治疗,的确有很大可能康复。” 慕昭拧起眉:“你遇见的都是些什么人?居然会和小姑娘说这个。” 他的关注点好奇怪。 但她还是一本正经回答道:“一位老郎中,我有段时日负责帮他归整药材。” “至于治疗手段……除却药物以外,佐以心理辅助也很重要,比方说多瞧瞧心仪的姑娘……” 慕昭的目光变得复杂:“你就这么在意我?” 其实他叫住她时,本想解释一句他是在胡说八道,但转念一想,忽然又觉得她若是真信了,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她在文章里玩得那么花,可见定是一个色胚子,对婚后的夫妻生活有极高的要求。 如今骤然知晓心尖儿上的男子竟然不举,虽一时难以接受,但日子久了,定会放下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 此话可谓一举多得,既打发了舅舅,也打发了她。 但慕昭千算万算,没算到她只伤心了一瞬,便开始积极为他想解决措施。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然出乎他所料,他甚至开始好奇这女人究竟思慕他到何种境地。 “可我并没有心仪的姑娘。”他垂眼看着她道。 月思朝从善如流道:“没有也无妨。” “听说皇后娘娘办这赏花宴,本就是为了成全几段良缘,侯爷不妨去御花园里瞧瞧。” 慕昭皱起眉:“你怎么还撒起娇来了。” 真以为他不知道她什么意思是吗? 欲擒故纵地推他去御花园,实则是想听他说他不去。 月思朝愣了一下:“我撒什么了?” 行,在他面前装大度博好感是吧? 他这就去给她看。 “好啊。” 他率先迈开步子,见月思朝并没有随她一起的意思,回首道:“怎么不跟上来?生气了?” * 月思朝也不知道事情为何稀里糊涂地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她明明是为了躲闲,才特意避着人的。 怎么如今却跟着慕昭往回走? 为了不惹闲话,她特意没与他并肩前行,只跟在他身后,与他刻意保持了几步距离。 这会儿又开始故作矜持欲盖弥彰了。 慕昭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懒得戳破她。 走着走着,月思朝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多了起来。 慕昭素来桀骜冷淡,不近女色,宫中众人早已习惯了他独来独往的模样,可今日,他身后居然跟了一位身着朴素的少女。 那少女的穿着打扮甚至连宫人都不如。 第9章 更奇怪的是,慕昭似乎并没有任何不满。 月思朝不是没留意到周遭议论的声音,相反,她很想极力和慕昭撇清关系。 她刻意放慢脚步,却不曾想身前的男子仿佛和她对着干一般,也一同放慢了些。 ……好烦,这人怎么狗皮膏药似的,甩也甩不掉。 她终于忍无可忍,用仅能让慕昭听见的声音道:“侯爷,难道你没发现很多人都在看我们吗?” 慕昭:“发现了,但那又怎样?” “本侯一直都这般受人瞩目,你要习惯。” 月思朝:? 她有什么好习惯的? 她忧愁地环顾四周,想着究竟该编造一个怎样的借口脱身,而后便听见池水边传来“扑通”一声。 紧接着,喧嚷声起,“落水啦!有人落水啦!” 月思朝驻足,往吵闹处看去。 只见一位姑娘正在水中挣扎,身上的衣料轻飘飘,似是开在池面的一朵花。 池边上,一位身着华贵的姑娘推搡着一位同样衣冠楚楚的男子,大概是在示意他下去救人。 月思朝蹙起眉来。 娘亲提起过,今日赴宴的皆是尚未许了人家的官家小姐,那女子穿得又是这样轻薄易透的料子,如今沾了水,定和身着无物一般。 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这男子救起,怕是只有嫁给他这一条活路可走。 否则,流言便能杀死她。 水中女子的挣扎越来越弱。 岸边人来人往,却无人跳水救人。 电光石火之间,月思朝很快便想明白这是一个局。 宫中能人辈出,区区浅塘,又怎会无人敢救? 除非这池子里的姑娘,只能由那男人来救。 既如此,便可知这姑娘和他绝非情投意合,否则也无需被人设下这样下三滥的计策。 身边的女子忽然脱下了外衫,往池塘边走去。 慕昭伸手拉住她,提点道:“她不会死。” 大手攥得她手臂有些痛,月思朝试图挣开他:“我知道。” “你知道他是谁吗?”慕昭的视线落向岸边男子。 “不知道。”她微微抿着唇,“但那又如何?” 月思朝本以为还需费一番力气挣开慕昭,却没曾想他主动松开了手。 紧接着,又是“扑通”一声。 岸上的喧闹戛然而止,但仅一瞬便又再度炸开。 “好像有人下去救了!” “似乎还是个姑娘!” 春水清寒,即刻冰透了衣裙。 月思朝埋入水中时,耳边的吵嚷声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她直直朝水中已无力挣扎开始下坠的女子游过去,牢牢抱住她,冲破了水面。 那姑娘虽纤弱,但也是位二八年华的女子,月思朝拖起她时有些费劲,但好在慕昭递过来一杆从侍卫手中取来的长枪。 长枪反握。 他把枪尾留给了她,而易伤人的枪尖则朝着自己。 很快,月思朝把那姑娘带回了岸上,捡起一旁脱下的外衫裹住她。 今日她穿得是棉布衣裙,沾水后不但不透,颜色反而会更深,拿来遮这姑娘的纱裙再 好不过。 如此,便保全她的名声了罢。 先前那衣着华贵的姑娘扑上来,去拍落水女子的脸:“凝雾?” “凝雾,你可别吓姐姐呀!” 月思朝湿淋淋地站在水边,听见这个名字,才明白眼前这上演姐妹情深的女子应当就是怀宁郡主,林凝烟。 在今日得知她心悦慕昭多年之前,她就听说过她。 她的姨母是当朝皇后,母亲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活了四十多年,膝下只有她一位亲生女儿。 论起家世,的确与慕昭很相配。 但人品不太行。 明明做了坏事,却又不够坦荡,偏要装模作样。 待宫人手忙脚乱地把已然昏迷的林凝雾抬走后,姿容华贵的女子望向慕昭,眸光中带着羞赧与恰到好处的惊慌。 “之意哥哥,多谢你救了凝雾。” 之意? 是慕昭的表字吧。 月思朝抬眸看向他,恰撞上了男子的视线。 “你该谢的是她。” 慕昭并没有施舍给林凝烟一个眼神,一贯冷淡的面容上亦无甚情绪,目光锁在形容狼狈的女子身上。 在此之前,他的确不曾把她当回事。 五品小官家的庶女,与他本就是云泥之别,思慕他的人那么多,她不过是其中平平无奇的一个。 可今日,那句危急之下的“不知道,但那又如何”,竟让他窥见了几分自己从前的影子。 林凝烟瞥了月思朝一眼,只笑着继续同慕昭道:“之意哥哥,你家的婢女还不是承你之意办事嘛?谢你就等于谢她啦!” 月思朝:? 她望向怀宁郡主的眼睛,率先开口道:“我不是他的婢女。” “我是翰林院侍读月庭的女儿,月思朝。” 林凝烟终于朝她看过来,只是目光有些冷冰冰。 “哦,那真是谢谢你了。” “不客气。”她道。 林凝烟不动声色地站去她面前,挡住慕昭的目光,“之……” “哦还有。”慕昭开口,截断她的话,“别喊我哥哥。” “我们又不熟,你表哥在那儿呢。” 第8章 梦乡“我对你一见倾心,魂牵梦萦。”…… 月思朝循着那只修长如玉的手指看去,见正是先前被怀宁郡主推搡的男子。 原来他便是大皇子啊。 她面色平静,抬袖擦了擦脸。 ……她好像一下子得罪了很多了不起的人呢。 但没关系,反正她爹也没什么本事,能入官场靠的是大伯一手提携,之后的晋升皆倚仗女儿高嫁。 若这些位高权重之人,因她坏了他们的大事,怀恨在心,把她爹革职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是为民除害。 到时候她还可以名正言顺地做生意糊口。 想明白其中利害,她的心放宽了些,抬袖抹了把脸上的水。 怀宁郡主还在缠着慕昭说些什么,其他宫人也各有各的事要忙,自她救人上来以后,反而显得很多余。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她随意拧了一下湿答答的衣裳,独自转身,悄无声息地闷头离开,打算出宫。 慕昭一边应付着林凝烟,一边留意着月思朝,见她招呼都不打便垂着脑袋走掉,眉心微凝。 先前还激他来御花园,这会儿看见他和旁人说话又不高兴。 这是吃醋了吧? 女人真是麻烦。 她跳水之时,他便嘱咐了凌川去寻一套干净的衣裳,这么久过去,终于见他气喘吁吁地回来。 慕昭接过衣裳道:“办事这么慢,月钱扣二两。” 凌川哭丧着脸:“……可以将功补过吗?” “比如说?” “找到月姑娘往哪儿去了。” “用你找?地上的水渍我不会看吗?” 凌川:“……” 他咬牙切齿地想,如果有一日他家侯爷孤独终老了,一定是这张嘴害的。 他活该! 摆脱了林凝烟,两人一同出了御花园,沿着水渍走去了一处偏僻宫道,正巧看见一身狼狈的月思朝提着裙摆,朝他们走来。 宛若一尾迷了路的鲛人,自纯澈的深海来到浊世。 主仆俩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凌川甚至识相地往后多退了些,站去了慕昭的身后。 凌川想,其实月姑娘绝对担得起美人之名,肤白窈窕,眉眼柔柔。 若把侯爷那般姿容绝艳之人比做烈酒,那么她便是一盏清茶,初见时清甜,久闻便知其醇厚。 尤其两人站在一起时,更是分外养眼。 譬如现在。 月思朝在慕昭面前停住脚步。 慕昭上下打量她一眼,率先抬手把衣裳递了出去,悠悠道:“气消了?消了把这个披上吧。” 他手上拿着的是女子的衣裳,大抵是借宫中之人的,左右她不会在宫里常来往,何必非要欠下这个人情? 月思朝回绝道:“不必了。” ……看来她气没消。 慕昭蹙起眉:“我只是和她说了几句话,且那话也不怎么好听,你到底有什么不高兴的?” 月思朝茫然:“你和郡主说话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瞧瞧,还说自己没有不高兴。 慕昭懒得和她站在此处口舌争锋,干脆利落地抖开了衣衫,上身向她微倾过来,把它罩在了她身上。 两人的距离陡然被一件外披拉进,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吐息和扑面而来的茶香,抬眸望向他时,莫名有些脸热。 ……他是在关心她吗? 甚至还是强制的关心。 堂姐的话适时响在耳畔:“你不懂,这是京城最为时兴的强制爱。” 第10章 月思朝本想同他道一声谢,却发现他不知何时竟不动声色地退后几步,颇有些嫌弃地与她拉开距离,警告道:“不要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我。” 是不是生怕旁人不知道她对他的小心思? 月思朝:“……” 谁含情了? 她默默咽下未说出口的话。 气氛沉寂片刻,慕昭再次主动开口:“你回来找我做什么?” “是想问今日之事吗?” “其实这些事情原本没必要和你这个只知钱财情爱的女人讲。” 他继续道:“陛下始终不曾立储,底下的皇子都卯足了劲试图上位,自少不了拉拢朝臣这一出。” “大皇子想与林府亲上加亲,怀宁不愿嫁他,便举荐了她庶妹,不曾想她庶妹是个有骨气的,这才有了今日这场闹剧。” 月思朝面露窘迫:“多谢你告诉我,但其实我回来不是为了找你——” “又开始了。”慕昭无奈扶额,“你次次都不愿承认。” “我迷路了。” 有了先前的经验,这回月思朝言简意赅地打断他。 “所以只能原路返回,看能不能见着什么人给我指个路。” 她瞥了眼身上的衣裳,试探看向他:“是你想要找我吧?” 气氛再度沉寂片刻。 一旁凌川观察着侯爷的脸色,主动开口道:“月姑娘是要出宫吗?我家侯爷也要回去,不如同路而行?” 月思朝点点头:“好啊。” 她头一回来宫里,虽有刻意记下来时路,却不知为何,现下觉得有些头昏脑胀,想不大起来。 三人默不作声地走着,彼此心中各怀鬼胎。 慕昭就这么盯着她,见她脸颊上的红始终不曾消退,还颇有些越演越烈的架势,终于在心中说服自己,迷路可能只是她想与他多相处些时辰的借口。 所幸此处离宫门已是不远,月府的马车就停在门外。 月思朝辞别二人,上了马车,闭目倚着车身,等尚未归来的二位姐姐。 脑袋昏昏沉沉,不知何时坠入了梦乡。 她梦见她在烛火下写话本。 不过这烛火并非是她房间里的那盏,而是在一处不见天日的地方,四方都是墙。 而她被铁链捆住手脚,束缚在凳子上,只能不停地提笔落笔,不写完不许松绑。 不知写了多久,终于落下了最后一个字。 她刚把笔撂在一旁,铁门“吱呀”一声开了。 慕昭慢慢悠悠地走近来,坐在她书案的对面,两条长腿交叠,高高在上地问她:“谁让你写的?” “钱让我写的。”她老实巴交回答,“她们给得实在是 太多了。” 慕昭冷笑一声,在她的书案上拍下一叠银票。 “这么喜欢写,那就只写你和我罢,依着你的市价来,写不完,就蹲一辈子大牢。” 原来她已经在牢里了吗? “……为什么只写你我。”她强装镇定道。 “自然是因为我对你一见倾心,魂牵梦萦。” 说这话的时候,他眸色沉沉,面上无甚情绪,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她很难从他的语调里分辨究竟是真是假。 但理智告诉她,这不可能。 他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他怎么可能会真的爱上她? 他之于她,正如雄鹰与河鱼,一个在青空翱翔,一个在漩涡挣扎,即便会在水面相遇,没把她一口吞掉,也注定只是玩弄和戏耍。 她抿了抿唇,强忍住羞耻,不得不在纸上绝望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写啊,写啊…… 不知何时,面前竟多出了一只碗。 “小姐,喝药了。” 她继续奋笔疾书,推拒道:“不,我没空。” “可是小姐,你不喝药,病怎么能好起来呀?” 遥远的声音逐渐在耳旁变得清晰,月思朝睁开眼睛,孤寂月色连同娘亲担忧的目光一同落入眼眸。 “朝朝醒了?醒了就好。” 温雪始终紧攥着她的手,像是桎梏住她手腕的铁链。 她急得掉眼泪:“怎么浑身湿透了回来?可是在宫里遇上什么不好的事吗?既如此,咱们以后不去了。” 她勉力笑笑,并未过多解释:“好,不去了。” 反正四方的宫墙内也不是她的天地。 她的天地在外面,广袤辽阔。 浣枝站在榻边,手中端着尚在冒热气的汤药,闻着比她的命还苦。 忆起先前的梦,她沉默良久,问道:“我睡了多久?” 浣枝摇摇头:“不知道,瑶姑娘说,她回车上时您就已经在昏睡了,脸烫得吓人。” 那应当睡了差不多半日。 衣裳已然换了身清爽干净的,她抬手摸了摸额头,还是有些烫,不过神智比先前要清明许多。 她坐起身,接过浣枝手中的药碗,待吹凉些许,昂首一饮而尽。 她拿帕子擦了擦嘴唇,娘亲便当即递来一杯清口的水。 “对了,你昏睡时,一直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木什么朝来着,还说求求他不要把你关起来。” “是今天得罪的人吗?” “感觉官挺大的,你伯伯是不是也惹不起呀?”温雪忧心忡忡道。 …… 月思朝一口水喷了出去,又呛了半晌。 她决定无论如何也要离慕昭远一些。 * 她窝在府里养病,不曾往季述那儿去,一应文稿都由铺子里的跑腿来回传递了几日,终于在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迈出了府门。 铺子里的人一如既往地多。 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窗边站着的那位姑娘。 如不胜衣,玉软花柔,漂亮又纤弱,正是她在宫中救下的那个。 漂亮少女穿过人群朝她走来。 “姑娘,多谢你那日救我,我可以叫你朝朝吗?” 她又同她道谢半晌,然后道:“我叫林凝雾,你可以叫我凝雾。” “听说你在这儿写话本,好厉害呀,我便想着来瞧一瞧,等了你几日,终于见到了。” 即便同为庶女,林凝雾的门第也比她实打实地高出太多,却没像怀宁郡主一般,上来就摆架子。 月思朝对她的印象很好。 林凝雾抓着她的手,面上挂着一丝诡异的绯红,轻声道:“那个……我也想找你写话本,可以吗?” 她接着补充道:“银子不是问题。” 月思朝就喜欢这样爽快的人。 她亦爽快道:“当然可以。凝雾,你想看什么?” 林凝雾的脸更红了,她几乎要把头埋进砖缝里去。 “我想看你和武安侯的文章。” “没问……谁?”月思朝的笑容戛然而止。 啊?她没听错吧? 她和慕昭的? 月思朝想起那个离奇的梦。 这要是被他知道了,她不就完了? 第9章 偶遇“我可是你的女人!”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犹疑,林凝雾认真道:“那日池边发生的事很多人都瞧见了。你搭救我,他照看你。” “可偏偏我这个当事人不争气,昏过去了,什么也没看见。” “你既然这么会写,还原一下当日的情形,应当不在话下。” “当然,最好添油加醋一点,让我嗑一下绝美爱情——” “……根本没有什么绝美爱情。” 月思朝嘴上否认,心中却浮现出梦境里那张似笑非笑的昳丽面容,以及那句半真半假的话—— “自然是因为我对你一见倾心,魂牵梦萦。” 她摇了摇头,把那句浑话甩出脑海,平静道:“我救你是因为我善良,他帮我,也是因为我善良。” “他是被我打动了,所以自惭形愧,决定帮我们做点什么。” 这话逗得林凝雾莞尔一笑,她道:“不可能,你都不知道,他平日里是多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除非真有人死在他面前,否则他什么都不会管的。” “他对你绝对很不同。”她笃定道。 ……这孩子真是油盐不进。 月思朝揉了揉额心。 如果他那时没用长枪拉她一把,她可能真的会因力气耗尽,和林凝雾一同葬身池底。 这么看来,确实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若真如林凝雾所言,如今仔细想想,她险些被他的战马踩到,和后来他误会自己要跳楼,皆关乎于生死。 难怪他会屡次出手相帮。 好险,差点要长恋爱脑了。 她收敛起那些不为人知的心绪,清了清嗓子,正欲开口回绝,林凝雾却先一步道:“这样吧,我给你市价的两倍。” ……有点心动。 “三倍?” 月思朝忽然就想起了一句话:富贵险中求。 谁料林凝雾加价比她的妥协速度还要快。 第11章 “五倍。” 月思朝当机立断:“成交。” 林凝雾颇有些惊喜:“太好了,那我过些日子来取,朝朝,我们回头见。” * 月思朝觉得自己最近真是走了财运。 不光文墨活计蒸蒸日上,季述也果真如那夜所言,为她介绍了个新生意。 京南运河将于今年正式通行,给南北贸易带来极大便利。 河道上的生意自离不开货船,季述瞄准了这片蓝海,打算和她合伙盘下一间船铺,专门负责货物往来运输。 她知晓季述在京城尚有不少其他铺面,还要分心准备秋闱,便自告奋勇地揽下了视察水路的活,来回共需十日左右。 这十日她亦不会闲着,除了完成既定任务,还能在无聊时写一写定制话本。 为了她的安全,季述还特意雇了些身手不错的护卫。 小船顺流而下,临行前,季述寻了会看天象之人算过,这一路将风平浪静,不会遇见暴风骤雨。 可天灾不及人祸。 在小船走了的第三日,月思朝的船只接到前面渡口传来的消息——因官府尚未来得及安插人手巡视,近日水贼猖獗,盯上了这些在运河上出行的船只。 月思朝急忙召集船员,吩咐道:“咱们此行只是为了探路,船上并没有什么值钱之物,若真有意外发生,弃船保命即可。” 她水性不错,是幼时和京郊的采珠人学的,彼时她只要摸到一只带着珍珠的蚌贝,就能得到二两银子。 从这平静的运河里游上岸,应当不在话下。 天边铺开墨色。 月思朝照常伏案写文章,忽听见窗外传来不同往日的窸窣响动,像是有人自船身爬了上来。 她心中一沉,不动声色地熄了烛火,听着外面的动静。 紧接着,传来些金属碰撞声,似是在撬锁。 月思朝把来时备下的匕首藏在袖中,轻手轻脚地摸到窗边,见小船已被二十来个带刀的水贼团团围住。 她抿了抿唇。 虽说她白日里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按理说,他们应当优先去劫吃水更深,或是规模更大的货船,那里的钱多。 而不应该就这样上了她用来视察的快船。 只听其中一个蓄着络腮胡的水寇道:“他娘的,朝廷不过是派了个毛头小子,也不知道你们这么怕是做甚!” “如今倒好,有寨不敢回,还要费劲杀人,夺这屁大点的小船!” ……原因找到了,竟是来夺船避难的。 “大,大哥,听,听说那小子可,可杀人不眨眼呢!” “那咋了,咱们杀人也不眨眼啊!” 杀人和被人杀岂能一样? 口吃水贼干笑两声,“咱们还,还是趁,趁他们睡觉,把,把船上的人杀,杀了,离,离开这渡口,往,往别处去避避。”另一个口吃水贼道。 紧接着,甲板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月思朝没多想,当即绕出舱门,跳入河水之中。 不知为何,船上并没有人和她一同跳水逃生。 纵然她已经尽力压低了入水的动静,却还是引起了船上水贼的注意。 凝着她灵活如鱼的身影,口吃水贼喊道:“大,大哥!有人跳河!还,还是个小娘子!” “什么?小娘子?” “那还不快把小娘子救上来,给哥几个做做伴!” 河面一片漆黑,唯独岸边有些许微弱火光。 月思朝顿时看见了希望,拼命往岸边游,亦听到身后传来几声水花溅起的扑通声。 直到她费力游到岸边,却见举着火把的几人穿的亦是水贼的衣裳,似乎是留守在此,等着通风报信。 见从水里钻出来个姿容姣好的姑娘,正满脸吃惊地望着她。 她心中顿感绝望。 旋即一个猛子扎入水中,打算往远处再游一游。 谁料下一刻,双腿被缠上了绳索,将她往岸上带。 她刚想惊呼,当即猛灌了一大口水,只得赶忙憋住,生生被水贼扯上水面。 新鲜的空气灌入鼻喉,她连忙张大嘴巴猛吸几口,下一瞬,便听见一声兵刃破空之音。 一个身高八尺的水贼就这样与她擦肩而过,带着胸口的箭矢跌落河面,鲜血当即染红了深水。 捕她上岸那水贼当即把她拎在身前,弯刀架在她肩头上。 她是被倒拽上来的。 一头青丝狼狈地耷拉在额前,将面容遮掩了大半。 自额发滴落的淋漓水珠间,她瞥见了一支正对着她心口的羽箭。 而持弓之人眉飞入鬓,眼神冷淡,正是她不曾见过的慕昭的另一面。 “侯爷,箭下留人!”她当即大声喊道。 这声音……略有几分耳熟,似是那个数日未见的小官家的庶女。 慕昭蹙了蹙眉。 大抵是他幻听了。 用脚趾想,她也不会出现在离京城几百里外的此地。 水贼在月思朝耳旁大喊,震得她耳朵疼。 “你们别过来,再过来,老子就杀了她!” 挟持她的水贼大抵是个外强中干的,还未等慕昭有所动作,刀刃已然因着手抖,划在她的脖颈上。 她有些吃痛,轻轻“嘶”了一声。 若是慕昭有动作那还了得,她只怕会因这水贼害怕而命丧当场罢! 为了不让水贼再误伤她,她打算给自己编造个身份,好强调她身为人质的重要性。 “告诉你个秘密,我可是他的女人。” “你若是再伤我,他不但会杀了你,还会杀了你全家。”她冷静警告他。 十分耳熟的声音和莫名其妙的话语一同飘过来。 慕昭拧起那双好看的剑眉,试探道:“……月思朝?” 得到了慕昭的回应,她看向水贼,协商道:“我没唬你吧?” “你只有让我好好活着,才能威胁到他,知道了吗?” 说话间,脖颈上的那道口子已然渗出了血,与衣襟上的水混作一团,晕开一朵朵殷红的小花。 水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旋即看向慕昭:“放老子走,否则老子杀了你的妞儿!” 慕昭高坐马上,丝毫没有收箭的架势,漫不经心地轻笑一声。 “请便。” “思慕本侯的女人多得是,她死了就死了吧。” 月思朝闻言,瞪圆眼睛,诧异看向他。 ……这和林凝雾说得不一样啊? 说好的他不会对将死之人袖手旁观呢? 她霎时有些慌乱:“慕慕慕昭!你怎么能始乱终弃啊!你得救我啊!” “求求你救救我,孩子还小,不能没有娘!” “……别嚷嚷了!” 水贼也没曾想慕昭竟这般冷血无情,连自己孩子的娘都置之不理。 他若不能拿这女子做要挟求一条生路,又该如何破局? 月思朝眼看着那刀又在伤口上压深了些,暗自握紧袖中匕首,打算大不了与这水贼同归于尽。 就在水贼分神的一瞬间,又是一声突如其来的破空之音。 锋利的箭矢自她的耳边擦过,生生截断了她一截头发,连同寒芒一齐没入了水贼的喉咙。 腥热的血溅在她后颈,水贼应声而倒,束缚着她双腿的绳子扔牢牢握在他虎口间,带着她踉跄朝后跌去。 她被迫砸在水贼身上。 饶是她已经算是见多识广,却也不曾这般近距离地见过死在她面前的尸体。 那水贼眼睛瞪得很大,似是不可置信,喉咙的血汩汩往外冒。 她颤抖着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解束缚着自己的麻绳。 一只大掌忽然按在肩头。 她随意拨了把乱发,抬起眼眸,瞥见一张无甚情绪的昳丽面容。 仅隔着一层浸湿的棉布衣裙,她竟觉得肩上那只筋骨尽显的手似乎有些微不可见地颤。 ……他那时也是在等吧? 等一个水贼会分神的时机,而后将其一击毙命。 毕竟她是一个好老百姓。 他应当也怕真的伤了她。 确认是那张熟悉的脸庞,慕昭蹲身帮她解开了麻绳。 “你没事吧?” “没,没事。”她心有余悸道。 他淡淡“哦”了一声,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一番,见她衣衫湿冷,满身血污,居高临下道:“衣裳脱了。” 她愣了一下,双手警惕地护在身前:“……啊?” 他凝着她,玩味一笑:“不是我的女人吗?” “脱件衣裳也不愿意?” 第10章 沐浴“主动邀我进去,是想做什么?”…… 月思朝:“……” 她环顾四周,见慕昭早已体贴地让其余人等皆转过了身去,仿佛势必要让她把衣裳脱了。 她有些欲哭无泪:“这,这不太好吧?” 慕昭挑眉,一边悠闲解了自己的外衫,一边道:“我都脱了,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第12章 “况且我这般出众,又救了你,要你以身相许也不过分吧?” ……不是说他不近女色吗? 何时变得这么开放了? 不过他说得也不错。 今夜若非遇上慕昭来此地剿匪,自己怕是凶多吉少,能一刀被水贼了结性命都已算幸运,比起彻底沦为这些亡命之徒的玩物,还是他的要求更容易做到。 毕竟慕昭俊美无双,腰窄肩宽,比那些横眉竖眼五大三粗的贼寇好看不知多少,且他位高权重,日后定不会纠缠于她,给她添麻烦。 横竖她也不算亏。 “……你非要我如此报答你吗?”月思朝最后确认道。 见她懊恼,秀丽的五官皱成一团,慕昭的心情莫名舒畅,把玄黑的外衫递过来。 他还未来得及解释,便见少女刻意压低了嗓音道:“这里人多,又是在野外,你能不能别这么性急?” “比方说……去个客栈什么的。” 笑容凝滞,男子绷住唇角。 ……她居然还当真了? 也是,她本就思慕他。 他以为自己是在调侃她,但对她而言,反而是梦寐以求的机会。 哪有人像他这般,自己上赶着被骚扰。 慕昭的语气冷下来,谴责她道:“你想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呢?” “我是让你把你那满是血污的湿衣裳换了,别脏了我的马。” 月思朝讪讪“哦”了一声,想起她那仍漂浮在江面上的小船,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然而慕昭经过先前那遭,听她说什么都觉得别有用心,关注点不由落在了“带她”二字上。 他连忙撇清关系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别想我会带你骑马。” “你自己会骑吗?” 月思朝诚实摇摇头:“不会。” “那你自己走路。”他没好气道。 她又“哦”了一声,麻 利地套上他的外衫,问道:“你们是来剿匪的吗?” “不然呢?难道是专门来救你的不成?”他冷冷瞥她一眼,“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在这儿?” 月思朝觉得这人真是阴晴不定。 但她还有事仰仗他,便没与他计较。 “我的船在运河上被水贼劫持了,我是跳船游过来的。” “船上还有许多人,我不知道他们如今怎么样了,侯爷您——” “凌川。”未待她说完,慕昭便肃声吩咐道,“你带一队人马,去她所说的方向搜寻那艘船,尽最大可能保住船上百姓的性命。” “其余人等随我留守此地,明日往他们老巢里走一遭。” 慕昭果然一诺千金。 月华如水,照在他衣衫单薄的肩头。 他骑着马,慢悠悠地往镇上的客栈去,只由着她一人可怜巴巴地跟在马队后面走路。 少女裹着他的外袍,莫名显得更为纤细,影子在月光下拉得老长,孤寂又脆弱。 但他绝无可能骑马带她。 这意味着他需要把她揽在怀中。 他可不能让这个觊觎他已久的女人得偿所愿,与他这般亲密接触。 慕昭余光看了很久,忽然勒马,嘱咐其他侍从先行打马回去,而后翻身跳下来。 他牵着马,故意放慢脚步,等着月思朝跟上。 月下,少女的影子伴随着细碎的脚步声轻轻挪动,很快便吻了上了他的身影。 * 自慕昭把她带回来,便把她安顿在这个小镇的客栈里住着。 她给季述和娘亲分别寄了封信,信上只字未提她遭遇水贼之事,只言她途径了一处小镇,想留在这儿住几天。 月思朝还惦记着她那艘小船,可一连两日,她都不曾见过慕昭。 他似乎很忙。 白日里,她往这小镇上的商铺走了一遭,发现这个地方茶叶的产量已远超当地人口的需求,品质和口感却很是不错,若是能运往京城去卖,定能赚上不少。 小地方的老板总是有些固步自封,不敢轻易冒险,她做了一整日的思想工作,总算是说动了两个。 待回到客栈,她已是身心俱疲,便喊了热水,打算沐浴。 烛火昏黄,水汽氤氲,月思朝褪了衣裳,坐进浴桶里,脑袋倚在桶沿上。 夜晚静谧无声,温暖的水柔柔包裹住她,最是让人身心放松。 许是这几日经历的事情太多,她就这样睡了过去。 梦里,她带着娘亲和浣枝,住在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已然过上了自给自足的富裕生活。 可好景不长,有坏男人见她们皆是女子,便故意趁着半夜叩门,一边叩,一边色眯眯道:“小娘子,别躲在屋里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这敲门声惹得她心烦,干脆捂住了耳朵。 她是被“砰”地一声踹门声吵醒的。 木门撞在墙壁上的声音很大,吓得她一个激灵,身子往浴桶里一坠,水花便溅在木桶外的地板上。 “谁?” 少女赶忙调整姿势,忍着哆嗦把整个人没在已经冷掉的水里,双手扒着桶沿,仅露出一颗脑袋,警觉地看向门口,小脸霎时腾起了热度。 “你你你你……怎么不敲门啊?” 映入慕昭眼帘的便是这副光景。 肌肤莹润,白的晃眼,脸颊被水熏出绯红。 他脑子轰地一炸,当即转身离开,顺道带上了门。 其实他敲了。 他不但敲了,还敲了很久。 甚至在他回来的时候,还特意问了客栈里的杂役,得知她一个时辰前叫了水沐浴,算算时间也该洗完了。 他这才来寻她。 见她半天不应,又回去问了问杂役,知晓她后来并未喊人来清洁浴桶,才猜测她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踹门欲救。 谁知她竟还在浴桶里泡着,也不怕给自己泡烂了。 她就这般喜欢水么…… 还是说,她就是故意为之,每晚都这般等着他? 脑海里玉软花柔的模样一时有些挥之不去,慕昭站在廊前,眉头愈皱愈深。 很快,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细白的腕子收回袖中,清凉的晚风悠悠吹过来,吹散了些燥热。 “你下次能不能洗快点。”他不耐道。 不是,他在急什么? 啊不对,还有下次? 不会了,她不可能再让这样的事发生。 “我以后不沐浴了。”她坚定道。 男子眉宇间当即染上些嫌弃:“那你会变臭。” 月思朝:“……” 他到底要怎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少女青丝未绾,随意散落着,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微微抿住唇,终于反应过来似乎有哪里不对。 “你怎么先发制人呢?不是你无缘无故闯进来的吗?” 怎么好像是她的错一样。 慕昭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似乎觉得她很荒谬:“首先,我来是为了告诉你货船一事,其次,我敲了许久的门,客栈的人可以为我作证,最后,你一直没有动静,我怕你死在房里,这才踹了你的门。” “见你没死,我即刻就出去了,没多瞧你一眼。” “前后因果分明,你莫要空口白牙地诬陷我。” 月思朝睁圆眼睛,想反驳,但又觉得他说得好像有点道理,最后妥协道:“算了,你进来吧。” 她站在门边,错开身子给他让道。 慕昭站着未动,思忖着她的意图,留意到她似乎并未穿戴整齐,仅是随便捞了件衣裳,把自己包裹起来。 那系带松松系着,仿佛一扯便散。 他的目光越过她的身子,望向房间内。 烛火暧昧,搁着一只不小的浴桶。 很大,容纳两人不在话下。 视线重新落回她的面庞上,带着些许复杂:“你主动邀我进去,是想做什么?” “和你说话啊。”她眼神坦荡。 “有什么话不能在外面说?” “这……”月思朝有些为难。 倒不是不能在门口说,只是她出来得急,衣冠算不得规矩,而慕昭又过分瞩目。 不知道他有没有留意到,仅刚刚说话的片刻,就已经有很多人朝他们这边儿投来若有似无的目光,再交换几个暧昧的眼风。 好像他俩不是在说正事,而是在调情。 她欲言又止道:“总之你进来吧,我相信你的为人,知晓你不会对我怎样的。” “我们不是有很重要的事要谈吗?” 慕昭仍未动。 他的为人确实很正直,很值得被人信任。 可她的为人就未必了吧? 月思朝看出慕昭的犹疑,特地补充道:“你放心,我们不做别的。” 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她真的很欲盖弥彰。 “不进。”慕昭直截了当拒绝道,“你把你自己收拾干净,再来大堂寻我。” 众目睽睽之下,她总不能再想着对他做什么了吧? 第13章 “啊?”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还有哪里没弄干净吗?” “……你脖子上有血。” “事情都过去几天了,还不知道好好清洗,也不嫌那些人的血脏。” 她怔了一瞬,解释道:“不是那些贼溅来的血,应当是我的伤口。” “可能方才扯到了,又裂开了罢。” “你受伤了?”慕昭的眉头微微一皱,“之前怎么不说?” 他常在军中,处理这些皮外伤自是信手拈来,根本不需要特意请大夫。 修长的手指伸过来,触及被冷水泡久了的微凉瓷白的肌肤。 与军中之人风吹日晒的粗糙是截然不同的触感。 慕昭的心跳慢了半拍,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可堪称之为出格的事情。 但他只能佯装坦荡,继续硬着头皮做下去。 第11章 颤栗酥痒而微疼。 修长的手指恰好贴在她肌肤最薄之处,他甚至能感受到隐藏在莹白水润之下跳动着的、炙热的脉搏。 有那么一瞬间,光阴似乎静止。 月思朝呼吸顿住,抬眸看向他,见慕昭面色未改,目光冷淡,那张昳丽的面容不曾沾染一丝欲色,仿佛只是为了替她瞧伤。 若是她此刻出言制止他,倒像是她思想龌龊。 于是她僵着身子,一动未动。 略带薄茧的双指轻抚过她的伤口,留下颇有些怪异的感觉,酥痒而微疼。 她不由颤栗了一下,却并未躲开。 近乎默许的行为终于让慕昭心中坦然了些,而后他指尖稍稍用力,试图将那道裂痕微微分开。 指下勾勒出精致锁骨的轮廓,慕昭眸光稍黯,片刻后,不动声色地移至那道伤口上,细细观察。 长约两寸,已然结了血痂。 但不知被她蹭到了什么,血痂掉落,露出边缘新生的粉嫩,唯有中间,溢出些殷红的血丝。 他确认过了,是刀伤。 伤口的粗细同那日水贼手中的兵刃一般无二。 应是那日她被劫持时伤到的。 ……那她那时还有心思同他开玩笑? 清贵的眸子忽然望向她的脸,把她正偷偷瞄他的视线逮个正着。 锐利,不耐,带着些许谴责意味。 月思朝紧张地攥紧衣袖。 她不知哪里又惹到了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但他离她很近,颇具力量的手指还停留在她的脖颈上,仿佛随时可以将其捏断。 待他收回手指,她这才猛地松了一口气。 再看向慕昭时,他又恢复了那副无甚情绪的神色。 仿佛刚刚窥见的那些隐秘情绪,皆是她的错觉。 “我在楼下等你。”他转身离去。 竹纹金线的长靴颇有韵律地踩在木质楼梯上,慕昭蹙着眉,第一次气自己有些无能。 虽然月思朝不是什么正经姑娘,但终究也是一个柔弱的百姓,而他居然让人质受伤了。 为何他不能一次发三支百发百中的箭? 这样她就不会被劫持为人质了。 为何他不能来得再快些? 这样她游上岸的时候,见到的便是他的人。 但事情已然发生,回顾那些已然没有作用,不如想想该如何补救。 他转身回了房。 * 月思朝挑了件天青色的棉布裙子,随手用木簪绾了个简单的发髻,在铜镜前确认自己并无不妥后,这才悠哉悠哉下了楼。 这客栈被慕昭包了下来,坐在大堂吃酒的皆是他的属下,相处几日,许多人她已然眼熟,照面时还会打个招呼。 只见一位脸庞黢黑的大哥同慕昭挥了挥手中的小圆盒:“侯爷,您把咱们兄弟当美娇娘养呢?” “剿匪征战,动刀动枪再寻常不过,皮肉伤算啥?就算落疤了,那也是咱们的勋章!” “怎地今日还特地让凌川兄弟给咱们买了祛疤的药膏?” 慕昭独身坐在与人群较远的一张方桌旁,顿了一下,而后淡声道:“因为本侯带的银票太多了,嫌重。” 月思朝心下感叹:有钱就是任性哈。 余光瞥见她的身影,慕昭抬手往身后递去,却没有回头:“见者有份。” 月思朝从善如流地接过,坐在他对面,眸中兴奋难耐:“那我可以不要这个,换成银票吗?” 慕昭冷冰冰瞥她一眼:“不能。” 说罢,他又问道:“你很缺钱吗?” 他自小锦衣玉食,素来视金钱如无物,还从未见过她这般渴望财富的庸俗女人。 他找人调查过,她乘船南下,是为了考察运输南北货物的生意,这才遭了难。 他救下她,好吃好喝地养在客栈里,她白日里居然还会跑去街巷,调研当地的茶叶是否能送往京城售卖。 虽说月家不过是朝中新贵,算不得钟鸣鼎食的世家,但也不至于让她一个姑娘整日在外抛头露面吧? 月思朝冲他莞尔道:“我同你开玩笑的啦。” 方才慕昭刚瞧过她的伤,她不会不明白他的好意。 慕昭的眉心当即拧起来:“月姑娘,请不要对我撒娇。” 月思朝:“……” 她来这儿是有正经事问他,于是忽略了他的自作多情,收敛起笑意,郑重问道:“船上其他的人如何了?” “我来寻你,也正是想说这个。”他意味深长凝着她,“凌川带人上船的时候,将一应水匪尽数拿下,却并未见到有任何船员。” 她面色一变:“什么……定是那些十恶不赦之人杀了他们,将他们抛尸河中了!” 慕昭摇摇头:“并非如此,船上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打斗痕迹。” 月思朝顿时有些困惑。 “那人呢?总不能凭空消失了吧?” “月姑娘,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性?”他哂笑道。 “或许他们早就弃船逃生了。” “水贼上了你的小船时,船上或许只有你一个人。” 她懵然一瞬,下意识道:“怎么可能,我白日里还同他们交待——” “人命关天,没什么不可能。” “你既说你白日里交待过,那他们已经知道这附近会有水贼出没。你想想看,面对一群亡命之徒,和一位仅雇了自己不过几日的雇主,是确保自己安然无恙好,还是为了这几两银子,赌上性命好?” “即便尾款尚未结清,至少命还在,定金也拿到了。” 月思朝沉默下来。 其实她十分认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性命是大过一切的。 只是她那时也不是没有为他们思虑过,甚至一遇见慕昭,便急忙求他去救他们。 可他们却私下把她的决定提前实施了—— 在小船尚未遇到危险的时候。 且不曾告知于她。 这令她有些受伤。 她简直无法想象,若是那时她没有果断跳河,没有遇见慕昭,如今会落到怎样绝望的境地之中。 “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小声道。 慕昭轻笑一声,似讥讽,又似劝告:“用人不疑,是你的诚心;能拿捏住他们的把柄,让他们真正为你所用,是你该有的城府。” “你若真的要做这船行,今后用人时该也该用用脑子。” 月思朝低低“哦”了一声,“谢谢你。” 如今她对慕昭的感情很是复杂,她感激他,又有点惧怕他,还有点讨厌他。 不过只有一点点。 如果他不是总那样居高临下对她的话。 但不论如何,他是一个好人。 他救了她,管她吃管她住,还赠了她治伤的药—— 虽然她的伤再不治就要好了。 “对了,还有件事要告诉你。”慕昭漫不经心道,“剿匪一事已在收尾,过两日便要启程回京。” “你是打算趁这两日学会骑马,还是——” 学骑马? 月思朝眼前一亮。 她会的东西很多,可偏偏不会骑射。 只有高门贵女府上,才会请教女子骑射的女先生。 “这镇子上居然有会骑射的女先生吗?” “或许有吧,能不能骑马不知道,但应当可以教你骑骡子。” 月思朝:“……那我怎么学?” 慕昭懒声开口:“骑射最出色之人如今正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可以求求我——” 月思朝当机立断:“我选二。” 奇了怪了,她竟不愿他教她骑马? 估计是怕她太笨一事被他发现了吧。 “也行。”慕昭稍有嫌弃地瞥她一眼,“那你届时和我一起坐马车。” “……你不是骑马吗?”她硬着头皮问。 “你难道不知骑马很累吗?又不赶时间面圣,我为什么要骑马?” “你若想独乘一辆马车也可以,这两日你自己去挑一挑。” 那还是算了。 第14章 一匹良驹已是价值不菲,更遑论加上一辆舒适的轿厢。 她不想无故多欠慕昭一份人情,同时也不想让自己痛失一笔巨款。 “不用了,我和你同乘一辆就行。” 他就知道,她肯定会想尽办法和他独处。 慕昭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先说好,不许对我有非分之想。” 这话月思朝已然听得麻木:“……知道了。” * 回京走的是陆路,较水路要多费许多时日,想到届时要与慕昭共乘一辆马车,月思朝已然开始尴尬。 她打算给彼此找点消磨时光的事情做。 用过早餐,她迈出客栈,随便拉了位路人打听一番,往小镇上唯一一家书局走去。 不必多说,她自是爱看话本的,自书堆里挑捡半晌,终于选定了一册精装的《牡丹魂》。 原因无他,她一向喜欢好看的东西,这书册选了玫色做书封,又包装在绘了工笔牡丹的盒子里,很是旖旎暧昧,且不许客人随意拆阅,定不会差到哪去。 以花魂为名,大抵是一本缠绵悱恻的人鬼生死恋。 至于慕昭…… 她特意挑了本 最厚的策论。 若是能把他看睡过去,那便再好不过了。 结账时,书局老板瞥见书名,抬眼见居然是个姑娘,便好心问了一嘴。 “姑娘买这《牡丹魂》是要送人吗?” “不送,我自己看。” “这本策论倒是拿来送人的。” 掌柜“噢”了一声,似乎松了口气,“那就好。” 月思朝见掌柜神情,问道:“怎么了老板,这书包装得如此漂亮,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这书保准没问题,且绝对是上乘中的上乘,镇上唯此一本了!”掌柜打包票道,“我多问你一嘴,是怕姑娘你不慎把它送给了旁的男人。” 月思朝拿起书,啧啧道:“男人大抵不爱看这个。” “哪能啊?他们也就面上装装样子,喜欢读什么策论啊、诗词啊,骗骗你这种貌美小姑娘。” “他们私下里可爱看这个了!” 月思朝瞪圆眼睛:“真的假的?” 原来男子也喜欢看话本吗? “我是卖书的,那还有假?”掌柜熟练地把书包好,递给她,神神秘秘道,“若姑娘喜欢,下回再来啊!” * 车轮压过尘泥,刺眼的日光被马车小窗上的月影纱滤成柔柔一道,静静垂落在月思朝的脑袋上。 自坐上马车起,她已经与慕昭大眼瞪大眼了许久,两人眼中皆写满了对彼此的警惕。 果然很尴尬。 月思朝在绣鞋里蜷了蜷脚趾,主动把早已备好的两册书搁在小几上。 “路上无聊,我买了书解闷。” 慕昭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试图在他面前塑造知书达礼的形象? 晚了。 她清清嗓子:“那个……你要看吗?” 想讨好他? “不看。”他道。 月思朝闷闷“哦”了一声。 午时的阳光格外烈,照得她暖烘烘,困意便缓缓爬了上来。 慕昭瞧着她半阖着眼的模样,心想,这女人在失落给谁看? 指望他哄她不成? 他没说话,等着她下一步的举动。 她慢条斯理地拆封,刚拆一半,便把书往他那处一推,打了个哈欠道:“不行了,我先睡会儿。” 慕昭垂眼,见她伏在小几上,纤长的眼睫在柔光下轻轻翕动,宛若将要翩飞的蝴蝶。 他就这么观察许久,确信她真的睡去,不必再提防着她会对自己行不轨之事,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人闲下来便会无聊。 慕昭的视线落向她没拆完的书册。 《牡丹魂》 她就想让他看这个? 看这书名,大抵就是她常写的那些情情爱爱的风月事。 修长手指拿过书册,三下五除二拆开。 他漫不经心地翻开扉页,上面仅着一行字——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什么玩意儿。 他眉心微蹙。 他又往后翻了一页。 粗读几句,似乎有些不大正经。 但没事,左右她写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慕昭懒得细看,随意往后翻去,忽觉指尖纸页变厚些许。 细微变化惹他视线在这页多停留了片刻。 仅这片刻,工笔细绘的春宫就这般明晃晃地映入眼帘。 第12章 引诱“要我抱你吗?” 牡丹丛中,女子屈膝趴在软草,男人的大手握在纤腰两侧。 直白的画面比她的文字更具冲击。 ……她明知道马车上只有他们二人,还特地带这样的书上来,美其名曰“解闷”。 究竟是拿书解闷,还是指望着和他做书里这样的事解闷?! 慕昭捏着书页,指节微微发白,再望向趴在小几上熟睡的少女时,眸中审视之意更甚。 她今日穿着身交领襦裙,领口露出一截雪白中衣,看起来非常保守,衣襟将身前包裹得严严实实,却不掩其圆润丰盈。 再往上看,比那件中衣还要白腻腻的细长脖颈正在乌缎般的青丝下若隐若现。 因睡姿使然,她微微塌着腰,臀部便顺势翘起来,与本就流畅的肩颈线条连在一起,宛若一笔勾勒而成的美人图。 慕昭凝了半晌,觉得她的睡姿同方才那页春宫如出一辙,不同的是那女子压着的是男人,而她压着的,是他的紫檀木小几。 念及“小几”,慕昭脸上一烫,眸中浮现些许羞恼。 他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从她踏上马车的那刻起,步步都是心机。 先是引他对这书产生好奇,再故意睡成与那春宫一般无二的姿态惹他遐思,若非他自幼规矩,此刻说不定就…… 不知是气的还是怎么,昳丽的面容微微有些泛红。 这女人贯是如此,不言勾引,却处处皆是勾引。 月思朝这一觉睡得不大好。 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拼命奔跑,却始终觉得有道冷若寒刃的视线追随着她,仿若在嘲弄她,永远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她迷迷糊糊醒来,视线尚未回笼,便被男子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攫取了视线。 没错,就是与梦中一模一样的感觉。 她把噩梦归因于慕昭,心中升腾起一股莫名的不悦:“……你看我做什么?看书啊。” 慕昭视线未移,神情晦涩,令人有些捉摸不透:“你很想我看这个?” 月思朝这才留意到她的《牡丹魂》不知何时已跑去了他手里,且看翻阅的厚度,已是看了一小半。 不过这话问得简直莫名其妙。 他爱看不看,和她有什么关系? 转念思及书局老板的话,她想,慕昭是个男子,且是个位高权重的男子,这样的人大多都很要面子,大抵不愿意被人知道他私下里其实爱看这个,所以才故意拿她的要求做借口。 于是月思朝颇善解人意道:“是啊,我可太想你看了,好好看吧,看完我们交流一下。” 只要他别盯着自己就行。 看她承认得这般坦荡,慕昭心中冷笑一声。 呵,真是演都不演了。 还和他交流交流,交流什么? 脱了衣裳探讨男女之间究竟有多少种合欢姿势吗? 他都要被气笑了:“行,我看这个,那你做什么?” “我……”月思朝一时被问住。 在她的构想里,该看这本书的是她,而慕昭则是看策论的那个。 没待她想清楚,慕昭替她安排道:“我看你刚睡醒,精神不错,不如去外面骑马。” 月思朝:“可是我不会——” “不必你会,你只消坐在马上,自有凌川牵着它。” 只要她不与自己独处一车,即便再想尽办法引诱他,也无济于事了吧。 * 月思朝战战兢兢地趴在马上,死死攥住缰绳。 嫩色的唇瓣被她咬得发白,而后不死心地回看一眼舒适宽敞的马车。 慕昭到底为何执着于让她骑马啊?! “凌,凌大哥,它不会突然乱跑吧?” 即便她踩着马镫,可马镫随着马儿的前进摇摇晃晃,足不着地的悬空感令她有些恐慌。 “不会的,月姑娘,这可是我们侯爷的良驹,很是亲人。” “你瞧,即便你已薅住它的鬃毛许久,它也不曾表现出不耐。” “好马是通人性的,它知道你害怕。” 月思朝讪讪松开手来,安抚般地顺了顺它的毛:“对不起啊。” 马儿轻啼回应。 她慢慢放松了下来。 月思朝本就是适应力极强且乐于尝试的性子,不过多时,已经能有样学样地坐在马上,但还微微有些紧张。 第15章 瞧着身边凌川松弛自如的神情,她感慨道:“凌大哥,你初学骑马时会害怕吗?” “怕,怎么不怕,我的骑射还是侯爷教的,那时候他人还没马高,就已经会皱着眉头嫌人笨了。” “人还没马高?那才多大啊。” “我们侯爷三岁走马,五岁射猎,我被带去侯府的时候也不过八岁,那时已然是骑射的好手了。” “我本是来做他伴读的,学习课业已是疲惫不堪,结果闲暇时光还要被他逼着同练骑射,回想起那段日子,还真是痛苦……” 月思朝想起慕昭幼时板着小脸训斥另一个孩童的模样,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那他为何要执着教你骑射啊?” “唔……那时侯爷说,学会骑马,世间便再不会有双腿不可及之处。” 再不会 有双腿不可及之处。 月思朝心神一震,默默记下这句话。 那他这几日明里暗里地要求自己学骑马,也是为了这个吗? 她虽出身不高,却也不曾自轻自贱。 甚至她觉得她比许多男子都要聪慧勇敢。 她一直向往的也不是成为高门贵妇,而是另一种迭起、自由的人生。 与他的话恰恰不谋而合。 她心中不禁升腾起一种难以言说的宿命感。 仿佛冥冥之中,上苍知道她总是孤身一人,不被世人所解,便安排了她遇见他。 虽犹如两条短暂相交而又各奔东西的线,却在产生交集的那个时刻,获得了一瞬知己。 她回首看向马车,阳光洒落,带来自由的风,车帘被卷起。 慕昭自书中抬眸,恰瞥见她这道欲语还休的火热眼风。 ……她还真是抓紧一切时机引诱他。 视线下移,月思朝实在难以忽视那本夺目的玫红封面。 他居然还在看。 他果然很喜欢。 慕昭见她目光的落点,莫名有一种做坏事被人抓包了的心虚,他沉下脸色,当即阖上了书,却见月思朝露出一副人之常情之态,转过身去。 风止帘落,日暮西斜。 月思朝已经全然适应了马儿慢行的节奏,也未再让凌川牵马,而是试着与马队同行。 片刻,她问凌川道:“凌大哥,你知道怎样让它跑起来吗?” “双腿夹紧马腹便可。” 话音刚落,便见身旁马儿忽然加速,朝前方冲去。 月思朝本只是轻轻一夹,想感受一下跑马,却不曾想这马很是大胆,似是感知到她兴致勃勃的情绪,得了指令便撒起欢来,转眼已冲出去数丈。 她还未来得及问如何让它停下来,只得凭借心中残存的印象手忙脚乱地去勒缰绳,可紧张却让她的双腿夹得更紧。 于是马儿奔跑的速度更快了。 她方寸大乱,只得拼命抱紧它的脖颈,心中无比懊悔自己为何要在这半山腰尝试跑马。 可她没有经验,已无力阻止,只得亲眼见它几次险险跃过峭壁,带着她一路往山脚下冲去。 夜色终临。 软草滩上躺着一名满身杂草的狼狈少女,衣裙被初生的荆棘勾了几条口子,马儿已经停了下来,在溪边悠闲地嚼草饮水。 忽听见远方传来一声口哨,它撒开蹄子奔了过去,独留月思朝仰面躺在草堆里,大口大口喘着气。 马儿一路带着她奔向这处平缓地带,她是看准了时机,自己跳马的。 在草堆里滚了几遭,这才停了下来,途中还被土块撞了下腰。 不过那马果真通人性,见她跳马,便减速折返回了自己身边儿。 如今想来,它是去搬救兵了吧。 她身上没受什么伤,唯有足踝有些痛,应当是崴了脚。 解下鞋袜瞧了瞧,果真肿了一片。 慕昭策马赶到时,见到的便是这副光景—— 少女独身坐在嫩青的草堆里,赤着双足,裙摆撩起,小腿纤长,脚背净白如玉,隐隐透出几条青筋,十只脚趾作淡粉色,像散落在草地里的小野花。 可女子的脚是不能被陌生男子随意观瞻的。 见到他来,月思朝赶忙手忙脚乱地把裙摆盖回去。 慕昭下意识回避视线,却又不由自主地望见裙摆下蜷缩着的那几朵羞答答的小野花。 简直欲盖弥彰。 他跳下马,失语片刻,居高临下道:“你故意的?” 来之前他问过凌川了,是她自己主动跑马的。 她故意让马跑来这僻静的溪边草地,故意引他与她独处,故意露出这本不该展现在他眼前的一切。 他真是服了她了,真是抓紧一切时机与他调情。 月思朝以为他只是在说马,惭愧地“嗯”了一声,“不过我也没想到它会一下子跑那么快,给你添麻烦了。” 她承认得太过爽快,以至于慕昭事先准备好的话悉数被堵了回去,他只得道:“你确实很麻烦。” “过来,我带你回去。” 她顿了顿,道:“我可能走不了了。” 少女坐在草地里,目光期盼地望着他,声音很轻,很软,似是在撒娇。 慕昭挑眉,意味深长问道:“所以?” “要我抱你吗?” 他方才看了大半本《牡丹魂》,已对她的手段知之甚深。 若他真的抱住她,她便该趁机攀上他的脖颈,吻过来。 第13章 戳到“戳到我了。” 月思朝仰头看着慕昭,眸中微讶,很难相信这句话居然是他主动提出来的。 他们孤男寡女在这荒郊野岭,一无媒妁婚约,二无暗生情愫,三无生命之危,大可不必如此亲密。 她涨红了脸,摆摆手道:“不用,你扶我一把就行。” 慕昭凝着她,眸中若有所思,却没多说什么。 他行至她身旁,弯下腰,一把握住她的手臂,毫不费力地把她拎起来。 而后大掌稍稍松了力,狐疑望着她:“这样就行了?” 她点点头,试图站稳,可稍一用力,疼痛便沿着足踝爬上来。 仿若触及闪电,双腿顿生麻木。 她一个身形不稳,便向前栽了过去。 她绝望地想,完了。 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若是无人看见自己摔个狗啃泥的狼狈模样也就罢了,偏偏慕昭就在旁边。 依照他的性子,定会冷眼旁观,看她直直摔在草地上,而后再冷嘲热讽一句:“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站不稳。” 谁曾想电光石火间,她的外衫不知被什么东西扯住,随着一声裂帛之音响起,腰封从她身上生生断开,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有力的臂膀。 他揽住了她的腰。 旋即她跌入了一片宽阔的胸膛。 外衫散落,露出雪白中衣。 她惊慌抬头,入眼是慕昭精致清晰的下颌线,再往上看,撞进一双幽深漆黑的眼眸。 目光侧移,她瞥见男子空着的那只手正拎着她已经断了的腰封。 “你你你……扯我衣裳做什么!” 慕昭眼看着少女那双清凌凌的眸子由无措变为羞恼。 虽然她什么也不曾露,可还是愤怒地裹了裹衣襟。 还能做什么? 他扯她衣裳,自然是为了防止她摔倒。 但没想到她的衣裙品质这般差,稍一使力就断开了。 方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慕昭来不及多想,只得用手臂去揽她,可如今垂眼一瞧,便发现其间有些不对。 腰封的断裂处除了有受力撕扯的不规则痕迹,上端亦有整整齐齐的裂痕,像是被什么尖锐之物划破的。 正是因这齐整的裂痕已经破坏了布料,它才会因骤然受了猛力而断裂开来。 男人指节修长,扣在她腰上的手指掐紧了些,目光不善,嗤笑道:“我不是都主动问你了,你还做这些欲擒故纵的事干什么?” 月思朝:“……你在说什么啊?” 慕昭懒得配合她装傻。 他主动问要不要抱她,她故作矜持地拒绝,转头又借摔倒一事,倒逼他出手相帮,好名正言顺地投怀送抱。 她甚至连摔倒时,他未必会想与她肢体接触都算得一清二楚。 特地在衣裙上划出这么多微不可见的痕迹,不就是想等他不小心弄坏她的衣裳,再先发制人责问他。 好似他才是那个好色之徒。 若非他智计过人,聪慧无双,早就识破了她的心思,还真会被她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行为耍得团团转。 他低声警告道:“月姑娘,你别以为温香软玉在怀,我就会和那些话本里的男人一样把持不住。” “这样的伎俩对我没用,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碰你的。” 月思朝:“……哦。” 他与她强调这个,还是想抱她吗? 她其实没有对他不放心。 他人品不错,从不趁人之危,更重要的是,她还记得他不举。 第16章 只是她不习惯和一个陌生男人太过逾越。 可慕昭也是一片好意。 何况她先前已经尝试过了,如今自己的足踝肿着,若不依靠着他的帮助,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到马队去的。 既然大家心中都如此坦荡,她再扭捏下去,反倒显得矫情了。 “行了,你赶紧随我回去——” 两人就着这么个姿势半晌,就在慕昭打算松开她时,少女双臂一抬,主动环上了他的脖颈。 “那你抱我吧。” 春风送来少女身上淡淡的青草香,隔着一层衣衫,馨香柔软与他贴了个满怀。 衣袖垂落,露出两截皓白纤细的腕子。 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脉搏在他的后颈上砰砰跳动。 慕昭呼吸停滞片刻,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推开她,而是觉得她很软,也很轻。 而后他下意识地闭了眼睛,手臂绕至她腰后。 若按照《牡丹魂》中所写,她…… 想象中的温软并没有覆上来,只有耳边荡着她轻飘飘的一句话:“慕昭,你闭上眼睛干嘛呀?” “难道我很重吗?” 他睁开眼睛,脸色冷得似冰,轻轻吸了一口气,压下自己的心绪道:“挺重的。” “真的吗?”月思朝诧异地瞪圆了眼睛。 “连我你都觉得重,可能是你太瘦弱了。”她毫不内耗。 瘦弱的慕昭不语,只是单手将她抱上了马。 他虽很不情愿带她,但如今别无他法,只得把她圈在身前,却特意错开几寸距离。 清冽的茶香萦缠住她,她抬眼,见那张薄唇开开合合,从中吐出几句警告道:“月姑娘,如果你不想途中生变,再跌下去,我劝你坐稳扶好,莫要碰我。” “知道了。” 月思朝应了一声,四下瞧了瞧,默默抓住了马鞍。 马蹄扬起,复又没入浅草。 这是她第一次乘慕昭的马,也是第一回切实感受到,他策马的速度究竟有多快。 难怪那日城门前,他转瞬便出现在自己身前。 若是他反应稍慢些,那马蹄子定能踏碎她的脑袋。 他带着她往山上奔驰,转弯处也不曾慢下来。 月思朝只觉得自己的手指都要把马鞍抠穿了,却还是没能抵挡身形摇晃。 为了稳住自己,她下意识抬手,扒住了慕昭的手臂。 隔着衣衫,她依旧感受到指下肌肉的紧致有力,一触便知它锤炼于坚持不懈的长期训练,仿若浑然天成。 她刚装作不经意地蹭了几下,而后便听见脑袋上传来颇为冷淡的警告:“坐好。” 她闻言赶忙收回手来,继续抓着马鞍,语无伦次解释道:“你太快了,又是转弯,我实在是坐不稳,故而才扶了你一下……” 男子未置可否,却也并未因她所言减缓马儿的速度。 他既带着她,自有把握护她周全。 可月思朝哪顾得上这些。 她只知道如今马在前面飞驰,而她的魂儿落在后面,追也追不上。 很快,不远处出现了一道断崖。 月思朝记得她来时也路过了此处,彼时她死死抱着马,任由它腾起一跃。 那时马儿跃至半空,她往下看了眼,崖底是深不见底的水潭。 难道回去的时候也要如此吗? 已知的恐惧令她有些慌张,试图往慕昭身前靠去。 慕昭不悦地瞥了她一眼,却难得没制止她。 她的后背几乎与他贴得严丝合缝,他轻屏呼吸,尽力忽视她的存在,可她身上的香气却还是丝丝缕缕地飘过来。 “不必害怕。” 他喉结动了动,温热的吐息落在她的颈边,惹得她有些痒。 她瑟缩了下脖子,道:“……那可以再抓你一下吗?这样我会觉得比较安全。” 片刻后,男子淡淡“嗯”了一声。 而后一只不安分的手便牢牢钳制在了他的大腿上。 手心的温热透过衣料喷薄而出。 ……谁让她抓这儿了? 他就知道,她一旦上了他的马,就根本不会老实。 可实际上月思朝要比慕昭想象的老实许多。 她之所以不敢去抓他的手臂,是因手臂要给缰绳使力,她怕由着她一抓,慕昭的力道控制出了偏差,届时两人同坠峡谷,曝尸荒野。 除了牢牢抓住他的大腿,倚在他怀里,她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虽然她知晓这个举动有点过于暧昧了。 但眼下情况特殊,不能太过计较。 况且他那方面还有难以言说的隐疾,也不是什么很行的人,应当不会介怀。 马儿猛地跃至半空,她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手上的力道不自觉收紧,而后她听见慕昭闷哼了一声。 片刻,马儿落在断崖对岸,继续往前奔去。 她惭愧地收回手,继续抓牢马鞍,觉得方才那一下定是给他掐得不轻,忙关切问道:“弄疼你了吗?” 慕昭没理她,手臂仍握着缰绳,肌肉绷紧。 月思朝自觉对不住他,赶忙把自己坐得更端正了些。 而后便觉得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抵住了她的臀。 ……啊这。 ……很怪异。 她抬眸看向男子,却见他目视前方,一个眼神也未给她,面上亦看不出什么情绪。 月思朝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小姐,相反她阅书无数,对男女之间的这点秘密知道得还算清楚。 她只得安慰自己是她误会了。 可腰下的感觉愈发难以忽略,甚至随着马儿的颠簸而与她产生细微摩擦。 ……她忍不了了。 虽然是她先有所冒犯,招惹了他,但那时候情况和现在不一样。 如今前方皆是坦途,他若是起了念,大可以平复平复,再一起回去,总不能因为他是侯爷,长得又好看,就能对她为所欲为吧? 她鼓起勇气道:“慕慕慕慕昭。” “我们可以先休息片刻吗?等你缓好了我们再走。” “有什么好缓的?”依旧是慵懒冷淡的语气。 “……天晚了,你定是累了。”月思朝随意寻了个借口。 “不累。” “……那你饿了吗,我去给你采点蘑菇。” 冷淡即刻转为不耐:“你吞吞吐吐的,到底想要说什么?” 这人对自己还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问问问,还这么凶,待会儿她真说出来,他后悔都来不及。 月思朝此刻尴尬得头皮发麻,只得破罐破摔:“你小鸡戳到我了。” 第14章 僵硬变态的痴汉。 马蹄声慢下来,踢踏几声终于停下。 沉默是今夜的树林。 月思朝说完,赶忙往马鞍前挪了挪,试图离慕昭更远些。 如若可以,她更想自己能当即变成一只鸵鸟,不但跑得快,还能把脑袋埋进土里去。 她能感受到身后之人明显僵了一瞬,尴尬在两人之间无声蔓延。 什么小鸡。 明明很大。 这是慕昭想反驳的唯一一句话。 至于旁的,他暂时反驳不了。 他是一个年轻且健壮的男子,都被她这般接触了还没点反应,才是真的不正常。 但他可以保证,他心中对她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过去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亦不可能有。 他以为他掩饰得很好,毕竟马鞍也很硬。 况且姑娘家脸皮都很薄,又心思单纯,未必会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可他低估了月思朝。 这女人写那样的话本,看那样的书,明摆着好色得很,又对他觊觎已久。 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定不会轻易放过。: 如今他要怎么解释? 告诉她,“我虽然有点反应,但是个男的都经不住你这样”? 这不是把锅往人家姑娘身上甩吗? 他虽厌烦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引诱,但也不愿做这种小人行径。 他思忖半天,眸中一亮,而后不动声色地把马上的箭筒挪过来,漫不经心道:“你说什么玩意儿戳到你了?” “你你你……”月思朝语无伦次。 他好意思再问,她都不好意思说! 声音细若蚊呐。 “你若是不舒服,咱们下来歇会儿就好,大可不必在这儿言语调戏我。” ……她居然觉得他是在调戏她? 究竟谁调戏的谁她不清楚吗? “你要不回头看看呢?”慕昭淡声道。 奇怪的要求增加了。 为什么让她看这个啊? 难不成是因那日在宫中她热心鼓励他好好治病,如今初见成效之故? “怎,怎么看?”月思朝磕磕巴巴问。 净问点废话。 “扭头就行。” 月思朝默了良久,鼓足勇气回 第17章 头,余光见抵在自己后腰下的,只是一只乌金箭筒。 柱状,很硬。 …… 她脑袋轰地一炸,热度当即爬上脸庞。 “怎,怎么是它?” “方才跃过那道断崖时,不慎移这儿来了,我懒得管。” 慕昭望着那双略显诧异的眸子,故意一字一顿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希望看见什么?难道是我的——” “不是!”她扬声打断他。 这下她更想变成鸵鸟了。 “对对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看着她脸红得似一只煮熟的螃蟹,慕昭没由来地心情好。 还好他足智多谋,否则此刻尴尬的就是他了。 “没关系月姑娘,你别忘了我的病就行。”他意味深长道。 是哦,他都不举了,自己还这样揣测他。 月思朝闻言更羞愧了,她梗着满是绯红的脖子,试图离慕昭更远些。 慕昭对自己的决策很是满意。 经此一事,她这一路上安分不少,再也没试图对他投怀送抱。 很快,他便带着她追上了回京的马队。 马队已然在林间修整,一行人忙忙碌碌地搭着帐篷,凌川远远见二人一同回来,赶忙走到马前问候她。 “月姑娘,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没有大碍,只是脚崴了。” “我那有药油,待会儿给你送来。”凌川内疚道,“都怪我,我应该早些给你讲清楚,不应等你问我。不过我们侯爷一听说马儿带着你跑了,书一撂就去寻你了,片刻都不曾耽搁,真是颇为紧张姑娘呢——” “关她什么事?”慕昭垂首,淡淡瞥了眼仍在他怀里的姑娘,“我那是紧张我的马。” “她丢了也就算了,马丢了把她卖了也赔不起。” 凌川干笑道:“哈哈。” 月思朝回头望了望慕昭,又想起来那只乌金箭筒,好容易平缓下来的心情再度尴尬起来。 “对了侯爷,属下还有一事要禀告,咱们的帐篷是两人一顶,我刚核算过,除却您一人一顶外,恰巧够分,只是月姑娘她……” “我睡马车就行。”她主动道。 凌川皱起眉:“那怎么能行呢?夜里风大,马车帘子又拉不紧,透风得很——” “无碍的。”她轻声细语道,“我可以多盖一些东西。” 总不能和人挤帐篷吧? 凌川严肃道:“不行的,这样睡一夜,铁打的身子也得睡出病。” 话音刚落,他默默瞥了眼慕昭,继续道:“若我是男人,必不会让你一人在马车里孤零零地受冻!” 实话说,他一开始对月思朝确实有些偏见。 他以为她不过是思慕侯爷的众多闺秀之一,没什么特别之处。 可这些时日的相处,她不矫情,也不骄矜,吃得了苦,脑子活络,为人也很随和,与侯爷这种在外皆与将士同吃同住的性子很是投缘。 所以侯爷,快出言请月姑娘和你同住! 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若侯爷再无表示…… 他再次偷偷瞥了眼慕昭。 只见慕昭轻飘飘凝着他,眉梢微扬,四两拨千斤道:“你的确是个男人。” “月姑娘,他想自己睡马车,让你睡他帐篷。” 凌川:“……” “属,属下很想把帐篷让给月姑娘,可,可帐篷里还有另外一个兄弟呢……” “不必麻烦了凌大哥,我真的可以的。”她再次拒绝道,把话说得更强硬了些,“若你们总是特殊对待我,我会内疚的,再这样下去,我不如与你们分道扬镳,自行回京。” 最终,月思朝坚持住进了马车里。 是夜,慕昭仰面躺着,毫无睡意。 他听着帐外风声,想起临躺下前瞥见马车里的一点烛火。 他不是听不明白凌川的弦外之音。 他只是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他和月思朝,男未婚,女未嫁,孤男寡女,共睡一顶帐篷,传出去像什么话? 虽然这里皆是他的人,什么消息也不会传出去。 但总不能让他睡透风的马车,把偌大的帐篷悉数让给那个平平无奇的小庶女吧? 万一他冻坏了身子,路上再遇到什么不测,届时群龙无首,该如何是好? ……那她要是冻病了该怎么办? 他带着她已经够烦了,若是病了,他还得再分心照顾她,简直糟透了。 更何况马车也不够安全。 若是随便什么野兽或者歹人进去,把她挟持了,他也没法同月府交待。 更没法同自己交待。 反正将士们都已睡下,要不…… * 慕昭悄无声息地掀起车帘,如银的月光跟着洒进来。 轿厢内,浓重的药油味盖过了少女身上的清淡馨香,月华照出蜷缩成一团的圆影。 孤寂,单薄,显得有点可怜。 他迈开长腿,行至她身边,见她眼睫微微翕动着,似乎睡得不大安稳。 是冻病了吗? 他垂眸沉思,而后抬手抚上了她的脸。 不烫,甚至还有些凉。 但比起温度,更令他难以忽略的,是手心的触感。 很软。 不似饱经风霜的粗粝,也不似金钱娇养出来的粉腻,若非要形容,便是天然的、沾染着晨露的花瓣。 纯净,柔和,令他忍不住收拢五指。 而后见她不满地蹙起眉眼。 慕昭心跳一滞,迅速收回手去,端出一副八风不动的神情,忽然觉得这轿厢里莫名有点热。 冷个屁。 那她脸怎么这么凉? 一定是她平日里不注意保养身子,太虚弱了。 好在她并没有苏醒,只是用精致小巧的下巴压住被褥,把自己裹得更像茧了些。 慕昭不满地蹙起眉。 这样他怎么抱她回帐篷? 他垂眸,拎起被子一角,颇有耐心地把被褥一点一点抽出来。 没了保暖的褥子,她蜷得更厉害了些。 白袜未褪,露出纤细、略有些红肿的脚踝。 他在外征战,对这样的伤势并不陌生,想着她笨的要命,身子又柔弱,万一处理得不妥,日后再落下什么病根,便屈起单膝,跪落在她身前,抬手握了上去,细细摩挲。 足踝上的药油染至他手上,他短暂拥有了和她相同的气味。 因着她肤白之故,指腹压过之处便会留一抹红痕,再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淡成一道粉,终至消失不见。 抚过踝骨凸起之处时,喉结跟着上下一滚。 慕昭莫名觉得自己像一个变态的痴汉。 好在他检查一番,她处理得没什么问题,甚至还为自己正了骨。 他有时候真的很好奇,她究竟会干出多少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慕昭半阖着眸,收回手,拿出帕子仔细擦了番,而后把帕子随手丢在小几上,打横把她抱了起来。 少女难得乖顺地靠在他怀中,纤细小腿自他手臂上垂下。 不过他显然没什么抱姑娘的经验,进帐篷时,还是令她的白袜蹭到了帐布,发出一道明显的布料摩擦声。 其实这声音并不大,只是在寂静的树林和着夜风一同扩散开来。 他赶忙把她放下,自帐篷内探出头。 四下安宁。 他和衣躺回月思朝身边,颇为好心地为她盖上被褥,而后缩至帐篷边缘,试图离她最远。 仅此一回,以后他绝不会这么好心了。他想。 夜色愈深。 正在慕昭将要睡着时,忽觉得身侧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近他,还未来得及瞧一眼,一只鲜活的大腿便搭上了他的腰腹处,紧接着,纤细的手臂攀上他的右肩。 …… 慕昭整个人都僵硬了。 第15章 梦游“是你自己梦游到我帐中的。”…… 在慕昭的构想里,两人应该就这般相安无事地睡到晨光熹微,而后他再把她悄无声息地放回马车。 如此,他既做了好人,也不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可她这…… 他此刻不知多想把她从自己身上拎走,可他又怕他动作太大,惊醒了她。 ……届时还如何解释得清? 他甚至都有些怀疑她其实是在假寐,方才做的事她悉数知晓,且正中其下怀。 这不,见他刚离她远了些,就迫不及待地滚过来,占他的便宜。 慕昭凝着近在咫尺的白皙脸庞,试图从其中窥探出什么破绽,可 她如今呼吸绵长,眉眼恬淡,俨然要比在马车内睡得安稳很多。 ……算了。 反正她这样对他也不是头一回了。 慕昭认命地闭了眼。 但他发誓这绝对是他容忍她的最后一次。 若再有下次,定给她毫不犹豫地丢出去。 其实对于月思朝而言,比在马车上睡一夜还要难捱的日子她不是没有经历过。 第18章 在她小的时候,因父亲几乎不到她们院子来,她又不是家中的儿子,便时常被嫡母克扣取暖用的炭火。 故而她夜里睡觉的时候,只得尽力把自己蜷成一团,让热意聚拢些。 后来,她终于赚钱买了只汤婆子。 自此夜里睡觉时便习惯往热源靠拢,牢牢抱着。 这一日折腾得她实在疲累,睡得不知今夕何夕,恍然以为自己回到了那间简陋的小院。 门窗会漏进寒风,而她正蜷在暖好的被子里,紧紧抱着她的大汤婆子。 她知足地蹭了蹭,把它抱得更紧了些。 而慕昭则颇为嫌弃地看她一眼,心中再次默念:最后一次。 月思朝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天边正要泛起鱼肚白。 她挪了下放了一整晚的大腿,觉得似乎擦过了某种异样之物。 鼻间绕着清冷茶香,她睁眼,看见男人轮廓清晰的喉结。 …… 她是谁? 她在哪儿? 发生什么事了? 她粗略检查一番自己,衣衫完整,神清气爽,应当没和人私通。 想起先前不大对劲的触感,她低头往下看,只见墨黑的衣料被撑起。 啊这…… 一瞬间,她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默默地想,应该不会有男子会把马上挂着的乌金箭筒放进裤/裆里,所以,这正是男子晨起时的自然反应。 ……那他到底举不举啊? 月思朝胡乱想着,这才留意到她此时身处帐中,而身旁的俊美男子阖着眼没醒,睡得十分端正。 来不及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当务之急是先回到马车上去。 否则若是等慕昭醒来,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月思朝轻手轻脚地起身,刚从地上爬起来,却见身旁人猛地坐起,整个人抱着被褥,斜倚在帐壁,一副被人冒犯的模样,冷声斥道:“放肆,谁许你进来的?”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月思朝愣在原地,“我……” 与慕昭心中构想不符的变故再次发生了。 这女人醒得比他还要早。 他还没来得及抱她回马车,只得来演这一出戏。 “我也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 少女蹙起眉,眸中带着些许迷茫。 好生奇怪。 她明明记得她睡在马车里,怎么会在慕昭的帐篷里醒来呢? 还不小心蹭到了他搭的小帐篷。 “月姑娘,麻烦你不要装傻,不是你难道还是我吗?” 月思朝严谨道:“也不是不可能。” 慕昭哽了一下,反问道:“那我图什么?” 这回轮到月思朝沉默了。 若慕昭图色,他身边美女如云,多得是家世样貌性情人品出众的闺秀,想要做这个侯夫人。 更何况她已经检查过自己了,两人之间什么也不曾发生。 若慕昭图财,那她就更不值一提。 从他指缝里漏出的钱财,就能砸死十个她。 最后还是慕昭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凝着她,一字一顿道:“月姑娘,你睡觉老实吗?” “我……”月思朝欲言又止。 诚实地讲,她睡觉并不老实。 冬日里能把床上暖身的悉数扯过来,夏季又能把一切热源全都踹下去。 可是从马车里滚进他的帐篷,多少还是有点离谱了吧? “不是很老实。”最终,她如实答道。 慕昭严肃道:“那你这很可能是梦游症。” “我曾在一本医书上看到过,此症多发于睡眠之时,患者会突然起身活动,复又睡下,醒来时对先前发生之事一无所知,和你如今的状况一模一样。” 梦游?她? 月思朝简直不敢相信。 以前也没听说她自己会梦游啊? “可,可我为什么会梦游到你这儿来?” 慕昭没即刻答她,只是盯了她半晌,轻飘飘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定是梦到过我,才会下意识到我这儿来。” 啊这…… 月思朝咬了咬唇,猛然想起先前被他关在牢子里的那个离谱的梦。 难道真是这样吗? 慕昭半眯起眼睛,匪夷所思道:“你脸红什么?” “……你真梦到过我?” 月思朝不语,本就泛着绯红的脸颊红意更甚。 她这样同默认了有什么分别? 慕昭并没打算就此放过她:“你梦到我什么了?” “……别问了,你不会想知道的。”她细声细气道。 慕昭威胁她:“你若不说,我可就喊人了。” “我说。”月思朝即刻开口,“梦见你把我关在大牢里,然后向我表白。” ……简直荒谬。 他对谁表白也不会对她。 她喜欢自己已经喜欢到这种地步了吗? 连做梦都是在渴望他向她表白? 慕昭幽幽看着她,神情复杂地别开脸道:“算了,你出去吧,避着点人,若让旁人知晓今日之事,你这辈子别想再见到我。” “你放心,我不会说的。”她轻声道。 慕昭觉得这句威胁很有份量。 对于一个思之如狂的女子而言,还有什么是比再也见不到心上人更悲伤的事? 而月思朝却觉得不至于吧,她一个姑娘都没说什么,他一个大男人在这寻死觅活,还拿性命要挟她。 她踩着林间鸟鸣的节奏回了马车,坐下试图回忆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她思来想去,也不曾发现哪里不对。 凌川先是给她送了药油,她自己给自己正了骨,上了药,把小几收拾干净后,吹熄烛火便睡了—— 等等,收拾干净。 她余光望向本该收拾干净的小几,上面赫然躺着一张雪白的罗帕。 是她绝对舍不得买的料子。 像是被人擦拭过后,随手丢在这儿的。 她轻轻拎起帕子,闻到一阵与她昨夜足踝上用的药油一般无二的气味。 月思朝若有所思地把帕子收入袖中。 马车外的人声逐渐热闹起来,烤鱼的味道被风送进月思朝鼻腔,勾起了她的馋虫。 待她掀起车帘时,只见凌川向她热情招呼:“月姑娘,来吃点东西啊!” 说着,他把手中的一串烤鱼递给端坐在一旁的慕昭。 慕昭与她四目相对,又心照不宣地错开视线。 月思朝想起那方罗帕,抬脚走了过去,接过一根烤鱼后,故意挨着慕昭坐了下来。 她离自己这么近干嘛? 慕昭试图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去,谁料凌川亦挨着他坐到了另一边,热络地同其他人分鱼。 他只得被二人夹在中间,觉得很是怪异。 正欲起身,却听一旁少女唤他:“慕昭,我怎么觉得这鱼有点儿腥,你闻闻?” 慕昭不耐蹙眉,却还是偏过头来。 月思朝唇角挂着故作无辜的笑,顶着“你怎么事儿这么多,爱吃不吃”的谴责眼神,抬腕把烤鱼递了过去。 慕昭道:“调料放少了,你自己去那边加点。” 月思朝不信:“真的吗?我觉着咸度刚好啊,你的给我闻一闻?” 慕昭深吸一口气,耐下性子,把手中的烤鱼递了过去。 月思朝凑近,特意偏了偏脑袋,闻了闻他的手心。 没有她的药油味儿。 不过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他洗干净了也说不定。 少女的浅淡呼吸就这样扫吻过他的脉搏。 慕昭眸色渐深,垂眸审视她。 又开始了。 这光明正大的勾引。 “这么多人,你能不能注意点儿?”他沉声咬牙道。 少女只低低“哦”了一声,垂下眸去默默吃鱼。 说她一句还不高兴了,真是越来越娇气。 慕昭眼见她垂头丧气地吃下一整尾鱼,终于在放下木枝后,抬眸殷切地看着他,“慕昭,你有帕子吗?我想擦擦嘴。” 慕昭下意识往身上摸去,却摸了个空。 他扯过凌川,语气冷淡:“给她一方帕子。” 凌川递来一方丝帕。 俨然没有她捡到的那方贵重。 答案其实已经昭然若揭,只是她苦于没有找到切实的证据。 又赶了一整天的路,今夜一行人歇在一泓江边。 其他人依旧安营扎寨,而月思朝仍歇在马车里。 只是这回,她没有放任自己入梦,而是闭着眼睛假寐。 夜深人静。 就当她撑不住快要睡着时,终于听到些微响动。 车帘掀起,月光倾泻。 墨色衣衫的男子旁若无人地走进来,颀长身姿的阴影将她彻底笼住。 她闭着双眼,由着有力的手臂穿过她的双膝,把她打横抱起。 在他直起身的一瞬间,她环住他的脖颈,开口道:“慕昭,你也梦游了?” 第19章 第16章 嘤咛这下真的不清白了。 她怎么没睡? 略带调笑的轻柔嗓音响在耳畔,慕昭顿时身子一僵,周身血液悉数往头顶涌去,下意识松开了手。 好在月思朝颇有先见之明,先行搂住了他。 若非如此,她的后背已经砸在这冷硬的地板上,说不定还会把机灵脑子磕坏掉,届时她还怎么赚钱啊? 她倚着慕昭站稳,而后施施然坐回去,抬眸望着他:“你怎么不出声?” “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梦话吗?” 慕昭并未回答月思朝的问题,只轻蹙眉眼,垂眸凝着她,蜷了蜷方才抱她的手指。 事到如今,再陪她装下去,也太折损他身为侯爷的威严了。 虽被她抓了个现行,可他心中坦荡,所行之事只是为照顾一个柔弱姑娘,没什么好心虚的。 但麻烦就麻烦在她实在太不安分。 他抱起她的时候,她先是故意缠上了自己的脖颈,待他松手后也不曾放开,还用脸颊在他胸膛前蹭了蹭,如今正抬眸含情脉脉望着他,眸中蕴着笑,很是得意的模样。 得意什么? 她以为他这样对她,就是他喜欢她,她终于苦尽甘来,诱引成功了吗? 慕昭默默后退一步,与她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淡声警告道:“你不要多想。” “这一路风餐露宿,只要是个男人,就不会任由你一个姑娘吃苦而不管不顾,明白了吗?” 月思朝点点头:“我明白。” 慕昭刚想松一口气,却听她问:“可你为什么不直说呢?” “你明明可以直接来问我,要不要和你一起睡——”说到这儿,她自觉这句话有些歧义,双颊泛起些红,垂首抿了抿唇,声音小了下去,“你干嘛非要趁我睡着之后,偷偷抱我过去呢……还骗我梦游……” 再抬眼时,她撞进男子居高临下的墨色眼眸。 玄黑的劲装融进夜色,清俊的脸上无甚情绪,双手散漫地抱在身前,散出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与孤傲。 她究竟在娇羞什么? 看来还是没明白。 孤傲之人直白道:“怕你知道了会更爱我。” 月思朝:? 冷得她想笑。 而且他为什么要用更? 她和他的身份天差地别,她很清楚,没有结果的缘分,从一开始就不该生根发芽。 月思朝觉得慕昭应也作如此想。 她没脾气地开口保证,目光坚定:“不会的,我们之间也就到这儿了。” 这一路相伴,只是生命中的一场意外。 等回了京,他依然是权贵之中炙手可热的武安侯,她依旧是芝麻官家的小庶女。 慕昭望着她再诚挚不过的眼睛,眉宇渐深。 真受不了她。 她的意思是,她已爱他至极,不管自己做什么,不论自己对她好与不好,她都对他死心塌地吗? 他头一回生出一种无力感,继续直白问她道:“那你还要不要睡帐篷?” 月思朝一向信奉好女不吃眼前亏,况且她觉得他们之间已然说清楚了。 她果断应了声“好”。 慕昭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示意她跟上,而后先一步下了马车,轻声嘱托道:“别弄出什么声音,被人瞧见了不好。” 她郑重点点头,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 周遭帐篷一片寂静,月色将两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令她莫名觉得他们像是在偷/情。 月思朝随他入了帐中,默默缩去了帐篷的角落。 片刻,她又挪了挪身子,试图离慕昭更远一些。 她还在想先前之事。 在她的记忆里,慕昭虽是一个英武的侯爷,会屡次救她于水深火热,但应当不是一个温柔体贴、怜香惜玉的男人。 既然如此,他为何会检查她的脚踝? 他为何会偷偷抱她回他的帐篷? 他为何扯谎来遮掩他对他的好意? ……若她没记错的话,在她撇清两人关系之后,他似乎颇为怅然若失,都不怎么和她搭话了。 但即便他难过成这样,还不忘让她来帐篷里睡觉。 心里有个答案呼之欲出,月思朝难以入眠,干脆翻了个身去看他。 夜色浮动。 慕昭平躺在不远处,她只能看见他清绝淡漠的侧脸。 瞧着虽矜贵疏离,但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她发现他其实并没有什么王侯将相的架子,更从未打心眼里轻视过任何人。 ……难不成慕昭暗恋她? 这不可能。 诡异的念头刚冒出来,月思朝当即在心里否了。 若他在水贼那里救下的不是她,是旁的女子,想来也会如待她一般待那人吧。 那他方才难过什么呢? 哦,或许是思慕他的女子太多,唯她与他屡次撇清关系,令他的自信很是受挫。 呵,男人该死的自尊心啊。 想通这些,杂乱的心跳终于回归正常节拍。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而后再度翻过身来。 就这样相安无事过了几日,一行人终于来到离京城不远处的郊外。 晨起的鸟儿在帐外欢快啾鸣。 月思朝一如既往地起身整理睡得稍有些皱巴的衣衫,青丝散落在肩头,忽想起来有一件颇为重要的事。 慕昭在京城一向惹眼,她不想就这样随他的马队一同入京。 若被人瞧见,不知该有多少闲话。 她打算让他把她放在城外,再自己雇辆马车回府。 但与他直白说的话,撇清关系的意图实在是太明显了。 到底是她的救命恩人。 忆起那夜慕昭因她言语受伤的惆怅,月思朝决定委婉地提点提点他。 她回首,扭捏道:“慕昭,今日便要入京了。” “我知道。” 慕昭随意应着,抿唇望向她。 她做出这副恋恋不舍的模样给谁看? 月思朝深吸一口气,欲言又止道:“我想说……” “侯爷,您起了吗?起了我可就进来了哟!” 月思朝话未出口,帐外凌川的清朗吆喝便打断了她。 她心中一惊,当即瞪大双眸,慌乱看向慕昭,冲他比口型道:“怎么办?” 慕昭瞥她一眼,递过去一个安心的眼风,对外面的凌川道:“没起,快滚。” “哈哈,您别装了,方才我都听见您帐内动静了,您怕是已醒了许久罢……” 凌川的声音随着脚步声愈发地近。 “……我没穿衣裳。”慕昭道。 帐篷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有什么。”凌川一边摆弄帐帘,一边道,“您小时候不穿亵裤的模样我都见过。” “我真有要事,您就别推三阻四了。” 眼见凌川就要进来,月思朝急得左顾右盼。 帐内不比房间,并没有什么藏人之处,甚至可以称之为一览无余。 虽他俩清清白白,但落在旁人眼中还是否清白,可就说不好了。 更何况凌川待她很是客气,她不想让他轻看她,以为她也是想攀附慕昭之人。 见阻止不了凌川,慕昭只好去安抚月思朝:“他是我心腹,无事——” 他话音未落,便见少女掀起他的被褥,猝不及防地钻进来。 慕昭只觉得有什么绵软之物缩成一团,紧紧贴住他的大腿,一双手颇不安分地掰开他的膝盖,试图让他屈膝,好为她撑开些更大的空间。 他没想到她连这样的法子都想得出来,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事已至此,他只得配合着她默默屈膝,又把被褥的缝隙塞严,见她仍在被子里蠕动,抬手拍了一下,低声警告道:“要进来了。” 说话间,凌川已然弯腰进了帐内,指了指自己道。 “什么东西进来 了,我吗?” 他望见侯爷穿戴整齐的模样,不解道:“您不是说您没穿衣裳吗?” “……没穿裤子。”慕昭僵着身子,神色不耐,“少废话,你最好真有急事,不然我扣你一年月钱。” 他一向知晓慕昭脾气烂,但从前侯爷只声称扣他一个月的月钱,扣一年可从没有过。 凌川望向他腰下隆起的被褥,觉得有些怪异。 他担忧道:“侯爷,是不是腿上的旧伤复发了——” “我无碍,你有事快说。” 慕昭再次打断他,而后觉得腿下的东西贴得更紧了。 “哦,是怀宁郡主的事。” 凌川移开目光。 “昨夜刚得的消息,不知她在陛下面前讨了什么好,陛下打算今年在宫中为她大办生辰宴,届时您定会受邀。” “这眼瞅着不出几日了,您打算届时留在京中赴宴,还是待会儿面见陛下时,随便再领个什么差事,出京躲懒?” 慕昭沉吟片刻,冷笑一声:“陛下有意撮合我与她,即便我待会儿请命出京,他可未必会允准。” 第20章 八卦是每个人的天性。 月思朝安静缩在被子里,一动不敢动,默默思忖着慕昭与林家姐妹错综复杂的关系。 凌川叹气,感慨道:“也是。其实属下也不喜欢怀宁郡主,她太过跋扈,怎能和您相配?要我说,还不如月家那小姐,她——” “好了,你话说完了就快滚。”慕昭轻咳一声。 她骤然听见凌川提起她,心中猛地一紧,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他说的应当是她堂姐。 月姝瑶比她要与慕昭门当户对多了。 她闷在被子里久了,呼吸本就不畅,独属于男子的清冽冷香一股股地往她鼻腔里钻。 她忽然很想打喷嚏。 可凌川还没走。 若是此刻发出什么动静,那便前功尽弃了。 她尽力咬住唇,试图憋住鼻间的痒意。 慕昭感受到腿间的人莫名有些颤抖,耳后渐渐泛起些许怪异的热度。 他不得已,把手伸进被褥中钳制住她,让她莫再乱动。 然而慕昭突如其来的触碰让她再忍不住,纵使她拼尽全力憋着,喷嚏还是以极其微弱的方式打了出来。 只是乍一听,很像一声娇柔的嘤咛。 完了。 她绝望地想。 这下真的不清白了。 第17章 脸红“除了想嫁我,你还想嫁谁?”…… 帐篷内的空气仿若凝滞了。 凌川迟疑片刻,默默望向被褥。 他忽然想起初入帐篷时,听见侯爷曾说“要进来了”,“没穿裤子”。 …… 他面色顿变,再看向慕昭时,眼中便多了几分晦涩和惶恐。 他他他……该不会搅扰了侯爷的好事吧…… 那他被罚一年的月钱也是应当的。 凌川不着痕迹地倒吸了口凉气。 虽有些心疼他的银子,但比起那点身外之物,侯爷这颗枯树的发芽固然更令他兴奋。 春天真好啊! 他当即转身,头也不回道:“属下告退!” 慕昭蹙眉:“等等,不是——” “你想的那样”五个字尚未说出口,凌川已然利落地掀帘走人。 他站在帐前,特地思考一番,寻了几个妥帖的借口,支走了周遭有可能发现这个秘密的人。 作为一个出色的心腹,他定能为侯爷和未来侯夫人完美善后! 帐篷内再度安静下来。 月思朝仍蜷作一团,恨不得变成一只小蜗牛,把被褥当成硬壳,在里面缩上一辈子。 “月思朝。” 男子的微愠声线自她脑袋顶上凉凉传来,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你还打算在我被子里呆多久?” 简直荒谬。 她明明可以坦坦荡荡地与他一起见凌川,偏要往他被子里钻。 钻了也就罢了,竟还在最后关头发出那种惹人误会的死动静。 她一定是故意的。 故意惹人误会,让他百口莫辩。 月思朝仍死死捏住被角,丝毫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仿佛恨不得就这样憋死在被子里。 慕昭见她一动不动,实在忍无可忍,抬手去掀。 几番抗衡拉扯之后,终究是他占了上风。 被褥掀开,入眼便是少女趴跪在他腿旁,好巧不巧地令他再度想起《牡丹魂》中的画面,惹得心中一燥。 他深吸一口气,垂眼望向少女。 乌发散落,遮住了她的面庞,却没遮住她已经熟透了的耳朵。 “你怎么就这么让他走了?”她哀怨道,“他会误会的。” 慕昭冷哼一声:“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现下在他面前装什么矜持? 月思朝不明白:“我要他误会做什么?这要是传出去,我还怎么嫁人?” 慕昭诧异道:“除了想嫁我,你还想嫁谁?” “谁想嫁你了?”月思朝比他还要诧异,她抬高声音,“你别误会——” “行行行。”他没耐心听她那欲盖弥彰的言论,耳朵都要听出茧了,“凌川不会往外说的。” “……你怎么知道?” “那怎么?把他喊过来,当面给你发个毒誓?” 月思朝默了一瞬,脑补了一下这样的场景,觉得实在怪异。 人家凌大哥本就尴尬,若真把他喊过来发誓,更像只是他俩情趣之间的一环了。 “……算了,太丢人了。” 慕昭没好气地瞥她一眼:“你还知道丢人?” 她仍埋着头,声音闷闷地传过来:“当然。” “若是真被旁人捉/奸在床也就罢了,可你我明明什么也不曾发生,却偏偏被人误会成那种关系,这难道不是一件丢人的事吗?” ……什么叫真被人捉/奸在床也就罢了? 平心而论,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 喜欢他的人很多,她也不例外,从她每每望向自己时的眼神便能瞧得出来。 专注,清澈,带着些许自以为掩藏很好的狡黠和欣赏。 可与她相处久了,他渐渐觉得她的这份思慕与旁的女人不大一样。 她好像格外馋他的身子。 慕昭冷声问:“你就这么想睡我?” 月思朝茫然抬头,张口想要反驳,可男子并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只自顾自接着道:“算了,反正你也不会承认。” ……好赖话全让他给说了,他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月思朝干脆懒得解释。 她静静望着他,而后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在她的印象里,慕昭惯会端得一副八风不动的桀骜神情。 但如今,那张矜贵昳丽的面容上竟铺开一层淡淡薄红,骄矜的眉宇虽依旧冷淡,可紧攥着被角的修长手指仍是出卖了他的紧张。 他居然也在脸红。 是害羞,还是恼怒? 她凝着他,思考着这个问题,只见两片薄唇开开合合:“还有,你别以为你屡次接近我,我就会如那些把持不住自己的男人一样,破罐破摔地与你半推半就。” 这下她彻底确认了,他应当是恼羞成怒。 “我是一个很有原则的男人,对于不喜欢的女人,哪怕是一根手指也不会碰,你明白吗?” 话题转的真快。 月思朝不明白他为何就自夸起来了。 她眨眨眼睛,随意附和道:“哦,那你挺有男德。” “你夫人今后一定很安心。” 她怎么还见缝插针地奉承他? ……而且她想做他夫人这件事藏都不藏了吗? 慕昭别开脸,语气放得更冷硬了些:“总之,你下次不许再钻我被子。” 她垂下眸,稍显惊讶道:“你还想有下次?” “……不想。”慕昭几乎咬牙切齿。 他视线重新落回她身上:“对了,你最开始想同我说什么来着?” * 月思朝本以为发生了这样的插曲,慕昭定会借机报复。 比如把她整个人绑在马车外面游京示众,借此警示旁人莫再招惹。 没曾想,他不但爽快同意了与她在城门前分道扬镳,还给了她一包银两。 她独自下了马车,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心中很是感激慕昭的宽宏大量。 这几日她随他们赶路,吃得最多的便是干粮和打来的野物,饶她是个不挑食的人,也无比怀念城中那些精细的食物。 她望向城门处包子铺升起的袅袅白烟,打算先去饱餐一顿。 “喂。” 刚走出两步,身后便传来慕昭的声音。 她回眸,见他 挑起车帘,又抛给她一只钱袋。 打开看,是满满当当的银两。 “拿去,报我的名号,去琼琳阁吃饱。” 琼林阁是京城最豪华的酒楼,唯有达官贵人才有预定的资格,家中只有她爹受朝中大官相邀时去过。 “你怎么知道我饿了?”她眸中微讶。 他挑眉,垂眼望向她一掌可握的腰。 “你肚子吵了一路。”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我见你早上没吃多少东西,便知你是想回京中好好吃一顿。” “既如此,那便去吧。” 月思朝顿时有些窘迫。 她举着钱袋,踮脚递至车窗。 “……你给我的租马车钱,已经够我随便买点吃的垫垫肚子了,不必再破费了。” “话真多。”他不耐放下车帘,“本侯送出去的东西,可从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给你你就拿着,用不完别来见我。” 车队自她面前缓缓驶过,月思朝拿着两袋沉甸甸的银子,想到“挥金如土”四个字,心中很是感慨。 能视金钱如粪土之人唯两种,一种是真高洁,一种是真钱多。 慕昭显然是后者。 月思朝最终还是没去琼琳阁。 她在包子铺填饱了肚子,雇了辆马车往街市去,打算用慕昭给银子,为他选个贵重些的礼物。 第21章 不论如何,她这一路得了慕昭不少照顾,表达一下谢意是应该的。 送什么好呢? 送玉佩? 太过暧昧了,没必要在两人的误会上多添一笔。 送折扇? 太过风雅了,他压根就不是什么儒雅随和的人。 她站在琳琅满目的街市,一时有些犯难。 想起他屡次帮她时弄脏的外袍,她心中顿时有了决定——送衣裳。 但外袍不行。 太惹眼了,万一被人知晓是她送的,岂非给自己徒惹麻烦? 里衣最好。 既没有寝衣那么私密,也没有外袍那么张扬。 慕昭这人讲究得很,连帕子都要用上好的绫罗,更遑论贴身穿的。 她走进京城最豪华的成衣铺子,挑了许久,也没寻到一块比他那张帕子还要优越的布料。 她只好问掌柜道:“还有更好的吗?” 掌柜瞧着她的衣着,试探道:“姑娘,更好的布料价钱可也不低,且衣料娇贵,不可任人触碰,你若真买,我便给你去拿。” “买。”月思朝觉得自己从未这般有底气过,她把一包银两放在柜台,“不差钱。” “对了,要男子的。” “得嘞!”掌柜喜笑颜开,“姑娘是要送礼吗?” 月思朝“嗯”了一声。 “送长辈还是送夫君?” 月思朝本想说都不是,但转念一想,若掌柜的继续问下去,她还要解释一番。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慕昭比她大不了几岁,总不至于归去她爹那辈,便道:“送夫君。” 掌柜一副了然之色,而后从库房里神神秘秘地拿出一只紫檀木盒子。 “别在那费劲巴拉的选布料了。” “听大哥一句话,送这个准没错。” “这可是京城小夫妻之间最为畅销的礼物。” “这是成衣吗?”月思朝伸手欲拆。 掌柜的终究是个男人,怎好意思与姑娘家同赏这种东西。 他赶忙去拦:“哎哎哎,是成衣!但这可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拆,只能在夜里你俩相处时拆。” 月思朝还以为是什么不可受日光的名贵料子,顿时来了兴趣。 她问:“穿上舒服吗?” “肯定舒服啊,你俩都舒服。”掌柜打包票。 “那白日里能当里衣穿吗?” 掌柜从没听说过这样大胆的穿法,但他尊重每一位客人的癖好:“可以的。” 月思朝爽快道:“行,我要了。” 掌柜颇为贴心地为她包好,用上好的丝系了结,看起来十分拿得出手。 月思朝心满意足地拎着它坐上马车,思忖着何时去送给慕昭。 第18章 撑腰“来为你撑腰。” 慕昭回京后要去面圣,今日怕是不得空见她。 车厢把街市的喧嚣隔绝开来,月思朝静静坐在车内,阳光被苎麻帘子遮挡得很严。 她忽然有些怀念慕昭马车上滤出柔暖光线的月影纱。 果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视线落向那只檀木盒子,昏暗中,她忽然很想拆开瞧瞧到底会是怎样惊为天人的衣裳,竟见不得阳光。 她端着盒子,研究半晌,自觉若是拆开,凭她的手艺,绝对打不回这样完美的结扣了。 她本就是买来送人的。 若被慕昭发现她私自拆开过,似乎也不太好。 道德终究抑制住了她的好奇心,她恋恋不舍地把檀木盒子放到了一旁。 外面传来马夫的声音:“姑娘,到啦!” 马车停在月府的侧门,掀帘的瞬间,她被烈日晃了下眼,垂首时,瞥见府前凋谢了的海棠花瓣。 原来不知不觉间,竟离府这么久了。 娘亲和浣枝定是想她了罢? 明日若无事,便去寻一趟季述,而后再带着礼物往武安侯府走一趟。 终于做了决定,她迈起轻快的步子朝自己小院走去,刚把手中的东西放下,便见主院的女使趾高气扬地过来。 “姑娘,您可算回来了,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月思朝一愣:“现在吗?” “是啊,夫人已经等您好几日了。” 看样子不是什么好事。 月思朝沉默地跟在女使身侧,思忖着这些日子她都犯了什么错,思来想去,又觉着她挑不出什么毛病。 毕竟她在外赚钱这件事是主母默许了的,可以给她省下不少本要分给她小娘院子里的银两。 她总不能拿她数日不在府中做文章。 罢了,见招拆招吧。 她跟着女使迈进正厅,却见家中人皆在。 月夫人和月庭坐于主位之上,身后站着月思娴,而娘亲和几位姨娘则坐在侧方。 另一侧则坐着位衣着不凡的男子,面生得紧,她不认得。 温雪见她来,焦急想要起身,却被一旁的女使按坐了回去,她偷偷瞥了眼主位上坐着的不为所动的男人,又瞧了瞧站在厅中不明所以的女儿,顿时红了眼眶。 “老爷,夫人,人带来了。”女使恭敬地站在了一旁。 “还不跪下!”月夫人颇具威严道。 她为何要跪? 月思朝站着未动。 杀头前还得先判罪呢,若是她连犯了什么错都不明白便跪,天然理亏三分。 她看向她那没用的窝囊父亲,福身做全礼数,冷静问道:“父亲,母亲,发生什么事了?” 月庭心虚地移开目光。 月夫人端坐在太师椅上,疾言厉色道:“你还好意思问你父亲?我们月家怎会养出你这种不知廉耻的东西!” 月思朝微蹙眉头。 这话好生耳熟,之前夫人每回发落家中庶女,都是这般的开场白。 “母亲,你平白无故给我扣这么大一顶帽子,女儿可不敢承受。” 月夫人冷哼一声:“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来人,把证物呈上来!” 话音刚落,一团墨色衣衫便丢至她身前。 月思朝定睛一瞧,是那个雨夜慕昭借给她的外袍。 那时她把它拿回府上,塞进了脏衣篓里,还未来得及交待浣枝便又离了府,没想到竟被主院的人发现了。 她深吸一口气。 难道这些日子她与他一路北上,这么快就被府上的人知晓了? 可她与他在一起乃事出有因,且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曾发生。 “不是的——” 月思朝正欲开口解释,却忽被月夫人打断。 “你还想狡辩什么?” “你与史公子之间的事,他都悉数告诉我与你爹了。” ……史公子? 他是何人?和他有什么关系? 月思朝狐疑看向正厅中的那位陌生男子,他亦在看着她,目光颇为狎昵,令她有些不适。 “可我不认识什么史公子。” 她的语气冷了下来,很快在脑海里理清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爹的上峰前段日子致仕了。 看这位史公子的衣着,大抵是哪位高官 家的公子。 如今家中仅剩她一个适龄的庶女,八成是打算拿她来为她爹铺路。 但她的嫡姐尚未许人家,依着次序,断没有隔过她,来为自己说亲的道理。 更何况,依月思朝的性子,断然不会同意。 既然正经嫁娶的路子走不通,他们只能另辟蹊径,搜了她的房,而后用此事做文章。 即便她房中没有这件墨色衣衫,怕是也会被栽赃个旁的。 月夫人冷笑道:“事已至此,你就别狡辩了。你若不认识他,怎会在自己闺房里私藏他的衣衫?” “那根本不是他的!” “你如今否认又有什么用,史公子都已然认下了。” 陌生男子终于开口:“是啊,朝朝,你不必袒护我,我今日坐在这儿,便就是愿意为你负责。” 负责你的头。 月思朝咬唇,思忖着转圜之策。 其实只要派人去知会一声慕昭,让他作证就行。 可她不打算把慕昭牵扯进这事儿里来。 依照她爹和主母的无赖性子,若知道这衣裳是他的,这么好的攀附机会在眼前,八成会赖上他,逼他给个说法。 慕昭本就不欠她什么,甚至对她有一份恩情,她怎能这样对他? “……总之我不认识他,更不会与他发生什么。”月思朝笃定道,“母亲总不能只听一个外男的一面之词罢?” “若是如此,今后什么猫猫狗狗上家里来,都说曾与娴姐姐发生过什么,难不成您还要让她一个一个地嫁一遍不成?” 月思娴惊恐地瞪大眼睛:“母亲,您今后不会真的这样待我吧?” 月夫人狠狠地剜她一眼,斥责道:“闭嘴。” 瞥见月思娴,月思朝忽想起她抱着衣裳回府时,曾与她撞见过。 第22章 那时,月思娴曾误会这衣裳是季述的。 她望向月思娴:“娴姐姐,你是知道这衣裳的,我曾与你说过,这是我在外接的针线活。” 记忆回笼,月思娴白了脸,当即绕去月夫人跟前:“母亲,我确实曾看见过她和一个男子在府前叙话,而后抱着这衣裳回来……” 月夫人欣慰地瞥她一眼。 自己的女儿终于成了器,都知晓与她打配合、作伪证了。 “只是那男子确实不是这位史公子。”月思娴道。 “那人气度要比这位史公子好上很多,身姿颀长,很是风雅……” “我明白了!奸夫定是另有其人!” 月夫人当即黑了脸:“蠢货,你定是看错了。” 月思娴执拗道:“我没看错……” “我说你看错了,你便是看错了!” 月夫人忍无可忍,陡然拔高了声音。 月思娴讪讪地“哦”了一声。 “你给我滚回来!” 月夫人一声令下,月思娴垂首站回了她身后,紧蹙着眉,没敢再看月思朝一眼。 经嫡姐这么一搅和,厅内的氛围顿时微妙起来。 而月夫人此刻只想快些敲定此事,以免再节外生枝。 她高坐主位,面庞难掩愠色:“事已至此,这事儿总要有个交待,不管那衣裳究竟是谁的,史公子既说与你有了肌肤之亲,那就——” “他胡说!”月思朝扬声打断道,“若我真与他有肌肤之亲,他可知道我身上有什么特殊胎记?” 少女凌厉的眼风看过去,令男子莫名一怵,继而心中生出些隐秘的兴奋。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姑娘。 起初在宫中见到她,只是对她有些见色起意,便借升官一事向月家讨要,却不曾想在那般恬静乖巧的外表下,是这般泼辣的个性。 有意思。 这让他想揉弄,想破坏,甚至想征服。 他四两拨千斤地开口:“朝朝……难道这种隐秘的事你也不怕被公之于众吗?姑娘家多少还是要爱惜自己些。” 这一句话给月思朝恶心透了,连带着厅中也静了几分。 在这个世道,男子想要毁掉一个女子的名声,就是这般轻易。 无需证据,也不必验明真假,只需说上几句模棱两可的话,再给听众留些旖旎的想象空间,一瞬间听起来便像是真的。 即便她已经被扣了顶不知廉耻的帽子,也要在“不知廉耻的女人”里,做点爱惜自己的事,否则便是不自尊、不自爱。 人言可畏,她的几个庶姐便是太过在意旁人的看法,才被月夫人拿捏在股掌之中,毁了一生的幸福。 可她不能这样。 她不能被他们的言语裹挟。 月思朝静静道:“我不怕,你把我的每一处胎记都说来听听。” 这位史公子自然是说不出什么,他吱唔半晌:“……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月思朝讥笑道:“真要脸你还能坐在这儿?” 沉默蔓延。 月夫人道:“好了好了,你不过是一个庶女,能嫁入史府这样的人家,已经算得上是高攀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我不嫁。”她站得笔直。 月夫人深吸一口气道:“你若还是这么软硬不吃,那便去府前跪着反省去!” 温雪终于自女使手中挣扎开来,跪下哭求道:“夫人不可!姑娘家的名声最为要紧,若她跪在府前,被街坊邻里看见传开,今后还怎么做人?” “这样的话……您的亲女儿,大姑娘的名声,也会受损的呀!” 月夫人轻描淡写道:“怎么会?若让街坊知晓了,只会说咱们府上家风端正,容不下这样的无耻之人。” 月思朝的目光扫过月夫人雍容华贵的脸。 果然不出她所料,让她跪在府前,用她的名声做威胁,是月夫人最后的杀手锏。 真相重要吗? 一点也不。 他们只是想拿她来换爹的好前程,想让她妥协。 她若真在府前一跪,不出半日,风言风语便会传开,即便人们不会尽信,但怕是再无清白人家敢向她求亲,届时除了这个史公子,她再无人可选。 无人可选,那便不选。 哪怕终身不嫁,也好过嫁给一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月思朝盯着月夫人的眼睛,重复道:“我不嫁。” “……忤逆不孝的东西。” “来人,把她给我压出去。” 最终,月思朝被小厮压着,屈膝跪在了府前。 正午的日头更烈了,晒得她一阵一阵地发晕。 她之所以没倒下,全靠心中的不忿撑着。 她很讨厌月夫人,从小就讨厌。 她和娘亲明明早就已经不倚靠月府活着了,可为何仅凭一张将他们写在一起的籍册,就能给月夫人拿捏她命运的权力? 不论她怎样努力,怎样挣扎,怎样辩解,都难以救赎她自己。 除非她能与这些人彻底割断关系。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不算少,大多数人经过,都会好奇地瞥上一眼,又与身旁人猜测着当官之人家中的小姐究竟犯了什么样的大错,才会这样毫无颜面地罚跪在府前。 月思朝不必细听,便知道他们猜的是什么。 她既然已经跪在这儿,就已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月夫人为了贤良的名声,也不会真要了她的命,既然性命和自由无碍,旁的都不要紧。 * 慕昭走出养心殿,不知为何,心情莫名有点差。 凌川跟上来:“侯爷,要去问太后娘娘安吗?” “不去。”他不耐道。 方才陛下特意暗示他今日怀宁郡主入了宫,此时大抵在太后那儿。 他躲还来不及,怎会上赶着去? 他冷着脸往宫门走,忽听见远方有人唤他:“之意哥哥。” 于是慕昭走得更快了。 身后的人儿不得不跑起来:“慕侯爷,你等等,我有事要同你说……” 慕昭停下来,看向林凝雾:“何事?” “如果是你嫡姐的事,那就闭嘴。” 林凝雾笑起来:“怎么会?是月姑娘的事。” “月思朝的事我也不想听。” 林凝雾微讶:“侯爷您如今听见月姑娘,便只会想到朝朝了吗?” “我还以为您会先想起月姝瑶呢。” …… 慕昭无奈闭了闭目,道:“她怎么了?” 不是不想听吗。 林凝雾腹诽,但面上依旧笑道:“她还欠我篇话本呢。” “哦,关我什么事?” “是和你没什么关系,但事关那日赏花宴,您也是当事人 之一,我这不是没人说话,只好找侯爷您聊几句。” 慕昭没接话茬,但眼神不耐,仿若她再不说重点,他便扭头走了。 林凝雾只好开门见山道:“听说赏花宴上史振襄那厮看上她了,这几日频繁往来月府,意欲纳她为妾。” “史振襄?”慕昭重复了遍这个名字,蓦地轻笑出声来,“史尚书可真是给他儿子起了个好名。” 林凝雾眨眨眼,欲言又止道:“……你怎么看这件事?” 他有什么好看的。 月思朝喜欢的是他,且对他死心塌地。 他这般出众,又未娶妻,她怎会轻易移情别恋? 痴恋他的女人,自然看不上那什么屎真香。 慕昭随意点评道:“这人眼光还行,但他绝对没戏。” 林凝雾:“……” 罢了,她告诉他,本意是想从他面上看出几分醋意,却没想慕昭的反应皆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只得进一步惋惜道:“若她真嫁给他做妾,也不知还能不能给我交稿。” 慕昭瞥她一眼:“她不是那种说话不算话之人。” “更何况,她不会嫁给他做妾,她……有着异于常人的执着。” 她心高得很,执着地引诱他,想当他的夫人。 怎么可能去给那个屎真香做妾? 这和月思朝执不执着有什么关系? 这下林凝雾更摸不着头脑了。 见她无话,慕昭便告辞离去,谁料刚出宫门,便听街边百姓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月府今儿有位小姐被罚跪在府门前了!” 慕昭步履未停。 那女人刚回府,总不能是她。 “啊?为什么啊?” “不知道啊!看架势,八成是和什么人私通了吧。” 那更不能是月思朝了。 她满心满眼只想和自己私通,且始终未得逞。 一人赶忙用袖掩唇:“天老爷,私通?” 另一人用手肘捅了捅她:“低声些,难道光彩吗?” 男人声音压得更低:“听说是从她闺房中翻出了男人的外衫!人证物证俱在!” 外衫? 慕昭倏然停下脚步。 第23章 他想起那个雨夜,她把他的外衫小心翼翼藏在发财树下,好不让她爹知晓,偷感极重。 他就知道! 她思慕他至此,怎会把他的衣裳随便丢了? 这下好了,平白给她自己惹了一身麻烦。 真是个笨蛋。 但这事儿终究和他有关,他若坐视不理,由她一个柔弱姑娘承担,还算什么男人? 片刻,他迈上马车,嘱咐道:“去月府。” * 月思朝从未觉得膝下走过千万遍的石阶如此冷硬过,硌得她膝盖生疼,双腿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 她垂着脑袋,额上细密落了一层薄汗。 恍惚间,忽有从容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来一阵清凉的风。 而后一双金线绣麒麟的墨色长靴停在她眼前。 月思朝抿唇沉思:她已经跪出幻觉了? 她眨了眨眼,那黑靴依然没有消失。 抬眸去看,直直跌入一双深邃眼瞳中。 慕昭居高临下凝着她,神情复杂。 她只能依稀从中看出些许嫌弃,些许可怜,还有几分不解。 “……你怎么来了?” 原本饱满莹润的唇变得干裂,声音像是被阳光晒化的泡沫。 男子翘起唇角:“来为你撑腰。” 依旧是一贯散漫桀骜的语气,但她莫名听出了几分郑重。 他微微弯腰,朝她递出一只修长如玉的手,矜贵昳丽的眼眸带着不容违逆的力量:“月思朝,起来。” 第19章 奸夫难道她在广撒网? 月思朝,起来。 鲜少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 她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小庶女,从小到大听过最多的话,便是“忍一忍就过去了”。 即使依她的性子并不愿意忍气吞声,但也只能为自己另谋出路,还从没有光明正大地站在爹爹和主母面前,与之正面抗衡过。 慕昭这样的天之骄子,是不会明白她的处境的。 今日她若是随他进府,顶撞了主母,待来日他不能为她撑腰的时候,她们只会用更阴毒的法子来算计她。 可当那只筋骨修长的手递至她面前,她只想就这么不顾一切地握上去。 不管是否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管是否逾矩,更不管今后她会遭遇什么。 她只想握住他,而后与他回到主厅,把那些人的坏心眼掰开揉碎,铺陈在这样好的阳光下暴晒着。 看看他们是否会如烈火烹油。 人活着,或许就是为这一瞬间的畅快。 她抬起手,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掌心。 慕昭指节收拢,指腹上的薄茧贴在她的手背上。 即便她跪了太久,双膝使不上力,几乎把整个人的重量交托在他的一只手里,他的手依旧很稳,没有分毫颤动。 他扶着她,率先往前走了一步。 见她仍站在原地未动,双腿有些细微地颤,整个人的重心亦向他倾倒,便蹙眉问道:“走不了吗?” 她摇摇头:“跪久了,腿麻。” 男子默了一瞬,而后弯身揽住她的双膝,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慕昭此前从未想过,素来不近女色的他,有朝一日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市井流言,抱起一个整日惹他心烦的姑娘。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有什么毛病。 但来都来了。 总不能因为她走不了路,就半途而废吧。 月思朝安静地窝在他怀里,与他一同走过府中的鹅卵石路,耳畔响着他逐渐加快的心跳,似乎在与自己的心跳节奏靠拢。 抬眼,见他喉结轻轻滚动。 他抱着她迈进正厅,她阖了阖眼,敛去心绪,再睁眼时已是平静。 正厅内的人未尽散,月夫人正与史振襄赔笑,见有人擅自闯了进来,当即截住话头,待看清来人的穿着打扮竟比史振襄还要华贵时,一时有些怔愣。 慕昭在朝中浸染多年,自然一眼便知其中关窍,他把月思朝安置在主位旁的一张椅上,不疾不徐地迈去主位。 月庭已然点头哈腰地起身让座:“不知侯爷您大驾光临,真是让下官府上蓬荜生辉……” 慕昭堂而皇之坐下,抬了抬下巴,差使一旁仍愣着的月夫人道:“给她倒杯水。” 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截了月庭的马屁。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倒茶!”月庭压低声线,把夫人唤回神,而后再度换上一副谄媚的笑,“不知侯爷今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慕昭未搭话,视线落向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外袍。 看起来有点脏。 月思朝那般珍视他,定会好生洗了保管,所以只能是被他们弄的。 转眼,月夫人已经端了茶过来,恭敬递给他,时不时抬眼偷瞄他一眼,心想,这样的皇亲国戚,可算让她给见着了。 慕昭冷眼一扫,她吓得不敢再逾越,弓身把茶盏举过头顶。 “……侯爷请用茶。” 慕昭蹙眉,嫌她蠢笨:“是听不懂吗?我说的是给月思朝倒水,本侯又不渴。” 月夫人讪讪“哦”了一声,转身把茶递给她,面色带着些隐忍的不忿。 嫡母几时这样对她伏低做小过? 月思朝双手接过,心中虽有些痛快,但仍全了礼数道:“多谢母亲关怀。” 见她润了喉,干裂的唇瓣恢复了昔日莹润,慕昭这才悠悠开口:“你们为何把本侯的外袍丢在这堂中?” 月庭当即变了脸色,一个健步过去,把地上的外袍捡起来,磕磕巴巴道:“什么……这,这是您的外袍?” “怎么?不像吗?”他淡淡开口,“同样的外袍本侯有十多件,要不要派人取来,给月大人观瞻对比一番?” 月思朝捧着茶盏,睁着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看向他。 难怪她总觉得他不怎么换衣裳。 月庭干笑道:“不,不必了,不过既是您的衣裳,为,为何会在小女的闺房之中?” 慕昭心想,这得问问你女儿为何如此痴迷他。 都不知道已经背着你这个爹,对他做过多少逾矩之事了。 但话出口时,他只是道:“雨夜偶遇,见她一个姑娘家淋雨,不忍见其狼狈,便送给她穿罢了。” “哦,哦……原来是这样……”月庭摸了摸鼻子道。 同样懵了许久的月思娴乍然出声:“……原来你就是她的奸/夫!” 说罢,她仔细打量一番慕昭,又纠结道:“怎么感觉你的气度不大像呢?” 奸……夫? 虽然月思朝很想落实他的奸/夫身份,可他守身如玉得很,不曾让她得手过,自然还算不得她的奸/夫。 “不得胡言!”月庭赶忙喝止她。 这话可不敢瞎说,得罪了慕昭这种皇亲国戚,他今后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爹,我没胡说,那天我亲眼瞧见她与一位公子深夜在府前叙话,神情羞涩,气氛暧昧……” 月思朝坐不住了。 她与季述之间清清白白,即便在府前叙话,也保持着几步距离,毫无逾矩,何来她说得那般? 她肃声道:“娴姐姐,敢问那日我言行间可有任何不妥?” 慕昭亦开口替月思朝解释道:“我想你误会了,你说的那幕……本侯在马车里也瞧见过,她那时的确和一个男人在府前聊了几句,但那男子应当是月大人。” 这下轮到月庭头脑发懵了,他眼神躲闪,梗着脖子道:“这……实不相瞒,下官已有数月不曾与小女单独说过话了。” 慕昭的眉头皱起来。 数月不曾说话? 这还有当爹的样子吗? 她在这府上究竟过得是怎样的日子? 月思娴信誓旦旦道:“是啊侯爷,若与她说话的男子是爹爹,难道我会不认得吗?” “那男子身量与您差不多高,看起来也很富贵,只是与您的气度不大一样,您更盛气凌人些——” “住口!”月庭再度喝止她。 这个不学无术的东西,她难道以为盛气凌人是什么夸赞人的好词吗? “那,那人看起来很是温和……” 月思娴的声音小了下去。 慕昭顿时陷入沉默。 他以一种复杂到有些怪异的目光看向月思朝,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难道月思朝在广撒网? 除了钓他,还钓旁的富贵公子? 与她相处了这些时日,他看得出来,她的贫穷绝非浪得虚名。 她喜欢赚钱,他也是知道的。 但是他一直以为,她屡屡勾引自己,乃是因他在京城一应男儿里最为出众。 起码她是一个眼光不错且专一痴情之人。 却没曾想,她的专一痴情只是做戏给他看。 保不齐在另一个富贵公子面前,她也做得出这般用情至深的模样,钓到哪个算哪个。 很烦。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第24章 但不论如何,今日之事终究因他而起,他素来是一个负责之人,理应为她摆平。 他憋屈地开口道:“好吧,本侯承认。” “那夜与她在府前叙话之人,正是本侯。” 此话一出,月思朝抬眼,震惊看向他。 她没想到慕昭竟会面不改色地认下这件他不曾做过的事。 为什么啊? 慕昭只冷冷瞥她一眼,同月思娴道:“你之所以觉得本侯与那夜气度不同,是因为你们拿我当侯爷,我自然要摆出侯爷的态度。” “她可不一样。她从来不敬我,怕我,她只拿我当慕昭。” “所以那夜你之所见,便是慕昭本人待她的态度。” 真烦,他圆得够好了吧? 如果她事后不给他一个解释,她这辈子别想再见到他。 “事已至此,关于这件外袍的来龙去脉已然说清楚了。” 他话锋一转,凌厉的眼风落向久久不言的史振襄。 “如今该谈一谈你的罪过。” “本侯的衣物之上,皆有御赐的麒麟暗纹,你故意冒认,便是对陛下大不敬,此为罪一。” “你借此事,故意诋毁清白姑娘的名声,威逼利诱良家女儿嫁你做妾,与强抢民女无异,此为罪二。” “你父亲与其属下勾结,借朝堂官位空缺一事为己牟利,此为罪三。” “本侯再面见陛下时,自会将你及你父亲之过如实禀报,陛下当会秉公处治。” 史振襄已然全无先前的傲慢与轻浮,如今他面若菜色,抖若筛糠,跪求道:“不劳侯爷费心……我自会与家父一同去陛下面前请罪……” 若真由着慕昭说到陛下面前,谁知他会不会添油加醋?! 慕昭挑眉一笑:“如此甚好。” 他转首看向月庭:“月大人,你可有异议?” 月庭惨白着一张脸,嘴唇翕动:“没,没……” 他轻哼一声,意味深长道:“月大人,欲至高位,还是莫要走这些旁门左道得好。” “是……是……”月庭讪讪应着,目光在他与月思朝之间流连,半晌,试探开口,“小女能得侯爷青眼,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虽自知高攀,但若侯爷愿意,不妨纳她入府为妾……” 月思朝刚舒展些的眉头当即蹙起。 “我不做妾。” “我不纳妾。” 两人异口同声。 慕昭对上那双清澈却又倔强的眸子,心中暗想:果然,她还是执着于做他的夫人。 但这是不可能的。 他今日肯来帮她,为她背了这“奸夫”的名头,已然仁至义尽了。 他道:“慕家家训,男子不得耽于女色,只可娶妻,不可纳妾。月大人这样说,是想置本侯于不孝之地吗?” “不敢……不敢……” 月思朝垂眸,不再去看他,轻轻抿住唇。 今日的闹剧折腾到傍晚,总算落下了帷幕,出于礼节,月府留慕昭用了晚膳,众人散去时,深沉的暮色已爬了上来。 月思朝又在椅子上多歇片刻,双腿总算缓好了些。 刚迈出正厅,却在廊下尽头,瞥见了负手而立的慕昭。 他居然没走。 赶早不赶晚,念及那个还未来得及送出去的礼物,月思朝走上前去。 “慕昭。”她下意识唤道。 她忽然想起他在厅中说的那番惹她有些羞赧的话,又想起他最后毫不留情的拒绝,心中思绪纷乱。 但仍赶忙改口:“……侯爷。” 慕昭居高临下地凝着堪堪到他下颌的姑娘,见她膝盖站得稳了许多,悠悠道:“有事?” 她点点头:“我有个礼物送给你。” “本是想谢前些日子你对我的照顾,没曾想,今日又欠了你一个大人情……劳烦你等我一下。” 哼,还算她有点良心。 念及她的双腿,他道:“不必了,我陪你去你院中拿罢。” “也好。” 两人并肩往她的小院去,一高一低的影子在月下拉长,她走得慢,他也不曾催过,只是颇有耐心地跟着。 很快,她拿出一只包装精致的檀木盒子。 他一眼便知价值不菲,颇有些意外道:“这么舍得?” 想起那个替他背了锅的富贵公子,慕昭问道:“你送谁礼都送这么贵重的吗?” 她摇摇头,澄澈的眼眸写满坦荡,老实道:“不是啊,我只送过你一人。” 呵,他才不信她的甜言蜜语。 漂亮姑娘惯会骗人,更何况这女人早就撒谎成性了。 那与她府前叙话的男子究竟是何人,她还不曾向他主动解释呢。 是她思慕他,在追求他。 难不成还要他自己开口询问吗? 慕昭轻飘飘“嗯”了一声,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仿佛在等她说些什么。 月光柔柔笼在两人身上。 月思朝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莫名有些怪异。 不能再这样沉默下去了。 想起盒子里是她不曾听闻过的衣料,她抬起眼,怯怯看向他:“要不……你拆开看看?” 她咽了口唾沫道:“看看你喜不喜欢。” 因为她其实也想看看。 第20章 私密整整一盒情趣衣物。 “现在?” 慕昭凝着木盒,犹豫了一下。 当着赠礼之人的面拆礼物有些不合礼数,更何况他从小到大,见过的奇珍异宝数都数不清。 这女人却是个穷鬼,大抵没见过什么世面。 在她能力范围内的贵重之物,于他而言或许只是稀松平常。 可他不是重视物质的男人,也不在乎这里头的东西究竟价值几何。 她能有这份心足矣。 不过他没曾想,她居然如此盛情。 看来这是她为他精心挑选的,想即刻看到他欢喜的模样。 毕竟对于一个思慕自己的女人来讲,他的开心,便 是她最大的幸福。 月思朝轻轻“嗯”了一声,眸中满含殷切。 落在他眼中,更是显得异常羞涩。 慕昭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指尖勾缠上木盒的丝带。 他究竟要端出一副怎样的神情,才能既不让她尴尬伤心,也不令她对他得寸进尺,生出本不该有的奢望。 好难。 打开的刹那,他的困扰即刻被疑惑代替。 “这什么?” 盒内东西叠放整齐,薄如蝉翼,他随意拿起,却见是一块极少的布料。 抖落开来,只见那布料举之若无,如烟似雾,清透到可以看见他捏着料子的手指。 最为要紧的是,这形制似乎是男子的亵裤。 ……她,居然,送他亵裤? 还是条几乎透明的? “月思朝,你——” 她不会是想看他的—— 慕昭心神震荡,唇角绷住,不知是生气还是怎么,整个耳根隐隐泛红。 月思朝亦是大吃一惊,浑身的血液一股脑往头上冲。 “啊这,不是……” 天老爷,她的本意不过是送他一件里衣! 却没想能这么靠里,里到过于私密了! 她咬着唇,脑袋里飞速想着补救的法子。 她方才瞧他拿出这东西时,盒子里似乎还有旁的。 对了! 这样的高端礼盒,八成装的都是成套之物,买里衣赠亵裤也说不定! 她顶着张涨得通红的小脸,赶忙从慕昭手里抢过这条亵裤,藏于背后,声若蚊吟道:“这个不是给你的,另外的才是……” 慕昭额角砰砰直跳。 还有另外的? 行。 他倒要看看还能有什么东西! 修长如玉的手指再度从盒子里捏起一块少得可怜的衣料。 这件就更为怪异了。 是同样清透的料子,边缘却并不齐整,如山峦般有起有伏,边缘皆缀着成色上好的珍珠,山峦最低处挂着一只小铃铛,晃一晃,便有细碎的铃音响起。 月思朝一眼便认出这是件颇具异域风情的女子胸衣。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心想那老板可真是害她不浅。 背在身后的手攥紧那块堪称舒适至极的衣料,绣鞋里的脚趾已然蜷得不能再蜷。 好在慕昭并未第一时间认出这是什么,他只反复端详一番,眸中难掩疑惑,修长的手指再度往那木盒里探去。 ……竟然还有? 月思朝觉得自己快要碎掉了,这地方她真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最后一件颇容易认出,是件纱质的女子长裙。 裙摆并非一片,而是呈花瓣般散开,腰封处盈盈一握,裙长大约曳地。 更重要的是,它与前两件一样,并无什么遮蔽作用,皆为那种清透可见其里的料子。 哈哈,完啦! 这居然是整整一盒情趣衣物,还是男女双方皆有的。 第25章 慕昭绷着脸,几乎可以想象出那双曾在他面前展露一瞬的白皙长腿在这纱裙中若隐若现的模样。 他抬手轻捏了下眉心,心脏在胸腔里跳得飞快。 虽说他在男女之事上一向是个克己守礼的男子,但结合着这条裙子,便不难猜测方才那件莫名其妙的东西该穿在哪里。 她先前说什么来着? 这些才是赠给他的,那条亵裤是她的? 她什么意思? ……让他俩相互穿给彼此看吗? 他不敢深想,阖了阖眼,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口气,夜间的冷冽空气滑入鼻腔。 再睁眼时,他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望向身前这个毫无下限的姑娘。 他实在是低估她了。 她哪里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女人? 他俩见过的世面,实在是各有领域。 这样淫/乱东西哪里买,找谁买,怎么开口买,他都一无所知。 “月思朝,这礼可真让人惊喜。”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很重。 “……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月思朝实在没勇气去看他,垂首无力道。 又开始了,她再拿手不过的欲盖弥彰。 慕昭的目光凉凉掠过她早已通红的面庞,先发制人道:“你不会要告诉我,你大晚上把我约到这儿来,还送我这种东西,只是单纯的为了谢我,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事实就是这样。 但事已至此,他又这么自恋,她这么说他肯定不信啊。 月思朝只得硬着头皮伸出手去,试着把他手中的东西都拿回来。 “不是,这些都不是送你的,我拿错了。” ……拿错了? 慕昭垂眸盯着她。 他忽然发现,比起她送这种情趣衣物调戏他,更令他生气的居然是她说她拿错了。 “你不送给我,那你想送谁?”他蹙起眉,“之前那个与你深夜府前叙话的男子吗?” “……当然也不是他。”她急于从他手中把东西拿回来,只道,“这种东西怎么能随便送人呢……自然是要送给我未来夫君。” 又来了。 慕昭拿着那些衣物,纹丝未动。 他刚否了她爹纳她为妾的提议,她便在这儿暗示他,娶她做夫人。 她是在拿她自己当筹码吗? 她总是这样。 不言勾引,却处处勾引。 且不说他俩目前八字没一撇,就算有一撇,那另一捺还挂着个不知是何人的深夜约谈男子,她甚至不想同他解释一句。 不过毋庸置疑的是,他这样出众,绝对是她的首选。 可他若是不收,她是不是会拿这些东西,去和别的男人谈条件? ……她究竟知不知道何为一心一意? ……她究竟知不知道,不是所有男人,都会和他一般有原则? 早知他回京会摊上这么个色胆包天的女人,他还不如烂在关外算了。 为了拯救一个在失足边缘徘徊的灵魂,他沉下脸色,抿住唇,撇开她的手。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月思朝诧异抬眸,看向他,继而目光变得复杂起来:“……你真要?” “为什么不要?不是你说买给我的谢礼吗?”慕昭飞快把这些东西塞回檀木盒,而后目含警告地瞥她一眼,“你若记得你还是个姑娘,就别再送旁的男人。” “而且下不为例。” ……怎么总感觉他已经说过很多回下不为例了。 吃一堑长一智,她发誓她这辈子再也不会盲买礼物。 月思朝慢吞吞地“哦”了一声,目送他拎着木盒,迈开长腿大步离去。 仿佛生怕她反悔。 * 翌日,月思朝往书画铺子去的时候,却不曾见到季述。 一问才知,他这些日子去了西南,并不在京中。 难怪昨日连慕昭都听说了她被罚跪在府前一事,而季述却不曾来问她一句。 他以前可很是关心她的,连她的棉布衣裳磨破了袖口都看得见,更别提还有很多事…… “朝朝。” 一声轻唤拉回连她的回忆。 月思朝抛开那些杂念,回首见来人正是林凝雾。 她拿出答应交予她的稿件,她不曾通读便塞入了袖中,唇边扬起一抹浅笑,附耳对月思朝轻声道:“昨日之事我可都听说了,武安侯英雄救美,不知美人心中如何想?” “是否感激涕零,愿以身相许?” 月思朝严肃打断她道:“凝雾,别乱讲,我很感激他,但这种事情一码归一码。” 林凝雾讶然:“可他都抱你了哎!你要知晓他那个目中无人的模样……他素来是碰都不愿碰别人的,更遑论抱了。” “他待你真的很与众不同。” “……他本来只是扶我一把,是我走不了路,这才迫不得已的。”她解释道。 说罢,月思朝便意识到了另一件可称之为糟糕的事。 她望向林凝雾晶亮的眸子,担忧道:“你都知道了,那怀宁郡主是不是也知道了?” 林凝雾语气中隐隐有些兴奋:“她自然知道了。” “昨日她气得要命,回府便砸了几只上好的琉璃盏。” 说罢,她挠了挠脑袋,坦荡道:“实不相瞒,我不喜欢她,所以看她吃瘪,我就开心,你别介意。” 月思朝抿了抿唇。 “……那她不会对我做什么吧?” 怀宁郡主当初既敢在皇后的赏花宴上设计庶妹,便知是个娇纵之人。 上回她便坏了她的计策,如今又经此一事,她八成会视自己为眼中钉。 “不会吧……” 林凝雾经她一说,沉思片刻,琢磨出几分不对来。 “我想到了……她的生辰宴今次要在宫中办,我听说,她连夜在帖子里加了你的名字。” 月思朝皱起眉:“……她邀我做什么?” 林凝雾眨眨眼道:“我本以为她是见慕昭对你青眼相加,想要拉拢你,好向你打听打听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 “不过经你这么一说,我又觉得依她的性子,任何让她不满意的人,她都会想方设法地解决掉。” “……那我可以不去吗?” “怕是不能。”她苦笑一下,“你不知道,小时候,她会在长辈面前又哭又闹,以此来达成目的,长大了,她手中有了些权力,便更肆无忌惮了。” “你若是这么直接地驳了她的面子,今后的麻烦只怕会更源源不断。” “……也没人管管吗?” “没法子,皇后娘娘膝下没有女儿,几乎拿她当公主看待,又因着不是自己真正亲生,只管娇惯,不管教养。” “不过你别怕,那日我也在宫中,若你遇到什么不对劲的事,可以来找我。”她拉起她的手,安慰道,“你之前帮过我,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你见死不救的。” “这几日我也会仔细留意她究竟打算做什么,若得了什么消息,便来这儿给你传信。” 月思朝心情颇有些复杂:“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 春浓花艳,青烟袅袅。 日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周遭的一切都被融得模糊不清。 慕昭推门入内,隐隐闻到一丝恬淡的茶香。 抬眼望去,只见他的床榻上正趴着个少女,裸/露的双腿翘起,上下悠闲地晃,花瓣一般的裙摆散在榻上,露出玲珑如玉的淡粉脚趾。 少女不曾察觉他的到来,径自看书看得入神。 他走上前,抽出她面前的书册。 是玫红的书封,名曰《牡丹魂》。 少女抬首,眸中微愠,身前的圆润雪白掩在薄纱下,传来一声清脆铃音。 “慕昭,你抢我的书做什么?” 他在她身旁坐下,目光未移:“别看了,你学不会的。” 这书他已然看完了。 其中内容可称之为大胆至极,平心而论,其中有些调情方式他觉得他这辈子都学不会。 她凑至他面前,清凌凌的眸子定定望着他,忽而笑了起来。 “学不会,那就多练练。” 脖颈被揽住,她轻轻吻上他的唇。 他想推开,她却按住他的手,带向她盈盈一握的腰肢。 肌肤温热,细腻柔滑,是他不曾感受过的滋味。 宛若新生的孩童第一次触碰到心仪的玩偶,他没舍得松手,只是反复流连摩挲。 不知究竟是她带着他,还是他带着她。 最终,他们倒向柔软的榻,犹如坠入深沉的海。 …… 慕昭猛地睁开眼睛。 天光微弱,室内昏暗,与梦境中的旖旎温暖截然相反。 面颊微微有些烫,眸中初醒时的茫然逐渐转化为风雨欲来的怒火。 怎么又是她,她怎么还敢? 他已数日未见她,她反倒如妖精一般,夜夜潜入他的梦来。 第26章 静躺着缓了片刻,慕昭的视线落向不远处的书案。 若干她亲笔所书的纸页、一盒莫名其妙的衣物,与一册《牡丹魂》。 细细忆起,她留给他的东西并不多,但都不大正经。 她与他经历的也不多,但几乎皆是勾引。 所谓眼不见为净。 可这么久不见她,怎么还不够? 定是她送的这些东西日日在他眼前,才让她得了能入他梦的特权。 慕昭深吸一口气,将它们一股脑封进了书案最下层的抽屉,就这还嫌不行,思来想去又挂了把银锁,顺手把钥匙丢进了一旁的花盆里。 做完这一切,只听凌川在屋外唤他:“侯爷,该起了!” “今日是怀宁郡主的生辰,咱们还得入宫呢。” “知道了。”他揉了揉眉心。 * 月思朝垂首跟在月夫人身后,行在宽阔的宫道上。 她一想今日宫宴,就烦得睡不好觉。 如今太阳穴突突跳着,头疼得紧。 宫内美人如云,如今一群人正围着怀宁郡主,说些祝福的话。 不远处,贵女们的声音响起:“快看快看,他来了!” 她下意识抬首望去,只见慕昭踩着墨色长靴穿过人群,目不斜视,自然也未曾留意到她,身上透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寒意。 他说得不错,他所在之处,总能轻易地攫取旁人的目光。 而她的注视,在这些花团锦簇的贵女中亦不再起眼。 正如他们素不相识的前十几年。 月思朝收回目光,继续去想林凝雾通过书画铺子给她递的话。 林凝雾说,怀宁郡主这些日子整日呆在府中,并无异样,但依着她的性子,八成会在清白之事上对她做文章。 毕竟只要毁了她的清誉,她与慕昭便再无可能了。 不过月思朝也从没觉得她与慕昭能有什么可能。 那日他拒绝她爹的纳妾提议很是果断,不曾给她留一丝遐想空间。 大不了她今日不吃不喝,少言少语,待会儿就同月夫人随便扯个借口,寻个宫中僻静处躲起来。 说做就做。 谁料月思朝刚以头晕之故同月夫人分开,那双墨靴便出现在她眼前。 长腿之上掐出劲瘦的腰,再往上看,是那双无甚波澜的墨色眼瞳。 慕昭垂眸凝着她,见她双颊染着不大正常的绯红。 不至于吧。 如今她已然到看他一眼就如此害羞的地步了吗? 他蹙眉问:“你怎么在这儿?” 她的家世低微,依照宫中规矩,这并不是她能出席的场合。 月思朝头疼地想,他可真会给她添麻烦。 他不同她说话,说不定怀宁郡主都要把她给忘了。 这下好了,她肯定不会放过她。 她腹诽着,简短道:“受郡主相邀,来赴她生辰宴。” 慕昭听见“郡主”二字,仿佛想到了什么,神情微变,好心提点她道:“你离她远点。” 谢谢,最要紧的是他快离她远点。 她已经感受到有若干视线落在她身上,简直如芒在背。 她轻轻“嗯”了一声,而后催促道,“你没事做吗?你快走吧。” ……不是,平日她想方设法地接近他,今日她居然赶他走? 他眉头蹙得更深,不耐道:“月思朝,你什么意思?” 转念一想,她是不是误会了? 他是怕怀宁对她不利,不是在护着怀宁。 月思朝都要急死了:“……没什么意思,我们今日还是别说话的好。” 她都看见怀宁郡主朝这儿看过来了。 慕昭早已习惯成为万众瞩目的中心,他只凝着面前恨不得去当一只鸵鸟的少女,觉得她今日有点奇怪。 迟疑片刻,他缓和了下语气,好心道:“陛下曾赐给我一间宫室,若有人找你麻烦,在外面寻不到我,便去那里找。” 他刚交待完地址,便见怀宁越过人群,朝他走过来。 “之意哥哥!” 月思朝即刻转身。 “我先走了。” 待怀宁郡主走近时,她只徒留给他一个孤零零的背影。 慕昭即便在男女之事上再无经验,如今也终于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很显然,她吃醋了。 第21章 入怀“想和你睡。” 慕昭觉得月思朝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 那日凌川与他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她明明也在帐篷里,难道不知晓他也不想来? 皇命本就难违,更何况,这又不是什么原则上的大事,他已然屡次拒绝陛下乱点的鸳鸯谱了,犯不着连赴宴这种小事都要违逆。 再说了,她自己和旁的男人深夜在府前聊得开心,他与怀宁都没说过几句话,她怎么好意思同他生气? 而且他还没同意和她在一块呢,她就开始因为这点小事和他闹情绪,真要在一起了,她不得逼着他在人前低声下气地哄她啊。 ……只要想想那个场景,慕昭便觉得腻歪得要命。 女人真是麻烦。 惹她一个就够了,这辈子他都不想再招 惹谁了。 想到这儿,再看向已在他面前絮叨许久,他却不知其所云的怀宁,心中的不耐更甚。 怀宁郡主凝着他心不在焉的模样,抬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之意哥哥,说了这么多,你还没祝我生辰快乐呢。” 慕昭下意识抬袖,甩开她的手,淡声敷衍道:“生辰快乐。” 怀宁心中顿时涌起一阵失落。 他还是老样子,从不愿意让她多碰一下,甚至连用手拂去她也不肯。 这样高傲的人,为什么会去主动抱那个身份低微的女人? 定是她使了什么手段迷惑了他。 她也太不识大体了,究竟有没有为他的名声考虑过? 她是金尊玉贵的郡主,又生得花容月貌,究竟哪里比不过一个小官家的庶女? 怀宁压抑住心中的怒火,敛去眸中情绪道:“其实我这个生辰过得并不快乐。” 慕昭心说,她快不快乐与他何关,但念着是她生辰,还是象征性地安慰了句:“那你别不快乐。” 瞧,她每回主动找他搭话,他总是这样爱搭不理,甚至从不会主动问问她为什么不快乐。 既然如此,凭什么他们方才就能聊上好几句? 甚至那个小庶女走的时候,他似乎还有些依依不舍。 她真的很讨厌月思朝。 她讨厌从她身边抢走任何东西的人。 她那个庶妹也是。 她的出生,分走了父亲对她全部的爱,虽然不多,但那也不行。 这些欺负她的人,早晚都要付出代价。 慕昭走得很快,怀宁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气呼呼想着今日安排的事,良久,她抬眸,凝着他高大颀长的背影,后之后觉地发现,慕昭今天似乎没有故意甩开她。 殊不知慕昭此时心中所想,乃是怀宁今日始终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便没机会去找月思朝的茬。 * 月思朝独自一人往僻静处走。 本以为远离了喧闹的人群,吹一吹凉风,先前的不适之感便会缓过来些许,没曾想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严重了。 她随便找了个无人的廊下坐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有点烫,脑袋也变得有些昏沉。 发烧了吗? 她倚着漆红的柱子想。 可她的身体素质还算不错,这些日子也没怎么折腾,怎么会这么容易生病? 总不至于是前些日子积攒下的病根,恰在今日一同发了出来吧? 她总觉得隐隐有哪里透着不对,却一时又说不上来。 身旁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朝朝,你怎么独自坐在这儿?我问了一圈人,可真是让我好找。” 女子声音轻柔,带着些许关切。 她看向来人,从一袭鹅黄宫装里依稀辨认出是林凝雾的脸。 她在她身侧坐下,细嫩的手掌抚上她的额头。 “你怎么了?脸这样红。” “难受。”她简短道。 少女的声音明显紧张起来:“……你入宫后都吃什么了?” 月思朝递过去一个安心的眼神:“你放心,我记得你的嘱托,所以进宫以后连一滴水也不曾喝过。” “应该是这些日子没睡好,有点发烧吧。” 她身子不稳,说着话便往林凝雾肩头靠去,灼热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 听她如此说,林凝雾才放心些许。 不是被人暗害了就好。 她揽着她道:“既然你不舒服,那就别在这儿吹风了,我扶你去宫里闲置的偏殿休息罢。” 月思朝点点头:“也好。” 林凝雾看向身旁的宫人。 “你知道何处可以容我们暂歇吗?” 第27章 她进宫算不得频繁,也不似怀宁可以四处走动,自然对各宫不算了解。 不过好在今日她身边跟着的是凤仪宫的宫女。 皇后掌管各宫事宜,她身边的人自然也会清楚何处可歇。 果然,宫人颔首,率先起身引路道:“姑娘,这边请。” 揽着她肩头的手握得很紧,与那日她在池中托举她时一般无二。 月思朝浑浑噩噩地被她带着往前走,心想还好碰见了凝雾,不然自己坐在那儿昏睡过去也说不定。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闲聊:“你怎么想着来寻我了?” “我瞧见你嫡母了,见你没跟在她身边,怕你出事。” 说话间,那宫人引她们到了一处安静无人的院子。 推开殿门,林凝雾扶着她坐在榻上,吩咐道:“去请位太医来。” 宫人颔首,即刻退了出去。 月思朝脑袋昏沉,有些撑不住,她仰面往榻上一躺,喃喃道:“娘亲,我想喝水。” ……娘亲? 这是一个对于官家庶女而言颇不合礼法的称呼。 不是小娘,不是母亲,而是娘亲。 林凝雾垂眼看向她。 她的长发铺散在榻上,漂亮的脸庞烧着绯色,鼻头小而挺翘,像一只脆弱的瓷娃娃。 在她的记忆里,月思朝一向聪慧勇敢,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总是藏着倔强,从未有这般脆弱的时候。 林凝雾虽是庶出,却仍是高门贵女,从未干过端茶倒水的活,按理说,她应当再去叫个宫人,来给她送些水,偏偏此时,月思朝的一句“娘亲”,让她起了怜惜之心,很想亲力亲为地照顾她。 她走向小桌上放着的茶盏。 打开盖子瞧了一眼,空的。 “朝朝你等等啊,我去给你拿!”她道。 那句“算了,不必麻烦”尚未说出口,林凝雾便迈出了殿门。 没人能够拒绝在脆弱之时被人关心的滋味。 月思朝胡乱想着,浅浅扬起唇角,视线落向帐顶,赫然发现是遍绣撒珠金线的大蟒。 她的笑容当即凝在唇边,心头疑虑窦生。 高门贵族之间的图腾皆有其深意,不得随意使用,正如天子着龙袍,而蟒纹似龙,但减一爪,唯皇子或近臣可用。 看来这房间的主人不一般。 她环顾四周,却发现其余装潢皆有动过的痕迹,除却身下这一张偌大的沉水木床,旁的都素雅质朴,不曾逾矩。 若她歇的地方皆华贵无比,或许是宫中的哪位贵人好心收留,若她歇的地方简约雅致,也并没有什么错处。 偏偏这截然不同的风格违和地融在一处,让她觉得这里莫名像是一个为她特设的局。 而她先前还懵然地躺在此处,不知会等来何人。 她心下一沉。 或许……对她的算计早就开始了。 甚至连她与林凝雾之间的信任,也是那人计策之中的一环。 她可能会提防任何人,不与人走,也不吃旁人给的东西,却未必会提防与她交好的林凝雾。 她救过她,是她的恩人,而她对她很是感激。 她当即想到了跟在林凝雾身边的那个宫人。 她来不及去细想她为何会这般难受,只知如今最为紧要的,是先从这里离开。 否则待会儿进来什么莫名其妙的男人,对她强行做点什么,再抬出身份压她,届时她可就真完了。 身体的不适之感越发明显,她把指甲掐进掌心,换来片刻清醒,没再犹豫,站起身,径直跑出房门。 她在宫中并无人脉,故而不敢呼喊,只能凭借残存的力气往前跑。 可身体的反应越来越不受控制。 她微微张唇,呼吸急促,四肢百骸升起一股说不上来的燥热,眼前的路跟着变得模糊。 好在今日的风愈发地凉,能暂保她神智的一丝清明。 只要找到一片竹林就好了。 慕昭告诉过她,竹林之后,便是他的房间。 风过留云,远处雷声轰鸣,雨丝簌簌落下。 她已记不得自己跑了多久,终于看见薄雾尽头的一片竹林。 竹林后的殿宇透出些许微光,照亮了她的前路。 她不曾回头,也未做停留,只提着裙摆朝那处跑去,而后在门前站定。 正 犹豫着是敲门还是踹门时,房门忽然被打开。 慕昭诧异看向眼前这个浑身湿透了的女子,还未待他问上一句,她便把他往房间内猛地一推,径直闯了进来。 她残存的清明不多了,急需找个安全的所在。 她反手阖门,把两人关在房内,而后靠在门上,尽力稳住呼吸,仰头对慕昭道:“我有事求你。” 末了,她补充道:“很重要。” 慕昭垂眸看着她。 呵,她终于按捺不住来寻他了。 是要求他不要生她的气吗? 她先前闹情绪的时候怎么这么理直气壮,说走就走,连一个眼神也没给他。 他为了她,都没再躲人,一直待在怀宁附近,可她都不曾露面,如今倒趁他淋了雨来更衣时摸过来寻他,怕不是早已暗中观察他许久,只等一个和他独处的时机。 “说吧。”他漫不经心道。 如果她愿意承认是她无理取闹,好好道个歉,他也不是不能原谅她。 男子垂眸,眉眼矜贵,线条凌厉,薄唇离她近在咫尺,仿若踮脚便可触及。 可月思朝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她只是觉得他真的很好看。 其实她一直都觉得他好看。 只是脾气太烂,招人烦。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烂脾气好似成了一种情趣。 比方说,她可以把他关在这儿,看他皱眉,看他不耐,看他嫌恶却拿她并没有办法的眼神。 她忽然好想做一个攀折高岭之花的坏女人。 心中的异样越发明显,她默默地想,她大抵是中了**,才会生出这样奇怪的念头。 呼,好在她找到了他。 慕昭冷傲得紧,哪怕她中了**,对他主动投怀送抱,他怕是也只会嫌弃地推开她,为她寻个医官。 神智恍惚之间,月思朝如是想着。 “……你倒是说啊。” 慕昭垂眸望她许久,等着她来哄他,却久不闻其动静。 她只静静地倚在门上,双眸直勾勾地凝着他,贪求他的目光毫不遮掩。 ……对了,她方才想对他说什么来着? 其实从见到慕昭的那刻,她悬着的心就莫名坠了地。 没了先前一直吊着的那口气,脑子里仿若煮了一团浆糊,如今已然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忘了自己为何要来这儿,也记不得她想要做什么,只知道眼前好看的薄唇开开合合,仿佛是在向她索吻。 这不好吧,她从没有亲过人。 她心跳得飞快,觉得慕昭身上的冷淡香气开始变得明显,一股一股地往她鼻腔里钻,惹得她心痒难耐。 她掐紧掌心,垂下头去,试图让自己悸动的心冷静些许,别去做什么太过出格的事。 慕昭一向对吞吞吐吐之人没什么耐心。 “你到底说是不说?不说我走了。” 他扯过她的手腕,试图把她从门前拉开。 月思朝被问得有些烦。 这样令人害羞的事直接做不行吗? 非得要说吗? 不过说就说。 她借势靠上他的胸膛,盯着他的唇。 “好吧,我说。” “可以亲你吗?” 柔美的脸庞沾了水,连清凌凌的眸子里都熏了水汽,她就这样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你要求我的就是这个?” 慕昭僵在原地,目光变了变。 他知道这女人总想对他做点什么。 可她从前都很隐晦,从不会把这样的事摆在明面上。 如今怎么一改往日风格,变得这般直白? 难道是因从前无论如何暗示都是徒劳,便借着今日好容易得来的独处机会,干脆与他直言不讳? 慕昭觉得自己的猜测极有道理。 否则她为何偏偏要趁他淋雨更衣之际闯进来。 “没有。”她轻轻摇了摇头,殷切地凝着他,“行不行?” “不行。”他喉结上下滚了滚,蹙眉拒绝道,“男女之事怎可随意胡来?无论如何,也该先互通心意,再确认关系,最终你情我愿地——” 剩下的内容他暂时说不出口。 他黑着脸看她,心中有点烦:“月思朝,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你在急什么?你对我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吗?” 他叽里呱啦说了好长一大段话,她如今的脑子消化不了,只记得他最开始道了句“不行”。 她“哦”了一声,失望地垂下脑袋,侧脸依旧贴在他的胸膛上,温热的气息吐落在他圈住她细腕的那只手。 第28章 “可我如今就是很想亲你啊。” “你非要我说,说了你又不同意。” “早知道不说了。”她赌气道。 紧接着,她仿佛想起了什么,继而抬眸望他,眸中水雾弥漫:“那要不你就当我没问过,好不好?” 尾调轻柔,百转千回。 ……她这是在同他撒娇? 慕昭唇角绷直,眸中无甚情绪,垂眸望向怀中的女人,觉得她像一只走失在大雨里的小猫,如今刚被他寻回家,正浑身湿漉漉地,轻蹭着他讨好。 她现在知道丢人了? 知道自己不该对一个尚未确立关系的男子说这样的话了? 他默了默,心一软,还是“嗯”了声答应了她,语重心长道:“你知道不该问就好,以后在我面前——” “多少矜持些”尚未说出口,面前的少女忽然踮起脚尖,毫无征兆地吻上了他的唇。 仿若春日里沾着晨露的花瓣,被暖风送入口中。 刹那间,柔软被碾碎,迸发出馥郁香甜。 她的唇瓣饱满、柔软,与他紧紧相贴。 纵使她毫无技巧,只是随意摩挲着,慕昭的脑子依旧轰然一声,以至于忘了推开。 话本里的反派往往死于话多,想做什么就直接干,不必问。 月思朝满意地品尝着他的滋味,自觉找到了一条人间真理。 未受禁锢的那只手在不知不觉间揽住他劲瘦的腰,他觉得像是被一朵云贴近。 她微微张唇,包裹住他,在他的唇瓣上辗转厮磨,想象着她坐在西市的糖水铺子里,小口小口地吃双皮奶。 温热,微甜,夹杂着冷淡的清茶香。 她忽然想品尝得再深一些。 舌尖舔向他的唇瓣时,慕昭猛然睁开眼睛。 他抬手掐住她的下巴,止住她无礼之举动,眸光沉黯,咬牙切齿地唤她的名字。 “月思朝!” 他深吸一口气,压住眼底的羞恼:“你究竟想干嘛?” “你长得真好看。”她勾了勾唇,笑嘻嘻地凝着他,答了句驴头不对马嘴的话。 “所以?” “想和你做。”她老实巴交道。 慕昭:“……” “你再说一遍试试?”他声音冰凉。 她又不说话了,垂下头去思索她哪里惹到了他。 大概是没有说明缘由吧。 残存的记忆涌入脑海,她扶着脑袋开始解释:“……其实我之前一直在找你。” 慕昭冷笑:“意料之中。” “找不到,跑了很久,但我觉得只要找到你,你会愿意的。” 至于愿意什么东西,她也记不清了。 应该就是愿意和她做。 她体内药物的威力被先前一吻彻底激发了出来,如今满脑子只剩这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可他连一个简单的亲亲都会拒绝她,她到底该怎样求他和她干点别的? 慕昭加深了指尖的力道,强迫她看向自己,冷声问:“你看看清楚我是谁。” “慕昭啊。”她很苦恼,“你到底愿不愿意和我做?” “……不愿意。”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本以为你肯定愿意的。” 慕昭匪夷所思地看向她:“你凭什么这么以为?” 他心中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他家风太严了,以至于不知如今男女之间已然开放到了这种地步。 月思朝垂眸,若有所思:“因为它又戳到我了。” 说着,她伸手去摸:“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瞧,她就知道,事以密成,言以泄败,多说无益,还要与他浪费口舌,想做什么不如直接去做。 他松开手躲她,试图与她拉开距离,她却步步逼近,而后不由分说地搂住他劲瘦的腰。 终于能站稳了。 练得好的男人就是不一样,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这般稳健。 她满足地想。 她急促地呼吸着,放在他腰后的那只手并不安分,开始拙劣地去摸索他腰封的绳结。 慕昭终于忍无可忍,他掰开她的双手,钳制住她,将她双手举过头顶,按在墙上不得动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闹够了吗?” 男人眉眼紧蹙,颇具压迫意味。 “你若是不开心,大可以直说,何必用这样的方式来作践自己,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以为你主动对我投怀送抱又能怎样,以色侍人又能好到几时——” 带着潮气的衣裙紧紧贴着他,他自她细白的脖颈间嗅到了一丝隐秘的,不属于她的气味。 还未来得及细闻,一个湿湿滑滑之物便抵上了他的喉结。 冷淡的声线哽住。 那是她的舌尖。 她没有说话,也不敢睁眼,只是毫无章法地一遍遍描绘着他,微微翕动的长睫出卖了她此时的紧张。 慕昭闭目,喉结上下一滚。 就在他分神之际,她终于得以挣开他的桎梏,挑开了他的腰封,滑进他的衣襟。 指尖之下,是颇为分明的肌肉线条。 她沿着沟壑描摹,惹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不得已,只得再次去按住她颇不安分的手。 少女的衣衫湿冷,挣扎之间把他刚换的墨衣蹭了一身潮气,急促的呼吸与外面的风雨混在一起。 与他两相抗衡之间,她的外衫滑落,露出白皙圆润的肩头与掐得精致漂亮的锁骨,绯红自耳廓蔓延至脖颈,他只消轻轻垂眸,便可见她身前的无限春光。 他别过脸,不去看她。 他这辈子也想不到,有一日会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逼到这种境地。 凉风自窗缝内灌入,他强硬握住她的手心时,不正常的燥热终于透过皮肤隐隐传递过来。 男人音色沉冷,眉宇紧蹙,终于明白她为何如此反常:“你中药了?” 她只是摇头否认:“没有吧,我只是想和你睡。” 慕昭:“……” 看来她真的不太清醒。 可他最初见她时,她明明十分正常。 自她离去后,他又始终盯着怀宁。 她今日老实又安分,甚至从未暗自吩咐过旁人什么。 他不明白她为何会中了药。 ……总不至于真是她给自己下的吧? ……就为了他? 慕昭一时难以接受这个荒谬的猜测,他没再多言,弯身想将她打横抱起,打算先把她抱去床榻,谁料他刚倾身过来,她便径直搂住了他的脖颈。 他垂眼,见瓷白的手腕上印着他方才钳制她留下的红痕,看起来甚是可怜。 少女滚烫的呼吸落在他耳畔,她贴近他,唇瓣擦过他的颈侧,呜呜哝哝道:“……难受。” 他没听清,朝她凑近:“什么?” “很湿。”她声音细弱,“难受。” 慕昭抱着她,僵了僵。 ……这种话她也说得出来? “你别想了,我不可能和你做。”他铁青着脸道。 “是衣裳湿。”她补充道。 纤细的手臂紧贴着他,显得亲昵又暧昧。 “我没力气,你帮我脱了吧,不喜欢它,湿。” “求求你了……”依旧是绵软的尾音。 他沉默,甚至有些怀疑她说这话的时候,究竟是清醒还是糊涂。 依照他对她的了解,她很聪明,知晓自己不会对她视若无睹。 且如今是在宫里,除了凌川,他没有任何能全然信得过的人。 凌川也是男人,他断然不会找他来给她换衣裳。 为着她的清誉,他亦不会让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知晓她现在的这副模样,包括宫内的宫人。 她亦知道自己清楚她的家世,在那里,亲人甚至还不如陌生之人,他无人可寻。 所以,如果是她给自己下药,用来拿捏他,几乎就是一场板上钉钉的事。 ……难道她就可以这样算计他对她的恻隐之心吗? 慕昭呼吸粗重,盯着她安静姣好的面容,目光沉沉。 权衡许久,他终于闭了闭目,抱着她坐去床榻,而后撕下一条布带系于眼上,把手递给她。 “我不看你,你自己带着去解。” 月思朝恍惚看向递来的那只手。 瘦削、修长、骨节分明,手背青筋凸显,指腹上带着习武之人皆有的薄茧。 掌心温热,既能毫不费力地禁锢住她,也能这般温柔地由她指引。 她倚着他的肩,握住他的手指,带他去寻裙身的系带。 他的眼前漆黑一片,触感被不断放大。 他能感受到她的绵软和颤抖,也能感受到衣带被缓缓拉开,甚至能感受到衣衫滑落时带走的潮湿气息和少女身上愈发浓烈的馨香。 指尖的薄茧时不时便会划过她的肌肤,带来些许令他心颤的暧昧与旖旎。 呼吸渐沉,眸色转黯。 他忽然感觉有一股热流直冲头顶,又猛地往下,冲破心房,无可救药地淌向腰腹。 第29章 燥热、难捱、和梦见她时异曲同工,但心境却截然不同。 毕竟从前他以为,她只会对他使些无伤大雅且自以为是的小聪明,不会真的这样算计与他的关系。 他开始后悔方才心软答应了她的请求。 其实她的死活与他并没什么关系,他究竟在乎她什么? 宫里的男人这么多,随便拎出一位,都算她高攀。 她本来就和自己无关,今日他就算对她不闻不问,也并无半分错处。 慕昭,你明知她对你别有用心。 是看顾她看顾上瘾了吗? 他自问道。 房间内静默一片,月思朝倚在他的肩头,体内的药效横冲直撞,已然令她意识模糊,陷入混沌之中。 他僵着手指把她放至干燥舒适的床榻上,依着记忆起身走去衣柜,从中摸了件衣裳丢给她,而后走至门前。 脚步声戛然而止。 他抿唇,攥成拳的手紧了紧。 这种**在宫廷朝堂之中屡见不鲜,他亦有所耳闻。 起初她痴缠他,不过是刚起了药效,行了房事便可解,若待药性深入肺腑,那才真是神仙难救,或许这辈子都不会醒来。 她活该。 爱死不死,跟他没关系。 他深吸一口气,烦躁抬手,一把扯去本蒙在眼上的布条,走回床榻前,垂眸去看她。 她安静地蜷缩在他宽大的衣袍里,全然没了先前的闹腾劲。 肩头自他的衣衫中露出一隅,在墨黑之下衬得更为雪白,垂顺的料子勾勒出她腰间最为纤细那笔,他知道那里握起来极为柔软。 如今她脑海里连那些不可说的念头都已不复存在。 她难受极了,却不记得自己为何会这般,只觉得周遭的空气变得闷热,令她呼吸不上来。 她试图努力睁开眼,眼前却是昏暗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好在她还听得见雨滴落在屋檐的声音,只是变得嘈杂纷乱,仿若混了谁的脚步声,朝她大步迈过来。 一定都是她的幻觉。 听说人死前都会产生幻觉,那她是不是快要死掉了? 她默默地想,若是真死了,也只希望不要把她埋在月家的祖坟里,不然做鬼也闹心。 恍惚间,她感觉到一只颇俱力量的大手掰住了她的肩,强行令她仰面,陷在柔软的床榻上。 而后那只手扣住了她的后颈,纤细脆弱的脖颈被迫微微扬起,紧接着,似乎有比昏暗更黑的阴影笼罩下来,带来蛮横的吻。 第22章 春风“你忘了穿这个。” 仿佛是在试探她究竟还有没有知觉,他报复般地咬上了她的唇珠,在齿间反复厮磨。 昔日里的粉嫩唇色很快渡上晶莹,继而变得红肿。 她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蹙了蹙秀丽浅淡的眉,下意识探出舌尖,去笨拙地迎合。 他咬住她,不由分说地撬开她的唇齿,继而死死盯着那张满是绯红的恬静面庞。 他想起第一次遇见她。 若他没记错,那双清凌凌的眸中带着不过如此的轻蔑,那时她便以为,她早晚能拿捏他了罢? 他不得不承认,她比许多只会讨好他的女人要高明太多。 他忽然很想迫她看着他。 可如今,那双澄澈眼眸却已被纤长的羽睫遮去了,唯有眼尾带着些许晶莹。 嫌疼是吗? 她这样算计他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还真当他没脾气? 盖在她身上的衣袍被推上,露出光洁的腿。 瓷白,纤细,一手便能掌握,膝弯突出的骨节紧紧贴着他的掌心。 他强势分开她。 与此同时,唇齿重新咬回她的脖颈。 莹润饱满的唇瓣溢出一声娇吟,很快便碎在了细雨之中。 明明她此时已任他摆弄,他却并不畅快,甚至还有些心堵。 他恨他的心软,也恨他还想做个君子,更恨她利用他。 他终究狠不下心弃她不顾。 可既已决心回来入她的局,做这个登徒子,却又连夹在他们二人之间的那层衣衫都不敢彻底扯至一旁,去看她毫不遮掩时,究竟是怎样的模样。 明明已经与她到了这种地步,谁也谈不上清白。 当她的手臂搂住他,指甲嵌进他的背时,他抬手抹去了她的泪。 心想,她哪里来的资格哭。 烛火在夜风中摇曳得更厉害了些,明灭的光晕在壁上笼出双影。 夜色渐浓。 …… 待月思朝恢复些许意识,已不知过了多久。 她陷在软榻里,身上只盖了被揉皱的男子衣袍,渡来淡淡的清茶香。 而她的衣物正湿漉漉地躺在地上。 瞥见身前昭示着旖旎暧昧的红痕时,她顿时心下大骇。 她的记忆仅残存于她跑到了那片竹林,又似乎见到了慕昭,之后的一切…… 她揉了揉脑袋,想不起来。 可她记得她不是安全了吗……怎么…… 好在屋内一片静谧,唯有窗外的风雨之声。 无人就好,无人就好。 今日宫中之人甚多,她只消静静走掉,就不会有人在意她这小小庶女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忍着腰腿间的酸软,下床去捡衣裙,还未来得及起身,便听见男子的一声冷笑:“怎么,你如今倒不嫌湿了?” 烛火就这样把他先前没好意思去看的地方完美映照了出来,窈窕玲珑的曲线轻易地展露在他的余光之中。 ……什么玩意儿? 她被这声冷不丁的话吓了一跳,当即想要往床帐里躲,足踝“砰”地一声嗑在了木制的床榻上,带来一阵刺骨的痛。 她轻轻倒抽一口凉气,忍疼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后知后觉方才那声音有几分耳熟。 “慕……慕昭?”她颤着声,试探唤道。 这下她彻底想起来了。 那时,她见到了他,想求他帮自己。 ……合着他就是这么帮她的? 她有些懊恼,没想到慕昭居然也会趁她之危,但转念想想慕昭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又觉得与其被算计着和旁人做这种事,那还不如和他春风一度。 她抬眸看向他,沉默无声蔓延。 烛火勾勒出他矜贵凌厉的侧影,他坐在椅上,上身光裸,精瘦宽阔的脊背上留着若干深浅不一的划痕,一旁的小桌上敞着药油,散出辛辣的味道。 她看不出他的喜怒,便垂眸瞧了瞧自己的指缝,见里面尚有些许血痕残留。 慕昭把堆在腰间的衣裳松松套回肩上,不疾不徐地穿好,然后起身走向她。 两人对上视线,她有些局促,垂了垂眸:“对不起。” 她也不知道她会抓这么狠。 然而这话落在他耳中,便变了个意思。 他以为她是在就故意中药算计他一事道歉。 “事已至此,你道歉还有什么用。”他声音淡漠。 慕昭在床沿坐下,不由分说地从那堆皱巴巴的衣袍里攫取住她的足踝。 她有些慌张,当即把腿往回蜷,细弱的嗓音带着许久未饮水的哑意:“……你,你还想来?” 男人握得很紧,不允她挣扎,墨黑的眼瞳居高临下地瞥她一眼,看向她方才磕碰的地方。 已然青了。 他根本懒得理她百用不厌的欲擒故纵,手指沾了些药油,猝不其防地按在了她的伤处。 月思朝痛得头皮一紧:“疼疼疼——” 他的动作一点不停:“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我中药了。” “然后呢?” “然后我们做了。” 他抬眸看她,眸中不悦,仿佛不满意她的回答。 ……他到底想要她解释什么? 不就是她中了药,来求助他,他帮她解了而已吗? 他追问:“你为何中药?” 她泄了气:“我不知道。” 她是真不知道。 她自问今日在宫中的一切都不曾给人钻空子的机会,不过她不会作罢,日后定会查个清楚。 慕昭厌极了她这副死不承认的模样,打旋揉着她足踝的拇指力道加重了些。 ……怨气好重,倒像是她把他强取豪夺了。 这可能吗? 八十个她也打不过他吧? 她强忍着没叫出声,眼底涌上水汽,试图去揣度他究竟是何意图。 半晌,她试探开口道:“这事儿终究并非你情我愿,你放心,我会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慕昭:? 手上力道未减,他蹙眉,难以置信地看向月思朝。 不过他很快收敛了情绪。 以退为进,他懂。 呵,想他主动提起给她一个名分是吗? 她想都别想。 不是抵死不愿承认她思慕自己,想嫁给自己吗? 既然如此,那就自作自受吧。 第30章 月思朝读不懂他变化多端且高深莫测的神情,但他手上的力道没再加重,说明这个方向应当没错。 她松了口气,认真望向他,接着补充道:“我不会要你负责的。” 怎么? 见他不接茬,便想着再激一激他? 她是不是觉得他是蠢蛋,看不穿她那些小心思? 他回望她,试图从她眼底看出些自以为是的算计,可是那双清凌凌眸子里除了诚挚,旁的什么都没有。 她好像真这么想。 ……她凭什么这么想? 什么叫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什么叫不要他负责? 那他算什么? 只有女子的清白算清白,他的清白就不算清白吗? 他的初次,他的挣扎,难道通通不值一提吗? 瘀血被揉开,他把她的小腿狠狠丢在一旁。 其实他也不知他在气什么。 这女人若真的不想嫁他,他该去祖坟烧一烧高香,左右他是男子,这种事传出去旁人也不会指摘他,只会道她虚荣,想要攀附他。 ……那些俗人懂个屁。 他试图用世人的眼光安慰自己,但未果。 他就是在气她嘴硬。 都到这种地步了,仍不肯低一低姿态,连一句好听的话都不肯哄他。 他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按住她的后颈,拎小猫一般地连人带衣袍一同拎起来,迫她站在他面前,指尖抬起她的下巴:“既然月姑娘看这么开,那不如再做一回?” 眼见她狠狠皱了皱眉,身形微微有些颤抖,他心中冷笑。 装得和什么似的,真要不在意,那还怕什么? 却听她严肃问他:“……你弄进去了?” 见她夹着腿,他这才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 “怎么?你怕怀了我的孩子?那你求求我——” “我考虑考虑娶你”尚未说出口,她便轻声道,“能不能劳烦你帮我弄一碗避子汤?” “还有,我得洗一洗,方才流下来了。” 空气就这么静默几分。 慕昭被她气得有些无可奈何。 他不知她究竟要嘴硬到何种地步,才愿意同他表明心意。 难不成要等到他俩孩子都会上街打酱油的时候,再来追悔莫及地去倒追他吗? 他强行把她按坐回床榻,蹲身拿过沾了水的帕子为她擦,没好气道:“你还想叫水沐浴?生怕旁人不知你在这儿做了什么吗?” 他嘴上毫不留情,手上的动作却不重:“若不是这种药物要男女的**相融才可解,不然你就算跪下求我,我也不会碰你。” 她看着慕昭近在咫尺的面庞,觉得有些恍惚。 不久前还高高在上,对 她出言不逊的男子,如今竟蹲在她面前,帮她擦这个。 不过她与他的亲密也仅限于此。 迈出这间房门,他们依然是云泥之别的两个人。 他说他不会纳妾,而她也配不上做他的妻子。 “如果是旁人中了这药,你也会帮吗?”她鬼使神差地问道。 昳丽的眉眼蹙起:“月思朝,你是不是有病?” 有没有可能,旁人连进他房间的资格都没有。 他没好气道:“帮,怎么不帮,我这人心好,见不得别人受罪。” 她轻声赞同:“你的确是个好人。” 他起身,把手中帕子丢在一旁,凝着她问:“你利用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的好?” 她摇头:“我没有想利用你,我也不会怪你。” 他呵笑:“你还怪上我了?” 明明是她逼他至此。 她不知哪里又惹着他,赶忙道:“不怪不怪,没有没有。” 月思朝觉得他俩之间真要追究起来也就半斤八两。 虽说是她主动找上的他,可真能找到床上去,他的不拒绝要占很大责任。 毕竟他是武将,推开她实在是一件再轻易不过的事。 但她没有选择继续质问下去,毕竟比起那点虚无缥缈的清白,还是她的命最要紧。 若他真那般死板,给她落下点病根,今后的日子就更难捱了。 她弯身去捡地上的衣裙,对他道:“我要穿衣裳。” 他未动,低低“嗯”了一声。 她深吸一口气:“所以你可以转过去吗?” 慕昭又“哦”了一声,回过身,心想做都做过了,现在又装上纯情了,当初扒他衣裳的是谁他不说。 她堪堪系上襦裙,还未套外衫,男子便又转过身来。 ……之前的事是迫不得已,如今两个人都清醒着,再这样没边界感不合适吧? 她不满地扯过一旁的衣袍暂盖着:“你怎么总这样啊,我还没穿完呢!” “你忘了穿这个。” 一只大手递到她面前,手指间缠着她小衣的系带。 月思朝:“……” 她刚伸出手去,还未接过,门外便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房门被猛地推开,冷风便裹着雨丝席卷进来。 月思朝衣裳尚未穿完,她下意识慌乱地抬眸,还未看清来人,便见慕昭挡在了她的面前。 第23章 名分“事已至此,我可以给你名分。”…… “谁准你擅自闯进来?” 慕昭独自面对来人,带着她不曾见过的森冷肃杀之气,就连他上回在河边斩除那些水匪,都没有这般浓重的杀意。 月思朝瞧不见他的神情,但自他的背影便可窥见一种浑然天成的矜贵与威仪。 让人不容冒犯,也令她有些心安。 看来他定不会出卖她。 “我……我……抱歉。” 林凝雾被他的气势骇住,当即退去了门外。 她未撑伞,华贵的裙摆之上满是泥点,鬓发凌乱,脸上布满慌张无措,比月思朝先前闯进来的模样好不到哪去。 “……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来找人。” 她淋着雨,解释道。 慕昭的房内可称得上是一片狼藉。 床榻凌乱无比,被子皱巴巴地丢在床角,软枕横七竖八地倒着,若她没看错,那只持枪握箭的手里,此时正拎着件女子的小衣。 简直暧昧至极。 不必多想,就知道他方才在做什么。 而她就这样直直闯了进来,戳破了他的好事。 ……她是不是要被灭口了? 她绝望地想。 没想到慕昭也是那种道貌岸然之徒,在宫里与宫女做这样的事……朝朝知道了,那得多伤心! 时间回溯至两个时辰前。 那时她去为月思朝寻热水,却不知为何,附近的殿宇一滴都没有,她只得往更远的宫殿讨要。 谁知往回走时,便碰见了大皇子。 他带着一个随从,仿佛在四下找人。 想起上回的事,她心有余悸,便赶忙躲去了树后。 他并未留意到她,只一边疾步走着,一边嘟囔:“一次两次,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怀宁简直拿我当猴儿耍!” 她思忖着这句话,再结合他来时的方向,发现正是月思朝暂歇的那处,心中惊觉不好,赶忙撂了茶壶往回赶。 回到房间时,见已是人去楼空。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大皇子是又没得逞,气急败坏了。 林凝雾并不敢在此多做停留,想起月思朝方才迷糊到喊她娘亲时的模样,心中焦急万分。 她这副模样,还能跑去哪儿? 她做好最坏的打算,若朝朝真出了事,知道的人只能越少越好…… 她不敢声张,只得自己满宫寻她。 在她闯进来之前,她也不知此处竟是慕昭的房间。 林凝雾是怀宁的妹妹,慕昭自然不会由她多作停留。 “这儿没你要找的人。” 他甚至都没问她要找的是谁。 不过他都与旁人这般了,自也不再是朝朝的良配。 林凝雾压下本想求助于他的心思,低垂眉眼,在他冷傲疏离的目光中“嗯”了一声,打算提裙离去。 可谁曾想,他背后的姑娘竟主动开口。 “等等!” 慕昭当即回身,递给月思朝一个斥责的目光,仿佛在说让人知道了对她有什么好处。 身形纤细的少女飞快套上外衫,望着他的眼睛小声道:“她可能……找的是我。” 月思朝自然知晓不该让林凝雾察觉这一切。 知道的人越少,对她越有利。 可她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让一个担忧她的女孩子继续在冷风冷雨里受苦。 那她还算什么朋友? “……朝朝?” 门外淋雨的姑娘足下一顿,转身迈进房中,见月思朝慢吞吞地从慕昭身后冒出脑袋,乌发垂顺在肩头,脖颈上带着些意味不明的红痕。 啧,磕到真的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冒出一丝隐秘的兴奋:“你们……” 第31章 一时无人接话,三人之间沉默蔓延。 慕昭疑惑地看了一眼月思朝。 他不明白。 林凝雾明明都要离开了,她为何偏偏要把她喊回来。 ……难道是为了找个证人,坐实他和她的关系? 目光流转至林凝雾,瞥见她眼底意味不明的神采,慕昭更为确信自己的推断。 好家伙,他还以为月思朝转了性子呢,合着在这儿等着他。 毕竟她再死缠烂打,哭着闹着要自己对她负责,他也未必会同意。 不如让旁人直接现场捉奸,如此,他便再无可抵赖。 呵,倒比他想象中聪明不少。 他就知道,她怎么可能不要名分。 莫名其妙的,堵了许久的心终于舒畅些许。 他从善如流地坐下,甚至开始隐隐期待她俩之后的表演。 月思朝道:“我们没什么。” 他挑挑眉,对她的说辞毫不意外。 林凝雾难以置信,压低声音道:“怎么可能……咱们都是及笄的人了,话本也看过不少,你还拿我当三岁小孩儿骗吗?” 月思朝深吸一口气:“……就算有什么,也只能当没什么。” 无论如何,她断不会为人妾室。 “这话什么意思?”林凝雾蹙眉,看向慕昭,“你威胁她的?” 他呵笑:“我可没有。” 月思朝主动替他解释:“是我自愿的。” 林凝雾俨然不信她,走上前去,攥着她的手安抚了一下,横眉冷对他:“慕昭,你怎么能这样!” 啧,方才还怕他得很,转眼就凶上了。 这演技是月思朝教的吧? “枉我以前以为你是正人君子,没想到 也是一个占了姑娘便宜就不愿负责的无耻之辈!” 说罢,她小声同月思朝道:“你别怕,我给你要说法。” 她护小鸡崽一般地挡在月思朝面前,和从前柔弱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月思朝怎么一句话不说? 她在演什么? 受尽欺负的清纯无辜小白花吗? 她痴缠他的时候可不这样,如狼似虎得很。 他扫了月思朝一眼,漫不经心地问林凝雾:“……那你觉得应该如何?” “……就算是女子落水,被男子救起,都得闹着要成婚呢!你们都,都这样了。” 林凝雾到底也是个姑娘,说这些话的时候,难免有些害臊。 “……难道你不该娶她吗?” 瞧瞧,他就知道,终究会在这儿等着他。 既然林凝雾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作为一个本就很有责任心的男人,再不说点什么就不合适了。 他盯着月思朝的面庞,淡声开口道:“事已至此,我可以给你名分。” 说罢,他补充道:“不过至于旁的,你莫要肖想。” 比方说,别有事没事同他闹情绪,他不可能什么事儿都哄着她。 比方说,他平日里忙得很,她也别总想和他搞那些莫名其妙的情趣和似有若无的勾引。 她虽然只有那么点小聪明,但好在侯府人际关系简单,届时交给她打理,想来也不会多么困难。 不过,大婚终究是一件麻烦的事。 他要先回禀陛下,再去月府提亲,走遍六礼流程,最快也要半年。 好久。 想想就烦得要死,这辈子他再也不娶妻了。 还有,她怎么还不点头? 故作矜持也不是这么作的。 “朝朝,你快答应呀。”林凝雾捏了捏她的手。 呵,连人家林凝雾都知道姿态捏久了会适得其反,她就没这个觉悟。 慕昭恨铁不成钢地看她几次三番地张口,又合上唇瓣。 最终,月思朝艰涩道:“凝雾,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现在有点烦,想一个人静静。” 他冷下目光:“……你说什么?” 她没有再重复,只是咬了咬唇,对他福了一礼,道:“慕昭,你的相救之恩我铭记在心,若今后你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定会报答,方才的话我只当没听过,我先走了。”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迈了出去。 慕昭:“……月思朝,你给我站住。” 她脚步未停,亦不曾回头。 他手中仍握着她的小衣,面上蕴着薄怒。 这算他被拒绝了吗? ……这对吗? 她有本事别后悔。 * 月思朝毫无目的地走在宫道上,心烦意乱。 今日的凶险尚且历历在目,慕昭和林凝雾的话也言犹在耳,她觉得冥冥之中像被一只无情的大手推着走,如若再不从中及时抽离,好好想明白,便会就这般稀里糊涂地搅乱了她之前对于人生的全部布局。 所以她逃了出来。 她心中明白,慕昭说那句话的时候并非心甘情愿,甚至带着些不得不如此的意味。 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本就是一个颇有责任心的男子。 从他宁愿替季述认下深夜与她叙话一事便可知。 他不该因这场迫不得已的意外,就这么和她捆绑一生。 她也不想做他的妾。 她娘亲这辈子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没人比她更清楚,她很小的时候便下定决心,此生宁愿在外面抛头露面、受苦受累,也不仰主母主君之鼻息。 这个提议,对谁都不公平。 她随便寻了处假山的亭子坐下,烦恼地揉乱头发。 “月思朝,原来你在这儿啊。” 她抬眸,见来人正是一袭华美宫装的怀宁郡主,她垂着眼皮看她,神色轻慢,全然不似她看向慕昭时的少女怀春。 晚风扬起她金钗下的鬓发,月思朝发现她的视线正落在自己的脖颈上,看起来心情出乎意料地好。 “郡主希望我在哪儿?”她开门见山问,“那宫人带我去的,究竟是谁的房间?” 怀宁对她的问题毫不意外。 她冲她抬手,示意她起身,而后在她原来的位置上坐下,从容道:“我大皇兄的。” “我是不是对你还不错?” “你要知道,慕昭他再出众,也不过是臣子。能给皇子做妾,总好过给臣子做妾的。” “……那您怎么不做皇子妃?” “我和你可不一样。” 她轻笑起来,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低贱的奴婢,这目光令月思朝不悦地蹙起眉。 “我与慕昭青梅竹马,是有情分在的,自是要做他明媒正娶的侯夫人。” “其实那些道理我不是不懂,正室要有容人之量,不管为着什么,高门贵族的男子,总不会只有我一个女人。” “我能容忍他日后纳妾,纳多少个都无所谓,却不能容忍他有特殊对待的妾室,你能明白吗?” 月思朝沉默。 这个始作俑者究竟是以怎样的心境坐在这儿,与她心平气和谈这些? 怀宁自顾自轻笑了一声:“你不明白也无所谓的,总之,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听大皇兄说,你跑了。”她目露鄙夷,再度看向月思朝身上颇有些暧昧的痕迹,“真可惜啊,放着一朝飞上枝头的机会不要,非去与宫中侍卫苟合。” “不过,即便是宫中最低等的侍卫,也有六品之衔,配你这个五品小官家的庶女绰绰有余。” 她端出一副颇有容人之量的模样:“说吧,那男子有何特征?我会为你做主的。” 月思朝静静望着她。 怀宁这般为所欲为,是压根没把她当人看。 她的高傲与慕昭截然不同,他傲在他本身的确足够出众,而她则全仰仗她的郡主身份,除了这个,她本人实在是一无是处,甚至还有点蠢。 不过也正因她蠢,看不起她,才以为自己会轻易委身宫中侍卫。 “那药是怎么下给我的?” 凭借怀宁的智商,月思朝不相信是她一人所为。 “我都这样了……郡主总该让我嫁得明白吧。” 怀宁悠悠看她一眼。 “是你母亲。” “她盼着你攀高枝儿呢,我一找上她,她就答应了。” “她说,你是个谨慎之人,不会轻易上钩,便早算好了剂量,在你的贴身衣物上熏了数日的迷情药,无论你今日再怎么小心,也注定会发作的。” 月思朝抱着胳膊,没有吭声,只觉得后背起了一阵森寒的冷意。 怀宁仍在她身前喋喋不休:“要我说,庶女就该乖乖听话,多为家族着想,若皆是你这种自私之人,家族日后该如何壮大……” 之后她又说了什么,月思朝一句也没听进去。 从前她的人生没这么复杂,最多也就是受冻挨饿,被人行骗,黑心老板不给她结工钱。 无论如何,只要走到报官这一步,什么就都解决了。 如今有人凌驾在王法和官府之上欺辱她,她真有些不知该怎么办。 第32章 闯去养心殿,面见陛下吗? 只怕她还没进去,就被侍卫以行刺之名砍死了。 告诉她那只会装死的爹吗? 怀宁郡主能把这些话掰开揉碎,这般直白地丢在她面前,便知道她叫天不应,叫地无门。 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老百姓。 唯一能做的,就是离这些权贵远一点。 可她的银子还没攒够,假死药也不知该去何处寻,主母现下打定了主意,要拿她的姻缘为家族铺路,她算计她至此,甚至有家也不大敢回了。 ……她该怎么办? 无助之际,她想到慕昭先前对她说,他会给她一个名分。 若能去侯府做妾,暂住一段时日也好。 起码慕昭为人正直,不会对她做这些腌臜事。 待时机成熟,她自会离开。 * 一刻钟后,月思朝厚着脸皮回到了慕昭的房门前。 她抿了抿唇,抬手规规矩矩地叩了三下门。 一贯不耐的声线从房门传出来:“滚。” 这若是以前,她定扭头就走。 滚就滚,她最会滚了。 可现在是她有求于人。 她只得放软声线:“慕侯爷,我有很重要的事同你讲。” ……怎么是她? 她还好意思回来? 房间内沉默许久,才传来一句难辨情绪的声音。 “进来。” 她轻轻推开房门,见慕昭坐 在案前,姿态懒散,正垂眸翻着什么,头也没抬。 房门阖上。 他听见她朝他缓缓走来。 “月姑娘有话快说。” 这话说得疏离客气,好似他们初识那般。 她一路走来,本想了许多说辞,可不知为何,在见到他的刹那竟全忘了,压了许久的委屈反倒莫名其妙地冒出来。 慕昭听见几声极轻的抽泣,这才抬眸,只见那双水波潋滟的眸子里含着泪,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倒像他才是那个拒绝她的负心汉。 他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少女委屈巴巴地垂着眼,纤细手指攥住他的衣袖,因着使力,指尖隐隐有些泛白。 “慕昭……” “……方才是我太装了,你问我的那个问题……如今还作数吗?” 慕昭压住唇角,缓缓抽出衣袖,与她拉开些距离。 他端坐在椅上,双腿交叠,平静望着她。 “哟,我当月姑娘铁骨铮铮。” “这么快就追悔莫及了?” 第24章 娶你“我是要娶你为妻。” ……他可真阴阳啊。 下次再写他的时候,定给他安排一下追悔莫及的戏码,好好疼惜一番他这张利嘴。 月思朝的眼泪憋回去些许,当即在心中暗戳戳脑补了出报仇大计。 不过他既没一口回绝,就说明此事尚有回旋余地。 慕昭这人骄傲得很,似只整日翘着尾巴的大猫。 先前她当着旁人,拂了他的颜面,如今回来求他,自然要把姿态放低些,先抚顺他的毛才是。 她偷偷抬眼去瞄他,见那双墨色瞳仁里含了抹似笑非笑的讥讽,如今他的手正随意搁在书案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茶盏。 几片翠叶贴在青玉壁上,里面的茶水几乎见了底。 她咽了口口水,眼睛弯成月牙,颇有眼色地上前拿起茶盏,热络道:“慕昭,你渴了吧?我给你添杯茶呀。” 纤细的手指若有似无地蹭过他的手背,经外间风雨吹了一遭,有些凉。 慕昭凝着那张就差把八百个心眼子写在脸上的容颜。 她讨好他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这茶他刚喝完,渴什么渴? 他看她倒是渴了,望过来的时候颇为渴望,还咽了口口水。 他没阻止,只静静看着她的拙劣表演。 她弯腰取杯时,裙裾落地,水色的裙摆轻扫在他的黑靴上,是他初次见她之时穿的那件。 ……她似乎没有几套拿得出手的衣裙。 朝他倾来的手臂在身前压出细微颤动,仿佛在刻意夺人视线。 又因她先前未穿小衣,那片雪白如今正与襦裙紧紧贴合,更显圆润挺拔,裸露出的脖颈细长,身上沾染着他房间内的熏香,他不由得想起了之前与她…… 又开始了。 这若有似无的勾引。 他不着痕迹地呼出一口气。 对于她会后悔这件事他毫不意外,只是比他想像中快太多了。 既然如此,她那时为何要转身离开? 他视线放空,若有所思。 月思朝端着茶盏,走向不远处正坐着水的红泥小火炉。 热水倾泻而下,汩汩落进杯中,慕昭被这动静打断了思绪,循声望去,恰在白烟袅袅里,望见她弯腰倒茶而翘起的臀。 他眉头皱起。 真是,倒个茶而已。 何必还要特意为他设计这么多撩拨之举。 等等,设计…… 那时她转身离开,不会也是有心设计的吧? 她与林凝雾一唱一和,只是想表明她不图自己什么,也不愿亏欠他,越如此,便越会让他觉得她颇识大体,好惹他心生愧疚怜惜,继而追出门去,求她无论如何也要嫁给自己—— 呵,她想得美! 还好他在男女之事上没什么经验。 否则真追出去哄了她,日后她不得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 现在倒好,她发觉她的计策没得逞,只能乖乖回来讨好他。 慕昭觉得自己简直洞若观火。 能让她白捡了他这般明察秋毫的夫君,真是她上辈子积了大德。 为了进一步展现他远超旁人的洞察力,待月思朝把尚冒着白雾的热茶放回书案后,他抬手拿起茶盏。 “你不是渴了吗?你自己喝罢。” 月思朝愣了愣,望向面前那只修长如竹的手,眸中潋滟,久久未应,竟生出几分楚楚可怜。 此时无声胜有声,她的意图实在是太过明显。 他同她对视片刻,毫不犹豫地回绝:“……你别想我喂你。” 她哪敢想这个。 之前接二连三地发生了这么多事,她早把口渴忘在了脑后。 不曾想,最终竟是他察觉到的。 他肯给她喝茶已经很好了。 她可不敢奢求他一个侯爷会屈尊降贵地来喂她。 方才在外面受的委屈莫名又冒了出来,她眨了眨眼睛,试图压下眼中的酸涩,细细“嗯”了一声。 带着未散的鼻音。 ……好好的怎么又撒娇? 还有她怎么又要哭了,她是水做的么? 喂喂喂,他喂还不行吗? 真是惹不起。 慕昭抿了抿唇,心烦意乱地把杯盖丢至一旁,略过她已然伸来接茶的手,起身把茶盏递去她唇边。 “喝吧。”他的手半盖着茶盏,不耐道。 他见她又含情脉脉地望他一眼,继而垂首贴近,张开唇瓣含住青玉盏壁。 鬓边柔软的发丝扫过他的手背,宛如情人爱抚。 ……喝个水都不忘撩拨他。 慕昭的喉结上下一滚,手背泛出青筋。 少女却没喝下去,只是蹙眉抬首,微微后退一步,唇瓣上沾染了些许水汽,在烛火下泛起盈润光泽。 “有点烫,我吹吹。” 话音刚落,轻柔的香风便送至掌心。 像是自海里泛出的浪,缱绻地贴上皮肤,留下潮湿的细吻。 “……” 她的手段简直层出不穷,他真是服了她了。 慕昭冷着脸收回手,警告她道:“闭嘴,不许吹。” 月思朝下意识抿唇,一时有些茫然。 ……他是要搞什么喝烫水的服从测试,以此证明她听话吗? 可喝烫水会烫坏喉咙,甚至伤及食道。 她顺毛归顺毛,但也是有底线的。 伤自己身的事她绝对不可能依着他。 她端正神情,正欲辩驳点什么,下一瞬,却见他垂首蹙眉,认命般去帮她吹散茶水上滚动的白烟。 慕昭显然不曾做过这样伺候人的活,昳丽的面容上写满了抗拒。 烟雾散尽,他再次把茶盏递至她面前。 “尝尝。” 她面露怪异,难以置信却又不乏感动地瞥了他一眼,凑近轻抿了一小口。 温度刚好,既可暖身,又不会烫。 很快,一盏茶见了底。 干涩尽褪,少女的唇瓣透出原本的柔嫩,她从茶盏里抬首,软声道:“慕昭,你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这一切让她愈发不后悔回来找他的那个决定。 说罢,她又依依不舍地舔了下唇瓣,垂下眼眸,于是错过了他耳后泛起的绯红—— 他想起它舔舐在他喉结上,又匆忙藏回去的那个瞬间。 ……她究竟何时才能放弃引诱他? 第33章 他别开目光:“你够了吗?” 月思朝还以为他在问她茶喝够了吗,她感激地点点头,目光诚挚:“够了,谢谢你,若你今后有需要我的地方——” “我能需要你什么,连你喝的茶水都是我的。” 慕昭打断她,对她的答非所问故意装傻很是不满。 她总是这样。 明明痴恋着他,不择手段地接近,却又嘴硬无比,抵死不肯承认。 他很讨厌这种被她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他 定要让她在自己面前,亲口承认她喜欢他。 他从容坐下,平静问道:“说说看,你为什么后悔?” 事已至此,月思朝本觉得不应该瞒着他,刚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同他说一遍,忽又想起怀宁郡主的话——“我与他,可是有青梅竹马的情分。” 她和他才认识没多久,哪里比得上他们。 更何况,她如今毫无证据。 即便怀宁郡主在她面前亲口承认了这些,待慕昭问起时,她再换另一副说辞,最后里外不是人的,就只会是她自己。 “……我思来想去,觉得你说得对,我们都……都那样了,你既愿意负责,我自然不能辜负你的一片好心。” 慕昭静静望着她:“只是不辜负我的好心?” “那你的私心算什么?” 他今夜绝不会再给她欲擒故纵的机会。 他的话太过一针见血,月思朝的呼吸一滞,心虚道:“我……好吧,我确实也有私心。” 她得寻一处庇护之所,好好活下去。 她的声音很轻,融在夜色里,粉唇轻轻抿起。 “我实话说了,你可别生气啊……嫁人是我如今最好的选择,而你是我认识的男子中,最合适的人选。” 他垂眸睨视着她,心想,她确实已经出落到该嫁人的年纪,甚至很多姑娘情窦初开得比她还要再早些。 只听她接着道:“……你身居高位,手握兵权,世人皆怕你三分,又家财万贯,样貌出众,更重要的是为人正直……” 她越说耳朵越红,心想,完了,她凭什么敢这么说啊,就差把利用人家写脸上了。 他这要是能同意才怪。 谁料慕昭非但没生气,反而还扬唇笑了笑,意味深长道:“你终于肯承认了。” 他就知道,他的优点多如牛毛。 像他这般出众的男子,她怎么可能不为他倾倒? ……承认什么? 月思朝茫然一瞬,却也没纠结,只继续道:“总之,嫁给你,日后定能省去很多麻烦,我便可以做我想做的事了。” 想做的事。 慕昭看着她满脸通红含羞带怯的模样,以为她说的是那些不正经的东西。 毕竟真成婚了,大家可就抬头不见低头见。 他肃正神情,警告她道:“这方面你还是要收敛些,起码在人前不可以。” 月思朝眨眨眼睛,本想问为什么人前不可以,转念一想,他那般有钱,定觉得她仗着他妾室的名头在外抛头露面,会丢他的面子。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在外不会提及和他的关系。 她乖巧点头。 他冷眼瞧她装乖,自也不会真信。 毕竟她几次三番地勾引他,极尽暗示,这一时半会儿能改得了? 最终,他云淡风轻道:“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娶你。” 月思朝长舒一口气。 这句话对她而言简直是雪中送炭。 她没有被一时欣喜冲昏头脑,抬眸望向他,郑重道:“……我还有个小小的请求。” “说。”他看起来心情莫名很好,连声音都放柔许多。 她垂下头,咬了咬唇,声音放轻了一些:“……你现在有正妻人选吗?” “如果没有的话,可不可以不要考虑怀宁郡主。” “她不喜欢我,如果她做侯夫人的话,我今后的日子可能会很难过。” 慕昭蹙眉:“你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低低“哦”了一声:“……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算算日子,就当他现在即刻要娶怀宁郡主,到他俩大婚之前,最快也还有半年时光。 再算算她如今的收入,届时也差不多够她攒钱搬走了。 又来了,他就知道她的醋意没消。 他强行抬起她的下巴,迫她直视着他,颇为不悦地垂眸:“吃她的醋就直说,不要拿婚姻大事试探我。” “月思朝,我都打算娶你了,我还怎会娶她?” 她撞进他的眼眸,慢吞吞道:“……娶我和娶她又不冲突啊。” 他呵笑一声:“那你可真开放。” 还想给他整娥皇女英那出是吧? “……我不过是妾室罢了,你总要有正妻的呀。” “……妾?”他诧异凝她许久。 他都要被她气笑了。 “我何时说过要纳你为妾?” 她一急:“……你怎么一转眼就不认账了!” 他恨她恨得牙痒痒:“月思朝,你给我听好了,我说的是娶你。” “明媒正娶的娶,不是纳妾的纳。” “……啊?”月思朝愣在了当场。 啧,给孩子都高兴傻了。 慕昭很难对她的喜悦感同身受,毕竟他是被迫娶妻的那个。 但既答应了娶她,就要负起夫君的责任,比如尝试去与她解释清楚。 他沉吟片刻,郑重道:“我是要娶你为妻。” ……他说什么? 他要娶她为妻? 那怎么行呢! 且不说日后休妻比发卖一个妾室困难多了,需得她犯了七出之条。 单是明媒正娶要耗费的时长,她便经受不住。 如今的月府有如龙潭虎穴,她和嫡母之间的矛盾已是昭然若揭。 待慕昭意欲娶她的消息传出来,嫡母怕她日后报复,定不会让她安然出嫁,怀宁郡主也不会善罢甘休。 若她必须在月府待至走完六礼流程,只怕命早没了。 “……不必了,慕昭。”她垮下小脸,看起来很是困扰。 又反悔? 她有完没完? 慕昭再度不满起来:“怎么?做我夫人很委屈你吗?” “不是……你肯给我一个妾室的名分就够了。” ……哪有这样的女人? 放着心仪男子的正室不做,偏要做妾? 她该不会信市井传言里那句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吧? 所以和他偷了情便想跑,见今后或与他偷情也不能,才勉为其难回来委身做妾? 荒谬。 他轻启薄唇,眸光沉冷:“你知道的,我不纳妾。” “求求你了……” 她眸中的哀求之色更显,看起来很是可怜。 指间的力道加重了些,薄茧之下的娇嫩肌肤被压出一道红痕。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沉下脸色,最终还是松开了手指:“……你最好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 她抬手,委屈巴巴地揉着下巴。 “娶妻流程繁复,我实在等不及。” 慕昭:“……” 他对此简直叹为观止。 先前觉得她对他如狼似虎的感觉再度涌上心头。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嫁给他,连这点耐心也没有? 第25章 偷听“好巧,这不是在下的未婚妻吗…… 慕昭神色复杂地瞥她一眼:“……就因为这个?” 她老实巴交地“嗯”了一声,清凌凌的眸中满是认真,似是怕他不信,特地补充了句:“我只是想早点住去你府里,你不知道——” 她本想给他好好解释一番她可能面临的危险。 毕竟慕昭这样的天之骄子,很难理解她的处境。 谁料他抬了抬手,打断她道:“我知道。” 他生怕她再说出什么色胆包天的话来。 即便她嘴上不承认,可她素来对他热络又主动,他怎会不知道她的急切。 她怀疑:“……你真的知道?” 他笃定:“我自然知道。” 月思朝闭了嘴。 慕昭颇有些头疼地扶了扶额:“你容我想想。” 说到底,她的诉求不过是嫌大婚的流程太慢,想要早些日日见到他,才甘愿委身做妾。 只要他能在这些繁琐的步骤上快一些…… 她应当不会再提出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要求。 比方说,他可以去请陛下指婚。 他不是操心他的婚事许久了吗? 天子之命,足以略过纳采、问名和纳吉要耗费的时间,届时他直接把聘礼送去月府,择个婚期迎亲便是。 时间上虽确有些仓促,但既然她这么迫不及待,不过也就是多花些银子的事。 他这人最不缺的就是钱。 说起来,偌大的侯府已空荡许久。 自他幼时父亲战死沙场,母亲便一直郁郁寡欢,熬坏了身子,前些年也弃他而去了。 第34章 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唯有凌川。 家中无主母,大小琐事一向都是他俩商量着打理,若她能早些进府,多少也可以帮衬些许。 就这么办吧。 慕昭觉得他已然周全至极。 他算了算要准备的东西,默默凝着她,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最快也要七日,你能忍住吗?” 忍住对他的过分渴望。 她见他终于松了口,如释重负笑笑:“好,我等你。” 他亦长舒一口气,起身道:“那你随我去麟德殿一趟。” 月思朝迟疑了一下。 “这不合适吧?” 麟德殿是怀宁郡主生辰宴的主殿,帝后与一众皇亲国戚皆在其中。 依着她的身份,只能在殿外与之同乐,是不能进入殿内的。 更何况她刚和怀宁郡主发生了些不快,她不想送上门去自讨苦吃。 “有我在,没什么不合适的。” 他率先往外走去,见她仍在踌躇,抬手攥住她的手腕,领着她一同迈上了宫道。 脉搏在他的指尖疯狂跳动,掌心的温度将她禁锢在他身边。 她只能这么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垂首凝着他腰封掐出的劲瘦腰线,再之下全是长腿。 “……你带我去那儿干嘛呀。”她小声道。 他看着她那不成器的脸红模样就懒得解释。 “别管。” 月思朝就这么被他一路拉进了麟德殿。 殿内本在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却被慕昭的来势汹汹突然打断。 他把她带至殿中,大掌按住她的肩,附耳轻声道:“你先跪着。” 若有似无的暧昧气息惹得她更为紧张,她不明白他意欲何为,只好下意识俯身跪地。 舞乐之声戛然而止,周遭的目光悉数朝她这边望过来。 她不敢抬头,余光瞥见主位之上的那抹刺眼的明黄,更是大气不敢出,只依他所言跪在地上,把脑袋埋得很低。 而后她感受到他亦跪在了她身边。 “臣想请陛下赐一道旨意。”他音色沉沉,难得郑重。 ……旨意? 他们王侯将相纳个妾,还要特意请旨吗? 月思朝不解。 怀宁手中把玩着酒杯,闻言饶有兴味地看向慕昭无甚情绪的面容。 他定是撞见了她与旁人行不轨之事,觉得她冒犯天家威严,想要处置她吧? 其实往日里的宫宴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种男女苟合之事。 慕昭从不会这般大动干戈,他只会冷眼旁观。 他今日动了气,说明他的确在意她。 心中酸涩一闪而过,好在怀宁很快说服了自己。 在意又如何? 事已至此,月思朝已然和他再无可能,他心中定是厌极了她的水性杨花罢…… “爱卿想请何旨意?说来听听。” 前方一道不怒自威的声音传入耳中。 她只听身旁男子淡声开口:“臣特请陛下,赐臣与月庭月大人之女月思朝择日完婚。” 怀宁微微上扬的唇角一滞,“啪”地一声把酒杯重重放在案前,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月思朝身子一歪,险些失仪。 ……他他他,他在说什么?请旨?与她?完婚? 她没听错吧? 不是做妾吗? 还未等陛下出言,怀宁贸然制止道:“陛下,不可!” 继而她看向慕昭,眸中蕴着不甘:“她都这般了!你为何还要娶她……是想替她遮掩吗?” 慕昭没搭理她,却敏锐察觉了怀宁话里的不对。 什么叫“她都这般了”? 月思朝与他那般,怀宁又怎会知晓? 发生的这一切同怀宁究竟有没有关系? ……难道是他先前想错了? 他蹙眉看向身旁一动不动的纤弱少女。 可天子未语,他自不能出声,总不能同怀宁一般失了分寸。 “之意哥哥,你怎么不说话,你这样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我的脸么?” 皇帝深吸一口气,不悦地看向怀宁。 她真是被宠得愈发无法无天,甚至都不把他这个天子放在眼中了。 慕昭的亲事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慕家人丁不旺,可在朝中声望却极重,朝中大半官员对武安侯府颇为敬服。 慕昭本人,年纪轻轻已是朝中肱骨,身居要职。 可他看得出来,慕昭对他虽还算忠心,却未必事事认同。 这样的臣子很是危险。 他今日效忠他,来日也可倾覆他。 因此,这些年来,他一直想拿他的亲事做文章。 他不愿为他指门当户对又品貌俱佳的贵女。 世家之间的强强联合,只会让皇权的处境更加雪上加霜。 所以,他瞧上了被惯坏了的怀宁—— 她美丽却愚蠢,有她整日缠着慕昭,他未必会有精力再去想旁的。 可他没想到的是,怀宁居然已到了全然不把他放在眼中的地步,满眼都是慕昭。 如若他还依着从前的想法,成全她,让慕昭白得了长公主府的势力,未必不是在养虎为患。 思绪百转千回之间,皇帝的视线落向他身旁跪着的姑娘。 ……他方才说她是谁的女儿来着? 想不大起来。 瞧她打扮得如此简单,一副谨小慎微的寒酸模样,便知不是什么高门大户。 既非世家女,定没什么见识,只知后宅之事。 慕昭甘愿娶这样平庸的女子为妻,实在是再好不过。 主位之上,皇帝笑了起来:“之意,你从未求过朕什么,好容易求上这一回,朕怎忍心再回绝?” “陛下!您忘了!您之前答应过我的……”怀宁瞪大眼睛,看向高高在上的那个人。 他垂下眼皮,未曾施舍给她一个目光,只对慕昭道:“朕允了。” 直至明黄的锦缎握在月思朝手中时,她仍无甚实感。 ……她是在做梦吗?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她不得不承认,慕昭在这件事上的处理方式远超她的想象,甚至可称之为妥帖至极。 她不愿多等,他便告诉她仅需七日,且为她求了这道圣旨。 有它在手,相当于多了道保命符,若她这几日在月府里出了事,便是忤逆欺君。 他说他不会纳妾,竟果真也言出必行,就因为与她春风一度,便给了她正妻之名。 ……那他日后遇上了真心喜欢的姑娘怎么办? 无故休妻已然很难了。 这道赐婚的圣旨一下,他日后再想休了她,便是抗旨不尊。 是要丢命的。 ……他为什么对她这样好? 总不会是对她情根深种吧? 迈出麟德殿门,她小心扯住了他的衣袖。 皎洁圆月悬挂于夜幕之上,映照出她恬静娇美的脸庞。 “慕昭……如果你日后遇见了真心喜欢的人,你可以同我说。”她试探道,“我会答应与你和离的。” 慕昭瞥她一眼,心想女人一个比一个麻烦,他活到现在就没喜欢过谁,今后也不可能喜欢。 他心中仍想着她究竟为何中药,懒得与她掰扯这些,便敷衍着“嗯”了一声。 月思朝收回手,抿了抿唇,心想,果然是她想多了。 他对她好,是因为他本身是个很好的人。 * 武安侯请旨欲娶一个小官家庶女为妻的消息在京城不胫而走。 在这样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事实面前,先前那些关于月思朝的风言风语反倒不攻自破了。 “之前不是说月家的小姐与那什么史公子私通,被罚跪在府前吗?我看简直是空穴来风。若我能搭上慕侯爷,谁还看得上史公子啊!” “可不是嘛,那天慕侯爷听说她受了委屈,刚出宫便急慌慌地赶过去,亲自登门澄清此事,想来那时便已对她情根深种了罢!” 情根深种个屁。 月思朝走在街上,耳边听着周围人的议论之声,心中无波无澜。 她可是得了他的亲口回答。 那日之事她回府并未声张,但这不意味着她不会追究下去,如今她怀里正抱着入宫时穿的衣物,往一间药铺走。 药铺老板原是位医女,有次她冒雨采菌子,结果受了寒,回城的路上发高烧晕在了草堆边,是她捡到了她,无偿为她医治。 后来,自她夫君因为一场意外亡故后,她便接手了这间药铺。 其实只要走出宅院,月思朝见过很多不依附他人而活的女子,他们没有高贵的身份和不俗的家世,却依然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可以说,是她们给了她勇气,让她能坚韧地挣扎至如今。 “怎么样?这衣裳上熏的香可有什么端倪?” 老板端着衣裳细嗅半晌,凝眉道:“应当是一种名为艳声娇的香料,此香贵重,一盒价值千金,绝非你会舍得买的东西,是近日得罪了什么惹不起的人吗?” 第35章 “……好贵。”她喟叹道。 她没想到怀宁郡主竟这么舍得在她身上花银子。 她出手这么大方,还不如直接拿几千金来砸她,让她今后务必躲着慕昭,不许同他多说一句话。 看在钱财的份上,她绝对会同意的。 她继续问:“那这香可有什么与众不同的特征吗?” 老板蹙起眉回忆:“我在一本古籍上看见过,寻常香料燃尽便只剩香灰,而它燃尽后却不会散落成灰,而是会凝成碧绿色的结块。” 她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那晚回来时便悄悄取回了主院倒掉的香灰,确实曾在里面看见过这碧绿色的结块。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场算计她记下了。 “对了老板,你日后药材的运输需要走水路的话,记得来寻我,我给你折扣。”临走时她不忘提一嘴自己的生意道。 “好嘞!” 之后她又去了趟书画铺子,见季述还未回来,帮他料理了些琐碎的事情。 待回到府里,已过了晚膳的时辰。 院内大大小小放满了盖着红绸的箱子,她甚至有些无处落脚。 她端坐在圆凳上,等着浣枝给她热饭,想起她要与慕昭成婚一事,还是觉得有些恍惚。 府中人的喜悦是真情还是假意她并不在乎,浣枝和娘却是真心为她高兴,都觉得这样好的亲事能落在她头上,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 可她们不知她的苦衷,八成也没法同她感同身受。 如果有的选,她更想去嫁一个她配得上,能与之并肩的男子,而不是像慕昭这样可望不可及的。 他与她有着云泥之别,他对她随手的看顾对她而言已是万分难得, 而这份看顾,是他想何时收回,便能何时收回的东西,远远不足以成为她能够仰仗的底气。 她的底气只能是她自己。 她还是得尽快赚够银子。 正想着,浣枝端着粥进来:“小姐,今日侯府送了数不清的礼来,其中还有一只聘雁,听说是侯爷亲自猎来的……” 浣枝刚兴冲冲地把碗放下,忽听见外面有小厮敲门。 她走过去说了几句话,回来时先前的兴奋之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脸为难。 “小姐,季公子来了,说是在府前等您。” “您要见他吗?” 季述? 她即刻搁下勺子,起身迈了出去。 还未走至大门,便在灯笼的微光下看见一个清瘦颀长的身影。 数日未见,他似乎清减不少,晚风从大袖中灌进来,挥霍着身上挺拔的少年气,只是她走近了再瞧,却见他风尘仆仆,青衫落拓,看起来有些憔悴。 “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你要嫁人了?” 两人异口同声,脱口而出的却皆是关心对方的话。 空气静默几分,她点了点头。 于此同时,精致奢华的马车停在月府街巷的拐角,一男一女的对话就这样毫无防备地闯入了慕昭耳中。 他掀帘去看,觉得那身影有几分眼熟,像是先前那夜见到的那个,却又有些不大一样。 他今夜前来,是想问问她小衣之上的熏香。 他查过了,那香名为艳声娇,是皇室特供之物,且不说寻常人很难买到,即便有渠道买,一盒也价值千金。 断然不像她那般穷酸之人会舍得付出的手笔。 没曾想,竟又撞见她和旁的男人府前一叙。 他忽然十分好奇他们究竟会说些什么。 他叫停凌川,悄无声息地下了马车,环顾四周,见并无藏身之处,只好轻轻一翻,跳上了院墙,躲在了他俩头顶不远处的树影里。 男子蹙眉凝着她,神色很是落寞:“嫁给武安侯?” 她轻轻“嗯”了一声。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极为厌倦高门大户里的明争暗斗,怎么我才离京一个月余,事情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慕昭瞥见男子的手暗自攥成拳,看起来对他颇为不满。 不满有什么用,十个他也不可能打得过他。 “……是他逼你的吗?” 呵,他用得着逼她? 她上赶着还差不多。 他倒要看看她会怎么回答,该不会人前人后两幅面孔吧? 月思朝看出他心绪有些激动,安抚道:“季大哥,你冷静些,没有人逼我。” “慕昭虽不曾明说,可是我心中知道,我和他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她搞笑呢? 又和他各取所需上了。 她自己也不想想,他能需要她什么。 “……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情,我需要借他的势,而他亦需要一个乖觉懂事的女人,来应付陛下对他履履施加的压力。” “你也知道,他们那样的人……婚事总是牵扯着权力倾轧,我想,他实在不愿娶怀宁郡主,才会拿娶我做挡箭牌。” 这是她想了许久,想出的除了慕昭对她情根深种以外,唯一合情合理合逻辑的理由。 而慕昭蹙起眉头,觉得她简直在胡编乱造。 他需要吗? 拒绝别人对他而言是再轻而易举不过的事。 不容拒绝也拒绝多次了,根本不差这一回。 “……那你怎么办,就这样把一辈子搭进去吗?” “自然不会。”她默了默道,“他答应我了,若他有了心爱之人,便与我和离。” 好家伙,合着她那天问他这个,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的心爱之人尚且无影无踪,她倒好,不但早就找好了下家,事到如今还不忘维护。 季述蹙眉道:“可你有没有想过,若他一辈子都没寻到心爱之人呢?” 还有句话他没好意思问出口—— 若你就是他心爱之人呢? 毕竟她真的是一个很值得人喜欢的姑娘。 “怎么会呢?他那般年轻,余生还有很多年。” 季述鼻间有些酸涩,他深吸一口气道:“朝朝,你有没有发现,你如今口口声声都在替他说话?” 啧,还“朝朝”上了,他都没叫她叫这么亲密。 不知道还以为那男的在喊他呢。 他也可以叫“昭昭”啊。 ……有吗? 月思朝陷入沉默。 她觉得她没有夹杂任何私人情感,只不过是在阐述事实。 季述扯住唇角笑笑,从怀里摸出一只药瓶:“这是之前你一直想求的假死药,我得知西南有一位蛊医做出了这个,这才不顾一切地赶过去,现在一切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 月思朝严肃打断季述。 “……之前的事需得从长计议,起码现在不能这样……慕昭他如此帮我,我不能全然不顾他的感受,只成全我自己。” “那太自私了。” “季大哥,你也不会喜欢这样自私的我,不是吗?” 心照不宣的窗纸就这样被她毫无征兆地捅破。 季述凝着面前神情坚定的姑娘,一时陷入了沉默。 慕昭微眯双眸,若有所思。 不出他所料,那男人果然喜欢她。 可月思朝这女人却有些让他捉摸不透。 她喜欢他这件事毋庸置疑,不然也不必在言语间一直维护他。 可她好像也在和这个男人秘密谋划着什么,且是他毫不知情的事情。 ……如果一个姑娘喜欢一个男子,是会依赖他,事无巨细地同他商量,还是会瞒着他,免得惹他烦心? 慕昭抿了抿唇,觉得她不论瞒不瞒他,如今都已惹他烦心了。 他自院墙上跳下来,潇洒落地,理了理衣袍,双手背于身后,端出一副矜贵姿态走向她。 “好巧,这不是在下的未婚妻吗?” “那这位是——” 第26章 微妙“你小衣落我那儿了。” ……巧什么巧? 月府离侯府足足隔了小半个京城,若非慕昭特意过来,怎么可能和她在府前撞上? 但月思朝看破不说破,仍好心介绍道:“他叫季述。” “我同你提过的,那个生意上的朋友。” 慕昭故作恍然:“原来是他。” 他正是那个曾与她深夜叙话的男子,难怪看着莫名眼熟。 怎么还来?上瘾了是吧? 他知道他之前给她造成了多大的困扰吗? 上回要不是他好心替他背锅,她如今只怕都被迫嫁去史府做妾了。 心中虽唾弃了他一番,他再看向季述时,却仍是那副八风不动的姿态,反客为主道:“她之前总怕我误会,反复解释你们没什么关系,今次一见,季兄果然气度不凡,多谢你从前对她的看顾。” 月思朝蜷了蜷手指,微微蹙起眉心。 ……他说得虽是事实,可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怪呢? 像在对她宣示主权,又像在和季述炫耀她很怕他误会。 第36章 季述万万没想到会在这儿与慕昭碰上。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这般匆忙地一入京就跑过来见她,应当回去好生沐浴熏香,再换身更为得体的衣袍。 现下倒好,在慕昭的趾高气扬之下,倒衬得自己更狼狈了。 不,早知如此,他该在生辰那日向她表明心意,这样就不会给慕昭可乘之机了。 季述压了压心头的烦躁,低声道:“侯爷不必客气,她既唤我一声大哥,照顾她本就是我应该做的,日后仍不会变。” ……季述的话也好奇怪,像是在向慕昭证明他俩关系很是牢固。 三人之间的气氛莫名变得有些微妙,月思朝头皮发麻。 她抬手扯了扯季述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毕竟他日后入朝为官,难免还要与慕昭打交道,实在没必要因为她把关系搞这么僵。 为了终止这令人尴尬的气氛,她扬起一抹笑容,主动打圆场问道:“慕昭,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慕昭的视线落在少女纤细的手指上,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她也这么扯过他的衣袖。 她对谁都这样撒娇吗? 再瞧瞧她这话问的。 他眸中不悦更甚:“怎么?他能来,我就不能来?” 被他这么一问,月思朝想起她如今确实顶着他未婚妻的身份,莫名有几分被人捉/奸的心虚:“能能能……” 季述眉心微动。 都说慕昭此人桀骜不驯,目中无人,今日一见果然不虚,他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从对她说话的态度便可见一斑。 更气的是,她先前竟还在替慕昭说话。 她总是这般善解人意,可他忍不了她平白受这个气。 他冷声道:“她说的也没错,依照礼制,男女大婚之前还是不要见面为好。” 哟,这男的还记得他俩要成婚啊? 那他深更半夜找别人未婚妻叙话,就一点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吗? 慕昭悠悠看向他:“是啊,正因怕被别人瞧见,我才趁着天黑偷偷前来。” “若你不在这儿,不就没人知晓我俩大婚之前见面了吗?” “和你心中打的算盘一样。” 最后一句话,被他一贯冷淡的嗓音掐出些意味深长。 季述眉心拧得更紧。 一样什么? 他与她素来克己守礼,从未有半分逾矩。 “我们可不一样。”季述正色道,气势之上毫不输慕昭,“我来见她,是光明正大登门拜府,走了通报的。” “可你夜里求见的是本侯未过门的夫人,再光明正大也不妥当。” …… “你们找我还有事吗?”月思朝忍无可忍叫停道。 “没事的话我回去了,你们自己在这儿慢慢吵。”她转身,抬步欲回府中。 两人一齐闭嘴看向她。 慕昭先发制人道:“回来。” 月思朝止步,再度转身,深吸一口气道:“你有事就说。” 慕昭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没有言语,而后若无其事地瞥了季述一眼。 似是在警告她,他在,他便不会说。 她皱起眉,实在不明白慕昭为何今日偏要与季述争个输赢,当真是好生幼稚。 而季述站在一旁,亦无要走的意思。 三人仍旧僵持不下。 最后月思朝道:“你说不说,不说我走了。” 慕昭念及他的正事,颇有些不满:“有外人在,你让我怎么说?” 这会儿他可真不是为了同季述争高下。 她再这样问下去,到时候他把那东西拿出来,他们三个都不会高兴的。 “……罢了,我先走了。”季述率先开口。 慕昭说得没错。 既然月思朝拒绝了他先前的提议,大婚一事便失了最后的转圜余地。 那么对他俩而言,他确实是那个外人。 “东西我给你留着,你若改了主意,随时来找我。” 月思朝见季述的神色很是落寞,咬了咬唇道:“慕昭……他不是外人,你有事直说就是了。” 好小子,和他玩以退为进是吧? 知不知道他已经见她用过多少次了? 好啊,说就说。 慕昭心中冷笑一声,自袖中抖落出一个柔软之物,平静而坦然地望向她。 “你小衣落我那儿了。” …… 三人之间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月思朝瞳孔微缩,雪白的脸庞转眼变得通红,甚至可称之为娇艳欲滴。 问问问,问个屁。 她忽然很是后悔方才为何没径直走掉。 似是看穿了她的窘迫,慕昭走至她面前,把那件小衣塞入她手中,摊了摊手沉声道:“我也不想,是你自己非要我说的。” 声音里似乎还夹杂着一抹揶揄的笑。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她几乎咬牙切齿道。 “不客气。”他从善如流答她,继而看向季述,“季兄站这么远做什么?都是自己人,之后的事过来一起听啊。” “……不必了,告辞。” 季述转身离开,几乎是落荒而逃。 直到目送他消失在巷口,月思朝这才收回目光。 “……你故意这么说的!” 与她的羞愤截然不同,男人看起来颇为云淡风轻。 他坦荡承认:“是又怎么样,我又没撒谎。” “……你怎么这样,他会误会的。” “误会什么?难道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吗?” 发生是发生了,可这种私事怎么好向季述透露? 她觉得慕昭多少有些冒犯了,义正辞严道:“那也不能——” 他打断她:“我再重申一遍,是月姑娘你,三令五申,让我在旁人面前直说的。” 她的声音弱下去:“话虽如此,可你——” “行了,你还护个没完了。” 他上下扫视她一眼,心想他还以为季述接受度多高呢。 “这才看见个小衣都接受不了,到我们成婚的时候,他是不是要去投湖啊。” 她严肃道:“我没有护着他,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这样说他,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又是好人。 是不是遇见的每个好人,她都会留三分情。 他怪异看她一眼,故作受伤道:“可你也说过我是 个很好的人,怎么还在这儿凶我。” 月思朝彻底被他绕了进去,甚至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她深呼一口气,放软声线,内疚道:“……对不起啊。” 他盯着她,轻哼一声:“我原谅你了。” 他凑近她,神秘而严肃道:“不过我真的有件很重要的事想告诉你。” 她一颗心悬了起来:“什么?” 他看着她微微鼓起的脸颊:“你生气的模样,很像一只小河豚。” 月思朝:“……” “你才像河豚,浑身都是刺,一碰就扎手。” “我碰着扎不扎手,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淡声道,而后垂眸看向她又被他轻易惹红的脸颊。 提起河豚,她不觉得它模样可爱,不觉得它味道鲜美,竟是觉得它扎手。 慕昭很难从一位官家小姐口中听到这样的描述。 这意味着河豚对她而言,并不是观赏的玩物或者品尝的美食。 “你没事碰它做什么?” “从前我替人下河采过一段时日的蚌珠,有时候犯懒,便把它捏鼓,拿来刷洗蚌壳上的泥沙。” 难怪她水性不错。 可她到底是享天家俸禄的小姐,怎会替人做这个? 慕昭把逐渐飘远的思绪拉回来:“好了,说正事。” “你既是被怀宁陷害的,为何那日却不说?” “你知道了?”她愣了愣,平静解释道,“我没有证据,而且说了也没用,没有人会因为一个小庶女的一面之词,去得罪一位金尊玉贵的郡主,我能做的,唯有尽力把损失降至最低,如今能嫁给你已经很好了。” 她倒是直言不讳。 他凝着她问:“这么说,你明知她要害你,还要故意来找我?” ……总感觉他问得有些奇怪。 但事实正是如此,她还是点了点头。 慕昭心中的犹疑再次落地。 他想,她还是最喜欢他的,不然为什么明知自己中了药,还只想着来找他,不找旁人。 不过,也许是她找不着旁人。 他记得他偷听他俩说话的时候,季述曾经提过一嘴,他离京一个多月,今日才刚刚回来,那时她就算想找他也找不到。 呸,有他这样出众的男子近在眼前,她怎么可能想找别人呢? 认识月思朝这么久以来,慕昭一直以为她对他情深不渝,今次还是头一次觉得,她与季述之间亦莫名有些微妙。 不过兴许在季述眼里也是这般。 第37章 因此才会在见到她小衣在自己手中的时候,失控到落荒而逃。 没过多久,慕昭便觉得他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 她到底喜欢谁,同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又不喜欢她,相反还很讨厌。 她诡计多端又三心二意,同样的撒娇手段在不同的男子身上都能施展一遍又一遍。 他管她做甚。 被迫娶她,已是他仁至义尽了。 若成婚后,她还整日不知天高地厚地招惹自己,他定不会给她好脸色。 第27章 大婚戳穿她的假装。 她与慕昭的婚期定在了四月十七。 月府一派喜庆景象,连府前的招财树的每一根枝杈都挂了红绸金线制成的小灯笼,院内更是布满红绸与各式各样的婚礼剪纸。 依着月夫人的意思,家中嫡亲儿子娶妻都不曾大操大办,嫁一个庶女更不必麻烦。 不过慕昭却不同意。 他说,时间虽仓促了些,但这终究是他武安侯府的婚事,又是陛下亲自指的婚,不可有失颜面,一切用度都只能比着最高的规格来。 因此,月府之内的一切布置,包括为月思朝添置的嫁妆,皆由他亲自安排。 浣枝会作为她的陪嫁同去侯府。 如今这个家里,月思朝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她的娘亲。 季述既已找到了假死药,那么她的计划便可以提上日程,只是在这之前,她需要说服娘亲,让她自愿配合,以免日后节外生枝。 她一边斟酌着如何开口,一边等娘亲亲自为她绾发,妆罢,温雪望着铜镜里的女儿,感慨道:“总感觉你还小,没曾想,一转眼竟要离开娘身边,嫁人了。” “那我不嫁了,一辈子陪着你。”她轻声道。 “胡闹,哪有谁一辈子不会离不开谁的?” “那娘,你可曾想过要离开爹吗?” 她小心翼翼看向温雪。 “……你这孩子,净胡说,虽说你爹他有很多不好的地方,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爹终究是你爹。” “离了他,我还能去哪儿啊?” “咱们买间宅子,自己住。”她握住她的手,“娘您也知道,我是可以养活您的。” 温雪听她这么说,第一反应便是她没打算同慕昭好好过日子。 她反握住她的手,眸中难掩担忧道:“……娘知道,你内里是个极有主意的人,不过你嫁过去之后,多少要收敛些脾气,天下哪有十全十美的男子?娘看他对你真是不错,你多顺从他些,夫妻之间才能和和美美……” 月思朝深吸一口气道:“……您这般顺从爹,也没见你们多和美,既然如此,为什么还非要守着他,一道条走到黑呢?” 温雪愣了一下,眼底有几分受伤。 月思朝意识到她话说得有些重,缓了下道:“……娘,我不是指责你的意思。” 温雪抚了抚她的头,宽慰她道:“娘也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娘不是让你一味委屈自己,只是慕侯爷他位高权重,咱们家在他面前是说不上话的。” “既然无人能在出事的时候为你托底,不如选择忍一忍,不让不好的事情发生,你明白吗?” 她明白,但不完全认同她。 无人托底,那就自己为自己托底。 忍一时之苦是权衡,忍一辈子,可就是懦弱。 不过好在她确认了一点。 娘亲虽胆小懦弱了些,却不至于不明事理。 只要她能让娘亲相信,她们可以在外过得很好,她应当会同意。 蒙上浣枝递过来的红盖头后,温雪亲自扶月思朝出了府。 外面热闹无比,温雪把她交予慕昭手中时,眼眶微红,心中恍惚有一种释然。 她不知道眼前这个玉树临风的男子待自己的女儿到底有几分真心,毕竟她从前也被月庭的甜言蜜语和俊美皮囊迷得五迷三道。 她感激慕昭那日来府上为女儿解围,也知女儿嫁过去其实算高攀。 毕竟他对她新鲜劲儿未过,为她做什么都是肯的。 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侯府里的人际关系竟还不若她们这小小五品官的府上复杂。 由此可见,他的家风很好。 既然如此,哪怕他日后不爱她,也不会苛待她。 真心总是难求,如此已是甚好。 温雪眨了下眼睛,泪水无声地砸在女儿的衣袖,而后便由另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接替了她,握住了月思朝的细腕。 慕昭垂眼凝着她的母亲。 他依稀对她有点印象。 上回他来府上为月思朝撑腰的时候,她也是如此,眼圈红红,默默垂泪,什么也不敢说。 他没有言语,只是递出去一方赤红的手帕,和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掌心的温度缓缓把袖间的湿润透过来。 月思朝垂眼,自盖头下方的缝隙看去,见他的指缝间隐隐透出些沾染在婚服上的泪渍,正圆圆地晕开一团,往外扩散。 男子今日难得穿了一身红。 虽瞧不见他的脸,单从气质上已比他穿黑衣时少了许多凌厉,多出几分艳绝。 只是……他也不至于哭吧? 她有些拿捏不准,慕昭这究竟是因终于找到合适人选成婚的喜极而泣,还是被迫与她结亲的自怜自艾。 她只好用另一只手轻拍了拍他的手,以仅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别哭,这 么多人在呢。” “……谁哭了?” 男子声音压得很低,从她脑袋侧方传过来。 还不承认。 算了,他一向都这般要面子。 她本着好心没继续拆穿他,只安慰他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慕昭奇怪地瞥了她一眼。 盖头遮住了新嫁娘的脸,但从窈窕身段,仍能窥见她的娇美可人。 不是,她这话何意? 莫名其妙开启话题,又莫名其妙暗示他这一句。 是想让他从现在开始就期待她今日会把他“怎么样”吗? 她知不知道何为矜持,何为害臊? 她这招欲擒故纵还真是百用不腻。 “……你能不能安分点。” 他不由分说地把她塞进轿子里。 月思朝独自坐在轿中沉思。 她到底怎么不安分了,她不是很老实吗? 车轿在侯府前停下,那只大掌再度稳稳握住了她。 只是比先前不同的是,他很刻意地与她保持了些许距离。 鞭炮齐鸣。 烟雾缭绕中,喜娘往她手中塞了截红绸,不必想便知另一端定在慕昭手中。 有了红绸的牵线,他离她更远了些。 红毯两边传来宾客的喧闹,她很想亲眼瞧一瞧,却碍于礼数,不得如此为之,只能透过盖头摇摇晃晃的缝隙偷偷打量。 可她此前从未来过侯府,对这儿并不熟悉,一时没留意足下的台阶,当即一个踉跄,往前栽去。 完了。 她绝望地想。 这是陛下亲自下旨,侯府大操大办的婚事。 可想而知会有多么瞩目。 而她,这个慕昭亲自选定的夫人,理应端庄持重。 如今却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摔一个狗啃泥了。 也不知道盖头会不会被摔掉,多丢人啊。 还有这一头金灿灿的钗环磕坏了可怎么办? 很值钱呢。 谁料天旋地转间,手中的红绸一紧,而后她的腰便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揽住,紧接着,跌入一个萦绕着清冷茶香的怀抱。 鼻尖撞在他胸膛上,有些痛。 她抬手去揉了一下,随手攥住他的衣襟站稳,下意识抬头去看他,却只看得见一片红。 她默默想,他竟然没让她出糗。 也是,这同样是他的大婚,她丢脸和他自己丢脸别无二致。 “哟,这就抱上了,今日抱新娘,明年抱娃娃!” 周遭传来些令人脸燥的起哄声,她的声音自盖头里闷闷传出来:“……谢谢你啊慕昭。” 月思朝试图后退一步,与他拉开些距离,谁知他的手依然握在她的腰上,并未打算与她分开。 她居然还趁机摸他的胸膛。 慕昭不悦地盯着她。 他就知道,不论他警告她多少句,她都不会真的安分。 她八成是见自己刻意离她远了,不高兴,所以想出这个法子,势必让他在众人面前与她亲近。 真是。 一定要在人前这般腻歪吗? 他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现下人这么多,你就不能等晚上?” 等晚上? 什么等晚上? 摔跤这种意外之事还可以任她挑选时候的吗? 月思朝茫然:“……啊?” 他懒得陪她装傻:“……你知不知道你季大哥也在?非得和我贴这么近吗?” 第38章 ……也是,她好像还在他怀里,手还攥着他的衣裳。 宾客这么多,被人瞧见怪不好意思的。 她“哦”了一声,垂下手来,“那你放开我呀。” 谁知男人的手掐得更紧了。 一提季述,她就赶紧和他撇清关系,她什么意思? 他才是她的夫君。 他承认,他是没季述喜欢她,可在他这个正牌夫君面前,她能不能多少装一装,收敛些她吃着碗里盼着锅里的心思。 他垂首,低声警告她,冷淡的声线透过盖头传入她耳中:“虽然你我成婚是因一场意外,但月思朝,我希望你能摆清你自己的位置,明白吗?” 月思朝轻轻道:“哦。” 他松开手,为她理好红绸,与她继续进行繁复的拜堂礼。 直至喜官道出最后一句吉祥话:“送入洞房——” 她被他牵着,扶进一件屋子。 很快房门阖上,暂时把她与喧闹隔绝开来。 浣枝看向窗外,已是日暮西斜。 “小姐,姑爷去迎宾客了,估计要快子时才会回来。” 她坐在床榻上,眼前朦胧一片红色:“这么久啊。” 浣枝欢喜道:“是呀,今天的人可多了,奴婢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样大的阵仗,听说陛下还亲临了呢!” 陛下都亲临了…… 月思朝扶了扶额,忽想起慕昭在她耳旁说的那句话,开始思考其中深意。 他要她摆清自己的位置。 她如今的位置是武安侯的夫人,而不是慕昭的爱人。 所以,在外她需得端庄持重,不要坏了他武安侯府的名声,私下里还得与他保持距离,省得他总误会自己意欲勾引。 唔……只需要把自己当戏子,把慕昭当戏班老板,她演好这个角色,就能得到一笔不菲的酬劳。 如此一想,自己这哪是嫁人,分明给自己找了个更赚钱的活计。 她心头的紧张顿时松快了好些。 她伸出手,一把将脑袋上的红盖头扯下来。 眼前是一片明晃晃的红烛和浣枝惊讶的脸。 “小姐你……你怎么不等姑爷来揭盖头哇。” 她把盖头随意团成一团,丢在布满干果的床榻上,笃定道:“他不会来了。” 浣枝有些惊讶:“啊……为什么?” “你以后会知道的。”月思朝没同她细细解释,只抚了抚一整日没怎么吃东西的肚子,道,“浣枝,我有些饿了。” “你叫人传膳吧。” 浣枝忐忑道:“会不会不太好……” “不会的,我和慕昭既是那样的关系,他便不会在这些小事上亏待咱们,想吃什么,只管去同侯府的女使要。” “等吃饱了,给我放热水,累了一日了,我要好生沐浴一番,然后早些休息。” “哦还有,以后千万不要唤他姑爷,叫他侯爷就是。”她严谨叮嘱道,“千万别失了分寸。” 打工就要有打工的样子。 既要把慕昭当包吃包住的掌柜看待,那她的态度就要先一步摆出来。 可不能肖想着他会因成了婚,而与她先婚后爱。 届时成了深闺怨妇不说,还要平白被扣月例银子。 因着她的神情太过笃定,浣枝在将信将疑中选择了服从。 她同小姐安安稳稳地饱餐一顿后,小姐又唤人来撤了餐盘。 待屋子里的人走光后,浣枝感慨道:“小姐,侯府可比咱们府上好多了。” 从前在月府,连小姐都过得像丫鬟,何时享受过被人伺候的滋味。 “你也觉得好是不是?以后咱们会更好的。” 现如今这些再好也是慕昭的,等她攒够银子,买间院子,那就实打实是自己的了。 浣枝只笑着应她:“对,以后咱们会更好的。” * 月上枝头时,侯府的热闹终于散尽。 “竟这么晚了。” 慕昭携着一身酒气坐于主位,眸中满是应付宾客后的倦色。 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看似头疼地问一旁的凌川道:“她派人来催几次了?” 凌川站得笔直:“回侯爷,夫人她懂事得紧,从未派人来催过。” 她? 懂事? 她懂事就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他投怀送抱,害得他今夜被打趣了不知多少次。 慕昭呵笑一声,继续问:“那她今夜都做什么了?” 凌川事无巨细地汇报:“听夫人院中的丫头说,她传了膳,八菜一汤,饱餐一顿后又叫了水。” 嚯,还知道吃饱饭。 做那种事确实很费力气。 还特地趁他不在时先行沐浴。 怎么,是要维持好她那若有似无的体香吗? 看来,今晚注定是一场她来他躲的硬战。 慕昭苦恼地叹了口气:“那她现在在做什么?” “属下不知。” “去看看。” 片刻,凌川来禀:“……这,侯爷,夫人她睡了。” 慕昭冷笑:“她装的。” “盖头未掀,合卺酒未饮,她能睡才怪。” 凌川满脸为难:“不是……似乎是真的。” “夫人房内的烛火都吹熄许久了。” ……她真睡了? 这怎么可能。 这定是勾他前去的手段。 凌川打量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侯爷,书房已为您收拾好了,您看您还要依先前吩咐,去那处歇吗?” 沉默无声蔓延。 隔了半晌,男人站起身,大步迈去了月思朝的院子。 一路上,他想,他不干别的,只是去戳穿她的假装。 第28章 撩拨“想要投您所好!” 月明星稀。 喜袍未褪的男子在门前止步,斟酌着是径直入内,毫不留情地揭穿她,还是再给她一个机会,不至于在这大婚当晚,就让她尴尬难堪。 思来想去,最终他抬手,轻叩了三下门。 而身心俱疲的月思朝早已坠入梦乡,如今睡得正熟,哪里听得见这般文雅的敲门声。 久不闻其动静,慕昭不耐抿起唇,再度叩门。 手上的力道重了些,却依旧无人应他。 很好。 他给她好心递了台阶,她不下。 待会儿他闯进去,抓她个正着,她可别再倒打一耙。 他不由分说地抬手推开房门。 随着“吱呀”一声,如银的月光跟着照进来,点亮如墨夜色。 借着月光,他瞧见床帐深处躺着一个女子,一动不动。 他走上前去,只见她侧睡在软枕上,锦被只随意遮着小腹,阖着双目,呼吸平稳。 装得和真的似的。 他顺势坐在床沿,居高临下唤道:“喂,月思朝。” 眼下的姑娘呼吸未乱,并未理会,只是翻了个身正对着他,原本尚遮着小腹的锦被就这样被她丢在了一旁。 许是感受到了凉意,她曲膝蜷了蜷身子。 高大的影子笼在她缩成一团的身躯上。 慕昭冷眼旁观,这才发现她仅着了件水红色的寝衣,是大婚之前他连同嫁衣一齐送过去的那件。 与她素日爱穿的棉布料子不同,上好的绸缎在她身上被驯服得柔软贴合,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身前的圆润挺拔。 其实她是该被人娇养着的。他默默想。 目光下移,甚至可见他一掌可握的纤腰。 慕昭喉结上下一滚,想起那最细一笔的滋味,掩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收拢。 却握了个空。 他蓦地升腾起一丝烦躁。 心道,她故意翻身,定是为了让他不经意看见这些,而后情不自禁地同她做些什么。 啧,他就知道她是在装。 好在他是一个颇为自持的男人,可不能让她得偿所愿。 众所周知,装睡的人是很难被唤醒的,寻常的手段他已经试过了,对她没用,若想戳穿她的伪装,需得上点强度。 于是他抬手,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别躺在这儿不出声,我知道你在装。” 仿若触及了天边的云朵,绵软柔嫩。 他拍完,莫名没舍得拿开,心中说服自己并不是真想摸她的脸,而是因为他还没拆穿成功。 还未等他继续,陌生的触碰令月思朝微微蹙了眉。 她再度翻了个身,把他的手彻底压在了软枕与脸颊之间。 原本只是轻轻触碰的云朵顷刻盈满掌心。 他顺着云朵的弧度收拢,再微微放开,反复几次,唇角不知何时,已然微微上扬。 而睡梦中的月思朝则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河豚,在水里与螃蟹打架。 螃蟹很是不讲武德,总拿钳子捏她圆鼓鼓的肚皮。 她不满嘟囔道:“……别捏我了,烦。” 唇角的笑戛然而止,他猛地抽回手来,警惕看着她:“……你到底睡没睡?” 第39章 见她仍没回应,甚至眼睛都没睁,他竟莫名松了口气。 看来是真睡了。 清冷夜色里,他已浑然把拆穿她装睡一事忘在了脑后,只凝着她的睡颜看得出神,没留意到她正四处摸索的手。 手臂就这般毫无防备地被她一把握住,往身前带去。 他垂眸,指尖之下正是她身前的沟壑。 手指微微一蜷,便能触及一旁比方才云朵还要柔软的所在。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 碰了一下,竟还想碰。 指尖再次陷落,触及温软,他凝着她,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做了什么后当即头皮一麻,浑身僵硬起来。 薄红攀至耳后,燥热自指尖侵袭至小腹。 连呼吸都怕算作惊扰,他只小心翼翼地试图自她身前抽回手臂,却见她抱得更紧了些。 而梦中的月思朝只觉得自己机智无比。 她寻到一枝珊瑚抱住,把它抵在了螃蟹的钳中。 螃蟹捏不动珊瑚,以为它也是她的一部分,气急败坏,转而与它较劲起来。 她死死抱着珊瑚,就这样轻而易举把螃蟹玩弄于鼓掌,垂首蹭了蹭坚硬的珊瑚枝,满意地笑起来。 温热平稳的吐息落在他的手臂上。 他感受着抵在指尖的柔软,只觉得心跳声愈发地明显,微醺的酒意彻底醒了个干净。 他脑海中如今只剩一个念头—— 还好她睡着了,不知自己曾经来过。 他不知弯身坐了多久,久到手臂开始发麻,像有若干虫蚁在爬,才终于等到她彻底睡熟的那刻。 看着她白净的面庞,他忽然想起他还不曾见过她盛装时的模样。 如今那些华贵的钗环与繁复的嫁衣被她规规整整地叠放在一旁,仿若只是被她借用着,走个过场。 他竟有些后悔没早些来瞧她一眼。 不是为了看她本人,而是瞧瞧他那些银子究竟花得值不值当。 他轻轻抽回手臂,起身随意揉着,蹙眉环顾四周,做贼心虚般地把床沿他久坐留下的痕迹理去,又扯过被子,照着他来时的模样,给她盖上了小腹。 做完这一切,他垂眸瞥了眼熟睡的少女,转身离去,轻手轻脚地阖了房门。 天光大亮时,月思朝坐起身来,环顾一番房间,心想果然不出她所料,慕昭是不会来的。 ……只是她为何会梦见自己真变成了一只河豚? 这人嘴毒又高高在上,她才不会在意他的形容。 月思朝呼出一口气,换了衣裳下榻,梳洗一番后,迈出了房门。 侯府没有主母,她也不必去同人敬茶,于是她打算在侯府转上一转,也好尽快熟悉。 隔着老远,她看见凌川同她打招呼。 “夫人早!” 她还不大适应这样的称呼,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回他道:“……要不你还是喊我月姑娘吧。” “那怎么行呢,侯爷极重规矩,若被他知晓了,会扣我月例银子的。”他严肃道。 月思朝轻轻啊了一声,颇有些内疚:“那还是算了,你就这么叫吧。” 凌川默默瞥她一眼。 重规矩是他编的,扣月例也是他编的。 别看侯爷表面上很抗拒她,实际上自他改口称她为夫人的那刻,侯爷就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个称呼,甚至他自己也会这么称呼她。 他分明就是心甘情愿娶她的,真不知道在那装什么。 他昨日都以为侯爷要歇在主院了,没曾想,他半夜又摸回了书房。 多年的情谊让他决心为侯爷添把柴火。 他适时提醒道:“所以夫人,当着旁人的面,你可千万记得称他为夫君啊。” 夫……夫君? 有点肉麻。 月思朝眉心轻拧。 仿佛看穿了她的抗拒,他故作高深道:“其实您昨夜未等侯爷宴罢宾客,便独自歇下,已让他不悦了,所以可别在这种小事上再惹着他。” “您想,即便你们并非两情相悦,但他可是重礼之人,盖头未掀,合卺未饮,又怎算礼成呢?” 月思朝面露难色。 “可从前我也没觉得他这般重视这些……” “那是您不够了解他。” 凌川适时开口。 “您想,若他不重视,何必耗费心力钱财筹备婚事?既搞了这么大阵仗,又怎愿意婚礼留下未尽的遗憾?” “但他顾念您累了 一整日,等了一整日,便不忍再叫醒您,只得压下自己心头的委屈,默默忍受一切,我想,若不是您今日碰见了属下,侯爷是断然不会同您提起此事的。” 凌川默默想,侯爷就是嘴太硬,不如和他学着点,女孩子的心都很软的。 果然,下一瞬,月思朝犹豫问他:“……那我是不是要同他赔个不是?” 凌川以退为进:“不必了,这些事您心里知道就好,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被人忽视了。” 月思朝不认同他:“旁人忽视他是旁人的错,如今这事儿既是我考虑不周,那我理当负责啊。” 凌川故作惭愧:“夫人您真是深明大义啊!我不与您闲聊了,我还得去给侯爷买些茶点,午后他约了人来府中一叙。” 月思朝叫住他:“那个……不然我去吧。” 她向凌川打听了慕昭平日最喜欢吃的糕点铺子,带着浣枝坐着侯府的马车前往,挑了满满一食盒。 打算回府时,忽发现这处离季述那儿不远,仅隔着一条街。 他上回说,他帮她寻到了假死药。 这些时日她忙得不可开交,如今终于得了空闲,此刻又离午后尚久,不管怎么说,她去谢谢他是应当的。 送慕昭那盒她放在了马车上,命车夫和浣枝在此地等她,又折回去选了另一盒,独自拎着往书画铺子走。 此时,凌川“恰巧”引慕昭经过此处,讶异道:“哎,侯爷你看,那好像是夫人!” “夫人她刚从您最爱的糕点铺子里出来!” “想必是特地打听了一番,想要投您所好!” 慕昭掀起车帘看去,见果真是她。 月思朝还没走出多远,恰与刚从书画铺子出来的季述迎面碰上。 “季大哥!”她率先叫住他。 季述足下一顿,朝她走过来,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她手中的食盒。 “怎么你独自一人拎这么重的东西?是要回……侯府吗?” “我送你吧。”他道。 月思朝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是我特意买来谢你的。” 她指了指食盒,“你就快秋闱了,还要操心我的事,听说西南山路崎岖,这一路你定为了我吃了不少苦,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就收下吧。” 季述抿唇笑笑,眸中情绪有些复杂,但还是应了声:“好。” “假死药你什么时候要?” 和暖的日光照在两人身上。 季述常穿素淡的宽袖袍,脊背清瘦,颇有几分俊逸出尘的味道,与她身上恬静安然的书卷气很像。 慕昭就这么静静瞧了许久,没有出声,而凌川扶额头痛,不知该说什么好。 早知道不带他来了。 重金求一双没见过他俩的眼睛,给侯爷换上,还来得及吗? “还不走?” 车帘放下,慕昭冷淡的声音自车内传来。 凌川清了清嗓子:“那个……属下认为夫人和那男子只是碰巧遇见了,碍于情面,才不好不送给他。” 慕昭冷笑:“她爱送谁送谁,关我什么事。” 马车自两人身边擦身而过。 月思朝并未留意,只道:“如今还不大方便,待时机成熟,我自会去找你的。” 她的声音飘入马车内,慕昭冷笑一声。 不方便? 哪里不方便? 是她如今住在侯府,不方便与季述深夜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了吗? 他让她注意自己的身份,她倒确实注意了。 没乘侯府的马车,也没带侯府的人,就这么孤身一人地偷偷摸摸地来找季述。 然后被他抓个正着。 慕昭垂下眼眸,意识到自己居然在生气后,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真可笑,她爱找谁找谁,关他什么事? * 月思朝辞别季述,独自走回马车。 回到府中用了午膳,见时辰差不多了,便拎起食盒,打算去书房寻慕昭。 凌川守在门外,见她来赶忙目露求救之色:“夫人您终于来了,侯爷就在书房等您呢!” 她再不来,这儿就要被他的低气压给冻死了。 月思朝点点头:“好。” 她推开慕昭房门,却见已有位年近四十的大人在与他叙事,见是她,两人的话戛然而止。 只是慕昭半阖着眼,甚至懒得看她。 她把食盒放在一旁的圆桌上,想起今早凌川同她交待的话—— 第40章 他极重规矩,尤其是有外人在的时候。 她抿了抿唇,垂首嗫嚅道:“夫……夫君,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点心。” ……夫君? 谁允许她这么叫的? 早上同旁的男子幽会,午后便又觍着脸来撩拨他? 慕昭抬眼看她,眸中深不见底,忽然开口道:“这点心是独独我有,还是旁的什么人也有?” 第29章 共衾“你夫君来和你睡。” 瞧他这话问的。 人家大人如今还站在这儿呢,她若说这些茶点皆是买给他的,没旁人的份儿,那待会儿客人吃还是不吃? “……自然不是只买给你的啊。” 月思朝瞥了那大人一眼,试图帮他挽回局面。 心想,他多少有点太不懂事了。 慕昭沉默片刻,多少有几分无语:“你居然还敢承认?” 谁家的夫人背着丈夫偷情,不都得心虚些? 怎么到她身上,反而如此理直气壮? 除了那句还算能听的“夫君”,她连扯个谎骗骗他,说些哄他高兴的甜言蜜语都不乐意吗? 他就知道。 他的纵容早晚会让她蹬鼻子上脸。 月思朝蹙眉,再次瞥了那位大人一眼,不明所以道:“这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这不是寻常的待客之道吗? 还是说,侯府太过显贵,以至于造访的大臣不配享用慕昭爱吃的点心,需要单独另备一份? 月思朝很是费解。 “你——” 她亲眼瞧见慕昭的眉心跳了跳,始终不曾自她脸上挪开的目光中渡上些责备。 他起身,踱步至她面前,压低声音警告道:“你别以为有旁人在,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他还威胁上她了? 她是听了凌川的话,觉得有些惭愧,才好心好意地来给他送茶点的。 忙前忙后一早上,还不落好,那她还不如在府里睡大觉。 他又不是不知道她家世不高。 若她哪里做的不妥当,不合侯府的规矩,他直说就好了,犯得上在这儿阴阳怪气么? 月思朝不满起来。 她抬眸看向他,忍无可忍道:“那你想拿我怎么样?” “送个茶点罢了,你若不愿吃,便悉数给这位大人吃好了。” 她拎起食盒,不由分说地塞入那位大人手中,扭头便走。 临出门前,她回首狠狠嗔他一眼,用仅容他们两人听见的声音轻哼道:“谁吃谁是小狗,真懒得搭理你。” 慕昭:“……” 她这是什么态度? 目送她的身影毫不留恋地消失在廊下拐角,他黑着脸,独自坐回了书案后。 张钧手中拎着沉甸甸的食盒,尴尬道:“……这,之意,我还是不吃了。” 他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吃,怎能不吃呢?反正她又不是特意给我买的,见者都有,你即刻就吃,吃不完带回府上。” 张钧行至桌前,把食盒按在桌面,叹息道:“我知你新婚燕尔,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可也不至于连我这个四十多岁的人的醋都要吃罢?” 慕昭心想,他知道个屁,他是有苦说不出。 他总不能把她和季述的事儿,就这么直白道于人前吧。 ……等等,张钧说他什么来着? 吃醋? 呵,怎么可能。 他严肃否认:“我没吃醋。” “行了,你也别装了,骗骗别人得了,我可是过来人。”张钧掀起食盒,从中取出一只点心递给他,“你放心,虽然我一表人才,文采斐然,年纪轻轻时也曾收获京城不少闺秀青睐,但如今都一把年纪了,对你造不成什么威胁。” “说起来,我可太明白你了。” “我追求我夫人那阵儿,她还在仰慕你父亲呢,为此,我也暗自吃过好一阵子醋,每回上朝时看见你爹就想揍他,要不是我自知打不 过……” 慕昭暗自思忖,这么说他也挺想揍季述的,但不是因为什么旁的。 他只是单纯看不惯他表里不一。 天天端得一副遗世独立、温柔出尘的清高模样,还不是私下偷偷见有夫之妇。 而且他自信绝对打得过他。 之所以不屑动手,是因为他觉得季述的道德败坏终究和他没什么关系。 所以他才不是在吃醋。 慕昭未曾想到张钧居然也有与他类似的经历,再望向他的时候,忽然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他好心去接他的话:“哦?还有这事?” “可不是嘛,我俩后来聊起往事,她说她那时只觉得要嫁,就嫁一位盖世英雄,儒生再风雅,也少了那份豪情,后来——” 张钧没再往下说,怕提及慕昭的伤心事。 他夫人那时感慨,与英雄美人相伴的,多是生离死别,情深不寿。比之充满遗憾的天人永隔,还是与他这种疼媳妇的文臣相伴终生为好。 张钧只道:“后来我强忍醋意,整日讨她欢心,好在你父亲也不怎么搭理她,她便渐渐转了心意,嫁了我,与我和和美美至如今。” 慕昭若有所思。 因父亲不怎么搭理她,她才转了心意,最终爱上了张钧。 那月思朝起初对他情根深种,是否也是因他待她冷淡,才转而去施舍给季述眼神。 季述在她狂热追求他的时候,只怕也妒忌得要命吧? 想想他也曾体验过自己心中的这般滋味,慕昭就莫名有些畅快。 ……不对,他俩不一样,他才不是吃醋。 张钧继续道:“所以你刚才因为我,同你夫人拌嘴,实在是太不值当了。” “待会儿咱俩散伙之后,你好生去哄哄她,人家还不是为了你的面子,才会在我这个客人面前表现出几分贤德。” 不是。 他俩拌嘴的原因根本就不是他,他别太自作多情了。 慕昭懒得解释,干脆摆了摆手道:“别提她了。” “不提也罢,那咱们聊正事。” “朝中如今盘根错节,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今年秋闱,依我之意,是多选些无甚背景的年轻人,但你舅舅却不同意……” 之后张钧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也不知为何,自己就是沉不下心来,思绪纷乱。 他对她真的很冷淡吗? 也没有吧。 他也就是嘴上说说,实际上都不知道纵容过她多少回了。 可方才连他都想听她多说几句甜言蜜语,她是不是也一样? 他没季述豁的出去,不好意思把他做的那些添油加醋地说给她,她就觉得他待她冷淡了? 这女人也真是的,她自己没长眼睛吗? 张钧独自说了半晌,见慕昭只抿唇垂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问道:“你在想什么?” 慕昭被他唤回神来,顶着张钧热切关心的目光,硬着头皮开口:“张大人,你方才不是说你是过来人吗?” “我忽然想起,我有一个朋友,他前些日子曾找我诉苦。” “你朋友?你哪个朋友?” “别管。” “我这朋友也是个武将,同我一样,这些年都不怎么与女人说过话,这方面的经验确实很匮乏,所以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帮他。” 张钧热心道:“你说来听听。” 慕昭压低声音道:“前些日子有位姑娘在追求他,他觉得两人还算合适,便想着在一起搭伙过日子也成,谁知他答应她以后,她反而待他冷淡了下来。” “有一日,他偶然发现,原那姑娘除了追求他以外,还背着他同另一个男子眉来眼去。” “你说,那姑娘究竟是何意?” “啊……还有这事?”张钧瞪大了眼睛,“那个男子和你朋友是一个类型的吗?” 慕昭想了想他与季述的分别,斩钉截铁道:“可以说是截然不同。” “那……那姑娘先认识你朋友,还是先认识另外那个男人?” “先认识另外的那个。” “他俩的条件谁更好?” 他比季述的条件简直好不要太多。 “自然是我那个朋友。”慕昭甚笃,“甚至可以说是全方面碾压。” 张钧抿住唇,半晌无言,良久,沉重道:“既然如此,那只有一种可能。” 慕昭忐忑看向他:“那姑娘同时喜欢上了他们两个,是不是?” 他说着,蹙起眉:“张大人,你说,天底下怎会有这般花心的女人?” “我长这么大,见过移情别恋,见异思迁的,也见过逢场作戏,谁都不爱的。” “虽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如这姑娘一样,同时喜欢上两个,还左右摇摆、难以取舍的,真是头一回见。” 说罢,他心虚补充道:“还好这事儿没发生在我身上。” 谁料张钧认真斟酌一番,道:“我觉得……未必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第41章 “那姑娘应当只喜欢她先认识的那个男人。” “对于你朋友嘛……八成只是看上了他的条件。” 空气凝滞片刻。 慕昭沉声问:“为何?” “这很简单。” “你想,若她真喜欢上了你朋友,他条件又远超之前那人,为长远计,她完全没必要再去搭理从前那个男子,只要好好同他过日子,下半辈子便不会差。” 他严肃应是。 张钧继续分析:“既然她舍不下,宁愿冒着被你朋友发现日后人财两空的风险,也要坚持同那人联络,说明她心里真正喜欢的,是那个男子才对啊!” “如此,她心中明明已装了旁人,还对你朋友展开热烈追求,定是想图些你朋友有,而那男人没有的东西。” “至于后来又待他冷淡,说明她想图的已然得手了,就不必再装下去了呗。” 慕昭觉得张钧的推断简直可笑至极。 他扯扯唇角,却笑不出来。 良久,他低低“哦”了一声。 张钧扼腕,摇首感慨:“真心果然难求,还是你这样的好,从不愿妥协,一心只想娶自己心仪的姑娘,不把利益关系扯进婚姻里。” 慕昭冷冷瞥他一眼。 若眼风能化作利刃,想必这会儿张钧已经变成了座冰雕。 送走张钧后,他独自仰靠在椅上,默默消化着他同他说的话。 这太荒谬了。 月思朝居然不喜欢他,只喜欢季述? 比起这个,他一时竟觉得她同时爱上两个男人,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 ……他简直疯了。 她不喜欢他,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被一个空有皮囊目光短浅的女人喜欢,才是他的悲哀吧? 想她做什么,正事要紧。 他提笔,顺手拿起一旁自边境送来的军报。 搭眼一扫,见其上并没什么大事,只是例行汇报。 跟她送来的茶点一样。 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那她还叫他“夫君”? 她若只是与他虚与委蛇,又怎么叫的出口! 呵,她一向豁的出去,从前她思慕他时,为了他,简直什么都做得出来—— 不对,她不喜欢他。 哼,她喜不喜欢他重要吗? 不重要。 反正她也不是什么好姑娘,诡计多端,不择手段,刁蛮任性,为了嫁给他甚至不惜—— 既然她不喜欢他,那为什么要嫁给他? 总不能真的为了他的钱财与色相,想当金尊玉贵、耀武扬威的侯夫人吗? “啪”地一声,慕昭把手中的军报撂在桌上,阖上眼眸,深深吸了一口气。 反正他也同样不喜欢她。 他也是有权有势之人。 若真喜欢她,大可以像屎真香那厮一样,以地位要挟她。 不必顾及她的感受,也无需在意她的想法,甚至不用爱惜她的身体。 他也可以只顾自己快活,把她锁在府里,与她日夜缠绵,磨平她那动不动冲他使小性子的臭脾气。 他可以把她变成一只彻底属于他的,温顺乖巧的宠物。 ……什么玩意儿。 他有他的自尊与骄傲。 他绝不会为了一个令他厌恶的女人,变成一个混账。 慕昭随手捏起一块糕点,垂首咬了一下。 依旧是入口即化的清香,不会过于甜腻。 和她一样。 “其实你一点也不好吃。”他蹙眉望着糕点,冷冷道。 而后他秉持着不愿浪费的念头,一口一口,把它吃了个干净。 * 明月高悬。 沐浴过后,慕昭独自躺在书房的内室,心中仍是不忿。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烦什么,翻来覆去地想,觉得大抵是她嫁入侯府以后,便霸占了他的院子。 而其他偏院离他的书房太远,他懒得去,将就挤在了这间小房子里。 从前,他是想着,她思他如狂,为免她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他得离她远一点。 如今既已知晓她不喜欢他,那还有什么好避嫌的呢? 凑合着过呗。 共枕同衾却又同床异梦的夫妻,不是多了去了? 隔了半晌,男子猛地坐起身来,随意披了件外袍。 墨衣隐匿于夜色,他轻车熟路地摸进了月思朝的院子。 推开房门的时候,他瞧见月思朝正穿着寝衣,在烛下写着什么。 她的衣裳穿得并不规整,抬头望向他时,不慎露出一瞬雪白。 慕昭面不改色地扫过,只见她一脸正气地问他:“慕昭?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问罢,还不忘拢一拢衣襟,一副保守至极的模样。 与她从前勾他时简直判若两人。 果然,诡计多端的坏女人,得到想要的东西后,就懒得再逢迎他了。 他居高临下盯着她,冷哼道:“你夫君来和你睡。” 第30章 春潮“别乱蹭。” 烛下的少女有一瞬怔然:“啊,这不好吧。” “我们昨夜不是都各睡各的,相安无事吗?怎么今日你反倒过来了……” 慕昭冷眼瞧她:“这是我的房间,我凭什么不能来?” 说罢,他觉得这话说得好似他上赶着来寻她一般。 “我认床,旁的睡不惯。”他找补道。 “总不能因为娶了你,从此以后就再也不能安稳地睡一觉了吧?” 少女哽了一哽:“……你说的也有道理。” 她往前走几步,困惑道:“那我睡哪里啊?” 慕昭:“你也睡这儿。” 她蹙起眉:“这怎么能行呢?” 他俩明明不是真正的夫妻关系。 “怎么不行呢?”慕昭先发制人道,“都这么晚了,府中人都睡了,人家起早贪黑地做一个月,只拿十两银子,你总不好意思现在把人喊起来,再给你收拾间屋子吧?” ……十两银子,在月府做一年也给不到十两。 真是瘦死的骆驼都比马大,更何况侯府还算是只强壮的骆驼。 慕昭毫不客气地走到床沿,坐下,大掌随意搭在软枕上,“何况我今日听说,朝中有位官员娶了媳妇,在新婚夜却没去她房中,以至于日后府中人人都瞧不起她。” 他顿了顿道:“我过来,也是为了你好。” 月思朝小声道:“……可当,当初不是你亲口说的,要我离你远点,莫要肖想旁的吗?” “是啊,我只是来单纯睡个觉而已,没别的。”慕昭脸不红心不跳地审视她,意味深长道,“哦……月姑娘,你不会在想什么旁的吧?” ……嗯,她确实想了。 纵然两人已有过夫妻之实,可月思朝对那件事的记忆,唯有忍着药效寻他之前的难受,和解药之后身体的酸软。 之间是否欢愉,她毫无印象,自然也谈不上盼望。 但她毕竟是一个正常且健康的女子,面对她名义上的、样貌气度堪称出众的夫君这般暧昧的提议,她自然而然想到了那个方面。 不过她只是好奇。 而且他看起来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她心虚到故作坦然道:“哪能啊,我再信你不过了,来,我们一起睡。” 吹熄烛火,两人仰面躺在床上,中间隔着一条被子,颇有些客气。 慕昭开口打破沉默:“喂,你给我送的点心我吃了。” 月思朝:“哦。” 慕昭:“……所以你别生气了。” 他不提这事儿,她要都给忘了。 那时她说什么来着? 谁吃谁小狗。 “慕昭,你居然自愿当小狗。”她感慨道。 “汪。” 他在心里叫了声,旋即清了清嗓子,侧目望她。 “你白日不是还喊我夫君吗?怎么如今倒只喊我慕昭了。” “……那不是有外人在吗?凌川说,不能失了礼。” 竟是那小子的主意。 不过他总算办了件人事。 可以考虑给他涨点月钱。 “你这样不行。”慕昭面不改色道,“万一哪日叫混了怎么办?为了建立你良好的习惯,以后私下里也这么叫吧。” 月思朝:“……” 话虽有道理,可她总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她翻了个身,面朝着他,思考着该如何婉拒,还未想出法子,困意便席卷过来。 夜深人静。 他睁开眼,凝着她的睡颜。 睡梦中的她看起来乖巧恬静。 他与她明明早有过比如今更亲密的关系,可在之后的那段日子里,他总是避不去想那个满是潮湿水汽的雨夜。 回忆,便意味着眷恋。 可即便他刻意不去想起,每每望见她,那夜的触感仍会从记忆深处一遍又一遍地浮现,真实得仿若刚刚发生过。 他记得她很软,抱着的时候很舒服。 第42章 他下意识伸出手,搭住了她的细腰。 他一向起得早,应当不会被她发现的。 心里这么想,他的动作便大胆了几分,把隔开两人的被子轻轻抽出来,环着她的手臂收紧,将她扯进了自己的怀里。 反正都已是他的夫人了。 只是搂着睡一下,应当不过分吧。 只图他的条件又怎么了,起码他有钱有色,那就是他的本事。 所以如今他可以躺在这抱着她,而季述不行。 更何况他只是觉得她抱起来很舒服,又不是喜欢她。 两片寝衣紧紧相贴。 布料的摩擦让他莫名觉得仍与怀中温软有些许隔阂,他随意扯开自己的衣襟。 而后手指落在她寝衣的系带上。 犹豫许久,仍是默默缩了回去。 他俩并非两情相悦,他可以大大咧咧解自己衣裳,但不能冒然去解她的。 东方渐起鱼肚白。 慕昭这夜睡得格外沉。 月思朝则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自己被强盗五花大绑了起来,腰后还抵了把匕首,迷迷糊糊之间,她试图从中挣开逃命。 耳后传来一道带着睡意的慵懒呢喃。 “别乱蹭。” 这一句轻语犹如惊雷,在她耳边轰然炸开。 她猛地睁开眼睛,垂眼见腰上束缚着她的手臂收紧几分,而那把“匕首”仍抵在她的后腰。 ……啊这。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凭借本能自他怀中抽离,回首便看见他寝衣散开的上身。 她赶忙闭上眼睛,用手欲盖弥彰地捂住。 再轻轻分开指缝,透过其间,默默打量男人宽阔的肩膀与流畅完美的胸肌,而后觉得脸上有些烫。 再往下……可惜他穿了裤子。 啊不对,她在可惜什么? 因着她的动静,慕昭很快睁开了眼睛。 他没想到月思朝会先他一步醒来,想想昨夜他莫名其妙做的那些,顿时有些心虚。 他清了清嗓子,装作若无其事地理好寝衣,疑惑地瞥她一眼,轻声道:“奇怪,我睡着之时,衣裳尚且规规矩矩的,怎么醒来就成了这样?” 他这话简直意有所指。 月思朝红着脸,放下手,眼睛仍控制不住地落向他的衣襟深处。 “反正绝对不是我。”她眼神坚定无比。 慕昭蹙眉:“话别说那么死,你知道你睡觉不是很老实吧?” 月思朝跟着拧起眉。 这和她睡觉不老实有什么关系呢? 就算她滚去了他怀里,可总不 能是她解了他衣裳吧? “我知道啊,但……” “巧了,其实我也不是很老实。” “这只是一个美好的巧合,月姑娘。” 月思朝点点头,无比赞同:“对,巧合。” 慕昭:“所以抱你也是。” 月思朝:“……” 合着在这儿等着她呢,行吧。 她只好把想问出口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你今日打算做什么?”他一边穿衣裳,一边随口问她。 “唔……上回写的东西到了交稿的日子,要送去书画铺子,然后再往船铺里去一趟。” 行程安排得倒是满满当当。 合着一整个白天,都跑去见季述了。 这不行。 两人四目相对,慕昭若无其事地提起:“你我大婚之时,陛下曾赏了匹自邻国进贡的好马驹,只可惜府中会骑射的皆有自己惯骑的马,我想了想,似乎就你没有,只好送你了。” 上回同慕昭回京时她曾骑过一遭,初学的新鲜劲儿还未过,闻言,清凌凌的眸子亮了起来。 “真的吗?” 他颔首:“既开始学了,就不要荒废,多多练习才是。” 她兴奋地“嗯”了一声。 “你要教我吗?” “不教。”他拒绝道。 他只是不想见她整日去和别的男人偷情,又不是喜欢她。 他很忙,还有很多正事要做。 “从城西出去,有片皇家树林,专供跑马,今日你先与那马儿熟悉熟悉,明日我找人带你过去。” * 用罢早膳,凌川便依慕昭所言,带她去了马厩。 马夫刚从中牵出一匹马儿,正给它梳毛喂草,见是凌川,当即走上前恭敬行礼:“凌大人。” 留意到跟在他身后的女子,他笑出一口白牙:“想必这位便是侯夫人吧?夫人好!” 月思朝颔首致意,望向那匹马儿:“好漂亮的马!” 马夫走过去,抚了抚马儿的耳朵:“回夫人,它是侯爷爱驹所生,自然漂亮,性子也好,现下乳牙才初初长齐,正是认主的时候。” 月思朝愣了愣。 “……不是说是陛下赏的吗?” 凌川适时干咳几下,岔开话题对马夫道:“还不快去取些草饼来。” 马夫会意缄口,取了些草饼交给月思朝。 月思朝摊开手,等它凑上来吃完,最后恋恋不舍地舔了舔她的掌心,晃了晃尾巴。 果然很亲人呢。 翌日,她带着浣枝和凌川出了城西的门,大约走了半柱香,终于到了一片郁郁葱葱的密林,一眼望去看不到头。 林前有数名禁军模样的人把守。 凌川出示了令牌,守卫见是武安侯府的女眷,放行时特地叮嘱道:“林里有不好得罪的贵人,你们跑马时小心些,莫要冲撞了。” 凌川闻言皱了皱眉:“何人?” “长公主及若干女眷。” 长公主是怀宁郡主的娘亲。 那她是不是也在?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之心,月思朝嘱咐道:“我们还是往偏些的地方去吧,离她们远点。” 谁料还未走出多久,只听远处传来怀宁郡主的娇音:“呀,这不是之意哥哥的马生下的小马驹吗?” 月思朝头皮发麻,不得不止步。 事与愿违常有,她越不想遇见,便越容易遇见。 凌川瞥了眼月思朝,眸中流露几分同情,而后给了浣枝一块令牌,示意她赶忙回侯府请人。 片刻,怀宁一行人便骑马而来,她率先翻身,跳落在她面前。 “呀,这马驹他平日里宝贝得和什么似的,连大皇兄开口问他要了几回都不肯给,没曾想……就这样轻易地落你手里了。” 她说着,抬手抚了抚马儿的脑袋。 马儿并未反抗,任由她轻抚。 大概是“好朋友不可以和讨厌的人交往”的幼稚心理,月思朝对这匹马儿生出些不满。 怀宁郡主见它对自己很是温顺,心情大好,笑着道:“妱妱,它看起来很喜欢我呢。” 月思朝蹙眉,心想她俩很熟吗,她就这么叫她。 还未待她出声,却见怀宁身后走出一个蓝衣少女,肤白若雪,眉眼弯弯,竟与她有几分相似。 “是呀,郡主。”她笑意盈盈地应和她一句,望向月思朝,“想必您就是武安侯夫人吧?” 还未待月思朝回答,怀宁看向凌川道:“凌大人,此间都是女眷,我们想同朝朝说些体己话,你一个大男人在这儿多有不便吧?” 凌川本想拒绝,却见月思朝冲他摇了摇头。 怀宁说的在理,在场的闺秀起码有十多个,他一个男子在这儿确实不妥当。 况且也没必要为了她冲撞怀宁,这么多人在,她也不敢把她怎样。 待凌川走远,怀宁把周围人一一同她介绍了一遍,最后似笑非笑对月思朝道:“你可别误会,她是女字旁的妱,我家的远房亲戚,小时候与我玩过好些年,近日刚来京城,同你的名字不一样。” “你今日也是来骑马的吧?我们不妨比一比?” 月思朝不欲与她纠缠,推拒道:“我骑术不佳,还是不与郡主一较高下了。” 怀宁诧异看向她,讥笑道:“身为武安侯府的人,居然骑术不佳?” “也行,不比就不比。不过——” 她抬手去抚马儿的鬃毛:“你既自愿认输,便配不上这匹好马,不如转赠给我罢。” ……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此马是侯爷亲赠,我若拿它作赌注,赢了便罢,若是输给了他本不愿相赠之人,他定会不悦。” “还望郡主莫要为难。” 她这番话说得巧妙,似在暗示众人怀宁郡主挑拨他们夫妻之情。 跟着怀宁一同来的皆是高门闺秀,谁人不知她过去对慕昭的企图? “……你!”怀宁的眉毛微微扬起,“这样,妱妱亦是今日初学的骑术,你同她比总行了吧?” 众人跟着起哄:“是呀,来都来了,比比看嘛。” 还没完没了了。 如她所言,她若赢了,便是理所应当,若是输给一个初学骑术的女子,那便是连带着给慕昭丢人。 无论她输赢都讨不到好处,那何必要比呢? 第43章 “郡主若这般想要这马儿,便领回去吧。”她站在人堆里,面色平静,“只是君子务本,技以载道,不以市贾为心,还请郡主恕我难以从命。” 说罢,她转身离去。 怀宁望向身边的马驹,有些欣喜道:“……她这就不要了?就这样轻易送给我了?” 一旁出自书香大家的闺秀轻笑:“郡主,她这是讥讽您不似名门闺秀,倒似市井小民,以技谋利呢。” 怀宁唇边的笑容戛然而止。 * 其实月思朝并不认同一些士大夫的话。 譬如方才那句。 以技谋利又如何? 只要靠得是自己的双手和本事,那就不丢人。 可怀宁那种自幼锦衣玉食、高高在上之人,最怕的就是和她眼里瞧不起的人,沦为同一个阶层。 既要戳人痛处,便要对症下药。 待这事儿传出去,长公主为了他们府上的面子,定会登门还马。 她除了需要从这儿走回雇马车的铺子以外,什么损失也不会有。 只是她走着走着,发现周遭竟愈发地僻静。 ……该不会是走反了吧。 天色渐渐暗下来,前方杂草丛生,连树影都仿若化成了鬼影。 她提心吊胆地继续往前走,忽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女子的暧昧娇吟。 什么动静? 她不会撞见了别人野外偷情吧? 她止步不敢再动,打算等他们完事儿了再摸出去,生怕搅了别人的旖旎,继而惹来杀身之祸。 她正蹲在草堆里竖耳倾听,后领忽然被一只大手拎小鸡一般拎起,“你蹲在这儿做— —” 熟悉的冷声低低响起,她赶忙回身,捂住慕昭的嘴。 他下意识扣住她的腰。 薄唇紧贴着她的肌肤,两人离得很近。 四目相对,温热的呼吸洒落在她的掌心,惹得她有些痒。 心莫名乱了一拍。 “嘘。”她松开手,冲他比口型道,“慕昭,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她不问,他倒真不曾留意。 可既听她这么说了,那些若有若无的暧昧之声竟变得明显起来。 ……好像是被人用什么东西塞住嘴后的断续呜咽,夹杂着颇有韵律的撞击之声。 两人大眼瞪大眼地沉默着。 紧接着,她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她唯一的亲身经历,再看向慕昭时,只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起来。 慕昭的确是来寻她的。 他本以为发生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却不曾想找到她的时候,她居然安然无恙地蹲在草丛里,兴致勃勃地听这个。 真无语,早知道不来了。 更令他无语的是,他莫名闻到了一股来自于她身上的浓郁香气。 很烦。他默默收紧掌心。 垂眼却见她颇不安分地在他身前蹭来蹭去,而后顶着张鲜艳欲滴的脸,似喜似嗔地瞪了他一眼。 ……她这是何意? 第31章 共赏她是有什么难以言说的癖好吗?…… 他看过她写的东西,虽比真正的淫/书晦涩许多,其中花样却仍是不少。 眼下,她该不会见这对野鸳鸯正在做这种刺激的事,于是也想和他…… 不行。 真的不行。 虽说他俩已经成了婚,真要做也是理所应当,但无论如何,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且不论在这里究竟会不会被人瞧见,单是干净这条就过不了关。 杂草丛生之处,什么蛇虫鼠蚁没有? 他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她想想。 即便没有被它们所伤,事后也无法叫水清洗,万一染病了怎么办? 还是回府中的好,府里一概应有尽有—— 握在纤腰上的大掌被她灵活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力气还挺大。 但是她真的要这么急不可耐吗? “你捏疼我了!”她怒嗔着他,无声控诉。 ……哦。 只是疼啊。 也对。 她又不喜欢他,怎会想同他这样。 蓝天染上墨色,银月劈开夜幕,照在男子俊美的眉眼。 他带着颇为明显的烦躁与自我怀疑,直挺挺地站在草地上,不再去看月思朝。 紧接着,温热柔软的掌心攥住他的手指,往下拽了拽。 他垂眼,见她蹲在草堆里,同时示意他一同蹲下来,似是在颇为热情地邀请他共赏。 ……她是有什么难以言说的癖好吗? 月思朝见他不动,又加大了些扯他蹲下的力度。 不是,他生得那么高,就这么杵在这儿,不怕被人发现吗? 方才多亏此处草木茂盛,将他俩身形遮去大半,那对野鸳鸯又正水深火热,才没被人瞧见。 这里是皇家林场,能来这儿偷情的绝非寻常。 他若还站得这么显眼,等那两人完事儿了,他们不得记恨了他,日后给他穿小鞋啊。 好在在她的坚持之下,男子终于目光复杂地瞥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蹲在她身旁。 月思朝自他的眸中看到了恼羞成怒。 她会意,握了握他的手指,轻声安抚道:“你别害羞。” “……你瞧我像害羞吗?” 慕昭对观瞻这种事本就无甚兴趣。 从前他连书册图画都甚少翻阅,别说这对野鸳鸯尚与他隔着几重杂草。 就算他俩就在他眼前,他也不会施舍目光。 月思朝盯着他的面庞,见他耳根早已悄悄泛红,甚至刻意避着她的视线,这不是害羞,还能是什么? “像的。”她笃定。 慕昭:“……” 他决定不与她废话。 他俩孤男寡女蹲在这儿,即便她方才没对他产生什么想法,谁知道待会儿会不会对他见色起意。 如今他的手指还被这诡计多端的女人握在掌心呢。 他象征性抽了抽。 没想到她竟即刻松开了。 不知为何,先前与他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的时候倒还好,如今沉默下来,反倒让她有些紧张。 她抬眸偷偷瞄了眼慕昭。 即便蹲在杂草堆里,他看起来依旧矜贵冷清,只是心情似乎不大好,也不怎么想搭理她。 那边云雨暂歇,说话声就这么轻易地随着晚风送过来。 男人的声音带着餍足与讨好:“我同你那夫君比,谁更胜一筹?” 月思朝神情一凛,抖擞起精神。 好家伙,她还以为是孤男寡女的情难自抑,没曾想居然是一出红杏出墙。 女子呵笑道:“你比他年轻多了,他怎能比得上你呢?” 年轻多了…… 这位夫人可是真不亏待自己啊。 八卦之心人人皆有,皇家林场能进来的都是高门世家,她看向慕昭,很想问问他可曾听说朝中有哪位高官家中不睦,却发现这人半阖着眼,似乎也在思忖着什么。 他定也是在猜这对野鸳鸯是何人。 月思朝默契地收回目光。 可慕昭只是在思考他与季述的年纪。 科考三年一回,已知季述是头一回参加,他最大也不过十八九。 而他自己已经二十出头了。 虽说他的年纪也不大,但是比起季述,似乎确实不占什么优势。 他前些年在干什么来着? 为何不趁那时年少,和她—— 等等,想哪儿去了。 他又不喜欢她,他只是不想输给季述。 这大抵只是男人该死的胜负欲。 那头的两人又低声说了几句调情的话,男人忽叹惋道:“长公主的滋味如此妙不可言,他娶了你不知珍惜也罢,怎还敢纳妾?” 女人冷哼一声:“他愿纳便纳,我可从来没闲着。” “……” 谁?长公主? 月思朝目瞪口呆。 她不由望向慕昭,男子神色淡然,看起来并不意外。 男子道:“要不你与他和离,同我在一起吧。” 慕昭心想,季述是不是也盼着他和离呢? 女人不屑道:“你在痴心妄想什么?你可有一个能做皇后的妹妹?” 看来长公主也不过是瞧上了林家的地位,对待驸马未必真心。 既然如此,她帮扶大皇子,应当只是为了稳固自己的权势,或许想寻个傀儡也说不定—— 慕昭想着,看向月思朝。 呵,她待他不也不是真心的吗? ……真烦,每每她在他眼前晃,总是打断他思考正事。 “皇后算得了什么?倘若日后我有一个能做皇帝的外甥呢……” 能做皇帝的外甥。 这男人几分真心也未可知,兴许也是为了夺嫡,才接近长公主。 ……那季述待她真心吗? 他默默凝着她,思来想去,觉得月思朝除却她本人以外,的确没什么好图的。 第44章 季述大抵是真心喜欢她。 确认了这个答案,非但没让他高兴几分,反之心烦更甚。 他竟希望季述能贪图点旁的什么,如此,他就能把他比下去了。 而月思朝只觉得信息量好大。 这男人应当是哪位有皇子的宫妃的弟兄。 可她从前离高位者的世界很远,即便知道了这些,也听不出是谁。 草丛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慕昭拨开眼前的草叶,透过枝叶缝隙,静静观察着那边的情况。 两人背对着他们,正慢条斯理地理着衣衫。 长公主先一步离开,又过了半盏茶,那男子才悠悠离去,彻底结束了这场隐秘的情事。 月思朝叼着根狗尾巴草,轻轻叹了口气:“既已走到貌合神离各寻所爱这步,当初又何必在一起呢?” 慕昭瞥她一眼,心想她也好意思哀叹旁人。 她不也一样。 他轻哼一声道:“据我所知,长公主未嫁进林府前,是有心上人的,可她还是为了权势,选择与林家结亲。” “若她婚后肯收心,安安稳稳同驸马过下去,驸马也不会在独自买醉时遇上林凝雾她娘亲,他这半辈子也就因这场意外,纳了这一个妾室。” 她感慨道:“所以你瞧, 一场不情不愿的婚姻,直接毁了两个家庭。” “婚恋自由多么重要,我是真的不喜欢父母之命那套。” “很多时候被迫结亲反而会成为压抑人性的枷锁。” “压抑久了,人就变得似一只木偶,可心却总想自救,便会做出些规矩之外的事,好证明自己还活着。” 慕昭的视线扫过来。 她什么意思? 暗示他,她过得很压抑,从而合理化她自己的偷情行为吗? 她继续感慨道:“当然,我没有为她开脱之意,偷情肯定是不对的。” 他冷哼一声:“知道不对还偷?” 月思朝思索片刻:“是我觉得不对,长公主未必会这么觉得。” “我还是比较有良心的。” 慕昭欲言又止。 所以,她的良心就体现在送了季述的东西,也会同样送他一份吗? * 是夜,怀宁郡主与月思朝相争马驹一事果然传入了长公主耳中。 “跪下。” 长公主居高临下凝着怀宁。 她这个女儿,平日里娇纵任性惯了,整日一群人跟在她身后哄着,供着,被人三言两语拂了面子也就罢了,偏偏得罪的还是她最想交好的武安侯府。 如今还要她来善后。 若非她今日心情不错,非得好好教训她一番才是。 她冷笑道:“从前男未婚,女未嫁,你对他有意,母亲从不曾拦你,可你既没入他武安侯的眼,不能与他结为姻亲,现下维系好咱们府上与他现存的关系,才是最要紧的。” 长公主并不知道怀宁之前对月思朝做过的腌臜事。 “……你瞧瞧林凝雾那丫头,再看看你。”她颇恨铁不成钢地瞥了怀宁一眼,“你倒好,不与他夫人结交也就罢了,还跑去她头上作威作福。” “母亲,我没有……我只是想和她比试马术,是她执意要把马驹送给我……” “……来人,把马驹还回侯府。”她平静道。 “不行!我既已承了她的羞辱,再巴巴地还回去,那不是白被在场的小姐取笑了吗!” “还回去。”她美目凌厉,语调不容抗拒。 “……母亲,你就是瞧不上我!”怀宁径直站了起来,“爹爹也瞧不上我!你们都瞧不上我!总有一日,我会让你们刮目相看的。”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迈出了正厅。 月思朝一如既往地在烛下写东西,忽听见院内传来几声马啼。 她起身随意披了件衣裳,便往外走去,果然在院里见到了那匹小马驹。 它正埋头舔舐着一人手中的草饼。 而那人一袭墨衣,眉目如画,正是慕昭。 “你的马。”他把草饼塞到她手中。 “你的马。”她并不接,只推拒回去,“它谁都喜欢。” “……谁都喜欢的马儿,我才不喜欢。” 他望着她,失笑。 “你知道马的脾气会随主人吗?你待谁都客气,它就有样学样。” “若不愿意见它亲近别人,今日为何不据理力争,反倒拱手相让?” 她撇撇嘴:“你懂什么,这是策略。” “你看,它如今不就好好回来了吗?” 慕昭心说,那她一个人孤零零走那么久算什么,害得他寻了半晌。 她可真乐意吃苦。 “做我的女人不需要什么策略,摆出态度就够了。” 他背过手去,径直越过她,迈进房间。 “你对旁人什么态度,我自会是什么态度。” “我说过,会为你撑腰。” 她望着他清绝的背影,低低“哦”了一声,忽然想起了什么,小跑跟上他。 “我记得你的马儿待我挺不一样的,那是不是意味着……” 他驻足,等待着她的下文。 月思朝忽然有些不敢开口。 片刻,他回身对上她清凌凌的眸子。 其间蕴着月色,看起来极为认真。 她似乎刚沐浴不久,不施粉黛的脸瓷白柔嫩,被水汽熏出淡淡绯红,把引诱和纯澈两个全然不同的形容,拿捏的恰到好处。 曾经吻过他的粉唇微抿,带着些许倔强。 她的唇很好看,不似他那般凉薄,带着柔软的肉感,像是一枝肆意生长的花朵。 他没忍住,朝她伸出手来。 他眼睁睁看着她的视线自他的面庞移向他的掌心,只眨了眨眼睛,又咽了口口水。 却没躲。 朦胧月光笼在两人身上。 他钳制住她的下巴,她看见他凝着她的唇。 略带薄茧的指尖轻轻按在她的唇瓣上,反复辗转几回,轻得似冬日里的雪花吻过她的唇。 她的心渐渐奏起杂乱节拍,仿佛笃定了什么,鼓起勇气开口:“是,是不是意味着……” “那时,我在你眼里就,就挺特别的?” 第32章 喜欢“这还不露骨?” 慕昭安静了一瞬,似是在思考这个堪称冒昧的问题。 须臾,嚣张的心跳声随着他的冷淡声线一同扑进了她的耳朵里。 “是挺特别的。” 他带着极轻的停顿。 月思朝觉得他这或许是在深思熟虑,还可能是因着害羞的欲言又止。 她的脸颊默默升腾起本不该属于这个春夜的温度。 还未来得及出声,只听对方补充道:“特别傻。” 她三番两次地引诱他,纠缠他,不惜赌上自己的全部,就为了和他在一起。 但真和他在一起了,却又把他这个人中龙凤放一边儿晾着,一点都不知道珍惜。 她不傻谁傻? 月思朝:“……” 她心中顿时生出几分挫败。 “其实我觉得我还挺聪明的。”她不满道。 他呵笑一声:“你哪儿聪明了?” 她深一吸口气,仰头去看他,索性开门见山道:“其实我觉得你待我和待别人挺不一样的,又总是对我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起初我只是觉得你人好,但是后来想想,你好像不是对哪个姑娘都这样好。” “这让我觉得你好像喜欢我。” “譬如这匹小马驹,她们都说你从前死活不肯送人,可为何偏偏送给我了呢?” “还打着陛下的名号。” 慕昭不语。 她问他这个做什么? 是想听他说喜欢吗? 可她又不喜欢他。 之前做的那一切,也不过只是为了嫁进来。 现如今已得偿所愿了,却还逼问他给她一个答复,是想进一步确认她是否彻底拿捏住他了吗? 她歪着脑袋看他:“……你怎么不说话?” 慕昭别开视线:“因为送别人,就是真的交去别人手上了,但送你不同,你是我名义上的夫人,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所以即便送了你,我也能日日见它,就像方才那般。” ……行吧。 她蹙起眉,锲而不舍问道:“那你方才摸我算什么?” 那样暧昧,惹得她心悸。 谁料慕昭淡淡道:“因为你嘴巴沾了菜叶。” 她闻言一窘,下意识抬手揉了揉唇瓣。 嗅到指间的花露香气时,忽忆起自己已经沐浴过了。 若真沾了菜,浣枝为她擦发时,怎会不提醒她呢? 她咬了咬唇,气鼓鼓道:“菜呢?你给我看看。” 慕昭面不改色道:“捻地上了。” “小小一片,你总不至于趴地缝里瞧吧。” 她当然不可能真去找。 月思朝都要被气笑了。 第45章 “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承认呢?” 这种事情,一旦起了念,先前发生的一切皆有迹可循起来。 他不喜欢她,为什么要三番五次地帮她出头? 他不喜欢她,为什么要亲自帮她解药,而不是给她寻个医官? 他不喜欢她,为什么不在事后与她一刀两断,而是执意要给她名分? 慕昭凝着她执着的小脸:“你究竟想我承认什么?承认我想摸你, 想吻你,还想和你睡?” 这个“还”字颇有几分微妙。 月思朝不由想起那个荒唐的夜晚,抿抿唇,诚恳道:“我不是说那事儿,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男子呼吸微顿,良久,他道:“……你不要太得寸进尺。” 两人在门前静默对峙,良久,她瞥见方才还一本正经对她胡说八道的男子,耳尖竟泛起了绯红。 他居然脸红了。 如果是因为愤怒脸红的,那便是她戳中了他,他恼羞成怒。 如果是因为害羞脸红的,那便是她戳中了他,他难掩心虚。 她蓦地莞尔:“行,你不必回答了,我知道了。” 他目光沉沉,深吸一口气,并未继续否认,忽然反问道:“月思朝,嫁给我你开心吗?” “还可以。”她想了想,如实回答。 虽然她来了没几日,可府上的人待她都很亲切。 她从前在月府,尚要被主院的人拜高踩低,有事无事奚落几句。 这些事在慕昭府上却从未发生过。 没有人看轻她,也没有人过分巴结,她想做什么做什么,甚至比过去更自在。 这让她感受到了本该来自于家的温馨。 但也有不好的地方。 比如始终针对她的怀宁郡主。 她阴魂不散得很,而她惹不起也躲不起。 慕昭凝着她,鬼使神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彻底离开他,与我好好过日子?” “……离开谁?”月思朝忽然有些茫然。 除了娘亲,她本来同月府中人就没有特别熟络。 这几日她已然命人去打听打听京中何处有合适的宅子售卖了,届时把娘亲接出来,便能彻底与那边断了联系。 她还要离开谁呀? 慕昭冷哼一声:“这就不认账了?你费尽心机嫁给我,难道就是为了日后方便和人偷情吗?” 月思朝:“啊?” 她暂时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话,因为前半句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荒谬了。 “你等一下!” “什么叫我费尽心机嫁进来——” 慕昭冷笑一声,帮她回忆:“那日你闯进我房间,主动亲我,摸我,说我生得好看,还说想同我做。” “我不愿意,拼命反抗。” “你便抱着我耍赖,还去扒我衣裳。” ……等等,她闯进去,不是打算求他帮自己寻医官吗?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是,这可能是一场误会……”她顶着张大红脸,嗫嚅道。 “误会?呵,还不止这些。” “你送我夫妻间的情趣衣物,送我淫/书,无时无刻都在对我极尽暗示,这难道也不算费尽心机吗?” “送你情趣衣物也是一场误会,我本想送你一件里衣,那老板问我是不是买礼物送夫君的,我懒得解释才……” “至于淫/书……” ……等等等等,什么淫/书? 她何时买过那东西了? 她费解地想了半晌,还是对此事没有任何印象。 “……这可能也是一场误会吧?” 他默了一瞬,旋即目含讥讽瞧着她:“又误会了?那行,你随我来。” “来就来。” 她心想,她自己都从未看过什么正经淫/书。 这人一向要面子,说不定是信口雌黄,试图浑水摸鱼,从而对她倒打一耙。 慕昭不由分说地握住了她的细腕,正欲带她往自己放书的地方去,略带薄茧的指尖触及她肌肤之下飞快跳动的脉搏,忽又想起了那个地方还放着不少她旁的东西,便又撒了手。 “你给我在这儿等着。” 月思朝不甘示弱地“哦”了一声。 很快,他带着那本玫红色的书册折返,抬手递至她面前。 月思朝垂眼。 这不正是她买的那册《牡丹魂》吗? 合着他偷偷拿走了。 这下她更有底气了。 “你怎么可以说它是淫/书,它明明是一册灵异志怪向的话本。” 他扬了扬下巴:“那你有本事念出来。” 她翻开扉页,大声念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嗯?似乎哪里有点不对。 她眉心微蹙。 也许是讲一对恋人殉情于牡丹花下,最后做了一对眷侣鬼的故事。 翻至首段,她继续念道:“话说政和年间,山东东平府清河县有一破落花匠,二十五六的年纪尚未娶妻,自小沉默寡言,循规蹈矩,有一手家传下来侍草弄花的技艺。” “祖上曾得圣上青睐,进宫传授侍花秘诀,奈何后来得罪权贵,最后家道中落,只得守着满园的花草过日子。” 她抬首对慕昭笃定道:“我可是个写话本的,看了开头我就知道,这大抵是一篇励志逆袭文,讲花匠如何自逆境中涅槃重生。” “你可能不大看这些,所以不晓得。” “给男人写的话本若想畅销,其中必得有几个风情各异的女人,且皆得对他情深不渝,毕竟大多数讨不到老婆的男子,都要靠这种书满足幻想。” “但到了关键时候,几乎都戛然而止,不能写得太过露骨,否则便会有去蹲牢子的风险。主要还是得写好他的事业。” 不过这样的故事满大街都是,那老板居然把它吹得神乎其神。 果然,女子绝不能轻易相信来自男人的推文。 慕昭道:“你再往下读读。” “这一日,他正坐在院中,拿着浇花的水注子,亲自在牡丹花下浇灌。忽见花枝摇曳,化作细腰,花苞微颤,化作玉股,在浇灌之下竟缓缓绽,绽开……” 玉股绽不绽开的她不清楚,她反正是要裂开了。 合着是这么个《牡丹魂》啊。 牡丹化作美人,与他春风一度,且毫无铺垫。 她没好意思再念下去,只颤颤巍巍地往后翻,翻至书中配好的工笔细致的春宫,脸上已然热得冒泡,脑袋里嗡声一片。 慕昭见她直勾勾地盯着图中的男人,默不作声地自她手中抽走,颇为不满地合上。 有什么好看的。 没他生得俊,也没他长得大。 “这还不露骨?”他淡声问。 “露……但……这真的是一场误会。” 她臊着脸,把来龙去脉同他说了一遍。 “我也是被那老板诓了。” 慕昭:“……” 误会,误会,同他有关的皆是误会。 “你不是说你聪明吗?你聪明你还被人诓?”他没好气道。 似是要向他证明自己,月思朝道:“可我真觉得我挺聪明的!” “那日在花楼撞见你之前,我在捉贼,女子的裙摆太小,不方便迈大步,我便即刻拿石头给割出了几条口子,跑得很快,真的把钱袋寻了回来。” “难道没有一点点聪明吗!” 慕昭默默凝着她。 ……她说什么? 花楼遇见她那次,她衣衫不整,并非蓄意勾引他,而是为了方便捉贼? “还有城门前那次,我并非故意拦你——” “闭嘴。”他开口打断她,盯了半晌,忽然开口,“所以,你从来没想勾引我?” 勾引? 月思朝被这个词惊住了:“没想。” 说完,她忍不住蹙起眉头:“我怎么会想着勾引你呢?我好歹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 “那时候我们男未婚,女未嫁,我若真的喜欢你,也该去了解你的喜好,投你所好追求你,与你表明心意,再问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当然,我那时并没有要与你在一起的意思——”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他发现他并不想听她解释什么。 反正没一句他爱听的。 之前他还在气她喜欢季述,却不择手段地想嫁给他。 是个诡计多端、满心算计的女人。 如今隐约知道,这些所谓的“不择手段”,竟皆是他的一厢情愿,他居然荒谬地希望那些蓄意勾引并未作假。 起码她是个图他些什么,且三心二意的坏女人。 而不是一个真诚勇敢,乐观善良,却爱慕另一个男子的小姑娘。 大婚前,他曾派人私下调查过她,知晓她在月府过得不好,小时候挨饿受冻是常事,甚至病了也无人请医。 被月夫人欺负的庶女不止她一个,可偏偏她什么苦都愿意吃,凭借自己在外揽活,硬生生养起了她的小院。 第46章 他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 所以他不想她的身后空无一人。 而且她有时也挺可爱的。 奋笔疾书时,会咬笔沉思,也会暗自偷笑,看话本的时候喜欢用点零食,在侯府得知可以自己点菜,就能高兴许久,兴高采烈地饱餐一顿。 这样微不足道的欣喜,他实在难以理解。 但瞥见她满足的笑容,又觉得很安心。 这是喜欢吗? 或许是吧。 可她居然从始至终,都没对他存有半分心思。 树影轻摇。 月思朝小心翼翼抬眸去看他,却看不出什么情绪。 但她能感觉到他似乎不大高兴。 也是,如果他俩身份置换—— 慕昭又是给她送淫/书,又是给她送情趣衣物,还闯进她房间,对她动手动脚,她真的会忍无可忍地报官,然后把他抓去蹲牢子。 她垂首,满怀愧疚地开口:“好在这些都是一场误会……我们终于说开了。” “慕昭,你放心,我今后绝对会更加注意我的言行举止,你若真的不能原谅我,可以与我签一份和离书,实在不行……把我休了也行的。” 他扯了扯唇角,想笑却笑不出来,张口复又闭上,来回几次,最后揉了揉眉心。 “你做梦。” “莫非就这样便宜了你吗?” 月思朝愣了愣,恳切道:“那你觉得我如何做才能弥补你?” 第33章 腹肌“在?看看腹肌。”…… 慕昭此时心里很乱。 这下好了。 她看穿了他,点破了他,知道了他的心思。 可他却知道了什么呢? 知道了她不喜欢他,从一开始就不喜欢。 她也从来没想过要勾引他,甚至连他引以为傲的条件都看不上,更没想嫁给他。 甚至可以说,那个被迫成婚的人,是她,不是他。 他几乎能回忆起与她相识之后的每一处细节。 细细复盘,更觉得自己的自作多情像个笑话。 如今心中只剩一黑一白的两个声音在吵架。 小白道:“她对你心里有愧,可你也曾误解过她。你对她说的那些自以为是的话,何尝不是在困扰她?” “你们扯平了。” 小黑反驳:“她才不会困扰,她根本不会在意!” “既然她主动提及补偿你,你为何不抓紧这个机会呢?” ……对,抓紧这个机会。 他的私欲在他毕生的选择里难得占了回上风。 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 如今她住在自己府上,他不信他还比不过区区一个季述。 思忖罢,慕昭静静盯着她,开口道:“第一,今后不许再和我提和离。” 月思朝瞪大眼睛:“这怎么能行呢?” 毕竟在她过去的设想里,她会去爱一个温柔聪慧的人,显然慕昭不是这个类型,而慕昭会对她有那么点喜欢,也是源于一个巨大的误会。 “……那日长公主与她情夫之事,我们皆有目共睹,郎有情,妾无意,注定会是一场悲剧,强扭的瓜不甜,我们既已说清楚了,你就更不应该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应当去找到彼此真心爱护的人,再与之共度一生。” 慕昭只淡声道:“月姑娘,是你要弥补我,又不是我要弥补你。我喜欢你,所以想和你共度一生,不愿与你和离,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月思朝:“……” 不是,这人怎么变得这么快? 方才还不愿承认,如今便能这般坦然地从口中说出来。 她涨红脸道:“可是我不——” “第二,今后陪我睡觉。”他径直打断她。 他闭着眼睛都知道她又要强调她不喜欢他。 不爱听,干脆不让她说出口。 她的眼睛瞪得更圆了,旋即严肃道:“……这种事怎么可以拿来做补偿呢?” 他奇怪地看她一眼:“你想哪儿去了,我说的是之前咱们那种睡法,就躺在一起,不做别的。” 看着她愈发红润的脸色,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难道你很渴望与我——” “没有!”她斩钉截铁道,“但是……” 慕昭蹙起眉:“这不行那不行的,既然如此,你先前就别夸下海口说要弥补我。” “你自己说嫁给我过得尚可,也同我相安无事地睡过,我提条件时,还特地考虑了你从前说过的话,没曾想你竟还推三阻四。” “还是说,你信不过我的为人?” 说着,他轻叹一口气,眉宇间染上几分愁绪。 “……你想出尔反尔便算了,反正我也被辜负惯了。” 也是。 平心而论,他是她认识的为数不多人品端直的男子。 月思朝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小人之心了。 她怎么能这样想他呢? 她心有不忍,最后确认道:“除了睡觉,真不做别的?” 他笃定:“不做。” 做不做的,谁先情不自禁也说不定。 她不是从没想过勾引他吗? 那他今后勾引她总行了吧? 她微微蹙眉道:“……好吧,那我答应你。” “还有旁的吗?” 慕昭面无表情道:“暂时没了,有了再说。” 月思朝弱弱“哦”了一声。 她抬首望向月亮,发觉夜已深了。 手指下意识蜷了蜷,攥紧衣袖,却见面前的男子一本正经地朝她递出手来,坦然道:“月姑娘,我们该睡觉了。” * 慕昭仰面躺在床榻上,前些日子心中的拧巴仿佛倏然消失了。 被人戳穿的感觉真好。 起码今后再也不用费劲心思地想理由,就能光明正大地躺在她身旁。 从前他还是太要脸了。 如果一个人不怕丢脸,坚持不懈,胡搅蛮缠,最终一定能获得成功。 就像过去她对他那样。 ……哈哈,差点忘了。 从前那是他单方面的自作多情。 他侧目看向枕边人。 她的睡姿一如既往地不规矩,仅用被角遮住肚子,蜷缩着身体,把寝衣和被褥一同夹在腿间,勾勒出圆润的臀线与修长的双腿。 墨发散在枕上,衬得脸颊雪白。 可爱,想亲。 他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个突兀的念头。 若是从前,他定要谴责自己,但现在可不同。 反正他都喜欢她了。 喜欢一个女孩子,想亲她,也是正常的吧? 这样想着,他长臂一伸,扣住她的后脑。 修长的手指与她柔软的发丝交缠着,两人离得极近。 他凝着她恬静的睡颜,秀丽的眉眼,温热柔软的唇瓣,几乎没怎么犹豫,便托着她的后脑,贴近过来。 他吻住她的唇角,感受到她平稳的呼吸洒落在自己的面庞上。 双唇轻贴,自唇角缓缓摩挲至唇瓣,而后他微微张口,含住了她的唇,用舌尖细细勾勒。 少女沐浴过后的清淡香气变得浓郁起来。 他挑开她的唇瓣,正欲深入探索,却听她突如其来地嘤咛一声。 他慌忙放开她,闭上眼睛,佯装睡熟。 长睫微微颤动,似是一个被困于梦境之人急于挣脱束缚,片刻,月思朝茫然地睁开眼睛,侧目望向一旁的男子。 周遭静谧,他的呼吸轻柔,透出一种难得的平静。 她无声凝着面前这张俊美的脸,眸中满是疑惑。 她方才觉得有人偷亲她来着。 难道是在做梦? 困意袭来,她没多想,再度闭上眼睛。 白日的奔波让 她很快再次沉眠。 慕昭阖着眼,尽力稳住呼吸节奏,却稳不住愈发杂乱的心跳,直到身旁人的吐息再度绵长,这才悠悠松了一口气。 他单手撑起脑袋,居高临下去看她。 她的唇上尚沾染着他渡给她的晶莹。 想起方才那个意犹未尽的吻,他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毫不犹疑地打算继续。 谁料刚低下头,就在双唇即将相触的一瞬间,她缓缓睁开了眼眸。 四目相对,一双清明,一双迷惘。 仿若时间静止。 慕昭整个人僵住。 …… 偷亲她这件事还是被她发现了。 怎么办? 他刚答应过她,只是睡觉,不做旁的。 算了,他都承认喜欢她了,承认想亲她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就是想亲,如何呢? 他自暴自弃地垂首,干脆将唇印在她唇上,继而与她唇舌交缠。 为免她挣扎,他圈住她的细腕,与之十指相交,把她的手扣在床榻上。 周遭沉寂,没有从支开的窗子里徐来的晚风,也没有惊蛰之后的虫鸣鸟叫。 她只能听见两人心跳的共鸣。 扑通,扑通。 第47章 不似现实。 若是现实,哪有人被抓包了还不赶紧躲开的? 还要不要脸了。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半睁着眼,凝着面前眉目如画的男子,只断定是续上了先前的那个梦境。 ……她怎么还做上了关于慕昭的春/梦? 是因为与他在杂草堆里听了出鸳鸯交缠的戏码,还是因为晚上质问了他是否喜欢自己? 真烦,她怎么总梦见他。 偏偏每回他入梦中,自己都如此被动。 她试着闭上眼,再睁开,缠绕在唇齿间的香津浓滑并未转换画面。 还醒不过来了。 凭借她做了十几年梦的经验,熟睡后的梦醒需要一个契机,或是有人在现实里把她喊醒,或是这个梦境到了彻底结束的时候,否则在这之前,无论她做什么都是徒劳。 既然如此,为何不在梦里肆意妄为一下? 总不能每回梦见,主动权都在他。 唇瓣分开的间隙,她呼吸微乱,仿若梦话般低语:“……慕昭。” 他低低“嗯”了一声,似是在等待少女的谴责与审判。 谁料她坐起身,素手搭上他的肩,微微使力,把他推在了床榻上,居高临下道:“谁准你穿衣裳的?” 慕昭蹙眉:“……嗯?” 她似乎太困倦了,双眼已然阖上,却不忘命令他:“脱了。” 慕昭未动,甚至有些诧异:“……月思朝,你做梦呢?” 他音色沉沉,带着些情动的哑意,落在她耳中很是好听。 她“啊”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 她没力气坐太久,仰面陷落在软榻里。 “梦里什么都有。” 她偏过脑袋,再度费力睁眼看他:“愣着做什么?还要本小姐求你不成?” 这下轮到慕昭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 他暗暗掐了自己一把。 挺疼的。 既然不是梦,她到底在嚣张什么? 她又不是骄纵跋扈的性格。 果然她的嚣张并未维持多久,很快,她笑嘻嘻凑过来:“求你就求你。” “求求你了慕昭,你给我看看呗。” 她扯住他的衣袖,轻晃了晃。 颇为熟悉的撒娇,带着婉转的,令他有些无法抗拒的尾音。 “……你要看什么?” “看腹肌。”她顿了顿,“还有胸肌。” “我想看很久了。”她声音很轻,融在夜风中,粉嫩的唇轻轻抿起,“但我平日不好意思说。” 她还不好意思上了,他就没见过比她还好意思的人。 “……”慕昭简直受不了她,他攥住衣襟,自欺欺人利诱道,“你说你喜欢我,我就给你瞧。” 她即刻道:“喜欢你。” 的腹肌。她在心里默默补充。 慕昭喉结动了动,并未再说什么,只道:“你自己过来解衣裳。” 这句话说得甚合她意。 果然是做梦啊,若是她现实里这么同慕昭说,他就算会同意,八成也要奚落嘲讽她几句。 她翻身过来,手指绕去他腰间的系带,三两下将他的寝衣散开,只余一条亵裤,露出结实强劲的上身。 宽肩窄腰,线条分明。 她颇为满意,毫不遮掩地看向他。 她就这么一个不敢说于人前的癖好,如今终于在梦里实现了。 她喜欢宽肩窄腰,肌肉精瘦的男子。 太过健壮不行,太过瘦弱也不行,最好长得偏白,但也不能白至病态。 生得白的话,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就会偏粉。 但若白至病态,体力就又不够好。 而慕昭几乎完全符合她的要求。 她的手不由自主贴近他,落在他的肌**壑。 “可以摸摸吗?” 未待他同意,或是说,她压根没打算理会他的意愿,她便开始了动作。 不是蜻蜓点水的一触即分,而是实打实的轻抚。 他静静凝视着她,心跳几近停滞,似乎溺在某种柔软的触碰之中。 像被抛进了大海,海浪拉着他不断下坠。 又像坠入了火山,被岩浆彻底烧毁了理智。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连夜色也难掩他脖颈上的绯红。 “……你摸了就要负责。” 他注视着她,瞳仁漆黑,深不见底。 “怎么负责?”她歪着脑袋问。 在少女清澈无害的目光之中,他张了张口,问道:“做吗?” 第34章 勾引投她所好。 掌中细白的指尖微顿了一下,稍稍蜷起。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不肯放过她面上任何细微表情,期盼着她开口,可她默了许久,而后蹙起眉。 慕昭顿时有些丧气,垂下眼眸,心想,她不愿意就算了,他可能还是太过唐突。 他已浑然忘了上回她缠着他的时候,要比他唐突太多太多。 他松开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打算起身去泡个冷水浴,随意挂在身上的寝衣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扯住了。 他回眸,见是她的手指。 她捻着他的衣角,抿了下唇,眸中似喜似嗔:“……我不喜欢回答这种问题。” 她的衣襟不知何时散开了些,撑坐在床榻上,锁骨深陷,身前雪白。 他看得晃了眼,抬手为她把衣襟合拢,低声道:“抱歉。” “抱什么歉。” 她反按住慕昭的手,让他与自己紧紧贴合。 “不要问,直接做就好了。” 慕昭:……? 她的话总是这般出他意料。 他甚至没想到她会主动至此,一时有些无措,下意识收了下手指。 手指修长,如此反倒恰好不偏不倚地拢住,掌心甚至能感受到圆润之上若即若离的粉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收什么? 他之前还是太装了。 他根本不想收手,他就是想摸。 他顺势倾身,情不自禁吻上她的颈窝。 她颇有些满意地随着他的轻吻吐息,温热的香气洒进他的耳中。 柔软的手攀上他的脖颈,她对他轻声道:“你要我怎么答呀?说做,那也太不矜持了,不做的话又不太甘心,毕竟——唔——” 他忽然一转攻势,咬上了她的唇,彻底堵住了她未出口的话。 “在梦里还不能为所欲为的话,那也太惨了。” 他只听见了那句“不太甘心”。 她也想的。 她也想和他这样。 她身上那件单薄的寝衣不知不觉间已褪至腰际,大片雪白彻底袒露在眼下,先前那个强势的吻已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柔和似羽,轻轻落在她身上。 两人之间早已有过夫妻之实,他对她的身体很熟悉。 柔软、白皙,只要稍稍用力,便会留下痕迹。 连轻吻的地方都会留下红痕,不过很快就能消散。 若是吮吸轻咬的话,一时半会儿消不下去,久了之后颜色还会变深,需得等上几日才可如初。 或许是因着心虚,他不敢给这个旖旎的夜留下太多刻意的痕迹。 可也仅仅只有吻称得上温柔。 他把她的腿搭在肩上。 带着强悍的占有欲,像是一只初长成的野兽,花样不多,却有使不完的力气。 她几乎都忘了自己姓甚名谁,身在何处,只记得好几回连骨髓深处都在细细地颤。 直至后半夜,她才像一只吃饱喝足的粘人小猫,在他身前寻了处舒服的位置枕着,闭上了眼睛。 待她睡熟,他轻手轻脚地把她挪于枕上,叫了水给她擦洗干净,为她穿回了寝衣。 她半蜷着身子,乌发有些散乱,唇色比先前娇艳不少,单从这张恬淡乖巧的脸来看,他完全想象不到其下竟会别有一番风情与妩媚。 而她这不为人知的一面,正源于他的……勾引? 只要她还有喜欢自己的地方就好。 慕昭自嘲地想,从前,他看不起那些试图用身子留住他的女人,没想到如今,他却变成了试图用身子留住女人的男人。 除却事后暧昧的气息以外,仿若什么都不曾发生。 他走去窗前,打算把窗缝开得更大一些。 晚风卷起书案上的纸页,他抬手抓住,凝着其间密密麻麻的娟秀字迹,顿时灵光一现。 她说,她若真的喜欢一个人,便会去了解那人的喜好,投其所好地追求。 那他为何不能投她所好? 想要旁敲侧击一个人的喜好很难,可如今答案甚至都摆在他面前—— 她写的这些,不正是她所爱吗? 慕昭瞥了眼在床榻上酣睡的少女,借着蒙蒙亮的天光,把她先前写完的东西认真看了一遍。 * 天光大亮。 熟睡的少女睁开眼睛,垂眼看自己衣衫齐整,下意识抬手往身旁摸去。 空的,还有些凉,显然人已经走很久了。 第48章 他居然没耍无赖,非要抱着她。 ……他果真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说只睡觉就只睡觉,真的不做别的。 她仰面躺在榻上,盯着床帐上的暗纹,抬手揉了揉眼睛,没感觉到神清气爽,只觉得有些疲累。 所以,真的只是她做了一场春/梦? 可梦里的一切格外清晰。 她甚至还记得他的每一个神情。 失落的,羞恼的,无措的,暗笑的。 记得他寝衣上的云纹。 记得他左胸口上有一颗小痣。 她还舔了一下。 ……救命,要不要记得这么细致。 她跳下床,走去铜镜前,细细端详自己的唇。 一夜未进水,有些干。 撇开衣襟,去观察梦中他曾吻过的地方,皆是一片雪白。 梦里的一切没有在现实里留给她一丝一毫的痕迹,只留魂灵中意犹未尽的余颤。 而她清晰记得上回同慕昭春风一度后,身上深浅不一的红痕。 看来真的只是一场梦而已。 她呼出一口气,换好衣裳出了门。 刚走至大门口时,恰好撞见慕昭正打算上马车,她正要自一旁溜走,却听凌川道:“夫人好!” 其实他完全可以无视她,任由这个偷感极中的少女从他家侯爷的马车后溜走,可偏偏侯爷他出门又折返,每回还都要以忘了拿某份军报为借口,已反复折腾了三回。 即便他再没眼力见,也猜的出来侯爷就是在等着与她“偶遇”,然后同路而行。 “……凌大人好。”她只得生生停住脚步,看见慕昭那张八风不动的俊脸时,莫名有些心虚:“侯爷……好巧。” 他淡淡“嗯”了一声,道:“你要出门?” 她点点头:“我约了林凝雾看宅子。” 慕昭默默想,不去见季述就行。 “你要买宅子?是用来收租,还是当铺面?” 月府那边事还未成,她没同他解释太多,“还没想好呢。” 他想了想,道:“我名下还有几处私宅,凌川,你带她去看看。” “不用了不用了。”她摆摆手,“我现在挺有钱的,除了我自己赚的那些,还有你之前给我添的嫁妆,真的不用再麻烦你。” 嫁妆里的东西颇为丰厚,地契良田,庄子铺面,钱财珠宝应有尽有,曾让主母眼红至极。 他都给了她那么多东西了,怎好意思再要呢? 她自认为自己的拒绝很真诚,结果半天没见男子搭话,她偷偷抬眼去看他,却见他眉心微蹙,面色不悦,看起来又生气了。 莫名其妙的,真难懂。她想。 他冷声问:“你很有钱是吗?” “还行,虽比不得你,但我比较勤俭,足够我下半辈子好好活着了。”她耐心回答。 故意与他分得这般清楚,她是非要气他吗? 真是冤家。 他呵笑一声,故作感动道:“那太好了,我何德何能娶了个如此省钱的夫人,你最好永远别来花我的。” 她点点头:“你放心,我很会赚钱的。” …… 慕昭阖了阖眼,心想他哪天死了,也只能是被她气死的。 她继续诚恳道:“有朝一日你若是走投无路落魄了,为了报答你,我也可以养你的。” 慕昭一瞬间气消了。 她说,她可以养他,那就说明她并没有对他始乱终弃的打算。 他冷哼一声道:“谢谢,但我应该不会有走投无路到需要你来养我的那天。” “要我载你一程吗?” 月思朝心说他还挺傲娇的,想了想道:“也好。” 林凝雾陪她逛了一个上午,从若干宅子里选了两处心仪的,一处离她的船铺近一些,但离闹市远了点,一处就在主街不远处,出行采买都方便。 如今两人正坐在糖水铺子里吃东西。 “要我说,就选第二个吧,你要把你娘亲接出来,自然住得越方便越好呀。” 月思朝摇摇头:“我觉得不妥,闹市区人多,若是不慎被月府的人瞧见了该怎么办?还是选运河边的那个吧,那处府邸大一些,平日里可以自己种花种菜,离侯府也近。” 林凝雾想了想道:“你说的也有理,待你买下那宅子,还需要我帮什么忙,尽管开口便是。” “凝雾,谢谢你。”她莞尔。 提及侯府,她不由想到了昨夜的那个梦境。 “我想问你个事儿,你做过春/梦吗?” 林凝雾的脸倏然变红,她打量一番四周,凑近她低声道:“……做过。” 她追问:“那你能记住梦中的细节吗?” “记不得。”林凝雾摇摇头,“甚至都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记得大致场景,但心里很快乐,醒来还有些怅然。” 她凝重道:“……那为什么我就能记住每一处细节呢?” “因为你喜欢梦里的那个人呗。” “才不是,他和我喜欢的人……根本不是一个类型。” “那就是你馋他身子。”林凝雾轻易下结论道,“是谁啊?” 她心虚地挪开目光:“只知道长相而已,我也不知姓甚名谁。” * 林凝雾的话始终缠绕在她心头。 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她也不是没有梦见过慕昭,只是从不是这般真实的生活场景,梦里她也只知道那人是他,旁的细节她也记不大清。 怎么偏偏这回就记得这般清楚呢? 好像亲身经历过一样。 她打算回府寻一寻是否有什么蛛丝马迹。 比如有没有能引人入梦的香料,或者旁的什么东西。 迈进府门时,她问门口的守卫:“侯爷回来了吗?” 守卫严肃道:“回夫人,没有。” 她“哦”了一声,放下心来。 按照他平时的作息,应当晚膳之后才会回府。 她打算趁现在摸进慕昭的书房去找找看。 可她不知道的是,其实慕昭早就回了府,是他吩咐守卫,无论她是否问起,都要让她知晓他不在。 守卫目送她 走远,便派人去给凌川递消息。 凌川急慌慌地禀告他:“侯爷,夫人她回来了,只是今日没回自己院里,而是往您书房去了。” 他愣了一下,把手中的书册一搁,神情散漫,“那就准备着吧。” 昨夜他看了她新写的话本。 里头写的是女子不慎偷看男人沐浴,羞得小脸通红的同时还不忘在心中暗暗夸赞,于是他打算效仿。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她这人在府里时安分得很,除却自己的院子,哪都不多涉足。 他本盘算着,待她刚歇下时,装作醉酒回府,径直在她卧房里沐浴,让她被迫偷看。 谁曾想,她竟然自己偷偷摸摸地往他的书房里去了。 简直上天助他。 而此时,月思朝正在慕昭的书房里,面对着若干香料,端着本书发愁。 他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她这样一点点辨认,得认到猴年马月? 谁料刚辨出三种,却听外面传来慕昭的声音。 他以不大不小,恰能让屋内人听见的声音道:“晚间张大人要设宴,凌川,备水。” ……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月思朝心间一慌,四下打量一番,寻找着可否有藏身之处。 脚步声停在门前。 慕昭特地给她留了藏匿的时间。 半晌,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暮色同他一起进了房间。 而月思朝此时手里捏着书,抱着双膝,躲进了此处唯一能容她藏身的衣柜里。 ……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头一回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还恰撞见正主提前回来。 透过衣柜的缝隙,她看向他。 依然是那张摄人心魄的昳丽面容。 他低垂眉眼,神情自在,不曾往她所在之处投来一个眼神,似乎完全没有发现房间内曾有人来过。 月思朝心中祈祷他快些离开,却见他扯开椅子,悠哉悠哉地坐了上去,仿佛在等待什么。 ……他进来前说什么来着? 哦,他要赴宴,命凌川备水。 月思朝猛地瞪圆了眼睛。 所以……他他他他,要在这儿沐浴? 第35章 抓包无视他的出众,只馋他的身子。…… 屋外,颇为守礼的叩门声传来。 慕昭淡淡道了声“进”,余光落在衣柜门缝露出的一隅淡绿衣角上。 藏也不知道藏好,她也太不小心了。 房门被打开,几个小厮提着热水走进来,对他颔首致意后,行至离衣柜不远处的浴桶处,“哗啦”一声把热水倾倒进去,无声转身,离开了房间。 水雾弥漫间,她眼看慕昭起身,踩着她的心跳声一步一步走向浴桶。 紧接着,他抬手搭在了腰间的革带上。 第49章 他要脱衣裳了。 想到之后可能会看见的内容,月思朝觉得实在难为情,未免再发生那种忍不住分开指缝,欲盖弥彰之事,她随手扯过柜中的一件衣裳,干脆兜头罩住了脑袋。 只是书房内的衣柜,衣裳仅随意挂了几件当季的备用,而如今天已然热了起来,她睁开眼,还是能透过轻薄的衣料,看见外面男子朦胧的身影。 他的手指修长,单手轻轻一勾革带,原本贴合身材的交领墨袍便松散开来,随意取下后,将革带搭在小臂上,垂首去解衣袍上的系带。 男子衣上的冷香无孔不入地包裹着她,惹她心燥。 月思朝瞧不大真切,下意识掀起了蒙在脑袋上的衣裳。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 衣襟散落,她不慎瞧见了他的白皙锁骨和形状好看的挺阔胸肌。 以及还有之上的两点粉红。 和梦里的一样。 热气蒸腾。 飘散而出的雾气自衣柜的缝隙扑在她的脸上,与她一同升温。 她努力放轻呼吸,生怕对方察觉自己的存在。 此时男人身上只余下裤。 她心想,看到这儿就得了,再看就有些不礼貌了。 她迅速收回目光,抱着双腿,强迫自己把脑袋埋在了臂弯里。 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听觉便会被放大。 她听见布料摩擦的簌簌声响,而后听见他把衣裳搭在了什么地方,又听见他撩拨了几下热水,似是在试探水温,最后脚步声响起。 她想,他该入水了吧。 她盘算好了他沐浴的每一步,却没曾想在这时忽然听见了一道刺耳的推拉声响。 正如人行走在街上,会被突如其来地轰鸣引着看过去一般,她亦从臂弯里抬起了脑袋。 而后她便猝不及防地看见了慕昭。 正在把椅子归位的慕昭。 没穿衣裳的慕昭。 什么都没有,就这般坦坦荡荡地站在她不远处,毫无遮挡地被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脑袋“轰”地一声,她顿时不敢呼吸。 虽曾同他春风一度,可那时她并不清醒,后来醒着的时候,他已然衣冠楚楚。 虽让他入过梦,可也只是细细看了他不穿上衫的模样,借着晦暗的夜色,之后的一切顺理成章,而她也无力去端详。 她好像从没这么直观地看过那个地方。 也是粉的。 他的腿很长,它与之相比却也毫不逊色,比《牡丹魂》里的那副配图要好看许多。 意识到自己在评价什么后,她慌乱收回目光,死死捏着书角,只觉得自己的脸快要烫熟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啊? 话本里的情节,就这么活灵活现地在自己身上发生了? 平心而论,除却那处,他其他地方也很完美。 他的腰很薄,却并不瘦弱,反而充斥着肌肉线条的力量感,就连那双长腿亦能直观看出长久训练留下的痕迹。 不一会儿,她听见他入浴的水声。 他的身材实在符合她的审美,自看过后便再难忘记。 听着他撩在身上的水声,仿若一同将水珠撩进了她心间,漾起一层一层惹她心痒的涟漪。 她不由自主地再次看过去。 好在隔着缭绕的水汽,她只看见他散漫地倚着浴桶,留给她一个背影。 她默默松了口气。 还好他是背对她的,若是正对着她,恰好对上目光,她只怕会被吓死。 如此想着,她的目光变得坦然起来,细细打量着他,后知后觉地想,合着她不是觉得非礼勿视,只是怕被正主抓个正着。 她本想暗自谴责一番自己,忽又觉得食色性也,人之常情。 只是令她意外的是,他的背上有伤。 长长一道,看起来颇有些年头,已结成了抹不去的疤痕。 她不由蹙眉去想,这样深的伤,当年得多凶险。 她甚至能想象到厚厚纱布都包不住这样一道血痕,自其中渗出层层殷红,换药时,凝固的血迹与棉絮黏连在一起,兴许还得撕裂一遍又一遍,直至好全。 如今他不过二十出头,受伤的时候兴许就十几岁。 和她差不多大的年纪。 若是她遭了这么狠一刀,八成已经垂着泪去留遗书,然后默默躺在榻上等死了。 可她竟从未听他提起过过往。 柜中空间狭小,月思朝想得出神,双腿有些麻木,她没忍住动了一下,膝盖碰撞到柜门,发出一声脆响。 她顿时回神,警惕地看向男人,好在他并未留意这声响动,甚至头都没回。 慕昭不是没听到,他只是装作没听到。 他早就想过了,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 在志怪传说里,妖最后总被辜负,大多皆因她们除了一颗痴心和惑人皮囊外,什么都没有。 她并不是肤浅的人,否则早就该对他一往情深才是。 既然如此,皮囊便不能是他唯一的底牌。 他需要让她看见他不输季述的另一面。 所以展露过皮囊之后,便该展露灵魂。 只是不知是否对她奏效。 不知过了多久,月思朝终于听见哗啦的水声。 慕昭站起身,随手扯过一旁架子上搭着的巾帕去擦身。 月思朝平静地想,他总算洗完了,等他换了衣服去赴宴,自己便终于能从这地方出去。 什么香料,什么春/梦,比起被慕昭发现她偷看他洗澡,那些都不重要了,她再也不会偷偷来了。 她呼出一口气,无声去揉自己的腰,却见男子穿好里衣,朝她所在的方向走来。 …… 她侧目,惊恐看向一旁挂着的几件外衫。 他不会要从这儿选衣裳吧? 她绝望地想,完了,自己偷看他洗澡这件事,还是要被他发现了。 ……待会儿要实话实说吗? 月思朝在脑子里迅速模拟一番他俩面面相觑时可 能会发生的对话。 慕昭:“你为何在此偷看我沐浴?” 她:“我没有,我是来找旁的,你突然回来,我一时情急才——” 慕昭:“你找什么?” 她:“找找看你有没有能引人入梦的香料。” 慕昭:“为何找这个?” 她:“我做了个关于你的春/梦。” 慕昭:“你不是不喜欢我吗?为何会做关于我的春梦?” 林凝雾的话适时响在她脑海:“因为你馋他身子啊!” ……救命,这万万不妥! 脚步声逼近,千钧一发之际,月思朝干脆闭上了眼。 柜门被打开。 外间清凉的空气扑门而入。 她甚至能感受到面前的男子微微一顿。 她仍闭着眼,不敢扬起脑袋去看他。 男子平静冷淡的声音传过来:“月思朝,你怎么在这儿?” 她没吭声,依旧闭着眼睛假寐,期盼着他着急赴宴,放过她。 可他丝毫没有着急的意思,站在柜前,颇有耐心地等着她。 她与他干耗了片刻,率先败下阵来,尽力模仿着睡醒时的惺忪迷茫,睁开眼道:“嗯?这里是何处?” “哈……好困啊。”她作势打了个哈欠。 “我的衣柜。”他悠哉道,“编编看,你为何会睡在这儿?” ……好一个编编看。 她抬眸对上男人墨黑的眼瞳,额前碎发湿润,喉结上还挂着未干的水渍,不由又想到他毫不遮掩的模样。 “……我梦游了。”脸上的温度烫了几分,她笃定道。 “是吗?”他轻笑,“你的意思是说,你今日特地在你从不睡觉的时辰睡了觉,然后在我回府前,梦游进了从不曾涉足过的书房,再打开衣柜,窝进这个根本不适宜睡觉的地方,待我沐浴之后,顶着张比苹果还红的大红脸,同我说你刚醒?” “是这样的。”她磕磕巴巴道,“纵,纵然听起来有些荒谬,但你也知道,无,无巧不成书嘛。” 比如她好容易来一回,竟恰撞见了他沐浴,就很巧。 什么无巧不成书,分明一切皆在他的计算之中。 当然他不可能告诉她,只居高临下凝着她道:“哦,那我姑且信你这些都是巧合,可你能解释一下,你为何脸红成这个模样吗?” 她哽了一哽,道:“……我发烧了。” “对,我发烧了,难受得很,所以才会四处大小睡。” 她编得连她自己都要信了。 他抬手抚向她的额头,掌心沾染着微凉的水汽,和刚沐浴罢的清香。 “我看你体温挺正常的。” “……睡了一觉,睡好了。”她咽了口口水,尽力摆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看来侯府果真是一处风水宝地啊!” 反正打死慕昭她也不会承认的。 他故作狐疑道:“那你没偷看我洗澡?” 第50章 “……没有。”她没什么底气,声若蚊吟。 “真没有?” “真没有。” 慕昭默默看着她。 无所谓,他也不在乎她是否承认,重要的是他经过这一遭,确认她真的看到了,这就够了。 此后只要她看见他,就能想起她曾在这样一个和暖的暮色里,偷看过他沐浴,脸红得根本藏不住心思,还抵死不认。 他没再继续逼问她,只道:“还不出去,是在等我抱你吗?” 他居然就这么被她糊弄过去了。 她轻轻“哦”了一声,逃一般地自衣柜夺门而出。 跑至院子时,心中忽有些纳闷。 他怎么非但不羞恼,似乎还有点高兴呢? 她跑得太急,浑然把带来的东西忘在了脑后。 慕昭凝着柜中被她落下的东西,亦好奇她今日偷偷摸摸进他书房究竟是为了什么。 捡起一瞧,是一件被她揉得有些皱的外袍,和一本介绍各式名贵珍奇香料的书册。 已知她属意旁人,即便他直言喜欢她,她也不为所动,仍暗自期盼着与他有好聚好散的那日。 那么仅剩两种可能。 一为她喜欢他身上的气味,碍于脸皮薄不好言说,只得偷偷摸进他的书房,试图研究出他在用什么熏香。 二为她喜欢他的身子,碍于脸皮薄不好直说,太过主动也容易落人口实,只得偷偷摸进他的书房,给他下点催/情香,好再与他“被迫”发生点什么。 ……哪有这样的女人? 无视他出众的人格,却只馋他的身子。 是夜,慕昭趁她睡着,再次摸去了书案前。 纸页大大方方地躺在书案上,正是她着墨的新作。 其中最显眼的一行:“……他中了药,万分难受,只得扯着她哀求,她不愿,试图挣开他,却被他狠狠抵在假山上……” 他适时想起了他先前在书房时想到的第二种可能。 ……所以,她今日是想来给他下催情香? 不过好像没成功。 他莫名有些后悔进去得那么快,没给她足够的行动时间。 不过没事,以她那个锲而不舍的性子,有一就有二。 接下来的日子,他可得好好“提防”。 第36章 金屋她在金屋藏夫? 自从有了那匹慕昭强行塞给她的小马驹,月思朝做事确实方便了不少。 她买下了那处运河旁的宅子,在接娘亲住进去之前,需得好生布置一番,来来往往运送东西皆离不开它,而她也在这个过程里把骑术练得愈发熟练。 她特地用五彩线给小马驹编了副马具,边缘是整齐划一的流苏,流苏顶端坠了绿豆大小的银铃,跑马时铃音清脆,甚是好听。 也正因这个,季述很容易就在集市里看到了采买东西的她。 他本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搅,见她的马两边挂满了东西,身边却连个跟着的人都没有,便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本想照旧唤她“朝朝”,想起她如今已与旁人成婚,改口唤道:“月姑娘。” 月思朝回眸:“季大哥,好巧。” 他行至她身边,打量着她采买的东西,里头甚至有蔬菜与鲜肉。 “你这是做什么?”他疑惑道,“你在侯府也要自立门户了吗?” 刚说罢,季述拧起眉:“他对你不好吗?” 他知道她从前在月府惯是这么过的,万事都要亲力亲为。 却不曾想,武安侯当初给她那般盛大的婚礼,如今竟还要她沦落到这种地步。 他就知道慕昭对她不过就是一时半刻的热度,待新鲜感过了,就不珍惜了,既然如此,还不如让他—— 他尚未在心中气完,却听她道:“你误会了。” “我刚买了处宅子,打算过段日子把我娘接过去,只是这宅子空置了许久,我得好好收拾一下。” …… 季述轻轻“哦”了一声,看起来有些失落。 不过很快他便恢复了平日里温润的模样:“我帮你吧。” 月思朝连忙摇头:“眼见就要秋闱了,你也有很多事要忙,不必管我。” “你对我就这般没信心吗?不过是一场秋闱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自然不是……”她挠了挠头,有些迟疑。 她知晓季述对她的心意,只是她觉得如今既已成了慕昭的夫人,便不愿再让他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倘若今日你知晓我有事,不也会出手相助吗?”他坦荡道。 月思朝心想他确实也不是逾矩的人,最终还是应下了。 她牵着马,和他并肩走在街上。 和暖的日光照着两人,男人挺拔清瘦,女人恬静姣好,实在是熙攘集市里最夺人眼球的一对儿,自然也夺去了刚散朝不久,途经此地的慕昭的视线。 他下了马车,吩咐凌川 自行回府,而后默默跟了上去。 其实他大可以直截了当地用她夫君之名,去质问她打算同季述做什么。 可他又怕此举反惹她生厌,倒衬得季述愈发温柔体贴。 路边的大娘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唠闲话。 “你瞧,方才经过的那对儿男女多般配啊,我若年轻个二十岁,也要寻个这样的小伙子!” 慕昭面色不悦,冷冷瞥了树下的人群一眼。 大娘们毫不留意,甚至对他评头论足道:“这小伙就不行,生得这般招蜂引蝶,不适合过日子。” 慕昭心说其实他根本不招蜂引蝶,相反他很专一。 她们可真没眼光。 和月思朝那个女人一样没眼光。 另一位大娘继续道:“说起来过日子,我儿子可最安稳可靠,人也长得老实。” 长得老实,那就是不好看。 不好看同安稳可靠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没人诱惑,又不是抵抗得住诱惑。 只有像他这种常有诱惑,却从不为所动的俊美男子,才是世间最安稳可靠的夫君。 慕昭算是听明白了她们话里的逻辑。 不管怎么说,这是变相夸他比季述好看。 他不动声色地跟在两人后面,目送他们一同拐进了一处宅院,想起月思朝曾跟他提过,她要买一处宅子。 ……就是这儿? 那季述怎么会和她一起回来? 难道她买这宅子就是为了金屋藏夫? 情夫的夫,不是夫君的夫。 此处离运河不远,与她那货船铺子挺近,且人烟稀少,看来她为季述挑选时,真是费了番心思。 未免被她发现,慕昭足尖轻点,飞身去了院墙的树上,匿住身形。 月思朝用钥匙开了锁,推开院门,同季述道:“快进来。” 呵,如此急不可耐。 季述问:“需要我做什么?” 她环顾四周,道:“和我一同先把那些破旧家具搬出去吧,我一个人搬不动,我看它们都用过好些年头了,木头甚至都有些开裂,等回头再找木匠定新的。” 季述颔首应好。 慕昭颇为敏锐地听见“一同”二字。 一同搬重物,碰碰手,对对视,看对眼了再干柴烈火,简直再正常不过。 他断不能忍此事发生。 足尖又是一点,他霎时出现在两人面前。 月思朝被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听见里面好像有你的声音,便进来看看。” 她有些费解:“可你为什么会路过这儿呢?” “巧合。” 她张口还欲说什么,慕昭面不改色心不跳道:“难不成你怀疑我是故意的?故意不去早朝,暗中跟踪你,整日窥探你见了谁,做什么,忧心你会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好在发生不可挽回的场面之前故意制止?” “我是这样阴暗猜忌的人吗?” “你是这样没有良知的人吗?” 他一连串说了好多。 月思朝想了想,慕昭一向公私分明,对待公务颇为认真,白日路过此地想必也是为了正事,而且她做人坦坦荡荡,绝对不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之事。 “……那倒都不是。” 她没再追究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兴许就是巧合,和她做了春/梦一样的巧,和她不慎看见他洗澡一样的巧。 慕昭轻哼一声,径直解了外袍和上衫丢给她,走进屋内,毫不费力地抬起比她人还要高的木柜。 她忍不住看向他肌肉偾张的宽阔肩背。 他一边往外搬东西,一边同季述道:“季兄不介意吧?如今天热了,不想弄一身汗沾湿衣裳,如此待会儿冲个凉就行。” 季述自问没他力气大,更何况他俩都是男人,唯独月思朝一个姑娘,她都不介意,他还能多说什么。 他只对月思朝道:“那我去后院帮你除杂草,再帮你松松土,辟一处菜地。” 第51章 月思朝点点头,继续倚着房门,看向慕昭手臂因使力而暴起的青筋。 日头愈来愈烈。 男人额角冒出细汗,他生得白,被暴晒也不会渡上一层暗黄之气,反倒晒出红润的光泽,汗滴沿着他精致利落的下颌滑下,滑至他劲瘦的腰腹。 她错开目光,不敢再看,去水井边打了些水,开始擦拭房间。 擦拭砖缝时,她想到他线条利落的腹肌。 擦拭瓷碗时,她想到他阳光下泛着光泽的肌肤。 擦拭圆凳时,她想到那两条长的令人发指的双腿。 最后又想起那日她躲在他的衣柜里,隔着水雾看到的那幕。 她晃了晃脑袋,看向认真干活的慕昭。 ……很难想象他一个侯爷,居然会陪她在这儿做下人才会做的事。 不过细细想来,他已然陪她做过许多事了。 三人干到天黑,宅子已然开始变得空旷整洁。 废旧垃圾被堆在墙角,明日她会找个收废品的大爷过来清理。 最后,她打了盆水送去后院,让季述净手,又端了另一盆,回到慕昭面前。 “你去擦擦汗吧。” 他瞥了她一眼,没有拒绝。 月色下,他用打湿的巾帕随意沾了清水擦着身子,湿润的水汽沾在肌肤上。 她走过来,递给他一方干帕子。 慕昭盯了她一会儿,微微挑眉道:“你脸红什么?” 还未等她否认,他含笑望着她道:“我懂,发烧了。” 她不得不承认,这张惑人的脸笑起来很好看,哪怕是在揶揄她。 她抿住唇,没同他计较,只认真问道:“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怎么?你要做饭?” 她“嗯”了一声,自顾自道,“算了,问了也白问,我就买了那么点食材,你凑合吃吧。” 慕昭本想唤住她,想着带她去琼琳阁饱餐一顿,可话还未出口,他就不想了。 怎么说呢? 他久违地感受到了家的感觉。 夫妻二人携手同心,踏实过好日子。 虽然是在这座她为奸夫买的宅子里。 而他还为他的情敌做了一天的苦力。 或许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一个女人,她爱别人的灵魂,也爱他出众的皮囊。 既然他一时半会儿还拆散不了她俩,那不如先暂时加入,就像现在这样。 月思朝炒了四个菜,又炖了个汤,朴实的饭香飘荡在院子里,趁她去拿碗筷之际,慕昭半阖着眼问季述:“她把哪间屋子分给你了?” 季述皱起眉,不解他话中何意。 眼见月思朝端着碗筷走来,慕昭压低声线飞快道:“总之不能是主屋,主屋合该留给我,你多少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季述想,这是月思朝给她娘亲买的宅子,主屋自然是要给她娘亲住。 他也太霸道了吧,说强占就强占。 “……你不觉得你有点过分吗?” 慕昭诧异地看他一眼。 天呐,他还过分,他真的找不出比他还要大度的男人了。 他这个正室还在这儿呢,他还想爬到他头上不成? 当着他的面都敢这样说,背地里还不知要和月思朝怎么编排他。 他低声警告季述道:“你不要太得寸进尺。” 月思朝摆上碗筷,望向两人:“你们在聊什么呢?” “没聊什么。”两人异口同声道。 “那就开饭吧。”她坐下道。 慕昭垂眼,见面前的食材虽然寻常,却是色香味俱全,他闻着竟有些馋,转念想起她那日试图给他衣裳下催/情香,斟酌着她会不会在这饭菜里加点料。 而后又觉得季述还在,她再色也不至于吧? 想到这儿,他先季述一步夹了一筷子,放心放入口中,忽然发问:“我是不是第一个吃你做的菜的男人?” 她愣了一下:“自然不是,我以前跟着他们去采珠的时候就炖过大锅菜,采珠的男人也不少呢,一锅可以盛二十碗,我都数不清了……” 他闷闷“哦”了一声。 这么说季述也不是第一个。 那就行。 ” 你们下次还来的话,可以提前告诉我喜欢吃什么,我可以做给你们吃。“她软声道,看起来心情很好。 还“你们”上了。 她想金屋藏夫这件事,当他面演都不演了吗? 他收回先前那个念头。 现在他觉得给两个人同时下药的事她也不是干不出来。 他搁下筷子,严肃道:“月思朝,你到底怎么想的?” 她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什么怎么想?” 慕昭看了季述一眼:“我和他。” 好好的怎么问起他俩的关系? 虽不解,但月思朝思考片刻,仍诚挚道:“我希望你们能做朋友,今后和睦相处。” 第37章 偷偷“慕昭,你还好吗?” 月思朝只是觉得他俩都是很好的人,实在没必要因为她去针锋相对。 慕昭虽脾气有些烂,但只是莫名其妙了点,从不曾仗势欺人,他骨子里其实细心又周全;而季述温和却并不软弱,聪明,重感情。 两个人的内里其实很像。 就像今日一样,分工合作,再好好坐下来吃一顿饭,不是挺好的吗? 慕昭侧目看她,她眸中纯澈坦荡,不似玩笑。 他别过脸,心想她居然好意思暗示他这个正室和季述这个情夫做朋友。 怎么,好让她的后院安安稳稳,永不起火吗? 年纪轻轻的,官场那些老头子安抚后宅之事倒是学了一套又一套。 拒绝的话就在唇边,临说出去时又添了几分犹豫。 他若是强硬拒绝,今后是不是没机会像今日这样插手他俩之事了? 他的家族里虽从未出现过这般复杂的情况,但是这样的实例他可听过不少。 户部王尚书家中的正室善妒,容不下他失散多年后又偶然遇见的小青梅,死活不愿让他纳妾,王尚书便在外面买了个宅子,供他那无依无靠的小青梅住,此后回府的时光越来越少。 王夫人当然不乐意,带着一众家丁打上门,不慎让他那小青梅流了产,最后落得个和离的下场。 彼时他还感慨过王夫人刚毅,只是少了几分从中斡旋的智慧,闹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可他不想这么刚毅,因为他不想同月思朝和离。 这种事就是这样的,你越反对,反倒把那两个人绑得越紧。 不如以退为进,借着季述制造与她多多相处的机会,届时等月思朝真正爱上他后,他就能彻底把季述踢出局。 这不,今日她就为自己打了水净身,还给他做了顿家常饭。 心中斟酌再三,慕昭摩挲着手中的茶杯,抬眸看向季述:“过段日子是我舅舅的寿宴,他是今年科考的主考官,届时我给你递一张帖子,你提前来见见。” 说罢,他垂首去饮茶,若有似无地看向月思朝,见她果真朝他递来了一个满意的眼神。 季述蹙眉道:“徇私舞弊的事我不做。” 哟,这么有风骨。 那还来做别人情夫。 他轻飘飘道:“你想什么呢?这回寿宴他本就邀了不少准备科考的门生,多你一个也不多,能认识些人也是好的。” 良久,季述道了句“多谢”。 饭后,三人一马一同折返。 在岔路口辞别季述,慕昭望向那匹马,忽想起在林间与她同骑时,他的身躯足以将她全然包裹,而她就窝在他怀里,与他贴得很近。 他清清嗓子道:“走累了,我们骑马回府吧。” 月思朝牵着马,有些为难:“可是我们只有这一匹……” “这有何难,我带你。”他道。 他毫不费力地把她抱上马,却并未让马跑起来,就这般带着她在月下慢慢地踱步。 “那宅子你打算何时启用?” “还没想好,不过应该要找个节庆的时候。” 节庆通常会设家宴,月府内要忙上好一段日子,便没人会留意她娘的小院。 而且为了避免晦气,真出了什么事也不会大操大办,大抵会草草安置了。 简直正合她的心意。 “中秋吧。”她想了想道。 在这之前,她可以把宅子弄得温馨漂亮。 慕昭心想她还挺注重仪式感,住一个奸夫居然还要挑个好日子,当初嫁他的时候怎么就不挑了? 不过转念一想,她这样也好。 如今离中秋尚有数月,他还有大把时光让她回心转意。 他微微侧首,眸光垂在她颊畔。 月光溶成一团,在她瓷白的面庞上淡淡晕开。 想亲。 他小心把握着与她之间的分寸,佯装俯身去拽缰绳,薄唇不着痕迹地轻轻擦了过去。 似羽翼般不经意的触碰,虽仅有短短一瞬,可却惹他的心杂乱跳了许久。 第52章 她会质问他为何偷亲吗? 若她恼羞成怒,他就说飞过去了一只大扑棱蛾子。 可惜月思朝没有。 她只觉得自己颊边似乎飞过了什么东西,有些痒,抬手轻擦了擦,而后若无其事垂了手。 这个月下偷吻随夜风一同吹进了慕昭心中,成为他永不会提及,却会反复回味的秘密。 * 纪问阑是慕昭现如今为数不多的血亲。 他是慕昭母亲唯一的嫡亲兄长,他的亲舅舅。 月思朝曾见过他一回,便是在她第一次入宫的时候。 那时他极力撮合怀宁和慕昭,而慕昭则用他不举为由回绝了。 这日是他的五十寿宴,月思朝也是头一回到他府上。 纪府已经到了不少人,她一眼便在厅堂若干叙话之人中看见了季述同纪问阑。 她戳了戳一旁慕昭的臂膀,小声道:“哎,慕昭,你觉不觉得他俩长得有些像?” 慕昭循着她的话望过去,半晌啧了一声:“你还真别说。” “不过他们那些文人大多都是这种儒雅随和的调调,我先进去同舅舅打声招呼,你自己去玩,若有什么事,就去找凌川。”他交待她道。 月思朝想想他说的也有理,转头看向别处时,恰瞧见了怀宁郡主。 她身旁的妇人雍容华贵,淡漠高雅,很难想象与那日她不慎在林场杂草堆里撞见的言语轻佻的女人竟是同一人。 怀宁朝她看过来。 两人目光对上,月思朝迅速垂首。 她每回碰上她准没什么好事,她得离她远点。 宴席很快开始。 今日人多,未免生出是非,男宾女宾便分席而坐,由屏风相隔开来,那边是男子猜谜饮酒,这边是女子闲谈聊天。 她年纪尚轻,自轮不到跟那些身怀诰命的大官夫人坐一桌,但好在也不必去同未成婚的闺秀们坐一起,否则她就得和怀宁同席用膳了。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她放下筷子,吃得有些撑。 周遭的年轻夫人在议论着如何执掌中馈、管理妾室,这些同她皆没什么关系,故而只能埋头吃菜,如今浑然吃不下了,坐着便觉得有些无聊,时不时环顾一番四周。 一旁的年轻夫人凑过来同她搭话:“你是在看郡主吗?” 她否认道:“不是的。” 年轻夫人以帕掩唇:“我瞧你总有意无意地去看她,还以为你是吃味呢,不瞒你说哈,在武安侯未成婚之前,京中很多人都以为他最后会娶的正是怀宁郡主。” “我刚刚去正厅寻我夫君,偶然听见纪大人同慕侯爷闲聊,纪大人还提及她对你夫君仍痴心一片,想与他单独见一面呢。” 这话让月思朝莫名有些不大高兴。 “那他怎么说的?” 那夫人“噗嗤”笑了一声:“呃……他说不见,让她滚。” 这确实是慕昭能说出口的话。 为显端庄持重,她尽力压了压唇角。 那夫人接着道:“不过我一直觉得他俩并不相配,一个桀骜不驯,一个骄纵跋扈,这要结成夫妇,不得闹翻天呀?还是你这样的性子好,安静沉稳。” 月思朝心想她也觉得慕昭和怀宁并不相配。 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只见一个女使匆匆来回她:“夫人,侯爷他有些吃醉,我们老爷命人扶他暂歇去了, 让奴婢来禀告您一声,若您待会儿寻不到他,莫要着急。” 她随口问道:“他去哪儿歇了?” “沐风斋。” 月思朝“嗯”了一声,旋即开始发愁她待会儿要去做什么。 今日林凝雾没来,兴许是因纪问阑同怀宁更熟络的缘故。 如今慕昭也不在,她独自一人,该去何处打发时光。 她又抬眼扫了遍席面,却发现怀宁正悄悄摸摸起身往外走。 很怪。 以往她都是一副眼高于顶的傲慢模样,怎么这回倒像是在避着人似的。 她是个细心的姑娘,发现一处不对后便轻而易举地联想起很多。 譬如依慕昭那个酒量,怎么会轻易喝醉? 而且若只是微醺,那女使何必提前来知会她? 届时她问起他在哪儿,再与她说就是了。 提前知会,说是让她安心,别不是怕她打扰。 所以怀宁郡主又想做什么? 她疏忽了,只想着自己要离她远点,却没想到要提醒慕昭也离她远点。 她没多想,提裙跟了出去。 怕被怀宁察觉,她始终与她保持着一整条回廊的距离。 不知跟了多久,终于见怀宁郡主止步在一间厢房前,犹豫片刻,抬手推开房门。 * 怀宁反手阖上门,心中忐忑万分。 好在入眼便是男子静静靠着椅背,紧闭双眼的模样,面前的方桌上搁着一只空碗,还残留着些许醒酒汤的痕迹。 心口微松,她想,过了今日,能嫁给他做平妻也好。 虽要忍着与那个她讨厌的女人平起平坐,但之后的事谁知道呢? 母亲说得对,即便他不喜欢自己,凭借他的责任感和愧疚心,也足以保她后世无忧。 谁笑到最后也不一定。 今日她特地求了纪大人给慕昭换了烈酒。 不过酒是好酒,只是容易上头,给人一种燥热难耐的假象,实则没有一丝一毫问题。 问题在那碗汤里。 依着宴席惯例,给醉酒的客人准备醒酒汤是再寻常不过之事,他再提防酒水饭菜,也很难想到真正下了药的会是这个。 这样的盘算还是她母亲提点她的,否则她定会下到他的酒中了。 她悄无声息地走近,欲伸手去抚摸她朝思暮想的那张面容,却在即将触碰到之前,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臂。 他神色清明,并无半分醉意,只是看着她的目光颇有些厌恶。 “又是你。” 这个“又”字,让她平白感受到一种莫大的惶恐。 他声音很冷,看起来毫不意外:“林凝烟,你若不想把你做过的那些腌臜事悉数昭告天下,我劝你赶紧滚出去。” ……她做过什么,难道他都知道? 怀宁死死咬着唇,颇不甘心地看向那只已然空了的醒酒汤。 “……怎么可能?”她喃喃道。 他怎么可能喝了个干净还安然无恙? “还不死心?” 他嫌恶地丢开她,掀开一旁的茶壶。 里面赫然是她下了药的醒酒汤。 他一滴没喝,只是佯装喝下,引她上钩罢了。 “我只是将计就计,等着人赃并获。” “事不过三,再有下次,我不会再给公主府留脸面。” 她脸色唰地变白,红唇嗫嚅片刻,最终不甘地出了门。 待怀宁走了一会儿,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站起身,打算折回去问问舅舅是否知情,却忽然听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透过窗纸,他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月思朝。 她轻轻敲了敲他的门,有些焦急地唤他:“慕昭,你还好吗?” 她怎么过来了? 一句我没事险些脱口而出。 紧接着,他垂眸看向那只装了怀宁特制醒酒汤的茶壶。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正直之人。 可正直之人也会偷偷嫉妒,偷偷吃醋,偷偷妄想她只属于他自己,偷偷期盼—— 她若是知道自己中了药,会舍身相救吗? “慕昭,你怎么不说话呀?” 纵容自己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 修长的手指毫不犹豫地伸向茶壶,他仰头悉数喝了个干净,刚把茶壶原封不动地归位,下一瞬,房门被猛地踹开。 他抬眸,望向她鬓边被风吹乱的碎发和满是担忧的眼瞳。 第38章 接吻“你也知晓,我们中药之人是控制…… 阳光穿过房门落进来,月思朝一眼就瞧见了正站在桌前,静静看着她的慕昭。 与她先前所想不同,房间很是整洁,并无争执拉扯的痕迹,他亦衣衫齐整,神姿如常,看起来还没有自己狼狈。 结合她先前亲眼目睹怀宁郡主仓皇失措地跑了出去,脸色看起来很差,甚至经过她时,都不曾留意她是何人,月思朝这才松了口气。 慕昭应当识破了怀宁郡主的计策,没让她得逞。 “你没事就好。”她如释重负。 慕昭并没有应声,凝着她被路边树丛勾破的裙摆。 是他买给她的,一条价值百金,她都没有心疼。 真好,这说明他在她心里很重要。 他实在是喜欢这种被她关心挂牵的感觉,可她还是太聪明了,这么快就判断出他来其实可以没事。 好在他很快就能有事了。 但在那之前,他不能被她看出破绽。 想到这儿,他身子忽地歪了一下,又强撑着桌面站稳。 第53章 “你怎么了?” 月思朝吓得快步走了上去,抬手扶住他的小臂。 灼热体温透过他的衣料传来。 “我没事。”他故作坚强地轻轻拨开她的手。 啊,虽说拨不掉,但起码他“挣扎”过了。 “你这样子分明就是有事。”她蹙起眉头。 慕昭身上染着淡淡酒香,眸中已不似先前清明。 她有过同样的经历,对这样的表征很是熟悉。 “你可能中药了。” “什么……何种药?”他明知故问道。 她抿住唇道:“催/情药。” “想必方才你是在强撑着,如今撑不住了才……” “你可以再撑一会儿吗?我去给你找大夫。” “可以。”他低垂着眸,以退为进道。 得了他的应声,她半信半疑地把手拿开,谁料刚离开他半寸,他整个人便向她倾倒过来。 电光石火间,她只得再次扶住他。 “……都这个时候了,你能不能别逞强?” 他比她要高出快一个脑袋,她扶起来有些吃力,几乎要用全身承托住他,才能带着他慢慢往床榻挪。 好容易走至床沿,刚扶着他坐下,他便反握住她的手腕,令她跌坐在了他的腿上。 慕昭对上她的目光,似狩猎者在凝视一只觊觎已久的猎物。 气氛陡然生出几分暧昧。 他忽开口道:“没有。” 她疑惑看向他:“……没有什么?” “没有逞强。” 只是他欲擒故纵的手段罢了。 “还说没有呢,你都站不住了。” 月思朝知道这并不怪他,毕竟她自己中了药以后的一举一动比起他要离谱多了。 她安抚他道:“你先躺在这儿,忍一忍,我很快就会回来。” 话音刚落,她便被慕昭抱住了。 劲瘦有力的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腰,把她压向他宽阔的胸膛,耳朵收拢住他的心跳声,她只能以这个颇为亲密的姿势坐在他的腿上。 而他丝毫没有放她离开之意。 月思朝的脸霎时腾起了温度:“……慕昭,你先放开我。” 她是来救他的没错,但她并没想献身救他。 如此,倒像是她趁虚而入了怀宁的计划。 温软满怀,慕昭呼出一口气。 “放不了。” “我的手好像不听我的话。” 他的吐息落在她的颈窝,惹得瓷白肌肤痒红了一片。 她心跳飞快,但还是尽力稳住情绪道:“我知道中了药会是这么个反应,但是你的自制力肯定比我好,你再忍一忍,先放开我,我去给你找大夫。” 中药真好,对她做什么她都能容忍,甚至还会耐心地同他叮嘱些什么。 他只看见那双熟悉的,已尝过数遍的红唇,在眼前开开合合,至于她话中内容,他已浑然抛去了脑后。 而月思朝还在盘算:“如若纪大人和怀宁郡主沆瀣一气,我们可以乘马车去一处医馆,我在那里有相熟的大夫,解它不在话下——” 他喉咙里的药汤涩意褪去后,药的威力才真正展露出来,心跳开始变得飞快,而她身上的香气也开始变得明显。 他阖上眼,搂着她,暗自掐紧掌心,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些,不想现在就把欲望袒露的太过明显。 “先别说话,不然我总想亲你。” 少女的话语戛然而止。 四目相对,他想,凭什么? 凭什么他说想亲她,她就不说话了? 她中了药时闹着想和他做,他都没有真的拒绝她。 他抬手把她的碎发别去耳后,低声道:“怎么办,你不说话也想。” 月思朝咬了咬唇,脸上满是被人愚弄的不忿,她看向那张惑人的容颜,只见他微微叹出一口气,一贯高高在上的清冷面庞此时竟显现出几分懊恼的脆弱。 她在心中不断告诉自己,他中了药。 中了药的男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也正常,只要控制住自己的行为就好了。 谁料下一瞬,他便抬起了她的下巴。 她的脸鲜艳欲滴,似是在做最后无谓的抵抗。 “……别。” 话刚出口,唇瓣便被轻轻贴了一下,而后一触即分。 他与她离得很近,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道:“我曾经帮过你,你是不是也得报答我。” 她一时哽住。 于情于理好像是这么回事,但—— 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后脑倏然被大掌扣住,清冷气息与带着酒香的温暖唇瓣一同包裹住了她。 他吻她时并不生疏,仿佛已经在私下里偷偷练习了无数次。 起初只是在她唇瓣之上辗转、轻咬,很快她就被迫张开唇,被他强横入侵。 她仰着脑袋不敢动,头皮一阵发麻,直至她觉得男人的舌尖越过了她的牙齿。 细细算起来,她这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同男子亲吻,从前她都是纸上谈兵,虽然很好奇,但从没主动去付诸实践。 横竖她这回亲都亲了。 纸上得来终觉浅。 她效仿着那些词句,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 两人同时一顿。 潮湿柔软的触感袭来,让他回想起那个潮湿粘腻的雨夜。 他闭上眼,与她的舌尖抗衡,几个呼吸之间,便引导着她寻到了乐趣和技巧,而月思朝已全然做不出反应,她好似陷入了一个绵长缠绵的云端梦境,由着他擅自索取。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回过神来,从他身前别开脸,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唇。 他垂眸看向她。 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浸染了水汽,脸庞绯红,甚至染至锁骨。 她不可置信地想,她在做什么? 在接吻,还是颇为缠绵暧昧的吻。 可他中了药,如今解药才是最要紧的事。 莫说一个亲亲,就算接十遍吻也无济于事。 他们亲这么久,她还不去找大夫,耽搁了诊治的好时机可怎么办? 那不是只能用那种方式来纾解了吗? 声音闷闷地从她的掌心下传来:“可以了可以了……我去给你找——” 男人盯着那双水雾盈盈的眸子,修长的手指攥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从唇上拿开,倾身带她下坠,而后重新吻她。 她陷落在床榻之中,一双细腕被他单手举过头顶,牢牢桎梏在软枕上。 他的另一只手仍禁锢着她的腰,让她尽可能地贴近。 她被迫感受着他早已蓬勃壮大的生命力,仰头迎合他的吻,细弱的低吟和挣扎被他尽数吞下。 周遭变得模糊,情欲自心房之中开始生根发芽。 她渐渐有些分不清到底是他中了药,还是她中了药。 潮湿缠绵的吻在她彻底丧失理智之前适时停止,他与她微微分开些许距离。 她睁开眼睛,两人目光交汇,须臾,他便又吻下来。 她别开脸,蹙眉阖眼,想要躲开,却没想他这回的目的地根本不是她的唇瓣。 温热柔软蜻蜓点水一般地覆在她的眼睛上,恰被他亲了个正着。 隔着层薄薄眼皮,她直观地感受到了他的炙热。 她僵了一下,干脆睁开了眼睛。 握在她腰上的大掌随意摩挲了几下,她觉得外衫莫名变得有些松散。 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后,她小声嗔道:“……慕昭!” 他闻言愧疚了一下,而后虚弱道:“你知道的,我们中了药的人很难控制自己在做什么。” “我也不想。” 她呼出一口气道:“……我们这样僵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放开我,我才能帮你。” “谢谢你,月姑娘,你居然这么急切地想帮我。”他轻声感激道,“那我们做吧。” …… 这话简直直白地令她头皮发麻。 她倏然睁大眼睛,脸上烫得冒泡,急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贴近她身前的柔软:“……可我真的很难受。” 她狐疑望向慕昭。 记忆里的他一向傲慢又淡漠,鲜少有这样脆弱难耐的时候,应当不是作假。 殊不知慕昭此时无比清楚他一字一句都在说些什么。 怀宁给他下的剂量明显没有月思朝的重,因为她的目的不同。 那时,怀宁希望月思朝什么也不记得,如此才更好任人宰割,反正只要木已成舟,再被人捉奸在床,她就赖不掉了。 而今日,怀宁需要他记得她,又需要此事不要闹得太大,她既能保全名声,又好在事后以此要挟他负责。 只见怀里的少女叹了口气,放轻声音道:“你若方才没纠缠我,大夫此时都该到了。” 他摇头道:“不行,我一刻也离不开你。” 月思朝欲言又止:“你……” “是你自己说的,让我别逞强。” 第54章 他抿住唇,定定望向她,墨黑的眼瞳里含着几分委屈。 “我不想被人知晓此事,只有你能帮我。” 其实,他大可以不打断那个吻,就这样在她情动时,半推半就地与她发生什么。 可他私心就是想听她亲口答应一回。 他想看她清醒地与他沉沦。 就像他当初对她那样。 第39章 握住“放上去。” 月思朝的思绪有些乱。 按理说慕昭帮过她数次,她帮他一回也不是什么大事。 方才在她意乱情迷之时,他若继续下去,她或许并不会拒绝,反正事后她会说服自己他是中了药,一切都只是迫不得已。 可他非要停下来,问她可不可以帮帮他。 她不喜欢被问。 被问,就意味着她必须思考,去权衡自己是舍得冷眼看他难受,还是期望他真的能好起来。 扪心而论,她真的能做到对他冷眼旁观吗? 似乎不能。 那她对他的这份不忍,究竟是因何而生的呢? 她胡乱想着,觉得嘴唇有些发胀,没忍住去舔了一下,又想起方才慕昭舔过不知道多少遍,而她还没来得及擦,如此岂不是又与他间接亲亲了吗? ……他实在是太过分了。 倘若换作旁的男子,她早就一脚把那人踢飞了,即便不能一脚踢飞,也会猛踹那人的裆,定要他今后不能人事。 她一边想着,一边抬眼偷偷瞥向慕昭,后之后觉地发现她方才压根没想踹他,甚至还有点担心他若是不解药,憋坏了,今后不能人事该当如何。 她显然已经落入他的循循善诱之中,顶着张大红脸语无伦次道:“你,你想我怎么帮?是,是那样吗?” 她果然还是答应了。 他不知廉耻地握住了她的手,继续以退为进:“我知道你并不十分情愿,我可以教你一个更好的法子。” 她没有推拒,半信半疑地由着他牵着,落向他胯上的系带。 她 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过去,隔着层薄薄衣料,心想居然比那天沐浴所见还要大很多。 “你可以帮我解开吗月姑娘,我使不上力。” 他凝着她的眼睛道。 中药之人的确会没什么力气,那日她醒来后就觉得很疲乏。 “……行吧。”她没有怀疑,试探着去解带子,不知是紧张还是怎地,好半晌才慢吞吞地解开,在即将揭开一隅之前,她咽了口口水道,“你别紧张啊。” 也不知是谁在紧张。 说出口时,慕昭只轻声道:“我尽量。” 她的目光有些认真,带着微微的凝重,似是鼓足勇气看过去。 是比上次在书房时还要近的距离,他几乎能感受到她清浅的呼吸落在其中。 男人垂眸,不动声色地牵过她的手。 最先触及到的是她的指尖。 她顿时屏住呼吸,下意识蜷了下。 “怎,怎么比体温还烫。”她轻喃道。 他没理会她这句,只用修长的指节包住她的手。 他的掌心亦暖,她的手心手背很快跟着开始升腾温度。 她抬眸偷偷瞄他,侧颜俊挺,一贯清冷的面庞染着些许绯红。 没想到他说教她,居然是真的在教。 只不过不是言语,而是耐心的引导,在她偶尔脱离他的掌控自己行动时,亦会夸她做的不错。 她几乎没见过他这样的一面。 起初还觉得局促,后来她溺在他堪称温柔至极的语调里,竟让她生出几分还好她能帮到他的荒谬心思。 她红着脸平静地想,她可能是疯了。 不知过了多久,手心传来一阵异样。 “谢谢你帮我,朝朝。”他轻声道。 “不客气……你叫我什么?” “朝朝。” “我叫你朝朝,可以吗?” 这好像还是慕昭头一次这么叫她。 虽说平日里这么喊她的人不少,可她莫名就觉得他喊得很好听,本就发烫的脸更烫了几分。 她“嗯”了一声,稍有些羞赧地垂首,僵着手指,愣愣看向自己的掌心。 他的目光亦随之一同而落,她赶忙掏出帕子随意抹了抹,下了床榻,打算去寻口水喝。 她脚步虚浮地走向桌前,慌乱拿了只杯子,拎起一旁的茶壶欲倒水,却发现茶壶内空空如也,余光见慕昭仍在盯着她看,只得装模作样地拿起空杯抿了一口。 “这茶好喝吗?”他遥遥问她。 她尽力稳住神色:“好喝。” “正好我也有点渴——” “我喝完了!”她忙打断他,旋即走去他面前,晃了晃本就没水的杯子,“一滴不剩。” 他没拆穿她,理好衣袍后站起身,一眼便瞧见她手背上沾染着的不规则乳色,薄薄一层,已然干涸了。 兴许是她方才擦得急,有所疏漏。 其实她生得白,不仔细瞧根本瞧不出来,他牵过她的手腕,拿出张崭新的帕子为她细细擦干净,垂首吻了吻她的手指。 “……你的药解了吗?”她小声地问。 他垂眼,见她整个人仍羞得通红,便又没忍住抬起她的下巴去吻她,亲吻间隙道:“好多了,但没完全好。” 既然没有完全好,那么想亲她是正常的。她想。 他衣襟微散,她不由自主地看向深处分明的线条。 她莫名开始有些期待。 “你在想什么?”他凝着她,眼底转黯。 “……没想。”她红着脸,声音放得极轻。 他“嗯”了一声,走回椅子兀自坐下。 她循着他的脚步看过去,不知是不是错觉,仿佛衣襟散开得更多了。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磕磕巴巴地晦涩问道:“那怎么办呢?没完全解的话,是不是要……” 慕昭扫了她一眼,宽慰道:“放心,这种程度我可以忍受。” “你……”月思朝欲言又止,她蜷了蜷发麻的手指,莫名有点不大高兴,“……真的可以忍受吗?” 他揉了揉眉心,虚弱道:“好像也不大行。” 心猛地跳了一下,她咬了咬唇,鼓足勇气道:“那我……” “麻烦你帮我叫冷水来吧。”他道。 月思朝略有些失望地啊了一声,“只是叫冷水吗?” 慕昭抬起眼眸,定定地望着她:“你已经帮我许多了,剩下那点药性,我独自压一压就够了。” * 屏风后传来徐徐水声。 手心仍有余温,她木着脸想,她方才为什么在期待与他进一步发生些什么。 可能还是她太热心了,秉持着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心态,只可惜慕昭他不识好歹—— 不不不,到也不能这么说,他也许只是看穿了她的为难。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有点不高兴呢? 思来想去,月思朝决定把她的不悦归于她吃亏了。 她中药的时候毫无记忆,甚至根本不知道欢好究竟是何种感觉。 他倒是爽了。 如今轮到他中药,她在这儿卖力卖到手酸,仍不知欢好究竟是何种感觉。 他倒是又爽了。 她最快乐的一回是在一个梦境之中,还不是真的。 所以凭什么呢? 这不公平。 对,定是因为不公平,才不是因为她对他有想法。 水声渐停,很快,脚步声便响在她身后,高大的阴影覆过来,她气鼓鼓地回头。 额头触碰到男子略带胡茬的下颌,红唇恰略过他冰凉的喉结,她眼睁睁看着它上下滚了一遭,带来些让她好容易稳下来的心跳再次悸动的压迫感。 他只是越过她,取走茶壶,站起身来。 压迫感顷刻消散。 很快,他为她取了壶新茶,在她身旁坐下,为她倾倒一杯。 衣衫松散,她的目光再度不自觉地被他挂着水珠的锁骨吸引,好容易挪开,只见他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桌上,有意无意地轻叩着。 她不由去想,如果是他来摸她的话会怎么样…… 不行不行,这也太淫/乱了。 她默默蹙起眉。 “你不高兴?” 男子的声音响在耳畔,月思朝收回思绪。 她本就不喜欢钻牛角尖,干脆直白道:“不高兴。” 不高兴就对了。 被人挑起情欲却无法纾解的滋味,她也应该尝一尝。 除却这个,他还想好好看她。 看她主动帮他时认真又羞涩的神情。 看她明明面色通红,却偏要故作坦然的模样。 这是她意乱情迷之外的另一面,独属于她清醒着的时候。 但他仍问道:“为何?” 她抿了抿唇,觉得这种话难以启齿,但不说她又难受。 “……我答应你的时候可不是这样想的。” 他幽幽凝着她问:“你答应我,是为了帮我解药,对不对?” 第55章 “对呀。” “你怕怀宁算计我,对不对?” “对呀。” “我现在安然无恙,对不对?” “对呀。” “可你想要我,对不对?” “对呀。” “……” 意识到她回答了什么后,脑子里轰地一片空白。 她眨眨眼睛,全身的血液一股脑往头顶冲,抬手捂住了嘴巴,“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好奇……好奇用手舒不舒服。” “你试一次不就知道了。”慕昭带着笑意,意味深长道,“算我欠你一回,你随时支取。” 绣鞋里的脚趾蜷了蜷,她小声道:“……那还是不用了。” 她实在不好意思主动要求这种事。 “你是怕我毁约吗?那要不我给你写个字据?” “不用不用……” 他作势起身去寻笔墨纸砚。 “你放心,我们之间可是你来我往的合作关系,不掺杂什么复杂的感情。” 她扯住他的衣袖道:“信信信,我信你,但真的不必那么麻烦了……” 慕昭重新坐了回去:“所以你瞧,我如今好好坐在这儿,怀宁既没算计成功,你又帮了我,事情的结果完全符合你的预期,我还答应了补偿你,你还有何处不高兴?” “……” 他说得似乎有点道理,这件事如今完美解决了,她没理由不高兴。 她抬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那我高兴了。” “高兴”之余,新的疑惑随之产生。 不是,这真的是他在补偿她吗? 她怎么觉得倒像是又给了他一次占自己便宜的机会呢? 第40章 门外“你让他在门外等一下。”…… 两人一同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车窗偶尔透进几缕清风,吹散些许她心中的燥意。 慕昭坐在她对面,阖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离开纪府之前,他去找了趟纪问阑,也不知道他俩说了些什么,但她看见纪问阑送慕昭出门的时候,面上很是愧疚。 兴许他并不知情。 想想也是,即便他再想撮合慕昭与怀宁,言语上提点几句也就罢了,身为慕昭的亲舅舅,断不会帮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在自己的整寿寿宴上做这种事。 但凡有所疏漏,便会同时得罪两方。 那么纪问阑也定会讨厌怀宁郡主的自作主张吧……害得他和他的外甥在这样的好日子里还要起龃龉。 话说回来,怀宁郡主也太蠢了。 慕昭和纪问阑到底是血亲,她偏偏挑这样的日子给慕昭下药,自己没睡到也就算了,还彻底把纪问阑对她的好感弄没了。 她也不想想,此后还有何人,能帮她在慕昭耳旁吹风呀? 这事儿要是换作她来办—— 慕昭若是中了药,她八成会直接反锁了房门,任由他说难听话,直到他药入骨髓,忍无可忍之时,无论如何也要达成目的。 慕昭若识破了她的计策,她定会悄无声息地离开,他既然没有中药,两人之间无事发生,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横竖都已经被他讨厌了,再讨厌还能讨厌到哪里去? 反正她是断不会蠢到他中了药,自己还夺门而出的。 她把这件事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遍,总觉得哪处有点不太合理,抬眼看向慕昭,盯着沉思半天。 啊,是啊…… 怀宁郡主明知他中了药,为何不再耐下性子等一等呢? 虽然那时她蹲在外面,想着若是有什么动静,她便破门而入,横竖不会让怀宁郡主得逞,但怀宁又不知道自己已留意她许久。 难道是慕昭实在太凶了? 可他俩也没在屋里吵架打架啊。 慕昭阖着眼未动,冷不丁开口:“你一直偷看我做什么?” 谁偷看他了,真不要脸。 她明明很光明正大。 憋了半晌,月思朝终于问出了那个她好奇多时的问题:“我来之前,你同怀宁郡主在屋里说了什么?” 男人想起他在千钧一发间主动喝药的那个决断,微微蜷了蜷手指:“你很在意?” 她坦荡道:“有点在意。” “为什么在意?”他反而来问她,“是吃醋吗?” 月思朝蹙眉想了想,她是吃醋吗? 真要论起来,这件事和她没什么关系,她也没必要去斟酌之间的漏洞,这些该是慕昭这个当事人操心的事情才对。 可她就是很想知道。 她也说不好是为什么。 她望着他开口道:“……可能是我热心肠。” 慕昭对她这个回答颇为不满,但是他还是道:“她想来碰我,我不让,叫她滚,仅此而已。” “……然后她就滚了?”月思朝觉得这简直匪夷所思。 面对一个中了药的心上人,明知他把持不了多久,让她滚她还真就滚了? 慕昭颔首:“捧着她的人太多了,听几句重话就接受不了也是常事。” 这就是金尊玉贵养尊处优的郡主脆弱的承受力吗? “……那她想碰你哪里?”她好奇地问。 “我都中药了,你说她想碰我哪儿?”他面不改色心不跳,沉沉望着她,“但你放心,我只会给你碰。” 月思朝:“……” 先前的场景仿若历历在目,在此之前,她很难把蛮横和粉红两个毫不相干的词联系在一起,甚至比她偷看他沐浴那天还要夸张。 她躲开他的目光,脸上消退不久的热度大有卷土重来的架势。 “那我若是不来呢?” 慕昭望着她,默了默。 她不来,他就根本不会喝下那碗药。 可他还是道:“去找你。” “……若是找不到我呢?” “不会的。”他敛住眸中情绪,“无论你在哪儿,我都会找到你。” * 怀宁今日一改从前的华贵艳丽,只身着一袭月白宫装,层叠裙摆铺满祥云暗纹,在烛火下熠熠闪着银光,正是慕昭喜欢的素淡模样。 此时她柳眉微蹙,眸中水汽氤氲,又跪在了华丽巍峨的正殿里。 长公主居高临下地坐在主位,脸色很难看。 “你回来时不是同我说他没有中药吗?怎么纪问阑质问的和你截然不同?” 她有些颓然:“母亲,我真的没有骗你,那醒酒汤他一口也没喝,只是从碗里倒去了茶壶,蒙蔽了我。” “可纪问阑问过了府中下人,他房内的茶壶药碗皆空空如也,地上亦无倾洒痕迹,分明是喝了。” “他本人去寻纪问阑对峙时,说的也是他中了你给他下了药。” “母亲不是责怪你给他下药,我只是想知道,既已做了,你为何半途而废?” 怀宁有些诧异:“我真的没有!母亲,我是亲眼看见的,若非确认我再无得逞的可能,我怎会轻易放弃?” “你没有撒谎?” “女儿万万不敢。” 长公主深吸一口气,扶额若有所思。 “那就还有一种可能。” “他是在你走以后主动喝下去的。” 她不解问道:“……为什么呢?” 长公主淡淡道:“是啊,为什么呢?” 她回首吩咐身边的亲信:“去查查看,郡主走后,他可又见过何人。” 良久,亲信折返,在她耳旁回禀。 怀宁看着母亲的神情。 起先她带着些许惊讶,不过很快平静下来,最后若有所思道:“去把你计策未得逞反被慕昭羞辱一事说给凝雾听。” 她不满翘起唇:“为何?母亲,你就这么喜欢让旁人看我笑话吗?” “……我这是为你好。” 长公主懒得同她废话,眼神示意身旁人去办这件事。 连主动喝下催/情药这种事都做的出来,慕侯爷,可着实让她意外呢。 只是不知他那新婚夫人知道他在算计她,又会作何感想。 * 月思朝当晚便又做了个梦。 只是这回她没梦见慕昭,只梦见一条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大狼狗,蹲在她卧房的床榻上。 她推门进来,顿时吓了一大跳,喊了两声试图赶狗下床,谁料那大狗往床上一倒,搔首弄姿地朝她翻了个肚皮,似是邀请她来摸。 她犹豫了多久,大狗便在她床榻上扭了多久,几乎快要扭成麻花。 她觉得怪异,但又有点可爱,对大狗的恐惧消散不少,便慢慢挪了过去,轻轻搭在大狗的肚皮上。 不似她想象中的柔软,甚至还有点坚硬。 像是被食物撑成了人类腹肌的块状模样。 狗见她亲近,兴高采烈地翻了个身,舌头舔在她刚抚摸过它肚皮的手指上,而后一个猛扑,把她扑在床榻里,尾巴兴奋地扫来扫去,甚至扫过她的腿,惹得她赶忙合上。 合拢时好像还夹到了狗的尾巴。 第56章 它的舌头也没闲着,在她身上舔来舔去,薄薄的寝衣被濡湿。 她觉得遭不住这样的热情,试图把它推开,可它好重,她尝试了数次也未得逞。 就这么在梦境中挣扎了一晚,天光大亮时,她疲惫地睁开眼睛。 身旁没有人,也没有狗。 她垂首看向自己的寝衣,干爽洁净,散发着她一贯喜欢的清茶气息,又抬手闻了闻自己的手指,并没有狗狗口水的咸腥味,只有花露擦拭过的淡香。 她彻底回过神,确定发生的一切只是在做梦。 她坐在床榻上想,慕昭这儿是不是风水与她不合,不然她怎么总做这种乱七八糟的梦。 她今日约了林凝雾去逛家具,打算给宅子添置些东西,没耽搁太久,便洗漱梳妆出了门。 两人一面挑选着,一面闲聊。 “你知道吗?昨日她回了府便被长公主罚跪了。” 月思朝并不意外:“意料之中。” 连她都觉得她 蠢,更何况长公主呢? 她随口问:“长公主是不是责她太拎不清,不知道当下什么才是紧要的事?” 林凝雾道:“起初确是这样,但后来知晓慕侯爷他并未中药时,便没再说她什么。” 月思朝“啧”了一声:“当着自己亲生母亲的面,她还撒谎呢?昨日我在场,他明明是中了药的,强撑到你嫡姐离开才表现出来罢了。” 林凝雾顿时有些狐疑。 这和她听到的东西可不一样,她一时犹豫要不要说下去。 月思朝看出她欲言又止,问道:“你知道什么?直说无妨。” 林凝雾并未瞒她:“她说,慕昭是个警惕心很强的人,她故意换了烈酒当障眼法,但其实那药压根没下在酒里,而是在他去暂歇处厢房的醒酒汤中。” “她进门时,确认那碗醒酒药已经空了,才想着趁机接近他,不然她只会装作体贴地照顾照顾他。” “可谁料那碗醒酒汤被慕昭提前倒进了茶壶里,他闭目躺在椅上,做了个请君入瓮的障眼法,将她抓了个正着。” 月思朝抚着手下的梨花木床榻,咬了咬唇。 昨日萦绕在心头的疑虑顿时迎刃而解了。 这才对嘛。 她就知道,慕昭不会那么轻易地中招,也知晓怀宁郡主做了那么多不择手段之事,却在临门一脚时放弃实在太过怪异。 如今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这是一场郡主为他精心设下的计谋,只不过那个男人毫不费力地从中脱身之后,又将计就计地扮演了一个受害者,利用她的恻隐之心,把她哄得团团转。 这夜,她破天荒地没回府中,只静静躺在仅放了张床的屋内放空自己。 她瞥了眼身下的床榻,心里堵得很。 还给他留间房,留个屁。 刚阖上眼,只听“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从容的脚步迈进来。 他果然总能找到她。 她没有睁眼,只冷冷问:“谁准你进来的?” 男子默了默道:“没人准,我是翻墙进来的。” “……你信不信我去官府告你私闯民宅!”她蹙眉道。 男子走近她:“你忘了吗,我们是夫妻,这些都是共有财产。” 月思朝:“……” 这个人总有无数种惹她生气的办法。 她懒得再与他掰扯这些,猛地睁开眼睛,与他四目相对:“那碗药是你自己喝的,对吗?” 房内顿时寂静下来。 慕昭薄唇微抿。 她还是知道了。 他就说她一向很聪明。 他想过她会察觉出不对,但却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样快。 他在她床榻前坐下,大掌抚去她的颊边,笼住柔软,坦然承认下来:“是。” 他注视着她,宛若在凝一只珍藏于心的宝物。 “你知道的,我喜欢你。” “知道你跟过来,听见你在担心我,我很高兴。” “我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所以我绝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他每说一句,身子便往她倾近一分,此时已与她离得很近,一垂首便能吻住她挺翘的唇瓣。 “能让你主动和我亲密的机会。” 说罢,他垂首轻咬了上去。 “唔——” 他不同她道歉就算了,竟还想着占她便宜! 月思朝胸口起伏,试图把他推开,却被他毫不费力地攥住了手腕。 正在这时,院门适时响起叩门声。 “月姑娘,你在吗?” 是季述的声音。 她心跳飞快,别开通红的脸,谴责看他一眼,轻声道:“放我去开门。” “不许开。”他轻蹙眉眼,捏住她的下巴,报复似地再次吻过来,“也不许躲我。” “我见你这儿还亮着烛火……有事想同你说。” 季述在门外眉心轻拧,看起来心事重重。 慕昭的唇暂离开她,不耐地往院门处瞥了眼,再度垂首。 墨黑的眼眸凝望着她满是羞愤的脸。 他另一只手扣住她的细腰,摸索到腰间打了结的系带,半威胁半诱哄般道:“也别让他走,让他在门外等一下。” 她咬唇,低声道:“我不。” 他轻笑了一下,若无其事垂下眸:“随你,那我可就解开了。” 第41章 娇吟“低声些,你也不想被人听见吧?…… “……你别乱动,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月思朝紧紧按住他的手,呼吸有些急促。 她对上他的眸子,莫名从他的目光中看出几分恶劣。 好好的干嘛要让人等在门口? “说吧。”他音色淡淡。 不同于先前每一回不经意的触碰,这次她明晃晃感受到了存在于他身上毫不遮掩的危险。 她试图掰开他的手,可他却纹丝不动。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力量如此悬殊。 他只半阖着眼,凝着她,颇有一副不与她罢休的架势。 她拗他不过,只得扬声朝院门道:“你先等一下!” 屋内传来熟悉的声音,季述稍安,心想,她果然在。 月思朝望向慕昭,眼神示意他可以放开了,谁料他并没有放手的意思。 她能明显感受到他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腰间,带来一阵酥麻。 不知为何,她心中莫名紧张起来。 “……我都照你说得办了,你怎么还解?”她尽力冷静道。 “我只是让你说,答应你说过了就不解了吗?” 他漫不经心道,手指绕上她的绳结,毫不费力地扯开。 “你!”月思朝一时语塞,“……慕昭,你到底在发什么疯?该生气的不是我吗?” 他盯着她,眸底染上几分沉黯,“你生气,你就能这么做吗?” 买了好大一张床,深夜把季述约到这里来。 他弯腰,与她额头相抵,墨发垂落在她身前。 “你为什么不对我撒火呢?或许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拒绝。” 她做什么了? 她是想对他撒火来着,可她才刚问了他几句,还没来得及吵,季述便过来了。 她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低声皱眉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 “想你一生不再有旁的男人,只独属于我慕昭的喜欢。” 说罢,他垂首继续吻她。 他不允她推开,始终攥着她的手,另一只则扣着她的细腰,用来稳住她的身形。 今夜的吻实在称不上温柔。 他一路自脖颈吮吸轻咬至身前,遇见衣料阻隔时,便用牙齿随意叼到一旁。 薄唇轻擦过心口,她被他彻底弄乱。 像是一种无声的占有,她只得被迫承受着他的吻,思绪开始变得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他已然放了手,等她回过神时,大掌已然握住了膝盖。 她微微一颤,想要合拢,他却与她抗衡着,令她动弹不得。 她抬手覆在他的手背,小脸憋得通红道:“不行,真的不行,你怎么能现在对我……” 她话没说完,却被她自己的一声惊呼打断,旋即赶忙捂住嘴巴。 他吻了吻她,道:“低声些,朝朝,你也不想被人听见吧?” “你放心,我净过手了。” 她仰面躺着,死死咬住唇,生怕一张口说出的不是话语,而是令她万分羞耻的娇吟。 她蜷住脚趾,只觉得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沿着脊柱一路往上爬,一层一层地冲击着她的心神。 她几乎忘了他早就已经放开了她。 她几乎忘了她可以推开他。 她什么也没做,只是感受着,而后下意识攀住他的肩头。 直到外面的敲门声再度响起。 “怎么这么久?需要我帮你吗?” 指尖滑落,她紧紧掐住他的手臂,眼神示意 第57章 他停下。 她得同季述回个话。 可他的动作一点没停,仍在细碎地吻她。 她只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扬声道:“不必了,很快——” 话未说完,她便察觉他像是故意加重了力道。 她受不住,刚想低声去骂他,季述的声音自门外飘进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她依然尽力稳住声音道:“……没有。” 季述蹙眉:“我觉得你说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是摔到哪里,动不了了吗?” 他的手焦急搭在门上。 院门只是虚锁着,他只消轻轻一推,便可入内。 思来想去,他仍是觉得不妥,只是搭在门上,征求她的意见。 “如若不然……我直接进来吧?” “别……我在……我在装床榻。” 她轻吸一口凉气,胡乱找了个借口。 季述面对着漆黑的大门皱起眉头:“他们店里的伙计拉过来的时候没帮你装吗?怎劳你一个人费力做这些?” “付过的钱里通常都是含了工费的,你是不是被人坑了?” “如果你看不明白图纸,我可以帮你的。” 他兀自说了半晌,院内却再无回应。 他再度抬手,想着要不要干脆闯进去看看,落在门环上,却又敲了敲。 “朝朝,你还好吗?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 此时的屋内,慕昭正把修长如玉的手拿到她面前。 昏黄的烛火下泛起盈盈水光。 随后他掏出一方帕子,细致擦着。 “流了好多。” 月思朝别过脸,红唇微张,尽力攫取着周遭的空气,胸口起伏不定。 “上次让你受累,欠你一回,如今我还给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弯身把她抱在怀里,私心想着,还好他来得早。 如今与她紧密相贴的是他,能把她抱在怀里的也是他,而季述只能站在门外,听她为他编织的谎话。 “……我根本不是在气这个。” “我是在气你骗我。” 她眸中水光盈盈,红唇微翘,颇为不满地看着他。 “对不起。”他垂下眸道,“我知道那并非君子行径。” 月思朝的心刚软了软,却听他继续道:“可我不想做君子。” “若能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唯一可能改变的,便是我会尝试怎样将疏漏降至最低,最好让你永远都不要察觉。” …… 他怎么这样! 她闭了闭眼,思绪很乱,也没有力气去整理脑海中数不清的念头,只知季述还等在门外。 她已经晾他晾得太久了。 “你别出去了。”她冷声道。 慕昭沉下脸来:“你怕他知道我在这儿?” 她“嗯”了一声。 心想,季述都已察觉她说话不对劲了,若是三人碰上,很难猜不出她方才究竟在和他做什么吧? 整理好衣裙,她往外走去,身体似乎还能感受到方才那种令她头皮发麻的颤栗。 书里说得不假,这的确是件令人快乐的事。 慕昭站在屋内,透过窗子缝隙,注视着院门前越来越近的二人。 她怕季述看见他,那怎么不怕他知晓今夜季述会来? 还是她已经欣然以为自己可以接受季述的存在? 院门被打开,露出熟悉的恬静面庞。 她看向季述,颇有些愧疚道:“让你久等了。” 他笑笑,见她安然无恙:“无妨,我也是临时起意,随便走走,不由自主走到运河附近,看你这儿还亮着烛火,便想着你会在。” 她把他请进院子里,去厨房泡了壶茶:“不是有事要同我说吗?” 季述敛了敛眸。 在此之前,他的确有一时冲动把他的事情毫无保留地告诉她,可在门口吹了许久冷风,原本浮躁的心莫名安静许多。 他看向她,欲言又止道:“如果你有一个极其不负责任的父亲……” 月思朝笑着调侃:“什么如果,我本就有一个极其不负责任的父亲。” 也是,其实他们很像。 他以拳抵唇,轻咳一声:“假若你和你母亲被他抛弃,在外辛劳度日,若干年后偶然与他重逢,会想与他相认吗?” 她端起杯子,轻抿一口,道:“你觉得呢?我可是想带我娘亲自立门户之人。” “也是,你自是不会认的。”他苦笑了一下,“那你会不会觉得自己飘零许久,毫无根系?” 她认真想了想,重复道:“飘零许久,毫无根系?” “不会,人又不是浮萍,怎会仅能随波逐流?” “如你方才所说,他那般对我和我娘,甚至还不如抛弃了呢,起码抛弃了,我们还有自由。” “可这么多年过去,我不是也长成了我自己喜欢的模样吗?” “一定要类比的话,我觉得人更像一棵树,心是根系,双手则是创造枝杈的可能,若经得住风浪,自己便能生长得枝繁叶茂,无需归属任何氏族,兴许与同族挤在一起,还会争抢养分,所以何必自扰。” 季述思量许久,有些释然:“你说得对。” 她侧目看向他:“怎么,季大哥在京中遇见家乡的故人了吗?” 他垂了垂眼道:“不是我,是一个朋友。” “他与我说起自己的经历,我一时有些感慨罢了。” 她没多想,托着下巴道:“这样啊……话说你有朋友是做木材生意的吗?我今日买了张黄梨木床,觉得还是有些硬。我娘身子不大好,不太适合她。” 季述想了想,道:“不如试试楠木的。此地临河潮湿,而楠木恰耐湿耐腐,且蕴有独特香气,可驱散蚊虫鼠蚁,触感舒适温润,很适合上了年纪的人。” 她抬首冲他一笑:“好。” 季述似想起了什么,开口叮嘱道:“对了,下次记得要求那些运家具的伙计帮你装上再走。” “如果他们不肯,你也别自己动手了。”季述递来一方干净帕子,“我瞧你额发都沾湿了。” “有需要的话,可以来找我。” “……谢谢。” 她讪讪接过,面对他这般真诚的关怀,莫名有些心虚。 送走季述,慕昭从房间踱步出来,径直拿起她石桌上放着的茶杯。 “哎……” 她来不及制止,他已然仰头,把其中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那是她喝剩下的。 且他喝的地方,恰覆着她的唇印。 他放下一滴未剩的杯子,看向她:“你们都说了什么?” “……没什么,他让我买张楠木床。” 慕昭嗤笑一声:“他还挑上了。” “是我主动问他的。” 连他要睡什么床都由着他自己挑吗? 醋意涌上心头,慕昭道:“那你怎么不问问我?” 月思朝收回目光,冷淡道:“我不高兴问你。” 慕昭:“……” 很显然,她还在生气。 他第一次觉得一个人的情绪竟能让他如此棘手。 她气他骗了她。 那好,他今夜一句话也没骗。 那些的的确确是他发自内心的想法。 可她听了实话,还不是不高兴吗? 哄男人之事,他在朝中见过不少,大概就是陪吃陪喝,溜须拍马,可哄女人的经验对他而言几乎是一片空白。 除了对她死缠烂打,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 他跟着她进了厨房,颇有眼力见地先她一步帮她提了热水,倒回卧房尚未置屏风的浴桶之中。 水汽氤氲间,二人两两相望。 良久,又颇为默契地一齐开口。 “你怎么还不出去?” “我可以帮你沐浴。” 第42章 滚烫“我帮你。” 话音刚落,他想起她曾经提过不喜欢被问,问来问去都不如顺其自然地发生,征求意见自然等同于问她问题。 那他想帮她沐浴,算是顺其自然吗? 算吧,毕竟她没拿扫帚把他赶出去,便在给他表现的机会了。 他走上前,打横抱起她,像抱起一片轻飘飘的柔软云朵。 云朵蹙眉道:“放手。” 她没挣扎,只是凶他。 大抵是她也想,却拉不下面子同意吧。 他抱得更紧了些,甚至得寸进尺地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同她示弱道:“别生气了。” 话才说完,她便猝不及防地从他怀里 跳下去。 他没想到她会突然如此,一个重心不稳,往后踉跄一步,碰倒了一桶备用的滚烫热水。 “哗啦”一声,烫水在地面蒸腾起白雾。 而她是跳开的,落地时亦没站住脚。 地面湿滑,就这样朝着后面那滩烫水摔了过去。 第58章 他想伸手去扶,却已经有些来不及。 她的裙摆在半空扬起一朵绽开的蓝花。 月思朝紧紧闭上眼睛,想着怎样才能让自己尽可能少地接触到滚烫的水,快要落地的一瞬间,她想起第一次被开水烫伤的滋味。 那是她还没长到比灶台高的时候。 娘病了,她和浣枝轮流踩着小板凳去熬药。 夜里困得上下眼皮在打架,她没忍住打了个哈欠,不慎踩空,打翻了灶上炖着的药,滚烫的药汤落在她的手臂上,顿时泛起了一片水泡。 好在她年纪小,恢复能力强,养了好久,终究没落下什么疤。 可现在她长大了,经开水一烫,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痕。 但她并没有如心中所想一般摔在滚烫的水里,而是摔在了慕昭身上—— 最后的一刹那,他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带着她转了半个身子,做了她的肉垫。 烫水侵入后背的薄衫,一阵灼痛感随之传过来,男人绷住唇角,第一时间垂眸去看月思朝。 好在她被他保护得很好,只有一只手撑在地上,手掌红了一小块。 他忙带她起身,握住她的手,径直放入一旁刚从水井打上来的冰凉井水之中。 他把她按在冷水里,皮肤之上灼热的温度逐渐降下来,只剩一片粉红。 月思朝忽然想起了什么,蹙眉去看慕昭背后。 男人穿着墨袍,如今又是晚上,连水渍也看不明显,她用另一只手试着去触碰他,却见他不经意蹙起了眉。 “……疼不疼?” 她明明带着答案问问题,得到的却是一句“不疼”。 “这儿什么药都没有,我们回侯府吧。” 她皱起眉,清凌凌的眸子望着他。 他盯了她片刻,“你在关心我?” 她扬了扬眉尾,别过脸去:“你不也在关心我吗?” “我关心你是因为我喜欢你,你是为什么?” 月思朝脱口而出道:“因为我讨厌你,见你受伤高兴得不得了,想关心你伤的怎么样。” “如果很严重的话,就立刻去我们家祖坟烧高香,等你死了,我就能变成一个有钱的俏寡妇。” 有钱的俏寡妇。 这是他死了她也会做他夫人的意思吗? 这番话倒是给慕昭听笑了,他牵起她往院外走。 “马车早在外面候你多时了。” 慕昭万万没想到,把她哄回府中的方式,竟是她担心他受了伤。 若是知晓这样她便会关心他,他宁愿多伤几回。 两人坐在马车里,慕昭把先前备好的点心放在小几上,缓缓推向她:“听林凝雾说你没与她用晚膳,定是饿了吧。” 月思朝抿住唇,目光移向他的背,只见他坐得笔直,将疼痛藏匿得很好。 可她的手掌尚有余热在隐隐作痛,还是她已经泡了许久冷水之后的效果,他尚未经过任何处理,又怎么可能会不疼。 她又想起他的背,沟壑分明,线条流畅,连肤色对她而言都恰到好处,若是留下烫伤的可怖痕迹,日后再看的话…… 想到这儿,她不大高兴,抿住唇道:“你把衣裳脱了。” 慕昭眸含探究地望过来,斟酌着她的意图:“如今还在马车上……” 她打断他:“你脱不脱?” 他不由想起那晚她的主动,那时她也说了同样的话。 他默默凝了她片刻:“你是想看,还是想要?” 月思朝明显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档子事? 她对上他的眸子,满脸写着谴责,干脆坐到他身边,抬手搭在了他的肩,手指一扒,径直脱去了他的衣裳。 衣料滑下,擦过他后背的伤,尽数堆叠在他的腰间。 他轻轻抽了一口气,缓声道:“你慢些。” 车厢内两人的话悉数落入车外凌川的耳中。 在他的记忆里,侯爷一向是洁身自好克己守礼之人,即便京城的贵人们已经在马车上玩出花了,他都难以想象这种事会在侯爷身上主动发生。 哦不,严谨一些,的确不是他主动的,如今看来是他们夫人想要,侯爷配合。 作为最懂他心思的属下,他不能拖后腿。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往较远且平坦的路绕去。 马车内,月思朝拿出帕子,沾了些早就放凉了的茶水。 “车里条件有限,我只能先这样帮你。” 其实她怎么对他都可以,只是她这么郑重地说了一句,让他没由来地有些紧张。 他望向她,见少女眉眼认真,紧紧盯着他的后背。 红痕比她手上的要深上许多,有些地方甚至泛着肿,但好在没有起水泡。 慕昭默默挺直几分腰腹,微不可见地开了几分肩,身上肌肉绷紧,心想,还好他这些日子没荒废了晨起练武的习惯。 不过如今已经是夜里了,不知道状态还比不比得过刚练完的时候。 纤细的手指夹住沾湿冷茶的帕子,轻轻覆在他背后。 她动作太过温柔,惹得他喉结上下一滚,绷紧了身子。 “……我弄疼你了?”她小心问道。 他摇了摇头。 这烫伤比起他习武迎战时所受的伤简直不值一提,他本没怎么当回事。 可见她如此重视,他敛了敛神色,轻咳一声改口道:“有点儿。” “那我再慢点。”她另一只手扒住他的左肩,一边用嘴吹着他的伤处,一边缓缓擦拭,凝眉盯着他后背从右肩直至腰上的红痕,轻叹一口气:“好长。” “嘶——”他又配合着轻抽了口凉气。 月思朝手上动作未停,担忧问道:“你如今什么感觉?” 他夸大其词道:“很烫,很难受,但被你弄着就好了许多。” 凌川绷紧脊背,心想这是他不扣月钱就能听的东西吗? 他家侯爷平时端得和什么似的,没想到在夫人面前还挺娇。 她就这样一面轻吹着,一面沾着茶水,为他擦了一路,马车终于停在了侯府前。 不知为何,月思朝觉着今天在路上的时间莫名得长。 或许是她从未这样细致地照顾过一个男子。 她凑近他的时候,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清晰可闻,自然觉得时间被拉长了。 恰逢此时,屋外传来敲门声。 她收回思绪,匆匆走去开门,见来人是慕昭与一个胡子花白的大夫。 大夫行了礼,背着药箱走进来,她顺手阖了房门。 “夫人,听闻您被热水烫伤了手。” 她伸出手掌,“仅这么一小片,不是什么大事,按时厚涂烫伤药应当就好了。” 大夫瞧着,点了点头,赞道:“没想到夫人竟是内行。” “谈不上,只是从前被烫过。”月思朝抬眸看向慕昭,“你来看看他,他伤得更重。” 大夫心神一凛:“果真?侯爷你快坐下,让我好生瞧瞧。” 慕昭依言褪了衣衫,烛下,烫伤的红痕比在马车上更深了些。 这么大一片,若是落疤就不好看了。月思朝惆怅地想。 “会留疤吗?”她问道。 “若是养得好便不会,如若不重视,留疤是板上钉钉的事。” 她蹙眉“啊”了一声,“那要如何养?” 大夫捋了捋胡须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和她一样,按时涂 药就好了。 话未落地,他便对上慕昭波澜不惊的目光。 他抿住唇,径直改口:“这伤口暂时不能再沾热水,故而起初几日的沐浴,定需要细心之人小心服侍,擦净后要及时涂药。” “擦什么药,复杂不复杂?”慕昭沉声问,墨黑的眸子仍盯着他。 大夫头皮发麻,意会一番,即刻道:“复杂。” 他从药箱里摸出三种样式不同,但功效成分皆一样的药膏来。 “第一遍先涂这盒蓝的,薄薄一层即可,第二遍涂这盒红的,适量即可,第三遍涂这盒金的,厚厚一层。” 他打量着慕昭的神色,补充道:“哦……切记用手指涂,如此好把控用量。” “把药留下,你可以告退了,记得去找凌川领赏。” 见慕昭神色转淡,大夫心中终于松了口气,擦擦额汗,起身告辞。 他爹曾教导他,侍奉贵人往往最要紧的是不是医术,而是眼力与洞察。 如今他深以为然。 月思朝把药盒一一打开,放在鼻下细细闻了闻,凝眉疑惑道:“我怎么觉得……这几盒药气味都一样呢?” “……你闻错了。”慕昭垂下眼,轻描淡写道,“张大夫可是京城名医世家出身,是随军二十多年的大夫。” 他先强调了大夫出身之可靠,继而加以佐证:“你也知晓,用兵作战时常需要隐匿身形,最好不要有太过明显刺鼻的味道,或许他为了抑制药气,加了什么独家秘制的香料调和。” 第59章 “如此,即便被人察觉你受了伤,也难从药味判断你伤的重不重。” 她蹙眉想想,觉得他说得在理,毕竟制毒高手还能做出无色无味的毒药,几瓶气味一致却功效不同的药膏算得了什么。 她拢了拢几只药盒:“我把这些给凌川送过去?” 他幽幽望向她:“凌川是个习武的粗人,下手没轻没重。” “我也可以去——” 他打断她,声音再度落寞了几分:“我没有贴身侍候的女使。” 烛下,他一如往常,挺拔如竹地坐着,带着浑然天成的矜贵,可月思朝竟蓦地发现他眼睫微颤,显得无助又易碎。 她硬着头皮,反手指了指自己。 “那,我呗?” 他绽出一个纯良的笑:“虽知你是迫不得已,但你愿意照顾我实在是太好了。” …… 浣枝送了热水进来,月思朝木着脸,心想,没错,她的确是迫不得已,若非他为了救自己才烫伤的,她才懒得管他。 她起身打湿巾帕:“大夫说头几日不宜碰水,我帮你擦擦身子。” 第43章 偷看目光毫不遮掩落在她身上。 他赤着上半身,肌肉结实,坦然看着她,仿若两人只是纯粹的照料与被照料的关系,不揉杂一丝一毫的情/欲。 在这样的目光之下,月思朝反而莫名心虚起来,她故作镇定,迫着自己不去细看他的肌肉,把巾帕按在了他的胸口。 慕昭对此毫不意外。 他默默把脊背挺得更直了些,沉肩时,牵扯到了背后烫伤的地方,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 月思朝的手往后缩了下:“……弄疼你了?” 她把动作放得更轻了些。 他凝着她道:“没有,是我自己。” 月思朝没有尽信,全当他是在宽慰她。 她虽不是第一次照料病人,却是第一次如夫妻般照料一个男人,紧张是在所难免的,很多不经意的举动便会下意识流露出来。 譬如把巾帕按在他身躯上时,手指会微微蜷一下,指下被打湿的帕子弯出一个旋,像极了她在偷摸。 一种熟悉的冲动开始在他的四肢百骸里涌现。 他不着痕迹地合了下腿,试图把腰下的衣料堆叠起来,掩住不愿被她发现的欲望。 擦完胸口,她重新打湿帕子,蹲在地上去为他擦腰腹。 无言之中,月思朝的紧张逐渐消退,转化为一种细心照料的专注,紧紧盯着他。 因怕再牵扯到他背后的伤,动作放得格外轻,打湿的巾帕小心擦过时,惹得他很痒。 他屏住呼吸,居高临下地看她,只见她一缕乌发垂落在他的裤上,目光几乎与他的大腿平齐。 他受不了那样直白的眼神。 他只得尽力掩盖着那个早已耀武扬威的地方,把讨厌她的地方想了个遍。 他讨厌她的善良。 季述郁结于心又如何?和她有什么关系。 ……可若她不善良,没有不畏权贵地去救林凝雾,他也未必会高看她。 他还讨厌她的聪明。 若非洞察了他的意图,他们今晚本不必争执。 ……可若她真是个脑袋空空之人,说不定当初早死在了水匪手中。更或者她根本就不会拼命为自己寻出路,像她那几个庶姐一样,早就顺从家中安排,草草嫁了旁人。 他最讨厌她的倔强。 ……可若她发自内心地对他伏低做小,那么从一开始,他就不会留意她。 很烦。 他垂眸。 他讨厌她按着他的细白手指,讨厌她垂首时露出的纤细脖颈,讨厌她明明就在他面前,却不想对他做些什么。 ……罢了,他根本讨厌不了她。 喜恶同因。 他如今讨厌她的每一面,恰恰都是当初喜欢她的缘由。 半晌,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忍无可忍道:“其实你可以擦快点。” 月思朝刚换了个蹲着的姿势,还以为他是怕她蹲久了腿麻,随口道:“我没事的。” 他蹙眉:“不是……你太慢太轻我难受。” 她抿抿唇:“那我弄疼你不也很难受吗?” 她到底明不明白,这根本就不是同一种难受。 痛点总比他把持不住自己强。 “……总之你快点。” 他别过脸,强迫着自己不再去看她。 她动作果真麻利了些。 可方才已被她勾起了欲,即便她现在如他所愿,心中的难耐却并未减少。 终于,她擦完了前身,扶着他的肩,单膝跪去床榻,帮他去擦背。 他微微弓身,配合着她的动作,好让她没那么费力。 男人脊背宽阔,纵然时常在外,肌肤依然偏白,于是衬得那道烫痕愈发骇人。 她每每望见那深红痕迹,便觉得触目惊心。 擦至烫伤的地方,她特意用打湿的帕子包住手指,在伤痕边缘小心仔细地擦拭。 而慕昭感受着,只觉得她像是在描摹他的肌肉形状。 他阖了阖眼,心想,早知她为他擦身,最受煎熬的反倒是他自己,还不如当初就让大夫来。 擦至后面,月思朝用手指压了压他的裤腰,提醒他道:“该擦腿了。” 他自床榻上猛地站起来,绷着唇角道:“我自己来。” 她捏着湿帕,诚恳劝说道:“我来吧,反正都擦一半了,万一你扯到了伤处怎么办?” “没关系。”他执意道。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有别的想法。”她严肃保证。 他直直凝着她,毫不遮掩道:“你再擦下去,我怕我会对你有别的想法。” 月思朝:“……” 目光垂落,她看了看他的腿间,又强迫自己视线上移,看向他的脸,没再同他再争下去。 只是把帕子又在温水里涮了一遍,红着脸递给他。 他接过,绕去了屏风后。 很快,屏风后传来水倒入浴桶的声音。 月思朝自屏风处收回目光,环顾四周,却见方才为他擦身的那盆温水仍摆在桌上。 她想起屏风后只有备用的水,冷的。 不知等了多久,男人终于从屏风后绕了出来,依旧只穿着下裤。 她垂着脑袋,装模作样去拿药盒, 偷偷掀起眼皮,去看他宽阔的肩和劲瘦的腰。 “我给你上药。” 他把她的偷看尽收眼底,没多说什么,径直趴在了榻上。 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着,她果然老实巴交地按大夫胡诌的方式为他细致涂好。 又是一场比两军对峙还要难熬的恶战。 方才被冷水暂压下的欲望不知不觉间又自骨髓里细微冒出,他强忍着让她上了药,后背的灼痛被清凉的药膏稍缓,心间的燥热却无药可医。 她起身,松了口气道:“好了,我要去洗澡了。” “朝朝。”他忽地开口唤住她,侧身单手撑住脑袋,“不是说好了让我帮你吗?” ……谁和他说好了?! 月思朝尴尬地挪开目光:“不必了,你都这样了。” “如果你因为我伤处恶化,我会更内疚的。”她深吸一口气,寻了个合情合理的借口,“你也不想看我自责的对吧?” 慕昭心中忽又觉得受伤一点也不好。 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半晌,最终不甘地幽幽道:“那你去吧。” * 月思朝重新叫了热水,屏风后传来些窸窸窣窣的衣料声响。 慕昭披着外衫坐在书案前,手中随意握了本书。 她沐浴的水声时不时透过屏风传来,他根本无法静心去读,只觉得眼前密密麻麻的黑字一个也不认得。 但凡他能看进去一眼,便能轻易发现其实自己拿倒了。 他神游在外,想起曾听府中女使禀报,她沐浴时喜欢备些花瓣撒入桶中。 他对她的身体很是熟悉,轻易便能想象出花瓣粘在她乌发和锁骨上的模样。 她生得白,无论什么颜色的花落在她身上都很好看。 出浴之时,或许还会带出些花瓣,贴在她的玲珑柔软之上。 若他与她不是如今这样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而是自幼青梅竹马,琴瑟和鸣的夫妻,或许她会允许他一同沐浴,他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将那花瓣从她身前采撷下来,然后…… “慕昭。” 屏风后传来一道熟悉的轻唤,堪堪拉回了他不知飘向何处的思绪。 他莫名有一种被人抓包的心虚,压下纷乱的心跳,清清嗓子,定声问:“怎么?” 屏风后的少女沉默良久,艰难开口道:“……你能帮我拿一下寝衣吗?就在我的枕头旁边。” 她院里从小到大就没几个伺候的人,故而在这方面一直很随意。 在月府时,总把寝衣丢在自己的床榻上,沐浴罢,一边用干帕子拧着头发,一边走过去穿上。 第60章 来了侯府,这习惯依旧未改。 起初她还怕慕昭突然回来,屡次喊浣枝进屋,把寝衣给她送到屏风后穿上,后来逐渐摸出了慕昭回府的规律,发现她往往在他回屋前就能沐浴完,便又恢复了从前的习惯。 却忘了今夜情况特殊。 慕昭刚涂药,定没法好好穿衣裳,浣枝不好进来替她拿寝衣,而她更不能赤条条地从屏风后走出去。 她在外面忙了一天,旧衣裙又是沾灰,又是透汗,也没法穿。 男人的声音轻飘飘传过来:“……嘶,我这会儿背突然很疼,胳膊有点儿动不了,你可以自己出来拿。” 她凝眉:“……我没法拿。”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偷看你。” ……真的不会偷看吗? 月思朝往屏风外望去,看着男人坐在书案后的剪影。 她可信不过他。 “……你背疼腿总不疼吧?” “要不然你先起身回避一下?我穿个寝衣就好,很快的。” 尾音婉转,带着她撒娇时一贯用的故作可怜的声线。 他抬眸望向声音来源处。 古韵华贵的屏风上赫然是一道窈窕身影。 她已经自浴桶中站起身,正擦拭着身上的水珠。 怕湿发淅沥而出的水再落在擦干地方,她倾身弯着腰,臀顺势翘起来,与身前的挺拔一同映在屏风上,勾勒出线条流畅的肩颈与修长笔直的双腿,宛若名家亲笔绘制的仕女图,活色生香呈现在他眼前。 他目光沉黯,喉结上下一滚,起身出了内室。 听见房内响起平缓的脚步声,月思朝隔着屏风回望,已不见书案后男人的身影。 片刻,房门阖上的“吱呀”声响传过来。 ……他出去了? 她仍不放心,试探道:“慕昭,你还在屋里吗?” 未得任何回音。 她这才松了口气。 经纪府一事,慕昭正人君子的形象本就在她心中大打折扣,今夜他又那样对她……想起他沾染着水光的指尖和诱哄她不许出声的幽深眼瞳,她心中便又羞又恼,耳后腾起一阵热度。 好在他如今还算听话,没死活赖在这里。 否则她宁愿把自己在浴桶里泡烂,也不想出去任由他瞧。 她深吸一口气,不敢踌躇太久,赤着脚,飞快绕出屏风,无暇环顾四周,一路小跑赶回床榻前。 两人的床榻很大,她的枕头在内侧。 为了快些拿到寝衣,她干脆趴跪上去伸手翻找,毫不费力拿到之后,她手腕一抖,匆忙将寝衣摊在床榻上,伸手去解系带。 她担心着慕昭会不会突然折返,本想迅速解开,套回身上,谁料心一慌,手下的动作便跟着慌,反而把原本松松系着的带子彻底打成了死结。 她皱起眉头,顿时有些气急败坏,打算抱着衣裳,折返回屏风后面慢慢解。 结果一转身,便瞧见了在房门前立着的男人。 他正对着床榻,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她身上。 惊慌中,她赶忙把寝衣胡乱挡着自己,抖着声线质问他:“……你你你!你不是出去了吗?” 男人语气散漫:“谁说我要出去了?” 她捏着衣裳,羞恼道:“那脚步声和门响——” 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门被风吹开了,我走过来关上,然后就见你自己跑出来了。” 第44章 品尝“想玩吗?” 烛火静静淌在她身上,照出湿润的水汽。 从前与她亲密之时,或碍于他的青涩,或碍于夜深昏暗,他都不曾细致地看过她。 算起来,这是他头一回看清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因着刚沐浴完的缘故,白里透红,温软生香。 她似乎太过羞赧,清凌凌的眸子甚至被逼出些泪光。 “……你你你,你不是说你不会偷看吗?” “我有偷看吗?”慕昭气定神闲道。 他迈开长腿,自门口朝她走过来。 月思朝甚至发现他的视线正毫不遮掩地落在她赤着的双腿上。 她顶着张大红脸,试图制止他:“……你别过来!你不偷看,那你怎么还不快闭上眼睛?” 他非但没有止步,还故作不解道:“我光明正大看的,怎么能叫偷呢?” 月思朝:“……” 她捏着偏偏穿不了的寝衣,心中又气又急。 她好想逃回屏风后,把自己埋回浴桶里,可她手中的衣裳仅够遮挡她前面,若就这么落荒而逃,岂非又要让他白白看一遍? 她还不如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永不见人算了! ……对啊,她如今就站在床前,那为什么不把自己塞回被子里呢? 在慕昭朝她伸出手的刹那,她毫不犹豫地掀起被褥钻了进去,双手死死攥住被角。 慕昭垂眼望向眼下微微隆起的被面,一时有些失语。 他试图轻掀被角,她赶忙压得更紧实了些。 他缓声道:“寝衣给我,我帮你解开那些死结。” “用不着,你惯会骗人!” 不忿的声音从被窝里闷闷传来。 眼前一片漆黑,宽大柔软的被子紧紧裹着着她的身体,带给她不少安全感。 外面的男子默了许久,她这才听见他转身。 脚步声离她逐渐远去,似乎是柜门被打开,他翻找出什么,又折返回她身边。 只是这次他没再伸手去扯她头顶的被子,而是把手伸进了被尾的缝隙里。 炙热的掌心触碰到她的脚背。 她 像是被烫了一下,下意识想把双腿蜷缩起来,却不料他在她有所动作之前,先一步沿着脚背向上,握住了她的足踝。 月思朝猛地一激灵,惊呼一声,甩了甩腿,想要挣开他。 挣扎之间,被褥漏进来几许凉风,他顺势把她翻了个面,锦被被推上,堆叠在她腰间。 微凉的空气包裹住她的双腿,衬得那只被攥住的足踝似套了只炽热的火圈。 她不由自主地绷直脊背,仍蒙在被子里的脑袋死死咬住唇瓣。 他的掌心在她足踝上比量着什么,而后便有一件薄滑柔软的衣料划过她的腿。 这样的触感简直令她更为心慌。 “你,你要做什么?” “帮你穿寝衣。” 最后那布料果真落在她的腰间。 应当是一件下裙。 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手指小心在她腰上打着绳结。 她的心脏疯狂跳动着,呼吸微窒,想掀被去看,却又羞于去看,直到足踝上的温热变成冰凉,她才觉察出有几分不对。 她试着挣扎了下,发现自己的脚似乎被一条锁链绑在了床尾。 “……你!” 她开始用力拉扯,却无济于事,只感受到他的手再次放在了她的被褥上,试着再往上推。 她的十指紧紧攥住被子,被极致的羞耻逼出了眼泪。 “求求你别往上了……” 男人停住动作,声音低沉:“那这上衣你自己穿?” 月思朝蒙在被子里,心中纠结片刻,觉得事到如今,当着他的面自己穿寝衣,总好过让他这般暧昧地为她穿。 起码她可以用被子遮掩住自己,而不是彻底袒露在他眼下。 她真的受不了这样被他摆弄来摆弄去了。 她闷闷“嗯”了一声,从被褥中颤着伸出手,“你给我罢,我自己穿。” 很快,他便把上衣交到了她手里。 触及便是块少得可怜的衣料。 料子轻薄,边缘并不齐整,如山峦般有起有伏,边缘能摸到一圈触感温润的小珠,最低处还有一只小铃铛。 细碎的铃音响起,她忽然觉得有点耳熟。 这……啊这…… 这不是那时她送错的礼物吗! 慕昭就给她穿这个? 她整个人羞愤欲死,扔烫手山芋似的将它扔去了床角。 “我不穿。” 他低笑了一声:“不穿也可以。” 还未待她反应过来,他便把被子挪开了。 骤然自黑暗里暴露在烛火下,她抬手挡了下眼,待能适应周遭光线,她这才看见他就坐在床沿,正目光灼灼,居高临下地细细端详她。 她实在受不了这样的目光,窘迫地别过脸去,本想把自己蜷成一团,谁料才动弹了一下,他便钳制住了她。 手指修长,轻易陷落在身前。 “朝朝。” 他俯身,在她耳边轻喃,垂落的碎发扫在她的颊畔。 她耳尖直痒,抿唇不理会他。 他含住她的耳垂,“你不理我,我就一直叫你。” “朝朝。” “朝朝。” “朝朝。” “朝朝……” 她受不住他这样温柔地唤她,终于自喉间“嗯”了一声。 “你想玩吗?”男人目光认真,直直盯着她。 月思朝的身形当即僵硬几分,目光忍不住往他劲瘦的腰腹下瞟去。 第61章 慕昭告诫般地轻轻咬了她一下,白皙小巧的耳垂很快蒙上一层水光。 “你想什么呢?不是让你玩它。” 这下轮到月思朝不理解了。 “……那你要玩什么?” 他没即刻答她,像是在斟酌措辞,五指时松时紧。 她不由想起了自己在小厨房里初学揉面的时候。 面前摆着个顶她两个脑袋大的盆,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就像他这样不知揉了多久,终于把面团变得雪白弹软。 而她不同,她本身就雪白弹软,故而他看起来毫不费力。 意识短暂回笼,她听见他在耳边道:“你不是想做有钱小寡妇吗?” “那我就是暗中觊觎小寡妇多时的将军。” 说罢,他垂首去吻她,轻轻含住她饱满柔嫩的唇珠,在唇齿间厮磨,直至她微微气喘。 他的吻不断向下,她缩了下身子想躲:“……你还有伤。” “别管。”他扣着她的腰低声道,“你是被将军强占的小寡妇,我们是做恨的关系,你应该盼着我早些疼死才是。” 她被亲得有些混沌,昏昏沉沉之间,裙摆不知不觉被拨开。 她抬眼,手抵在他身前,楚楚可怜地凝着他:“别……” 身下美人眸中水波潋滟,眼尾红红,泪盈于睫。 他手下未动。 他终是见不得她哭的。 想着不然就此作罢,别太欺负她。 谁知她颤着声继续道:“我亡夫的魂魄可一直陪着我呢,将军若是强占我,就不怕他瞧见吗?” 慕昭:“……” 她还配合着演上了,真不愧是会写话本的。 “他瞧见又能怎样?”他问道。 手指起落。 “他可曾这样对过你吗?” 她眼睫上挂着的泪珠便跟着滚落下来,猛地咬住唇,一时说不出话。 良久,迎着男人深不见底的眸光,她轻抽着气道:“……我们,我们和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他放缓声线,耐心问她。 她愈发招架不住,饱满的唇瓣上已经落下两颗浅淡的齿痕,他正想吻上去,却听她磕磕巴巴道:“他,他比,比你温柔多了,他就不会把我绑在这里。” 她果然喜欢温柔的。 他忽然想起季述,一时改了本欲与她顺水推舟的想法。 他得把他比下去。 他轻笑了声道:“那你这小寡妇还挺没见过世面的。” “本将军绑你,正是为了温柔待你。” 他的吻一路往下,扶住她的腿。 继而吻住了更为柔软的唇瓣。 ……这样的感觉太过猝不及防。 即便她本就躺在榻上,仍控制不住地想要往后仰,双腿发软,手指不自觉地绕进他的发丝之中,止不住地抽气。 他一边观察着她的反应,一边继续品尝,心想,那本《牡丹魂》也不是毫无作用,若非他细细研读过一遍,在这方面很难无师自通,更别提指望着用这样的方式让她对他欲罢不能。 不到一刻钟,他放开她,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是不是比你那亡夫温柔?” 她死死攥住身下的锦缎,胸口起伏不定,夹着腿不想理他,心想这人不要脸的时候,可真是无人能敌。 他没等她回答,只起身去漱口。 再回来时,俯身吻去她眼尾被逼出的泪痕,把她打理干净后又她捞进怀里,垂眼见她脖颈至锁骨深处,一路皆是他落下的痕迹。 他其实不喜欢见她受委屈。 但若是在夫妻之事上,他又恶劣地希望她只为他掉眼泪。 揽着她的手逐渐收紧,他犹豫着是去再洗个冷水澡,还是再欺负她一遍。 还未想出所以然,她抬手掐了他一下,恶狠狠道:“你以后不许这样了。” “不许哪样?”疑惑的淡声自脑袋顶上传来。 “你别装,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轻轻“哦”了一声,“可你明明表现得很满意。” 月思朝:“……” 被他毫不留情地戳穿,她有些恼羞成怒,试图从他怀中挣脱开来。 他故意闷哼一声,她即刻安静。 “……我弄疼你了?” 他已熟练掌握了她的以退为进:“没有。” 月思朝道:“你为什么不承认呢?我明明都听见了。” “你现在还疼吗?” 慕昭道:“你不乱动,我就不会疼。” 月思朝绷着脸:“那你放开我啊,我们一人睡一边。” 慕昭又“嘶”了一声:“不行,我如今只能侧着睡,还需要抱着什么撑住我的手臂。” “你就正正合适。” 月思朝再度安静下来,房内仅余两人的呼吸声。 隔了好久,她忍不住小声开口:“可你还是戳到我了。” 第45章 吃醋出色的丈夫。 慕昭阖上眼:“别管它。” 月思朝微微挪了挪身子,试图离它远点。 “……我也不想管,可它戳着我,感觉很奇怪。” 他未动:“你现在又帮不了我,你的手也烫了一块。” 为了彰显她丰富的理论经验,她顺口道:“这种事又不是只有手才行。” 他睁开眼,看向她垂顺的发丝和瓷白的脖颈。 他试探问道:“那你要帮我吗?” 他说着,她只觉得被贴得更紧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浑身血液往上涌,她不动声色地绷直身体:“很晚了,该睡觉了。” 男子抱她的手默 默松开,平躺在床榻上。 “那过一会儿再抱。” 月思朝亦跟着平躺下来,偏头看向他身上覆着的薄被,发现中间被顶起山尖的形状。 她的眼神太过专注,以至于他想忽视却根本无法忽视。 躁动久久无法平息,他只得忍无可忍地偏过头问:“你在看什么?” 四目相对,她被盯得有些窘迫:“……看那个。” 慕昭:“……” 他耐下性子问她:“为什么看?” 如果她说其实她有点想帮他的话,他也不是不能原谅她。 “……你真的要听吗?”她耳尖微红。 “你说。” 慕昭心想她还扭捏上了,该不会真想吧? 她也真是的,表面看起来挺纯洁,一朝打开新世界,就这么欲求不满,不过他身为一个出色的丈夫,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妻子的—— “我好奇你为何能轻易控制它变长变大,却不能轻易控制它变回去。”她轻声道。 思绪骤然被打断,他沉默无言。 她又往下看了一眼:“是你自制力不太行吗?” 男人听不得不行二字,不管是哪方面。 他黑着脸,掀开被子下床,很快,屏风后再度传来水声。 等他携着一身清冷水汽回来,已然一如往常。 她望着他,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他却先一步止住了她的话头:“睡觉。” 他若再听她说那些混话,保不齐会再动心起念。 陪她折腾到如今已经够了,他可不想一整晚都泡在冷水里。 两人并肩躺在床上,中间足足隔着一臂距离。 月思朝眨眨眼睛,总觉得有点怪异。 他不是说他只能侧睡,且手臂需要支撑,抱着她的感觉刚刚好吗? ……那怎么还不来抱她呢? 呸,她在遗憾什么? 从前他们便是这样相安无事睡着的。 她翻了个身,阖上了眼睛。 这一夜她睡得很沉,感觉自己被卷在了一张又香又白的大饼里,变成了一道菜,交到了慕昭手中。 眼见他的唇贴近她,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和柔软舌尖。 她想躲,却被束缚得很紧,动弹不得,于是脸颊便被迫贴上了他的温热。 她迷迷糊糊醒来,入眼便是一片冷白。 ……是裹她的那张饼吗? 她宕机了一瞬,发现她的脸正埋在他的胸口。 男人衣襟散开,锁骨深陷,手臂环着她的腰,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细微动作,抱着她的手又紧了紧。 ……他们不是各睡各的吗,怎么睡着睡着,就睡到他怀里来了? 她蜷了蜷脚趾,感受到大腿上有些怪异,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下,只看到一片结实腹肌和鼓起的亵裤。 难道睡着时也会想吗? 她不可思议看向他,心想他从前起得早,她不曾看见过这样的场面,还以为她总是做春/梦已经够丢人了,没想到他在这方面竟远胜于她。 她拿起他搭在腰上的手臂,试图从他怀里出来,也就才推开他,他便睁开了眼睛。 未免尬尴,她只好迎上他的目光,硬着头皮问道:“你为什么抱我?” 他凝着她,面不改色道:“是你自己滚过来,趴在了我身上,压得我伤处难受,没办法,只好抱着你。” 第62章 她睡觉确实不太老实。 她“哦”了一声,摸了摸鼻尖。 “那你做了什么奇怪的梦吗?” 总不至于抱着她睡也能支起来吧。 “没有。”他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 还不承认。 不过不承认也好,她可以当做不知道。 万一他说他梦见和她,她还要尴尬,万一他说他梦见和别人,她又不爱听。 等等,她为什么不爱听? 她短暂想了一下,觉得大抵是她不喜欢探听旁人隐私之故。 却听他忽然道:“对了,你那宅子的钥匙借我用一下。” “做什么?” “我有东西落那儿了,去找找。” 她“哦”了一声,道:“正好我没时间陪你去,今日我要去买份礼。” “买给谁?”他一颗心吊了起来。 “给我爹,过几日是他的生辰。” 届时她要趁机回府一趟,把计划说与她娘听。 他的心再次落下去,心想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野男人就行。 “为什么不直接去侯府的库房挑一件?” 她摇摇头:“那些都太贵重了。” 他皱眉:“我的就是你的,你不必如此见外——” “是他不配。”她打断道,随后补充了句,“我不是同你见外。” 慕昭实在难以理解她与她家中的关系。 若说不好,大可以从此少来往,为何偏偏要回去给她爹过生辰? 若说她渴望修复亲情,为何又是这副不屑一顾之态? 可他身为她的夫君,只知无论如何也不必插手她家中事,无条件站在她身边即可。 “要我陪你吗?” 她点点头:“如果你有空的话。” * 两人一同坐上马车,悠悠穿过几条街巷,停在月府前。 纵然慕昭不是那种仗着关系远近亲疏帮衬他人之人,但自从月府和慕府结了亲,上赶着来与她爹结交之人仍是不少。 慕昭率先下了马车,月庭见状赶忙撇下本攀谈着的一干人等,往他这处走。 却见他看都不曾看他一眼,只立在马车旁,等他那个小女儿提着裙摆,掀起车帘,抬手扶她下了车。 他心中顿生欣慰。 素日里看月思朝一声不吭,整日躲着府中人,不知在忙些什么,没想到却颇有几分御夫的本事。 若是能趁她得宠之际向侯府讨要些好处…… 他笑眯眯上前迎接,却见月思朝命人大箱小箱地往府中送礼。 他无视月思朝,只对慕昭道:“贤婿真是破费了,竟命人送了这样多的东西,来来来,快去府里坐!” 慕昭“嗯”了一声,心想看着阵仗大,其实皆是些果子。 月思朝同他说,他素日参宴一向出手大方,今日只消装装样子即可,即便月庭日后发现这些根本不是他想要的财宝,往外说也没人会相信,只会觉得他是在造谣诋毁。 让人有苦说不出的坏事,他还是第一回干。 正堂很是热闹,月思朝打过招呼之后,便把与人寒暄一事交给了慕昭,她自己则拐回了她的小院去找娘亲。 她娘亲出身于一户普通人家。 父亲是个穷秀才,因自己不能光宗耀祖,便更致力于生出个优秀儿子好传宗接代,不负祖宗,谁料一生就是五个女儿,直至第六个才是儿子。 温雪的娘亲因屡次生产折损了身子,早早故去,爹爹又只会灌输给她们照顾弟弟的思想,所以她惯于付出,从不求回报。 嫁给月庭这么些年,也只是默默受苦,毫无怨言。 好在今后不会了。 谁知她还未来得及过去,便在半道上被月夫人拦了下来。 她眼尖地发现月夫人正往袖中藏着的东西,是她前些日子给娘亲送来的钱袋。 月夫人自上到下将她审视一遍,轻飘飘道:“嫁了人就是不一样,这些日子你过得可好?” 她点了点头道:“挺好,不劳母亲挂念。” 月夫人淡淡“嗯”了一声,见慕昭没陪在她身边,便道:“新婚燕尔,浓情蜜意,家家皆是如此,若想好日子过得长久,平日里还是不要太任性,且多顺着男人。” “侯府可不是普通人家,你要想想该如何稳固地位。” 月思朝闻言皱起眉。 她不喜欢听这些长者自以为是的说教。 若是日子过得不开心,理应想办法早早脱离那个令她不开心的人,而不是做些毫无 意义的算计。 但她没必要同嫡母起口舌之争,只敷衍道:“我明白的。” “你心里明白也没用,咱们家给不了你什么助力,你一定要牢牢抓住他的心才是……你可知他是否有收几个侧室的打算?” 唔,狐狸尾巴这么快藏不住了吗? 月思朝平静道:“没有。” 客观地讲,慕昭是一个还算不错的丈夫,不干涉她在外做什么,知道关心她、护着她,也从不沾花惹草。 若是她这一辈子一定要与男人成婚的话,他的确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不说如胶似漆,也能相敬如宾。 月夫人叹了口气:“我可听说怀宁郡主一直对他念念不忘……你的出身终究与她相去甚远,若是有朝一日,她真进了侯府,母亲怕你受欺负。” 月思朝望着她昭然若揭的心思:“……母亲是想说?” 月夫人面色稍有些不自然,甚至牵起了她的手:“思娴的亲事迟迟未定下来,你们又是一同长大的亲姐妹,她若嫁进侯府,你俩也能相互照应。” “日后郡主真的嫁进来,她也能和你一致对外,你说是不是?” “……不是。” 月思朝把手自她手中抽出来。 从小到大,她甚少顶撞长辈,因为她若是反驳太过,那就不只有她不爱听的话,甚至可能还会挨上一顿毒打。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有了为自己撑腰的底气。 左不过是月夫人瞧上了她的婚事,认为自己的嫡亲女儿总不能比她嫁得差。 可满京城能比慕昭好的男子又有几个? 所以便想通过她,让月思娴来分一杯羹。 “您凭什么认为侯爷他一定会有侧室?那日他在咱们府上说的话,想必您也听见了,他不会纳妾的。” 月夫人见她不上道,便沉下脸色:“男人的话听听就得了,他这般位高权重,也就是图你一时新鲜。” “你想想他周围,都是些什么高门贵女,大家闺秀,头一次见你这种小官庶女罢了,他总不可能一直喜欢你。” “你父亲,你大伯,当初不都这样?也没见他们日后少纳妾。” “我可是过来人。” 月思朝听着烦,只道:“您何必在我这儿浪费口舌,我又做不了他的主,既然您有意,不如直接去找侯爷说。” 说罢,她绕过她,径直离开。 去找娘亲的路上,她想,三心二意同家世门第有什么关系? 多的是没出息的男人想着三妻四妾。 而且谁说位高权重者就没有一心一意之人? 慕昭他父母就是很好的证明。 * 她和娘亲说了会儿话,到了开席的时候才一同往主院去。 按理说,她一个外嫁的庶女,本不应该坐主桌,但碍于慕昭的面子,破天荒让她坐了上来。 即便慕昭并不怎么开口,饭桌上的气氛也不算冷,月庭夫妇更是带着超乎寻常的热情。 月夫人先是把桌上的鸡腿夹去了月庭碗里,又同月思娴抛了个眼风,示意她把另一只鸡腿给慕昭夹过去。 月思朝闷不做声地吃菜,余光打量着月思娴。 只见月思娴皱着眉,小脸写满了不情愿,低声问月夫人:“……为什么要给他夹啊,只剩最后一只鸡腿了,我也想吃。”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事儿办妥了你想吃多少都有,非急在这一时。” 月思娴拗不过她,只得把鸡腿塞进了慕昭的盘中。 慕昭凝眉,沉默。 他从不吃旁人筷子夹来的菜。 想想这菜或许会沾上旁人的口水,他便嫌恶心。 他打算把这鸡腿还给月思娴,却也不想用自己的筷子去沾染旁人的食物,便干脆对月思娴道:“你夹回去罢,我不爱吃这个,见你挺想吃。” “真的?”月思娴喜出望外,感激地看他一眼,很快便夹走了鸡腿,“谢谢你啊,妹夫。” 他本以为只是个无谓的小插曲,却只听身边的少女冷哼了一声。 “……你还挺贴心。” 他偏过头,凝她半晌,见她面无表情地戳着碗里的白饭,终于后知后觉了什么。 她吃醋了? 她吃醋,就代表着她对他有占有欲。 他对她而言是不一样的。 一种莫大的欣喜自心间绽开,他绷住唇角,倾身同她小声解释了这么做的缘由。 第63章 “你别多想。”他抬臂轻轻碰了碰她。 耳边淌着他吐落的气息,月思朝半阖着眼睛,轻轻“哦”了一声,方才的不悦消散了些。 她其实很好哄,只要他肯同她解释清楚。 紧接着,一阵诱人的香气飘入鼻腔。 她望向餐桌,看见了刚端上来炙烤焦香的麻辣兔子。 兔头只有一个,她想吃,但她爹才是寿星。 已知她爹惧怕却又想巴结慕昭,若这兔头落入他囊中,他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而慕昭嫌弃旁人的口水,不会吃旁人夹来的菜,且他口味清淡,从不沾辣。 她是慕昭的夫人,为他布菜是份内之事。 如此一番筹谋,这兔头终将会合情合理落入她的肚子。 她没有犹豫,抬筷把尚冒着热气的兔头夹入慕昭盘子里。 “夫君,你吃。” 慕昭无言,凝着盘子里的麻辣兔头。 ……她明知他不吃辣,却特意为他夹了这个,还拿腔拿调地唤他夫君,摆明就是在阴阳怪气月思娴方才为他夹菜一事。 看来她还在为方才那件事吃醋生气。 唉,女人就是麻烦。 月思娴的东西他嫌弃没吃,但朝朝是他的夫人,即便他再不喜欢这东西,也得在人前护住她的颜面。 他舒展眉眼,拿起筷子:“多谢夫人。” 在月思朝满怀期待的目光中,他垂首咬向了兔头。 第46章 偷吻她踮起脚尖。 ……这对吗? 这怎么与她想象中不一样? 月思朝哭丧着脸,轻声问他:“你不是不吃旁人为你夹的菜吗?” 修长手指放下筷子,他抬手把半杯残酒送至唇边,两片薄唇轻抿一口,缓解了下唇齿间的辛辣。 而后道:“对我而言,你不是旁人。” “……你……” 她望着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凝着那只已被他毫不留情霸占且咬了一口的兔头欲哭无泪。 她的神情实在太过明显,嘴唇微微抿住,清凌凌的眸子一瞬不眨,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慕昭默默思忖,她大可不必感动至此,维护妻子本就是他作为夫君的份内之事。 他不动声色地看向月家那对母女。 月思娴正开心地吃着鸡腿,丝毫没留意他们,月夫人看似平静,微垂的眼帘却昭示了此刻她心中不大爽快。 这样的事他见多了。 每逢节宴,总有不知道谁家的姑娘来讨好他。 或奉父母之命,或自己本就甘愿,讨好他的手段也不过是敬酒布菜,歌舞助兴,再大胆些便是蓄意勾引,其目的无非是期盼他能动心起意,好借此机会攀附侯府。 按说如今有月思朝在,月府大可不必再在他身上大费周章,可月夫人却当着她的面,指派她嫡姐来讨好他,明摆着不把她放在眼里。 他本不是张扬之人,始终觉得喜欢不过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无需展示给外人看。 但她若被人欺负到明面上,他也不介意在别人面前彰显几分。 他把自己刚夹进盘子里的时蔬夹给她,然后道:“你尝尝,这个还不错。” 他吃过太多珍馐美馔,月府的席面对他而言实在一般,满桌菜品他只觉着这道时令鲜蔬称得上不错,鲜嫩爽口,他已然吃了好几片。 他记得她在侯府里叫菜时,荤素总是搭配得很好,想来也会喜欢吃这个。 月思朝沉默住了。 她从小过的便是别人吃肉她闻香的苦日子,想吃些好的只能全靠自己赚,因此格外喜欢吃各种各样的肉。 若非为了身体康健着想,她才不愿吃蔬菜。 而且她给他夹的可是兔头,为表回报,他多少应该帮她拿条兔腿来吧? 居然只给她吃蔬菜。 想必是因她夹给他的兔头上有不少辣椒,从而怀恨在心,试图报复她。 她本不想吃,脑海里却忽想起月夫人同她说的那些话。 她可不想给外人可乘之机。 片刻后,她还是垂下头,在慕昭的注视中吃下了这片时蔬。 他即刻又为她夹了一片,压低声音道:“我没骗你吧?” ……他不似捉弄她,倒似真心喜欢这道菜。 她木着脸点了点头:“还可以。” 旋即望向他只吃了一小口的麻辣兔头,想着不然再争取一下,嗓音柔得似水:“你吃啊夫君,怎么不吃了,是不合胃口吗?” 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眼,她心中呐喊:不喜欢就赶快夹给她! 见他仍无动于衷,她主动开口提醒道:“……要不我帮你吃?” 慕昭望着盘中兔,心想,她提点得对。 是他不够缜密,既要在人前恩爱,便要做戏做真,哪能吃一口就放在盘子里? 那不是打她的脸吗? “怎会?夫人说笑了,你给什么我都喜欢。” 慕昭再次夹起兔头,送入唇齿间,专心吃了起来,间隙还会再给她夹几筷子他觉得不错的菜。 ……他好像是第一次叫她夫人,叫得还挺好听。 月思朝抿了抿唇,脸上莫名有几分发烫。 不过她还是惆怅地望向兔头,心想,这大抵就是有缘无分,遗憾错过吧。 早已出嫁的大姐姐今日甚至没有夫君作陪,看到小两口如此恩爱,由衷羡慕起来:“朝朝真是好福气。” 他淡淡回应:“不是福气,是她本就值得。” 月思朝更难为情了,扯了扯他的衣袍:“饭桌上呢,你多少注意点。” 余光看向月夫人,见她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 饭后,月思朝回了小院,同娘亲交待了几句,又塞给她些银子,让她这些日子在府里做些打算。 告别温雪后,她便坐上了回程的马车,慕昭早已在车上候她多时。 自上车后同他打了声招呼,她便没再说话,车厢内很是寂静。 他已经看了她许久,她都不曾察觉。 “你在想什么?”他率先打破沉默。 月思朝抬眸看向他,摇了摇头,再度垂下眼去,凝着自己的绣鞋鞋尖。 “没什么。” 她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就是觉得烦心。 月夫人的话萦绕在她耳边,她不禁开始梳理起自己认识慕昭之后的点点滴滴。 她清楚记得那夜他们说得很清楚。 他们的一切,皆缘起于一场场阴差阳错的误会,而在这些误会里,他喜欢上了她。 那他喜欢的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老实巴交的她,还是他眼中的那个与旁的高门闺秀不同,不择手段引诱他的她? 如果他喜欢的是真实的她,而不是自以为的她,那他怎么会看不出其实是自己想要吃烤兔? 还有,慕昭从前同她说过他家祖训不许纳妾,那时她明明不是很在意,为何今日嫡母一说,她反倒在意起来? 他以后会喜欢旁人吗? 不对,他喜欢谁,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的思绪剪不断理还乱,慕昭那边也好不到哪去。 马车内的寂静被无限放大,他就算对男女之事再无经验,也能察觉到她的情绪明显不对。 很显然,她在生气。 谁又惹她了? 他动了动腿,轻轻碰了碰她的膝弯。 衣摆相贴,他道:“谁惹你不高兴你就同我说,我帮你解决。” 千般思绪纠缠成一团,她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侧目望向他,答道:“你。” 慕昭诧异:“我?” 他做得难道还不够完美吗? 她点点头:“你为什么不把小兔头夹回给我?” ……等了半晌就这? 他感觉她有些莫名其妙:“那不是你夹给我的吗?” “可你先前就把鸡腿夹给嫡姐了。” 她神情落寞,连鬓边的碎发都柔柔垂着,颇有些无力。 他更为不解:“是啊,她给我布菜我不要,仅吃你布的,在你家里人面前与你极尽恩爱,这难道还不够给你面子?” ……那她是不是还得谢谢他? 她皱起眉,认真道:“是你先前说你不吃旁人筷子沾染过的东西,我才夹给你,你若像还给嫡姐一样还给我,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吃了。” “没想到我们一点都没有默契。”她颓丧道,“你都把她想吃的给她了。” 他的眉头比她皱得还紧:“旁人都给我布菜了,你就只想着吃?” 月思朝觉得他无疑是在倒打一耙。 “……只是布个菜而已,又没有发生什么。” “你还想发生什么?”他匪夷所思地看向她。 他都被别的女人处心积虑地布菜了,她都没有丝毫危机意识吗? “难道非要我和别的女人躺到一张床上才作数吗?” 他很不悦。 月思朝被他成功带偏,莫名心虚起来:“……可那时你不是给我解释清楚了吗?” 第64章 其实她对慕昭带着一种天然的信任。 他是个敢作敢当的男人,从不推卸责任,也不会避重就轻,所以他说什么她都会相信。 “就算你和别的女人躺了一张床……我初见时或许会生气,但只要你说你没有,我就相信你。” 慕昭短暂沉默了片刻,望着她诚挚的眼睛,心中的不悦消散些许。 没有人能够抗拒这样无条件的信任。 但转念一想,他就做不到对她这样信任。 假若她和旁的男人躺了一张床,她说她没有,他八成只会自欺欺人地骗自己,然后内心妒忌到发疯。 她对他,就没有这样阴暗隐秘的占有欲。 ……很烦。 “不行。” 他绷着唇角,面色微冷。 “你就不能多管管我?我又不是没有夫人的野男人。” “别人家的丈夫和旁的女人多说一句话,都得哄夫人半天,你倒是大方得紧。” “这回是筷子伸碗,下回便能是被子伸腿。” “你以后不能这样了。” “你要同我闹,对我不依不饶,明白吗?” ……奇怪的要求。 她信任他还有错了。 她云里雾里地“哦”了一声,“知道了。” 不过经他这么一搅和,她心情反倒莫名好了起来,最后反倒是她去撞了撞他的鞋尖,小声哄他道:“那你别生气了。” 慕昭仍不说话,反倒阖了眼睛。 她又喊了他两声,见他仍不为所动,便晃了晃他的衣袖道:“慕昭,你理理我嘛……” “求求你了……” 慕昭抿了抿唇,强压下想开口的心思。 月思朝心说他也太难哄了。 自己一两句话就不与他计较了,她都哄了他这么多句话,他怎么还是不满意。 见他仍不理他,她凝着他冷冰冰的侧脸,往背后一靠,终于没了耐心:“你不说话算了。” “话。”他言简意赅。 月思朝:“……” 见他还是下了台阶,她进一步解释道:“其实我也觉得我今日很怪。” “我也不是非要争那只烤兔,就是我之前回小院的时候,撞见了嫡母。” “她同我说,你对我只是一时新鲜,早晚会移情别恋,听得我很烦,我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谁知去了席间,便见你把嫡姐爱吃的鸡腿还给了她,我就也想试探试探,看你会不会也把我喜欢的给我罢了……” 红唇开开合合,她说了好长一段话,嗓音一贯很轻,带着若有似无的撒娇。 “……我不是只想着吃。”她补充道。 “所以你一路上就在想这个?” 不 知其中那句话戳中了他,他看起来神色稍缓,几乎没有犹豫道:“我不需要什么新鲜感,也不会移情别恋。” 他自小到大的口味皆偏好清淡,从未更改;衣衫大多都是相似的款式与颜色;与他关系最近的凌川,几乎相交了二十年。 他并不喜欢被人群拥簇包围的感觉,也不喜欢接触新的人与关系。 这么多年来,唯一走到他眼前的,也就独一个她而已。 可他对她,从不是新鲜和刺激作祟,而是在漫长相处里窥见了她的善良和勇敢。 人生就是这样,在遇见时误会,在误会中看见,在看见后纠缠,最终成为彼此生命里无法抹去的烙印。 “停车,解马。” 慕昭起身,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手腕,阔步下了马车。 “你带我去做什么?”她好奇问道。 他不费吹灰之力地一臂把她捞上马。 “带你去山上打兔子。” “现烤现吃。” 他不想她有任何遗憾。 约莫一个时辰,他便带她到了座城外的山,带她翻身下马后,他将马拴至一旁树边,拉过她指向不远处的灌木丛。 “看见了吗?那处便有一只灰兔子。” “你别动。” 他让她等在树边,足尖点过地上覆着的青草树叶,飞身拎住兔子耳朵,很快便把它提了过来。 小兔蜷着腿,瞪着双圆溜溜的眼睛。 慕昭把它递给她,转身往树林去:“我去找些柴火。” “……算了。” 她抱着兔子,依依不舍地拽住他的衣袖。 “兔子这么可爱,我舍不得吃它。” 他转过身,有些不解:“那你平日——” “它在我眼前活蹦乱跳,和我平日吃的不一样。” 她抚了抚兔子耳朵,试图安抚它颤抖的圆胖身子。 而且根本不是烤兔的问题。 “我平日吃的都是他们已经做好的,我每次一边吃,一边忏悔地流眼泪。” 慕昭笑了下,道:“别告诉我你的眼泪是从嘴角流的。” 她没说话,亦跟着笑了起来。 晚霞落在他身上,似是云端之人。 她没再出声,只安静看着他,忽然很想做一个小偷。 清香与温软一同袭来,有一瞬间,他们离得很近。 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偷偷印下一个一触即分的吻。 第47章 月亮喜欢他。 两人四目相对。 慕昭昳丽的脸庞蕴着一如既往的冷淡,但墨黑的瞳仁里却是少见的无措。 她偷亲他。 她居然偷亲他。 但仅仅就那么一瞬间。 可他并不想纵容她就此抽身离开,几乎没有犹豫,大掌便扣住她的后脑,重新垂首吻了过去。 他熟练地撬开她的牙关,与她唇舌交缠。 她似乎有些紧张,双目微阖,墨黑的眼睫翕动如蝶,手臂不知何时垂了下来。 只听“扑通”一声,小兔坠入软草,踩着草叶嘎吱嘎吱地逃跑,没入灌木深处。 两人之间没了阻碍,他将她按在怀里,给原本温柔的吻添上些许占有与情/欲。 直至她有些喘不上气,下意识抬手抵在他胸膛前。 拇指不慎滑入他的衣襟,触及薄薄里衣时,炙热的体温就这样透过来,惹她微微蜷了蜷指尖。 他却忽然松开了她,顺手理了下衣裳。 眼前的美人红唇微张,秀眉轻蹙,胸口起伏着。 慕昭喉结滚动,避开目光道:“……等下山。” 月思朝尚浸在这个意乱情迷的吻中,没理会这句令她有些不知其意的话。 她垂眸,见身前沾着几片枯草,忽想起了什么。 “兔子跑了。” 她抬眼看向他凌厉的下颌,遗憾道:“到嘴的肥肉就这么飞了,看来今日果然有缘无分。” 说归说,她心里其实并不遗憾。 那只小兔让她想起了她自己。 最初只能任由旁人拎起耳朵,被迫乖乖折服,却一直不曾放弃逃出生天的机会,如今它彻底成功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的布局也会成功? 是个好兆头。 然而慕昭并不知晓她在想什么,还以为她是在暗指自己—— 他方才的婉拒,让她“到嘴的肥肉”不翼而飞。 ……她难道不觉得在这样的地方,和他做那样的事,实在太过出格了吗? 不过她一向不太按常理出牌。 他凝着她,明明生了一副安静杳然的面容,神色亦无半分引诱和妩媚,可他莫名觉得她随风摇曳的发丝和裙摆皆彰显着娇艳。 她怎会是这样的姑娘。 他怎会喜欢上这样的姑娘。 ……算了,谁让他栽在她手里,不由着她还能怎么样? 月思朝站着未动,只是手忽地被一只温暖大掌牵住了。 她侧目看向他,他却没有言语,沉默着将她扣进怀中,垂下头去,薄唇再次捕捉到她的柔软。 手掌自她的领口滑至肩头,她被轻放在野草上,身下垫了件男人的外袍。 恰逢日暮,落日碎金,晃得她眼前模糊一片。 男人高大宽阔的身形笼罩住她,她一抬眼,便能看见近在咫尺的那张昳丽面容和他被汗浸湿的额发。 她伸出手臂,攀上他的脖颈,微微张唇,吻了吻他的喉结。 他顺势揽住了她的腰,带她换了个姿势。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终于爬了上来。 夏夜寂静,明星璀璨。 她仰面躺着,身上随意盖着件衣衫,觉得自己从未离月亮这般近过,仿佛一伸手就能够下来。 当然她也这么去做了,抬臂的时候,衣料滑落,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 晚风吹散薄汗,送来丝丝缕缕的凉意。 还未等她够到月亮,男人先一步攥住她的手腕按了回去,把她关回衣料里。 “小心着凉。” 如今她连说话都没有力气,自是懒得挣扎,只静静望着他。 或许月亮早就来到了她身边。 他被她盯得有些受不了,扶她坐起身,二话不说拿起了她的小衣,开始为她穿。 第65章 她随意倚在他身上,半点不想动。 但好在他很会照料人,连女子的小衣也穿得很熟练,连对系带的掌控都与她自己分毫不差,既不会太松,也不会勒到她。 她打趣道:“慕昭,没想到你帮女孩子穿小衣还挺有天赋的。” 在她腰间系绳结的手微微一顿。 哪有什么毫不费力的天赋,这都是他夜夜努力的结果。 最初他怕被她察觉,在这些带子上翻来覆去系了十几遍,才勉强与她自己打的无异。 不过还是他疏忽了。 为免她再度起疑,他在系腰间那条的时候特地勒得紧了些。 藕粉色的系带在她最纤细之处陷入软肉,将光洁的背与挺翘的臀一分为二。 “……我才刚夸完你。”她叹了口气,拨开他的手坐直身体,“我自己来吧。” 她的双手绕去背后。 借着月色,他轻易便能看见她深陷的锁骨,她很白,在月光沐浴下更显肌肤透亮,小衣的布料与身前紧紧贴合,勾勒出姣好身段。 他喉结滚了滚,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 月思朝穿好衣裳,起身朝前走了几步,站在了崖边。 此处可俯瞰整座京城。 尚未至宵禁,满城灯火连绵不绝,巍峨宫城匿在万家灯火之后,像一只潜伏在暗夜里守护整座城池的兽。 晚风掠过青草,在她耳畔沙沙作响。 她闭上眼,感受着风的轻吻。 “真好看。” 平心而论,她很喜欢这座城池,它巍峨,繁荣,大到几乎不近人情。 也正因如此, 她才能在其中得觅一丝生机。 她也曾去过一些人口简单的小镇,镇上人人相互认识,因此当一个被丈夫常年殴打的女人试图从中逃出去时,被镇上的人相互通风报信,抓回去了一遍又一遍。 男人走到她身旁。 “你从前没来过吗?” 她侧目看他一眼,男人只披着衣衫,衣襟敞开,心口有她先前为了忍住声音而咬出的齿痕。 她道:“来过的。” “但是从没好好看过。” 他好奇问:“那你来这儿做什么?” “采菌子。”她回身,“你饿不饿,吃不了烤兔,咱们不如吃点旁的。” “好啊,你想吃什么?” “野鸡,野猪,还是野鹿?我给你打。” “不用,今日我请你吃。” 晚风迢迢,篝火熊熊燃烧,炙烤的香味一阵一阵传来。 她请他吃的是一顿全素宴,有菌子,有野菜,还有她不知碾碎了什么东西制成的调料。 她一边烤着,一边难得和他说起从前。 “……其实我会的东西可多了,只是仅能算是在打打零工,那时我觉得就靠着这些养活自己和娘亲也不错,直到我后来遇见了季述。” “是他告诉我,想要赚大钱,不能仅靠接旁人的活,一定要学会自己寻找机会。” 好好的怎么又提起季述了? 慕昭心中有些不悦,开口道:“那你觉得我和他谁厉害?” “……都很厉害。”她诚恳道。 对她而言,无论是朝堂还是战场,离她的生活还是太过遥远,比起来还是赚钱更为要紧。 可没有慕昭这样的人守土安疆,她就没法在京城安心地做生意。 两厢真的很难一较高下。 抬眼见男子脸上的冷意多了几分,似乎不大高兴,她忙接着补充,“但你要更厉害一点。” 她盯着慕昭的脸,火光下,男人的冷淡消散不少,轻轻“哼”了一声。 她抿了抿唇,压出微微上扬的唇角。 她之所以和他讲起过去,不是想要他吃醋,只是想与他说清楚她同每一个人的关系而已。 不过她也不介意多哄哄他。 她随手递给他一串:“这是鹿茸菌,听他们村民说很补身子。” “我可没有给过旁人。” 慕昭敏锐捕捉到“很补”二字。 他凝着她手中他亲手削出来的木枝。 ……她又在暗示他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接过,警告她道:“等回去再说。” 两人饱餐一顿后准备下山。 她凝着眼前的马儿,动了动腿,腿根有些发酸。 想象着还要跨坐在马上备受颠簸,尤其是在山路,她就直皱眉。 “要不我们干脆在山上歇一晚好了。” ……总不能还在山里做吧? 他蹙眉道:“山中可不比城里,夜里很凉,而且你还没沐浴。” 条件有限,最后他只能用随身带着的帕子为她简单擦了擦,连打湿帕子再擦都做不到,如今更是一条干净的都没有。 连她自己都忽略了这个问题,他却细心惦记着。 “那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她正要拽着缰绳往马上爬,他却一把拉住她,帮她理好衣衫,再三确认她哪儿也没露后,弯身将她背了起来。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闭上眼睛,靠在他宽阔的背上,嗅着自他颈窝后传来的冷香,心想,余生有这样的一个人作陪,其实也挺好。 她可能有点喜欢他。 * 慕昭背她下了山,才抱她骑上马,却并未往侯府赶,反倒去了她买的那处宅子的方向。 “好端端来这儿做什么?”她窝在他怀里,不解地问,“此处虽离城门较近,可家里物件尚不齐全,还没法住人——” 他没理会,只带着她径直开了宅门。 谁料门后的场景出乎她的意料。 原本空荡荡的府宅一改旧日之色,大件的家具一应俱全。 她轻易便联想起那个他要走她钥匙的清晨,一时有些讶异,抬眼去看他。 “你布置的?” 他淡淡“嗯”了一声,牵她入了一间厢房,用火折子点燃一盏灯,站定后道:“你要的楠木床。” 她环顾四周,何止床,连衣柜桌椅皆是金丝楠木,在烛下泛着绸缎般的光华,奢侈至极。 她眨眨眼,后退几步,去了另一间房。 亦如先前那间。 而她之前买的那张床榻,已不知被搬去了何处。 她本意只是咬咬牙给娘亲买一张,却没曾想他居然背着她,给她安排好了一切。 “……你这也太破费了。” 慕昭默默注视着她。 “别客气。” 他只是不想看她厚此薄彼而已。 总不能给季述用楠木,却给他用旁的。 如此,她看着这满屋满院的家具,第一个想起的,只能是他的名字。 他倚着门,手臂抱在胸膛前,微微扬眉:“太晚了,我带你去沐浴吧。” 这回,他特意用了带,而不是帮。 第48章 脱壳“你看着我。” 即便如此,他还是怕她会拒绝,先一步迈开长腿去了柴房,弯身去添柴烧水。 月思朝跟着他进去,本想说她自己来就行,却捕捉到他弯身拾柴之时,偷偷瞥向自己那小心翼翼的视线。 话至唇边,她改口道:“……谢谢你。” 女子窈窕的身影自门口覆过来,修长十指握住木头,微微一顿,心头松了一口气。 “不客气。” 慕昭不知忙活了多久,最终抱她去了屏风后的浴桶。 水雾蒸腾,熏得她颊边泛红。 他放下她,她倾身把手探了进去,是恰到好处的温度,水面还撒了她一贯喜欢的干花花瓣。 她刚抖落手上的水珠,便见他来帮自己脱衣裳,莫名生出几分局促,按住他的手道:“要不我还是自己……” “晚了。” 他不由分说地拨开她的手,柔滑的绸带被拉开。 脱离了系带的拘束,衣裙松松垮垮地散落开来。 她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心软,竟让她落至这样一个这般被动的境地。 取下小衣之时,男子的手指不经意划过她的肩,她屏住呼吸,下意识捂住胸口,又意识到自己只有两只手,捂了这儿也捂不住旁的地方,窘迫地抿了抿唇,强忍住身子的战栗。 她偷偷侧目望向他,余光见他面色平静,转身去把她的衣裙搭在屏风上。 她咬了咬牙。 就是现在。 此时不下水更待何时,总不能等他回身,把自己抱进去吧? 扑通一声,水花溅落一地。 她把自己埋在水里,仅露出一颗脑袋。 溅出的水花亦散在他的衣角,他回身,瞧见美人光洁的肩背在花瓣掩映的水面下若隐若现,水珠自她的发梢垂落下来,沿着脸庞勾勒出柔软的曲线。 “好,好了……你带也带过了,现下可以出去了。” 她紧靠在浴桶边缘,有些不敢看他。 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神姿高彻。 “月姑娘,你可听清楚了?” “我最初说的是带你沐浴,并非带你进湢室,更不是仅仅是带你更衣。” 第66章 “你……”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的话中真意,脊背渐渐绷紧,眼睁睁见他慢条斯理地褪去外衫。 屋内落入一片静寂,只余自己的心跳声砰砰作响。 她闭上眼睛,垂下脑袋,只觉得水汽快要将她蒸了个熟透,身体的温度又给温热的水添了把火,咕嘟咕嘟地烧至沸腾,喧嚣得仿佛有人肆意闯了进来。 周遭若有似无地冷淡香气突然变得明显。 下巴被手指轻轻抬起。 他微微倾身,凑至她面前,目光落向饱满柔嫩的唇瓣,似蛊惑般道:“朝朝,看着我。” 她不睁眼,他便不撒手。 就这么两厢僵持了许久,她终于败下阵来。 …… 不知过了多久,水声终于渐止。 他为她拭去 身上的水珠,把她抱回馨香柔软的床榻,又折返回屏风后面收拾。 折腾许久,她甚至有些感受不到双腿的存在,但还是往榻里挪了挪,给他腾出位置。 片刻后,他赤着上身出来,山上她给他手臂和肩上留下的咬痕未散,反倒又新添了几枚。 她把自己蒙在软缎中,佯装假寐。 她羞于去回忆先前的半个时辰。 真是,男女之间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手段和法子? 她还以为那些不过是存在于笔者之间的想象,没曾想他居然妄图带着她一一实现。 更可恨的是她并不排斥,身体反倒会在他的引导下升起一种无法控制的感觉。 慕昭上了榻,颇为熟练地把她捞进怀中。 见她装睡不理会他,便故意探入了她的衣摆。 她“啪”地一下拍开他的手,睁开眼睛严肃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慕昭敷衍地“哦”了一声。 怕他再对她怎么样,她小心翼翼地往床榻内挪了几分。 他对她躲他怀抱的行为很是不满,手臂一伸,轻易把她带了回来。 她挣扎着,婉拒道:“天很热。” 他面不改色示弱道:“我背疼。” 但其实不疼,只有这样说,她才会顺着他的意思。 于是她又老实不动了,但心有不甘道:“你疼你还和我做?” “就是和你做了才疼的。” 但其实不是,和她做这种事真的很快乐。 这种快乐他很难用言语表述清楚,只知每每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那份与她紧密相连的亲密,会让心底渴求已久的安定越来越清晰。 若此心安处是吾乡,那她就是他的故乡。 “……那你还?” “忍不住。” 这句是真的。 在他的前二十多年,他始终不理解人为什么会对另一个人魂牵梦萦,且对此不屑一顾。 他现在依然不明白,但却彻底经历过一回,并且甘之如饴。 只要想起她,看见她,便无时无刻想去触碰,哪怕日日把她拴在身边据为己有也不够。 人心总难逃得过欲壑难填。 正如他此刻陪在她身边,明知她的生命中不可能只有他一人,却还是暗自希望她谁都不曾遇见。 不论男女老少,不论亲人朋友。 他只想她独属于自己。 所以,他只能做得更好,把旁人通通比下去。 “这个床好还是家里的好?”他问道。 她如实回答:“家里的。” 家里的床要更大一些。 若她真滚去了床角,他不可能这般轻易地把她捞回来。 而慕昭所在意的却是她默许了侯府是她的家。 是他们的家。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在她心里已经变得更重要了些? 攻心如用兵,如今他已逐渐占了上风,今后还需再接再厉,万不可懈怠。 * 鸟鸣悠悠,清风徐来,是个晴朗夜。 今日是八月十四,中秋的前一晚,也是她和娘亲约定好金蝉脱壳的日子。 依着她拟好的计划,今日天没亮时,娘亲便会服下那假死药,静待药性发作后便是清晨。 娘亲一贯起得早,白日院内的女使未见到她,定会起疑,派人去屋内查看时人便已没了气,这事儿很快就能传到月夫人耳朵里。 温雪一无家世,二无宠爱,又恰冲撞了月夫人精心准备许久的中秋节宴,女儿还是个不听她操纵的性子,她自是对她厌恶至极。 果不其然,月夫人并未打算好好为她料理后事,只差使了两个干粗活的下人,趁夜深人静时,将她扔去城外的乱葬岗。 月思朝雇了辆马车,匿在树影里,亲自守着月府的小门。 她都想好了,待接到娘亲,确保她安然无恙,便把她带回一处安全之地暂藏,待明日中秋节宴,以思母为名不请自上月府,问月夫人要人。 月夫人自是给不出的。 待过段日子,风平浪静些许,她便把娘亲接回她的宅子里,对外只宣称她思母入魔,所以寻了个替身养着,聊以慰藉。 今日之事关乎日后能否让娘亲彻底改头换面地活在世间,因此知晓的人越少越好。 她犹豫数日,最终还是决定不告诉慕昭。 以她对他的了解,若他知晓,定不会让自己深更半夜亲自来这种地方接人,八成会指派他的属下,并且强硬地告诉她安心。 可事关她的娘亲,又是她多年大计,她怎么能安心? 若是不慎留下什么破绽,便会彻底功亏一篑。 打更人的更声不知敲了几遍,小院的门终于“吱呀”一声响起,一辆满是茅草的板车就这样缓缓使出月府。 兴许是心虚,驾车的二人并未四处留意,只把车赶得飞快。 待他们走得远了些,月思朝赶忙驾车跟上。 未免被人认出,她今日特地换了身夜行衣,又披了件墨黑的兜帽,如不细看,只会当她是一个瘦弱的男子。 她跟着他们一路使出了城门,不知过了多久,见他们停在了一处幽黑之地。 此处三面环山,山体呈倾倒压迫之势,黢黑的岩石仿佛随时便会坍塌,把乱葬岗变成一处真正的埋骨之地。 因着夜里与白日的温差,升腾起些许薄薄白雾,月思朝光是看着,便觉得胸口发闷,有些透不过气。 好在不止她会恐惧,那两位打杂的下人放了板车,连杂草带草席里裹着的人通通一倒,便仓惶驾车往城里赶,一边赶一边唾道:“赶快回去吧,真晦气。” 等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她这才从阴影里走出来,凭借着记忆走向先前他们“抛尸”之处,忍着难闻翻找半晌,从草席里扒拉出还算体面的娘亲。 她赶忙喂她吃下解药,长长舒了口气。 仅需一盏茶的时间,她便能转醒了。 先前她提心吊胆,紧绷着精神,便没觉得怎样,如今骤然放松了些,忽觉得此处万籁俱寂,只有幽幽萤火和惨白月光,实在是有点吓人。 紧接着,比寂静更为吓人的东西出现了。 她身后竟响起了细微脚步声。 背后顿时起了一层冷汗,她攥了攥手,回过头去,见是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有手有脚,不是飘的。 她知道有些好吃懒做之徒是靠扒死人身上的值钱物件谋生,想必他们此时前来,为的就是这个。 如今人与鬼谁更可怕,她也说不清。 她默默从袖中掏出匕首。 俩人远远便瞧见一道模糊跪坐在边上的身影,起初还以为是多了只木桩,谁料看见那木桩还会动,其中一人率先跳起来:“鬼……鬼啊!” “鬼什么鬼?” 另一人的胆子显然要大些,用手肘戳他一下。 “都干了这么些年了,若是有鬼,咱们早缠上了,过去瞧瞧。” 月思朝见两人离她愈发地近,心里顿时有些着急。 若他们只是图财倒也好办,可这些游手好闲之人,大多都是亡命之徒,她们又是女子,他们在这荒郊野岭之处见色起意也说不定。 娘亲还未醒,她很难带着她躲起来。 但她已喂了她解药,断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等她独自转醒。 娘亲性子怯懦,她会吓坏的。 罢了,能拖一时是一时。 等娘亲醒了,她们就是两个大活人,总比她一个活的带着一个昏迷之人要好得多。 她抿唇想了想,如今只好从那个怕鬼之人下手了。 她没多想,狠了狠心割破手指,把血珠抹在眼睛下面,和着风声,嘤嘤哭了起来。 “……呜呜,我们死得好冤……” 哭声飘入男子耳中,他吓得不敢往前走。 “王哥,真是鬼……我今日不去了。” “我就不信真有鬼!” 那姓王的男子嘴硬着,壮胆继续往前。 他一把按在月思朝肩上。 “喂!” 她回眸,月下,是一 张惨白的脸和挂着两行血泪的眼睛,眸中蕴着冷意,正直勾勾地越过面前男子,盯着远处的男人看。 第67章 “鬼啊!” 远处的男人惊叫一声,撒腿便跑,连头也不带回。 而身前的男人却并不怕她。 方才那鼓起勇气的一掌,让他触及到她温热的体温。 她不是什么女鬼,而是个活色生香的女人。 第49章 勇气“我想去找他。” 肩上的手黢黑,年纪留下的纹路在冰冷月光下清晰可见,明明瘦骨嶙峋,却又重若千钧。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安慰自己道,能吓跑一个是一个。 与一人斡旋,总比两个强多了。 她偏了下身子,迅速站起身,刚拔出匕首,却被男人一把扯住了兜帽。 他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衣料连同她的长发一同被他死死攥在手里,扯得她头皮生疼。 她吃痛地后仰,试图用手中的刀刺向他,挣扎着道:“你放开我!” 见她手中有武器,男人提防着与她拉开些距离,扯她头发的手却并未泄力,试图把她手中的匕首夺下来。 纵使这小娘子挥刀的动作毫无章法,空手夺白刃还是令他有些犯怵,拉扯之间,竟被她占据了些许上风。 刀锋在他臂膀上毫不留情地开了几条口子。 然而也正是这几道刀口的疼痛,彻底激怒了他。 他一个男人,居然被一个柔弱姑娘装鬼戏耍,又被她划伤,这若是空手回去,被他兄弟瞧见,不得被笑话一辈子? 他迎着朝他挥来的利刃,抬手攥住了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的臂膀弯折至背后,关节处发出几声脆响。 他把她手中的匕首狠狠夺下,远远抛了出去。 她被他死死压住手臂,只消略微挣扎,便会带来一阵刺骨的疼痛。 她忽然有些后悔没把她的计划告诉慕昭—— 若告诉了他,即便他们会在行动前有所争执,甚至不欢而散,但她还是相信他们应当会找出一个彼此都能接受,且足够安全的办法。 她这时才陡然惊觉,她对他的信任,早已越过了她给外人设置的那条红线。 然而为时晚矣。 她出府之前,他尚未回来,即便想找到这儿,怕也要费不少力气。 月下,她的兜帽早已在缠斗中被取下,乌黑的长发柔柔地散在男人的手背上,因被他拘着,她弓着腰,姣好的臀挺翘起来。 男人看入了迷,喉结滚了滚,愤怒的目光在不知不觉间变了味道。 他狎昵道:“想不到小姑娘性子倒烈。” “我可听说……听说性子越烈的女人,滋味越好。” 他见过的女子不多,女尸却很多。 看她的衣着打扮,不似什么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那双手也不是娇生惯养出的细嫩,指尖反倒带着薄茧。 她深更半夜出现在这种荒郊野岭之处,兴许是私逃出府的奴婢或是美妾。 既如此,他玩她一玩,她也不能把他如何。 月思朝感受到那只令人作呕的黑手在她的腰上摩挲了一下。 她扭着身子躲开,眉眼冷了下来,当机立断后抬腿,狠狠踹了男人裆部一脚。 “……你他娘的!”男人吃痛,手上力道一松。 她趁机挣开他,朝不远处的匕首跑了几步,刚想弯身去捡,却又被那男人一脚踹在膝弯处,猛地趴在了地上。 “臭娘们!” 男人踩着她的肩头,愤恨道。 他先她一步拿起了地上的匕首,架在她颈边。 冰冷的锋刃贴着她跳动不已的脉搏。 她只觉得自己的肩骨生疼,浑身都似散了架一般。 男人弯身警告她:“老子劝你乖乖把衣裳脱了,不然老子这就送你上西天!” “左右刚死的女人还热乎,将就着来一发,也不是不可以——” 他的轻薄之语戛然而止。 只听“砰”地一声,月思朝肩上一松,男子轰然倒在她旁边,双眼瞪得溜圆,仿若有些不敢置信。 与此同时,露出他身后站着的一个满眼惊恐的女子。 她纤细,柔弱,低眉颔首之间,仍能窥见她性子里的温顺,可她的双手正捧着块尖锐的石头,上面满是温热的鲜血。 连身前都被溅落不少。 周遭安静下来。 温雪脸色很是难看,颤着手轻声道:“朝朝,他,他……是不是死了?” 月思朝扯起唇笑笑,无力唤了声:“娘。” 她没想到今夜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人,不是她自己,也不是慕昭,而是素来怯懦,逆来顺受的娘亲。 温雪在刚睁开眼的那刻,精神还有些恍惚。 她看着不远处女儿被人踹倒的景象,甚至觉得难辨真假。 可她没做多想,摸起旁边的石块,起身颤颤巍巍走去那人身后,用尽全力砸了下去—— 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她只是想起了女儿幼时试图为她向主母讨回公道,跪在冰天雪地里的倔强身影。 她只是也想不顾一切地保护她一回。 她曾经觉得,人各有命,吃苦受罪便是她这一辈子的修行,待修行圆满,佛祖一定会保佑她,让她有一个顺遂的来生。 她曾经觉得,女儿的性子太过倔强,既不温柔,也不顺从,日后该如何觅一个如意郎君。 可当她看着女儿越过越好,甚至妥善为她筹谋安排了今后的一切,她又不禁想,她从小听到大的对于女子应当如何的规训,是不是错了? 温雪鼓起勇气服下假死药的时候,第一次觉得她未必不能主宰自己的人生。 未必不能保护她想要保护的人。 如今她……似乎做到了。 手中石块“啪”地一声砸在地上,咕噜咕噜滚去老远,温雪腿一软,如释重负地跪坐在月思朝面前,忽地放声大哭。 月思朝撑着身子坐起来,搂了搂温雪的肩。 她的膝盖很痛,手掌擦破了皮,腕骨亦带着淤青,衣衫凌乱,灰头土脸,只是那双清凌凌的眸子依旧清亮,透露出少女稍显紧张的冷静。 “别哭了娘,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把他丢进那里,赶快回城去吧。” “能,能行吗?”温雪抽噎问道。 她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和颈脉,见男人瞳孔微扩,道:“他已经死了。” “他那同伙以为他撞见了鬼,死在这儿理所应当,且这地方……”她回眸瞧了眼乱七八糟的土堆,“这样多来路不明的尸首,不会有人留意他。” 温雪抹了把眼泪,点头应道:“好。” 两人协力把男子丢入枯草堆,温雪又把沾了血的外衫随意套去了一具女尸上,与她一齐搀扶着往马车走,却听不远处有马蹄声传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月光下是一道清隽瘦削的身影。 是季述。 他匆匆下马,几步迈去母女二人面前,见她们如此狼狈,不由蹙起眉:“你们这是怎么了?” “没事,天黑,摔了一跤。”她遮掩道,旋即抬眸,疑惑看向他,“季大哥,你怎么来了?” 季述虽知她有假死药,却并不知道她要在今夜行动。 她如今住在侯府,慕昭才是最清楚她在或不在的人。 季述不知她的动向,又怎会无缘无故追到这里的? 莫非是慕昭寻不到她,所以登门拜访季述,试图自他那里问出些线索? ……那他怎么不同季述一起来? 是生她的气了吗? 季述只淡淡回避了这个话题:“……哦,说来话长,咱们先回城吧。” * 时光回溯至一个时辰前。 秋闱结束,季述已然熄了烛火早早躺下,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急促叩门声惊醒。 他只得披了件外衫匆忙下榻,开门却见来人是慕昭。 记忆之中的他素来冷傲,墨黑的眸子一贯带着睥睨与懒散,今夜,他的眸光却有些 许游离,透着不安与担忧。 他问他,有没有见过月思朝。 “她不见了。”慕昭声音很轻,有些失魂落魄。 “听侯府中人说,她天一黑便出了门,到如今都没回来,那宅子我去过了,空无一人,货船铺子也早已打了烊……能找的地方我都寻了,我不知道她在哪儿。” “我只好来问你。”他望向他,“你知道吗?” 实话讲,这句话极大地取悦了季述已不知滋生了多久的妒忌心。 纵然慕昭能与她朝夕相处,可他知晓的关于她的事情终究没有自己多。 不论她喜欢慕昭与否,她终究与自己相识得更早,甚至早他数年。 所谓关心则乱,只要静下来想想,便知她一向是从不乱来的姑娘。 如若陡然消失,且在这之前没有约见什么人,那定是去做她认为极其重要的事,且不想受旁人惊扰。 他自然而然联想起那瓶假死药。 可就在“你应该去城外乱葬岗找一找”这句话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季述犹豫了。 第68章 慕昭算是他的情敌。 既知她的动向,他为何不自己把握,反而告诉他呢? 可他知而不报,看他担忧,又实非君子所为。 他攥住门框,因着用力,指尖微微有些泛白,私心终究占了上风,于是他道:“我也不知道,我已经数日没见她了。” 真假参半的话最容易让人信服。 而慕昭知晓后半句不假,他忙着秋闱,确实没空来扰她。 慕昭没过多废话,只道了声“打扰”,便匆匆离去了。 而他亦没有耽搁,待慕昭走后,便打马出了城。 思绪回笼,离城门不远的一处偏僻客栈里,季述停在月思朝的门前,抬手轻叩几声她的房门。 得她允准推门入内后,他在她的桌上放下了消肿止痛的药膏。 “大夫嘱咐过了,一日三次,按时上药,这些日子要少动弹,否则你的膝盖容易落下病根。” 她的衣裙妥帖地贴着她的腿,露出肿起老高一截的左膝。 他没那么好蒙蔽,自然不信这样的伤势会是摔出来的,但是她既不愿多说,他便不会多问。 一直以来,他们之间都保持着如出一辙的默契。 月思朝闻言点了点头,烛下,他看出她有些心不在焉。 其实她一路上都是这样的神情,微微蹙着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可她最为挂牵之事明明已然解决了大半,她为何如此呢? 她在念着谁? 季述看向少女不施粉黛的恬静脸庞。 她看向他的目光其实始终不曾变化过。 和善,钦佩,夹杂着几分客气与疏离。 他忍不住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她颔首:“挺好,你呢?” 他“嗯”了一声,“我也很好。” 晚风穿堂而过,犹如这几年的光景自他生命的间隙里悄无声息地溜走。 冬日,他们一同烤着火整理书册,无数个清晨她迈进铺子时,会好心给他带一份早餐。 春日,她会从山上带来新鲜的花枝装点在铺子中。 夏日,她会把新鲜的瓜果一丝不苟地洗好,摆放整齐地送给他。 秋日,她会捡些金黄的叶片,耐心制成书笺,在上面画一弯日月。 …… 月思朝,是她娘亲为她取的名字。 生于暗夜,却期盼朝阳。 简直名如其人。 他年少时光中与心动有关的部分,皆是与她度过的朝朝暮暮。 他不由想起了那个与她并肩撑伞的雨夜,想起他犹豫许久也不曾道出的心意。 如今子时已过,已至八月十五,正是他从前打算与她告白的日子。 可隔了半晌,他也没说出口。 那时他不说,是因为他不敢。 可如今,他已经不能去说了。 她心里不知不觉间已住了旁人,只怕他说出口,日后连朋友也没得做。 他掩住眸中情绪,弯起唇,笑意温和:“其实我找你之前,武安侯来找过我。” “……我知道。”她垂下眸子,淡淡开口,“我觉得我做得有点不对,我想去找他,可我娘才刚安顿下来,我暂时走不开。” ……她知道。 她居然知道。 那她怎么不戳穿他,戳穿他卑劣又自私的心思,让他无处遁形。 他想,他这辈子也不及她坦荡。 “你去吧。”他后退一步,出了房门,与她保持着得体的距离,“如果你还信得过我的话,可以把温姨托付给我。” 月思朝笑了起来,她应了一声:“好。” 第50章 亲夫踩着她杂乱的心跳。 月思朝解下套在马车上的马儿,策马往侯府赶。 来时她曾仔细分析,她在城外耽搁了这么久,回城的一路却不曾遇见慕昭及他手下之人,更是连一个打听盘问的都没有,说明他压根没想过自己会出城去。 既然他还在城内,那么只消她回府一趟,最多不出半个时辰,他便能得到自己的消息,然后赶回来。 关于这一点,她还是十分笃信的。 不论慕昭生气还是怎样,从不会赌气乱来,夜不归宿,最多也就是回府后皱着眉不理她,或者说些不大中听的话。 ……不管他怎样,反正她会低头。 方才在客栈,她已然把那身脏兮兮的夜行衣脱了,换回了出府时穿着的衣裙,在侯府门前自马背上跳下,守卫率先迎过来:“夫人,您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可让侯爷好找。” 她甚至忘了她的伤,肿胀的膝盖猛地一疼,怕被人看出端倪,她强忍着没出声,微微吐出一口气道:“侯爷回府了吗?” “还没。”守卫摇摇头。 “跟在他身边的有多少人?” “约莫二三十。” “可有法子联络到他?” “自是有的。” 说罢,随着一声破空之音,一簇火团在半空炸开。 月思朝这才放心了点,抬脚慢慢往府里走,打算回房上个药,顺便等他回来。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随他一同出去的人大多都看见信号回了府,可慕昭却始终没有如期而至。 她捏着自己的裙摆,望向窗外,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她可不觉得如今是慕昭与她赌气的好时机,因寻不到她,所以他便自己躲了起来,等着她也尝尝心急如焚的滋味。 ……他会不会出事了? 如果他因为她遭遇了什么本不该遇见的坏事,她真的会自责一辈子。 她头一回在深更半夜敲响了凌川的房门。 凌川睡眼惺忪地看着那张恬静姣好的脸,第一反应是他疯了,他居然敢梦见侯爷的心上人半夜来敲他的门。 待发觉这不是梦时,第二反应是明日慕昭会不会因着吃莫名其妙的飞醋而扣他月钱。 未待思绪回笼,只见月思朝神情严肃地通知他:“慕昭可能出事了。” 出事?他能出什么事? 他武艺高强心眼又多,唯一能骗他的人正站在自己面前。 凌川一边揉着眉心,一边听月思朝说话,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府卫已发了信号,却只有他没回来,说明他那时身边并未跟着任何人。” “他明明很谨慎,我想不出有什么能让他只身赴约。” “但我推测他如今应当已不在京城了。” “自保对他而言并非什么难事,城内又有京畿守卫,在京城与他动手怕是占不到什么便宜,我能想到,对方自然也能想到,可若把他引去城外,就大为不同了。” 京城有东西南北四面城门,她回来的那面并无异常,唯剩南北两面与从前她去跑马过的那个皇家林场。 她想起长公主曾在那林场里与人私通。 长公主同慕昭的关系很是微妙,且那处她能只手遮天。 “凌大哥,南北两处城门只消派一小队人马打探打探,你得带大队人马往皇家林场去。” 月思朝紧抿双唇,目光沉静地落在他身上。 明明是一个从没上过战场的柔弱姑娘在对他这个身经百战的副将发号施令,可他却觉得她莫名令他信服。 “好,我这就带人过去寻他,你在 府中——” 话音未落,她打断他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你可以给我一把弓和一桶箭吗?我不会添乱的。” * 慕昭从季述处离开没多久,便在巷尾瞥见了一抹碧色,宛若初春新柳,既柔且韧,在月光下拉出一道修长的影。 她正往前匆匆地走,每一步都仿若踏在云端,不染尘埃。 那身影他再熟悉不过,抬步追了过去。 女子回首侧目,似留意到了他,即刻加快了脚步。 他不耐蹙眉:“朝朝。” 她不应,只埋头往前奔去。 但被人唤了小字后的下意识一颤不似作假。 “月思朝,你给我站住。” 他虽不知她在躲他什么,又为何要躲,明明之前都好好的,却还是跟了上去。 谁料她跑至一处马车,竟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马车缓缓启动,直奔城外而去。 马车的图腾他再熟悉不过,是长公主的。 关心则乱,他来不及思考太多,只怕她受人威胁,只好折返回他栓马之处,翻身上马,打马往城外追。 直至追去了一片漆黑的林子,他终于拦在马车前,逼停了那车。 “下来。”他不容置喙道。 他下马,走去他往日接她下车的地方,望着平静的车帘。 车中人似是在鼓起勇气,片刻后,车帘终于掀起涟漪,而后她直直扑进了他怀里,把他抱得很紧。 身前的女子在细微地发抖。 她在害怕?害怕什么? 还未来得及问出口,他便闻到了一丝怪异的、不属于她的气息—— 虽然眼前这女人衣着打扮模仿得很好,甚至特地熏了月思朝素日喜欢的茶香。 第69章 可月思朝身上的味道他再熟悉不过,除却熏香之外,还有她本身就带着的一股馨香。 他很难形容,也不曾在他人身上闻到过,只知很令他安心。 他当即推开她,蹙眉问:“你是何人?为何引本侯至此处?” “呀,这么快便发现了呀。” 细而轻佻的声音并未从身前传来,而是自身后响起。 “真可惜,我本来还想用她冒充你夫人,同你做个交易呢。” 面前的姑娘跪得极快。 “长,长公主,您别杀我……我已经依您吩咐,把他从城内引过来了。” 雍容华贵的女人自林后绕出来,颇为嫌恶地看了她一眼:“那又如何,还不是乱了本宫的计划。” 慕昭皱起眉,往腰间摸去,本想从荷包里拿出用来召集联络的信号,却摸了个空。 垂眼却见那跪在地上的女人将他的荷包双手同长公主奉上:“我,我还偷了这个,总能将功补过了罢……” 他抿住唇。 想来是她扑过来抱他那时,顺手摸走的。 长公主总算轻笑了下:“可真不愧是怀宁费尽心思找来的人。” “但她也实在是蠢,之前居然只是想利用你与月家那小姐几分相似的容貌去勾引他,却忽视了你的真本事。” 在怀宁寻到她之前,她叫燕儿,是一个偷鸡摸狗的小贼,脚程很快,为人也很机灵。 怀宁给她改名“妱妱”,让她日日陪着她,演好她的远亲,好在有朝一日见到慕昭的时候,惹他几分青睐。 长公主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慢声道:“慕侯爷,如今你只身一人落入我手中,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慕昭淡声道:“何为敬酒?何为罚酒?” 漆黑的林中亮起一片火把,照亮了他的面庞,像是在昭示对方人多势众。 “敬酒便是你与我在此歃血为盟,此后为我所用,我放你离开,且日后断不会再让怀宁去烦你。” “罚酒便是我杀了你,再夺了你的虎符。” 良久,他把目光自天边收回来,轻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我不饮酒。” 她的脸色冷下来:“哦?这便婉拒了?你该不会觉得你今夜能安然无恙地走出这里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他语气很是散漫,手中动作却是利落,当即出手扣住长公主身边男人的脖子,抽出他的佩剑,手起刀落地抹了他的喉咙。 “没带武器,凑合用这个吧。”他平和感慨道。 鲜血喷溅而出,溅至长公主的衣摆上。 艳丽的眸中有一瞬错愕,她飞速退了几步,若干火把当即前涌,把他重重包围起来。 这群养在京中的酒囊饭袋,又怎配同他一较高下? 不消片刻,慕昭周围又躺下不少。 长公主面色很差,几乎没怎么犹豫,拔起身边的剑便往人群中疾步而去,在她把剑对准慕昭心口时,他的剑先一步搭在了她的肩上。 “你敢杀我吗?” 他剑上的血腥气一阵阵往她鼻腔里钻,可她仍是用剑尖儿不疾不徐地抵住了他的胸膛。 “这么多人看着呢,我若死在你剑下,明日便会有人参你谋反,你府中上上下下,包括你,也都得给本宫陪葬!” 月思朝远远站在林外时,看见的便是这副场景。 她没同凌川他们一起试图从林场入口攻破。 想都不必想,如若真的有事,那里定会是长公主最为防备之处。 她不想在那耗着,她只想快些见到他。 她之前在这里迷过路,误入一片杂草地,也正因如此,发现了一条通往外面的林间小道,此间皆是一人多高的灌木和细碎尖锐的石块,走不了马,堪堪能容一人通行。 她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见长公主的剑尖又往前挪了挪,压住了慕昭的衣裳。 月思朝指节泛白,没有犹豫,颤着手举起了弓。 如今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得救他。 好在她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虽有些费劲,但还是能拉开。 她没练过射箭,也不知自己的准度和射程,只好瞄准远处的一棵大树先练习一发。 她瞄着树干,毫不犹豫地放箭,果不其然没中。 箭矢没进一旁的土地里,尾羽高昂。 她盘算着落点和树干的距离,差得挺远。 她又悄悄往前走了走。 如今她与长公主之间的距离和她同方才那棵树差不多一样。 而后她抬箭对准长公主,继而根据先前落点偏移的尺寸,朝右缓缓偏了偏,心想,赌一把吧。 赌命运会不会再次眷顾她。 风向未变,若她算得不错,且控制好了力度,那么这支箭应当会射向长公主—— 她深吸一口气,拉紧弓弦,羽箭破空。 她瞪圆眼睛,心如擂鼓,眼看那箭直直射向慕昭肩头。 坏了。 她心中一沉。 慕昭听见了来自背后的破空之音,没做多想便闪身去躲,长公主手中的剑刃划破他身前的衣裳,与此同时,她的箭擦着他的大臂而过,划出一道血口。 他的血珠混杂着风声,直直没入了长公主提剑的手臂中。 她吃痛一声,长剑“当啷”落地。 而他反应很快,当即把长公主扣在身前,长剑横在她的脖颈。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月思朝的心随之大起大落。 “都住手!”他冷冷望向面前的人马,“即刻投降,本侯便给你们求个恩典,否则格杀勿论。” 枝叶重叠,月思朝的身前起伏不定。 隔着枝叶,她不确定他有没有看见她,但她留意到方才他转身的一瞬间,似乎与她对上了目光。 膝上和腕骨的痛感猛然清晰了不少,她的腿一软,坐在了碎石地上。 自古擒贼先擒王,慕昭挟持住长公主,很快对方便溃不成军,凌川带人赶来,见他浑身是血,身前还挂了道伤,顿时心下大骇。 “侯爷,这——” “无事。”他的唇色有些苍白,“我自己伤的。” 他务必得用身前抵住她的剑尖,才能带着长公主一同调整位置,让后面射来的羽箭没入她持剑的手。 如她所言,他不能杀她,否则便会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可他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过她,更不能顺从她。 留她活口,把她交给陛下,是最为妥当的办法。 慕昭呼出一口气道:“我还以为你明早才会来。” 凌川责道:“您信号呢,为何不发?若非夫人她察觉不对,半夜喊属下起身,您确实要独自鏖战到明早……” 他抬眸望向羽箭射过来的那片灌木丛,没再理会凌川 的话,抬步走了过去。 与长公主对峙时,他看见侯府方向的信号,便知她已安然无恙回府。 他没了后顾之忧,才说了那句“他不饮酒”。 只是他没想到她会最先发现端倪,带人来救他。 自古以来都是英雄救美,哪有美救英雄? 哦……不对,她不是。 “你是要谋杀亲夫吗?” 他的声音轻柔,含着一缕揶揄她的笑意。 灌木被拨开,她见他踩着碎石过来,像踩着她杂乱的心跳。 第51章 手疼“没关系,还有别的办法。”…… 慕昭垂眸看去,见她鬓发凌乱,眼尾微红,裙摆上沾了许多尘泥,被树枝挂得破烂,手腕撑在地上,腕骨下带着一道乌青,狼狈极了。 他即刻收了与她调笑的心思,弯身把她抱起来。 “除了手腕,还有哪儿伤着了?” 他身前浓重的血腥味儿飘进她鼻腔,月思朝张了张唇,说不出话。 明明他的伤要比她严重许多。 “……你疼不疼?”她轻声问。 慕昭本想说只是些皮肉伤,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但他偏偏贪恋她关心他的那些细小瞬间。 若说不疼,她信以为真怎么办? 可如今他抱着她,若说疼,她又不愿让他抱,又该怎么办? 思绪百转千回,最终化为了一句:“还好。” 她才不信,她每回问,他都会这么回答。 月思朝缩在他怀里。 先前她又是赶路又是紧张,身上出了不少汗,浓夜的凉风一吹,莫名有些冷。 慕昭搂她搂得更紧了些,带她上马之后,脱了外袍裹在她身上。 “凑合遮下风,别嫌弃。” “不嫌弃。” 她攥了攥衣襟,觉得指尖湿漉漉的,垂眸看发现被剑峰划破之处沾了不少血,因着玄黑之色,故而并不显眼。 “回去之后找大夫来瞧瞧吧。” “是要找大夫,顺便看看你。” “我不重要,来找你之前,我已经上过药了。” 男人沉默下来。 第70章 原来不是为了他受的伤啊。 那是为了谁? 月思朝说罢,心中一阵后悔。 她本想回府以后再同他细细道来的。 既已开了这个口,她只好坐在马上,从那瓶假死药开始讲起。 大抵是因慕昭身上有伤,他骑马的速度不算快,甚至可以称得上散漫。 “……我把我娘安顿好后,就即刻回了侯府,让他们通知你,久不见你回家,我才想你会不会出了事。” “我很担心你。” 慕昭“嗯”了一声。 她抬眸,望向他凌厉的下颌线。 “事情就是这样,你别生气。” 他道:“已经生气了。” 其实他说不清心中是何种感觉。 说她在乎他,可她暗中计划这样大的事,都不曾向他透露过一字一句,让他帮她兜底,却告诉过季述。 说她不在乎他,她偏偏又惦念着他,明明可以安然无恙地自己呆着,却奋不顾身地来救他。 虽说她险些误伤他,但他不得不承认,若是没她自他身后射来的那一箭,他还得与长公主周旋更久一些。 两相对峙,拖得越久,越易生变。 她立了很大的功。 但她居然私自行动,不告诉他。 ……又绕回来了。 这些也就罢了,她居然还受了伤。 这说明季述根本就护不住她。 他们之前经历过那么多事,哪回他让她伤成这样? 总而言之,五味杂陈之间,生气还是占了上风。 他目视前方,没有看她,眸光沉沉:“你为什么不让我帮你,你自己好好呆在府中即可。” “……我习惯了。” 她早已习惯遇事自己解决,而非在原地急得团团转,等着旁人居高临下施舍垂怜。 哪怕她清楚地知道,他一定能为她妥善处理,她也不想成为只能依赖他的菟丝花。 就譬如方才。 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在府中干等着,任由自己心急如焚。 她的错只停留在她没有事前知会他,平白惹他担心,可她并不后悔亲自去城外接娘亲。 毕竟若非如此,她也见不到娘亲在努力向她靠拢的那面。 见慕昭面色未有丝毫缓和,她赶忙软声道:“下次一定。” “下次再有这种事,我一定喊你一起。” 他周遭依然绕着寒意:“这种事你还想有下次?” “没了没了!” 他默默瞥了她一眼。 她的眼神直直望着他,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谄媚和讨好,即便像极了一时的敷衍,却偏偏令他很是受用。 她鲜少向他示弱,因此便显得弥足珍贵。 他想,她这算是在哄他吗? 哄他定是在意他的吧。 不过就这么轻易原谅她,会不会娇纵了她? 罢了。 他自己的夫人自己不把握好机会娇纵着,回头再给旁人可乘之机。 慕昭轻抿双唇,在怀中把她拘得更紧。 “等回去好好睡一觉,睡醒了一起去看咱娘。” 那是她娘。 月思朝无声抗议道。 还挺自来熟的。 到了侯府,慕昭抱着她下马,门口候着的人赶忙传大夫的传大夫,烧开水的烧开水。 望着众人忙碌的身影,她颇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道:“你放我下来。” “不放。” 慕昭毫无撒手之意。 “你这样别人会误会的。” 月思朝想,这里伤得最重的人明明是他,整的这阵仗倒像是她收了伤一样。 “误会什么?我抱一下我夫人怎么了。” ……她说的根本不是这个误会。 慕昭抱着她一路走回主院,浣枝闻见颇有些浓重的血腥味儿,顿时吓得大惊失色,哭得梨花带雨扑至她面前:“小姐,你怎么了……” 她偏过头,指了指他的胸膛和手臂,正色道:“……不是我。” 浣枝见她中气很足,顿时就不那么难过了,簌簌落下的泪珠止住,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抬眸瞥了眼慕昭,又觉得他到底是小姐的夫君,多少得表示一下关怀,转身把俩人往屋里请:“大夫已经到了,快让他瞧瞧侯爷。” 大夫是上回那个熟面孔,他仔细为慕昭清理了伤口,依旧嘱托他养伤的前几日伤口莫要沾水。 慕昭略带遗憾看着她:“只好劳烦你继续帮我擦身了。” 她木着脸应了一声。 倒不是她不愿意照顾他。 厘清自己心意以后,她自觉与他的每一次触碰都沾染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惹他情动不说,她自己也未必把持得住,纵然能双双强压下去,但心里的焦灼只有自己知晓。 如今两个人都带着伤,还是素净些好。 大夫亦皱着眉提醒他:“夫人的手腕上也有伤,能顾着自己已经不错了。” 慕昭默了一下,问道:“是只能看顾一个人的意思吗?” 大夫抚着胡须,严肃颔首。 “差不多吧。” 月思朝心中刚松了口气,谁料他沉吟道:“这有何难,她照顾我,我照顾她。” 大夫:“……” 月思朝:“……” 送走大夫后,慕昭叫了水。 水汽氤氲之间,他缓缓走向她,手指缠上她的裙带。 “该沐浴了。” 她红着脸躲了下,道:“……我自己可以。” “不行。”他一本正经道,“大夫说了,让我们相互照顾。” 她咬着牙道:“……你知道的,大夫其实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他解开她的裙带,眉眼微蹙:“为以防万一,我只能这样做。若我不管你,你太过劳累,把自己照顾坏了,那谁来照顾我呢?” ……什么逻辑? 她的领口开得更大了些,微凉的空气灌入肌肤。 她受不了他一瞬不眨的专注目光,抿了抿唇,抬手去拨开他的手。 谁料刚触及他的小臂,他便轻嘶了一声。 她吓得猛地缩回来,小心翼翼问道:“……弄疼你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可怜巴巴地望她一眼。 “我保证,只是沐浴,不干别的。” 她双臂抱在身前,狐疑看他:“真的?” “真的。”他眸中笃定。 最后月思朝还是被他放进了浴桶里。 恰到好处的水温包裹住她,褪去了她一整日的疲惫。 起初他洗得很正经,肌肤之间始终与她隔着一张湿润的帕子,为她轻轻擦拭,她倚在桶壁上阖着眼睛,困意席卷而来。 直至他擦向她的肋骨处时,手背有意无意掠过了她身前,惹她浑身一颤,睁眼哀怨地看向他。 她张张唇,本想骂他几句不要脸,却见他神色专注,全然不似她想象中的那个意思。 他堂而皇之地继续往下擦去,倒显得她是思想龌龊之人。 她只得继续容忍他摆弄着手中的帕子。 直至实在忍无可忍时,她才扭了下身子。 他又“嘶”了一声:“你别动。” 看着他白皙绷带上隐隐渗出的红色,月思朝这下又不敢动了。 她绷着脊背,默默忍受着他为她颇为细致地擦拭,直至膝盖。 动作轻柔至极,带着微微的痒意。 忽然他捏住她的小腿,自水中托起了她的膝弯。 他细细观察,见她膝盖处高肿着,紫红之中带着些黑青。 他把沾满了水的帕子丢至一旁,掌心覆了上去,手指开合,小心揉着她的伤。 他的掌心很烫,并没有弄疼她,反而极大缓解了她膝盖的酸胀,手指时不时地轻掠过腿后,她被他揉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往桶壁缩去,忽然感觉到他还在盯着她看,像猛兽盯着一只羔羊。 而她就这样毫不遮掩地暴露在他狩猎的目光下。 房间内的静谧忽然被放大,她觉得气氛莫名变得怪异起来。 她下意识垂眸看过去,他的变化很明显。 她心中猛地一跳,抬眸去看他的脸,仿佛先前只是错觉—— 他仍是那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为她舒筋按摩。 不放心,再看看。 她又垂眼确认了一下,旋即飞快抬眸,脸上烧得很烫,强迫着自己不要乱看。 “……你怎么了?”她明知故问道。 他嗓音淡淡,反问道:“你说呢?这很难理解吗?” “……不是说只沐浴,不干别的吗?” “我做什么了吗?”他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似的,“我终究是个正常的男人,这不是我能自控的。” 月思朝沉默着,手足无措地坐在浴桶里,只好默默仰着脑袋,盯着屏风的顶端。 能感受得到,自从慕昭被她发现后,更是毫无遮掩之意,就这么敞着长腿坐在凳子上,手中握着她细长的小腿,同她面对面。 第71章 隔了一会儿,她又垂眼去看,好像撑得更高了。 “你很想看吗?”他平静地问。 “不想。”她蜷了蜷脚趾,赶忙闭上眼睛。 “你都瞟了十几次了。” 她把腿从他手中抽出来,“扑通”一声落入浴桶中,坐直身子道:“你乱讲!最多不超过五眼!” 话音刚落,她后知后觉辩解:“……我说错了,我根本没看。” 他看着她在水面上全然展露出的曲线,眸光渐深。 隔了半晌,他强迫自己别开脸。 “这话你自己信吗?” “洗好了,出来,轮到我了。” 她抿唇看向他。 “……你不等平静一下吗?” 这让她怎么堂而皇之地给他擦身? “怎么平静?”他道。 她怎么知道? 她又不长这个,她全身上下也就嘴会硬。 “就,你想点别的,不行你自己解决一下啊。” 他静静望着她,“我手疼。” 她脸一红,赶忙把自己的手背去身后。 “……我也一样。” 他的目光毫不遮掩:“没关系,还有别的办法。” 第52章 动口“不用手也不用腿,只动嘴就行。…… 他凑近她,在她耳畔落了句话。 她头皮一紧,严肃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悠悠道:“这是唯一不用手也不用腿的办法,只动动嘴就行。” 他说着,揽住她的腰,垂首碰了下她的唇,继而蜻蜓点水一般地吻过她的额头,眼睛,鼻尖。 像小狗朝她讨要最喜欢的骨头时,热烈又小心翼翼的轻蹭。 最后他轻轻唤她:“朝朝。” 她没有应声。 他得寸进尺地去和她接吻,轻易撬开她的唇舌,攫取其间的空气,柔软饱满的唇瓣很快在他的厮磨之下渡上一层艳色。 月思朝只觉得自己的底线在一点点降低。 从一开始想着的沐浴完就歇息,逐渐变为了要不亲亲也可以。 真的只是亲亲! 亲完她就推开他! 迷迷糊糊之间,她下意识抬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不知何时,她被他带着躺回床榻,男人屈起她的腿,把掌心重新放回她膝上。 这个姿势带着一种熟悉的危险。 她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意欲去叫停:“可以了……” 他垂首舔了一下,带着笑意道:“你同意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轻嘶一声,喉咙发紧,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她只得在心里骂他不要脸。 口腔中充斥着她独有的气息,眼见她瓷白的肌肤开始透出粉意,眼尾被逼出泪水,他这才放过了她。 他拿过床头放着的茶水漱了漱口,旋即重新俯身吻去她的泪,修长的手指压出她微张的唇。 “怎么这回还这样快。” 指下的唇瓣中吐露着炙热的喘息,待她反应过来他是在嘲笑她,又变作不满地唔哝。 她拨开他的手,红着眼尾凶巴巴道:“你给我躺下!” 说罢,她把手放在他的腰上,开始同他的衣衫较劲。 慕昭人站在床前未动,只动了动喉结,目光掠过她白里透红的肌肤,“你……” 清冷墨黑的眼瞳凝望着她,显然有些意外于她的主动,她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撑起身吻了下他的眼睛。 原本就不平静之处更为喧嚣张扬起来。 即便隔着衣料,存在感依然强烈到她无法忽视。 他别过脸,从她手中抽离开来:“还没洗。” 她仰起脑袋,眉尾微挑道:“最初不是你提议的?” “怎么,轮到你反而不敢让我吃了吗?” 慕昭自她的话中听出几分挑衅与轻视,指尖捏起眼前这个大胆女人的下巴,俯身与她四目相对,片刻后,他放开了她,转身去了湢室。 月思朝躺在床榻上,把目光从屏风处收回来,心想,这男人怎么这么能装,玩她的时候一套一套的,轮到自己被玩,就临阵脱逃。 她拢了拢被子,阖上眼,打算进入梦乡。 谁料片刻后身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 紧接着,她感受到一个带着水汽之物抵住了她的唇瓣。 唇上软肉陷落,他垂眸看着眼下这张恬静的脸,与她隔着半身之距静静对望。 再往前分毫,他甚至能撬开她的唇。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见她眼底是一片懵然。 方才不是还嚣张得很吗? 如 今知道羞了? 气氛微有几分凝滞,她仰面躺着不敢动,脑袋一抽,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 两人同时一顿,她眼见那张昳丽冷沉的脸浮上几缕诡异的红,一时恶向胆边生。 她抬手握住,以免他抽身离开,清凌凌的眸子攫取住他的视线,探出舌尖,极为轻缓地又舔了一下。 …… 一盏茶后。 她大仇得报道:“还笑我呢,你也不过如此。” 她鲜少见他失控,更鲜少见他与平时运筹帷幄冷静桀骜截然不同的另一面,此刻起,她觉得他们之间似乎再没有什么秘密了。 她小声去问他:“我那样,你很舒服吗?” 慕昭仍沉默着装高冷,只是赤红的耳廓将他出卖了个彻底。 “我觉得我嘴巴有点麻,你这样对我的时候也一样吗?” 慕昭刚熄的火颇有欲燃之势,这个话题显然已经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于是他道:“我不麻。” 她好奇:“为什么?” 慕昭:“你缺乏练习,今后多练练就好了。” 月思朝:“……” 慕昭继续道:“还有,你方才不也嫌我被你弄得快吗,我也得多练练才是。” 他沉吟片刻:“这样,以后我们每晚——” 她翻过身去,眼一闭道:“我睡着了,你说什么?我听不到。” * 月思朝这一觉睡得很沉,睁眼已是暮色四合。 慕昭并不在她身边,听府中人说,今日侯府热闹极了,很多人前来求见,驸马和怀宁郡主先后都曾来过。 只是慕昭未见怀宁,只见了驸马,两人没说几句便一拍即合,驸马走时,唇边还擒着抹释然的笑。 她不必琢磨便知,他们定是来找慕昭说情的。 若驸马笑着离开……慕昭该不会打算在陛下面前,为长公主说好话吧? 她第一时间冲去书房找到他,劈头盖脸质问道:“你怎么这么没有原则!” 慕昭自公文里抬眸,疑惑看向她。 她气呼呼道:“她可要杀你,你怎能说原谅就原谅?” 他不解:“……谁说我要原谅她?” 月思朝噎了一下。 “驸马不是笑着离开的吗?若没和你谈拢,那他笑什么?” 他轻描淡写道:“哦,他是交代我务必不要听怀宁所言,对长公主网开一面,这样于公于私都好。” “可我压根没见她。” “……啊?”这下轮到她不懂了。 “我也好奇,后来驸马就给我讲了个故事。”他抬眸看向她,“你要听吗?” 长公主年幼之时,曾在冰天雪地里捡回一个俊朗少年,之后便缠着她彼时的父皇,破格留他在身边,做了公主护卫,与他亲密无间,形影不离。 宫中但凡与长公主亲近些的人,都以为她这样娇纵的性子,待及笄之后,定会反抗陛下早早为她定下的与林府的指婚,好同这个侍卫在一起。 谁知她从不曾提过想要退婚,却依旧整日黏着这护卫。 直至一日宫宴,她半途离席,久久未归,后来宫里便随意找了个由头,遣了这护卫出宫,自此同他一刀两断,安心待嫁。 月思朝感慨道:“少女春心萌动,想嫁之人却不是自己能嫁之人,这种憾事也挺常见的。” “我猜她爱而不得,与驸马成了一双怨偶,在消磨之中太过压抑自己的感情,这才终至变态,只想把权势握在手中——” “你猜错了。”慕昭复杂地看她一眼。 谁也不曾想过,这护卫的身份并不一般。 他是邻国一个不受宠的皇子,遭自己兄弟陷害昏迷在大雪纷飞的山里,才被长公主所救。 他隐忍蛰伏多年,却眷恋同公主相处的时光,本已绝了回故国的念头,想着同她双宿双飞。 那次宫宴,他才故作不知地喝下了她为他准备的药酒,与她春风一度后,主动提起求娶一事。 谁料长公主并未感动,只诧异道:“本宫喜欢你不假,可你无权无势,又怎能保本宫荣华一生?能与你有一段露水情缘便够了,本宫是万不会退婚的。” 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不让此事为人所知,她命人送走了这护卫,把一切瞒了下来。 第72章 护卫只觉自己真心被人辜负,便回了故国,杀掉几位兄弟之后,登上了皇帝宝座,于她与驸马大婚那日,带人潜入了公主府。 “你想要的权势,我如今可以给你了,你随我回去,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她摇摇头:“我不会嫁给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你也说了,是你给我的权势,并非是我自己的,你国家里那些可差使之人我皆不认得,他们肯听我的,不过是源于你的授意罢了。” “既然如此,我为何要放弃我在本国多年的积累呢?” 他不甘问她:“那我们的那次算什么?” 她望着他,抚着繁复婚服下尚平坦着的肚子道:“算我想给我喜欢过的男人留一个纪念。” “但这自始至终,不过是我的事,同你无关,你莫要再来打扰了。” “这孩子需要一个高贵的出身和血统,你终究是敌国之人,林府才是最好的选择。” 直至此时,护卫才真正认清她想要什么。 她要的从不是感情与真心,那些不过是她枯燥生活里的调剂,她想要的始终都是地位与权势。 只是最不巧的是,这番话被敬完酒回洞房的驸马听见了。 家丑不可外扬,更遑论她是公主,他的妹妹是皇后。 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能看林府的百年基业折于他手。 驸马只得隐忍下来,权当不知,只与长公主保持着表面和谐。 这些年,他眼看她日渐偏执,为拉拢朝臣,威逼利诱,媾合贿赂,简直不择手段。 即便她已权势滔天,却仍不满于要受皇兄掣肘,只做一个长公主。 如今皇帝垂暮,她想,坐不上那把龙椅,坐龙椅之后的垂帘之人也好。 于是便把目光放在了无知怯懦的大皇子身上。 她是皇室中人,又是他的舅母,只要他登临大宝,皇后薨逝,她便能坐稳垂帘宝座。 而这之中唯一的不确定因素,便是手握兵权且从不站队的慕昭。 所以她放任怀宁对他用尽手段,也在怀宁拉拢不成时,毅然选择了另一条路。 也正因她对皇后起了杀念,驸马才终于忍无可忍,来慕府同他提起这一切。 月思朝虽与怀宁有许多私怨,却也对长公主的野心感到心惊。 虽在世人眼中,长公主的确大逆不道,她也的的确确纵容怀宁伤害过她,也伤害过她在意之人,可她却很难开口去指摘她、唾骂她,言她一无是处。 只因她从慕昭讲述的那个故事里,幽微地窥见了几分如她一般的—— 明明身不由己,却不愿把命运交托给旁人的坚韧。 只是长公主走偏了。 人可以有棱角,有锋芒,但不能不善良。 行在世间,问心无愧,总比寝食难安来的妥当。 慕昭见她久久不语,率先出声:“你急慌慌地来质问我,是在关心我,怕我会受委屈吗?” 他本以为她会如从前一般否认,再说他自作多情,谁料她径直承认道:“是。” 他颇有些意外,唇角轻抿,探究般地看着她。 那眼神活像她发烧了,在说胡话。 指尖摩挲着袖口,她抿住唇,复又张开,最终望着他小声道:“……怎么不继续问我为什么关心你?” “为什么怕你受委屈?” “为什么担心你受伤,为什么怕弄疼你,为什么想和你做?” 未待他开口,她鼓起勇气道:“因为喜欢。” “我喜欢你,慕昭。” 第53章 告白“我们一起吃。” 慕昭望着她,久久没有回话。 从小到大同他表明心意的姑娘不在少数,或大胆直言,或羞涩暗示,可紧张的那位从来都不是他。 他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 旁观着那些姑娘因为紧张而脸红,说话时局促地攥紧自己的帕子和衣袖,胸口上下起伏,被他拒绝后,神情即刻颓丧下来。 月思朝也不例外。 他凝着她那双清澈水澄的眸子,眸下的脸颊染着一丝红晕,她的心跳此刻就在他耳旁砰然作响。 不同的是,他不会拒绝她,他舍不得她难过。 她也真是……都与他这般相熟了,还紧张什么…… 思忖之间,他见她朝自己走了过来,可心跳声却并没有由远及近,仍在他的耳畔响彻云端。 ……哦,原来是他的心跳啊。 意识到他心乱的那刻,脸也莫名跟着烫了起来。 很烦。 他不是没想过她站在面前含羞带怯同他倾诉衷肠的场景,想象中,她说完那些,应当羞得像一只鸵鸟,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而他只要揽住她的腰,抬起她的下巴,吻一吻她。 闲适,自然,一气呵成。 而不是她坦荡朝他走过来,他却在紧张。 他紧张什么? 他忍不住去猜,一定是他们之间还有些事情没说清楚。 譬如为何季述知晓她的动向,而自己却不知道。 他怕被她愚弄,怕她只是一时兴起地哄他,怕她走过来后,对他轻飘飘地道一句:“只要你懂事,以后咱们三个好好过。” 他不想这样,他一定会吃醋到发疯的。 所以,在她绕过书案,来到他身边前,他脱口问道:“……你只喜欢我吗?” ……只? 月思朝愣了一下。 不然呢? 她的心还能碎成好多片,每一片都装着不同的人吗? 虽想不通他为何会如此问,她还是点点头道:“只喜欢你。” 而后她颇为自然地坐在了他的腿上,环住他的脖颈。 这下轮到慕昭不懂了。 可他还是扣住她的腰,带着些许暗喜问道:“那季述怎么办?” 月思朝又愣了一下:“……啊?” 她并不知晓这些时日他心中的挣扎与纠结,只当慕昭是在吃醋。 “我已经同他说清楚了。”她认真解释道。 第一回见到季述的时候,她很狼狈,而他远远站在那儿,干净,清隽,应对事情时从容又温和,那时她心里想,他就是她最喜欢的模样。 后来,季述融入了她的生活。 他是唯一一个耐心受她以渔而不是受她以鱼的男子,他会夸奖她做得好,会在她迷茫之时指点她,会察觉到她自己都不曾在意的小病,再贴心地交给她配好的药包。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读书,守礼,长远而灵慧的生意眼光,温和耐心却又不乏坚韧的脾性,对她而言充满了吸引力,她总是很欣赏他。 从前她或许很难厘清仰慕和爱慕之间的关系,可如今她却清楚地知道,这份欣赏无关于爱欲和占有,而是一种少女纯粹的向往—— 她也憧憬成为这样的人。 而她也做到了,她很喜欢现在的自己。 她靠在慕昭怀里继续道:“我之所以同你告白,是觉得我们的开始太过随意了。” “阴差阳错地相识,又被无数巧合推着走到一起。” “可我也不想就这么半推半就地同你度过余生,我只是认真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不是见色起意,也不是头脑一热,更不是被你感动后的最优选。” “我想和你好好在一起。” 话说到这儿,她特地强调了句:“就你我二人。” “你也不可以喜欢别人。” 呼,把心里话说出来舒服多了。 她红着脸,轻轻吐出一口气,而后莫名感受到一个熟悉的东西指住了她。 她蜷了蜷手指,从他身上跳下来,欲言又止:“你……” 慕昭站起身,掐住她的腰,反手把她抵在桌沿,垂首吻了吻她的唇。 “你躲什么?小慕昭在同你打招呼。” 她腰身后倾,抬手避开他欲加深的吻,叹了口气谴责道:“不是……就几句话,你未免也太色了。” 男人顺势吻了吻她的指尖:“子曰,食色,性也。” 她义正言辞推开他:“……不行,我还有正事要办,我要回月府一趟。” “哪有你这样的,撩拨完就想跑。” 眼见他沉黑的眸子里添了些委屈,她红着脸小声道:“……下回。” “下回和你在书案。” * 掐着晚饭的时辰,众人皆在,她依着原计划在月府闹了一通,最终泪水涟涟跑出了府门。 坐回马车后,慕昭瞧着她有些红肿的眼睛,拿温水打湿了帕子为她覆上,无奈道:“何必非要去这一遭呢?把娘接出来就好了,不喜欢的话,今后可以少来往。” 她闭上眼,感受着眼皮之上传过来的温热,才刚哭完不久,尚带着浓浓的鼻音:“你不知道,在她们眼里,我和娘亲是不大亲热的,毕竟娘一贯怯懦胆小,从前主母没事找事的时候,她从不敢为我求情,每回都是我被罚了,受苦了,她才在私底下想着法子弥补我一些。” 第73章 温雪从前虽总让她隐忍,可在她病时不眠不休照顾的是娘亲,她喝药觉苦时为她做糖水的是娘亲,明明冬日炭火不足冻得发抖,却还是把最厚的那床被子给她之人也是娘亲。 月夫人不愿为她请女先生,娘亲便教她读书识字。 她想出府寻活路,娘亲便为她遮掩。 虽然她总觉得她性子强硬,可她从没要求自己改变过什么。 某种程度上来说,娘亲的骨子里也带着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叛逆。 月思朝继续道:“如果我不去闹上一闹,他们定觉得同你的亲家关系未受影响,日后还会觍着脸来烦你。” “如今他们自知理亏,今后便也不好借着我的名义来打扰你了。” 原来她还是在为自己着想。 娶妻真好。 不对,是娶她真好。 夜幕降临,马车缓缓驶过西市,各色小吃摊琳琅满目,把街边变成了夜市,人声鼎沸,食物的香气循着车窗飘进来。 因没用晚膳,月思朝的肚子适时“咕噜”叫了一声。 两人目光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叫停马车,走下来。 只要她的视线在某个摊位停留稍久些,他便会上前道:“老板,来一份。” 待老板装好,递去他手上,他便会试探下温度,若不烫手才会再递给她。 掌柜的总是笑着同她客套:“姑娘,你夫君可真疼你!” 走了一圈下来,慕昭双手里提满了小食,而她正捧着一碗馋了许久,好容易凉下来的鸡汤馄饨埋头苦吃。 汤渍沾在她唇上,给本就饱满的唇瓣渡上一层晶莹水光,或许是饿得太狠,她时不时还会颇为眷恋地舔一下唇瓣,殷红的舌尖小心翼翼探出头,自柔软上一扫而过,似是无声诱引。 吃完馄饨,她又拿起一块裹满豆粉的点心慢慢吃着。 豆粉粘在指尖,她一时腾不出手去擦,只好用舌尖去舔。 慕昭盯着她反复吞吐包裹在手指上的舌尖,幽幽道:“你能别这样吃吗?” 她抬起头,不解看向他,见男人眉宇轻蹙,半阖着眼皮凝着她,薄唇微微抿起,一副强行忍耐但忍受不了的模样。 想起他挺爱干净的,她顿时捻了捻手指,局促道:“抱歉……我没地方擦。” “不是嫌弃。”他喉结滚了滚,“你说的下回是什么时候?” 她懵了一下:“啊?” “待会儿去客栈能亲你吗?” 月思朝:“……” 莫名其妙的。 她垂首望向自己的手指,这才后知后觉他联想到了什么,憋了半晌道:“……我娘可在呢。” 因着这个插曲,她彻底老实了,开始温文尔雅地小口小口进食,再也不敢放肆地把舌尖伸出来舔来舔去。 即便如此,慕昭看着她张合的唇,仍是别过脸去。 两人一同回到客栈,温雪却没在房内,月思朝向小二打听一番才知她刚 用完晚饭,说是出门散散心。 娘亲确实有饭后散步的习惯,每回约莫两刻钟。 她虽胆小,却是谨慎之人。 她和季述曾交待过她如今能涉足的地方,依着她的性子,断不会乱跑,因此月思朝也没太着急,只让慕昭把买回来的小食搁在桌上。 “你也吃一点吧,边吃边等她。” 如今她吃饱喝足,撑坐在榻上,随意晃着小腿。 慕昭没动小食,只是一样一样去归置她买的那些东西,而后盯着其中某袋,伸出手指戳了一下。 “你的糖有点化了。” 刚过八月十五,虽说已经入了秋,可温度还没彻底凉下来。 “这种天气确实不太好保存。”她抿抿唇,“要不你拿过来,我们一起吃了吧。” 慕昭没拒绝,拿着纸袋走向她,在她面前站定。 她伸手去接,他却抬了抬手,错开她,墨黑的眸子直直凝着她的唇,而后伸出手指,沾了些化开的糖,往她的唇上涂去。 她下意识伸出舌尖舔掉。 他得寸进尺地继续。 她知道他在看什么,被他惹得脸红,后倾着想躲,他却欺身而上,把她禁锢在他颇俱压迫感的身影里。 修长的手指按住她的唇瓣,黏稠的糖渍在她唇瓣上缓缓铺开。 “你不许舔了。”他音色沉沉。 “……你到底要干嘛?”她轻声问。 他俯身含住她的唇,去细细吮。 “你说的,我们一起吃。” 舌尖强硬撬开她,与她共享这份甜蜜。 ……怎么从前没发现他这么不要脸。 左右娘亲还要好久。 她闭上眼睛去回应。 她刚攀上他的背,露出一截皓白的腕,房门忽然被推开。 温雪迈进来,气喘吁吁道:“朝朝,我听客栈的人说你过来了,便赶了回——” 与房门再度被合上的声音一同落地的,是她在门外的那个字,“来”。 温雪守在门外,懊悔地想,是不是自己回来得太快了? 第54章 苹果“嘴甜些。” 月思朝脸色一变,赶忙推开他。 虽说两人已有夫妻之名,但被自己的娘亲撞见,心中终究还是忐忑,她嗔怪地看了眼慕昭,眼神质问他:“怎么解释?” 男子未语,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起身过去开门。 温雪站在房前,颇有些坐立难安,她怕自己打搅了女儿,惹得他们生出嫌隙,又怕她守在门口不进去,再把旁人招过来。 听见房门再度被打开,她赶忙转身,率先看见的却是矜贵出众的男人。 他比她高出很多,望向她的目光带着一如既往的冷淡疏离,全然不似方才眉眼柔和对着女儿笑着的那人,温雪第一反应还以为自己方才看错了。 慕昭往日同旁人相处时恣意惯了,故而没有刻意收敛脾性,留意到温雪稍显害怕的目光,缓了缓神色,试图扯出一抹良善的微笑。 “岳母。” 温雪自这抹笑中窥见了一丝凉薄,活像是她知晓了什么不该知晓的大秘密,惹得对方试图杀人灭口。 她慌乱道:“……我,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你……” 很快,屋内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 月思朝冲到慕昭身边,一把扯开他,挡在温雪身前,瞪圆了眼睛道:“你不许凶我娘!” 慕昭颇有些无奈:“我没。” 温雪试图挽回:“是啊,他——” 她俨然不信:“娘你别护着他,我可是亲眼看见了,他要是没有凶,您会想哭吗?” 温雪心说她这是急哭的。 他们小两口若是因着她吵架,她怕是会内疚一辈子。 “真没有,你误会了……” “不管!”月思朝皱起小脸,“就算他不是故意的,但也吓着您了。” 她的目光流转到慕昭的脸庞:“所以……罚他下去给咱们烧壶茶吧。” 温雪焦急道:“这怎么能行呢?他可是侯爷,哪有要侯爷为我烧茶的道理?” “别管,您在房中等着。” 她说着,推着他一溜烟往楼梯跑去。 站在拐角,她见房门轻轻阖上,才松了口气道:“我娘可能有点怕你,我方才那样说,是为了缓和下气氛,你别介意。” 慕昭皱起眉:“她怕我做什么?我长得这么出众,又如此识礼。” 月思朝噎了一下,迎上他颇为认真而又不解的目光。 不似玩笑,他是真的不明白。 “……你冷淡桀骜之名,京城谁人不知?我娘本来就胆小,你越是守礼,她便越觉得与你之间隔着一道迈不过去的门第。” “你可以嘴甜些。”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我不会嘴甜。” 她压低声音道:“……你在床上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慕昭“哦”了一声,而后疑惑道:“我在床上何时嘴甜了?” 这人怎么还死不认账呢? “……你夸我漂亮,说我哪里都好看,你很喜欢。” 他认真道:“可这是实话,并非奉承。” 月思朝:“……” 一句话便让她顿时红了脸。 罢了,他本就不是什么油腔滑调的人,假以时日,娘亲定会知道他并不是传言中那般。 “算了……我不管你了,我先回去和我娘说会儿话,总之你待会儿记得带壶茶上来。” 尾音婉转,带着些许娇嗔和扭捏。 他垂眸凝着她艳若桃粉的脸颊,忽然沉声唤住她:“朝朝,等等。” 她转过头,觉得他望向她的眸光似乎燃起了些温度。 “你脸红的样子真的好……” 他的嗓音压得很轻柔,听起来有几分愉悦,似是要赞赏她。 好美? 好诱人? 好想亲? 他到底又想说什么污言秽语。 她别开脸,不敢去看他,手指攥紧衣袖。 第74章 “像蒸熟的红苹果。” 他一字一顿补充完,旋即转身下楼,唇角擒着抹压不下去的笑意。 而后觉得后背被什么东西轻飘飘地打了一下,回身去看,见是她团成一团的帕子。 她站在楼上的栏杆旁,冲他“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推门进了房。 温雪正在看她带来的小食,头也未抬道:“你这孩子,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反正他有钱,不花白不花。”她气呼呼道。 温雪还以为两人因为她闹得不愉快,赶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扯开一张椅子坐下去,忧愁地瞥她一眼,道:“娘是不是惹慕侯爷生气了?” 她失笑,眉眼舒展开来:“没有。” 说起来,她也有些不好意思。 “在您面前失了分寸,他心中指不定多懊悔呢,怎会生您的气?” “真的吗?”温雪不太信。 “自然是真的。”她顶着张大红脸道,“您想,女儿都能当着您的面与他这样叫板,还差使他去为您煮茶,便可知私下里他待女儿很好。” 温雪仔细想了想,似乎是这个道理。 她叹道:“只要你过得好,娘就放心了。” “别光我过得好啊,您呢?您日后打算做什么?” “……我吗?”温雪的目光有一瞬间的茫然。 她这一辈子都在被圈养。 小时候被她爹圈养,等满十五就让她嫁人,好拿一笔丰厚彩礼,之后又被夫君圈养着, 困在那四四方方的小院里,就这么蹉跎着过了大半辈子。 如今骤然得了自由,她竟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她苦笑着摇摇头:“娘也不知道。” 说话间,慕昭端着茶水回来。 他把托盘搁在桌上,顺手去斟茶,没再依着世家的规矩唤她一声“岳母”,而是学着月思朝道:“这家的茶叶属实一般,口感略有些涩,娘您先凑合着用,待下回我同朝朝过来,再给您带些。” 他倾身,双手去奉茶。 温雪颇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郑重道了声多谢。 她没即刻去饮,而是起身从果盘里拿了只苹果,用刀削出薄薄两片泡进去,静置片刻递给他:“你再尝尝,这样涩感是不是便少了许多?” 慕昭颇为自然地接过,品后赞道:“确然如此。” 月思朝撇撇嘴:“娘你偏心,给他尝,不给我尝。” 温雪嗔她一眼:“你这孩子……在月府时你喝得少了?” “从前在府里,夫人总是分给咱们陈茶,我不是也给你加了晾晒好的凤梨干?” 她望向慕昭赔笑道:“侯爷,朝朝她有时候太过直率,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您多担待。” 慕昭丝毫没有介意:“没有,她很好,我很喜欢。” 看着眼前气度清贵的男人,温雪心想,看来天下夫君也不尽是不可托付之辈。 她出神之际,却听月思朝道:“娘,这不就是您擅长的吗?” “咱们可以盘一间茶水铺子,京城茶铺虽多,可这果茶却是头一份,浣枝又做得一手好糕点,把她也喊去铺子里帮忙。” 慕昭沉吟道:“这主意的确不错。选址在何处?我看琼琳阁旁正有铺子要盘出去,那里的客源非富即贵,很愿意尝试新奇的菜式,每逢琼琳阁更新菜单,都会前去捧场。” 月思朝抿唇想了半晌,摇了摇头:“不妥。我觉得他们愿意去捧琼琳阁的场子,并非因为愿意尝新,而是因为琼琳阁的名声在外,价格又足够昂贵,好以此来彰显他们的地位。” “可若咱们开茶水铺子,才刚刚起步,并无甚名气,他们着实没必要放着琼琳阁那条街上的百年茶庄不去,偏偏要来捧咱们的场。” “至于选址嘛……我觉得可以定在学士街,离季大哥的书画铺子不远,那里年轻人多,有举子,有书局,还有不少爱买书的姑娘,前脚买了书,后脚便能去铺子里买碗果茶相佐。我从前在府中便是这样,一看就是半日。” “旁人见店里人满为患,多少也会被勾起好奇心,过来尝尝咸淡,只要娘的手艺保持住,日后定会赚钱,待名声做大,可以再开一条高端线,届时便能去哄着那些达官贵人来花银子了……” 烛下,他含笑看着她清凌凌的眸子,只觉得其中好似落满星光。 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呢? 大抵是见这纤弱身躯总蕴着百折不挠的力量之时。 经过方才一番长谈,温雪待慕昭果然亲近了不少,亲自把他们送下楼不说,连称呼都换成了:“小慕,今后常来坐坐。” 慕昭只笑着应声:“会的,娘。” “天晚了,快回去吧。”她目送两人相携离去。 今日温雪本有些不安,毕竟世间没几个有本事的男人,愿见自己的妻子在外抛头露面。 可待瞥见他望向女儿的目光,便知是她多虑了。 男人大多会宠爱女人,却鲜少能欣赏女人。 好在她的朝朝此生有幸,得遇良人。 * 月思朝盘好铺子后,便把温雪安置在了自己早已买好的那处宅子中,为安全起见,又特地买了几个丫鬟和护卫。 慕昭帮着她一同安顿温雪,忙碌了大半日,总算闲了下来。 三人一同用了晚膳,她神神秘秘拉住他:“慕昭,你跟我来。” “做什么?”他好奇道。 她抿着唇不语,只牵着他上楼,推开一间房门后道:“喏,是你当初让我给你分一间房的。” 慕昭抬眼望去,见这间房的布局同他的书房如出一辙,书案摆放的位置,书架归置的书籍种类,笔架上挂着的大小狼毫的次序,甚至连用以暂歇的床榻上的软枕,都与侯府分毫不差。 可见她是真的用了心。 她期待地看着他,像一只捕到鱼前来邀功的小猫:“大件都是你当初买的,我便在软装和细节上费了些心思,怎么样,喜不喜欢?” 慕昭喉结动了动,心说他上回这么要求,是以为这是她给季述买的私宅,如今误会消除了,他自然不想霸占她娘亲宅子。 可被她这样放在心上,他实在不想开口承认他过去的狭隘心思,只低声道:“喜欢。” 他每每压低声音,以一种可称之为温柔的语调同她说话时,她便有些抵挡不住。 她垂下脑袋,眼神瞟向书案,小声道:“那个……你还记得吗?上次我们说下次……” 第55章 今朝【正文完】她便是他的…… 在月思朝的记忆里,这样的要求大多都是慕昭先提,她扮演的往往是半推半就的那个角色。 可自从知晓自己心意后,她觉得她也应当合理表达自己的需要。 毕竟想要亲近他,也是喜欢他的一种证明。 人生苦短,不过万日,若不在有限的时光里热烈地活一遭,岂非辜负? 暧昧无声蔓延。 慕昭喉结滚动,沉黑的眸子凝她半晌,目光落向支开的窗。 月光照进来,在书案上晕成一团。 而她显然不曾留意这些,澄澈的眼眸认真凝着他,蕴着含羞带怯的诱引。 他走上前抱起她,把她放在书桌上。 双腿离地,她撑着桌沿晃了晃小腿。 坐在书案时,纵然已经比她平日要高了一些,但视线依然无法与他平齐,仍需仰首才能他对望。 她只得把手环住他的脖颈,迫他微微倾身,在他沉黯的目光中,主动贴了下他的唇。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飞快。 男人的手落在她的腰下,很快反客为主。 不知吻了多久,她忽然感觉身上一凉。 侧目去看,这才留意到窗子未阖,微凉的晚风送进来,吹散室内博山炉飘出来的袅袅白烟,垂眼见自己的衣襟已被他轻易扯开了。 月思朝揪住自己的衣裳,脸颊红了红:“……还没关窗。” 他捏住她的手指,低声道:“不关。” “想借着月光好好看看你。” 这话她听着便害臊,轻声道:“你又不是没看过……” 他伸手扯开少女纤细的手腕,重新搭回自己肩头,垂眸替她解开衣裙系带,目光专注缱绻:“可我没看够。” 月光柔柔照在她身上,衬得肌肤白皙如玉。 未关的窗打破了房间的隐匿,她毫无遮掩地袒露在他面前,他又偏偏站在她腿间。 这一切让她颇无安全感。 硬着头皮等了须臾,她倾身搂住他,尽力把自己同他贴合,下巴搁在他肩头,颤颤巍巍道:“……差不多可以了。” 馨香柔软与他仅隔着一层薄薄衣衫,在他眼下露着的后颈肌肤细腻光洁。 他轻笑笑,不置可否,扣住她的腰,把她抱得更紧些。 这让月思朝难得找回了几分安全感,在书案上挪了挪屁股,双腿夹住他的腰,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 第75章 他一只手臂便可轻易抱紧她,仿佛无甚重量,轻得像一朵带着香气的柔软的云。 “……我后悔了,你还是带我回床榻吧。” 热气打在他的脖颈,他唇角绷直,空着的手终忍不住摩挲至革带的玉扣。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月思朝眨眨眼睛,纤长的羽睫轻轻扇动,眸中已是水汽氤氲,柔软的脸颊泛着醉人的绯红,看起来颇为楚楚可怜。 可慕昭已然没心思听她话中内容,只觉得尾音婉转,似一片尾羽轻轻挠进了他心里。 “喂,你理理我嘛,咱们回床——啊。” 她身子猛地一僵,轻声惊叫了下,眼尾当即被逼出泪水。 极致的欲望集聚,他依然没有接话,只微微喘着气带着她转身,将她抵在窗旁边的墙面,而后垂首去吻。 侵略一齐席卷过来。 在一片混乱与细微的喘息之中,她终忍不 住唤出了声,扰乱了寂静的夜。 她忙抬手,把自己的唇捂死,闭上眼不敢去看他。 羞耻在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他吻了吻她颊畔的眼泪,沉声问她:“朝朝,喜欢吗?” 这句话让她的心骤然缩紧。 他总是用那张清贵冷淡的昳丽面容,大胆下/流地说些试探她的话。 明明他很聪明,每回都会在过程里细致观察自己的反应,而后不断精进,却总诱哄着她亲口回答。 凭良心讲,她不能否认。 可这样也太难受了,她想叫也不敢叫出声,生怕动静太大飘出窗外,让另一头的娘亲听见。 “……才不喜欢呢。” 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颤音的余韵。 话音刚落,她便感受到贴着她肌肤的危险再度蠢蠢欲动起来。 “没关系,不喜欢可以换。” 男人垂首吻她,带着她回到桌边。 他扣住她的腰,将她翻身压在书案上,大掌将她的双手轻而易举钳制在后腰。 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感觉他在她身后,带着一种难以忽视的压迫感。 书案一侧的笔架上,归置整齐的狼毫忽然叮咣一晃,室内的温度不断升腾,她恍惚着,只觉得虚实难分。 他安抚一般地摩挲着她的肌肤,低低道:“那现在喜欢吗?” 她红唇微张,尽力攫取着稀薄的空气,嘴硬道:“……不喜欢。” 他掐住她的腰,将她仰面放在书案上,四目相对时,忽笑了一下,意味深长道:“哦……你还想再换。” “真是贪得无厌。” 而后重新压了回来。 似是意识到即将要发生的一切,她忽然改口讨饶道:“喜欢……喜欢……” 呜呜,他真的很不要脸。 不过兴许这就是命运的奇妙之处。 明明她最初见他,对他讨厌得紧。 如今他对她连哄带骗,她却再不能真的讨厌他。 * 这些日子,慕昭始终陪着她,住在运河边的宅子里。 月思朝本说回侯府住,他却不愿意,说这里是他们一起亲手布置的,同世代流传下来的侯府意义很是不同。 温雪也乐意同小两口一起住,宅子热热闹闹,一家人其乐融融。 明日便是放榜之日,张钧拿着名单兴冲冲找过来。 “这是会试的名单,你认识的年轻人多,且瞧瞧京城里有没有老夫日后可以提携的门生?” 慕昭轻而易举地想起了季述。 之前他看过他的考卷,字迹清晰,落笔转折间透着宁折不弯的风骨,写得一手针砭时弊的好文章,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读书苗子。 以他的实力,应当会是本次的解元,日后连中三元也不是不可能。 他没多想,便报了他的名字。 谁料张钧把手中的名单翻来覆去看了一遍。 “哎,之意,怎么没你说的这个人?” 慕昭放下手中的公务,蹙起眉来。 “他的卷子我看过,说句公道话,位居榜首也不为过,怎会连名单都没入?” 张钧道:“莫非有人暗中使了绊子?” 慕昭略微沉吟了一下:“好在还有一日放榜,如今尚有转圜之机,张大人不妨去礼部寻一寻他的试卷,待你亲自阅览后再行定夺。” 张钧颔首,抚着胡须疑惑离去。 第二日放榜时,慕昭特地去看了一眼,榜首果然是季述的名字。 不过他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对他而言,不过是顺手做了件公正的事。 却不料季述会登门求见。 “我是来谢你的。”男子依旧是一袭青衫,遗世独立般站在他面前,开门见山道,“我思来想去,我认得的人中,大抵只你有这个本事,把我的姓名添上去。” 听他这话中意思…… 慕昭扬了扬眉尾:“哦?你也提前看过名单?” 季述摇摇头:“不是的,我只是知道我一定不会通过罢了。” “此话怎讲?”慕昭偏头看过去,“有人针对你?” 旋即他轻笑了一下:“没曾想你竟这般有本事,仅凭布衣之身得罪这么多人。” “你除了得罪过我,还得罪过谁?” “……纪问阑。”季述攥紧拳,慎重开口,“您的舅舅。” 这下轮到慕昭意外了。 他搁下手中军报,难得向季述投去不掺杂任何情绪的认真目光。 面前的男子平静开口:“他曾同我说,只要我愿意离开京城,他可以满足我任何一个条件,保我后世无忧。” “但我若执意科考,试图入朝为官,定要我一生籍籍无名。” 慕昭微眯起眼睛:“为何?” 纪问阑为何要针对一个对他毫无威胁的布衣? 季述垂下眼,默了片刻,鼓起勇气抬头道:“因为我是他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按理说,我该换您一声表兄。” “只要我在他眼皮底下晃一日,便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不堪回首的过去。” 纪问阑年轻之时,曾被陛下外派去江南办事,其间伪装身份与姓名,与一位富商之女暗生情愫。 那人便是季述的娘亲。 年轻男女因缘际会之下,干柴烈火也是在所难免,事后,他承诺他会娶她为妻。 可他是大族出身,家中早已为他定好了正妻人选,断不可能另娶。 那话究竟是他情浓之时不过脑子的真情流露,还是为了得到女人随口许下的承诺,除却纪问阑自己,无人可知。 待事情败露后,他试图劝说富商之女嫁给他做妾,可那女子性子刚烈,不愿被人蒙骗后再选择轻描淡写地妥协,干脆与他彻底断了关系。 谁料两个月后,她察觉自己怀有身孕。 她不愿哄骗旁的男子仓促嫁人,也不愿折损这条已在她腹中蓬勃生长的新生命,便干脆终身未嫁,诞下季述后,让她随了自己的姓氏,努力打理家业,独自抚养他。 母亲将他保护得很好,季述起先并不知道这一切。 他只知有一个京城里的大官时不时地往家中递信,每回还送好些银票,试图劝母亲回心转意。 从前,他甚至以为是他那素未谋面的爹想对这个家负责,只是娘执拗着不愿见他,渴望阖家团圆的心思愈发强烈,可惜直至多年后,母亲因劳累过度生病过世,一家三口也不曾团圆。 可除了母亲,其余知晓此事之人,对他父亲究竟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皆一无所知。 他只得向母亲的旧人打听了那人的样貌,打算上京寻亲。 “可当我真的站在他面前,他明明认出了我……可他躲闪的眼光和敷衍的话语又让我觉得……没必要了。” “他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父亲该有的样子。” 季述沉吟道:“我曾来问过朝……您夫人,她亦劝我不必执念。” 说着,他苦笑了一下:“只是……我打算放过他,他却没打算放过我,他派人找上我,威胁我离开,我才知晓了这些往事,也替我母亲不值。” 慕昭仰头嗤笑一声道:“他就为这个,便要把你赶出京?” 他低低“嗯”了一声。 慕昭望向他的目光带出些怜惜:“你既知结局,为何还要去应试?” 少年的目光放空,像是回忆起一件遥远的往事:“或许是不想辜负寒窗苦读的我自己,也或许是不想辜负一支笔。” “只是无巧不成书,没想到你竟帮了我。” 慕昭想起见到月思朝的第二面。 那是他第一次见她盛装打扮,手中提着一只装笔的盒子。 可他并未点破。 他不是纠结过去之人,他要的从来只是今朝。 他半阖着眼道:“不论如何,如今你得了解元,便好好一路考下去,待日后入朝为官,才好肃清朝野,把舅舅那样以权谋私之人拉下马,也算是为你辛苦半生的娘出口气。” 第76章 他不必想便知,一个带着孩子却未出嫁的女人,会遭受多么大的非议。 季述惊讶于慕昭会说出这样的话。 在他的印象里,世家大族该是党同伐异、官官相护的。 可转念一想,这一切的发生或许根本不是巧合。 他是月思朝心悦的男子。 本就会是这个世界上不可多得的正直坦荡之人。 只有棋逢对手的爱,才能长久地走下去。 想起那个一念之差的夜晚,季述有些自惭形愧:“除了感谢……我或许还欠你一句对不起。” 慕昭的目光清明,说了一句和她同样的话:“我知道。” “但这同你无关,是我和她之间的事。” “有私心乃是人之常情,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我似乎也在妒忌你。” 很奇怪,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能与季述心平气和地说起过去。 慕昭遥遥望向窗外,看向运河上飘过的勾画着月牙儿符号的船只。 “不瞒你说,那时我甚至萌生过把她带回府,关起来的念头,是不是也很自私?” “……可你并没有那样做。” “也许这便是我与你的细微区别吧。”他轻笑一下,接着道,“什么时候觉得她是关不住的呢?” “或许是她在舅舅寿宴上奋不顾身来救我的时候,或许是她紧张得手抖,却依然敢向长公主射出那支箭的时候,也或许是些旁的。” “我忽然意识到,我喜欢的从来不是一只被关在笼中的雀鸟,我喜欢的,本来就是她羽翼丰满,翱翔天际的模样。” “所以后来我想通了,她那时没想着告诉我,不是她不信任我,而是她相信自己。” “她相信她能够应对那些未知的事情。” “这不是自负,而是一种弥足可贵的勇气。” “这个世间,真正有勇气的人很少。” “我从前不相信此生会有能与我并肩的女子,可如今,我似乎寻到了。” “所以我相信你也可以。”视线落向季述,他平静道:“不必执念过往,你也该去寻你的今朝。” 思朝,思朝。 而她,便是他的今朝。 也是他朝朝暮暮岁岁年年的来日。 (正文完)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