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他如此难缠》 第1章 《暴君他如此难缠》作者:桓文【完结】 简介: 南林一朝战败,不得不割城献礼,还把自小体寒多病的六皇子送去当质子。 据说北麓那位国君暴虐无常,冷漠嗜血,踩着手足至亲的血肉坐上了皇位,是个十足的疯子。 所有人都觉得六皇子活不长了。 …… 周送活了十九年,第一次见到那般大的雪,他携一身冷气入殿,正撞上利剑割喉,鲜血喷洒了满地的场景。 死去的大臣从他身边被拖走,周送忍住恶心,跪在鲜血上行了个周全的礼。 冰冷的剑锋混杂着血腥气抵在他下巴,周送只能顺着力道缓缓抬头,任由面前的男人审视。 “不怕?” 周送低垂着眼,“怕的。” “不敢看朕?” 周送只能和人对视。 却只见他笑意盈盈,颊侧染血仿若地狱修罗。 恍惚间,听见他说, “瞧你,脸都被吓白了。” …… 宫里人本以为以暴君那个性子,用不了多久,这位敌国的皇子就得被磋磨至死。 可谁都没想到,人非但没死,还被宠得愈发娇气。 伺候的宫人亲眼看到用膳时窝在男人怀里的美人一把打翻药碗,他们战战兢兢地趴伏在地,生怕自己小命不保。 结果男人没有丝毫不悦,反而低声哄着:“昨晚是朕的错,先乖乖把药喝了,嗯?” 众人惊惧不已,宫中又要多一位主人了吗?! —— 1.年上,受只想活着 2.攻确实疯,遇到受以后会收敛 3.一见钟情小甜饼,节奏比较快哦 内容标签:甜文 腹黑 救赎 主角视角:周送 贺止 一句话简介:遇到暴君不要怕,先苟一苟 立意:直面困难 第1章 修罗 永和四十一年,扶山下了一场大雪,连带着常年温暖的南林都变得寒风瑟瑟。 街上的行人纷纷裹紧了衣物,一言不发地站在道路两侧,目送那顶华丽的辇轿出了城门。 “唉,这六皇子殿下也真是命苦,小小年纪就要被送去那个吃人的地方。” “可不是吗,谁不知道北麓那位性格阴晴不定,宫里伺候的人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也不知道咱们殿下能不能扛得住。” “我看悬,北麓本就气候恶劣,殿下又是个病秧子,怕是活不长了。” “造化弄人啊……” …… 对于这些或惋惜或哀叹的流言周送一概不知,此时他正坐在轿内,手里捂着一个汤婆子,静静听着车马赶路的声音。 过了许久,或许是等得无聊,他抬手撩开一侧的垂帘,入眼的满是光秃秃的荒木,以及散布各处的洁白积雪。 南林边境到北麓,必要经过扶山,周送估算了下时间,至少要天黑以后,才能进入北麓的地界了。 他放下了手,垂帘便隔绝了外头吹来的寒风,轿内的小几上一直温着热茶,丝丝缕缕的雾气缠绕上升,模糊了周送的面容,也模糊了他的思绪。 不久之前,北麓大举进攻南林边城,打得南林节节败退,父皇不得不同意了他们无理的要求,割让小城,献上黄金白银,甚至还送去质子,以保太平。 自小体寒多病,在宫中又无亲族势力的弱小皇子,自然就成了被放弃的最好人选。 周送为自己斟了一杯热茶,莹润的指尖竟比那玉质的茶壁还要白上几分,他不紧不慢地小口饮着,面上平静得过分。 他不是没听过有关北麓那位国君的传言,流传最广的版本是说暴君喜怒无常,以见血为乐,就连登上皇位也是杀尽了手足兄弟,逼死了他的父亲。 人们都骂他大逆不道,精神失常。 周送对此不予置评,毕竟他人如何和他没有关系,自己想要的,只有活着。 即使不当这个质子,他一个地位低下又多病的皇子,也迟早会死在深宫之中。 北麓没有回绝南林的求和,就说明他们现下还没有灭了南林的实力,更何况如果传言为真,那北麓宫中根本没有其他的皇亲国戚。 周送需要注意的,只有那个暴君而已。 与其不声不响地死去,还不如为自己另谋出路,或许能搏得一线生机。 周送阖起眼靠在软垫上小憩,不再想这些零碎小事,他要养足精神,绝不能死在暴君手中。 送行的车马行驶到北麓边城便原路返回,周送和他的随行太监在驿馆歇了一晚,等着宫内的辇轿来接。 奔波数日,周送终于到了皇城。 宫内剩下的路便要步行过去,周送顺从地跟着引路人走,宫门在身后关上,此刻,周送心里才真正有了些紧张感。 早就听闻北麓冬日寒风刺骨,周送此时算是领略到了,即使差人备了厚实的羽绒披风,寒气还是直往人身体里钻。 白日的阳光也似被冻住一样,带不来半点暖意。他不由得拢紧了披风,恨不得把小脸也一并塞进脖颈处暖和的白绒里。 忽地,他睫毛处落了一颗小雪粒,但很快融化,周送怔怔地望向开始洒雪的天空,一时无言。 南林少雪,唯一关于雪的记忆,还是他幼年母妃在时,下的几片零星雪花。 周遭的雪越下越大,周送忍不住伸出手,感受着掌心的凉意,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雪呢。 随行的宫人很有眼力见地撑开伞,对周送说道:“殿下,北麓天寒,您小心着凉。” 周送淡笑着接过伞,体验着脚下踩雪的新奇触感。 宫人很快就把他引到了主殿,一眼望去,殿内趴伏着不少人,再往前,周送便看不真切了。 引路的宫人早已退散,按照规矩他的随行太监也不能陪同,周送只能自己入殿。 他把伞递给别人,掸了掸身上的雪,确认仪容得体后,深吸了一口气才走了进去。 他远远听见有人通传,不知为何,那人声音竟有些抖。 “陛下,人到了……” “哦?来的可真是不巧……” 殿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周送缓步前行,路过那些跪倒在地的臣子时,竟也能隐约感受到他们的颤抖。 他心下奇怪,脚步却未停,余光瞥见远处躺着一人,走近之后才看清,那哪里是活人,分明是一具尸体! 那人颈间有一道深深的划痕,分明是割喉致死,鲜红的血液喷洒的到处都是,又因为刚死不久,脖颈处还在源源不断地渗出血液,直到他身下形成了个小血泊。 周送哪里直面过这么凶残的画面,当即吓得不敢动了,他低着头,脚下就像被冻住一样,再不能往前半分。 “还不把他拖下去?留在这儿碍谁的眼?” “是……是……” 周送耳边有些嗡鸣,只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尸体被抬走,从他身边经过时,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周送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无边的寂静,伴随着许多人颤抖的呼吸声,周送掐紧了自己手心保持冷静,他能感受到男人的视线正落在他身上,似乎在欣赏他的恐惧。 冷静,冷静,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周送终于抬起脚往前迈了一步,血迹还在地上,一处干净的地方都没有,周送只能忍住恶心,跪在鲜血上向上位的人行了个周全的礼。 “南林六皇子周送,参见陛下。” 半晌没有回话,周送只能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跪在地上。 “哒……哒……” 男人每走一步,周送的心就提起来一分。 冰凉的剑锋混杂着血腥气抵在他下巴时,周送的身子都颤了一下,明明殿内烧着地龙无比温暖,周送却觉得自己如同坠入了数九寒天的冰窖,那股阴冷沁骨入髓,他不禁咽了咽口水,顺着剑的力道缓缓抬头。 只不过依旧低垂着眼,不敢和人对视。 贺止从他走近后,视线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本想着他要是像其他人一样被吓得大喊大叫,这条命也不用留了。 结果嘛,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面前的少年年纪虽轻,但容貌却是极好的,他右眼下坠着一颗罕见的红色小痣,眼尾微翘,或许是在殿外受了寒,面中和鼻尖还带着未消退的红,越发显得小脸漂亮娇俏。 即使贺止没有看到他的眼睛,也并不难想象那该是怎样的殊色。 只是他身形还是有些消瘦,剑尖抵着他白皙的脖颈,只要再用些力,如此脆弱易折的生命便就此消散了。 贺止的眼眸深了深。 面前人不说话,周送就任由他打量,直到听见他意有所指地问:“不怕?” 周送抿了抿唇,半晌才轻声回答:“怕的,只是礼不可废。” 周送听见他笑了一声。 “为何不敢看朕?” 周送定了定心神,鼓起勇气向上看去。 第2章 因为男人站在他面前,周送只能仰视,结果对上目光的那一刻,他的呼吸就滞住了。 那位传说中冷漠嗜血的暴戾君王竟生了一张近乎妖孽的脸。 他一头乌发尽数束于玉冠之中,一双狭长凤眼微微上扬,里头盛着笑意瞧人时直叫人警铃大作,高挺的鼻梁线条流畅,再往下便是红润薄唇,然而颊侧溅上的血迹却让这无双的容貌变得鬼魅,笑意盈盈间竟仿若地狱修罗,周送只匆匆扫过一眼,便不敢再看。 “躲什么?” 周送心里又是一颤,原来他不自觉间竟已先移开了视线。 “陛下天人之姿,自是不敢多看。” 贺止哼笑一声,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剑锋依旧没有移开,甚至还游离向下,抵在他心口。 周送的身体止不住战栗,却不敢轻举妄动,也摸不透男人到底什么意思,直到他后背都快要被冷汗浸透,面前人才施施然把剑收回。 “瞧你,脸都被吓白了。” 他的语气是那样漫不经心,细听之下又仿佛带着点熟稔的调笑,但好不容易保住小命的周送并没有心思去计较这些。 他垂下头,尽力平复着自己凌乱的呼吸,心脏跳动过快隐隐让周送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不得不竭力忍着胸膛内那股刺痛。 “地上脏,六皇子快起来吧。” “……谢陛下。” 贺止发话,周送不由松了口气,他应言起身,双腿因为跪的太久而变得酸麻,险些没站稳身子。 旁边侍候的宫人早已为贺止呈上了干净的帕子,可他没有用那帕子擦脸,反而细细擦拭着剑上略微干涸的血迹。 他瞥了一眼周送下摆处被鲜血浸染的干净衣物,开口道:“来人,带殿下去歇息,好生伺候着。” “是,陛下。” 总算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周送行了一礼后就跟着宫人走了,离那座宫殿越远,周送才越觉得安心。 贺止把擦干净的宝剑放回鞘中,随手把脏了的帕子扔在一边,紧接着就有宫人把帕子收走,又忙碌着把殿内的血迹清理干净。 他坐回龙椅上,扫视着跪伏在地的众人。 “诸位爱卿——” 下面的人俱是一抖。 “可要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毕竟,朕的性子,你们也是知道的。” 底下人不敢出声,贺止倒是很满意他们的反应。 “高云。” “奴才在,陛下有何吩咐?” 名为高云的大太监一直侍候在侧,听见男人的声音立马走了过去。 “把那具尸体送回去吧,让他家人也见见最后一面。” 贺止的声音充满可惜,高云顿时明了贺止的意思,这是要让那一家人都不得安生啊。 但他早已习惯了贺止的做法,所以此刻依旧微笑着回道:“是,陛下。” 贺止站起身,高云便扯着嗓子高声道:“退朝——” “恭送陛下。” 贺止一边往殿外走一边用拇指抹了一下脸侧的血,指尖顿时也被染红。 他嫌恶地双指相搓,直到那抹红消失在指间。 啧,真脏。 第2章 高烧 浴桶中氤氲而起的热意驱散了寒冷,周送的身体也在水流温柔的抚慰中放松下来。 他坐在浴桶中缓了好久,回想起刚刚殿中人凄惨的死状,不由得胃里翻涌,十分不适。 他又撩起一捧水浇在自己身上,好在今天自己的命算是保住了。 和贺止的初见,周送深觉那人就像一条蛰伏着的毒蛇,竖瞳凝视着人时阴冷又残忍,稍有不慎,便会被吞食得尸骨无存。 周送轻叹口气,起身擦干净了身上残留的水珠,换上干净的亵衣向内室走去。 因为皇帝一声令下,他被安排在了一座名为昭云殿的宫殿内,屋子很多,他所处的主殿更是宽敞豪华,侍奉的宫人也恭恭敬敬,并无多言。 从小便受尽冷眼的周送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待遇,干净柔软的被褥上散发着清幽的香味,只闻一闻便能叫人平静下来。 环绕在他心头的不安感终究是在这样的祥和中减少了些许,周送闭上眼睛,渐渐睡去了。 …… 再睁眼时,外面的天已然黑了,外殿不知何时被宫人点起了灯,似乎是怕打扰到他休息,里屋只点了几个。 烛火影影绰绰,周送望着眼前华丽的帷幔还有些恍惚,但很快他就感受到了身体内传来的不适。 喉咙处有些干涩的疼痛,周送坐起身轻咳几声,暗叹自己身体不争气。 多日奔波劳累,气候的突然变化,再加上受到的惊吓,周送想不病都难,只是没想到这病居然来得如此之快。 身上乏累无力,脑袋也昏昏沉沉的,他抬手轻探额间温度,果然烫起来了。 周送喉间不适,不能大喊,好在他的随侍听到动静进来,却被他的病容吓了一跳,忙快步走过来询问:“殿下,您怎么了?” 周送病恹恹地回道:“许是着了凉。” 杜世满脸愁容地说:“这可如何是好?眼下已是戌时,宫里是不能随意走动的。” 周送头脑昏沉,提不起多余的力气思考,只好道:“罢了,去打盆水来吧。” 得了周送的指令,杜世忙不迭地出去了。 回来时还带了一块帕子,他把帕子打湿,拧干了水后搭在周送额间。 身子渐渐泛着寒,周送只好再度躺下,忍着额间滚烫从被窝里汲取那微乎其微的温度。 帕子的凉意让他稍微好受了点,可很快也被他的体温捂热,杜世便每隔一段时间就重新浸湿它,再度给人搭上。 失去意识前周送想,只是发热而已。 再难熬的病痛,在南林时不也熬过了吗? 这次,又算得了什么。 …… 亥时,周送的体热依然没有减退的迹象,杜世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 再烧下去可不行,他家殿下本就体弱,怎能承受住这样来势汹汹的病意? 可这个时辰去太医院又不一定能请得来太医,怎么办? 杜世纠结了一会儿,终是一副豁出去了的神态看向昏迷着的周送,他抹了把眼睛,喃喃道:“殿下,奴才怕是不能再伺候您了……” 接着起身为他掖了掖被子后毅然决然地转身出去了。 暗夜无月,星星也少得可怜,承德殿内烛火长明,贺止正坐在里面手执一本书看着。 承德殿算是御书房,也是贺止平时待得最多的地方,虽说这里的待遇最好,但伺候的宫人依旧每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毕竟要是陛下心情不好,再多的荣华富贵都没命享。 于是平日寂静惯了的殿外忽然起了声响,不免被贺止注意到。 他闭了闭发涩的眼睛,对高云说道:“什么声音?” 高云暗骂这群不会做事的小兔崽子,不知道陛下最讨厌看书时被打扰吗?一个个都昏了头了! “奴才去看看。” 高云忍着怒气出去了,殿外的声音渐渐平息,不多时,高云推门进来,恭恭敬敬地对贺止道:“回禀陛下,外头是六皇子的随侍,他说六皇子高热不退,性命堪忧呢。” 贺止睁开眼,皱眉道:“病了?” “是。” 贺止在心里嗤笑一声,一个男人,竟柔弱至此。 他不发话,高云也摸不清陛下对六皇子的态度,可他也不敢催促,只好默声等在一旁。 贺止把手里的书放到案上,被如此打扰也看不下去了。 须臾,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站起了身,踱步到高云身边说:“若是让他死了,朕这皇宫,可真成了世人口中的魔窟了。” 高云被那笑容吓得冷汗涔涔,僵硬着笑容不敢轻易接话。 贺止也不在意他的反应,转身往殿外走去,“走吧,去看看。” 高云忙回过神跟上去,紧急吩咐了底下人去请太医,也不知陛下又寻到了什么乐子,竟要屈尊亲自去看。 因为陛下的驾临,昭云殿的宫人们走路都变得静悄悄的,太医在内室为周送诊脉,贺止便坐在屏风外独自饮茶。 不多时,太医带着药箱出来,贺止眼都没抬地问道:“如何?” “回禀陛下,六皇子乃是寒气入体后又惊吓过度,这才引起了发热,臣这就写下药方,休养几日便好。” “嗯。”贺止微微点头,高云忙把人请出去吩咐下人煎药了。 屋内只剩下两人,贺止隐约听见几声啜泣,便起身绕过屏风至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少年。 周送还未清醒,只发出些病中的梦呓,声音细弱,贺止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一颗泪珠挂在他眼尾要落不落,面上泛着病态的潮红,和殿中时相比,显然更可怜一些。 但贺止并不是一个会怜香惜玉的人,这副神态只会让他觉得面前之人是如此弱小。 第3章 而弱小的人,往往都活不了太久。 他突然就失了继续待下去的兴趣,转身离去,高云一直在殿外候着,看到贺止出来后忙跟了上去。 眼见着贺止面色不虞,他试探着问道:“陛下,那六皇子的随侍……” 贺止本想着直接杀了,可心思一转,话一出口便成了:“扰了朕清净,先关几天吧。” 高云应了声是,默默回头朝昭云殿望了一眼。 …… 冬日天亮得晚,周送前夜睡得并不安稳,直到迷蒙中有人喂他喝了药,身体才没那么难受。 等他醒来时,天已大亮,明日高悬,阳光经过积雪的反射,亮得晃眼。 周送抬手扯下头顶的帕子,他的烧已经退了,只是身体还有些无力,撑着那点力气坐起,却不见杜世的身影。 他招来一名洒扫的宫人询问,不料那人手一抖,“扑通”一声跪下了。 周送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他怎么了?” “奴,奴才也不知,昨日您烧得厉害,他出殿后就再没回来。” 周送突然想到自己能好起来必定是因为喝了药,可昨天那么晚了,杜世去哪拿的药呢? “昨日可有太医来过?” “有的,是陛下带来为您诊治的。” 陛下? 他为何会知道自己生病了? 难道是……! 周送的手瞬间攥紧了被子,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在他脑海中成型。 杜世……他竟然…… 一想到那人的残酷手段,周送急切地掀开被子想要下地,却没料到自己寒病未愈,根本没力气站起身。 他跌倒在地上,尽显狼狈,幸而殿内铺着厚实的绒毯,周送只感觉到了小腿磕在脚踏上的疼痛。 宫人被吓了一跳,忙过去把他扶起,“殿下,殿下,您没事吧?” 周送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仰起头坚定地重复一句话:“我得去找他……” 虽然面前人仍是一副病态,甚至眼里还微微泛着血丝,但宫人还是被他眼中迸发出的坚定所震撼。 此时他只能应和着,“好,好,殿下,您先躺着,奴才这就去禀报陛下。” 洒扫的宫人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了,周送被他扶回床上,刚才情绪一阵激动,引得他不禁低声咳嗽。 垂落在侧的手渐渐紧握成拳,一颗心惴惴不安。 都怪他这没用的身子,才让身边人冒险去求那位阴晴不定的主儿。 杜世只比他大几岁,从小就跟在自己身边伺候,在那个毫无温情的皇宫里,是他一直护着自己,两人名为主仆却情似兄弟。 在南林时他就没让杜世过上好日子,来了北麓,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丢了性命? 他绝不能接受这种事情发生。 周送坐在床上焦急地等了许久,那名宫人终于回来了。 甫一见面,周送就迫不及待地问道:”陛下如何说?” 宫人偷偷瞧了一眼周送,神情满是迟疑。 “高公公说陛下的意思是……您得亲自去。” 宫人把话原封不动地带了回来,周送听了却只剩疑惑。 亲自去?去求他吗? 也是,自己昨日刚受了他的恩惠,亲自去求也并无不妥。 更何况没有听到杜世丧命的消息,周送已经很知足了。 就算尊严被践踏又如何,早在出城那刻,他就做好了一切准备。 周送道了谢,既然贺止给他指了一条明路,即使那里是龙潭虎穴,他也得去闯一闯。 “为我梳洗更衣吧。” 第3章 对峙 洗漱完毕后,周送换上新衣,又披着一件厚厚的狐裘后才踏出殿门。 冷风迎面袭来,好在正午的风并不似晨间凛冽,周送还能忍受。 他没有坐轿的资格,只能在宫人的带领下一步步走去。 落了薄雪的宫道上留下几串浅浅的脚印,那印记一路朝着承德殿而去。 承德殿离昭云殿不算太远,但平常人轻松走过的距离对周送而言还是困难了些,更何况他的病还未痊愈。 能坚持住,完全是靠着周送想要解救杜世的那股执念。 走到承德殿前,领路的宫人就一言不发地回去了,这里并不是他们能踏足的地方。 周送抬眼,高云正笑眯眯地看着他,说道:“陛下正在里面批折子,您直接进去就好。” 周送扯出一抹笑道了谢,默默站立在两侧的宫人为他推开了殿门。 屋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门一关上就感受不到外面的寒冷了,周送握在身前的手紧紧绞在一起,深吸了口气,才抬脚往里走去。 周送的脚步轻盈,几乎听不到什么声响,但他走向内殿时,还是听见里面传来贺止的声音。 “来了?” 周送一愣,抬起头飞快地瞥了一眼,只见贺止坐在桌案后,堆积的折子都排到他脚边。 周送在他面前跪下行礼,“参见陛下。” 贺止一手执着朱笔,在手里的折子上写下什么,眼都没抬地随意道:“六皇子不必拘束,来找朕所为何事?” 周送头也未抬,听到这话更不知如何开口,他明明知晓自己所为何事。 “昨日我受了风寒,身旁的随侍一时情急才叨扰了陛下,求陛下宽恕。” “若有其他罪责,我愿代为受过。” 寒疾未愈,周送的声音还有些哑,接连说了一长串的话,难免喉头发痒想要咳嗽,但周送生生忍了下去。 他说完后室内便陷入了一片寂静,贺止并未回话,只有手中的朱笔掠过纸张留下的“沙沙”声。 “代为受过?” 贺止手中的折子合上,发出“啪”的一声,周送的身子也不由得抖了一下。 贺止把朱笔搁在笔山上,声音似笑非笑,“六皇子可知,朕从不私用刑罚。” “得罪了朕的人,便只有死这一条路可走,如此,六皇子也要代为受过?” 周送的头更低了,贺止只能瞧见他的脸掩进肩颈的白绒里,一缕墨发垂落到胸前,他不急着让面前人回答,反而颇有兴味地瞧着周送的一举一动。 一只落入了猎人陷阱的柔弱白兔,是会在挣扎中流血身亡,还是会在危难关头暴露出本性呢? 他很期待。 半晌,周送终于有了动作,他几乎把整个身体伏了下去,双手前伸垫在额下,是一个极虔诚的跪拜姿势。 贺止眼里闪过意外,他挑眉,便听到周送闷闷的声音自身下传来。 “没有他,恐怕我早就死在了南林的深宫中,若能以我之命换他无恙,也算我还了他的恩情。” 即使他最想活着,可总有些东西,比生命更重要。 贺止眼里的兴味不再,他绕过桌案,蹲在了周送的身前。 那只冰凉的手探进他脖颈处的白绒,准确无误地捏住他下颚迫使他抬起头来。 周送被冰得一颤,身子也不得不随之而起,露出了那张带着病弱潮意的脸。 他眼圈通红,浓睫都被眼泪打湿,眼尾面颊都有泪水滑落的痕迹,他哭得无声,唇色也透着股不健康的白。 此刻因着惊惧,那双眼微微睁大,贺止企图从中找到一丝不甘,看到的却只有澄澈。 这副身体好像比贺止初见他那时还要脆弱,但话语中的坚定让他不得不承认。 周送没有说谎,他是真的这样想的。 一时无言,周送跪得有些头晕,只能出言提醒:“陛,陛下……?” 贺止回了神,似是也注意到自己动作的不妥,但他依旧不紧不慢地起身,也不忘对跪着的人说道:“起来吧。” 周送跪着时就有些发晕,一站起,那种无力的感觉更甚了。 他双眼发黑,眼前的景物开始颠倒,他甚至能清楚地听到胸腔内心脏的跳动声。 耳边嗡鸣,周送也顾不上礼仪,猛地抓住了贺止的衣袖,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手指攥到泛白。 “陛下……” 贺止皱了皱眉,还没等他训斥,那人就失去了意识,身体软倒下来。 眼见着他要摔到地上,身体比思想更快,贺止伸手一捞,就让人靠在了自己胸膛。 周送的脸色十分不好,苍白如纸,像是随时都要死去了一样。 贺止的脸色也十分难看,还没有人敢晕倒在他怀里。 但事已至此,贺止决定等他醒来再算账。 他顺势把周送抱起,不料怀里的重量又让他皱起了眉。 太轻了,莫不是一阵风都能将他刮跑? 这样的身体在北麓,除了皇宫还有哪个地方能活? 贺止止住思绪,稳步将他放在一旁的榻上,他凝视着那张脸,末了终是对殿外道。 “高云,宣太医。” …… 周送不知自己晕了多久,只知再醒来时,眼前是装饰得极奢侈的帷幔。 他一转头,还能看见贺止和太医在不远处,隐隐约约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第4章 “他怎么样?” “回陛下,六皇子是病后久未进食,这才出现晕倒的症状,而且殿□□虚,寒病也有加重的迹象,最好不要出去吹风了。” “一会儿喂他喝些米粥,再喝下这个方子的药就好了。” “嗯,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老臣告退。” 太医的脚步声渐远,贺止朝他的方向走来,见他睁开了眼睛,就站在榻边垂眸道:“醒了?” 周送一惊,慌忙想起身下床,结果贺止的话让他止住了动作。 “免了吧,身子这样弱还想替别人去死?” 周送默然无语,只好消了下床的心思,靠坐在床头,耳根有些发热。 “多谢陛下。” 吩咐下去的米粥很快就呈了上来,周送闻到米香,饿了许久的肚子发出抗议,贺止瞥了他一眼,周送的耳根更热了。 事发仓促,之前便没顾得上吃饭,没想到他竟然是饿晕了过去。 实在丢人。 贺止坐到床边,朝高云看了一眼,高云立刻心领神会,把外面等着的杜世放了进来。 杜世一见到周送便忍不住哽咽,又碍于贺止不能失态。 他跪在贺止面前,“多谢陛下不杀之恩。” 周送见到杜世无恙也很是惊喜,看向贺止的眼神带了几分真心的感激。 贺止在这样的目光下轻哼一声,“满意了?” 周送使劲点了点头,对贺止的恐惧也被喜悦冲散,张口便说:“陛下,您真好。” 贺止无声哼笑,明明刚刚还怕得哭泣,现在倒是胆大起来了。 “养好身子,你的命现在可是朕的。” 他盯着周送说完这句话便站起身,又对跪在地上的杜世道:“照顾好你家殿下。” “是。” 贺止出去了,屋内只留下了周送和杜世两人,杜世起身把软垫放在周送身后,以便他能靠得更舒服些。 接着又拿起一旁的米粥,用勺子搅匀降温。 周送看了看他身上,并没有伤痕,但他还是不放心地问道:“陛下有没有为难你?” 杜世摇摇头,“昨日奴才去求陛下救您,还以为自己死定了,但陛下只是找人把奴才关了起来,并没有伤害奴才。” “说来也奇怪,外头不是都传陛下杀人不眨眼吗?为何……” “嘘……” 周送做了噤声的手势,杜世也不敢再往下说了。 “总之陛下这次能饶过你,或许算我们运气好,以后万不能如此行事了。” 杜世看到周送的眼神里满是担忧,心里不禁也涌出些后怕,他点点头,“不会了,殿下,奴才这条命还要留着照顾您呢。” “您刚醒,先进些米粥垫垫肚子吧。” 两人说话间,米粥也被晾得差不多了,周送也确实有些饿,便拿起碗一勺一勺安静吃着。 米粥浓稠香甜,其中还缀着些肉丁,吃起来唇齿留香,恰好抚慰了周送空荡荡的胃。 一碗粥下肚,周送的精神总算比刚才好了些,杜世把空碗拿出去交给宫人,又带回来一碗刚熬好的药。 褐色的汤汁一看就苦得很,周送拧紧了眉头迟迟没有接过。 杜世知道自家殿下最讨厌喝药,此刻见怪不怪地劝着:“殿下,喝了药您才能好得快些啊。” 说着,他又拿出一个小盒,为周送展示道:“这是高公公给的蜜饯,您喝完药含一颗,肯定就不苦了。” 周送看到蜜饯,这才下定决心把药端过来一饮而尽。 药液果然苦到了舌根,周送皱着脸拿了一颗蜜饯含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甜意在舌尖弥漫,周送不禁感叹,高公公真是个心细的人,竟然连蜜饯都为他准备好了。 身体好了些,也就有精力去思考别的事了,一想到自己还躺在贺止的床榻上,他心里就隐隐不安。 “我们是不是该离开了?” 杜世正把蜜饯和空碗收在一旁,听到他的话转头回道:“刚才去取药时外面的宫人说您不必急着离开,太医建议您不要吹风,陛下已经下令,让您病好再回去了。” 周送愣了下,忽地想起贺止走前那句“你的命已经是朕的了”。 所以,他如何不知不觉,就把自己给卖了? 亏他刚刚还真心实意地感激了一下。 可周送又能如何呢?能在贺止身边活下来就已经很难得了。 他叹了口气,身体又再次涌上倦意,杜世见他又要休息,便轻手轻脚地拿着东西退出去了。 周送躺在床上闭起眼睛,脑海里不由闪过两人对视时的场景。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 瞳眸幽深得像墨,内里藏着许多周送看不懂的情绪。 他本身就是世人眼中望而生畏的深渊,那双眼更是深渊的入口,引诱着人与他共同沉沦。 可今日,周送竟有种自己误打误撞,窥探到了深渊另一面的错觉。 他摇了摇头,赶紧把这种想法甩开。 深渊就是深渊,永远是他需要警惕且远离的深渊。 可即便如此,周送还是在快要睡着的时候想:承德殿的被褥果然比昭云殿的舒服多了。 …… 因为承德殿被周送占着,贺止便把奏折都带回了寝宫。 高云看着一反常态的皇帝也不敢多嘴,状若无事地一边向贺止递奏折一边汇报周送的消息。 “六皇子喝了药后便睡下了,承德殿一时没什么动静。” “嗯。” 贺止又批完一本废话连篇的奏折,随手搁在一旁,揉了揉额角道:“郑勉如何?” “家里男眷充奴,女眷充妓,走前还让家人见了郑勉一面,也算全了陛下的恩惠。” “与他关系密切的近日都称病不出,但按照往日行踪查下去,接触最多的便是陈炳之,王千庄,方秋三人。” “他们都是先皇那一派的人,如今也在为岳尚做事。” 郑勉便是那日在朝上直接被斩杀的臣子,还恰巧被刚来的周送给撞上了。 贺止默默把那三个名字在心里过了一遍,嘴里喃喃,“岳尚……” 他勾起唇角,似在感叹:“朝上的老臣还真多啊……” 高云不敢回话,生怕面前这位的疯病又犯了,不过贺止今日心情很好,看高云也顺眼了些。 “接着查,这宫中还不知道藏着多少眼线。” 高云颔首,“是,陛下。” 第4章 野猫 多日的奔波后终于不再提心吊胆,周送在承德殿内睡了个昏天暗地,过上了极其安逸的养病生活。 昂贵的药汁日日进补,贺止也好似把他忘了一般再未来过,以至于周送在承德殿养了三日,精神肉眼可见地变好。 昨日夜里,外头又下了一场雪,周送一早起来便眼巴巴地往外面看。 他刚来时急着面圣,都没好好看一下北麓的雪。 此时他无人看管,也不必忧心性命,周送自然玩心大起,招呼了杜世进来。 杜世走近了问道:“怎么了殿下?” “我想出去看看。” 杜世一听这个请求顿时拧起了眉,“可殿下,您的身子还未好全,太医说您不能吹风的。” 周送经过这几日的调养,已经没有那么难受了,此时胆子便大了起来。 “我已经好多了,就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杜世见他神采奕奕,迟疑了下还是答应了,不过嘴上还是叮嘱道:“那好吧,奴才陪您去,您一定多穿些。” 周送点点头,任由杜世给他穿得里三层外三层,临走前还把兜帽给他戴上了。 远远望去,周送像是一个圆滚滚的白团子。 早在南林时便听闻北麓冬日梅花常盛,但从未亲眼见过,也不知是副怎样的光景。 恰逢今日得空,周送便和杜世往御花园去了。 昨夜雪下得大,此时道路上已铺满了厚厚一层雪,好在有宫人时时清理,倒不至于太过难走。 等他远远瞧见一簇簇红时,便知道御花园已经到了,周送屏退了跟着他的众人,只留杜世在身边。 脚下积雪踩起来绵软得很,或许是宫中无人来赏景,梅树下的雪还未被清扫,周送便在上面踩自己的脚印玩。 杜世在一旁跟着他,压低了声音和他讲述自己知道的八卦。 “殿下,奴才听闻今日在朝堂上,皇上又下令责杀了三人呢。” 周送身形微顿,脑海中又不受控制地出现那日的情景。 半晌,他才又动起来,抿抿唇道:“陛下做事,自有他的道理,如今身在他国,言行可要谨慎。” “是,奴才知道了。” 杜世倒也麻利地认了错,他看出殿下心情不虞,就想把他的注意力转移到御花园中盛放的各式梅花上。 周送在杜世的介绍下也被勾起些兴趣,他伸出手轻抚过树枝,上头的雪便抖落下来,露出里面梅花嫣红的花瓣。 第5章 凑近去闻,呼吸间都能感受到花朵醉人的芳香,真叫人心旷神怡。 脑海里不经意间闪过贺止的脸,周送站在原地微微出神。 他不禁思索着,朝堂上发生了什么呢?为何要置那三人于死地? 可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周送便只好告诉自己,离贺止远一点。 就像现在这样,等他病好搬回昭云殿去,两人便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吧。 就在周送出神之际,他忽然听到一声细弱的猫叫。 周送竖起耳朵,“什么声音?” 杜世没听见,周送便自己仔细寻找着声音的来源,终于在一棵梅树后,发现了猫的足迹。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这才发现猫咪似乎是被冻的瑟瑟发抖,察觉到他靠近后一边警惕地喵喵叫一边往后退。 周送心里一软,不再往前,他蹲下身试图和小猫沟通,放柔了声音道:“别怕……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一人一猫谁都不动,周送试探着伸出手,见小猫没有害怕的样子才继续往前,同时说道:“来,到这儿来。” 他没有直接去摸小猫,而是任由小猫缓缓靠近,用小鼻子在他手不远处嗅来嗅去。 周送微微一笑,在小猫适应得差不多后想要伸手去抱它,刚开始进行得很顺利,但已经抱住它时,身后却传来声音,小猫惊叫一声,慌忙从周送手中逃走了。 “嘶……” 因为小猫的指甲锋利,逃跑的又很迅速,周送的手掌赫然留下了一道血痕,他疼得吸气,有些遗憾没有抱到小猫。 “这些都是宫中没有主人的野猫,顽劣得很,下次见了可要小心些。”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周送浑身一震,慌乱之下转过身,便看见刚刚还想着要远离的人站在自己不远处,也不知站了多久,是否目睹了全程。 周送想跪下行礼,察觉到他意图的贺止漫不经心道:“身子这样弱,往后的跪礼便免了吧。” “是……谢陛下。” 周送只能直起腰,垂首站好,心里腹诽这人怎么会在这里。 贺止这三日都在处理朝堂中的事,虽然没有和周送见面,但他的情报,每日都会传到贺止耳中。 他对周送的行踪了如指掌,自然也知道今日他出了门。 相比前几日,周送的脸色确实好了很多。 贺止还算满意,看来他有听话好好喝药。 周送的手掌隐隐作痛,为了防寒就把手缩进了披风,贺止只淡淡扫了一眼他缩回手的位置,低声道:“过来。” 周送只停顿了一秒,便缓缓走了过去,几声踏雪,他脑海里就闪过了无数种可能。 然而等他站到贺止面前后,那人只是把手伸进他披风,捉出了他受伤那只手。 破皮流血,微露出里面一点皮肉,只是周送手掌细腻白皙,才看起来有些骇人。 周送被捏得有些难受,他蹙起眉,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弱弱道:“陛下,疼……” 您能不能先松开再说? 贺止确认了伤得不重后才瞥他一眼,语带嫌弃,“娇气。” 周送如愿被松开了,揉了揉手腕后又听到贺止说:“回去上药。” 周送还没玩够,但他不得不听贺止的话,只能蔫蔫地应道:“哦……” 贺止今日穿了一件玄色衣衫,但披风却是和周送同色系的白,只不过和周送的相比,他的白色披风绣着许多金质暗纹,显得华贵许多。 他穿白色倒像是一位翩翩公子了。 周送看着他的背影如是想。 “愣着做什么?” 周送猛然回神,发觉贺止正回头看向他,原来在他走神间,两人的距离已有些远了。 周送忙小跑几步跟了上去,头上的兜帽随着动作一颤一颤,贺止觉着他更像一只傻里傻气的兔子了。 两人间沉默许久,只有踩雪时发出的响声,贺止身后跟着的随从在他的授意下离得有些远,就连高云都保持了一点距离。 周送只好垂着头默默缀在贺止后面,兜帽遮挡住了大部分视线,所以贺止停下脚步时,周送根本没注意到。 直到猛然间撞上人,周送脚步乱了一瞬,身体不稳下就要向后倒去。 好在贺止及时拉住了他手臂,把他拽了回来。 周送一声惊呼还没出口,已经被人拽着站稳了,兜帽在这样大幅度的动作下落了下去,周送的视野一下就开阔了。 于是他抬眼就看到贺止眼里毫不掩饰的嘲意,语间调侃更甚,“平地摔?” 周送敢怒不敢言,谁知道他会突然停下啊。 他索性避开贺止的眼神,道过谢后想把兜帽重新戴回头上。 贺止却伸手指向一处道:“看那儿。” 周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片更大的梅林呈现在眼前,花开得正艳,比刚才的地方更胜一筹。 他瞬间就被吸引住了,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惊喜的眼神望向贺止,得到许可后才往那里走去。 此处的雪要更深些,几乎没过周送的脚踝,但他一心都是盛放的花朵,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在南林时便听闻北麓梅花美艳,却从未见过。” 周送声音轻快,轻易就能听出他的愉悦。 “现在观后如何?” 贺止的声音响在身后,周送回过头,笑颜映在和煦阳光中,此刻他褪去病意,周围的群花仿佛都成了他的陪衬。 “传闻所言非虚。” 贺止笑了一下,似是对他的答案很满意。 回想起刚刚周送对待猫的温柔一面,贺止好奇问道:“看你对猫如此熟悉,养过?” “未曾,”周送摇了摇头,视线未从落了雪的梅花上移开,“猫是种稀罕物,我并无资格饲养它们。” 他语气平淡,丝毫没意识到话语中的自贬。 想也知道,周送在南林时自己都活得困难,更别提养猫了。 贺止皱了皱眉,不再问了。 周送没有在外面待多久,就跟着贺止回了承德殿,太医早被请到了殿内候着,周送一回来,便坐到桌旁,让太医给他处理伤口。 伤处被敷上一层药粉,又在手掌缠了几圈纱布,太医的工作就算完成了。 周送目送太医离去,可贺止却在一旁坐得稳当,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周送盯着他眨了眨眼睛,试探道:“陛下,您……?”怎么还不走? 贺止一挥手,便有宫人陆续端着菜盏上来,“陪朕用午膳。” 周送默了,只好静静等菜上完。 皇帝用膳的规格果然和他是不一样的,周送看着满满一大桌子菜,都有些无从下手了。 雪蛤蒸鱼翅、金丝虾球、煨笋干、清炖银耳羹…… 还有许多他叫不上名字的菜,但个个精致,想必味道也极佳。 周送往日吃得清淡,此时便格外偏爱那道时蔬小炒,菜里不见一点荤腥,但吃起来却鲜香可口,让他眼神都亮了亮。 贺止见他都不碰那些昂贵的菜,反而专盯着青菜吃。 他吃得很认真,小口小口地往嘴里送,吃得高兴了眼睛还会微微眯起,一副餍足的模样。 贺止收回视线,掩下笑意。 果然是个好养活的小兔子。 不知是不是受到周送的影响,贺止今日也比平时吃的多些,高云让人把碗筷撤下去时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悦色。 陛下本就进食困难,多吃一些自然是好的。 也不知这六皇子殿下有什么魔力,和他在一起时,陛下变得有人情味儿多了。 周送在饭后照例喝药,杜世也照例为他呈上小盒子里的蜜饯。 贺止禁不住调侃:“喝药怕苦,你几岁了?” 周送含着蜜饯,说话有些含糊:“世间又没有大人不能怕苦的道理……” “强词夺理。” 周送手捧盛着蜜饯的小盒子,不理会贺止的嘲讽。 “说起来,这还是高公公送的呢。” 他朝高云一笑,“高公公,谢谢你啊。” 高云可不敢接这声谢,小祖宗诶,没看到陛下的眼神都快变成刀子了吗? 贺止看向高云,扯出一抹笑,“朕倒是没想到你心思这样细。” 高云忙低下头,“奴才惶恐!” 他不过就是见贺止对周送没有杀意才顺手送个人情,谁知竟演变成现在这样? 贺止冷下脸,对上周送不明所以的眼神嬉骂道:“小没良心的。” 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能活下来靠的是谁?一盒小小的蜜饯就把他收买了。 贺止越想越气,索性站起身走了,走到门外还不忘高声道:“高云!把蜜饯收走!” “是!陛下!” 高云一边应着,一边向周送赔笑,那盒蜜饯也被他抱走了。 屋里只留周送思绪凌乱,半晌他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望向门外。 第6章 不是?他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要把他的蜜饯收走!! 第5章 阴晴 又过了两日,周送的病完全好了,就只剩下手掌的伤还未痊愈。 也不知贺止这两日发什么疯,每顿饭都要到承德殿和他一起吃,周送一开始极度担忧这是场“鸿门宴”。 但后来他发现贺止真的只是单纯和他一起吃饭而已。 哦,有时是他看着自己吃。 没有生命危险,周送也就不担忧了,反正跟着贺止吃,总能尝到许多新奇的菜式。 虽然高公公送的蜜饯被贺止没收,但每次他喝药时,面前还是会摆上许多其他种类的,吃着比小盒子里的还要好吃。 想起之前贺止说过病好了再回昭云殿,周送不想再待在承德殿,便即日启程,趁着贺止不在火速搬回了昭云殿。 再次躺回昭云殿的大床,周送心里涌起一股满足的情绪。 到了饭点,贺止竟然没出现,周送正准备美美享受自己久违的单独用餐时光,没想到,高云从殿外走了进来。 周送竟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但却没从后面看到贺止的身影。 反而是高云怀中那个软绵绵的生物吸引了他的注意。 高云一进来便扬起嘴角行了一礼,说道:“西域上贡这只漂亮又罕见的猫,陛下记着您喜欢,就吩咐送您了。” “陛下还说,野猫难驯,娇养出来的猫才适合您。” 高云意味不明地笑着,周送却只盯着他怀里的猫看。 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起来很是喜欢。 高云便识趣地把猫放到周送怀里,行礼告退了。 待高云走后,周送轻轻抚摸着正在舔自己爪子的小家伙,这的确是一只十分漂亮的猫。 它通体雪白,毛色透亮,但两只耳朵尖上却是黑色的,两只眼睛比琥珀的颜色还要美,周送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欢喜了。 他第一次拥有一只属于自己的宠物,没想到少年时触不可及的愿望竟在这里实现了。 惊喜来的太过突然,周送连饭也顾不上吃了。 他把猫抱在怀里,果然如高云所说,它一点也不怕人,甚至在摸它头时还舒服地眯起眼,慵懒地发出呼噜声。 “应该给你取个名字啊,叫你什么好呢……?” 周送揉了揉它的头,嘴角缓缓勾起。 贺止才不会那么好心送自己宠物呢,说不定就是想用这小家伙让自己放松警惕。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就叫你阴晴怎么样?小、阴、晴?” “喵~” 一声猫叫,看来它也对这个名字很满意嘛。 …… 又一日早朝,贺止坐于龙椅之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扶手处,静静听着堂下大臣的汇报。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贺止听得无趣,随手挥了挥,那名大臣就退回了原处。 整个朝堂顿时寂静下来,前些日子贺止下令责杀三人,各位官员都心照不宣,那是皇帝在警告他们。 新帝登基,是从刀光血影中夺来的皇位,前朝的势力蠢蠢欲动,近日更是挑衅不断,那三人的惨状,便是贺止给群臣的威慑。 朝堂上的寂静对贺止来说是意料之中,他本也没指望着那几位官员的死能给前朝那群人多大的打击,他闭起眼,神色淡淡。 高云悄悄瞥了一眼贺止的脸色,又看了看堂下的众人,刚想上前一步结束早朝,就见丞相迈步而出,行礼道:“陛下,老臣有言。” 高云默默收回了步子。 “哦?” 贺止颇感兴趣地睁眼,“丞相请讲。” “南林六皇子既然已至北麓,不知陛下将如何安置?” 此言一出,众人都屏气凝神,想听贺止如何答复。 丞相虽表面上仍称呼六皇子,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位敌国送来的质子,而朝上谁人不知陛下对南林皇帝的痛恨? 这皇子落在他手上,还能活几天? 大概是丞相也想到了这点,才委婉地出言提醒。 言下之意那好歹是位皇子,您可别一时冲动叫人丢了性命。 贺止轻扯嘴角,不免又想起两人初见时的场面,周送那双纯净却又带着些躲闪的眸子,明明惧怕却强装镇定的模样着实让贺止起了些兴趣。 而更让他感兴趣的还是那日周送来找他,病弱的身躯轻薄如纸,眼里却还能迸发出那样的光采。 贺止兴味未消,自然不会对他动手,不然哪还有今天丞相的进言? 恐怕周送到北麓皇宫的第二日就已经传出六皇子身亡的消息了。 “六皇子身份尊贵,想必只有宫中才住得惯,丞相觉得呢?” “陛下安排妥当便好。” 丞相知晓其意,略一俯身,退回原处。 这下众人不免为这位六皇子默哀,和暴君共住宫中……自求多福吧。 见无人有异议,贺止才满意地起身退朝。 朝后,贺止回了承德殿,他一手拿着奏折,状似不经意间问道:“那只猫如何?” 暗卫被派去守着昭云殿,贺止不便听消息时,便都会汇报给高云。 高云顿时明了他的意思,回道:“殿下为它取了名字,照顾得很好,想必是喜欢得紧。” “嗯。” 贺止换了一本奏折看,不再回话。 但高云还是从他的神态中读出几分悦色,高云面上不显,手上研墨的动作不停。 贺止的态度,已经足够他将周送划为重点关照对象了。 …… 有了阴晴之后,周送的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不过有时也会让人烦恼。 比如这时: “阴晴!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往床上跳嘛!” 周送再次把调皮的小猫从床上抱起,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它的头,嘴里数落着它的“罪状”。 阴晴自从被他抱起就耷拉着耳朵,一副心虚的模样,讨好地叫了几声。 周送不为所动,他不会再上它撒娇想要逃过惩罚的当了。 教训完小猫后,周送就放它自己跑去玩了,他整理着被小猫弄乱的床榻,有些地方都已经被它玩破了。 杜世倒是想替周送干这些活,但周送更想自己在养小猫上亲力亲为。 他有了小猫后就一直安安分分地待在自己的宫殿内,每日有专人照顾,吃喝不愁。 这就是周送曾经梦寐以求的,不必再提心吊胆地担忧性命,周送已经很满足这样平静的生活了。 而且贺止近日似乎有点忙,也没再和他一起吃饭。 因着胃口不佳,周送过了午后才吩咐用膳,他坐在桌边低头逗着阴晴,等菜上齐,没注意到为他斟茶的宫人手抖了一下。 滚烫的茶水顿时不受控地洒了出去,阴晴察觉到危险,“喵”的一声迅速跳走了。 那水就尽数泼在了周送衣袍上,好在衣料厚实,周送并没有被烫到。 那名宫人惊恐地跪倒在地不住磕头求饶:“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周送皱了皱眉,倒也没多说什么,让他自行去领罚后起身去了里屋。 总不能穿着湿衣服用膳。 里屋空无一人,桌上整齐摆放着供周送更换的衣物,他伸手拿起,却见衣物中散落出一封信。 周送的动作顿了,他拿起那封信仔细端详片刻,却并未在表面找到署名。 这是给他的? 带着疑惑,周送还是拆开看了。 可这一看,着实是把他惊住了。 只见信中字数不多,意思却是想要与他合作,计划除掉贺止。 周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除掉贺止这四个字,让他瞬间觉得自己拿了一个烫手山芋,不知如何是好。 他细细思索,自己从入宫以来就鲜少见人,断不可能有栽赃陷害他的可能。 那便是贺止的仇家? 可他们为何偏偏找上自己?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质子,怎么可能有机会除掉贺止呢? 周送已顾不上换什么衣服了,他看着那封信,就好像在看催命符,浓烈的不安又再一次笼罩了他。 而且更加细思恐极的是,这封信是怎么出现在他备换衣物里的?又怎么知道他今天一定会换衣服? 这座宫殿里伺候他的人,到底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 周送的呼吸有些凝滞,仿佛又回到了南林那种四面楚歌的日子,他攥着信的手愈发用力,边角被弄得皱起。 ……这段日子的宁静,还是被打破了。 —— 也许是那封信给周送的冲击太大,在销毁了证据后,他连着好几天陷入忧虑。 又一次在噩梦中惊醒,周送坐起身,略急促地喘着气,他闭了闭眼,攥紧了胸前的衣物,试图缓解身体内部的沉闷。 杜世听到声音进来,他举着烛火问道:“殿下,您又做噩梦了?” 周送呼出一口气,缓过来了才点点头,“嗯……” 第7章 自从那日以后,杜世明显感觉到周送有了心事一样,前些日子的轻快,仿佛都是一场梦,他不由得问:“殿下,您最近到底怎么了?” 周送看着杜世关切的眼神张张口,却还是没把那件事说出来。 谋逆这样抄家灭族的大事,怎么能让杜世知道? 他只能摇摇头,“没事……” 杜世见他不愿说,也没再过问,只为他掖了掖被子,“那殿下接着休息吧。” “嗯。” 杜世退了出去,周送却睡不着了。 到底应不应该把这件事告诉贺止呢? 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贺止能相信他的说法吗? 虽然贺止对他的确与别人不同,但周送不敢去赌。 贺止对他的好,或许只是无聊时的消遣而已,他自认没有那么大的魅力,涉及到谋逆,贺止还能相信他。 说不准都懒得听他辩解就一并处理了呢? 他不能赌。 周送把脸埋进了被里,思绪乱作一团。 他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安稳生活,为什么又被人打破了呢? 第6章 大火 承德殿内,高云正为贺止换上新泡的茶,杯底刚触到桌案,便听贺止问道:“他最近如何?” 高云直起身,“自从看过那封信,殿下就心神不宁的,已经好几日了,瞧着都憔悴了许多。” 贺止放下手里的书,静静抿了一口茶。 早在周送没看到信的时候,暗卫就已经发现了端倪,且在周送之前知道了信的内容。 贺止并不意外他们找上周送。 他从没对外封锁过宫内的消息,有心之人一打听就能知道他对周送不同。 之所以没拆穿,一方面是想顺着这条线查出点什么。 另一方面,他还想看看周送的态度。 贺止知道他胆子小,便没有和他再见面。 结果倒不出他所料,那人宁可自己揣着秘密惶惶度日,也不会向别人透露半分。 不过贺止也清楚,周送还对他抱有警惕心,不信任他很正常。 他又翻了一页书,淡淡道:“继续盯着,告诉小厨房多做些银耳羹,他爱吃。” 想必递信的人这么久没收到回信,也一定按捺不住了,贺止就等着他们露出马脚那一刻。 想要他的命?那就试试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 高云笑眯眯地应了,神情仿若一位自家孩子终于开窍的慈祥老母。 …… “他看过那封信了?如何?” 远在皇宫之外,一座华丽的府邸内,中年男人一边听着手下的汇报一边悠闲地逗着鸟。 “据宫里传来的消息,至今未有回应。” 下属一身黑衣,恭敬地跪伏在地。 “哼,他倒是耐得住性子。” 中年男人名岳尚,本是老皇帝的宠臣,但贺止登基后,就把他们这些前朝老臣的权利给削了大半。 虽说并没有直接夺他们的权,但岳尚早已习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岳尚没了逗鸟的兴致,他走到茶案边坐下,炉火热着的茶壶散着袅袅白雾,他一边不紧不慢地斟茶一边问道:“皇帝最近有什么动作?” 下属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听到他的问题后回道:“他最近暗中清除了不少我们的党羽,但那些人无关紧要,主上不必担心。” 岳尚轻吹着杯中茶的热气,细细品了一口,“皇帝没再去过昭云殿?” “是的,这几日他们并未有联系。” 岳尚眯了眯眼,不再说话。 本来看中周送,便是听说那位一向对人暴戾的新君,似乎有了个新乐子。 而这个乐子还是被敌国送来的质子。 这样的身份难免让岳尚起了点兴趣,也勾起了他心中那别样的心思。 想必敌国来的质子,也不甘受制于人,若是他能得到那个疯子的青睐,再同意与自己合作,岳尚不愁把贺止拉下马。 但事不遂人意,既然周送瞧不上他,贺止又与他断了来往,那就说明他也不过是个随手可弃的玩意儿,毫无重要性可言。 不能为己所用,那便只有除掉他这一条路可走,敌国的皇子死了,想来对南林也是一大打击。 想通一切的岳尚笑了一声,对下属说道:“可不能让他暴露了我们,你说是吗?” 下属瞬间领略到了岳尚的意思,他头低得更甚,“是,属下明白。” 只有死人,才最能保守秘密。 …… 周送自收到信后神经便时刻紧绷,但一直无事发生,他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当他再一次用膳时走神后,杜世忍不住关心询问:“殿下,您这几日一直心神不宁的,难道又病了?” 周送回过神,忙往嘴里塞了口饭,默默道:“没有。” 杜世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悄悄屏退了众人,这才低声试探道:“莫不是因为陛下?” 周送一惊,急忙反驳:“怎么可能!” 对上杜世探究的眼神,周送无语凝噎,他该如何向他解释? 杜世眼见自家殿下欲言又止,自认洞察了一切的他宽慰道:“陛下近来公务繁忙,奴才听说承德殿的烛火彻夜都亮着呢。” 周送又默默夹了块青菜,“他繁忙与否,与我何干?” 杜世见周送确实无意,只好噤了声,站在一旁伺候周送用膳。 也不知是否因为几日没睡好觉,周送今日的身子格外疲累,早早就歇下了。 然而睡梦之中他却并不安稳,他深觉身子沉重,想要清醒却又醒不过来,直到嘴里化开一阵清凉,他才慢慢从那种不受控制的状态中挣脱。 屋外传来阵阵惊叫声,鼻间也萦绕着难闻的烧焦味道,周送睁开眼,就看到一人站在他床头。 他被吓了一跳,连忙起身道:“你是谁?!” 说话间,周送突然呛咳起来,他这才注意到门口有浓烟进入,周送大骇,那群人难道想把他烧死在这里吗? “殿下莫怕,您还是先随属下出去吧,这里待不得了。” 周送看向男人,他身穿黑色侍卫衣,左胸前佩戴着一个鹰纹铭牌,对他态度很恭敬,并不像是来取他命的。 周送稍加思索就跟着人走了,这种情况下光靠他自己肯定是逃不出去的。 正门火势汹涌,翻滚的热浪朝两人袭来,已经是走不得了,周送只能跟着他来到后门。 好在后门的火远没有前门那样强势,男人抬脚把门踹开,房檐上的火星便直往下掉,周送竭力忍着才没有惊叫出声。 男人把先前泼了茶水的披风盖在周送身上,道了声得罪后便扛起他一跃而过,两人终于从那座危险的房屋中逃了出来。 周送的脚再次落到实地,他有些怔愣地看着眼前燃起熊熊大火的宫殿,眼睛微红。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要死在这儿了…… 夜晚的寒风冷得刺骨,他本就没来得及穿好衣服,身上还是一件湿了的披风,根本起不到什么御寒的作用。 宫人们惊慌救火的样子在他眼前一一闪过,周送呼吸有些急促,渐渐升起的后怕几乎要淹没他整个人。 是送信的人来杀他了,没想到自己日日提防,还是没有躲过。 周送转头去找刚刚带他出火场的男人,想要问清他到底是谁,为什么出现的如此巧合?然而人已不见踪影。 这时,隐约听见远处有人喊:“圣上驾到!” 贺止在看到火势浩大的主殿后面色不虞,在暗卫的指引下才找到了后门处的人,衣着单薄的周送呆呆站在那儿,像是被吓坏了。 贺止走过去,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周送换上,带着男人体温的披风瞬间就挡住了大半寒意。 周送艰难转动着思绪,走过一趟鬼门关,这几日积压的害怕在他面前迸发成委屈,他抬眼,神情仍是惊惧,泪光盈盈地唤道:“陛下……” 贺止面上有隐隐的怒意,但并没有在周送面前表现出来,眼前的人耳朵及脸颊都被冻红,头发也是未整理的凌乱,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极了。 贺止抬手轻抚他面颊,为他紧了紧披风的系带,沉声道:“别怕。” 虽然只有两个字,但男人沉稳的声音还是让周送心里涌起了暖意。 他看向贺止身后,那个救过他的男人正安静地立在一旁,周送迟疑问道:“陛下,他……?” 贺止明白他的疑惑,淡淡地说:“他是朕派去跟着你的暗卫,不必担心。” 周送刚刚有些安定的心又因为这句话而悬起来了,他从未察觉到暗卫的存在,难道贺止派他来监视自己的?他什么时候来的?又监视了自己多久? 周送的呼吸又有些不畅了,他看着贺止,一时无言。 即使他做好了要面对危机的准备,但真正死里逃生后,周送还是委屈得想哭。 为何身边总是危机四伏?为何自己就不能平静地生活呢? 第8章 其他宫人依旧在尽职尽责地灭火,以免殃及池鱼。 昭云殿此时是住不得了,贺止把受了惊吓的周送带回了自己的寝宫,周送后知后觉自己应该将一切坦白,但没想到贺止先一步看穿了他的意图,安抚道:“先去沐浴,出来再告诉朕你想说的。” 周送轻轻点头,跟着宫人去了内殿。 而贺止则留在原地,直到周送走远了,暗卫才上前说道:“陛下,他们先给殿下用了迷香,又设计支开了我们,显然是有备而来。” “属下中了计,险些没保护好殿下,请陛下责罚。” 贺止眼神冰冷,“当然要罚,只是还不到时候。” “等肃清宫里的暗线,你们自行领罚。” 暗卫并无怨言,恭敬道:“是。” 贺止烦躁地揉了揉额角,他没想到那人的目标竟然是周送。 而且还明目张胆地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 他登基不过四年,朝堂还未完全更替,宫里渗透些势力是正常的。 反正宫内无趣,留着便留着了,说不准什么时候还能给他找些乐子。 贺止懒得去管,也不屑管。 可也不知是不是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助长了他们的声势,那些人近来愈发变本加厉了。 这次想杀的还是南林的皇子,行事猖獗,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若不是提前派去了暗卫,周送的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周送来北麓不过十几日,若是真叫那些人得了逞,民间必然又是一阵口诛笔伐。 即使贺止早已恶名在外,他也绝不允许有人把无谓的罪名加在自己身上。 真当他是个软柿子吗? 那些人莫不是忘了他的皇位是怎么来的。 暗卫最擅察言观色,此刻便适时道:“纵火的人已经抓起来了,就在陛下的偏殿。” “走,去看看。” 贺止的暴戾因子早已被压抑多时,他讽刺一笑。 这宫里宫外,也是时候好好清算了。 第7章 庇佑 阴暗无光的偏殿内传来阵阵压抑的痛呼,贺止冷漠的侧脸隐进暗夜里。 他坐在一旁,静静看着面前人痛得颤抖,嘴里发出呜呜的响声。 为了防止惨叫声太大,也为了防止他经不住痛苦咬舌自尽,暗卫早就在他嘴里塞了布团。 此刻借着月光,隐约能看见那人血糊了满身,身侧是十几片血淋淋的肉。 他眼中满是恐惧,被捆住的身子不断在地上扭曲着。 贺止用帕子细细擦拭着指间鲜血,半晌,才舍得分出注意力凝视着地上那人。 他向暗卫示意,暗卫便走上前把他口中的布团拿掉。 那人强忍着疼痛,迫不及待地开口道:“陛下,陛下!求您饶恕我……我……您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您!求您饶我一命!” 在这寂静的夜里,贺止很轻地笑了一下,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音节,“哦?” 那人以为自己活命有望,便也咧开嘴,继续道:“您不想知道幕后主使吗?我可以告诉您!只求您放了我!” 屋内只剩下那人竭力呼喊后急促的呼吸声,擦完手后,贺止把帕子扔到一旁,微俯下身凝视着他的眼睛。 那人吓得不敢出声,贺止的眼神实在凉薄,可嘴角还在笑着,毫无感情的话如同鬼魅低语,直让凉意渗进了骨髓里。 “可朕有说过这是拷问吗?” 那人呆住了,呆愣过后身体内便弥漫起无休无止的冷意。 是啊,他抓起自己根本不是为了拷问,他并不在意幕后主使是谁,又或许他心里早就清楚。 他就是为了泄愤,他这个疯子! 认清这点,那人便知自己绝无生路了,死亡的绝望与被羞辱的痛苦终于化作满腔愤怒,他破罐子破摔地吼道:“贺止!你这个怪物!先皇不会饶过你的!你唔……!” 暗卫眼疾手快,又把那人的嘴给堵上了,也堵住了更多谩骂的话。 做完这些后暗卫悄悄去瞧贺止的脸色,生怕他一个不高兴牵连自己,结果却只见他面上笑意不减,甚至还站起身,缓缓朝这边走来。 “父皇若是知道他死后还有这么多忠心的狗,一定会很高兴的。” 贺止很喜欢给人希望,也喜欢亲手把希望掐灭。 希望破灭的时候,大多数人就会像这人一样,暴露出凶恶的本性,以谩骂来掩饰他们内心的恐惧。 贺止不在意这样的谩骂,濒死挣扎又何尝不是一副美景呢? 冰冷的匕首缓缓插进手腕,用力一划便有鲜血喷涌而出。 “唔唔!!” 贺止站起身,冷眼睥睨着地上扭曲的血人,施舍般留下一句。 “好好享受你最后的时光吧。” 推开门,高云正在外恭敬地等着他,贺止一出来,便上前几步把手中的披风搭在贺止身上。 贺止微微侧头,对身后的暗卫说:“盯着他,断气以后再处理掉,弄干净点。” 暗卫低头应是,贺止才迈步离开。 偏殿离正殿尚有一段距离,高云眼见贺止面色不虞,便跟在他身后汇报道:“殿下自回来后就一句话没说过,奴才担心他是不是吓坏了。” 贺止脚步未停,淡淡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周送换了身衣服后惶惶不安地坐在床榻上,他内心杂乱,不知一会儿贺止回来该如何开口。 门外传来响动,周送的注意顿时就被吸引了过去,几息之后,贺止绕过屏风出现在周送眼前。 因着刚进屋,衣物还裹挟着冷气,走到周送身边时,他敏锐地从那股冷意中嗅到几分血腥气。 以至于贺止的手伸过来时,周送抿抿唇,身子向后缩了缩。 贺止的手顿在空中,片刻后缓缓收回,同时开口道:“吓到了?” 周送不敢问也不敢想那股血腥气从何而来,只好点点头,默认了贺止的询问。 况且他确实被那场大火吓到了。 贺止见状也不急,他坐到周送身旁道:“之前想说什么?” 周送低下头,话语中带着一丝颤意,“我收到过一封信,信的内容是……拉拢我除掉您。” “但是!”周送不敢去看贺止的表情,他微微侧身,对贺止郑重地说,“我没有答应,那封信也被我烧了。” “这场大火肯定也是因为我没有答应,他们才想杀了我。” 把埋藏心里多日的秘密说出口,周送竟有种释然之感,他不安地等待着面前之人的审判。 贺止注意到他一直低垂着头,手指也紧张地蜷起,半晌微微叹口气道:“就这些?” 周送一阵愣怔,就这些?什么意思? 他缓缓抬头,看向贺止的眼神中充斥着不解。 “你该早些来找朕说清楚。” 在周送的注视下,贺止缓缓开口:“昭云殿的动向,暗卫每日都会汇报于朕,你觉得朕会不知那封信?” 周送张了张口,一时无言。 是啊,暗卫能那样及时地救下他,可不就是贺止派来的吗? 原来他的一举一动,早就在贺止的掌控之中。 周送突然觉得自己这几日的担忧像个笑话,他再次垂下头,落寞不已。 这次是放火,下次是什么?在这偌大的宫中,究竟何处才是他的容身之地? “陛下……”周送的声音有些闷,“我不过一介卑微的质子,他们为何要我的命?” “与其说要你的命,还不如说他们是为了报复朕。” “为何?” 周送想不通,他死了和贺止有什么关系? “前朝的争斗罢了,只是你出现得巧,给了他们作乱的借口。” 贺止面不改色地扯谎,其实真正的原因简单得多,他们不过是认定自己对周送特殊,才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从那封信便可见一斑。 周送对贺止的话只信了一半,他不信仅仅是前朝争斗,就要把自己牵扯进来。 说到底,还是因为贺止的态度,如果不是他对自己不同,那群人也不会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 贺止的态度…… 周送能感受到,贺止对他没有杀意,甚至刚刚还救过他。 那是不是说明,他可以把注下在贺止身上,赌一把? 周送转头看向贺止,眼中渐渐聚起坚定的光。 “陛下。”周送缓缓起身,跪在了贺止身前。 贺止有些意外,但并没有制止他的动作,只是问道:“做什么?” 周送抬头直视贺止的眼睛,那双平日总是盛着肃杀的眸子此刻瞧着竟有些叫人安心,周送心一横,豁出去般开口。 “我愿做您的棋子,求您庇佑。” 面前人说完便抿起唇,眼神也落了下去,叫贺止看不真切。 低顺的姿态和破釜沉舟般的话语,这反差引得贺止不禁轻声一笑,“哦?你要如何做朕的棋子?” 第9章 周送说出早已想好的说辞,“那群人既然利用我来危害陛下,陛下同样也可以利用我来治他们的罪。” “这样一来,肃清皇宫也不算师出无名,不是吗?” 听完这番话,贺止眯了眯眼,他抬起周送的下巴与他对视,周送清楚地看到面前人眼中藏匿的危险。 “六皇子好算计,但你要想清楚,一旦这样做了……” 他的拇指轻轻摩裟周送细腻的皮肤,未尽的话语惹人遐想,轻佻的动作更是在这寂静的夜里为两人间平添一分暧昧。 周送纯净的目光同样映在贺止眼中,他难得大着胆子,把贺止那只手拢在了自己双掌之间。 “除了陛下身边,我还能去哪儿呢?” “我不想死,求您庇佑。” 贺止的眼中震颤一瞬,不过是一声乞求,他平日听得还少吗? 可为何周送捧着他的手,露出略显哀戚的神态,他浑身的血液便止不住沸腾呢? 半晌,在周送以为自己要失败的时候,才看到贺止扬起嘴角,语气愉悦。 “好啊。” 身后的腰带一紧,周送一时不察,竟是被人直接提了起来! 他一声惊呼,身体往前扑进了贺止怀中,贺止揽住他的腰,周送双腿便只能跪在床榻上借力,可位置不巧,正好跨坐在了贺止腿上。 “陛,陛下……!” 周送慌忙想要起身,却被贺止按了下去,他衣物穿得薄,此刻感受着腿下柔软,他更不敢乱动了。 无奈,只能惊惧地看向贺止道:“您这是做什么?” 贺止一只手便能环住周送的腰,此时他五指搭在人腰侧,眼见他面上渐渐泛起薄红,逗弄的心思便更甚。 “不是说求朕庇佑?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 “可……可是这样……” 周送望向贺止那双戏谑的眼,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若是贺止真想做些什么,他难道有反抗的余地吗? 这人总不见得真是个断袖吧? 一定只是在戏耍他。 “陛下……想要什么?” 周送迟疑开口,贺止目光如炬,扫过面前人微敞的领口,因着刚刚的动作,周送衣领处便有些松散,露出一旁洁白的锁骨。 贺止喉结动了动,舌尖舔舐着犬牙,忍下了咬上去的欲望。 他松开了环在周送腰际的手,双手敞开,眼中盛着笑意瞧人。 “为朕更衣,朕要就寝。” 第8章 共眠 “这……” 周送双手抵在贺止肩上,此刻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我还是下去为您更衣吧。” 说着就往后退了退,想从贺止身上下去。 “别动,就这样换。” 贺止的声音止住了周送下面的动作,“快些,难不成叫朕一直等着吗?” 周送凝滞了一会儿,终是抿唇把手缓缓下移,垂头去解贺止的腰带。 细白的双手笨拙地解着繁琐的腰带,腰腹处传来阵阵痒意,两人离得极近,贺止鼻息间满满萦绕着周送身上的幽香。 外袍被褪去,露出里面绣着暗纹的里衣,周送抬眼,便撞进了贺止幽深的眸子。 见贺止没有叫停的意思,周送难得迟疑,还要脱吗?再脱可就… … 他试探着把手放在里衣的系带上,只要轻轻一扯,这件衣服也会松散下来。 周送一边慢慢扯一边去偷看贺止的神色,心跳也不由得加快。 就在系带要被扯开的时候,贺止猛地抓住了他的手,也挽救了岌岌可危的衣服。 周送松了口气,看来贺止果真只是在戏弄他。 然而只见贺止微微一笑,抓着他的手彻底扯开了系带。 周送大震,忙扭开了头喊道:“陛下!” 这人怎么如此不知羞! 没了系带的束缚,衣物松松垮垮地挂在贺止身上,略微一动便能看见里头的春色。 周送视线不敢乱瞟,被人攥住的手也不敢乱动,生怕摸到什么不该摸的。 贺止的身子微微前倾,凑到周送的耳边说:“胆子这样小,以后可得多练练。” 耳边的潮热引得他身子微颤,周送咬牙,不想回话。 贺止也不在意,他终于把手松开,周送也顾不上先前的警告,连忙从贺止身上爬了下去,动作之迅速叫贺止眼里闪过一丝可惜。 贺止拢住衣服站起身,瞥见周送坐在了床边缘,竭力离他远点。 视线依旧没有落在他身上半分,贺止只能看见他侧面露出的耳朵红得吓人,心知这是被逗弄狠了。 他轻扬嘴角,大发慈悲地转身去沐浴了,屋内只剩下了周送一人。 脚步声渐远,周送缓了缓自己的心绪,一想到再待下去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他便决定离开。 结果刚走到外殿推开门,就见到高云笑着转过身。 “殿下,怎么了?” 周送支支吾吾,“我……我要离开。” 高云瞥见他衣着单薄,忙阻止道:“这夜里寒凉,您还是歇在此处吧,不然陛下问罪,奴才可担待不起。” 高云一副笑脸,态度不容转圜,周送只能放弃了从正门离去的想法。 他回到内殿坐立不安,与内殿后方连通的便是一方浴池,周送甚至能听到细微的水声。 水声断断续续,周送也不敢上床,只好和衣蜷在了小榻上。 也不知是否因为接连惊吓而太过疲惫,周送躺着躺着便困意袭来,意识变得越来越重,最后恍惚间,听到殿内寂静得没有任何声音了。 贺止从浴池中走出,擦干净身子后穿好寝衣才离开。 繁琐的发饰都已被取下,他黑色的长发披在身前一侧,发尾微湿,他一只手把额前碎发拢到脑后,露出那张极尽优越的脸。 一滴水珠顺着他颊侧流到下颌,再滴落不见,此刻的贺止褪下平日帝王的肃穆,倒显出几分平易近人来。 可惜如此美景周送完全没看到。 贺止一出来便瞧到榻上的身影,他缓步走近,只见周送背对着他的方向,呼吸平稳,俨然是已经睡熟了。 贺止伸手把那缕覆在他脸侧的头发拂到一旁,那张安静的睡颜也显露在他眼前。 明明几刻钟前还在提防自己,结果现在就这么睡着了。 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小榻翻身不便,若是他这一晚上都维持这一个姿势,贺止都能想到他第二天会如何叫疼了。 双臂穿过颈后和膝窝,贺止轻而易举地就将人抱了起来放到了床榻上。 墨般长发散落,衬得那张娇小的脸更显几分白,贺止手一挥,蜡烛灭了大半,屋内只留一丝微弱的光亮。 他也上了床,手肘支起上半身侧躺在周送身边,借着昏暗的烛光细细描摹周送的脸。 寂静的夜里,偶尔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周送似是睡得不安,皱着眉头翻了个身,一下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 他呼吸的热气喷洒在贺止胸前,即使有着衣物的阻隔,贺止也还是觉得那处像被烫到一样,热意流向四肢百骸。 他惊异于自己的异样,目光晦涩地掠过周送的侧脸,半晌,终是平躺下来闭上了眼。 殿内静得只剩呼吸,两道呼吸起伏纠缠,渐渐重叠在一起,一夜好眠。 …… 卯时,天还未亮,贺止睁开眼时周送还在他旁边安静沉睡。 贺止静静凝视着他,有这人在身边,他难得睡了个好觉。 高云捧着一盏烛光缓缓走来,见贺止已经起身,就想要把其余灭了的烛火点亮。 许是身旁有异响,周送在睡梦中翻了个身。 贺止看得好笑,便阻止了高云的动作,自己下了床。 他往外殿走,高云也放轻了脚步跟了上去。 贺止不喜有人近身,所以平日上朝时的衣服都是他自己穿的,今日也不例外。 他在外殿一一接过高云手上的衣物,又把头发束起,贺止就又变成了那个冷漠严肃的帝王。 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若是他醒了,让他等朕回来。” 高云颔首:“是。” 贺止这才满意地出门了。 今日朝上,众臣本以为又是战战兢兢的一早上,结果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今日暴君好像心情不错? 真是奇也怪也,暴君居然还会有心情好的时候?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心情好自然是件好事,因为那代表大家不用时刻担心自己的安危了。 于是这个早朝上的异常和谐。 不过一切的一切,周送一概不知,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洒扫的宫女在外殿忙碌,却丝毫不敢进内殿打扰这位尊贵的主子。 周送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床榻上,身下是被褥柔软的触感,床边挂着的也是独属于皇家样式的帷幔。 一看就不是他昨晚睡的小榻。 难道是…… 第10章 周送猛地坐起身,一眼就看到了对面他昨晚睡觉的地方,再对比一下他周围—— 他果然是睡了贺止的龙床了! 怎么回事?他怎么会睡到贺止的床榻上? 一想到这是贺止休息的地方,周送忙掀开被子,满面羞红地迅速下了床。 外面的人听到动静,轻声询问道:“殿下,您醒了吗?” 周送连忙应下,接着便看到一群宫人托着洗漱用品和更换的衣物走了进来。 等他洗漱完又被宫人伺候着换上新衣,贺止也上完早朝回来了。 周送本来正坐在镜子前闭着眼睛任宫人给他梳发,贺止一回来就看到镜中美人一袭墨发披散,衬得他周围都温和许多。 贺止示意那名宫人噤声,走过去接过了他手里的梳子。 宫人识趣地退下,周送的头发就这样被贺止拢在手里,细腻顺滑,手感极佳。 周送听到细微的脚步声便睁开了眼,却被身后的男人吓了一跳,“陛下!” 他下意识转头,可是没注意到自己的头发还在贺止手中,动作幅度一大,就扯得头皮一痛。 “嘶……” 周送面上露出吃痛的表情,贺止手掌松了松,嘴上不轻不重地斥责,“叫你乱动。” 周送不敢动了,他甚至有些坐如针毡,天知道贺止为什么要给他梳头? 他眼见着贺止没有把他头发束起,而是拿了一根缎带绑住了头发,让它自然垂落。 这样的装束十分闲散,周送还从未这样做过,他试探问道:“陛下,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可贺止倒是很满意,“有什么不好的,左右今日也不必出宫见人。” 周送想想也是,既然贺止都发话了,那今日就先这样吧。 “用早膳了吗?” 周送刚起不久,自然还没来得及吃饭,于是他摇摇头道:“未曾。” “那正好陪朕一起,”贺止向外面喊了一声,“高云。” 很快,盘盏就占满了桌子,期间,周送格外钟爱一道珍珠汤。 他喝了半碗的时候,听到贺止说:“早朝时岳尚称病,想必也是察觉到了什么。” 周送咽下汤,问道:“岳尚是谁?” “就是想杀你的幕后之人。” 周送的动作顿了一下,“陛下想怎么做?” 贺止看着周送捧着碗,惴惴不安地看向自己的样子忍不住一笑:“放心,自是要让他付出代价的。” “朕的寝宫算是皇宫里最安全的地方,以后你便住这儿吧。” 一说到这,周送又想起了自己早上在床榻醒来时的场景,难道自己以后都要和贺止同床共枕了不成? 他想拒绝,又不知如何开口,整个人就陷入了一种欲言又止的局促中。 贺止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故意让他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朕已经让高云把偏殿收拾出来了。” 周送知道自己想错了,明显松了口气,“谢陛下。” 贺止有些不悦地眯眼,“昨日你与朕谈判的胆子哪去了?” 周送哪知他为何语气怪异,但此刻也只能顺着他说:“这不是怕打扰陛下休息嘛。” “陛下,吃菜。” 周送微笑着用公筷夹了一块蔬菜,放到了贺止的碗里,他注意到贺止吃这盘菜吃得次数多,应该是他不反感的。 贺止没有拆穿他想要转移话题的意图,不过周送夹的那道菜他也没吃。 “明日,你随朕一起上朝。” 第9章 随朝 “我?随您上朝?” 周送一脸不可置信,他本就是地位低下的质子,哪有资格站到朝上? 即使表面上他们不敢违抗贺止,但背地里还不知道会怎么痛骂他这个僭越的敌国皇子呢。 “这……不妥吧。” 周送踌躇之下把筷子放到桌上,眼神中透着浓浓不安。 “不过是让你站在一旁,有何不妥?” 贺止盯着他,眼中揶揄,“也不知是谁说甘愿做朕的棋子,怎么?才一夜便要反悔?” 周送忙摆手道:“怎么会呢,陛下想做什么,我照做便是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非要我随您上朝呢?” 贺止轻笑一声,“一个质子竟能得了暴君青睐,你猜会不会有人想塞人进来?” “宫中无人无趣,也是给你添添乐嘛。” 周送对着他那张笑脸无言,还以为是什么,原来不过是想放长线钓大鱼,从而洒下了他这个鱼饵而已。 所以此刻他也只能回道:“既如此,一切都听陛下的安排。” 定下上朝这件事后,贺止又陪周送吃了一会儿,等桌上的碗盏撤下去,贺止朝高云看了一眼。 高云便会心地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怀里多了一团小东西。 周送看见那熟悉的颜色又听到熟悉的叫声,心里不禁一喜,试探喊道:“阴晴?” 小猫听到名字转过了头,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周送“喵”了一声,似是在回应。 周送从高云怀里接过了阴晴,又看向贺止,“多谢陛下救了阴晴。” “它才不是朕救的呢,”贺止抿了口茶,“这小家伙机灵得很,早就跑出去了,还是侍卫在别宫找到的它。” 周送握住阴晴的小爪子,“不管怎样,还是要感谢陛下惦念。” 贺止对这句话倒是欣然接受,同时他又有些好奇道:“为何给它取名阴晴?” 周送逗弄小猫的动作一顿,总不能说是因为之前他觉得贺止不安好心吧? 他扯开嘴角笑了一下,尽量将话圆得让人信服,“小猫顽劣,总是让我又爱又恨,所以取了这个名字。” 贺止眯了眯眼,轻笑一声后倒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屋内只时不时传来几声猫叫,从贺止的角度看,周送正把小猫托起,眉目柔和地同它讲话。 无非是些逗弄之语,人面对小动物的时候,或许会不自觉地把声音表情都放柔,贺止倒是觉得自己的手也有些痒了。 他起身,周送的声音便戛然而止,转过头来望着他,“陛下要走了?” “嗯,”贺止穿好外衣,经过周送身边时到底把手搭在了他头上,轻微地揉了揉,“晚些再来看你。” 柔软的触感,叫人心生愉悦,贺止微勾唇角后利落地大步离去。 他有些理解为何人们喜欢毛茸茸的东西了。 而周送懵了一瞬,再想说些什么时贺止已经走远了。 他愣愣地摸了摸刚刚贺止揉过的地方。 他这是……被暴君摸了头? …… 这日早朝上,远比平日要喧闹一些。 众臣实在忍不住窃窃私语,因为周送正站在龙椅旁边。 虽然贺止就在他不远处,但周送顶着众人的目光还是有些如芒在背。 自进殿起,周送就接受到了所有人的“注目礼”,如今又被人议论,他在一侧垂着头,根本不敢动。 早朝也因为他的出现而迟迟没有开始,就在贺止等得有些不耐烦时,丞相站了出来。 他拱手道:“陛下,不知六皇子为何在此?朝堂重地,以他的身份怕是不能踏足。” 丞相既出,其他人也就消了声音,一时间殿内寂静无声,周送不禁握紧了手。 “想必众卿也都听闻了皇宫失火的事情,”贺止开口,声音响彻大殿,“那火正巧烧到了六皇子的宫殿,险些害他丢了性命。” “朕虽已惩治了纵火之人,但终究心难安,今日让他陪朕上朝,也只是为弥补他一二。” “众卿,可有意见?” 底下人不敢出声,丞相也沉默不语。 上朝是假,敲打是真。 这是皇帝在提醒他们那人的重要性呢。 这六皇子莫不是真给那暴君灌了什么迷魂汤?要不然怎么能让他如此性情大变? 要是以前,莫说纵火者,说不定连招来祸事的人也一并除掉。 再看现在,这六皇子的地位真是卓然超群啊。 众人心下不免把周送重新排序了一番,原以为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质子,没想到暴君竟如此看重。 看来以后可万万惹不得他了。 丞相退了回去,早朝照常进行,只是众人心思活络,这朝堂也显出一丝暗流涌动来。 周送只麻木地当好背景板,早朝结束,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了。 贺止见他还一动不动,笑道:“人都走了,可以动了。” 周送试探地迈出一步,怎料腿站得太久一时失了力,他整个身子顿时朝前倒去。 关键时刻还是贺止伸手捞了他一把,让他坐在了自己腿上,皱眉道:“怎么了?” 周送真想把自己塞进地缝里,可腿上麻意甚重根本起不了身,只好指着腿道:“站得太久……麻了……” 贺止无言,一边把手覆在他小腿上一边假斥道:“叫你站着你就一动不动,不麻才怪。” 第11章 周送咬着唇不说话,贺止的手揉捏着他小腿,力道不轻不重,只是在这酥麻间他还需忍着另一种痒意,周送实在不敢开口,就怕泄出什么奇怪的声音。 贺止的另一只手还揽在他腰间,周送整个人都几乎缩进了贺止怀里,腿上的热意逐渐上移,在捏到大腿时他一个激灵,连忙抓住了贺止的手。 “陛……陛下,可以了……” 感受到腿已经有了力气,周送忙从贺止怀里离开,再不离开,他的脸都要熟透了。 而且让暴君给他揉腿这种事,想想都诡异至极,刚刚他没有及时阻止真是鬼迷心窍了。 腿上依旧残留着宛若万蚁游走的不适感,周送垂着头,嘴都抿成了一条线。 贺止意犹未尽地捻了捻指尖,站起身瞥了一眼周送后才与他擦肩而过道:“回宫。” 饶是周送低着头没看到贺止的表情,也能从声音中听出他的愉悦。 他稳了稳身形,忍着不适慢慢跟在贺止后面出了大殿。 …… “废物!一群废物!” 平静的府邸内破碎声乍起,茶盏的碎片溅了满地,下属低着头跪在屋内,默默承受主子的怒火。 岳尚砸了茶杯后粗喘着气,背过手去来回踱步。 那健硕的姿态哪有半分生病的样子。 自从得知计划失败后,岳尚为避风头,一直称病未上朝。 周送没死,更是不知为何得到了贺止的重视,被派去执行任务的人杳无音信,也不知贺止有没有查出什么。 形势急转直下,还都是对自己不利的方向,岳尚不能不慌。 屋内氛围极其凝重,正跪着的下属也不敢贸然开口,时间久了,岳尚也渐渐息了怒气。 当务之急是找到另一个解决办法,把自己撇干净。 他指着跪在地上的人道:“你说,现在还能怎么办?” 突然被点名,那人动了一下,微微抬起头。 “纵火事败,想必贺止已经查到了我们头上,之所以还没出手,或许是还在等待什么。” 岳尚听完这话后陷入沉思。 没错,贺止做事果断,一击必中,被他盯上的人绝逃不过。 更何况贺止对他早有疑心,先前就渐渐除去了他身边许多人,难免下一个不会轮到自己。 “他还能等什么?” 岳尚皱眉,下属却没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说道:“主上可还记得柳大人家的那名调香师?” “调香师?” 岳尚略一思忖,记忆渐渐浮现出来,可他想不出那人有何特别之处。 “不就是柳弘光养在府里的一个调香师,他有何用?” 柳弘光与他也算是旧相识了,虽然也是前朝的臣子,但他在贺止登基后就有意与他们划清界限,如今的地位,竟是比岳尚还要高上一些。 “他与柳大人积怨,而且调香手段一流,您可还记得贺止的病?” 岳尚眯起眼,“你是说让他去宫中?” “正是如此,既能让贺止陷入麻烦,就算被查出,柳大人也脱不了干系,岂不是一举两得?” “更何况,那位发起病来,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好的……” 下属轻勾唇角,未尽之言意义明显,岳尚紧张的心情此刻顿时舒展了,他会声一笑,言语间透着赞赏,“你小子,倒是有个好头脑啊。” 下属抱拳道:“都是您教导得好。” 岳尚转了转思绪,又有些疑惑,“柳弘光那个老匹夫,能那么轻易放人?” “这您就不用担心了,他瞒着柳府出逃,已经被属下藏在了您别的院落中,只要您想,随时都可送入宫中。” 岳尚这下是真的安心了,“明日你将他带来见我。” 柳弘光的人,他必得确认一下才行,要是最后被反咬一口,那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贺止的病在朝中不是秘密,但却很少有人知道发病的诱因,若他不是先皇身边的人,恐怕也很难得知这病的来源。 他若发病,宫中人人自危,那六皇子还能安然无恙吗? 岳尚嘴角一勾,脸上的神情写满了胜券在握。 第10章 偶遇 “殿下,该起了。” 杜世撩开垂帘走了进来,床上的身子动了动,又很快归于沉寂。 杜世无奈,只好走近了些轻声唤着:“殿下,您睡了许久了,早膳都没用,要是一会儿陛下下朝回来见不到您,定会亲自来看的。” 提到贺止,周送的脑子总算清醒了些。 他睁开眼,慢吞吞地起身,一边掀开被子一边问杜世什么时辰了。 得到回答后他想了想,的确快到贺止下朝的时间了。 也不知是不是冬日的缘故,周送总是嗜睡些,杜世每每叫他,他都不太想起。 可能还是因为贺止待他很好,所以他才睡得这么安稳吧。 在周送穿衣梳洗的时候,杜世在旁边道:“殿下,景康殿和崇宁殿都住满人了,宫里还从没这么热闹过呢。” 周送顿了顿,“都住满了?” “是啊,自从陛下说您在宫里待得闷,那些大臣都争先恐后地送人进来,说不准都是为了来巴结您的呢。” 杜世在一旁笑得开心,周送听了这话却轻斥一声:“别胡说。” 杜世吐吐舌头,也止住了话头。 他不过是贺止假借的一个由头,别人不清楚内情,他自己不能不清楚。 只是那些人也真是舍得,听杜世的描述,有的大臣甚至把自己儿子送进了宫,就为了讨好贺止。 周送叹了口气,难道他们觉得宫内的人不再死得那么多,就代表贺止的性子有所收敛了吗? 杜世为他绾好发,周送走到外面坐到桌子边开始用早膳。 早膳清淡,还有他喜欢的红枣银耳羹,温热的汤汁入腹,周送舒服得眼都眯了眯。 不过没喝几口,外面就传来了高云的声音。 贺止大踏步而入,脱了身上的披风才向周送走来。 周送捧着碗,刚想放下就听到贺止说:“怎么才用早膳?” “早上贪睡起得晚了,陛下要一起吃吗?” 贺止在他身边坐下,盯着周送手里那碗银耳羹扬了扬下巴,周送对上他视线,会意地举起碗,把勺子递到了贺止嘴边。 贺止满意地勾起一抹笑,就着他的手把勺内的汤羹喝了下去。 喝完以后,他的视线也没从周送身上移开,还饶有兴致地继续盯着他。 周送只好顶着他的目光自己又喝了一口,殷红的唇瓣染上晶莹的水渍,像剥了皮的葡萄,莹润可人。 贺止面上的笑意更甚,周送一边默默吃着一边腹诽:一回来就要与他同吃一碗,果然是暴君的恶趣味。 不过好在贺止只吃了那么一口,其余的还是进了周送的肚子。 等他吃完,忍不住开口问道:“陛下,进宫的那些人里有线索吗?” “还没,怎么?你感兴趣?” 贺止看向他,周送迟疑了下还是点点头,“早日有线索,陛下也能早点不为这些事烦心嘛。” “难得你有这份心,”贺止笑了笑,“想为朕分忧,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就好了。” 周送微露出疑惑的神情,就听到贺止接着说:“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伤了你怎么办?你的命可是朕的。” “谅他们也不敢靠近朕的寝宫。” 贺止的语气认真,似是把那群人视作洪水猛兽一般不让周送碰着。 周送听得好笑,但也明白贺止为他着想的心思。 他勾起嘴角,回应道:“陛下放心,我听话就是了。” 贺止看到他注视着自己,微微笑着的乖巧模样,心好似也被他牵动一般,涌出些愉悦的情绪来。 他又和人说了些别的话,就回承德殿去处理政务了。 桌上的茶还温着,周送把贺止送走后对杜世说道:“把阴晴抱来我看看。” 杜世应声出去了,没一会儿却空手回来道:“殿下,阴晴好像又自己跑出去玩了。” 周送的茶还没举到嘴边,听到这消息无奈地放下了手,“又跑出去了。” 过了会儿他似是不放心,“不行,我还是去找找它吧。” “可是陛下刚刚才说过不让您出门。” 杜世有些纠结,周送想了想说道:“景康殿和崇宁殿离得远着呢,我就只去御花园。” 御花园也与两个殿有一段距离,而且贺止声名在外,那两殿中的人应该也不敢到处乱走。 想到此处,杜世的担忧也就化解了,他妥协地去拿周送的披风,确认他穿得够厚后才出发。 虽说两人出了门,可周送毕竟刚刚才答应了贺止,为了防止阵仗过大,周送就只让杜世陪着了。 御花园中的小径干干净净,上头的积雪已被宫人扫走了,周送走在上面也不用害怕摔倒。 他一边走一边找寻着阴晴的身影,可惜一路走来什么也没看见。 第12章 不知不觉他就走到了梅林,还没等他呼唤小猫的名字,倒是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人。 “殿下,那儿有个人,您还是别过去了。” 杜世在一旁小声劝着,但周送看了看周围,空无一人,不像是有埋伏的样子。 “没事,正好问问他有没有看到阴晴。” 杜世拗不过,只好跟着他一起走过去了。 走得近了,周送才看清那人在做什么。 男人一身狐裘,修长的手指正捏在花枝上,轻轻一折,一枝梅花就落入他手中。 他怀中还抱着几枝梅花,听到身侧的声音转头望来,周送从彼此的眼中看出微怔。 周送怔愣于这人的美貌,与贺止的风格不同,面前的人眉目柔和,眼尾微微下弯,他没有绾发,长发聚拢垂于身前一侧,缀玉红绳松松垮垮地绕在发间,打了一个小结。 再加上他身边梅花作饰,更显出他清逸脱俗之感。 而那人眼里的怔愣,大概是没想到身边会有人来吧。 还是他先笑了一下,周送才回过神道:“打扰到你了吗?我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看过一只耳朵是黑色的猫。” 那人摇摇头,周送难免眼神黯淡了一下。 离开前,他看着那人怀中的梅花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摘这些梅花做什么?” 本以为会听到些拿回去观赏之类的话语,却不想听见他说:“做香粉。” 声音是与他一贯的温和,周送瞬间被勾起了好奇心,“香粉?你会做香粉?” 他看着周送一副期待的样子微笑,从腰间扯下一个香囊递给了他。 周送接过闻了闻,幽香扑鼻,甚是好闻。 他把香囊递了回去,赞叹道:“好香啊!” 周送不禁盯着他手中的梅花问:“梅花也能做得如此香吗?” “当然。” 那人笑答,看周送对那香囊的香气难掩喜爱的样子,他便又道:“你喜欢就送你吧。” 可周送不习惯白拿别人的东西,更何况还是个陌生人。 那人也就只好把香囊收了回来。 须臾,周送像是又想到什么,眼神亮亮地说:“不如,你教我制香吧,就制梅花如何?” 那人似乎没想到周送会提出这种请求,怔了一下才回道:“好啊。” 周送欣喜得很,没想到出来一趟还有意外收获,他已经开始期待自己独立制出来的香了。 “我是周送,你呢?” “原来是近日闻名的六皇子殿下,失礼了,您叫我余知就好。” 突如其来的礼节让周送有些不适应,“我也不是什么尊贵的身份,你不必如此拘束。” 余知笑了笑,“殿下说笑了,现在朝中大概没有敢不尊敬您的人。” 周送哑然,也是,有贺止给他撑腰,朝中大臣不敢忤逆。 不再纠结礼数的问题,周送想到要是学制香,那必不能去贺止的寝宫,于是他问道:“对了,你住在哪儿啊?” “庆平殿。” “嗯?你不住在景康殿或者崇宁殿?” “我昨日才到,两个殿都已经住满了,所以他们就让我住在庆平殿了。” 余知缓缓解释着,周送了然地点头,正好他还怕那两个殿人太多,贺止会不让他去呢。 “殿下为什么会想学制香?” 余知很好奇这个问题,一般男子都不爱这些香粉的东西才对。 周送只扬起一抹笑,“秘密。” 余知也识趣地不再追问,“那明日此时,我依旧在这儿恭候殿下?” 周送点头回道:“好。” 两人的约定算是就此形成,周送刚要离开,就听到隐约的“喵喵”声。 他环顾四周,果然在不远处一棵梅树下发现了形似阴晴的小猫。 周送朝那边唤了一声小猫的名字,阴晴慢慢悠悠地踱步而来。 周送看到那两只小黑耳朵就是一喜,等它走近了便迫不及待地一把抱起,抓着软软的小爪子朝余知打招呼。 余知也被此情景逗笑,不免赞道:“殿下养的猫果然可爱。” “你也觉得可爱吧,这还是陛下送我的呢。” 周送摸了摸阴晴的头,惹得它喵喵叫。 余知顿了片刻才道:“陛下……还真是细心。” 周送看向余知,细心这个词,放到贺止身上似乎并不怎么合适。 但他也没有反驳余知,权当默认了余知的说法。 阴晴找到了,周送此行的目的也达到了,于是便跟余知告了别。 等人走后,余知又转回原处,继续折他喜欢的花枝。 清脆一声断响,细弱的枝条露出一道狰狞的断面。 余知把那枝花在手中转了转,眼里透出些晦暗不明的光。 第11章 香粉 阴晴找到以后,周送不敢在外面久留,于是和杜世匆匆回去了。 结果刚坐下没多久,贺止就出现在殿中。 周送见他眉头紧蹙的样子就知道一定是暗卫把他和余知见面的事告诉贺止了,他迎上去,道:“陛下怎么来了?” 贺止哼了一声,“朕要是不来,都不知道你胆子变得这么大,都敢阳奉阴违了。” 周送看到他径直坐到桌边,便心虚地一边给他倒茶一边去觑他的脸色。 见贺止并没有发怒的迹象才松口气,微笑着把茶递到他手边,“陛下消消气,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贺止不接他的茶,周送只好放在一边,在他的注视下把阴晴抱了过来,“都怪这小家伙乱跑,我为了找它才出去的。” “御花园离那两个殿远得很,会碰见人只是偶然。” 周送说完,阴晴也配合地“喵”了一声,周送又忙补充上一句,“我真的不是有意破坏诺言的。” 小猫圆溜溜的两个大眼睛和周送略带歉意的眼神一同望向贺止,贺止顿时觉得自己先前的气势就像发泄在了棉花上。 顷刻间消弭得无影无踪。 他示意周送把小猫放下,伸手一揽,就把人拥进怀中。 “他都和你说了什么?” 周送侧坐在贺止腿上,男人话语间的热气便尽数喷洒在他颈边,惹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没说什么,只是我说,想和他学制香。” “制香?” 周送身子僵硬,贺止浅笑着凑近他,鼻尖轻嗅了嗅,低声道:“要是学了制香,朕还能和你共处一室吗?” 话中揶揄的意味太重,周送一下就听出他是在调侃自己身上本来就很香,脸不禁随着这话一起热起来。 “陛下又取笑我……” 周送转头看向贺止,脸颊却因为距离过近而不可避免地与他鼻尖相蹭,周送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猛然撞进贺止那双幽深的瞳眸,呼吸都乱了一瞬,他手指微微蜷起,眼睫颤得像蝶。 两人的气息都快要纠缠在一起,贺止的手突然按在他后颈,偏过头把唇印在了周送颈侧。 舌尖濡湿的触感和一阵疼痛让周送难耐地皱起眉,偏偏后颈还被捏住不能逃离,周送感觉自己就像被一只野兽咬住喉咙,莫名生出随时会丧命的恐慌感。 片刻后贺止松口,周送的颈侧赫然出现一个红印,映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美艳得像绽在雪中的梅。 周送试探地伸手去碰,却只碰到一阵湿意,他看着贺止满意的神情,大致能想到他做了什么。 只是这位置太显眼,他还怎么去见余知啊! 先前的羞意都被贺止突然的举动激得减退许多,周送捂着那地方,咬唇道:“陛下……您这是做什么?” “给你打个标记,省得总往外跑。” 贺止捏住人双腮,直捏得人脸颊鼓起含含糊糊地说不清话。 他轻笑一声,手掌改为抚过他面颊,拇指与食指轻捻着他柔软的耳垂。 过了会儿,他放开周送,却握住他的手站起身,说道:“陪朕去承德殿。” …… 次日,周送在榻上醒来,看着周围熟悉的布置愣了一下。 昨晚他是在这儿睡的? 记忆渐渐回笼,周送记着晚上的时候贺止让他研了好久的墨,后来他一边抱着自己一边看折子。 周送的记忆就是在那段时间断开的。 他莫不是在贺止怀里睡着了? 周送惊了惊,再看这床榻,觉得很有可能是他睡着后贺止把他抱过来的。 旁边的空位已凉了很久了,想也知道是谁睡在这儿。 这下可好,一个不小心,他又和贺止“同床共枕”了。 周送脸上微露出懊恼的神情,他唤来杜世,开始梳洗穿衣,只是看到镜子里自己颈侧的痕迹时,还是有些耳热。 红痕这样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弄出来的,周送可不想被余知看到。 于是他吩咐杜世拿来一件高领的衣物,好歹能挡住大半。 确认无误后,他就带着杜世去了御花园。 第13章 余知果然已等在那里了,周送和他打了个招呼,三人就一起往庆平殿走。 走了许久,周围环境也越走越荒凉,等庆平殿的真容呈现在眼前,比周送想象的还要破败。 匾上的字陈旧不说,房屋也少得可怜,屋内炭火烧得不多,呼气间还会吐出白雾。 周送忍不住道:“你就住在这种地方?” 余知倒是很从容地点点头,默默往炭盆里多加了几块炭。 周送本以为来宫里的人都会有个好住处,可没想到还有余知这样连温暖都保证不了的。 屋内的架子上晾着许多刚采的花,周送坐了会儿,等炭盆里的温度升上来才把外衣脱了。 余知拿出要做花粉的各类工具,他一边理花一边说道:“殿下,梅花还没晾干,今日不如换一种香做吧。” 周送没什么意见,他本就是为了学习制香的手法,至于用什么花制香他并不在意。 余知从柜子里拿出些干花摆在他面前,“这是我之前晾好的,殿下就用这个吧。” 周送点点头,他按照余知的介绍把那些紫色干花放进了石磨中碾碎,又用筛网把细粉筛出来,其余没碾碎的,再放进石磨中碾。 碾碎干花是个费力的活计,周送碾了好久才得到一些干粉,石磨的把手都把他的手给磨红了。 余知把那些干粉盛出来,又依次加了不同份量的其他香料。 褐色的,米白色的,暗黄色的…… 周送看得认真,余知一边指着不同颜色的香料一边告诉他香料名字。 最后,再将所有香料搅匀,香粉就做成了。 余知拿了一个小罐子把香粉装起来递给周送道:“这样就可以拿回去烧了。” 周送接过后打开盖子闻了闻,气味淡雅,烧起来也一定好闻。 他笑了笑,“你做得真好,我回去就试试。” 余知起身,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盒,放在了周送面前。 他语调温和,“这盒里的与刚刚殿下制好的一起烧,气味会更好闻。” “不过不要混的太多了,”余知顿了顿,又提醒道,“一点点就好。” 周送打开盒盖,紫红色的香粉散发着馥郁浓烈的香气,即使周送没有凑近去闻,也能感受到。 “好,我记下了。” 周送扬起笑脸,把两份香粉都小心收了起来。 余知对上他的笑容也勾勾唇角,露出一抹真诚的笑。 …… 回到寝殿,周送按照余知的说法在自己做的香粉里混入了一点他送的,气味果然有所不同。 紫红色香粉很好地中和了其他香粉的淡,只觉香味萦绕周围,几近无感。 周送愉悦地合上盖子,任由香烟袅袅升起。 傍晚的时候,贺止还没有出现,周送让杜世问了才知他还在承德殿。 “陛下还没批完折子吗?怎么看了这么久?” 周送刚用过晚膳,想到今日刚制的香,或许有些舒缓疲劳的作用。 他包好一些香粉,带着去了承德殿。 殿外有侍卫把守,见他来了皆恭敬地开门,屋内传出些贺止与高云交谈的声音,周送怕自己听到什么重要的政事,故意弄出了些声响。 过了会儿高云笑眯眯地出来请他进去,周送才捧着香粉进了屋。 屋内暖烘烘的,周送刚进门,贺止便放下笔看向他道:“怎么突然来这儿了?” 周送走了过去,把香盒放在了桌案上,“陛下劳累,要不要试试我今日制的香?” 香盒被推到他面前,贺止对上周送隐含期待的眼神轻笑,朝他勾了勾手。 待人走近了贺止伸手一捞,周送又被他圈进了怀里。 贺止的头埋进他颈间,隐约嗅到一股馨香,他问:“你熏过香?” 周送想了想,应当是他在寝殿待久了的缘故,衣物上竟也染了香。 “我在寝殿烧过一点,陛下觉得好闻吗?” 周送身上的味道太淡,于是贺止便示意他再烧一些,等缕缕香烟升起,承德殿都被香味浸满了。 揽着他腰身的力道突然一紧,周送吃痛地回头,却发现贺止的状态有些不太对。 他眉头紧皱,扶着头的手隐有青筋凸出,周送看到他双目渐渐染上猩红,整个人正极力压制着痛苦。 贺止放开了周送,撑着力气把高云喊了进来。 高云在门边闻到那香味脸色就是一变,急忙走到了桌边把香炉拿走。 周送有些无措,他听到贺止的声音都泛着哑意:“封锁承德殿,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把他带走。” 高云应了一声,周送觉察到自己可能闯了祸,可看着贺止痛苦的模样他怎么能安然离开? “陛下……” 周送刚唤了一声,就被贺止的眼神吓得噤了声。 他被贺止猩红的双眼盯着,其中的杀意与狠厉的疯狂席卷而来,直接扼住了周送的喉咙。 “出去。” 冰冷的命令语气,不容置疑。 即使两人素不相识时,贺止也没有用过这种语气和他说过话,那一瞬,周送整个人都愣在原地,还是被高云拉走才回过神。 同时他也意识到,贺止身上正发生着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到了殿外,他拉住高云急切道:“陛下他怎么了?” 语气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担忧焦急。 第12章 发病 高云本不想过多透露,但周送看了眼他手中的香炉,笃定道:“是因为这香对不对?” 见周送一副不问到答案绝不罢休的样子,高云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可这香无毒,为何会让陛下变成那样?” 周送想不通,高云又细闻了闻香炉里的香才给他解释道:“其中缘由奴才也不是特别清楚,但奴才知道陛下闻不了幽兰的香味。” “幽兰?”周送皱眉,“这是幽兰做的?” “不。” 高云否定了周送的想法,“早在陛下登基之时,就已经下令销毁所有幽兰了,北麓境内,绝没有人敢再种植。” “那……?” 周送疑惑了,既然这香粉不是幽兰做的,为何贺止还会发病? “虽然这香粉的原材料不是幽兰,但不知为何能调制成幽兰的气味,殿下,这东西您是从哪得来的?” 周送抿了抿唇,脑海里瞬间就出现了余知那张脸。 没想到余知调香的技术如此之高,可这样堪称密辛的事余知是怎么知道的? 周送可不相信这仅仅是巧合,他利用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周送不想再胡乱猜测下去,抛下一句“我去找他”就匆匆离开。 高云只好吩咐那些侍卫把香炉处理掉,离承德殿更远了些。 毕竟陛下发起病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 时间紧急,周送顾不上身体一路跑到了庆平殿,剧烈的运动还是让他眼前有些发黑。 可此时周送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喘着气走进殿内,发现余知正安然地坐着,对他的出现没有丝毫意外。 “殿下来得比我想象的要快。” 他果然是故意的。 周送心里猛地涌上几分怒气,“你为什么骗我?” 余知的眼神无波无澜,“我何时骗过殿下?” 周送:“你教我调香,却把香调成了幽兰的气味,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陛下不能闻这个味道?”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过了会儿余知才道:“是。” 周送的怒气被他的沉默消解许多,此时面对他的坦然承认,周送竟也平静下来问:“为什么这么做?” 周送感到余知的身子有一瞬的紧绷,捏着杯子的手渐渐攥紧了。 在周送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余知出了声:“岳尚答应我,只要让陛下发病,就帮我摆脱柳弘光。” 岳尚? 听了余知的回答,周送虽不清楚柳弘光是谁,但他听过岳尚的名字。 看来这个岳尚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而余知也是被人利用。 周送实在好奇幽兰背后的故事,既然岳尚能用这点来算计贺止,是不是说明他知道贺止发病的真相? “他有没有和你说过陛下为什么闻不了幽兰的味道?” 余知露出沉思的表情,不确定道:“似乎是因为先帝曾在陛下体内下过什么药,药性被幽兰牵动,先帝就以此来控制陛下。” 周送愣住,他万万没想到令贺止痛苦的根源,竟来自于先帝。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他们两个出生在帝王家的孩子,都没被父亲好好疼爱过。 甚至,他们的父亲根本不在意他们的死活。 周送的心脏突然抽痛了一下,也不知是在心疼自己,还是心疼贺止。 “那……他有没有说过解除的办法?” 周送眼中的希冀令余知不解,“殿下困于北麓,难道就不曾怨恨过陛下?为何要为他寻求解决之法?” 第14章 周送蜷起手指,顿了一下缓缓道:“……在我来的路上,我也曾惶恐不安,怕自己一到皇宫就丢了性命。” “可陛下从未亏待我,送我小猫,带我赏梅,还于大火之中救我出来。” 周送说起这些事时,神情祥和,嘴角也不自觉勾起。 “陛下恶名在外,待我却极好,我只是想有机会回报一二,现在他正独自承受着痛苦,我不能冷眼旁观,理应为他做些什么。” 周送看向余知,“不是吗?” 周送眼神澄澈,里头满盛着真挚的情感,余知突然有些理解为何陛下愿意为他破例。 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就是会忍不住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给他,只要这双眼睛注视着他,好像做什么都值得。 可他的任务不能失败,余知还是扭头错开了他的眼神,抿唇道:“抱歉,除了岳尚,没有人能帮我摆脱柳弘光。” 听了这话,周送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你不是还有我吗?” 余知怔愣地看他,周送便继续道:“我们不是朋友吗?等陛下恢复,我会去请他帮你。” “其实上次宫中的大火就是岳尚策划的,陛下早已容不下他,就算他能帮你摆脱柳弘光,可你也绝不会有好下场。” “但如果你帮我让陛下恢复,我一定能保住你。” 周送语气坚定,让余知有一丝动摇,见状他又道:“我不知道柳弘光对你做了什么,但仅仅是摆脱他,你甘心吗?” 这话算是说到了余知心坎上,想起从前种种,他握紧了拳头。 余知当然不甘心,如果可以,他更想看见柳弘光毫无尊严地向他道歉。 他看向周送,那人眼里是安抚与坚定,终于,余知妥协地去拿来了药丸。 “这药可以缓解陛下的症状。” 周送欣喜地接过,立即就要离开,余知又叫住他,递给他一个小袋子。 周送打开一看,是一些白色粉末,余知解释道:“陛下发病时理智全无,若情况危急,这些药粉有催眠的作用。” 周送真诚地道了谢,余知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卸力般坐回原处。 但愿周送不会出什么事。 …… 周送带着余知给的东西又回到了承德殿,他明显感觉到殿外气氛凝重,高云守在殿外,见他回来忙迎上来。 “殿下,夜里寒凉,您怎么又回来了?” 周送把药丸给他看,“陛下只要吃下这药,肯定就会好了。” 高云看了看他手中的药,面上却并没表现出欣喜来,反而苦着脸说:“陛下发病的时候不能有人靠近,奴才们实在不敢进去啊。” 周送渐渐把手收了回去,高云见状宽慰道:“其实陛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病了,就算不吃药也不会有事的。” “从前发病时,陛下都是这样硬生生熬过去的?” 面对周送的问题,高云良久还是叹着气点头。 “陛下发病的时间会持续很久,奴才也帮不上什么忙。” 回想起贺止的模样,能让他如此失态,他必定正承受着周送难以想象的痛楚。 周送实在不忍心贺止继续被这样的痛苦折磨,沉默了会儿道:“我去送药。” 高云睁大了眼睛,好言阻止:“殿下,使不得啊!陛下已无理智,您进去只有死路一条啊!” “没关系,有人给了我催眠的药粉,”周送把小袋子拿了出来,“要是情况危急,我会把他们撒在陛下脸上。” 高云还是不太赞同,周送只好道:“不会有事的,陛下吃下药我就出来,如果一刻钟后我还没出现,你就带人进去找我。” 周送下定了决心,高云知道再劝他也不会放弃,担心的同时又有点欣慰,从来没有人会如此把陛下放在心上。 或许,他应该让周送去试试。 高云终是让开了身子,“好吧,就按殿下说的办。” 周送扬起唇角道了谢,抓着小袋子推门走了进去。 殿内的烛火灭了许多,昏暗的光线映照着地上散落各处的折子,周送扭头去看,桌案上凌乱摆着各种毛笔,位置上并没有人。 寂静的屋内落针可闻,周送不由屏住了呼吸,轻手轻脚地跨过地上各个折子。 他环视一周,并没有发现贺止的身影,正当他想再往里走走时,一种被人盯上的恐慌感油然而生。 周送果断打开随身携带的小袋子,可刚把手伸进去,脖颈就被大力扼住,整个人直接被掼到了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剧烈的疼痛差点让周送以为自己的骨头被撞散架了,捏在他脖子的手渐渐收紧,周送脸涨得通红,手指不断抠着手掌间的缝隙。 周送发不出一丝声音,面前的男人下了死手,虽然看着还是贺止的脸,但他眼中无光,已经失去理智,只会凭着本能攻击身边的人了。 强烈的窒息感让周送的脑子渐渐变得空白,如果再不挣脱,他一定会死在这里的。 周送的指甲在挣扎时划破了贺止的皮肉,留下一道道血痕,但贺止完全感觉不到痛,他的手攥着周送的脖子,静静观赏面前人痛苦的模样。 衣服的领口在两人的动作间微微敞开,贺止视线下移,突然发现自己掌边的皮肤上印着一道鲜艳的红痕。 一些零落的记忆猛地涌入脑海,贺止心神一震,手蓦地松了力道。 他不懂那记忆是什么,只是身体擅自做了决定,不能再伤害眼前的人。 终于能够呼吸的周送重重咳了咳,他眼尾都被逼出泪花,颈间的手有松开的迹象,贺止的状态又变得不稳,他喘着气,用手捂住了头。 贺止的手没有完全松开,就代表危机还未解除。 周送便趁此机会拼着力气抓了一把药粉,抬手向贺止撒去。 第13章 缠吻 药粉的威力果然强劲,几乎是贺止碰到的瞬间,他就松开了手。 但即使如此,他也只是退后几步,并没有直接昏睡过去。 贺止的束缚一消失,周送一下子失了力,跪倒在地捂住脖子重重咳嗽,他喉咙痛得说不出话,还不忘睁着一双泪眼去观察贺止的状态。 在药粉的作用下,贺止还是有些被影响到,他身体晃了几下,也瘫坐在地上,手掌扶在桌案的边角,指间泛白。 周送见他安定下来,忙拿出药丸爬了过去,想把它塞进贺止嘴里。 地板的硬度硌得周送膝盖生疼,好不容易接近了贺止,却发现他全身紧绷,让周送根本无从下手。 事态紧急,也不知药粉能管用多久,周送硬着头皮伸手覆在贺止唇边,想把他的嘴掰开把药丸塞进去。 与他外表相差极大,贺止的唇软得很,鼻息间的温热透过指尖传递给周送,他捏着药丸的手都差点抖了抖。 可不管周送怎么用力,贺止始终不肯张开嘴,那药丸抵在贺止唇边,被强硬地挡在外面。 眼见着在自己的动作下贺止的身子又动了动,隐约有要恢复的迹象,周送心里一急,干脆把药丸放入自己口中,狠下心凑了上去。 他微微侧头,双唇相接的片刻,周送浑身像是过电一般,激得他头脑都空白了一瞬。 他手捧住贺止的双颊,竭力想把药丸从口中给他渡过去,可贺止依旧双唇紧闭,让周送寻不到一丝缝隙。 无奈,他只能伸出舌尖,微微舔舐着贺止的唇瓣。 如此大胆的动作称得上孟浪,周送心脏跳得很快,面上也因羞耻而涨得殷红,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幸好在他的努力下,贺止的唇终于出现了松动,周送便抓准时机把药丸推进了他口中。 周送不免松了口气想要退出,可也不知怎的,他竟被贺止吸.吮了一下。 强烈的酥麻感瞬间传遍全身,周送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他身子想往后退,后颈却被人狠狠按住,逃脱不了分毫。 周送惊得不由得睁开了眼,双手推拒着贺止的胸膛,嘴里发出“唔唔”的抗议声。 他怎么在这种时候醒了! 贺止意识迷蒙的时候只觉唇上传来阵阵痒意,便不自觉地张开了口,随后口中便被推进一个不知名的物体。 推它进来的东西湿润温软,像贺止曾尝过味道极佳的甜酪,他便忍不住轻吮了一下,不想让它离开。 药劲渐渐起效,贺止的意识恢复了些许,他这才察觉刚才的东西不是食物,而是周送。 见他想要逃离,贺止的手无意识就扣住了周送的后颈,无视他的抗议,加深了两人之间的纠缠。 他强劲的舌霸道闯入周送的领地,卷着那人的碰触勾缠,直磨得人没了力气,被动承受他的攻势。 羞人的水声响彻殿内,周送竟也尝到了些药液的苦涩,他头脑渐渐有些发晕,也不知是药的副作用,还是因为缺氧。 过了一会儿,贺止感到周送的挣扎渐小,身体也软倒在他怀里,他意识在药效下渐渐回笼,眼前终于恢复了清明。 第15章 贺止缓缓退开,细微的银丝被拉扯到消失不见,周送正昏睡着,唇瓣在刚刚的厮磨中肿胀发红,还泛着水光。 贺止用拇指压过他的唇,对刚刚的触碰难以忘怀,可当他看见周送颈间可怖的掐痕,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的手缓缓落在那几道青紫痕迹上,根本不敢用力。 他没有发病时的记忆,自然也不知道攻击的人是周送,可他这次能这么快地恢复,不用想也知道是周送那颗药丸的缘故。 只是这人怎么这么傻,就不怕他真的失手把他杀了吗? 莫名的情感萦绕心头,贺止小心拥住周送的身子,把他抱了起来,同时对殿外高喊:“高云!” 高云本来在殿外来回踱步,担忧不已,所以格外注意殿内的动静。 一听到贺止的声音,他脸上一喜,忙小跑着进了殿。 只见贺止刚把周送抱到榻上,动作轻柔的不可思议,可看见那人脖子上的掐痕,他心里还是不免“咯噔”一下。 殿下不会是…… 贺止见他盯着周送一动不动,不悦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 高云在贺止的呵斥下回过了神,应了一声后忙跑出门去了。 太医来得很快,看见周送的伤势同样惊了惊,但他不敢耽误,顶着贺止的眼神上前给周送诊治。 颈间的掐痕无疑是最严重的伤,太医还从他体内检测出一种强劲的药力,这股药力才是他昏睡的真正原因。 他把自己的想法汇报给了贺止,贺止默了会儿,问道:“他脖子上的伤……怎么样?” 太医拱手回答:“殿下的伤较重,醒来或许会失声一段时间,但只要好好休养,并无大碍。” “老臣也会调制伤药,到时敷在伤处,不会留下痕迹。” 听到太医这样说,贺止才有些安心,只要周送没事就好。 太医退下制药,高云也退出殿内,把空间留给了那两个人。 贺止走过去坐到周送身旁,抬手轻抚他微泛着红的脸颊,他垂下眼帘,陷入一阵静默。 明明他就应该什么也不做,等到自己恢复正常就好,可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险来拯救他? 明明之前他就那么胆小,刚来北麓的时候,不知道见了多少次他的眼泪。 贺止自认在此之前,他只是对周送的所作所为颇感兴趣,且因为答应了他的请求,而把周送视作了自己的所有物。 他不需要周送为他做什么,也不会期待周送回报什么,所以他不懂,不懂周送这样做到底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 既然已经见识了他发病时的恐怖,不就应该害怕得不敢靠近吗? 贺止的思绪陷入杂乱,他指尖又掠过自己留下的掐痕,心头涌上一阵莫名的酸胀。 既怜惜他如此奋不顾身,又气愤他不顾及自己。 这样被人重视的感觉,自从母妃逝世后,就再也没有体验过了。 贺止神色复杂地牵住周送的手,五指挤进他的指间轻轻扣住,拇指摩挲他细腻的肌肤,静静感受这阵难言的满足。 周送实在纯良,他得更小心地呵护着才是。 …… 夜半时分,贺止还守在周送的床前,连高云看了都忍不住劝他先去歇息。 但贺止拒绝了,他想等周送醒来。 按理说药效也该渐渐过了,可周送就是一点醒来的迹象也没有。 太医看了也看不出什么,只说周送也许是体虚又受了惊吓,会醒得慢些。 贺止便守在床侧,时不时用帕子擦去他额头冒出的冷汗。 时间早已入了深夜,殿内殿外都静悄悄的,贺止正闭目养神,忽地听到榻上有了动静。 周送睡得极不安稳,他眉头蹙起,双手紧紧抓着被褥,像是梦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惊惧不安。 一滴泪珠顺着他眼尾滑落,留下一道清浅的痕迹,他现下发不出声音,只隐约有泣声抽噎,衬着他病态的面容,好不可怜。 此情景莫名让贺止回想起了周送刚到北麓的那夜,他也是这般模样,高烧到神志不清,抓着被子露出一副脆弱姿态。 当时的贺止暗讽他不知还能活几日,可如今的贺止只觉面前人每因痛苦而落一滴泪,便也揪着他的心跟着难受。 他不由得扶起周送,把他微微颤抖的身子拥进了怀里。 贺止一只手揽住周送的肩膀,让他的头抵在自己胸膛,另一只手轻柔地顺着他后背,安抚道:“别怕。” 贺止的动作不轻不重,炙热的体温也很好地让周送平静下来,他在贺止怀里渐渐舒展了眉头,泣声也停止了。 贺止低头去看,周送闭着的眼睫微微湿润,脸颊因为靠在自己胸膛而被挤压出一小团软肉,瞧着像极了软软弹弹的糯米团子。 他忍不住伸出两指轻捏了一下,果真如他所想,软弹得手感甚好。 贺止难得发出一声愉悦的轻笑,继续像哄睡小孩子一样去轻拍周送的后背。 直到他彻底无恙了才停止。 贺止又把他放回床榻上,这回周送呼吸平稳,一看就是睡得很好了。 熬了半宿,贺止此时也感到些许疲累,更何况他的病还没有完全康复。 于是他也上了床,躺在周送旁边,混着烛火的摇曳缓慢地闭上了眼。 夜晚的静寂,身旁人的温度,静谧的氛围也让贺止感到心绪难得的平静,他也不知何时沉沉睡去了。 …… 周送再有意识的时候,头脑昏昏沉沉的,身体飘忽得仿佛都不像他自己的了。 他手指先动了动,眼睫也轻颤了颤。 随即他就听到一些人走动的声音,那声音离他越来越近,最终落到他床边。 周送眼睫颤动得更剧烈了,一只温热的手搭在他额头上,周送终是睁开了眼。 入目是贺止熟悉的身躯,只是逆着光,叫周送看不太真切。 搭在他额头的手被抽回,周送又感到自己的面颊被人轻抚了一下,贺止的声音柔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睡了一天一夜了,身子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第14章 照顾 周送此时的头脑还隐隐有些发懵,可脸上真实的触感又在提醒他——这不是梦。 他眨了眨眼睛,看到贺止坐到他床边,熟悉的面容此刻隐隐透着担忧,又夹杂了些周送从未见过的情绪。 “要不要太医再来看看?” 说着他扭头就要去找太医,周送轻轻拉住他衣角,贺止就静下来了。 除了脖子上的疼痛,周送并未感觉身上有哪里不适,只是浑身乏力,撑不起力气坐起。 他身子无力地动了动,贺止察觉到他的意图,便揽住了他的肩,让他靠坐在自己身上,周送的头顺势窝进了贺止的颈窝,贺止的下巴抵住他毛茸茸的头发,磨蹭得有些发痒。 周送的嗓子实在不适,他轻咳几声试图发声,却只发出一些气音,贺止怕他强行出声伤了嗓子,给他解释道:“太医说你或许会失声几天,这几日先不要说话了。” “等抹上他们调制的药,很快就会好的,不用担心。” 若是说之前周送还没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现下倒是有些懂了。 贺止什么时候说话这么轻柔了?而且对待他的态度好像也小心翼翼的? 周送带着满腔疑惑微微点头,忽地想起贺止的病,碍于不能说话,周送只好拉过贺止的手,用手指在他掌心写字。 周送的指尖划过贺止的掌心,每写一个笔画都带来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 【陛下病好了吗】 “好多了,这次多亏了你。” 贺止看着怀中人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静默了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救朕?” 周送抬起头,睁着疑惑的眼睛仰视贺止。 “朕发病时没有理智也不认得你,万一真的失手杀了你怎么办?” 贺止的声音有些严肃,他希望周送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 结果周送眨着眼睛想了想,缓缓在他手上写下—— 【可是我现在好好的啊】 “你……” 贺止忽然滞住,还没想出应对的话,就看到周送接着写。 【陛下对我很好】 【我想回报】 周送低下头写字时,贺止刚好能看到他纤长的睫毛,所以周送再抬头时,就和人专注的目光对上了。 他见贺止有些愣怔,良久才声音晦涩道:“你……不怕吗?” 周送思考了一下,不怕吗?没有理智的贺止还是很可怕的,现在想起被人扼住喉咙的窒息感,周送还是有点心有余悸。 可是现在这样抱着他向他轻声询问的贺止,周送是一点都不怕的。 不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周送只好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贺止被他纠结的举动逗笑,凝滞的氛围一松,他问:“这是什么意思?” 周送慢慢写着。 第16章 【不凶的陛下,我不怕】 这句话难免被周送答得有些投机取巧,所以当最后一个笔画落下,周送仰起脸,朝贺止扬起一抹笑。 周送温软的身躯靠着贺止,他面色虽白,弯起的眉眼却带着亲昵的柔和。 散落的长发微微蹭过贺止的肌肤,也勾得他心痒了痒。 被这人的笑晃住,连那略显狡黠的话语也显出几分可爱来,贺止的心因此而软得一塌糊涂。 他忍不住抬手托住周送的脸,在人怔愣的目光下微微俯身,将唇印在了他光洁的额头上。 感受到额上的触感,周送眼睛微微睁大,接着便看到贺止稍退开身,盯着他道:“这次便罢了,若是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你不许再如此不顾及自己。” “就算是朕也不行,明白吗?” 贺止的语气异常认真,周送很乖地点了点头。 要不是有余知送的药粉,他本来也不敢这么做的。 贺止的视线渐渐下移到周送微微张开的唇上,忽地又忆起他神志不清时尝到的绵软滋味,喉结滚动,贺止还是缓缓靠近了。 贺止的面孔在周送眼中逐渐放大,他僵住身子,脑海又被杂乱的想法填满。 他想干什么? 为什么还在靠近? 好近……要碰到了…… 距离在近到两人的呼吸都快缠绕在一起时,周送已经抿唇闭上了眼,然而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屋内旖旎的气氛。 “咕噜——” 象征着饥饿的抗议声成功让贺止停住动作,他回过神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看了一眼周送肚子的位置唇边带笑道:“朕忘了,你还饿着。” 贺止吩咐高云把膳食拿进来,周送抬手捂住胃部,耳根微热。 肚子空空的感觉并不好受,周送也不知是羞耻于肚子突然叫起来,还是刚刚贺止想做的事。 贺止凑过来的时候,他怎么没有伸手推开呢? 要是肚子没有叫,那他们岂不是…… 明明贺止是在清醒的状态,为何还会……想要亲他……? 周送在一边头脑震颤的时候,高云已经把膳食端了进来,他见到周送无恙便放下了心,端着托盘走近了些对贺止道:“陛下,要不要让殿下的随侍进来……” 贺止已经端过了碗,“不必了,朕亲自来。” 高云有些惊讶地看向贺止,见他认真的态度不似作假,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把声音找回来道:“是……” 高云默默退了出去,周送看着把勺子送到他嘴边的贺止瞪大了眼睛,忙摆了摆手表示可以自己吃。 让暴君给他喂饭什么的,是真实存在的吗? “张嘴。” 贺止不容拒绝的声音响起,周送只好微微张开嘴。 只是唇刚碰到勺的边缘,就被烫得后退一下。 他皱起眉,伸手碰了碰被烫到的地方。 “烫?” 看到周送不适的样子,贺止自己尝了一口,微热,但还达不到烫的程度。 但想起之前周送的手被野猫抓了一下都看起来很是骇人,也许他的身体就是敏感了些,不能和自己作比。 于是贺止再递过去之前,轻轻往勺里吹了几口气。 如此细致的照顾让周送连惊讶也忘记了,他愣愣地张口,吞下了勺中温热的食物。 一口接一口,贺止好似喂上了瘾,见周送吃得嘴角脏了还会拿帕子去擦掉他嘴边痕迹,真可谓无微不至。 最后,周送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吃完那一碗的,他神思飘忽,贺止满意地把空碗放到一旁,看了看他又道:“想喝水吗?” 周送点点头,刚吃完东西,的确想喝点水顺一顺。 贺止便让他靠在一旁,去倒了些水拿了过来。 吃饱喝足,周送不禁眯起眼,一副餍足的模样。 贺止又把高云唤了进来收拾残局,同时,太医调制好的药也被端上来了。 高云一边把药递给贺止一边道:“陛下,岳尚一直吵着要见您呢。” 贺止眼都没抬,只把药接了过来,“不用管他。” 一旁的周送听到岳尚的名字眨了眨眼,随即想起他去拿解药时答应余知的事。 贺止竟然这么快就把岳尚抓起来了,那余知呢?不会直接杀了吧? 思及此,周送略有些急切地拉了拉贺止的胳膊,贺止转头看他道:“怎么了?” 周送伸手在他掌心写下余知的名字,贺止嗓音淡淡,“你惦记他?” 不是,怎么就成自己惦记他了? 明明是因为答应了人家不能食言好不好。 周送无奈把贺止发病时自己去找余知的事简短地告诉了他。 【我答应他保住他性命】 【还有让他亲自惩戒一个人】 写完后周送去看贺止的脸色,却见他依旧不语,只伸手拨弄着药膏。 他指尖剜出一块药膏,缓缓涂抹在周送的脖子上,药膏润滑,涂上去后泛着微凉。 贺止的指尖不免碰触到周送敏感的皮肤,更何况还是刚受过伤的地方,细密的痒意让周送绷紧了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周送咽了咽口水,一时也不知贺止对他刚才的话作何感想。 万一他不想放过余知这个害他发病的罪魁祸首呢?自己还能有什么办法? 时间就这样缓缓流淌着,直到周送的伤处都被细细涂抹上了药膏。 高云早拿着空碗退了出去,屋内一时寂静,让周送有些无所适从。 可答应了人的事理应办到,于是周送大着胆子又写道:【陛下想处死余知吗】 贺止没来由地反问:“你想朕处死他?” 周送猛地摇头,他怎么会是这个意思呢! “那就好好养病,别总想着别的男人。” 贺止的语气有些冷,又带了点微不可察的酸味,直叫周送听了,好半天才理解了他的意思。 原来贺止不喜欢他提起余知啊。 可是,没有得到贺止的答复,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被那人一直看着,贺止一下就读懂了他眼神中暗藏的担忧,微微叹了口气,半晌贺止妥协道:“朕不会杀他,等你养好身子,一切都交由你定夺。” 得了这样金口玉言的保证,周送一下子就笑开了,他不禁想扑进贺止怀里,却在半路被人抓住肩阻止了。 “药没干透,小心些。” 周送笑容更甚,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但激动心情难掩,他只好通过写字来表达。 于是贺止就感受到周送满含快意地在他掌间写下: 【陛下,您最好了】 第15章 监牢 贺止发病之后的第五天,他体内的药性终于随着精心调理而压制下去了,而这几日的朝堂,真可谓波涛汹涌。 先是朝堂官员大换血,以岳尚为首,心属前朝的官员被料理了个遍,其他官员每天心惊胆战的,竭力与他们撇清关系,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又一日下朝回来,贺止直往承德殿而去,进了殿内周围静悄悄的,贺止的脚步也放轻了。 周送的身子需要休养,贺止就让他歇在了承德殿。 他总是贪睡,一般贺止下朝回来还能看见他在睡着,其他人也不敢贸然叫醒他。 于是进了内殿,贺止就看到床榻上鼓起一团,走近再瞧,周送身上的被子掩住他半张脸,他向内侧躺着,睡得安静。 周围静得能听到他轻微匀长的呼吸声,贺止不自觉勾了勾唇,坐到周送身边把他脸上的被子稍稍向下拉了拉,防止他呼吸不畅。 没想到如此微小的动作还是让周送在睡梦中蹙了蹙眉,隐约有些要苏醒的迹象。 他抓着被子的手先动了动,眼睫颤动,却好像因为光线太强而没有睁开眼。 贺止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轻笑,周送终于感觉到身边还有一个人的存在,迷茫地睁开了眼。 “醒了?” 贺止隐隐带笑的声音让周送渐渐回神,他的身躯在床边投下一片阴影,那双眼睛正微微眯起凝视着自己,周送还有些迷蒙的脑子一下就清醒了。 他撑着身子坐起,把被子抓在胸前,披散至肩后的长发微乱,脸上还带着点被人抓包的羞赧。 贺止:“时间还早,不再睡会儿?” 周送摇了摇头,其实他已经赖床很久了,要是贺止一直在这里注视着他,他怎么还能睡得着? 贺止也没有多说,叫宫人们进来伺候周送起床了,两人吃过早膳后,贺止照例为他脖子涂上新的药。 经过几日的坚持涂药,周送脖子上的痕迹已经淡了很多,也可以说一些简单的话了,就是嗓音还有点哑,不能长时间发声。 “陛下,余知怎么样了?” 周送休养了这么多天,都不知道外面如何了,好不容易能说话,他想尽快履行自己的承诺。 贺止把沾了药的手指一一擦净,“他好着呢,怎么?” 第17章 “陛下能不能……” 贺止一看周送的表情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不免打断道:“他敢联合岳尚算计朕,朕没要他的命他就该感恩戴德了。” “可是他的药的确有效,也该算是将功补过吧?” 周送竭力争取,“不若让他把药方交出来,以后也对陛下有利啊。” 贺止未语,只把纱布在他颈周松松绕了两圈。 高云适时进来,看了一眼周送又看向贺止,欲言又止。 贺止瞥他一眼,“怎么了?” 高云这才说道:“岳尚这两日一直吵闹,说一定要见您。” 周送听了这话看看贺止的脸色,问道:“陛下要去见吗?” 贺止眼神落到他身上,“你想如何?” “就是……”周送抿抿唇,“能不能带我去?” 贺止眉梢轻挑,“监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周送没说话,但眼神中透露出的恳求还是让贺止软下心,答应道:“好吧。” “不过那地方阴冷,你身上得穿厚些。” 贺止让高云去拿了一件厚实的大氅,又亲眼看着他包裹得严严实实,这才放心让他出门。 监牢坐落在宫内一处偏远地方,周送扶着贺止伸出的手臂下了轿,多日不出门,此刻呼吸中猛地混进冷气,激得周送不禁咳了咳。 贺止看他一眼,见他只是轻咳一声放了心,叮嘱道:“一会儿跟紧朕。” 他宽大的掌拢住周送的手,看他点头才牵着他往监牢走去。 监牢建在地下,周送跟着贺止顺着阶梯往下走,腐臭的气息混杂着血腥味,冲鼻得很,越往里走,这种味道就越浓。 周送压下恶心,也不敢乱瞟,他思绪杂乱,但有一条想法格外清晰:也不知道这地方死了多少人…… 墙壁上用来照明的火把光线昏暗,远处不时传来一些嘶吼痛叫,周送不由得跟紧了贺止,以此来压抑心中那点慌乱。 即将要穿过一个个牢房时,贺止停下脚步,转过身对他说:“闭眼。” 周送不解,问了句为什么。 贺止神情似笑非笑地回道:“难不成你想看残肢腐尸?” 听了这话,周送胃里好一阵翻涌,也不管贺止是不是在吓唬他,赶紧把眼睛闭得紧紧的。 贺止勾唇,拉住他的手继续走。 或许因为想着周送视力不便,贺止的脚步放慢许多,遇到地上凹凸不平处,还会出言提醒他小心。 不知走了多久,周送终于感觉到贺止停了下来。 “到了。” 贺止的声音响起,周送就缓缓睁开了眼睛,他们所在的地方并不是周送想象中的牢房,火光幽暗,映照在墙上及桌上各样刑具上,反出一道道冷酷的光。 既然有这些东西存在,那这地方毫无疑问就是用来审讯的,看着那一个个模样可怖的刑具,周送心里隐隐发怵,不发一言地跟着贺止坐在了侍卫拿来的椅子上。 只见贺止稍稍示意,侍卫们很快就押着一人到了贺止面前。 被押来那人头发凌乱,衣物也满是脏污,他睁着一双怨恨的眼死死瞪着贺止,若不是有侍卫的压制,周送甚至觉得他马上就要扑过来置他们于死地。 周送没有见过岳尚,但面前这人此刻的形象的确有些超乎他的意料。 “岳卿,好久不见。” 贺止悠闲的声音一响起,面前人呼吸都变重了,身体也猛地挣扎起来,但很快又被侍卫狠狠制住。 “贺止,你凭什么抓我?!” 男人尖锐的质问声充满愤怒,贺止神色如常,完全没把他的愤怒放在眼里。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 贺止冷冽的眼神一下就让岳尚熄了火,他咽了咽口水,试图不让自己的气势落下风。 “我做了什么?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做的?” “呵,”贺止扯开嘴角笑了一下,“朕抓人,何时需要证据?” “你……!” 岳尚被堵得说不出话,他把视线转到周送身上,周送被那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须臾,听到他不屑地说:“你就是南林那个质子吧?” 他上下扫视周送一眼,语言轻蔑,“长得倒是不赖。” 贺止皱起眉,冷冷地看向他。 可岳尚似乎毫无所觉,继续对周送说:“你想帮他?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看看你脖子,快被他掐死了吧哈哈哈哈……” 那道掐痕是贺止不能辩驳的存在,他看向周送,后者看着岳尚抿唇不语。 “你应该不知道吧,他根本就是个贱种,你们南林的皇帝也是个废物,竟然能把自己的宠妃拱手让人,贱种和废物的儿子,你说说你们是不是很相配?” 岳尚癫狂的话语触及到了贺止绝不想提起的领域,他眼神一凛,刚想命令侍卫让他闭嘴,没想到旁边人直接站起身,一声巴掌响让贺止都愣了愣。 所有人都没想到一向看起来柔弱的周送会突然发难,室内陷入一片静寂。 周送用了十足的力气去掌掴,把岳尚的头打得都偏向一边,岳尚被打得懵了一瞬,脸侧火辣辣的感觉提醒着他,他被周送打了。 懵然过后,岳尚心里就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愤怒,周送只不过是一个在贺止身边苟延残喘的质子,凭什么打他? “你敢打我?” 岳尚歇斯底里的怒吼让贺止回了神,很快岳尚就喊不出来了,侍卫把他的两只手往后折,激得他只能发出一阵阵痛叫。 贺止走到周送身边,执起他的手一看,果然掌心都发红了,他轻轻揉着,语气是岳尚难以想象的柔和,“打疼了吗?” 周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贺止看到他眼眶红红,有些气愤地对自己道:“他怎么能那样说……” 贺止勾了勾唇,本来有些冷凝的心此刻也因为周送的话语而慢慢变软了,周送还在对岳尚诉说自己的不满:“你想放火杀我,可惜没得逞,现在又想对陛下下手,这一巴掌我都打轻了!” 周送气鼓鼓的,一想到他干的那些事,若不是手被贺止拉着,他甚至想再给这男人一巴掌。 贺止从前觉着周送像一只战战兢兢的白兔,在自己面前满是柔软,但现下一看,他倒是更像个浑身是刺的小刺猬了,只会冲着亲近的人露出肚皮。 贺止语作安抚:“好了,别打疼了自己。” 他示意一些侍卫上前,对周送说:“你先出去,朕来处理。” 周送看了看贺止,又看了看岳尚,他心里也能隐约猜到贺止想做什么,于是乖乖点头答应。 贺止让高云陪着周送,在侍卫的护送下走远了。 周送一走,贺止周身的气势就又回到了岳尚熟悉的状态,身上再如何痛,也比不上贺止落在他身上的眼神让他恐慌。 他看到贺止转过身,那道视线冰冷凛冽,又带着些居高临下的压抑,岳尚心里一紧,刚想出言讽刺,就听到贺止轻飘飘的声音为他判了死刑。 “不会说话,以后就都别说话了。” 第16章 喂药 岳尚本以为贺止会直接杀了自己,但没想到迎接他的,是比死亡更恐怖的地狱。 他失力地跪在地上,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阵晕眩,他喉间发出“嗬嗬”的粗重呼吸声,鲜红的血液流了满嘴。 那血滴落在地上,形成一滩滩红,在那整片整片可怖的红中,赫然躺着一块被割下的软肉。 岳尚说不出话了,他甚至痛得下一秒就要晕过去,恨不得让贺止赶紧给他个痛快。 但贺止又岂会轻易放过他? 贺止坐在刚刚的椅子上,面对岳尚道:“不能说话的滋味,不好受吧?” 岳尚的眼睛迟钝地看向贺止,他已提不起任何力气去应付,那双眼里满是对贺止疯狂举动的恐惧。 贺止颇为愉悦地扯起嘴角,轻快道:“你知道吗?父皇死前,看朕的眼神和你一模一样。” 提起先帝,岳尚的身子猛地动了动,但很快他又听到贺止接着说:“那把剑贯穿了他的心脏,流的血倒是比你现在要多。” “不过他直到死透了,眼睛也没闭上,还是朕亲手帮他合眼的。” 岳尚的呼吸声更重了,贺止口中先帝的死状很大程度地刺激到了他,可是他现在自身难保,除了怨恨地看向贺止,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与岳尚不同,贺止提起他那个名义上的父亲,就像在描述任何一个死在他手里的普通人,之所以现在提起,只是因为他知道岳尚听不得这个。 男人的眼死死盯着贺止,贺止也毫不畏惧地回看过去,在他看来,岳尚的一切举动,都只是垂死挣扎,掀不起任何风浪。 “如果你安分守己,朕倒也不至于如此冷酷,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把主意打到周送头上。” 贺止声音渐渐冷下去,岳尚听了,身体竟不自觉开始发颤。 “还有,”贺止微微俯身盯着他,仿若死神低语,“你刚刚是怎么看他的?” 第18章 岳尚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侍卫已经控制住了他不让他乱动,突兀的一声惨叫响彻监牢,岳尚捂住剧痛的左眼,鲜血顺着他指缝不住流淌,他整个人都趴伏在地不住颤抖。 太痛了,偏偏神智还清醒着,失去一只眼睛的岳尚已经分不清糊住他另一只眼睛的,是汗还是血。 被折磨到如此地步,他甚至连求饶都不能,剧烈的疼痛和莫大的恐惧已经击溃了他的精神,他再不复刚才面对周送的嚣张,剩下的唯一想法只有求死。 贺止的手上也被溅到了鲜血,见岳尚已如一摊死肉,他便失了继续待下去的兴趣,折磨人这种事,他并不是很热衷。 况且,还有人在外面等他。 贺止朝侍卫示意道:“死了就丢出宫去。” 侍卫领命,贺止便转身走了。 只是他快要走到出口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停了下来问身旁人道:“帕子。” 那人不明所以地递了上去,只见贺止细细把手指擦净,才出了地下。 周送和高云一行人站在不远处,看到他出来,周送忙迎了过去。 贺止看着他被风吹得有些发红的面颊,皱眉道:“怎么不去轿上等?” 语罢,拉起他的手边走边说:“很冷吗?手这么凉?” 周送摇摇头,又回头看了看道:“岳尚……死了吗?” 贺止没隐瞒他,“快了。” 周送还是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那以后宫中是不是就安全了?” 贺止扭头看他,轻笑一声道:“你最在意的,就是这个?” 周送点头,他当然最在意这个了,不然当初也不会大着胆子去寻求贺止的庇护了。 看着周送认真的模样,贺止不再逗他,“放心,有朕在,谁能伤得了你?”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轿旁,周送本等着贺止先上去,没想到贺止牵着他的手,示意他先上。 周送微怔,连忙拒绝,但贺止只道:“听话,先进去暖暖。” 周送无法,只能顺了贺止的意,而高云在后面默默看着,心想:陛下还真是把六皇子放在心尖儿上了啊…… …… 岳尚被处理掉后,他的势力也随之土崩瓦解,贺止几乎没怎么费力,朝堂上就真正成了他的掌权地。 先前被送进宫的那些人,也悉数被贺止遣散,毕竟他们已没什么作用,贺止也不喜欢宫内住着其他人。 周送的伤已经大好,而贺止也遵守承诺,并没有为难余知,还让他完成了自己的心愿。 余知很是感激周送,临走时,还单独和他谈了谈。 他说贺止的病并不是没有办法根治,只是周期很长,解药配制也很困难,不过他会定时送来缓解的药,叫周送不用担心。 周送问他要去哪。 余知扬起一抹轻松的笑,“走不远,不过我想试试行医,也算是继承家族遗志了。” 周送能感觉到他整个人的状态轻快许多,也为他的解脱感到高兴,两人互道保重后余知就离开了。 周送目送他走远,身后传来贺止幽幽的声音,“舍不得?” 周送回头,贺止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那双眼正紧紧盯着自己。 他无奈地走过去,“怎么会呢。” 贺止拉着他回屋坐下,周送问道:“陛下的折子都批完了?怎么现在回寝宫来了?” 贺止现在听到“折子”两个字就头疼,他捏了捏眉心,“净是些没用的废话,朕懒得看。” 周送在一旁忍俊不禁,没想到看起来无所不能的贺止也会有厌烦的东西啊。 两人说话间,杜世拿着托盘进来了,周送看着盘上的碗就预感不妙,果不其然,杜世走到他身边说:“殿下,您喝药的时辰到了。” 眼见着贺止的眼神转过来,周送疯狂给杜世使眼色,杜世全当没看见。 他就是看到贺止在才进来送药的,不然以殿下的脾性,这碗药能不能进他的肚都难说。 有陛下在,一定比自己说话管用多了。 药碗迟迟没有人接过,贺止看着周送一脸抗拒的模样勾唇道:“不想喝?” 周送拧着眉头,可怜兮兮地看向贺止,“苦……” 贺止示意杜世把碗放下,杜世照做后默默退了出去,贺止把周送抱到自己腿上,又拿过勺子搅了搅碗内褐色的药汁,冲鼻的味道的确不怎么好闻。 “你身子弱,朕才叫太医给你用补药调理,等身子养好了,就不用再喝了。” “先喝一口,嗯?” 勺子都快喂到周送嘴边,可他实在抗拒,竟直接扭过了头表示拒绝。 若是其他人看到这一幕,定会为周送的举动感到震惊,敢拒绝暴君的好意,不要命了? 但贺止非但不恼,还颇为贴心地问:“这么不喜欢?要怎么样你才肯喝?” 没等周送说话,他又了然般自问自答:“或者,你是不想让朕用勺子喂你?” 周送看向贺止,那双眼睛闪烁着些狡黠的期待,仿佛周送只要一点头,他马上就能换另一种方式。 而另一种方式是哪种方式,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周送只纠结了一下就立马拿过药碗一饮而尽了,药液果然苦得他脸都皱起来,只是他手中的碗刚放下,还没来得及拿一颗蜜饯,唇上就覆上一片温软。 贺止的气息急剧侵袭,口中的苦涩都因为那人的掠夺而变淡许多,周送的下巴被贺止捏着,整个人也因为靠在贺止怀里而不能逃离。 猛烈的心跳渐渐加重,周送手脚都变得酥酥麻麻的,喘着气被贺止放开的时候,好似呼吸也能把他烫到。 贺止抚过他的唇,心情颇好地道:“奖励。” 说完这话,贺止就看到怀中人抬眼看他,眼中满是对他突然作乱的不满嗔意。 相比之前乖巧的周送,贺止倒是更喜欢他现在这副微微生气的模样。 能够对他表现出负面情绪的周送总是让他感觉两人的关系更近了一些,而他乐于加深这种亲近。 况且周送就算生气,也只会拿那双幽怨的眼看他,一点威胁都感觉不到,甚至会勾人心痒。 总想着要让那双眼被别的情绪填满才好…… 周送完全没想到他已经乖乖喝了药,贺止还是亲了他。 而更让他恐慌的,是讶异之后自己那颗剧烈跳动的心,他为何非但不抗拒贺止的靠近,还会觉得心动呢? 面对这个问题,周送可耻地逃避了,他不敢去深想其中奥义,只催眠自己这都是贺止的一时兴起。 贺止把周送的一缕墨发勾在指尖,轻声询问道:“漠西的使臣不日便能到北麓,想不想去见见?” 听到一件新鲜事,周送瞬间就把刚刚被贺止亲了的事抛到一边,好奇问道:“我也能去吗?” “有何不可?”贺止接着说,“届时你就随朕一起去见,旁人不敢多说什么。” “漠西地处偏僻,虽没什么金银珠宝,但有些自制的贡品精致异常,想来你会喜欢。” 周送成功被贺止的话挑起了兴趣,他答应下来,又笑着问:“陛下怎么就肯定我会喜欢?” 贺止挑起眉梢,状似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语间满是调侃轻笑。 “或许,朕与你心意相通?” 第17章 挑衅 贺止说的不错,漠西的使臣的确很快就到了北麓。 因为战败投降,他们才不得不赶着寒冬腊月来面见贺止,一路上,倒是听说了许多宫中趣闻。 周送前一天从贺止那儿得到了消息,今日晚上,宫内会设宴接待,到时候贺止会和他一起去。 兴奋之下,周送早早就挑起了衣服,别国使臣朝见,他总不能穿得太过朴素了。 于是杜世眼见着他家殿下拿起了第七件未试的衣服,他无奈道:“殿下,您穿这些都好看,真的。” 周送拿着衣服在身前比了比,神色还是不太满意,“这件颜色是不是太深了?” 杜世已给不出他什么有利的意见,只想着周送能快点选好。 木架上挂着满满的备选衣物,周送陷入纠结,他看了这么久,还是没选出一件满意的,感觉每一件都很好,但仔细琢磨,又觉得每一件都有瑕疵。 就在他要拿起第八件的时候,贺止来了。 杜世简直像看到了救世主驾临,和他行了一礼后就把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个人。 贺止走近,看了看散落的衣物道:“还没选好?” 周送转过头,有些苦恼地把衣服展示给他看,“这件怎么样?” 贺止扫了一眼,“颜色太艳了。” 他又把目光转向待选衣物上,一件浅青色云纹长袍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把那件衣服拿出来,递到周送面前,“试试这个。” 周送没有异议,当即就把它穿在了身上,这件衣服脖领和肩边都缀着绒毛,穿起来很是暖和。 颜色不深不浅,袍角还做出了渐变色,既俏皮又不失新意,衬得周送本就姣好的面容更添了几分张扬的少年气。 第19章 周送低头转了一圈,张开手仰脸问道:“好看吗?” 贺止伸手抚过他因换衣而略显凌乱的发,眼里也好似被他的快乐感染一样漾出笑意,“嗯,好看。” 他挑的衣服果然很适合周送。 周送自己看着也很满意,他终于不再纠结,决定晚上就穿着这件赴宴。 宴会事务繁琐,宫内的人都忙碌得很,周送跟着贺止出去的时候,还能看到众人走动的身影。 两人很快就到了用来接见使臣的大殿,群臣早已等在殿中,见贺止来了皆起身行礼,对于出现在贺止身边的周送也完全不意外。 只是在看到贺止牵着周送走上座位,让周送坐在他身边的时候,还是有一些人掩不住脸上的讶异。 历朝历代就算是皇后也很少有能光明正大坐在帝王身边的,更别说是在接见使臣这样重要的场合了。 而这位六皇子来北麓仅仅一月不到,竟已在贺止心里占据如此重要的位置了吗? 若说先前还有人觉得贺止只是觉得新鲜才玩玩,现下这种情况他们也无话可说了。 瞧陛下那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捧到他面前的宠爱模样,哪有半点玩玩的样子? 众臣落座后心思各异,但视线却总是不约而同的往两人的方向看去,周送顶着数十道目光有些心虚,但座上的手被贺止抚着,很好地缓解了周送心里的不安。 使臣就在这时候进来了,众臣的注意力终于被转移,周送松了口气,也向往殿中走来的人看去。 那人身形高大,身上服饰是周送从未见过的样式,他长相粗犷,头发也被编成不同的辫子垂在身侧。 他走到殿中,右拳放在胸前朝贺止行了一礼道:“漠西使臣墨哈鄂尔,参见北麓陛下。” “免礼。” 墨哈鄂尔抬头时,视线浅浅扫过周送的位置,想起入宫前打听到的消息,看来他就是那个外面疯传着被暴君宠爱的人了。 墨哈鄂尔的视线很快移开,按照流程和贺止说了好一通漂亮话,又让人把各式各样的贡品拿上了殿,满满几大箱子的东西,倒是也足见诚意。 使臣的态度不错,贺止便也没有为难,吩咐宫人把贡品收下,只是他命令刚下,男人的声音便又响起。 “陛下,这些贡品只不过是微末之物,臣还有一件礼物,想必您会更满意。” 不知为何,周送就是觉得墨哈鄂尔说这话时,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看,那目光让周送极不舒服。 “哦?” 贺止倒是被他的话挑起了些兴趣,“是什么?” 墨哈鄂尔没有回答,只拍了拍手,须臾,便有一衣着华丽的男子缓缓进殿,规规矩矩地跪在墨哈鄂尔旁边。 他微微抬头,神情怯怯地看向贺止,周送能看到那人容貌艳丽,虽是男子,却生了一双勾人摄魄的多情眼,面上五官无不出挑,撑得起那件堪称美艳的异域服饰。 贺止的脸色在人进来时就已经沉下来,偏偏墨哈鄂尔还在这时说:“听闻陛下近日颇为宠爱一位容貌姣好的少年,臣特地挑选出他献给陛下,望能以此结两国之好。” 话音落下,众臣都没从这突如其来的事件中回过神来,但看着殿中那美艳男子,谁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漠西的使臣实在大胆,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向陛下献男宠! 众人不由得去看周送的脸色,若说这事件冲击最大的,应该是也被当作男宠的六皇子吧。 好歹也是一国皇子,虽做了北麓质子,但哪能容得下他国这样的羞辱? 周送从那人进殿便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听完墨哈鄂尔的话,他整个人都坐直了。 手掌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愤怒的同时去细想墨哈鄂尔的话,心里竟又渐渐涌出一股颓然来。 站在一个不知情人的角度,墨哈鄂尔说错了吗? 周送默默问自己,他和贺止,除了没有真实的身体关系,其他时候贺止对他的偏爱,在外人看来他可不就和男宠差不多吗? 见贺止没回话,而周送脸上明显露出失落的表情,觉察到的墨哈鄂尔不禁觉得胜券在握,接着说道:“臣知道您极为宠爱身旁那位,不求陛下能过多注意臣献上的人,只让他伺候在陛下身侧就好,其中妙处陛下日后自能体会。” 墨哈鄂尔说得越多,周送越是觉得心里像是浸在药里一样苦涩。 他甚至不敢听到贺止的声音,他害怕,他竟在害怕贺止的回答…… 贺止会答应吗?如果真的答应了那自己到底算什么? 或许,他真的应该好好考虑一下自己和贺止的关系了…… 良久,沉寂的殿中响起一声独属于贺止的冷笑。 “呵。” 众臣都不由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转而看到贺止的脸色,无一不为漠西使臣默默祈祷。 他到底是哪来的胆子继续说下去的,没看到陛下的神情已经抑制不住想杀人了吗? 墨哈鄂尔的确没有察觉到贺止的心情变化,他只是觉得殿内之人都噤若寒蝉,气氛过于古怪了。 直到贺止低沉的嗓音带着彻骨的冷意,眼神也像看着死人一般开口,墨哈鄂尔才知晓自己做了件天大的错事。 “谁允许你擅自揣测朕的心意?” 话语中的杀意太重,墨哈鄂尔心下一惊,忙跪下请罪。 他不理解贺止反应为何如此激烈,难道他找的这个人,贺止没看上? 手上的力度一紧,周送吃痛地望向贺止,就见他忍着不悦道:“你觉得朕会留下他?” 周送抿唇,躲闪的眼神已经给了贺止答案。 贺止气他的不信任,可更懊恼周送为何会有这样的担忧? 暂且把对周送的探究放在一旁,贺止看向跪着的人,沉声道:“朕身边坐着的是南林六皇子,你的人怎配与他相提并论?” 明显维护的话语还是让周送的心有些回暖,他听到贺止接着说:“朕不好男风,你却公然献宠,是存心想让朕厌恶吗?” 墨哈鄂尔被贺止一阵质问怼得说不出话,他心中不忿,又不得不疯狂思索着怎么说才能让贺止消气。 “陛下恕罪,是臣擅作主张了,臣这就让他离开。” 没得到贺止的应允,反而听到他对身旁人的轻声询问。 “你想怎么处理?” 周送与贺止的眼神对上,头脑一时空白,怔怔道:“我……” 他看了看堂下两人,又看着贺止忍着怒气的模样,不知如何开口。 贺止太久没等到他的回答,扯起一抹冷笑替他做了决定,“他们对你如此不尊,朕看也不必留了,你觉得呢?” 贺止的话音一落,立刻就有人去执行他的命令,墨哈鄂尔被吓得大叫,“陛下!陛下饶命啊!” 周送猛地阻止了他们,“等等!” 他拉住贺止的手,“陛下想为我出气,我很感激,可他们罪不至死,陛下还是放过他们吧。” 周送眼里的恳求不假,贺止沉默着摆摆手,墨哈鄂尔就被放下了。 周送庆幸贺止还能听得进去他的话,他为这两个人求情,也只不过是不想贺止手上再沾杀孽而已。 刚刚的事的确有些刺痛了周送的心,此刻他也不想再看见这两个人的脸,贺止就让他们带着贡品下去了。 宴会照常开始,丝竹歌舞相伴,贺止的心情却怎么也好转不了。 他眼神晦暗地看着周送的侧脸,陷入一阵深深的沉思。 第18章 心意 堂下的节目一个接一个,众人的欢笑赞叹声不绝于耳。 虽然漠西的使臣因为刚刚的变故而没有在场,但那并不影响宴会安逸的氛围。 桌上的菜肴样式繁多,个个精致,但周送因着心情不佳,只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贺止注意到他的动作,俯过身来关切道:“不合胃口?” 周送摇摇头后只静静地坐在那儿,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 见此贺止眉头微皱,想着或许是墨哈鄂尔的话让他不高兴了,便也没有多问,只哄着他再吃几口。 怎么能因为一个小小的使臣而不好好吃饭呢? 显眼的位置能被许多人看到,周送也不好意思在众目睽睽之下吃贺止喂给他的东西,便又自己拿起筷子,塞了几口不知名的菜。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直到宴会结束,周送都没摆脱那种心事重重的状态。 回去的路上,贺止明显感觉到他过于沉默了。 寝宫的门口,贺止一只脚刚踏进殿内,就听到周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陛下,我的伤已经大好,以后还是让我回偏殿睡吧。” 他转头,周送正单独站在门外,距离他有些远,贺止不用想都知道他必定是纠结许久,才在他要进门的时候下定决心,说出了这番话。 外头已值深夜,寒气本就比白日更重,周送的穿着又没有往常那么厚,贺止担心他再度着凉,此刻便压下心中不悦,皱眉道:“进来。” 第20章 半晌没有动静,周送抿唇站在原地不动,企图以这种无声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拒绝之意。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直到贺止都感到衣物染上凉气,无奈于周送此时的任性,索性直接走过去大手一揽,竟把周送扛在了肩上。 “陛下!” 双脚骤然离地,周送双手抓在贺止的肩上,扭头惊慌地去捶贺止的身体。 但因着他不敢用力,捶打的力度对贺止来说聊胜于无。 “放我下来!” 贺止无视周送的挣扎,沉着脸把人扛进了屋内,殿门自内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寒意,直到走到更暖和的地方他才把人放下。 周送一落地,便连连后退几步,可因为脚步急切,无意中撞到脚踏,身子一时失衡跌坐在了床上。 “嘶……” 他捂着撞疼的脚踝,面上露出痛苦之色。 事发突然,贺止先前被人拒绝的火气还没发出来,现下看着他痛得眼泛泪花的模样,那火是怎么也发不出来了。 叹了口气,贺止认命地蹲下身拂开他的衣袍,抓住他的小腿道:“撞到哪了?” 周送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贺止把他的裤子向上撩开,露出了那一截白皙的小腿。 脚踝处有些红,想来是周送正好撞到了脚踏的尖角上,才会一时剧痛。 贺止用拇指轻轻揉了揉红处,周送抿唇,只觉得被他抚过的地方除了疼痛还有些发痒。 贺止一边揉着,一边抬起头,目光沉沉道:“为什么要去偏殿?” 那双眼睛虽只在静静的凝视,但周送还是觉得其中的侵略性满得要溢出来,他不得不错开眼神,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难道他要说每一次贺止靠近他,他都会觉得心里有些异样吗?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贺止观察着周送的表情,见他只是垂下眼,神情并没有抗拒的意味才道:“是因为墨哈鄂尔献上的那个男宠?” 提起这个,周送总算有了反应,但依旧不愿和贺止对视。 贺止停下了揉腿的手,热意一撤,周送眼睫也随之动了动,随后他就听到贺止近似命令般肃声道:“看着朕。” 周送只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抬眼看向了贺止,结果那人眼中却不是周送想象中的怒意横生。 幽深的瞳眸定定望向周送的眼睛,里头盛着的光影仿佛除了周送再放不下其他。 他被这样的目光烫得有些心颤,竭力忍着不移开眼神。 贺止握住他渐渐攥成拳的手,“他说的话让你不悦了?” 周送终于不再沉默,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嗯……” 贺止:“不悦还要阻止朕处罚他们?朕可不信什么菩萨心肠。” “话既已说出口,处罚也于事无补,还会让陛下落一个虐待他国使臣的恶名,”周送缓缓说着,“况且,他说得也不无道理……” 贺止皱眉疑惑,“不无道理?” 周送抿抿唇,还是把心中想法说了出来:“我地位本应卑微,却能在您身边享尽富贵,外人看来,或许只有男宠这一条解释更为合理。” 贺止听他说完,险些气笑,“所以,你也觉得朕把你当作男宠?” “不……”周送刚说了一个字,就又默了,他不觉得贺止把他当男宠,但也不知道贺止到底把他当什么。 即使贺止对他的宠爱已经是旁人望尘莫及,周送也不确定他的宠爱中到底有几分真心。 他自己对阴晴也很是宠爱,可对宠物的爱是周送期待的感情吗?显然不是。 相比于去追寻一个失望的答案,周送宁愿把自己刚刚冒芽的心意再深深掩埋。 贺止等了半天没等到周送的回答,只当他是默认了自己刚刚的问话,他冷冷地扯了下嘴角站起身,改成俯视的姿态逼近周送。 “朕若是把你当男宠,还会帮你揉腿,哄你喝药?那朕这个暴君当得,也太失格了。” 周送怔怔望向他,被人眼中肆虐的情感惊得都忘记后退,下颌被人捏住,贺止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忽视的认真。 “你听好了,除了你,朕身边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不管外人如何说,你都不许妄自菲薄,朕从没把你当作过男宠,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明白了吗?” 其实周送在听到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神思就已经飘忽了。 “朕身边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这……他可以理解成那种意思吗…… 这句话太容易引人遐想,面前又是贺止那张勾人沉溺的脸,双重冲击下,周送不禁渐渐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 贺止眯了眯眼,指上力度加重了些,不厌其烦地又重复了一遍,“听明白了吗?” 周送终于回过神,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脸上红晕丝毫未减。 面前人的模样终于恢复到了贺止熟悉的感觉,他便就着这个姿势又凑近了些,低声问道:“还回偏殿吗?” “不……不回了……” 眼见着周送都不敢与自己对视,贺止的心情总算转好了,他轻笑着捏了捏周送同样泛着红的耳垂,起身道:“夜深了,去沐浴睡觉。” 周送逃似的去了后面的浴池,贺止便趁他离开开始慢条斯理地脱衣服。 于是周送出来时就看到贺止披着长发,手中正执着一本书靠在床边看着,见他出来,便看了过来。 周送不由晃了下神,他似乎还从未看过贺止散着头发的样子呢。 束发的贺止也很俊美,但总带着些难以靠近的肃穆感,然而此时他散下头发,褪去严肃的同时多了些日常感,仿佛此时他不是那个帝王,只是一个平常人。 比起束发,周送显然更喜欢他这副样子。 贺止抬眼就看见周送站在不远处,脸颊因为热气蒸腾而变得红扑扑的,那双莹润的眼呆呆望向自己,像是看愣了。 他不得不出声提醒:“傻了?” 他起身把书放到桌上,走到他身边道:“困了就先睡。” 随后也去了浴池。 周送钻进被窝后没有像上次一样沉沉睡去,他听着隐隐约约的水声,心跳得比往日都要快。 之前和贺止睡在一起,都是自己先睡着了,他根本不知道贺止是什么时候睡的。 现下骤然要在清醒的状态下和贺止共睡一榻,周送还是有些紧张。 水声渐渐消失,出现了有人走动的声音,周送忙清空心思,闭上双眼开始装睡。 贺止擦着头发缓缓走近床榻,看着周送闭起的眼睛还能颤动,不由轻笑。 装也装不成样子。 周送感到烛火被他灭了大半,眼前一下就暗下来,带着水汽的身躯掀起被褥凑近了他,沐浴后的香气也一并侵袭过来,引得周送心跳更剧烈了。 那人的发丝垂在他颊侧,摩擦间勾起一阵阵痒意,耳边乍然响起贺止的声音。 “真的睡着了?” 那人的气息湿热,还偏偏紧贴着他耳朵开口,贺止的唇不免擦过他的耳骨,周送被激得身子一颤,别扭地睁开了眼睛。 耳边又传来低低的笑声,周送还没看清贺止的表情,就感到自己的耳尖被人轻轻咬了一下。 他咬的力道不重,可耳朵这样敏感的部位对周送来说,别说咬了,就连抚摸都会让他难耐不已。 “唔……陛下……!” 凌乱的气音试图阻止贺止的动作,周送想伸手捂住耳朵,手腕却被人压住。 他又感到耳尖被亲了亲,模糊看见贺止侧着身子,几乎要把他拢进怀里。 那双眼伴着微弱的光看向他,贺止调笑的声音响在耳侧,周送只感觉半边身子都要麻了。 “小骗子,还学会装睡了?” 第19章 缱绻 “放开我……” 周送被压住的手腕艰难地在人掌心动了动,衣料摩擦间发出窸窣响声。 可惜他的抗议在贺止看来几近于无,倒是让他把周送揽得更近了。 “怕什么?朕又不会吃了你。” 周送不语,他才不是怕,他只是觉得贺止靠得太近了。 手腕被人拢住,周送感到贺止渐渐松了力道,也不再说些奇怪的话戏弄他,只躺在他身边道:“睡吧。” 屋内光线昏暗,周送在黑暗中视线却很清明,他抓着身前的被子稍稍侧过头,一眼就能看见贺止面向他的那张脸。 他闭着眼睛的时候,整个人竟莫名让周送感到祥和,然而想到刚刚他说过的话,周送是一点睡意也没有。 近似于表明心意的话语实在太扰人心神,若是再看着这张脸,周送都怕自己整个晚上都睡不着。 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还是翻过身背对着贺止,借此机会离他稍远了些。 没想到他刚一动,腰上就揽上一只手,略微施力就把他拉了回来。 他后背撞上贺止坚实的胸膛,丝丝缕缕的热意透过衣物传递过来,周送好不容易才安定的心又猛地跳了一下。 第21章 贺止慵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想去哪?” “好好睡觉。” 他的手在周送腰间轻轻拍了两下,周送只好按照他的话闭上了眼睛。 他渐渐适应了身后的热意,平稳的呼吸也好似催眠曲一般让他的精神放松下来。 不多时,周送就在这样安稳的怀抱中睡去了。 …… 梦中,周送感觉自己抱了个大火炉,那火炉像是有意识般,甩也甩不掉,热得他浑身冒汗。 周送眉头蹙起,迷迷糊糊中就要睁眼看看这火炉到底是什么东西,外头的亮光首先映入眼帘,周送被晃了下眼,眼睫颤动了片刻才逐渐清醒过来。 他缓缓睁开眼,面前是贺止微微敞开的衣服,周送愣了一下,尚且迷蒙的头脑渐渐转动起来。 健壮的胸肌隐在微敞的衣物里,随着呼吸起伏而若隐若现,周送发现他正面对着贺止窝在他怀里,腰间的手依旧是个环抱姿势。 一大早就要面对如此强烈的视觉冲击,眼见着他脸近得都快贴上去,周送只好动了动身子,把两人的距离拉开些。 只是他这一动,好像把面前人也吵醒了,贺止无意识地把人揽紧,声音带着刚醒的哑意。 “时间还早,再睡会儿……” 周送的脸还是贴上了他的胸膛,他窘迫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只好道:“陛下不用去上朝吗?” 贺止眼都没睁,懒懒回道:“今日休沐。” 贺止的下巴抵着他的发,本来置于腰间的手逐渐上移,改为轻抚他的头,柔韧发丝滑于掌间,贺止心情极好地哄道。 “昨日睡得晚,再多睡会儿。” 或许是贺止的动作过于缱绻,周送也渐渐歇了羞赧的心思,在他的安抚下又闭上了眼睛。 屋外冬日萧瑟,房间里却是一片静好,再睡着后周送睡得并不实,却意外睡了很长时间。 只是他睡梦中隐约感到有人捧起他的脸,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那人动作温柔,舒服的热源让他不自觉往里钻了钻,直到脸颊蹭着蹭着贴上一片热烘烘,他才安静下来。 听不清那人说了什么,后面的事周送也不记得了,再醒来时,天光大亮,身旁的贺止也不见了踪影。 杜世本是来更换屋里的炭火,见周送睁着眼睛,忙放下手中活计,走过来道:“殿下,您醒了啊。” 周送撑起身,坐在床上问:“什么时辰了?” “午时了,”杜世把鞋拿来给他穿,“本该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但陛下说等您醒了再吃也不迟。” 周送没看见贺止的身影,杜世见他眼神四处追寻,便知晓他在找谁,解释道:“陛下有事先走了,过会儿会回来的。” 周送点点头,不由得思索起来。 难不成那时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其实是贺止真的在亲他? 那他后来贴上的热烘烘的东西到底是……? 周送思绪一滞,不敢再细想下去了。 他在杜世的伺候下开始穿衣洗漱,一切都收拾好后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贺止回来,周送只好自己先把饭吃了。 杜世进来收拾碗筷,又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殿下,余知今日进了宫,此时正在外殿等着您呢。” “嗯?真的?” 周送眼神亮了一下,见杜世点头,他忙起身出去了。 余知正坐在外殿的桌边静静饮茶,听到门口传来响声,他抬眼望去,就看到周送洋溢着笑脸快步走了进来。 余知也笑了笑,起身行礼道:“殿下。” 周送拉着他坐下,语间有些惊喜:“你怎么来了?” “在城中行医的时候发现一味药材,加以研制或许会比之前的药力更好,”余知缓缓说着,“所以我就进宫来送药了,顺便过来探望殿下。” “这样啊。” 周送点点头,药力更好,那贺止就更不必为发病烦心了。 他轻扬嘴角,余知说完正事便好奇地提起了一件城中百姓都在热议的事。 “听闻漠西的使臣来了,殿下见到了吗?” 提到这个让人讨厌的使臣,周送情绪不佳,“见到了,昨日宫中有设宴接待。” 余知见他面色不快,问道:“怎么了?是他得罪殿下了?” “嗯……算是吧……” 周送想了想,他出言不逊行事大胆,光是献男宠这一条就够周送厌恶的了。 更何况他还把自己也当作男宠讽刺。 余知面上了然,“怪不得他们连贡品都没留下呢。” 周送听到这话才是真疑惑了,“嗯?为什么?” 他还记得昨天墨哈鄂尔献上的几大箱贡品,不是都被贺止找人收下了吗? 余知倒是没想到他不知道这件事,解释道:“殿下不知道吗?今日使臣的队伍已经离宫了,我进宫的时候刚好撞上,领头的脸色看起来可不怎么好。” 周送示意他继续说。 “我也是找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是陛下下的令。” 涉及到贺止,周送更感兴趣了,“什么令?” “陛下不接受漠西的上贡,限令他们回国再派一拨人来,还得献上更多的贡品。” 周送的眼惊得微微睁大,他睡着的时候,外面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余知实在好奇那漠西使臣究竟做了什么才让陛下如此生气,就连遣回的命令都下得毫不手软。 他把疑问说给周送听,周送窘了一下,还是把昨天发生的事讲给了他。 听到墨哈鄂尔意图用男宠来笼络贺止,还把周送也视作男宠时,余知的气也郁结在胸内,愤愤道:“他实在猖狂,别说陛下生气,连我听了都要为您鸣不平。” 已经过了一晚,周送此时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此时就安抚道:“没关系,陛下不是已经给了他惩罚了吗?你就别气了。” 余知心道也是,维护周送这件事上,陛下一向做得优秀。 “只是没想到……”周送眼神躲闪,似乎是不好意思说起,“陛下竟会这样做……” 他原以为昨日的斥责过后,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没想到贺止竟还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重重罚了他。 余知瞥见他手指纠缠在一起,咬唇垂着头的模样,面上浮现出了然的轻笑,“那是因为陛下在乎您啊。” 周送看向他,眼里闪烁着些希冀的光,“真的?” 余知笑着点点头,“殿下没觉得,自从您来了北麓,宫中已平静许久了吗?” “我遇到的宫人,无一不觉得陛下温和了许多,我想,这都是您在陛下身边的缘故吧。” 余知从前也听过宫内传闻,外人常道北麓的皇宫就像一座阴冷的埋骨地,是整个北麓最为恐怖的地方。 可自从周送来了以后,这样的传言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陛下今日有没有再宿在寝宫的八卦趣闻。 这样的转变,自然都是周送的功劳。 余知接着开口,“与您有关的事,陛下总是上心得多,这还不算是在乎您吗?” 听到余知如此有理有据的回答,作为他口中那个被在乎的主人公,周送都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原来在外人看来,贺止珍视他的心意已经这么明显了吗? 想起今早半梦半醒间的那个吻,昨日的纠结退缩已经不复存在。 周送默默想,或许他的心意和贺止的是一样的。 现在再想起昨日因为那件事莫名和贺止闹了别扭,周送心里还是有些悔意的。 既然贺止昨日能不厌其烦地给他解释,他也应该做些什么来补偿才是。 送一件能表达自己心意的礼物?贺止作为帝王,应该不缺贵重的东西…… 周送思索着,忽地看见余知腰间的香囊。 他眼睛一亮,对余知说道:“你的香囊是自己做的吗?” 余知低头看了一下,虽然不知道周送为何如此发问,但还是如实回道:“是的,母亲在世时调香和刺绣的手段都是一流,我也学了些她的皮毛。” 周送对此深信不疑,毕竟余知调香的手段他已经见识过了,刺绣也一定不在话下。 已经想好送什么礼物的他略微恳求地看向余知,语气可怜地道。 “可以教我做一个香囊吗?” 第20章 秘密 “做香囊?” 余知有些疑惑,“殿下怎么突然想学这个?” 待周送说了原因,余知点点头道:“原来是想给陛下送礼物啊……” 制作香囊是极需要花心思的,周送这样没有经验的初学者,学起来一定很困难。 余知有些犹豫,但看着周送恳求的眼神,他还是没忍心拒绝。 “好吧,殿下想学,我定会竭尽全力的,只是……”余知顿了一下,“殿下如今与陛下同处一室,这个礼物怕是藏不住的。” 周送思索了一下,余知说的的确很有道理,贺止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说不准他一个不注意,东西就被贺止发现了。 第22章 余知又问:“殿下想什么时候把礼物送给陛下呢?” 周送:“嗯……还没想好,不过肯定越快越好。” 余知听了他的话也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道:“生辰如何?据我所知,陛下的生辰就在冬月。” “只是陛下似乎很少过生辰,我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时候。” 周送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贺止的生辰啊…… 如果在那天送上他亲手做的礼物,一定会很有纪念意义吧…… 想象了一下贺止收到礼物后的高兴模样,周送的嘴角也不自觉扬起,他当即决定:“就在生辰送。” “存放书籍和宫内记事的书馆一定有记载,到时候我找个理由进去找一找,肯定能找到。” 见周送已想出对策,余知便放了心,笑道:“殿下如此用心,陛下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把腰间香囊摘了下来,开始给周送讲解一些基础的针法。 “殿下您看,这里……” …… 余知走后,周送吩咐杜世悄悄去取来了针线,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把针线和余知给的没有任何花纹的香囊都小心藏好,刚刚做好掩护,贺止就回来了。 一进内殿,贺止就见周送站在床边,看到他以后朝他露出一抹笑容。 他挑挑眉,有些莫名道:“站在那儿做什么?” “没什么啊,”周送走过来给贺止倒了杯茶,“陛下累了吧,喝口茶歇一歇。” 贺止没说话,对周送的慰问很是受用,他坐下来接过周送手里的茶,不经意间问:“想做什么?” 周送坐在他旁边,见状倒也没有再绕弯子,笑了两下道:“陛下宫里有存书的地方吗?我想去看看。” “想去看书?”贺止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无理的请求,结果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哪用那么麻烦,你想看什么,让宫人去取过来就是了。” 说着贺止就要叫高云进来。 周送忙拉住他的衣袖,“我就是想亲自去看看嘛,陛下不会连这点心愿都不让我满足吧?” 贺止看向他,周送就眨着眼睛和人对视,片刻后,贺止还是败下了阵,“好了,又没说不让你去。” 得到贺止的准许,藏着小心思的周送面上也很是喜悦,贺止看了忍不住问道:“看个书而已,这么开心?” “我自然是因为陛下答应了才这么开心的啊。” 周送心情愉悦,说话也像抹了蜜似的,直叫贺止心中也泛起丝丝甜意,只是嘴上还在说:“现在又念着朕的好了?也不知昨日是谁还想与朕分房睡。” 一提到昨日,周送脸上便涌上窘迫,他讪讪地笑了一下,小声道:“事出有因嘛,这不能怪我……” “不过我今日已经知道陛下为我做的事了。” 贺止轻笑,“朕为你做了何事?” 周送:“您下令遣回了漠西使臣,不就是为我昨晚的事出气吗?” 贺止并不正面回答,只道:“消息这么灵通,听谁说的?” 周送也不回答他这个问题,“反正我就是知道。” 难得见人耍无赖的样子,贺止只觉他一举一动都透着鲜活,极其可爱,索性也不再发问,顺从本心伸手轻轻捏住他脸颊,手感好得他笑容愈浓。 “你知道就好。” 脸颊被人轻捏,痛倒是不痛,就是贺止看他的眼神实在幽深,周送看一眼就险些要溺进去。 回想起自己最开始的目的,他迅速转了话题。 “陛下,您还没说存书的地方在哪呢。” 贺止把手放下,回道:“宫中书册及典籍都存放于宁风阁,你想去,朕就带你去。” “好啊。” 周送一喜,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去找自己需要的东西了。 他跟贺止走到外面,贺止吩咐高云去备轿,不成想高云顿了顿,小心地提醒贺止道:“陛下,丞相和几位大臣下午都等着您议事呢,现下应该已等在承德殿了。” 贺止皱了皱眉,随后想起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他忙着回来见周送一面,险些忘了这件事。 他看向周送,那人立刻善解人意地道:“没关系的,陛下先去忙吧,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贺止嗯了一声,现下也只能这样了。 他摸了摸周送的头,叮嘱道:“朕让高云送你去,记得多穿些。” 周送乖乖点头,贺止就把高云留下,自己带着一众宫人走了。 高云严格按照贺止的指示,监督周送穿得足够厚实,才带着他出了寝宫。 到了宁风阁,高云本想进去陪着他,周送连忙阻止了。 他要做的事那么隐秘,怎么能有第二个人在场呢? 高云虽然不解,但还是听从了周送的话,候在了门外。 周送如愿以偿地单独进入了宁风阁。 一进门,满满的架子便映入眼帘,各个木架的空格上堆满了各种书册卷轴,偶有几个木片坠着流苏静静垂下,周送拿起一看,是便于找寻的标签。 他随意翻过几本书册,都是些名家典籍,并不是他要找的东西。 贺止的生辰大概属于皇家记事,应该不会堂而皇之的放在外面。 这样想着,周送就抬脚往里走去。 宁风阁比他想象的要大,周送穿梭于各个木架间,走了几步就已经看不到他进来时的殿门了。 越往里走,木架就显得越发陈旧,好在里面存放的书册标签齐全,周送就顺着这些标签一一寻找。 贺止登基后改了国号为顺运,而先帝时的国号为宏展,周送就只照着宏展的标签一个个翻看。 周送不知道贺止今年年岁几何,但按照年份一一对照下去,终于在记载着宏展二十二年的书册上找到了线索。 因着年份久远,书页隐隐泛黄,周送小心翼翼地找到记载皇子出生日期的地方,总算找到了贺止的名字,而他后面紧跟着的就是——冬月廿九。 冬月廿九…… 周送浅浅在心里算了一下,今日是冬月二十,离贺止的生辰就只有九天了! 他把书册放了回去,面上陷入沉思。 时间比他想得要更紧迫些,他得抓紧练习余知教给他的东西了。 九天的时间,绣出一个小的图案应该不成问题吧……? 周送默默给自己打气。 不过说起来,贺止是宏展二十二年出生,算算年纪,今年也才二十五岁呢。 这么年轻就已经当上了一国君主,周送深知生在皇宫的艰辛,他想:贺止登基的过程一定很不容易。 不过没关系,以后的路还有自己陪他一起走,他们两个都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周送随便找了几本书抱在怀里当做掩护,他又细细打量了一下宁风阁的布置。 书架占据了大部分空间,但在内殿窗边,还放着一套用来看书的桌案座椅,只是许久没有人用,桌上和椅上都落了厚厚一层灰。 周送仔细端详一番,发现这个位置光线很好,居于内殿有书架遮挡,他要是坐在这儿绣香囊,也不怕被人看见。 若是有人进来,他听到响声的同时就能把所有东西藏好,是个绝佳的秘密地点。 周送越看越满意,决定一会儿回去就让人把这里收拾一下,藏在寝宫的东西也能尽快移过来了。 周送心情大好地抱着书出了门,高云见他出来,笑着过来道:“殿下,您都挑好了?” 周送点点头,“我看里面有个书桌不错,以后我就在这儿看书吧。” “这……”高云往里看了一眼,“宁风阁久未有人打扫,又不比寝宫暖和,实在不是个看书的好地方啊。” “您要是想看,可以拿了书回寝宫去看,若是实在不想待在寝宫,奴才去请示陛下,让您去承德殿也不是不可以。” “不管在哪个殿,都比这宁风阁好得多啊。” 高云苦口婆心地说了一大堆,他说得倒也没错,宁风阁几乎不置炭火,屋内冷得像冰窖,要是真让周送待在这儿冻出个好歹,他有几个胆子去承受陛下的怒火? 况且周送的身子好不容易才让陛下用补药养好了一点儿,高云可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 但就算高云列举了那么多条坏处,周送也依旧坚持己见。 他看中了那个绝佳地点,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看着周送那不为所动的样子,高云面上尽显无奈。 周送也不是个任性到会让他人为难的性子,此刻看到高云的表情便宽慰道:“你放心,我回寝宫等着陛下,亲自和他说。” 高云只好应了声,护送周送回去的路上默默想。 陛下那么宠着周送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同意他待在这种地方? 第21章 报酬 回到寝宫的周送先把藏着的东西收拾好,就等着贺止回来,可直到天擦了黑,他也没等到贺止的身影。 第23章 还是高云过来传话道:“殿下,傍晚的时候东城急报,那边遭了雪灾,陛下正忙着这事,今晚恐怕回不来了。” “陛下让奴才转告您,要是困了就先睡,不必等他回来。” 周送听了这消息有些失落,不过还是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高云退了出去,周送本来还想着明天就能去宁风阁偷绣,现下看来是要推迟了。 但时间紧迫,他也不能一直等着,索性就让杜世看好外面的门,自己把香囊和针线拿了出来,借着屋里的烛火悄悄练习。 银针尖细,戳进布料时周送总是忘了把手移开,就这样被扎痛了好几次。 等周送稍稍熟练一点不再扎到手,一看那扭曲的针脚,他还是忍不住把线拆了重缝。 这样忙活了许久,直到周送的眼睛都因为长时间睁着而变得发涩,他放下手中进展缓慢的礼物,叹了口气。 绣得这么慢,他还能在九天之内绣出心仪的图案吗? 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想必已是入夜了,他伸了个懒腰,把半成品收好,打算趴在桌子上休息一会儿。 反正贺止今日也不回来,他就趁着这空档多绣一点。 但他休息的时候,还是谨慎些把香囊藏起来比较好,万一高云进来看到,计划不就泡汤了吗。 一切都收拾好后,周送闭上眼趴在了桌子上,他本想着姿势不便,肯定一会儿就被难受醒了。 结果也不知是不是有些劳累,周送趴着趴着,竟渐渐失去意识,真的睡着了。 殿内只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声响,伴着周送浅浅的呼吸声。 深夜,贺止揉着额角轻轻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伏在桌边的小小一团,他走近去瞧,只见周送闭着双眼睡得正香,颊侧都因为压在衣物上而现出红痕。 贺止满心的疲惫都被这一幕冲散许多,或许是看周送这个睡觉的姿势实在难受,他放轻了动作揽住人肩膀,周送的头就软软靠在了贺止肩边。 手臂顺势穿过人膝窝,贺止微微使力就把人抱了起来。 “嗯……” 怀里的人眉头动了动,发出一声轻哼。 贺止勾着唇角把他放在了床上,可不管贺止的动作有多轻柔,触到床榻的那一瞬间,周送还是醒了过来。 周送迷茫地睁眼,结果发现自己正在床上,身旁揽着自己的温度也很真实。 他闻着那熟悉的气息就知道是贺止回来了,趴着睡觉的后遗症渐渐显现出来,周送感到自己的手臂都有些抬不起来,难受地直哼。 “唔……陛下,手好麻……” 贺止看到周送在他怀里扁扁嘴,声音还带着点刚醒的哑,掩住笑意一边给他揉胳膊一边问道:“不是说让你先睡吗?怎么不在床上睡?” 贺止的力道很好地缓解了周送手臂的酸麻,他顿了一下才道:“本来想等陛下回来,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周送难得对贺止撒了次谎,但不撒这个谎,他的秘密就保不住了啊。 所以周送只能在心里默默向贺止请罪了。 贺止听了这话却是深信不疑,连睡觉都要等他一起,也不知他和周送相比,到底谁更粘人一些。 “陛下。” “嗯?” 周送看着他道:“我明后几日想待在宁风阁看书,可以吗?” 果然如周送所料,贺止也皱起眉,面上满是不赞同。 “那地方陈旧又冻人,待在那儿做什么?” 周送:“我今天去看的时候那里书籍很多,还有一套桌椅挨着窗边,坐在那儿看书一定很有趣。” 怕贺止再拒绝,周送忙接着说:“我就是想去嘛,天天待在寝宫真的很无聊。” 对上周送乞求的眼神,贺止就知道自己是拗不过他的,只好妥协道:“好,朕明日叫人去打扫一下,往屋里多置些炭盆,满意了吧?” 周送笑起来,重重点了下头。 两人说话间周送的胳膊也被贺止揉得一点都不难受了,贺止眯起眼,意味不明地道:“朕如此纵容你,会不会把你惯坏了?” 周送与他对视片刻,忽地倾身亲了一下他脸颊,在贺止微震的眼神下笑道:“陛下这么好,才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对吧?” 突然的动作难得让贺止愣了一下,回过神的他无声轻笑,再看向周送的眼神盈满深意,点了点自己的嘴唇道:“不够。” 贺止的暗示都要变成明示,周送装作看不懂的样子就要睡觉,但贺止哪能那么轻易让他糊弄过去? “报酬不够,‘交易’很难成立啊。” 话中的威胁让周送止住了动作,他咬唇,良久才凑过去捧住他脸颊,把唇印在了他唇上,然后快速离开。 早知道刚刚就不一时兴起亲他了。 虽然只是蜻蜓点水的碰触,但周送的主动还是让贺止极其满意,此时也没有再为难他。 倦意渐渐上涌,贺止便满含笑意地起身道:“脱衣睡觉。” 周送胡乱把衣服脱掉,就卷起被裹成了一团。 贺止便抱着那一团,缓缓陷入梦乡…… …… 翌日,贺止果然履行了他的承诺,让人把宁风阁打理了出来。 昨日周送看到的桌椅被人换了一套更贵重的,座上还垫着厚厚的软垫,椅背的软枕靠起来也一定舒适。 桌上用具更不必说,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一看就是用心准备了的。 地面也被人洒扫干净,屋内的炭盆燃得火热,一点也不像昨日那样寒冷了。 周送没想到贺止准备得这么齐全,他把自己带的东西放到桌上,试着感受了一下座椅的舒适度。 软垫的存在让椅子一点也不硌人,窗外的光刚好洒在桌案上,衬出一片温馨,周送的心情也随之明亮起来了。 贺止因为雪灾的事情,还是一大早就出了寝宫。 周送又一次起床后没看见贺止的身影。 有时他都很佩服贺止的精力,反正要是换做让他每日早起,他肯定是做不到的。 周送打开自己的包袱,把里面藏着的香囊拿了出来,接着完成他昨晚没做完的“大作”。 线条被他绣得有些歪曲,纵使周送不满意,也迫于时间紧张而不能频繁修改了。 周送索性接着绣下去,他是初学者,能独立完成就已经很厉害了,相信贺止知晓他这份心意也一定不会嫌弃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周送绣得更卖力了。 几日的时光就这样慢慢过去,周送每日躲在宁风阁,表面称正在读书,背地里其实正偷偷绣他的香囊。 而贺止忙了几日,雪灾的事情总算有了好转,受灾百姓已安置妥当,贺止紧绷的神经终于也能放松些了。 回想起这几日与周送见面甚少,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天天一头扎进宁风阁,时常到晚上才回去。 贺止都有些疑惑了,宁风阁的书有那么好看吗? 问了高云周送今日的行程,果不其然还是在宁风阁。 趁着今日没什么政事,贺止便启程往宁风阁而去。 毫无所知的周送正与他手中的香囊作斗争。 经过几日的努力,周送绣上的图案已经有个雏形了,虽然距离周送理想的状态还差得远,但他依旧很欣慰。 毕竟是自己一针一线亲手缝出来的作品嘛。 他正要再下一针,忽地听见门口有响动,吓得他慌慌忙忙就把东西藏了起来,拿起毛笔翻开书,佯装写字。 他刚做好伪装,贺止就走了进来,周送回过头,心跳隐隐加快。 好险好险……差一点就要暴露了…… 贺止走到桌边,看他拿着笔,纸上却一个字也没有,问道:“在做什么?” 周送面不改色地扯谎:“练字啊。” “练字?”贺止拿过他旁边的书,“花月诗集……用情诗来练字?” 周送一窘,他随便拿的书,怎么刚巧就拿成了情诗集啊? “不行吗……?” 周送硬着头皮夺回了那本书,在贺止的注视下开始写字。 只是没写几个字,就让贺止皱起了眉。 周送握笔的姿势并不正确,不会使力,写出的字粗细不一,很是惨不忍睹,贺止不禁问道:“你在南林很少写字?” 周送也知道自己写的字不好看,明晃晃被贺止看到自己的缺憾一面,他也很是羞耻。 周送抿唇回答:“我在南林,很少有练字的机会,我的几位皇兄都不好应付,若是我学识过人,恐怕很难活到今日……” 周送说起这件事时,语气还是有些低落,若是条件允许,他又何尝不想写一手好字呢? 可事实却是他连读书识字都要学会藏拙,才能以此来麻痹他的兄长,更好地在深宫里活下去。 贺止不语,突然有些后悔刚刚的问话,揭了周送的伤疤。 但看着周送写不美观也努力控笔的样子,他还是俯下身从后面笼罩住周送的身子,宽大的掌也覆在周送握笔的手上。 第24章 他先是纠正了周送的握笔姿势,又微微侧头亲了亲怀里情绪低落的人。 周送感到他的亲吻中带着怜惜与安抚,眨了眨眼睛的间隙就又听到他轻柔地说。 “没关系,朕亲自教你。” 第22章 生辰 贺止手中的温度渐渐透过周送的手背传递给他, 周送感到贺止的手微微使力,就带着他的手也动了起来。 墨迹在纸上缓缓晕开,一笔一划间, 贺止写得缓慢,但力道稳健, 字迹在他笔下工整漂亮, 呼吸间就写成一字。 周送看着纸上那利落的“周”字, 心绪微动, 贺止没有停歇,又握着他的手缓缓写下了另一个字。 自己的名字赫然呈现于纸上,黑与白的对比强烈, 更衬得贺止写出的字俊逸有力,能看出他刻意隐藏了笔锋的犀利,而改成适合他练的端正。 但只是被贺止带着写了两个字, 周送连入门的门槛都没摸到,此时就请他再多写一些。 自己的名字有了,何不把贺止的名字也写上去呢? 谁料贺止听了他的话, 笑了一下道:“想写朕的名字?” 周送点点头, 贺止只笑不语, 带着他又写起来。 等“贺止”两个字写完,贺止依旧没停,在下面接着写下两行。 最后一笔落下,周送定睛一看,顿时被纸上轻浮的语句羞得涨红了脸。 只见纸面上写着他和贺止的名字, 底下却赫然一句: 【烛泪欲滴红绡裂,娇吟浅泣啮檀痕。】 过于直白且露骨的话不禁让周送转头去看贺止,眼中满是幽幽羞愤, 似是在责怪他为何要带着自己写下如此孟浪的句子。 贺止装作一副无辜样,“这样看朕做什么?只不过带你写了一句书里的诗而已。” 周送大惊,忙去翻看手边的书,结果发现贺止还真没说错,甚至书里其他的句子比他写下的更为香艳。 周送的脸更红了,他把书推远了点,不解道:“宫里怎会有这样的书?” 贺止凑近去逗他,“原来你日日在宁风阁乐不思蜀,就是在看这些?” “我没有!” 周送极怕贺止误解,反驳的声音都大了许多,他真是跳进河里也洗不清了! 贺止看他窘迫的样子低低笑了两下,忍不住亲了亲他红扑扑的脸颊,“好,你没有。” “不过——” 贺止用另一只手抚上他下颌,轻轻用手指摩挲他微凸的喉结,直摸得周送一阵瑟缩。 “朕倒是很期待你穿红衣的样子,你想穿吗?” 贺止呼吸间的气息又尽数落在他耳边,低沉的嗓音勾得他身子都颤了颤,他连忙挣开握笔的手,从贺止的笼罩中逃离些许,红着脸拒绝:“我不想穿!” 他站起身,双手抵着贺止就把他往门边推,一边推一边说:“我不练字了我要看书!” 贺止轻笑着任由周送把他推到了门外,关门前看到他气鼓鼓地对自己说:“陛下不要进来了!” 说完,门就重重地在他面前合上了。 贺止被人凶了也丝毫不生气,反而嘴角笑意愈浓,甚至微微笑出了声。 高云一脸惊诧地看着周送把皇帝赶出来,摔门的时候他都为周送捏了一把汗,结果现在贺止是在……傻笑……? 啊不不……他怎么能用这个词来形容贺止呢? 高云没想到自己还能有把这种词和贺止联系在一起的一天,一时也是没忍住,侧过头轻咳了咳。 不用咳嗽加以掩饰,他怕自己的笑被贺止认为是嘲笑,因此而小命不保就不好了。 贺止只失态了几秒就又恢复成了平时的状态,只是言语间的愉悦还是很难遮掩。 他看了眼高云,也没多做计较,只勾唇转身道:“走吧,回承德殿。” …… 在宁风阁待了八天,周送终于是赶着最后期限磕磕绊绊把要送给贺止的香囊绣完了,虽然绣得图案不尽人意,但周送还是有种豁然开朗的成就感。 他喜滋滋地翻看着手中的作品,忽然觉得只有一个香囊似乎有些单调。 目光不经意瞥到桌上的纸张,周送沉思了一会儿。 自从那日贺止带他写了字后,周送还是有在绣香囊的间隙偷偷练字的。 只不过他只把两人的名字留了下来,至于下面那句话,早就被他单独撕下,扔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他拿起笔,在桌上铺开一张崭新的纸,照着贺止的字迹一笔一笔去临摹他的名字。 他写得认真,只是和贺止相比,美观度还是差得太远了。 即便如此,周送也还是一笔一划练着写出了一句他看着还算满意的话。 他把那句话单独裁下来,做成一张小纸条塞进了香囊里。 这下才算十全十美了。 周送笑起来,只等晚上,就能把它送给贺止了。 晚膳时,周送以自己的名义加了好几道菜,所以此刻的桌上都被碗盏占满,倒是有些符合周送心里隆重的感觉。 周送时不时望向外面,心里有些紧张。 他还从没给别人庆过生呢,也不知道贺止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会像其他人那样露出惊喜的表情吗? 外面渐渐落了雪,白茫茫的一片仿佛把时间也拉长了,在周送的频繁注视下,殿外终于出现了贺止的身影。 周送立刻站起身,把香囊藏在身后迎了上去。 贺止掸了掸身上的落雪,脚刚踏进殿门,就看到周送站在门口,意味不明地朝自己笑。 见周送要凑过来,贺止怕自己身上的寒气冻到他,便道:“站在门口不冷吗?怎么不进去等?” 周送对于给贺止礼物这件事已经迫不及待了,他捏着身后的香囊,笑问道:“陛下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贺止见他说得煞有其事,把各种节日在脑海转了一圈,今天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所以他有些好奇道:“什么日子?” “当然是陛下的生辰啊,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周送把藏在身后的香囊拿出来,递到贺止面前,弯眼为他庆贺;“陛下,生辰快乐。” “……” 话音落下,周送手里的东西却迟迟没有被人接过。 高云本是跟在贺止身后将要候在殿外的,但因着周送和贺止在门口说话,所以他也能听到两人的声音。 然而听完周送这一番话,高云面上却变得惊恐不已,慌慌张张地跪了下来,他一跪,所有的宫人也都跟着跪下,殿内一时寂静得可怕。 周送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心里一跳,所有人跪在地上不敢说话,高云低垂着头,周送甚至能看到他隐隐的颤抖。 高云念着平日贺止对周送的宠爱,此时便硬着头皮颤抖开口:“陛下……殿下此举应该是受人指使,肯定不是他的本意……” 听了高云的话,周送的不解更甚了。 这是怎么了? 周送抿起唇,原本雀跃的笑脸渐渐被不安取代。 殿内的气氛实在诡异,根本不是他想象的欢欣场景,他偷偷去看贺止的脸色,只见刚才还笑着的他,现下面上只剩沉寂。 他周身不是生气时让人惧怕的气势,而是一种近乎寥落的死寂,直叫周送看了,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把举在他面前的手缓缓收回了。 他想问怎么回事,看着贺止的脸,却问不出口。 两人对着站了一会儿,一声自嘲的笑突兀地响在殿内。 “呵……” 周送看到贺止终于咧开嘴角笑了一下,可那笑极其苦涩,连带着周送的心都抽痛了一下。 他又听到贺止轻轻说:“原来……今日竟是朕的生辰……” 近似于喃喃自语的话虽然音量不高,但在这寂静的殿内还是被所有人听了个遍。 周送又看到高云抖了一下,他自觉应该说些什么,可没等他开口,贺止就动了动身子,转身离开了。 他沉默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漫天大雪中,冷风吹入殿中,好似把周送的热情也一并冻住了。 甚至离开前,他都没有看周送一眼。 周送原本满含期待的心霎时像瓷器摔落般碎裂,心口的刺痛不由让他眼里渐渐蓄起了泪。 他不明白贺止是怎么了。 直到再也看不见贺止的身影,高云才敢战战兢兢地起身。 他起身的第一件事就是皱着脸去问周送:“殿下啊,您怎么知道今日是陛下的生辰的?” “我……我去宁风阁找的……” 周送抽了抽鼻子,努力不让泪水落下来。 高云面上浮现出懊恼,“奴才怎么忘了这个……怪不得您非要去那里看书,还一连看了这么多天。” 他看了看周送手中捏紧的香囊,叹了口气道:“殿下,您不该这样做的。” 周送皱眉不解:“为什么?” 生辰不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吗?为什么贺止会变得那么陌生? 第25章 高云也沉默了一会儿,他本不应该给周送解释,但看着面前人眼眶红红,随时都要落下泪的可怜模样,还是没忍心一言不发。 陛下平日那么宠着周送,骤然如此,周送心里一定很有落差。 况且,陛下的心情应该也好不到哪去。 “奴才本不该提及陛下的伤心事,但陛下的生辰在他登基第二年时就已成了宫中禁忌了。” 高云缓缓给他解释:“当时有位大臣为了讨好陛下,在陛下刚登基时秘密为他操办了生辰大宴,谁知陛下听闻以后,直接就把那位大臣给斩杀了。” 周送一惊,贺止之前竟是这样对待给他过生辰的人的吗? 高云又叹道:“这也不能怪陛下,谁让他生辰这天太过特殊呢?” 周送忙问:“为何特殊?” 高云看着他的眼睛,说出的话却像抛出了一个惊雷。 “因为,陛下的母妃就是在这一天逝世的。” 第23章 往事 “这……” 周送愣住了, 原本泛红的眼也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 他没想到事实竟是这样,怪不得贺止不愿过生辰。 心里渐渐涌起些愧意,周送有些后悔自己擅作主张, 到头来竟是好心办了坏事。 周送望向殿外,抿了抿唇道:“陛下会去哪?” 他不能在此干等着, 应该去向贺止解释清楚, 他不是有意要戳贺止的痛处的。 高云表情无奈, “奴才也不知陛下会去哪。” 周送有些失落地低下头, 忽地看见自己手中捏着的香囊,半晌,还是把它收到自己身上, 义无反顾地跑了出去。 高云只听见一句“我去找陛下”就见周送跑出了殿。 可他身上的衣着并不厚实,这外头冰天雪地的,冻坏了可怎么办? 高云连忙拿起屋内的厚衣服, 追在他后面也出了殿,一边追一边喊着:“殿下!您先把这件衣服穿上!” 周送急于去寻找贺止,自然没将高云的话听进去, 他在雪夜里奔跑, 没一会儿就因呼吸不畅而不得不停下。 冷风吹得他面颊通红, 就连裸露在外的手指也染上绯色,可他只急促呼吸了几下,就又接着跑起来。 他先去了承德殿,又去了宁风阁,把所有他熟悉的宫殿一一找过, 却还是不见贺止的踪影。 过于剧烈的运动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周送抓住自己胸前的衣服,倚在殿外的木柱上掩唇发出痛苦咳声。 好不容易追上来的高云也喘着气小跑过来, 终于把披风披在了周送身上。 他温声劝阻:“殿下,您就算要去找陛下,也别冻着自己啊。” “或许陛下自己静一静后就会好了,奴才还是陪您回去吧?” 周送咳得眼睛都有些湿润,但他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找到贺止和他说清楚,他是不会回去的。 高云劝也劝不动,面上难免愁得慌,过了会儿周送的咳声渐止,就听到他问:“陛下母妃的宫殿在哪?” 高云愣了愣,如实回答:“在长延殿。” “带我去。” 周送说话间吸入冷风,又禁不住地咳了咳。 高云皱眉担忧周送的身体,一时没有回复,周送止住了咳后看向他,又轻轻重复了一遍:“带我去吧。” 他声音轻弱,湿润的眼中带着隐隐的恳求,高云不由重重叹了口气。 周送这副模样,他怎么忍心再去阻止? “好吧,奴才带您去。” 听了这话,周送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他跟着高云在雪中行走,雪花拍在脸上遇热融化,丝丝凉意反倒有些唤回他的理智。 他开始有些担忧一会儿真的见到贺止了该怎么办? 贺止会不会还不想见到自己? 他要先和贺止道歉吗? 杂乱的问题渐渐填满了他的脑袋,不知不觉间他就被高云带到了长延殿前。 与其他宫殿不同,长延殿旁竟建着一座高台,而那高台之上,果真有一道身影。 周送怔怔地抬头望去,那道身影太过熟悉,贺止果然在这里。 他在高云的指引下找到了上高台的阶梯,梯面上被一层薄薄的雪覆盖,而一连串的脚印绵延而上,不必想,定是贺止留下的了。 周送深吸了口气,抬脚踏上了第一层阶梯。 上了高台,周送一眼就看到贺止站在不远处的栏杆边,背对着自己,只留一道孤寂的背影。 或许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贺止渐渐转过了头。 与那道冰冷沉默的目光对上,周送心脏猛地一痛,鼻子一酸,刚刚在屋内忍住的泪此刻便像断了线的珍珠,不受控地顺着他玉般面颊滑落。 砸进颈边的衣服,也砸得贺止微愣。 周送一想到自己做的错事,愧疚的同时又很心疼贺止现在孤独寂寥的状态。 他不喜欢贺止脸上露出那样的表情。 贺止在片刻的怔愣过后就马上反应了过来。 眼见面前人衣着单薄,他忙大步走了过去,伸出双手捧住他脸颊。 掌下凉意让他眉头微皱,见人哭得实在委屈,他叹口气道:“冷不冷?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贺止的动作轻柔,此刻的他,好像除了情绪不佳,对待他的态度依旧是周送熟悉的样子。 这样的认知不禁让周送哭得更凶了,眼泪越流越多,贺止都被他哭得有些无措,无奈轻问:“哭什么?” 周送感到贺止的手正为他一一抚去泪珠,他抽噎着主动环抱住了贺止的身体,把脸埋进了他胸前,贺止只听到他闷闷的声音哽咽着。 “呜呜……陛下……对不起……” 贺止的手僵在半空中片刻,继而才缓缓揽住了周送因哭泣而微颤的身子。 他眸中的讶异逐渐被满足取代,双手把周送抱得更紧了些,问道:“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因为……” 周送哭得太凶,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贺止只好轻轻顺着他的后背,安抚道:“别急,慢慢说。” 周送平复了一会儿,直到不再抽噎才缓缓说:“我不知道陛下从不过生辰,也不知道今日这么特殊……” 贺止的手一顿,又很快恢复如常,“……你都听高云说了?” 周送在他怀里点点头,微拉开了些距离,睁着那双红红的泪眼看他。 “我……只是想给陛下一个惊喜……” 其实贺止在听到周送那句生辰快乐时,比起生气,倒是无措更多。 他一方面欣喜于周送费心为他庆生,另一方面却抗拒想起多年前母妃凄惨的面容。 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不受控地做出什么让他后悔的事,索性直接转身离开,独自来这里冷静一下。 没想到竟被周送找来了。 此刻他凝视周送,这双眼中藏满了脆弱的不安,仿佛只要贺止说了一句重话,他眼中立刻会受伤地涌出更多泪来。 虽然贺止很想看看他更可怜的模样,但到底没忍心在这种关头让他伤心。 他吻了吻怀中人挂泪的浓睫,抿唇便也尝到一阵咸涩,看他略微惊讶的样子轻笑道:“朕没怪你。” 周送的泣声一滞,呆呆地眨了眨眼睛才道:“真的?” “难不成还会骗你?” 贺止微勾着唇,把他额边的碎发抚顺。 周送感到贺止终于变回了之前的样子,他心里一喜,眼里不由得又变得湿润。 他抿着唇朝贺止微笑,就听见贺止悠悠道:“伤心要哭,高兴也要哭,你有什么不哭的时候吗?” 被贺止调侃,周送自己抹去了脸上泪痕,一边抹一边说:“我现在就不哭了。” 他擦完后,虽然眼睛还是红红的,但心情已经好了很多。 他们所在的高台能望到宫内许多夜景 ,记得高云说长延殿是贺止母妃的宫殿,他不禁问道:“这座高台已经建成很久了吗?” 贺止拉着他走到栏杆边,有一些雪随风飘落在两人身侧,周送抬眼去望,洋洋洒洒的雪瓣自浓墨般夜色而下,北麓的冬景似乎总是这样萧瑟且寂静。 一如他刚见的贺止那般。 “母妃入宫后时常思家,他就命人修了这座高台。” 周送转头看贺止,话中的“他”一定指的就是先帝了,第一次从贺止的口中听到关于他的往事,周送忍不住想更了解他一些。 “陛下的母妃……是个怎样的人呢?” “……你想知道?” 贺止也转头看他,眸中有些幽暗。 周送点头,“我想更了解您。” 贺止轻笑,摸了摸周送的脑袋,渐渐陷入久远的记忆中。 “她啊……是个特别可怜的女人。” “一生都不由自己做主,草草地从一个牢笼换到另一个牢笼,最后在这个牢笼里满含遗憾地死去,你说,她是不是特别可怜?” 周送没开口,就听到贺止接着说:“你知道朕为什么要向南林开战吗?” 第26章 周送摇头。 “因为朕很厌恶你的父皇。” 听到这话,周送弱弱道:“他才不是我父皇……” 对于那个名义上的父亲,周送本也不喜自己与他扯上任何亲属关系。 贺止被他说得一怔,很快笑着改口:“不是你父皇,是南林皇帝。” 他接着说下去:“宏展二十年,也就是永和十六年的时候,北麓的兵力就已胜过南林,先帝自视甚高,已不把南林放在眼里。” “为了羞辱南林皇帝,他就传书至南林,说倾慕于当时后宫中一位宠妃,希望南林皇帝割爱。” “呵……一个皇帝究竟有多么无能,才会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别人说带走就能带走,懦弱得可笑。” 周送听着贺止嘲讽的语气毫不遮掩,他又忽地忆起岳尚在监牢说的那番莫名其妙的话。 再结合贺止口中这个故事,他忽然福至心灵,有些迟疑地问道:“那位宠妃……该不会是……?” “嗯,她就是朕的母妃。” 周送惊得捂住了嘴,没想到贺止的母妃,竟还与南林有如此渊源。 “那后来呢?” 贺止:“宠妃被送到北麓后,地位极其卑微,毕竟她的身份是敌国皇室的女人。” “她本以为自己会这样蹉跎一生,但没想到,一日偶然与先帝相见,她的美貌就那样被先帝看中了。” 第24章 重言 芳菲四月, 桃花树下,美人独坐神伤垂泪。 孟绮苓目及脚边落花,深觉自己的命运就如此花, 孤单飘零,一朝碾落成泥。 想到自己或许再也回不去家乡, 她悲从中来, 泣声也不由更加凄凄。 “何人在此哭泣?” 威严的男声打断了孟绮苓的黯然神伤, 她转过头, 正见一服饰庄重的男子拧眉望来。 那双凛冽的眼在看清她面容的片刻,却被惊艳得微怔。 独属于皇帝的颜色让孟绮苓一惊,她忙起身跪地行礼:“妾身参见陛下。” 在贺宣文看来, 跪地的人身姿柔美,低顺的眉目艳丽异常,他不禁放轻了声音, 问道:“你是哪宫的女子?朕竟从未见过你。” “回陛下,妾身前些日子刚至北麓,还未曾分配宫殿。” 贺宣文皱了下眉, 旁边的公公见状就给他解释道:“陛下, 这位就是南林皇帝的宠妃, 您政务繁忙所以还未曾召见。” 贺宣文心道原来如此。 他看着那人面上隐有水痕的可怜模样,心思一阵悸动,抬脚便缓缓走了过去。 让南林皇帝送宠妃只是贺宣文一时兴起针对南林的消遣,他料定南林不敢反抗,一定会把这个女人牺牲掉。 但他没想到, 这位宠妃竟生得如此一张好面容。 孟绮苓感到自己的面前伸来一只手,她怯怯地抬头,就见贺宣文把手递了过来, 正定定看着她。 孟绮苓迟疑地把手放了上去,男人的掌就握住了她的手。 掌中柔荑细腻如脂玉,贺宣文抚着她的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孟绮苓……” 贺宣文露出一丝微笑,示意她起身。 孟绮苓在惊疑不定中被人牵着手,缓缓站了起来,随后便听到他对旁边的公公说:“赐长延殿。” …… “原来这个宫殿的来历是这样。” 周送伸手抚了抚面前的栏杆,“若初见时的悸动能一直延续,结果或许不会那么糟。” “以色侍人如何能长久?更何况是先帝那样喜新厌旧的人。” 贺止语中充满不屑,沉默了会儿又怅惘道:“可惜母妃还以为他的宠爱是真心实意,一腔热忱换来了什么?” “朕出生后渐渐冷清的宫殿,宫人的欺辱,他的漠视,他从始至终就只把母妃当作一个玩物,玩腻了就扔。” “呵……这座彰显宠爱的高台就是个笑话。” 周送不忍地看向贺止,拉住了他的手。 贺止飘远的思绪被他的动作拽回,他呼出一口气,露出一丝安抚的笑,“朕没事。” 自从贺止记事起,他就很少看见母妃高兴的样子。 她总是终日忧愁,时常坐在这座高台上眺望远方。 孟绮苓的前半生太过顺遂,自小便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就算入宫也因为有母家的支持,从不曾在宫中受过什么委屈。 可谁料一朝竟遭无妄之灾,背井离乡担惊受怕,犹如从天端坠入泥潭。 她本以为贺宣文的宠爱足以支撑她安度余生,但那人的薄情,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不管不顾。 长延殿的门渐渐不再有人踏入,孟绮苓的心也随之死了。 不过还好她还拥有这座高台,虽然从这里看不见南林,但她依旧喜欢坐在栏杆边仰望空中盘旋的飞鸟,好似这样自己也能长出翅膀一样,飞出这座禁锢她的牢笼。 小小的贺止曾被母妃抱起,窝在女人温暖的怀里,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去看。 他看到的只是宫内的红墙青瓦,女人的声音却带着温柔的怀念。 “阿止,那里是母妃的家。” “母妃,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孩子瓮声瓮气的疑问让孟绮苓微怔,她怔过后抬手抚着贺止的面颊,微微笑着说:“哪里有阿止,哪里就是母妃的家。” 小贺止抬起自己的胳膊,动作亲昵地环住了女人的脖颈,“阿止也是,等我长大了,一定保护母妃,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我们!” 孟绮苓被这样孩子气的话逗笑,“我们阿止才五岁就这么懂事了,母妃送你个礼物好不好?” “好!什么礼物!” 孟绮苓:“男子二十及冠时才会取字,可是看我们阿止现在像个小大人,母妃现在就给你取一个字怎么样?” 贺止:“嗯嗯!母妃要取什么字?” 小贺止并不懂取字代表什么,他只知道别人二十岁才能获得的东西,他现在就能得到了! 孟绮苓笑笑,缓缓启唇:“就叫——重言。” “重言……重言……” 冬日的长延殿没有足够的炭火取暖,屋内冷得刺骨。 床上传来女人阵阵细弱的呓语,贺止从殿外跌跌撞撞跑进来,慌乱的同时还不忘把殿门小心关上。 屋内本就冷,仅存的一点热气可不能被冷风吹散了。 他关好门后急忙跑向床边,看着床上不复往日光鲜,形容憔悴的女人,眼里不由蓄满泪水。 他捧出怀里藏的药物,跪到床边说:“母妃,您吃了药肯定就会好了。” 女人目光有些许涣散,她微微抬手,贺止就把脸颊凑了上去。 孟绮苓有些心疼地轻轻抚过孩子脸颊的伤,气若游丝:“怎么弄的……?” 贺止小声回答:“拿药的时候摔的。” 孟绮苓如何不懂,他定是去抢了药被人打了。 自己一介弃妃,宫里的人巴不得盼她早死,只是自己若死了,贺止还这么小,他怎么办? 孟绮苓眼角渗出泪来,“重言……能不能……唤我一声娘亲……?” 她不想再被困在母妃这个称呼中,至少……至少在死前,能有一丝解脱也好,她想做一个平常的母亲。 “娘亲……我七岁了,很快就会长大了,您再等等我,先喝药好不好?” 贺止哽咽着,他手里捏着的药包都在颤抖,孟绮苓的手轻轻抚去贺止流下的眼泪,面上依旧是那副温柔模样。 她自知大限将至,喝药已没有用处,此时便轻轻摇了摇头,眼里的泪却越涌越多。 多到……她快要看不清贺止的样子了…… “重言,以后娘亲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保全自己,遇事不要冲动……” 孟绮苓全部的力气都放在了此刻的叮嘱中,话还没说完,她就重重咳起来,贺止看到她嘴边溢出的血迹惊慌不已,哭着上前:“娘亲……你不要说话了!” 孟绮苓却微微起身紧紧抓住他的手,坚持把话说完:“不要靠近其他的皇子,也不要忤逆你的父皇,你要学会韬光养晦,一定要活下去……明白吗?” 贺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点头答应。 孟绮苓这才像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一样,又失力地躺了回去,她失神地望向床幔,气息渐弱,嘴里只重复一句话。 “重言……娘想回家……我真的……好想回家……” 她慢慢闭眼,最后一滴泪也顺着眼尾流下,当那滴泪渗入布料的片刻,床上的人也就此失去了生息。 殿内只剩贺止崩溃的哭声,他不断喊着娘亲,似乎这样孟绮苓就还能再醒来看他一眼。 “娘亲……娘亲……不要丢下我……” “今日是重言的生辰……您都不记得了吗?” “您还没有和我说生辰快乐呢……” …… 那年冬日的长延殿,贺止一直觉得格外冰冷。 他登基后就命人把长延殿封存了起来,这么多年,他始终不敢再走进去。 第27章 一如今日,只敢独自登上高台。 “你说,我是不是一个胆小鬼?” 周送听到贺止这样发问,他怔怔看向贺止,那人垂着头,嘴边的笑有些牵强。 他把自称换成了“我”,此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一个忆起苦涩难掩落寞的普通人。 周送见过贺止许多模样,轻佻的,冷漠的,严厉的…… 可唯独没见过如此……脆弱的? 若说刚来宫中的他听闻贺止脆弱,定然是不会相信的。 但现在……他忍不住去捧住贺止的脸,希望以此来给予他些许慰藉。 周送轻轻吻了下贺止的嘴角,他不愿贺止沉浸在旧日痛苦的回忆中,只想让那双看向他的眼再恢复往常的光采。 不然,贺止表现出的落寞,只会让周送的心也跟着坠痛。 “才不是胆小鬼,这不是你的错。” “不要自责,你已经很努力了。” 周送轻声安慰着,贺止只觉沉入痛海的心隐隐被面前人轻柔捧起,一点一点地抚去那上面陈旧的伤痕。 贺止不禁伸出手,紧紧把周送拥进了怀里。 肩膀上落了贺止的重量,紧箍的双臂让两人身体贴得很近,几乎不留缝隙。 呼吸间的气息沉重而炙热,周送也用自己的手拥住贺止,两人都沉浸在此刻紧密的拥抱中。 冬日的冷风不会再让人感到寒冷,互相汲取的温度足以融化一切冰霜寒雪。 贺止轻轻蹭了蹭周送的颈侧,亲昵的动作却引起周送一阵痒意,周送轻轻说着:“陛下走到今日,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嗯……你还想听?” 周送点点头,“想听,陛下过往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贺止唇角微勾,声音已没有刚刚那么冷寂。 “这么贪心?” 第25章 心疼 虽然贺止这样调侃, 但抱了一会儿后他还是缓缓给周送讲了起来。 “母妃死后,先帝来看过我,但也仅是看看而已, 母妃不是北麓人,不能葬入皇陵, 从那以后, 我就彻底独身一人了。” 年幼的皇子, 在势利的宫中艰难求生, 贺止牢牢记着孟绮苓临死前的话,一定要活着,不管条件有多艰苦, 都一定要活下去。 他就像一株夹在石缝中生长的小草,虽弱小,但顽强。 奈何这样的生活不会一直持续, 一次,贺宣文或许是为了彰显自己那微弱的父爱,把他人送的一只狗赐给了贺止。 不管贺宣文赏赐的目的是什么, 对于当时孤苦寂寞的贺止来说, 那只乖巧的小狗的确为他带来了很大的慰藉。 可惜好景不长, 一天上完学堂的贺止正忙着回去,却在半道被其他几个皇子堵在了宫道上。 路过的宫女太监都不敢多事,匆匆走过,贺止面色一沉,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其他皇子最讨厌贺止那副淡然的模样, 仿佛什么事都入不了他的眼,也不会让他有任何情绪波动。 呵……就是不知道一会儿他还能不能维持住现在这样。 “你倒是会讨父皇欢心,竟叫他连那样名贵的犬都赏给了你。” “就是, 我本想向父皇讨要,可父皇都不给!” “有一个异国的母妃,谁知道是不是耍手段给父皇下了什么降头?” 几个皇子你一言我一语,话中极尽贬低,贺止咬牙,目光冷冷地盯着他们,手也因愤怒而攥紧了。 但此刻反抗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他们带的人各个身高体壮,贺止和他们相比,年纪还是太小了。 几个皇子被贺止恨意的眼神激怒,向身后命令了一声,那些人就一拥而上,钳制住了贺止。 “放开我!” 贺止狠力挣扎,甚至还偏头咬住了一人的手臂,那人被咬得惨叫却不敢松手,直到贺止的脸上狠狠挨了一巴掌,他才感觉小崽子的口松了。 贺止的头被打得偏向一边,因着力道极大,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嘴角甚至有些渗血。 他啐了口嘴里的血腥气,如狼般锐利目光射.向打他的人,不屑道:“怎么?你还想在宫中谋害皇子不成?” 那个皇子也笑,“皇兄怎么敢呢?只是想给你看点东西罢了。” 他摆摆手,一个宫人便捧着一个瓷盘走了过来,瓷盘上面是一大坨不知名的糜烂之物,颜色像是肉。 五皇子扯着嘴角,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恶意的笑,“皇弟可识得这是什么?” 贺止盯着他不说话,五皇子便接着说:“听闻宫外百姓有时也会将犬肉做成美食,皇兄特地为你烹饪一番,想让你好好享用呢。” 贺止听得瞳孔猛缩,想到那种他最不愿接受的可能,盯着五皇子直接怒吼出声:“贺麟!你敢!” 他又猛烈挣扎起来,却被人死死按住,贺止呼吸急促,贺麟终于看到他失态的样子,不由大笑出声。 “哈哈哈!我为何不敢?一只贱畜罢了,父皇难道还会为了它罚我不成?” 贺麟向宫人示意,“喂他吃!” 贺止的嘴被人掰开,那糜烂的气息就硬生生被灌进嘴里,一想到这就是和他朝夕相伴的那只小狗,贺止就被恶心得一阵反胃。 整盘肉糜在他的挣扎下洒落不少,却也有一部分进了贺止的嘴。 在灌完肉后,贺麟就示意那些人放开了贺止。 贺止不住地跪地呛咳,甚至不断抠着自己的嗓子眼干呕,想要把那些吞进去的肉再吐出来。 但他的动作只是徒劳,还因此把自己弄得眼泪横流。 周围传来皇子们的嘲笑讽刺,可贺止已没有力气再去理会。 贺麟看着他凄惨的模样,心情无比畅快,也因此他顿觉无趣,嘲讽了一句后就带着其他人施施然离开了。 独留贺止一个人在原地挣扎。 手边是沾了灰土的褐色肉糜,对小狗的愧意与对自己太过弱小的痛恨一齐堵在贺止心头,他满腔愤怒渐渐化作了滔天的杀意。 撑在地上的手混着尘土紧紧攥成一团。 贺止抬眼望向那群人离开的背影,暗暗发誓。 一定,一定要亲手杀了他们! …… 周送之前本有个疑惑,就是与贺止一同用膳时,总见他吃得很少,而且桌上的荤腥也基本都是自己在吃。 现在听到贺止说起这件沉痛的往事,他总算明白贺止为何吃得少了。 有着这样的阴影,难怪会进食困难。 周送眼里又不由聚起水光,他想去触及贺止不为人知的一面,可现下真的触及到了,他却像被火焰烫到一般,自己手上也留下一道伤疤。 心像是缺了一块,周送还没缓过来这件事,又听到贺止说:“我十五岁自请去战场的时候,他们巴不得我死在那里。” “光是途中的刺杀就躲了好几次,更别提到了军营后了。” 边境的战场黄沙肆虐,喊叫声和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敌人的血都直往人眼睛里溅,贺止都不知道身上浸满的到底是他自己还是敌人的血。 他们盼着贺止死在战场,可贺止还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了。 带着彻骨的恶意与恨,从那座由众人白骨堆成的地狱爬回北麓皇宫,给予那群虚伪的灵魂极端的审判。 贺止犹记得那日的皇宫血气滔天,殿内殿外,台阶木桩,各处鲜艳的红几乎要把他的眼睛也一并染红。 他就站在血泊的中央,带着一身腥腻的血味坐在了那个所有人争抢了一辈子的位置上。 自此,群臣莫不畏于他的狠辣手段,丝毫不敢忤逆。 贺止这个名字,也逐渐成了暴君的代名词。 他登位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孟绮苓好好安葬,但贺止并未让她入土,因为他知道母亲不喜欢北麓。 四年后,他又开始针对南林,造成母亲悲剧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那时的贺止并想象不到,后来从南林到来的人,会成为他一生的痴念。 就如此刻。 贺止自顾自地讲完,却见周送脸上的泪水又落了下来。 他一怔,话语透着无奈,“怎么又哭了?” “呜……陛下……” 周送眨眼间就有一道清浅泪光流下,他也不知自己今晚为何如此脆弱,只是听听贺止的讲述,他都能想象出那个画面而落泪。 太苦了……比喝下一整碗汤药还苦…… 苦得周送心脏瑟缩,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喘不过气来。 怪不得初见时的贺止是那般模样…… 眼见周送哭得越来越凶,贺止只好哄道:“好了,故事而已,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我……我心疼……好难受……” 周送满面泪水的姿态实在可怜,贺止怕他真的把身体哭坏,不断轻轻亲着他以作安抚:“不哭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都是过去的事了。” 贺止的亲吻又柔又轻,带着十足的怜爱之意,周送在他的安抚下轻轻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第28章 他又伸手抱住了贺止,这次是他紧紧用手臂拥着,话音还带着点微哑:“以后有我陪着陛下,肯定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了,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贺止也回抱住他,听了此话却微笑道:“你来陪?作为南林的质子,就不想再回南林吗?” 周送从贺止的怀里钻出来仰头看他,“陛下难道想让我走吗?” 贺止皱眉,“怎么会?” 他恨不得把周送留在身边一辈子。 “我不想回去,我想留在北麓,留在陛下身边……” 他微红的眼略有些紧张地看向贺止,抿了抿唇还是小声说道:“我……心悦陛下……” “……什么?” 这话太过突然,贺止一时怔住,完全没反应过来。 难得见到贺止失神的模样,周送勾了勾唇角,又提高了些音量重复道:“我心悦陛下,陛下呢?也心悦我吗?” 过于直接的问话竟让贺止有些无措,细细密密的喜悦自心头涌上,直到把整个人都填满,饱胀得要溢出来。 他说……他心悦我…… 贺止的心中只剩周送那句表明心意的话语,他渐渐笑起来,捧住了周送的脸颊。 周送只觉此刻贺止的笑,是他从未见过的清澈模样。 他像个得到糖的孩子一样,嘴角的弧度不断扩大,眼中也像映着璀璨星辰般明亮。 周送听到他问:“真的心悦我?” 语中的愉悦藏都藏不住,周送也被这种情绪感染,在他手中点了点头。 脸颊的软肉蹭过贺止的掌心,他这才回过神来清楚地认识到——周送也心悦他。 周送见他只顾着笑,一副丢了魂的模样,没得到答案的他又不厌其烦地问了一遍:“那陛下呢?陛下也心悦我吗?” 周送紧紧盯着他,不得到满意答案不罢休的样子可爱到贺止低低笑了两下,凑过去依次吻着他的额头,眼睛,鼻尖…… 每吻一处,便会轻笑开口:“心悦你——喜欢你——” 下一处就要吻上唇瓣,贺止却感到周送的手轻轻抵在了他唇上,声音有些颤:“陛下……” 男人滚烫的气息贴着他指间流淌,周送不禁想把手收回,却被人紧紧抓住。 湿热的触感落在他掌心,周送见他微微侧头,红润的舌尖若隐若现。 在周送停滞呼吸的那刻,贺止幽深的眼闪过暗光,气息莫名有些粗重。 “唤我重言。” 第26章 升温 贺止沉沉的目光凝视周送, 后者抿着唇却不敢出声。 那人眼神中强烈的情绪难以被人忽视,周送小动物般的直觉告诉他:此刻不是开口的时候。 贺止见人不为所动,把他揽得更近了些。 “心悦我, 却连我的字都不愿唤吗?” 贺止的头都快要抵在周送额头上,低低的话语竟让周送听出一丝委屈。 “没……没有。” 他连忙否认, 顿了一会儿才咬唇小声道:“重言……” 周送声音清越, 缓缓念出那两个字的时候, 如清泉流水, 脆生悦耳的同时还隐带缠绵。 贺止听后只想哄着周送再多念几声,但又怕他脸皮薄不肯念,便只好暂时把这一想法搁下, 勾勾唇道:“往后私下里,不要再叫我陛下了,好吗?” 周送点头, 贺止就再次把他抱进怀里,满足地喟叹一声。 他的心情似乎从未像现在这样明朗过,如果时光能够停滞, 贺止真想让此刻永远留存。 一阵冷风吹过, 贺止感到周送的身子抖了一下, 随即听到他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贺止忙皱眉松开他,把他身上的衣服拢紧了,关切问道:“是不是冷了?你穿的太少了。” 即使周送摇头说没事,贺止也还是不放心地拉着他下了高台。 高云跟着两人回了寝宫,路上他看着陛下那比之从前更关怀备至, 恨不能把人揣进口袋的紧张样子默了默。 陛下是真彻底陷进去了啊…… 回到寝宫,贺止让人去煮了碗姜汤,又把桌上凉了的饭菜重新热了热, 看着周送吃饱喝足才放心。 吃完饭,周送又被人督促着去泡了热水,洗漱完钻进柔软的被窝,贺止的体温已经把被窝暖好了。 贺止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发,还算干爽,他忽地想起离开寝宫前周送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只是自己没有接过,此时便问道:“你那时要送我什么?” 周送从自己的衣服堆里找出来那个香囊,递给了贺止。 贺止接过仔细端详,被上面歪歪扭扭的线条逗得想笑,他拇指抚过那金色的不知名细条,语气迟疑。 “这是……蛇?” 周送脸红起来,反驳道:“是龙啦。” 贺止挑眉看他一眼,喉间溢出低笑。 周送当然知道自己绣得不好,可多日成果被认错,贺止还毫不掩饰自己的笑,周送难免后知后觉涌上羞恼。 他伸手就要去夺回自己的香囊,一边夺一边说:“你要是不喜欢,就还给我吧。” 贺止立刻把手拿远,在周送靠近的脸上猛地亲了一下,趁着周送怔愣捂住脸的时候笑着说:“喜欢,怎么不喜欢?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收回的道理?” 周送歇了抢夺的心思,看到贺止摸了那几道线条很久,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在贺止的细致观摩下,他很快就发现香囊可以打开,且袋子里面还藏着一张小纸条。 他看了周送一眼,把那张小纸条拿出来展开。 只见雪白的纸上是周送不甚美观的字体,却能看出书写之人一笔一划写得认真,笔锋间还刻意模仿了贺止的习惯。 一句再简单不过的祝福话语。 【贺止,生辰快乐。】 周送在贺止旁边,自然也能看到纸张展开时里面的字体,他有些羞耻于丑丑的字,但还是凑了过去对贺止说:“我按照你教的练了好久,才写出一张比较满意的,不过现在看来还是有些不堪入目了。” “刚刚在殿里的祝福你没接受,现在我要再说一遍。” 周送微微笑起来,“重言,生辰快乐,希望以后的每一日,你都能像今日一样快乐。” 贺止从怔愣中回神,眼前就映入周送甜甜的笑。 本在看到那张纸条时,他就已有所触动,此刻再看周送那张秾丽的笑颜,满涨的情感就急需一个宣泄口。 他伸手揽过了周送的腰,俯身吻住了周送的唇。 “唔……” 周送虽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到,但并没有推拒,反而在人温柔的亲吻下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伸出舌青涩回应。 周送的回应无疑燃起了贺止内心的火,他本还能抑制的欲顷刻决堤,缠着周送舌的力道越来越重。 周送感觉自己快呼吸不过来了,他不得不拍着贺止的肩膀,趁着间隙急促喘息。 贺止的呼吸也变得有些凌乱,他控制着自己在失控边缘停了下来,垂眼去看怀中人的状态。 周送轻喘着气,微微张开的口中隐约能看见那抹鲜艳的红,眼尾因刚刚的亲吻而渗出水光,抬眼看人时莹润异常,衬得他眼下小痣都更加红艳,无端生出极致的勾人意味。 只一眼,贺止就被引得邪火乱窜,他重重呼出一口气,拉过了周送的手。 好烫…… 周送脑子晕晕的,却被这样滚烫的触感激得清醒了些。 他羞得想抽回手,贺止的唇却覆在他耳边,低声道:“求你。” 周送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贺止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他整个人都像被蒸红,偏偏贺止没得到他的回应竟继续问道:“可以吗?” 说完还轻轻咬了一下他柔软的耳垂,周送颤得身子都要软了,片刻后才咬唇微微点头。 把手借出去而已,大不了……他就当自己的手不存在好了。 得了准许的贺止轻轻笑着,时不时在他耳边说一些浑话。 周送竭力想甩掉手上和耳边的奇怪感觉,但听着贺止细微的喘息,周送竟觉得自己的体内也像有一团火在烧。 燃尽肺腑,直烧得他口干舌燥。 贺止的手也伸了过来,抚摸的同时还不忘夸奖一句:“好厉害。” 那人微微使力,周送瞬间急促地吸了口气,眼睛都被逼红。 “别……别捏……” “不捏,我来教你。” 贺止非要周送跟着他学,周送若是抗拒,他就会给人一点小“惩罚”。 周送快要被这种上不上下不下的陌生感觉逼疯,浅浅呜咽着哭起来。 谁料他流下的泪也被人轻轻勾去,贺止声音都有些哑:“别偷懒啊……” 屋内的热意越来越高,两道身影如交颈鸳鸯缠绵悱恻,花瓣被碾碎成汁液般的靡靡气味传散开来,周送压抑不住的泣声也渐渐止息。 贺止靠在周送肩上,也平复了下心跳和呼吸,才起身去拿布帛把周送和自己的手擦净。 第29章 周送全程羞得不敢抬头,暗暗唾弃自己怎么就被贺止诱哄着做了那事,还……还把手都弄脏了…… 他思绪凌乱,都不知道贺止什么时候给他擦完手,抱着他躺下的。 贺止看他面上的红晕迟迟不退,好笑地抚了抚,“还想着呢?睡吧。” 说完,他的手就隔着被子轻轻拍哄,眼底满是餍足。 周送的身体在他温暖的怀抱中也渐渐涌出倦意,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被贺止哄得睡着了。 贺止看着他睡得安稳的小脸,又忍不住亲了亲才满意地一起入睡。 今年的生辰,注定会冲散先前沉痛的回忆,让贺止永远铭记。 …… 第二日醒来,贺止直接推了上朝,又和周送胡闹了好一会儿。 直到周送强制叫停,贺止才不情不愿地放过他。 怀里拥着人,贺止忽地就有些理解何为“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他给周送揉着掌心,看到那里还泛着红,便问道:“昨日留下的痕迹还没消下去?怎么这么娇气?” 话虽这么说,手上的力度倒是一点没减,周送听到这个就有些气恼,“还不是你弄得太久了……” 贺止低低笑了一下,“这算夸奖吗?” 周送瞪他一眼,就要把手抽回来,贺止见状连忙示弱道:“再揉一会儿,免得过后手疼。” 周送这才作罢。 自从生辰日两人互通心意后,贺止接连几日都腻在寝宫,索性也没什么重要的政事,比起那些废话连篇各个枯燥的折子,贺止还是更喜欢和周送待在一起。 群臣莫名得了好几日假期,不说受宠若惊,也是惊异非常。 毕竟贺止自继位以来,哪曾有过好几日不上朝的时候? 但群臣还是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假期,因为不上朝就意味着不必看着贺止的脸色,不必提心吊胆地揣测他心情如何。 即使不刻意打听,群臣也知道能让暴君性情大变的人是谁。 对周送的敬重是一方面,不过现在又更添了感激。 一定要好好稳住暴君好吗?不要再让他变回之前的样子了。 群臣默默祈祷。 高云对这几日的陛下也是有所改观,同时他对两人的现状也感到欣慰。 他知道贺止一直都过得很苦,从前在他身边做事时总是恐惧忐忑居多,但自从周送出现以后,这种情绪就不再困扰高云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说不准,贺止真能在他的陪伴下壮大北麓呢? 又一日清晨,他带着满满的干劲推开殿门,准备向贺止汇报近期朝上臣子的意见。 “嘭——” 一声重响,高云就见到贺止穿着寝衣坐在地上,床上还露着周送未伸回的脚。 在他怔愣之际,就听到周送有些气恼地开口。 “我不要和你睡一起了!” 第27章 出宫 见此情景, 高云怔在原地不敢动弹,贺止似乎察觉到有人来了,转头看了一眼。 “出去。” 其实都不用贺止说, 高云刚进来就后悔了,此刻听到他微微泛寒的声音, 忙不迭离开, 还把门给他们关紧了。 周送听到动静浑身一僵, 瑟瑟地想把脚收回去, 没想到贺止直接起身爬上了床,拽着他的腿就是狠力一拉,直让周送发出一声意外的惊呼。 “还想躲?” “胆子大了?现在都敢踹我了?” 贺止宽大的手拢住他脚踝, 甚至还在往小腿抚摸,周送用力动了动却怎么也甩不开贺止的掌控,他羞耻得眼尾都开始泛红。 “放开……” 不怪周送生气, 自从那日尝到点甜头,贺止就像上瘾了一般日日讨要,缠得他好几日没睡好觉了。 虽说贺止还没那么急切地要闹到最后一步, 但再和他住在一起, 周送真怕某一日事情会不受控制。 每每想到那滚烫的温度, 周送咽了咽口水,他真的害怕自己病弱的身躯承受不住。 “绝对不能再住下去了”的想法在昨晚达到顶峰,所以早上醒来时他太阳穴隐隐发痛,却见贺止睡得安稳。 被贺止养起来的骄纵性子开始作祟,气恼的情绪一上来, 贺止就已经在地上了。 要是换做以前,把贺止踹下床这种事他连想都不敢想。 男人由上至下俯视着他,一对上贺止眼里那有些熟悉的暗光, 周送忙心惊地开始控诉。 “都怪你,要不然我的腿怎么会这么痛……?” 他咬着唇,说话时还带着点鼻音,那双眼似嗔似怨地看向贺止,好像被人欺负成什么样了似的。 贺止爱死了他这副被自己养成的任性模样,从前的周送也好,可面对他时总是温吞,如今却像是无所顾忌地暴露出了本性,不高兴了就要伸出爪子挠人。 可惜并不锋利的爪子挠人非但不疼,还会勾得人一阵心痒。 贺止的手又隐隐向上,一边摸一边调笑地说:“哪疼?我揉揉。” 周送哪能真让他揉,扭着身子就要往后退,他本想着自己拒绝的动作能让贺止放开他,哪成想男人直接跟着他的动作往前。 他退,贺止就进。 直到后背抵上墙壁退无可退,周送才惊觉自己被贺止困在了一方小天地中。 周围的床幔挡住了光,周送被困的地方就有些昏暗,面前是男人健壮的身躯,周送喉间溢出一声低低的呜咽,害怕地缩了缩脚。 此时的周送无异于羊入虎口,深觉形势不利的他只能试图用语言来换回自己的主动权。 “够……够了……你别再往前了……” 可惜,语气不够强硬,丝毫没有威胁。 贺止喉结滚动,用了极大毅力才克制地亲亲面前人的额头。 虽然他内心翻涌如海啸,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不想吓到周送。 不过即使不做那事,他也有别的甜头可讨。 贺止用唇蹭蹭他耳朵,怀中人果然猛地颤了颤身子,想用手去推拒他。 但贺止立刻就用另一只手揽住他侧颈,不让人有逃离的可能。 湿热的气息瞬间入耳,“今日本约了丞相议事,现下好像走不出寝宫了,你说该怎么办?” “还有,我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你踹下去,还被高云看见了,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些补偿?” 贺止略带惩罚性质地舔舐过他耳廓,咬上他耳尖,“嗯?” 周送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哆嗦着拒绝回话。 然而这样的态度非但没让贺止退开,反而更燃起了他内心的□□。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周送察觉到他的动作,睁大了眼睛惊呼:“你!你别碰我的脚……!” 寝宫外的天气冷冽依旧,殿内却渐渐漾起一屋春色。 ……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冬月一过,年关也就不远了。 北麓上下全沉浸在迎接新年的喜气洋洋中,就连宫里,也随处可见许多喜庆的装饰。 往年,贺止的寝宫是一处特殊地方,冷清得丝毫没有要过年的氛围。 可今时不同往日,自从周送随口夸赞了一句宫里的饰品后,贺止就命人把寝宫也收拾得漂漂亮亮,成功获得了周送更欢欣的惊叹。 是以,贺止的寝宫如今成了宫内最热闹的地方。 年关将至,贺止也因政务而忙了起来,终于不再被贺止时时刻刻粘着的周送缓过一口气,十分感激即将到来的节日。 而又被政务琐事缠身的贺止就没那么高兴了,此刻他又恹恹看过一本折子,随手搁在了一旁。 高云为他研墨,时不时汇报一些宫外之事,见他神色淡淡,便说道:“陛下,奴才听闻城内百姓自发组行了个夜间集市,卖什么的都有,好生热闹呢。” 贺止挑起眉,难得起了点兴趣,“集市?” “是啊。” 高云又给他详细讲了一番,末了说道:“殿下在宫里也待了许久了,想来是会觉得闷的,眼下年关将至,不如陛下带他出去好好玩一玩?” 贺止听完觉得甚是有理,笑夸了高云一句:“你倒是聪明。” 高云也笑道不敢,随即在贺止的嘱咐下去做准备了。 傍晚周送正等着贺止用晚膳,但他人一回来就让自己去换身衣服。 周送有些不解,贺止便笑着问他:“想不想出宫?” 周送愣了一下,随后便是极致的惊喜,他眼睛都瞬间亮起来,“我能出宫吗?” 贺止:“当然。” 周送被这一消息冲击到,只顾着站那儿笑,连贺止要让他去干嘛都忘了。 还是贺止见他不动给予提醒,周送才缓过神匆匆去换衣服。 再跟贺止一起坐在马车里,听着车轮转动的响声出了宫门。 一路上,周送兴奋地时不时就要掀开车帘看看外面,贺止怕他被冷风吹着,便劝道:“先放下,到地方再看。” 第30章 周送笑了两声,还是听了贺止的话。 他有些好奇,“为何今日要带我出宫呢?” 贺止同他坐在一侧,此刻捏了捏他的手道:“高云说城内夜间会开放集市,想带你去看看。” “宫里冷清又无趣,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周送勾起唇,他倒不觉得委屈,只要同贺止待在一块儿,宫里的日子也没那么难熬。 不过他还是很珍惜贺止的这份心意,因此为他脸颊送上了一个甜甜的吻。 贺止自然毫不犹豫地回吻了过去。 两人胡闹一番后,马车也行驶到了目的地。 贺止不想太过显眼,马车就停在了个稍远的地方,剩下的路两人便步行过去。 保护两人安全的人也隐入暗处,周送完全没有察觉。 为了掩盖身份,两个人的衣着都没有太过华丽,但粗略一看,还是能看出衣物暗纹秀美,必定价值不菲。 贺止披了件纯黑狐裘,周送搭着他的手下车时,几缕黑发垂落,颈间白绒更衬他雪肤柔腻,俨然一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公子。 直到周送凑过来问他怎么了,贺止才回过神牵住他的手往集市走。 要命……他怎么看人下个车也能看呆……? 莫名的思绪在进入集市后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只见道上的人流极多,时不时地在各个小摊上停驻,各家的灯笼照亮了整条街,隐隐映出几道红红黄黄的光彩。 摊主的叫卖声,路人的交谈声以及欢快的叫好声不绝于耳,周送甫一进去,便看得眼睛都花了。 还好有贺止牵着他没让他乱跑,不然怕是早就被他溜得没影了。 远远看见有个插着糖人的小摊,周送眼睛一亮,就拉着贺止的手往那儿走去。 贺止由他拽着,走到摊前,摊主正拿着一勺糖专心致志地画着,不一会儿,一只栩栩如生的兔子就挂在了竹签上,被摊主递给了眼巴巴等待的小女孩。 摊主这才看见自己面前站了两个气质极佳的贵人,白衣服的漂亮公子正兴致勃勃地看着自己一旁做完的样品,而旁边人虽容貌凛冽,看向小公子时却笑容满面,极尽纵容的意味。 他顿时明了,这应是哪家贵族的兄长带着弟弟出来玩了吧? 摊主立刻挂上了友好的微笑,问道:“小公子,可有看上什么喜欢的图案?” 周送收回视线,“什么图案都能画吗?” 摊主自信点头,“当然,只要是日常生活中有的,就都能画。” 贺止也好奇地看向周送,想知道他会要个什么图案,结果又听到周送问:“那能写字吗?” 摊主一愣,虽没听过这样奇怪的要求,但从业多年经验丰富的他还是答道:“可以。” 周送轻轻一笑,“我想写‘重言’这两个字。” 贺止挑眉,但并未阻止,他倒是想看看这人要做什么。 摊主记好周送的要求,当即就开始了制作,字不难写,只见他手腕几番转动,两个字就映在了竹签上。 贺止给摊主付了钱,就见周送拿起那个“糖人”,“咔嚓”咬下了第一个字的顶端。 糖的甜意在嘴里弥漫,周送一边嚼一边向贺止晃了晃手里残缺的糖人,含含糊糊地说:“看,我把你吃掉了。” 贺止一愣,再次不争气的被周送略带得意的样子可爱到想笑,说的话也难免带了几分宠溺。 “嗯,你把我吃掉了。” 第28章 金锁 贺止带着周送一边闲逛, 一边看他把糖人渐渐吃光了。 摊上卖的东西自然比不上宫内精致,但周送四处走看,还是发出阵阵兴奋的惊叹。 贺止惦记着让他高兴, 就把他喜欢的东西挨个买了个遍。 就是苦了跟在两人身后的侍卫,大包小裹的都快挡住他看路了。 贺止任由周送在外面玩了个痛快, 直至集市将歇, 才带着他坐马车回去。 车内温暖惬意, 玩闹过后的疲意也在此刻由身体内部涌上来, 周送困得迷迷糊糊,小脑袋也一点一点的。 贺止看他坐得难受,就让人靠在了自己怀里, 把头枕在自己肩上,抚了一下他的颊侧的长发,柔声道:“睡吧。” 周送也不客气, 扭扭身子寻了个舒服姿势,就在车马赶路的声音和贺止温暖的怀抱中渐渐进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车轮行进的声音没了, 马车也不再摇晃, 周送隐约听见外面有人说到了。 被人吵醒的不悦让他蹙起眉, 可他现在还不想醒。 贺止的声音他置若罔闻,男人一见他这样子就知道是没睡好,又在使小性子了。 他也不恼,轻笑一声后耐心询问道:“背你回去好不好?” “嗯……” 听到周送算是答应的轻微回应声,贺止唇一勾, 下车后稳稳把人背了起来,朝寝宫走去。 马车停在了离寝宫较近的小门,这一段距离不会让人走得太远。 贺止为了更便利地背着周送, 就只留了他那件纯黑狐裘盖在周送身上,围住了两人。 好在两人紧贴的身躯热意弥漫,贺止并不会感觉寒冷。 周送半醒不醒地乖乖趴在他肩上,温热的气息尽数洒在贺止侧颈,就连带着点凉意的脸颊也会时不时蹭过。 贺止忍得喉结滚动,竭力不去瞎想。 他步伐稳健,托着周送腿的手也很是有力,周送并不觉得颠簸,反而颇为享受此刻与贺止亲近的时光。 半晌,贺止感到周送的头动了动,像是蹭过他的颈,微哑的声音低低唤了一句:“重言……” 贺止也低声回应,“嗯,我在。” 身后沉寂了一会儿,在贺止以为他只是发出了睡梦中的呓语时,又听到他说:“谢谢你,今天带我出宫。” “我从来都没玩得这么开心过。” 话音刚落,贺止还没来得及回些什么,就感到身后的人把唇凑了上来,为自己侧脸赠上一个甜香的吻。 贺止一阵惊讶,托着他腿的手都一下变紧了。 “唔……你捏疼我了。” 耳边响起周送不轻不重的控诉声,贺止这才回神放松力道,稳住声线和他说了一句:“抱歉。” 周送不再出声了,乖乖趴伏在男人后背上,安静又可爱。 丝毫没意识到刚刚他收获了一句能让外人惊掉下巴的暴君的道歉。 贺止被小美人的主动献吻勾得满心愉悦,越发觉得当初高云给他的提议再正确不过。 好心情的贺止当即决定:嗯……就多赏他些月俸吧。 贺止背着人回了寝宫,又哄着他醒来洗漱完才抱着人一起入睡。 日子一天天过去,眨眼间就到了除夕前。 贺止提前几天就处理完了所有政事,所以他现在有充足的空闲时间陪周送好好过这个年。 官员们也放了年假,朝堂上下一片和谐的氛围。 贺止走入殿内,看见周送正坐在小榻上,手里拿着红纸和剪刀,正专心致志地做着什么。 他走过去,问道:“做什么呢?” 周送没抬头,眼睛依旧看着手中的纸,只出声回道:“我看宫人们在贴窗花,就想跟着学学。” 折叠好的红纸在他的手中不断旋转,另一只手的剪刀也灵巧剪着,不一会儿他把剪好的红纸展开,一个简单的小花就跃然纸上。 周送颇为满意地给贺止展示,贺止也轻笑着摸摸他的头,“真厉害。” 于是殿内窗上已贴好的剪纸成功卸任,被贺止换成了周送的“杰作”。 除夕夜,周送和贺止用过夜宵,就一同待在床上守岁。 外面又开始下雪,周送本想趁此机会上外头玩上一番,但夜里的风实在凛冽,贺止怕周送的身子经不住冷意,只敢让他捏了一个雪球。 短暂的玩乐当然满足不了周送贪玩的心,贺止只好说自己给他讲故事,才让周送歇了继续在外面玩的心思。 于是就有了殿内这样,周送和贺止靠坐在床头,看向贺止的脸上满是期待。 贺止顶着这样的目光,想要张口却突然一滞,刚刚为了哄骗人进屋,他才编了一个讲故事的借口,可现在真要他讲,他一时竟不知该讲些什么。 他佯装淡定地问:“想听我在军中时的事吗?” 贺止思索来思索去,他能讲的,好像也就打仗时遇到的那些危险事了。 本以为周送不会想听,但没想到那人竟眼神亮亮地点头,一副屏气凝神的样子。 周送只是心想:他还从未听过军中的事呢。 见周送感兴趣,贺止便给他讲起了他经历过的几次比较艰险的战役。 或是因被人偷袭而让箭矢贯穿了手臂,又或是被人围攻而后背经受砍伤。 最危险的一次还是伤口溃烂而引发高烧,若不是后来药物及时送达,他的命可能真就保不住了。 见贺止神色淡淡地讲出这么多令人胆战心惊的往事,周送光是听着身上都隐隐幻痛。 第31章 他伸手想去掀开贺止的领口,结果被人一把抓住了手。 贺止笑看他:“想干嘛?” 周送:“我看看。” 贺止抓着他的手,还是拒绝,“别看了,会吓到你。” 周送不语,就睁着那双眼与贺止对视,眼里的执拗自然被贺止看得一清二楚。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贺止皱了皱眉,半晌妥协道:“真想看?” 周送点点头,眼里带了点哀求。 贺止最受不住他这副模样,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坐直了身子,解开了寝衣。 男人雄健的身躯上是纵横交错的疤痕,周送吸了口气,贺止又缓缓转过去给他看自己的后背。 比起前面,后背的疤甚至要更多些。 周送不由得伸出手,轻轻抚上面前人身上的痕迹,颤着声音问:“疼吗?” 贺止默了一瞬,语气竟让周送听出一点可怜,“疼啊,可疼了。” 周送有些无措,却见贺止转过头来,唇边带笑,说出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熟悉。 “你要是亲亲它们,肯定就不疼了。” 贺止的笑仍然张扬,周送本还在心疼的情绪一滞,略带怒气地在贺止腰上掐了一把。 “嘶……” 贺止顿时皱起眉,随即笑意更深。 手劲儿还挺大…… 贺止不想再让那些丑陋的疤痕被周送看到,便穿好了衣服转过去捏捏他的脸。 “好了,逗你的,不生气了。” “给你准备了礼物,要不要看看?” 周送本也只是羞大于气,此刻听了贺止的话,自然被他口中的礼物吸引去了注意力。 “什么礼物?” 他话一问出口,就见贺止噙着笑下床去拿来了一个精致的小木盒,把它递到了自己手上说:“打开看看。” 周送掀开木盖,一块金制长命锁就映入眼帘。 他看了一眼贺止,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条纯金打造的项链,链条不长,周送估摸着应该刚好能垂到锁骨上。 最为精致的还是底下那块长命锁,锁身不大,里头嵌着玉石,而玉石下方还坠着几串小巧的铃铛。 稍微一动,就会发出一些清脆悦耳的响声。 周送不住地抚摸把玩,时不时晃一晃项链,听听几个小铃铛相撞的声音。 贺止问道:“喜欢吗?” “嗯!”周送重重点头,“你什么时候让人做的?” 贺止轻笑,“这是秘密。” 他拿过那条项链,解开链条上的卡扣,对周送说:“来,帮你戴上。” 周送顺从地前倾,还把颈后的长发拢在一边,露出了那白嫩纤弱的后颈。 贺止舌尖顶了顶犬牙,俯身过去把链条缠在他颈上,在颈后扣好。 这下,金链坠着铃铛,周送只要动了就会发出细微的响声,贺止满意地打量着这个礼物,很享受这种把面前人掌控起来的感觉。 不过贺止还是隐晦地把阴暗想法都收敛起来,面上依旧是那副笑脸。 他不急,总有一天,他会看看这些铃铛真正响起来的样子。 贺止:“我请寺里的法师为它开了光,以后你戴着它,它会保佑你平安无忧。” 金玉之物刚贴上肌肤时带着微凉,可此时已被周送的体温捂热。 他有些感动地看向贺止,话没出口却被贺止打断:“口头的感谢可抵不上这锁的价值。” 周送有何不懂的,纠结片刻还是凑了上去。 毕竟贺止都费心为他准备如此贵重的礼物了,他给予些回报也是应该的。 他本想亲一下就退开,但硬是被贺止缠着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恰逢此时殿外传来烟花的炸响声,周送只觉自己的脑中也像炸开了烟花一样,绚烂而令人沉迷。 好不容易被贺止放开,喘着气的时候就听到贺止低哑的嗓音响起。 “新年,你及冠了。” 第29章 欢乱 “及冠……?” 周送的脑子本被人亲得有些晕乎, 但一对上贺止眼里的晦暗,他心脏猛地一跳,言语有些支吾。 “可我还没过生辰……算不得及冠的……” 贺止拇指抚着他因刚刚的亲吻而变得红艳的嘴唇, “这么说,我还要等到正月十五?” “你怎么……?” 周送微微睁大眼, 本想问他怎么知道自己的生辰, 但转念一想, 派人去查自己的生辰这种事对贺止来说实在太容易了。 贺止看穿他的想法, 并未多加解释,他此刻明显更在意周送的回答。 “生辰就可以吗?嗯?” 贺止的目光太过炽热,周送也读懂了他话中的隐喻, 他想糊弄过去,贺止却不会如他的意,非要人看着自己的眼睛给出答复才罢休。 周送见躲闪不了, 只能红着脸点了头。 能拖一时是一时,他实在不想新年的第一天就起不来床。 “好,这可是你说的, 不许反悔。” 贺止再不情愿, 此刻也只能咬牙忍了, 毕竟他也不想因强迫而让周送惧怕他。 他又揽过人身子,送上一个略带宣泄的吻,手也趁人不注意时解开了寝衣的系带。 周送被推倒时还有些懵,直到手抚上来,贺止的身躯也压下来时, 他才惊觉,用手抵住贺止的胸膛,声音和身子都有些颤栗。 “不是说好生辰的吗……?” 贺止的手打着圈, 成功让周送轻喘一声闭了嘴,他轻笑一声,眉眼间隐有苦恼之意。 “我能等得,可它等不得,答应你的事不会食言,不过现下也总该让我讨些赏吧?” “放心,我会好好服侍你的。” 贺止丝毫没有说了帝王不该说的话的自觉,他把头埋了下去,果然激得周送身子一弹,发出一声又惊又急的呜咽。 贺止给予他安抚,手指压在他柔韧的腰身,留下一道道明显的指痕。 周送感到他的亲吻落下,直到落入一阵温暖,他整个身子都绷紧了。 羞怯与陌生的刺激一齐冲击他的脑海,周送当即就哭出了声,嘴里胡乱说着拒绝之语。 但很快,他连话也说不全了,他的脑海都被搅成了一片浆糊,然而贺止却突然停了下来。 这种戛然而止的感觉很不好受,周送眼角渗出的泪水更多,他像条脱水的鱼大口呼吸,看向贺止的眼睛充满控诉迷离。 贺止身体都有些发疼,他抹了下唇边水色把周送扶坐起来自己躺下。 周送无意识地按照他的指示去做,金铃轻微响动。 …… 周送从没觉得吃东西是这么难的一件事,他牙齿不好不敢咬,只能在嘴里过个味儿就往下吞。 结果块头太大,直让他噎得眼泪一个劲儿地流。 不过还好他用嗓子干呕,还是把那东西混着涎液吐了出来。 被噎住的感觉久久不散,周送不禁喘着气一阵咳嗽,他身上无力,好在有贺止从旁照顾,毫不嫌弃地用手接着他吐出的东西。 周送说不出话,贺止看着也很是心疼似的,手掌抚过他颊侧汗湿的头发,哑声询问道:“难为你了,嗓子是不是很难受?” 周送轻轻点头,贺止便起身去倒水,哄着他漱口。 周送也红着脸把水分给他喝,顶着贺止调笑的眼神,周送恨不能把自己塞地缝里去了。 漱完口,贺止逮着他亲了又亲,直到周送困倦得要伸出爪子挠人,贺止才笑着哄人睡下了。 殿外烟花的响声渐歇,殿内也是一片胡闹后的静谧,贺止拥着周送,心里的空缺早被怀中人填满。 他想:这大概是他过得最幸福的一个新年了。 …… 守岁加温存,两人果不其然都醒得很晚,不过这次令周送惊奇的,是他醒了,贺止却还在睡着。 周送平日醒来多见旁边冰冷的床榻,鲜有此时看着贺止安然入睡的时候。 他在人怀里动了动,贺止也没醒。 周送小心翼翼地支起身子,一眼就看到贺止闭眼沉睡的模样。 他睡着时呼吸平稳,那双眼也掩去了素日强势,现出一副安静祥和的姿态来。 他容貌本就生得妖冶,就算躺着也不掩分毫,直看得周送心生喜爱,忍不住亲近。 他像是被美貌蛊惑,一点点凑上去,亲了一下贺止闭起的唇,亲完又像是不满足似的,又去触碰他浓密的睫。 看到贺止蹙眉,他忙退开了,但贺止只是睡梦中感觉到痒意而不适,并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周送松口气的同时又不免意外于自己刚刚的举动。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被贺止迷了心窍,才会做出趁人睡着了偷亲这种事。 可是…… 脑海中蓦地涌出一种“他好可爱”的想法,周送都被自己惊了惊。 觉得贺止可爱……? 他咬唇苦恼,自己是不是真的生病了? 第32章 …… 贺止睡到了中午,才悠悠睁开眼睛,他一动,浅眠的周送也醒了过来。 贺止亲亲他额头,招呼宫人进来伺候周送洗漱。 用过一顿过时的午膳,高云就进来说有事禀报,贺止便随人到别殿去了。 承德殿,贺止垂眼看着手中书信,开口道:“你是说,南林宫中有异?” 跪地的人不敢抬头,只垂首恭敬道:“是,据我们探子递来的消息,南林宫中似有异动,但被人压下,具体情形还有待探查。” 贺止皱了皱眉,久久不语。 他把手中的信放下,叮嘱道:“盯紧了,一有消息就汇报上来。” 那人默默应下,顿了会儿后小心说道:“陛下,南林此时形势不明,是否需要一并监视六皇子的行踪?” 此话一出,屋内温度骤然下降,那人心一凛,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趴伏在地请罪:“卑职多话,请陛下恕罪。” 贺止看地上那人抖若筛糠,冷哼一声后道:“再管不住自己的嘴,就不用留了。” 那人哆哆嗦嗦称是。 贺止也懒得和他计较,挥挥手让人下去了。 高云适时把茶递给他,宽慰道:“陛下不必生气,他们久在南林,不知晓宫里的事也属正常。” 贺止没接话,面色倒是有所缓和,他接过茶抿了一口,“南林宫中的事,暂时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了,免得烦心。” “是,殿下能被陛下如此惦记着,奴才看了也艳羡啊。” 高云的话听着顺耳,贺止心中的郁气到底因此消散了,他哼笑一声,面色满让高云读出了当然如此的悦意。 可惜贺止的用心还是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碎了。 初七,群臣年假过完,又集体聚集于朝上。 而这次上朝,却不似往常清净。 贺止坐于上位听着堂下两派争论不休,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沉声制止:“够了。” 暴君发话,争论的人都如被扼住喉咙,霎时闭嘴。 可还是有头铁的臣子不甘沉寂,出位道:“陛下,如今南林宫中既已动乱,正是我朝趁乱出击的好时候,望陛下能早下决断,壮我北麓风范!” 另一派的人见他进言,自己也出列道:“陛下不可,虽有南林动乱消息传来,但焉知是否为南林奸计?陛下还应多加探查,三思后行啊!” 眼见两派臣子又要争起来,贺止沉声打断:“好了,这件事暂且搁置,该如何应对南林自有朕来决断,况且六皇子还在宫中,朕怎能贸然开战?先议别事吧。” 众臣虽不忿,但也只能先依贺止的话做了。 朝后,贺止又在承德殿接见了探子,把情况了解得更仔细了些。 据探子说,南林老皇帝突然病重,太子在乱中莫名失踪,其他皇子争抢不休,此时宫中分为几派,谁也不让谁。 且他们表面上搜寻太子,却暗派杀手去杀害太子,根本没有要让他活着回来的意思。 贺止听完后陷入沉思,让他先下去了。 若是几月前的贺止,此时肯定会趁此机会一举攻下南林,但现在的贺止,思考的却是南林如此,周送该如何是好? 他不能开战,不能因此成为周送灭国的仇人,但纸包不住火,周送早晚会知道这些消息的。 就在贺止沉思之时,殿内走进一人,贺止抬眼望去,正见是他刚刚想着的人。 看见他有些担忧的脸色,贺止心一跳,忙站起来问:“怎么来这儿了?” 周送快步走过来,开口道:“重言,太子现下如何?” 听他这么问,贺止就知道他已经知晓了,但第一句就问太子,还是让贺止皱了皱眉。 “他失踪了,没有他的消息。” 周送站在他面前,神色有些纠结,贺止抚了抚他的脸问道:“怎么了?” 良久,周送像是下定了决心,看着他说:“太子早年在宫中帮过我,你能不能派人去打听下他的下落?” “最好……最好不要让他死了。” “如果太子死了,南林一乱,百姓就要遭殃了。” 第30章 密谋 周送仰头看向贺止, 面上满是忧虑之色。 贺止拉着他坐下,让他喝了口水顺了顺才说:“别急,我会派人去找的。” 周送急躁的心情被人抚顺, 在他身边点了点头。 在贺止的授意下,他本不知南林发生的事, 但奈何朝堂上争吵的太过激烈, 周送就算不知也有所耳闻了。 其实南林皇宫如何周送并不在意, 不过是些狗咬狗的滑稽场面, 可是太子失踪,周送不能不担忧。 不单是因为太子曾帮过他,朝堂动荡对国家而言是致命的打击, 若乱中被人趁虚而入,该有多少家庭无辜受难? 周送只是想想就觉得心惊。 所以他才不得不求助贺止,去搜寻太子的下落。 两人说话间, 高云走了进来,说道:“陛下,甘大人求见。” 贺止皱了皱眉, “他怎么来了?” 高云:“奴才看着应该还是为了今日朝上之事。” 贺止想想他朝上那番言论就头疼, 而且周送在这儿, 他更不想让两人碰见了。 于是贺止挥挥手道:“不见,让他回去吧。” 高云垂首称是,出屋回话去了。 一见到甘驰的脸,高云立刻笑得亲切,言语间隐有遗憾之意。 “甘大人, 真是不巧了,陛下政务繁多,现下实在没空儿见您, 您要不改日再来?” 甘驰往里面看了一眼,他根本不信高云的话,此刻听人拿这种话搪塞他,语气也不由冷了点。 “微臣找陛下是为商讨正事,高公公此言未免太过敷衍了吧。” 高云笑容不减,依旧不慌不忙地跟人打哈哈:“瞧您这话说的,奴才哪敢做陛下的主啊,实在是陛下真的没空儿。” 甘驰看着高云那张笑脸,心头一阵郁结,这老东西就差把“陛下不想见你”这六个字拍在自己脸上了。 他冷哼一声,刚要转身离去,就听见屋内隐约传来说话声,他动作一顿,问道:“屋内还有何人?” 高云神情迷惑:“只有陛下一人,哪来的旁人?” 甘驰见高云这副装傻充愣的样子,就知道他必不会告诉自己了,只好甩了甩袖子愤然离去。 送走甘驰,高云也回了屋,可谁知甘驰并没有直接离去,而是在远处叫住一个宫人,给了他些银子问道:“刚刚可还有人进殿?” 宫人得了好处,这话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便答道:“是六皇子殿下。” 甘驰了然,让宫人走了,他望向殿门,嘴里喃喃:“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他那个背国求荣的家伙……” 甘驰不屑的话消散在风中,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去了。 …… 次日朝上,有关南林的话题再次被人提起,但依旧被贺止否决。 朝上分为两派,一派是以甘驰为首的好战派,主张应该趁乱出击,一举拿下南林。 而另一派则是以翁修昀为首的保和派,主张休养生息,冬日出战并不是好时候,等兵强马壮后再出击也不迟。 贺止听来听去,哪派都不想站,因为他压根就没想出兵。 先前向南林开战,完全是因为他看不惯南林老皇帝,不管怎样也要给他找点麻烦。 但现在他已经病重,说不定哪日就病死了,而且周送还在他身边,贺止早就没了征战的心思。 这样的想法显然不能显露于人前,贺止索性倾向于保和派的主张,先把这事往后拖一拖。 可这么一弄,好战派的人就不乐意了,北麓风气使然,就连文臣也总带着股激进劲儿,是以朝上保和派的臣子并没有好战派多。 他们私下集会时谈起这事,难免疑惑陛下怎会不愿战?之前的陛下可不是如今这样会信奉和平的人。 听到这样的疑惑,甘驰冷哼一声,“还能为何?必是身旁人挑唆。” 其他臣子见甘驰这样说,面面相觑后看向他问道:“此话怎讲?” 甘驰扫视一周,“你们莫不是忘了宫中还有位南林的皇子?” 众人小声议论起来,又有人问:“六皇子?可六皇子看上去那么羸弱,并不是个会多事的性子啊?” 甘驰冷笑,“羸弱?我看他才是城府极深。” 见众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甘驰就把那日面圣碰壁的事说了出来。 “定是他在殿内阻止,陛下才不愿见我,南林毕竟是他母国,他怎会无动于衷?指不定天天给陛下吹枕边风呢。” 甘驰私自下了这样的结论,说完好像还不解气,又重重拍了下桌子骂道:“哼!祸乱朝纲的东西!” 众人听着甘驰怒骂却无人敢接话,别的不说,就单是陛下宠爱六皇子这一点,就让他们不敢妄言。 甘驰是个刚烈性子,有什么话都不吐不快,但也因为对陛下忠心对朝政负责,是个名望极高的臣子。 第33章 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拥他为一派之首了。 甘驰抿了口茶,怒气平复些许,他望向众人,沉声道:“要我说,就应该把这种迷惑陛下的人除掉,看看陛下现在的样子,还有半点壮大北麓的雄心壮志吗?” “这……” 众人犹豫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没应和,但也没人反驳。 甘驰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无非是怕到时候贺止怪罪,他们这些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甘驰心里唾骂一句贪生怕死,给他们吃了一粒定心丸:“这事全由我来安排,到时候就算陛下怪罪,也由我一力承担。” 如果死一个周送就能让北麓变得更强,那他就算被陛下处死,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众人听他这么说,才忙往回找补些漂亮话,什么“甘大人真乃英雄也”“我等必不会忘却甘大人对陛下与北麓的忠心”云云。 甘驰暗骂一群老狐狸精,嘴上却说:“宫内不好动手,陛下即将要出宫祈福,肯定也会带着他,那时下手,再合适不过。” …… 关于甘驰对他莫名其妙的恶意,与一系列针对他的计划,周送一概不知,此刻他正和贺止在承德殿内听探子的回话。 “你们真的在边境看到太子了?”周送有些惊喜地问道。 “边境确有太子曾出现的消息,但属下并未看到。” 探子把自己查到的消息说了个遍,贺止叮嘱一番后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他看向周送道:“太子还活着,你可以放心了。” 周送心里的石头落下了些,但没听到准确找到人的消息,他还是不敢太过放松。 贺止看到他还是愁眉不展,宽慰道:“我已下令,让他们找到人就保护起来,而且边境的药铺都是我的眼线,如果太子真的出现在那里,肯定很快就会找到的。” 周送听到药铺起了点兴趣,“药铺?所有的都是吗?” 贺止点了点头,“边境人流杂乱,药铺每日接触的人多,用来打听情报最合适了。” 周送想想也是,贺止虽对这位让周送如此担忧的太子没什么好感,但他有些好奇周送在南林时的事,于是问道:“你说太子曾帮过你,是怎么回事?” 周送缓缓给他讲解:“其实我幼时并见不到太子,但有一次宫中设宴,其他人把我赶到外面,我才在那里见到了太子。” 宴会上歌舞升平,根本没人注意到几位皇子堵住了周送的路,把他推倒在地上。 “歌姬的儿子,也配同我们坐在一起?” “别脏了父皇的眼,赶紧滚出去吧。” 那些人嘲讽一顿后就不管他了,又回了宴会去玩乐。 周送忍住泪水跑走,找了个没人地方越想越委屈,恰巧没吃东西的肚子也叫起来,周送还是忍不住开始小声抽泣。 他哭也不敢哭大声,只蹲在假山后默默抹泪,不知过了多久,有个声音在他不远处响起。 “这是哪家的小孩自己躲在这儿哭?” 宴会邀请了许多世家,听到这人把自己认成了走丢的世家公子,周送抹了抹脸回头望去,就见一明媚少年看着自己。 那少年见到周送的脸有些惊讶,认了一会儿才迟疑道:“……六皇子?” 没等周送说话,他就看向后面说:“殿下,是六皇子诶。” 周送侧头去看,才见到了少年口中的殿下,他一袭墨衣坐于亭中,神色淡淡,见他的视线朝自己望来,那双冷冰冰的眼也看向周送,直冻得周送一哆嗦。 他抿唇想要离开,少年却蹲下身朝他伸出了手,笑道:“别怕,那是你太子哥哥,我是殿下的伴读方慕词,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周送捂住空荡荡的肚子,还是向饥饿妥协了。 方慕词牵着他走到太子面前,他的身高堪堪到旁边人的腰际,再加上他从小就生得粉雕玉琢,哭过一场后更是惹人怜爱,直让方慕词亲自擦干他哭花的小脸,又拿起盘中的糕点给他吃。 因为有太子在场,周送就算饥饿也不敢狼吞虎咽,只能小口小口地进食,那小可怜的样子看得方慕词更心疼了。 周送吃东西的时候也在默默观察自己这位太子哥哥,只见他的目光很少落在自己身上,却对一旁的方慕词有问必答。 不过也是方慕词说十句,他答一句的程度罢了。 全场的气氛都在由方慕词调节,他生得俊俏,笑起来时总让人感觉如沐春风,年幼的周送比起冷冰冰的太子,自然更喜欢这位阳光大哥哥。 周送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听方慕词讲故事,时而被逗得欢笑,而太子就静静在一旁看他们玩闹。 三人的氛围莫名和谐。 直到玩了很久,太子才起身道:“慕词,该回去了。” 说完他先行离去,方慕词有些恋恋不舍,但也只能跟了上去,不过他还是在半路回头笑着朝周送挥了挥手。 “小送殿下,以后再来找你玩。” 第31章 失踪 “后来, 只要他们入宫,慕词哥哥总会来找我,要是看我缺什么, 他就会请太子帮忙照顾一下我。” “所以有他们在的那段时间,我至少不会吃不上饭。” 贺止静静听他讲述, 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儿。 既心疼小周送的境遇, 又庆幸他遇上了个好心肠的兄长帮助他。 “虽然太子很少和我讲话, 但有慕词哥哥在, 也算是他曾帮过我吧?” 周送讪笑,对自己的结论有些心虚。 “嗯,没有太子的准许, 想必一个伴读就算想帮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贺止附和道。 周送这才放心笑起来,过了会儿他又听到贺止说:“过两日我会去宫外寺庙祭祖祈福,你想一同去吗?” “祭祖祈福?我可以去吗?” 周送有些犹豫, 他一个南林人,去那地方会不会不太合适? 贺止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此刻便摸摸他的头道:“不需要你陪我一起祭祖, 待在屋里就好, 祈福完我还可以带你去外面玩。” 一听到可以出去玩, 周送连忙喜滋滋地答应了。 新年祭祖是个流传了很久的老传统了,宫内为这一事操办得很是用心。 初十,周送拉住贺止伸来的手上了马车,车后跟着许多随行的宫人,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出了宫门。 为着今日重要的场合, 贺止穿得很是庄重,他头上戴的冕旒摇晃间发出细微的珠玉相撞后的声响,身上一袭玄黑朝服, 衣物间用金线绣出独属帝王的磅礴图腾。 他整个人威严肃穆,是外人看一看就要两股战战的暴戾君王。 可外人惧怕的君王此刻竟手捏着一块糕点,轻声哄着怀里神色恹恹的美人。 “今日起得早没来得及用膳,先用些糕点垫垫肚子?” 周送窝在贺止怀里,困倦得眼皮都在打架,但食物的香味传来,他还是微微张开嘴,就着贺止的手咬下一小块糕点。 甜香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周送的困意稍退,就这么在贺止的投喂下一口一口吃完了。 贺止擦了擦手,又给他倒了杯温水漱口,见他实在困倦,便也没有再继续让他吃东西,只轻轻拍了他两下道:“睡吧,到了叫你。” 周送闭起眼睛嗯了一声,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姿势渐渐睡去了。 …… 临近目的地时,贺止轻声把周送叫醒了。 他在人怀里清醒了一会儿,马车也行驶到地方而停下,两人就一起下了车。 贺止先陪周送去了厢房,把人安顿好后嘱咐了几句,末了让人等他回来。 见周送乖乖点头答应的模样,贺止忍下心中亲吻的想法,只用手抚了抚他的脸,继而转身离去了。 门外几乎被贺止带来的护卫围了起来,可见贺止对他安全的重视。 贺止走后,周送就百无聊赖地坐在小榻上看书,这书还是贺止怕周送无聊,出发前特意带上为他解闷用的。 谁曾想,他这书刚翻没几页,外面就突然传来了喊叫打斗声。 兵刃相接与嘶吼喊叫的声音越发激烈,周送心一惊,忙把书放下快步走到门前,小心地把门打开了一条缝。 只见外面乱作一团,贺止留下的护卫和另一伙人缠斗在一起,打得不可开交。 好在贺止留下的人多且都训练有素,并没有在对敌时落入下风。 眼见着这场争斗对他们来说构不成威胁,周送才隐隐松了口气。 然而没等他彻底放心,就听到屋内的窗户传来响动。 他猛地回头,但还没看清是谁,一股大力袭来,他就被人从身后用布巾捂住了口鼻。 周送瞬间剧烈挣扎起来,因被捂住了嘴,他连声音都发不出,只能“唔唔”地扭着头想要逃离。 他用手肘去撞击身后人的身体,但病弱的身子哪比得过常年练武的人?一番折腾倒把他自己的手臂撞得发疼。 第34章 压制住他的男人力气很大,面对他的攻击也不躲不避,周送渐渐感觉自己的头脑有些发晕,心中恐慌更甚—— 糟了……布上有迷药! 药效渐渐发挥作用,周送挣扎渐小,身体也随之软倒下来,迷糊间看到那人的同伙翻窗进来抬起自己的身子…… 周送两眼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贺止拿着香站在殿中,把那几支香的顶端放在一旁的烛火上点燃。 祭祖的流程被他缩减,现在只要上完这几炷香,他就能回去找周送了。 就在他要把香插.进香炉中时,门外却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护卫。 他一见到贺止就抱拳跪地,声音和身体都发着颤道:“陛下,有人突袭厢房,殿下……殿下他不见了!” “啪”的一声,只见贺止手中即将要用来祭祖的香被他大力折断,断香倒在香灰中,顶端的猩红渐灭,只静静地飘散出袅袅灰烟。 铺天盖地的威势霎时向他袭来,贺止缓缓转过身看着护卫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 护卫身子抖得更剧烈,但没等他说话,身旁一阵风掠过,就见贺止撇下了手里的香急匆匆往外赶。 先不说把香折断是件多大不敬的事,贺止甚至没上完香就走了,但就算如此行事,在场的其他人也没一个敢劝阻。 瞧瞧陛下那阴沉着脸的恐怖模样,他们毫不怀疑若是刚刚谁大着胆子去阻拦了,下一秒屋内躺着的就是他的尸体。 等贺止赶到厢房外时,作乱的人已经都被护卫押起来了,贺止站在厢房门外,看着屋内没什么打斗痕迹的模样,压着怒气道:“怎么回事?” 一个暗卫恭敬回道:“陛下走后不久,这伙人就突然出现和我们缠斗起来,但另一伙人趁我们分心之际,从窗户掳走了殿下,等我们制服了这群人才发现殿下不见了,其他暗卫已经顺着痕迹去寻了。” 贺止冷眼看向被押着的那群人,“知道是谁的人吗?” 暗卫:“还未来得及审问。” 贺止扯出一抹凉薄的笑,整个人的气势仿佛又回到了昔日暴戾的时候。 暗卫低下头一阵心惊,许久没见过陛下这么生气了,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掳走陛下这块心头肉啊? 这下他们这些保护不力的,不是都要遭殃了吗?! 暗卫正默默为自己担忧,却听到贺止带着寒意的声音再度响起。 “封锁城门,任何人不得进出。” “加派人手,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朕找回来!” 暗卫恭恭敬敬称是。 …… 周送再有意识的时候,迷蒙间感到自己被堵住了嘴,他渐渐睁开眼睛,周围却是一片漆黑。 他动了动麻木的身子,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绑至身后,就连双脚也被紧紧捆在了一起,叫他动弹不得。 周送按下心里的慌乱,冷静观察着自己身处的地方。 他似乎被置于一处狭小空间中,地方小得他身体需得蜷缩才能放下,耳边传来阵阵车轮声,听起来是正在行驶中。 周送试图用脚去踹车壁,可他被迷晕的身子还没完全恢复力气,制造出来的那点动静完全被掩盖在了车轮行驶的声音中。 这么一折腾,倒还把他自己弄得一身汗,狭窄的空间本就空气稀薄,周送一阵呼吸困难,喘着气不敢再大力挣扎了。 车马行驶了一会儿,周送感到它渐渐停下,随即听到不远处响起守卫的声音。 “例行检查,车上装的什么?” “军爷,都是些菜,我正要拉出城去卖呢。” 一道有些谄媚的声音在他后面响起,周送听了此话呼吸都有些变急了。 他昏迷的时候,竟已被人带到城边了吗?! 他失踪了这么久,贺止肯定已经知道自己被人掳走了,但若是现在让这人过了城关的检查,自己再想被贺止找到可就难了! 周送急急思索了一番,听到有人走了过来,上方似有响动,应该是守卫在翻阅检查。 周送顾不得自己呼吸困难,再次竭力用脚去制造声响,但也不知是不是木板都被菜压着,他弄出的响声微乎其微。 而且外面那人还源源不断地和守卫说着话,话音一掩盖,他的注意力都被转移走,就更别说听到周送弄出的声音了。 听着守卫渐渐离去的声音,周送眼里闪过绝望,不禁溢出点害怕的泪水来。 他胸膛不住起伏,默默想着。 到底是谁绑架了他?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是想要自己的命吗? 一连串的疑问冲击着周送的脑海,而外面两人也结束了谈话,守卫已经检查完毕准备放行了。 车轮行驶的声音再次响起,周送只能闭眼接受了自己被暗中带出城的事实。 他没听见在自己走后不久,一人骑着马匆匆忙忙往城门赶来,马蹄踏在地上,扬起一片积雪。 守卫见来人亮出了皇宫令牌,忙跪下行礼,随后便听到马上的人沉声吩咐。 “陛下有令,封锁城门,任何人不得进出!” “是!” 守卫们不敢不听,即使突然封城会引起后面想要出城的人的不满,城门也还是就此关上了。 第32章 军营 马车摇晃着行进, 车轮碾过土地时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周送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在里面待得呼吸都有些不畅了时,才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 他动了一下身子, 上面传来搬动东西的声音,木板被打开, 骤然出现的强光刺激得他眼睛都紧紧闭上, 过了许久才缓缓睁开。 一个男人向他伸出了手, 周送身子猛地颤动, 似是想向后缩躲开他的手。 但他早被关得没了力气,那点挣扎在对方看来根本微不足道。 好在他没有要伤害周送的意思,只是把堵住他嘴的东西拿了出来, 又解开了绑住他手脚的绳子。 对他的态度算不上恭敬也算不上厌恶,只平淡地说:“六殿下,得罪了, 我们将军请您去做客。” 周送浑身被闷得汗津津的,冷风一吹,让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扭了扭酸麻的手腕, 只见上面已经被绳子勒出了红痕, 想必脚腕也同样难逃一劫。 他缓缓从车中坐起来, 就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正常的马车,而这男人身边还带了许多乔装后的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男人的手朝向另一辆马车的方向,是个邀请他移步的姿势,可周送根本不知他口中的将军是谁, 而他们所做的“请”就更让周送嗤笑了。 试问,谁家请人见面是用绑架这种方式的? 周送对这群人毫无好感,然而他又不能轻举妄动, 只好先问道:“你们将军是哪位?” 男人表情不变,“您去了就知道了。” 周送默然不语,从他这儿根本问不出什么,看来不去是不行了。 所幸他们看着没有要自己命的样子,周送还是在人的搀扶下小心下了菜车,转而上了另一辆车。 这辆车空间虽小,但车内东西一应俱全,能看出主人准备的不算怠慢。 周送的担忧减少了些,至少他现在还不会有性命之忧。 车内只有他一人,周送抿了口热茶,才感觉自己的呼吸顺畅了些。 他不知道这群人要带他去哪里,不过这不妨碍他思索自己的处境,以及如何给贺止留下线索。 但很快,他的思绪又开始迟滞了。 脑袋昏昏沉沉,和被迷晕时的感觉很像,但这次他没有一下子完全失去意识,只是身体动不了,眼神也有些涣散。 他恍惚间看到一旁燃着的香炉,就知道里面的烟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怪不得那群人解开了绑着他的绳子,原来是根本不担心他会逃跑。 周送闭了闭眼。 可惜他现在就算知道也为时已晚,身上的力气像被吸走,他就连抬抬手都极为困难。 好困……好想睡…… 昏沉的脑子只剩这么一种想法。 周送倚在车板上,头一歪,就彻底陷入了沉睡。 …… 接下来的几天,周送清醒的时候很少,要么是醒来吃点东西,要么就是解决点其他问题。 毫无疑问,他被人严格看管,完全没有能单独行动的时候。 他的身子在宫中时已被贺止温养得有些起色,但这次经由多日奔波这么一折腾,周送隐隐感觉又要有发病的迹象。 他每次醒来,浑身都酸软无力,偏偏活动不了多久就又要赶路,吃的东西也算不上多好,仅能饱腹。 早被娇养惯了的身子时时发出抗议,周送的脸都因此小了一圈。 再次从昏迷中幽幽转醒,周送头脑发涨,他不适地皱了皱眉,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手指。 意识渐渐回笼,身上的力气也逐渐恢复,周送就听到外面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 “六殿下,请您下车。” 第35章 周送低低应了一声,忍住体内不适,掩唇咳了几下。 众人只看到帘内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手,紧接着帘后出现了一张病恹恹的美人脸。 周送垂着眼,唇色因身上不适而有些发淡,但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住他身上被养出来的矜贵气质。 举手投足间轻而慢,那张脸反而还给这气质中增添了一分脆弱,叫人看了只想着别把这金贵的陶瓷碰碎了才好。 周送下了车才抬眼打量起面前的地方。 只见木制的围栏打了尖刺,里面各处是扎起来的帐篷,不少身穿盔甲的士兵持着兵器巡视其中,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反出一片冷冽。 周送顿住了—— 他这是……来了军营? 他抿抿唇没有说话,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才跟着男人往军营里走。 或许是回了大本营,看守他的人已经没有那么多,但周送被人带着走进去时,还是感受到一道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操练的士兵目不斜视,嘴里呼出震耳欲聋的口号声。 不过那些偷闲的士兵,看他经过后难免和身旁人讨论起来。 “诶,那是谁啊?瞧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儿,来咱们这儿干嘛?”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子,好像是……” “六皇子!” “对对,就是被送去北麓的那个。” “嚯!被送到北麓还没死?没想到他看着羸弱,还挺顽强的!” “那将军把他弄这儿来,难道是想保护他?” “嗨!谁知道呢?” …… 周送没听到这些议论他的话,男人把他带到一个营帐后就退了出去,或许是回去复命了。 周送打量了一番自己被带到的地方,营帐不大,地上放着个暖炉,不远处是个铺着兽皮的床榻,旁边还有一套桌椅。 他在暖炉处烤了会儿火,才走到床上坐下,一挨上垫子的柔软,周送身体里的疲惫顿时倾泻而出,他真想现在就好好睡一觉。 不是在迷烟影响下的沉睡,而是自然的休息。 可惜他的愿望没能实现,因为营帐外又传来了脚步声。 周送顿时警觉起来,他紧紧盯着帘子,手也不自觉攥紧。 很快,帘子被人掀开,一个雄壮的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看向周送,脸上带了点微笑道:“六殿下,好久不见。” 周送看清来人的脸,好不容易才从记忆深处寻来这人的身份,迟疑道:“……袁将军?” 他脸上难掩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袁继笑了一声,而后才道:“难得殿下还记得我。” 他虽口称殿下,但言语举止并没有对周送的尊重,只见他大咧咧往周送对面一坐,毫不客气地兀自倒茶。 周送抿着唇,即使他是自己认识的人也不敢放松警惕。 忽地他像是想到什么,问道:“难不成……你就是那个请我来做客的将军?” 袁继吹了吹茶中热气,笑而不语。 周送这下确定了,好嘛,他担惊受怕一路,绑架他的居然是个南林的将军! 周送心头一阵郁结,但郁闷过后,他又开始疑惑了。 这人不在南林好好当差,绑架自己到军营来做什么? 周送看着他,沉沉问道:“你请我来想干什么?” 袁继把茶杯放下,鼓胀的盔甲里满是健壮肌肉,看起来就不是善茬。 “想必殿下也听闻了南林宫中的变故,陛下病得说不准哪天就撒手人寰,六殿下也是皇子,难道就不想为自己争取一番?” 周送听了这话一阵发愣。 他话里的意思太过明显,叫周送听了想不明白都难。 公然与皇子谈论有关继位之事,他也不怕被人说出去会掉脑袋! 周送冷哼一声,“我早已成了北麓质子,何谈为自己争取?” 更何况他在北麓待得好好的,谁要回去卷入那随时可能丢了性命的宫斗中? 他惜命,还不想陪一个不熟的人一起死。 袁继见他不为所动也不生气,反正他“请”周送来也不是为了得到他的同意。 “殿下不必妄自菲薄,袁某不才,手上还有些陛下给的兵权,若殿下不嫌弃,袁某必定竭尽所能,助殿下登上那至尊之位。” “届时,殿下不要忘了袁某的功劳就好。” 他话说得好听,意思却尽是不容拒绝。 袁继看着他说完这话就起身告辞,周送坐在床上没动,等人走后心中越发愤愤不平。 真当他是傻子不成?助他登位?呵……鬼话连篇! 谁不知道他在宫中根本无所依仗,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是他去北麓当了质子。 现在南林一生乱,他就赶忙把自己弄来,美名其曰助他登位。 若是他真得了逞,到时皇宫到底是周送说了算还是他袁将军说了算,结果大家心知肚明。 说到底,不就是想把他当做一个傀儡,好实现他袁将军的“雄心壮志”吗? 自己不过是他不想落人口舌的名头罢了! 弄清了他的真实意图,周送气得胃都有些抽痛,他忙倒了杯热水压一压。 他现在身处狼窝,根本无力出逃,只能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袁继的军营很大可能驻扎在南林边境,而贺止曾说过北麓边境有他的眼线。 所以现在周送最应该考虑的,就是怎么把消息递到北麓去。 他起身走到帘边,一掀开帘子,钻进来的冷风就呛得他一阵咳嗽。 两边的士兵不让他出去,周送只好又转身回了屋。 他盯着那燃得正旺,散发着熊熊热意的暖炉计上心头。 拿过桌上的茶往下一倒—— “噗呲……” 只见那烧得猩红的炭,顿时灭了一半。 第33章 太子 北麓大殿, 众臣集于朝上,个个趴伏在地不敢抬头,有些官员受不住这凝重的氛围, 额上滚出的汗珠“啪嗒”一声滴落在地上。 殿内寂静无声,只余颤抖的呼吸。 坐于上位的人神色沉郁,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 冷漠扫视众人。 “胆子大了?今日敢派人偷袭, 明日是不是就敢来刺杀朕了?” 虽然贺止的声音起伏不大, 但其中蕴藏的愤怒与杀意还是让底下的官员齐齐一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提心吊胆上朝的时候。 他们不敢说话,没参与此事的臣子暗骂甘驰那个老顽固, 净做一些惹陛下生气的事,还要连累他们一起承担陛下的怒火! 而知晓此事内情的臣子更是惶惶不安,生怕下一秒贺止就派人把他们发落了。 是以, 他们流出的冷汗早已把衣物浸透。 贺止此刻的确怒意翻涌,但他没心情去惩治这群贪生怕死的蠢货。 周送被绑去哪里还没有消息,他审问了甘驰, 那人却说他也不知掳走周送的人是谁。 派出去的人寻了好几天都没有找到, 贺止焦躁得简直要控制不住自己。 神经太过紧绷, 他不得不极力隐忍,时间久了甚至隐隐有要发病的迹象。 包括此时他看起来仍在安坐,但置于椅上紧紧攥住的拳已经暴露了他状态极度不稳的事实。 贺止闭起眼,忍受着脑内传来的隐痛,没看见高云从侧边快步走来, 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拳骤然松开抓在椅上,贺止眼睛也猛地睁开,看向高云问道:“真的?” 高云也像松了口气似的, 恭敬道:“是,人正在承德殿等您呢。” 听了这话,贺止当即起身,步履匆匆而去,看都没看那些臣子一眼。 高云见状,只好急急喊了句“退朝”后才跟了上去。 …… 承德殿内,贺止听完探子查来的消息,疑惑道:“南林?” 探子:“是,我们多番查探才知南林曾在北麓设下暗桩,用于刺探北麓情报,而这些都隶属于一位叫袁继的将军。” “袁继此人做事隐秘,暗桩一事藏了许久都没被发现,这次若不是陛下下令彻查,恐怕也还发现不了。” 贺止扯开嘴角,无言冷笑一声。 南林还真是长本事了,都敢给他下套了。 贺止怎么也没想到绑走周送的竟然是南林的人。 不过稍微联想一下南林宫中的变故,这位袁将军想做什么似乎也不难猜。 若他真是为了那个位子,那就必得护着周送,不能让他出任何意外才行。 知道周送暂时不会有危险,贺止的心总算能放下一些,但对于袁继绑走周送的举动,他还是恨得手痒。 也不知那人能不能承受得住断手断脚的痛楚。 贺止烦躁地摩裟了下手指,又问道:“他们还在北麓吗?” 探子默了一瞬,接着有些小声地答道:“……不在了。” 虽然是预料之中的答案,但贺止还是轻微地皱了下眉。 第36章 人不在北麓,他就不能大张旗鼓地搜查,而且两国边境敏感,他身为一国之君也不能贸然前去。 一时竟陷入无计可施的泥沼,贺止的烦躁愈深,极厌恶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沉思着,暗暗计划如何出宫,现下只对探子吩咐道:“盯着他们,边境的任何动静都不能放过。” 探子恭敬领命。 …… 另一边的军营,自从周送浇灭了大半的炭后,帐内的温度逐渐下降,没一会儿就冷得彻骨。 阵阵寒意浸透他的身体,然而周送仍自虐般脱去了身上的外衣。 多日未休息好的身体再让他这么一摧残,周送就像一朵急速衰败的花,很快脑子就昏涨起来。 他倒在了榻上,还是送饭的人进来才发现他浑身滚烫,忙跑出去禀报了袁继。 袁继听后虽暗嗤周送身子弱得要死,但还是派了营中医术最好的军医去看看周送的情况。 嘱咐他一定要保住周送的命。 军医应了。 士兵把他带到周送的营帐后就退了出去,一进屋,军医就感到屋内冷得刺骨,他目光冷冷扫过灭了大半的暖炉,才命人换一个多炭的来。 再走近些,就能看到周送衣着单薄地躺在床上,面色潮红,已然是烧得神志不清了。 男人沉默着给他盖上了被,而后把手搭在他额头,结果接触的一瞬间,就被他滚烫的温度惊了一下。 周送烧得迷迷糊糊,这会儿感到身边像是有人来了,额上还一片冰冰凉,很是舒适。 他强撑着精神睁开眼睛,入目的脸很是普通,但周送却正好看到他拿着帕子,擦拭自己的手。 他擦得非常仔细,甚至每一根手指的指节,都被他用帕子细细拭过。 过于精细且熟悉的动作难免让周送回忆起一些往事,他盯着那张自己根本不认识的脸,也不知为何就轻轻唤道:“太子……哥哥?” 周送自己都不知怎么就唤出了这个称呼,他说完后就再也撑不住,头脑昏沉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所以他自然没看到男人听到他的声音后擦拭的手顿了一下,那双眼沉沉地望向昏迷的他。 良久,才向外传唤道:“拿我的药箱来。” …… 周送虽昏迷了过去,但病痛的折磨让他在意识昏沉时也很是难熬。 他挨过体内涌上的一阵阵冷潮,许久之后才感到冷意渐退,身上略微舒适了些。 但很快那股冷意又席卷而来,周送就陷在这反复的循环中一直醒不过来。 帐中暖炉的炭热了又冷,换下一炉又一炉,终于在第三天时,周送的意识才渐渐回笼,挣扎着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睁眼过后首先的感觉就是身上极其沉重,嗓子像被刀割过一样,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躺在床榻一片温暖中,周送默默想,这次真是对自己下手太重了,早知道就不冻那么久了,差点真把命搭上。 他躺得难受,想要坐起身活动一下,结果身子刚刚一动,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男人的声音。 “身上有针,先别乱动。” 周送一怔,转头看向自己的手,这才发现那里有银针正扎在穴位里。 他不敢再动了,眼睛倒是看向正在写着什么的男人,忽地忆起自己发病时,好像叫了这人一声……太子哥哥? 他心神一震,目光里难免带了打量。 只见那人低着头看不清神色,背脊却挺得很直,写字时目光专注,周送试图从中看出点什么异常来。 但很可惜,什么也没有。 而且因为他看得太过认真,都没注意到那人放下了笔,抬眼朝他望来。 然而就这么一眼,周送整个人都愣住了。 虽然他的面庞不是周送熟悉的模样,可眼里的情绪做不了假。 那种孑然于世,似乎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冷漠淡然,周送这辈子只见过那么一次,且只在一个人的身上见到过。 更何况他之前还看到了那特别的擦手方式。 这个细节他本也不知,还是从前在南林时恰巧遇到过。 因为有一次和慕词哥哥玩得太过忘我,周送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一旁站着的太子。 他慌慌忙忙地道歉,太子只沉着脸把他拉开,然后拿出一张帕子开始擦手。 那样子像是把周送视作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小周送因他的举动难过到两眼憋了一汪泪,还是慕词哥哥安慰他说:太子不是嫌弃自己,他只是不喜欢碰到别人。 小周送被如此安慰才没哭出来,眼睁睁地看他仔细擦完手。 所以他记得很清楚,当初太子擦手的方式,和这人那时的一模一样。 周送难以相信这仅仅只是巧合,他眼睛都有些发红,张了张口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到底是谁?” 他声音哑得不像话,男人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只走了过来看了看他的状态,像个真正的医者那样问道:“还冷吗?身上还有没有哪处不适?” 周送紧紧盯着他,半晌才摇头以作回答。 男人就沉默着把他手上针灸的银针拔出,规矩收于自己的药箱中。 接着,又走到桌边拿起一张纸,周送隐约看到背面透过墨迹,想来应该是他刚刚写的东西。 他把那张纸交给了门口的守卫,周送只听到他说:“你们先去按照这个方子熬药,这里有我看着。” 男人似乎很受信任,他那样说完后,守卫就离开了。 他在门口确认好后,才转身看向周送,声音有些冷道:“知道自己体弱还把炭火灭了,天寒地冻的要是没人发现,你想死吗?” 听到他一番数落,周送非但不恼,反而激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虽然他没表明自己的身份,但这一番话已和默认差不多,在脆弱的时候骤然见到之前还在担忧的人,周送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眼里蓄起的泪还是顺着眼尾流了下来。 “呜呜……真的是你……” 周怀走到床边,垂眸望向这个许久不见的弟弟,面上没什么表情。 “小时候爱哭的毛病还没好呢?” 第34章 递信 周送抽噎几声, 他也不想一见面就这么丢脸,但眼里的泪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好不容易渐渐平息了情绪,周送才想起询问南林的事。 “太……”周送刚刚张口, 突然意识到现在不能这样叫他,索性把那个称呼吞回了肚子里,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宫中发生什么了?” 提起宫中之事, 周怀面色沉了一下, 似乎现在不想多谈。 他沉寂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说来话长。” 随后, 他又皱眉疑惑,“你不是去了北麓吗?怎么也在这儿?” 周送叹了口气,“我是被抓来的……” 周怀眉头皱得更深, “谁能抓你?……袁继?” “就是他!” 周送看着周怀,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开始大倒苦水,“他派人从北麓把我绑走, 就是为了拿我当幌子,好回去篡位!” “他们给我用了好多迷烟,我在路上吃不好睡不好……特别难受, 可是他们看我看得很紧, 我也找不到机会逃跑。” 说着说着, 周送就委屈得扁扁嘴,眼里像是又要落下泪来。 可惜周怀不是贺止,不会亲自擦去他的眼泪再轻轻哄他,周送思及此,心中对贺止的思念愈深了。 周怀听了他的话, 面色凝重地陷入一阵沉思。 他来边境是为了寻一样重要的东西,本以为混入袁继的军营比较好用来掩饰身份,没想到现下倒得知了这么大一个惊人消息。 看来还是老皇帝太过无能, 宫里一出事,就连一个将军都妄图为自己争一争了。 周怀默默嗤笑一声,又看向躺在床上病得可怜兮兮的人。 他还是和自己记忆里一样,弱得仿佛用一只手就能把他碾碎。 不过脸倒是比小时候长开了,看着更招人怜惜,就是性子……还是软绵绵的,动不动就要哭,此刻的眼泪像是把他浸成一条“落水狗”了。 周怀看着周送眼里满满的信任依赖,其他带刺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罢了,就算是条小狗,也是慕词喜欢的小狗,他把周送当弟弟养,自己也就顺便帮一把吧。 周送与他对视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说:“袁继的问题我会处理,这段时间先将计就计,等你把身体养好再说。” 周送乖巧点头,他当然相信周怀会有能力把事情解决好,但是见他转身要出去,周送还是急急叫住他。 “哥哥……” 周怀身形一顿,缓缓转头看他,神色有些不自然道:“什么事?” 周送抿抿唇,弱弱地说:“……我饿了。” 帐内一阵沉默,周怀心中鲜见地涌上些无奈,语气却依旧冷淡:“等着,我去叫人扶你。” 第37章 “哦……” 周送躺在床上静静等待,周怀很快就带了两个士兵回来,把他扶起靠在床头,还把膳食都放在他能拿到的地方。 周送没什么力气,可也不好意思让别人喂他,只好自己捧着碗默默吃着,动作有些缓慢。 他吃得很安静,帐内也没有人说话。 周怀出去查看他的药熬得如何,等周送小口小口地把饭吃完,他也带着药回来了。 现在他的处境不比在北麓,周送也不敢耍小性子,只好捏着鼻子硬生生把药咽下去,又喝了一大杯水才压下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士兵带着空碗都退了下去,周怀看着他喝完药更加恹恹的神色,不解道:“会发苦的药材分量已经减到最轻了,有这么难喝吗?” 周送幽幽点头,眼里满是生无可恋。 周怀思索了会儿暗暗记下,看来下次给慕词配的药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 等嘴里的苦味儿不再那么浓烈,周送摸出自己衣领下的金锁,把它从脖子上摘了下来。 他把金锁递给周怀道:“哥哥,你能不能拿这个东西去北麓边境的药铺?” 周怀没有接过,问他:“你要我去那儿做什么?” 周送垂眼看着金锁,缓缓道:“这是北麓陛下送我的东西,你拿着它去药铺帮我捎一条平安的消息,哪间药铺都可以,不然……我怕他会不管不顾地杀过来。” 周怀听到这话难得愣了一下,他的视线也落在那金锁上,只见它模样精致,一看就是在制作上花了大心思的。 可什么叫……怕他会不管不顾地杀过来? 周怀心里隐约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他迟疑问道:“你和他……?” 周送不知道说出真相会不会使周怀感到厌恶,所以此刻就选择了隐瞒。 “陛下待我很好,正因如此我才能好好地活到现在,我此刻下落不明,他一定很着急。” 后面的话虽然周送没有明说,但眼里的乞求还是被周怀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也没有再追问,伸手把那金锁拿了过来。 他转了转锁身,小铃铛也随之响动,周怀掩下心中筹谋,答应了周送的请求。 …… 周怀先回了自己的营帐,把那金锁放在一边,开始提笔写要一同送去北麓皇宫的信。 虽然周送没有坦白他和北麓那位国君的关系,但对于听说过他行事风格及为人的周怀来说,周送的那点掩饰反而更让他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信件很快写完,周怀就把那信和金锁一并包起来,起身先去了袁继的营帐。 一掀开帘子,袁继正围着沙盘看些什么,周怀缓缓走近行了一礼道:“将军。” 袁继看了他一眼,继续摆弄手中的东西,只口头回应说:“你来了,六殿下的身体怎么样了?” 周怀低着头,“回将军,情况不容乐观。” 袁继一顿,手里的东西瞬间被他放下,他抬头看向周怀,语气有些急切道:“此话怎讲?” “六殿下身子本弱,又经多日奔波劳累,且吸入的迷烟过多,多重因素下又高烧发病,若不以药养护,恐怕难以痊愈。” “只是……” 他说到一半,面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抿唇不语。 袁继可被他急坏了,“只是什么?若你需要药,军中有的尽管拿去。” 周怀吊了他一会儿,才说出实情:“军中药物稀少,而且还缺几味特别重要的,只是这几味药材只有北麓才有。” “属下不敢胡乱拿药,这才来请示将军,您看……?” 周怀的医术十分高明且深得袁继信赖,此刻他说得煞有其事,袁继不敢不信。 “好,只要能治好他,药你随意去取。” 周怀安静垂眸应是,掩于暗处的嘴角扬起一抹轻微的弧度。 …… 因为得了袁继的准许,周怀从他营帐中出来,就坐上了备好的马车前往北麓。 给守卫交上自己早伪造好的身份铭牌,马车就顺利进入了城中。 周怀让马车随意停在一间药铺前,下车走了进去。 一进门,各种药材的味道就扑鼻而来,周怀常年弄药,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此刻自然面色如常地往里走去。 他走到柜台处,见台后站着一位正拨弄算盘的老者,问道:“您是掌柜的?” 老人闻声抬头,立刻笑眯眯道:“是,您来买点什么?” 周怀:“我不是来买东西,是来卖东西的。” 老人的笑淡了些,但说话还算礼貌,“这位客官,小店是药铺不是当铺,您是不是走错了?” 周怀不语,笑了一下轻声道:“六皇子殿下的消息也不要吗?” 话音刚落,老人就怔住了,甚至一边正在洒扫的小厮也停下动作,转头看向周怀。 老人回过神和小厮对视一眼,小厮就心领神会地把门关上了。 屋内都剩下自己人,老人也不再伪装成笑容满面的样子,沉着脸问道:“你知道什么?” 周怀不慌不忙地把带来的信和金锁递给他,“我只是个替人送信的,你们只需要把东西送到陛下手里就行了。” 老人狐疑地拿过他的东西,他虽不认得金锁,但如此贵重的东西想必他一个衣着普通之人也拿不出来。 事关六皇子,他们不敢不重视。 自从六皇子被掳走后,他们这些为陛下效力的人都被下过令,不能放过任何一丝有关六皇子的线索。 所以就算此时周怀的消息是假的,他们也得上报回去。 信件老者没敢翻开看,他唤来一位年轻的小厮,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就见那人拿着东西去了后院。 周怀见事已成,心情自然大好,他又从怀中掏出另一张纸,放到了老人的柜台上。 “现在,这张单子上的药,我都包了。” …… 东西被快马加鞭地送回了宫里,贺止一收到消息就往寝宫赶。 一只脚刚踏进门里,贺止就看见了桌上那金色的物件。 他瞳孔一缩,忙快步走了过去把那东西拿了起来。 细微之处一一对上,贺止认出这就是他除夕夜送给周送的那条金锁。 贺止近日焦躁的心在看到这东西后被抚顺了些,他把金锁捏在手心,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封信。 想象出周送给他写信的模样,贺止唇角都高高扬起。 结果拆信一看,陌生的字迹让他立时怔住。 内容不是他想象的倾诉衷肠,甚至写信的人都是他意想不到的存在。 信中寥寥数语,却尽是威胁之意,直到看到最后一句,贺止积攒的怒气顿时爆发,他猛地把信拍到桌子上,冲着外面高喊。 “高云!进来!” 第35章 骗局 高云被贺止的吼声吓了一跳, 忙快步走进来,说话都有点结巴:“陛……陛下?” 看着贺止怒意横生的样子,高云隐隐疑惑。 怎么了这是?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他余光瞥见贺止手中的东西, 小心问道:“陛下,可是这信有问题?” “哼……”贺止把信在手里捏作一团, 冷嗤道:“真没想到, 他一个南林的太子, 也敢算计到朕头上!” 高云一惊, 南林太子?那不是正失踪着呢吗?这信……难不成是他写的? 在高云恍惚着的时候,贺止盯着手中一团,眯眼不语。 那人在信的开头就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并且还毫不避讳地说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些贺止都不太在意,他甚至可以看在周送的面子上考虑一番。 但他之所以那么生气,只是因为那人提及到周送时, 竟用周送的安全来威胁他见面! 若没有金锁,贺止或许还会怀疑此信的真实性,但他现在手里正拿着真正的信物, 这消息他不得不信。 一想到信中的话语, 贺止就难掩怒意, 半晌,他沉声对高云吩咐道:“备车,记着别让消息漏出去。” 高云连忙应了,刚转过身,又听到贺止说:“顺便把宫里那株血玉参带上。” “是。” 等人离去, 贺止垂眸看向自己手中精致的金锁,手指轻微地摩裟几下,才抿唇小心把它收入怀中。 心中默默想着:等我。 …… 贺止封了宫内的消息, 所以他出宫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车马一切从简,若不是怕太过张扬,贺止甚至想亲自骑马飞奔。 过了几日,车马终于行驶到了边境,贺止按照信上写下的方式给周怀递了消息,两人就暗中约定了个日子见面。 见面的地点定在山内一处小屋,扶山矗立在两国中间,久而久之,这山就成了两国的界限。 山上人烟稀少,很适合贺止和周怀这样需要掩饰身份的人面谈。 周怀又借着买药的由头出了军营,直往北麓而去,只不过他这次没进城,而是往约定的地点走。 第38章 他也没带随从,孤身一人走到屋外,发觉门外只站着两个侍卫。 周怀眉梢轻挑,推门走了进去。 贺止听到响动,抬眼朝门口看去,进门的人面目普通,是丢进人群中就找不出来的那种长相。 贺止轻嗤,和周送一点也不像,长得比周送差远了,真不知道他这样的人怎么成了周送的哥哥。 周怀没被贺止颇具压迫的注视吓退,屋内沉闷的气氛他仿佛也感受不到似的,双眼看向贺止,轻扬嘴角道:“陛下,初次见面,我是周怀,南林的太子。” 两人对视的刹那,探究不满与坦然平静相撞,空气中似乎都弥漫起火药的气味,一点即燃。 放出的气势没能将人压住,贺止皱了下眉,微微正了正身子。 他没从那人身后看到随从,此刻便道:“一个人?你倒是胆大。” 周怀丝毫不惧,甚至还有心调侃:“我也没想到一国之君出行居然只带两个侍卫。” 贺止冷哼,“你约朕见面,到底想谈什么?” 他举止间满是自信轻狂,周怀没回答他的话,反而问道:“我要的药材带来了吗?” 自己说的话被无视,这人还自顾自转移话题,贺止对他的不满顿时再上一层,但因顾虑着周送,只能暂且忍下,朝旁边的高云使了个眼神。 高云会意,就把一同带来的木盒打开放在桌上,供周怀查看。 周怀往前走了几步,一条颜色品质极佳的参材躺在盒中绒布内,红绒衬得它根须浓密细长,是周怀想象中珍贵药材的模样。 他满意地把盖子合上,对贺止说道:“血玉参乃参中珍品,极为罕见,陛下破费了。” 贺止才不接受他虚伪的道谢,“少废话。” 眼见贺止的神色有些不耐,周怀收敛了脸上笑意,开始谈起正事。 “南林宫中生乱,我那些弟弟一个个都想着一步登天,怕是早就忘了我是失踪,不是死了。” 贺止听他说完,语气暗讽:“所以,你也想回去争位?” “不,是回去继位。” 贺止对他们南林宫里的争斗不感兴趣,但听着周怀的意思,他擅自猜测了一下,随即皱眉道:“难不成你还想让朕帮你?” 周怀哪知道贺止会这样想象,此刻愣了下神才接着说。 “陛下日理万机,自然不必理会这种小事,只是我若回去,边境军力薄弱,届时万一有人趁虚而入,实在很让人头疼。” “陛下觉得呢?” 周怀直直看向贺止,毫不掩饰眼里的心思。 贺止如何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这人是敲打自己不要趁乱出兵呢。 可贺止什么时候对外人言听计从过?更不必说刚见面就让他十分不爽的周怀了。 所以此刻他轻蔑道:“朕要是不答应呢?” 周怀微露出一丝苦恼的表情,“那可难办了,陛下难道不记得我信中和您提过的事了吗?算算日子,好像也快要毒发了……” 涉及到周送,贺止瞳孔猛地一缩,他也顾不上什么体面,迅速起身上前揪起他的衣领,怒道:“你敢!” 周怀依旧平静,他盯着贺止那双怒气冲冲的眼,又道:“陛下想杀我?可您也应该知道他的毒只有我能解,如此,陛下也要杀我吗?” 贺止揪着他衣领的手愈发攥紧,却不敢真的把周怀怎么样。 即使周怀说的可能都是假话,贺止也不敢拿那微薄的可能去赌。 他有了在意的人,他不能让自己的爱人受到一丝伤害。 周怀感受到他的手渐渐松了力道,神情也冷静下来。 这下,周怀更加能确定自己的想法了。 瞧瞧,昔日无所畏惧的暴君,一朝被感情所缚,就如同恶狗被关进了囚笼,如何疯撞也伤不了人。 周怀眼里满是戏谑,看来他还真是对自己那个弟弟爱得深沉,随便编个理由都能骗到他。 贺止虽然松了力道,但手并没有放开,他依旧揪着周怀的衣领,甚至把他往前拉了拉。 他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恶意警告,“你要是敢伤他一分一毫,别说边境,就是整个南林朕也会亲自踏平!” 周怀目的达成,此刻自然顺着他的意思道:“只要陛下遵守约定,我自然会保他无恙。” 两人又用眼神暗自较量一番,半晌,贺止才冷哼一声,猛地松开了抓着他的手,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周怀整理了下衣物向他告辞,拿起桌上的血玉参就要转身离去,但身后又传来贺止的声音。 “等等。” 一封信被递到他面前,周怀转头看向贺止。 “给他带去。” 周怀勾唇一笑,欣然接过信应了,门一声响动,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屋内。 高云见贺止站在原地不动,走过去道:“陛下,我们……” 贺止收回视线,语气沉沉:“回宫。” …… 经过几日的调养,周送的身体较之前恢复了些力气,但内里还是虚弱,须得再静养些时日。 所以周送每日的生活就只剩下用膳睡觉,再加上顿顿必不可少的汤药,无聊得很。 周怀隔段时间会来给他把脉,因此周送才不必沦落到连个说话人都没有的可怜境地。 这日周送刚刚把汤药喝完不久,周怀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他刚从扶山回来,把血玉参放好后就到周送这儿来看看他的情况。 走近了一看,桌上的药碗见了底,还没来得及被人收下去。 难得见他这么痛快地喝药,周怀眉梢轻挑道:“呦,今天这么听话?” 因病和周怀相处了几日,周送对他更熟悉了些,也发现自己这位太子哥哥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冷淡。 甚至有些时候,他恶劣的程度较贺止更甚,纯粹是个黑心芝麻汤圆。 此刻面对他的调侃,周送已经能面不改色地道:“是把脉的时间到了吗哥哥?” 周怀应了一声,坐到他旁边把帕子覆在他手腕上,才把自己的手指搭在周送的脉搏上。 片刻后他收回手,“身体比昨日好些了,再养几日就差不多了。” 周送听了这话也不由一喜,生病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他自然也希望快些痊愈。 周怀没忘记贺止的嘱托,把那封信从怀中拿了出来,递到周送面前。 “喏,北麓来的信。” 周送惊喜地看看信,又看看周怀,这才伸手把它接过。 周怀见他一副欣喜至极的模样,也没兴趣再待在这里碍人眼,所以把信送到后,他就又出了营帐。 周送靠坐在床上,压着激动拆开信封,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周送的眼几乎一下就红了。 【见字如晤,佛寺一别数日,深夜时常辗转反侧,恨护卫不力,教你被贼人掳去。】 【现见金锁得知你平安无恙,才算放心。】 【不必忧虑,顾好自己的身子,你我暂别严冬风雪后,终有春暖重逢时。】 【等我接你回家——贺止。】 纸上骤然落了一滴水迹,墨字也因此而洇出一片湿润,周送手抚着贺止两字,眼泪止不住地流。 多日被压抑的情绪此时在这封信上尽情宣泄,周送一边抹泪一边又忍不住嘴角上扬。 又哭又笑的样子或许看起来滑稽,可他的心却只因最后一句而猛烈地跳个不停。 这封信在此时对他而言无异于饮鸩止渴,心中的思念之意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发深重。 他把信小心收好,才吸了吸鼻子默默在心里回应。 好,我等你接我回家。 第36章 谋权 时隔几日, 周怀再度被传唤进了袁继的营帐,一进帐内,袁继就问道:“他的病可好些了?” “是, 已经好多了,估摸着再养几日就可痊愈了。” 周怀照实答了情况, 袁继听到他这么说才放了心。 两人说话间, 一位士兵急匆匆进来, 对袁继行礼道:“报!宫里来了消息。” 袁继示意他上前来, 士兵就把自己手里的信件递给了他,又恭敬退下了。 袁继拆开看过,面上顿时一片凝重。 周怀看到他神色变化, 适时问道:“将军,可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袁继看了一眼周怀,这人深得他信任, 叫他知道也无妨,就把手里的信件给他看了。 周怀看后才知原来是老皇帝病得更重了,恐怕命不久矣, 他神色如常地把信件收起, 问道:“将军可是因陛下的病而忧心?” 袁继叹了口气, “是啊,陛下如此,叫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如何安心?” “何况六殿下还在营中,若是想回宫,其他皇子可不会轻易放过他。” 袁继说得真心实意, 像是真为周送担忧似的,周怀暗里轻嗤,嘴上却配合他演戏道:“将军想让六皇子回宫?” 此时回宫, 是个人都能猜出袁继到底想干什么,袁继没对他隐瞒,周怀假装思索了一会儿,为他献计道:“将军若想扶持六皇子,我倒有一计。” 第39章 袁继坐直了身子,便听到他接着说:“有一味毒,可暗中侵袭人的身体,最终使人不声不响地死去,想来,此物可解将军之忧。” 袁继听后不禁一喜,急切问道:“此话当真?” 周怀点点头,袁继大笑两声,看向周怀的眼神中充满赞赏。 “军医真乃我之幸,好!那我们就尽早启程回宫。” 周怀拱手称是,借此掩住眼中暗光。 …… 周送病还没养好,就从周怀那儿得知袁继已经忍不住要行动了。 果不其然,营中大军很快忙碌起来,准备随袁继一起启程回宫。 他带走了一半人,另一半留下守城。 回宫的路途遥远,然而离那座宫殿越近,周送越觉得恍惚。 数月前,他还忐忑不安地从这里离去,为自己的命途担忧,现在重返故地,他竟连一丝怀念都没有。 袁继先前掩去了他回宫的消息,所以此时周送突然随军一同出现,倒是叫不少人惊诧非常,不说大臣,光是还在争位的皇子,看他的眼神就都充满了敌对。 袁继美名其曰:不忍叫父子离分,特让六皇子回宫尽孝。 众人虽暗骂他无耻,但表面上还得装作和和气气。 老皇帝已经病到不能管事,宫中现下规矩松散得很,周送回去后就住进了袁继安排的宫殿,看似风光回宫,实则是被他软禁了。 周怀依旧用军医的身份穿梭于皇宫之中,东宫在他的授意下变得冷清,平常鲜少有人进入,眼下倒是方便了周怀行事。 他有空就会去周送那里为他把脉,周送在殿内安养了几日,宫内的药汤明显效果更好,他的身体较之军营时好了不少。 在屋里待得无聊了他就会去院内逛逛,但也仅仅只能待在院内,重兵把守下,他出不了院门。 离开北麓已有小半个月,周送惆怅的心情更甚,当初入寺时没有带上杜世,也不知他现下在北麓如何了…… 还有贺止……他们何时才能再相见? 这样想着的时候,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本殿下乃堂堂四皇子,你们敢拦着我?” 周送转头一看,就见周洺站在大门外,怒气冲冲地与那两名士兵理论。 那两人对视一眼,皇子的身份让他们有所犹豫,将军只交代不能让六皇子出去,可没说不能让人进来。 所以他们俩对视着思索一番后,就把人放了进来。 周洺冷哼一声,大踏步而入,周送不得不转过身对他行礼道:“四哥。” 周洺厌恶地皱了下眉,冷声冷气道:“哥?你配叫吗?” 周送从善如流地改口:“四殿下。” 周洺的神色这才和缓了些,不过语气依旧冷淡:“你不在北麓待到病死,还回来做什么?” 一开口,毒死人的话就接连往外说,周洺凑近了些,威胁中还带着嘲讽:“怎么?你也想回来争一争?就你那风吹一吹都要生病的小身板,担得起皇位吗?” 周送静静听着周洺的嘲讽,丝毫不为所动。 周洺便接着说:“你真以为袁继那个老贼是在拥护你?别做梦了!他巴不得用你这么个无势的皇子来掌权!” 周送微微抬眼看他,平静的语气与周洺形成鲜明对比:“四殿下说这话未免有些诬陷人了,皇位自有太子殿下来继承,如何轮得到我?” 周洺听到这话更是讽刺一笑:“太子殿下?哈哈!” “你是说那位失踪的太子殿下?谁知道他到底是失踪了,还是彻底死在外面了?这么久都没有他的消息,你难不成还在盼他回来?” 周洺神色又有些恍然,“我忘了,你从前不就是太子的小跟屁虫吗?身边还总是跟着一个……哦方慕词,可惜,丞相家那位小儿子啊……也快死了。” 先前的话周送都可以当作耳旁风听听就罢,不会让他内心产生任何波澜,反正这些贬低的话早就听过无数遍了。 但他后说的这句事关方慕词,周送不能不惊慌,“你说什么?!” 周洺倒是很喜欢在这种时候给予他打击,眯眼笑道:“你还不知道吧,丞相犯了错,整个丞相府都已被父皇圈禁,可惜还没等定罪父皇就病倒了。” “听说方小公子得知消息后可是气得吐了血,昏了好几日,也不知醒没醒来呢?” 周送惊得身体都有些不稳,却必须掩下不安不能叫周洺看笑话,内心的担忧减不了分毫。 慕词哥哥虽看上去阳光开朗,但实则先天不足,和他一样是个需要用药温养着的人。 但他又和自己不同,作为丞相唯一的小儿子,他从出生便受尽宠爱,没吃过一点儿苦。 丞相府骤然获罪,周送都能想象出他焦急吐血的样子,内心的担忧便更甚了。 也不知慕词哥哥到底如何了…… 周洺有些得意,就知道他也和那个死太子一样把方慕词当宝似的护着。 可那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失踪的失踪,犯病的犯病? 思及此,周洺大悦,又对他说道:“说不准,他早就死在丞相府了吧?” “你……!” 周送气不过,刚想与他争论,余光瞥见他身后的人影,话音就顿住了。 周围霎时陷入一片寂静,周洺咽了咽口水,他竟莫名感觉背脊发凉,像是有什么人紧紧盯着他似的。 他猛地回过头,被一双漆黑的眼眸吓了一跳,可再定睛一看,那张极普通的脸是他从没见过的样子,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人物。 于是深感丢了面子的他把怒气都撒在了那人身上,“看什么看?谁准你擅自进来的?!” 周怀静静地盯了他一会儿,直盯得他要再度骂人才缓缓拱手道:“四殿下,六殿下寒病未愈,不宜喧闹。” “而且,此时已到了六殿下午睡的时候,您再待在这里,恐怕于养病无益。” 此话一出,就是赶人的意思了,周洺哪遇过敢这么和他说话的人,当场就气得要再度发作。 可也不知怎的,一对上他那一双沉静无波的眼睛,周洺就像被扼住了喉咙,多余的话一句也说不出。 如此憋闷的感觉直叫周洺涨红了脸,指了指周怀又指了指周送,边指边道:“好好好……你们给我等着!” “哼!” 周洺气愤甩袖,怒气冲冲地离去了。 周怀把行礼的手放下,神色不明,周送挂念着周洺的话,也知道不能在外面问,只好示意他进屋说。 一关上门,周送就有些急切地问道:“慕词哥哥到底怎么了?” 周怀冷着脸,显然还对周洺耿耿于怀,听到周送的问题,才缓缓给他解释:“丞相府获罪,是他们为了对付我联合诬陷的,慕词知道以后的确气得发了病。” 周送忍不住担忧,“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周怀:“能缓解他病症的药材我已寻到,派人送去丞相府了,想来已经无碍。” 周送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周怀面上却并无悦色,他没告诉周送那么多,老皇帝病前,那群皇子早就蠢蠢欲动,他们素来知道自己和方慕词的关系好,为了对付他,就把矛头转向了丞相府。 可怜丞相一生忠心为国,老皇帝却听信谗言,直接派兵把丞相府围了起来。 那夜他收到方慕词吐血昏倒的消息时,担忧得手都在颤。 因着身份不便,周怀不能立刻去丞相府探望,只能叮嘱人好生照顾方慕词,而自己连夜去研制补药。 翻阅了无数医书后才发现,自己的药方中缺了一味最重要的药引——极品血玉参。 血玉参的生长条件严苛,据周怀所知,只有北麓才可能生长,而极品血玉参更是难得。 方慕词的病必须尽快调养,周怀当即就决定要去寻药,只是在走之前,他和那些人,还有一笔必须要算的账。 宫内在他多年渗透下,几乎已没有不能掌控的地方,给老皇帝下慢毒,自然也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年迈的身躯经不住摧残,果真很快生了重病,但周怀要做的还远不止于此。 他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弟,也应该为此付出代价,但周怀没有立刻要了他们的命,而是给他们用了一味特殊的药。 只要一生不再接触与之相冲的药,就能活下去,反之,则必死无疑。 做完这些,他才放出自己失踪的消息,潜伏到边境找药去了。 后面就是阴差阳错遇到了周送,又偶然得知了袁继的野心,于是,一个更大的计谋涌上心头,周怀毫不犹豫就利用了袁继。 本想着过几日再动手,可总有些不长眼的人硬要凑上来,周怀捻了捻手指,眼底透出一抹暗色。 周送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还在默默想着要是自己行动自由,说不定还能去丞相府看看慕词哥哥。 可惜现在他自身难保,什么也做不了。 第40章 周怀只待了一会儿就走了,周送只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去做。 自从回来后,周怀出现在他面前的次数越发少了。 把周怀送走后,周送怕再遇着其他皇子过来挑衅,便只待在屋里默默消磨时间。 直到第二日,他偶然听人讲起四皇子生病了,好像还病得很严重。 周送虽然有些疑惑昨日还好好的人怎么突然生病了,但一想起他那些轻蔑讽刺的话,只觉报应不爽,让他病得起不来床才好呢! 解气归解气,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叫周送也摸不清头脑了。 皇子们一个个接连生病,宫中随意走过几人都在暗中讨论此事,原因众说纷纭。 有说皇子们吃坏东西了的,有说被梦魇着了的,甚至还有说宫中邪祟作恶,缠上了皇子们才会这样的…… 灵异鬼怪之事周送自然不信,他作为一个半知情人,还以为是袁继开始行动了,内心难免隐隐不安,连着好几日都没有出门。 结果几日过去,一条更惊人的消息乍然在宫中出现——四皇子死了! …… 严严冬夜,老皇帝寝宫的烛火彻夜亮着,周送手托着汤婆子赶到寝宫外,侍奉的宫人屈身行礼道:“六殿下。” 周送应了一声,问道:“父皇如何了?” 宫人面色有些为难,“陛下知道四皇子的丧讯后,吐了一大口鲜血就昏死了过去,才被太医施完针,还未清醒。” 周送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宫人应声走了,周怀依旧顶着军医的脸跟在周送身后,进了寝宫的大门。 一进屋内,就能闻到一股浓重的汤药味,周送不喜欢这个味道,轻微地皱了皱眉。 看到周送来探望老皇帝,太医就识趣地退了出去。 周送本也不想来看到老皇帝那张脸,但现在所剩的皇子中,其他人都病得下不了床,探望的名头只能落在周送身上。 好在他身后还站了个不为人知的太子,才让他的心情没有那么难熬。 周送走了过去,他已许久没见到老皇帝了,现下一看,倒是有些惊讶。 只见床上的人已然一副老相,或许因为病痛,先前饱满的双颊此刻凹陷下去,面上皱纹遍布,再寻不到往日为皇为帝的光采。 他面上瘦,身上也瘦,露在外面的胳膊皮包着骨头,褐色的纹路交错在皮肤上,一派枯败的景象。 周送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儿,既不畅快也不同情,他只是淡漠地观察到这一切,才后知后觉地想——原来,他已经这么老了。 或许是老皇帝听到声音,床上的手指蓦地动了动,他慢慢睁开眼,迷糊间看到床边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的眼睛已不太好,缓了许久才认清周送的脸,可周送不是被他送去北麓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老皇帝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声音沙哑道:“是小送吗?” 周送这才走近了些,态度不冷不热地回道:“父皇,是我。” 老皇帝显得有些惊讶,他示意周送再近些,枯瘦的手颤颤巍巍摸到人真实的温度,他才相信的确是周送回来了,眼里有些湿润。 “小送,真的是你,你真的回来了。” 周送不语,只是把自己的手缓缓抽回,老皇帝愣了一下,他似乎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开始和周送回忆起了往昔。 “小送,看到你没事,父皇就放心了,你不要怪父皇,当初送你去北麓,父皇也是无奈之举,北麓太过强大,父皇不得不牺牲你啊……” 周送静静听他说着,心里却没有一点触动,他难道觉得现在和自己讲述他的苦衷,那些伤害就能一笔勾销吗? 小时候他被人欺负的时候这人在哪?吃不上饭的时候这人又在哪? 临到死了才开始对他忏悔,不觉得可笑吗? 然而这些想法周送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只默默坐着看老皇帝自顾自地演戏,不一会儿又听到他悲戚地念起失踪的太子,甚至连泪都流了下来。 “朕的怀儿,他母后是朕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可是她就那么走了,只留给朕一个儿子,朕就把刚出生的他立为了太子,给了他最好的一切。” “可是现在怀儿失踪了,朕要是到了九泉之下,该如何向他母后交代?” 老皇帝说着说着泪也越流越多,周送忍不住去瞥周怀的脸色,结果只看到他一脸的不耐,对老皇帝的话没有丝毫动容。 周怀不想再听他那自以为是的深情,他有什么资格提起自己的母后? 最爱的女人?呵! 母后过世以后,也没见他悲伤多久,身边新人不也接连不断吗? 如果这就是他所谓的深情,那么周怀都替自己的母后感到恶心。 可惜他现在还不能暴露身份,不然他一定要让老皇帝再也张不开嘴。 “北麓……都是北麓!蛮荒之地,竟敢欺朕南林至此!实在可恶!” “若是知道那个女人日后会生出这么一个祸害,在她去北麓之前,朕就应该把她处死!” 老皇帝说得激动,猛地咳嗽起来,一时间,屋内只剩下他残破的喘气声。 周送本在他说北麓时就微微皱起了眉,再听到他说到贺止的母亲,心中怒气便不可抑制地涌了上来。 “懦弱,昏庸,无能,这些你只字不提,却把所有的错归结于一个远离家乡的女人身上,你难道不觉得羞愧吗?” 毫无敬意的话音落下,不止老皇帝,就连一旁闭口不语的周怀都惊了惊。 他好似重新认识了周送一般,凝视着他的目光充满了好奇,像是想听听他还能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老皇帝未曾想到一向最为乖巧的周送会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话,眼睛都睁大了。 “你……你……!” 他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周送,被气得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充斥着指责的话一说出来,多年积压的情绪像是突然有了个宣泄口,周送不必再斟酌语气,索性利落地和他把话说个清楚。 “南林为何日渐势弱,你真的不明白吗?多年基业差点要毁于你手,你还有何颜面去面见南林先祖?” 周送了解他这位父皇最在意什么,此时的话就直往老皇帝的心窝子戳。 他把老皇帝指着他的手往下按到床上,老皇帝这才发现自己现在的力气竟已不足以与他抗衡。 强烈的挫败感与被羞辱的愤怒一齐袭来,而那愤怒中还隐藏着一份无能为力的恐慌,各种情绪作祟下,他竭力嘶哑着冲外面喊道:“来人……来人!” 周送看着他喊都喊不响,还差点再度咳起来的模样,好心提醒道:“省省力气吧,太医说你再发病的话,可就熬不过明日了,父皇。” 被周送冷漠看着,老皇帝终于意识到自己此时是有多么孤立无援,那一声“父皇”更像是对他明晃晃的讽刺。 莫大的气恼让他死死盯着周送,口中“嗬嗬”地重重喘了几口气后,竟直接昏死了过去。 周送面上没有任何惊慌的神色,看着眼前命不久矣的老人,他心中只剩唏嘘。 曾经造成他许多苦难的人,现下竟如此不堪一击。 周怀在旁边看完了全程,心中难得对周送有些改观。 从前他只认为周送弱小可欺,活得好似宫中人人都能踩上一脚,谁曾想去了一趟北麓,都长进到能活生生把老皇帝气昏了。 不过这样的变化周怀并不反感,只要能让老皇帝吃瘪,他巴不得周送再说得气人一些。 老皇帝昏过去后面色愈发糟糕,虽然周怀很想就这样放任不管,但他还不能在这时候死了,于是提醒道:“该去叫太医了。” 周送也知晓他的意思,点点头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才跑去打开殿门,对外面的宫人惊慌道:“不好了!父皇又晕过去了!” …… 因着周送一句惊呼,寝宫上上下下都被惊动,直至深夜还在各自忙碌。 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但每个人给老皇帝把完脉后都一副无力回天的遗憾样子,周送不得不装作极度担忧的模样请那些太医再想想办法。 太医们说会尽力,周送的身体也不太能熬得起夜,为了方便就歇在了偏殿,结果第二日天还没亮就被人叫醒,说是陛下撑不住了。 周送穿好衣服刚要赶去,还没走到殿门前就听到太监一声悲痛的声音。 “陛下——驾崩了……” 他到底没熬到太阳升起,听太医说,夜里时他回光返照地醒了一会儿,却很快就神志不清了。 丧钟响起,宫内顿时陷入一种沉重压抑的氛围中。 老皇帝的死讯传出去后,那些卧病在床的皇子也纷纷按捺不住,一个个拖着病体要来宫内为老皇帝守灵。 于是中午的时候,各个皇子都聚集在老皇帝的灵堂内,周送刚在棺椁前上完香,就听到有人语气不明道:“六弟还真是殷勤,没等我们到自己就先上完香了。” 第41章 周送不欲与他争论,站起身行礼道:“五皇兄。” 五皇子没应他这一声皇兄,其他人也一起上完香后,他才道:“听说父皇病时,一直是六弟侍候在侧?” “是。” “那么父皇最后清醒时,也只有你在旁边?” “是。” 五皇子嗤道:“这么说,无人看到父皇是如何发病的了?” 周送抬眼看向他,“五皇兄是在怀疑我?” “呵,”五皇子扯扯嘴角,“那你倒是说说父皇既然已被太医治好,又为何会突然发病?” 周送:“父皇身体本就已到极限,太医也未曾说过一定能治好,又何来是我惹得父皇发病呢?” 五皇子还想与他理论,却被一旁的二皇子拦下。 二皇子与五皇子明晃晃的厌恶不同,他能很好地把情绪隐藏起来,只是盯着周送的目光还是有些阴恻恻的。 “六弟莫怪,想来五弟也是因父皇驾崩而太过悲痛,才会口不择言。” “不过我倒是想知道,六弟既已被送去北麓,又为何要回来呢?难不成真像他们说的……你也想要争一争?” 周送与他对视,能看出这几人面上都有不同程度被病痛折磨的痕迹,他们虽互相看不过眼,但只要自己一出现,他们又会默契地先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自己。 从前是,现在也是。 周送可看不出他们面上有什么悲痛的模样,有的只是对下一任皇位的急切。 周送都要替他的好父皇感到悲哀了,瞧瞧他平时宠爱的这些儿子,尸骨甚至还没下葬,这些人就在他的灵堂里争论起来了。 面对二皇子的问题,周送本不想回答,但耐不住二皇子又问道:“前些日子四弟去找过你,结果回来就重病而死,我们现在也莫名缠绵病榻,你敢说发生的这一切,不是你指使的?” 或许是周送事不关己的模样看着实在令人火大,又或许是被自己一直瞧不起的人摆了一道而感到羞恼,他索性也不再与人装作熟稔,只余冷漠的质问。 周送坦然相对:“二皇兄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哪有那样的能耐让所有人都任我摆布?至于四皇兄的遭遇我也很是痛心,早知如此,当日我就不该与他拌嘴了。” 问题被周送轻飘飘带过,他不愿再与这些人周旋,就把老皇帝拿了出来当挡箭牌。 “各位皇兄就算想寻一个真相,也不该急于一时吧,父皇刚刚驾崩,我们在此争论以至兄弟不睦,想必父皇在天之灵亦会不安,不是吗?” 问题没得到答案,还被周送寻到理由反将一军,且这理由还是他们不得不听从的,众人心中都憋了一股气,却偏偏不能发作。 毕竟他们不能被扣上不孝的罪名,所以在此处他们闹不出风浪。 周送深知如此,才敢光明正大地回怼。 众人只能默默咽下这个哑巴亏,按照顺序依次上香,脸黑得不像话。 …… 国君驾崩,整个宫里处处都挂上了白绢,以示哀悼。 老皇帝的棺椁在宫内停到守灵结束,才挑了个合适日子出殡到皇陵下葬。 一切繁琐的礼仪过后,已经过了一周。 期间周送在明面上吸引注意,周怀就在暗中进行着自己的计划。 再一次上朝,周送明显感觉朝上越发暗流涌动,各个皇子也出奇地皆身着华服,倒是衬得他们气色好了一些。 因着老皇帝驾崩,他生前对丞相府的圈禁命令也随之解除,但丞相经此一事后以年老抱恙为由拒绝上朝,是以朝上现在连个能做主的人都没有。 各派官员拥护着自己的主子,打着“国不可一日无君”的旗号开始争论现在应该由谁监国。 太子失踪,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人,只要能在此时夺得监国的权力,不就相当于间接坐上了那个位子吗? 就算后面能找到太子,他们肯定也会想尽办法让太子再也现不了身。 众人想得都很美好,各个主子也静静听着他们争论,时不时讽刺一下其他想要争位的兄弟。 这些争论的官员中自然没有拥护周送的,其他人也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直接忽略掉了。 直到大殿外传来一阵兵甲响声,众人争论的声音小了些,齐齐朝殿外看去。 就见袁继身穿一身盔甲,扶着腰间刀剑缓缓上了台阶,进了大殿。 武将不能持兵器入宫,这是不容更改的规定,但现在袁继不仅带了兵器,他还把大军都带了进来,乌压压的一片就守在殿外。 众人大惊,各位皇子更是怒不可遏,二皇子直接站出来对他怒道:“袁继!把军队带入宫中,你想造反不成?!” 袁继粗犷的脸上露出笑来,不怎么恭敬地行了个礼,“臣不敢,只是臣觉得六皇子品行俱佳,堪当监国大任,急于入宫才一时疏忽,二皇子恕罪。” 他嘴上说着请罪的话,行动可一点都不客气,大军候在外面,公然支持周送,这和逼宫有什么区别! 好像就差他明说这个位子我要了一样。 众人心中愤愤,却无人敢站出来反驳,毕竟无论对自己的主子有多忠心,他们还是爱惜自己这条小命的。 形势因袁继的出现而急转直下,众皇子一时奈何不了他,周送就这样被他送上了风口浪尖。 虽然是之前预料过的结果,但周送此时还是不安居多。 他根本不想要什么监国的权力,但袁继岂会顾及他的想法? 其他人大势已去,袁继面对唾手可得的权力,迫不及待道:“请六殿下取国印,暂掌国事。” 殿内响彻他雄壮的声音,周送只能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下缓缓走向存放国印的地方。 龙椅就在他面前,周送每走一步,压力就多一分,他心中感到的不是喜悦,而是抗拒。 小太监弯下腰把托盘举过头顶,刻着瑞兽的玉玺就静静陈于其上,周送走到小太监面前,却迟迟没有把它接过。 不远处又传来袁继的催促声,周送深吸了一口气,手臂缓缓伸了出去。 然而就在他的手要碰到那块玉玺时,殿外竟又传来了异动。 周送只隐约听见一句“太子敕令,见者退散。” 殿外有人逆着光走来,周送看见那熟悉的身影狠狠一怔,连手都放下了。 走进来的人身着一袭烟青锦袍,他手中拿着一块独属于太子的令牌,才让殿外那些阻拦他的士兵退开了。 看清他的长相,众人心下一惊,丞相府的小公子?他不是还病着呢吗? 袁继对突然出现破坏他好事的人没什么好脾气,更何况太子不在,一个方慕词根本不足为惧。 他本想找人把他清出去,但奈何方慕词手里还拿着太子令牌,见此令牌者不得无礼,袁继也只能任他进来了。 方慕词听说袁继进宫后就预感不妙,急急请示了一下父亲就匆忙赶来了。 幸好他还是赶上了,要是再晚一步,恐怕就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方慕词看向袁继,出言讽刺道:“袁将军为何如此心急?如今太子殿下还未寻到,你就带兵围了宫,知道的是因为你拥护六殿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袁将军自己要改朝换代了呢!” 过于直白的话一说出口,众人都心照不宣地偷笑起来。 方小公子出现得好啊,要知道他可是坚定的太子党,现在袁继背着太子要推周送上位,他当然要出现反对了。 呵,这下看袁继要如何应付。 袁继听完此话也是面色一沉,不悦道:“方小公子,臣当然也担忧太子殿下,可太子殿下这么久都没有消息传来,如何确定他还活着?” “若是太子殿下真的不幸遇难,难不成还要等到他回来才能再做定夺?” “方小公子也应该知道‘国不可无君’的道理,况且六殿下只是暂掌国事,有何不妥?” 方慕词险些被气笑,他说了这么一大通,还不是为了掩饰自己的野心? 且他竟然在诅咒太子遇难,方慕词才不信周怀会遇到危险,他会等他回来,只是在他回来之前,不能叫这等小人的奸计得逞。 “可笑,你既然和我谈道理,难道你还不知君臣尊卑,伦理纲常?明知故犯,其中异心真是令人不耻,待到太子殿下回来,必要将你投入炼狱才行!” “不知廉耻!” 周送从未见过方慕词如此生气的时候,更没从他口中听过像今天这样骂人的话。 新奇的同时又有些担忧,万一他要是因此而惹恼了袁继可怎么办? 袁继那常年习武的身子,一掌下去,方慕词哪里承受得住? 周送担忧得没错,袁继听到他的骂声后额头青筋直跳,怒吼打断:“够了!” 他手摸上腰间的剑,“唰”的一声,雪白的剑刃就暴露在众人眼前,剑上亮得反光。 利剑出鞘,引得众人一片惊呼,方慕词丝毫不惧,眯眼道:“怎么?袁将军还想杀我不成?” 第42章 袁继冷哼一声,“不过一文官的儿子,有何不敢?” 他声音轻蔑,语中意图暴露无遗,他的确如此想,等他解决了这个阻碍掌管了实权,就算是丞相找他报仇又能如何? 丞相年迈,已经翻不起风浪。 这样想着,握在手中的剑就要落下,有些胆小的官员发出颤抖的叫声,周送见此也猛然一惊,忙向那里小跑过去,惊颤道:“不要!” 可惜声音阻止不了袁继的动作,剑刃的光晃了下方慕词的眼,他被刺激得闭上了眼,脸上却蓦地感到一点湿润。 “哐当。” “啊啊——”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耳边反而传来了袁继痛苦的喊叫声。 方慕词愣愣地睁开眼,就见那把剑躺在地上,而袁继握剑的手臂正被一支箭矢贯穿,血液正顺着他被贯穿的血洞汩汩流出,滴落在地上绽出一片片血花。 不止方慕词被此情景惊得愣住,其他人都被此变故吓了一跳。 那支箭矢以极快的速度从殿外射.来,瞬间就贯穿了袁继举起的手臂,他们从变故中回神,才想起去看箭矢的来源。 周送站在袁继不远处,能够看到殿外大军竟被人围起,人群中被人开出一条宽敞的道路,一人骑在马上英姿勃发,手中的弓刚刚放下。 周送面上露出喜色,而方慕词脸上就只剩愣神。 马蹄缓缓踏来,“哒哒”声不仅踏在方慕词耳里,还踏在了众人的心上。 他从远处走近,众人才看清他的脸。 那人睥睨众生的神情一如往昔,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拿着做工精美的长弓。 他神态自若地骑马走到殿门口,利落地翻身下马,锦服华袍也掩不住他身上顷山倒海般的压迫力,这时但凡有人触到他的眼神,就快呼吸不过来了。 周怀下马后往前走了几步跨过门槛,站在殿内扫视一周后才冷声道。 “诸位,孤来迟了。” 第37章 继位 熟悉的话音落下, 殿内顿时因此而沸腾起来,众臣难掩惊异,皇子们的脸色更是难看。 “太子殿下……竟是太子殿下……!” “不是说太子殿下失踪后就寻不到踪迹了吗?怎么现在倒自己回来了?” “不仅如此, 你没看到袁继的大军都被太子殿下带人围起来了吗?这哪有半分狼狈的样子?” “你们还不明白吗?太子殿下此时回归,定是为皇位而来, 若是如此哪还有其他殿下的事儿了?” “我看咱们最应该担忧的, 是太子殿下会不会放过我们……” …… 周怀骤然出现, 顿时掀起殿内一阵轩然大波, 众臣忍不住窃窃私语,惊疑不定的同时心里也极度不安。 毕竟他们可是在太子殿下不在的时候拥护了其他皇子,若是皇子们都获罪, 他们还能逃得了吗? 众臣望向周怀的目光中不免带着对自己命途的担忧,然而方慕词的目光却只剩下了喜悦。 初时的懵然过后,看到周怀安然无恙地入殿, 他心中立时又惊又喜,快步走向周怀身边唤道:“殿下……” 刚才情势危急,周怀才不得已在殿外射箭。 若不是怕箭矢穿透喉咙这样惨烈的死状会吓到近在咫尺的方慕词, 他绝不会仅仅只废了袁继一只手臂。 那把剑挥向方慕词的时候, 周怀的心都猛地缩了一下, 他甚至不敢想象,要是自己晚来了一步,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强烈的后怕让他的语气变得有些严肃,“你不在府中好好养病,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方慕词心虚地躲开他的视线, 弱弱回道:“我这不是担心嘛……” 周怀沉默了一下,张口却无言,根本对他说不出重话。 方慕词也知道自己冲动行事了, 此时就乖乖站在周怀身边,安安静静不发一言。 一点儿都没有刚刚与袁继对峙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周怀淡漠的目光一一扫过殿内众人,他把手中长弓随意往后一抛,被候在身后的侍卫稳稳接住。 他看向袁继,冷冷道:“指使士兵围宫,公然在堂上对忠臣之子行凶,孤竟不知宫内现下已是袁将军做主。” 袁继手臂上的衣物都被流出的血液浸湿,剧烈的疼痛让他头脑有些发晕,喘着粗气道:“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父皇刚刚驾崩,你就迫不及待带兵入宫,难道不是想趁此机会一举篡位?” 周怀双眼微眯凝视着他,说的话也一针见血,毫不客气。 袁继哪会这么轻易就被他吓到,“呵,太子殿下此言实在冤枉臣了,臣不过是担忧南林安危,才想让六殿下暂理国事,以待太子殿下归来。” “既然太子殿下现已归来,臣自该与六殿下一同请辞,归还国印。” 袁继忍着痛,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后一句话。 血还在“滴嗒滴嗒”流个不停,血珠砸在地上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良久,直到袁继的唇色都有些发白,众人才听到周怀轻飘飘一句。 “是吗?” 周怀轻扯嘴角,“那给众皇子投毒之事,袁将军又该作何解释?” 袁继顿时一愣,众人也因为此话而再度惊呼起来。 “投毒?他怎会如此大胆?!” “我就说殿下们此病来得蹊跷,先前还不明缘由,现在才知原来是有人暗中使了不干不净的手段!” “若不是太子殿下及时发现,恐怕我等都要被这卑鄙小人给蒙骗了!” 不说臣子们惊诧愤怒,众位皇子听后也是怒火中烧,五皇子性情最为直率,此时便直接站出来指着他道:“好啊!区区一个将军,竟敢对皇子下手,真是胆大妄为!” 接连的指责隐隐让袁继有些慌神,他按捺住心中不安,质问周怀道:“太子殿下有何证据证明是臣所做?若是拿不出,可就是血口喷人了!” 袁继表面镇定,内里却暗暗回想。 他早就要计划除掉这个隐患,于是在来前已派人去刺杀军医,按照时间来算应该已经得手,就算太子再有能耐,袁继也绝不相信他能赶得上救人。 思及此,袁继放心了些,然而周怀胸有成竹的样子还是让他有所疑虑。 “你想要证据?”周怀与袁继对视,后者咽了咽口水紧盯着他沉默不语,周怀就向身后示意。 很快,一衣着狼狈之人低着头被侍卫压上来,跪在了周怀身边。 他瑟瑟不安地缓缓抬头,看到袁继后身子猛地抖了抖,朝他唤道:“将军……将军救我!” 那张脸暴露在人前,袁继顿时大为震惊,而周送也捂住嘴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这……这张脸……怎么和太子哥哥之前伪装身份时用的脸一模一样?! 难不成……又是他故意让别人伪装的? 周怀把袁继的表情尽收眼底,高声对众人道:“诸位,这人先前是袁将军营中的军医,深受他的信任,此次为他出谋划策,可少不了这人的功劳。” 周怀又看向袁继,“袁将军,不会不认识他吧?” 袁继瞳孔猛缩,细细密密的惧意从后背爬上,他知道自己现在只能抵死不认。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的确是我营中军医,可给皇子下毒,我听都没听过!” “定是此人擅作主张,暴露了才想把所有罪名都推到我身上!” 袁继急于否认,连语中敬称都不顾了,他说着说着就要抬脚去踹跪在地上的人,结果却被侍卫制住,反倒让周怀一脚把他踹倒在地。 手臂的伤被扯动,袁继疼得龇牙咧嘴,还没缓过来,就见周怀又蹲下身捏住了箭矢的尾端。 “袁将军还有力气伤人?看来是自己伤得还不够重。” 周怀缓缓转动手中箭矢,刺入手臂的部分就随着他的力道一齐搅动袁继的皮肉,直激得他更大声地痛呼。 “啊啊——!” “袁将军难不成忘了四皇子是怎么死的?若没有你指使的那味药,恐怕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四皇子之事袁继确实没有参与,此刻听到周怀在此信口胡诌,他忍着痛也要怒吼:“你放……” 骂人的最后一字还没有喊出口,周怀就沉着眼眸猛地把箭矢从他手臂中抽出,染血的箭镞甚至因快速抽离而刮下他手臂里几丝碎肉。 袁继直接痛得失声,他两眼发黑张口大喘,身子无意识地抽动两下,就彻底没了动静,他竟是被生生痛昏了过去! 周怀凉薄地看着,没想到袁继连这点痛都承受不住。 不过这样一来,倒更省了他许多力气。 他站起身环视众人,满是鲜血的箭矢带着明晃晃的威慑,有些官员甚至不敢直视他的脸。 “袁继谋害皇子,带兵逼宫意图谋反,其罪当诛,孤念他早年为国征战有功,赐全尸。” 周怀声音淡淡,却几句就定了一人的生死,他的眼神再没分到袁继身上,冷声对后面道:“拖下去。” 第43章 侍卫应声,按照他的命令把昏死过去的人拖走,血迹也随他长长地延伸到殿外。 周送捂住嘴厌恶皱眉,他不喜血迹,就往方慕词的方向靠近了些,方慕词以为他害怕,还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以作安抚。 众臣都被周怀狠厉干脆的手法吓到,一个个颤着身子不敢出声。 皇子们也没好到哪去,他们虽没被吓到发抖,但面上神色也很是凝重。 没想到一向不争不抢的太子一回来出手就如此暴戾,都怪那个袁继!若不是他暗中下了毒,他们怎会没有一争之力?! 众皇子纵使恨得牙痒,此刻也根本无力回天。 处理完袁继,周怀就把目光投向了那群不安分的皇子们。 他把箭矢随手一丢,铁制箭镞触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众皇子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父皇驾崩,孤作为太子理应担起南林重任,诸位皇弟,可有异议?” 殿外是周怀带来的军马,殿内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孰胜孰败一目了然。 众皇子即使愤懑不满,也不敢在此时拿命去以卵击石。 沉默为他们保留了最后一丝微弱的尊严。 大局已定,周怀不废一兵一卒,就解决了所有的隐患。 周送在一旁看了全程,此时见周怀毫无疑问地在这场争斗中胜出,心中也猛地松了一口气。 比起其他皇子,周送当然更想让周怀当南林的国君,此刻瞥见其他人憋闷如猪肝的脸色,周送不禁微微一笑,心中更是畅快。 他不介意在此时再添一把火,索性率先跪下行礼道:“恭迎陛下。” 方慕词自然也跟着周送一同行礼,“恭迎陛下。” 两道清越的嗓音响起,其他臣子也都回过神,慌慌忙忙地挨个跪下,齐声喊道:“恭迎陛下!” 其他皇子见到这群人就这样屈服了,心中暗骂一群墙头草! 但待到他们自己触及到周怀投来的眼神时,双股同样忍不住战战,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跪下了。 周怀轻嗤,也不在意他们心里如何想,反正这群人的身体已经元气大伤,就算放任不管也没几年好活。 所有人的生死权都掌握在周怀手里,若是以后他们不再兴风作浪,周怀也不介意大发慈悲一回,留他们苟活几年。 他从侍卫那儿拿来帕子把手擦净,才一步步走向那个引发无数腥风血雨的位子。 国印被他放在面前的书案上,他手抚着玉石雕刻的印记,抬眼睥睨着堂下众人。 气势磅礴而出,坐在金堆玉砌的龙椅之上,周怀就此完成了从太子到帝王的蜕变。 半晌,众人才听到他沉沉道:“平身。” 第38章 重逢 周怀得位, 宫中一切尘埃落定,各个大臣被周怀小惩大诫,其中暗含的警告让他们也不敢再惹是生非。 皇子们也都被周怀发落, 虽没有直接要他们的命,但失去了权势的落败感也足够让他们一蹶不振。 尽管如此, 皇子中还是有一个例外, 那就是六皇子周送。 他在殿中陈述了自己是如何被袁继胁迫, 从北麓被掳来的, 刚掌权的周怀特赐他暂住宫中,至于以后的去处还有待商议。 下朝后,周怀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他本想让人把方慕词送回丞相府,但拗不过他想与周送叙旧。 周怀只好顺了他的意,叮嘱两人先回东宫, 那里伺候的人都知根知底,比较安全。 方慕词应了,周送就跟他一起回了东宫。 临近大门, 看到悬挂于门上熟悉的匾额, 周送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已许久没踏入东宫的殿门, 但一进院内,那些往昔的记忆又席卷而来,一花一木都叫周送倍感亲切。 路过殿内一处凉亭时,方慕词不禁笑道:“小送殿下可还记得此处?有一次你玩游戏输了就气得躲进桌子下面,殿下叫你出来的时候你还被吓哭了。” 幼年糗事被突然提及, 周送有些耳热,捏捏耳垂不好意思道:“慕词哥哥别打趣我了,而且我现在也不是什么殿下了, 你还是叫我小送吧。” 方慕词扬起嘴角,“好,小送。” 两人说话间就走进了屋内,方慕词把两人的外衣挂起,对他道:“许久不见,你的气色倒像是比之前好上一些,当初听说你要被送去北麓,我都要担忧死了。” “可是你也知道老皇帝的性子,就算我求爹去进言也还是没用,叫你在北麓受苦了。” 方慕词把刚倒好的热茶推到他手边,神采奕奕道:“现在好了,待殿下举行完登基大典,宫内就彻底由他做主了,你也可以留在南林好好生活,不必再像小时一样担惊受怕了。” 周送低头盯着茶杯沉默不语,神情有些戚戚。 提起北麓,他不免想起和贺止在一起的时光,现在一切问题都已解决,他当然还是想回北麓。 周送看向方慕词,轻声道:“其实我在北麓并没有受什么苦,陛下……一直很担心我,我还是要回去的。” 听他这么说,方慕词有些惊讶,不过细细一想,北麓那位国君恶名在外,在周送嘴里却成了个会担心人的主儿,想来应该是不会对周送造成伤害的。 “那你……” 方慕词刚想开口,门口却传来另一道声音。 “你想回北麓,是想回去和贺止在一起?” 两人皆向声源望去,就看到周怀刚刚踏进殿门,方慕词忙起身迎上去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周怀把外衣递给他,“事情不多,处理完就过来了。” 周送还在一边惊讶于周怀的问话。 他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和贺止的关系的?难道之前的隐瞒还是被他发现了? 周怀同方慕词一起坐下,三人坐在一桌,顶着另两人盯着自己的目光,周送莫名有种做坏事被审问的感觉。 周怀依然在等他的回答,周送也不再纠结扭捏,坚定地说:“是,我想和他在一起。” 周怀皱了下眉,方慕词也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周送没有躲避,坦荡地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了最信任的两个人听。 方慕词不明真相,也不敢随意发表看法,只能把目光转向周怀寻求帮助。 周怀作为在场第二位与贺止见过面的人,即使早已设想过周送的答案,此时也还是有些不太赞同。 “他作为一国之君,你怎么能保证他对你常年如一?而且你要以什么身份回去,还是质子吗?” 周怀虽在边境见识过贺止对周送的袒护,但男人的爱太过善变,他不能确定那人对周送到底是不是一时兴起。 若再以质子的身份回去,两人身份如此不对等,就算是真的感情又能持续多久? 一旦决定就难以回头,他不能让人如此轻率地回去。 周怀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但周送深知贺止不会让他失望,只不过他很难解释给周怀,一时便只能沉默。 周怀思索了一会儿,南林与北麓敌对仇视的关系,也是时候改善一下了。 连年的战争致使两国都损失不少无辜百姓,这样下去其实于两国都有不利之处,还不如各自停战,让百姓得以安居。 “好了,这件事我来安排,你且在宫中等着吧。” 一个计策浮现于脑海,周怀说完后心想,若是此计能成,自然两全其美。 周送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点头应了。 …… 宫内要操办登基大典的事传遍了南林,同时也传进了贺止的耳朵里。 他当即就有些按捺不住,心说这厮既然已经夺了权,也是时候该把周送还回来了。 贺止多想不管不顾地去南林要人,但仅存的一丝理智还是让他先给周怀寄了封信,就是信中的语气不太好罢了。 周怀看着信中几乎要骂人的语句微微一笑,看来他也不必太担心计划会不成了,于是也给他回了封信。 信送到北麓的时候,贺止正在批折子,一听说是南林来的消息,瞬间就把手中朱笔放下了。 他接过信略略一看,眉头微皱。 高云在一旁看见他的脸色,担忧道:“陛下,可是南林不肯放人?” 贺止摇头,把信递给了他道:“他让朕亲自去趟南林。” 高云一惊,又读了读信,当即劝阻道:“陛下不可啊!南林与北麓积怨已深,谁知他会不会在宫中设下埋伏?您孤身前去若是遇险,那该如何是好?” 贺止轻嗤:“朕若是惧怕死亡,也不会坐上这个位子了。” “……朕从前过得浑浑噩噩,杀父弑兄,罪大恶极,世人惧怕朕,厌恶朕,朕也觉得人生甚是无趣。” “直到遇见他,朕才慢慢感觉到自己好似重新活了一次。” 贺止又把自己随身携带的金锁拿出来轻捻,高云看他这副睹物思人的模样叹了口气,知道贺止心意已决,自己是劝不动的。 他只能按照贺止的想法去准备出行的东西,殿内就只剩下了贺止一人。 第44章 他望向窗外,北麓的冬天已经在渐渐逝去,养得白胖的阴晴正窝在他脚边安睡。 贺止的话其实没有说全。 他的确不惧怕死亡,他只是惧怕——失去周送。 …… 贺止虽然要独身前去南林,但在走之前,他还是按照最坏的结果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若是自己真的被人暗算,北麓也不至于群龙无首。 即使快马加鞭地赶着行程,到达南林的时候还是已经过了一周多。 周怀算着日期举行登基大典,贺止到皇城外时,刚巧够他休息一晚。 贺止也想以最好的状态去见周送,就在驿馆内歇下了。 第二日,有宫内的人来接他进去,贺止就只带着一小队人马随他们进了城。 宫内各处皆被装饰得华丽庄严,贺止骑在马上,眼神淡淡瞥过却不做停留。 他心中暗想:那厮倒是会享受,排场搞这么大。 贺止随着宫人慢悠悠过去的时候,周怀已经身着华服行完了祭拜天地的礼。 百官跪在阶梯下高呼万岁,声势颇为浩大,好不威风。 人群中传来宫人高喊的报声,贺止控着缰绳骑马行于群臣中间空出的道路,马蹄声响在众臣耳侧,他们小心去偷看贺止身后,见他只带了一小队兵马,心中难免有些惊异。 暴君竟真敢孤身入境,带这么少的人,他难道不怕死吗? 今日的天气很是识趣,耀日悬于空中,阳光洒下来既明亮又暖和。 贺止很快行到最前方,抬头与阶梯之上的周怀遥遥对视,开口就道:“周送呢?” 周怀听了不免失笑,他还真是心急,一来就要问周送在哪。 “既然来了,不妨上前详谈?” 贺止皱眉,瞥了眼他空旷的周围,还是翻身下马,走上了台阶。 这下,两人所在的地方就离那群臣子有些远了,贺止忍着不耐,问道:“你想谈什么?” 周怀向宫人示意,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契约书,铺在他面前道:“南林北麓多年征战,想必你也不愿百姓流离失所,痛失亲人吧?” 贺止浅浅扫了一眼纸上写的东西,嗤道:“和平契约?南林已没落到这种程度了吗?” 周怀不恼,“难道北麓就能好到哪去吗?纵然北麓兵强马壮,也禁不住频繁战争的消耗吧?” 贺止不语,虽然他说得的确有理,但贺止的性子怎会如此轻易妥协? “朕要是不签呢?” 贺止眯了眯眼,本以为周怀又要用周送威胁他,但周怀并没有这样做,反而是向他抛出了一个问题。 “你想把周送带回去,是想让他用什么身份回去呢?质子?国君与质子的身份如何悬殊,就不用我提醒了吧?” “你对他动了真感情,旁人却只会以为是他爬了你的床,你要让他一辈子都活在这种非议里吗?” 贺止冷声打断:“朕不会让旁人有说出这话的机会。” 周怀也嗤道:“你能管住宫里人的嘴,还能管得住天下悠悠众口吗?” 贺止陷入一阵沉默,周怀就趁热打铁,“可是你若现在签了这份契约,他就能以维护两国和平为由作为使者和你回去,南林北麓也能因此休养生息,一举两得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贺止思索一番,不得不承认周怀说得的确很有道理,但他也没有立刻签下,而是凝视着周怀道:“朕要先见他。” 周怀见贺止的态度已有所松动,此时也没有再逼着他,转头对身后的宫人道:“让六殿下过来吧。” 宫人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周送就出现在了贺止眼前。 贺止定定看向阶下那道熟悉的身影,心脏止不住地猛烈颤动。 他喉结微动,周送罕见地穿了一身红衣,在阳光的映衬下热烈非常,几乎要烧灼掉贺止整颗心。 两人对上视线的那刻,周送的鼻子顿时一酸,毫不犹豫地就提起衣摆奔上阶梯,奔向那道高大的身影。 他摇晃的衣袖像翩飞的蝴蝶翅膀,明艳灿烈得如同一团火扑进了贺止的怀里。 贺止稳稳接住他,揽在他腰间的手不自觉用力,直到两人贴近到再无缝隙。 周送紧紧把脸埋在他胸膛,嗅着那人身上熟悉的气息,他的心也在此刻有了归属,思念顿时倾巢而出,周送的声音闷闷,甚至隐带哭腔。 “重言,我好想你……” 第39章 圆满 拥住周送的那刻, 贺止的空虚的心瞬间满涨起来,此时听到他亲口诉说想念,脸上不禁露出一抹笑。 他用头轻轻蹭了下周送的发, 深吸了口气满足道:“嗯,我也想你。” 两人相拥片刻, 贺止感受到他的身子微微颤动, 就稍稍退开了些, 果不其然看见周送眼睛红红,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抬头看他的时候,周送还可怜兮兮地抽了下鼻子。 贺止用手抚着他眼尾,语气柔得比之前更甚:“不哭, 我不是说过吗?会来接你回家。” “现在,我来履行诺言了。” 周送与他对视,能看到他的眼里盛的满满都是自己, 时隔数十日再次感受到贺止对他的珍视,周送还是没忍住心中酸楚,无言流下了泪。 “怎么越说还哭得越凶了?” 手触到泪珠的湿润, 贺止有些无奈, 只好给他擦完泪后再度把他拥进了自己怀里, 轻轻抚着他的背。 一边安慰一边说:“好了好了,我们过会儿就一起回北麓,好不好?” 周送在他怀里不住点头,惹得贺止嘴角弧度愈深,心更是软得一塌糊涂。 好不容易把周送安抚好了, 贺止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周怀。 他看向周怀,脸上一点没有让人等了那么久的尴尬神情,周怀也不在意, 两个人久别重逢,是该叙叙旧的。 贺止又细细看了一遍周怀拿出的契约书,里面写上的协议并没有对北麓不利的,相反,若是真的能付诸实践,倒是对两国都有益处。 事到如今,似乎也没什么必要再执着于发动战争,对于周怀递来的这根橄榄枝,贺止还是接受了。 但要说周怀提议里真正能打动他的部分,绝不是让两国休养生息,而是有关于周送身份的转变。 他想让周送享受到最好的一切,也想让世人知道,不是周送离不开他,是他不能失去周送。 所以就像周怀所说,他不能再让周送以质子的身份回去。 想通一切的贺止拿起笔在契约书下署名,又按了红印,这份代表着两国和平的契约就此生效。 周怀微微一笑,“陛下英明。” 或许是周送在身边的缘故,贺止牵着他的手,对周怀说话的态度有所缓和:“现在他可以和朕走了吗?” 周怀笑道:“当然。” 贺止当即就要带着周送离开,但他突然又想到什么,朝周怀伸手道:“解药。” 周送在一旁有些疑惑问道:“什么解药?” 贺止怕他知道以后忧心就没有告诉他,他冷冷地与周怀对视,这人肯定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周怀读出他眼里暗藏的危险,忍住愉悦,面上装作恍然大悟道:“那个啊……” 他笑起来:“是骗你的。” “你——!” 贺止心中惊怒,愣过后他冷冷地扯了下嘴角,被气笑了。 他就说这厮果然不是什么好货!居然敢拿周送来戏弄他! 而自己竟然还真的上了他的当! 贺止自从登位以后,还从未体验过如此憋闷又不能发作的时候。 他深觉丢了面子,但又无可奈何,只好朝周怀冷呵一声,牵着周送就要走。 总之,只要周送安然无恙就好。 周送虽没听明白贺止和周怀的暗语,但他还是乖乖和人走了。 贺止先骑上了马,再伸手一捞,把周送抱到了自己身前。 周送望向相隔有些远的周怀,心中又涌上些酸楚,经此一别,他们大概很难再见到了。 到底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兄弟,周送还是忍着不舍喊道:“皇兄!你和慕词哥哥都要保重!” 周怀沉默了片刻,隐下心中怪异的感觉,动了动嘴。 周送听不到他说了什么,但身后的贺止却知道那话是对谁而说。 他说:“不许欺负我弟弟。” 译出这句话的贺止心中轻嗤,这话不用他说,自己也绝不会让周送受委屈。 “我们走吧。” 贺止轻声和周送说完,得到他的同意后就控着缰绳让马调头,带着那一小队人马离开了此处。 阳光洒下,时光静好,贺止终于守得美人归,他们的身影也逐渐在周怀眼里远去。 …… 永和四十二年,皇帝驾崩,将军袁继挟持六皇子意图篡位,幸而被及时赶到的太子阻止。 太子顺利继位,改国号祥宁。 祥宁元年,南林与北麓签订和平契约,两国休战,开通边境沉寂已久的贸易。 第45章 六皇子也不再为质,而是作为使者留居北麓,维护两国和平。 百姓闻此消息都感激涕零,一时间,有关六皇子的传奇事迹,几乎传遍了两国每个角落。 …… 多日赶路,周送终于再次回到了熟悉的北麓皇宫,高云知道贺止和周送今日回来,早已准备好一切,此时便携一众宫人在殿外迎接他们。 “恭迎陛下与六殿下回宫。” 周送在高云旁边看到了杜世,他好像瘦了些,但看向他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明亮,周送朝他微笑,示意自己安然无恙回来了。 杜世抹了抹眼角,也冲他露出一抹笑。 贺止怕阵仗过大引得周送不适,便挥挥手让不相干的宫人下去了。 他揽住周送的腰,侧过头轻声道:“坐马车累了吧?先回寝殿休息一下?” 贺止不提还好,他一提起,周送还真感觉自己身上有些乏累困倦。 他点点头,贺止见状就与他一起进了殿内,侍候他脱衣上榻,把被子拉到他身上才道:“睡吧,我守着你。” 周送躺在榻上眨眨眼,看着贺止道:“你不睡吗?” 他们回来得晚,外面已然黑了天,烛火映得屋内一片暖黄,的确引人昏昏欲睡。 但贺止还想再看看周送的脸,此时就摇了摇头。 周送显得有些纠结,片刻后还是缓缓说道:“可是……我想抱着你……” 贺止微愣,随后有些失笑,他怎么总是突然就说出一些让人心颤的话? 周送的要求不能不应,贺止便也脱了衣躺在他身边。 热意瞬间侵袭而来,周送拥了过去,在他怀里蹭了蹭,“重言,我们以后不要再分开了。” 贺止摸摸他发顶,应道:“嗯,不会再分开了。” 周送微微抬起头,视线落在贺止的唇上,喉咙蓦地有些发干。 他对上贺止沉静的眸色,喉结微滚道:“重言,我想亲亲你……” 贺止的眸一下就暗了下去,两人间的温度也因为这句话而骤然攀升。 还没等他回答,周送就慢慢凑了上来,把唇贴在了他嘴角。 仅仅一个轻轻的触碰,就让贺止乱了方寸。 他虽极其享受周送的主动,但那人的浅尝辄止反而让内心的火愈烧愈旺,直叫贺止忍得口干舌燥,急需一点甘霖来降温。 他终于按捺不住,扣住周送的后颈偏过头加深了这个吻。 “唔……” 周送初时一惊,随后便也开始回应,但贺止的力道实在太重,周送感觉自己舌根都有些发麻了。 他的脸渐渐有些涨红,被松开的时候也能听到贺止粗重的喘息,两道呼吸剧烈起伏,周送发涨的头脑竟连困意也不见了。 贺止让他等在这里,下床去拿了几样东西。 周送看到有一件是他那时拿下的金锁,其他的饰品就没看过了。 贺止把金锁重新戴回他脖子上,又拿过另两样给他看道:“本想着你过生辰时送你做及冠礼的,不过现在戴上也不迟。” 周送这才看到那两样东西与金锁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金制的环状饰品,其上也坠着铃铛,只不过比起金锁上的更加小巧罢了。 贺止把其中一个先戴在了他的手腕,周送正想抬起另一只手,却见贺止的掌抚向他小腿,托着他的足把腿抬了起来。 周送眼睫一颤,那金制的链条就扣在了他的脚踝处,微凉的触感以及这个姿势都让他隐隐不安,他就微微使力想把脚缩回来。 谁料贺止不仅抓着他脚腕不放,甚至还用力往回扯了一下,链上的小铃铛因此发出几道轻微的响声。 周送脸更红了,羞恼下索性轻轻踹了下贺止的胸膛,声音细弱:“戴好了就放开呀……” 白嫩的足尖抵在他胸膛,贺止没感到疼痛,倒是忍得有些发疼,他舔舔犬牙,还是没忍住在那白皙光滑的小腿上留下了一道牙印。 周送皱眉痛呼:“疼……!你做什么?” 贺止这才俯身下来,盯着他道:“是你先撩拨我的。” 周送咽了咽口水,话虽如此,但真要开始他又有些心虚,见贺止拿过一旁的玉瓶挖了一大块脂膏,他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贺止看着他,笑说:“这个吗?之前你不在的时候,余知送来的。” “说是……不会让你受伤。” …… “呜呜贺止!你骗人……!” “乖,抱着我会好一点。” …… “我后悔了我不要了……呜……” “宝贝,心肝儿……你疼疼我……” …… 寝宫的烛火亮了整夜,殿内不时传来细微的泣声,但很快那声音就被另一个人的哄声代替。 就是可怜了铃铛,兢兢业业地响个彻夜不停。 第40章 正文完 寝宫的夜太过漫长, 直到第二日天光大亮,周送也还没有醒来。 他露在外面的锁骨及手臂都印着深浅不一的痕迹,面上残留的泪痕虽被擦净, 但微肿的眼睛依然昭示着他昨夜究竟流了多少泪。 贺止睡在他身边,手臂不容拒绝地揽着人, 他睁开眼就看到周送疲累至极还在熟睡的模样, 心中忍不住爱怜, 凑过去亲了亲他嘴边的伤口。 怪他昨夜弄得太久, 才惹得周送在他亲吻的时候报复地咬上他的嘴,结果倒把自己也给弄伤了。 贺止亲完后就小心翼翼把自己的手臂抽离出来,尽量不打扰到周送的睡眠。 贺止的心从未像现在一样满足过, 光是看看周送的脸,他嘴角都忍不住上扬,心情餍足的不得了。 他起身穿衣, 被子从身上滑落,露出他肩上的牙印与背后鲜红的抓痕。 轻手轻脚地把一切都收拾好,贺止才走到殿外对高云吩咐道:“烧些热水, 再叫小厨房备着甜汤。” “是。” “对了, 记得再熬些补药, 方子照样按以前的来。” 高云一一应下,亲自去监督底下的人做了。 …… 周送实在是劳累过度,这一觉直接就睡到了下午。 刚醒的时候他还不觉,但身子一动,那种又酸又痛的感觉顿时激得他眉都皱了起来。 喉咙干渴得不像话, 他环顾四周,殿内却不见人影。 周送一边暗骂贺止不做人,一边轻咳几声想要起身, 被子一经滑落,他低头就看见了自己身上深深浅浅的痕迹一直延伸向下,尤以腰间为重。 疯狂的记忆回笼,周送的脸蓦然一红,只好把被子又重新盖在身上,遮住了那些令人耳热的痕迹。 门口传来响动,周送转头一看,就见贺止噙着笑进来,走到他身边道:“醒了?身上可有不适?” 周送示意自己想要喝水,贺止就去给他倒热水,怕他着凉,还亲手帮他穿上了衣服。 贺止此时的照顾堪称无微不至,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昨夜那得寸进尺的样子。 周送一边腹诽,一边不断使唤着他意图把自己吃的亏都找补回来。 谁料贺止被使唤得心甘情愿,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样子,要不是周送叫停,他甚至能一直继续下去。 “我饿了。” 周送窝在他怀里神色恹恹,身体还没缓过神似的。 贺止亲亲他脸颊,柔声道:“我抱你去用膳,好不好?” “嗯。” 得到周送的首肯后,贺止双手一揽,就把周送抱在了怀里,坐到桌边时也没让他下去,而是直接抱着人坐到了自己腿上。 相比于硬邦邦的椅子,贺止的腿的确更适合现在这个状态的周送。 侍奉的宫人站在一边都不敢抬头,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周送这顿饭吃得极顺心意,他只需要动手指指自己想吃的菜,贺止就会一一给他夹好,再送到他嘴边喂给他吃。 一顿饭吃完,贺止吩咐的补药也被端上来了。 闻到那熟悉的味道周送眉头就是厌恶地一皱,一回到北麓,回到贺止身边,周送在南林时装出的乖巧用药模样就荡然无存,余下的只有骄纵。 贺止把补药搅了搅,轻声劝道:“喝下它,你身子会好受些。” 这人不提还好,一提,周送就想到昨日他明明已经求饶喊停,贺止却还是不肯放过他,精力充沛得和什么一样,他都不记得自己晕了几次。 这具身体到底是因为谁才要喝药的?现在倒是充当好人来劝他了,哼!他才不领情! 周送想着想着就怒从中来,直接伸手打翻了他手里的药碗。 “啪!” 玉盏落地便乍然碎裂,发出一声脆响,碗中药汁也四处飞溅,甚至有几滴落在了贺止的衣摆上。 宫人被此变故吓得不轻,皆战战兢兢地趴伏在地,生怕贺止突然发难。 周送也被玉盏碎裂的声音吓了一跳,但他并没有做了错事的惧意,整个人依旧气鼓鼓的。 殿中沉默许久,宫人的冷汗都流了下来,但谁能想到贺止竟丝毫不恼,甚至皱眉先去摸了摸他的手,担忧问道:“烫到没有?” 第46章 他语里是对周送毫不掩饰的关心,周送轻哼,还是不想和他说话。 贺止没在他手上看到烫伤的痕迹才松了口气,接着看向周送生气的小脸,面上忍不住发笑。 在周送的眼刀下,他强忍着才没让笑容太过明显,好声好气地哄人:“昨晚是我的错,不气了好不好?” “我让小厨房备了甜汤,你先乖乖把药喝了,嗯?” 贺止一边哄着一边轻轻去亲周送的脸,感受到周送态度软化,他就让宫人把碎碗收拾好,再去盛一碗新的来。 跪地的众人也因贺止看着碍眼而被他赶了出去,他们退到殿外皆抹了把汗,温柔哄人的陛下为何比平常发怒更让人觉得惊悚了? 六殿下可真是成了北麓另一位主人了啊! 宫人们如何震惊疯想暂且不提,周送在贺止的温柔话术下还是喝下了那碗药,又被喂着喝了几口甜汤,这下他是真再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吃饱喝足以后,体内又涌上浓浓的倦意,贺止怕他刚吃完就睡身体会难受,就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休息。 温热的胸膛隐约能听到贺止强有力的心跳声,他怀里的温度让人安心,周送就伴着催眠曲般的声音再度渐渐睡去了。 …… 傍晚殿里点起了灯,周送再睁开眼,自己依旧窝在贺止的怀里,他动了动酸累的身子,转头看到贺止在写些什么。 贺止察觉到怀中人的动静,把笔放下低头道:“你睡了好久,现在休息好了吗?” 周送打了个哈欠,微微点头,他也觉得自己好像要把之前没睡的觉都补回来似的,醒都醒不过来了。 他看向贺止桌案上铺着的纸张,问道:“你在写什么?” 贺止:“没什么,只是在想南林与北麓既已和平共处,我也该实现母亲的心愿,让她回家。” 周送点点头,“那我给皇兄写封信,他会帮你安排妥当的。” “嗯……”贺止停顿片刻,“你想和我一起去见见她吗?” 周送一愣,看向贺止有些期许的眼神,他应道:“当然,可是她……” 贺止知道他的疑虑,给他解释道:“我知道母亲不想见那人,就没有把她葬在皇陵,她现在还在皇宫之中。” 周送顿时在他怀中坐直了身子,“那我们现在就去吧,我也……很想见见你的母亲。” 贺止轻笑答应了,“好。” 两人穿戴好衣物,贺止就领着他到了一处熟悉的宫殿。 看着匾额上有些陈旧的“长延殿”三字,周送没想到她就在这里面。 贺止看着他,说道:“当日你来找我只上了高台,今日就见见殿里吧。” 周送点头,贺止就为他推开了殿门。 门一推开,周送就被里面的景象惊了惊。 只见大片大片的烛台立于殿内,无数跳跃的火苗如萤火般簇拥着前方庄严的祭台,温暖,又柔和。 贺止牵着他的手走进殿中,直走到台前才停下,他抚了抚桌上的灵位木牌,唤了声:“母亲,重言来看您了。” 周送莫名有些紧张,但很快他就被贺止揽到身边,周送听见他说:“他叫周送,是我的……爱人。” 贺止望向他的目光温柔似水,周送便也不再拘谨,认认真真地朝灵位问了好,同样唤了声“母亲”。 贺止又不紧不慢地说:“他虽然是南林老皇帝的儿子,但和那人一点也不一样,以后我带他多来见您,想必您也一定会喜欢他的。” 周送在一旁微笑,乖巧的脸蛋一看就是会被长辈喜欢的样子。 贺止也笑着摸摸他的头,又和灵位说了会儿话后,贺止就带着他离开了这里。 一出殿门,空中竟下起了细小的雪点,周送没想到还能看见下雪,一时有些激动起来。 他像个脱缰的野兔撒欢儿般跑出去,在雪中转了一圈。 贺止拉不住他,刚走过去,周送就猛地跳上了他的背,毫不讲理地道:“背我回去。” 贺止稳稳托住他,宠溺轻笑:“好。” 脚下传来踏雪声,周送趴在他背上,突然道。 “重言,我及冠了,是不是也该取字了?” 周送的声音响在耳侧,贺止一边走一边回答:“你想取,当然可以取,有想要的字了?” 周送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没想出个好名字来,于是便赖着贺止道:“想不出来,你帮我想。” “我帮你想?表字可都是父兄来取,你也要我当你父兄?” 周送气恼,重重捶了下贺止的肩,“不许胡说!” 贺止笑着讨饶,也深思熟虑了一会儿才说:“重言难止,锦书易送,不若……就叫易书吧。” 周送细细琢磨着这两字,嘴里喃喃:“重言,易书…… ” 多念了两遍,周送蓦地笑起来:“我们的表字听起来好般配!” 贺止还以为他要说什么不满的话,没想到却是如此挚诚之语,一时间,也随他笑起来。 周送刚得了表字,自然十分新奇,他歪过头唤道:“贺重言?” 贺止乐得配合他,“周易书。” 周送高兴得眼睛都眯起来,又叫了好几遍,贺止也不厌其烦地同他一起做着这件平常堪称幼稚的事。 好在周送只新鲜了一会儿,他偎在男人颈侧,感叹道:“重言,几个月前的我,一定想不到我们会变成今日这样。” 贺止但笑不语,几个月前的他又何尝不是呢? 周送嗅着他身上的气息,还是忍不住凑近亲了亲他脸颊,“重言,遇见你真好。” 贺止微微侧头,低声道:“遇见你,我也觉得很好。” …… 空中的雪依旧在落,长而沉寂的宫道却因两人的欢笑声而变得不再冷漠。 这或许是北麓冬日的最后一场雪,但绝不是周送与贺止看的最后一场雪。 —正文完—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