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端王被迫寻妻》 第1章 [gl百合] 《失忆后端王被迫寻妻作者:斗酒津亭【完结+番外】 简介:【失忆女扮男装端王(赵四)x美貌深情王妃】 破屋里醒来的赵四被村长告知去村东十五里寻妻。 于是,她得到了一个美的不像话妻子。 美妻与她簪花画眉,教她品茶识字。 赵四只道:美极。 ~ 数月后,赵四得美妻留书,只言族中有事,去去便归。~ 后来,等不回妻子的赵四去了京都,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其美妻早是他人之妇,数年前便是名满京都的端王妃。 赵四丧气欲归,不想出城前被端王妃的近婢拦住,道:“端王妃患了眼疾,不知小姐可愿近身侍疾?” —— 云倾美冠京师,及笄便被送入端王府,成了端王妃。端王待她亲厚,奈何二人膝下无子。云倾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后第三年,端王微服私访遇劫失忆,云倾方知,原来她之夫君,是个女子。 —————— 再后来,赵四恢复了记忆,登上了皇位,挽着云倾的手,接受百官朝拜,封云倾为皇后。 皇后云倾将成婚那夜收到的休书,展与赵四看。 皇帝赵四夺过休书,撕个粉碎,又亲为云倾绾发描眉,再将亲手装裱的云倾像递给云倾品鉴。 云倾只道:“尚可。还需多练。” 赵四佯装负气。 云倾松口:“那去榻上练。” 于是,赵四欢欢喜喜将云倾打横抱起,奔榻上去。 作者有话说:赵四女扮男装为对外形象,二章已掉马,云倾已知。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甜文 女扮男装 正剧 失忆 权谋 主角视角赵四互动配角云倾 其它:常规古风酱油 一句话简介:失忆皇子与妻子联手复仇 立意:情不知其所起,再遇于江湖 第1章 赵四,你娘子等你去迎亲 宝和三十四年三月,春。 岑州城西,王家村在下雨。 淅沥沥的春雨,穿过屋顶霉黑的茅草,打在一枯瘦的脸上,闹出“嘀嗒、滴嗒”的响动。 王家村村长由同宗子弟扶着,俯身用力拍拍那张落满雨水的瘦脸,低声唤:“赵四!赵四!” “谁!”那被唤作赵四的青年猛一睁眼,立刻惊得村长浑身颤三颤。 见赵四有了魂,村长利索收回手,匆匆忙拉赵四起身,和颜悦色道:“哎哟。赵四,你可是睡了三五天了。还记得吗?你娘离世前给你说了个娘子,在离咱们村东十五里开外的桃花坞。前日,你那未过门娘子给咱们村送信了,说明个儿就是个好日子,要你明个儿去迎亲……” “什么娘子不娘子的,别,别动我,我想睡。”赵四推开村长,再次闭紧眼睛,他很累。 “好吧。那这话,老夫我可是带到了。你娘预付给老夫的二两定金,老夫也就笑纳了。余下事,你自个儿多留意,可别错过了吉时。” 村长说到“吉时”,屋顶恰好又落下一滴雨,砸到村长脸上。村长应景地在屋内撑开伞,与在床上蜷着赵四遮雨。 这雨一遮,原本闭眼的赵四,把眼皮贴得更紧。 他不想见人,不想说话,他病了。从今晨起,他就发现他前尘尽忘,完全不知晓身边是何人,和他有何牵连。 好在,其所道之事,他还是听懂了。他诨号赵四,他娘给他说了娘子,那娘子家在桃花坞…… 他明天得出门去迎亲? 赵四挨一滴从伞沿渗透下来的无根水,原本发黄的脸顿时染了两抹红,心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这家宅尚且漏雨,当真适合娶亲? 适时,赵四听到了村长雪中送炭。 村长道:“赵四阿!你也别太不好意思。讨老婆是大事。你要是嫌弃自己府宅入不得那女子眼,老叔可以将村东头那栋空宅子暂借给你几日。” 赵四默默腹诽,如此破落,怕是田螺姑娘来了都得连夜跑路。 除非,桃花坞那家姑娘祖上欠了他家天大的人情。 赵四思及这桩婚事,或是承蒙祖上荫庇,面色稍霁。 “不用了。叔。赵四相信娘亲的眼光。”赵四拿定去迎亲的主意,翻身便睡。此刻,他倦意盈身,只想再与那周公约一局棋。 …… 赵四睡得沉。天亮时,他被雨水呛醒。混着土腥味的雨水,逼他打了个喷嚏。 “阿嚏——” 赵四剧咳一声,一个鱼打挺坐起来,发现昨日与他说话那人已经走了。 此刻,破屋里只剩他赵四一人。 也便是在这一刻,赵四真的醒了。 赵四直着身子,连呼了四五口气,才确信,他当真把什么诸如姓甚名谁,生辰八字,亲朋好友,家宅地契等要事忘干净了……只模糊知道,他叫赵四,在十五里外桃花坞有个娘子! 但这真的不是梦中吗?怎么会有人像他这么般,到了快成亲的年纪,尚只记得这么点事? 赵四捏住鼻翼,欲憋醒自己。憋醒无果后,赵四只能庆幸,他只是失了一段记忆。 究竟忘了什么呢? 赵四在茅草里胡乱摸索一阵,欲寻诸如玉佩、名册一类,能助他想起前尘的物件,奈何指尖只有潮湿的稻草。 这房中会有其他线索吗? 赵四举目四望。只见,窗户是漏风的,墙壁是草编的,灶是土堆的……就连看上去最值钱的木门,也是歪斜的。 难道,他真是穷苦出身? 不应该啊! 赵四搓搓手上的薄茧,直觉自己应该是出身富家,还应是个练家子。 何不试试身手? 赵四摸着墙角,支楞着颤颤巍巍起身。待站稳了,一迈脚,就感觉右脚一歪。 感情自己还是个瘸子? 赵四叹时运不济,又逢腹下的春汛告急,认命地一拍脑门,踉踉跄跄地摸到房外春深处,解开腰带,预备和天地万源展开一场浩浩荡荡的大融合。 “哐嘡——” 一根颇具重量的圆木从赵四胯。下跌落,利索索在大雨行成的泥塘里打了几个滚。 “这——这这这这。”赵四被自己裆下异状惊得头皮发麻。 他居然还是个太太太监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四哆哆嗦嗦地自行向下探索,确定**无物,果断勒紧裤腰带,冒雨快步朝村外走去。 赵四走时,思绪极乱。 待在野草吐青的乡道上走过一阵,赵四决意先去桃花坞见见那位一心要嫁他的娘子。 依赵四所想,若是遇到那女子,定是要开门见山,告诉女子他家徒四壁,不是良配。 若是那女子知难而退,便是好的。 若是那女子非要嫁他…… 想什么呢! 赵四抬手再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暗骂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敢假设那桃花坞的女子真心要嫁与他。 甚者,纵是那女子敢嫁,他这无根之人,又如何敢娶? 思及此,赵四心情稍黯。 不想,耳畔竟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清丽的歌声。 “桃花何所依,依在帝王膝。帝王恩情少,宜寻君子期。君子何所依,耽夕美人闺。美人暮迟迟,莫若小子妻。小子虽无田,四手尚可依。小子也无德,从师娘子西。娘子无所求,唯慕卿心留。留留待何时,比目连锦鲤……” 赵四停住脚步,任着那细雨从他面上刮过,心思已全然落在了那缱绻的歌声里。 什么“小子虽无田”,什么“小子虽无德”,这不全对着他赵四写得吗? 再加上曲调开始还牵挂着“桃花”二字…… 不会是他娘子吧? 赵四欣喜到指尖发麻。 那唱歌人也是在赵四渴望的视线中,经八名轿夫抬着,摇摇曳曳,乘着由桃花色的轻纱笼着的步辇从林间雾深处,缓缓而来。 是妖精吗? 还是神仙? 赵四望着那由远及近的步辇,心脏被提到了喉咙眼。 而那愈来愈清晰的歌声,更是逼着赵四,硬撑着,冲那美不可攀的步辇,细声问了句:“来人可是我家娘子?” 赵四问话一出,那步辇中的歌声便停住了。 倒是为首的轿夫,与赵四一瞠目,怒道:“大胆!竟敢污我家娘子名讳!要知,我家娘子……” “等等!”辇中女子似是不愿透露名讳,只是轻声将轿夫喝住。 赵四却被那清丽的“等等”晃了神。 世上当真会有这般好听的声音? 赵四仰面意图让视线穿过蒙蒙细雨,透过粉色纱幔,直抵辇上人面庞。 而那辇上人似是隔纱洞悉了赵四的心思,竟是命辇上仆婢以金钩将辇前的薄纱勾出一条指缝粗的间隙,窥探赵四,柔声嘲弄道:“公子可是做惯了这等路边拦人的腌臜事,才拦了这桃花辇,才敢见着妙龄女子,便唤其做娘子?说来,公子不过是听了奴家的歌声,便起了不轨之心,若是奴家容貌有亏,公子岂不是误了两人姻缘?” 第2章 “小姐说笑了。赵四只是遵长者令,去桃花坞寻亲罢了。”赵四学着辇上人的腔调说话,说罢,含笑别开脸,将目光投向他处,心思已然静了下来。是了,虽然辇上女子与他言辞毫不客气,但其柔柔软软的声线,仍让他记恨不起。 至于早前可是做惯了路边拦人的腌臜事一问,赵四低眉轻笑了片刻,却也无心在想。不错的。对于脑中空空,只记得有个娘子要迎娶的乡野村夫而言,计较想不起的前尘是最无趣的事情。 可惜了,这辇中妙人,并非他赵四之妻。 赵四一边暗替辇上人庆幸,庆幸其不必入他赵四门户,一边侧身让开道,欲让辇上人先行。 辇上婢子见赵四服了软,也不推辞,当即命轿夫前行。 “哗哗,哗哗——” 辇下的轿夫身材壮实,步履矫健。 赵四半眯起眼,只等那精细的粉纱从他视野中消失。 不想,那轿辇行至他眼前时,一只白净且温热的指尖探出了纱幕,抚上了他的眉眼。 适时,赵四只觉鼻间香意袭人,心底春风乍起。 第2章 怎不敢看我? “公子眉里藏了一颗红痣。”那玉指的主人,隔纱撩拨着赵四浓密的眉毛,轻点着藏在眉下微微隆起的红点。 赵四扬唇不假思索道:“或是小姐前世点的。” “点它做甚?”玉指主人话里带上了笑意。 赵四半真半假道:“或是为了方便小姐寻人。” “寻什么人?”玉指主人的声线变得清越,清越到隔着纱帘,赵四都能猜到其心情不错。 “有情人。”赵四小退半步,微微拉开与那玉指的距离,躬身道,“仙子妙音,赵四不敢唐突。还请,仙子先行!” “你竟让我走?”辇上人惊讶赵四的举止。 赵四却温声道:“不走不可。赵四配不上小姐。” “怎么?这世道却是多说两句,便能谈婚论嫁的?况且,你未知我名姓,才谎称配不上我。若是知晓另外。嗯。”辇上逸出一段清脆的笑声后,才飘出一句似嗔似怨的嘱咐,“且记着,奴家名作云倾。” 听出云倾话里隐约恨意,赵四顺势问:“云轻?轻重的轻?” “云倾!倾倒的倾!”云倾应得志骄意满。 赵四云淡风轻道:“是吗?小姐的名字倒是有些张扬。” “是吗?那何不上辇一叙?” 似是要让赵四明白辇上人是何等的张扬,张扬到流云尽倾,一只白嫩的手果断揪住了赵四的衣领,将赵四拖至辇上。 赵四傻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孟浪的女子,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竟会被一女子强行拖拽到辇上。更未想过,拖拽他的这名女子,竟是美到让他连呼吸也一并忘却了。 “当真是云雨尽倾阿。”赵四不禁道出了心里话。 云倾那双顾盼生姿的妙目竟是落到了他的眼眶里。 “看来公子在想成为云倾的裙下之臣。”云倾点出赵四话里的轻浮。 “我——” 赵四憋红了脸,原本静止的轿辇却动了。 “先回楼里。” 云倾与辇外人一声嘱咐,其声线端得是柔情似水,言语里却渗得全然是不容置疑。 “不成!”尚记得自己迎亲的正事,赵四抓住了云倾袖口,“我还有娘子要去迎娶!” “哦,小公子竟还记挂着寻娘子?”云倾娇笑着逼视赵四,肩头蓦然一低,放任着拢在前襟的绸衣,如雪山玉崩般,迅速从脖颈垮塌下来。 于是赵四在目睹过云倾纤细的长颈后,又在不经意间欣赏到了别样的风景。 精巧的锁骨,如雪的肩头,再佐上隐匿在朱红色肚兜下的起伏—— 赵四慌了。 虽意从心动,但眨眼被一道热气从胸口烧到了脖子根,赵四亦是在意乱情迷间,匆匆忙本能地松开手,眼睛燥热得不知往哪处放。 直到云倾拉过他的手,将其贴在身上,缱绻道:“皆言温柔乡,英雄冢。云倾身上有一好物想与公子品鉴,不知公子可愿……” “阿——我——不可!”赵四触电般再度要撤回自己的手。 似是发现什么好玩事情的云倾竟不许他逃。 “方才还想着迎娘子?怎生得,不过眨眼功夫,竟是连女子也不敢看,莫不是——”云倾嬉笑着将手探向了赵四膝上。 赵四大惊。伸手护住要害,翻身欲跳至车下,赵四想得是最难消受美人恩。 不想轿辇竟是在赵四伸手的档口,生出了四块挡板,将他与云倾独困在车辇上。 “你——”赵四急得满头大汗。 云倾的十指已是攀到了他肩上。 再待云倾身前的温热贴在他的胸口,传来阵阵暗香,赵四闭上了眼。 同时,赵四齿间尝到了胭脂香。 那是浅淡的,若有若无的桃花香。 以及……赵四的肩头开始感知到了早前雨水夹带的凉意。 “夫君!”云倾适时而唤。 “唔!”赵四闷哼一声,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他被云倾压于身下。 “夫君身前可是受过伤?” “不记得了。” “定是受过的。云倾且与夫君看看。” “什么?” “嘶啦——” 裂帛之声骤起,赵四正欲夸云倾好大的手劲儿。 不想身上又逢布裂之声。 “公子,你——” 云倾声透惊恐。 赵四匆匆睁开眼,只看身前身下,皆与他早前所想不同。 确切说,他并非什么太监。 他是女人。 天! 赵四保持着下位,与肚兜半挂的云倾大眼瞪小眼,瞪了半晌,惊闻云倾骂骂咧咧道了句粗话。 “混账。终日打鸟,竟被鸟啄。我云倾竟是看中了一个虚头假货。” “倒也不必抱怨。”赵四握住云倾的五指,预备与云倾告辞。毕竟,他,哦不,是她在桃花坞里尚有一娘子要迎。 只是那娘子? 赵四一面计较着该与那娘亲定下的姻亲说清楚,不能误其前程,一面又静候着抓了假男人的云倾将她丢下车。 如是想着,赵四神色稍缓。 不想,云倾竟是忽得伸手与赵四五指相贴,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 “你竟是能想到这等事。”云倾问得情热,赵四那原本红霞满面的脸又红了几分。 “我。”赵四嗓子微哑,心说未曾想到任何事。 云倾已再度拉过他的指尖,带着其往自己颈后的系绳去。 “罢罢!却是云倾前世欠了你。小公子你当真是云倾的小冤家。云倾这世便是要跟着你了。无论发生什么,云倾也不会再与你分开。” “这。这不妥吧。”赵四愣愣地迎上云倾的目光,全然不知二人的关系,如何会在这吐纳间,过渡到如此亲近。 云倾俯首与赵四一亲昵,继而便是行云流水地带着赵四,让两人坦诚相见。 “嘶啦——嘶啦——” 连续的裂帛声裹着扑面的香风,让局促在辇上的赵四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终了,赵四选择认命性闭上眼,又听云倾在他,不,是在她耳畔呼气调笑道:“公子怎不敢看我?可是嫌我容色不若公子好看?又或是。” 云倾拖长了腔调,调里是杂了几分委屈的关心。 “又或是小公子还惦念着那个等你去迎娶的小娘子?” 第3章 你可知我是谁? “小娘子?”赵四被云倾说得禁不住苦笑。是了,虽眼前已伏着一软糯似雪,通体飘香的神女,但因着知晓自己是个女儿身,赵四便已然消了辇下初逢时,心底滋生出得那些绮念,更莫要提那远在天边的桃花坞妻子。 思及离开这车辇的第一桩事,或是要寻到村头,央其替她去那桃花坞退亲,赵四轻轻摇摇头,讪讪与云倾道:“妹妹莫要打趣我。” “怎是打趣?” “既是女子,如何能再有娘子?” “如何不能?”云倾贴上赵四的耳侧,一手把玩着赵四的手指,一手撩拨着赵四散落耳边的青丝,慵懒道,“小公子若是烦忧那小娘子计较自己的身子,那不如改迎云倾。云倾一看小公子,便心生倾慕。” “是吗?是倾慕我穷,还是我丑,亦或是我瘸腿?”赵四只当云倾此时是官家小姐脾气上头,不禁扬唇反问。 云倾问声一愣,却是捧着赵四的面庞,与赵四四目相对。 “你可知我是谁?”云倾眸底多了几分郑重。 “云倾。”赵四有一答一,不做他想。 “那你可知你是谁?”云倾换了种问法。 “赵四。” “赵四是谁?” “赵四是乡野一村夫,村头一穷户。”赵四给出了自己知道的消息。 “那云倾呢?” “云倾。云倾她便是流云尽散玉山倾的美人。”赵四情难自抑地抬手欲抚上云倾的面庞,又在触及前收回手,惭愧道,“唐突了。” 第3章 “唐突?”云倾见状,掩唇“咯咯”笑出声,笑罢,才抻指点着赵四的眉心,娇嗔道,“赵四你称我作足以让流云散去,玉山倾倒美人,又言唐突了我。可是讥诮我云倾之貌,美则美矣,却太过庄重,不足以挽你之情愫?又或是,你长这般大,还从未听过我云倾的名姓?再再或者,你是为我之相貌倾倒,才佯装不识,胡诌个名姓诓我?” “赵四之言皆出肺腑,却不知妹妹之言,是从何而说?” “那自然是赵四这名姓太过寻常。寻常到让人揣测你家宗堂之上活该有三个兄长。而闻你之言,观你之行,似并无这些。” “这说来就惭愧了。”赵四料想云倾这等贵女定不会算计于他,即将所知和盘托出道,“昨日晨起时,赵四前尘尽忘,只记得桃花坞中尚有一妻要迎娶。奈何经与云倾妹妹一事,已知桃花坞那处定有差错。委实错付了。” “如何算错付?可是可惜少了一良妇?又或是可惜心底空为了婚事欢喜了一场?” 云倾问得贴心,赵四见其眸中关切渐浓,也不作伪地淡笑着摇头道:“并非如此。只是赵四醒来时,既忘来路,亦不知去途。而那桃花坞娘子,如赵四命中之定,赵四亦指着万事自寻她而起。” “谁想,这不过数个时辰,便成镜花水月。”言辞间,赵四眼中不自觉多了几分落寞。 云倾却尝上赵四的唇角,嬉笑道:“好一个赵四,竟是要以寻妻定来路。可惜你笑起来这般好,却是让我云倾割舍不得了。我云倾生来骄纵,想要的从不让人。如此,赵四小公子却是跟了我才好。” “跟了妹妹,可是去妹妹府上洒扫庭除?又或是,与妹妹做个护院?”赵四睁着眼,眼中流露出对跟着云倾生活的向往。是了,云倾虽只是个女子,但端看其衣着用度,也远胜村长数倍。 “怎么,赵公子的志向便是来云倾身边做个粗使仆从?可云倾身边从来不缺这些人呢。”云倾再度点着赵四眉间的红痣,举止骄纵。 “那妹妹身边缺什么?”赵四等着云倾开出自己的条件。 云倾曲肘勾住赵四的脖颈,半依到其怀中,状思浮想道:“云倾呀。缺夫郎。” “缺一个待云倾百依百顺,一心一意,视云倾做珍宝,情深似海的夫郎。” “缺一个能文能武,能与云倾排忧解难,能与云倾风雨同舟的夫郎。” “缺一个能容云倾骗她、欺她、辱她、伤她的夫郎。” “还缺一个知冷知热,能行也思云倾,坐也思云倾的夫郎。” 云倾边说声线渐高。待说到尾处,便是与赵四目目相对,绵柔缱绻道:“此等良人,赵公子可是觉得云倾配得上?” “配得上。”赵四无端听懂了云倾话里的意思,云倾想要的,不过是个能围着她转的夫郎。 如是,赵四郑重地同云倾道:“妹妹姿容出众,此等郎君,该是不难。” “当真?”云倾不信。 “当真!”赵四斩钉截铁。 “那,不知赵公子可愿做这样的夫郎?” “什么?”赵四只当自己听错了。 云倾凑在赵四肩头,呵气如兰,句句紧逼道:“怎么?不过眨眼功夫,赵公子便要学那些烂人,出言骗我?” “我。我只是无良媒。”赵四面露难色。 “我寻。”云倾应得毫不勉强。 “我也无良聘。”赵四想起来她在村头那栋床头都漏雨的破屋。 “我出。” “我。”赵四下意识摸上了的自己腿。 云倾已挽住她的手,娇软的许诺道:“赵公子,娶我吧。但凡你能成我之夫,便是天南海北,我云倾都会寻得良医,治好你的腿。” “可。”赵四还在犹豫。 云倾惊了。 “怎还不愿应我?” “我。我。”赵四眼见着云倾眸中的不解越扩越大,一咬牙,闭眼道,“我只是担心妹妹你反悔便是了。” “呀!反悔?嘻嘻嘻。云倾怎么从未想到此事呢?想来这世间,沧海尚枯,磐石尚烂,俗人许诺一文不值。而赵公子既是担心云倾后悔,那或是只有一个法子可行了。”谈笑间,云倾眸底闪过一丝灵动。 “是何法子?”赵四好奇。 云倾当即从赵四瞧不到的角落,抽出一柄匕首,观与赵四,状似不羁道:“古之女子,得悔于夫郎。莫过于红杏枝头,闺名有污。云倾若从公子,名节已无处寻。若怡情他者,或是需要姿容以助。” “如是,公子以此刃剐花云倾的脸便是。” 第4章 如此,夫君可愿应我 “这怎么使得?”赵四只当云倾在说笑。 “如何使不得?莫不是公子眼下就要云倾毁了这容貌?也罢。云倾既是有心嫁与公子,便也需得与公子些许明证,让公子见见云倾的真心!” 云倾说话间,先看向赵四,目中是赵四看不懂的深情,后睫羽微垂,转瞬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倒转掌中短刃,朝自己面上刺去。 “小姐!”赵四伸手去抓刃锋,暗道,这女子当真狠心。 “呲——” 血液顺着赵四的指缝滴落,云倾原本细腻如白瓷的脸颊上也添了一道红痕。 赵四盯着那道红痕,知晓云倾确实有自毁的打算,她那本是冷下来的心,竟是不受控的疼了。 云倾望着赵四指缝的血,指尖抖了抖,身子是颤开了。 “公子。”云倾松开匕首,欲言又止。 赵四跟着松开手。 “哐嘡”。 匕首落到了地上。匕间的血,晃得赵四不自觉将目光望云倾身上挪。这一挪,云倾便回过神。 带着哭腔,娇娇软软的扑入赵四怀中,云倾哽咽着伏在赵四的肩头,道:“公子既是舍不得云倾,便不能再推开云倾。如是便说好了,三日后,云倾便与公子成婚。” “我。”赵四挣扎着僵直背脊,疑虑三日后成婚,是不是太快了。 云倾将赵四环得更紧。 “既然三日后,公子便要迎娶云倾,那云倾也不与公子客气。往后,云倾便唤公子‘夫君’吧。” “夫君。”云倾唤得绵软。 “我。”赵四面颊发烫。 “夫君怎么不应?”云倾自顾自贴在赵四的鬓边,娇嗔道:“怎么,难不成是夫君不喜欢云倾?” “不。不是。我只是担心妹妹你。”赵四偏开脸,欲拉开两人的距离。 “还唤妹妹?”云倾不依不饶地召婢子奉上包扎用的药粉与药膏,捧过赵四的手,与赵四包扎,“云倾说过了,往后,云倾唤夫君‘夫君’,云倾可不是夫君的妹妹,云倾是夫君的发妻。” “发妻?”赵四望着近在迟尺的云倾,重复着云倾的话尾。 云倾低头吹吹赵四掌心的伤口。那匕锋不但与赵四的手破了皮,还翻出了血肉。 赵四望着掌心沟壑,再看看那翻飞在掌心,明显比她白了几个度的指尖,一时忘了疼。但,当赵四的视线触及到自己黑黢黢的指甲缝,其下意识抽手。 不想被云倾捉住。 “夫君莫急,还未包扎好呢。”云倾娴熟地用纱布与赵四在掌心打了个结,嘱咐道,“莫要近水。” “好。”赵四轻轻点点头。 婢子已经手中的托盘推到了赵四怀中。 “姑爷这手既是好了,还请为小姐上药。” “我。我。好。”赵四隔着纱布拖住托盘,掌心瞬间一沉。 赵四低头一看,看清那婢子递来的托盘竟是通体泛白,四围均是嵌了黄豆大的金珠。 当真是富贵人家呀! 难不成,自己要转运了? 赵四眨眨眼,将自己醒来的诸事挨个想过,指尖已是沾了沾药膏,敷到了云倾的脸上。 凉凉的药膏沿着云倾颊上的血痕散开,不多时,那血痕渐渐消失,几不可见。 赵四暗暗称奇。 云倾见赵四喜欢,当即含笑赠予赵四。 “夫君喜欢,拿去便是。” “多谢。”赵四也不推辞,端盘笑纳。 婢子见状,皱眉道:“这回春膏千金难求,便是皇族也难消受。小姐如此赠与姑爷,莺儿恐姑爷不识货。” “这。”赵四没料到云倾随手赠出的膏药竟是如此珍贵。早知如此,她定然不接。 “住口!”云倾当即蹙眉赏了莺儿一耳光,“顶撞姑爷,这可是你从我云家学到规矩?我方才已是说过了,这位公子便是我云倾选下的夫君。待回到楼中,你们个个都要敬夫君如敬我。” “可是听清楚了?”云倾睥睨左右,又再度端着眉目,望着赵四,央求道,“夫君,云倾的手好痛,夫君可能与云倾吹吹?” “这。有人看着呢。” “可云倾的手真的好痛。” “那好吧。”赵四认命接过云倾的手,抚开,其掌心果然发红。 “日后莫要着急。怒极攻心。于身子不好。” 第4章 “夫君。夫君说什么?”云倾似是没听清赵四的话。 赵四又重复一遍。 云倾掩唇“咯咯”笑出声来。 “云倾真是好命,居然找到了夫君这等会疼人的妙人。如此,夫君便随云倾回楼吧。待你我真的办完婚事,我再随你去府上。” “当真吗?”赵四动了心。想来眼前女子姿容出众,出手阔绰,奴婢成群,又待她一片真心。 如此,若是错过,岂不是唐突了佳人。 是了,若说一个时辰前,她尚有顾虑。方才那朝面一刃,却是将她心底疑虑彻底刺消了。 她当真是好命啊。 赵四望着云倾,听她软软却不失坚定的道出“当真!”,心如品蜜。 只是,想想自己那点家底和自身境况,赵四咬咬牙,厚着脸皮,别开脸,和云倾强调道:“先说好。我府上,家徒四壁。日后云倾可不能因为此事,与我和离。” “好。”云倾点点头。 “再说好,我目不识丁,前路不明。日后,云倾亦不可因为此事,与我和离。” “好。”云倾笑意渐浓。 “最后还有一事,我身有恶疾,恐难顶立门户,日后,云倾也不可因此事与我和离。” “好!夫君还有旁的想说吗?若是夫君别无它想,那听云倾一言。云倾身出名门,与君相托,若非黄泉碧落,定不与君长诀!不过。” 云倾话锋一转,杏目圆睁道,“我应了夫君这般多事,夫君也要应我几件。” “其一,夫君要信我。” “其二,夫君要爱我。” “其三,夫君要敬我。” “日后,夫君断不能因为他人言语,弃我厌我,断不能因为前途命运,骗我伤我。我在一日,夫君便要爱我一日,将我挂在嘴边,放在心上。” “如此,夫君可愿应我?” 云倾道完要求,四下俱寂。 赵四也跟着没吭声。 怎么会没有一个硬要求? 这实在是,太委屈了。 一刹那,赵四恨不得见云倾纳入怀中庇护。 云倾却在沉寂中,咬咬唇。 “夫君若是嫌云倾要求太多,那,夫君只需允许云倾跟在您左右便是。” 云倾说到尾处,恐赵四不应,竟是低眉不敢看赵四。 第5章 云倾!你好不要脸! 赵四见眼前佳人,竟是与她伏低做小,一时也是痴了。缓缓探出指尖,将眼前人拥入怀中,赵四抬指立誓道:“赵四小儿,竟能得娘子倾心,赵四叩谢皇天后土,愿与娘子此生不离。” 赵四说时动了真情,一番话道完,眼眶亦是润湿。 云倾见状,亦是激动,连连呼了数声“叩谢皇天”,才在莺儿的再三催促下理了理衣衫,放下了围在辇架四围的隔板。 隔板一落,粉色的轻纱随风而起。 赵四坐在榻上,敛敛衣襟,环视四周,自惭形秽。 是了。 方才隔离尘世,与云倾坦诚相见,给了赵四应下婚事的勇气。 如今,一身敝衣,赵四单是坐在云倾的辇上,就心如擂鼓,不敢再想入楼后会是什么光景。 即便赵四尚不知云倾口中的“回楼”是什么楼。 究竟是什么楼呢? 赵四虽前尘尽忘,却也依稀记得寻常贵女应是住在府中。但云倾几次三番说“回楼”,赵四脑中翻滚出好几个答案,一般称楼的,往好处想,是江湖儿女,酒庄饭肆,往坏处想。 嗯,可不能往坏处想。 这可是自家娘子。 赵四枯坐着,幻想或是云倾在云府的居所叫“某某楼”。那楼中,或是能凭栏,懒看风云起,又或是楼下聚水成潭,可以侯风花满衣。 真是好极了。 赵四眯着眼,幻想着她与云倾在潭中携手泛舟,再洒上一把鱼食,引来百千条鲤鱼,看残阳晚照,唇角不禁扬起。 “夫君可是想到了什么好事?”云倾伸手攀上赵四肩膀。 “想着与娘子泛舟!”赵四欲说出心中所想。 只是云倾却不打算让赵四说出来。 眼见着云倾比出一个玉指,在她眼前稳住,轻声吐露出一声“嘘”。 赵四不明境况。 云倾抬手便将她推*平在辇上,又扯开刚刚理好的外衫,露出半抹香肩,吩咐莺儿。 “起乐!” 云倾一声“起乐”将赵四的思绪拉回到步辇上。 赵四竖起耳朵听,只觉四下人声鼎沸,细分来,竟有货郎吆喝散货,摊贩叫卖耗子药,娇囡讨要糖葫芦,算命先生自爆道号。 赵四得出结论:她们当下竟是在街口! 这也太孟浪了吧。 赵四背生薄汗。 盘坐在赵四视线对角的莺儿抽住腰间玉笛开始吹奏。 笛声乍起,仰面躺下的赵四鼻间嗅到了一阵香风。 香风袅袅,赵四听到辇外传出了粗壮的男声。 “快来看啊!快来看!玉露楼头牌云倾香辇巡街啦!” “哐哐哐哐——” 赵四耳边铜锣声响的震天。 “快来看啊!快来看!老话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今日云倾娘子还愿众郎君祈愿,特意恩泽瘸子赵四!” “哐哐哐哐哐哐哐——” 铜锣声梅开二度,赵四心存侥幸。她曾摸过云倾上药的玉盘,那等贵物,定然不会是。不,也可能是。 刚刚那莽夫喊的不是“头牌”吗? 天!赵四懵了。云倾话里的“回楼”,难道是回玉露楼吗? 云倾是玉露楼的头牌,她是云倾的夫君。 她以云倾夫君的身份,跟着是玉露楼头牌的云倾去玉露楼,当真不会被玉露楼的妈妈赶出来吗? 赵四想得五内生烟,云倾却已俯身,将玉山涌崩到她身前。不厌赵四前襟有污,云倾垂目晕湿了赵四脖颈,纤指也顺着赵四的前襟的衣缝探入。 “呜。”赵四被四处游走的指腹游得呼吸困难。 赵四轻喘着要去抓云倾的手。 喧闹的人声忽地跳出了赵四的耳朵,取而代之的是一刻薄的女声。 “云倾!你好不要脸!你们玉露楼抢我们金风阁生意便算了。怎么能自降身价,去接待什么乞丐。” 那女声来势汹汹,赵四翻手撑辇,欲起身,却被云倾按住。 “她。”赵四想英雄,不,癞蛤蟆救美,不想被人抢了先。 那是更为刻薄的女声,声调比对面高了八度。 “刘妈妈,这就是你们金风阁没出息。来者是客,我们玉露楼是开门做生意!这乞丐怎么了!只要客人出得起钱,我们便是癞头尼姑也敢接。倒是你们金风阁,是不是只有一堆烂货兔爷,才拦我们巡辇,坏我们名声?” “我可听说了。”刻薄女声话头一转,半嘲半讽道,“昨日端王府赵管家在你们阁内张扬出了马上风。也得是你们金风阁,一天、两天,天天净知道冲撞财神爷,召晦气。” 女声骂得曲折,赵四忍不住笑出声。 赵四一笑,笑声便涟漪般,围着她散出去了。 先是云倾,莺儿,后是辇外的轿夫,再是凑热闹的人。转瞬间,稀稀松松的笑声汇成汪洋,将巷口尽数淹没。 赵四躺在笑声中,仰看云倾下颌。云倾骨相极佳,赵四仰头看着,爱意丛生。 待那爱意积累到赵四心间憋痛,赵四也不禁伸手抚上云倾侧脸。 伸手的动作,让赵四的袖口滑落,露出她古铜色的臂肘。 云倾微微一笑,贴上赵四缠着纱布的掌心。 “夫君。”云倾珍惜地扶住赵四抬高的手。 赵四晕晕乎乎,直到被步辇抬进玉露楼才如梦初醒。 步辇一入玉露楼,便是有二十余个穿着清凉的女子,接过辇夫的活计,将步辇抬到粉锻缦回,雕梁画栋的大堂中。 抬辇的女子退下,辇旁纱幔便被四个幼童用金杆挑起。 粉纱一起,赵四伏在辇边看,只见辇下是九层金莲,那一臂长的莲瓣层层叠叠,一眼竟数不清数。而那莲瓣之下,有青烟悠悠而起,须臾,又有水线从天而降。 赵四循着水线往回看,竟是看到数只金蟾。那金蟾个个大如石磨,口吐水龙,水雾沆瀣,将目之所及,弄得云腾雾绕,宛如仙境。 “云倾?”赵四不敢信眼前景。 “夫君。”云倾起身,罗带慢分,“方才巡游,夫君或是已知云倾身份。云倾既是要与你喜结连理,自是要弃这风尘之身。但在离开这玉露楼之前,还请夫君允云倾侍奉您沐浴更衣。” 第6章 云倾想看什么样的荷花 “你先洗吧。”赵四别过眼,将视线投向袅袅腾起的水雾,脸烧得火辣辣疼。 赵四不愿去想与她一步之遥的云倾会如何侍奉她,奈何赵四听力极好,想象力极佳。以至无论是云倾拔钗散发,还是抬脚入水,都引得赵四浮想联翩,呼吸加速。 第5章 这不寻常。 赵四按住自己的胸口,想助自己镇定。 不想,赵四刚刚护住自己的脖颈,便有一只玉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那只手在“哒哒”的滴水,温热的水滴顺着赵四的衣襟淌她到她的锁骨。 一滴,两滴,三滴…… 赵四呼吸骤停。 云倾潮热的面颊贴在了她的脸上。 “夫君莫不是看不起云倾?” “我。我只是不习惯。”赵四哑着嗓子,说出一个她自己也不信的答案。 这世间有千百种不习惯,但绝对不含美人关。她赵四一山野莽夫,竟能遇此等美人关。 赵四身子在颤。 云倾隔着衣衫从身后将赵四拥住,似讽似劝。 “如何会不习惯?坊间传,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夫君与云倾已修得百年之谊,如何怕那后面半段?” “你,你说什么?”赵四不解的回望云倾。 云倾一使劲,便再度将赵四压倒在身上,似发了狠,又似中了魔,蹭蹭四五下,即将赵四剥得像剥壳的鸡蛋。 当然,说鸡蛋亦不准确。 赵四借着云倾那双怒意上涌的瞳仁倒影,看清她此刻不仅发髻散乱、衣衫不整。最要命的,却是她是个女人。 女人呵。现在浴池春满,坐在莲台上的竟是两个女人,竟是一美一丑,一富一穷,一全一残两个女人。 “云倾。”赵四干吞了一口浊气,慢慢挪动身子,想拉开两个人的距离。 云倾没有给赵四机会。 屈膝追着赵四的动作,一进一退。 云倾将二人的距离控制在一指之间。 “夫君后悔了?”云倾似习惯了赵四的躲避,只是痴痴的望着赵四的眼睛。 云倾的眼睛红了。微微发红的眼睛并未折损云倾的美貌。反倒是让那蛰伏在青丝的佳人愈发惹人怜爱。 赵四盯着那双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眼睛,败下来阵来。 “我陪你沐浴。” 赵四伸手挽住了云倾的右手,起身扶起云倾,与其十指相缠。 “夫君?” 云倾被赵四拉着,慢步沿着她来时留下的水线走到金莲边。 赵四松开云倾的手,甩开周身的束缚,再转身,已是先云倾一步,浸在了香汤里。 这玉露楼当真是豪奢。 赵四试试水温,自觉尚可,便朝金莲那厢伸出手,扬唇与云倾招呼道:“云倾,下来,我扶住你。” 赵四招呼得爽朗。似是烈焰破云,又似是春草初生,端是那唇间一笑,竟也让云倾在辇上呆愣了很久。 “怎么了云倾?”赵四觉察到云倾的异样。 “无。无事。云倾只是想着,若是夫君能日日待云倾似方才那般好,便是好了。” 云倾柔若无骨的搭上赵四的手。 赵四想也未想,一拉就将云倾拉到了怀中,打横抱起来。 “呀!夫君?”云倾耳尖红了。 赵四只觉她们之间似是本该如此。 下一秒,赵四没头没尾道:“若是他年有幸,定带云倾看遍十里莲花。” “是何样的莲花?”云倾展臂勾住赵四的脖颈,试图帮其省省力。 赵四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香汤中跋涉,弯眉反问道:“云倾想看什么的荷花?” “云倾。云倾。云倾不知夫君说得是什么样的荷花。” “荷花而已,能有什么样的?”赵四心道云倾问得奇怪。 云倾轻轻应。 “世间莲花,依颜色有白、粉、红、黄、复色,依花瓣有单瓣、复瓣、重瓣、干瓣。云倾听说,还有些莲花亦是可作膳食。却不知夫君说得是……” “我邀云倾看十里金莲。” “金莲?”云倾错愕。 赵四只当自己信马由缰唐突了佳人,豪气干云道:“赵四知云倾见惯美玉琼瑶,宝马香车。但赵四以为,唯有十里金莲,方能配得上云倾待赵四的厚恩。云倾且等着,待赵四发迹,赵四定不负……” “夫君!不必如此。”云倾抬手捂住赵四的嘴,“举头三尺有神明。夫君既然愿意与云倾携手,云倾断不需夫君发迹。至于莲花。云倾确喜莲花,夫君若有意,便与云倾画上千幅便是。较之十里金莲,云倾更喜纸上莲花。” “可我不会画。” “云倾自幼好丹青,粗通花鸟。”云倾翘着手指,在赵四肩头,沾水汽,勾勒一朵莲花。 “那……”赵四眨眨眼,驻足将怀中人抱得更稳,“赵四愿拜云倾为师。” “好。”云倾点点头,“我们离了玉露楼,云倾便教夫君作画。” “一言为定。”赵四在踏到台阶时,将云倾放到水中,随后摸台阶坐下。 赵四一坐稳,云倾已是坐到她膝上,细细与她捋去头发上的杂草,再荡到水中。 赵四瞥发尾,能看清自己发梢不仅枯黄,还分出了不少发岔,再看看云倾青丝如瀑,水光顺滑,恐云倾看轻了她,急道:“我自己来。” “还是云倾来吧。云倾有木梳。”云倾变戏法般从发髻中摸出一把檀木梳,落到水中,将赵四的发尾压到水下。 赵四心生感激。 云倾却在梳尽赵四的发尾后,心疼地抚了抚赵四的下颌,低声道:“夫君受苦了。云倾入楼四载,攒下不少家私。待我们从玉露楼出去,云倾定与夫君好好补上一补。” “倒也未必受过什么苦。”赵四心道,或许只是穷。 云倾未答,只是转依偎到赵四的怀中,靠在赵四身前,听赵四稳稳的心跳声。 赵四坐在香汤中,暖玉在怀,即一手揽住怀中人,一手翻拨动水波。 水波潋滟,赵四发现自己除了手脚,竟是白得吓人。不禁揣测起,自己莫不是也落难权贵出身。不过这般想法未持续多久,因为云雾外,传来了一声莺儿的轻唤。 “小姐。喜服备好了。” 赵四坐在香汤中,听着莺儿的脚步,忍不住自嘲,做什么白日梦,她醒来时,单枪匹马,谁家王孙公子能落魄到书童、丫鬟皆无一人? 好在,她这番是真的要成亲了。 赵四紧了紧揽云倾的手,心道,她赵四走大运了! 第7章 保管好姑爷的裹胸布 大运来得如此突然,赵四只能宽慰自己她与云倾道途相遇是天时,她与云倾共处一处是地利,金风阁骂街是人和。 总之,婚事来了,任谁都挡不住。尤其是云倾命莺儿将呈喜服的贡盘送到她手边的时候。 莺儿来时只是端着一碗参汤,其后二婢,一前一后,捧着贡盘,低眉将贡盘举过头顶,异常恭敬。 见楼中送喜服的婢子都如此谦恭,赵四猜测,玉露楼或是周遭最有名的销金窟。 云倾起身接过莺儿贡盘上的参汤,举勺喂入赵四口中。 云倾那汤勺挨到赵四下唇,赵四唇间一温,再舌尖点点,惊诧玉露楼竟是用暖玉做了汤勺。 “可是嫌汤的味道不好?”云倾见赵四不饮,收手自尝了一口,尝罢,疑惑着再与赵四喂一勺,“此汤用的是千年老参,文火慢炖了三日。用得是宫里传出来的方子。夫君若是吃不惯,且等等云倾遣莺儿重新熬过。” “不必。不必。我只是头一次见这么好的东西。”赵四摇摇头,接过云倾手中的汤碗、药勺,学着云倾的动作,挖了一勺,欲喂与云倾。 不想,她的勺子尚未出汤碗,便将药汤尽数洒回了碗中。 云倾见状,亦不恼。端着一双美目,看赵四反反复复,如水中捞月般在参汤碗中捞了捞,云倾掩唇笑开了。 云倾一笑,赵四亦是急了。 不信她这等气运,竟是拿捏不住一个汤勺,赵四鼓着气,同手中的参汤较劲。 参汤也宛若知晓赵四的心思,一滴也不愿安心躺在她勺中。 “还是云倾来吧。云倾想喂夫君喝参汤。” 云倾解语花般接过赵四手中的活计,捏稳汤勺,又与赵四喂了一口。 赵四经一番尝试,知喂汤看似小事,却也废不少心神,遂感激的与云倾一望,后接过云倾的汤碗,仰头“咕噜咕噜”将参汤喝了个底朝天。 喝完,赵四恐云倾未瞧见,特意将碗底翻与云倾看了又看,甚是得意。 云倾二度掩唇,却是在笑罢,贴近赵四的耳际,轻喃道:“当真气息绵长,不愧是云倾的夫君!” 云倾夸得自然,赵四十分受用。 捧贡盘的莺儿却是“噗”得笑出声。 “咯咯咯咯咯。” 在笑到咳过数声,引得身后二婢跟着笑出声后,莺儿面色发白,连连冲云倾叩首,讨饶道:“小姐!小姐!莺儿不是存心笑姑爷。莺儿只是,只是,头一次见人牛饮了一碗参汤,还邀小姐品鉴……” “小姐!奴亦不是存心的。奴只是看姑爷,姑爷真性情,打心眼为小姐高兴!”莺儿身后一婢跟着叩首。 第6章 云倾从赵四肩头望向莺儿身后的女婢,眸光转冷。 “你叫什么名字?” “奴名草儿。” “草儿这名字不应景。改作‘喜儿’,日后跟着姑爷吧。”云倾说话间,指了一人与赵四。 赵四受宠若惊。 不想,云倾转瞬又与莺儿吩咐道:“让她们下去,唤燕儿来。” “是。”莺儿领命跪退,不多时,又带了一女婢。 那女婢个高、面冷,一张嘴,就透着一股木头味儿。 “见过姑爷。”云倾与那女婢一吩咐。 女婢当即跪拜在池边,冷声道:“燕儿见过姑爷。” “即使见过了姑爷,我处有一姑爷的贵物要你保管。”云倾勾勾手指,莺儿跪地举高了一贡盘。 赵四回头瞥了一眼贡盘,火又烧到了脸上。 夭寿了,贡盘里那物件,怎么看都像是…… 裹胸布! 虽然看那裹胸部的色泽,几乎与上吊的白绫无异,但赵四发誓,她不过是撇过一眼,便认定那玩意儿就是裹胸布! 已知云倾是头牌中的头牌,美人中的美人,自然用不上什么裹胸布。 那这裹胸布的主人自然只能是…… 阿! 赵四羞得恨不得钻入水中。 云倾没有赵四机会,反是与莺儿、燕儿嘱咐道:“你们姐妹追随云倾多年,云倾从未与你们交代过像今日这般要紧之事。但婚期旦夕,你们是云倾近身之人,云倾也不瞒你等。云倾选夫,选中的一女子。这世间,男者为尊,女子何其难也。望二位助云倾遮掩。” “小姐!莺儿誓死追随小姐!”莺儿哽咽着朝二人一拜,当即从怀中掏出一玉瓶,倒出一枚红丸吞入腹中,又掏出一玉瓶,供奉在台上,朝赵四叩首道,“莺儿自服丹药月颜,此药六月一解,解药敬给姑爷,还望姑爷恩泽。” “燕儿领命。”燕儿从莺儿那处讨要过一颗红丸吞下,不再言语。 “好。”云倾满意地点点头,后转身拉过赵四,面对着二婢,软声道,“夫君莫要再羞了。莺儿、燕儿追随我多年,如我镯,我钗,我梳,我影。你若与她们见外,却是与自己添堵。” “说来,这喜服是仓促找来的。或是配不上的夫君。但云倾却是希望能亲手服侍夫君,试一试新袍。” “这。这不妥吧。”赵四还是不喜欢莺儿、燕儿服侍。虽她脑海中有奇怪的声音,告诉她,富贵人家被人侍奉惯了,多是将仆婢看作物件,但她赵四并非富贵出身,在二婢眼前,无法如云倾这般自如。 云倾见状,挥挥手,莺儿当即道“那婢子退下了”,独燕儿还捧着呈裹胸布的玉贡盘。 “怎不退下?”云倾眉峰微蹙。 燕儿冷声应:“燕儿恐姑爷胸肌太盛,更衣时缺人手。” “噗——”赵四险些被噎死。 云倾也跟着燕儿的话锋望赵四身前瞧。 那探寻的视线一探来,赵四不知要不要躲。 云倾却在赵四张口前,冲燕儿摆摆手。 “退下吧。” 燕儿放下贡盘,转瞬不见人影。 云倾出水,任水滴顺着她的发梢,一点一点从水面,落到了台面上。她赤足踏在台面的,水滴在她身后积成了一个小圆,发尾贴在小腿,映着烛光,散出莹莹的光泽,格外剔透,当真美极。 赵四盯着那坠落的水珠,期望时光就凝固在此时。 奈何云倾一动,已是朝赵四伸出手,将她邀到了台面上。 赵四在台面上与云倾相望,惊觉她竟是只能看到云倾的发顶。等云倾拿着锦缎与她擦去身上的水珠,赵四还魂般领会到她为什么可以假扮一个男人。 因为云倾本就高挑,而她赵四,当真很高。 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赵四一阵得意,身前先是一痒,后便觉察到云倾仰面吻住了她,缠裹胸布的动作却未乱一毫。 第8章 夫君与我是天作之合 不知云倾绕了多少圈,绕到赵四隐约喘不过气,丝滑的朱红色中衣被云倾披到了赵四肩上。感受着云倾的温柔,赵四低头看那芊芊玉指与她细细绑好中衣内侧的绳结。 云倾系得是那么慢,慢到赵四能看清其指尖在颤,肩膀在抖。 “云倾,你多大了?”赵四没话找话,试图宽抚云倾。 云倾指尖一顿,后继续与赵四整理衣角。 “夫君,多大了?” “我忘了。”赵四据实以告。 “那云倾也忘了。”云倾仰面顽皮的与赵四一笑,踮起脚尖,从贡盘中取出一块巴掌大的金镶玉挂到赵四脖上。 挂罢,云倾又将玉翻来覆去摸了摸,才软声与赵四嘱咐道:“夫君且收好了。这是夫君与云倾定情之物。万万不能丢。” “定情之物?”赵四心头一颤,捧住玉,激动万分。但思及她收了云倾定情之礼,却身无长物能奉还,索性拉住云倾的手,跪地祷天道:“我赵四愿折寿十年与云倾作定情之用,愿苍天垂怜。” 祷罢,赵四欲拜,却被云倾堪堪拦住。 云倾急急忙扶赵四起身,眼眶竟是急红了。 “这是怎么了?可是不惜得延寿十年?可你夫君我,却是再寻不出旁的东西,能许与娘子了。”赵四讪讪握紧手,有些懊恼这偌大的汤池,竟无一物能供她借花献佛。 “没什么。高兴的。夫君不必在乎这些俗礼。所谓,‘易得千金宝,难得有情郎’,夫君待云倾有情便是了。” 云倾轻轻掰开赵四的手,展颜笑笑,侧身将朱红色的绔与赵四系上。 那绔设计的机巧,竟是裤头有一丈束腰布,裤腿每一寸便有一个绳结。 云倾一一与赵四打理罢,推赵四朝香汤靠了靠。 赵四看看汤中倒影,暗叹,人靠衣装马靠鞍,古人诚不她。不过是一身朱红色中衣,加颈上暖玉,竟让她周身多了一层贵气。 赵四下意识摸向那金镶玉。玉上的凹凸让赵四想到了龙纹。 赵四再摸,竟摸到那龙纹间似乎有字。 “景明?”赵四试图念出那两个字。 云倾捧着一个贡盘,走到赵四身边。 “不错。是景明。春和景明,霞蔚云倾。夫君与我是天作之合。” “这般说。我却是该换个名字。我决定了,为了配得上娘子这块玉,以后我对外便称赵景明了。多谢娘子赐名!”赵四侧身与云倾一拜。 云倾掩唇三笑,却是将托盘塞到了赵四怀中。 “轮到夫君与我更衣了。” “好。”赵四从善如流。 进度也如赵四所想,从与云倾着肚兜就卡住。紧着眉,赵四将绣了金莲的朱红色五方布转了转,汗珠沁出了额头。 好在云倾是个好师傅。 背过身,撩起青丝,留柳腰美背与赵四,云倾脖颈前倾,柔声唤:“夫君牵住绸头,在后面打结便是。” “好。”赵四单手从云倾腋下将肚兜铺陈在锁骨,再学着云倾之前的举止,抽好四根细绸,上下依次打过结。 打完结后,赵四在红绸间,看清云倾的腰,细到不堪盈握。 赵四紧紧手,低头快速将绔与云倾打理好。 赵四与云倾一穿好,云倾即嵌入赵四怀中,与赵四依偎了片刻。 待赵四呼吸乱了,云倾才再度拉着赵四站在池台边,欣赏香汤中二人的倒影。 是时,朱衣相映,携手红颜。 赵四一时看痴了。 云倾却抚掌,招来莺儿、燕儿二婢,抬来玉凳,与她们打理好发冠、钗环、喜袍、配饰。 一袭金玉上身,赵四临汤看水中自己头上的金冠,腰间的金龙玉挂,握住云倾的手紧了紧。 而云倾反握着赵四的手,顶着金凤垂珠冠,娇笑道:“云倾要夫君与云倾盖喜帕!” “好!”赵四从莺儿手中接过喜帕盖在了云倾头上。 莺儿将拴了红团花的红绸一头塞到了赵四手中。 赵四握紧红绸,燕儿近身扶她向前。 赵四一动,莺儿即扶住云倾,跟着赵四的脚步亦步亦趋。 赵四依着燕儿的力道走,手中的红绸时紧,时松。紧时,赵四想,或是她娘子的步子慢了。松时,赵四下意识停住脚,只想让身后人离她近些。 如是走着,短短百余步,赵四竟是走了一炷香。 当着燕儿停步,赵四跟着驻足四顾,只见步入一能容百余人的屋堂,堂顶金莲九朵,一大八小,堂内数根十余丈高的巨柱皆以金粉涂抹,房梁间八根红绸逶迤回旋绕出一朵巨大的红花悬在堂中金莲下。金莲百余片莲瓣都悬挂着拳头大的宝光莹莹的夜明珠。 “云倾。”赵四被喜堂的富贵迷了眼,“这当真是你我的喜堂吗?” 云倾不答。 燕儿朝赵四西北方一招手,赵四跟着望去,就瞧到一个身着红袍的四十岁上下的男子站在红绸装饰的莲台上,喜气洋洋得朝她这厢拜了拜,而后拱手与站在莲台下着红衣的众人发令道:“新郎官已是到了,奏乐的、邀客的、献艺的、上菜的,怎么还不动起来!” 第7章 “领命!”众人依令而行,在烛火珠光先是汇成一团火,后散成满地红。 鼓乐声、传菜声、杂耍声高低交织,赵四听得头晕目眩。 喜婢们捧着玉雕白菜、双凤衔珠、绫罗锦缎等贵物鱼贯而行,赵四看得目不暇接。 待到燕儿搀了赵四一把,赵四听到主事在金台上唱和。 “有请新人。” 赵四才踉跄着往高台上。 赵四走得很急,急到刚近莲台,就跌到了阶上。 “姑爷?”燕儿大惊,匆忙去扶。 云倾竟是抢了先。 云倾先燕儿一步,攥住手中红绸扶住赵四,顺势稳住了赵四的手。 赵四借力站起,歉意丛生。是了,她这夫君不称职,竟是连拜堂这等小事也办不好。 况且,拜堂摔跤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恐再生差池,赵四忍不住急急唤了一声“云倾”。 “夫君莫怕。有我!” 云倾扶赵四站好,先赵四一步,由莺儿扶着登台。云倾步履庄重,身姿卓群,赵四在原地看了片刻,欣喜有之,悲涩有之。 欣喜者,她赵四竟是能得这等奇妻,当真是老天爷赏饭,是她赵四有偏门福。 悲涩者,如云倾这般奇女子,竟是要与她这庸人赵四作妻,何尝不是一种老天爷瞎眼,暴殄天物。 心疼云倾,赵四鼻尖酸涩。 奈何,手中红绸忽是一紧,赵四只得被云倾拉着、燕儿推着站在了莲台中央。 第9章 娘子,高堂何在 赵四一站到金莲中央,才看清金莲前竟齐齐摆了九横二十纵百余台宴席,席位呈扇形散开。席间,前四排宾客皆是着红衫的年轻女子,多簪花抹粉。四排后,有长者、有孩童,多是埋首席间,对着案上的肘子、花糕大快朵颐。 这场面是何等热闹。 然而,这一切于赵四而言委实是太陌生、太离奇了。 “台下皆是娘子的客吗?”赵四压低声音,问云倾。 云倾虽目不能视,却摸摸勾住赵四的指尖,微微摇头,轻笑道:“不,是夫君的客。” “我的客?”赵四定神再将台下人看了又看,确定她不认识其中的任何一个。 开什么玩笑? 赵四恐云倾被骗。 云倾及时与赵四解惑。“确是夫君的客。古之成婚者,该宴亲朋故交。夫君前尘尽忘不知亲朋何在,云倾索性做主,替夫君邀宴天下人。” “邀宴天下人?”赵四低声重复着云倾的话,喃喃道,“娘子这般说有理。但这……未免也太隆重了。我不过是一个失忆之人,何德何能受此大礼?” “夫君不必自谦。天下人能与夫君庆贺,是天下人的福气。若夫君过意不去,只当与天下人祈福便是。况且,夫君或是未去过京都。三年前,皇四子端王迎娶端王妃时,曾彩灯二十里,开宴十五日。如此算来,你我婚事,当属十分节俭。” 赵四闻言,心中一震,笃定道:“那端王定是爱极了端王妃。” “那想必夫君已然懂了云倾待你之心。”云倾再度握了握赵四的手。 赵四回握住云倾,郑重其事道:“赵四定不负娘子。” “我信你。”云倾指尖在赵四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仿佛想将赵四心中的不安抚平。 赵四心头一热,正欲再说什么,主事动了。 主事喜气洋洋的开始招呼“吉时已到”。 适时,金莲台四周的乐声大作,锣鼓喧天,笙箫齐鸣,整个喜堂都沸腾了。 金台下宾客纷纷举杯,目光齐齐聚拢在赵四与云倾这对壁人身上。 恭贺声亦如潮水般涌来。 “白头偕老”、“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赵四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喜,弄得神思恍惚,下意识握紧云倾的手。 云倾虽有盖头遮目,却仿佛看见了金台下的一切。 “夫君,该行礼了。” 云倾轻轻捏了捏赵四的指尖。 赵四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牵着云倾的手,缓步走向金莲台前的主事身旁,挪了一大步。 主事朝天地拱手,喜笑颜开,高声唱喝。 “一拜天地。” 赵四与云倾并肩而立,面向台下的宾客,缓缓俯身行礼。 俯到最低处,赵四忍不住去偷看云倾。 但从喜帕缝隙间,瞥到云倾神色肃穆,甚是庄重。 她赵四真的成亲了! 在云倾认真的行礼中,赵四神思大定,慢慢起身。 适时,主事的声音再次响起。 “二拜高堂。” 赵四往下拜的身子卡在的半中央。 “娘子,高堂何在?”赵四用余光左右张望,搜寻云倾高堂的踪迹。 云倾玉立着,朗声提意道:“夫君前尘尽忘,不在高堂踪迹,云倾浮萍之身,高堂亦不在场。如此,云倾以为,夫君与云倾一同向天地再拜一次,以示敬意即可,不知夫君意下如何?” 赵四闻言,替云倾一阵酸楚,却也不再多言,只是与云倾一同再次俯身行礼。 拜罢,赵四默念,若她父母尚在,今日见她与云倾成婚,必是欣慰至极。 至于云倾,赵四在心底默默发誓,她定会照顾好云倾,不负云倾深情。 如是想着,主事唱和声入耳。 “夫妻对拜。” 赵四再同云倾缓缓俯身,彼此对拜。 就在这一瞬间,赵四额侧竟是一阵剧痛。那阵剧痛在赵四的脑海中鼓捣出一些零碎的画面——有贵气逼人的喜堂、有男男女女的朝贺,还有,还有一男子拉着她的袖口,骂骂咧咧的喊“四哥”。 “四哥。” “四哥。” “四哥。” 那仅有的几声“四哥”,喊得赵四心烦意乱,但她来不及细想,便被主事的声音打断。 “礼成——送入洞房!” “呼——”赵四按按眉心,舒了一口气,转身欲扶云倾下台,不想被一男声阻止。 “且慢!” 赵四循声望去,只见莲台下,百步外,出现了一个男子。那男子二十出头,身着华服,容貌虽清俊,眉目间却带着几分猥琐。 赵四心道,这莫不是云倾的旧相识? 男子与赵四对视,拱手见礼道:“闻说云倾今日大喜,儒风特来敬酒,恭祝二位百年好合。” 那男子说得合礼,奈何赵四竟是听出了挑衅。 赵四心中疑惑,正欲开口,却被云倾按住手。 云倾蒙着盖头,侧身拉着赵四,淡淡道:“柳公子,今日是我与夫君的大喜之日,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但若有人存心挑衅,莫怪云倾翻脸不认人。” 男子闻言,目光从赵四脸上扫过,带着几分讥讽:“云倾,你果然还是这般伶牙俐齿。不过,今日我来,可不是为了与你争辩。” 他说罢,转头看向赵四,语气中带着几分嘲弄道:“鸣景,你可还记得我?” “什么鸣景?我是赵四。”赵四同男子摆摆手。 那男子见状,笑意更浓,眼中却闪过一丝阴冷:“也罢,既然台上是赵四,本公子便再自我介绍一次——我姓柳,名儒风,曾是太子府的幕僚。” “所以?”赵四不想听废话,“你想说什么?” “儒风想说,赵四公子可知,你今日所娶的如花美眷,曾是名满京师的……”柳儒风刻意拖长话尾,有意让众人揣测。 众人顷刻议论纷纷,皆开始揣摩云倾与新来的男子是何样的关系。 老的猜,这柳儒风或是觊觎云倾的美貌,因爱生恨。 小的猜,云倾可能是偷了太子府的银钱,太子托人千里追凶,这男子就是负责追赃款的幕僚。 独赵四看看柳儒风,再摸摸下巴,有理有据,甚是认真的接了话头。 “花魁吗?公子是想说,我娘子曾经是名满京师的花魁吗?” 第10章 娘子是用来干什么的? 赵四说时,已是尽量往高处去想了。 不料她说罢,柳儒风面色大变。 “放肆!”柳儒风暴跳如雷,“胡闹!谁允你如此侮辱……” “莺儿。打出去!”云倾没有再*给柳儒风说话的机会。 “是!来人!”莺儿怒目举手连击两下,立刻涌出十一个着黑衣的壮汉,举棍将柳儒风架起,封嘴,打了出去。 赵四目送黑点架着柳儒风浸入人群,心道,她竟是愈发看不懂柳儒风。 是了,寻云倾闹事的是柳儒风,欲替云倾出头的亦是柳儒风。 赵四默默在心底记住柳儒风这个名字,转问身边人。 “云倾,你和柳儒风,不,柳公子很熟吗?” “夫君莫要多想,云倾与那人只见过一面。”云倾扶着赵四下台,命燕儿领着赵四沿着宴席,敬过宾客几轮酒。 赵四跟着燕儿,端着金樽,一边道着“在下赵四,谢各位赏脸”,一边应着“不错,我此番迎娶的确实玉露楼云倾”,左右对饮,连连下腹二十余杯。 第8章 赵四饮得越多,左右宾客看赵四的眼神愈奇。 待赵四神清气爽的与一耄耋老翁对饮了七八杯,神色不变后,老翁捋捋垂膝的花白胡须,拉着赵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几圈,又将燕儿手中的酒壶与自己对换,与赵四满上,邀赵四对饮。 老翁道:“为了今天的好日子,新姑爷再来一杯!” “多谢。”赵四仰头饮罢,酒光浮动,尽显风流。 老翁盯着赵四唇角,确定其以偷偷将酒水倒在袖中、偷偷将酒水换作白水等法子偷奸耍滑后,遂哈哈大笑,先道:“唐突了!唐突了!老夫活了快九十岁,第一次遇到像赵公子这么善饮的人。” 后又将一块木牌放在赵四手中,按屈赵四四指,助其收好,口中连道:“也罢也罢,老夫我精于酿酒,今日喝了姑爷喜酒,他年姑爷来老翁酒舍,老翁请姑爷一坛八十年的状元红。” “有机会一定!”赵四展眉而笑,转身去别桌,心道,这老头也是坦率的可敬。 不想,她一转身,那老翁又是拉住了她的袖口。 “等等,老夫有一事想问。” “且说。”赵四先与对桌谢罪,转身待老翁细说。 老翁单刀直入。 “姑爷可是识得端王?” “端王?”赵四依稀记得,方才云倾与她提过端王。准确说,是提过端王那场盛世喜宴。 赵四心道,她前尘尽忘,多听着市井传说,或是能与云倾多些解闷的闲篇,遂追问道:“老人家何出此言?” “嗯嗯!”赵四的称呼让老翁很得意。悠悠再捋两下须,老翁有意拔高了声音:“端王生而善饮,十岁便自称酒仙。老夫见姑爷和端王年纪不相上下,若有机会,或可做个酒友。” “竟有这等事!”赵四想的远。 赵四仔细掂量过她若是能以酒为名,攀上端王路子,于她于云倾皆是一桩好事,瞬间热血上头。 “端王何在?” “端王。端王或是不久就会来咱们岑州吧。咱们岑州是六皇子的封地。六皇子下月生辰,端王或是会与太子一同来为六皇子庆贺。” 赵四心道,太子听上去比端王厉害,她或是还可以试试太子门口。 赵四问:“太子为什么会来?太子善饮酒吗?” 赵四问罢,席间人大笑不止。笑声紧了,就有好心人与赵四说道:“六皇子与太子是一母同胞,自然要与六皇子庆生。至于端王为什么会来。端王,嗯。听说宫里那位不行了。搞不好,端王以后是这个!” 好心人拉过赵四,暗暗在怀中与她竖了个大拇指,示意端王搞不好会做皇帝。 赵四皱皱眉,感觉这路子难走了。 是了,选端王,怕太子登基。 选太子,又怕端王翻盘。 难!难!难啊! 赵四为自己出师未捷,掬一把英雄泪。 吃酒的好心人冲赵四骂骂咧咧。 “干他娘的。老子死了,底朝天。是爷们就是干!你莫要怕押错宝。你要是知道压哪对,菜市口怎么会杀得人头滚滚?哈哈哈哈哈哈。” 吃酒人笑得狂放,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别是个疯子。” “这就是吃蒙酒,说蒙话。” “八成是个骗子!” …… 众人的议论惹恼了吃酒人。吃酒人站起身,拍案和周遭叫板。 “怎么!你当老子说瞎话?老子是县老爷的外甥女的外父的小娘舅,咱岑州城第一刽子手!” 赵四仔细听着,也记住了吃她喜酒的有岑州第一刽子手。 燕儿见这厢闹开了,立刻召来几个女婢替赵四致歉,道“我家姑爷不胜酒力”,转将赵四扶出喜堂,一路搀送到一栋邻水,二层小楼上。 赵四由燕儿搀着上楼,步步将梯板踩得“吱扭”作响。 等行到喜床前,赵四才看清云倾用的是细工精雕的木床。 赵四不知是什么木,只能看清那镂空的木板层层嵌套,将她的云倾藏在木板最深处。 赵四躬身进去,先是看到云倾那绣了金边的裙角。 “云倾。”赵四低声唤,先亮明身份,“我是赵四。我,我是来。” 赵四自是知晓她是来洞房的。但烛火莹莹,她只道“洞房”二字烫嘴,实在说不出口。 不过。 赵四寄希望于云倾出马。 奈何云倾不解风情。 二人隔着喜帕对视片刻,赵四摸不着云倾底细,殊不知云倾在喜帕内竟是将她之窘迫看得清清楚楚。 两人僵持着。不是二人与彼此较劲,而是二人各自对付自个儿。 直到云倾拿定主意,先问赵四。 “夫君且说说,自己是来做什么呢?” 赵四嘴笨。 “我。我来看看娘子。” “娘子便是用来看得吗?”云倾好似憋了火。 “我。嗨。我不是这个意思。”赵四四处张望,倒是在云倾第二层的隔板的木桌上,看到了喜称。 赵四转身取喜称,挑去云倾的喜帕,再在云倾回神前,握住云倾的手,俯首沾上其朱唇。 云倾先怒后笑,终了竟是勾住了赵四脖颈。 赵四心道,这个动作她熟悉呀!立刻麻溜将她的亲亲娘子打横送到榻上,又赶在云倾说话前,咬着云倾的耳朵,和她私语道:“为夫怎么会不知道娘子是用来做什么的?娘子,娘子是用来敬,用来爱的。” 第11章 娘子,这书当真不是你该看的 话罢,赵四又亲了云倾几口。 “你!”云倾作势要打,待指尖到了触到赵四面颊,又娇嗔着点点赵四眉心,数落道:“油嘴滑舌,却不知是从哪里学来了的。” “定是,定是从娘子这处学来的。”赵四曲肘,伏在云倾上方,煞有介事道,“我自记事起,也就和娘子你多说过几句话。娘子你若是听不惯,定是我将你想说的话抢去了。” “那又如何?” “那娘子就只能静听我说。”赵四拔下云倾的金簪,替她除掉头上的发饰,间隙间,将敬酒时诸事一五一十说与云倾,又将自己有意攀附端王、太子一事,和盘托出。 赵四说时,一直留意云倾神色。于是赵四发现,轮着她提及端王,云倾那双美目即灿若繁星,轮着她提及太子,云倾那美目瞬间即流光尽散。 赵四料想云倾对端王有好感,当即跟着云倾押宝道:“等端王来了,我便去寻他拼酒,娘子以为如何?” “噗——傻!”云倾伸手抚上赵四的面颊,抚了又抚。 赵四只当自己又闹了笑话,瞬间红了脸。 不料云倾竟是双眸笑成两道月牙,轻轻道:“夫君当真是好计谋。可惜端王她不爱饮酒呀。” “那他如何能成酒中仙?”赵四没忘老翁的话,当即将木牌递给云倾,“这木牌的主人说话也不做真么?” 云倾接过木盘,举高看看,美目眨了眨,犹豫二三,才与赵四交代道:“这是贵物。夫君以后莫要招摇,随意递与旁人。” “这是什么?”赵四望着木牌若有所思。 “是莫家酒坊的信物。若我猜的不错,方才夫君见的那老翁该是莫家酒坊坊主莫愁。” “莫愁?听着不像好名字。” “是啊。说他姓莫,天下人都称他作‘鬼见愁’,说他名愁,他酿出天底下最出挑的名酒‘忘忧’。夫君此番结识了他,委实说不清是福是祸呢。”云倾轻叹一声,将木牌塞回赵四手中。 赵四将木牌收好,打趣道:“娘子莫怕。高低是个酿酒的。下次他再来,我与他多喝几杯便是。” “倒是端王。不爱喝酒的端王,他如何成酒仙的?”赵四将话头扯回到云倾欢喜的端王身上。 云倾莞尔。 “酒仙啊。这就说来话长了。我与端王并非自幼相识。不过我早前有手帕交,曾在端王府上,和端王斗酒。端王自言,酒色伤身,不喜饮酒。” 赵四做合理推断:“那娘子的小姊妹定是胜过了端王。” “不,夫君猜错了。絮儿她输了。” “这。”赵四只当云倾诓她。 云倾摇摇头,笑意延到了眉间,道:“谁能想,端王虽厌于饮酒,却精于饮酒呢。他们皇家事,兄弟阋墙。云倾也是听絮儿说,才知晓端王少有谋略,恐酒醉在宴席间露出马脚,才小小年纪,耍凶斗狠,练就了一身不醉神功。” 赵四想把自家娘子了解得更多些。依赵四当前的小脑瓜所想,了解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无非是多了解了解其挂在嘴边的人。 于是赵四选择追问。 “那絮儿呢?” 云倾笑意滞在了脸上。赵四多看几眼,竟隐约觉察到云倾要哭了。 得!捅马蜂窝了! 赵四见记起了今夜是她与云倾的洞房花烛夜,后悔不迭。 好在云倾的金豆豆只是在眼眶中打了个转,又复归到眼眶中。 第9章 “絮儿是柳家小姐。夫君若问她在何处,云倾也不知晓。不过,云倾听说,她已是太子侧妃了。” “竟是这般显赫!”赵四咬咬牙,憋着一股气,道,“娘子与太子侧妃柳絮儿是手帕交。那柳絮儿现在是侧妃,以后搞不好是皇贵妃……娘子可会气闷,嫁与我了赵四,招致明珠蒙尘?” “噗——又犯傻了不是。”云倾被赵四吃得歪醋逗笑,“絮儿自作她的皇妃便是,与我云倾何干。倒是夫君你,远看是个闷葫芦,近了居然这么多话。” “这不是说与娘子么。”赵四收拾好心情,聚神与云倾深情对望,筹划完成洞房花烛夜最重要的环节。 云倾会意,从枕下抽了一本锦缎**,三寸见长的画本递与赵四。 赵四接过一看,直觉封面上两个又大又黑的字是“春宫”。 嘻嘻。娘子真疼我。 赵四欢欢喜喜得翻开这一页,眉头轻蹙。 再翻一页,眉头紧蹙。 再翻上四五页,眉头紧锁。 一口气翻到底! 绝了! 赵四的眉头拧成川字。 “云倾,这本书你有没有翻过?” “未曾。” “那,早些睡吧。我与你暖暖被窝。” “为何?” “因为。嗨。”赵四找了片刻措辞,挣扎道,“因为此书绘得是阴阳之事。对你我,不,不太适用。” “怎会不适用?夫君与云倾不是夫妻了吗?”云倾好奇地要去拿赵四手中的缎面书。 赵四嬉笑着一手将断面书举到云倾够不着的高度,一手挡着云倾,连连到:“不成的!云倾!不成不成!” “夫君给我呀!给我!”云倾来了兴致,卯足了劲儿去够。 “不成不成!”赵四左躲右避,那册书始终没被云倾十指碰到。 “那。我明日寻莺儿再要一册便是。”云倾气闷躺倒。 赵四慌了,急急俯身查看。 “好娘子,不会这般就……” 赵四端得好心,不想她“生气”两字未出口,云倾已是猛的起身,伸手去取赵四落下的缎书。 “嘿嘿。好娘子,竟是在这里等着我!”赵四快速躲过云倾的手,刻意打滚翻立到能与云倾对视的床角站正。 待云倾视线与她相触,赵四即刻将手中的缎书塞到近身的烛火中,任烛火将看似贵物的缎书烧成灰烬,耐心劝诫道,“娘子,这书当真不是你该看的。” 二人视线在燃烧的缎书的光芒中交织。 云倾见大势已去,索性佯装气恼得抬手挡住赵四的视线,翻身躺下,背对着赵四,哀怨道:“哎,当真是没意思。” 赵四半晌不答,只是憋笑看着她的娘子耍小性子。 赵四看了片刻,只觉她娘子是喜也好看,怒也好看,便是耍小性子也好看。 不料,赵四没看太久,云倾竟又翻过身来,轻轻摇着赵四袖口,软声央求道:“夫君,且告诉云倾嘛,这书里究竟有什么,竟是你看得,我却看不得?” 第12章 云倾倒还是第一次饮交杯酒 云倾乖乖的样子击败了赵四。 “嗯。这其实有点难说。不过我可以给你在墙上画画。” 赵四坐回到榻边,拉过云倾的玉手,屈指在她掌心画了一个圆。 “比方说,这是一个人!” “嗯嗯。”云倾悄悄枕到赵四膝上。 “再比方说,这还是一个人。” 赵四又在云倾手上画了一个圆。 “嗯嗯。”云倾十分捧场。 “这两个圆压在一起。”赵四捉住云倾的手腕轻轻晃动,模仿缎书中两个人压在一起。 晃罢,赵四自觉她将画面还原的绝妙,遂低眉望向云倾。 “云倾,你明白了吗?” 云倾不明所以。 “明白什么?” “算了。睡吧。日后再与你细说,也是累了一天了。”赵四摇摇头,抱过云倾,带云倾一同滚入喜被中。 “夫君不用更衣吗?”云倾拉住赵四喜袍上的绳结,仿佛下一瞬,就要将赵四从衣袍中解脱出来。 “不了不了。穿着睡觉踏实。而且……那裹胸布缠着也怪累的。娘子,你累了一天,也早早睡。有事,咱们,咱们明天再说。”赵四展臂扣灭了近身的烛火。 那盏烛火一灭,屋内其他烛火如中邪般,竟是齐齐一起熄灭了。 烛火一灭,赵四将下颌贴在云倾发顶,白日发生的所有事,如走马车般在她脑海中走了一遍。 真是好运呐。 赵四睁着眼,望着云倾床内四角垂挂的金丝绣囊,忍不住紧了紧环着云倾的手。 是了,她赵四虽前尘尽忘,却也知晓,贫人拥美妻,无异于小儿抱金过闹市。端王的路子走不通,她要如何做,才能守住她的娘子呢? 赵四想得脑仁疼,耳边又是嗡嗡的“四哥”。难道她家里还有三位兄长么?赵四心想,等明个儿天明了,该是回村中,找村长问问,寻到她宗族兄弟,或是能寻得庇护。 不想,怀中的竟是动了动。 “夫君,交杯酒,咱们还没喝交杯酒。” “你莫动,酒在哪?” “床外右侧第三格柜子上。” “好。且等着,我去拿。”赵四摸黑起身,待双脚踏在地面,赵四惊觉她竟是能借着月光,将床边的喜靴看清。 她视力竟是这般好! 赵四欢喜得起身端过呈着交杯酒的贡盘,不想竟是在贡盘旁看到了两个人影。 赵四想叫。 那两人先是愣,后一前一后冲赵四唤了“姑爷”。 赵四这才看清,那两道黑影正是莺儿,燕儿。她们二人在替云倾守夜。 “嗯。”赵四回想方才做的一切,尴尬到恨不得钻进地缝。 莺儿燕儿似有所感,一人一句,将赵四顶死在尴尬的耻辱柱上。 莺儿精,道:“姑爷真会糊弄小孩。” 燕儿冷,道:“当真勇猛。” “呵。过誉了。”赵四佯装镇定,端着交杯酒摸黑折回到云倾身侧。 云倾坐起身,赵四提起酒壶,往两只金杯中斟满酒,分一杯与云倾。 云倾接过酒杯,端着一双美目,在一片漆黑中仰头望着赵四。 “多谢夫君。云倾倒还是第一次饮交杯酒。” 赵四知云倾或是不知她目能夜视,但此刻云倾眼中有却有太多赵四看不懂的东西。 云倾怎会又感激、又怜惜的望着她呢? 难不成,云倾偏爱交杯酒? 赵四缓缓将视线从云倾的眼睛,挪到其面上,这一挪,赵四才看清着喜袍的云倾是何等华贵逼人,挠人心肝。 她真的配得上云倾吗? 想到或是有一天,云倾许是会弃她而去,赵四指尖微颤,险些将金樽中的喜酒抖出来。 赵四如是想着,云倾忽然拉赵四坐下。 二人相对,云倾出手勾住赵四臂肘,低眉饮下杯中物。 赵四跟着饮下,脑海中又闪过了一些杂乱的记忆。 记忆里是一个雨夜,赵四清晰得看到一玉贡盘上装着两只金樽,金樽中装满了酒,与今夜一模一样。 真是奇了! 赵四摇摇头,再度环住云倾,躺入被中,脑海中又多了一点点画面——那对金樽被放在一张檀木桌案上,金樽旁,是一黄铜镇纸,镇纸旁摆着未干的砚台,砚台旁,一只玉笔在快速挪动,笔尖过处,铁树银钩。 赵四心道,有趣。但白日折腾了一天,赵四已是筋疲力竭,再无力欣赏什么书法了。 赵四心道来日方长,便沉沉睡去。再睁眼,已是莺儿跪地邀她去更衣用早膳。 “起来吧。”赵四不是恶人。招呼着莺儿起身,赵四一打眼,就瞥到莺儿身后站了十余个女婢。 赵四恐在仆婢面前落了云倾面子,遂压低了声音问莺儿。 “怎么这么多人?” 莺儿喜笑颜开:“回姑爷话。小姐说婚事仓促,未来得及与姑爷裁剪缝制新衣。故今早只能寻来这三十余件成衣,供姑爷应付应付。” “三十余件?”赵四掰掰手指,发现云倾与她寻来的衣衫,竟是比手指头还多,心底不禁一暖。 “怎么选?是挨个试过吗?”赵四从喜床上坐起身。 “哎呀!姑爷你昨夜竟是连发冠都未取。燕儿心实在太粗了。”莺儿连连数落燕儿数声,又快速从袖中掏出一个卷轴展与赵四,“这是小姐特意命人绘制的成衣图样,姑爷可先选过。” “好。我要挑什么?”赵四接过卷轴,展开,倒是不短不长,恰好与她展臂一样。 赵四知定是云倾的巧思,心底愈发欢喜。 莺儿见赵四喜了,立即朗声道:“一般便是选颜色款式。” “嗯。”赵四点点头,倒也不急着看卷轴,反是与莺儿道,“要红色或黑色。我现在身上这种广袖,不要。如此算算,还有多少件可选?” 第10章 “这。姑爷倒是要好好挑上一挑了。小姐与姑爷备下的成衣,非黑即红,袖口也无什么大袖,都是箭袖或护臂。” “你家小姐倒是懂我!”赵四大喜。匆匆聚神,将卷轴上的衣衫一一看过,赵四拍案叫绝。 她当真是娶了一位奇女子。她不过是与之相识一天,她就能将常服调得件件都合她眼缘,合她心意。 “就从右起这身开始穿吧。”赵四放弃思考,选择全盘相信她的娘子。 莺儿得令,即留下最右侧举贡盘的女婢,再唤燕儿上前,三人合力,站着服侍赵四换去了喜袍,着上一身交领箭袖玄色外袍。 玄色外袍一上身,赵四不禁看了看自己身前袖口,但见外袍用料皆是有暗纹的提花织金缎,前襟袖口更有黄缎封边,当真是富贵迷人眼。 第13章 这紫藤花活该配美人 更遑论燕儿与赵四围上的皮制挂玉蹀躞带,更是与赵四凭添了一股英武的气息。 “莺儿,咱们这房内可有什么铜镜?”赵四前摸后看,好奇异常。 莺儿得令,立刻将赵四带到了一面等身的铜镜前。 镜内人影朦胧,赵四认真打量了片刻,心底无端觉得镜中面庞算不得熟悉,仿佛她本不该长成这个模样。 不过,镜中这张脸,除了略显硬朗,倒也算得上中人之姿。 但想想云倾那惊世的美貌,赵四不禁感叹,端是看她这张脸,也是差云倾太远了。 好在这世上并非人人都有云倾那样的绝世容颜。 赵四宽慰过自己一阵,又低眉偷偷扫了一眼莺儿。 赵四昨日初见莺儿时,莺儿只是穿着与其他婢子相同的翠色衣衫,埋在云倾身边竹叶堆里,极其不起眼 想来,谁能在一片竹林中,瞧到一片竹叶呢。 今日,莺儿换了一身鹅黄色半臂,蔚蓝色带团花的三涧裙,举手投足间,都是管事的气场。 赵四心底黯然。 是了,便是云倾身边随便一个丫头,也胜过她这姑爷三分。 这还有天理吗? 赵四闭上眼,心灰意懒地坐回到莺儿与她备下的太师椅上。 莺儿见状,招招手,燕儿当即上前,招呼人与赵四净面、修面。忙忙碌碌折腾过一炷香,燕儿才将赵四肩头扶正,麻溜将赵四垂地的头发刮起来,快速盘到头顶,扭成一个团子发髻,扣上一个花纹细密的鎏金发环。 燕儿忙罢,莺儿又快步上前,与赵四添了一条玄色抹额。 添罢,莺儿急着拉赵四往镜前站。待铜镜中,恰好能看清赵四的全身,莺儿抚掌讨巧道:“姑爷这一身全是小姐提前想好的。姑爷且看看,多俊啊。待会儿姑爷若是出了楼,定要戴上一个幕遮,可不能让旁的小姐抢去。” “真的吗?”赵四不自信。 “怎么?姑爷竟不信我家小姐的眼光?”莺儿从赵四身侧探出脑袋,冲着铜镜做了一个鬼脸,“姑爷放心吧。我家小姐眼光是一顶一的好!就是柳侧妃,也常与我家小姐书信,央她帮着挑选衣衫呢。” “这你也知道?” “怎么不知道。”莺儿得意道,“那柳侧妃虽是爱读圣贤书,但及笄前就知晓她不是读书的料子,所以早早拿月钱,开了一间布装行。布装行里,最好的配衣师傅就是我家小姐。” 赵四暗暗记下,她的妻子不但精于丹青,还善于搭配,委实才貌双绝。 至于布装行。 赵四看了看莺儿,见其手舞足蹈,似是全身上下都在说,快来问我,我家小姐的事儿我全知晓,遂含笑问:“这般说,你家小姐还有产业?” “那是自然的。”提及云倾的产业,莺儿瞬间打开了话匣子,“我家小姐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便是占卜这等异事,她也不在话下。更别说是画眉补妆。那真是手到擒来。” 莺儿说得牛头不对马嘴,赵四却听得仔细。 依赵四之见,她家娘子是玉露楼头牌,精通琴棋书画无什么稀奇。 占卜这等神鬼之术,听上去倒有趣,奈何虚实难断,保不准是莺儿没见过世面。 至于莺儿最后说得画眉补妆。这等女子寻常技艺,当真算绝技吗? 赵四暗思,莫不是此间有故事,忙与莺儿追问道:“画眉补妆有什么特别的吗?” “这个呀!姑爷还是留着亲自问小姐吧。”莺儿与赵四卖一个关子,转身欢欢喜喜引赵四去寻云倾。 赵四跟着莺儿,被燕儿扶着下到一楼,再穿过曲曲折折的水上连廊。那连廊上爬满了紫色的藤萝。藤萝枝蔓上,小小的紫花一朵一朵堆积在一起,攒成了大串,风铃一般密密麻麻挂到了连廊尽头。 赵四被那如瀑的紫色,遒劲绵缠的枝蔓吸引,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莺儿在前方引路,未顾及赵四。早前留下举贡盘的女婢,却是颇有眼色。 女婢三步并作两步,从燕儿身后绕到身前,双膝跪地,将托盘举过头顶,阻住赵四去路,谄媚道:“姑爷若中意那紫藤,攀折了便是。这长廊是小姐的私产。廊内一草一木皆属小姐。况且,奴记得,小姐说过,她曾翻过的李诗云,‘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这紫藤花活该配美人。” 莺儿反应过来,帮腔:“是呀!是呀!摘一串吧,姑爷。我家小姐,即便是在美人入云的玉露楼,亦是美人堆里的首屈一指的美人呀。” “竟是这般。”赵四折了一串紫罗兰花放在贡盘上,额头微微发痛。 好在赵四自知,她打睁眼便时不时头疼,已是顽疾,索性不理。 赵四挥手将女婢扶起,一边跟着莺儿继续往云倾那处走,一边琢磨着赠花与云倾的说辞 是该俗套的告诉云倾,她们之间,犹如藤萝,相伴相依,还是要单夸云倾姿容卓群,胜这藤萝三分? 是要和云倾亲真意切说上几句大白话,还是要像方才那女婢子一般,拽上几句诗文? 料想云倾定然不喜欢粗鄙之人,赵四绞尽脑汁开始回忆,她脑海里有无什么诗云。 赵四憋着一口气,想了五十步,确定她也有个天生的、“九岁就知道自己不是读书料子”的榆木脑袋。 罢了。 赵四选择不和自己较劲。毕竟这世间不是什么人,都张口闭口“诗云”。 说来也巧。 当着赵四一松劲儿,心底无端浮现出了两句诗文。 “紫雪半庭长不扫,闲抛簪组对清吟”。 赵四琢磨着那两句诗,脑海里竟是再次浮现出昨晚看到的那间书房,这次书房外没有下雨,房窗大开,窗外是半庭院的紫藤萝落花,约合半寸厚,观同紫雪。 紫雪上有一男一女。男子二十有余,广袖华服,端得是皇家气度,面露郁色。女子正当二八年华,绾了新妇发髻,朱钗满头,仰面正抚紫藤萝,朱唇开合,似是在说什么。 那女子在说什么呢? 赵四盯着那女子,越看越眼熟。眼熟到赵四下意识听到了脑海中传来了一声“云倾”。 瞬间,赵四脑海中的画面斗转星移,迅速从那一男一女移回到书案上。 这次,书案上无人写字,只是摆着一封信封。 赵四聚神去看,看罢,登时被那信封上“休书”二字惊出了一身冷汗。 第14章 她云倾当真是瞎了眼 休书! 竟是休书! 赵四背脊发凉,神色恍惚,想到了一连串问题。譬如,这休书是写给谁的呢?莫不是写与那紫藤花下的女子?那女子怎么会被休了呢? 赵四兀自想着,不知不觉已跟着莺儿走完了长廊,穿过了被层层花枝遮掩的月洞门,走入一清幽小院。 那小院四围皆有屋舍,院中落着一十丈高的秋千架,架上亦爬满了紫藤花。 赵四看看那秋千上的紫藤花,再看看女婢贡盘中的紫藤花,禁不住拍拍脑门,懊恼道:“我竟是摘早了。” “夫君抱怨何物摘早了?”云倾由女婢扶着,出门相迎。 “我说这紫藤。”赵四倒不避讳,侧身将贡盘中的紫藤让到云倾能瞧到的地方。 “紫藤阿。”云倾莲步走到贡盘旁,一手挽住赵四,一手抚着的紫藤,瞬间笑开了。 “多谢夫君,云倾倒是头一次见这么美的紫藤花。莺儿,快替我收好。” “是!”莺儿领命带女婢离去。 云倾挽着赵四,穿过秋千架,入了左厢房。 厢房内是一张下有炉火的方桌,桌上亦有一火盆,盆上有一紫砂壶“咕噜噜”冒着泡顶壶盖儿。 “娘子在炖何物?”赵四自觉拉开方桌右侧的太师椅,让云倾先落座,而后自觉地自行拉开凳子,坐到了云倾的对面,摸摸肚子,等着用膳。 云倾见赵四性急,当即捏湿布,覆住壶盖儿,起盖。 “夫君且自行瞧瞧。” “是?”赵四探头去望,只看见锅内皆是些黑乎乎汤药,完全看不出食材。 第11章 “这玉露楼的人也太会吃了吧。” 赵四盯着那锅药汤,琢磨着待会儿要如何才能妥善吞服一碗,才能不让她娘子难堪。 云倾听赵四提到了“吃”,先是附和“玉露楼的膳食确实不错”,转即掩唇笑了笑,连道数声“傻夫君”,才匆匆盖好砂锅盖,拉赵四起身,移步主厅。 赵四跟着云倾,低头躲开珠帘,入了主厅,即被扑鼻的香气冲得脚步一顿。 再提步绕过屏风,只见厅内正中摆着一金丝楠木长案。长案上摆满了珍馐佳肴——白玉碟中的水晶肘子泛着油光,青玉碗中的燕窝羹冒着腾腾热气……加之四角鎏金香炉袅袅升烟,委实招人沉醉。 赵四喉头一动,腹中咕噜作响,才惊觉自己竟是一日未食。 云倾似是早料到她的窘态,轻笑着拉她落座主位,自己却未动筷,只抬手斟了一盏清茶,送到她唇间。 “夫君先用些茶润喉,再尝这药膳。” “药……药膳?”赵四低头抿一口亲亲娘子递送的茶汤,接过茶碗,再望着案上琳琅满目的菜品,突然醒悟,“方才那锅黑汤原是药材?” 云倾颔首,指尖抚过案上一碟碧玉糕:“玉露楼的药膳需以文火煨上三日,取意是五味调和。这碟茯苓糕里添了龙眼蜜,最是安神养心。”说着拈起一块,再度递到赵四唇边,“夫君前日操劳,合该补一补。” 赵四张口欲咬,忽听得屏风后传来一声嗤笑。 赵四警觉抬头,只见一长相妖艳的女子,胸围红底牡丹亵衣,外披绿大袖衫,由两个小童扶着,柔若无骨,斜靠在屏风上,露出一截白到发光的胳膊,又以另一只手,拨弄着臂上鎏金臂钏下的金链流苏,挑衅道:“紫藤秋千架,佳婿画里人。云倾当真是好兴致,这般大早就给我诗情上眼药。不过我诗情是谁呢?是金风阁的头牌,是岑州城唯一能艳压你的女人。” “瞧见了这臂钏了吧,这是胡大人送与诗情的见面礼。”诗情看似在与云倾对话,实则目光如毒蛇般紧紧盯着赵四,“我与胡大人打了个赌,若是我能说服你家夫君休了你,胡大人便迎娶我做他的小妾。若是我能说服你嫁与胡大人……” 话至此处,诗情故意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眸中满是志在必得。 她似乎早已将赵四的性格摸透,料定赵四是个爱财之人,于是迅速伸出手,好让赵四将她腕上叠套的三五个金镯、玉镯看个清楚。 然而,赵四并非她所想的那种浅薄之人。 见诗情竟敢当众侮辱自己与云倾,赵四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决意给诗情一点颜色。 赵四深吸一口气,默默往前坐坐,以身为盾,将身后的云倾挡在。 随后,赵四旁若无人地朝诗情伸出手,声线中带着一丝戏谑与嘲弄:“久闻诗情姑娘出手阔绰,待人宽厚*。我赵四昨日大婚,正巧缺些银两,置办家业。胡大人给了姑娘不少东西,当真是瞌睡遇上枕头了,诗情姑娘不如分我赵四几件。我赵四勉为其难,大人不记小人过,也能勉强将其算作姑娘与云倾婚事的贺礼。” “呸!”诗情没想到赵四会如此回应,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她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赵四,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你这泼皮、无赖、流氓!一个有手有脚的爷们儿,也好意思找娘们儿要钱!她云倾当真是瞎了眼!” “放肆!”赵四捡着柳儒风的用词张口,声音低沉有力,透着上位者习惯的不容置疑,“我家娘子也是你能辱骂的?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怎么不敢?”诗情见惯了欢场闹事的男人。那些男人或是讨好她,或是咒骂她。但她知道,那些男人最后都会像胡大人一样,逃不出她的掌心,甚者,会争着抢着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之下。 诗情因云倾看低了赵四,只当赵四也是欢场中的男人,于是冷哼一声,变本加厉道:“云倾那个烂货又能挑到什么好东西!” 赵四闻言,脸上掠过一丝怒意。随后,猛地一拍长案,站起身来,长案上的餐食都跟着颤了颤。 站起身的赵四端着横眉怒目逼视诗情,诗情吓得呆愣在原地。 赵四没有收手,反倒是一个箭步上前,乘胜追击,左右开弓,毫不留情地扇了诗情两耳光。 这两下打得清脆响亮,诗情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嘴角渗出了血丝。 第15章 我家娘子岂会是你的姐妹? 诗情被打得有些懵,她捂着脸颊,难以置信地看着赵四。 “你……你竟敢打我!你这个该死男人!居然敢打我?还有没有天理!居然有男人,敢在玉露楼中打女人!”诗情开始撒泼,她似是从未想过赵四会动手打人,这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 “哼。”赵四鄙夷地望着诗情,再度抬臂,左右手对扭。 “劈里啪啦”的骨节滑动声,吓得诗情身边的两个小童转身就跑。 “哎!你们!呸!臭小子!”诗情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更多的是愤怒与不甘,“赵四是吧,你。你等着,我诗情在岑州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今日之辱,我定会百倍奉还!” “凭你?”赵四怒极反笑,作势要打。 “夫君!”云倾急唤一声,怕赵四吃亏。 诗情只当云倾怕了她,抹掉唇间血,扭着水蛇腰,落座到长案上,得意道:“当然不凭我。凭得是我的老相好,胡大人。凭得是我的好姐妹,云倾。” “我家娘子岂会是你的姐妹?”赵四按捺住怒气,不屑地落座,背对着诗情,面对着云倾。 云倾拉过赵四的手,一边与赵四盛了一碗燕窝羹,一边阻住诗情的话头。 “胡大人许了你什么好处?”云倾问得云淡风轻。 诗情答得洋洋得意。“胡大人说了。我若是能说服你嫁与他,他便许我黄金千两,外加一座宅院,让我从此脱离这风尘之地,享尽荣华富贵。” 说罢,诗情又假情假意道:“不是我说,云倾。你这夫君选的当真不称意。我今日是专程来谢谢你的。你不知道。赵公子要给你赎身的消息一出来,我诗情的台阶就快要被踏破了。哎呀呀!真不知要怎么感谢你。” “既然是好姐妹,便不必言谢。只是,千金便够诗情你尽享荣华富贵了吗?”云倾召莺儿与诗情奉茶。 诗情倒也不见外,翘着手指,快快抹盖喝上几口,又与云倾透露道:“这事我说与你,你莫说与别人。胡大人除了许我千金,还许诺,要将我送与端王做妾。” “确定是端王?”赵四抓了个重点。 “也可能是太子。”诗情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语气中满是轻蔑,她埋汰赵四道,“女人说话,爷们就别插嘴了。你还是乖乖吃饭,吃完饭,麻利地写份休书。别在这儿碍手碍脚,耽误我们姐妹的大好前程!” “咔擦”一声脆响。 赵四手中的茶杯骤然碎裂,碎片如同锋利的刀片从她指缝间迸射而出,散落一地,发出撞击声响。 云倾急急拉过赵四的手,察看是否有被碎片划伤。 待看清碎片只是在赵四的指腹微微留下几道血痕,云倾一面遣燕儿去取药,一面冷冷与莺儿吩咐。 “送客吧。” 听云倾说了送客,赵四瞬间气顺了。端起燕窝羹,喂云倾一勺,赵四连连夸赞道:“不愧是亲亲娘子与我备下的羹。当真是太好吃了!我要连吃上三四碗,累累玉露楼的师傅。” “便依夫君。”云倾含笑点头。 “嗯嗯!”赵四乘机在云倾颊边偷了个香,再回首,发现诗情竟是在屏风旁与莺儿拉扯。 待赵四与诗情的视线一碰,诗情顿时如斗胜的大公鸡,再度扭着水蛇腰,推开莺儿,朗声朝云倾呼喊道:“云倾妹妹!快看呀!你看我带着谁来了?是胡大人。” 呼喊罢,诗情又扶着一个挺着将军肚,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走到了赵四眼前。 知道来人是胡大人,赵四心道不好。 诗情抢先靠在胡大人肩上,吹枕头风,添油加醋道:“哎哟,胡大人呀!您可知云倾她对您那九品官职根本不屑一顾呢。她说,若要嫁人,非得是那即将登基的端王不可。” 诗情一番话,如同毒刺,扎到赵四心上,让她一听则怒火攻心,再听则忧虑盈怀。 是了,这毒妇!竟是要借胡大人之手害云倾! 赵四愈发作,不想胡大人竟是不按套路出牌。 只听一声“放肆!”,赵四目睹到胡大人风驰电掣般甩诗情一耳光。 胡大人怒气冲冲道:“隔墙有耳,你这不知轻重的贱人!休要害我!端王乃皇族中人,皇族之事,岂容你我置喙?” 话音未落,胡大人语气一转,抖了抖衣襟,掀褂坐下,惜才的望向云倾,语重心长道,“倒是云倾阿!话本里说,‘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云倾你才色双绝,老夫实在不忍心看你明珠暗投,辱没在凡庸之手。云倾你可是要深思呀……” 第12章 胡大人说得感天动地,赵四听得头皮发麻。 什么叫老谋深算,什么叫骂人不带脏字眼前这就是!话本还说“宁拆千座庙,不毁一桩婚”呢?怎么不见他胡大人学学呢。 赵四从胡大人开劝的一句话开始腹诽,见胡大人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索性命燕儿与她寻了一盘瓜子,边听,边吃,边把沾口水的瓜子壳,弹到胡大人身上。 胡大人劝:“云倾,你那夫君外强中干,不如老夫金枪不老!” 云倾不语。 赵四弓指,弹! 胡大人再劝:“云倾我查清楚了,你那夫君穷得要饭,我家有千亩良田!” 云倾不语。 赵四弓指,再弹! 胡大人失去了耐心,起身背对着云倾,冷声道:“云倾!你莫要固执。你那夫君目不识丁,比不得我三榜进士。你是忘了吗?咱们第一次见面,你就与本官互通过心意,写诗赠与本大人。那两句写的真是好啊,‘紫雪半庭长不扫’……” 赵四攥住了手中的瓜子,心道,现在她不记得太多诗。但早上她记住啦六句诗。若是她记得不错,胡大人的下半句该是“闲抛簪组对清吟”。 而云倾亦是在胡大人念到“闲抛簪组对清吟”时有了反应。 “大人记错了。这不是云倾写的诗。这是前丞相朱友明誊写的绝命诗。云倾只是仰慕其人品,才誊写了这两句诗,不巧正好被大人看到。” 云倾说得不卑不亢,仿佛一切都是凑巧。 胡大人闻声,竟是顿了顿,忽地哽咽了。 赵四只当胡大人是错认了云倾诗,自怨丢了脸面。 不想胡大人竟是转过身,红着眼,看着云倾,似在看云倾,又似在看故人,道:“云倾,你可知我和平宽是同榜进士。我之所以于此地偏安,全因当年平宽那事。” “哦,你或是不知友明字!”胡大人自斟一杯酒,洒在地上,哭笑参半,“平宽你一去九载,可知这世上仍有红颜惦念?” 洒罢,胡大人失了心力,和云倾疲惫道:“云倾呐。你与诗情皆是岑州奇女子。她来寻你,也是一片好心。你若让她空手离去,便是恩将仇报。如此,本官做东,置金千两,你且与她比试一番吧。” 第16章 云倾,你不会输不起吧 “好。”云倾点点头,眼睛也微微发红。 赵四见状,索性将弹胡大人瓜子壳剩下的瓜子仁合成一拢,拈与云倾吃。 赵四看得出,眼前局势的转变,皆因云倾提到了前丞相“朱友明”。云倾在为死去的朱友明伤心。 她家娘子就是太正直了。 赵四心疼地塞了一把带壳的瓜子给云倾,用只能供她与云倾听到的声音,低声央求道:“娘子,为夫也想吃你剥的瓜子。” “好。”云倾低下眉,眨眨眼,温柔地接过瓜子,开始剥,剥一颗,便将拨好的那颗喂到赵四口中。 云倾的动作极小,小到坐在她对面的赵四都看不到她在动。 云倾的动作也极大,因为赵四不过吃了三颗瓜子仁,就感觉到一道阴毒的视线粘在了自己的身上。 是诗情吗? 赵四扭头去看,与诗情狡黠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诗情二度先下手为强。 诗情骄傲得扭着腰,坐到胡大人腿上,嗲声嗲气道:“大人!云倾姐姐可是比诗情多了个夫君呢。这次怎么比,您若不让奴家说了算了。奴家可不依。” 赵四只当胡大人必要中美人计,不想胡大人竟是十分公正。 “本官不管这些。你且与云倾说。” 诗情不死心:“那胡大人所谓的千金?” “赢家,得本官这千金。输家,便吃本官这桌说和酒,好聚好散吧。”胡大人一锤定音。 “呼。”赵四听罢只是说和酒,长长舒了一口气。她当真怕极了,胡大人会说,输家要与他做妾。 不想胡大人又开口了。 这次胡大人是拉着诗情的手,嘱咐云倾:“说来,云倾你嫁作人妇,也算离了这潭浑水,日后你与诗情也莫要再相见了!” 哼!赵四觉得胡大人又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公正。胡大人明明是在替诗情拉偏架呀! 赵四忍不住手痒,又弹了胡大人一枚瓜子壳。 赵四弹时,瞄准得是胡大人身外半指。 不想,那枚瓜子壳被诗情伸手接住,放到案面上。 诗情似抓住了云倾的痛脚,自鸣得意道:“今日是在云倾姐姐发院里,诗情也不欺负姐姐。你我二人,便比剥瓜子如何?” “怎么比?”云倾停下给赵四剥瓜子的手。 诗情左顾右盼,待看到赵四的燕窝羹后,提议道:“咱们不比数量,就比,看谁能先用剥下来的瓜子壳烧开一壶茶水。那泡茶的水,最好取去年冬天藏的雪。” “有意思。”胡大人扶须赞叹,“不愧是金风阁头牌诗情,雪水煮茶,够风雅。” “但不够豪奢。”云倾接过胡大人的话茬,“云倾想,金风阁和玉露楼素日便用金丝楠木烧制的银炭烹茶,如今换作瓜子壳,岂不是贻笑大方?” “那依云倾之见呢?”胡大人把选择权递回给云倾。 云倾道:“依云倾之见,诗情与我比比,看谁先煮开一银锅白粥便是。六皇子生辰将近,他正与灾民施粥。诗情与我比拼煮粥,也算得上是为灾民尽一份心力,胡大人也能在岑州城搏一搏美名。” “这也太简单了吧。”赵四咋舌。 诗情迫不及待。 “那现在就开始吧。” “等等。”云倾站起身,认真地将长案上的每一个人都看了一遍,“既然大家都同意云倾的比法,云倾还有一事要说。” “什么?”诗情皱眉拍桌,“云倾,你不会输不起吧!” “并非如此。”云倾摇摇头,云淡风轻道,“云倾只是想说,为了配得上金风阁、玉露楼的声名,你我二人,应取面值不低于十两的银票,煮沸那锅粥!” “什么?” 诗情大惊失色。 赵四目惊口呆。 胡大人看了看云倾,又看了看诗情,失笑道:“本官当真是老了。” “大人老当益壮!”云倾恭维半句,转而含笑对诗情道,“诗情若不愿,云倾甘愿认输。” 云倾说时是好心,但这好心如同热火浇油。 热火般的诗情被云倾那如油般的好心一烫,立刻拉拢外袍,叫嚣道:“不必了。我和你比!就按你说的来。” 赵四听诗情一叫,便知诗情输定了。她虽前程尽忘,但多少还知道,这世上有一妙术,名作“激将法”。 诗情中了这激将法,估计要被扒一层皮。 赵四兀自想着,越想越觉得自家娘子出机敏。也便是如此想,赵四忽觉手中一沉,云倾竟是再度与她添了一碗燕窝羹放在她手心。 “夫君且多吃些,比过这场,或是再也吃不到了。” “不是……”还有胡大人的千金吗? 赵四在云倾温柔的眼神中,选择把后半句吞回腹中。吞罢,赵四捧着手中的燕窝羹,也觉得其贵达千金。 不会真的会散尽千金吧? 赵四打了个寒噤。但思及昨日初遇云倾时,她便已是饥肠辘辘,身无长物,又觉得输赢无什么要紧。 云倾开心便就好。 甚至,万一输了,大不了,大不了,她去寻个镖师的行当,养活云倾、莺儿、燕儿便是。 赵四想得圆满,又不自觉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说时,赵四只当在为云倾宽心。 云倾听罢,竟是与赵四对视半天,直到赵四揉了揉眼睛,才挪开视线,依偎到赵四怀中,轻轻道:“夫君待云倾真好。” 赵四被云倾那声“真好”,弄红了眼。赵四还想再多和云倾宽慰几句,奈何莺儿已是邀云倾登台,说胡大人已在玉露楼楼外,搭好了戏台。 赵四搀着云倾走,半盏茶后,赵四站在了人流如织的玉露楼前,看到了胡大人搭好的戏台。 戏台约合两楼高,四面凌空,东西各搭了两道楼梯。 赵四看看台阶,欲送云倾上台。 云倾轻轻摇头,一面命莺儿领赵四去玉露楼二楼寻个雅间,一面与赵四道,“云倾自己可以。夫君腿脚不便,便留步吧。” “好。但为夫要看着你登台。” “好!”云倾作别赵四,莲步轻移,缓缓登上高台。 赵四站在高台下,目送云倾一步一步走出她的视野,心间忽是一疼。 那种疼痛并非是不能忍受的剧痛,而是如蚂蚁啮齿啮咬般,微小的、细密的疼痛。 那种疼痛皆生自,赵四在这一刻,才看清云倾今天穿得是一身素净的长衫。那身长衫,素净到连赵四这个前尘尽忘的人,都觉得寡淡。更遑论看惯了金风阁、玉露楼两位花魁的看客们。 她真是太粗心了。明明有机会邀云倾去换一件。 第13章 唉! 赵四懊恼得捶了一下玉露楼的门柱。 “呲——” 那需二人合抱的门柱顿时裂开了一条缝。 这? 赵四望向自己的手掌,不敢置信,心道,难道她天生神力? 适时,玉露楼内传出了一声惊呼。 “财神爷来了!” 赵四回头往身后看,未看到惊呼客,只瞧见熙熙攘攘的恩客正如潮水般涌入玉露楼。 哪里来得财神爷? 第17章 赵官人,谢惠三百两 赵四疑惑得眯起眼,再多打量流动的人群两眼,就见人流中挤出一个圆圆胖胖、穿金戴银的账房。 那账房双耳都架金杆的毛笔,格外引人注目。 赵四认真端详那账房,只见那人两只手不过一提,一拨,其搭在腰上的金算盘珠子就崩得“噼里啪啦”震天响。 “好大的手劲!” 赵四被那账房的指头劲儿吸引,账房也不负赵四所望。 挤出一脸假笑,堆好两颊肥肉,眼中迸发出丝丝谄媚,账房拦住赵四去路,尖着嗓子道:“赵官人!谢惠三百两!” “什么。什么三百两?”赵四闻声,一脸茫然,稚子一般望着账房,“你竟认识我?” “怎么不认识?”账房恭敬得朝赵四一躬身,竖抱金算盘,笑容灿烂,眼角褶子多得像菊花一样,“赵官人莫要藏富了。莺儿姑娘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们了。您是胥州城里的赵富商家赵四哥,本是替赵家二哥出门做生意。不巧,走到岑州境内时,遇到了悍匪。好在您臂力惊人,打死了几十个悍匪,只伤了半条腿。伤了半条腿后,您决定先把生意放一放,先为乔装打扮成乞丐,为民除害。为民除害时,您又恰好遇到悍匪打劫云倾姑娘,于是您三拳两脚,将悍匪打得七零八落……哎呀呀,当真是侠肝义胆、英雄盖世啊。我们楼中的云倾姑娘,也是三生有幸,才攀上您这棵梧桐树。” 账房愈说愈恭敬,愈说愈感动,说到“赵四哥救云倾处”,听客赵四自己也沉浸到赵家富少赵四哥英雄救美的故事里,激动不已。 好在赵四很快清醒了过来!赵四心道,别人或是会听信账房胡搅蛮缠,但她是谁?她可是赵四本尊啊。怎会被账房这等小伎俩骗到?账房是玉露楼的账房,无利不起早。他为什么和她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要她三百两吗?至于为什么要她三百两? 莫不是因为…… 赵四看看账房指头下一动不动的算盘珠,再看看楼柱上的裂缝,如冰水浇头,英雄救美梦彻底醒了。 得!不过是一冲动,就损失了三百两。 赵四后悔不迭,边道,日后定不能冲动,边想到她身无长物,确切说,她浑身上下,除了云倾赠与她的定情信物,就只有莫家酒坊木牌。 定情信物自然不能用来抵押三百量。 至于莫家腰牌…… 赵四伸手探入腰间獭兔毛袋,探到,咬咬唇,又塞衣内。 是了,她舍不得。云倾说那木牌宝贵,她自是要留与云倾。 只是,若不交出木牌,眼前这难关又该如何度过呢? 赵四半眯着眼,朝四下打量,欲寻燕儿的脸,不想,燕儿没看到,竟是看到了好多张陌生的面庞。 当真是好厉害的嘴! 赵四压下早前听故事时,险些压不住的嘴角,深吸一口气,接受了账房一番唇舌,就引来了大批看客,围得她寸步难行这个事实。 毕竟,账房故事说得确实好,好到连她自己也险些信了。可眼下围了这么多人,待会儿拿不出钱要如何收场呢? 现钱是没有的。东西是舍不得的。难不成要打出去,日后赚到银钱再与玉露楼奉上? 赵四看看人群,又看看远处的戏台,心道,不,不行。云倾还在戏台上。账房知道她是云倾的夫君,她不能给云倾丢脸。 那,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赵四憋一口气,静静地望着账房,打算等账房先动手,再反击。 赵四目光望向账房时,账房正巧说完了故事,正在与赵四打拱。 一个拱打完,赵四二人还没来及对视,围观恩客里已经有人跳出来,扯着嗓子追问:“这般说。是云倾夫君赵官人救了我们岑州城百姓?” 那恩客问得激动,赵四深吸一口气,心说,不是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那恩客话音一落,又有好事者骂骂咧咧插话道:“这般说,娶云倾姑娘的,不是什么游手好闲吃软饭的地痞流氓,而是保家卫民的富家公子?哎哟喂!诗情那死娘们害我!” 赵四听得脸红。虽然诗情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她赵四也确实不是什么富商四公子。不过,她以后有机会也会试试保家卫民。 唉。早知道就不该捶那一下! 赵四烦躁得闭上眼,又听到人群有恩客跳出来议论。 一恩客愤愤不平道:“可别说,诗情那个来者不拒的贱人攀上了胡大人的高枝,正憋着劲儿使坏呢。” 有恩客质疑:“不会吧。诗情长得那么风骚,在岑州城里高低也是个角儿。也不会做出太不要脸的事儿。” 另一恩客反驳道:“她还要脸?她要是要脸,就不会挑着这漫山关吃紧的时节,拖赎身的云倾下水,闹什么斗富!” “斗富?斗什么富?”更多的恩客加入战局。 恩客们躁动了起来。 “还能是什么富!戏台上都开始了,就是两人比赛烧银票煮粥。赌坊里也开庄了。我买的是诗情赢。” “怎么买的是诗情?”想发财的急急打探小道消息。 有恩客散播内幕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诗情背后是县令胡大人。云倾背后,撑死也就有个赵官人。赵官人看着人模狗样,说不定是驴粪蛋,表面光!” “那我也买诗情。走吧,咱们赌坊走走。” “好嘞。” 赵四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磨衣声,再睁眼,围在她周围的恩客已是少了大半,想必都是去赌坊押注了。 赵四心道此事或可能她家娘子比完,再说与娘子听,围这赵四外围的恩客忽然又躁动了起来。 “啊呀呀!气煞我也!”一个彪型壮汉跳到了人群中间,隔开了赵四与账房,怒发冲冠,慷慨陈词,“都是些什么腌臜玩意儿!呸!我陆三虽没有飞鹏银庄的当票,但曾蒙云倾姑娘恩惠,愿为云倾姑娘敬奉十五两白银,助云倾姑娘大胜诗情。” “云倾姑娘与你施过什么恩?” 恩客们又乐起来了,言语中有赵四忍不了的猥琐。思及这壮汉保不齐下一句要往下三路去,赵四攥拳,准备等其一开口,就让他尝尝嘴臭的滋味。 不想那壮汉竟是“扑通”跪地,涕泗横流道:“云倾姑娘是大善人啊!像我陆三,平日待人,就是能帮尽帮,谁想今春我那五十岁老娘害了急病,亲朋好友竟无一人肯施予援手。我走途无路,欲典当幺女,幸有云倾姑娘赠我白银十两,供我老娘治病。” 壮汉说得感天动地,众恩客纷纷点头,连连称道:“孝子啊!” 赵四则一面松开手,敬佩那壮汉的孝举,一面惊叹自家娘子的人品。方才这小院,那胡大人称赞云倾人品,赵四只当是胡大人在诱拐云倾。如今壮汉开口,赵四方晓得,云倾是真的乐善好施。 赵四如是想着,恩客中又挤出一女童来。 那女童蓬头垢面,破布衣衫上补丁摞补丁。当真在一群满头朱缨,锦绣披身的恩客中成了一股清流。 “小妹妹!你做什么来?”赵四下意识拉过女童,想将其挡在身后,躲开眼前这些酒肉之徒。 不想那女童一躲,竟是固执地记到壮汉身前,松开攥紧的小手,露出半个发黑的馒头,当着众人面,郑重送到壮汉眼底,童言无忌道:“依大叔这么说,小小也愿意给云倾姐姐半个馒头!小小的娘死了,上月小小饿得走不动路,遇上云倾姐姐上香,她给了小小两个馒头。” 小小说时,皲裂的红脸蛋上盛满了笑。 那笑,看得赵四眼眶浸润。 而背对着小小的恩客们,也被其言触动。 一恩客丢出一袋银两,丢到壮汉眼前,佯装无事道:“受人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也有东西要给云倾姑娘!” 那银两一落地,顿时激起千层浪。恩客们瞬间又吵闹了起来。 “我也有!” “我也有!” …… 赵四瞪大眼看众恩客争着抢着解囊抛物,第一次直观感知到她家娘子的好人品,而众恩客闹上一阵,便有明理人跳出来扯着嗓子质疑。 明理人道:“云倾姑娘和诗情姑娘的比拼,要得可是飞鹏银庄的当票啊。” “这!这要如何是好?”众恩客望着壮汉身前的零碎,齐齐犯难。 “无妨的。”又有一恩客跳出来,“我认识飞鹏银庄岑州分号的主事柳十郎。我且喊他过来,看看他能不能通融通融,将我们这些东西换成当票。” 第14章 “那一同去!同去!”众恩客簇拥着,邀了壮汉、小小同行。不过眨眼功夫,赵四眼前又只剩下了拨金珠的账房。 账房面色如常,恭敬如往。 “赵官人!谢惠三百两!” “嗯嗯。”赵四看着账房,急中生计,故意拉长脸,负手,大摇大摆走进玉露楼,“先挂账上!” “好。那就与您先挂上。”账房朝赵四遥遥一拜,跟着赵四进了玉露楼。 赵四恐其发难,快速踏上去二楼的台阶,欲寻莺儿解围。 不想,赵四刚抬脚,就听到账房用尖细的声音喊:“不过赵官人。我观察您很久了……莺儿说您腿上有伤……我看赵官人您雄姿英发,料想腿伤也是快好了……当然,若伤得是第三条腿,嗯,我们玉露楼也有药。包好!” 第18章 那赵官人是个天阉! 赵四闻言,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稳住身形,心中暗自惊讶这账房不仅心细如发,还嘴皮子利索,连这种玩笑都能开得出口。 而那账房一嗓子喊透半个玉露楼。其话音未落,与赵四前后上楼的恩客们已经开始交头接耳,议论起“云倾与赵官人”的风流韵事来。 甚者,一快登上二楼的恩客驻足,转过来头,嘻嘻哈哈,冲着刚踏上木梯的恩客,喊叫道:“天恩老弟,听见了吗?云倾娘子新寻的官人竟是软脚虾!” 那恩客一开嗓,如鱼池洒饵料,梯上的恩客们见饵便争先恐后停步,齐刷刷竖起了耳朵。赵四被夹在恩客中,进退不得,也只得硬着头皮,跟着竖起耳朵,放慢脚步,同时暗中攥紧拳头,心道,其若是诋毁云倾,她就给其一些颜色。 只是,要如何做,才能既不与云倾招致骂名,又能惩治那些诋毁云倾的二人呢? 赵四皱眉细思,突然听到脚下木梯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赵四试着晃晃脚,脚下木梯似是有些不稳。 赵四心中一紧,但随即意识到,这或许是上天赐予她的机会。 赵四迅速环顾四周,见众恩客皆是驻足等着看戏,那称作“天恩”的恩客也不负众望,一边腆着肚子,埋头往二楼挤,一边喘着气,呼呼大放猛料。 众恩客驻足不前,显然是等着看这场好戏如何收场。而那位被称作“天恩”的恩客,也不负众望,一边腆着肚子,埋头往二楼挤,一边喘着粗气,呼呼大放猛料。 “听到了!听到了!全听到了,天赐兄!那赵官人确实有疾,云倾还是完璧之身……嘿嘿,既然云倾仍旧是完璧之身,那咱们这些尚未婚配的兄弟们,岂不是都有机会去赵府提亲,碰一碰运气,争一争那云倾娘子的芳心?” 那天恩一边挤着人群,一边高声回应,其“岂不是都有机会去赵府提亲”一言,引得梯上众恩客纷纷附和。有恩客道,他见过赵四,一脸麻子,完全比不得他俊朗。有恩客道,他是皇六子近卫的外甥的外室的六叔,比那赵四身份显赫多了,云倾若真是完璧,他第一个去赵府求亲。一时间,通往二楼的木梯仿佛成了菜市口,无论什么阿猫阿狗,都想捏捏赵四这个软柿子,尝尝云倾那块天鹅肉。 这些议论落在赵四耳朵,赵四不禁伸拳,奈何打不到挑话头的账房;不禁伸脚,奈何绊不倒说闲话的天赐。 这群恶人! 赵四低头看脚下的木板,麦秆宽的裂隙已经爬到了她脚下的。 这木梯许就要塌了!而她离楼口还差五步。 “咔。咔嚓。” 赵四在人声鼎沸中,紧盯着木梯木板的裂隙,快步朝二楼挤。 那木板开裂之声越来越大,赵四走近二楼楼口时,低头望,裂隙已扩大到一指宽,如蛇般蜿蜒,触目惊心。 然而,开裂声仍被二楼木梯口的卖弄声盖过。 站在梯口的是天赐,天赐高声朝着挤到木梯中央的天恩卖弄道:“怎么了,天恩老弟?你也想让赵官人做云倾的前夫哥?老弟我劝你还是想想别的。你没听见那两支笔说么,他看了几天了,那赵官人少东西,是个天阉。” “天阉”二字一出,赵四脚下猛地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梯上。好在梯口人多,有恩客出手,捞了赵四一把。赵四欲谢,不想与那人一对视,那人竟是“嘿嘿”笑了两声,鹦鹉学舌般,说道:“听见了么?那赵官人是个天阉!”说吧,那人不待赵四回应,又顺手拉住一人,道“听见了么?那赵官人是个天阉!” “去上面说!” 赵四咬着牙,倒退半步,推了那人一把,把其推上二楼。心中却焦急万分,楼要塌了! 那人一愣,在二楼站稳就撸袖子,抓赵四上梯口,挥来拳头,口中嚷嚷:“娘娘的。什么东西!竟敢触我马爷的霉头?” 赵四偏头躲过,耳边追来了天恩的议论声。 天恩道:“天阉阿!云倾果然是花魁,口味重!我喜欢!奶奶的,那么美的一个女人居然喜欢天阉。” 天恩的声音很大,大到赵四一边再次躲过眼前飞来的拳头,一边暗中庆幸,此刻她的娘子云倾不在楼内,听不到这些议论。 若是云倾听到这些议论,云倾怕不是心都要碎了。 是了,她赵四是云倾的夫君,怎会不知她的云倾是何样的清口味。她的云倾,口味清到即便成了玉露楼的花魁,也不过是和胡大人聊了几句诗,与她喝喝交杯酒罢了。而梯上这些人定是不懂什么诗的,也定未曾真心诚意与发妻喝过寓意永结同心的交杯酒。 赵四眼前浮现出昨夜摸黑与她共饮交杯酒的云倾,不禁扬唇笑开了。 是啊。与云倾对饮交杯酒的是她,与云倾拜天地的是她,与云倾同辇而行是她,与云倾共浴的亦是她。 那么,得到云倾倾心的自然也该是她! 想到众人追逐的云倾,竟是倾心于她的……赵四胸中因众人议论而起的块垒尽消。 畅快地低眉接住飞来的拳头,赵四转腕扭着马爷,二人*换了个边。 “轰隆——” 挤满恩客的木梯轰然坍塌,木梯上的恩客们尖叫声、咒骂声、求救声不绝于耳,四周乱作一团,但这一起却仿佛与赵四无关。 赵四游刃有余地拉马爷的拳头向前两步,避开坍塌的木梯,而后按下了马爷的拳头,掰开了马爷揪住她衣领的手。 “我是赵四。” 赵四低声报出自己的名字,扬着眉与同马爷坦荡一笑,转身大开大合得挂住木梯旁天赐的肩膀,轻而易举地推着天赐靠近二楼的雕花栏杆。 “砰——” 天赐的脸被猛地按在雕花栏杆上,他吃痛地闷哼一声,眼神中满是震惊与不甘。 赵四探过头,与天赐对视,镇定道:“看清楚,记住这张脸!这就是你口中的赵官人,赵四!也就是云倾的夫!” “你,你——”天赐闭紧眼,双手乱抓,双腿乱蹬好一阵儿,先是引得额上滚下豆大的汗珠,而后汗珠滑落,打湿了衣领,衣领湿了大片,最终竟是额下,眉下,**三处水滴齐齐“吧嗒”“吧嗒”,聚成了一滩气味诡谲的黄水。 那滩黄水渐渐变大,一圈圈靠近赵四。 赵四嗤笑一声,迅速抬脚避开,心道,“此人怯懦之证,尚不配污了云倾选与我的新靴”,转而凭栏朝着楼下大笑着呼喊道:“哪个玉露楼的老匹夫敢挠我赵爷的痒,我赵爷这身子骨硬朗着呢,哪有什么伤。不过是昨日操劳过度,腿脚略显疲惫罢了。倒是那老匹夫,嗯……” 赵四有意抬高声:“眼皮泛青,印堂发黑,身形又略显浮肿。全身上下都是需要调理之征兆。他那所谓的灵丹妙药,我看还是先留着自个儿尝尝鲜吧!” 话罢,赵四反手又是朝着天赐头顶一按,等着天赐跪下。不想那天赐竟是自己翻个儿,烂泥一般,一脸砸在黄汤中。 飞溅的黄汤,看得赵四腹水翻腾,原本喧闹的玉露楼也瞬间鸦雀无声。 一片静寂中,天赐一边在污秽满地的木板上摩擦,一边打着哭腔讨饶:“我我我——赵爷您饶了我吧!我给您磕头了!” “哼。”赵四背过身,不再理会天赐。 而赵四一转身,正遇莺儿领着三个女婢,走到她跟前。 “姑爷!”莺儿先是眉开眼笑的同她一躬身,后慢步路过天赐,停步在栏杆前。 也便是莺儿走到了凭栏处,赵四才看见与莺儿同来的三个女婢各捧了一个贡盘,盘中盛物各异。从莺儿左起,三个贡盘依次盛着一个大到能装磨盘的布囊、一碗黑水、三匣线装书。 赵四目光在贡盘中的三个物件上来回游动,看清了捧布囊的女婢手臂在抖动,捧玉碗的女婢鼻翼微缩,捧书的女婢在流泪,心道,想必那布囊里装的是重物,那玉碗中盛的是药汤,至于那书本。 赵四想不出眉目,却见莺儿冲她身后招了招手。 这是? 赵四蓦地转头,视线随即被朝她走来的燕儿吸引。确切说,是被燕儿手中奉着的一把硬弓所吸引。那弓形制古朴,长度约莫与燕儿齐高,沉稳、坚韧,仿佛能承载千钧之力。 第15章 燕儿走近赵四,单膝跪地,将硬弓打横举过头顶。 赵四不作他想,顺势接过,周遭顿起一阵抽气声,二楼又起了议论声。 “看见了吗?竟是敕造的‘天骄’弓!这可是当年废太子在常川之战中所使用的名器啊!” “废太子用过的弓就是‘天骄’了?”有人好奇地问道。 “不仅如此,”另一人解释道,“据说废太子曾以此弓射杀了喀布多左部的膺契单于。那单于自封为‘天骄’,而这把弓因射杀了他,便也得了‘天骄’之名,又有人称之为‘射天骄’弓。” …… 赵四听着众人的议论,一边好奇这天骄弓的来历,一边握紧天骄弓,激动至极。赵四固然说不出心底激动的原因,但手中硬弓却当真与她契合至极。她自然而然地翻转手掌,一手稳稳握住弓身,另一手探向弓弦,仿佛本应如此。 只是,赵四的手指尚弓弦尚有一寸,手指却被人轻轻握住。 “夫君,你落下了天骄的金箭。” 第19章 云倾,我都想起来了 云倾素衣胜雪,纤指掠过身后的婢子奉着的鎏金托盘,拾取盘中仅有的一根金箭递给赵四。 赵四低头去看,但见那金箭通体龙纹,箭头箭镞三棱寒光凌厉,箭身阴刻“景仁”笔锋如刀,箭尾装饰金丝仿制的箭羽,金丝翎羽在烛火下流转着暗芒。 当真是贵物! 赵四超云倾伸出手,云倾将金箭递与赵四,指尖轻轻擦过对方掌心。 赵四掌心一颤一紧,转瞬即看见云倾正温柔的望着她。 赵四抬头望着云倾,眸光亮了又亮,亮了又亮。 第一次亮,全因云倾来了。第二次亮,则因为云倾亲自为她送回来了一根金箭。至于第三次,全是因为云倾来得正是时候。 赵四将箭搭在弦上,不动声色的侧身遮住尚趴在梯口的天赐,与云倾并肩走到了莺儿身边。 是了,赵四断不愿让云倾再污了眼睛。 赵四与云倾同行,刚一站稳,云倾便忽然贴近,温热的呼吸拂过赵四耳际。 赵四呼吸微乱,就听云倾指着玉露楼屋顶的金莲悬灯,道:“夫君,射那盏莲灯!” 赵四趁着手劲儿,引弦而发。 箭矢破空刹那,赵四听见自己胸腔里轰鸣的心跳。 瞬间,九重穹顶的金莲灯应声坠落,琉璃灯盏在账房前摔得粉碎,灯盏内倾斜的烛火顺着泼洒的灯油蔓成狰狞火蛇,数条火蛇齐出烧出了一团大火。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满楼喧哗戛然而止,玉露楼静得跟死灰一样,唯余那团火噼啪作响。 赵四没有看到那团火,她只是低头任目光追逐云倾,直到她在云倾那双混了惊叹与惊愕的瞳仁里寻到了自己的倒影。 撞进云倾的瞳仁,赵四没有说话,只是一手稳住手中的硬弓,一手搂住云倾肩胛骨。 赵四的手很热,她摸到云倾的肩膀有些凉。一言不发挪到云倾身后,将其嵌到自己怀中,手臂下滑,握住云倾的手,赵四突然庆幸,她骨架如此高大。 赵四一握云倾的手,云倾笑开了。那一笑,如春溪破冰。 赵四溺死在云倾的温情里,云倾在一片寂静中,转眸同莺儿眨了眨眼。 云倾眨罢,赵四便见莺儿上前一步,与众恩客一见礼后,朗声道:“玉露楼内九重天,九重天上金莲悬。各位客官是玉露楼的常客,或是听说过当年废太子赠箭玉露楼的典故。废太子曾有言,若是有人能以瑞王之金箭射下玉露楼九层穹顶处金莲灯,便要玉露楼答应其三个愿望。如今我家姑爷射下来这金莲灯,还请崔账房替玉露楼楼主应下这三个愿望。” 账房抱着金算盘,拉着一抱账本小童走到火堆旁,躬身一还礼,笑意挂脸庞,道,“莺儿姑娘,崔遣在此。楼主云游未归。崔遣不敢擅专。不过楼主有令,与云倾姑娘相关的事,专事专办。还请姑娘道清需要楼主应下的三个愿望。” “等的便是崔爷您这句话!”莺儿挺直了腰杆,笑逐颜开,声如黄莺出谷,“第一愿,请玉露楼消了我家姑爷在你处的挂账。” “好!”崔遣爽脆应下,当即抬左手,拔下架在左耳金笔,转身在小童递上来的蓝封底账本上重重一画。 赵四盯着那一画,只觉她就是那账本,钱遣重重那一划,转瞬就把云倾彻底划到了心脏最深处。与此同时,赵四余光扫到了火光中的金莲灯,金莲上斜插的金箭。 赵四凝视那根箭,恍惚间似有记忆翻涌。破碎的画面间,赵四只是反反复复看清金箭上的刻字“景仁”。伴着“景仁”闪现的还有回声,那回声隐约是——“旭光”。 她的名字竟是旭光吗? 赵四想自己名字想得入神,莺儿清脆欢快的声音再次入耳。 “第二愿,请玉露楼归还云倾姑娘的卖身契。” “好说。”崔遣笑容满面地从小童手中接过一张泛黄的契书,展开转与众人看。 待众恩客传阅罢,传到赵四手中,赵四看见契书上盖了岑州府府印,写着云倾本名王玉剪,京师人氏,为铁剑一把,合白银五十两,自典为玉露楼。落款是旭阳楼主、王玉剪,宝和二十三年三月。 赵四将卖身契还给云倾,好奇问:“现在是宝和多少年?” 云倾随手交与燕儿保管,柔声与赵四道:“现在是宝和三十四年三月。眨眼,云倾已是在这玉楼楼里寄身十一年了。这十一年里,自第一天踏入这地方,云倾便想着明天便会有人替云倾赎身,助云倾脱离苦海。不想,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终了,这一等竟是四千多个日夜。” 云倾讲得云淡风轻,赵四听得心如刀绞,心疼云倾竟是在这玉露楼中蹉跎了千百个日夜,赵四禁不住轻声唤:“云倾”。 云倾低下眉,只是轻轻拉着赵四带薄茧的手,柔声道:“夫君,这是云倾自己的选择,你不必替云倾背负太多。” “我愿意。”赵四反握住云倾的柔荑,还想再说,就听看热闹的恩客们闹开了。 闹得最凶的,连砸了几个酒坛,骂骂咧咧,闹得轻的,也则是连连朝着朝着二楼连连催促,道:“快来吧!莺儿姑娘!快将你家姑娘最后一个条件说出来。莫要耽误了你家小姐与诗情那贱人的大比。” 赵四听到大比,立即望想莺儿。这一望,就见莺儿频频朝云倾回头了。 赵四心道,或是云倾交代的第三愿太难缠,遂在留意在莺儿第五次望向云倾时,轻轻紧了紧云倾的手。 云倾反握住赵四的手,顿了顿,松开手,独自走到断裂的楼梯口,袖手朝向钱遣,替下莺儿,不卑不亢道:“第三愿便是,今日起,玉露楼就地遣散。” 什么?众恩客皆惊愕地望着云倾。待回过神,玉露楼又吵翻了天。 先是一批人指着云倾,骂其恩将仇报,不知仁义礼智信,再是一批人,一面劝着崔遣不要答应,一面追问旭光楼主何在,最后竟是一批人聚在一起,数落赵四,怪其浊气污了云倾的脑子,弄得好好的花魁发了疯。 众恩客闹成一片,站在二楼的赵四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依她之想,第三个要求顶多要玉露楼赠些金银珠宝。谁能想到,云倾竟是打算把玉露楼的锅给砸了。 “云倾。”赵四把长弓扔给燕儿,上前圈住云倾,再把下颌抵在云倾法顶,低头小声和云倾咬耳朵,“遣散玉露楼是好事,但办得这般急,是不是有些不妥?” 云倾被赵四咬红了脸,只轻轻道:“夫君与云倾初识,或是还不熟悉云倾的性子。云倾自小顽劣,平生最爱做不妥之事。这不妥的事做得多了,再回头看,也就妥了。” “可。可我担心娘子呀。”赵四嗅着云倾身上淡淡的药香,喃喃道,“那卖身契上写着玉露楼的主人是叫什么旭光楼主。真人哪有起名叫什么楼主的?怕是个化名。我虽前尘尽忘,但还依稀记得,旭阳的意思大概就是天光。天光大概又是景明。倾儿,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送我的定情之物,可是旭日楼主赠你的宝贝?又或者,旭阳就是景明?” 赵四道出“旭光就是景明”后,前额又微微疼了起来。疼得厉害了,眼前倒是出现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那人正骑在马上,冲她喊,“旭光,快射,旭光!”。 原来她真是旭光啊! 赵四忍着痛,强打精神,半眯起眼,想看清那人的模样,却见那人从马背上换到了大帐里,急急道,“旭光,是男,是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十一岁便能单足立于马背,侧身而卧,一箭射穿翱翔草原的雄鹰。试问,何人目睹此景,敢不称你一声‘天骄’?” 原来是她射穿了喀布多左部膺契单于呀! 赵四一瞬间确定了那人的模样,那人定是她的亲爹。也唯有这样豪气干云的爹,才能闹出她这桩男扮女装糊涂账。 赵四想着,如此一来,她身世竟是明了。想着自己竟是射杀天骄的少年英雄,赵四大喜过望,当即忍头痛,拉过云倾的手,轻轻凑在云倾耳边,急不可耐道:“云倾,我都想起来了。我也叫旭光,我爹曾经是一个大将军。我曾经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你或是不知道,我十一岁时候就过上过战场。我定能……” 第16章 “什么?”云倾转头看向赵四,背脊微微绷直,原本低垂的睫羽震颤欲飞。 “我……”赵四额间渗出了薄汗,“我的意思是,我可能就是旭光楼主。” “这不可能。”云倾拈起一块绣藤萝花的锦帕,与赵四沾去额上的汗液,笃定道,“旭光楼主五十多岁了。夫君才多大。莫要再说傻话。至于什么将门世家,夫君若是想听故事,可让燕儿多与你讲讲她家父兄,她父亲乃是宝和二十二年辞世,辞世前是巡北大将军,她长兄幼年即随父从军,十五岁就生擒了喀布多右部首领呢。” “至于‘旭光’这个名字。听起来倒也威风。”云倾眨眨眼,踮起脚,俯到赵四耳边,软声道,“夫君若是喜欢,云倾以后便唤你旭光,可好?” 第20章 贺赵官人携手红颜,白头偕老 “天骄。”赵四神色一晃,提起天骄弓,扬眉与云倾回应道,“我喜欢娘子送我的这把弓。既然‘旭光’不是我的名字,那我以后便叫‘天骄’。赵天骄!” “赵天骄?”云倾的声如飘絮,轻到赵四险些听不清。 但即便如此,赵四也已然不喜欢“旭光”了,尤其是在听清楚她不可能是玉露楼楼主之后。现在,她就喜欢叫“天骄”。“天骄”好,现在无论谁唤,都能让她想起是她娘子给了她一把弓,娘子待她好。“旭光”坏,现在无论是谁唤,都让她想起玉露楼,这个她娘子许愿都要离开的地方!所以,她就要叫“天骄”! 赵四心底默念娘子的好,口中又重复了一遍“天骄”。 云倾未应,倒是站在赵四身后的燕儿哑着嗓子附和了两声,道:“天骄姑爷说得好。这人活一口气。若不是被欺负了一肚子气,世间又会有几个人有机会自己给自己起名字。若不是有胆气,又有几人敢给自己起名叫‘天骄’?燕儿喜欢‘天骄’这个名字。” “况且。燕儿常听坊间有人把龙称作‘天骄’。飞龙在天,潜龙在渊。天骄姑爷此番遇到了我家小姐云倾,也算是一飞冲天,龙翔九天了。如此,此名亦是一个好兆头。” 燕儿说得动情,赵四听得动心,动心到赵四脱口而出道:“娘子,不必担心。名姓一个符号而已。你说你自幼便爱拿主意,我亦如此。我或是前尘尽忘,但这偌大的人世间,若是连起个名字都要顾头顾尾,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放心!我会让自己配得上‘天骄’这个名字!” “天骄!”云倾落下脚,前身后靠,又顺势执起赵四空着的那只手按在自己心口,轻笑着揶揄道,“夫君既然定下了‘天骄’如何又要问我的心意?难不成,我若不应,你便会再改?” 云倾的气息染着淡淡的药香。赵四嗅着怀中的药香,拥着怀中的暖玉,眼梢露出了笑意,道:“未必会改,但赵四不希望你我之间,因这等小事生出间隙。” “夫君说错了。”云倾抬指开始拨弄赵四蹀躞带上悬挂的朱红色流苏。细密的流苏线一根根滑过赵四的手背,赵四呼吸乱了。 赵四皱着眉,琢磨着云倾所言所为何事。是不是她将起名看作小事招惹了云倾?又或是云倾嫌她小气,竟是连这等小事也担心出生间隙? 赵四想阿想,想得额侧开始发疼了,就听到云倾竟是“噗嗤”一声笑了。 “看来夫君也不是时时都那般坦率。”云倾与赵四慢慢理顺流苏,率真道,“你我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加之夫君你前尘尽忘。日后遇事,直接问我便是。莫要太顾及我脸色。” 云倾话音刚落,赵四当即问道:“那方才为夫是哪里说错了?” “方才呀。”云倾掩唇轻笑着探头与赵四身后的燕儿一对眼。 赵四跟着回头,就见燕儿梗着脖子,哑着嗓子,拖长了腔调,道:“姑爷忘了,你现在是赵天骄,不能再自称赵四了。” “这……倒是我自己糊涂了。”赵四跟着笑出声,笑着笑着,就听到一个糯米圆子般软糯的童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那童声宛如灵鸟,只传出了一个振聋发聩的消息。 “回莺儿话,崔爷说,姑娘的第三愿应了。” 什么?竟是答应了! 赵四瞪大眼,低眉望向与云倾,只见云倾眉心微蹙,朱唇轻张,似也是被这个消息惊住了。 怎会如此呢?赵四心道,此事不合常理。旁的不说,单说崔账房与她讨要三百两的架势,她便不信这等锱铢必较之人,愿意因为一盏射落的金莲灯,就地遣散玉露楼。 赵四这厢一困惑,童声又入了耳朵。 童声道:“崔爷说了,遣散玉露楼是大事,他刚刚特意去房内翻看了旭光楼主早年手书《愚鲁集》。书中说,当年旭光楼主与太子结成‘天骄’之约时,就料到会有一日,有人会以此约要求遣散玉露楼。楼主守诺之人,故楼主允崔爷应下这个愿。不过,楼主还说了另一件事,那便是玉露楼中,人契可毁,物契需留。于是,崔爷要小鹿在此,当众焚烧玉露楼四百六十四人身契。诸位爷,请看!” 赵四闻声往一楼看,只见方才跟着崔遣身边的小童,已独身站在人群中央,他脚边是燃烧着的金莲灯,手中是厚厚一摞黄白相间的契书。赵四在将视线挪到小童手上,只见他抽出一张契书,沿着短边,撕下,对折,再沿着长边,撕下对折,反复四次,才扔入火团中。 契书一入火团,立刻腾起了火苗。 那火苗跃动在赵四的眼中,赵四既惊讶旭光楼主的豁达,又惊讶崔遣的细致。 赵四如是想着,耳边又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哈哈哈!好呀好呀!今个儿起,我们玉露楼的姐妹便是出头了。这般好的光景,莺儿我也再替我家姑娘散些好彩头吧!” 赵四认得莺儿的声音,故而她只是望着楼下众恩客。 待众恩客齐刷刷仰起头时,赵四也跟着望向莺儿。 莺儿此刻穿得还是晨起时的装束,鹅黄的半臂与淡蓝色三涧裙让她在实木搭建的楼台间脱了几分俗气,轻灵得显得格外醒目。 众人都在等莺儿张口,莺儿却拍拍手,招出十余个姿容各异的女娘。那些女娘莲步走到二楼木栏旁,与台下众恩客一挥帕,众恩客们顿时又来了兴致,纷纷叫嚷。 “岚风。” “柳香。” “翠云。” …… 众恩客喊叫声一起,赵四又望向莺儿,只见其从一奴娘手中接过一个巴掌大的黄铜铃铛微微一摇,众恩客又再度静了下来。 众恩客一静,莺儿即指着一边女婢怀中的缎布囊道:“这本是云倾姑娘为酬谢各位爷与她新婚庆贺的谢礼,如今姐妹们得了自由,且到玉露楼与诸位爷的谢礼吧。” 说话间,赵四看清莺儿拉开布囊上的绳索,摸出一把金勺,金勺上躺着五六颗米粒大小的金珠。 “谢谢各位爷了!” 莺儿扬起手,金珠飞出,引得楼下恩客尽折腰。 赵四站在二楼睥睨着众恩客四肢着地,你争我抢,捡拾金珠的丑态,余光又扫到众女娘已团围在莺儿身旁,一人一勺抛洒金珠。 金珠初抛洒,赵四能听到喝彩声,一声高过一声。众女娘抛过十余勺,喝彩声渐稀。抛到二十余勺,一楼已无人再顾及台上,皆是埋首捡拾金珠。 赵四观之,不禁摇头。这一摇,却也看到,一楼也有几个围观的公子,站在外围,指指点点,纸扇慢摇。 这几个人倒是有趣。赵四决议多看那几位书生一会儿,却又扫到众女娘中有一小半悄然将勺中的金珠换成了药汤。 乌黑的药汤连连从二楼抛下,如墨雨,浸透了捡珠人的鬓发,弄脏织锦的缎袍。 一时间,众恩客异常狼狈,又异常狂躁。 赵四站在二楼俯视之,心道,她放才与这些人置气当真可笑。想罢,再度拥住云倾,又听莺儿娇笑着,与众恩客道:“诸位爷皆知云倾姑娘精通岐黄之术,这滋补的药汤,也是云倾姑娘送与诸位的。除了这二物,云倾姑娘还留下一物赠与有缘人。诸位若有意,可接之一观。” 赵四又看向莺儿,见莺儿与众女娘一起抛出数张书稿,那带着药香的书稿而雪花一般飘落,有的落在了恩客们的肩头,有的则飘向了更远的角落。 赵四盯着那些书稿,早已看见那书稿上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字。遗憾她亲亲娘子亲写的书稿还未被她看过,便散与了岑州城恩客,赵四抿紧了唇,转扶云倾转了身,不去看那些狂飞如玉屑的书稿。 赵四扶着云倾走了几步,只听身后庆贺声愈高,高到极处,赵四竟是在贺声中听到了她的“代号”。 “岑州秋成,贺赵官人佳偶天成,好事成双。” “岑州江力,贺赵官人携手红颜,白头偕老。” “岑州卫景三,贺赵官人平安喜乐,百岁无忧。” …… 赵四停住脚,抿了抿唇,低声问云倾:“娘子书稿上写了什么?” 第17章 云倾拉着赵四往前走,边走边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散得是我早年所著的医书手稿,里面记载了不少秘方与心得。我本想将其作为新婚之礼赠予夫君,但想过夫君或是并不想做什么神医,索性就地散了,为夫君祈福。” “散医书当真效果这般好?” “骗夫君的。”云倾领着赵四走进一间名作‘洛水’的隔间,落座到一个临窗的座位。 “那。”赵四靠着云倾坐。 “你且附耳过来。”云倾与赵四勾勾手。 “嗯?”赵四依言靠近云倾的檀口。 云倾咬着赵四耳朵,揶揄道:“夫君把云倾高看了。云倾粗通岐黄,怎会有什么惊天骇地的药书。那些人齐声朝贺,皆因云倾在纸上写了‘接纸不庆贺者,必有血光之灾’。” “只是这些?” “还画了几个从清尘寺沙弥那处学来的佛印。” 第21章 你也赌云倾会赢? “不愧是娘子!”赵四对云倾佩服得五体投地。 云倾望着赵四眼睛,打趣道:“莫要忘了你的天骄。” “嗯嗯。”赵四头如捣蒜,却见云倾冲门外招招手,继而赵四看到了燕儿走进了隔间。 燕儿一入隔间,当即近桌,提起桌上的玉壶,与赵四、云倾二人斟茶。 赵四心道,燕儿倒是来得巧。猜云倾或是要走,遂急急接过燕儿倒茶的玉壶,与云倾斟上一杯茶汤。 云倾笑着接过,小酌了一口,即起身道:“夫君且在楼上坐,容云倾去会会诗情。” 云倾走得自然,独留燕儿与赵四共处一室。燕儿见状,转身走到隔间门前,起掌合上了隔间的檀木门。 隔门一合,隔间内又静了几分。 一片寂静中,赵四努努嘴,先是抬眸挨个扫过隔间内靠右墙的檀木架上的十余个玉摆件,后是摸了摸自己凳上的软丝墨绿织金团花靠臂,终了,低头捧起云倾喝过的茶汤,与燕儿没话找话,“不愧是今春的新茶。果然茶香扑鼻,沁人心脾。” “姑爷还识得茶汤?”燕儿近桌再度端起手上的茶壶,给赵四斟过上一杯,眼中的赞许怎么都藏不住,“初见只当姑爷是个粗人,没想到姑爷竟是粗中有细,细中藏精。莺儿说姑爷前尘尽忘,是个穷苦出身。想必不实。” “莺儿说得也没什么错。”赵四放在掌中那杯茶汤,接过燕儿那杯,招手示意燕儿坐下,据实以告,“莺儿见到我时,我确实身无分文,蓬头垢面,衣衫褴褛。” “那姑爷怎会遇到小姐?”燕儿毫不扭捏地落座到赵四对面。 “我不知道。”赵四挠挠头,把天骄弓放在案上,“还是说说你吧。你是怎么遇到云倾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燕儿看看桌上的那弓,又开窗往外望过,转头与赵四道,“姑爷,我看小姐和诗情姑娘的大比还要等两柱香。你若闷了,且听燕儿与你说道说道天骄弓如何?” “好!”赵四提手与燕儿一斟茶。 燕儿即哑着嗓子道:“方才姑爷开过天骄弓,便知此弓较同类硬弓长上不少。莫要小看了这一点,这是要不少工匠耗上半辈子,先能造出来的弓。如此手笔,当然只有天家才舍得。天家为何舍得,这全赖废太子军功卓著。这废太子的军功从何而来?皆因他曾捡到一个义弟。其义弟不知姓甚名谁,却高大异常,加之箭法精准,以至能在沙场上屡建奇功。” “这般说,废太子倒是待他义弟不错?”赵四低头饮茶,掩去眸中的好奇,“竟舍得送他义弟天骄弓。” “岂止是天骄弓。”燕儿也喝了一口茶,“废太子不但赠了义弟天骄弓,还曾邀胞弟皇四子端王亲铸金箭,配与天骄。” 赵四听出了天骄弓上有血案,恐自己娘子被牵连,忙追问:“那我家娘子是如何得到的天骄弓?” “其主人死了。”燕儿声音渐低,两肩微微颤抖。 赵四追问:“怎么死的?” 燕儿将喝空的茶杯重重落在桌上,义愤填膺道:“废太子为奸人所害,其义弟也因此命丧黄泉。” “此事与你何干?”赵四起身,提起玉壶,却见燕儿抻掌盖住了茶碗,怒气冲冲道:“怎会无关?欲成‘废太子’,需先成太子。太子者,储君也。一国之储,其被废后,自然殃及池鱼。” 燕儿骂得风雅,赵四索性坐下,听着燕儿骂。 燕儿道:“太子既废,太师、太傅、少师、少傅谁家能避祸?” 赵四点点头,起身与燕儿斟茶,佯装听懂了。 燕儿道:“太子既废,太子正妃、侧妃、一干姬妾何人能避祸?” 赵四再度点点头,再次起身与燕儿斟茶,佯装共情了。 燕儿又数过三轮人头,赵四又斟过三轮茶后,燕儿终是说到了赵四关心的要紧处。 燕儿半讥半讽道:“废太子被囚曜宫,其门生故旧皆惨遭屠戮,独其胞弟端王幸免于难。姑爷可知缘由?” 赵四配合的摇摇头,心说,她只知道手中的玉壶空了。 燕儿愤愤道:“全因端王向太子进献了美人柳絮儿!” 听闻柳絮儿,当即赵四阻住燕儿的话头。她不敢让燕儿再说下去,因为云倾似是真的认识一个姑娘叫什么柳絮儿。 于是赵四道出了一句废话:“燕儿,你当真有才学。” 赵四此言一出,燕儿眉中的怨愤尽数褪去了。 “姑爷莫怪。是燕儿多言了。”燕儿站起身,恢复到面无表情,冷硬如冰,转身接过玉壶,顿了顿,即出了隔间门。 知燕儿是去补茶,赵四转头望向窗外,等待云倾与诗情那场大比。 说来也巧,当着赵四视线投向窗外,正逢戏台上的大比开场。赵四见状,召补茶回来的燕儿同看。燕儿一近窗,原本合好的隔间门便被推开了。 赵四循声望去,只见推门人带着斗笠,猿臂蜂腰,看身形是个男子。那男子与赵四一对视,径直问道:“赵爷认识卫景三吗?他有一份信给赵爷。” “放这儿吧。”赵四屈指扣扣桌案,转头又朝着戏台上眺望。 此刻戏台上已经在云倾与诗情身前各放了一张金桌,桌上各搁着一个紫金火炉,火炉上各架着一透明琉璃锅,锅内各装着泡水的白米。锅下则是各垫了一沓银票。 但听胡大人一声“开比”,赵四就见云倾与诗情同时取了一张银票,探进专人捧着的烛火引燃,再塞进垫了银票的火炉下。很快,两个紫金炉中的银票都化成一摊黑灰,而两个琉璃锅中的白米都无一点变化。 于是,有专人持紫金铲移除黑灰,再由另一人往二人炉下添了银票。银票添好,云倾与诗情又各自在炉外引燃一张银票,点燃炉下银票。 如此循环。 当着炉下第五次出现灰堆,赵四站起身,却被燕儿按住肩膀。 燕儿冷声劝:“姑爷莫急。小姐自有分寸。” “可我忧心诗情使坏,我,我坐不住。”赵四拨开燕儿的手,站起身,又合上窗,坐下。一站一左间,赵四又听到了“吱”的一声。 赵四侧身看,见门缝里露出了一个圆圆的肚腩。 是崔遣!赵四果断抓起斗笠男送来的书信,藏到前襟。 崔遣见状,只是推一团绿油油的东西到身前,笑着冲赵四打拱,道:“赵爷!行个好!‘云诗’大比实报,只要白银一两!” “我没钱。”赵四兀自别开脸。她尚记得方才崔遣与她的为难。 适时,赵四又听到了一个童声。 “赵爷!赵爷!行行好!” 赵四回头,方看清那崔遣身前竟是站了一个着绿缎袍的小童。那小童不过五六岁,身量只及崔遣腰部,面如满月,唇红齿白,一身福禄像。 赵四暗骂,崔遣当真是掉进了钱眼,这般小的孩子都买在玉露楼里。 燕儿已袖中摸出银块,丢与小童,冷声催促道:“快讲!” 小童接银,即一个前空翻,翻到桌案前,一个亮身,而后抽出竹板,打着拍子,奶声奶气地唱和道:“诶!燕儿姐姐!谢谢您嘞。话说那胡大人他一开场,诗情、云倾姑娘那个站两旁。*旁边守着文武卫,诶嘿,文武卫他忙开箱。” 小童向左一步,躬身出手,一手朝下,屈肘翻动,一手继续打竹板,口嚷:“左边开,是云姑娘箱,箱内银票千千张,张张面额皆顶额。吓坏柳府柳十郎。” 小童再向右一步,空手捏合两只,面露嫌弃之色,唱:“右边开,是诗姑娘箱,箱内银票也是千千张,奈何面额都是五,看得小鹿我心发慌。” 唱到“心发慌”,小童拍拍自己的胸脯,“心发慌,我往人群里藏,碰到柳家柳十郎,十郎冲我打包票,说云姑娘银票还有千千张,那一张一张额不等,皆是岑州百姓口中食,面上妆。” “面上妆,诶,小童我开眼望,只见云姑娘素面赛瑶娘,面善心慈颜色好,小童我赌她定开张!嗨,定开张!” 第18章 小童唱到尾处,又是一个后空翻,翻回崔遣身前,冲赵四一打拱。 赵四暗赞,好利落的功夫。 “赌得好!”燕儿翻袖又赏了童子一锭银子。 童子接银子,再度欢天喜地打拱,道:“谢赵爷赏,谢燕儿姐姐赏!” “去玩吧!”燕儿挥挥手,示意童子牵着崔遣走出隔间。待隔间门合上,赵四推窗再望,戏台上还是在重复方才看到了流程,不禁叹气,道:“我真是不争气。明明是娘子的大比,我竟比她更焦躁。你呢,燕儿,你急不急?” “关心则乱。燕儿倒是不急。”燕儿正襟危坐。 “你也赌云倾会赢?”赵四再把窗合上。 燕儿摇头,冷冷道:“姑爷错了。小姐从来不赌。” “那她……”赵四心疼了,暗忖,依燕儿那含糊不清的意思,她的娘子要大胜诗情,岂还需经历一番苦战? 燕儿起手与赵四添了一盏茶,不紧不慢地给出自己的答案,“燕儿的意思是,小姐,她从来只会赢。” 第22章 获胜者是云倾姑娘 “燕儿,你也太相信你家小姐了。”赵四没有燕儿这么乐观。确切说,她急了,急的恨不得立刻、现在、马上就知道大比结果。 “不是相信,是事实。”燕儿落座到赵四对面,镇定地同赵四开解,“姑爷忘了童子口中的‘柳十郎’了吗?天下最好的银庄就是柳府,有柳十郎在小姐在边,姑爷还担心什么?” “可是。”赵四还是站了起身,又推开了窗。 “好吧。”燕儿杀手锏,“那再给姑爷说点小话。小姐和诗情姑娘大比,看上去声势浩大,实则劳民伤财,必召天谴。古有石崇、王恺争豪,胜者如首富石崇,下场也不过是身首异处,诛三族。姑爷如是想想,便也不着急了。” 燕儿说得公正,赵四却想岔了。 “这么说?娘子赢了也不好?” “糊涂了,姑爷!我家小姐谋定而动,那诗情或是王恺,我家小姐又岂会是石崇。”燕儿给出自己的结论,“小姐一定能赢。” “好吧。”赵四心累,索性信口问道:“那谁是今世石崇?” 赵四问时,本不指望燕儿回答。 不想燕儿竟是一字一顿道:“回姑爷话,是蒋三虎。今世之石崇,当是端王属地济州城蒋三虎。” “这么说,端王倒是住在济州了?”赵四对端王更有兴趣。确切说,她是对云倾感兴趣的东西都感兴趣。 “早前倒是偶住济州,自端王成亲后,他便随端王妃住京师端王府了。”燕儿自斟了一杯茶,道,“京师是天子脚下。旁处自然比不得。姑爷以后若有机会,也可去京师看看。” “燕儿去过京师?” 赵四不禁将对坐的女子多打探了几眼。她与燕儿初遇时,只知这女子性冷。刚才在栏杆旁听云倾多说了几句,她知晓了这女子是将门之后。如今在这隔间中对谈过几轮,赵四已然发觉,眼前这女子绝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小丫头。 甚者,依赵四之见,其倒更像是一个身负血海深仇、潜藏在脂粉堆里的刺客。 “燕儿生地就是京师。”燕儿倒不作伪,只是与赵四又斟了一杯茶,道,“姑爷不是忘了前尘么。姑爷若是想找回前尘,或是可以去京师走一走。姑爷或是不知晓,你说话带京师口音。” “哦?”赵四惊了,皱着眉,将醒来遇过的人想过一遍,急急与燕儿验证道,“这般说,云倾,莺儿,诗情,崔账房,还有那胡大人都是京师人?” “何止呢?”燕儿笑笑,眸底闪过一丝冷意,“六皇子生辰即近,这岑州城挤满了与他送生辰礼的人。便说方才被姑爷的戏弄的恩客天赐。那也是一耳朵就能听出来的京师人。” “竟是这般!”赵四饮一口茶,啧啧称奇。 燕儿见赵四不再起身去望戏台上打比,遂又认认真真和赵四讲了片刻岑州城。燕儿从岑州城建制讲起,讲到六皇子受封岑州城。燕儿讲罢,赵四起身朝燕儿拜了拜,赞叹道:“当真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燕儿师父在上,且受天骄一拜。” 赵四这厢拜了,燕儿也不躲,只是堪堪受了。受罢,燕儿冲赵四眨眨眼,哑着嗓子道:“燕儿与姑爷说得小话,姑爷万万莫要说与小姐知道。” “有什么忌讳?”赵四不明所以。 燕儿道:“燕儿平日辗转反侧,皆因想忘的忘不了,想记的记不着。姑爷有幸将以往都忘了,燕儿再让姑爷记起,就是一桩罪过。” “好吧好吧。我不说便是。”赵四低眉笑笑,自觉累了,索性靠在椅背上合目小憩了片刻。 赵四醒时,燕儿已点燃了烛灯,与她布好了茶饭。 赵四看了看,案上是两碟精致的小菜,一盅下置烛灯、热气腾腾的鸡汤,一碟莲花样式的点心,再加一碗白米饭。 赵四果断左手端起米饭,右手抓起筷子,“蹭蹭”扒完碗中白米,起身提起玉壶抬高,灌下半壶冷茶汤,与燕儿交代道:“吃完了。我去看看娘子,你若不想去就在厢房内候着。” 话罢,赵四握住天骄弓,抬脚出了厢房,踩着新装的木梯,径直往戏台那处去。 赵四挤到戏台外围时,天已经全黑了。好在戏台上胡大人命人布置大灯,才让赵四在黑压压的人头尽处,看见了她记挂不已的身影。 云倾! 赵四心中默念云倾的名字,脚下努力往戏台跟前走。走时,赵四时不时能听到左右与她的谩骂,但赵四甘之如饴。 是了,有人骂怕什么。 她多走一步,便能与娘子近一步。 怀着要在近处能与娘子一同度过这场的大比的执念,赵四挤到了离云倾最近的地方。那个地方虽离戏台还有二十余步,却看看能看情戏台上众人的脸。 于是,赵四入定般望着云倾,直到遮天的黑幕撤去,晨光熹微。 当着云倾的眉眼在渐渐抬高的日头下一点点清晰,赵四抬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忽见云倾朝台前走了一小步,朝胡大人微微一躬身。 “大人,云倾的粥开了!” 云倾说得声音极小,却犹如春雷,瞬间震醒了在场所有人。 赵四跟着左右一同将目光从云倾身上,挪向胡大人。只见胡大人亲自起身,走到云倾的琉璃锅旁,捏着木勺,舀起一勺粥倒入口中,静默了片刻。 那可怕的静默。 赵四盯着胡大人二次探入锅中的木勺,额头沁出薄汗,心也跳到了嗓子眼。 好在,胡大人吃过两口后,开腔了。 “本大人宣布,此番诗情姑娘与云倾姑娘祈福大比,获胜者是云倾姑娘!” 胡大人话音未落,戏台下就欢呼声一片。 “太好了!云倾姑娘赢了!” “妙极!妙极!那一千金是云倾姑娘的!” “老天有眼呀!诗情那贱人终是遭报应了!” …… 赵四跟着左右一起欢呼,欢呼过一阵,惊觉台上似是少了诗情,遂拍拍左边老伯的肩膀,打探道:“怎么不见诗情?” 老伯回头看赵四一眼,翻个白眼,道:“你说金风阁的诗情阿?她昨日亥时就烧光了兜里的那点存货。负气回楼了。” “那云倾姑娘不是那时就胜了吗?”赵四不解。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云倾姑娘不这么想阿。”老伯哈哈大笑,道,“昨夜诗情姑娘走后,胡大人就劝云倾姑娘收手,可云倾姑娘却说,人无信而不立,她既是与诗情姑娘有约在前,便只有两条路,一条嘛,便是用银票把那锅粥烧开,胜了诗情姑娘。另一条嘛,只能是将她那堆银票烧尽,与诗情姑娘打个平手。好在是云倾姑娘赢了,要不小老儿我就要受苦了。” “怎么,云倾姑娘赢了,老爹也有好处?” “那是自然的。你不知道,昨日大比前,就有禽兽店的伙计,挨家挨户敲门,与我们送玉珠。送时,还特意嘱咐我们,要去柳家银庄换成银票,再去赌庄压云倾姑娘赢。”说话间,老伯从兜里掏出一张一两的饮票,展给赵四看,得意洋洋道,“小老儿我换了五两银子,押了四两。三云一诗。云倾姑娘,一赔十……此番应是能赚回三十两。” “老伯倒也不贪心!”赵四忍不住打趣,“老伯且想想,若是五两都押了云倾姑娘,岂不是能得五十两,若是得了五十两……” 赵四越说越起劲,老伯却是蹦跳着,阻住赵四,道:“别算了别算了!小老儿我就这点好,知足常乐。倒是公子你,小小年纪就得陇望蜀……若是未听过坊间的《不足歌》,日后定会吃苦头。” “什么是《不足歌》?”赵四倒不觉得自己想得有错。 老伯小心翼翼收好银票,压低声道:“公子你倒是沾了云倾姑娘的光了。若不是小老头今天心里快活,你定听不到这等好歌!” 说话间,老伯拍着自己的腿,打着拍子,开唱道:“逐日奔忙只为饥,才得有食又思衣。置下绫罗身上穿,抬头却嫌房屋低。盖了高楼并大厦,床前缺少美貌妻。娇妻美妾都娶下,又虑出门没马骑。将钱买下高头马,马前马后少跟随。……若非此人大限到,上到天上还嫌低。” 第19章 老伯唱得尽兴,赵四听得尽心。在老伯收声时,与老伯一拜,赵四倒了声“多谢老伯,受教了!”,耳畔又传来胡大人的声音。 “来人阿!还不快将本大人那一千金抬上来了!” 赵四起身循声望去,戏台上两衙役正抬着一堆金元宝走到了云倾身前。 赵四把目光挪向云倾。云倾素衣如常,神态如常,缓缓与胡大人谢过恩,领下了那堆金元宝。 赵四松了口气,却见云倾又是朝前一步,朝着台下柔声道:“云倾蒙诸位厚爱,恨客居岑州数载,都未曾与岑州做了什么事。今幸得胡大人千金,云倾愿合云倾玉露楼所得,尽数赠与来岑州躲灾的岑州十三县灾民。还望天佑岑州,地泽黎民。” 第23章 岑州城有你们两口子,真是岑州之福 云倾此言一出,赵四顿时想起来昨日燕儿与她说的那句“那诗情或是王恺,我家小姐又岂会是石崇”。原来,燕儿早知道云倾会转赠千金,赈济灾民。 只是燕儿如何会知道呢? 赵四百思不得其解,却听胡大人又有了动静。 “云倾姑娘,此言当真?”胡大人状似说与云倾,实则说与台下人,“这金灿灿的金元宝一推出去,再要回来可就难了。” “再说。”胡大人话锋一转,忽然抬袖指向台下赵四,似笑非笑道,“云倾,你前日已成亲。你献出千金一事,你怎不问问你夫君?他可愿意啊?” 赵四看到朝她指来的两根手指头,恨得险些咬掉一口白牙。 要不到休书就挑拨离间是吧!老匹夫! 赵四紧紧拳头,思忖过不能让胡大人在此时显了威风,当即挥手高呼道:“娘子!娘子!这千金如何处置,全凭你做主!” 赵四语音呼罢,云倾当即与胡大人交割了黄金。倒是胡大人,盯了赵四半晌,才展眉冲赵四无声了说两句话。 赵四看得糊涂,肩头忽然挨了一下。赵四再回神,就见身边老伯给她竖起一个大拇指,兴高采烈道:“好后生!云倾姑娘真是嫁了个好夫家!” “是吗?”赵四红了脸。 老伯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大大咧咧道:“好小子!脸红啥!你没看见方才胡大人夸你吗??” “他说了什么?” “他说小子你后生可畏!哎,岑州城有你们两口子,真是岑州之福呀!回见了!小子!”老伯说话间,转身哼着《不足歌》走远,徒留没有回过神的赵四在原地愣了半天。 方才那老伯说什么来着? 说岑州城有她和云倾是岑州之福? 她和云倾? 岑州之福? 天! 赵四反复咀嚼着老伯话,脸热到发烫,唇角却禁不住扬起来。 原来,岑州城有她和云倾两口子,是岑州之福呀! 赵四缓缓舒了一口气,挂着笑,抬步往戏台上去。 赵四上戏台时,胡大人已经带着衙役搬回府了。赵四走到戏台中央,就见戏台上除了拆台的匠人,只有云倾与一个男子。那男子三十左右年纪,着了一身布衣,面色凝重。 赵四迟疑片刻,朝二人走走,就听云倾唤那人“柳十爷”。 赵四继续走,就听云倾口中的“柳十爷”道了一声“你家官人来了”,继而那柳十爷停下了与云倾的交谈,转与赵四一挥手。 赵四停住脚。 柳十爷躬身冲赵四拜了拜,道:“赵官人义薄云天,十郎佩服。再会了!” 柳十爷拜罢就走,赵四迎上云倾,挽住其玉指。 “娘子,饿坏了吧,咱们回玉露楼找莺儿,她该是早就备下了膳食。” “怎么不问柳十爷?”云倾仰面,定定得望着赵四,眸清如水。 “娘子不提便不问。”赵四抬手捏捏云倾的鼻梁,双眉弯得如两轮新月。 云倾跟着笑开了。 “夫君倒是胆大!” “这是自然的。若是胆子不大,怎能娶到这般好娘子。”赵四展臂拥云倾入怀,转身朝玉露楼走,“你方才不在台下,不知岑州城内,百姓有多喜欢你。便是那老伯,都夸了岑州城有你,是岑州之福。” “夫君也这般想?”云倾的声音有些小了。 赵四边走边笑道:“我自然也这么想。燕儿说,斗富是不仁之事,娘子能化不仁为大义,是智举,为夫焉能不称娘子一声‘女诸葛’?” “那云倾有一事说了,夫君莫要不高兴。”云倾的声量大了些。 “好。”赵四爽快答应,又补了一句,“不许要休书。” “怎会是休书呢?云倾最怕休书了。好了,夫君,你且听着,去年冬月闹雪灾,今年三月倒春寒。岑州遭此大灾,流离失所者比比皆是,所以云倾将全部身家交与了柳十郎,要他助胡大人赈济灾民。”说到尾处,云倾小心翼翼地握紧赵四的手,喃喃道,“夫君,如今我身无分文,你不会因此休了我吧。” “噗,娘子,你怎会这么想?”赵四停住脚,俯下身,摸摸云倾的侧脸,嬉笑道,“咱们成亲前说好的,你我的姻缘,你说了算。” “而且,娘子你还忘了一物!”赵四提起手中的天骄弓给云倾看,“你若愿意,此弓也可一并压与柳十郎。” “可这不是夫君的心爱之物吗?”云倾疑惑得望向赵四。 “傻!我的就是娘子的。”赵四半点不作假。 云倾不信,追问:“不勉强?” “不勉强!”赵四掷地有声。 “那……好吧。”云倾抿抿唇,忽是环住赵四的脖颈,埋下头,软软道,“云倾记好了,夫君和云倾的姻缘,云倾说了算。” “好!”赵四任云倾拥着,直到莺儿寻来,才打横抱起云倾,一路歪歪斜斜进了玉露楼。 赵四这次再进玉露楼,楼中已萧条了不少。除开几个洒扫的仆婢,唯崔遣还端着金算盘在迎客。 看见崔遣这个半熟人,赵四打了声招呼。 “崔账房!” 崔遣闻声转头,见是赵四,立刻打拱,笑脸相迎道:“哎哟!赵官人早。打明个儿起,就没什么玉露楼啦。您若想买点补药,就到隔壁天骄楼找我。” “隔壁不是金风楼吗?”跟着赵四身后莺儿跳出来打探,“难不成一夜之间,玉露楼完了,金风楼也完了?” “去去去!莺儿姑娘莫瞎说。哪里有的事。金风楼好着呢。不过是塌了个头牌。咱们玉露楼不是遣散了嘛,金风楼主人就看上了咱们这个地界。当然喽,他们也不是主动看上的。”崔遣拨拨手中的金算盘珠子,压低了声音,“听说是禽兽店的东家蒋三虎想来岑州做生意。特意选了金风阁的地。说是八字合,方便找小爷。” “你是说,蒋三虎是个断袖?”莺儿瞪大眼。 崔遣捂住莺儿的嘴,专手轻打自己的嘴,讨饶道:“好我个姑奶奶,你可别瞎说!什么断袖不断袖!蒋三虎是个女人。女人中的女人!” “那怎么叫‘三虎’?”莺儿更好奇了。 “去去去!你不知道山上的女人是老虎吗?一边玩去。我可不能得罪新东家。”崔遣拨弄着金算盘,侧身再度与赵四谄媚道,“赵官人,还有一事忘说了。听说您改名叫天骄了,您可要多来天骄楼呀!天底下,一笔写不出两个天骄,说不定您和三虎夫人有缘呢?” 崔遣说得假假真真,赵四自然不在意。但觉察到肩头的布料紧了紧,赵四一边抱住云倾,一边回敬崔遣,道:“能有什么缘?天底下还一笔写不出来两个‘旭光’呢!旭光楼主与叫‘旭光’的何干?” 话罢,赵四绕过崔遣,继续往云倾小院走。走过几步,赵四又回头冲崔遣道:“崔账房,我看你眼下发黑,还是多与自己吃点药!毕竟,你的药,包好!” “多谢赵官人提醒!”崔遣再次拜谢,赵四已抱着云倾绕到了回廊,回廊再走上半柱香,即踏进了云倾的小院。 赵四一进小院,就见燕儿站在紫藤花秋千架下抱着一把剑。走得再近些,赵四便看清右厢房里空空如也。 于是,赵四转头向左厢房,却被燕儿挡住。 燕儿冷冷道:“姑爷带小姐去玉露楼六楼,赏秋阁,歇息。此处已被柳十郎搬空了。” “那你呢?”赵四忧心燕儿无处可去。 “我去沐春阁,在赏秋阁右手边第二间。” “那莺儿呢?” “我去与姑爷和小姐寻新住处!” “哪来得银钱?”赵四记得清楚,云倾方才与她说过,已是将全部身家给了柳十郎。 “姑爷糊涂了。我和燕儿虽奉云倾姑娘为小姐,我们却本就是玉露楼阁中的小娘。我们是真心跟着小姐的。”莺儿眨巴着眼,笑吟吟道,“便如方才燕儿说的赏秋阁,正是她的卧房。当然,姑爷也莫多想,玉露楼是岑州城最好的花楼,楼里姑娘也多是卖艺不卖身的。姑爷可安心就寝。” “那莺儿你且等等我!待我与娘子安置妥当,咱们再一同去寻新住处!” 第20章 “好!那姑爷跟我来,我领你们上六楼!”莺儿朝着赵四眨眨眼,转头就热热闹闹领着赵四去了玉露楼六楼,直奔赏秋阁。 赵四抱着云倾上了一口气爬了六楼,腿不疼,气不喘,引得莺儿与她夸了好一阵身体好。 “哪是身体好。昨日那崔账房还催着我买药呢。”赵四笑着回莺儿。 莺儿和赵四做个鬼脸,嘻嘻哈哈推开离楼梯口最近的雕花檀木门道:“姑爷别置气,崔爷就爱卖个药。崔爷祖上是采药的出身,听说他太太太爷爷还是皇城里的太医呢。当然喽,崔爷做得药也确实妙,就连六皇子吃得都说好呢。” 赵四进门时,暗暗看过,木门旁金绳挂着羊脂玉制的挂牌,上面阴刻了三字“赏秋阁”,抬步跟着莺儿走进房门,笑道:“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自然喽。我在楼中可是包打听!” 第24章 没想到是一封情诗 “燕儿呢?她也是包打听吗?”赵四笑问莺儿,视线却被迎面而立的石山吸引住。那石山似是太湖石质地,山形嶙峋,山势陡峭,约两丈长,八尺高,气势冷峻,恰能将来人视线挡住。 “才不是呢。燕儿绰号是‘金见愁’,她又冷又傲,也得亏是岑州城冤狱的客人多,才给了她一条生路。”莺儿领着赵四从石山左边绕过。 “什么是‘金见愁’?”赵四抱着云倾,边绕边问题。 “就是金子见了燕儿都发愁。哎!不说了!姑爷你自己看吧!”莺儿领着赵四一绕过石山,就袖手侧身让看。 赵四定睛一看,顿时被眼前的陈设惊呆了。 只见眼前蒲团两个,白幡数条,青烟袅袅,五步外,更是香案一张,上置八寸青铜祭鼎一尊,鼎上焚香三柱,鼎后层层叠叠供奉着牌位,密密麻麻,一看竟数不清。 “这这。”赵四语塞。依赵四之想,赏秋阁内最差不过是一张硬床,一卷薄被。谁曾想,燕儿竟是在石山后,设了一间灵堂。 “要不还是换到你的沐春阁吧。”赵四试着和莺儿商量。 “姑爷。不要呀。莺儿也怕呀!而且,而且小姐是喜欢这间房的。”莺儿举手捂住眼睛,引着赵四走到排位前拜拜,又迅速左转,“小姐说,牌位上都是燕儿的叔伯亲友,知道了,就还怪安心的。” “其他客人不会也是这么想到吧?”赵四抱着云倾,跟着莺儿在牌位前拜拜,跟着左转快走。左转后,脚下是一条狭窄的石道,石道上下左右密封,中空,道宽仅供一人穿行。 赵四低头走在道中,听莺儿道:“是啊是啊。还有客人想出银子在燕儿这房内供奉先人牌位呢。” “出多钱?”赵四好奇。 “千金!” 赵四笑道:“那燕儿也是生财有道了。” “姑爷这就是想多了。燕儿听说有千金,当即打断了那客人的一条腿,所以获名‘金见愁’。”燕儿耸耸肩膀,放慢了步子。 “后来呢!那客人没找来?” “找来了呀。又奉金三千两,并许诺迎娶燕儿。”莺儿在石廊口等赵四。 “燕儿同意了吗?”赵四遥遥问。 “姑爷猜猜看?” “没有。”赵四走到了莺儿身边。 “嘻嘻。姑爷倒是明事理。”莺儿一边走出石道,一边扼腕叹息,“但我可因为那事儿数落了燕儿小半月呢。这有情又多金的夫婿哪里找呀?” “燕儿怎么说?”赵四跟着莺儿出了石道,只见五步外是硬雕花床左边靠墙,雕花床右边是空着的兵器架,兵器架旁是摆着一个手握紫砂壶的茶桌,茶桌旁边是一人高的衣柜,衣柜旁边就是赵四所站到地方。 赵四心道,目之所及无半点装饰,委实过于清冷。 同时,耳边有莺儿的碎碎念,道:“燕儿说,丈夫天下事,有机会要做大丈夫。至于后宅那些乌烟瘴气,纯属狗屁倒灶。” “有意思!” 赵四走近木床,将怀中人轻轻放在床上,再与其脱去绣花鞋,拉上被褥,去掉头饰。 “咦。小姐又睡啦!”莺儿上前看看云倾,再看看赵四,来来回回反复了半天,终是一咬牙,从袖中掏出一个鹅黄色的瓷瓶递给赵四,嬉笑道,“小姐打娘胎出来身子弱,早年受惊后,就患了失眠症。素日里,小姐老是忘了吃药,不曾想,有了姑爷,这药也不用吃了。我本是保管这药的,姑爷既是也能对小姐的症,这药就交与姑爷保管吧。” “我怎么没听明白?”赵四晃了晃手中的药瓶,没声。 莺儿道:“就小姐平日素是不寝的。就是要寝,也是要服上一枚丹药。这丹药一粒能保小姐睡上四个时辰。姑爷日后若是困了,想睡了,可以提醒小姐也服上一颗。” “那现在呢?”赵四眉心微皱。 “现在既然睡了,就无需再管了。小姐思绪重,要么一连二三日不睡,要么就是一睡几个时辰。往后,姑爷你见多了,就不急了。” “知道了。”赵四翻手将药瓶收入前襟,俯身再去云倾掖掖被角。掖罢,又在床尾守了云倾一盏茶。待确定其当真如莺儿所说,睡得沉,不会中途醒来,赵四起身叫上守在一旁的莺儿,一起去岑州城看宅。 赵四领莺儿出门时,只知莺儿是个包打听。等二人出了门,赵四才知道她找了行家。 跟着莺儿一路坐牛车从西到东穿了大半个岑州城,赵四路过了珠钗铺、胭脂铺、成衣铺、绸缎铺、包子铺、馄饨铺、点心铺、典当行……终于在太阳西斜时,穿过城东长寿巷,坐到了挂着“勤寿坊”牌匾的宅房。 赵四跟着莺儿在宅房门口下车,只见宅房大门紧锁,只有几个零零星星的牙人在挨个派发书册。 赵四站在原地被塞了一本,定睛一看,就见封皮上写着“福宅”。 赵四随便翻了一页。页上画了一间三进的四合院,画旁还写了一些小字,标明了位置和价钱。 这勤寿坊的主人倒是会做生意!赵四暗叹一声,就见莺儿坐在一辆迎面驶来的牛车上,耷拉着肩,哭丧着脸,哀怨道:“姑爷!咱们来晚了!现在酉时了,这勤寿坊明日午时才迎客呢。” “那我们先回去,明日再来!”赵四收好《福宅》,跟着莺儿坐上牛车返回了玉露楼。 赵四回玉露楼时,先去六楼看了云倾,见云倾还未醒,便与早就备下饭菜的燕儿、莺儿同桌用了饭。 三人初同桌时,除了赵四外,都不自在。待赵四劝过几遍,匆匆几筷,扒完一碗白饭,转身去了赏秋阁后,莺儿、燕儿才开始动筷。 赵四第三次进赏秋阁,已无第一次那么胆怯。快步穿过灵堂,直达床边,赵四借着茶桌上的烛火,看见云倾的睡颜。 云倾还未醒。橘黄的烛光将那张白瓷般的细腻的面庞照得有些暖。但其紧促的眉心,召着赵四伸出手,又收回来。 伸收之间,赵四余光看清了燕儿的床只有二尺宽。 赵四抿唇想想,不禁笑开了。认命折回灵堂,取个蒲团,放在衣柜前,赵四熄灭烛火,靠着衣柜,抱臂闭眼。 赵四睁眼时,天光大亮。再看云倾,云倾依旧未醒。料想或是大比耗了云倾太多精力,赵四起身寻了一姑娘问过玉露楼供客人洗漱的地方,梳洗一番后,叫上莺儿,又去了勤寿坊。出发前,赵四只想抵达时,赶在午时前。不曾想,她与莺儿坐的牛车刚驶入长寿巷,车主就喊着人太多,把她与莺儿又原路拉了回来。 回来后,云倾还未醒,于是赵四坐在饭桌上,端着白饭,同燕儿一起,听莺儿将那临阵脱逃的车夫骂了半天。 骂罢,莺儿愁云惨淡,负气道:“不去了!不去了!姑爷,姑爷,明个儿不去了!坊间说,这挑宅子就挑一个吉利。若是明天再挑不着,岂不是触了个大霉头?” 赵四见莺儿上了火,笑道:“好好好!那明天就不去了。” “明天我陪姑爷去。”燕儿递给了莺儿一双筷子,与赵四道,“崔爷说了,三天后金风阁就要搬过来。寻宅一事,不能耽搁。” “那我们明日便早些走。”赵四点点头。 莺儿不放心道:“去可以。选新宅,一定要货比三家,看了又看。” “好!”赵四爽快应下,转身上楼。燕儿跟在赵四身后,一起上了六楼。 走到六楼楼梯口,赵四顿顿脚,转身问:“燕儿找我有事吗?” “无事。”燕儿面无表情,“姑爷让让。我住沐春阁。” “哦。”赵四侧身让开,燕儿在从她面前走过时,忽然停下来,嘱咐了一声“姑爷明天早点起。去赏秋阁要走右边”。 走右边? 赵四在让过燕儿,五进赏秋阁后,果断绕向了右边。右边是一面石墙,石墙中间有一个石龛,龛里放着一个未刻字的小牌位。 赵四大着胆,摸住牌位一晃,石墙应声而转,露出一条石径,石径两旁是品种各异的菊花。 第21章 赵四眯眼看去,竟能识得左边依次是绿菊、墨菊、雪青,右边依次是白菊、粉菊、泥金九连环。 赵四榻上石径,身后石门应声而合。赵四复行十步,路逢盆栽泥金九连环菊。赵四伸手抚,指尖竟是一凉寒。 竟是玉做得的。赵四若有所思,复行二十步,又见一石墙上有一石龛供着牌位。 赵四伸手去拉,石墙应声而动,露出一扇窄门。 赵四推门而入,正见云倾从榻上坐起身。 “娘子!”赵四喜出望外,快步迎上。 云倾闻声,眸光一亮,抬手环住了赵四的脖颈,凑在赵四的耳边,软声问:“夫君,你可回来了。寺里的桃花好看吗?” “桃花?什么桃花?哪里有桃花?”赵四拥住云倾,完全没明白自己娘子的意思。 “便是这个呀。”云倾松开环着赵四的手,从袖中取出一张信,递给赵四,“方才夫君不在时,我在地上捡到了这个。我只当是夫君特意留下的,于是拆了看看,没想到是一封情诗。” 赵四展开,只见信上写着“三千烦恼丝,明月照谁知。寺内六楼宴,桃花歇夜台”,落款是“夜闻钟”。 第25章 云倾当请一封休书 “可能是燕儿的信吧。”赵四把信还给云倾,嬉笑着落座在床上,抱云倾,侧坐在自己侧膝上,“怎么,半日不见,娘子就学会酿醋啦?好呀好呀。我正愁没处买醋呢。” “当真不是夫君的?”云倾不信。 赵四搂住云倾,凑在其耳边道:“若当真是为夫的,娘子欲如何?” 云倾挣开赵四,从其怀中起身,斩钉截铁道:“云倾当请一封休书,与赵天骄你形同陌路。” “娘子竟是这么狠的心?”赵四拉云倾入怀中,与其对视道,“*不过是一封信,娘子便舍得与我陌路。却无心问问,我是怎么想的?” “你是如何想的?你自是想,那寺中有娇娘,坞外有美妻。我区区云倾,又算得了什么?我……”云倾气到别开脸,泪珠竟是“扑簌簌”落了。 云倾一哭,赵四倒是惊了。 依她之见,不过是一封情书,就算真的是与她的,有什么打紧?难不成,她亲亲娘子还爱吃飞醋? “娘子究竟在害怕什么?”赵四轻轻拭去云倾眼角的泪水,眼神中满是困惑与心疼,“你我已是拜过堂的夫妻,是岑州城百姓眼中的眷侣。我也同你见过胡大人、柳十爷。难不成?娘子以为我今日出门是与写信那人鬼混?那娘子便是错怪我了。我这几日皆是同莺儿一块去的勤寿居。还带了本《福宅》回来。” “给你,看看有无喜欢的宅子?”赵四顺势把手放进前襟,探了探,又半眯着眼,一直偷看云倾。待见云倾已红着眼,盯住她的手,赵四索性侧身朝着云倾,嬉笑道:“随莺儿逛了一天,早是乏了。娘子若想看《福宅》,在这儿呢。且自己来取。” “哼。”云倾转过身,背对着赵四。 赵四再微微转头,就见云倾的脸染上了薄红。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福宅》在此,请娘子笑纳!”赵四扬起唇,掏出《福宅》递给云倾。 云倾接过压在枕下,与赵四道:“好吧,姑且信夫君这次。夫君记好了。以后若是再有不三不四的女子给你递情书,你定是不要接。” “娘子怎知这是女子递的?”赵四糊涂了。打她从王家村醒来开始算,她掰手指头也就见过四个女人,去掉她娘子,也就一个莺儿,一个燕儿,外加诗情。 “诗情给我写情书了?”赵四自顾自道,“不可能呀。娘子,你说诗情为什么会给我写情书呢?” “夫君多想了。这情书定然不是诗情写与你的。”云倾将信展给,送到赵四鼻下,催促道,“夫君闻一闻,是不是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牡丹香?” 赵四依言一闻,额头便是一痛。继而,她眼前闪现出大片大片的牡丹。那牡丹丛中,站着两个女子,一个一袭黑衣,蒙着脸,提剑,像个刺客,另一个绾着妇人发髻,头上插了九支金钗,似个皇妃。 赵四硬撑着继续闻了闻信上的牡丹香,那香气愈发浓郁,眼前景象愈发清晰。渐渐,赵四看到了那两个女子在争执,而后,妇人打扮的女子落败,黑衣女子先一步离开。 她们究竟在争执什么呢? 赵四忍痛又捧信嗅了半天,奈何只剩牡丹香在赵四鼻尖氤氲。 赵四半眯着眼折好信,递回给云倾,品鉴道:“这香味有意思。” “岂是有意思。这信纸分明就是端王府敕造的。”云倾和赵四道穿了信纸的玄机。 赵四恍然大悟,笑着搂住云倾道:“知道了!知道了!原来是端王府的郡主与我写了情书。” “胡闹!”云倾被赵四逗笑了,“端王今年二十有二。怎会有能与你写情书的郡主?” “好吧。那娘子还担心什么?”赵四挽住云倾的手,贴在唇角,吻了一下,佯装随意道,“我前尘都忘却了。现在心里只装得下娘子一人。娘子若遇到我旧相识,替我去见便是,见到了,记得说,你是我的娘子。” “夫君,夫君,想起往事来了?”云倾惊得面色煞白。 赵四挠挠头,含含糊糊道:“也不算想起来吧。只是模模糊糊感觉我想起来,我以前可能是个花匠。等咱们寻到宅子,安置下来,我或是可以去寻个卖花的营生。” “娘子,我若成了卖花郎,你不会瞧不起我吧?”赵四低头看了看云倾,脸颊微烫。是了,谁家夫君,将军梦做了三天,就换卖花郎了呢? “不会。云倾最喜欢花了。若是夫君喜欢种花,就在院中种满紫藤萝吧。”云倾半倚在赵四怀中,递那封写了情诗的信到烛火中烧掉。 赵四凝视着信笺的消失于火焰之中,缓缓收回目光,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轻轻放在云倾的怀中,轻声道:“娘子,莺儿给了我一瓶药,说是我睡时要与你服一丸。你要吃一丸吗?” “夫君先睡吧。云倾还未用膳,待用完膳,云倾再自己吃。夫君不挂心。”云倾伸长脖颈吻了吻赵四,起身收好药瓶,从石道离开了赏菊坊。 云倾走时,赵四尚沉浸在那一吻中。等云倾走远了,赵四才想起来,她或是该同云倾一起去。但想过云倾收走了瓷瓶,或是会与莺儿一番对质,赵四索性起身合好柜门,拉过蒲团,抱臂合眼睡去。 赵四合眼时,惦记的是她与燕儿的约定,明晨要早起,同去勤寿坊。 赵四睁眼,则是因为她感觉,眼前有火光。 “娘子?”赵四唤了云倾一声,急匆匆睁眼,只见莺儿正举着点燃的烛台,将她上下打量。 莺儿眼里尽是新奇,边打量边唤:“小姐,快来呀!姑爷在房里呢!她只是靠在柜上睡着了!” “怎会如此?”云倾蹙眉,快步迎到了赵四边上,俯身扶赵四起身,“夫君怎不去床上睡?” “我。我。”赵四站起身,借烛光凝视着云倾的眼睛,讪讪道,“我就是太困了。” “羞羞!姑爷定是嫌燕儿的床小,才不愿去床上睡的。”莺儿冲赵四做了个鬼脸。 “我。”赵四别开脸,不敢看云倾。 云倾冷声替赵四出头,道:“莺儿!夫君她面皮薄,你不许再戏弄她。” “听到了!听到了!莺儿再也不敢了!”燕儿乖乖与云倾应下,转脸冲赵四道,“不过燕儿已经起了!姑爷你是不是去洗漱了?” “我这就去!”赵四应下莺儿,俯身吻了一下云倾,轻声道:“娘子等我回来。我定与咱们挑出一个大宅子。” 话罢,赵四去沐春阁去寻燕儿。不想,燕儿已是再沐春阁门口举着贡盘恭候。待赵四一近身,燕儿当即迎着赵四入了沐春阁,起手召来一女婢,一同替赵四的更衣。 “这可是云倾交代你们的?”赵四抬袖看看新换的玄色新衣,抬脚踩上燕儿备下的玄色新鞋。 燕儿点头称“是”,赵四也便未计较太多。换好衣,同燕儿一起出了玉露楼,赵四正想将劝说车夫的腹稿与燕儿斟酌,燕儿已是先赵四一步,将赵四扶进了四人抬的小轿,一路往勤寿坊去。 小轿到勤寿楼时,天已是大亮。 “姑爷!” 赵四听燕儿一声唤,走出小轿,抬头就看到勤寿坊门口挤满了人。那些人或立或躺,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皆是一人举着一个圆形木牌,冲匾额下一个清瘦的褐衣男子大喊。 “是我!是我!” “选我的!选我的!” 赵四聚神去看褐衣男子。只见他左手拿着一沓信封,右手边立着一小童。小童抱了一扎着红花的竹篾框,透过篾框的间隙,能瞧到框里零星放着几个木牌。 这是在干什么? 赵四转头望向燕儿。燕儿呆愣了片刻,转眸望向轿夫。抬赵四来的四个轿夫被燕儿一望,先是互相打量了几眼,待几人互通了心意,才转身一齐奔向小童拿出,领回六个木牌,选一人,躬身交给了赵四。 第22章 “此物有什么用处?”赵四摩挲着六个木牌,只见木牌背面刻勤寿坊,正面刻着甲子、甲巳、乙未、癸亥、丁辰、庚酉。 献宝的轿夫埋首回禀道:“赵爷有所不知。勤寿坊主人蒋三虎虽富可敌国、却为富不仁,最爱干坏人生机的祸事。赵爷当下所持的“顺心牌”,正是蒋三虎的歹计。三年前,蒋三虎于此地开设勤寿坊时,岑州城尚有来福坊、万福坊、安业坊三坊售卖、置换家宅。如今蒋三虎单靠这一牌,就挤倒了那三家,垄断了岑州城家宅铺店的租赁生意。” “这是如何做到的?”赵四听不明白。 轿夫叹气道:“说来倒是容易。勤寿坊每日发牌六十枚,由点牌官拆信封核对六枚。前四枚,可免银入住两进两出的宅子一年。后两枚,一枚可获赠一座三进三出宅子,另一枚则可有蒋三虎共饮勤寿宴。” 赵四听懂了。“这么说,我们今日倒有机会吃宴?” “赵爷,可不敢这么想。这就是蒋三虎那毒妇的奸计所在。”轿夫压低了声音,“为何赵爷一路过来,就此处人声鼎沸,皆因岑州百姓都中了蒋三虎那毒妇‘不劳而获’的奸计。试问,若抽个牌子等着就能获得一栋宅子,谁又愿意日日劳作,供人驱使?” “可我总觉得咱们今天有机会吃这宴!是吧,燕儿!”赵四留一块“丁辰”在手中,抛了余下五块给燕儿,命其自取一块,分还给四轿夫。 第26章 往后我们合寝 燕儿取四块分给四轿夫,又将剩下那块归还赵四,道:“燕儿不喜这些。姑爷要想寻开心,不如赌赌两块的气运。” “也好。”赵四接燕儿的入手,展牌一看,却是“甲子”。 “你倒是会留!”赵四与燕儿一笑,燕儿不语。 倒是勤寿坊下那褐衣男子张口了。 “小的点牌官承旭,替坊主蒋夫人 谢过各位了。今日勤寿坊,发牌六十。前四牌是……” 赵四循声去看,只见点牌官承旭缓缓捏起一个信封,从左向右展给众人。展罢,又捏起一个,往复三次,依次拆开,道:“丙未,壬丑,辛申,戌丑。” 点牌官声落,赵四周遭顿起了一阵抱怨。 “哎哟!真晦气!” “倒霉!又耽误了一晚上。” 便连赵四身边的四个轿夫,也忍不住互相谩骂。 “都怪你,若不是选了这个牌子,兄弟晚上都能去逛金风阁了。”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谁知道我手上这块是不是你选的。” 赵四见状,摇了摇头,将手中两块抛给轿夫,宽慰道:“诸位莫急,赌运本就如云烟,聚散无常。方才那四块虽未得偿所愿,余下这两块说不定就有意外之喜呢。” 言罢,赵四就听到点牌官又报了一块牌,结果亦是与她们几人无关。 于是,那四个轿夫面色愈差,指责声也愈发难听。 赵四眉头微皱,目光扫过四周,见勤寿坊门前众人情绪愈发激动,心知再这般下去只怕会闹得不可收拾。好在,燕儿近身扶赵四一把,道:“姑爷,我看午时快到了,我们去那边排队吧。” “好。”赵四与四轿夫谢过,转身随燕儿挤到入坊择宅的人群队尾排好。 当着赵四挤入人群,点牌官那厢报了最后一块牌。 “丁辰——” 赵四由燕儿扶着,跟随人流,迈过了勤寿坊门槛,置身于勤寿坊坊中。 赵四一进勤寿坊,立刻有背负“勤”字刺绣的丫鬟迎她到隔间看茶。而后又有一个身着灰衣、四十出头的男子捧来一本画册供她翻看。 赵四信手一翻,只见那页不仅画了一间五进五出、前堂后寝的府宅,旁边还附写着,赠女婢十人,男仆十五人,护院三人,合黄金二百两。 “这个价格如何?”赵四把那间指给燕儿看。 燕儿皱皱眉,道:“不知。” 灰衣男子见状,含笑上前解释道:“赵爷真是好眼光,这间府宅乃是我勤寿坊中的佼佼者,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宅内布局,都是上乘之选。就算云倾姑娘亲自来,那也都是满意的。至于价格嘛,黄金二百两即可。” 赵四闻言,面不改色,淡淡问道:“若是一次付清,可有折扣?” 灰衣男子略一思索,道:“赵四爷果然爽快,若是一次付清,黄金可减至一百八十两。这可是我们能给出的最大优惠了。这府宅,六皇子也问过。” “那要不就这个了?”赵四抬头去问燕儿。 燕儿轻声提醒:“姑爷,小姐还不知我们相中了这间宅子,不如我们今日先回去,问过小姐再做决定。” “好。”赵四觉得有理,便合上画册,对灰衣男子道:“且给我留着。我明日再来寻你。” “知道了!赵爷。”灰衣男子恭敬地点头,引着他们二人走出隔间,步入勤寿坊的主道。 勤寿坊主道上悬挂了不少宅图,都标注了价格。赵四和燕儿一路上边看边议,经与灰衣男子一番仔细询问,也算勉强了解了岑州城宅邸位置和价格。 了解罢选宅行情,赵四索性同燕儿沿着主道走到勤寿坊内部,只见勤寿坊内,宅邸林立,各有千秋。有的以精巧见长,小桥流水,曲径通幽;有的则以气势见长,楼阁高耸,气势磅礴。 赵四不禁发出赞叹之声,耳边却传来了一声“赵爷”。 赵四回头看,只见四个衣着华贵的男子冲她招手。 待那四人近了,赵四方才看清,那四人竟是与他抬轿的轿夫。 那四个轿夫见了赵四,立刻跪地拜谢。 待一群如花似玉的美婢连连唤着“爷”,将那四个轿夫扶起,轿夫们才七嘴八舌告诉赵四,她选的“丁辰”中了“勤寿宴”,他们四人正是去赴宴的路上。 “赵爷可要同去?”一轿夫兴高采烈的同赵四邀约。 “不了不了。我府中尚有娘子等着。你们且去吧。”赵四笑着摆手拒绝,心中却莫名替这四人高兴。赵四转向燕儿,只见燕儿也唇边也是微微扬起。 燕儿道:“恭喜几位大哥,得此良宴。既是‘勤寿宴’,想必定是热闹非凡,几位大哥可定是要好好享受一番,莫辜负这良宴。” 轿夫们连声称谢,其中一个轿夫大笑打拱道:“赵爷真是吉星高照,连带着我们也沾了光。以后赵爷出行,我们四人定当更加尽心尽力。” “好说好说!”赵四弯眉还礼,暗忖,这“勤寿宴”既然能让轿夫们如此兴奋,想来定是非同小可。不过,昨日单是一封信就惹得云倾落泪,她自然是不便随意赴什么的宴。 如是想着,赵四恐云倾在赏秋阁内等着担心,遂与燕儿打道回了玉露楼。 赵四前脚到了玉露楼,后脚勤寿坊就登门送来了书信。赵四只当是那府宅的草图,便原样收着,去赏秋阁内寻云倾。赵四寻时,想得是她家娘子或是在小憩。但赵四进了赏秋阁,阁中竟无一人。 想必娘子是出去了。 赵四掏出书信,放在茶案上,落座蒲团,闭目养神。 约合半盏茶,赵四耳边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赵四睁开眼,正见云倾朝她俯下身,手中还提着一竹篮带露水的紫藤花。 “娘子去采花啦!”赵四借力云倾,站起身,又直指茶案上盖着勤寿坊坊戳的信封,扬唇道,“新宅已经挑妥了。娘子且去看看,看看合不合心意?” “夫君挑得是什么样的?”云倾放下竹篮,转去取来信封,也不急着拆看,只是扶着赵四在榻上落座道,“夫君与云倾是夫妻,日后莫要再见外了。要知,夫君把床让给云倾,云倾独寝亦是不安。” “那依娘子的意思?” “往后我们合寝。” “合寝?”赵四愣了愣,倒是云倾上前拥住了她,靠着她肩上,喃喃道,“天骄,你真是傻。天底下怎会有人像你这么傻?” “我。”赵四语塞,手中却是被云倾又塞了本册子。 赵四低头欲翻。 云倾按住赵四的手,娇俏道:“此书我已是翻过了,夫君等我走了再看。” 话罢,云倾即转身去了茶案,去取那封勤寿坊来信。 赵四则靠在窄床床头开始翻云倾交付与她的新册子。册名是《晴方好》,赵四翻开第一页,在一艘小船上。翻开第二页,在一株柳树下。翻开第三页,在房顶上。翻开第四页,额,在坟地。 “这是从哪里来的?”赵四合上册子,揉了揉眼睛,心道她需要的是操作指南,不是选景指南。 云倾扬扬手指的书信,面色苍白。“这是从哪里来的?” “勤寿坊啊。”赵四指着信封上的戳,重复了一次,“勤寿坊!” “那夫君今日去勤寿坊可有遇到什么人?”云倾换了一个说法。 “没有。”赵四眨眨眼。 “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中了勤寿坊的点牌算吗?”赵四从床上坐起身,“听同去的几个轿夫说,中了木牌可去参加勤寿坊蒋三虎举办的勤寿宴。” 第23章 “不过我没去。”赵四含笑望向云倾。 云倾蹙眉问:“夫君为何不去?” “这不是怕娘子担心嘛。我把那块木牌赠与抬轿子的轿夫。怎么,勤寿坊来信便是说此事吗?”赵四敛住笑意。 云倾摇头,失魂落魄道:“不是此事,是旁的事。选宅一事,夫君且交与我,往后便莫要管了。” “怎么了?”赵四起身欲挽住云倾的手。 云倾小退半步,道:“夫君,你我今日合寝之事怕是不成了。云倾这就去托胡大人与你我寻一间宅院。至于那勤寿坊,夫君日后万万不要再去了。” 话罢,云倾匆匆离去,独留赵四一人对着烛火,坐到了天明。 天明时,云倾还未回来,但勤寿坊的人径直到了赏秋阁。 勤寿坊来人是昨日那个灰衣男子。 那男子与赵四一打照面,即打拱道:“想必赵爷昨日已接到勤寿坊信函小人今日来,是专程与赵爷送地契与卖身契的。” 赵四只当男子是来要钱,当即赔笑道:“这样啊。可是我和娘子还没有商量好。你不如等几日再来。” “是云倾姑娘又相中了别的宅子吗?”男子笑脸相迎。 “那倒也不是。”赵四斟酌用词,“嗯,那桩宅子当真气派!” “哦。赵爷这般说,小的就明白了。”男子命身后人拿来一个带锁的檀木盒,放到茶案上,又将钥匙递给赵四,“赵爷放心,您相中的宅子已经付完款了。付款的是位小娘子,名作‘夜闻钟’。” 第27章 姑爷,你死定了 赵四记得“夜闻钟”这个名字。几日前,“夜闻钟”才与她写了封语焉不详的情书。 “她有留什么话吗?”赵四问男子。 男子笑道:“赵爷您真是神了!那小娘子付款时,确实交代了小人给赵爷您带两句话,一句话是‘十五里外桃花坞’,另一句是‘寺外紫雪君知否’?” “还有旁的吗?” “旁的没了。就是我们坊主今晨听了您赠出木牌一事,也说了一句。小人斗胆,想说与赵爷。” “请说。”赵四抬手,估摸着应与男子赏银。 “不必,赵爷!您做这么大买卖,往后选宅,能多寻小的便是。这银子便不必了。”男子朝赵四一拜,压低了声音,“至于旁的,坊主今日只是说了句老话,叫‘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丁辰牌,丁者,四也,辰者,龙也。丁辰者,四龙也。端王爷是四皇子,也是我们勤寿坊坊主的主子。赵爷日后再选木牌,且万万记得,避开我们坊主忌讳。” 道罢,男子即领人离去,莺儿携燕儿与男子擦肩,一路小跑进赏秋阁。 “姑爷!姑爷不好了!”莺儿边跑边喊。 “可是云倾出了什么事?”赵四站起身。 “不!不是云倾!是姑爷你!”莺儿止住步,红着脸,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人来玉露楼寻你了!说是,说是……” “好了好了。莺儿你先歇歇,燕儿你来说。”赵四望向燕儿。 燕儿先是紧紧手,后咬咬唇,终低下头,跪地,言简意赅道:“姑爷,你发妻寻来了。” “你是说你家小姐?”赵四瞪大眼。 莺儿急了。 “姑爷,怎会是我家小姐!您还记得那日初遇时,你说要去寻妻?现在找上门的,就是那日你要去寻的妻子!” “不会吧。”赵四只当有人找错了,毕竟“赵四”那个名字是那么寻常,而坊间传闻,又把她吹得那般神武。 “是真的!”莺儿急出了眼泪,“她们一行人多,估计也就马上到赏秋阁了。” “那你家小姐知道了吗?”赵四抓紧要的问。 莺儿道:“小姐去了胡大人府上,我们已经让喜儿去寻了。” “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赵四吸取“情诗”前车之鉴,指出了难点,“我若出面,娘子知道后定会要我好看,甚至会逼我写休书。我若不出面,你们口中那位姑娘,估计会立刻要我和云倾好看,让我们声誉扫地。你们觉得……” “等小姐回来!”莺儿给出答案。 燕儿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姑爷你自己决断。” “好吧。那我就姑且杀身成仁,与那女子一见。”赵四整整衣袍,与二人道,“你们且跟我来,我们去一楼与她们会面。莫要在赏秋阁,扰了此地清净。” “好。” 莺儿、燕儿应声跟在赵四身后出了赏秋阁,踩木梯向下。 木梯下到五层,莺儿告诉赵四,赵四定不是来人的对手,赵四不语。 木梯下到四层,莺儿告诉赵四来人一共四个,赵四定要小心应对,赵四不语。 木梯下到三层,莺儿坐在木梯上大哭,央赵四回六楼去,静候云倾归来。 赵四皱眉,正欲与莺儿细问,眼前忽然多出了四双缎面绣鞋。那四双绣鞋两大两小。其中,有一小,看着就是男鞋。 “这位就是赵官人吧。”一声清丽的女声入耳,赵四抬眉去看,只见眼前立着一美妇,头顶双髮鬟,鬟插金钗,钗旁坠流苏,流苏下是一身藏青色掐丝长袄,袄下是朱红色并蒂莲的褶裙。 美妇约三十五岁上下,眼角略有细纹。但黛眉明目,眼底尽是赵四看不懂的温情。 “是我。我是赵四。”赵四下意识接住了话茬。 谁知,她话音未落,那美妇已是冲着身边一儿一女,柔声细语道,“羽儿,欣儿,快叫爹!” “这……”赵四大惊失色。 不想,那一双小儿女已是一左一右,抱住了赵四的两条腿,奶声奶气地喊着。 “爹!” “四爹!” 赵四被那一声声的“爹”唤得背脊发凉。如今云倾不在,她似是说什么,都会生出事端。 但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四爹”入耳,赵四额心又是一疼,眼前又浮现了一些旧事。 旧事依旧发生在书房。书房外在下雨。雨中,一个面容迷糊,衣着华贵的男子,从一妇人手中,接过一襁褓,给她看。 赵四盯着那襁褓中婴孩的眉眼,只见那婴孩含住了她的手指,吐出来,双眼眯成一条缝,口齿不清唤了声“四……爹”。 这就是那个孩子吗? 赵四低头去看抱住她右腿的男孩,竟见那孩子的眉眼异常熟悉。熟悉到,与她几近一模一样。 赵四晃了神,朦朦胧胧间,似是听到画面中那男子与婴儿纠正“羽儿,那是三叔,不能乱了辈分。” “羽儿?”赵四心间陡起惊涛骇浪。 那名作“羽儿”的男童被赵四一呼,立即松开赵四的手,张开双臂道:“四爹抱!你出京师时,说等羽儿八岁了就带羽儿骑大马!羽儿现在八岁了!” “欣儿也要爹爹抱!爹爹说,欣儿只要跟着爹爹就再也不会被那些狗奴才欺负了!”那名作“欣儿”的女童也朝赵四张开了手臂。 “我。”赵四被两个孩子围得面色煞白。 若说来人图财,她或是可以给一些银钱。若是来人求婚,她也可以和那人说得清清白白。 但若是来人,带来两个抱着她的腿喊“爹”的孩子,她又该怎么办? 赵四咬着唇,面色越来越难看。而那两个孩子“爹”喊得久了,便引来不少男男女女围在玉楼楼的栏杆上,指指点点。 有的道:“云倾终究还是所托非人。” 有的道:“大人该死,囡囡可怜。” 更有甚者,议论着,要不要将她们一并绑了,送去见官。 这些流言碎语一并灌到赵四耳中,赵四头疼欲裂。 那美妇见状,却是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抹抹眼泪,轻声道:“定是敏与天骄作难了。羽儿、欣儿走吧。莫要与你们,嗯,与你们四爹添乱。” 话罢,美妇又从身后壮妇手中接过一个食盒,递给赵四道:“这本是为你我新婚定做的合欢饼。你既有了新人,且在想我之时,再吃吧。” 美妇说话时,眼神从不落在赵四眼间。但竟是这一分躲避,引得赵四下意识唤了声“敏姐姐!” “敏姐姐”一出,赵四、美妇、莺儿、燕儿四人皆是一愣。 而后,却是莺儿先反应过来。 “姑爷,你死定了!”莺儿恼恨得瞪赵四一眼,哭哭啼啼地往楼下跑。 赵四咬咬唇,暗恨没有管住自己的嘴。 美妇眼中又惊又喜,下意识伸手要摸赵四的脸。 燕儿水袖一翻,塞赵四一两银子,推赵四下楼,转截住美妇的手,冷冷道:“夫人莫要欺负我家姑爷。这孩子究竟是谁的,且待我家小姐回来,自有公断!” 赵四挨燕儿一推,尚未品出真意。待头昏脑胀跑出玉露楼,一瘸一拐走在街上,才忽然想通了其间的症结。 她是女子,怎么会是别人的爹? 依云倾推算,她不过二十岁出头,哪里来得八岁大孩子? 第24章 还有那美妇! 天! 赵四脑子转了几转,倒是扯出一条线。她家贫但族中富裕,所以她有个身家富贵的族兄。那族兄看她可怜,给她了一份养花的活计。养花时,她逗弄过族兄的孩子,那孩子喊她赵四爹。如今,她那族兄可能死了,留下一个富寡妇。寡妇怕人吃绝户,找她娘说了这段姻缘!那寡妇怕她不自在,就找法子让她前尘尽忘。 于是,就有了她一觉醒来,要去迎亲! 啊!真是精妙了! 赵四寻一临街的馄饨铺坐下,开始大口大口喘气。喘到她心情平复后,赵四要了一碗馄饨,开始思忖,待会儿要如何将这等离奇的事,说与云倾。 “唉。难啊。”赵四推开馄饨碗,曲肘撑住脸,长叹了一声。也便是这一声长叹,引来了邻桌一位客人的邀约。 “这位兄台可是遇到了郁结之事?在下卫景三,欲去朋来酒楼喝酒解闷,兄台可愿同去?” 那客人头戴斗笠,一身风尘。 “兄台,你也心情不好?可我只有一两银子!”赵四把燕儿与她的银子展给卫景三看。 卫景三看也不看,只是提刀起身,豪爽道:“江湖儿女,义字当先。兄台若是愿意去,且跟我来。酒钱算我卫景三的便是。你,我,不醉不归。” “真的?”赵四笑了一声,低头吃一口馄饨,“还是算了。我家娘子知道会不高兴。” “怕什么。你若喝醉了。我遣人与她送信,唤她来接你便是。难不成,兄台郁卒,皆因妻室而起?”卫景三大步流星地走出馄饨摊,“若是因妻室而起,那就更该跟我去了。清者自清,也许,冤枉你的人比你更知道你冤枉,也未可知。” 第28章 此事断然不可 赵四跟着卫景三去了朋来酒楼。那酒楼不大,甚至比之玉露楼,可以算得上是寒酸。 卫景三喝酒选的是一个靠窗的位置。小二一近桌,卫影三就要了花雕三坛。 赵四落座在卫景三对面,道:“我不喝。” “喝不了?” “喝不醉。”赵四想着云倾。 “巧了。我也是。”卫景三自顾自,提起一坛,开了封,仰头开始饮,饮罢一坛,卫景三和赵四道:“兄台,可以我喝你看,但你能不能听我说几句话?” “卫大哥请说。”赵四替卫景三,又开封了一坛花雕。 卫景三喉头滑动,道:“我是个剑客,今年三十有三。家中亲旧俱故,只剩一个小我十二岁的妹妹。我爹娘离世的早。我十三岁就和妹妹相依为命。但我十六岁做错了一件事,弄丢了我的妹妹。十年后,我找到了我的妹妹,她已经忘记了我,成了一个只知道效忠她主上的兵器。兄台若是我,兄台会怎么办?” “她的主上是谁?”赵四念着云倾,却也怜惜卫景三那个妹妹。 卫景三道:“听说是一个叫‘景明’的男人,当然,换成‘端王’,兄台也许更熟悉。” “她对端王很重要吗?” “重要。她是端王手中最锋利的剑。” “那不知道了。”赵四摇摇头,煞有介事地替卫景三出主意,“卫大哥护妹之心,天骄感同身受。但令妹如是已成端王最锋利的剑,卫大哥或是很难劝令妹迷途知返。除非,卫大哥替令妹去做那把剑。” “没有别的办法吗?”卫景三道,“我妹妹快死了。三个月前,她替瑞王挡了一箭。那支箭对穿其脊椎。” “没法子医治吗?”赵四提起余下那坛花雕,开封,和卫景三碰了一下,道,“若卫大哥所言非虚,端王定会想法子救她。” “端王远在京师,自顾不暇。我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行刺端王,求药六皇子。一个是行刺太子,求药点苍宫霓练仙子。” “不如两个都试试?”赵四猛灌一口酒,“我天骄是个小人物,不善做选择。所以,如果我是卫大哥,我会两条路都试试。” “哈哈哈哈!受教了!”卫景三和赵四一碰坛,窗外一声霹雳,云腾致雨,卫景三当即戴好斗笠,提剑冒雨而去。 春雨淅淅,涤去尘迹。 雨停时,赵四坐在窗边,恰看到了一素衣女子在楼下收伞。 “娘子!”赵四急急忙忙下楼起身去迎。 云倾被她迎到,将她上下看了看又看。看得赵四红了脸,想躲开。云倾搂住赵四的腰,叹气道:“怎么一声不吭就跑了。下次不许这样。新宅胡大人已是寻好了,是二进二出的小宅子,咱们傍晚就搬过去。敏姐姐的事也已经问清楚,她便是那日在桃花坞等你的女子。不过欣儿、羽儿虽不是你的孩子,但……” “是我兄*长的孩子。”赵四小声接上半句。 “你都记起来了?”云倾眉心微微蹙起,“你若是都记起来了,就先回京师。” 赵四皱眉问:“什么回‘京师’,是敏姐姐说的吗?我祖上是京师人氏?” 云倾松了口气,道:“敏姐姐未说什么。她只是说,她丈夫被害,正室悬梁,她一个妇道人家,不知如何是好。” “所以,云倾你打算如何处置敏姐姐?” 赵四心中浮出了不良的预感。 云倾瞬息间,就将她的预感坐实了。 云倾唇间含笑,似是在说一桩小事,道:“留下她,照顾她,对外,说她是夫君你的另一个妻子。对内,我和她姐妹相称。” “云倾?”赵四小退半步,难以置信,“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法子?” “不错。这是最好的办法。”云倾咬了咬下唇,再度含笑贴近赵四,轻轻道,“夫君,你忘了,你答应过的,你什么都听我的。” “此事断然不可。”赵四负气转过身,“你当我是什么?” 云倾俯在赵四肩上叹气道:“云倾也不愿如此。可敏姐姐真的很可怜。夫君,你若是没有前尘尽忘,你定会愿意如此行事的。” “可是敏姐姐说了什么?”赵四捕捉到云倾话里有话。 什么叫,“如!果!她!没!有!前!尘!尽!忘!”,她就一定会答应此事? 那……她宁愿前尘尽忘。 “娘子,你不要逼我。”赵四咬紧唇,暗自鼓劲儿不能松口。 云倾气息也跟着变得冷硬,道:“夫君也莫要逼我。敏姐姐是点苍宫霓虹仙子座下大弟子。你的腿,还少不得她医治。” “你且好好想想。云倾去岑州城水井巷胡家弄赵府等你。” 话罢,云倾松开环着赵四的手,慢步走出了朋来酒楼。 赵四垂目听着,能听出自家娘子每一步都走得很慢。慢到她险些错以为,自己娘子是在等她。 怎么可能在等她呢? 赵四咬咬唇,一时愈发气闷。她想不明白,不过是来了一个不知所谓的女人,为何她的娘子就要将她推与别人。 是了。娘子所说的那件事,行不通。不可能来一个可怜女人,她便要顺着娘子的意思,将其迎入门。 那样做,也并非是遵循她与娘子的约定,那是在亵渎她和娘子的感情! 赵四闷闷坐回到窗边,发现岑州城又开始下雨。细如牛毛的春雨将原本齐整的街道弄出一滩滩小水洼,赵四看那水洼,只觉每个水洼里,都藏着她娘子的脸。 云倾,你难受吗?我可是很难受呢。 赵四一边腹诽,一边翻来覆去的想,将醒来发生过的每一件事都恨了个遍。恨罢,又只想起身去寻那个让她恨到吃不下饭的女子! 赵四怨一阵雨,起身,下楼,走出酒楼,淋着雨,逢人问道,一瘸一拐寻路往甜水巷走。 赵四愈走,雨下得愈大。 赵四被淋到视线模糊时,一顶伞遮到了她的头上。 “赵爷!”举伞人属勤寿坊。其前胸的“勤”字刺绣提醒了赵四。 赵四默念这娘子与她的叮嘱,要离勤寿坊远些,遂道:“滚开!” “哎!别介啊赵爷!今个儿我们天骄楼开张,我们坊主听说您名字里也有‘天骄’,特意让我们来请您!”那人锲而不舍的跟着赵四游说,“去看一看吧。楼里刚来了一批姑娘。姿容不比云倾姑娘差!” “什么姑娘!居然敢自比云倾!”赵四暴怒,推了那人一把。见那人跌倒了,赵四又伸手去拉,道:“云倾是我的娘子,你往后不许那么说她。若是被我听到,我听一次,打一次!” 话罢,赵四冒雨前行,走过一阵,遇到一岔道,只得央声就近问一举伞路人,道:“甜水巷怎么走?” “赵爷要去甜水巷啊。”举伞人微微斜伞,露出一张满是疤痕、甚是骇人的脸。 赵四呆在原地,神台清明些许。 举伞人见状,当即捂唇“咯咯”笑了两声,举伞遮到赵四的头顶,引着赵四往一旁的屋舍走,边走边道:“赵爷当真是真性情!我蒋三虎今日是开眼啦。凑巧刚刚听说贵夫人云倾要替赵爷迎平妻,赵爷当真是鸿福齐天呢。” “你是蒋三虎?”赵四没理蒋三虎闲话,她不会有平妻。 第25章 “嗯。”举伞人应了一声,“我正是蒋三虎。” 赵四跟着蒋三虎走进屋舍,一入屋,便见眼前挤满了吃酒看戏的男人。戏台上,有一群女子在赤足起舞,飞扬的裙带,迷住了不少人的眼睛。 于是,赵四转身要走。 蒋三虎拦住,不悦道:“天骄楼今日开张,赵爷不坐坐便要走,岂不是在说,我们天骄楼不如玉露楼。” “我娘子在等我。”赵四语调变得平静。平静到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看来赵爷终究是不够勇猛呢。这样吧。赵爷换身衣裳,陪我到天骄楼临窗的隔间坐上一夜,一夜之后,我助你摆平家务事。”蒋三虎转身先行。 赵四看着蒋三虎渐行渐远,一咬牙,快步跟上,道:“我答应你”。 赵四答应蒋三虎时,只当蒋三虎是要用用她赵天骄的身份,去挫挫金风阁锐气。 不想,她一上二楼,蒋三虎便引她入内室,携四个女婢,与她从头到脚换了个干净。 换时,蒋三虎与她留了中衣。待一身拽地外袍上身,广袖上竟是龙纹,赵四瞪大眼。 蒋三虎却与她道:“赵爷,记住喽,从现在起,你就是端王了。如果你不知道端王怎么说话,你就不要说话。只要我不说停,你就一直坐着即可。” “好。”赵四点点头,只觉嗓子有些干。 干着嗓子跟着蒋三虎一步一步走进一间满是朱玉金石的隔间,赵四如约落座在窗边。 蒋三虎陪坐,却不说话,只是举着一面镜子,不停看自己脸上的伤疤。 看得多了,蒋三虎开始笑。笑得久了,蒋三虎又将铜镜摔在地上,指着赵四怒骂道:“你和你皇兄说了替我复仇,我听信了你们的话。我等了一年又一年。你们呢。一个只知道躲在京师的端王府内闭门谢客。另一个只知道在禁宫内装疯卖傻,便是儿子都被太子毒害了也一动不动。你们真是让我寒心——” 赵四只当蒋三虎骂得是端王,所以不吭声,只是伸手去摸玉案上的瓷杯。便是这一摸,赵四听到了铁剑出鞘的声响。 继而,寒光一闪,一头戴斗笠的黑衣男子举剑,凌空与她刺来。 第29章 若不是遇到我,你这辈子也不会开窍 “呼啦——” 蒋三虎甩袖熄灭了隔间中的烛火。 “噌——” 赵四在黑暗中,靠着本能,夹住了刺向她脖子的剑。 用剑人下的是死手,但赵四却无端自信,她若弹指,定能将指尖这把剑崩断。 赵四正欲崩断,却听蒋三虎冲那黑衣人拱火。 “来得好呀。夜闻钟。”蒋三虎状似疯癫,“杀掉他!杀掉他!杀掉她,我就领你去见六爷,给你想要的东西。” “好!”黑衣人弃剑,连抛三发铁镖。 “嗖——嗖——嗖——” 赵四后仰躲开两枚,第三枚正中她脖下金镶玉。暗忖着金镶玉若是坏在此处,定会伤了云倾,赵四后悔莫迭。 不想,迎面竟是一把白灰。 赵四只觉意识一沉,仰面倒下。 赵四一倒,阁中烛火顿时亮起。 蒋三虎慢步朝赵四走来,俯下身,取出那块带着“景明”二字的金镶玉,抛给黑衣人,道:“有人假冒端王,被你发现。已当场斩杀。这是那人身上的信物,你交与六皇子,让他追寻真凶便是。” 黑衣人领玉而走,蒋三虎取玉棍,支开隔间木窗,又命婢子再奉上一把宝相花螺钿铜镜,一边自照抚弄鬓边的芙蓉花,一边与倒在地上的赵四调笑道:“想不到赵爷竟有如此好的身手。便连天下第一刺客夜闻钟亦不是你的对手。” “哼。”赵四冷哼一声,不欲与之说话。 蒋三虎倒不在意,反命女婢呈上一木盒,端在赵四眼前,俯身亲自打开。 “妾身借赵爷一块玉,便还赵爷一块。如何呀?”蒋三虎勾出一截红绳,拉出一块金镶玉,拴到赵四腰上,起身道,“赵爷不必担心,妾身说到做到。昨夜说管你家务事,方才已遣了小童去迎你娘子云倾姑娘过来。我们且一同等等吧。” 说着,蒋三虎坐在窗边,开始饮小口饮茶,独留赵四僵躺地板上,不闻不问。 不知过了多久,婢人回禀“云倾娘子到了”,赵四眸光一亮,蒋三虎则冷哼一声,嗤笑道:“当真是新婚尔燕,不过是听说人来了,便欢喜起来了。” “可赵爷,你又知道你家小娘子多少呢?”蒋三虎扬手把青瓷茶碗摔到地上。 一时间,瓷片四溅,恰好溅到了来人的鞋面。 赵四看一眼那绣花鞋面,就知来人是她娘子,云倾。 赵四挣扎着,想与她娘子对视,不想云倾竟是直接朝她走来,扶住了她。 “蒋夫人。云倾来带夫君走。” 云倾的手扶住了赵四的后腰,眸底不掩忧色。 “走?”蒋三虎眼白翻到天上,“云倾姑娘来了就想走,可是将我这天骄阁,看作你玉露楼了?” “那蒋夫人意欲何为?”云倾顿住脚。 蒋三虎喝退众婢,关窗合门,挑眉道:“妾身自然不想做什么!妾身只想知道云倾姑娘想做什么。这世上,嫁一次,嫁两次的人很多。但如姑娘这般蹉跎的倒是当真少见。” “云倾不明白夫人的意思。”云倾扶赵四的手紧了紧。赵四顿时明白,蒋三虎说得是真的,蒋三虎当真是运气的旧相识,云倾也当真嫁过几次。 “有什么不明白的。咱们初见时,是妾身跪在姑娘脚下。那时,妾身尚记得姑娘臂上有颗守宫砂。如今,姑娘新人换旧人,却不知,那朱砂是否殷红如故呢?”蒋三虎作势朝云倾伸出手,欲掀起袖。 云倾侧身避过,胸口起伏,显然气的不轻。 “与夫人何干?”云倾双颊飞红。 蒋三虎“嘿嘿”笑上两声,斜靠在窗边,大有云倾不让她瞧瞧,她便不允二人离去的意思。 不过,蒋三虎嘴上却是含笑道:“没别的意思。妾身就是想看看。” 蒋三虎说着“想看”,眼神却是彻底黏在了云倾身上。 云倾不甘示弱,抬眸与蒋三虎对视。电光火石间,一人眸清如水,似云间冷月,一人眸情烈焰,似浴火焚身。 云倾与之对峙过两三个回合,蒋三虎忽将视线落到赵四身上。 云倾不悦,侧身挡住赵四,抬腕欲了蒋三虎折辱她的心思。 不想,蒋三虎竟是意兴阑珊。 “罢了。若是不愿,你吞下这枚丹药,便先行回。待半个时辰后,妾身亲送你夫君回家,如何?”蒋三虎翻手从茶案的抽屉中取出一枚药丸,展与云倾。 云倾看赵四一眼。 蒋三虎步步攻心道:“怎么,云倾你不相信我?” 云倾接过药丸一口吞下。 蒋三虎抚掌称绝。 “好样的。不愧是名满京师的云倾。你可以走了。”蒋三虎给云倾下了逐客令。 “好。”云倾应下,点足吻过赵四,又将其缓缓扶坐到蒋三虎对面的软座上,轻声道,“夫君,我等你回来。” 话罢,云倾快步离去,赵四看得胸闷至极,眼眶欲眦。 蒋三虎见状,命婢子上前朝赵四面门泼了一杯凉水。泼罢,赵四顿觉喉间一松,浑身的气力也流了回来。 “呼。”赵四呼一口气,欲骂蒋三虎。 蒋三虎举起铜镜,挡住赵四的视线,抢言道:“怎么,不过是让你家娘子先走了几步,你就舍不得了?这就舍不得了,待会儿,你再回家,又要如何是好呢?” “你做了什么?”赵四悔不当初。 “我呀!送了她一颗‘情意绵绵丹’。”蒋三虎收起铜镜,站起身,示意赵四跟她来,“那药丸没什么副作用。只不过让她坐也思君,行也思君罢了。” “什么意思?”赵四跟着蒋三虎起身。 蒋三虎领赵四穿过长长的、挂着仕女图的长廊,恨爹不成刚道:“怪不得说人与人之间,就看一段缘呢。想来,赵爷你若不是遇到我,怕是这辈子都没机会开窍了。” “开什么窍?”赵四走在长廊里,只觉长廊两侧挂的画像都异常骇人。骇人到,若说毁了容的蒋三虎只是能止小孩夜啼,那这长廊上的画像便是要将男男女女敲骨吸髓。 “开风花雪月的窍呀。”蒋三虎得意地伸手抚过近手的妙画,软声与赵四道,“不过有情意绵绵丹,一切都没有问题。你只需好好练习便是。这情意绵绵,最忌一曝十寒。” “我还是不太明白。”赵四摆正脸,不再去看墙上的画。 蒋三虎甚是可惜道:“唉。怎么说呢。老话说,夫妻打架是床头打,床尾和,想想,两个人打来打去,哪有山清水秀有趣?” 问罢,蒋三虎又恐赵四听不明白,径直摊牌道,“你若能让你娘子知道长夜难熬的滋味,她自然也就舍不得把你这块大肥肉推给别人尝喽。知道为什么有味名药叫‘寡妇床头灰’吗?就是因为,新妇那床摇得猛。这就是赵爷你以后要专攻的地方。” 第26章 “我大概是懂了。”赵四脸更红了。 蒋三虎见状,当即加快步子,带着赵四左拐右绕,走进一个暗室,扭下一个机关。 顷刻间,赵四眼前豁然开朗,五丈高的书架密密麻麻在她眼前铺陈开。 “这……”赵四目惊口呆。 蒋三虎轻笑三声,解释道:“这都是金风阁的孤品,且供赵爷你一睹为快吧。也算偿我昨夜之过。至于与你那块金镶玉,是贵物,你若不喜,可归还与我,亦可赠与云倾,断不可丢!哦,我还与你写过一份信,你出门时,从老熟人崔账房那里领走便是。” 说罢,蒋三虎立刻退出暗阁,扭转机关,道:“出口在最右侧。赵爷想走时,记得一路往右便是。” “咔咔——” 蒋三虎应声而退,赵四静思了片刻,先摸了摸腰间那块新挂的玉,摸到玉上刻了二字“景仁”。思及早前天骄弓的金箭亦有“景仁”二字,赵四决意待会遇到崔账房,定是要寻他要回那日射灯的金箭。毕竟,“天骄弓”已被交付与柳十郎,她要支金箭与这块玉做配,应不算过份。 赵四如是想过,抬眸看向眼前的书架。书上共十层。赵四目之所及,皆是污言秽语。遂赵四一路疾行,只等到尽头,逃离这鬼地方。 不想临到出口,竟有一婢拦住,道:“赵爷。我们楼主有交代。可不允你空手而去。你既不喜欢阁内那些寻常货色,婢子也可送你几册。” 话说间,女婢递给赵四一个包袱,赵四接过便走。待出了天骄阁,赵四想起漏了书信,又折回找到崔遣,顺带讨要了金箭。 崔遣打着拱,把金箭和信都塞进了赵四包袱,又赠了一回到甜水巷的地图给赵四,和风细雨道:“赵官人这次照顾过天骄楼的生意,也就是我们的老主顾啦!日后要是有需要买药!一定要认准我崔遣。我祖上代代名医,专治各种疑难杂症……” “多谢多谢!”赵四还过一拜谢过,打开地图,快步上路。终是在半个时辰后,走到了一二进二出的宅子前口。宅上挂着匾额,上题“赵府”。 赵四整整衣,上前敲门。 “云倾!” 身后传来一声急呼。 “姑爷!错啦!在这边!快过来了!小姐出事啦!” 第30章 那夫君打算搬去何处? “莺儿?”赵四应声回头,只见莺儿眉头皱成了一团,眼泪亦在眼眶中打转转。 于是,赵四转身奔向莺儿那处,不想身后那扇门竟也是开了。 赵四与开门人打了个照面,两人眸光皆是躲了躲。 “姑爷!”莺儿又唤了一声。 “来啦!”赵四一应,道了声“卫大哥再会”,即跟着莺儿直奔身后那间府宅。 赵四跟着一进宅,燕儿立即提门簪,从内合上了门。 赵四跟着再向前,就见一个壮妇正在往左边的一间厢房提热水。 赵四越过莺儿直奔厢房,房内只有两个女子的声音的回环。 一个是云倾,连连在问:“天骄?天骄呢!天骄她回来了吗?她怎么还不回来?” 一个是赵四不熟的女声,轻轻道:“再忍忍,再忍忍。三虎与你喂这药,便是想你乱了分寸。小云,你吃了那么多苦……” 赵四闻声,直赴床前,道:“娘子!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不想,赵四一近床,陪着云倾的那个美妇倒是先惊呼了一声“端王”。 赵四低头一看,见自己身上穿的还是昨日蒋三虎硬塞的那身衣裳,当即手脚并用,脱下踩在地上,急问:“敏姐姐,我是天骄。云倾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就是。云倾,你自己与骄儿说吧。”美妇伸手拍拍赵四肩膀,快步走出房,合好门,又从外面上了锁。 “云倾?”赵四不明,只得抬头去看云倾。 此刻的云倾,已去了发簪,满头青丝尽数披在肩上,更衬得肤白胜雪。 “夫君,你还不明白吗?”云倾伸手示意赵四离她更近些。赵四一俯身,云倾呼出的气息就扑到了她唇间。 “看到这个了吧!”云倾抬高手臂,给赵四看,但见其上有一颗米粒大的血点,气息渐烫,“我病了,夫君要消了这个印记,病便好了。” “这印记要怎么消?”赵四扶住云倾,面颊越来越烧。 “罢了。”云倾轻笑一声,先是截住了赵四的呼吸,又抬指抚上赵四的面颊,软声道:“夫君,蒋三虎如此待我,无非是忌惮我并非真心待你。经此一事,咱们莫要再蹉跎了。” 话罢,云倾不待赵四反应,解衣助其巧度迷津。其间事,所谓“一点清闲两点凉,三点五点废平章。崇山峻岭流云过,草畔春潮夜来香。香断魂凝脂相连。连时桂露影婵娟。婵娟忘沉金乌至,谁看三竿不三竿。” 三竿既过,三更再来。赵四捂出来一身汗,却也不知正值昏睡的怀中人,可有挨过了蒋三虎设的那道难关。 赵四一声叹,欲怪蒋三虎多事,不想窗外竟是有人连连敲窗,轻唤“姑爷姑爷!” “怎么了?”赵四一边抽出裹胸布开缠,一边轻轻将筋疲力竭的云倾藏入被间。 “门外有人寻你!”莺儿压低了声音。 “什么人?”赵四穿好中衣,踩上鞋。 “得姑爷你自己去瞧。”莺儿与赵四开了门外的锁。 “好吧。”赵四拉开门,莺儿先是一笑,后忙一边推赵四去大门,一边替赵四锁好了门。 赵四依着莺儿的意思,去了大门。大门边,已有一个燕儿。 赵四同燕儿点点,燕儿撤下门簪,打开大门。 瞬间,一只血手伸了进来。 燕儿下意识要关门。 “等等!”赵四迈出门,只见一个黑衣男子呈一字型,平铺在她家门前的石阶上。 其倒在血泊里,那血泊均匀的将他的身子勾勒了一圈,宛如那人是从血泊里长出来的一般。那人左手边,落了一个木箱,右手边,落了一把长剑,均是与那人一般,泡在血水中。 那背影是那么熟悉,熟悉到,赵四一眼就认出了是卫景三。 “卫大哥?我是天骄!”赵四蹲下身,示意燕儿扶人。 燕儿点头扶住卫景三后腰,不想卫景三竟是忽地闷哼一声睁眼。 见眼前是赵四,卫景三迅速把手塞入怀中,道:“是六六六皇……” 卫景三“子”字未出口,双目忽地瞪圆,双腿微伸……气断了! 赵四惊得跌坐在石阶上,燕儿先则兴致勃勃,先是捡起血泊中的剑,一阵翻看,点评道:“是名剑暗影,此人是江湖人称天下第一刺客的夜闻钟。” 继而,燕儿从怀中掏出一个匕首,撬开带锁的木盒,只见里面装了一个瓶塞塞住的药瓶,药瓶上有字“雪莲丹”。 燕儿将药瓶甩给赵四,道:“可以给小姐吃吃看,看是不是能治治蒋三虎那阴人。” 最后,燕儿顺着卫景三的手探入其怀中,掏出一块金镶玉,递给赵四,皱眉道:“没见过这种玉。姑爷若是不喜欢,给小姐看看。说不定是宫里头出来的东西。” 说罢,燕儿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道:“他死前说了六皇子。若是天明被人看到其死在我们府前,定会与我们祸事……姑爷且让开,容我化了这具尸骨。” “等等!”赵四和燕儿招招手,道,“死者是对门府上的主人。你先跟我一起到对门府上看看。” “等我搬架梯子!”燕儿转身回门。 待燕儿再出来,两人合力便把那梯子架在了对门府院的院墙上,由赵四在前,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对面对门府院。 二人一入府墙,墙内就是浓郁的血腥味与草药味。二人一路疾走,挨个推开房门,只在右厢房里看到了一双阴鸷且绝望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满是痛苦与绝望,但却不乏坚韧。当着燕儿对上那双眼睛,一个铁镖贴着燕儿的面庞而过。 “小心——” 赵四推开燕儿,抬指截住铁镖,与那双眼睛四目相对。 瞬间,那双眼睛闪了闪,竟是氤氲出雾气,仿佛转眼便要哭了。 “我是赵天骄。卫大哥出事了。我知道你是卫大哥的妹妹。他带回来了药,你会好的。”赵四言简意赅的说明来意,又从怀中掏出药瓶,晃了晃,而后慢慢推开房门,走近那双眼睛的主人,把亲自把药递给她。 不想,赵四刚进门,就被一个草枕打了出来。 “还是你去吧。”赵四只当卫景三的妹妹忌讳男人入房,遂丢了药瓶给燕儿。 燕儿拿瓶,慢步入房。未几,燕儿急呼道:“姑爷快来!这卫姑娘,她自尽了!” “什么?”赵四冲入房门,只见房内只是一张木床,木床上躺着一个面色煞白、唇无血色的女子,正举一根铁簪,朝自己喉头刺下。 而燕儿正与那女子争夺那根铁簪。但并不占上风。 于是,赵四扔出刚刚接到的铁镖打开那根铁簪,那女子闭上眼,流出了眼泪。 第27章 “莫哭莫哭。你会好起来的。”赵四宽慰女子一声,女子哭得更凶。赵四无可奈何,燕儿提议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将她先带回去。府门前,还有一具尸体。” 说着,燕儿将装有化尸粉的药瓶丢给赵四,收好雪莲丸,弯腰要将那女子抱起,谁料,那女子竟是张口咬住了燕儿的手。 “姑爷,你自己来。”燕儿吃痛欲松开手,不想那女子又松口了。 “好了。”燕儿示意赵四可以走。 赵四点点头,先燕儿一步翻到墙外,化了卫景三尸首,后唤来莺儿接应,将燕儿与卫景三的妹妹接到了府中。 众人一入府,云倾亦是穿衣起来了身。着一身月白色袄裙,同众人一起,将救回来的女子安置在右厢房,云倾问莺儿,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莺儿低下头。 燕儿冷冷道:“姑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是这样吗?”云倾问着赵四,颊上的红晕还未散去,眉上轻愁已是袭来。 赵四抿抿唇,据实以告道:“说来话长。但这姑娘命悬一线,不可不救。娘子不知,她兄长便是夜闻钟。她兄长刚刚离世。她方才又自尽了一次。你我若不救她,她兄长便是白死了。” “那夫君可是想过后果?”云倾眸中隐有怒意。 “想过。”赵四知道事态之严重,点头道,“若是救她,可能会连累我和娘子,敏姐姐,莺儿,燕儿,喜儿,欣儿和羽儿。但我们不能因为有这种可能便不救。我们应尽量保住所有人。” “所以?”云倾怒极反笑。 “娘子,我们再搬一次家。”赵四给出自己的想法,“我们天明就搬。搬之前,我在穿着这身天骄楼送的衣裳往城墙根跑一遭。” “这是为何?” “这娘子便无需知晓了。”赵四有意护住云倾,不让其搅入她与蒋三虎之间。 “那夫君打算搬去何处?”云倾接受了赵四的决定。 “嗯。”赵四语塞。她倒是真不知天地之大,何处可去。 久在床边察看病患的美妇道:“小云、骄儿,你们若是心仪的去处,可随我去桃花坞。我在桃花坞中有一处府邸,有婢子三十余人,仆从四十人余。护院二十余人。” “况且,这位姑娘脊骨曾受过重伤,需要静修。此地去桃花坞不过半日路程。前去修养,即再合适不过。” 第31章 镜心盟岑州分坛坛主九霄求见逆鳞教云教主 “好。听姐姐的,我们便去桃花坞。”云倾出声替府中人做下决断,转身即命燕儿,誊写几句诗词替她去胡大人府上走一趟,代谢胡大人寻宅之恩。 赵四见府上事多,便自行整好衣装,又寻莺儿讨了身放量大的袄裙,装进包袱,独自朝天骄楼方向走。赵四到天骄楼时,楼中灯火辉煌。赵四混在恩客中,一路问路,行到岑州城东门。岑州城有宵禁。赵四在东门等到五更,随着出城的人流涌出城外。一出城,赵四故意在守备面前晃过几圈,方才沿着官道走出二三里。待走到人迹罕见处,赵四果断撕脱身上华袍,打散编好的发髻,胡乱套上包袱中的袄裙,快步折回岑州城。 赵四折到半路,忽听马蹄如雷。 赵四当即退下官道,藏匿一人高的碧草间。 赵四刚藏好,一支百余人的骑兵即打马从她身边掠过,尘土飞扬。待骑兵驶过,赵四欲起,却见官道上又悠悠行过七个戴斗笠的黑衣人,他们骑在马背上,身材魁梧,手持长剑,彼此互称兄弟。 赵四埋头静听。只听其中一黑衣人道:“大哥,听道上说了吗?夜闻钟死了,死于端王之手。” 另一黑衣人嗤笑一声,道:“三弟,你这哪是道上的消息?你这分明是狗官的消息。你也不去堂口打听打听,点苍宫霓练那个老女人都发了追杀令。点名说夜闻钟偷了她们点苍宫镇宫之宝雪莲丸。” 为首的黑衣人反驳道:“雪莲丸算什么宝贝?这不都是霓练那个老女人胡诌的。要说点苍宫真出过什么宝贝,那当属霓练十年前送与朝廷的大弟子严敏。听说严敏医术高出霓练不止一星半点。可惜了,你我兄弟无福消受。” 最尾的黑衣人嘿嘿一笑,道:“大哥这么说就不对了。咱们兄弟刀头舔血,谁要享受那绝顶医术。要真论享受,有机会该往那镜心盟凑凑,听说那镜心盟里全是女人,生得如花似玉。只可惜她们副盟主姿色平常。” “那还不如逆鳞教呢。”又一黑衣人接口,“逆鳞教不要求女人会武功,一月还有一钱银子。” 一黑衣人惋惜道:“可逆鳞教的女人,个个都是罪臣之后。若是娶回家门,被朝廷追究起来。只怕会家破人亡。” “这就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为首的黑衣人大笑,其他黑衣人亦跟着笑。七人笑过一阵,忽然停了。 这种乍临的静寂,引得赵四抬高了头,这一抬头,就见十余个蒙面纱的白衣女子,由一红衣女子领着,五人负责将落马的黑衣人抹脖子,五人负责洒化尸粉,余下人,则迅速收拾现场,动作利落而默契,仿佛这一切对她们而言已是家常便饭。 赵四看得心惊,身体微微颤抖,险些藏不住身形。 待那红衣女子开始四周环顾,赵四努力将身子埋得更低,紧张得汗水直流。 然而,就在这时,红衣女子的目光突然定格在了赵四藏身的草丛上。赵四心中一紧,险些叫出声。 好在二里外,忽然滚落出一锭银子,引得红衣女子携众人追了过去。 待红衣女子一行人远去,直至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外,赵四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般,瘫坐在草丛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赵四喘着气,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声响。她猛地抬头,警惕地环顾四周,却见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个女童。那女童七八岁上下,面盘白净,留着短发,一身江湖人的打扮,颇为干练,一张口就是:“方才是我救了你。你是逆鳞教的人吧。我是镜心盟岑州分坛坛主,我有要事,快带我去见你们教主。” 赵四一听这女童自称是镜心盟岑州分坛坛主,还一口断定她是逆鳞教的人,顿时愣住了。暗忖过或许自己曾经当真是逆鳞教教众,赵四兀自起身,与女童一拜,道:“救命之恩,他日再报。” 拜罢,赵四转身折返岑州城。 当着赵四绕回到自家府门,府门前只停了一辆马车。 赵四匆匆走近,驾车人是燕儿。 赵四与燕儿一对视,燕儿倒未追究赵四为何衣衫不整。 “姑爷,快上车!” 燕儿与赵四一呼,赵四快步踩上车辕,踏入车内。她一入车,即见车内地板上铺了团花的毛毡,内置小案,她的娘子云倾,着一身月白色广绣长袍,内配织锦暗花长裙,端坐在小案旁,握着一卷诗集在看。 “娘子。”赵四轻唤一声,却又不好意思靠近。 云倾见状,放下书来,却是从随身的包袱中,取出一套新衣,与赵四招招手,道:“夫君且过来。我们此去,福祸难料,夫君又曾有假扮端王之罪责。故,云倾思来想去,夫君还是先委屈几日,穿穿女装吧。” “正合我意。”赵四倒不难堪,反倒有些释然。镇定地接过云倾递来的女装,赵四看了又看。但见其配色亦是玄底金花,布料柔软,绣花精细,显然是提早就为她备下了。 “娘子早料到会有这一天?”赵四脱了从莺儿那处*讨来的衣衫,将自己娘子与她备下的新衣换到身上。 云倾与她整了整袖口,又将一面铜镜压在了车内的桌案上。 赵四朝铜镜上瞧了瞧,只觉镜中人无半分女子模样。硬说来,好似一个男子在穿女装。 “夫君莫急!且容云倾与你改改。”云倾说话间,先取出漆奁,往赵四脸上涂了一层妆粉,又以红棉沾取了些胭脂,晕开赵四倾两颊。终,取了一支黛笔,细细与赵四描眉。云倾的手法轻容且熟练,宛若在描摹一水墨画。 赵四坐在铜镜前,任由云倾摆弄。 当着赵四看到镜中面容逐渐失去男子的轮廓,渐生出女子的娇柔,连她自己也看不出,不禁哑然失笑:“娘子竟还有这等绝技。为夫算是开眼了。” “怎么,夫君竟是看不中云倾的手艺?”云倾眼神一慌。 赵四苦笑着摇摇头,道:“并非如此。我只是在想,我若成了女子,娘子可还能是我的娘子?” “怎不能是?夫君与我成亲时,就是女子呀!”云倾依偎到赵四怀中,与赵四十指相缠,道,“那日中蒋夫人药丸时,我便想了,夫君定是心仪我的。之所以老是躲躲闪闪,皆因怜惜云倾,恐误了云倾。如此,夫君倒不如翻过来想。那便是云倾是中意夫君的,是云倾贪心,才误了夫君……招致大祸,以至于在这小小的岑州城躲躲藏藏。” “夫君或还不知道吧。敏姐姐本名严敏,其母族在岑州城亦是豪奢。你若入赘到她们家,却比云倾成婚好上千倍百倍。加之,敏姐姐的医术也是世间少有……想来。夫君日后还是莫要怨恨云倾才是。”云倾说到尾处,竟是泣不成声。 第28章 赵四轻拍云倾背心,俯首将她颊上的泪珠吻掉,扬唇道:“娘子怎么会那般想。我怜你尚且来不及,如何舍得怨恨你?” “只是,你说的敏姐姐,可是……”赵四后半句话未出口,马车忽地一震。赵四当即搂住云倾,却听一童声入耳。 “镜心盟岑州分坛坛主九霄求见逆鳞教云教主。” “教主?”赵四愣了神,云倾也跟着愣了愣。 两人面面相觑,赵四只当那九霄是认错了人。 不想,燕儿隔帘相问:“小姐,见还是不见?” “去桃花坞。”云倾伏在赵四怀中,给了燕儿另一个答案。 “好!” 燕儿应答之声传入帘幕。赵四扶云倾坐正,稍稍舒了一口气。 谁料,赵四那口气还未吐完,车帘忽地被掀起,一短发女童灵巧地钻进车来,大大方方地落座在赵四与云倾对面,与赵四打招呼道:“美人儿,你欠本坛主的恩情该偿还了。还不快让你门人与我奉茶。” “咳。我不是逆鳞教教主。”赵四轻咳一声,红了脸。 云倾提袖掩住唇,迟疑道:“车里只有玉露楼花魁云倾与她夫君赵天骄。九霄坛主定是找错人了。” “休要骗我。”九霄拉下脸,“一个时辰前,本坛主刚刚在岑州城外与云教主见过面。彼时,云教主正在假扮端王。这件事,想必云教主一定不会抵赖吧。” 云倾抬眸去望赵四,赵四眨眨眼,转与九霄抱拳道:“我确实与恩人在岑州城外见过面。但我不是教主!” “胡说!”九霄怒叱道,“我九霄打出娘胎就行走江湖,还从未遇到像你们逆鳞教这么缩头缩脑的教主!一寻不见,二寻不见,如今堵在车上,还不愿现真身。如此,便没有什么好啰嗦的了!” 九霄娴熟的在耳边击掌,车外顿时从四面都传来一阵阵连绵不息的威吓。 “何人敢为难我镜心盟——” 那威吓听来,皆是女子,约合五十余人,高低不齐,似百鬼夜哭。 赵四听得直皱眉。 云倾提壶与九霄倒了一杯桂花酒酿,道:“九霄坛主请喝。” “这还差不多。识时务者为俊杰。”九霄翘起二郎腿,抱住装了酒酿的玉杯,晃了晃,抬头冲赵四翻个白眼,道,“云教主,知晓怎么化干戈为玉帛了吗?我知道你不见我,皆因你车里藏了个小情人不方便。但逆鳞社替你们截杀点苍宫副宫主之恩,你不可不报。你若不报,明日我便送信至点苍宫,告诉她们是逆鳞社杀了点苍宫副宫主惊鸿。” 第32章 凡走正道者,定能遇到同心之人 “你意如何?”赵四放弃纠正九霄。 九霄闻声,当即“啪”得一声,将手中的玉杯扣在小案上,勾唇道:“本坛主,要的很简单,只要你们逆鳞社做两件事。其一,帮我们镜心盟找找副盟主。其二,以你们逆鳞教之名,助我拜入点苍宫。” “为何要逆鳞教助你拜入点苍宫?”赵四嗅到了一丝丝阴谋的味道。 九霄浑不在意道:“云教主,这是给你报恩的机会。你定不要错失了。我们在玉露楼里有眼线。据线报,数日前,你密邀逆鳞教副教主莺儿密送你到玉露楼。你担心行迹败露,命逆鳞教左护法燕儿设计遣散玉露楼。玉露楼遣散后,点苍宫前弟子严敏受太子之命,乔装改扮去玉露楼中与你接头传令。接过头,你就找到了血盟教主夜闻钟去行刺六皇子。行刺失败后,你朝夜闻钟洒了化尸粉。又假冒端王,试图栽赃六皇子手足相残……你说说,若是端王、六皇子、血盟、点苍宫都知道了这件事,你们逆鳞教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江湖是你家开的吗?任你信口开河?”赵四仿着九霄的动作,一巴掌拍向小案。小案瞬间裂开了一条缝。 九霄见状,好奇道:“江湖传闻,不是说云教主你不会武功?” “确有此事。但我有蛮力呀。”赵四抬起手,背对着九霄,吹吹手上的碎木屑。 九霄收起二郎腿,翻手去探赵四的脉。 赵四未动,九霄连连道过数声“不对”,又与赵四道:“你这脉象似是被人封住了筋脉。看着封筋脉的路数,应是出自我镜心盟。” 赵四不以为意,反逗弄道:“那还不快与我解开?” 九霄一摊手,认真道:“封人筋脉这等绝技,可是我这一小小坛主能学的?据我所知,江湖上,会此绝技者,不超过三个人。其一便是我们镜心盟副盟主,其二嘛,或是点苍宫那个臭婆娘。” “怎么你们这个江湖就四个门派吗?”赵四打了个哈欠。 九霄怒道:“休得无礼。偌大江湖,若论门派,林林总总,或有几千个。但谁让那点苍宫的贼婆娘投靠了朝廷,又生了个好大儿。若不是江湖门派与她那好大儿撑腰,她那儿凭什么登上太子之位。” “这么说,霓练仙子是当朝皇后?”赵四来了点兴致。 “呸!她也配!她不过是混入宫中的洗脚婢!现在都没名分呢。”九霄话锋一转,与赵四数落道,“你堂堂一教主,竟连这等琐事都不知晓。我们副盟主果然料事如神。” “她料了什么事?” 九霄道:“她说你们一群弱质女流,妇人之仁,难成气候。” “那也比你们副盟主自己下落不明强阿。”赵四反唇相讥。 适时,车外传来的哨声。 “你——”九霄扼住怒气,转从前襟掏出两本册子丢在案上,“失陪了,云教主。我们三月后再见。” 话罢,九霄拿过桂花酒酿一口饮下,掀起车帘,跳车而去。 九霄一走,马车忽地又动了起来。 赵四不明。 云倾一面拿过九霄丢来的册子翻翻,一面与赵四解释道:“那九霄功夫诡谲,燕儿定不知那人上过我们马车。燕儿性冷,知了此事定会自责,夫君便也不要让燕儿知晓了。” “至于逆鳞教嘛。那是个误会。”云倾将一册子递与赵四,轻声将逆鳞教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原来,逆鳞教初始并非什么江湖门派,只是燕儿筹钱买下的一个小院落。那院落中住得也多是燕儿从青楼酒肆、歌坊船坊中搭救来的忠良之后。后因当朝太子赵景恒屡次封禁,燕儿决议将院落改名作“逆鳞院”。“逆鳞院”几经易址,终有了几个分院,于是江湖人将之称作“逆鳞教”。 “至于我这个教主嘛。”云倾笑出几分苦涩,“自然是不成事的。夫君或是不知道,江湖上都是打打杀杀。强如血盟,镜心盟……盟中皆是诸如夜闻钟、九霄之流的习武人士。其盟中事务也繁杂。而如我们逆鳞教,不过是扯个虎皮做大旗,吓唬旁人罢了。” “那你们教众……” “多是右护法柳絮儿在接济。” “也是苦了娘子。”赵四心疼地将云倾纳入怀中。 云倾靠在赵四肩上,轻轻道:“夫君不必为我忧心。那九霄坛主想去点苍宫,我助她一臂之力便是。至于助她们找回副教主。云倾以为,无需太费心。” “这是为何?” 云倾将另一册子递与赵四。 赵四接过一看,只见册子上竖着写了八个大字“镜心盟副盟主小传”。 赵四翻开,入目即是一篇小记。 “宝和三十二年一月一日,副教主从京师至岑州,夜战,斩杀点苍宫宫众两人。” 翻开第二页。 “宝和三十二年一月二日,副教主居岑州,夜战,斩杀点苍宫宫众四人。” 赵四索性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宝和三十三年二月一日,副教主从***至岑州,遇太子亲兵,被俘。” 赵四看到“被俘”,当即放在膝盖,与云倾同看,小声道:“这不是知道下落吗?” 云倾指着被涂抹掉的“***”,猜测道:“或是只知其人被太子擒走,但不知被太子藏在何处。” “那要帮着找吗?”赵四看向云倾。 云倾禁不住抬指点点赵四的眉心,揶揄道:“夫君倒当真是好心肠。你可知当朝太子是谁?可知他身在何处?若是连这些都不知晓,寻不寻人,又与我们何干?” “况且。夫君忘了。我们此行是去敏姐姐府宅避祸。这些江湖事,我这做教主的尚不在意,你这堂堂的教主夫君又何必上心。只将今日事看作一场大梦便是。待到了桃花坞,云倾定教你吟诗对句簪花描眉。”云倾说话间,抚上赵四眉眼,笑了笑,好奇道,“夫君,你怎么这般这么看着我?可是我说得你不喜欢?” “怎是不喜欢。我只是在想,九霄为何会把我看作了逆鳞教教主,把你看作了我之门人?”赵四端详着云倾,丝毫不觉得自家娘子有任何地方不雅致。 “夫君倒是会夸人。”云倾掩唇笑了一阵,凑在赵四耳边,低声道,“这还不是因为九霄入门时,瞧见了我在夫君怀中。且看吧,不消几日,江湖就会传遍逆鳞教教主云倾好女色!” 第29章 “当真?”赵四只当云倾在诓她。 云倾拿过九霄留下的《江湖笔记/宝和三十二年/三辑》指给赵四看:“就是此物。” “哦。”赵四好奇地放在膝上同看,只见《江湖笔记》首页就列了八个提要,分别是: 母老虎蒋三虎选小婿,俏花魁傻云倾急嫁夫 鬼见愁莫老愁埋名酒,花飞剑冷玉剪诛贼首 黑煞神夜闻钟失尸骨,寻春人逢春敏觅旧仇 镜心盟诛心客魂何处,点苍宫仙霓练化玉帛 “娘子?”赵四点了点“俏花魁傻云倾急嫁夫”,扬唇道,“何不看看这个?” 云倾当即按住赵四是指尖,软声劝:“夫君,这书中皆是江湖传言,做不得真的。不如看看别的。” “可我就是想看。”赵四不松手。 “那好吧。那要等到了桃花坞,拜见过敏姐姐之后再看。”云倾轻轻从赵四手中抽回书,递与赵四一本《三十六计》,道,“都是寻个消遣,夫君不如看些有用的。” 递罢,云倾又从足边的书箱中,取出一本,握在手中,细细去看。 赵四一侧目,只见其册子上写得是《笠翁对韵》。 “这书可是开蒙用的?”赵四捏着《三十六计》,静心想想,额侧竟又忽然发疼。 云倾未察,含笑道:“夫君前尘尽忘,尚记得这册书,足证此书有趣。” “不知娘子觉得是何处有趣呢?”赵四压着头痛,挤出笑意。 云倾道:“处处都有趣。便是‘罗对绮,茗对蔬’。便是‘玉烛对冰壶’。便是‘松阴白鹤声相应’……” “镜中青鸾影不孤?”赵四忍着头痛念出心间浮动的联句,眼前瞬时又闪过了一些旧影。旧影中,她似坐在高位之上,目之所及,皆是跪在地上的儒生。其中一人,约合不惑之年,鬓发早白,却仰着头,扬声吟诵“松阴白鹤声相应,镜中青鸾影不孤”,吟罢,刽子手手起刀落,刑场上血流成河。与此同时,只听一声“爹爹”,一把长剑朝着她的面门劈来。 “呼——”赵四被那旧影中的长剑,惊得倒呼一口气凉气。 “怎么夫君?”云倾担忧地蹙起眉。 “无无事。”赵四恐云倾忧心,遂话锋一转,笑问道,“我只是被‘松阴白鹤声相应,镜中青鸾影不孤’这两句魇住了。娘子可知这两句是什么意思?” “这两句呀。夫君却是问对人了。”云倾摊开手中书册与赵四看,“这两句,云倾自识字起,便被爹爹讲过好多次。这‘白鹤’也好,‘青鸾’也罢,说得都是高洁之士。所谓‘声相和’‘影不孤’,说得也尽是,凡走正道者,定能遇到同心之人,万里互勉。” “竟是这般。”赵四惊讶,“那娘子,你且告诉我,我梦中那人,为何会在刑场上诵出这对句?” 第33章 夫君竟知道朱友明? “什么?刑场!”云倾错愕地望着赵四,放下书,伸手探了探赵四额头,小声道,“夫君,你莫不是记错了。刑场上多是穷凶极恶之人,其岂会在刑场上念这等脱俗的联对。” “娘子说得在理。”赵四握住云倾的手,不敢多说,唯恐吓到了自己娘子。 云倾与赵四斟了一杯茶汤,劝慰道:“夫君且喝一杯安神汤,安安神。我们也快到敏姐姐家了。” “多谢娘子。”赵四端茶待饮。 不想,马车停下来了。 赵四只当是到了桃花坞,起身欲扶云倾下车,谁知帘幕竟是被挑起一个角,接着露出燕儿的脸。 燕儿冷冷道:“小姐,道旁有人在卖子救母。” 赵四闻声,掀起车帘,与云倾一同看向道旁。 单见道旁聚了不少人,将那卖子人围了一圈。 赵四半眯着眼,终是未能看清卖子者长相,好在其竖了一面大白旗,旗上写了八个大字“卖子葬母”“为友翻案”。 赵四好奇“为友翻案”是何缘由,就听人群中起了争执。 买家问:“为何你标一两银子,我出了三十两,你却不肯卖?” 卖家回:“因为阁下没有对上老夫诗。” 买家问:“什么诗?” 卖家答:“满庭紫雪长不扫……” 赵四下意识探出窗接上下半句:“闲抛簪组对清吟。” 赵四话音未落,云倾吩咐燕儿,道:“买下。” “是。”燕儿领命下车,放下车帘。不多时,车帘又开,赵四看到燕儿回到了车上,身后跟了一老一少长相。 燕儿冲着云倾禀告道:“小姐。那卖子人想见见对诗人。” “且邀他上来吧。”云倾轻轻应答。 “是。”燕儿领命。赵四即看到一五十上下的男子,领着一十多岁的少年登了车。那少年身上背着一个包裹,腰挎一把长剑,男子着儒衫,带着儒巾,一身书生打扮,背负一个书箧。 赵四心道,那男子看着并不像是卖子葬母之人,却见,那男子竟是皱这一双剑眉,孟浪得将她与云倾看了又看。 “诗是从云倾小姐这处听来的。”赵四折中介绍。 男子闻声,先是一愣,后涕泗横流,跪坐到云倾对面,从随身的书箧中取出一个黑陶酒瓶,两个黑陶酒杯,又分别斟满酒,先取一杯,洒在车上,哽咽道:“相逢先敬令尊。云小姐,一别经年,志贞上次见你,你尚及我膝,令尊也尚在世。如今岑州再逢,我本无脸见你,谁想今日有缘。却说,那年令尊弃世,我欲与他同去。奈何家慈尚在,故偷生至今日。而今家慈先逝,志贞便有意去京师,递诉状,还令尊清白。奈何膝下有小儿,恐其受牵连,才出此下策,卖子葬母。不知云小姐可愿我儿改为你姓,与你同姓‘朱’?” “这。”赵四腹诽,这男子或是错认了云倾。赵四记得清楚,云倾卖身契上写得清楚,云倾分明姓“王”。 不过,云倾怎么不答话? 赵四低眉去望云倾,云倾却在看那少年。赵四跟着去看少年,就见那少年涨红了脸,“呼啦”一声站起身,冲着男子怒气冲冲道:“不,爹。我孙朱志,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要与你同去京师。那狗皇帝若还不明悟,我就刺他对穿!” “胡闹!”孙志贞转头怒斥,“我若死了,你尚可收我骸骨,承我遗志,再寻机进京告御状,与你平宽叔父洗去冤屈。你若与我同去,岂不是平宽再无洁白之日?” “况且,我意已决。”孙志贞整整帽冠,敬过云倾一杯酒,又取出一个四寸见方的木盒刚在案上,转与儿子孙朱志问,“可还记得爹为什么给你取名叫孙朱志?” 孙朱志红着眼,道:“爹爹说,儿要继承朱叔父的遗愿,为万世开太平!爹爹还说,儿要继承爹爹的志向,为朱叔父翻案。” “还有呢?”孙志贞不满意。 孙朱志抬高声音道:“爹爹说,希望儿长成像朱叔父那样的人。要镜中青鸾影不孤!” “好!志儿呀。日后莫要再练剑,跟着云倾姑娘好好读书。若是有机会,我们京城再会吧。” 孙志贞话罢,背箧就走,赵四目惊口呆。云倾则望向孙朱志,柔声问:“怎不去追你爹爹?” 孙朱志一声不吭,落座在云倾对面,解了腰上的长剑,伸手抛出车外,又从包袱中抽出一本《中庸》,放在膝上开始翻看。 赵四见状,惊得下巴都合不上。云倾看了半晌,倒是从随身的书箱中另拿来一本《中庸》,递给孙朱志,道:“你既喜欢你朱叔父,这是你朱叔父的批注过的书,你且看看吧。你若有文章,岑州胡大人也是你朱叔父故旧,我可助你一臂之力。将你举荐与六皇子。” “这并非正道。”孙朱志接过云倾递来的书,头也不抬,笃定道,“我爹说我是状元之才。去年我已过了乡试,拿到了魁首。今春亦去过京师参加了春闱。” “那令尊为何会弄出卖子葬母这等事?”赵四不解。 孙朱志咬牙道:“我亦想知道。” “不过是担心太子登位罢了。”云倾望向孙朱志,情真意切道,“孙公子,令尊之举,着实令人钦佩。至于你,无需为姚太傅之事费心。他之冤屈,云倾会雪。” “云倾?”赵四听不明白云倾的话,但她却无端知晓,此时云倾很伤心。赵四从案下握住云倾的手,坚定道:“我陪你。” 云倾不语,只是握紧赵四的手,直至马车抵达桃花坞。 马车到桃花坞时,天色已晚。燕儿掀起车帘后,赵四即看到严敏着了一身华服,领了一双儿女,百余个仆婢来迎。 赵四眨眨眼,不知如何应对。 倒是孙朱志先跳下车,和严敏见礼,道:“岑州孙朱志。” 严敏笑应:“不知是孙府人,还是朱府人?” 孙朱志道:“云府人。” “我还当是赵府人呢。是吧,骄儿妹妹。”严敏把话头递给赵四。 赵四一愣,云倾已是扶着她下了车辇,朝严敏见礼道:“叨扰敏姐姐了。” 第30章 “什么扰不扰的。快随我进去吧。同我一起来的那丫头还热着呢。莺儿正守着那丫头,所以没有同来。倒是云倾妹妹你。此番来了我府上,定要好好玩耍一番,莫要再想些糊涂事。”严敏说着话,领着赵四一行人,分别坐上一小轿。经一盏茶功夫,小轿到了一间灯火通明的花厅。严敏遣仆婢,将赵四、云倾迎了入座,不多时,就布了七七四十九道膳食。待众人用过膳,严敏又将赵四、云倾一行人安排在同一宅院。 五更天,赵四洗漱罢,同云倾躺在檀木雕花床上,赵四迟迟没有回过神,云倾亦伏在赵四的肩上,望着合上的雕花窗。 “娘子在想什么?”赵四舔舔发干的嘴。 云倾指着窗纸上透出的烛光,道:“朱志还在读书。” “这是自然的。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朱志读书时呀。”赵四戏谑道,“说不定,他当真能考上状元。替朱友明翻案。” “夫君竟知道朱友明?”云倾眸光亮了亮。 赵四道:“刚才席间朱志告诉我的。他说,他要翻案的朱友明,正是我车上与你问过的那个人。朱志说那人是废太子太傅。废太子被废时,今上说他,为师不严,结党营私。被诛了九族。朱志他父孙志贞,彼时供职大皇子,也就是今太子府,才免遭屠戮。” “那夫君以为当朝太子如何?”云倾敛目。 赵四搂住云倾的腰,懵懵懂懂道:“我不想骗娘子,我不知晓。我未见过太子,也不清楚他的为人。” “但。我知道,六皇子不是好人!”赵四将白日假扮端王出城后被六皇子追杀一事,和盘托出。 云倾沉默片刻,轻轻问:“夫君,你若是端王,你会如何对付六皇子?” “我会告诉血盟,是六皇子杀了卫大哥。”赵四遗憾道,“可惜我不认识血盟教主,也没有办法让其相信,卫大哥不是我杀的。” “放心,此事交与敏姐姐。”云倾拥钻入赵四怀中,二人相拥而眠。当着赵四睡去,云倾又从赵四怀中脱身,着衣出了门。 翌日,赵四醒来,即见云倾在正坐在妆镜前,由三五个婢子侍奉着梳妆。 “娘子!”赵四赤脚走到云倾身后。 站在云倾身侧的婢子,立即与赵四跪地呈上一个木盒。 赵四开盒一看,只见盒中有地契、银票若干。起手翻来,竟是三进三出的宅子一座,良田六十亩,白银三百两。 “敏姐姐给的?”赵四接过婢子手中的木梳,替云倾梳发。 云倾摇摇头,犹豫片刻,道:“夫君且收好。这皆是孙志贞前辈留下的。云倾已问过姚志,朱志说,孙前辈有言,这盒中之物,不许其伸手,尽数归我。我想想,夫君无物傍身,收下亦好。况且,敏姐姐这府上虽好,却也不是久居之地。我们呆上几月,便去孙前辈府上住,可好?” 第34章 小云,你不了解骄儿 “好呀!娘子说得,自然是极好的。”赵四弯着眉笑,也不去再管那盒中的物件,只是将眼前的青丝梳了又梳。直到木梳插在发间能滑下去,赵四才堪堪停手,换了个会绾发的婢子上来,与云倾绾了个妇人的发髻。 云倾绾好发髻,即起身,换赵四坐在椅上,取梳来,与赵四绾了一个相似的发髻。只是云倾的手,似是比那婢子更巧,巧到,绾发那婢子瞧过云倾的手艺后,立即跪地,与云倾请罪道:“唐突了夫人,是婢子之过。请夫人责罚。” “责罚什么。”云倾含笑唤婢子起身,一面端正赵四下颌,看看镜中倒影,插上一些金玉珠钗,一面不作伪与婢子道,“我学了你的手艺,拜师尚且来不及,怎会责罚你?燕儿,且拿赏银来。” “是。”燕儿依言拿来赏银赠与婢子。 赵四转过身,仰头望着云倾,称赞道:“娘子果然聪慧。方才那丫头与你绾发时,我便有心学一学,想着日后或是可以未娘子绾发。不想,看了一遍,竟是半点也未记下。” “记这做什么。夫君若想学,日后我教你便是。倒是这位妹妹,若是愿意,可来我与敏姐姐定下的昙花宴露上一手。”云倾说罢,燕儿即与那绾发女子递上了一封烫金的邀函。 赵四见机朝燕儿伸手。 燕儿也颇具眼色的递了赵四一封。 浅粉色邀函入手,赵四显示将函封上烫金的“昙花宴”三字摸了摸,翻开,即见里面除了右起四行,是宴会的时间、地点,余下十行写的尽是些某某府某夫人、某某府某小姐云云。 赵四咋舌,问:“敏姐姐人脉竟这般广? 云倾扬唇笑笑,摇摇头,带着赵四看了邀函的落款。 “柳絮儿?”赵四出声念出落款,眨眨眼,终于从记忆里捞出来了柳絮儿。在赵四的记忆中,柳絮儿似与自家娘子的手帕交,又与端王有牵连,之后嫁入太子府,还做着一些成衣店的生意。 “她不该在京师吗?”赵四凭着感觉瞎问。 云倾合上邀函,轻声道:“原是该在京师的。但近来京师出了些事,又逢太子来与六皇子庆贺,便随着来岑州了。夫君若不想见,云倾再与敏姐姐说说,换个地方便是。” “娘子说哪里话。我只是对柳姑娘略有耳闻,哪里谈得上想见不想见。倒是娘子,可万万不要因柳姑娘,冷落为夫才是。”赵四眨眨眼,说到尾处,脸便红了。忍住心头一些酸话,赵四对云倾那传说中的手帕交想了很多。 依莺儿之言,那柳姑娘虽文采不出众,但赚钱却有两把刷子。依云倾之言,那柳姑娘虽是成了太子侧妃,但待云倾却无半点怠慢。那柳姑娘,不会是奔着她家娘子而来吧。 赵四兀自想着,一时有些其郁。云倾不知,便是一边同赵四乘轿,前往花厅,与敏姐姐一起用膳,一边轻轻挽着赵四的手,将柳絮儿与之说了又说。 云倾道:“絮儿是个美人。” 赵四颔首,腹谝道,那是自然的。自家娘子是美人,若无意外,同性相吸,其之手帕交,亦该是个美人。 云倾道:“絮儿生了一双抓财手。” 赵四半闭眼,胸闷。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赵四现在最怕听人能搞钱。寻思着,定要早早离开此地,弄个营生,赵四咬了咬唇。 云倾瞥见,只当赵四烦了,即道:“絮儿最喜射箭,夫君到时,可寻机指点她一二。” 赵四整个脸都拉了下来。 “不教。任旁人再喜欢,我赵天骄只愿教娘子射箭。” “夫君?”云倾好奇地望着赵四。 赵四别开眼。 直到云倾靠在赵四怀中,吻了吻赵四唇角。赵四才面色稍缓,哑着嗓子道:“娘子,你莫要嫌我多事。着男装时,遇上诗情,我便怕,你对嫁入端王府上心。遇到胡大人,我又怕你对胡大人上心。如今脱了那层皮,我来时路上,怕你对敏姐姐上心。今晨,又怕你对柳絮儿上心。我知这般想不对。但。” 赵四咬唇不语。 云倾望着赵四的眼睛,伸出玉指,摸摸赵四的脸,忍俊不禁,道:“夫君竟是这般想的。夫君既是这么愿意想,不如再想想,若是云倾当真看上她们哪一个,夫君会怎么做?” “我。我。我不知道。”赵四在轿中抱紧眼前人,不舍道,“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娘子不懂得。你是我记事起,见到的第二个人。自从见到了你,你就成了我的妻子,我们再也没有分开过。如果你告诉我,以后某一天,你身边那个人不是我。那,那。” 赵四“那……”不出来后半段。 云倾逼问道:“那有如何?” 赵四咬唇道:“那我定是要寻遍天下密术,找到能让人前尘尽忘的良药。” “那夫君可是打算,与我灌下,再将你我之事颠倒一回?”云倾回抱着赵四,轻拍其背心,软软糯糯道,“即便真有那日,夫君也不应如此。感情之事,不能勉强。” 赵四怒极反笑道:“我怎会那般。娘子,若真有那日,我定会先寻一人与你送信,再自行灌下那药,醒来又去寻你。” “你——”云倾蹙蹙眉,迟疑了一阵,方才点点赵四的眉心,娇嗔道,“夫君,莫要说那些傻话。这世上岂有能让人前尘尽忘的药。若真有,夫君当真不怕自己遇到的是敏姐姐吗?” 云倾还欲再说,轿子竟是停了。于是,抱着云倾的赵四与牵着欣儿的严敏四目对望。 两人皆愣,倒是一旁的欣儿,摇摇严敏的手,欢快道:“娘亲!娘亲!四爹是不是要给咱们府添丁啦?我想要个妹妹,你能不能给四爹说说,那样,我就不用和羽哥哥一起玩啦!” 欣儿话音未落,严敏先怒了。匆匆命一旁壮妇抱走欣儿,严敏一边邀赵四、云倾二人入席,一边与赵四赔罪道:“骄儿,莫在意。欣儿她只是童言无忌。” 赵四不语。云倾接话道:“无妨的。敏姐姐。欣儿也不过缺个玩伴罢了云倾小时,也日日盼着族中能多几个姐妹,好好玩耍。” 第31章 “那就好。”严敏先二人落座后,即有婢子上前,张罗了十余人上菜。眨眼间,桌上盛满了珍馐美馔。 赵四伸手即取了一碗白米饭。 云倾起身接过赵四的碗,含笑道:“容云与夫君布菜。” 赵四眨眨眼,心道,虽然娘子是好意,但她真的只想吃白饭。 不想,同桌的严敏竟也是与云倾笑道:“不必了。小云。你且安心吃吧。骄儿她只是喜欢吃白饭。” “还有这发髻,虽是好看,也不必插太多金玉,骄儿她不喜欢这些。”严敏说得轻描淡写,但其周身那种久居人上的气度却格外压人。 “是吧。骄儿。”严敏命婢子与赵四沏上一杯凉掉的茶,送到赵四身边,催促道,“这是你爱喝的,快喝了吧。” 云倾皱眉,挡住那杯茶,不悦道:“敏姐姐怎能与夫君沏凉茶?” “她喜欢!”严敏迎着云倾的目光,一字一顿,“小云。莫要以为成*了亲,便万事大吉。你不了解骄儿,明眼人一看便知。” “谢敏姐姐。云倾记下了。”云倾面白如纸。 赵四见状,索性夺了旁的婢子手中的茶壶来,倒了三杯,一杯与严敏,一杯自留,一杯与云倾。 分罢,赵四端杯便喝,喝后,虽是唇间、舌间、喉间、腹间处处难受,仍是与严敏扬唇笑道:“敏姐姐与我不过一面之缘,定也未必真了解我。” 笑罢,赵四端回自己的碗,与自己布了一水素菜。无论是青绿色的鲜笋,还是清水滤过的虾仁,都看得人胃口大开。又起筷,与云倾布了山药、木耳、肘子、红烧肉,才埋头开始用膳。 这顿膳用得很慢。确切说,是严敏用得很慢。因是赵四布得菜,云倾一筷一筷,已是用尽了。赵四则是吃完了白饭,余下的尽数剩在碗中。至于严敏,则等着十来个婢子每盘菜取上半勺,由一婢子侍奉着,细嚼慢咽。 待到严敏吃到第九个菜,赵四站起身告辞,道:“敏姐姐你先吃。天骄困了,要带娘子回去歇了。” “好。”严敏毫无为难赵四的意思,只是望着云倾,淡淡道,“小云,柳侧妃递了拜帖,说三日后就要来府上。你记得到时让骄儿穿男装见客。” “还有。骄儿的腿,我已经想到了方子。两日后,我派人与你把药丸送去。”严敏话罢,不再多言,继续用膳。 云倾答了一声“多谢敏姐姐”,就起身扶着赵四坐回到轿中。 赵四一入轿,即握住云倾的手,道:“娘子受委屈了。我们明日便搬到孙前辈府上去吧。” “夫君说哪里话。”云倾看看赵四,低眉笑了笑,拉住赵四的手,自嘲道,“哪是云倾受了委屈。分明是夫君受了委屈才是。受委屈怕什么,怕得是敏姐姐说得,竟是真的。夫君当真是爱吃白饭、喝凉水、发间轻轻。” 云倾在赵四袖中找找,摸出几根金簪。 赵四哑然。 不想,云倾又是笑着靠在赵四怀中,小声道:“云倾倒还是得谢谢敏姐姐呢。若不是敏姐姐,云倾还不知,夫君只和云倾共过一次膳,就记下了云倾的口味。夫君今日与云倾布的菜,皆是云倾喜欢的。” 第35章 柳侧妃明天就到了 “这都是小事,娘子太见外了。”赵四搂紧云倾,“况且只是记下,又不是会做。娘子能吃上,终承得还是敏姐姐的情。” “敏姐姐是好人。奈何嘴上刁钻。”云倾叹口气,“夫君,我日后不会也变成那样吧。” “想得美。”赵四笑出声,“我何处可敌我那死去的堂兄长?” 赵四俯身吻着云倾,逼其连唤了数声“好夫君”,才在轿子停稳后,打横抱着云倾,回了卧房。 赵四一入房,便觉房内静的吓人。待她快步走到雕花床边,抓着垂在床沿的被面一拉,立刻滚出一个头戴玉冠,脖挂长命锁,腰缠玉佩,脚蹬皂靴的小公子出来。 赵四定睛一看,竟是前几日见过的羽儿。 羽儿见来人是赵四,也不管赵四怀中抱的是云倾,当即举着双臂,站在榻上,和赵四闹哄道:“四爹抱!四爹抱!羽儿要四爹抱!” “问问你四娘!”赵四回手,露出云倾的脸。 云倾朝羽儿伸出手,轻笑道:“还记得四娘吗?” “不记得!不记得!”羽儿一与云倾照面,当即又钻入被褥中,蒙住面,“不记得四娘。四娘快走!羽儿不想见四娘,四娘坏。” “四娘做什么了,你说四娘坏?”赵四摸不着头脑。明明自家娘子才貌双绝! 羽儿翁头翁脑告状道:“四爹!不要问羽儿!你要问四娘!所谓,圣人不死,大道难平。所谓,始作俑者,其无后矣。四娘她伤天害理!” “怎会?”赵四望着云倾。 云倾摇摇赵四胳膊,示意其放她下来。待站正了,云倾伏在赵四耳边,耳语了一阵,即快步离开了。 云倾一走,赵四当即上前扯下被面,抓住羽儿腰带,将其倒提起开。 赵四动手时,想得是将这小子教训一番。 不想,那羽儿一凌空就“咯咯”乐得直拍手。 “好玩!好玩!四爹真好!不像四娘,一来就先要娘亲与羽儿寻了西席。羽儿早上才刚挨了夫子板子。” “倒不知羞。”赵四将羽儿翻转回来,慢慢放到地上,嘻嘻哈哈道,“打板子是什么稀罕事,也值得到处说?” “四爹,你变了。你以前从不这么说我。”羽儿跟着赵四,嘻嘻哈哈。 “那我以前怎么说你?”赵四坐到一太师椅上。 羽儿顺着太师椅,爬到赵四身前,坐好。 “四爹以前只会说,赶明儿也带我去学两天。看看是夫子的板子硬,还是四爹的拳头硬。” “那不因为羽儿长大了嘛。”赵四单手撑住侧脸,双目眯成了一条缝,慵懒至极。 “是的。羽儿长大了!能保护四爹了!也能保护爹了。”羽儿从赵四怀里滑下来,拉着赵四,走到院中,又打了一套拳,给赵四看。 打罢,羽儿摇着赵四的手,跳着问:“四爹!四爹!羽儿打得好不好!好不好!爹说,这套拳你也打过!你还拿这套拳,打退过敌兵!你看羽儿是不是也能跟你去战场上,打退敌兵?” “战场?小子,你还记得你四爹去过战场啊?”赵四蹲下身,面对面看着羽儿的眼睛,“那你记不记得四爹叫什么名字呀?” “好像是什么什么光。”羽儿静下来。 “光?”赵四皱皱眉,“是旭光吗?” “不知道。娘说,四爹你把以前的事都忘了。但羽儿记得爹说,四爹你就喜欢给自己起名字……既然忘了,四爹你再给自己取一个就是了。管它是什么。”羽儿反拍上赵四肩膀,试探道,“四爹,你不会连拳法也忘了吧。你要是忘了拳法,你就得喊我四爹了。嘿嘿嘿。” “好小子!竟是在这儿等着我呢!你等着!你等着!我这就来拿你!”赵四说话间,大笑着伸手去挠羽儿痒痒。 “嘿嘿。嘿嘿。”羽儿撒腿就跑,边跑边喊,“快追呀四爹!快追!我在这儿呢。你跑得太慢了!” “好小子!你等着!”赵四追着羽儿一路跑。快追上了,便放慢速度。落得远了,又加快脚步。如此,一张一弛,二人闹到的太阳西斜。 “回吧,羽儿,四爹累了。”赵四佯装疲惫,落座在院中的假山后,朝羽儿招招手。羽儿蹦蹦跳跳过来刚坐下,院中忽然传出急呼。 “快去找夫人!!就说,就说!老爷在京中出事了。” “怎么还有老爷?”赵四躲在假山石后,和羽儿小声说话。 “就是我爹。”羽儿贴着赵四藏好。 “你爹,嗯,我,我哥他怎么了?”赵四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跳。 “我爹他。卧床几年了。两年前,他就快不行了。今天可能是,可能是。”羽儿没心没肺道,“可能是真的没了?” “怎么会?”赵四不知道该怎么答,只觉心里闷得慌。 羽儿蜷成一团,靠着赵四,道:“四爹。你说我会不会像我爹一样,忽然就不行了,忽然就要死了。然后死了?” “瞎说什么呢!你还没去战场呢。死什么死。忘了你的拳法了?”赵四竭力把话题扯开。 羽儿道:“可爹就是这么死的。他明明回来的时候还是大将军。有一天忽然就不是了。再后来,就是叫我要听四爹你的话。再再后来,娘亲也放弃了。带羽儿来了这儿。四爹,你不会不知道吧。我娘亲医术可好了。” “是吗?好到什么程度呀?”赵四好奇。 羽儿道:“好到,她只要愿意,一个人就不会死。” “那我哥为什么会死?”赵四忍不住反问。 羽儿皱皱眉,跟着反问道:“这不是为了四爹你吗?四爹你忘了,大爹曾经要杀你。我爹不乐意。我爹要大爹放了你,大爹也不乐意。后来,我爹就喝了一碗药,才换了四爹你的……哦,忘了。娘说过,四爹你忘了。忘了就忘了吧。四爹,你别看我今天没哭。那是因为以前哭得太多了。这院里三天五天,传的都是京师出事了。说不定,我爹还活着等我呢。” 第32章 “四爹,我想回去睡了。你明天记得来书房陪我读书。”羽儿捶捶腿,站起身。 赵四轻笑一声,跟着起身。 “走!四爹送送你。” 羽儿道住处离赵四下榻处不远,正在孙朱志屋舍的背后。赵四将羽儿交付给照顾其的嬷嬷,转身回到了卧房。 赵四到房门前,房尚有一片烛光。赵四进房,只见莺儿在房内站着,旁边还立着喜儿。 “姑爷。小姐今夜有事,你先安寝吧。”说话间,莺儿带喜儿与赵四拆了发髻,脱了外袍,扶其坐在床边。扶罢,莺儿告退,独留喜儿与赵四守夜。 莺儿走后,赵四躺在玉枕上,将羽儿与她说过的话想了几遍,起身决意去寻严敏问个清楚。 说来,她虽不在乎前尘,但如现在这般置身迷雾之间,她亦不喜欢。 于是,赵四小心披衣,摸黑出了房门,未惊动喜儿。待出了门,赵四到羽儿那处问了几个嬷嬷,便在一炷香后,走到了严敏房门外。 严敏房内灯火通明,门外有护院把守。护院见来人是赵四,遂退出了一射之地。 赵四当即近门欲进,却听房内有争执之声。 赵四皱眉细听,即听到严敏与云倾的声音。 严敏问:“你打算何时告诉骄儿?” 云倾道:“夫君愿意想起便想起,不愿意想起便忘记。云倾不逼她。” 严敏道:“如此,你莫不是要逼我?小云,你可还记得,三年前你我初见时,你已是端王发妻。如今废太子殒命,你岂能袖手旁观?又或者,你还打算坐收渔利?” “敢问敏姐姐,其间有何利?先太子成废太子时,就大势已去。当朝太子,内得今上之心,外得点苍宫之力。京师,即便端王勉力支撑,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况且。”云倾声音越来越小,“兹事体大。敏姐姐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羽儿想想。” “替羽儿想什么?”严敏声音变得歇斯底里道,“他又不是我的血脉,太子为何不杀了羽儿,为什么要去……” “住口!严敏,你莫不是不知道隔墙有耳!” 云倾一声怒喝,震得赵四忽地回神。 三步并作两步退行到护院处,赵四与护院道:“莫说我来过了。” “是。赵爷。” 众护院复归原位,赵四变得匆忙摸着黑回到房中,躺在床上假寐。待过了五更天,见云倾尚未回来,赵四只得沉沉睡去,再醒来,已是傍晚。彼时,云倾已经回来,羽儿也在房内。 “娘子!”赵四醒来先唤了云倾。 坐在云倾身边的羽儿冲赵四刮刮脸,嘲弄道:“羞羞!四爹竟是这么晚才起来。羽儿已经跟四娘学会一首诗了。四爹要不要听羽儿背背看。” “明日再背吧。你四爹还没用过膳呢。容她先用膳,好不好,羽儿?”云倾拦住羽儿,召莺儿与之拿来了一只蛐蛐笼,“去玩吧。羽儿。” “好!多谢四娘!”羽儿与云倾一行礼,回头冲赵四道,“那四爹,我先去玩啦!告诉你个消息,柳,柳侧妃明天就到啦。” 第36章 娘子,你的脚可真小巧 “娘子,柳侧妃怎么来得这么急?”赵四依稀记得,严敏曾说过,是三日后才到。 云倾上前与赵四理理散乱的青丝,轻笑道:“夫君怎么也跟羽儿一般心性。絮儿她想来便来,夫君倒不必管她。只是为防节外生枝,今日便得委屈夫君了。” 云倾说话间,招来莺儿,捧来一身窄袖男装。 赵四环住云倾的腰,枕在其腰上,低声问:“娘子,柳絮儿可是识得我?” “嗯?”云倾展衣的手顿了顿。 莺儿嬉笑道:“羞羞!姑爷怕是害怕被柳侧妃比下去吧。才说这种混账话。姑爷何曾认识柳侧妃?柳侧妃和我家小姐认识多少年了。姑爷和小姐才认识几天呀!况且,柳侧妃久居京师,姑爷你又生在岑州。这两地隔了千八百里,您又从哪门子认识柳侧妃。” 莺儿越说越起劲儿,其话头落到众婢子耳中,婢子们皆是左顾右盼,互相笑开了。 婢子们一笑,赵四也笑了。倒是云倾低眉以双手捧住赵四的下颌,轻晃着怜惜道:“我的冤家,却不知你一天到晚究竟在想些什么。” “想娘子。”赵四答得极轻,也极认真。众婢见状,顿时跪了一地,齐声与云倾庆贺道:“恭喜赵夫人,洪福齐天,觅得如意夫君。” “赏。”云倾与莺儿一颔首,莺儿当即拿着布袋与众婢子打赏。 赵四转眸看过莺儿发出去的碎银,挑挑眉,与云倾打趣道:“她们一句话便得了娘子赏。我说了这般多,娘子可不能厚此薄彼。” “夫君……”云倾微微一顿,笑意爬到了眉间,“想要何物?” “我,想要娘子永远不离开我。”赵四起身,低眉望着云倾。 云倾语塞。 赵四挽住云倾的手,皱眉问:“娘子可有什么心结?” “夫君以为云倾会有什么心结?”云倾挥退众婢,独留她与赵四在房内。 赵四抬眸看看门扇窗纸上倒影的人影,犹豫了片刻,低声道:“娘子,这是我问你的话,你不该问我。” “那夫君可是有什么心结?”云倾拉赵四在床边坐下。 赵四一沾床,与云倾眨眨眼,忽是单手握住云倾的手,微微用力,就带着其滚到床上。赵四手脚并用,踢翻刚刚叠好的被褥盖到两人头上。 瞬间,黑暗来袭。两人呼吸亦氤氲在咫尺之间。赵四的心跳加速,她亦能觉察到云倾的呼吸的变快。 “倾。倾儿。”赵四一手撑在左侧,一手搂着云倾,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节奏。不想,腰上竟是环了双只手,带着她一点点往下。 赵四热得背脊生出一层薄汗,声音变得更低:“娘子。我,我有话说。” “夫君且说。不碍事的。”云倾借力凑到了赵四耳边,轻轻道,“夫君要记下,你与云倾之间,无什么事是说不得的。” “那我,我便说了。”赵四忍着四处袭来的痒意,呼吸急促道,“昨日羽儿告诉我,他爹爹,也就是我兄长,去世了。不是以前,是昨天。倾儿,我说清楚了吗?羽儿说,昨天,他爹爹辞世了。” “不是昨天。”云倾敛住笑意,“严姐姐和我说,她夫君三个月前就去世了。” “那昨日京师到底传来了什么消息?”赵四语调微沉。 “昨日?”云倾顿了顿,再次笑着勾住赵四,软声道:“夫君确定想知道吗?那云倾说了夫君可不能与云倾记气!敏姐姐昨日收到絮儿消息,说要提前来严姐姐府上。” “怎么会提前来?”赵四抱住云倾,翻了个身,“柳絮儿她不是太子侧妃吗?” “这就说来话长了。”云倾压低了声音,“夫君可还记得端王?” “嗯。”赵四轻声应,“听说他好像躲在端王府里做着缩头乌龟。” “不错。就是这个端王。”云倾赞赏道,“夫君记得不错。絮儿她之所以急急来敏姐姐府上,就是因为絮儿前几日强闯了端王府。她发现,端王府里坐得是假端王。” “什么?”赵四躺在床板上大惊。 云倾不屑道:“夫君莫要惊奇。莫说那端王府里躺的是假端王。江湖上有传闻,囚在宫中的废太子亦是假废太子。” “那真的哪去了?”赵四惊慌道,“娘子可还记得蒋三虎,她让我假扮端王,可是与京师事有关联?” “不对不对。”赵四自言自语道,“我只见过蒋三虎一次,她就叫我假扮端王。这就足以佐证我和端王的相似之处。假扮时,还有六皇子寻来的刺客来袭。那说明,我只要不说话亦很像端王。那……” 赵四悟了。 “娘子,你或是捡到宝了!”赵四扬眉拥住云倾,开怀道,“可算把压在心上的石头搬来了。我想明白了。端王可能和我面相就八分相似。敏姐姐定是见过端王,才会早早与我定下婚约。那柳絮儿定也是见过端王,才会这么急着来敏姐姐府上。” “夫君的意思是?”云倾勾住赵四垂下的青丝,无限缱绻道,“絮儿是为你而来的?” “不是我。是端王。”赵四笃定道,“敏姐姐定要是柳絮儿做什么事,才会设下这么大的局。不过这些与你我无关,要么我们今日就走吧。” 赵四握住云倾的手,坦荡道:“娘子,敏姐姐出手阔绰是真的。她有意要利用你我也是真的。我不知道她要我假扮端王有什么目的。也不知道柳絮儿是不是和端王有什么约定。但我想,如果咱们离开敏姐姐府上,或是还能多过几天太平日子。” “那我们今夜就走。”云倾支撑着要起身。赵四再一翻,再度与云倾亲密无间。 “却也不急这一时。”赵四伸手抚上云倾的脸,有意抬高了声音,道,“娘子,你且把腿抬得再高些。” “夫君?”云倾眨眨眼,跟着赵四抬了抬声音。 第33章 “好!”赵四称赞一声,已是瞧瞧从被中探出脑袋,再打横抱起云倾,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烛火前,灭了房内烛火。 房内烛火一灭,房外就是一阵“呀!”“呀!”的惊叹声。 “夫君?”云倾晃晃赵四的胳臂。 赵四意会,一边放云倾落地,一边摸回到床边,套上自己的鞋,口中作弄道:“娘子,你这脚生得可真小巧。” “讨厌!”云倾揉了揉自己的长袖,弄出一阵衣料摩挲的声响。 赵四惬意地抬手晃了片刻床。待听到门外脚步声渐息,赵四才上前拉住云倾,将关紧的门推开一条缝,大喊了一声,“莺儿。一个人!端热水来!” “是。姑爷!”莺儿的应答声传来,赵四拉着云倾躲在门后。待莺儿一入门,赵四立刻关上门,一手捂住莺儿的嘴,一手扶住其水盆,言简意赅道:“莺儿,有急事。我和你家小姐先走。之后每月十五日,我们会在严府后门东边十五里处等你。你和燕儿、喜儿,寻机来找我们。现在,你松开水盆,自己挪到床上,盖好被子躺好。” 话罢,赵四松开莺儿,莺儿机敏的将水盆递给赵四,转身摸去床上躺好。 赵四见状,转去墙角立柜中,摸出装着孙家地契的木盒,递给云倾,抓出从玉露楼带出的獭兔毛布袋挂在腰上,一手端着水盆,一手拉着云倾,喊了声:“莺儿,倒完水,去羽儿那处看看,看那小子是不是偷了我的春宫图。” 喊罢,赵四贴耳听了片刻,确定门外无人,立刻推开门,端着水盆,拉着云倾,一路去了羽儿院落。 一入羽儿院落,赵四弃了水盆,径直拉着云倾找了其院中嬷嬷,说罢要从后门出府后,那妇人立即领着四个婢子,提着灯笼,一路将赵四、云倾送出了府门外。 二人出了府门,头上一轮明月相照。月光下,是宽敞的官道,既无行人,亦无屋舍。 赵四站在官道上,回望过站在府门两侧的守卫,握紧云倾的手,一边朝仰头看着星象,一边拉着云倾沿着官道快走,小声道:“原以为玉露楼是世间最大的火坑。谁曾想,敏姐姐府上更是一个巨大的牢笼。” “夫君怎会这么想?”云倾跟在赵四身后,夜风吹得二人的衣袂轻轻摇动。 “我不知道。但从羽儿在府中喊我‘四爹’的时候,我便觉得敏姐姐瞒了我一些事。譬如:她似是早就知道我是个女子。且此事不单单是她,便是羽儿也知道。这难道不奇怪吗?”赵四低头找着路,话锋一转,道,“不过我们既是逃出来了,就不用再想这等事了。我们只需追着那颗星星,走到天明。再寻机找去孙前辈府宅便是了。” 赵四指着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停住脚,神采飞扬道:“就是那颗!” 云倾跟着停住脚,仰起头,赞叹道:“夫君识得星星?” “是啊。”赵四回头去看云倾,恰巧撞到云倾眸底。 “原来娘子一直在看我,不曾看星星。”赵四恍然大悟,扬唇便笑,脚下已是走开了。 云倾未答。 待赵四拉着云倾,走过一阵,下了官道,穿了羊肠小道,再走上另一条官道,耳边忽然听到一声软语。 “云倾不看星星,那皆因星星不如夫君颜色好。” 第37章 你们教主云倾,本名朱云倾 “是吗?”赵四面颊一烫,步子倒是较之前慢了。待云倾与肩,赵四方才含笑低声道:“娘子将我比星辰,却不想,娘子更近星辰。” “这又如何说?”云倾好奇。 赵四指指头上的星星,煞有介事道:“那一颗星悬在天上,供得多少人共看。若是换作娘子,依娘子才貌,定有人仰头瞻沐。若是换作我,怕是连羽儿都要笑了。” “怎会。”云倾轻轻一驳,又笑道,“若是夫君担心悬在天上无人看,且放心。依云倾之想,即便夫君身边只有云倾一人,云倾亦是愿跟着夫君的。” “就像现在这般吗?”赵四抬高两人相牵的手。 云倾莞尔,不再答。 赵四倒是欢欢喜喜道:“天下人看不看,我不在意。只要娘子愿意看我,那便万事大吉。” “天下人亦是愿意看的。”云倾七分笑意三分认真。 “那定是娘子喊来的!”赵四含笑与云倾一答,正欲再言,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恐来人是柳侧妃,赵四拉着云倾下了官道,藏身于齐腰的蓬草间。 不多时,就有四个打头的大兵出现在官道上。那四人皆头戴银盔,肩披甲胄,手持长戟,腿跨大马。 赵四下意识想捂云倾的嘴,不想云倾竟是先她一步,捂住了她的眼睛。 云倾凑近赵四的耳畔,声如悬丝,道:“夫君,莫怕。” 赵四不语,却闻耳边“哐哐哐哐——”一阵铜锣响。 只当来人是柳侧妃的仪仗,赵四顺势抬手去拉捂在眼前的柔荑。 谁知,云倾竟是尺寸不让。 料想云倾或是小瞧了她,赵四转头贴上云倾的唇角,带着其翻倒在蓬草间。 二人一翻动,赵四先是与云倾一笑笑,再抬眸,入目的竟是一辆板车。板车四围,有四个官兵把守。板车上摆着六尺有余的方桌。方桌上摆了一木盆,盆内之物看不真切。盆边竖着一七尺高铁架,架上挂着一具白骨。白骨自颈椎以下血肉全无,以上则头颅俱在。那头颅毛发尚在,杂乱的毛发随铜锣声飘动,遮住了颅主人面容。 赵四眨眨眼,下意识伸手去遮云倾的眼睛。不想指尖刚挨上其睫羽,已是摸到了一点凉意。 云倾是认识车上人吗? 赵四定睛再看,只见那骨架旁还打有一白幡。 似是恐路人看不起白幡上的字,白幡旁还左右各连挂了七盏岑州府字样的小灯笼旁。 赵四借那灯笼上的微光再瞧,方看清那白幡上写了十四个大字“乱臣贼子谁人弃,难逃法网天亦诛”,大字旁又有一行巴掌大小的小字“岑州府逆贼孙志贞,宝和三十四年三月十九”。 竟是他! 赵四惊得肩头微颤,忽闻官道外传出一阵“咯咯咯”的笑声。 那笑声甚是阴森。阴森到敲锣声骤停,持戟大兵打马回护,守尸骨小卒亦背靠囚车拔出了刀。 一时间,一切都静了,只余下那笑声,一声高过一声,一声连着一声。 赵四听得汗毛耸立,好在持戟大兵先出了声。 “什么人敢阻我六皇子府守备军巡州?” “镜心盟九霄,奉教主之命,特迎孙志士骸骨!”草丛间传来一阴森的女声 “这里没有什么孙志士,只有贼首孙志贞。坛主请回吧。”持戟大兵以礼相待。 “那就得罪了!”九霄一声提醒,继而一阵香风袭过。香风未散,即有十余个着黑衣的蒙面女子提剑而上,直逼守备面门。守备们提戟欲挡,不想招式未出,已先瘫软在地。 赵四见状,心道,九霄当真是个使毒好手,又闻那守备厉声恫吓九霄。 守备道:“九霄,你莫要张狂。你若杀了我等,六皇子定会与你们镜心盟寻仇。” “糊涂了守备大人。”九霄上前一步,将手中断匕刺入守备心口,天真无邪道,“你若活着,六皇子才会知晓九霄。你若死了,那就死无对证,自然就无人知晓九霄咯。” 话罢,九霄与众女子眨眨眼,众女子纷纷上前,手起刀落,将守备料理了个干净。料理罢,九霄亲自奉来陶坛,将案上孙志贞血肉、尸骨、头颅收入坛中。其手法,算不上娴熟,但甚是敬重。 赵四静静看着,只等九霄离去。谁料,九霄刚与众婢将陶坛封好,云倾即朝着九霄那处讨要道:“九霄坛主!幸会!吾乃逆鳞教教主云倾,与那孙志贞是故交。不知坛主,可愿将那陶坛交与吾?” “娘子?”赵四面色大变。 云倾已先赵四一步,拉着赵四往九霄身边走。 “云教主?”九霄挑挑眉,视线尽数落在赵四身上,“又玩李代桃僵呀!今日可不成哟,九霄今日要送孙前辈回家。” “回家?九霄坛主知道孙前辈家在何处?”云倾面露喜色。 九霄翻个白眼道:“那是自然的。我们镜心盟在道上是什么地位。怎会连孙前辈家在何处都查不明白。倒是你,没看到我正和你们教主说话吗?插什么嘴?” “那我们能与九霄坛主同去,送送孙前辈吗?”云倾挽住赵四,小声与九霄央求。 “这就要看你们逆鳞教的诚意了。”九霄沉下脸,不怒自威道,“要想与我同去,便要替我们镜心盟寻到副教主。” “你们副教主还没找到啊?”赵四打了个岔,揶揄道,“你们不是连孙前辈的府邸都能寻到吗?怎么会找不到一个副教主。” “死物好寻,活人难找。”九霄毫无愧意道,“其实我们近日也已经找到线索。云教主若不乐意……” “乐意之至。”云倾抬声相允。 第34章 九霄摇摇头,不屑道:“不不不!你不行。此事还得云教主亲自应允。” “那好吧。”赵四点点头,冲九霄一摊手,“我们先送孙前辈回家,路上再说你们副教主的事。” “成交!我们击掌为盟!”九霄递酒坛与身边的黑衣人,上前寻赵四击掌。 赵四蹲下身,与九霄对视,两掌相击。 “啪——”一声脆响。九霄称赞道:“本坛主便知自己不会认错人。云教主,带着你的小情人上马车吧。” 九霄说话间,跳上一辆由黑衣人赶来的马车。 “那可不是我的小情人。”赵四一边打横抱起云倾,一边跃上马车。其动作行云流水,看得九霄愣了半晌,才啧啧称奇道:“委实奇了。云教主你这瘸腿是装得吧。本坛主走南闯北,还从未见过有瘸子有你这般身手。不如加入我们镜心盟?” “有什么好处?”赵四抱着云倾,与九霄打马虎眼。 九霄一边命黑衣人驾车,一边与赵四嘻嘻哈哈道:“云教主竟然找我问好处。这加入镜心盟最大的好处,不就是能完成王前辈遗志,替你父亲翻案吗?”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赵四跟着嘻嘻哈哈。 九霄道:“这就没意思了。朱云倾。你莫不是真以为天下人都死绝了?实话告诉你吧。你嫁入端王时,端王就知晓你非云府嫡女。”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云倾从赵四怀中探出头。 “能有什么意思。本坛主的意思就是是,你们教主云倾,本名朱云倾,是废太子太傅朱友明的幺女。废太子被废时,你们教主恰去了云府游玩。若是本坛主记得不错,彼时,你们教主或是八岁左右。对吗,云教主?”九霄话是朝着云倾说,余光却一直在打量赵四。 赵四与九霄一对视,当即冷哼一声,矢口否认道:“九霄坛主莫要胡言乱语吓坏我娘子。你才几岁,怎知我身上事。” “云教主这话说得有趣。”九霄嘲讽道,“云教主费尽心机嫁与端王,不就是怀着为朱家满门翻案的心思么?如今废太子已死,端王闭门不出,云教主不依附我们镜心盟,安有他路?” “你们有什么路?”赵四打个哈欠,厌厌道,“方才你说,我为了替父报仇,嫁了端王。那劳烦九霄坛主解惑,你们究竟有什么杀手锏,能胜得过端王?你们若无什么杀手锏,那我与其和你们合作,还不如想法子助端王登基来得爽快。毕竟,今上能废太子一次,就能废太子第二次。如此,该是你们镜心盟加入我们逆鳞教才对。” “你——”九霄语塞。 云倾淡淡道:“太子之位,稳如泰山。夫君莫要胡思乱想。” “可我与那贼皇帝有不共戴天之仇!”赵四循着九霄话里的那个朱云倾身世开口,“贼皇帝让我家破人亡,我亦要他,家破人亡。” “孩子气了不是。”云倾拉住赵四的手,语调低沉道,“夫君这般,与那孙朱志负气要刺皇帝一个对穿有什么分别。” 赵四不语。 九霄竖起一个大拇指,瞪着云倾道:“云教主说得好!你这丫头莫要颠倒黑白。依我之见,那孙朱志确实该刺狗皇帝一个对穿。” “这并非正道。”云倾颊边飞红,眸底染了怒意,“九霄坛主莫要以为孙前辈遭此横祸,其子孙朱志便会血染金銮殿。说来,孙前辈以命相搏,图得也不过是清清白白做人,坦坦荡荡做事。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其想替朱友明前辈求的,也不过是一份清誉,一*个真相。而假若果如九霄坛主所说,只消将今上刺个对穿,就万事大吉。那敢问与朱友明前辈同死在菜市口的百余同仁之恨,又该如何雪、由何人去雪?” 第38章 恳请孙前辈保佑我娘子百岁长安 “你——”九霄翻个白眼,转身背对着云倾,赌气道,“云教主,你这个小情人果然牙尖嘴利。不过劳驾云教主告诉她,她莫要欺我年幼。她若想辩清楚此事,就该找到我们副教主,与其笔谈一阵,再决断。” “有什么好决断的。”赵四展臂搂云倾入怀,又抬高右肩膀,方便怀中人躺得更舒服些,“我们各干各的便是。你们镜心盟去捅贼皇帝一个对穿,我们逆鳞教去帮朱友明翻案。事成之后,我们遥相呼应,岂不是里里外外都有。” “有道理!”九霄点点头,又摇摇头,“可还是得先找到副盟主才能去刺杀贼皇帝。” “为何?”赵四低眉拨弄云倾的青丝。 九霄哭丧着脸,道:“我只是镜心盟岑州分坛坛主。我们盟在京师亦有分坛。” “那你寻她便是。让她去刺杀贼皇帝。”赵四胡乱出主意。 九霄脸皱成了苦瓜,兴致缺缺道:“我们镜心盟五个分坛坛主都只听令于副教主,从未见过面。据我所知,除了我,其他四个分坛坛主,也皆不是在江湖舔血。” “那九霄坛主你可得加把劲,莫要那贼皇帝寿终正寝时,仍没等到你的对穿。”赵四随性说着俏皮话。 不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九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道:“杀不了老了,可以杀个小的。那贼皇帝藏在京师杀不到,那鬼太子却是要来岑州了。等太子来了岑州,我定与他送一份大礼。” “小心行事。”云倾轻轻道,“太子出京,身边定有不少能人。” 赵四附和道:“是啊。恩人。你可千万不要一人去挑事。你还记得死在于六皇子之手的夜闻钟吗?” 赵四一提夜闻钟,云倾与九霄皆是好一阵沉默。好在,只过了一炷香,马车便停住了。 “云教主,请!”九霄率先下了车。 赵四抱着云倾跟上,一站定,就见车前一府宅,宅门上无匾额。九霄门下站,手持孙志贞骨坛,其身后纵排两列黑衣人,神色皆肃穆。 赵四放下怀中人,改牵住云倾的手,快步走到九霄身侧,尚未站定,九霄已先行抬步,步入了孙志贞府上。 “云教主,请!”九霄身后的黑衣人让了让赵四。 “多谢!”赵四拉云倾,跟上九霄迈过孙志贞府门,绕过入门照壁,迎面即是一片竹林,苍翠欲滴。赵四携云倾复前行百余步,即见竹林里藏着一青砖四合院,四合院正门前悬匾额,匾额上题“朱府”,右楹联题“先生高才,天下书生孰不敬?”左楹联题“学生悯弱,左右亲朋俱恤亲”。 赵四慢行半步,让云倾先穿“朱府”门匾而过,再跟上,只见府内花团锦簇,细细看去,竟是一院粉红色西府海棠。在淡雅的海棠香中快行,未几时,赵四又纵穿了一个连廊,长廊上悬着白色纱幔,幔上皆是狂草。 赵四仰头辨认。有的道“先生高才,何人京师复喊冤”,有的道“志贞愧怍,朝朝暮暮,暮暮朝朝,安居陋室,春秋几何”,有的道“昏聩无能,安是明主”,有的道“劝儿莫读圣贤书,愚人读了更糊涂”…… “这或是孙前辈酒醉时作的。”赵四走马观花,看完长廊上的狂草,小声道,“孙前辈的字真不错。” “哪里不错?”九霄放慢脚步。 赵四欲答,却见云倾仰看一纱幔,久久未动。赵四跟着抬头,入目却是一张小楷。楷上道:“为往圣继绝学”。 “朱前辈或是孙前辈的心中的‘往圣’吧。”赵四同云倾低语。 九霄插话道:“云教主不必说得这么含糊。朱友明前辈确是孙前辈心底的‘圣人’。若非如此,孙前辈怎会将自己府门改作‘朱府’,怎舍得让自己的独子姓‘朱’。说来,云教主或是不知。孙前辈虽有一独子,但其在岑州府府本上,并不姓‘孙’,反倒姓‘朱’。反倒是云教主你,明明是朱家血脉,却避讳,改姓了‘云’。也不知他年黄泉,你如何面见先祖?” 九霄说到尾处,已是有了怨气。 赵四握握云倾的手,扬唇相讥道:“小小年纪,莫要管太多闲事。莫说姓云,我便是想姓赵,你又奈我何?” “况且,孙前辈我亦是见过。他尚不觉得儿子不姓‘孙’有什么罪过。哪里用得着你操心。” “夫君……”云倾小声唤赵四。 赵四扶住云倾,再度与九霄道:“九霄坛主,你且记清楚。你我之间,不是教主与教众。我随你来此地,皆因孙前辈。你若本末倒置,要说教些什么,定是不够格。” 道罢,赵四上前接过九霄手中的骨坛,正色道:“且说往哪个方向走。” “向,向北!”九霄撇撇嘴,跟到赵四身后,改与云倾并排。 “好。”赵四提步就走,耳边时不时传来九霄的议论。 “美人,你要不要考虑来我们镜心盟?你们教主太凶。一定不会善待像你这样的美人。” “美人,你为什么要喊你们云教主‘夫君’啊,是不是她这人在其他地方也有其他怪癖?” “美人,悄悄告诉你,你们教主在京师可是有夫君的,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端王。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端王横刀夺爱。因为,你们教主已经被端王给休啦。哈哈哈,没想到吧。” 第35章 “美人……” 九霄一路没停嘴,云倾一路没吭声,赵四憋了一肚子火,众黑衣人操了一路心。待赵四走进了朱府祠堂,众人皆是松了口气,独九霄遗憾道:“美人,你愿意拜入我们镜心盟吗?” “多谢九霄坛主抬爱。”云倾提衣款步,跟到了赵四身边,“逆鳞教尚在呢。” 赵四回眸扫九霄一眼。 九霄皱着眉,追进祠堂,冲着赵四抱怨道:“好吧。既然云教主不愿割爱,那就先留美人跟在云教主身边吧。” “九霄坛主。舌头如果不想要,可以割掉。”赵四淡淡应上,目光已是移到了祠堂内部。只见十六根内柱撑起一间有两个偏室的祠堂,主室奉一丈长供桌一张,供桌上奉有三足黄铜香炉。炉上有骨坛若干,独角落有一空处。 赵四盯着那空处半晌,思及那或是孙志贞特意自留的,遂起步抱着孙志贞骨坛,放到了那个位置。 赵四放时,余光扫到了其他骨坛,惊讶其坛形色泽竟与怀中一模一样。 莫不是孙前辈提前安排了镜心盟与之收拾骸骨?不应该呀。赵四看看九霄,又看看架上的骨坛,半晌未语,忽听云倾问:“九霄坛主,不知你这酒坛是从何处来的?” “副教主半年前交于我的。”九霄挠挠头,“你们若想知道具体缘由,需先助我们找到副教主。” “不急。我们先祭祀孙前辈。”云倾阻住九霄话头,从奉香的黑衣女子手中接过香,跪在贡桌前的软垫的三叩首,后将香奉入香炉中。 跪罢,云倾道:“我既跪过孙前辈,夫君便不必拜了。闻说,人离世后,七日之内,尚有魂魄在世间游荡。那便容我在此与孙前辈立下三誓吧。第一誓,我必尽力护孙前辈之子孙朱志性命。第二誓,我必穷尽此生为朱友明前辈翻案。第三誓,我必为朱友明前辈整理书稿,刊印与天下人。” “那我九霄也要在孙前辈面前立一誓!”九霄“噗通”一声,径直跪在石砖上,“我九霄定要将那太子刺个对穿!” “我就不跪拜了。”赵四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云倾,上前亦请三炷香,俯身拜了拜,插到香炉上,陈愿道,“我赵天骄前尘尽忘,蒙娘子不弃。如今孙前辈在前,恳请庇佑我娘子,身体康健,得偿所愿,百岁长安。” 赵四陈罢,祠堂内一片静默。 赵四不以为意,反倒是上前扶跪地的云倾起身。 云倾起身时,一双美目一直在望着她,湿漉漉的,看得赵四好一阵心疼。 “娘子。”赵四怜惜地与云倾理了理衣袖。 九霄则召黑衣人奉来三炷香,朝祭台再度拜拜,起身与赵四怒喝道:“云教主,您!堂堂朱友明前辈之女,如此沉浸于儿女私情,怎堪大事?” “什么大事?为父报仇吗?九霄坛主这么堪当大任,何不替我将这些大事一一干了?”赵四截住九霄话头,冷哼一声,指着祭台上四排最靠左的一个骨坛追问道,“我还有一事,想请九霄坛主赐教。九霄坛主红口白牙说我是朱友明之女,朱云倾。但请看那骨坛上封字,不亦是朱家云倾吗?” “若我是朱云倾,那坛中埋骨的又是何人?”赵四说到尾处,转身扶住云倾,提脚就要去偏殿察看。 九霄跟上,漏怯道:“天下人都知道太傅之女朱云倾死于废太子谋逆案。但副教主曾告诉我,那年菜市口被斩的,并非朱府朱云倾,倒是云府小姐。” “这就是你们镜心盟行事之风,信口雌黄,胡言乱语?”赵四握紧云倾的手,再与九霄一讽刺。 第39章 夫君,九霄说的都是真的 九霄败下阵来了,转与赵四邀约道:“云教主莫怪。九霄只是恨不能手刃贼皇帝,替孙前辈他们出气。至于云教主您的身世,是耶非耶,您自然要比我们镜心盟清楚。所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您究竟是谁,想必天下没有比您更清楚的人。” “是吗?”赵四转头冲九霄笑笑,嘲讽道,“那恩人见识还是少了。恩人或是不知,这世上偏偏有些人,前尘尽忘。于这等人而言,即便是路过的阿猫阿狗都较其知道的更多呢。” “我们副教主不会也前尘尽忘了吧。”九霄慌了神,凑近赵四,从袖子掏出一张卷轴,展给赵四看,“这就是我们副教主,不知云教主您有没有见过?” “这不是卫大哥吗?”赵四看了眼画像,画像上虽画得是个女子,但五官与卫景三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卫景三?卫景三是何人?云教主是在何处遇到的?”九霄急得抓住赵四袖口。 “几日前。岑州城。其使了一手好暗器!”赵四记起了天骄楼那个夜晚。那个险些命中她要害的暗器。 “不过,卫景三是个男子。已经死了。尸骨无存。”赵四抿抿唇,“杀他的是六皇子。” “怎么会?”九霄摇摇头,连连道,“不可能。不可能。我们镜心盟副教主不可能是男人。虽然她确实精通暗器。” “是吧。那就爱莫能助了。”赵四挑挑眉,冲九霄一摊手。 久久未接话的云倾,哑着嗓子道:“也许,卫大哥是你们副教主的亲戚也说不定。你可听你们副教主说过,她是什么来历?又或者,你可知道你们教主是何人?” “教主?我们教主啊。那说来可就有名了。我们教主就是大名鼎鼎的旭光楼主呀。听说她,箭法超群。身长八尺。满腹经纶,足智多谋……” 九霄说得荡气回肠,云倾掩唇轻笑 赵四不自在道:“好丫头。可别给你们镜心盟塑金身了。你们那旭光楼主是人吧?是人的话,就没有什么缺点吗?” “缺点那还是有的。”九霄咧嘴一笑,“我们教主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谦虚。” “我不信。”赵四将目光移到祠堂偏殿,望着偏殿中供奉的人像,扬唇揶揄道,“这人像也约合八尺,手握长弓。难不成这便是你们教主旭光吗?” 赵四说话间,拉着云倾,俯身去看人像旁的小碑,碑中竖题“端王景明像”,碑左题“宝和三十四年孙志贞立”。 “原来是端王像。”赵四站直身,和九霄嘲弄道,“还以为是你们家旭光楼主呢。” “不会不会。我们教主才不会和什么狗屁端王混在一起。”九霄煞有介事道,“那端王姓赵,我们教主才不姓赵呢。” “那你们教主姓什么?”云倾望向九霄。 九霄挠挠头,犯难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副教主姓夜,我听过她喊教主‘主子’,想来我们教主应该也姓夜。” “夜旭光?”云倾小声重复了一遍镜心盟教主的名字。 赵四心底顿时有了底。 “你们副教主是不是叫‘夜闻钟’?”赵四想到了那夜在卫景三府上救下的女子。 九霄摇头道:“云教主猜错了。我们副教主名作‘诛心’。杀人诛心的诛心。” “好重的戾气。”赵四皱眉。 云倾道:“倒是与你们这镜心盟很配。揽镜自顾,明心见性,见性诛邪,心涤如镜。” “教主当年大概和美人想得一样。”九霄冲云倾一拜,却与二人邀约道,“端王如今闭门不出,孙前辈与其立像,或是有不详之意。倒是祠堂那边还有一尊废太子像。云教主若是有意,可以拜拜。” “有什么区别吗?”赵四心说,不过都是两个石娃娃。 九霄边引着赵四、云倾往废太子像那厢走,边道:“废太子已死。死人有灵,自然要比活人强。” “我想不尽然。”赵四扶着云倾跟上,扬唇道,“废太子活时斗不过恶人,死了就能斗过吗?人死如灯灭,依我之见,此处闹出这么多物件,非是为了死人,而是为了活人。” “夫君怎会这么看?”云倾偏头去瞧赵四,温柔的眸光里满是好奇。 “这是明摆着的事。”赵四扶着云倾站到废太子像前,压低了声音,“人传来千八百代,到我们这代,不少人天生就畏死。莫说为别人死,就算为自己死,亦不甘愿。如此,侍死者如事生,就是给活人的一剂良药了。想来,活时,尚三餐不饱。死后,日日香茗,如何能不算一桩乐事?” 赵四话音未落,九霄冲赵四洒了一把药粉,发难道:“不许你侮辱孙前辈!” 赵四未避,只嗅到一股香风,身上顿起痒意。 “解药。”赵四稳住脚,与九霄伸出手。 九霄嘿嘿一笑,道:“略施小惩。云教主日后可要慎言后。” 笑罢,九霄站在废太子像身侧,将废太子生平一一述来,听得赵四昏昏欲睡。直到九霄讲过废太子被太子毒杀,才泪光涟涟地命黑衣人们抬来滑竿小轿,抬三人去朱府的正堂用膳。 赵四三人到正堂时,已日上三竿。待三人于堂中四方桌落座,黑衣人立刻与三人端来糙米饭三碗,腌白菜一碟,筷子三双。 赵四见状,端起糙米饭,与九霄问道:“可有清淡些的小菜?” 第36章 九霄捉筷,连连敲着碗沿,不悦道:“云教主莫要当是在自家教里。我们镜心盟比不得你们逆鳞教阔绰。听说你们教里,吃饭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你若看不上这些吃食。饿几顿便就能吃下去了。” “不饿也能吃得。九霄坛主也快些吃吧。”赵四拿起筷子,‘噌噌’几下吃完糙米饭,又拿过云倾那碗,快速吞入府中,再起身与云倾道,“娘子,我吃好了。你且等着。我看赵前辈府上,似有不少笋头,且容我采来,与娘子打打牙祭。” 赵四说罢,就要出堂去。 九霄一拍桌案,站起身来。 “且慢。云教主留步。竹笋我遣人去寻,你我还有要事相商。” “九霄坛主还有什么事?”赵四不明。 九霄挥退众黑衣人,独留云倾与赵四道:“云教主,岑州城外,我曾见你假扮端王。闻过端王与柳侧妃有情。柳侧妃不日就要来严敏府上。故,本坛主希望您能假扮端王,去严敏府上,问问柳侧妃,我们副教主的下落。” “我若是不去呢?”赵四望向九霄,眸中闪过厉色。 九霄冷哼一声,道:“云教主若不去。相信明天六皇子府上就会收到江湖密信。密信里会写清楚云教主你全部秘密。” “哼。好一个镜心盟。”赵四忍不住嘲讽 “作为坛主,我没得选。”九霄放下筷子,耷拉下肩膀,皱眉望着赵四,哀求道,“云教主,你就帮忙找找我们副教主吧。她对我们镜心盟真的很重要。你若愿意替我们问上一问,待我做完盟中事,我必与你为奴为婢。” “倒也不必如此。你曾救过我的性命。就当还你那一命吧。”赵四沉眉应下九霄。九霄欢喜欲狂,径直冲出主堂,扬言要亲身与云教主做一碗笋汤,以示感谢。 赵四目送九霄出堂,一言不发。待云倾枕上她的背心,双手扣在她腰间,才如梦初醒,道:“娘子,敏姐姐那厢你便不必去了。我替你走一趟便是。” “云倾懂夫君之想。可此事云倾非去不可。”云倾缓缓凑在赵四耳边,温热的气息慢慢晕开,“云倾不想夫君乱猜。九霄所说,句句属实。云倾确是朱友明之女,朱云倾。云倾身负朱家上下三百余人血海深仇。云倾,夜不能寐,亦因一闭眼,眼前就是亲朋故旧,血泪相和。如此,夫君若是不喜,你我便就此散了吧。” “这又说得是哪里话?”赵四恼了,欲转身。 云倾贴着赵四背脊,哑着嗓子道:“说得尽是云倾的心里话。” “我不信。”赵四笃定道,“这若是娘子你的心里话,昨夜又何必同我一起逃出那严敏府?” “云倾只是一时动摇了。”云倾紧紧手,将俩人拉得更近些,喃喃道,“若非遇到九霄坛主,云倾定也愿意忘记过去那些事,与夫君在这山林间,静观云变。可遇过九霄坛主,一切却不同了。云倾有自己的路要走,而夫君与云倾不同路。” “哪里不同路?不就是复仇吗?”赵四皱眉道,“难不成,娘子与我不同路,却与那什么镜心盟同路了?” “娘子莫要中她们的奸计。”赵四冷静道,“那么黑的夜,我们正巧遇到九霄,不是太离奇了吗?况且,她口口声声说要找什么副盟主。她们副盟主不就在敏姐姐府上吗?咱们与敏姐姐去信一封,让她将那黑衣女子还与九霄,再将九霄送入点苍山,一切都不解决了吗?娘子,你——” 赵四忽觉腰间十指在颤抖,扭头一看,恰好扶住了身形不稳的云倾。 “娘子,你这是怎么了?”赵四端详着云倾额上豆大的汗珠,大惊失色。 云倾靠在赵四怀中,连连小喘了几口气,才勉强捂住前襟,有气无力道:“夫君,我,我热。” 第40章 不知能否看出我娘子身患何症? “热?”赵四匆匆打横抱起云倾,出主堂,往偏堂跑,边跑边与一侧的黑衣人喊道,“快去寻你们坛主过来。” “夫君——”云倾面颊开始泛红。汗珠顺着其面颊蜂拥而下,淌湿了赵四的袖口,也惊得守在偏房的黑衣人齐齐为赵四让开了一条道。 赵四顺着众人让出道,快步将云倾安置在偏房内的床榻上,又从左右凑来的黑衣人手中接过浸水的汗巾,与云倾擦了又擦。 “你们坛主怎么还不来?”眼看着云倾额头的汗珠愈出俞密,赵四不住与身边人问询。 身边黑衣人相互窃窃私语一阵,大着胆子与赵四回话道:“云教主。说错了莫怪。床上这位小娘子不似得了什么大病,倒似,倒似……” “倒似什么?”赵四定眸望向最近的一人。 那人犹豫了一阵,咬牙道:“说错了云教主莫怪。这小娘子似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如今正缺人呢。” 那人说罢,立即拉着一干人退下,临合门,又与赵四道:“云教主若是有意与这小娘子寻个夫家,可支会我等。” “我知道了。”赵四挥手示意合门,不想那门又是被人推开了。 赵四回头一看,只见九霄带着一个药箱,跑进来了。 “怎么了!怎么了?”九霄小跑着凑到床边,掏出手枕,拉过云倾的手腕,切了一阵脉,又站起身,将云倾的眼皮翻了又翻,后起身,在床边来回踱了好几次步,才横眉瞪向赵四道:“云教主可喜强取豪夺,逼良为娼,伤天害理?” “何处此问?”赵四绞着帕子,与云倾擦着汗,强忍住火气,道,“看坛主使了一手好毒。不知能否看出我娘子身患何症?” “云教主真的不知?”九霄望向赵四,上下打量,眸中尽是不可思议。 赵四冷静道:“不能说不知。我只知,娘子曾经吃过情意绵绵丹。” “哼。”九霄冷哼道,“既是知晓情意绵绵丹,何必再来问我?” “看来九霄坛主知道此丹。”赵四忙着手中的活,再与云倾擦擦汗,“不知九霄坛主可能配置解药?” “情意绵绵丹要什么解药。”九霄大笑着讥讽,道,“云教主既然是舍得让美人服下那丹药,心中自然早有计较,何必惺惺作态。” 九霄话音未落,躺在锦被中的云倾忽然提声替赵四辩驳道:“不。不。九霄坛主。不是我夫君。奉药者另有其人。” “即便另有其人,那人也定与云教主一条心!”九霄冷笑道,“这情意绵绵丹,听起来味丹药,实则是峒山峒民的鬼蜮伎俩。江湖传言,若是有人爱而不得,便可与其倾心之人,喂下这情意绵绵丹。所谓情意绵绵,床笫之欢罢了。传说此丸初服,便是每逢五日要一会;三月余,便是三日一会;半年之后,当是日日厮混在一处。如不能,服药人不但浴火焚身,还会有性命之灾。” “坛主可知,解药何在?”赵四按住云倾往下探手。 九霄转身朝门外走,临出门,淡淡道:“此丸妙就妙在,无须解药。只要云教主与美人心意相通,彼此无间,自然就会化作滋补之物,保佑服药人益寿延年。” “如此,云教主不如扪心问问,可是真的倾心的美人?” 九霄话罢,启门而去。待门缝再合上,云倾已是支着赵四去落了闩。赵四落好闩,折回床边,云倾已跪坐起身,展开一双玉臂将赵四就近缠住。 “云倾,我在。不要急。”赵四屈膝沾上锦被,借力踢掉了脚上的绣鞋,。 “夫君……”云倾俯身让二人近得宛如一人。而后,一手解落赵四衣带,一手拖着赵四游山玩水。 赵四呼吸渐急,后险些喘不过气。待山穷水复,柳暗花明,已是云倾枕在她膝上,绞着帕子,与赵四将额上的汗擦了又擦。 云倾的手法很轻。但便是那种轻,擦得赵四浮浮沉沉,不知今夕何夕。待月光入户,赵四才在昏昏欲睡间,听到门外有人请命,道:“坛主让小的来与云教主及爱姬送膳食、浴汤、便衣,还请云教主笑纳。” “娘子?”赵四睁眼,问云倾意思。 云倾端着一双美目,与赵四对视了半天。柔情流转间,赵四只觉自己嗓子又紧了。 不想云倾竟是俯身亲了她一下,才与门外回话道:“送进来吧。” “是。” 门外人一应声,赵四即看到门缝中探进来一根铁条。铁条一上滑,原本闩好的门闩即落到了地上。 “啪嗒——” 门闩落地的声响,惊得赵四醒了大半。举目看罢房内漆黑一片,独她靠坐在锦被堆前,云倾枕在她膝上,赵四下意识揽云倾入怀。 云倾轻笑一声,却是顺势衔住赵四的耳垂,喃喃道:“夫君冷吗?” “我。”赵四想不出来是该说热,还是冷。 热吧,春夜尚凉。 冷吧,半个身子都发烫。 赵四纠结着,不知答出个什么才合云倾心意。 不料,云倾竟是贴着她的心口,软声道:“夫君,云倾想通了。你我还是不要再分开了。” “是我连累了娘子。”记起云雨前,九霄所说的“情意绵绵丹”,赵四自责道,“想来定是我待娘子不够好,才让这药屡屡为难娘子。” 第37章 “这般说,夫君却是疑心自己?”云倾轻笑道,“夫君为何不猜,是云倾待夫君不够好呢?想来,那陈三虎乐意将此物喂与云倾,定是已然看穿了夫君待云倾有情。” “看来娘子一直以为那陈三虎是好人。”赵四不以为意。 云倾道:“不是云倾觉得陈三虎是好人。而是云倾相信,陈三虎对端王的忠心。早年坊间有传,太子行冠礼时,六皇子与端王曾有一赌约,赌的是看谁能先踏平峒山,赢者便能坐拥岑州封地。” “六皇子赢了?”赵四记得岑州城现在归六皇子管辖。 云倾摇摇头,轻笑道:“自然不是。端王没有应约,反倒是趁着秋狩,射瞎了六皇子一只眼睛。” “那六皇子为何会成岑州之主?”赵四不解。 云倾嗔怒道:“那是因为六皇子遣人火烧了峒山。” “放火?”赵四皱眉,“六皇子如此行事,却不怕招来杀身之祸吗?端王闻说此事,就没射瞎六皇子另一只眼睛吗?” “端王如何做,云倾不知道。但云倾有听说。”云倾将声音微微压低,“六皇子前脚放火,后脚峒山便有峒民女子起誓,必要火烧六皇子,报此大仇。” “倒是有血性。”赵四遥遥一叹。 云倾小声道:“夫君,云倾听不少人说,陈三虎便是那立誓的峒民女。” “何以见得?”赵四只记得陈三虎脸上有伤。 云倾道:“就凭陈三虎削尖了脑袋,要往六皇子麾下钻。” “娘子,你真会讲故事。”赵四笑弯了眉,却半点没把云倾说得话听进去。静候着婢子们往两个浴桶中倒满水,再放下膳食、衣衫合门退下,赵四同云倾先燃了烛火,涤去尘污,后对坐着用过膳,又闲聊了一阵,才相拥睡去。 赵四醒时,又日上三竿。揉揉眼睛翻身,赵四欲拥住枕边人,不想竟是扑了个空。 “娘子?”赵四轻轻唤了一声。 无人应答。 “娘子?”赵四微微抬声。 仍无人应答。 “娘子!”赵四翻身坐起,系好中衣衣带,披衣推门,只见门外青草茵茵,徒有屋舍,空无一人。 “九霄?”赵四换了个名字喊,亦无人回应。 莫不是她们都去了敏姐姐府上? 赵四静立在院中,暗忖过她家娘子定不会弃她而去,索性折回床上,盖上锦被,蒙头再睡一个回笼觉。 如是,赵四刚合眼,就听到房内响起了一阵轻轻的笑声。 “是你吗?娘子?”赵四急急睁开眼,却见床头站着一个身穿黑衣的女子。那女子身形高挑,眉宇间尽是一股英气。见赵四睁眼,那女子却是避也不避,只是挑着眉,与赵四问话道:“认识云倾吗?” “认识。她是我娘子。”赵四坐起身。 那女子问:“云倾去哪了?” “你找她有什么事?” “端王托我带一封信给她。当然,给你也是一样的。”那女子说话间,从前襟掏出一封信,递给赵四。 赵四接来一看,信封上赫然写着《休书》。想过有了手上这封休书,她家娘子便与那端王再无半点关系,赵四禁不住心间一喜,唇角上扬。 女子好笑道:“不过是封休书,你自己写也是一样的。” “你倒是会说话。”赵四被女子逗得一乐,“我才不会舍得写休书呢。” “那也未必。”女子坐到赵四对面,指着赵四的腿,道,“我昨夜便随你来了此地。我观你步履稳健,但慢行却时而踉跄,时而平快。想来,你这腿疾根子或许不在腿上。” “那在何处?”赵四倒是做梦也希望自己有一双好腿。 “在你心里。”女子曲指敲敲赵四小腿,笃定道,“你定是早前受过腿伤。伤时,总是告诉自己,要护着那条腿。后来伤好了,便忘了,自己原是有两条好腿。” “那我听过如何做?”赵四有些信了。 女子得意道:“你只消大着胆子,在这院中跑上几圈。包好。” 第41章 来吧。我的端王殿下 “多谢姑娘。”赵四承情,起身朝黑衣女子拜了拜。 黑衣女子咧嘴笑上一阵,笑问:“你怎么不问我的姓名?” “姑娘不是也没问我吗?”赵四眨眨眼。 黑衣女子道:“那我问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赵四清清嗓子,正色道:“我本名赵四,后自名赵天骄,现是岑州云倾之夫。” “你这个女儿家,却也想做女儿家的夫吗?”黑衣女子弯着眉,温声道,“夫者,从一从大,写到纸面上看,该是有衣有冠。天骄你若想做个夫,身上这衣衫却是不妥。” “至于云倾嘛。倒是我的老相识。”黑衣女子挑挑眉,似笑非笑道,“我们时有通信,她却从未与我说过,她换了夫君。想来,阁下要么是云倾寻来解闷的,要么就是端王您在装傻充愣,耍心思戏弄我。” “姑娘说得有趣。我尚不认识你,怎会戏弄你?”赵四抬眸与黑衣女子对视。 黑衣女子朝赵四伸出手,戏谑道:“那便起来,与我到那竹林中过几招。” “过什么招?”赵四不明。 黑衣女子已从腰间抽出一把龙凤刀,递给赵四,好笑道:“都说京师端王府里,躺着个假端王。谁曾想,岑州城里也是假的。但真真假假,无什么相干。你与我过几招,我就知道你的虚实了。” “姑娘以为我是端王?”赵四接过龙凤刀,拔开细看,只见龙凤刀合似一块檀木镇纸,拔开是两把一寸长的小刀。 赵四看得糊涂,径直丢回给黑衣女子,道:“两寸铁刃,焉有胜负?我认输。” “呆子。这又不是给你的。你这长手长脚,自然用不上这等物件。这是要你赠与云倾防身的。”黑衣女子将龙凤刀丢回给赵四。 “你如何不亲自给她?”赵四二度接住龙凤刀,只觉眼前这女子来得蹊跷。 “自然是*因为你我志趣相投,云倾还是个小妹妹。”黑衣女子起身,从腰间再度抽出一把折扇,挑在指尖打转,耍得行云流水。 “我们只是刚见面。”赵四学着黑衣女子的动作,耍起手中龙凤刀,竟也耍弄得毫不费力。 赵四暗忖,她与眼前人莫不是旧相识,就听那女子嬉笑道:“于你是,于我不是。不过,如果天骄你坚持,那我们可以再通一次姓名,我,柳氏,絮儿。” 柳絮儿说话间,朝赵四凑了凑。 赵四讶然。 “柳絮儿?你是太子侧妃?” “不错。不像吗?”柳絮儿呵气吹起垂在唇角的青丝,一抬丹凤眼,隐有几分邪气。 “你来干什么?”闻来人是柳絮儿,赵四警铃大作。 柳絮儿道:“不要急。不要急。我来寻你,只是为了确定一件事情。如今确定了,我就要去做另一件事情。不过走前,我奉劝你,还是和我过几招吧。纵是在太子府,太子亦爱与我过上几招呢。” “太子会习武?”赵四穿衣纳履。 柳絮儿领着赵四往屋外走,冷哼道:“何止是会武。太子之武艺,不在端王之下。” “那我比之端王如何?”赵四好奇。 “那要练过才知道。”柳絮儿站在芳草间,朝赵四勾勾手。 赵四抬步赶上,额间竟是微微发疼。赵四心道,莫不是她真的认识柳絮儿? 眼前已是飞来一拳头。赵四下腰欲躲,柳絮儿已换到她身后。赵四凭着本能翻身,斜上送出一拳,正中柳絮儿下颌。 柳絮儿小退半步,眸中尽是惊色。 赵四则在站正后,记起了一些零散的旧事。那旧事中,似有一个黑衣女子,配她练拳。但那女子身形,不似柳絮儿这般高挑。 至于柳絮儿…… 赵四皱着眉,在旧事中努力钩沉,终是找到了一个身着粉色缎裙的小姑娘。那姑娘总是唇间含笑,神色恍惚,喜欢摆弄些珠花、布料。 “你还是穿粉色好看。”赵四望向柳絮儿,仿佛看到了记忆中那个粉衣小姑娘。 柳絮儿闻言一愣,后扬唇挑衅道:“难为你乐意称我一声好。云倾亦说过,我适合粉色。” “你已经见过云倾了?”赵四举目见芳草间有石凳,即邀柳絮儿入座。 柳絮儿摇摇头,没心没肺道:“只是昨夜摸黑看过。此事你莫要告诉云倾。你只消将那把龙凤刀交与云倾便是。” “何不亲手交于云倾?”赵四再问缘由。 柳絮儿与赵四对视片刻,好笑道:“昨夜,你已借九霄之口,知晓了云倾是朱友明之女。我却无这等机缘,与云倾更进一步。” “这般说,柳姑娘也知道我家娘子是朱前辈之女?”赵四心生不安。 柳絮儿道:“我自是知晓的。但云倾不知,我知晓此事。我与云倾之间,不少事,皆是她不说,我便不知。” “为何不问?”赵四不解。 第38章 柳絮儿道:“有何好问?云倾她自小坚韧,不须旁人怜悯。倒是你,几月不见,性子竟是跳脱起来。” “柳姑娘当真认识我?”赵四面露喜色,“我前尘尽忘,柳姑娘若是指点一二。” “云倾指点你什么?”柳絮儿打断赵四的话头。 “云倾未说过什么。”赵四据实以告。 “那恕絮儿亦不能指点什么。” 柳絮儿展眉便笑,引得赵四跟着笑起来。 “看来前尘尽忘并非什么坏事。不然你们也不会人人都劝我,莫要记起前尘。” “那是自然的。”柳絮儿点头道,“前尘尽忘,你就是你。哭也是你,笑也是你。愿意休妻是你,不愿意休妻亦是你。愿意扮儿郎是你,愿意换红妆亦是你。” “若是想起来。”柳絮儿抬眸望向屋外,“便会变成我这般。想说的不能说,想问的不能问,想爱的不敢爱,想恨的不敢恨。拖泥带水,优柔寡断。” “这说得似是不像你。”赵四揶揄道,“云倾有个丫头叫莺儿,那丫头可是把你夸到了天上。说你天生一双抓财手。又深得太子宠爱。” “莺儿说得或许不假。但我柳絮儿想要的却从来不是这些。”柳絮儿含笑轻声道,“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柳姑娘喜欢我家娘子。”赵四感同身受。 柳絮儿转头笑望了赵四半晌,“噗嗤”一声笑了,连连摇头道:“我自是喜欢云倾的。但不是天骄你所说的那种喜欢。我喜欢的另有其人。” “她知道吗?”赵四无端觉得柳絮儿倾心的亦是一女子。 柳絮儿眨眨眼,颇有深意地望了赵四半晌,含糊不清道:“或是知道,或是不知道。知不知道,并无太大分别。她有她要做的事,我亦有我要做的事。我们或许会在某一天相逢,又或许永远不会相见。不过,天骄怎么会对我如此感兴趣?我以为你会问我云倾的事呢。” “我亦不会。”赵四弯眉道,“我看我家娘子,总觉得她背后是一团雾。我看不清,也不想看清。至少,看不清时,我尚能告诉自己,她是我娘子。” “看清了,亦是。”柳絮儿起身端来屋内桌案上备下的衣衫,走到赵四身边,正色道,“来吧。我的端王殿下,换上这身礼服,你便是端王,便是云倾名正言顺的夫。就能名正言顺和我一起去严府看云倾了。” “我。”赵四明白柳絮儿的意思是要她假扮端王,去参加赏花宴,眸中闪过一丝不愿,“柳姑娘明知道我是赵天骄,不是什么端王。” “我说你是,你便是。云倾说你,你便是。严敏说你是,你便是。你若不信,还可以寻寻,随身是不是有一块刻着‘景明’二字的金镶玉?那玉原是挂在京师端王脖子上的。云倾走时,窃走了那块玉。如今那块玉,我猜,定是在你身上。”柳絮儿放下托盘,展开托盘上的玄色织金里衣抖了抖,铺在床上,又拿起里衣下的裹胸布,等着赵四展臂。 赵四不动,皱眉道:“你怎知云倾会赠那块玉给我?” “因为云倾待你有情。”柳絮儿冷笑道,“废太子离世后,端王一心与兄长复仇。屡次三番与太子作难。上月,太子动了杀心,端王便洒豆成兵,遣了十余人在各地假扮端王。如今,伏诛者十之八九。云倾那玉牌与你,定是有与你保命的心思。想来,若是有人说你是假扮的,你奉出那块玉,你就是真端王。若是有人说你是真的,你说那块玉是云倾赠予你的,你就是假端王。” “真假之间,是云倾与你的谋划。但云倾舍得拉你入局,便亦佐证了她待你,无你待她那般真。” 柳絮儿话罢,赵四出了一背冷汗。 “你怎知我待云倾更真?” “你前尘尽忘。与我初逢,便知无不答,足见你有赤子之心。而云倾则不然。她是从雪夜走出来的人。任你看她光风霁月,她骨子里仍免不得有不少阴暗。换而言之,你之言行,清澈见底,喜乐好恶不藏于人。而云倾,深潭微澜,看似安时处顺,却是谨小慎微,步步惊心。”柳絮儿说道深处,忽地苦笑道,“我如此说,你也莫要觉得云倾不好。云倾待你,虽比不上你待云倾。但远胜云倾待旁人。” “你倒是说会说话。”赵四扬眉笑笑,不在意道,“我不求娘子待我,如我待她。我若非前尘尽忘,许还得不到如此好的娘子呢。不过,柳姑娘,提起金镶玉,我有一事想问……如果玉上刻的是“景仁”呢?” 第42章 我与令尊王将军有数面之缘 “景仁?天骄的意思是,你手上还有一块金镶玉,玉上刻的是‘景仁’?”柳絮儿面色大变,追问道,“那块玉从何而来,可是云倾给你的?” “那玉有什么蹊跷吗?还是说,拿出它,亦有旁的用处?”赵四站起身,接过柳絮儿手上的裹胸布,自行开缠。是了,她想云倾了,与柳絮儿说得越多,她愈想念云倾。说到当下,她已是恨不得插翅飞到敏姐姐府上去了。 柳絮儿压低声,喃喃道:“我没见过刻‘景仁’的玉,但见过太子脖上挂了一块金镶玉,刻得是‘景恒’。” “这么说,但凡是皇子便有一块玉?”赵四挑挑眉,暗忖她手中的玉倒也不算稀罕。 柳絮儿摇头道:“不是身为皇子便能得到金镶玉。而是今上中意那个皇子继位,便会赐其金镶玉。” “那这玉赐出过几次?”赵四缠好裹胸布,伸手去接柳絮儿递来的外袍。 柳絮儿道:“应该是废太子一块,端王一块,太子一块。” “这么说,我手上这块玉该是废太子的。”赵四明白了柳絮儿的意思。 柳絮儿皱眉道:“这正是蹊跷之处。说来‘景仁’那块玉该在废太子身侧,但废太子已死。朝中有传闻,刺杀废太子的刺客带走了那块玉。” “如此,怎不见官差去寻?”赵四记起此玉原是蒋三虎在天骄楼时给她的。难不成,蒋三虎却是刺杀废太子的刺客? 赵四暗惊。 柳絮儿道:“这也是碍着废太子不能死这条忌讳。满朝文武包括今上,都知废太子已死。但此事不利于太子声名,故一直寻了闲人在宫中假扮废太子,掩人耳目。” “端王亦是如此吗?”赵四打好衣结,好奇道,“端王是不是也已经离世,府中独留一傀儡?” “不知道。天骄,若你是端王,你会如何破局呢?”柳絮儿反问赵四。 赵四道:“不知全情,不敢揣测。若是问我,三人有机会做皇帝,死了一个,余下两个,有一个是我,我会如何做。那我可能会装死保命。” “不去争皇位?”柳絮儿挑挑眉。 赵四摇头,戏谑道:“不争。不争。曾听说过五十年太子。如今,皇帝尚在,竟明目张胆立下三个储君,谁人敢争锋?” “你倒是机敏。”柳絮儿大笑。 赵四道:“机敏什么。若是真的机敏,便不会听你三两句闲话,就赶着趟,假扮端王,急着重返敏姐姐府上了。” “扮端王有什么不好?你若不甘愿假扮,直说你是端王便是,断不会有人敢反驳。”柳絮儿说话间,领着赵四出了房门。 赵四跟在柳絮儿身后,提气快走几步,惊觉自己步伐轻快,腿上滞塞尽消。复行百十步,赵四已是同柳絮儿并肩走出了朱府府门。 二人一出府门,即见门口停着两架马车。其中,一车顶部是九龙衔珠,四壁垂玉。一车顶部是四凤衔珠,木雕漆金。马车周围,立着金衣玄裙婢子、仆厮百干。 赵四看得皱皱眉。 柳絮儿则走近凤顶马车,与众人传令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拜见端王?” “是。”众人迎声便朝着赵四跪下,呼声震天,“见过端王殿下!祝端王殿下洪福齐天。” “起……起身吧。”赵四稳住声线,抬脚从众婢身边走过,独自跃过车辕,上了九龙顶马车,掀帘进了车内。 赵四一进车内,就见眼前亦跪了两个女子。那两人,面容姣好,举止风流。端是与赵四一对视,便羞红了脸,一边起身迎赵四入座,一边分工,一人跪地与赵四捶腿,一人起金壶与赵四斟酒。那飘着浆果香的琼浆顺着壶嘴淌在桌上的金樽中,婢子跪地奉与赵四。 赵四不接。那婢子便一直奉着,直到指尖微微发颤,金樽跟着颤动,才与赵四相邀道:“此地荒僻,离严夫人府上尚有一段时辰。还请端王尝尝太子珍藏的莫家酒,略作消闲。” “起来吧。”赵四接过金樽,一饮而尽,倒也未尝出酒味浓薄。 婢子见状,也不在劝酒,只是跪得离赵四稍远些,取得靠在车壁上的琵琶,开始拨弄。 琵琶声响,车轮滚地的声音便被盖过。赵四背靠车壁,闭眼听了片刻琵琶,只觉那曲调缠绵异常,皆似情人耳语。甚者,听得久了,赵四只觉眼前、耳边、心底,四处都是云倾。 第39章 “云倾。”赵四不禁轻轻一唤。 捶腿的婢子即接话含笑道:“端王妃当真是好命。即便远在京师,亦有端王殿下挂牵。” 赵四知女婢是在奉承,但还是挨不过心头的挂念,忍不住追问道:“你也知道云倾?” “京师哪家女子不知道云府小姐云倾?端王殿下定是在捉弄婢子呢。”女婢惭愧得低下头。 赵四道:“且说说。就当我,本王在考你。” “那好吧。说得不好,婢子便自罚一杯酒,端王爷定不能发怒。”女婢抬头与赵四一笑,先自罚了一杯酒,才合这琵琶声,缓缓道,“云倾小姐在云府时,不算受宠。她娘亲早逝,连累她在云府一干小姐里地位也不算太高。如此,若学寻常小姐看家寻媒,嫁个四品大官的幺儿,已算好命。可云倾小姐却是生了一副比干心肠。听闻,她及笄前,就敢冒天下大不韪,在春闱开榜之日,于天人居酒楼前,搭起九层崇文塔,要与众学子斗诗斗文。起初,众学子看清云倾小姐,只当云府在玩榜下捉婿。不想,云倾小姐连胜九日,赢得今上接见。” “今上接见时,曾许了云倾小姐一个愿望。云倾小姐便答,要入端王您府上。如是,才有了云倾小姐及笄礼后,连夜入端王府。不知,婢子说得对,可合端王心意?”婢子端起酒壶,作势又要自罚一杯。 赵四阻住,心间已是将女婢所说之事想了几遍。如女婢所说,云倾曾与春闱学子比文,那云倾若是儿郎,或是亦能檀宫折桂。而女婢说云倾觐见今上时,只求嫁入端王府,可是因为云倾本就与端王有情? “依你之见,本殿是良配吗?”赵四接过女婢手中的金樽,晃了晃,潋滟的酒光,晃得赵四一时也分不清,她究竟是端王,还是赵四了。 “殿下说得哪里话。京师哪家小姐,不是盼着能入您端王府呢。单说我家主子,既是入了太子府,也是日日念着在您府上的日子舒坦。”女婢情真意切道,“我家主子常说,您府上,春日有堆积如雪的藤萝花。藤萝花架外,是千姿百态的牡丹花。牡丹花圃外,还有能容大船的内湖。湖心还有一座能供百余人齐登的山景。伫立山头,时云雾缭绕。举目四顾,能见京师钟鼓楼。川游其间,物我两忘,优哉游哉,不似九天之仙,胜过九天之仙。” “这些太子府没有吗?”赵四心道,不愧是太子妃的婢子,好一张伶俐口。 女婢摇头小声道:“太子府是太子受封时,匆匆盖的。如何能比得上端王府。殿下您莫不是忘了,您府邸可是从您出世起,便由那位监制的?” “那位是哪位?”赵四停住手中的酒杯,认真问询。 婢子闻声,连连叩头与赵四讨饶道:“是奴婢多嘴。请端王殿下恕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你犯了什么罪?且说说吧,我是真心想知道。”赵四把手中金樽递与女婢。 女婢会意,接杯饮下,才红着眼眶,战战兢兢道:“是废太子监制的。废太子与您同是孝德皇后所出。您出世不久,孝德皇后死于宫乱,废太子便与今上请令,与您兴建端王府。” “这般说。我却是一出世,就是端王。”赵四暗暗称奇。 女婢道:“殿下洪福齐天。废太子十三岁才被册立为太子。今太子,更是二十六岁才被立为太子。至于这岑州六皇子,今上以为他仪容有失威仪,尚无爵位。” “你倒是记得清楚。”赵四忽地有些明白了,为何她与云倾成婚那日,有人议论端王有机会登临大宝。 “你觉得本殿有机会坐上皇位吗?”赵四佯装漫不经心得追问女婢,暗忖,她若是假扮端王,登上皇位,那云倾岂不是就是皇后?云倾若是皇后,其父朱友明的冤屈不就很快能洗刷了?如此,云倾岂不是能睡个好觉? 思及云倾或是能因此得福,赵四唇角忍不住上扬。 不想那婢子未答,帘外忽然传来一阵笑声。 那笑声有高、有低。 听得赵四不禁脸红。 女婢见状,当即跪地道:“奴婢该死!” 赵四尚未做声,车帘已是被一金钩挑起。赵四迎帘望去,只见车外跪了近千人,一望无际。 好在临车三步外,站有三五人。 赵四眯眼细看,只见那三五人,皆是着华服,满身珠玉。再将视线提到站立之人面上,只见五人里,为首的是严敏,其左手边是柳絮儿,右手边是云倾。 “云倾。”赵四看到云倾,急急起了身。 赵四一起身,云倾眸中先是闪过疑色,后才款步上前,与赵四见礼,柔声应答道:“岑州云倾,见过端王殿下。不知端王是从何处知晓的云倾?” “我。嗯。”赵四语塞,暗骂,自己怎么忘了此刻她尚在假扮端王,而云倾。云倾她,或是在假扮……假扮王玉剪!赵四记起来云倾在玉露楼的卖身契。 “我。本王。本王只是看着云小姐的面容想到了故人。”赵四望着云倾,情意缱绻,信口胡诌道,“我与令尊王将军有过数面之缘。” 第43章 娘子的笛声真好听 赵四此话一出,云倾眸光微颤,似有泪光。 赵四不明其意,不想严敏竟是迎上来,打圆场,道:“明儿,岑州地偏,不比京师。未能远迎,是皇嫂之过。且快快与皇嫂进府吧。羽儿一直等着见他的四爹呢。” “是。皇嫂。”赵四将“皇嫂”二字咬得极重,心间已是扭出来数个死结。何其怪诞?她与严敏初遇时,严敏明知她是女儿身,却闹着要嫁与她。而今,她不过套了层端王皮,严敏便摇身一变,成了她的皇嫂。 若严敏真是“端王”皇嫂,那严敏究竟是何人的妻子?是太子之妻,还是废太子之妻? 赵四如坠云雾。严敏却领着云倾、柳絮儿众人,迎赵四上了八人抬的大轿。轿子抬过一炷香,赵四被迎入一幢八角木塔楼。塔楼碧瓦飞甍,屋檐悬挂数串金铃。 赵四踩铃声入主席,独坐高位。严敏、柳絮儿一左一右,分坐在离赵四最近的条案旁。 “云倾?”赵四一坐定,即与坐在最近门的云倾招招手。 云倾低眉不看她。 赵四皱眉,却袖间忽是一沉。 “四爹!” “羽儿?”赵四打量抱住她衣袖的孩童,眸中喜色做不得假,心间不禁一软,将羽儿抱在膝上,含笑道,“几日不见,羽儿可有想四爹?” “有!”羽儿重重的点点头,却是当众指着坐在靠门处的云倾,大声道,“四爹!四爹!羽儿喜欢那个姐姐!四爹能不能带羽儿去与那位姐姐敬酒!” “好!”赵四当即起身,羽儿却比她更快。一路小跑着,拽住赵四奔到云倾身前,羽儿松开赵四的手,挤到云倾身边落座,又与赵四耍赖道,“都说四爹你的酒量是天下第一好。羽儿才不要同你一起给姐姐敬酒。羽儿要你替羽儿,向姐姐多敬几杯酒?” 羽儿此话一出,云倾、柳絮儿、严敏三人皆喊出“不可”。 赵四眨眨眼,倒是拿起云倾案上的酒壶,掀起下摆,盘坐在云倾案前,斟起酒来。 酒液滴滴答答落入杯中,赵四望着云倾,话头却递给羽儿。 “敬酒需要由头,羽儿你可要想好了四爹为何要替你敬云倾姑娘。” “想好了!”羽儿镇定自若道,“四爹敬的第一杯,是替羽儿父王所敬。为得是云倾姑娘散财与岑州百姓,免其春饥。” “好!”赵四仰头饮下一杯,朗声道,“端王景明,为岑州百姓,敬云倾姑娘。” “四爹敬的第二杯,是替青铜关战败的将士而敬。为得是云倾姑娘散财与将士遗孤,免其春寒。” “好!”赵四饮下第二杯,“端王景明,为青铜关将士,敬云倾姑娘。” “四爹敬的第三杯,是替端王妃而敬。为得是云倾姑娘散财与端王妃逆鳞社,免其取缔。” “好!”赵四饮下第三杯,“端王景明,为王妃逆鳞社,敬云倾姑娘。” 赵四三杯敬罢,羽儿快活得叫嚷道:“这才是我的好四爹。” 云倾受赵四三杯酒,与赵四对视了半晌,才提杯回敬道:“蒙端王抬爱。云倾也敬端王殿下三杯。第一杯敬您平安喜乐。第二杯敬您亲朋常在。第三杯敬您得偿所愿。” 道罢,云倾急急饮下,呛得眼边泛红,咳嗽阵阵,引得席间陪坐夫人结伴上前,连声轻劝,“云倾妹妹,慢些喝,不急不急”。 “云倾……”赵四亦想上前,却被结伴而来的众夫人挤到了一边。那些夫人或捏着帕子,沾泪,或贴着云倾肩头宽抚,看得赵四目惊口呆。 “四爹还是先去用膳吧。”羽儿从人群中挤出来,把赵四拉回主位。赵四坐回主位,方才看清左右共有二十个席位。 经她敬了云倾三杯酒,堂中席位空了七成,除去云倾,严敏,柳絮儿,还有三人还坐在席位上。那三人,两个依次坐在严敏左手边,一个坐在柳絮儿右手边。 第40章 赵四先看柳絮儿身边人,只见其是一个年纪尚轻的女子。但其已绾了妇人发髻,该是已经成婚了。 于是,赵四欲收眼。 不想那女子却是抬眸,与赵四看了又看,眸底闪过一丝狡黠,起身与赵四见礼道:“见过端王。贱妾姓何,是岑州城柳十郎外室。平日颇爱写些话本。不知端王可允贱妾将今日见闻,传与百姓?” “你会如何写?”赵四走下主位。 何姓女子道:“贱妾会写,‘废太子幼子怀生民,岑州城云倾蒙王恩’。” “好。”赵四点头允下,身后即有一带着哭腔的女声传来。 “见过端王。老妇是败将王宇飞遗孀。老妇替亡夫谢殿下一纸赦书,救下我女王玉剪。” 赵四闻声回头看,只见一鬓发斑白,衣衫朴素的老妇人,由严敏掺着,当众与她跪下。 “快起身!”赵四未想过端王竟然还做过这等好事。更未想过,云倾卖身契上那个王玉剪竟是真有其人。 上前扶老妇起身,赵四与严敏对视一眼,又见一四十上下的女子上前,跪地道:“端王殿下今日能来,定是苍天怜悯我逆鳞社。逆鳞社皆是女子,身负血海深仇。还请端王允许我等追随,助您一臂之力,登上帝位,还我等亲故清白。” 那女子话音未落,严敏即厉喝道:“陈蓉姐姐,如今太子全是如日中天,你莫要与端王作难。” “端王怎会作难?”陈蓉抬起头,怒视赵四,字字泣血道,“端王是皇亲,能直达天听,哪里会有难处?端王是男子,能出将入相,哪里会有难处?端王朋党俱在,能弹劾起兵,哪里会有难处?纵是端王真有难处,他会比我等更难吗?因为废太子谋逆案,我父、我夫、我子,俱死于非命。留下我这未亡人,日日数针索命。如此,端王亦不愿动动恻隐之心吗?况且,废太子与端王您是一母所生,如今其尸骨未寒,您当真不愿与他报仇雪恨吗?” “我。”赵四不知如何答。陈蓉之语,虽甚是真挚,奈何她并非其口中那个权倾天下的端王。 “怎么,端王害怕了?”陈蓉逼视赵四。 赵四不语。 “陈蓉!”柳絮儿重喝一声,摔了手中的酒杯。立刻有数名女婢上前,架起陈蓉。 陈蓉当即指着柳絮儿大骂道:“柳絮儿,你个贱人!你嫁与太子,却不敢手刃太子。如此窝囊,你不得好死!” 柳絮儿不应,反是与婢子们挥挥手。 婢子架着陈蓉,正要出门,陈蓉忽有仰天大笑,歇斯底里道:“还有端王!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废太子的昨日,就是你端王的明日。你若再不动手,便……哈哈哈哈,与我等一同黄泉相聚吧。” 陈蓉的“黄泉相聚”穿透了整个主堂。纵其被拖下,堂中竟是沉默了许久。好在,云倾先回了神,与严敏轻笑道:“敏姐姐这次邀来众姐妹,不是想让大伙儿看看您府上的新曲吗?如今,端王亦是来了,您还不快将府上的新曲放出来。” “云倾妹妹说得好。我倒是忘了这茬事了。”严敏跟着陪笑,转身已是一边迎着赵四坐回主位,一边传来二十余个穿翠衫女子,与众妇人献艺。 那十余个翠衫女子皆手捧不同的乐器,在堂中高高低低奏起,合出来竟浑然天成,听得席间众人,皆是交首称赞。 待奏过三支曲子,又有佳肴呈上。众宾客用罢,便有技痒的女子起身与严敏央求道:“好姐姐,可能换我上场,与那些妹妹们合着试试?” “端王以为呢?”严敏将话头转与赵四。 “好。”赵四点点头。 那女子即欢欣鼓舞的谢过赵四,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只埙,跻身于翠衫女子中。 其他宾客见状,亦是纷纷起身行礼,自带乐器,跻身台中,将翠衫女子换到自己席上落座。 如是,席上翠色渐多。至第八曲终,仅严敏、柳絮儿、云倾三人还在席上。 赵四只当云倾她们三人地位超群。不想堂中有女子与那三人邀约道:“敏姐姐,柳姐姐,云姐姐。咱们少时相识,多年不曾相聚过。今朝有幸,何不同奏一曲,也让端王殿下开开眼?” “你们奏吧。”严敏回绝。 柳絮儿笑道:“敏姐姐不必拘礼。初到京师,谁人不艳羡你弹了一手好古筝。” “还有云倾姑娘你。你的玉笛,亦是不知吹乱了多少京师公子的心呢。还不速速吹来,让众姐妹欢愉一番。”柳絮儿说话间,与身边婢子眨眨眼,婢子召来数个婢子,婢子们奉来一筝,一笛,一瑟。 柳絮儿抢先入座,试了试瑟。云倾见状,亦与严敏道:“敏姐姐且试试看,你我姐妹,确实聚少离多。” “那好吧。严敏这厢献丑了。”严敏慢步落座到柳絮儿身侧,待云倾试过音,便领着众人奏了起来。 严敏这厢琴瑟一起,赵四的思绪便是追着那笛声去了,随着笛声起起落落,曲终时,赵四亦未回神。 直到宴席散去,众妇人依次与赵四拜别后,赵四才如梦初醒,拉着留在身侧云倾的手,称赞道:“娘子的笛声真好听。” 第44章 云倾每日亦是为夫君提心吊胆 “当真?”云倾落座在赵四身边,眸光落在不远处的柳絮儿与严敏身上,轻笑道,“夫君怕是不知,柳絮儿的瑟才是世间第一好呢。” “那有如何?我只听见了娘子的笛声。喜欢极了。”赵四搂着云倾的右肩,浅浅将其护在怀中。 “那夫君可想学?”云倾摸出柳絮儿奉上的玉笛。 赵四莞尔。 “学什么。有娘子在,娘子吹便是。我只想听娘子吹一辈子。” 赵四说话间,挽住云倾的手,与其十指相扣。云倾顺势枕在赵四肩上。 “好。”云倾答应得很轻。轻到赵四险些错过了。 “娘子不愿意为我吹笛子吗?”赵四接过云倾手上的笛子,顺指转了几转。瞬间,玉笛在赵四指尖转出几圈残影。 云倾不答。 赵四便拿起笛子,横到檀口,随意吹了几声,竟也成了曲调。 赵四皱眉。 云倾亦跟着愣了愣。 待赵四再次随意吹了吹,吹完了一支曲子,云倾朝着暗处道:“燕儿,取我的竹笛的来。” “娘子?”赵四不明所以。 云倾改枕到赵四膝上,含笑道:“吹笛之事,夫君无师自通,真令云倾艳羡。想来,云倾会吹笛,还全赖云倾幼时贪玩,不爱读书。” “不爱读书,便能学会吹笛子吗?娘子真会说笑话。”赵四只当自家娘子在自谦。 云倾弯弯眉,笑道:“不是笑话。云倾正是不爱读书,方才被人搭救。说来有趣,那人搭救之法,便是告诉我爹爹,她缺个人陪她读书。说是读书,实则是去看她练剑。练剑太无趣,索性削根竹笛赠与我,让我恣意消磨……” “那人是……端王吗?”赵四状似轻松的说起端王,心同擂鼓。 云倾轻笑道:“是端王。不过,那时端王尚年少,只是跟着其皇兄来拜会我父兄。” “那我会是…会是端王吗?”赵四望向云倾,心中有一个大胆的设想——她就是端王! “夫君以为呢?”云倾迎着赵四的目光,将问题抛回给赵四。 赵四望着云倾那双温柔的,似是她说出什么荒唐话,都会被接纳的眼睛,一时气血上涌。报复般,俯首吻了吻怀中人眼睛,赵四佯怒道:“这算什么答案。难不成,我说自己是端王,自己便是吗?” “是。”云倾摸到了赵四挂在腰上的玉,按了按,直视着赵四的眼睛,道,“夫君但凡愿意,明日便可带着云倾回京师端王府。” “那端王府中那个端王呢?” “杀了。”云倾正色道,“假扮端王,是死罪。” “那我呢?”赵四皱眉。 云倾抚上赵四的侧脸,认真道:“夫君忘了,你就是端王。你就是端王,何谈假冒?” “我明白了。”想过云倾复仇似是需要端王相助,赵四抿抿唇,凑到云倾耳边,低声道,“娘子,你记着。但凡你需要,我便是端王。” “夫君错了。”云倾拥住赵四,笑弯了双眉,“这世上,独云倾,不需要夫君是端王。夫君若是不喜欢严府,明日我便让燕儿送你回朱府。” “那你呢?”赵四不放心留云倾一人在严府。 云倾道:“我要助絮儿与敏姐姐办完赏花宴。赏花宴于逆鳞社很重要。夫君莫不是忘了,逆鳞社在江湖上还有别称,叫‘逆鳞教’。我尚是逆鳞教教主。” “那我也留下来,陪娘子办赏花宴。”赵四答罢,犹豫片刻,*将藏在衣襟中的龙凤刀与休书一同交与云倾,实话实说道,“柳絮儿让我以我的名义,将这两物赠与你。做防身之用。” “防身?”云倾接过休书,笑了笑,信手丢在案上。再接过龙凤刀,拔出,把玩了一番,点评道:“这倒是个好物。遇到歹人,能连刺两刀。不过此物,絮儿定不是打算送我的。” 第41章 “为何?”赵四疑惑。 云倾赖在赵四怀中,春风得意道:“那自然是絮儿料不到夫君待我半点不作伪。纵是拈酸吃醋,也舍不得欺瞒我半分。” 说到紧要处,云倾恐赵四不懂,特意说得更细些。 “想来,夫君若是不以我为先,自然会藏下那把奇刀。夫君若无容人之量,只怕这份休书也不会藏到这个时候才拿到台面上。” “原来娘子看得竟是这般清楚。倒让我白白担心了一番。”赵四松了口气。 云倾好笑道:“夫君担心什么?” “自然是前怕虎,后怕狼。左怕娘子倾心端王,又怕娘子倾心柳姑娘。更怕,娘子两个都喜欢,独我,是娘子闲时寻的乐子。” 赵四说到尾处,不禁叹了口气。细想来,这两日,她先是听闻九霄讲云倾身世,继而牵挂云倾,心绪不宁。后是听闻柳絮儿说端王闲话,继而牵挂云倾,妄念丛生。 “娘子,你若只是寻常人该多好呀。”赵四放下手中玉笛。 云倾接过,笑道:“那怎么行。我若只是寻常人,自然是遇不上夫君的。夫君莫要为云倾忧心。也莫要担心什么端王、柳絮儿。便如今日陈蓉姐姐所说,废太子昨日,便是端王明日。太子羽翼渐丰,端王本就是身死之命局。至于絮儿,她幼时与端王有婚约。但废太子谋逆案一发,柳絮儿便弃了端王,嫁入太子府,做了侧妃。如是,夫君猜她心仪于云倾,必是多想了。” “那世间除了为夫,当真再无人倾心娘子吗?”赵四挽住云倾。 云倾眨眨眼,娇嗔道:“有夫君一人倾心,云倾已是心满意足,岂敢再妄想其他。” “倒是夫君。日后莫要沾花黏草才好。”云倾凑到赵四的耳边,轻轻道,“夫君日日捕风捉影,忧心云倾移情他人。却不想,云倾每日,亦是为夫君提心吊胆。自与夫君成亲之日起,云倾拾到其他女子赠与夫君情书一封,遇到夫君婚约妻子上门一次,惊闻夫君不告而别一次,去酒楼找回夫君一次,去青楼找回夫君一次……夫君且算算,你我之间,究竟是哪个更不省心?” “况且。”云倾意有所指道,“云倾是女子。但凡绾起妇人发髻,无论男男女女,均会忌讳三分。而夫君你,以男装示人,但凡拿出端王架子,便有数不尽的狂蜂浪蝶。夫君或是忘了,我却记得清楚。今日下车时,你车中尚藏了两名女子,其中一人,更是陪你吃了几樽酒,是也不是?” “她是自罚了三杯。”赵四唇角微微扬起,只觉自家娘子吃起飞醋来,也甚是有趣。 “为什么自罚?”云倾微微提高了声量。 赵四道:“娘子以为可能是什么事?” “定是与端王有关。” “娘子果然聪明。”赵四附和道,“确实是端王之事。那婢子自罚了三杯酒,与我说道了娘子是如何从云府嫁入了端王府。” “她是如何说的?”云倾面色微微发白。 赵四道:“她说娘子才华卓群,不让天下须眉。说娘子若是男儿,定能在春闱一举夺魁。她说娘子嫁得好,高嫁了端王。她还说……” 赵四刻意放慢语速,余光追着云倾看。 云倾亦是望着赵四,小声追问道:“她还,还说什么?” “她还说,娘子嫁与端王,全是为了替父报仇。娘子期许端王能登临殿阁,与朱前辈洗去冤屈。而那端王,待娘子亦是不好,没什么情谊。娘子是被端王伤透了心,才离开了端王府的。”赵四信口说着,神思却全聚在云倾脸上。 待看情云倾眉心竟是轻轻蹙起,赵四知晓自己一番胡言,竟也切中了几分。 “娘子。上面都是我胡说的。那婢子说得不是这些。”赵四搂住云倾,改了话头,“她只是说,端王府豪奢。便连当朝太子府邸也比不得。还说,端王出世时,便被封王。封王后,更得今上眷顾,曾敕令废太子与之修建府邸。而那府邸,甚得柳侧妃心意。那女婢说,柳侧妃曾言,其此生最快活的时光,便是在端王府的时光。” “那婢子说的是真的?”赵四把话头落到柳絮儿身上。 云倾眨眨眼,伸出玉指扶上赵四的眉眼,唇角挤出一抹笑意,道:“自然是真的。便是云倾,此生快活的时光除去这几日,也多是在端王府中。说来,夫君或是不信。我请旨嫁入端王府后,端王从未与我说过重话,也从未为难过我。她似是从来未将我看作她的妻子,硬说来,我在端王府锦衣玉食,奢华无忧,快活得好似一个皇女。” “这般说来,娘子与那端王倒是没什么交集。”赵四笑弯了眉。是了,赵四最喜之事,便是她娘子与那京师的端王没什么交集。 云倾拾过案上的休书,递给赵四,含笑道:“也不能说没什么交集。我朝体例,若是亲王亡故,其妻妾应出家守灵。端王有守土之责,故每逢开拔,她总会留一封休书与我。免我受她牵累,受制于人。故,我手上可是压了不少端王的亲笔休书呢。” 第45章 可我看娘子明明很喜欢 “那这封能与我看看吗?”赵四对端王起了几分兴致,伸手讨要云倾手中的休书。 “有何不可?”云倾将休书递与赵四。 赵四就着烛火,小心撕开了信封口,抖出折成三折的信纸。 赵四拿起折好的信纸拆开,扑面是淡淡的墨香,入目是笔法遒劲的草书,“三千烦恼丝,明月照谁知。寺内六楼宴,桃花歇歌台。歌台春将晚,羽飞梦难还。还梦八百里,琴瑟错杂弹。” 赵四抬眼扫过,迅速递与云倾,道:“娘子?这封好像不是休书。” “不是休书?”云倾从赵四怀中坐直,出声将那封休书一读再读。 云倾读第一遍时,赵四只觉端王文采不错,情诗写得也不错,她以后亦可记下来,念与娘子。 云倾读第二遍时,赵四思绪微动,忽地记起,在玉露楼时,她也曾收到一封情书,那封情书里亦写了这首诗。不过只有前四句。 云倾读第三遍时,赵四听出了诗内漂泊之感,而诗尾“琴瑟”二字,更是让赵四想到了柳絮儿的瑟,与严敏的琴。 “娘子,端王知道敏姐姐精于琴技吗?”赵四思忖过端王定不会随意送来一封情书,遂试探道,“端王可是想借这首诗,告诉娘子一些事?” “夫君如何看?”云倾停下读诗,转将信纸交还到赵四手中。 赵四将信平摊到桌案上,抬指从信稿第一个字点起,道:“早前,娘子与我都看过这封信的前半段,都将这封信看作情书。皆因这信里有邀约之意。邀的是收信人三月六日明月高悬之时,到岑州名寺六楼,参与一场歌台宴。” “而此番,端王与我们来的这封信,多了后半段。用词已成‘春将晚’,‘梦难还’。”赵四顿了顿,小声道,“不知娘子如何看。依我之见,这是端王在责怪我错失了良机,误了大事。” “夫君能误什么事?”云倾含笑要从赵四手中抽会信纸。 不想信纸却被赵四按住。 赵四指着“歌台”、“羽飞”两词,煞有介事道:“方才与娘子听过了逆鳞社姐妹奏曲,我以为,这或是端王诗里所说的‘歌台’。‘羽飞’里藏着一个‘羽’,我以为,其说得该是羽儿。而‘羽飞’,或是在说,羽儿或是会遇到祸事。甚者,端王或是期冀你我,告与敏姐姐与柳侧妃,莫要打羽儿的歪主意。否则,易自食恶果。” “我们去找敏姐姐。”赵四折好信,欲起身。 “寻敏姐姐做什么?”云倾按住赵四的肩膀,似笑非笑道,“夫君莫不是打算见到敏姐姐,便把这封信展给敏姐姐看?那夫君打算如何说?是说这封信是你写的?还是说,这封信是絮儿给你的?” “那娘子的意思是?”赵四蹙眉。 云倾淡淡道:“此事便到此为止了。夫君要记得,这封休书是端王托絮儿交与我的。她既是交与我,便有要我早做打算的意思。想来,即便逆鳞社有难,亦是逆鳞社自己的因果。夫君不要强行插手,以免招来更大的祸事。” “至于羽儿。”云倾沉了一口气,“夫君也不必太上心。他虽唤夫君一声‘四爹’,却终是他人血脉,亦有别的叔伯。夫君只消期他血亲能与他一条生路便是。” “至于絮儿。”云倾眼睑微垂,“她自幼早慧。自幼便想做下棋人。夫君若是坏了她的棋,她知晓了,也会不高兴。” “那娘子你呢?”赵四将云倾纳入怀中,不安道,“端王可知你精通吹笛子?我看那书信中似是没有提到笛子会如何?可是端王不知你的命数,又或是,娘子你会比她们……” 赵四不敢往下想。 云倾枕在赵四肩头,轻笑一声,道:“夫君不必忧心我。我已替九霄找回了镜心盟副教主。也已经和敏姐姐讨要的书信。等到四月上旬,你我随九霄,一同拜去点苍宫。” “为何要去点苍宫?”赵四不解,“朱府不好吗?娘子可以同我一起藏身在朱府,再不问这世间俗世。” 第42章 “敏姐姐说我,为失眠之症,久服药石,不是长久之计。需去点苍宫问问,看有无别的法子医治。” “那何不今日就走?”赵四心疼怀中人。 云倾轻轻摇头,笑道:“夫君忘了。我们还有赏花宴。赏花宴上,夫君还是端王。” “那好吧。”赵四搂紧云倾,“此番,我若是不来,你们这宴席岂不是少了个端王?” “夫君说笑了。自上月起,除却京师端王府,各地都出了假端王。如是,夫君若是不来。敏姐姐亦敢另寻个假的来。” “那我扮得真不真?” “如假包换。” “那今夜我却是要替端王享享福了。”赵四起身打横抱起云倾往堂外走。云倾依在赵四怀中,惊喜道:“夫君的腿伤竟是好了。” “好了。柳侧妃治好的。她说,我的腿是心病。心病还要心药医。这一医,便好了。”赵四说话间,抱着云倾走到了堂外。赵四一道堂外,立刻有五六个女婢提宫灯上前,引着赵四上了一龙顶大轿。轿里亦有两个女婢。女婢们迎着赵四上轿后,即一个焚香,一个说书,闹腾了一路,才送着赵四到了一处别院。 赵四入别院时,亦抱着云倾。两人乘着夜风,穿塘过花,行了百余步,才被十余个婆子女婢迎到一两层的楼阁里下榻。 赵四抱着云倾上到二楼,命婆子寻了间临窗的寝房。 待三更,赵四才在女婢们山呼声中,顶着端王派头,抱着云倾,坐上床榻。 专供端王的床榻,大的出奇。赵四将那雕花的床围看了几看,才确信她当真是坐上了一张床,而不是坐上了一张三丈见方的木台。 “这床倒是与端王府那张像了个十成十。”云倾坐在榻边赵四说笑。 赵四道:“若当真如此,那端王身上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比如?”云倾来了兴致。 赵四眨眨眼,屈肘枕在自己头下,揶揄道:“比如,端王是个女儿身。” “这不可能。”云倾靠在赵四怀中,阻住赵四的话头,“端王自幼随废太子南征北战。曾立下赫赫战功。断不会是个女子。” “这便是你我夫妻闲叙了。说来,端王若是个女子。娘子你却也赚了。”赵四信口调笑。 “我如何赚了?”云倾仰着头,挑眉去看赵四,似是其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此事便不能善了。 赵四抚着云倾的手背,柔声道:“这也是为娘子你复仇闲想的。还记得你我初见时,你便拿出一把匕首吗?我便拿这把匕首替你想想。你想阿,若是你成亲那日,正逢端王凯旋。端王因身是女子,不忍耽误你,只能与你一封休书。你拿着那封休书,把她堵在现在这么一张大床上,按着她的肩膀,用你那把匕首点,一点一点挑开她的裹胸布。然后嘲弄她。” “恩。”赵四掐嗓子,让声线变得骄纵些,扮着端王妃开口道,“哼。这原来就是云倾嫁得好夫君呢。端王殿下且想清楚,您今夜若是敢休云倾出门,云倾明日就敢让天下人知晓,沙场上战无不胜的端王殿下,竟是个女人!” 赵四演得眉飞色舞,云倾竟是听愣了神。 待赵四收了神,皱眉问:“娘子,可是我演得不好?” 云倾匆匆捂住赵四的嘴,小声道:“莫演了。莫演了。几日不见,夫君怎就学会了这些有的没的。” “可我看娘子明明很喜欢。”赵四拉下云倾的手,含笑看着怀中人。 云倾脸颊微红,嗔怪道:“谁人不喜欢这等荒唐话,端凭一把匕首,就拿捏了堂堂的端王殿下。如是,夫君若愿意想,何不想想,你若是新婚之夜的端王,遇到如此行事的我,你又该如何行事?” “若我是端王。我是端王。遇到像娘子这样的美人,用刀尖挑了我的裹胸布,那我自然是,自然是。”赵四思索一番,道,“要让她四选一的。” “如何四选一?” 赵四见云倾认了真,似是真要在四条路中,选上一选,遂压低了声音,挑眉道:“所谓四选一,就是我会给那美人四条路。第一条路,便是自裁。白绫、毒酒,但凡其想,均可一试。” “那第二条路呢。”云倾面色发白。 “毒哑。弄瞎。挑断手脚筋。送到乱坟岗。” “那第三条路呢。”云倾声线微颤。 “睡服她,让她安心做端王府的女主人。” “那第四条路呢。”云倾忍俊不禁。 “休她出府,连夜谋反,独揽朝纲。” 赵四说到第四条路,顿了顿,评点道:“我若真是端王,必选第四条路。想来,美人何其多。端王与其恐惧被天下人发现是女人,不如先告诉天下人,端王本就是女人。” “那夫君若是那个被休的美人,又该如何应对选四条路的端王呢?”云倾望向赵四,眸中尽是笑意。 “那我便要当着端王面,把那封休书撕得粉碎,痛哭流涕,告诉端王,我只是倾心于她、舍不得她、偏爱于她,求她允我,与她携手共谋大业。” 第46章 我不倾心于她,还能倾心于何人 “夫君倒是敢说。”云倾揶揄道,“夫君不怕日后东窗事发,被端王发现。反落得尸骨无存。” “那就不要被端王发现。真的爱上她。”赵四认真道,“敢男扮女装,南征北战,足证端王有勇。敢告诉天下人,她是女人,足证端王有智。敢连夜进宫行刺,坐稳大位,足证端王有谋。敢休了挑衅女子,不夺其性命,足证端王有仁。如此端王,如何不值得一身弱浮萍的女子倾心?” “更何况,我亦有求于端王。其身上有我所求之物,我不倾心于她,还能倾心于何人?”赵四与云倾作结。 云倾听罢,掩唇边笑。笑上好一阵,才轻轻咬着赵四的耳垂,捶着赵四肩膀,嗔怪道:“夫君说得真好。说得我险些都要倾心于端王了。想来,这也都怪夫君今日才教我。我若早知道三五年,定也不会砸在夫君手上。” “现在亦不晚啊。娘子若有意,我愿假扮端王,替娘子走娘子的路。”赵四拉过云倾的手,望向云倾的眼睛,“我虽不是端王,却愿意为娘子假扮做端王。” “可我不愿意。”云倾亲了亲赵四唇角,贴上赵四面庞,软软道,“唯有没有倾心端王的女子,才能做出拿匕首指着端王,逼其做没准备好的事。若是心中有了端王,替端王遮掩其身份尚且来不及,如何舍得去与天下人说道,端王是个女子。” “况且,夫君忘了另一件事。”云倾压低了声音,“端王府内耳目众多。端王若是女子,府中定有人与她遮掩。譬如,絮儿。又譬如,端王身边的影卫。如此,夫君何不再想想,你若是那女子,如何胜过旁的女子。” “胜过旁的女子?”赵四跟着云倾给出的要求,想了一阵,道,“我若是那美人,定不求胜过旁的女子。我待端王好便是,端王替我复仇便是。端王喜欢谁,那并非我要想之事。” “若那美人非要独占端王呢?”云倾埋首在赵四脖颈,软声道,“云倾不想吓到夫君。但云倾真想知晓,若是夫君是那美人,想独占端王,该如何行事?” “我想不出。”赵四喃喃道,“便如娘子若倾心旁人,我或是会心痛,难过,但绝对想不出,独占娘子的法子。想来,别人会倾心娘子,自然是娘子好。娘子愿亲近他人,自然是他人待娘子好。两好相逢,自是缘聚缘散缘如水。贸然独占,有伤天和。” “不如娘子说说自己的想法吧。”赵四止住话头,将话题抛还给云倾。 云倾眨眨眼,镇定道:“若我是那美人,我会在恰当时机出手,让端王眼里、心里全是我。我要让端王寝时想我,食时想我,征战时亦想我……” “那娘子说得就不是端王,而是我赵天骄喽。”赵四哈哈大笑。 云倾正色道:“夫君,天骄很好。云倾喜欢赵天骄。” “娘子也很好。赵天骄亦倾心娘子!” 赵四扬着唇,欢喜地搂着暖玉般的云倾入寝。不多时,便神游太虚,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是时,爬得正高的日头正穿窗而过,徐徐洒了一片暖阳。 赵四迎着那暖阳半眯着眼,只见床尾里着一人,细看却是莺儿。 “姑爷!”莺儿见赵四睁了眼,立刻唤婢子前来,侍奉着赵四漱口、净面。后又拉着四五个婢子,将赵四里三层外三层,套得威武不凡后,才迎着赵四坐在妆镜前,与她簪上来一顶雕龙、悬紫金绶带的玉冠。 赵四见那玉冠,忍不住用莺儿打趣道:“看见这玉冠了吗?还叫姑爷?” “是是。端王殿下!”莺儿嬉笑着围着赵四看了几看,确定无差错后,才找来轿夫,抬着赵四往赏花宴里去。 赵四出轿时,正当那赏花宴会在昨日那塔楼中。不想,刚一起帘,扑鼻便是花香。待出了轿子,就见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花圃。 花圃间,三三两两,行着些妇人。她们或笑或闹,或跑或立,一派自在天然。 第43章 赵四无心赏花,遂问莺儿:“你家小姐在哪?” 莺儿引着赵四往花圃正中走,眉飞色舞道:“小姐开诗社呢。端王殿下若手痒,也可以写上十首百首,贴在苗圃间的金线上,容众姐妹品评。” “写什么都可以吗?”赵四预备与自家娘子写一首情诗。 莺儿道:“依惯例,赏花宴题诗应合社主之题。今年诗社的社主是陈蓉陈夫人。陈夫人出得诗题是:梅兰竹菊。” “可有好诗?”赵四反应过来,陈蓉给的是花中四君子。 莺儿道:“无人提笔。只是各自誊了些前人之作,悬在了丝线上。” “为何无人提笔?”赵四仰头观瞻,只见丝线上挂着些“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的残句。 莺儿小声道:“姐妹们都说陈蓉生了死志,才要众姐妹在花圃中,咏颂四君子。” “那陈蓉没有自己做一首?”赵四话音未落,花圃中传来高高低低的欢喜声。 “有诗稿了,有诗稿了。柳侧妃的先写了一首。她写的是,咏竹。一节一节复一节,抽作凌云万丈才。谁怜耐雪虚心叶,唯愿惊鸿复影来。” 欢喜间,柳絮儿的诗被誊上白纱,悬于金线上。 赵四望着迎风而动的白纱,问莺儿:“这诗做得如何?” 莺儿思忖片刻,小声回:“柳侧妃似是在等什么人。” “哦。”赵四应下,开始想,柳絮儿写了竹,她若想写情诗与娘子,只能选梅兰菊了。到底哪个好呢? 赵四放慢脚步,边走边想。 不多时,又有欢喜声传开。 “写了写了。严夫人也和了一首诗。咏的是梅。蕊现冬未尽,香断春始来。名花自有魄,不惧寂寂开。” “这首如何?”赵四二问莺儿。 莺儿苦着脸,道:“这首不好。倒有些像绝命诗。严夫人也真是的,跟着陈夫人胡闹。莺儿不喜欢。但愿小姐不会跟着她们胡闹。” “放心。那陈夫人自己不是还没写嘛。轮不到你家小姐。”赵四宽慰莺儿一句,不料陈蓉的诗也到了。 陈蓉的诗无人唱和,是直接被挂上了金线。 赵四仰头去看,只见那诗稿竟是一片扎眼的红,似是蘸血写就的。 赵四想过昨日那个指着她叫骂的妇人,半眯起眼细看,方看清那一诗稿上写着“雨凌残黄霜雪欺,蓬飞骨血尽分离。沧海横流生民泪,折枝懒问卿是谁。” “这也不是首好诗。”莺儿点评一句,却是与赵四奉来笔墨,转身背对着赵四,道,“端王且压在我背上写,写完好让我去笑笑这些酸夫人。” “让我写?”赵四不认为莺儿提了个好主意。 莺儿道:“端王殿下是个粗人,写写兰花,杀杀她们的酸气。” “我不确定会不会写诗。”赵四咬咬笔头,压上一张宣纸,快写下二十个字。 写罢,莺儿展开一看,就见上面写着“幽幽谷里兰,小儿莫要攀。离枝香难久,枯叶烧心肝。” “不是说写情诗吗?”莺儿催促道,“端王殿下还是重写一首。这首和挂的那些酸诗,没什么区别。” “好吧。”赵四再抽一张宣纸,快速写罢,递与莺儿。莺儿看过,当即捧着两张诗稿,与赵四作别,道:“端王殿下且在此处等等,我去寻我家小姐,一炷香后就归。” “好吧。且替我问候娘子。”赵四不自信得同莺儿作别,转身便遇到柳絮儿。 柳絮儿身边跟的是陈蓉。 陈蓉见到赵四,当即别开眼,佯装不识。 倒是柳絮儿上前,与赵四邀约道:“今日春光尚好,不知端王可愿赏脸,同絮儿走上一走。” “好。”赵四应下柳絮儿,柳絮儿当即与赵四一还礼,抬步先行,引着赵四往花圃深处去。 赵四入了花圃,见百花吐蕊,姹紫嫣红,方觉当真是春回大地。复行百余步,赵四想起云倾,有些厌了,正欲与柳絮儿告辞。 不料,柳絮儿竟是与她道:“端王殿下可是累了,可愿去我那祈福摊上坐上一坐。” “祈福摊?”赵四思忖过,或是可以在摊位上与自家娘子祈福,遂点点头,同柳絮儿又走了一段路。 或是因柳絮儿那摊位甚远,赵四走过一阵,忍不住与柳絮儿搭话道:“柳侧妃在为何人祈福?” 柳絮儿笑道:“端王殿下不妨猜猜。” “可是云倾?”赵四首先想到了自家娘子。 “猜错了。端王可再猜一次。” “太子?” “哼。”柳絮儿轻笑一声,带着赵四绕过右手边的花丛,只见花丛里有一片空地,空地上搭着九个秋千架,秋千架上各挂满了铜钱串。铜钱串下挤满了拿红绸的人。那红绸上隐约有字。 “这是?”赵四不明。 柳絮儿与她解惑道:“只要誊一串字在红绸上,就能换的一枚铜钱,童叟无欺。此架,我在京都亦设有不少。” “那……”赵四还想问柳絮儿究竟是在替何人祈福,却见柳絮儿上前,伏在案旁,亲自提笔写了一条祈福红绸。 其一起笔,为首的三字竟是“赵天骄”。 赵四疑心柳絮儿写错了,凑上去看,只见案上还有两个模板,一作“赵景明”,一作“赵旭光”。 赵四欲问柳絮儿这三个名字有何关联,身后传开云倾的念诗声。 “愿作护花人,朝朝复夕夕。愿为同林鸟,青云共影啼。夫君这诗,做得真真好。云倾是真心喜欢。” 第47章 柳絮儿伏祈端王,介尔昭明,令终有俶 “云倾!”赵四闻声,喜出望外,转身去迎。 不料,柳絮儿竟是先她一步,与云倾邀约道:“云倾妹妹既然来了这姐姐的祈福摊,便也写上几条绸缎吧。” “姐姐说得是呢。”云倾与柳絮儿一见礼,继而挽住赵四的手,将其再度带到桌案前。 赵四见状,与云倾取了一段红绸,平铺在案上。 云倾拿笔,看了红绸半晌,才起笔拼出十四个字“唯愿我夫鲁且直,只羡鸳鸯不羡仙。”。 写罢,云倾展给赵四看,含笑问:“端王殿下喜不喜欢?” “喜欢。”赵四接过红绸,看了又看,恨不得将那红绸就此缝到身上。 柳絮儿轻笑一声,低眉扫云倾一眼,揶揄道:“云倾妹妹写得这么好看。改天,何不与我也写一个?” “姐姐与云倾相识多年。姐姐想要十个八个也写得。只是不知姐姐想要云倾写什么?”云倾回望柳絮儿,眸底暗含锋芒。 柳絮儿冷笑道:“我想要妹妹写,紫雪半庭长不扫,闲抛簪组对清吟。” “姐姐何不自己写?”云倾冷下脸。 柳絮儿亦冷下脸。“絮儿想要妹妹写。” “若是云倾不想写呢。”云倾转身背对着柳絮儿。 柳絮儿侧身,抓住云倾的右手,淡淡道:“那絮儿便带着妹妹写。” “柳侧妃?你与云倾姑娘多年情意,犯不着为十四个字闹别扭。”赵四隔开柳絮儿的手,将云倾挡在身后。 不料,云倾与柳絮儿竟是一起开了口。 “此事无须端王殿下插手!” “好好。本王不插手。本王替你们写这十四个字可好?”赵四含着笑,取两段红绸,蘸足了墨,左右开弓,同时写了两张红绸,分低给二人。 柳絮儿道:“端王殿下这字,当真是刚劲有力,一派笔走龙蛇之象。” 云倾则招手,命莺儿端来一盆清水,当着众人面,将红绸投掷到水中,淡淡道:“一日为两人祈福,纵是以端王之尊,亦是显得心不诚。如是,端王既是赠了柳姐姐。云倾这厢便不要了。云倾随端王,为姐姐祈愿,有重看半庭紫雪之日,有姐妹坐对清吟之年。” 话罢,云倾拉住赵四,欲走,又被柳絮儿阻住。 柳絮儿再与云倾奉上一段红绸,挑眉道:“妹妹纵使不喜端王赠我一段红绸,在我这摊上,仍要与那二人祈了福再走。说来,妹妹要记下今日气我,恼我之心绪,他年我们夜雨闲话,同看两枚铜钱,亦是一桩美差。” 说话间,柳絮儿召婢子与云倾奉来笔。云倾接过,看了看秋千上飞舞红绸上的小字,提笔亦落下了“赵天骄”。 云倾此番写得很慢,慢到赵四欲看她到底在写何物。不想,柳絮儿竟是踮足把她挡住,笑闹道:“不成不成。这可不经看。端王还是宴席间陪敏姐姐坐着吧。别的在此,扫了我们姐妹的兴。” “柳侧妃倒是会说话。让我来的是你,让我走得还是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避着我,说与云倾?”赵四与柳絮儿对视一眼。 柳絮儿眨眨眼,眸底闪过一丝狡黠。 “果然瞒不过端王殿下。我有些体己的事想说与云倾妹妹。端王不会连这么点功夫,都不舍得分与我吧。”柳絮儿说得楚楚可怜,赵四不为所动。反倒是小退半步,隔着柳絮儿,与云倾问话道:“云倾,你可要同本王一起去见敏姐姐?” 第44章 “端王殿下先请吧。”云倾轻轻一应,尾音里衔着笑声。 赵四欲再等等,柳絮儿已是上前推了她一把,笑着与莺儿吩咐道:“傻丫头,还不快迎端王去敏姐姐那处。” “是!柳侧妃!”莺儿眉开眼笑的转身领着赵四走。赵四跟着绕了几转,才听莺儿道:“姑爷,姑爷,你要莺儿说你什么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一点眼色也没有。” “我哪里没眼色?”赵四不明所以。 莺儿道:“算了算了。与姑爷你是说不明白了。你以后记着,莫要跟着柳侧妃乱跑便是。方才你不在。都不知小姐为了寻你,急成什么样了。” “不过是个赏花宴,有什么好急的?”赵四听得云里雾里。 莺儿急得跺跺脚,压低声音道:“姑爷姑爷。你是不是忘了,我家小姐还是逆鳞教教主。逆鳞教与寻常江湖门派不同,不是舞刀弄剑,打打杀杀。而是吟诗弄曲祈福赏花。” “这能闹出什么名堂?”赵四只当莺儿在说笑话。 莺儿道:“柳侧妃是商贾出身。她那一段红绸,用一段,便要奉银一百两。陈蓉是书局出身。她那诗稿,写一字,便要奉银一百两。姑爷出手阔绰,何不算算,这一会儿功夫,出去了多少银钱?” “我。嗨。多谢莺儿妹妹解惑。我日后定不再如此了。”赵四低笑着同莺儿赔罪,腹诽道,莺儿这小丫头当真有趣。依莺儿的意思,这赏花宴原就是与逆鳞教筹钱的花活。她家娘子是逆鳞教教主,如此,折腾来,折腾去,也就是左手倒右手的活计,未必有真的支出。 不过。自家娘子的钱不是尽数赠出了吗? 赵四皱眉想了又想,小声与莺儿道:“莫要说,你刚才说那几百两,皆是你替姑爷我垫付的?” “姑爷这下倒是精明了!”莺儿瞪赵四一眼,数落道,“都说当皇官好。谁曾想,姑爷你混个王爷头衔,还要莺儿我替你补虚空。” “咳咳。”赵四红了脸,心道,下次再*有人寻她假扮端王,定要与其讨要些薪俸。 身后忽有一女声传来。 “端王殿下且留步!” “你是?”赵四回头一看,只见一着粉衫的女婢捧着一个木盒追在她身后。 “这是?”赵四皱皱眉。 女婢整衣行礼后,才一板一眼与赵四回禀道:“是柳侧妃与端王殿下奉来的车马钱。” “什么车马?”赵四皱眉。 莺儿已上前接下,落落大方道:“到柳侧妃面前,记得替端王殿下谢过柳侧妃。初来乍到,多谢柳侧妃体恤。” “是。”女婢行过礼,一路倒行,直至赵四看不到那婢子身影。 见那婢子走了,莺儿当即将木盒递与赵四,催促道:“姑爷快看看,柳侧妃给了您多少车马费。” “你猜多少?”赵四接过木盒,只觉盒子不重。 莺儿和赵四比出三根手指。 “三万两?”赵四看莺儿一眼,大胆猜。 莺儿摇摇头。 “三千两?”赵四心虚,依照她之见,依莺儿所说,柳絮儿拿出三千两一点也不难。 莺儿继续摇头。 “那……”赵四咬咬牙,“三百两?总不至于只有三十两吧。” 莺儿点点头,小声道:“说不定柳侧妃给姑爷的就是三十两。这也不少了。反正姑爷你只是穿了身衣裳,走了几圈。寻常人家,忙上一年半载,也拿不到三十两。” “也有道理。”赵四当着莺儿面,开了木盒。 瞬间,赵四面色大变。 莺儿则瞪大眼,啧啧称奇道:“天!絮儿小姐不愧是柳家小姐。便是随便拔根腿毛,都比寻常人腰还粗!” “这不是比寻常人腰还粗。这是比皇上腰还粗。”赵四小心从盒中取出一张银票,仔细翻看,只见银票面额写着“叁仟两”。“叁仟两”周围的蓝纹里,细细看去,除了“飞鹏”银庄字样,还有小字“柳絮儿伏祈端王,介尔景福,寿考不忘。介尔昭明,令终有俶”。 “柳侧妃待端王倒是极好。”赵四将“柳絮儿伏祈端王”七字指给莺儿看。 莺儿道:“柳侧妃待姑爷也不差啊。这是几辈子才能花完的钱呀!” 莺儿兴冲冲与赵四撺掇道:“姑爷何不点点银票,看看柳侧妃究竟赠了多少?” 赵四把盒子递给莺儿,“你来数。” “好!”莺儿接盒开数,“一、二、三……” 不多时,赵四就听到莺儿数到了“一百”。 三十万两? 赵四暗暗心惊。依她之想,柳絮儿与她千两,已是大手笔,谁曾想,柳絮儿一出手就是几十万两。难不成,这银票原是给云倾的? 赵四兀自想了一阵。又觉得这钱定是柳絮儿赠与她的。正如,端王赠与云倾的信,只是赠与云倾。那柳絮儿与她赵天骄的银票,自然也只是与她赵天骄的。 不过,柳絮儿怎会有这么多银票?莫不是,整个柳家都是柳絮儿的? 赵四如此一想,转叫停莺儿,低声问道:“柳侧妃家中可是巨贾?” “这……”莺儿语塞。 云倾的声音从赵四身后传来。 “絮儿姐姐是柳家掌权人。柳家之富,在我朝首屈一指。夫君还有什么想知道?” “娘子!”赵四转身去迎云倾,只见云倾手中亦捧着一个木盒,“柳侧妃也赠了娘子银票。” “不错。”云倾将木盒递与莺儿,挽住赵四的手,轻轻道,“絮儿姐姐给了我七百万两银票。” “那岂不是几千张?” “夫君说笑了。絮儿姐姐明明只给了七张。”云倾命莺儿开盒与赵四看。 赵四定眸一看,只见盒内票额,赫然写着“一百万两”。 第48章 这么大的票额,飞鹏银庄当真能兑付? “这么大的票额,飞鹏银庄当真能兑付?”赵四眉心拧起,“再者,柳侧妃为何要在今日给娘子这般多银子?莫不是娘子要做什么大事?” “夫君以为能有什么大事?”云倾好奇地望向赵四。其眼中潜藏的笑意,竟是比烂漫的繁花还灼人。 赵四局促道:“我不知道有什么大事。只是柳侧妃之行,让我很挂念娘子。” “是什么样的挂念?” “是。是。”赵四“是”了片刻,红着眼,哑着嗓子,拥住云倾,低声道,“是担心再也见不着娘子那种挂念。” “夫君?”云倾讶然。 “老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我前尘尽忘,柳侧妃却忽然给出这么大一笔钱,又无所求。委实让人不安。” “柳侧妃与夫君了多少银钱?”云倾搂住赵四,唇角轻轻扬起,“若是那银钱让夫君不安了,云倾这些银票也交于夫君保管?” “娘子?”赵四不明云倾的意思。 云倾却从赵四怀中半退出来,与赵四对视,含情脉脉道:“夫君当真是个榆木疙瘩。夫君怀疑絮儿白白赠你银钱,是另有所图。怎不想想,絮儿所图的,就是夫君为此,思了想,想了看,看了念。” “娘子的意思是?”赵四不敢顺着云倾的意思往下猜。 云倾眨眨眼,软声道:“夫君明明是懂了,怎么又不敢说出来?莫不是怕云倾笑话你自作多情?还是,夫君还记挂着絮儿与你写下的那段红绸?” “怎会。”赵四摇摇头,执住云倾的手,又侧身折一枝娇艳的粉牡丹花别在云倾的边髻上,扬唇道,“这花衬娘子刚刚好。” “那,那朵豆绿牡丹,是不是衬絮儿也刚刚好?”云倾转过身,背对着赵四,玉指已朝着一丛绣球状牡丹而去。那牡丹色如青豆,甚是雅致。 赵四闻言,心底闪过不快,目光却也顺着云倾的指尖流落到了那丛豆绿色牡丹上。 “娘子说话定要句句都带着柳侧妃吗?”赵四上前,欲挽住云倾。 云倾侧袖躲开,柔声道:“云倾只是嘴上说着絮儿,却不像夫君,嘴上不说,心里却时时惦念着。” “哪里的话。”赵四欲驳,一个半讥半讽,含羞带笑的女声传入耳来。 “我说怎么在众姐妹里找不到妹妹。原来妹妹是在陪端王赏花呢。妹妹说这枝豆绿牡丹衬我。我岂能误了妹妹心意?且与我簪在右边。” 赵四抬头去看,只见柳絮儿由一干女子凑拥着,扬袖握住云倾的手,折下一朵豆绿芙蓉,簪到自己鬓顶,调笑道:“云倾妹妹,花开堪折直须折呀。我带着绿牡丹可是好看?” “好看。夫君以为呢?”云倾转眸去看赵四。 赵四与云倾一对视,蹙眉未答。 云倾回过头,与柳絮儿淡淡道:“没意思。絮儿姐姐既是想和端王多说两句。云倾就先走了。” “走吧走吧。我正想与端王再多说几句呢。”柳絮儿与云倾一嘲弄。 云倾即领着莺儿,往人少处去了。 见云倾走了,赵四欲追。柳絮儿抬袖将赵四拦住,似笑非笑道:“端王别走啊。您还未说,这牡丹到底衬不衬本侧妃呢。” 第45章 “什么衬不衬。柳姑娘,云倾已经走了。”赵四和柳絮儿翻个白眼。 柳絮儿取出一块荷叶色帕子,掩住唇,笑上一阵,才曲肘搭上赵四的肩膀,小声道:“放心。天骄。倾儿她必躲在暗处看着你我呢。” “你我清清白白,任她去看。柳姑娘何必压低声音呢?”赵四微微抬肩逗开柳絮儿的袖口。 柳絮儿展开一张帕子,遮住两人的侧脸,稍稍朝赵四靠了靠,含笑道:“天骄,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我会赠与云倾那么多银子?且告诉你。那些银票本就是云倾的。今日之所以给她,全是物归原主。” “云倾她何时给了你那么多银子?”赵四一时有些胸闷。说来,云倾问她,柳絮儿为何与她那么银子时,她只是困惑。如今易地而处,她也忍不住恼恨,云倾曾给过柳絮儿那么多银子。 “云倾与你……”赵四不禁去猜两人的过往。 柳絮儿嬉笑道:“云倾不曾与我有什么。我与云倾的那些银票,全是云倾与诗情斗富时烧的那些。” “那些银票不是烧了吗?”赵四咋舌。 柳絮儿道:“不错。那日确实烧了。但我堂叔柳十郎曾亲笔记下烧去的面额,飞鸽与我。我便嘱咐工匠,又印了一批。” “有意思。”赵四惊诧与柳絮儿与云倾的谋划。 柳絮儿道:“这做得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诗情烧得那些,我们柳氏亦补给了胡大人,作赈灾之用。” “确实是好事。”赵四望向柳絮儿的眼睛,“赠我的那些,亦是我早前交付与柳姑娘的银钱吗?” “天骄以为呢?”柳絮儿挑眉,靠得离赵四更近些。 “看来不是。多谢柳姑娘好意。”赵四转身欲走,不想柳絮儿抓住她衣袖“哎哟”了一声。 “怎么了?”赵四回头去问,却见柳絮儿冲她眨眨眼,一脸坏笑。 赵四不明所以。但不过一息间,她的手被另一只汗涔涔的手挽住了。 “端王初来乍到,还是先喝喝茶吧。云倾愿为端王殿下斟茶。” 云倾挡在赵四与柳絮儿之间。与此同时,柳絮儿低头朝着云倾肩头靠去。 赵四拥过云倾一转,将云倾与絮儿隔开。 柳絮儿靠在赵四肩头,一扶云鬓,笑得花枝乱颤,道:“倾儿妹妹当真是小气。这般小气,待会夜宴,定要允天骄与我多喝几杯。先走了。” 话罢,柳絮儿拍拍赵四的肩膀,领着一群女婢快步而去,独留赵四拥着云倾,站在花丛间。花丛内枝枝蔓蔓,花繁叶茂,春意葳蕤。二人俱是不语,只是静静依偎着。直到莺儿上前,道“严侧妃有请端王”,赵四才如梦初醒,松开了怀中人。 “敏姐姐是哪家的侧妃?”赵四扶着云倾,避着人,上了花圃小径。 “是废太子侧妃。”云倾压低了声音,“听闻废太子被囚时,就曾与过敏姐姐一封休书。当然,坊间亦有传闻,说敏姐姐不曾嫁与过废太子。只是废太子救过她,在府中曾给予她礼遇。” “怎会如此曲折?”赵四想起云倾那封辗转收到“休书”,轻叹道,“废太子和端王不愧是兄弟俩,做事倒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敏姐姐与我自是不同的。”云倾摇摇头,软声道,“江湖上有传闻,道敏姐姐是点苍宫霓练座下大弟子,却不知敏姐姐的师父是霓虹仙子。霓练与霓虹仙子是双生子。两人相貌相像,性格迥异。若非敏姐姐与我道破,我亦难知道此间玄机。” “敏姐姐为何要与娘子道破?”赵四心道,如此私密之事,道破必有殃灾。 云倾道:“此事说来话长。夫君日后定会知晓。且耽此短乐吧。” 云倾说话间,身后从赵四颈后拈出一朵豆绿牡丹,举到怀前,拨弄着花瓣,与赵四看。 赵四一见牡丹,即知是柳絮儿依在她肩上时,落下的物件,遂小声道:“是柳侧妃的。我待会还与她。” “夫君舍得吗?”云倾停下玉指上的拨弄,抬头凝视赵四,眸中泪光闪闪,脚下步履稍缓。 “舍得。”赵四怜惜地扶了扶云倾发梢的朱钗,毫不犹豫道,“我只喜娘子折得花。” “那且留着吧。”云倾展颜轻笑,将豆绿牡丹递到赵四手中,“絮儿姐姐眼光确实好。这牡丹确实配夫君。” 话罢,云倾领莺儿,先行两步,出了小径。待赵四跟上,径口已有三五个婢子跪地,等着恭迎端王殿下。 “起来吧。”经近日折腾,赵四已隐约知晓了如何扮演好端王。那就是多多受礼,少少开口,便万事大吉。有闲心,再与左右和颜悦色问上几句闲话,就更无人怀疑她究竟是何人了。 “严侧妃那厢可是准备妥了?”赵四选了个她刚刚熟悉到“头衔”称呼严敏。 不想,她那句“柳侧妃”一出口,众女婢先是面面相觑,后才有领事大着胆子,一边迎赵四往宴上走,一边小声与赵四讨饶道:“端王殿下万万莫要怪罪婢子多嘴。婢子们都是太子府柳侧妃手下的丫鬟。您称呼严夫人作‘严侧妃’,可是犯了我们太子府的规矩。殿下或是忘了。严夫人原是点苍宫送给我主子的,原也是我们太子府的侧妃。” “那她怎又成了废太子的侧妃?”赵四只当是自己听错了。 不想,那女婢竟是嫌恶道:“此事说来话长。端王殿下要想知道,可与我家柳侧妃一问。” “若本王只想问你呢?”赵四加重语气。 奴婢愣了愣,跪地讨饶道:“端王莫要怪罪婢子。实在是严侧妃之行,过于出格。婢子曾是太子近婢,彼时,太子待严侧妃尚算恩宠。但一次席间,严侧妃欲色诱废太子,被太子当场抓包,才闹出后来不少事。” 第49章 你怎知云倾姑娘姓王 “这般说,废太子与严侧妃竟是两情相悦?”赵四挑婢子话里紧要的听。 婢子叩首道:“何止是两情相悦。婢子记得,严侧妃随废太子走了没几个月,孩子都有了。当然,那孩子也不生在宫城里头的。听说是生在一家青楼里。” “你方才不是说,严侧妃跟着废太子走了吗?怎么又进了青楼?”赵四皱皱眉。 婢子压低了声,战战兢兢道:“哎哟,端王殿下饶命!饶命啊!这都是要命的阴私,婢子怎么说来污您的耳朵。” “可是就是想听。”赵四不依不饶。 “那。婢子便斗胆了。”婢子浑身哆嗦着,断断续续的道,“坊间有传闻,皆说严侧妃是点苍宫霓练宫主座下大弟子。此传闻有偏差。严侧妃嫁入太子府时,还有一女子同她一起入府。婢子不知那女子姓名,只听严侧妃唤她‘师姐’。那女子来太子府,本是借道京师,往西河去。但后来这借住就变成了陪住。再后来,那女子与太子情根深种,竟有了将严侧妃取而代之的心思。说来,那严侧妃也怪。她似是知晓了那女子的心思,也不拆穿。直到后来,婢子隐约听说,严侧妃色诱废太子案,原就是那女子与严侧妃下的套。至于图什么,婢子就不知道了。” “你倒是知道不少!且起来吧。”赵四和婢子说一句软话。那婢子喜出望外道:“端王殿下与婢子无须这般见外。婢子知道,便是殿下知道。您想知道什么,随时问婢子便是。但婢子有一事想端王殿下帮忙。” “你倒是会做生意。”赵四冷哼一声,板着脸,一边跟着引路的婢子前行,一边与跟在她身边的女婢搭话,“你知不知道,单凭你方才说得那些,就足够本殿摘下你的脑袋。” “可不是嘛。端王您又不是俗人。要婢子脑袋,也不需要婢子说那么多话。不过,柳侧妃说了,您是有心站到高处的人。像您这样的人,没必要和婢子这么一个小蚱蜢计较。况且,婢子说得句句属实,婢子也委实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过错。”婢子陪笑贴着赵四走,“而且,婢子见殿下似是对那王姓小姐有意。殿下若是有意,婢子定助您将那小姐搞到手。” 赵四知女婢说得是云倾,皱眉问:“你怎知云倾姑娘姓王?” “这有何难?她娘亲就王夫人就在花圃中。殿下若是想拜会,婢子愿为引荐。”婢子拍拍手,其身后顷刻多了几个小丫头。小丫头怀中都捧着物件,有的是玉雕的佛像,有的是堆成小山的金锞子,还有得盖着红色缎布,看不真切。 “这是何意?”赵四挑挑眉。 婢子嬉笑道:“殿下要纳侧妃,怎能不备见面礼?说来,这王小姐,或真是冲着殿下您来的呢。” “这又如何说?” “这是明摆的事。谁不知道端王殿下您府上有一位德才兼备的贤妻,名作云倾?那王姓小姐,若不是削尖脑袋,想往你身边靠,何必取‘云倾’那个艺名?”婢子撇撇嘴,嫉恨溢出眉眼。 “你叫什么名字?”赵四好奇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朱云倾?” “回殿下话。婢子名叫含烟。听说过朱家小姐。朱家小姐是朱太傅家小姐。朱太傅因废太子案,已被满门抄斩。”含烟低下头,不敢看赵四脸色。 第46章 赵四道:“那你可知,为何废太子出事,而本殿却无事?” “那自然是殿下与太子齐心。”含烟答得滴水不漏,“殿下两岁离京,久在塞外,军功赫赫,何人敢为难殿下?” “废太子没有军功吗?”赵四嗤笑道,“难不成真有人相信,这三岁孩童,能战马背上定乾坤?” “这婢子便不知了。”含烟指着右手边一丛花圃,与赵四道,“王夫人就在那处。殿下若想拜会……” “那去看看吧。”赵四抬步便行,待行到那苗圃外,就闻苗圃内有飒飒破风声。赵四抬眼看,只见苗圃中一鬓发斑白的妇人坐在高位上,其左手边坐着云倾,右手边坐着柳絮儿。 这也太巧了吧。 赵四回头瞪含烟一眼,含烟瞳孔微缩,显然亦是没有料到眼前这光景。 赵四皱皱眉,转身欲退,惊闻花圃中传出柳絮儿的声音。 柳絮儿道:“夫人当真教养了一个好女儿。燕儿这剑法,当真是一日妙过一日了。想来,即便王将军在世,定也是中意燕儿这身好武艺的。” 接着又是云倾的声音。 云倾道:“是啊。燕儿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才有了这一身好武艺。其间之功,云倾拜服。” 赵四闻声,不禁二度向花圃内窥看,只见燕儿着一身黑色劲装,将一柄长剑舞得虎虎生风。也正当此时,高位上的老妇接了话。 老妇道:“柳侧妃谬赞了。燕儿她就是随便耍耍,当不得您这般夸她。云王妃亦抬举了,依老身这眼力看,这丫头近来练剑定是懈怠了不少。” “王夫人何处此言?”云倾反驳,“自云倾与燕儿相识,云倾不曾有一日未见过燕儿练剑。” “可她剑里的杀气委实消减了不少。”王夫人叹气道,“老身不通剑法,让这丫头练剑,也是为了报仇雪恨。如今废太子已逝,端王下落不明,连这丫头也变得如此不济,委实是难啊。” “夫人莫要为燕儿剑法担忧。且看我的。”柳絮儿说话间,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点足朝燕儿攻去。燕儿不避,却是翻手就命中柳絮儿要害,将长剑横到了柳絮儿脖颈上。 “好!”柳絮儿抛剑抚掌称赞。 燕儿收剑,冷声道:“未斩敌首,称不得好。” “燕儿!”王夫人面露难色。 燕儿背对着三人,冷冷道:“娘亲问燕儿为何剑里少了杀意,那皆因燕儿决意以云倾之名,赴六皇子诞辰宴会,亲报父仇。” 燕儿说到“亲报复仇”时,其双眸朝着赵四,似是已然洞察到赵四在偷听。 赵四抿抿唇,转身唤含烟领她往严敏那厢去,心思已经转了几转。是了,方才燕儿那声“娘亲”,分明是在说“燕儿”是王夫人的女儿。若王夫人是“王”是夫姓,那燕儿全名该是“王燕儿”。 王燕儿,王燕儿…… 赵四心底默念了几遍,忽然想起来云倾那张卖身契上的名字——“王玉剪”!玉剪,玉剪。所谓“珠帘十二中间捲,玉剪一双高下飞”,玉剪的意思,不就是燕子吗? 想通了王玉剪就是燕儿,赵四顿时洞察了严敏一行人的意图。所谓“岑州城玉露楼花魁云倾”,不过是一个吸引六皇子注意的噱头。那个花魁,是不是京师端王府云倾,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玉露楼这个花魁娘子,要能跻身六皇子生辰宴,能寻机行刺太子,替其父兄复仇。 怎会如此? 赵四猜过这花圃中行走的女子或是皆与太子有仇,背脊不禁渗出一层暴汗。 倒是跟在她身边的含烟忙个不停,一会儿与她说路过的是张家小姐,一会儿与她说花圃中的花开得正娇艳。 “含烟,你姓什么?”赵四嗓子发干。 “回殿下话,含烟姓柳。” “柳侧妃是你什么人?” “是婢子主子。” “还有呢?”赵四不信身边这个泰山临崩尚不变色的婢子,只是一个寻常丫头。 柳絮儿赔笑见礼道:“全瞒不过端王殿下。婢子是柳侧妃的五妹。自幼被家父送到太子府上。如同柳侧妃,自幼被送到殿下府上。” “送到府上做什么?”赵四压低了声音。 柳含烟道:“柳家别的没有,只是碎银子多,女儿多。爹爹说了,但凡每家皇子都送上几个,总有出头呢。” “含烟怎么没出头?” “那不是因为姐姐她掐尖了嘛。”柳含烟笑骂一句,低眉与赵四笑脸相迎道,“姐姐说,殿下是好人。含烟便信殿下是好人。” “含烟会信这等话?”赵四与柳含烟一逼视,待其眸中流露出惊异之色,才扬唇朝前走去,止至严敏跟前。 赵四到时,严敏正在与一女子座谈,待赵四近了,便与赵四引荐道:“殿下,这是点苍宫严简严师妹。严师妹此行是奉点苍宫宫主霓练之命,去与六皇子庆生辰。” “严姑娘?”赵四上前,随柳含烟指引,落座在二人对面。 严简看了赵四几眼,竟是扯着帕子掩住唇,兀自笑开了。 “端王在前。怎生得如此无礼?”严敏面色恼怒。 赵四打圆场道:“敏姐姐不必在意。许是严姑娘想到了什么趣事。” “她能想到什么趣事,八成是……”严敏拖长了腔调,话里话外都是逗弄的意思。 “哎呀!师姐坏。简儿能笑什么。简儿不过是在笑,宫主糊涂,竟是听信了坊间传言,信了端王竟在你府上。说来,简儿开始也信了。可师姐与简儿都是炼药的出身,怎么会男女不辨?眼前这位姑娘,虽然看上去和端王像个了十成十,但分明就是个姑娘家呀。” 第50章 端王是个登徒子 严简边说边“嘻嘻”笑,丝毫不在意自己道出了什么惊天之语。 赵四挑挑眉,望向严敏。 严敏与赵四对视,只是与她眨了眨眼。 “严姑娘好眼力!”赵四转望向严简,挑眉道,“我扮了这么多日端王,严姑娘倒是头一个当面这么多人面拆穿的。严姑娘做了这么大事,不妨指教指教,本殿待会要如何会客?” “为什么要我指点?我要指点你什么?”严简敛住笑,困惑地眨眨眼,又望向严敏,抱怨道,“这端王当真是无礼,我只不过是诓骗了他两句,他就这般与我计较。待日后上了点苍宫,那还得了?” “诓骗什么?”赵四腹诽,严简好生狡猾。 严简却挑着眉,与赵四针锋相对道:“说端王殿下您爱计较,没想到是真爱计较。何苦来哉,简只是和你随意说了两句,你怎好步步紧逼?你若再次,过几日我见了六皇子,定要与他好好说道说道你这位兄长。” “说道我什么?”赵四不解。 严简嬉笑道:“说道端王你见色起意。不过听小女子我说了几句话,便咬着小女子不放,刨根问底。当真是个孟浪的登徒子!” 严简与赵四一顿挤兑,说得赵四面色变了几遍。待听明白,严简话里话外,说得是其已洞穿她赵四是女子,会替她赵四在六皇子面前遮掩,不会与她作难后,赵四面色稍缓。 不想,一含笑的女声从赵四身后传来。 “简儿妹妹说何人是登徒子?” 赵四回头去看,见柳絮儿与云倾携手而来。 先开头的云倾。 柳絮儿接过话茬,与严简说笑道:“是啊。妹妹且说说,絮儿姐姐愿替妹妹做主。” “还能是谁!这满园芳华,独端王堪抬手折枝。姐姐们可小心些,莫要让端王折走了。”严简眉间挂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原来妹妹说得是端王啊。那且看你云姐姐!”柳絮儿虚推云倾一把,改换作柳含烟扶手,落座到严简旁边。 云倾站到严简身前,落落大方地拉过赵四的手,与严简引荐道:“简儿,一别数年,云倾每收到你的书信,总是在想,昔年那个只会哭着叫姐姐的小丫头,如今该生成什么模样。今朝见了,果然秋水为神。至于简儿记挂的登徒子,云倾且有言在先了。此枝云倾已攀折,妹妹莫要挂牵。” 话罢,云倾松开赵四的手,由莺儿扶着落座在赵四右手边。 “哟!云姐姐不是在骗我吧。”严简冲云倾眨眨眼,又曲肘碰了碰柳絮儿肩膀,抬手遮住唇,以在场众人都能听清的声音调笑道,“都说云姐姐在京师嫁了真端王,怎么与简儿看时,却寻来一西贝货?” “你怎知她是西贝货?”柳絮儿指着赵四,笑得险些喘不上气。 赵四无辜地承柳絮儿一指,一边低头从周遭婢子奉来的贡盘中,取出一个新鲜橘子,剥给云倾,一边竖起耳朵,听严简举证。 严简不满道:“这不是明摆的事。简儿这几年一直有收到云姐姐写来的书信。她说端王孔武有力,待她极好。” “怎么,妹妹以为端王殿下待云倾妹妹不好吗?”柳絮儿顺手也挑了一个橘子,剥了起来。 “这是自然的。若是端王待云姐姐好,云姐姐何苦来这岑州城。况且,如今端王自顾不暇,又凭何待云姐姐好?”严简数落得理直气壮。 第47章 云倾好笑道:“听简儿妹妹的意思,倒是端王给云倾百银千金才算好。” “那是自然的。”严简认真道,“云姐姐当得百银千金。” “莫说你云姐姐,且说说你。”柳絮儿插话道,“简儿,听你话里话外,说得全是一个意思。你选婿只要百银千金。” “那是自然的。出宫前,宫主特意嘱咐我,若是有男子与我纠缠,就报出点苍宫弟子名号,要他百银千金。他若允了,定要速速成亲。”严简说得,双颊绯红。 席间众人见状,皆知是少女怀春。 柳絮儿笑道:“这么说,简儿妹妹是在等六皇子许以百银千金。” “嗯。”严简小声应,低下头。 赵四抬头多看严简一眼,方才留意到其着了一身红衫,十五六岁上下,正是怀情的年岁。 云倾见赵四抬头,从其掌中取了一瓣橘子,兀自吃下,目光却落在柳絮儿身上。 柳絮儿仍在剥橘子,剥好的橘瓣尽数落在柳含烟奉着的玉碗中。其小心剔开橘瓣上的白色筋络,扬唇与严简教训道:“说你们宫主鼠目寸光,你还不信。那六皇子我原是见过。生得粗鄙,还瞎了一只眼睛。你若非百银千金不嫁,我许你白银千金,嫁与端王可好?” “什么?”严简瞪大眼。 “柳侧妃!”赵四则出声制止,“你又不是不知我有妻。” “天骄有妻,有什么打紧。我们说得是端王!”柳絮儿将“端王”二字咬得极重。 严简会意笑了笑,羞怯地望了云倾一眼,又低下头道:“简儿自是知道柳姐姐的好意,却不知云姐姐的心思。都说云姐姐嫁得好,宫主却说,云姐姐做了一桩亏本买卖。嫁了个不知冷知热的……端王比不得太子半分。” “哼。”柳絮儿笑容微收,淡淡道,“含烟。” “是,主子。”柳含烟一应,却是冷着脸与严简训斥道,“大胆严简。一介贫女,竟敢在柳侧妃跟前拿乔。你可知,太子是何等身份,岂容你肖想!” “况且,柳侧妃待你深厚,你怎能伤她情意。端王当真是天下一等一好人。莫说你,便是我柳含烟,若有幸嫁入端王府,那也是百代修来的福分。”柳含烟说到尾处,频频朝赵四那厢眺望。 赵四未察。倒是席间众人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看来是女大不中留。”严敏打趣柳絮儿。 云倾接话道:“端王身边确实缺个得力的丫头。” “那……”柳絮儿将目光投向赵四。 不料,严简竟是插话道:“姐姐们好坏。简儿才不想做丫头。简儿要做,就要做端王妃。要做端王府的女主人。” 严简话音未落,严敏训斥道:“师妹,不得无礼。” “哪有无礼。”严简皱眉问,“宫中师兄妹都说,如今太子得势,便是我们点苍宫得势。太子如日中天,便是我们点苍宫如日中天。如今,简儿身为如日中天的点苍宫弟子,竟是连个落魄端王妃也坐不得吗?” “混账!你可知!你可知!”严敏气急攻心。 柳絮儿冷哼道:“你可知如今的端王妃是何人?” “如今没有端王妃了。方才我怕姐姐们不开心,才未敢直抒胸臆。书日前,端王已与我们点苍宫送过书信,说云倾姐姐已独身离府,与端王、端王府再无半点相关。我有心做端王妃,也是宫主点拨的结果。宫主说,端王与点苍宫去信,怀的就是求娶的意思。只是宫主更看好六皇子。”严简一边笑,一边起身落座在云倾身边,娇笑道,“云姐姐莫不是还未将被端王休弃一事,说与诸位姐姐?” “怎会?妹妹忘了。我是王玉剪呀。这里只有端王,没有端王妃。”云倾面不改色,却是又从赵四手中拈过一橘瓣,塞到严简口中,含笑道,“味道如何?” “唔!酸!”严简冲云倾吐吐舌,伸手就要从赵四分橘子。 赵四不避,却在严简捏到前,抢先拈起,喂与云倾,淡淡道:“既知酸,何必再吃。” “或是云姐姐没挑好呢。”严简一语双关。 柳絮儿笑着接话道:“傻丫头。你云姐姐挑的怎会错。快别为难天骄了。你想知道端王什么,且来问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就怪了。明明云姐姐才是端王妃,柳姐姐凭什么说自己更懂端王?”严简起身坐回到柳絮儿身侧。 柳絮儿与柳含烟一使眼色。柳含烟奉上一本书册。众人聚神去看,只见书名是《咏旭才》。 严简亦瞥到了书名,小心接过,与柳絮儿说笑道:“世人都说柳姐姐粗通笔墨,怎*想得要送妹妹一本诗集?” “你不翻,竟也知道是诗集?”云倾好奇。 严简道:“早就听说过柳姐姐打小便为一人写诗。方才看到这书册便忽然想到了。却不知,柳姐姐这诗,写得是何人?” “这还是由云妹妹与你解惑吧。”柳絮儿抚抚严简手背,目光依次望过赵四、云倾。 赵四不解地回望柳絮儿。 云倾淡淡道:“柳姐姐写得应是端王。柳姐姐陪端王数载。若是待端王有情,那当真横也是端王,竖也是端王。” “那太子呢?”严简好奇。 “简儿!”严敏轻斥一声。 柳絮儿却笑笑,转而起身与席间请辞道:“今日絮儿想与端王献艺。献艺之后,还望云妹妹愿与絮儿切磋切磋诗文。絮儿想要端王知晓,絮儿诗文亦不在云妹妹之下。云妹妹若有想与絮儿一较高下之事,絮儿亦愿意领教领教。” 第51章 你若不平,云倾甘拜下风 话罢,柳絮儿只是定定看了赵四一眼,转身即领着柳含烟离去。 当着柳絮儿与云倾擦肩而过。 云倾道:“柳侧妃!云倾无意与你相争。你若不平,云倾甘拜下风。” “不要。”柳絮儿回眸,与云倾挑衅一笑,“所谓,情场如战场。云妹妹遇到絮儿如此,絮儿尚会让妹妹半分。日后絮儿不在了,云妹妹再如此,当真不怕那玉树琼枝被他人攀折吗?云妹妹不要避让,此番大比,既是为你,亦是为絮儿自己。比罢此番,絮儿想邀妹妹拼酒,妹妹也不要避让。毕竟,人生得意须尽欢,你我相逢,当举杯庆贺。” “至于端王!你从来不醉,可不许浪费敏姐姐藏了多年的女儿红!”柳絮儿与众人一展颜,扬长而去。独留赵四、云倾、严简、严敏在花圃中对座。 见柳絮儿走了,严敏替柳絮儿与三人讲和道:“柳妹妹平日不这样。定是近日有大事,才失了分寸,你们莫怪呀。” “至于简儿。”严敏板起面孔,与严简道,“既然宫主点拨你嫁与六皇子,你便老老实实与六皇子说,不要再动旁的心思,节外生枝。况且,如今天色不早了,且随车去岑州城吧。莫在我府中耽搁。你今日来得突然,我府上还有诗会。若让其他小姐看到你曾来过我府上,恐六皇子生嫌隙。莫忘了,我可是出了太子府,又如废太子府的人。” “好吧好吧。”严简陪笑着起身,“师姐既然嫌我了,我也不在此处惹人嫌。倒是端王!” 严简快步走到赵四面前,拔下一根竹钗扔到赵四怀中,凑到其耳畔,以仅容两人的声音,调笑道:“登徒女。此钗可安神,你且留与云姐姐。” 笑罢,严简赶在云倾、严敏张口前拜别,飘渺几步,就踏出了赵四三人视线。 云倾称赞道:“好俊的功夫。” 严敏笑答:“自惊鸿离世后,简儿便是点苍宫同辈中第一人。小云你日后去了点苍宫,定不要与她起冲突。” “去什么点苍宫?”赵四错愕地望向二人,只当自己是听错了。 云倾回望赵四,软声道:“那日九霄与我断过病,我便寻敏姐姐瞧了瞧。敏姐姐说情意绵绵丹不是她们点苍宫的药,要我亲去拜会过她师父霓虹仙子,才算安心。未问过夫君,是云倾唐突了。但那是下月的事,今朝问也不迟。不知,夫君可愿与云倾同去?” “那是自然。娘子在哪,我便在哪。”赵四展颜而应,惹得严敏、云倾皆是一阵笑。 笑罢,严敏指着赵四,含笑与云倾道:“得夫如此,小云该是心满意足了。” “托敏姐姐的福。”云倾与严敏一笑,转言道,“刚才不知柳姐姐有心要比试,逆鳞诗社众姐妹已在花圃外等候一阵了。不知敏姐姐可愿让她们进来?” “快些请进来吧。虽然絮儿财神爷不在,但你这个教主在也是一样的。况且,我们这次还有端王。定能让众姐妹开心些时日。”严敏一边说,一边召身边的壮妇呈来一本名册,又同赵四招招手,道,“天骄,你来我身边坐,我有一事相托。” 赵四应声落座到柳絮儿空出来的位置。严敏抬手就将名册递给赵四,漫不经心道:“我今日有些乏了。待会等那些妇人在花圃外站好,天骄你便顺着这个名录,一个一个往下念了。那人来时,你不必说话,只需尽力记住她的长相即可。若是记不住长相,便要与她冷面相待。让她记住端王的气度。” 第48章 “好。”赵四接过名册,翻开,入目第一行即逆鳞教。第二行教主朱云倾,第三行副教主骆莺儿。第四行左护法王玉剪,右护法严敏。第五行财库柳絮儿。第六行分坛坛主裴紫阳,陈蓉,孟一姗,邓琪,韩文澜…… 赵四信手翻过几页,待看到裴紫阳名字后单开一页,带了教众字样。赵四快速翻看,只见册中每页八行,每行写着八个名字,再翻页数,竟有二十页之多。 赵四暗道,裴紫阳坛下或有千余人。 严敏与赵四指点道:“这册中所记,皆是逆鳞教精锐。他年,天骄你若是大修宗庙,定要寻一处,为这册中人立碑。” “可。”赵四只当严敏将她错看成真端王,不禁暗暗叫苦。 云倾挽住赵四的手,与严敏低声道:“敏姐姐放心,若真有那么一日,云倾定会要夫君替逆鳞教教众立碑。” “好。得小云你这句话,敏姐姐也能安心接过你这教主之位了。说来,絮儿本想要这个位置。但我终究是觉得,一些事,还是我亲自动手为好。至于小云你,日后要多听天骄的话,莫要再搅入这逆鳞社了。”严敏半说半叹,似是在劝云倾避祸。 赵四闻声,忍不住反驳道:“敏姐姐说得什么话。云倾她喜欢做何事便做何事,你何必借我的由头压她。再者,整个江湖都知道云倾是逆鳞教教主,怎会凭你三言两语便放过她。” “明日便不会了。柳十郎已接到何丫头的飞鸽传书,不日,江湖上就会传出消息,告知云倾姑娘原就是王将军之女,王玉剪。”严敏与赵四一开解,赵四不以为意,遂追问道:“这等文字游戏,有何功效?” 严敏笑笑,只说赵四日后便知,而后即让圃外教众,依着赵四之声,上前来觐见。 赵四初念时,上来的便是各个分坛坛主。那几人除了陈蓉,皆是青春年少。再念上几轮,就多了些贵妇人,官家小姐。念到最后几页,天色已渐沉,严敏府中华灯初上。彻底念罢,赵四尚未来得及揉揉眼,就听有人传唱,道“柳侧妃驾到”。 赵四应声去看柳絮儿。只见柳絮儿改了少女发髻,穿着葱绿色长裙,腰上、头上均系着猩红色飘带,抱瑟而来。 赵四见柳絮儿抱了瑟,只当其要与云倾比拼乐器。不想,柳絮儿走近后,竟是先把瑟放在一边,提声与众人道:“古语云‘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絮儿今日有幸逢知己,特与知己献艺。还望众姐妹指点。” 话罢,柳絮儿抚掌召柳含烟携众人抬上一张两丈见圆的巨鼓,翻身站到的鼓上。 柳絮儿一上鼓,周遭就起了喝彩声。 有的道:“没想到,柳财神还有这样的绝技。” 有的道:“也不知是哪路神仙开道,竟让我们也有了这等大饱眼福的契机。” 众人议论入耳,赵四一阵心慌。默默握住云倾的手,再看向柳絮儿那处。 赵四恐柳絮儿是在与云倾起舞,不想柳絮儿一与她对视,那目光便再也不曾离开。赵四被那双满是秘密的眼神吸引,直至她耳垂一疼,接着是云倾的逼问声入耳。 “夫君可是动心了?” “咳。”赵四红了脸,云倾轻轻吻了赵四一下,揶揄道,“夫君莫不是真如简儿所说,是个登徒子?” “我。不是的。”赵四低下头,与云倾对视。云倾勾住赵四的脖颈,拥着赵四,喃喃道:“絮儿的舞,并非是最好的。但夫君,云倾今日不能胜过她。夫君且委屈委屈吧。” “委屈什么?” 赵四不明。柳絮儿那厢却已然开始了。 “咚——咚——咚咚。” 柳絮儿先踩出几声鼓点,又加快脚步。不多时,花圃内已尽是铿锵的鼓声。响得久了,即有妇人高呼“是军鼓!军鼓!我虽夫君去塞外时听说!早点端王每逢出征时,亦会与废太子仁殿下一同敲奏此乐!” 妇人此言一出,花圃内顿时人声鼎沸。待柳絮儿一舞终了,仍是热闹非凡。于是,在如潮的称赞声中与众人答谢,柳絮儿一边命众人与端王祈福,一边下鼓朝云倾走来。 待走到云倾身边,柳絮儿不自觉换到了赵四身侧,任柳含烟与她擦去额上发汗珠,与云倾邀约道:“云妹妹可想好了比什么?” “云倾甘拜下风。”云倾含笑望着柳絮儿,认真道,“虽然坊间皆说姐姐是因为不善诗书才专攻食货,但云倾与姐姐相交数年,知姐姐才学不在云倾之下。况且姐姐还著有《永旭才》,云倾更不敢托大。” “如此,姐姐不如直接与云倾拼酒。”云倾与柳絮儿提议。 “这不是太无趣了?”柳絮儿召过柳含烟,与其耳语过一阵,转与云倾道,“闻说你与端王有情。不如今夜,云妹妹你连作一百首诗,略叙衷肠可好?而我,曾与所念之人,在米粒上刻下小相两百枚。待妹妹灵思枯竭之时,你我二人比比数量如何。” “有无彩头?”云倾含笑即问。 柳絮儿点头,道:“有。妹妹若是赢了。除却已雕好的二百枚,絮儿便再送妹妹一袋雕完的小相。絮儿若是赢了。妹妹便要把写得那些诗稿都赠与絮儿,陪絮儿天涯海角。” “好。”云倾沉眉相应,莺儿已是出手替其展纸泼墨。赵四见云倾应了战局,不禁心思慌乱。倒是严敏唤了羽儿前来,陪赵四闹腾了一晚,折腾到子时,方才尘埃落定。 子时,云倾声音已泻出,就驱散了众人的困意。 不过是一声简短的“云倾写好了”,圃中众人皆是屏息,独云倾侧开身,邀柳含烟上前清点。 第52章 云倾愿赌服输 含烟上前,先是与众人一躬身,即领着三五个婢子,一字排开。而后,数一张,遣一婢子将成文的诗稿展与众人。 赵四与众人一起借着烛火观瞻,只见初十二篇,皆是以花神做题。从桂花、玉簪花、杏花、山茶花一路写开。 赵四定睛细看,杏花写得即“淡淡风云溶溶月,竹影斜斜窥郎来。一剑倒劈五岳断,飘零山海始识音。”继二十四篇,皆是以二十节气为题,从春分一路写到大寒。再六十余篇,皆是以星君为题。 赵四一一看过,只觉山水有幸,得逢云倾。同观者,亦赞不绝口。 不想,含烟竟是在众人称赞声中,扬声道:“云姑娘此番作诗九十九首。柳侧妃胜!” 柳含烟此话一出,观者一片哗然。唯有柳絮儿领婢子携酒而来,与云倾含笑道:“云妹妹高才,絮儿甘拜下风。但此局絮儿胜了,云妹妹便要依约,将这些诗稿都赠与絮儿。当然,絮儿亦不占妹妹便宜,絮儿刻的那些小相亦会尽数赠与妹妹。不知妹妹可愿答应?” “自是愿意的。云倾愿赌服输。”云倾展颜而笑,后退一步,执住赵四右手,往其掌中塞入一物,又松开赵四的手,上前与柳絮儿执手落座于一条案两侧。 “姐姐请!”云倾隐去了柳絮儿的姓氏。 柳絮儿轻笑了几声,一面亲自与二人布盏,一面召含烟上前与二人斟酒。 众夫人见云倾与柳絮儿对饮,当即围着二人聚了一圈。赵四跟着人群,由莺儿引到离条案一射之地处落座,就见柳絮儿与云倾双双举起了盏。 柳絮儿道:“一盏浊酒寄相思,他年黄泉再白首。云妹妹且陪絮儿饮一杯。” “云倾替端王敬姐姐!”云倾在柳絮儿举盏前,先敬了柳絮儿一杯。 柳絮儿还了云倾一杯,又道:“他年长亭青青柳,不知流云忆絮否?” 云倾举杯再与柳絮儿一敬,道:“这杯是云倾敬姐姐的。酒逢知己千杯少。姐姐是云倾的知己。” “好呀!”柳絮儿先与云倾一笑,后举盏环视四周,目光定在赵四身上,喃喃道:“花非花,雾非雾。从来败絮藏金玉。谁知栋梁充朽木。误误误!” 柳絮儿话罢,即一举饮尽杯中酒,又命含烟与众人纷纷散发杯盏,一一满上碰过。 含烟与赵四亦发了盏,于是赵四趁机亦与柳絮儿饮过一盏。待柳絮儿与所有姐妹饮过,严敏的近婢便上前与众人说道:“赏花宴已毕。各位姐妹若不急着走,可在别苑稍作休息,待天明了,再驱车离开此地。若急着走,且随婢子来,严夫人与诸位亦备有车辇。” 众妇人纷纷言谢,四下散去。见众妇人离去,赵四即上前扶起半伏在条案上的云倾,凑在其耳畔,低声道:“娘子,我们也回家。” “回家?好。好。”云倾小声应着,抓紧赵四的手腕,含混不清道,“还要,还要与敏姐姐,柳姐姐拜别。夫君要带云倾与她们二人拜别。不然,不然,不然……” 云倾连连说了五六个“不然”,赵四不禁接话道:“不然可是会失了礼数?” “不。不。不是礼数。不然,以后怕是再难见,见到了。”云倾依偎在赵四怀中,闭着眼,似醉非醉,软声道,“夫君,快!快带我去。” “好!”赵四扶着云倾在花圃内寻严敏、柳絮儿二人身影,遇三五婢子道严柳二人正在府门送客,赵四即打横抱起云倾,寻路往府门去。 第49章 赵四到府门时,严柳二人尚在斟酒与妇人们拜别。赵四放下云倾,扶着其在门后候了一炷香,方见严柳二人一前一后踏入门来。 柳絮儿在前,故严柳二人一入门,赵四即先与柳絮儿打了个照面。 赵四见来人是柳絮儿,即说明了来意。柳絮儿则端着一双略带醉意的眸子,将赵四细细打量的半晌,才笑着与赵四约酒道:“天骄,若他年能在京师相逢,我必邀你去莫家酒庄,大醉一场。” 邀过赵四,柳絮儿又冲着赵四怀中已然醉得睁不开眼的云倾,柔声道:“多谢云倾妹妹,絮儿夙愿已了。此后山高路远,你我有缘再见吧。” 谢过,柳絮儿将严敏让到身前,与赵四行礼道:“天骄,恕絮儿不胜酒力,不能再陪游。且让敏姐姐陪你吧。”而后,柳絮儿即快步而去,不再复回。 见柳絮儿走了,赵四复与严敏辞行。 严敏笑笑,道:“下月十四是个好日子。那日,骄儿你定要带上小云,九霄,去点苍宫中拜会我师父。” 话罢,严敏即不再留赵四,只是遣人备好车马,将赵四一行送回朱府。 赵四上马车时,命莺儿与云倾喂服了醒酒汤。待回到朱府,云倾已是醒了。 见云倾转醒,赵四即打横抱着云倾一路回了居室,又遣了莺儿,传来香汤,二人洗过,才相拥而眠。 因一路奔波,赵四睡得极沉。待醒来,床上亦只剩她一人。倒是床边多了两个婢子。 赵四初只当是燕儿、喜儿。待定睛看过,才看清榻旁二人一是含烟,一是喜儿。 “含烟姑娘怎么在这儿?”赵四揉揉眼,不敢置信柳絮儿的近婢柳含烟竟是跟在了她的身边。 柳含烟眨眼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含烟姓柳,出身太子府,是柳家的眼睛,亦是太子的眼睛……端王殿下若愿意,含烟亦可是端王的眼睛。” “什么,什么端王?宴会不都结束了吗?”赵四披衣坐起,倒不避讳柳含烟。 柳含烟召喜儿与赵四呈来面巾,绞着帕子,与赵四回禀道:“姑爷若是不喜欢端王这个称谓,含烟唤您姑爷便是。燕儿回家祭祖去了。柳侧妃与云小姐已是商议过,日后替姑爷包管裹胸布一事,便由含烟代劳。” “燕儿她何时回来?”赵四尚记得,燕儿即是王玉剪。 “婢子不知。”柳含烟跪地道,“姑爷若想知道,婢子会寻人问问。” “不必了。”赵四摇摇头,伸手拉含烟起身,冷冷道,“此处不是敏姐姐府上,我也不是什么端王。你不必跪我。” “噗——”柳含烟被赵四一拉,却是笑开了。捏着帕子捂住嘴笑了半天,柳含烟才冲着赵四一叩首,煞有介事道:“规矩不可废,姑爷不让含烟跪,是姑爷宽仁。含烟执意跪姑爷,是含烟规矩。姑爷与含烟,各守各的道,方成体统。” “那便随你吧。”赵四不多话,站起身。柳含烟即上前,与赵四换了身绛紫色织金褶裙,上配淡紫蚕丝广袖,再推其坐到妆镜前,与其绾一个高髻,取上若干流云状金簪装饰。 赵四问:“这些是娘子备下的吗?” “是柳侧妃备下的。”柳含烟含笑应,又补充道,“晨起时,含烟亦与小姐问过,她说此物贵重,与姑爷极为相称。穿穿无妨。” “那便好。”赵四压下心中的不自在,竭力将目光停留在镜面里。镜中人,浓眉大眼,云鬟高耸,紫光四溢,贵气逼人。倒是其微垂的嘴角,暴露了其心绪不佳。 于是,赵四扬唇想笑。 柳絮儿笑着劝阻道:“姑爷倒不必笑。您身份如此尊荣,何必与底下人笑。却是喜怒不形于色,才是贴切呢。” 柳絮儿如是说着,赵四忽在镜中看到了一人影。 “你倒是会说话。”那人影在赵四身后站定。赵四仰头去望,那人亦低头看她。 “娘子。”赵四欲起身。云倾却按住她肩膀,挑眉接过柳含烟手中的金钗,轻轻探入赵四的发髻,软声道:“夫君待会陪云倾去见孙朱志。” “他回府了?”赵四尚记得朱府原就是孙朱志的祖产。 云倾含笑纠正赵四,道:“不是回来。孙朱志是专程来与我们拜别。” “是与娘子,还是与我?”赵四有意同云倾打趣。 云倾扶赵四起身,余光扫过柳含烟,认真道:“自然是同夫君拜别。” “是娘子与他们家有故,他如何是与我拜别?”赵四故意与云倾一问,只等其说出她们本是一体。 不想云倾竟是转过头,迎上赵四的眸光,欲语含羞。 “究竟是怎么了?”见云倾竟是红了脸,赵四索性挽住云倾的手。 两人十指相扣,云倾咬唇道:“那日絮儿与夫君拜别,特意嘱咐敏姐姐,要让逆鳞教教众尽数识得夫君。如今孙朱志要上京师,云倾亦想要孙朱志记住夫君。” “记我作甚?”赵四不明。 云倾弯眉道:“孙朱志记住了夫君,才会有机会酬谢夫君。絮儿已是谋划好施恩与她,夫君安心承情便是。古话道‘时人不识凌云木,待到凌云始道高’,如今这孙朱志,正是快要长成的凌云木。” “是吧,含烟。”云倾把话头递给柳含烟。柳含烟应声道:“小姐说的不错。我们此举,就是为了替姑爷早占凌云木。” “你们倒是会想。”赵四看着云倾、柳含烟二人皆不似在说笑,忍俊不禁,道,“没有凌云志,占什么凌云木,你们莫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第53章 娘子!可愿陪天骄就寝? “姑爷多虑了。小姐一心为姑爷谋划,怎会有事瞒着姑爷。倒是姑爷,虽不爱言语,却心绪颇重。”柳含烟赶在赵四搭话前抢白几句,有嬉笑着与云倾讨巧道,“小姐可是准备去见孙朱志了?且交给含烟,含烟定与小姐办得妥妥的。” “什么小姐不小姐。含烟,你是絮儿的亲妹妹,便也是云倾的妹妹。你日后唤我云姐姐便是。”云倾浅浅与柳含烟一笑,柳含烟竟是红了眼,捏着帕子擦了半天。直到云倾出手,拈着帕子要与含烟擦擦,含烟方才收起帕子,挤出一抹笑,讪讪道:“都是被沙子迷着了眼睛。小姐莫怪。” “都说了不能叫小姐。”云倾佯怒。 柳含烟朝赵四身后躲了躲,嬉笑道:“称端王妃亦是一样的。” “还是不要太招摇。”云倾冲柳含烟摇摇头,柳含烟即改口作“夫人”,转而扶上云倾,引赵四去主堂见孙朱志。 三人到主堂时,孙朱志已在堂中静候。待柳絮儿迎赵四、云倾坐上主位,即伴着脸与孙朱志道:“孙解元此去京师,道途遥遥。我家夫人,与令尊有故,特有一物要赠与解元,还望莫要推辞。” “朱志谢端王恩典。却不知家父是与哪位夫人有故?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端王府此番助我,他年朱志定报端王府知遇之恩。”孙朱志朝柳絮儿跪下,并不看赵四、云倾,只当她们是端王府家眷。 云倾见状,即道:“孙公子何不抬头看看我?” “你。你是朱姑娘?”孙朱志望着云倾,瞳孔微缩,待目光扫到赵四,即再度叩首道,“原来赵姑娘亦在此。哦,不不,不是姑娘。是夫人。” 孙朱志连连改口,惹得堂上三人互相递了一个眼色。 赵四道:“孙公子,起来吧。” 喜儿即上前扶孙朱志起身。 孙朱志一被扶起,即问:“赵夫人,朱志将行,可有话要说与朱志?” “娘子?”赵四把话递给云倾。 云倾莞尔。 “若是有幸入仕,定要做个好官。若是有意平反,定要悉心忍耐。含烟,且将你要赠出之物拿来。” “是。”含烟上前递与孙朱志一本名册,又交与其一根金钗,十余张银票,嘱咐道,“此去京师,你人生地不熟。我是飞鹏银庄柳家小姐。你凭此簪去银庄,即能支到银两。至于这本名册,是柳家在京师的根基。孙公子此去京师,若是遇事,翻翻此册,定有转机。” “当真?”孙朱志接过金簪看了看,当即还与含烟,冷冷道,“如此贵重,朱志实不敢受。” “你!”柳含烟恼怒。 赵四起身,与孙朱志一躬身,打圆场,道:“孙公子莫要忌讳这些俗礼。我家娘子既有意赠你这些,必然是将来用得着。你若不喜,且先收下。待日后我们逢难,你来接济我们一二亦可!” 赵四话音一出,云倾、含烟、孙朱志三人面上皆有异色。 云倾轻唤了声“夫君”。 柳含烟则愈发恼怒,不悦道:“姑爷千说万说,却万万莫要诋毁我柳家。我柳家怎会落难,还要由孙公子这么个书生搭救?”说到尾处,柳含烟胸口剧烈起伏。孙朱志则一反常态,上前拜谢道:“如是,朱志便收了!他年夫人若有落难之时,朱志定全力以赴。” 收罢,孙朱志即辞行,快步而去。含烟则撺掇着云倾携赵四一同去院中看看春时草木。 第50章 云倾依言,央着赵四同去。赵四也不推辞,当即挽住云倾道手,三人一同出了主堂,来到院中。 院中草木青青,许是夜里下过雨,枝桠茎叶皆有一股潮气。赵四恐云倾走在草木间,惹来寒气,执意要云倾走在长廊上。 不想,云倾与含烟眨眨眼,二人竟是一前一后,踏进了红湿处,压枝赏起花来。 赵四无心赏花,只觉自家娘子人比花娇,索性落座在院墙的长廊中,静候那二人尽兴。未多时,莺儿匆匆呈来些果脯来,道是“碧丝乌梅小相公”。赵四取一枚尝来,是腌过的乌梅夹碧色糖丝,酸甜可口,沾舌生津,即端上一碟,与云倾送了过去。 赵四送果脯时,云倾正含笑看花。待赵四近些,却听到云倾与柳含烟训斥道:“天骄是我夫君,岂容你们柳家觊觎?” 赵四再近几步,又听柳含烟反唇相讥道:“若非姐姐横刀夺爱,那端王之妃位,原就该是我们柳家的。怎么,姐姐莫不是以为,含烟比不得姐姐?放心,即便姐姐不愿,含烟亦有端王不能拒绝的理由。” 柳含烟说得理直气壮,引得赵四竖起耳朵,想听得更真些。毕竟云倾提到了自己,含烟说得却是端王。 柳含烟也不负她望,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递给云倾,道:“这是姐姐留与含烟的。含烟赠与夫人。” 赵四从草木间隙间,盯着那本册子,身后忽有女声传来。 “姑爷,你怎么不坐着。” “小郎君不错,我想分与娘子吃!”赵四应激举举手中的果脯转身应了莺儿,耳边又起了笑声。 “嘻嘻,看吧。夫人,姑爷却是一瞬也离不得您。您当真是捡到宝了。”含烟抢先开口。 云倾道:“什么宝。也不知是什么样的果脯,竟然夫君稀罕成那样。我们且同去看看吧。” 赵四听到云倾应了,即转身迎上去,与云倾奉果脯,欢喜道:“娘子且尝尝,味道甚好。” “含烟且尝尝?”云倾不动,却挑眉望着柳含烟。 柳含烟大大方方取了一枚,欲吃。赵四赶在其入口前,勾唇捏了一枚,喂到云倾嘴里,指腹暗抚其唇,揶揄道:“娘子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竟是事事避让,也不怕这小郎君被含烟吃尽了。” “是吧。含烟?”赵四在云倾咽下后,抬眉逼视含烟。 柳含烟与赵四一对视,又扬眉笑了起来,赔罪道:“是含烟托大了。不过,姑爷日后说不定是天底下最尊贵之人。既是最尊贵,便也说不定是谁家小郎君了。一个,两个,三四个。嘻嘻,姑爷这盘中还有五个呢。” 柳含烟眯眼数罢盘中小郎君,与赵四告辞道:“姑爷。含烟有些累了。先请辞了。您陪夫人再逛逛吧。” 柳含烟话罢,见礼辞去。赵四不语,云倾则是在吃过一枚果脯后,亦取了一枚,喂到赵四的口中,趁机缓缓抚着赵四的唇线,软声问:“夫君以为如何?” “好吃。娘子喂,就是比自己吃好吃。”赵四弯起眉,忽地抓住云倾的手,将其拉到怀中,打横抱起,欢喜道,“娘子陪含烟那丫头逛了那么久,天骄当真是艳羡了。且陪天骄逛逛吧。难得如此好春光!” “好。”云倾枕在赵四怀中,任赵四在草木间行走,或快或慢。又在遇到花枝时,央赵四停下,亲自抬腕去攀折,再簪到赵四发髻上。如此一次两次三四次,赵四发间别满了海棠花。别得多了,赵四亦知晓在云倾折花后,微微低头。 二人一走一卧,一折一俯。蒙蒙花影间,却惹得赵四痴了。任目光涣散在云倾叠落的缎袖间,赵四再凝神,便见云倾取了一枝新开的海棠花,含到了唇间。 云倾见赵四看向了她,即朱唇微张,吐舌舔了舔花边。凝脂的花颜与粉色的海棠交映,加之云倾眸光流转,尽是旖旎之色,引得赵四俯首启齿抢了那朵海棠花。 “唔。”津液春生,奇芳吐蕊,赵四与云倾在花间纠缠过一阵,方才复归到偏堂。 赵四同云倾一到偏堂,莺儿即上前与云倾回禀,道孙朱志昨夜便回了朱府,并未就寝,只是去宗祠中站了一宿,祭拜了废太子、端王及堂中牌位,现已乘车过岑州了。 禀罢,莺儿有好奇问:“小姐,你说孙解元此去能中状元吗?” 云倾不语,赵四笑答道:“能!” 赵四答时,只想着与云倾宽心。莺儿见状,先是侍奉赵四、云倾二人用过晚膳,再与二人分别搬来一箱书,供二人翻看。 书箱一开,云倾即取了书,换到临窗的桌案前翻开。 赵四跟着取了一本,但见书封二字是《礼记》。赵四抽抽嘴角,小心将《礼记》放回,却见莺儿与她努努嘴,示意其往一侧瞧。 赵四顺应一瞧。 呵!竟是一本《金风玉露一相逢》。 赵四扬唇与莺儿竖起一个大拇指。莺儿得意退下。倒留赵四一人窝在榻上看画本。如是一去四五更,待赵四看得神智恍惚,二梦周公后,方才记起她家娘子不睡觉。 “娘子!可愿陪天骄就寝?”赵四含含糊糊与云倾邀约,不多时,便有一阵墨香入怀。 知来人是自家娘子,赵四心满意足地拥着云倾睡去,再醒来,已是第二日午时。再度被云倾邀约到花丛间,赵四只期那海棠花能常开不败。待二人连连数日,乘兴而往,兴尽而归,赵四已知了云倾的性子,云倾亦懂了赵四的温情。如是,二人每日互相闹着簪花描眉,烹茶品茗,挑灯读书,加之有情意绵绵丹为盟,待到了四月,已是数度红浪,脂粉同香了。 某夜,赵四与云倾梳洗罢,同寝在锦被中,莺儿忽是敲窗,急禀:“姑爷,含烟她刚刚留下一封书信就骑马走了!” “别急!”云倾支起身,欲与赵四披衣。 赵四拖云倾入被中裹好,抓过外袍披在身上,赤足去与莺儿开门,取信。 信封一开,借着莺儿的灯笼光看,信上只有一个字“六”。 赵四不明其意,正欲拿与云倾。 云倾已扶住赵四的手背,指着“六”字,软声道:“含烟去了六皇子府。” 第54章 夫君,云倾决意去敏姐姐府上与之送别 “那她留下这封信是什么意思?”赵四在融融烛火间与云倾交换过眼色。 云倾冲莺儿递一个眼色,命其退下。转执着赵四的手,将其推入锦被中,笑着揶揄道:“平日待含烟妹妹不闻不问,怎么,含烟妹妹留下一封信,便急了?夫君可是在惦记含烟妹妹?” “娘子说得哪里话?”赵四拥云倾入怀,辩白道,“自那日赏花一别,我便再未见过含烟。我心中只有娘子,娘子万不能诬陷我。” “如是。夫君何必管含烟留信说了什么。”云倾枕在赵四怀中,轻声道,“况且,敏姐姐早与你我安排好了*,明日四月六日,与九霄一同去点苍宫。夫君莫不是不想去了?” “怎会?我只是。我只是。有些心神不宁罢了。”赵四将柳含烟的信顺手丢在枕边。想得却是柳含烟去六皇子府的缘由。依赵四之见,柳含烟之所以回同她来朱府,完全受了柳絮儿之托。 至于柳絮儿为何会遣柳含烟前来。早前,她只当是柳絮儿倾心云倾。但看过那日柳含烟与孙朱志赠银,赵四心底已有过新的计较,柳含烟是为了孙朱志而来。 只是,这推断有一处蹊跷。那便是孙朱志走得那日,柳含烟并未舍得走,反倒是留下来,为了端王妃之位威胁云倾。 思及柳含烟的威胁,赵四想到了那日柳含烟曾赠了云倾一册书。 知云倾与含烟的羁绊远比自己想得身,赵四瞬间静了。闭上眼,拥住云倾,赵四一心等天明。不想,闭眼不过一盏茶,窗框又被敲响了。 “姑爷!姑爷!九霄坛主来了!” “她怎么来了?”赵四欲起身。 云倾抬臂压住赵四的锁骨,冷声道:“让九霄坛主等着,便说,我说的,时辰到了,我们就会启程,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可。”莺儿隔窗,急急道,“九霄坛主急得很。她说,姑爷今夜若是不听她讲,以后怕是哭也来不及。” “今夜能出什么事?”云倾打断莺儿,“且去睡吧。告诉九霄。我们明日早起,就去……” “哐镗——”一铜盆砸门的声响掩盖了云倾的声线,继而是一声怒骂。 “蛇蝎美人。之前见你,只当是云教主强取豪夺。今夜看来,却是你蛊惑了云教主,阻着她做好事,大事!云教主!你且听着,严敏府宅已经被六皇子遣兵团团围住,我出府时,六皇子正在进府。你若有良心!现在骑马赶去严敏府上,还有机会见那一大两小最后一面。你若再沉湎于温柔乡,怕是尸骨都寻不着了!” 九霄的声音如一道惊雷,震得赵四坐直了身。赵四低头与云倾对视,见其眼底无半点异色,即想通了其间的症结——她家娘子早早便知晓敏姐姐会有此劫。 第51章 这一劫,也应了那日宴上,端王与自家娘子的手书。 也正当此时,云倾亦起身伏在赵四肩上,凑在其耳边,柔声劝道:“那日夫君看过信,‘歌台春将晚,羽飞梦难还。还梦八百里,琴瑟错杂弹’。夫君且看开。你我皆是寻常人,自抵抗不了皇家之怒。况且,这也是琴瑟自选的命局,夫君宜看开。” “可稚子何辜?娘子且在此处等我,我同九霄去去便会。”赵四垂首吻一下云倾,披衣便冲九霄喊,“恩人!来了!来了!我这就陪你去敏姐姐府上!” “慢着!”见赵四要走,云倾拽住赵四外衫,惊惶道,“夫君要去敏姐姐府上,可想过出了事要如何是好?” “会出什么事?”赵四回过头,与云倾对视。一片漆黑间,赵四虽看不清云倾的神色,却借着隔窗的烛火,看清了云倾眸中的泪光。 “这是怎么了?”赵四不再系衣带,转坐到云倾身旁。 云倾环住赵四的腰身,俯首在其肩头,喃喃道:“夫君不去好不好。再过一两个时辰,天便亮了。天亮了。你我就能去点苍宫。到了点苍宫,九霄假以时日定能成为神医圣手。她记得此事,日后定有机会为敏姐姐她们复仇。” “况且。今日之局,本是絮儿与敏姐姐设下的死局。敏姐姐身死,原就在大家意料之中,甚至,便是羽儿,羽儿……” “可她们现在都还活着!”赵四拥住云倾,吻了吻其鬓角,软声道,“况且,我只是去看看,又不会做什么。娘子不必太担心。” “怎会是看看!”云倾伏在赵四肩头,泣不成声道,“夫君,灭门之祸,怎堪多看!” “娘子?”赵四惊出一身冷汗。 “什么!”窗外的九霄亦是大惊,“贱人!知灭门之祸,怎不早说?云教主!我先去严敏府上!” “可府外围有六皇子的府兵呀!”莺儿高声劝。 “哼。府兵而已!”九霄大笑道,“古人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严夫人救我镜心盟副盟主,如此大恩,我九霄岂能不报!走了!走了!小美人!有机会我们今晚再见!” 九霄话音渐说渐小,待完全听不到了,赵四才轻拍着云倾的背心,凑在其耳畔轻语道:“娘子莫要将九霄的话放在心上。娘子才不是什么蛇蝎美人。这世间才没有听旁人几句话,便要与其同生共死的道理。娘子是世间顶顶好的妙人。” “但夫君还是要去敏姐姐府上,不是?”云倾哽咽着搂住赵四脖颈不松手,“夫君若是想去,云倾便与你同去。” “同去什么?又不是逛园子,看灯会?”赵四指尖轻颤。 云倾坚持道:“夫君去哪里,云倾便去哪里。” “可。”赵四不愿怀中人同去。 云倾却是打定了主意。猛地松开环住赵四的臂肘,起身披衣,云倾反客为主道:“夫君,云倾决意去敏姐姐府上与之送别。” 话罢,云倾着中衣踩上绣鞋就快步开了门,消失在赵四的视线中。 “哎!娘子!”赵四没料到云倾竟是会丢下她,一个人先行。起身追到门外,就见莺儿提着灯笼,抱着一个狐裘斗篷追在云倾身后,连连喊:“小姐!你等等我!等等我!且先披一件衣裳!” 赵四见莺儿在追,松口气,转回到房内,思忖了片刻。待想清楚此去敏姐姐府上凶多吉少,赵四即刻唤了喜儿,先命其寻来一套江湖游侠所穿的短打、斗笠、佩剑,自行套上。又唤其备来两身打补丁的粗布衣裳,几张煎饼,两把短刀,打好包袱。 等包袱上背,出了府门,赵四从喜儿牵来三匹大马中选了一匹最威猛的,踩蹬跨上。 喜儿大喜道:“却不知姑爷惊有如此绝技!” “我也是刚知晓的。”赵四苦笑片刻,即扬鞭追着天上的星斗,往严敏府上赶。说来也怪,赵四本不认识去严敏府上的路,但随心纵马两柱香,便在官道追上了骑在马背上的九霄。见追上了九霄,赵四即可取下盖在头上的斗笠。 “什么人?”九霄警觉回头,见来人是赵四,也不停马,只是大笑道,“云教主当真是英雄人物!” “九霄坛主亦是!”赵四与九霄相视一笑,即打马冲到了九霄之前,嘱咐道,“九霄坛主年少气高,实不该折在此地。我娘子书香门第,身负沉疴,又有灭门之痛……还望九霄坛主拜入点苍宫后,能照看一二。” “什么?”九霄不明赵四的意思。 赵四已飞身换了一匹马,打马掠过了官道上的急弯,直去严敏府上。 赵四打马到严敏府门时,已无府兵镇守。但府门石阶下,纵横垒叠着百余具尸身。那些尸身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面色或惊或疑,五寸长的刀口或在背部,或在腹部……看得出是突然被杀的。 赵四心道,她或是已经来晚了。 只是,即是来了,便也该进去探探。想过严敏尸身或在府内,无人收殓,赵四翻身下马,踩过蜿蜒在府门前的血流,快步踏进府门。 入府门前,赵四想过府内或是人间炼狱。不想一入门,竟是浓郁的龙涎香入鼻。 怎会如此?赵四大惊,袖间忽是一沉。 赵四转头去看,竟是一面蒙白纱的白衣女子扯住了她袖口。 “什么人?”赵四拔剑斩断袖口。 那女子立即掩着唇,“咯咯”笑了几声,打趣道:“怎么,这次登徒子不登徒了?” “你怎么在这儿?”赵四凭“登徒子”认出了女子是严简。 “善后咯!”严简从袖中摸出一个白瓶,在赵四眼前晃了晃,道,“天骄姐姐忘啦!简儿可是点苍宫新首席呢。为太子善后,可是简儿晋升首席的第一桩大事。姐姐莫要误我。” “来人是太子?” 赵四瞪大了眼,严简却拉着赵四,几步穿过照壁,步入一间密室,从西南角取下一块墙砖,含笑道:“来人自然只能是太子。絮儿姐姐与太子投毒,阉害太子一事已经败露。这毒药是敏姐姐研制了。太子找她,本也算冤有头债有主!” 第55章 这才是我与柳絮儿赠你的大礼! “阉杀?”赵四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严简却举中指,同赵四“嘘”了一声,示意她从缝隙处,往墙砖外看。 赵四循缝隙望去,只见一秃头妇人被横悬在房梁下,离地不过一尺,衣物亦尽数被除去。因那妇人背对着她,赵四看不清妇人神色,只能听到其一边大口吐气,一边怒斥道:“赵景恒,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你断子绝孙,是天数!是天数!” 赵四听那妇人声音沙哑至极,知其已是到了强弩之末。 而那被骂之人,却是大笑了两声,抚掌与那妇人回敬道:“歇歇吧,敏儿。要是骂人有用,本太子早就死了千次万次了。你们斗不过我。你斗不过,赵景仁斗不过,赵景明亦斗不过。你们都注定在本殿手上化成白骨。” “不过,你命不好。不会像赵景仁那样,得个全尸,被今上风光大葬。也不会像赵景明那样,弄得十个八个替身,需本太子挨个折磨。你只会,被几只大猫,摆弄过,葬身猫腹。这是我赵景恒回敬你的。你让我自此绝了人间极乐,我不计较,还你数场比赵景仁更威猛的幻境,你定会感谢我,是吧。桀桀桀。” 赵景恒低低笑了几声,笑得甚是阴邪,邪到赵四忍不住望了严简一眼,以眼神逼问,如此人品,也堪为储君? 严简耸耸肩膀,以眼神回敬赵四,示意,投胎也是门机缘。 赵四抿抿唇,又瞪严敏一眼,再抬指直指秃头妇人,二度以眼神逼问严简,其师姐在内,其怎不出手搭救。 严简嘻笑一声,转隔墙与赵景恒嗲声嗲气的开腔道:“太子爷!你怎么还没到您说得的重头戏呀!简简都等不及了!” “哦!是简简呀!本太子这就带你开开眼。”太子换上颇有磁性的少年嗓音与严简一应,继而暴喝道,“快把本太子喂了金枪不到丸的大猫放进来!” 赵四听声,知道太子是在与门外人传令,不禁瞪严简一眼。 严简与赵四抛一个媚眼,娇滴滴与太子隔墙道:“这才对嘛!简简可不喜欢太子您委屈自己。” 赵四怒不能遏,伸手欲捂住严简的嘴。 严简欲躲,撞翻了密室中的花瓶。 “啪——” 瓷器破碎的声响让严简、赵四二人皆是变了脸色。 太子赵景恒亦隔墙疑惑道:“简简,可是你房中藏了什么人?” “哪有,是太子您听错了!”严简嗲着嗓子辩白。 “是吗?你在质疑我?”赵景恒声线转冷。 “哪有!真的,真的,真的是太子爷您听错了。”严简急得掐了赵四一把。赵四挥开严简,起手拔了腰间的剑,只等缝隙那厢来人。 而赵景恒亦如赵四所想,真的起身朝缝隙这边走来。赵景恒走得很快,转眼间,赵四已经看清了赵景恒的冠冕,赵景恒的五官,赵景恒的眼睛…… 第52章 眼见着赵景恒眼睛即将贴到缝隙上来,严简上前,隔着面纱迎上了赵景恒。二人隔墙一阵喘息,引得赵四屏住了呼吸,面颊发烫。 不想,未几时,赵景恒即匆匆撤开,转冲向严敏,连甩其数个巴掌,暴怒道:“贱人!你坏我祖宗基业!阿阿阿!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赵四见赵景恒发癫,再度与严简对视,示意其想法子搭救严简。 严简不再笑,只是摇摇头。 赵四不明,却听一低哑的女声穿墙而来。 “血债血偿!哼,来呀。你既勒死了欣儿,我严敏又有何好怕?说来,太子您或许不知吧!” 赵四凑到缝隙去查看,只见严敏低笑着讥讽与赵景恒嘲讽道:“欣儿才不是我与景仁殿下的血脉。她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你却亲手杀了她!杀了她!” “你——贱人!”赵景恒恼羞成怒,暴喝道,“来人啊,把赵焕羽拿来。” 喝罢,赵景恒以靴尖抬着严敏的下颌,阴笑道:“既然欣儿是我的孩子,那我便杀掉赵景仁的嫡子,与我那女儿复仇。严敏,你可满意?还是,你心系赵景仁,舍不得那孩子?你若舍不得,就乖乖说些我耳顺的话。我也好把你送去与我那废太子兄长合葬。” 赵四闻赵景恒提到了羽儿,背脊生出了一层薄汗。想过严敏终是教养过羽儿,定不会与其下死手,故只是忧心严敏。 不料,严敏闻赵景恒提及羽儿,竟是嘲讽道:“你敢吗?你若敢杀!我严敏定送你一个秘密?” “好!”赵景恒抬声应下,适时,赵焕羽亦被府兵提了上来。赵景恒从府兵手中接过赵焕羽,拔出其口中的黄缎布,还未来得及叙旧。 赵焕羽先是朝其面上唾了一口,后怒目圆睁,大骂道:“窃国大盗,狼子野心,恨不能啖你血,食你肉。” “哼。好小子!”赵景恒扇赵焕羽一巴掌。 赵焕羽硬气道:“这一巴掌,我记住了!四爹会替我打回来!” “不会有机会了!今日是你的死期!”赵景恒单手掐住赵焕羽脖颈,手背青筋暴起。 赵四见状,转身欲前往殿中搭救,却被严简拦住。 严简低声道:“此去主殿需一炷香。来不及。” “难不成,要看着他死吗?”赵四望向严简,意识到她站在这暗室之中,亦是早早就设好的棋局。 赵四依次想过近月见过的每一个人,浑身发凉道:“是敏姐姐?” 严敏点点头,墙那边却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 “太子殿下!且住手!” “云倾?”赵四闻声复归缝隙旁,严简亦与她同看。只见云倾由一女童护着,从房梁飞身而下。 待九霄扶云倾站定,云倾即上前欲夺赵焕羽。 赵景恒嗤笑着避过,与云倾调笑道:“哟。云是倾呀。你来晚了!这小子已经没气了。没想到呀,竟会在此地遇到你。前些日子,收到六皇弟书信,说你假扮花魁,当街**。我只当他是眼花了。谁曾想,你是真来了岑州。怎么,可是看景明那小子不行了,打算爬上我六皇弟的床?” “太子殿下先放开羽儿!”云倾再夺。 “好呀!那便依云倾。”赵景恒阴笑着,松开手,抛赵焕羽与云倾。云倾踉跄接过,却见怀中人已张着嘴,断了气。其断气时,双目圆睁,眸中积了数条血丝,似是要与行凶人讨命。 “羽儿……夫君……”云倾抱紧怀中人,轻喃几声,竟是惊厥过去,好在九霄在侧,将其勉强扶住,才未摔倒。 如此一幕落在赵四眼中,赵四眼眶欲裂,低语一句“他该死!”,转身提剑欲走出密室。 “哎!哎!登徒子!赵天骄!你等等我!”严简已追在其身后。 当着二人要出密室,忽听主堂那侧传来严敏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赵景恒,你终究是出手了!你杀了他!杀了他!他还那么小。明明,今上都说,他宜延国祚。” “哈哈哈哈,你杀他。不是因为要报复我那味断子绝孙药吗?哈哈哈哈哈,他亦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如今,你当真断子绝孙啦!赵景恒,你欢喜吗?这才是我与柳絮儿赠你的大礼!” “你以为本太子会信你?”赵景恒跟着阴笑,“将死之人,其言何善?” “哼。”严敏不屑道,“赵景恒,莫要自欺欺人。且想想十年前,你独上点苍山,骗了一青衣女子与你春风一度。那女子数月后,便被逐出了点苍宫。她便是我师姐。” “这与赵焕羽何干?”赵景恒不见棺材不落泪。 严敏厉声道:“当年你命师姐与我下药,嫁祸景仁殿下不贤,我便不想活了。又将我投入青楼。你知我在青楼中遇到了谁。遇到了羽儿。哈哈哈哈,旧日你在朝堂上,屡屡说羽儿来路不明!你可知,他却是我师姐舍命与你诞下的孩儿?” 道罢,严敏冲赵景恒大喝道:“冤有头,债有主!赵景恒,人生福祸皆有数,举头三尺有神明。我严敏在地府烹油锅等你!” 严敏喝道尾处,主堂乍起一阵阴风。待阴风散去,主堂一阵静默,赵四心道不好。 赵景恒那厢亦是声嘶力竭道:“贱人!竟是服毒自尽了!来人呀!带上这贱人及我儿的尸身!我们回六皇子府,去会会柳絮儿那贱人!” “还有!把这端王妃及她的小丫头也带上!我们还要回回来与六皇子庆生的端王!” 赵景恒话音未落,赵四就见九霄站起身,朝着赵景恒洒了一片药粉,怒斥道:“没脸没皮!活该见鬼!” “啊啊啊——我的眼睛!”赵景恒捂面痛呼。 赵四暗道了一声,好! 不料,九霄一出手,赵景恒身边立刻闪现出十余个黑衣人。为首的是一个蒙面男子,手持大弓,连连与九霄射了五箭。 九霄见那男子来势汹汹,看看赵景恒,又看看倒地的云倾,转瞬即与几人大笑道:“我是逆鳞教副教主!这女子本是我看上了,滋味儿不错。谁知是你们太子的弟妹,那便留与你们吧!” 第56章 娘子何时会醒 话罢,九霄点足即逃,蒙面男子点足跟上,独留黑衣人们在主堂中收拾残局。 黑衣人们先是洒化尸粉,消了严敏尸身,又遣专人上前,去取云倾怀中的赵焕羽尸身。 不想,竟是取不出来。 “爷?”黑衣人躬身与赵景恒请示,赵景恒旋即甩了黑衣人一巴掌。 侍奉在赵景恒身边的近宦翘着指尖数落道:“哎呀呀,没看到爷眼睛疼吗?还不快把端王妃扶到辇上去。羽皇孙的尸身且洒上防腐粉,藏到金丝楠木的棺椁里头。” “还有,简姑娘呢?她不是点苍宫出身吗?还不快来替爷瞧瞧?”近宦一口气安排了三件事,赵四心骂,真是善恶不辨的狗奴才。 严简掐着嗓子,与那厢回禀道:“知道了,靖公公。简简这就过来!” 禀罢,严简与赵四对视一眼,催其离开严侧妃府。 赵四不动,低声道:“我不能走,我娘子还在太子手上。” “看不出,登徒子你竟是个情种。可看上不去不像呀。”严简“咯咯”笑上两声,推赵四出密室,道,“登徒子你当真是铁石心肠。你家娘子,看羽儿丧命,尚且痛心的晕厥过去,你却还有心思记挂你家娘子。” “要朝前看。”赵四扬唇与严简一笑,扬起的唇线与斗笠外沿并成了交应,更衬得密室内多了几分肃杀气。 “你杀不了他。”严简正色道,“太子仇敌甚多。方才追九霄的,便是太子影卫单。你或是能敌过单,但太子身边除了单,还有三十六地煞,你贸然前去,只会丢了性命。” “那,请简姑娘赐教,如何才能救出我娘子?”赵四压低了声。 严简抱怨道:“救什么,云姐姐她本就不该来。这是柳姐姐布好的局,她来除了添乱,又有什么益处?” “娘子她……”赵四抿抿唇,艰涩道,“只是不想有遗憾。” “能有什么遗憾。不过是多受一茬罪罢了。你们这些人,就是榆木脑袋!”严简骂赵四一通,换言道,“要想救你家娘子,且换我点苍宫装束,我带你去六皇子府。” “好。”赵四应下,严简即翻手推了赵四一把,赵四即被几个女婢拉入一间房中,严简则快步去见赵景恒。 赵四一被拉入房中,就见房内皆是白纱蒙面的白衣女子。那些女子,衣着统一,身形相似,一眼看过,分毫无差,赵四暗暗称奇。 那些女子却好似看穿了赵四的心思,与她道了一句“爷,与我等而言,不同就是瑕疵”。道罢,即上前与赵四更衣,改妆成与她一般无二的白衣弟子。 赵四尚不习惯穿白衣。 倒是那些与赵四改妆的女子们小声议论着,赵四若不是太高,定不会让人错认为男子。 “我便是这般高。”赵四低声一应,伸手去抓带来的长剑,婢子们已是快速将她拦住,又奉来一堆药瓶,与赵四推介道:“爷既穿了我们点苍宫的装束,就该依我们点苍宫的规矩行事。” 第53章 “这是严简的意思?”赵四挑眉扫过众女子。立即有女子道:“这不是简师姐的意思。是敏师姐的意思。敏师姐说,她死后,定有一叫‘天骄’的女子会与她复仇,还与我们分发过小像。”那女子说话间,递与赵四一张。 赵四接过,见那小像虽只有指甲盖大小,却绘得是她女装的模样。是谁画得呢?赵四皱着眉想了又想,心底无端浮出一个名字——柳絮儿! 也正当此时,有白衣女子开门督促道:“师姐已经开始替太子医治了。师妹们快随我收拾残局。” “是。”众女子齐声应,转瞬即推着赵四,一同到主堂洒香粉,去血腥味。收拾了约合一炷香。一炷香后,女子们又鱼贯而出,扶着晕厥的云倾、眼敷冰袋的赵景恒分别上了两张辇。 赵四跟着点苍宫女子,扶云倾上了辇。待赵景恒的仪仗连奏了几通礼乐,赵四所上的那张辇,才被十六个壮汉抬起,慢摇而行。 辇即行,辇四围的织金绣帐即被放下。上辇的女子与云倾头下塞上药枕,又从随身的玉葫芦中倒出一碗药汤,递与赵四:“这是安神汤,爷且饮下。” 赵四接过药汤,仰颈而尽,转放下药碗,捂住云倾的手,低声问:“我娘子如何了?” “王妃无什么大碍。”女子小声应。 赵四不信。 “若是无什么大碍,怎会晕厥?” 女子道:“或是急火攻心。又或是,王妃习惯了这等恶事,以至于看不出好坏。” “那她怎么还不醒?” “或是王妃累了。”女子与赵四解释道,“严齐把过王妃脉,其脉象沉沉,是淤塞之症。严齐猜,王妃或有数日未眠了。” “怎会?”赵四大惊。 严齐则轻轻与赵四摇摇头,细声细语道:“爷不要自责。心病还要心药治。药石也不是时时都定事。” “那娘子何时会醒?”赵四换了说法问。 严齐不解地望向赵四,反问道:“爷怎么会希望王妃醒?眼前这光景,王妃却是晕着才好呢。若是醒来,触了太子霉头,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倒是我唐突了。”赵四稍稍心安。 严齐眨眨眼,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一枚药丸,喂到云倾口中,又倒了一枚药丸,与赵四道:“所谓关心则乱,严齐看爷像义士,如此不如先睡上一阵,等风头过了,再醒来。” “如此,你们要如何与太子交代?”赵四接过药丸,不急着服下,反倒是好奇眼前女子有何妙算。 严齐小声道:“交代自然是好交代的。我们只消说,是镜心盟的人来过便是。” “你也知道镜心盟?” “嗯嗯。”严齐点头,一五一十道,“那镜心盟是我们点苍宫的死对头。爷日后遇到了,定要离她们远些,免得招惹是非。” “镜心盟能招惹什么是非?”赵四腹诽,单看九霄,何难不对镜心盟生出几分好感。 严齐道:“镜心盟目无法纪,做随心所欲。其五个坛主,各司其职。有的说,其中有坛主专司杀人,虽年纪不大,却心狠手辣;有坛主专司情报,是面和气软,却心硬如铁;有坛主专司食货,却为富不仁;有坛主专司兵马,却爱打家劫舍;有坛主专司郊游,却朝秦暮楚。” “那她们副盟主如何?”赵四不喜镜心盟教中事务,倒是好奇九霄找到的人。 “副盟主吗?”严齐皱眉想了想,“传说镜心盟副盟主是个冷酷无情之人。其曾夜杀太子太傅李铭船全家上上下下百余口,只因李铭船在朝中影射过废太子通敌。又有人传,其副盟主极其花心滥情,虽是女子,却连连流连花街柳巷。” “你倒是包打听。”赵四未想到严齐知道的这么多。 严齐小声道:“这都是行走江湖要只晓的。爷不是江湖中人,才觉这话里话外新鲜。若是到了我们点苍宫,这等陈词滥调,定是众姐妹不屑说的。” “那你们爱说什么?”赵四计较过不日就要去点苍宫,索性多问几句。 “炼药。”严齐道,“炼药是点苍宫立宫之本,我们自然要专研主业。” “旁的呢?” “没有旁的。”严齐再度与赵四递出药丸,劝服道,“爷不知炼药好,不过是因为没有吃过我们点苍宫的丹药。且尝上一味,您定会知晓其中的妙处。” “好吧。”赵四拈丸吞下,入口即化,一股薄荷凉从舌底散开。不多时,赵四便觉困意渐生,再醒来,已是暮色四合。 不对!暮色四合? 赵四一下醒来,举目四望,即见她竟是躺在一丛杂草间。匆匆站起,又觉得肩上沉沉,翻手一摸,竟负着一包袱。 “娘子!严简!严齐!”赵四拢手唇边,连连呼喊数次,见无人回应,便知她是刻意被丢在这原野中的。再思忖过,云倾尚在太子手上,赵四心底一沉,举目再望。待看清不远处即是官道,赵四立即穿过草丛往官道上走。 当着赵四上官道,官道上立即有“嘻嘻哈哈”的叫卖声。 “烧熊掌烧鸭掌烧鹅掌烧猪脚烧红薯烧鱼头……现杀现烤,不好吃,不要钱,六皇子听了也说馋。” 赵四闻声去看,只见一头戴虎纹帽,腰围虎皮裙,手提镰刀的女子,背着一个竹筐叫卖。 “等等!”赵四迎向那女子。 那女子盯睛与赵四对视,眼底满是算计,道:“这位爷,您是买烧鱼头,还是买烧熊掌。” “什么意思?” “烧鱼头,就是问路,烧熊掌,就是买凶。我是镜心盟黎州城坛主千绶。九霄飞鸽与我,说此地有大户,我便来了。”千绶把背篓换到身前,挑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烤地瓜,递给赵四,道,“首次见面,未备厚礼,区区地瓜,略表心意。” “不必。”闻来人是镜心盟坛主,赵四单刀直入道,“我要去六皇子府,找到我娘子。坛主要收多少金?” 第57章 野女人!怎敢假扮我夫 “去六皇子府找人,还是找一女子?这不好办啊。谁不知道瞎了一只眼的六皇子,府上是个淫窝。”千绶剥开烤红薯,掰了一半分与赵四。 赵四未接红薯,恳切道:“千绶坛主说不好办,不是不能办。那恳请千绶坛主,用心办。” “这就要看爷您的诚意了。”千绶收回地瓜,左右开吃,“六皇子是太子的弟弟,也就是储君的弟弟。去储君弟弟手下抢人,那可是掉脑袋的买买。” “不知千绶坛主要怎么看诚意?”赵四听千绶的意思,似是有戏。 千绶嘟嘟囔囔道:“要么送我一只手,要么带我去朋来酒楼吃个肚饱。可否?” “去朋来酒楼。”赵四没有犹豫。 千绶道:“车费亦要你付。” “好。” “事后,你欠我们镜心盟一个人情,要为我们做三件事。”千绶继续开条件。 “是什么样的三件事?”赵四皱眉。 千绶嬉笑道:“自然不会是好事。若是好事,怎么需要消人情?爷若是不愿,此去岑州城,还有六十里。你逍遥过去,说不定,你家娘子已经落个肚圆了。” “好。”赵四当机立断。 千绶喜滋滋地曲指在唇边吹了一个短哨,立刻有两匹通体油光的枣红马从官道上飞奔而来,又急停到二人眼前,抬起前蹄,放下,又连连打了几个响鼻。 “千绶坛主经常走这条道?”赵四顺手拉住枣红马的缰绳,捋捋马鬃,指尖顿时沾染了一些血迹。 “汗血马?”赵四回望千绶。 千绶得意道:“那是当然!镜心盟宝马,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 “不愧是镜心盟!”赵四翻身上马。 千绶上前递上马鞭,嬉笑道:“爷!这马识途!你只需握紧缰绳,我们不日就会到朋来酒楼!” “好!那我先行一步!”赵四借鞭欲打,又见千绶俯身从地上捡起一物。赵四偷撇一眼,只见千绶捡起的是一块腰牌,牌面上刻着一个“端”字。 赵四腹诽,这千绶或是端王府中人。面上却未多言,只是一扬鞭,赶在千绶开言前,纵马先行。 如是,青田陌陌,斜阳照晚,旅人倥偬,日升月沉。待到露水缠枝,赵四与千绶一前一后抵达了朋来酒楼。 到酒楼门口,二人下马一进楼,小二即迎上来,先是与千绶招呼道:“绶姐!又来啦!这次给我们酒楼带来了什么野味?” “去去去!什么野味!姐姐我今儿可是来吃请的!”千绶爽快的把背篓卸到座椅上,“快把你们鲍师傅喊出来!这次我要试试他的“春池生柳叶”,“酒里蜜虫眠”,还有“快蒸废太子”,“油煎赵景洪”。” “那就不凑巧了!绶姐!今儿楼里大厨都被柳家请走了!”小二哥嬉笑着搓搓手,与千绶撺掇道,“反正都是大户人家。你不如带了客人,去柳家吃。” “柳家为什么摆席?”千绶示意赵四落座,眉飞色舞的与小二哥打探道,“红的,白的,莫不是柳十郎又迎了小妾?” 第54章 “这哪能啊。”小二哥挤眉弄眼,竖起巴掌,挡住旁人视线,与千绶咬耳朵,道,“听说了吗?太子侧妃柳絮儿红杏出墙,被太子当场抓住,剁成肉泥啦。但听道上说,那柳絮儿似是柳家现任家主。所以柳十郎那灵堂阵仗可大着呢。” “柳十郎在岑州也是响当当的人物,竟能咽下这*口气?”千绶不信。 小二哥道:“那必然不可能。所以听说柳十郎已经遣人往京师去与今上告御状了。” “那现在光景?” “自然是哭丧的哭丧,骂娘的骂娘。绶姐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儿那位也是个混天魔王。”小二哥“呼啦”从腰上扯出一节白布,绑在腰上,和千绶调笑道,“看见了!这就是咱六爷的手段。他哥哥犯事,却要咱全岑州城人为那柳絮儿姑娘挂孝,说是为了平柳十郎怒火。你说,这人都没了,挂孝有什么用?” “有用。有用。六爷发白布,不还要出点血嘛。我要是开有布缎行,这高低得血赚一笔。”千绶背起背篓,招呼上赵四,与小二作别,“既然你们不开张,我就去柳十郎那混吃了,回见!” “如意了您嘞。”小二哥翻手摸出两个铜钱递给千绶,爽快道,“鲍师傅不在,没如您意。回见。” “得嘞!回见!岑州城谁不知道,缎庄都是柳家的!吃大户喽!”千绶爽快一喊,引着赵四出了酒楼,就绕去了柳家主宅。 柳家主宅离飞朋酒楼不远,不过半盏茶脚程,赵四与千绶就看到了满满当当的灵棚。灵棚里挤满了食客,食客多衣衫褴褛。以至于赵四与千绶行走其间,时有人停筷侧目。 赵四见状,倒也不急,只当千绶要吃饱了才愿助她进六皇子府。不想二人走过几步,即有几个穿着丧服的小厮围了上来,与赵四打拱作揖道:“见过赵爷!这几日,族里管家的出了事,我家柳老爷脱不开身,又害怕怠慢了赵爷,才特意命我等接赵爷您去后院坐坐。” “你们竟是识得我?”赵四啧啧称奇。 小厮则赔礼连连道:“赵爷您说笑了。您那日与云倾娘子捐金,真是大丈夫!您是整个岑州城的恩人,我们感谢您还来不及呢,怎敢忘怀!” “况且。”小厮小声道,“老爷说,今夜有贵客来我们府上,期赵爷能助他一臂之力。” “我能帮上什么忙?”赵四瞥一眼小厮,又看一眼千绶。 千绶垮下脸,挥手道:“你莫要糊弄我家爷。他急着找娘子呢!” “找娘子?”小厮错愕地望向赵四一眼,指着千绶,捧腹道,“绶姐,你是专程来捣乱的吧。赵爷家云倾娘子正在我家灵堂。你何必作弄我等?” “什么?”赵四闻说云倾在柳十郎府上,立即道,“快带我去!” “好嘞!那爷您就跟我们走!至于绶姐!”小厮将千绶上下打量,目露不屑之意。 赵四解围道:“我们是一起的。” “那算绶姐你托赵爷的福!”小厮朝着千绶眼睛望到天上,转身又躬身引着赵四一路往府内走。 千绶也不恼,一路嘻嘻哈哈,问东问西,直到同赵四一起踏进柳十郎府门,绕过照壁,连廊,小池塘……终被引到灵堂。 二人到了灵堂。守在灵堂外的婢子即与千绶披上麻衣。千绶不避让,倒是安然受之,仿佛理所应当。 赵四则不必经此俗礼,只是径直被引到了灵堂里。 赵四一入灵堂,只见堂前已是跪了白余披麻人。披麻人哭声震天。而赵四所寻之人,却是一身缟素,端坐在灵堂左侧太师椅上,目光呆滞,如一木偶。 “娘子……”赵四匆匆上前,执住自己娘子的手。其手,凉如冰玉,亦让赵四放心不得。 “这是怎么了?”赵四俯身在云倾耳侧与其问话。 云倾不答。 待二人目光相接。赵四未来得及再说话,云倾竟是蓦地推了赵四一把,冷冷道:“你是谁!如何离我这边近?” “我……娘子!我是赵天骄呀!”赵四再度俯下身,不解地抢先握住云倾的手腕,再度与云倾搭话道,“我同千绶一起来的。咱们走,这就去点苍宫。” “千……绶?”云倾同赵四僵持着,遥遥与千绶一对视,继而又推了赵四一把,起身怒喝道,“野女人!怎敢假扮我夫!来人啊,快把她打出去!” 见云倾淡漠的面颊上染着红晕,赵四愈发摸不着头脑,唤一声“娘子”欲再争辩,不想灵堂里顿时多出来十余个孝衣壮汉,将她围住。 “娘子!”赵四又唤了云倾一声。 谁料云倾竟是背过身不再看她。 赵四只道此间或是有误会,而灵堂中人多口杂,不便言明,索性跟着壮汉去了别院。赵四入了别院,仍在思忖灵堂上的自家娘子。未几,即有婢子叩门,通传:“爷,五小姐来了。” 赵四闻声去看,就见紧闭和房门开出一条缝,缝里冒出一个披麻的柳含烟。 柳含烟眸中通红,看得出已是哭过几场。但当着赵四与之对视,柳含烟当即与赵四埋怨道:“爷怎么不早些来。若是来得早些,便生不出这般多事了。” “你在替絮儿怨我?”赵四恐激怒柳含烟,去了柳絮儿姓氏,以“絮儿”代称。 柳含烟摇头道:“姐姐之死,是姐姐自己的算计。含烟怎会因姐姐怨爷。含烟怨爷,皆是因为爷来晚了。我那堂兄已生出异心,打算圆絮儿姐姐之想……想必,再过几日,世上便再无柳家了。” “怎会?”赵四记得柳家明明富甲一方。 柳含烟道:“太子赵景恒是储君之选。开罪了储君,柳家焉有活路?况且,姐姐生前是柳家家主。这万贯家财,自她死后,亦不再复归柳家。” “那归了何人?” “六皇子。”柳含烟答得悲从中来。 赵四不解道:“六皇子与太子原是手足,絮儿怎会如此处置?” “这自是因为,姐姐她看好端王,早早将万贯家私都暗地里赠与了蒋三虎。如今,蒋三虎已明投了六皇子……真可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第58章 爷爱极了云倾姑娘,爱到非云倾姑娘不可 “这般说,柳絮儿之死,竟是与蒋三虎有关?”赵四敛眸记起那个满面刀疤的妇人。 “爷猜错了。姐姐只是将柳家的万贯家私赠与了蒋三虎。其杀身之祸,却是端王招来的。”柳含烟恨恨道,“枉姐姐替端王百般谋划,谁知端王竟有如此狠毒的心肠。” “怎么,端王来了?”赵四心神一震,瞬时记起了灵堂前,云倾与她的别扭,遂追问道,“含烟,你可知,云倾她在六皇子府上是什么身份?” “自然是端王妃。”柳含烟咬牙切齿道,“姐姐与我说,端王早与那云家小姐下过休书。谁曾想,如今端王上座,竟还奉其为正妻。姐姐当真是瞎了眼。” “那……我要如何是好?”赵四盘算过她迎上端王本尊绝无胜算,转与柳含烟商量道,“我此番是为娘子来的,断无一人离去的道理。不知五小姐可能替我谋划,助我寻回我妻?” “你欲如何寻回?”柳含烟睥睨赵四一眼,拉开二人距离,落座在太师椅上,唇角衔上冷笑,讥讽道,“往日少了正主,爷你尚可靠着一副皮囊,在岑州招摇撞骗。如今正主来了,你占了这么久的明珠,自然也该物归原主。当然,我自然明白你得而复失的心酸。可太子在上,端王在上,六皇子在上,你区区一女子,又如何与她们争锋?” “且速速离去吧。”柳含烟起身施舍赵四一抹怜悯,转身命婢子送赵四出府。赵四未推脱,只是跟着婢子循着柳府侧门出了府。婢子一送赵四出府,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赵四站在府门前,仰头看了看西沉的日头,只觉得这一日过得既慢又快。说慢,不过是紧赶慢赶,终是在柳府中见了娘子一面。说快,与娘子不过说了区区几句话,便又被隔开了。 赵四站在府门前,将云倾与她说过了每一个字都仔细斟酌过一遍。再思忖过,马车上二人分别,或就是自家娘子的手笔,赵四沉口一气,竟是扬唇笑了起来。 赵四一笑,耳边即多了一声问候。 “哟,爷出来啦!” 赵四定睛一看,问候人是千绶。 “多谢千绶坛主!”赵四抬手与千绶道过一声谢,抬脚就往府外的巷道走。 “等等!等等!”千绶追到赵四身前,手中还举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猪蹄。 “坛主还有何事?”赵四与千绶一对视。 千绶咬一口猪蹄,大大咧咧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还未与爷消灾呢,爷这么走了,岂不是坏了我们镜心盟的名声?” “坛主有何妙计?”赵四将千绶上下打量,只见其与初见时,并无什么分别。 千绶拍拍胸脯,与赵四打包票道:“千绶应了爷的约,自然会如爷所想,完成爷所求之事。只是,如今爷的娘子生了二心,些许事,便要重新计划了。” 第55章 “我娘子没有二心。她只是不想我搅入泥潭罢了。”赵四替云倾道明心意。 千绶摇摇头,嘻嘻哈哈道:“千绶自然不了解端王妃。但千绶了解岑州城。岑州城内,柳府是百年门楣,柳府泼出一盆水,尚有百余人议论。更遑论爷方才在柳府里被端王妃当众打了一个嘴巴。想必,爷一出这巷口,就有乞儿绕着您喊‘野女人’了。” 千绶如是说着,恰有几个乞丐迎面而来。待那几个乞丐绕到二人身边,赵四正欲摸出几枚大钱。谁知领头的老乞丐竟是率先啐了赵四一口,怒骂道:“野女人!竟是敢仗着面皮鱼目混珠!也多亏了端王妃端着一双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了你这个妖孽!” 啐罢,老乞丐又似不解恨,举起手中乞棍便朝赵四打来。 赵四怒目,不躲。 千绶却上前,护住赵四,硬接了老乞丐一棍。 “哎哟——”千绶痛呼一声,额上淌下血迹。乞丐见状,一哄而散,惹得赵四提剑欲追。好在千绶匆匆拦住赵四,逗笑了好一阵,才将此事遮过,引得赵四入了巷口。 赵四与千绶走在巷中,千绶额上仍在淌血。鲜红的血滴顺着千绶下颌滴落在巷中凹凸不平的石砖上,引得赵四频频皱眉。 “爷不必为千绶担心。这不是什么致命伤。”千绶任着血滴坠落,与赵四耍宝道,“如此惨状才好呢。千绶只要如此,岑州城乞丐怕惹官司,自然不敢来为难爷。” “值得吗?”赵四问千绶。 千绶反问道:“爷觉得自己这趟,值得吗?” 赵四没答千绶的话,反倒是把视线挪到了巷口。巷口外是赵四熟悉的招牌,招牌下站着赵四的老熟人——蒋三虎。 此刻的蒋三虎,亦着了一身孝服。但与柳府着孝服的人不同,蒋三虎端得是一身喜气洋洋。如此喜气,入了赵四眉眼,倒显得有些可恨。 千绶凑到赵四身边,点评道:“如絮跌倒,三虎吃饱。这蒋夫人一身紫气,爷倒真该上去蹭蹭。” “是吗?”赵四敷衍一句,正欲转身,耳边竟是传来一声揶揄。 “看不出来,坛主你还会看相!” “蒋夫人!”千绶朝蒋三虎打拱,又将赵四引荐与蒋三虎,道,“蒋夫人,这是千绶的新主顾……是世间难得的情种。蒋夫人若是能助有情人成眷属,定做了一桩大好事。” “是吗?”蒋三虎由三个俊俏的小童扶着,笑得花枝乱颤,“坛主莫不是看花了眼?这位爷,一看就是多情之人,如何做得了情种?” “您说是不是?赵爷?”蒋三虎背对着千绶,与赵四对视。 赵四不答。 蒋三虎却上前,执起赵四的手,轻浮地抚了抚,戏谑道:“天骄楼一夜,三虎此生难忘。如今再逢恩主,三虎想不出别的,只有老话……你若应我,我自助你寻回美妻……如何?” “这。”千绶目光在蒋三虎与赵四之间游离。 赵四知千绶错听了蒋三虎的话,以为她曾与蒋三虎春风一度。但赵四无意解释,反倒是听懂了蒋三虎的意思。蒋三虎在说,她赵四只要愿意顺从蒋三虎的心意,再扮一次端王,蒋三虎便愿意助她从六皇子手中寻回云倾。 这是个动人的条件! 赵四点头,低声道:“好!” “那就同三虎先去楼中坐坐,再尝尝三虎的手艺。至于千绶坛主嘛。”蒋三虎探出一段玉臂,娇滴滴的下了逐客令,“若是不想成为三虎裙下之奴,便过几日再来寻赵爷吧。” “那我先走了!爷,再回!”千绶机灵躲入人群,独留赵四与蒋三虎对峙。 见千绶走了,赵四索性与蒋三虎一展袖,道:“蒋夫人先请!” “请什么。赵爷既是我入幕之宾,自然要亲近些才好!”蒋三虎说话间,散开三个小童,半抬起右臂。赵四识相得扶住蒋三虎,蒋三虎半依在赵四肩上,凑在其耳畔,嬉笑道:“我还怕爷是贞洁烈妇,误我大事。谁曾想,爷,竟当真是个豪杰。” “啰嗦。”赵四阻住蒋三虎打趣,三步并作两步,将其带入天骄楼。又轻车熟路,直拐到上次二人相见的隔间,将蒋三虎推到茶座上,后自行落座到蒋三虎对面。 赵四一坐稳,蒋三虎就低低笑出声,称赞道:“爷当真是好记性。来一次,便将我天骄楼摸透了。” 赵四道:“这是柳家五小姐刚刚教会我的,她说,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这话说的不错。她确实输定了。”蒋三虎在椅上坐正,再次摸出自己的妆镜,自照着嘲弄道,“她既然把爷赶出了府,那柳府今夜就会是我的。所以,爷你千万别生气,今夜,三虎就替你出气。” “这与我何干?”赵四心道,她只是为自家娘子而来,并无意搅入蒋三虎与柳含烟之间。 蒋三虎先命婢子奉茶,又慢悠悠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拍在茶案上,与赵四摊牌道:“爷或许不知。柳絮儿与我有约。说自她死后,谁愿与信中人签下婚书,她柳家家产,便归何人。爷,不妨猜猜,这婚书上,写的会是谁人的名字?” “不猜。”赵四摇摇头,冷硬道,“蒋夫人,我只想寻回我娘子。” “可三虎若坐不上柳家家主的位置,便不能向六皇子提出一个请求。若不能向六皇子请求,三虎如何帮爷寻回娘子?爷莫不是忘了?您心仪之人,可不是寻常女子。她可是大名鼎鼎的端王妃!你若连认个婚书这样的小事也不愿做,有何脸面朝着天下人叫嚣,云小姐是你娘子?”蒋三虎中指倾叩茶案,冷哼道,“难不成,是想靠云小姐那声‘野女人’?” “我不会答应。”赵四拒绝了蒋三虎,“还有别的法子吗?” “别的法子?”蒋三虎好笑地望了赵四一眼,起身背对着赵四,嘲弄道,“三虎给爷的,一定是最好的。爷不想要最好的,那自然还有差一些的。” “比如?” “比如,三虎将爷引荐与六皇子,爷告诉六皇子,爷是个女人,爷爱极了云倾姑娘,爱到非云倾姑娘不可。” 第59章 可我。只想要你死! “这不是事实吗?如何算是差一些的?”赵四经卫景三一事,已对蒋三虎其人多了几分提防。 蒋三虎道:“爷真傻!爷若认下与三虎的婚事,爷不过是个藏在三虎裙下的小人物。爷若是想从六皇子手中,夺得云倾,那自然就再也没有躲避的机会了。六皇子是什么人?是吃人骨头尚不吐渣之人。爷与他相交,孰异于与虎谋皮?” “况且,爷是个女人。”蒋三虎话里有话道,“世人对女人要求的太多。三虎怕爷到六皇子面前,拉不下脸。” “如何会拉不下脸?”赵四皱眉。 蒋三虎道:“比如,六皇子会要爷,当众证明,自己是女人!” “这有何难?”赵四不解,“男女之别,一见即知,如何难证?” “爷想错了。难得不是证明,而是‘当众’。想来,世间多少女子,便只是让男人看了眼脚趾,就要寻死觅活。而六皇子……”蒋三虎欲言又止。 赵四冷笑一声,道:“蒋夫人知道桃花坞之事吗?蒋夫人可见过尸骨相枕,血流成河?见过如此炼狱,看脚趾算什么。说来,那日若是太子愿意网开一面,却不知多少人愿意赤身裸体从桃花坞爬回岑州城。” “爷或是不在意。可云小姐呢。”蒋三虎打断赵四,压低了声,试探道,“若是六皇子要当众见证爷你与云小姐情比金坚,你欲如何?不要说,你愿意为云小姐去死。六皇子不会让你们去死,他只会……嗯。” 蒋三虎低笑一声,站起来身来,一边命婢子与赵四更衣,一边在赵四面前燃起一炷鹅梨帐中香与赵四商量道:“爷,一炷香内,你随时可以反悔。一炷香后,我们就去拜访六皇子。顺利的话,明日此时,云倾小姐就会是你的妻子。” “知道了。”赵四应蒋三虎一声,闭目不再言语。待婢子们与她戴好玉冠,赵四才睁开眼,而那香也恰好燃尽了。 “走吧。”赵四拿定了主意。 蒋三虎皱皱眉,终是携着众婢拥着赵四,登车直奔六皇子府邸。二人去时,一路无话。待到了六皇子府门,童子前去叩门,问得六皇子已陪太子往柳絮儿灵堂去,蒋三虎与赵四递一个眼色,低声问:“爷,要不算了?” “去柳府!”赵四不看蒋三虎。 蒋三虎也不恼,摇摇头,低笑两声,即驱车往柳府赶。待二人到了柳府门口,天已然全黑了。蒋三虎在一团黑中,一面借着柳府小厮打着的灯笼扶赵四下车,一面禁不住打趣道:“爷,当真是爷。我蒋三虎当真是有眼光。” “呵。”赵四推开蒋三虎的手,孤身大步流星走进了柳府。 蒋三虎提着裙边追在赵四身后,引得柳府门童仆妇皆是在看到二人后,一阵呆滞,继而跪地山呼:“见过端王。” 赵四不顾,只是一味快步朝灵堂走。 第56章 待远远看清灵堂的烛火,赵四才放慢脚步,等蒋三虎追上来。 蒋三虎追上来时,已轻喘微微,但并无抱怨,只是提着灯笼,引着赵四慢步走到灵堂门前。蒋三虎追上赵四时,山呼声也追上了赵四。当赵四踩着一声高过一声的“见过端王”步入到灵堂门前,灵堂内的众人亦愣住了。 赵四借着灵堂中的烛火,环视灵堂中每一个人。柳含烟、柳十郎、赵景恒…… 当她的目光落到云倾眸中时,两人皆舍不得挪开。彼时,云倾那呆滞的双眸似是被一道惊雷劈开,只余层层惊惧。 而灵堂中,更是炸出一低哑的男声,惊慌失措地高呼道:“诈尸了!端王他他诈尸了!他是来替柳侧妃的复仇的!太子殿下!你要救我!救我!我是受你之命!才假扮端王的!你说过,他不会回来的!你说过……” “闭嘴!” 赵四听到了赵景恒的声音。赵四转眸去看赵景恒,只见其抬起腿,朝着一跪地的男子猛踹了一脚。而那男子,头戴玉冠,身穿蟒袍,东躲西藏,仓皇间,竟是逃到赵四的脚边。 赵四低眉与那人对视,惊见那人居然与她生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端王?”赵四俯下身,哑着嗓子,低声发问。 那男子立刻抖若筛糠。 “见过端王!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的方才与端王妃递休书,皆是太子授意。六皇子想纳端王妃为妾。小的这么做,也算是为了一家妻儿。断无半点坏心……” “是吗?”赵四抬眸去看赵景恒。 赵景恒立即挤出一抹阴笑,与赵四搭话道:“老四,都是自己兄弟。不要为了外人,伤了兄弟和气。老六喜欢云倾,也不是一天两天。我们今日,也是想着这么个如花美眷,闲在你府上,何尝不是一种蹉跎。才想着,借絮儿大丧,做点好事。” “你是来看絮儿的吧。”赵景恒一脚踢开跪在地上的男子,亲自上前迎赵四,淡淡道,“你当年便说絮儿福薄,承不得我太子府富贵。我只当你在说笑,未曾想,竟是一语成谶。” “今日,为防我一错再错,你便休了云倾,另娶含烟吧。”赵景恒与众人使一记眼色,众人即纷纷忙碌起来,各自寻了站位,将赵四与赵景恒围在正中。 适时,六皇子赵景洪亦凑到了赵四身边。 赵四斜目看一眼六皇子,只见其确如千绶所言,瞎了一只眼,故其右眼处蒙了一块黄布。 赵景洪欢喜地唤了赵四一声“四哥”,继而握住赵四的手,大笑着粗声粗气道:“二哥说你上月出了事,赶不上我生辰。没想到,四哥你竟是赶上了。既然赶上了,四哥待会便去我府上坐坐。镇南大将军韩松临还在我府上等您呢。” “何事?”赵四不看赵景洪,亦不接赵景恒的话,心中暗惊,赵景恒、赵景洪二人均未洞察她是假端王。 “韩松临能有什么事。不就是想让四弟你再去边关受几年罪。”赵景恒接话道,“这等不识相的莽夫,四弟待会见了,便劝他解甲归田吧。” “有什么好处?”赵四信口问。 赵景洪认真道:“我的好四哥,娶含烟还不算天大的好处吗?您是真真的好胃口。” “那是给端王的好处。”赵四转身望向蒋三虎,示意其上前道明来意。 不想,蒋三虎半眯起眼,与六皇子提醒道:“洪爷,您忘了。柳家本就是端王的。” “哦哦。”赵景洪意会道,“那便赠四哥几处宅子如何。四哥之前与我们不合,皆是废太子作祟。如今没了废太子,我们就该和和气气,共同为父皇分忧才是。” “是吗?”赵四握紧腰间佩剑,目光在追逐云倾。 赵景恒接话道:“怎么不是。我们三人是亲兄弟。日后,这天下还指着我们三人共治呢。” “那太子可还记得朱友明?”赵四话锋一转,抬眸望向云倾。云倾听闻“朱友明”三字,眸色浓得像散不开的墨。 “朱友明?”赵景洪念了几遍,“哈哈”一笑,拍着赵四的肩膀,道,“四哥,没听说过。听上去像个男子的名字!怎么,你要寻他吗?” “我不寻他。我只是想问问太子,他可还记得这个名字?”赵四转眸望向赵景恒。 一时间,灵堂阴风四起。 赵景恒面上笑意渐消。 “四弟什么意思?” 赵四道:“不知朱前辈死了多久。但我听说,其女因其离世,已是数年难眠。太子听闻此事,可会内疚?” “内疚什么?四弟莫不是想说自己内疚了?内疚什么!若真有这等不识相的。四弟杀了她便是。就跟着棺材中躺着的柳絮儿一样。柳絮儿自矜是柳家家主,便胡作非为。如今——四弟,你——你——” 赵景恒错愕地望向赵四,完全不敢信,一把长剑竟真的朝他刺了过来。 好在赵景洪挺身而出,张臂替赵景恒吃下了此剑。那剑锋直直从赵景洪胸前穿过,再抵赵景恒要害。 赵景恒大惊,怒喝道:“赵景明!灵堂岂容你胡闹!来人啊!来人啊!还不快把端王拿下!” “拿我?”赵四沉气收剑,翻身就换到了赵景恒身后,再一提臂,顿时拿住了赵景恒,将铁剑横在了赵景恒脖颈上。 “你!你不是赵景明——”赵景恒似是发觉了赵四是冒牌货。 赵四问:“如何不是?” “点苍宫地牢中囚有朱友明朋党千余人。我死,他们死。我活,她们活。如此,赵景明如何敢杀我?”赵景恒换上笃定的语气,“你定不是我的好四弟。说吧,你是谁家找来的假端王,有什么目的?他许了你多少好处!我许你十倍!包括今日你行刺我与六皇子一事亦可过往不咎。甚至,你依旧可以假扮端王,迎娶柳含烟。只要你,替我拦下韩松临。” “可我。只想要你死!”赵四冷笑一声,腕上正欲用力。不想,迎面竟是一阵香风。 赵四心道,糟糕! 耳边瞬时响起一个柔柔弱弱,又颇显急切的女声。 “殿下!简简救驾来迟!您千万不要有事!” 第60章 把你们二人独自放在一辆车里,我不放心 是严简? 赵四在香风中与严简一对视,冷哼一声,提腕压剑抹向赵景恒的脖子。赵景恒大叫一声,猛推开赵景洪,靠惯性后压赵四。 赵四小退半步,避开赵景恒,眼前已是出现了星星点点的黑影。 此时,严敏已踏到了赵四身前。 不愧是点苍宫同辈第一人! 赵四冲迎上的严简淡淡一笑,心中默念着云倾,任眼前的黑影扩大,一点点将眼前的光亮全部吞噬。待眼前漆黑成一片,赵四便再也听不见灵堂上的任何响动。直到一颗药丸被塞到嘴里,赵四听到了一个粗声粗气的男声,其正在骂骂咧咧数落严简,道:“韩松临正在府上坐着呢。如果待会儿这小子醒不来,你也别伺候我二哥了。就收拾收拾,滚回你那毒窝点苍宫去吧。没见过你这么没轻重的。若是我四哥被你毒死在灵堂,你信不信,二哥会亲手要了你的命!” “简简知错了。知错了。六爷你别说了。别说了。”严简娇声与赵景洪讨饶。 赵景洪怒道:“好好说话。不要跟没骨头,没皮似的。你六爷我不吃那一套。” “好好。您就吃云倾朝您脑门子那块拍书那一套吧。”严简亦怒了,“您嫌我没脸没皮,您又好到何处?” “小丫头!你不懂!”赵景洪“啪”,赏严简一耳光,又骂骂咧咧道,“云倾那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又岂是你这清汤寡水能比的。你要识相,就该知道二哥他看中了你,全因为你能帮他坐上皇帝宝座。” “至于云倾嘛。那可是我赵景洪做了好几年的美梦。嘿嘿。瞧见我这瞎了的眼睛吗?当年若不是怕云倾做寡妇,我定是要和四哥争个高低的。”赵景洪卖弄道,“如今四哥下落不明,云倾也算便宜了我。” “若是他也要云倾呢?”严简把话头指向赵四。 赵四睁开眼,只见严简红着眼,捂着脸,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坐在赵景洪对面。 赵景洪则是腆着大肚子,举着一本诗集在烛火前翻看。 赵四盯着赵景洪,便听赵景洪道:“他要便给他啊。反正铁打的江山。等韩松临一走,我再把云倾要回来便是。想必,其想要云倾,也是见色起意。睡上几日,也该厌了。到时,我再把玉露楼花魁云倾赠与他。他定能与我修好。” “六皇子当真是大度。”严简忍不住讽刺。 赵景洪自辩道:“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既是衣服,换着穿穿有何不可!况且,你不必嫌恶我,我看不上你这件衣服。若换成你师姐严敏,我倒还愿意试上一试。” “六皇子是什么意思?”严简恼了。 赵景洪冷笑一声,把诗集砸到严简脸上,不屑道:“能是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意思。莫要太把点苍宫第一人名头太放在心上。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贱人。还敢在六爷面前托大。你莫不是以为,你给六爷我看过伤,便是我的恩人?美得你。你要清醒,天底下,多少人都是排着队,等着给六爷我诊治。能轮着你,这是何样的福气?滚!” 第57章 道罢,赵景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了严简一把。 瞬间,赵四目睹着严简身后的雕花木门打开,继而门外传来严简一声尖叫……也正是在此时,赵四方才知晓,她与赵景洪正坐在一辆马车上。 “六爷。”赵四坐直身子,望向赵景洪。 赵景洪闻声,转头看赵四一眼,又埋首在诗集里,粗声粗气道:“知道喊我爷,你也是个能人。既然是能人,咱们就不说糊涂话了。你刚才刺了爷一剑,爷不计较。不是因为爷大度,而是因为你有用。知道韩松临吧。” 赵景洪把话头递给赵四。 赵四淡淡道:“不知道。” “好吧。”赵景洪嘴角下弯,叹气道,“你既然不知道,那我就长话短说。我有个四哥,就是那个端王。他喜欢打仗。打了很多年。打仗时候,他养了一群狗。狗里对他最忠心的就是韩松临。” “所以你们要他解甲归田?”赵四只当赵景洪是在报复端王。 “不。不是这样的。”赵景洪丢下诗集,抱住头,痛苦道,“他对四哥忠心没什么错。他错就错在,要为四哥报仇雪恨。他找错人了。我怎么会杀四哥呢。明明,我只杀了几个替身。也不知是谁传的假消息,说是我杀了四哥。” “有没有可能是太子杀的?”赵四很好奇端王的下落。确切说,端王一日下落不明,她赵四就寝食难安。 “二哥?不会。”赵景洪摇头道,“二哥他用四哥还来不及呢。怎舍得杀他?你不知道。年初二哥就险些死在四哥手下一个贱女人手上。好在严简来得及时,暗中控住了那女人。” “后来呢。”赵四心道,她似是在卫景三那处听过这个故事。 赵景洪道:“后来四哥就亲自来救这个女人了。二哥说,那日四哥亲手射断了女子的脊骨,而后跳海了。” “跳海?那不是尸骨无存。” 赵景洪道:“这才是麻烦事。若是死了,寻个人假扮他便是。若是没死,都不知要闹出多大乱子。” “那我。”赵四心说,岂不是凶多吉少。 赵景洪宽慰道:“无妨。你假扮端王一事,三虎已和我说过。这事是云倾有错在先。你若喜欢她,韩松临在时,你再睡上她几日便是。倒是含烟。” 赵景洪朝赵四勾勾手指,色欲熏心道:“美人裙下死,做鬼也风流。你占了云倾,不如把含烟先赠与我几日。我馋她,也是多年了。奈何彼时柳家势大,二哥又怜惜她。我一直没寻找机会。” “不妥吧。”赵四推脱道,“含烟似是要嫁*与端王的。” “什么狗屁端王。不是四哥。絮儿那贱人反水了。她那绝命信里,写得是兄台你的名字。赵天骄!赵天骄好啊,一笔写不出来两个赵,你我命定是兄弟!”赵景洪兴高采烈道,“当然,你若是害怕这个名字不够响亮,你也可以说,你是赵景明。反正,若不是二哥开口,我就以为你是真四哥了!” “你和端王很亲厚?”赵四咋舌。 赵景洪摇摇头,言简意赅道:“我和四哥势同水火。可我俩都不想做皇帝。我俩都有两个想做皇帝的哥哥。好在,二哥不要我打仗,大哥却是把四哥丢在边关十来年。虽说,大哥给四哥修了最好的宅子,娶了最好的王妃。但四哥天天在外头,这些与四哥又有什么关系?” “我可怜四哥。”赵景洪粗声作结。 赵四挑挑眉,不置可否。 惹得赵景洪抱怨道:“四哥,你不要不吭声,你不吭声时,真的就太像四哥了。” “嗨。”赵四没想到恶贯满盈的六皇子竟是这么个性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赵景洪抚掌道:“妙!待会儿,你就这么叹气,连叹几声,韩松临那小子就会跪下来哭了。” “他哭什么?”赵四挑眉。 赵景洪道:“哭他坏了四哥您的事儿呗。四哥,若是二哥劝你去边关,你千万别去。” “为什么?”赵四皱眉。 “哎呀。”赵景洪叹气道,“这也是看你和三虎有故,我才实话实说。二哥看韩松临不快已经很久了。上月他已与外邦定下契约,要里应外合,剿灭韩松临六万精兵。你若是去了,怕是回不来了。你若是回不来,那三虎她岂不是要把我这里哭没了。” “六爷倒是性情中人。”赵四也算稍稍懂了赵景洪一点,但也只有一点。 赵景洪道:“你倒是好眼力。和四哥一模一样。我确实是性情中人。不像大哥,正直似个君子,不似二哥,纯坏似个阴人……更不似四哥,多智似个妖人。你不知四哥多会给我们找麻烦。那日他跳海后,第二天就冒出了十余个假端王。我挨个杀尽了,又长出一波……后来,我和二哥合计,这些假端王定然都是四哥的手笔。他闹出这么多替身,就是为了让我们找不到他,杀不了他,以便能静候时机,夺回失去之物。” “他失去了什么?”赵四皱眉,“依六爷之言,四爷似乎没失去什么。” “这。”赵景洪张张嘴,终是硬着头皮道,“或许是害怕失去性命吧。” “哦。”赵四微微颔首。 赵景洪惊惧地举高诗集,隔开赵四的视线,讪讪道:“记住方才那个语气。若是遇到了韩松临,就这么说。” “好。”赵四点点头,与赵景洪许愿道,“六爷说得这些我都记下了。不过,诚如六爷所说,我和六爷不亲厚,那六爷便不该和我坐在一架马车上。又如,六爷尚记得云倾是四爷正妻,如此,不如将云王妃请到车上,也省了到时韩松临看出破绽。” “好吧。”赵景洪合上书,朝着车门喊,“把端王妃请上车来。” 喊罢,赵景洪又与赵四道:“把你们二人独自放在一辆车里,我不放心。我们且一起坐会儿马车吧。” 第61章 今日絮儿姐姐新丧,你,你不要过来 “好。”赵四应下,也忍不住嘲讽赵景洪道,“果真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六爷提到端王妃,用词都文雅了些。” “那是自然。六爷我打小就会看人下菜。那云小姐可是书香门第,如何能让她看到我们这些粗人的真面目。便是四哥你,若是惹了她,我也不轻饶你。”赵景洪这边数落着,不多时,云倾就被两个美婢扶上了马车。 云倾一上车,赵四顿觉车上亮堂了不少。赵景洪更是直接,虚扶了云倾一把,唠唠叨叨道:“云倾,你一来,我就觉得这车里哪哪都好,连生辰宴也不想去了。方才,太子说的都是我的心里话。你日后若是愿意来我府上做侧妃,我自然不会嫌弃你。但在这之前,且委屈你,先陪这赵爷几日吧。” 赵景洪指指赵四。赵四配合地望向云倾。 不料云倾只是端坐在二人面前,视线投向别处,不卑不亢道:“云倾生是端王府的人,死是端王府的死人。六叔不必废心思了。径直送云倾上路便是。” “上路,上什么路?我又没说你不是端王府的人。你且睁眼看看,坐在此处的不就是我四哥本尊嘛。”赵景洪好言指着赵四,劝说云倾。 云倾侧目扫赵景洪一眼,不屑道:“六爷当真是好本事。强娶云倾不成,竟找来一个野女人糊弄云倾。却不知,这等女子若是在韩将军眼前露了怯,你又该如何与太子交代?” “什么?”赵景洪大惊,指着赵四,浑身发抖,“四哥,你是个女人?” “不错。”赵四点点头,也不避讳,“六爷,难道蒋夫人没有告诉你,我是一个女人?” “没说。没说啊。她只说你床上功夫不错。她很受用。没想到……没想到啊。也是绝!”赵景洪一拍大腿,似是缓了过来,又与云倾劝说道,“云倾,方才六叔我不该骗你。这不是六叔舍不得你被旁人糟践么。白日那个假端王是个男人,你若不与他和离,迟早要吃大亏。如今这假端王是个女子,若是你长夜漫漫,孤枕难眠……嘿嘿。” “六爷自重!”云倾冷斥赵景洪一声。 赵景洪叫停马车,与赵四吩咐道:“三虎说四哥你曾经在玉露楼前睡服过云倾云大小姐!此去六皇子府还有一段路。四哥且与六弟我露一手吧。只要我安了心,太子也就安了心。你也不必遭奇耻大辱,在一干心脏嘴脏的人面前自证了。嘿嘿。” 赵景洪邪笑着推门抓两婢子跳下马车,又从外将车门钉住,其动作一气呵成,完全不似中剑之人。 赵四见状,朝着车门喊:“六爷好俊的功夫!” 赵景洪的声音从车厢一侧传来。 “那是自然。四哥忘了,四哥可是教过我,人生于世,活该‘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不知我这马上功夫可入得了四哥的眼!”赵景洪大笑一声,再度与赵四催促道,“我上了马,四哥亦该上马了。不然六皇子府都到了。还是,四哥要六弟进来帮帮你?” 赵景洪把“帮帮你”二字说得无限暧昧,赵四坐在车中,与云倾一对视,即见云倾黛眉轻蹙,十指撑在身后,连连与她轻声道:“不。不。不可。我是端王妃。今日絮儿姐姐新丧,你,你不要过来……” 第58章 赵四不答。 窗外赵景洪则嘲弄道:“四哥。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与三虎说,非这女人不可吗?怎么,这女人到你跟前,你又怜香惜玉了?” “闭嘴!”赵四斥赵景洪一声,伸手拆了头上的玉冠。玉冠一拆,一头青丝崩玉,衬得赵四本显刚毅的脸多了几分女气。 赵四哑着嗓子唤了一声云倾,即伸手将其拖入了怀中。云倾扬手扇了赵四一巴掌,赵四未躲,反倒顺势钳住云倾的手,按在颊上,转面去舔。 于是,一阵“吧嗒吧嗒”水声,惹得云倾怒斥道:“登徒子!” 赵四接话道:“美人。” 旋即扬眉与云倾一笑,拥住其腰身,推其上位,跌平到车板上。 赵四一躺在板上,即改扶上云倾的面庞,哑着嗓子低低许诺道:“过了今日,我便要你真真做我的妻。” 赵四说话间,仰头弥合上云倾的唇。 如此举止,引得窗外传入一阵赵景洪的爆笑。赵四在赵景洪笑声中,借力从云倾衣角撕出几条碎布。云倾与她推搪,车内持续“哐哐”作响。 “别,别这样。”赵四拥住云倾,一手将其护到墙角,一手探到其前襟。 云倾咬赵四一口,泪光涟涟,虽无声,却唇瓣轻轻开合。 赵四看得出,云倾是在说“柳絮儿”。但赵景洪在外,亦是管不得许多。攥住云倾的手,将其抵在角落,纠缠过一阵,赵四的呼吸乱了,云倾的呼吸亦乱了。 当着云倾软下身段,垂下睫羽,吐着深浅不匀的气。赵四翻身,一连扯坏云倾四个衣结,又拽落云倾两双绣鞋,罗袜,再拿一只罗袜在袖间。 如此,赵四只当够行,支起身,轻喘着与云倾戏谑道:“不知娘子可还满意!” “啪——”云倾又掴了赵四一耳光,眸中五分怜惜三分不忍二分羞愧,看得赵四一时竟说不出话,只舍得将眼前人拥入怀中。 赵四刚搂云倾入怀,赵景洪即大笑着与赵四道:“四哥真勇武。折腾这一路,当真让六弟佩服。好在,这一路,走得都是大道,想必不消几日,天下人都会知晓四哥的好事。但四哥也不必恼,我亦与四哥布下香汤,四哥且与四嫂洗过,再去见韩将军吧。” “不必了。六弟唤你四嫂近婢来侍奉便是。我记急着见韩将军。”赵四低眉与云倾十指相扣,转又与赵景洪补充道,“莫要忘记与你四嫂带身新衣裳来。” “这是自然的。”赵景洪满口答应。 赵四道:“那丫头来了我再走。” “好!”赵景洪再次应下,未几,莺儿便领着两个捧着贡盘的婢子登了车。 莺儿一登车,见云倾衣衫不整,又在一散发男子怀中,当即痛哭着唤了一声“小姐”。 云倾不答,赵四轻斥一声“叫唤什么,你家小姐刚刚才享了世间极乐”,转头拾起玉冠,跳下马车,自己于头顶绾了个髻,戴好了玉冠。 赵四玉冠一戴好,赵景洪即打马绕道赵四面前。待看清赵四面上除了几道浅浅的红痕,便再无什么变化,不禁大笑一声,感叹道:“若非有人告密,谁敢猜,四哥不是真男人?” “男人若是如此,不做也罢。走吧,六弟。”赵四与赵景洪一擦肩,利落地跨上仆僮牵来的白马,与赵景洪并辔进了六皇子府。 二人入了府,登时出现了两架黄缎大轿。赵景洪让赵四先行。赵四也不推辞,匆匆上了。不多时,又被迎上了一条画船。船上处处张灯结彩,船身亦悬有巨匾,庆“六皇子洪福齐天”。 赵四与赵景洪并行在巨匾下,暗骂赵景洪豪奢,不料赵景洪亦是应景与赵四吹嘘道:“世人皆艳羡四哥家有万水千山。六弟我稍稍学习一二,也不知可得端王府妙处几分。四哥待会儿得幸,定要与我点评一二。” “呵。”赵四冷哼一声,只问,“韩将军何在?” “韩将军啊,韩将军他。”赵景洪面色微白。 赵四只当赵景洪惧怕韩松临。不想一个清清朗朗的男声入耳。 “端王找松临何事?” 赵四转头去看,只见一身着儒衫的青年男子,正捧书站在船头,清雅至极。 “这就是韩将军。呵呵。”赵景洪尴尬得挠挠头,侧身让赵四与韩松临对峙。 赵四向前一步,心道,好一个不急不躁的儒将。 韩松临则迎了赵四五步,跪地叩首,略带欣喜道:“近日松临一直在打探殿下消息。不曾想,竟是在六爷府上遇到了。今日是六爷生辰,松临已替殿下备过薄礼。待六爷生辰宴罢,爷便与松临一同去塞外吧。” 韩松临说时,无半点商量的语气。听得赵四心潮澎湃。但想过自己毕竟不是真的端王,赵四虚扶了韩松临一把,淡淡道:“不成了。松临。你先起来吧。” “怎会又不成了。”韩松临起身,跟到赵四右手边,不解道,“殿下,你每次都这样。景仁殿下在时,您是为了景仁殿下。景仁殿下不在了,你又为哪般?” “为了……”赵四犹豫片刻,吐出二字,“云倾。” “为了王妃?”韩松临目光一转,瞥过赵景洪,朗声道,“既然是为了王妃,那就好办了。王妃同去便是。殿下莫不是忘了,早年王妃就闹着要同您去塞外,是您压着不允,才未能成行。” “那好。待与六弟庆完生,我们就去塞外。”赵四应下韩松临。 赵景洪也未打岔。反倒是在二人说好了,招来婢子,迎几人入了画舫。 三人一进舫内,赵景洪便不再与赵四做陪客,转去奉迎舫中坐好的贵客。韩松临见状,一边迎着赵四落座在仅次于赵景洪的位置,一边挨着赵四落座。 待韩松临自己也坐好,韩松临即与赵四低声道:“殿下怎会在此处?” “我不是端王。你们王妃在此处。你带她走。” 第62章 我已替云倾寻到了去处 “殿下?”韩松临错愕地望过赵四,旋即与赵四斟一杯酒,笑道,“殿下饮过此杯,我便信殿下是假端王。” “不饮。”赵四不理韩松临,继续劝说道,“端王妃在此,处境十分危险。你若不带她走,日后端王知晓了。” “知晓了又如何?”韩松临抢白一句,低笑道,“端王既是敢设下迷局,让世人都寻不到她。那死一个王妃,自然也不算什么。殿下莫要把我当好人。我只是听命于端王,勉强有个好名声,却非什么心慈手软的活菩萨。” “况且。岑州城是六爷的地盘。”韩松临与赵四开解道,“六爷最是敬重端王妃。” “敬重?”赵四扬袖扫了韩松临的酒盅,怒道,“那是你未见到赵景洪避人的模样。” “既是避人,那便不是与属下看的。”韩松临也不恼,重新与赵四斟上酒,温声提醒道,“殿下或是忘了,当年王妃嫁入端王府后,六爷不过是偶来送送点心。倒是三爷,屡屡犯禁,曾招得景仁殿下将其吊起打。” “如是。王妃在六爷手上,也算一桩好事。”韩松临耸肩作结。 赵四不悦道:“若是我非要你带王妃走?” “那殿下就要先认下自己是端王。”韩松临从袖中滑出一块虎符,淡淡与赵四邀约道,“殿下看到了吗?只要你认下自己是端王,属下掌上这块兵符便是殿下的。如是,殿下便能掌管岑州城外两万精兵。还能将这个岑州城杀了天翻地覆。” “代价呢?”赵四不信世间有这般轻佻的好事。 韩松临道:“属下要殿下带属下杀回京师去。属下此番回京,正逢清明。属下父兄坟头皆生青苔,属下想回家了。” “杀回……京师?”赵四重复着韩松临的央求。 韩松临望着赵四,似乎周遭的礼乐已与他们无关,莽莽天地间,只余他们两个人。 “不成的。松临。”赵四接过韩松临斟下的酒,一饮而尽,喃喃道,“虽不知此地离京师多远。但区区两万人,莫说京师,或是连岑州城也打不出去。” “殿下,你总是这样。逗你的。”韩松临又与赵四斟了一杯酒,改口道,“王妃我会设法带走。但此地,虎伺鹰窥,殿下多保重。” 韩松临说着,自斟了一杯酒,起身去临席寒暄,独留赵四坐在案旁,冷眼看席间客。 席间客里没有赵四的熟人。赵四招来婢子,改换来一壶清水,自斟自饮。饮过两杯,即见云倾盛装由莺儿领着一群婢子簇拥过来。 赵四起身欲迎。韩松临抢先带着一干绅贵上去奉迎。 赵四不动。待云倾被众人迎到赵四面前,云倾红了眼。赵四则上前拥住云倾,转身与韩松临道谢。 “干得不错,松临。” 韩松林朝赵四一拜,转又温笑着拦众绅贵去吃酒。 转瞬间,舫内酒香四溢,熏得人昏昏欲醉。 赵四未饮酒,遂拉着云倾落座到了案旁。赵四将主位让云倾。云倾轻轻摇头。二人拉扯过一阵,终是赵四坐在主位,云倾伴坐在其身旁。 第59章 二人落好座,赵四尚来不及与云倾开眼,即有两着华服的妇人,携手走到二人面前拜见。 其中一妇人,与赵四奉上了一木盒,笑盈盈道:“四叔,染碧替家主赠此物与四叔。祝四叔,柳暗花明,福禄双全。” 赵四联眉望着妇人,不接。 云倾低眉接过,提声与赵四指点道:“这是景洪殿下府上的妹妹,柳染碧。是絮儿的七妹妹。也是景洪殿下的正妻。”: “六爷的正妻?”赵四反问一声。 柳染碧挂笑赔罪道:“四叔早前都是称我染碧的。莫不是景洪惹了四叔,才连累我,竟让四叔与我也生分了?如此,染碧先自罚一杯!” 柳染碧说话间,召婢子奉来一杯,特取了赵四案上酒,斟满,饮下。 饮时,柳染碧望着赵四。待杯中渐空,柳染碧眸光几变。 赵四看得不明所以。 柳染碧弯眉笑了笑,道了句:“絮儿姐姐当真是不说谎,四叔当真是妙人”,又抬肘轻轻撞了身边的妇人一下。 那妇人淡淡地朝赵四一见礼,从袖中取了一封信,递与赵四,便携婢子离开了。 那妇人一走,柳染碧也散了身后的婢子,挤着云倾落座,嘻嘻哈哈又与赵四宽慰道:“四叔莫要记恨三姐。她生性淡漠,恰似月夜梨花。如今又是太子正妻,又逢太子杀我柳家家主……如是,她如现在这般,也是合乎情理的。” “你看上去倒不伤心。”赵四好奇地打量着柳染碧,只见其约是二八年华,杏眼樱唇,一派天真烂漫相。 柳染碧环住云倾的臂肘,含笑与赵四反问道:“四叔看上去怎么也未见不开心?难不成四叔当真是来与景洪庆生的?” “我。”赵四腹诽,她从未琢磨过赵景洪生日。 云倾哽咽着接话道:“染碧妹妹送过信,你四叔自然不会忘。” “啊。那就好。”柳染碧点头道,“云姐姐既是替四叔应了,四叔便早日迎含烟妹妹过府吧。过了今日,六皇子也不失为一个好住处。云姐姐暂居此处,再好不过了。” “不劳费心。”赵四面色微变,淡淡道,“我已替云倾寻到了去处。我与韩将军说好了,过了今日,云倾便与韩将军一同去边关。” “去边关?云姐姐去边关做什么?去写边塞诗吗?四叔你糊涂了!”柳染碧嘲弄赵四半句,继续劝说道,“含烟有哪点不好,竟是入不得四叔的眼?四叔且想想,含烟是太子的人。四叔迎了含烟,就是与太子投了诚。” “哼。”赵四低笑不应。 云倾低声道:“妹妹糊涂了。你四叔与太子不是一路人。” “那怎么行!”柳染碧不解道,“景洪说,这天下注定是太子的。四叔若和太子不是一路人,那……那和家主有什么区别。” “天!”柳染碧瞪大了眼,错愕地望向赵四,惊嚷道,“四叔!你不会真和家主一路人吧。” “不止你四叔。”云倾纠正柳染碧,“云倾与絮儿亦是一路人。” “那——天。含烟麻烦大了。”柳染碧惊得花容失色。 赵四不语,只是拉过云倾的手,握住。 云倾则反握住赵四的手,与之催促道:“夫君且看看”柳家三姐姐的信。” “好。”赵四依言而动,展信二人共看。但见信上写了一个大字“等”。 “等什么?”赵四与云倾交换过眼色。云倾眸中泪光未消,但眸光亮得惊人。 “或许是等……”云倾拉过赵四的手,在其掌中写下二字“燕儿”。 刺杀? 赵四记得了那日花圃中,燕儿所说的那句“未斩敌首,称不得好”。依赵四所想,燕儿口中的“敌首”自然是“赵景恒”,燕儿斩赵景恒…… “严简。”赵四旋即指出了难点。 云倾闻言黛眉轻蹙。 一旁柳染碧插话,道:“怎么哪哪都有那贱婢。四叔待会若是遇见,定要与她些颜色。四叔不知,那贱婢自来了太子跟前,便日日说我们柳家不是,大有要将我们柳家剥皮抽筋的意思。她是什么东西。她们点苍宫又有什么好货。想来,自嫁入景洪府上,见过的点苍宫来客,没有百个,也有十个。这百十个里,也就景仁哥哥府上的敏姐姐不错。” “四叔近来可有见过敏姐姐?”柳染碧偏头问赵四,眼里倒是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 云倾道:“你敏姐姐她尚在京师。” 赵四答:“你敏姐姐已经离世了。” 二人几近同声,道罢,二人对视一眼,倒是赵四先改口道:“我以为你问的是我兄长。” 不料,柳染碧竟是忽地扯住帕子,捂住面,呜呜哭了起来。 柳染碧一哭,赵四皱起眉来。 云倾忙轻抚着柳染碧背心,哄上一阵,才软声说笑道:“染碧妹妹,你哭什么。今个儿是六爷的好日子。好日子可不兴哭呢。敏姐姐她好着呢。好着呢。你莫要记挂她,免得劳她记挂。” “不。不是这样的。云姐姐。染碧近来一直睡不踏实,总觉得有大事发生。染碧只当是家主,没想到,没想到竟是敏姐姐。敏姐姐多好呀。她上月还托人送了我一个小竹镯。那镯子可妙了,能驱蚊。我只想着,要是遇见敏姐姐,我定要送她个别的。我还托人,从耀城与羽儿挑了一把宝剑。羽儿……羽儿他是不是也出事了?”柳染碧抽泣着,忽地睁开裹满泪花的大眼睛,扑硕着望向赵四,小声问,“四叔,你会替敏姐姐她们报仇吧?” “我。”赵四望向云倾。 云倾点头,迎向柳染碧,笃定道:“不要只问你四叔。报仇一事,我们都会徐徐以图。” “那……”柳染碧还想再言,宴上主宴人已敲锣提醒开宴。 赵四偏头去看,只见赵景洪扶着颈上围了纱布的,眼上蒙了敷药的赵景仁一同落座主位。而后,又是一阵锣鼓,一群身着甲胄的将士顿时八横八竖列阵,持长戟、硬弓、斧钺、盾牌疾行到堂中。 第63章 娘子,你放心,我会带你离开 将士入场,众人皆是一默。未几,众将士又齐齐单膝跪地,朝赵四而拜,齐声颂:“见过统帅。仰我旭光,山河常在。纵我天骄,跃马封疆。” 颂罢,即见台中多出一战鼓,鼓前站有一儒生扮相的男子,广袖长襦,却双手持三尺长,儿臂粗的鼓槌,猛击战鼓。 “咚咚咚咚——” 鼓点粗壮雄浑,一扫舫间奢靡之相。而列阵的将士们亦随鼓点而动,时而进四退四,时而弯弓矫羽,时是斧钺狂舞,时而盾扫千军,时而长戟裂日…… 柳染碧看得忘却了哭。赵四拉过云倾的手,凑在其耳畔低声问:“可知今晚有几个献礼?” 云倾意会,偏头与莺儿催要。莺儿于将士齐扎扎的铁靴声中奉来献艺单。云倾接过,递与赵四。赵四匆匆一看,只见献艺单上依次写着,《端王献礼:寒夜余火》《点苍宫献礼:春生木生》《太子献礼:鼎故革新》……《蒋三虎天骄楼献礼:荆轲刺秦王》《胡县令献礼:玉露云倾燕还》。 “压轴。”赵四点着《胡县令献礼:玉露云倾燕还》与云倾道,“燕儿可想过以后?” “十年磨一剑。燕儿十年等得是一直都是这一剑。”云倾答得很轻。 “那娘子可想过以后?”赵四反复翻着指尖的献礼单,指尖微颤。 “云倾。”云倾微微顿了顿,唇间忽地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之前未想过。自那日在马车上看到夫君,云倾便开始想了。” “想了什么?” “云倾想,夫君是好好的人,应该好好的活下去。云倾有要做的事。若是做完了,云倾便要与夫君一同折腾折腾花草,写写诗文,抚琴唱曲。” “那。”赵四将献礼单刚回到案上,“若是事情做不完呢。” “那夫君就要耐心等着云倾。”云倾说话间,主动拉过赵四的手,抬高。 赵四循着抬高的五指望去,依稀看到舫内烛光从指缝间泄出。便是这一抹光,惹得赵四往远处看,这一看,竟见到蒋三虎正举着酒杯,遥遥朝她这厢敬拜。蒋三虎拜时,双眸亮得吓人,仿佛,今日这宴席竟是她等待已久的时刻。 赵四心头闪过万千的念头,按下手,侧身伏在云倾的耳边,低声道:“想去五谷轮回之地,娘子可愿让莺儿陪我?” “好。”云倾抬眸招来莺儿,耳语几句。莺儿即躬身迎着赵四从偏门往舫外走。二人一到舫外,赵四就加快了步子。待赵四跟着莺儿绕过几道窄门,赵四忽停住步子,不再前行。 “殿下,怎么了?”莺儿停住掀帘的手,跟着止步。 赵四低声问:“燕儿在何处?” “什么?什么燕儿?” “便是……”赵四正欲点明燕儿今晚的身份或是个刺客。不料,肩头竟是一沉。 “四哥在这儿啊!”赵景洪步履不稳地站在赵四身后,嘻嘻哈哈道,“便说四哥艳福不浅,谁知,竟是深到这种地步。人道我赵景洪是个色胚,没想到四哥你也不逞多让。怎么,刚近了王妃,现下便想着新人了?” 第60章 “啊!见过六殿下!”莺儿匆匆与赵景洪见礼,原本红润的面庞瞬间变得苍白。 赵景洪闻声,立刻弃了赵四,转与莺儿搭腔道:“竟然是你!你是王妃身边新寻的小丫头吧!可愿嫁到我府上来?我府上正缺你这么个可人的小丫头!” “殿下!”莺儿“扑通”一声跪地,埋头不敢看赵景洪。 赵景洪见状,又再度与赵四搭腔道:“四哥!可愿替王妃应下这桩美事!你若应我,我这便引你去见燕儿。” “我不信。”赵四低笑着拂开赵景洪搭在肩上的手,上前扶起莺儿,淡淡道,“你是云倾的丫头,只听云倾的话就是了。旁人无需理会。” 话罢,赵四松开莺儿,先其一步就往前走。 赵景洪快步赶上,赔笑道:“几日不见。四哥怎么就学会了过河拆桥!罢了罢了!你我兄弟一场,怎能为了一个小丫头失了和气。燕儿是吧。我这就传管家去与你寻来。” “便知你在诓我。”赵四冷哼一声,嘲讽道,“几日不见,六殿下空手套白狼的手段也愈发高超了。” “这不是有求于四哥嘛。”赵景洪把姿势摆得更低。 “且说。”赵四腹诽,定是与韩松临有关。 赵景洪嘿嘿一笑,从袖中摸出一块玉佩,递与赵四道:“四哥且看看此物!” 赵四低头一瞥,便知那玉佩是赵景恒之物,遂伸手接过,佯装不知,问:“这是何物?” “好东西!”赵景洪压低了声音,与赵四道,“此玉佩我朝只造了三块,一块跟着废太子入了土,一块跟着端王失了踪,还有一块,就在四哥你手里。” “是吗?端王何时失踪了?你四哥我不是好端端站在你眼前么?下次莫要再说错了。”赵四轻斥赵景洪一句,追问道,“且说说这玉牌吧。这天下仅剩一块的宝贝,怎么有机会落到我手里?” “这是太子的意思。”赵景洪声音变得更低,“太子方才也在舫中。他看上了四哥你的旧部,希望能收为己用。所以给了你这个。” “这个有何用?”赵四把玩着手中那枚刻着“景恒”二字的玉佩,惦念着怀中尚还有“景明”“景仁”两块玉佩。 赵景洪道:“太子在时,这宝贝就是一块破石头。” “那若是太子不在呢?”赵四与赵景洪交换一记眼色。 赵四会意道:“如太子亲临?” “四哥聪明啊!”赵景洪哈哈一笑,拍拍赵四的肩膀,“和聪明人说话果然轻便。四哥既然明白了太子的心意,那六弟我便也不再藏着掖着了。太子希望你能跟着韩松临去边关待上一年半载。” “然后?” “然后将韩松临取而代之。” “六弟一定在开玩笑。”赵四将手中玉佩抛还给赵景洪,不避人道,“六弟定是忘了,我是一个女人。” “女人?”赵景洪大笑着再度将玉佩递与赵四,跟着朗声道,“四哥莫要以为假说自己是女人,就能逃脱自己当做之事。况且,四哥莫是忘了?早年你回京师,曾遇我读书,彼时,我便说女子如衣服,而四哥你却当着众人面,赏了我一巴掌,还教训我,女人是个位置。还说,若是把我放在女人的位置上,我或是比青楼女子还不如。” “如此。四哥日后若是不想再做端王了,便与天下人说,你是个女人。你说,六弟我是不是很聪明?”赵景洪二度搭上赵四的肩膀,与赵四耳语道,“太子知四哥你是个女人。但太子与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四哥’,无所谓‘男女’……四哥且记好了,自今日起,你便是端王。太子也受够了日日追捕假端王的荒唐日子。所以,方才太子已去今上去书,说端王找到了。不日,端王的印绶便会重制,送到我处。” “哦。还有一事。太子恐四哥你不知军中事,惹来杀身之祸。特命严简与你诊断过一番,严简姑娘说,你或是怒气攻心,引得气血瘀滞,所以忘了不少事。我说清楚了吗?”赵景洪仰头望着赵四。 赵四松开眉,点头道:“说清楚了,六弟。从今往后,世上只有我一个端王。” “不错!”赵景洪满意地拍拍赵四的肩膀,行到其身前,见礼拜别道,“如此,六弟便先走了!至于燕儿嘛,四哥问洪三便是。” “好。”赵四应得云淡风轻,一旁等候的洪三已上前,与赵四见礼回话。 “见过端王殿下!不知殿下要寻何人?” “玉露楼花魁云倾!”赵四换了个说辞。 洪三躬身道:“云倾姑娘在船尾天字号辰厢房。殿下且随我来。” “好。”赵四领着莺儿跟洪三一同走。三人连穿十七道窄门,待走到辰厢房外,只闻房内传出阵阵抚琴声。 那琴音,渺远回环,如青竹滴翠,如雪谷崩云。 赵四驻足而听。 洪三道了声“小的告退”,转眼不见人影。倒是莺儿听过*几遍,连连跺脚道:“不对,不对。这房中人不是燕儿。” “不是燕儿?”赵四皱眉推开门,只见门内坐着一个泪痕未干的小丫头。那丫头见来人是赵四,顿时停下抚琴。 “你家主子呢?”莺儿出声问话。 那丫头不答,只是快速推开琴,起身与二人叩拜。 “是个哑巴。”赵四替小丫头作答。 “那燕儿去哪了?”莺儿大惊失色。 “燕儿……”赵四皱眉不答。 莺儿道:“燕儿今晚要压轴,定不会走远。殿下且等等!容我出去寻寻!” 莺儿说话间,退出屋舍,合紧了门。 “继续弹!”赵四落座在屋内美人榻上,与小丫头一指点。 小丫头闻声,匆匆抚琴。琴声一起,赵四便靠在榻上,翻出刻着“景恒”二字的玉佩细看。看过一阵,赵四正欲收回,不想门扉忽然被人推开。 而那推门人竟是严简。 “你怎么来了?”赵四收起手中的玉佩。 严简言简意赅道:“太子遇刺了!” 第64章 夫君,你怎会在此处。 “遇刺了?严重吗?”赵四将严简上下打量,见其眸光清明,面无忧色,当即道,“看来那刺客运气不好,竟是踢到了严姑娘这块铁板。” “胡说。”严简瞪赵四一眼,怒道,“登徒子!却不知我是操了哪门子心,生怕行刺的人是你。” “是我又如何?”赵四轻笑一声,毫不在意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昨日若不是严姑娘阻止我,想必那刺客今日也无行刺的机会。这么想来,那刺客或是还需感谢严小姐。” “严简才不惜得什么刺客感谢。”严简阻住赵四,再次确认道,“真的不是你?” “当然不是我。当下,我是端王。以端王之尊,若想要太子死,又何须用行刺这么下三滥的招数。”赵四坐直身子,冲严简勾勾手指道,“你且过来,我与你细细说说。” “好。”严简冷哼道,“且看你这个登徒子除了行刺,还有什么招数。” “无需什么太毒辣的招数。只需要写一封信与六皇子便是。”赵四压低了声音。 “信?”严简狐疑道,“从未听说过一封信有这么大的功效。” “那是你年纪小。”赵四眨眨眼,认真与严简谋划道,“只要今夜你带一封信给六皇子,说太子要除掉他。不日,六皇子就会狗急跳墙,出一堆歪招。然后你见招拆招……只要一直在暗处,定能一石二鸟。” “我不信。”严简反驳道,“六皇子是太子的亲弟弟。他怎会因为你一封信,就怀疑他个个?” “就凭这个!”赵四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与严简看。 严简轻声念道:“景明?” “不错。就凭我是‘景明’,端王‘景明’。‘景明’不说谎,六皇子定会信我。”赵四半真半假道,“只要六皇子信我,那不日就是太子的死期。” “难。”严简摇头道,“自昨日灵堂那桩事后,太子已学着端王殿下,找了十个八个替身。说来,现在除了太子自己,谁也不知道人前的太子是何人。” “这么说,你却是嫁不进太子府了?”赵四禁不住揶揄。 严简皱眉讥讽道:“不错。严简怎能似端王这般洪福齐天,刚寻到王妃,又要迎娶柳府五小姐。” “什么柳府五小姐,你是说,柳含烟?” “难为端王殿下还记得柳含烟。”严简背过身,“方才行刺太子那刺客中了我点苍宫一点寒。殿下若是遇到,记得不要与他接触。” “接触了会如何?” “会在夜间发冷汗。” “发冷汗?你们点苍宫也有这么不致命的招数?”赵四好笑道,“不知解药是何物?” “一点寒没有解药。”严简道,“中此毒者,需每月来一次我点苍宫。若不来,一年之后,便会化作一滩脓血。” “那接触到的人呢?” 严简道:“接触到人若不及时服下我点苍宫的解药,五日后,便会活活被冷死。” 第61章 “解药!”赵四朝严简伸出手。 严简扔一个药瓶与赵四,转身便走。 赵四目送其离去,心中已是隐约猜到了刺客的身份——是燕儿! “去传沐浴的香汤来!”赵四起身与小丫头吩咐道,“听了这么久曲儿,已是累了。当换了好地方歇息。” 小丫头闻声而动。赵四目送其出门后,斜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当着赵四闭眼,耳边忽响起脚步声。赵四竖起耳朵细听,惊闻那脚步声似不止一人。 是燕儿回来了?还是旁人? 赵四警惕地拉过榻上的锦被盖好,转身背对着门。未几,那脚步声就彩到了门外,继而是轻轻的推门声。 “吱呀——” 赵四屏住呼吸,静等入门人发难。而那入门人亦如赵四所想,快步走到了她身边。 当着脚步声渐近,赵四下意识去摸腰间的佩剑。待那人走到赵四身边,单指搭上赵四的肩膀,赵四沉眉便要拔剑。 不料,那人竟是大惊。 “夫君,你怎会在此处?” “娘子?”赵四闻声睁眼,只见盛装的云倾搀着一个面蒙白布的白衣女子站在榻边。 那白衣女子与赵四一对视,当即唤道:“姑爷?” “燕儿?”赵四辨出来燕儿道声音。 谁知燕儿闻声,竟是拉下面上的蒙布,与赵四正色道:“姑爷。不要再叫我燕儿。从今日起,叫我‘王玉剪’。” “燕儿!”云倾轻斥阻拦。 燕儿勉力站直身子,与云倾争辩道:“小姐!便允玉剪这次吧。” 辨罢,燕儿朝向赵四侃侃而言,似是说与赵四,又似说与自己。 “往日被人称‘燕儿’,是为了隐藏身份。今日要做生死大事,玉剪想听人叫‘王玉剪’。” “玉剪。”赵四坐直身子,正色以迎。 “谢姑爷。”燕儿眸光一闪,似有泪光,“得姑爷一声唤,玉剪此生便值了。” 燕儿此言一出,云倾禁不住掏出怀中的手绢,与自己抹了抹。赵四正欲出言宽慰,门外又起脚步声。 赵四翻身下榻,上前合门,又贴耳在门上,与云倾、燕儿比了个手势,示意噤声。 云倾会意点点头。 适时,门外传来一粗声粗气的青年男子声音。 “去那边看看!看看刺客是不是逃到玉露楼花魁云倾房中了!” 赵四闻声,正欲催云倾、燕儿躲到榻上,窗外又传来洪三的打骂声。 “混蛋!不知道端王正在房内找乐子呢!” “可,头儿!其他地方都搜遍了!”那被打的男子有些委屈。 洪三大骂道:“我可去你的。咱们在站的这些弟兄,那个儿不想去花魁房里瞧瞧?为什么不去!你小子难道没点数吗?那不是因为上面两位都盯着这块肥肉呢!” “那……我们?”男子领会了洪三的意思。 洪三抬声道:“先去别处转转!” “哎!六爷!”男子清脆一应,赵四登时舒了一口气。待洪三领着那男子离去,赵四当即将严简留下的药瓶,递与二人,道:“这是点苍宫送来的。” “玉剪!”云倾如获至宝。 燕儿冷哼一声,夺药瓶摔到地上,背对着赵四,愤愤道:“谢姑爷好意。燕儿用不上这些。” “玉剪!”云倾唤一声燕儿,转与赵四致歉道,“夫君,玉剪她只是气愤方才失了先机,竟是被严简阻了去路。” “不必解释。”赵四拉住云倾的手,温声道,“且同我先去见严简!” “可。”云倾望向燕儿,目露不忍。 “小姐且同姑爷去。”燕儿催促云倾。 “玉剪。”云倾沉眉,“要不今日之事,还是算了。” “不能算了。严夫人、柳侧妃都在地下看着呢。”燕儿冷声道,“我背负百人之志,岂能做逃夫?” “那……好吧。”云倾转头欲出房门,门扇亦从外被人拉开。赵四跟在云倾身后,见来人是小丫头,立刻放其入门。 其入门后并不言语,只是默默将一桶水倒入房内的浴桶中。“哗啦啦”倒水声伴着腾起来的雾气令房内几人皆有些气闷。 赵四见云倾停住脚,遂拉着云倾,在房内寻了两圆凳落座。二人落好座,小丫头已再次拎了一桶水倒入浴桶中。 赵四琢磨过小丫头方才出门或是去烧了热水,即与站在房中反复擦剑的燕儿劝解道:“玉剪,老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今太子占尽地利、人和。压轴时举事,并非良策。” 燕儿斜眉睥睨赵四,冷声道:“姑爷不是第一个劝我等的人。但可能是最后一个。既是最后一个,那姑爷不妨听听玉剪的肺腑之言。所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尔等让我一等再等,无非等着太子出错。可若是太子一世都不出错呢?我王家的债又向何人讨要?如此,还不如让我玉剪,激他一激,看看他太子是个什么子丑寅卯。” “你说得倒也有理。只是。”赵四还想再言,门外又起了一阵激烈的脚步声。 “搜!”隔门赵景洪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可,四爷还在里面呢!”阻拦的人是洪三。 赵四闻声,上前抵住了门。 几近同时,赵景洪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四哥?”赵景洪隔门与赵四打招呼,“四哥!你在里面吗?诶,不在!来人,给我撞开!” “六弟,甚是勇武啊!”赵四隔门冷哼一声,嘲讽意味十足。 “哎哟哟!四哥!原来你在里面呀!你怎么不吭声,可是害怕兄弟我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赵景洪低笑两声,话里话外都藏着猥琐。 “好个你小子!”赵四会意,跟着低笑着隔门直拒道,“王妃在床上呢!不方便见客!” “王妃?四哥开什么玩笑?这明明是玉露楼花魁的屋子。”赵景洪隔门大叫。 “那不是因为我,情难自抑么。” “怎么,玉露楼云倾竟是销魂到这种地步?连四哥都把持不住?”赵景洪语焉不详,却伸手推门,“那我可得亲自瞧瞧!四哥且放心,看看而已,不会少一块肉!” 第65章 我来替废太子复仇了 赵景洪推得用力,赵四索性上了门闩。 云倾见状,遥遥与赵景洪道:“等等!六叔。” “云倾?”赵景洪不再隔门低笑,反倒是拘谨起来。 “见过六叔。”云倾亦放软了声音。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几个时辰不见,连云倾你也学会与本皇子问安了。”赵景洪猛地拔高声音,厉声喝道:“来人呐,去把那个玉露楼花魁给我搜出来!” 赵四知赵景洪起了撞门的心思,当即与燕儿一施眼色,示意其躲到浴桶中。而后,三步并作两步,拉住云倾翻到了榻上,又顺手带下榻旁的帷幕,扯云倾外袍扔到榻外。 “夫君?”云倾面露惊色。 赵四不语,手上已拉过锦被盖到二人头顶。继而抹黑拔下云倾头上的朱钗抛到地上,而后是绣鞋、布袜…… 赵四一顿拉扯,行云流水。云倾欲骂,却被“哐嘡——”破门声阻止了。 “哎!你们……”回荡在云倾耳边的赵景洪的惊叹。 赵四按住云倾,从杯中探出头,回望赵景洪,眸底尽是愠色。 赵景洪倒不急着走,反倒是往榻旁又近了两步。 眼前见着赵景洪正在伸手去抓锦被,房内忽然起来一阵破水声。 赵景洪转身去看,只见床榻五步外,有一浴桶,桶中探出一散发女子。那女子脖颈以下,尽在水中。水上头颅,面冷如霜,眼中尽是对赵景洪的嫌恶。 也便是这一眼,赵景洪先是红了脸,后回头与赵四讪笑道:“哟!四哥,你倒是玩得挺花呀。” 赵四不语。 赵景洪自顾自打圆场。 “好吧,那你们且玩着。六弟我先走了。” 话罢,赵景洪呵退门旁仆僮,亲自合门,倒退了出去。 “不送!”赵四冷硬着与门外的赵景洪一应,便不再言语。待赵景洪一干人脚步声渐远,赵四才缓了一口气,翻身下榻将方才丢出的诸物一件一件捡回来。 赵四捡时,房内静极了。其捡拾朱钗时,几近听不到房内有呼吸声。待其捡到云倾的罗袜,燕儿那厢先是笑了。待赵四找回云倾一只绣鞋,举目四处搜寻另一只时,云倾亦笑出声了。 “夫君。”云倾从被中摸出一只鞋,自行套到脚上。 赵四红了脸。 燕儿抚掌轻笑道:“古语云,‘举案齐眉’,想来小姐日后定有这等福气。倒是姑爷你,做事顾前不顾尾,日后万不能如此。” “你倒是会教训。”赵四跟着一笑,门扉恰又被推开。 赵四迎门望去,见来人是莺儿,当即命其与云倾打理仪容,又趁着云倾梳妆的档口,与燕儿耳语了一阵。 “不可。” 第62章 “还是不可。” “不可。” 燕儿连说了数个“不可”,赵四恼怒道“匹夫不足与谋”,转愤而离去。 赵四一走,莺儿忍不住数落了燕儿几句。待燕儿亦恼了,才讪讪住嘴,扶着云倾离去。 莺儿扶着云倾一走,燕儿当即合上了门,开了朝外的大窗。大窗一开,赵四立即从窗外翻身进来,又与燕儿解释道:“行刺太子,是你我共谋。与你家小姐无关。若是生事,牢记此事。” “自然。小姐待我有恩,行刺之事,必然不会牵扯到她。倒是姑爷你。”燕儿犹豫道,“可是想清楚了。此事一做,断无再回头的道理。” “无妨。我既顶着端王的名头,必是要做端王之事。依照左右之言,我想,韩将军亦是指着我与他们出口恶气。”赵四低笑以应,转身便从小丫头手中接过一身翠衫,自行更换起来。 燕儿见状,亦是自行寻来一身翠衫换过。 一炷香后,两个翠衫女子站在了房内。赵四略高燕儿半头,燕儿抬头与赵四对视,赵四笑得云淡风轻,燕儿则召小丫头呈来一把剑,点足在赵四面前舞了一遍。 赵四眯眼细看。看罢,赵四已知燕儿的剑舞没什么特别的门道,独占一个“快”字。默默在心底将燕儿那舞出残影,锋芒毕露的剑意捋过两遍,赵四亦拔出了腰间的剑,舞了起来。 赵四道剑挥得极慢,但不失威仪,颇合庆寿之意。 燕儿道:“姑爷既能舞剑,便替玉剪登台。玉剪随后便至,定要赵景恒血债血还!” “好。”赵四应下。小丫头即与赵四奉来一顶珠冠。朱冠罩面,赵四但见眼前多了数道珠帘,将眼前诸物都切得宝光破碎。小丫头则与赵四行礼,邀其出门赴宴。 “再会!” 赵四与燕儿拜别,转足跟着小丫头出了门。二人一出门,便有二十余粉衫女子在门前恭迎着,一路去了舫外。到了舫外,赵四被迎到队首。队首赵四刚站定,一道视线忽然朝她探来。 赵四回望,看她人是蒋三虎。 蒋三虎与赵四一对视,眉头先是一皱,后很快延展开,又与船上主事挥挥手,示意玉露楼的人已经来齐了。 主事拿着名册,核众人入内。 赵四踩着“云倾”二字入舫,远远就听到船内传出一阵惊叹声。知船内人是奉迎玉露楼花魁这个名号,赵四步履稳健,目不斜视,端得是将众看客不放在眼里。待站到台中,赵四亦不待乐师起乐,拔剑便舞。 赵四长剑一出,寒光一闪,众人皆是一惊。待剑光缓缓在台中回旋,众人才如梦初醒,纷纷击节称赞。当时时,萧声亦起,一干粉衫女子蜂拥而出,绕赵四拢成一个大圆,或跪或屈,扮做花瓣。众女子舞时,台中亦降下漫天牡丹花花瓣。花瓣间,亦有一翠衫女子倒悬而下。那女子亦在舞剑。但见其把一把长剑舞得密不透风,船舫内掌声雷动。 便在雷动的掌声中,那倒悬的女子忽地点足落,抓住手间的长缎,朝着席间荡去。 众宾客皆是一惊,不想其先是荡到韩松临面前,与其敬了一杯酒。 韩松临笑而饮。 那女子又荡到端王妃面前,亦敬了一杯酒。 云倾亦饮。 如是,乐声中,那女子点足荡到太子赵景恒跟前,与赵景恒斟酒。 赵景恒接盏,邀赵景洪起身,正欲说几句勉励之言。不料,那翠衣衫女子竟是突然发难,提剑朝赵景恒脖颈削去。 “骨碌碌——”一颗血淋淋的头颅翻滚到地上。堂上一阵静默,而那女子却不慌乱,竟是反手又斩向了赵景洪。 “骨碌碌——”又是一颗头颅滚落,船内尖叫声乍起。那翠衫女子却扬着眉转过身,掀飞面上的珠冠,提着沾血长剑,朗声与众人道:“诸位大人!我乃景恒殿下旧部王将军之女王玉剪。太子、六皇子残害忠良,罪本当诛!” 道罢,翠衫女子又跪地祷拜道:“列祖父兄!玉剪此生无憾了!” 当着翠衫女子一拜沾地,“嗖”得一根长剑从其后背穿胸而过。翠衫女子不敢置信地回头去望,只见蒋三虎提着一把长弓,从那两具无头的尸身旁猜了过来。 翠衫女子唇线蠕动,眸底写满了不可思议。 蒋三虎冷笑一声,连放三箭,厉声喝道:“太子洪福齐天!岂是尔等这些贱物能损伤的?还不快洒扫庭除,收拾妥当,迎太子入席!” “至于这些女子!”蒋三虎回望台中已缩成一团的粉衫女子,冷哼道,“不知天高地厚,且速速捆了,投到牢中,好好看管,等候太子发落。” 说话间,舫内人头已开始攒动。当着众粉衫女子被一一带下,竟无人留意一翠衫女子落座在端王妃身侧,正在与其斟酒。 一盏茶后,舫内只有赵景洪的尸身被摆在正中,其砍掉的头颅亦被严简拈针细细缝好。不多时,太子赵景恒由十余黑衣人护着,走到了赵景洪尸身前。 赵景恒先是痛哭了一阵,后落座在一旁,命席间众人一一来拜送。 拜送从端王起。当着赵四着翠衫扶着云倾站立在赵景洪尸首前,赵四不等赵景恒开言,率先拔剑,朝赵景恒刺去,口喝:“狗太子,纳命来!” 赵四一发难,即有黑衣人挡在赵景恒身前。 “划拉——”赵四斜劈一刀,黑衣人应声而倒。赵景恒见状便逃,赵四拔腿便追。 一逃一追间,又有几个黑衣人挡路。赵四一一砍过,口道:“杀不了太子,便拿你狗头祭天!” 适时,蒋三虎抬弓搭剑,遥遥朝赵四喝道:“云倾!快住手!” 赵四闻声,转望向韩松临,大笑道:“哈哈哈哈,韩松临,替天下人记下我,我是废太子右营统帅王将军之女,王玉剪!我来替废太子复仇了!” 笑罢,赵四凌空跃起,朝着赵景恒刺去。 赵景恒抱头蜷地,其周遭黑衣人顺时举起一堆盾牌,将其拢入其中。 如是,赵四剑锋在盾牌上划出一阵刺耳的巨响。 正当此时,赵四眼前又闯入一人。那人白衣胜雪,面覆白纱,神色倥偬。 知来人是严简,赵四翻身一跃,晃到严简身后,与赵景恒怒斥道:“哈哈哈,赵景恒,你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莫要得意,我在黄泉路等你!” 斥罢,赵四又横剑在严简脖颈上,冷声道:“还有你,严简!你助纣为虐,不得好死!我——” 第66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絮飞碧染柳如烟 “聒噪!”严简斥赵四一声,先大喊“太子救我”,后又低声与赵四道,“登徒子,向后十五步有暗门,快走。” “好。”赵四依言而动,一手稳住长剑,一手拘住严简的双腕,拖着其逆行。待绕进严简所说的密道,赵四亦不敢松懈,反倒是渗出了一身薄汗。退得更久些,赵四拘着严简退出了密道,严简“咯咯”笑道:“登徒子!你可是怕我欺你?我严简不至于这么下作。” “所以?”赵四举目四望,见此刻已退到了船栏边,栏外碧色湖水,左右五十步都是守兵。只是,那些守兵似是还未得到消息,只是静伫在船边守望。 “傻!还不快走!”严简推赵四一把,从其怀中退出,“向右边直走二十步,就是蒋三虎居处。” “好。”赵四闻言向右走。待遇到蒋三虎门前蒙面纱的女婢,赵四惊闻身后起了落水声。 赵四顺声回望,只见方才严简站立处,已多了几个守兵。赵四恐守兵近身,忙同女婢一同藏入蒋三虎房内。 一进蒋三虎房门,铺面即是脂粉香。赵四掩鼻连连打了几个喷嚏,即有几个女婢上前,簇拥着赵四到内室更衣。赵四入了内室,见房内皆是端王礼服。赵四伸手抚上衣袖上的龙纹,心中竟一痛。 眯眼想过方才的惊心动魄,赵四一言不发。婢子们却已麻利地与赵四换下身上沾血的翠衫,凌乱的珠冠,改换成玄色大氅,鎏金冕旒,又自作主张,将刻有“景明”二字的玉佩悬挂在玉带上,余下二枚连同玉牌,装袋交还赵四。 赵四接袋不语。 女婢们先是有人与赵四奉上一杯当春新茶,后有人跪地与赵四高声回禀道:“不好了!端王殿下!庆典那处又出了差错!太子殿下他、他遇刺了!” “什么!”赵四佯怒。 婢子们当即有人与赵四呈上一把新佩剑,跪地与赵四央求道:“端王府还在殿内。请殿下速去殿内寻回王妃!” “还不带路?”赵四接剑悬在腰上,抬步便同婢子出了门。复行十余步,赵四摸到剑鞘上的纹路与她之前那把一般无二,便知蒋三虎竟是早有准备。 赵四心道,蒋三虎三番五次救她,定有缘由。但领路女婢一声“殿下”,又把赵四拉回到船上。 “嗯。”赵四应一声,见她们二人与走到了正门。正门前站地是洪三。洪三红色眼,看上去好不伤心。 待赵四与之对视,洪三立马磕头,道:“殿下快请。” 第63章 赵四不言,绕过洪三独自入殿,便听殿内哭声震天。 倒是赵景恒的怒喝在一阵哭声中格外刺耳。 “拖下去!”赵景恒正在与围在柳染碧身边的守卫厉喝。 赵四定睛细看,只见柳染碧正伏在赵景洪尸身上,哭得撕心裂肺,口中连唤:“夫君——” 云倾半跪在柳染碧身边,轻抚着柳染碧背心,低声道:“染碧妹妹,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 “不。云姐姐,你不懂。染碧在柳家时,姐姐妹妹们皆嫌染碧愚笨,时不时刁难挖苦。直到遇到景洪,染碧才真真被当作人看……”柳染碧忽地止住哭声,从尸身边站起身,冷冷地盯着赵景恒,泪珠如断线的珠子,“染碧是景洪的妻子。如今景洪遇了事,染碧与他同去,才是最好的。至于景洪留下的这些家业,便都赠与姐姐吧。” “你——好!”赵景恒让了步,却也不欲再在殿中停留,抬步领一干人离去,正巧与赵四撞了个正面。 “二哥。”赵四与赵景恒换了个称呼。 赵景恒闻声,抬眼看了赵四半晌,才如梦初醒,讪讪道:“四弟,逆党作乱非你六弟本意。他御下不严,招此横祸,皆是其咎由自取,你不必介怀。方才,六弟正妻柳氏欲将家财赠与你妻,我思来想去,虽有不妥,但也略能弥补那日六弟在如絮灵堂前的失言。故四弟莫要推辞。” “至于旁的事。”赵景恒沉口气,惫懒道,“且容本殿处置完六弟的事再议。” “是。”赵四侧身,让行赵景恒。待赵景恒走了殿,周四才敛眉再往云倾那边行。 赵四走到云倾身侧时,柳染碧已止住了啼哭,拉着云倾坐到了太师椅上。 赵四顺势再看,见殿内已是空了,只留她们几人在殿中,而柳染碧左手上尚空了一把椅子,似是专程留与赵四。 于是,赵四走向那把椅子,落座。 赵四一座好,就听柳染碧正与云倾交代:“依姐姐的性情,定是斗不过含烟。不过,染碧知道含烟一个秘密。姐姐若是知道,定能拿捏她。” “不必说。”云倾轻轻摇摇头,抬眸望着赵四,眸中映着赵四的影子。 “要说的。”柳染碧未留意到赵四,压低着声音与云倾劝诫道,“含烟她心仪端王殿下已久。” “为何要告诉我?”云倾欲起身。 柳染碧率先起身,按住云倾的肩膀,再坐回椅上,与云倾勾勾手指,柔声道:“姐姐离我近些。” 云倾不解,却也稍稍朝柳染碧那厢近了近。 柳染碧正色道:“我倾慕姐姐已久。” “你如何会倾慕我?”云倾皱眉。 柳染碧见状,抬高声道:“姐姐若想知道,可替我问问含烟。若不想知道,且替染碧带一句话与四叔,就说,就说,染碧真心,羡慕她。” 话罢,柳染碧仰头自行吞服了一枚药丸,惊得云倾站起身,急呼了一声“染碧——” “染碧?”赵四跟着站起身,却见柳染碧竟是与她歉意一笑。赵四不明所以,却见柳染碧面色发白,瞳孔放大。 “还不快传太医来!” 赵四朝四下急呼,却有一面蒙白纱的女婢跪地道:“殿下不必太担心。六皇子妃她从简师姐处讨要丹药时,简师姐只与她假死药。想必明日晨起时,皇子妃就会醒来。” “倒是殿下您。”女婢再与赵四一拜,低声道,“敏师姐出事前曾交代过,要姐妹们迎您去点苍宫。不知,您当下可愿启程?” “点苍宫?”赵四望向云倾。 云倾黛眉一凝,微微颔首道:“我们也正有此意。不知何时可成行?” “择日不如撞日。它时不如今时。不知娘娘可愿现在启程?” “好。”赵四替云倾作答,即有三五个白衣蒙面女子奉来白色斗篷,将赵四、云倾二人罩住,一路恭迎着上了马车。 待赵四与云倾并排坐在车辇中,听车轮滚滚,一路响出岑州城门,二人皆是一阵静默。 直到车轮声渐小,疑似下了官道,赵四才捧起马车中桌案上的紫砂壶与云倾沏茶道:“娘子,我们出来了。” 赵四说时,本有缓和气氛之意。不想,云倾闻声,犹豫了片刻,才哽咽着应了一声“是”。赵四猜想过云倾或是在柳絮儿等人之死伤怀,索性改坐到云倾身后,将其纳入怀中。 云倾顺势靠在赵四怀中,一言不发。如是,赵四拥着怀中人赶了两日路,途中虽有点苍宫弟子送上些点心、茶水,二人多是能少食便少食。 待到第三日夜中,赵四忽觉怀中人烫得惊人。赵四掐指算过,知又到了天人之境,径直蹭到云倾耳际,软声问:“一别五日,娘子可有想我?” 云倾不答,只是闭着眼,额头沁出细汗,又朝赵四怀中近了近。 赵四扣住云倾指尖,俯身熨上云倾唇间。云倾未躲,赵四索性将其彻底拉入怀中。 云倾一声嘤咛,惹得赵四亦烧了起来。 二人你追我赶,热闹到马车车窗被人从外面敲了敲。 赵四未应,只是一味与怀中人你侬我侬。 待云倾散了火,眨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微喘着,与赵四对视。 赵四方才扬唇笑笑,顺顺云倾贴在颊边的青丝,揶揄道:“无妨。” 云倾微微摇头,似是不同意赵四之言。 赵四欲辩,忽觉车板下的车轮似是慢了下来。 赵四心道,或是点苍宫到了。 窗外忽是传来了一个冷冷的女声。 “登徒子,你却是好兴致!云姐姐体弱,你倒是敢放荡如斯。” “你。”赵四听出窗外人是严简,却不知严简究竟来了多久。 云倾柔声道:“妹妹莫要错怪天骄。她只是恐我挨不过那难关。” “天骄?哪有什么天骄。姐姐莫不是还打算瞒我!车上人,明明是端王赵景明。”严简嗤笑一声,又道,“端王殿下莫怕,我已知会太子,说你是在六皇子府上受了惊,才来我点苍宫调养。” “那太子如何说?”赵四与怀中人理着衣衫,“他可是打算也来点苍宫看看?” “殿下当真是了解太子。太子确实打算来点苍宫看看。不过。有一人先太子来了点苍宫,殿下待会见过点苍宫宫主,就会见到。”严简意有所指道,“希望端王殿下到时不会太惊讶。” “惊讶?来人莫不是蒋三虎?”赵四说了一个自认为会惊讶的人。 严简不答。 云倾叹气道:“或是含烟妹妹。” 第67章 她们或是想做真王妃,奈何我是假端王 云倾此语一出,赵四瞬时记起了蒋三虎与她交代过的那番麻烦事。 赵四敛眉拉过云倾的手,与云倾宽慰道:“曾有贵人与我言说过,柳絮儿是柳家家主。柳絮儿辞世前,似是与家中留有遗令,说是为我妻者,便是下一任柳家家主。” “如今娘子是我妻……只消等含烟来后,与她说清楚,再打发其回家就是。” 赵四说得周全,严简闻声就笑。其笑声略带讽意,惹得赵四微微皱眉。 云倾问:“不知简妹妹在笑什么?” 严简止住笑,冷冷道:“柳含烟为何要来点苍宫,你知,我知,端王亦知……何必要隔着窗,说些不着调的伪言。” 道罢,严简又恐二人听不懂,追加道:“那妮子是为登徒子而来的。云姐姐,你自许温柔如水,却不知能在柳含烟手下过几招?自求多福吧” 严简打马而走,独留赵四与云倾在马车中交换过几记眼色。 云倾唤一声“夫君”。 赵四摇摇头,再度与云倾宽慰道:“莫要被严简吓到。她说柳含烟厉害,或是在太子手下,吃过柳含烟的苦头。而你我皆是见过柳含烟,她似是只想替她姐姐柳絮儿争上一争。” “只是,我有一事想问娘子。”赵四犹豫片刻,凑到云倾耳边,低声问“敏姐姐要刺太子,既因为她与太子又私仇,又因为太子曾害过废太子。玉剪要刺太子,亦是因为太子杀了她父兄。如是,柳絮儿如何会搅入这摊浑水?她究竟是为何人入*局?” “夫君以为呢?”云倾回望赵四,眸底甚是澄明,既无隐瞒,又无讥诮,只是静静问着,状似在问一件寻常事。 “我。我。我以为。嗯。”赵四沉口气,慢慢道,“我只恐柳含烟会步入柳絮儿后尘。” “絮儿有什么后尘?”云倾眨着眼,似是在认真听。 赵四道:“我曾听说柳絮儿本该是端王之妻,却兀自改嫁去了太子府。世人说此事,或多是会说,柳絮儿拜高踩低。但依我之见,柳絮儿待端王有情,待太子无意。得知柳絮儿是柳家家主后,我亦想过此事,不知娘子可揣摩过此间缘由?” 云倾道:“絮儿曾与我说过,柳家树大招风。端王府风急,她自然要去风小的地方避一避。” “不是避一避。”赵四敛眉给出自己的推断,“她想去高处,替端王府遮一遮雨。” 第64章 “娘子与柳絮儿甚熟,该是知其恣意洒脱的性子。她断不会为了避祸,委身太子。除非,太子那处有更大的好处。”赵四说话间,摸出六皇子与她的那块玉佩,递与云倾,道,“这是赵景洪与我的。其纹路与娘子与我的那块玉相差无几,却不知娘子那块玉从何而来?” “是一个女子给的。”云倾低眉道,“是端王最信的女子。那女子交于云倾时,交代端王说可以赠予任何人” “只是,云倾不明白,太子如何会将这块玉交于夫君。”云倾皱着眉,翻看手中刻着“景恒”二字的玉佩,眸色沉得如浓墨。 “他希望我能假扮端王,替他诱降韩临松临。” “夫君答应了?”云倾挑眉。 “怎会答应?”赵四搂着云倾,低笑慢语道,“若是答应了,你我当下该是在同韩将军一起去边关的马车上,而不是来到这点苍宫门口,听那点苍宫宫主座下第一人严简教训。” “她也未必是在教训。”云倾反握住赵四,软声道,“她是在投石问路。” “投石问路?我怎么听不出。” “那自然是因为,她有不少话,表面上在说与夫君,实则都是冲着云倾说的。”云倾淡笑着与赵四整整冠,点破道,“早前与敏姐姐吃茶时,敏姐姐曾说,简儿妹妹是削尖了脑袋,要嫁到太子府上。此番见了太子形状,或是看中了夫君的人品,有心想来端王府。又恐我不似柳家姐姐那般好说话,才几次三番提醒我,好梦不长,好景难在,含烟妹妹,不日便来。” “含烟来与不来,与她何干?” “与她有关。”云倾垂下睫羽,柔声道,“絮儿之死,虽与我无关,我却难免有愧。而絮儿死后,明面上看,众人皆是以为其有意要将含烟嫁入端王府,殊不知,其是为了将柳家万贯家私交于我手中。接了柳家这等好处,我如何能与含烟怒目。我若容了含烟,那日后,我如何容不下简儿?” “容她们作甚。”赵四捂住云倾的嘴,嬉笑道,“她们或是想做真王妃,奈何我是假端王。娘子且同我安心在这点苍宫住下,待瞧好了身上的病,我们就寻机离开此处,寻一偏僻处,躲上三年五年,就应该再无人顾忌你我了。” “只是。如此一来,娘子所念之事,亦会耽搁。”赵四自顾自说道。 云倾笑开了。 “夫君以为云倾有会何事?” “娘子忘了。你曾说过,要与朱友明前辈修书。” “修书一事,在点苍宫亦修的。至于旁的。”云倾敛眉道,“经此一行,云倾已不愿再想了。云倾此刻,只想与夫君择一清静,乘风慢读书。” “娘子……”赵四拥住云倾,急呼了几口气。 云倾不语,只是靠在赵四肩头,依偎了片刻。 二人如此相依,过了约合半盏茶,方有人从车外相邀道:“端王在上,点苍宫严夕拜见端王与端王妃。” “何事?”赵四松开怀中人。 严夕隔门,温声道:“严夕受宫主之命,特迎殿下及王妃至长天阁沐浴更衣。” “稍等。”赵四与门外一应,转与云倾整了几遍衣,才打横抱起云倾,踢车门下车。 赵四下车时,静候在车前的二十余名白衣女子皆是一愣,倒是为首的一个红衣女子微微皱眉。 赵四与那红衣女子一对视。 那女子面上挤出一抹笑,上前与赵四躬身见礼道:“见过殿下。长天阁距此不过三百步,还请殿下随严夕慢行。” “好。”赵四抱住怀中人,跟在严夕身侧。赵四一走,余下那群白衣女子亦跟到了赵四身后。 赵四回眸扫众女子一眼,慢步边走边与严简道搭话道:“不过是去沐浴更衣,如何用得上这般阵仗?难不成,点苍宫宫主却是怕本殿逃了?” “这。”严夕红脸不敢答。 云倾追问道:“难道宫主真有此意?那还真真是白费了敏姐姐一番心意了。敏姐姐在时,常说她师尊是天下第一好。也正是如此,本王妃才邀王爷定要来这宫中走上一走。若是早知点苍宫宫主是这等人品,我们便也不来了。” 云倾说话间,透露出几分赵四不曾见过的骄纵。 赵四闻声就笑,揶揄道:“如此,不如我们现在就打道回府?” “好呀!云倾也是正有此意呢。”云倾娇笑着搂住赵四的脖颈。 赵四作势转身,领路的严夕慌张道:“不可,不可。宫主尚在长天阁中等着二位呢。二位岂能不见见便走?” “哦?宫主就在长天阁?”赵四止住了步子。 云倾抬声问:“妹妹方才不是说,长天阁是作沐浴更衣之用么。怎么连宫主都去了那处?难不成,宫主却是有偷窥他人沐浴更衣的癖好?” 云倾张口时,严夕已变了脸色。待云倾话罢,严夕已不敢看二人,额头沁出汗珠。 赵四见状,知自家娘子所言皆是切中了眼前人要害,所以低笑着走到严夕身前,低眉与云倾对视道:“娘子。不可胡说。你再多说两句,这严姑娘,怕是怎么都走不到了天水阁了。还是快些走吧。莫要让你们宫主等久了。” 赵四状似心急的催促严夕半句。 严夕毛毛躁躁地转身领着赵四往前走,几次三番撞着路上的竹枝。待严夕第四次撞上,赵四才留意到严夕领着她们走过了百步竹林。方才下车时,眼前不过一道青瓦石墙,此刻眼前是郁郁葱葱的竹林。竹林间,时有鸟雀,翱翔林间,竟让人也想不起天水阁中还有一恶妇在虎视眈眈。 赵四敛眉想过那恶妇偷窥,或是为了验明她的身份,不禁又与严夕打探道:“严姑娘,你们点苍宫家大业大,如何会遣你来迎本殿?你简师姐呢?” “见师姐正在丹房中炼药。严夕有机会来迎殿下,全赖严夕师尊有意让严夕来开开眼。”严夕红着脸,小声道,“师尊她并无恶意,只是对端王妃身上的病症有几分好奇。” “你师尊不是宫主吗?”云倾好奇地从赵四怀中探出头。 严夕摇摇头,小声道:“严敏是严夕师姐。王妃若是问宫主座下弟子,严夕也答不上来。” “那你能答上什么?”赵四有意替云倾开口。 严夕道:“严夕沉迷医书,多年未出宫门。今日受师命迎接殿下,倒也是严夕平生一件稀罕事。殿下问严夕能答上什么。严夕自问,只能答上三件事。一是殿**虽无疾,心却有病。二是王妃状似无病,却病入膏肓。三是殿下与王妃二人病根皆在聪慧。想来,你们二人,虽是聪慧,却不懂慧极必伤。” 严夕话音一落,竹林瞬时起了一急一怒两声。 赵四急问:“娘子的病如何治?” 云倾怒斥:“一派胡言!夫君,莫要听她胡言。” 第68章 王妃有疾,需静养 “娘子!”赵四见云倾急了,当即明白严夕当真有两把刷子。 “夫君。”云倾抬眸定定看赵四一眼,闭目半伏在赵四肩上,不再言语。 严夕红着脸,低头道:“王妃与殿下当真是聪明人。我们且先去天水阁,莫要让宫主等急了。” “好。”赵四应下,未走几步,又再与严夕问询道:“不知可能指点一二。” “夫君?”云倾出声阻住。 严简忙道:“殿下莫要为难严夕。严夕才疏学浅,刚才只是随口说说。殿下若当真担心,不如等以后遇到家师了再仔细问问。天水阁便在前面不远处了。” 严简说话间,领着赵四绕出了竹林。竹林一出,赵四即见一座连绵三十余丈的大殿横卧在数座青峰前。那大殿外墙用是青砖,顶上用得上青瓦,殿中悬匾额,额上题“天水阁”,落款是“宝和二十六年”。 赵四想过当下是宝和三十四年,出声问:“这是新起的大殿?” “是新到的匾额。”严夕嫌恶道,“闻说是京师中那位写的。真是污了这方宝地。” “那位是哪位?”赵四只当严夕说得是赵景恒。 严夕转身背对着赵四,耿直道:“当然是殿下的父亲。若非他,点苍宫一方悬壶济世的净土,如何会被那滚滚红尘染得乱七八糟。殿下日后若有机会,定是要还点苍宫一方清静。” 道罢,严夕领着白衣女子们快步离去,赵四正纳闷,又有一红衫女子快步走到赵四身前,与赵四欢喜着见礼道:“哎呀呀!见过端王殿下,见过端王妃。点苍宫宫主座下惊魂,有失远迎,还望殿下莫要介怀。” “惊魂?”赵四睥睨红衫女子一眼,惊讶其居然不姓“严”。 惊魂与赵四一对视,回眸即掩唇低低笑上两声,而后不急不缓地迎着赵四上阶,解释道:“奴猜殿下定是在猜,奴名字里为何没有‘严’。那自是因为奴拜入点苍宫时,拜得是宫主名下。就如,刚拜入宫主名下的小丫头九霄,她便刚刚被宫主赐名,作‘惊九霄’。” “‘惊九霄’?”赵四佯装不知九霄,淡淡问,“这名字倒是有志气。却不知那小丫头现在何处?” 第65章 “她呀。嗨。或是在丹房呢。听严夕师妹说,那丫头年岁虽小,却有志做点苍宫第一人。这不,传她信的师妹们又来了。”惊魂说笑间,朝远处招招手,立刻有两个扎着双环的青衣小丫头小跑着跑到了惊魂身边。 惊魂揉揉两人脑袋,轻声细语问:“怎么又来找师姐啦?可是九霄师妹又做了什么离谱事?” “九霄她,她又毒杀了两位师姐。还笑咱们师门容不下她这尊大佛。” “她还说什么了?”惊魂笑容未散。 “她还说,师姐若再不给她一些厉害瞧瞧,她就要大闹点苍宫,叛出师门了。” “她倒是敢说!那就这么办。”惊魂伏在小丫头耳边耳语了一阵,又抬头和颜悦色问,“可是听清楚了?” “听。听清楚了。可是。可是若是师尊知晓了。”小丫头缩了缩肩膀。 惊魂道:“怕什么。师尊若是知道了,定是开心还来不及呢。怎会责怪你我。快去吧。” 惊魂好脾气的推小丫头离开。待那两小丫头离开二人的视线,惊魂才与赵四致歉道:“师妹顽劣,倒是让殿下看笑话了。” “哪里哪里。却不知惊魂想出了什么法子,治那九霄?” “也不是什么上乘的法子。我只是要师妹们告诉九霄小师妹,若想试试点苍宫的厉害,不如将她那秘法,加到点苍宫宫内的水井中。” 惊魂说得云淡风轻,赵四听得心惊肉跳。 云倾笑道:“惊魂师姐果然自信。” “哪里哪里。只是想让九霄小师妹吃点苦头罢了。想来,这世间懂医术者,都知晓天外有天,有外有人的道理。九霄师妹不知天高地厚,活该吃吃教训。”惊魂与云倾一笑,进而慢步迎二人入了天水阁。 赵四入天水阁前,想得还是如何应对点苍宫宫主。不想一过门槛,入目便是连绵水墨画屏。画屏上描摹得皆是银翘、茱萸之类的草药。走到画屏尽头,便是一组石阶。石阶下云雾缭绕,热气奔腾。看得出是新引出的温泉水。 “不是说宫主在此处?”赵四斜目望惊魂。 惊魂与赵四一躬身,掩唇笑道:“宫主或是在阁中,却也交代过惊魂,要先邀了二位洗尘,再邀二位贵客去雅舍相谈。” “好。”赵四冲惊魂一颔首,俯身便将云倾放到了石阶旁。 云倾看看石阶,又看看惊魂,柔声问:“既然是邀我与殿下洗尘,我与殿下已是到了,师姐如何不退下?” “退下?”惊魂向后一小步,抚掌招来一群白衣女子,与二人呈上换洗的衣物,又跪地与赵四回禀道,“惊魂听闻天家沐浴,从不避人。却不知殿下,亦若天家否?” “惊魂以为呢?”赵四伫立在池边,不瞧惊魂。 惊魂俯首道:“惊魂不敢以为,惊魂只是听太子吩咐。太子说殿下自幼长在边关,沐浴时虽不喜有人服侍,但情势逼人。今日免不得惊魂要在一旁照看。” “惊魂想照看何物?”云倾半手搭在赵四肩头,端着一双美目,遥遥望着惊魂。 惊魂将头埋得更低。 云倾轻笑一笑,拉住赵四的手,柔声道:“夫君,惊魂师姐是想看看你。” “看我什么?”赵四与云倾对视。 云倾勾住赵四脖颈,往其唇上落下一吻,后又光速解开赵四道玉带,将其掷在地上。 玉带落地的声响,震红了惊魂的脸。与之同时,惊魂也忍不住抬头,望赵四与云倾这厢瞧。 当是时,赵四衣带被一根根扯开。原本厚重的礼服亦一件一件逶迤在石阶上。 赵四在下台阶。 确切说,是云倾正勾着衣带,将其一点一点够入水中。 眼见着云倾退入水中,赵四下意识挽住云倾的手,也便这一拉,云倾扬唇一笑,顺势扯掉了赵四身上的中衣,将其宽平玉肩暴露在空气中。 赵四不疑云倾之举。 惊魂那厢却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是,云倾索性扯掉了赵四的裹胸布,又在那布缕彻底离身前,拉着赵四浸入了温泉水中。 赵四一随云倾入水,淡淡的药香即氤氲在她鼻间。待云倾几番扬袖,将身上的束缚甩了个干净。赵四一时红了脸,云倾却已上前,捧住赵四的面颊道:“夫君这张脸,真是生得可男可女,雌雄莫辨。” “不及娘子半分。”赵四凝视着眼前人,任眼前人一寸一寸尽数融到她瞳仁间。 赵四从来都知晓她的娘子貌美。自第一次见,她便从未怀疑过自己的眼睛。 只是,她的娘子从未想此刻这般美。美到惊心动魄,美到拒人千里之外,又似春风送暖,泽披众人。 赵四如是想着,散发的云倾又拉住她的手,要她一同看水中倒影。 赵四看过水中映出的两个娇容,目光一闪,只是将云倾的手挽得更紧。 云倾道:“无妨的夫君。惊魂师姐既是想看,何不让她看个清楚。这样,也省得这点苍宫里的莺莺燕燕打错了主意。” 说话间,云倾再度勾住赵四的脖颈,在水面上,与赵四拥做一团。纠缠的青丝铺成一片大圆,大若王莲。而莲叶中心不断散出的嬉笑声、水渍声,喘息声,都惹得跪在石阶上的众女子们抬不起头。 赵四不记得二人纠缠了多久。待到云倾颤抖着咬在她耳垂,呵气道出“这次,才不会让再夫君拱手让人”,赵四才如梦初醒,轻笑着打横抱起云倾,一步一步踏着石阶,走到惊魂身边。 或是赵四太坦然,又或是从云倾发梢滴下来的水太缠绵。赵四站在台上时,殿内一阵沉寂。直到云倾嗔怒问:“这就是点苍宫待客之道?” 惊魂才战战兢兢起身,喊过一众弟子递上布帛与二人擦身。 赵四接过布帛,先是替云倾擦去身上余下的水珠。后又接过一布帛,与云倾细细擦去发间的水。擦罢,赵四才胡乱拉过一布帛,与自己擦了,再接过点苍宫弟子递来的中衣自行套上。 “殿下?”惊魂慌乱的跪地呈上一贡盘。 赵四低眉一看,见盘中之物是裹胸布,当即冷笑道:“原本算计的是此物。本殿既是扔了,又何必捡回来?且告诉太子,如今的端王,便是个女人。他乐意,本殿是个女人。他不乐意,本殿亦是女人。” 说罢,赵四展臂任几个婢子与她打理好了端王的行头。等玉冠再度簪到发梢,殿中竟是再度陷入沉寂。 赵四不解,回望云倾,却见云倾长裙曳地,金钗珠环下,眸中亦是闪过了几丝不解。 “这是怎么了?”赵四出声问。 其声一出,云倾先是皱皱眉,后迎上挽住赵四的手臂,轻声道:“早知如此,却不与殿下准备什么裹胸布了。端王本就如此。殿下本就是端王。” 第69章 殿下是逢凶化吉的面向 “当真如此相似?”赵四不避讳自己是假端王。 惊魂不敢答,殿中忽然传出一声阴鸷的笑声。 “殿下自谦了。何止是相似。可以说是如假包换。” “阁下是?”赵四闻声寻人。只见一满头白发的老妇,拄着一鎏金的蛇头的杖,由三个年轻女子扶着,颤颤巍巍走到了她跟前,与她躬身拜了拜,而后满面堆笑道:“见过端王。老身霓练仙子,久违了。” “见过仙子。”赵四与霓练一还礼,疑惑道,“不知仙子何时与我见过?” “几个月前。”霓练满意地将赵四上下打量了半晌,又看向云倾,淡淡道,“点苍宫悬壶济世,王妃若是愿意在点苍宫常住,那无论是对王妃,还是对点苍宫,都是极好的。” “倒是殿下。”霓练意有所指道,“你是天潢贵胄。在点苍宫消磨几日,便下山吧。待得久了,无论是对你,还是对点苍宫,都绝非什么好事。” “老身说清楚了吗?”霓练泛白的眉尾挑起,露出大片的眼白。 “听清楚了。”赵四淡淡回应。 “嗯。”霓练得意地领着一干人跨门离去,也不再待赵四回话。 云倾见状,皱眉不语。 赵四欲宽慰,眼前忽是多了一人影。 赵四定睛一看,来人是严夕。 严夕与赵四一对视,立即躬身见礼,又与赵四相邀道:“殿下。我师尊正在天水阁甲字号房内配药,不知可愿前往一见?” “见!”赵四拉住云倾的手。 云倾欲阻,赵四改拥住云倾,又凑在云倾耳边,喃喃道:“听严夕的意思,她师尊是这点苍宫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如是,娘子何不去听听其有什么高见?” “不去。云倾的身子,云倾心底有数。”云倾摇头婉拒。 赵四低眉拘住怀中人,软声央求道:“娘子心里固然有数,可天骄心里无数。如此,何不去看看,也让天骄安安心?” “那好吧。”云倾轻轻咬唇,“但只一事。无论霓虹仙子说了何事,夫君都不可放在心上。” “好。”赵四颔首应下,严夕即躬身迎着二人往甲字房走。 第66章 赵四跟着严夕,先绕出画屏,又沿着殿窗走了百余步,方瞧到一间小屋,屋内坐着一布衣女子。那女子面容娇俏,举止娴雅,看上去二十出头,手上正忙着配药。 赵四只道其是霓虹座下弟子。 严夕上前一步,与之见礼道:“见过师尊。” “霓虹仙子?”赵四抬眉细看,仍觉眼前这被严夕称作“师尊”之人,与之前见过的霓练无半分相似之处。 赵四转眸去看云倾。 云倾点点头,与霓虹见礼道:“见过霓虹仙子。” “嗯。好孩子。”霓虹抬头望望云倾,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道,“早前就听敏丫头说,你要来看我。如今看到了,可合你心意?敏丫头还说,你会与我带些宫外的小玩意。可随身带来了?与我瞧瞧?” 云倾面露难色,道:“仙子。云倾此番来得匆忙。” “只带了这么个小玩意儿,来与仙子品鉴。”赵四顺势接过云倾的话茬,从怀中掏出太子那块玉佩,递与霓虹。 霓虹接过玉佩看了一阵,扔还与赵四道:“这等腌臜之物,莫要带入我殿。脏了我天水阁风水。” “那此物呢?”赵四换刻着“景仁”的那块玉佩递与霓虹。 霓虹接过玉佩,但只一摸,眸光竟是变了几变。 “师尊?”严夕看出了赵四递出的那块玉非比寻常。 霓虹则转过头,再度将赵四上下打量。这次,霓虹看得很慢,慢到赵四以为自己身上出了什么差错。 “仙子?”赵四忍不住出声问询。 霓虹弯眉笑笑,转问赵四,道:“小丫头,猜猜老身多少岁?” “猜不出来。”赵四摇摇头,递眼神与云倾。 霓虹道:“且大胆猜,若是猜对了,老身应一事。” “这。”赵四皱眉想过传言曾说,霓虹与霓练是双生,又传赵景恒是霓涟亲子,索性放着胆子,好奇道,“仙子如今莫不是年逾半百?” “半百?哼。好丫头,你倒是敢猜。”霓虹眉间挂笑,唇角上扬的弧度竟是怎么都压不住。 “莫不是只到而立之年?”云倾跟着发问。 霓虹轻笑出声,反驳道:“傻丫头。我若只到而立之年,怎会有严敏那般大的弟子。莫猜了。且容老身告诉你,老身今年六十又六。是个吉数。” “啊?那仙子当真是驻颜有术。”赵四大惊道,“我观仙子似我姐姐。还从未想过仙子竟是有这般大年岁。” “这是自然。殿下今日之见,乃是老身双十之貌。老身与殿下娘亲初见时,殿下娘亲亦说了这等傻气的话。这一晃数十载。殿下都这般大了。谁曾想,你那娘亲却也不在了。”霓虹如是说着,已抬高手腕等着人上前搀扶。 严夕上前搭手,霓虹不应。 赵四换着上前,霓虹避开,只是目光盯着面前的药筛,自言自语道:“老了老了,终究是不讨小辈喜欢。” “仙子说得哪里话。哪有小辈敢不喜欢您。”云倾上前搭住霓虹的手。 霓虹展颜而笑,与赵四意有所指道:“殿下。你又欠了老身一个人情。” 赵四知霓虹是在与云倾诊断,笑道:“好说好说。只要仙子愿意,莫说一个人情,便是两个,三个,百个,千个,我皆愿意。” “那老身且等殿下欠老身百个千个。”霓虹搭着云倾的手,落座到药柜旁地太师椅上。 霓虹一落座,赵四才看清,霓虹所处的一间小小药舍,竟陈列了上百个药柜,按药柜上的挂牌看,柜内藏了几百味中药。莫说寻常的当归、黄芪,便是难寻的千年人参、紫河车亦在柜内。 赵四只道或是与云倾寻对了大夫,心中暗喜,又听霓虹与云倾问询道:“可曾时常惊梦,又可曾胸闷气短?是不是实时惦念不可得之物?” “是。”云倾垂下睫羽,“仙子说得不错。” “说得不错无用。傻丫头,岂不闻慧极必伤?”霓虹叹口气,改抚着云倾的手背道,“敏丫头与我写信时,只说她在你身上遇到了难解之症。她却不想,正是这难解之症,才让你活到的今日。若是与你将此症开解了,你这命或是不长了。” “仙子?”赵四听不明白霓虹的话。 霓虹转与赵四,温笑道:“殿下,你与云倾丫头原是患得一种病。但殿下你吉人天相,敢为天下人不敢为之事,便能不自苦,只苦天下人。” “而这丫头。看不穿、悟不透,只是在苦崖之间回走。既放不下,又拿不起,以至于苦上加苦。”霓虹轻轻摇摇头,又与云倾宽慰道,“不过苦又未必是坏事,尝得到苦,便是还有念想。到我这般年岁,你就会懂得。苦也好,甜也罢,有份念想终究是好的。” “但。丫头你亦有自己的机缘。”霓虹冲严夕一眨眼。 严夕躬身与霓虹奉上一黑漆瓷盘。瓷盘正中摆着三枚铜板。 霓虹起手抛起三枚铜板,又以瓷盘接住,而后与云倾顽笑道:“你若留在这点苍宫中,拜我为师,我定护你百岁无忧。只是这端王府的王妃却不兴再做了。” “你若有心坐那端王府的王妃。老身便有丑话要说在前头。便是不仅你前路难测,端王前路亦会变得难测。”霓虹说话间,招严夕与二人各上了一碗药膳。 赵四不接药膳,只是执住云倾的手。 云倾回望赵四,轻声问:“夫君若是云倾,夫君会如何做?” “我会。”赵四不假思索道,“选那条不平稳之路。” “若是那条路是死路呢?”霓虹半讥半讽。 “那我就把那条路走活!”赵四与霓虹躬身见礼道,“仙子莫要亦通天手段威吓我家娘子。说来,她若拜入您门下,受您庇佑,这本就是通天的好事。而今,要她舍了这等好事,随我受苦。本就是强人所难。而娘子要我替她选。” 赵四顿了顿,松开云倾的手,与霓虹道:“我自是希望她能留在点苍宫,不必与我去应对山下那些荒唐事。” “妙呀!”霓虹抚掌称赞,又冷脸直击要害道,“这便是你前路荒唐的缘由。堂堂一端王,做事如何只想着护左右周全?我若是你,定是要将云姓这丫头先许与六皇子,再许以三皇子……让他们兄弟阋墙,斗个干净。” “这也是为何。云倾是我娘子,而不是六皇子、三皇子娘子的缘由。”赵四不屑道,“大道在前,阳谋亦可,何必用些见不着人的招术。” “那云丫头,岂不是成了你的软肋?”霓虹闻声便笑,却是将目光投与云倾。 云倾眨眨眼,泪珠竟是“噗噗”而下。 “娘子?”赵四只当霓虹说到了云倾的痛处。 不料云倾竟是扬唇与霓虹挂笑,道:“仙子这话似是说对了,又似是说错了。这世间但凡活物,怎会全无软处。殿下若是愿以云倾为软肋,是云倾之幸。云倾明白了,云倾日后定不再摇摆,不再想一些成人之美的糊涂事。” “这便对了。”霓虹满意地点点头,又有严夕吩咐道,“去把柳姑娘寄来的书信给云丫头拿来。” 第70章 现在我是端王 严夕依言拿来书信,赵四信手接过,展开先看。看过,递与云倾,含笑道:“娘子且看看,你之所忧,非柳含烟所想。日后千万莫要再挂怀。” “当真?”云倾翻看书信看了看,继而将其折好,塞回到信封中,递还与严夕,柔声道:“既然夫君劝云倾莫挂怀,云倾定不挂怀。” 云倾话音未落,霓虹摇头淡笑着惋惜道:“痴儿,痴儿,竟看不穿柳家那丫头以退为进。你只当柳家那丫头是赶着将身家交付与你妻,你可想过,预先取之,必先与之。柳丫头以退为进,正是将你们二人拿捏个紧。” 霓虹数落着,抬手示意严夕送客。 赵四抬眉反驳道:“仙子错了。含烟那丫头既是敢将柳家家私尽数赠予我妻,我岂有不收之礼?至于仙子所说的以退为进,仙子又可知晓,这世上还有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道理?我自问不是痴儿,仙子若还有别的计较,可再明示一二。” “老身无别的计较。老身只想说与殿下一事。那便是于殿下这等人品,齐人之福,并非难事。反之,若想弱水三千取一瓢,才是真真的难事。殿下且记着。”霓虹慵懒地同赵四摇摇头,已别开眼,不再看赵四。 赵四意会,正打算退去,忽闻甲子房外传来了吵闹声。那吵闹声越来越大,大到连站在霓虹身侧的严夕都皱了皱眉。 “是何人在殿外吵闹?”严夕挺身与殿外一问。 殿外立即有女子应声。 “回师姐。听说是宫主座下弟子惊九霄在喧哗。” “所为何事?”严夕冷下脸。 女子又答道:“是为了请师尊为一人号脉。” “荒唐!”霓虹闻声则怒。 严夕说和道:“师尊,严夕也偶闻九霄师妹威名。严夕听说,九霄师妹义薄云天。今日闯禁,或是另有隐情,还请师尊宽择一二。” 第67章 “宽择?罢了。我们一同出去看看吧。”霓虹抬眉扫过赵四、云倾,又与严夕伸出手。 严夕俯身扶上。霓虹即领着赵四、云倾一行出了甲子号房,步行百余步,站到了天水阁外。 赵四一到天水阁外,就见竹林外,有一红衫女童踩过惊魂肩膀,往其背心落下一黑脚印,口中嚷:“且随我来。我自是会告诉你,什么才算‘天下第一’。” “师妹!休得无礼!”惊魂疾呼着转身,又被女童踢了一脚。 “无礼什么。我九霄拜入点苍宫时曾说过,若是七日之内,点苍宫治不得那人,我便要叛出点苍宫。如今已到了七日。难不成,点苍宫都是言而无信之人吗?惊魂师姐!”九霄怒气冲霄,脚步却直直朝赵四这厢冲。 “怎会言而无信!师尊说会与你医好那人,自然会医好那人。只是今日宫中来了贵客,顾不上那人,这才耽误了。”惊魂追着九霄,高声回应,似是在说与九霄,又似在说与霓虹。 “是吗?也不知这宫里能来什么贵客?莫不是太子赵景恒?”九霄回头瞪惊魂一眼,口气讽意十足。 “怎会是太子。”惊魂冷下脸,厉声道,“师妹莫要动不该动的歪心思。师尊固然惜才,但师妹若是执意做些让师尊恼怒之事,那便莫要怪师姐手下无情了。” “怎么无情?跪在我膝下讨饶那种无情吗?”九霄不买账,冷笑着一跃而起,径直踢向惊魂右膝。 惊魂吃痛跪下。 九霄当即踩着惊魂背心, “你——”惊魂脸色发白。 “你什么你。”九霄不为所动。 “我。”惊魂面露怯色。 “我什么我!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九霄也不会让。不是说好了,今天霓虹仙子坐镇看诊,快不快让她替我姐姐瞧瞧。” “*不成的。”惊魂挣扎道,“霓虹仙子每次坐镇,只与一人看诊,这是规矩。” “规矩?那我便坏了这规矩!”九霄说话间,踢开惊魂,就要往天水阁内闯。 当着九霄要与霓虹擦肩而过,霓虹扬袖甩出一把药粉,冷笑道:“无知小儿。怎敢坏我霓虹规矩?略施小惩,莫要再犯!” 九霄吃了霓虹药粉,顿时就地坐下,打着滚哭闹,九霄耍赖道:“就犯!就犯!老女人!你若不去看诊,我定日日犯,天天犯!犯道罢你应我那天!” “糊涂!”霓虹怒极反笑。 赵四知九霄是猜到霓虹身份才如此行事,立即替九霄央求道:“仙子。不知可能看在本王的薄面上,与那人看上一看。” “殿下当真希望老身去看?”霓虹闻声先看向赵四,又把目光递与云倾,“娘娘呢?娘娘可愿老身去看?” 赵四见霓虹问了云倾,知九霄所言之事,定有隐情。 而云倾经霓虹一问,眉头皱了片刻,方才轻声道:“仙子若是愿意,云倾当真替那人欢喜。仙子若不愿,无需因云倾让步。” “你倒是玲珑,会做好人。”霓虹冷哼一声,转身道,“可老身我偏偏不喜欢做好人。夕儿,替为师去看看吧。” “是。”严夕躬身领命。霓虹点点头,即招来一白衣女子,慢步而去,独留躺在地上抹泪的九霄与赵四、云倾二人面面相觑。 赵四没想过在此时会遇见九霄。 严夕已冲着九霄伸出手,将其拉起来,又与九霄掸去肩脊上的灰尘,温声道:“小师妹,悬壶济世是点苍宫弟子之责。日后寻医,不必这般莽撞。惊魂师妹阻你,也是宫中规矩所在,你莫要怨恨她。” “去扶惊魂师姐起来吧。”严夕虚推了九霄一把。 九霄不动。 云倾抿抿唇,上前扶起惊魂。 “谢王妃!”惊魂红了眼。 九霄率先走在人前领路道:“严夕师姐,你莫要怪九霄无礼。当着是人命关天。” “那且快些走。”严夕催促起了。 九霄闻声就跑,严夕紧随其后。赵四见状,索性缀在后面,陪云倾散了片刻步,才走到了一所破落的别院。别院正门没有匾额,只有半扇斑驳的红漆木门。 赵四挽着云倾迈入木门,正见严夕与九霄围在一床铺间。 九霄问:“如何?” “还有救。”严夕不假思索。 “那她怎么不说话?”九霄语速变快。 严夕犹豫了片刻,道:“她,只是不想说话。” “为什么不想说话?我,她,嗨!”九霄捶床痛哭。 赵四见状,上前窥到床上躺着一面色发白的女子。那女子的瞳仁在与赵四对视的瞬间迅速扩大。 赵四认出了那女子便是那日从卫影三家中救出的女子,亦想清楚了其与端王有千丝万缕的牵连。思忖过九霄或是只知那女子是副盟主,赵四上前拍拍九霄道肩膀,低声道:“莫要气恼。她不应你,自有她不应你的道理。你若愿意,我愿替你劝她几句。” 九霄头也不抬,打着哭腔道:“她与我尚且不愿意说话,你去又有什么用?” “不知。但我总以为可以一试。” “那好吧。”九霄止住了啼哭。 “你们都出去。”赵四给出了命令。 “那好吧。”九霄拉着严夕、云倾二人出了门,又在出门时,不住回头看。 赵四与其挥挥手,又在众人身影消失时,落座到女子的身边,望着女子的眼睛,与女子缓缓道:“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你来自什么地方。就如同,我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来自什么地方。现在有很多人喜欢称我‘端王’。我见过你哥哥,你哥哥说,你曾经是端王手上最锋利的剑。我想,剑或许不需要说话。因为剑有主人,剑的主人会说话。” “但现在形势不同了。前几日,我和王玉剪行刺了太子。”赵四将刻着“景恒”二字的玉佩展与女子看。 “太子没死。”赵四状似遗憾,又轻松道,“六皇子死了。” “我还听说了一个消息,说得是,你的主子,端王死了。所以他们给了我这个。”赵四收回刻着“景恒”二字的玉佩,改换成刻着“景明”的那枚,与女子淡笑道,“你认得这个对不对。你若是认识它,就该明白,它意味着什么。” “端王不在了。”赵四刻意压低了声音,“现在我是端王。” 赵四凝视着女子的眼睛,笃定道:“我不知道我是否还需要你这把剑。但我有了喜欢的人。因为喜欢她,所以我希望天下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因为心疼她,我希望天下有志者都能求仁得仁。” “九霄为你做了不少事。她不放心你。你若愿意,便随便说几个字,让她安安心吧。”赵四说出了最后的要求。 女子扬起唇,眼中淌出泪水。 “殿……下……” 女子说得很慢,也轻。语调间,有久未开言的滞涩。 “殿……下……殿……”女子又重复了一遍。 赵四闻女子开了口,忙与门外唤:“九霄!快来!” “教主!”九霄孤身闯入。 赵四看了半晌,终是在快步踏出了房门。 踏出房门时,赵四隐约还能听到屋内断断续续传出女子断断续续的低唤声。那唤声里,喜中含悲,悲中含喜,尽是冰雪消融,苦尽甘来的美意。 亦是在那一声声“殿……下……”中,赵四听到了九霄哽咽的劝说声“教主!你怎么老是叫殿下呀。赵天骄她已经出去了。哎呀。” 第71章 替云倾向你们的师姐问安 赵四听着九霄的抱怨,不禁唇角上扬。云倾适时挽住赵四的手,轻声道:“惊魂已是在不远处候着了。我们下榻在秋水阁。” “好。”赵四与云倾十指相扣,由惊魂引着去了秋水阁。红日夕垂时,严夕、严简、惊魂各遣师妹与云倾送来了一份汤药。 代严夕来的小师妹道:“严夕师姐说,这碗汤药是安神之用。服之,可解忧。” 代严简来的小师妹道:“严简师姐说,岑州宴会上,王妃曾沾了刺客之毒。服此汤药,可镇毒长生。” 代惊魂来得小师妹道:“王妃一扶之恩,惊魂不敢忘。特制药剂,助王妃挣脱罗网,得自在逍遥。” 赵四坐在榻边,听三位小师妹说过赠药汤缘由,即知严夕治得是云倾失眠之症,严简治的是其洒与玉剪的毒,惊魂治的是蒋三虎喂与自家娘子的情意绵绵丹。 如是,三碗汤药听着都似是好事。不过,这世间当真有这般好事吗? 赵四眸光变了几变。 云倾的玉指亦在三碗汤药间换了又换。当着云倾的指尖第四次拂过严简那碗汤药,赵四低声问:“三位师姐可是说过,她们的汤药要服多久?” 代严夕来的小师妹道:“师姐交代,要一日一服,直至尘缘已解。” 代严简来的小师妹道:“师姐交代,可一月一服。终身服之。” 代惊魂来的小师妹道:“师姐交代,王妃想服则服。并非长久之计。” 第68章 “谢三位小师妹。”云倾端起了严简熬制的那碗汤药,仰颈饮下。饮罢,即与三位小师妹一并说道:“替云倾向你们的师姐问安。便说云倾谢三位挂牵。至于云倾这病,日后或是有需,定会想求于三位师姐。” “是。”三位小师妹应声散去,留云倾与赵四在秋水阁中坐。对坐时,两人屡屡对望,皆是不语。直至房外下起了雨来,赵四才纳云倾入怀,两人依偎在锦被中,双双睡去。待赵四再醒来,怀中人仍未醒。 赵四垂目想过,她似是头一次见怀中人睡颜。故也不动,只是眨着眼,细细端详怀中人。 赵四看时,看得很细。细到一定神,便能留意到怀中人即便是睡着了,眉头亦是紧锁。 看来娘子终究是记挂旧事。 赵四怜惜地伸指欲将云倾的眉头磨平,隔门传来了严简的声音。 “登徒子!怎么日上三竿了还不知起?” “嘘——”赵四隔窗示意严简噤声。 严简道:“嘘什么。我是有事寻你。” “好。”赵四应下,再看怀中人,见其未醒,即轻轻将其挪到被褥上,起身披衣下床,趿鞋走到门旁,将门来开一条缝。 “何事?” “含烟姑娘来了。”严简瞪赵四一眼,让出身后人。 赵四与严简让出来的柳含烟四目相对,倒是柳含烟先笑开了。 “姑爷怎么如此不讲究?” “姑爷?”严简插话,“这般说,柳姑娘倒是要称王妃一声小姐?” “小姐算什么。只要姑爷愿意含烟侍奉左右,含烟叫什么都乐意。倒是严师姐。”柳含烟将话锋转到严简身上,“霓练仙子让你引含烟到端王殿下这处。当下端王已是见到了,你便先走吧。” “走?”严简望赵四一眼,摇头道,“我不能走。登徒子优柔寡断,我怕她被你这个白骨精骗去。” “白骨精?”柳含烟面色稍变。 赵四敛眉道:“你们若是无事,且去外边坐坐。云倾尚在小憩。我便不邀二位吃茶了。” 话罢,赵四欲关门。 不料,柳含烟竟是反手扣在了门框上,嬉笑道:“那含烟岂不是来得正好。含烟出城前,特意挑了京师最时兴的布匹与小姐。还带了岑州城时令的小青团。含烟还会制莲花酥……姑爷若是有意,含烟这就与姑爷一一拿来。” “好呀。原来柳家小姐,也是个软骨头。”严简转身背对着房门,冷冷道,“登徒子,我昨夜知晓了那些人被关在何处。你若有意,便随我来。至于柳姑娘,想来亦可以来。” “什么人?”柳含烟失笑。 赵四则将门扇半开,侧身挤出来,镇定道:“我们走。” 柳含烟不解:“姑爷?” 赵四不应,只是快步踏到了严简身边,催促道:“走吧。” “我倒是有些艳羡云倾姐姐了。”严简嘲弄一声,领着赵四快步出了别院。 赵四跟着严简身后穿过几个庭院,一言不发。直到严简引她到了一竹筏上,赵四先严简拿起竹筏上的竹篙,低声道:“带路辛苦。划竹筏我来。” “你来?”严简抬眸冷冷地凝视着赵四,唇间微微颤动。 赵四道:“莫要怕我不会。我这双手,似生来就是出力的。” “那好吧。往湖心划。”严夕站到竹筏中间,目光掠过碧水,眺望向远处。 赵四跟着看了看藏身在点苍宫的碧湖,曲肘将竹竿倒刺着往岸边的石柱上一碰,竹筏正要逐涟漪离去,远处忽是传来了柳含烟的呼声。 “姑爷!姑爷!且等等含烟。等等含烟。” 赵四闻声回看,又听严简冷冷道:“走!” “好!”赵四佯装轻快地应了声,一施巧劲,即推着竹筏驶向湖心。竹筏动时,又逢绵绵细雨。细如牛毛的雨丝贴面而来,既迷了赵四了赵四的眼睛,又迷了赵四的耳朵。 说来,赵四起初只是听到竹竿划开水波的声响,继而听到了雨打湖面,最后竟是听到了歇斯底里的“救命”。 那救命声愈唤愈急,急到紧要处,赵四忍不住一回头,却见岸边有一个宝蓝色包袱在悦动。 宝蓝色? 赵四望着那颜色出神。待明白那片宝蓝色是柳含烟,赵四当即调转竹筏,载着严简往岸边去。 竹筏调头调得很急。急到严简还未问完赵四缘由,就改口道了声“糟糕”。 “莫急。”赵四一面安抚严简,一面朝着柳含烟那厢喊,“含烟。莫慌。我与严简一同来搭救你了。” “柳小姐!”严简跟着赵四轻唤柳含烟,“不要怕!我和端王殿下这就来救你!” 严简喊罢,即焦急地朝柳含烟那处张望。待赵四将竹筏划到岸边,伸手捞起哭得梨花带雨的柳含烟,严简忽然面色大变,继而扶手再度站到竹筏中间,道:“救都救了,还不快去湖心。” “好。”赵四将柳含烟安置在竹筏筏尾,冒雨二度推筏入湖。 竹筏一入湖,柳含烟即数着竹筏上儿臂粗的竹竿与赵四搭话道:“姑爷,这竹筏用了九根竹竿。” 赵四不应。柳含烟又解下背上的包袱,从中掏出一件纯黑的斗篷,走到赵四身后,与其披上,柔声道:“如姑爷这般尊贵的人品,去那阴**,确要掩人耳目。” “多谢。”赵四冷硬地回应。 背对着二人的严简接话道:“谢什么。登徒子。人家含烟姑娘为了得你一顾,已是不惜坐在五寸深的湖水中佯装溺水。你怎敢如此不解风情?” 赵四不语。倒是柳含烟轻声发问:“只有五寸深?” “不错。”严简冷声道,“这湖下囚的是点苍宫根基,自然放不得太多水。” “怎会?”赵四腹诽,朱友明同党断不会价高到这种地步。 严简突然抬足迈出竹筏,站到了湖水上。 “你——”赵四凝望微雨中伫立在水面的虹衣女子,一时想不出其是精通了何样的武艺。 同在竹筏上的柳含烟则轻笑道:“严师姐可是站在了机关上?” “你倒是聪明。不过不是机关,是钥匙。”严简谈笑间,又在湖中连走了五步,忽左忽右,行云流水。 赵四皱眉记下,又见严简走过处,升起一座七尺高的青铜台。台呈四棱,东西南北中间皆有十余步阶。 赵四撑杆,让柳含烟先行。待柳含烟登顶,赵四才提着竹竿,跳上台阶,走到了高处。 赵四到高处时,严简亦在高处。但见严简往青铜台中间的青铜圆盘上洒下一堆药粉,圆盘即“喀喀”转动起来,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行的洞口。 洞口即出,严简一马当先,柳含烟紧随,赵四则负责殿后。殿后的赵四进洞时,走在最前的严简已掌了灯。借着微弱的灯光,赵四走过一段狭长的暗道,终走进了一间三面关人的牢房。房内多是些神志不清的男男女女,有的狂笑,有的在撞墙,有的则捧着一堆稻草,大声疾呼着“圣贤书!圣贤书”。 “你要与我看得就是这些?”赵四在一片嘈杂声中找到自己的声音。 严简转过身,朝外走。走时,又与柳含烟道:“柳姑娘不是聪明么?怎么不与你家姑爷多说几句。” “含烟?”赵四知严简在说柳含烟已洞穿了其中的症结。 柳含烟看赵四一眼,一边扶着赵四往外走,一边压低声音,柔柔弱弱道:“殿下该知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有代价。譬如我们柳家,要富可敌国,自然免不得攀龙附凤。譬如点苍宫,要悬壶济世,自然免不得要寻人试药。姐姐在世时,含烟曾听说,有些废太子的人被关在点苍宫。如今,看了这囚室,含烟猜,严师姐的意思是,不必救。” 第72章 殿下日后若是无大事,还是少见这女子为妙 柳含烟说“不必救”时,透着十二分小心。赵四听罢,未说话,只是将沿途的路再次记了一遍,才在别院门口与严简作别。 别罢,赵四领着柳含烟入门。当着二人步入别院,院里传出九霄欣喜的呼喊声。 “赵天骄!赵天骄!” “怎么了?”赵四皱眉迎上。 九霄已不容分说,拽住赵四的袖口,拉着其出门,边走边道:“两个时辰前便在寻你。云姑娘说你出去了,她先替你去看看。如今,你回来了,自是要亲自去看看。” “看什么?”赵四不知九霄所说的看是何处,但其听明白了云倾正在九霄居处。 九霄居处有什么宝贝,竟能引得云倾前去? 赵四思忖着随九霄再次踏入那所破落的别院。当着单脚迈入院门,赵四即在蒙蒙细雨中,听到了断断续续的低唤声。 “殿下!殿下!” 那声音唤得很急,急得仿佛其口中的“殿下”出了什么大事。 赵四暗叹一声“端王有福,女子无缘”,不经意迈快了步子。待赵四走入房门,惊动了正坐在床边与女子把脉的严夕,严夕即局促地站起身,拘谨地指着棉被中双目紧闭的女子,小声解释道:“无妨。她只是做了噩梦,又惊厥了过去。” 第69章 “怎会如此?”赵四上前,欲细细打量女子,眼前却忽是多了一道月白色身影。 赵四打量着那那道屋内格格不入的身影。 身影的主人柔声道:“殿下日后若是无大事,还是少见这女子为妙。” “你!”赵四看清了说话人的脸。 “闻钟。”说话人道出了一个赵四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夫君,床上躺着地就是夜闻钟。”说话间,云倾与赵四擦肩而过,慢步迈出房门,留一道月白色的背影。 “娘子!”赵四欲追,却被九霄拉住。 “赵天骄,你可不能走。” “怎么不能走?”赵四怒极反笑,“你莫不是要我弄丢了娘子才痛快?” “什么娘子不娘子的。我只要自家教主醒了就痛快。”九霄拉着赵四,落座到严夕身边的圆凳上,“严师姐,快说说,我家教主的病要怎么治?” “不知道。”严夕收回把脉的手,摇摇头,“看不出好坏。但想来,若是殿下愿意多与闻钟说几句话,她或是能从噩梦中醒来。” “她能有什么噩梦?”赵四耐住性子听严夕推断。 严夕道:“王妃是一个时辰前来的。王妃来时,闻钟姑娘尚醒着。但自打见了王妃,闻钟姑娘就急着寻殿下。想来,或是王妃与闻钟姑娘之间有什么过节。” “能是什么样的过节?”赵四敛眉开始思索“夜闻钟”这个名字。赵四是记得“夜闻钟”的,她曾在玉露楼收过夜闻钟写来的信,也曾在逃出岑州城后,将“卫景三”当成“夜闻钟”。 “卫景三”者,影卫也。彼时,卫大哥找她,明显是用了一个化名。只是她不是端王,听不出其中玄机。 后来,她又听九霄说过,她家副教主名字叫“诛心”。 难道,床上躺的是端王影卫诛心,其行走江湖用得是化名夜闻钟。夜闻钟在江湖中,除了是镜心盟副盟主,还是天下闻名的刺客? 思及此,赵四哑着嗓子,唤了声:“诛心?” 赵四一唤,被中人即停住了呼声,淌出了泪。 赵四忙又唤了一声。 “诛心——” 被中人忽是睁开眼,急急地唤了声:“殿下,莫要信王妃!” 守在一旁的九霄见被中人睁开眼,忙上前握住女子的手,喜极而泣道:“教主!你终于醒啦!教主!” 赵四则转身往门外走。不想,赵四单脚尚未迈出房门,身后即传来一声疾呼“殿下”,继而是“扑通”一声重物跌落的声响。 赵四忍不住回头,却见一着中衣的女子,仰着一张满是泪痕的脸,手脚并用,扭动着朝她这厢攀爬。 那女子爬得很慢,似是用尽的全部的力气。但其闪着泪光的双眸,焦灼在赵四道视线中,似是无声的与赵四宣告“便知道你会等我”。 “这是在干什么?”赵四败给了那双执拗的眼睛,上前俯身提起了女子,将其放回到床上,与其拉好被子。 “抓殿下。”女子拉住赵四的手,一字一顿道,“都是诛心的错,竟是相信了哥哥,会看好殿下。这次,诛心一定不会再让殿下离开诛心的视线。诛心一定会助殿下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是吧,九霄。” 诛心挑眉,把余光扫向九霄。 九霄抬眸瞪赵四一眼,挠挠头,讪讪道:“教主!你是不是认错了。这位姑娘是云姑娘的夫君。虽不知道云姑娘怎么成了端王妃,但这位姑娘,我打包票,不是您说得端王。她是赵天骄。是吧,赵天骄?” 九霄学着诛心的口吻,抬眸以余光扫视赵四,道:“你定要记得,我是你救命恩人。你要报我救命之恩!” “噗——”赵四忍俊不禁。 诛心羞怯道:“殿下,都是诛心未管教好下属,才让她在您跟前没大没小。此时正值用人之际,我们且不与她计较。待诛心好了,诛心定要给她点颜色。” “什么?”九霄叫嚷道,“教主!您不能罚我。我能证明,赵天骄不是端王!您若需要证据……” “不需要。这世上任何人认出端王都需要凭证,唯独我不需要。”诛心淡淡阻止九霄,进而炽热地望向赵四,坚定道:“殿下!您就是端王。” “可不是么。我自然是端王。”赵四有意冲九霄一扬唇。 九霄当即被气出了眼泪。 “教主!她真是不是端王!我们相识时,她还是个地痞无赖呢!” “是是是!”赵四见九霄哭了,忙改口与诛心纠正道,“诛心姑娘,九霄坛主说得不错。我确实不是端王。但因为机缘巧合,我确实顶替了你家主子的名字……” “您就是诛心的主子。”诛心不卑不亢地阻住赵四,“那日,若不是柳侧妃作梗,殿下您断不会忘记前尘,也不会误入玉露楼,无端受些屈辱。” “哦?那我会如何?”赵四挑挑眉,示意诛心继续说下去。 诛心凝眉道:“您会迎娶到严敏夫人。在其医术下,妙手回春,忆起前尘。再向西五百里,遇到进京朝拜的韩松临将军,与其携手打进京师。” “打进京师做什么?” “为废太子复仇。” “哦?”赵四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是说,我家娘子,为了阻止我去京师复仇,刻意替敏姐姐嫁与我?我那日若是遇到敏姐姐,就能想起前尘?” “不错。”诛心点点头,“都是王妃误事。事后,诛心也曾邀兄长替诛心分别与王殿下、严敏送信,要二人换回来。谁想,那夜王妃竟是替殿下来看了我。” “什么?”赵四只当自己听错了。 诛心又重复了一遍。 “那夜,王妃竟是替殿下来看了我。” “她可曾说了什么?”赵四忽地对那夜起了好奇。想来,她只记得某夜,自家娘子归来时,忽与她问了“情书”,却不知自家娘子,竟是亲自见过那“夜闻钟”。 诛心道:“王妃只说,她知晓殿下有心为废太子复仇。只是,那事非一朝一夕能达成,需要从长计议。而殿下您……您……” 诛心忽地语塞。 赵四追问道:“我怎么了?” 诛心闭目道:“王妃说殿下您忘记前尘后,比以前更开心。” “王妃劝说我忘记京师之事,随兄长隐姓埋名。又说,她会替殿下完成复仇,只要我耐心等候……”诛心顿了顿,惆怅道,“真恨我信了她的鬼话。” “娘子说了什么鬼话?”赵四不解。 诛心摇头道:“殿下永远是诛心的殿下。但殿下可曾想过,若不是前尘尽忘,您断不会张口一个娘子,闭口一个王妃。您想的是天下事,做得是乾坤策……” “可我真的前尘尽忘了。”赵四再度打断诛心,起身朝门外走。眼见着,又要踏出门,赵四赶在诛心张口前,轻声道:“诛心。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唤你诛心。你说得或许是真的,或许是假的。我当真看不清。但我想告诉你,人不能活在过去。” “再者,想想泉下柳侧妃,敏姐姐,你不觉得,当下你我能说会话,已经很好了?且修养吧。虽然我不是端王,但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赵四镇定自若的走出房门,门外一道月白色身影惹得赵四愣了愣。 “便是会把姑爷吓傻吧。”一道宝蓝色身影朝赵四招招手。 赵四定睛一看,说话人是柳含烟。 “胡闹。”那月白色女子轻斥柳含烟一声,上前挽住赵四的手,软声道,“夫君。我都听见了。诛心说得没错。你便是端王。” “是吧。”赵四看清那抹月白色是云倾,会意般与之眨眨眼,戏谑道,“假亦真时真亦假。你们说我是,我便真的是。是吧,含烟?” 第73章 云倾是端王妻,要什么满堂彩 “是是是,姑爷说什么都是。”柳含烟糊弄过赵四,转伴着二人走出偏院,又与赵四搭话道:“姑爷看小姐身上的这件袄裙如何?” “颜色很特别。”赵四腹诽,惹得她几次都未认出自家娘子。 云倾道:“这皆是含烟妹妹的心意。” 柳含烟扬唇道:“小姐说笑啦。你我身上都是京师时兴的款式。想来,小姐日后若是把我送您的那百八十箱衣衫带去京师,定是能博个满堂彩。” “妹妹错了。云倾是端王妻,要什么满堂彩。” “竟是这般。小姐若不说,含烟亦是忘了,京师中尚有人等着小姐回去呢。”柳含烟拈着帕子,嬉笑着掩住唇。 赵四皱眉问:“可是端王?” “姑爷糊涂了。有太子殿下坐镇……您就在此地,别处哪会有端王。”柳含烟递一个眼色与云倾。 云倾柔声道:“莫要说些捕风捉雨的杂事。夫君在此,京师自然也无旁人要寻云倾。” “有的有的。”柳含烟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当着赵四面,递与云倾道,“小姐久在岑州,不知京里形势。这是前日新来的邸报,您且看看,再做议论。” 第70章 “既是邸报,与我家娘子作甚?”赵四出手截过柳含烟递与云倾的书信,捏做一团,信手抛出,又与云倾低声嘱咐道,“既是料定了无人挂牵,那邸报便不必看。” “夫君。”云倾挽住了赵四的手。 柳含烟轻声道:“邸报上怎会有假?几日不见,姑爷倒是学会了自欺欺人。” “莫要激我。”赵四回望柳含烟,淡淡道,“玩这种猜猜看没什么意思。含烟若是知道什么,不如直接说出来,也方便我们议论对策。” “那含烟便说了。”柳含烟加快脚步,离赵四近了近,又以云倾能听到的声音,不紧不慢道,“邸报中说,端王已死,三皇子已寻到了十足的证据。还说,杀端王者,太子也。” “三皇子为何会替端王出头?”赵四点明盲点。 “三皇子自言,受王妃之托,要替废太子翻案。”柳含烟面不改色。 “娘子?”赵四扶云倾迈入别院,眸光不经意落到云倾眼中,有询问意。 “确有此事。”云倾弯眉便笑,与赵四并肩走入院中,“云倾离京前确实与三皇子留信,央其替废太子翻案。但三皇子当时便拒绝了。” “拒绝的缘由是什么?”赵四扶云倾入了房门,柳含烟紧随其后。 云倾看一眼柳含烟,有意抬声道:“没有缘由。他只是遣人口传了八个字。” “稍安勿躁,静候佳音?”柳含烟猜了八个字。 “妹妹倒是真会想。”云倾垂目落座到屋内的太师椅上,“收到的八字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赵四不解:“那他今日怎会?” “怎会助我。”云倾扬起唇角,无可奈何道,“当然不会。他不过是朝三暮四,投石问路罢了。” 道罢,云倾抬眸与赵四对视,软声道:“想来,废太子多年苦心经营,虽一朝逢难,却尚有故旧存世。这些故旧,废太子生时,自然追随废太子;废太子死了,自然追随端王。若是端王亦死了,自然追求继承端王遗志之人。” “这般说,这个三皇子却是在空手套白狼?”柳含烟若有思索。 “也许是两头下注。”赵四跟着给了一个念头,“若有端王旧部投诚,其顺风则自用,逆风则交与太子,卖个人情。” “那。他便是不会对小姐有一丝倾慕?”柳含烟忽地话音发抖。 “含烟?”赵四再看含烟,只见其面上尽是惶恐之色。 云倾皱眉道:“妹妹怎会问出这种话?” “无。无事。含烟只是被风吹着了眼睛。”柳含烟低头避开二人视线,兀自揉了揉眼睛。 “不。不对。你有心事。究竟是何心事,且与姐姐说一说?”云倾起身扶住柳含烟拉着其到一边的美人榻上入座。 赵四见云倾摆出了长谈的架势,索性佯装有事,与二人倒过一声“你们且说,我去寻寻莺儿”,便再度绕出了院门。 赵四出院门时,瞥到院落围墙上斜挂了一把伞。故,匆匆摘下撑开,走到了蒙蒙细雨中。独身走在细雨中,赵四穿过三五片竹林,路过七八排屋舍,偶遇一塔楼。 那塔楼呈三层,无窗,仅留一六尺矮门,容人通过。 赵四合伞走进那扇矮门,却听门内有两个女子在争吵。 其中一女子道:“师姐。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纵使你千般为自己开脱,但岑州城内终是有人看穿了你的真面目。” “杀了。”另一女子不假思索道,“这般小事都要拿来烦我。师妹当真是一日不如一日,愈发不济了。” “这正是症结所在。”女子道,“看穿的那个人是镜心盟的坛主。她说,她发现咱们宫中弟子,时趁无人,朝岑州城水井投毒。”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那名弟子已被镜心盟教众就地处死。” “那就到此为止。霓练,莫要与师姐再惹事了。”女子轻轻一叹,叹得赵四小退半步,试图离那塔楼再远些。 不想,塔楼内传出霓练的驳斥声。 “师姐。霓练自认无愧于点苍宫。你如此说,霓练却有些伤心了。” “啪——”一记耳光,压住了霓练的反驳。 霓虹冷哼一声,道:“说什么混账话。忘了你是怎么把自己折腾成现在这个鬼样子的吗?点苍宫,点得是苍生长安。而你呢?图谋的不就是早日扶你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登临大宝吗?如是,师姐与你多交代一件事,你且等着,若是哪日皇城来人,说要迎你做太后,你再提太子谋划,省得再闹出什么动静。” “至于端王。”霓虹说到的紧要处,“三皇子说端王自上月起,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疑心是太子作祟。” “师姐的意思是,咱们点苍宫里那位……” “那位自然是真端王。”霓虹似不欲与霓练*多言。 霓练大喜过望。 “师姐也瞧出了那位是真端王?太好了。恒儿他亦有书信来,说他寻着了真端王。如此……我们若是寻机邀三皇子来点苍宫与之相见,岂不是一下就洗清了恒儿的冤屈?” “洗什么。”霓虹沉下声,带着几分薄怒,“我何曾与那祸根合成我们。再者,那三皇子敢在京师中传出这等浑话,自是有备而来,你且劝你那不肖子回京师看看吧。至于邀三皇子前来点苍宫。哼。” 霓虹冷笑道:“你若是嫌你那不孝子死的不够快,尽可唤他前来。” “这又是什么因果?” “这就是你家祸根作恶的因果。点苍宫这位是端王不错。但她前尘尽忘,又怎会信自己是真的?”霓虹叹气道,“甚者,再退一步,端王与你家那祸根有杀兄之仇。即便她愿意与三皇子相见,也未必会认下自己的身份。” “莫要忘了。现在的端王可是个女子呀。哼哼。聪明孩子。”霓虹忍俊不禁。 赵四在门外听着,亦是忍不住唇角上扬。是了,她与太子一番密谋,骗过端王影卫诛心便算了,如今竟是连点苍宫的宫主都骗过了。真是弥天大谎呀。 赵四含笑绕过塔楼,沿着来时路,快步往回走。待回到院门前,细雨已停,残霞满天,倒是铺陈了一片好风光。 这等风光,当是邀娘子同赏。 赵四弯眉想过自家娘子赏景时,或是会欢喜地念上几句好诗,即推门而入,直呼道:“娘子!” 赵四推门时,料得是云倾来迎。 不想开门的竟是莺儿。 “姑爷?”莺儿眉开眼笑的上前迎住赵四,倒引得赵四微微皱眉。 “云倾呢?”赵四不急着坐下,反倒是举目张望。待看清屋内素净,连被褥都是叠好了,堆在床内,赵四追问:“她可是随柳含烟出去了?” “姑爷怎知是柳小姐?”莺儿面色大变。 “莫要打岔。且说说,你家小姐随柳含烟去了何处。” “去了朱府。”莺儿咬唇道,“柳小姐说,她把重要物件落在了朱府,要小姐同她一起寻回。” “是什么重要物件?”赵四起身单手搭在门框上。 “柳小姐未明说。她只说,若是小姐喜欢她备下的物件,便要小姐应她一件事。” “是什么事?” “这莺儿便不知道了。莺儿只听说与朱友明前辈有关。” “走了多久了。”赵四问出关心的要紧事。 “快两个时辰了。” “可说什么时候回来?”赵四再度走进房门,落座到案旁。 莺儿忙一边与赵四斟茶,一边与赵四小声安抚道:“小姐虽未说时辰。但此地距朱府,不过三五日路程。两位小姐走得慢些,或是一两月,走得快些,或是八九天。” “什么?”赵四疑心自己听错了。 莺儿弯眉道:“姑爷耐心等着就是,不会出事的。小姐走前,还特意与这点苍宫中的几位师姐讨要的灵药。想来,有柳小姐照看,定是无碍的。” 第74章 我要去朱府 “我要去朱府。”赵四给出了自己的决断,起身就要出门。 莺儿拉住赵四衣袖,劝说道:“不可呀!姑爷。小姐和柳小姐已经走了快两个时辰了!您现在去,追定是追不上的。况且我们又不知她们走的是哪条道,若是走岔了,岂不是误了大事。” “误了大事?”赵四亦觉察到莺儿有事瞒她,故目光与莺儿对视,逼问道,“能有什么事?” “姑爷。”莺儿自知失言,不敢看赵四。 赵四恐云倾被柳含烟蒙蔽,急急开门。不料木门竟是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赵四机警地望向门外。 只见开门人是严简。 严简着一身红衫,指尖把玩着一个鎏金药瓶,冷冷地望着赵四,道:“登徒子,可是要去寻你家娘子?” “你怎知道?”赵四眼底浮现出戒备。 “登徒子这般聪慧,不妨猜猜。”严简将话头抛回给赵四。 赵四沉下脸,起手去关门。 第71章 严简见状,忙抵住门,气急败坏道:“跟我走,我一有事要寻你。” “是哪里的事?”赵四隔门问严简。 “自是与你相关。” “好吧。”赵四拉开门,跟在严简身后,又转头与莺儿交代了一番,才同严简出了院门。 二人一出院门,严简即加快了脚步。当着赵四追着严简绕过几道围墙,忽发觉脚下的路有些眼熟。 再行几步,看到熟悉的院门,赵四顿时清醒了。 这是诛心的住处。 严简是带她来见诛心的。 思及诛心与端王之间,那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赵四停下脚步。 严简冷哼道:“这正是你家娘子的意思。你家娘子走时,特意嘱咐我要治好此人。” “好治吗?”赵四把目光移向天边的红霞。 “你猜。”严简不直接答。 “想必手到擒来。”赵四信严简的医术。 严简自嘲道:“你倒是看得起我。” “嗯。我看得起点苍宫。”赵四腹诽,确切说,她看得其霓虹、霓练两个老圣手。 “点苍宫内藏污纳垢。不值得你看得起。若是有意。明夜你可随我一同出去走走。”严简不经意抬脚,与二人换了个方向。 “不去。”赵四跟着严简,斩钉截铁。 “我可以趁机带你去看看朱府。”严简换了个说辞。 “成交。”赵四应下,二人即在竹林间分别。分别后,赵四回了别院,兀自吃了莺儿备下的膳食,心底颇为烦闷。吃罢,赵四又合衣躺在榻上,将柳含烟诱云倾出点苍宫一事细想过几遍,心底烦闷逾重。如是,待月上九霄,严简月下叩门,赵四即翻身而起,迅速随严简骑快马出了点苍宫。 随严简出点苍宫的并非赵四一人,还有二十余个白衣女子。这些女子皆面蒙白纱,骑马紧随严简、赵四二人身后。 “踏踏踏——” 整齐划一的马蹄声踏碎月夜,周济夜风。 赵四听得快意。 不料,好景不长。 当着一行人出点苍宫三十里,严简忽即一挥手,率众师妹翻身下马,娴熟得用粗布包住了马蹄。包罢,严简指指赵四,示意其在此处等待,后即翻身上马,引着一众师妹趁月色,拐向了一村落。 赵四目送严简离去,只等其归来,带她去朱府见自家娘子。 不想,迎面竟是飞来了一颗石子! “嗖——” 赵四抬指截住石子,耳边忽地响起了一声厉喝。 “多行不义必自毙。点苍宫余孽!且尝尝镜心盟的厉害!” 赵四循声望去,只见一黑衣女子朝她飞来。再细看,女子的峨眉刺已抵到赵四颌下。 “我认识九霄。”赵四微微仰头,避开刺尖。 “你认识诛心也无用!”那女子快速抬手,任峨眉刺在赵四喉前耍了个刺花。 “你还认识诛心?”赵四笑出声。 女子道:“何止诛心。便是端王,我也识得。” “那你可识得我?”赵四抬手,拨开了女子的峨眉刺。 女子眨眨眼,摇摇头,道:“不认识。但我还是要取你狗命。” “为何?” “因为你们点苍宫恶贯满盈!”女子道得理直气壮。 “这其间怕有误会。”赵四记得点苍宫讲究的便是“悬壶济世”。 “没有误会。”女子愤愤道,“你们中原做大夫讲究一个‘但愿世上人无病,何惧柜上要生尘’。点苍宫便不守这讲究。她们是,即便世上人无病,要也抓人去试药。” “你说是,严简是去抓人?”赵四听明白了女子的意思。 女子皱眉问:“怎么?你不是严简?” “我是赵天骄。” “我是婵弥西卡。” “婵什么?”赵四皱眉,“姑娘不是汉人?” “不是。”婵弥西卡拉下蒙在脸色的黑布,露出一张颇具异域风情的美人脸。 赵四错愕地与其对视,追问道:“那你怎会打着镜心盟旗号?” “我与镜心盟教主旭光通过书信。我便是要打着旭光的旗号,替天行道。” “你也不怕与他招来祸事?”赵四咋舌。 婵弥西卡顾盼神飞道:“怕什么。若是惹了旭光平不了的祸事。我就把旭光抢回草原去。草原你知道吧!那是婵弥西卡美丽的家。婵弥西卡这次跟着叔叔去京师,就是要把婵弥西卡看中的人抢回去!” “既是从草原来,怎会看中京师人?”赵四只当婵弥西卡是要去京师中选夫婿。 婵弥西卡红着脸反驳道:“无礼的中原人。婵弥西卡才不是喜欢京师人呢。是打败过婵弥西卡的人,偷走了婵弥西卡的心,又被他的父亲召回京师去了。他的父亲很坏。还杀了他的哥哥。婵弥西卡也劝叔叔去杀了他父亲。可叔叔说,他哥哥死了是好事。但婵弥西卡想,要是哪天,婵弥西卡掌管了部落,一定会替他杀了他的父亲!” “你倒是敢想!哈哈哈哈。”赵四瞥一眼婵弥西卡的峨眉刺,“你可想过,中原不兴儿子杀父亲?” “这样?婵弥西卡知道了。谢谢你,赵天骄。”婵弥西卡说话间,将手中的峨眉刺递给赵四,“帮过婵弥西卡的人,就是婵弥西卡的朋友。婵弥西卡喜欢朋友。请收下婵弥西卡给朋友的礼物。” “朋友?”赵四接过婵弥西卡的峨眉刺,摸不着头脑。 婵弥西卡笑出一口白牙,道一声“愚蠢的中原人”,即点足消失在了赵四的视线中。 也当着婵弥西卡消失,赵四身边掠过一队铁甲骑兵,为首的是一个带裘貌的中年妇人,那妇人掠过赵四时,大喊一声:“我看到公主的峨眉刺了,大家继续追!” 如是,骑兵疾速驰过,独留赵四在月色下端详这手中的峨眉刺。 婵弥西卡留与赵四的峨眉刺极为精致,看得出是用了上好的铁石。赵四将手中其抬高,皎洁的月光与之铺上了一层寒意。 也正在此时,赵四听到了一声称赞。 “好锋利的峨眉刺!”赵四道闻声去看,就见一穿着灰色破衣少年背着一两大捆柴,路过赵四身边。 “有眼光!”赵四回敬一声。 那少年“嘿嘿”一笑,与赵四伸手道:“官爷借我玩玩。我带你去我家中坐坐。我家中有前天打的狍子肉。” “你家有多远?” “下坡就到了!” “那走吧。”赵四翻身下马,将手中峨眉刺抛与少年。 少年爽快的接住,与赵四碎碎念说了说村里的情况。少年叫陈七狗,住在陈家村。村里有六百余人,多是体弱多病。但好在有点苍宫帮衬,才勉强支撑。 “点苍宫里住的真全是仙女!”陈七狗在引赵四进村时作结。 “是吗?”赵四淡淡应了声,目光投向陈家村。待看清村内屋舍皆是忽左忽右,全无定型后,赵四与陈七狗挥挥手,示意要自己转转。 陈七狗见状就背柴离去。 赵四绕着村道,信步而行,不就,就看了一群白衣女子聚在一水井旁。那群白衣中,还有一点刺眼的红,正摇晃着手中的鎏金药瓶。 那瓶中装得定不是什么好物! 赵四目睹着严简将数十颗药丸倒入水井中。 严简倒罢,欲走,忽有一好年,舞着峨眉刺朝严简刺去,怒吼道:“你们竟是做这种事。” 严简不防,挨了一刺。众白女子当即齐齐抛出药粉,只等少年倒地。 “哐嘡——”峨眉刺落地。 众女子当即上前拔剑刺入少年心口,又洒上了化尸粉。洒罢,众女子聚集到严简身边。 严简微微颔首,即支起身,朝赵四这厢走来。 待两人对视,严简冷冷与赵四道:“这就是天道。点苍宫做那么多好事,自然有它的报应。现在你看的这些就是它的报应。” “不过。”严简顿了顿,“我希望这些报应能终结于我手。” “你说可能吗,登徒子?”严简红着眼眶开始笑,衬着红衣,月色下格外瘆人。 不过,赵四没有扫兴。 “可能。”赵四应得很轻。 “嗯,你是第一个说可能的。”严简的笑意扩大了几分。 “那她们会说什么?” “她们会说我痴心妄想,还会说我未必会比师尊他们命长……如果我死在这出宫的路上,那也不过是多了个坟头罢了。只是可惜了。”严简望着赵四,眼底是赵四看不懂的深情。 “可惜什么。”赵四眉头紧锁。 “没有什么好可惜。”严简摇摇头,拉住赵四转身,“我带你去朱府。” 第75章 容杏花取了赏钱,再引二位见柳姑娘 “那便走吧。”赵四默默从严简指尖抽回自己的手,又先严简走了百余步,直至翻身骑到马背上。 赵四一上马,身后便是一声冷笑。 “登徒子!你非要如此待我?” 第72章 “如何?”赵四回头去看严简,只见严简扶着腰,皱眉朝她伸出手,冷硬道,“你若不愿拉我上马,我便不说朱府在何处。” “当真?”赵四半眯起眼,借着月色将严简上下打量。待看清其面色发白,指尖轻颤,又满目倔强后,赵四握住其手腕,将其带到马背上侧坐。 “药呢?”赵四挽住缰绳,压低声音,只容她与严简二人听到。 “路上已是服过了……”严简半倚在赵四臂肘,半阖着眼,唇间无半点血色。 “那现在就回点苍宫!”赵四掉转马头,正要往来时的路走。 严简忽地睁眼,握住赵四的手,坚定道:“去朱府!” “可你的伤势?” “挨得住。”严简抬袖指着正西的方向,有气无力道,“便是在那边。云姐姐就在那边等你。快走吧。登徒子!” “好。”赵四应声挥鞭,即带着严简朝朱府那厢去。赵四挥鞭时,一轮朗月上悬挂在天边。待赵四行到一轮红日半挂到天上,孙志贞那偌大的宅院就呈现在赵四一行人眼前。 赵四勒马,扶严简在宅院前站定。一众白衣女子即上前搀住严简。 赵四将严简让与众白衣女子。严简睁着眼,定定地望着赵四,冷冷吐出两字“到了。” “不进去?”赵四回眸望严简一眼。 “不进去。”严简竭力挺直腰脊,领着一干白衣女子重新上马,“我带师妹还有三五个村子要去。” 赵四目睹着严简骑上刚下的那匹马,抿抿唇,与严简拱手道:“那,再会!” “不见!”严简猛地与马一鞭,其**的骏马即嘶叫一声,朝着远处奔去。严简一走,与其同来的白衣女子当即与赵四拱手拜别。 “再回了,端王殿下!” 拜罢,众白衣女子亦上马随着严简而去。 赵四目送一个红点带着一条白练渐行渐远,不禁沉了一口气。也便这一沉气,赵四竟在角落看到了一个矮小的身影朝她走来。那道身影亦穿着白衣,只是身量较严简一行矮上不少。 赵四耐心的等其近身。 不想,那人竟是在四五步外就拉下了面纱,露出一张笑脸,道:“端王殿下怎么不按王妃说得来?” “九霄?”赵四叫出了来人的名字。 九霄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赵四身边,又径直抢先朝府内走,得意道:“来孙前辈府上,怎么少了我九霄!” “是天骄唐突了。”赵四快步跟上。 “知道就好!”九霄亦不推辞,只是将脚下步子稍稍慢了些,一路引着赵四往偏僻处去。 赵四眼见着越走越荒凉,不禁追问道:“九霄坛主知道柳含烟将宝物埋在何处?” “这哪能啊。不过是避着府中的官兵罢了。”九霄踢一脚石道上的荒草,与赵四翻了个白眼。 “这府上有官兵?”赵四大惊。 九霄满不在乎道:“何止是官兵。三皇子恨不得把整个岑州城的府兵都搬到此处,只等你自投罗网。” “三皇子在此处?”赵四记起昨日塔楼中,霓虹、霓练二人之言,反问道,“三皇子不该还在京师吗?” “若是太子眼线回禀,三皇子定在京师。但三皇子用了我镜心盟的线人,我便知晓,三皇子已经到了朱府。除此,我还知晓,他千里迢迢来朱府,为得便是寻到你,扳倒太子。”九霄信誓旦旦。 “是吗?”赵四将信将疑,却被不远处火光吸引。 九霄亦看到了那火光。二人停步一对视,皆从对方眸中看到了错愕。 莫不是被发现了? 赵四遥遥看着那火光,又见那火光离她与九霄越来越近。待那火光滚到她与九霄眼前,赵四才看清,来得是一个一人高的滚灯。滚灯外框由纯金制成的扁条编成,球面均铺着些绣了诗稿的缎布。缎布内悬着一金盆,盆内盛着灯油,油中点着明火。 “这是什么物件?”九霄好奇地扶住滚灯。 赵四道:“其名‘滚灯’,常做祈福之用。” “祈福?此处谁会与人祈福?难不成是三皇子?”九霄自顾自吐出一个名字。 赵四心道不妙,又听远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呼喊声。 “哎!那边的!快把三皇子与王妃祈福的滚灯推回来!三皇子便要来了!” “怎么办?”九霄抬头看赵四。 赵四答了声“来了”,即推着滚灯,往女子那厢去。 九霄见赵四动了,即跟在赵四身后小跑。待赵四将滚灯推到发声的女子那处,才看清女子身边有十余个滚灯。这些滚灯或大或小,表面皆是以绣好的诗文做装饰。 赵四眯眼打量着那些诗文,只见有两句绣得格外大,细细看去,竟是“紫雪半庭长不扫,闲抛簪组对清吟”。 “这是何人做的诗?”赵四指着那两句,与看守的女子明知故问。 看守的女子疑惑地打量着赵四,不解道:“什么诗,哪里有诗?” “这不是诗吗?”赵四再度问女子。 女子挠挠头,红着脸,道:“好阿哥。我是穷苦出身。哪知道什么诗呀曲儿呀的。我就是看滚灯的。至于你说的那些黑疙瘩,那可是三皇子的宝贝。用来取悦皇子妃的。皇子妃知道吧。那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美人。昨天夜里,我就是在门口看了她一眼,到现在都没忘掉。” 女子说着说着,低下了头。 赵四则转头问九霄。 “可听过三皇子娶亲?” “不曾。”九霄摇头道,“京中传闻三皇子非云倾姑娘不娶。如今看来,倒是所言非虚!” “坛主是何意?”赵四看九霄的目光冷了冷。 九霄冲赵四半个鬼脸,道:“赵天骄!你莫要太小气!美人是端王之妻。端王既撒手人寰,便怪不得三皇子来挖墙脚!倒是你!可是想好了……” “想好了何事?”赵四截住九霄的话头。 那原本安静的女子忽然躁动道:“好阿哥!你当真是赵公子?” “什么赵公子?”九霄嬉笑着接女子的话。 女子不避嫌道:“就是柳姑娘的夫君赵天骄赵公子呀!柳姑娘是同皇子妃一起来的。来时,她就与三皇子禀明,她已嫁作人妻,是赵天骄赵公子之妻。还说赵公子您,剑眉星目,品性高洁,定能与三皇子相见恨晚。” “她还说了什么?”赵四敛眉细听。 女子道:“柳姑娘还说,赵公子您今日必会到府上。若是有人遇到您,便将您引到主殿去,可得银五十两。” “这般说,你倒是要发财了。”赵四与女子让开一条道。 女子欢喜地走到赵四之前,引着赵四与九霄往院外走,道:“这不是要发财,而是沾了公子的喜气。待会公子见到三皇子,可定要为小女美言几句。” “好说,你叫什么名字?”赵四随性问话。 女子憨憨道:“小女叫杏花。” “杏花?我记下了。”赵四有意将杏花多看几眼,方看清,杏花其人,年岁约合二八,面容寻常,气质憨讷,不像是富贵人家的眼线。 倒是九霄…… 赵四扫一眼气宇轩昂的九霄,轻咳一声。 九霄不屑道:“赵天骄。莫要拿你的胆怯度量我。我是镜心盟岑州分坛坛主。这等身份,自是要高那什么三皇子的。” “你倒是不怕与镜心盟惹来祸事。”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镜心盟岂是怕事之辈?”九霄说话间,走到了赵四身前。 赵四退让半步,倒惹得杏花与九霄打听道:“你真是镜心盟坛主?” 九霄道:“如假包换!” “那我可能加入镜心盟?” “可以!”九霄爽快的从袖中掏出一块巴掌大的木片递给杏花,仔细交代道,“这就是你加入镜心盟的凭证。不过,凡加入镜心盟者,都要先经历一番历练。我看你不够聪明,就与你约定,七日后,寻到我就算通过,如何?” “如此简单?”杏花把目光投向赵四。 赵四摇摇头,扬唇道:“我不曾加入镜心盟。” “那我也不入了。”杏花将木片递回给九霄,继续引着二人往前走。九霄见状,收回木片,与赵四交换过一个眼色。 赵四心道,杏花这女子倒未必如看上去那么不聪明。 杏花则在走入一片竹林时,与二人道:“两位且等等,容杏花取了赏钱,再引二位见柳姑娘!” 说罢,杏花即孤身走入竹林,绕上几绕,消失在竹林中。 杏花一走,赵四即觉得竹林静得可怕。那种寂静,似骤雨前的闷热,似爆裂前的温吞,似…… 赵四听到了清晰的拔剑声。 “小心——” 赵四拉着九霄往斜后方一跳,九霄应急般洒出一把白粉,药倒了两个剑客。两剑客一倒,赵四当即捡起了一把落在地上的长剑。也当着此时,一群带斗笠的剑客从竹林中闪现,从东南西北四方团围上来。 第73章 第76章 戏弄我妻者,死 “杀——”赵四提剑迎上正前方的剑客。九霄绕到其身后洒出一把药粉。 于是,赵四眼前倒了一人,九霄眼前倒下一片。 “赵天骄!我还有三把药!”九霄看着再次聚上来的剑客,厉害喊,“你若是回了点苍宫,定要再去见见我家副教主。” “说什么傻话。”赵四一脚踢起一把长剑,握到左手,又踢一把长剑与九霄,轻笑道,“救命恩人,也该你露一手了。” “他们人多。”九霄接住了剑。 “那不是便宜了我们?”赵四从袖中扯下一段布料蒙住眼睛。 “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赵四猛地上前,划出一剑,再侧身斜刺,几息间,即刺倒了三五个剑客。 刺罢,赵四未收手,反倒是愈刺俞勇,直到剑锋刺进皮肉的声响被抚掌声取代。 “妙啊!妙!”抚掌人朝着赵四逼近,含笑唤了声“好四弟,数月不见,依旧如当年悍勇。” “三哥?”赵四隔着布料看来人。 来人一愣,继续抚掌笑道:“有趣。有趣。当年在京师时,想听四弟一声‘三哥’,委实难于上青天。而今岑州相遇,四弟倒是转性了。知道叫‘三哥’了。这定是倾儿的功劳。” “云倾是我妻。三哥莫要乱叫。” “若三哥非要乱叫呢?” “刺啦——” 赵四握紧手中的剑柄,缓缓往前推。 来人不甘问:“你可知我是谁?” “不知。”赵四冷冷道,“我只知,戏弄我妻者,死!” “死?哈哈哈哈。赵景明!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你杀我赵景和,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你不就在我九族之内吗?三哥。”赵四淡淡道,“我等你去诛。” 赵四话音未落,耳边即再度响起了抚掌声。 赵四闻声拔剑,那厢即有人开腔道:“如何,三弟!本殿寻的这个四弟,可是合你心意?” “太子殿下?”赵四拉下眼前的布帛,即刻看到赵景恒由一群将士簇拥着,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赵四与赵景恒对视。 赵景恒勾唇笑笑,挥手吩咐人与赵四看座,唏嘘道:“四弟上次不辞而别,真让为兄坐立难安。好在此番三弟寻来,才让咱们三兄弟有了团聚之机。” “是吧。三弟?”赵景恒把话头递与立在赵四身侧的赵景和。 赵四横眉去看,只见一长相风流的男子正捂住腰间的肩上,勉强扯出一抹尚算温和的笑容,与赵景恒道:“太子神机妙算。皇弟惭愧。” “中了四弟的剑,算不得大事。上次六弟也险些于四弟手上丧命。三弟可是记下了?”赵景恒似笑非笑地冲赵四招招手,道,“四弟莫要拿剑再刺我。如今六弟已死。你若伤我,必损于三弟手中。是吧,三弟?” 赵景恒二问赵景明。赵景和额尖渗出细密的汗珠。 “二哥!”赵景和换了个称呼。 赵景恒却兀自起身,走到赵四身侧,夺过赵四手中的剑柄,朝着赵景和腹部连刺了三剑,阴笑道:“三弟千里迢迢来岑州,定不是专程为夺妻而来。如是,皇兄却无什么贵物送你。只能送你三剑。这第一剑,送的是你狼子野心,竟意图夺我太子之位。这第二剑,送的是你色令智昏,竟意图夺我四弟之妻。这第三剑,送的是你罔顾人伦,竟依托取我四弟性命。想来,父皇若是知晓你是这等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定悔恨派三弟你出京师。” “如是!”赵景恒拔出剑,用自己的袖口抹净,再丢与赵景和怀中,转身覆手而立,“你自裁吧。” “二哥!”赵景和应声跪地,哭倒在地上,辩白道,“景和皆是受人蒙蔽,才来了岑州!如今二哥正是用人之际,何不让景和与二哥当牛做马以赎景和之过?便如,便如,四弟这般!” 赵景和伸手去摇赵四的袖口。 赵四踢赵景和一脚,“呸”了一声,落座到赵景恒与她搬来的椅子上。 当着赵四落座,赵景恒转身,睥睨着赵景和,冷哼道:“知为何四弟会成为本殿的座上宾吗?因为四弟她有骨气。至于你,哼。你又是什么东西,怎配与我当牛做马?我堂堂太子,岂会缺牛马?” “那……那皇兄希望景和做何事?”赵景和单手撑地,额头青筋暴起。 “不是本殿希望你做何事。而是你能做何事?除了吟风弄月,附庸风雅,本殿想不出三弟你还有何长处?”赵景恒在竹林的空地上慢慢踱了两步,拍脑袋道,“昨日有线人报,说喀布多左部胥绛可汗带着公主上京师选婿了。本殿希望三弟你能随公主去喀布多左,做个内应,助我夺下喀布多左部。” “这。”赵景和捂住剑伤,挣扎道,“二哥,这等事,何不让四弟去?你看他孔武有力,定招鞑子喜欢。” “狗屁!”赵景恒转身踹向赵景和,又与赵四道,“四弟,莫要听你三哥瞎说。你无论如何都不能与喀布多左部公主有牵扯。” “这是为何?”赵四猜过赵景恒口中的公主,或是昨夜赠她峨眉刺的女子,皱眉道,“太子对皇弟可是有别的安排?” “自然。”赵景恒点头道,“本殿希望四弟你能早日去边关,收回韩松临手上的兵权。再与我镇北大将军里应外合,荡平喀布多。这样,本殿登位后,自然能成为千古一帝,得万民景仰。” “厉害啊!二哥!”赵景和应声而和。 赵四摇头道:“二哥若是想做千古一帝,未必要去荡平什么喀布多。二哥若能减上二三税负,让百姓们生活得自在些。二哥自然就是无冕之王。” “无冕之王有什么意思!”赵景恒得意地拍拍赵四的肩膀,“千古一帝才是真正的快活。早日启程吧,四弟。” “至于三弟嘛。”赵景恒再度转头望向赵景和,“你若不愿去京师,追随喀布多左部公主,便在此自裁吧。你死后,本殿定替你遮掩,只说你在岑州遇到了一群刺客!如何?” “那臣弟自请追随喀布多左部公主!” “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来人,这就送三弟回京。至于四弟嘛。且送她去王妃那处吧。想来夫妻二人一日不见,已如三秋。”赵景恒随性与众人一吩咐,即摇摆着衣袖扬长而去,独留赵四与赵景和一座一跪,对峙在一干尸首中。 “不愧是四弟!”赵景和敛住了笑,阴恻恻的凝视着赵四,道,“今日之耻,景和记下来。” “随意。”赵四起身背对着赵景和,冷冷道,“今日未取你性命,是你的运气。若有下次,定不会再这般好运了。” 赵四话说间,起身随前来的婢子出了竹林。走上百二十步,赵四忽闻耳边有“沙沙”的脚步声。 “什么人?”赵四停步四望,只见西南处冒出一个白衣少女。待其近些,赵四看清是九霄。 “你倒是机灵!”赵四称赞一声,继续朝前走。 九霄吐吐舌头,道:“没想到你身手那般好。” “我亦没想到。”赵四敛眉搓过自己的掌心,喃喃道,“拔剑那一刻,我只是听到了心里的声音要我那么做。” “可恨没刺死赵景和那个软骨头!”九霄遗憾到跺脚。 与赵四引路的女婢回头看一眼九霄,掩唇轻笑道:“点苍宫的师姐果然脾气火爆!可景和殿下无论如何都是皇室贵胄,如何能死于我等之手?便是太子殿下,亦只能刺他几剑,不能随便杀他呢。” “不能杀赵景和,可能杀杏花?”九霄与婢子一对视,立即与赵四告辞道,“忽然想起还有一桩恩怨未了,回见!” 话罢,九霄即消失在林中。 赵四看得一皱眉,婢子与赵四宽慰道:“殿下莫要担心。终究是在太子的掌控之中,那位师姐一定惹不出别的乱子。且安心随婢子走,再过一炷香,殿下就能见到王妃了!” “好!”赵四闻说云倾在前,便也顾不上九霄。快步与婢子走上一些时辰,赵四步入了一间别院。院中牡丹朵朵,粉白相间,雍容华贵。赵四折一朵粉牡丹在手,再与婢子向前,即听到房内有窃窃私语声。赵四靠得再近些,就听房内一女子娇笑着,揶揄道:“别念了,别念了,端王哪有你姐姐册子里记得那般好?” “怎么没有姐姐写的那*般好?”另一女子反驳道,“姐姐只是写,她因脏了一只绣花鞋哭了一早上,端王殿下便与她买了十来双。这般夫婿若是与我柳含烟,我定让其倾家荡产。” “你这柳府当家,还缺这十双百双绣花鞋?” 柳含烟道:“云姐姐这就说错了。含烟从来不缺绣花鞋。但含烟就是艳羡姐姐那十双绣花鞋。况且,姐姐记得也不是只有那几双绣鞋。姐姐还记了,端王替她挨板子这等大事。” “你姐姐为人周密,怎会挨板子?”云倾好奇。 “这亦说来话长了。细说来,姐姐小时不信古贤,常顶撞先生。先生恼了,就要打姐姐板子。依姐姐手记,每逢先生打板子之时,端王就会出手,先打先生板子!” 第74章 “这可是因为端王倾心你姐姐?” “非也。依姐姐所记,她亦问过端王。端王回复,只是因为她与姐姐本就是想得一样。同气相和。” 第77章 不如邀她一同去放纸鸢 “不错。絮儿与端王确实投缘。不过,这不意味着妹妹你与端王投缘。”云倾话锋一转,与柳含烟含笑道,“你是你,絮儿是絮儿。絮儿留此书与你,定有她的计划。但你将自己困在这本书里,便是你的不是。” “云姐姐想错了。家姐之所以留此书与含烟,便是希望含烟如她一般,倾心端王。倒是云姐姐你,可能告诉含烟,姑爷她是不是端王?”柳含烟抬眸望向窗外,正巧与赵四一对视。 赵四听着柳含烟之问,下意识竖起耳朵。 云倾道:“若我答是,你可是要立即嫁与她?” “不错。”柳含烟抬声道,“含烟有不得不嫁的理由。” “那她便不是端王。”云倾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柳含烟抿抿唇,道:“这个答案也不错。多谢云姐姐指教。为答谢姐姐,含烟亦有一事要告诉姐姐。姑爷已经到门外站了许久了。您且去看看吧。” 柳含烟说到尾处,眉间染了点点戾气。赵四见状,立即推门踏入房内,朝云倾唤了声“娘子!” “夫君!”云倾欢喜地上前迎着赵四,又看了同赵四一同前来的婢子一眼,笑问道,“这是点苍宫的师妹,还是别处的妹妹?” “是太子遣来的。”赵四道出女婢身份。 女婢朝云倾躬身问安道:“见过王妃,婢子舞白,奉太子之命,迎端王与王妃相会。” “你是太子的人?”柳含烟起身绕着舞白看了看。待舞白笑盈盈与她交换过几记眼神,柳含烟怒目而视。 舞白则弯眉道:“柳姐姐莫要气恼。早前舞白虽未在姐姐手下办差,却也在太子那处听过姐姐的威名。想来,姐姐不知太子驾到,是太子有意为之。” “那不知太子意欲何为?”柳含烟丢下手中的书,落座到云倾身边,与云倾道,“含烟来此地,只因受了三皇子相邀。断无引太子前来的意思。更不知太子为何来此处,姐姐定要信我。” “信你。”云倾挽住柳含烟的手,望向赵四。 赵四指着舞白,道:“我是同严简一起下得山。之后被三皇子围攻。倒多亏了太子,才逃过一劫,能有幸与娘子重逢。” “倒是三皇子。”赵四半眯着眼扫过舞白、柳含烟、云倾三人,见三人面上皆无忧色,遂道,“奉命要回京师迎娶草原公主。” “倒美得他!”柳含烟冷笑一声。 云倾摇头道:“三皇子如何,与云倾无关。却不知夫君打算何时回点苍宫?” “娘子何时走?娘子若有意,我们当下即可回去。倒是柳姑娘,你是打算去点苍宫,还是回岑州城?”赵四转眸望向柳含烟。 柳含烟扬唇道:“我自是要同殿下一同回点苍宫。” “那就启程吧。”赵四当机立断,却碰倒了榻上一方石盘。赵四凝神细看,只见石盘上摆着百来个指头盖大小的镂空小相。 赵四拈一枚细看,那小相上雕刻的是一个搭箭弯弓的女子。赵四将那小相拘得更近些,忽是看清小相上的女子竟是她自己。 “可是娘子雕的小相?”赵四笑问云倾。 云倾面色微变。 柳含烟抢言道:“这是家姐所刻。殿下若是喜欢,隔壁厢房还有一些,含烟可取与殿下看。” “不必了。”赵四将小相放回石盘,与柳含烟问:“你可学会了你姐姐这雕小相的绝技?” “略懂。” “那日后得闲,定要教与我,方便我与我家娘子刻上过千张百张,供我朝看暮看。” 赵四说得随意,云倾听得认真。 待赵四语罢,云倾即红着眼,靠到赵四怀中,轻轻地唤了声:“夫君……” “哎!”赵四含笑应过,即打横将云倾抱起,又与舞白道:“告诉太子。本殿偶感风寒,决议先回点苍宫。他所邀之事,本殿有机会定竭力促成。” 说罢,赵四抱着云倾出了门。待走上百余步,眼前竟是再次晃出了几盏滚灯。赵四停步与滚灯让步,不多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赵四眼前闪过。 赵四唤了声“杏花”。 那身影转头冲赵四一笑,即拿着杆子,赶着滚灯往前头滚。 云倾看着好奇,道:“想不到太子竟有这般闲心。” “不是太子。”赵四在滚灯滚过后,快步朝府外走,“听说是三皇子为他心上人准备的。” “那岂不是有女子要遭殃?”云倾勾住了赵四的脖颈。 赵四心神一晃,笑问道:“怎会是遭殃?娘子莫不是不喜欢这滚灯?” “滚灯何辜?云倾只是听到三皇子有心上人,有感而发。”云倾轻叹道,“如三皇子那般色厉内荏,如何配有心上人?” “我与三皇子有一面之缘。其举止风流,倒是招人喜欢的材料。”赵四就事论事。 “夫君动心了?”云倾语气一沉,仰头吻了吻赵四的唇角,强硬道,“不许。” “怎会想到不许?”赵四哭笑不得。 云倾道:“皆因夫君说了不该说之话。夫君不知,这几日云倾心底有多担心。” “娘子担心什么?莫不是三皇子?”赵四压低了声音。 云倾言简意赅道:“云倾怕得不是三皇子。云倾怕夫君落到三皇子之手,丧了性命。” “他要我性命做什么?”赵四记起了三皇子在竹林的行刺。 云倾道:“三皇子有意嫁祸太子残害手足。” “那不是嫁祸。那是事实。”赵四道出了心底的想法。 云倾轻叹一声,喃喃道:“嫁祸也好,事实也罢,云倾只想夫君平安。” “平安着呢。我们这就回点苍宫去。”赵四拥着怀中人,绕过最后一段竹林,正巧拐到门外。门外有一架马车,车前坐着一蒙白纱的少女。 那少女见赵四走进,喊了声“赵天骄”,立刻扬鞭等着启程。 “走了走了!”赵四抱着云倾三步并作两步上了马车,那少女一挥鞭,即赶着马车折回点苍宫。 马车到点苍宫时,正值月夜。赵四挽着云倾与九霄一同踏入宫门,即见宫门内齐齐跪了百余弟子。 九霄抢先上前拉起一个发问:“宫中出了何事?” 弟子道:“简师姐途径岑州城时,遇到三皇子。三皇子为博外邦公主一笑,竟遣人围攻了简师姐。简师姐身负重伤,惹得霓练仙子出手……” “所以这是在替简师姐祈福?”九霄给出了自己的猜测。 弟子摇头道:“不。不是的。九霄师姐!我们跪在此地是为了替简师姐请罪。听说简师姐出事时,仙子去了那处。以至于太子被三皇子旧部围攻,危在旦夕……如今,霓练仙子正在同宫主一起与太子问诊。” “什么?”赵四皱眉。 云倾追问道:“太子是何时来的府上?又是受了何样的围攻?” 另一弟子小声议论道:“听说,听说是太子在湖边赏滚灯。滚灯中藏了一个刺客。那刺客年岁不大,却早早在湖面上倒了不少石漆……听说,太子不过是与那女子招呼了一声,就陷入了火海里……” “这么说,竟是烫伤?”赵四接上弟子的话。 弟子否认道:“亦不是烫伤。或是,或是。嗨……” 弟子转身不答,赵四与云倾对视过一阵,携手回到居处,相拥眠过一夜。 待晨起,赵四身边已无云倾身影,却见到了九霄。 “何事?”赵四半靠在榻上。 九霄咬咬唇,道:“王妃到我院中见教主了。天骄你可要去见见?” “见什么?”赵四挑眉。 九霄重复道:“见我家教主。” “有什么好处?” “能得到三皇子的消息。” “不去。”赵四合上眼。 九霄离赵四近些,苦口婆心道:“天骄。你且去见见我家教主吧。她说,只要你去见她,便告诉王妃,太子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是吗?这等好事怎么不是我家娘子自己来求我?”赵四与九霄一记白眼。 九霄拉着赵四的袖口道:“便是因为王妃不好意思开口,我才替她开口。若是人人都如你们这般憋着不说,却不是这天下要误多少事。” “那好吧。”赵四穿鞋跟着九霄走出屋舍。复行十余步,即遇到了与云倾携手而归的柳含烟。 “姑爷?”柳含烟眉间带笑,似乎半点未计较那日赵四先行一步。 赵四与柳含烟一颔首。 柳含烟指着清朗的半空道:“今日春光独好,又有徐徐微风。姑爷何不与小姐一同放放纸鸢?顺带领略点苍宫的好风光。” “不成。殿下要随我去见教主!”九霄打断柳含烟的话头,“事有先来后到。殿下得先去见过我家教主,才能与王妃去放风筝。是吧,王妃?” 第75章 九霄求救地望向云倾,眸中隐约积蓄着泪珠。 云倾眨眨眼,上前挽住赵四的臂肘道:“夫君意下如何?何不先去看看诛心教主?” “看了难受。”赵四摇摇头,轻声道,“不如邀她一同去放纸鸢?” “不妥!”柳含烟出声劝阻。 “好耶!”九霄拍手称好。 第78章 你这般想。便是愈发配不上我主子 “姑爷。”柳含烟提声与赵四道,“非是含烟介怀诛心姑娘。只是。只是放纸鸢之事,原是要人跑、跳、走、动。诛心姑娘顽疾未除,或是不宜与我等同去。” 柳含烟说得合情合理,九霄冷笑道:“柳小姐倒是会做好人。却不想想,我家教主岂是你这等俗人能思量的?” “你——”柳含烟怒极反笑,“不知所谓!” “含烟妹妹。”云倾拉过柳含烟的都手,低眉望向九霄,软声问,“那依坛主之见,该如何是好?” “就该邀我家教主一同去!”九霄快人快语。 “那便劳坛主替云倾邀约你家教主。”云倾含笑以应,九霄颔首应下,即与赵四告辞去迎自己教主去了。 三人目送九霄离去。 云倾轻叹道:“九霄坛主当真是有情有义。如这等人,这世上已是不多了。” 柳含烟愤愤道:“王妃莫要被这混江湖的小丫头欺了去。我虽知晓镜心盟在岑州有分坛,也知镜心盟中多是女子。可‘诛心’这个名号,含烟却是从未听说过。” “因为这不是她行走的江湖的名号。”云倾望一眼赵四,低声与柳含烟道,“我与诛心相识三载有余。虽不知她江湖身份,却知其是端王影卫。” “影卫?端王影卫怎会是个女子?莫不是。”柳含烟眸色变了几变,改口道,“此事含烟未曾听家姐说过。” “即便是絮儿,也未必事事皆知。甚者,你不知她,她未必不知你。”云倾松开柳含烟,转挽住赵四的手,道,“诛心姐姐要强,定不愿夫君看到她不体面之状。夫君且与云倾先到空旷处等候。” “倒是含烟妹妹。”云倾将话头递与含烟,“说是放纸鸢,可是寻好了放纸鸢的去处?” “去处自是寻好的。姑爷、小姐且随我来。”柳絮儿起步领着二人穿竹林往前走。走过一段路,即看到了一段围墙。墙外有三五个面蒙白纱的点苍宫女弟子把守。 柳絮儿上前与那几人搭话,赵四这才觉察到柳絮儿今日竟是穿着一件宝蓝色上袄,上袄下配得是朱红色绸缎灯笼裤,在一干白衫中格外显眼。 赵四再顺着白衫看回云倾,但见自己娘子穿得是姜黄色的长衫,前襟以蓝色蚕丝线绣着一对蓝白渐变芙蓉花,花旁叠戴着碧玉珠串压襟,端端一派富贵风流。 赵四后知后觉,看向云倾瞳仁,方见其瞳仁里倒影着的自己,亦是一派富贵气象。 赵四忍俊不禁,问:“娘子,你我今日当真是来放纸鸢?” “不错。”云倾与赵四理理缎面袖口,跟着笑出声道,“若说,你我不是来放纸鸢,那定是辜负了这好春光。若说,你我当真是来放纸鸢,那倒是白白糟践了含烟妹妹备下的这些物件。” “却不知她醉翁之意在何处?”赵四目光在云倾与远处柳含烟中间游离。 “纸鸢。”云倾轻轻一应,改依在赵四怀中,道,“夫君,云倾想好了。待诛心姐姐痊愈,你我就带着诛心姐姐去投奔韩将军!” “怎会想起韩将军?” “前有狼,后有虎。夫君若不去寻韩将军,又能寻向何处?”云倾轻轻一问,赵四立即想到那日太子拔剑时,是何等跋扈;捅杀三皇子赵景和时,是何等肆无忌惮? 太子不与她为难,不过是她此刻还有用处。待他日无用了,太子待她,定是比待三皇子还不如。 如此…… 赵四垂下眼睑,小声道:“我知道了。” “嗯。”云倾含笑应了声,柳含烟已是遣白衫女子前来,邀赵四、云倾二人入园。 赵四拉着云倾上前,只见围墙门扉内藏得是一个翠绿色的天地。 三丈高的围墙内,近围墙五步处,皆种着垂樱花。白粉相间,分外客人。樱花内,偶有奇石小潭,凭添几分野趣。小潭外,即是绵绵芳草,一碧无垠,不知连亘到何处。 只是其地势低平,似当真是放纸鸢的好来处。 “你倒是有心。”赵四与柳含烟一赞。 柳含烟摇摇头,只是连着嬉笑两声,道“姑爷欢喜就好”,转即招来十余个翠衫婢子在院中忙碌。 赵四见婢子皆不是点苍宫中人,与云倾交换一记眼色。 云倾眨眨眼,笑指着一干婢子道:“这都是含烟妹妹从柳十郎家带出来丫头。听说柳十郎府上厨子是一绝,夫君此番倒是有福了。” “是吗?”赵四将信将疑,即有婢子上前迎赵四一行入住。 赵四扶云倾坐好,柳含烟抬声与众人招呼着呈来文房四宝,缎布,竹骨与二人。 云倾看一眼竹骨,笑问:“含烟妹妹打算让我等动手做纸鸢?” “王妃若不愿意,含烟亦有与王妃备下的。”柳含烟转与众婢子一颔首。 婢子们立即与云倾奉来了五六个款式不同的纸鸢。 有的一人高,是鹰隼模样。有的手掌大,是雕工细密的黄莺。 云倾一一看过,转眸望赵四。 赵四拉过云倾的手,弯眉道:“娘子随意。娘子喜欢便是我喜欢。” “那便选这个!”云倾选了最寻常的蝴蝶纸鸢。 赵四点点头,笑着搂住云倾,称赞道:“不愧是我家娘子!当真是七窍玲珑心!” 赞罢,赵四拥着云倾起身,一手取过婢子呈上的纸鸢,一手递线轴与云倾,后拥着云倾朝高处走。 “夫君?”云倾握着线轴望着赵四。 赵四忽地挽住云倾的手,朝着高处,一阵小跑。 赵四跑得不快,却跑得突如其来。云倾惊愕得跟着赵四跑上一阵,待跑到微微气喘,方才回过神,轻轻笑了起来。 见云倾笑了,赵四亦跟着笑起来。 二人一路笑着,跑到最高处,方才看清,芳草尽头亦是芳草。只是另一段芳草的尽头,是低矮的灌木,湍急的大河。 “夫君?”云倾摇摇手中的线轴。 “往……”赵四欲答。 一个沉闷的女声截住了赵四的话。 “往那边!” “诛心姐姐?”云倾唤出了说话人的名字。 赵四回头一看,即见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衣女子坐在一张轮椅上,由九霄斜推着,爬上坡来。 “九霄坛主当真聪明!”云倾含笑微微拉开了与赵四的距离。 九霄冲云倾招招手,欢喜道:“王妃!不是九霄聪明!是教主聪明!她说带轮子的爬坡不易,要斜推才好。” “下坡莫忘了斜推。”赵四转身揽着云倾背对着诛心。 诛心挥开九霄,自行滚轮到赵四身前,指着那处湍流,与赵四道:“主子说过的话,属下都记下来。诛心是属下自选的名。主子若不喜欢,唤属下‘夜’便是。至于为何要去那处。那是因为……” “那处有风。”诛心将“风”咬得很重。 赵四上前扶住诛心的轮椅扶手,调转了诛心的方向,将其推回到高处,低声劝:“那处坡陡,若是滑下去了,该如何是好?” “那就是属下的命。”诛心淡淡应下,已朝九霄伸出手,催促道,“纸鸢。” “是!”九霄跑到诛心身边,递来一个小巧的莲花风筝。当然,那风筝,与其说是风筝,不如说是炮仗。 云倾望着那风筝,沉默不语。 诛心则强势地接过,往空中一抛,又左右拉扯,竟见那莲花竟当真飞到了天上,越飞越高。 “看来放风筝是技术活。”赵四仰头看着那抹红莲,由衷称赞。 诛心不语。 云倾点头道:“诛心姐姐向来多谋。” 云倾话音未落,柳含烟的声线忽然传入众人耳中。 “小小风筝,能有什么谋略?” 赵四低头去看,就见柳含烟由四个婢子抬着,坐步辇来到了坡顶。 柳含烟一下辇,调整线轴的诛心,不轻不重地唤了声“柳姑姑。” “你叫我什么?”柳含烟黛眉拧做一团。 诛心不急不缓道:“夜唤你‘柳姑姑’。怎么,不过几个月不见,柳姑姑便忘记了故人吗?” “你!你是?你是——”柳含烟面色几变,“你是端王影卫夜!” “柳姑姑好眼力。如今却是不在太子身边做事,改到我主跟前了。让我猜猜是谁的心意。是柳侧妃?是太子?还是三皇子?嗯,不答,可是因为,我主在侧?那容夜告诉你个秘密。你眼前站的这位,可不是我主。”诛心猛地将声线拔高,阴测测笑出声,“你们柳家命数将近,莫要垂死挣扎。” 第76章 “你血口喷人!”柳含烟小退半步。 诛心冷笑道:“我?血口喷人?那看来柳侧妃还是不够了解我。不然,她定会告诉你,夜是怎样的人。” “夜是怎样的人?”赵四好奇插话。 诛心声调放缓,低笑道:“夜是可以为主子死的人。” “若是你的主子死了呢?”柳含烟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是与她复仇,还是……” “我会去死。”诛心答得镇定自若。 “没出息!”柳含烟反唇相讥,“一个影卫,居然不思为主子尽忠。真是糊涂。” “你这般想。便是愈发配不上我主子。王妃,你且说说,为何诛心会乐意赴死?”诛心将问题抛给云倾。 云倾犹豫了片刻,摇头道:“云倾不知。” “且说说看。”诛心催促道,“王妃若藏拙,莫怪夜道出别的事。” “那……那好吧。”云倾眨眨眼,笃定道,“云倾猜,诛心姐姐知端王是天下第一聪明人。知,若是端王不能胜过敌手,自己亦不能。如此,与其受辱,不如示忠。” 第79章 眼见未必为实 “怎会?”柳含烟瞪大眼。 “桀桀桀。”诛心阴笑一阵,斗笠上下晃动,道,“王妃说得不错。夜确实如王妃所说。自认不如主子。至于柳姑姑你。” “哼。”诛心转动轮椅,背对着柳含烟。 柳含烟负气,索性不理诛心,转与赵四、云倾道:“此地有幸得殿下、王妃亲临。含烟有技想献与殿下,不知殿下可愿一赏?” “好。”赵四微微颔首。 柳含烟当即招婢子上前与她奉上一线轴,继而命婢子高举着,自行往坡下跑。 柳含烟跑得很快,不多时就跑出了百余步。与之同时,其身后亦飞起了一条黑龙,随着其一飞冲天。 赵四仰头望着那条黑龙,不明所以。 云倾轻声道:“也不知含烟妹妹腹中卖得是什么药。” 诛心道:“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药。王妃务必提防。” 诛心道罢,即收了放出的纸鸢,招九霄推她下坡。九霄欢欢喜喜地推诛心斜行,又在余光与赵四对视时,与其暗暗抱拳致谢。 赵四轻轻与九霄摇头,唇角禁不住上扬。 云倾轻笑一声,亦是举着手中的纸鸢,偏头与赵四问:“是夫君放,还是我放?” “娘子来!”赵四接过云倾手中的蝴蝶风筝,与之举高。 云倾握住线轴,与赵四对视,轻笑着放线后退。 云倾退时,赵四只当其要踏着坡顶放。待赵四指尖感知到云倾指尖的力道,方后知后觉地笑着随云倾的脚步在坡顶慢走。 云倾走时,赵四跟着走。 云倾停时,赵四亦跟着停。 两人亦步亦趋走了半盏茶,赵四忽迎风松开了手中的纸鸢,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住云倾,朝跑下跑。 赵四跑时,云倾齿间逸出银铃般的笑。待赵四跑到坡中,云倾手中的线轴转成了白茫茫一片。等赵四跑到坡下,气息微乱,那蝴蝶纸鸢也亦飞到了穹顶之上。 “看啊!夫君!快看!”云倾将线轴递与赵四,又指着空中的蝴蝶纸鸢,欢喜道,“起来了,起来了!” “是!”赵四转动着手中的线轴,又宽出几圈线,“还能飞得更高!” “还会更高吗?” “会!”赵四又放了几圈线。 “真是太高了!”云倾挽住赵四道臂肘。也正当此时,赵四忽觉手中一轻,那纸鸢竟是卷线而去。 “这——”赵四大惊。 云倾亦惊道:“云倾只见过纸鸢断线而走,却不曾想,这世间还有带线而走。” “或是这纸鸢与你我只有这几瞬的机缘。”赵四轻和一声,已是丧了游玩兴致。恰逢柳含烟上前请辞,赵四敛眉应了,转拥云倾回到院中一阵风雨后,春光好眠。 翌日,又是轻风和煦。柳含烟再度上门邀约。赵四本不愿去,奈何云倾兴致勃勃,只得应了,再与二人于坡上放纸鸢。放上一两日,柳含烟倦了放黑龙,即命婢子邀诛心同来。赵四只当诛心必不会来,谁料诛心一约即应,一应即来,一来即战,一战即胜,激得柳含烟日日围着诛心要其与她赛纸鸢。如是三五日,赵四皆携云倾与柳含烟、诛心同放纸鸢。 放得多了,赵四也便信手与云倾做上几个纸鸢戏耍。再过上小半月,春风渐消。柳含烟亦不上门了。独渐渐能起身的诛心,开始上门邀赵四、云倾去坡上放纸鸢。 诛心与柳含烟不同,邀人时从不大张旗鼓,只是遣九霄跑腿,与赵四、云倾各送一只纸鸢。诛心送的纸鸢多是其亲手制成。诛心的手很巧,巧到其制出的纸鸢不但品貌出挑,且易于入天。 云倾玩得不亦乐乎。 诛心则多是兀自扯着纸鸢线,与赵四说些寡淡的旧事。 是日,诛心亦说着旧事,九霄忽小跑着,气喘吁吁与诛心回禀道:“不好了!不好了!教主!严简!严简她出事了!” “严简?严简能出什么事?”赵四不解地望向九霄。 九霄挠挠头,急急与诛心道:“依严简的为人,本不该出事。但教主,你可还记得我回来那日,宫中来了太子。太子来那日,宫中人都传是太子遭了火炙。但今日宫中传闻,太子那日并未出事……其是为严简而来。据说点苍宫曾有意赠严简与太子,但严简去过一次太子府后,便不愿再与太子相见。倒是太子,执意与严简死缠烂打。这次更是不要脸,诬陷严简与岑州城百姓投毒!” “投毒?”赵四记起那夜严简之作为。 诛心问:“你确定是诬陷?” “怎么不是诬陷?若不是诬陷,太子私自处置了便是。何必千里迢迢来这点苍宫?除非。”九霄话锋一转,“他是为了避祸。” “太子会避何人?”诛心追问。 “三皇子!”九霄笃定道,“那日在朱府,我曾看到太子与三皇子施暴。如近日太子需避人锋芒,那所避之人定是三皇子!” “我们走。”诛心松开了手中线,与赵四拜别。 赵四应下,倒不觉得诛心失礼。待九霄推诛心轮椅走远,赵四同云倾又玩上一阵,才慢步回了小院。 赵四一回小院,即见院中隐隐约约有一红衫女子。 赵四心猜来者是严简。 谁料,来人竟是严夕。 赵四与面蒙红纱的严夕面面相觑,云倾打圆场道:“夕师姐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可是霓虹仙子有事要召见云倾?” “并非是师尊指示。”严夕红着脸,窘迫道,“严夕此番前来,是为了寻柳姑娘。严夕听师妹们说,柳姑娘奉王爷、王妃为主。却不知王爷、王妃可是见过柳姑娘?” “师姐怎么忽地这般生分?”云倾上前扶住严夕。 严夕小退半步,与云倾摇头道:“王妃莫要作弄严夕。严夕今日来,当真是有要紧事。前几日,柳姑娘曾在太子面前,与严简师妹做假证,说严简师妹与严敏师姐沆瀣一气,与太子投毒。加之太子月前收到了密信,说严简师妹常在月夜与岑州附近村落的水井中投毒……师尊听了暴怒,已是打算将严简师姐永囚于宫中。” “可,这并非是真的。眼见未必为实。严简师妹性子固然冷傲了些,却也不是心狠手辣之辈。如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严夕想求王爷替严简师妹寻到柳姑娘,助其寻回清白。” 严夕说着说着红了眼。 赵四皱皱眉,不语。 云倾则拉住赵四的手,唤了声“夫君”。 “娘子以为如何?”赵四召院中婢子引严夕落座,心底想得全是那夜严简投入水井中的药丸。 云倾道:“云倾看严简妹妹不似坏人。” “那王妃是意思是……”严夕失手打碎了手中的茶杯。 “夕师姐?”赵四镇定地望向严夕,“为何如此惊慌?” 严夕面部失去血色,戚戚道:“王妃既然知晓师妹不是坏人,那陷害师妹的自然是坏人。这便糟了。严夕本以为严简师妹被囚,是女儿家之间的小打小闹。现在看来,却是严夕想错了。这是太子爷想要简师妹死!” “当真恶毒!不过是简师妹不愿嫁入太子府,竟是招来这等横祸!”严夕马上两句,拍案而起,“告辞了二位!我要去找师尊!与她再理论一二!” 严夕话尽即走,赵四与云倾交换过眼色。 云倾落座到茶案边,轻声道:“不是简妹妹。” “我见过她往水井中倒药丸。”赵四就事论事。 “夫君,眼见未必为真。” “娘子的意思是,严简往井中倒的未必是毒药?如果不是毒药,那或是……” “解药!”云倾给出自己的答案,赵四为之一震。 点苍宫首席弟子竟是这般? 赵四皱眉想过自与严简相识来,其当真未做过几件实打实坏事,转身朝门外走,道:“我亦去寻寻霓虹仙子!” 第77章 当着赵四一只脚迈出远门,眼前立刻晃出一个人影。 “四弟!寻仙子做什么。莫不是也要为严简那臭丫头翻案?” “太子殿下?”赵四退回到门内。 太子赵景恒由两个小童扶着,大摇大摆的走到赵四跟前,不容拒绝道:“莫要惊慌!本殿今日寻找四弟,不是为了兴师问罪。” “那殿下为何而来?” 太子道:“本殿想要四弟陪本殿狩猎!”赵景恒就事论事道,“今日遇到些晦气事,本殿找此地大师算过。大师说,唯有邀上四弟同乐,才能助本殿洗掉晦气。”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二哥,且容臣弟去与云倾告别。” “告什么别?莫不是怕本殿害你?一并带着便是。今日猎场上来了些新鲜货。”赵景恒上前拍拍赵四的肩膀,勉励道,“四弟的箭法万里挑一!本殿期待四弟能满载而归!” “那。”赵四回望云倾,见云倾轻轻与她点了点头,遂与赵景恒道,“走吧。” 赵四“走吧”二字一出口,云倾即上前与赵景恒见礼,并由莺儿扶着登上了赵景恒备下的马车。 赵四欲跟着云倾上车,竟被赵景恒抬臂拦住。 “四弟,妇人坐车,你我骑马。莫要坏了规矩!” 第80章 柳家的女人就是这般贱骨头 “就依太子!”赵四驻足同赵景恒一抱拳。 “哈哈哈哈哈。”赵景恒受用得大笑一阵,召近侍牵来一黑一白两匹马,示意赵四先选。 赵四见礼上前,但见纯黑的那匹骏马神武异常,马鬃油亮,而白马则精神萎靡,马鬃干枯,一派颓败之相。 赵四望着两匹马,抿抿唇,与赵景恒再次见礼道:“谢太子好意。景明不通相马之术,还望太子能指点一二。” “要本殿指点?”赵景恒阴恻恻的与赵四递一个眼色,“哼。本殿怎么记得,四弟你久居塞外,深通相马之术。如此,你若挑不出良马,岂不是再告诉天下人,本殿寻了一个假端王?” “那臣弟斗胆选白色的那匹。”赵四站站直身与赵景恒对视。 赵景恒皱眉问:“可是顾及本殿是太子,不敢与本殿争锋?” “非也。实属那匹白马才是良驹!”赵四指着那匹白马,与赵景恒道,“此马,看似驽马,实则宝驹。太子若不信,你我骑上,赛一赛便知!” 赵四说话间,夺过仆从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其动作连贯利落、一气呵成,倒引得左右皆是向其看来,目露惊叹之色。 赵景恒眉心一拧,倒是抚掌连拍了几下,抬声道:“四弟果然神勇!*今日之景,倒当真该让朝中那群老臣看看!本殿相信,若是那群老臣看过,定是无人再信三弟那些胡言乱语。” “三哥说什么了?”赵四端坐在马背上,背影挺拔,“他不是奉太子之命,迎娶公主去了吗?” “不错。景和确实与父皇上书,说要入赘于喀布多部。但与那封奏报一起送达的,还有他编的一些瞎话。”赵景恒召仆从跪地,又由两个持戟侍卫搀扶着爬上黑马马背,接过牵马奴奉上的缰绳,怒气冲冲道,“其与父皇奏报,说本殿在岑州大开杀戒,指示点苍宫往百姓井水中投毒,当真是险恶异常!” “三哥怎知岑州事?” “这全是六弟留下的烂摊子!”赵景恒不悦道,“六弟走得突然。其走后,本殿曾想将其部下收入麾下,不想六皇妃竟从中作梗,发誓要报夫仇。于是有了这笔烂账!” “六皇子妃竟然以为太子是幕后黑手?”赵四咋舌。 赵景恒道:“本殿亦寻人问过她。她之说辞,委实可笑。” “六皇子妃说了何事?”赵四拉紧缰绳,调转马头,与赵景恒对视。 赵景恒道:“她说,冤有头,债有主。六弟便是替本殿死的。所以她亦要寻本殿报仇。委实是妇人之见!胡搅蛮缠!” “那殿下打算如何应对?” “应对什么?且让她折腾些日子!待她看清三弟的真面目,便不再追着其胡闹了。倒是四弟你。来了点苍宫这般多日子,可是想好了出路?”赵景恒接过侍从递来的马鞭,驱马向前走。 “请太子明示。” “我要你趁乱去投奔韩松临。”赵景恒开门见山。 “之后呢?”赵四跟着赵景恒,并骑而行。 赵景恒压低了声音。 “在塞外等翁长信。” “翁长信是何人?” “你不必知。你只需安心等着便是。” “那‘乱’是何时?”赵四换一个更紧要的问题。 赵景恒低笑一声,猛地扬起马鞭,与赵四道:“四弟追上本殿,本殿便告诉你!” “啪——”赵景恒手中长鞭落下,其身下黑马疾驰如电,带着其奔向远处竹林。黑马一奔,与赵景恒同来的百余亲兵即打马追在其身后,踏出层层烟尘。亲兵即动,同来的小童仆侍则三三两两登车而行。马车动后,仅余下三五个面相老实的仆从围在赵四身边,等着其吩咐。 “你们怎么不走?”赵四好笑地打量着身边几个仆从。 其中,一个年长的上前见礼道:“老奴怕殿下身边缺人手。” “缺什么人手?不过是陪太子打猎罢了。”赵四松开缰绳,展空手与几人看。 展罢,即有一年轻的仆从跪地与赵四会话,道:“殿下莫要曲解了太子。太子已为殿下备好狩猎用的长弓。只是还不曾有机会与殿下拿出来。” “弓在何处?”赵四皱眉。 仆从道:“便在王妃后面那家马车上。” “是哪辆马车?” 仆从快速从地上爬起,跑到赵四身前,指着不远处众车队勾连处的长龙,朗声道:“是东起第三辆!” “好!”赵四从摸摸指尖,从指头上褪下一个金扳指抛于仆从,轻笑着一扬鞭,驱白马朝着马车奔去。 不多时,白马即追上了东起的第三辆马车。 第三辆马车的车夫见赵四追了上来,一边与赵四行礼,一边欲勒停马车。不料,赵四不过与他招招手,就打马追到前头去了。 赵四追上第二辆马车时,正逢第二辆马车的车夫在看她。两人一对视,赵四即紧紧缰绳,让白马跑得慢些。待白马不紧不慢,正巧与马车并行后,赵四驱马靠近马车,敲了敲车窗。 “娘子!” 车内人不语。 赵四不信邪,又敲了敲车窗。 “娘子?” 车帘被拉起了一条缝。 赵四盯着那条缝,却见缝里是一双冷淡的眼睛。 “严简?” 赵四认出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也未曾放下车帘,只是静静地与赵四对视着。这种喧嚣中的寂静惹得赵四皱了皱眉。 车内忽地传出了一声略带讽意的轻笑。 “怎么了,简大师姐!可是信了含烟说得,云姐姐在何处。端王殿下就会在何处?” “含烟?”赵四唤了柳含烟一声。 柳含烟噤了声。 倒是严简忽地拉下车帘,与赵四隔窗不轻不重道:“闻王妃说,殿下已听闻严简投毒一事,不知殿下可是信我?” “你以为呢?”赵四有意抬声。 严简道:“自是不信。” “为何不信?”赵四压低了声音。 “为何要信?”严简抬高了声音,似是要让所有人都听清她的声音,“天作孽有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点苍宫做得孽,自然点苍宫人担。是不是严简,有何分别。” “有分别。”赵四接上严简的话,“在点苍宫的严简没得选……如果有的选,严简会做一个善人。” “珍重!”赵四声线一沉,追赵景恒而去。待赵四追上赵景恒,竟入了日日放纸鸢那座大园。此番打马入院,院中与赵四放纸鸢时,已大有不同。除却那樱花谢尽的高树,院中已被布置了不少巨型花木。花木间,野兔穿行,狐蹿虎啸,鹿跳猪突,委实成了狩猎的好来处。 “太子费心了!”赵四放眼四望,与赵景恒一赞。 赵景恒倨傲的一仰头,已是召亲卫将二人的弓箭呈了上来。 赵景恒与自己备的下的,是一把镶满宝石的小弓。 赵四看一眼小弓,只当自己也会得那么一把宝器。不想,亲卫近了,赵四竟看到了一把长弓。 “天骄!”赵四叫出了那把弓的名字。 赵景恒微微挑眉,喜不自胜道:“四弟居然也认识是天骄!早前,本殿听三弟说,天骄是四弟之物,还当三弟记错事。现在想来,或是本殿唐突了。这样也好!宝弓配英雄!此物,虽是本殿从柳十郎那处硬讨来的。配四弟却属刚刚好!四弟且拿上吧!” 赵景恒说话间,举起手中的小弓,搭箭朝远处一射。 “嗖——”一箭飞出,正射中一只雄鹿。 那鹿中箭即奔,赵景恒顿时与身边的亲卫问:“几位娇客可是到了?” 第78章 “到了!”亲卫与赵景恒一回礼,即邀着云倾、柳含烟、严简三人上前。 赵四见云倾上前,即打马掠过其身侧,展臂将其勾到马背上,端坐到自己的怀中。 云倾不可思议地瞪大眼。 赵四弯眉唤了声“娘子”。 “夫君。”云倾拥住赵四,伏在其肩上。 赵四搂住云倾的腰,正欲再言,就听赵景恒冷笑着道:“四弟与王妃之情,当真羡煞旁人。不过,四弟既选了王妃,这两个贱人便不必活了。” 话说间,赵景恒朝柳含烟、严简那处射了一支箭。 柳含烟立即跪地高呼:“殿下!含烟冤枉!” 严简则指着赵景恒,怒骂道:“赵景恒!宫主偏袒你!但我严简在此立誓,我若得活,定要你不得好死!” “殿下!”赵四见赵景恒竟当众行凶,忙上前阻止。 赵景恒沉下脸,朝着柳含烟连射了两箭,不悦道:“且接着求本殿!本殿开心了!自会放你一条生路!” 道罢,赵景恒又与赵四道:“看见了吗?四弟!就是这等贱骨头!你看不上她是应该的。柳家的女人就是这般贱骨头!你若是信了她们的花言巧语,定是会被她们咬得骨头渣都不剩。但若是给上她们几鞭子,一切就又不同了。她们会跟着你,跟得死心塌地!” “是不是!柳含烟,柳小姐?”赵景恒不屑地又冲柳含烟射出第三箭。 柳含烟高声道:“是是!云倾姐姐!快与太子求情!求他放我一条生路!” 第81章 末将韩松临见过殿下 “哦?”赵景恒闻柳含烟竟是向云倾求援,转将视线投向云倾,和声细语问,“王妃可愿与柳含烟这贱婢求情?” “娘子?”赵四亦望向怀中人。 依赵四之想,云倾定会与柳含烟伸出援手。不料,云倾竟是埋首在赵四怀中,柔声道:“多谢太子好意!但此女屡次与云倾作难,云倾不愿与之多言。” “哦?柳家小姐能做什么难?莫不是,这贱人竟是觊觎你的王妃之位?哼。当真是没脸没皮的贱婢。竟是敢蚍蜉撼树。真是丢柳家的人的脸。”赵景恒借着话头数落柳含烟几句,话锋一转,又与云倾劝说道,“老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弟妹你既是与之有仇,何不替她好言两句,趁此机会,化干戈为玉帛。如此,传出去,亦是能与弟妹一些好名声。” 赵景恒说得情真意切,云倾婉拒道:“太子说笑了。贱妾是端王妃。要什么好名声。贱妾只希望能与端王长长久久,朝朝暮暮。” “那当真是……十分狠心了!不过,既是如此,本殿便要放了这个贱人。谁让本殿就是喜欢做善事呢!”赵景恒说话间,召近卫上前,扶连中三箭的柳含烟上马车,又抬弓指着严简,与云倾逼问道,“此处还有一人,不知王妃救也不救?” “不救。”云倾冷声道,“这女子亦是觊觎我夫君。她若死了,这天地倒也真干净。” “哈哈哈哈哈。说得好!说得好!本殿也有此意!四弟呀!这个贱人便交与你!你且一箭将她射死!也方便你我继续狩猎!”赵景恒打马到赵四身侧。 赵四闻声,立刻搭弓与严简射了一箭。 那箭朝着严简心口而去。 当着那箭射出,赵四即听到严简大喊了一声:“登徒子!你不得好死!” 严简“死”字刚出口,那支箭正巧穿过其心口。 赵四目睹着严简仰面倒下,赵景恒高声夸了句“好箭法!” “比不得太子!”赵四敛眉调转马头,拥住云倾往林深处走。 赵景恒打马跟上,连连道:“本殿只当四弟与那二人亦有私情。不想四弟竟是当真倾心云倾。云倾真是好福气。” “太子不是要狩猎吗?”赵四举起手中的天骄,搭箭正对着赵景恒。 赵景恒眸色几变。待赵四那支羽箭飞出,擦着赵景恒的面颊而过,留下一道血痕。 赵景恒张嘴欲骂,就听身后传来了一阵呼声。 “杀太子,正乾坤!” “什么人?”赵景恒匆匆回头,只见一壮汉翻下马背,其背心露出了箭头。 “四弟!”赵景恒感激地望向赵四。 赵四不解问:“太子唤景明来狩猎。却不知,今日猎物究竟是何人?” “是……”赵景恒欲言又止。 不远处传来一声抢白。 “当然是太子!” 赵四朝说话那处看,只见三皇子赵景和正穿着一身戎装,端坐在马背上。 “是你!”赵四与赵景和打个照面。 赵景和打马朝赵四这边来,口中却道:“云倾。我来了……” “哼!”赵四朝赵景和搭箭便射。待囊中的箭尽了,立即掉转马头,穿过层层草木,朝着坡顶奔去。待到了坡顶,赵四不曾减速,反倒是驱着马匹继续奔驰。 是时,风声阵阵,草木蓁蓁。赵四拥紧怀中人,不敢看天地颜色。而当着怀中人亦是搂紧赵四,赵四不禁凑在云倾耳边,低声道:“得遇娘子,此生无憾。” “夫君……”云倾欲言又止。 赵四则一手拉住缰绳,一手搂紧怀中人,轻声道:“不必说。你我若是逃过此劫,定不再问皇家事。若逃不过此劫,你我来世亦要再做夫妻……” “夫君。”云倾枕在赵四肩头,泪水顺着面颊而下,沾湿了赵四的脖颈。 赵四觉察到脖颈上的湿意,心同擂鼓。适时,三皇子追兵的马蹄声亦追到了耳畔。 “传三皇子令!杀!假扮端王者,格杀勿论!” “呵。”赵四禁不住冷笑,心中已是看穿了赵景和的诡计。想来,其或是想一箭双雕,借此事将她与太子一网打尽。而太子亦是一肚子坏水,希望能借狩猎,置三皇子于死地。 这二人之争,原与她无关。可入了局,便再也无躲避的机会。 如此,她若死了,亦是一条出路。 只是怀中人…… 赵四望着不远处湍急的大河,搂着云倾的手背青筋暴起。 “夫君?”云倾亦觉察到赵四不安,轻轻唤了其了一声。 赵四问:“娘子,你以为三皇子如何?” “夫君?” “我若将你放于此处……” “你敢?” “我……”赵四压下心中的思绪,在白马跃入大河时,抓住云倾的手,大喝道,“那你我便赌一赌!” “赌——” 云倾话未出口,已被赵四揽着跌入湍急的水流中。赵四抓住云倾的手,迎面挨过几记大浪。待大浪奔腾着吞噬掉赵四的意志,赵四再醒来,已是在一张三尺宽的木床上。 “云倾……”赵四一醒来,即伸手去探云倾。奈何,竟是探了个空。赵四挣扎着坐起身,方看清她正躺在一间船舱里。船舱极小,只容一人行走。赵四抹着床沿坐起,即有人欢喜地呼喊道:“将军!将军!快来呀!殿下醒了!醒了!” “将军?”赵四皱起眉,戒备地望向门外,即见一青衫男子萧萧肃肃地立在门前,朝她行礼,道,“末将韩松临见过殿下。” “松临?”赵四借光打量韩松临,“你可见过王妃?” “见过。王妃就在殿下隔壁。殿下若是想见见,可随末将一行前往。只是,末将有一事想先与殿下商议。”韩松临站在门外,再与赵四一躬身,举止甚是恭敬。 “且说。”赵四耐住性子,坐在床边。 韩松临道:“此船明日就到清江口。到了清江口,末将就要折去边关。边关苦寒,不知殿下是与末将前往,还是与王妃暂居清江口?” “便不能一起去边关吗?” “末将以为,如王妃这样的美人,随殿下去军中并非什么好事。”韩松临据实以告,“一者,殿下携妻入营,或不能稳军心。二者,边关之外,便是喀布多部。若是喀布多部的蛮子贪图王妃的美色,亦会与殿下招来祸事。三者,前日末将刚请过神医与王妃诊治,按照神医之言,王妃或需要去点苍宫静养。不宜随军前往边关。” “那若是留在清江口呢?”赵四问韩松临说的另一条路。 韩松临道:“清江口亦只是缓兵之计。想来,王妃弃端王府,定是京中有难逃之事。如此,王妃即便在清江口躲了一时,却也不能躲过一世。况且,王妃若愿意留在清江口,定是为了殿下之故。殿下若不在清江口,岂不是白白辜负了王妃的心意?” “本殿知晓了。且带本殿去见见王妃吧。” “好。”韩松临应声让开一条路。 赵四起身,走到门外,与韩松临打了个照面。这便是这一照面,赵四看清了韩松临眼中的血丝,唇边的胡茬。 “费心了。”赵四收下了韩松临的忠心。 韩松临松口气,笑着与赵四还礼,道:“殿下怎与松临客套了起来。殿下莫不是忘了,正是你与松临传信,要松临在点苍宫宫外的大河河道旁等候。” 第79章 “除此。殿下交代松临的另一件事,松临亦办妥了。”韩松临状似轻松道,“当前景仁殿下辞世时,亦是挂念那批人。殿下此番救了那批人,若是景仁殿下泉下有知,定是十分欣慰。” “什么事?”赵四听得云里雾里。 韩松临摇摇头,惋惜道:“殿下若是非要如此自谦,那只能让神医来与你解释了。” “神医是何人?”赵四同韩松临走在甲板上。 “神医只说自己来自点苍宫。” “可是姓严?” “不错。” “那可是叫严简?”赵四心底闪过一个人影。 韩松临道:“属下不知。不过神医说,她与殿下是故交。” “是吗?”赵四松口气,心道,那日射杀严简时,虽有意减了几分力道,却终究伤了严简。待见到严简,定要与之致歉。便是严简要还她一箭,亦不算太过分。 不想,当着赵四跟着韩松临走进船头一间带窗的船舱,惊见守在云倾身边的红衫女子竟是严夕。 “夕师姐?”赵四上前与严夕见礼。 严夕受了,却不打理赵四,反是与韩松临道:“韩将军。王妃或是明日会醒。我先走了。若是明日不醒,你再来寻我。” 话罢,严夕起身要走。 韩松临挂笑替赵四引荐道:“神医莫急!这就是我与你说得我家主公赵景明。您说您与我家主公是故交。如此,且容松临做东,为神医再洗尘。” “洗尘?不必。我来了这般久,一直承将军照顾。至于你家主公,哼。”严夕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委实是我见不得的脏东西!与这等脏东西同席,只会脏了我脾胃!” 严夕甩袖而走,留赵四与韩松临面面相觑。 约合过了一炷香,韩松临打圆场道:“殿下莫气,那只是个乡野爷妇。您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怪不得她。”赵四苦笑道,“是我做了错事。” 第82章 夫君答应过云倾 “殿下说自己有错?这倒是桩稀罕事。”韩松临闻声就笑。 赵四摇摇头,转坐到云倾床尾,缓缓与韩松临道:“我只是个俗人,如何不会错?” “皆因殿下是个俗人,所以殿下才不会错。殿下忘了,您一路走到今日,背负了多少人性命。你若自认错了,那些因你而死的人,又情何以堪。况且。若是真有错,想想此番从点苍宫中救出的千余故交,松临亦敬佩殿下大才。” 韩松临说得荡气回肠,赵四眨眨眼,低声道:“即便如此。我亦知晓,那千人得救,非我之力,而是点苍宫严简姑娘、柳家柳含烟小姐及王妃云倾的功劳。我从未做什么事。松临说得那些功劳,全是顺天承命。” “可据末将所知,简姑娘原是点苍宫指与太子的,柳姑娘则原是太子的人。就连王妃,起初与殿下也不是一条心……如是,殿下再推辞,却显得有些刻意了。”韩松临含笑落座在赵四三步外的方桌旁,南座,起手与二人各斟了一盅酒,淡淡道,“或是殿下至今仍觉得自己鸠占鹊巢。但殿下要相信松临这双眼。松临不是愚忠之辈。松临愿奉殿下为主,定是殿下值得!” 道罢,韩松临举杯饮尽,空杯倒悬,再将空杯放置在案上,起身离去。 韩松临走后,赵四在云倾床脚坐到了夜深。夜深时,有白衣女子进来点灯。赵四与那白衣女子一对视,即认出其是点苍宫严齐。 “你怎在船上?”赵四坐直了身子。 严齐一边见礼,一边小声道:“回爷,严齐是随两位师姐一起出宫的。严夕师姐说,简师姐犯了师尊的忌讳,不能再留在点苍宫,就以云游为名,带着简师姐偷跑了。” “这般说,严简姑娘在船上?”赵四犹豫片刻,低声问,“她箭伤如何?” “箭伤?”严齐“唔”了一阵,道,“简师姐箭伤不重。要命的是其他伤势。” “其他伤势?” “是。”严齐怯怯地抬眸,“那日太子突临点苍宫,一见宫主即说了不少简师姐的不是。简师姐性子直爽,当场与太子顶撞,遂招了祸事。开始,太子只说杖责十五。后又加了鞭刑二十。这等刑法,若摊与寻常女子,定是挨不过。好在简师姐精通岐黄之术,其旁又有夕师姐照看,才不至坏了根本。只是。” 严齐望着赵四欲言又止。 “且说。不必避讳。” “只是,奴劝殿下莫要去寻简师姐。”严齐低下头,喃喃道,“夕师姐说,简师姐之祸皆因殿下而起。夕师姐正在气头上,殿下若去寻简师姐,定会惹夕师姐不快。” “况且。”严齐左右打量,看罢无人,又凑近赵四,与之轻声道,“太子狩猎前夜,奴曾看到简师姐趁夜色,摸黑出门。隔两个时辰,宫内就传囚在点苍宫的重犯越狱。这是何等离奇事。那些犯人囚在点苍宫,本就是秘闻。加之囚人之处,四面环水,只有一船可渡……彼时,宫主本想把此事压下去。谁料,太子狩猎不久,竟又起了山火。山火熊熊,宫中弟子只道蹊跷,谁又敢想是何人手笔。” “你是说,是严简的手笔?”赵四挑眉。 严夕跪地讨饶道:“奴不敢。奴只是说,点苍宫近日当真出了不少蹊跷事。” “好。本殿知晓了。”赵四挥手示意严夕退下。严夕走后,赵四坐在床尾,端详了榻上人良久,只觉其面白如纸,甚是惹人怜惜。犹豫着,换到床头,揽云倾入怀,赵四半梦半醒,又歇过一日。待天明,赵四耳边听到了轻呼。 “夫君,水。水。” “云倾?”赵四一个激灵睁眼,只见怀中人亦是怜爱的望着她。望得赵四一边笑开,一边拥住云倾,喜不自胜道:“可算醒了。醒了!娘子!你可知我有多担心。” “夫君……”云倾亦是欢喜。不多时,竟是淌出泪来。 “莫哭。莫哭。这不都好好的吗?便是连严简都无事。”赵四贴在云倾耳边,将获救后诸事都细细说过一遍,尤其是点苍宫囚犯获救一事。 云倾听罢,面无惊色,只是微微扬唇,看得出其心间欢喜。 “这里面是不是有娘子的功劳。”赵四趁热打铁问询。 云倾先点点头,又摇摇头,艰涩道:“是众姐妹的功劳。” “既是众姐妹的功劳,便也不急于一时。且等等,容我与去娘子沏盏茶。待娘子润润喉,再细谈。”赵四说话间,轻移怀中人过膝,又起身走到案旁。试过案上茶水不热,赵四与云倾支会一声,提壶出了房门。 赵四一出房门,即见韩松临一身戎装,正立在船头,气宇轩昂。 赵四上前,拍拍韩松临肩膀。 韩松临回望即抱拳与赵四见礼,道:“见过殿下。” “怎这般早就站在船头?”赵四提提手中的茶壶,戏谑道,“若非本殿要去取水,断无机会见到韩将军这等影子。” “殿下谬赞了。此船再顺水向东行十五里,即进了清江口。昨日末将已与清江口主事邓诚倾去信。其亦回信说会乘船已迎。于是,末将即在船头守候。”韩松临扶住赵四,站上船头,又道,“邓主事曾亦是景仁殿下旧部。奈何人心易变,末将亦不知可否能将主上引荐与他。” “引荐与他作甚?韩将军莫不是指望本殿走水路带大伙儿打去京师?不成的不成。”赵四晃晃手中的茶壶,劝诫道,“你我几日前刚刚与太子、三皇子交过手。你亦见过三皇子与太子之势,与其说说水火不容,不如说烈火烹油。如此,你我贸然动手,岂不是招二人合力来打。” “殿下知末将担忧的并非此事。”韩松临压低了声。 “那是何事?”赵四逼韩松临开口。 韩松临攥拳道:“末将追随殿下,皆因殿下有远志。昨日听殿下谈清江口……末将恐,殿下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你昨日绝非这般说的。可是什么人与你传了什么消息?”赵四半眯起眼,盯向韩松临。 韩松临苦笑道:“谁人会与末将传消息。末将只是夜里辗转,愈想愈不是滋味。想来,六皇子死时,末将上惦记大干上一番。如今迎到了殿下,又忧心一梦成空。” “是吗?”赵四避开韩松临,跳下船头,走向水房,“失陪了,韩将军,我说好了与娘子寻水,也是时候回去了。” 赵四快步寻到打水处,装满茶壶,折回居室。只见韩松临正捏着棋子与云倾对弈。 赵四上前,看云倾手边有一半空的茶杯,即与之添水。 韩松临好笑道:“殿下贵为端王,何必做这等琐事。莺儿,还不快替殿下斟茶。” “是。”莺儿匆匆上前,与赵四摆碗斟茶。赵四落座在云倾身边,微微皱眉。 云倾拉过赵四的手,捏起一枚黑子,与赵四道:“夫君,可愿与韩将军对上一局?韩将军在京师是有名的对弈圣手。多少人哭着求着,都无缘与之手谈。你今日,且算赶了趟,遇上这么一个机缘。” 第80章 “娘子?”赵四不明云倾为何与韩松临说话这般客气,指尖却也如云倾所愿,拈起来一枚黑子。只是,当着云倾带着她,欲将那枚棋子放下时,赵四稳住手腕,与云倾轻声问:“娘子当真想与韩将军对弈?” “是。”云倾答得笃定。 赵四尝试着抬高手,道:“娘子。我听说清江口是个好去处。你若与我同去,你我或是可以朝吟风雅颂,暮唱赋比兴。若是无聊了,我也可找个打鱼的营生,带你泛舟,游于江汀。” “我信夫君。”云倾掌心微微向下施压,“可云倾更想看京师的烟云。云倾以为,清江口千般好,却不如端王妃一草一木宜人。” “况且。夫君答应过云倾。说好了,夫君会听云倾的。”云倾再度下压。 赵四扬唇落子在云倾选定的点,轻笑道:“那也好。我只是恐唐突了娘子的心意。既然娘子心意已决,我为娘子马首是瞻。” 赵四说话间,自行从盒中拈起一枚黑子,悬在棋盘上,等云倾动作。 云倾见状,竟是快速扶着赵四的手腕又落了一子。 两子落罢,韩松临抚掌笑道:“殿下、王妃,一次落两子,这不合规矩。” “是吗?”赵四猛地起身,扬袖掀翻棋盘,怒视韩松临,“韩将军说本殿不合规矩,那敢问韩将军,你私自来寻王妃对弈,又合了哪门子规矩?莫要以为你救了本殿,本殿便要受你指使。本殿若要受人指使,选太子如何不可?非要在你处受气?” 喝罢,赵四孤身出了房门,快步走到船尾,近看浪涛滚滚,逐风追船。浪间,偶有鱼虾鳞蟹,看得赵四一阵静默,只觉风大骨寒。 适时,耳边锣鼓忽起,更有唱和声穿插其间。 其唱和道:“恭迎端王殿下、王妃、韩将军!问诸位安。” 第83章 属下来迟,请殿下恕罪 阵阵唱和声入耳,赵四知来人该是韩松临提及的邓诚倾。怄气着自家娘子竟是与韩松临一同迫自己入局,赵四匆匆绕进一间船舱,作避祸之用。 不想赵四一入门,即对上了眸含怒色的严夕,与神色慌乱的严齐。 “你怎么来了?”严夕语气不善。 严齐则急急与赵四奉茶,轻声道:“殿下。” “嗯。”赵四落座应上一声,又听榻上有人朝她这厢急急唤了声“登徒子”。 “简姑娘。”赵四起身去看严简。 严简瞪大眼努力朝赵四这厢张望。待赵四站到她跟前,严简忽得扯住赵四的袖口,笑开了。 “你还活着!真好。好呀!夕师姐说你死了。我便知晓,她是诓我的。像你这么命硬的人,好端端,怎么会死了。倒是,倒是云姐姐如何了?我听说你们掉进了湖里。你来看我,云姐姐怎么没来?可是她出了什么事?要紧吗?可要我去看她?” 严简说着说着,唇间笑意渐消。终了,竟是白着一张脸,不敢置信地问赵四:“难不成,云姐姐不在了?你们才这么诓我?我,我,我真是无地自容。” “她活得好好的。”赵四阻住严简乱想,又与严夕交换过眼色,讪讪道,“云倾不来看你,只是在等你去看她。你且好好养养。待好些了,再去看你云姐姐。” “怎会?”严简哑然,“云姐姐怎会待我去看她。除非,除非她竟是比我还不好。我,我,她……唉。” 严简闭上眼,睫羽间沁出泪来。 赵四不动。 严夕亦不劝,只是淡淡道:“你自己亦是点苍宫出身,莫要自己坏自己身子,传出去还让人笑话。” 严简反驳道:“笑不笑话有什么打紧。细说来,点苍宫那些事传出去,才是当真惹人笑话。” “什么笑不笑话。我们离点苍宫已是很远了。”赵四寻回自己的声音,抬袖示意严齐上前与严简拉拉被角,道,“现下我们已是到了清江口。你若不喜欢点苍宫,待到了清江口,与你同门自寻出路便是,何苦怄这等闲气。” “已是到了清江口?”严简猛地睁开眼,眸中不掩喜色。 严夕跟着喜上眉梢,道:“清江口亦有我们点苍宫的弟子。待船靠岸了,我便带师妹们下船,去寻当地的同门。倒是殿下你?” 严夕拖长尾音,等赵四说出她去处。 赵四道:“我还在想。” “想什么?殿下莫不是不想去去清江口?”严齐眨着眼,插话道,“清江口向西三十里,就是七里峰,七里峰上长着不少名贵的草药。殿下若不爽快,可随我师门一起去山上转转。或是能有不少新发现。” 严齐说得欢快,严夕轻斥一声“严齐!” 严齐当即噤声,怯怯望向赵四。 赵四道:“多谢齐姑娘好意。本殿另有去处。下次一定。” “不会有下次。”严简重新合上眼,冷声与赵四道,“登徒子,你可是打算跟着韩将军去边关?” “我。”赵四语塞。 严简又道:“既然不想随韩将军去边关。齐师妹,且与殿下寻一身点苍宫的衣衫,与殿下换了。好让殿下与我等一同去看看清江口。” “师妹?”严夕惊得站起身。 严齐则如严简所言,从包裹中翻出一身白衫与赵四,弯眉道:“殿下且随严齐到隔壁来。” “好。”赵四随严齐从矮门换到隔壁。二人一站定,即听到严夕与严简发难,问起为何要带赵四下船。而严简并未搭话,只是自顾自道,她仍是点苍宫首席弟子。她一日是首席,出门在外,严夕便要听她之令。是故,严夕又与严简吵上来一阵,二人吵声愈大,赵四心愈静。静到极致,赵四脱去外袍,接过严齐手中的衣衫穿到身上。 严齐亦上前,压下赵四肩膀,与其重绾了一女*子发髻。绾罢发髻,严齐又与赵四蒙上了白色面纱,再举过一面铜镜来。 赵四对镜而视,见镜中人果似点苍宫弟子,遂与严齐点点头。 严齐见状,轻咳了一声,即迎着赵四重回到严简房中。 二人会房时,严夕面上的怒色尚未散去,倒是严简不轻不重地与三人道:“既是到了清江口,各位也且去收拾行装吧。莫要待韩将军来赶人,我们才慌慌张张折腾。” “是。”严齐领命退下。 严夕则起身替严简收拾。赵四见严夕收拾的辛苦,即上前帮着其将摆着案上一些香炉小物一一收到盒中。 赵四收拾罢,严夕亦结束了手中活。偌大一个包袱上身,严夕皱眉望着床上严简,细声道:“师妹,莫要逞能。” “那里逞能。我好着呢。登徒子,且扶我起来!”严简朝赵四伸出一只手。 赵四眨眨眼,上前扶住严简。 严简轻轻扬唇,半靠在床边,躬身套上了绣鞋。 严简穿绣鞋时,鬓角渗出了薄汗。 赵四犹豫片刻,终是起身阻住严简,道:“且听夕师姐的,莫要逞能。你且在这船上多住些日子。住船上的事,我去寻韩将军说。” “你张得开嘴?”严简讶然。 赵四点点头,起身出了舱门。赵四一出门,即看到甲板上站了乌泱泱一片全甲守军。 赵四望着守军出神,眼前忽多了一道人影。赵四定睛一看,是莺儿。 莺儿与赵四一见礼,惊讶道:“殿下,你怎么这副打扮?” “云倾呢?”赵四见莺儿,即张目开始寻云倾的身影。奈何船上人影太多,竟是看了片刻,亦未找到自己想找到的身影。 莺儿揶揄道:“怎么,闹都闹了,这厢又想起我家小姐了?殿下莫慌,我家小姐正与您办大事呢。您且往那厢瞧!” 莺儿说话间,拉着赵四往船边站。待赵四靠到栏杆旁,方看清不远处有一只小船,正驶向一艘大船。 大船船头站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精瘦,虽穿着碧色官袍,却长得贼眉鼠眼。女子则戴着斗笠,看不清面貌。只是那女子身形,无端让赵四熟悉。熟悉到,赵四脱口而出。 “蒋三虎?” “殿下好眼力!”莺儿称赞一声,指小船上披着黑色披风的身影,道,“那就是我家小姐。韩将军说,主事来者不善,要小姐灵活应对。” “怎会来者不善?”赵四半眯起眼,将小船细细打量。只见船速不快,韩松临持剑伫立在船头,端得是一派护卫的气象。再将视线投向远处,那大船上二人似也紧张异常,膝盖微微抖动,似是时刻准备跪拜。 “她们不知那披风下是云倾?”赵四压低了声音。 莺儿道:“她们只当那是殿下呢。” “那岂不是……”赵四心底浮现出了四个字“十分危险”。 莺儿道:“殿下莫要担忧。小姐既是愿意与韩将军同去,定是做了十足的打算。韩将军说,若是大船有不臣之心,定会在小船上发难。如今小船已经靠近了大船,应是无碍。如是,却不知殿下此刻可有意去登船?” “不去。”赵四摇摇头,与莺儿耳语了一阵,嘱咐其与韩松临交代留严简在船上休养生息。嘱咐过,赵四重返船舫,待船上甲兵齐齐下船后,才混在下船采买的人群里,一同下了船。 第81章 赵四一下船,即有衣衫褴褛的婆子、少妇扯着她的袖口,问她有无点苍宫养生的药丸贱卖。 赵四连连推辞四五家,才被一女童扯着袖子,拦住了去路。 “大姐姐!我娘亲病了!说是只有你们点苍宫的药丸才能治好。你行行好,这等大恩大德,我一定来世再报。” 女童说着,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污秽的衣衫更是惹得赵四心生怜悯。 “且带我去看看吧。”赵四望一望人声鼎沸的江市,转跟着女童绕进了一破败的小巷。那巷口入口处,已显破败,走得更里,只见四处都是临时以木棚搭起来的住所。再靠里些,似是一破落的山神庙。 赵四跟着女童站在庙门前,庙门紧闭。 赵四皱眉问:“你娘亲可是在庙里?” 女童点点头头,上前喊门:“娘亲!娘亲!我把点苍宫神医请回来了!娘亲!快开门!” 女童喊得很轻,轻到赵四在听到开门时,选择转身欲走。也当着赵四转身,赵四看到了十余个穿锦衣的蒙面男子朝她这厢靠拢。 “你们——” 赵四下意识去摸腰间的佩剑,奈何摸了个空。而那群锦衣男子则是在离赵四一步之遥时,忽地齐身跪下,与赵四叩首道:“见过殿下!属下奉影卫诛心之命,于五日前赴此地恭候殿下!属下来迟,请殿下恕罪。” 赵四屏住呼吸,受了这一礼。这一礼受罢,身后山神庙门也彻底打开了。 赵四只当门内走出的会是诛心。于是,静候着那人走近。 待那人近身与赵四躬身行礼,赵四才发现,来人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两个人中,有一个是赵四的旧相识——千绶。 “竟然是你?”赵四笑看千绶,松了口气。 第84章 看来你不喜欢这样的我 “爷!”千绶激动地拉着同行的女子跪地同赵四见礼。 赵四匆忙扶住。 千绶欢喜地望向赵四,指着身边的女子,与赵四引荐道:“爷,这是晨霜。” “晨霜?破晓时的秋霜吗?”赵四好奇地打量与千绶同来的女子。待看清其二十岁上下,眸中有与其年龄不相符的沉稳,赵四思忖片刻,低声问:“晨霜,你为何与千绶在此迎我?” “回殿下。”晨霜语速极慢,以至于话还未出口就被千绶截住。 千绶道:“哎哟!爷!都是我糊涂了!晨霜是副教主的心头好。亦是咱们镜心盟京师主坛的坛主。” “主坛坛主?”赵四递话与晨霜,“主坛形势如何?” “回殿下话。主坛一切皆好。自九霄坛主寻回副教主诛心后,主坛诸事皆顺。”晨霜朝赵四一叩首,“晨霜替副教主诛心问殿下安。” “你见过诛心?” “是。” “她在何处?” “副教主在清江口主事府上。”晨霜一板一眼道,“副教主是蒋三虎是旧相识。前几日二人在岑州城相遇,蒋夫人就带副教主来了此地。” “哦。”赵四想过云倾或是正与蒋三虎在一处,低声问,“你可知蒋夫人是为何来清江口?” “听说是为太子作说客。”晨霜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递给赵四,“这是属下在来此地途中截下的三皇子的信鸽。” “你是说,清江口主事是三皇子的人?”赵四接过书信,拆看。 晨霜道:“属下并无此意。此信属下尚是第一次截到。属下与副教主回禀时,亦说过,此信或是有诈。” “有诈?”赵四停住看信,转望向晨霜。 晨霜冷冷道:“不错。属下只是觉得这封信来得太蹊跷。不早不晚竟是正好被属下截到。还不偏不倚说得正巧是清江口主事之事。” “他犯了何事?”赵四折好信,递还晨霜。 晨霜叩首道:“谢殿下厚恩。这信中说清江口主事已误了押粮之期。” “这不过是五六月,未到收粮之日。如何能误了押粮?”千绶插话道,“我走南闯北,还从未听过这等离奇事。” “这皆是因为清江口附近并不宜种粮。但其水系发达,便于运输。今圣便在此地设了一押粮的主事。其要职便是低买高卖,纳四方闲粮,送与京师。”晨霜顿了顿,又道,“至于三皇子为何传信。据三皇子之言,是其听了喀布多左部公主之言,特意提醒清江口主事。” “那公主说了什么?”赵四记起那夜遇到的那个称她作“朋友”的女子。 晨霜道:“公主说,她倾慕我朝景仁太子已久。既然景仁太子在我朝蒙冤,她定要潜山关天火连绵。” “潜山关天火?”赵四皱眉,“潜山关在何处?” “潜山关便是韩将军驻守之处。那处有不少喷火的山头,故名‘潜山关’。而喀布多公主所说的‘天火’,属下猜或是那山头喷出的岩浆。”晨霜抬头看向赵四,“不知此事可需属下告知韩将军?” “你想告诉韩将军?”赵四上前扶起晨霜。 晨霜摇摇头,道:“属下无心多事。只是方才受到副教主的飞鸽传书。副教主要手下问问殿下,殿下若是有意,属下便将此事告与韩将军。” “若无意呢?”赵四挑眉。 晨霜道:“若无意。副教主要晨霜取信于殿下。再由殿下决定,是否要带晨霜去别的地方。” “你要如何取信于我?”赵四好笑地望向晨霜。 晨霜再次跪地道:“属下不知改如何取信于殿下。但属下相信殿下的眼光。如果属下是珍珠,殿下必然不会错过。如果属下是鱼目,殿下必然不会多看。如此,属下只需要证明自己是珍珠便是。” 晨霜说到此处,顺从地低下头,轻声道:“晨霜作为镜心盟主坛坛主,主司情报。镜心盟内,大事小事皆要从属下手中过。镜心盟外,晨霜亦知晓不少消息。譬如,晨霜知晓殿下此刻怀中有三块玉佩,其一本属景仁殿下,其一本属景恒殿下,其一本属景明殿下。其中,景仁殿下之玉佩,能司潜山关之守军,景恒殿下之玉佩,能惑今上外派众臣,景明殿下之玉佩,能证殿下之虚实。而观天下之势,殿下亦先去潜山关,夺得韩将军之军,再复信与太子,假意逢迎。最后率军回京,以端王之尊,问鼎天下。” “问鼎天下?”赵四心头一紧,冷声问,“你说我最后要问鼎天下?我且问你,我要天下何用?” “回殿下。此事属下本无答案。但副教主曾有一言,要属下说与殿下。即,狂风骤雨不可终日。殿下待王妃情真,而王妃身负血海深仇。王妃一日不报家仇,一日便无法与殿下双宿双栖。甚者,三皇子亦是觊觎如花美眷……”晨霜声音渐小,赵四面色渐白。 “我不信。”赵四攥紧十指,与晨霜道,“你且将此事证明与我看。” “是!”晨霜与赵四一叩首,转起身,弯指成哨,传哨音招来一只灰色的信鸽。晨霜抬肘接住信鸽,又从信鸽脚上的铜环中取下一中指长的纸卷,快快拆看过,即躬身与赵四道:“此刻王妃在四条巷口外的莲雨阁赏莲,殿下可愿前往?” “走。”赵四侧身与晨霜让出一条道。 “殿下!”千绶不赞同地挡住晨霜,叫嚷道,“您不是最倾心王妃吗?既是喜欢,又何苦闹这么一遭?” “让开。”赵四淡淡扫一眼千绶。千绶愣了愣,不甘地与晨霜让开一条道。 晨霜敛眉向前,又在千绶面前顿了顿,冷声道:“千绶坛主。莫要误会殿下。殿下之所以如此行事,皆因她看重王妃。既是看重,便容不得半点沙子。而你庇护之心,殿下亦是看在心里,你亦无须担心。” 晨霜话罢即走,气得千绶在原地跺脚,叫嚷道:“你——你又不是殿下,若何敢妄自揣测殿下的心意?” “她猜的不错。”赵四跟着晨霜起步,又在路过千绶时,拍拍其肩膀,“辛苦了。” 拍罢,赵四快步追上晨霜。当着赵四与晨霜并肩,晨霜即蓦地加快脚步,带着赵四快速绕过挑担的货郎、簪花的少女,又连连闪过几个店铺,直至被一个带着斗笠的老者带上一条乌篷船。 赵四一上船,老者即一杆推开涟漪,带着二人往水深处行。 晨霜见船动了,侧身迎赵四入蓬中。 赵四入了篷,只见篷中燃着一盏烛灯,烛灯旁放着一堆书稿。赵四落座在书稿旁,捧起一张细看,只见书稿上写着“凄凄落魄客,伶伶金粉人。不知春雨媒,且听岑风吟。” “云倾……”赵四闭着眼,将书稿上的诸字诵出,心底想得皆是那日云倾与柳絮儿赛诗,云倾不愿胜过柳絮儿,刻意将最后一稿递与她。 晨霜静静等赵四诵完,又取一张书稿递与赵四。 赵四抬眸细看,只见书稿的落款是柳絮儿。书稿中道“吾赠琼瑶与卿。望卿厚爱”。 赵四揣摩过柳絮儿书稿中的“琼瑶”二字原是代指端王,抿唇不语。 晨霜则道:“殿下莫要耽于小情小爱。柳侧妃既赠所爱之物与王妃,定是要与王妃一些好处。这其间的好处,除殿下已知晓的柳家家私,还有一个殿下意想不到的人。” 第82章 “你是说柳含烟?” “不是含烟小姐。是六皇子妃。”晨霜道,“方才千绶在侧,属下有些话未敢直言。属下自拜入镜心盟,曾多次与教主奉茶。副教主说殿下您前尘尽忘,要属下莫要打扰您清净。但属下以为,殿下知道一些事,才不会误事。” “你想说什么?” “属下想说,殿下您或许不是端王,但您确是我们镜心盟教主。当然,您在江湖上还有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号‘旭光’。”晨霜朝着赵四一叩首。 “什么?”赵四指尖轻颤,“你说,说我是旭光?” “不错。”晨霜点点头,笃定道,“教主,您与景仁殿下是故交。早年景仁殿下还在时,您就常常带着景仁殿下与属下座谈。那时,景仁殿下还夸教主您心思缜密,日后定是做大事的材料。” “是吗?”赵四敛眉道,“你可知道你说了什么?便是你们副教主,也从未敢告诉我,我是旭光。” “那是因为副教主担心坏了教主您的计划。”晨霜道,“副教主说过,无论教主做什么都一定有她的道理。” “那你为何要坏我的计划?” “那是因为。”晨霜望向赵四,定定道,“因为属下发现主子与之前有了变化。属下以为,主子即便是设计让自己前尘尽忘,也揣测不到自己今日竟会为了端王王妃瞻前顾后。” “看来你不喜欢这样的我。”赵四了然。 晨霜冷冷道:“不错。主子不在镜心盟时,盟众又扩大了不少。如今拢共约六万余人,皆一心为主子办事。而主子若是日日拖拖拉拉,我等岂不是要白白流血?” 第85章 不。他是端王的人 “依你之言,你们副教主倒是不怕流血喽。”赵四翻手放下柳絮儿的书稿,含笑问晨霜。 晨霜不假思索道:“副教主她何止是不怕流血。她是为主子死了亦甘愿。可属下不甘愿。属下既是活在这世上,定是要轰轰烈烈走一遭的。” “你倒是敢想。”赵四微微颔首,似是认同晨霜之言。 晨霜低头道:“不是属下敢想。而是主子曾经告诉属下,在面对主子时,诚实远比谦逊更重要。” “你倒是懂我。”赵四只当晨霜在恭维,“走吧。去做你想做的那件事。” 赵四重新拿起早前晨霜递与她的书稿细细品看。晨霜闻言,即起身出了船篷。不多时,赵四便觉察到船身轻晃,想必已是换到了一湍急的水道。乌篷船在水道中摇晃过一盏茶,幅度即小了下来。 赵四竖起耳朵细听,就闻窗外传来了一个尖细的女声。 “来者何人?” 而后是晨霜在作答:“便说镜心盟教主旭光求见天骄楼楼主蒋三虎蒋夫人。” 晨霜答后,赵四耳根子清净了片刻,就有尖细的女声回话。 “旭光教主!蒋夫人邀二人先去听风阁喝茶。” 赵四闻声起身,不料船外竟是生了变数。 “不必了。”晨霜并未应女子话,反倒是另起了一个话头,“我们教主今日前来,只是想让蒋夫人替我们教主,问端王妃三个问题。” “三个问题?不知是哪三个问题?” “我家教主想问端王妃。”晨霜的声音飘得老远,“在无望的黑暗与愚昧的清明之间,她选何物?在痴心的赤子与遮荫的大树之间,她选何物?在落魄的清贫与显赫的豪奢之间,她选何物?我们只给她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后,我们教主就要启程去边关了。” 赵四听罢晨霜三问,已是明了晨霜的心思。细想来,晨霜虽是问了三问,实质却只问了一个问题,那便是端王妃究竟想做王妃,还是愿与她赵四同乐。 赵四心道,着实刻薄。 谁料,只是眨眼功夫,云倾的纤柔的声音就传到了她耳边。 “旭光教主,敢问云倾夫君何在,可能要她来见我?” “何苦来哉?”晨霜冷冷相问。 蒋三虎之声亦随来。 蒋三虎道:“教主既然来了,何不登岸与三虎同乐?如此藏在篷中,岂不是惹天下人耻笑?” “什么?那位姑娘竟不是旭光楼主?”云倾大惊。 蒋三虎道:“晨霜岂是旭光。船头那女子是镜心盟主坛坛主晨霜。王妃莫要被那歹人骗了心性。” “有何好骗。我愿随韩将军登岸,本就是有替端王了结身后事的打算。如今有蒋夫人在侧。还请蒋夫人替云倾做个见证。”云倾话锋转冷,竟透出一丝赵四也不曾听闻过的决绝,“云倾想说,端王已逝。太子也好,三皇子也罢。凡是要拿端王做文章者,都是奸邪小人。” 蒋三虎闻声就笑,反问道:“那韩将军口中的殿下,王妃又作何解?” “韩将军口中的殿下,不过是错认。难不成,蒋夫人以为,韩将军一家之言,就能替云倾乱寻一个夫君吗?再者,云倾是端王的枕边人,自是最清楚那个是端王的。”云倾语速极慢。 晨霜插话道:“这般说,王妃却是打算抛却端王妃这个名头了。” “不错。若是诸位看客不乐意,亦可当云倾死了。”云倾淡淡与众人一言,又朝着晨霜道,“久闻镜心盟做事坦荡。我与你们副教主诛心是旧相识。她要你们教主来寻我三问,必然有她的道理。如此,这三问,我会答你。” “在愚昧与清明间,我选清明。在无望与痛苦间,我选痛苦。在赤子与大树间,我选大树。在痴情与庇佑间,我选痴情。在落魄与显赫间,我选落魄。在清贫与豪奢间,我选豪奢。之所以如此选,我信诛心知我。而此刻,亦到了我自证之时。说来,世人皆谓我贪图端王府富贵。但在场诸位皆知,我求得从来不是什么富贵。富贵如蒋夫人,在山河颠倒间,亦免不了倒戈太子。何况贫贱如我辈。如此,我愿在清江口边,以水为盟,自证我心如风,惟愿长随我夫天骄。”云倾说到尾处,竟是几度哽咽。 赵四闻声,欲起身。不料晨霜竟是先她一步,命船夫靠岸,邀云倾上船。待云倾一上船,晨霜即出手拔掉云倾鬓后的发梳,拔出一把匕首,斩一截乌发抛入水中,又示意船夫撑船而退。 待船退出百余米,晨霜冷笑着与蒋三虎摆手道:“再会了!蒋夫人!记住镜心盟之语:从此这世间再无什么端王妃。” 话罢,晨霜侧身欲扶云倾入篷。 云倾不依,只是避开晨霜的手,与之怒目道:“这世上纵使无了端王妃,我亦不是你家教主可以轻薄的。” “你怎知我家教主有这等坏心?”晨霜侧目扫云倾一眼,余光已是望向赵四。待看清赵四亦是低下头,仍在低头品看那张诗稿,晨霜指着仍立在岸头的蒋三虎道,“你怎不觉得蒋三虎有坏心?” “蒋夫人自然是有坏心。但对待一个恶人,总比应付一个不敢露面的小人方便。”云倾转身背对着篷门。 晨霜冷笑两声,与赵四道:“教主,既是这般。你便亲自来迎你家娘子吧。副教主说过,教主夫人性子甚不爽快。要属下应付不来,便邀你亲自出马。” “下去吧。”赵四低头走出篷门,换晨霜入篷。 晨霜冲赵四眨眨眼,低头便走。赵四则走到云倾身后,抬袖欲搭上云倾肩膀。赵四袖口抬的极快,当着赵四的指尖落到云倾肩膀,云倾已是垂肩避开,又转头与赵四怒斥道:“登徒子,怎敢……” “夫君?”云倾话未出口,眸底已是多了几分不解。 赵四拥住云倾,凑在其耳畔,笑道:“娘子。日后不必再忧心了。晨霜全告诉我了。我就是玉露楼楼主旭光。我亦是镜心盟教主……有了镜心盟,你再不必忧心旁的事了。” “怎会?”云倾问得极轻,“夫君可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桩事?” “便是这般。”赵四拉着云倾步入船篷,安置其在烛灯旁坐好,又喊来预备出篷的晨霜,与之一同将破庙相遇后的诸事细说了一遍。 云倾听罢,皱眉问:“这般说,夫君已是改了主意?” “是。”赵四点头。 晨霜与云倾解释道:“夫人莫要误会教主。教主待夫人自然真心。但夫人要晓得,教主不单单是夫人的夫君。她还是镜心盟的教主。身为教主,她自有她该做的事。” “若是如此。她受累于镜心盟,又与受累于太子有何分别?”云倾诘问晨霜。 晨霜皱眉。 赵四道:“无什么分别。只是能多一双耳目罢了。娘子,你还未看明白吗?” 赵四低眉一笑,抚灭船上的烛火。烛火一灭,篷内一片漆黑,赵四低低道:“这篷中之景,便是我之命数。虽坐在一叶扁舟之上,却不知身在何处。虽看似有不少帮手,却始终看不清是敌是友。如此,娘子便陪我赌一赌吧。” 赵四在一片漆黑中拉住云倾的手,闻声道:“本来,娘子之意便是同韩将军一起去边关。我与娘子不合,便是我想留娘子在清江口。如今,形势颠倒。我已打算去边关,不知娘子可愿随我……” 第83章 “好。”云倾反握住赵四的手,“夫君应我这般多次。这次换我应夫君。我愿随夫君去边关。生死不负。” “好!”赵四唇角微扬。 晨霜闻声,又寻来火石重新将案上烛火点亮。当着橘色的烛火在桌案上跃动,赵四看清了眉眼含笑的晨霜,亦看见眸中含泪的云倾。怜惜地揽云倾入怀,赵四未去问云倾含泪的缘由。两人只是静静依偎着,直到乌篷船靠岸,换乘上一架马车。 赵四扶云倾上马车时,驾车人尚是晨霜。待赵四与云倾在车上说过片刻小话,晨霜已驾着马车到了一家客栈。 马车到客栈后,即有镜心盟教众接待。赵四抱着云倾下马车路过一双双敬畏的眼睛,心底暗忖,她失忆前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晨霜则忙前忙后,一路将赵四与云倾送到了天字号客房。 赵四一入客房,便将云倾先安置在榻上。后传客栈小二送过几次水与云倾沐浴后,才合衣揽着云倾睡去。 翌日,二人再登车。登车后,连行过三日,晨霜与二人辞行。晨霜辞行时,正值月夜。 赵四问:“可是教中发生了什么急事?” 晨霜道:“算不得什么急事。不过是副教主召九霄坛主到了靖江口。” “九霄坛主去清江口做什么?”云倾半倚在赵四怀中,细细问询。 晨霜道:“九霄坛主做得是刀头舔血的事。她来清江口做得亦是这等事。” “她杀了谁?”赵四单刀直入。 晨霜笑道:“教主果然神机妙算。九霄坛主杀了清江口主事邓诚倾?” “可是因为他是三皇子的人?”赵四记得邓诚倾。数日前,三皇子曾与其传过信。 晨霜摇头道:“不。他是端王的人。” 第86章 我要去寻云倾 “怎会?”云倾闻声一愣。 赵四皱眉问:“既是端王的人,诛心又怎会与其下死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副教主若不杀几个端王这边的人,如何取信于太子?主子莫不是忘了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晨霜冷声答过,即驱车离去,独留赵四与云倾站在月夜下。 此刻,说是月夜,眼前之景却是漫漫黄沙。赵四挽着云倾共站在夜风刺骨的沙滩旁,欲思晨霜缘何辞别。 忽有马蹄声由远而近。 赵四抬眸望向声源。只见一银盔大将骑着一高头棕马,领着一队将士飞奔而来。 赵四心猜那人是韩松临。 果不其然,那银盔大将远远即下马步行,待走到赵四跟前,立刻跪地与赵四、云倾二人问安。 赵四受了这一礼。 云倾上前扶住韩松临,柔声道:“将军唤错了。这世上已无什么端王妃。有的只是想随赵天骄去边关的云倾。” “是。”韩松临未反驳云倾,只是与之一笑,算是忍下了带其去边关这桩差事。如是,韩松临唤小卒与赵四牵来一匹马,又命近卫与云倾赶来一架车。待赵四上马,云倾上车后,才又与赵四单膝跪地道:“末将本无意让殿下与王妃夫妻分离。奈何殿下选的边关是苦路。这过戈壁滩的苦,与边关的苦比起来,尚不值得一提。如是,殿下且试试,若不喜欢,不如早日回京去。” “韩将军怎又变了主意?”赵四好笑地望着韩松临,余光不住瞥向马车。待目光与云倾撞上,赵四回过眸,与韩松临改口道,“我知你心思。放心,若是边关太苦,我定去寻诛心。” “是,殿下。”韩松临利索的上马,一边引着赵四往戈壁中去,一边与赵四透露道,“殿下从清江口走得匆忙,未曾看到天底下那一等一的好戏。说来,诛心这招釜底抽薪,着实是打得太子措手不及。只是可惜了邓主事。他若不死,日后定是殿下的左膀右臂。” “你不相信诛心?”赵四攥着缰绳,与韩松临一同冲入漫漫黄沙,“我以为,诛心杀了一个,定会填上另一个。与其担心死的那个,不如打听接替的那个。” “哈哈哈哈。诛心倒是懂殿下。”韩松临闻声就笑,“那日蒋三虎与我辞行,便说邓主事一死,京师必起风云。如是,蒋三虎便连夜回了京师蒋三虎一走,邓主事就死于诛心之手。而后谣言四起,皆说太子皆三皇子之手泄愤,杀了景仁太子留与我朝的肱骨之臣。想来,此刻京师定是三皇子在与太子狗咬狗。” “若是这般便好。但我见过三皇子。”赵四敛眉道,“他不是太子的对手。” “那殿下呢?”韩松临面露忧色。 赵四道:“我亦不是。但旭光楼主可能是。” “什么?”韩松临听不懂赵四的意思。 赵四却在滚滚黄沙见,看到了另一股涌起的黄沙。那股黄沙亦是被马蹄激起。只是,那股黄沙与韩松临这厢不同,其马背上的人,皆是带斗笠的黑衣男子。而那斗笠一涌入赵四眼帘,赵四即低声与韩松临提醒:“是三皇子的人。” “那我们——”韩松临欲战。 赵四道:“你且按计划行军。我猜他们是为我而来。你不必等我,我自会寻你。” 话罢,赵四打马即朝着迎面而来的黄沙奔去。两股黄沙交织,当着赵四与带斗笠的黑衣人打过照面,黑衣人立刻有主事下令。 “格杀勿论!” 赵四听到了“杀”,即打马往戈壁更深处奔驰。黑衣人见状,调头就追。追过一炷香后,即看到一匹骏马,马背上空无一人。 是时,黑衣人方知晓赵四早已趁乱翻下马背。而早早翻下马背的赵四,已沿着来时的足迹,转身去追韩松临。 赵四追韩松临时,想得皆是韩松临不会走太远。不想,走到天明时,四下只剩漫漫黄沙。步履艰难的行进在黄沙之间,赵四唇角泛起了死皮。走得更久些,衣衫亦是被汗水浸湿。拖着浸湿的衣衫在黄沙中乱行,赵四时而想到,应走在高处,方便往远处眺望,时而想到,应寻一处阴凉,免得被这曝热伤了根本。 只是,黄沙狂舞。赵四走上一阵,天上竟飘过一段晨雾,晨雾中,竟是韩松临扶着云倾在一水潭旁取水。 赵四细看那水潭,心道,该往那水潭处寻。奈何身无长物,又无马匹,只得兀自又在黄沙上走了半个时辰。 待走过半个时辰,赵四脚腕渐沉,视线亦开始变得混沌不清。当一步不慎,跌倒在沙滩上,赵四伸手欲爬起,惊察她竟是连起身的气力也无了。 难不成,竟是要葬身此地? 赵四埋首在沙中,虽无半点凉寒,却也生出了几份冷意。待思忖过,若是死在此地,定会惹得云倾伤怀,赵四不仅轻轻一叹,耳边竟是传来了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教主逞英雄时,可曾想过此时落魄呀?” “千绶?”赵四从沙坑里翻了身,就见一浑身上下都裹着粗布的女子,牵着一匹骆驼,站在她眼前。 “殿下真是好眼力。只一眼就认出了千绶。”千绶上前,朝赵四伸出手。 赵四拉住千绶的手,借力起身站稳,道:“并非眼力好,只是听得出你的声音。你是专程为我来的吗?” “是也不是。”千绶招呼同行的商贩与赵四寻来粗布,裹好全身,又领着赵四走到一跪坐着的骆驼旁,示意赵四上骆驼。 赵四挣扎着爬上骆驼。 千绶即从腰上解下一水囊递给赵四,嬉笑道:“这囊里还是清江口的水,爷且喝着润润喉咙。” “怎么不叫教主了?”赵四接过水囊,“你怎不在这附近取水?” “这不因为爷你落魄了吗?落魄之人,岂能是我们镜心盟盟主?自然只配是爷了。”千绶恭敬地同赵四打趣,又指着漫漫黄沙,与赵四说道,“爷且看看,此地具是黄沙,何处能寻到水?” “那……你可知云倾在何处?”赵四急急发问。 千绶摇头道:“我不知爷的娘子在何处。但我知晓韩将军在何处。” 说话间,千绶招来一个黑瘦的少年,板着脸,与之问话道:“我让你盯着韩将军,可知他们到哪了?” “他们离此地尚有一段路。”少年跪地道。 “怎会?”赵四咋舌。 少年*咧嘴露出一口小白牙,得意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韩将军虽是英勇,却骑得是马匹。若无人带路,他那马非累死在这戈壁滩不可。” “那他怎么敢?” “这是他刚愎自用的结果。”少年冲赵四吐吐舌头,道,“韩将军领兵去京师时,此地刚刚下了一阵雨,戈壁最大,却也有不少青草湿地。但韩将军回来时,此地已是干上一阵了。他执意骑马,自然会有不同的结果。” “那你们的意思是,要与他换上骆驼?”赵四摸了摸骆驼的驼峰。 少年摇头道:“怎会是与韩将军骆驼。我们这骆驼可是用来做生意的本钱。断不会借给什么韩将军,王将军。你说是不是,千绶?” 少年求证般望向千绶,千绶点点头,转与赵四道:“爷且随我先去边关,副教主与爷另有安排。” 第84章 “是什么安排?”赵四心神不宁。 千绶道:“请爷相信,副教主定不会害您。” “那云倾呢?”赵四不信诛心会顾及云倾。 千绶不语。 少年跳出来,与赵四打包票道:“爷要云倾是吧。爷等着,我今日就找人与你将娘子寻回来。不过,韩将军诸事还望您莫过问。” “韩将军会有何事?”赵四望向千绶。 千绶咬唇不答。 少年道:“韩将军自是要吃点教训。方才我等已看清,爷引着三皇子的亲卫在狂沙中兜了几个大圈。为防韩将军小看了爷,我们已暗中派人将那批人马重新引去了韩将军那厢。只等着韩将军与三皇子杀个你死我活。” “这样有何好处?”赵四不解,“韩将军并未加害于我等。” “这是爷以为的。”千绶不赞同道,“副教主已知爷在韩将军手下受过的委屈。前几日已下令,命我等要早早与爷讨回公道。” “不必。”赵四拒绝。 千绶咬牙道:“既然爷如此说,且快些随我等启程吧。” “那云倾。” “自有人会去寻。”千绶应得理直气壮。 “不成。”赵四翻身要下骆驼,“我要去寻云倾。” “寻什么。那般大的人,怎会需要爷亲自去寻?爷且安心吧。凭借云姑娘的聪明才智,她定是能先寻到爷”千绶推赵四在骆驼上坐稳,自己亦翻身上了骆驼,再凌空一摇铃,一二十多只骆驼组成的商队,即伴着铜铃声动了起来。 骆驼一动,赵四亦清醒的一大截。沉眉将千绶所言细想过一遍,品出其话中哄骗的口气,赵四不禁再度生出了下骆驼的心思。 如是,赵四暗暗抬高一条腿。 千绶劝诫的声音追随而至。 “爷可想清楚,离开了我们,你莫说寻到云倾,怕是连性命都会丢。” 第87章 婵弥西卡不喜欢满口谎话的人 “为何?”赵四心底掠过一丝不安。 千绶自知失言,搪塞道:“爷莫要多想,我只是随口一说。” “可是你们副教主与三皇子有什么交易?”赵四试探着发问。 千绶面色大变。 赵四见状,便知自己猜对了几分。 “诛心与三皇子交代了什么?可是要他在沙漠中痛击韩松临?” “爷是怎么知道的?”千绶漏了怯。 赵四敛眉道:“莫要问这等无谓之事,且先随我去寻我家娘子。” 说罢,赵四已翻身下了骆驼。 当着赵四双足踏上流沙,迎面竟是一把白灰。 “你——”赵四错愕地望向千绶,不甘地后仰倒下。 千绶耸耸肩膀,无辜地朝赵四摊手道:“还是九霄说得对头。爷你真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性子。” “呵。”赵四嗤笑一声,只觉眼前发黑,天旋地转。待转醒,竟已是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单一双明目能四处张望。奈何,目之所视,独日日坐在马车中翻看账本的千绶。 如是,赵四心急如焚,忧得皆是自己娘子或是因韩松临吃了不少苦头。而千绶则是不慌不忙,端得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气度,载着赵四连行了小半月。 小半月后,千绶径直将赵四安置在一间客栈。待赵四在客栈中的客房内听到小二送饭的敲门声,方知千绶已不告而别。 好在,其替赵四缴了数月房费。 呵。当真是出手阔绰的生意人! 赵四腹诽过千绶,转与进门的小二询问:“这是何地?” 小二将切好的羊腿的放到房内的圆木桩上,赔笑道:“何地?爷可是大病初愈,竟是连到哪都忘了?好吧好吧!且容小的来告诉您。您现在是在喀布多左部。往西三十里,就是韩松临韩将军的驻地。送您来的千绶姑娘说了,您是为韩将军来的。谁知天公不凑巧,韩将军正巧去京师了。” “你也知韩将军去了京师?”赵四从铺着羊皮的床上坐直身子,方见千绶与她把衣衫也换过了。此刻,她穿得亦是一件油光水滑的貂皮半臂。半臂下搭着獭兔毛宽袖。一身甚是富贵。 着着粗布衫的小二点头哈腰道:“这不算什么稀罕事。韩将军与喀布多左部单于私交甚密。所以韩将军走时,我们这小小客栈亦是得到了消息。” “那你可知韩将军何时回来?” “那就得问问喀布多左部的公主了。”小二得意地冲赵四眨眨眼。 “公主?”赵四狐疑地望向小二。 小二朝赵四眨眨眼。 赵四本能往怀中一探,倒是当真摸到了几粒珠子。信手摸出一颗,放到小二手中。赵四看清了是金珠,小二眼睛亦是快活地闪了光。 “哎哟!爷,您真是我的财神爷!”小二利索地冲赵四打了过几个躬,扭扭捏捏道,“这事儿我本不喜欢给别人说,但谁让我心好,竟是遇到了爷你。这么说吧。我的三姑妈的小二舅的老姑奶奶曾经去过京师。所以几个月前就陪着公主一同去京师选夫了。但您猜怎么着呢。哎嘿!昨个儿好巧不巧,那位老姑奶奶送信回来,说今天她就和公主一起回来了。我寻思,爷您若是想找公主,您就在这儿客栈里坐坐便是。我打包票,公主路过我们客栈时,一定会带驸马来我们店里坐坐。” “你们这店是有什么玄机吗?”赵四好笑地望着小二。 小二得意道:“玄机是没有的。只是早年小店曾受过一位英雄恩惠。而那位英雄亦是公主的心上人。” “公主有心上人?”赵四暗嘲赵景和命不好。 小二半挡住嘴,与赵四说笑道:“爷当真是明眼人。这事儿一般人我可不对付。” “喏。赏你的。”赵四扔小二一颗金珠。 小二弯腰双手捧住,连连道:“就知爷是大手笔!且说公主那心上人曾是太子景仁殿下的亲随。那人早前地位在韩将军之上。可惜景仁殿下离开后,那人亦不知所踪。” “你可知那人姓名?” “这。”小二欲言又止。 “可是旭光?”赵四盯住小二,给出一个心底回荡已久的答案。 “旭光!啊!对对!是旭光!爷怎么也知道旭光?”小二激动地拉下肩上的抹布,上前与赵四将能映出人脸的桌面擦了又擦。 “说说旭光。”赵四捻出第三颗金豆摆到小二指尖。 小二颤抖着蜷缩着手指,小声嘟囔道:“爷当真是抬爱了。只是,您打听谁不好。偏偏要打听旭光。唉,旭光将军,又岂是咱们这商贾能打听的。小的从未见过旭光将军,但这客栈里却挂了不少和旭光将军有关的画像。当然,爷要是去看这些画像,会发现这些画像里的旭光各有各的模样。小的也问过老板,为什么一个人会被画出那么多张面孔。嗨!您猜老板怎么说?” “怎么说?” “他说,那些画像,都是景仁殿下白送的。景仁殿下送画像时,一口气送了六十幅,并嘱咐老板,说第一幅画得是旭光将军十岁。最后一幅是旭光将军七十岁……”小二说话声渐小,案上那颗金珠也在渐小的声线中消失在赵四的视野中。 “带我去看看那些画像。”赵四站起身。 “好嘞!”小二收起抹布,欢天喜地领着赵四踏出房门。赵四一踏出房门,即看到千绶与她选的住处离楼梯最远。当着赵四跟着小二走到楼梯口,忽见楼梯口正对的客栈门前闪出一个戴斗笠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铁鞋铿锵,单是一把刀,就激地赵四侧身将小二挡在身后,两人一同贴墙,躲在暗处。 适时,黑衣人与守柜账房道:“婵弥西卡公主回来了!你们可有备好公主爱吃的瓜果?” “什么!公主回来了!”账房大声张罗,“伙计们,还不快把为公主备下来得米糕、奶酒端出来!” “是!”伙计们大声回应。 被赵四拦在墙角的小二亦大声快活地跟着喊了声:“是!” “嘘!”赵四扫小二一眼,示意其噤声。 不想小二竟是大笑着从身后摸出一个缀着彩线的黑色小圆帽戴在头上,扭动着四肢,旋转着扶木梯而下。 “小心——”赵四恐黑衣人出手。 而黑衣人亦如赵四所想,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赵四盯着那道突如其来的寒光,呼吸骤停。 客栈中却丝毫不被黑衣人手中的利刃震慑,只有欢快的鼓点迅速闯入所有人的耳膜。 赵四瞪大眼,看着一群身姿曼妙、面蒙轻纱的异域少女抱着腰鼓鱼贯而出,快速在客栈中围成一个大圆。 大圆一成,鼓点即变得急促起来。而原本扭动地甚是蹩脚的小二,竟也左右摇曳着脖子,晃到人群中央,朝着客栈门口放声歌唱道:“公主!如明月一般皎洁的公主!阿拉布沙,你永远忠诚的伙伴!如那星星一般忠诚。如那流水一般忠诚。如那飞沙一般忠诚。啊!忠诚的阿拉布沙,永远在等待!” 小二哥唱完一遍后,客栈中的少女们跟着小二哥一同唱了第二遍。少女们唱完第二遍,客栈中的伙计们捧出盛着瓜果的竹篾,跟着合唱了第三遍。 第85章 当着第三遍唱完,赵四下意识跟着鼓点在腿面上打了几下节拍。 “咚——咚——咚咚——” 赵四半眯着眼,盯着黑衣人方向。适时,黑衣人低下头,一个穿着玫红色长裙,带着珠帽的高挑女子把玩着马鞭,走到客栈内,大声地喊了声:“阿拉布沙!” “公主!”阿拉布沙快活地从圈内舞到女子跟前,单膝跪地。 “起来吧!”女子伸手要拉阿拉布沙起身。 一阴郁的男声追到了赵四耳边。 “婵弥西卡。即便是到了草原。你也不该……” “什么该不该!你不会以为,到了草原,你就不需要听婵弥西卡的话。”婵弥西卡转过身,朝着客栈门口重重的甩出一鞭,愤怒道,“你若不愿意听婵弥西卡的话,就早早滚回京师,和你那群没脸没皮的哥哥讲故事吧。婵弥西卡不喜欢言而无信的人。” “婵弥西卡。景和哪里言而无信。景和只是……”三皇子赵景和由黑衣人扶着走进客栈,可怜兮兮地同婵弥西卡央求道,“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婵弥西卡没好气地落座在客栈中的条凳上,摆弄手中的皮鞭。 “只是为婵弥西卡不值。” “不值什么?” 赵景和匍匐到婵弥西卡脚边:“不值那个负心汉。景和一想到,公主正是为了那个负心汉才千里迢迢去的京师。景和就替公主难受。” “赵景和。你真让婵弥西卡恶心。”婵弥西卡替赵景和一脚,嫌恶道,“婵弥西卡和你说得多少次。不许你侮辱婵弥西卡的英雄。她是草原的雄鹰,是丛林的险峰。不是你这种不属于草原的人能挂在嘴上的。如果还有下次,婵弥西卡就找哥哥宰你了,喂鹰。” “还有。韩将军说得那个叫‘云倾’的姑娘和你有什么关系吗?你如果喜欢她,就快点从婵弥西卡这里滚开吧。婵弥西卡不喜欢满口谎话的人。” 第88章 婵弥西卡拿定了主意,要带你去寻找丢失的那位姑娘 “婵弥西卡,你不要误会。云倾是我弟妹。我只是和她有几面之缘。你才是我喜欢的姑娘!” “是吗?”婵弥西卡再踢赵景和一脚,“能被你喜欢。真令人恶心。” “这是景和的荣幸。”赵景和应得极为谦恭。 “你还可以更荣幸。”婵弥西卡大笑着喊来几个伙计,当众把赵景和扔出了客栈。赵景和一被扔出客栈,客栈内的黑衣人便争先恐后地追了出去。 婵弥西卡翻着白眼等黑衣人走完,转身朝着赵四隐蔽处,喊话问:“藏在墙角的客人,你是谁?为什么来?也是为了见我吗?” 赵四不应,朝暗处再藏了藏。 婵弥西卡指着楼上,问阿拉布沙:“那里藏着什么人?” “京师人。”阿拉布沙大声道,“但阿拉布沙觉得那个人和公主您刚刚扔出去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阿拉布沙!你可千万不要被恶心的京师人骗了。”婵弥西卡从果篮中抓出一把沙棘,赏了一颗与阿拉布沙。 阿拉布沙道:“她是千绶带来的。” “千绶呢?” “走了。” “走时可留下什么话?”婵弥西卡捏出一颗沙棘送到唇间,“可是要我将这人绑了,与她送到京师去?” “这不能。”阿拉布沙道,“千绶只说,要是公主您来了,定要将那人与你引荐。” “那就喊他过来吧。”婵弥西卡把手中的沙棘丢回到篮子里,“若是他有意思,我就带他回叔叔的王帐去。” “是是是!”阿拉布沙激动地举起上臂,欢呼了一阵,才咚咚咚一路小跑上台阶,直逼赵四身前。 赵四瞪着一双大眼与阿拉布沙对视了片刻,终是败下阵来。认命的跟阿拉布沙从暗处走到台阶口,赵四居高临下与婵弥西卡挥挥手,扬唇道:“又见面了!公主!” “竟然是你!”婵弥西卡惊讶地站起身,上前迎接赵四,“我的朋友,你怎么来了草原上!” “我是为了寻找一个人。” “什么人?”婵弥西卡皱眉问,“我的朋友,你不是为了寻找旭光才来的草原吧。” “不是旭光。”赵四单刀直入,“我要寻的是一个女子,名叫云倾!” “找一个女子呀!这好办!阿拉布沙!快去找叔叔问问,看看最近部落里有没有人捡到走丢的姑娘。”婵弥西卡爽朗地坐回板凳上,又冲赵四招招手,“你也坐下。耐心等等吧。这草原上,就没有叔叔办不到事。” “可云倾不是在草原上丢的。”赵四担忧地落座到婵弥西卡身侧。 婵弥西卡好奇问:“不是在草原上丢的,为什么来草原上找?难不成,是天神和你传的消息?” “不不。没什么天神。她是在沙漠上丢的。要是我看的没错,她失踪前,该是和韩将军在一块。”赵四如实以告。 “那你怎么不去韩将军那边找找?阿拉布沙!最近你可有见到韩将军!”婵弥西卡热心地替赵四张罗,“这个小哥,他是想找一个叫云倾的女孩子!你派人去韩将军那边问问,看有没有人见过这么一个女孩子!” “好!”阿拉布沙快活地应下,像一个得到香蕉的猴子。 赵四摇摇头,叹气道:“我上次见云倾,已是很多天前了。那时,她似乎在一湖泊旁。” “湖泊?”婵弥西卡瞪大眼。 阿拉布沙也愣住了。 “他说了什么?”婵弥西卡问阿拉布沙。 阿拉布沙道:“他说他看到了湖泊。还说韩将军也看到了湖泊。” “这不可能。”婵弥西卡乌黑的眉峰高高隆起,“天知道我们草原已是多久未下过雨。韩将军若是寻到了湖泊,那对我们来说真是天大的好事。” “可没有人知道韩将军在哪里见到过湖泊。”阿拉布沙小声提醒婵弥西卡。 “不。他知道!”婵弥西卡站起身,逼视赵四,道,“快起来!我的朋友!婵弥西卡拿定了主意,要带你去寻找丢失的那位姑娘!你准备好了吗?” “我……我不知道她们在哪里。”赵四给出自己的答案。 婵弥西卡道:“那就先同我一起去韩将军的行营!” “好!”赵四站起身。 婵弥西卡已迫不及待地冲出了客栈大门。赵四跟在婵弥西卡身后,未走上几步,就见阿拉布沙小跑着,牵来两匹马,分别将缰绳递给赵四和婵弥西卡。 赵四接过缰绳,即翻身上马, 婵弥西卡则抽了马臀一鞭,又拽着缰绳小跑了一阵,才追上马匹,爬上马背。婵弥西卡一上马背,其身下骏马即疾驰起来。 赵四见状,打马跟上。不多时,二人身后就追了百来个骑兵。 赵四知那些骑兵是婵弥西卡的亲卫,索性只是跟着婵弥西卡疾行。带婵弥西卡领着赵四冲过一群牧民放牧的防线,两座箭塔楼就映入了赵四眼帘。 赵四遥遥望着那塔楼,心道,应减速。 不想,婵弥西卡竟是猛抽马匹,连冲了三五里,直奔箭塔楼下。 于是,数枝羽箭朝着众人面门飞来。 赵四欲掉转马头,耳边是婵弥西卡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一群懦夫!你们的韩将军已是落入我手!还不快喊你们副将出来!与我们议和!” “婵弥西卡!”赵四追上婵弥西卡,恐其惹出事端。 谁知,阿拉布沙竟是步入婵弥西卡后尘,跟着与塔楼上的哨兵高呼道:“可怜人!你们的主将已经降了!你们的皇上也不要你们!你的三皇子刚刚被我们公主踢出去!你们再不议和,就没机会啦!哈哈哈哈哈哈。” 阿拉布沙笑得甚是猖狂,猖狂到赵四心中涌出了上千个不好的念头。奈何阿拉布沙一笑,飞来的箭羽竟是停了。 赵四疑惑塔楼为何停止了射箭。 婵弥西卡嬉笑一声,打马喊了声“走”,就调转了马头,朝东北方向奔去。 赵四跟在婵弥西卡的身后,不知其意。 婵弥西卡行上一阵,与赵四打探道:“我的朋友,你可是好奇,我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 “因为韩将军确实不在营地。” “那他在何处?”赵四急了。 婵弥西卡道:“不知道。但婵弥西卡猜,应该还在狂沙里。不过,不要担心。今天是个好天气。韩将军回军营也只有一条路。我们沿那条路找回去便是!你要相信婵弥西卡。” “找回去之后呢?”赵四紧了紧手中的缰绳,生怕婵弥西卡说出什么惊世之言。 婵弥西卡道:“找到后,自然是先杀了韩将军,再去找水源。” “什么?你竟是要杀了韩将军?”赵四眉头微蹙。 婵弥西卡大笑着在马背上耸耸肩,不屑道:“杀人算什么。我的朋友。你不知道你口中的韩将军在草原中做了多少恶事。要不是你们韩将军,说不定我现在是你的公主也说不定。” 第86章 婵弥西卡得意地一扬马鞭,驾着马冲入狂沙之内。赵四见状,只得打马赶上。赵四追赶婵弥西卡时,只当婵弥西卡是少年意气。待二人领着一众骑兵再次陷身于狂沙之中,赵四心头一悸,有了与前几日不同的惊惧。 是了,在未曾深入腹地时,她也曾狂妄自大过。但自前几日被千绶救出沙漠,赵四已是知晓了这些沙丘的厉害。 而婵弥西卡似是不知晓,又似是不在意,只是打马一路狂奔,直到一抹绿莹莹的灌木映入了赵四的眼帘。 竟是这般好运! 赵四惊讶婵弥西卡的运气。 婵弥西卡勒紧缰绳,翻身下马,眸中亦是不可思议。 “怎会在这里?” “这里有什么不对吗?”赵四跟着翻身下了马,跟着婵弥西卡走到灌木边。二人一近灌木,便见灌木内是有一个三丈宽的小潭,潭中有一泉眼,竟在“咕噜噜”吐水。 “你真是我的福星!我的朋友!”婵弥西卡激动地拉住了赵四的手。 赵四不动声色的挣开,继续问:“这里有什么不对?” “不对就是离军营太近了!我的朋友!如你所说,数日前,你就看见过韩将军在湖泊旁。那现在,韩将军就该在营中。可刚才的情景你也看到了。韩将军并不在营地。”婵弥西卡慢慢推断。 “那就是说,韩将军出事了。”赵四接住婵弥西卡的话茬。 婵弥西卡冲赵四竖起一个大拇指,称赞道:“不愧是婵弥西卡的朋友,果然聪明!依照婵弥西卡所想,韩将军一定是出事了。他出的这桩事,还可能和京师来的混蛋三皇子有关系。” “三皇子怎么混蛋了?”赵四竭力压住心头的担忧,与婵弥西卡静观泉水。 婵弥西卡道:“他混蛋就混蛋在,一边口口声声喜欢我,要跟着我来草原;一边偷偷摸摸为难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是什么样的小姑娘?”赵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是一个眼睛大大的,说话冷冷的……嗯。好像就是你要找的那个姑娘!该死!阿拉布沙!快牵马!我们要回去!” 第89章 云姑娘,你快过来看看 婵弥西卡转身朝着阿拉布沙那边奔去,赵四转身跟上。待婵弥西卡奔到马匹旁,已来不及挑选,索性就近打马一鞭,快跑上马。 赵四亦等不得寻马,故学着婵弥西卡的样子,就近拉过一根缰绳,上马追去。 二人一前一后,俱是全神贯注。直至婵弥西卡领着赵四奔出了戈壁,赵四才小松了一口气。 不多时,阿拉不沙也领着众人追上了上来。 赵四不敢懈怠,只是追着婵弥西卡马后。 婵弥西卡亦不回头,只是不住地抽打着马匹,连声催促道:“驾驾驾——” 如是一行人打马路过韩松临军帐、客栈,直到另一片行营。 赵四看眼选在行营塔楼上的鹰头白旗,知是到了婵弥西卡的本家。 婵弥西卡打马进行营,一路直奔中帐。待到了帐门口,才翻身下马,边朝帐内走,便喊:“叔叔,叔叔。” 赵四跟着婵弥西卡下马入帐。一入帐,即见一披发老者端坐在主位上,其右手边,坐着三皇子赵景和。 “云倾何在?”赵四走向赵景和。 适时,赵景和面色发白,惹得坐在主位的老者亦忍不住与赵景和发问:“发生了什么事?” “天大的事!叔叔,是时候把这个坏东西赶出去了!”婵弥西卡指着赵景和与老者跺脚道,“你不知道他有多坏。他拐走了我朋友的妻子,还打算侮辱她!” “婵弥西卡什么时候交得朋友?我的婵弥西卡有朋友啦?”老者慈爱地拉着婵弥西卡在身边坐好,又狐疑地望向赵四,追问道,“年轻人,说说你是在哪里认识的婵弥西卡?” “我……”赵四想说客栈,却被婵弥西卡抢了先。 婵弥西卡道:“叔叔!是一个月夜!一个婵弥西卡喜欢的月夜!” “但现在不是说月夜的时候,是,是要这个坏东西!把我朋友的妻子交出来!”婵弥西卡挽住长者的胳膊,央求道,“叔叔!快!下令!让他交出来!” “别着急。婵弥西卡。让我们听听你朋友怎么说。”老者回头看一眼婵弥西卡,再度望向赵四,道,“年轻人。婵弥西卡说你的妻子在三皇子手上,你可知情?” “我不知情。”赵四如实以告。 老者暴怒道:“你既不知情,怎敢和婵弥西卡一同进帐来!” “因为我要找我的妻子。”赵四淡淡扫过屋内三人,径直伸手抓住赵景和衣领,将其提了起来。 赵景和双脚一离地,立刻朝着婵弥西卡求援,道:“公主!救我!救我!” “她救不了你。”赵四接住赵景和的话,冷冷道,“识相快交出我家娘子。拖的久了,我怕你凉在我手上,三哥。” 赵四有意讲“三哥”二字咬得极重。 老者闻声,即怒问:“来人可是端王?” “不错。”赵四认下这个身份,改单手提着赵景和,又从袖子掏出一枚玉佩,丢与老者,道,“此玉可证明我的身份,你若不信,可寻一个京师人看那看。” “至于你。”赵四半眯着眼,盯住赵景和道,“说了云倾在何处,或是可以保住这条性命!” “你——”赵景和眼中爆出血色。 赵四将其提得更高。 待赵景和憋到面呈猪肝色,赵四看到了其双唇在微微颤动。 “说!”赵四松开手,让赵景和跌坐在毛毡上。 “咳咳咳。”赵景和咳上一阵,低头不甘道,“云倾便藏在我帐中。” “韩将军呢?”赵四不急着走。 赵景和冷笑道:“我怎会知道。” “你——”赵四俯身再度朝赵景和袭去。 老者打圆场道:“端王殿下。远来是客。你与三皇子是血亲,莫要为了外人伤了和气。且去寻你妻子吧。婵弥西卡,你知道三皇子的营帐所在,且随端王一起去。” “好!我的朋友。我们快走吧。”婵弥西卡在赵四触碰到赵景和前挽住了赵四的手,拉着其走到了帐外。 二人一出帐,就见帐外围了不少人。婵弥西卡与众人一一打过招呼,才领着赵四往西边走,直到围栏旁。 赵四望一眼围栏外青青草地,忍不住与婵弥西卡确定道:“赵景和就住在此处?” “不然呢?他既然作为和平的礼物送到了草原,就不能有太多要求。”婵弥西卡耸耸肩膀,指着帐门催促道,“快进去吧!你的妻子就在里面等你!” “你确定里面会是我的妻子?”赵四警惕地望着帐门。 婵弥西卡不解地望了赵四一眼。 赵四默默朝后小退了半步。 婵弥西卡见状,与后头跟上的阿拉布沙使了一个眼色。 阿拉布沙即快步上前,拉开了营帐。 便是这一拉,阿拉布沙扭头冲婵弥西卡扮了个滑稽的扭脖子笑。也便是这一笑,一根利箭袭来,直穿阿拉布沙脖颈。 赵四目睹了这场变故。 婵弥西卡先叫出声。 “阿拉布沙!” 婵弥西卡唤得极为悲切,一时间,原本散落在四处的守兵都朝着营帐这厢聚来。 赵四见状,即刻拉着婵弥西卡后撤,退到守军中。亦是此时,赵景和营中飞出密密麻麻几十支箭,将护在人前的守军扎成了刺猬。 赵四心道,不好。 又听营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哈哈哈哈。三皇子诚不欺骗我。你们这些守军,当真是乌合之众!我韩松临来也!”说时迟,那是快,只见一银盔大将骑白马越出,手提一把长戟,直奔主帐。 “叔叔——”婵弥西卡看到韩松临,即可挣开赵四的手,追着往主帐跑。 赵四恐婵弥西卡死在韩松临戟下,忙冲着守军大喊:“拦住公主!” 守军闻声而动。眨眼,婵弥西卡就被自家守军围在了韩松临十步开外。 “滚开!若是误了我叔叔的性命!你们——你们——都是叛徒!”婵弥西卡骂红了眼,主帐那边传来了更大的疾呼声。 “出事了!出事了!单于出事了!” “怎么了!怎么了!”守军们纷纷互问。 赵四见守军中起了混乱的架势,立刻挤到婵弥西卡身边,将其拖到了守军之外。 赵四动手时,婵弥西卡数度挣开赵四的手。直到婵弥西卡被赵四拖进一间营帐,才抬手捂住嘴,无声的哭了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赵四见不得人哭。 婵弥西卡哽咽道:“阿拉布沙死了,叔叔他,他,也死了……” “你怎么知道你叔叔死了?说不定,说不定……” “没有说不定。我的朋友。叔叔他就是死了。死在三皇子那个坏东西手上。”婵弥西卡闭上眼,仰面不让眼泪流下来。 “你怎么知道是三皇子?”赵四腹诽,韩松临可是提着刀。 第87章 婵弥西卡道:“我就是知道是三皇子。没有原因。我的朋友。你快走吧。快去找你的娘子。” “那你呢?”赵四不忍。 婵弥西卡睁大眼,如从地下刚刚爬出来的恶鬼,字字泣血道:“我要为阿拉布沙报仇,我要让赵景和偿命。” “这其中或是有误会。”赵四冷静道,“或许凶手不是赵景和,是赵松临。” “我的朋友。赵景和就是希望你这么想,才要和你演这么一出。婵弥西卡才不要中这么愚蠢的计谋。快去赵景和帐里吧。你的妻子一定还在她帐里。去晚了,就见不到了。”婵弥西卡单手叩肩,闭眼与赵四送别。 “那。多保重!”赵四依婵弥西卡之言,与之作别。又出了营帐,摸着帐边,一路折回到了赵景和帐门前。赵景和帐门开着,帐门外抛了一圈中箭的尸体。赵四避开那些尸体,直接走进帐门。一入门,即见帐中放着一囚车,囚车内囚着一着中衣的散发女子。那女子背对着帐门,看背影消瘦异常。 赵四心疼地落了泪,口中不禁轻唤:“云倾……” 那女子闻声,微微颤动。 赵四见状,快步走到囚车旁,伸手去解锁在囚车门上的麻绳。待麻绳解开,赵四急急拉过女子,欲负到背上。 与此同时,帐外忽然传来婵弥西卡的呼喊声。 “快松开!”婵弥西卡喊的声嘶力竭。 赵四明白了背上有诈。 如是,赵四欲动,帐门口竟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夫君——” 云倾唤赵四时,赵四恰看清其唇角的笑意。待云倾眸中笑意散去,赵四只觉背心一疼。 “该死!”赵四抛开了背上的女人,朝着云倾厉喝到,“别过来——” 云倾捂住唇,婵弥西卡则快步跑到赵四身后,扬起长鞭,狠狠抽向被赵四摔到一旁的散发女人。抽罢,婵弥西卡一脚踩住地上的女人,一边朝云倾喊道:“云姑娘,快过来看看,你夫君伤得严重吗?婵弥西卡看,她背上好像插了一把匕首。” “什么!”云倾闻声慌乱地朝着赵四这厢奔来。 赵四单手撑在地上,瞪了婵弥西卡一眼,反手伸到背后,摸到匕首比把,嗔怒道:“多事” 道罢,赵四一面直起*身,向着朝她奔来的云倾张开单臂,一面反向借力,拔出了背上的匕首。 “哐嘡——”沾血的匕首落地。 “呼啦——”熟悉的人影入怀。 “云倾。”赵四收紧手臂,揽住怀中人,如获至宝。 第90章 娘子在哪,我就在哪 “夫君。”云倾靠在赵四怀中,不敢动弹。 婵弥西卡见状,上前端详赵四背后的血渍,皱眉道:“或是刺到了要害。你觉得如何?” “无事。”赵四低声应下婵弥西卡,袖间颤抖得愈发厉害。 “夫君——”云倾担忧地改扶住赵四。 赵四反执住云倾的手,轻声问:“娘子可是从韩将军那边过来的?韩将军可好……娘子近来可好。” “云倾……”云倾低眉欲语。 婵弥西卡上前阻住二人,道:“此处不是说话的时候。你们夫妇且随婵弥西卡到别处避避。” 婵弥西卡话罢,即收鞭朝着帐外走。 赵四知婵弥西卡说得不假,故亦拉着云倾,跟在婵弥西卡身后。 赵四跟着婵弥西卡一出帐,即有守军上前迎三人上马车。赵四护着云倾刚登上婵弥西卡的车辇,即见婵弥西卡正坐在车内,身旁还坐着一红衣女子。 “严简?”赵四唤出了女子的名字。 婵弥西卡瞪大了眼睛。 “你竟然认识神医?” “什么神医?不过是一乡野大夫罢了。”严简冷冷地应过婵弥西卡,半点也不顾及赵四。 赵四见状,也不恼,只是扶着云倾落座在婵弥西卡对面,与之交涉道:“此地与韩将军营地有多远?公主可能送我们夫妻去韩将军营地?” “此地不过……”婵弥西卡欲说出一个数。 严简抢话道:“你去不了。” “为何?”赵四不解。 严简冷笑道:“我说不可就不可,你若不信,可以问问你娘子。” “是吧,赵夫人。”严简将“赵夫人”三字咬得极重。 云倾微微颔首,软声道:“简妹妹说得不错。夫君,我们不能回韩将军府上。” “为什么?”婵弥西卡亦皱起了眉,“你不是同韩将军一起来的此地吗?莫不是你们之前起了冲突?” “没有冲突。只是韩将军与三皇子有约。云倾不愿回营,惹他们不快。”云倾说得含糊,婵弥西卡亦未放在心上。高声唤守卫驱马,婵弥西卡一面命严简与赵四奉上治伤的上药,一面拉着云倾说了些与京师相关的俗事。 云倾端着一双美目,静静的听着,只是在婵弥西卡提到废太子赵景仁时,插上一两句。待婵弥西卡尽兴,马车亦是停了下来。 马车停时,赵四就近拉开了车帘。车帘一开,即见马车外,有星星点点的火光。赵四侧身,与婵弥西卡让出车门。婵弥西卡一看,快活地起身跳下马车,又挥着胳膊与赵四、云倾、严简招呼道:“快来吧!到婵弥西卡的属地了!” “公主还有属地?”云倾好奇地从赵四身边探出头,打量夜幕遮掩下的朵朵布帐。 婵弥西卡骄傲道:“那是自然。婵弥西卡有属于自己的羊群和牛群,还有属于自己的子民。是吧,塔布。” 婵弥西卡朝黑暗处喊了一声。 “是。公主!”一个粗壮的男声及时的回应了婵弥西卡。 “这是塔布!”婵弥西卡指着男声传来的方向,介绍塔布给车上三人,自信道,“总是韩将军有天大的本事。他也不是塔布的对手。” “塔布是个将军?”严简寻着婵弥西卡的话头追问。 婵弥西卡叉腰大笑两声,与塔布吩咐道:“塔布!快给我的朋友们见识见识你的厉害!” “好!远方的客人看好啦!”塔布大笑着回应。应吧,塔布那厢即传出了一阵清脆的口哨声。 口哨声一响,赵四只觉身下的马车抖动了起来。 依在她身后的云倾则指着远处,震惊道:“夫君……是……是……” “牛群!”严简笃定地接住云倾的话。 赵四抚掌道:“好一个牛群!若是这群牛冲入了韩将军营地!” “那却是便宜了那些饿肚子的。”婵弥西卡嬉笑着打断赵四的话头,转与塔布道,“婵弥西卡的英雄啊,能不能让这些圣灵离我们更近些!” “如公主所愿!”塔布高声应下,眨眼,其手上就多了一个火把。依赵四之想,寻常牲畜见火当是躲避都来不及。不料,塔布手中火把一燃,远处牛群就朝着她们这处奔来。 严简冷脸问:“公主可是欲取我等性命?” 婵弥西卡不语。倒是塔布在牛群逼近他身边时,忽地出手抓住牛角,跳坐上牛背,垂手让火把在牛眼旁晃动。 于是,牛群在隔着马车一丈远处跑开。 赵四嗅着空气中的尘土味,不禁对塔布多了几分敬重。 严简道:“这般行事,若是出了差错,却是神医也难救。” 婵弥西卡回敬道:“那就要看天神收不收塔布的命了!” 回敬罢,婵弥西卡身边又聚来了几个年轻的女孩子。婵弥西卡与那几个女孩叽里呱啦说上一阵后,就留下一个女孩离开了。 婵弥西卡一走,那女孩就上前,与赵四几人躬身见礼道:“见过端王、端王妃,见过神医。公主说,她今夜有要事,就不陪几位用膳了。几位贵客,且随奴婢去帐里休息。” “你是京师人?”云倾扶赵四走在女孩身侧。 女孩不敢看云倾,小声道:“王妃说得对。奴婢确实是京师人。” “又懂喀布多左部的土话?”云倾继续问。 女孩摇头道:“奴婢不懂什么土话不土话。奴婢到此地后,就只听过这一种话。” “那你说说。刚才公主到底和她们说了什么?”云倾问得极轻。 女孩仍因云倾问话白了脸。 赵四见状,知云倾问到了要害。但思及婵弥西卡当真是以故友之礼待她,赵四与女孩道:“只是随便问问,不想答,便不答吧。” “不。奴婢只是为公主担心罢了。”女孩抬袖抹抹泪,提高手中的灯笼,与三人低声道,“方才公主只是告诉她们部落其他的几个女孩子,她叔叔去世了。是死在三皇子赵景和手上。公主要那几个女孩子想办法给她叔叔报仇……” “便没有旁人了吗?”赵四举目眺望远处围着婵弥西卡形成的光圈,困惑道,“你们公主曾说过,她的叔叔是此地左部的单于。左部单于没了,不该选出新单于吗?有了新单于,新单于不就会替你们公主报仇吗?” “不,不是这样的道理。殿下莫要拿京师的规矩揣测此地的规矩。”女孩微微抬高声音,“在喀布多左部,唯有替老单于复仇的人,才有资格坐上单于之位。” 第88章 “这么说,你们的公主是想做单于?有意思。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从未听说过喀布多左部有女单于。”严简赞叹一声,女孩领三人步入一布帐。 三人一进帐,只见帐内金碧辉煌,摆着金桌、金柜、金床、金被。再细看金桌上,又有金杯、金碟、金瓶。 “好一个婵弥西卡!”赵四寻一金椅坐下。 严简转身与女孩道:“可还有别的帐子?此处太富贵,我睡不下!” 女孩看看赵四、云倾,又看看严简,点头道:“神医若是不嫌弃,可以和我一同睡金帐旁的小帐。” “多谢。”严简点头跟着女孩从帐中退出,又在路过云倾时,冷冷与之嘱咐,“莫要忘记与你夫君上药。” 话罢,严简带着女孩离去,独留赵四与云倾在帐中。 赵四与云倾一同目送严简离去,待听不到二人的脚步声,云倾才上前,走到赵四身后,起手与之宽衣。 “害怕吗?”赵四展臂,低声与云倾问话。 云倾不语,只是解开赵四的腰带,替其先将外袍褪下。 褪了外袍,赵四从上到下都生了寒意。 云倾问:“可是冷了。” 赵四扬唇笑上一阵,小声道:“不冷。” “那且忍忍……要上药了……”云倾贴着赵四后颈说话。 赵四边听边忍着药粉散落后,背心传来的刺痛。那刺痛持续了很久,持续到云倾与她穿上外袍,再持续到她拥这云倾在那张金灿灿的床上入眠,再持续到晨起时,严简携女童一同来与她看诊…… “莫不是药方有毛病?”赵四挽着云倾的手,侧坐在床榻上。 严简把过脉,冷哼一声,道:“既是敢挨上一刀,如何敢抱怨我神医药方有毛病?疼!那便是对了!若是不疼,才麻烦呢。且好生休养吧。如此刀伤,该是要休上十天半月的。赵夫人,你可记好了?” 严简冷冷望向云倾。 云倾点点头,起身即送严简出了帐。严简一出帐,云倾即转身,点着赵四眉心,与之嗔怒道:“那日凶险我全看在眼里。夫君日后万不可如此莽撞。即便云倾当真落难,夫君亦要以自己的身子为重,莫要为了云倾孤身犯险。须知,即便夫君不是端王,亦还有镜心盟上下为夫君挂怀。” “这是什么话。难不成,几日不见,娘子亦中了韩松临的邪,信了他的鬼话,想以我为尊?没道理的事。娘子只需记得,天骄无了你,却是一日也活不下了。”赵四忍痛,嬉笑着握住云倾的指尖,喃喃道,“日后,咱们再也不分开。娘子在哪,我就在哪。我断不会再让娘子落单,娘子信我。” 第91章 是我放得火 “夫君……”云倾伏到赵四怀中,却不说信与不信,只是静听着赵四的心跳声,直至婵弥西卡领着一干同龄女子前来探望,才稍稍整装,正坐到一旁的金椅上,听众女子闲聊。 众女子闲聊,聊的多是些军马钱粮。聊得久了,赵四亦知这些女子是刻意在她面前卖弄。于是,赵四打个哈欠,便送别了这些访客。待她们出了门,赵四又拉过云倾,用过婵弥西卡送来的膳食,后转去床上闭目休息。 赵四休息时,日头总是过得极快。囫囵吞枣般躺过十多个日子,赵四终是再不被肩后痛觉所扰,云倾因此眉开眼笑。再过两三日,严简登门看过后,即与赵四提议道:“既是痊愈了,何不带夫人去草场上奔驰一番?” “看样子,简神医已是奔腾过了!”赵四与严简一打趣,目光却转到了云倾身上。 今日,云倾已是换了草原上的装束。齐膝盖的短裙露出了其套在脚上的靴子。套在其头上的锦缎布带,浮现数层软软的兔毛。 赵四端详着云倾,话头却是说与严简。 “我正有此意!” “那便一起吧!”严简扬起手中的马鞭,身上着的依旧是点苍宫弟子皆爱的红衫。 “娘子!”赵四站起身,拉住云倾的手。 云倾微微扬唇,先一步拉着赵四的手,往外走,又在出门前,回眸与严简一笑,揶揄道:“简神医这般好心,云倾倒是不知该如何答谢了!” “不必答谢。”严简亦是微微扬唇,奈何吐出的话,却是格外不讨喜,“简日后亦需要夫人好心。” “怎么不叫王妃了?”赵四挑严简一句错。 严简冷冷应上“此一时,彼一时”,即先一步出了帐门。 “我们也出去吧。”云倾拉着赵四,紧随其后。 如是三人一同出了帐门,即见帐门前有两匹大马。赵四未多言,选了就近的一匹,翻身上马,又与云倾伸出手,拉起侧坐到身前。 严简亦不示弱,只是一踩马镫,就坐到了马背上。 严简一上马,眸光已不似在马下那般凌厉。 赵四见状,喊了声:“简神医。” 严简扬鞭指着正东边的山脉,正色道:“难得有这般大的地界跑马……殿下可愿与严简较量一番?” “较量什么?”赵四不信严简有与她争锋的闲心。 严简道:“较量较量,谁才是这草原上最擅长骑马之人。” “那自然是婵弥西卡。”赵四吐出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殿下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严简不赞同。 云倾亦小声道:“云倾亦未瞧出婵弥西卡公主在骑术上有什么建树。想来,或是比韩将军还差得远呢。” “那或是你们骑射未入门。”赵四敛眉口述过婵弥西卡扬鞭追马的旧事。 严简冷哼一声,道:“不过是扬鞭追马。他年严简亦能习的此技。” “你学扬鞭追马做什么。”赵四哭笑不得。 严简却抢先打马冲了出去,冲时,严简与赵四朗声道:“严简亦不觉得殿下的骑射有什么高明之处。且马背上见真章吧!” 严简说话时,即越来越远。 远到极处,赵四已是听不清其口中之言。 但赵四已不着急。含笑挽住云倾的手,扬鞭轻打马臀,赵四贴这怀中人耳鬓,低笑道:“娘子莫急,且让她先跑一阵。我们定是能赶上她。” “夫君倒是自信。”云倾靠在赵四怀中跟着笑弯了眉。 赵四摊平手,一五一十道:“亦不是自信,只是觉得,此事可输可赢,无什么大碍。” “若是云倾想夫君赢呢?”云倾仰起脸,渴求地望着赵四。 赵四眨眨眼,扬唇道:“那就会赢。” “当真?”云倾恐赵四在诓她。 “当真!”赵四应得斩钉截铁,手上腿上亦都忙活了起来。不过是一声扬鞭打马,其身下宝驹即载着二人如离弦的箭一般朝严简那厢追去。 不多时,赵四即追上的严简。 再眨眼功夫,赵四已将严简丢在的身后,径直驱马赶向了最东边。严简所指的最东边是一片连绵的石山。但赵四打马所到的最东边却是喀布多左部的粮仓。 赵四拥着云倾,骑在马背上,半眯着眼,数着堵在石山前的草料,心中生出了几分不详。 与此同时,打马追上的严简与赵四称赞道:“殿下果然善骑射,严简倒是开眼了。” “是谁与你说过本殿善骑射?”赵四心底警铃大作。 严简皱皱眉,低声道:“是婵弥西卡公主昨夜专程告诉我的。” “她还说了什么?”云倾贸然插话。 严简道:“她还说,今日韩将军与三皇子摆酒,宴请喀布多右部贵族,特邀她同去。” “她去了吗?”云倾继续问。 赵四忍不住与怀中人打趣,道:“素日也不见娘子你多在意婵弥西卡,怎一听到韩将军就起了劲儿。” “那不是全怪夫君将云倾困在了马背上。”云倾仰面与赵四一笑。 赵四败下阵来,仓促放云倾下了马。 赵四放云倾下马时,只当其会静候自己下马。不想,云倾一下马,即朝着远处跑去,边跑边与赵四道:“夫君且等云倾回来,云倾看那处似有云倾喜欢的野花。” “什么野花?”赵四坐在马背上眺望。奈何半天也看不到野花的踪迹。 严简驱马到赵四身边,与之低笑道:“这也看不懂吗?登徒子!云姐姐是刻意与你我留说话的机会。” “怎么?不叫殿下了?”赵四望着云倾的背影,不看严简。 严简亦不在意,只是和赵四自言自语道:“师尊与我传信,说今上忽然病重,要我去京师为其诊治。我这一去,却不知何年何月能与登徒子你再聚。故,我有一句话想说与你。” “什么话?”赵四回过头。 严简摇摇头,狡黠道:“我又不想说了。” “说吧。”赵四催促道,“今日不说,却不知下次说是什么时候了。” “那好吧。”严简点点头,红着脸,与赵四轻声道,“我在京师等你。” “可我未必会去京师。”赵四淡淡回应。 第89章 “那就等一辈子!”严简说得咬牙切齿,手中马鞭却已落下。打马朝着来时路回奔,严简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同赵四嘱咐,“向南走十里有援军。” “什么?”赵四望着严简的背影,怀疑自己的耳朵。 但她的怀疑并未持续多久——着火了! 赵四先是嗅到草木烧焦的气味,而后是看到腾起的烟灰。 “娘子!”赵四应激地在升腾的烟雾中寻找云倾的声音。 一个带着怒意的女声先抢传到了她耳中。 “竟然是你!” “婵弥西卡!”赵四认出了婵弥西卡的声音。 婵弥西卡挥着马鞭,劈开了二人之间的浓雾。 “坏人!” 婵弥西卡朝着赵四挥来一鞭。 赵四侧身躲过,提醒道:“婵弥西卡,你且看清楚!我是你的朋友!” “什么朋友!”婵弥西卡怒气冲冲道,“婵弥西卡才没有隐姓埋名的朋友!也没有背信弃义的朋友!旭光!你可知,你烧了这些粮草,会害死多少人!草原上的粮草并不是如你们那边,用来打仗。我们的老人、孩子都要靠着这些粮草过活!你烧了它们!你!你是草原的罪人!” “我……不是我。”赵四辩解道,“这其中或是有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守兵们都说了,是看着你带着一个红衣女孩子来的。那个女孩子现在在哪里?”婵弥西卡收鞭朝赵四逼近。 赵四摇头道:“并没有什么女孩子。我只是带着我的妻子出来散心!” “这么说,是你的妻子烧了这些粮草?”婵弥西卡变了脸色。 “不可能!”赵四本能回护云倾。 婵弥西卡怒道:“旭光!不要说什么不可能!我的线人已经回来了!塔布!过来!告诉旭光!你在韩将军营地看到了什么!” “是!”塔布骑牛出现在赵四的视线中,悲愤道,“塔布在韩将军军营中,看到韩将军与三皇子分别和喀布多右部的勇士们倒酒。他们喝了三杯又三杯,三杯又三杯,直到勇士们都醉倒了,才看清韩将军与三皇子喝的都是白水。” “那或是因为他们酒量不佳。”赵四替韩松临找借口。 塔布反驳道:“不不!不是这样!韩松临和三皇子喝白水不是为了在酒场上逞英雄!他们,他们是为了……为了割下来勇士们的头颅。殿下若不信,可以跟我们去韩将军营地前看看,他们的帅旗下,已经悬了四十多个脑袋!” “这……”赵四语塞。 婵弥西卡的鞭子忽然甩向了背后。 “娘子!”赵四在婵弥西卡鞭子落下前,跳马护住了站在婵弥西卡身后的云倾。此时,云倾已不再着早前那件红袍。此刻她着了一身翠色长裙,云鬟高耸,一眼即能看出是刻意打扮过。 “是我放得火!”云倾在鞭子落下那一刻,推开赵四,闭上了眼,朝着婵弥西卡冷冷道,“你可以取我性命,但要放我夫君走!” 第92章 我会如何,你已经见到了 “娘子!”赵四应激地拽开云倾。 婵弥西卡怒道:“旭光!你听到了!你的妻子已然招供!便是她,烧了我处粮草!” “是!”赵四仰头望向婵弥西卡,冷静道,“我家娘子确实认下了此事!但即便如此,你亦不能伤她!” “依你的意思,是要婵弥西卡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婵弥西卡再度扬起了鞭子,“这不可能!即便你是婵弥西卡的朋友,婵弥西卡亦不能原谅你做出这种事!” “旭光亦无需你原谅!”赵四挽住云倾的手,将其挡在身后,与婵弥西卡高声道,“你有什么手段,且朝我们使来吧!” “婵弥西卡能有什么招式?”婵弥西卡怒极反笑,“旭光是希望婵弥西卡将你们夫妻绑了,当着喀布多左部所有人行刑,还是希望婵弥西卡如你妻子所说,现在就取了你们性命……” “我……我希望……”赵四犹豫了咬住唇。 婵弥西卡道:“你莫不是希望婵弥西卡放了你?” “不敢奢望。”赵四扭头看看云倾,再转眸定定的望着婵弥西卡,冷冷道,“我希望,若是出了差错,麻烦你将我与我妻葬与一处!” “夫君……”云倾从赵四身后站出,急急道,“此事与你无关。你莫要因云倾生出祸事。” “倒是婵弥西卡公主!”云倾抬高了声音,“云倾听韩将军说,你一直在寻旭光将军!便是此番去京师,亦是为了寻旭光!如今,旭光正在你眼前,你又怎能因云倾之过,伤了她性命!云倾说过了,烧粮草一事,夫君并不知情,你何必苦苦相逼?” “我苦苦相逼?”婵弥西卡眸色转冷。 “云倾?”赵四上前欲隔开云倾与婵弥西卡。 云倾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展与婵弥西卡看,口中道:“公主可是一直介怀云倾竟是旭光之妻?这不是不可能改之事。甚至,早在你来京师之前,旭光便早与云倾写过了休书。如是,公主可愿放过旭光?” “休书?”婵弥西卡眨眨眼,打马上前,接过了云倾奉上的书信。 “假的。”赵四伸手去夺。 婵弥西卡打马躲开,又冷哼着与赵四道:“旭光,可是听见了,你的妻子说,你与她写过休书。她在邀约我,成为你下一个妻子。” “你不会的。”赵四沉下脸。 婵弥西卡殷红的唇瓣微微扬起,嘲讽道:“你怎知我不会,便是你的妻子,都看穿了我对你的情谊。” “因为你是婵弥西卡。”赵四不带感情的重复了一遍婵弥西卡的名字。 婵弥西卡眨眨眼,忽地打马背对着赵四二人,淡淡道:“好呀!既然旭光将军都记住了婵弥西卡这个名字,那婵弥西卡也给旭光将军几分好处!便是如此吧。婵弥西卡倒数两百个数,两百个数后,婵弥西卡格杀勿论。如何?” 问罢,婵弥西卡亦不等赵四回复,径自抬声高喊道:“一!” 婵弥西卡“一”声一出,与其同来的千余守军均调转马头,背对着赵四,同唤出“一”。 赵四应着震耳欲聋的“一”,道一声“多谢”,转即背起云倾,就往严简所指处奔去。 赵四开跑时,尚看到目之所及,皆是手持长戟的守卫。但随着婵弥西卡呼声越来越大,赵四亦看到那些守卫虽是目中含火,却亦张嘴报着数,放任赵四奔跑。 跑!跑!跑! 快些!快些!再快些! 赵四背着背上人,奋力的朝前跑。背上人搂着她的肩膀,一言不发。直至耳畔的数字模糊到听不清,赵四亦不敢停。只是一直跑,一直跑,直到鼻尖嗅不到刺鼻的烟灰味,直到将草原的围栏远远甩在身后,直到远远看到带着熊皮帽的千绶骑在骆驼背上,直到九霄扶住了她的手,唤了声“教主”。 “嗯……”赵四瘫软在九霄身前,险些将背上人跌到地上。 “夫君!”背上人匆匆来察看,竟被一面带纯金面具的黑衣女子挥手挡开。 “主子!”黑衣女子莲步款款走到赵四身前,躬身一手扶住赵四,一手脱下面具,露出一张冷漠的脸,“诛心来晚了。” “不……不晚!快!快带云倾走!她……她……”赵四想说,她的妻子烧了喀布多左部的粮草,奈何竟是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赵四醒来时,眼前是晃动的车顶。赵四自知是在疾驰马车上,于是出声唤:“娘子……娘子……” 赵四一出声,立即有人激动地高呼道:“副教主!教主醒了!醒了!” “九霄……”赵四望向身边人,“我娘子呢?” “她。她。”九霄支吾一阵,挠着头,含混不清道,“她在另一个车厢呢。副教主说,夫人情绪大起大落或伤了根本,需静养。” “那我呢?”赵四撑着车板坐起。 九霄嬉笑道:“您却是好着呢。副教主说,你不过是力竭,歇上几日便好了。” “那我们这是去何处?”赵四耐住性子,与九霄打探。 九霄道:“副教主说,我们是去韩将军营地的路上。” “这般说,我睡得不久?” “教主睡了半日。教主睡时,副教主曾两次击退婵弥西卡的追兵。” “可有伤亡?”赵四忍不住皱眉。 九霄大笑着拍拍胸口,笃定道:“教主说得哪里话!这次来接接应您的,皆是镜心盟的精锐!怎会与那蛮子丢了脸面!倒是那婵弥西卡,近日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这是如何说?” “韩将军指示夫人烧粮草一事,三皇子知情。方才,教里便有人截到三皇子放与喀布多左部的密信,信中提及婵弥西卡公主有意放走您与夫人一事。想来,婵弥西卡公主不日就会被喀布多左部勋贵问罪。”九霄小心打量赵四脸色。 “怎会?”赵四紧紧手,低声道,“我曾闻婵弥西卡有争单于之位的打算。她曾说,要取韩松临的项上人头……” 第90章 “教主说得不错,婵弥西卡公主在喀布多左部确实威名远播。但夫人所作之事,既是韩将军之福,亦是婵弥西卡之祸。想来,婵弥西卡公主想翻身,除了烧掉韩将军的粮草,怕是无别的出路!”九霄给出自己的揣测,又与赵四开解道,“教主莫要为婵弥西卡担忧。她妇人之仁,是她的过错。她若死了,于韩将军,于你我,皆是一桩好事。否则,他年喀布多左部要是挥师清江口,岂不是又害了不少百姓性命?” “我知道了。”一阵疲惫袭来,赵四只想合眼再睡上一阵。再醒来,马车停了,已是夜深,车内已无九霄身影。如是,赵四趁着浓浓夜色起身,走下马车。 赵四下马车时,惦念着寻人问问自家娘子所在。不想,一下车即见车辕三十步外有一一丈余火堆,火堆旁坐着一白一黑两个人,皆带着兜帽。 赵四暗暗朝那二人近了近,就听二人在交谈。 其中带着白兜帽的人道:“王妃能做出这等大事,当真无愧端王妃之名。诛心佩服。” 坐在其旁的黑兜帽低声道:“谬赞了。云倾此刻虽不后悔,却甚是愧对。” “愧对什么?”诛心轻笑一声,声里略有讽意。 云倾慢慢道:“愧对你主,愧对婵弥西卡公主。” “哦?”诛心抓一根树枝,挑一挑火堆。 云倾继续道:“云倾时常想,若不是云倾有贪念,绝不会让你主与婵弥西卡如此难做。” “是吗?王妃便是以这般面貌蛊惑我主的?”诛心话锋转冷,“影以为,这世间事,有好有坏。这个好坏,并非是事之好坏。而是一件事做了,必然是对有些人好,对有些人坏。王妃既是做了那件事,就该……” “是吗?影倒是清醒。但云倾看来,这世间事,无好无坏。只是牵扯在事中的人,不是草木,皆有本心,皆有情谊。如影方才所说,婵弥西卡是个心机深沉的女子。但在云倾看来,她待你主,却是无半分虚假。这已实属难得。”云倾轻叹一声,“你亦如此。” “那是自然。”诛心道,“王妃待我主,或是九真一假,而影待我主,是十成十的真心。只是,关心则乱。易地而处,影定然做不到如王妃那般镇定。” “你会如何?”云倾话里也带上了锋芒。 诛心道:“我会早早告诉我主,我受韩将军之邀,与他里应外合。我要寻机潜入喀布多左部,烧掉他们的粮草。恳请主子助我一臂之力。” “她若不肯呢?”云倾反问。 “那我会放弃。”诛心说得无点犹豫。 “竟是这样。受教了。”云倾那厢传出了轻笑声。只是那笑声闷闷的,听得赵四心头发堵。 如是,赵四欲上前与云倾开解几句。 不料,诛心竟是起身,追问云倾道:“若是你,遇到主子不肯,你会如何?” “我?我呀。影,你糊涂了。”云倾跟着诛心站起身,“我会如何,你已经见过了。我不会告诉她。” 第93章 诛心,这个人真的是旭光吗? 云倾吐出“不会告诉她”时,诛心已转过身,与赵四遥遥对视。 赵四凝望着诛心那双满是深意的眼睛,当即转身回到了车厢内,不再问车外事。待第二日,九霄迎云倾上马车,赵四也只是握着云倾的手,急急与之问:“娘子身子可有什么不适?” “这话当是云倾问夫君才是。”云倾着一身华袍,伴在赵四身侧,手中端着婢子们奉来的药膳,目光尽数落在赵四身上。 “我能有什么事?娘子莫要担心。我只是跑得太急,累娘子费心了……”赵四展臂将眼前人纳入怀中,低声宽慰道,“下次跑得慢些,便好了。” “夫君竟还想着下次?”云倾放下手中药膳,轻轻摇头,“这等事,经历一次便算了。怎还敢有下一次。” 赵四握住云倾的手,认真道:“娘子莫怕。但凡有下一次,我定不让娘子担惊受怕。说来,此事也是韩松临糊涂。他若想烧喀布多左部的粮草,吩咐与我便是,何必吩咐你,与你添如此多祸事。” “这是因为韩将军将夫君放在心上。”云倾反握住赵四的手,轻轻道,“夫君听我说,韩将军真心你待你,你且答应我,日后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可为难韩将军。至于韩将军为何将烧粮草之事交于我,这全因韩将军不信我会真心待夫君。故,烧粮草一事,既是云倾取信韩将军之道,亦是云倾为天下人做得一点小事。夫君莫要再介怀。” “娘子为何要取信韩将军?”赵四不悦,“他纵是将军,你又与他何干?” “我自与他无关,但夫君坐稳端王之位,自然离不得他支持。”云倾柔声道,“夫君莫不是忘了自己为何来得此地?” “我倒是当真忘了。”赵四负气松开云倾。 云倾反依在赵四怀中,悠悠道:“便是随意说几句,夫君便恼了。想来,云倾在夫君心底,亦是一日轻过一日了。” “这又说得是哪门子歪话。怎会是一日轻过一日?明明是一日重过一日。”赵四喃喃自语,说到尾处,却是忍不住笑起来,道,“好好好。我的好娘子。你却说在这处等着我呢。寻常人或是不知我心意,我这般千里迢迢寻你,你还不知我心意吗?” “哪有千里迢迢?”*云倾跟着掩唇轻笑道,“若说千里寻我,夫君或是要寻到京师才算呢。若是某日,夫君在此地,我在京师,夫君可愿去寻我?” “寻。自然会寻。”赵四点点头。 云倾继续问:“那若彼时,你我已不是夫妻了呢?” “怎会?”赵四皱皱眉,追问道,“你可是与韩松临又商议了什么事?” “不是韩将军。”云倾眸中闪过一坚定,“是韩将军告诉诛心,三皇子拿到了一块刻着‘景明’二字的玉佩,往京师去了。但云倾记得,这块玉佩明明该在夫君你身上,夫君可能借云倾一观?” “这……”赵四下意识去摸怀中的玉佩,停了许久的马车也恰在此时启航。 “哐哐哐——” 车轮转动声将赵四的思绪淹没,赵四犹豫了片刻,摸出一块玉佩,递与云倾,低声道:“既是想要玉佩,何故说些不相干的事。此玉佩给你,日后莫要再问了。” “好。”云倾低眉将玉佩收入怀中,却也不再提三皇子之事。 九霄见二人起了争执,便颇有眼色的与二人说些坊间的闲事解闷。九霄一时说,岑州城东的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一时说,岑州城西的寡王床头霜包治百病,呼呼啦啦说过一两个时辰,赵四忍不住与之斟茶道:“未曾想,九霄坛主却是个埋没的说书人。” 云倾亦跟着赵四一同揶揄九霄道:“与坛主初见时,只当坛主少年英雄。不曾想,这英雄腹中,亦有这般多红粉故事。” “这算什么。教主和夫人若是想听,九霄还能讲上百个千个。只是,诚如副教主所说。夫人能与教主相遇,是天造地设的姻缘,二位当惜福才是。否则,不是浪费了老天爷的恩情。”九霄接过赵四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情真意切道,“教主与夫人此时或是双双心中有气。但九霄有一句话想送与二人,那便是刀剑无眼,好好说话。九霄与教主、夫人相识数日,已是领略了二位的厉害。说来,夫人遇事,总是想着一力担之,却不想,旁人亦想帮你一二。而教主遇事,总是当言不言,总要是猜了又猜。如是,你们二人合到一处,岂不是害了旁人性命。” “怎会害了旁人性命?”赵四皱眉。 九霄道:“教主忘了。那日粮草之事,我真为喀布多左部婵弥西卡公主不值。她待你义薄云天,你待她背信弃义。你是当真不怕天下人耻笑。” “而夫人你。”九霄一拍大腿,怒气冲冲道,“本做得是惊天的好事,却要因为教主这一股蛮劲,失了体面。” “什么体面?”赵四佯装听不明白九霄的话。 九霄不语。 云倾低眉道:“云倾明白九霄坛主的意思。九霄坛主在说,云倾本是该死的。杀身成仁,舍身取义。云倾苟且到今日,本就非君子所为。” “如何不是君子?”赵四瞪九霄一眼,转与云倾道,“若是烧完粮仓一死了之,就是君子。那这君子岂不是太容易当了?九霄年纪小,分不清东南西北,娘子又怎能跟着她胡闹?莫要乱想了,我猜影此番是要带我等去见韩将军。娘子若有困惑,见过韩将军再说。莫要被这小童乱了心智。” 说罢,赵四合目靠在软枕上,不再言语。三人静默了一路,待马车停下,诛心遣人来邀三人下马车,三人才彼此对视了一阵。 对视罢,九霄与赵四一低头,红着脸道:“属下思虑不周,与教主添麻烦了。属下绝无劝夫人去死的意思。属下只是希望,这世间莫要有太多亏欠。属下只是希望,这世上莫要有人因为亲朋之谊,误了家国大事。” 说罢,九霄先一步跳下车。赵四眨眨眼,云倾上前扶住赵四,柔声道:“夫君方才可是把话说得太重了些?” 第91章 “还成。”赵四借着自家娘子的力起身,眉间满是笑意,“她说了娘子不好,便该有些教训。” “她也未说错。” “对便可以随便说吗?还不是欠教训。”赵四摇摇头,改抱起云倾下车。 当着赵四下了马车,诛心已是带着千绶、九霄在一旁等候。 赵四抱着云倾,走到诛心身边。 诛心点点头,上前一步,指着不远处的布帐,与赵四介绍道:“那处就是韩将军的行营,教主且随影来。” “嗯。”赵四闷闷应了一声,只觉诛心的身姿甚是挺拔,竟是隐隐有久居上位之姿。 待诛心引赵四进了行营,就见韩松临着一身甲胄坐在主位上,其右手边,坐着一书生打扮的男子。那男子四十岁上下,面色黝黑,目光如剑。赵四不过与之对视了一眼,便听其与韩松临嗤笑道:“这就是你要与我引荐的旭光?” “不错。”韩松临不看赵四,却指着诛心道,“这是镜心盟副盟主诛心。你若不信那是旭光,可以问问此人。” “好吧。诛心,这个人真是旭光吗?”男子问得甚是倨傲。 诛心扫男子一眼,冷冷道:“蔡东勤,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站在你眼前的,就是镜心盟教主旭光。你若不记得旭光,我替你记。十年前,在京师,你赌完了身上最后一个铜板,还把自己娘子卖进妓院……你本该是死在赌场的人,是我们教主看出了你是个人才,要我交给了你十两银子,引你去见废太子景仁。十年了,景仁殿下已逝,你却摇身一变,成了这边关仅次于韩将军的人物,你猜这是为什么?” “这自然是因为本将军战功显赫。”蔡东勤抬高下巴,得意洋洋道,“莫说你不在京师,未听闻过我的功勋。我蔡东勤,可是斩了百余敌手。便是如韩将军,亦无我那边勇猛。” “是吗?”诛心上前,一拍条案,与蔡东勤对峙道,“您当真有那般勇猛?” “那是自然。我跟着太子爷多年,怎会在这等小事上撒谎。倒是旭光。”蔡东勤把视线转到赵四身上,“你也是一教主,怎么能容忍这么个女人爬在你头上?” “不需要容忍。她即是我。”赵四沉眉扫过诛心、韩松临、蔡东勤三人,上前从怀中掏出刻着“景恒”二字的玉佩,在蔡东勤眼前晃了晃。晃罢,赵四淡淡道:“蔡将军与太子私交甚好,想必一定懂得这块玉的意思。好自为之。” 说罢“好自为之”四字,赵四即抱着云倾走出了主帐,重回到马车上。赵四上马车不久,马车即动了起来。待马车再停下,已是到了夜幕时分。就着夜幕,赵四拥着云倾说了一夜的话。待天明,赵四从车厢中转醒,就见诛心坐在马车门前,手中捧着一封书信。 “夫人走了。”诛心的话说得很轻。 第94章 您要借兵于我? “什么?”赵四只当自己听错了。 诛心又重复了一遍。 “主子,夫人走了。” “去哪了?”赵四坐直身子,按按眉心,伸手接过诛心手中的信。 诛心道:“听夫人说,是去了京师。” “她一个人吗?”赵四边听边拆开手中的信。 诛心道:“走时,身边跟着一个叫‘莺儿’的丫头。” “是怎么走得?”赵四快速看完手中的信,侥幸问,“若现在去追,可能追上?” “夫人说不必追。”诛心眨眨眼,认真道,“夫人此行是有要事在身,主子贸然追去,或是会坏主子大事。” “那依你之见,我该如何是好?”赵四将手中书信小心折起,面上看不出喜怒。 诛心望向赵四,毫无保留道:“主子若信我,便改收服蔡东勤。蔡东勤是太子手下一员大将。主子若能说服他入您麾下,咱们便如虎添翼。” “是吗?”赵四点点头,催促道,“说下去。” “是。”诛心侃侃而谈,“蔡东勤不是寻常守将。近来京师有消息,说太子有意要蔡东勤取代韩将军在边关的位置。” “我们要告诉韩将军吗?”赵四记起了韩松临。 诛心摇摇头,唇角微微上扬。 “影与主子说这些,绝不是要主子替韩将军谋划。而是希望主子为自己谋划……上次戈壁之事,影从千绶口中已是听说过。影以为,主子便是主子,聪明是主子,愚蠢亦是主子。如此,任他韩松临如何聪明,亦不该凌驾于主子之上,影定会与他几分颜色看看。”诛心眨着眼,细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 赵四警告道:“你如何待韩松临,可自行处置。但此种手段,绝不允许用在夫人身上。否则。” “否则如何?”诛心抬眸定定望着赵四。那双冷寂的眼睛散开淡淡的柔光,似是在回禀赵四,她所行之事,于赵四绝无半分坏处。 赵四垂下睫羽,淡淡道:“否则,这镜心盟便交于你吧。” “交与我?”诛心不解问,“镜心盟是主子的心血,主子交与诛心,又有何用?倒是夫人。” 诛心不安道:“夫人是个有主见的女子。主子要将她放在心上,影绝无异议。但影恳求主子,将自己放在夫人之前。” “为何?”赵四怀疑诛心话里有话。 诛心冷哼道:“这是明摆着的事。主子活着,夫人无论如何,都是主子的妻子。主子若失了性命,谁又知晓夫人是谁家的夫人?主子好自为之。” 说罢,诛心起身离去,独留赵四在车厢中。赵四见诛心走了,索性又躺倒在车厢内,将云倾留与她的书信想了又想。待想过三四轮,赵四即品出来三四处不对。 诚如,云倾与她说,其离开此地的缘由是族中有事。但早在岑州时,赵四就从九霄口中听过,云倾族人尽亡。排除云倾心中说谎,那云倾所说的族人,或是云家人。除此,云倾信中还有三处疑点,一是说去去便归。若是当真去去便归,何必背着她,携莺儿径直去京师?二是劝她莫要忧心。若是当真不要她忧心,又何必遣诛心与她奉上这么一封语焉不详的书信?三是这信,翻来覆去,竟匆忙到未曾落款……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赵四皱着眉,在车内辗转反侧了小半日。到夜幕时分,晨霜登车与赵四奉来衣物,又转告赵四,韩将军邀她赴宴。 “都有什么人?”赵四起身,任晨霜与她更衣。 晨霜一边忙碌,一边冷冷道:“听说有蔡将军。还有喀布多左部的婵弥西卡公主。” “婵弥西卡公主怎么会来?”赵四挑挑眉。 晨霜道:“听闻婵弥西卡公主是蔡将军的贵客。” “哦?”赵四暗惊婵弥西卡竟是与太子有牵连,晨霜那厢已是与赵四将衣衫打理好了。今夜,诛心与赵四备下的是一件带着暗纹的玄色大氅,佐之黑色的发带,称得赵四多了几分书生气。 赵四摩挲着垂下的发带,问晨霜道:“如此打扮,可会失英武之气?” 晨霜脸色的寒霜出现了裂痕。 赵四见状,知自己说错了话,索性丢下晨霜,抢先下了车。 赵四一下车,就听身后传来晨霜道的轻笑声。 赵四跟着扬唇笑笑,抬脚快步朝昨日去过的主帐赴宴。 赵四入主帐时,迎面放了四张条案,三张已坐了人。其中,主位坐得是韩松临,其今日亦是换了一身长袍,观之,甚是儒雅。坐在其左手位,是蔡东勤。蔡东勤亦穿了一身葱绿色长袍,观之,不像领军的将军,倒像是油头粉面的纨绔子弟。蔡东勤左手边,坐得是婵弥西卡。婵弥西卡今日着了纯金甲胄。黄金的光泽在烛光里闪烁,衬得其面色阴鸷,似是转瞬就要与帐中众人为难。 如是,赵四入帐后,先朝韩松临那厢喊了声“韩将军。” 韩松临招招手,指着右手位,示意赵四落座。 赵四应邀而座。 蔡东勤即可起身举杯与赵四逢迎道:“旭光楼主能来,真是赏了蔡某几分薄面。蔡某且敬楼主一杯酒,楼主切莫推辞。” “哪里哪里!”赵四承了蔡东勤的情,目光却止不住瞥向婵弥西卡。赵四望婵弥西卡,皆因心底有几分歉意。 奈何婵弥西卡的目光一直凝在韩松临身上,直到韩松临起身,与婵弥西卡敬了一杯酒,含笑道:“韩某人不知道公主与蔡将军竟是故交。若知道,韩某人定不会与公主那么无礼。” “不知韩将军说得是哪门子无礼?”婵弥西卡没有举杯,反倒是别过脸,望着赵四,一字一顿道,“且容婵弥西卡猜一猜。韩将军说得,或是将喀布多右部勋贵诱杀一事。可此事婵弥西卡亦有耳闻。部落中都说,这是三皇子的过错韩将军不必为他受过。” “不是这件事。”韩松临应得坦坦荡荡,“松临想说得是松临烧了公主草料一事。” “想好怎么还了吗?”婵弥西卡捏住酒杯。 韩松临道:“没有。也从未想过。韩某人只是待公主有愧。想来,公主刚刚死了叔叔,又逢此大难。当真是可怜。” 第92章 “是吗?那婵弥西卡没什么想说了。除了一件小事。”婵弥西卡站起身,端着酒杯走到赵四面前,“婵弥西卡本是想说出那件小事的。但现在又不想了,除非这位旭光楼主,陪婵弥西卡喝上几杯,再送婵弥西卡去帐里。” “去帐里做什么?”蔡东勤坏笑着站起身,举杯恭维道,“公主是草原上的雄鹰。难不成,现在雄鹰累了,也想找根梧桐木小憩?” “不错。”婵弥西卡勾起唇,坏笑道,“这世间,唯有蔡将军懂婵弥西卡的心意。婵弥西卡觊觎旭光楼主已经很久了。若是今日蔡将军能说服韩将军,放旭光同本公主回帐,本公主便答应,将韩将军主帐附近四十里地,都奉与你家太子。作为报酬,你们要奉婵弥西卡为喀布多两部的单于。不日,婵弥西卡就会带着部落中的勋贵去京师朝觐,如何?” 婵弥西卡问出“如何”时,赵四、蔡东勤、韩松临三人皆是久久未应。 直到婵弥西卡面颊飞红,似是动了怒,蔡东勤才抢先举起酒杯,一口饮尽,倒转着展与婵弥西卡,又从怀中掏出一份图纸,铺陈到桌案上,与婵弥西卡承诺道:“婵弥西卡公主是真英雄,您若能如你所说,后撤四十里,这旭光楼主便任由您处置。” “你能做得了旭光楼主的主?”婵弥西卡的目光转向蔡东勤。 蔡东勤点点头,与婵弥西卡得意道:“我或是做不了旭光楼主的主。但我蔡某人知道,这大帐之内,旭光楼主也好,韩将军也好,都是打心眼为太子办事。公主此番为太子谋划,他们焉有不从之理?” “是吗?上次去京师,三皇子赵景和亦是这般与我说的。可结果呢。”婵弥西卡摔碎的手中的酒杯,“他不禁背叛了婵弥西卡,还背叛了太子。他和你们的皇帝传去书信,说端王赵景明死在了婵弥西卡叔叔手上。他说,他杀喀布多右部是为了与端王复仇……” “他还做了什么?”赵四忍不住插话。 婵弥西卡转眸扫了赵四一眼,不屑道:“旭光楼主。不要插话。我是在与蔡将军商议国事。” 蔡东勤闻声,即可躬身与婵弥西卡赔礼道:“是是是。多谢公主开恩。这旭光楼主未见过世面,才与公主这般无礼。至于三皇子。唉,三皇子他浪子野心。我们太子也是宅心仁厚,才被那小人蒙骗,公主莫要介怀。至于拱卫您掌管喀布多两部一事,您且安心,太子一定会与您鼎力相助。您若不信,蔡某手下还有十万劲旅。您若想用,蔡某可借您一用。您看如何?” “您要借兵于我?”婵弥西卡瞪大了眼。 韩松临拍桌道:“胡闹!” “胡什么闹!”蔡东勤振振有词,“姓韩的,莫不是你之前执意要助三皇子行凶,如何能惹出这等恶事?现在婵弥西卡公主给了你我弥补的机会,你莫要一错再错。” 第95章 看来你真是什么都忘了 “哼!”韩松临针锋相对道,“岂有此理!我韩松临即使做了于婵弥西卡公主不利的公事,仍自问无愧于天地。倒是你蔡东勤,区区小事,便要借兵于喀布多左部,你不怕太子爷知晓,降罪于你吗?” “太子怎会降罪于我?韩将军莫不是忘了?”蔡东勤将余光扫向赵四,嘿嘿笑道,“旭光楼主手上有太子玉佩。我们事后只要说是旭光楼主指使,便足以应对天下人质问。至于旭光楼主,日后将罪过尽数推与端王,即能全德名,又能全大义,岂不是两全其美?” “哦?不知蔡将军说得是哪里的德名,哪里的大义?”赵四忍不住嘲讽道,“听蔡将军的意思,似是于旭光本人无半点好处。” “怎会无半点好处?”蔡东勤急了,“婵弥西卡公主,你且告诉旭光楼主,借兵于你有什么好处?” “是。多谢蔡大人。”婵弥西卡与赵四端起一杯酒,含笑道,“旭光楼主,你若愿意借兵与我,你火烧粮草一事便一笔勾销。待婵弥西卡成了喀布多两部之主,婵弥西卡定会念着你的恩情,再成你的朋友。” “至于大义么?”婵弥西卡饮尽杯中酒,指着蔡东勤道,“婵弥西卡非京师中人,不懂什么大义不大义。不如蔡将军亲自与我们说说,何谓大义?” “大义嘛。”蔡东勤顿了顿,大笑道,“此间大义便是为太子分忧。为今上分忧。旭光楼主,您不知今上和太子有多少忧愁。您只要此番同意借兵与婵弥西卡公主,他日我定在太子跟前好好替你美言,包你加官进爵,封妻荫子。” “混账!”韩松临再拍桌案,起身离席。 韩松临离席时,蔡东勤面色大变。 婵弥西卡则嬉笑着宽慰道:“旭光楼主,不同人有不同的选择。你若选择与婵弥西卡站在一处,婵弥西卡给予你的,定会比韩将军更多。” “你知道的,韩将军并未给过我什么。”赵四淡淡地应过婵弥西卡,又在蔡东勤出声前,冷冷道,“你知道你部粮草为何会被火烧。” “所以……”婵弥西卡眸中染了怒意。 赵四道:“所以这件事我不能答应。我的妻子为了烧掉你们的粮草废了不少功夫。我不能因为听了你们几句闲言,就让她心血付之东流。再会了!” 赵四拿起酒杯,斟上一杯酒,敬与婵弥西卡道:“素日我不喝酒。今日为公主破此例。旭光感谢公主引旭光为友。奈何道不同,不相为谋,祝公主早日荣登单于之位。旭光在侧,定为公主祈福!” 说罢,赵四饮尽杯中酒,翻杯与帐中二人看。看罢,即落下酒杯,转身欲出帐。当真赵四踏进营帐门,婵弥西卡追到她的身后,冷冷问:“你方才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旭光只是觉得,旭光卑贱,不配与公主为友。” “是旭光自认为卑贱,还是旭光觉得本公主卑贱?”婵弥西卡抓住赵四的手。 赵四下意识挣开。 婵弥西卡质问道:“云倾到底与你下了什么毒?竟是连旁人牵你一下,你亦不愿?” “与云倾无关。旭光只是觉得,云倾是世上待旭光最好的人。” “最好的人?”婵弥西卡嗤笑一声,再度挽住赵四的手,又在赵四挣开前,掏出一对连在一起的金镯子,一只套在赵四右手,一只套在自己的左手。 “这是?”赵四面色大变。 婵弥西卡举高二人的手腕,将金镯展给蔡东勤看,嬉笑道:“蔡大人可是看懂了婵弥西卡的情谊?” “看明白了!看明白了!”蔡东勤连连朝着婵弥西卡躬身见礼,“公主是有着与旭光楼主共度余生的心思,蔡某人佩服!佩服!这等大事,蔡某人不日便奏与太子,请其奏与今上,与公主与旭光楼主赐婚。” “可旭光她自认身份卑微呢。”婵弥西卡收回手,拨弄着金镯,欲语还羞。 “明白。明白。蔡某人知道一个秘密。那就是旭光楼主此番来巡边,还有一旁的身份。四皇子端王。公主若是想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夫郎,蔡某人可求太子,央今上为您和端王赐婚。”蔡东勤拍着胸脯担保。 “可端王没有妻子吗?”婵弥西卡明知故问。 “有。是云府的小姐。不过,那又如何?公主可是要做单于的人。云府小姐的身份再显赫,又岂会高过单于?公主且安心,蔡某人定会让太子想办法,与端王妃送去一封休书。”蔡东勤再与婵弥西卡一见礼。 婵弥西卡满意的点点头,转与赵四道:“听见了吗?我的美人!我的朋友!一切麻烦都解决了。你只消等着与我同享富贵便是了。走吧,夜深了。且让我见见你在别处的功夫!” 婵弥西卡甚是柔情的勾着赵四出了帐门,赵四一言不发,只是跟着婵弥西卡走到帐外。待婵弥西卡勾着赵四上了一架被十余个守卫团团围住的马车,赵四才冷冷与婵弥西卡道:“能放开了吗?” “放开什么?这么好的金镯,还是你朝三皇子送与我的呢。怎么,旭光你可是不喜欢?” “他送你此物是?”赵四不解。 婵弥西卡半眯起眼,冷笑道:“他送我此物,自是为了证明他的坚贞。” “那看来此物没有任何用处。”赵四冷静地给出自己的评断。 婵弥西卡道:“你倒是懂行。但此刻不是煞风景的时候。我们且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为什么要离开?”赵四跟着婵弥西卡在马车上落座。 婵弥西卡瞪大眼,惊讶道:“怎么?诛心竟是未告诉你?” “她该告诉我什么?”赵四不打算透露任何自己知道的消息。 婵弥西卡捧腹笑上一阵,方与赵四正色道:“镜心盟密报,说三皇子赵景和已与今上送了奏疏,说四皇子已叛逃,叛逃途中,被三皇子刺死,有玉佩为证。” “什么?”赵四皱眉去摸怀中的玉佩,竟是当真少了刻着“景明”的那块。 婵弥西卡又道:“诛心说,跟在旭光你身侧的那个女子,本不少你的妻子。她是端王妃。如今端王新丧,她自是要去京中主持后事。你若忧心她,不如想想,如何将端王这个身份坐实。” 第93章 “我要如何坐实?”赵四指尖轻颤。 婵弥西卡弯眉拉近与赵四的距离,道:“简单!娶我!” “什么?”赵四转头避开婵弥西卡。 婵弥西卡不退让,反是更为认真道:“娶了我,我便无需与蔡东勤借兵。你只消率着蔡将军与韩将军的将士杀回京师,就能坐实端王这个身份。” “既是需要蔡、韩二人助力,如何要娶你?”赵四只当婵弥西卡在说笑话。 婵弥西卡敲了一下车厢,示意马夫驾车,又与赵四含笑道:“这自然是因为,你若不娶我,我就会先你一步与蔡东勤借兵。我的朋友,你不会以为,蔡东勤借兵当真需要你点头吧。他只是需要做替罪羊而已。” “那你呢?”赵四闭目靠在车厢上,“你又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得到什么?看来你真的是什么都忘了。我的好师傅。”婵弥西卡握住赵四的手,与之十指相扣道,“你忘了,当年你我同乘奔驰在这草原之上。你忘了,你曾与我说,与其做别人的妻子,不如让别人成为自己的妻子。你忘了,你曾与我说,只有坐到单于位置上,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你忘了,你曾与我说,有外人时,只能称呼你作‘我的朋友’,丝毫不能透露出半分你我是旧相识……” “我忘了。”赵四点点头,又猛地睁开眼,逼视婵弥西卡道,“但你没忘。如果你说得无半分虚假。那我的朋友,我不喜欢你如此。无论是什么缘由,我都不喜欢你打着别人的幌子,行胁迫之事。” “你——”婵弥西卡面颊染上薄红,眸中竟是多了几分闪避。 赵四反客为主,捉住婵弥西卡的手腕,正色道:“太子送我的那块玉就在我怀中,你若有用,尽可取走。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送你去京师?可以呀!”婵弥西卡顺从的点点头,“但是你要答应迎娶我作你的妻子!” “那不可能。”赵四答得斩钉截铁。 “那婵弥西卡的答案也是不可能。”婵弥西卡冷笑一声,撕开二人之间所有的伪装,“婵弥西卡知道三皇子对云倾姑娘另有所图。而诛心亦传消息与我,十四日后,三皇子或与云倾姑娘一同到京师。而我亲爱的朋友,蔡大人会与我送来,符合我的心意的礼物。我相信,你一定也会喜欢那份礼物。” “是吗?”赵四反问一声,不再言语,只是任婵弥西卡的话语声与马车声合成一处。直到三日后,婵弥西卡将赵四安置在一处营帐。又五日,蔡东勤与赵四奉来婚书。再五日,赵四被婵弥西卡迎到另一处营帐。帐内红绸花缎,婵弥西卡亦是穿了一身红衣,倒让本是郁卒的赵四目光亮了亮。 “可是好看?”婵弥西卡捧着玉如意在赵四面前转了几圈。 赵四摇摇头。 婵弥西卡又问:“我的朋友,与你娶云倾那夜相较,是她好看,还是我的好看?你若答得和我心意,今日这仪式取消了亦无不可!” 第96章 如此也算是为韩将军出气了 “哼。”赵四与婵弥西卡嗤笑一眼,半眯着眼,将婵弥西卡上下打量,却终究不吐一个字。 婵弥西卡看得羞恼。 赵四道:“公主早知我心中放得是何人,又何必自取其辱?” “你倒是会说话!”婵弥西卡瞪过赵四,便再不言语,只是自顾自对着帐内一人高的铜镜看了又看。看到月上九霄,婵弥西卡即吹灭了帐内的烛火,落座到赵四身侧。 见婵弥西卡灭了灯,赵四心底亦起了几分不安。好在婵弥西卡未动,只是陪赵四枯坐了,待天明了,才独身离去。 目送婵弥西卡离去,赵四按按眉心,只道借住在婵弥西卡居所绝非良策,即有婢子通传,道:“蔡将军求见。” “不见。”赵四尚在气头上,无什么见蔡东勤的心力。 蔡东勤嬉笑着,自行撩起帐幕,又将身后挑担的士卒让与赵四看,朗声道:“驸马爷!怎么刚入了公主裙下,就不认我这老朋友了?来来来!且看看东勤与您备下的厚礼。” “滚出去!”赵四顺手抄一金盏砸去。 蔡东勤不躲,却是保持着笑意与赵四讨好道:“驸马爷,莫生气!若是砸东勤几下,就能让您气顺了,那东勤这就与您跪下,您开心砸。” 说话间,蔡东勤跪在赵四一步外。 赵四大怒,当真抄起三五个金盏连连朝蔡东勤砸去。 蔡东勤当真不躲。直至蔡东勤额头被砸出血丝,赵四方才收手,不解道:“真是奇了怪。我与蔡将军往日无怨,今日无仇,蔡将军何必赶着趟来害我。” “这不是因为韩将军么。”蔡东勤垮下脸,长叹一口气,跪着与赵四回话道:“那日,爷您随着婵弥西卡公主走后,东勤本想着立刻就调兵与婵弥西卡公主,省着夜长梦多。但您猜怎么了。哼,那姓韩的狗东西一离开大帐就与今上去了一封急奏,奏东勤要叛国!这是没有的事。东勤待太子之心,苍天可鉴。爷您那日也瞧见了我是如何一腔忠勇……” “所以?”赵四按按眉心打断蔡东勤的话,“蔡将军今日来寻我,定不是为了诉苦吧。” “自然自然。东勤今日来找爷,就是希望爷能学着韩松临也往京师去一封信。”蔡东勤小心打量赵四面色。 “写什么?”赵四半仰在太师椅上。 蔡东勤谄媚道:“依爷之神勇,该是写什么都有利于大局。不过,爷既然问东勤,那东勤希望爷能参韩将军一本,就说他卖国。” “他能卖什么国?”赵四好奇眼前人能说出何种无理之言。 蔡东勤毫无廉耻道:“就说他收了婵弥西卡公主的黄金,答应婵弥西卡公主借兵与喀布多左部。” “那黄金在何处?” “黄金就在韩将军大帐的底下埋着。” “既然是在韩将军帐下,蔡将军又从何而知?”赵四交错着十指,漫不经心问,“难不成,蔡将军是韩将军腹中的蛔虫?” “蛔虫自然不敢挡。不过,那黄金却是东勤亲自埋的。”蔡东勤压低了声音。 “这么说,那些黄金也当真是婵弥西卡送与你的?”赵四挑挑眉。 “是。”蔡东勤应得战战兢兢。 “我知道了。事成之后,那批黄金,我要一半。且拿纸来。” 赵四坐直了身子,蔡东勤大喜过望。 蔡东勤匆匆唤挑担的担夫上前与赵四奉出纸笔,又亲自在一旁与赵四磨墨。 赵四看一眼蔡东勤磨出的墨,称赞一声“蔡将军当真妙手”。 “哪里哪里!”蔡东勤与赵四一行礼,转瞬即接过毛笔,蘸饱墨,递还与赵四。 赵四提笔便写,不过眨眼功夫,由蔡东勤口述,赵四代笔的书信已成。 “拿去吧。”赵四与蔡东勤挥挥手,示意其退下。 蔡东勤插话道:“没想到爷待东勤如此厚遇。既然如此,东勤也捎句京中口信与您。听京师那边探子说,今上听信的三皇子的谗言,已是命端王妃与端王料理后事了。不过,端王妃一口咬定端王未死,如此拉扯几日,听闻那端王妃竟是哭瞎了。” “端王妃怎么了?”赵四瞪大眼。 蔡东勤得意道:“哭瞎了!就是哭瞎了!东勤与爷说此事,爷就是指望爷看开些!婵弥西卡公主哪里比不得那残花败柳呀!况且,她还开罪了三皇子……或是没几天好日子了!” “怎会?”赵四大惊。 婵弥西卡的声音忽从帐边传来。 “胡说!蔡将军*,既然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快滚!莫要在婵弥西卡帐中多事!” “是是是!”蔡东勤闻声就走。 赵四起身欲追,竟被掀帘踏入了婵弥西卡挡住。 “旭光你要去哪里?” “京师!” “去京师做什么?”婵弥西卡晃晃手中的金灿灿的卷轴与赵四,拉住赵四的手,不急不缓道,“我知你听到云倾的消息心急。但蔡东勤又是什么好人,你何必空信他的话?不如看看婵弥西卡手中的卷轴,再从长计议不迟。” “你是得了什么好东西?”赵四接过婵弥西卡递来的卷轴。 婵弥西卡“踏踏”着小皮靴自行往帐中的床榻上躺去。 赵四不理婵弥西卡,只是将手中卷轴打开。待看清卷轴上写得分明是封她旭光为端王,赐名赵景明的旨意后,赵四急急看向婵弥西卡。 婵弥西卡似是早料到赵四会这般反应,当着赵四向她望来,她即刻又从怀中掏出一卷轴递与赵四,道:“再看看这个,可是合你心意?” “什么心意?”赵四佯装无意。 婵弥西卡坐直身子,举着卷轴在赵四眼前晃晃,卖力蛊惑道:“怎么!我的朋友!不过是成了亲,便连婵弥西卡的这点情谊也不愿再看了吗?婵弥西卡可是废了不少功夫呢。” “好吧。”赵四被婵弥西卡逗笑,信手取走了婵弥西卡手中的第二个卷轴。待卷轴的字一一映入赵四瞳仁,赵四指尖颤抖,唇角忍不住上扬。 第94章 “婵弥西卡!你真是我的朋友!” “哼。”婵弥西卡夺回赵四手中的卷轴,快速卷好,又扔到金案上,扬起下巴,与赵四逼问道,“我替你讨到了迎去云倾的婚书,你要如何谢我?” “你希望我如何谢你?”赵四眨眨眼,把难题抛回给婵弥西卡。 婵弥西卡道:“嗯。我希望,我的朋友,你能亲眼看到我坐上单于之位。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 “听上去不难。但……”赵四抿抿唇,轻轻道,“我的娘子还在京师等我。” “我知道。只要四天!四天!昨日我已经从蔡东勤处借到了兵,你只要修书一封与韩松临,要他借兵与我便是。”婵弥西卡镇定道,“只要有了韩将军的兵,四日后,我就能送你去京师。” “韩松临不会听我的。”赵四婉拒婵弥西卡。 婵弥西卡道:“会的。他会。诛心说过,只要你开口去求韩将军,他一定会答应你。” “可我不愿意。”赵四别过脸。 婵弥西卡道:“为什么?这明明于你,于我,于他都是一桩好事?你为何不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敢问,于韩将军好处何在?”赵四拔高声音。 婵弥西卡愣愣,旋即嬉笑道:“我当是什么阻止了我的朋友。原来是旭光对韩将军的情谊!旭光莫忧,我既有求于你,自然无伤于韩将军。你若非想知道此事与他有何裨益,那就涉及了你朝一桩秘辛。” “哦?公主还知我朝事?”赵四只当婵弥西卡在诓她。 不想,婵弥西卡竟是正色道:“婵弥西卡对旭光国中事知晓的并不多。唯一知晓的就是当前景仁太子谋反案。景仁太子自然无过错,他只是分了韩将军的粮草与我部受天灾的子民。而婵弥西卡此番借兵,也是为了还景仁太子当年的恩情。当年,旭光替婵弥西卡向景仁太子借粮,今日旭光替婵弥西卡与韩将军借兵,互为因果,都是上神写好的事。” “真是歹毒的上神。”赵四嘲讽道,“无论因果,皆是要我与你做事。” “旭光莫急。且听婵弥西卡细细道来。”婵弥西卡拉过赵四的手,定定望着赵四的眼睛,“旭光你虽忘记了很多事,婵弥西卡却不曾忘。当年你从此地走时,曾留下了千绶。千绶走南闯北,有不少绝技,最绝的是,她为我们部落寻来了神的使者。” “是吗?”赵四不置可否。 婵弥西卡继续道:“神使说,山神动怒了。不日,山神之怒就会裹挟火光,吞噬这片草地。婵弥西卡合兵后,就会领着大军先往北走,再往西走。避开山神之怒。而韩将军受你朝太子之命,要固守营地。他若不借兵与我,必会被大火吞噬。” “且,婵弥西卡还想有后招!”婵弥西卡冲赵四眨眨眼,戏谑道,“婵弥西卡走时,定会派遣专人与蔡将军送信,要他去挖韩将军帐下的黄金。如此,也算是为韩将军出气了。” 第97章 我与韩将军说几句体己的话 “好呀。不过旭光有一事相问。”赵四好笑地望向婵弥西卡,“若借兵于你当真是天大的好事,韩将军为何不愿答应你?” “这……”婵弥西卡语塞。 赵四追问道:“究竟是什么难言之隐,竟让公主色难?” “哼。”婵弥西卡极快的接上赵四的话茬,佯装羞恼道,“若不是想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婵弥西卡才不会劝你去劝说韩将军。” “那倒是辛苦你了。”赵四别过脸,不再说话。 婵弥西卡见赵四竟是这般就放弃了,又匆忙上前,拉住赵四的手,急切道:“山神发怒是真事。旭光你若劝劝韩将军。其麾下士卒当真会葬身于山神之怒中。” “可我劝了韩将军也未必会听。”赵四记住了婵弥西卡所说的山神之怒。 婵弥西卡道:“蔡东勤说过,韩将军连你朝太子的话也不听。但他却偏偏日日将你挂在嘴边上,要蔡东勤不可为难于你。于是,蔡东勤想着,或是只有你才能劝说韩将军借兵于我。” “韩将军何在?”赵四抿唇摸摸怀中的玉佩,抬眸看婵弥西卡。 婵弥西卡喜出望外道:“就在我帐中。” “那走吧。一起去看看韩将军!”赵四站起身,示意婵弥西卡领路。 婵弥西卡领着赵四出了帐门,连绕了百余步,才在一朴素的大帐外停住脚。赵四看看大帐,暗忖,眼前这大帐不如她住的那顶显赫,想来婵弥西卡当真是将最好的住处让与了她。 只是…… 赵四将婵弥西卡交与她的事在心底想过几遍,伸手掀开帐帘,先婵弥西卡入帐。 不想,赵四一脚踏入帐门,迎面就是一飞来的金盏。 “滚出去!”韩松临说话已无早前的沉稳。 赵四知今日军中形势或起了变化,忙与韩松临道:“韩将军,我是旭光!今日见你,是有大事要与你商议。” “旭光?”韩松临从堆成山的卷轴中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着站在不远处的赵四。 赵四白婵弥西卡一眼。 婵弥西卡咬咬唇,挑眉道:“此事不能怨我。我之前也是与韩将军好言相劝。奈何韩将军不听。不得已,我只能出此下策。” “你出了什么下策?”赵四上前在韩松临身边落座。 婵弥西卡低声道:“不过是说你死了。” “我死了?怎么死的?”赵四拿起一卷韩松临堆在案上的竹简,随意翻开一卷来,只见卷首刻着两句小诗“紫雪半庭长不扫,闲抛簪组对清吟”。 那行小诗刻得极深,看得出刻字人在刻字时,用了不少心力。 赵四以指腹摩挲着竹简的小字,眸光渐深。 婵弥西卡见状,夺过竹简一遍翻,一遍与赵四道:“婵弥西卡只是告诉韩将军,你被丢进了沙漠里。韩将军听完,就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说来,若不是知道你是旭光,我却要把你当成景仁殿下了。” “我自然不少什么景仁殿下。”赵四伸指倾叩着放卷轴的台案,与婵弥西卡吩咐道,“将你为我讨要的两份卷轴放到这桌案上来。” “好。”婵弥西卡闻声放下两个金卷轴。 赵四指着那两个金灿灿的物件与韩松临道:“韩将军,可还记得当初在清江口时,您对我的期望。您期望我能取信于太子,夺回失去的所有。如今,我失去的东西,已经尽数被婵弥西卡公主帮忙夺回了。同时,我亦要向婵弥西卡公主付出我该付出的报酬。” “殿下的意思是,您的报酬是韩某人手下的将士?”韩松临瞪赵四一眼,怒不能遏道,“你可知婵弥西卡不是寻常的弱女子,而是一个贼胆包天的野心家。你莫看她此事矫揉造作,似一个不通世故的小姑娘。但背地里,她是何样的恶毒?说来,殿下你或是不知道旁的事。譬如,婵弥西卡公主对外一直口口声声说我韩某人与三皇子沆瀣一气,毒杀了她们喀布多右部勋贵。但你又怎知,那些勋贵不是婵弥西卡公主一个一个写信邀约至我帐中的?” “彼时。”韩松临顿了顿,指着婵弥西卡道,“她与我嘱咐,要与那些勋贵多多劝酒。待酒过三巡,她就亲自来取喀布多右部勋贵的人头。结果呢。结果竟是三皇子率来喀布多左部的亲兵,斩落了那些勋贵的人头。” “这不是与婵弥西卡说得一样嘛。”婵弥西卡眨着眼,满眸清澈地望着韩松临,“婵弥西卡说,会派自己人去收拾残局。你朝三皇子,彼时就是你朝皇帝亲赠与我的体己人。谁曾想,不过是斩了几个脑袋,他就急着折回京师邀功。他若多忍耐些日子,我会陪着他打回京师也未可知。倒是今日,韩将军若是愿意借兵于我,我定陪着旭光,打回京师,替景仁殿下报仇雪恨。你看如何?” “不如何!”韩松临气闷道,“景仁殿下门生故旧遍布天下,报仇何须用你这草原女子。” “便是因为景仁殿下门生多,才需要我婵弥西卡掺一脚。说来,你朝讲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种说话,好则好矣,却没给你们复仇的机会。谁让,你们人人都记着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王,子不得不亡呢?如此,你看看,此事交与婵弥西卡办有多么好。一则,你朝皇帝不是婵弥西卡的父,婵弥西卡杀他无半点于心不忍。二则,婵弥西卡不是你朝皇帝的臣,婵弥西卡坐上单于之位后,与之相争,就是王与王的对峙。三则,旭光曾授婵弥西卡权术,婵弥西卡相信,婵弥西卡若是有机会入主京师,定也能成为一代明君!”婵弥西卡说着说着,眼神亮得惊人。 赵四听得神往。 韩松临则冷哼道:“小小年纪,口气倒不小。你今日自认明主,不过是因为还没有遇到有才华的女子。旁的且不论,你且看看案上这些竹简,便是一与你年岁差不多的女子为其父整理的残书。依你之才,识字尚不能够,便不要再妄想什么入主京师了。” 第95章 “哼。原来你朝竟是靠这些竹片治国,怪不得忠奸不辨,好坏不分。但无妨。只要你借兵与我,待我取得皇位,再让与旭光也不迟。”婵弥西卡指着赵四道,“你莫要说,便是旭光的才学也比不上那女子。” “呵。”韩松临被婵弥西卡逗笑。 赵四与婵弥西卡挥挥手,道:“你且到外面等候,我与韩将军有几句体己的话想说。” “好。”婵弥西卡果断地退了出去。 赵四目送婵弥西卡合上帐门,即从袖中掏出那枚刻着“景仁”二字的玉佩交与韩松临道,“你不要说,且听我说。我来之前,婵弥西卡曾说此地有山神之怒。何为山神之怒,我思忖过,或是高山喷火,流泉岩浆。如此,借兵与她,并非一桩坏事。除此,我亦想过你为何不愿应她。想来想去,你并非守旧之人,那便只剩一种可能,你没有调兵之权。我曾得三块玉佩,一块刻‘景明’已失,一块刻着‘景恒’,已落入蔡东勤之手,一块刻着‘景仁’。当下给你这块,刻的便是‘景仁’,且带着它去调兵吧。我想,若是景仁殿下在天有灵,定也不舍得你们因为山神之怒,葬身火海。” 说罢,赵四起身欲走。 韩松临握住赵四递来的玉佩哽咽着挽留道:“主子当真是神机妙算。韩某人不能应婵弥西卡公主,皆因韩某人无调兵之权。韩某人则就去与婵弥西卡交接。只是,韩某人案上这些竹简皆是王妃留下的,主子不妨坐下看看。王妃走前,已与柳十郎去信,要其将这些竹简刊印出来,以慰朱先生在天之灵。” “好。”赵四与韩松临交换位置,端着在大帐中,将云倾整理出的竹简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待看到每卷竹简中都浮现着云倾的面容后,赵四索性抱着竹简半伏在案上沉沉睡去。再醒来,已是第二日,婵弥西卡手下亲卫前来供奉膳食。赵四用过膳食,又开始翻看竹简。如是四日,亲卫带来了山神发怒的消息。赵四在一片混乱中,随着亲卫坐上简陋的马车,奔驰小半月后,马车终是停在一城门外休整。 马车休整时,赵四正坐在马车内,挑着车帘向车外眺望。不多时,有一个背着背篓的女子走到窗外,与赵四轻声问:“爷,你买果子吗?” “什么果子?”赵四瞥女子一眼。 女子与她一笑,露出一张黝黑的脸。 赵四盯着那张脸,几乎在一瞬间认出了其身份。 “千绶!” 赵四唤出了女子的名字。 千绶点点头,与赵四“嘘”了一声,又眨着眼与赵四道:“老话说得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还当主子您不回京师了呢。不曾想,您一回来就撞到了京师最近最大的事!” “什么事?”赵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千绶道:“便是三皇子求娶端王妃!” 第98章 三皇子权势滔天 “什么?”赵四只当千绶是说错了。 想来,早在来此地前,她已是见过婵弥西卡与她求来的圣旨。那旨意内,分明写着将云倾赐予她为妻。 “你可是说错了?”赵四皱眉望向千绶。 千绶摇头道:“主子说哪里话,旁得事或许会说错。这等紧要事,千绶怎敢与您胡言。倒是云倾她……” “她怎么了?”赵四处匆忙从马车中走出,赶到千绶面前。 千绶扶住赵四。 周遭即有铁器出鞘的声响。 适时,亦有粗壮的男声与千绶发问道:“什么人?竟敢靠近喀布多部族单于进京朝见皇帝的车队?” “见过大人!”千绶见人便拜。 赵四转身遮住千绶,与来人对视道:“你是何人?喀布多部落单于婵弥西卡何在?” “见过旭光大人。婵弥西卡单于说此番入京另有一笔帐要讨,已是先行进京城去了。”来人脸色稍和,温声与赵四作答。 “那我可能独自进城去?”赵四换个方式问来人。 来人语塞道:“婵弥西卡单于走时,特意嘱咐末将要护卫大人安全。大人若是撇下我等,独自进城去,末将恐婵弥西卡单于回来责怪末将不是。” “是吗?”赵四冷哼一声,却将视线转向别处,“那好吧。我且等你们单于回来,再做打算。” 说罢,赵四示意千绶与她一同坐入马车,同等婵弥西卡归来。 因与婵弥西卡同行已有半月,赵四已是隐约摸透了婵弥西卡的风格,知晓其无论有何大事,皆会在夜里鼓舞三军。 但今夜似乎静的不寻常。 当着赵四第四次与千绶问过几更天后,赵四支起身,与千绶下了决断。 “不等了。” 赵四推千绶一把,道:“你既是能在城郊寻到我,定有你自己办法。如今是千钧一发之际,你若有旁得手段,还不快快使出来。” “千绶能有什么手段。”千绶佯装不明。 赵四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道:“我不信你来此地没有镜心盟的帮忙。所谓,养军千日,用军一时,你们皆说我是镜心盟盟主旭光,如今你们盟主着急去寻娘子,你们何不略尽绵薄之力,助我前去看看?” 千绶犯难道:“这本无不可。只是,千绶怕副教主知晓,责怪千绶。” “她为何要责难你?”赵四半眯起眼,只觉今夜这夜色格外黑,黑得入同墨染的一般。 “是因为。因为。云倾那处出了岔子。”千绶尽力将口气放轻缓,“主子曾陪云倾夫人上点苍宫,该知晓云倾夫人身子本就有差错。如今,云倾夫人身边多了个叫严简的妖妇,便更是坏得不能再坏。” “且说云倾!莫要提旁人。”赵四竭力无视千绶话中的严简。 千绶小心道:“是千绶失言。不过千绶以为自己所说的并无过错。严简是点苍宫宫主座下高徒,本就是满手鲜血的恶人。而云倾夫人有求与她,跟着其做错事也是情理之中。” “且说说我妻做了何错事?”赵四于千绶跟前强调云倾的身份。 千绶道:“旁得且不说,且说说云倾夫人开棺验尸。那是半个月前的旧事,彼时三皇子返京,奏与圣上,说端王已逝,求娶端王妃。” “她答应了吗?”赵四变了声调。 千绶迟疑片刻,笃定道:“这等妄言,云倾夫人岂会答应。只是,在云倾夫人回绝之前,婵弥西卡单于,不,那是还是婵弥西卡公主,又与今上奏了一本诏书,要今上册封一个与她有恩的女子做端王,又为那女子求娶了云倾夫人做妻子。” “这不是一桩好事?”赵四心头微暖。 千绶冷声道:“要这本是一桩好事,奈何很多人将这桩事办成了一种坏事。” “怎会好事变坏事?”赵四心道,今上所赐的圣旨仍在她袖中。 千绶道:“主子怎会以此事问我?不知从边关来,应知边关事。别说那韩将军,便是随便一个我朝守卒都知晓主子这话问得多可笑。哦,千绶不该这么说,千绶应该说,韩将军要是泉下有知,定也会为主子之问发笑。” “你这说得是什么话?”赵四听出来千绶话中不痛快。 千绶指责道:“在清江口时,千绶曾听韩将军说过,主子不愿再管镜心盟旧事。但即便如此,主子也不该任韩将军葬身于火海。” “什么火海?”赵四听不懂千绶的意思。 千绶变本加厉道:“主子从边关来,还未曾听过山神之怒吗?传说那山神之怒,一怒便是万里火海。那万里火海间,不仅仅是韩将军化作了焦土,便是连驻守边关的将士,亦是没剩下什么凭证。如此千万人,主子当真没有愧疚之心吗?” “我。我明白了。”赵四心道,婵弥西卡果真找到了保全韩将军名声的两全之策。奈何此下她无法将其中缘由与千绶说分明。 “且说云倾吧。她如今怎样了?”赵四将话锋手束到云倾身上。 千绶无可奈何道:“云倾夫人她患了眼疾。” “是何样的眼疾?”赵四问一声千绶,见其无所回应。索性换了个问题,与之道:“你可知此地距端王府有多远?” 千绶道:“不过五里之地。” “带我去,我要见云倾。” “可。”千绶面露难色。 赵四便不再理千绶,反倒是径直出了马车,随意寻了一方向,快步向前。 说来也巧,赵四下马车时,马车百步外皆围着守卒。但赵四一路贴着树木行走,不过四百步,就绕到了守卒之外。 即绕出了守卒,赵四便屏息选了个方向,轻步快移。不多时,就走到了京城城门外。 赵四借着月色看眼紧闭的城门,犹豫了片刻,终是决定在门外等着门开。 如是,过了五更天,赵四便看到城门外已是陆陆续续排了不少人。赵四着喀布多部落的衣衫排在众人间,若说不起眼,那定是低估了守卒眼神之毒辣。 只是,赵四顾忌不了太多。想过竟是随意摸索就走到了京城外,赵四一边在心底暗暗称奇,一边又与云倾万般挂牵。不愿想,云倾是如何寻到的严简,亦不愿想,严简跟在云倾身边是存了何样的心思。赵四只是一门心思地望着城门,希望城门快快打开。 第96章 赵四如是等着,待厚重的鼓声响彻城郊,那扇掉漆了大门才缓缓拉开一条缝,又从一条缝,变成一洞门。 赵四未去想,经过那扇门要什么样的凭证。只是学着挑夫的模样,从怀中掏出一物件,与守卒们看了看。 走在赵四身前的挑夫,掏得是通关文牒。赵四则掏出木牌,将木牌上的莫字,让守卒们看了又看。 守卒们看着赵四手中的木牌,耳语过一阵,即放着赵四入了门。 赵四入门走过一段路,忽在绸缎铺中瞥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其中一人着粉衫,一人着绿衫,言笑晏晏,似是柳含烟与严简。 赵四欲上前唤住二人,不想二人竟是与她对看了一眼。 适时,赵四只等着二人上前,却听闻二人公开议论。 严简道:“那人看着倒像是我在岑州城遇到的登徒子。” 柳含烟冷哼一声,蔑笑道:“什么岑州登徒子。赵景明他早死了。死在三皇子朝圣的那日子。死在云倾自作聪明,要开棺验尸的那日。云倾以为什么,以为她若是能证明棺材里躺着的那具尸身不是端王,就能证明三皇子在今上面前说了谎。却不想,为何今上愿意听三皇子的谎话。” “为何愿听?”严简接住了柳含烟的话茬。 柳含烟道:“那自是因为,今上也不想端王她再活着了。边关的山火嚷曾经炙手可热的韩将军化作一浮土。与韩将军一荣俱荣的端王自然也吃了瘪。再加之太子麾下蔡东勤蔡将军一腔忠勇,以身殉国。那太子如今行情更是暴涨。” “可你没有选择去太子府。”严简淡淡陈述一个事实。 柳含烟语塞了,目光也跟着从赵四面上挪开。 这一挪,赵四想上前说话,柳含烟又开了腔,背着赵四盛气凌人道:“有些人就是分不清子丑寅卯分不清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旧时她权势滔天,却一句好坏也不愿与旁人说。如今她落了难,又要带着一身晦气分与所有人。这天下哪有这等好事?要知,我虽未去太子府,但那云王妃,却是当真打算嫁与三皇子了。何苦来呢。” 柳含烟摇着头,拥严简走远。赵四目送二人,久久未动,满心想得皆是柳含烟那句“云王妃却是当真打算嫁与三皇子了”。 怎会如此? 赵四摸摸袖中的旨意,心乱如麻。一者,千绶指责她时,她已想明白,婵弥西卡早知朝中会误认她死于山火,才与她求了旨意。二者,她知柳含烟之言,非是说与严简,而是说与她。非是在说云倾要嫁与何人,而是在说三皇子权势滔天,要她快逃。 可,已知云倾近在咫尺,她焉有一走之理? 第99章 千绶,往后你不必再来 赵四站在原处,只觉街头虽人头攒动,却也犹如无人之荒野。待心思回笼,想透已是到了京师,活该与云倾见上一面,赵四也便不再将柳含烟之言放到心上,反倒是一路与人问路,寻到了端王府。 赵四到端王府门口时,端王府门头尚挂着孝布,孝布下持刀的侍卫站在两旁,端得是旁人莫惹的气度。 赵四与侍卫对视一眼,侍卫当即目露凶光,厉声问:“何时访端王府?” “我是来寻亲的。”赵四见状,稍稍与侍卫躬身,讨巧道,“我是端王妃近婢莺儿的远亲。” “你是莺儿姑娘的远亲?笑话!”侍卫厉声道,“近月冒充莺儿姑娘远亲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莺儿姑娘已是说过了,她虽是从岑州来,却从来没有什么远房亲戚!” “那……或是我找错了。”赵四转身欲走。 不想那侍卫竟是追下台阶,横刀拦住,冷声问:“且慢!阁下即是说来来寻人,何不去见见我家主人?” “你家主人是?” “当朝三皇子!”侍卫得意洋洋。 赵四怒目道:“三皇子竟在此处?他不是,他不是……” “阁下可是想说,三皇子该在三皇子府?哈哈哈哈。三皇子府那破落地,哪有端王府宽敞。况且,今日是端王妃选婿的好日子,三皇子心意端王妃,自然该在此地!”侍卫只当赵四是外地人,忍不住卖弄。 赵四一一听过,不禁双手攥拳,恨不得当场冲入府中,与三皇子一些颜色。 也正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徐虎,你说什么呢?” “哟!莺儿姑娘!且看看此人!他竟然敢冒充你兄长!可要徐虎替姑娘将此人送入牢房里呆上几宿,替您出出气!”侍卫转身与来人打趣。 “什么兄长?”来人从侍卫身后,绕到赵四面前。 当着赵四的双眸与来人对上。 来人“呀”了一声,竟是打开侍卫的手,拉住赵四的袖口,喜极而泣到:“兄长,当真是你呀!” “莺儿!”赵四松开了拳头,眉间也有了笑意。 “走走走!咱们去府内说。”莺儿拉住赵四往府内走,又在入门前,和徐虎招呼道,“徐虎。我兄长他晚上从后门走。你莫要三爷知道。” 招呼过,莺儿领着赵四穿过照壁,绕过长廊,直奔偏院。 偏院外,少说放了十余顶颜色不同的大桥,赵四瞥一眼,忍不住与莺儿询问道:“云倾她真的。” “真也不真。”莺儿赶在赵四开口前,堵住赵四道话头,自顾自道,“都是陪着三爷闹呢。三爷和小姐说,端是他一人想娶小姐,显不出小姐的贵重,便闹了一种富贵乡绅与他作陪。不过姑爷放心。这些富家公子虽与小姐百般殷勤,却未必能讨到半分好。” “却是苦了云倾。”赵四听得郁烦稍解,但仍忍不住怜惜云倾。 莺儿闻声不答,反倒是替赵四打抱不平道:“姑爷也莫太为小姐叫屈。小姐弃姑爷于关外便算了,之前还去殿上,为端王之死奔走。莺儿真是为姑爷不值。想来,世间却有几人,愿意为小姐千里奔赴。” “那三皇子或是愿的。”赵四小声以应。 莺儿信心满满道:“姑爷莫要信坊间传闻,三皇子若是真心待小姐,或是早就抱得美人归了。但,依莺儿之眼,三皇子待小姐不过如一件名贵的衣服。若是能收到篓中,自是好事一桩,若是不能,也无什么大不了的。不信,姑爷且随我来。” 莺儿说话间,引着赵四入了一间偏殿。莺儿指着一张铺着缎布的软榻扶赵四落座。 赵四一坐好,莺儿即卷着软榻旁的一竹帘,邀赵四往竹帘外瞧。 便是这一瞧,赵四瞥到了一群公子正齐齐跪在一男一女座下。那坐在高位的男子即是三皇子,其左手边坐得是云倾。 赵四看到的云倾,便只想奔到竹帘那厢去。只是一帘之隔,竟束住了赵四的手脚,逼得她只能斜靠在榻边,听堂中人言语。 赵四听时,所谓的“求娶”已到了尾声。 只听三皇子问云倾:“可有选中的人?” 云倾冷声问:“三皇子可是听不懂本王妃说得话?本王妃说过了,端王活着,云倾是端王妃。端王死了,云倾亦是端王的妃。待日后,端王若是下葬于皇陵,云倾去与她守墓便是。何谈什么选中他人。” “好吧。既然你这么想。那便让这些人退下。容本皇子与你说几句体己的话。”三皇子与跪着的众人挥挥手。 众人皆起身要散去。 云倾抬声道:“慢着。既是此间事了。三皇子还是同众公子一起离去吧。免得坊间传出闲话,影响了三皇子圣明。” “云倾是在担心我?还是在担心……”三皇子有意将尾音拖得老长。 云倾冷冷地接话道:“不错。云倾还担心三皇子留在端王府,损了云倾的清誉,坏了端王的英明!” “你——”三皇子大怒。 众公子即上前,三五一群,掺着三皇子出了殿。 赵四盯着三皇子走出殿门,咬牙道:“登徒子,终有一日,要取他性命!” “嘘!”莺儿与赵四竖起手指,又与其招招手,示意其跟着自己来。 赵四噤声,跟着莺儿朝云倾那厢走。当着赵四迈进门槛,她与云倾之间,不过隔着三十步。赵四屏息跟着莺儿将此间距离缩短到五步,云倾浅浅的呼吸声已是传到了赵四耳中。 但当着赵四盯着云倾那双雾蒙蒙的眼睛,与之对视,却未听到其唤出自己名字…… 赵四心道,坊间未必也全是传言。 莺儿则与云倾道:“小姐。猜猜莺儿今日领谁来了?” 说话间,莺儿与赵四眨眨眼,示意其出声。 赵四鬼使神差咬住的唇,却听云倾道:“这么安静,自然不是含烟妹妹。没有药香,应该也不是简儿。没有张口闭口,我的教主,也不是九霄。那,来人该是千绶吧。千绶。你不该来。” 云倾张口给出赵四一个结论,又朝着莺儿伸出手,示意莺儿将她扶起来。 赵四抢在莺儿之前,扶住云倾。云倾一搭住赵四手臂,指尖即颤了颤,而后冷冷道:“你替旭光作说客。又怎知,旭光早已不是旭光。而我,虽与昨日之旭光,今日之天骄有情,却终究是端王的未亡人。端王在时,旭光或是可以扮作端王,鱼目混珠。如今端王已死,他却再无半分陪伴云倾的理由了。” 第97章 “小姐!”莺儿出声欲打断云倾。 云倾皱皱眉,收手反搭到莺儿手背上,转身背对着赵四,淡淡道:“清江口时,云倾曾以为这世间当真是有情饮水饱。但逢太子与三皇子争锋之机,云倾始悟得,云倾最好的归宿即是与端王殿下同赴皇陵。如此,千绶,往后你不必再来。你若有机会见到旭光,便转告她。不必再见了。” 话罢,云倾与莺儿微微颔首,示意其扶着自己出殿。当着莺儿抬步,赵四即抢在云倾抬步之前,夺过其手腕,将其拉到怀中。 “你——”云倾面露惊色。 赵四含笑开口道:“娘子身子弱,莺儿身子也弱。如是,娘子该躺在我怀中才好,如何*堪扶在莺儿手上。” “倒是傻莺儿。怎么还不领着本姑爷四处走走。早听说京师有大宅子,今日一见,方才知娘子家中富庶呀。”赵四说话间将怀中人搂得更紧,又俯身抵着云倾的额头,轻轻道,“些许日子未见,娘子倒是比旧日里清减了不少,可是因为离了天骄,睡得不好?” “你……”云倾睫羽微微颤动,刷过赵四面颊。 待赵四含笑拉开二人距离,抱着云倾,跟着莺儿往殿外走时,云倾忽得抬腕勾住赵四脖颈,凑在其耳畔,若有若无地唤了声“夫君”。 “嗯。”赵四弯眉而应。 云倾闻声,即嗔怪道:“怎到了京师来?还寻到这端王府中?” “娘子以为呢?”赵四轻笑。 云倾道:“许是千绶指得路。” “娘子果然聪明。不过,天骄能一路从边关寻到京师,离不得另一人的助力。”赵四想到了驻扎在城外的人。 “夫君可是要说诛心?”云倾只当赵四在说镜心盟。 “不是她。是婵弥西卡。”赵四在云倾开口前,将随婵弥西卡来京之事和盘托出。 云倾笑问:“这般说,夫君在城外还有盟友?” “不是盟友。只是婵弥西卡的近卫罢了。就如同今日府外守的那些一般。不过,娘子可知为何这端王府内没有近卫?”赵四将视线投向了满园楼阁的端王府。 云倾轻声道:“本是有的。奈何端王影卫与云倾有隔阂。故自端王死后,这偌大的宅子,也便成了皇亲娱玩之所,不复旧日森严。” “那寻诛心将这府中禁军要回来可好?”赵四与云倾商议道,“但凡思及三皇子等人能随意出入端王府,天骄便想取这等人性命!” 第100章 限你一日之内,离开京师 “若是能来自是好的,但依照云倾之想,恐诛心教主未必会答应。”云倾与赵四低声相应,话里话外皆是透着几分不安。 “无妨。她定会答应。”赵四拥着怀中人,跟着莺儿绕进一间大殿,又在殿中连穿数道珠帘,方看到一张拔步床安置在半透的丝帐间。 赵四将云倾放到帐上,莺儿立即弯眉与二人传膳。待婢子们将一桌素食尽数铺陈到床前的矮几上,赵四忍不住皱皱眉。 莺儿小声解释道:“姑爷莫要以为府上亏待了小姐。这些小菜,道道都是小姐亲选的。便说这盘笋尖。” 莺儿指着一盘素雅的小菜与赵四说道:“亦是取了天地之灵气,耗了百余人力,才从池中采摘,再由御厨细细炮制得来的。” “是吗?”赵四狐疑地扫过莺儿。 云倾拉住赵四的手,柔声道:“夫君莫要为这些小事忧心。云倾素来口淡。况且逢端王新丧。故而,无论是朝里朝外,云倾皆该有所表示。” “端王当真死了?”赵四扫过站在床头的五六个女婢。女婢们皆低着头,不敢与赵四对视。 如是,赵四反盯着那几个女婢,不移开视线。 赵四盯时,云倾尚不知赵四在看何处。待赵四看得久了,云倾才松开赵四的手,淡淡地反问道:“若是端王无事,夫君如何能进这端王府?如何敢坐在端王府内,与端王妃嬉笑?难不成,夫君与旁人不同,竟是不怕端王寻仇?” “怎会怕他?”赵四接过云倾的话,再度挽住云倾的手,笃定道,“我此生一大憾事,便是不能亲自站在端王面前,与他交代,娘子已是我赵天骄的娘子,与他赵景明再不相干。” “怎会不相干。痴儿!可是忘了云倾方才与三皇子说过的话?”云倾忍俊不禁。 “既是说与三皇子的,天骄又怎会记得?倒是娘子。”赵四再度将目光挪向矮几上的素菜,低声道,“娘子日日在端王府坐镇,尽是吃些小菜,或是难以支撑。还是换些荤腥为好。” 说罢,赵四一边与莺儿使眼色,一边与云倾央求道:“况且,即便娘子乐意这些小菜,天骄却想吃些大鱼大肉了。娘子不知,一别数月,天骄一路未曾吃过什么好物。如今到了娘子宝地,娘子无论如何说,也该允天骄饱餐一顿。” “既是如此,莺儿,且换一桌酒食吧。”云倾微微扬唇,小声道,“万不能耽搁了夫君的美意。” “是。”莺儿欢喜离去。不多时,矮几就摆上了鲫鱼豆腐汤、荠菜丸子、糖醋排骨十余道热菜。 赵四待热菜上齐,即接过莺儿递来的碗筷,先舀上一勺鱼汤,与云倾尝味。 “如何?”赵四送一勺浓郁的白汤入佳人口。云倾垂睫抿下,虽不语,但微扬的唇角,却是引得赵四跟着笑弯了眉。 赵四一笑,莺儿即颇有眼色的取碗盛了一肉丸递与赵四。 赵四以筷头戳住,送到了云倾的唇边。 如是,云倾启唇试了试肉丸的大小,不禁稍稍朝后躲了躲。只是,不过微微晃动,云倾又再度朝前挪了挪,张口欲咬赵四送来的肉丸。 “可是不喜欢?”赵四后知后觉,欲收手。 云倾摸索着,握住赵四的手,改将肉丸竖起,与赵四轻笑着摇头道:“非是肉丸之过,不过是云倾恐吃此物不雅观,毁了云倾在夫君心底之相。” “怎会。”赵四被云倾逗笑。云倾红了脸,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吃完了赵四筷头的肉丸后,催赵四用过膳,便唤婢子上前与她读书。 赵四知云倾爱读书,也不阻拦。待那婢子念到华灯初上,赵四才寻机离了云倾,与莺儿同行到殿外。 二人到了殿外,赵四与莺儿开门见山道:“可还记得,入府时,你曾与门前守卫交代,我会出府?” “哎呀!要不是姑爷提起来,我都忘了。走走走!”莺儿闻声便引赵四往端王府后门去。 赵四跟在莺儿身后,压低了声音,问:“我明日再能来?” “这。”莺儿不敢回复。 赵四问:“可是云倾那厢又与你说了什么?” “姑爷说哪里话。自姑爷与小姐相见后,莺儿未有半刻近小姐的身。”莺儿声音越来越低,“姑爷莫要冤枉莺儿。” “那。”赵四再度追问道,“明日我可能再来?” “不。不能。” “为何?可是明日府上会有什么大事?”赵四皱眉。 莺儿道:“非是端王府上会有什么大事。而是朝堂上会有大事。三皇子答应小姐,明日会在朝堂上替朱友明朱大人翻案。莺儿以为,待下了朝,三皇子就会来端王府。要是三皇子来了……” “我便不能来?”赵四心底燃起了一股无名的怒火。 莺儿宽慰道:“非是姑爷不能来。只是,这般好的日子,姑爷不来也是极好的。姑爷本不知小姐的事。如今,小姐终是遇到了能与她化事的人。姑爷等小姐过了这道坎……” “我若不想等呢?”赵四反问眼前人。 莺儿脚步一顿,端王府的后门已是到了。 莺儿将赵四让到身前,只是低低地说了声:“姑爷你走好。” 赵四瞪莺儿一眼,快步踏出由两个壮汉推开的大门,站到端王府后门的石阶下,思绪万千,却也吐露不出半分。独门外之拂柳,与天上之皓月扰得她心神晃动,想得全是云倾之言,朱家之事。 她当真是出不上半分力吗? 赵四深呼一口气,耳边竟响起了“沙沙”的车轮声。赵四就着响声回头,就见一融在黑夜中的影子被一穿着红衣的女童从暗巷中推了出来。 那轮椅上的黑影,不像是路过,倒像是…… 赵四心底闪过“回家”二字,边见那人影被推到了端王府的灯笼下。经灯笼中的烛火映照,赵四看清了轮椅上人影的面庞。 而那人影,亦是在与赵四对视时,情真意切地唤了声“主子”。 “夜。”赵四没有叫出“诛心”那个名字。 而诛心在听到“夜”时,眨眨眼,唇角扬起了一抹笑意。 “夜便知道主子会回来。” “我不是端王。”赵四在诛心说出下句话前,提前表明身份。 诛心笑道:“是。主子便是主子,不是什么端王。不过,端王府的事,夜已经知道了。如主子所愿,端王府的守卫已经回来了。凡是夫人不愿见的,便是一只苍蝇也不会舞到她面前。” 第98章 “三皇子也是如此吗?”赵四问及自己最关心之事。 “三皇子亦如此。”诛心给赵四一个肯定的答复。 赵四道:“既然如此,且引我到你居住歇上一日吧。就一日。” “好。”诛心与推车的九霄招招手,又与赵四含笑道,“夜恭迎主子一同欣赏三皇子替朱前辈翻案。” “嗯。”赵四低眉应下,跟着诛心的轮椅消失在端王府后门的巷口。待第二日子时,即与诛心对座在诛心的小筑中,端听宫内传出的秘报。 诛心的消息来得快极。 不过是刚刚过了五更,即有密报说三皇子在朝堂上呈上奏折,要与废太子太傅朱友明翻案。 再过一炷香,又传三皇子邀了十余个证人,当朝证明朱友明与废太子离心离德。 又过来一盏茶,形势急转直下,变成了太子请出婵弥西卡,当朝指认三皇子卖国投敌。 …… 待到晌午,尘埃落定,却是三皇子与太子沆瀣一气,奏请今上,将朝中与朱友明说情的几个老臣杖责了五十。 “卑鄙!”赵四听闻杖责一事,恨不得立刻奔到端王府上,与云倾细说一番。 诛心冷静道:“经此一事,夫人该知道三皇子是敌非友。” “那何人才是友?”赵四忍不住替云倾发问。 诛心欲答,小筑中小厮忽然上前通传道:“教主!小筑外有皇城来客。” “何事?”诛心面不改色。 小厮道:“说是奉圣上之命,寻旭光楼主来。” “放他进来吧。”诛心松了口,却也让赵四躲到了幕后。 赵四刚藏好,即见一玄袍宦官甩着拂尘站到了诛心面前。 诛心与左右一使眼色,即有人与宦官供上一叠银牌。 宦官接票便收入袖中。待收好,方抬高了嗓子,与诛心叫唤道:“旭光楼主,咱家是奉圣上之命来的。咱家原不该来见你。但既是婵弥西卡公主替你求了圣上,咱家便替圣上将未说尽的话,与你说清楚。云倾王妃,生是端王的王妃,死亦是端王的王妃。你断然冒犯不得。即便是婵弥西卡公主执意为你求娶,圣上亦不能允你。如此,你且出城去吧。圣上有令,限你一日之内,离开京师。违者,便要端王妃殉葬。” 宦官说道“殉葬”时,毒蛇般的眼睛阴森森扫过周遭每一个人。 当着其与赵四对视,赵四下意识冲其皱起来眉,却听诛心与之作答道:“谢圣上恩典,旭光记下了。” 答罢,诛心即召九霄推动轮椅,送宦官出小筑。 第101章 爷可不是你家小姐的心上人 诛心出小筑时,赵四已起了去端王府探望云倾之心。待思忖过小筑之外,定是遍布朝堂眼线,赵四索性不辞而别,径直问路朝城外走。 赵四行时,不掩眸中忧色,足下步履也刻意蹒跚,致使路人纷纷避让,招致不少好心人与她劝勉,多道:“爷,心绪且放宽。” 赵四不答,只是闷头慢走,直到被一撑伞的妇人拦住去路。 赵四本认不出妇人身份。但妇人面上面具一入目,赵四即情不自禁唤道:“蒋三虎。” “哈哈。难得爷竟然还记得三虎。”蒋三虎转动手中的油纸伞,倨傲地与赵四道,“闻说爷是为了寻妻而来,可是寻到了自己的妻子。” “寻到了。”赵四抬袖欲拨开蒋三虎。 蒋三虎抬步再度拦住赵四,揶揄道:“爷莫不是在娘子那处受了气,才这么不待见三虎?” “与她无关。”赵四面露恼色。 蒋三虎抬指搭上赵四的肩膀,调笑道:“怎么急了?可是爷家娘子出了什么差错?莫不是她有意嫁作她人妇?” “什么她人?”赵四抬声反驳道,“我已是听人说过,端王妃生是端王府的活人,死是端王府的死人,这世间又有何人能改端王妃的命数?” “那自然只有端王妃自己喽。”蒋三虎狡黠一笑,踮足凑到赵四的耳边道,“爷之所想,全赖端王妃有王妃这么一重身份,那若王妃不再是王妃呢?” “端王已死,王妃无论如何都是王妃。”赵四替云倾寻到了一个说辞。 “哼。”蒋三虎嬉笑着转身,留伞面与赵四,不屑道,“若是这世间事,有爷说的这般轻巧便好了。爷可知道,这端王妃也不是一尊泥菩萨。她是活生生的人。既然世人就免不得有喜怒哀乐,有贪嗔痴念。这世间再聪明的人呐,一旦沾了上面这些,便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何况是区区的王妃之位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赵四追上蒋三虎。 蒋三虎驻足,与赵四笑出一口白牙,含糊不清道:“怎么?爷,竟然是听不懂吗?听不懂,就不要问。问多了,就难免心神不宁,心神不宁,可就走不出这京师了。譬如,休书。爷听说过休书吗?您说,若是端王是个薄情郎……若是他死前就已经与端王妃写过了休书呢?又或是端王妃恰好在今日拿出了多年前的端王与她写得休书呢?” “云倾拿休书做什么?”赵四听懂了眼前人的意思。 “活人拿休书能做什么?自然是为了嫁与心上人。” “你是说。”赵四喜出望外。 “不错的。”蒋三虎轻笑出声,“端王府方才就传出了消息,说端王妃已是与今上上来奏书,说端王曾在数月前,与她写过休书。她与端王再无关联。她要嫁……” “与我?”赵四笑弯了眉。 蒋三虎摇摇头,刻薄道:“怎会是爷呢?爷娶我还差不多。那国色天香的端王妃自然是要嫁与三皇子的。” “什么?”赵四面色大变。 “事实如此。”蒋三虎面无愧色,“今晨朝堂之事,已是让三皇子与太子合流,剪除了异己。如是,端王妃嫁与三皇子也算是攀上了高枝。” “不,不会的。端王妃不是这样的人,我的娘子也不是这样的人。蒋三虎你看错了。”赵四反驳蒋三虎。 蒋三虎冷笑一声,示意赵四朝前看。 赵四一转眸,即见一顶十六人抬的猩红色的大轿正从街口过。 “那是三皇子派往端王府的喜轿。”蒋三虎唯恐天下不乱。 “我要去端王府。”赵四调转脚步。 蒋三虎三度拦住赵四,冷声道:“这便有些多事了。老话说的好,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由不得旁人做主的事。爷岂能去做端王妃的主。” “让开。”赵四无意和蒋三虎纠缠。 蒋三虎面不改色道:“爷莫不是忘了方才收到的旨意。” “哼,旨意?”赵四怒极反笑,“夫人当真是不知道我为何而来吗?” “为何?”蒋三虎明知故问。 “是为了寻我家娘子。我从岑州避难,登过点苍宫。又从点苍宫,路过戈壁滩。又从戈壁滩辗转至京师,为的从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为的只是和娘子能够厮守终身。如是。”赵四一字一顿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嫁与三皇子。” “那你也可知道你家娘子为何会嫁与三皇子?”蒋三虎拔高了声音。 “我,知道。”赵四停下脚步,目露苦色,“她是为了废太子。” “只是为了废太子。哈哈哈哈哈。爷是不是把一个死人看得太重了?”蒋三虎大笑道,“这世间自称是废太子党的人,不计其数,如过江之鲫。可真真把废太子当回事的,这世上不过二人。这其中一人嘛,便是名满天下的韩将军。另一人。” 蒋三虎欲言又止。 赵四冷冷道:“是端王。” “爷果然聪慧。”蒋三虎道,“爷既然能猜到在乎废太子党的人是端王。想必知晓,你家娘子此举是为了何人?” “是,为了。”赵四合上了眼睑,不欲说出后面那个名字。 蒋三虎笑着接话道:“端王。” “他真是阴魂不散。你也是为了端王而来的吧!”赵四戳穿了蒋三虎的假面。 “爷说的哪里话?三虎明明是太子的人。别忘了三虎,可是六皇子体己的人呢。”蒋三虎笑得愈发得意。 赵四淡淡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夫人可是忘了那夜你给我的那块玉佩?” “什么玉佩?三虎可不记得送过爷玉佩。爷一定是记错了。”蒋三虎转身走向一侧的高楼,又在登上高楼台阶的片刻转头与赵四道,“三虎无意与爷作对。但三虎有几句话想和爷说。这第一句,三虎想说,假亦真时真亦假。若想阻止爷家娘子和三皇子的婚事,唯有端王本尊出面。这第二句嘛,便是这巷口中一直有不少朝廷走狗。爷若不想坏事,且假装不知此事继续往城外走。至于第三句,天无绝人之路。若诛心给不出路,那爷还可以去寻寻木牌的主人。” “再会了,爷。”蒋三虎收伞隐入楼中,楼门前迅速走出一群衣衫清凉的女子,彩袖飘扬,丝竹合鸣,仿佛蒋三虎从未出现过。 赵四静立在原地,将蒋三虎之言细细想过三遍,抬足继续往城外走。 第99章 当着赵四走近城门,已是丧气盈身。待赵四走出城门,尚未来得及抖擞精神,衣袖便被人轻轻扯住。 “什么人?”赵四心存侥幸。 “姑爷是我。”一个熟悉的女声传入了赵四的耳朵。 “莺儿?”赵四错愕地望向身后人。 莺儿红着眼,点头道:“正是莺儿。” “找我什么事?”赵四强打精神。 “可是你家小姐让你来的?”赵四努力寻回自己的声音。 “不不是小姐让我来的。是,是我自己想来的。”莺儿小声道,“小姐不允我来找姑爷。但莺儿想来想去,这世上也只有姑爷是真心待小姐。” “莫要诓我。莫说世上便是你我之间,便有两人是真心待你小姐。”赵四强压火气,“说吧,找我什么事?” “我我,莺儿不好意思说。” “不说我便要走了。”赵四竭力控制自己不去打听自家娘子的下落。 当日赵四抬脚欲走,莺儿急急道:“等等,等等。”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可是要告诉我,你家小姐已经不是什么端王妃了?她手上有端王的休书?还是要说,她已经打算嫁给她的心上人?当然,我说得心上人,不是我。是当朝的三皇子。又或者你家小姐的心上人不是什么三皇子。而是端王?” 赵四愈说愈气。既气自己不是端王,又气云倾凡事都藏在心里,半字也不愿与她吐露。 “不不不是这样的。莺儿想说的不是这些。莺儿,莺儿想说。”莺儿急得跪在地上,扯住赵四的袖口道,“莺儿想说,也可愿再听莺儿问您一个问题。” “说吧。”赵四吐出二字时,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是。”莺儿欢喜地擦擦面上的眼泪,低声道,“端王妃患了眼疾,爷可愿近身侍疾?” “什么?”赵四只当自己是听错了。 “是是。”莺儿连连认错道,“莺儿自知不该在此时此刻向爷提出这么非礼的要求。但爷亦知晓,我家小姐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为了爷。即便小姐她伤了爷的心,也断无害爷的意思。爷莫要与小姐记气。爷……” “好。”赵四见缝插针应下。 “是是是。什么。爷你说什么?”莺儿瞪大了眼。 “我说我愿意同你去端王府,照看你家小姐。怎么,你不愿意吗?”赵四有意逗弄眼前人。 “不不,莺儿欢喜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乐意呢?太好了!小姐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开心极了。”莺儿喜极而泣。 “不能吧。”赵四想从眼前人嘴中听到真相,“爷可不是你家小姐的心上人。爷只是一个匆匆过客。不然,你家小姐怎会生出了嫁与三皇子之心?” “这是因为我家小姐想让三皇子血债血偿。” 第102章 且与贵人说说你是谁 “她在哪?”赵四隐约听懂了眼前人的意思。 莺儿迎上赵四的视线,一字一顿道:“莺儿在说,小姐她嫁与三皇子是为了血债血偿。” “不是说患了眼疾吗?”赵四的心被揪起。 “不错,我家小姐确实患了眼疾。但谁又说患了眼疾之人,不能复仇呢?”莺儿闭上眼,泪水从面颊滑下。 “笑话,她若复仇。我与何人事疾?”赵四怒极反笑。 莺儿再度睁眼,道:“小姐既是有心复仇,自然能安全归来。姑爷不必担心,只需在端王府静候小姐归来。” “那我们这就去端王府。”赵四先莺儿一步,朝城内走。 “等等。”莺儿唤住赵四,又抚掌招出一架马车,“还请姑爷上车。” “好!”赵四应声跳上马车,莺儿紧随其后。待莺儿上了车,马车即朝城内走。又约合过了两炷香,马车行到了端王府后门,赵四被莺儿迎入了端王府。 赵四二入端王府,已是轻车熟路,三步并作两步,行入芳丛间,不多时即绕到了那日与云倾分别的屋舍。屋舍内尚有焚香留下的暗香,但自家娘子的倩影已是寻不到了。 她是到了三皇子府上吗? 赵四望着房内的纱帐出神,耳边忽然传来轻轻的呼唤声。 “旭光?” “什么人?”赵四猜不出端王府内谁会这般唤她。 “是我,婵弥西卡。”婵弥西卡由莺儿引着走到了赵四身边。 “公主有何贵干?”赵四转身迎上了婵弥西卡,“此刻端王妃不在府上。” “我不是寻她。”婵弥西卡面露忧色,“我是为你而来。” “有何贵干?”赵四不明所以。 婵弥西卡道:“你可知云倾现在何处?” “三皇子府上?”赵四望了一眼莺儿。 “错,她不在三皇子府。”婵弥西卡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与赵四,“她此刻在太子府。” “什么?”赵四大惊,“她怎会去太子府?” “你且看看这块玉佩。这是云倾从三皇子袖中找出来的。”婵弥西卡微微侧身,避开赵四的视线,“她不是自愿去太子府的。她是为了,她是为了端王。” “端王在太子府?”赵四云里雾里。 “不。不。端王……”婵弥西卡欲言又止。 莺儿上前与赵四道:“小姐走前还交代了一事。说姑爷若是愿意回端王府,便要您去客房看看。客房里有敏夫人与您留下的宝贝。” “敏姐姐?”赵四背脊生出了一股寒意。她想起了严敏的死,也想起了杀严敏之人便是太子。 “云倾她会有事吗?”赵四接过了玉佩。温热的玉佩一入手,赵四即摸出了上面的暗纹——“景明”。 呵!失而复得的宝贝。 赵四不禁扬起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她是为了这块玉?” “三皇子死了。”婵弥西卡扼住了赵四的思绪,“是端王妃动的手。” “她动不了手,她患了眼疾。”赵四替自家娘子申辩。 “她杀得了。她敬三皇子一杯药酒,又将一把短匕插进了三皇子的胸口。”婵弥西卡冷静道,“也许我说的这些你都不愿意信,但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 “你如何见?”赵四拔高了声音。 “我在房梁上。”婵弥西卡耸耸肩,“你若不想听这些。不如先去看看段王妃与你留下了什么物件。” “你以为是什么?”赵四与莺儿使了一个眼色。莺儿转身引着二人往门外走。 “我希望是珠宝。这样我就能用它买通群臣。推你做皇帝。如若不是珠宝。我希望是那种传说能够免去死罪的圣旨。这样就能救回你的心上人。当然,如果两者都不是。那就有些麻烦了。”婵弥西卡跟着赵四身后轻声道,“三皇子一死,群龙无首。太子若治云倾死罪,定能收拢一批人心。”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难道是早早计划好的?”赵四避开了婵弥西卡的问题,声音压得很低。 “我。”婵弥西卡语塞。 “让我猜一猜。”赵四跟着莺儿,低声道,“我从诛心处走,遇到了蒋三虎。现在会在端王府,全因为莺儿寻我。莺儿能寻到我,并非是预料之中。那你会来,定然也是碰运气。且说说吧。若是端王府中没有你说的那些,你要如何是好?” “会有的。”婵弥西卡笃定道,“她说过会有。” “她是……云倾吗?”赵四停住脚。 婵弥西卡道:“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是个机会,不是吗?” “哼。”赵四气闷。 莺儿推开一扇门,引二人入内,又指着门内桌案上一食盒,与赵四、婵弥西卡二人道:“小姐与姑爷留下的便是此物。” “看来公主要失望了。”赵四扬手做出一个送客的动作。 婵弥西卡皱眉道:“云倾骗我。她说,你只要见到了此物,我就能得到我想要的。” “瞎说,我家小姐才不会骗人呢。是吧?姑爷。”莺儿将目光转向赵四。 “不错。我家娘子怎会骗人。你想要富可敌国的财报,寻柳含烟便是。你要寻可免死罪的旨意,这块玉佩足以证明三皇子死不足惜。”赵四将手中玉佩交还给婵弥西卡,解释道,“这是端王赵景明的玉佩。” “那又如何?”婵弥西卡不明赵四的意思。 “端王已死,端王的玉佩怎会在三皇子手中?”赵四冷冷道,“大概率是三皇子做贼心虚。唯恐端王卷土重来。” “什么?”婵弥西卡听不懂赵四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死人的东西远原该跟死人一起消失。如果没有消失便是有它的用处。试想一块能证明端王身份的玉能有什么用处?”赵四给出了谜底,“端王死后,此玉毫无用处。” “一块毫无用处的玉佩还能被三皇子随身携带,那就只有一种解释。这块玉佩并不是毫无用处。她的主子还活着。所以。”赵四顿了顿,“端王还活着。端王在哪呢?” 赵四举目细细打量,试图在空空的房梁间寻找到端王的踪迹。奈何房梁上空无一物,只有桌案上的食盒引得赵四看了又看。 第100章 赵四自然记得这个食盒。岑州时,她就在玉露楼中见过这个食盒。这食盒里装得是严敏为了庆贺新婚,特制的合欢饼。 “你们想吃吃看吗?”赵四走近桌案,打开食盒盖,欲邀二人同食。 不想,那盒中竟是只有一块印着莲花图样的糕点。 赵四打量着那块糕点,心中涌起百千的念头。奈何,完全堪不透眼前的迷局。 婵弥西卡见状,倒是与赵四抢先道:“既然只有一块饼,我便不吃了。我且带着玉佩先去太子府搭救端王妃。后面的事,待我回来了,再从长计议。” 话罢,婵弥西卡转身就走,独与赵四与莺儿对着那块糕点思忖了一夜。 待天明,赵四眸中布满了血丝,却也拿定了主意,暗暗将袖中从未用过的木牌攥到掌心,赵四与莺儿吩咐道:“带我去寻莫家酒庄,我有一事要去拜访莫家家主莫愁。” “这。”莺儿犯难,“莺儿不认识什么莫家家主。” “无妨。我认识,且带路吧。”赵四起身催莺儿引路。莺儿点点头,即唤人备好车马,半个时辰后,二人便走到了莫家酒庄门口。 莫家酒庄门庭若市,穿梭在其堂中的人皆是面露忧色。赵四知来此地的人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索性径直走到柜台前,将木牌拍在桌上,与台上掌柜道:“我来寻你们主事。” “你——”掌柜将赵四上下打量后,即收起木牌,领赵四朝楼上走。赵四一连登了九重楼,每重皆是飘着不同的酒香,直到第九重,掌柜拦住莺儿,放赵四一人折入了一间挂着“酒中仙”的暗室。 赵四一入暗室,只见暗室中坐着一紫衣蒙眼中年人。中年人道:“能到此地者,皆是得了家父青眼。得家父青眼者,老夫愿回答其一个问题。不过,贵人可以提三个问题。老夫选最难的一个答。” “好。我想知道如何救我家娘子?想知道如何才能杀掉太子?或者。”赵四皱眉望向中年男子,“我想知道,我究竟是谁?” “便是这三个问题?”中年人朗声一笑,轻松道,“紫雪半庭长不扫,闲抛簪组对清吟。老身知天下事,且与贵人说说你是谁吧。你是端王赵景明……” 中年人一说即说了两日。待第三天天色初白,赵四冷着脸踏出了莫家酒庄。其周身皆透着酒香,眸中却无半点醉意。 与此同时,莺儿追在赵四身后,追着问:“姑爷,你要去哪里?” “太子府!”赵四加快了脚步。 “是寻小姐吗?”莺儿快步跟上。 “寻太子!”赵四透露出自己的目的。 “什么?”莺儿尖叫出声。 “不必惊慌。莫家人告诉我,我就是端王本尊赵景明。”赵四转眸望向莺儿,抬高声音重复道,“真正的端王赵景明。” 第103章 大结局 “哈?”莺儿站在原地抬不动脚,只是呆呆地望着赵四,神色间皆是在说,赵四疯了。 赵四不再理会莺儿,只闷头朝北边走。走了一炷香,赵四看到了悬着“太子府”匾额的府邸,确定了莫家酒楼中的男人并未骗她,遂登上台阶,与站在门前,身着甲胄的首领吩咐道:“我是赵景明,要见太子。” “嗯?”首领瞬间沉眉,与其同守在殿门前的十余个守卫亦瞪大了眼,纷纷拔刀。 首领与众人一挥手,揪住赵四的衣领,厉声同赵四道:“奶奶的,哪里来的疯子?竟然敢在太子府门前作祟?还不快滚。小心你的脑袋。” “睁开你的狗眼。”赵四跟着皱眉,指尖却是下意识去拔首领腰间的佩剑。首领不察,竟是被赵四得了手。于是,一股温热的血从首领脖颈*喷出,看到了赵四脸上。 “你……”首领惊愕的望着赵四,不敢置信的仰面倒下。其瞪大的眼睛,惊得门前守卫纷纷往后退了两步。 “不过如此。”赵四提着沾血的剑,面无惧意,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门前守卫被赵四吓破了胆,只得支支吾吾与赵四恐吓道:“疯子疯子,你这般行事不怕太子与你秋后算账吗?” “我说过了,我是赵景明。”赵四横剑在玄色的衣袖上擦过剑刃上的血。 一守卫不知死活道:“哦哟,原来是姓赵的。怎么一笔写不出两个赵,你以为太子是你亲哥?哼,即便是你亲哥,你也不能在太子府前胡作非为。要知道太子可是将来的皇上。” “那也得等他活到将来。”赵四提剑走向那个守卫,“我看你不聪明,让开。” “要是不让呢?”守卫也拔出了手中的剑。 “死。”赵四没有给守卫再说话的机会,只是挥剑连斩数人。 当着三五颗头颅依次落地,赵四似一座杀神。守卫中亦有眼尖的看出了赵四的身份,战战兢兢与同伴提醒道:“我从边关来,我似乎真的见过这位大人,他他他他似乎真是端王殿下。” “是的是的,你们看他的剑法,我也从边关来。端王殿下用的是杀人的剑。我们,我们不是他的对手。”有守卫跟着附和。 “那那我们。”余下的四五个守卫慌乱了起来。 “让开。”赵四给了他们一个答案。 守卫们面面相觑,彼此交换过眼神后,竟让出一人,叩响府门与门内传信道:“来了贵客要见太子。可否行个方便?” “哪里来的贵客?” “这。”守卫望向赵四。 “端王府。”赵四给出一个答案。 “那进来吧。”紧缩的大门被拉出了一条缝。赵四提剑往府内走,惊得守卫噤若寒蝉。 门内守卫不知所以,只道赵四是贵客,引着其连过了五重门,直奔一大殿。 赵四到大殿时,挥手示意守卫不必通传。待踏入大殿,就听殿内有一女子在哭。 走得更近些,赵四看到一翠衫女子跪在地上,朝着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太子赵景恒哀求道:“殿下,你便放云姐姐一条活路吧。云姐姐杀了三皇子,不也与您出了一口恶气吗?况且,草原上来的公主亦说了,只要您能放云姐姐一条活路,她便要端王永远不会再回来。您便可怜可怜端王吧。您是要登上高位的人……” “也知道。我是要登上高位的人。杀了你的云姐姐。我的皇位只会更巩固。至于你说的公主。哼哼。我是不会放她回去的。这么聪慧的公主。放她回去岂不是养虎为*患?她就该被囚在后宫那个牢笼中。她会是我的妻子。我也不会答应她任何事。”赵景恒阴笑着朝翠衫女子微微前倾,抬高其下颌,怨愤道,“还有我不是与婵弥西卡交代过了吗?你们柳家都是贱人。我不想看到你这个贱人。想要云倾活命,要找严简那个贱人过来求情?” “这这。”翠衫女子慌了神。站在赵景恒身侧的一个妇人忽然笑出声,嘻嘻哈哈道:“太子您动什么气呀?您是快要登上高位的人。点苍宫那些贱人,日后一个都活不了。要是云王妃。您拘着她一个弱女子,传出去不好听。” “蒋三虎,不要自以为是。什么弱女子。哪个府养出的弱女子,赶在喜轿中矫揉造作,哪个府养出的弱女子,敢在喜酒中下毒?定是点苍宫那个毒妇与端王府那个毒妇联手,才害了我三弟。我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你不要插手。”赵景恒起身与蒋三虎吩咐道,“去押解云王妃过来。婵弥西卡答应替我打进金銮殿,算算时辰,或是该回来了。等她回来,我们再以云王妃相逼,要她自裁便是。” “若她不愿呢?”蒋三虎面露难色。 “那就用你的人杀了她。而天下就杀了天子,还能活命的道理?”赵景恒唇角勾出一个上扬的弧度,“我是你的人不够用。我还有霓练仙子送来的人。” 赵景恒朝蒋三虎一挥手,原本空荡荡的大殿四围立刻显出来三五十身着白衣、白纱蒙面的女子。白衣女子间,另有两红衫女子上前与赵景恒参拜道:“点苍宫惊魂、严齐见过我皇。祝我皇洪福齐天,千秋万代。” “哈哈哈。好呀好呀。有你们在,我何求不能千秋万代?倒是柳含烟。”赵景恒朝着翠衫女子道,“交出你们柳家的银庄,我免你不死。” “含烟知道了。”柳含烟朝赵景恒重重一叩首。 严齐道:“不好,她要寻死。” “贱婢。”赵景恒闻声即一巴掌扇向柳含烟,扇出其口中的药丸。 赵四见状,即提剑径直朝赵景恒攻去。不想,剑锋尚未靠近赵景恒,其身后忽然闪出一群黑衣人。 见黑衣人身手矫捷,赵四收剑后撤。 赵景恒则冷哼一声,叫出赵四名字。 “赵景明,你怎么回来了?” “难道你还识得我。”赵四收剑站在赵景恒十步外。二人遥遥对视,赵景恒先道:“四弟啊,我一直以为你早早就死了。谁知,你竟是回来了。不知道吧。你藏了这般久,藏得众叛亲离。你那状似高才的王妃,喜欢上了一个和你酷似的女人,还成了杀人犯。你那状似忠心的童养妻,亦是死在六弟手上。你那个冷若冰霜的影卫,该是成了残废。你那个原来边关的韩将军已是被山火烫成了一团灰……哦,还有你曾经的属下,蒋三虎蒋夫人。她现在站在我这边。而现在你,你。哼。” 第101章 赵景恒笑意扩大了几分,一字一顿:“如丧家之犬。” “那又如何?”赵四提剑再度走向赵景恒,“你我只有五步。” “五步又如何?哼。”赵景恒挥手散开黑衣人,“你不敢杀我。” “你怎知我不敢?”赵四再度缩短与赵景恒的距离。 赵景恒道:“你投鼠忌器。你知道。我太子府的暗卫盯着京师官宦七百六十三家。知道你兄长的旧部人人都被我暗卫盯着。知道朝堂之上,县域之下处处是我的爪牙。知道我根深叶茂,自前太子被废之日起,你们便输了。皇位之争,输了便该死。” “是。所以……看剑!”赵四二度朝赵景恒出手。 赵景恒不屑地挥手招暗卫去迎,口中道:“匹夫之勇!” 于是,赵四被暗卫格挡开,赵景恒那厢却喷出了一层血雾。 “这——”赵景恒震惊地迎上赵四的视线。 赵四丢剑在一干黑衣人中走向赵景恒,凑在其耳边,轻笑道:“太子爷,我不是端王赵景明,我是赵天骄呀。是喜欢云王妃的赵天骄。” 笑罢,赵四拉开与赵景恒的距离,静静等候着其咽气。 赵景恒咽气不过一转眼,其眼中惊愕尚未散去。待其头颅倒垂到太师椅后,大殿内静极。静到似乎殿内没有活人。静到似乎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即将登位的帝君竟是这么死了。亦是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通传声,道:“报太子殿下!!喀布多公主婵弥西卡率禁军皇城作乱……帝君不敌,已是被……被……” “被怎么了?”蒋三虎打破殿中的寂静。 “被割下了头颅!!”传令人单膝跪地道,“朝中三司请太子即刻登位追击喀布多左部,解万民于水火。” 传令官说得义正词严。 “呵。”赵四瞥着太师椅上的尸身不禁冷笑。笑过那即将登位的男子竟是死在黎明前,赵四懂了其眼中的不甘,亦明白了自己要走的路。 “蒋夫人,快还我娘子来。我要连夜带她离开此地。”赵四敛眉就往殿外走。三日前,莫家中年人点穿了蒋三虎是端王旧部,并嘱咐她,蒋三虎已与端王约定过,要于今日刺杀太子,要她来做扰乱太子心神的棋子。而莫家酒庄亦是端王的产业。莫家人承诺,事成之后,她便可带走写了休书的端王妃。 如今,算事成了吧。 赵四走到殿外,仰头看天,静候自己娘子来牵自己的手。 是了。虽然初遇时,她与娘子走得不是同一条路,但好在,她们终是走上了同一条路。这条路,虽曲折、诡谲,无法看清,但不妨碍她们终是走完了。 走完这条路,她们或是能看到半庭紫雪满园芳了吧。 思及此,赵四不禁半眯起眼,望向不远处由莺儿扶来的人影,与之伸出手,含笑道:“娘子。我们走。” 第104章 【番外】臣妾请殿下登基 “好。”云倾握住了赵四的手。蒋三虎亦在后方跟来,朝云倾恭贺道:“恭喜王妃守得云开见月明。” “多谢夫人出手。只是……”云倾欲言又止。 蒋三虎却与赵四见礼道:“爷且往正门去。此刻京中正乱,我与您寻了太子的仪仗。您待会上了马车,听从柳姑娘之命,换好衣衫……三虎保你与云王妃无忧。” “多谢。”赵四躬身与蒋三虎行礼,心底一阵温热。再拜谢过蒋三虎与自己谋划,赵四拉住云倾的手,快步走到府门外,登上了一驾由四马并拉的金顶马车。 赵四登车时,回望车后,金顶如云,翠盖交织,龙扇成峰,隐约不安。 云倾柔声问:“夫君可是觉察到什么不对?” “不曾。只是觉得……觉得……太豪奢了。仿佛真是太子一般。”赵四敛眉松一口气,拉云倾入车。 二人一入车,车辇即动。倒是车中端坐的柳含烟起身招四个婢子将赵四与云倾分别围住。 赵四身边围的二婢,接是捧着掐了金色的华袍。柳含烟上前,亲手与赵四换罢,再命婢子替赵四换掉了头上的发簪。 “怎会这么繁琐?”赵四心道蒋三虎做事当真细碎。 云倾弯眉道:“夫君且忍忍,这也便是最后一遭了。” “是呢。”柳含烟亦是弯眉,一扫殿中与赵景恒伏低做小时的晦气。 “说得好。希望我们能顺利出城。”赵四拨弄着婢子与她奉来的翡翠扳指,侧目看柳含烟与莺儿二人与云倾梳妆。 赵四正看着,却听车外有人声。 一粗壮的男声厉喝:“什么人?竟敢……” 赵四心同擂鼓,又听一女声针锋相对:“太子仪仗!何人敢拦?” “放行!”男声改朝别处喊。 赵四听得惊心,柳含烟却与云倾说笑道:“王妃可是算过从此门走过几遭了?” “这是第四遭。”云倾扬唇追忆往事,“这第一遭,便是云倾与夫君一同进宫朝见今上。第二遭,应是景仁殿下出事,云倾与夫君一同朝君替景仁殿下争鸣。第三遭,是数日前,云倾独身朝圣……如今这第四遭……” 云倾低眉不语。 赵四拈酸吃醋道:“这第四遭,该是与我赵天骄一同羁鸟入林了。娘子可还记得,你曾说,要修书,要与我烹茶赏花……我们离了京师,就去……” 赵四想得缜密,不料马车恰在此时停下。 柳含烟眨眼与云倾使一个眼色。云倾与赵四伸出手,不容拒绝道:“夫君,我们下车吧。” “这么快?”赵四不疑有他,握住云倾的手。 柳含烟先二人一步,与二人掀开了车帘。 帘幕一开,赵四即看到一群身着甲胄的将士跪倒在车下。 赵四皱眉欲问,即见韩松临与婵弥西卡一同出现在视线中。 赵四望向韩松临。 韩松临立刻“扑通”一声跪地,叩首举高一个檀木盒,朗声与赵四回禀道:“殿下!末将不负厚望,已寻得玉玺。请殿下即刻登位,莫要推辞!” “这……”赵四瞳孔微缩。 婵弥西卡跟着上前,跪地与赵四邀约道:“喀布多单于婵弥西卡愿奉端王殿下为主,还请端王厚待我部。” “可。”赵四错愕地回望柳含烟。 柳含烟亦跟着跪地道:“恭贺我皇,登临大宝。天佑我民,德运隆昌。” 柳含烟此言一处,赵四方才明白,她登得并非是出城的马车,而是太子登基的马车。 她,竟是要顶着端王的名头,替太子当皇帝了? 真是岂有此理! 赵四沉面欲回马车,站在她身侧的云倾竟是抽出手,亦在她身边跪下。 “臣妾,请殿下登基!”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