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敌他撩人》 第1章 [古装迷情] 《不敌他撩人》作者:元阿栩【完结】 本书简介: 克己复礼世家贵女vs沦落风尘绿茶狐狸 靖国公府嫡长女姜樾之,霞姿月韵,玉洁松贞。众人皆知她是储妃不二人选,她步步为营,如履薄冰。却在圣上钦定储妃之前,遇上一人。 露琼宴上他身着伶人戏服,素手抚琴,面纱下仅露出的一双眼,便能迷惑在场所有女君。他被嫡公主掐着下颚,辛辣的酒水打湿他的衣襟,惹红他的双眼,泪眼涟涟,破碎感让人怜惜。 后来,秦楼楚馆里正拍卖一名小倌。那人坐在幕帘之后,影影绰绰,依稀瞧见他微颤的身子。 似乎见到熟悉的脸,他渴望地朝她伸出手:“求女君,救我。” 是夜,二人对酌于月下,美人面匿在月光中,迷离惝恍。 姜樾之为其一掷千金,翌日,全城哗然,未来储妃跌落神坛,幽禁尼姑庵。 — 柳时暮郎绝独艳,是楼里生得最好的小倌。他挂牌等待他早就选好的首客,其端坐幕帘之后,待看到那道身影,方缱绻地伸出手去。 他蓄意接近,百般套路,丢的却是自己的心。禅房清寡,他为她栽下满树梨花,禅房之外,他身着单衣为她驱赶山中狸猫。 一道圣旨册封,姜樾之依旧成为太子妃,她自甘入冷宫,他相伴。 一朝兵变,太子继位,封后旨意下达路上,东宫起火。冷宫宫墙之下,两具烧得黢黑的尸体紧紧相拥。 新帝慈政,大赦天下。 江南却出现一位雷霆手段的女君,将商号开遍大昌。 两国交战,国库空虚,新帝召见江南众富商。当见到那张日思夜想的脸时,咬牙切齿呼唤她的名字:“姜樾之!” 一只手轻轻揽过她的肩头,眼里是毫不畏惧甚至带着些许挑衅,站在自家夫人身侧。 姜樾之淡淡应答,一如她往日那般不挠不折:“陛下,这不是你求人的态度。”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女强 轻松 忠犬 救赎 主角视角姜樾之柳时暮配角祁晔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骄矜克己贵女清醒沉沦 立意:冲破束缚追寻自我,享受自由 第1章 落魄小狗像只猫儿似的躲在墙角。…… 山上树木仍带些许残冬萧瑟,一纤细身影立在岸边,新月笼眉,嫩玉生光。容貌极妍,眉目之间却夹带着淡淡忧愁。 身后走来粉衣小衫侍女,手持香杏提花披风,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娘子,风凉仔细身子。” 肩上忽然一沉,打断了姜樾之脑中思绪,表情也随之放松下来:“哪就这般娇弱了,闷在府中一个冬日,好容易放晴,可得让我好好松口气儿。” 竹沥如何看不出自家娘子脸上的强颜欢笑,出声劝慰:“娘子莫要多想,皇后娘娘不过是一时气恼才说了那些话。等过些日子,娘子多去凤仪宫走动走动,娘娘必然能念着您的好。” 姜樾之淡然一笑,却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竹沥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想她家娘子,为靖国公嫡长女,出身高贵,通文达礼,乃盛京数一数二贵女。 家中严苛,皇宫那位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身为靖国公的胞妹,姜樾之的亲姑姑,如今一国之母,也是个小心眼的。 愣神间,竹沥有些惊慌,自己居然在心里对皇后娘娘不敬,真真是罪过。她正想掌自个嘴,耳边响起另一道声音: “娘子不必烦心,要奴婢说此事娘子做的没错。那楚太傅获罪,身为他的子女,流放充妓已经是莫大的惩罚。那楚家大娘子,好歹与您有同窗之谊,路过见她被欺辱,难不成还能见死不救?” 说话的是姜樾之另外一个侍女南星,性子直,心里本来就替娘子委屈,到了这山高水远之地,便不吐不快:“您若真见死不救了,明日那些夫人贵女们又抓住您的小辫子,可了劲的造谣生事。” 姜樾之嗔怪一声:“好了,隔墙有耳,你也少说两句。” 南星装作四处张望:“哪有墙,娘子莫要诓我。” 此话一出,其余二人皆是一笑。 竹沥见她宽心了些,也道:“南星话糙理不糙,那日您也不过是斥了那几个当街闹事的人几句。底下人误会了您的心思,将楚大娘子送往满庭芳,也是他们的决策,怨不着娘子。” 姜樾之望向涧水对岸,薄雾朦胧,不知何处传来了清朗的读书声。 去岁秋末,门生众多的楚太傅公然在朝堂之上,为谋逆叛贼前二皇子梁王殿下举证。但证据不足,反而触怒龙颜,革职查办。 楚家盘踞盛京多年,一朝倾覆,众人避而不及。九族获罪,男子流放,女子充妓。楚太傅膝下唯有一女,知书达理,与姜樾之同为公主伴读,鼎盛时二人并列盛京双姝。 二人同为储妃最有力人选,明里暗里不知较劲过多回。 那日她出行,偶遇楚千瓷衣衫凌乱疾行于街上,身后跟着几位京中浪荡子。彼时这等明月是他们如何可望而不可即的,如今正知其挂牌,一掷千金妄以成入幕之宾。 被姜樾之碰见,面对昔日对手一朝跌入尘泥,她也不知为何,竟然不顾礼仪,直面斥责了那几位无耻之徒。 楚千瓷的姑母,乃是姜皇后于后宫之中分庭抗礼的楚贵妃。二人积怨已深,司刑官便出格做主将楚家娘子落放至下等窑子。 可经姜樾之一插手,楚千瓷竟莫名去了满庭芳。虽都是青楼,满庭芳里头的女子可不会被迫接。客,且其中若是有诗书才气绝佳的女子,更会成为盛京追捧的红牌娘子。 楚千瓷入其不过月余,并没有自顾自怜,反名声大噪。 消息却不胫而走且歪曲事实,说是姜大娘子念及情谊,使手段保住了楚千瓷。 凤仪宫那位自然也知道此事,然姜樾之虽然委屈,却实是百口莫辩。在凤仪宫内,受了几句苛责,回到家中,祖母母亲也罚她抄写女则女戒。 一个冬日都闭门不出,姜樾之也知祖母用心良苦,毕竟盛京谣言四起,此刻她暂避风头也是上乘之计。 “罢了。”姜樾之微微仰头眺望,“不提这些,莫要辜负 了好春色。” 楚千瓷是个值得敬佩的对手,不该落此下场。 一行三人沿着河边而走,清晨薄雾不知何时已经散去,初春日光透过云层撒下,带来分外暖意。 剩余的家丁小厮被姜樾之留在山脚处,栎浮山不高景色极佳,她每每郁烦时都会来此散心。 越走,那读书声便逐渐清晰,河对岸约有七八个垂髫小儿,摇头晃脑地跟着那站立的夫子朗朗而读。 念诗的是位年轻夫子,音色清润如山间清泉。背对着几人,看不见容貌,却瞧那身段如松柏,挺拔正直,只见那背影,大约也能猜出他是位博物君子。 姜樾之粗略看了一眼,这些孩童多数衣着简朴,应当是附近村落里的孩童,家境必然不富裕。如今崇文尚武,文人墨客不在少数,在贵族遍地的盛京,贩卖的笔墨颜料应当不便宜。 春风拂来,带起披风的一角。见到有外男在,竹沥便将帷帽递过去。 姜樾之抬手接过,却还没来得及带上,余光瞥见那清正夫子不知何时转过身来。 与她料想中的容貌大相径庭,面若皎月,玉颜朱唇,鬓如刀裁。容色瑰丽,却不显轻浮,一身雪青长袍又增几分儒雅之气。 风度凝远,霁月洗云。 与她脑海中,周正四方的古板先生模样,完全不同。虽隔着一段距离,也着实能瞧出,那确实是一位神瑰魄姿的美郎君。 不知是被初晨的日光迷了眼,还是被那容色晃了神,姜樾之手中帷帽被风吹落在地,她才堪堪回过神来。 “娘子……”竹沥弯腰去捡,仓仓喊了声。 听到声响,柳时暮抬眉远眺,婀娜身影便立在河边,艳若芙蕖,雪肤如瓷,一袭白衣好似染上春桃的艳丽,气质斐然,恍若仙子下凡。 二人遥遥对视一眼,便各自仓皇移开目光。 柳时暮自觉不合礼数,便兀自对着对岸那位娘子遥遥一揖。再抬眼时,那位娘子已经带好帷帽,再看不见娇颜,仿佛方才那惊鸿一瞥只是他的黄柯一梦。 姜樾之戴好帷帽,见那人隔空行礼,也遥遥同他回了个礼。遂带着两名侍女,继续向前走去。 柳时暮望着那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直到裕丰将画作递在他面前。 “夫子在看什么?”裕丰朝着他看的方向探着脑袋,除了成片的山林,及汩汩而流的山涧,并无其他。 柳时暮笑意愈甚,眼尾上扬:“都说各人眼中风景大不相同,也许我是见着了仙女。” “仙女何在?裕丰也想看看。” 裕丰更加急促地探着脑袋,却被他一掌摁下:“仙女可遇不可求,岂是你说见就能见到的。” 裕丰有些心伤,半晌才有些不甘心道:“若我诚心求见,还会见到仙女么?” 第2章 柳时暮弯下腰,轻柔地抚摸他的脑袋:“也许吧,这是你的缘分也未可知呢。” 适才刚现身不久的日曦,不一会便被云层遮挡,天色再一次暗了下来。 姜樾之带着两名侍女下山,山下等候的小厮见状连忙上前:“大娘子比奴才想的早了些下山。” 南星道:“娘子做事,还用得着你置喙不成?” 小厮赔上讨好的笑:“南星姐姐可冤枉小的了,适才马儿刚被拉去吃草,劳烦大娘子去往那处凉亭稍作片刻,小的这就将马车牵来。” 姜樾之不与他为难,道:“去吧,看这天色似要下雨,莫要耽误了时辰。” 小厮应是离去,姜樾之便前往不远处的枫林亭等候。 凉风一吹,这绵绵细雨竟又这般落了下来。 “竟又落雨了。”姜樾之将帷帽掀开一角,伸出手去接那雨水,细细凉凉的落在指尖。 待她愣神之际,起先下山的方向跑来一名郎君,衣衫微潮。 柳时暮背着书笈,用手挡在额上,脚步仓皇,他也没料到,这雨居然也如此翻脸无情,打得人措手不及。 打算前往山脚下那处凉亭暂避风雨的脚步,在看见亭中三道身影时,又硬生生止住。他便在不远处进退两难。 此状看得南星笑出声:“瞧那个蠢书生,这亭子又没写名字,他便傻愣愣站着淋雨。” 四周无人,大昌民风不似前朝那般严苛,又不是孤男寡女,况且下着雨旁人就算见着也不容易误会。 “竹沥,去将那位郎君请进来吧。” “是。” 姜樾之见竹沥小跑出亭子,自个也主动安置一角,此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待柳时暮走进,便先行一礼:“多谢这位娘子收留。” 姜樾之坐在四方桌一侧,单手托着脑袋,见他容貌极好,却一副酸腐书生做派,便起了逗弄的心:“郎君客气了,这亭子又不是我的,就算你不请自来,我也没理由驱赶。” “此言差矣,娘子先到此凉亭,在下也明白先来后到的道理。” 美人遮面,那一身气度也知其身份不简单。柳时暮安之一隅,寻了个角落静静等待雨停。 过了一盏茶时间,还不见那小厮牵马而来,姜樾之感觉有些无趣,抬眼就见紧靠在红木漆柱上的人。 乌发用雪青发带束得一丝不苟,浑身湿漉漉的。一双凤眼低垂,又多了楚楚可怜姿态。 恍然让她想到,去年夏日一场暴雨过后,梨云院中忽然出现的一只猫儿。雪白的毛被打湿,瑟瑟发抖地躲在墙根处,让人心生怜悯,倒是舍不得将它赶走。 “郎君是位夫子?” 柳时暮心中一动,答道:“当不起夫子这个名号,不过同样出自破落小山村。双亲正巧识得几个字,受礼乐熏陶,得了出山村的机会。便想教更多孩子识字,让他们也能见见更辽阔的天地。” “郎君大义,是我狭隘了。”之前她还觉着那些颜料不是这些孩童家中出得起的,原来都是这位郎君自掏腰包。 柳时暮从书笈中拿出一副画,递在她面前:“这是今日我的学生所作,日出朝生,欣欣向荣,或许能解娘子心中郁结。” 帷帽下的人微微抬眼:“郎君何知……” “起先路过,见娘子独立河边,忧思难忘。” 姜樾之轻触纸张,算不得什么好东西:“郎君你说,若你的仇人落得悲惨的下场,你会如何做?” “是真仇人,还是假仇人。” 姜樾之一噎,又听他道:“若辱我亲族,夺我家产,杀我亲人者,必当百倍奉还。若只是与人相处间起的龃龉摩擦,既然那人已没翻身之望,何苦为难。” 姜樾之嗔笑:“你倒是有魄力。” “唯吾拙见,不值一提。” “可若你不为难他,旁人便会来为难你,又如何?” “无它,依心走便可。” 姜樾之看着画上的朝阳,笔触稚嫩,并非出自大家之手。可就是这份单纯天真,才予人希望。 “观娘子面相,乃豁达之人,必不会圈地自困,也不会后悔今日之举。” 姜樾之心中触动,没想到这个素未谋面之人,居然知晓她的想法。 身边几位侍女都在宽慰她,言语之中都觉得她定是后悔当日之举。可只有她自个知道,就算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般做。 楚千瓷于她而言,是天生的对手,亦是人生不可多得的知己。 雨渐停,马车声音也逐渐传来,姜樾之起身:“听君一席话,吾心境明达,多谢郎君解惑。” 柳时暮回以淡淡一笑。 马车已到跟前,姜樾之将那副画收好,上了马车。 柳时暮此时方拿出怀中的帕子,细细擦拭着湿漉漉的发丝,唇角含着笑意。 回到姜府,已近午时,姜樾之打算卸下疲惫,好好睡一觉。刚踏入梨云院,合欢便慌慌张张上前:“大娘子,您可算回来了,辰时末寿安堂便传人来请,领头的安嬷嬷面色不对,怕是出了什么事。” 姜樾之面色一沉,道:“先替我更衣,即刻前往寿安堂。” 第2章 教诲“姜府的希望,在你手上……”…… 姜樾之简单梳洗后,便赶往寿安堂,经过三垂门,穿过游廊,一路走来的丫鬟婆子们纷纷给这位大娘子请安。 姜樾之唇角含笑,微微颔首,因她生的一张好面容,待人亲和,府内上下皆是对她礼敬有加。 老国公随着先帝征战沙场,加官进爵获国公之位。长子继承爵位即当今靖 国公,三女更是登上凤座,为一国之母。靖国公一门于盛京亦是望门贵族,圣宠不衰。 二叔乃卫尉寺丞,三叔走的文路,如今任职于国子监。 见大娘子来,寿安堂的索姑姑迎了上来:“大娘子安。” 来人双手交叠于身前,着对襟浅青双织百蝶襦衫,湖蓝掐金齐胸襦裙,身挂月白烟纱披帛。身段窈窕,雍荣雅步,这礼仪姿态任是宫中的嬷嬷也挑不出毛病来。 姜樾之:“今早出门,回来时听下人通报,祖母有事传召,劳烦姑姑通报一声。” 靖国公府能出一位这样的娘子,索姑姑与有荣焉:“大娘子莫急,老太君用了膳方才歇下,老奴这就去通传。” 姜樾之闻言,抬手拦下:“姑姑莫急,祖母既在小憩,便不打扰了。待祖母醒来再去面见也不迟。” 索姑姑将人迎入院中:“那大娘子先在院中等候片刻,老奴去为您沏壶茶来。” 姜樾之在院中的大理石四角方桌旁坐下,看着院中景象。祖母年轻时跟随祖父征战沙场,院中摆设如她一般精练。院中松柏苍郁,檐下种着祖母最爱的兰花,早晨喝足了雨水,瞧着喜人。 人老了,觉也少了,虽刚躺下不久,前后也不过小半个时辰便也悠悠转醒。 知道大娘子在外等候,老太君身边的白姑姑亲自来迎。 姜樾之刚准备起身,院外便响起一道女声:“长姊可算回来了,今早您不在,祖母憋着事儿不告诉我们呢。” 姜樾之朝声音方向看去,乌泱泱的人群中,为首的两位小女郎格外显眼。姜家二房的两位妹妹,生的花容月貌,雪肤乌发,娉娉婷婷走来,二人皆是撒娇卖俏。 姜樾之可听出姜明希话中的揶揄,她的胞姐姜献月亦是打趣道:“长姊好容易能出府,必然是要出去散散心。被楚家人缠上,该去去晦气才是。” 姐妹二人一左一右将姜樾之围在中间。 “祖母一到早春,鼻窒之症便会出显,我听闻栎浮山有种草药治疗此症有奇效,便想着替祖母寻找。已经送往医堂,若真是有效,祖母今年也能踏春赏花了。” 白姑姑闻言心中越发熨帖,原以为大娘子会因为先前的事对老太君心有怨怼。没想到一解禁,满心满眼想的还是老太君。 “大娘子有心了,难怪老太君也时刻挂念着您。今日刚送来的云纱锦缎,老太君便吩咐先为您制一身春装。” 姜樾之丝毫不理会两位堂妹的阴阳怪气,一面与白姑姑说着话,一面进了屋。 “阿姊,你看她惯会讨好人的。”姜明希忿忿不平,合着府中什么好事都让她占了,祖母偏心偏的眼都没了。 “好了,非要与她计较这些长短作甚。祖母早上欲言又止,定然是要说什么大事,她姜樾之不在,旁人便都听不得,这才是让人生气的地儿。”姜献月放下这句话,便也跟着进了屋。 姜明希年纪还小,对这种大事感觉并不深刻,她的眼见也只落在平日里这些吃穿用度上了。 屋内暖意熏陶,章老太君年轻时征战沙场落下旧疾,一到阴雨天便疼痛难忍。哪怕已经入春,碳火也是一日都不断的。 红木雕云纹瑞兽塌上,歇靠着一位满头华发的老妇人,脸上已经布满沟壑,岁月不饶人,这位征战沙场的女将也已垂垂老矣。 第3章 身下垫着厚厚的兽皮,犹记得是去年春猎靖国公猎获一只猛虎,扒了它的皮制成这张褥子,老太君十分喜爱。 “祖母万安。” 姜樾之率先行礼,而后头的二房两姐妹也跟着她恭恭敬敬行礼:“拜见祖母。” “都起来吧。”章老太君在府中那是说一不二的人物,气势威严都足以让人胆寒,“给她们都寻个座,别站着了。” 下人们拿上坐垫,三人跪坐在下,各怀心思。 姜樾之:“祖母一早派人来寻,可有什么事?” 章老太君清了清嗓子,环顾三人的神色:“太子出征也已三年有余,如今前线大获全胜,不日便要归朝。” 一句话几乎是一道惊雷,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姜樾之身上。 只有她不动如山,面色如常:“这是好事啊,皇后娘娘终于得偿所愿。” 姜献月眼神黯淡,三年前废梁王与狄戎勾结妄图夺取大昌江山。梁王虽败兵于盛京,可北境之地确确实实失了两座城池。 内忧外患之下,太子临危受命出征平定,没想到一去便是三年。失去的城池已然夺回,这让大昌百姓士兵士气高涨,越发巩固了太子储君之位。 如今班师回朝,各番嘉奖必不用说,终身大事也该定下了。 饶是一年前,储妃之位花落谁家还乾坤未定,如今楚家大势已去,京中又有谁能比得过她的长姊,姜樾之呢? 姜樾之说完此话,也有一瞬间的失神,皇后嫁于圣上二十余载,只诞下一位嫡出九公主。当今太子并非皇后所出,乃是领养已故妃嫔之子。 少时她在宫中为公主伴读,也偶有见过那位太子,性子冷清不善言辞。在沙场历练这几年,也不知会长成一副如何的性子,他……会心悦自己么? 姜樾之唇角划过一抹淡淡笑意,必然是不会的,那位太子殿下,厌恶姜家人,最是厌恶她这个表妹。 “消息已经告诉你们,这几日让底下人量身做几套进宫的衣服,别失了礼数。大郎二郎那边也别落下,进了宫安分守己些,莫要依仗与太子的关系,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来。” 章老太君声音沉沉,让原本听到前半句还欣喜不已的姐妹二人,一瞬间跌落谷底。 一开始还在为自己也有参加宫宴的机会而高兴,可祖母这后面半句话又是狠狠地打了她们的脸。 “是,祖母,樾之省得。”姜樾之率先答话。 “是,谨遵祖母教诲。”姐妹二人答道。 章老太君摆摆手:“二娘,三娘先退下吧。” 这是有什么单独的话要与姜樾之说,姜献月敛了眼眸,乖顺带着妹妹离去。 屋内便剩下祖孙二人,姜樾之站起身朝祖母走去:“祖母可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章老太君顺势握着她的手:“有你在,祖母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担心,因着年前那件事,樾儿心中还怨我。” 姜樾之低眉顺目:“樾儿心中从未如此想过,也知那等情况祖母是为孙女考虑。” “你能明白就好,姑母那儿你也莫要怨怼。楚贵妃和她斗了这么多年,事事压她一头,九公主又是个不长进的。她自然想要从你这扳回一局,那楚家大娘子名声在外,你们小女郎之间惺惺相惜也情有可原。但,樾儿你要知道,你阿父阿母和我倾注了所有心血在你身上,你不可出一点差错。靖国公府的未来,在你手上。” 向来敬重的祖母,居然会对她先软和语气,这让她有些受宠若惊,可此话太过沉重,不是她能心安理得接受的。 “长兄今年参加秋闱,必能一举高中,维舟虽读书不才,可也跟着二叔习得一身武艺,日后建功立业的机会数不胜数。瑞辰经三叔的教导,成才亦是指日可待。二妹三妹也是享誉盛京,咱们姜府后代出众,祖母不必为此担忧。” 章老太君只是一笑置之,她这个孙女,还真是面面俱全。 出了寿安堂,姜樾之长呼出一口气,已过了立春,天黑得没有之前那般早了,不过黑蒙蒙的,压得人几乎要喘不过气。 姜樾之还没回到梨云院,便在半道上遇见早早等候在此的姜献月。 “长姊。” 姜樾之停下脚步,定睛看她:“二妹在此等我,所为何事?” 姜献月原本想要假装偶遇套几句话,被她当面拆穿也不心虚:“祖母拉着长姊说了好些话,此番特意为太子殿下所准备的宫宴,怕礼仪规矩做不好丢了靖国公府的脸面。若祖母有什么另外交代的话,还请长姊莫要小气,也说于妹妹听听。” 姜樾之:“祖母没告诫旁的,参加宫宴的事若二妹忧心,跟着我做便是,虽无法保证得到贵人赏识,但也能保证不出错。” 又是这般高人一等的姿态,当过公主伴读又如何,时常出入皇宫又如何,真把自己当成未来皇后了不成! 姜献月低下头沉默不语,姜樾之见状便留下一 句:“若没旁的事,我先走了,这几日二妹妹也好好休息,放松心态为重。” 姜樾之刚走出两步,姜献月便有些气急攻心,脱口而出:“当年若我比你早出生一日,你今日所得到的一切,就会是我的。” 姜樾之闻言脚步一顿,但不做理会抬步往前离去。 若真是你的,倒也是件两全其美之事。 …… 惊蛰已至,丹阳军已驻扎在凉州城外,离盛京约摸只剩四五日的路程。 乌驹之上,玄银鳞甲,长发高束,剑眉凌厉。三年的腥风血雨已让这位大昌太子殿下多了凌人气势,双眸淬冰,让人不敢靠近。 “殿下,离盛京不过几日路程,莫要着急,先好生休息。”副将陆檀宽慰道。 太子凝重的表情稍稍缓和,长吁短叹:“离盛京越近,孤心中越是不安,太傅下狱,九族倾覆。得到消息时已来不及,孤尽快处理好军中事物赶回,恐怕也无能为力。也不知千瓷如何,她怕是……不好过。” 陆檀站在他后侧,二人同吃同住多年,早就超脱了普通的君臣之谊。 “殿下放心,京中有枝枝在,楚大娘子必然无虞。” 太子眼神中不掩嫌恶:“靖国公府大娘子,那个尖酸刻薄的女子,不落井下石孤就替楚家谢谢她了。” “殿下这是有偏见,枝枝单纯心善,是盛京不可多得的好女郎。” 太子扯了扯唇角,不欲与他争辩,依旧看向盛京方向,心中默念:老师,晔儿回来了,千瓷,等我。 第3章 交锋“太子殿下,莫不是疯了?”…… 一鼓轻雷惊蛰后,细筛微雨落梅天。太子祁晔率领十万丹阳军,得胜归来,龙心大悦。 帝后携后宫妃嫔在永福宫为太子督办洗尘宴,百官同贺,举国同庆。 宫宴筹备了近一月,由此可见帝后对太子的重视,似乎一时间让人忘记了这位太子之前还是个不受待见的落魄皇子。 靖国公带领家眷,一早便进了宫,男眷在前朝与百官寒暄。女眷们由章老太君带领,前往凤仪宫拜见皇后娘娘。 皇宫巍峨,碧树琼林,浮翠流丹,高阁入云已是目不暇接。 更不提,凤仪宫殿内,云木为梁,东珠为帘,阁窗处悬着鲛纱宝罗幔,风动纱起带来幽香阵阵,心旷神怡之余仿若落入仙境。 姜明希被迷了眼,圆圆的眼睛自入了皇宫后便一刻没停过转悠。 姜献月跟在大伯母及长姊身后,倒是显得规矩多了。 “臣妇携内眷参拜皇后娘娘。”章老太君先行行礼。 后面靖国公府众人依次下跪请安:“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都是自家人,母亲快请起。” 姜献月不是第一回见到这位姑母,悄悄抬眼时,其峨冠博带,披罗戴翠。独属于皇后的凤冠十三钗,熠熠生辉。皇后朝服尊贵无比,金线绣着的暗纹凤凰,似要冲破飞天。 原来这便是长姊日后的模样,她从未如此羡慕过长姊,因为是她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 姜皇后命人赐座,一眼便瞧见了盛装出席的姜樾之:“樾儿,来姑母这。” 姜樾之搀扶着章老太君起身,才缓步走去。 眼前人娉婷婀娜,着一身翡翠锦绣烟罗绮云裙,落落大方。不得不说,除去她的身世外,容貌气度,举止言谈皆是太子良配。 “许久未入宫陪本宫说说话了,今日见你,竟又标致了许多。” 姜樾之微曲着身,答道:“是樾儿不懂事,冬日贪恋雪景,感染了风寒。祖母母亲命我悉心调养,切不可殿前失仪,让娘娘见笑了。” 靖国公夫人何氏帮着搭腔:“樾儿孝顺,病中还挂念着娘娘,只怨自己不争气,不能服侍娘娘左右。” 姜皇后满意地点头:“樾儿一直是个孝顺的,若岁初有她一半可心,本宫也能快心遂意些了。” 话音刚落,殿门处便传来一阵娇俏快意的女声:“母后又在表妹面前编排女儿的不是。” 第4章 看清来人,众人再次行礼:“参见九公主。” 九公主祁岁初年十八,还未出阁,可做的荒唐事却传遍盛京,让姜皇后头疼不已。 姜皇后看着这个唯一的女儿,实属无奈:“今儿倒是进宫得早。” 祁岁初倨傲地扫过殿中众人:“儿臣参见母后。”可身子还没站稳,腿便软了。好在身后的瑶琴伸手扶了一把,才没殿中失仪。 祁岁初暗骂昨夜那面首太过孟浪,明知今日有这般场合,竟还弄得她差些下不来床。 “你啊你,难道本宫说得不对?” 祁岁初倒不觉着有什么,亲亲热热上前坐在姜皇后身侧,将一旁的姜樾之挤了下去:“母后说的都对,所以儿臣今日才早早入宫,生怕您忘了我这个女儿。” 姜樾之被一股浓烈的熏香熏得眼睛一闭,遂悄悄后退,将位置留给母女二人。 “皇兄得胜归来,前日我去寻他,居然闭门不见,真是得了出息便忘了本。母后,您可替我做主啊。” 姜樾之闻言看向祖母,众人皆是纷纷低头,恨不得从没听过这句话。 姜皇后瞪她一眼,面前的虽都是亲人,这话说出口也是大大的不妥。 “晔儿刚归来,事务繁忙,你也要学着懂事些。” 祁岁初不高兴了,那个皇兄借着她母后的势力才登上太子的宝座。应卑躬屈膝讨好她才是,她可是大昌唯一嫡出公主。帝后的掌上明珠,哪怕她出宫建府,骄奢淫逸也没人敢说什么。 还有不少命妇等着给皇后请安,便也不适合多留姜家众人:“母亲先前往偏殿稍作休整,待晚上宴会开始,本宫再命人通传。” 章老太君起身谢恩。 离开主殿后,姜明希主动上前寻找姜樾之:“长姊,九公主好生气派,她与太子殿下关系不合?” 祁岁初眼高于顶,她在皇宫中独一无二的身份便有此盛气凌人的资格。太子行三,生母乃离世的李贵人。李贵人位分低在宫中并不受宠,彼时的母子二人在皇宫也是艰难度日。 姜皇后膝下无子,可在皇宫三足鼎立的楚贵妃和虞妃膝下皆有皇子傍身。思量下,收养了无依无靠的祁晔。 被带到凤仪宫时,祁晔已经晓事,对这位母后和妹妹,自然亲厚不起来,只能说关系平平。 “太子殿下疼惜妹妹,公主殿下尊敬兄长,何来不合谬论,三妹妹休要胡言。” 姜明希被唬得闭上了嘴,满脑子只记得那位九公主骄横的模样。 宴会伊始,帝后相携入宫殿,百官朝贺又是一番景象。 “今有敌国犯我疆界,烽火连天,百姓流离失所,朕痛心疾首。幸得吾儿英勇出征,率威武之师,如雷霆之怒,破敌如麻,平定边疆。此乃国家之大幸,百姓之福祉。愿吾儿继续秉持忠诚之心,护卫国家之安宁,百姓之安定。天下共庆此佳日,共贺吾儿凯旋。” 孝渊帝高昂陈词,听得众人内心澎湃,高呼:“陛下明德,殿下威武,乃大昌之幸。” 欢呼中,姜樾之瞧见那尊贵之人踏长阶而来,着灰蓝蟒纹压银丝大袄,头戴白玉祥云纹金冠,脚踩乌皮金丝六合靴,眉目凌厉,气势逼人。 他与三年前变了许多,那双眼越发深不可测,浑身散发着凌人威严,比之前瞧着倒是更不好亲近了。 “儿臣幸不辱命,不负父皇母后之信任,得胜而归。” 姜皇后擦擦眼角:“晔儿总算归来,母后常年挂心,见你越发出众,心底的石头可算落下。” “让母后担忧,实属儿之过错。”客套话谁不会说,里头有几分真心,便只有个人知晓了。 孝渊帝抬手:“太子入座,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接风宴,你今日可得尽兴。” 祁晔还想说些什么,握紧宽大袖袍下那个东西,手心微颤:“父皇……” 姜皇后打断他的话,示意一旁的宫人们:“父皇都让你入座了,你这孩子还拘谨作甚。” 收到姜皇后眼神示意的内官们上前:“殿下,请吧。” 祁晔无它,只能暂时搁置计划,随那内官在孝渊帝下首的位置坐下。 宴会开始,歌舞入场,丝竹绕梁宾主尽欢。 姜皇后招手,姜樾之端着酒杯上前拜贺:“今日盛事,臣女祝愿陛下娘娘福寿安康,愿天佑我朝万世基业。” “好,不愧是靖国公家的长女。”一番话听得孝渊帝龙心大悦。 姜皇后顺水推舟:“这是自然,兄嫂修身齐家,教出的女儿自是不一般。” 孝渊帝大笑:“靖国公府嫡长女克娴内则,淑德含章,实乃盛京贵女之典范。” 此话一出,百官皆没了应酬的心,纷纷立着耳注意着上首之人的动静。 难不成今日,陛下便要钦定储妃之位? 太子殿下却冷不丁来了句:“姜大娘子如此优秀,提亲的人怕是踏破了公府。国公爷教出的好女儿,也不知谁会如此有幸。” 言毕仰头将酒一饮而尽,丝毫不理会其余人探究的目光。 姜樾之向帝后行礼告退,便直直走向了太子。接着几位公主上前庆贺,替二人吸引了部分目光。可姜献月却一直看着二人的动静。 姜樾之端着酒杯走去,盈盈一拜:“贺太子殿下凯旋,臣女敬您一杯。” 祁晔生的一副好皮囊,剑眉星目下颌分明,骨相极佳。但此刻他傲睨自若,指了指已经空了的杯盏。看样子,这杯酒他是不打算喝了。 姜樾之明知是他的为难,倒也不拘泥,兀自上前替他倒满了那杯酒:“殿下莫不会气量小到臣女敬您的酒都不喝了吧。” 祁晔抬眼睨她,方才站的远,还未瞧清楚她的模样,如今那张神姿昳丽的脸就在眼前。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实属令人难忘。 姜皇后见状道:“樾儿,好生照料太子。” 帝后都在撮合,看来靖国公府这个储妃之位已是稳妥至极了。 姜樾之遥遥对着姜皇后一福身,转而又对太子道:“皇后娘娘之令,殿下怕是也不得不遵从吧。” “好一个拿着鸡毛当令箭,这酒看来我是不得不喝了。” 姜樾之微微一笑,竟堂而皇之在他下首处跪坐下来,替他斟酒。 坐下后,姜樾之压着声音道:“殿下也知我不想如此,可凤命难为。殿下若不为难臣女,你我二人相安无事,先度过今夜再说。” 面上带笑,语气却夹带着浓浓的威胁。 果真是个牙尖嘴利,尖酸刻薄之人,也难为陆檀一路上都在为其说好话了。 太子冷哼一声:“孤有何不能答应的,只不过毁坏的是姜大娘子的名声。” “能与太子殿下亲近,毁不了臣女的名声。” 借着宽大的衣袖饮酒遮挡,祁晔忽然沉声质问:“千瓷如今在何处?” 姜樾之凝眸,适才听闻九公主拜见太子被拒,姜樾之便在想,才回京的太子殿下究竟在忙些什么。 果真是为了楚家人奔波,应是时间尚短,他还没来得及查清楚千瓷的下落。 姜樾之端起酒杯,作敬酒状:“流落青楼,不知下场……” 闻言,祁晔手中酒杯掉落,发出不小的声响,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他的手臂重重放下,他果真还是回来得太晚了。 忽有物什从他袖口处滑落,姜樾之匆匆一瞥,看清其物后,心下大骇,急忙用衣袖遮挡住那物,尽量让自己保持语气平静:“殿下莫不是疯了?” 第4章 宫宴“那么我要尽快入主东宫。”…… 祁晔将她袖子下的东西夺了回来:“少管孤的事。” 姜樾之靠近,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拿着兵符上宴,是想以兵权军功换取楚太傅平安。” 她说的肯定,祁晔便是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太傅于我有教养之恩难不成让我袖手旁观,见楚家人落狱而不顾?” 姜樾之气极反笑:“殿下为全自己的赤诚之心,把我们靖国公府又放在何处,您是皇后娘娘的儿子,却只为楚家考虑,让百官如何想,让天下百姓如何想?” 祁晔嗤之以鼻:“你这般劝孤,不过为成全你的储妃美梦罢了、” 姜樾之实在不想与这头倔驴辩论,可无法,谁让他是太子呢。 “殿下方得胜归来是威望最盛之时,丹阳军跟随您多年,最是忠诚。您在盛京根基不稳,虞妃与六皇子借着礼佛的借口不来接风宴,便是在给您一个下马威。您与皇后娘娘之间的情谊有多少也不需臣女多言。楚家已倒,但姜家尚稳,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姜樾之是在告诫他,他虽为太子,可上下皆有虎视眈眈之人,现下得罪皇后不是良策。况且这兵权在手,与他是一件保障,所以方才他也在犹豫。 祁晔生的高大,只略偏头,就瞧见小女郎纤细的脖颈腻白如玉,蒙蒙生辉。 “楚太傅宣政殿之上公然为反贼陈情,此乃陛下心中大忌。殿下认为陛下会因为您一句话,便宽恕楚太傅此等大罪,殿下考虑清楚莫要顾此失彼。” 第5章 太子若还有其他法子,必不会选这条孤注一掷的路。他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当真要放弃所有,去全忠孝节义么? 太子脸色不好看,祁岁初却在这时走了过来:“皇兄好是威风,皇妹三顾东宫,都不见皇兄的人。若不是父皇特意为你准备这场宴席,怕是都见不着你了。” 祁晔还没缓过神来,就听姜樾之开口:“公主说的哪的话,殿下才回来就命人挑最好的首饰给公主。方才还向臣女提问,上好的碧玺头面是不是最近盛京时兴的款式,怕送到公主府,丢了身为兄长的颜面呢。” 祁岁初哂笑道:“皇兄十张嘴都说不过一个姜樾之,不如快些将人娶进门,好让她趁早摆足嫂嫂的威风。” 祁晔道:“福熙莫不是喝多了,居然都开始说胡话了。” 祁岁初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皇兄倒是害羞了,听闻六弟暗中联络江都世家大族。皇兄可得好好把握住姜家这块香饽饽啊,特别是姜大娘子。” 祁岁初语气暧昧,让祁晔不由得深思,连这个蠢货都知道的事,怕也是父皇默许了六弟所为。 祁晔不由得握紧掌心兵符,暗自较劲,也不知与谁。 “其实皇妹心里也清楚,皇兄满心满眼都被另一个女子占据了。别说出类拔萃的姜樾之,便是出现个举世无双的王娘子李娘子,皇兄都是看不上的。”她的声音娇俏,却让人听得难受。 姜樾之也没继续谦让,暗讽道:“世事无常,前儿还听公主新得了一伶人,宠幸至极。酒酣耳热,情到浓时也说过非卿不喜,此生钟爱等等话语。这不又听闻公主殿下另寻新欢,只比之前那个宠爱不少。” 祁岁初嬉笑着:“这是自然,本公主乃是皇家人,多情些又如何,都是些供人享乐的玩意儿。今儿腻了,明儿换个就是。” 祁岁初调笑着离开,那张扬明媚的脸扫过众世家子弟,似乎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公主说的话,殿下不必当真。”姜樾之起身打算回座。 祁晔暗中拉住她的袖摆:“你一句话让孤损失了一套碧玺头面,如何赔偿?” “殿下宽宏大量,自然不会舍不得一套头面。但若东宫真的拮据至此,殿下派人来靖国公府一趟,臣女代出也未尝不可。” 她是如何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等气人的话的? “都说你是孤的储妃,送出去的东西日后都是你的,只要你不心疼,孤多送几副出去又如何?” 姜樾之从他手中拽回了自己的袖摆,言笑晏晏:“那臣女需得尽快入主东宫,不然被殿下败光得只剩一副空壳,臣女可不依。” 祁晔咬紧后槽牙,眼看着那气人的女人,仪态万千地走向贵女堆,交际得如鱼得水。 不由得想起心中那朵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永远不屑得讨好旁人,永远孤标傲世。 祁晔嗅着满堂酒香,却长长叹息……千瓷啊。 见太子没有其他举动,姜樾之才放下心来,只当自己是劝住他了。 “姜大娘子,你可听闻五公主的事儿?”说话的是胡侍郎家的小女儿胡倾蓝,还未出阁,但长姊与五公主还算交好,因而听到一些传言。 姜樾之四处张望,今日这样的日子竟真没瞧见五公主。她幼时入宫,伴读五公主身侧,与她感情要好。 五公主乃临贵人所出,因母妃地位不高,在宫中人微言轻。相比较于楚千瓷伴读九公主侧,她那些年过得可是要好上不少。 “经胡妹妹一说,我才发现今儿五公主竟没来参席。” 胡倾蓝高深莫测一笑:“ 三年前五公主嫁给区区六品的武散校尉。年前儿线兵马不够,朝廷调拨了一批人过去,五驸马就在其中。五公主刚嫁过去,夫郎便应召出征。你说说,独守空闺三年,而如今……” 她的欲言又止,更让人遐想。 一旁有耐不住好奇心的女郎焦切问道:“如何了,好姐姐你可不能话说一半,平白吊着妹妹这颗心。” 胡倾蓝:“如今夫郎战死沙场,据说连尸体都没找回来。” 此言一出,惊呼声一片:“怎么会这样?” “战场上刀剑无眼,世事无常谁说得准呢。”有人在扼腕叹息,五公主是个和婉温良的人,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事。 “要我说,这事啊说来也是五公主命苦,有那样一个母妃。对女儿的人生大事一点也不上心。但凡五公主嫁给京中勋贵子弟,也不会……”胡倾蓝话到一半,身旁的人撞了撞她的胳膊。 胡倾蓝立即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这门婚事是皇后娘娘钦点。临贵人就算不肯,胳膊还能拧得过大腿吗? 胡倾蓝打着呵呵,眼神有意无意落在姜樾之身上:“瞧我又是多嘴了,不过那校尉家中秘密发丧,许也是为了保全公主颜面。” 还保全什么颜面,这件事难道还能瞒得住?再过几日,全城都知道五公主新嫁就成了寡妇,是个不吉之人。 毕竟人家是公主,多余的话不好在宫宴上说起,便由一人轻轻揭开了话题,说起旁的事来。 姜樾之安静听着,偶尔说几句自己的见解,气氛还算融洽。 直到亥时末,孝渊帝不胜酒力打算回寝宫,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姜樾之曲着身眼角余光瞥见太子匆匆上前,惊觉不妙,可已经无法阻止。 “父皇留步!” 孝渊帝顿下脚步望他:“太子还有何事啊?” 祁晔的眼神落在不远处的姜樾之身上,她的表情可谓是精彩绝伦。 于是他勾唇一笑:“儿臣还有件事想求父皇。”他缓缓下跪。 姜樾之握紧拳头,真是个犟种! 周遭静默了一瞬,连姜皇后的脸色也不甚好看。 “儿臣北征之际,身边有一女史,尽心尽力,儿臣已将其收用。还望父皇母后做主,予其一个名分。” 孝渊帝面色缓和,笑呵呵道:“朕还当什么事,值得你亲自下跪求恩典。此事朕允了,交于你母后做主,既陪你多年,必不能亏待了她。” 姜皇后脸色阴沉,微微福身:“是,臣妾定然好生安置。” 姜樾之见到那人面带挑衅地看向她,似乎觉得自己在众人面前给她难堪,便胜过一局。 呵,幼稚至极。 只要他不做蠢事连累姜家,任他要娶几个良媛良娣又如何,日后他登上皇位,三宫六院还会少么? 没见到他预想之中气急败坏的表情,祁晔颇感无趣,对之后前来拜贺的官员都没什么好脸色。 宫宴结束,姜樾之乘马而归,方才喝了不少酒,如今酒意上头,只觉得车厢内闷热至极。 “娘子,先喝点解酒汤吧,早知今日会饮酒,早早就在车中备好了。”竹沥奉上茶盏,面露关切。 姜樾之一饮而下,只觉得胸中那点淤堵一消而散:“竹沥的手艺越来越好了,饮下后头脑都清明了许多。” “今日太子殿下公然为旁人要名分,对其重视可见一斑,娘子您……” 姜樾之掀开车帘,外头带着凉意的风灌入,驱散了那点闷热:“管他作甚,太子的心就算不在楚千瓷身上,也不会在我身上。那点情情爱爱我不在乎,只要太子妃之位是我的,咳。” 她被颠簸的马车一呛,后头的话戛然而止: 便不算辜负家族期望。 夜晚的风夹杂着不知名春花的香气,似乎又夹杂着酒香,不知从何处幽深的小巷中传出。凉意习习,美人面上笑意嫣然。 宫宴结束,各官员乘马而归,宽阔的长街上拥堵着好几辆马车。一个地方淤堵,后头的马车便都过不去,姜樾之的马车被堵在流英街口,车夫催促前方,可暂时无法通行。 姜樾之不急着回府,扬起车帘一角,不知在想些什么。 路口处出现一道朦朦胧胧的身影,脚步踌躇,一步一回头。 姜樾之升起好奇,便抬眼望去。 是一位生得极好的郎君,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 他身后跟着一只三花狸猫,瘦瘦小小的走起路来身形不稳,却仍执拗地跟随着那人。 “都说了我养不了你,你别跟着我了。”语气竟带着些许请求。 “喵~”狸猫瞪着溜圆的眼珠,叫声凄婉。 柳时暮蹲下挠挠它的下巴:“回去吧,我连自个都要养不活了,何况再跟着个你。” “喵~”狸猫哪能听得懂他的话,只觉着他既然肯抚摸自己,便是喜欢。 柳时暮见猫躺下露出个肚皮给他,无奈叹息:“唉,我走了,你可小心些,别再遇见那恶犬了。再有下次,我也怕。” 姜樾之情不自禁笑出声,怎么会有这般傻的人,竟沦落到被猫儿狗儿欺负的地步。 柳时暮才走几步,那猫又跟上,人走猫动,人停猫止,如此反复,倒是叫柳时暮别无他法。 “你若跟着我也便罢,我可不敢保证日日有你鱼干吃。”说着蹲下身去,将猫儿抱起,任凭方才有多少为难,此刻面上的欣慰做不得假。 第6章 在他怀中翻了个身,寻了个舒适的位置钻好,已经确保日后不再流浪的狸猫,颇有灵性的不再动弹。 小郎君面色宠溺,他的轮廓匿在月光下,如梦似幻:“你啊你,就是吃定我了对不?” “喵~”狸猫再次叫唤了一声,却是朝着另一个方向。 柳时暮抬头看去,与那日在河边清雅素服不同,眼前人宝马香车,翠羽明珠,奢贵骄矜。脸带红晕,满眼笑意。 前头的拥堵似乎已经疏解,马车再次缓缓而行,车帘被风吹起一角,也吹起她鬓边碎发。 四目相对,小立风时,恍然初见,情如相识。 第5章 好戏“若太子殿下足够英武,子嗣艰难…… 琉璃珠幔,紫砂瑞兽香炉之中熏香袅袅,百花春色鸳鸯锦被翻红浪,娇啼声阵阵,鱼水和谐。 “好了,替本宫更衣吧。”祁岁初玉臂出帐,门外侯着的宫女听到声音,进入伺候这位大昌最受宠的嫡公主起身。 那面首似还意犹未尽,委屈着脸娇声道:“殿下这是怎么了,是嫌奴伺候得不好么?” 祁岁初兀自起身,宫女为她披上轻纱:“知道自己伺候的不好,还不去学学新花样,只在本宫面前撒娇卖乖有何用。” 一旁的宫女听得面红耳赤,纷纷低头不语。那面首羞红了脸,只披了薄衫坐在床边,泫然欲泣。 祁岁初端详着铜镜中的自己,娇艳欲滴,眼角眉梢都带着动人的春色:“你说本公主究竟哪不如姜樾之与楚千瓷了,论美貌,难道本公主不该与二人并列么?” “公主殿下身份尊荣,自是盛京第一美人。”瑶琴迎合着她的话。 祁岁初当即冷了脸:“你是说本宫因着身份,才让人觉得美么?” 瑶琴连忙跪下:“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公主恕罪。” 那面首吓得大气不敢喘,也随着跪在床边瑟瑟发抖。喉结滚动,目光顺着脖颈而下,若隐若现。 祁岁初眯了眯眼,五日前的自己也过于眼瞎,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人。 “你叫……寒松?” 面首一颤:“奴唤寒竹。” “哦。”祁岁初继续对着铜镜梳妆,“来公主府多久了?” 寒竹:“回殿下,从寄浮生出来跟着殿下已经五日光景了。” 祁岁初叹了口气:“唉,都是本宫的错。不该对下人如此放纵,瞧你才来公主府五日,腰间便长了一圈肥油,哪怕是府中膳食太好,你也应克制些。” 寒竹不自觉抚上自己的腰,还和往常一样啊,但还是将外袍裹得紧了些。 “滚,没瘦回原来的模样,别来见本宫。” 寒竹羞着脸逃离寝殿,一早上也不知这位大佛哪门子邪火,变着法儿侮辱人。 “瑶琴,去把太子阿兄送来的碧玺头面拿来本宫瞧瞧。” 瑶琴应是,几日前公主殿下正在兴头上,说不见东宫送来的东西。瑶琴便收在显眼处,跟了九 公主这么多年,还能不知道她这阴晴多变的性子。 打开盒子,祁岁初的眼眸一亮:“果真是好东西。” “奴婢瞧这头面与皇后娘娘给的那匹云鲛纱锦甚是相配,天下也只有公主殿下,配得上如此独一无二的宝贝了。” 玉石触手生温,最是滋养女子。祁岁初拿起一只簪子把玩:“你说这套头面是阿兄选的,还是姜樾之选的。” “上回接风宴,公主命奴婢看着太子殿下二人,奴婢瞧着殿下对姜大娘子甚是冷淡。还当众为个奴婢讨名分,这分明就是在下姜大娘子的脸,依奴婢看这储妃之位,还乾坤未定呢。” 祁岁初将簪子放回:“胡说,未来皇后必须出自姜家。” 瑶琴头低得更深了。 “不过……”祁岁初对着铜镜中的自己一笑,“姜樾之本宫不喜欢,楚千瓷更是讨厌,反正已经是一滩浑水了,不如搅得更乱些。” 瑶琴不甚明白:“公主的意思是?” “本宫新制的新衣,与阿兄亲赠的头面,怎能本宫一人独赏呢,该叫些姐妹来府中好好聚聚。” — 靖国公府,每日晨昏定省姜樾之一日不曾落下,来到主院便瞧见管事妈妈前来禀告何氏府内庶务。 见她来,何氏命人寻了个软垫,姜樾之便坐在母亲身侧,随便听听。 “回大夫人,三月所有的支出账本都在此。这个月因三郎君启蒙,三房那特意从库中拨了一笔银子用作打点先生,及采买笔墨之上。二房两位娘子比往年多制了两套新衣头面,二夫人为二老爷官场之事也做小许打点,这支出便……” 何氏轻咳一声,合着这马氏前头铺垫了这么多,最主要的还是后面一句。 什么笔墨首饰,都不及二弟媳大手一挥。 这个月家中库房入不敷出,管事妈妈都告到主院来了。 姜樾之置若罔闻,自顾自烹茶。 “官场之上,人情往来都是难免的,这事就不需要往寿安堂那边递话了。” 马氏也是人精,大夫人既然这般说了,那便是让她不要明面上递话,悄悄往寿安堂传个信,看看老太君对此是何态度。 “诶诶是。” “城南那处的铺子位置好,每月收成都是不错。就是城西那处商铺鱼龙混杂,有几位老主顾仗着与我们多年交情,压低了价钱,却给别家高出了一成。你告诉几位管事,有些人若不诚心合作,便不必合作了。”姜樾之垂着眼似乎只是无意间说起,可话中的雷厉风行,便是马氏都为之一愣。 “大娘子,这城西收益不好,您怎么还把客人往外推,这不是本末倒置了么?” 姜樾之将茶倒好,放在何氏面前,微笑道:“母亲请用茶。” 而后换了语气道:“既与我们做了多年生意,便知他们背后是我们靖国公府。与我们停止合作,损失的是他们自个。你就这般传话,相信几位管事也不是糊涂人。” 从靖国公府商铺拿货,旁人看重的是其背后的势力,若停止合作,旁人也会观望情况。一来二去损失的就不止是这其中几分利了。 想清楚其中缘由,马氏老脸一松:“大娘子好生聪慧,老奴敬佩不已。” 马氏离开后,何氏沉下脸:“府中生意上的事,你怎会如此清楚?” 姜樾之一时停顿,答道:“闲时翻过几位管事交上的账本,加之与贵女们聊天时得知城西大概物价,便有此体会。若女儿说错了什么话,望母亲指点。” 何氏轻抿一口茶,这女儿烹茶的手艺向来没得说:“你是靖国公府嫡长女,怎能沾染商贾腌臜之气,日后若再听到看到,便如过眼云烟,忘个干净。要记得,你可是未来储妃,要端正自己的身份,莫要做些掉价的事来。” 南星在一旁只恨现在身在主院,不得辩驳。听得这是什么话。日后当上太子妃便万事大吉了么,节礼往来,宫中事宜。哪怕日后成为皇后,掌管六宫,不都要学习这些庶务,怎么就掉价了? “是,母亲,女儿省得了。”姜樾之低眉顺目。 “太子回来了,你该多去走动增进感情,还有前些日子被封为良媛的那位,你可查清她的底细了?心要放在正经事上,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自有你父亲母亲替你铺路。” “多谢母亲,太子殿下事务繁忙,女儿下了几次帖子都了无音讯。至于那位良媛,女儿已经调查过,多少也有些了解。” 何氏端坐着,满意地点头:“嗯,你且说来我听听。” “那位良媛,最早出自青芜坊,后因为身段婀娜送往云间来为宫中贵人们献舞。不知何原因进了东宫,太子出征时,她便在出行宫人名册中。之后贴身照顾殿下。殿下将她收入帐中宠幸,对其宠爱有加,不过幼时跳舞伤了身子,子嗣有些艰难。” 何氏点头:“查的还算清楚,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过些时日年老色衰殿下便会忘了她。既她子嗣艰难,便不足为惧。” 姜樾之敛眉,没作回答。 “还有楚家那位,你也得盯仔细些,就怕殿下对其余情未了。虽然不可能与你争夺储妃之位,但实属心腹大患,不可忽视。” “女儿明白。” 何氏身边的春兰上前:“夫人,公主府下了帖子,说是邀请大娘子参与三月二十的露琼宴,届时太子殿下也会到访。” 何氏闻言面上一喜:“不愧是九公主,还知为我们樾儿制造机会。” “太子当真会到访?”姜樾之疑虑道。 春兰不知大娘子在质疑什么,便如实禀告:“来传话的人是这般说的,既然与奴婢着重强调了太子殿下,应当做不得假。” 何氏点头:“好,既然如此,樾儿记得打扮鲜亮些,借此机会与殿下多说说话。” “是。” 姜樾之从主院离开回到梨云院,一刻不容歇下的肩一松,就连身边的两个侍女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第7章 南星:“好在春兰姐姐及时告知了这个消息,否则奴婢真是担心大夫人又……” 竹沥及时制止她的胡言,并不解地问道:“娘子真的去调查了那位良媛?” 姜樾之坐在院中的摇椅上,清凉的风拂面,夹杂着一阵阵梨花香气。 忽然想吃城东悦仙坊的金丝凤尾酥,配上一碗玉溪桃胶盏,最后在栎浮山的凉亭上吹吹风。 “这是自然,皇后娘娘为这位太子宠妾的位份犯愁了许久,侧妃良娣够不上,选侍采女又太低,配不上殿下金口请命。遂选了个折中的,还给赐了封号。在凤仪宫听到不少,虽不算我主动去查,但消息又不假。” 竹沥佩服自家娘子反应够快之外,隐隐又有些胆寒:“皇后娘娘……连良媛子嗣艰难一事都调查出来了?” 姜樾之随手拿帕子盖在眼上:“嗯,我说了这么多,就这句是假的。” 两位侍女皆惊诧不已:“娘子……你?” “只有这般说才能让母亲放心,免得她又让我去对付良媛。况且我也没说良媛子嗣无望,若咱们太子殿下足够英武,艰难些又如何?” 女郎倚在摇椅上蒙着眼,看不清神色,却说出轻飘飘一句如此惊世骇俗的话。 “还是娘子聪慧。”竹沥说着起身,“奴婢去吩咐小厮,叫成衣坊的人来一趟。” 既然要参加公主宴席,该有的体面可少不得。 “等等。”姜樾之将帕子从脸上取下,正襟危坐神色严肃,“这个先不急,你先派人去个地方。” 竹沥见状也有些紧张起来:“何处?” “城东悦仙坊。” 第6章 露琼宴离别后再见,已是物是人非 三月二十,春分前后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九公主设下露琼宴,邀盛京有头有脸的王孙贵胄们共同赏花品酒。 这日一早,公主府门前熙熙攘攘,贵女们打扮精致,郎君们各个意气风发。红男绿女,欢声笑语竟比过了百花齐放。 姜樾之来得不算早,今日穿了墨绛红软缎袖衣,乌发云鬓中点缀几只翩飞的蝴蝶。叫人只看一眼,便再难移开目光。 她方下了马车,将帖子递给公主府的门仆,府中人都认得她,好话便一句接着一句:“姜大娘子越发光彩耀人了,公主殿下已经等候许久,大娘子快快请进。” 姜樾之微微颔首:“有劳带路。” 还未等她提步入内,便听见不远处高墙下一阵喧闹:“动作都快些,东西都看好了,今儿晚上的演出,不得有半点马虎。”说话的人声音极其尖细。 “大娘子见笑了,这是公主殿下安排的舞姬,在晚宴上赏舞听曲儿,美酒佳肴作伴,为此露琼宴殿下实属费心。” 姜樾之点头:“公主殿下的眼光向来好,我也期待今夜的宴会了。” 玲珑雅致的亭台楼阁,秀丽优美的水池小榭,曲水流觞,各色名贵花种摆放各处,暗香浮动。 穿过长廊,便来到女宾们所在的御庭轩。 宾客都已经到齐,唯独主人家迟迟未来,姜樾之一现身,便有不少小女郎们凑上前去。 “姜姐姐,你可来迟了,等会需得自罚三杯。” 姜樾之:“请帖上写的明明是申时左右到,你看我还来早了呢。是你们一个个迫不及待想喝公主的美酒,才早早来侯着的是吧?” “瞧瞧,我就说了咱们这一群人都说不过姜姐姐一张嘴。” 男宾与女宾隔了一条水涧,大昌民风开放,对男女大防并不严苛。男女可同席也可同论诗酒。 “福熙公主到。” 随着一声通报,众人嬉闹的动静瞬间停止,朝着声音来源处行礼问安。 祁岁初今日一袭银丝翡翠百花裙,与头上那宝贵的碧玺头面相得益彰,锦绣荣华。雍容气度,让人不禁感叹果真是大昌唯一的嫡公主。 “参见九公主。” “都别拘着了,你们都是本宫相熟之人,年岁相当。”祁岁初掩唇一笑,“若今儿你们有看对眼的,也算本宫当次红娘了。” 女宾这边各个含羞带怯,男客亦是挺直了腰杆。 “咦,怎么皇兄还没来,可派人去东宫问了?他面子大,不会让做妹妹的亲自去请吧。” “福熙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远处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你既然亲自下了帖子,孤怎会缺席。不过许久未来你这公主府,繁花似锦,看迷了路。” 众人再次朝拜:“参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这样好的日子,孤也许久没有见过了。” 祁岁初撒娇道:“皇兄既然来迟了,稍后宴席之上,得自罚三杯。” “三杯怎么够,你府中的好酒,孤可是念了许久。” 祁岁初扬起笑脸,一副天真做派:“今儿一定让皇兄尽兴。” 隔着水榭,祁晔瞧见人堆里的姜樾之,红黛相媚,绮组流光。 姜樾之悄悄抬头,便与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太子殿下生的好,在战场上历练这三年,又增添几分浩然之气,眉目间已有了睥睨天下的威严。 祁晔移开目光,与来奉承讨好之人周旋。 太子必然是男宾那边的主心人,女眷这边便都围着祁岁初说话。 一位姓孟的娘子道:“公主殿下这头面是时兴样式,我在盛京都未曾见过呢。” 祁岁初款款一笑:“说来还得谢谢表妹,得亏的她,让皇兄破费送来这幅头面。”说着扶鬓一笑。 孟吟面带揶揄:“这太子殿下,瞧着还是个惧内的主儿呢。” 话音刚落,便引起一阵哄笑。 姜樾之装作羞赧地低下头:“孟姐姐说什么呢。” “哎哟,还不好意思了,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胡倾蓝也出声调侃道:“就是就是,如今盛京之中,除了姜姐姐,还有谁能配得上储妃之位。” 几番寒暄,祁岁初便让贵女们分散去院中赏花。贵女们各自携了相熟的姐妹游园,小径一旁的姚黄魏紫花瓣上还残留着水珠,娇艳欲滴,美不胜收。 “果然只有在公主府才能见到这样名贵的牡丹,听闻今年进贡上来的牡丹花,皇后娘娘半数都赐给了公主殿下。皇后娘娘对公主的宠爱真叫人羡慕。”胡倾蓝虽然喜欢这些花,但不敢轻易去碰,生怕碰坏了惹公主不悦。 几人一路走着,忽闻一阵琴音,弦随流水急,调杂秋风清,声声入耳句句入心。 “这琴音当真美妙,不知是何处传来的。”胡倾蓝张望着,似乎想要觅得声音的方向。 姜樾之指了个方向:“好像是轻语轩传来的声音。” 孟吟了然:“原是为今晚宴席做准备,现在听来便已经妙音如水,也不知晚宴时会是如何的精彩。” 胡倾蓝想到什么似的,阻止二人前行的脚步:“咱们还是别往那处走了。” 孟吟:“为何?” “公主殿下喜新,没有固定的琴师,怕是从青芜坊寻来的人。那里的人……总之咱们还是少招惹为好。” 九公主做事荒。淫,喜颜色好的男子,世家子弟有不少俊朗之人。可若招惹了这些人,怕是要给其一个名分,祁岁初不喜束缚,虽偶尔调戏人家,却不出格。 但青芜坊是盛京于城东处最繁华亦是最大的秦楼楚馆,一坊分十二司,高低贵贱,等级分明。 又分男馆女馆,保证所有达官贵人的各种喜好。美人千万,各式各样在里头都能找到。遑论十二司里的首司云间来,乃是宫中御用舞馆,在宴会中为陛下皇后献舞献才,此乃身为青楼女子一生的荣耀。 当然,最低等窑子里头的人,也只能来者不拒,日夜接。客。 总之,九公主荤素不忌,不在意流言蜚语,她们却不能。 “原是请了青芜坊里头的人,也不知请的是哪一司。” 姜樾之忽然明白过来,今日太子殿下为何会应邀出席。 楚千瓷所在的满庭芳便是青芜坊里排行第二的青楼。 “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尽快入席吧。”胡倾蓝道。 琴声戛然而止,轻语轩里鱼贯而出身着统一服制的伶人,面容各个精致,手持琵琶动作整齐。 胡倾蓝到底是年纪小,被家里人拘着远离青芜坊,但对美丽事物的好奇心驱使她停下脚步。 姜樾之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伶人们面容妖冶,面上画着浓妆,只有一人,脸上盖着一层薄纱。他的身量很高,比之其余人仿佛鹤立鸡群。肩背宽阔,白衣镶嵌红边,与其眼尾那抹艳丽的红相得益彰。 风吹习习,撩动了美人面纱,墨鬓朱唇,胜过院中百花。 他们脚步匆匆,胡倾蓝还未来得及看清全貌,这些人便匆匆穿过垂花门,只余一阵脂粉香。 这么多人在她眼前经过,姜樾之却只瞧见了一人。 明明脸上浓墨重彩,可偏偏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明明,他们不过短短见过两面。 第8章 “姜姐姐,你在想什么呢?”胡倾蓝见她在发愣,便出声询问。 姜樾之:“没什么,咱们走吧,去乘云阁。” 浮云卷霭,明月流光。 露琼宴的宾客依次入席,风亭水榭,案上红漆描金海棠碟中,金乳酥,贵妃红,金银夹花等菜肴精致,就连摆放都颇有门道。 镂金铺翠,叶色攒青,人语喧乐,酒香味浓。 太子殿下换了身玄色对襟常服,高坐主位,不知与公主殿下说了什么,惹得其笑逐颜开。 “表妹来了,来我身边坐吧。”祁岁初招手示意她过来。 姜樾之对身边二人歉然一笑,遂走上前去:“见过太子殿下,九公主。” “你啊,就说你规矩多,本宫特意吩咐人将你的位置安排在此,等会你可多喝几杯酒。”毕竟,等会发生的好戏,我要亲眼看着你的表情。 “孤离京三年,竟没想到你们关系变得如此要好。” 姜樾之方入座,便听到此揶揄之言,虽语气嬉笑,但总叫人听得不舒服。 “您不知道的可多着呢,等多过些时日,皇兄便都分晓了。” 众人都入席,祁岁初唇角一弯,摸了摸鬓上的头面:“皇兄送我如此大礼,我也该回报才是。”遂一拍手。 琴声渐起,交杂琵琶轻音,鼓声点点,身着纤云舞衣的舞姬踏着鼓点而入,身姿曼妙,舞转回红袖。 “皇妹有心了。”祁晔举杯,一饮而尽,“孤先喝一杯酒,谢过皇妹相邀。” 太子殿下都已开席,其余人便也不拘泥,纷纷动筷。 祁岁初回敬一杯酒:“皇兄谢早了。” 祁晔皱眉,正不知她所言何意时,鼓声渐急,几乎盖过了所有杂音。 所有人的目光,皆被舞池中央,从众人之中冒出的那道身影吸引住了目光。 身着朱红鎏金舞衣,在一片清雅白色之中尤为耀眼突出。面带水色珠帘面纱,随着主人的动作摇曳。那面纱遮不住人脸,只叫那张清丽绝伦的容颜,妩媚难掩。 美人舞如莲花旋,世人有眼应未见。水袖环身,眉眼如画,明明在做讨好人的事,偏偏她眼中无献媚,仿若一朵孤傲的梅花,独自绽放在枝头。 水腰擅舞,鼓声渐停,歌声婉婉,扣人心弦。 周遭声起,议论纷纷,有不胜酒力的郎君认出中央那人,竟便这般直直呼出她的名字:“楚千瓷?” 就连今夜想要独善其身的姜樾之,都借着饮酒的姿势,偷偷看那位太子殿下的脸色。 别说九公主爱看,她也爱看这等痴男怨女的戏码。 离别时,我允你凤冠霞帔千里红妆正妻之位。再见时,你水袖善舞,供人赏乐。明明近在咫尺,却相隔千里。 姜樾之望着那昔日对手,宫中教习并无跳舞,楚千瓷向来要强,为了学这舞怕是也花费了不少功夫。 姜樾之敏锐嗅到一旁那人的目光,忙收敛了面上平静的神色。但,主位上那位怕是更不好过,她可没忽视那几乎要被捏碎的酒杯。 第7章 好戏“你该问她,过分不过分。”…… 一舞毕,舞姬陆续退下,那道红色的身影落在最后。 “等等。”祁岁初好以整暇地看着她,“最后头那个,你且等等。” 原本专心喝酒的众人如今都停下了交谈,原来这场露琼宴,是公主殿下的羞辱宴。 此计,一连羞辱了三人。楚千瓷必不用说,她身为九公主伴读,却不懂退让,过于清正,事事要争第一。因而她,世人皆说福熙公主庸碌蠢笨,也因而她,衬得福熙公主无才无貌。 太子殿下深受楚太傅教导,与楚千瓷两情相悦,不喜皇后为他挑选的姜樾之,反而选择皇后敌人之侄。 彼时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不就是这场恩怨究竟谁能笑到最后。是太子殿下为爱忤逆养母,还是为权势地位低头。究竟是孤傲的楚家娘子,得到心爱之人,名利双收。还是在前朝人际之中都游刃有余的姜家,继续稳坐皇后宝座。 谁知楚太傅自寻死路,唯一的女儿前路荆棘塞途。如今,太子已获军功,坐稳太子之位,看来还是姜家渔翁得利。 “奴,参见公主殿下。”四周寂静,楚千瓷的声音回荡在院中,一如既往的冰清玉润。 祁岁初压着讥笑:“方才离得远,本宫还没看清,原来还是位熟人。”她的眼神瞟向祁晔。 “奴身份卑贱,不敢攀附公主。” 祁岁初冷笑一声:“这还是原来眼高于顶刚正不阿的楚大娘子么,卑躬屈膝如此,倒叫本宫认不出了。” 楚千瓷跌落深渊只是一夜之间的事,起初她还不愿接受。可事实只会给她重重一击,那几个浪荡油腻的男子,撕烂她的衣袖时,才恍然回神,她真的沦为一点朱唇万人尝的妓子。 “皇妹!”祁晔终究还是没沉住气,重重放下酒杯,“倒也不必如此过分。” 祁岁初收起玩味的笑:“过分,本宫怎么不觉得?我被全城耻笑,被大臣们联合上书时,皇兄怎么不问问这位,过分不过分?” 众人只恨此处没有地洞,恨不能钻进去,这等皇室恩怨,这些涉世未深的郎君娘子们何曾经历过。 “楚大……哦不。”祁岁初娇笑着看向她,“听闻你如今可是满庭芳的头牌娘子,诗书礼乐样样精通,该称呼你一声楚都知才对,哈哈哈。” 姜樾之偷偷看楚千瓷的脸色,若换作往常,她必不会忍气吞声,看来这些日子让她学会了何为忍耐。 “公主殿下谬赞了,奴家当不得此称呼。” 瞧见往日的敌人如此谦卑,祁岁初越发舒心,想到以后这样羞辱她的机会数不胜数,她便觉着日子又有了乐趣。 “下去吧,记得和坊中前辈多学学,本宫瞧着方才你有几步都未跳在点上。” “是,奴家遵命。” 胡倾蓝轻碰一旁孟吟的胳膊:“我怎么瞧着,楚大娘子真真认命了的模样。” 孟吟轻嘘了声:“没瞧见上头那两位都在哄着公主么?公主心里这口气若不发出来,你猜猜之后会是谁倒霉?” 胡倾蓝点点头,自个想去了。 席中,太子借口离席,歌舞继续,似乎众人都没将方才那件事放在心上。 姜樾之却不敢松懈,直到上前送酒的侍女,将酒不小心撒在她身上时,她清楚的知道九公主必定不会就这样放过她。 “奴婢该死,望娘子恕罪。” 裙摆处洇湿了一片,暗红色的水花印在裙摆之上,让人惋惜这条好裙子了。 “无妨。” “怎么回事,做事毛手毛脚的,简直丢了公主府的颜面。”祁岁初厉声道,“瑶琴,带表妹下去换身衣裙。” 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头也不敢抬。姜樾之看了她一眼,被瑶琴搀扶起身,离开了宴席。 临了,祁岁初给瑶琴使了个眼色,被姜樾之尽收眼底。 瑶琴带其前往偏殿,月朦径深,前方的喧闹似乎还萦绕耳边。姜樾之心中估算着,离席不算太远。 “姜大娘子稍作片刻,奴婢去取身干净的衣裙来。” 姜樾之拦下:“你去寻我婢女,公主的衣物怎好染指,今日为不失礼数,出门时多带了一身衣服。” “是。”瑶琴应下,独留她一人在此。 屋内寂静,姜樾之不知公主如何手段,便兀自走到院子外透透气儿。 “殿下,如今不是与皇后娘娘撕破脸的时机,为了您自个,也为了我,莫要冲动行事。” 姜樾之停下脚步,微微抬眸,来了—— 祁晔将心爱之人紧紧抱在怀中:“可见你如此受苦,孤舍不得。” 姜樾之心中叹气,少年郎一片赤诚是好事,可也得顾念大局。 楚千瓷将脸靠在他心口处:“我知晓殿下心意便知足了。” 祁晔松开怀中的人,那双雷厉风行的眼眸中满是柔情:“青芜坊中可有人为难你,你可……” 后头的话他不忍再说下去。 楚千瓷心中一寒,声音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出的颤抖:“没有,我保住了清白。管事妈妈知我颇有盛名,没让我接。客,只让我学了些歌舞。” 祁晔气得咬牙切齿:“什么歌舞,就是用你的名气吊足了盛京公子哥们的胃口,谋取更大的利益!” 楚千瓷握着他的手,满怀深情:“彼时我不屑得那些虚名,此刻我却庆幸,还好有此名,让我还有几分谈判的资格。” 祁晔心疼地抚摸她的脸:“千瓷,你等着孤,等着孤拉拢盛京势力,再不受制于人,真正得权的那一天。孤一定将你风风光光从里面接出来。”他一顿,闪躲眼神,“但请你,千万保住清白。” 楚千瓷喉中堵塞。 就连不远处听到此话的姜樾之都顿感心寒。 楚太傅因何要为梁王翻案,而落得如此下场,旁人不知,太子本人还能不知道吗? 第9章 如今居然还能开口,让一个弱女子在那样的地方保住清白? 能保住一条命就不错了。 祁晔觉得酒意上脑,说了不该说的话,改口道:“千瓷,孤不是这个意思,若要迎娶你入东宫上玉牒,大昌千万双眼睛都盯着东宫,你不要让孤为难。” 楚千瓷以往听到这话,说不定会甩脸离开,但这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教会她,何为周旋,如何隐忍。 “我自是知道的,承蒙殿下不厌弃,还愿迎我入东宫。”楚千瓷再次环抱上去,借此挡住自己眼中的失望。 祁晔轻轻拍着她的背:“你是孤此生挚爱,亦是一生的牵挂。幼时在栖临殿时,多谢你的陪伴。”他将头埋在她的颈间,细细密密的吻落了上去。 姜樾之猛的转过身,急匆匆离开。 回到偏殿时,都有些魂不守舍,就连瑶琴何时出现在她身边都未曾察觉。 “姜大娘子……” “嗯。” 瑶琴心知公主想让她看到的,她已经看到了,便将竹沥带上前:“奴婢将娘子身边的婢女带来了,由亲近之人为您更衣,您也习惯些。” “瑶琴姑娘有心了,劳烦告知公主殿下一声,臣女不胜酒力,在此休息片刻。等酒气散些,再回席中。” 瑶琴 福身告退:“娘子请便。” 将衣服换好,姜樾之的脸色依然难看,沉声吩咐道:“竹沥,你带着南星去院门守着,千万不要让人进来。” 不知发生了何事的竹沥,眼睁睁看着自家娘子不顾仪态的冲出门去,气势汹汹。 祁晔方与美人亲热片刻,便被公主府下人寻来,只得留下楚千瓷,先行回去了。 姜樾之快步走到院子里,握住楚千瓷的胳膊,厉声道:“你都去了那样的地方,怎么还与殿下纠缠不清。” 楚千瓷错愕,树影浮动,风未起叶而落——暗处有人。 “殿下心悦于我,方才是他主动来寻。” 姜樾之从容站定,那股难言的贵气之风在她身上显露:“殿下心悦你也无用,如今你再无资格与我争斗。” 楚千瓷咬牙:“能得殿下宠爱,便有与你争斗的资格。” “你——” 两者对立,眼神之中全是挑衅。 半晌,风似停,树影宁静。 楚千瓷才道:“走了?” 姜樾之点头:“方才我已经见到你与太子私会的一幕,那暗中盯梢之人还不肯走。便猜到公主还未曾看到自己想看的,便不会善罢甘休。” 楚千瓷依旧是舞姬装扮,在这位斗了大半生的对手面前,已经再也无法抬起头。 “多谢。” 姜樾之:“你也会说谢?” “那日你在街上为我斥退歹人,我便欠你一句道谢。” 姜樾之微扬下巴:“你单谢我这个?” 楚千瓷轻蹙眉梢。 姜樾之又道:“我替你说句话,受皇后训斥,被家中责罚。而你因何才能入满庭芳,能保全清白,难道不是借用了我的名号?” 楚千瓷禁不住笑出声:“还得是你。” 楚千瓷哪怕躲过那一日的侮辱,也躲不过日后千万个日夜。她必须逃离那个地方,其实只要说出太子的名号,谁敢将她怎样。 可太子出征离盛京时,地位并不稳固,且梁王犯得是谋逆的大罪,阿父替其翻案,等同其罪。 这种时候,如何能将太子也拉下泥潭。 正巧,姜樾之出现了,所以她便和管事妈妈说,她与靖国公府嫡长女向来交好,姜府又是皇后的母族,孰轻孰重不需多言。 况且楚千瓷在盛京被多少人关注着,她的价值可远远超过让她接。客,鸨母权衡再三将她送到满庭芳。 原来姜樾之早就猜到了。 “我欠你个人情,日后有机会必然偿还。” 姜樾之提步而走:“我记下了。” 回到宴席上时,时辰已经不早,太子已经离开,宾客大部分也离席。 舞乐还在继续,只有寥寥几人还在把酒言欢。 胡倾蓝与孟吟刚向公主辞行,碰上回来的姜樾之,同她告别。 “今日甚欢,改日再聚。” 姜樾之欠身回礼:“姐姐妹妹慢走,我先去向公主辞行。” 孟吟到底年岁长些,压着声音提醒:“现在留下的都是些混不吝之人,与公主志趣相投,与他们接触没好处,你也赶快离开。” 姜樾之道是。 祁岁初听闻二女在偏殿争执,心情大悦,喝了几杯酒面色酡红,举动便有些放荡形骸起来。 “公主殿下,听闻寄浮生里头漂亮的小倌都送到您府上了,赶快叫出来见见。也好让在下知道,自己差在哪儿了。” 年轻郎君喝得醉醺醺,卧在她的脚边。 祁岁初踢了一脚:“寄浮生教出来的人,床。事上让本宫快活得很,你有这能耐么?” 那人不服气:“殿下不试试怎么知道在下没有!” 祁岁初喝了杯大补的酒,浑身热气上涌:“一看你就是沉迷酒色已久,亏空了身子,不行不行,定然是不行的。不过你倒是点醒本宫了,今儿本宫还没招人侍寝呢。” 她的目光乌溜溜转着,在一众伶人乐师身上流转:“你!就是你,带面纱的那人!” 姜樾之听到此话时,刚巧停在祁岁初不远处,她原本是来辞行的。 可—— 第8章 替身“今夜还请殿下指教……”…… 人群中那人身躯一颤,弹琵琶的指尖停顿,迢迢流水般的曲音霎时间乱了阵脚,变成了靡靡之音。 祁岁初难掩厌烦的皱起眉头:“怎么回事,弹得难听至极。” 公主殿下发怒,乐师们纷纷下跪告罪,跳舞的舞姬也停下了脚步。 祁岁初环视一周,又将目光落在那人身上:“你,给本宫过来。” 柳时暮垂下的眼眸闪躲,硬着头皮走去:“参见公主殿下。” 嗓音温润,让人更加好奇他面纱后的脸。 “抬起头来,将面纱去了。” 柳时暮:“小人粗鄙容貌,怕污了贵人的眼。” 祁岁初颇有些不耐烦:“别让本宫说第二遍。” 柳时暮抬起头,面纱之上眼如点漆,若披烟雾,如对珠玉。 一对凤眼足够勾魂摄魄,衬得眼角那抹红越发艳丽,只想叫人掀开他的面纱,瞧清楚他的真实面目。 祁岁初在他抬眼时便来了兴致,语调分明柔和了不少:“你是哪来的?” 柳时暮如实回答:“奴来自寄浮生,今儿琵琶少一人,管事命我补上。” “寄浮生的人?本宫怎么从未见过你。” 柳时暮又低下头去:“奴只会弹琴,不配见贵人。” 祁岁初看着那低伏在地之人,宽肩窄腰,普普通通的伶人戏服,穿在他身上丰肌秀骨。 祁岁初朝他走去,在他耳后解开系绳,面纱轻飘飘落在地上,润物无声,只觉呼吸一滞。 小郎君低垂眼眸,惶悚不安,濯濯如春日柳,貌莹寒玉。紧张得喉结滚动,目光随之而下,想入非非。 “寄浮生竟有你这般尤物?”祁岁初酒意浮现,眼前人越发瑰丽俊逸,“今儿,便由你伺候本宫吧。” 柳时暮连连后退,跪伏在地:“公主明鉴,小人乃是清倌。” 祁岁初秀眉拧起:“怎么,你都入了那种地方,还没学会伺候人的本事,还是个雏儿?” 柳时暮紧咬着唇,羞愤地抬不起头:“小人,只为贴补家用才入寄浮生当乐师,司主特许只弹琴不卖身。” 祁岁初缓缓走近他:“本宫今日偏要你卖身,你还能如何?” 柳时暮:“司中有不少本事能干的小倌,殿下何苦自讨不快,小人怕服侍不好您。” “你这是拒绝本宫么?” “奴不敢。” 祁岁初从一旁桌案上拿起酒盏,手指狠狠捏住其下颚,迫使他扬起头来。 惊惶不安的眼眸,仿佛下一刻便要破碎。 “既然不从,便将你彻底灌醉,叫你迷魂失智,看你还如何反抗!” 柳时暮摇着头,脸上两指涂着鲜红蔻丹,在他白玉一般的脸颊上压出两道深深的指痕。 清冽的酒水自上而下,辛辣的味道刺激着喉咙鼻腔,眼中瞬间蓄起泪水,须臾之间从眼尾滑落。 “咳咳——”窒息感扑面而来,柳时暮奋力挣扎开,止不住地咳嗽,眼下染上一片绯红。 再抬起头时,泪眼涟涟,惹人怜惜:“殿下放过我吧。” 祁岁初举着酒杯,眼中要将其据为己有的厉色越发强盛:“本宫想要的男人,还没有得不到的。” 方才酒水多数随着下巴滑落,衣襟被打湿。 “公主殿下。”姜樾之目睹了一切,她应该息事宁人赶紧离开此地,不远处那位郎君已拉了一位侍女厮混一起,不堪入目。 “你还没走呢。” 第10章 柳时暮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不堪地偏过头去。 “公主府的酒果真醉人,方才醒了酒,正准备离开,特来向殿下辞行。” 祁岁初扬了扬下巴,将酒盏随意一丢,坐回原位:“让表妹见到不该见的东西了。” 姜樾之主动低下头,忽略外界一切不和的声响:“臣女什么都没见到,也什么都没听到。” 祁岁初一笑:“还是表妹会察言观色,对比楚千瓷,本宫当真是更欣赏你这份自知之明。” 姜樾之福了福身子:“那臣女先行告退,殿下继续享乐。” 柳时暮身子一颤,随后颓然倒下,本该如此。原本他们之间就无任何交情,为一个陌生人,何苦得罪公主呢。 姜樾之看了那道身影一眼,转身离开。 “将他绑了,丢进浴池。” 祁岁 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姜樾之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侍从们与她擦肩而过,他们手中拿着绳子,一看便知是何用处。 姜樾之踏出乘云阁,竹沥南星在外等候多时,欲将手中披风为她盖上。她伸手一挡:“楚千瓷现在何处?” —— 柳时暮手脚被束,倒在白玉石铺设的地上,眼前所见玲珑别致,似乎有泉水叮咚作响,热气熏熏。 公主府的浴堂称玉潭,后方连着古越泉,底下有仆从十二个时辰烧着火,确保公主随时都能来此沐浴净身。 “这衣服你换上吧,既然被公主看上了,便是你的福气。”绘笛将轻如薄纱的衣物放在他眼前,“别装作一副贞洁烈男的模样,既然在寄浮生,想来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伺候公主切记一切按照殿下喜好来。什么时候让你停便停,若你无师自通,多会几个招式,就算你适逢其会,福气还在后头呢。” 柳时暮侧过头,不愿面对现实。 绘笛也伺候公主多年,什么样的男子没见过,到时候殿下恩威并施,就没有不从的。多尝试几遍,得了滋味,只怕天天缠着公主要呢。 “我替你解开绳子,这衣服不用我替你穿了吧?” 绘笛将绳子解开后,便出了玉潭,量他也逃不出公主府。 柳时暮坐起身,没有要穿那衣服的准备,玉琢般的脸此刻毫无生气。 门发出轻微的响动,柳时暮眼神晦暗,警惕起来:“谁!” 祁岁初喝了很多酒,已经褪下服饰,被瑶琴搀扶着到了玉潭。 “行了,都在外守着吧,那霍五郎若是醒了,将他丢回霍府去。免得那老匹夫明日一早来寻我晦气。” “是。” 祁岁初径直走进,里头热气弥漫,所视之处皆是雾茫茫。 “小郎君,你在何处?” 腰间忽然环上一只手,一具滚烫的身子贴覆而来,缱绻开口:“公主让奴家好等。” 比浴室中更烫的是郎君缠绵的呼吸,萦绕在耳畔,喷洒在颈间。 祁岁初抬手抚摸他的脸颊:“方才还不是一副不从的模样,如今怎么,嗯——”她口中话语破碎,腰间环绕的手作乱,她只能迷离着双眼,招架不住。 “奴家毕竟是第一次,脸皮薄,请殿下见谅。” “嗯——”体内四处冲撞的热气,在他手下被渐渐抚平,祁岁初半句话也说不出口,只余一阵破碎的吟哦,“很好,很好……很好。” 在迷雾之中,那人的眼眸显得格外的亮,二人之间只隔着两层几乎不存在的衣物。 “殿下,今夜,还请指教——” 一道交缠的身影重重跌入浴池之中,水花四溅。霎时间被窒息感包围,祁岁初四肢挣扎片刻,很快被一双大手牵扯住,拉入怀中。 清甜带着酒香的空气从口中传来,舒畅之感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 公主府后门,今日来表演的舞姬伶人们都从此处离开。深夜寂寥,他们之中有的人得到世家子弟的宠幸,一度春宵之后,继续回到那暗无天日的地方。 楚千瓷走在最后,后头跟着一高大身影,身上盖着的披风明显不合适。 “多谢楚都知相救。” 楚千瓷:“回去告诉司主,青芜坊的规矩不能破,既然是清倌,任凭对方是什么身份,也不得强求。” 柳时暮心有余悸,方才他在浴池边上,忽然走进一人,对他道:“把脸上浓妆洗了,从窗户翻出去。” 柳时暮当即便认出,对方同是寄浮生中人,不过他已挂牌。与他这种清倌不同,对方混迹于贵妇之中,是许多贵人相继追捧的对象。 “你?” 扶风仔细端详他:“确实生得一张足以迷惑所有女君的脸,此前居然从没见过你。” “在下不才,无心攀附权贵,能保家中温饱,便已知足。” 扶风淡淡一笑:“入了这种地方,希望你能一直坚定自己这番洁身自好的想法,莫被世俗沾染。” 柳时暮起身:“多谢。”说完便从窗户一跃而出。 不料楚千瓷在下面等候已久:“别说话,跟我走。” 走在前头楚千瓷同样在想,她刚说出口的话,原以为要过很久才能还姜樾之这份人情。 没想到一个分别的时间,姜樾之便主动找上门来。 “你同姜家大娘子……有何交情?” 柳时暮缓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是同自己说话:“我,不认识什么姜家大娘子。” 楚千瓷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但见他神色不似作假,又回过头,兀自在想,姜樾之不是那等好管闲事之人。 “今夜之事,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扶风就是今夜公主殿下看中宠幸之人,明白么?” 柳时暮有劫后余生之感:“是。” 楚千瓷将他带到门口:“就此分别,我去满庭芳,你回寄浮生,你我二人从未见过。” 柳时暮将身上的披风褪下,好生折好递过去:“多谢楚都知。” 楚千瓷看着他手中雪青软毛披风,那是姜樾之的。 “这不是我的。”只留下这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独留他一人,抱着披风不知所措。 公主府外,一辆马车停在此处许久,素手掀开车帘瞧见这一幕:“出来了啊。” 姜樾之唇角弯起,今儿她也算成为话本里常写的拯救良家妇女免受恶霸欺凌的英雄了:“走吧,夜已深,咱们该回了。” 马车咴咴而行,卷起一阵尘埃。 柳时暮站在路边,脸颊上仍有两道浅浅的红痕,听到马蹄落地车轮滚动之音,朝那望去,目送马车离开。 唇边是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第9章 靖国公府“姜家的希望,在你身上。”…… 春日多雨,今日难得放晴,院中的梨花已经开败,叶子却越发葱郁。上头挂着朝晨的露水,经日光照耀晶莹剔透。 姜樾之起身梳洗后,先去寿安堂,今儿是十五,姜家三房媳孙都会去给老太君请安。 老国公一生只娶了一位正妻,家中便没有庶出,兄弟三人守望相助,被老太君教导得兄友弟恭,一家子还算得上和谐。 不过就是几位夫人之间,有所龃龉。 “我说大嫂,母亲身子不好,有些事咱们也别事无巨细的回禀,扰了母亲清净可不好。”声音略带尖细,远远听见便知其是位泼辣的娘子,此人便是二房夫人庄氏。 何氏坐在最上首,轻呷了一口茶道:“二弟妹说的是,我已经吩咐底下人不得打扰母亲休息,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来讨嫌。你若知道是何人,定要同我说,我身为一家主母,定要严惩不贷。” 庄氏咬牙,这分明是确保了那告状之人不会被她查到。她这位大嫂惯会做表面人情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却做最歹毒的事来。 姜樾之在门外便听到二位夫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刚踏入正堂,映入眼帘的便是端庄文雅的三婶罗氏,乖巧坐在她身边被喂着糕点的是府中最小的郎君姜瑞辰。 见到长姊,姜瑞辰抬起两只胳膊以示欢迎:“阿姊,阿姊。” 姜樾之先向众位长辈行礼:“樾之见过母亲和两位婶婶。”之后便走到姜瑞辰身边逗他玩。 罗氏见状感叹道:“辰儿只与你最亲。” 姜樾之指尖一顿,不动声色地掩饰她方才的失态:“辰儿年纪小正是贪嘴的年纪,许是惦念着我常常给他带的零嘴儿。” “也难为你总想着他。”罗氏道。 姜樾之:“辰儿贪食,东西虽好也怕吃坏了肚子,三婶也要吩咐下人们看着些。” 罗氏点头,这位大娘子不愧是姜家举府之力教养出来的娘子,事事周到细心。逢年过节都会向各院送礼物,虽都不是些什么贵重之物,却实实在在送到人心坎里的。 好比今年年初,明明自个都还在禁足,还能想到辰儿开始启蒙。送来她少时在宫中,国子监祭酒亲赠的文房四宝。 第11章 这东西贵在寓意,是一份美好的祝愿。 “阿姊,听闻你去了公主宴席,席上可有什么好吃的?”姜瑞辰听父母提起过此事,便童言无忌问出口,罗氏想阻拦也来不及了。 姜樾之揉揉他的头:“有啊, 席中有道八宝牛乳酥特别好吃,阿姊一吃就知道定是辰儿的口味。连忙向公主府里的厨子要了这方子,等会你好好给祖母请安,午膳时候就能吃到了。” “阿姊最好了。”姜瑞辰一听此话,手里的糕点都不香了。 这段时间,其余几位娘子郎君也纷纷到齐。二房两姐妹今日穿得同色的襦裙,头上别着几朵绒花,十分简单的打扮,亦带着朝气。 还有长房家的两位郎君,大郎君姜九昭已经及冠,生的眉清目秀气宇轩昂,一派温润儒雅的模样。 不过旁人或许会被这个玉面郎君所迷惑,姜樾之可知晓她这位兄长,可不是个简单人物。 相比较他身边那位还要高他半个头的二郎君姜维舟,便单纯得有些过了头的蠢。 “见过母亲,几位婶婶。” “哟,这么一说,我当真是许久未见到大郎了,最近都在做什么呢?”庄氏上下打量着姜九昭。 姜九昭道:“太子殿下刚刚回京,正是结交世家的时候,侄儿陪伴殿下转了转盛京几处好地方,顺便介绍些盛京有名望的子弟。” 何氏点头:“这样也好,多多接近太子,日后做任何事都有利些。” 庄氏此时知道收敛锋芒,半真半假又带些嫉妒的语气道:“还得是大嫂您命好,儿子女儿都是有出息的。知道自己去巴结去博前途。哪像我家这两个,都是不争气的。” 姜献月丢人地低下头去,偏偏姜明希有些不服气:“阿娘,你说什么呢!” 庄氏烦闷地推了一把:“你少说两句吧。” 姜明希讪讪闭上嘴,继续听长辈们说话。 何氏道:“太子回京也有些时日了,也没见他主动来找樾儿。除了洗尘宴和公主的露琼宴,再没与殿下见过了?” 此话指向谁,众人心中有数,便是罗氏也悄悄抬眼看了看姜樾之的神色。 姜樾之将目光从姜瑞辰身上移开,声音带些委屈:“女儿时常去皇宫走动,确实没遇上殿下。” 何氏眼中流露出责备,但随着拐杖驻地的声音传来,她的话倒是没说出口。 “樾儿做得对,进宫陪伴皇后是最稳妥的理由,见到太子便罢,见不到人难不成还要她去东宫堵人不成?”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庄氏撺掇道:“还是母亲深明大义,依我看,身为女郎还是要庄重矜持些。若整日追着人家跑,未免过于掉价,传出去对樾儿的名声也不好。” 何氏心底讥讽,论阿谀奉承,谁能比得上你。 “还有你,老二那点官职上不去便趁早断了那个心思,国公府的钱也不是让你如此挥霍的,传出去靖国公府二老爷花钱买官,名声便好听了么?” 庄氏撇撇嘴,不服气顶了句:“母亲你的话也太难听了些,不过是与上官之间人情往来,怎么在您嘴里就变了味呢。” “好了,收起你那点歪心思。” 庄氏不再吭声。 章老太君环视屋中人,她生的三个儿子,文不成武不就,依靠死去的丈夫留下的功勋过活。外面的人看着姜家光鲜,其实并不好过。 姜家毕竟是马背上打天下,这一代却已经没有能领兵的人。在虚与委蛇的官场,论心眼子如何斗得过别家。 陛下不就是看在这一点上,才会选姜家的女儿为后的么? 好在——她看了看与姜瑞辰坐在一处的姜樾之,及一言不发沉思什么似的姜九昭。这一代的希望,只能落在此二人身上了。 姜献月看着祖母面上欣慰的神情,眼神越发阴暗。 “今儿天光大好,你们也别跟着在我这浪费了,都回去吧。” 众人起身告退,陆续离开了寿安堂。 在院前,姜瑞辰依依不舍向姜樾之道别:“阿姊,日后我若是上了学堂,便不能常常来看你了。” “那等你下了学,阿姊再来看你。” 罗氏哭笑不得:“他啊,分明是不想去学堂说的托词罢了。” 姜樾之目送二人离开,罗氏乃是从五品弘文学士之女,嫁入姜家乃是高嫁,全因她是来为三叔做续弦的。 姜临的原配夫人,可是定国公嫡女,当年的天之骄女……就比如,如今的姜樾之。 姜樾之神色有些异常,眼神也不知落在何处,只觉得她没了精神。 “樾儿在想什么呢?” 姜樾之回头看,兄长正站在不远处端详着她。 “阿兄还没走么?” 姜九昭抬步走来:“原本我是不想与你说这事的,堂中母亲提起,别怪阿兄不帮你这个妹妹。” 姜樾之不解:“阿兄这是何意?” 姜九昭清了清嗓子:“三日后太子殿下在仙临湖上泛舟游湖,邀请不少世家子弟,以及今年会参与秋闱的寒门子弟。” 太子这么着急要稳固自己的势力,看来九公主给他的那一出,让他彻底明白,身为太子哪怕是一人之下,但手中没有实权,身边没有同盟依靠,在盛京还是处处受人牵制。 定国公家的郎君倒是与太子交好,而定国公手握大军,亦是朝中栋梁,只可惜府中无娘子,只有一个独苗陆檀。 “兄长是想让我也去?” 姜九昭点头,他虽然跟随太子多日,但太子始终对自己不冷不热。好似只是对普通下僚那般客气,他并不满足于此。 既然楚家已经倒台,如今最为紧要的就是抓住太子殿下的心,要让他明白,只有姜家是最可靠的盟友。 “我原本叫了维舟,但他疲于交际,宁愿与他那些冰冷的刀枪作伴。” 姜樾之懂了他的打算:“阿兄是想让我顶替维舟的身份参加游湖?” “太子认得你,哪怕你穿着男装他也知道是你,你能借此机会更接近殿下。母亲那里,你也能有所交代。” 姜樾之神情黯然,庄氏虽心直口快,道三不着两。但今日她的话没说错,她堂堂靖国公府嫡长女,为何每每要去做这些掉身份的事情。 阿兄也不过将她当做攀附权贵的台阶,供太子取乐的玩意儿。 见她半晌不说话,姜九昭还以为她是害羞了:“不用担心,盛京甚至还有不少女郎女扮男装去逛青芜坊,世人对此并不严苛。” 姜樾之简直要被气笑,这位兄长当真是把事情想的过于简单了。 “好啊,三日后我必定会到席。” 见她松口,姜九昭才放心下来,循循善诱道:“樾之,你要知道,无论是感情还是权力,都是要靠自己争来的。楚家已经失了先机,你样样都比那楚千瓷更好,殿下日后只会更亲近于你。” 姜樾之唇边带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是啊,那就借阿兄吉言了。” 第10章 临湖她的选择,是她自己 漾漾轻舟,波光潋滟柳条柔。仙临湖畔,杨柳依依,二三成群往湖心方向走去。 江上调玉琴,一弦清一心。乐声随风传来,好一派悠闲自在。 姜樾之一袭月牙白交领窄袖长衫,雪青色发带垂直腰间,眉目清朗,远远瞧上去便是一个俊秀的小郎君。 今日南星也穿了一身男装,扮作小厮的模样随侍左右:“娘子,我们这般装扮,当真不会被认出来么?” “你如今该唤我一声姜二郎君。”姜樾之折扇遮面,小声道,“自然是瞒不住的,不过也不会有人去拆穿就是了。” 南星半信半疑:“大郎君在何处,明明应该等您一起出门的,偏生自己先跑了。” 姜樾之无谓一笑,朝远处看去,那人头攒动之处,想来就是太子殿下所在之处了。 郎君们不拘小节,你一言我一语热闹得很,姜樾之寻了个不显眼的地方坐下,听众人各自寒暄。 湖对岸,一行车马人自远而近,边上侍从面色板正,而那马车之上威武的狼形徽记比之华丽的车架率先让姜樾之注意到。 是虞氏一族的族徽,淮阳虞氏家主便是如今兵部尚书。其女也是如今在后宫与皇后娘娘平分秋色的虞妃娘娘。 “虞渊也来了。”姜樾之轻声道,随后摇头轻笑,“看来还不止。” 车架已经行至岸边停下,队伍之大,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车幔缓缓掀开,一人一跃而下,身形颀长,身上穿的是上好的天蓝冰丝绸绣着雅致的竹叶云纹。腰系羊脂玉腰带,手持名贵的金玉折扇,骄矜贵气,身份不俗。 “皇兄好生小气,怎么这等事都不想着弟 弟。“祁衡信步走来, 六皇子不请自来,实在出乎众人意料。 “六弟公事繁忙,连孤的洗尘宴都未曾到访,这等小事如何能叨扰你。” 第12章 分明是在指责他目无尊长,可祁衡不过一笑:“与母妃前往慈安寺礼佛,感恩佛祖保佑北境叛乱平定,也感恩能让皇兄平安归来。” 他说的情深意切,若不知其中实情的怕是要被其蒙骗。 “六弟有这份心便足够了。” 祁衡:“既然如此,皇兄便是原谅了我,那今日可允我蹭杯酒喝?” “这是自然,犹记得六弟酒量不错,今儿你喝多少便有多少。” 六皇子一来,太子下首的位置必然就是他的,原本在太子身边打转的姜九昭又被簇拥的人挤远了。 祁衡环视一周,调笑道:“皇兄如此雅兴,邀友人泛舟作诗饮酒。” 他的目光落在角落,眼神浮现一阵戏谑,耳边犹然响起母妃的叮嘱: “靖国公府那位,你势必要与太子争上一争。” 他并不知此话何意,再问时,虞妃却是一脸高深莫测。 “既在湖心亭,赏如此美景,在座各位也是才华横溢,不如咱们来行酒令如何?”祁衡提议道。 与他同行而来的虞渊跟着应和:“六皇子此计妙哉,干喝酒有何意思?都是青年才俊,不如来比上一比。” 于是有更多的人跟着附和。 “好,既然各位兴致高涨,正巧今儿我还请了位席纠,人家可是满腹珠玑,又是一位天大的美人,在场诸位今日可是有福了。”祁衡一拍手,窈窕美人鱼贯而入。 杨柳宫眉,娉婷袅娜,比岸边的花都要娇艳几分。当然其中最受瞩目的,便是那身着并蒂牡丹红纱齐胸襦裙的楚千瓷了。 楚千瓷路过姜樾之时,二人打了个照面,眼神中却什么都没有传达。 “这些可都是我在满庭芳包下的舞姬,各个才情斐然。” 席中有人认出了楚千瓷,发出令人不怎么愉快的笑声:“唷,六皇子若干说我可不信,不过见到了楚都知,我便信了哈哈哈。” 姜樾之瞧见主位上的人脸色铁青,便觉得这湖上的风景越发好了。 “承蒙六皇子关照,今日小女作席纠,为各位郎君作伴。” 这些女妓们各自寻了个郎君身边坐下,哪怕就是姜樾之身边也跟了个倒酒的美娇娘。 “皇兄在此,这第一题便由您出如何?”祁衡幸灾乐祸,楚千瓷就坐在他身侧,见有情人难成眷属,他便高兴。 祁晔努力缓和自己的神色开口道:“孤俗气,不如就以,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为开头吧。” “皇兄太过心软了些,诗中有山有风,有花有草,未免也太简单了。” 很快便有人答道:“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 “好好好,皇兄身边的人不愧是有才之人,这么片刻就答上来了。” 一人接着一人,一句接着一句,很快便传到了姜樾之这里,前头的人为了稳妥都以花草为题。 姜樾之思索片刻,答道:“露晞向晚,帘幕风轻,小院闲昼。翠迳莺来,惊下乱红铺绣。” “好好好,好诗。”祁衡面带惊喜,将那把白玉折扇收起,“小郎君瞧着面生,是哪家郎君啊?” 姜樾之明知对方已经认出自己,但出于礼节还是起身行了一揖:“回殿下,在下靖国公府二郎君姜维舟是也。” “原是太子表弟,难怪如此博才,本皇子定了,此令你胜,其余郎君都请自罚三杯,有无不服气的?” 他都如此说了,谁还会出来触这个霉头。 “席纠娘子,你说呢?”祁衡意有所指看向楚千瓷,手掌不安分将环过她的肩,轻揉她纤瘦的肩头。 楚千瓷不再是之前傲气的贵女,温和笑着:“奴家也觉得这位郎君说的甚好,意境跃然纸上,字里行间未带花,一副雨后黄昏落英图却好像浮现眼前。” 祁衡揉着她的手指,颇为赞赏道:“看来你与这位小郎君还是知己。” 姜樾之正打算坐下,才发现方才一直在弹奏的乐师之中,有张熟悉的脸。 她身形微顿,有些哭笑不能。一共见他四次,次次都不相同。他的容貌太盛,让人无法忽略。 柳时暮也觉察到那抹一闪而过的目光,抬眼相望时,她已经落座,彬彬有礼地感谢一旁为她倒酒的美姬。 祁衡继续出题,只是一连几题,都是姜樾之获胜。而她为了暂避锋芒,已经说得极为委婉,这就让场上众人觉察出一丝不对劲来。 这六皇子分明是在抬举那小子,是想巴结姜家?也不是,那姜大郎君不就坐在其不远处么,他都视若无睹,反倒是对着二郎君青睐有加。 连太子都有些看不下去:“姜二郎君此句对仗不工整,韵脚亦是一塌糊涂,如何能判定魁首?” 祁衡饮了口酒,语气挑衅:“可我就是钟爱姜二郎君……的诗,就连席纠娘子都未说些什么,皇兄怎么就不高兴了。” “你按照自己喜好,未免有失偏颇,在场还有许多更好的郎君,心中怕都是不服气的。”祁晔语气平平,可分明听出他话中的不悦。 “哦?是么?”祁衡环视四周,“本皇子怎么不觉得,若现在有不服气的,可以站出来同本皇子一论。” 底下议论声四起,太子的目光也在审视,似乎不是在看一场行酒令的胜负,而是各家的立场。 姜九昭此时开口:“二弟这句作的与之前那几句相比,确实不怎么样,是不是黔驴技穷,又不好在二位殿下面前失了颜面。就做出如此诗来敷衍?” 姜樾之歉赧一笑:“阿兄教训的是,方才我就是作不出来,但就这般不了了之,有失水准。弟弟还是要不愧下学,虚心求教才对,” 姜九昭缓和席中气氛:“你啊你啊,瞧瞧六皇子殿下对你如此看重,太子殿下亦是平心持正。二者为你起了争执,你说你该不该自罚三杯。” 姜樾之似笑非笑:“阿兄教训的是,这三杯酒,我需敬二位殿下。” 说罢,便豪迈地将三杯酒喝下肚,此事便算就此翻篇了。 “作诗也太无趣了,我们也玩些新鲜的。”祁衡松开了一旁的楚千瓷,随意抓了把案上的松子,“姜二郎君可猜猜,我手中抓了几颗松子。” 这……寻常人不过是猜单双,这六皇子直接叫人猜颗数,这不是大大的为难人呢。 姜樾之不懂这位喜怒无常的六皇子心中所想,明明方才还在捧她,如今又换着法子捉弄她。 “这是不是有些难了,殿下不如让姜二郎君猜猜您手中的松子是单还是双。”楚千瓷伏在他肩上。 祁衡很是受用,毕竟之前这位天之骄女,在皇宫中都从不把他们这些皇子放在眼里,自命清高。 如今他一句话,便能让她生不如死,过上以讨好人为生的日子,便是她之前目中无人的报应。 祁衡用空着的那只手挑起她的下巴,作势要亲吻上去。 上首之人,酒杯不慎落地,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呵。”祁衡难掩笑意,脸停在只距离她三寸之地,盯着她的眼眸道,“你错了,我就是要让她猜不中,她猜错一次,便要喝一杯酒。席纠娘子你说,今日姜二郎君还能不能站着离开仙临湖?” 姜樾之双手紧握,望向姜九昭,可对方却无视了她的目光。 呵。 祁衡看着她:“来吧姜二郎君,猜猜我手中有几颗松子。” “三颗。”既然不可能猜中,姜樾之便扬起下巴随便说了个数,而后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在下知晓不会有这般好运,这杯酒先干为敬。” 祁衡哈哈大笑,伸出了手掌,里头有五颗松子,姜樾之确实猜错了。 “殿下还要继续?” “这是自然。” 姜樾之发出一声轻哧:“看来殿下是非要灌醉我不可了。” 祁衡笑容莫测:“其实任何答案不过是一个选择,就看在万千选择中,姜二郎君能不能选到正确答案了。”其话暗藏玄机。 姜樾之望着他的眼眸,背脊挺直,直接端起酒壶,不服输道:“那就来吧,且看今日是殿下先将我灌醉,还是我先赢过殿下。” 她用的赢过二字,而不是猜对。她的选择,就是自己。 第11章 捉弄 “快,咕噜噜,拉我,咕噜噜,上…… 湖面忽然起了一阵风,将中间小郎君的发带吹扬,也带起她额前的碎发,其中那双风恬浪静的眼眸仿佛璀璨的宝石。只在原地不动,便足够熠熠生辉。 上首二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移不开分毫。 柳时暮隐匿在人群中,看着那道傲然屹立的身影,垂眸浅笑,与旁边之人小声说了一句什么,兀自离开。 酒一杯接着一杯,姜樾之面上已经浮上一层嫣红,可这酒令还未停止。 “六皇子殿下,臣弟不甚酒力,现下已经服输。”姜九昭终于开口求请,甚至将求助的目光看向太子。 可太子不过轻蔑一笑,仰头喝了一杯酒,无视了那道眼神。犹自玩味地打量姜樾之,他也想看看,她究竟能犟种到何时。 第13章 一壶酒已经见底,姜樾之随手扔在案上:“还没陪六皇子喝尽兴,继续上酒来。” 舞姬又奉上一壶酒,风情万种道:“小郎君切记喝慢些,酒虽好,贪多可伤身啊。”尾调拉长,话中有话。 姜樾之有些不解,当那酒入口时,她便豁然开朗,居然有人将她的酒换作了茶水。 冰凉的茶水,正巧抚平了烈酒带来浮在心头的炙热。 没由来的,她忽然抬眼望了望柳时暮所在的位置,那个地方果然空了。 祁衡坐姿豪迈,单手撑着脑袋,乐在其中地欣赏她的狼狈:“姜二郎君怎么回事,莫不是故意回答不上来,骗我皇兄酒喝吧?” 姜樾之身形不稳,言笑晏晏:“太子殿下的酒寻常人可喝不起,今儿也算我姜某有福了。” “继续!”见她没有分毫要讨饶迹象,祁衡心中也升起一股恼怒。姜樾之在皇宫时还会曲意逢迎,楚千瓷都已被他碾落成泥,他不信掰不弯她的脊梁。 如此又来了几轮,众人也明白过来,六皇子是想看他服输的样子。也不知姜二郎君是故意还是无知,非要与皇权相斗。 明明低个头就能解决的事情。 姜樾之无所畏惧,既然换成了水,哪怕今日把湖水喝干又何妨?当真把人当面团捏了不成,逼着人来此,逼着人作诗,逼着人卷入兄弟之争,而又逼着人陷入两难。 远山长,云山乱,晓山清。盛京郊外的仙临湖风景美到就连神仙也要亲临,可此时众人都无暇关注风景,只想知道今日这一仗谁能胜出。 伶人们举着托盘依次进入,端上新鲜的菜肴。 斗彩莲花冰瓷碟上头放着个大饱满的龙眼,入眼的手白皙修长。 柳时暮将东西端上后,悄悄站在祁衡不远处,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姜樾之身上,一时忽略了这里的不对劲。 姜樾之瞧见对方竟胆大包天,装作侍菜的伶人接近六皇子,忽然意识到她这被换了的酒,是出自谁手了。 祁衡只看了一眼那龙眼,楚千瓷便懂事的替他剥了一颗,亲自喂入他口中。 比龙眼更甜的,是美人曲意逢迎的笑。 “那么就继续吧。” 姜樾之见柳时暮站在其身后,对她悄悄摇头。 姜樾之咚的一声,将酒壶放下,朗声道:“如此喝想来殿下也不过瘾,不如来把大的。” 祁衡来了兴致:“哦?姜二郎君想如何玩。” 姜樾之道:“在下的酒量不错,殿下若想将我灌醉,起码还要喝五坛酒。不如这样,接下来这把,若在下猜中了,殿下喝五坛酒,反之则在下喝。” “如此有自信?”祁衡产生了怀疑。 姜樾之冁然一笑:“倒不是在下有信心,不过是为了满足殿下。您看我已经喝了这么多,却毫无波澜,若殿下执意要将我灌醉,不仅耗费时间,还扫了其余郎君的雅兴。不如速战速决,也好全了殿下的心愿。” 好一个姜樾之,竟然如此不将六皇子放在眼里,哪怕身后有太子撑腰未免也太大胆了。更何况,太子也没有替她做主的想法。 “好,五坛酒而已,本皇子与你赌了。” 众人屏息凝神,姜樾之将吹乱的碎发别至耳后,亭亭似月,嬿婉如春。 “我猜,六皇子殿下手中……”她眼睫轻眨,带些狡黠。 祁衡眉头一皱,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随后便听她道: “一颗松子都没有。” 周遭发出一阵唏嘘声,甚至有人开始嬉笑。 姜樾之目光炯炯,祁衡却脸色阴沉。 “如何,殿下可揭晓了么?” 祁衡紧握成拳,久久没有回应,此举又让人心生疑虑,难不成,这般荒唐的答案还让他蒙中了不成? “老六,怎么了,怎么还不揭晓你手中的答案?”太子隔岸观火,任凭哪一方不得好,他都乐见。 万众瞩目在其右手手心。 “六皇子殿下,若在下猜错了,大可展示给众人看。吾虽位卑足羞,但这点礼义廉耻还是有的,定不会赖了这酒,您说对么?” “是啊,六皇子快给众人看看,好叫这小子心服口服。” “就是,殿下灭一灭他的嚣张气焰,今儿便让他横着出去。” 起哄声越来越大,祁衡便成了俎上鱼肉,他的右手缓缓抬起。 楚千瓷瞧着那只手隐隐有些颤抖,心中一动,莫不是真歪打正着。 祁晔也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手,直到他缓缓展开手掌…… 里头当真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许多人离得远看不真切,直起身来探头看。 楚千瓷轻哧一声,佯装惊讶高声道:“殿下手中真的没有松子呢。” “啊?” “果真?” “怎会如此?” 众人纷纷不信邪,真有人跑上前去细看:“当真没有,姜二郎君猜对了!” 姜樾之捂着嘴,装作懊悔莫及的模样:“怎会如此!殿下,我并无冒犯之意,纯属巧合,不然这酒还是在下喝了。” 祁晔面上也带上了笑:“不可,愿赌服输,身为皇室中人这点魄力都没有,传出去岂不让人贻笑大方,更是丢了虞尚书的脸面。” 祁衡好似被架在火上炙烤,区区五坛酒不是关键,关键是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颜面。 姜樾之肃立在那,脸上分明没有笑,可祁衡就是觉着她在幸灾乐祸。 “上酒来!”祁衡只一个眨眼间,便又换作方才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既然输了,哪有赖账的道理。不过五坛酒,皇兄可要替我分担一坛,您可是做兄长的,总不能看着弟弟喝醉而失态吧。” 祁晔如今心情大好,举杯道:“好,孤今儿心情好,就替你一坛。” 虞渊也插话:“美人美酒当前,六殿下太偏心了些,只想着太子殿下这位亲兄长,忘了我这位表兄。这酒,你也得分我一坛。” 祁衡嬉笑一声:“果真是大伯母将你管的严了,居然讨酒讨到我头上。这不是让皇兄和诸位郎君看了笑话。” 太子摆摆手道:“这有什么的,旁的孤不敢说,这酒定是给虞大郎君管够的。” “那就谢过皇兄慷慨了。” 几句插科打诨,席上气氛缓和不少,不少才俊上前给两位殿下敬酒。 一个虞渊一个姜九昭,赫然成为二位的左膀右臂,替着挡了不少酒。 一时间,宾主尽欢,酒酣耳热,乐声再起,舞姬摇曳着柔美的腰肢,在湖心起舞,山水湖畔,美轮美奂。 姜樾之略感不适,趁着无人在意,避着人群悄悄离席。 祁衡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眉眼一弯,却没由来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日暖风和,吹皱一池春水,水面上停泊着许多乌篷船。计划之中,太子会清闲的寻一艘小舟游湖。 计划之外,六皇子忽然出现,宴席之上,太子应该没有闲情再来此泛舟了。 姜樾之想到什么,忽的一笑。 太子若带着楚千瓷,躲在乌篷之中,二人说些体己话,湖面宽广辽阔,也不用担心被人偷听了去。 迎面而来的风十分凉爽,吹散了她大半的酒意,脑中清明了许多。她觉着十分无趣,想先与姜九昭通告一声,不胜酒力先行回府。 对了,南星这丫头又跑哪去了? 遂她一转身,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她眉头紧锁,训斥的话还未说出口,赫然发现身后不止一人。 三人将她团团围住,酒气冲天:“姜家的人,倒是本事得很,一来便得罪两位殿下。” 姜樾之退后半步,她不认得眼前 几人,对方自然也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旁人与我为难,难不成只能站着任人羞辱?” 红衫郎君嗤笑一声:“既然如此,我替殿下教训教训你,殿下会不会高看我们一眼。” 姜樾之被几人逼得连连后退:“放肆!我可是姜府二郎君,如此无礼,小心我……” 三人还没给她说完话的机会,便一掌将其推下。 乌篷船平稳地停在湖面上,姜樾之重重摔入,船身不由得晃动了几下。 那几人解了纤绳,将船用力往湖中心一推,姜樾之还未站直身子,船已经远离了岸边。 那三人洋洋得意的脸尤在眼前,姜樾之冲他们大喊:“你们受何人指使?等我平安上岸,定要你们好看!” 为首之人满不在乎:“太子殿下早就看你不顺眼,今儿全看你运气如何。若顺风顺水,说不定我们就在下游捞你了哈哈哈。” 那些人笑得猖狂,扬长而去。 姜樾之知道这个地方早就被人清理干净,任凭她如何叫喊,他们都不会回头。 扑通—— 为首那人疑惑转头,看着越来越远的船:“怎么回事,我怎么听到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 “你莫不是听错了,那人一看便不识水性,快些回去吧,莫要惹人注意。” 第14章 那人不安地回过头:“也罢,今日本就是泛舟游湖,我们只说与他闹着玩。上头还有船桨,必然不会真叫他流落下游。”好似在自我安慰。 姜樾之看着那水中缓缓朝她游来的身影,游至跟前,才看清那人的脸。 “你——” “快……咕噜噜……先拉我,咕噜噜……上来。” 第12章 江上舟“你不会水,下来作甚?”…… 姜樾之将船楫放下船,柳时暮紧紧拉住向上爬。 姜樾之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拉了上来,二人分坐两侧,气喘吁吁。 姜樾之看着他狼狈的模样,秀眉微蹙:“你不会水?” 柳时暮不停地咳嗽,面对如此窘境,羞赧道:“原以为我会的,约摸是太久未下水,忘了如何凫水。” 姜樾之忍不住笑:“既然不会水,你下水作甚,若你倒霉些没到船边就沉了下去,谁来救你?” 柳时暮惊魂未定,抬手擦着面上的水:“我远远地见到你被人推至船上,一时心急,便没想这么多。”声音越发微弱,看来也在反省自己太过冲动。 他衣衫尽湿,水珠在白皙的面颊上凝聚,重重滴落。发髻已乱,贴在脸侧颈侧。因着方才的剧烈咳嗽,他面上浮起一阵红晕,眼尾也染上绯红,瞧着可怜。 “你若见到了,不如去帮我叫人来,这样莽撞行事不仅救不了我,还有可能搭上自己呢?”姜樾之道。 “对不住……”柳时暮低下头去。 姜樾之一噎,她方才应该没有疾言厉色,怎么他…… 于是话锋一转:“不过还得谢谢你,若没有你,我如今该是被灌醉失态了。” 偷偷换了她的酒,又冒险潜在六皇子身边为她通风报信,她才躲过六皇子的为难,还让六皇子丢脸于人前,扳回一局。 柳时暮悄然抬头,嘴唇微张:“不用谢。” 姜樾之规规矩矩坐好,船不知何时已经漂离了岸边,亭中的丝竹管乐之音已经一点也听不见了,萦绕耳边的只有风声和鸟雀的叫声。 “与小郎君见了几面,还不知晓你的姓名。” 柳时暮打算起身,一个踉跄又跌坐回去。姜樾之下意识伸手扶他,船身不稳,柳时暮这一摔,摔在她身边。 “我……我姓柳,名时暮,时和岁稔,暮染烟岚。”被洗涤过的眼眸,清亮如月,声音低沉悦耳,如湖上微风轻拂过耳畔。 姜樾之不动声音松开他的手:“船上颠簸,柳小郎君莫要乱动。” 柳时暮往后缩了些,拱手道歉:“抱歉,是我唐突了。” 姜樾之与他相隔一人的距离,说起话来:“初见时,你说你不是夫子,我却没想到你还通音律。” 柳时暮守男女大防,背过身去望着平静的湖面:“都是我阿娘教的,传授我些安身立命的才艺,能勉强糊口。” 富贵之家只要不犯什么大错,大昌不受外国侵占,便可保后代富足。而穷人家生出的后代,只会一代又一代的继承家中的贫穷。 船内陷入短暂的平静,柳时暮主动开口:“虽楚都知不肯告诉我那日为何会出手相助,但我也能猜到是姜娘子所托。” 姜樾之看着他湿漉漉的背影,他身处秦楼楚馆,没想到还是个恪守成规的,甚至不敢同她面对面说话。 “公主殿下确实过于荒唐了些,我也有所听闻,青芜坊坊主十分奉公守法。你既然是清倌,便该守清倌的规矩,就是公主也不能逼良为娼。” 柳时暮身形微动,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坊主步步为营,在坊中我们能自行其是,可一旦出了青芜坊……盛京达官贵人众多,哪是我们这些人能够得罪的。” 姜樾之略有所思:“青芜坊坊主是个怎样的人。” 许是惊讶她会主动提起坊主,柳时暮回头看了她一眼:“坊主大人岂是我这样身份低微之人能见到的,不过从其他人口中听说过只言片语。” 姜樾之寻了个地儿,倚靠在船身边上:“反正你我同困在此处,不如与我说说坊主的事儿吧,对于能在盛京将秦楼楚馆做到如此地位的人,我也有几分好奇。” 柳时暮回头,想了想听到的关于坊主的故事:“坊主乃是琴师出身,彼时盛京几处大的青楼分散城中东南两处。他依靠着一手好琴艺,混迹盛京各达官贵人所举办的宴会之中。一时名声大噪,邀约难求。他所在的青芜楼一时间成为盛京最大的青楼。” 柳时暮说着,侧边忽然递过来一方巾帕,淡粉的帕子上绣着一簇雪白梨花,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见他没反应,姜樾之将手再往前伸了伸:“一时晕了头,竟忘了怀中有手帕。” 柳时暮接过,棉绸轻触脸颊,柔软细腻,仿佛一双柔夷划过脸颊。又似乎带上一丝清甜,像是秋中甜润的梨。 “继续说说。”姜樾之半阖上眼,低声道。 柳时暮擦干了脸上的水,身上湿透,巾帕无处可放,便只能握在手中。 “可随着名声大噪,青芜坊又成为了众矢之的,对坊主不利的流言传遍大街小巷。此时,坊主遇到一位贵人,其仙姿玉色又是世家贵女,坊主一见倾心,情难自拔。” “他原是清倌,却为了赌一把自己在那位贵人心中究竟是何地位。便在青芜楼挂了牌,初。夜当晚想看看那位贵人,会不会出现。” 姜樾之不知何时睁开了眼,许是这个故事太过精彩,让她酒意散尽。 柳时暮停顿,反问道:“你猜猜,结局如何?” 姜樾之一笑:“对方若是心悦于坊主,必然会去的。” 柳时暮摇头浅笑:“姜娘子猜错了,对方没有来。而是在当天经家中决定,与城中另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定了亲事。” 姜樾之又闭眼假寐:“那便是对方根本不爱坊主,坊主痴心错付了。” “这么说也是,坊主自从挂牌之后,每日来的贵人们几乎要踏破门槛。而她,再也没有踏入过青芜楼。” 姜樾之:“真是一对痴男怨女的凄美故事,女子接受家中安排,嫁入高门,至此相夫教子。男子情场失意,励精更始,吞并了其他几家碍事的青楼,至此楼变坊,规模宏大。” 柳时暮一笑:“看来后面的故事,你已经知晓了。” 姜樾之唇边噙着笑:“话本故事里常有的结局罢了,老套乏味。” 柳时暮眼神变得疑惑起来,只是没有多问。 姜樾之兀自在想,如今朝廷对青芜坊如此放任,也不知青芜坊背靠哪位官员。他既然能定下规矩,一般人亦不敢违背,谁给他的权利,谁在为他做靠山。他能在青楼之地一手遮天,是不是与他一夜春风的那些贵人们,一点一点将他捧上如此高位。 姜樾之眼神晦暗不明,听闻寡居的惠安公主,还时常召见坊主为其弹奏。也是坊主退居人后,唯一还会应邀的门第。 惠安公主乃是先帝三女,序齿还在当今 圣上之上。惠安公主的驸马英年早逝,彼时公主的母家显赫,便没有再嫁。过上了声色犬马的快活日子,少时也是追捧坊主贵女中的主力军。 柳时暮歉然一笑:“再上面的事情,就不是我能打听得到的了,方才我说的这些,也不过坊间传闻。毕竟谁都不知,那位改变了坊主一生的女子是何身份。” 姜樾之又觉得困乏,无力地应答一句:“嗯,我也十分好奇。” 柳时暮拿起船楫:“姜娘子先小憩一会,我看看能否将船划回去。” 湖面之上的萦萦噪声使人困意上涌,又是听完一个故事之后,姜樾之已经强撑到极致。明明心知此处有外人,不能睡着,但想到此人种种,又没由来的对其感到安心。 她许久没有这般容易对人放下戒备了,难不成因为他的举动看起来过于纯粹。还是因为这张脸,天生让人产生好感? 姜樾之无力再想,就连应答的话都不知道有没有说出口。 柳时暮见她倚在船边睡沉,未施粉黛双颊微红,额间发丝随风轻扬,睫毛纤长,睡颜清雅,酣然入梦。 他不由得笑了笑,眼唇同时向上扬起,一张如愿以偿的笑脸。 姜樾之不知睡了多久,太阳已经西斜,日暮沉沉,余霞成绮。 睁开眼时,船上之人已然变成熟悉的人:“娘子,您可算醒了。” “南星?”姜樾之轻揉眼尾,“你为何在此?” 南星道:“酒席之上您没了踪影,此处男子众多,奴婢不敢声张到处寻找。直到有一湿漉漉的郎君将您的位置告知与奴婢,奴婢庆幸娘子平安无事,只见您酣睡便没有叫醒。” 姜樾之睡得腰酸也顾不上,询问:“酒席可结束了?” “还未,您不见后奴婢去寻过大郎君,可他在应酬,闻言也只吩咐奴婢尽快寻找。”语气中满满都是对他这般冷漠态度的不满。 “那人来找你时,可有旁人看见?” 南星细想一番:“并无,他谨慎得很,一开始奴婢见他远远跟着,只不过周围人众多他没有上前。等到奴婢一人时,他才上前搭话。” 第15章 看来也是顾念她的名声,姜樾之想到此处心中不由得发寒,泛泛之交尚能思虑周全。 席中她的亲兄长,她的名义上的表兄甚至还有可能成为她的夫君,却连她不见了这么许久都漠不关心。 姜樾之起身理了理衣裙,船已经被人用纤绳牢牢绑在岸边,她弯腰下了船:“走吧,回去算算帐。” 第13章 出气我可不是软柿子捏的…… 席中,并没有因为姜樾之的离开变得有何不一样。相反,由六皇子提议,众人玩起了投壶和一些其他的玩乐。 那欠下的五坛子酒,很快就见了底,祁衡脸上不见有什么醉态,反倒是他的表兄虞渊,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众人心知肚明,怕是这位虞大郎君替六皇子挡了不少酒,不过都没有拆穿罢了。 祁衡在其中玩得不亦乐乎,全然未察觉到,一直在他身边随侍的楚千瓷,和一直正襟危坐的太子殿下,同时不见了人影。 岸边有低矮的屋舍,里头有不少上好的房间,原就是为了这些沉醉景色,又喝了酒的旅人们准备的。 祁晔将楚千瓷拉至院中,四周早被清空,独余他们二人。 “为何要接近老六?”祁晔面带愠怒,指责道,“孤同你说了,你只需安安心心待在满庭芳,上下孤都替你打点过。你为何还要主动接近他,你究竟想做什么?” 楚千瓷神情平静,反问道:“殿下既然这般问了,心中不是已经有了答案,何苦要多问这一句。” 太子喉咙一哽:“千瓷,老师的事情已成定数,父皇为此勃然大怒,任何人此时替楚家翻案,无疑是火上浇油自寻死路。” “我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从未提过让太子殿下在朝堂上为我族说话。”楚千瓷鼻腔酸涩,忍住泪意,“我只想依靠自己,寻得一些证据。证明那位疼爱您的兄长无罪。证明我的阿父,并无叛乱的心。” 太子嘴唇翕动,终究是说不出一句话。 他的生母不过一介贵人,同宫的妃子对其多加照顾,才有了他的出生。也因此,他与梁王自小感情深厚,直到五岁时他生母病逝,他被皇后养在膝下,不久之后被立为太子。 谁都说他命好,他是全宫上下,唯一一位没有生母的皇子,才有这般际遇成为皇储。 梁王封王之后,陛下对其很是看重,蛮夷多次侵犯大昌边界,亦是梁王带兵镇压。 他的兄长曾告诉过他:“若有一日你成为帝王,我必定尽心辅佐于你,定无二心。” 能说出这样话的兄长,怎么可能通敌叛国? 祁晔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千瓷你莫要着急,老师的事情孤定会给个交代,只是不是现在。” 楚千瓷硬生生将眼泪逼回去,抬脸时,面上已是温和的笑:“好,我听殿下的。” 祁晔将其揽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心知她不会这般容易妥协。 楚千瓷眼神复杂,阿父为梁王翻案之前,有位据说是梁王旧将的人找上门来。他掌握着梁王叛乱的主要证据,阿父那样谨慎的人定然会做全面的调查。 一切准备就绪,那人却忽然变了挂,一夜之间人去楼空。证人带着证据消失不见,手中仅有的线索也不过单文孤证,楚太傅在殿上孤立无援无可辩驳。 梁王是楚太傅最得意的学生,天资聪颖手段雷霆,且他不似太子一般处处受制。梁王蒙冤受死,是楚太傅心中难以愈合的伤疤。 加之梁王与太子交好,外头传言四起,为了平息更是为了巩固势力,太子才会请命出征平定战乱。 “是阿父太过心急了,若能等到殿下归朝,你们互相商议,或许就不会被奸人所骗。”楚千瓷依偎在他怀中软语温言。 祁晔只余叹气:“世事无常,谁也不知会发生这种事情。” 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楚千瓷眼神越发坚定,那位消失的证人就是关键。她要从六皇子身边查起,再接近虞大郎君。虞渊头脑简单,或许他是那个突破口。 等二人回到席上,姜樾之也正巧回来,三人于路口处偶遇。各自神色自若,不带一丝窘迫。 “太子殿下。”姜樾之给其行礼。 楚千瓷也微微屈了屈膝,遂悄然地走向祁衡。 “一下午不见人,去了何处?” 姜樾之面色阴沉,直道:“太子殿下不会因为今日我做了男装打扮,便认不得我是何人了罢?” 太子皱眉:“你这是何意?” 姜樾之:“既然殿下知道我是谁就好办了,虽你我相看两厌,但不该做的事殿下是否需要把握好一个度?”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太子有些发怒,没头没尾说的这是什么话,莫不是方才见到他与楚千瓷同行,心中吃味了? 姜樾之漂亮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似乎带着几分委屈和不悦。 “千瓷乃是孤今生所爱,日后必会迎入宫中……” 姜樾之出声打断:“且等。” 祁晔挑眉看她。 “太子殿下误会了,我同您说的不是这件事。楚家娘子日后如何,会进哪家的门庭与如今的我,好像并无什么关系。”姜樾之加重了如今二字,表明现在圣旨未下,谁成为储妃还不一定,希望太子不要将她看得如此大度。 “那你……” 姜樾之指着席中三个喝得醉醺醺之人道:“他们得罪了我,靖国公嫡长女,太子殿下您的表妹,该如何治罪?” 祁晔眼神在他们身上徘徊:“发生了什么事?” 姜樾之忽然扬声道:“他们三人说受了太子之命,要好好教训我。将我推至无人的船上,任凭船身飘荡。若非我命大,船飘回岸边,今儿您就带着丹阳军满湖捞具浮尸吧。” 众人听到声响,纷纷望了过来,听到她话语的人露出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只有那三人,面露惊恐,原以为这小子方才的表现是忍气吞声的主儿,没想到也会做当面告状这种事情来。 姜樾之神情冷漠,朝那三人走去:“以为我会默默承受?太子和六皇子为难我便罢了,你们又算得了什么东西?” “你!” 她的话过于直白,身份尊贵的二人都不由得面上一热。 姜樾之端起酒坛子直直砸向那三人:“当我姜维舟是软柿子捏的不成,我乃是靖国公府二郎君,什么小鱼小虾敢在我眼前放肆!” 姜樾之回想起自家二弟,拿着刀枪挑遍军营之中众多高手时的动作神情。虽说不能做到完全一致,根本就是毫不相干。 姜九昭也是第一次见到规矩守礼的妹妹,居然做出如此惊人的举动,反应过来前去劝阻却为时已晚。 “维舟,二位殿下面前,你胡闹什么!” 姜樾之看向太子,扬了扬下巴:“如何,太子殿下可要为表弟做主?” 太子骑虎难下,那三位正是他决定要结交的对象,可姜樾之咄咄逼人,有种不给个说法誓不罢休的态度。 “殿下饶命,我们……只是想与二郎君闹着玩,并无加害之意。” “无加害之意?”姜樾之厉色道,“那纤绳自个解了不成,我也是自愿上了船的?” 楚千瓷用手帕掩着唇道:“果真是胡闹,姜二郎君无声无息被带入湖中,又饮了许多酒。万一出了什么事,靖国公难道会善罢甘休?” 经过她这么一分析,那三人身子发抖,为了逞一时之快,为了在太子面前表现,竟忘了对方身份不是一般人可以招惹的。 “姜二郎君实在对不住,是在下欠妥,望能取得二郎君谅解。” 祁衡火上浇油:“就是,姜二郎君不如得饶人处且饶人,我看他们三人也是诚心道歉,不如就给皇兄一个面子,大家相安无事,莫要闹了不快。” 姜樾之哂笑一声:“六皇子当真是豁达,要不然今晚就请您搭上那船,漂流一夜。是生是死,明早让虞尚书来寻你。” “你……”祁衡失笑,“你不会是酒劲才上来吧,说些什么胡话呢。”他的话中已有隐隐指责她目无尊卑的意思。 姜樾之也是一觉睡醒之后才有这般想法,今日她不是需要端庄稳重的姜樾之了。而是无法无天的姜维舟,若改日让维舟知道她顶着他的名头,如此丢人的被欺负,怕是要与她决裂。 毕竟姜维舟年岁不大,却是个十分要面子的人。 祁晔开口:“那你想要如何?” 姜樾之挺直了腰杆:“就同我方才说的,还请三位郎君上船,随着水流漂流一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这要求不过分罢?” 那三人看了看两位殿下的脸色,咬牙切齿道:“不过分,应该的。” 姜樾之莞尔一笑:“那就还请三位寻个好船,今日清风徐徐,风平浪静,定能安然无恙度过今夜。” 这件事总算有个了解,祁晔吩咐道:“来人,送三位郎君上船。” 姜樾之看向太子,正巧与他目光对视上,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第16章 姜樾之收拾东西上了自己的马车,心中还有些意犹未尽。 “娘子,您今日……” 姜樾之微不可察叹了口气:“原来维舟过得是这般舒心的日子。” 南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娘子这事可不能让夫人知道,否则定会将您关禁闭,抄女戒。” 姜樾之掀起车帘一角,月明星稀,是个好天气:“那就要看我的好兄长,有没有良心了。” “不过依奴婢看,这事也不一定是太子殿下指使的。” 姜樾之点头:“这事确实不是太子殿下指使的,是六皇子做的。” “嗯?” “不就是猜酒令输给了我,当真小心眼。” 姜樾之将此事闹开,也是为了提醒太子殿下,这三人不可结交。想到方才太子幽深的目光,想必他也知道了她的意图。 马车准备妥当,缓缓行动,透过车帘一角,姜樾之瞧见了那个身影。 清月无尘,月色无银。立如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姜樾之眉目带笑,似是同他道别:再见了,柳小郎君。 第14章 葡萄藤“阿姊也要活得精彩。”…… “后来呢,那三人最后如何了?” 梨云院中传来欢声笑语,小院春暖,阵阵香甜的糕点味扑入鼻尖。 南星咬下一口竹沥亲手做的吉祥果,津津乐道那日发生的事。 “那三人在湖上飘了一晚,到底还是春日,那小风一吹。晨起时太子殿下派人去把他们接回来。据说正抱在一处取暖,而且得了风寒,几日都未曾出门呢。” 姜瑞辰亦是激昂地高喊了声:“痛快,居然敢这样对待阿姊,真是活该。” “好了,瞧你们一个个的,没个正形。”姜樾之慵懒地躺在院中的云杉木摇椅上,手持月影团扇,双鬓绾云颜似玉。星眸微嗔,语气不带责备。 姜瑞辰今日不用去学堂,阿娘又去了祖母院里,便来寻长姊说说话。 姜樾之见他来,吩咐小厨房准备了几样糕点招待,见到好吃的姜瑞辰更不想走了。 谈话间,他问起前几日太子殿下的泛舟游湖之事,还听说阿姊是顶替了二兄的身份去的,便没忍住多问了几句。 南星也是个嘴里没把门的,当即坐下给他和竹沥,将那日的事情娓娓道来。 “阿姊这般做是对的,左右坏的是二兄的名声。” “谁要坏我的名声啊!”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传来,带着浓浓的朝气,“你这泼皮,总缠着我阿姊作甚?” 虽是玩笑话,可姜瑞辰不懂事,当真了去:“阿姊是大家的阿姊,二兄怎好一人霸占?” 姜樾之见姜维舟来,直起了身子,团扇挡着半张芙蓉面:“你怎么来了?” 姜维舟三步两步跨入院中,自顾自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姜樾之瞪他一眼:“牛饮,浪费了我这好茶。” 喉中干渴稍解,姜维舟又跑到院子外头:“都进来,手脚麻利些。” 随着他的喊话,外头五名壮汉抬着木材径直而入。 姜樾之起身:“这是怎么回事,来我院子里大兴土木,姜维舟你出息了?” 姜维舟挠着头傻笑,据府中老人说,二郎君肖似去世的老国公爷,曲眉丰颊,棱角分明,是一派正直英武的长相。如今不过十五岁,还未长开,肤色在军营中晒成麦色,少年气十足。 “前几日,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了一名被无良掌柜坑害的西域商人。作为答谢,他送了我一株葡萄藤,据说是他们那最甜的品种。弟弟自然什么好事都先想着长姊,特意寻人来打个葡萄架,来年葡萄成熟了,阿姊先行享用。” 姜瑞辰已经溜去看长工搭架子,姜樾之满脸怀疑地盯着他:“你说实话,我还能同意你将葡萄藤安置在我院子里,你若不说实话,我就把这葡萄架送到东院去。” “诶别别别。”姜维舟最害怕兄长,“其实我想搭在我自个的院子里,不过我可能没时间照料。我又不敢去问询兄长,怕他说我不务正业,所以只好……” “只好把主意打在我身上了?”姜樾之重新坐回摇椅上,看来是同意了。 姜维舟便赔上笑脸:“长姊你看,你院中既有梨树,又有葡萄藤,来年夏日丰收葡萄解暑,秋收硕梨润喉,岂不妙哉。” 姜樾之悠闲闭上眼,轻笑一声:“你倒是将我安排妥当了。” 姜维舟接过她手中的扇子,替她扇风:“长姊你看你在外头那般横行,还用得我的身份,我也没一句怨言,咱们两者抵消,相安无事。” 姜樾之没睁眼看他,只道:“你想找我算账也行。” “弟弟不敢。” “说吧,你又打算犯什么事了?” 姜维舟一怔愣:“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长姊,我是还有一件事相求。” 他口中说二者抵消,可左右听着都是她得利,这混小子果真在后面等着呢。 “想来每年这个时候,征兵的召令应该就下来了,你是想接了这个令,脱离家族独自历练吧?”姜樾之不疾不徐说着。 姜维舟神情凝在脸上,试探询问:“长姊的意思是?” “我自然不会拦着你,家中有阿兄和我在,也不需要你去拼个什么功名。但你若诚心去,我自会去祖母那为你说说好话。” 姜维舟立刻化身狗腿子,对其又是捶腿又是捏肩:“那这件事就拜托长姊了。” “跟哪方军,正式入了军营可是真刀实枪要上战场的,你当真不开玩笑,决定好了?” 姜维舟眼神坚定:“我自小听闻祖父的事迹长大,励志要做一名同他老人家一般的枭雄。开辟疆土,稳定国土,让百姓不再流离失所。” 姜樾之闻言也不说话了,少年心性,对那些英雄事迹总是抱有太多幻想。最后如何,还是各安天命,若他成功了,那最好。若他失败了,也好叫他成长,知晓英雄不是谁都能当的。 “至于哪队军,我想去定国公府陆小将军的赤以军。” 听到这个名字,姜樾之才悄然睁眼:“陆檀?” “长姊你认识陆将军?” 姜樾之点点他的脑袋:“定国公府曾与我们有过姻亲,且定国公的名号谁人不知,认识陆檀有何奇怪的。” 姜维舟豁然省悟。 “不过陆檀不是跟随太子殿下出征北境了,怎么太子归朝这么久,还没听闻陆将军出现在盛京过。” “这事我知道,原本陆将军已经抵达寒州,该跟随太子殿下一同入京的。不过不知发生了何事,陆将军被临时调往凉州,至今还没下文。” 姜樾之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是这样。” “陆将军年少有为,继承了定国公的骁勇善战,跟着他日后上战场的机会绝不会少。长姊你且等着我给靖国公府长脸,给阿娘和你挣个诰命出来。” “嗤——”姜樾之没忍住笑出声,“好好好,我且等着你的好消息。” 话说到此处,姜维舟又想到什么似的,改口道:“呸呸呸,长姊日后是要做太子妃的,可不能屈居在诰命夫人的位置上。” 姜樾之沉默不语,方才那样好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姜维舟深知自己说错了话,可又不知如何挽回:“长姊……是不愿意做太子妃么?” 姜樾之收敛了神情,粲然一笑:“自然是愿意的,储妃之位如何尊贵,天下女子又有谁不愿做。” 也不知这话是在安抚姜维舟,还是在安慰自己。 “要我说,还是祖母和阿娘太过严苛,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每日废寝忘食,其他小女郎沿街打马自在快活时。你需克己复礼,遵守女戒,连陛下都说女子亦要活的精彩。偏偏我们身为武将之家,却墨守成规。祖母每日将‘家族兴旺全靠樾儿’尔尔之言,我心中总觉得不对劲。‘” “你胆子倒是大了,连祖母都敢编排了。” 姜维舟一摊手:“你看,长姊指责我编排祖母,却没反驳我方才之言论,可见你心中也是这般认为的。” 姜樾之被噎得无话可说,只怔怔地看着他。 “祖母阿娘都太过看重太子殿下,定会千方百计让长姊去讨好殿下。我瞧阿娘的那个样子,日后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我若不在家,阿兄定是偏帮阿娘,辰儿又还小,长姊可怎么办。” 姜樾之被他这幅委决不下的模样逗笑:“既然如此,那你就别离家了,在府中守着长姊,如何?” “那也是不行的。”姜维舟思虑片刻还是老实回答,“等我有了本事,才能更好的守着长姊。” 日后的事,谁也说不清,可在此刻,微风袭面,他的话传到耳边,心中暖暖的。 “阿姊,二兄,你们快来看,葡萄架搭好了!”姜瑞辰是一直守着下人们做活的,以至于方一完工,他便兴奋地冲二人喊道。 二人相视一笑,默契地同时起身,一同去看那葡萄架。 第17章 “这当真是西域最好的葡萄,怎么瞧着叶子蔫蔫儿的,没甚精神呢。”姜樾之望着有些担忧道。 姜维舟却格外有信心:“许是路上耽搁太久了,下一场雨就活过来。” 姜樾之夺过他手中的团扇:“你放心吧,我一定替你好好守着这葡萄架,明年它结出的第一颗果子,一定先给你尝尝。” “好,一言为定。” 姐弟三人又坐在一处说话,只是都是围绕姜瑞辰的功课展开,说得小辰儿的嘴都能挂上几斤猪肉了。 院中西南角落种上葡萄藤,绿意盎然,带来不少的凉意。 姜樾之留二人用午膳,之后便打发二人回各自的院中,自个准备睡个午觉。 可刚送走两人,门房处的小厮前来通传,说是五公主前来拜访,如今已到寿安堂,老太君命人来请她过去。 姜樾之心知这个觉注定是睡不成了,便起身前往寿安堂。 府中三位夫人午膳前便各自回了院子,寿安堂如今静了不少。 “拜见祖母,参见五公主。” “今日突然造访,是我唐突了,只不过我在盛京没什么相熟之人。樾之给我做过伴读,自然与她亲近些。”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姜樾之站直了身子,匆匆一瞥有些惊讶。 五公主一身素服打扮,清减了不少,脸色不好,嘴唇也有些泛白。看来夫君战死之后,她的日子不好过。 “樾儿是陪公主一同长大,有这样的情分是她的荣幸。”老太君也不知这位五公主忽然到访所为何事,只道,“不如让樾儿带殿下在府中走走,你们都是年轻姑娘,多说说体己话。” 章老太君出了名的直肠子,不会拐弯抹角说话。 “多谢老太君体谅,我确实有急事要找樾之商议,不然也不会身上戴孝就前来拜访。”祁元意起身福了福身子。 姜樾之也对章老太君行了礼,便带着祁元意出了院子。 方走到一处僻静之地,祁元意忽然拉住她的手,语气恳求:“樾之,你可一定要帮我啊。” 第15章 女儿家心思“她永远是朕的女儿。”…… 大昌皇宫,崇阁巍峨,园亭池榭。宫女们身着一致的淡粉宫装,低着头步履匆匆。 姜樾之走在通往凤仪宫的宫道上,今日她来给姜皇后请安,前头带路的嬷嬷与她闲话家常: “多亏大娘子常常入宫来陪陪皇后娘娘,以解思家之苦。” “也是陛下对娘娘的宠爱,才能特许我进宫。”姜樾之今日穿的素雅,发间别着一枚兔形玉簪,仙姿出尘。 赵嬷嬷笑道:“您算是陛下看着长大的,当年进宫伴读的诸位贵女娘子中,只有您最得圣心。奴婢虽不随侍娘娘身边,却也总听旁人说起陛下大肆赞扬您呢。” 姜樾之自然不会将此恭维的话放在心上,不过论起陛下对她的看法,确实是十分不错的,起码见着她时总会笑眼弯弯的夸赞她。 “陛下圣神文武,爱民如子,自是对所有人都抱以宽怀之心。” 二人说话间,已到了凤仪宫,赵嬷嬷派人通传后。姜樾之重新整理了仪容,才敢入殿觐见。 “臣女姜樾之,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 姜皇后坐在上首,正百无聊赖地被人服侍着染寇丹:“起来吧,樾儿来得正好,本宫怎么觉着这些宫女们都不如你细心,这指甲就由你来帮本宫染罢。” 姜樾之起身,恭敬走去,接过宫女手中的用具,小心翼翼地涂染蔻丹。 “今儿十五,怎么想到今日进宫来了?”皇后状若无意的询问道。 姜樾之面色不改:“是祖母想起娘娘的生辰快到了,还说起前日夜中梦到娘娘儿时场景,夜半伤怀。又因为身子不好,不能进宫聊表思念。特让樾儿来见见娘娘,回去好将娘娘的声音笑貌一五一十地转述给她老人家听呢。” 皇后闻言心中有一瞬间的慌张:“母亲近日身子不爽,可有派太医瞧过?” 姜樾之如实禀告:“太医院的张医正一直以来为祖母调养身子,祖母无大碍,不过是因为最近多雨,腿疾又犯了,难以下床走动。” 姜皇后:“有什么珍贵药材都别亏着母亲,你是个省心的,一定要叮嘱下人好生照顾母亲。” “樾之省的,全府上下必当全心全意照顾祖母。” 姜皇后满意地点点头:“本宫瞧着你也不比家中几位郎君差,你母亲若还像之前那般眼皮子浅苛待了你,你也不必理会。” 姜樾之眼中泛起波澜,何氏不喜欢她这个女儿全府上下都心知肚明,不过不会拿到明面上说。 而皇后口中安抚也是让她不要放在心上,而不是说替她做主。姜樾之何等聪明之人,怎会听不出皇后其实根本不想管家中那些事。 “母亲对樾之很好,无微不至的关心我,有时候甚至两位兄弟也不敌我在母亲心中的地位。”她也尽管说些反话,全看皇后会不会面从腹诽了。 姜皇后也只轻轻哼了一声,其中意味只有她能知晓了。 姜樾之将其十根手指都用纱布细细包好,又挖了香膏为她细细涂抹,那般专注认真的模样,谁瞧了不说一声好。 姜皇后看着自己的手,喟叹着:“本宫就说这事还得等你来,你比凤仪宫所有宫女做得都好。” 姜樾之一笑置之,装作听不懂她话中的明褒暗贬。 快到了午膳时分,姜樾之也有些心急,她今日等的人还没来,便不算完成好友的所托。 姜皇后面上不显,心中却已有了不满。往日里姜樾之何其懂礼数,这个时辰应该起身告退离宫去才对,怎么半晌没有动静。 “近日从云山传来一种香料,初闻时有高山清冽的泉水味道,需时闻到花苞初绽的芬芳,最后一缕果香甘甜沁人心脾。一种香能得三种不同滋味,二叔初闻便知娘娘定会喜欢。特叫人去云山采购,定要来献给娘娘品鉴。” 姜皇后面色如常,随意应和道:“让二兄费心了。” 姜樾之见她用染了蔻丹的手指轻轻按了下太阳穴,心知此刻是非走不可了。 “都怪樾之,与娘娘说着话都忘了时辰。” 原本她多待一会也无伤大雅,可今日是陛下来凤仪宫用午膳的日子。姜皇后打心底里不想她多与陛下见面。 “时候也不早了,留下一起用午膳吧。”姜皇后口中说着留膳的话,面上神情却没有半点留人的意味。 姜樾之起身行礼:“今日入宫前,祖母吩咐过要回去用午膳的,樾之不打扰娘娘,先行告退,也好快些让她老人家听到娘娘一切安好的消息。” 姜皇后才满意地点头:“既然如此,那本宫便不留你了。” “樾之告退。” 姜樾之心叹方才与皇后说了许多话,就是为了等到陛下驾临,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 只是还未走出凤仪宫,姜樾之便耳尖地听见有太监尖细的嗓音从宫外传来。 她悄然地放缓脚步,对赵嬷嬷道:“娘娘寿辰将至,也不知送些什么才能让娘娘心中熨帖。” 赵嬷嬷闻言也停下脚步,笑吟吟道:“皇后娘娘心善,只要是娘子这些小辈送的,都合心意。” “陛下驾到。” 赵嬷嬷话音刚落,外头公公通传的声音便传入耳中,她一时怔愣,陛下今日怎么提早就来了? 还是多亏姜樾之在身侧拉了一把,她才回神做好迎接圣驾的准备。 明黄色身影出现在殿前,专属于大昌帝王的仪仗威严得让人不敢直视。 院中所有人纷纷下跪,姜樾之也不例外。 直到一双蜀锦金龙游云朝靴停在她眼前:“靖国公的女儿?” “小女姜樾之参见陛下,恭请陛下圣安。”她脖颈纤长,低眉顺目,如云墨般的发髻中,那只玉兔显得灵动可爱。 “今日进宫来给皇后请安?” “回陛下,家中祖母挂念皇后,又因身子不便,特让臣女前来问安。” 孝渊帝单手背在身后,点了点头:“老太君年迈,思念女儿理所当然,皇后寿辰将至,朕特许回家省亲,以慰母女相思之情。” 姜樾之不敢冒犯天颜,跪着道:“陛下圣明。” “起来吧。” 孝渊帝开口,身后的赵嬷嬷连忙将她扶起:“多谢陛下。” 姜樾之站在他面前,身量已到他的下巴处。孝渊帝年过四十,已没有少年的意气风发,但威严肃穆,饱含人到中年的沉稳。 “你也已经长得这般高了,还记得你站在小五身边时,瘦瘦小小一个,朕那时候真害怕靖国公独女就这样折在皇宫里。”九五之尊语气温柔,就像家中长辈一般闲话家常。 姜樾之不敢直视天颜,尊敬道:“在皇宫受陛下照拂,风水自然养人。母亲也曾说我出生时便比旁的孩子瘦弱些,每日让三位奶娘轮流照看。直到来到皇宫,身子骨才渐渐好了起来。” 第18章 孝渊帝但笑不语,望着她发顶中的玉兔失了神:“兔子啊,见到你,便想起了小五。她生肖兔,从小便把自己当成兔子看,春猎时遇见的野兔都拦着朕,不让朕猎杀呢。” “五公主生性善良,臣女也受她庇护多年,心中十分感激。” 孝渊帝忽然笑出声,意味不明,让姜樾之隐隐有些发寒。 “所以,你今日才会特意进宫一趟。” 语气肯定,不带一丝疑问,果真是一代帝王,心机深不可测。她们这点小女儿心思,如何能瞒得过他? 姜樾之闭口不言,既然该看的东西已经让该看的人看到了,她就不虚此行。 姜樾之没去看他的表情,不过心中也猜到几分,想来五公主所求之事,陛下心中早有决策,只是时机未到。 果然,不需片刻就听上方传来孝渊帝的声音:“你回去告诉小五,她所求朕会满足她,也让她放宽心,她永远是朕的女儿,大昌的公主。与其他公主一视同仁,让她切莫妄自菲薄。” 姜樾之轻轻颔首,应了声:“是,臣女定然将陛下的话带到。” 五公主所求,不过是同那方家和离,她堂堂公主,怎么可能为区区一介校尉守寡。 前朝帝王迂腐昏庸,定下若郎婿辞世,妻子需守其室以全二人之缘,守节以终其身,不得再嫁的规矩。彼时对女子要求苛刻,女郎们却无力反抗。 昔日国家昏庸,对外敌以怀柔政策对抗,一忍再忍,百姓民不聊生。而有荆东祁氏,不受压迫屈辱,揭竿而起,挥兵起义。 天下大势就此改变,祁氏不论男女皆扛起兵刃上阵杀敌。先帝生母,即懿贤先皇太后中年丧女,痛惋哀恸,着下令之后废除前朝之陋习,女郎们应获得平等尊重礼待。 只可惜,前朝思想根深蒂固,大昌当今百姓之中,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如此。天下女郎能有这般待遇的,只有皇室公主们。 皇室公主们随心所欲,那位年过半百仍然日夜笙歌的惠安公主,及那位尊华无双的九公主,便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祁元意不过是想与亡夫和离,便是再简单不过的想法罢了。 姜樾之也劝过她,让她进宫与陛下表明心意,只可惜五公主太过怯弱,对父皇更是抱有畏惧之心。因此求到靖国公府,让姜樾之找个机会在陛下面前提起她。 可姜樾之亦有自己的难处,五公主的婚事乃皇后钦点,这件事她不能主动提起。只好想到这玉兔之法,让陛下想起五公主来。 只是没想到,姜樾之这点小心思,一点也瞒不过陛下。 孝渊帝:“时候不早了,派人护送姜娘子出宫。” “谢陛下。” 孝渊帝方一抬脚,又想到什么似的顿了顿。 赵嬷嬷瞬间感到遍体生寒,颤巍巍抬眼,陛下那双眼睛就这样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意味深长且带着警告。 赵嬷嬷也是宫中的老人了,瞬间就明白这是陛下亲自给她的警告,今日之事,不得去皇后身边嚼舌根。 于是她将头埋得更深,听见那脚步离去时,紧绷的心才算放下。 “走吧。”姜樾之道。 赵嬷嬷站在原地深吸了几口气,才跟上她的步伐。 才要出凤仪宫,迎面又撞上一人,那人身着华服,面上一如既往的倨傲,见到姜樾之表情冷淡下来。 见到那人,姜樾之心中又是一颤,连忙屈膝行礼:“参见九公主。” 第16章 那位故人且看与她的缘分,千丝万缕…… “这么巧,表妹今日也在。” 姜樾之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回答:“陛下方才来了,臣女正要离宫。” 祁岁初仰着下巴,骄傲自满:“这么着急离宫作甚,本公主好不容易回宫一趟,表妹难道不作陪?” “殿下,这于理不合,若殿下想要臣女陪同,改日必定拜访公主府……” “别说了。”祁岁初扬手打断她的话,“你去偏殿等着吧,本公主先陪父皇母后用过午膳,再来寻你。” 话音刚落,也不顾姜樾之的反应径直走进,身形风风火火。一刹那便进了主殿,不留任何余地。 赵嬷嬷左右为难:“姜大娘子,这……” 姜樾之早就习以为常,微笑着对赵嬷嬷点头:“偏殿,还请嬷嬷带路。” 姜樾之进入偏殿,里头设施一应俱全,只有赵嬷嬷略带为难地开口:“姜大娘子,偏殿只有简单的茶点,陛下 驾临凤仪宫用膳,司膳司自然是紧着陛下的……” 姜樾之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无碍,朝食用得多,现在还不饿。公主既然有事寻我,必然不会让我等太久的。皇后娘娘那还需要嬷嬷伺候,嬷嬷先忙自个的事情吧,我坐在此等公主殿下就是了。” 赵嬷嬷心怀感激,姜樾之善解人意,只要自己不在偏殿,她大可以借口说已经将人送出去了。只是被公主殿下叫了回来,除了姜樾之这,谁也不得罪。 而姜樾之看起来也不会多加为难的样子。 “那就多谢姜大娘子体恤了。” 姜樾之独自一人留在偏殿,以往偏殿都应该有人值守的,可今日陛下在,哪怕只是些小宫女也想出头去见陛下一面。 午时三刻,姜樾之已经喝了不少茶水,公主却还没来的意思。在皇宫之中,又不敢放松警惕,就这般端坐着,直到腰板都酸透了。 咚咚——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姜樾之朝门外看去,只见一内侍打扮的人站在门外,手中提着个食盒,谦卑讨好道:“姜娘子,奴才可以进来么?” “全公公?”姜樾之讶异地看着他,因为他是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身着绛紫色内侍服,此乃宫中最高规格的内侍服制。 姜樾之连忙起身:“公公快请进。” 全公公跟着陛下几十年,那背脊早就佝偻得直不起,看向姜樾之时脸上笑得全是褶子,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姜娘子还没用膳吧,先吃点东西垫垫。” “这。”姜樾之有些受宠若惊,“全公公客气了,我受之有愧。” “什么愧不愧的,也不是什么金贵玩意儿,就是奴才老了,陛下娘娘体恤,让奴才别饿着肚子当值。” 全公公边说着话边打开食盒,不是什么荤腥的食物,清清淡淡一碟金丝脆饼,一碟子糖藕,还有一碟子栗子酥。 这些一看便不是宫中菜谱,反倒像是街边小食。 “怎么,姜娘子是嫌弃膳食粗劣?” 姜樾之摇头:“并非如此,只是这些小食不像出自宫中,让我有些好奇罢了。” 全公公自顾自坐下,又示意她也坐下:“老奴也不是从小就在这皇宫里的,在陛下还是亲王时,也曾混迹街坊。人老了,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嘴里时常没味时,就想吃点这些简单,但年少时又十分珍惜的食物。” 全公公亲和,没有身居高位的压迫感,姜樾之便不再推拒,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脆饼放入口中。 面糊中裹着萝卜和菜丝,口感酥脆,是十分质朴又怀念的味道。 脆饼用油炸过,吃得小女郎唇角红艳油润。 全公公瞧着这一幕,欣慰一笑:“姜娘子自小在宫中,也算老奴看着长大,幼时不觉,如今瞧来,您真像老奴一位故人。” 姜樾之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嘴:“我还能与公公的故人相似?” 全公公笑着点头:“是啊,也同姜娘子一般,是位绝伦的女郎。”说着眼中居然出现一丝伤怀。 好似勾起了对方的伤心事,姜樾之连忙夹了一块栗子酥,吃到的第一口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公公若是不介意,可否让御厨写一份方子来。我保证不会外传,只是这栗子酥外酥里嫩甜而不腻,实在勾起我的馋虫。” 全公公哈哈笑起来,他心中的那人,也是一位吃到好吃的糕点,便到处找人要食谱的姑娘。 “好,只要姜娘子不嫌弃这方子粗鄙就成。” 姜樾之回以微笑,复又望着里头的栗子内馅道:“这个时节,居然还有栗子。” “陛下也爱吃这一口,秋收时司膳司会留一批栗子存在冰库中,陛下若想吃,随时都有。” 陛下的喜好不可轻易外传,总管太监最是知道规矩的。却就这般堂而皇之地说出口,姜樾之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笑着将最后一口栗子酥咽下:“那我今日岂不是既吃了公公的午膳,又夺了陛下的栗子?” 全公公被她的话逗笑,笑得合不拢嘴,摆手道:“无碍无碍,今儿见到姜娘子心中高兴,腹中竟也不觉得饿了呢。” 二人在屋内相谈甚欢,院外隔墙之下的人站了许久,一片明黄色衣摆轻拂,柔柔的,似是一股春风和煦。 直到未时末,那位公主殿下好似才想起偏殿还有一人在,姗姗来迟脸上却不带一点愧疚。 “父皇离开后,本公主觉得困乏得厉害,母后非要留我小憩一会。一时间居然忘了表妹还在等我,让表妹久等了。” 第19章 姜樾之屈膝行礼:“公主找我所为何事?” 祁岁初原本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变着法的磋磨人罢了:“你这么说,本公主一时间竟也想不起来了。”她装作懊恼地点了点头。 姜樾之一笑置之:“既如此,臣女先行离宫了。” “对了,忽然想起来那日露琼宴你也在场是吧?” 姜樾之点头,不知她为何忽然想起这件事来。 祁岁初抬眼状若思索:“那日我看上一个伶人,妆面洗漱干净之后也确实生的不错,可总给我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你可还记得当日那位伶人生得是何模样,本公主酒醉居然也有些想不起来了。” 姜樾之指尖轻扣,摇头:“臣女不记得了。” “也对,你只知道礼仪诗书,何曾会注意面容姣好的郎君呢。”祁岁初嘲讽一笑,“本公主苦寻无果,简直是病急乱投医了。” 姜樾之:“莫不是殿下醉酒,臆想出一位神仪明秀的郎君出来。又或是伶人妆容妖冶,洗净脸后便少了几分颜色。” 祁岁初若有所思地摇头:“不可能,那样好颜色的郎君,本公主不会记错。起初还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后来又主动柔情似水,态度转变也不合时宜。”一双眼饶有趣味地看向她,“前后不会有人掉包了吧?” 姜樾之心头一颤,维持面上神情自若:“何人会如此大胆?伶人混迹在青楼之中,能得殿下宠幸是他的福分,谁能不为权势低头呢。” 祁岁初面露自得:“你说的也对,谁能拒绝成为本公主的裙下之臣。寄浮生上下我会再派人去查,究竟有没有这个人到时候就会明了了。” 姜樾之心底为某人捏了一把汗,躬身告退。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姜樾之想起九公主的话。忽而马车经过一个街口,那夜朦胧的醉意浮上心尖。 是一位面如冠玉的小郎君,抱着一只三花猫,猫儿瞧着瘦弱,小郎君瞧着更是楚楚可怜。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姜樾之放下毡帘,好似将那夜的掠影浮光隔绝。 “我当真是喝多了酒,不该对一个萍水相逢之人……动恻隐之心。”姜樾之低声呢喃,只说给自己听,好似在告诫自己些什么。 竹沥偏头:“娘子在说什么?” 姜樾之一笑:“没什么,有些饿了,去悦仙坊一趟罢。” ——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深夜里,除了日夜笙歌灯火通明的青芜坊,其他街坊都已经暗了灯。 青石巷,城南一处居民所,这里租金便宜,因此住着不少进京赶考的学子。许多支摘窗下还透出融融灯火,那是学子们还在勤学苦读。 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中,格外清晰。 吱—— 老旧的木门被人推开,一个黑影似乎带着利爪铺面而来,白衣郎君一把捞起,怀中的“猛兽”奶声奶气喵了一声。 “小梨花,别胡闹。”柳时暮眉眼温柔,为它顺着毛,这一日的疲惫,在此刻消失在眉眼之中。 “你养的好畜生,见到我一直叫个不停。”黑暗中传来一个沉重的声音,冷冷的,好似利刃上的寒光。 柳时暮眼也没抬,视若无睹:“它亲人,你长得可怖,没咬你算不错了。” 黑暗中的人只站在影子里,一片月光都照不到他。 “你主动去招惹九公主,她在坊中到处寻你。” 柳时暮眸色淡淡:“我知道。” “你同我说的,还作数?莫不是臣服于皇室的权威,想自甘堕落成为九公主的面首?瞧你这幅模样,受宠一年不在话下。”他语气里充满讥讽。 “不要干预我的决定。”柳时暮的声音陡然阴沉下来,“当初是你找上的我,你若不相信,现在就可以离开。” 那人沉默了半晌:“九公主若找到你,你当如何,难不成那位坊主会为了保你,而得罪皇室?” 柳时暮将小梨花放在地上,长了些肉的猫乖顺地趴在他脚边:“五月,是青芜坊十二司选举魁首的日子。” “你想当上魁郎?” 柳时暮唇边漾起一抹浅笑:“届时,她也会来。” 那人嗤笑一声:“家中管教如此严厉,会放她去花街柳巷,不怕污了她的名声?” 他笑得如同往常一般,单纯无害:“拭目以待。” 且看与她的缘分,千丝万缕。 第17章 寄浮生选魁郎“小女君,是第一回来吧…… 城东一处宅院,不久前就有人动工翻新,五月初八这日一早便有许多人陆续抬着不少箱笼进院。 路过的百姓探头探脑,这处宅子是前朝一位朝中大员所居。新帝登基后那位官员畏惧新朝的清算,举家搬离,这处宅子便一直空着。 现如今居然高高挂起红木鎏金牌匾,直到看清上头的字后,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陛下赐给五公主的新府邸。 原来五公主默不作声与夫家和离,自立门户了。 靖国公府的马车停在门前,姜樾之被南星搀扶着下了马车,五公主府的门房连忙出来迎接:“姜大娘子,里面请。” 姜樾之四周看了一眼,门可罗雀,来祝贺的宾客居然只有她一人:“五公主今日乔迁大喜,没下帖子邀请别的夫人么?” 门房讪讪一笑:“五公主说了,虽然已经和离了,但夫君确是战陨,就算发了帖子……”大抵也会嫌晦气。 后面半句门房虽没说出口,姜樾之心中却是了然。 “不过姜大娘子与公主感情深厚,五公主说了就算不给靖国公府下帖子,您也会来的。” 姜樾之一挥手,两位侍女将准备好的乔迁礼从马车上取下来。 “公主殿下乔迁新居,靖国公府携礼祝贺。” 姜樾之被迎进府,府中还在修中,设施还未完善,五公主却急急忙忙入住。看来是迫不及待想与那方家断绝关系了。 “樾之。” 姜樾之抬头望去,清丽身影立在亭下,穿的素净,头上只斜斜别了支玉簪。祁元意肖母,小家碧玉的长相,不过眼睛黑又圆,单纯清透,没有分毫攻击性。 姜樾之快步走去:“参见五公主。” 祁元意下了亭子将她扶起:“你怎么回事,许久不见怎么还与我生疏了。” 姜樾之面带浅笑:“该有的礼数少不得。” 祁元意揽着她的手上了亭子,云英石桌上粉彩过枝福寿果盘摆放着些果脯蜜饯,一旁还有一碟马蹄糕,一碟豌豆黄,并几样小吃。 “我想着今儿你会来,备了些糕点,等会留下用个午膳。” 姜樾之:“好,那就先谢过公主了。” 二人在石桌旁坐下,祁元意的脸色比上回她去靖国公府时已经好了许多。 “是我该谢谢你,多亏你替我向父皇母后说好话,不然……” 姜樾之看着她的神情泫然欲泣,不由得问道:“上回你来国公府寻我,我见你脸色不好便没有多问。那方家可是苛责殿下了,殿下怎么脸色不好成那样?” 祁元意咬了咬唇:“并没有,自我嫁入方家,夫君便应征去战场了。说起来他生得如何模样我都不记得了,方家门庭不显,怎敢苛待公主呢。” 姜樾之静静听着,上回匆忙,没有细说。 “你也知道,这门婚事是皇后娘娘定下的……我原是不愿的。” 姜樾之心中叹气,五公主生母是个怯懦无能的,连带着五公主在宫中也是唯唯诺诺。皇后亲自选的夫家,五公主哪有不从的道理。 祁元意说着,莫名红了脸:“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在宫中闭塞惯了,直到出嫁后去了九妹的府中,才……得了见识。” 姜樾之眼神微动,忽然明白她这莫名其妙的红晕是从何而来的。 祁元意拉着她的手:“樾之你传个信回府,你今日就宿在我府中可好?” 姜樾之只觉得对方的手冰凉,五月的时节风中已有了立夏的暖风,而她穿的严实,手却还是这样冰。 “殿下的意思是?”姜樾之心中感觉不妙,她忽然提起九公主府中的荒唐,又让自己留宿—— 祁元意好似做了极大的心理准备,手心都隐隐有些发汗:“我……我。” 姜樾之想抽回手,可对方握得太紧。 “我看上一人,他是去年寄浮生的魁郎,今日是一年一选魁首的日子,今晚你能陪我去……” 姜樾之眼眸微睁:“殿下,你。” 祁元意捂着发烫的脸:“我知道,你别笑话我。” “青芜坊今日选魁首?” 祁元意点头:“我去打听过了,三日前便开始了,只有青芜坊上六司才有选魁首的规矩。先选女坊,昨日满庭芳已经选出了花魁,是楚千瓷。” 这个消息算不得惊讶,以楚千瓷的美貌名声,满庭芳不借着她大捞一笔都说不过去。 当上花魁名利双收,亦有自保的资格,太子殿下对此应该喜忧参半吧。 第20章 姜樾之正想着,祁元意见她没反应,再次央求道:“樾之,你能陪我去么,我一人实在有些……” 姜樾之想了想,还是摇头拒绝:“不可,大选在即,我不可在此时出一点差错。” 祁元意难掩落寞:“是啊,成为太子妃是你从小的心愿,这般关键的时候,是不能有一点马虎。” 姜樾之略感歉意道:“殿下看重之人,定能再获魁首。” “原本想你也一起去,帮我给宋郎君投一票。” 姜樾之将面前的马蹄糕往她那边递了递:“宋郎君去年便享誉盛京,这一年下来只会越发的声誉鹊起,魁郎之位必是囊中之物。” 祁元意拿起糕点放入口中,心情平静下来,原以为像姜樾之这样的名门闺秀,会唾弃她这等行为。 前朝人迂腐,对女子管教甚严,以至于如今朝中还有不少前朝官员,对女郎逛青楼一事口诛笔伐。 可青芜坊是陛下默许开设的,无论男女都可进入听曲儿享乐,并不是谁的专属。 可那靖国公夫人,出自汝阳何氏,是前朝皇帝近臣。虽然如今已经大不如前,但关于女德女训之礼依旧铭刻于心。 靖国公府上下,自小以储妃之礼教养姜樾之,瞧着就是个闷葫芦的性子。 “等会,我搭乘你的马车出府,你载我到青芜坊,自行回府便是。”祁元意道。 只是搭载一程并无大碍,姜樾之欣然同意。 时值黄昏,盛京城西边撒下一地霞光,余霞散成绮,增添了几分瑰丽之色。 青芜坊前的马车络绎不绝,龟公们将红烛高挂,一座琼台玉阁,倚红偎翠,弦歌之声似近又远,欢乐场之中携男伴女,满面红光。 马车停在坊前,五公主换了身轻便的衣衫,被侍女搀扶而下:“多谢你送我来,你快些回去吧。” 姜樾之掀开车帘与她告别:“殿下千万小心,里面鱼龙混杂,我派人在坊前接应。殿下若想回府了,找他们几人便成。” 祁元意点头:“好。”说着便提裙进入那画阁朱楼。 姜樾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哑然一笑。 眼角瞟过坊前挂着的红底金字的名册,楚千瓷的名字赫然在上。 另一侧红底黑字上头写着许多名字,宋溪的名字夹杂其中,看来是今日参与魁首之争的名册。 宋溪,扶风,竹青,及——柳时暮。 姜樾之看到那名字时,惊愕一瞬:“他……怎么会?” 车中的南星见姜樾之迟迟没有反应,出声询问:“娘子,怎么了?” 姜樾之放下车帘,垂眸沉思。 南星见她还没有下令驱车的准备,又不敢打扰她思考,便静静等候,掀开车帘往外看,并未发现什么不妥。 人来车往,马车不可停留太久,直到身后有人催促,南星才回头打算提醒。没想到正巧对上她那双不起波澜的眼眸,似乎带着某种坚定。 “走吧,回府。” 马车缓缓而行,车中气氛却诡异的安静。 “娘子方才看到什么了,怎么心神不宁的?” 姜樾之摇头:“没事,各人自保的手段罢了。” 看来他是真的不想成为九公主的裙下之臣,哪怕从一介乐师争一争那魁郎之位,也想摆脱任人宰割的命运。 柳小郎君郎绝独艳,也不知道与那位宋郎君相 比,谁更胜一筹。今夜的魁郎之争,怕是精彩万分。 车身微晃,车帘扬起一片小角,从那条缝隙之中窥得金乌西沉。 太阳迟早会西沉的。 “这是什么?”南星的声音陡然扬高,她手中赫然多了一个香囊。 姜樾之接过细看:“这是……殿下的。” 南星点头:“是的,奴婢记着是殿下挂在腰间的,没曾想落在车中。娘子不若明日送回五公主府。” 姜樾之握紧那个湘色白鹭纹荷包,忽然沉声道:“掉头,回去送香囊……” 当姜樾之跨入寄浮生时,她才赫然回神自己做了什么决定。映入眼帘是漫天的红绡,袭入鼻尖是浓厚的脂粉香夹杂着浓郁的酒香,熏得脑袋昏涨。 寄浮生如其名,如天上宫阙,中央是一座巨大的莲花台,周围通了水渠,流水潺潺,混着丝竹之声,清雅之间悠悠透着几分淫靡之音。 两侧红漆木制楼梯蜿蜒至二层,柳眉星目的小倌半倚在楼梯边,持扇浅笑。衣衫半露,露出修长的脖颈,一举一动尽是勾人。 “小女君是头一回来吧?” 就在姜樾之呆愣之际,手臂缠上一双手。她一个激灵抽出自己的手臂,不住地向后退。 小倌面上擦着厚厚的脂粉,满眼调笑:“还真被我说对了。” “我是来寻人的。” 小倌娇笑出声:“是,来这都是为了寻人的,就是不知道小女郎寻的是何人,男人还是女人,丰腴的还是纤瘦的?” 姜樾之连连摆手:“我自个寻。” 小倌也没追上去,站在原地笑着呼喊:“来人,给这位女君寻个好地儿,今晚可是热闹,来了可不许走。” 姜樾之眼看四面八方蠢蠢欲动的小倌,加快脚步离开。 “樾之?” 姜樾之的手臂忽的被人握住,她猛的回头—— 第18章 神君现世她亲手为他覆上白纱………… 祁元意面带惊讶地打量她:“你怎么来了?” 姜樾之定了定心神,将手中的荷包慌乱地塞在她手中:“殿下的东西落下了。” 祁元意满眼狐疑:“这,你明日派人送回府上就可,怎么还亲自来一趟。” 姜樾之一时语塞:“我……我担心里头是殿下的体己钱,来烧金窟不带钱怎么行?” 祁元意了然一笑:“还是樾之心细,不过这里头不过是些口脂胭脂。” 姜樾之羞赧,心不停地跳:“既然如此,我就先回了。” “诶等等。”祁元意拉住她的胳膊,“我方才寻到个好位置,见到有个身影像你才过来瞧瞧。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诶——殿下,等等。”姜樾之没有拒绝的机会,被生拉硬拽地挤入人群之中。 灯影渐渐昏暗,丝竹声越发激昂,鼓动着在场所有人的心。 曲水流觞,群艳毕至,红裙鸨母徐娘半老万种风情,头戴一朵硕大的牡丹,口脂鲜红,身姿婀娜地走到莲花台中间,清清嗓子道:“诸位久等了。” 堂间安静下来,左拥右抱的客人,酒酣耳热,在下面起哄:“快让宋溪扶风出来,我看今儿又是他们俩一决高下了吧。” 今日选举魁郎,因此寄浮生比之前多了不少看热闹的男客。 “就是,去年我就投的扶风,今年必然是扶风成为魁郎!”一女郎喝红了眼,对自己追捧的扶风信心十足。 祁元意在姜樾之耳边道:“宋溪就是我之前同你说的宋郎君,一舞一曲,仿若谪仙下凡,等会你一定要瞧仔细了。” 姜樾之讷讷点头。 知道众人都翘首以盼,鸨母也不多耽误,按照顺序让今年报名的小倌们上台展示自己的才艺。 有的弹琴,有的跳舞,还有的即兴作一首淫词艳曲献给前头的女君,媚眼如丝勾得那位女君春心荡漾。 这些小倌面容姣好,才艺算不得惊人但也还能入眼,毕竟能到寄浮生这青芜坊头三司的人,必然没有俗货。 可去年的宋溪太过惊艳,总叫人觉得未免有些乏味,差了些什么。 王甲:“你们听说了么,宋溪其实去过九公主府,也留宿过一晚。九公主看起来还很宠爱他,只是第二天人家就走了,九公主发起邀约他也会应约,只不过再也没有留宿过了。” 底下人看着表演,津津乐道这些风流韵事。 张乙:“这事也不稀奇,宋溪这人脾气怪得很,伺候谁都只伺候一夜,九公主也不例外。看起来倒有那么几分不畏强权,不为钱财的志气了。” 赵丙闻言嗤笑一声:“不为钱权,你们也太看得起他了,一届娼夫,你能指望他有多少志气。爬床的东西,女人**的玩意儿,不过比旁人聪明几分,知道什么叫欲擒故纵。被九公主玩腻了的人能绕盛京一圈。他这般做法,不就是为了在九公主那留点新鲜感么。不然有一天被人厌弃,如怨夫一般,有失他魁郎的身份哈哈哈。” 三人围坐一起,赵丙显然是喝多了,口中污言秽语不断地往外冒。 祁元意仰头灌了一杯酒,姜樾之轻抚她的肩安慰。 “没事,我早就听过他的为人了,风月场所规则如此。” 姜樾之望着献完一舞退下的小倌,一旁女郎聚集的地方已经开始攒动,因为下一个出场的就是那位扶风小郎君了。 “扶风!扶风!” 四周的羊角灯被忽然吹灭,莲花台边烛火跳动,伴随着哗哗水声,水汽萦绕,一层雾气从四边而起。 水雾中,影影倬倬一人,孔雀霓裳舞衣,颔首抬眸,嫣然一笑,天外飞仙。 第21章 脚步随着乐声轻快,水袖善舞,飞袖从那群眼冒金光的女君面前一扫而过,有人想要伸手去抓,却被他灵巧躲过。 就这样,一边跳舞,一边勾着众位女君,眼尾蓝调的色彩为他增添一分妖冶。他微微眨眼,水袖再次纷飞,烛火熄灭,那身影就消失在莲花台上。 “扶风扶风!魁郎魁郎!” 姜樾之不是第一次看男人跳舞,却是第一次看这样蛊惑人心的舞,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美得雌雄莫辨,勾得人心惶惶。 “切,樾之你且看着吧,等会宋溪出场,定让你瞧瞧什么才是魁郎该有的姿态,而不是这般谄媚讨好。” 姜樾之只是笑着,不予置评。 烛火再次点亮,伴奏的乐师停下手上的动作,满堂忽然变得寂静起来。 众人不知所措,相互张望:“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停了?” 踏踏—— 那脚步声点在莲花台上,仿佛一种难言的律动,让人不禁侧耳倾听。 姜樾之朝台上望去,一人抱着琵琶赤足走来,相比较前面那些花红柳绿,他一袭白衣出尘。广袖曳地,织金红毯上散落的花瓣就调皮躲在他轻纱袖下。 四周安静,众人屏息凝神,竟没由来的感觉到一丝心悸。方才还在争执扶风和宋溪谁才是魁首的女郎们,纷纷停下,目光随着他的身影而动。 柳时暮墨发倾泻,用玉簪斜斜地绾发,眼上蒙着一层薄纱,他闭着眼,好似从万丈荆棘中踏云而来。 姜樾之注视着他的眼,仿佛看见一位心怀苍生的神君,逆理违天,不被天道所容。神罚降下,仍傲视苍穹,仰不愧天。 指尖拨动琴弦,袅袅之音倾泻而出,敲冰戛玉,云阶月地扶摇直上—— 他的指法快得目不暇接,琴声镜花水月,超然象外。忽缓忽急,众人随着他的琴音,眼前跃然浮现一副画卷,是那位神君不被世人理解,最终陨落的一生。 风起,花瓣随风动,围绕在他身边,仿佛有了生命一般,为神君做最后的道别。 眼上的薄纱飞扬,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此刻他的身上仿佛镀上一层莹莹光芒,才让众人注意到那张惊世绝俗的面容。 秋水为神玉为骨,玉颈朱唇狐狸眼,赛雪欺霜玲珑面。 薄纱随风而去,自他脸上离开的刹那,他半阖着眼,眸色淡淡,唇角微勾,明明是笑着的,却没由来让人感觉到悲凉。 众人才猛然回神,原来方才那首曲子,是神君淡然平静的 自述。明明是被误会的一生,却也是他立身处世的信仰。 曲声戛然而止,众人仍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柳时暮睁开眼,与坐在前端的姜樾之眼神撞了个正着。 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如闻风里风。 柳时暮眼睫微颤,弯腰捡起地上缚眼的薄纱,一步一步走下莲花台。 姜樾之见他朝自己走来,浑身仿佛被仙术定住一般,只能瞧见那纯白衣角越来越近。 那脚步声极轻极缓,应该消散在这热闹的大厅之中。可偏偏,姜樾之听得一清二楚。一步一步,好似每一步都踏在她的心中。 咚咚咚——她似乎无法遏制胸口的猛烈跳动。 柳时暮在她身前驻足,他身量高,几乎将她所有的光芒遮挡住。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眉目温柔。 姜樾之抬眼与他对视,琥珀色的瞳孔深邃,好似要迸发出无限情愫,将她牢牢包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直到那薄纱触感如羽毛一般轻触掌心的肌肤时,姜樾之才从那双深渊一般吸人的眼眸中回过神来。 柳时暮俯身,二人的脸离得很近,他身上的梨花香气充盈着鼻腔,盖过了寄浮生中那股黏腻的脂粉香。 晕乎乎的脑袋,在此刻好似清明了些。却也不是,因为她此刻的举动已经不受自己控制。 姜樾之轻眨眼眸,对方几不可闻地发出一声浅笑,随即阖上双眸,意思不言而喻。 离得近,姜樾之能看到他微颤的羽睫,手亦是不听使唤地将那白纱轻轻覆上他的眼睛。 周遭声音嘈杂,可那二人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似的,沉浸在独属于二人的温柔结界当中。 柳时暮再次轻俯,唇就在距离她额头三寸处停下。 姜樾之心如鼓擂,一动不敢动,紧闭双眼,耳边却传来一声坏笑。 柳时暮在她额上轻吹了口气,她细小的绒发随之一颤。 姜樾之抬眼,柳时暮已经飞速地转身,再次登上了莲花台。 神君抱着他的琵琶落幕,这次他走向的又是什么结局呢? 姜樾之的心半晌都没有平静下来。 “那是谁啊……怎么之前从来没有见过。” 被惊艳的众人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底下瞬间一片议论纷纷。 “天啊,这样神仙的人物,司主也舍得藏这么久!” “我的眼睛,方才莫不是真的看到了神仙。”再多的溢美之词都无法表达她们的所见。 “刚才是哪位女君替他戴上了薄纱?” 众人纷纷朝她们这看过来,祁元意才伸手推了推姜樾之:“樾之,你方才……” 姜樾之看着自己的手,也是不可置信:“我……我心不由主。” 昏暗中,一双眼死死盯着姜樾之的身影,她这个位置,可把方才那一幕瞧得清清楚楚。 九公主狠狠捏着衣袖,方才那张脸,与那夜脑海中模模糊糊的人影重合。 分明!就是有这么一个人,姜樾之与他早就相识,居然还在她面前说什么,醉酒忘事臆想出个人来。 简直放屁! 还有那扶风,假冒掉包,好好好,敢在公主府如此行事,简直不把她放在眼里! 九公主眼神阴鸷:“你们真敢啊——” 第19章 选票“既然要不到选票,那就要点别的…… 满堂喝彩,女郎们沉醉在那仙人之貌,郎君们则沉浸在那天籁之音。 有大胆些的女郎已经拉着身边的龟公询问方才那人的身份。 龟公面露疑惑,挠头思索:“女君既然这般问了,小的应该如实相告才对,可一时间小的还真没有这位倌郎的印象。” “上回我才问过鸨母寄浮生有没有来好货色,今儿可算给了我个惊喜。” 一时间场子有点压不住,鸨母极尽安抚:“哎哟,各位客人别急,都怪咱家司主。有这样的人物竟也藏着掖着,连我都是今儿才见到呢。” 祁元意有些担忧:“这下不会出什么问题吧。”原本还以为宋溪今日魁郎之位已是囊中之物了,怎么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姜樾之只觉耳边嘈杂,便悄悄退了出去。 寄浮生有四层,朱楼雕栏,层楼高起。院中明月高悬,月华充盈庭院,眼中似乎萦绕着一团云雾,所视之处风烟蔼蔼。 “表妹这般克己守礼的人物儿,竟也会来这等风流之地。” 姜樾之转身便瞧见九公主半倚在门边,外衫要落不落挂在肩上,云鬓已乱,看起来酒已经没少喝了。 姜樾之行了个欠身礼:“机缘巧合,让殿下见笑了。” “呵。”九公主冷笑一声,“是啊,姜娘子如何知礼的一人怎会自甘堕落,我方才见到了五姐姐,莫不是她强求你来此地的。” 姜樾之摇头:“无人强迫,确实是巧合罢了。” “你既如此说了,定然已经想好在母后外祖母面前的说辞。”九公主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笑中带着讥讽。 “殿下醉了。” “本公主还要看宋溪的表演呢,这个小贱人不过仗着自己有几分能干,竟然敢屡屡拒绝本公主。”说着眼含暧昧朝里一看,“看来今日他的魁郎之位岌岌可危,改日我再召他侍寝,看他还有什么资格拒绝。” 姜樾之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不过借着宋溪暗喻柳时暮的结局罢了。 就算柳时暮今朝真的夺得魁首,那么来日呢,总有后浪会将他拍上岸。九公主已经知道了真相,此事便不会轻易揭过。 九公主面色酡红,脚步虚浮地往回走。 一阵风从后吹来,姜樾之抬手将碎发拢到耳后。 手腕忽然被人握住,那人稍稍使劲,姜樾之便被他带离此处。 “对了。”九公主想到什么似的回头,身后已然没了身影。 姜樾之后背贴着黄花梨屏风,腰后垫着一只温暖的手,耳边是砰砰的心跳,可姜樾之一时听不出是来自何人。 “嘘……” “你。”姜樾之抬眼瞪他,“你这是做什么?”显然也是压低了声音。 厢房内没有点灯,唯有皎洁的月色铺在地上,莹莹光芒点缀,让此时的氛围多了些许暧昧。 “我不想让那位贵人看见。”柳时暮没有松开她的迹象,声音压得极低。 姜樾之不习惯与人这般亲近,伸出另一只没有被束缚住的手推搡。 面前的男人坚如磐石,姜樾之向来平静的眼眸中,也染上真实的怒意:“九公主已经走远了。” 第22章 光线昏暗,姜樾之应当是看不清对方的脸,却奇异的能想象到他的表情。 “经过司中前辈教导,他们都说面对客人要死皮赖脸,才能得到打赏。” 姜樾之偏开脸去:“今日我是随同友人来此,并没带银两。” “无妨。”柳时暮道,“我也不是向你讨要钱财的。” 他还穿着方才台上那身纱衣,月光照耀下,笼罩着一层光晕。是上好的云鲛纱,寄浮生还当真豁得出去。 “那你要什么?” 柳时暮凑得更近了:“我要什么,女君便能给什么?” “你这般威胁我,还想我如你所愿不成。” 柳时暮轻笑一声:“原本是想向女君要一张选票的,看来您是不会给了。” 姜樾之趁着对方分心的空档,挣脱了右手,双手狠狠推开了他。 一刹那间,姜樾之好似瞥见他的缕缕神伤。 “我想获得魁首,女君能否帮我?” 姜樾之稳了稳心神,微微侧过身去:“今日我是为宋溪郎君来的。” “是啊,我知道。”柳时暮垂着脑袋,像极了吃不到鱼儿的猫,“五公主向来喜爱宋郎君,你自然会帮宋溪争第一。” 姜樾之轻抿唇:“寄浮生鱼龙混杂,打一开始你就不该来的。” “我……”柳时暮嗫嚅着唇,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姜樾之瞧着他全然没了方才那混账的模样,又动了几分恻隐之心:“今日九公主喝醉了,或许能躲过今晚。明日如何解决,再想法子。” “姜娘子就这般肯定,我比不过宋溪?” 姜樾之一噎,其实她从未见过宋溪,只是被外头传扬如此神姿的人,必然有他的道理。 可平心而论,柳时暮亦是她此生见过最绝伦的男子。 见她不说话,柳时暮了然,轻笑着向前:“既然要不到选票,那就要点别的。” 姜樾之还未曾回过神来,就感到额间一温热,后知后觉透过月色瞥见对方唇边得逞的笑意。 “这是方才席间你欠我的,算是向女君讨回来了。”方才人多,柳时暮不想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姜樾之面上浮现热意:“ 胡说八道。” 柳时暮笑着跨步离开此处,那背影瞧着春风得意,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之后的处境如何。 究竟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觉得他可怜的,他明明与院子里的那只猫,没一处相像的。 姜樾之回到厅中,祁元意连忙拉住她:“你方才去哪了,宋溪就快要上场了。” 姜樾之心虚的移开目光:“去院子里走了走。” 祁元意却察觉到不对:“外头这般热么,你的脸瞧着红红的。” 姜樾之抚上自己的脸:“有么?” 来不及思考其他,祁元意已经看到宋溪了。 “宋郎君!”一旁有女郎高声呼喊,一声盖过一声。 祁元意到底还顾忌着公主的体面,没有出格之举,只是面上仍是藏不住的欣喜。 宋溪面带谦和有礼的笑,一袭红衣翩翩而来,难怪之前的人无一人敢穿红,就怕与他相撞,丢了面。 寄浮生魁郎之名果真有他的道理,姜樾之仔细端详他的脸,宋溪其实生的一副清朗的模样,长了双多情的桃花眼,面容妖冶是因为仔仔细细上了个艳丽的妆容,眉心两点红肖似山间吃人精魄的妖鬼。 同样的装束,若放在柳时暮身上,他与生自来的凤眼微扬,才当真是世间最蛊惑人心的九尾妖狐。 这般想着,眼前的宋溪俨然换了一张脸,举手投足间亦是那人的味道。 云海尘清,山河影满。 一个雅正神君,一个蛊惑妖狐,偏偏都是一人。二者明明毫不相干,却又各自相得益彰,一个人怎么会有如此天差地别的两副面容。 指尖微凉,情不自禁抚上额头,触感温热,好似比其他地方还要滚烫几分。 一舞毕,宋溪呼吸微喘,目光炯炯,场内灯光熄灭,再亮时台中已经换成了那位鸨母,笑盈盈地看向众人: “看起来各位客官还意犹未尽呢。” 精彩,十分精彩,宋溪功力仍不减当年。今日却又多了一位强敌,更是让最后的结果扑朔迷离。 寄浮生好多年没有这般热闹了,像今日这般盛况,恐怕也只有当年坊主那场比赛能与之相比。 鸨母手持团扇,半遮着脸:“不过还是到了今夜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了。” 厅中不少女郎面露难色,原以为今日是宋溪与扶风相争,可突然出现一位籍籍无名的乐师,好似要打破了这个平衡。 在他们心中,今夜是宋溪与柳时暮二人的决斗,可怜的扶风竟就这般被淘汰了。 “樾之,咱们去那领选票。” 姜樾之如木偶一般被祁元意拉着走,直到那鸨母含笑将一张红纸递在她手中,意有所指道:“女君头回来吧。” 姜樾之没有回避她的目光,也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哈。”鸨母掩唇一笑,“今儿柳琴师可出彩了,以后盛京之中受人追捧的小倌儿又多了一位。” 姜樾之低头看着手中的红纸,不知在想些什么。 “也不知是谁如此好运,能成为柳郎的入幕之宾呢?”鸨母似乎不经意间说道,“方才我可瞧见了,柳郎对女君您青睐有加,你们之前认识?” 姜樾之蹙眉看她:“这是何意?” 鸨母嬉笑着:“司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上台献艺时要讨好底下客人,这样这些客人才会将选票投给你。司中不论是扶风,哪怕是宋溪方才都或多或少与相熟的客人有些暧昧的互动。可……” 她看向姜樾之的眼神中意味不明,语气温柔:“方才柳郎只对您……” “樾之!” 祁元意的呼喊打断了二人的交谈,姜樾之才从鸨母那好奇中又带着点探究的眼神中脱离出来。 祁元意将写了宋溪名字的红纸递上,看了眼姜樾之:“樾之,你也去写宋溪的名字吧。” 鸨母笑着接过,面上不显,背地里悄悄又塞了张新纸给姜樾之。 姜樾之心莫名的慌乱,握笔许久迟迟下不了笔。 好半晌祁元意才忍不住催促道:“樾之你在等什么呢?” 姜樾之方回神,摇摇头:“一时失神罢了。” 而后提笔写下,宋溪二字。 姜樾之单手呈上,鸨母娇俏一笑:“看来女君已经有了决定。”接过她手中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 姜樾之浅浅一笑:“今日我因何而来我心中有数,旁人无法动摇我分毫。” 鸨母盈盈一拜:“那就祝愿女君心想事成。” 第20章 为谁而来罢了,今夜本就是为那人而来…… 到场的宾客都已写好了选票,终于到了揭晓答案的一步。 鸨母在莲花台上一张张念着选票,宋柳二人的比分追的很紧,加上三三两两属于扶风的选票。旁人竟是连一杯羹都没分到。 祁元意不安地抓着姜樾之的手。 姜樾之瞧见便问:“若宋郎君不当选魁郎,殿下与他之间不是能更进一步了?” 祁元意闻言,陷入思索:“不能因为我喜欢他,便选择把他拉下来。” 姜樾之望向对侧兴致阑珊只为听到个结果的九公主,她的喜爱便是占有,不惜一切。 鸨母看了眼计分牌,宋溪一百三十六票,柳时暮一百三十三票,而未揭晓的选票,不过三四张的样子。到了最后的时刻,还真说不准谁输谁赢。 “柳时暮!柳时暮!” “宋溪!宋溪!” 底下吵得不可开交,后台上的二人却闲庭信步。 “今年怎么想到参赛了?”宋溪道。 柳时暮把玩着方才缚眼的薄纱,似乎是在把玩着另一人的手:“没什么,觉得有些意思罢了。” 柳时暮在寄浮生多年,一手琴艺很受司主看重。他为宋溪伴奏许久,一直隐匿人后,今日却选择来到人前,不由得让人好奇其中缘故。 宋溪面上妆容未卸,表情格外轻松,仿佛胜利在望。 扶风半倚在墙上,双手环胸:“上回还替你应对九公主,还以为你真是无欲无求,淡泊名利呢。” 宋溪:“说起来,今日这般重要的日子,坊主会不会现身?” 扶风一下一下拨弄着帷幔垂下的的穗儿:“不会来的,几日前满庭芳及云间来那般热闹,坊主也没现身。据说是跟着惠安公主游历去了,这段日子应当都不会出现在盛京内。” 宋溪面露哀愁,苦笑道:“还是坊主他老人家快活自在,不似我们。” “哟,你俩平票了。”扶风望着场上的局势兴致勃勃,“不愧是娇娘啊,这紧张的氛围被她渲染得极高,连我都忍不住好奇你们最终的胜负。” 娇娘手中拿着最后一张选票,折得四四方方,随着她葱段般的手指一点一点揭开,众人屏息凝神。 第23章 看清上头的字后,娇娘眼珠一凝,随即朗声道:“柳时暮!” 底下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如浪潮一般,震得耳膜生疼。 宋溪表情如常,似乎输了也并不觉得有多可惜,站起身拍拍衣裙:“看来今夜我能早点休息了,接下来就看你了。” 柳时暮面上也并没有多少得胜的喜悦,眉心微蹙,似乎在思虑些什么。 “怎么会……”祁元意泄了气,这怎么可能。 姜樾之只能轻拍安抚:“殿下能做的都做了,不必介怀,明年还有机会。” 娇娘将最后一张选票收好,高声道:“今年寄浮生魁郎——柳时暮。” 柳时暮从幕帘后走出来,白衣一尘不染,还是那张处变不惊的脸,带着温和的笑意,拱手谢过在场所有宾客。 姜樾之与他四目相对时,对方似乎有疑问,只不过片刻,姜樾之便移开了眼,拒绝回答。 “殿下,我们回吧。”祁元意被姜樾之扶起,有些失魂。 场子已散,属于柳时暮新的篇章明日便会书写。 姜樾之余光瞥见,九公主步伐摇晃走到柳时暮身边,身子一歪。 姜樾之立刻收回目光。 姜樾之出了寄浮生,唤来小厮将马车牵来。 祁元意回过神:“樾之,你且等等我,宋溪失了比赛,此刻定然难过。” 她目光炯炯,姜樾之一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点头道:“好的,我在这里等殿下。” 夜里的风带着冷意,青芜坊灯火通明,其余几司仍然热 闹非凡。丝竹管弦之声交杂传出,伴随着妓女们调笑声与客人爽朗快活的声音不堪入耳。 姜樾之寻了个暗处的角落,那些淫靡之声才消失在耳畔。 黑暗中一双手将一件披风轻轻搭在她的身上,肩上一沉,姜樾之慢慢回头。 新晋魁郎偏头看她:“女君的披风,也算物归原主了。” 姜樾之后退半步,与他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九公主竟也舍得放你离开。” 柳时暮解释道:“我后退了半步,殿下没跌到我身上。” 姜樾之不住的蹙眉,谁问他这个了,平白与自己说这些作甚。像是她撞破了他与旁人偷情,他向自己解释什么似的。 “女君很是讨厌我?好像每每相见,你都要与我保持一定距离。” 姜樾之没作回答,她的习惯罢了。 柳时暮瞧她面露尴尬之色,笑容更甚,得意炫耀着:“你看,今儿我赢了。” 姜樾之扯了扯嘴角,随口敷衍着:“恭喜。” “是真心的还是违心的?” “你愿意怎么想都无妨。” 柳时暮:“那便当作是真心的。” 姜樾之瞥见祁元意出门正在张望着寻她,便抬步往前走。 身后那人站在原地喊道:“你的选票上是谁的名字?” 姜樾之头也没回,脱口而出:“宋溪。” 祁元意根本没找到宋溪,瞧着更颓废了,直到她们二人上了马车,柳时暮驻足相送,望着那马车消失在街口,彻底驶离青芜坊,他仍一动不动。 “还看呢,人都已经走远了。”娇娘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调侃道。 柳时暮作揖,娇娘伸手拦下:“日后你这身份可是今非昔比了,这礼我受不得。” “娇娘客气了,要多谢您的栽培才是。” 娇娘娇笑一声,将什么东西放入他手心:“算是我的投名状,日后还请柳魁郎多多照顾。” 柳时暮将红纸打开,随意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合上,对娇娘道:“哪里哪里,你我日后当互帮互助才对。” 娇娘看着他平静如水的眼眸,一时间拿不准他的心思。 要么他是装成无所谓的模样在与自己虚与委蛇,要么他就是当真无所谓,心思深沉,对那位亦是居心叵测。 无论是哪种答案,柳时暮都不像他外表看上去那样单纯无害。日后更是要小心谨慎对待。 送走了祁元意,马车上只剩主仆二人,南星收起姜樾之身上的披风,细看下不由得惊奇:“这披风好眼熟,像是之前娘子丢的那一件。” 姜樾之伸手摸了摸,披风柔软,看起来已经被人仔细清洗过,用熏香细细熏过。 那熏香味道特别,不似檀木,更不是花香,香甜中带着些酸涩——是一种果香。 “今日何人夺魁,是五公主喜欢的那位宋郎君么?”南星问道,“应该是的,五公主的眼光不会差。” 姜樾之抬手抚眉:“是么?”我觉着我的眼光比五公主更好些。 “咦,娘子你的手……”南星见到她掌心红了一片,发出惊讶声。 姜樾之看了看掌心,一笑:“无妨,被红纸染了颜色罢了。” 姜樾之伸出另一只手,方才有些紧张手心出汗,那纸的颜色染红了她的掌心。 姜樾之翻开纸条,上头宋溪二字撞入眼中,她最终还是做了这个决定。 姜樾之将纸条放在车窗外,顺风而落。 罢了,她今夜,本就为了那人而来的。 —— 今日靖国公府有贵客驾临,一早府内上下便开始了紧锣密鼓安排迎接贵客。 待太子的车架到临靖国公府门前,章老太君杵着拐杖前来迎接。 祁晔一跃而下,面上带着不显的厌色,他心中其实并不想接近姜家,可毕竟是皇后的母家,他表面功夫还得做足。 “老身参见太子殿下。”章老太君换了身颇有精气神的衣服,也就是近日来暖和,她才能出了那闭塞的房门。 “老太君请起,晔儿受不得。”祁晔换上一副恭顺晚辈的姿态,亲自俯身将人拉起。 “是晔儿不孝,回京这么久才有时间过来看望您。” 靖国公姜世逑站在母亲身后,道:“都是一家人,殿下客气了。” 二老爷姜鹤也出言缓和:“就是,殿下上战场母亲心中十分挂念。” 祁晔眉目柔软起来:“让老太君担忧了。” 章老太君笑了笑:“殿下能平安归来便是天佑我大昌,日后更能平安顺遂,心想事成。” 何氏道:“殿下里边请,都别站在外头了,这日头怪晒的。” 一行人纷纷让开路,太子扶着章老太君进了正厅。 庄氏暗暗拉了拉自家两个女儿,使眼色道:“殿下难得来国公府一趟,你俩可得机灵着点。” 姜明希疑惑地看着母亲,眼神中似乎在说,太子殿下来,关我什么事? 庄氏恨铁不成钢地抚了抚额,姜献月才道:“女儿知道的。” 何氏睨了眼母女三人,眼神警告看了眼她身后的姜樾之。 姜樾之心领神会:“樾儿明白。” 何氏方安心地走进屋去。 三房姜临走在最后头,将两房女眷之间的暗流涌动都看在眼里。 罗氏见他不动,出声提醒:“夫君在想什么?” 姜临回过神来,微笑着摇摇头:“无事,太子殿下驾临,你切记看好辰儿,莫要冲撞了贵人。” 罗氏敛了双眸:“妾身省得,定会谨言慎行。” 姜临心知她又是误会了他的意思,觉得她教子无方,姜瑞辰都八岁了,怎会不知这点礼数。 怕是还在嫌弃她的身份,不比前头那位三夫人尊荣。 姜临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只得拂袖而走。 经过姜樾之时,有一时间的怔愣:“樾儿……” 姜樾之看向他,福了福身:“三叔叫我何事?” 姜临:“你跟着大嫂学习庶务,将府内上下打理得很好。” 姜樾之望着那双眼睛,很快移开目光:“都是母亲教得好。” 姜临欣慰一笑:“总算是没有辜负你祖母对你的期望。” 章老太君对姜樾之有多大的期望,全府上下何人不知。看得二房一家止不住的吃味,但又无可奈何。 姜樾之不愿提这些,道:“三叔快进去吧。” 姜临抬步而走,只留一句:“你与你母亲真像。” 第21章 接近她穿的这身衣服,与楚千瓷倒是相…… “长姊,你在想什么?”姜维舟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见她发愣出声询问。 姜樾之回过神来:“三叔说我与母亲很像。” “才不像,长姊比母亲温柔多了。” 姜樾之瞪他一眼:“胡说什么呢,还不快进去。” 姜维舟撇撇嘴:“太子殿下每回来都众星拱月的,就算进去也说不了几句话。” 姜樾之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你上回同我说的,可还记得?” 姜维舟皱眉看她。 姜樾之清了清嗓子道:“你既然想要参军,又害怕母亲不允。太子殿下又与陆小将军交好……” 姜维舟眼眸亮了亮:“长姊聪慧,我怎么没想到可以让太子殿下帮我说话。表哥一开口,母亲哪敢不同意。” 瞧瞧,几句话的功夫就从太子殿下变成了表哥。 第24章 姜樾之轻哂,跟在他的脚步后进了正堂。 堂中章老太君与太子分坐上首,下人们奉上茶点,二人谈笑风生,也说起这三年祁晔在战场上的见闻。 “那乌可烈狡猾得很,当时竟下了个空城计,我与陆檀差些丧命在小关城。不过幸亏陆檀及时发现一条通往山上的路,虽损失惨重,好歹也带了一部分人撤离。” 章老太君也是上过战场的,如今听到这些亦是愤慨:“乌可烈的老子曾败在我们两口子手上,没想到生出的儿子比他还要狡猾。” “乌可烈此人深受北蛮大汗重用,若继续放任其,日后必定成为我国心腹大患。” 章老太君闻言点头:“不错,太子有这份远见是大昌之福。” 太子面色缓和下来:“也得多亏老国公这些老臣为大昌打下坚实的江山。” 几番相互恭维下来,气氛还算融洽,靖国公原本还担心太子心中会有所芥蒂,如今看来是他多虑了。 章老太君咯咯笑着,在谈论到兵法时,目光一转道: “说起来,战事最艰难的时候,樾儿这丫头成日关在老爷子的旧书房。说是要看看祖父留下的手札,为殿下想出一个致胜之法。” 姜樾之用帕子捂了捂嘴,为难道:“祖母,殿下面前你提这个做什么,诚心要樾儿难堪了不是?” 章老太君笑容越甚,轻拍太子的手,真像一个慈爱的长辈:“小丫头还害羞了,她拿来我瞧过,倒是看明白了她祖父的用兵习惯。可其中的漏洞敌人一眼就能瞧出,真送去前线,未免让人笑掉大牙。” 满堂之中,皆是欢声笑语。祁晔面上也挂着笑,语气却平平:“战场上瞬息万变,表妹能有这份心实在难得。” 何氏插话道:“樾儿就是太担心您了,听闻您被困,急的饭也吃不下。我呀只好带她出门散散心,去慈安寺烧香拜佛,保佑殿下能平安归来。” 庄氏也不甘示弱:“就是就是,我们都为殿下您担忧,还为慈安寺佛祖重塑了金身,只愿殿下早日得胜归来。” 何氏背地里瞪了她一眼,二人眼神交锋,谁也不让谁。 章老太君轻咳了一声,提醒了二人不得放肆,又对祁晔道:“妇人无知,只能靠这些迷信来安抚自己,让殿下见笑了。” 祁晔:“无妨,二位舅母人善,北境百姓们都该感谢二位才是。” 姜樾之借着喝茶的姿势掩盖了唇角的讥讽,太子这阴阳怪气的本事,当真是越发精干了。 “时候不早,府中准备了午膳,殿下用过膳再回东宫如何?” 祁晔不好推脱:“听老太君的便是。” 将近六月,风中已然有了几分初夏的燥意,祁晔被人带着前往正堂用膳。 东宫右内率苍葭找到了太子,公府下人心领神会往旁避了避。 苍葭行礼后沉声低语:“殿下,陆小将军那传来消息,凉州的事已经办妥。” 祁晔点头:“好,既然如此让他赶紧回京,母后生辰要到了,务必让他在此前赶回。” “是。” 祁晔敛眉沉思,陆檀跟随他多年,其忠心必不用质疑。只是他似乎对姜樾之格外留意,会不会对姜家…… 祁晔走了几步,目光却被不远处一道身影吸引。那人身着莹白单绣莲花曳地长裙,头上别着一只玉簪,腰肢盈盈一握。美人窈窈婀娜,只余一个背影便让人遐想。 祁晔哪能不明白这种小把戏,当即重重地咳了一声,美人似乎受到了惊吓,浑身一颤,惶惶地回过身来。 祁晔方才看清,这不是二房家的女郎,叫什么名字他已经记不清了。 姜献月缓步走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见过太子殿下。” 祁晔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发髻上那支玉簪。 这身装扮…… “起身吧。” 祁晔的语气中听不出喜怒,让姜献月有些捉摸不透。 “这下人怎么回事,怎好让殿下一人在此。”姜献月语气娇憨,话语虽是责备,却听的人酥麻。 如此祁晔也不好过于苛责,只道:“事出有因,是孤暂时屏退左右。” 姜献月笑眼弯弯:“殿下真是心善,免了他们受罚。” 祁晔抿着唇,小丫头不过到他下巴,看他时还需仰着头,眼里是藏不住的崇拜和青睐。 没有一个男人会不喜欢这样眼神。 “二妹妹——” 听到熟悉的声音,祁晔下意识皱起眉往声音处看去,果然是她。 姜樾之缓缓走来,闲庭信步好似只是随意游走欣赏风景。可面上带着的笑,分明带着不怀好意,仿佛是来抓奸一般。 姜献月本就心虚,听到长姊的声音身子不稳,几欲倾倒。下一刻胳膊却被人稳稳扶住。 那点子不安瞬间被欣喜盖过,姜献月睁着圆圆的眼睛,带着几分祈求看着祁晔:“长姊最注重规矩,这回来定是要兴师问罪,表哥等会可得替我说说话。” 祁晔松开了手,这点时间姜樾之已经走到跟前来。 “殿下也在。”姜樾之装作惊讶的模样,眼神在二人身上扫过,“远远的瞧见二妹妹,未曾想殿下也在,是樾之唐突了。” 祁晔正了神色:“你既知道唐突,下次见到孤,记得离远些。” 姜樾之莞尔一笑:“臣女是寻妹妹并不是寻殿下。” 姜献月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道:“长姊……” 姜樾之打量一番:“二妹妹倒是有闲心,你现下这一身好似与晨间不同。” 姜献月拢了拢鬓边碎发,有些怯弱地低下头去:“这是阿母为我选的,我不似长姊一般受祖母疼爱,不缺好衣裙穿。”明里暗里暗示自己在府中过得谨小慎微。 姜樾之心底发笑:“我不过是奇怪二妹妹怎么想到忽然去换身衣服,瞧二妹妹说的什么话。在表哥面前便罢了,若让外人听见了,指不定如何编排祖母偏心呢。” 姜献月有些慌张:“长姊……我不是这个意思。” 姜樾之打断了她:“好了,这些话你同我发发牢骚便罢了,可不许让祖母听见,她老人家该难过自责了。” 姜献月哑口无言,硬生生让她树立起一副孝顺长辈,体恤晚辈的模样。 “殿下,日头大了,不如先去前院与表兄弟们见见。维舟很是仰慕您,方才在长辈面前,都寻不到机会同您说话。” 祁晔瞥了二人一眼,迈开步子离开。姜樾之一个眼神,一旁的下人匆忙上前带路。 祁晔离开后,只余姐妹二人。 姜樾之不动,姜献月却不继续装怯懦,抬头与她直视:“长姊要训诫就训诫吧,阿母还在等我。” 姜樾之摸了摸她这身好衣料:“二妹妹既然觉得我会训诫你,那便是知道此举不妥。你心中有数,我说再多你也是不会听的。” 姜献月闭口不言,这样素净的打扮,是学了那位空谷幽兰的楚大娘子。就连头上的玉簪,都是楚家未出事时,楚千瓷常戴的样式。 “我只劝你,太子不是良配。” 姜献月讥讽一笑:“太子不是良配,那长姊呢?是因为太子是长姊的良配,所以才不是我的良配吧。” 姜樾之定定看她:“你觉得在府中处处被我压一头,难道希望日后依旧被我压得死死的。” “你……”姜献月还是第一次在她口中听到她的野心勃勃,对那个位置的势在必得。 姜樾之附在她耳边,声音淬着冰:“日后,我为妻,你为妾,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姜献月站在原地,紧握成拳。 姜樾之头也不回地离开,竹沥跟在身后,犹豫开口:“娘子,二娘子会不会怨您?” “无论如何,她都会怨我。今日我这般警告她,是为了国公府好。她再如今日这般行事,必定会酿成大错。” 南星到底迟钝些,问道:“若二娘子向老夫人请求,非要嫁入东宫,那会如何?” 竹沥嗔她一眼:“靖国公府不可能允许二女嫁一夫,若二娘子铁了心要嫁给太子殿下,咱们娘子绝不会去忍受这份羞辱。” 南星:“那在咱们娘子和二娘子之中……” 竹沥:“必是咱们娘子荣登宝座。” 姜樾之神色淡淡仿佛思考着什么:“方才看来,太子殿下似乎更加青睐二妹妹。照这么说,谁输谁赢好像还说不准呢。” 第22章 不如献舞“殿下想为某人出气,大可以…… 祁晔走着,回想起方才的画面,姜樾之如同往常一样礼数周到,面上也不含一点愠怒。 她不该生气么? 也对,姜家人如何培养她的,母仪天下之道,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女子便争风吃醋。 姜樾之渊清玉絜,材优干济。有她在,东宫上下应当会井井有条。 祁晔思及此狠狠皱了皱眉,他怎么会想到让姜樾之成为他的太子妃。 当真是姜家给他下了太多眼药,迷了他的心智。 第25章 走到东院门前,便隐隐听到长刀破空的呼啸之声。在战场几年,对这种声音并不陌生,因此他产生了些许好奇。 跨入东院,健壮的小郎君打着赤膊,一人高的金背大砍刀被他舞得呼呼作响,气势恢宏。 祁晔面露赞许:“好!” 姜维舟闻言未停,一套刀法 炉火纯青,收尾时“铮”一声,地都似乎震了一震。 姜九昭唇角带笑,先行朝太子走去:“参见太子殿下。” 祁晔睨他一眼,姜九昭此人圆滑,功利心太重。因此面对他的讨好,祁晔向来都是表面应付。 姜维舟一身肌肉饱满扎实,收起刀后穿好了衣服:“让殿下见笑了。” “能有这般毅力练功,实在难得。” 得到太子的赞赏,姜维舟受宠若惊,如此想来他所求之事也有几分把握了。 “是啊,我从小的愿望就是建功立业,上阵杀敌。每日练功一日都不敢懈怠。” 祁晔点头:“好。” “说起来还有件事要求求殿下。” 祁晔被二人迎入屋中,姜九昭闻言望了他一眼。 姜维舟并没有接收到来自兄长的警告,扬着那张还带着晶莹汗珠的脸道:“我想进军营。” 祁晔一怔,如今的世家子弟哪里受得了军营里的苦。定国公也是因为膝下只有陆檀一个独子,才狠心将他送入军营,免得沾染世家奢靡之气。 姜九昭:“维舟!” 姜维舟被兄长一吼,瑟缩了一下:“我听得见,阿兄不用这么大声。” 祁晔挑眉看他:“你想去军营?那里可不是玩闹的地方,军规严厉训练刻苦,你确定这不是玩笑话?” 姜维舟拍拍胸脯保证:“自然不是玩笑话,我钦佩陆小将军已久,殿下若能在祖母母亲面前说几句好话,获得首肯。我今夜就打包行李,去赤以军报道。” 姜九昭一拱手:“臣弟少年心性,让殿下见笑了,他的话不必理会。” 祁晔抬手:“诶,维舟有这个想法是好事,你这个做兄长的怎么还阻拦起来了。” 姜九昭语塞,姜维舟离不离开家与他而言都无什么影响:“这……还是要问过家中长辈的意思。” 祁晔:“今日席中,我便向老太君提一提。” 姜维舟欣喜万分:“好,那就谢过殿下了。” 祁晔好不容易将那些情情爱爱抛之脑后,同姜维舟说起战场上的事情来。还有大昌诸位将军的事迹,姜维舟求知心切,有问有答,便显得一旁的姜九昭有些多余了。 姜九昭苦笑,这就是傻人有傻福么,他费尽心机讨好的太子,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他笼络了去。也不知这样的莽夫真上了战场,又是何种光景。 很快午膳时分到,下人前来提醒三位郎君用膳,姜维舟依旧有些意犹未尽,哪怕在路上也喋喋不休。 直到走到正堂,姜樾之出现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方停了下来。 满桌佳肴看得出来主人家的精心准备,官员不得打听太子的喜好,但有心的多少能知道些。 祁晔看着这些菜肴,多半是合自己口味,其中夹杂着几道欲盖弥彰的小菜。 不由得端详了眼姜樾之,一看便知道出自她手。她幼时在皇宫,能打听到这些实在是她的本事。 姜樾之不经意抬眼,波湛横眸,霞分腻脸。目光相撞,奇了怪的祁晔先心虚地偏过头去。 席间,姜献月缠着庄氏,二人耳语些什么。 “你呀你呀,人不就在这么,自己去问问。” 姜献月羞赧地看了眼祁晔,然飞速移开,娇笑着:“母亲,我……如何开得了口。” “大大方方的,都是自家亲戚有何不敢的。” “母亲……”姜献月埋在她手臂处撒娇,二人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这点动静还是惊扰了其他人。 姜鹤道:“你们母女二人说些什么呢,瞧献儿都窘迫成什么样了。” 姜献月佯装愠怒地瞪了他一眼:“阿父……” 章老太君放下饭箸,轻咳一声:“怎么回事?” 庄氏笑了笑:“都是献儿这丫头,为皇后娘娘的寿诞费心费力备了礼物,又担心送的不合娘娘心意……”她看了眼太子,“便想问问殿下的意见,女郎么,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 说着掩唇笑了笑,姜献月便越发害羞起来。 祁晔:“送什么都是小辈的心意,母后都是欢喜的。” 何氏暗地里对母女二人翻了个白眼,清清嗓子道:“献儿准备了什么礼物,说起来从年初开始樾儿就为娘娘寿辰准备起来。听闻娘娘喜欢前朝画师庄甘的牡丹图,寻访天南四海找到了真迹。” 姜樾之被点到名,抬眼笑了笑:“只要娘娘喜欢,樾之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祁晔看着那笑容,觉得刺眼得很。 “我准备了一副翡翠屏风,亲自绣了牡丹图,虽不及庄甘大师的牡丹,但……” 姜献月话说一半,被太子打断:“犹记得,庄甘大师的牡丹图母后那已经收藏了三副,已经不新鲜了。” 姜樾之同他对视,眼底含着不解。 姜献月闻言立刻噤了声,这下是真的羞得抬不起头了,太子压根没听她说了什么。 姜樾之:“殿下的意思是?” “每年总送些书画没甚心意,母后格外关照你,难道不该更用点心么?” 姜樾之咬牙,在长辈面前又不好发作,勉强扯出一个笑来:“殿下有何高见,说于臣女听听。” 祁晔见她这幅吃瘪的模样,方才那点郁闷散了大半,果然只有在姜家人面前,她才会收起她锋利的爪牙。 “岁初最近为了哄母后开心,寻了许多伶人入宫献舞。母后瞧着挺欢喜,不如表妹就为母后学一支舞。” 席上一时间静谧无声,堂堂贵女,当众献舞? 就连觉得丢脸的姜献月一时间也忘了她的窘迫,偷偷抬眼打量着长姊的脸色。 姜维舟率先打破寂静:“这不妥,长姊自幼学习书画,何曾跳过舞。跳得不好,怕惹了娘娘不悦。” 这话虽然贬低了姜樾之,却实实在在是帮她说话。 “用心者无事不能,既然表妹觉得此计不成,那便当孤没说吧。” 祁晔此话将姜樾之放在火上炙烤,进退两难。 何氏打着哈哈道:“我觉得可行,樾儿聪颖,自小学什么都学得快。离娘娘寿诞还有两月光景,樾儿加紧练习应当不成问题。” 姜樾之眼含失望的低下头去,当众献舞算不得什么,只是这一家人为了讨好太子,将她推出去。除了维舟,竟无一人帮她说话。 “听母亲的便是。”姜樾之语气平淡,好似认命般。 听在姜维舟耳中,只觉得心疼。 午膳后,祁晔也同章老太君道别离开。 章老太君察觉出孙女儿兴致缺缺,恐怕还在为方才的事难过,于是道:“樾儿去送送殿下。” 自以为是的撮合,姜樾之不得不起身送贵客。 一路上二人没说什么话,气氛有些凝重,祁晔偷偷打量着姜樾之的脸色。她不会当真因为一支舞就生气了罢。 祁晔轻咳一声:“你不是事事要争第一么,怎么一支舞就把你难住了。” 姜樾之不予理会。 “孤也是为你着想,你那妹妹分明有备而来,你一副书画必定被她盖过风头。你不是最爱出风头了,被你那堂妹抢了去,你甘心?” 姜樾之闻言抬头瞪他。 祁晔心虚地偏头:“孤说的难道不对,你这眼神似要杀人一般。” “殿下担心担心自个吧,别谁家的家务事都日日挂心上。我与堂妹关系好的很,祖母管教森严,不符合身份的寿礼必然不会出现在娘娘面前。” 祁晔噎住:“你……” “殿下这出难道不是为了楚千瓷出气么?” 祁晔微怔,还未反应过来又听她道:“你觉得楚千瓷被送往满庭芳学舞是臣女的错,便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区区一支舞而已,殿下当真觉得我怕了不成?” “我……”祁晔话堵在喉中。 “大门在那,臣女就不远送了。”姜樾之随意福了福身子,不等他答话转身离开,独留祁晔在原地。 苍葭上前,问:“殿下当真是这么想的么?” 祁晔思索片刻:“倒真不是,席上只是见她吃瘪的模样好笑,想捉弄捉弄她,没想到还真生气了。” 苍葭心领神会:“属下倒觉得大娘子气的不是殿下。”是姜府人。 祁晔按捺住心中异样,摆摆手道:“走吧。” 回到梨云院,姜樾之在摇椅上坐了许久,几位侍女都不敢上前打扰。 姜维舟此时找上门来:“长姊……” 姜樾之只睨了他一眼,没有起身的动作。 “母亲选了几位老师,让长姊你选选。” “放那吧。” 第26章 姜维舟打量她的脸色,算不得难看,但总觉着让人瘆得慌。 “长姊你真要学舞么?” “母亲都替我应下了,我还有什么拒绝的机会不成?”姜樾之随意翻了翻上头的名册,“总要挑个好老师,毕竟皇后寿宴百官都在,我不能丢这个脸。” 姜维舟还想说什么,终究是没说出口。 合欢步履匆匆:“大娘子……” 院中人纷纷看去,合欢缓了缓:“九公主来了口信。” 姜樾之坐直了身,又听她道:“九公主替大娘子说情,让今年云间来的花魁娘子,亲自教习您舞曲。” 姜樾之啪的一声合起那份名册:“既如此,就不需母亲替我费心了。” “云间来?”姜维舟拔高了音量,“那怎么成,那可是青楼!” 姜樾之满脸平静:“是啊,云间来的花魁瑶珈娘子,可是进宫为帝后献过舞的。若非九公主替我说情,一般人还拜不上这个师门。” 这兄妹二人合起伙来作践人,当真要将她的尊严踩在泥地里。 休想—— 不过,若是去了青芜坊——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昏暗的包厢内,那个如山的身躯将她桎梏在他与屏风之间。 姜樾之呼吸变得沉重,暗下决心以后绝不能再受他蛊惑。 第23章 为你抚琴“这处要收力,否则你明日会……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靠在南闲巷一处宅院前,一人从马车上下来。头上的幕篱白纱将人隐匿其中,只能见到那身姿风雅。 姜樾之的身份不宜频繁出现在青芜坊,习舞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从今日开始,姜樾之要勤加练习,所以二者商议,练舞的地方就选在瑶珈购置的一处宅院,她还给起了个好听的名字——照霞阁。 从小院里头走来梳着高髻的女郎,青天白日她还未来得及上妆,犹显得几分清雅:“贵客到访,瑶珈娘子等候多时了。” 姜樾之低声吩咐了句一旁的竹沥,遂对那女郎道:“有劳带路。” 竹沥按照她的吩咐跟着马车离开,只有南星陪着姜樾之进了那小院。 瑶珈喜嫣红,就连小院中的松竹之上都挂满红绸,恍然入内还叫人以为来到谁人的婚房。 照霞阁不大,姜樾之没走几步路便瞧见不远处那座小亭,里头那人身着艳丽映入眼帘。 隐隐茶香传来,姜樾之细看这位今年青芜坊之魁首。万千红妆珠佩玎珰,星眸丹脸柔柔笑意。 听到动静瑶珈轻抬双眸,朝她招手:“姜大娘子,久仰大名。” 姜樾之径直走进亭中,一旁的侍女搬来座椅,她就在其对面坐下:“瑶珈娘子客气,您同样遐迩闻名。” 瑶珈娇媚一笑,涂了嫣红蔻丹的指尖轻抚茶盏,青瓷衬得指尖白嫩纤细。 “姜大娘子,请喝茶。” 姜樾之摘下幕篱,放置一旁:“多谢。” “您的事儿,九公主已经吩咐过了,就是不知姜大娘子之前可曾学过舞?”瑶珈慵懒撑着脑袋,好以整暇望着她。 姜樾之直言不讳:“没有。” “也是,听闻您自小在皇宫伴读,学的是诗书礼乐,跳舞这种献媚的玩意儿,怎么可能涉及。” 姜樾之:“瑶珈娘子觉着您自个跳舞是为了取悦贵客?” 瑶珈定了定,笑道:“这是自然,学舞苦的很,若非为了名声,谁爱学这玩意儿。” “如今你已经站上了顶峰,不必再取悦旁人,若之后让你再也不跳舞,你也愿意?” 瑶珈指尖轻刮了下额头,笑道:“你这么说还真是,每日跳跳舞已是我的习惯,丢不掉了。” 姜樾之抿了一口茶:“我与你不同,我不求在寿宴上一鸣惊人,只求不当场出丑就行。” 瑶珈道:“这是自然,不需说九公主所托,就凭我喜欢姜大娘子这点,也定会尽力而为。” “有劳。” 瑶珈道:“您可有钟意的曲目?” 姜樾之低头思索片刻:“不如就那首春雪,万物复苏欣欣向荣。” “好!” 话音刚落,就见她翩翩起身,宽大的袖衫曳地直接从她肩头滑落。乐声四起,瑶珈踩着乐声起舞。 步履轻盈,柳摇花晓绽初颜,衣袂翩翩顿身一笑百媚生。恰似初春冬雪未化时,朝阳映在山头那点明媚。 舞蹈与乐声相得益彰,配合极致,真真是一场盛宴。 一舞毕,瑶珈脸上染上一层红晕,呼吸还算平缓,更让姜樾之感到由衷的佩服。 “瑶珈娘子舞态生风,舞技超绝。” 瑶珈套上大袖衫对侍女吩咐道:“端水来。” 头顶一碗水,手举两碗水,要求仍身形不动,碗里的水不能扬洒。这对自小学习礼仪的姜樾之来说算不得难事。 “身段还不错,手脚也不僵硬,看来两个月能练好这一支舞。”瑶珈坐在凉亭中,悠闲地喝着茶水,“走几步我看看。” 姜樾之依照她的话平稳地迈开步子,水碗在一开始有微微晃动,但是她很快把握平衡,稳步走了起来。 如今天热,虽然小院中郁郁葱葱凉意轻拂,但姜樾之额上还是难免地冒出了汗珠。 “好了,休息休息吧。”瑶珈一开口,便有人上前将水碗拿开。 “今日不过练些基本功,姜大娘子可还能忍受?” 姜樾之接过南星递来的帕子擦汗:“还成,跳舞不是件简单的事,不付诸汗水如何能成功。” “既如此那就继续吧,下一步你端着水碗下腰试试。” 这个动作不比方才轻松,姜樾之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连着打碎好几口碗。 “不打紧,继续。”瑶珈近乎冷漠的声音传来,底下人不敢耽搁继续送上水碗。 姜樾之也没有气馁,一遍遍尝试。 转角处出现一道身影,倚靠在曲水栏杆处,一身青衣身姿挺拔高骏。 瑶珈显然瞧见了他,面上闪过一丝惊讶,二人对视一眼,柳时暮抬步走来。 “姜大娘子初学,便如此苛刻,瑶珈姐姐是不是太严厉了。” 姜樾之听到的声音耳熟,心中一动,手便泄了力气,水碗应声而落,激起一小片水花。 地上都是水,裙摆已被打湿垂在脚边,姜樾之不慎踩到。眼看那碎瓷片近在眼前。忽然伸出一只手将她腰间环住,整个身子被那道力气向上托。 姜樾之被稳稳接住,一股清甜的果香铺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丰神俊逸的侧颜。眉目清俊,纤长的睫毛如一把羽扇,悠悠望过来时淬满温柔。 姜樾之站稳后伸手推开他,不近不远,不生不熟道了声:“多谢。” 柳时暮小声回应:“不客气。” 瑶珈将一切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打量二人,话中亦是满满揶揄:“你怎么有空来我这?” “司主说今年采购的间水香都送来瑶珈姐姐这了,我念这口许久,便不要脸地来讨杯茶喝。” 瑶珈随意开口道:“青芜坊竟也落魄到这个地步了,连寄浮生的魁郎都喝不上这口茶,改日我得向坊主好好说说这事。” “这点小事不必叨扰坊主了,不就一点茶瑶珈姐姐难不成还舍不得。” 瑶珈将茶递过去:“我的茶也不是白喝的。” “姐姐有什么吩咐?”柳时暮端起茶抿了口,眯起眼来,“随时效劳。” 瑶珈望了眼不远处的姜樾之:“我新收的徒弟,身边缺个乐师。你不是擅长乐器,不如就替我这徒弟伴奏个几曲。” “好啊。” “不必。” 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瑶珈见状掩唇一笑:“徒儿你可不能小看了他,别看他一张白面书生的模样,要我说一手琴艺全盛京没人比得上他。” 姜樾之:“柳郎君好歹也是魁郎,为我伴奏着实大材小用了。” “诶,徒儿切莫如此说,你可不知他阿娘的身份……”话说一半连忙噤了声,调笑道,“瞧我,说错了话。” 柳时暮面色不改,只是朝姜樾之望去时,对方有意躲避的目光,让他莫名爽快。 “姜大娘子不嫌弃在下琴技粗鄙,那便就这般定了吧。” 瑶珈无声笑着,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调侃,看来这小子今日来醉 翁之意不在酒啊。 瑶珈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实在困乏得紧,我先收个这杯茶的利息,接下来就劳烦你帮我看着我这徒儿练功了。” “不……” “好的。” 姜樾之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那人抢先回答,眼看瑶珈已经离去,如今想拒绝的机会都没有了。 柳时暮朝她走来,一旁的人见状又在碗里加了水奉上。 柳时暮将她手上的水碗拿下,动作轻柔,他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掌心,泛起一阵细密的涟漪。 “初学者,碗中的水太多只会适得其反。” 姜樾之没有抬头,平视时只能瞧见他衣领处绣着的暗纹。服饰讲究,昭显出如今他身份的不同。 第27章 “九公主有没有来找你麻烦?”没由来姜樾之忽的问出这句话。 对方发出一声轻笑:“你这是在关心我?” “没有,就是好奇。” 柳时暮将水倒了大半,回答道:“有,不过我躲在坊中,公主不会公然得罪坊主。” 柳时暮将水碗放在她掌心里,俯身侧头在她耳边道:“其实你承认这是在关心我,也无妨的。” 最后四个字他刻意拉长了尾音,就好似堕入黑夜深渊之中,山中精怪在耳边的蛊惑。 姜樾之闭了闭眼,忽感腰后侧抚上一只手,指尖在她腰椎处扫过。 姜樾之猛的睁开眼身子不住要向后退,柳时暮此时不容拒绝地收力,姜樾之再次扑入他的怀中。 “你——” “别动会摔,我是想同你说,这个地方切记收紧,否则你明日会腰酸得下不了床。” 姜樾之面色微红:“说话就好好说。” “你以为我想干什么?”柳时暮松开了她,同时向后退了小半步。 “不用我以为,你就是在捉弄人。”姜樾之站直了身子,理了理衣裙。 柳时暮也没有气恼,兀自对一旁的侍女道:“劳烦取把琴来。” 柳时暮回到亭中,侍女很快取来琴,他拨弄琴弦试了试音。 姜樾之不懂他的行为,重新开始练习。 柳时暮在亭中弹琴,琴声悠扬,如一阵清风抚平心中燥郁。因完不成瑶珈所定动作而心急的姜樾之,也慢慢放平了心态。 也不知是何缘故,姜樾之竟然轻松完成,面上涌现一股喜悦。 “是不是很有成就感?”琴声止,柳时暮双眸带笑望着她。 姜樾之微扬下巴,一副高傲姿态,算是默认了。 “过来歇会吧,快到午时日头毒。” 姜樾之也不扭捏,往亭中走去。 柳时暮倒了一杯茶给她:“之后天儿会越来越热,明天开始进屋去练。” 姜樾之将茶水一饮而尽,练了这么久还真是渴了。 “瑶珈姐姐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厢房,若是累了可以在里头小憩一会。” “瑶珈娘子是命你来监督我的不成?” 柳时暮:“这是自然,喝了她一杯茶,这是我应该做的。” 姜樾之不想看他,侧身而坐。 柳时暮再弹起琴来,比方才的更加轻柔舒缓。 姜樾之有些疲倦地用手抵着额头,神思有些遨游:“瑶珈娘子方才提起你的阿娘,之后为何不继续说了。” 铮—— 琴声戛然而止,发出一阵刺耳尖锐的声音,将脑中那点困倦吹散殆尽。 姜樾之睁大双眼看他,自觉说错了话,容色缓和下来:“你?” 柳时暮垂下眼,扯出一个笑来:“抱歉啊,我阿娘离世了。再次听到,一时有些伤怀,失礼了。” 第24章 惹哭他“我挂牌那日,女君会来么?”…… “是我说错话了。”姜樾之主动道歉。 柳时暮温柔地摇头:“我的阿娘是个表面温柔实则十分坚韧的女子,受到夫君的蒙骗伤害后,毅然决然带着我们姐弟三人自立门户。在青芜坊教习新入坊的女郎们,瑶珈姐姐便是师从我的阿娘。” 连一句阿父都不愿称呼,想来也是厌恶到极点。 “原来你家中还有姐妹。” 柳时暮发出一声轻哧,带着些许自嘲:“我虽沦落风尘,但家中有姐妹也不是什么稀奇事罢。” 姜樾之:“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从未听你提起过。” 柳时暮并不在乎,道:“谁会在风月场中聊起自己的家人,就如姜大娘子也从未向我提过家中事。” 姜樾之轻眨眼,是她逾越了。 “不过……”柳时暮悄悄靠近,压着嗓音,“若女君有兴趣,这些事以后我都会慢慢告诉你。” 姜樾之身形未动,眼角余光看到他的神情,纯正无邪,偏偏满腹花花肠子。 她欲抬手将他的脸推离,指腹传来柔柔的触感,她偏头一看,指尖正落在他的鼻尖处。 柳时暮垂眸看着她的手指,莹莹如玉,甲型饱满,似乎还能瞧见上头白色的月牙。 姜樾之下意识想收回手,却猝不及防被人握住,他的手掌温凉,动作轻柔。 柳时暮握着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女君是想这般么?” 姜樾之不可察地呼吸沉了沉,但在那双温情脉脉的眼眸里,她这点掩饰道行根本是欲盖弥彰。 他带着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眼含秋水:“比之九公主府上那些伶人来,如何?” 仿佛一滴水落下,在她的心海处荡开一点涟漪,一圈一圈,一层一层。 好半晌,姜樾之都没有将手收回,只牢牢看着他的眼眸。长长的眼睫轻扫她的虎口处,一下一下轻柔绵远。 遇见他后,姜樾之退缩过多次,这原不是她的性子。 于是她微微用力,揉捏他的脸,身子不由得向他靠近,目光直视,甚至有些居高临下: “你平日里就是这般讨好你的恩客的?” 柳时暮有一瞬间的失神,眼角泛起红来,再次抬眸时,声音又染上几分不可察觉的委屈:“没有……” 姜樾之起了欺凌之心,想看他这双漂亮如宝石的眼睛落下泪:“没有什么,明明……” “没有别人……”柳时暮打断她的话,一滴泪无声落下,眼睑处已是一片绯红,“只有你。” 姜樾之浑身僵住,紧咬后槽牙:“哭什么,我又没使力!” 她用力收回手,却换来一声笑:“司主交代过,无论如何要满足客人的愿望。方才……女君不就是想看我落泪的模样么?” 被戳中心思的姜樾之有些无地自容。 “人的情感莫过于看、听、说。耳朵听得不一定真,嘴巴也会骗人,只有一双眼睛,里头的感情,骗不了人。你方才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歹念。” “胡说八道。” 柳时暮了然于心:“好好好,是我胡说,姜大娘子为人正直,怎么可能会有这样低劣的想法。” 瑶珈不知何时返回,瞧见二人这幅模样不由得笑出声:“看来我是多虑了,你们二人相谈甚欢呢。” 姜樾之抬眼望去,径直起身。 柳时暮抿唇一笑,好似看明白了她动作里那些许的慌乱。 “徒儿你先去吃点东西休息会,待未时我来寻你。” 姜樾之颔首,由侍女带离小院。 瑶珈走到亭中,立在柳时暮身旁,笑意冷峻:“你想做什么?” 柳时暮轻呷一口茶道:“没做什么啊,姐姐不会连口茶都不舍得给我喝罢。好歹我也是你恩师之子,别那么小气。”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瑶珈坐下,“你在青芜坊这么多年,为何偏偏今年参与竞选,别说你去九公主的露琼宴和太子的游湖宴都是巧合。” “姐姐说对了,确实不是巧合。”片刻之间,他的眼神变了,方才脸上的戏谑全然不见。 瑶珈叹了口气:“你做事要三思而后行,你阿姊和妹妹……”她忽然止住了声,半晌又道,“你要顾好自己,琼娘在天之灵必不希望你再出事。” 柳时暮眼神晦暗,嘴上却安抚道:“姜大娘子钟灵毓秀,我愿意亲近,姐姐不用担心。” “呵。”瑶珈讪笑一声,“你若是为了接近太子而接近她,对她而言并不公平。” 柳时暮目光移到自己的指尖,上头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暖暖的,与他这样冷血之人不一样。 他一开始就知道,姜樾之有极大可能成为太子妃,所以在栎浮山开始,便是他一 步步接近她的计划。 那场雨,来得正合他的心意,他狼狈的出现在她面前,得到了同她说话的机会。 知道宫中在为太子接风洗尘,他在她必经街口等了一晚上,就连无意中投喂的小梨花,出现的也是恰到好处。让她再次见到并觉得他是个心地良善之人。 所以,他顶替了露琼宴上的琵琶手,特意带上面纱吸引九公主的注意。他在赌,这两场精心策划的偶遇,够不够在她心里留下什么。 至于太子的游湖宴,他确实是冲着太子去的,他也没想到姜樾之会女扮男装参加。 想到此处,柳时暮无奈一笑。正是她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为了救她,耽误了一日,以至于那日他并没有得到接近太子的机会。 “这般处心积虑的接近,万一最后她未成为太子妃,岂不是功亏一篑。”瑶珈提醒道。 柳时暮定了定心神:“这原本就是在赌,赌输赌赢都有可能。但我必须去赌,哪怕血本无归,倾家荡产。”他重重放下茶杯,似是做了极大的决心,毅然决然起身离开。 待姜樾之回来时,亭中已经没了柳时暮的身影。 “咱们继续吧,时间紧任务重,千万马虎不得。”瑶珈收拾好情绪,瞧不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第28章 “好。” —— 姜樾之一连几日都会上门习舞,若是遇到瑶珈不在的时候,便依着脑中的印象自己练习。 姜樾之今日一身轻薄的翠色襦裙,这几日她都没遇上那人,全身心专注做一件事,时间就会过得很快。 女郎沉浸在鼓点之中,脚步蹁跹,裙尾飘风。如花丛中的一只蝴蝶,身姿轻盈。 一舞毕,姜樾之脸上的神情却算不得好。 “你方才跳乱了几个鼓点,身体看上去柔实则是你废了不小的力气,这样一次两次便罢了,日子久了你会直不起腰来的。” 姜樾之被忽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颤,就见那人不知何时来到此处,手里还抬着一把琴。 姜樾之:“你怎么来了?” 柳时暮将琴放下,径直朝她走来:“给你。” 姜樾之接过,见到是一本舞谱。看上去新的很,又见他眉眼之中带着几分憔悴,于是问道:“你画的?” 柳时暮装作柔弱地揉揉眼睛:“是啊,三天未睡。” 姜樾之抿唇笑了笑,翻开第一页,上头的女子身姿窈窕,活灵活现。身段与她相似,不过没有画五官。 “你的画功,还不错。”姜樾之赞许地点点头。 柳时暮:“你怎么不问上头的人为何都没有脸?” 姜樾之望向他,露出几分狐疑:“难道不是为了省力些,总归只是为了学动作。” 柳时暮淡淡一笑:“既然你不问,我就不说了。” 姜樾之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想说些什么,被他打断:“今儿练到第三节,我为你伴奏。” 有了舞谱,学起来便快了许多,虽然动作看上去有些僵硬,不过已初见雏形。 姜樾之在一旁休息片刻,揉着发酸的脚。 柳时暮见状停下动作,在她身边坐下,抬起她的脚。 “你别——”姜樾之开口便是拒绝。 可对方亦是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别动,我深谙通脉络指法,我替你捏捏,你能好得快些。” 如此姜樾之倒也不好说什么,隔着一层衣物对方的手轻重适中,那点酸痛在他手下渐渐舒缓。 “你这么有空闲,司中人不会背地厮说么?” 柳时暮专注于手,闻言也没有抬头:“任他们说去吧,总归打不倒我。” 姜樾之忍俊不禁发出一声笑:“你果然在坊中有靠山,不然你何来的底气说出这种话。” “我阿娘是坊中老人,与坊主相熟,看在我阿娘的份上,也会给我几分薄面。” 姜樾之了然:“你既是魁郎,每日帖子必是数不胜数,司主也舍得你这棵摇钱树放着。” 柳时暮闻言手上的力道不由得加重,疼得她一缩。 但又很快被他拉住:“司主询问过,什么时候待客。若我愿意,他立刻准备求元拍卖,将声势造大。” 姜樾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语气淡淡,听不出他究竟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沉默片刻,柳时暮忽然停下动作抬眼看她,眼神里是淡淡希冀:“若当真有那一日,女君会来捧场么?” 姜樾之耳中轰鸣,方才还未完全平复的心再次剧烈跳动起来。 她应该义正言辞拒绝才对,可看着那双眼,居然说不出话来。 柳时暮低头一笑:“多谢。” 姜樾之:“谢何事?” “我原做好了这话说出口的时候你就拒绝得不留余地的准备,但是你犹豫了。” 姜樾之嘴唇动了几下,道:“其实……” “就是因为你犹豫了,我感觉我也不是全然没有希望。” 姜樾之眼神游离,直到他放下自己的脚才回过神来,道: “我不会去的,只能祝你寻个称心如意的良人,共度春宵一刻。” 第25章 之之?“我不想看你落入她人怀抱。”…… 柳时暮敛着眼眸,瞧着有些哀伤。 “女君说错了。”柳时暮自嘲一笑,“您该祝我寻个富贵荣华,千金一掷的金主儿。” 姜樾之哑口无言,略显局促地起身:“继续吧。” 柳时暮默默为她抚琴,偶尔也会出声提醒她跳错的舞步,好似方才的事从没有发生过一般。 日落西山,远处的晚霞如一盏明烛,撒下熔熔金辉。 “皇后娘娘寿辰定在八月初一,照你如今的进度,在宴会上安然度过不成问题。”柳时暮道。 姜樾之换了身衣服打算离去,今日有他在,整支舞大抵顺了一遍。但要论美感,或许还差些。 “或者女君想要在寿宴上一鸣惊人?” 姜樾之看他:“那就要看柳先生的本事了。” 柳时暮唇角带笑:“在下定然尽心尽力,让姜大娘子一舞成名,艳冠盛京。” 姜樾之点头微笑,抬步离开照霞阁,马车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南星扶着她上了马车,只是人还未坐稳,一道身影飞速地跨上马车。 姜樾之还未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悠然自得打量起车内装饰了。 “娘子,这。”南星为难地看向姜樾之,在等她开口驱逐。 姜樾之略略扫过他,对着南星道:“你坐外头吧,柳小郎君到底对我有恩,托我捎带一段路也情有可原。” 南星心叹口气,放下车帘老老实实坐在外头。 马车行驶得很稳当,可难免还是有些晃动,姜樾之原本就疲乏,如今更是昏昏欲睡。 柳时暮安分守己坐在她身侧,天渐沉,车厢内的光线亦是一点一点昏暗下来。 而姜樾之明明困得支撑不住,却仍然坐的笔直。只是那脑袋,还是难免随车晃动。 柳时暮情难自拔伸出手去,指尖轻触她的肌肤时,心中的琴弦似乎被人轻轻拨动。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腻玉生光,从她轻颤的眼睫,再到玲珑小巧的鼻尖,口若含朱丹。她生得极美,又有一身出尘的气度。 旁人都说比之楚家女郎傲世轻物来,姜樾之多了几分市侩讨好。看似曲意逢迎的她,却也有旁人望之莫及的心气儿。 可他却觉得她聪明至极,知道如何做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柳时暮喉结滚动几下,眼中是连他都不曾发觉的情愫。 忽的,车轮似乎压到一块石子,车身剧烈地晃动一下。姜樾之不受控制往后撞,她瞬间清醒,后脑处热意传来,是某人宽厚的掌心。 姜樾之睁开眼,带着未全散去的睡意,朦朦胧胧地看着他。 柳时暮欺身上前,一手抵在她后脑处,一手撑在她右侧,将她困在他与车壁之中。 “这世上究竟还有什么人能勾引到女君?” 姜樾之此刻睡意全无,对方说话时呼吸落在她的脖颈处,又热又痒。 “我接首客那日,你当真不来?”他眼尾染红,不似几日前那般造作,是真心实意的难过。 姜樾之定定看他,脑袋混沌,真心话竟就这般说出了口:“魁郎和旁人不同,你的初夜全城瞩目,价值千 金。我买不起,亦是不想看你投入她人怀抱。” 两双眼睛相互注视,一冷一热,一绝情一希冀。 “若女君愿意,我可以舍弃名利,无欲无求跟着你。” 姜樾之能看到他眼里的红丝,他那句三日未睡也许是真的。那本舞谱细致精妙,可以看出画者的用心。 她抬手抚上他的眼尾,指尖沁润湿意。 他却倔强偏过头去,想要掩饰他此刻的失态。 马车此时停下,南星轻敲车壁:“娘子……” 姜樾之推开了他,身体前屈妄将他挡在身后。 “有人拦住了我们的去路,对方派了小厮来……”南星欲言又止。 “是何人拦车?” “是陆小将军。” 姜樾之一时错愕,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向柳时暮。随即又道:“陆小将军不是还未归京?” “来人说,今日刚刚抵达盛京,偶遇娘子,想找您一叙。” 姜樾之左右为难,陆檀是个难缠的人,若她今日不出面,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荒唐事来。但是如今她马车上又多了一人,被他瞧见指不定掀起什么风浪来。 柳时暮勾住她的袖口,意在挽留,他的话还没说完呢。 姜樾之偏头对他道:“不许下车,在这等我。” 言毕,在南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那笔挺俊朗的郎君就站在不远处。 “枝枝!”陆檀一路上风餐露宿,脸被晒成了麦色,更增添几分英气,他含笑朝她招手,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愈显意气风发。 一旁的下属惊呆了,他的将军在战场上战无不胜,对敌军那更是手起刀落毫不留情。何曾露出过这样灿烂的笑脸,少年心事更是藏也藏不住。 姜樾之遥遥对他欠了欠身:“陆世子有礼了。” 陆檀是定国公独子,未出征前盛京中人都唤他一声陆世子。陛下封赏还未下来,她这般喊他也是不出错。 第29章 陆檀一路小跑而来,但在她三步之遥处停下,羞赧地挠挠头:“三年不见,枝枝越发好看了。” 姜樾之一笑:“陆世子也是越发英武了。” 陆檀笑得一脸不值钱:“多日未曾沐浴,不便近身,待我沐浴梳洗过后,再去靖国公府拜访。” 姜樾之:“世子处理要务要紧,靖国公府随时欢迎世子殿下亲临。” “好,到时候我带上悦仙坊的糕点去看你。” 姜樾之礼貌疏离地福了福身:“多谢陆世子,时候不早世子请回,您的马车挡住了我的去路。” 陆檀恍然反应过来,今日他刚刚入城,掀起车帘向外看时,见到她身边侍女的脸,急忙叫人拦住对方的马车。只是思念太盛,忘记了礼仪规矩。 “好,那我先回府整顿。” 姜樾之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长吁一口气,不过还不敢立刻回马车上,直到对方乘车离开,她才悠悠转身上车。 掀开车帘,里头空无一人,这人什么时候走的居然悄无声息。应当没被陆檀瞧见吧。 “娘子……”南星有些后怕,“陆世子回来了,今后可如何是好啊。” 这陆檀说来也奇怪,他为梁王伴读,却和太子关系要好。自小在皇宫,出了名的泼皮胡闹,偏偏就喜欢捉弄姜樾之。 今日在她杯中放只蚂蚱,明日偷走她的手帕,或是在她被夫子抽考时在一旁捣乱。连累她被夫子罚抄,还自诩正义不让旁人接近她。 以至于在皇宫时,几乎没人敢与她说话。直到他被送去军营,姜樾之主动与人交好,靖国公府大娘子的声誉才渐渐好转。 “好歹在战场上历练了几年,应当成长不少,不会和之前那般胡作非为了罢。”虽然这话说着连她自个都心虚。 “柳小郎君呢?方才还在车里的,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姜樾之理理发髻:“别管他,我们回府。” 街角处,柳时暮目视着马车离去,眉心微蹙。晚风吹拂过他的耳畔,回荡着那一句又一句亲昵的小字。 “之之?”柳时暮张口呢喃着。 —— 芙蓉帐暖,春宵一刻。黄杨木窗柩上嵌着琉璃,略开了半扇,夜里的风由此吹进,博山炉上的袅袅细烟被吹散,遮挡了室内一片旖旎。 翠绿软烟罗纱帐挂在架子床沿,男女衣物夹杂凌乱堆叠在地上,从床边散到门处。 丁香织锦薄被被人掀开一角,祁晔边套上中衣边起身。肩上悄然攀上一只手,随即牢牢勾住他的脖颈,曼妙的身躯贴上,美人嗓音喑哑,带着浓浓的媚意:“殿下这就要走了么?” 祁晔笑意温柔,伸手勾住对方的腰,遂一使力,美人便被他圈在怀中。 楚千瓷脸上春色还未散去,尽管方才经历那样一场情事,与他彻底坦诚。可直面他时,面上还是难掩娇羞。 祁晔亲亲她的眼角,调笑道:“怎么,舍不得孤?” 楚千瓷缩在他的怀中,羞得不能见人:“殿下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祁晔最是受用这一套,手摩挲着她腰间的软肉,陪她再温存片刻。 “千瓷,如今你完全是孤的人了,孤一定不会负你。等孤寻个良机,必风风光光迎你入东宫。” 楚千瓷叮咛一声:“嗯,我都听殿下的。” 可如今的她,再也不会相信男人在床榻上说的任何一句话了。 祁晔眼角余光瞥见床榻上那抹落红,心中浮现一股庆幸:“还好孤回来了,记得幼时你在栖临殿日夜相伴,孤便下定决心,日后定会护你一生,好在你安然无恙,否则孤一定会悔恨终生。” “栖临殿……”楚千瓷在他看不到的角落神情一变。 “孤幼时丧母,你也早早没了母亲,你我同病相怜相互温暖。那时候,你还不愿告诉你的名字。” 楚千瓷抱着他的腰更紧了些:“殿下还提这些陈年旧事作甚?” 祁晔亲昵地将她微乱的发丝别在耳后,在她唇边落下一吻:“好了,再陪你下去,该误了早朝。今儿陆檀归来,朝中势必会引起一片哗然。” 楚千瓷在满庭芳学到很多,其中一件便是见好就收。 让男子知道自己的柔情,偶尔用些小脾气勾得对方无可奈何。适时懂进退,让对方知道自己是个心巧嘴乖的人,才会越发离不开自己。 “好,我替殿下更衣。” 太子服饰繁冗复杂,楚千瓷伺候得格外仔细,她将银丝绣蟒靴拿来,小心翼翼服侍他穿好。 祁晔穿戴整齐,楚千瓷环抱住他的腰:“殿下,记得您今日的话,千万不要负我。” “好。”祁晔觉着今日的楚千瓷格外黏人,难道是因为自己成了她第一个男人,从而产生了依赖感? 楚千瓷一头黑发披散在身后,身上只穿了单薄的中衣,东方已经破晓,一缕朝霞从那扇窗户中露了出来。 “栖临殿……”她望着那道离开的背影,面上居然产生了一点哀愁,“姜樾之,我又欠你一个人情。” 第26章 沉沦心动“瞧他那副醋极了的模样。”…… 盛夏天里,天气阴晴不定,一连几日午时天雷滚滚,傍晚时分晚霞绚丽。 这几日姜樾之都未曾出门,按照舞谱上的图自己在家练习。也许是配乐不对,她这几日练下来,觉着自己毫无长进。 今日难得多云,层层白云敛了大半暑气,几日的雨又带来几分清凉。山间草木瞧着都格外葱郁。 趁着今日天好,姜樾之传人备好马车,打算去照霞阁寻瑶珈指导。 不过到了后,门房告知今日瑶珈娘子不在,也不在青芜坊,让她不必费心寻找了。 原本瑶珈不在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那小厮后面半句让姜樾之感到奇怪,于是问道:“瑶珈娘子去了何处?” 小厮道:“今日惠安公主设宴,青芜坊头六司那些个大红大紫的名妓小倌都去了。惠安公主是坊主的常客,这个面子不可能不给她。” “惠安公主……”姜樾之心下一动,“你可知设宴在了何处?” 小厮狐疑地看向她:“据说是在公主私有山庄,好像 是叫浮羽山庄。” 姜樾之听过此地,极好的一处避暑山庄。 小厮见她这幅神情,劝道:“娘子还是莫要接近,惠安公主喜乐,这场宴会绝非是普通的饮酒作诗……您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免得污了您的名声。” 姜樾之道了声谢,带着两名侍女离开了。 马车上,南星和竹沥皆不知这车该开往何处,相互推辞下,南星还是勉为其难开口:“娘子,这就回府了么?” 姜樾之点头:“回府吧。” 竹沥也听南星提起过,那位柳小郎君与娘子有些交情,娘子为他破例再三。今日这等盛会,柳小郎君怕是推拒不得。 “娘子,惠安公主无度,她办的宴会多半荒淫。没给咱们下帖子是对的,靖国公府蹚不得这浑水。”竹沥分析利弊劝道。 姜樾之只牵了牵唇角:“我省得的,公主殿下未曾给我们下帖子,就算我想去,也没个由头。” 竹沥与南星互看一眼,完了,娘子这分明就是想去,只是苦于自个没收到帖子。 还好还好,惠安公主还是懂人情世故的,没真给自家娘子这个机会。 两个小丫头还没庆幸多久,马车停在府门前,意外就来了。 五公主身边的织音见到马车便迎了上来,二人瞬间警惕拦在车前。 织音被吓了一跳,笑盈盈道:“两位姐姐今日是怎么了,和防贼似的。” 南星:“五公主有何吩咐?” 姜樾之听到声音,掀开帘子一角:“五公主来了?” 织音笑了笑:“今日惠安公主给五公主下帖子,五公主胆怯,想邀姜大娘子陪同。” “不可!”竹沥和南星异口同声拒绝。 可坐在去往浮羽山庄的路上时,二人皆认命了。 “方才让你传的信,可去办了?” 南星点头:“都按照娘子的吩咐去通传了,可陆小将军真的会来吗?” 竹沥笑得隐晦:“旁人不敢说,陆小将军一定会来的。”她附在南星耳边道,“我叫人传话时添油加醋了些。” 两辆马车很快抵达山庄前,遂一下车,一股清凉之感扑面而来,不愧是盛京数一数二的避暑山庄。 祁元意来寻姜樾之,有些怯怯地挽住她的胳膊:“樾之,谢谢你今日陪我来,姑母从未单独给我下过帖子,听闻九妹也在,我一人实在……” “无事。”姜樾之安抚道,“惠安公主应是念您刚与夫家和离,有同病相怜之感,才想要格外照顾您一些。” 惠安公主驸马早逝,也是早早的自立门户逍遥快活去了。虽她的名声不佳,但姜樾之见过这位传奇的公主,为人还是通情达理的。 马车交给山庄的小厮,祁元意出示了帖子便有人将两位带入内。 第30章 方一踏进山庄,丝竹管乐之声靡靡而来。姜樾之眼神一定,这琴声她太熟悉了,柳时暮果然也在。 “樾之?你在想什么呢。”祁元意见她愣住,出声询问。 “无事,许是中了暑气,一进来感觉好多了。” “好,等会我命人给你备份解暑汤药来。” 二人出现在乐清园时,众人目光齐齐转过来。 祁元意不习惯这样的场合,下意识躲在姜樾之身后。 园内清流掩映,葱蔚洇润,玉砌雕阑。小径四通八达,亭台楼阁错落有序,遇水叠桥风景雅致。 众人错落坐在曲水旁,或饮酒或听乐,一派自在。 其中有不少人姜樾之都认得,就比如那日在九公主露琼宴上,公然与舞姬滚在一处的霍五郎。 还有盛京几位寡居的夫人,平日里一直和惠安公主有所交情。 “表妹?”九公主率先出声,似是惊讶又似幸灾乐祸。 惠安公主朝她们这边望过来,她不惑之年,保养得当,举手投足之间尽是稳重贵妇的姿态。 “小五啊,你来晚了。”话虽是对着祁元意说的,可眼神却一直落在姜樾之身上。 祁元意躲不了,带着姜樾之上前行礼:“路上耽搁了些,让姑母见笑了。” “说的什么话。”惠安公主将眼神从低眉顺目的姜樾之身上收回,“本宫也是念着你新寡,成日里闷在府里算什么回事,出来热闹热闹。” 惠安公主看上去和蔼亲切,祁元意便少了几分拘谨:“多谢姑母,这种时候还想着元意。” 惠安公主脸上带笑,适时开口:“你身边这位是?瞧着眼熟得很。” “靖国公之女姜樾之,见过殿下。” 惠安公主掩唇惊讶:“是你啊,小五也真是的,怎么把你带来了。” 这话有些歧义,众人都知浮羽山庄今日会发生什么,而这位姜大娘子的出现便有些煞风景了。 “是臣女唐突了……” 祁元意抢着开口:“是我嫌路上无趣,便邀请樾之陪同,姑母莫要责备她。” 惠安公主笑了笑:“傻孩子,姜大娘子瞧着纤瘦,又不会将整座山庄吃空,你姑母我是这般小气的人么?” 九公主面露玩味:“就是,表妹与我也是相熟,今儿就一起留下。看看姑母为我们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惠安公主一直盯着姜樾之看,所有人都看出来她对这位姜大娘子十分感兴趣。于是做起事儿来,便都收敛了几分。 “赐座吧。”惠安公主挥手道,“小五与姜大娘子和本宫坐近些,瞧着你们这些鲜嫩颜色,本宫也觉得年轻十几岁呢。” 众人阿谀奉承着公主年华正茂,容色不减当年尔尔。 于是主位下右侧是九公主,姜樾之与祁元意便坐在对面。 落座时,姜樾之一眼便瞧见乐师之中那个存在,他带着面纱低着头,与世隔绝一般。 “你们啊,都是聪明人,今儿出了这个门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中都清楚罢。”惠安公主举杯敬酒,众人皆知这是公主的警告,何敢不从。 一杯酒下肚,惠安公主一个眼神,舞姬小倌们纷纷起身,寻个恩主儿身边坐下。 扶风今日着一身鹅黄长衫,声音柔柔:“女君,奴家替你斟酒。” 姜樾之不自觉往一旁靠了靠,淡漠疏离道:“多谢。” 扶风眼神上下一扫,皮笑肉不笑:“求女君就算演也演的高兴些,不然殿下可是会罚我们的。” 姜樾之觉着此刻氛围有些异样,随即扯起嘴角笑了笑。 余光瞥见,五公主身边坐着的,竟是她心心念念多日的宋溪。 “宋郎君,上次选魁郎结束后,我去寻过你。想同你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不比任何人差。输了的理由只有一个——是她们喜新厌旧。” 宋溪哭笑不得:“多谢殿下宽慰,这件事早就过去了,奴输得心服口服,柳郎君确实郎绝独艳。” 只顾看着祁元意那边的姜樾之,一时没料到扶风的手悄然攀上她的腰,身形也瞬间挨近。 姜樾之浑身一僵,伸出手抵在二人之间:“放肆!”她压低声音呵斥着。 扶风脸上的笑不怀好意:“女君来之前难道不清楚今日是什么场合?” 姜樾之停下动作,扶风也没有进一步的冒犯,只以一种外人看起来二人十分亲密的动作遮掩:“柳时暮为了女君,多次拒绝九公主邀约。甚至每日躲在云间来里不敢出门,太过执拗反而受到司主惩戒。” 他勾起姜樾之一缕发丝在指尖上缠绕:“今儿是九公主为了逼柳时暮服从设下的局,您说今日他会不会被九公主破了元阳?” 姜樾之闻言心坠了坠,下意识往柳时暮的方向看去。那人亦是早早地注视着她,手下拨弦的动作又重又急,指尖几乎要渗出血。 “呵。”扶风轻笑,“瞧他那副醋急了的模样,怕是心中恨透了我罢。” 姜樾之一把将他推开,扶风没料到她会如此不顾体面,身子后仰半摔在地上。 这里发出不小的动静,引得惠安公主朝此处望过来:“怎么回事,是下人服侍不好?” 姜樾之冲她展颜:“此伶人无知无礼,臣女小惩大诫罢了。” 惠安公主也没气恼:“既如此,这个不合姜大娘子心 意,那换一个就是了。这里美男如云,总有你能瞧上眼的。” 众人嬉笑声传来,议论之中皆是对她的调侃。 “谢过殿下美意,今儿我只是来纳凉听曲儿罢了,如此恩泽臣女消受不起。” 惠安也不强求:“也罢,你尽兴便好。”随即呵斥一声,“不中用的奴才,还不滚。” 扶风灰溜溜地起身,略显狼狈地离开。 九公主一手撑着脑袋,好以整暇地欣赏她如此窘迫的模样:“看来寻常货色是拿捏不了表妹的心了。” 姜樾之阖了阖眼,装作没听见这话似的。 九公主:“不如让今年寄浮生的魁郎随侍你左右?这样你总不会拒绝了。” 姜樾之眉尾一动,想说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自远传来:“谁要给我家樾之身边安排人啊?” 第27章 互醋““在你心中,你我之间的关系究…… 陆檀来得突然,众人还未缓过神来,他已经走到中间:“参见惠安公主。” 惠安公主脸上亦是惊讶:“这不是陛下刚封的威远将军么?” 陆檀拱手一揖:“回公主殿下,随太子入山打猎,水囊不知何时空了。正巧殿下说起不远处就是公主的山庄,特派我来此探探路,看是否能要到水喝。” 惠安眸光一闪:“晔儿也来了?” “殿下脸皮薄,在山庄外等候。好歹是一国储君,这样窘迫的事不好叫人知道。”陆檀性子直,瞧着没什么心眼的模样。 听得惠安笑颜逐开:“这孩子,和姑母还如此见外,叫他一同进来吧,日头正晒,等天凉些再下山去。” 陆檀应是,转身告退时与姜樾之使了个眼色。 姜樾之苦笑,这人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缺心眼,竟然把太子请来了。 祁晔很快就被众人簇拥着进来,惠安公主连招呼人安排座位。 陆檀揉揉鼻子,有些羞赧道:“我同姜大娘子相熟,我就坐在她身边吧。” 祁晔皱眉看他,原本今日被他缠着来此就十分不满,光天化日男女大防,怎好直接坐在一处? 惠安公主掩口而笑:“本宫这没那么多规矩,若姜大娘子不介意,本宫自然答应。” 一时间所有人都将注意力落在她身上,姜樾之如芒刺背。不过陆檀坐在她身边,旁人也不敢拿乔说事。 “陆世子——请。”姜樾之起身福了福身道。 陆檀呲着个大牙悠然自得地坐下,小声道:“这几日光忙着应付上门祝贺的宾客,一时抽不开身去探望你。” 姜樾之往旁边坐了坐,强颜欢笑道:“陆世子刚回京,又受陛下封赏,登门祝贺的人不在少数,可以理解。” “不过今儿收到你的口信,我立马就来了。”陆檀望了眼喝得正酣的五公主,语气有些责备,“五公主也是的,明明知道这是个鸿门宴,还将你拖下水。” 姜樾之抿唇:“你不也是将太子带来了么,我可不信太子是自愿来的。” 今日楚千瓷不在,看来满庭芳上下都被祁晔打点过,这种场合她都不现身。祁晔便更没有来的理由了。 陆檀嘿嘿笑着:“我没有帖子,贸然登门担心被惠安公主的小厮丢下山去。带着太子撑腰,惠安公主总会给几分薄面。” 姜樾之被他逗笑:“算你聪明。” “你尝尝这个,瞧着就可口。”陆檀殷勤得不比那些小倌逊色。 姜樾之不好拒绝,眼看面前盘中的食物越来越多,无奈摆手:“够了,陆世子在外多年,肯定更怀念盛京的味道,这些给你吃。” 第31章 姜樾之把盘中的食物送到对方盘中,惹得陆檀有几分受宠若惊:“好好好,枝枝说对了,我还真是想念这口。” 二人有来有往,交情甚好,九公主调侃道:“陆将军在皇宫伴读时,就对表妹格外青睐,没想到离京多年,归来还是这般要好。” 陆檀:“樾之为人正直心善,功课上亦是佼佼者。我听从父亲的话,要多与这等出类拔萃的人交好,有何不对?”陆檀直言袒护姜樾之。 “况且靖国公府和气致祥,出来的子弟一行一止,一语一默,遵守礼法。是众人该学习的榜样,倒不似九公主您,德薄才疏……” 姜樾之用胳膊肘狠狠撞了一下他,把他的话打断。 被提醒的陆檀,也不顾九公主黑如锅底的脸色,只哂笑道:“还是惠安殿下这的美酒醉人啊,我还没喝多少就开始说胡话了。九公主大人大量,总不会同我一介武夫计较吧。” 九公主只能吃下这个闷亏,陆檀这人不一样,从小就是油盐不进,唯姜樾之论。 “自然不会,陆檀你啊,还同儿时一般嘴毒心狠,本公主不与你计较。” 太子落座在九公主右侧,自顾自饮酒,不理会这些他们孩童拌嘴。 “今儿还真是热闹,本宫好久没有和你们这些年轻人一处说说话了。”惠安公主道,“听你们斗嘴都仿佛回到了本宫未出阁的时候。” 一句话缓解了园中的尴尬,将二人的针锋相对化作好友之间的玩笑话。 “你们若是累了,可以去各殿中休息,待用过晚膳再走也不迟。” 原本暧昧旎旎的宴会,因为有太子在变得严肃正经起来。 姜樾之借口中暑,让山庄下人带她寻个住所歇息歇息。 祁元意见状关切问道:“方才你就说自己中了暑气,我倒是忘了,你先下去好好休息。” 陆檀也听见了,忙道:“难受是么?不如我先送你下山。” 姜樾之推辞:“不必,不用扫了大家的兴致,我休息片刻就好。” 惠安公主:“来人,送解暑汤药给姜大娘子。” 姜樾之行礼告退:“多谢惠安公主。” 姜樾之被人带至淡竹院,此处竹林繁茂,风拂而过,沙沙作响。 “姜大娘子在此歇息,奴婢命人准备些绿豆汤。”话说到此处,那婢女面露难色:“今日宾客众多,山庄内人手不足,劳烦谁跟随我去一趟。” 姜樾之谅解她的为难之处:“去吧,你们二人都去,互相有个照应。” 竹沥原是不愿的,留娘子一人在此有些不安心。不过姜樾之再三劝说下,无奈只好带着南星出去了。 二人走后,屋内只有姜樾之一人,空空荡荡唯有竹叶簌簌声。 姜樾之起身走到槛窗下,忽然吹来一阵清凉的风,姜樾之舒适地闭上眼。 一阵果香传至鼻尖,姜樾之恍若未觉地继续闭着眼。 “既知道我来了,还闭着眼作甚?” 姜樾之不睁眼,当做没听到窗外那人的话。 “不是说,不想见我投入她人怀抱之中,怎么还来了?” 姜樾之笑容凝固,缓缓睁开眼:“所以你已经做好今日献身的准备,连告诉也不告诉我一声?” 柳时暮眉目如画,脸上薄薄擦了妆粉,破天荒的点了些口脂,越发勾魂摄魄:“告诉你,不过多一人为难。我身处青楼,这是无法避免的。” 姜樾之见他神色淡然,心中浮现一股烦闷,正打算转身离开时。柳时暮忽然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腕将她留下。 “在女君心中,你我之间的关系究竟为何?若只是逢场作戏,您何苦蹚这趟浑水,我不信您没有理由拒绝五公主。” 姜樾之挣脱开手,语气冷漠:“算我多管闲事。” “是,是女君您多管闲事了。”脑海中浮现出她与那位朝中新贵,言笑晏晏,互为对方夹菜的模样。 同为男子,如何看不出陆檀的那点心思? 柳时暮语气竟带了些孤愤,“您最好快些下山去,入夜后即将发生的事,不是您所能接受的。” 姜樾之深吸一口气,反思自个为何如此冲动,何必为了一个这样不知好歹的人…… 姜樾之闭上眼,极力 克制心中升腾的火气,肩膀气得微微抖动。 脚步声渐远,再睁眼时,竹沥与南星已取好东西回来了。 南星:“娘子,此处竟然有酥山,方才那姐姐还给我们备了一份,我们尝过当真美味。” 姜樾之兴致缺缺:“好啊。” 两侍女对视一眼,也不知她们出去这一小会时间,娘子的心情怎么一下就跌入谷底了。 竹沥:“这酥山还是太寒,娘子少用些,惠安公主还命人准备了荷叶糕与绿豆汤,娘子可以尝尝。” 姜樾之淡淡嗯了一声,一桌子美食,她不过浅尝了几口。 之后便自个在贵妃椅上小憩,没想到此地悠凉,一睡便到了寅时。被人喊醒时,心中还有些感慨,难怪贵人们都喜欢躲在避暑山庄,清凉又舒适。 南星小声道:“惠安公主方遣人来询问了,娘子的身子可好些了?” 姜樾之:“你去回禀一声,我已经无大碍了,让殿下费心。” 竹沥道:“娘子可要起身,晚膳已经备好。” 姜樾之重新梳洗了一番,精神饱满地回到园中。 惠安公主此时并不在主位上,此刻歌舞升平,领舞之人正是瑶珈。 见她回来,陆檀招手:“快来,我写了一张花笺,枝枝看看我的字是否退步了。” 姜樾之环视一周,径直走向陆檀,花笺上用行书写着: “浅予深深,长乐未央——赠枝枝。” “笔锋比之更凌厉了些,颇有将军的威严了。” 陆檀受到夸赞喜不自胜,压低声音道:“这花笺枝枝你收好了。” 姜樾之笑着折好收在腰间。 “表妹与陆小将军当真是情深意切,若大选时落败了,也好叫父皇下个圣旨撮合你们二人。”九公主充满讥讽地开口。 姜樾之收起脸上的笑,连太子的表情都有些不对劲。 只有陆檀没什么心眼似的,装聋作哑。 他在太子身边多年,太子终日说枝枝的不是,二人相看两厌,又如何走到一块去呢? 这盛京,还有谁比他更适合枝枝? 九公主:“姑母下午喝多了酒,一时半会怕是醒不过来,她之前吩咐过,让我们随意,不必等她。” 姜樾之见她拍拍手,宫女内侍们便开始紧锣密鼓的上菜备酒。 吃完这顿饭,他们就该下山去了,这让其他心怀叵测的人隐隐期待。 姜樾之眼前的视线被布菜的宫女们挡住了,只听得九公主喊了声:“你留在这,侍奉本宫喝酒。” 姜樾之垂眸不语,直到那些个宫女散开,她恍然抬头,就见九公主身边一人白衣如雪,低眉顺目仍耀眼夺目,不是柳时暮还能是谁? 九公主挑衅的目光让人难以忽视。 姜樾之面无表情,毫不在意,只偶尔同陆檀说话,点评今日的菜色不错。 九公主冷笑一声,指使一旁的人道:“金乳酥,喂本宫。” 柳时暮乖顺夹起一块金灿灿的糕点,玉著温润,尖头相触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九公主含笑咬了口,忽然伸手掐住他的脸颊,迫使他抬头:“你不是清高么,你不是拒而不见么。现在还不是乖得像本宫身边的狗一样,叫你来,就得来!” 宴席中,忽然发出一阵叮啷声,是姜樾之不慎撞倒了酒盏。 第28章 解围“你从天而降,我便想与命运抗争…… 席上发生这样的事实属正常,公主兴致大发,随意幸个男宠谁敢说句什么不是。 更何况,那人本就是个小倌,九公主尤其宠爱寄浮生出来的人,看来今日又有人要一跃高门了。 “表妹怎么这么不小心。”九公主缓慢转头,眼神嗔怪。 姜樾之身边的宫女立刻上前收拾:“都是奴婢不好,这酒盏放得太过靠外。公主饶命,娘子息怒,奴婢立刻去换新的来。” 陆檀半直起身探了探:“如何,可弄湿了衣物?夜里凉,穿着湿衣服可不好。” 姜樾之摇摇头:“无碍,是我不小心罢了。” 祁元意下午便有些喝多了,如今满脸红晕,有些神志不清起来:“无事,很快咱们就下山去。” 九公主调侃道:“五姐还走啊,都喝成这样了,不如就留宿此地。正巧让宋溪好好陪你,我记得之前五姐时常去给宋溪捧场来着。” 祁元意笑得眯起眼,抬起手几乎整个人要挂在宋溪身上:“好啊好啊,托九妹的福,也让我体会体会九妹的快活。” 姜樾之只见宋溪将祁元意揽在怀中,眼边忽然蒙上一只手,上面老茧遍布。生怕弄疼她似的,并没有按到实处,只虚虚地替她遮挡那旖旎的画面。 第32章 “别看了,未出阁的姑娘家,好奇这些事情作甚?” 姜樾之心虚地偏了偏身子,将那些个风光隔绝在外。 陆檀起身,同她换了个位置,这般周到细心连太子瞧见都啧啧称奇。 “平日里见你在军营不解风情的模样,未曾想还有这样一面。” 陆檀举杯敬酒:“殿下莫开我玩笑了。” 祁晔看着二人,心中并不是滋味。 若靖国公与定国公联姻,对他的皇位而言,弊大于利。 姜樾之充耳不闻,一直低头用膳,好似迫不及待赶紧离开此地一般。 可九公主还是察觉到,那道若有似无的目光时不时关注着自己。 原本没有多大兴致的她,忽然升起一个恶念来。 柳时暮像个提线木偶一般,九公主下达什么命令便做什么,那张脸上毫无生气。 “喝吧。”九公主将一壶酒推到他面前,“这酒最是滋补,一滴不剩的给本公主喝下去。” 柳时暮咽了咽口水,眼神下意识地往姜樾之那看去,只是对方垂着头事不关己的模样。 “多谢公主赏赐。”他仰头灌下一杯酒,辛辣的味道刺激他的喉管,他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真是没用。”九公主鄙夷道,“在寄浮生还有不会喝酒的小倌,以后要多与本公主出来,学会喝酒才能更好服侍客人。” 柳时暮涨红了脸,应了声是。 一杯两杯下肚,柳时暮已经到了极限。 九公主看着还剩大半壶的酒,面露不满:“本公主是不是说了,这酒今日你得一滴不剩地喝下去!” 柳时暮紧紧抿着唇,视线已经渐渐模糊。 太子到底还是顾及皇室体面,对面已经倒下个祁元意,若祁岁初再出什么幺蛾子,真是丢皇室的脸。 “够了,你想做什么尽管私下做去,在席上就不要咄咄逼人了。” 九公主白了一眼:“原来皇兄是这般想的,难怪会带着楚千瓷背地里快活。自以为瞒得很好,殊不知假仁假义欲盖弥彰!” “你——”祁晔气得握紧拳头,她居然敢找人监视自己。 姜樾之眼神落在太子身上,原来他们已经…… “皇兄莫急,妹妹我可没有大肆宣扬的意思,不然让父皇知道你宠幸一个家族谋逆叛乱的罪妇,会不会废了你这太子之位。” 砰地一声,太子奋力锤向桌面,众人皆是被吓一跳,只有九公主一脸无畏的模样。 “左右我的名声已经差成那样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倒是皇兄该洁身自好,准备不日就要到来的大选。莫要让我的未来嫂嫂,大昌储妃失了颜面。” 祁晔气笑:“好。” 他愤然起身甩袖而走,自他回京后,他们二人虽然一直在明里暗里较劲,这样摆在台面上的撕破脸却还是第一次。 陆檀左右为难,姜樾之见状道:“好歹殿下是被你叫来的,你该去劝劝,莫让殿下气坏了身子。” 陆檀觉得此言有理:“好,我先去找殿下,枝枝你在此等我,等会我送你下山。” 姜樾之点头,就这样目送着陆檀离开。 九公主冷笑:“只会发脾气的蠢男人。”她用力的将酒壶放下,将满身怒火发泄在旁人身上,“还不喝!难道要本公主喂你不成?” 柳时暮无力撑在桌上,双眼迷离,一股热气在体内横冲直撞:“殿下,真的喝不下了。” 九公主冷笑:“本公主一言九鼎,你今日必须将酒喝完!” 说罢,便死死撬开他的牙关,用壶嘴对准他的嘴,辛辣的酒水顺着下巴流淌而下,打湿衣襟。一股窒息感扼住他的喉咙,身子如一块浮木,迫切的想要抓住些什么。 柳时暮挣扎着,那双眼眸里忽地淬上寒意。 看得九公主心中一颤,又晃了晃眼觉得定然是自己眼花。掐着他的双颊越发用力。 下一瞬,她的手忽然被人握住阻止,她不可思议地抬头:“你!” 姜樾之亦是居高临下,满眼寒意:“够了,殿下莫不是想弄出人命?” “你放肆!”九公主摔了酒盏站起身来同她对视。 姜樾之没有被对方的气势所喝退,盯着她的眼睛道:“公主清醒些,太子殿下说得对,这里夫人子弟众多,我也知道您无所谓自己的名声,但皇室的呢?” 九公主满心怒气恢复些许理智。 姜樾之目光沉沉:“您不愿听太子殿下的,因为觉得他是在约束您。但今日之事若传出去,太子与九公主不和,添油加醋说您二人针锋相对,皇后娘娘那又是会如何的为难?” 皇后时常教导不得顶撞太子,虽不是亲生的,但是日后的依仗全在太子身上。小不忍则乱大谋。 九公主冷笑着:“好,算表妹明事理,今儿本公主就放过这个贱奴。” 姜樾之看了一眼几乎不省人事的柳时暮,她只能帮到此处了。之后的事,他应该早有心里准备。 压住心中的酸涩,姜樾之转身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九公主在她身后喊道:“来人,将他送到本公主屋里去。” 姜樾之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什么都不想了。 因为太子离席,那些人有些肆无忌惮起来,士族子弟们已经拉着舞姬滚在一处,发出细碎的吟哦之声。 姜樾之已不能久留,和一旁的宫女道:“惠安殿下还未醒来,我不便去打扰,劳烦照顾好五公主,代我向殿下辞行。” 宫女欠身:“好,定然将娘子的话带到,夜里山路不好走,望大娘子一路小心。” 宫女自然不会多留,姜樾之只遥遥望了眼那个空置许久位置,便带着两名侍女离开。 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了,但姜樾之要同陆檀说一声,派人去寻许久没有消息。 “罢了,咱们先走吧,派人留个口信给陆将军。” 姜樾之踩上马凳,掀开车帘的一瞬间,从车厢内忽然伸出一只手,将她直接拖入车厢之中。 姜樾之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有些惊慌失措,一只炽热的手捂住她的口鼻,一瞬间烈酒的味道扑面而来。 那人极力的压抑自己的声音:“别喊,是我。” 车厢之中昏暗,他靠得太近,身体滚烫,脸冒虚汗。二人呼吸交缠,偏偏只有他极力克制:“女君,救我……” 车外的两位侍女见有异样,娘子却没呼唤她们二人,遂紧张询问道:“娘子?” 姜樾之紧握他捂在自己脸上的手,掰开一点空隙对二人道:“我无事,你们二人坐在外头。” 竹沥猜到自家娘子许是被劫持,正想喊人来帮忙,却被一旁的南星拦住,冲她使了个眼色。 竹沥前段时日甚少跟着姜樾之出门,可南星却知道些事,对于车里的人也有了七分猜测。 “好,娘子,咱们立刻下山。”柳郎君生得好,性子温和,南星对他印象不差。今日公主如此过分,柳郎君既然能逃出来,她们又怎有不搭救的道理。 竹沥稀里糊涂被拉上车,南星催促车夫快些离开,若等九公主发现,一切都来不及了,也许还会牵连娘子。 车身开始晃动,柳时暮松了手,身子却贴的越发近了。身子软绵绵的搭在姜樾之的身上,呼吸急促。 柳时暮生得高大,姜樾之被压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柳时暮,你醒醒。” 柳时暮呢喃开口:“从公主房中逃出来,实在用了我全部力气。我身上好热,你身上凉,让我抱一会。” 听见这些虎狼之词,姜樾之也难免红了脸:“你不是准备今日献身了,还逃出来作甚?” 柳时暮在她颈边蹭了蹭:“原本你没出现,我便认了命。可你如神女下凡解救了我,我总想与命运抗争抗争,哪怕万劫不复。” 姜樾之喉咙咽了咽,胸口好似堵着一块石头,让她难以透气。 柳时暮一路抚上她的腰肢,双手顺势环上,双腿将她牢牢定住,偏偏又是一副柔弱无骨的模样,赖在她身上。 炽热的体温隔着衣物传来,仿佛置身于酷暑之下,姜樾之不敢去想他如今会有多么煎熬。 她抬手抚上他的额头,冰凉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在黑暗中忽然睁开眼。 今夜月光明亮,皓如银河,月流星连。皎皎月光从车窗外洒落零星,足以照耀郎君双眼缱绻。若披烟雾,如玉对珠。 貌盈寒玉,神凝秋水。望着这张脸,姜樾之失了神。 柳时暮眼含希冀,握住她的手:“姜樾之……” 姜樾之心如鼓擂,这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原来在他口中,名字也可以叫得如此缠绵,温柔。 一瞬间,姜樾之仿佛动弹不得似的,眼看着那张脸越来越近。 柳时暮一点一点靠近,一次一次试探,连呼吸都带上蛊惑。 他今日点了口脂,莹莹如玉,透着润泽的光晕,让人升起一种浅尝的欲望。 他的嘴唇一张一合似在邀请,发出一声极轻的:“姜樾之。” 第33章 “啊……”姜樾之不知如何反应,只能从喉中挤出一声回应。 柳时暮唇角不自觉扬了扬,轻轻闭上眼。 “枝枝——” 马车之外传来一声陆檀的呼喊,将二人的神智拉回。 马车忽然急停,车厢一阵摇晃。 姜樾之猛然回神,双眼震惊,柳时暮趁机吻上她的脸颊。 第29章 车厢蛊惑马车里的人,可就藏不住了……… 姜樾之一把将他推开,他身子撞上车壁发出一声闷哼。 里头的动静被陆檀听见,慌忙翻身下马:“怎么了,可是马车急停摔着了?” 姜樾之听他声音越来越近,心中浮现一股慌张:“别过来!” 陆檀闻言止住了脚步。 “不过是马扎子倒了。” 听她声音隐隐不对,陆檀便隔着车帘询问:“枝枝,你怎么了?你让我见见,否则我不能安心离去。” 柳时暮坐直了身子,面色阴沉。 姜樾之呼吸越来越重,脸也越来越红。若此时下马车,里头的人可就藏不住了。 姜樾之警告地瞪他一眼,压着嗓子道:“躲好,别出声。” 姜樾之便挪到车门旁,只掀开一个小角,露出那张脸:“陆将军,我真的没事,你快回吧。” 陆檀站在车下看她,还是觉得她有些不对劲:“你究竟怎么了?” “我——”姜樾之的话忽然厄在喉中,身子不住地战栗。因为那人悄悄坐在她身后,双手缓慢攀上她的脊背,搭在她的肩。 陆檀急得几乎要爬上马车,姜樾之连声喝止:“你别过来。” 两名侍女连忙护住车门,一时间三颗心都提到嗓子眼。 陆檀身形一僵:“你的脸,怎么红了一块?” 姜樾之紧张地咽了咽,神情有些不自然起来:“没——没有。” “原来是我的口脂,不小心沾在你的脸上了。”黑暗中,那人的唇一张一合,听得人脸红心跳,“也不知女君喜不喜欢这个颜色。” 姜樾之狠狠掐了一把他的腿,但他只是不痛不痒地抱得更紧了。 “你 今天整天都不舒服,不然我送你下山看看大夫?” 柳时暮闻言,妒意上脑,咬在她的肩头,恶狠狠地威胁道:“回绝他。” 姜樾之咬牙,方才就不该收留他,蹬鼻子上脸当真是个阴险小人。 “不必了,我自会请大夫来府上诊治。” 陆檀:“枝枝同我客气什么,若今日就这样让你一人下山,我心中过意不去。” 柳时暮缠上她的腰肢,呼吸在她颈边:“之之?叫得倒是一点也不生分。” 忽感车厢内温度升腾,空气又闷又热,就连呼吸都变得缭绕起来。 姜樾之同时要周旋在两人之中,一个性子执拗如一头倔牛,一个狡猾无比如一只狐狸,真叫人头疼。 “太子殿下可走了,若殿下未走,陆将军擅自离开不合礼数。” 陆檀语塞,方才向太子告辞,被他拒绝。先以君臣之道压制,后又以同门之谊挽留,似乎就是诚心阻止自己送枝枝下山。 姜樾之觉得机会来了:“陆将军不必担心,我已经大好,如今躲着不见是方才污了衣裙,不便见人罢了。” “可——” 柳时暮动作越发孟浪,轻揉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滚烫的呼吸落在她的手背上,好似要被灼伤:“陆将军还真是执着,不如就让他护送,成了他一片赤子之心。” 阴阳怪气,语气极酸。 姜樾之回头狠狠剜了他一眼:“闭嘴,别胡闹。”说着抽回自己的手。 陆檀站在马车边不愿离开,姜樾之进退两难,又担心九公主发现人不见了,到时候离开就更艰难了。 “山路崎岖,不如我送你到半山腰,我再上来陪殿下。”陆檀退而求其次。 柳时暮眉心蹙了蹙,用抚在她腰间的手蹭了蹭,以此表达他心中的不满。 姜樾之忍着痒,紧咬着唇,偏生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握住那只在她腰间作乱的手,狠狠掐一把。 柳时暮吃痛,但也没缩回手,低头吻上她的耳垂。 姜樾之身子猛地一颤,睁大了双眸。 陆檀见她没回应,以为她应允了,不料她气得满脸通红,眼神好似带着杀气。 “这——” “真的不用了,虽然陆将军骑术卓绝,但国公府的车夫架车的能力必然胜过您。” 陆檀眼里染上失落:“枝枝是不是讨厌我。” 姜樾之咬唇,腰间那只手缠绕着她的腰带,扯一下又扯一下,似乎是在无声的威胁。 南星看不下去,出言维护:“陆将军误会了,我家娘子也是关心您,怕您惹了太子不悦。您还是快些回去吧,您这耽误的时辰,这马车都下半山腰了。” 姜樾之深呼吸一口气,死死掐住腰间那只手不放,面上仍然要保持冷静:“南星说得对,我现在要赶紧下山,陆将军自便吧。” 如此坚决的话,陆檀心中一痛,可对方已经缩回车厢里,不想再同他说话了。 陆檀神情落寞,侧了侧身子给她们让道。 马车墩墩而行,陆檀长叹一口气,枝枝定然还在为幼时的事生气。 谁让他年少不懂事,以为将自己喜欢的蛐蛐大将军送给她,她会同自己一样高兴。 还以为她同自己一样没有复习功课,想在夫子抽背时帮她作弊。没想到弄巧成拙让她挨了罚。 这些事虽然久远,但一定在她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否则她不会一直将自己拒之千里之外。 马车内,姜樾之奋力挣脱,怒目圆睁:“你疯了!” 柳时暮带着浅浅笑意:“我没疯,我只是醉了。” 姜樾之离得他远远的:“我瞧你清醒得很,还知道我的腰带在何处。” 柳时暮含笑凑近,又将她逼至角落。见她那副满脸戒备的模样,只坏笑两声,将她垂下来的丝带反复摩挲把玩。 姜樾之想要抽回,他却没给她这个机会,先一步帮她系上一个结:“你可知公主给我喝的,是最猛烈的春酒。醉不倒人,但——” 他眼神充满欲色,从她的眉眼处一路向下,再到腰间:“我能忍到现在,已是极致了。” 姜樾之倒了一杯已经冷透的茶递过去,偏开头道:“喝点冷水,冷静冷静。” 下一刻,指尖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柳时暮就这般就着她的手,喝了这杯茶。临了,故意磨蹭,唇瓣擦过她的手指。 姜樾之缩回手,往旁边靠了靠,她已然坐在最角落的位置。车厢宽敞,几乎四分之三都是那人的,偏偏他就是要挨着自个坐。 妖娆艳态,妒风笑月,长殢东君。姜樾之忽然体会到,那些郎君日日流连勾栏瓦舍,依红伴翠是何滋味了。 真不会觉着烦人累赘么? “看在相识一场,看在你替我画舞谱的份上,今日我帮你这一回。今后,咱们两不相欠。” “枝枝好狠的心肠,你当真如此绝情?” 姜樾之偏头看他:“枝枝?” 柳时暮手指夹着原本被她收在腰间的那张花笺。 她伸手去抢,柳时暮身子后仰,她便又落入他的怀中。 “浅予深深,长乐未央——赠枝枝。”他将花笺上的字念了出来,尤其拉长了那句枝枝…… 柳时暮调笑着:“山有木兮木有枝……陆将军当真居心叵测啊。” 姜樾之在他怀中支起身,抢过那张花笺:“别胡说。” 柳时暮歪着脑袋看她:“我胡说什么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那是我阿娘给我取的小字。”姜樾之轻轻开口,眼里有几分落寞。 柳时暮一时噤了声,似乎也是察觉到她现下的脆弱。 姜樾之:“没几个人知道,陆将军也是偶然得知,在人后便时常如此唤我。” 柳时暮:“你阿娘定是十分疼爱你,小字起得可爱又温暖。” 姜樾之推了推他:“好了,你离我远些。” 柳时暮挪了挪,但还是挨着她坐,动作倒也老实了些。 “我阿娘有三个孩子,我阿父却一个都不喜欢,他喜欢阿娘为他赚取银钱。而我们三人,只会花掉他喝酒赌博的银子。” 姜樾之静静地听着,马车颠簸,柳时暮悄悄抵了只手在她身后护着。 “阿娘从不短了我们吃食,甚至亲自教习我们歌舞。我长姊聪慧漂亮,小妹被我们二人宠得娇气些。长姊习舞动人,我的琴技也学有所成,只有小妹,文不成武不就。不过有兄长阿姊在上,总归今生不会饿着她。” 姜樾之靠在车壁上,能感受到腰后那胳膊,沉稳有力:“身为长者,承担得必然是要多些。有时候弟妹不懂事,还需要我们去更正。” 柳时暮温柔一笑,但笑不语。 “不过从未听过你的姐妹二人名号,她们也在青芜坊内么?” 第34章 柳时暮摇摇头:“长姊死了,小妹不知所踪。” 姜樾之一惊,悄悄去看他的神色:“你——” 柳时暮低头靠在她的肩上:“瞧枝枝你啊,尽让我想起这些伤心事。” 姜樾之听出他话语里的委屈难过,真心实意的。她便也不推拒,就这样让他靠着。 “送你回青芜坊,还是送你去照霞阁?” “都不要。”柳时暮闭上眼,脑袋越发昏沉,“我害怕九公主差人去青芜坊抓人。” “那——”姜樾之欲言又止,该送他去哪呢? “青石巷,送我回家吧。”柳时暮意识逐渐消散,不省人事前,只说了这句话。 姜樾之见他没了动静,轻声喊他:“柳时暮?” 柳时暮不做应答,姜樾之鬼使神差地去牵他另一只手,指骨分明白皙纤瘦。上头还有些许细小的划痕,是今日弹琴时所留下。 似乎是感到一阵清凉,他忽然反手握住掌握了主动权,将她的手圈在手心,用力地握了握。 当是他睡梦中下意识的举动,姜樾之一时竟没想着挣脱。 她自嘲一笑:“看来今日不止是你一个人醉了。”我也醉得不省人事,荒谬无稽。 “去青石巷。”她冲着车外喊了声。 第30章 给你一个理由一 次又一次,打破她的原…… 酷暑时节,澄清的天空湛蓝,一丝云彩也无。水晶帘动微风起,吹来的风也挟着滚烫。 照霞阁内,乐声一日未歇,姜樾之挥汗如雨,哪怕屋中已然放了两盏冰釜,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看着两名侍女眼中满是心疼,自家娘子本就苦夏,往年来恨不得日日不出门才好。如今没日没夜地练习舞蹈,眼瞧着人都瘦了一大圈。 如此想着越发埋怨起那位出了这个馊主意的太子殿下了。 姜樾之脸颊通红,发被汗水打湿,几番回旋身子,稳稳站立,完成了这最后一个动作。 她胸口起伏,但心中满是喜悦,她练成了——不说能惊艳全场,但至少能有瑶珈五六分相像,就不会惹人话柄。 “娘子,来喝口茶吧。”南星满眼心疼。 姜樾之着一身轻薄纱衣,走起路来裙摆飞扬,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门口处传来一阵掌声,瑶珈赞许的声音随之传来:“不错啊,我几日不见,居然精进如此大。” 姜樾之缓了缓呼吸,道:“总归功夫不负有心人,娘娘寿宴在即,我还需要更加精练些,才不枉费瑶珈娘子的名号。”话毕姜樾之下意识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极快的一眼。 偏偏被瑶珈瞧见了,她拉着姜樾之坐下:“原本没想到你会进步如此快的,说来惭愧,我坊中事忙,真正教导你的时间并不多。你如此争气,真让我刮目相看。” 姜樾之谦虚道:“只有形似五六分,还差得较远呢。” “说起来也多亏我那好弟弟,知道替姐姐分忧,为你画了舞谱,真叫我省力了不少。” 姜樾之淡淡笑了笑:“说起来好几日不见柳小郎君了……” 说起这个,瑶珈满脸恨铁不成钢:“别说了,那混小子不知怎么想的,身处青楼非得保持什么君子之道。誓不委身公主,啧啧啧,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动。” 瑶珈用团扇拼命扇着风,一副被气狠了的模样。 姜樾之状若无事地喝了口茶水,以掩饰面上的心虚。 “唉,这不是上回浮羽山庄的事,九公主板上钉钉要他侍寝。结果他倒有本事,真叫他逃出来了。转天儿,九公主就命人打上门,司主那是一个卑躬屈膝连声道歉。寄浮生人人自危,也就他,告伤在家休养,躲个清闲。” 姜樾之侧耳听着,询问道:“他受伤了?”语气倒是不显慌张。 瑶珈鄙夷一笑:“我还不知道他,鬼点子多,指不定是个苦肉计。你说说他,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九公主既然看上他,那是他的福分,也不知他在执拗什么。” “他的阿娘之前可是清倌?”姜樾之冷不丁一句问。 瑶珈也定了定,随即叹了口气:“他阿娘不是清倌,只不过后来遇上个渣滓,满心满眼被蒙骗了去。金盆洗手,为个男人洗手作羹汤。结果呢一朝家败,男子日日酗酒,动辄打骂妻女。为了生计,琼娘只得回归老本行。只不过从小教育三个儿女,莫要沾染青楼世俗。” “琼娘?”姜樾之一惊,她头一回知晓柳时暮阿娘的身份,“是那位青芜坊创立初期便跟随坊主,云间来首位花魁娘子?” 瑶珈面上有些伤怀:“是啊,哪怕像一个她这样众星捧月的人,为爱所困时依旧谁劝也不回头。” 姜樾之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忽而响起一道男声,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瑶珈姐姐。” 扶风穿得招摇,大红大紫夺目耀眼,走路生风:“我同你说,那人我是真不想管了!” 瑶珈先看了眼姜樾之,遂嗔怪对他道:“你闹什么呢,我这还有贵客在。” 扶风见到姜樾之,不服气地做了一揖,他可还记得那夜她让自己那样下不来台。回去让宋溪狠狠嘲笑,在司中更是抬不起头。 于是选择忽略她,自顾自说话:“想死的人谁也别拦着,那伤深可见骨,为他上药转头就把纱布拆了,谁能忍得了?” 姜樾之偏过身去,装作没听到。 瑶珈:“行了行了,司主既然命你看好他,你就必须照做,在求元会前,务必要让他伤好。否则,你自己看着办,我可帮不了你。” 姜樾之耳尖一动。 扶风咬紧后槽牙,恶狠狠道:“把玉露膏拿来,再配些迷药,把他迷倒了,看他还怎么糟践自己。” 瑶珈无奈:“拿去拿去,都拿去,之后可别再来我这闹腾了。为你俩小子,真是烦透了。” 瑶珈婢女递上他所要之物,扶风再次风风火火离开。 瑶珈略带歉意道:“让姜娘子见笑了,扶风平日里还是挺稳重的。” “许是真被气得狠了。”姜樾之无所谓地笑了笑,随即提到,“方才娘子说的求元会是?” 瑶珈干笑两声:“唉,这不是把九公主得罪狠了,司主破格提出为他梳拢办个拍卖会。到时候壮大声势,彼时谁敢与公主争,如此也全了九公主的面子。” “原来是这样。” 瑶珈压着声音揶揄道:“我瞧着姜娘子对他也有意,不知当日是否会到场?” 姜樾之眼眸瞬间睁大,说话也有些结巴:“当,当然不会。”她站起身来,“我是何身份,大选在即,这种话同我面前说说我不与你计较,瑶珈娘子可切莫传了谣言出去。” 瑶珈脸上闪过狡黠,混迹风月场这点道行在她这完全不够看的。 “瞧我,净说些胡话,姜娘子必是储妃,声誉受不得半点影响。姜娘子放心,这话我绝不会出去乱说,也还请您将此事遗忘。” 姜樾之并未回头,只道:“天色已晚,今儿我们就练到这吧。” 瑶珈笑了笑:“来人,送姜娘子出去。” —— 那辆低调的马车从照霞阁后院驶出,在落日之下行驶得格外缓慢。 夕天霁晚气,轻霞澄暮阴。行人此刻都上了街,贪恋着暑气消散后傍晚时候这点温凉。 那辆马车终究还是调转了车头,往相反的方向驶去。 青石巷,一条小泾横穿过青砖黛瓦的古旧民房,屋檐下挂着零星几盏灯,随风摇曳带着淡淡忧愁。 屋脚下青苔覆盖,白砖上布满一道道裂痕。烟囱里升出袅袅炊烟,传来的还有一家人的欢声笑语。 姜樾之驻足停立,她不该来的,一回又一回。好像毫无止尽一般,一次又一次打破她的守则,那点隐秘的情感,终有一日会再也藏不住,被人挖掘。从而成为攻击她的利刃,到那时谁也护不住她,她也护不住柳时暮。 “娘子,若想去看望柳小郎君,那就去吧。”南星宽慰着。 竹沥倒是还理性些,想要去阻止,但也没做出行动。 “你们觉得我该去么?”姜樾之望着那巷子深处,那日送他回来,不过将他送到巷子口。 小径深深,好像没有回头路了。 “柳小郎君是娘子的好友,好友病了,前去探望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了吗?”南星道。 姜樾之偏头看她,小丫头八岁起跟着她,如今也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娘子了。 姜樾之和善,从不苛待下人,因此南星无忧无虑的长大,不知世间险恶,说的话也就显得有些纯真。 姜樾之心中苦笑,却又听她道:“这个理由给娘子,足够了么?” 姜樾之一怔,连带着竹沥也是一愣。 “娘子想去,但理智告诉您不可,所以娘子需要一个理由。南星已经给您了,您就心安理得地去吧。” 竹沥忍俊不禁:“你的话一套一套的,还让你说对了几分理。”她也放弃了劝慰,“娘子去吧,南星说得对,好友病了理当去看看。” 第35章 姜樾之苦笑着,终究还是迈开了步伐。 她不知柳时暮具体住址,便想着如此找不到也好。既歇了她那点心思,又没有越轨,这样挺好的。 谁让扶风的声音 竟然如此聒噪,姜樾之远远地便听见他的怒吼声。 “这药可珍贵,你再如此浪费,我让司主亲自来管你。明日就派人把你关到寄浮生去,让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姜樾之站着院门前,这间小院不大,老旧却温馨,院中栽种着几株青菜,被太阳晒得蔫巴儿。 院子收拾得十分整洁,一条竹编小躺椅孤零零的在院子里,上头一只三花猫悠闲自得地摇着尾巴,似乎对里头的争吵充耳不闻。 可姜樾之一出现,那只三花猫便抬起脑袋,满眼好奇地盯着她看。 姜樾之进退两难,如此不请自来好像也不合规矩。 “喵~”小梨花一跃而下,竟朝着姜樾之走来。 姜樾之见过这只猫,在那个夜晚。比起之前已然壮实不少,皮毛顺滑发亮,精气神也足足的,可以看出主人将它照顾得很好。 小梨花在她脚边蹭了蹭,亲昵的在她脚边来回踱步。 圆溜溜的眼睛像两颗宝石,姜樾之忍不住蹲下身来揉揉它的脑袋。 屋内的扶风好似骂累了,暂时停下歇了歇。却听见那人说出一句几乎要气死他的话:“我的小梨花呢,怎么没听见它在叫?” “这时候,你还有心思管那只野猫?” 柳时暮从屋内走出来,一瞬间惊愣在原地。 女郎身着淡粉襦裙,光彩夺目,与这阴沉灰扑扑的环境天差地别。如悲悯众生的神女下凡,衣裙不染尘埃。那只猫儿在她手下露出圆滚滚的肚皮,她笑得眉眼温柔。 “你——”扶风也从屋内出来,口中的话也是戛然而止,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不可置信这一幕。 姜樾之平静地抬头,小梨花一个翻身,甜甜地叫了声,“喵~”然后朝着自己主人奔去。 姜樾之站起身,有些无措。 柳时暮一把将小梨花捞起,抱在怀中轻揉它的脑袋,二人一时相顾无言。 还是扶风打破这份宁静:“我说的话你一定要记在心里,这种时候就别想着你那不值钱的清白了,保命要紧。”说着便快步离开。 扶风踏出柳家小院时,忽地松了口气,面上又浮现一股幸灾乐祸:“呵。” 忽而抬眼,就见姜樾之身边的那两个小丫鬟,正悄悄分食糕点。 其中一位梳着双丫髻,发髻处垂下两条嫣红的发带,偏着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似乎是撞见他方才那诡异的一笑。 扶风正有些局促时,南星忽然伸出手将她手里的半块糕点又分了半块递给他:“你也要尝尝么?” 这人这般看她,定是馋了她手里的糕点—— 第31章 毫无真心?“好巧,我最喜欢的也是梨…… 晚风吹拂过二人的耳畔,亮如夜星的双眸似乎泛着荧荧希冀。燥热的空气传来阵阵花香,空寂冷清的家,因为那人的出现多了别样的色彩。 “你——”好半晌柳时暮才嗫嚅开口,可又不知说些什么,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姜樾之看向地面,难为情开口:“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柳时暮才发觉自己误了待客之道,连忙侧身做邀请姿态:“是我失礼了,请——” 姜樾之抬步而入,屋内陈设一览无余,甚至不需她多打量什么。一张四方桌,几把粗糙的木椅,靠墙放着一人高的书柜。顶上摆着青瓷花瓶,不过上头的花早就开败了。 “屋舍简陋,不知你忽然造访,未来得及做什么准备。” “是我不请自来,唐突了。” 柳时暮在自己家竟然显得有几分局促,乖乖站着墙角,怀中的小梨花早就不知跑何处偷闲去了。 姜樾之看着他藏在身后的手,抿了抿唇:“你的脸色怎么这般不好?” 柳时暮摸了摸脸:“有么?家中无铜镜,说起来确实好久未曾好好打理自己了。” “这几日怎么没来管我练舞?” 柳时暮语塞:“那日醉酒,做了十分唐突女君之事,心忧女君还在为此事生气,怕是以后都不想见到我了。” 姜樾之忍不住笑出声:“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喝酒确实误事,所作所为皆为身不由己,望女君体谅。” 姜樾之见他这幅模样,仿佛见到第一回见面时他害羞腼腆的模样。哪还有几日前那样放浪形骸的样子? “你觉着我今日来是来找你算账的不成?” 柳时暮眨眼,泛白的唇微张:“我……” “我的舞快要练成了。”姜樾之打断他的话,“是想来找你探讨一下我接下来该如何更进一步。” 柳时暮:“习舞的事,女君可以去询问瑶珈姐姐。” “瑶珈娘子看过你画的舞谱,她说由你改编过的春雪更有意境。” 柳时暮唇角勾了勾:“还是瑶珈姐姐给面子。” “我觉着如今的乐师弹得都不如你,你编的舞谱更懂其中的鼓点。我想若是由你为我伴奏,定然能够更上一层楼。” 柳时暮犹豫了:“可……”他背地里握了握自己的右手,疼痛感钻心而来,忍不住轻轻蹙起眉。 姜樾之见状朝他走近一步,柳时暮猝不及防一只脚往后退了半步,下一刻他的右臂被人轻柔拉住。 “我看看。”姜樾之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硬气。 柳时暮藏着他的右手,低头看着她的发顶:“不用了,快好了。” “骗人。”姜樾之瞪了他一眼,重复了一遍她方才的话,“给我看看。” 柳时暮被她强硬地拉过手,上头包着的纱布已然渗出深色的血,每牵动一下,他的眉心就忍不住一跳, “还说快好了?”姜樾之嗔怪地看他一眼,“都已经溃烂成这样,你当真不要你这只手了是么,你当真是想日后再也弹不了琴了是么?” “我。”柳时暮不觉眼睛湿润,自从阿娘阿姊死后,好像就再也没人用这样责备的语气说出这样关心他的话来了。 姜樾之叹了口气:“方才听扶风说,我还不信,怎么会有人傻成这样。”说着将人按在椅子上。 柳时暮望着她的身影出神。 “可有干净的水?” “在院中水缸里。” 不多时,姜樾之打了一盆水进了正堂,取了扶风留下的纱布和伤药。 姜樾之不敢用力撕开他手上缠着的纱布,天热,看样子伤口已经化脓与纱布粘连在一块了。 姜樾之只好取了块手帕递给他:“若是疼,你就咬着。” 柳时暮只是一笑:“好歹是个男子,这点疼都受不住,你也太看轻我了。” 不过他还是接过她的帕子握在左手。 姜樾之十分专注仔细,将粘连的纱布剪开,再用沾湿的纱布清理脏污的血迹。一点一点,格外仔细。 仿佛有魔力似的,柳时暮竟不觉得有多疼,反倒是她轻轻吹着伤口,抚平了他所有的难过。 “怎么伤的?”姜樾之低头认真细致处理伤口。 柳时暮默了片刻,老实回答:“自己划的。” 这个答案,姜樾之并不意外:“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想一辈子就靠这个避世。依九公主的性子也不在乎府里养个残废的面首。” 她这话虽然说的难听,却是事实。 柳时暮眼神暗淡:“那有什么办法,你又不要我。” 姜樾之动作一顿,咬咬唇不说话了。 将伤口包扎好后,姜樾之坐在他对面神情严肃:“伤口不许碰水,记得按时上药。” 柳时暮看着手心,沉默地点了点头。 “很多事不是不愿意就能阻止的,活在世上,每个人都要为权势低头。你是青楼魁郎,我是世家贵女,你要遵守规矩,我要听从父母之命。” “那是你,从不为自己争一争。我阿娘教我的,凡事宁折不弯,我阿姊就没有听阿娘的,所以结局凄惨,我不会步她的后尘。” 姜樾之眼神动容,阿娘教他的——难怪了,他会这样奉为圭臬。 “十月大选,若成为太子妃是你毕生所愿,我在此祝你心想事成。但若不是,也不要过来扰乱我的决心。” 这人当真倔得让人无话可说。 “若有别的法子,我一定帮你,但你也莫要再伤害自己。这手能弹出世上最好的乐声,不可轻易受伤。”姜樾之最终还是说了软话,她不是他,没有经历过他所经历的,就不配再说什么为命低头。 什么将心比心,感同身受,都是古人为自己的偏私找出的借口罢了。 “好。”柳时暮点了点头,举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多 谢枝枝今日来帮我包扎伤口。” 一句枝枝又勾得她脸红起来,看来他说自己酒醉也做不得真,这种事倒记得清楚。 第36章 “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 柳时暮也起身相送,送她至门口才犹豫开口:“此事我有解决的法子,你不必担心,我能拖一日拖一日,或许攒够赎身的银子隐姓埋名离开盛京,九公主应当不会对一人如此执着。” 姜樾之颔首,不过听到他说离开时,心中不知泛起何种滋味。 小梨花突然冒出头,看起来有几分不舍。 姜樾之温柔一笑,询问道:“它为何叫小梨花?” 柳时暮:“因为我是在梨花满树时与它相遇的。” 姜樾之款款一笑,转身离去只留一句:“好巧,我最喜欢的,也是梨花。” 斜阳刺眼,那抹倩丽身影早早的消失不见,柳时暮却仍一动不动站着,小梨花靠在他的脚边睡去。 直到夜幕降临,天边有繁星闪烁,夜风吹拂他的衣袖,才闻其一阵长长的叹息。 —— 七月二十五,离寿宴不过五日,整个盛京紧锣密鼓地为皇后娘娘准备生辰宴。 瑶珈这几日推了云间来所有的邀约,在照霞阁躲闲,顺带最后查漏补缺姜樾之的一曲舞。 “依我看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你初来我这儿时,我也没想到你能练到如此地步。” 姜樾之休息片刻,听到这话自然是喜悦的,毕竟这是她辛苦两月得到成果。 “我以为你会觉得练舞辛苦,从而半途而废。”瑶珈说了自己的心里话,“毕竟在酷暑下,谁能忍受得了这份艰辛。” 姜樾之只是笑笑,家中长辈们十分关切,母亲又催得急,就算她想躲懒也没有这个机会。 “说来也怪,我那好弟弟转了性子似的,上药也不抗拒了。扶风每次去探望,他的伤也一点一点好起来,也算没浪费我的玉露膏,那可是世间最好的药,任凭多深的疤都能消灭得无影无踪。” 瑶珈说着满脸自得,又有几分肉疼:“可惜,我也就剩几瓶了。”她扇着团扇,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口,“对了,昨日阿暮来过,说是有件东西托我交给你,我一时间忘了,等我去拿来。” 不等姜樾之反应,人已经风风火火离开。 不多时捧着个锦盒过来,满脸笑容:“方才我悄悄打开看了,定是你喜欢的。” 姜樾之好奇地探头:“何物?” 瑶珈笑盈盈打开,只见里面是一件缀满珍珠的舞衣。裙身是云鲛纱白,渐变成明艳的云锦红尾,裙尾上头点缀的珍珠,像是春日繁花盛开,白雪附着的模样。 “说起来是我这个做师傅的失职,竟然忘了你最重要的舞衣。没想到这小子倒是上心,早早为你准备好了。这舞衣与你舞曲相配,可见他是用了心思的。” 姜樾之将那舞衣从锦盒里拿出细看,才发觉盒子上刻着盛京罗裳坊的字样。 作为盛京第一大衣坊,这样品质的衣裙,绝对价格不菲。上头采用的珍珠圆润饱满,色泽莹润,又为此增添一大笔开支。裙摆层层叠叠,看似繁冗,拿在手上却轻飘飘的。 不是说要攒钱赎身么,还如此挥霍。 “怎么样,喜欢么?”瑶珈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件舞裙,便知她定然是喜欢的。 “喜欢。” 瑶珈心中有数,清了清嗓子道:“今日刚好,你换上舞衣,我派人去将阿暮叫来,你最后跳一曲舞,让他瞧瞧给你提点提点。” “这。”姜樾之本想拒绝,可瑶珈依旧没给她开口的机会,风风火火的离开。 罢了,如此也好。 姜樾之拿着舞裙,进了屋内换上,穿上时才发现这尺寸竟然刚刚好。 连南星都忍不住好奇:“竟如此合身,柳郎君是怎么做到的?” 姜樾之忽而想起,彼时他的手缠上自己腰的时候。 浪荡子…… 姜樾之偏过头掩盖她此刻的脸颊发热,南星不解,却被竹沥狠狠撞了一下,于是也就闭口不问了。 舞衣很合身,南星竹沥又兴致大发替姜樾之重新绾了发上了妆。 粉艳明,秋水盈,柳样纤柔花样轻,笑前双靥生。美人腰肢纤细,舞衣将其勾勒得格外曼妙,光容鉴物,兰芳灵濯,玉莹尘清。 南星连同竹沥都看呆了眼。 哪有女子不爱美的,姜樾之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笑容更甚。 待她走出屋时,照霞阁的下人门纷纷驻足停立,望着那惊鸿之容出神。 姜樾之穿着舞衣,又练了一遍。跳着人家精心画的舞谱,穿着人家准备的舞衣,总不能跳得太差。 远远的,见到一袭白衣走来,风度翩翩,玉树临风。 姜樾之点头示意乐师。 那人缓缓走近,就见一女子翩翩起舞, 脚尖轻点,轻舒长袖,玉手挥舞自上而下。衣袂蹁跹,如振翅飞翔的蝴蝶,白衣出尘,裙摆荡开一阵火红的涟漪。身上佩戴着朱环,叮当作响。 那人仿若见到春雪仙子,停下脚步,一时间竟忘了去处。 姜樾之未觉不对,想象着如今就身处在皇宫宴会之上,百官贵女注视,二尊观赏,她不会在任何场合失了颜面。 白衣衬得她肌肤赛雪,乌发如瀑,她半阖着眼,指尖从她脸颊划过,纯洁中夹带着蛊惑。唇角一勾,便要了千万郎君的心。 忽而琴声悠扬绵长,她的舞步也随之缠绵起来,如一朵牡丹艳冠群芳。鼓声起,她脚步愈快,让人应接不暇,双袖飞舞似在她身边架起一道屏障,守护着春日芳菲。 一舞毕,直教人意犹未尽,久久呆立原地,为其绝世沉沦。 姜樾之收起衣袖,待看清来人时,惊讶在原地,水袖随之落地—— “太子……殿下?”姜樾之不可置信眼前之人,连行礼都忘记了。 祁晔回过神来,脚步虚浮朝她走来,一步一步,离那盛景越来越近。 转角处,一道青色身影久久站立,直到看见二人快要站在一处。太子的身影将她完全遮挡,他才猛地转身,平复他的呼吸。 她跳舞的时候,柳时暮不敢呼吸,心中明明知道这舞是为他跳的。可该名正言顺站在她面前的人,不该是他。 柳时暮深怕一呼吸,这场梦就会碎成粉末—— “你这是何必呢?”瑶珈出现在身后,“为难自己,你心中便好过了是么?” 明明可以不来的—— 柳时暮方佝着的背忽然挺直,故作轻松:“她好歹是我教了一半的学生,怎能不来看看最终成果呢?” 瑶珈冷笑一声:“好,就你嘴硬,老娘再也不管你这破事。” 说罢甩袖离去。 柳时暮不敢转身,不敢去看院子里发生的任何事。 他抚上心口,怎么会沉闷成这样? 明明只是逢场作戏,一直以来,毫无真心—— 他大步流星离开,衣角在转角处飞速划过,不带一丝留念和犹豫。 第32章 冰玉梨花佩再好的东西,终究也是不合…… 八月初一,大昌国母寿诞,举国同贺。 卯时初靖国公府各院便点起灯,郎君娘子们起身盛装打扮。各院侍女小厮步履匆匆,忙得脚不离地。 辰时二刻,众人便齐聚寿安堂等候老太君发号施令。 姜樾之身着雪青双蝶绮云裙,腰间坠着一块冰玉梨花佩,头戴雪兰玉镂花头面,一身搭配合宜。落落大方,出尘典雅。 只是这脸色阴沉沉的,瞧着让人不敢接近。 平日里总爱缠着长姊的姜瑞辰,见状也不敢轻易去招惹。 偏生没眼力见的姜维舟,这几日赶巧陆檀归京,他如愿入了赤以军。如今走起路来意气风发,趾高气扬。 姜樾之见他那样,郁闷地闭了闭眼,心中祈祷这冤家莫要来烦她。 所以姜维舟凑上去问好时,姜樾之就是一个字都不愿和他说了。 “长 姊?” 姜维舟又喊了一声,她索性侧身而坐。 姜维舟讪讪远离,只能去寻平日里就不对付的二姊说话:“长姊这是怎么了?” 姜献月忽然有些可怜起姜樾之,叹道:“长姊因为殿下一句话,就苦练两月的舞,殿下不知改变了什么心意,忽然不许长姊在寿宴上献舞了。” 姜维舟起先还对太子感恩戴德,听到此话,瞬间炸起毛来:“殿下这是何意,耍着人玩不成?” 姜献月瞥了一眼姜樾之,唇角勾了勾:“许是长姊没练好,殿下不想让她出丑吧。” 姜维舟眼神阴沉下来,反驳道:“胡说八道,长姊什么事做不成,其中定然有什么旁的缘故。” 姜献月:“总而言之,长姊两个月的准备付之一炬,心中怎么着也是不得劲的,你少去招惹她。” 姜维舟咬咬后槽牙,他才不听二姊的挑拨,转身凑到姜樾之身边,只不过安静呆着,不说话了。 家中长辈抵达,小辈们齐齐起身行礼。 靖国公一身绛紫孔雀纹宽袍大袖服制,走起路来威严壮阔,家中小辈们都怕他。 第37章 “今儿皇后娘娘寿辰,你们入了皇宫该有的礼仪规矩,我就不赘述。切记,出了门便是靖国公府的门面,谨言慎行,循规蹈矩。” “是。” 何氏也是盛装出席跟在靖国公后头,眼神扫过几位娘子郎君,满意地点点头:“你们也不是第一回入宫,一会儿郎们跟着老爷。女郎们随我同祖母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今儿娘娘的大喜日子,嘴儿都甜些。” 姜明希热热闹闹地挽着两位姐姐:“大伯母放心,我几日前就练好了吉祥话,保准娘娘开心。” 何氏笑看她一眼:“好好好,你年纪小,说什么姑母都会喜欢的。” 她将目光放在姜樾之身上,一眼就注意到她腰间那块玉佩,笑容有些僵硬:“樾之打扮的也太素净了。” 庄氏见状快速地打量了自家两个女儿,她这嫂嫂说话拐弯抹角。这种大日子可别是这俩丫头打扮太盛压过了樾之去。 可左看右看,心中还是不得劲,怎么姜樾之打扮得越素净,越让人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姜樾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束,觉得并无不妥:“我这身打扮有何问题么?” 何氏瘪瘪嘴:“记得我房中有一块如意金镶玉的玉佩,你戴上正合适,我这就叫人去取。” 靖国公目光一转,开始打量起这个女儿来。自她出生起,从不叫自己废什么心,沉静温婉,对自己也是疏离客气,因此父女二人并无什么感情。 不过她能保证姜家的荣耀,对他而言,这就足够了。 姜樾之摸了摸腰间的玉佩,抿了抿唇,悄悄摘下。 不多时何氏的玉佩送来,明眼人都能看出,姜樾之这一身走的是淡雅风。被腰间那块又是金又是玉的画蛇添足,显得有些累赘负重。 不过姜樾之不愿多说,老老实实戴着。 何氏握着她的手,言辞恳切:“做母亲的,哪有不为孩子着想的。”说着,悄无声息地将她手中那块梨花玉佩拿走了。 姜樾之伸手想去夺回,半路又止住,随即认命般放下:“是,母亲说得对。” 何氏厌恶地看了眼那玉佩,随手递给一旁的下人,继续亲热地扮演母女情深。 罗氏见此画面感慨颇深:“樾之与嫂嫂关系真好,看得我眼热得很。只可惜我家辰儿是个泼皮,一点也没有女儿贴心。” 何氏玩笑道:“你与老三年纪尚轻,趁现在还能再要一个,咱们国公府也好久没有热闹热闹了。” 闻言,罗氏脸颊一红,眼神不经意与姜临对上,二人又迅速分离。 “嫂嫂惯会取笑人的。” 瞧他们夫妻二人这害羞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新婚夫妻呢。 庄氏笑呵呵道:“依我看成,到时候咱们小辰儿多个弟弟或者妹妹,多热闹啊。” 姜临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两位嫂嫂在孩子们面前说什么呢。” 姜鹤也出来打圆场:“就是,你们啊也不知害臊,老三呀……自有打算。” 此话语中的揶揄不言而喻,只叫那二人脸是更红了。 一屋子欢声笑语,姜樾之充耳不闻,眼看着何氏身边的春兰将她的玉佩收走,她却无可奈何。 春兰收好东西,正巧经过姜临,姜临的目光停留在她手上片刻。春兰身形一顿,羞赧地低下头脚步加快地离开。 很显然是误会了三爷的意思。 “不过嫂嫂,前几日卢尚书家的夫人向我来打听昭儿的婚事,怕是有意同我们结亲家呢。”庄氏岔开了话题。 何氏脸色一变,姜九昭也抬头朝她看过来。 靖国公沉声道:“你如何回应人家的,昭儿已有婚约在身,怕是要辜负卢尚书美意了。” 庄氏:“我如何不知道昭儿已有婚约,不过卢家是一门不错的婚事。那卢小娘子知书达理,钟灵毓秀我瞧着与咱们昭儿十分般配。” 何氏偷偷去看自家夫君的脸色,说起来姜九昭的婚事她原本就是大大的不满意。 她的儿子,人中龙凤,该是全盛京最好的女郎去相配,偏偏老国公爷选了一门武户家的女儿。 原以为这几年,那家人应该也有说长进,再不济也能混个校尉当当。谁料两家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那家还只是个从七品的武骑尉。 若能退了这门婚事,与卢府结亲家,对姜九昭的仕途而言更有利处。 谁听了都会心动的。 堂上众人各怀鬼胎,这时候章老太君从里屋走了出来。黑白相间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红玉抹额衬得人十分有精气神。 “人都齐了,那就起身出发吧。” “是。” 因为老太君的发话,方才他们谈论的事也只能暂且搁置。 路上,姜鹤拉着自家夫人悄悄耳语道:“你怎么回事,明明知道昭儿已有婚约,怎么还提这事?” 庄氏白他一眼:“那武骑尉小门小户的,娶那样一个女儿进门有何用?卢公乃是吏部尚书,掌官员升迁,比你巴结多少个上官都来的实在。若能成这门亲事,你还愁一辈子都待在这寺丞的位置上?” 姜鹤有些犹豫:“这……母亲也不会同意,这门婚事可是当年阿父亲自定下的。” 庄氏冷哼一声:“老太太心中门儿清,眼巴巴望着她的长孙长孙女能给靖国公府撑脸面。我们全家捧着樾之当上太子妃,难不成真让九昭娶个破落户?你且看着吧,依你母亲的心思,指不定这头先答应了卢尚书的婚事,转头就找那吴家,好言相劝威逼利诱,大不了双方各退一步,将他家女儿纳为贵妾,成了这份姻缘两全其美。” 吴家,便是那武骑尉,父辈曾经跟随老国公上战场,老国公觉着此人英勇善战,仕途必定坦荡。因而定下这门婚事,谁料父辈战死沙场,子孙却是不中用的。 “贵妾?怕是那吴家不会应允吧。” “你管他作甚,自家两个女儿前程无望,你还担心起别人的女儿来了。” 姜鹤讪讪笑了下,很快就到了二房马车处,带着妻女上了马车。庄氏在马车上也闲不住,又是一阵念叨两位女儿。 姜樾之独乘一辆马车,一上车便有些心事重重。 她抚摸着腰间那块玉佩,轻轻叹了口气。 南星见那块玉佩甚是精美,华贵异常,任凭谁都想要得到。 可偏偏与娘子这一身不搭,没由来多了几分繁冗。可见再好的东西,给了不适合的人,也不过多加负担。 “娘子别不高兴了。”竹沥高深莫测一笑,“瞧奴婢给娘子拿了什么。” 姜樾之抬眼一看,竟是她的玉佩,瞬间阴云转晴接过。 “奴婢从春兰姐姐那拿的,既是娘子的东西,春兰姐姐很爽快地交给奴婢了。” 姜樾之忍不住捏捏她的脸:“好竹沥。” 南星:“奴婢们都知道这玉佩对娘子来说意义非凡,自然会替您好好看管。以后绝对不会在夫人面前再出现了。” 梨花佩姜樾之每日收在荷包里 带着,以往倒也没什么。今日南星觉着这玉佩与娘子今日这身甚是相配,便主动将其挂在她腰间,谁料一下便惹到夫人的眼。 做奴婢的虽然不知夫人为何如此看不惯这玉佩,但总归是娘子珍视之物,日后能不出现便不出现罢。 第33章 他在服软?“为何不考虑我的表哥?”…… 皇宫巍峨壮阔,如一头沉睡的巨兽,伏在大昌最繁盛之地。 规矩严明,礼仪繁琐,宫门之下身着诰命朝服的夫人们相谈甚欢。从九仙门起,外臣与内命妇们便要分别从不同的路进入皇宫。 姜樾之遂一下马车,还未来得及找何氏几位长辈,便遇见了孟吟和胡倾蓝二人。 “远远的就瞧见你的车架了。”孟吟道。 “孟姐姐与胡妹妹来得这么早?” 胡倾蓝今日穿了身鲜亮的衣裙,那张小脸越发明媚:“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只比姐姐你早一些些到。几个月未见到姜姐姐了,也不知你在忙些什么,要见你一面还得借皇后娘娘的光。” 姜樾之客气答道:“我苦夏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天气热成这样,我自然是躲在我的梨云院中,才不出门找罪受。” 孟吟嗔怪道:“就你娇气,也不知道你这回准备了什么贺礼,快提前告诉我。” 她们二人自不用单独为皇后娘娘准备个什么寿礼,都是由各府同一安排。 但姜樾之毕竟是皇后亲侄女,她必然是要额外准备寿礼祝寿的。 姜樾之心沉了沉,面上倒是不显:“我还能送什么,老三样呗,字画刺绣珠宝,挑不出错便是了。娘娘哪还缺我这点薄礼。” 在闺秀之间,姜樾之向来是一副不露圭角的样子。 就比如在学堂里,每月一次的小考,总有人说自己没怎么看书,功课落下许多。可偏偏每次都能拔得头筹的怪人,也不能怪人家虚伪,可人家就是这般优秀,你又能拿她怎么样。 第38章 孟吟倒也不刨根问底,眼珠一转道:“听我阿父说了,这次大选定在十月下旬,主要是为太子殿下钦定太子妃人选。但虞妃娘娘前几日求着陛下顺带钦定六皇子妃,陛下也应允了。” 孟吟是户部侍郎孟方之女,户部今年筹办大选忙得焦头烂额,上个月刚交上一本名单给陛下过目。 陛下看过后,定下了大选日子,这些消息算不得秘密。不过祁衡也要选妃这倒是让人意想不到。 原以为虞妃会看中哪家闺秀,直接求到陛下面前呢,何苦费这份功夫。可见虞妃就是故意的,故意与太子争人呢。 姜樾之很快想明白其中关键,所以在发现她们探究的目光时,寻了个借口去找何氏几位长辈去了。 只余二女站在原地。 胡倾蓝:“看来姜姐姐已经听懂我们的暗示了。” 孟吟轻哧一声:“姜妹妹如何聪明一人,如今她做到心里有数便好。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让她早做准备。” 众人都知道姜樾之对太子妃之位势在必得,虞妃想与太子争人自然争的便是她。 可令孟吟不解的是,姜樾之是姜家的女儿,是皇后的母家,这一举动是为了什么?单纯为了恶心皇后或是太子,未免有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孟吟看了看巍峨的皇宫,当真是波云诡谲人心难测啊。身为局外人看待一切,真叫人感到好奇。 就是不知身为局中人的姜樾之,该如何解决呢? 姜樾之得知此事也有些不解,正沉思时,何氏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出声提醒道:“樾之在想什么?” 姜樾之摇摇头:“没什么,在担心匆忙准备的寿礼娘娘会不喜欢。” 何氏眼底闪过不耐:“据说太子见过你的舞后才决定不让你献舞的,看来是不受殿下喜欢了。” 姜樾之低着脑袋:“女儿已经竭尽全力了。” 何氏继续往前走,竟是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罗氏见状凑上前拉着她的手安慰道:“此前你在梨云院练时我偶然见过,跳得挺好的。殿下这般做定然是有旁的理由,樾之莫要多想。” “多谢三婶。”姜樾之心中并没有因为何氏的贬低而自责,她已然做到自己能够做到的最好,她不愧对任何人。 只是面对善意的安慰,心中也是感动的。 靖国公女眷拜见过皇后之后,除了几位长辈被留下说话,几位娘子都被宫女带到兰心阁休息。 今日所有内命妇都要来凤仪宫给皇后娘娘请安,这一趟下来不知何时能够结束。 因此来早些的贵女们已然在兰心阁等了有些时候了。 待姜家人出现时,所有人的目光便集中在入口处,姜樾之显然是习惯了,丝毫不在意地寻了几位相熟的好友说话。 “这位是我的二妹妹和三妹妹,不常入宫,以后还请各位姐姐妹妹多多关照些。” 贵女们的交际圈就那么大,按照姜献月的人缘是够不到这等圈子的,因此面对这些人格外的有礼。 “姜家果真是门庭赫奕,姜二娘子与三娘子瞧着都是妙人啊。” 姜献月赧然垂头:“多谢各位姐姐夸奖,跟我长姊比起来差得还远着呢。” 几番相互吹捧后,气氛还算和谐。 直到虞箐出现在兰心阁门前,众人说话的声音当即小了去。 姜明希还分不清楚情况,一直打量着入门那位漂亮的娘子。 虞箐身着胭脂红折枝百褶襦裙,头戴玲珑八宝簪,昂首挺胸地走入院中趾高气昂,高傲无比。 要说盛京当中,除了九公主最跋扈的当属这位虞三娘了。 因此姜樾之往前站了站挡住了姜明希的目光,谁料还是被那人发现,径直朝她们走来。 “姜樾之,好久不见,你的品味怎么差成这样?”虞菁上下打量了一眼,随即将目光放在她腰间的玉佩上。 姜樾之语塞,虞箐这人虽娇蛮跋扈些,但人倒是没什么坏心眼,只是她们立场不同,向来没什么交集罢了。 “自然比不上虞三娘子光彩照人。” 虞箐白了她一眼,姜樾之此人与她倒是没什么过节,只是不喜欢她见到谁都一副奉承的模样,瞧着怪让人膈应的。 要不是听说表哥想纳她为妃,她才不会主动找她说话。 虞箐武将之女没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拉着姜樾之就离开了兰心阁。 众人见状也不会去探听二人的话,只有姜献月时不时看着她们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二人来到无人的地方,虞箐才放开她的手,语气不善:“今年大选,你会参加?” 姜樾之面无表情,语气淡淡:“户部按照家境、年纪等决定的名册,我应当上了名单。怎么,虞三娘子有何异议?” “那你中意太子么?” 姜樾之呆愣在原地,怎么会有人如此直白的问话? “瞧你这幅模样,应当是不怎么属意的,不若考虑考虑旁人?” 姜樾之被她的话逗笑:“那虞三娘子有什么合适的人选,现在圣旨还未下,说不定我早些定下婚事,就不用参加那劳什子大选了。” 姜樾之顺着她的话问道,也想知道虞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的表哥啊,堂堂大昌六皇子,身份尊贵,一表人才。嫁给他是多少盛京贵女的心愿。” “也是您的么?” “当然不是。”虞箐立马反驳,话脱口而出才后知后觉入了姜樾之的圈套。 姜樾之打量着她窘迫的神情,未免觉着有些好笑。 “六皇子身份能尊贵得过太子?从何种方面论,六皇子好像都比不过太子殿下呢,连三娘子自个都无法自圆其说,如何能劝得动旁人?” 虞箐咬咬唇:“你就这么势力?” 姜樾之摇摇头:“这可不是势力,若三娘子能除开六皇子的皇子身份外再说出他其他三个优点,我就酌情考 虑考虑。” “这……”虞箐果真低头思索起来。 她自小和祁衡打到大,二人相看两厌,若不是阿娘让她接近姜樾之,为的就是祁衡的婚事。不然她才不会去想祁衡这个人究竟有什么优点。 “长得……略微不错?”她的语气犹豫,似乎连这点优点都有待商榷。 “哈哈哈——” 二人听到笑声皆是一惊,朝声音来源处望去,从树后走出二人来。金尊玉贵,气宇轩昂,竟是她们小女儿家谈论的两位主人公。 祁衡铁青着脸跟在太子身后,从牙缝里挤出话:“虞箐!你在胡说什么!” 虞箐和这个表哥自幼不对付,可又臣服在他淫威之下,每每吃瘪,有怨无处诉说。于是下意识躲在姜樾之身后。 姜樾之行了个礼,道:“女儿家之间的玩笑话,不曾想二位殿下在场,切莫听进心里去。” 话里分明在指责两位男子,偷听女儿家谈话,不要脸面。 祁晔没理会她话里的机锋,一味地嘲笑他的六弟:“就是就是,女儿家之间的玩笑话,六弟不用放在心上。况且虞三娘子是你的表妹,亲戚之间就不用在意这些了。” 就是因为二人之间有亲缘关系,所以虞箐话里的犹犹豫豫才更叫人信服。他在她眼里当真一点优点都无。 “你们来了也不出声,梁上小人。”虞箐嘀咕着。 祁衡无奈扶额:“你少说几句,给我进去。” 虞箐听罢一溜烟地跑了,祁衡也没面子继续待下去,甩甩袖子离开了。 独留姜樾之与太子二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姜樾之面上闪过不耐烦,欠了欠身:“臣女先离开了,太子请自便。” 说罢不等他回应,当即就要离开。 谁料他竟一把抓住她的衣袖:“等等。” 姜樾之错愕,不动声色将袖子拉回,疑惑看他:“殿下还有何事?” 太子似乎有些难以开口:“母后的寿礼……” 姜樾之抿抿唇,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殿下还有什么指教?如今寿宴将至,怕是不得再有什么变故,否则臣女真要落个不敬皇后娘娘的罪名。” 祁晔自然听出她的阴阳怪气,偏这回他无颜反驳:“孤知晓你为此次宴会付诸良多,但事出有因,不让你献舞是为你好。” 姜樾之冷笑:“是,殿下自然有自己的原因,难不成还能是为了逗臣女玩?” 祁晔再次被她堵的无话可说,清了清嗓子道:“孤那里还有几样不错的珍宝,你若不介意……拿去送给母后也未必不可。” 姜樾之狐疑地看着他,这是在示好?眼前人,当真是太子? “不必了,若等太子殿下为我想办法,早就来不及赶上寿宴了。” 也是,离寿宴不过几个时辰,现在来找她,她怕是早就想好应对之策了。 “总之,孤确实是有原因的,并不是诚心哄骗你。而且……”太子顿了顿,想着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出口。 第39章 姜樾之星眸朝他望来时,如秋水,如寒星,如宝珠,娇娇动人,只叫人迷离。 于是乎,他的话竟就这般脱口而出:“你跳得极好,态窈窕,容昳丽。” 第34章 隐情“你的闲事,我管的还少么?”…… 他莫不是疯了?或者是被什么妖邪上了身? 应当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 姜樾之如是想到,一时间二人竟就此沉默下来。 “这……”祁晔回神,朝天望去,“总之这件事是孤理亏,你若有什么要求,孤能勉强答应你。” 姜樾之牵了牵唇角:“既如此勉强,不如就算了,臣女不是个喜欢为难人的人。” 她的眼神扫过他的脸颊,似乎在提醒对方:我不是个喜欢为难人的人,但你是。 祁晔眯起眼,眼睁睁看着她抬步离去,无奈一笑:“还真生气了。” 苍葭适时出现在身后:“殿下这几日召见不少舞姬跳那曲春雪,表情都不甚满意的模样。可见姜大娘子跳得极好,为何殿下不让她继续跳了呢?” 祁晔瞪了他一眼,苍葭讪讪闭了嘴。 祁晔望着那道身影离开的方向,紧抿着唇。她确实跳得很好,有一瞬间都让他失神,为她的容色倾服。 可今日,陆檀也在,他本就对姜樾之有旁的心思,再让他见到那个场景,岂不是更要情根深种无法自拔了? 他要制止这件事的发生,所以那副绝美画卷,就让他自私地决定,独他一人观赏罢了。 姜樾之并没有因为太子放软话而心里舒坦些,只觉得心中烦闷,一时间也不想回兰心阁去面对众人。 于是调转了个方向,宫道上绿荫如盖,繁花似锦。各宫殿错落有致,檐角飞扬,雕栏画栋上纹样精美。 若是普通人势必会看得眼花缭乱,但姜樾之平淡地经过一点兴致都无。 在拐过一道垂花门时,忽而见到两个身影,鬼鬼祟祟地穿过林荫,丝毫没察觉到不远处的姜樾之。 姜樾之顿了顿,怎么今日遇见的全是冤家。 那两个身影她识得,一个是她的老对手楚千瓷,还有一位……是七皇子。 七皇子是在冷宫里那位楚贵妃所出,因而楚家犯事,陛下自然不会牵连自己的骨肉。但他在皇宫的地位就尤其尴尬,没有母族庇护,自然失去夺嫡的资格。 要知道彼时的七皇子,还能与太子和六皇子分庭抗礼,如今已彻底沦为几方斗争的牺牲品。 二人之间有表亲关系,今日皇宫戒备森严,楚千瓷冒险进入,怕是为了她那位困在冷宫里的姑母吧。 姜樾之自然不会去插手这些麻烦事,只当做什么也没瞧见地转身离开。 在她旋身后,忽而发现祁元意与她的二妹妹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姜樾之不自然地走向她们,行礼道:“参见五公主。” 祁元意未发觉她的不对劲:“我去了兰心阁,没见你人影,听人说你是被虞三娘子带走了。便让姜二娘子陪我来寻你。” 姜献月道:“是啊,虞三娘子都已经回去了,长姊这是去哪了?” 姜樾之歉然一笑:“宫中繁花似锦,一时看花了眼,叫殿下担心了。” 祁元意拉过她的手往回走,二人十分亲昵,便显得姜献月有几分多余了。 “我同你说,今晚云间来会安排舞姬献舞,领舞的应该是那位瑶珈娘子。” 姜献月闻言,抢话道:“瑶珈娘子?那不是正巧与我长姊相熟。” 祁元意侧头有些不解。 姜樾之跟着瑶珈习舞之事并无宣扬,祁元意一时也想不起来她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姜樾之暗暗盯了姜献月一眼,对方立刻垂头顺目。 “今夜云间来也有人入宫了?” “是啊,据说是皇兄安排的。说是宫中舞姬来来回回都是那几样,毫无新意,因此命人安排云间来入宫献舞呢,据说是跳的是新编的春雪。” 姜樾之脸上的笑都要挂不住,难怪方才太子会向她服软呢,感情是在这里恶心人呢。 果然是太子,本性难移。 三人一路走着,步伐算不得快,悠悠的风袭来,姜樾之舒服地眯了眯眼。 迎面走来一队人,领头的见到五公主,遂停下步伐请安:“奴婢见过五公主。” 祁元意朝后看了看:“是在为母后的寿宴做准备吧?” 领头人点头:“回殿下,这些是从宫外寻来的一等一的乐师,掌乐命奴婢带这些人去休整。” “下去吧,今夜皇宫鱼龙混杂,你们千万要看好了,莫要让歹人趁虚而入。” “是。” 队伍在她们三人面前离开,姜樾之却在人群中见到一人,他低眉顺目仿若未觉。 柳时暮的出现倒是没有那么出人意料,只是算算日子,有好几日 没见他了。也不知他的手好些了没有,能不能抗住今夜一晚上地演奏。 姜樾之摇摇头,这有什么好担忧的,他是个有分寸的人。 然跟上五公主的步伐,与他相背的方向离开。 柳时暮将方才堵在喉咙的气长长呼出,他远远地就见到她了,也察觉到她的目光,可他不敢抬头,不敢让人察觉出二人相识的事实。 今夜他要做的事情很危险,一个疏忽,他也许就走不出这个皇宫了,何苦再拉一人下水呢。 他握了握手心,衣袖中藏着皇宫大致的方位图,那人交代过,如若被人发现,吞纸销毁证据,不能将他牵扯其中。 柳时暮唇边泛起一抹冷笑,他在雨里捡到那人时,还奄奄一息地拽着他的衣摆求救。 没想到翻脸不认人,言语威胁起来丝毫不顾一点恩情。 “好了,这里是长音阁,你们尽管在此选择趁手的乐器,试音预练。曲目你们也已经练了大半个月了,警告你们晚上不得出一点岔子。” “是。”乐师们纷纷颔首,何敢不从。 “今日皇宫守卫森严,没有急事不得外出,否则被当成刺客斩于乱刀之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她说得极为严肃认真,让人不寒而栗。 众人纷纷应是,只有柳时暮眼神暗了暗。 待众人纷纷开始再次熟悉曲谱时,柳时暮和同为琵琶手的人说了声什么,便躲避着众人的目光,从后门翻出了长音阁。 他身着不显的对襟窄袖长袍,一路避着人,按照图纸上的位置,有惊无险的来到他想要到的地方。 这次,那人本来也想来的,只不过他在皇宫多年,贸然出现只会增添了许多未知的风险。因此柳时暮拒绝了他同来的想法,所以他才会气急败坏地威胁人。 与东侧的热闹相比,西南角落的宫殿已然显得有几分寂静苍凉。 栖临殿…… 是那位风头无两,却痴心妄想夺取皇位,不惜联合敌国,祸乱朝纲的梁王殿下所居之地。 身为孝渊帝长子,又是第一位封王的皇子。其龙章凤姿,风流蕴藉,许多不相信他会谋反的人,依旧在扼腕叹息,若大昌日后由他继位,何愁不能兴旺发达。 可惜啊,可惜,一步错步步错。 彼时最让宫人趋之若鹜的栖临殿,如今像一座冷宫,墙壁上都布满道道裂痕。 “阿姊……”柳时暮紧抿着唇,正打算寻个入口进去时,身后忽然响起侍卫们兵刃相碰撞,以及井然有序的脚步声。 只差一个转角,柳时暮就会暴露在皇城禁卫军眼下,或许会被当做刺客斩杀。 来不及细想,柳时暮朝着相反的方向奔去。 忽然,转角处忽然伸出一只手,将他拉入墙垣之中。 一只手抚上他的嘴,将他将喊未喊的声音堵在了喉中。 柳时暮睁大了眼,少女的身量不过到他下巴。此刻她侧耳专注听着外面的动静,眼睛深邃而明亮。 此处是角门延伸出来的一面矮墙,并不深,二人想要同时躲在里面,就必须挨得很近。 淡淡梨花香传入鼻尖,柳时暮不敢细嗅,害怕又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耳边是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柳时暮很清楚那是他的,而且不是因为差点被守卫发现而紧张的心跳。 是…… 柳时暮还没回神,姜樾之见守卫离开,悄然抬眼撞进他的眼中。 “你知道这是何处么?” 柳时暮回神,将她的手挪开,正色道:“我知道,这里是梁王故居。” “那你还敢来,知道梁王是为何而死么。你想成为同伙,被斩首示众么?” 柳时暮神情认真:“我知道这很危险,但我必须来。能入宫的机会不多,错过这一次,我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究竟为……?” “我阿姊……”柳时暮有些哽咽,“就身死其中,未留下只言片语,就这样因为是梁王府里的宫人,便成为了为梁王陪葬的无辜冤魂。” 他的眼圈红红的,似乎强忍着泪水:“我的幼妹就在梁王出事那日去寻了阿姊,便再无所踪。我不敢去想最差的结局。只是,总要去找个答案。” 第40章 姜樾之语塞在原地,梁王在宫外有府邸。但出事之后,全府上下被严刑拷打,幽禁栖临殿。 最后梁王被陛下定罪,一杯鸩酒赐死,宫人们亦都跟随主子去了。 “这就是我不曾告诉过你的真相,我孑然一身,悲惨身世的开端。” 姜樾之冷静下来,声音带着笃定:“走吧,我带你进去。” 说罢就要去拉他的衣袖,却被他侧身躲过。 “不行,你也说了,现在靠近栖临殿很容易被当作梁王同伙。你清清白白,沾染上这些于你没有好处。” 姜樾之指尖扣着掌心,原本她已经跟着五公主离开了,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他方才可以的模样。 掌心还抱着纱布,紧握着的双手隐隐泛白,好似隐忍些什么。他的头垂得比旁人更低,似乎是为了躲避姜樾之的目光。 姜樾之发觉不对劲,借口离开,偷偷跟去了长音阁,然后就见到柳时暮偷偷溜出。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如此胆大,可听到他的理由,见到他眼底不可磨灭的悲伤,她又心软了。 姜樾之长长吁出一口气:“你的闲事,我管的还少么?” 第35章 你是谁?儿时的事情,你是如何知晓的…… 柳时暮还来不及细品这句话,就被她兀自拉走,直到眼前出现一道不显眼的矮门,二人侧身而入。 殿内陈旧,穿堂风而过,都比旁的地要冷上三分。红木柱子上油漆斑驳脱落,无人打理的院落草木长得有半人高。草木之下,好似还有零星斑驳的血迹。 可想而知,这里曾经遭遇了什么惨绝人寰之事。 柳时暮身形有些颤抖,脚步有些虚浮,他的阿姊就是在这里…… “事情过去四年之久,一切痕迹早就被冲刷干净,就算你冒着危险进来,也找不到什么了。” 姜樾之说的是实话,柳时暮早就心中有数,所以他此次来还有别的要紧事,不能被她所知。 忽而,东侧传出一阵响声,柳时暮反应极迅速地将姜樾之拦在身后,高大的身躯将她完全遮挡。拧着眉,十分警惕。 “不会是普通侍卫,我们先暂避。”姜樾之拉着他往西侧走,裙摆拂过青石砖瓦,荡起一片涟漪。 东侧前梁王旧书房中,两道人影在其中搜寻着什么,漫天的灰尘几乎让人窒息。 二人的眼睛都有些红了,却仍然没有放弃寻找。 “阿姊,会不会不在书房之中,梁王临死前被人严加看管,没有机会再来到书房藏匿东西。” 楚千瓷仰起头,面上沾了灰尘,强忍着咳嗽:“梁王是在主殿被赐死的,不然我们去哪里找找。” 七皇子祁凌摇头:“不会,二皇兄谨慎,不可能会留在宫中,定然是送出去了。” 楚千瓷有些颓然:“怎么会,那人明明说过,证据就在梁王手中。可他被那样严加看管,如何有机会送出宫?” 祁凌咬唇:“实话告诉阿姊,自从舅父出事,母妃被禁之后,我一直想为皇兄翻案。我已经来此地暗查过许多回,没找到任何证据。” 原来,楚太傅一直想为梁王翻案,可是当时人证物证俱在,梁王谋反一事板上钉钉,相关人事都被抹除得干干净净。 直到一位名为梁王心腹的人找上门来,楚千瓷曾经劝过父亲,说他有可能是敌人派来的诱饵。 可楚太傅斩钉截铁,说他绝不可能看错。谁知,真到了上堂作证的那日,心腹突然消失不见,从而牵连之后一大串事件。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圈套,可楚千瓷依旧相信父亲的决策。所以她毅然决然入宫寻找,那所谓的证据。 “那时,是谁最后陪着梁王?” 祁凌想了想,道:“好像是一名他的侍妾。” — 祁晔站在栖临殿外时,也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他的母妃早逝,在成为太子之前,宫中唯一对他好的,只有二皇兄。 他幼时深受梁王照拂,在栖临殿住了挺长一段时间,直到他 被记在皇后名下,成为一国太子。兄弟之间再无了那份纯真的兄弟情,反倒夹杂着很多虚情假意。 苍葭打断了他的思绪:“殿下,您确定要进去么?” 祁晔闭了闭眼,眼神忽而变得尖锐起来: 皇兄啊皇兄,我知你是无辜的,但你风头太盛。对你动手的不是我,我只不过袖手旁观罢了,你在九泉之下,莫要怨我。 “走。” 祁晔从正门进入,正值八月酷暑,院中竟然冷意涔涔。杂草随风飘扬,像是一道道冤死的孤魂飘扬。 祁晔在沙场上真刀实枪地杀过人,身上的戾气非同寻常,他抬步而入。 东阁西阁两方人都听见了大门打开发出的沉闷声音,皆是不约而同地放下手中的动作,侧耳倾听。 楚千瓷借着门缝看见太子玄金蟒纹长袍,心下一紧:“不好,是太子。” 然姜樾之这边,因为位置问题,虽然能听到那开门声,却不能瞧见是谁。 屋内二人相视一眼,柳时暮开口:“不是方才那波人,这回是从正门进来的,怕是身份不简单。” 姜樾之点头赞同他的这个说法,暗自思忖些什么。 “无论是谁,你都不便露面,先躲起来。”姜樾之不由分说将他带至内殿。 柳时暮停顿了身形:“你让我躲着,自己去面对?” 姜樾之偏头,发出一声哂笑:“你想什么呢,你难道以为我会为你以身犯险么?” 柳时暮望着她眼底的肯定不似作假。 “我们若同时被发现了,你知道外界会如何编排我么。所以你我之间必须藏一个,我是为了我自个的名声着想。更何况皇宫之中我比你熟悉,我有把握全身而退,而你不一样。你若被发现了,整个青芜坊都会跟着遭殃,孰轻孰重我心中已有度量,并不是单纯为你。” 情况紧急,柳时暮未来得及细想她话语里的不对劲。 青芜坊?与她何干? 柳时暮眼看着姜樾之移开了一张贵妃椅,后面有一把不显眼的小锁虚掩着,她打开那道锁,将人塞了进去,行云流水,让人瞠目结舌。 直到周遭黑暗一片,柳时暮悄悄打开一条细细的缝,几缕光透进,借着这条缝隙观察此间的摆设。 姜樾之脚步轻快越过后廊,穿过一条小径,轻车熟路看得出她对此处地形极为熟悉。 如此做是为了躲避从正门而入的人,却逃不出去,方才他们进来的那道小门如今与她在两个相反的方向。 她只能暗中观察,希望那人毫无所获早些离开。 不料她借着垂花门遮掩自己的身形,同时也见到了在院子大摇大摆的二人,那熟悉的穿着,竟是太子…… 姜樾之本想息事宁人,只求安全离开,可太子的出现,不禁多了几分疑惑。他来这里做什么,而且只带了一人,他也是来寻找什么的? 怀着这份好奇,姜樾之不由得跟上去,尽量放慢了脚步。 她可认识太子身边那人,武功极高。 苍葭四周看了看:“梁王殿下被关在此处时,虞尚书调动禁卫军看管,梁王日日高呼冤枉,消息全被拦截,一点也没有传到陛下耳中。” 祁晔深吸一口气,苍葭的话同样也在提醒他,当年他是如何的袖手旁观。 “是啊,皇兄何等聪慧之人,知道他的后路全被拦截。他那般刚直的人就算死,也要将证据留下。他的心腹既然有胆找上老师,必然还有后手,孤不放心。” 苍葭默了默,总归这把火也烧不到东宫,何苦耗费这份心力去寻找。 说罢,还是为了楚娘子。 这一点,姜樾之也想到了,不过这一对情比金坚的鸳鸯,也没有毫无保留的信任对方。 不然楚千瓷不会宁愿去找七皇子,也不同太子商议。 思虑中,姜樾之本想离开,谁料苍葭的耳尖一动,眼神锐利起来:“谁!” 太子阴冷着目光朝她的方向望过来,姜樾之无处可躲,只得现身。 “姜樾之?”太子眼中闪过怀疑和猜忌,“你跟踪孤?” 姜樾之信步上前,道:“并非如此,算算时间,应该是臣女比太子先到。听到动静,出来看看是何人同我一样胆大。” 祁晔冷笑:“你也知道你胆大,知道这里是何处么就敢随意擅闯。你是不要命了,还是想靖国公府全府落得楚家一样的下场?” 姜樾之镇定自若,眉峰一挑,柔软地对上那双冷漠的眼神。 “太子真不知,我为何来此?” “孤怎么会知?” 姜樾之垂下眼,叹了口气:“殿下这般戏弄我,甚至还请瑶珈娘子跳春雪来羞辱我。” “孤……”太子眉眼中都冰凌化开些许,却又无法辩驳。 “好歹,我幼时也在栖临殿帮过殿下,那时候殿下还同一只受伤的幼兽。失去了母妃的庇护,整日将自己锁在箱笼里不肯出来。彼时的殿下心思纯真,倒是真叫人怀念啊。” 第41章 随着她的话,太子的瞳孔悄然放大:“你怎么会知道此事?” 太子失态般握紧她的胳膊,姜樾之吃痛往后一躲:“殿下!” 太子无视她的反抗,执着地问道:“孤在问你,你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姜樾之皱起眉看他,他当真不知道当年在箱笼外陪他说话,一夜又一夜的人究竟是何身份。 姜樾之细想,也对。 她是刚入宫的公主伴读,人微言轻,犯了一点错就有可能被逐出皇宫给家里留下污点。 和太子不过是有些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之感,所以总是会在夜深人静时背着人悄悄来到栖临殿。 那时候栖临殿大部分人都围着梁王转,谁会可怜这个刚失去母亲又身份不显的三皇子呢。只有姜樾之,每日藏下些糕点,在晚上偷偷给他带过去。 太子也是,封闭自己不愿出那个箱笼。却仍然每天晚上期盼着那个不知名的小女郎,靠在箱子外陪他说说话。 “你也没了阿娘么?我也是,但是阿娘总希望我们好好活着的。” 这句话一直刻在他年幼的心中,忍了许久的眼泪,终究在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溃堤而出。 偌大的箱笼里,回荡着他低低的啜泣声,外头的女郎也不劝他,只安静地唱着一首绵长的童谣。 终于,情绪发泄完后,他沉沉地陷入梦乡。 直到天光大亮,从箱笼的缝隙里透出一丝一缕的光芒,似乎是几道希望照进他的心。 小女郎不见了,可是到了夜晚她又会出现,叽叽喳喳说着今日发生的事。九公主如何的娇蛮,五公主又躲在花丛里偷偷哭泣。 那时,太子同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叫什么名字?” 外头的人久久没有应答,他终于鼓起勇气走出阴霾,外头已经没了人影。 但是他也记住了,对方是公主伴读。 因此祁晔踏出栖临殿,同普通皇子一样,上了内文学馆。也见到了,几位公主伴读。 皆是家世显赫,冰明玉润。 每到出宫之日,家中父母都会亲自来迎接,除了两人。 姜樾之虽双亲健在,府里却是打发了下人来接送,队伍威严,浩浩荡荡让人不敢接近。 而楚千瓷,会跟随下了朝的阿父一起回府,队伍简单却温馨。楚太傅上课时严肃古板,面对唯一的女儿时,却格外的和蔼可亲。 或许只有这样的人家,才会让一个孩子失去了母亲之后,仍然保留着美好的纯真和期许吧。 祁晔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之人,对方眼神古井无波,不似他掀起滔天骇浪。 不是,不是她,她父母健在,他也见过那何氏如何吹捧自己的女儿,将自己的女儿视若珍宝…… 第36章 夺取明珠总归,不会是他的。 想到此,太子松开了她的手,是他过于激动了。 这些事,应该是从千瓷那里听到的。 姜樾之不解地观察他眼里的落寞。 “所以,殿下来此也是为了怀旧的?”姜樾之故意引诱道。 太子不会暴露自己真实的想法,只得点头。 “既然如此,太子殿下还是要快些出去,毕竟此地阴气甚重,殿下还是莫要久留。” 祁晔阴 沉沉一笑,缓步走向她:“那又如何,此地难道会比沙场中的阴气更重?” 他带着浓重的威压朝她走来,步伐缓而稳,一进一退,气氛冷峻。 “孤总觉得,你独自来此不是你的性子。莫不是在此私会什么人,才会主动现身,而目的是替某人掩护。” 姜樾之被他拆穿,面不改色道:“殿下如此了解臣女,真是叫人受宠若惊。如若不信,殿下可以自行去寻找。不过,臣女可就要先走了,我可不似殿下身上杀气重。我命轻,可挡不住这阴霾之气。” 她面色如常,祁晔眼神晦暗,她的出现又打断了原本的计划。 “呵。”祁晔冷笑着拽住她的胳膊,“你不许走,陪着孤。” 姜樾之被他强势地拉住,朝着西面而去。 姜樾之回头,朝着那道门缝幽深地望去。 楚千瓷咬紧牙关,姜樾之知道她在这里! “不行,咱们得快些离开。”楚千瓷对着祁凌道,“姜樾之在警告我,赶紧离开。” “太子来此是为了什么?还有,姜樾之的出现也绝对不是偶然,栖临殿是不是还有其他人!”祁凌呢喃着。 楚千瓷拉住出神的他:“先离开。” 姜樾之被太子不留情面地拽住,也不知他这一身邪火从何而来。 眼看着太子即将靠近柳时暮藏身的那间屋子,姜樾之不由得手心一紧。 “老六对孤说,他想纳你为妃。” 一句话,姜樾之忍不住抬眼。 祁晔饶有趣味地看着她这幅模样:“你如何想的,你若愿意,孤倒是愿意把你让给他,成全你们。” 姜樾之眼神冷了下来,奋力甩开他的手,头上的步摇跟着晃了晃。上好的珠宝折射出的光芒在他脸上一晃而过。 “让?我难道是殿下的所有物?既然不是,何来让这个字,殿下未免太自我了。” 手中陡然放空,太子掌心颤了颤:“那你倒是要说说,为何老六会主动求娶你?” 姜樾之隐秘的情绪被拨动,眉心蹙了蹙,坚决道:“不知道。” “还得是姜家大娘子名声在外,是全盛京贵族子弟都想求娶的对象,就连堂堂六皇子都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摒弃家族恩怨来娶你。” 姜樾之冷笑:“殿下这话说的倒是酸的很,怎么?您不愿意我嫁给别人?” 许是和柳时暮呆久了,这种似是而非的话张口就来。 祁晔狠狠皱了眉,抬手掐住她的双颊,迫使她抬头对视:“不得不说,你如今确实是储妃最好的人选,不为别的,就为了恶心虞家。” 竟然把她当做羞辱虞家的工具! 姜樾之气上心头,不顾尊卑直接在他虎口处咬了一口。 祁晔吃痛松开,一双眸子好似要迸发出火花。 “太子似乎有些失心疯了,臣女让殿下好好清醒清醒。” “姜樾之!”祁晔咬牙切齿。 两方争执不休,苍葭恨不得跳入远处的水井。 直到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巡逻的侍卫见栖临殿大门敞开,遂进来查看。 见到太子,面露惊讶,连忙下跪请安:“参见太子殿下,不知是殿下在此,是属下造次了。” 姜樾之往后避了避,背过身去。 祁晔轻咳两声,压下虎口传来的疼痛,威严道:“孤来寻幼时遗落在此的东西,很快便会离开。你们就此退下,此事不得外传。” 守卫方才都见到殿下身后还站着一位女郎,隔得远没看清模样。太子下令封口,莫不是为了照顾这位娘子的名声? 难不成当真是冷宫幽会,殿下果真风流。 侍卫们连声应是,而后飞快撤离。 姜樾之木着脸欠了欠身:“五公主还在等我,臣女告退。” 临走时,没有去看太子的脸色,只不动声色朝屋内看了一眼。 祁晔二人看着姜樾之远去,苍葭小心翼翼问道:“殿下还要继续找么?” “走吧,今天不是时候,见到孤的人太多,若传到父皇耳中,恐升起无端猜忌。” “是。” 祁晔离开栖临殿,屋外已然没有一点声响,柳时暮眼神晦暗不明。他将门口二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姜樾之是明月,是各家争抢的新妇,就算不是太子,也会是别人。 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他。 柳时暮摇了摇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出脑海,从里面爬出来。 趁着无人,挨个寻找阿姊的寝屋。 他不敢发出大动静,因此每间房都寻得格外小心。 —— 姜樾之虽担心柳时暮还留在栖临殿无法脱身,但同时也庆幸太子的出现,至少那些侍卫不会再次闯入。 她在思考这事时,好似有些走神,何氏心中不满遂问道:“你说呢樾之?” 姜樾之平静得好似只有眼尾颤了颤,答道:“樾之觉着二婶说的对,太子殿下平安归来,咱们姜家确实得去慈安寺还愿才对,也不枉费佛祖的保佑。” 何氏唇角的讥讽一闪而过:“你这孩子就是老实,也罢,改日咱们一家再去慈安寺上香还愿,这一回定要多捐些香油钱。” 姜樾之点头应下,庄氏又开口道:“这事还得缓缓,方才听驾部司令郎中夫人说,等皇后娘娘寿宴过后,陛下会去行宫避暑。顺带在行宫筹办中秋家宴。到时候包括慈安寺在内的整座恭阳山都会被重兵把守,我们可没必要蹚这个浑水,叫人觉得咱们姜家仗着自己皇亲国戚,恃宠而骄了。” 何氏脸色不是很好看,倒不是因为陛下要去行宫避暑一事有什么不妥。不妥的是这件事居然是从弟媳口中得知的,倒是让人觉着她这个靖国公夫人,没有二房八面圆通。 第42章 姜樾之看出何氏面上挂不住,眼珠一转道:“二婶婶说的是,母亲早就同我说过这件事,我又给忘记了,真真是个糊涂虫,二婶婶别见怪。” 庄氏面上带喜,摇头晃脑有些得意忘形起来。 何氏脸上越发难看,压着声音对着姜樾之指责道:“谁叫你多嘴的。” 姜樾之垂下头,语气恳切:“是樾之的错。” 何氏大步向前走,她们原本就是要去紫微宫入席的。同行的还有不少夫人贵女,姜樾之不敢耽搁急急跟上步伐。 紫薇宫,檐下挂满琉璃宫灯,赤日西斜,金光浮跃。融融光晕折射在琉璃之上辉煌夺目。 影玉纱帘,明月珠壁。璇宫展盛,礼繁乐富。 宫人们脚不离地,斗彩莲花瓷碗上盛着仙桃红果,水晶酒盏之中琼浆玉液已然散发出极香的酒味,勾着官员们入座畅饮。 因为姜家地位高,坐在极为靠前的位置,不过几位公主皇子们都未到场,他们自然不敢逾越。 没想到九公主会同五公主相携而来,好似自从浮羽山庄之后,二位殿下的关系就莫名的亲近起来。 众人起身给二位殿下行礼,九公主抬了抬手道:“不必多礼。” 姜樾之刚直起身,一双镶嵌着东珠的绣鞋出现在她眼前,她一抬眼就听闻九公主道:“浮羽山庄一别,倒是久未见到表妹了。” 姜樾之移开目光:“那日提早离席,不知殿下可为臣女向惠安公主解释过了。” 九公主冷冷一笑:“你走了好啊,你走了那场宴席才算真正的开始。只不过可惜了……” 她欲言又止,姜樾之宽大衣袖下的手缩紧。 “可惜了,那样姿色的小倌竟让他逃了。” 姜樾之故作惊讶:“逃了?那伶人竟然如此胆大。” 九公主的眼神如锋利的刀,在她身上来回扫视:“是啊,也不知是谁给他的胆子,居然敢在重重守卫的浮羽山庄出逃。啧,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是怎么样在中了烈阳散的情况下,还能安然下山的,居 然没有爆体而亡。” 姜樾之眉心一蹙,烈阳散这名字一听上去就是极为猛烈的春药。九公主竟然用这种手段让其妥协。 那,他当日…… 九公主冷哼一声:“不过他再犟也迟早是本公主的人,你说是么,表妹?” 姜樾之一阵发麻:“这是自然。” 此时,太子带着那位慧良媛入席了。 姜樾之朝着那处望去,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回见到这位慧良媛。听闻她的盛宠,太子房中还未有其他姬妾,东宫是她一人独占鳌头。 姜樾之眯起眼,仔细打量跟在太子身后的那道娇娇怯怯的身影,体态纤细,长长的柳叶眉为她增添了几分温婉。许是第一次见这样大的场面,有些怯弱地跟在太子身后。 祁晔面带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慧良媛眼含情愫娇娇抬眼,含羞带怯,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儿。难怪会入太子的眼。 姜樾之认了个脸后,便移开了目光。 在外人看起来,倒像是她见到太子如此宠爱慧良媛,心中吃味了。 祁元意上前附在她耳边道:“那慧良媛深居简出,这还是第一回在众人面前露面呢。生的真是不错,但叫我说还是不如樾之你。” 姜樾之噗嗤一笑,轻声道:“多谢五公主赞誉。” 不料,慧良媛竟也朝这边望过来,姜樾之悄然对上她的目光,不知她是何意。 祁晔察觉到姜樾之的目光,有些不悦地挡在慧良媛身前,倒真是维护至极。 姜樾之咬了咬下唇,他难道以为自己会对他的宝贝心疙瘩做什么么,如此维护还带出来作甚,找间金屋子藏起来好了。 随后,虞妃带着六皇子在众人簇拥下也到了,虞妃近四十依旧光彩照人不减当年。 七皇子是最后到的,他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只因白日发生的事,姜樾之暗自看了看七皇子,十分低调地坐在他的位置。宫人见他失宠看人下菜碟,那位置可谓是偏僻至极,瞧着还不如姜家人的位置呢,可真叫人唏嘘。 要知道身为孝渊帝幺子,在楚家出事前,他可是最受宠的。 二人巧合地相视,又因为一些不可明说的事情,十分默契地移开眼。 今日,到底是无事发生。 入席后,姜樾之不动声色环视一周,果真没瞧见陆檀身影。 此前陆檀便提前知会过她,寿宴当日他会率领赤以军加强皇宫内外守卫巡逻,也许在寿宴上就见不到他了。 他果真不在。 想到陆檀撒娇卖乖地对她说,定要记下宴席上最好吃的佳肴,最好看的舞曲,回来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像个不知事的孩子一般,一点也不像个将军。 姜樾之扶额苦笑,有时候是真的拿他没办法。 夜幕降临,二尊迎着夕阳踏入紫薇宫,龙袍凤服,珥金拖紫。 落日的余晖铺撒在金线绣制的图案上,晕出荧荧金辉。鸣珂锵玉,纷华靡丽。 百官高呼:“恭请陛下圣安,娘娘千秋金安。” 姜皇后脸上是得意的笑,她已然登上女子一生至高之位,纵然身处深宫还有些许不如意。可每当受百官命妇朝拜,那些平日里处处和她作对的人,还不是要低眉顺目主动臣服。 她的目光移向主位下首处的虞妃,仗着虞家势力,处处与她作对。真叫人气的牙痒痒。 “恭贺皇后娘娘寿辰之喜,福寿绵长。今寿宴之际,诸臣百官齐聚一堂,共贺娘娘荣华之喜。愿娘娘千秋万载,岁岁喜乐,安康永恒。”靖国公身为皇后亲兄长,被百官推举出来为皇后献上祝词。 皇后人逢喜事精神爽,面色红润:“多谢兄长,百官同喜,共饮一杯。” 百官举杯,高呼:“祝皇后娘娘,岁岁喜乐,安康永恒!” 第37章 风波“盛京贵女之楷模,母仪天下之典…… 烈酒入喉,迷醉心尖,歌舞升平。舞女们衣袂翩翩,琴声悠扬。 随着乐声而来的还有各色佳肴,缠花云梦肉、水炼犊、乳酿鱼可谓是让人眼花缭乱。 九公主今日一身规制宫装,腰肢窈窕端着杯酒上前祝寿:“儿臣祝母后朱颜年年如许,福寿安康。” 皇后嗔笑着:“你啊你啊,就你知道讨巧儿。” 孝渊帝也附和:“你母后说的对,还知道第一个上前祝寿,没白疼你。” “那是。”九公主高傲地扬起下巴,“这宫中还能有人比我更孝顺母后了么,儿臣可是十分用心的准备了寿礼,母后马上就知道了,定然会夸赞儿臣用心的。” 皇后咯咯笑着:“好啊,本宫倒是要看看你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虞妃适时开口,语带羡艳:“九公主的孝心天地可鉴,可真叫人羡慕,皇后娘娘可有个好女儿。” 话语里的机锋,各人有各自体会罢了。 皇后不想在这样好的日子同她置气,便当做没听见一般。 九公主过后,论长论尊自然都该轮到太子了。 祁晔携着女眷上前:“儿臣祝贺母后,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皇后款款一笑:“晔儿有心了。” “妾身祝娘娘福寿安康,松鹤长春,后福无疆。”慧良媛怯怯开口,声音有些轻。 皇后挑眉:“慧良媛比之前容色好些了不少,既然身子无恙,也该时常出来走动走动。” 彼时慧良媛刚回京,水土不服叫太医看诊了多次不见好。 皇后也不会为难太子宫中的人,便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因此也叫众人没见过几次这位慧良媛。 慧良媛点头应是:“妾身遵命。” 虞妃又开口道:“慧良媛瞧着是个身子弱的,也得多亏了她在战场上事无巨细服侍太子,有功之人必要嘉赏。本宫宫里还有些补身子的药材,改日送去东宫,你可得养好身子,早日为东宫开枝散叶。” 此话一出,虞妃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大方得体的模样,连一个小小良媛都放在心上。倒是显得皇后有些德不配位了。 这贱人,总是同她作对。 皇后心中愤愤:“虞妃这话说到本宫心坎上了,上回送去东宫的补药可都有按时服用?” “妾身谢过皇后娘娘赐药,按照太医的嘱咐每日都有按时服用的,妾身如今身子骨能好得这么快,都是娘娘的恩泽。” 闻言,姜樾之唇角浮现一抹浅笑,这慧良媛玲珑心思,口齿伶俐,倒不似她表现的那么庸碌。 皇后满意地点头:“如此便好,如此才能早为皇家开枝散叶。” 慧良媛含笑应下,却不会真的将这话放心上。皇家有多注重嫡长血脉,她如何不清楚,太子妃一日不入东宫,她们这些侍妾便都要暂避锋芒。 只愿日后的太子妃,是个好相与之人。 随着太子回座位时,慧良媛又忍不住偷偷看了眼姜樾之。 第43章 侍女奉上了新菜,她面色不改,垂眸淡淡。身若浮云,心如止水,出尘标格,和月一般温柔。 姜樾之并没有察觉到有人在偷偷打量她,只望着这一桌丰富菜色,这一整天她不敢多用膳,几乎是米水未进。 这种宴席上的菜也并不是让人大快朵颐的,只是看着好看罢了。 味道不敢恭维,毕竟在圣上和皇后眼下,谁还有心思品味这些菜肴。 胃里空空,方才饮下的酒好似沸腾,烧得让人难受。可偏偏又不能放下警惕,时刻注意着周遭可能发生的变故。 所以这种宴会,惯是折磨人的。 姜樾之挑了些不脏口脂的糕点尝了尝,果真冰冷乏味,尝着好似放了许久,都失去了糕点的本味了。 她怏怏地放下,总归让胃里有东西不那么难受罢了。 上首的孝渊帝好似瞧见了这一幕,脸朝左侧,全公公领会立刻上前听他的吩咐。 接下来便是五公主,七皇子等人上前祝寿,皇后自然是笑脸相迎。连声夸赞他们一个个都孝顺。 最后轮 到六皇子上前,他今日一身玄赤相间的皇子服制,头戴羊脂玉冠,端的一副鲜衣怒马少年郎模样。 “恭祝母后洪福齐天,风华不减。” “衡儿这嘴可真甜,母后心领了。” 虞妃道:“这会你可是嘴甜了,哄得你母后如此高兴,怎么没见到你用这张嘴去哄哄你心仪的姑娘?” 祁衡红了脸:“母妃说什么呢,大庭广众之下,也给儿臣些体面。” 孝渊帝似乎听见了什么趣事,问道:“听着像是衡儿有心仪之人了,怎么没听你说起过,是哪家的姑娘啊。” 皇后脸色一变,她也听闻虞妃请求陛下在大选时同时定下六皇子妃的人选一事。她咬着后槽牙,这个老对手心里想的什么她还能不清楚? 于是立马道:“就是,这种好事怎么不早点告诉父皇母后,你快说来听听。说不定趁着今日大喜,母后为你破例赐婚。” 虞妃打诨道:“饶陛下娘娘费心了,这混小子啊心许人家姑娘,用些不像话的手段想要引起对方注意。没想到弄巧成拙,跑到我这哭诉。您说说事已至此本宫还能做什么。” 孝渊帝已经步入中年,最想看到的莫过于子孙满堂,因此知道儿子有喜欢的姑娘,便想着撮合:“堂堂皇子,做事也要合礼数,吓着人家姑娘倒叫你后悔去吧。” 记得他年轻时也这样,为博得美人一笑,做出许多荒唐事,最后只会把人越推越远,后悔半生。 祁衡揉揉鼻子,羞赧道:“儿臣知错了,已叫母妃训斥了好几回了,父皇也就饶过儿臣罢。” “到你父皇这你倒是乖顺认错了,之前还在本宫面前犟得和头牛似的。” 太子冷眼听着他们一家母慈子孝,惺惺作态。目光瞥向姜樾之,她倒是置身之外,惬意得很。 孝渊帝追问道:“你倒是快说究竟看上哪家姑娘了,父皇做主为你赐婚。” “儿臣……” “本宫觉着,虞尚书家的小女儿不错。”皇后立马打断他的话,“二人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脾气秉性必然合得很。二人又是表兄妹,亲上加亲,衡儿若是喜欢虞家三娘子尽管告诉你父皇,为你做主赐婚。” 祁衡挑起眼皮看着皇后那一脸警告的模样,不自觉发出一声轻哧。 忽然被点到的虞箐浑身猛地一颤,皇后娘娘说的每一个字都这般吓人么? 虞尚书面色也不好,同虞妃相视一眼。 祁衡道:“倒真不是表妹,表妹天真烂漫,璞金浑玉,配得上世间最好的儿郎,却不是儿臣的良配。” 虞箐闻言,背脊直了直,算他有人性,会说几句人话。 孝渊帝最受不了这种弯弯绕绕:“那你倒是快些说,究竟是何人?” 祁衡眼神一瞥,位置正巧是贵女们所在的位置。 至于是孟家、胡家还是姜家,就不得而知了。 祁衡笑着阖眸面对着二尊:“这事就让儿臣自己做主吧,儿臣是真心喜欢那位女郎,自然希望她能心甘情愿。是因为喜欢儿臣这个人才嫁给儿臣的。而不是因为一道圣旨,被逼无奈,这样的话恐怕嫁给儿臣也会抑郁一生。” 姜樾之眉头狠狠一蹙,浑身起了战栗。若不知道他话中人是自己的话,她还真有些为那位女郎感动呢。 孝渊帝闻言心感甚慰:“好啊好啊,你这小子倒是有几分朕当年的模样了。”他哈哈笑着点点他,“真诚用心,你啊定然会得偿所愿的,等那姑娘同意了,朕这道圣旨随时为你准备着。” 祁衡拱手道谢,他从母妃那里知道姜樾之在父皇心中的地位,才会演这一出。 叫天下人都知道,自己是那痴情儿郎,情深不寿。 转身时,对着祁晔挑衅一笑。 祁晔心中发冷,眼神危险地眯起。同他抢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姜樾之可笑地摇摇头,皇家兄弟之间的明争暗斗,真真是无趣至极。 她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模样,只愿早些熬过这场宴席。 不料一抬头,一青衣侍女恭敬地端上一碟朴素的栗子酥:“娘子请用。” 姜樾之轻蹙眉头四周望了望,发现这碟栗子酥与旁的珍馐不同,且只有自己这桌才有。 下意识望向孝渊帝身后的全公公,对方朝她眨了眨眼。 姜樾之受宠若惊地颔首道谢,这点小举动全数落在孝渊帝眼中,他含着欣慰的笑。 全公公借着倒酒的功夫,陈述道:“每回姜娘子入宫,都叫人备着栗子酥,这回可算是没浪费了。” 孝渊帝低声道:“做得不错,御膳房有赏。” 全公公笑得满脸褶子,这份赏赐会夹杂在这次寿宴赏给全宫上下的赏赐之中,定然叫人瞧不出端倪。 栗子酥热气腾腾,味道香甜绵软,吃得姜樾之眯起眼来。 胃中那股焦灼感可算是减轻了不少。 几位皇子公主都已祝完寿,姜九昭率先上前代表姜家儿郎为皇后娘娘祝寿。 “九昭也是仪表堂堂的好儿郎了,可有准备今年的秋闱,婚事可定下了,身为你的姑母总要为你操心一二。若有心仪的姑娘也不必藏着掖着了。” 姜九昭:“回娘娘的话,九昭会参加今年的会考,至于婚事。好儿郎应该先立业后成家,若是真遇到喜欢的姑娘,定会求到姑母面前。” 皇后虽然不喜欢她那势力且眼皮子浅的大嫂,可这份体面还是愿意给的。 姜九昭退下后,姜樾之便要上前拜寿,毕竟是姜家长女,代表妹妹们表示一份孝心。 “臣女祝皇后娘娘,岁岁春无事,相逢总玉颜。” 姜樾之盈盈一拜,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礼仪姿态挑不出一点错处,微微敛着秀眉,容颜熠熠,琉璃灯盏的光晕好似照着美人越发动人。 祁衡饮酒的手顿住,见到这幅美景,竟觉着若真能娶到姜樾之,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太子望着她的身影,明明是曲腿行礼,偏生叫人看出一股子宁折不弯的倔强。 方才祁衡那些话,他不信姜樾之没听见,却依然处之泰山。好似这些世间浮华与她都是秋风过耳,她难道真的不知嫁给老六会是什么结果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其中有大部分人都隐隐猜到方才六皇子提到的人就是姜樾之。其中不乏有想要看好戏的,毕竟二子之争,受伤的只会是这个女子。 前面的祝词都是由皇后回答的,可当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身侧那位九五之尊忽然开了口: “靖国公长女,霞姿月韵,玉洁松贞,当为盛京贵女之楷模,母仪天下之典范。” 此话一出,满堂惊愕! 第38章 救赎“好,姜樾之,我拉你出来。”…… 姜樾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可周遭所有人的反应都在提醒她,她方才听到的话是真的。 母仪天下之典范? 这话是能在皇后面前说的么。 若非孝渊帝如今的神情过于真诚,姜樾之简直就要怀疑,陛下莫不是也憋着什么坏要陷她于不义之地。 全公公被自个的唾沫呛到,急忙低头提醒:“陛下!慎言!” 全场静谧无声,姜樾之站在堂中如芒刺背,饶是她多么冷静机敏之人,面对这种场景,也会无计可施。 这种时候,她无论是应下还是推辞都不是最好的应对之策,无论如何都会受人诟病。 孝渊帝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些出格,于是轻笑两声道:“瞧朕,多喝了几杯,话也说不明白。” 虞妃出来打圆场:“就是,陛下少喝点,瞧你说的什么话,明明是称赞的话,平白让姜大娘子下不来台。” “该罚该罚,朕的意思是姜娘子品性数一数二,实属难得。”他撑起笑来,“晔儿,你大选在即,娶妻娶贤,更遑论姜娘子这般德才兼备的女子。你可要擦亮眼睛选人了。” 第44章 其中暗示不可谓不明显,在场之人还有谁听不出来。 章老太君胜券在握一般笑着,就连靖国公脸上都光彩熠熠。 祁晔也不知为何,脸上的笑极其真诚,起身对孝渊帝一 揖:“父皇说的是,姜大娘子独一无二,确是要配世间最好的儿郎。” 姜樾之瞥向他,祁晔迎着她的目光灼灼带着挑衅,这世上还有除了太子之外更好的儿郎么。 姜樾之,你日后只能嫁给孤了。 从他的眼神里,姜樾之读出了这句话。 明晃晃的占有,她心中像是堵着一块轻飘飘的棉花。明明不重,却堵在最让人难受的地方,吐不出咽不下,呼吸不了,好似要被活生生憋死。 就好像姜家上下一直强加给她的束缚一般,嘴上满是恭维称赞的话。 家族兴旺,氏族荣辱,满门荣耀,为何会全加注在她身上? 为何,每个人都这么说。 每个人都在逼她。 姜樾之深呼吸,压住心口处好似要涌上的气血。双手高举在额前,深深一拜,她声音清朗,如烈日之后的甘霖,回荡在每个人耳边。 “臣女,谢过陛下盛誉。” 因着这一出,之后祝贺的人大家都再无心思在寿宴之上。 倒是靖国公夫妇这边,前来敬酒的人络绎不绝。 陛下那几句话,便是在昭告天下,姜樾之是他看中的儿媳妇。 更有甚者,从中分析出更深的意味。 陛下虽立了太子,却仍然放任六皇子培养自己的势力,甚至十分乐见其成。 太子出征,好似又在为这个身份不显的东宫一脉添砖加瓦。 除了注定退出夺嫡的七皇子之外,陛下坐山观虎斗,看两位皇子发展自己的势力。在他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让他的两个儿子相互牵制,互相制衡。 姜家与虞家,实力相当,君心难测,不到最后谁能说皇位落在何家。 今日一事,叫人琢磨出一些别的味道来。 非陛下属意谁继承大统,而是那位姜家嫡长女,心属是谁,谁为下一任君主。 陛下甚至为此,将两个儿子背后的势力都制衡的大差不离。 当这个想法跃然纸上时,无论是谁都是心中大骇。她凭什么,凭什么能决定一国之君的归属? 这简直是个荒谬的想法,需得尽快抛出脑外,可又有很多人心存怀疑。 这个荒谬的想法,不会是真的吧? 祁元意面色发白,握着酒盏的手用力得发青。 九公主饶有兴味地环视所有人,自然忽略不了那一对兄友弟恭,背地里延伸出来的战火却好似要吞噬整座皇宫。 她高举着杯,也不知要敬给谁,不过好似是对着姜樾之的方向。 樾之啊樾之,本宫真想近处瞧瞧你如今的表情。皇室之间的暗流诡谲,这趟浑水,非得由你来搅动不可了。你可不能干干净净,置身事外啊,你要同我一起,跌入泥潭,这一切,才好看啊。 孝渊帝前往偏殿更衣,全公公屏退了所有人,独自上前服侍。口中的话欲言又止,眼神飘忽不定。 孝渊帝冷哼一声:“想说什么就说吧,藏着掖着的可不像你。” 全公公不吐不快:“陛下,您今晚可真是失言了。” 孝渊帝揉着太阳穴:“还是人老了,心中的话藏不住了。眼看着枝枝越发亭亭玉立……”跟随着是一声极长的叹息。 全公公也有种物是人非之感:“如今可算是把姜娘子架在烈火上炙烤了。” 孝渊帝冷哼一声:“老六今日这一出不就是为了做给朕看的,他们母子俩打的什么主意,朕还能不清楚么。” 全公公褪下他的外袍:“那陛下是如何想的?” “老六狡猾的和狐狸一样,倒是像他舅舅。就是这老三,太执拗了些,也不知像了谁。” 全公公一听,哪能听不出孰近孰远啊,顺着他的话道:“自然像陛下您啊,这份执着,与您年轻时候可谓是一模一样。” 孝渊帝开怀大笑,随后一股忧伤攀上心头:“执着可是无用的,落得和朕一个下场,半生去忏悔,还有什么用呢。” 全公公叹息着:“那陛下能同意楚家娘子入东宫么?” 太子中意楚千瓷不是秘密,陛下对太子宠幸楚氏罪女一事当做不知,可就这么放着也不像回事。 “皇宫养个闲人罢了。”孝渊帝摊开手,任凭他伺候穿衣。 全公公面上带笑,将那充满酒气的外衫整齐叠好,又搀扶着陛下出门。 —— 走在出宫的小路上,姜樾之一直神色淡淡,倒是叫往日那些交好的贵女们不敢接近。 倒是女眷这边,何氏被人簇拥着,瞧得庄氏眼睛发红。 狠狠掐了一把自家女儿的手臂:“都是姜家的女儿,怎么你们两个这般不争气!” 姜献月委屈极了,原本姜樾之作为姜家长姊为皇后祝寿,她是不用上前的。 可在那样的环境之中,她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拜寿了。可皇后只敷衍了几句,有可能甚至连她的脸都没看清,她精心准备了几个月的寿礼也石沉大海,所有的风头都被姜樾之一人出尽了。 可她又有什么法子呢,连陛下都这么说了。 盛京贵女之楷模,母仪天下之典范?姜樾之,也配? 姜献月忍着胳膊上的疼痛,将所有委屈愤懑都加注在看向姜樾之的眼神之中,恨不得上前扒了她那身伪善的皮。 姜樾之对着何氏道她身子不爽,想要先行回府。 何氏今夜扬眉吐气,连带着对她都有了几分好脸色:“樾之先回吧,多叫几名侍卫守着,累了一日早些休息。” 何氏难得对她有这般和颜悦色的模样,姜樾之却只觉得可笑。 你荣耀时,沾染你好处的人,才会对你假以辞色。 她站在皇宫城门之下,那连绵的宫宇在黑夜中如同无尽的深渊,只零星挂着几盏宫灯。 盛夏,没由来的感到遍体生凉。 马车行来,原本应该需要等上一会的马车居然这么快就到了。 看来是听说是姜家大娘子的马车,各方都先放行了。 所以,当姜樾之掀开马车见到那个人时,只冷哼了一声。这些个下人,竟然连查也不查,就这样放行了她的车架。 姜樾之没有犹豫地上了马车:“你倒是认准了我的车,每每都上得这么痛快。” 柳时暮将头埋在膝盖之中,好像是睡熟了似的。 姜樾之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今儿她自个心绪也乱,不想再过问任何人的事了。 二人就这样沉默地坐着,一言不发。 “我什么也没找到,阿姊的痕迹……好似除了我脑海中的记忆之外,所有的一切已经消失在这个世上了。” 柳时暮原来没有睡着,只是独自无奈沉默着。 “所以,你就躲在我的马车里,若守卫抽查马车,你必死无疑。你抱着死志进宫,无功而返便选择这样懦弱的方式了结自个么?” 柳时暮没有抬头,只静静地听着,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 “你既然找死,能不能别牵连我,我同你只是萍水相逢,不想为了一个死人搭上自己。” 柳时暮听着她不含一点温度的话语,内心竟然毫无波澜。 “我不想死,所以我来找你了,我觉得,你会选择拉我一把。” 姜樾之闻言转头过去看他,正巧他也抬起头来,眼圈很红,眼睛却不肿。一点水汽都无,瞧着像是强忍泪水后留下的痕迹。 他不想让自己哭,眼泪从来不是用在这种事情上的。 他是小倌,以色侍人,眼泪是他的武器,是他获取怜悯的最好方式。 所以他对着姜樾之,流下今夜第一滴眼泪,顺着脸颊而下,滑入衣襟。随后如断了线的珍珠,连绵不绝,衬得那双眼越发可怜兮兮。 车帘被风吹开,月光洒入,他的半张脸溺在月色之中,朦朦胧胧,迷离惝恍。 姜樾之抬手为他拭去眼尾的泪珠:“柳时暮,我拉你一把,你也拉我一把,好不好?” 一股酸 涩涌上鼻尖,今日所有的委屈好似放大几倍浮现心尖。 可她分明没有委屈啊,陛下盛誉,众人追捧。今日之后,她姜樾之将坐稳盛京第一贵女的宝座,谁敢同她争锋? 就连偏心的母亲,今日都对她和颜悦色。与她真正交好的,真心为她祝福,那些看不惯她的,再也不敢置喙她。 她,究竟在委屈什么? 是身处皇权之下的无奈,是一次又一次被人推上风口浪尖,却无法脱离。是被人同一件物品似的争夺谦让。是那一声声的,家族荣辱全系你身上。 柳时暮主动将脸贴上她的掌心,她的掌心很凉,不似这个时节该有的温度。 今夜,她一定很难熬。 他目光缱绻:“好,姜樾之,我拉你出来。” 第45章 第39章 拦车“我愿意做这个世上对枝枝最好的…… 那双眼睛可真好看啊,像是浩瀚星河,最璀璨的宝石。被这样一双眼睛饱含情意地看着,所有不好的东西仿佛都被净化一般。 姜樾之情不自禁松了口气,堵在喉咙里那团棉花被人轻轻地拿开。就像濒死之人抓住一块浮木,挣扎上岸呼吸到的第一口空气。 五脏六腑都得到了短暂的疏解。 姜樾之连着好几口呼吸,脸都被涨红了。 柳时暮伸手轻拍她的背,轻柔和缓。 马车已经离开了皇宫,外头依旧洋溢着国母寿宴的喜庆,张灯结彩。 车外的竹沥像是瞧见了什么,压低声音提醒车中的人:“娘子,陆将军来了。” 二人的手松开,顷刻间回到了现实,姜樾之眼神依旧有些彷徨。 柳时暮低声安慰:“没事的,我一定安安静静,不打扰你们二人说话。” 姜樾之低垂着眼眸,瞧不清情绪,直到马车停下,陆檀的声音传来:“枝枝。” 姜樾之没有下马车,隔着车帘回答:“这么晚了,陆将军就莫要挡着我的路了,今天我累极了,想快些回去休息。” 陆檀抿着唇:“宫宴上的事我听说了。” 姜樾之自嘲一笑:“传的倒是很快,也没想到陆将军会找来。” 陆檀在政天门处值守,宫里的消息传到他耳中时,他仿佛如遭雷击,立刻交代副将守卫要则后匆忙赶过来。 他要问一个答案:“枝枝是真的想要入宫么?” 姜樾之反问:“我有得选择么?” 陆檀一噎:“有,世上最好的儿郎,我不知道是谁。但我愿意自告奋勇,成为这个世上对枝枝最好的儿郎。” 柳时暮别过脸去,他不想看见姜樾之脸上有一点犹豫。 凭借定国公和陆小将军的军功,确实可以向太子争一争。 “不,陆将军趁早断了这个念头。”姜樾之说得斩钉截铁,就连柳时暮都不由得看向她。 陆檀鼻子一酸:“枝枝……” 车外的两名侍女都有些不忍看他的表情,自家娘子却不留任何余地:“陆将军你不知何时会被外派,你让我一个盛京高门贵女,跟着你颠沛流离不成?” “我。”铁骨铮铮难过美人关,却更不能违背天子之意。 “这事关你的前途,你我都不能擅自做主。”姜樾之还是放软了语气。 陆檀乘马让路,低着头只说了一句:“我会传信给阿父,若是他同意了,我便上门提亲。” 姜樾之闭上眼,果然武将鲁莽,根本听不懂她话中的含义。 “我们走吧。”姜樾之朝着外头吩咐了一声,马车很快动了起来。 车厢内静谧无声,二人无言坐着。 柳时暮:“寻个无人的街口放我下来吧。” 姜樾之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马车停在落英巷口,这里离青石巷还是青芜坊都不远,就看他自己要去何处了。 下车时,柳时暮回头看了一眼,道:“你其实是在为陆将军好。” 他说得肯定,姜樾之没有否认:“回去吧,早点休息。” 柳时暮温柔一笑,抬脚下了马车:“你也是。” 回靖国公府的路上,姜樾之脑子一片混乱,陛下今日所说的母仪天下,便表示再也没有人家敢轻易上门提亲了。 更何况是定国公,本就手握大权,再公然与皇家抢人,会被扣上什么莫须有的罪名。 定国公是个聪明人,靖国公也是,二者联合更是让皇室忌惮的所在。 如此一来,只会几败俱伤,姜樾之还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让这么多人牵扯其中。 希望,陆檀也能想明白。 —— 一夜过去,昨儿发生的事自然成为大街小巷的谈资,所有人都在津津乐道,既然陛下已经有了太子妃人选,为何还要虚张声势的举办什么大选。 姜樾之也被扣上内定太子妃的名头,谣言愈演愈烈,甚至于有人说六皇子遮遮掩掩不敢说出的那位女郎的名字就是姜樾之。 因为几月前临仙湖畔,六皇子与姜家大娘子之间发生的事情,算不得秘密。 两兄弟争抢一个女子,究竟谁能抱得美人归呢。 姜樾之几日来关在自己的小院,章老太君安抚似的送来许多礼品。几房也嗅到了老太君的立场,纷纷送东西来梨云院。 罗氏没有吩咐,姜瑞辰却主动跑到梨云院与长姊待在一处。 就连姜维舟在训练一天之后,也会沐浴更衣过来陪长姊小坐,为的就是不让那些难听的话传到长姊耳中。 姜樾之只觉得院子里闹腾得很,时不时揉揉眉心。她倒不是真的有那么难受,只是为了准备皇后寿宴,她确实累了许久。好不容易结束了,就想一次性休息个痛快。 怎么被他们看起来,她就是委屈难过,闷在小院里了呢? “维舟,看来这军营里的训练还不够苦么,你还有力气来我这闹腾。还有你,姜瑞辰,夫子布置的功课可都习完了,不如拿过来我抽背一下。” 二子闻言,脸色都是一变。 姜维舟打着哈哈道:“我们这不是怕长姊闷得慌,想来陪你说说话。” 姜樾之扇着团扇:“本来我也不闷,就想休息休息,你们一个两个的……”她的眼珠在二人身上徘徊,化作一声无奈地叹息。 “长姊真的不难受?” “你觉得我会因为什么事情而难受?” 姜维舟没什么心眼,如此便直接在姜樾之身旁坐下:“还得是天家人无情啊,酒后随口说出的话,掀起轩然大波,拍拍屁股带着一家子去行宫快活去了。” “啧,仔细你的嘴!”姜樾之瞪了他一眼,都是进军营里的人了,还这么口无遮拦,要是被军营里的有心之人听见,全府都要跟着他遭殃。 姜维舟嘿笑两声,姜瑞辰跑到长姊身边笑嘻嘻地贴着:“二兄不长脑子,长姊别和他计较。” 姜维舟炸起毛来:“啧,你也给我仔细你的嘴!” 姜樾之懒得与他们说什么,抓住方才姜维舟的话,问道:“陛下去了行宫?” 姜维舟点头:“是啊,每年都是等皇后娘娘寿宴一过,就去行宫准备中秋家宴,不请外臣。” “还有件事,我在想要不要同长姊说。” “什么事?” 姜维舟:“这几日五公主府一直给长姊下帖子,不过长姊没出梨云院,阿娘便都替你回绝了。” 姜樾之惊讶道:“母亲怎么能如此擅作主张?” “我也劝了母亲,可她不听,我觉着这事还是得同你说说。” 姜樾之咬牙,何氏怎么也开始这般不分轻重起来了。五公主的帖子也敢背着她回绝,传出去还以为她姜樾之一朝飞上枝头,连公主都不放在眼里了呢。 何氏可真是嫌外头对她的传言不够难听。 姜樾之阖眸:“罢了,想来五公主如今也在去行宫的路上了,等她回来,我再同她解释。” — 前往行宫的路上,织音为祁元意腰后垫上软垫,这一路崎岖,她的公主可没有那位受宠的九公主待遇好。 铺的可都是冰丝软座,坐在上头一整日都不会闷出汗来。自家五公主的车 架便显得有些普通了,谁让她寡居了呢。 哪怕像其他出嫁了的公主,自有夫家撑腰打点,偏偏五公主这里,底气宠爱都没有。 “姜家还是没有回帖么?”祁元意侧躺着,头发披散下来,被车外吹进的风扬起。 织音为难地开口:“没有。” 祁元意脸上没有旁的表情,织音只能出声安抚:“奴婢倒是觉得,姜娘子不似那般不念旧情的人,或许是这几日姜家风头正盛,咱们府上的帖子被哪个不长眼的下人给落下了。” 祁元意冷笑一声:“难道会一连三日都恰好落下了本公主的帖子不成?” 织音讪讪闭嘴。 祁元意将自己的头发绾至而后,发尾粗糙,竟一点也不像是位公主。 忽而想到,姜樾之的那头浓密乌黑的发,如云锦一般光滑柔顺。一看便知是极好的家族才能养出的,她哪怕是一根头发丝儿,都光彩夺目的。 而自己这个公主呢? 祁元意敛眸道:“罢了罢了,其实我见到她也不知该和她说些什么。也许是我自卑心又犯了,担心她这般出了风头,就把我忘记了。” “怎么会?”织音道,“姜娘子与殿下那是自幼的交情,况且姜娘子应当不是这种人。” 祁元意抬头睨她:“瞧瞧,所有人都在称赞她,所有人都喜欢她。” 她的声音十分平静,好似早就习以为常了。 “就连父皇,都更加偏爱她。” 织音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公主……” 祁元意望着车帘外飞快闪过的景色,慢慢闭上眼:“对了,你不是自幼跟着我的,自然不知道一些往事……” 第46章 说着她长长叹气,好似回到她的幼年,初见姜樾之的那一日。 姜樾之幼时不似现在这般霞明玉映,瘦瘦小小的好似比她还要可怜。 祁元意也不知道,为什么楚家的女儿去给九妹做伴读,而姜家的女儿会到她身边。两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好似每天都在比较谁会活得更久。 出乎意料的是,自从姜樾之来了之后,她宫里的份例就比以前多了许多,送上来的食物都多以补身子的药膳为主。 太医署的医正每月按时来请脉,顺带着也会帮忙调理公主伴读的身子。 小小的祁元意还以为是父皇终于想到她这个女儿了,每天欢欣鼓舞,总以为自己在父皇心里是不一样的。 两个小女孩身子也越发强健,当她瞧见九妹时常磋磨楚家娘子时,她心中还有庆幸。 还好樾之是她的伴读,她永远不会那样对樾之的。 直到她瞧见,医正写的脉案,都会偷偷抄写一份另外保存。 然后瞧见了父皇身边的全公公,按时拿走那份脉案。 她才开始反应过来有些不对劲。父皇若是想知道她的身体情况,让太医去回禀便是了,何苦大费周章呢? 她看着姜樾之越发红润的小脸出神,自从她来了以后,自己的生活才有不一样的飞跃。 这一切,是父皇对自己的宠爱吧,绝对不是因为姜樾之,是吧? 思极此,祁元意忍不住发笑,织音有些害怕。 祁元意摆摆手:“无事无事,我只是想到一个人。” “公主想到什么人了?” 祁元意忽然睁开了双眼:“一个天真幼稚,到现在还看不清事实,或者说事实摆在眼前,依旧不愿意去相信的……傻子。” “殿下……”织音嗫嚅双唇,实在不知如何安慰。 她的眼神晦暗不明:“等我们回去,继续给靖国公府下帖子。樾之这个好友,我可要一直巴结着。” 第40章 敲打身世与那个女人有七成像。 中秋已至,靖国公府上下其乐融融,准备今晚的家宴。今儿学堂、军营通通休沐。陛下带着家人去行宫过节,同时也给百官一个能陪同家人共度佳节的日子。 姜樾之一早便被院里子两个泼皮给吵醒了,她披了件素衣出门,声音仍带了些将醒的喑哑:“平日里上学时倒是没见你能起这么早。” 姜瑞辰举着二兄带回来的花炮小跑而来:“长姊,快看,这点燃之后可好看了。” 姜樾之拿他没法子,只得哄道:“你可别浪费了你二兄一片心意,这花炮要等晚上放才好看。你一早上全霍霍完了,晚上只有看着别人玩的份了。” 姜瑞辰立即歇了放一个给长姊看看的想法,咧着嘴笑道:“好嘞,长姊快去洗漱,我与二兄一起等你去给祖母请安。” 姜樾之应了声,兀自进了屋去,不多时便梳洗完毕出来了。精神奕奕,瞧着这几日休息得不错。 姜维舟站在院里看他的葡萄藤:“果真还得是长姊,这藤长得可真好,绿油油的。上头还结了果子,看来不多时就能吃到葡萄了。” “也不怕酸倒你的牙。”姜樾之掩唇笑了笑。 姜维舟反驳道:“这必然是不可能的,那西域商人说了,这可是最甜的品种,到时候只怕不够吃呢。” 姜樾之嗔他一眼:“好了走吧,现在可不早了。” 三人同行前往寿安堂,他们来得果真不算早,至少二房的人都已经到齐了。 庄氏最近心中不得劲,在院子里发了不小的火,如今见到谁总要磕碜几句:“哟,樾之今儿来得这么晚,果真是被陛下亲口美誉过的人,在府中确实不一样了哈。” 原本进来的三人脸上笑意全无,姜维舟想上前理论几句,被姜樾之暗自拦下。 她笑盈盈上前,道:“从前也没见得二婶婶来这么早,莫不是最近天冷了,二婶婶觉少了。如此千万记得和樾之知会一声,我那还有不少安神助眠的药材,二婶婶不嫌弃,改日都送去二房。” “你——” 姜樾之敛眉顺目,倒叫人无处发泄,平白一拳打在棉花上。 庄氏愤愤闭上嘴,姜献月上前:“长姊莫要气恼,阿娘不过是替外头那些关于长姊的闲言碎语所抱不平罢了。” 如此又提醒姜樾之外头如今的传言。 姜樾之并不理会,只道:“这些闲言碎语我都不放在心上,二婶婶何苦为此伤了身子,可不划算啊。” 姜维舟:“就是,都是些市井之人张口就来的谣言,孰是孰非他们那些平头百姓不了解,我们自个心里可是门儿清。” 庄氏道:“就是,樾之如今可是板上钉钉的储妃了,到时候就是一国之母,随随便便一道口谕就能叫这些口舌生疮的田舍汉吃不了兜着走。同这些人有什么好置气的。” 姜樾之轻轻抬了抬眼:“是啊,二婶婶说的没错。” 又是一记软钉子,庄氏手指都掐紫了,偏偏又不敢得罪她,兀自偏过身子去。 姜维舟在她耳边安慰道:“二婶婶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长姊莫要同她计较。” 姜樾之斜眼睨他:“去了几天军营,是比之前要懂事了,看来还得把你们一个个都放出去,体会一下人情世故呢。” “长姊莫要打趣我了。” 不多时,大房三房夫妇都来了,罗氏一眼就逮住自家的皮猴:“平日没见你读书这般勤快,今儿一早就没了人影,若非下人说你去了梨云院,我可当真要拿着戒尺去找你了。” 姜瑞辰心虚地凑到爹娘身边,手里的花炮早就让下人收起来了。 一家子已经聚齐,章老太君才慢悠悠从屋内出来。 “给母亲请安。” “给祖母请安。” 章老太君面带喜色,人瞧上去都精神了不少:“今儿难得的好日子,一家子聚的这么齐,今晚定要好好吃一顿团圆饭。确保来年阖家喜乐安康。” “是。” 何氏将今年收到的各府节礼单子呈上给老太君过目。 章老太君眯了眯眼:“人老了,上头的字都看不清了。” 何氏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被她打断:“樾之,你来替祖母瞧瞧,上头都写了什么。” 姜樾之身形一顿,款款上前:“是,祖母。” 姜樾之大略扫了一眼,竟然比往年要多上好几倍,这还是过明面上的。那些背地里收的好处,姜樾之简直不敢想。 “虞尚书府送来了百年老参六支,定国公府送来了和田玉观音像一尊……卢尚书 府送来极品东珠一盒。” 姜樾之念了许久,两位郎君都听得有些昏昏欲睡。 场中只有庄氏,心在滴血,这么多好东西,全落入大房手里,真叫人不甘心, 好容易念完,章老太君脸上笑意更甚:“樾之年纪还小,这些事情要多与你母亲学习,这回礼也是一门学问,讲究得很。” 姜樾之欠了欠身子:“是,樾之定然会同母亲好好学。” “如此,你们都先下去吧,我同老大媳妇说几句话。” 其余人纷纷起身告退,何氏垂着头,神色隐匿在一片阴影之中。 章老太君见状只有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你日日哭丧着一张脸作甚,樾之给你当女儿难不成还委屈你了。早知你这般不知事,当初就该把献儿那丫头给你养,把樾之留在二房。” 何氏一想到若是姜樾之寄养在庄氏名下,她指不定如何在府中趾高气昂呢。 “母亲,儿媳不是这个意思,儿媳只是……” 章老太君眼眸沉了下来:“只是什么,只是委屈替别人养女儿,这些年,樾之可叫你耗费一点心思了?什么荣耀富贵你可都享尽了,可不能做出什么狼心狗肺的事情来。” 何氏瘪瘪嘴:“那女人身子不干净,生下的女儿同她七分像,母亲还不允许我瞧着心烦么?” “心烦也给我憋着,出了你大房的院子,就别给我显露出半分。陛下对樾之如何看重,你还看不出来?还是你想当初的警告再一次发生?” 何氏不由得捂住了心口,姜樾之抱养在她身边时,她其实心中不愿。平日里对她的关心甚少,加上又怀上了维舟,这个便宜女儿便越发的不上心。 姜樾之年幼时便比旁人更懂事些,知道家中人没人喜欢她,便什么事都不说。哪病了伤了,都自个忍着,眼看着身子一天比一天虚弱。 直到皇室为几位公主寻找伴读,姜樾之身为靖国公嫡长女,名字赫然在上。 何氏一直以为,按照靖国公府和皇后之间的关系,无论如何都会是九公主的伴读。没曾想,竟然去陪了五公主,这也就罢了,去了不到三天,一道圣谕悄悄来到靖国公府。 说是汝阳何氏,勾结商贾,欺凌百姓,现家产半数充公,五年内家族男丁不得参与科考。 如一道惊雷炸响,何氏才知道陛下不是不管姜樾之,反倒是一直对她格外关照。这些年她的所作所为皆被陛下看在眼里,只求一个契机发落。 第47章 汝阳何氏族长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何氏只好书信一封安定族人,写下罪己书上呈明政殿,才算熄了这雷霆之怒。 何氏有时候都在想,若非姜樾之还要寄养在她名下,陛下怕不会这般容易翻篇。 “儿媳不敢,我自认这些年不能将樾之等同于昭儿维舟那般看待,却也一视同仁。樾之懂事乖巧,她能带给我无法想象的荣耀,儿媳也是感谢母亲的,愿意将樾之交给我抚养。” 何氏见状连忙说了软话。 章老太君只拍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樾之日后定能母仪天下,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门外的角落,一片鹅黄衣角飞速掠过,姜献月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没想到竟然给她听到这等秘密。 姜樾之不是大伯母的亲生女儿! 她颓然坐倒在凉亭里的石椅上,她同姜樾之生辰不过差了一天。她一直以为自己永远矮她一头,是因为自己不是靖国公府长女,因此所有的荣誉都是她的,而自己一直被忽视。 原来,她是陛下不为人知的秘密,陛下一直在为她做主,甚至冒着危险将她带入宫中仔细调养。 她究竟是陛下的谁?她的生母又是何人? 姜献月摇摇头,不她绝不可能是陛下的女儿,否则怎么会同意她与太子的婚事呢? 难怪,陛下会说那句话。 所以,当真是谁娶了姜樾之,谁继承大统? 这未免太过儿戏了! 好像一连串的秘密都只需要一个契机,她好像离答案很近,又很远。 姜献月握着发白的指尖,不知在想什么:“姜樾之……” 晚宴时,众人气氛十分微妙,姜樾之倒是一脸事不关己,安安静静用饭。若是有人打趣调侃她,她也能应对自如。 何氏难得给她夹菜,一副慈母做派:“我记得樾之的口味偏清淡,这道牛乳杏仁酥应当合你的胃口。” 姜樾之含笑应下:“多谢母亲。” “你这孩子,与我客气什么。”说着抚了她的额发。 庄氏背地里翻了个白眼,这时候来上演一出什么母慈女孝呢。 章老太君很满意大儿媳的做派,只觉得自己早上那一出敲打不算枉费。 “如此甚好,见到我们一家子和睦团结,你们的阿父祖父在底下定然也会欣慰的。” 姜献月这顿饭也吃得极为安静,时不时观察姜樾之的一举一动。 大伯母说的,“与那个女人七成像”,究竟和谁像呢。 姜献月环视一周,发现姜樾之确实与姜家人长得不太像。姜家祖辈是武将出身,长相都偏粗犷,哪怕自己肖母,都难免比旁人多了几分英气。 这一代何氏、庄氏和罗氏都已经生得格外温婉了,却都不似姜樾之一般,明眸皓齿,尽态极妍。 那道目光实在热烈,姜樾之有些忍不住,遂开口问道:“二妹妹总是瞧着我做什么?” 姜献月讪笑两声:“只觉得长姊生得明媚,与我们都不似一家人,我心生自卑了。” 何氏脸色一变,张口道:“献儿说什么呢,都是一家人谈什么自卑不自卑的。” 姜献月敛了眼眸:“大伯母说的对,我是太沉溺于长姊的美貌中了。” 姜维舟嘴里含着炸卤鸡,含糊不清道:“二姊居然有一天也会说人话了,当真是过节了,什么话都能听到呢。” 姜樾之啧了一声做提醒,姜维舟立马噤声不言。 “二妹妹个人有个人特色,妹妹生得也极好,不必妄自菲薄。” 姜献月心中冷笑,嘴上倒是不搭话了。 家人举杯邀明月,共饮一杯团圆酒。 朗月高悬,室内一派其乐融融。 饭毕,姜临多喝了几杯,身形有些虚晃,罗氏忙搀扶着他。 “夫君喝多了,早些回院子里休息吧。” 姜临面色酡红,看着自己的妻子眼神迷离:“你是竹音啊。” 罗氏:“是,妾身扶你回屋。” 姜临推开了她,一届书生,没想到力气却大。 “你是竹音,是阿娘为我娶的续弦啊,我怎么给忘记了。” 姜樾之离得不远,上前搭把手:“三叔。” 姜临看着她,仿佛透过她的脸看另一个人:“樾之啊,我的好樾之。” 章老太君生怕他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连忙催促道:“老三媳妇,还不快把他送回房中,喝这点酒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罗氏惶恐不安,连声道:“是是是。” 姜临一动不动地看着姜樾之,她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这点不对劲全让姜献月看在眼里,眉心不由得微蹙。 难不成,三叔知道些什么。 罗氏拉了几把,姜临死死拽着姜樾之的衣袖不放,姜维舟也来帮忙扶着。可任凭谁来拉,他就是不松手。 “罢了,樾之能否一起先帮忙把你三叔送回去。” 姜樾之自然无法拒绝罗氏的请求,就这样几人围着姜临离开了正堂。 将姜临送回屋,罗氏连忙吩咐下人备水备解酒汤,姜维舟也下去帮忙了。独留姜樾之在此守着酒醉的姜临。 姜临呢喃着什么,姜樾之贴耳去听,霎时,脸色一变。 他说:“冰玉梨花佩,云安啊云安,你一直念着他。” 第41章 迎客她终于承认,自己是为色所迷了。…… 姜樾之身形一颤,原本拽紧她衣袖的手无声息地松开。 姜临眼角滚落一颗泪珠,随后不省人事。 姜樾之发出一声轻哼,语气隐含鄙夷:“原来三叔真的介意这件事呢,倒真叫人意外。” 罗氏此时进屋,姜樾之避开了身子,背对着众人。 姜维舟见她脸色有些不对劲,却没有开口询问。 “劳烦你们了,去陪着祖母赏月吧。” 姜樾之一言不发出了墨香阁,姜维舟抓紧跟上:“长姊怎么了?” 姜樾之全然没了心情,摇摇头道:“你同祖母说一声,我先回房休息了。” “这是为何,我一会还打算带着姊妹们出门游街看花灯呢。听闻今日有月车游行,可热闹了。” 二人一面走着,一面遇上了姜九昭,他好似正要回房温习功课的模样。 “阿兄。”二人给他行了个礼。 姜九昭望着姜维舟道:“祖母正叫你呢,说是想看看你在军营训练的成果。” 这是要支开他。 姜维舟正犹豫时,姜樾之开口道:“既是祖母寻你,你赶快去,莫让她老人家等急了。” 姜维舟应下,提步而走。时不时回头望一眼,但终究还是消失在拐角处。 “兄长想要单独同我说些什么?”姜樾之开门见山。 姜九昭负手而立,仔细打量着她:“看起来你最近同太子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偶有几次聚会,他总会在众人面前替你说话。” “哦?还有这种好事,这我可当真是不知情的。” 姜九昭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我之前还当你只会一味的敷衍母亲祖母,没想到也是个好手段的。男人嘛,越是对他不在乎,才会对你越发关切。” 姜樾之有些气恼:“兄长究竟想说什么?” “没什么,樾之且当我喝多了,胡言乱语罢。” 姜樾之最讨厌这种话说一半的人,偏头去不同他多计较。 谁料姜九昭低头在她耳边道:“同你生母一般,手段高明。” 姜樾之眯起眼来,嘲讽道:“怎么,不继续装了,不是全府上下都瞒着我么。母亲知道你说这些话么,难道兄长就不怕我去告状?” 姜九昭冷笑:“陛下对你格外关照,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也不信你猜不到。若以你的聪慧,想不到这一点,怕也是枉费了姜家多年来对你的栽培。” 姜樾之握紧拳头,咬着唇。 对方发出一阵笑,伸手拍拍她的肩:“母仪天下之典范,好啊好啊,也不枉姜家白养你一场。陛下还知道用权势名利,堵住姜家人的嘴。” 他声音阴沉,表情也陡然变得狰狞起来:“但是我可忘不了,你们母女带给姜家的耻辱。” 姜樾之狠狠推开了他,厉声道:“真是够了,你自持君子之风骨,却恩将仇报,血口喷人。你身为姜家长孙,为何能抛下戎马,执起书卷,安安心心当你风流的才俊。你不会以为靠的是你那才疏学浅的本事吧?” “你!” “贪生怕死,不愿去沙场受风吹雨淋之苦,担朝不保夕的困境。姜家没有能领兵之人,却仍然手持军权,你以为你沾得谁的光?”她咬字极重。 “耻辱?就我阿娘给你们带来的那区区一点点蒙垢,换你们两代的荣耀,竟然还不够知足,恬不知耻在我面前叫嚣,你怎么敢的啊?”姜樾之微扬着下巴,面色凌厉。 姜九昭瞠目结舌,他本也就是借着酒意来敲打她,免得她日后到了他无法匹及之高位时,忘了自己的身份。 第48章 没想到一直柔顺温和的她,也会露出这般尖利的爪牙,一字一句皆扎在他的心尖。 “本就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别把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以为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平白叫人恶心。”姜樾之一连说了许多话,本就郁结的她好似终于寻了个突破口。 谁叫他不知好歹地往上撞。 姜九昭眼神略带警告:“原来这就是你的心里话。” 姜樾之同样讥讽回去:“你们是如何想我的,我就是如何想你们的。你若不主动招惹,我们还能相安无事当做一家人。若母亲兄长都觉着养我是一件耻辱,我不介意回我的生母家,从此与靖国公府再无瓜葛。” 她在威胁人!不,她在威胁整个姜家。 “哼,好啊,我倒是要看看你的外祖家,容不容得下你这个孽种。” 姜樾之恨不得锤他一拳,硬生生忍住了。 姜九昭语气恶劣:“记住你的身份,不要做像你生母一样,上不得台面的事来。” “阿兄若是不提,我倒是想不起来。可你一说,偏偏我就生了反骨。看看皇家,要不要一个不清白的太子妃。” 二人剑拔弩张,目光中燃着烈火。 姜九昭率先败下阵去,这种时候他根本不敢真的去招惹这尊大佛。 姜家能拿捏姜樾之,不就是靠这点养育之恩么。 可平心而论,姜九昭并不觉得家中除了祖母之外,还有谁对她有多么的关照。 母亲早时,甚至还想将她养废,当作夭折糊弄陛下呢。 姜樾之径直回了梨云院,时候还早,姜维舟派人来询问是否要一同出行。 姜樾之实在没有心思应付任何一个姜家人,便让南星回绝了。 独自一人待在小院,这般好的日子,当真是格外孤寂。加之传来不少爆竹声,欢笑声,每家每户都格外热闹,显得她这里格外冷清。 她淡淡吩咐竹沥:“备马,通知门房低调些,不必叫其他人知道了。” “是。” 华灯初上,中秋佳节。宝月当空,湘云飘彩,六街灯火初悬。笙歌四起,争驰人语喧阗。 今日的朱鹤街热闹非凡,商铺林立,车水马龙。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还有许多街头杂耍表演得如火如荼,让人目不暇接。 在最热闹的街口,姜樾之却只坐在车中,耳边各种声音环绕。似乎只有如此,才能将那些恶言恶语抛之脑后。 毕竟只有她一人时,那些话如冰冷的匕首一般,一刀一刀剜着她的肉。 “娘子。”南星也知她心情不佳,只能劝慰道,“既然来了,不如下去逛逛。” “原本也没有多少游玩的心思,只不过不想待在家中。” 两名侍女也不知如何劝说,相顾无言。 此时一伙人经过她们的马车,驻足说起话来: “这柳小郎君摘得魁郎头衔也许久了,前儿个还听说要办求元会来着。这么又过了这些日子,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说话的声音似乎是位贵妇人,语气中满是遗憾。 同行人答道:“哟,丽姐姐这可是心痒了,想要摘下那朵高岭之花?” 贵妇人扬高了声音道:“这可不是么,去年的宋溪就被旁人捷足先登了去,可让我懊恼神伤了许久。这回来了个样样不输宋溪的柳时暮,我可不能轻易放手。” “要我说,寄浮生里面个个本事都好,何必执着一个不通事儿的雏儿呢。第一回没得把门,弄伤了丽姐姐可怎么是好啊,哈哈哈。” 二人的谈话听得人脸红心跳,南星和竹沥都不由得红了脸,打算将马车行驶到人少的地儿去。 姜樾之反倒是面色平静,眼神阻止了她们。 外头那贵妇人和好友笑作一团:“你啊你啊,男子初阳最是滋补,又是柳时暮那样的神仙人物。你还别说,若真能争夺到他的初夜,哪怕死在他的床上也是使得的。” 此话一出,饶是姜樾之都有些不堪入耳,垂下眼眸。 “娘子,我这就去赶她们走。”南星作势要起身。 “这又不是我们的地儿,人愿意说什么还能由我们做主不成。” 南星咬唇坐回去。 好友揶揄道:“这您就甭想了,听闻九公主也是馋这口的紧儿,纵使丽姐姐你家财万贯,能抵抗得过皇权?” 这件事不是秘密,贵妇人也只能暗自惋惜:“可惜了,我命好啊,嫁个早死的夫婿。守着这万贯家财,日子过得随心所欲,怎么就是没个能享用初阳的命。” 好友:“这事您可以暂时不想,但是你若是去晚了,排不到月车巡游的前儿头,你可就错失了见你柳魁郎最好的位置了。” “说的对,咱们快些去,寻个好位置,说不定还能摸摸小手。” 二人调笑声越发远去,姜樾之神色一动。 竹沥只当她想要回府,正要询问,便听她道:“将马车安置好,咱们去街上逛逛。” 两名侍女心中苦笑,果真只要一遇上关于那位柳小郎君的事,自家娘子便会常常失去自个的原则。 三人下了马车,漫无目的走着。 远处丝竹声弦传来,随着人群的欢呼,姜樾之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众人纷纷仰起头去看,只见一尊巨大的车架被做成月亮的形状。里头散发出莹莹光亮,外头笼罩着鲛纱,那光线变得柔和且朦胧。 倒是真有几分月宫的模样。 月车上还有一棵极大的桂花树,树下有美一人,被服纤罗。妖姿艳丽,蓊若春华。正是瑶珈所扮演的嫦娥仙子。 楚千瓷站在她下首,一身毛茸装束,头上还别着两只兔耳朵,想必就是月宫之中那只最可爱的玉兔仙子了。 柳时暮站在右侧,手里拿着一把银斧,肃穆而立,清颜如玉。如他名声大噪当日,眼覆白纱,眉心一点红又显几分佛性。 风拂而动,树影沙沙作响,神君亲手摘下那面纱,引起两侧女君心思荡漾。 不少人伸手想要去接他的白纱,他勾唇一笑,那手轻轻拂过。想抓却抓不到,勾得人越发心痒难耐。 三人乃是青芜坊头三司魁首,寻常哪有这种机会能一睹风采。不少胆大的郎君女君们,伸手去触摸仙子们。 瑶珈大胆勾住清俊郎君的手,发出一声娇笑,那郎君立刻像失了魂一般。 楚千瓷在上头便显得有几分拘谨,一直躲避那些伸过来的手。 今日街上女君不少,多数都是冲着柳时暮去的。这位魁郎可是甚少露面,只闻其名,不知全貌。今日一见,勾魂摄魄,难守芳心。 “柳郎君!” 热情高涨,柳时暮面带笑容,伸出手与她们相碰。修长的指尖轻触她们掌心,便如同着了火似的,难以置信。 “柳郎君,何时梳拢?” 柳时暮神色一怔,并未回答。 更有大胆之人,伸手去抚摸他的脸颊。鲜红的蔻丹,配上那出尘绝伦的面庞,凤眼上扬,轻蹭了那掌心。 姜樾之怔怔地看着那一幕,这是他时常对她做出的动作。只要他这般做,她每每都会心软。 望着那样一张脸,那样一双眼睛……姜樾之终于承认,自己是为色所迷了。 她眼神暗了暗,原来他对谁都可以一样。 月车行驶得十分缓慢,人群也越来越拥挤。 有了第一个那样大胆的人,便有第二个第三个。 柳时暮来者不拒,眼神亦是越发妩媚,红唇微启,更是勾起人一亲芳泽的欲望。 忽的,柳时暮眼神晦暗下来,他瞧见人群中的她。 遗世独立,面容清冷。 第42章 等我“嗯。” 彷徨只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他偏过眼,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明媚的笑意。 瑶珈定了定眼,也瞧见了人群中的姜樾之,她眼波流转,唇边扬起一抹笑。鎏金纱披帛随风扬起,满目奢靡。 月车行驶再缓慢,也迟早会经过姜樾之面前。 柳时暮见准时机将手中的白纱一抛,不少女君争先恐后去争夺。 只有这一霎间,柳时暮弯腰低头,悄无声息地拉起她的手,十指紧扣。 泠泠月光如雪,树下已过千年。 掌心被包裹的一瞬间,姜樾之抬眼,他不由分说闯入她的眼眸,情愫似万千丝线将她的心紧紧包裹。 他轻声在她耳边道:“等我。” 周遭嘈杂混乱,那两个字却如一道天音,清清楚楚地传到她耳中。 “嗯。”姜樾之脸颊上浮现两抹红晕,轻轻颔首以作回应。 柳时暮抿唇笑了起来,眼中霞光万丈,拇指依依不舍地蹭过她的掌心。 手中赫然抽离,仿若大梦初醒,他逐渐远离,所过之处欢呼声一片。 姜樾之平缓了呼吸,带着身后两名侍女离开。 在街道对面,姜献月望着那道背影有些不可置信。长姊不是借口身体不舒服,拒绝了维舟的邀约么,怎么还自个偷偷出门了? 第49章 姜献月望着那远去的精致月车,长姊方才看向那车上人的眼神,可算不得清白。 只是可惜了,当月车经过时,自己的视线被遮挡,不知道二人之间发生了何事。 姜献月紧抿着唇,眉头紧锁,长姊与那魁郎…… 姜樾之沿着另一条路离开,今夜月如银盘,倒映在湖中,同时也印着美人惆怅的脸。 竹沥:“娘子若是逛够了,不如回府吧。” 姜樾之没作应答,她方才似乎答应了某人一件事,可真要等他,得等到什么时候去。而且,要她等他作甚? 姜樾之摇摇头,四周喧闹依旧,她的心亦是无法平静。 有两位女郎提着花灯从旁经过,一人手中还提着一个锦盒,笑意盈盈道:“这是上好的天蚕丝,有价无市,是做琴弦最好的材料。柳小郎君那样的琴痴,必然会喜欢的吧。” 黄衣女郎应道:“当然当然,只要懂琴的,必然知道这东西的金贵。” “希望我送的这份生辰礼他会喜欢。” 二人相携着走远了,南星眨着眼睛道:“没想到柳小郎君这般受欢迎呢,一路走来都是关于他的事儿。” “奴婢听闻去年的宋溪小郎君也是这般当红,就是不知二人相比谁更胜一筹呢。” 姜樾之微微一笑:“我们走吧。” 姜樾之的马车缓缓驶离朱鹤街。 — 巡游直至戌时才结束,路上热情高涨,三位花魁被团团围住,堵的水泄不通。 柳时暮一直仰头望向远处神游天际,瑶珈全然看在眼中,暗自叹气。 不多时,一伙身着赭色衣物的人冲破人群,将楚千瓷围在中间。 众人看这群人训练有素,面容严峻,不敢轻易招惹。 楚千瓷上前:“瑶珈姐姐,我就先走了,剩下的事,就劳烦你了。” 瑶珈颔首:“好,多谢你今日配合我们,你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瑶珈面上和善,心中却不是滋味,人家背后有权势。瞧瞧这阵仗,谁敢说句不是。 趁着那群人护送的空隙,瑶珈用力推了一把柳时暮:“还不快走,人可等急了。” 柳时暮抑制不住地笑:“多谢姐姐,未来一个月随你差遣。” 柳时暮借着这空隙,溜出了人群,待众人反应过来之后,三位花魁,便只剩瑶珈一人了。 柳时暮跑回方才那个与她相遇的地方,人来熙往,美人们衣着花团锦簇,灯火阑珊。这般热闹的场景,只会衬得他心中越发寂寥。 柳时暮走了几条街,都没寻到那个身影,他喘着粗气,心却一点一点的冷下去。 “她,走了吗?”好似走丢的孩童,立在原地无所适从。眼眸里的亮光一点一点熄灭,翻滚着暗流。 柳时暮站在街道中央,举头望月,惆怅呢喃:“阿娘,阿姊你们今日会祝我生辰吉乐的,是吧?” 他背影孤寂,抬步而走,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更寂寥的家。 青石巷,不比外头热闹却也是张灯结彩,传出欢声笑语。 自己孑然一身,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柳时暮发出一声苦笑,径直走向自己家。 小院门虚掩着,柳 时暮面色不虞,那人当真是会挑日子,今日他没心情对付他。 他推门而入,小梨花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出来迎接,他蹙起眉飞速朝屋中走去。那人不会是嫌小梨花吵闹,将它…… 屋内无人,柳时暮越发警惕,耳边传来响动,是后厨传来的…… 等他推开厨房的门,眼前一幕却令他有些不可置信。 热气腾腾的厨房里,一抹倩丽身影隐匿在烟雾缭绕中,袖口高高挽起,脸上带着错愕: “你回来的比我想象得要早。” “你——”柳时暮微张着嘴,小梨花喵了一声朝他跑来,蹭在他的脚边。 姜樾之躲避着他的视线:“你这人出门怎么也不好好锁门,我一推就进来了。” “我——”柳时暮不知该如何反应,他肖想许久的人居然堂而皇之立在他家锅炉前,不染尘埃的仙子,落入凡尘,可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你快离开,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说着上前去拉她。 姜樾之侧了侧身:“等等,别急。” 柳时暮这才低头看见面前那碗清亮的面,旁边伴着几颗绿色的青菜,面汤上浮着几颗青绿的葱,瞧着十分可口。 “这——” 姜樾之将他推出去:“还有两颗鸡蛋,你去外面等我。” 柳时暮站在院中,心如鼓擂。 不多时,姜樾之捧着一碗面从里头走出来。她用打湿的巾布包着,倒是不烫。 “长寿面,祝你生辰喜乐。”姜樾之道。 柳时暮抬眼看她,眼中有波光粼粼。 “你同我说要我等你,应该是想让我陪你过生辰吧?” 柳时暮讷讷点头:“我只想听你说一声生辰喜乐,再没有旁的妄想了。” 姜樾之扬了扬唇:“外头人多眼杂,一时间我也选不出送你的生辰礼。不过曾经听宫里的小太监说,生辰要吃长寿面。一时匆忙,只来得及准备这些。” “够了,这些就够了。” 晚膳不过匆匆吃了一口,如今腹中已然饥肠辘辘,那碗面虽然清淡,但色香十分勾人。 柳时暮捧着碗,不舍得动筷。 “怎么不吃?我担心我手艺不好么,你放心,我比不得那些大厨,一碗小小的面应该不成问题。不过话说回来,你守着这样一座小院子,里头的东西倒是简陋。” 柳时暮解释:“我不常回家用膳,食材柴火也就几月送来一次。” “难怪了。” 柳时暮夹了一口面放入口中,嘴边是抑制不住的笑。 姜樾之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小梨花慢悠悠走到二人中间,尾巴晃着晃着,就甜甜进入梦乡。 一碗面见底,连汤都喝得个干净。 姜樾之递上帕子,柳时暮接过,问道:“一路走来没见着你的马车?” 姜樾之心虚地垂眸,轻咳了一声:“时辰不早,家中人怕是会起疑,我让南星她们乘马车回去了。” 柳时暮瞳孔中闪过一丝错愕:“那你今夜……” 姜樾之四处看了看,语气轻松平常:“也不知柳小郎君这院子里有没有多余的客房,可以借我留宿一晚?” 柳时暮不敢想象这句话会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这还是那个严于律己,墨守成规的姜樾之么。 姜樾之见他犹豫,也觉着自己实在唐突,于是找补:“其实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去外头寻间客栈……” “方便。”柳时暮立刻答道。 姜樾之对上他的目光,盈盈一笑,抬头望天感叹:“还好来得及,柳时暮……你许个愿望吧。” “愿望?”柳时暮也抬头望天,“生辰许的愿望,会实现么?” “会的。”姜樾之坚定道,“你试试看,我的愿望就实现了。” 柳时暮耳边发热,闭上了眼。 姜樾之借着月色打量他,夜里凉风袭来,将他鬓发吹起,颜如玉,形如松。 柳时暮睁眼,她双手托腮,眉眼柔和,一双杏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你今日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梦境被打破,姜樾之敛了笑意:“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以为我掩藏得够好了。” 柳时暮:“枝枝在我这里,大可不必隐藏,高兴的、愤懑的、难过的都告诉我吧。” 姜樾之眼珠一转,低声道:“枝枝也是你叫的。”语气没有责备,略带些娇嗔。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那些早就习以为常的苛责罢了。以前都是自己默默承受的,今夜却是不想再如此憋屈着过活了。” 总想着放肆一次,不顾高门贵女的体面,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眼底有几分脆弱,柳时暮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一开始接近她,自然做过一番调查,姜家上下十分宠爱这位大娘子。她也争气,面面俱到,在外人看起来好似无所不能,似乎是注定的凤命。 但是太子与当年梁王谋逆一事脱不了干系,长姊也是死在太子手中。因此,他才决定以身入局,让她先丢了心。也好叫太子尝尝夫妻离心的滋味。 可越接近她,越发现她与传言中不一样。她会惶恐,也并不是无所不能,说到底她才不过十六岁。 能周旋于世家贵族之间游刃有余,不是她与生俱来的本事。她苦心经营,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否则家中会蒙羞,会以她为耻辱。 她比旁人更早慧,就要比旁人承受得更多,尽管这样所有人还是认为这是她应该承受的。 事到如今,他才发觉自己借用一个弱女子来报复太子是一件多么可笑的决定。 更可笑的是,在这一场局中,是他百般设计,千般套路,最先丢掉自己心的人,其实是自己。 第50章 第43章 夜话“为之前,为以后,都说声抱歉。…… 姜樾之见他在发呆:“你在想什么?” 柳时暮摇摇头:“想同你说一声抱歉。”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柳时暮起身:“为之前,为以后,都同你说声,抱歉。” 姜樾之看着他将碗用清水洗净,重新放回厨房。依然没有想到,他做了什么,也想不到他日后会做什么。 正思索着,脸上忽然传来一阵冰凉。 姜樾之一瑟缩,柳时暮却捏着她的下巴不让她动弹:“你脸上沾了灰,我帮你擦干净。” “我,我自己来吧。” 说着就要伸手去拿帕子,却被他轻巧躲过:“你看不见的,我来吧。” 好温柔的语气,好醉人的眼神,姜樾之闭上眼任凭他在自己脸上擦拭。 柳时暮格外轻柔又十分细致,少女的肌肤如凝脂,卷翘的眼睫微微颤抖着。檀口轻吐气,暴露了她此刻的紧张。 “好了。” 姜樾之听到声音睁开了眼,下一刻便感觉到一股温热包裹着她的脸。 柳时暮捧着她的脸颊:“谢谢你的生辰礼,这是我这一辈子收到最好的礼物了。” 礼物不贵重,重在一片心意。她居然屈尊下庖厨,为他煮面。 自从阿娘离世之后,再也没有人会替他煮长寿面了。 她的目光像冬天里的烛光一样温暖:“一辈子还长,你值得更好的。” 心脏似乎被人狠狠一击,她越好,越觉得自己无耻。 柳时暮松开了手:“有其他房间,只不过好久没有打扫过了,你住在我那间,明早我再送你回去。” 姜樾之:“那你呢?” “我——”柳时暮陷入沉思。 — 夜里很静,只有一盏微弱的油灯照亮原本就不大的房间一角,偶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二人的呼吸声在夜中格外清晰,姜樾之合衣躺在他的床榻上,鼻尖满是他身上清甜的果香。 “一直想问,你熏的是什么香,香料铺子我也走了几家,都没闻到过这个味道。”姜樾之意识格外清醒,便寻了个话题。 柳时暮在床边铺了一层棉被,以手为枕侧身躺着:“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么。” “嗯,你在河边教学生,我还误以为你是个夫子。” 柳时暮勾了勾唇:“那是庄叶村的孩子们,一个不算贫瘠的村落。但是在这寸土寸金的盛京来说,也是勉强糊口罢了。我时不时去为他们授课,村民为了表示感谢,就用他们村子里种的果子制成的香赠与我。原本我是不打算收的,不过他们实在真诚,拒绝不了。” “淳朴的民心不好拒绝,收下也好。” 柳时暮借着那昏黄的光晕,望着床榻边她垂落下的衣角。 “之前我不过是个乐师,闲暇时间较长,说起来也很久没去庄叶村了。”柳时暮闭上眼,“下次有机会,你陪我一起去吧,那里风景不错,就当散散心了。” “好。” 她应允了。 柳时暮心满意足。 “柳时暮。”好半晌,姜樾之又出声唤他。 “嗯?” 姜樾之犹豫不决,借着黑夜互相看不清神色的机会,还是问出了口:“九公主……求元会的事情,你解决了么?” 柳时暮霎时睁开了眼:“解决了,由坊主出面,这件事大概能糊弄过去。” 姜樾之望着房梁,呢喃着:“坊主啊……” “是啊,其实我阿娘自青芜坊开坊以来,便一直跟着坊主。她舞技绝伦,为坊中招揽了不少客人。” 姜樾之:“有这份情谊在,你怎么不早些去求坊主?” 柳时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其实我阿娘与坊主之间有渊源,是她一辈子的伤痛。哪怕为了生计,再次回到青芜坊,她也一直躲在满庭芳,不同他会面。” 姜樾之察觉到这又是一场騃女痴男的凄美爱情。 “我阿娘痴心坊主,但他心中亦是有了旁人,一颗心不能分成两半。阿娘痛苦绝望之下,选择了当时苦苦痴恋于她的……我的父亲。离开青芜坊时,坊主也曾劝过她,但她一意孤行。所以最后结局凄惨地回去,也没有脸面见坊主了。” 姜樾之神思越发清醒:“那你怨坊主么?” “我有何资格能去怨别人呢?” 姜樾之的手不自觉收紧。 “阿娘积劳成疾,缠绵病榻时,心中也只想着一人。但他到最后,也没去见我阿娘,只有那一瞬间我心中带埋怨。可,后来回想当年的事,谁也没有错,是阴差阳错,是各自都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可付诸了真心,哪是那么容易收回的。” 姜樾之:“或许,坊主最后一次没去见你阿娘,也是为她好。怀着不甘,意志力总能再坚持几日,若真见到了,一切执念烟消云散,就没有活下去的信念了。” “也许吧,阿娘最后放下了,我也不怨他。我在青芜坊挂个闲职乐师,他心里清楚,便由着我去。我竞争魁郎,他不想我走阿娘的老路,却也没有阻拦。” 姜樾之翻了个身:“坊主……有机会,我真想见见。” 柳时暮正想问,她好似一直对青芜坊格外关注。可耳边已传来平缓的呼吸声,那句疑问终究还是没能问出口。 — 姜献月已经乘坐马车回府,脑海挥之不去的是长姊那落寞的神情。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脚步一转:“去梨云院。” 竹沥和南星还未回神,不敢置信她们的娘子会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只保佑今夜不要有人发现端倪。 二人守在屋前,听到脚步声时顿时浑身一颤。 竹沥:“好像有人来了。” 南星:“而且来者不善,咱们见招拆招,千万不能暴露娘子不在府上的事。” 二人十分默契地披上外衣,装作刚醒的模样开门。 姜献月:“你们今日睡得这么早。” 南星揉揉眼睛:“是二娘子啊,时辰也不早了,您有何贵干呢?”毫不掩饰语气里的揶揄。 姜献月往里头看了一眼,试探道:“长姊人呢?” 竹沥:“大娘子已经歇下了。” “今儿外头热闹,遗憾不能与长姊同游,于是买了一些礼物,希望长姊会喜欢。” 南星:“二娘子客气了,什么贵重的东西非得大晚上送来,还非得您亲自送来,使唤奴婢去取就是了。”说着接过身后侍女手中的东西。 姜献月知道这俩丫头的难缠,面露担忧:“长姊身子可无恙了,我心中十分挂怀。” 南星眼珠子一转,直言道:“原本是无碍的,可娘子今夜出门一走,吹了些风。回来便嚷嚷着头疼,好容易服下安神汤药,睡沉了。二娘子若不放心,隔着窗看一眼,可千万别吵醒娘子了。” 姜樾之提前吩咐过,今晚人多眼杂,她出门的事情不需要隐瞒,不然会自乱阵脚。 南星这一招虚虚实实,以退为进,看得竹沥越发紧张。 “长姊不是推脱了维舟,怎么背着我们自个偷偷出门了?” 南星对答如流:“奴婢也不知,许是心中愧疚,还是冒着身子不适出了门。只是可惜,没遇到郎君娘子们便支撑不住,先行回府了。” 姜献月心中冷笑,抬步便走了进去:“好,今夜我不看看长姊着实不能安心。” 两名侍女相视一眼,跟了上去。 姜献月隔着槛窗往里看,屋中没有点灯,床榻上隆起一个身形,呼吸平缓。听到声响,随即翻了个身。 姜献月咬牙,却不敢轻举妄动。若里面那个真是姜樾之,今夜她大闹梨云院,明日告状到祖母那,怕是整个二房都没有好果子吃。 思及此,姜献月挂上安心的微笑道:“既然长姊睡了,我便放心了。” 竹沥上前:“奴婢送二娘子离开,夜里黑,二娘子千万注意脚下。” 姜献月几乎是要咬碎银牙,才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有劳。” 送走这尊大佛,二人才彻底松了口气。好在提前让合欢冒充娘子,才糊弄过去。 “你说,二娘子相信了么。”南星问道。 竹沥摇头:“二娘子随二夫人,怕是没那么好打发的。” “那我们……” “见招拆招吧。” 心里藏着事,姜献月一个晚上都没怎么睡,卯时便起身。到了梨云院,才刚刚辰时初,府中下人们已经各司其职,唯有梨云院还紧闭着大门。 姜献月敲响了门,南星匆忙来开门,见到是她时,面露惊慌:“二,二娘子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我来找长姊一同去给祖母请安。” 南星陈述道:“娘子身子不适,昨儿老太君已经免了今日的请安。” 姜献月越发觉着不对劲,不顾南星的阻拦往里头闯:“长姊竟然还没好,可见是病得重了,快带我去瞧瞧。” 第51章 南星在后头追着:“二娘子,您不能进去,娘子还病着呢。” “都这种时候了,还在乎这些作甚,我一定要亲眼看看长姊究竟得了什么病。” 竹沥挡在门前:“二娘子,您这是做什么?” “好你个贱奴,昨夜便百般阻挠,如今天光大亮,你还不让我见见长姊是何居心?难不成,长姊屋中,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她不由分说地破开房门,那黄木门跟着一颤,发出不小的声响。 榻上的人不动如山,丝毫没有被这等动静惊扰。 姜献月眼眸深沉,声音里是遮掩不了的幸灾乐祸:“长姊,让妹妹瞧瞧。” 一双手从被中探出,轻轻掀开衾被一角。 姜献月屏息凝神,朝那身影一点一点探出手去。 “妹妹这般是来探病的么,我怎么瞧着你像是来抓奸的。”姜樾之悠悠抬起眼审视她。 姜献月一惊,身子不住地后退,幸好彩兰在身后扶住了她。 “长姊?” 姜樾之缓缓坐起身来,脸色苍白,还真有几分病态:“怎么,一晚上不见就认不出我了。” “不,不是。” 姜樾之眼神淬冰:“你想来证明什么?我是在装病,还是……我在屋里藏了什么野男人?” “我……”姜献月心虚地不敢看她。 “二妹妹你糊涂啊,就算我昨夜是偷偷出去了。你觉得我会夜不归宿,还是往家里带什么人?” 姜献月眉头紧蹙,是啊,自己怎么会因为长姊看向那魁郎的眼神奇怪,就怀疑她会胆大包天到如此境地。 她忽而转向屋内众人,南星竹沥纷纷低着头,是她们二人昨夜百般阻挠,让她起了疑心。 又是南星,早上那般做贼心虚,更让自己坚定了想法。 原来,一切都是姜樾之设下的局。 姜樾之眼里不带任何温度地看着她:“姜献月,我念你与我手足之情,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涉及我的底线。机会我已经给了你很多次,这一次我不会再顾及姐妹情谊。你自个去找祖母陈述昨 夜今日,你是如何用你那肮脏的心思揣测我,一五一十地禀告祖母。若叫我知道,有一点不实,那我就算跪祠堂,也要给自己要个公道。” 姜献月脚一软,直直瘫坐在地上,嘴嗫嚅着:“长姊……” “不必这般叫我。”姜樾之偏开眼,不留余地,“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否则就算拖着病体,我也会亲自去找祖母。” 第44章 下聘书好女难求。 风吹一片叶,万物已惊秋。仿佛一夜之间,暑热散去,清晨的风已然裹着淡淡凉意。院子里的树渐黄,反倒是那葡萄藤,依旧苍绿。 姜樾之将那苦涩的药随手倒入窗下的花盆中,脸上不见病容。 “娘子,这药您再喝个一帖,就该痊愈了。”南星接过药碗,递上手帕。 姜樾之略微颔首:“做戏要做全套,祖母那你们知道如何传话的。” “是,二娘子无礼数惊扰了大娘子,害得您在季节更替时染了风寒。身子虚弱,将将养了半月才好。” 姜樾之脸上没有一丝愧疚,姜家人总变着法欺负她,当真觉得她是软柿子不成。 “二娘子被罚禁足抄女则,二夫人还不服气,阴阳怪气着娘子装病弱,陷害姐妹。又被老太君好一顿说教,这才安分下来。” 姜樾之随手拿起木梳,轻而缓地梳着头发。这种事情,她早料想到了。 “还有件事,几日前,卢尚书府上办了赏菊宴。夫人带着大郎君赴约了,看样子两家已经达成共识,只等秋闱大郎君高中。”竹沥道。 姜樾之心中冷笑:“他倒是自信得很。” 南星手里还举着托盘,愤愤不平:“听闻夫人已经写了退婚书,这事还瞒着老太君呢。也不知道那吴家会不会甘心咽下这口气。” “不甘心也得咽下,姜家有权有势,同我们作对,不是什么聪明的决定。” 三人在屋中闲聊,合欢忽然闯入屋中,神情有些慌乱:“娘子,不好了。” 姜樾之眉心微蹙:“怎么回事?” “陆将军,陆将军来下聘书了!” 竹沥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南星差点摔了手上的碗:“什么!” 姜樾之眼皮一跳:“这个莽夫。”她顿了顿,“替我更衣。” 正堂内格外热闹,刚被老太君训斥过的庄氏在一旁幸灾乐祸。 靖国公夫妇二人看着那闲庭信步的陆檀,格外头疼。现如今,老太君正在午休,无人敢去打扰。 原本若只有陆檀一人,靖国公还能随意寻个理由打发他走。可他居然拿来了定国公的亲笔信! 定国公驻守边疆,快马加鞭送来聘书,可见他与皇家作对的决心。 陆檀胸有成竹,时不时打量着靖国公府:“我记得幼时还来此拜访过姑姑,一别多年,倒是没怎么变化。” 听到他姑姑的名号,姜临浑身一颤,他这位发妻在府中根本无人会提起。偶然听见,颇有种物是人非,心中空落落之感。 陆檀不理会姜家人面色的难看,自顾自道:“我阿父说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接下来咱们还能亲上加亲。” 亲上加亲四个字,让靖国公感到眼皮一跳。这陆家难不成天生克他的不成,老的、小的各个和他过不去。 “这件事……”靖国公正在思索措辞,瞥见转角处的身影,止住了话语。 姜樾之脚步匆匆,陆檀见到她眼睛瞬间亮了亮:“枝——” 姜樾之轻咳一声,打断他的话,遂上前给几位长辈行礼:“樾之失礼了,还望几位长辈见谅。” 庄氏眼珠子一转,没好气道:“哟,樾之不是病了,走这么急做什么,要是病情加重,这可怎么使得。” 姜樾之不理会她的尖酸,直言:“陆将军怕是有什么误会,父亲容我和他讲清楚,定亲一事还需要两家慎重考虑。” 靖国公巴不得赶紧把这瘟神请走,摆摆手道:“去吧。” 姜樾之看着陆檀,示意他跟自己离开。 陆檀行了个礼,跟上她的脚步:“枝枝,方才听说你病了,可好全了?这件事你本不用出面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安心待嫁就是。我会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包没有后顾之忧。” “嫁什么嫁!”姜樾之如今也顾不得体面,扬声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 陆檀依旧是那一副笑脸:“知道啊,上回你说我父亲不会同意,所以我写信同他说明了缘由。他来信告知我,他允了这门婚事。” 姜樾之语塞,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定国公……同意了?” “是啊,我阿父亲笔书信,作不得假。”说着将信件递了过去。 姜樾之接过,扫了一眼,指尖微微颤抖。 似乎是下定什么决心,二话不说将那信撕了个粉碎。 “枝枝,你——” 姜樾之正色道:“这不是逞能的时候,更不是顾念儿女私情的时候。我不知你是如何去信告诉定国公这件事的,但我明白地告诉你,我姜樾之今生今世绝不会嫁入陆家。” 陆檀脸上的笑终于凝固,满目悲凉,嘴唇亦是颤抖着:“你宁愿入宫,也不愿意嫁给我么?一入宫门深似海,你可知当年为了阻止姑姑入宫,祖父放弃一半兵权,父亲永远留在边疆。你就应该明白,皇宫不是一个好地方。” 姜樾之看着鲜活的少年郎,因为她的绝情变得阴沉,心中也并不好过。 她伸手拉着他的衣袖,满目恳切:“所以,定国公府已经付出足够多。不能再因为我,而失去什么了。” 她的话语有些哽咽,陆檀心跟着颤了颤。 姜樾之整理好思绪,再次抬眸坚定语气:“所以带着你的聘书离开,当做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听我的。” 少女的眼神格外决绝,她向来独立自主,已经决定的事,旁人很难改变她的想法。 她不想定国公得罪太子一党,陛下也不愿见到两家联合,一定还有别的方法。 嫁给陆檀,不是个好主意。 “娘子!”南星小跑着赶来,顾不得礼数,“不好了!” 姜樾之立刻松开了陆檀的衣袖:“怎么了?” 南星脸色发白:“六皇子……六皇子也来下聘书了!” 姜樾之闻言发出一声冷笑:“真是嫌不够乱的。” 陆檀方才差点被说动,听到祁衡的名号却越发激动起来:“你若嫁给太子,我些许还能放心。在东宫面前,我还能说上几句话。但是祁衡分明意有所图,他心思不正,绝非良配!” 姜樾之点头:“他这会来,不过是借着你掀起的由头过来火上浇油罢了。” “那我们——” 姜樾之眼中闪过狡黠:“既然如此,那不妨更乱一些。” 靖国公府如今可热闹,陆家的,六皇子的人马分成两派,针锋相对。 第52章 祁衡悠闲地品茶,时不时同靖国公寒暄:“这大娘子怎么还不来,与陆将军的话说完了没有。若是说完了,怎么也轮到同本皇子说了吧。” 靖国公头疼欲裂,板上钉钉的储妃之位,怎么太子那边没出事,自己这里冒出一个两个程咬金。 “六皇子来此,虞妃娘娘可知晓,虞尚书那可通过气儿了?” 话中暗喻,你我两家可不是能这样和平坐一起谈话的关系。 祁衡风流不羁一笑:“这是自然,姜大娘子名满盛京,母妃和舅父都十分 满意。” 靖国公干笑两声。 祁衡却暗自压低了声音:“太子暗中阻截了我同江都世家大族的来信往来,自个偷偷搭线。江都族长已经暗自投靠了东宫,我费尽心思到头来只为了旁人做嫁衣。” 靖国公眸色一凝,这件事可没有外传,六皇子是借着这件事向他示好呢。 见他神色凝重,祁衡便知自己赌对了:“到底不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心中到底怎么想,谁又能知道呢。姜虞两家虽然不睦已久,但也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东宫已经开始瞒着您行事,可见他心思已经不纯。您若还是一意孤行支持太子,只怕这南墙会撞得您头破血流。” 靖国公到底混迹官场几十年,趋利避害孰轻孰重心中还是有数的。自然不会因为他这几句话动摇,但……太子有异心一事,却是真的。 人一旦掌握了权力,就会不甘屈居人下。彼时姜家是太子的助力,日后只会成为他的阻碍。 一国储君,难不成会一直甘愿被迫受限? 靖国公自太子回京之后,时常有种力不从心之感。彼时怯生生看着他的小皇子,如今威严极盛,望着他时满目鄙夷。 二人密谋着什么,众人大抵是不知的,只是见靖国公脸色不对,不敢擅自探听。 姜樾之带着陆檀回到正堂,祁衡立刻起身相迎:“姜大娘子可让本皇子好等。” 陆檀立刻上前挡在姜樾之身前:“六皇子说话便说话,就不必站得这么近了吧。” 祁衡轻哧一声:“那陆将军又是何身份,这护花使者的位置,也不是你说当就当的吧。” 二人气氛微妙,到底陆檀是位武将,身材魁梧,在气势上倒是不输祁衡。 “二位别在靖国公府放肆了,如若要打不如去演武场比试比试。” 陆檀活动着筋骨,眼带挑衅:“好啊,陆某愿意奉陪。” 罗氏见状有些不安,连忙上前拉着她:“樾之,这可如何是好?” 姜樾之拍拍她的手,知道三婶婶是真心为她担心,这两位都不能轻易得罪。况且,背后还有太子在呢。 靖国公府里吵得如火如荼,消息早就传遍大街小巷。一早陆家车马到达姜府时,便引起轩然大波,那架势看起来就不对劲。 更别说不多时,六皇子的车架也赶到了。 靖国公府门前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心痒痒得恨不能把耳朵摘下来丢到姜府里去。 姜樾之上前:“小女惶恐,受不得殿下蒙爱,这些礼物和聘书,还请殿下依数带回。” 六皇子被拒绝也没有气恼,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轻笑出声:“我也不是个无赖泼皮,姜娘子不如先听听我的条件。” “哦?”姜樾之嗤笑看向他,“六皇子还是个讲道理的人呢,臣女还是第一次听说。” 祁衡直接越过陆檀,上前抓住她的衣袖。 陆檀见状当即就要出手,姜樾之一手甩开祁衡,一手阻挡着陆檀:“不急。” 陆檀疑虑地望向她。 “我倒是有些好奇,六皇子想同我说些什么。” 姜樾之对着诸位长辈行礼,这场闹剧既然已经开场,众人也想知道,六皇子的底牌是什么。 第45章 宣示主权“怎么,不允许孤宣示主权?…… 初秋的风仍带着夏日的燥意,风过卷落叶,丹桂飘香。 靖国公府散发着古朴的味道,二人慢慢走着,经过一片竹林,竹园中摆放着石桌石椅,缕缕茶香缥缈,十分雅致。 “六殿下有事不妨直说。”姜樾之沏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 青瓷衬得茶汤清澈,祁衡目光悠长:“嫁入东宫,不如嫁给本皇子。” “六殿下未免太过自负了。” 祁衡嗤笑一声:“听我一言,皇兄心中根本没有你,更是厌恶姜家。你以为当年的李贵人是怎么死的,那是皇后的手笔。这杀母之仇,若他荣登大宝,难道还会轻拿轻放不成?” 姜樾之闻言脸上也没有多少惊讶,不是她事先知道此事。而是,任何腌臜事,在皇宫里都显得在正常不过了。 见她沉默,祁衡顺势道:“你大抵也明白,我娶你也不过是各取所需。我可以保你与姜家无虞,而你也要给我,我想要的。” 他的目光沉沉浮浮,里头的算计显露无疑。 姜樾之只能装傻道:“臣女身上,没有六皇子想要的。” 祁衡坐直了身子:“我向你保证,成婚之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尘埃落定之后,我会让你假死脱身,远离盛京。” 姜樾之神色一动,他这是对皇位势在必得了。 “六皇子不会真相信外头那些传言?皇位继承,岂可儿戏,陛下对我再有怜悯之心,也不会这样胡闹。” “我自然不会相信那些话,但你说对了一点,父皇确实格外关照你。但,你的价值远不止这些,姜樾之……我要你明面上的,更要你背后的所有势力,都站在本皇子这边。” 他果然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姜樾之无畏一笑:“原以为六皇子您只是自负,没想到也喜欢把别人想得如此能耐。我只是一介女子,充其量不过比旁人多了几分好名声。势力?六皇子觉得,这些所谓的世家大族,会抛却家族声望,冒天下之大不韪,站在我这边?” 祁衡胜券在握:“这些事就不是你该考虑的了,你我成婚之后,你想母仪天下,本皇子允诺给你皇后之尊。你若厌倦了盛京人心叵测的日子,我也可以放你离开。给你一笔这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任你逍遥快活。” 姜樾之低头沉思,望着天色一笑:“六皇子的条件,着实让人心动。” 祁衡起身整理衣摆:“那姜娘子先好好考虑考虑,再给我答复。” 祁衡自顾自往前走,姜樾之跟在身后,这样薄情寡义的男人,口中说出的话,有一句可信么? 正堂之中,祁衡昂首挺胸,似乎已经势在必得。 陆檀见姜樾之回来,立马迎上前去,低声问她:“如何了?” 姜樾之暗自摇了摇头。 陆檀抿唇,眼眸阴沉沉的,散发着杀气。 祁衡手中摇着折扇,将那聘书放在靖国公面前:“靖国公还是好好考虑考虑,至少姜娘子已经不再反对了。” 靖国公不解地看向她,姜樾之只是含笑站着,不作回答。 “这……” 靖国公回绝的话扼在喉中,便又听到下人来禀:“太子驾到!” 众人心中皆是一惊,这个时候,太子怎么也来凑热闹! 今儿靖国公府,可真真是蓬荜生辉。 祁晔一袭玄金蟒袍,四爪金蟒威严庄重,搭配同色织锦皂靴一步步都走得十分气势凌人。 “今儿靖国公府倒是热闹,孤是不是来晚了。” “参见太子殿下。”众人齐齐行礼。 “六弟怎么也在,虞妃娘娘还在宫中传旨召你呢,怎么躲在姜家偷闲?” 祁衡挑衅一笑:“母妃寻我的事儿,弟弟心中清楚,就不劳皇兄费心了。” 祁晔抬步坐在正堂上首,他一入座便感觉堂中气氛越发沉闷压抑。 “哦?那是什么事,六弟不妨也同孤说说,孤也好替你参谋参谋。” 祁衡脸上的笑冷下来,声音中似乎带上了咬牙切齿:“自然是为了臣弟的婚事。” 祁晔笑出声:“彼时父皇要为你赐婚,你拒绝了。如今带着皇子仪仗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逼婚的呢。” 此话一出,其余人大气儿不敢出。 祁衡目光阴翳:“皇兄这是说的什么话,臣弟是为了给新妇体面,如此厚礼才能彰显我的诚心。逼婚二字,皇兄是不是说得有些过分了?” 祁晔目光悠悠转向姜樾之,探究道:“听闻,你方才带着孤的表妹私聊,是不是说了什么威胁的话。瞧把孤的表妹吓得,话都不敢说了。” “孤的”二字他咬得极重,表明他此刻的占有欲不似作假。 姜樾之盈盈抬眼:“六皇子没有恐吓臣女。” 她不说这话还好,这话一出口,带着柔柔哭腔,更是引人遐想。 祁晔眼神凌厉:“六弟,你怎么说,嗯?” 从鼻腔重重发出一阵呜鸣,若是胆子小的怕是要直直跪下磕头认错了。 祁衡可不吃这套,他自幼生活在虞妃的羽翼之下,娇纵任性比之祁岁初。会怕他一个从冷宫里爬出的孬种,靠着仰人鼻息才活到现在,还敢在他面前耍威风? 第53章 兄弟二人直视着对方,祁衡:“好啊,事已至此,加上陆将军,既然我们三人都对姜娘子有意。不如就让她选选,谁才是她心中的如意郎君。” 姜樾之咬牙抬眼,她将太子找来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出。虞家陆家都不好糊弄,只有太子能让这两家同时闭嘴。 姜樾之上前,盈盈一拜:“小女惶恐,承蒙三位错爱。婚约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位都是朝中显贵,天之骄子。樾之不敢轻易得罪,今日这场闹剧已然传得人尽皆知。三位不在乎名声,可我在乎。今日还请三位先回去,待我父亲与陛下好好商议,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姜樾之!”祁衡暴跳如雷,他今日倘若就这般回去,他的颜面何存。 可她搬出了陛下,谁都不敢多言。 姜樾之轻飘飘抬眼睨他:“六皇子殿下……息怒。” 一拳打在软棉花上,叫人满腔愤懑无处发泄。 靖国公头痛至极,起身道:“既如此,送客!” 姜樾之侧了侧身:“请吧,小女送各位离开。” 靖国公府门前巷子口,柳时暮的身影已经驻足许久。从他听闻陆檀到姜家下聘书后,他就眼巴巴地赶过来了。 虽然自己并不能改变什么,心中大抵也清楚姜樾之不会答应这门婚事。可他还是不放心地过来了,一站便是大半天,目睹了六皇子的车架,又瞧见太子风风火火地赶到。 这场闹剧,他可是完完全全看了个分明。 靖国公长女,果真难求。 府里的那三人是如今盛京最炙手可热的三位君子,身份地位容貌皆是数一数二,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亲事,姜家一下子来了三个,反倒成为一道难题。 “你们说说,这六皇子与太子作对也就罢了,这陆家怎么也来掺和?”赵一道。 钱二啃着炊饼附和:“就是,这陆小将军不是还同太子情同手足,出生入死,怎么还和太子抢女人呢。” “不是说太子心悦的另有其人,一直抵触这门婚事么?” 孙三嗤笑一声:“太子嘛,府里多几个女人有什么稀奇的。这姜大娘子名声显赫,能定住东宫里那些个不安分的姬妾。还有,你们忘了,定国公胞妹乃是靖国公三房那早逝的原配夫人,说起来姜大娘子与陆小将军是青梅竹马。为了心爱的女子,同好兄弟反目成仇的戏码,城西茶水铺子里的说书先生,一月里要讲个五六七八回。” “一个是真兄弟,一个亲同兄弟,都为一个女人甘拜下风。啧啧啧,要么说这姜大娘子是个妖姬呢。” 柳时暮正想上前揍那满口胡言乱语的人,却听到周围一阵动乱。 “出来了,出来了,你们快看,最后是什么结果!” 首先出来的是六皇子,他面色晦暝。 姜樾之伸手作请的姿势:“六皇子慢走,日后有空常来靖国公府叙旧。” 祁衡咬牙切齿:“姜樾之,本皇子不会放弃的,你好好考虑考虑与我的交易,两方利好的事,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 “两方利好?”姜樾之冷冷一笑,“可六皇子的条件听起来,对我并无好处,不管是荣耀还是自由,都比与虎谋皮来得更险峻。六皇子还是放弃吧,这个交易我不做。” 祁衡脸色黑如锅底:“好,姜樾之,你很好!”说罢,拂袖而走。 这等场景,明眼人都看出来,六皇子这是被拒,恼羞成怒了。 陆檀从里面踏出,神情算不得轻松,但也叫人难以猜测。 “替我谢谢定国公一片好意,枝枝心领了,但我不愿做让所有人都为难的事情。” 陆檀喉结滚了滚,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话来:“枝枝保重,你若需要我,我一直在你身后。” 姜樾之歉然一笑,福了福身子以示感谢。 这二人的局面倒是叫人难以猜测了,不过看陆将军的样子,应该还没将话说死。 太子是最后一位,春风得意扬着下巴就出来了。 只要是能叫祁衡吃瘪的事,他都乐意做。 “今日多谢太子殿下解围。” 祁晔瞥了她一眼:“你倒是聪明,知道这等局面只有孤能出面。” 姜樾之抬头与他对视。 又是这个眼神,不甘、倔强、鄙夷。 往日里见到这个神情,祁晔总是会莫名感到心烦,但今日没由来的觉得心情大好。 任她如何执拗不屈,该低头时,还不是乖乖来找自己帮忙。 忽而起了逗弄她的心,祁晔上前一步,伸手环过她的腰用力贴向自己。 腰间猛然一股力道推得她重心不稳,直直跌入他的怀中。 姜樾之用手抵在二人之间,挣扎道:“殿下,大庭广众之下,你……” “嘘。”祁晔好以整暇地欣赏她这幅惊慌失措的模样,“怎么,不允许孤宣示主权。” 第46章 行忌爱“我会奔向你,你不要逃避。”…… 那只金线缝制的四爪金蟒重重地擦过她的掌心,他腰间佩戴的玉璧蹀躞带硌着她生疼。 但如今她所有的思绪全落在他方才那句话上,被震惊得无以复加。 祁晔用另一只手轻轻撩起她鬓边碎发,目光说不出的温柔:“孤忽然觉得,娶你这件事好似也并没有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 姜樾之被他禁锢在怀中,放弃抵抗,咬牙切齿道:“关乎一辈子的事,可受不得一点委屈,太子可要三思啊。” 祁晔俯身在她耳畔低语:“不必了,孤决定了。姜樾之,你且安心待嫁,等着孤凤冠霞帔迎你入东宫。” 一瞬间,姜樾之仿佛血液倒流,一股脑向上冲。周身禁锢解除却仿佛坠入冰窖一般。 祁晔笑着舔了舔后槽牙,意气风发快步离开。 一场大戏终于落下帷幕,如此结局已经分明了。 赵一:“啧啧啧,果然同我料想的一样。弟不如兄,臣不违逆君,这一场斗争,终归是属于太子的。” 柳时暮目睹了一切,在看到太子强行抱着她时,身子已然不受控。 还好,瑶珈见他迟迟不归,担心他一时冲动,叫扶风过来看住他。 扶风依旧死死拽着他的手:“别发疯,那可是太子!” 是啊,他从未像今日这般痛恨自己的无能,痛恨自己的身份低微。 可若当时他真的不受控冲上去,对枝枝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风起,心动。 姜樾之转身之际,察觉到那道炙热又悲凉的目光。她顿了顿身子,目光与他交汇。 柳时暮不受控制往前一步,姜樾之却后退了半步。 那道目光里有什么呢,哀伤、不解、怜惜、隐忍,还有隐秘的占有。 姜樾之仿佛在被那道目光凌迟。忽然想起那天晚上,柳时暮以为她睡着了,喃喃自语着: “终有一日,我们都会身不由己。那时候我会奔向你,你能不能,不要退缩。” 扶风却以为他还要发疯,立刻阻止他。 柳时暮自嘲一笑:“不用了,我不会过去的。” 远远的,她居然能看到他眼底的哀伤。 柳时暮无可奈何,姜樾之又何尝不是身不由己。 三个呼吸之间,姜樾之做出了决定,深深地望了一眼那个方向,毅然转过了身。 柳时暮亲眼看着那道朱红漆门缓缓合上,兽首铜环锁轻轻晃动着,预示着那人的不留情面。 扶风轻叹了口气,起先他是起了看热闹的心思,如今还真有些为他感到悲哀。 ” 干我们这行的,最忌讳爱上客人。” 柳时暮垂着眼眸,没应声。 “你也在青芜坊呆了这么多年,道理都懂,倒是显得我多嘴了。” 情之一字,最难解。坊内有多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姑娘小倌,道理说尽了,可他们听么? “走吧,我们回坊。”柳时暮兀自转身,大步离开。 青芜坊才是他应该呆的的地方,那是他的来处亦是他的归宿。 明月不能蒙尘,他在心中无数次的告诫自己。 — 寂寞青楼,风触绣帘珠碎撼。月朦胧,花暗澹,锁春愁。 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今日的寄浮生不知为何显得有几分寂寥,来寻欢作乐的贵客女君们,纷纷拿起帕子拭泪,一个欢乐场变成了枯寂墓。 扶风挠着脑袋,来回踱步,冲着悠闲品茶的宋溪骂道:“你上去把他拉下来,快让他别弹了,再过一会,这楼怕是要被眼泪给淹了!” 宋溪无谓地耸肩:“难得这楼内有这般清雅之音,不过哀伤了些。你瞧客人们反响还是不错的,你在这着什么急?” 扶风一屁股坐下:“是是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只有我白操这份心。” “柳时暮他不接客,这些个女君本就看得到吃不着,心痒难耐。好容易他出台演奏,还不让人家把曲子弹完。你信不信,等你一出场,瓜子壳都能吐你脸上。” 第54章 扶风摸了摸脸,不服气地背过身去。 “坊主也宠着他,娇娘也由着他。他就是被捧得太过,迟早叫他摔个跟头,人就老实了。” “你说的倒是容易,你倒是说说,怎么让他摔跟头。” 宋溪冷哼一声,高深莫测。 一曲毕,柳时暮起身谢幕,底下客人向台上抛出手绢。 柳时暮面带笑意,却不达眼底。 忽而,门外起了一阵骚动,柳时暮定睛看去,一群人簇拥着披罗戴翠的华贵女郎进入。 九公主不顾旁人的目光,径直走向前头的位置。 那客人瞧这架势,怎敢得罪,直直起身让座。 九公主手指一转,方圆三丈之内的人,几乎都被清空了。 如此蛮横,这柳魁郎是她一人的不成? 就算心中不满,其余的客人又舍不得离开,只得坐在偏僻的角落继续欣赏美人。 柳时暮目光深深,他最近尤其痛恨祁家人。 九公主好以整暇地看着他:“柳魁郎怎么不继续弹了,是自以为是,当着众人的面就敢随意拿乔了么?” 柳时暮低眉顺目:“在下不敢,不过一曲方毕,要中场休息准备下一曲。” 九公主支着腿,摆手道:“既如此柳魁郎便下去准备,本公主想单点一首曲子,可好?” “公主请说。” 九公主靠着椅背,艳丽如血的红唇微张:“春雪。” 柳时暮眼皮一跳,不自觉耸鼻,这是在挖苦他呢。 “遵命。”柳时暮抱着琴下去了。 扶风暗自看了眼宋溪,他才说柳时暮会倒霉,九公主就到访。看来是为了司主前些日子的阳奉阴违找麻烦来了。 柳时暮面无表情地走到后台:“去帮我那身绯红锦鲤玉锦衫拿来。” 龟公依言照做,服侍他换上。 侍女上前仔细替他上妆,嫣红纹路在他面上铺开,一双凤眼上扬的弧度越发勾魂摄魄。明明里头一点感情都无,却看得侍妆的侍女脸红不已。 “好,好了。”侍女说话开始结巴,离开的脚步显得有些慌乱。 宋溪淡淡抬眸:“卷儿怎么也这个样子,该叫娇娘好生管管了。” 扶风:“别对她们这般苛刻,人本就是从满庭芳调过来的妆娘,没见过美男如云的寄浮生也属正常。” 柳时暮自己在眼下点了一颗朱砂痣,面容越发妖冶。 “你这是要从了九公主的意思?”宋溪道。 柳时暮放下笔:“既是贵客,怎么着也得让她尽兴。”才能少找我的麻烦。 春雪之声,靡靡入耳,本就是柳时暮改编过的曲调越发悠扬,霁月清风,冬雪消融。 九公主单手撑着脑袋,迷蒙着双眼,炽热的目光恨不得立刻将他拆穿入腹。 柳时暮目光缱绻,却也没个定点,好似随着乐声虚无缥缈。 九公主有些不满,打断他的奏乐:“为何不看本宫?” 古琴发出一声尖锐的噪音,众人不禁捂上耳朵,再定睛看去时。那琴弦已然断开了。 柳时暮有些惋惜地低头看着那已断的琴弦。 “本宫问你呢,为何不看本宫?”九公主饮了酒,性子有些烈。 柳时暮不痛不痒一句:“公主息怒,奴不知,为何要看您。” 九公主摔了酒盏:“本公主说让你看着本宫,你就得看,这是命令!” 柳时暮心疼地抚摸着琴弦,忽而想到前些日子,娇娘拿来一个锦盒,说是他的仰慕者送给他的生辰礼。 是做琴弦最好的材料,居然刚好能用上了。 九公主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气更不打一处来:“你在想什么!本宫说的话,你可听进心里去了?” 柳时暮悠悠起身,依旧固执己见不去看她:“我敬重所有来的客人,但公主您来寻不痛快,我也不稀得做您这个生意。” 九公主目眦欲裂,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要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本宫挥一挥手指,就能让你跪下在本宫面前摇尾乞怜。” 柳时暮面色阴沉,不管不顾地走向后台。 身后传来一阵打砸声响,他充耳不闻。 一时间,所有人一哄而上,前去安抚那暴怒的贵客。 司主是一位而立之年的清瘦男子,从来都是他颐指气使吩咐司中所有人。可他是管事的,遇到这种情况,便要第一个上前。 柳时暮生闷气地将脸上的妆全数擦干净,任凭他如何警告劝服自己,都无法做到心平气和的面对这些人的羞辱。 宋溪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双手环胸,看热闹的模样:“还是坊主将你护得太好,受客人们的挑剔,受那些平白无故的气都是人之常情。这你就受不了了,还不如趁早离开青芜坊。” 扶风:“人啊,就是要认命。生来就是娼妓,便是床上任人摆弄的命,还清高个什么劲儿。” 宋溪:“司主还看在你初夜价值的份上,还能大捞一笔。你且看着,等破了你那元阳,盛京中所有贵妇的床,都叫你爬一遍。看你这个骨头,还硬不硬得起来。” 话虽难听,却是寄浮生所有人的现状,他柳时暮又比旁人高贵些什么呢? 柳时暮自嘲一笑,她都能认命,为何自己不能? “坊主来了!” 屋外不知何人喊了这么一声,所有人都齐齐往外看。 只见一袭青葱长衫,头戴玉冠的美貌男子信步走来。 步履从容,衣袂翩翩,神仪明秀,朗目疏眉。 快到不惑的年纪,时间却没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多了几分沉稳,少了几分脂粉气。 坊主看上去亲和,却没人敢真正接近他,能一手打造出盛京第一青楼产业的男人,能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秦笙眼神扫过众人,众人纷纷噤声。 娇娘匆匆上前:“什么风把坊主您吹来了。” “九公主在闹?” 娇娘有些为难开口:“是啊,您也知道,九公主为着那柳郎君的求元会,已经催促多时。司主那里实在是压不住了。” 秦笙神情莫测:“叫柳时暮出来。” 柳时暮倒也没叫人去请,自个便出来了,二人同样是身量高,对视时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暗流。 “去和公主道歉,为你今日无礼之举真心实意地去赔罪。” 第47章 他认了“九月初十,还望公主来捧场。…… 柳时暮敛眸,秦笙却不理会他的反应径直走向前厅。柳时暮默默跟上。 厅中,九公主还在发怒,地上满是她摔的碎瓷片,见到二人同时出现,冷不丁发出一声笑: “哟,这是请了靠山来做主呢,今儿不给本宫一个说法,你们寄浮生就此关门大吉吧。” 秦笙:“事情我已经听说了,特此带这蛮徒来给公主道歉。” 柳时暮上前,正要开口,却被她再次摔落的杯盏給打断了。 “现在给本宫道歉,不觉得有些晚了么?” “那公主您,究竟想怎么做?”秦笙到底混迹风月场多年,身上淫浸着生意人的圆滑和上位者的威严。 毕竟是惠安姑姑身边的红人,九公主还是稍稍收敛了些:“今日之事,本宫不与你们计较。” 就算九公主这么说,众人提着的心也没有跟着落下来,因为她只会借题发作。 柳时暮感觉一道目光在他身上游走,如同被一条毒蛇锁定,吐出黏腻的津液。 “本宫要他!”九公主指着柳时暮,眼神坚毅。 柳时暮抬眼对上她的手指,内心竟然出奇的平静。 “你们阳奉阴违,耍着本宫玩也有些时日了。魁郎不接客做什么魁郎,一而再而三戏耍本宫,真觉得本宫会一直忍气吞声?” 司主腆着脸上前:“公主息怒,到底是个雏儿,不懂事。让奴才再调教几日,再送到您府上去。” 九公主冷笑着:“几日复几日,本宫就不喜欢懂事的,本宫就要新鲜儿的。” 秦笙:“公主莫要忘了,青芜坊的规矩是我定的,我说他什么时候接客,便是什么时候。” “你们开门做生意,本宫乐得给你们花钱,每年真金白银送到你们这的不计其数,而你们就是这样对待贵客的。既然坊主不想做生意,不如趁早关门的好。免得一个两个有样学样,都把自己当成什么神仙人物,清高自傲,惹人笑。” “九月初十倒是个好日子。” 一直默不作声的柳时暮忽然开口,仿佛扔下一道惊雷。就连秦笙这个百变不惊的人,也忍不住回头看他。 九公主凝视着他,探究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时暮抬眼微笑:“九月初十,寄浮生柳时暮,求元会——还请公主殿下捧场。” 司主屏住呼吸,不自觉去打量坊主的脸色。这柳时暮是坊主亲口说要保住的人,他如今自己答应了出去,叫人如何是好? 第55章 秦笙面上没有多少变化:“既然如此,九月初十,公主您可满意了?” 九公主撂下狠话:“本宫希望你们说到做到,若还敢戏耍本宫,本宫不介意带上府兵来闹上一闹。” 柳时暮对上那警告的目光,丝毫不胆怯:“公主放心,在下一定说到做到。” 秦笙适时开口:“既是求元会,便要按照司中规矩来。价高者得,宝物稀有者得,对于宝物的评定由司中判决。我也是老老实实做生意的,可不会给殿下开后门。” 九公主势在必得:“好啊,本宫倒是要看看,谁敢与我争锋。”她拂袖而去,只留下满地狼藉。 秦笙肃声道:“跟我过来。” 意指何人,不言而喻。 柳时暮顿了顿,快步跟上。 日暮西山,夕阳淬金散落人间。树影也淬上光晕,浮动之间,撩动心弦。 柳时暮长长舒出一口气,直到现在,崩了许久的弦才算彻底松下。 他认了,就这样吧。 “你恨了我很多年吧。”秦笙道。 柳时暮神色没有变化,直言:“没有,我没有资格恨你。” 二人凭栏而立,昏黄的光在二人脸上明明灭灭。 “你阿娘的死,我也很难过,她是个不可多得人才,只可惜爱错了人。” “我阿娘第一爱错了人,第二为了个不值得的人,而嫁错了人。” 秦笙望向远方,感慨着:“所以,你不要步你阿娘的后尘。” 柳时暮沉着眼眸:“已经晚了。” 二人一时沉默,秦笙神游天际,劝人是一回事,可他自己都做不到。 “与其说我是步阿娘的后尘,不如说我是向坊主学的。” 秦笙笑出声:“同我学?在求元会当天,她狠心绝情并未现身。而我只能接受现实,入公主的帷帐,将身下人幻视作她的模样,自欺欺人?” 柳时暮同他一样,抬头望天:“谁说得准呢,或许我的运气,会比坊主好些。” 秦笙转头看他,面容轻松,当真不像当年的自己一样,惴惴不安,惶恐忧心。 直到那道门始终没有出现她的身影,才彻底死心。 “愿你的运气,比我好些。也祝你不会爱错人。” 秦笙离去的背影显得有几分寂寥。 柳时暮注视着他离去,当年的很多人都已经不在了,谁说活下来的就一定能幸福。 秦笙他……好似并没有放下。 柳时暮阖上眼眸,聆听耳边吹过的风,树影间的虫鸣,直至天暗。 — 姜樾之自那日之后,照常生活并无异常。偶尔听见户部准备大选热火朝天,也心平气和的过耳。 茶香袅袅,丹桂开得正盛,春兰折了几枝插在青釉面花瓶里,整间房秋意盎然。 何氏笑着将锦盒推了出去:“这是城南几处地契和商铺,你也到了该管事的年纪了。先学着打理,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 姜樾之只是看着那锦盒,没有伸手去接。 何氏心里也在滴血,这送出去的商铺,可都是靖国公府收成最好的几家。要不是老太君在背后盯着,这几家铺子怎么着也不会落在姜樾之手里。 姜樾之推了回去:“这地契还是母亲收着吧,樾之跟在后头学学便可。” 何氏忍痛又推到她面前:“本就是给你准备的陪嫁,你收着旁人不敢多言,也不用担心有人会嚼舌根。” 不用说,她话中指的人是庄氏了。 再推辞便显得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多谢祖母母亲的信任,樾之定会好好打理。” 何氏笑着颔首:“你回去吧,这里头的东西你好好看看,有机会也出去转转。”日后入宫,可就没有这般自由了。 虽然对这个女儿没什么感情,但这句话倒是真心的。 “多谢母亲。”姜樾之收了锦盒欠身,“五公主前段时日下了帖子,不巧我病着。这几日好些了,估摸着殿下应该也从行宫回来了,樾之去五公主府上拜访。” 何氏揉着太阳穴,声音不情不愿:“算了,你去吧。不过,五公主丧夫,又不受皇后娘娘待见,日后你成了她的嫂嫂,她心中指不定如何不忿,你自己小心些。” 何氏知道二人自小的情意,如何劝她也是不会听的,干脆将话说明白了,希望她能擦亮眼睛。 姜樾之怔愣片刻:“多谢母亲提点。” 九月初的节气已然萧瑟,满地金黄落叶,她上回出门还是中秋的时候。半个多月过去,盛京已然是另一副景色。 门房将姜樾之迎至五公主寝屋,祁元意懒洋洋地斜靠在贵妃椅上。头发随意披散着,略显憔悴的脸上,多了几分清雅。 “早早的给你下帖子,未曾想你今儿来了,我还未梳妆,让樾之见笑了。” “殿下未施粉黛灼灼其华,天生丽质何来见笑一说。”姜樾之道。 祁元意被她逗笑:“你啊你啊,还是你说的话好听。” 姜樾之接过织音手里的白玉梳,轻柔地为她梳头。 铜镜里照映出的那双眼越发晦暗:“听闻皇兄去靖国公府阻拦旁人给你下聘书了,看来他也对你有意。” 姜樾之抿抿唇:“太子殿下就是爱捉弄人。” 祁元意唇角勾起:“今年家宴上,母后说东宫子嗣稀薄,今年要往东宫添人。估摸着会立侧妃,及良娣良媛几人。” 姜樾之淡淡嗯了声,仿佛这些事都事不关己。 祁元意见这些事情无法拨动她的心绪,便换了个话题:“我们这些皇子公主们都回来了,父皇母后,还有虞妃娘娘都还待在行宫呢。” 姜樾之手一顿:“可是出了什么事?” “父皇家宴上多喝了几杯,山上风又凉,一冷一热感染了风寒。” “陛下身子康健,又有太医们照料,应当无碍的。” 祁元意:“是啊,所以近日朝中事宜暂由太子皇兄代管。” 太子监国,陛下此举是大大给了东宫脸面呢。 祁元意说到这,又噗嗤一笑:“瞧我,和你说这些作甚,朝中大事也不是咱们这些女儿家能置喙的。” 姜樾之含笑放下梳子,交给织音替她绾发。 “今晚我要去寄浮生,织音你可得将我打扮得好看些。宋溪今儿献舞,我可要去给他捧场。” 姜樾之嘴唇张了张,但又觉得自己身份逾越,终究还是没能开口。 “对了,你可还记得上回寄浮生选魁郎时候,今年那位柳魁郎?”像是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祁元意随口说道。 姜樾之心中一紧:“嗯,记得,殿下好端端地提起他来作甚?” 红玉杏花琉璃簪别在她的发间,那张脸瞬间带上几分明媚。 “九妹不是一直很喜欢他么,惠安姑姑那次又让他逃了。之后一直给青芜坊施压,几日前又去大闹了一场。你猜怎么着?”祁元意含笑看着她,眼底的狡黠,探究被她隐藏得极好。 姜樾之因为心虚和紧张,并未发现她眼底的不对:“怎,怎么了?” 祁元意起身走到她面前:“那柳小郎君,他从了……” 眼中的慌乱一闪而过,姜樾之很好的掩饰住了,转而一笑:“这是应该的,九公主这般的天之骄女,能看上他,是他的福气。” 祁元意打量着她变幻莫测的神情,变本加厉道:“是啊,他如今还有价值不过是因为他是个雏儿,等九妹享用过了。他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客人,盛京的贵人们如此追捧他,想来也会日夜留宿美人身旁,同我的宋溪一样。” 姜樾之眉心紧蹙,忽而想起出门前何氏对她的告诫。五公主究竟是被带坏的,还是…… “公主慎言。” 伴读的职责不仅仅是陪同公主念书,更要时刻规制公主一言一行。 如同儿时一样,姜樾之出言提醒。 祁元意捂上嘴:“瞧我,在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面前说什么浑话呢。樾之只当做没听见,我是因为今日要见宋溪过于开心了。” 姜樾之抬眸对上她的眼睛,里面分明多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可具体是什么呢,她也说不清。 第48章 她和他(加更)“只是知己。”…… 因着五公主晚上还有事,姜樾之也没有多待,马车出了五公主府却也没有回靖国公府。 在城南几处商铺转了转,又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娘子喝点水吧,跑了这几家店铺也累了吧。”竹沥奉上茶。 姜樾之接过一饮而尽,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姜樾之进屋时,两名侍女站在屋外,并不知里头发生了何事,只觉得今日自家娘子的举动有些莫名。 “这里是哪?” 南星朝外探了探:“娘子,这里好像是玄岩街。” “这里离悦仙坊很近吧,说起来走了一日,有些饿了,去买些糕点吧。” 两名侍女相视一眼,玄岩街在城西,悦仙坊在城东,南辕北辙何来很近一说。 第56章 不过娘子既然这么吩咐了,再远也要去买的。于是连忙吩咐了车夫,去往悦仙坊。 姜樾之今日确实有些心不在焉,那日匆匆一眼分别,她便再也没出门。 心里也许猜到,他大抵是误会了,可她也不能解释些什么,那日的场景就是他所看到的一样。 姜樾之一直在逃避,觉得只要圣旨未下,一切都还没下定论。她闭门不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想逃避。 她望着面前摆着的蜜乳糕和枣泥桂花糕,拿起又放下。 南星:“娘子怎么了,不是说饿了,怎么不吃?” 姜樾之用帕子擦了擦手,忽而想到那夜,她也是这般彷徨。 那人对她说:“姜樾之,我拉你出来。” 结果,谁都没能从那泥潭中挣扎出来,反而越陷越深。 “我接首客那日,你会来么?” 姜樾之耳边忽然响起他这句话,语气恳切带着希冀。 “去青芜坊。” 南星竹沥早有心理准备,掀开车帘,竟然早早的就停在青芜坊口不远处。这里有商铺遮挡,不远处还是间茶肆,便不会引人注意。 “你们。” 南星调皮一笑:“早看出娘子你心不在焉,是为了柳小郎君吧?” 姜樾之心情有些低落:“其实就算来这,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去见见也好,有些误会总是要解开的。”竹沥道。 车门忽而被扣响,车夫通禀:“大娘子,有位郎君找您。” 姜樾之疑惑:“何人?” “小的不知。” 抱着怀疑的心情,被两名侍女扶着下了马车。 不远处站着一位高瘦清俊的男子,背对着众人。他慢慢转身,玉树兰芝。 “姜大娘子,在下可有幸请您喝杯茶?” 姜樾之:“请问郎君是?” “一位故人。” 那双眼睛似乎天生就会勾魂,但能看出来他没有恶念。但也不敢保证,他不是一个极会伪装的人。 犹豫再三,姜樾之还是抬脚跟着他进入那家茶肆。 姜樾之多半已经猜出他的身份,在青芜坊前,一眼就能认出她的身份的人,还有几个。 但他不表明自己的身份,姜樾之便跟着他装傻。 茶香氤氲,煮茶之人手法娴熟,二人相对而坐,谁也没有先开口打破这份寂静。 秦笙将茶推到她面前:“请用。” 姜樾之抿了一口:“上好的青城雪芽,没想到这般其貌不扬的茶肆还有这等极品。” 二人单独选了一间雅座,周遭安静得只有炉上煮着的茶水咕噜噜地冒着泡。 “鄙人不才,招待贵客自然要用最好的茶。这是在下私藏,特拿来邀您品尝。姜大娘子果真见多识广,一尝便知这是青城雪芽。” 姜樾之沉默片刻,这是她阿娘最喜欢的茶。 “你寻我来,总不会是为了单单请我喝茶的吧?” 秦笙一笑:“是,我见你马车在外停滞已久,心中大抵也明白你内心的犹豫和纠结。于是斗胆请你一叙,说不定能解你心中的困境。” “哦?请问坊主有何高见?”姜樾之打开天窗说亮话。 秦笙怔愣片刻,轻哧:“你果然很聪明。” “恭维的话,大可不必说了,有什么事还请坊主直言。” 秦笙双手叠在身前,正色道:“我是替人来传话的。” 姜樾之不安地握着双手,听他道:“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 “这是他亲口说的?” 秦笙道:“是。” 姜樾之淡淡一笑:“好,很好,你回去告诉他,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你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与你而言,他不过是个过客。你有光明大好的前途,不该沾染尘埃。” 姜樾之起身,背过身去:“尘埃?是你将他比作尘埃,还是他自怨自艾觉得自己只是尘埃?” 秦笙抬首看着那道背影,与多年前的那个人渐渐重合。 “既然这是他想要的,我成全他便是。” 雅间屏风后,一道人影微微颤动。 秦笙不动如山:“你爱他么?” 她的背影闻言一颤,这个问题她从来不敢去想。 可就是因为她不敢去想,反而说明了答案,不是么? “不爱,我视他为知己。” 秦笙闻言,忍不住发出嘲笑声,回荡在整个雅间。 “知己,哈哈哈,知己。”秦笙笑出了眼泪,“好一个知己。” 姜樾之沉默着,屏风后面那个身影也沉默了,短短两个字,说尽多少绝情和口是心非。 “你今日来找他,想同他说什么?” “我……”这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 “他接客之后,便不配做您姜大娘子的知己了。还是,他日日留宿美人床榻,做尽卑躬屈膝讨好贵人的事,骨子里那份固执顽强荡然无存的时候,您就再也看不起他了,对么?” “他从高处坠落,满身脏污的时候,倒不辱没尘埃二字了。”秦笙自嘲着,笑的是柳时暮,也是他自己。 他的首客是惠安公主,第二 个,第三个,无数个已经再也记不起来了。他曾经也是众星捧月,谁都想摘下的高岭之花。而后变成路边的野花,仍人采撷。 一次沉沦,万劫不复。 “你回去吧,他不会见你的。” 秦笙将那好茶当做酒一般喝,一杯接着一杯,喝得人好似醉了。 姜樾之抬步就要离开,后头的人再次唤住了她:“我给你个机会。” 姜樾之悠悠回头,并不理解他的意思。 “你回去就知道了。” 姜樾之垂眸,踏出了雅间。 等人走远后,秦笙再次发出一声自嘲:“姜樾之啊姜樾之,你可一定要像你阿娘一样绝情,才对我公平啊。” 柳时暮从屏风后头走出,面无表情。 “如何,这个回答,你可满意了,非要整这一出,赔上自己,确定不会后悔?” 柳时暮坐在方才姜樾之的位置上,面对着他:“若是换我问你,你后悔吗?” 秦笙嬉笑的表情一凝:“不后悔。”嘴里吐出释然的话语,浑身放松下来。 柳时暮就着姜樾之用过的茶杯品茶,满口苦涩。 “我是个傻子,以为用这一招能逼她承认对我的心意。事实证明,我是错的,时暮……这是错的。”秦笙双眼恳切,浮跃着水光。 秦笙身为小倌,却爱上客人,这是大忌。爱上一个贵女,门庭显赫,高门追捧。他的爱注定是见不得人,不受待见的。 妄图摘月的人那么多,他又算得了什么。顶多是她对他那格外的青睐,却也抵不过家族的压迫。 秦笙不敢奢望别的,只想从她口中听到,承认自己动心的事实。 可他听到的,也是那一句:“我视你为知己,别的,是你不该妄想的。” “但你不后悔。”柳时暮语气平静,“你不后悔,这就够了。” 秦笙怔怔地看着他,忽然,雅间内发出一阵大笑声。他好似疯了一般大笑。 “又是个傻子。”秦笙道。 柳时暮摩挲着杯壁,似乎是在轻揉美人的唇瓣:“世上傻子多了才有意思。若人人都是聪明人,只是规矩绳墨,顺因天命,未免太过乏味。” 秦笙伸手点着他:“你啊你,不撞南墙不回头,我等着你头破血流的样子。” 柳时暮举杯与他碰杯,其实他心中也是惴惴不安,只是一味的强压下来罢了。 “不过是世上多了一个不后悔的人罢了。” 杯壁相碰,声音清脆。 姜樾之走出茶肆,遥遥望了一眼青芜坊的方向。 柳时暮,你也在逼我。 南星见到她的身影,小跑而来:“娘子。” 姜樾之看着天色已然沉了下去,已经秋中,黑夜要比白日更长了。 今天是九月初六,青芜坊已经传出乐声,可见生意欣荣,于里头的人而言,又是个不眠的欢乐之夜。 “娘子,方才有人给奴婢送来了这个。”南星将锦盒递了过去。 姜樾之忽然想起秦笙最后那句话,手指微颤地打开锦盒。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银色面具,金色的纹路显得华贵奢靡,底下压着的是一份邀请函。姜樾之眼皮一跳,喉咙不自觉咽了咽。 在往下,是数十张百两银票,数额之大,就连南星都有些瞠目结舌。 “娘子……这。” 姜樾之将锦盒关了回去。 耳边又浮现出那句话:“你愿意放弃一切么?” 姜樾之嗤笑一声:“当真是把机会送到我手上了呢。” 全看她,会不会现身,会不会为了她所谓的知己,舍下功名利禄了。 “走吧,我们回府。” 南星疑问:“娘子不去见柳小郎君了么?” 第57章 “他在准备求元会,不会见我的。” 南星虽然年纪不大,但这句话的意思,她是明白的。 而且她也能看出娘子与柳小郎君之间彼此有情,可中间横贯太多人与事了,二人注定此生无缘了。 “好,娘子,我们回府。” 第49章 还不够“还差太多……”…… 九月初九,重阳日。 小厨房一早便做好了重阳糕分发至各院,姜樾之今日起得早,没吩咐侍女进来伺候,独自坐在铜镜前醒神。 等竹沥端着重阳糕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被吓了一跳:“娘子醒了,怎的没叫奴婢?” 姜樾之将将回神,将头发拢至耳后:“我也是刚醒。” 竹沥也听南星提起过,这几日娘子心中应当是不好受的。日日往城南跑,将几间店铺的账算了个透彻。 昨夜堪堪忙到子时,才被她们劝着去歇息,瞧着眼下都有些乌青,今儿又起得这么早。 竹沥无声叹了口气,忙点也好,就没心力去想别的了。 “后厨送来了重阳糕,娘子先用点,奴婢稍后去给你传早膳。” 姜樾之略抬了抬眼:“不必了,早膳用这个就成了,昨儿布庄还有几笔烂账没算清的,需得一早便过去。免得底下伙计阳奉阴违,提前作假。” 竹沥愣了片刻,上前服侍她净面漱口:“倒也不必这般急,夫人本就不想您沾染商贾之气,昨儿主院那传了人过来打听。瞧着夫人像是……” 姜樾之充耳不闻,抬手拿起重阳糕放入口中:“今年小厨房倒是长进了不少,味道比往年好上不少。” 竹沥知道她心中有气,便岔开了话题:“是啊,听闻新招来的厨子师从悦仙坊的侯大厨,这些简单的糕点做得那叫一个好。不少婢女们天天巴结着他做好吃的呢。” 姜樾之微微一笑,任凭竹沥替自己绾发梳妆:“真好呢,以后也不需要特意绕远路去悦仙坊买糕点了。” 竹沥心中一颤,悦仙坊与青芜坊就差两条街。上回娘子便借着想吃糕点的由头,去见想见的人。 如今连这个理由都没了…… 竹沥深知自己说错了话,沉默着做自己的事。 姜樾之今日穿了身烟灰月华琉璃锦裙,外罩青云披帛,头上简单绾了个流云髻别了支梨花青玉簪,出尘别致。 姜樾之甚至没有照照自己今日的装束:“走吧。” 竹沥快步跟上,谁料二人刚刚踏出梨云院,便见到春兰在外头候着。 “哟,大娘子今日这般素净,这是要去哪?”春兰款款行了个礼。 姜樾之嗅到来者不善,面无表情应和:“布庄出了几笔烂账,我正要去好好清算。” 春兰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今日是重阳,大夫人那里叫娘子过去一趟。” 姜樾之点头:“好。”说着不理会春兰,径直往前走。 春兰跟在后头悄悄问竹沥:“大娘子这是怎么了?” 竹沥摇头:“姐姐莫问了。” 春兰讪讪闭上嘴,大娘子今日心情不佳,希望到了正院,夫人能和气些。 “樾之见过母亲。” 何氏正揉着眉心,见她来立刻换了个笑脸:“樾之来了。” “母亲找我来,有何事?”单刀直入,开门见山。 何氏睨着她,这个女儿怎么瞧上去不对劲:“没什么,这几日听闻你都不在府上,叫你过来看看。莫不是铺子太多,你管不过来,平白叫你废了心神。” 姜樾之面无表情应道:“回母亲的话,女儿这几日确实在核对店铺的账目。” 何氏瘪瘪嘴:“你啊你,都同你说了,你日后身为太子妃,这种事情莫要沾染,吩咐底下人去做便成。” 姜樾之低眉顺目:“是,樾之明白了。” 何氏头疼,这幅样子分明是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靖国公府又未曾短了她的吃喝,怎得这般眼皮子浅,非要计较这点黄白之物。 “今日是重阳,你去九公主府一趟,送些重阳糕和菊花酒去。顺带将今年上半年的分红给殿下送去。” 姜樾之闻言才有了几分动容:“分红?” 说起这件事来何氏也有些肉疼,九公主铺张奢靡,那点公主食禄哪够。本着母家的关系,靖国公府一直有银两送到凤仪宫。后来, 皇后心疼女儿,明里暗里在靖国公府好些商铺里入了“股”,还有几家九公主的私产一并交给何氏管。 那些分红也就罢了,孝敬皇后和孝敬公主并无多大区别,就那几家私产何氏常常是吃力不讨好。就这样,九公主还时常怀疑是何氏背地里昧下了好处。 这次何氏放权,这等糟心事便想着推出去。 “是,九公主有些产业是挂在靖国公府名下的,几天前何掌柜传消息说九公主来讨要今年的红利。想来这几日已经算好,你顺道给她带过去吧。” 姜樾之起身:“好。” 带上节礼,姜樾之终于准备出门了。 竹沥:“娘子,方才夫人说的事。” 姜樾之脚步未停:“先去公主府,再去布庄检查账目。” 竹沥咬唇,自家娘子何曾这般忤逆长辈了。 马车上了街,外头叫卖声此起彼伏,姜樾之闭眼假寐。 竹沥想说些什么都无从下口,犹豫着犹豫着公主府就到了。 姜樾之被人带着进了内院,一路走来见到不少下人搬运箱笼,紧锣密鼓像是在做什么大事。 姜樾之视而不见,只想着速战速决。 九公主今儿一身胭脂红裙,张扬明媚,站在院中举着团扇指挥下人们。 见到姜樾之,唇边扬起不易察觉的笑来:“表妹来了。” “见过殿下。”姜樾之不去看她的脸色,只是挥挥手将礼物送上,“奉母亲的命,送来今年的分红。” “还让表妹亲自来一趟,差人送过来便是,你做事我还能不放心么。”九公主打量着她。 姜樾之恭敬有礼:“母亲还命我送来重阳糕和菊花酒,祝殿下重阳安康。” 瑶琴立刻上前接过。 “还是舅母有心,知道我孤家寡人一个,对这些繁文缛节是不在意的。” 姜樾之欠身:“既然东西已经送到,那樾之先行告退。” “诶。”九公主张了张口,“表妹怎么这么着急要走,来了都不喝杯茶,传出去可说我福熙公主待客不周了。” 姜樾之无法,只得坐下用茶。 瑶琴将东西收好,继续指挥下人们搬东西。 “瞧瞧,表妹来的也不是时候,我正清点库房呢。偌大的府邸,一个不留神就让这些金银珠宝堆得无处下脚了呢。” 姜樾之抿了口茶,并不想听她话里话外的炫耀,只想快些把茶喝完离开。 “说起来,表妹可知为何本宫开始清算家产,甚至要提前分红?” 姜樾之心中清楚,却还是装傻:“公主许是心血来潮,自己家产几何确实应该算清楚。” “不不不,表妹说错了。”九公主走到她身旁,“寄浮生那个不长眼的小倌,终于要接客了。本公主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一定要得到。本来是志在必得的,忽然杀出个程咬金,今年皇商是位姓陈的女君。她也看上了柳时暮,论财力本公主还真有些不及她。” 姜樾之闻言并无多大的反应,只淡淡回应:“还有人敢与公主您抢人,未免也有些太不知好歹了。” 九公主冷笑:“都是那坊主,分明是故意针对本宫,设计了参与求元之人都得带上面具。由龟公代为争价,如此大家都不知背后之人是谁,自然就不会惧怕本宫。” 姜樾之终于忍不住挑了挑眉,这当真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规则。 秦笙,已经将路铺好,全看她的选择如何了。 九公主出言试探:“这样的规矩,大大的方便了那些未出阁的女儿家。表妹与那柳魁郎也有些交情,这等盛会可会去凑凑热闹?” 姜樾之瑟缩了下:“殿下莫要打趣我了,我哪有这等财力。再者若是被外人发现,传扬出去,我可当真是做不了人了。” 看她羞赧地低下头去,九公主有些兴致缺缺:“原以为你也喜欢那人呢,怎么着也得拼了去争一争。看来,你们二人的交情也不过如此。” 姜樾之垂头,眼睛转了转:“逢场作戏罢了,殿下不会真以为我与一个妓郎会有什么旁的接触吧?” 九公主嗤笑了一声:“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未来掌管后宫的女人,就是要这样狠心绝情的。” 姜樾之抬起脸来与她对视,展开一个笑脸:“殿下说的是。” 从公主府回来之后,竹沥不敢去看姜樾之难看的脸色,小心翼翼跟着去了布庄,却发现南星一早便在此处。 “都理好了么?” 南星递过来账本:“大差不差了,娘子再检查一遍。” 姜樾之一坐便是一个时辰,眼看到了午时,布庄的王掌柜派人送来了吃食。 第58章 竹沥:“娘子先歇会吧,用些饭。” 姜樾之落下最后一笔,长长叹出口气:“好多,还差好多。” 侍女们相视一眼:“怎么了?” 姜樾之摇头:“无事,或许真的来不及了。” 竹沥赫然回神,有些不可置信,原来娘子这几日勤勤恳恳,查账做生意,是为了筹钱。 在今日见识过公主府的财大气粗之后,才彻底明白过来自己与对方相差甚远,不是几家店铺的收益能够弥补的。 姜樾之放下账簿,起身过来用饭。一顿饭下来,味同嚼蜡。 “让王掌柜过来。” 王掌柜慢悠悠走过来,对这位主家还算尊敬:“大娘子,您有何吩咐,难不成是这账本出了什么问题?” 姜樾之摇摇头:“王掌柜是府里的老人,做事甚为稳妥,这布庄交给您,我甚是放心。” 王掌柜脸上有光,说话也越发尊敬起来。 “不过眼看就要入冬,今年进货的棉布价格如何?” 王掌柜答道:“各家具体的价格今年迟迟未定,这件事我原本也想上报,问问主家是如何打算的。” 姜樾之:“今年北地干旱,种植棉花的产量也会大大缩减。若不出所料,各家迟迟不出价怕是今年的棉花会大涨,各方观望行情。有门路的,早早得知消息的人家怕是早就屯好货,如今我们再去与人争,占不到几分好。” 王掌柜原本还觉得她年岁不高,说起这些不过听个乐呵,随意敷衍几句就过去了。没想到,字里行间竟是个行家。 “那大娘子的意思是?” “我看库中还有一批棉花,先制成棉布售卖,迷惑对家。暗自向农户低价收购芦苇,还有家禽羽毛等这些普通御寒之物。” 王掌柜有些犹豫:“这……其实今年收成还不错,咱们也没必要挤破头去争这点小利。” 姜樾之抿唇,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视,看得王掌柜手心冒汗。 好半晌,姜樾之才道:“北地干旱,又连年战争不断。难民日益见长,只怕会出事。到时候圣上定会大量采买军需用品,棉布虽保暖,价格却高,不是首选。” 话已经点到这里,王掌柜何尝听不懂,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姜樾之又道:“到时候为了迎合陛下,世家必定会出手采购。今年的棉布价高,提前得到消息的人定会囤货,好卖出不菲的价格。既然这手已经争不过人,我们就要另辟蹊径,在冬日到来之前提前做准备,联合成衣铺缝制冬衣。价格不用太高,薄利多销。” 姜樾之将筷子轻轻放下,猛然一击将王掌柜的心思召回。 主家虽然说了价格不必太高,可真到了那个时候,只要比别家的棉布价低,肯定有不少人闻着味来。到时候只会供不应求,价格肯定比丰年时候的棉布更可观。 “好好好,小的立刻吩咐下去。” 姜樾之拦住他:“王掌柜这么快就决定了,毕竟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罢了。” 王掌柜鞠了一躬:“实不相瞒,棉布价格会上涨一事我早有听闻。原本想着不做今年冬日里的生意也罢,至少不会亏本。但方才听大娘子一言,觉着此法可行。既让我们赚到了钱,又能帮助流民,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姜樾之莞尔一笑:“那接下来的事,就劳烦王掌柜了。” “应该的。” 从布庄出来后,姜樾之又去了一趟珠宝阁,这里也是何氏给她的几家产业之一。不过在盛京并没有什么竞争力。 姜樾之转了转,并没有想到如何提升此处利润的法子。 正沉思着,忽而听见底下堂中传来一阵喧闹声。 她探头往楼下看去,只见南星气势汹汹,拿着堵门的门栓指着那位锦衣客人。 再一细瞧,哟,还是位熟人。 第50章 有情“我心悦你,非常。” 扶风无奈苦笑,看着眼前这个张牙舞爪的姑娘,十分无奈:“好歹我也是个客人,你就这样对待贵客?” “你在店里鬼鬼祟祟的,我盯着你很久了,谁知道你是不是打的什么坏主意!” 扶风被逼得后退几步:“诶等等,我是来采买的。” 南星闻言才放下武器,眼睛不住地打量他:“你买什么?” “来珍宝坊自然是来买珠宝啊。”说罢,从怀中拿出一叠银票,“受坊中姐姐们所托,特来选珠宝头面,翡翠珍珠什么的都拿上来给我瞧瞧。” 珍宝坊的葛掌柜凑到姜樾之身边小声道:“大娘子,此人是青芜坊的小倌,还是头一回来,这生意……” 虽然大昌狎妓习以为常,但到底是官家的产业,打心底里还是会嫌弃青楼女子们的钱肮脏。 “既然是开门做生意,来者便是客,都是银子还分什么高低贵贱。” 葛掌柜是个老实人,听到这话难免有些脸红,连连道是出门迎客。 “这位郎君,可看好什么款式了?” 扶风不自觉挺了挺胸,从南星面前趾高气扬地路过:“各式各样的都拿出来我看看,最近姐姐们手头宽裕,正是想要大买特买的时候。” 葛掌柜连连点头,吩咐伙计们将那些首饰统统摆出来。 扶风不经意抬头,发现姜樾之正站在二楼栏杆处。 二人浅浅对视一眼,扶风眼里带着调笑。 “这翡翠的水头不错,这珍珠也足够圆润。就是这红宝石……瞧着有些杂质,掌柜你真的拿出最好的东西了吗?” 葛掌柜:“郎君好眼力,等我拿镇店之宝出来。” 伙计端来茶水,被扶风阻止:“等等,让那位姑娘给我奉茶。” 忽而被指到的南星还没反应过来,又看见他挥了挥手中的银票,不情不愿地接过伙计手中的茶盏。 “客人,请用茶。” 扶风小人得志般笑着:“这才对。”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不过你为何对我这般不待见。” “因为你骗了我的糕点,偷偷丢到河里去了。” 扶风一愣,好像确实是有这么回事。 那时他心虚,下意识接过她递来的糕点,待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走出了青石巷。 这时有孩童嬉闹,不慎撞到了他,手里的糕点不小心落在地上滚了几圈落入河中。他心中是觉得可惜的,但总不可能捡起来吃。 居然被当事人发现了? “这……你的眼力这么好?”扶风弄错了重点,此话一出南星更气了。 扶风惭怍移开眼:“这件事……” “客官,您要的上等红宝石头面。”葛掌柜出现打断了他的话。 扶风轻咳一声,接过后细看:“这才对嘛,行了掌柜这些我刚刚看过的都要,你全部包起来送去云间来。” 葛掌柜瞠目结舌,没想到一个小倌如此财大气粗:“这些,您都要了?” 扶风将银票放在案几上:“这是全款,若是不够的,掌柜的您将货送到后,我再补上。” “好好好。” 葛掌柜何时做过这样顺利的生意,他这个珍宝阁虽然位置不错,但他笨嘴拙舌,实在不如其他老板那样会说话。他心知自己家的东西是好的,价格也是实惠,可就是卖的不如他人。 扶风理了理衣摆,又抬头往二楼的方向望去。 姜樾之盯着他,他不过鄙夷一笑,随后转身离开。 葛掌柜将银票清点好,送上楼去:“一共三千二百七十两,还是大娘子运气好,难得来一趟便做成了这样一笔好买卖。” 姜樾之面上含笑,但不接话。 踏出珍宝阁的扶风,无奈摇头,这样给人送钱的方式他还是第一次见。 柳时暮虽然嘴上不说,心中还是希望她会来吧。 夕天霁晚气,轻霞澄暮阴。光线昏黄,街上来往着下工回家的行人,步伐懒散,脸上洋溢着喜悦。 姜樾之踏上了马车,两名侍女紧随其后,三人坐稳后,南星犹豫着开口:“娘子,今天重阳节。” 姜樾之点头:“我知道啊,怎么了,忽然提起这件事来?” 南星:“奴婢今天还没吃到重阳糕呢,奴婢想用月俸买些带回去给阿父阿娘吃。” 姜樾之疲于说话,只点了点头。 稍稍闭目养神了会,马车便停了下来。 南星轻摇醒了她:“娘子,到悦仙坊了,您还有什么想吃的么?” 姜樾之掀开帘子往外看,黄昏中的悦仙坊往外散发着热气,有一种难言的烟火味。 姜樾之兀自下了马车,悦仙坊掌柜认得姜樾之,热情招呼着:“大娘子今儿想吃些什么?” “这么晚还蒸着糕点,老板生意是越来越好了。”姜樾之打趣儿道。 掌柜嘿嘿笑着:“明儿青芜坊有大事,司主在我这下了一笔大单。这两天都忙着赶这个单子,所剩散卖的不多了。” 姜樾之一愣,很快回神:“可有重阳糕?” “有有有,今儿这个节日重阳糕必定少不了。” 第59章 掌柜的飞速包好两包递过去:“大娘子是老顾客了,今儿真对不住,这一包算我送您的。祝您重阳安康。” 姜樾之颔首收下:“也祝掌柜的生意兴隆。” 姜樾之脚步很慢,望着自己的马车,想起每回上车,那人都鸠占鹊巢占着她的位置。 她心中忽然起了一个希冀,这次上车……他会不会也在。 缓缓走近,车夫的面色如常,他应该没有来。 心中浮现一股失落,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枝枝——” 姜樾之赫然转身,那人隐匿在黄昏中,身上笼罩着淡淡光晕,秋云低晚气,短景侧余辉。 二人遥遥对望,姜樾之很久没见他了,也许也是最后一次见他。 南星接过她手里的糕点:“娘子去吧,总要好好道个别。” 姜樾之回避眼神,脚步仓皇地朝他走去。 “你来了。”柳时暮笑得温柔,眼中是几乎要溢出的想念。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姜樾之低头不敢去看他的神色。 柳时暮只能看着她的发顶:“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来,但今天是最后一个机会了。上次我没能见到你,后悔莫及。” “你该好好准备,今晚好好休息,别多想。” 柳时暮想去拉她的手,却被她躲过,只能改为拽住她的衣袖。 柳时暮眼圈发红,喉中压抑着情绪:“我们以后……” “我们以后,还是知己。”姜樾之终于抬眼同他对视,眼神坚毅。 柳时暮苦笑一声:“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坊主不是已经替你压下来了么,怎么又?”这是她一直想问的。 柳时暮眼神落寞:“九公主她……我总不好连累其他姐妹。” 柳时暮说了谎,不敢去看她的表情。其实他大可不必这么做,不过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 太子将她揽入怀中那一幕,一夜又一夜折磨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她不属于他。 姜樾之最是清楚九公主的蛮横,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九公主待人还行,你若……”话戛然而止,自觉说错了话。 柳时暮苦笑:“是啊,九公主喜新厌旧,说不定我认真服侍几日,她就厌了。” 姜樾之仿佛被刺了一下,心按捺不住地跳得很快。 “明日,你会来么?”柳时暮喉结滚动,话语中饱含希冀。 姜樾之望着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睛,那句拒绝的话迟迟说不出口。 “我……” 柳时暮害怕听到答案似的伸手将她拉到怀中,将头埋在她颈间。 姜樾之任凭他抱着,抬起安慰的手又悄悄放下。 “你别来了,我不想让你看到我最狼狈的样子。” 清冽的果香今日带了些酸涩的味道,姜樾之鼻尖抵在他的锁骨处,闭上了眼。 姜樾之默不作声,将他最后那点希冀打碎。 天边最后一缕光束消散,再也看不清爱人的脸庞,柳时暮才松开了她。眼尾挂着晶莹的泪水,努力展开一个笑颜。 “我心悦你,非常。” 姜樾之鼻尖泛起强烈的酸意,死死咬着唇生生忍了回去。 柳时暮抬手轻抚她的额发:“但我们,好像只能到此为止了。” 姜樾之抬眼看他,光线昏暗分明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能想象到他如今的神态。 姜樾之:“好,愿你前程似锦,再不被儿女情长所困。” 柳时暮唇边划过一抹笑,似乎是释然:“愿女君一心无累,四季良辰。” 拽着她衣袖的手,骤然松开。郎君走得决绝,衣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姜樾之想要伸手去抓,只抓了个空。 明日的夜晚,他会在旁人身下承欢,那人会是九公主么。 一股名为嫉妒的情感,吞没了她。 是如何回的府,姜樾之大抵是记不起来了,只知道自己望着床幔,一夜无眠。 是以南星知道她心情不佳,一早便将她叫起:“娘子,这几日天气好,栎浮山风景甚佳。眼看着树叶也黄了,果子也熟了,娘子要不出门踏青?” 姜樾之揉着眼睛,装作无所谓的模样:“你都说叶子黄了,哪来的青给你踏?” 南星挠挠头傻笑着:“娘子懂奴婢的意思就行,竹沥已经准备了好多好吃的,娘子真的不考虑考虑么?” 姜樾之知道她们是想安慰她,于是伸出手去:“扶我起身梳妆吧。” “诶,好!” — 山近觉寒早,草堂霜气清。栎浮山景色虽好,但山间穿行的风已然带着点点寒气,好在竹沥心细提前准备了披风御寒。 每当姜樾之心中烦闷,有问题解不开时她就会来此走走,不为其他,就因为这里是她阿娘常来的地方。 姜樾之在半山腰处的亭子往下看,山脚的风景如画,树木隐匿在晨雾之中,若隐若现,就好像她现在的心情一般,难以捉摸。 “娘子,来喝杯热茶吧,也没想到会这么冷。” 姜樾之没接南星递过来的茶,反倒望着天自言自语道:“你们多少也听说过,我不是母亲生的孩子。” 南星手顿在空中:“娘子你……” “大抵我的血统也不干净,一个连生父都不清楚的人,占了靖国公嫡长女的名分。所以,我很害怕,如果我并不优秀,那些鄙夷的目光会时时粘在我身上。一个贱种而已,凭什么能得到这些荣华富贵。” “娘子不能这么想。” “我希望有个人能拉我出深渊,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告诉我,我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南星沉默,竹沥听得眼睛有些湿润。 “罢了,在遇到他之前,我就已经预想过我这一生会如何度过。如今只不过是回归正途罢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姜樾之自怨自艾,望向城中的方向,寄浮生应当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今晚的求元会了吧。 她走在她常走的路,依旧自言自语着:“关于我的生母,我也知之甚少,只能从她之前写给舅舅的家书中窥得一二。她是个热烈的女子,在信中给我起了小字——枝枝。” 姜樾之驻足停在涧流旁,望着对岸,回忆起初春时与他的第一次相见。 南星终究还是没忍住:“娘子您觉得若换成您的亲娘,遇到这种事,会如何抉择?” 姜樾之微张着嘴,是啊,当年的阿娘恣意快活,明明心中有他,为何没能赴约? “仙女——” 一道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姜樾之循声望去,只见一身着粗布的稚童双颊微红地看着她。 “你就是夫子口中说的仙女吧!” 姜樾之蹙眉看去,并不理解他的话。 这条涧水并不宽,但水很凉,裕丰不敢淌水,只能在对岸拼命摆手。 姜樾之见他稍有不慎就有落水的危险,连声呵斥着:“危险,别往前!” 裕丰终于安静下来,喜滋滋地道:“夫子果真没骗我,要是诚心一定能见到仙女您的。” 姜樾之回过神来,他口中的夫子应当就是柳时暮了。 “我不是什么仙女,栎浮山每日来往这么多人,你总不能见着一个就喊人仙女吧?” 裕丰思索间,从怀中掏出一张画:“夫子给我的,他说您就是仙女。” “下次有机会,你陪我一起去村里看看孩子们吧,那里风景不错。” 耳边回荡着他的话,眼前的孩子渐渐浮现出他的样子。 姜樾之苦笑:“柳时暮,怎么哪哪都是你。” 忽而风起,裕丰手中的画被吹起,他着急地伸手去接,差点跌入水中,最后一刻堪堪止步,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 那画随风飘扬,跨过了不宽的涧水落在她的脚尖。 似乎是冥冥之中有所指引,姜樾之弯下腰捡起。 画中人栩栩如生,画以托意,意以传神,一颦一笑之间,是他心中她的模样。 转而想起他画的舞谱,身形分明是她,却不敢画上五官。是害怕画了五官,自己的心意便再也藏不住了。 “我心悦你,非常。” 姜樾之不经意笑了,忽而明白了什么,提起裙摆便跑,全然不顾什么贵女仪态。 “娘子——” “仙女——” 后头三人不解情况,出声喊道。 姜樾之回头,脚步却未停:“走!快赶不及晚上的宴会了。” 竹沥还在愣神间,南星已经兴奋地抓着她,同她们的娘子一般极力奔跑着:“娘子等我们。” 姜樾之不忘挥挥手中的画纸:“小童谢了,到时候让你夫子亲自还你。” 裕丰愣在原地,方才发生的,好似一场梦。 姜樾之不知为何她的阿娘没有赴约,但字里行间能看出她是后悔的。 既然如此,身为她的女儿,就不能重蹈覆辙。 她阿娘的遗憾,就由她弥补吧。 第60章 第51章 是你么?“是……我。” 酉时将至,天色将晚,青芜坊十二司挂起大红灯笼,照得那夜亮如白昼。 观者云集,填街塞巷,知道的是寄浮生魁郎求元会,不知道还以为在举行什么盛典。 娇娘一身大红裙站在门口迎客,司主半月前就将声势壮大,如今不说寄浮生人满为患,就连其他十一司都带来一波生意。 不说旁的,就说这神秘的寄浮生魁郎,自他当选后。不接达官贵人的邀约,就连九公主那,他都是不屑一顾。 这等清高之人,若不身处青楼,倒还能夸他一句视钱财如粪土。可就凭他这身份,倒叫人觉着他是故意拿乔,好抬高身价。 今日到访的除了有九公主这等金尊玉贵之人,还有这两年在盛京冒头的陈家娘子,商号开遍大昌,说一句钱过北斗也不为过。 这两人一人有权一人有财,柳时暮最后花落谁家尤不可知。 求元会酉时三刻开始,娇娘看着天色已然不早,眼神时不时往门口看去,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吉方随侍身侧,不解:“娇娇姐大可在里头候着,与客人们说说话,何苦在此吹风。” 娇娘戳戳他的脑袋:“我若同你一般脑瓜子浅,如何坐到如今的位置,你也不想想,今儿连坊主都亲自参与,事情必然不简单。” “这是怎么说?” 娇娘望着门口,心中也有些急切:“也不知那位贵人是否做好了决定,可别耽误了时辰,叫痴情郎苦等一场。” 吉方挠挠头,他到底年纪还 小,不知话中含义:“还有两刻钟就要开始了,娇娇姐不如先进去主持大局,这我替您候着。” “在等一刻钟我就进去了。” 要来的人早早就在里头等候,发出去的邀请帖就那么些,娇娘手中握着最后一块牌号,心越发紧张起来。 青芜坊前,姜樾之同样焦急等候,她紧紧捏着那个锦盒,脑海中一片茫然。 “娘子,奴婢拿来了。”南星竹沥将马车停稳,是泛红的脸色和依旧无法平息的呼吸。 姜樾之接过:“好,你们二人先回府替我圆着,若实在瞒不住派人去五公主府知会一声。” 竹沥已经有些紧张:“娘子确认么,您这一去,便无法回头了。” 姜樾之指尖用力得泛白,天知道她是如何的紧张,可眼神格外的坚毅:“是,但我无法保证会完全瞒过所有人,所以你们要做好准备。” 南星用力点头:“好,娘子尽管放心去,南星支持娘子一切决定。” 姜樾之坚定地点头:“辛苦你们,一定要坚持等我回来。” 竹沥眼看着姜樾之小跑进了那巷子,情不自禁想追去,被南星拦下:“别去,这是娘子的决定。” 竹沥愣神,眼眶泛红:“南星,我害怕。” 南星抱着竹沥:“没什么好害怕的,我们回府,替娘子解决后顾之忧。” 扶风此时环抱着胸从暗处走出,也是不可置信:“她居然真的来了。” 南星被吓,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随即扶着竹沥上了马车。 扶风一笑,快步追上:“天黑了,我送你们回去。” 娇娘叹了一口气:“看来痴情总归是要被错付了。” 吉方:“娇娇姐进去吧,这么晚了不会有人来了。” 娇娘嗯了一声,正欲转身,忽而衣摆被人拉住。 吉方不可思议的声音传来:“娇娇姐,你看!” 娇娘转身,只见入口处那道身影,脚步急促,裙摆纷飞。 娇娘脸上的表情挡不住的喜悦:“可算是把人盼来了。” 姜樾之金银莲花面具遮挡了她布满红霞的脸,一开口呼吸不平:“我,我是不是来晚了。” 娇娘款款一笑,将最后一张牌号递了出去:“不晚,女君来得刚刚好。” 姜樾之接过那小木牌,上头鎏金红字写着“壹号”。 “多谢。” 娇娘狠狠拍了一下身旁的吉方:“你个没眼力见的,还不快迎贵客进门!” 吉方回神:“女君里面请。” 姜樾之有些拘谨,吉方十分懂事的绕开人群,从后方将人带至雅间。 “女君在此稍等,娇娇姐一会公布此次竞拍规则。” “好,有劳。” 寄浮生外头明亮,里头的灯光却刻意制造了幽暗的氛围,红纱帐暖,满目的大红,好似误入了谁的婚房。 明媚刺眼,倒是让人没由来的心跳加速。 说是雅间,不如说是由屏风隔成的小隔间,姜樾之偷偷往外看了一眼,数不清的隔间像是无法走出的迷宫。 寂静得可怕。 娇娘立在莲花台上,底下的观众纷纷叫好。 姜樾之赫然发现,原来她站在二楼,底下是不参与竞拍但是来看热闹的客人。 二楼成回字形,每道屏风后都有一人带着面具,或兴奋或无法按捺住心中的喜悦,已经走出屏风倚在栏杆处催促着。 姜樾之拿了壹号牌,她的左边没有人,关注她的人少了,便莫名的安心。 “让客人们久等了,求元会马上开始。” 姜樾之感觉心跳漏了一拍,莲花台后四周是层层叠叠的红绸,不难想象里头就是今日的主角。 姜樾之伸出手去,指尖虚空地描摹他的轮廓:“柳时暮……” 随着娇娘一挥手,那层叠的红绸应声而落。白色的幕帘后端坐着一人。宽肩窄腰,那道侧颜足够引人遐想。 底下许多人是第一回见到这位魁郎,纷纷发出惊叹声。 娇娘快要压不住场子,只得高声道:“好了好了,你们这些个吝啬鬼,那时候不愿意花钱买个邀请帖,如今只能眼巴巴看着美人入她人床幔了。” 姜樾之才知道,原来那张秦笙给的帖子,也是要花真金白银买的。 要么说还是青芜坊会做生意呢。 底下人不过是过个嘴瘾,连帖子都狠不下心来买的人,注定拍不过上头那些贵人们。 “现在我们重新拉起红绸,请楼上三十三位贵人依次下来看看咱们这位柳魁郎。” 底下人不愿意了:“怎么回事,这还不让看了?” 娇娘打趣:“这可都是真金白银买的,邀请贴也得物超所值吧。” 众人虽不愿,但规则如此,他们没花钱自然不能置喙什么。 娇娘抬眼:“请楼上的贵人们,从尾到头跟着小倌们下来,单独同柳魁郎说说话。” 叁叁号率先下楼,姜樾之排在最后一位,只能长长呼出一口气。 柳时暮也抬头向上看,只可惜只有满目的红,心中依旧期盼着,奇迹会出现。 当龟公报到贰柒号,九公主猖狂的声音传来:“柳时暮,呵。” 柳时暮拿着团扇遮面,闻言身子一僵:“九公主。” 九公主上前,撩起纱幔,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勾起他的下巴:“你是唯一一个让本宫如此费劲心力得到的男人。” 柳时暮望着面具下那双明艳的眼睛,一改往日的拒人之外,眼神缠绵,用下巴轻蹭她的指尖: “只有越得不到,才会越想得到。瞧瞧公主,对在下如此念念不忘,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这般取悦的行为让九公主感到十分满意,那手指轻轻捏着他的颊肉:“好啊,你如今好好想想,晚上该如何伺候本宫,才不浪费本宫在你身上花的精力和钱财。” 柳时暮扬起笑颜:“遵命,避火图三十六式,任君挑选。” 九公主嗤笑一声:“呵,好啊,且看你这童子之身,能不能坚持到三十六式最后一式了。” 柳时暮紧握成拳,指甲嵌入肉里,直到她离开,才呼出那口郁气。 “拾捌”,锦衣玉贵的女子掀开帘子,柳时暮抬了抬眼看去,此人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保养得极好,只是她一身风华的气度绝不是二十多岁的姑娘身上能浸染出来的。 陈松黎也在打量着他,团扇后的那一双眼被此等场景衬托得越发蛊惑诱人,让人十分好奇背后那张脸的全貌。 “你很合我的胃口。” 柳时暮敛眸:“多谢女君赏识。” “今夜若你跟了我,我明日便能帮你赎身,你可愿意随我走?” 柳时暮心中一惊,此人如此信心十足,又如此财大气粗,想来就是那位有名的陈女君了。 “女君家中可有其他姬妾?” 陈松黎淡然一笑:“男子可以三妻四妾,我为何不能养几个男宠度日。否则我这万贯家财,如何挥霍?” 柳时暮舔舔唇:“女君堆金叠玉,无忧无愁。若今日有幸能侍奉女君一场,今夜在下必当竭尽全力,愿您只当是逢场作戏,黄粱一梦,不必为我破费。” 陈松黎闭目颔首:“好。” 她原本就是暂留盛京,不久之后就要起身回江都。只是正巧赶上这等有意思的事情,她本就喜欢张罗美人藏屋,如今见到柳时暮那老毛病又犯了。 第61章 但做生意讲究一个你情我愿,对方若是不愿,她也不会强求。 一次露水之缘,就足够了。 吉方出现在壹号帘前:“女君,随奴才来。” 姜樾之如今心已经平静下来,她向来不做会后悔的事,既然来了,所有的后果她便都已经想过了。 最差不过一个身败名裂,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好。”她起身跟了出去。 正巧与刚回来的贰号相碰,那人一身鹅黄锦裙,虽带着面具,身形却格外熟悉。 对方显然也觉着她面熟,站在原地打量了一会。 姜樾之目不斜视从她眼前经过,对方忽 然小声叫出她的名字:“姜樾之?” 姜樾之浑身一颤,很快装作无事发生一般下了楼。 观众席上坐着一人,斜靠在宋溪身上,她一口又一口喝着宋溪用嘴渡过来的酒,喝得意乱情迷,衣襟大开。 宋溪顺着衣襟而下,美人在他手下娇啼连连:“够了,这么多人呢。” 宋溪咬着她的耳朵:“殿下不觉着这般才够刺激么?” 天之骄女,在他手下变成一个荡妇,虚荣心蒙蔽了他的双眼。 众人都说,是他拒绝了九公主的第二次邀请,其实不然。 他想傍上公主,但也知道九公主那喜新厌旧的性子,于是他另辟蹊径,没想到弄巧成拙,九公主当真不再理会他,反而变心柳时暮了。 不过是少了个恩客,宋溪倒也没有那么在乎,直到这位五公主的出现,那点隐秘的耻辱全数爆发。 他顺着她的耳垂向下亲吻,直到感觉怀中人身子一僵,才迷蒙着眼道:“怎么了?” 祁元意的语气显得有些激动,抱着宋溪的脑袋狠狠贴向自己胸口:“没什么,继续,别停。” 宋溪自然而然忽略了她这短暂的不对劲,继续深入。 祁元意的眼神在黑暗中亮了又亮,瞧瞧她,刚刚是看到了谁? 姜樾之被人带着站在幕帘前,柳时暮也知这是最后一个人了,但是这人却有些奇怪。 旁人恨不得将这帘子拆了,将他浑身上下看个遍,只有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柳时暮身子有些颤抖起来,喉结滚动,极力地压制住自己想要掀开帘子的冲动。 姜樾之与他不过三步之遥,他在幕帘之后,影影绰绰,依稀能瞧见他微颤的身子。 她向前走了一步,又退缩了。 柳时暮多日以来的忧心难过,在这一刻仿佛全部消散了一般,一股酸涩冲上鼻尖,眼泪似要夺眶而出。 “是你么?” 姜樾之未动,连呼吸都变得热了起来。 柳时暮伸出手去,掀开帘子一角:“求女君,救我。” 姜樾之鬼使神差跨出一步,指尖触到他掌心的那一刻,万籁俱寂。 二人的手都有些颤抖,姜樾之动作轻柔,好似在描摹他掌心的纹路:“是……我。” 柳时暮眼泪滑落,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把丢掉团扇,反握住她的手。 那股力道来得太过突然和猛烈,姜樾之没有时间反应,人就来到他跟前。 柳时暮坐着,双腿将她牢牢桎梏住,闭眼抬头隔着纱幔吻上她的唇。 那白纱薄而轻,将他的脸衬得朦胧。 姜樾之微咽,双眼睁大,不可置信。 柳时暮轻咬她的唇瓣,似乎是在提醒她回神。 姜樾之感觉到嘴唇一疼,微张着口,同他回应。 唇舌顶着纱幔闯入她的口中,那股浓烈的酸甜味道将她裹挟。 腰间攀上两只手,将她抱得更深了。 姜樾之被亲的双眼朦胧,全然靠着一丝理智回神,伸手将他推离。 二人呼吸都很沉重,那白纱晕湿了一块,在二人面前微微晃动着。 姜樾之似乎能听见他吞咽唾沫的声音,抬手抚摸他的喉结:“等我。” 第52章 壹号“只不过我没等来我的壹号客人。…… 此刻她什么都不用说,短短两个字便胜过千言万语。 二人鼻尖相蹭,呼吸交缠。 姜樾之揭开白纱,双手捧着他的脸颊,谁也不知今夜的结局如何,至少此刻,是彼此的。 柳时暮眼睛酸涩,眼角绯红一片,眼眶里蓄着莹莹泪水,不堪重负从眼尾滑落,滴在她的虎口处。 姜樾之的心像是被揪着一般难受,她伸出手指拭去他眼尾的泪:“别哭,每次你一落泪,总会勾起我想欺负你的心。” 柳时暮耸耸鼻,收起了他的眼泪,扬起头在她下巴落下轻轻一吻:“好。” 姜樾之描摹着他的眉眼,在他眼睑处也落下一吻作为回应:“你相信我么?” 柳时暮:“我不愿让你为难,你如今能出现在我眼前,就足够了。” 姜樾之抿唇:“等我。” 柳时暮留恋地蹭着她的掌心:“好,无论是什么结局,我都等着你。” 姜樾之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颈,给了他一个深深的拥抱。 如何留恋如何不舍,总有分别的一刻,二人小指相连,久久难分。 姜樾之被吉方带着离开,一楼莲花台后边的一处暗阁内,秦笙负手而立将一切尽收眼底。 娇娘恭敬行礼:“坊主,一切都准备好了。” 秦笙抬手示意:“开始吧。” 娇娘欲言又止:“坊主,这壹号女君……” 意在要不要给她放水。 秦笙冷哼一声:“青芜坊向来规矩严明,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 “是。”娇娘退下,心中着实为他们二人捏一把汗。 秦笙看着纱幔中的那道身影,十几年前他也曾在里面待过。 有多么煎熬,多么绝望,那股滋味仍历历在目,刻骨铭心。 当他知道壹号牌送出去时,越发感慨,原来别人的幸福是这个滋味。 “柳时暮,你当真……比我幸运些。” 司中人在准备接下来的环节,姜樾之走在回去的路上,迎面走来许多女郎,手里还在比较谁的珠钗更精美。 “我的并蒂莲簪子多别致,扶风说这一支就要五十两银子呢。” “我这个东珠耳环才叫金贵呢,又大又圆润,品质极佳。” 姜樾之定睛一看,她们手中的首饰眼熟得紧,不正是从珠宝阁出去的东西么? “柳时暮还算上道,今日之后他那金贵的童子之身可就没了,日后可不好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知道买点首饰孝敬我们这些姐妹,也罢,以后不在客人面前编排他的不是了。” 姜樾之侧耳听着,她们声音不算小,清清楚楚的传入她耳朵里。 姜樾之不由得一笑,她在与扶风对视时便察觉有地方不对劲。这小狐狸嘴上说的好,什么“我们之间只能到这儿了”,结果还是叫人偷偷给她送钱支援。 姜樾之估算着,柳时暮比她想的要富裕呢,一千多两的银子首饰说送就送出去了。 姜樾之摇着头上了楼梯,刚刚踏上二楼,便被那鹅黄裙子的女郎拦下。 姜樾之侧身躲避,那人却跟着她动:“你还装不认识我呢?” 姜樾之知道躲不了,只得应付着:“在此见面算不得什么体面,虞三娘子还是莫要声张的好。” 虞箐确认了她的身份,不由分说拉起她就上了楼。 姜樾之疑惑中被她拉进了壹号房:“你——” “你怎么也来了!”虞箐压低嗓子质问,“这种地方也是你能来的?” 姜樾之未免觉着有些好笑,拉回自己的手道:“怎么你来得,我就来不得?” “那能一样么?”虞箐被气昏了头脑,口不择言,“我什么名声,你什么名声,太子都那样在你门前宣示主权了。你如今可就等一道圣旨坐上太子妃之位,今日之事若传出去,这还得了?” 姜樾之不紧不慢地用了块糕点:“话说,虞三娘子为何在这?” 虞箐晃了神:“我……” 说起来还不是因为争那一口气,她与九公主向来不对付。最近贵女圈里都在传九公主看上一名小倌,那人宁死不从。 虞箐本想看好戏瞧着九公主吃瘪的,没成想那魁郎居然从了。 被身边人一言两语的刺激,她也就想同九公主争一争,脑子一热便买了那邀请帖来了。 九公主肆意妄为,她家中可不许她这样,这买邀请帖还是背着父母做的。 “我就是见不得祁岁初得意。” “那虞三娘子可有与之对抗的资本?” 虞箐一噎,难为情开口:“应当是没有的。”话锋一转,“那你呢,你又带了多少银两?” 姜樾之自己的私房钱不多,南星二人将这几日去的店铺里的现银都取了出来,加 上一些值钱的首饰,总共凑了两万八千多两。 她私库里东西不少,但基本都是皇宫里赏下的,变卖不得。加上柳时暮的应该也只有三万两。 第62章 说真的,其实有些困难。 “我……” 姜樾之想说什么,正巧底下娇娘现身打断她的话:“各位客官久等,咱们求元竞拍即将开始。” 虞箐不打算回去,直接在她这坐下来。 “咱们还是老规矩,起拍价一千两,一百两起加价。若现银不够,可以用宝物来换,价高者得,宝物稀有者得。” “每一轮不出价者,视为放弃,下一轮不得参与出价。每轮除了最高价会公开,其余人不会表明。” 虞箐安之若素,只当花个钱近距离看看美人,至于美人的初夜,她就不去肖想了。 “诶,你说今儿谁会得手?”虞箐不知姜樾之为何会来,心中猜测大抵也是同她一样来看热闹的。 没想到,如此无趣只知礼教的姜樾之,还有这般离经叛道的一面。 姜樾之不作理会,心中盘算着其他人的大概出价。 虞箐得了没趣儿,闭上了嘴。 “拾捌号女君出价五千两。” 上来便加价四千两,果真是陈女君,财大气粗。 吉方出现在屏风前,笑嘻嘻道:“女君可要加价?” 虞箐摆摆手:“不了,我就来看个热闹罢。” 姜樾之睨了她一眼:“这是我的地儿。” 虞箐不可置信看着她:“难不成你也要出价?” 姜樾之冲着外头喊道:“五千……一百两。” 虞箐噗嗤一下笑出声,声音带着嘲笑:“我当你如何有钱呢,怎么只加价一百两。” “少管我。”姜樾之背过身去,捉襟见肘自然不能像她人一样挥金如土。 吉方拿着个不小的箱盒过来:“女君把银两或者银票放进去,待奴才审核之后会替您出价。若是宝物,奴才眼拙,会将其奉上给司主鉴定。若最后女君并未拍得,这些财宝会原封不动送回女君手中。” 姜樾之淡淡颔首:“有劳。” 见她神色不似作假,虞箐来了兴致:“你认真的?” 姜樾之避开她的目光,似在回应,又似乎在自言自语:“他对我很重要,我愿意倾尽所有,换他自由。” 虞箐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未来太子妃和……青楼小倌? 她好像发现一个不得了的秘密,所以太子现在头上冒着绿光? 那也不能这么说,都是坊间以讹传讹,到底是圣旨未下,她还算不得是太子的人。既然不是东宫的人,那自然有追求幸福的权力。 虞箐忽然对她产生一股敬佩,这样看姜樾之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我只当我浑,没想到贵女典范姜大娘子也是这个。”虞箐不由得对她竖起拇指。 姜樾之福了福身,虞箐连忙上前扶起她。 “今日之事还望虞三娘子保密,我初心只想解救好友出泥潭,并无其他想法。” 好友?只是好友能让她冒着声名尽毁的危险来这? 虞箐心中显然不相信这套说辞,不过还是拍拍胸脯保证:“你放心,今日之事我一定会烂在肚子里,绝对不说出去。” “多谢。” “贰柒号女君,出价六千两。” 每一轮结束之后,龟公只会报当轮出价最高的牌号,姜樾之出价太过谨慎,这般隐藏实力也好。 吉方略带无奈的出现:“女君,接下来您还出价么?” “六千一百两。”姜樾之从盒子里拿了银票递过去。 吉方嘿嘿接过,丝毫没有因为她出价低而产生怠慢。 “其实我觉着要救他不容易,祁岁初铁了心要他,还有那陈女君,你这般只是以卵击石而已。” “再难也要试试。” 虞箐闭上嘴,原本只是来看好戏的她,莫名产生了些许紧张。 几轮下来,不少人已经放弃,价格也已经炒到一万五千两。 姜樾之还是一百两一百两加,隐藏实力的同时,也不会叫人注意到自己。 “贰贰号女君,一万七千五百两并东海珊瑚一株。” 姜樾之眼眸一暗,已经开始有人出宝物了,那株珊瑚至少值三千两,如此算来总价也已经超过了两万两。 虞箐拦住她:“你疯了,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从铺子里提的。” 虞箐再次被她的胆大所惊讶:“靖国公知道么?” 姜樾之摇着头,将银票放入箱子里:“我之后会想法子赚回来,尽量瞒着家里人。” “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竞价越发如火如荼,底下看客们津津有味,时不时叫嚣着加价。 然而五公主说是有事要做,急匆匆撇下了宋溪离开了。 宋溪得了空,便来到后台观赏热闹。 扶风也在这会赶回来:“如何了,已经加到多少了?” “两万五千三百两。” 扶风啧啧两声:“想当年你也只拍出了两万五千两,看这热闹程度还得往上加。” 宋溪摸着下巴道:“你这个一万两没资格说我。” 扶风气愤地锤了他一拳:“好汉不提当年勇。” 宋溪往二楼看了看:“就是没听见壹号房出价。” “会不会已经走了,今夜只是来做个最后诀别的。” 宋溪看着帷幔中的人,语气酸涩:“只是陪个客人而已,又不是生离死别。身为小倌,这般看重自己的清白说出去真叫人耻笑。咱们是为生计所迫,他们倒好整上风花雪月话本子里那套惺惺相惜起来了。” 扶风复而感慨:“跨出这一步就好了,第一次都这样。我当年也是做足了心里准备,只是没遇上属于我的壹号客人罢了。” 从一开始就没听到关于壹号的任何消息,柳时暮心中亦是纠结无比,心中希望她还在,又不想让她破费。 “拾捌号女君,三万两。” 陈松黎眼神淡然,挥挥手撤下了身后的侍女:“这是最后一次加价了,既然他拒绝了我,在我心中便只值这个价。货与物价格对等,这个生意才能做下去。” 听到三万两,姜樾之闭上了眼,手心同样紧张得冒汗,茶水一杯接着一杯,都无法按捺下心中那股燥热。 “三万两了,你可还有的加?”虞箐道。 姜樾之摇摇头。 虞箐伸出手:“要不,我先借你?” 第53章 我的一切连命运都如此相似。 虞箐见她半天没有反应,又将手往前递了递:“我来此才知道我根本没有赢的胜算,这五千两给你也不知能撑到几轮。总归你先拿去,利息我会找你另算的。” 姜樾之心存感激,虽然她的语气没那么中听,可实实在在帮了她。 “多谢。” 虞箐臭着脸:“别谢那么早,说不定你失败了,这钱还得原封不动退回来。” 姜樾之看了看对方的装束,虞箐脊背发凉,一点一点后退:“你看什么?” “虞三娘子头上那只碧玺东珠簪子瞧着可真贵气呢。” 原来是收了钱,说好话恭维她呢,虞箐满脸自得:“那可不,祁岁初整日带着太子送她的碧玺头面招摇过市,瞧着可真讨厌。这可是我让阿兄从江都寻来的呢,成色不比祁岁初头上那只差。” 虞箐十分高傲地炫耀着家里人对她的宠爱,直到那只碧玺簪和那些银票一齐落入箱中时,那股痛彻心扉之感,恨不得当即拉着姜樾之出去面对众人。 好叫人都看看,这位名扬盛京的靖国公嫡女是个如何道貌岸然,黑心肝的人。 姜樾之扬着个笑脸:“虞三娘子当真女中豪杰,慷慨大义,实在是盛京贵女中最高义薄云之人。” 虞箐牵了牵嘴角:“好,姜大娘子不愧是盛京贵女中最阴险狡诈之人。” 姜樾之示以微笑,全然没将她这几句揶揄放在心上。 虞箐气得头疼,心中诅咒姜樾之莫要如愿才好,那簪子若是丢了,只怕阿兄不会饶过她。 “贰柒号女君出价三 万五千两。” 事已至此,好像结局已定,虞箐心中这口气不知该松不该松。 “行了,你已经尽力了,就算面对你那蓝颜好友,也无需自责,到此为止吧。” 姜樾之走出屏风,自二楼往下看,红绸一层又一层,将那人完完全全掩在其中。 “柳时暮,我好像无能为力了。” 虞箐最是见不得这种有情人难成眷属的悲剧,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走到她身后:“贰柒号是祁岁初,连陈女君都放弃了,你也不要执着了。总归只是陪祁岁初睡一觉,只要你们的心是对方的,其他的还重要么?。” “其实对我来说是不重要的,可人人都是这么说,总归只是一夜罢了,可对于他本人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呢。不论男人女人,只要不是心甘情愿,终究是叫强迫。难不成就因为他身处青楼,所以这一切便可以被冠上合情合理么?” 虞箐怔愣在原地,她从未想过这一面,对于那个不愿意的人来说,这件事就是残忍的。 第63章 她反复摸了摸身上的口袋,当真是掏不出一两银子了,只得摘下耳环递过去:“这也是碧玺,应该还值点钱,你拿去吧。” 姜樾之苦笑着:“还差两千两,不够了。” 虞箐咬唇,眼泪欲夺眶而出:“那柳小郎君怎么办?” 姜樾之回头向下看,酸涩溢出喉咙:“我也……不知。” 氛围凝固,姜樾之扣着手指,吉方出现在身后,原本的笑意全然不见。 “女君……” 那箱中黑漆漆的,像是一个深渊,将有情人吞没。 虞箐拦下吉方,声音带着急切:“你等等,我立刻去钱庄取,你再等等。” 姜樾之拦下她,吉方露出为难的神色:“来不及了,场下只剩您与贰柒号房,若您下一场不出价,柳小郎君将归于贰柒号女君。” 虞箐:“这,规矩是人定的,你们……” 姜樾之握住她的手臂:“青芜坊规矩向来不容情,别为难他了。” 虞箐气愤地背过身去:“改日叫我阿父踏平了你们这。” 吉方弓着背道:“那还请女君快些出价吧。” 姜樾之抬手抚上腰间,似乎在做一个极难决定的事。 那块玉触手生温,是一块难得的宝玉,也是她阿娘留给她唯一的东西了。 阿娘,你也会支持枝枝的决定的,对么? 姜樾之一把扯下腰间的玉佩,闭上眼放入那箱中。 吉方眼睛一亮:“好好好,我这就送去给司主鉴定。” 虞箐转身:“你放进去什么了?” 姜樾之:“我的一切。” 虞箐面色沉重,只知道今夜应该就此结束了,情不自禁伸手绕过她的肩:“没事,他的第二次,一定是你的。” 原本悲伤的情绪,被这句话给打断,姜樾之忍不住瞪她:“姑娘家说什么呢,都说了我没那个意思。” 见她有些生气的走入屏风中,虞箐快速跑上安慰:“别生气啊,对你的债主态度好些。” 暗阁中,司主踌躇着将那块玉奉上。对外宣称是由司主判定宝物价格,可今日坊主在这坐着呢,哪还轮得上他。 可,这块玉他认得,也知这是坊主逆鳞。 可既然壹号女君出价了,就必须给坊主过目。 秦笙闭着眼睛轻揉太阳穴:“应该是最后一轮了。” 这个结局果真是意料之中呢。 司主将头埋得很深,双手高高举起:“坊主,这是壹号房的出价,还请过目。” 秦笙缓缓睁开眼,随意一瞥,双眸瞬间睁大,耳中轰鸣声一片,周遭似乎弥漫着血色。 他颤抖着手去接:“云安?” 司主抿着唇,这块玉的来历像他这般青芜坊的老人如何不知。这可是坊主当年倾尽家财请名匠打造,专门做的那位最爱的梨花。 当年青芜坊受其他青楼合力打击,生意一落千丈。坊主声名在外,举办求元会,吸引来不少女君参加。 可他最想的那位却没有来,直到第二天传来了她与靖国公府三郎君的亲事。 他陪着坊主去求她回心转意,却见到陆家娘子拔刀相向,刺伤了坊主。 那块梨花玉佩,被她亲手丢入仙临湖畔,至此注定二人恩断义绝。 还记得他将伤重的坊主抬回青芜坊,高烧半月昏迷不醒,来往的大夫都说束手无策。 直到定国公府与靖国公府大婚当日,坊主醒了过来,听到耳畔传来的喜锣的声音,呆呆的看着屋顶,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秦笙握着那块玉,传来的暖意好似爱人掌心的温度。 “原来,她去找回来了。” 司主长叹一声:“还送给了她的女儿。”复而一笑,“姜大娘子与她,长得真像。” 秦笙失笑:“连命运都如此相像,都爱上青楼妓子。” 他紧紧握着那枚玉佩:“陆云安,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个交代?” 司主紧紧闭着嘴,在等他最后的决定。 竞价如此紧迫,已经加到三万五千两,夜已深,众人迫切的想知道最后结局如何。 柳时暮经过一夜的紧绷弦,终于在这一刻释然了:“她应该已经走了,接下来的事太过污浊,还是早点走吧。” 下一轮的竞价迟迟没有公布,仿佛是在故意吊着人胃口一般。 虞箐不安地来回踱步:“怎么回事,是死是活给个痛快不是。” 姜樾之坐在那一动不动,好似也已经安定下来。是他亲手送出去的东西,价格应当心里有数。只希望他那时候大方些,不会送什么廉价的东西。 娇娘面带喜色,匆匆上台:“让客官们久等了,结果已经在我手上了。” 九公主得意地笑着,望着红绸里那道身影,势在必得。 下一局没有龟公来找她加价,这里头必然是她的名字,柳时暮必然是她的囊中之物。 她开始幻想,今夜该如何玩弄那不知好歹的人。 虞箐跑到栏杆处,回头叫她:“公布结果了,你不来看看么?” 命运的锣鼓已经敲响,姜樾之已经茫然到不知所措,方才吉方没有来叫价,已经说明对方得胜了。 姜樾之飞快地起身,她要去找柳时暮,她要带他离开。 “今日拍下求元的是——壹号!” 姜樾之身形堪堪停在楼梯口,被虞箐一把拉住才没狼狈地掉下去。 虞箐满脸不可置信,反应过来后被强烈的喜悦代替:“你,是你!” 直到被她抱住,姜樾之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是,是我?” “是,是你!” 柳时暮猛地抬头,拨开一层又一层红绸冲出去,映入眼帘的是底下同样茫然的客人们。 忽然冲出来的柳时暮,显然惊呆了众人。 娇娘也被吓到,迅速替他圆场:“瞧你,猴急个什么劲,好好下去梳洗梳洗,今夜好好伺候人家。” 她说得暧昧,底下爆发出一片唏嘘声。 忽而二楼发出一片重物摔落声,随着女子的叫骂声:“不可能,你们在耍我!” 虞箐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刻拉着姜樾之躲进屏风中:“祁岁初心眼小得很,你别被她发现了。” 姜樾之不顾形象地抱住她:今日之恩,我一定记在心上,日后有需要,我必肝脑涂地!” 虞箐傻笑着:“嘿嘿,姜樾之欠我个人情。” 娇娘笑道:“这位女君有何问题?” “为何就宣布结果了,我还没有放弃出价,而且那个壹号从始至终就没有提过她的名字,为何忽然宣布她获胜!”九公主踏踏下了楼,怒火已然收不住。 娇娘:“女君出价三万五千两,而壹号出价三万五千两并一枚玉佩。” 九公主不服气:“什么玉佩?就区区一枚玉佩就决定了结果,还说你们不是暗箱操作?” 此时司主走了出来:“这位女君莫要生气,方才娇娘已经将规则说的很清楚了,价高者得,然宝 物稀有者得。壹号女君出的这枚玉佩,乃是最有名的工匠公孙大师所制,众所周知公孙大师已在十五年前离世。这枚玉佩便是他临终之作,什么宝物能比此更稀有?” 九公主气笑:“什么谬论,既然如此,我府上还有众多遗世之作,哪位名人不比这个什么狗屁公孙大师出名?” 司主只是一笑:“女君也说了,是在府上,规则是现场出价,还请女君莫要生气。” 九公主气得浑身发抖:“好,你们好的很。”说罢拂袖而走。 底下人议论纷纷:“话说这壹号女君是何来历,一晚上默不作声,最后竟然一鸣惊人。” “就是就是,这人什么来历,居然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 司主用手戳了戳柳时暮:“还傻站着呢,还不快些去看看客人,一晚上为你担心受怕,好好安慰人家。这可是个大客户,你若把握住了,后半辈子可就无忧了。” 前半句是说给柳时暮听的,但后半句是说给底下人听的,意在为姜樾之掩饰身份。 柳时暮喜不自胜,笑得不见眼,连连应了几声,跑上楼去。 虞菁拍拍她的肩,笑得暧昧:“去吧,去见你的好友,这四五个时辰可贵得很,你千万别浪费了。” 姜樾之笑意盈盈:“多谢。”话落便提起裙摆朝外奔去。 虞箐对着她的背影喊道:“里面还有我出资的一个时辰,你真别浪费了,好好过这个春宵一夜啊!” 第54章 洞房?“媚眼抛给瞎子看。”…… 疏星淡月,断云微度。光线暗淡,绸缎般的月光渐渐被云遮盖,地上又暗又静。唯有时不时穿过树间的风,携带着虫鸣拂过耳畔。 梨云院,两名侍女身披外衫,紧紧抱着对方,一动不动地盯着院门。耳边的虫鸣好似被无限放大,如鬼魅在耳边叫嚣。 那股寒意从脚底蔓延,二人抱得更紧了些。 “你说,娘子今夜会如愿么?”竹沥道。 第64章 南星看着天色:“一定会的,娘子这般好的人,一定会心想事成的。” “我们替她守好院子,一个晚上而已,很快就过去了。” 南星嗯了一声,心却没由来的沉重。本该歇下的时辰,二人却睡意全无,总觉得这般安静的夜晚,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抛开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二人聚精会神的等待天明。 可远处跳动的火光,和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个沉静的夜晚。 二人齐刷刷起身,不一会猛烈的敲门声传来,二人脸色巨变,呼吸都变得紧张起来。 “谁啊?”南星朝门外喊了一声。 无人应答,只是一味地敲着门。 南星壮着胆子去开门,竹沥一把将她拦下,摇着脑袋:“不,不行。” “来者不善,你从后院翻出去找五公主。” 竹沥红着眼,心绪不宁:“我……我们。” “没时间犹豫了,听娘子的,去找五公主!”南星一声呵斥,唤回了她的思绪。 “好,好。”竹沥一边哭着,一边向后退,“南星,你一定等我回来。” 南星确认她已经远去,揉了揉眼睛装作刚睡醒的模样去开门:“谁啊,大晚上的。” 门一开,姜献月那张幸灾乐祸的脸映入眼帘,她一把将南星推开大步跨入梨云院。 “你……二娘子你这是做什么?” 姜献月环顾四周:“长姊呢?” 南星咬紧唇:“娘子当然是歇下了。” “还在狡辩!长姊根本不在府上,对不对!”姜献月言辞犀利,叫南星一下怔愣原地。 “来人,搜屋!”姜献月一声令下,一帮婆子一拥而上。 “这可是梨云院,由不得你们放肆!”南星拼命挣扎,身后两位婆子死死钳制住她。 啪—— 极重的一记巴掌声回荡在院中,一阵风吹过,院子里的葡萄藤跟着晃了晃。 众人都被这一巴掌打得愣在原地,二娘子这是…… 南星不顾脸上传来的疼痛,叫喊着:“二娘子莫非忘了,上回夜闯梨云院,老太君是如何惩罚您的,您难道又要明知故犯?” 姜献月揉揉手心:“你不提这件事还好,你一提这件事,我就想找你算账!” 又是一巴掌,南星两边脸颊都红肿起来,疼得眼泪不受控落下。 “今夜若你们如此对待大娘子,明日老太君那里绝不会轻易宽恕,你们可要想清楚了!”南星怒吼着,正打算破门的几个婆子纷纷停下动作。 姜献月咬牙:“你这贱蹄子,死到临头了还嘴硬,你往外看看,那是谁。” 南星依言往院门外看去,锦衣贵妇身披白狐披风立在黑暗中,脸色阴沉如墨。 “大,大夫人……”南星脱力般跌坐在地,濒死的绝望一瞬间席卷了她。 姜献月居然请来了大夫人! 何氏才踏着精美的绣鞋进入院中:“开。” 只一个字,那些婆子们便好似找到了主心骨,一脚踹开了房门。 南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一会那些个婆子从里面抓出个人来,一把丢在何氏跟前。 合欢惊魂未定,只一个劲地讨饶。 姜献月得意地笑着:“你这贱蹄子还不肯说实话么?长姊究竟去了何处!” 南星嗫嚅着唇,迟迟不开口。 “大伯母,这贱奴不用刑怕是不会说实话。” 何氏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原本姜献月找来说姜樾之夜不归宿,她原本是不信的。可实在架不住她再三保证,没想到姜樾之居然如此胆大妄为。 “说!姜樾之去了何处!”何氏厉声呵斥,地上跪着的二人浑身一颤。 南星眼珠一转道:“娘子去了五公主府,娘子与五公主向来感情深厚,五公主这几日心情郁结,便想让娘子同幼时一般同塌说话。” 姜献月:“这事大可实话实说,你一再遮掩,总叫人觉着事不简单呢。” 南星慌乱答话:“因为,因为大夫人不喜娘子与五公主走得近,所以娘子才出此下策。大夫人饶命,娘子此举当真只是为了顾全君臣之谊。” 姜献月微微一笑:“哦,是么?” 南星抬头望去,只见那张美人面上似乎淬了毒,笑容越发瘆人。好似潜藏在暗处的毒蛇,蓄势待发寻到合适的机会狠狠咬住敌人的脖颈。 南星似乎懂了什么,瘫软在地。 娘子,竹沥……你们都别回来了。 —— 洞房人静,斜月照徘徊。远处的笙歌喧闹还未停,红帐风暖,燃着的龙凤烛明灭跳动,映着美人不安的脸庞。 姜樾之被人带到此处,似乎是一间独立的小院,被打扮成新婚之夜洞房花烛的样子,叫人独坐,十分不安。 一股热气迟迟不散,姜樾之起身,想要出去透透气,未曾想先她一步响起门被推开的声音。 姜樾之不知何故心虚,往后退了半步,一动不动地看着门口处。 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清晰,每一步都好似踩在她的心跳上,她此生从未有过如此慌乱的时刻。 她该同他说清楚的,她没有非分之想,只想拉他一把,仅此而已。 心中大概组织了说辞,下定某种决心,复一抬头,那人已经站在她眼前。 满室旖旎,呼吸停滞。 那人仿佛刚刚沐浴过,披散的头发带着黏人的潮气,上身只披了件白纱。水珠从他的脖颈处汇聚,重重落下,划过他的胸膛,结实饱满的肌肉,在往下那让人想入非非的位置。 满目都是他如白玉一般雕琢的身躯,云间贵公子,玉骨秀横秋。如秋波的双眸饱含情意地朝她望过来,姜樾之猛然背过身去。 “你……你怎么不好好穿衣服。” 柳时暮觉得好笑,向她走去:“你说呢,我为什么不好好穿衣服?” “我……”姜樾之话还没说出口,手腕就被他不由分说地拉着,紧接着摔进一个带着水汽的怀抱。 柳时暮扣住她的腰,让她挣脱不得,一手扶着她的后脑,两只手紧紧拥她入怀。 或许是刚沐浴完就吹了风,他身上很凉,却奇妙地压住了她身上的浮躁。 鼻尖传来干净的皂荚香气,莫名的安神,经历过一晚上的惊心动魄,在此刻终于全数放松下来。 姜樾之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热气 拂过他的胸口、脖颈,使得那一片的肌肤起了战栗。 柳时暮留恋得将她抱得更紧,似乎想将她融入骨血:“还好是你,幸亏是你。” 姜樾之感受到怀中的人身子颤抖,应当也是怕极了。 她忽然又想到当年那只猫,被人解救后在她怀中瑟瑟发抖。 她顺着他的脊背一寸寸上移,轻轻拍着他的肩:“没事了,我在呢,是我啊。” 柳时暮声音带着喑哑哭腔,极力隐忍着什么:“你都不知道,一晚上没听到你的名字,我以为你早早放弃了。” 姜樾之抱住他的腰身,结实的肌肉触手可及,但她脑海中并无什么旖旎的想法,只是一味地笑着:“是不是很惊喜,我在上面也很害怕,一度感觉自己已经无能无力,在二楼虚空与你道歉呢。” 柳时暮埋在她颈间细嗅,好似猫儿回到自己的窝一般安心,不停地摇头:“我不怪你,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体谅你所有的决定。” 姜樾之感觉眼前的红变得朦胧起来,指甲不自觉陷入他的腰窝处。 直到脖颈处传来羞人的痛感,姜樾之才赫然回神,将其推开:“等等,我没有……” 柳时暮没给她喊停的机会,揽着她的腰直直摔入红被中。 肩膀一凉,他竟撕开她的外衫,肩头被他亲吻着。 一瞬间,姜樾之脑海中翻天覆地,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等等………”姜樾之支起身不停地向后退,脚腕被玉白修洁的手握住,她才停止了挣扎,“等等,你先听我说完。” 柳时暮在方才的动作中,白纱已经褪至胳膊处,将掩不掩,最是勾人。 柳时暮抬手将白纱穿好,一边揉着她的脚腕一边笑道:“我不急,你慢慢说。” 该说不说,连着几日奔波这脚腕当真酸疼得很,经他一揉,竟神奇的松快不少。 “我没想那样,你也别那样。”姜樾之说话时蹙着眉,皱着鼻,整个人鲜活无比,小表情生动又可爱,暴露了她此刻的羞窘。 柳时暮换了只脚揉:“你可是花了三万五千多两,什么也不做,是不是亏了?” 姜樾之忽而靠近他,笑容和煦在他耳边低语:“我的钱,我说不亏就不亏。” 柳时暮又一个俯身,姜樾之抬手挡在嘴唇前,柳时暮堪堪只亲到她的掌心。 柳时暮有些气恼,抓住她的手挪开,再往前,她却偏开了头。 柳时暮不甘心,摆正她的脑袋,正要低头,她抬脚抵在他的胸口,将二人之间的距离隔开。 第65章 姜樾之明媚地笑着:“陪我一起喝酒吧,外头那些贵人想邀你一杯酒都不容易,这样想来,也不算亏。” 柳时暮轻叹口气,复又俯身。 姜樾之急忙拦住他:“你作甚?” 柳时暮将她圈在身下,亲了亲她的鼻尖,而后吹灭了她身后的龙凤烛:“那香烛里面有助兴的,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就没感觉身体起了异样?” 话落柳时暮从她身上起来,拿了一旁准备的衣物套上,语气里满是遗憾:“原本选了身最勾人的来,没想到媚眼抛给瞎子看。” 姜樾之抱着身子,方才被他扯坏的衣服好像不能穿了。 正出神着,柳时暮再次出现将月白色的外衫亲手为她穿上,将那头墨发从衣襟里拿出,一丝不苟地为她整理好。 眼神专注,脸颊就停在她唇边不远处,好似在邀请。 姜樾之含笑送上前,双唇柔软,贴在脸上那一片都是火热的。 这是今夜她第一次主动。 柳时暮笑容难掩,扶她起身。 二人都穿着月白色的外衣,站在月下如一对璧人。 月亮也在为二人庆祝,薄云散开,月光如练。 二人在院中对饮,一杯接一杯,青芜坊的酒不醉人,可美人面匿在月色下,迷离惝恍,叫人沉醉。 姜樾之困乏得紧,单手撑着脑袋打盹,柳时暮悄悄上前在她耳边低语:“进屋睡吧,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姜樾之双颊绯红,眼神迷离,笑着对他点头,复而伸出双臂。 一个怀抱兜头落下,柳时暮抿抿唇,将她拦腰抱起,低头亲吻她的额头:“你当真是相信我呢。” 抱着人,一步一步走向他们那所谓的婚房。 将人安置在床榻上,姜樾之半闭着眼,提醒道:“明日卯时记得叫我起来,可………不能误了时辰。”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柳时暮忍不住笑了笑:“好。” 他合衣上塌,将人揽在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温热的呼吸落在他的胸膛,十分安心。 相拥而眠,一夜无梦。 清晨的朝雾弥漫着整个盛京,街上似乎还弥漫着酒气,昭示着昨夜的酒池肉林,何其沉醉。 迎着朝阳,姜樾之踏出了青芜坊,昨日一切好似一场梦,天亮了,梦就醒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明明说好早上会叫她的人睡得比她还迟,希望他的梦也是一场好梦。 迷雾随着朝阳升起而散开,姜樾之愣愣地看着眼前景象,直到那人从马车里探出了头,笑容恶劣残忍: “长姊,你可叫妹妹好生等候啊。” 姜樾之眼神平静,好似对此并无畏惧。 姜献月仔细看了她一眼,调笑道:“长姊昨儿出门,好似不是这一身衣服吧?” “走吧,回府。” 姜樾之依旧淡然,依旧高高在上,眼里只有对她的鄙夷。 这幅模样看得姜献月越发恼怒:“长姊夜不归宿,留宿青楼,可还有辩驳?” 姜樾之扬着下巴,明明处于低位,却仍然有一股睥睨众生的傲气:“没有,姜樾之愿意回府,接受任何责罚。” 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没什么好怕的。 第55章 对质“我愿幽禁尼姑庵,再不踏入盛京…… 东方的霞光透过板棂窗一缕一缕落下,映出眼前缥缈的灰尘。 耳边传来下人们议论纷纷的声音,想直起身却发现双腿已经麻木得不像话。 姜樾之仍穿着三天前柳时暮为她披上的那件月白外裳,衣料单薄显得那背影越发瘦削。她面色苍白,三天未进米水已经如强弩之末,跪在祖宗牌位前的身躯亦是摇摇晃晃。 她抬眼,只见那霞光透进来,照亮了祠堂上方正挂着的“祖功宗德流芳远,子孝贤孙世泽长”的牌匾,不由得冷笑,真真是讽刺得很啊。 “大娘子关在里头三天了,不吃不喝如何受得住啊?”门外洒扫婆子声音传进来,略显担忧。 姜樾之体力不支,心中想着,原来已经过了三天了,原来她跪在这里已经整整三日了。 这些婆子尚且还会担忧她身子能否抗得下去,而她那些所谓的家人呢?不问不管,大抵是在想如何压制舆论,好保住她的太子妃之位。 姜樾之勾起一抹自嘲,什么太子妃,她不稀罕了。 祠堂门忽而被打开,强烈的光线叫她睁不开眼,一时间不知是谁来看她的笑话了。 “娘子!”南星与竹沥朝她扑过来。 姜樾之到了极限,身子一软,直直摔入二人怀中。 侍女二人心疼无比,眼泪哗啦啦落下:“娘子……” 姜樾之抬眼看南星,见她脸上红肿,手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痕,心中便有了猜测,她们对她用了刑。 红木拐杖狠狠杵地,咚咚咚的声音叫二人停止了哭泣。 “孽女,你可知错?” 姜樾之强撑起身子,跪匐在祖母面前:“孙女知错,但侍女无辜,请祖母饶恕她们二人。” 章老太君被搀扶着上前,后面乌泱泱跟着很多人。 何氏面露厌恶,庄氏幸灾乐祸,只有罗氏脸上带着些许担忧:“樾之瞧着怎么这般虚弱,快扶你们娘子起来。” 章老太君敲着拐杖,罗氏前倾的身子又渐渐收回。 “夜不归宿,动用私产,宿娼狎妓,谎话连篇。我姜府就是如此教养你的品行么?” 姜樾之跪直了身板,一言不发。 庄氏开口:“就是,樾之你好歹受过陛下赞誉,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外头可都传遍了。盛京贵女若都以你为榜样,那还不闹翻了天去。丢咱们的脸不说,更是打了陛下的脸啊。” 这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章老太君怒斥道:“够了!别以为我不知你动的什么恶毒心思,既然知道樾之在何处,命人将她带回就是。你那好女儿献丫头,偏偏声势浩大,闹得全城都知晓,这点丑事遮掩还来不及呢,你倒好。” 庄氏瘪着嘴:“献儿到底年纪小没有分寸,儿媳已经好好惩戒了。” 章老太君冷哼一声,目光冷凝地落在姜樾之身上:“你是同何人去的,是不是受人胁迫,或是中了旁人圈套?” 这是在给她台阶下呢。 姜樾之抬头,望着那双已然严肃的眼眸,看来她们已经查到,那夜九公主在,虞家娘子也在。 九公主自然不可能得罪,能拿出来挡枪的只有虞箐了。 姜樾之漠然地摇摇头:“孙女没受任何人胁迫,是自愿去的。” 何氏阴冷一句:“当真是执迷不悟。” 罗氏出来求情:“樾之平日里稳重,此事定然有内情,母亲千万要明察秋毫,莫要冤枉了人。” “樾之不会说谎,青芜坊里那些客人可会说谎?那四五家掌柜的亲口指认,就是樾之身边这两个丫头取走了现银,这还能有假?”庄氏冷嘲热讽着,“难不成还有人逼着樾之掏那三万五千两?” 姜樾之抬手于额前,深深一礼:“二婶婶说的对,一切都是樾之自愿为之,与旁人无关。掌柜们亦是被我所胁迫,并不知内情,还望祖母宽恕他们。” 章老太君嗓音沙哑沉重:“这种时候了,你还在为他们求情?” 章老太君深深看着她跪在自己跟前,仿佛回到十六年前,她的生母,陆家大娘子陆云安也是这样跪在祠堂前,为那个乐师求情。 母女二人,竟都是相同的命运。 “你们都下去,我有话单独和樾之说。” 老太君发话,何氏带头先下去了。 南星将门合上,屋内再次恢复昏暗,只余祖孙二人。 “你莫要同我说,你对那小倌动了真心。” 语气不带质问,反是陈述。 姜樾之缓缓直起身:“祖母既然心中有数,何苦一问呢?” 没有预想中的大发雷霆,反而是一声极长地叹息:“唉,你可知你的生母,一辈子都毁在了那人身上。” 姜樾之眼中有了几分动容,渴望地抬起头:“祖母……” “陆云安是个极为出类拔萃的姑娘,那时候多少士族子弟都爱慕她。只可惜,她却爱上一个最不应该爱上的人。” 姜樾之:“祖母您觉得她错了么?” 章老太君喝道:“当然错了,而且大错特错。身为世家嫡女,怎么能爱上那样一个低贱的人。家族门楣被她所累,百年光耀付之一炬,这是你所希望的么?” 姜樾之语气平静,却字字诛心:“究竟是谁错了,定国公府不需要她光耀门楣,只是身为世家女,便处处受限。皇亲贵族取乐豢养面首男宠,祖母为何避重就轻?她不过爱上一个平民百姓,便被你们冠上**的罪名,祖母说说她究竟错在何处?” “你——” 姜樾之接着道:“舅父征战沙场,如今说出去只记得陆家功勋赫赫,谁还会去论陆家娘子出嫁前曾心悦过一个乐师?” 第66章 “究竟光耀的是何家的门楣,污浊的又是哪家的声名,祖母难道心中还没定数?” 她语气不算犀利,却一字一句都戳在章老太君心中。这一代姜家无领兵之人,逐渐没落,才会想依靠女郎撑起这个家。 想要女郎撑起这个家,又对其格外苛刻,世上怎会有这种好事? 陆家女名耀盛京,嫁入姜家那是强强联合,最终的结果却不尽人意。 “我阿娘自嫁入姜家,便将前尘往事断了干净,是你们依旧疑心她不洁。因为新婚当日没有落红,便怀疑她婚前失贞,活生生逼死了她。是你们迂腐至极,仅靠一滴血便囊括了女子的一生。连带着我,你们也从心底里觉着我是个孽种。” 说到阿娘的死,姜樾之才激动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着,双眼猩红,字字泣泪。 “过继到大房究竟是为何,祖母当真觉得我不清楚么?不过是为了堵上皇宫和舅父的嘴,是,姜家从未苛待过我,祖母也可曾将我当做自己人?” 那双已经浑浊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心寒到极致:“原来,你一直都知道。” “祖母不愿意让我知道,我就装作不清楚,演了这么多年,实在也是够了。”姜樾之自嘲笑着,“或许我从一开始身上便流着阿娘乖张忤逆的血,我姜樾之从来不是您心中那顺从的乖孙女。” 章老太君眼里蓄着泪:“樾之,你竟然能说出这般伤害祖母的话。” 姜樾之收起眼泪,重重一拜:“樾之在此谢过祖母往日栽培,谢过父亲母亲养育之恩。不孝女姜樾之愿意褫去姜姓,幽禁定慧庵,再不踏入盛京半步。” 这是要同姜家恩断义绝? 此情此景章老太君忽然想到当年陆云安写下的和离书,一口气没能上来,捂着胸口大口喘气:“来,来人!” 屋外等候之人听到传话,立刻破门而入:“老太君!” 众人纷纷上前查看,只见老太君已经昏厥,慌乱得不知方向:“快,快请大夫来!” 姜樾之被推搡至地上,本就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摔倒后便没能爬起来。 再睁开眼,已经回到她熟悉的梨云院,好似发生的一切都如一场梦。 她嗓子干涸,嘴唇干裂,整个人憔悴得不像话。 听到动静,南星急忙进来,同时端来补身子的鸡汤。 “娘子……”南星满眼是泪,心疼不已,“先喝点鸡汤暖暖身子。” 终于有机会单独见到南星,姜樾之抓住她的手腕问道:“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南星满腔委屈终于找到宣泄口:“奴婢不知,只是二娘子带着大夫人闯进来,合欢被她们发现。奴婢什么都没有说,只被关在柴房直到寅时,竹沥也被抓回。” “竹沥?她去哪了?” “竹沥翻墙出去找五公主了,原本想着借口娘子留宿五公主府,二娘子也不敢派人进五公主府搜人。竹沥不在,也可推脱是陪同您一起住在五公主府上。以娘子的聪颖,到了早上定会发现不对劲,同竹沥在五公主府上汇合。” 姜樾之喝了一口鸡汤:“这原本是你的计划,可事与愿违了,对么?” 南星点头:“竹沥说,五公主不在府上,她在街上想去青芜坊寻您的时候便被府中人抓住带了回来。” 姜樾之蹙着眉心:“所以,你们都没有说出来我在青芜坊一事。” 南星坚定地点头:“事关重大,奴婢们绝不可能说出口。” 姜樾之发现她身上大大小小的鞭痕,咬紧牙关:“她们居然敢打你们。” “奴婢不疼,相比较您被罚跪祠堂三天三日不进米水,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姜樾之抚过她的伤痕:“对不住,如今的我,是不能为你们找回公道了。” 南星摇着头:“娘子安好,奴婢们便知足了。” 竹沥也带着一身伤进来:“娘子,门房交于奴婢这个。” 姜樾之看着她递过来的信笺,大抵猜到是谁送来的。手有些无力,半晌都无力去接。 竹沥眼角噙着泪:“那 门房与奴婢交好,如今府上风声鹤唳,他也是冒着危险才将东西送到梨云院的。” 姜樾之接过,却没迟迟没能打开,好半晌才道:“不必打开了,想来柳时暮已被姜家人控制,这封信也不会是他由衷之言。” 能绕过这么多眼线送到梨云院,想来就是祖母的授意,为的就是让她死心。 不由分说,姜樾之将信丢到碳盆里,火舌一下吞没了信笺。 “外头如今是何情况?” 竹沥抿着唇,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外头说娘子一掷千金,与花魁郎君一夜春宵,被家中人当场抓奸。靖国公府一夜之间沦为笑柄,连带着太子也……” 姜樾之沉思:“看来是有人故意将此事闹大。” “不好了!”合欢匆忙闯入,“娘子,陆将军带人围住了国公府,如今正闯进来了。” 第56章 肮脏的血统“姜临,你就是一个孬种。……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连带着陆檀那焦急的喊声:“枝枝!” 姜樾之坐起身:“你怎么来了?” 陆檀心中五味杂陈,心中藏着无数的话想要问她,可看到她憔悴的面容时,那些话反而问不出口了。 “怎么才几日不见,你便憔悴成这样。”陆檀自知失了礼数,隐避了身形,隔着屏风说话。 姜樾之揉了揉脸:“没事,既然犯了错便要接受惩罚,如今正是风言风语的时候,陆将军还是莫要掺和进来才好。” 陆檀理直气壮:“什么风言风语,我陆家生在盛京便从不惧怕这些。姜家这样苛待你,今日我便带你回定国公府。好吃好喝将养着,定将你护成手心里的宝。” 姜樾之笑出声:“多谢陆将军多年以来的照顾,我知你在皇宫时便是特意关照我。枝枝心中很感激,但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还请……表兄莫要插手。” 表兄二字一出口,陆檀低垂着的脑袋瞬间抬了抬:“你前儿个,真去了青芜坊?” “是。”姜樾之直言不讳,“你嫌我脏了?” “当然不是。”陆檀急忙否认,“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你是当真喜欢那小倌,才愿意为他冒天下之大不韪,甚至……”毁了自己的前程。 姜樾之眼神晦暗,柳时暮生死不明,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添乱了。 “非也。”姜樾之看着那道墨色身影,面色不改,“之前为准备皇后娘娘寿宴,曾请瑶珈娘子教我习舞。他便是那时候为我抚琴的乐师,他身世可怜,又曾帮助过我。若被九公主召寝,恐怕一辈子都无法脱离那个地方。” 陆檀语气带上几分喜色:“你只是因为可怜他,对么?” 姜樾之点头:“是。” 陆檀:“好,既然如此,我去帮你解释。” 姜樾之闻言立马拦住了他:“等等。” 陆檀站住脚,安静听她接下来的话。 “你现在出去说实话,也未必有人相信。不如就这样吧。” “你是何意?” 姜樾之起身,走出屏风站在他跟前:“表兄,枝枝不想嫁入东宫。” 少女墨发披散,眼波暗落泪,无颜落色,纤腰减束素,如一枝春柳拂风。 陆檀低头,不自觉咽了咽喉,论世上谁能抵得过枝枝,泫然欲泣的撒娇? “好。” 姜樾之唇角含笑,又道:“还有件事,要求表兄帮忙。” —— 等章老太君醒过来的间隙,靖国公府三房都汇聚在寿安堂。 除了正在国子监上值的姜临,一大家子都到了。 平日里最聒噪的姜维舟和姜瑞辰,如今安静得像只鹌鹑似的站在一边。 靖国公面色铁青坐在上首,因为这件事今日好一顿被同僚们调侃。之前还被陛下亲口美誉的姜家大娘子,竟然做出如此丢人的事情来。 仿佛从天上一下坠落在地,靖国公心情复杂,太子如今态度不明,也不知日后会如何处置姜家。 事已至此,何氏居然异常的平静,她率先开口:“母亲如今被气倒,陛下与娘娘还都在行宫未归。樾之此举委实不像话,该好好惩戒一番。” 罗氏求情:“跪了三日祠堂想必也已经够了,樾之定是已经知道自己的错处。事已至此,我们应该想想如何阻止谣言扩散,而非继续惩戒什么人了。” 庄氏:“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可不是谣言,人是在那青楼门口当场抓回来的。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还能如何狡辩。” 何氏冷冷睨着她,庄氏反瞪回去:“三万多两的银子,说给就给了,长嫂当真管了个好家呢!” “你——” 靖国公呵斥道:“都给我闭嘴!” 庄氏好不容易抓到姜樾之的错处,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当年我就说了,姜樾之血脉不正,她阿娘又做出那等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早该将她溺了,还有如今什么事。” 第67章 罗氏错愕地看向何氏,姜樾之竟然不是长房嫡女? 何氏心中冷笑,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当年真溺毙了她,如今倒是要看看庄氏一族还能不能安然无恙地站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谁要将樾之溺了?”陆檀阔步走进,年纪不大,说出来的话倒是能镇得住场面。 陆檀带人闯进靖国公府一事,众人都已知晓,不过念在他是个愣头青,性子莽撞不与他计较。 可如今靖国公正在气头上,冷着脸道:“陆小将军还知道这是何处么,不经通传擅自闯入我靖国公府,陆家的礼仪教养都去哪了?” 陆檀不慌不忙作了一揖:“事急从权,还望伯父见谅。” 靖国公冷哼一声道:“那孽女同你说什么了,可有诚心悔过?” “父亲想知道,不如女儿亲自同你说明。” 姜樾之的身影出现在正堂门口,两个弟弟略带焦急的声音传来:“长姊!” 姜樾之颔首微笑,然目视前方:“不孝女姜樾之,前来负荆请罪。” 靖国公才正视着自己这个女儿:“说吧,你当如何解释。” “女儿所作所为无话辩驳,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也知此次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为了姜家名誉及二位未出阁妹妹声誉着想。还请父亲母亲秉公处理,莫要徇私。” 何氏嘲笑声传来:“好赖话都让你说了,如何秉公处理,你倒是自个说说看。” 姜樾之丝毫没有畏惧:“我已经于祠堂同祖母商议过,女儿自愿入定慧庵,从此青灯古佛相伴,再不回盛京半步。” 此话一出,满堂惊愕。众人终于知道,老太君为何会被气到昏迷不醒。 “你——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法子?”靖国公气得脸红,喘着粗气。 罗氏急忙出来拉住她:“樾之,你可想清楚,若你真去了尼姑庵,便坐实了此事。半点都无转圜的余地了。” 姜樾之不解地看着她:“三婶,我逛青楼是事实,无论如何解释都是徒劳的。二妹妹当众揭发了此举,外人都能看出靖国公府内乱。若我们还想去解释什么,岂不是自相矛盾,愈发惹人话柄么?” 罗氏语塞,不自觉看向庄氏。若为了保全姜樾之,必要牺牲姜献月,二房如何肯? “你少在这阴阳怪气,献儿做事确实有欠妥帖,但实实在在做错事的人是你,休要狡辩。” 姜樾之平静地将目光移过去:“二婶婶从哪句话听出我在狡辩,一开始我便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为此付出代价。相比较二妹妹,如今还不见人,是心虚不成。先勿论我夜不归宿隐瞒长辈有错,她带着人大晚上破开长姊的院门殴打长姊的侍女,一桩桩一件件,又哪点冤枉了她?” 众人沉默,庄氏也微张着嘴,暂时说不出话来。 “况且,既然我的侍女并未招认我的去向。二妹妹是如何得知,并直达青芜坊抓人的呢?”姜樾之话语变 得阴森起来,“想必二妹妹如此洁身自好的人,必然是从未踏足过那等烟花之地的罢。” “你,血口喷人!” “长姊好厉害的一张嘴。”姜献月原本被庄氏拘着不出来见人,可下人传话大娘子前往正堂争论,姜献月便有些坐不住了。 庄氏瞪大了眼睛:“献儿,你怎么来了?” “我为何会半夜去梨云院,长姊难道心里不清楚么。中秋之夜,你便不在府上,一整晚,你去了何处。莫不是当时就与那青楼小倌有了首尾?” 姜樾之不与争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看来那次受罚,你便对我怀恨在心了。” 话里话外就表明上回的事已经有了结论,姜献月受罚便是最好的答案。如今还要旧事重提,就有些强词夺理了。 姜献月咬着牙,心中分明知道她在说谎,可偏偏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想要找证据都难了。 老太君身边的索姑姑出现:“国公爷,老太君醒了。” 闻言众人都是松了口气,又听索姑姑道:“老太君命老奴带话。 “母亲有何吩咐。” “姜樾之忤逆不孝,行为不端,视为大过。今日便送去定慧庵带发修行,待她心静澄明,洗涮身上过错,再酌情原谅。” 姜樾之抬了抬眼,当即跪下:“孙女多谢祖母成全,日后不能在祖母身旁尽孝,还望祖母身体安康,长命百岁。” 话落,堂中众人不知是何表情,心中各有想法。可老太君已经发话,也只能照办了。 陆檀搀扶她起身,咬着牙有些不忍。为了逃离皇宫,他们陆家女儿牺牲的一个比一个更多。 恍惚间,忽然有一道人影猝不及防地闯入众人视线,陆檀始料未及,只听闻一道响亮的巴掌声。手中的女郎身子被打得一偏,半落在他怀中。 待反应过来后,连忙将枝枝护在怀里,抬起的脚在看清来人后停在空中。 姜樾之早就看见了姜临的身影,对于这一巴掌,她倒是坦然接受了。 “你……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姜临胸口剧烈起伏着,双目猩红,从未见过一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能发这样的怒。 连罗氏都久久不能回神:“夫君!你在做什么?” 姜临一把推开了罗氏,指着她怒斥道:“在姜府长大都不能洗刷你这肮脏的血统,跟着你阿娘学逛青楼,你的体统,你的脸面都在何处!” 靖国公怒喝道:“老三,你在胡说什么!” 扯到血统,陆家人还在呢,此话尤为得罪人。 可陆檀一时分心,倒是没有理会。 姜樾之倔强抬眼:“原来三叔耿耿于怀这么多年啊,看着这个名义上长兄的女儿,实际上是你夫人所出,却让你疑心生父身份的我,三叔心中不好过吧。” 姜临咬着牙,就好像看见陆云安这般嘲笑的神情:“姜临,你就是个孬种。” 她的话日夜折磨着他,放不下,如何能放下。 罗氏怎能听不出中间的含义,姜樾之竟然是姜临的女儿。 几名小辈亦是呆愣在原地,这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 第57章 离开姜樾之,你当真不会回头了么?…… 姜临死死握着拳,抬起手的瞬间,又被陆檀挡在她身前的动作吓退。 倒是真符合了孬种二字。 靖国公大声道:“带着几名小辈先下去,吵吵囔囔的像什么话。” 正堂很快便被清空,只余三房和长房两家人在。 “樾之,给你三叔道歉!”何氏道。 姜樾之扯了扯唇角:“是啊,您好歹是我生父,我不该这般说您的。对不住了,阿父。” 阿父二字她咬得极重,其中嘲讽不言而喻。 “是我错了,是我不该将你过继,才会疏于教导,让你成了这般目无尊上的样子。”姜临痛心疾首,可早已于事无补。 姜樾之:“若我留在三房,您日夜看着我这张脸。会不会时常想起那些屈辱的时刻,您爱慕多年的陆家娘子,做了你的夫人,却仍然与青楼小倌藕断丝连。” 姜临不禁咽了口唾沫,陆云安是盛京子弟都爱慕之人。众人都说她未来会母仪天下,前程似锦。 一场春日宴,痴心再难收回。谁会想到,这样天上掉的馅饼,会砸中他。 手中无实权,不过是一家逐渐没落的公府,甚至是个继承不了爵位的幼子。 可偏偏婚帖拿在手上时,仿若身处梦境一般,叫人痴迷。 直到当年还未登基的太子如今的孝渊帝,在他耳边警告,陆云安只是暂时嫁入靖国公府,总有一日他会让她站在她该站在的地方。 暂时嫁入。多么让人耻笑的四个字,原来他只是遮羞的那层布。 陆云安早就心有所属,不是哪家勋贵,亦不是尊贵的太子。只是一个乐师,一个身份低微,随时可能被公主召寝的青楼男妓。 当真是可笑至极,全盛京子弟都比不过那个空有一张脸的乐师。 当时的姜临,还是存在着一股傲气。陆云安不愿嫁入皇宫,定国公府举家之力成全了她,既然她选择了自己,总有她的道理。 新婚之夜,他将太子的话抛之脑后,借着酒劲做了这辈子最荒唐的事。 那一夜,却没有落红。 原来,她早就婚前与人苟合,才会匆匆下嫁,原来他才是那个最可笑的人。 太子的眼线布满姜家,正逢缠绵病榻的老国公去世,袭承爵位的诏书却迟迟不下。 姜临才知,什么叫胳膊拧不过大腿。 新婚燕尔之际,他们夫妻离心。 陆云安是个十分骄傲的人,她知道太子一直在监视她,也恨透了他的不择手段,才让她不得已寻求庇护。 她放下身段主动向他示好,二人干柴烈火,可到了最后一步,姜临又狠狠推开她。 他不敢,至少现在还不敢,她是未来皇帝看中的女人,他什么身份地位敢去沾染分毫? “姜临,你就是一个孬种。” 第68章 那一幕又浮现脑海,她香肩外露,墨发披散。一举一动都是摄人心魄的美。明明他们在做夫妻之间最名正言顺的事情,可偏偏,他不敢多看一眼。 再过不久,陆云安被诊出喜脉,却没有一人感到高兴。 靖国公府冷落她,娘家父兄又因为她在边境受苦。孕中多思多虑,身子每况愈下,太子时不时送来的补药又好似一张张催命符。 陆云安身子垮了,她病恹恹地躺在床榻上,成婚以来二人难得有这般和颜悦色的时候。 她又说:“我曾真心想同你好好过日子,你可相信我,我从来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姜临知道她命不久矣,嘴上应答着:“好,我相信你。” 可她耐人寻味的表情,被他忽略了。 可如今看到姜樾之的模样,忽然记起来她临终之时,那个表情的含义: “姜临,你还是不信我。” 姜临想起了所有,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所有,在此刻通通想了起来。 他瘫坐在椅子上:“都乱了,不该是这样的。” 姜樾之眼中渐渐浮现出恨意:“或许我从未告诉过你,阿娘每月写给舅父的家书中,曾提到过:阿临很好,为人谦逊,学识渊博。云安很喜欢他,不过他心有隔阂,我相信迟早有一天我们会解开误会的。” 姜临眼神动容:“你所言非虚?” 姜樾之当真失望透顶,但笑不语。 罗氏呆呆站在一旁,从前只听闻过定国公嫡女的名号,不曾想嫁入姜家后还发生如此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姜樾之又丢出一记重雷:“我曾与那位乐师见过,他们二人在阿娘嫁入姜家后,便再无联系。” 姜临猛地抬头,眼里还是不可置信。 “我阿娘那样骄傲明媚的人,怎会允许自己嫁为人妇之后,还藕断丝连,这对你们三人都不公 平。” 姜临掩面痛哭,如何后悔也不能回到过去,坚定的同她说一句:“我会一直相信你。” 姜樾之对着靖国公夫妇深深一礼:“罪女就此拜别父亲母亲,多谢二位多年以来养育之恩。” 姜樾之不等众人反应,不留余地地转身离开。 前尘往事,就随着她的离开而终结吧。 阿娘,枝枝会同你说的一样,自由的。 —— 天色已经不早,姜樾之站在梨云院中,看着她阿娘生前最爱的梨花。手掌抚摸着粗粝的树皮,秋日里万般事物都带上几分萧瑟。 然她的心中,却异常平静。 院门口站着两人,小的那位已经哭得不成样子,在听闻长姊会离开时,姜瑞辰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的。 可当亲眼见到长姊收拾东西之后,才终于认命,家中对她最好的长姊,真的要离开他了。 “阿姊!”姜瑞辰哭着扑了过去。 姜樾之轻轻揉着他的头:“该同你二兄好好学学,男子气概不能丢,怎么还哭成这样了。” 姜瑞辰不服气:“二兄也哭了,方才我还见他偷偷抹泪。” 姜维舟装作严肃地迈进院子里:“去了外头,别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如今我在军营也有军饷。有什么事,就命人捎书信回来,我一定去看你。” 他装作冷漠的样子,可话语却骗不了人。 姜樾之伸手揽过他的肩,如今他已经高出她一个头有余,是个可以安心依靠的人。她轻轻靠在他身上:“维舟也长成一个可以让阿姊依靠的郎君了。” 姜维舟没忍住眼泪,抚上她的背痛哭起来:“长姊,我再同祖母求求情,别让你走好不好。” 姜樾之粲然一笑:“不用了,这是我向祖母求的,你就随了我的意吧。” “长姊……” 兄弟二人抱着她一个劲地哭,倒是让她有些束手无策。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我该动身了,不然天黑前可到不了定慧庵。” 兄弟二人这才放开了她。 “维舟,在府上好生孝敬祖母,有拿不准的事,可以多问问陆将军。定慧庵不远,隔三差五可以过来看看我。” 姜维舟抹了眼泪道:“好。” 姜瑞辰也连忙应答道:“我也会去看长姊。” 话虽如此,可定慧庵到底是个尼姑庵,他们两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常常来往。不过是暂时安抚二人的话罢了。 南星二人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姜樾之不想带太多东西离开,就简单收拾了几身贴身衣物和阿娘留下的手札家书。 姜樾之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披上了那件月白外衫。她拥有的一切都是姜家的,既然要走,便走得干净些。 临走前,竹沥端着一个盒子犹豫不决:“娘子,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这个。” 姜樾之转头望去,这个盒子有些久远,甚至已经记不起来是什么时候的了。但是她能肯定,不是出自姜家。 “一并拿走吧,路上我得好好想想这是从哪来的。” 好像一段很重要的记忆被她遗忘了,姜樾之努力回想都无济于事。 她是犯下过错被驱逐出府,自然只能从后门不露痕迹的离开。 姜樾之害怕触景生情,早早的和两位弟弟告别,自己带着两名侍女悄悄离开。 门房还是很敬重这位大娘子的,只是逛个青楼而已。在如今的世道下,又算得了什么,老太君罚的也太重了。 心中唯有唏嘘,嘴上说了几句好话,便放她们离开。 姜樾之抱着锦盒沉思,迎面驶来一辆极为奢华的马车在她面前停下。 祁晔掀开车帘,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要走了?” 姜樾之抬眼,还是第一次没有给他行礼:“殿下若是来说教的,樾之不愿意听。若您是来送行的,樾之心中感激。只愿山高水远,郎君身子康健岁岁无忧,你我再无相见的一日。” 祁晔冷笑,往日里珠翠满头,如今一身素裹,只有一根丝带绾住那头墨发。明明是极为寒碜的打扮,可她昂着头,眼中无一丝悔过。平白多了几分骄傲,瞧着让人碍眼得紧。 “你不愿做我的太子妃有千万种选择,你却选了最糟践自己的一种方式。姜樾之,你的聪慧灵秀都去哪了?” “殿下知晓我无入东宫的心便好,你我针锋相对数年,到此结束吧。我只当方才殿下的话是在劝慰我,樾之也是真心祝福您与楚娘子琴瑟和鸣。” 她平静如水的眸子泛不起一点水花,祁晔望着这双眼眸竟感觉胸口沉闷得很。 “姜樾之,外头的世界没你想的那么好,山上苦寒野兽作乱。你从小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受不住那苦,你迟早有一日会哭着回来,同孤道歉。求着孤娶你,到时候,可就不是正妃之位了。” 姜樾之偏头,西边的斜阳落下,正好掩盖住了他的脸。姜樾之瞧不清他的神情,或许是鄙夷的,但也不重要了。 “大选好似快开始了,提前祝贺殿下大喜,不过礼物樾之如今也是无能为力,望殿下见谅。” 她语气难得的轻快,略点了点头便抬脚往自己的马车方向走。不经意间磕绊了一下,幸好有南星在一旁扶住。 于是她的脚步更快了。 祁晔眼神晦暗到极点,她三日前去逛了那窑子,睡了那有名的花魁郎君。如今走起路来还不稳当,可以想象那夜她过得有多痛快。 祁晔越想,心头便越发恼怒,一把摔了车帘,大口呼吸着。 门外的侍卫见状询问:“殿下可要回宫?” 越想心里越发不痛快,祁晔跨下马车,朝她追去。 她的背影瘦削,但在满目金光下又那么坚毅,这一去她头也未回,脚步一刻也不停歇。 这才是姜樾之啊,做任何事情都不需要后悔,因为她的决定都是她此时此刻最想选择的。 祁晔的脚步渐渐缓了下来,望着那个背影缓缓伸出了手,原来不属于自己的,终究会离开,不论是以多么惨痛的方式。 他亲眼看着,那女郎奔向另一个身影,仿佛站在树下等了她很久很久。 同他不一样的是,那人满目温柔,眼里都是她。 这才是她一心想要奔赴的人。 心中好似缺了一块,空落落的。 与一开始听闻她留宿青楼所鄙视的心态不同,姜樾之,你当真不会回头了么? 第58章 两不相欠思念无声,只有月亮听得见。…… 陆檀在门口等候多时,姜家他不便再进,只得拎着一些细软在外头巴巴的候着。 见到她朝他走来,面上不自觉染上几分笑意:“枝枝,你来了。” “今日多谢表兄维护,否则也不会这么顺利。” 陆檀闻言有些落寞:“其实,你大可以不必这么委屈自己的。定国公府从来无拘,你若……” “不用,这已是我能想到最好的解决方法了。”姜樾之又道,“拜托你的事……” 陆檀脸色冷了冷:“姜家人确实暗自拿下了那魁郎,不过不多时青芜坊坊主便亲自接走了他。也不知那坊主是何人物,居然连靖国公府都要礼让三分。” 第69章 姜樾之松了口气,知道他安然无恙,便能安心离开了。 陆檀打量着她的神色:“枝枝,你们以后……” 姜樾之不自觉流露出一抹悲伤:“我们两不相欠了,日后自然是分道扬镳,不会有再见之日了。” 陆檀松了口气,语气中也染上几分喜色:“好,我送你去定慧庵。” 姜樾之后退了半步,摇头道:“不必了,如今你我身份有别,更何况太子还在不远处。日后相见的机会还很多,表兄为枝枝奔波了一日,今日就先回吧。” 陆檀心想这几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枝枝确实需要一些时间自我疗愈,这一路上他会命人暗中保护,且让她安静片刻吧。 “好,既然如此,枝枝一路平安。待我休沐,定会去看望你。” 姜樾之欠了欠身子:“再会。” 陆檀目视着她的马车驶离,心中十分怅然,她就这般离去。 走了也好,就不必面对那满城风雨,闲言碎语了。 姜樾之掀开车帘一角,仍然虚幻无实,好似在水中沉沉浮浮,脚不着地一般空虚。 天色渐晚,落日余晖也渐渐消散,华灯初上,属于盛京城的热闹才刚刚开始。 又会 有多少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从这座锦绣城传出,不过也不要紧,反正她也听不到了。 思及此,姜樾之脸上流露出笑意来,释然的微笑。 忽而定睛一看,街角处立着一位娉婷女郎,身着一如既往的出尘锦衣。端端而立,如九天神女一般慈悲悯人。 二人遥遥相望,彼时盛京双姝的传奇好似在这一刻达成了闭环。 “楚千瓷,我已心满意足,愿你也能得偿所愿。” “姜樾之,你不会就此堕落泥潭,我在盛京等你归来的那一日。” 二人同时在心中默念,都是对对方的期许,然终是谁求仁得仁,谁又能说得准呢? —— 出了盛京城,便沿着山路一路上山,好在定慧庵所在地势不高,一路上也算平稳。 这定慧庵比不得慈安寺声名远扬,却也是有几分名气。不为供奉的神佛有多灵验,而是它乃是前朝礼教森严时,为盛京达官贵人们关押犯错误的女眷所建造的。专为女子带发修行所开辟的一间庵堂。 说起来这座庵堂,是彼时的一位前朝公主犯下淫乱罪,受不了世人的口诛笔伐,建造了定慧庵,从此在里头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后公主薨逝,这座庵堂便被达官贵人们用来教养威胁女郎尊礼守法,洁身自好所用,一直延留至今。 只不过大昌礼法对女子不再苛刻,这定慧庵已经不再束缚女子的灵魂。供奉起神佛,收留无家可归的苦命女子。 一连几日都未休息好,自上了马车姜樾之便有些昏昏欲睡,后来便靠在车厢处沉沉睡去。 直到南星轻柔将她唤醒:“娘子,到了。” 姜樾之揉着惺忪的眼下了马车,经过两朝洗礼,定慧庵已略显破败。此刻山林寂静,唯有门前那一盏摇摇晃晃的灯指引着她们方向。 “走吧。” 姜樾之轻扣了兽首门环,很快一位身着灰布麻衣的小尼出来开门:“您就是姜大娘子吧?” 姜樾之回以微笑:“是,小师傅有劳。” 这小尼看上去年纪不大,声音细软,瞧着没什么恶意:“妙德师傅早已吩咐过,娘子请随我来。” 三人被带至里头,一间间庵房井然有序,有的点着一盏微弱的光,有的已经熄了灯,只余一片黑暗。 “娘子请早些安置,待明日妙德师傅会同你交代琐事。” 姜樾之颔首应是,小尼便走出了这间屋子。 屋内十分简朴,好似除了一张榻便再无旁的。 侍女手脚麻利的收拾屋子,将床铺好。 “娘子,这山上果真比山下冷不少,还好这被褥还算暖和。” 竹沥也道:“是啊,娘子早些休息,一路舟车劳顿又心力交瘁,瞧着您都瘦了一圈。” 姜樾之坐在床边招呼二人过来坐下,她们怎敢同她平坐,只怯怯立在不远处。 姜樾之心中叹息:“我想来此是我任性一意孤行,和你们却无关系,却要受我连累一起来此吃苦。” 南星连连摇头:“娘子这是说的什么话,跟着您,去哪都不算吃苦。” “南星说的对,娘子莫要多想,都是奴婢们心甘情愿的。” 姜樾之抿唇:“日后可就没有娘子奴婢了,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姊妹。现在暂且无法改变什么,或许等这个风头过了,我悄悄放你们离开。回家或是离开盛京,寻一门好亲事都可,不需要陪我在此虚度光阴。” “娘子是要赶我们走?”南星眼眶红红,“奴婢不想走,奴婢想一直跟着娘子。” 竹沥擦了擦眼角的泪,她比南星年长两岁,心思却没南星活络。被抓回府时,还以为她活不过明日。 是南星一直安慰她,只要娘子活着,定会保全她们二人。一连几日的胆战心惊,总归是扛不住了。 竹沥失声痛哭起来,将二人都吓了一跳。 “我也没说要赶你们走,怎么哭成这样了?” 竹沥扑到她怀中,也不顾什么主仆之礼了:“娘子,奴婢好害怕,柴房又黑又脏。那些婆子一点也不留情,逼着我们说出您的所在。奴婢们咬紧牙关才没泄露出去分毫,奴婢好害怕,夫人会处死我们二人。” 姜樾之心中涌现出一股愧疚,是不该让她们二人去承担自己的过错。 将她们二人留在府上,是她思虑不周。 “是我对不住你们,算漏了人心险恶,也没想到二妹妹居然恨我至此。宁愿不顾靖国公府的脸面,也要让我身败名裂。” 南星擦了擦眼泪:“可二娘子究竟是怎么知道娘子在青芜坊的?” 姜樾之但笑不语,半晌才道:“不早了,先休息吧。” 屋中只有一张床榻,在姜樾之再三要求下,二人才心怀忐忑的上了榻。 许是山林静谧,也许是这几日实在劳累,二人沾了床便沉沉睡去。 姜樾之睡在里侧,刚好能透过窗看到那一轮圆月。莹莹光晕,交光清夜。 柳时暮,你还好么? 思念无声,只有月亮能听见。 —— 寄浮生中,仍是欢声笑语,笙酒作乐。 几日未曾出场的柳时暮,引起一饭热烈的讨论。因为他与姜大娘子的风月之事,寄浮生今日也涌入不少看热闹的男客,酒足饭饱便开始高谈阔论。 “我就说这盛京还有人敢与九公主抢人的,原来是太子妃娘娘啊,哈哈哈。”话中满是揶揄。 “那可不,长嫂怎么也得压小姑一头啊。这姜大娘子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此前远远的在宫宴上见过一眼,只当是个什么神仙似的人物,原来也有人的情欲,还知道花要采最艳的那朵。” 此话一出,满堂哄笑。 有人就道:“好你个孙九郎,这幅皮囊看起来也不比那柳魁郎差。不如你也去夜探深闺,说不定这神仙娘娘便拜倒在你膝下。” 孙九郎摆摆手:“这事好说,且等我养个几日,将这身酒肉皮囊养得和那柳魁郎似的细皮嫩肉。我再去那尼姑庵探探,说不定真成了一段风月佳事。美人儿自褪衣钗,求着我将她带出泥潭。到时候做个外室,我也尝尝金屋藏娇的美呢啊哈哈哈。” 话音刚落,便猝不及防冲出来一个身影,举拳狠狠砸在那孙九郎的脸上。 一身痛呼,孙九郎竟被那冲击力直直打在酒桌上。堂中瞬间一片混乱,酒肉齐刷刷砸落在地,一片狼藉。 那人高高举起拳头,连连朝着孙九郎脸上又是狠狠几下。 直到众人反应过来将他拉走,孙九郎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昏死过去。 扶风瞪大眼睛不可思议,拽住发了疯似的柳时暮:“你要死啊!” 柳时暮好似还不过瘾,抬脚朝那人一踹,方才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看客也没能幸免,面朝下扑倒在孙九郎身上,掌心狠狠刺入地上的碎片,又是一片哀嚎不止。 扶风一人已经拉不住他,宋溪也赶过来帮忙,二人架着柳时暮赶紧逃离。司主见一片混乱,发出一声雷鸣般的暴喝。 扶风按住发狂的柳时暮:“这人得了失心疯,宋溪你去拿绳子来将他捆住,否则又像只疯狗似的出去乱咬人。” 宋溪只瞥了一眼:“行了,你 松开他吧,看样子他已经清醒了。” 扶风见他果真没有反抗的举动,才试探性地松开了手。 柳时暮果真没有挣扎,只是脸黑得难看。 宋溪环胸:“你最近被禁足,坊主不让你出去,便安生待着。就算你惹出这等事端,坊主也不会放你离开。” 柳时暮:“我要见坊主。” 扶风朝他胸口来了一拳:“坊主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做什么美梦呢。” “不让你出去也是为你好,难不成你当真想靠你一人杀进靖国公府将人救出来?” 第70章 柳时暮执拗着脖颈:“有何不可,若我人都未见到,连话都没能解释一二,她若真的误会我可怎么办?” “倔驴!”宋溪没忍住,这几日寄浮生被他搅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大家早早的没了做生意的心,可偏偏他还死犟。 “若真的误会了,只能说明你们二人的心并不在一起。”一句冷肃的话语从屋外传来,秦笙面带冰棱走了过来,“柳时暮,你好本事啊,居然敢打客人,谁给你的狗胆?” 第59章 诀别“可,你就是我的正途。”…… 堂屋静谧一片,坊主一瞧便是动了真怒,扶风两人哪敢说话。 秦笙瞟了一眼二人:“你们先出去助你们司主平息客怒。” “是。” 人走后,秦笙冷着脸朝他走去,随手丢了一个药瓶:“闹得不轻啊,连瑶珈都告到我那去了。” “放我出去。”柳时暮没看那药瓶一眼,这几日他一人单挑几位护院,手脚都有不同程度的轻伤,但他视若无睹,一门心思的只想出去。 “想必你也听说,姜家大娘子犯了重错,被章老太君关到尼姑庵里去了。”秦笙慢慢开口,“你受姜家人困囚,逼你写下诀别书,哪怕以你赖以为生的双手做要挟,你都不肯屈服。” “你如今还说这些做什么,我说了放我出去。” 秦笙:“我替你写了诀别书,也通过章老太君授意,交到了姜樾之手中。” 柳时暮目光阴沉地与他对望:“我就知道,姜家人怎么可能这么简单放过我。如今你可满意了,所有人都同你一样,爱而不得。”嘲讽挖苦拉满。 秦笙并不恼怒,强硬地拉过他的手,不由分说将药膏涂上。 柳时暮挣扎着,却被秦笙一语喝住:“你若想要顶着这一身伤去见佳人,让她误以为是我虐待了你,我可不会轻易放你走。” 一句话,柳时暮老实了下来:“什么意思?” 秦笙叹了口气:“至少把伤养好。” 说明此事还有希望,柳时暮沉默坐着,半晌才别扭开口:“多谢。” 秦笙发出一声嗤笑:“这话你最好是真心的。” “打伤人的事,皆由我一人承担。” “本就该你承担,你自个去解决,解决不好也不必出青芜坊了。”丢下这一句话,秦笙背着手离开此地。 那孙九郎醒过来后大闹寄浮生,吵吵嚷嚷地要求司主交出柳时暮,不然便砸了寄浮生。 “什么阴私下贱的娼奴竟敢对小爷我动手,你倒是叫他出来,别以为仗着自己受贵女青睐便无法无天。女人**求存的玩意儿,竟嚣张至此。今儿我不把他喂了药丢进那下等妓馆里,让那些脏蹄子玩烂了他,小爷我就不姓孙!” 污言秽语实在难听,一旁人劝也劝不住,场面一片混乱。 柳时暮就是这时候出现了,只见他两只手都包好了纱布,步伐悠闲。面上不带一点局促,好似一个局外人看跳梁小丑闹笑话一般。 孙九郎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贱奴,还不快下跪舔你老子的鞋底!” 柳时暮俊眉一蹙:“孙郎君还是莫要继续闹事了,今儿我也算帮了你一把,你我二人两不相欠。” 孙九郎气笑:“你说什么胡话呢,是被灌多了迷魂汤,还做什么美梦。” 柳时暮扫视过众人,道:“今日你们在场议论的那些话,既贬低了世族又编排了皇室。也不知若这些话传到太子公主耳中,孙郎君还能否站在这里叫嚣。” “你!”酒意散去的孙九郎背后冒了一层冷汗,他喝多时就爱放歌纵酒,说些浑话。酒肉朋友自然不会将这些话传出去,但实实在在是祸从口出。 一旁的好友也想清楚其中利害,当即拉住他的胳膊道:“他还真受九公主宠爱,今儿还有传言说是太子殿下来满庭芳看望那位红颜。若真把事情闹大了,咱们也落不得好。” 孙九郎摔了酒杯:“难不成,我就让他白打了!” 柳时暮:“不如今日咱们各退一步,孙郎君未来一月在青芜坊的花销都由在下负责。” 孙九郎还是不肯罢休,柳时暮又道:“孙郎君看大夫的银两,自然由在下承担。” 孙九郎冷哼一声,牵动了脸上的伤,哎哟一声:“行,今儿小爷我心情好,不与你这蛮徒计较。” 柳时暮看着他气冲冲离开的背影,眼神冷峻。 —— 红烛摇曳,翩翩床前帐,张以蔽光辉。服玩珍奇,金鉔薰香。 鸳鸯红被泛起一阵阵波浪,细闻之下似乎还能听见女子娇娇的求饶声。皓体呈露,弱骨丰肌,柔滑如脂,玉臂垂在床沿,脸上表情似被迷雾遮挡,瞧不真切。 忽而传来一声极重的男子喘息声,须臾间,满室恢复寂静。 楚千瓷不敢做大动静将身上人吵醒,只得小小地呼着气,以此缓解身上的疼痛。 压在身上之人似乎劳累得睡去,可睡梦中仍一下又一下不轻不重地捏着她的软腰。 “殿下……”楚千瓷小小唤了一声,对方并无反应,“殿下是否要叫水?” 话音刚落,凶狠的吻落下,将所有话语吞没。 浓厚的酒香几乎要将她溺毙其中,今日太子不知遇到什么糟心事,灌了许多酒后才来找她。 一见面就将她牢牢扼在怀中,掐着她要了不知几回。 楚千瓷实在有些受不住,可以现在的局面,她亦是推拒不得。 吻得快要窒息,祁晔才松开了她,埋在她的颈间大口呼吸着。 楚千瓷在他后脑处一下又一下的轻抚着:“殿下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祁晔的唇贴在她的脖颈处一呼一吸都牵扯着她的心:“没事,你不要说话,就这样安安静静的陪孤待一会好不好。” 楚千瓷乖顺的不再拒绝,声音柔软甜腻:“嗯,殿下好好休息。” 祁晔闭上眼,脑海中却浮现出那人决绝而走的背影。 明明是她一心攀附权贵,为何又在自己松口时走得那般毫不留情。 明明自己都已经许了她太子妃之位,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一股怒气从小腹升腾而起,猛然睁开猩红的双眼,死死掐住身下人细长的脖颈。 楚千瓷不知为何他忽然发怒,被扼住的喉咙说不出一句话。身下那长驱直入,只叫人痛不欲生,一滴泪就此滑落,滴在锦被上,好似一朵盛开的红梅。 “姜樾之,你怎么敢如此对孤!”身下发狠,口中亦是吐出狠厉的话语。 男人炽热的呼吸撒在耳边,楚千瓷绝望地转头盯着他不省人事的眼眸。 “姜樾之,你是孤的,你迟早都是孤的。” 或许是想到了谁的脸,祁晔的手忽然松了几分,让楚千瓷得到几分喘息的机会。 “殿下……”眼泪滚滚而落,好似有什么东西从她心头被抽离。身处地狱,他是唯一的救赎。而如今,他竟为了她人醉酒,梦中呼喊另一人的名字。 楚千瓷失了神似的紧紧攀住他的脖颈,拼死抵住一下又一下的猛攻。 汗水和泪水混在一处,好似已经全身麻木一般一动不动。 直到天微微亮,这场战争才堪堪结束。 —— 今日天光大好,主仆三人睡了一场好觉,醒来后神清气爽,竟然是从未有过的安宁。 “来了庵堂,倒是不必早起请安去了,只是不知这庵堂是否也要打坐念经,这修行又是什么规矩呢。”竹沥自言自语念叨着。 南星服侍姜樾之换了一身衣裳,门外就有人来敲门。 “师姑可醒了?若是起来了,便到真善堂去听经吧。” 姜樾之朝门外应了一声:“这就来。” 定慧庵人际简单,一共不过三十多个比丘尼,姜樾之排在 最末,在佛像面前恭敬守礼。 晨礼结束之后,那位妙德师傅也没有单独将她留下说话。 姜樾之有些摸不清头脑,便拉住昨夜那位小尼细声细语道:“师姐昨夜说妙德师傅会传唤我的,如今……” “你莫要着急,妙德师傅自有安排。” 姜樾之只得应下,听了一早上的佛经,她随意在庵中走走,到了午膳时分,才同南星她们回自己屋中用膳。 这菜色也算不得好,不过如今这种境地,她们也没什么好挑的。 刚用完饭,便有人好奇地寻过来:“你就是姜樾之么?” 姜樾之百无聊赖地翻着经书,闻言放下书后起身:“是,是妙德师傅找我么?” 对方只摇了摇头:“不,庵外有人寻你,求我替他传个话罢了。” 姜樾之脸色微凝,对于来人她脑海中闪过很多种可能,唯一一种,她不敢深思。 对方见她没有动作,也不想掺和进这尘缘之中,便道:“话已带到,我就先走了,见与不见你自己决定吧。” 姜樾之略点了点头道:“多谢这位师姐。” “贫尼法号妙真,是妙德的师妹,日后你若有什么事,大可来寻我。” 第71章 姜樾之感激地笑了笑:“多谢妙真师太。” 妙真离开后,姜樾之立在门前,好半晌才堪堪踏出那一步。 定慧庵在山林间,风景正好,如今秋意染黄了树叶,翻飞之间如金色的潮涌。那人就身着单薄的衣衫,立在秋意浓浓之中。 姜樾之眼神凝重,嘴上说着两不相欠恩断义绝,可午夜梦回,都是他的脸。 “枝枝——”柳时暮见到她,急切地朝她奔过去。 姜樾之一时不察,被他紧紧揽在怀里。 “对不住,我来晚了,枝枝……我来晚了。” 姜樾之一动不动,酸涩充斥着她的鼻腔。极力按压下去之后,吐出冰冷的话语:“你可以不来的,你为什么要来。” 柳时暮身形一顿,抱着她的手越发用力:“你是不是看了那封信,那不是我写的。” 姜樾之推开了他:“不,我没看。” “那……” “柳时暮,我已经沦落至此,再也没有能拉你出来的能力。你放过我吧,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失去的。” 柳时暮表情凝固,他想过很多二人见面的场景,却绝没想过她会说出这种话:“枝枝,我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不好。”姜樾之面无表情,“我都躲在这里了,你还能找来,当真是阴魂不散啊。” 柳时暮咬唇,想要去牵她的手。 姜樾之抬手躲过:“你来也好,我今日就同你说清楚罢。是,我是救了你,同时也在利用你。以你魁郎的身份,编造一出让我这个世族贵女沉沦动心的风月故事,不惜一掷千金只为博君一笑。而后全城都知道我姜樾之不是克己复礼的贵女典范,从而不必再与皇家虚与委蛇,重获自由。” 她面容冷漠,字字恳切,她的话里每一个字都是真的,真得让人痛心。 “如今我在此只是暂时的,等到风波过去,我会同陆将军离开,去无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柳时暮双眼通红地看着她,似乎一个无家可归的孩童。 姜樾之避开他的眼神,继而坚决道:“我已经有了新的方向,还请柳小郎君莫要沉溺于过往,早日寻得正途。” “可,你就是我的正途。” 第60章 不速之客:我喜欢干净新鲜的人。“…… 姜樾之面无表情地背过身去:“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今日之后我不会出来同你相见,你也不必再来了。” “枝枝。”柳时暮慌忙叫住她,“这些话,都来源于你的真心么?” 姜樾之脚步微顿,片刻之后抬步而走:“字字真心。” 柳时暮眼睁睁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等到那扇门缓缓合上。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姜樾之如常回屋,随意翻开一页经书,坐在窗下看了一个下午。 那些繁冗沉闷的经文,一个字都未看入眼中。 她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应该不会再来了。人都是有尊严的,他不会摧眉折腰到这个地步。 今日晴光大好,临到申时居然翻涌起黑云来,本就要入夜的天越发黑沉下来。 竹沥点了一盏油灯,却照不亮昏暗的寮房:“娘子天黑了,仔细伤眼。” 姜樾之闻言揉了揉眼睛,放下了经书:“庵中清闲,除了看看经书倒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分些心神出去。” 南星知晓午时柳小郎君来过,娘子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心中应当是伤怀的。 “今儿和几位师姐去了后山,那里有成片的果子熟了。她们说平日里没有零嘴,便采果子下来晒成果干自给自足。”南星说起新鲜事想让她开心些。 “奴婢还没自己做过果脯,娘子若是有闲暇,不如明日就和奴婢们采采野果去。” 竹沥也跟着道:“是啊,山中的柿子熟了,虽没有府上特意采买的瞧着硕大好看。不过味道可是甜得很,到时候晒成柿干,娘子馋时能随意嚼口。” 姜樾之忍俊不禁:“好啊,被你们说的我都馋了。” 姜樾之想了想:“如今我们还穿着自己的衣裳,想来庵主还来不及为我们制备衣裳。到时候托上山的货郎带些针线,做些女工也就不觉枯燥了。” 竹沥拿着竹篮出门:“昨儿的衣裳奴婢今儿拿去溪边浆洗,看样子是要起大风,奴婢先去收回来。” 躺了一日,浑身都有些酸痛,姜樾之叫了一声:“我同你一起去。” 晾衣服的地方不算远,只在后院搭了竹架,那件月白外衫在灰扑扑的禅衣之间格外显眼。随风微微飘扬,那精致的暗纹若隐若现。 不由得,姜樾之转头看了一眼庵门口的方向,他应该已经下山去了吧。不会傻傻等在外头吹风受冻。 姜樾之摇摇头,将衣服收好,只是回去的路上,见到一个不速之客。 瑶琴正从妙德师太的屋中走出,她对着师太一礼,妙德师太面色不改双手合十回礼。 竹沥紧张地握住竹篮:“娘子,瑶琴怎么会在这?” 姜樾之思忱片刻:“九公主不会息事宁人,知道是我坏了她的好事,自不会轻易放过我。” 竹沥担忧:“那我们……” 姜樾之拉着她回屋:“总归我们老老实实待在此地,就算九公主想要做文章也无计可施。” 竹沥有些后怕,却又有些不甘,娘子明明都退避三舍躲在这么个地方,她还是紧追不舍。 二人回到屋中,却见南星站在外头,眼神飘忽地往里头瞟。 姜樾之当即心中有数,将衣服递给竹沥,自个进了屋。 正在屋中打量的瑶琴,听到脚步声鄙夷地转过身,不尊不敬地行了个礼:“奴婢见过姜大娘子。” 姜樾之略过她直接坐下,虽然矮了人一截,那股子气势却叫瑶琴觉着对方是居高临下睥睨着她一般。 “什么事?” 姜樾之开门见山,倒是让瑶琴原先准备的那些寒暄话无处可施了。 “公主殿下心疼娘子受苦,特去找了老太君求情。”瑶琴偷偷打量她的神色,“可是您也知道,为了您这件事,老太君气得卧床不起,九公主想替您说话都没地儿去呢。” 姜樾之假意附和:“有劳公主费心了,樾之一个犯了错的罪人,心甘情愿在此思过。还望瑶琴姑娘替我转达谢 意,就不必劳烦殿下为我奔波。” 瑶琴忽而靠近她道:“其实殿下命奴婢来还有件事情要提醒娘子。” 姜樾之看着她俯下身凑近耳边,稍稍偏过头去。 “殿下说了,如今您的名声不如从前。就算到时候老太君宽恕了您,恐怕也再难找到一门好亲事。女子这一辈子,若找不到个好夫婿,家中又不给予支持,这一生可就完了。” 姜樾之心中好笑,遂问道:“那公主有何法子破解?” “廷尉丞霍家的五郎君同殿下交好,如今也二十有四还未成家。虽然他现下还一事无成,但霍家长房确是很得陛下的眼。若您嫁过去了,三房一家不都得恭恭敬敬的对您?” “霍家?”姜樾之在脑中思索这位霍五郎的脸,忽而想到露琼宴上那与舞姬厮混在一处的人。 那等场景就敢胡来,可见他平日里有多心术不正。 感情是来羞辱她呢。 姜樾之盯着瑶琴看,眼神里不带温度,冷冷地看着她。 瑶琴忽然有些心虚,心中知晓公主此举不过是想欺侮她,可她好像并不是恼羞成怒的样子。 “可我记得这位霍五郎君生得俊秀,也曾是殿下的入幕之宾,也上过殿下的软榻。如今还想让我嫁给他,难不成殿下是真的喜欢同我用一个男人?” 瑶琴睁微怔,姜樾之竟然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种话。 “回去告诉公主,我同她不一样,我只喜欢干净新鲜的人,旁人用过的,我不稀罕。”姜樾之语气平静,却平白能气死个人。 这不正是暗讽了公主与她抢人却没抢过这件事么。 “你——” 姜樾之用手指划过额角,忽而发出一声笑:“对了,回去告诉你家公主,柳魁郎的滋味确实不错。也不枉殿下惦记了这么久,只可惜啊,初阳是我的了。” 瑶琴听得这话都红了脸,她居然将男女之事毫不避讳的挂在嘴边。 姜樾之起身一步步将瑶琴逼至角落:“让她莫要来招惹我,一无所有的人没有理智,她那些腌臜事当真觉得无人知晓么?” 向来温顺的姜樾之,如今在她面前亮了利爪,言辞威胁,让人不寒而栗。 “南星竹沥,送客!”姜樾之朝外头喊了句。 瑶琴还想说些什么,眼前两人气势汹汹地挡在面前,如今敌众我寡,瑶琴知难而退愤愤离去。 侍女们见她百无聊赖地叠着衣服,有些话欲言又止。 “你们是怎么了?” 南星得到她的默许,直直贴近她:“娘子,您与柳小郎君真的……” 姜樾之才后知后觉有些脸热,推开看热闹的两人:“没有没有,你们瞎问什么呢。” 第72章 她们二人心照不宣一笑,心中已经默认他们二人之间有了什么。 连着几日的时间都过得格外安宁,早起听早课,傍晚禅修念佛。闲余时间便打扫庵中各处,但多数事情轮不到她们三人。 或许是知晓姜樾之的身份,旁人也不敢轻易苛待。 这日南星正看着自己晒的柿饼,已经初具雏形,沾沾自喜着拿给姜樾之献宝。 姜樾之接过一尝,味道果真不错,连声赞许。 此时住在隔壁的小尼过来找姜樾之说话:“今儿又见到我同你说的那人了,站在半山腰处,我打水累了他还帮忙抬上来呢。” 姜樾之已经从她口中听到这个人许多回了:“上回你说他是山脚下的村民,那可否让他帮忙捎东西上来?” “他瞧着人不错,你要什么东西,改日我叫他帮忙走一趟。”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过针线快没了,不如让他替我捎些上来,跑路费少不了他的。” 定心笑呵呵应下,因为她帮了自己这个忙,姜樾之又送了些柿子干给她。 不过两日光景,定心就带着她要的东西来了。 姜樾之细看下有些惊讶,这些丝线都是上好的蚕丝线,也比普通的丝线更结实,自然价格也更昂贵。 姜樾之给他的银钱根本不够买这样好的线。 “你可是捡到大便宜了,今年闹了饥荒,如今天气渐凉大家都抢着要棉花御寒。这些蚕丝线不比棉线保暖,这价格居然与往年的棉线相差无几,反倒是棉线如今可不好买。那小郎君就擅作主张替你买了丝线。” 姜樾之心存怀疑,翻着笸箩里的针线。不过随着她们的说笑,很快将此事抛之脑后。 这些日子,妙真师太也时常关照她,还有陆檀常常送来御寒的衣物和吃食。只不过在庵中不能食荤腥,叫两名侍女馋得眼冒绿光,时常看着天上飞的鸟地上游的鱼咽口水。 日子过得还算充实,一转眼就在定慧庵待了大半个月。 直到这天夜里,一声尖叫划破了黑夜。 睡在外侧的竹沥急忙忙起身点灯,披上一件外衣便守在门口。 南星也听到了那声尖叫,连忙护住姜樾之:“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有野兽出没?” 快入冬了,饥饿的野兽会下山囤积过冬的食物,白日里还听师姐们叮嘱独自一人可不能往深山里走。 姜樾之合衣下榻:“旁边的定心怎么都没动静?” 话音刚落,便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樾之,你在里面么?” 姜樾之连忙让人开门,见到的是同样披散着头发的定心,满是心有余悸:“有淫贼闯入庵中。” 姜樾之闻言一惊:“什么?” “那淫贼是翻墙进来的,好像撞倒了什么,才引起师姐们的注意。” 姜樾之连忙将她拉了进来,整个定慧庵都是女眷,若真的混入什么意图不轨之人,简直不堪设想。 “然后呢,那人怎么样了?” “师姐们联合起来,将那人打得鼻青脸肿,绑起来抓到妙德师傅那去了。要由庵主来决定如何处置这淫贼!” 姜樾之拍拍胸口:“还好发现得早,否则……” “姜娘子。”妙德身边的定安师傅忽然出现,脸色难看至极。 姜樾之有些不好的预感:“何事?” “妙德师傅请您过去一趟,方才闯入庵中的贼人,说是受您邀约,前来赴约的。” 第61章 不告而别“柳时暮,你不欠我什么的。…… 夜风乍起,薄雾消散,朦胧的月色与低沉的鸟鸣呼应,平白为这空寂的夜晚增添几分晦暝。 原本应该平静的定慧庵,如今灯光点点,女尼们整装完毕一起聚集在客堂。 正中间被五花大绑的男子躺在地上哀嚎着:“你们这群老尼姑快放了我,今儿我可是应邀而来,你们这群没有礼数的蛮尼!” 妙真狠狠啐了一口:“你这色胆包天的小贼,偷人偷到你姑奶**上了,狗彘不若的东西,我呸!谁与你这小贼相约,当真是三辈子瞎了眼!” 霍观泽气势汹汹:“你别不信,我腰间可带了信物,万般抵赖不得。” 妙真伸手探向他的腰间,拿出一块绢布,上头用朱砂写着: 昔日宴饮得见君之风采,情愫暗生。今夜星辉璀璨,愿与君共赏良辰,以示思念之情。 妙真揉成一团丢在他脸上:“我呸,什么东西腌臜了我的眼睛,无名无姓的就说有人邀你夜会,真真是不要脸。” 霍观泽骂道:“你个睁眼瞎的老尼姑,上头那么大个姜字你瞧不见?” 妙真复拿起来细看,果真在角落处发现一个小小的姜字。 霎时间,满堂寂静。 姜樾之就是在这时候走进来的,先是规规矩矩地朝妙德师太行了一礼。端庄贤淑,瞧着也不像是个会私会外男之人。 “就是她,我的心肝儿,你忍心看我被这群泼妇打成这个模样么?”霍观泽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只是酒色早就掏空了他的身子,在地上蠕动了几下,硬是没起来。 姜樾之不由得后退一步:“你是谁,平白胡乱喊人,小心我叫人再打你一顿。” 霍观泽便匍匐在地上,仰视着她:“是我啊,你的小情郎。是你同我说上次宴会一别芳心暗许,特约我来此相会。” 姜樾之面露难色,倒不是因为自己无力解释什么,实在是看着这张扭曲的脸有些犯恶心。 “我?这位郎君的眼睛若是不用可以丢了,倒也不必在此空口白话污蔑人的清誉。” 霍观泽再一用力,硬生生坐了起来:“是我啊霍家五郎,前儿个公主向你求亲,你还应了。我答应了公主, 不日便上来接你。可你等不及,非要提前邀我相见,我这才冒着危险上山来寻你。” 姜樾之气笑,却异常的平静,他话中错漏百出,是个明白人都不会轻易相信的。 既然他胡言乱语,姜樾之也没必要给他好脸色:“殿下从未同我说起过你,郎君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怎么会?”霍观泽努努嘴,“那还有你给我写的情信。” 妙真此刻已经有八分不信了,顺手将那绢布递给她。 姜樾之随意看了一眼,冷笑道:“这绢布材质再常见不过,这字迹也不是我的。单凭一个姜字便坐实我与你有染,是不是太牵强了。” 霍观泽一口咬定:“当夜你对我投怀送抱,小嘴情话连绵不绝时,也不曾想你今夜会如此绝情。” 其他女尼双手合十默念罪过,这些虎狼之词当真是污浊不堪。 姜樾之却不慌不忙:“按你之前所说,我应该是不曾单独与你见过面,又何来的当夜?谎话连篇,错漏百出。污蔑人也不想个万全的法子。” “你——” 姜樾之朝着妙德一拜:“此贼人色胆包天,愿庵主明鉴。我以性命担保,我与此人绝无关联。也还请各位师姐作证,莫让小人污了咱们庵堂的名节。” “就是就是,也不看看他这幅蠢样子。我半夜出门,他居然倒在水缸里,湿淋淋的浑像个水鬼。” “我也瞧见了,可把我吓了一跳,姜师妹怎么会看上这种人,更遑论去倒贴?” 霍观泽被这些尖锐刻薄的议论声惹怒,挣扎着起身朝姜樾之扑过去,幸好妙真眼疾手快一脚踹在他肩头。 “哎哟,你个贱人,若不是有人跟踪我,将我从墙上推入水缸。我早就摸入屋子将你办了,怎可能让你联合这些泼妇将小爷打成这幅鬼样子。” 姜樾之抓住他气急败坏的话语:“众人可都听见了,他居心叵测,妄图夜深人静摸入庵堂行不轨之事。如此行径当真是辱没佛祖,是对神明不敬!” 自始至终安静的妙德才开口道:“来人,将他关进柴房,等天亮后下山报官,交给官府惩治。” “是。”一群人拽着绳子将他拖进柴房,一路上他嘴里还吐着污言秽语。 妙真一不做二不休将那绢布塞入他口中。 妙德轻声安抚众人:“既然贼人已经抓到,你们也都回去休息吧。切记锁好房门,不到天明不得外出。” “是。” 众人散开,妙德却独独留下了姜樾之:“姜施主,你且留步。” 姜樾之微怔,她唤自己施主,便不承认她的身份,只是将她看作来此暂住的香客。 “妙德师太。”姜樾之又行一礼。 妙德立在那,身上有种超然世外的清冷感,对一切事物的漠然。 “你的事,我也略有耳闻,且知晓你天命不凡,必不会一直屈居于此。” 姜樾之怔然:“师太是在提点我?” 妙德双手合十闭上眼:“定慧庵中人红尘已了,而你不同,前尘往事如网将你束缚,你挣脱不开,旁人也解救你不得。” 姜樾之敛眸:“师太或许不信,我是真心想皈依佛门,不理世俗。” 第73章 “你是局中人,局中人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天命降临在你身上,不是你不想要就能舍弃的。” 姜樾之沉默着。 妙德睁开眼,眼神里有看透万物的决然:“今夜之事,只是个开端,我定慧庵是潜心修行之地,不想插手世俗。” 姜樾之问道:“是九公主同您说了什么么?” 妙德沉默了,算是默认。 姜樾之深深叹息:“不是我想难为师太,而是我如今真的无处可去。” 妙德看着柔弱的女郎,也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妙德师太放心,诸如此类事情不会再发生,我会安安静静待在庵中,做一个透明人。还请师太,莫要赶我离开。”姜樾之双手合十深深一揖。 妙德眼眸深深,半晌不语。 姜樾之有些胆颤,然听她言:“姜施主先回去休息,此事改日再议。” 姜樾之松了口气,回屋躺在榻上后半夜都没能睡着。 果然她还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以为远离盛京,远离姜家便高枕无忧了。却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存在同样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之后的几日,居然让妙德一语成谶。 霍五郎这一出夜探尼姑庵,却被女尼当场抓获,送至官府的糗事可谓是霎时传遍了盛京。 如此丢人的事迹,霍家只遣了下人去官府要人,虽然行迹恶劣,有伤风化,却实实在在没酿成什么大错。 加上霍五郎言之凿凿是有佳人相约,虽然顾忌太子的颜面没有明说是何人。可霍五郎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姜大娘子去庵堂修行时出了这档子事。 众人咂出不一样的味道来,这私会的佳人,莫不是姜大娘子? 虽然众人心里都清楚,什么两情相悦都是霍五郎信口胡诌,姜樾之连太子都不屑会看上他? 但又说回来,姜大娘子也会去逛青楼,也就不似她表现的那样冰清玉洁。 庵堂清寡,若是佳人不甘寂寞,只要避过里头那些女尼姑的眼线,就能一亲芳泽了。 彼时神仙似的人物,如今落难,这可是他们离她最近的机会。 隔三差五就有人爬上定慧庵的墙,更有甚者盛京已经传出谁敢去定慧庵闯一闯,便是真英雄的言论。 有些宵小之徒嘴上硬气,倒真不敢做那霍五郎之流,家中可没有那个靠山能将他们从牢里捞出来。 也有些莽夫叫嚣着区区几个女流之辈何以畏惧,说不定上不了神仙仙女的榻,还能偶遇几个美艳尼姑,开展一段风月佳话呢。 此等谣言愈演愈烈,就连许多青楼妓馆都出现了许多身着露骨道袍的女妓,故意迎着那些想去闯一闯又没那个胆子的客人。 虽然这等荒唐事,山上的女尼们自然是不知晓的。可来往香客越来越多,都是为了见一面姜樾之而来。 这种不怀好意的人多了,庵中人也是不胜其烦。 因为晚上有宵小之徒会夜闯尼姑庵,妙真便安排人轮流值守。更是让人叫苦连天,与姜樾之主仆三人说话的越来越少。 除了定心时常过来同她说话开解她:“我托人带上来的糕点,你尝尝如何?” 姜樾之看着她递过来的油纸包,抿唇不语。 定心是原是小官之女,自小衣食无忧,生母身为妾室,被主母冤枉陷害与外男私通。她们被夫家赶了出去,阿娘带着她躲在定慧庵中,后来阿娘病逝,她无处可去便一直留在此地。 所以爱吃爱玩是她自小的习惯,庵主也由着她。 “你尝尝,我好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点心了。”定心咬了一口糖酥蒸酪,满脸餍足。 姜樾之捻起一块,意有所指道:“你倒是富裕了,这糕点可不便宜呢。” 说着尝了一口,果然是熟悉的味道,以为换了个油纸包她就尝不出这是出自悦仙坊了。 定心比姜樾之还小一岁,又在庵中太过安逸,心性单纯。 “不贵不贵,这一包糕点只要三文钱,我还是吃得起的。” 姜樾之被自己呛了一口,这点心里用的糖都不止三文钱了,她还当真是傻得可爱,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呢。 姜樾之状若无意道:“此前帮我带丝线的那人,你最近可还能遇见他?” 定心点头:“说来也怪,他虽然住在山脚,却时常上山来。我十回出去,有七回能见着他。他什么也不干,就躺在树下。” “就……躺在树下,什么也不干?” 定心想了想,答道:“也不是什么也不干,偶尔也会拿着一支箫或一把琴在山间弹奏。” 姜樾之拢了拢耳边的发,若有所思道:“是么,我倒是没怎么听见过。” 定心睨了一眼:“还说呢,瞧你懒的,每日就坐在屋中念经都不出门如何能听到那乐声呢。” 姜樾之打趣儿道:“那你觉着那乐声如何?” “我粗鄙,只觉得听着让人心静安宁,绝妙矣。可真让我说说哪好,我却说不出来。我之前的家是武将出身,自小学的都是舞刀弄枪,虽然我也没学到几分皮毛,但这音律我真是一窍不通。” 姜樾之又绣了一张手帕,上头的梨花栩栩如生跃然纸上,定心瞧着十分喜爱:“真好看,往日山中的梨花开得枝繁叶茂,也不觉着有多美,怎么被你绣在帕子上就如此好看。” 姜樾之笑着将帕子递给她:“喜欢就送你了。” 定心喜滋滋接过:“听其他师姐们说,你是大家闺秀,精通女红音律可是真的?” 定心是无意间提起这件事的,心中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人都有过去,无论是辉煌的还是不堪的,如今在此相聚都化无了,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她如此坦荡,姜樾之也不好饰词矫情:“说不得精通,盛京数一数二吧。” 定心与她笑作一团:“好啊你,揶揄我呢是吧?” “不过你真该随我出去走走了,今儿天好,轮不到我们当值。不如出去走走,好似栗子也熟了,咱们去采些来。念继师姐的栗子糕最是好吃了。” 姜樾之闻言有些心动,她确实许久没有出去走走了。可是又害怕出去遇到那个人,在纠结犹豫中,定心已将她拉起推了出去。 姜樾之无法,只好跟着,二人从后院的小路出去,定心带着她去了一棵相熟的栗子树旁。 那些长满刺的栗子果实已经裂开了口,一个一个的坠着瞧着有些骇人。 “等会我爬上去摇下来,你离远些,找厚实些的叶子裹起来,切记不要伤到手。” 姜樾之应下,连忙离那栗子树远远的。以往只见过栗子做的吃食,倒是头一回见到树上的栗子,吓人得很。若是被这样刺了一下,身上得多好几个眼。 她一面后退,一面又担心爬树的定心,只得在一旁呼喊道:“你小心些,摔下来可不得了。” “你放心吧,我自小在这块长大,这树我都爬过千百回了。” 姜樾之宠溺地笑着:“为了口吃的,你当真是鬼主意多。” “你可不知,这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要山在就饿不死我们。” 山川起伏,山中有一道涓涓细流从中流淌而出,飒飒松上雨,潺潺石中流。景色秀丽,吹来的风好似都带着松木果实的味道。 她站在小山丘边,俯视山下,忽有一阵悦耳之音随风而来。宛如情郎甜蜜的话语在她耳边低喃,撩拨着心尖。 她再熟悉不过他的琴声了,在她因为练不好舞而气馁焦急时,也是同一首曲子安抚她的心。 他果然一直都在守着她,想用琴声让她忘记那些前尘影事和那些不好的声音。 姜樾之闭上眼感受风,好似他近在眼前,温柔地抚过她的发。 她轻叹了口气:“柳时暮,你不欠我什么的,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那夜霍五郎突袭定慧庵,他曾提到翻墙时被人推搡才会摔入水缸。想来那就是一直在外守护她的柳时暮的手笔了,发出动静好引起众人注意。 霍五郎定是得到公主之令,瑶琴又曾经来过她的寝屋,他定能直接找到她的所在。到时候,人赃并获,她如何解释都无法堵住悠悠之口。 不一会定心便脱下身上的褂子捧着长满尖刺的栗子过来:“今年风调雨顺,收成极好呢。” 姜樾之轻碰了那尖刺,倏地收回手:“原来它真的扎人啊。” 定心看她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鄙视:“当然啊,你没见过?” 姜樾之:“见过它死后的样子,算么?” 定心啐了一口:“那你算是对死者不敬。” 二人有说有笑的往回走,不远处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还有人在说话。 定心挡在她身前,想起最近妙真师父的叮嘱,外头的男人居心叵测,最近少往外走。 “谁啊!”定心壮着胆子吼了一声。 那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不一会便从树丛中走出一人来。 面若桃花,衣衫也被横出的枝丫勾得不整,鬓发散乱了几缕在外头,一边打理着一边走出来:“是我是我,你个小丫头别伸张。” 第74章 来人是庵中的念英,修行前曾嫁过人,但是夫婿早死娘家又不待见她。她便自个上了山,成了个尼姑。 “念英师姐,你在此做什么?” 念英眼神飘忽:“没什么,方才见到几颗野笋,便想着进去挖出来。只是长得太深,被丛木挡住了去路。瞧我狼狈的,叫你们看了笑话。” “有野笋?”定心兴致冲冲。 “唉,太里头了,回去取把锄头将草修修说不定还能挖到。” 姜樾之看着她行为怪异,脸上还有未散去的春意,心中自然晓得发生了什么。 连忙阻止了要去一探究竟的定心:“师姐都说了,不容易进去,你还莽撞什么。乖乖的回去寻把锄头来才是正经事,快走,要不然被旁人发现了,我可帮不了你。” 她话里有话,念英听懂了她另一层意思。定心只想快些挖到鲜美的竹笋,也没发觉话中不对。 姜樾之临走时看了一眼念英,四目相对时,念英有些心虚地别过脸去。 “念英师姐真是厉害,那么隐蔽的野笋都叫你瞧见了。” 念英呵呵两声:“也许是我看错了呢。” 姜樾之看着晴光大好的天:“要变天了,念英师姐好自为之吧。” 念英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狠狠骂了一口:“小娼妇装什么清高呢,披着贵女的皮耍威风,背地里指不定骚成什么样。” 树丛里的男人勒着裤腰带走了出来,他身上也满是落叶,狼狈极了。那双眼却一直盯着姜樾之离开的方向,面上露出垂涎的神色。 念英狠狠锤了下他:“看什么呢,就这么好看?” 男人没有忘记他一开始就是为了姜樾之来的,只不过偶然遇到这么个欲求不满的女尼,不惜犯戒也要同他一起。送上门的肉他自然不会拒绝,可太轻易得到的,也总是差了点什么。 念英见他不语,以为他生了怒,连忙伸手在他胸前画圈:“你要了我,可不能做那狼心狗肺的人,你可要一直对我好。” 男人搂着她道:“这是自然,等我休了我家那泼妇,就迎你进门。” 念英笑笑,再次投怀送抱。 黄昏时分,姜樾之跟着师姐们学,好容易将那栗子脱壳。就见定心败兴而归,瞧着有些萎靡。 “念英师姐骗人,那里明明没有野笋,只有杂草,锄得我去了半条小命。” 姜樾之安慰道:“人都有看花眼的时候,改日我们上山找找,马上要入冬了,冬笋煮汤才叫鲜美呢。” 听到这话,定心稍稍开心些,一起帮忙剥栗子。 入夜,又是一声尖叫打破宁静,但此次不一样的是传出声音的地方不是靠近庵堂墙边的,而是来自后院。 最近这种事情时常发生,南星二人都有些习惯了,只翻了个身不做理会。 不知过了多久,深夜再次归于平静,忽而咚咚咚的敲门声传来,竹沥披上外衣去开门。 门前站着的是心有余悸的定心,她一下扑到竹沥怀中:“天啊,念英师姐她……” 姜樾之坐起身来:“怎么了,我方才听到外头的声音了。” 定心踏入屋中,坐在椅子上沉思,半晌后才道:“念英师姐她偷人。” 南星啊了一声,竹沥也不可置信,如此庄严的庵堂居然会发生这种**不堪的事。 唯有姜樾之冷静如常:“被发现了?” “你知道?” “刚知道,只是被发现的速度比我想象得快了许多。” “念英师姐居然把人带进庵中,他们在屋里……动静引起巡夜的师姐注意,一推开门就……”那些画面听到师姐的描述过,但单论她是绝对说不出口的。 姜樾之下了床,心里也是惆怅。此前她向师太保证不会有下一次,结果这些人锲而不舍,如今居然还闹到女尼床上去了。就算师太不介意,她都无颜留下来。 她轻轻拍着定心的肩:“没事没事,今夜你就和我睡,等明天天亮了就好了。” 定心抱着她的腰:“念英师姐说想要还俗跟那男人走,结果那人居然当场翻脸。直说自己是有妇之夫,同她不过露水情缘,念英 师姐如遭雷击,瞧着人都不好了。” “世间男子多薄情,你还小,早些认清也好。” 定心似乎是受了打击,在这里待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与人私通的尼姑会是什么下场。白日里还与念英师姐吵呢,结果转眼就发生了这种事。 “其实我也有个婚约,不过此事应该做不得数了。” 定心喃喃自语,似乎在说着梦话。 姜樾之将她带上榻:“没事的,睡吧。” 翌日清晨,定心从榻上醒来时,边上就没了姜樾之的身影。四处找寻,也没她的踪迹,连带着南星竹沥都不见了。 去问妙真师父,她也是一脸惆怅:“姜师妹走了,她待在庵中确是带来许多麻烦。” 定心有些不安:“走了,她能去哪?” 旁人都说她是犯了错被家里人赶出来的,她还能去哪儿? 定心空落落的,长到快十六岁,才结交到这么一个好友。结果连声招呼都不打,她就不见了,至少要道个别啊。 怎么和她的阿娘一样,说走就走呢? 定心失魂落魄地跑下山,路上又偶遇了那个弹琴的怪人。 柳时暮笑着朝她招手:“小师傅,今儿我带来了新出的果脯,不收你钱,你拿回去尝尝。” 定心眼泪扑扑落下:“不要了,和我一起分享吃食的人都走了。再甜的果脯,也是索然无味的。” 柳时暮笑意凝结,走了?谁走了,是枝枝走了么? 手中油纸包的果脯不经意落下,散了满地。 第62章 勾引他“你终于是我的了。” 此时已经夕阳西下,树杪斜阳隐晚星,灵霞漫天,如绮似锦。 柳时暮抱着琵琶跟随队伍依次进入九公主在郊外的山庄,名唤红袖招。 九公主设宴,又邀请了不少世家子弟,又叫了寄浮生三大头牌和及满庭芳的名妓。不需多想,今日又是一场酒池肉林的盛宴。 不一样的是,惠安公主今儿也受邀前往,还带着他的老相好秦笙秦坊主。如此又为这场宴会增添了许多刺激,毕竟都想在坊主面前好好表现。 柳时暮在山庄门前眺望,此处离庄叶村不远。想起他们曾经约定要一起去看看孩子们,可如今…… 姜樾之已经不告而别小半个月了,无论他如何打探都无法得知她的所在。 那日他心急如焚,竟一时冲动进了定慧庵质问妙德师太她究竟在何处。 妙德师太只打量了他一眼道:“姜施主离开时曾拜托过贫尼,若是有人过来询问她的所在,不必告知。” 柳时暮心坠入冰河,她知道自己在山上守着她,所以她走了,去往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她那些话都是认真的,是真是想同他一刀两断。 柳时暮愣神之际,扶风在背后拉了他一把:“还愣着做什么。” 柳时暮这几日浑浑噩噩坊中人心中都有数,只是不去探究原因罢了。 “今儿可是个大日子,你千万不可再像前几日那般弹错了音。惠安公主耳朵尖,若是让她听出你心不在焉,仔细坊主拿全司杀鸡儆猴。” “知道了。”柳时暮应了一声,抱紧他的琵琶。 月色灯光满帝都,香车宝辇隘通衢。金玉帘箔,风亭水榭,园林精致,鲛纱灯挂满园,灯火繁华。 手指轻勾弦,流水一般的琴声缓缓而出,酒宴一开始便充斥着蜂迷蝶恋,调风弄月的味道。 今日宴会之中,也不凡有许多女君,此前那位名动盛京的陈女君也在其中。今日她带来了自己的新宠伶人,勾勾搭搭地缠着她二人亲密无间仿若无人。 宴会场并不大,惠安公主酒过三巡便也依偎在秦笙怀里,见到如此多少男少女玩闹一处,便有些感慨:“瞧他们兴起的模样,真叫人怀念啊,想我们曾经也是这般玩乐,通宵达旦灯火通明。真是醉上三天三夜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秦笙与之十指相扣,端起酒喂在她嘴边:“殿下还年轻,神采奕然不减当年。” 惠安顺着他的手喝下那杯酒:“你啊,说的话还是在本宫心尖尖上。” 她勾着他的脖颈亲吻,对方一日既往不拒绝,却从不主动。明明二人再亲密不过的事情都做过了,可仍然觉得二人相隔甚远,有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惠安有些败兴,她是真的爱这个男人,甚至为了他开始洁身自好,这么多年身边只有他一个。 她也曾提过要给他个名分,但他都婉言拒绝了。好歹她是个公主,也要些体面,多了几次便不再提此事了。 可这个男人仿佛毒药一般,沾染上了就再也离不开。与其多想让自己陷入难堪,不如遗忘。至少这辈子他再也不可能脱离自己的掌心,只要他随传随到,是不是自己的夫君又有什么大不了。 第75章 再一次心中劝服了自己后,惠安支起身看向九公主的方向:“福熙这孩子当真是喜欢那小倌,接连几次失手,连我都瞧不过去了。” “殿下想要如何呢?” 惠安看向领头那位抱着琵琶的男子兴致勃勃:“我瞧着那孩子可怜,不如你就随了她的愿,今儿就把人送过去。成全这一桩美事。” 秦笙只是笑着:“您知道的,青芜坊的规矩是不强求。若是九公主能使他心甘情愿服侍,我自然乐见其成。” 惠安眼里闪过玩味:“福熙十分孝顺本宫,既然她想要,本宫助她一把又如何。”她挑衅一般盯着他的眼眸,“只要你不插手。” 惠安知道柳时暮的生母是此前一直倾慕他的琼娘,因此他一直格外关照柳时暮。 一股出于报复还是什么旁的心理,她就想要看到秦笙不痛快的样子。 秦笙心中大抵知道她要出手,俯身含住她的耳垂,以此遮挡自己的表情:“遵命,我的殿下。” 九公主的身边围着不少人,其中还有刚刚得了赦令的霍五郎,捧着酒壶坐在她脚边告状: “殿下,为了您这事我可是面子里子都丢尽了,您得补偿我。” 九公主用脚背挑起他手中的酒壶,逗趣儿道:“哦?你想本宫如何补偿你?” 霍五郎一下捉住她的脚踝,猴急地帮她褪去鞋袜:“公主怜惜则个,姜樾之那等无趣的闺阁女子,自是比不上公主的一根脚指头。” 九公主面露鄙夷,她刚认识霍五郎时他还是个俊秀的子弟。彼时**好的记忆也还算不错,怎么如今变成这幅模样了。 脚背传来一阵温热,九公主眼底的厌恶一闪而过,抬脚踹在他心口。这一脚并不多少用力,瞧着还有几分撒娇意味的勾引。 踢得霍五郎心神荡漾,期身上前去捉她的脚。 九公主一个眼神,身边的舞姬便缠上了他:“霍郎君,怎么就看着殿下,也不看看奴家?” 霍五郎心神被抽走,九公主顺势起身离开了此地。 这等宴会来的都是熟人,自然没有什么规矩礼仪要守。她喝的有些多,也不知摔倒在那个小郎君怀中,眼神却一动不动地看着手指纷飞的柳时暮。 这等环境如此淫乱,他仍然坐怀不乱,眼神澄澈丝毫没有被影响。 九公主心中升起一股奇异,忽然有些好奇他与姜樾之的初夜也是这般正经做派不成? 如此想着,便将身上人幻视作他的脸,满是掠夺和侵略。眼底深处是渴望,迷失自我的情欲。 浓烈的酒香灌入口中,她霎时清醒一把将他推开:“放肆!” 场中瞬间安静下来,柳时暮也不禁抬头看此情况。才发觉这场宴会如此的不堪入目。 “福熙你是怎么了?” 惠安见状询问道。 九公主狠狠擦了一下嘴,仿若无事地起身:“没什么,就是此人狗胆冒犯。” 惠安挥挥手手:“既然惹福熙你不高兴了,将人丢出去就是。” 很快就有人上前,将那还在美梦中沉沦的人架起来,退出了众人视线。 “继续奏乐,别让没眼力见的人扰了我们的兴致。” 场中烧着碳火,只叫人越发的热,热的难耐。 柳时暮只专注地弹自己的琴,直到视线中出现一双赤足,柔美纤细。 目光缓缓上移,那人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将他手中琵琶拿走,一个转身跌坐在他怀里。 柳时暮静静地看着,脸上没有任何变化:“殿下这是?” “勾引你。” 柳时暮眼眸暗了暗,对方的手划过他的胸口,一寸一寸向上攀爬着,直到牢牢环住他的脖颈,献上红唇。 柳时暮侧了侧头躲过:“殿下喝醉了,不如回房休息。” 一直被他拒绝惯了,她好似也没有多少气恼,只贴在他的心口处:“好啊,你陪我回房休息吧,今夜留下来……陪我。” “陪我”二字她贴在他耳侧微微暴起的青筋处,温热的呼吸喷薄,只见那一处的皮肤都起了一层战栗。 九公主嗤笑一声:“呵,瞧你,这般不经逗,也不知在榻上是否也这么害羞。” 柳时暮想要逃离,可她的手紧紧缠绕在他身上,难以脱身。 “殿下,世上有这么多好儿郎,如今场上比我俊俏比我更贴心的不知凡几,何苦要自降身份来勾引我?” 九公主只看着那双灿如宝石的双眼,入了神:“本宫还没有得不到的人,你越是反抗,我越是想让你这双眼染上对我渴求的情欲。” 柳时暮头昏脑涨,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燃烧起来一般难受。 “柳时暮,本宫或许当真有几分喜欢你。那些欲擒故纵的把戏,本宫承认你吸引到我了,不过物极必反的道理希望你能明白。本宫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你最好乖乖从了本宫。” 她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腰间带:“抱住我。” 如一道魔音贯耳,眼前一切都变得缥缈起来。手心出汗,奋力的想找寻一个支点,于是乎无奈紧紧掐住她的腰。 “啊——”九公主发出一声娇呼,越疼越是激发了内心深处的快感,“就是这样。” 眼前人似乎换了张脸,那个只出现在梦里的人出现在眼前。 “枝枝?”柳时暮低喃一声,很快摇了摇头迫使自己清醒。 九公主显然没有听见他那句话,磨蹭着他的臂膀,沉迷其中。 “不可!”柳时暮回神,一把将她推开。 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从高处往下坠落的失重感反倒是叫她越发兴奋,双手攀上他的腿,依偎在他膝上。 双眼迷离:“柳时暮,你方才乱了是不是?你承认,你也为本宫心动了吧。” 柳时暮喘着粗气,猛然回头看见不远处的紫麒麟香炉,正袅袅的散发着迷人的香气。 九公主借着他爬起身,春衫薄,随着她起身的动作落下。雪腻的肌肤,几乎要亮得让人迷失心智。她抽开了自己腰带,那襦裙顺势而落。 她衣衫半解,目光炙热,抬起赤着的足踩在他的胸口处。居高临下,气势凌人:“本宫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姜樾之能给你的,本宫能给你更多。” 白皙的脚腕近在眼前,顺着向上看,是那张娇艳欲滴的脸。因为情动而更显艳丽,如最盛的海棠花一般,等着人去采撷。 柳时暮握住她的脚腕,轻轻一拉,佳人跌坐在他怀中,发出一声娇啼。 抱着他宽厚的背膀,九公主臣服了:“你当真一举一动都在本宫心尖上。” 柳时暮看向上首二人,惠安了然于胸心满意足,秦笙眼神晦暗意有所指。 多年来的默契,柳时暮大概猜到了对方的提醒,于是托住她的腰,嘴唇一张一合却不带半点温度:“既然殿下如此邀请,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九公主闭上眼,已经迫不及待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好啊,让我见识见识,寄浮生魁郎的本事如何。” 柳时暮将她放下,九公主看着他仿佛看着一块势在必得的肥肉:“你终于是我的了。” 第63章 克制他是姜樾之的。 红帐纱暖,美人的身躯被重重摔在云锦被褥上,浅浅陷下去一小块。灯火明明灭灭照映着酸枝镶云石罗汉床上两道影影绰绰的身影。 女郎摆动着纤细的腰肢,抬着湿润的眼眸看向依旧衣冠齐楚的男子,抬起脚一下一下点在他的胸口:“怎么,还不来?” 大胆而直接的邀请,柳时暮眼底暗流汹涌,中了药的他任凭意志力有多么坚定,在如此美景下好似都显得不堪一击。 他低喘着,双手紧紧握成拳,重重地砸向软被之上。 柳时暮,清醒些! 他心底一遍遍重复这句话,然而耳边又浮现出宋溪的声音。 他随公主进屋时,遇见了从贵人房间里出来的宋溪,他玩味地看向他,好似早就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高岭之花,终有被人摘下的那一日,他的傲骨该用在别的地方,而不是秦楼楚馆。 “如此很好,总归你是被人丢弃的那一个。也不能怪你择良木而栖,是她无情,你为何还要执着为她守身如玉,在寄浮生,清白是最缥缈的东西。” 是啊,是她无情,就这样将他丢下,让他无处可寻,思念成疾。 姜樾之,你究竟在哪? 挣扎中,一双藕臂缠上他的腰,美人精致的蝴蝶骨近在眼前,全身只着一件单薄的小衣。那两条系带根本不堪一击,似乎摇摇晃晃地等着他解开。 柳时暮的瞳孔几乎要变了颜色,前面明明是万丈深渊,但他还是想要踏出去。 心死好像就是这个感觉。 “柳时暮,你许个愿望吧。”耳边忽然炸响一道声音,在月圆下,在他的小院里。简陋的屋舍,和熠熠生辉的她。 “生辰许的愿望,会实现的。” 柳时暮蹙着眉头,闭眼沉思,他当时心里想的是什么? 第76章 我希望,她会一直陪我过生辰。 他的生辰在中秋,只要陪他过了生辰便是家人,他是姜樾之的人,姜樾之也是他的人。 理智顷刻回笼,一把将身上人扯下。 九公主恍惚地看向他:“怎么?” 柳时暮喉结滚了滚:“我去灭了灯。” 九公主一笑:“好。” 柳时暮退开了床边,将屋内的灯都吹灭,如今只有月辉洒落照亮那一隅之地。 一道黑影缓缓走入帐中,随后传来的是二人交缠的呼吸声。 柳时暮背靠在墙角,浑身燃起的滋味他再熟悉不过,他原本可以忍受的,在遇到她之前。 马车上的种种传入脑海,车外有人紧追不舍,车内气氛旖旎。反反复复的刺激冲刷着他全身经脉,唇下温热的肌肤,不可回想。 风吹开了槛窗,一道身影站在外头,眼眸里含着警告。 柳时暮没有多想,趁着屋内打得火热翻身出去。 窗下的陈松黎迅速地拉他起身,逃离此地。 柳时暮看清了对方的脸,语气含糊:“多谢陈女君相助。” 陈松黎练过武,将他一人扛起好似也不费多少气力:“谢谢你家坊主吧。” “你是从哪找到与我这般相似的人?” 灯灭的一瞬,那人从房梁处一跃而下,擦肩而过时他看清了对方的脸,竟然与他别无二致。只是比他多了几分风流的笑意,没有自己这般窘迫罢了。 “江湖术士有一种秘术叫作易容,你可听说过?” 忽而想到今日陈女君身边的那位娇俏的伶人,二人亲密无间,原来是为了掩人耳目。 “坊主当真是未雨绸缪,为你煞费苦心。”陈松黎调侃道。 柳时暮 忽而感觉自己的下颚被人撬开,一颗冰凉的药丸送入口中,浑身如火烧一般的滋味瞬间平缓下来。 “那药可不是针对你一人的,如今前院已经不堪入目,先带你回我的宅子里。” 柳时暮摇头:“今夜已经足够麻烦女君,还请女君将我送到庄叶村,我去寻我的好友暂避。” 陈松黎并不强求:“好,秦笙说了,你最近不必回坊,公主的新鲜劲还没过去,这几日就由钟离代你成为魁郎。” 柳时暮只记得自己被丢入马车,空旷的车厢只回荡着他错乱的呼吸。 —— “夫子夫子,该醒了,别睡了。” 一道稚嫩的声音环绕耳边,随即是一道更远的声音:“别打搅你夫子休息,赶紧出去。” 柳时暮睁开一条缝,暖阳刺入他的世界,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得救了。 裕丰欣喜出声:“夫子醒了!” 入目是古旧的瓦房,室内堆放着各种器具,摆的满满当当。柳时暮知道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工具,叶家人心善,念着他教导过几日,逢年过节还会送他些东西。美名其曰是束脩,但他心里清楚,他们是念着自己孤家寡人,又在那样一个地方讨生活。 不过柳时暮同他们说,他只是在青芜坊弹琴,拿些微薄的月俸过活。 也不知他们信不信,总归是没人嫌弃他的身份。 “哟柳夫子醒了啊。”叶嫂似乎是刚淘洗了什么东西,将手上的水直接往腰间擦,“刚闷上了黍米饭,夫子若是饿了,可以先吃点零嘴儿。” 柳时暮从木板上起身:“造访突然,望嫂嫂见谅。” “唉,你同我客气什么,只不过你夜半三更过来敲门,叫我那口子吓坏了。” 关于昨晚的记忆,零星碎片一般的浮现在脑海中。马车停在村口,他跌跌撞撞地走在乡间小道上,此时夜深人静,每家每户都关上了门扉。 好在他认识裕丰家的路,只是半夜的敲门声,引起了一阵恐慌。 “实在对不住,昨夜事出有因,改日必带上谢礼登门。” 叶嫂无所谓地摆摆手:“说这些客套话做甚,瞧着夫子的脸色不怎么好,还是再休息会。” 柳时暮拱手谢过。 叶嫂又拿来一筐橘子:“今年果子熟得不错,这些是新鲜的,多的我已经由村长统一收去。就留了一小部分自家吃,夫子尝尝,九分甜一分酸,我觉着皇帝老子吃的应该就这样了。” 说起自家的果子,叶嫂满满自豪感。 “嫂嫂的果子自然是顶好的。”柳时暮剥开一个,酸甜的味道充斥着鼻腔,将那些繁重的甜腻味道驱散,身心都有些舒展开。 裕丰凑到他身边:“夫子怎么回事,大晚上的来寻我。说起来我也许久没有见到夫子了,夫子最近都在忙什么?” 叶嫂也是略有耳闻他的事迹,连忙斥责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老老实实去摘果子去。” 裕丰朝自家阿娘做了个鬼脸,然又对柳时暮道:“夫子一起去吧,你还没见过我家的园子呢。” “你——” 叶嫂还想阻止,就听见柳时暮道:“好啊,我也想见见你家的果园。” 话说于此,叶嫂也不阻止,自顾自抱着竹箩干活去。 金色的阳光落下,与满园金灿灿的果实交相辉映。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在林间,拂过面庞的是清泠泠的风。 “夫子,你还没说你怎么好久不来看我了,上回你教的那几首诗我都倒背如流了。”说着便开始展示这段日子他的成果。 柳时暮笑着赞许:“不错,有所长进。只是夫子也有自己要忙的事情,便没空来看你。不过我可能要借住一段时日,裕丰不会烦了夫子吧?” “当然不会。”裕丰赶紧答道,后有些为难,“不过,夫子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何事?” “上回夫子送我仙女姐姐的画被风吹走了,能不能再帮我画一副。” 柳时暮一愣,他自然知道那画中人是谁。脸上浮现出不自然来:“好啊,这有什么难的。” “多谢夫子。”裕丰得到同意后十分欣喜,然想到什么似的有些难过,“仙女姐姐会法力,若是夫子再画一副,又被她收走了怎么办?” 柳时暮蹙眉:“又被收走是何意?” 裕丰解释道:“此前在栎浮山,我再次清晨入山找仙女,结果当真遇到了她。我有些得意忘形了,那画就被仙女姐姐挥手而起的风收走了。” 柳时暮微睁着眼,那副画竟然回到了枝枝手中? “然后呢?” 裕丰笑了:“我见到她的表情似乎十分高兴,拿着画就跑了,身后两名小侍追都追不上。” 柳时暮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地开口:“那是什么时候?” 裕丰想了又想:“好像是九月初十的清晨,我到现在还觉着自己在做梦呢。” 九月初十,是求元会那天。 柳时暮心口处传来一阵刺痛,好久没有听到关于枝枝的消息了,原来她早就同自己的学生见过面,他的爱意从那副画开始,便汹涌无法制止了。 见他半晌不说话,裕丰拉拉他的衣袖:“夫子,你怎么了?” “仙女不会回来了。” “为何?” “或许是我做错了事,惹她不高兴了。”一开始就抱有目的的接近,好似注定他们之间不会有善缘。 “为之前,为以后都同你说一句抱歉。” 柳时暮长长叹息,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 二人进入果园,里头黄澄澄的果实将树枝都压弯了,还带着朝晨的露水。 抚摸着光滑的果皮,轻轻一扭将它连叶摘下,放入背筐中。 不多时,便摘了满满一筐,身上也出了不少汗水。 有人家经过,见到陌生的人影还有些担忧,但见着裕丰在才稍稍放心些。 这些果农就守着这点果子,若还被小贼偷走,当真是不让人活了。 “哟,怎么裕丰家也请了工人来,这点果子你说几句好听的,婶子也就帮你一块摘了。” 裕丰认识她,村口的李三婶,就爱做些小偷小摸。今儿这拿几个果子,明儿那摘把菜,都不值几个钱,街里街坊的也不好说些什么,但总叫人心里不快活。 “不劳烦婶子了,今儿我夫子顺道帮我摘果子。” 柳时暮这才转过身去,李三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这是哪来的神仙人物,竟这般俊俏。见他衣着朴素,想来家境也不丰厚,招来做个赘婿家中多个劳动力,女儿带出门去得多有面儿。 李三婶从怀中掏出手帕就要帮他擦汗,顺带套近乎:“哟,您就是那位鼎鼎大名的柳夫子,怎能让你干这种重活呢。瞧你出了一身汗,快擦擦。” 柳时暮后退躲过:“不必……”定睛一看对方手中拿着的那块手帕上的图案格外眼熟。 好似在定慧庵山上,定心对着他大哭时,拿出的那块绢帕上梨花图样绣法极为相似。 而她格外钟意梨花…… “婶子,您这块手帕,是在何处买的?” 第77章 第64章 重逢“你要是不过来,就下山去。”…… 林间小路上,正飞奔着一道身影,发丝飘动。宽大的袖摆好似跑出了一道残影,生长出来的路边枝丫不断刮擦着他的衣物,俊秀的脸庞充满期盼和喜悦。 “这帕子啊,不值钱,邻村一位小娘子绣来卖的。” “那这位娘子何时出来?” “应该就是这个时间,往东走,越过那条河就是与邻村的交界,她平时就在那卖些绣品。” 李三婶的话言犹在耳,那人会不会知道枝枝的下落。 思及此,柳时暮一刻也不敢松懈,若是今日遇不到,那就明日,明日再遇不到那便一直等一直等。 柳时暮气喘吁吁地跨上桥越过了那条河,村口摆着许多摊了,都是些农家作 物,自家吃不完拿出来卖或是交换所需的粮食。 也有许多卖杂物的,如今快要午时,不少村民已经收拾东西打算回去。 柳时暮便在这人群中搜寻,终于在角落里见到一个脸上有伤疤身着朴素的女郎。 她的面前放着各式手帕及胭脂等女子所用的东西,柳时暮朝她走去,站在她面前半晌没有开口。 温娘有些疑惑,但又不敢赶客只得招呼道:“这位郎君要买什么,手帕是我亲自绣的,胭脂也是我上山采摘鲜花制成的,郎君且先看看。” 柳时暮面对这个陌生人,看不出一点枝枝的影子,可为何她会绣出同枝枝一样的梨花? “有位大娘说在您这买了梨花纹样的手帕,娘子这可还有?” “梨花图样的?”温娘在面前一堆帕子里翻找,“还真有几条,这花样卖的好,剩得不多,郎君自个挑挑。” 柳时暮翻找过去,皆是普通的梨花,而且与枝枝的绣法不一样。 “只有这些了么,我瞧着那位大娘手中的与这些样子有所不同?” 温娘奇怪地看着他:“郎君独独偏爱那一枝梨花不成?” 柳时暮语气肯定:“是,还望娘子告知。” 温娘想到不好的过去,言辞变得锐利起来:“没有,所有的梨花手帕都在这,郎君若不是诚心买,便不要挡着我做生意。” 柳时暮拿起一块胭脂,香味很淡,确是手工制成的。 “那我要个胭脂吧。”柳时暮递了几枚铜板过去,“这些够了么?” 温娘找了他两文钱:“你个大男人买什么胭脂。” “送给心爱的姑娘。” 温娘瞥了他一眼,穿得挺好,却只给姑娘送这样的东西。也不是承认自己的东西不好,就是鄙夷男人的真心罢了。 柳时暮又将那两文钱递了过去,顺手拿了一块帕子,指尖沾了点胭脂开始作画。 温娘见状有些好奇,便凑过去看,笔墨都很简陋,但他的手指好似有灵力一般。霎时间一朵梨花便勾勒出来了,只是粗细有些不均。 “若娘子日后还有这样形状的梨花,切莫替我留下一方,价钱随娘子开。” 温娘看着他递过来的帕子,纤细的指骨染上绯红,确实好看。 温娘一把接过:“知道了,我每天都会来此,你什么时候来?” “我也每天都来,直到娘子将帕子给我为止。” 温娘与他对视,二人心照不宣的达成某种协定。说的却不是一方手帕,而是那个人的心意。 温娘抿抿唇,竟然觉得他聪慧得可怕,短短几句话就能听懂她的暗示。 柳时暮握着胭脂离开了,温娘看着他的背影,也没什么心思继续做生意了,便收了摊子往家走。 她住在温叶村,同庄叶村不一样,许多屋舍临山而建,还有很多直接错落在山中较为平缓之地,而庄叶村则是一片平坦。 背着书笈随意找了根树枝一路拄着上山。 她独自一人居住无儿无女,孤身一人这么些年早已习惯。望着远处家的方向,正升起袅袅炊烟,竟也有几分感慨。 她也有了近邻,就在前不久,三位女郎住进了离她不远的一间小院。依山傍水,与她破败的泥瓦房不同。 好似归隐人间的氏族所居,小院不大统共三间房。外表简朴,好似一座庄严庵房。另外还设置了单独的厨房,虽比不上盛京那些三进三出的大宅院。但隐居山林之中,破有种世外桃源之感。 温娘每每感叹,对方三位娘子住着这么好的院子,却比她还要贫穷。 为首的那位姜娘子,甚至还要绣手帕托她一并拿下去卖。她见那梨花图样好看,便也学着绣了几朵,不知是绣法还是丝线问题,总总是没有她绣的好看。 “温娘子,您今儿回的这么早?” 南星端着水盆出来倒水,见到在院子外头发愣的温娘,出声打招呼。 温娘犹豫着:“你家娘子在么,我有些事情想要同她说。” 许是刚用完饭,姜樾之还在院中消食,听到她的话便径直走了出来。 随意将头发绾起,只别了一只木簪,外套了一身素白的袄子,衬得那一张脸清丽绝伦。院旁是一条从高处落下的泉水,涧泉争喷薄,江岫相萦绕。 她立在那,泉下女,芙蓉姿。萧瑟的晚秋,都因为她增添了几分颜色。 “温娘寻我有事?” 温娘将这几日帕子所获利的铜钱递过去:“今儿遇到个奇怪的小郎君,他一眼就相中了你的梨花。反应古怪,说是再有这样的图案,花多少钱也要给他留下来。” 姜樾之凝眸,指尖有些不可察地颤抖:“看样子我是露馅呢,这梨花也不能绣了。” 温娘心知不该去探索她的过往,就像她一样从不过问,为何自己一个弱女子生活在这深山老林里,还毁了容。 她也不同情任何一个男人的下场,女人会失望会绝情离开,定是有她的道理。 “既然如此,我先回去了。” 姜樾之点头:“山路崎岖,温娘小心些。” 这山上只有她这一间小院,温娘是离她最近的邻居,也要爬上一段山路。只是没想到这样一个隐蔽的地方,还是会被发现。 温娘颔首:“我这几日少来寻你,若有什么需要的,你让南星竹沥递个话。” “多谢。” 姜樾之道了谢,送走温娘的一瞬间,山林葱郁如今叶子凋零,只剩光秃秃的枝干,那道白色的身影便格外明显。 温娘转身也瞧见了他,惊觉对方竟然如此狡猾,单凭一朵梨花便确认与自己有关,竟然还跟踪自己上了山。 “你——”温娘指着他。 姜樾之忙拉住她:“无事,温娘先回吧,我单独同他说说。” 温娘叹了口气,背上自己的行囊离开,经过柳时暮时狠狠瞪了他一眼。 柳时暮就躲在树后,明明知道她也看到了自己,一双腿像是被灌了铅似的沉重,难以迈开步伐。 二人遥遥相望,姜樾之面无表情,柳时暮眉眼动容。 连南星竹沥都察觉事情不对,双双退到院子里去了。 好半晌,姜樾之似乎是受不住这般冷凝的气氛,道:“若是不过来,就早点下山去。” 柳时暮得到她的恩许才能迈开那沉重的步伐,一步两步,好似在梦中常常发生一般,遥不可及,一碰便碎。 直到伸手将她拉入怀中,真实的触感,真实的香味,才敢确认这不是一场美梦。 禁锢在身上的手用力得似乎要将她嵌入骨血,耳边是压抑已久的喘息。 见他这样,那些绝情的话好似一下消散。无论她跑到何处,他都要找过来。可一次次的拒绝,只会一次又一次将他伤得更深。 叮咚的泉水声音好似凝固了,风声也不在了,只余他低低的哭声。 “枝枝——”柳时暮再也无法克制内心的思念,又害怕她会再次离开逃走,只能执拗地将她抱得更紧。 脖颈传来一阵温热,二人交颈相拥,泪水渗透进肌肤之中,当真是灼热得慌。 “哭什么。”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只字未留一个人离开。担忧恐惧绝望,每天每夜都在折磨着我,姜樾之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柳时暮控诉着,双臂却没有松开的迹象。 “我本就是一个这么狠心的人,如今可看清了我的真实面目。赶紧离我远些,免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 “我不。”柳时暮眼泪全数落在她肩上,“这一回我一定牢牢看住你,绝对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姜樾之也快被潮水般的思念窒息了,原以为不再相见,感情就会随之消散。原来并不会,所以一时竟然同阿娘感同身受了。 姜樾之想要回抱他,可又想到那宫墙深深,那九五之尊的威严压迫。 若是知道自己同阿娘一般,爱上一个小倌,柳时暮会是什么下场。 他绝对不可能成为第二个秦笙那般好运的。 思忖中,那人已经悄悄捧上她的脸,小心翼翼地靠近。 姜樾之望着那红唇 第78章 近在咫尺,脑海中浮现那晚旖旎的红绸。对方以不容拒绝的姿态,隔着白纱亲吻了她。唇齿上无法磨灭的爱恋让她沉沦,不敢想象再一次亲吻上去,会不会如当晚一般心如鼓擂,如置身汪洋之中,得到快慰和解脱。 毫厘之间,姜樾之毅然侧过了头,敛眸咬唇。 被拒绝的柳时暮眼底闪过哀伤,凤眼低垂,如失去所爱的幼兽一般可怜。 “莫要纠缠,速速离去,这是我给你的忠告。” “即是忠告,也可不听,因我无惧。” “你!”姜樾之怒目而视,对方宽阔的身躯再次落下,将她所有的拒绝拒之门外。 早晨晴空万里,一块巨大的阴云飘来,遮挡了日光,山上的景色瞬间变得黯淡。二人相拥的影子,也渐渐消失。 冷风袭来,姜樾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柳时暮松开她:“变天了,你回屋吧,我知道你在哪就够了。” 姜樾之装作冷漠,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既然劝不走又骂不听,只能由着他去了。 真心而已,又能坚持多久? 秦笙不也放弃了阿娘,转投公主的怀抱。 山上的夜来得很快,屋内燃着碳火,屋外寒风冷冽,三人围坐在一起吃着粗茶淡饭。 南星犹豫再三,只能状若无意地说道:“奴婢方才去打水,那水桶重得很,竟一时抬不起来。” 姜樾之心不在焉:“然后呢?” “然后就有个好心人帮奴婢打了满满两桶水上来呢。” 姜樾之眼神一凝,知道她口中的人是谁,夹了一筷子菜道:“食不言寝不语,怎么出了公府,这点规矩都忘了?” 见她隐隐散发着怒气,南星倒是不害怕,只是一味的担心自家娘子憋出病来。 “遵命娘子。” 而后吃完饭竹沥收拾碗筷拿出去时,被屋外的冷风吹得打冷颤,故意扬声道:“这天可真够冷的,还好我们有屋子住,否则荒郊野岭的可真得冻死个人。” 姜樾之又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那人应该下山了吧,还在外头候着?当真不怕冻死不成? 夜里就寝时,姜樾之窝在暖洋洋的被衾之中,久久无法入眠。 “南星!”她哗啦一下坐起身。 南星听到她的声音立刻合衣进来:“娘子怎么了?” 姜樾之闪躲着视线道:“这两床被子热得很,你替我丢出去一床。” 第65章 四个人“娘子不能同心爱之人好好在一…… 南星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有些忍俊不禁:“这被子好好的,娘子丢出去作甚,若觉着热了,奴婢叠起来收到柜子里。” 说罢,飞快将被子叠好:“娘子还觉着热呢,外头的水缸都结了一层细冰。” 姜樾之嗔她一眼:“胡说八道,现下还未立冬,怎么就结冰了,说谎也不过过脑子。” 南星嘿嘿一笑:“娘子也是,明明是担心人家,还要口是心非。” 姜樾之探了探屋外,她窗户有限看不到外头,只得道:“他……还在外面么?” “是啊,奴婢劝他走,他不听。觉着是奴婢嫌他碍事,自个躲在林子里。更深露重的,奴婢真害怕给他冻出个好歹来。” 微弱的烛火朦胧的照着女子瘦削的背影,微微垂头,似在纠结犹豫。 “不过娘子别担心,竹沥方才已经为柳小郎君送了一床被褥出去。他正裹着靠在树下休息,说是害怕咱们又跑了,死活不肯走。” 姜樾之闻言松了口气,再次暗下决心:“随他吧,冻死了找个坑给他埋了。” 随即裹着被子躺下,南星无奈摇头,吹灭了灯悄悄退出去。 东方泛白,雾色弥漫,山林景色忽远忽近,叫人看不真切。露珠翻滚在草叶之间,重重滴落。 嘎吱—— 院外的木门发出一声响,一双莲青布鞋缓缓踏出门外,一道身影正探着身子左右查看。 山林寂静,一片白茫茫什么人都没有。 姜樾之找不见人,以为他已经离开,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是在寻我么?” 身后忽然传来的声音使她微微一惊,腰间适时出现一双手往他怀中带。 不过须臾之间,便跌入一个充满潮气的怀抱。身上衣衫已被露水浸得微湿,腰间的手冰凉,隔着衣物都能感到阵阵寒意,嘴唇也隐隐有些发白。 一双眼睛却含情脉脉,微微扬起的笑意瞬间驱散了萦绕的雾气。 二人相对而立,只有她是暖的。 “怎么冰成这样?”姜樾之拉过他的手,轻揉了几下,“你个倔驴,好赖话当真是听不懂是么?” 她浑身上下散发着暖洋洋的气息,好似即将被冻死的人忽然触碰到一盏烛火。小心翼翼靠近,生怕最后一点希望破灭。 柳时暮抽开了手:“我身上凉,你莫要染上风寒了。” 这种时候还在担心她? 姜樾之当真是又气又无奈,转身进屋倒了一杯热茶出来:“拿着。” 柳时暮手指冻得僵硬,十分不自然地握住那热茶:“还是枝枝心疼我。” 姜樾之:“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脸皮这般厚,赶也赶不走。” 柳时暮只是看着她笑,并不说话。 “罢了,你要是想死我也不拦着,总归这山上没有食物,你没有被冻死也迟早会被饿死。” 柳时暮见她要走,连忙唤住她:“枝枝连口粮食也不愿施舍给我?” 姜樾之没回头,没好气一句:“不愿。” 柳时暮没气恼,默默捧着热茶离开了韶光苑。 直到用午膳时,三人看着清汤寡水的饭菜已然认命。 “娘子,我定是馋出幻觉来了,居然闻见了肉的香味。”南星扒着米,有些颓然道。 竹沥深深嗅了一口:“可能不是幻觉?我怎么也闻到了。” 姜樾之给了二人一个眼神:“安生吃饭,莫要东想西想。” 南星和竹沥交换了个眼神齐齐拿起了碗:“这米也太香了,奴婢再去添一碗。” 姜樾之望着二人偷摸的背影,心下叹气。连做坏事都写在脸上,叫人怎么发现不了二人那点小心思。 二人回来时果然嘴角都油滋滋的,甚至还夹回来一只大鸡腿:“娘子,和您说个怪事,方才我与竹沥去添饭,忽然飞下来一只野鸡,一下子就死在了奴婢二人面前。可把奴婢们吓坏了。” 竹沥也不会说谎,只能一个劲地砸吧嘴。她平日里也不是贪嘴的人,可这些日子实在是素得狠了,那点馋虫战胜了理智。 姜樾之的眼神在二人身上徘徊,最后落在面前的鸡腿上:“你们是说,天上掉下一只野鸡,自己就死了。还自个拔了毛,生了火,将自己考得外酥里嫩的进了你们二人嘴里?” 南星狠狠点头:“是啊娘子,要么外头都说靠山吃山,这可是天赐的美味,娘子快尝尝。” 姜樾之发出几声阴沉的笑,听得侍女二人不寒而栗。 “这么想替他说话,做他的侍女去,跟着我吃这个苦作甚。清汤寡水的委屈坏了吧,和他一起离开吃香的喝辣的去。” 南星怯怯地看她的脸色,竹沥亦是不敢说话。 “拿走!”姜樾之一声令下。 南星立马将那鸡腿拿开,不过自然是不可能丢掉的,等姜樾之不在时,二人偷偷分食。 等到了晚膳,南星二人越发胆大,直接端上了三条烤鱼。色泽金黄,香气扑鼻,就连意志坚定的姜樾之也不免有几分动摇。 “娘子吃吧,这绝对是奴婢亲自烤的,绝没有假手于人。” 虽然鱼是柳小郎君捕的,火是他生的,也是他在一旁一步一步教导的。 虽然还不慎烤糊了几条,都入了柳小郎君的肚子里。其余这几条是他亲自盯着,每一个翻面都提醒她动手。 但他确实是没碰过这几条鱼,南星说得理直气壮,这确实没说谎。 “这鱼也是天上掉下来的?”姜樾之故意揶揄道。 南星想了想,柳小郎君捕鱼时直接将鱼往岸上丢,怎么不算从天上掉下来呢? “当然,您可是没见到,那鱼多的好似下了一场鱼雨,奴婢眼疾手快抓了几条最大最肥的来。” 姜樾之面对如此巧言善辩,却又真诚的南星,当真是一肚子气无处撒。 “娘子您就尝尝,当真是可口的。”南星将鱼递到她嘴边。 姜樾之张口咬了一小块,鱼香瞬间充斥着口腔,一点没有腥气,裹挟着一丝炭烤的风味。与她平日在府中及各种宴会上吃的鱼都不一样,那些鱼看着富贵其实肉腥味淡,这鱼简直是白死了。 南星见她不再抗拒,直接将一整条鱼都放在她面前:“娘子吃吧,连鱼骨头都烤得极脆了。” 原本的狠话被鱼堵住,姜樾之想想罢了,总归吃人的嘴软。 晚膳毕,三人难得吃了一顿饱餐,饭后在院中消食。 “他还在外头?” 第79章 南星:“奴婢与柳郎君说了,除了此地当真无处可去。他好似放心了些,晚膳后便没见到他人了。” 姜樾之怅然若失:“好。” 南星同竹沥都不敢说话,明明知晓娘子舍不得,却劝慰不了一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将心比心她也是为了柳郎君好。 靖国公府还未彻底同她断绝关系,陛下那又不知是何种光景。前儿下山采买时,还打听到今年的大选延期。因为陛下病重,如今这等情况举办大选,多少文官会戳太子的脊梁骨。 太子妃一日未定,只怕姜家人不会善罢甘休。若柳小郎君一直和娘子有关联,恐怕会成为姜家人要挟娘子的把柄。 两败俱伤,是娘子不愿看到的,所以宁愿自己背负绝情的骂名,压抑心中的感情也要远离柳小郎君。 院里有一颗桂花树,她们住进来时上头还有寥寥几朵零星的花,在此也快半月。桂花早就掉光了,这间院子唯一的色彩都没有了。 姜樾之抚着树枝,想到梨云院的那颗梨花树:“来年我们也在这多种些花吧,这庵堂清寡得很。没什么颜色,让人瞧着怪苦闷的。” 南星连忙应到:“好啊,到时候咱们种上杜鹃,梨花和梅花,一年四季都有花。” 姜樾之闻言终于有了几分喜色:“还得多谢妙德师太,将她的旧居留给我们。我们有了去处,就不会连累定慧庵里的师姐们。” 南星:“虽然此处清寡,不过奴婢觉着格外自在。每日只有我们三人,可以去山上摘野果晒果干,都是定慧庵师姐们教我们的。” 竹沥:“是啊,此前在府里也只会服侍娘子。出来之后见到许多不一样的风景,虽然里头有很多苦,不过有娘子和南星在,也不觉着有什么了。” 姜樾之拉着二人:“有你们在真好。” 南星望着故作轻松的姜樾之,忍不住开口道:“其实,柳小郎君挺可怜的,也是真心对您。既然已经避世而居,娘子为何还要将他拒之门外?” 姜樾之表情一凝。 “我知娘子心软,此前不过故意硬着心肠,但人的眼睛可骗不了人。娘子看他时分明满满都是想念和爱慕,娘子与他偷偷的在一起,不行么?”南星小心翼翼提问。 姜樾之眼里彷徨散去:“不行。” “那若有一日柳小郎君走了,继续做他的魁郎接受九公主的宠幸,娘子也不会难过么?” 姜樾之沉默半晌,南星自觉说错了话,连忙找补道:“奴婢只是怕宁后悔,担心您伤心从而责备自己今日之举。” 姜樾之一直觉得自己是十分洒脱的人,任何决定都是她现下最想要的选择。而如今,她不一样了,难道是有了牵挂。 竹沥觉着气氛有些冷凝,连忙搀扶着姜樾之进屋:“不早了,娘子早些休息吧。” 送姜樾之进屋后,竹沥才拉着南星道:“你怎么同娘子说这些,明明知道娘子正是脆弱的时候。” 南星也有些懊悔,两个有情人难成眷属她瞧着心急。 “我只是觉着,躲在山上已经够可怜了。那为何不能做一些自己想要做的事,就我们四个人,谁也不说,让娘子同心爱之人好好在一起,不要再分离了。” 竹沥闻言也有些难过:“是啊,从定慧庵离开后,娘子望着那座山头很久很久,我知道她不是舍不得定慧庵,是舍不得山腰处日日守护她的人。” 第66章 守护“请允许我,守护你。”…… 晨光出照屋梁明,姜樾之微微睁开眼,又是一日初晨。 屋外隐隐有劈柴声传来,这道声音比往日里快准狠多了不知多少倍。南星竹沥此前没做过劈柴的活,刚来时二人需花费好一番功夫才能劈好一根柴。 这咚咚咚的声音,让姜樾之不禁思考,这俩丫头的力气何时变得这般大了。 她合衣出了门,打开门的一瞬间,劈柴声停止了。南星握着砍刀站在院中,那身影有些局促和不知所措。脚边是整整齐齐码好的一堆柴。 “这么早起来劈柴?”姜樾之被扑面而来的寒风刺激得眯了眯眼。 角落里一道身影趁此机会一个翻身越出了韶光苑的矮墙,墙角是一堆落叶,很好的掩盖了那重物落地的声响。 南星点头:“是奴婢吵醒您了么?” 姜樾之摇头:“本就该醒了。” 竹沥正巧从厨房走了出来:“娘子醒得正好,来用早膳。” 姜樾之自个打了水,打算洗漱。南星叫住了她:“娘子,灶上温着水,奴婢去取热水来给您洗脸。” 姜樾之看着全新的铜罐没有多言,是她欠考虑了。身上所带的银子不多,住进来这么久也只能简单解决一下温饱。还未真正添置些什么,连这些最基本的用具她都未曾想到。 今日的早膳还是米粥,却多了几样佐粥的小菜,还有几笼包子。这包子做得小巧,一口一个伴上清口的粥。一顿早膳用完,身子都暖和了不少。 南星也一口一个包子吃着,面皮暄软被肉的汤汁浸润,满口留香。两个腮帮子都吃得鼓鼓的,含糊不清说着:“锅里还有粥,娘子可要再添些。” 姜樾之摸摸她的发髻:“不了,剩下的你和竹沥吃。” 姜樾之起身,在院子里走了一会,便径直出了门。 她知道柳时暮暗暗为她添置了很多物什,一早上又是去为她买早膳又是在院里劈柴。听到自己起身的动静又慌忙跑出去,这几日难道他一直睡在山里? 四周寻了寻,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便独自一人来到泉边,泉水波光粼粼,发出清冽的水声。 深吸一口寒气,灌入肺中深入五脏六腑,整个人都清明了不少。 柳时暮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眼前,除了桌上多出的食物,被修补好的漏风的砖瓦。每日都是满满当当的水和整整齐齐的柴,姜樾之知道这些不是无缘无故变好的。 他分明不在,却处处透着他的影子。 三人的日子好过不少,起码南星和竹沥都没有独立生存的经历。多一个人,她们便多了一份安心。 久而久之,姜樾之只能随他去了。 这天夜里,乌云蔽月,草木中充斥着鸟兽呜呜的叫声。一道锋利的爪子拨开丛木,溜圆的眼睛散发着阴森冷冽的光。一步一步踏在坚硬的石子路上。 姜樾之睡得正酣,似乎是起了风将窗户吹开,冷风灌入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强撑起身打算去将窗户关好,不料刚坐起身的一瞬间,一双幽绿的眼眸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姜樾之霎时睡意全无,睁大眼睛想要去看清楚。那双眼睛一眨一眨,散发出危险的味道。身形隐匿在黑暗中,只发出低低的嘶吼声。 如鬼魅一般的眼眸缓缓向她靠近,好似阎罗殿前来索命的鬼差。又像一只猛兽,在黑夜中盯牢自己的猎物,垂涎欲滴。 “啊!” 一声尖 叫打破黑夜的宁静,那生物好似也受到了惊吓,在屋内乱窜,撞倒了桌椅器具。 姜樾之蒙上耳朵紧闭双眼,那不知是何生物乱窜时猛猛地撞了一下她的脑袋。 “啊!” 姜樾之慌忙想要逃出去,可周遭一片黑暗,她如一只无头苍蝇一样辨不清方向,只能不断地扑腾着手脚。 门忽的被打开,连带着是两道尖锐的女声,原来是南星竹沥听到声响过来查看。可还没看见姜樾之,就见到满屋乱窜的黑影。 霎时,又是一道身影闯进,此刻乌云消散,那弯月散发出微弱的光辉。 姜樾之惊慌失措之余,感觉到一双手将被子一把盖在她身上。那果香袭入鼻间,身体比脑袋更快反应过来,下意识伸手紧紧抱住他的腰身。 柳时暮拿着院外的砍刀冲入,他并不敢轻举妄动。一手护着怀里的人,一手对着那团黑影,身上散发出凌厉的气势,那黑影见到这么多人,识趣的从窗户逃走。 姜樾之还在颤抖着,那双可怖眼睛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紧紧抱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柳时暮放下了砍刀,发出的金属碰撞声响在夜中十分刺耳。腾出双手一个劲的安抚着:“没事了没事了,枝枝可有受伤?” 姜樾之鼻尖一酸,一把掀开被子,抬起还未回神的双眸,湿漉漉地望着他:“柳时暮……” 他被这一声叫得心中一颤,揽过她的背脊,一手抚上她的脑袋:“没事没事,我在我在。” 姜樾之发出呜呜的哭声,夜里什么都瞧不见,她才能毫无保留的展示她的弱小和无助。 姜樾之紧紧回抱着眼前的人:“柳时暮……” “好似是一只猞猁误闯你的屋子,已经被我赶跑,没事了枝枝。” 南星竹沥也是心有余悸,那只畜生长得好大一只,声音也怪渗人的。 “那猞猁通人性,怕是不会再来了,你们也回去休息。今晚我在这里守着。” 南星拉拉还在愣神的竹沥道:“好,那就靠柳小郎君了。” 第80章 二人出门,将门半掩上。屋内霎时恢复了安静,柳时暮问道:“那猞猁可有攻击你,有没有哪受了伤?” 姜樾之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头:“好似撞了一下我的脑袋,但是并不疼。” “好,等明天天亮了我看看,没受伤也是万幸。若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切莫瞒着我,你这院子还是太粗简了些,我明日下山备点药材。” 姜樾之朝他的位置挪了挪,全身都靠在他身上:“你最近都住在哪?” 柳时暮抱着馨软的她语气都不自觉软了几分:“我才不告诉你,你是不是又想赶我走?” 姜樾之默了默,理智说好不容易逮住他,一定要将狠话说绝,让他彻底断了这个心思。可感情又迫使她紧紧环住他的脖颈,一点也不想松开。 “我如今处境还未彻底明朗,姜家人野心勃勃,会利用陛下对我的那点怜惜,为姜家谋取更大的利益。” 柳时暮知道她又要说些他不爱听的,于是只能抱得更紧一些:“那又如何?” “那夜回去之后,你是不是被姜家人抓住了。太多人关注着我,我救不了你。”姜樾之因着惊吓,现在还带着一点哭腔,听着人越发心疼。 “枝枝,你不能总是觉着自己是万能的,人都有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你不想伤害我,我不想离开你。我人微言轻,无财无权,只有一颗卑贱的真心,你若是不要,那我同行尸走肉没甚区别。” “你救不了我,你无能为力,这些于我而言都不重要。我本就在地狱中,是你带给我希望,我想靠近你。哪怕后果是被万鬼抓回地狱,我也心甘情愿。” 听得他发自肺腑的表白,姜樾之心头酸涩。他何尝不是带给自己希望的人,怎么能这么残忍的让她去摧毁呢? 姜樾之不愿松开他,就一晚吧,再给她一晚靠近幸福的机会。 “睡吧,我在这陪你,哪怕你明天还是赶我走,也请你允许我今夜守护你。” 姜樾之泪水打湿他的衣襟,绵长的呼吸喷洒在颈边。柳时暮知道她还是过不了心中那道坎,她太害怕自己因她出事,她会自责一辈子。 “枝枝,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怪你的,真的。”柳时暮知道她已经睡着,依旧自言自语着,“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 天光大亮,姜樾之从梦里醒来,梦里是她的大婚之日,阿娘在为她梳妆。 却扇挡住了目光,只见到一双温润的手轻轻牵过她。 她正想偷偷看看自己未来的夫君是谁,那张脸被日光照耀,只能看清一道轮廓。 是谁呢? 姜樾之推开了房门,竹沥立刻迎上前:“娘子醒了,可有什么不妥?” 姜樾之摇摇头,复打量了一下院子,没找到那人。 “他……什么时候走的?” “奴婢二人担惊受怕一晚上也没怎么合眼,天微微亮时听到屋门打开的声音。就见柳郎君走出来,说是下山采买些药上来,我们院子里没有备药确实不妥。” 南星听到声音也从柴房出来:“娘子,昨天晚上可真是太惊险了。” “快入冬了,野兽会频频出现,咱们需得在院外做一些陷阱,以免再有野兽闯进来。” 主仆三人去请教温娘该如何设置陷阱,温娘正巧也在家中后院布置了一小块。手把手教会她们后,又送了些材料给她们。 姜樾之道了谢,偷偷留下些银钱,就带着她们回去。 主仆三人忙活了一下午,才堪堪设置好一个陷阱。 姜樾之望着下山的方向若有所思,柳时暮一整日都没回来,不是说下山买药去了么? 南星察觉到这个问题:“娘子,柳小郎君不会无缘无故不回来的。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最近多有猎人上山捕猎,好多陷阱就是人也轻易分辨不得。” 竹沥也有些担忧:“是啊,眼看着天都要黑了,柳郎君不会被困在何处无法脱身了吧。” 姜樾之原本就有些紧张的心,再一次沉了下来:“应该不会,他每日山上山下跑,应当已经熟悉了路。” “就是担心太熟悉,从而放松了警惕。”南星道。 忽而想起他昨夜那般紧张的神情,想来也不会一整日都不回来。 姜樾之起身回了房,南星以为她不愿管这件事,正想同竹沥商量商量要不要去寻一寻。 就见姜樾之换了身衣裳从屋中走出:“我出去一会,你们守好家。” 第67章 患难见真情 姜樾之并不经常下山,这路也只认识一条,还是第一次来时妙德师太托人带她上山的那条。 不过此处人迹罕至,想来也不会同城里那般四通八达。 她按照记忆走着,风在山上回荡,发出略显刺耳的声响。就难免让她想到昨晚那双野兽的眼睛,渗得人毛骨悚然。 她不由得加快了步伐,余光瞥见约莫三丈远的地有猎人布置的陷阱被破坏,想必已经有猎物被困在里头。 温娘教过她如何辨别陷阱的位置,姜樾之心想连上山的必经之路附近都布下陷阱,看来接下来的路该更加谨慎才对。 而此时那陷阱里的人,灰头土脸,绞尽脑汁在想该如何逃出这个地方。 柳时暮今日上山得较晚,心里焦急便选了一条近路,未留心脚下竟摔入这土坑里。坑下还有一排排竹刺,得亏他命大,否则被刺穿了身子,这荒郊野岭的一时想被人发现 还不容易。 柳时暮将药材放在一边,徒手向上攀爬,这土质太过松软,踩不实就算了,手也无处使力。几番尝试下来,皆是白费功夫。 他抬头望望天色,想来枝枝发现他不在了,心中定是庆幸。而自己只能坐坑观天,希望明日那猎人就会来检查自己布下陷阱的收获成果,从而发现他。 叹息之间,头上忽然出现一道阴影,柳时暮猛地抬起头,却见一张美人面强忍着笑意打量他。 “南星说‘柳小郎君莫不是误入了猎人的陷阱被困在何处了吧?’我彼时还不信呢,没想到南星竟是这般了解你,” 柳时暮看清了来人的长相,羞愤至极:“此处看风景甚佳。” 姜樾之哦了一声:“是我不知鱼之乐了,柳小郎君既然如此雅兴我也不打扰。不过天色渐晚,若是看够了风景还是早些回家吧。” 姜樾之作势要走,柳时暮忙叫住了她:“枝枝——” 姜樾之又探出头来:“怎么?柳小郎君是想邀我一同看风景不成,只是此处着实寒碜,咱们还是改日再聚。” “是鄙人一时油嘴滑舌,望姜娘子见谅。” 姜樾之忍着笑意,看见底下那凌人的竹刺,又看了看他身上并无血迹。心想他应当是顺着坑壁滑下,才正巧避过,否则该被那刺扎的千疮百孔了。 “如今在下遭难,还望姜娘子大发慈悲,施以援手。” 姜樾之歪着脑袋道:“你看山上这般危险,都劝你早日回去,你偏不听我的。” 柳时暮拱手作揖:“什么事都等我上去再说。” 姜樾之心知他在岔开话,但不过确实得先将人捞上来。 得去找找有没有藤条之类的工具,她一起身,就感觉脚腕处好似被缠上了什么东西,还有种冰凉的触感。 她低头一看瞬间脸上血色全无:“啊——” 姜樾之拼命地踩着脚,那蛇居然沿着她的脚腕向上爬。巨大的恐慌下,姜樾之不慎踩到自己的裙摆,身子向前倾倒。 “枝枝——”柳时暮先是听到了一声惨叫,而后就见到她的身子向下坠,千钧一发之际他飞扑过去抱住了她,小腿处却传来猛烈的撕扯痛。 姜樾之摔在他身上,反应过来时,连忙掀起裙摆,那蛇抬起蛇首吐着鲜红的信子,尖锐的毒牙若隐若现。 姜樾之眼皮一跳屏住了呼吸,此时从旁横贯出一只手紧紧捏住它的七寸,还未张开的毒牙猛地收了回去。 柳时暮干净利落地将蛇身从她脚上解开,毫不犹豫地将它插进竹刺之上。 那蛇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此时姜樾之才寻回自己的呼吸。 重重的呼吸过后,又被人猛地拉进怀中:“别怕,没事的。” 鼻尖充斥着血腥味,姜樾之忽然回过神来,推开他果然发现他的右小腿正汩汩往外冒血。 而他却像个没事人一般:“怎么,是摔疼了?” “柳时暮,你疯了不成!”姜樾之急忙撕下一块布,将那伤口包住。 竹刺刺入得很深,而他又不知疼痛的飞快拔出,以至于皮肉外翻。 “这疼痛后知后觉,现在才觉得痛得要人命。”柳时暮边说边将头靠在她身上。 姜樾之见一块布止不住血,连忙多撕了几块,双手紧紧摁住伤口 “都是我不好。”姜樾之如今满心自责,他原本好好的,却因为救自己受了这无妄之灾。 “才不是,分明是那蛇不长眼,吓到了枝枝。” 第81章 姜樾之气极:“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嬉皮笑脸的。” 柳时暮连忙护住她轻哄着:“枝枝别气,也不是说到了刺入心脏活不了的时候。一点皮外伤,不打紧。” 姜樾之在他怀中小小地挣扎:“都说别离我太近,你总不听话。” 柳时暮说谎了,这伤当真痛极了,只是不能表现出来。否则枝枝定然会内疚自责,然后将他推得更远。 柳时暮在她颈边蹭了蹭:“这里就这么大,你不让我接近你,难不成让我过去被竹刺扎得千疮百孔不成?” “呸呸呸,柳时暮你再说这种话,我绝不会原谅你了。” 柳时暮唇角扬起得意的笑:“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柳时暮闭上眼,因为隐忍着疼痛,只敢用嘴小口的呼吸。 姜樾之怎么会察觉不出来,可如今的她又是如此的无能为力。 柳时暮感觉到她的不安,慢慢松开她,正视道:“这个世间,只有枝枝身边是最安全的。” 姜樾之忍了许久的眼泪涌出,柳时暮将她揽入怀里,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 天渐渐黑了,二人相互依靠。姜樾之感觉到周遭越来越冷,身子不住地发颤。 “冷的话抱我紧一些。”柳时暮因为失血嘴唇发白,却依旧强撑着笑容面对她。 姜樾之忽然支起身,双手揽住他的脖颈,脸颊与他相贴。 柳时暮身子一僵,有些不可思议,但耳边传来她的话:“你果真越来越热了。” 柔软从怀中离开,柳时暮有些怅然若失,伸手去抓她的裙摆:“你去哪?” 姜樾之蹲下身摸摸他的额头:“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要赶紧出去,否则你会因为伤口发炎而发热。” 柳时暮:“这坑下宽上窄,寻常人爬不上去,更何况我如今还受了伤。” “我出来若是太久没回去,南星她们一定会出门寻找,只要发出些信号,她们一定很快就会发现我们。” 或许是疼久,竟觉得已经腿已经渐渐麻痹,柳时暮也知若不快点出去,只怕这条腿就废了。 “我怀里有火折子,你点燃竹子,散发出烟来。” 姜樾之去找他怀里的火折子,吹燃起来后,掰下竹子来点燃。 火折子的火不大,半天了将竹子烧得黑黢黢的一块,烟却不大。 姜樾之又不敢燃得太盛,否则他俩没先出去倒是被火烧了干净。 姜樾之余光见着那蛇,心里还是胆寒,离得又远了些。一缕青烟缓缓升起,也不知他们二人今夜能否得救。 姜樾之将点燃的竹子放在一旁,回头时却发现柳时暮已经沉沉睡去,眉头却依然紧锁着。 “柳时暮。”姜樾之走过去,推了推他,并没有反应。 姜樾之紧张地握住他的手,手心发热火炉似的。她身上凉,昏迷不醒的柳时暮寻着凉意贴近,反握住她的手。 “姜樾之……”柳时暮呢喃着她的名字。 “你别说话了,保存体力。” “我真的……心悦你。”他睁不开眼,只有嘴唇一张一合,“别赶我走,求你了。” 姜樾之滚烫的泪水砸下:“好,我不赶你走,可你得好好活着,一直留在我身边。” 柳时暮笑了笑,无力地瘫倒在她身上。 姜樾之捧着他的脑袋,强忍泪意:“再等等,很快就有人来救我们的。” 柳时暮耗费最后的力气举起手轻捧她的脸,一寸寸贴近她的唇。 姜樾之嘴唇开始颤抖,慢慢闭上眼,接受这个吻。 一道亮光在二人头上亮起,姜樾之抬头看去,柳时暮的唇只来得及吻到她的下巴。 “娘子!”南星的声音传来。 姜樾之涌上一股劫后余生之感,得救了。 南星竹沥见她她迟迟不归,就去找温娘帮忙,三人沿着下山的路寻找了很久。直到瞧见这道烟雾,才终于找到了二人。 —— 清晨里的山中小院便生起了袅袅炊烟,药香顺着风被吹散,朝阳普照驱散了所有阴霾。 柳时暮缓缓睁开双眼,床边伏着一人,呼吸平稳睡得正香。脸上还沾着少许灰,看起来是照顾了他一夜都未来得及打理自己。 他动了动脚,已然没了昨夜那般疼痛,酥酥麻麻的感觉传来,应该是被人贴了止血的草药。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竹沥端着药碗进来:“柳郎君醒了?” 听到声音的姜樾之也苏醒过来,见到睁着眼的柳时暮紧张地摸向他的额头:“还是有点发热,再喝一帖药应当就能痊愈了。” “谢谢枝枝照顾了我一晚上,你一定没怎么休息。我如今已经好多了,你回去睡一会。” 姜樾之接过竹沥手上的药碗,执拗地摇头:“不碍事,我方才睡了好一会,你少说话,把药喝了。” 柳时暮乖顺地张口,一勺一勺的药比黄连还苦,可他喝得面无表情。 姜樾之觉着奇怪,尝了一小口勺子上的汤汁,瞬间皱起了小脸:“好苦,你怎么像喝茶似的。” 柳时暮忍俊不禁:“是么,可我怎么觉得一点也不苦呢?” “别贫嘴,这药是温娘给的,家中没药还真的不行。” 柳时暮想到自己昨儿带的药都落在那个陷阱里了,改日还得去一趟。今日还顺道去给坊主送信,以报平安。 竹沥拿着碗有眼力见地退出门,还十分懂事的将门带上。 屋内只有两人,气氛不禁有些冷凝。 柳时暮喉结滚了滚,试探性问到:“昨儿枝枝说的话可还算数,不会因为天亮了,你就不认账了?” 姜樾之瞪他一眼:“就你如今这样,就算我想赶 你走,你走得了么?” “就算我腿好了,你也不许赶我走!” 柳时暮挣扎坐起身,姜樾之见状连忙将他按下。 “别起身。” 脸上的表情不言而喻,意思是不会赶他走了。 柳时暮笑着牵过她的手:“那……昨晚上……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完的?” 姜樾之红了脸,没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慢慢靠近。 忽然房门被打开,南星面露惊恐道:“娘子,有……有人来了。” 第68章 冤家见面“我对他也是真心的。”……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韶光苑陋室空堂,一人立在院中那棵桂花树下,背影伟岸。 听到声音,那人缓缓转身,澹然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枝枝——” 姜樾之灰头土脸,见陆檀朝自己奔来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表兄?” 陆檀见她这幅样子心疼坏了:“怎么搞成这幅模样,枝枝过得不好怎么不早来寻我?” 姜樾之擦了擦脸:“表兄误会了,我这是事出有因,表兄且在院中稍后。容枝枝回去梳洗一下。” 还没等陆檀回应,姜樾之一溜烟地逃离此地。 陆檀面露沉思,大约过了一刻钟,姜樾之换了身干净的衣裙从里屋走出。脸不施粉黛却自带桃花一般的嫣红,头不带珠翠只随意绾了一个发髻,更显清丽。 姜樾之同他行了个礼:“让表兄久等了,也不知你今日到访,我什么也没准备,当真是失礼。” “我们之间不讲究这些虚礼,你先同我说说怎么忽然离开定慧庵,而来到这种地方。” 院中有一方石桌,姜樾之在他对面坐下:“此事说来话长,自我来到定慧庵,那些不知所谓的世家子弟每每来侵扰。我不胜其烦,也扰得定慧庵师姐们不得安生。” “这些混球,也就趁我不在盛京如此冒犯你。枝枝莫委屈,待我回盛京定好好教训教训这些人。” 姜樾之叹了口气:“我深知带给庵中太多麻烦,好在妙德师太说她尘缘中还有一座老旧的屋舍,可暂借我一避。等这风头过去,再回庵中也无妨。” 陆檀闻言当即就道:“还回去作甚,你在尼姑庵里我都不便去看望你。如今可好了,我能时常来看看你,等时机一到,你假死脱身,我送你去任何你想要去的地方。” 姜樾之闻言有些动容,此法也未尝不可,等太子迎娶太子妃。盛京中人淡忘了她这个人,她大可找个全新的地方居住,和他一起以全新的身份。 到时候就再也没有靖国公嫡长女和青楼小倌的身份。 原本她可以接受青灯古佛,但现在她又有了想要相伴终生的人。 “这事容后再议,劳表兄费心了。” 听她如此回答,陆檀便知此事至少成了一半,到时候他找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安居,八抬大轿迎她做将军夫人。 “表兄说这几日不在盛京,可是又接到了什么任务?” “没什么,不过是江都世家掌舵人犹豫不定,在太子与六皇子中间不知该押宝何人。我代替太子出面,也是表达太子一个态度。” 姜樾之心下了然,盛京之中各家如何分派已是心知肚明,如今两方制衡,便要投靠外力。 第82章 “江都富饶,若是能得到他们的支持,殿下定会万事亨通。” 陆檀给她展示送来的礼物:“这次仓促,我原本以为你还在定慧庵,便不敢大张旗鼓。多亏了姜小将告知你在这,我才没有白来一趟。” 姜樾之来此,必然不可能瞒着靖国公府,但又不想惹得全城皆知。便只偷偷去信一封告知了姜维舟。 “维舟近日可好?” “他十分刻苦,是个可造之材。” 姜樾之垂头感谢:“名义上他还是我的弟弟,还请表兄多多关照。” “这是自然,他自个也争气我才有机会能提拔他,否则就算是枝枝求情,我也不会徇私枉法的。” 姜樾之轻笑出声:“表兄尽管教他,若他不听话或者犯执拗,你尽管告诉我,教训他的本事我还是有的。” 陆檀送来了御寒过冬的衣物被褥,样式都很普通,很符合她们带发修行的近况。 “当真是雪中送炭,表兄有心了。” 陆檀笑得憨厚:“不妨事,只是姑姑留给你的玉佩,我原本想替你取回来,只可惜……那秦笙行踪不定,我去了几趟都没逮住他。” 提到玉佩,姜樾之的脸色变了变,强颜欢笑道:“阿娘的玉佩替我脱离了姜家,或许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好歹留个念想。” 屋中的柳时暮全程听到二人的对话,从一开始的寒暄到相谈甚欢,到如今拿着旧物思念故人,接下来莫不是要借着二人之间的表亲关系诉衷肠了吧? “枝枝,姑姑从小十分疼爱我,我也想替她……” 砰—— 屋内忽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姜樾之一愣,当即起身跑进屋中。 陆檀眉头一蹙,南星竹沥都在,那么屋中是何人? 出于好奇,陆檀也跟了过去。 姜樾之推开门,就见柳时暮狼狈地摔在地上,腿上的纱布隐隐渗出血,伤口竟是再次撕裂了。 “枝枝——”他抬起那双单纯无害的双眼,眼圈红红,楚楚可怜地揉着手腕,“我只是想喝口水。” 他的嘴唇干涸,无措地舔着唇:“对不起,是我打扰了你们的寒暄。” 姜樾之二话不说跨入:“你若想喝水,唤我一声就好,你腿还伤着呢,别下床走动。” 姜樾之将他扶起,柳时暮似乎又牵扯到伤口,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情。半个身子都倚靠在她身上:“枝枝——” “他怎么会在这?”门口传来一声蕴含暴怒的质问。 姜樾之怀里的男人高出她一个头,如今娇娇弱弱地靠在她身上。门口的男人,满身戾气,武将的身躯几乎同门一样宽。 “表兄莫要误会。”姜樾之想要解释,却只觉得越描越黑,无奈只能将柳时暮先扶回床上。 手上一空,回过神竟发现陆檀径直进入一把扯过柳时暮,不由分说地将他丢回床上。动作有些粗暴,柳时暮腿上的血晕得更开了。 “陆檀!你在做什么?”姜樾之扬高了声音,去查看柳时暮的伤势。 陆檀被这一声给吓得愣在原地:“枝枝你……” 柳时暮强忍着眼泪,故作坚强道:“没事,枝枝我不疼。” “你少来,我方才根本没碰到你的腿!”陆檀最受不得冤枉,张口反驳道。 陆檀认得他,在惠安公主的浮羽山庄,彼时姜樾之还为他解过围。与她有交情的是他,那一夜也是他。她如今身败名裂,更是因为他! 姜樾之起身挡在他面前,柳时暮只弱弱出声:“陆将军确实没碰到我,枝枝莫要生气。” “枝枝也是你叫的?!”陆檀是既愤怒又惊愕。 姜樾之:“是我允许他叫的。” 柳时暮在身后露出个小人得志的表情,语气却是更加怯懦:“枝枝同陆将军好好说,陆将军好歹是客人。” 陆檀被这茶颜茶语气笑:“客人?你倒是以主人自居了?” “都说先入为主,我比陆将军早些来,便有义务做到接待好陆将军的职责。只是在下如今双腿不便,陆将军还请见谅。” 陆檀气不过伸手指着他道:“先入为主是这个意思么,你休想欺负我读书少。” 姜樾之眼神越发凌厉:“表兄,莫要无礼。昨夜多亏时暮相助,否则我就葬身荒野。如今他为了我 受伤,我必须尽到照顾他衣食起居的责任。” 陆檀不可思议地嗤笑一声:“呵,时暮?” 柳时暮低头偷笑,时暮……这名字在她口中,竟然变得这般悦耳。 姜樾之轻咳一声:“他是我的恩人,表兄莫要于我为难。” 陆檀闭了闭眼:“好,好,既然如此,我就暂时放过这个居心叵测之人。但他居心不良,枝枝一定要擦亮双眼,莫要被他花言巧语所蒙骗。你如今这个下场,是被谁所累,你可要好好想清楚。” 看似教导的话,却引起了姜樾之的反骨:“我如今什么下场?你是觉着如今我落魄,你不愿与我来往了是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檀慌忙解释。 “枝枝,你误会陆将军了,他定然不是这个意思。他是在责怪我,你被千夫所指时,我无能力去救你,只能让你一人受苦。我心中满是自责,自愿用余生去弥补这个错误。” 陆檀简单的脑袋一时没反应过来,开始明明是在为自己说话。怎么越往后听越觉得他在借机谄媚。 “这事本就不怪你,这是我的决定。”姜樾之转身同他说话时,又放软了语气。 陆檀气得每根毛都直立起来,当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柳时暮笑了笑:“要不然还是留陆将军用午膳,我前儿打的野鸡还有。寒舍简陋,请陆将军见谅。” 寒舍?他还这是有脸说出这句话。 陆檀咬着牙:“好,这顿饭我是非吃不可。但!”他加重了语气,“你不要俨然一副男主人的做派同我说话,你不配。” 陆檀气得摔门而出,姜樾之无奈摇头:“你别同他计较,他只是脾气比较大。” “我知道的,枝枝的表兄我也应该要敬重才对。” “你的伤?” 柳时暮自己解了纱布:“无事,你去陪客人吧,我自己重新上个药就好了。” 姜樾之拦住他:“算了,还是我来吧。” 柳时暮笑得格外灿烂:“多谢枝枝。” 拿着沾满血的纱布出来,姜樾之见到脸色铁青的陆檀:“你还帮他换药,你忘记之前同我说的话了吗?” 他几乎是吼出的这句话,姜樾之吓得浑身一震:“他因救我而伤,这是救命的恩情,难不成让我不管不顾?” “姜樾之,你最好承认这句话是你真心的。” 你对他只有要报恩的情谊,绝没有掺杂别的。 姜樾之涌出一股愧疚,心中也知道不该再瞒着他,便直言道:“我这句话是真心的,我对他……也是真心的。” 第69章 狐狸与蠢狗陆将军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山间小院里,炊烟袅袅,简单的饭桌上摆放着简单的饭食。三人坐在一块用膳,左边的陆檀武将之身,威严肃穆,沉着脸,黑如锅底。 右边的俊秀小郎君满面春风,虽带着几分病态,却笑容和煦,饭桌之上议论风生,幽默诙谐。任谁看了都知道该亲近哪一方。 竹沥端上菜,陆檀冷冷地瞥她一眼,吓得手一哆嗦,发出一阵叮咚声响。 “竹沥姑娘怎么了,可是饭菜太烫,烫着手了?” 竹沥摇头:“没有没有,都是奴婢不小心。” 陆檀冷笑一声:“柳郎君就是这般油腔滑调,阿谀讨好枝枝身边人的是么?” 柳时暮悠悠抬眼:“陆将军也许不知,这叫做爱屋及乌。对枝枝好的人,我自然应该放在心上。而不是如阎罗鬼差一般,板着个脸吓人。” “你——”陆檀一拍桌子。 姜樾之瞪了一眼:“表兄若是吃完了饭,早些回去吧,天黑得早,下山不易。” 陆檀反瞪着柳时暮:“那他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像什么样子!” 柳时暮:“此言差矣,这院子里统共三间房,除了南星竹沥住一间之外,我也独住一间互不干扰。陆将军将我们想成什么了?” 陆檀双手环着胸:“那也不成,这荒郊野岭的若你晚上兽性大发,三个姑娘如何是你的对手?” 柳时暮指指自己的腿,意在他还受着伤,如何行不轨之事。 “不成,谁知你会不会装作重伤的模样,博取旁人的同情。” 姜樾之:“那表兄想要如何?” 陆檀格外坚定:“要么我今日带他下山,把他从哪来的丢回哪去。要么我今晚一起留下,他什么时候走,我什么时候离开。” “军中事务,你就放着不顾了?”姜樾之提醒道。 陆檀一噎:“琐事交给副将,我告个病假,太子殿下不至于这般狠心。” 第83章 姜樾之看着面无表情的柳时暮,心中难以抉择。 “好啊,既然陆将军想要留宿,那只能委屈您和我一间屋子了。” 柳时暮率先应下,倒是让几人都有些惊讶。 陆檀:“哼,行军打仗什么地儿没睡过,有顶棚遮风挡雨就足够了。” 柳时暮只是含笑看着他,笑意里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姜樾之瞧着有些不安,饭后搀扶着柳时暮回屋时,特意支走了陆檀。 “你打什么歪心思呢,表兄人很好,你不要做过分的事。” 柳时暮凄凄地抬眼:“枝枝把我看作什么人了,我如此柔弱能对陆将军做什么?” 姜樾之见他又开始演戏,便学那些浪荡子一般挑起他的下巴:“你此前在陆檀面前说的话,别以为我听不出你的用意。矫揉造作,柳时暮你本事了啊,居然敢用在我身上。” 柳时暮只勾了勾唇:“枝枝没有拆穿我,也顺着我的话演下去,这说明什么?” 姜樾之哂笑:“哦?这说明什么?” 柳时暮偏过头,用脸颊蹭着她的指腹:“说明,枝枝心里也默认,陆将军是客人,而我不是。” 姜樾之笑出声,伸手掐住他的脸颊:“我有没有同你说过,有一年夏日大雨,我的院子里跑进来一只猫儿。浑身湿透,只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瞧着好不可怜。” 柳时暮闻言伸出手勾过她的腰:“然后呢?” 姜樾之生怕碰到他的伤口,便没有挣扎:“然后,想起栎浮山凉亭处被雨淋湿的你,和它像极了。” 柳时暮蹭着她的衣领:“它会这样蹭你么?” 姜樾之脖颈处的皮肤极痒,心里也痒痒的,用手指推开了他的脑袋:“会,所以你同它真像。” 柳时暮并没有因为她将自己和一只畜生比较而气恼,依旧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恋人的目光最是醉人,姜樾之有些忍不住想要亲吻他,可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只猫儿最后的下场。 何氏不允许她养这种低贱之物,寻了个由头打死了,被打得肠穿肚烂,只余一摊碎肉。 悲喜交加,她一下扑进他的怀中,双臂揽住他的脖颈:“柳时暮,我没能保住它,所以我一定会保护你。” 柳时暮轻轻拍着她的背:“好,我相信枝枝,我会一直躲在枝枝怀里,你也一定一定能保护我。” 姜樾之难得的在人怀里撒娇,用鼻音发出一声极轻的嗯。在他颈边深深一吻:“柳时暮,我们一直这样在一起,好不好?” 颈边传来一阵酥麻,柳时暮不禁喉结滚动着,环住她的腰身越来越紧,他也万分惧怕失去她。 “嗯,都听枝枝的。” 姜樾之把玩他的发尾,所有的坚持和矜持全部抛之脑后。罢了,以后的事情她无法预料,现如今她要遵循自己的想法,哪怕同他只有一日夫妻,也是她的心愿。 —— 夕阳西下,一男子健硕的背肌露在余晖下,深秋时节居然起了一层薄薄的汗珠。一下又一下挥舞着手上的砍刀。 柳时暮腿上包着纱布,正坐在屋门口看着陆檀劈柴。一斧头下去,那木材瞬间四分五裂,可想而知陆檀的功力了得。 柳时暮在一旁鼓着掌:“陆将军果真英雄豪杰,这柴劈得毫不费力,在下甘拜下风。” 来自情敌的夸赞,让陆檀越发卖力,越发想表达自己的能干。等枝枝回来,见到一屋子砍好的柴必然也会夸奖他厉害威武。 比 那弱不禁风的柳时暮可强多了,他才是最能保护姜樾之的那一个。 “哇,还有这水缸,陆将军半个时辰的功夫就打满了。这来回的路可不近,可想而知陆将军不仅手上功夫了得,脚上功夫也不得了。” 陆檀越发自满:“知道你我之间的差距了吧,我劝你早些知难而退,否则我这拳头可不认人。”陆檀朝他挥了挥拳,威胁意思不言而喻。 “陆檀!你又在作甚?”背后传来姜樾之的声音,“你别不是趁着我不在,又用你的蛮力威胁人了是吧?” 姜樾之方才带着两名侍女去找温娘,感激她大晚上出门救了他们二人,还带了伤药。这个恩情,必须得亲自登门。 陆檀猛地转身,身上麦色的肌肤散发着光辉,无措地挠挠头:“枝枝,你回来了。” 柳时暮面露不悦,方才就只有他们两个男子就罢了,现在女眷都回来了,他还袒胸露乳像什么样子。 姜樾之朝二人走去,柳时暮瞬间拉过她蒙上她的眼睛。 陆檀炸了毛:“你这是做什么!” 柳时暮不悦地瞪他一眼,上下扫视了一圈,意味明显。 陆檀被那目光整得浑身不自在,双手不自觉捂上不该露出来的地方:“你……看什么呢?” 姜樾之拿开他的手,柳时暮又换了副神情:“没事的枝枝,陆将军今日做了许多活,他对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如今我负伤在身,许多事都帮不了你,还好有陆将军在。他说我几句也是对的,方才也不过是陆将军为了展示自己的拳头有多坚硬罢了,必然是没有想要打我的意思。” 姜樾之起身,陆檀已经飞快套上了衣服,脸红得要滴血一般。 “若非我及时赶到,你是不是就要打人了?” 陆檀方才没听见柳时暮的话,只一个劲地摇头:“没有枝枝,我方才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时暮会委屈成这样?” 陆檀蹙着眉,真在思考。 柳时暮见状插话道:“我不委屈的,陆将军如此能干,一下午既打满了水缸,还劈好了柴,做了我原本应该做的事。我还有什么好委屈的。” “就是就是。”陆檀忽然觉着柳时暮也没这么讨人厌了,起码还会在枝枝面前替他说好话,“我可什么都没让他做。” 姜樾之眼神在二人身上徘徊,最后点头道:“知道了,表兄真是能干,是我误会表兄了。” 陆檀嘿嘿笑了一声:“无事无事。” 柳时暮想笑却硬生生憋住了,陆檀可真是个妙人啊。 夜里,二人同挤一张榻,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显得十分拥挤。 “你过去些,压着我的襟带了。” “再过去,我就要掉下去了。”黑暗中,陆檀有些咬牙切齿。他从未和一个大男人同住过,为了避嫌自己已经十分靠近床沿,他倒是得寸进尺。 “唉,这床实在太小,而我又受了伤不好轻易挪动,真是委屈陆将军了。” 陆檀气得坐起身:“柳时暮,你再这般说话试试!” 柳时暮眼珠转了转,伸出未受伤的左腿,趁着夜色踹在陆檀的肩上。原本以陆檀的身形,这一脚还真不一定能把他怎么样,只可惜他如今仿佛吊在悬崖边岌岌可危,只需要对方轻轻使力便如大山倾颓。 砰—— 一声巨响打破宁静,其余两间屋子齐齐亮了灯。姜樾之披了外衣赶来,手里拿着烛台靠近,才看见地上的陆檀。 再抬高些,又看清柳时暮的脸,有些狡黠的小得意。 “你们——” “枝枝,他把我踹下床。”学着柳时暮,陆檀率先告状。 姜樾之倒也不偏颇:“柳时暮,他说的可是真的?” 柳时暮努着嘴:“是陆将军压着我的衣服,本来我受伤就很难移动。我让他挪一挪,他非不肯,我只好推了他一下,也不知道为何,陆将军到了夜晚就如此羸弱。我就轻轻一碰,他就摔倒在地,半天都爬不起来,像是再等谁为他主持公道呢。” 陆檀捂着腰:“你——” 柳时暮这一段话不仅说他借题发挥装腔作势,还侮辱了他作为男人的尊严,什么叫一到晚上就格外羸弱?他俩大男人睡一起,他能怎么羸弱! “真是不得安生。”姜樾之叹了口气,“你俩分开睡,我去同南星她们挤一挤,你们谁去睡我那间。” “那还是我去吧。”柳时暮自告奋勇,他才不允许别的男人睡在枝枝的床上。 陆檀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那个受伤的男人飞速起身,扶着枝枝的手就往外走。 “诶,你们——” 姜樾之还想回头看看他,又被柳时暮强行转移了目光。 “哎哟,我这腿可真是疼死了。” 姜樾之收回心思:“唉,你慢些,路黑你看着点。” 二人说话声越发远去,陆檀气得狠狠锤了几下床榻:“可恶!” 将柳时暮安置在自己屋里,姜樾之居高临下叮嘱道:“你早些休息,别使心眼子。” 柳时暮如一只狡猾的狐狸,狡黠一笑,吹灭了她手里的灯,一个反手将她牢牢抱坐在自己腿上。 “南星那也挤,还是这里宽敞,枝枝要不要?”语调拉长,暧昧至极。 鼻尖划过她的下颌,温热的呼吸撩拨着她的脖颈,如山间的精怪一般,让人难以拒绝。 黑暗中,人的触觉只会越发的灵敏,湿滑的触感扫过耳垂,那双手不安分地揉着她的腰。 第84章 姜樾之听到黑暗中他轻微的压抑在喉中的喘息声,猛地拍掉他的手:“受伤了还不老实,疼得忍不住了吧,伤口裂开我可不会帮你再敷药了。”说完便直直走了出去,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 鼻尖的馨香一下子消失殆尽,柳时暮心中空荡荡的,难道她以为自己忍不住的是腿上的伤? 第70章 笙若未过门的嫂嫂 晨起练武是陆檀一直以来的习惯,哪怕在山中也是勤勤恳恳不得懈怠。 野色笼寒雾,山光敛暮烟。山林间回荡着鸡鸣声,流水潺潺,还有将军呼出的掌风,雷厉风行,英姿飒爽。 陆檀起了一身汗,直接到山泉处冲了个身,神清气爽的回韶光苑,就见到一鬼鬼祟祟的小女郎,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随意捡起一根树枝,陆檀放轻了脚步凑近,树枝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那人只听到一阵风声,身后之人还未开口,就能感觉到令人窒息的威压。 定心浑身一颤,下意识举起双手:“好汉饶命,我不过是来找人的。” “你找谁?” 定心一愣,这个声音不似想象中山间野人一般的浑厚,好似流动的清泉一般清润。因为心有疑虑,语气中还带着一丝探寻。 “我是来找樾之的,是师傅说她在这。” 陆檀打量她,身着盛京中还算时兴的料子,颜色却古板,青葱姑娘家竟穿了一身鸦青色襦裙,头上簪着十分粗糙的金钗。一身装束怪模怪样,盛京当中与枝枝交好的人里好似没有这号人物。 陆檀当即认为此人别有用心,怕不是盛京那些个牛鬼蛇神派来查探的眼线。 “滚,别靠近这,否则下次架在你脖子上的,就不仅仅是一根树枝了。” 定心五官都皱在一起:“你这人好生奇怪,我都说了我是来寻人的,没礼数的怎好叫人滚。” “我又不认识你,打扮如此奇怪,还说不是不怀好意?” 定心在庵中何曾遇到这般蛮不讲理的人,还说自己丑,当真是没眼光。 “堂堂君子,对女子装束评头论足,你也不是个好人。” 陆檀冷笑:“我是不是好人不需要你来下定论,倒是你一早上来别人家门口鬼鬼祟祟,你若真是来寻人的为何不直接敲门进去?” 定心:“我这不是也是第一回来么,樾之她没良心,从定慧庵偷偷离开连个口信也不留。枉费我给她那么多好吃的,我来寻她也是想听她给个解释,我究竟哪做得不好了?” 听到定慧庵,陆檀眉心一跳,难不成当真与枝枝是旧识,思及此那根树枝松了松。 定心眼珠子一转,好歹也是出身武将之家,双手 握住他的胳膊,一个弯腰从他胳膊下逃离。出掌狠狠劈在他的肘关节处,男人居然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只用一只手同她对战。 他的手法好快,她双手并用竟都不敌他一拳。 身形纷飞间,竟又被他反剪住双手,定心愤愤抬眸间,对上一双沉静的双眸。 郎君面容坚毅,肤色不似盛京世家子弟那般白皙,相反这等肤色自带一股气势。双眸蕴含警告,明明让人胆寒,定心还是执拗地同他对视。 “登徒子,快放开我,师傅说得对,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没想到,你还会武功。” 定心挣扎着:“瞧不起谁,不过一时失察,被你偷袭了去,有本事的放开我。” 陆檀发出一声嗤笑,单手推开了她:“放开你又如何,十个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定心也知,自己从小疏于练功,定然不可能是这个男人的对手。暗自揉着手腕,思忱逃离的法子。真是晦气,她明明是来寻人的,怎的遇到这么个冤家。 院外的动静自然引起屋内四人的注意,姜樾之走出来查看,见到定心时还差点没认出来。 “定心,你怎么来了。” 定心朝她扑过去:“樾之,快救我,这个莽夫对我用粗。” 姜樾之接住了她,就见陆檀的脸色青红交加。 “这是?”姜樾之一时还未弄清状况。 “都是他不分青红皂白逮着我就是一顿打。” 陆檀又冤又气,怎么一个个都喜欢冤枉他:“胡说,我只是见你面生,询问了你几句,明明是你先动手的。” 定心掐住自己的脖子,演示方才的情景:“你这样这样……有你这样问话的么?” “好了,都是误会。”姜樾之拉着她就往院子里走,“话说你怎么来了。” 定心面对陆檀还是没好脸色,姜樾之眼神示意陆檀赶紧去给这位姑奶奶倒水,陆檀面上冷哼了一声,倒也乖乖下去了。 定心才开始说她的事:“其实你走后没多久,我那要了命的老父和嫡母便找上门来。要我还俗,且记在嫡母名下,成为真正的吴家女儿。” “这……你之前不是说,他不认你这个女儿么?” 定心叹了口气:“我其实也是不想回去受这个窝囊气的,可那夫妻俩以我阿娘要挟。若我乖乖跟他们回去,便将我娘带回去好生安葬,给她个名分。” “原是我祖父那代与一大户人家定了亲事,我父亲只我一个女儿。几日前,有人来打听两家的亲事,好似要完成那个婚约。我阿父怎么可能会放弃这样高攀权贵的机会。嫡母向来以自己生了三个儿子为荣,现在巴不得都变成女儿一同送进去当妾。” “思来想去,我那蠢父也就想起了我。送来许多衣裙首饰,我倒也不是为这些富贵迷了眼。只是想起我的阿娘,她实在可怜又无辜,不该落得个枯骨埋野外的下场。” “赤子之心天地可鉴,我懂你的委曲求全。”姜樾之上下打量了她,心中却叹气。 定心在庵堂长大,眼界不高,这等粗制衣裙便也当作了宝。 “你这嫡母也着实黑心,给你这样成色的金钗便打发了你。更何况,你如今花一样的年纪,该配精致宝石花簪才对。金灿灿的坠满头,出去平白惹人笑话。” 定心一把扯下头上的金钗,一头墨发瞬间倾泻而下,她抖落几下,用手指为梳轻轻梳着头发。 陆檀端了茶水出来,就见那俗气的女郎,褪下饰物,未施粉黛的脸变得清丽起来。 这才像个正常人,若她不张牙舞爪的话。 “喝茶。”陆檀冷淡地将茶放下,换得定心又一个白眼。 姜樾之拿起茶水:“还没问呢,你本家是何,父亲又是官居几品。” “我家乃是文州安县吴氏,我父亲如今官居八品武校尉,同我定亲的那户人家似乎姓姜……” 姜樾之一口水呛住,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感情定心是她未过门的嫂嫂。 陆檀在一旁听到,也摸索出些味道来。都说那姜大郎心怀壮志,想要靠迎娶家世显赫的贵女,以助力自己的仕途。却被老国公一个愚蠢的决定毁了一生,就是为他一早定下了一位家室普通的娃娃亲。 因为这件事,姜九昭常年在同侪面前抬不起头。 姜家显然是不想认这门亲事的,一拖再拖。拖着两家郎君女郎都成了老男人老姑娘了。 原来这个故事里另一个主人公,就是眼前这个人啊。 陆檀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笑了笑。这被定心看见了,又以为他这是在嘲讽呢。 姜樾之讪讪放下杯:“那你这会来找我,是想?” “我觉得嫡母面上对我和气,背地里却老使坏,我受不了这口气,只想找人说说话,而你是我唯一能说话的朋友了。” 一道男声从屋内传来:“这有何难,定心小师傅帮过我,我来给你献个计。” 定心睁大了双眼:“柳郎君,你怎么在这?” 柳时暮笑而不语,姜樾之红了脸嗔他一眼:“不理他,惯会死皮赖脸,赶都赶不走。” 定心心领神会,满脸揶揄:“难怪自从樾之走后,你就再也没来过。也难怪,你总有那么便宜的零嘴送我。我还真以为有三文钱的糖酥蒸酪,直到回了吴家,才知那可都是好东西,平民人家一般可吃不起。” “也就你会信他,你想想当时庵中的师姐们谁会搭理他。偏你嘴馋,我明里暗里提醒你,你权当没一回事。” 几人大笑,定心羞赧:“好樾之别说了,柳郎君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有什么计策要给我?” 柳时暮瘸着腿从屋里走出来:“如今夫家要人,是他们有求于你,这段时间是你最好拿捏他们的时候。首饰不金贵你不带,食物不精细你不用,尽管如何娇纵行事,受苦受难的又不是你。只管自己出了气就行。” 姜樾之赞许地点头:“话糙理不糙,你越是忍气吞声,他们越觉得你好拿捏。你嫡母给你装扮的,明显是在敷衍行事。你这样出嫁,也会被夫家所瞧不起。” 定心点头:“你们说的对。” 话虽如此,姜樾之还是不忍心隐瞒:“那姜家乃是盛京显贵,你嫁进去也不见得会好过,大户人家里的阴私只会更见不得人。” 第85章 定心闻言只是眼珠转了转:“其实我没见过那位姜大郎君,最近只听过他一些传闻。应当是看不上我这等粗鄙之人,若我真嫁进去也罢,不过就是相看两厌,虚度余生罢了。” 姜樾之握着她的手:“定心,你在庵堂这么多年,也知道嫁人并不是女子最好的归宿。你出了定慧庵,也该有更明亮的未来,你就趁着对付嫡母的功夫,回去好好想想,你的以后是怎么样的。” “我的以后……”这句话醍醐灌顶,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阿娘在时,她只想跟着阿娘,阿娘不在后,她也只想跟着师傅。 如今,她无人可以依靠。 还记得她出庵堂时,师傅对她那副神情,似乎也在为她的未来担忧。 姜樾之抿了一口茶:“如今再唤你定心也不妥,你俗尘里的名字唤什么?” “我姓吴,唤笙若。” 第71章 赴宴那人身上,有姜樾之的影子………… 靖国公府,正院。 古檀木床上帷幔轻垂,榻上福寿纹锦被叠得整齐。沿窗下摆放着一张雕花红木梳妆台,桌边坐着一位雍容妇人。梳着高髻,别着象征身份地位的品级夫人簪饰,对镜梳妆。 “今儿里里外外可都安排好了?”何氏略带威严地开口,今日是她四十大寿,正巧今年秋闱姜九昭荣获榜眼之位。双喜临门,靖国公府便大肆操办庆贺。 “回夫人的话,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保证不出一点岔子。”春兰回道。 何氏满意地看了看今日的妆容:“嗯,还有昭儿那,今儿卢娘子也会来,让他警醒着些。” 春兰:“大郎君自个有数,今儿咱们就将那门破落户的亲事给退了。最好啊,今日和卢府结成好事。” 何氏想到若姜九昭娶了卢尚书的女儿,这往后的仕途啊只会一帆风顺。想到这,不由得又想起在尼姑庵里的那个便宜女儿,心中不禁得意。 做出那档子丢人的事情来,就算陛下看重又有何用,还不是堵不住悠悠众口。姜家的荣耀还是得看她的儿子。 “入冬了,樾之那你也派人去看看,送些衣物吃食过去。虽然人在外受罚,但好歹还是姜家的女儿。” 春兰奉承道:“还是夫人慈悲心肠,大娘子做了那等子错事,您心里还念着她。” 何氏扶了扶自己冗杂的发髻,满不在意道:“好歹还记在我的名下。” 靖国公府张灯结彩,往来宾客络绎不绝,盛京有头有脸的夫人娘子们都受邀出席。女人家凑在一起,少不了多嘴多舌议论一些坊间传闻。 最值得讨论的,当然还是姜樾之这位一朝跌落神坛的盛京第一贵女。 卢思云穿戴得体,被一群贵女们围在一处,津津乐道着:“所以说,其实早在皇后娘娘寿辰时,姜樾之就已经和那小倌相熟。一起习舞,男女肌肤之亲不可避免,感情就是那时候产生的。一时间无法自拔,这才干了这样的蠢事。” 有人在一旁搭话:“原本也没什么,都是那姜二娘子将此事宣言得沸沸扬扬。将自家的丑事宣扬出去,对自己而言有什么好处。” “都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看啊还是得怪姜樾之自己,受不住迷惑。” “哈哈哈,男子禁不住女子诱惑也是常有的,难不成你们的父亲兄弟就不会被女色所迷?换个身份来看,我倒有些同情姜樾之了呢。” 总之众说纷纭,平日里都与姜樾之交情不错,这种时候也会为她说句话。 “这件事倒是先不说她错与对,只是白白浪费了太子妃的位置。明明板上钉钉是属于她的,如今乾坤未定,盛京又是一波风云。”孟吟道。 卢思云总归是仰着下巴,不置可否,乾阳卢氏乃是前朝就存在的大家族。旧礼根深蒂固,认为女子就该三从四德,怎好去逛花楼吃花酒? 有好事之人戳了戳卢思云的胳膊:“诶,话说你这么知道这么多的,是不是……”她揶揄地笑了笑,“姜大郎君同你说的?” 卢思云羞赧地躲进好友的背后:“姐姐你说什么呢?” 季娘子:“还瞒着呢,我们都知道你好事将近,只等那姜大郎君退了亲事。你们就该合庚帖定日子了吧?” 卢思云虽然矫揉造作了一下,心下也是认定了姜九昭这个未来夫婿的。更何况如今得了榜眼之位,前途无量。 季娘子拍了拍她的手道:“为了你,姐姐我啊也去看过那吴娘子。一副土财主做派,什么金的银的只管值钱的就往头上戴。与身上的衣料丝毫不搭,我看啊连你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卢思云勾了勾唇:“各花入各眼,吴娘子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归宿的。” 众人一听还能不明白?合着已经将姜九昭看作自己人了,这不明摆着抢人家的夫婿。只可惜,那吴家人微言轻,怎可能敌得过卢家? 胡倾蓝品了口茶,不咸不淡道:“今儿我可听说,靖国公夫人可是邀请了那位吴家娘子的。是不是说明她心中还是属意这个儿媳。” 孟吟闻言暗自拉拉她的衣摆,胡倾蓝瞥了一眼卢思云难看的脸色,暗地里笑了笑。 谁让她拿姜姐姐的事当做笑谈,抢人姻缘也这般理直气壮,论脸皮厚可真有她的。 卢思云攥紧了手,姜夫人同她说过,这次邀请吴家人来,就是为了让众人看看小门小户的人家能教出什么样的女儿。 也好叫众人评评理,靖国公府伯侯之家,怎能娶这样一个人做新妇。到时候姜九昭继承爵位,难不成让吴氏带领姜家?这岂不是贻笑大方。 卢思云想到姜九昭向自己保证的,不由得笑了笑,今日就让众人看那吴氏女的笑话。 孟吟拉着胡倾蓝走到角落:“你招惹她作甚?” “我就是见不得她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真以为姜九昭得了榜眼就是朝中上三品大员了不成?我阿父在国子监里可得到不少风声,今年好些个文采斐然的学子可都是榜上无名的……” 孟吟连忙捂住她的嘴:“这话你也敢说,当真是没个脑子。” 胡倾蓝四处张望了一番,心有余悸:“还好还好,孟姐姐及时拦住了我。” 孟吟眼珠子一转,提醒她道:“你对樾之好,这是应该的。今年大选一再延后,我总品出其中味道不对来。樾之做任何事都有她的道理,我们不可疏远她,记得了么?” 胡倾蓝听不懂她的意思,但也知道孟吟姐姐没有反对她为姜姐姐说话,这就够了。 孟吟眼睛一凝,看向门口处正站着一位陌生女子,身着对襟雪青织锦蝶纹襦衫,湖蓝掐金齐胸襦裙,身披白底绿萼梅披风。遥遥立在那,眉眼微蹙,鲜活动人。 头上仅仅别着一只琉璃双蝶簪,简单却不失风雅,与一身装扮十分合宜。随着她的步伐,那只蝴蝶像是振翅欲飞。脚步略急,却不失礼数,礼仪教养极好,像是从宫中教养出的女郎。 孟吟一个愣神,似乎从她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这位是……” 不仅仅是她们二人,院中众人都被那人吸引了目光。 小女郎面色沉静,从未见过她参与什么宴会,那股子从容不迫的心态让人不禁佩服。 “小女笙若,初次见面,诸位姐姐有礼了。”她福了福身子,明明是低人一等的姿态,却平白有股子不屈不挠的精神来。 “你就是吴家娘子?”季娘子有些惊讶,此前她见过吴笙若,与今日的模样简直天差地别。难不成她之前都是在扮猪吃老虎? 卢思云几乎要绞碎了帕子,这怎么与传言中的,一点也不一样。 笙若点点头:“恕妹妹失礼,是第一回参加寿宴,若有不合礼数的,还望各位姐姐妹妹多多指点。笙若必然虚心接受,诚心改正。” 胡倾蓝朝她走去,轻轻扶起她来:“你啊,就是太注重礼数,都是自家姐妹,不用在意这些虚礼。” 笙若心虚地朝后看了一眼身后的人,只见那身着赭色长袍的妇人轻点头。她才接受了胡倾蓝的好意:“多谢这位娘子,还不知该如何称呼你呢。” “我姓胡,名倾蓝。你应当年长我几岁,我唤你一声吴姐姐可好?” 笙若原本还紧张的心也因为有这份好意,渐渐放松下来。 “吴姐姐跟我来。” 笙若跟着她去了,孟吟眼尖地瞧见,吴娘子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先看一眼身后那位姑姑。众人都知,吴家乃是武将之家,如何能教养出这般礼数周到的女郎出来。 莫非这法宝就是她身后这名姑姑?可孟吟无论如何想,都想不出宫中何时出过这样一位人物,年岁这样轻,气势可不低。 —— 祁晔原本不想来,这些日子他一直避着姜家,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想的。一靠近姜家人,就能想起姜樾之那日走得决绝的背影。 他想看她后悔,后悔为了一个男人抛弃荣华富贵与权力。可又心知肚明,她不会回头。 第86章 走在姜府,还能想起姜献月来献媚,却被姜樾之抓到的那日。巧言善辩,明明是生气了还不承认,明明是一直关注着自己的动向,才会在第一时间赶到。 他终是叹了口气:“苍葭……” “属下在。”苍葭上前一步,可半晌都未曾听见主子的吩咐,“殿下,有何吩咐?” 祁晔想了许久,却不知如何开口。 去帮孤问问姜樾之后悔了没有;去看看姜樾之最近过得怎么样;去告诉她若是她后悔了,随时可以来求孤,孤可以助她回京。 思来想去,如何问法,都是他先低了头。 “真是该死。”祁晔咬牙切齿,“先低个头有这么难么?” 苍葭不知为何殿下好端端的生气,只能将头低到最低:“殿下,还需要臣再低一些么?” 祁晔狠狠踹向他:“滚。” 苍葭摔了一个踉跄:“殿下息怒。” “福熙到了么?若是她到了,早些将贺礼送给舅母,我们早些离去。今日无事,去看看千瓷。” 苍葭心虚应答:“公主殿下还未到场,女眷那边好似只有殿下未到。” 祁晔扶了扶额:“罢了罢了,先回席吧,这靖国公府瞧着真让人心烦。” 正欲转身,就见连廊处走过一个身影,穿着打扮都和姜樾之极为相似。连那发髻,都是姜樾之平日里最爱梳的。 今日是靖国公夫人寿辰,身为她的女儿,会不会也回府为她庆贺了? 思及此,祁晔立马追上。 笙若不曾察觉自己已经被人跟上,还与身后那人不远不近地交谈着:“我今日可有差错?” 她身后的姑姑勾唇一笑:“看众人的反应,就能证明你今日做的很好。” “真是委屈你了,打扮成这样陪我赴宴,若没有你,我今日必然是被嘲笑的那一个。” 姜樾之在长袍里套了好几身衣服,将自己穿得臃肿,再由高人在她脸上乔装打扮。增添了几道皱纹,脸也化成蜡黄暗淡的模样。活生生一个不苟言笑,严厉的教习姑姑。 “莫要得意忘形,记住我这几日教你的,等会面对更多人也……” “姜樾之!” 一声落,让二人齐齐一颤。 第72章 后悔他能有什么后悔的呢?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越过姜樾之的眼睛,不由分说地拽过笙若的胳膊,将其整个人硬掰过来。 祁晔眼底的喜悦一点一点褪去,因为眼前人不是姜樾之。 笙若受了惊吓,连连退后几步:“你是何人?” 祁晔负手而立,脸上肃穆尽显:“抱歉,是孤认错人了。” 笙若眼眸微微睁大,樾之教过,皇帝陛下自称朕,自称孤的……是皇太子! 堪堪反应过来的笙若手足无措地行了礼,连手的位置放错了都一时未察。 姜樾之垂头苦笑,还是涉世未深,突发一点小状况就有可能犯大忌讳。不过此时她不便出手,静静退至一旁,且看笙若会如何应对。 祁晔内心也是后悔,也没发现对方的行礼姿势是错误的。随意挥挥手道:“平身。” “谢殿下。”笙若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他可是太子啊,未来的皇帝。方才扯过自己胳膊的力道可不小,樾之是如何得罪了他。 偷偷看了眼姜樾之的脸色,见她不动,也知这是她给的考验。 “殿下如此着急,可是在找什么人?”笙若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若有小女能够帮得上忙的,还请尽管吩咐。” 在连廊中,依稀能见到花团锦簇,是陛下为了彰显对靖国公府的看重。特意让园木司从皇宫花圃里搬来的花,此刻已经寒冷,出了花圃的鲜花不过一日就会枯萎。 唯有原本就在那里的腊梅,时节正好,开得越发旺盛。 祁晔靠近连廊的窗棂:“花应当在它的时节盛开,若将其放在温室之中。寿命骤减,不出一日,便枯萎殆尽,于它而言,是不是残忍的。” 太子的话意有所指,连姜樾之都不清楚他的意思。 祁晔也知自己说错了话,噤了声眼神淡淡一瞥:“是孤认错人了,与你无关。” 话毕便加快步伐离开了此处。 笙若有些不明白:“这个太子是什么意思?” 姜樾之摇摇头:“贵人的心思哪是我们能揣度的。” 笙若继续往前走,随口一句:“太子的样子,像是在后悔什么事。” 姜樾之脚步一顿,她可听见,太子方才喊的是她的名字。 他对她能有什么好后悔的。 正想着呢,夏兰突然出现在二人眼前,有些居高临下,语气不善。姜樾之眯了眯眼,她印象中的夏兰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吴娘子,我家夫人有请。” 笙若微一挑眉:“你家夫人是何人?” 夏兰眼中鄙夷更甚:“奴婢是靖国公夫人身边的侍女,夫人好久未曾见您,先让奴婢带您过去叙叙旧。” 好久未见?明明是根本没见过吧,如今唱这个白脸,恐怕没什么好事。 笙若抬脚跟上,姜樾之却被人拦住:“我家夫人金贵,哪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的。我家夫人点名道姓只叫您一人,其余人……” 夏兰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姜樾之暗自攥紧了手:“我家娘子人生地不熟的,我是她的奶嬷嬷算不得外人。” “那也不行!”夏兰呵斥道。 姜樾之眼神晦暗,半真半假半威胁到:“娘子放心去吧,方才那位胡娘子和孟娘子还等着你一起吃茶。切莫与夫人交谈甚欢,忘了时辰。” 笙若了然她的意思,随即点头道:“好,你先替我向两位妹妹道个歉,我稍后就来。” 姜樾之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还是不安,她可太了解内宅阴私的手段了。平白叫你受了极大的冤屈,还没地儿诉说的。 笙若一路跟着夏兰走,再迟钝也发现了不对劲,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地儿,怎么变得如此冷清。 一抬头,就见两名陌生的女郎堵住她的去路。 “你们——” 青衣女道:“你怎么变了副样子?与之前的模样大不相同,是不是故意为之,你好大的心机。” 笙若往后一躲:“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粉衣女嘲讽道:“休要装蒜,你这等趋炎附势的人我见多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你我本就没有可以选择的机会。我师傅说了,女子生存于世本就艰难,何苦自相残杀。” 二人对视一眼:“你师傅?” “定慧庵的妙德师太。”他自豪地说出自己师傅的名号。 二人讥讽一笑:“原来是妙德那老尼姑,惯会些歪理邪说的。” 青衣女推了一把:“我方才瞧见你与太子殿下说话了,头一回来靖国公府,怎么就能引起殿下注意?” “胡说八道,殿下与我只是偶遇,岂能让你们俩玷污了殿下的清名。” 粉衣女察觉出不对劲来:“你有没有觉着,她这一身装扮……有点眼熟。” 青衣女闻言也仔细打量了一番:“原来如此,竟是这样。” 笙若满脸狐疑,那二人却退了退:“东施效颦的人,在楚千瓷那就玩得够多了。你……跳梁小丑而已。” 笙若还没机会认识到盛京所有人,她们口中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 “罢了,我们走吧,瞧着就是个蠢货,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就是,卢妹妹还特意让我来找她,真是杀鸡焉用牛刀了。” 二人说话声越来越远,方才的那位夏兰也不见了踪影。 “你就这般平白忍了这口气,她们骂你是鸡,也不生气?” 忽而从树上跳下一人来,玉树临风,逆着光而立,鬓角精致如刀裁,微微麦色的肌肤变得有几分光滑,如一块未经雕琢的玉。 “是你,登徒子!”笙若大喊一声,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用极轻的声音道,“你怎么在这,不会是偷偷进来的吧?被人发现可是死罪。” “谁敢动我?”陆檀不怒自威:“反倒是你,被枝枝规训了几日,竟然还不知道我是谁?” 笙若往回走:“樾之没说,表示你不重要。” 陆檀叹了口气:“你走反了。” 笙若头也没回:“说的好像你很熟似的。” 陆檀站在原地点脚,果真不出一会,笙若便从另一头出现,依旧仰着下巴:“喂,你当真知道出去的路?” 陆檀伸出手指晃了晃:“我当然 知道,不过在此之前,我去替你出个气,如何?” 第73章 识破姜樾之——好久不见啊…… 庭院高门,红墙绿瓦,曲径幽深。有两位女郎从远至近走来,二人有说有笑:“这人算是心机使错了地儿,盛京谁人不知太子最是不待见姜樾之。学谁不好,学姜樾之?” “就是,太子可不是个善茬,到时候等反应过来自己被算计,我看都不需要我们出手,那丫头自会倒霉。” 第87章 “卢妹妹还担心什么呢,到时候她惹恼太子,谁还敢娶她。” 二人相携往园子里走,想着赶紧将此事告诉姐妹们,原来她的变化如此大,是学了姜樾之,目的是接近太子。 咯咯哒—— 从天而降一只羽毛光亮的大公鸡,翅膀一扑腾,两爪子就朝着她们二人梳好的发髻扑去。 “啊——”此起彼伏的两声喊叫,胡乱地扑腾着手脚。 树后有两道笑声被吞没在尖叫中。 “聪明啊,还知道去后厨偷鸡。”陆檀背靠在树干上,唇边勾起一抹坏笑。 笙若脸上满是狡黠:“她们不是乐意杀鸡么,让她们杀个够!” 转角处,姜府后厨粗使婆子弓着背连忙上前:“哎哟哟,老奴当真是罪该万死,竟让这晚膳的鸡偷跑了出来。竟敢惊扰贵客,看我不拔光你这畜生的毛,将你剁成十八块!” 女郎们只是被吓了一跳,头上的发髻有些斜乱:“混账东西,什么腌臜东西也敢让它跑出来,若是惊扰了皇子公主们你担当得起么?” 粗使婆子的头低得更深了:“娘子饶命啊。” 笙若从树后走了出来,见到两位狼狈的模样掩唇笑了笑:“怎么才分别这么一会,两位姐姐就变成这幅模样了。” “你——” “大娘你放心,这不是没惊扰到皇子公主殿下们么,皇室定是不会怪罪的。至于这二位姐姐……”她又是一笑,“心地仁慈宽厚,背地里又不会嚼舌根,定不会将此事告发出去的,对吧?” 粉衣女怒视着她:“是不是你干的好事,你这是诚心报复!” “哦?姐姐们做了什么事,值得让我报复。”笙若反问道。 二女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她们将她带到偏僻的角落,本是想给她个教训的。可夏兰那妮子为了不惹事竟丢了她们跑了,若真在靖国公府出了什么事,夏兰必然会明哲保身而出卖她们。 再加上她已惹恼了太子,二人想想也没有必要为了卢思云冒这个险,只是口头给了一声警告便离开了。没想到此人还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 二人朝她缓缓走近:“你好大的胆子啊,居然敢捉弄我们俩。” 笙若不动如山,只立在那定定地看着她们二人。 二人正疑惑她怎么不害怕时,树上忽然传来一声轻咳:“咳,何事喧哗,扰得本将军躲个懒都不安生。” 二人齐齐朝树上看去,只见一道身影从树上翻跃而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少年将军眉眼俊秀,剑眉凌厉,不笑时让人望而生畏。 二人呆愣原地,好半晌才有人回过神来:“陆,陆将军。” “原是昭武将军及侍郎家的娘子,方才离得远倒是没看清。”陆檀抿唇。 张口就将二人身份说出口,其中蕴含的警告不言而喻。 “本将军从底层摸爬滚打向上爬,最是见不惯恃强凌弱的行为。是非曲直,你们二人自己心中应当是清楚,总之本将军在树上是听得一清二楚。” 粗使婆子立刻上前抓住那只作乱的大公鸡:“都是老奴的错,还请将军娘子们莫要伤了和气。” 笙若也道:“大娘年事已高,一时疏忽也是常有的事,两位姐姐还是莫要刻薄行事了。” 青衣女简直要被气笑,难不成吴家丫头早知这里有人,才会选择这个地方捉弄她们。 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人将这二人联想在一处。 陆将军铁面无私,想要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定然是不可能的。 “罢了罢了,我们大人不记小人过,方才的事也同吴娘子道个歉。”青衣女飞速拉过同伴,“我们先下去梳洗,几位自便。” 粗使婆子也朝陆檀鞠躬退下。 “还得谢谢你,若没你的面子,这鸡我也偷不出来。” “好说。”陆檀鼻孔朝天格外张扬,“我瞧着枝枝十分在意你,你别忘了在她面前多夸我几句好话。” 笙若假笑:“这就有些强人所难了吧。”边拒绝边往招待厅走。 陆檀快步跟上:“这有什么难的,你把今日的事,我如何从天而降英雄救美的事情好好说一说不就可以了。” 笙若虽然不喜欢这莽夫,但人家至少方才还帮了自己,语气也软了些:“樾之与柳大哥分明互相有情,你非凑这个热闹作甚?” “谁说现在有情,日后就不能移情别恋的。” 笙若方才对他那点感激消散殆尽:“别跟着我,懒得同你说,蠢货。” 陆檀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气笑道:“我?蠢货?我可是带领千军万马,兵法运用自如将敌军扫荡一空的将军,你竟敢说我是蠢货?” “兵法和感情能相提并论么,蠢货。” 陆檀指着她的背影气得跳脚,他还从未被人指着脑袋骂蠢货! —— 才离开家短短一个半月的时光,竟有种物是人非之感。虽然里头的景物陈设并未改变,但总觉得哪不一样了。 姜樾之低头含胸走在小路上,原来是心境变了。她姜家大娘子何曾这般狼狈地走在自己家里。 眼观四路,她瞥见姜献月带着姜明希从绿萝轩走向正院,眼看就要往她这条必经之路方向走来。 姜樾之连侧过身,给她们让路。 好久未见这两位妹妹,姜樾之也不禁偷偷抬眼打量二人。 姜明希还如之前一样,没什么心眼喜怒都写在脸上。今日府中大摆宴席,她明媚地笑着。挽着姜献月的手蹦蹦跳跳。 姜献月头上的首饰瞧着还是去年购置的,今年入冬也没制新衣。看来她这个长姊走后,她们的处境也并没有好多少。 “二姊,这入冬了长姊一人在那尼姑庵,会不会冷,会不会吃不饱,会不会被人欺负?” 二人经过姜樾之时,姜明希无意中一句话,姜樾之眼皮一跳。向来与她不对付的三妹妹,原来也会挂念这个她长姊。 原来,除了维舟,当真没有人关心她,但凡派个人去探望过,都应该知道她早就离开了定慧庵。 姜献月脸上的笑僵了僵:“那是佛门清修之地,长姊又是高门贵女,怎么可能有人会欺负她。倒是你,才几日不见长姊,你就想她了不成?” 姜明希弯了弯唇:“二姊怎么连长姊的醋都吃,只是长姊不在,祖母和大伯母都没心思给我们准备新衣首饰了。” 姜献月也看了看今日自己的装束,靖国公府不会吝啬倒这个地步。不过是大夫人为了报复她,才特意在这种事情上为难她们罢了。 不然三房为何又为姜瑞辰添置了新的书案,还说什么他如今个子见长,再用之前的书案已是不妥。长什么个,矮冬瓜一天天的心思都不用在读书上,买这么多书案作甚? “再等等吧,许是大伯母因为阿兄这件喜事,又要操办寿宴,一时疏忽。改日我去找祖母说说,很快就让明希穿上新裙子。” “好,二姊真好!” 二人相携走着,姜献月眉头一皱,正巧停在姜樾之面前。 姜樾之半蹲着身子,感觉到那道居高临下的目光,手心有些发汗。 “你是哪院的婆子,怎么没见过?”姜献月道。 她果真敏锐。 “回娘子的话,奴婢是今日受邀而来的吴娘子身边下人。我家娘子有东西落在马车上,让奴婢去取一趟,国公府巍峨浩大,一时走错了方向。惊扰了娘子,实在罪过。” 姜献月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那位吴娘子的身份一时也没想起来,只好道:“你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便是了。” “多谢这位娘子。” 姜献月没有细问便搀着妹妹离开,姜樾之松了一口气才加快步伐离开。 姜献月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陌生的婆子,眼神里若有所思。 “二姊,你怎么了?” “没什么,总觉得她有些奇怪。”但她也说不出过所以然来,只能暂且放下,去正堂给何氏请安要紧。 姜樾之回到待客院时,笙若还没回来,在担心她会不会出事,便有些心不在焉。 在院门口惴惴不安的等候,心想不如去找个救兵,干等着也不算个事,一转身竟撞上了人。 “大胆,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路。”织音大声呵斥道。 姜樾之一抬眼,与祁元意对上了眼神。 姜樾之飞快避开了眼神,当即跪地:“参见公主殿下。” 祁元意拉着织音:“罢了,她也是无心的,在别人府上还是莫要咄咄逼人了。” 织音收了脾气:“算 你走运。” “多谢殿下。” “你是哪家婆子,好似从未见过呢。” “回殿下,老奴是武校尉吴娘子的奶嬷嬷。” “哦,原来是与姜大郎君定亲的那位。”祁元意点头,“无事,你退下吧。” 姜樾之心中有些不安,事到如今她不会再将眼前人当做密友了。 第88章 那日竹沥去寻她,为何半路就被人抓回去。而且,为何姜献月会知道她在寄浮生。为何那日自己送她去青芜坊时,她会落下一个荷包,阴差阳错让自己第一次进了那个地方。其中有她自己的无法自控,难道没有旁人的推波助澜? 一桩桩一件,她们之间的感情早就不似从前了。 究竟什么时候变的呢? “多谢殿下,奴婢告退。” 织音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有些愤愤不平:“殿下就这般轻易的放过她了?” 祁元意嘲讽一笑,兀自进了院门。 姜樾之——好久不见啊。 第74章 影子自己我想…… 香车宝马,金铃红线迎风飘,车内宝炉正冒着香气。两道身影交叠而坐,郎君的手一寸一寸抚过女郎脊背,停在那精致漂亮的蝴蝶骨上。白皙的肌肤在他手下泛起红晕,连呼吸都乱了。 “唔……殿下,靖国公府要到了。”男子满眼迷离,像是陷入深深的情欲之中,“您可快些去,我可忍不了这么久。” 九公主恋恋不舍地从他唇上离开,目光带些攻击性的流连在他脸上。 而男人的脸,赫然与柳时暮一模一样。 “本宫这辈子还没遇到过你这般妙人,怎么能处处都这么合本宫的口味。”指甲划过他的脸颊,“乖,在这等本宫,本宫很快回来。” 钟离顺从点头,低眉顺目为她拉好衣襟。 九公主仰头吻了吻他认真的眉眼:“当真是一刻也离不开你。” 唇齿交缠的淫靡之声再次在车厢内回荡,自从那夜之后,九公主便连续几日宠幸他。 他的花样多到几乎让人不敢相信他是个雏儿,她祁岁初自诩放荡不羁,睡过的男人不计其数。但也只有他,竟然让她体会到另一种奇妙滋味。 越来越离不开他,甚至直接重金包下他未来三个月,也就是说这三个月,‘柳时暮’只能服侍她一人。 “殿下快去吧。”他指了指**,“这可等不了。” 九公主眸中精光一闪,狠狠捏了一把:“今儿咱们去玉潭好好比比。” 美人掀开帘子下了马车,男人原本暧昧的脸上瞬间换了个神情。面上满是玩味:“什么公主,也不过如此。” 忽的,他眉心一皱,拿出暗格下的铜镜仔细照了照:“这张脸当真是好用,一个男人,怎么能长成这样?” 移到脸颊与耳朵的交界处,仔细看了看:“这老贼的功夫当真是越来越差了,这才一月就不行了。” 他愤愤地放下铜镜,理了理大敞的衣襟,抬步下了马车。 “柳郎君,你要去哪?”小厮见他要走,慌忙阻拦。 “怎么,我去哪还要同你报备不成?”钟离的语气盛气凌人。 小厮怯怯地小声说道:“公主殿下不许您离开,或是您要去哪同奴才说一声,奴才带您去。” “不必了,我有事要回寄浮生一趟。”说罢也不等小厮反应,扬长而去。 九公主满脸红晕的进了靖国公府,里面喜气洋洋不少人凑上前同她交谈。只不过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她那躲在马车里娇娇怯怯的娇夫,应对这些寒暄就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有下人来报,请各位贵客移步淮山阁用膳,她才悠悠起身。 “九妹。”祁元意上前叫住了她。 九公主淡淡瞥眼:“五姊来的这么早。” 祁元意笑了笑:“樾之不在,她母亲的寿诞我应该早些来帮忙招待的。” 九公主冷笑:“呵,那五姊当真是有心了,姜樾之都被赶到尼姑庵去了,你还在这演姐妹情深。” 祁元意面上神情不变,笑意越发深沉:“九妹这是说什么话,我还得感谢你,帮我同宋溪牵桥搭线,你我才是亲姐妹。” “一个小倌而已,五姊不会真把他当作心上人了吧?还有,一个小倌都拿捏不了,五姊这个公主做的也太憋屈了。” 听到这话,祁元意脸上的表情才有些难看:“我粗养长大,自然是比不过九妹深受父皇母后的宠爱。” 九公主脸上闪过讥讽,只是笑着看她,就想看看她还有什么花招。 “我听闻……与樾之有**好的那位魁郎,最近深受九妹的宠爱?” 九公主眉头一蹙:“怎么,五姊也想染指几分?” 祁元意连忙摆手:“不不不,我只是好奇,那魁郎不是一向强硬得很。怎么会忽然……而且我可听闻他为了樾之不惜忤逆坊主,受了好一顿罚。怎么现在就像忘了樾之这个人似的。若真是这样,九妹可得当心,此人趋炎附势,怕是此前种种都是他故意为之。” 九公主眼底怨气翻滚:“姜樾之都那样了,是个人都知道该追随谁。不是谁都是宋溪那个没眼力见的,惯会拿乔。”只丢下这句话,她便扬长而去。 织音上前:“好歹在序齿上您是她阿姊,九公主怎么能这样和您说话。” 祁元意倒是没什么别的情绪,只道:“没事,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怀疑的种子只要埋下就够了。” 再者,她向来这样跋扈,自己早就习惯了。 姜樾之,柳时暮你们一个也别想好过。 姜樾之在淮山阁前的路上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笙若。 “完了完了,我是不是来晚了。” 姜樾之连忙稳住慌乱的她:“别乱,先听我说。” 笙若讷讷点头。 宴席上分为男宾女宾,以太子和九公主为中心,只是两位主心骨面色都不佳。 卢思云主动同九公主说话,被她不咸不淡地揭过,她也就没再自讨无趣。 反倒是看到了她的两位小跟班有些狼狈,她眉心一蹙走过去小声道:“你们怎么回事?” 二人躲避她的目光:“没,没什么。” “你——你们。”卢思云恨铁不成钢,“真真是废物。” “等等,她被我们带到偏僻之地,她必会来迟。参加寿宴,连皇子公主都早早到齐,她反来得最晚。到时候,给她按个失礼的名头。” 卢思云环视一圈,当真不见笙若的身影。 “罢了,这回就算了。” 青衣女拉住她:“还有件事……”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何氏就被一群人簇拥下进了淮山阁。 此起彼伏的贺寿声,何氏:“多谢各位捧场,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众人举杯敬贺,以姜九昭为首的姜家子孙上前为她说贺寿词。 姜九昭得了榜眼风头无两,最近走起路来都带风。 祝寿完毕,卢思云率先上前送贺礼:“靖国公夫人,我母亲身子不适不能出席,特让我备下寿礼,还望夫人能够喜欢。” “好,卢娘子有心了。”何氏看她当真是越看越喜欢,眼里的溢美之情藏也藏不住,“卢娘子这般可心,若是我的女儿就好了。” 此话一出,就连面无表情的祁晔都忍不住挑眉看向她,眼里是不满的意味。 姜樾之刚刚犯错被赶出家门,她就能说出这种话,当真是姜樾之的生母么? 卢思云含羞一笑:“听闻姜大郎君好事将近,夫人不日就会多一个更可心的新妇。” 何氏闻言脸色一僵:“如此说来,竟忘了吴家娘子今日也到席了。诶,怎么没见她的人影?” 众人开始嘈杂起来,探头寻找吴家娘子的身影。 “方才早儿还见过她呢,怎么现在不见了?”不知是何人扬声喊了这一声。 卢思云为难地搓了搓手:“哎呀,吴姐姐定然是初来乍到,一时迷了眼,这才来晚的。这大喜日子,也不好过多苛责。” “据说是在尼姑庵养大的,果然不知礼数。”这话一出来,被身边人狠 狠打了一下。 现在谁人不知,姜家大娘子就在尼姑庵。现在这三个字,提都提不得。 何氏略带痛心的摇了摇头:“唉,果然还是礼数不行,日后还得多教导教导。” 如此说出口,众人都知何氏对这个新妇应当是极其不满意的。 “是我失礼了,竟然被琐事拖住了脚。”笙若的身影从院门口出现。 她与早上来时不一样了,换了个装束,梳了个偏髻,簪了一支莹润的梅花玉簪,整个人瞧着越发温婉大气。 卢思云转头瞥了一眼那二人,眼底满是不悦。 二人同样不解,她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换衣的。 “哟,也不知什么琐事能绊住吴娘子。”有人阴阳怪气嘲讽道。 笙若正想开口,又被人打断:“是看了靖国公府富贵迷人眼,走不动道了吧。” 顿时,哄堂大笑。 笙若面不改色,直到身后公府的管家笑得满脸褶子地上前。 附在何氏耳边说了什么,何氏脸色一变,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快来,好孩子,让伯母瞧瞧。” 笙若昂首挺胸地上前,路过卢思云时微微欠了欠身:“这位妹妹,你挡着我的路了。” 第89章 卢思云咬碎后槽牙,侧身让路。 上首,姜九昭也是第一回见这个未婚妻,不似传言中那般粗陋不堪。明眸皓齿,身形婀娜,一张脸明艳得如冬日骄阳一般。特别是脸上带着一股自信的笑,让人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祝夫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好,好孩子快过来。” 祁元意看了看她身后,那位姑姑果真不见了身影,嘴边含笑。 姜樾之你这个胆小鬼,为何不敢见你家中人,他们没了你,可是过得更好了。 姜樾之从缝隙中看到了一切,心满意足地离开。接下来的事,相信笙若能做好。她的辅助,只能帮到这了。 “大娘子,既然回来了,为何不去给夫人祝个寿。”白姑姑道。 “不了,这般幸福的时刻,还是莫要有我参与了罢。”说完她转身离开。 白姑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叹息,又看了看院中的那位女郎,当真有几分大娘子的样子。 姜樾之避人耳目离开了姜府,正午时分暖阳正烈,照在身上也不觉得热。她闭了闭眼,街口有一道身影,似乎已经等候了她很久。 姜樾之朝他奔去,柳时暮伸出手接住她:“都结束了?” “嗯,吃了定心那么多好吃的,总得报个恩还给笙若吧。” 柳时暮将她揽在怀里,语气酸酸:“明明是我给你送的。” “谁让你偷偷摸摸的。” “不可,你也得给我个什么。” 姜樾之想了想:“南星晒的柿子干?” “不够。” “竹沥烤的鱼?” “明明是我烤的。” “表兄砍柴的活?” “你——” 姜樾之忍俊不禁,在他怀里大笑。 柳时暮扶住她的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上面说的我都要,那先付我点利息。” 第75章 威胁“要我离开,不如先杀了我。”…… 姜樾之坐着一辆小车回到韶光苑,小院还如往常一样,干净简朴。夕阳下只有院中对立着的两个身影,瞧着有些破坏了这幅美好画卷。 “这是怎么回事?”姜樾之扶着车辕下来,见到不远处是扶风有些惊奇。 下午还有时间,柳时暮带着她在城中采买了不少东西,大包小包地拎着跳下:“这些日子你不在,我也有些私事要办。便托扶风带些吃食照顾这俩小丫头。” “扶风可和南星不对付。”姜樾之急匆匆走去。 南星见到姜樾之,脸上气愤的表情瞬间转换为惊喜:“娘子,你回来了!” “瞧瞧,瞧瞧这是怎么回事,青天白日的还同人在家门口吵起来了?” 南星闻言有些委屈:“我没有同他吵,是他笨手笨脚的,赶都赶不走。” 扶风一袭广袖青莲纹长袍,端着一副陌上人如玉,清雅端正之姿。却单单不像是个会干活的。 “他说洗碗,却砸光了我的碗。说要翻土,差点将那棵桂花树砍倒。还说要给我们修篱笆,结果变成一堆破木头,改日该连同他一起丢到灶台里烧个干净。” 扶风依旧嬉皮笑脸:“我也不是故意的,再说了,谁还没个第一次,一回生二回熟,你信我。” “不信不信,你走你走,如今我娘子也回来了,用不着你了。”南星下了逐客令。 柳时暮顺手将手里的东西丢给他:“南星姑娘息怒,他就是个蠢材,这点事情都做不好。不过看在他为了你们送了几天东西的份上,就留他用个晚膳。” 柳时暮开口求情,南星面露犹豫:“好,就一个晚膳的功夫,其余时间我可不想看到他了。” 二人连忙应着,将东西往屋里拿。 “你今儿回去了?”扶风压低声音道,“在寄浮生我好似见着你了。” 柳时暮面色一凝,随即释然:“没有,我只是回家了一趟,出来得匆忙,连小梨花都未来得及安置。” “是啊,你这个不称职的老父亲,还得靠我,每天丢个一块两块肉过去。” 柳时暮:“多谢。” “还有,你当真不回去了?就让那人一直这么顶替你不成。” 柳时暮一直不敢问,那人究竟顶着他的脸都做了什么。 “他与我很像么?” “几乎是一模一样,前几天连我都没认出来。还同宋溪一块奚落你,这么快就放弃了自己所谓的自傲,还不是乖乖从了公主。” 扶风话毕才觉说错了话,怎么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随即立马道:“那人可比你自命不凡多了,九公主对他可谓是盛宠。出了三个月的狎资,只让他服侍。” 柳时暮咬着牙,有些不忍再听,他可是用自己的脸做这种事情! “而且我还听坊中几位姐姐说,有几次受邀去公主府参席。啧啧啧,那小子的花样,连她们都没见过,连九公主这等混迹风月场的老手都节节败退。” “好了。”柳时暮打断了他,“倒也不必说得这般详细。” 扶风见他脸红了一块,不由得揶揄道:“那你呢,我可是听龟公们说了,那价值三万多两的初夜。床铺上平平整整,你不会是个光拿银子不干活的人吧?” 柳时暮黑了脸,他明明知道理由,却还要这样嘲讽他,分明是故意为之。 “看来我是说不过你。”一个回头大喊一声,“南星姑娘!” 扶风连捂住他的嘴,手上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惹得南星又是一阵白眼。 “你怎么这么怕她?”柳时暮斜眼睨他,“有句话你怎么对我说的来着?” 做我们这行的,最忌讳爱上客人。 扶风咽了咽唾沫:“这丫头记恨我,一个小丫头又不是我的客人,凭什么每次见到我都没好脸色。凭什么对你对宋溪都笑脸相迎的,就因为我不小心丢了她一块糕点?我不服。” 柳时暮嘲笑一声,推搡着他去院子:“别闲着,你也去洗洗刷刷,眼里没活谁会待见你。” 院中姜樾之正抱着小梨花温柔地抚摸着它的额头:“你早该把它带来了,它与我十分有缘。” 柳时暮走近从她怀里接过小梨花,只可惜这猫儿似乎还在记恨他消失不见这个 仇。朝他亮了亮爪子又窝回姜樾之怀里。 “你啊你,还是个记仇的猫。”柳时暮无奈一笑。 “我抱着吧。”姜樾之被逗笑。 院外传来一声轻咳,陆檀正满脸青黑地看着相濡以沫的二人。 “陆将军,您也来了。” “怎么,你来得我就来不得?”他抬步跨入院中,每一步都用力得在地上留下一个坑,可以看出他此刻心情非常不悦。 “我有些事要单独同枝枝说,外人可以回避一下么?”陆檀直视着姜樾之,这个外人是谁不言而喻。 柳时暮唇角一勾:“那我先去打水,陆将军慢慢说,不急。” 死狐狸又来这套,陆檀发出一声轻哧。如真正的兄长一般坐在姜樾之对面:“有些事情是不是该做个了结了?” “表兄指的是?”姜樾之装傻充愣。 “你如今这般是想要如何,当真想要嫁给他?” “我现在的处境能嫁给谁?他不可以,难道表兄就可以么?我一辈子循规蹈矩,如履薄冰,事到如今我也不知前路如何。只想在有限的日子里做一些有限的我喜欢的事情。表兄这也不允许?” 陆檀深知自己面对姜樾之时,任何强硬的话语作为都无济于事:“我只担心你越陷越深,就像……姑姑一样。” 姜樾之抿着唇,陛下心悦阿娘,可她却不爱权力爱上一位低贱的琴师。 老定国公用两代驻守边疆的代价换得女儿不入皇宫的结局,却也不允许女儿自甘堕落,连夜与靖国公三子交换庚帖。 此举又伤害了多少人,成后阿娘再也没有给父亲去一封家书。可她写给兄长的那一封封报平安的家书,老国公何尝不是看了一遍又一遍。 当年站在谁的立场上好像都没错,与现在的情景如何相似? “已经……来不及了。”姜樾之看着陆檀的眼睛,格外认真。 泉水叮咚作响,无论外边发生多少事,山中的景色总是会万物更替,周而复始。 “有时候啊,当一眼泉水也不错呢。”柳时暮望着泉中自己的倒影自言自语。 直到陆檀的影子也出现在此:“水桶也不拿,是想用手捧着回去么?” 柳时暮不动身形:“谁都知道打水是假,被陆将军赶出去才是真。” “呵,枝枝不在,你倒是不装了。” 柳时暮敛了眼:“既然将军与枝枝已经说完,我就先回去了。这晚膳还没着落呢。” 他一动,一把刀便架在他脖颈上,还未出鞘就能看见那纹路里夹杂着成年累月干涸的血迹。这是把沾染战场上无数性命的利器,而对面这人眼中的杀气也不似作假。 “我不同你废话,离开枝枝。”开门见山,一点也不意外。 第90章 “若要我离开枝枝,将军不如现在就要了我的命。” 两者对视,谁也不让谁。 —— 皇室行宫,金碧辉煌的寝殿内充斥着袅袅药香,孝渊帝坐在床沿吐着浊气,身边的全公公一下又一下为他顺着气儿。 须臾之间,一声极长的叹息回荡在殿中:“这人啊,当真是不服老不行,一场小小的病,竟然拖这般久了都没有好转的迹象。” “陛下正值壮年说这话可不吉利啊。” 孝渊帝脸色发青,唇色发白,果然一副久病不愈的模样。 孝渊帝忽而大笑:“朕的儿子都这么大了,一个比一个有出息,朕还能不老么?” 全公公闭上嘴,陛下这般久病不愈除了这个风寒来势凶猛之外,更有心病。 六皇子见江都投靠了太子,居然准备勾结西北几地的节度使,联合他们的兵力,壮大六皇子一党的实力。 不需说,肯定是他那好舅舅的想法,陛下只是病了又不是不过问朝中事。几次三番越发心寒,这病倒是越发不好了。 “枝枝那里,你可有想过如何处理?”孝渊帝拿过他端上来的茶,去去口中的苦味,心中也是在琢磨着。 “原本打算依照老太君所言,让姜大娘子暂时远离盛京,等流言过去再将人接回来。眼看都要入冬了,外头的日子可不好过。” 孝渊帝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那戏子还在枝枝身边?” 全公公头低得更深了些:“有陆将军陪着,陛下请放心。” 孝渊帝闭了闭眼:“都不听朕的,都要一意孤行。按照朕为她安排的一切,荣登后位,代她的母亲坐上原本属于她们的位置,不好么?为何都不愿意,朕将最优秀的儿子给她,居然也比不上一个戏子?” 忽的,他的眼睛用力睁开,布满血丝显然是发怒到了极致。 全公公立马跪下:“陛下息怒,担心自个的身子。” 也不知他这话是在为祁晔叫屈,还是在替自己不值。 “陛下,五公主求见。”内侍上前通传。 孝渊帝缓了缓神色:“传。” 祁元意一早从盛京赶来,面上满是担忧:“儿臣听闻父皇病情加重,连忙赶来侍疾。父皇如今身子如何,可还要紧?” 孝渊帝见到懂事乖巧的女儿,心中稍稍平和了些:“小五有心了,朕已经好多了。” 祁元意面露不好意思:“儿臣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补药献给父皇,唯有这一片孝心。还望父皇莫要嫌弃,留女儿随侍左右。” 孝渊帝看她喂过来的药,即使嘴里发苦难忍,还是皱眉喝了一口,毕竟是女儿的心意。 “这才对,父皇一定要按时喝药,才能赶上皇兄的大好日子啊。” 孝渊帝赫然抬眼看她:“小五这是何意?” 祁元意笑得高深莫测:“儿臣知父皇将樾之看作亲生女儿,见她误入歧途定是心痛难当。” 孝渊帝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这个他一直以为胆小怯弱的女儿。 “父皇想要樾之做太子妃,儿臣有法子。” 她笑着,又送上一口药。 漆黑浓稠的药水散发着苦味,孝渊帝不禁皱眉,却偶然对上那双势在必得的眼眸。 鬼使神差,又喝了一口。 第76章 抓奸“姜樾之,和我回去。”…… 夜幕降临,柳时暮和陆檀却迟迟未归。姜樾之站在院门前翘首以盼,那道路却久久没有出现身影。 “娘子,可以用晚膳了。”竹沥喊道。 姜樾之觉得心慌,拔腿就往外跑,只留下一句:“你们先用,不必等我。” 山路不好走,姜樾之犹记得通往山泉的路布满石子,可现如今却见到碎石子都被清理至两旁。空出一条不宽不窄的道路来。 姜樾之知道这是谁做的,脚步又加快了几分。山泉旁空无一人,只有山中回旋的风,树影晃动沙沙作响。 姜樾之喘着气四处张望:“柳时暮!” 寂静的山林只回荡着她略显焦急的声音:“柳时暮!” 不论旁人对你说了什么,你都应该信我的,会么? 不论旁人如何威逼利诱我们,我们都会坚定的选择彼此的,对么? 是你一次又一次的靠近,才让我一点一点卸下心防。我终于靠近你,你不会就这样离开的,是么? “柳时暮!” 山林之中,当真没有回音,柳时暮真的不见了。 姜樾之在周围寻找了很久,只见到在一处石头上,泄愤似的被刀划出的一道道痕迹。 痕迹很新,周遭却没有血迹,看来二人并没有发生争执。只是这人究竟去了哪? 姜樾之失魂落 魄地回去,扶风见状也知自己不适合再留下,匆匆与几位娘子道了别。 夜里,姜樾之躺在被褥之中,鼻尖还萦绕着他惯用的熏香。他曾在这里睡过几日,被褥中竟都浸了他的味道。 她用被褥盖住唇鼻:“不告而别,柳时暮你本事了。”她兀自对着夜空道,“明日我定不会轻易原谅你。” 她闭上了眼,心中从未如此期待过,只要明日睁开眼。那个小狐狸又会重新出现在她眼前,他那些小招数,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柳时暮……”梦里呢喃着他的名字,美梦就会伴随而来。 三日过去,柳时暮却一直没有出现,韶光院从所未有的安静。姜樾之坐在院中剥橘子,昨日有个孩童提了一篮子的果子上来,说是受他的夫子所托。 姜樾之询问他,上一回见到夫子是什么时候,裕丰只回答她约莫七八日前。 那么这几日,他又去了哪? 南星端上吉祥铜制香炉,熏着的是伴随那些果子一同送来的熏香。 与柳时暮身上的一模一样。 “这香块其貌不扬,味道却不错,有种秋日置身在果园里的味道。酸甜的橘子好似在我口中爆开一般奇妙呢。” 这个味道她再熟悉不过了,可就是因为这份熟悉,才让那思念越发无法按捺。 姜樾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出息了? 她暗自摇头,院门传来声响,又忍不住抬头去看。 只见扶风拎着不少东西上门:“这几日冬至,城中许多宴会,我都抽不开身上来。” 南星对他也有了几分好脸色,是在听到他说起自己的遭遇之后。他原来也挺可怜的,若非自个遇上了好的父母,那青楼窑子说不定就是她的容身之地。 都是底层人挣扎后不同的人生罢了,只是她太过好运了些。 南星上前接过,眼神示意他离远些,遂问他:“柳小郎君去哪了?” 扶风看了看正吃着橘子的姜樾之,眼睛一转:“我怎么会知道,他自有去处,如今赚一份钱养一个家,应当是受到邀请去给贵人们的宴会伴曲儿去了吧。” 南星狠狠拧了一下他的胳膊:“你浑说什么胡话呢!” 她心虚地回头看了看,她家娘子果真二话不说起身回屋,只在石桌上留下一半未吃完的橘子。 扶风捂着手臂:“你个小丫头干活没劲,打人确是一把好手啊。” 南星挥了挥拳头:“你再说!” 很快传来房门打开的声响,只见她的娘子飞速换了一身衣服,大步走了出来:“扶风,带我下山。” —— “姑奶奶,算我说错话了,柳时暮真不在这,你快回去吧。”扶风连连讨饶,原以为她说要下山不过玩笑话,没想到这祖宗来真的。还和倔驴似的,哄也哄不走。 “那他在哪?”姜樾之停下脚步,“你若不说个所以然来,我怎么回去?” 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二人起的这般小争执根本算不得什么。天气越发寒冷,走过路过的人都拢好自己的外衫,脚步匆忙。 扶风发出一声嗤笑:“姜大娘子,莫要同我说你如今这般是动了真心的?一介青楼小倌,大家都是逢场作戏,偏偏他付出了真心。众人都说他不该爱上客人,不该异想天开,嘲讽的话语络绎不绝,他承受的不比你少。现在你要同我说,你也是真心的?” 姜樾之瞪着他:“有何不可?他未婚我未嫁,我们究竟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你们一个两个的非说不可?” “姜大娘子!”扶风拔高了声音,引起周围人的停顿,遂将她拉到街边,“你知道自己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么?” 姜樾之并未退缩:“知道。” “你可曾与他说过?” “没有。”姜樾之垂头,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在那晚陆檀以长辈的身份劝诫她时,就已经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什么道德伦理,不杀人不放火,怎么就不行了。 一道皇命而已,大不了用两条命去抵抗。她的阿娘没有反抗,又得到了什么好下场? 她姜樾之,从来不做后悔的事。 一道清脆的铃声响起,前行有不少马车,造成了拥堵。 第91章 扶风拉着她的手臂往旁边拽了拽,语气越发坚定:“我不做你们的传话信鸽,这些话你亲自和他说。” 做他们这行的,居然也有真心。他迫切的想要证明些什么,拽着她就要走。 “等等!”姜樾之身形僵硬了一瞬,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远处那辆最奢华的马车。 金铃作响,掩盖了不少淫靡之声。可姜樾之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当风拂过吹起车帘的一角时,那若隐若现的半张脸。布满红晕,她不想承认,那是他动情时候的模样。 姜樾之甩开他的手,脚步有些仓皇。 脑中回响起那一句:“还有个家要养,说不定是参加哪个贵客的宴会去了。” 她也从未想过,最近她吃的用的,都是他一曲一曲演奏得来的。 露琼宴,浮羽山庄,他是如何在贵人脚边苟且偷生的,霎时间涌上脑海。 她出手救了他许多回,却也有她不在的时候。那些腌臜的药物有多猛烈,她如何不知晓? “柳时暮?”姜樾之口中呢喃着,隐隐有些颤抖和不可置信,他这是又中了药? 风拂过她鬓边碎发,将那双破碎的双眸掩在其中,眼底蓄满泪珠,双眼绯红一片。甚至都没有勇气上前看一看,那人究竟是不是消失了三日的柳时暮。 一身喟叹顺着风拂过她耳畔,二人起起伏伏,上头那人精致的半张脸露了出来。 眼里满是迷醉,和对他的占有欲。鲜红的蔻丹拂过他的脸颊,脸上的毛孔清晰可见,身下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快意,九公主霎时间将五姊的告诫抛之脑后。 眼神一转,对上了姜樾之那失魂落魄的身影。只惊讶了一瞬,唇角勾起报复的快感,手指越发用力地掐着他的背肌,在他唇边落下一吻。 “我……我是谁?”九公主略带蛊惑的话语响起。 快到极致的男人声音断断续续:“公,公主,你是,是九公主。” “真乖。”好似奖励一般在他喉结上轻咬。 “嗯啊……” 没有药,他的眼神除了欲念没有旁的,这是他自己的想法。 女郎的手指穿过他的发间,迫使他扬起头来,同时那张侧颜更贴近车窗,好似就是为了让人看得更清楚。 “殿下,殿下求你!”钟离双目通红,没有她的允许,他不敢。 九公主在上,一手掀起车帘,对着身下人挑衅一般道:“吻我,什么时候将本宫吻舒服了,什么时候就允许你……” 话音未落,那人已经急不可耐的贴上她的唇,只留一阵缠绵的喘息声。 那一瞬间,九公主放下了车帘,隔绝了一切旖旎。却给其余人留下无尽的猜想。 是他,姜樾之见到相吻的一刻,便闭上了眼。 姜樾之转身,眼底是一片茫然。 一切发生得太快,扶风定睛去看时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可姜樾之的反应格外吓人,让人十分好奇,她究竟都看到了什么。 “你……” “你说你们都在逢场作戏。”姜樾之抬起眼,并没有让眼泪落下,“我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扶风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解释,他本就什么都没看见,如何解释? “我回去了,你别再来了,南星不想看到你。” 扶风愣在原地,却见她已经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瘦削的背影。 扶风的心好似也被针扎了一下:“柳时暮,你真的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 她的紧张不是假的,那一瞬间的心碎也演不出来。 车上方结束的二人,依旧难舍难分。 姜樾之方才的那副表情,当真精彩极了。九公主兀自回味着,从来没能从姜樾之脸上见到如此失态的表情。 脑中一根弦好像在此刻断开,那些杂乱地思绪一下回笼,忽而伸出手将面前的人狠狠推开。 钟离迷蒙着一双湿漉漉的双眼,双臂仍交缠在她腰间:“怎么了?” 九公主脸上闪过迷惘、愤怒、讥笑随而释然地从他身上起来,伸出一双美足,踩在他的胸口处。 钟离失去了她的腰,又缠上了她的小腿亲吻:“殿下想玩另一种花样是么?” “你不是柳时暮,对吧?” 陷 入欲望的男人在此一瞬间眼神变得清明起来,凌厉地抬起眼同她对视:“殿下,何出此言?” 对方的气势在她不可察之间变得压迫起来,这才是此人真实面目。 掐着她的小腿也渐渐用力起来:“殿下把人吃干抹净就想要走么?” 钟离一拉,九公主失重跌入他的怀里,发出一声娇啼。 男人炙热的手掌不由分说地抚上她的脖颈,渐渐收拢:“女尊男卑的戏码,殿下可玩得过瘾?” 九公主此刻眼底没有畏惧,反倒越发兴奋起来:“怎么,你一介小倌也想试试上位者的快乐?” 一个翻滚,二人位置天旋地转,钟离护住她的脑袋滚到车里铺的软垫上。学着她的样子,指尖划过她的脸颊。 “动情时,你最喜欢这样抚摸我,果然这个角度看,别有一番风味。殿下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满足自己的欲望,这样的殿下当真让我欲罢不能。” 身下传来一阵剧痛,九公主却忍不住张狂笑着:“你比柳时暮,额……有趣多了。” 钟离在她耳边蛊惑着:“是啊,殿下能不能看看我,让您快活了这么久的人,可不姓柳。” “那你叫什么?”九公主睁着越发迷恋的眼神,谁是柳时暮重要么,若她想,可以让世上只有一个柳时暮,就是眼前人。 只要,全了她的面子,和让姜樾之没面子。 钟离开始发力,这么长时间的欢好,最是知道如何使劲儿。 他抚过她的发丝,整理好她的面容。让一张美人面在他手下失了分寸,他垂下头在她耳边轻声道:“那,殿下可得记住了,我唤作……钟离。” 九公主抱紧他的脊背,一口咬上他的肩头:“钟……离。” —— 一连又过了几日,山中竟簌簌落起了小雪。这几日姜樾之主仆三人过得格外平静,收拾了后厨,将过冬都食材都整整齐齐码好。 这日笙若来了,专门为了感谢那日姜樾之的相助。若非她求助了白姑姑,提前将席中有问题的酒水换了下去,解决了靖国公府差点失礼的困境。那姜夫人也不会对她有好脸色。 姜樾之抿了口热气腾腾的茶,二人面前放了火炉煨着茶水,围坐在一起格外暖和。 “那日可真惊险,我差点以为又要挨骂了。你可不知道自我回去之后,嫡母父亲都对我有了几分好脸色,我瞧着他们都是心里憋着一口气呢。” 姜樾之放下茶盏:“我的家人我最是清楚,他们眼高于顶必不会真的信守承诺履行婚约。顶多让你入府做个妾,就算这样你那好父母定也会巴巴儿的将你送去。” 笙若原本高兴的脸色瞬间变了:“我也知道,可我弱小,破不了局。” “你可以。”姜樾之道,“宫中新年更替时,就会开办民选。只要你通晓文理,品行端正,三代无犯罪便可参加民选。” “这个民选是?” 姜樾之在宫中呆了好些年,这些事情她再清楚不过了:“女官选举。” “女官?”笙若惊呼,“我怎么可能当得了女官!” 姜樾之眉心微蹙:“旁人都没说你不可以,你倒是自个先退缩了。一个人,最不应该做的,就是承认自己弱小。” 笙若有些心虚:“女官考试定是艰难,就算我有信心,真的可行?” “武校尉不过九品,你若坐上任何一局的掌司,那可就是六品。别说无阶无级的嫡母,就算是吴校尉也得给你请安。” 一席话听得笙若精神亢奋,好似已经见到了她所描绘的场面,眯着眼嘿嘿笑着。 姜樾之忍不住拍了她一下:“傻笑什么呢?前景很美好,但你若不努力,可只有留在吴家被磋磨的命了。” 笙若哗的一下起身:“樾之说得对,我立刻去学习。” 小小身影一溜烟跑得飞快,只余姜樾之望着她的背影无奈苦笑。路已经给她指明,能走到何处就看各人本事。 深宫高门,多少人沉淀了一生都无法靠近。许是看多了这些,姜樾之并不想加入其中。一辈子只为了讨好那一个人,以他的喜怒为喜怒,争不完的宠,对付不完的敌人。 早间下了一场小雪,轻轻的覆盖了一小层草色,青白相间,当真是万物生灵赋予世人最纯真的景色。 一道不属于山林的颜色映入眼帘,胭脂红的襦裙,外罩一身毛色极好的大氅,雪白无一丝杂色。珠翠满头,是冰天雪地里,另一道绝美的风景。 姜樾之定定地看着对方朝自己走来,二人相对而立的日子已经过去太久。使得她居然有些忘了,那盛京最高傲的白莲,也喜欢这样奢华的服饰么? 第92章 “你不请我进去坐坐?” 姜樾之拦在院前:“不了吧,寒舍简陋,怕污了楚娘子价值不菲的衣裙。” 楚千瓷唇角淡笑,绕过了她径直进了院子。绣着锦鲤的绣鞋踩遍院子每个角落,似乎是要将这位昔日敌人如今的惨状尽收眼底。 “啧啧啧,当真是……今非昔比。”楚千瓷一边感慨着,一边坐在姜樾之原本的位置上,自顾自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我还记得,此生最狼狈之时,衣不蔽体流落街头。姜大娘子一袭红裙,宛若瑶池女仙,素手一挥便拯救了苍生。而我,就是那个苦雨凄风的苍生。” 姜樾之端庄站立,在面对楚千瓷时,她不会有一丝礼仪上的懈怠。 从小就有人拿她们二人作比较,谁的诗书更出众,谁的礼仪更端庄。谁更八面圆通,左右逢源,一桩桩一件件都要在她们二人之中,分个高下。 对面宿敌时,身体上的记忆比大脑更快反应过来,随时做好迎战准备。 可后知后觉,姜樾之又觉得这般十分无趣,她们二人之间原本就没有你死我活的仇怨。她这般较真,究竟是为了给谁看。 好像对往事释然,姜樾之朝她走去:“粗茶,恐污了楚娘子的口。” 楚千瓷抬手,将那茶当着她的面全数倒下:“浮光锦,琉璃金簪,这不是最衬你的装束么?你明媚张扬大气,是最该穿这一身华服的女子,姜樾之!可你看看,你究竟对自己都做了什么?” 杯子被重重放下,姜樾之面上却无半点波澜:“你是来劝我回去的,这般歇斯底里,你同样对我最敬佩的对手,都做了什么?” 楚千瓷一愣,不自觉大口呼吸着,放下她所有的矜持和高傲。她此生,居然只有在姜樾之面前,才能显露出自己的本性。 楚千瓷垂下头,她今日极尽奢华,不是为了炫耀自己过得多好,而是为了唤起姜樾之沉睡的野心。 “姜樾之,和我回去,皇宫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 第77章 雪吻“是枝枝说……不够的。”…… 姜樾之略抬了抬眼,屏息凝神道:“没有谁生来就应该待在何处,你身陷囹圄为了活着太子是你唯一的出路。你肩负着全族的命运,你比我能选择的余地少得多。” 楚千瓷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当年你我二人何等风光,你难道都忘了。你不想重现往日荣光了么,你就甘愿在这个破落院子里苟活一辈子?” 她不会一辈子待在这个院子里,但她现在前路未知,她的打算暂时不会告诉任何人。 姜樾之挣扎开手:“我不想,人各有志,就像我若是劝你离开太子殿下,你亦是 不会听,这是同一个道理。” 楚千瓷只专注地看着她,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在面对她时塌陷。 她楚千瓷自诩骄傲,现如今也要向权势低头。她自以为觅得良人,哪怕知道太子日后会三宫六院,总觉得在太子心中她是唯一的。 可一次次深夜欢好时,他口中喊的都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祁晔啊祁晔,你当真把我的骄傲自尊踩碎个彻底。 姜樾之还是头回见她如此狼狈的表情,于是问道:“你是怎么了,为何会好端端同我说这些话?” 楚千瓷倔强抬起头:“姜樾之,我虽不想承认,但殿下心里有你。” 姜樾之表情凝重,那日在姜府见太子那副神情,她便隐隐有些不安。太子能后悔的事,无外乎轻易放她离开。 她自幼便被看作是太子的所有物,而自己麾下的乖鸟雀,有一日竟啄了主人的眼和别的鸟飞了。寻常人都无法接受,莫说一国储君了。 太子对她有情她不敢苟同,反倒是她触了太子的逆鳞,太子心中才是满满的不甘心。 姜樾之偏开了眼,反驳道:“你错了,殿下一直以来心悦的,不都是你么。” “栖临殿里,夜中陪伴殿下的人,不是我。”楚千瓷神色有些怔愣,她一生坦坦荡荡,只在这一件事情上无颜面对楚家列祖的清风高节。 她明知太子认错了人,却还是无耻的认下。她不敢去想太子对她的感情里,这件事包含了多少,剩下的还有多少。她只能用一个又一个谎言去掩盖,掩盖到她自己都要信了。 姜樾之却好似早就知道这件事一般:“那幼时短短几日的相处,早就该随着时光流逝烟消云散。而你陪伴太子的逐年岁月,却是真真切切不可抵赖的。” 楚千瓷惊讶地看向她:“你一直都知道?” 知道自己冒领了她的功劳,这么多年被太子针对,却仍不言语。 姜樾之敛了神色:“没甚好说的,太子厌恶的是我姜家人的身份。无论那个人是不是我,他都会讨厌我。既然如此,不如让那个小丫头在他心中留下一点念想,平白让两个人都在他心中留了怨。” 楚千瓷心口堵堵的,遂起身背过身去,只余一道背影:“你那好情郎已经日日流连女人身下,为了他让自己声名尽毁,当真是不值得。” 姜樾之唇边扯起一抹苦笑:“各人选择而已,怨不得谁。” 楚千瓷离开了,只留下一句:“我在盛京等你。” 姜樾之望着那道华贵身影渐渐消失,心中越发坚定:“我不会回去的。” —— 寅时三刻,山中的风好似带着冰凌,密雪霏霏,轻冰披披。 睡梦中的姜樾之忽觉喉中干渴难耐,下意识唤了几声婢女,才想到如今已经不在姜家。于是自己起身披了一件披风,摸着黑往案几的方向倒了一杯茶。 屋中燃着炭火,那门窗便没有合严实,一阵冷风拂过,吹开了窗户,更是吹进几粒冰雪,消消而融。 姜樾之喝了一口茶水,冰冷的顺着喉管而下,缓解了那干渴。她鼻尖一动,有股幽香钻入她的鼻尖。 不由得揉揉脑袋:“瞧我,竟出现了幻觉,这寒冬腊月的,怎么会有梨花香气?” 她转身想去关上窗,却不由得被眼前景色惊愣原地。 “这……” 窗下,是一颗极茂盛的梨花树,花团锦簇一枝压过一枝。雪渐停,月光朦胧地照射下来,每朵花上都缀了一层莹莹光辉。 花瓣随风而落,比雪更多了几分幽香,比花又多了几分轻盈。 姜樾之此刻睡意全无,揉了揉眼睛才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她又套了件大氅,一推开门,地上的花瓣被卷起,一浪又一浪。 姜樾之不禁蹙眉,拾起地上的花瓣:“这不是花。” “这当然不是花。”远处,一道身影倚靠在树下,手里似乎拿着一支箫,玩味似的在手中转着。 脉脉含情的凤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你……”姜樾之恍惚间以为还是梦,脚步微顿复又退回。 那人含笑朝她走来,玉质金相清韵绝,端可拟,月中仙。 姜樾之日思夜想的脸就这样由远及近朝自己走来,鼻尖泛起一阵酸涩,正打算迈步,又听他道: “枝枝莫动,我朝你走来便可。” 姜樾之闻言又收回了脚步,只见那人已张开双臂,怀抱里夹杂着一丝寒气。他用大氅将她牢牢拥住:“失策了,没想到枝枝醒得这般早。” 姜樾之伸出手怀抱住他的腰,耳朵轻轻贴在他的胸口处,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因为她变得杂乱无章。 “消失了几天,就为了这个?” 下一刻,姜樾之只觉得下颌被人轻挑,温热的唇落下,舌尖飞快顶开她的唇齿。后脑处不知何时攀上一只手,将她的脑袋定住,退无可退。 双唇分离一寸,唯有二人呼吸略显急促的交缠,目光柔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攫取:“念你念得紧,让我好好亲亲。” 富有侵略性地在她口中掠夺,如何挣扎都显得那般无济于事。姜樾之闭上眼,双手勾住他的脖颈,予以回应。 得到恩许的柳时暮,唇边扬起一抹坏笑,单手勾住她的腰,一个转身将她轻而易举地抵在树干上。 姜樾之越发无处躲避,鼻中,口中全是梨花的幽香。眼前人吻得忘我,掌心一下又一下揉捏她腰间的软肉。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才气喘吁吁的分开。柳时暮却仍不舍得松开她,二人紧紧相拥。 “总被你躲过,好容易没让你再逃走。”柳时暮轻嗅着她的发丝,抗议着。 姜樾之在他怀中呢喃着:“分明就是你,每次都只会亲亲额头,点点下巴。分明是个魁郎,怎的这么没用?” 此话一出,二人皆是一愣。姜樾之猛地闭上嘴,懊悔自己定是睡到一半脑子还未清醒,这种话究竟是如何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柳时暮却是一声嗤笑:“原来是枝枝怪我太过古板,我亦是没想到枝枝竟也是个……” 姜樾之仰头将他那些揶揄的话语尽数吞入口中,缠绵的声响引人遐想。 “别说。”姜樾之红了脸,用手捂住他的嘴。 第93章 柳时暮笑了笑:“既能让枝枝主动,看来我得多说些。” 姜樾之将脸埋回大氅中,柳时暮笑着将她拥住。 “枝枝见到那人了?” 姜樾之自然是知道他口中的人指的是谁,在大氅中点了点头。 “枝枝没一刻怀疑过,那就是我?” 姜樾之点了头又摇了头,随即从大氅里挣脱开,杏眼明亮:“第一眼,我真看作是你了。” “那后来呢?” 姜樾之垂眸,那些淫靡的画面再次浮现在脑海中。那人确实和柳时暮一模一样,连动情时眼尾的泛红都恰到好处。看得她几乎要走不动路。 “后来……我瞧见他渴求地看着九公主,我就知道,那不是你。” 柳时暮有些好奇:“为何?” 姜樾之恍惚间又回到那个燥热的车厢,抬起手描摹他的眉眼:“因为,我的时暮,只会用那个眼神看我。” 柳时暮心被狠狠一击,一声轻笑消散在天地中:“世人都说青芜坊花魁勾魂摄魄,我看都不及枝枝三言两语,撩得人腿软。” 姜樾之嬉笑着:“殿下既然有意让我瞧见,不如随了她的心意,也好少来寻我麻烦。” 柳时暮淡淡点头:“我们……选个好时机走吧,人高任鸟飞,天大地大总有我们容身之处。我也定能养活你,让你同在靖国公府时的吃穿用度毫不逊色。枝枝,你相信我么?” “我信你,但我却不一定要你供养。” 柳时暮以为她对他还是没信心,眼底划过几分怅然。 姜樾之却主动抬起他的脑袋:“时暮,你有你的打算,我也有我的谋算。从天之骄女跌下凡尘,我不觉得我的决定有错。但我不想仰人鼻息, 不想过委曲求全的日子,这是我不想进宫的缘由,也是我日后的坚持。” 人人都说她会后悔,她偏要叫人看看,她以后的日子,会不会过得比在盛京差。 柳时暮深知她的性子,也软了语气,枕在她颈边娇娇道了声:“好,都听夫人的,我就安心在夫人羽翼下过活。” “胡说八道。”姜樾之笑着掐了一把。 柳时暮忽然捉住她的手:“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看。” 被他拉着走到西厢房,原本是为他准备的屋子。里头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柳时摸黑进去点了灯:“既然要送你一个春日,花有了,相伴的蝴蝶怎么能没有呢?” 随着烛火亮起,墙壁上忽然照映出无数只翻飞的蝴蝶。或大或小,展翅欲飞。是他裁剪出来一只只形状不一的纸蝴蝶,用灯影映在墙壁上。 暖暖的烛火同样印在美人感动的面容上:“消失了这么多天,原来是准备这些去了。” 柳时暮从房梁上吊下一个灯盏,轻轻推动灯盏那烛火跟着开始移动。那停止的蝴蝶便有生命似的翩舞起来,好似一副真的满园春色蝴蝶纷飞的画卷。 柳时暮从身后将她抱住:“梨树好找,移植也不难。只是叫它开花,它却不见得应我。” 姜樾之被逗笑,伸出手掌,里面还有她刚刚拾起的花瓣。是用布绒花做的假花,应当还用梨花香片每一朵都细细熏过。 那满树梨花,也不知他废了多少功夫。 “喜欢么?”柳时暮低头在她耳边,“我送你的梨满园。” 姜樾之收了掌心,与他贴得更近些:“喜欢。” 柳时暮在她耳边一吻:“得一句喜欢,就够了。” 姜樾之在他怀中装了个身,双手捧起他的脸:“不够不够。”仰头吻上。 腰间的手越发收紧,柳时暮轻咬着她的唇,压弯了她的腰。 “是枝枝说……不够的。” 第78章 顺水“孤所做一切,可都是为了你。”…… 盛京的雪比往年来的早了些,冬宜密雪,有碎玉声。 一辆马车踏着朝阳行驶在皇城之中,车身镶嵌着金色的花纹,四角悬挂着铜铃,随着马儿的行走发出叮当声。 车内铺了厚厚的软垫,案几上鎏金狻猊香炉吞吐着薄雾,模糊了上首男子脸上的恓惶。 他单手紧握着赤金丝绸的圣旨,玉石轴头压迫得他掌心泛白。 孝渊帝于三日前秘密回宫,探子无法靠近宣政殿,唯有五公主能自由进入服侍陛下起居。 祁晔心知父皇已经开始忌惮他们了,不止是自己更是老六。他们二人斗得昏天暗地,高坐龙椅上的天子不是看不分明,只是由着他们去斗。而如今,西北兵权已经暗暗投靠六皇子,他却只有江都世家的支持。 江都富饶,却兵力不足,能与之抗衡的法子,祁晔暂时还未想到。 昨夜子时,陛下秘密召见太子,却让他跪在宣政殿外,直至天明才唤他入内。 出来时,祁晔手中便捏着这一道圣旨,神情有些恍惚。 “殿下,已经出了皇宫,接下来要去何处?”苍葭道。 祁晔摩挲着圣旨,下意识脱口而出:“满庭芳。” 美人方苏醒,屋内炭火烧得正旺,楚千瓷兀自坐在梳妆台前醒神。 脚步声渐传,她眉眼一动只当是侍女送来水给她梳洗:“先放在那,等我先梳好头发。” 那人动作缓和,拾起桌上的玉梳便轻柔地梳去她的头发。 楚千瓷一怔,抬起头却见铜镜上照映出那张日思夜想的脸来。思念如潮水,面上更是喜不自胜:“殿下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祁晔没去看她的眼睛,只是一下又一下梳着她的长发:“许久没来看你了。” 楚千瓷由着他为自己梳头,只是半盏茶过后才问道:“殿下可用过早膳了?” 祁晔摇头。 “我给殿下准备一些。”说罢便要起身。 却被那人拦腰抱下,下巴顺势抵在她的肩颈处:“还不饿,你让孤抱一会。” 楚千瓷后背贴着他的胸口,抬手抚上他的面颊,虽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也能猜出他是遇到了什么事。 “可是朝中……” 祁晔一夜未眠,一股睡意油然而生:“不打紧,区区西北战力罢了,孤有皇兄留下的兵力,还有定国公相助,才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他这般安慰着,也不知安慰的是何人。定国公可不一定会站在他这边,只有陆檀还可信几分,只是不知道陆檀能否说得动父亲。 “殿下有惊世之才,区区困境定能迎刃而解,不足为惧。” 祁晔捏着她的下巴朝自己转过来,目光意味不明。 楚千瓷看着那双眼睛,心有些惴惴不安。原本她坦坦荡荡,可因为姜樾之的事,总觉得心中有愧,面对谁都矮了一头。 “殿下……”美人盈盈一笑。 祁晔看着动人的脸,心中再次告诫自己:这才是他所爱之人。 在她眼睑处落下一吻:“千瓷,随孤入东宫吧。” 楚千瓷眼眸睁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殿下这是何意?” “孤答应你的,许你侧妃之位,在东宫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也没人能欺辱你分毫。” 楚千瓷心中有数,他这是要立太子妃了。她早有觉悟,楚家出事后,她再也不可能成为正妃,得一个侧妃都已是天大的恩典。 “陛下给殿下提了什么要求?” 不需要多想,她能入东宫必须经过陛下的首肯,其中二人的交易,叫人十分好奇。 祁晔眼底有些动容:“立姜樾之为太子正妃。” 这个答案并不出乎意料,楚千瓷甚至有些松了口气。谁料,下一刻祁晔竟然直直抓住她的手,言辞恳切: “孤这么做可都是为你,千瓷你能明白么?” 楚千瓷竟然觉得有些好笑,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是为了做给她看。为了证明自己并非是为了另一个女子动心而妥协,可他越掩饰,越发证明他对姜樾之是真心的。 他真的想要娶姜樾之,内心深处却仍固执的不肯承认,宁愿来她这里寻找安慰,将一切缘由都归结于——为了她。 来妓院这些日子,也并非毫无用处,起码教会了楚千瓷如何看透男人心,如何虚与委蛇顺了他的意。 她乖顺地贴进他怀中:“妾身知晓,殿下一切都是为了我。” 而非……顺水推舟。 — 曙光初霁,暖阳穿透薄雾,照耀山间的雪。 “嗯……”姜樾之在温暖的怀抱里翻了个身,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继续猫着。 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那漂亮的锁骨近在眼前,上头还长了一颗红痣瞧着有些蛊惑勾人。 姜樾之没忍住伸出手点了点,吵醒了美梦中的人,发出一声轻呢。 “醒了?”些许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还带着将醒未醒的醉人嗓音。 姜樾之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神色,昨夜太晚,亲得意乱情迷的二人不知何时来到她的屋中。二人合衣相拥睡了一夜,如今清醒过来,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 “怎么不说话?” 第94章 姜樾之在他锁骨处打圈:“这样安静的,挺好。” 柳时暮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昨夜冷,我怕你受了风寒,才抱你回屋休息的。你莫不是心里怪我不够主动?” 姜樾之脸上臊得慌,往被窝里钻了钻:“我昨夜说了梦话,你少揶揄我。” 柳时暮忍俊不禁,将她从被子里捞出来:“我不说了,你出来透透气。” 姜樾之还是不敢看他的眼,谁料一个缠绵的吻就这般落下。 “既然得了你的准许,日后我可不会只顾着额头下巴这些地儿望梅止渴了。”他的声音一半被她含在嘴里,断断续续的,却叫人听得脸红心跳。 一吻毕,姜樾之再次蒙回他怀里:“你还起不起了,今儿南星准备做饺子的,你赶紧起来去帮忙。” 柳时暮伸进被窝去捉她,二人闹作一团,倒是叫这被窝里没了一点热气。 “枝枝倒是惯会使唤人的,我还没进你的门呢就如此待我,日后可了得?” 姜樾之挣脱出来时,头发糊作一团,惹得柳时暮一阵嬉笑,顺手将她的头发整理好。 “那又如何,你进了我家,自然事事要听我吩咐。” 柳时暮委屈道:“那我日后不得,日也做工,夜也做工?” 待姜樾之反应过来时,连连去掐他的软肉:“柳时暮!你再浑说试试!” 柳时暮被她挤下床,翻了个身看她:“当真是黑心的地主婆。” 姜樾之披上衣服将他从地上拉起:“快要到年关了,还有好多东西要准备呢。虽然我们住的简陋,但该有的一样也不能少,等明年……说不定咱们就不在此处了,至少要留个回忆在这。” 柳时暮顺势拉她入怀:“谁说没有回忆的,陪枝枝度过的每一日,都是最好的回忆。” 姜樾之环住他的腰,浅笑道:“好。” 我们一定会安全离开此地,过上最向往的生活。 食材是早就准备好的,一早上竹沥就开始揉面,正巧的是笙若今日也来了。 扶风也按时过来送东西,一时间韶光小院格外热闹。 六人围坐在石桌旁包饺子,不远处架着一个火堆上头是熬了一早上的骨汤,等饺子包好了做个浇头。 那股浓浓的肉香弥漫在院子里,欢声笑语不断传出,时不时伴随着南星扶风二人的斗嘴声,好不热闹。 “我记着箱笼里有些金瓜子,去取些来包进去做个好彩头。” 南星竹沥手中都沾满面粉和肉馅,相视一眼左右为难。 柳时暮手上还干净着,闻言立即起身:“我去拿。” 柳时暮进了屋,里面的陈设他最熟悉不过,既然是经过了主人家的允许,便动起手翻找起来。 被放在中间层,有一个不起眼的木盒子,用一把银锁锁着。柳时暮一晃神,下一刻那盒子便出现在他手中。 “这是……” 姜樾之见柳时暮迟迟没有回来,以为他是没寻到,便净了手进屋查看。 柳时暮身影落寞地坐在床边,手边是那个上了锁的盒子,已经被他打开。 “你……”姜樾之朝他走去惊呼一声,“钥匙在你这?” 柳时暮一双眼已然通红:“这盒子,枝枝是从哪里得来的?” 姜樾之心道不妙,连忙坐在他身旁:“这是……” 思绪飘向许多年前,梁王与敌军来往书信被截获,北境失守实有冤情。彼时梁王被囚,皇宫内外人人自危。连姜樾之每日进出皇宫都格外小心谨慎,直到有一日,从宫道处突然闯出一位女郎。 言辞恳切,满目哀求,只求她将此物带出皇宫。说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此物是留给弟弟的念想。 那人她认得,见过一次,乃是梁王身边侍妾,没有名分却深受梁王宠爱。 梁王被赐死,这些宫婢自然也落了个殉葬的下场。 这盒子不起眼,又上了锁,事关被谋逆论处的梁王。姜樾之不敢管,却又十分可怜那女郎的耿耿寸心,便一直留到了现在。 “是梁王侍妾……临死前交给我的。” 眼泪滑落,柳时暮抱得更紧了:“是阿姊,是阿姊。” 姜樾之眼里闪过不可置信,他只说过他的阿姊服侍梁王,却是第一次说他的阿姊乃是梁王最宠爱的侍妾。 姜樾之翻看盒子里的东西,是一枚珠钗,和一封血书。 姜樾之指尖微颤,这可是为梁王翻案最重要的证据啊,竟然会在她手中尘封了这么多年都没人知晓。 也对,谁会相信梁王那般聪明的人,会将这么重要的证物交给一个毫不知事的侍妾。 柳时暮拿起珠钗细看:“这是阿娘留给阿姊和小妹的双头并蒂珠钗,双生双死,分则一生一死。这支是阿姊的,阿姊是不是想告诉我,小妹没有死。” 柳纪棠已经知道自己无路可退,将所有希望都交给了姜樾之这个陌生人。谁又会知道,兜兜转转姜樾之的命运会与她的弟弟联结,这临死前的消息终究还是传回她弟弟手中。 第79章 反目“世上无人真心待你。”…… 姜樾之抚上他的肩头,却不知如何宽慰:“时暮。” “婳儿定然还活着,枝枝我还有家人,我不再是孤单一人。” 单单一支发簪不能代表什么,可眼前人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姜樾之说什么也不会去打破。 “是,妹妹还活着,我陪你一起找。”姜樾之眉眼温柔,纤细的手腕轻轻拍着他的背。 柳时暮躲在她的怀里,得知这个消息太过突然,一下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他也未来得及去想,妹妹既然还活着,这么多年她又是如何生存的? 因着这件事,柳时暮这一日都有些神情恍惚,姜樾之招呼着客人,一边又要安抚他,还空出些心神去思忱他妹妹的下落。 直到傍晚,送走了笙若和扶风,就见到他穿戴整齐立在院中。 姜樾之轻叹了口气:“要走了?” “我得去寻个人。”柳时暮道。 姜樾之不言语,只是兀自进屋拿了披风:“夜里风凉,多穿些。” 柳时暮握住她的手:“枝枝我……” 姜樾之伸手抵在他唇边:“我知道,得到妹妹的消息实属不易,你尽管去做,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帮你。” 柳时暮拥她入怀:“多谢。” 姜樾之餍足笑着:“我可还在这里,等你一起过年。” 柳时暮看着院中的梨树,上头的绒花均被雪水打湿不成样子。可冬天很快就会过去了,等春来了,真正的梨花就会盛开的。 送走柳时暮后,院子显得十分安静,热闹过后的萧索,是格外清寂。 “柳小郎君怎么走了?”方收拾完的南星擦着手上的水珠走了出来。 姜樾之面朝他离开的方向,总觉得心被千斤重的铁链锁着一般疼。他有他要承担的责任,她如何能阻拦? 哪怕她心中有十分强烈的不好的预感,好似他这一走并不是短暂的分别。 “无事,他有他要做的事,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南星觉着自家娘子瞧着不对,却又说不上何处不对。那扶风十分擅长察言观色,有机会得向他讨教两招。 服侍娘子进屋休息后,南星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戳了戳身边的竹沥:“睡了么?” “怎么了?” “今儿娘子和柳小郎君那样瞧着怪不对劲,不会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吧。” 竹沥翻了个身:“别想那么多,早些睡,明儿咱们去街上买些红纸窗花来。要过新年了,少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南星怏怏闭了嘴,心中保佑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情,想着想着很快便陷入了梦乡。 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南星伸个懒腰打着哈欠,下一瞬,见到院子外停着的马车时,瞬间睡意全无。手中的木盆也随之而落,发出清脆的声响。 “怎么了?”竹沥听到声音连忙出来查看。 只见那娇俏的侍女掀开车帘,怀金垂紫的身影被人搀扶着而下,眼神打量着这间小院,面露鄙夷。 “好你们两个贱婢,见到公主竟也不下跪!” 祁元意身边出现一位身着赭色夹袄的嬷嬷,一双眼高高吊起,瞧着好不渗人。 二人急忙跪下,隐居了这些时日免了行礼问安,一时间见到贵人都反应不及时,反倒是落人话柄。 “奴婢拜见公主殿下。” 祁元意站定,面带嗔怒地看向身边的嬷嬷:“崔嬷嬷你别吓着她们,她们胆子小,跟着樾之最是知道规矩的。恐怕是突然见到本宫有些惊奇罢了,不碍事。” 崔嬷嬷立刻低眉顺目:“殿下仁慈才不与这些奴婢计较。” 姜樾之听到声响也出门查看,一来便见到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在给她下马威。自己两个侍女跪在冰天雪地中,半晌都未叫她们起身。 “五公主。”姜樾之整理了仪容踏出院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第95章 “樾之!”祁元意难掩欣喜,快步走过去,亲亲热热地挽住她的胳膊,“多日不见,十分想念。” 姜樾之不动声色地抽开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臣女参见五公主。” “你与我之间怎么还在意这些虚礼,难不成樾之心中还在怨我不曾来探望过你?” “樾之不敢。” 祁元意有些委屈道:“难不成你当真要与我生分了?” 姜樾之明知道她无 事不登三宝殿,只好先将人迎进去:“寒舍简陋,委屈殿下了。” 祁元意面带难色:“怎么连个招待客人的正堂都没有,樾之住在此当真是委屈了。” 姜樾之吩咐南星去奉茶,面带笑意道:“我这没有什么客人,自然不需要正堂。说起来殿下还是第一个客人,到时候可别嫌弃我这的粗茶淡饭。” 祁元意嘟囔着嘴:“都怪妙德那老虔婆,怎好让你住在这等荒无人烟的地方。夜里若是有不怀好意的人路过,你们三个弱女子可如何抵抗得了?” 姜樾之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她这是明里暗里讽刺她住在荒郊野岭,贞洁不保呢。 “周围有邻居帮衬,况且此地民风淳朴,倒是少了许多奸诈小人。我倒是觉得,比盛京金屋软枕睡得更踏实。” 祁元意面上挂不住,又拉着她的手道:“不说这些了,你可知我今儿来是为了告诉你个好消息的。” 寒冬腊月之中,姜樾之竟感觉自己后背出了一身冷汗,手指也不禁曲着,小心翼翼问道:“哦?殿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祁元意唇角一勾,笑意不达眼底: “父皇病愈,已经启程回宫将养龙体。听闻你所受冤情,已经特命人去调查,已经证实你与那魁郎并无私情。且秘密召见太子,一道圣旨要立你为储妃。” 姜樾之如坠冰窖,此前她就一直担心太子迟迟不立储妃,这件事就算不得过去。 祁元意细细品味她这幅表情,娇笑道:“怎么,樾之瞧着不甚欢喜的模样?” 姜樾之抽回了手:“罪女被罚至定慧庵思过,罪孽还未洗清,怎好担任储妃之位。” 祁元意再次握住她的手:“诶,父皇都说你无罪,旁人怎敢置喙些什么。皇室清白怎能轻易混淆,想来太子皇兄也知晓你的冤屈,否则也不会答应这门婚事,娶个不洁的太子妃。” 姜樾之猛地收紧掌心,二人暗自较劲,四只手相互捏得隐隐泛白。 祁元意变了脸色,阴测测地看着她:“樾之斗不过皇权,还是莫要执迷不悟了。” 姜樾之松开了手,发出一声嗤笑:“殿下不装了?” 祁元意亦是一声冷笑:“你聪慧过人,我知道当我决定算计你时,便躲不过你的眼睛。” “你我无冤无仇,这些年我亦是将你看作最好的姐妹,我妨碍不了你什么,你又何苦步步紧逼?” 祁元意哗地起身:“无冤无仇?是,我们的确无冤无仇,我反而还要感谢你。若非是你,在那吃人的皇宫,父皇不疼,母妃不作为,我也许都活不到现在。” 姜樾之满目失望地看着她:“我从未有过害你之心。” 祁元意咬唇:“有些恨不关乎于人本身,你虽从未做对不起我之事,但我仍恨你。” 姜樾之闭上眼,讥诮着:“五公主这招实属不聪明,我已经选择避世任你们落井下石。你何苦使计谋让我回去,成为那真正的掌权者。日后太子继位,我便是一国之母,你得罪我,有什么好下场?” 祁元意狞笑着:“姜樾之啊姜樾之,我不畏惧你一朝得势,我只想看你今朝痛苦。你不喜皇宫虚与委蛇勾心斗角,不喜皇权压迫任人唯亲。那又怎样,你不想斗,我偏要你斗。赢了或输了又如何,无论是哪种结局都不是你想要的,不是么?” 姜樾之发出一阵低笑,让人不寒而栗。 “都说最亲近的人最了解我,殿下……当真做到了。” 祁元意丢下一枚金簪,奢华逼人与这简陋的院落和简朴的她毫不相称。 “拿起它,要么锦绣华服闯出一片天。要么拿它自裁,承认你姜樾之就是一个孬种。”祁元意厉声呵斥,“这身老气横秋的衣着,与你一点也不相配。” 姜樾之拿起金簪在手中把玩,在猝不及防间对准她的喉咙:“还有一种选择,鱼死网破,殿下信不信我还有法子逃脱?” 祁元意看着她眼中杀气不似作假,心中知晓不远处定有陆檀安排守卫的人,她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你如此执着是为了谁呢?”祁元意反笑着,“莫不是为了柳时暮?” 姜樾之眼神有了片刻的松动,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情形中,只要有片刻的松懈,就是给了对方一个可乘之机。 “你以为我会用他的命来威胁你么?”祁元意推开了颈边的金簪,语气轻松,“你错了,你怎么知道,柳时暮就是真心对你的?” 姜樾之眉目松动:“你这是何意?” 祁元意张狂笑着:“你居然真的对一个小倌动心了,一个人尽可妇的小倌。昨日还在九妹的床榻上深受雨露恩泽,今儿就入了你这盛京第一贵女的闺门,叫你连权势清名都全然不顾。” 祁元意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是他主动来求我的,要我替你们安排一个难忘的初见。要我帮他,进入九妹的宴席,才能展现他那副不畏强权楚楚可怜之态,让你动了恻隐之心。再一步一步,打开你的心门,在里头扎根生长。” 祁元意的指尖一下又一下戳着她的心,将事实真相毫不留情的揭露,血淋淋的展示出来。 “他所做的每一步,对你说的每句话,甚至于他每一个表情,都是精心策划的。” “他表现得一副贞洁烈男的模样,脱光衣服在我面前摇尾乞怜时,你可能想象得出那副场面?” “他锁骨处的红痣,是我赐给他的,像不像山中精魅,让你神志尽失?” 姜樾之浑身颤抖着,金簪刺入她的皮肤,掌心渗出血来。 “樾之啊樾之,你以为遇到了真心相待的人,殊不知又是一场骗局。世上本就无一人真心待你,他们都带着虚伪算计。” 祁元意加重了虚伪算计四个字,好似彻底击碎姜樾之最后的防线。 祁元意死死捏住她的手腕:“你怎么能毫无斗志,被男人欺骗就这般萎靡不振。” 姜樾之甩开她的手,眼泪无声滑落,仍倔强地抬眼:“他接近我,是为了什么?” 第80章 册封枝枝……我带你离开。 暮色四合,柳时暮沿着东街巷垣桥下走过。这几日不论是酒肆茶坊还是暗巷青楼,只要是能藏身的地方他都去寻过。 那人向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有他莫名来寻自己的份,自己却从不知道他的所在。 二人之间的交易从一开始就不对等,以至于无果而终。 而如今自己掌握梁王谋反一事的证据,而他又能一次次躲过太子的眼线,在盛京盘旋多年,想来必有他的过人之处。二人的合作说不定还能继续。 柳时暮在茶肆放出消息,以他那眼明手捷的性子,不怕他不上钩。 待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桥下已是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清浅的呼吸声,回击在石壁上传来点点回音。 柳时暮耳尖一动,回音之中似乎带上轻微的衣物摩擦声,他轻蹙眉头,不敢转身。 “我只当你陷入与美人温存的时光,忘记了答应过我的事。” 听到熟悉的声音,柳时暮稍稍放松了些,在此之前他也在担心放出的消息会不会引起旁人注意。 “太子与梁王之事无关,姜家大娘子更是无辜。我们原本选择的方向便是错的。” “那太子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黑暗中,灵童的声音回荡带着隐隐怒气,“明明他有机会向皇帝陈情,他却选择见死不救,枉费王爷一直真心相待,还想忠心辅佐他登上帝位。” 柳时暮没有转身,仍通过声音听出他的不甘。敌人虎视眈眈,技不如人确实令人悔恨。但最亲近之人给自己最后一击,才是压垮骆驼最后一根稻草。 “我答应帮你接近姜家,你也答应帮我寻找妹妹。如今我已得到梁王遗书,你可探查到我妹妹的下落?” 灵童双眼微眯: “王爷的遗书?” 柳时暮:“是,梁王被赐死前秘密写下一封血书,只为真相大白于天下那日,他能沉冤昭雪。虽不能成为指认凶手的关键证据,但也可证明梁王殿下无愧于天下。” “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柳时暮转身,黑暗中同他对视,“但我不会轻易给你,你需要替我寻找妹妹。” “她不可能还活着!”灵童大喝道,“梁王身边所有宫女内侍皆为殉葬,哪怕柳侍妾有通天的能力能将血书送出宫,也绝不可能将一个活生生的人送出去。” 柳时暮仍然笃定:“阿姊给我的消息不会错,其中必有曲折。若她没死,必然还在皇宫之中。” 第96章 灵童想要得到他手中的血书,虽深知柳锦婳不可能在皇宫深藏这么多年,但是也不会明说。 “彼时将你送进宫,已经耗费我最后一点人情,我如何帮你在偌大的皇宫里寻人?” 柳时暮不容置喙反驳:“这是你的事,我只要看到我妹妹平安无事。” 灵童还是第一回在他面前矮一头,耐着性子劝道:“就算你妹妹侥幸逃离,在皇宫多年你怎知她能安然无恙活到现在。况且若她真的还活着,怎会不想方设法联系你。”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柳时暮只留下这一句话,便离开了桥底。 灵童狠狠砸向石壁,宣泄着心中的怒气。他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楚太傅都因为他陷入牢狱生死未卜。 梁王生前所带领丹阳军,也尽数投诚于太子,然他却连敌人是谁都不知晓。敌在暗我在明,他好似已经无力回天。却在这时,柳时暮带着所谓梁王遗书出现,好似柳暗花明了一瞬。那么他的妹妹,又该何处去寻? 正担忧前路的灵童,抬眼瞥见去而复返的柳时暮。 “你不是不知道敌人是谁么?” 灵童皱着眉。 “有人得到我放出的消息跟你一块来了。” 灵童闭眼细听,果真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皇宫乃至整个盛京见过你的人不知几何。”柳时暮丢了一块玉牌给他,“去找此人,换个模样。这群人来历不简单,混入其中顺藤摸瓜,方法不需要我多说了罢。” 灵童接过,摸摸自己的脸。他浑浑噩噩了好些日子,既然重现希望必要打起精神来。 “多谢。”灵童拱手,“你妹妹的消息,我必然竭尽全力。” “皇宫我无法伸手,咱们各取所需。” 脚步声临近,二人从另侧离开。 夜再次陷入静止。 柳时暮与灵童分离后,抽身回了趟青芜坊。里面依旧歌舞升平,笙歌如沸,士女如云,游目骋怀,乐而忘返。 因而如今的柳时暮应当伴公主尊驾,他只能掩人耳目从只有内部人知晓的暗道进入。 司主听闻他回来的消息,回避了客人悄悄去见他。 “你还回来作甚,外头的好日子过够了?”司主看着他长大,见他丢下一堆烂摊子离开,气不打一处来,见了面难免要阴阳几句。 “好齐伯,坊主可在?” “坊主随着惠安公主赴宴去了,你寻他作甚?” 柳时暮拿出这些年全部家当,他之前做乐师也好,之后成了魁郎也罢,这钱没少赚,也没地儿去花。之前求元会暗自贴补姜樾之了一部分,这些日子花销也并不全他一人所出,因而手里剩的银钱还不少。 “这里是五千两,我想向坊主赎回那块梨花佩。我知远远不够,我愿写下欠条,来日定将所差银钱补齐。” 司主眼眸微微睁大,此举意味再明显不过。 “要离开了?” “还未,只是想早点替她赎回,此物于她而言,很重要。” 司主叹了口气:“你们四个人啊,当真是……” 司主拂袖而走,柳时暮快步跟上。 “求元会前,坊主在那盒子里放了邀请帖并五万两银票。已经将机会完完全全给到姜大娘子手中,可没想到她是个死心眼的,没用坊主给的银票。哪怕挪用家中铺面所挣银两,也要自行承担。” 柳时暮闻言心神一震,坊主在他面前装出那副狠心绝情的模样,实则已经将路全权铺好了。 “坊主不肯改变自己定下的规则,却还是在看到冰玉梨花佩时心软了。”司主点了灯,带着柳时暮爬上一层阶梯。 木质楼梯发出咯吱的声响,却奇异的隔绝了外头那些喧嚣。 阁楼之中格外安静,除了司主略显唠叨的话语之外,好似只能听见烛火跳跃的声音。 “你们啊,最是多情,非装作无情,装又装不像,叫我这个局外人瞧着心烦。”司主打开了一个锦盒,里头赫然是那块玉佩。 静静的在那,发出淡淡莹润的光辉。 柳时暮伸手接过,摩挲着上头的纹路:“替我,谢谢坊主。” 司主背着手叹息:“这梨花佩自一开始便放在此处,坊主也未说如何处置。只怕就是在等你们,你或是姜大娘子,总有个契机将这东西物归原主的。” 柳时暮紧紧握着玉佩,脑海中浮现他离开时枝枝满目不舍的神情。此次他带回这个玉佩,她怕是再无牵挂,日后天遥地远,自他们快活去。 “几个子儿啊,就敢拿到你爷爷面前显摆。”司主将原先他拿出的银票原封不动地还回去,“以后安家落户可花不少银子,娶妻生子更是所费不赀。你且收着,出去好歹叫我一声伯伯,扣扣搜搜的平白让人看笑话。” 柳时暮被他的话逗笑,头上的阴霾稍稍散去:“我家枝枝说了,日后她养我。” 司主挤眉弄眼,阴阳怪气:“哟,还我家枝枝养我——你也不害臊!” 柳时暮收好玉佩再次行礼道谢:“这些年多谢齐伯照拂,日后山高水远,后会有期。” 处理完所有事情后,柳时暮便打算离开青芜坊,连夜上山回韶光苑。 待明日天明,他的枝枝一睁眼就见到他,再见到她的玉佩,定是满心欢喜。思及此,他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角门处有一伙人正步履匆忙,来回踱步,为首之人站在门前吆喝:“还未寻到大人么?” 小厮连连弓背道歉:“张管事息怒,青芜坊里有十二司,挨个去寻也得花费些时候。大人莫急,稍安勿躁,小的已经花费全部人手去寻侍郎,一炷香时间定然将人寻到。” 张管事急得连连拍手,脸也涨红:“这叫什么事儿,这都将近寅时,眼看就要天明。宫里传旨传得急,老爷偏偏不在府里,这上头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柳时暮听了一耳朵,估摸着大概是朝中官员在青楼厮混,一时耽误了要职。不过这么一伙人堵在此门,看来一时间是出不去了。 柳时暮只犹豫了片刻,便打算调转方向换个门出去。 身后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惊呼:“老爷,您可出来了!” 柳时暮不禁驻足,回头一瞥,只见那位侍郎大人满面红光,似乎才从哪位美娇娘身边被迫起身,满脸不情愿。 “何事如此着急,老爷我还未成事呢就被你们叫出来,最好真是个脑门上着火的大事!” 张管事连忙拽住他的衣摆:“大人,宫里传旨了,要以储妃迎驾之礼去接人!” 侍郎大人一听,果真脑门上着火的大事:“储妃,什么储妃,陛下立太子妃娘娘了?” “是啊,刚下的圣旨,宫里宫外都忙坏了,乱成一团。你赶快回礼部主持大局,备好车架去迎人啊!” 侍郎大人拍了拍脑门,酒意散了大半:“接人?接什么人,太子妃不在自家好好待着,难不成满大街闲逛?” 张管事如热锅上的蚂蚁,如此暗示他家醉酒的大人还未反应过来:“当然要去接人啊,立的正是在定慧庵思过的那位,靖国公府大娘子啊!” 柳时暮猛地回头,不可置信自己的耳朵,他方才……说的是何人? 他喉结滚了滚,嘴唇不自然翕动着,压抑着上去一问究竟的冲动,双手紧握成拳颤抖着。 “不会的,不可能的,定是我听错了。”他脚步仓皇,离那二人又近了些,想要听个明白。 “谁!”同样震惊的还有侍郎大人,“姜大娘子被立为太子妃了!” “是啊大人,事不宜迟,咱们赶紧通知各部备好车架。天明前,太子殿下就要亲迎太子妃娘娘回京了!” 二人相携远去,只留下一群听闻此惊世消息的众人立在原 地。 “我不会听错了吧,姜家大娘子?那位逛花楼被发现,受罚去尼姑庵思过的靖国公长女被册封太子妃了?” 柳时暮推开众人,急不择路。他仍然不相信,枝枝最终还是没能逃脱皇宫的桎梏,又要被那深宫的枷锁束缚。 明明,离开前还满怀欣喜地告诉他要一起喜迎新年的。怎么才短短几日,就物是人非了呢? 枝枝,等我,我一定带你离开。 第81章 取悦我“别……推开我。” 月香水影,诗冷孤山。山间小院独点一盏孤灯,灯油燃尽。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 极寒的天儿,屋中人倚在桌边独坐一夜,四肢冻得几乎麻木。屋外两名侍女焦心守候,亦是一夜未眠。 东起晨曦,万物沾染晨光,重新焕发生机。 南星揉着眼,侧耳去听屋内那道清浅的呼吸声:“娘子,事到如今,您逃了吧,我与竹沥在此替您守着。天大的责罚,由我们二人替您受了。” 竹沥红着眼去拉扯南星:“别说了,这事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 声音含着哽咽,她也知晓往后余生,她的娘子再也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第97章 “什么劳什子的皇命,天天的只会作践人。任他给的什么富贵荣华,旁人不想要还非得给,哪有这种说法。”南星口不择言扑进竹沥的怀中高声痛哭起来。 屋内的姜樾之神情未变,只是看着角落里提前采买好的红纸和窗花。 如今都变成了徒劳。 她唇角弯起一抹笑,平白让人觉着苦极了。 “进宫当娘娘罢了,又不是为奴为婢,瞧把你们苦的。再苦,有比在此荒郊野外粗茶淡饭,什么事都亲力亲为苦么?” 南星擦了擦眼泪:“不苦,奴婢觉着一点也不苦。娘子也好,笙若也罢,柳郎君及几位郎君都是真心相待。娘子脸上的笑比在公府中多了不知几倍,娘子舍弃名节才离开那吃人的地儿,难不成真的甘心回去?” 姜樾之敛下眼眸,低声道:“不甘心,又能如何?皇命难违,总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白白牺牲几条人命罢。” “娘子……”南星也知无论如何也是劝不动,圣旨已下,覆水难收。 姜樾之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神情自若。可从小服侍她长大的侍女们,如何瞧不出她眼底的强颜欢笑。 她的手掌抚上粗粝的树干,脑海浮现出那晚繁花盛开的模样。那人千辛万苦将她最爱的梨树移植,亲手为她栽下满树梨花,赠予她最绮丽的梦。 明明是一人的真心相待,就在她以为此生应当不会再遇到对她这样好的人了。却被告知一切都是别有用心,是阴谋是算计,总之就是没有情。 “呵。”姜樾之扬起一抹冷笑。 “柳小郎君——” 南星一声惊呼,打破了她的幻想,艰难仰起头时,那道身影背光而立,带着轻微的喘息。数九寒冬下,额上居然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姜樾之收回树干上的手,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柳时暮咽了咽干涸的喉咙,嘴唇微张,却不知该说什么。他缱绻地伸出手去:“枝枝……” 姜樾之淡淡瞥眼:“回来了,你还回来作甚?” 柳时暮不敢去看她眼底的冷漠,心一横上前握住她的手:“我带你离开。” 姜樾之甩开他的手,语气淡然:“带我离开?那叫私奔,带着未来储妃私奔,你可知是何罪名。” “我管不了这么多了!”柳时暮第一回在她面前失了态,神情恍惚,不顾一切,“枝枝,你不能回去。” 姜樾之端庄地站着,与以往的她一样,一行一止,一语一默,必遵礼法。她又回到了当初那个姜樾之,古板恪守成规的姜大娘子。 “你随我进来。”姜樾之道。 柳时暮跟着她进屋,脑海中已经组织了千万句言语,哪怕付出生命也要带她离开的决定。 “枝枝——” “跪下。” 他正欲开口,就见她端坐上首,气势睥睨天下。明明是相同的背景,平白增添了几分庄严。 “枝枝?”柳时暮不解。 姜樾之抬眼看他:“难道要我说第二次?” “枝枝你这是怎么了?” “目无尊卑,我的小字岂是能从你口中说出的?” 柳时暮如鲠在喉,事到如今还以为她是在演绝情。 “我去找陆将军,哪怕让你跟他随军离开,也不会让你重蹈覆辙,陷入那深深宫廷。” 姜樾之悠悠起身,缓缓走向他:“我的未来何须你一介青楼小倌操心?” 姜樾之绕到他身后,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迫使他跪下。 “这戏演得久了,连柳魁郎都分不清真实与虚妄了么?”姜樾之缓缓而行,语气森冷,“入戏太深,可不是一个好戏子。” “我……”柳时暮从脚底升起一股寒冷,弥漫至四肢百骸。 “柳时暮,我承认你扰乱了我的心防。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风流旖旎,让我为你费心,对你心生怜悯,对你产生爱意。”她强行扬起他的下巴,眼神微眯,“你这魁郎,勾引人确实有点本事,平日也用这点招数对付其他女君么?” 柳时暮眼角绯红,盈盈蓄泪,满眼不可置信:“枝枝何苦这样作践我呢?” 姜樾之坐回木椅上,抬脚踩住他的肩:“服侍人不是你最厉害的本事么,来啊趁现在接驾的车马还未到,取悦我。” 柳时暮紧紧抿着唇,往日里那些屈辱浮现心头。 “怎么?可以在五公主身下委曲求全,脱衣讨好。在我面前却摆出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是我身上得不到你想要的是么。是我没有东西再值得你利用,便连讨好阿谀都不屑得了?” 听到五公主的名号,柳时暮不禁抬头:“五公主?是她同你说了什么是么?” “你们二人合计,使我落网令我沉沦,狼狈为奸害我至此,也有反目成仇的一天啊?”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姜樾之冷漠打断他:“你向她得到我的行踪,露琼宴、临仙湖、寄浮生,一桩桩一件件你难道还能抵赖不成。” 眼底的光亮一点一点暗下去,他所做的一切本就是蓄意接近,他百口莫辩。 姜樾之掐住他的下颚,迫使他抬头:“你押宝我成为太子妃,如今已经全然你所愿,你有什么不满足的。何苦假惺惺地说什么,要带我离开。你阿姊的仇不报了,妹妹不寻了?柳时暮,你对待我时,能否有片刻真心?” 四目相对,万千道不清说不明的情愫流连,有心痛有不甘,也有恨意和恼怒。但单说里头没有情,谁也不信。 姜樾之冷笑一声,细细打量他的脸颊:“当真是一副好皮囊,五公主竟也舍得以你做饵,倒叫我和九公主为你争夺,颜面尽失。” 柳时暮仰着头看她,声音已然哽咽:“女君当真以为,我同五公主有什么,对么?” 一声女君,好似又回到二人的当初,再次拉开距离。 姜樾之深吸一口气,甩开他的脸:“我不在乎!”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只是你不该骗我,我待五公主真心,她却处处陷害,你明知道她居心不良,却从未提醒过我。” 柳时暮夜间赶路,出了汗又吹了风,此刻又遭遇巨变。脑袋混沌一片,身上也有不知名的热意涌上。 他猛地咳嗽几声,呛出了眼泪:“此事是我对你不住,你可以怨我怪我,打我骂我,但是……别推开我。” 姜樾之垂眼,又是那副最惹她心动的模样,泫然欲泣楚楚可怜。一而再再而三的令她沉迷,可如今,她不会再上当了。 “我姜樾之天生便是要做人上人的,母仪天下我已经唾手可得,你凭何认为我还会受你迷惑?” 柳时暮猝不及防起身,不由分说揽住她的腰,掐住她的下巴狠狠吻下去。 姜樾之瞪大眼睛挣扎着,他身上热得出奇,唇齿也是滚烫。腰间的手已经 丢开她身上的披风,炽热的身躯紧紧相贴,好似失去理智一般疯狂。 “柳……时暮,你,放肆。”姜樾之双手被他单手握住,没有分毫抵抗之力,只能任由他将自己带上床榻。 二人激烈地喘息着,柳时暮松开她的双手,只紧紧抱住她:“姜樾之,你今天说的任何一句绝情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我知道之前是我对不住你,但我以性命起誓,自从皇宫寿宴出来,我在你车马上说的那番话开始,便字字真心。你若不信,大可剖开我的心看。” “好,姜樾之我拉你出来。” 他的话浮现耳畔,姜樾之强忍鼻尖酸意,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柳时暮压在她身上,侧脸靠近她,在她耳畔诉说真心。 “柳时暮……”来不及了。 柳时暮淡淡回应她:“嗯。” 柳时暮却没忍住泪意,伏在她颈边哭了起来。 柳时暮扬起头,泪水滴落在她面颊上,低头深吻,唇舌交缠,皆是不舍。 外头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二人皆知,最后的时光到了。 柳时暮抚摸着她的脸颊,满是不舍:“原本还欠你一个初夜,还不上了。” 姜樾之推开他,因为她已经听见脚步声已经传至门外,不能让人发现柳时暮的存在。 翻开被褥替他牢牢掩盖:“你发热了,好生在此待着,我让扶风过来寻你。” 姜樾之起身,却被他勾住了手腕:“枝枝……我们。” 姜樾之看着那双猩红的双眼,知道方才自己又落下阵来。不该心软的,再次给了他希望,只会让他更痛苦。 于是只能甩开他的手,绝情离开,只余一句:“我们,到此为止吧。” 合上眼,陷入无边的黑暗,好似只要将自己封闭起来,便听不见那些伤心的话语。 姜樾之推开门,祁晔正站在院中来回踱步,一派轻松自在。听到声响,才悠悠转身,眼神里带着玩味和得意。 “太子……殿下?”姜樾之惊讶于太子竟会亲自迎接,瞧着也不像不乐意的模样,难不成他对这门婚事处于乐见其成的态度? 第98章 “姜樾之。”祁晔轻笑,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笑,这声笑竟然带着几分发自肺腑。原来自己对这门婚事,并不是那般讨厌。 他早该发觉的,来接姜樾之的这一晚,他一夜未眠,出发前夕甚至带着点点兴奋。 他将一切归咎于,想看姜樾之惘然若失的模样。想看她引以为傲的自尊被踩碎,想看她这般不情愿嫁给自己,却又不得不遵从皇命的表情。 毕竟,当时她离开时,是那副确信自己不会回去的样子。如今,她该是如何的丢人。 可见到姜樾之时,原本怀着看热闹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 她比在盛京时还要容光焕发,山林中的风水将她养得极好。无一饰物点缀,却清丽脱俗,长发披散似云锦。有一瞬间,祁晔甚至不想让盛京之中那些繁杂的饰物破坏这份纯净。 姜樾之看着祁晔越发灿烂的神情,喉咙不自觉咽了咽,这幅孔雀开屏的模样,想让他主动退了这门婚事,怕是行不通了。 果真,下一刻祁晔竟朝她伸出手:“走吧,孤的太子妃,孤亲自接你回京。” 第82章 苏醒“你我血脉相连,必不会害你。”…… 盛京,皇宫。 孝渊帝身着明黄色中衣,在全公公地搀扶下走出宣政殿,望着日出东方,心下满是感慨。 “老三已经动身了?” 全公公答道:“回陛下,东宫一早便动身去接姜大娘子回京。面子里子都已给足,想必定能压制城内流言,还姜大娘子一个公道。” 孝渊帝点点头:“望枝枝能知道,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嫁给太子,有朕护着她,总好过与一个小倌去过穷困潦倒的日子。那人能有什么出息,难不成靠出卖色相养活枝枝?” “姜大娘子自出生起便样样用最好的,如今不过过了几日新鲜日子。时候长了,必然是受不了那份苦的。娘子还是少年心性,等朝服加身,受内命妇朝拜,光辉无限时,必然会念着陛下恩德。” 这话说得熨帖,孝渊帝不自觉露出了笑:“如今风风光光将她接回,云安泉下有知也该明白朕的苦心。” 全公公有些话不知该说不该说,可伴君如伴虎,他选择沉默。 底下人来报,五公主求见。 孝渊帝挥一挥手,全公公心领神会搀扶着他进屋。此时,祁元意也迈着轻快的步伐到了。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如意康健。” “小五来的这么早,真是有心了。”孝渊帝病未全好,脸色还略带苍白,不过心情好,脸上一直挂着笑。 “父皇说的这是什么话,儿臣孝敬父皇是应当的。况且,儿臣不日之前前去探望过樾之,也知今儿樾之就要回京了,还是皇兄亲自迎接,真是一对神仙眷侣。说来惭愧,儿臣也是高兴得一夜未眠,想着早早来父皇这报喜。” 孝渊帝:“哦?你去探望过樾之,她是如何反应,可有怪朕?” 祁元意看着自己的父皇对别人展现的一副慈父做派,心下酸涩极了,面上仍带笑着:“父皇怎会如此想?樾之谢您还来不及呢。” 孝渊帝欣慰地松了口气:“那就好,父皇老了,不懂你们这些小女郎的心思。” “原本那魁郎接近樾之便不怀好意,如今也只叫众人都看清他的本性。樾之幡然醒悟,自知酿成大错,叫儿臣先来同父皇道歉。是她辜负了父皇的信任,回京之后定然好好孝顺父皇。” 孝渊帝闻言大笑了几声:“好好好,听你这么一说,朕也算有个底儿。你同樾之交好,日后又是妯娌之谊,亲上加亲,宫里宫外也要互相扶持。” 祁元意笑道:“儿臣遵命。” 垂下头的瞬间,眼里流露出怨毒来。明明她才是亲生女儿,却要依附旁人来俘获父亲的宠爱,世上总没有比她更憋屈的公主了。 从皇宫离开后,面上的端庄笑意全然不见。五公主的车架之后,还跟着几车御赐的宝物,珠宝玉石,绫罗绸缎应有尽有。 带着这些赏赐绕了大半个盛京,好好的宣扬了一番她五公主的受宠。 “织音,算算时辰,姜樾之的马车应当已经到盛京了。” 织音仰头望了望:“回殿下,按理来说应该已经到了,殿下有何吩咐?” “上次是本宫没沉得住气,与她先撕破了脸。日后她可是我嫂嫂,千万得罪不得。” 祁元意掀开车帘看向车外,轻叹了口气:“最终我还是得仰人鼻息过活。” “殿下莫要这般想,陛下赏赐如此多珍宝,可见也是心疼您的。” 祁元意冷笑:“也是看在姜樾之的面子上罢了。” 织音沉默不语,她笨嘴拙舌实在不知如何宽慰,殿下得的是心病。 “给姜府下帖子,一日不回便日日都下,我要在东宫大婚之前,再见樾之一面。” “是。” “还有,召集人手,柳时暮不可留。” —— 距离姜樾之回京已经过了三日,那日看热闹的百姓围满城门口。皆是来看她这个似丧家之犬被赶出盛京的未来储妃,是如何被太子盛驾迎回。 姜樾之躲在车里,不愿去面对百姓们或无心或有意的猜忌议论。 脑袋一片混沌,只记得离开时,柳时暮已经发热晕倒过去。她说的话,狠绝异常,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 在为未来担忧的同时,又发觉车马停下,太子威严而庄严的声音传来: “姜家大娘子为报昔日师恩,踏足风尘之地,忍辱负重以救旧友之命。今皇恩浩荡,审明其间之事,查证两人并无私情。天听朝理,靖国公嫡长女顺柔淑娴,质行纯懿,恰为皇室储妃之绝选。 孤现亲迎求娶良人,借此良机,在此昭告天下,日后不得再有流言蜚语,以诋毁太子妃之名誉。凡有此举者,孤必严惩不贷,决不 轻饶。” 他的话一字一句都在为她洗脱冤屈,将皇室颜面放置最低。为她,太子约莫是头一回做这种事情。 在车里,姜樾之惨然一笑,两眼一闭,晕厥过去。 再次清醒过来,已经是三日后了。 望着熟悉又陌生的摆设,姜樾之五味杂陈。 “娘子醒了,可要喝点什么?” 姜樾之被竹沥扶起身,用温水一点一点送服,滋润唇喉。 “这几日娘子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又无发热连大夫都瞧不出毛病。只能每日喂些参汤吊着一口气,可把奴婢们吓坏了。”说着说着竹沥不禁落下泪,她脸色憔悴,瞧着也没休息好。 姜樾之恍惚着,答道:“似乎陷入一个梦魇,挣脱不得,也醒不得。” 姜樾之环视四周:“南星呢?” 竹沥抿了抿唇,还是如实相告:“娘子偶有清醒时,抓住南星的手,让她去找扶风,去韶光苑接柳郎君。” 姜樾之闭了闭眼,这件事她倒是没有一点印象。 “这几日上门拜贺的人许多,娘子这情况也见不了人。三位夫人每隔一会便派人询问您的情况,整个梨云院被所有人监视着。也就早上见娘子快醒时,南星寻了时机出去传话。” “三日啊,我未发热睡了三日都有些熬不住,也不知……” 罢了,如今想这么多已是无用,她摇了摇头。 不一会,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南星哭着朝她扑了过来:“娘子,您可算是醒了。” “不过是睡得久了些,身子有些疲惫,并无大碍。” 南星擦了擦脸,道:“奴婢去寻了扶风,寄浮生奴婢不敢靠近,只寻了一龟公去传话。扶风没出来见我,只是又命那龟公送了信出来。” 姜樾之眉眼一动:“是……” “只说当日他便上山寻人,还请娘子放心。”南星一顿,到底还是没能实话实说。 扶风还道,人确实已经接回来了,只是这烧还未退下。那人不肯受大夫医治,不肯吃药,只见他越病越重。 “好。”姜樾之淡淡应答道,只要不欠一条人命,他们二人便银货两讫再无瓜葛了。 竹沥满眼心疼地看着她:“娘子先用些清淡小食,老夫人身边的索姑姑来过,吩咐奴婢若是您醒了,先往寿安堂递信。” 姜樾之心下了然,这姜家她当时走的那般决绝,谁能想不过三月就回来了呢。虽然回来得那般高调,在家中她还不知以什么面貌面对。 “知道了,服侍我更衣,先去拜见祖母。”姜樾之认命一般闭上眼,在韶光苑那些躲懒偷闲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寿安堂。 得到大娘子苏醒的消息后,便开始早早准备起来。大娘子爱喝的茶,爱吃的糕点一应俱全。 姜樾之锦衣华服踏入其中,原本熟悉的景物,竟带上些许陌生。明明摆设并未改变,却叫人觉得遥远了很多。 “罪女拜见祖母。”姜樾之跪下,行了大礼,头上珠翠碰撞,发出叮咚脆响。 章老太君原本阖着眼,慢慢睁眼,只见那身影蜷缩在中间。与脑海中,那瘦瘦小小的幼童重合。好似她的樾之,从未改变过。 第99章 “起来吧。”章老太君喉中涌起酸涩,“唉,让祖母瞧瞧,这段时日,是不是瘦了许多。” 姜樾之依言起身,温吞地走过去,如往常一样俯在她膝上:“祖母,樾之没受什么苦。” 章老太君叹了口气,抚上她的发髻,如寻常人家的长辈一般关切:“我知你脾性,定然是不觉后悔的。多的祖母也不劝,只是如今圣旨已下,你如何不愿都已成定局。” 姜樾之敛眸,缄默不言。 “太子在城门为你陈词,也不过是利益为重。在封你为太子妃的圣旨前,还有一道圣旨,楚家那位立为太子侧妃,在你大婚前纳入东宫。” 姜樾之蹙了蹙眉,楚千瓷会入东宫她并不意外,意外的是祖母居然会主动告知此事。 “祖母……” “你聪慧过人,多的不需要祖母提点,太子到底是君。姜家才是你唯一的依靠,你兄长如今斩获榜眼,外头人虎视眈眈。你从前如何想我们姜家,祖母不怪你,可以后你需得与我们一条心。” 姜樾之不自觉握紧了手,表情凝固了起来。这是拉拢,亦是警告。 太子宠爱虚无缥缈,若是没有姜家做倚靠,她在东宫将寸步难行。 莫名的,姜樾之忽然想笑,苍茫又无力。原以为,所谓的家人会给予她一些宽慰,没想到还是这些陈词滥调。 “樾之省得的。”她低眉顺目,格外的乖顺委婉。 章老太君点了点头,拍拍她的手:“我从不怀疑你的出身,你阿娘虽然心系青楼男子,确没做出格之事。你是我姜家血脉无疑,我们血脉相连,必不会害你。” 姜樾之点头:“多谢祖母愿意宽宥樾之任性妄为,彼时之言语,皆是气话并非真心。樾之……一直敬重祖母,也知祖母用心良苦。” 她的眸色变得凌厉起来:“祖母同意樾之去往尼姑庵,怕也是权宜之计。正是给机会让樾之醒悟,只可惜樾之醒悟得太晚,不过好在,陛下还愿意给樾之一个机会。” 章老太君唇角勾了勾:“原本也是陛下的意思,让你远离盛京,远离流言蜚语。待事情平息,一道圣旨便能堵住悠悠众口。” 姜樾之神色晦暗不明,不可察的呼出一口气,道:“那还真是……要多谢陛下了。” 第83章 嫉妒“我是因为嫉妒。” 祖孙二人正说着话,外头便传来三位夫人已经侯在门外的消息。 看来全府都盯着梨云院,姜樾之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被她们看在眼里。 “叫她们都进来吧。”章老太君开口道。 姜樾之从她的膝上起来,听到三人的脚步声。 “见过母亲。” 三人都齐齐朝姜樾之看去,姜樾之扫过众人,何氏脸上看不出喜怒,庄氏瞧着有几分难言的憋屈。唯有罗氏,看向她的眼神中带着点点担忧。 姜樾之心中一拧,走之前已经被罗氏知晓了她的身份,没想到她竟然不在意。 自己是她夫君发妻之女。 姜樾之下意识地躲避目光,她那样揭开姜府的阴私,只对不起她一人。 罗氏见她好好的,才稍稍放心下来。 何氏犹豫了片刻,便上前拉住她的手,语气染上心疼:“瞧你这孩子,说走就走,快让母亲瞧瞧,这些日子在外头可吃了不少苦吧。” 姜樾之委屈着神色:“让母亲替我费心了,都是樾之不好,太过任性。” 何氏拍拍她的手道:“母女俩哪有隔夜仇,眼看你就要出嫁了,母亲心里舍不得个紧。也不知婚期定在何时,樾之还能伴我多久。” 章老太君清了清嗓子道:“既然你们都在,有些事我就直说了。那些糟污的往事已经过去,陛下也已经还樾之清白,在府中不得再提。” “是。” “还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也随风消散,樾之如今也是诚心认错,你们做长辈的也得宽容些。” 庄氏搭话:“就是就是,咱们都是一家人,以后还得团结一致。自你走后,献儿那我也已经好好教训过了,樾之身为长姊定不会同不懂事的妹妹计较的,对吧?” 这是害怕她秋后算账呢,姜樾之微笑点头应下:“二婶婶说的对,许久没见几位姐妹,倒是有几分想念呢。” 此话是在提醒她,她空口想把这件事揭过是不可能的。需要姜献月亲自给她请安奉茶道歉。 庄氏脸上挂不住,想到她日后太子妃的身份,咬牙道:“是是是,妹妹给姐姐请安是这个理儿。” 罗氏也道:“辰儿听闻你回来,吵着要去见你呢。这几日你病着,我好说歹说才将他劝住,待会让他同献儿一起给你请安。” 姜樾之道:“好,我吩咐小厨房备些糕点 来。” “你可别宠着他,我瞧着最近胖了许多,正节制他的吃食呢。樾之一回来,这贪嘴定是管不住了。” 满屋和睦,好似将那些不好的往事统统抛却,日后她们还是一家人。 姜樾之的态度良好,低眉顺目的,原本何氏心中那点不安也渐渐消退,以为姜樾之还是那个她好拿捏的女儿。 索姑姑扬着喜色进了屋:“老太君,宫里来传旨了。” 众人齐刷刷看向姜樾之,这时候能传的旨,除了姜樾之还能有谁。 章老太君被人搀扶起身:“走吧,去接旨。” “朕承天命,抚御万方,今太子已届适婚之龄,闻得靖国公长女,秉性柔嘉,端庄淑慎,德容兼备,才慧双彰。 今特降旨,赐姜樾之为太子妃,择良辰吉时,行大婚之礼。一应礼仪规制,着礼部悉心筹备,钦天监择定吉日,于三月初九完婚。” 听得内侍一字一句念着圣旨上的内容,那些字仿佛串联成锁链,将她捆绑。 姜樾之暗自吐出一口气,道:“谢陛下圣恩,臣女接旨。” 原本应该由章老太君接下圣旨,章老太君却特意让她接旨,似乎想叫她看清。无论她愿还是不愿,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她若不接,身后这些家人都会因为她受到帝王之怒。 握在手心,仿佛有千斤重,压在她的心尖。 内侍笑得憨厚:“奴才先祝贺太子妃娘娘了。” “公公辛苦,拿去吃酒,沾沾喜气。”姜樾之一个眼神,竹沥心领神会地递上荷包。 内侍推辞:“待大婚之日,奴才定来沾喜气。” 姜樾之也不强求,转身时见着姜献月心神不宁,眼里似乎还有不甘。 她抿唇笑了下,同章老太君告了声,先行回院子。这些场面上的事情,都交给何氏做主了。 回到梨云院,姜樾之还未歇口气就听下人回报,几位娘子郎君前来拜访。 姜樾之命人迎了进来,姜维舟走在最前头,顾及礼仪先给姜樾之行了礼。 “行了行了,你个泼猴,这种时候也知道讲礼仪了。” 身后二房三房的人也跟着行了礼,姜瑞辰最先上前抱住姜樾之:“长姊你可回来了,辰儿想你。” “是想我还是想我院中糕点啊?”姜樾之嗔怪道。 “自然是想长姊,若长姊日日都在家中,我可以日日不吃糕点。” 姜樾之被逗笑:“行了,怎么舍得饿着你,你同二兄三姊去院中玩去吧,我叫人备下你最爱吃的。” 姜瑞辰不懂其中弯弯绕绕,只知道被阿娘管束了这么久,终于可以松口气,便拉着姜维舟出去。 姜献月知道这是朝她发难,便也眼神示意姜明希出去。 姜明希有些担忧,脚步有些犹豫,可看到长姊那道凌厉的眼神,又退缩了。可真奇怪,之前她也不怕长姊啊,难不成因为长姊如今已是太子妃,身份不同,便叫人感到畏惧了? 待屋中人都清空后,姜樾之斜睨了她一眼,自顾自坐在上首给自己斟茶。 姜献月坐立难安,谁能想到,她竟然能回来?一个去了尼姑庵的人,不老死在那,居然还能如此光鲜的回来。 还是太子亲自迎接她回来的,太子,亲自…… 扑通—— 姜樾之神色未动,尽管让她跪着,口中还道:“二妹妹怎么跪下了,叫我这个长姊平白多了几分不近人情了呢。” “做错事自然该罚,虽然祖母母亲都对献儿施以惩戒,但献儿心中仍然过意不去。这声道歉应该亲自同长姊说的,献儿不知礼数,鲁莽冲动误会了长姊,是献儿不该。任长姊如何责骂,献儿都心甘情愿受着。” “你我是堂姐妹,我又怎么会怪你呢?”话虽如此,倒也没叫她起身。 “长姊责怪是应该的,只希望长姊能够消气,勿要影响家中和睦。” 茶盏重重放下,突然的响声打断她的话,使她浑身一颤。 “家中和睦。”姜樾之冷笑一声,“也难为二妹妹还想着这件事呢。” 姜献月知道她心中不痛快,听阿娘的让她好好出了心中这口恶气,依她的性子,日后定也不会多加为难。 第100章 “何时同五公主合谋的?”姜樾之抿了口茶,状若不经意问道。 姜献月抿唇:“这……” “你倒也不必瞒我,你们那点勾当,我心中还是有数的。” 姜献月闭了闭眼:“在皇后娘娘寿辰那日,五公主似有若无的试探,似乎在查探我们姐妹二人的关系亲疏。” “然后……你就上钩了?” 姜献月:“只是偶有书信往来,告知五公主长姊的日常。那夜,是五公主传信告知了竹沥的去向,也是她让我守株待兔,在寄浮生门口……抓奸。” 与料想中的别无二致,柳时暮也是五公主安排接近的。虽他本就心怀不轨,五公主只是给他搭了个桥梁。 姜樾之看向她,说了她回姜府第一句实话:“我自问没有对不起你们的事,对她更是推心置腹,也不知为何,你们总喜欢与我为敌。” 没有歇斯底里,反而带着点点认命和惆怅,说到最后竟还有些失望。 听着她这几句肺腑之言,姜献月也有几分被感染,于是不过脑子道:“许是因为嫉妒吧。” 姜樾之抬眼看她,姜献月自知说错了话,可已经说出口就没有收回的道理。 “我不知五公主如何,我心中对长姊确实只有嫉妒。” “祖母只看重你与长兄,阿娘只会拿我同你比,可我如何能和你比,我明明样样不如你。有时候甚至想,若我比你早出生一天,靖国公府大娘子便是我,给公主伴读的也是我。深受祖母母亲看重的自然也会是我,我便不必在你的阴影下过活。” 姜樾之静静听着,也是无声的叹气。 “外头都说你会是未来储妃,你日后会到我无法企及的位置。而我,父亲官位不显,日后只能草草嫁人巩固父亲官位。我心中埋怨,却不知该怨谁。” 姜樾之回想这些年自己所受的苦,自幼待在皇宫那样踩高捧低的地方。爹娘不管,有时候羡慕下了朝会在学馆等候楚千瓷一起归家的楚太傅。 回到家中,又会羡慕能在爹娘怀中撒娇的姜献月。 祖母倒是对她真心,可张口闭口都是家族的兴旺。 这些话,只会在她被礼仪规矩折磨得不堪其辱,悄悄给自己一丝喘息机会的时候,产生浓浓的负罪感。 “你不是我,不知这些光鲜亮丽背后的苦闷。你只知太子妃荣耀风光,却也瞧不见背后的欺霜苦楚。”姜樾之对她说了真心话。 说来讽刺,在这个家中,唯一能说真心话的,居然是姜献月。 “我想护着你们,家中姐妹我从不吝啬教与你们什么,不吝啬给你们的人脉,想替你们寻个好亲事。”说到这,又苦笑一声,“罢了,你们大抵是不信的,我就不多言了。” “长姊……”到了这个时候,姜献月竟也有些同情她,因为她眼底的苦楚不似作假。 “我这人小气得很,今日寻你过来也是想给你个教训。日后我不会再将你视为妹妹,你们荣辱与我无关。” 这个结果姜献月坦然接受了,她总觉得姜樾之这次回来,不会再将姜家人视为亲人。 不过有个秘密,姜献月偶然听到阿娘说起,原本想一直烂在肚子。见到姜樾之这副模样,忽然不想一直看她这般萎靡不振下去。 “长姊……”姜献月话到嘴边又有些犹豫。 “你出去吧,今日所言,不会传出去分毫。” 姜献月起身,离开时瞥见姜樾之的神情。 遂停下脚步:“长姊其实从没怪我 在寄浮生揭发你对不对?” 姜樾之看向她,面色不变。 姜献月了然,自己的长姊聪明至此,那一日怎会没法子脱身。又为何没为自己辩解半句,后来去尼姑庵那般洒脱,自己应当是她逃离盛京的一环。 忽然被心中浮现的想法震惊住,原来长姊一直想要离开。 上天真是爱捉弄人,阴差阳错又叫她回来了。 姜献月莫名发笑,忽然就不怕这位长姊了。内心没有冲劲的人,不会怨怼旁人,只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的人。她不信她真能有心思报复她。 姜樾之蹙眉。 姜献月轻笑道:“我替长姊保守秘密。”你想远离盛京的秘密。 “什么?”姜樾之不解。 姜献月又道:“我院子里有个张婆子,七拐八拐同外祖家沾了点亲。她儿媳最近生了孩子。心中郁结,看了好多大夫都没用,都说这是心病,治不好。” 姜樾之眉头更深了。 “张婆子求到阿娘面前,阿娘命王医官去看,开了几副安神汤,妯娌姐妹不分日夜陪着她。把孩子抱给张婆子照看,那儿媳居然真的一天天好起来了。” 姜樾之捏紧杯盏,似乎听懂她的言外之意。 姜献月笑了笑:“王医官救了一条人命,当真是福泽深厚。你说对吧,长姊?” 第84章 他(她)的秘密他约莫是,有些喜欢她…… 凤仪宫。 皇后端坐上首,头戴凤冠,身着朱红凤服,静静看着前来回禀的女官。 “皇后娘娘,圣旨已下,礼部已着手准备大婚事宜。这是草拟的纳吉礼,还请娘娘选个良辰吉日,正式送去国公府。” 皇后瞧着有些懒洋洋的,一个眼神,身边的女史上前接过礼册。 随意翻看几眼道:“不错,准备的挺周全,尚服局全局赶制太子妃服制,将婚服朝服还有常服一块准备好送去。” 女官垂手应是。 “本宫记得,东宫慧良媛入宫也有些时日了。” 女官不知皇后忽然提起此人是何意,只能顺着她的话点头。 “那孩子孝顺,既然侧妃也要入宫了,不如提提她的位分,一块沾沾喜气。” 女官按捺下心中的疑虑,恭敬道:“下官遵令。” 侧妃先入宫,便已经是不给正妃面子了,如今又要大封东宫。这太子妃可是她的亲侄女,如此行事是为了在新妇入宫前,先给她立立规矩不成? “距离大婚还有近三个月的功夫,本宫身边的常嬷嬷最是知晓规矩。你且带去国公府,让太子妃先熟悉熟悉大婚吉礼,当日不可出一点岔子。” 女官再次拱手:“是。” “好了,没什么事就下去吧。”皇后合上了册子,摆了摆手。 女官行礼告退。 皇后面无表情,瞧不出她如今喜怒。 楼灵上前替她揉着肩:“娘娘也莫要太过刻意,姜大娘子好歹是府上一直选定的太子妃。娘娘就算心里再不爽快,也得顾及老太君的颜面,及……陛下的决策。” 皇后不免露出一丝嘲讽:“她若没出那档子事之前,本宫倒不觉得有什么。她既然对姜家上下成见如此之深,保不齐是不是与姜家同心。况且,陛下如此维护,叫本宫都有些错愕,陛下对樾之的宠爱,当真是让人羡艳啊。” 楼灵自小跟在皇后身边,很是得脸:“陛下看重大娘子也是顾念皇后娘娘您,您的母家兴旺,连出两位皇后,在盛京地位稳固,不合了娘娘的意?” 皇后叹口气:“只恨姜家这一代居然只出了姜樾之这么一个得用的,若长嫂争气些生个女儿,或是二嫂将两个女儿教养得优秀些,本宫何苦如此发愁。” 楼灵沉默着。 “当初我就反对二兄娶个商贾之家的女儿,将孩子教养得眼皮子浅,只知道在家中争那点宠。怎么不学学樾之,心眼多,知道该巴结谁,谁对她最有用处。” 楼灵抿了抿嘴,皇后正在气头上,饶是她也不敢犯这个忌讳。 这事还要说回陛下身上,陛下染病,虞妃率领各妃嫔先行回宫。只有皇后娘娘陪着留在行宫,原本娘娘还在庆幸那些莺莺燕燕不在,能同陛下有个独处机会。没想到陛下一病,谁也不见。 直到后来传来姜樾之逛花楼,与青楼魁郎**好的消息。 更是与靖国公府决裂,当日她说的种种可都传到了皇后耳中。 本想着这步棋废了就废了,皇后再想个可以联姻的对象。搜寻了几圈,毫无头绪的情况下。陛下竟然背着她偷偷回京了。 皇后也匆忙赶回,就听闻陛下已经下旨赐婚。感情她这个皇后当得一点用处都无,陛下从未把她看作是一国之母。她还没有姜樾之在陛下心中分量重。 越想越气,以至于皇后如今对于大婚之事没半点心思,尽想着如何给姜樾之添乱了。 “明日传岁初入宫,整日在外头厮混像什么样子,自己最受宠女儿的身份眼看就要被占了。还有闲心同面首厮混,本宫记得这些日子小五时常入宫伴驾,陛下还赏赐了不少东西。” 楼灵不敢言说,五公主定是通过大娘子在陛下面前得脸的。否则,皇后娘娘怕是又要气得心口痛了。 “五公主寡居,陛下偶尔想起罢了,如何能争得过九公主的地位。” 皇后扶额,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没一件顺心的,揉了揉额角道:“乏得紧,扶本宫进屋休息。” 第101章 “是。” 起身时,又想到什么似的吩咐道:“大婚事宜繁琐,命常嬷嬷定要悉心教导,莫要给本宫留面子了。” “是。”楼灵垂下眼,不言语了。 哪怕她觉着,这种时候再去得罪大娘子不是明智之举。太子不和皇后同心,若太子妃再与姜家失了心,皇后一脉当真无翻身一日了。难不成还要靠九公主在陛下面前的受宠,这样的宠爱还能维持多久? —— 腊月二十四,小年至,家家户户间满是岁末独有的烟火与欢愉。 晨曦初破晓,姜樾之便身着单薄的衣衫,在梨云院中学习礼仪至额角冒汗。 常嬷嬷面色如常,掖好夹袄,手上时不时挥舞着一支竹鞭。这鞭子倒也不会真的打在她身上,只不过起个震慑的作用。 “底盘要稳当,身子不得晃,大婚当日礼仪繁琐,起起跪跪不知几何。老奴先让太子妃娘娘熟悉熟悉,也莫要怪老奴严苛。” 南星在一旁咬碎了牙,这刁奴分明是故意刁难。学礼仪便学,为何天不亮就把人叫起,一直跪一直跪,明明有蒲团也不让用。 娘子的膝盖如何能承受如此冰冷的地面。 “嬷嬷说的是,樾之功力不够,只当多加练习。嬷嬷是宫中老人,日后还得多提点提点。” 常嬷嬷听不出话中的揶揄之味,自顾洋洋得意着。 “太子妃娘娘歇会吧,等用过早膳咱们继续。也切记在大婚前不得沾过多荤腥,以免身上浮肿。” 姜樾之起身,脚步有些踉跄,被竹沥一把扶住。 常嬷嬷出了梨云院,众人才松了口气,披衣服的披衣服,揉腿的揉腿。 南星看着心疼得直落泪:“哪有这种说法,娘子礼仪一直是京中最好的。何必要她来教,拿着鸡毛当令箭,真把自己当个人了。” 靖国公府也无一人出面替她说话,何氏听闻宫中来了教习嬷嬷,还特 意吩咐姜樾之要认真对待,不得忤逆。 姜樾之自打回府以来,事事忍气吞声,样样乖顺。比之前更没了脾气,连庄氏瞧着都有些不对劲,对她夹枪带棒的次数都少了不少。 众人都觉着,姜樾之是为之前的事惭愧,因此磨了自己的傲气,旁人说什么都应是。如此行事,只会让旁人变本加厉。 “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你们少说几句。”姜樾之道。 南星闭上嘴,心里还是有气。 合欢来报:“娘子,太子殿下来了。” 姜樾之的表情一凝:“只来了梨云院?” 合欢点头:“正院那边没消息,好似直奔梨云院而来。” 姜樾之脑袋发昏,一大早起来,发了一身汗,都没来得及吃点什么,只觉得浑身无力,还要应对太子。 真是叫人心力交瘁。 “快请进来吧,竹沥取大氅来。” 太子抬步而入,细细打量着这间院落。 靖国公府他来过无数次,梨云院却是第一次来。陈设风雅,那棵硕大的梨花树十分夺目,让人不禁联想到,春日盛开时的繁景。 “太子怎么来了,成婚前男女见面是大忌。”姜樾之裹着厚厚的雪白大氅走了出来,巴掌大的脸陷在其中,泛着红晕。 祁晔看着她,两个月后,她就会成为自己的太子妃。随着婚期接近,他居然有些隐隐期待。 “今儿是小年,除夕宫中有宴席,你想来不会赴宴。孤便亲自送些礼物过来,免得你背后怨怼孤,对你这个太子妃一点都不关心。” 姜樾之神色淡淡:“那多谢太子殿下了。” 祁晔向她走近,想要细看她如今的表情。 姜樾之察觉他在靠近,身子不自觉后仰,道:“听闻明日侧妃入宫,先行恭贺殿下大喜。” 祁晔果真脚步顿下,站在原地:“你这话是真心的么?” 姜樾之也不看他,只低着头看着青石砖的缝:“自是真心的,夫为君,夫君得偿所愿,我自然为他高兴。” 祁晔语塞:“你。” “臣女知道,殿下为了楚大娘子才不得已接下圣旨。被迫接纳自己不欢喜的婚事,殿下着实委屈。” 话毕,姜樾之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紧紧扼住,再抬眼,对上那暗流汹涌的眼神。 “那你呢?”祁晔咬牙问道,“你委屈么?” 姜樾之被他眼底隐藏的愤怒震惊了片刻,抬眼镇定对他道:“委屈,臣女觉得委屈极了。”说罢甩开他的手。 祁晔涌起一股怒气,其实他今日来还有一事。侧妃明日入宫不是秘密,他原本是想带礼物来安慰姜樾之的。虽然不知自己为何会觉得愧疚于她,可他就是这么做了。 他想,自己约莫是有些喜欢她的。 “给孤憋回去,再委屈你也得给孤受着。若没有你,父皇不会同意千瓷入宫,你的存在只是为了给千瓷铺路!” 伤人的话脱口而出,连祁晔都有些震惊,他的本意并不是这个。 姜樾之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反而冷笑道:“臣女有自知之明,从不想奢求什么。所以殿下也不必拿着礼物做什么表面功夫了,你我心知肚明,这场婚事,结的不过是两个怨偶罢了。” 她加强怨偶两字,笃定二人没有好结局。 祁晔气笑,面色阴鸷:“姜樾之,你当真信了那圣旨上的话,秉性柔嘉,端庄淑慎,你与哪个字相配?父皇说已经查明真相,你也心知肚明,那小倌你到底睡没睡。孤娶你一个不洁的太子妃,自然会成为怨偶。原因出在你,并不在孤,你懂么?” 忽然想到那个小倌,祁晔只感觉浑身被愤怒笼罩,自己的太子妃曾经被人染指过。自己的太子妃,在某一夜,曾经与人两情相悦过,真真是奇耻大辱! 姜樾之手心冒出冷汗,眼前人也渐渐变得重影,她呼吸沉重,连回击的话都说不出来。 “孤肯娶你,你该烧高香,还敢在孤面前大放厥词。你不愿嫁,孤更不愿娶。” 姜樾之强撑着力气站稳身子,眼前这个嚣张跋扈的脸变得虚幻,渐渐的显现出另外一张温柔的面孔来。 “枝枝怎么了,是不是我做的不好,惹枝枝生气了?” 那张脸流露出关切又惭愧的表情,居高临下却半阖着眼,像一只乖顺的猫儿。让人忍不住靠近,想去揉揉他的脑袋。 时暮…… 姜樾之向前一步走,脚步踉跄了一下。 祁晔下意识前倾扶住她:“你怎么了?” 姜樾之晃晃脑袋,听清楚声音后,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甩开他的手,脚步退回,身子却不受控地倒下。 “姜樾之……”离她最近的祁晔,稳稳接住她下坠的身子,“不过说了你几句,别给孤装死。” 姜樾之嘴唇发白,不断冒着汗,瞧着不似作假。 “娘子!”竹沥跑了过来,“学了一早上规矩,未进米水,身子怎么受得住!” 祁晔横眉冷对:“学什么规矩?” 竹沥被他这幅表情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皇后娘娘派来教习嬷嬷,娘子学大婚行矩,一连几日都未好好休息。餐食也严苛,每日只吃一点食物,娘子大病初愈,受不住的。” 似乎找到一个能做主的人,竹沥将所有事和盘托出,虽然不知太子会不会为娘子做主。亦或是落井下石,竹沥如今都管不了了。 “什么流程要提前两个月学,姜樾之又不是傻子。还有为何要控制饮食,东宫又不是养不起她。” 竹沥闻言听懂了太子如今是站在她们这边的,于是道:“奴婢觉着是故意刁难。”趁机告状,在国公府无人会为娘子出头。 “她就这么受着?平日与孤呛声的本事去哪了,孤的太子妃还能受这个气?” 难怪他一来她就阴阳怪气的,原来是被规训得狠了。只会把气撒在自己身上,姜樾之怎么没用成这样? 祁晔将她拦腰抱起:“传太医,还有那个劳什子教习嬷嬷让她从哪来滚回哪去。大婚事宜,孤会另派嬷嬷来。” 怀中的人抱在手上轻飘飘的,昏迷着还紧紧咬着唇,眼角沁出眼泪,瞧着可怜极了。 祁晔心中有所动容:“姜樾之,你给孤好好振作起来,东宫不需要一个懦弱无能的太子妃。” 他抬步将她抱回屋中。 竹沥连忙取来糖水为她补充气力,只见她仍死死咬着嘴唇,下唇都咬出血印来。 竹沥上前分开她的嘴,转身拿碗的功夫,才听见她咬破嘴唇也不敢泄露出的秘密。 “柳时暮……” 第85章 试探“你我之间,再无瓜葛。” 再睁眼时,四周静谧无声,姜樾之呆呆望着床幔,她好像做了个梦。梦中一切太过美好,让她不敢回想。 她喉中干涸,咳了几声,门外立刻响起了脚步声。 “娘子醒了。”竹沥端了汤盅进来,“一直在炉子上温着,娘子醒来就能喝。” 身上恢复了些许气力,姜樾之兀自下了床:“什么时辰了,太子殿下……何时走的?” 第102章 “已经午时三刻了,殿下将您送回来后就走了。”竹沥思忱了片刻,才道,“常嬷嬷也被殿下带走了。” 搅汤的手微顿,目光带上审视:“你同殿下说了什么?” 竹沥慌忙跪下:“奴婢只是实话实说,太子殿下问起,奴婢不敢不说。” 姜樾之叹了口气继续喝着汤:“我也没怪你,好好的跪下作甚?” 竹沥不敢起身,咬着唇有些惶恐:“娘子,正院那边听闻此事,大夫人吩咐等您醒了,就去正院一趟。” 姜樾之眼神微动:“知道了。”又提起,“南星去哪了,早晨起似乎就没见到她。” 竹沥想起南星的嘱托,胡口编造着:“南星去见家里人了,托奴婢和娘子告假来着,奴婢給忘了。” 姜樾之闻言并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喝完了汤:“更衣,去正院。” 踏进正院时,里头静悄悄的,奴婢们见到姜樾之都默不作声。 “见过母亲。” 何氏:“听闻你今儿在太子殿下面前晕倒了?” 以为她是要过问自己的身体,姜樾之随口道:“是女儿失仪了,不过用了些东西,身子已无大碍……” “嗯,你做的很好。”何氏打断她的话,“在未来夫君面前,适时表现自己的娇弱,引起对方怜悯之心,此乃后宅争宠常规手段。殿下为你斥责了常嬷嬷,可见他心里是有你的。” 姜樾之眼眸微睁,原来她以为自己是装的…… “明日侧妃就会入宫,楚家同殿下一直有情义,等你入主东宫,不可懈怠。定要在姬 妾前生出长子,才可稳固自己的地位。” 姜樾之垂着头,脑海中浮现出不久前太子对她说的话。句句厌弃,字字诛心。和这样的人同床共枕,真能生出孩子么? 何氏一个眼神,春兰将一张纸偷偷塞在她手心里。 “这是你外祖家传给我的避子药方,现在给你也不算早,你且好好收着。” 姜樾之手脚冰凉,这避子方定然不会是给她用的,那就只能是给东宫姬妾们用的了。 她攥紧药方,强颜欢笑道:“樾之谢过母亲。” 何氏点头:“无事你就先回去吧,殿下说改日会再派个嬷嬷过来。这几日你就先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姜樾之行礼告退,回院子的路上经过府上的水景时,恨不得将手中的药方丢进去。 想想府上全是耳目,又按捺下来。 常嬷嬷不在,下午便空闲下来,姜樾之坐在院中做针线。合欢捧着不少帖子走近,都是自从娘子回京后,各家邀请娘子小聚的帖子。 之前会交于何氏筛选一番,这回门房用了点心思,全数交给梨云院中人,交给大娘子自个决定。 姜樾之翻了一下,多数是五公主府的,还有孟家和胡家,约定的时间都在年后了。 仅有一封,来自虞家……却不是由虞府发出的,是由虞箐私人向她发的帖子。 想到虞箐,姜樾之回想起自己欠她的人情。 “给虞府回个帖子,就约在三日后吧。” —— 三日后,姜樾之乘车出行,自她回京后还是第一次出门。大街小巷如以往一般热闹,夹杂着年末岁初的喜庆。 她略看了看,很快便收回心思,安静地坐在车厢中。 “虞三娘子约在凤仙楼,过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南星道。 姜樾之闻言忽然看向她:“南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南星心一紧,掩饰脸上的慌乱:“没,没有啊,娘子为何这么问?” 姜樾之摇摇头,不去深究:“既然没有,许是我多心了。” 南星心虚地看了一眼竹沥,竹沥朝她摇摇头。她暗自咬唇,娘子聪明,什么事都瞒不过。 她之前是去见扶风了,柳小郎君遭遇刺杀,还不止一次。南星不敢同姜樾之提,也不知如何才能帮到柳小郎君。 怀着这份愧疚,马车很快就到了凤仙楼。 店小二得了令,见到姜樾之下马车立刻将人迎了进去:“虞三娘子已在三楼定了雅座,小的这就带您上去。” 姜樾之颔首,跟着上楼。 雅间内的虞箐也刚到不久,听到上楼的脚步声,抬头望去。门被轻推,玉立亭亭,内着蓝白滚珠广罗裙,身披素锦织银披风,美貌横生,晔兮如华,温乎如莹。 虞箐上前打断了她行平礼的动作:“不整这些虚礼。” 姜樾之未反应过来,便被她拉着坐下。 “你怎么回来了?” 姜樾之苦笑一声,意味不言而喻。 虞箐回过神来:“对哦,圣旨都下了,你也不得不回来。” 店小二上了茶水,默默为两位娘子关上门。 “原本听说你被罚去尼姑庵,还想去靖国公府替你讨个公道呢。后来又听闻是你主动提出,我也多多少少能明白你的用意。” 姜樾之含笑道谢:“上回多谢虞三娘子仗义出手,欠你的银两不日定加倍奉还。” 虞箐摆摆手:“叫你出来也不是为了讨钱的,原是有人求到我面前来了。” 姜樾之正疑惑,就听见屏风后响起的动静。她抬眼望去,只见那梦中人活生生出现在面前。 姜樾之面不改色,转向虞箐:“虞三娘子这是何意?” 虞箐:“他只求能见你一面,我瞧你上回认真的模样,不像是萍水相逢。你们二人或许有话要说。” 姜樾之起身:“我们无话可说,让虞三娘子费心了。” 郎君大步上前,委屈地瘪瘪嘴:“樾之,你当真无话对我说么,我对你的思念如潮涌。你救我于水火,这份恩情我永世难忘。自知你我再无可能,我只是想同你诉说真心。” “大可不必。”姜樾之看着对面之人,是再熟悉不过的脸,却不是她心中的人。 他的眼中,轻佻大于温柔。 “我当初救你,而如今你又是如何回报我的。你同九公主的风流逸事人尽皆知,早知如此我当初何苦拉你一把呢?” 虞箐睁大了眼跟着起身,她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只想到姜樾之或许还对柳时暮念念不忘,却没想到柳时暮早就投入她人怀抱。 当初花费那么多银两,真真是多此一举! 这让姜樾之自毁名节,还被家族驱逐的结果显得十分徒劳。 虞箐感叹道:“天,我都做了什么。” 钟离楚楚蓄泪:“其中必有误会,樾之该听我解释。” 姜樾之端立在那,面上毫无情绪波动,声音平静如常:“我听着,你可以说了。” 一句话,钟离愣在原地,这姜大娘子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我……樾之你离开后,我想去找你,可九公主以你性命逼迫,逼我从了她。为了你,我真的……”说着小声哭了起来。 姜樾之不禁蹙起眉来,原来不是所有男人哭都能引起她的注意。就好比眼前人,用这样一张绝色的脸,装出这幅矫揉造作的模样,真叫人难受。 “是么?”姜樾之玩味地看向他,“那日在街上,你与九公主那出戏码不是挺精彩的么?至少我在你脸上,可看不出一丝不情愿的模样。” 钟离眼神骨碌碌转着:“这不是为了讨好九公主,无奈之举。公主若嫌弃我服侍得不好,牵连到樾之该如何是好?”他用帕子点了点眼尾的泪珠。 姜樾之不想再陪他演这出戏,直言道:“你教我一场,我救你一次,恩怨相抵。我对你无一丝感情,日后你为公主嬖人,我为太子妃。日后莫要来往,免得毁我清誉。” 说罢转身就要走,身后之人伸出手将她拦下:“你当真……从未爱过我?” 目光真挚,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只有这一刻,他才有几分柳时暮的影子。 “从来没有,还请柳魁郎摆正自己的身份。你——卑之。”女郎神情冷肃,檀口微张,说出的话格外伤人。 姜樾之出了雅间,虞箐见状连忙跟上。 独留钟离一人,他面无表情地擦了眼泪,转身走向隔壁雅间。 其中坐着两位金尊玉贵的贵人,九公主奉上一杯茶,心中犹是不解。 “这就是你让孤来看的好戏?”祁晔微哂,“果真精彩。” 九公主赔着笑:“眼看大婚渐渐逼近,妹妹也是想替皇兄试探试探,您这位太子妃是否旧情未了。” 祁晔接过茶,却没喝,斜睨了她一眼:“结果,皇妹可还满意?” 九公主有些不甘,姜樾之怎么没上套。她若表现出一丝对柳时暮的不舍,她就可以传扬出去。太子妃身心不洁,嫁入皇家,心里还想着旁人。 可今日姜樾之表现得太过镇定,也太过无情。三言两语将所有路堵死,好似她真的从未对柳时暮动过情一般。 可九公主分明能感受到她对柳时暮的不一样。 “好了,今日还得多谢九妹款待。”祁晔举杯,“让孤知晓,孤的太子妃全心全意的只爱着孤,再也装不下旁人分毫。” 第103章 九公主唇边扬起一抹嘲笑,很快按捺下去:“是啊,女子一生只爱一人,可皇兄却可以爱许多人。” 祁晔脸色一变。 “这樾之之前便同楚侧妃不对付,日后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定会多生龃龉。樾之可是我娘家表妹,皇兄若是有失偏颇,我可不依,定要为樾之讨个公道。” — 下了楼的姜樾之难免回头看了一眼,只余蜿蜒曲折的楼台,再看不见什么。 “都是我不好,怎么听那男人一句两句便起了善心。叫你陷入这两难之地,好在无人瞧见,否则你的名声有损,我虞箐可受不了这个愧疚。” 姜樾之拉着她上了自 家马车,才敢开口:“柳时暮自个找上的你?” 虞箐点头。 姜樾之料想得没错,隔壁当真有人,若无人指使,她与那假冒之人并无恩怨。何苦这样陷害她,背后之人是谁也不难想到。 “总之我同他当真再无瓜葛,虞娘子不必再为我费心。” 若再与她牵扯上,恐怕柳时暮也会有危险。 虞箐性子大大咧咧,之前同姜樾之无多少交集,只是求元会偶遇。心中又是不喜欢太子,想着姜樾之这般人就该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才对。 今日才犯了这个傻,若真叫人发现,那可真是呜呼哀哉。 第86章 护夫“谢谢你,把他送到我身边。”…… 雾卷暮色,星河浮霁,花树掩映下的屋檐挂着灯笼。红烛高悬,映着零星的飞花残影。 远处热闹非凡的街市,锣鼓喧闹隐隐传到耳畔。南闲巷却有一辆孤寂的马车,从远及近来到光影下。 身着巨大黑色斗篷的人从车中下来,抬头望了望那红灯笼:“原来已是除夕夜了。” 车夫去敲了门,门房早得了令恭候多时:“小郎君来了,快请进。” 柳时暮捂着右臂,墨色的斗篷有一块颜色更深些,带着浓郁的血腥气。 车夫道:“小的去请大夫,伤口很深,得尽快止血。” 柳时暮并无表情,身上的伤在他身上仿佛也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门房扶着人进来,将他带到早给他准备好的屋子里:“云间来今日大摆宴席,主家今晚怕是都回不来,小郎君先休息,等大夫到了小的直接将人带进来。” 柳时暮点头。 “主家还吩咐了,寄浮生不安全,这座宅院安全得很,还请小郎君放心住着。” 柳时暮闭上眼:“替我多谢瑶珈姐姐。” 只是这一闭眼,再睁眼时已是天光大亮,手臂上的伤也已经被仔仔细细包扎好。昨夜发生了太多事,脑子里依旧杂乱。 脚步声传来,柳时暮朝屋外看去,只见瑶珈穿得盛重,只怕是一夜未睡,一回来便先来看他。 “听闻你昨夜痛昏过去了,怎么回事?一点小伤都熬不住,可不像你啊。” 柳时暮自嘲般一笑:“是么,我也没觉着有多疼,怎么就晕过去了。” 瑶珈见他这幅行尸走肉的模样,有些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你如今的样子,你娘倒也是个痴情种,也没见她和你一般丧气。” 柳时暮捂着伤口,微微用力,手臂上传来痛感,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保持清醒。 “是啊,情之一字最难解,我也是现在才知道,阿娘当初有多坚韧。” 瑶珈不想同他说这个,转移话题道:“就你回来这点时日,伪装、刺杀、下毒和水淹你是挨个试了一遍,柳时暮你倒是难杀。也不知幕后之人是实属倒霉,还是找的刺客都是些半吊子。” “我以为她会放弃的,没想到竟是如此锲而不舍。” “你知道是谁?” 柳时暮道:“心中有数。” “你小子结的仇人倒是多,在我这住完正月就走吧,风头也过去了,大……”婚也结了,你也该死心了。 后半句到底是没说出口,瑶珈轻咳几声以作掩饰。 柳时暮却异常坚定:“我需要找到婳儿,才能放心离开。” 哪怕心知柳锦婳不可能有生还的机会,瑶珈也不多加劝阻。琼娘的孩子,都和她一个样,死犟。 “罢了你休息吧,老娘我陪了一夜的客人,如今也是困乏得紧。” 柳时暮叫住她:“姐姐身边可有得用的人,可借我一用否?” 瑶珈扬了扬下巴:“昨儿接你进来那个,唤作乔三,人也机灵,你尽管使唤去吧。” “多谢,不打扰姐姐休息。” — 梅花一簇,花上千枝烛。府内梅花开得正好,姜樾之便折了几枝回院里。 府内全是来往祝贺的宾客,以往身为靖国公府长女都是要出门待客的。 但姜樾之实在提不起精神,便同正院传了消息,说是留在院中背宫规宫训,免了出门迎客的麻烦。 梅花插入青釉面瓷瓶中,姜樾之拿小银剪子细细修剪着。一些无用的,影响美观的统统剪去,毫不留情。 “娘子……”南星带些急促的声音传来。 姜樾之眼皮未抬:“怎么了?” 南星才慌慌忙忙将事情始末都说了出来:“扶风来信,昨儿寄浮生遭遇江湖刺客。直奔柳小郎君,他负伤离开,扶风说再无他的消息。” 咔嚓一声,带着花骨朵的枝丫应声而落。姜樾之微不可察的失神了片刻。 “这事已经发生了多回,柳小郎君被下毒,好在东西没有入口,之后还被推入水渠,都堪堪捡回一条命。只有这一回,实实在在受了伤,而且不知所踪。” 姜樾之回头,声音带着隐隐的忍耐:“你一直同扶风有联系?” 南星咽了口唾沫,心虚回答:“是。” 姜樾之抿唇不语。 南星心中越发焦急:“起先是娘子让我通知扶风去韶光苑接人的,之后的种种……奴婢只是担心娘子。” ……放不下。 姜樾之冷声道:“那还是我的错了?”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觉得娘子想要知道柳小郎君是否安全罢了。” 姜樾之眼神暗淡下去,转过身继续修剪梅枝。 南星颤颤巍巍跪在一旁,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过于莽撞。就算娘子知道此事又如何,她也不能帮到柳小郎君,只是徒增一人担忧罢了。 眼前的梅花渐渐变得虚无,除夕夜的热闹仿佛近在耳畔。昨夜原本计划是他们二人一起守岁的,她一夜未能入眠。 他,还受了伤。 罢了,在大婚之前,护他平安吧。 南星正想告罪,就见自家娘子哗地放下剪子,飞速进屋:“更衣,出门。” 南星看着那被剪的七零八落的梅枝,心同样七上八下的。 — 走在五公主府邸中的羊肠小道上时,心中跃然浮现一股物是人非之感。她第一回来,就连乔迁之喜都未有人来庆贺,府内摆设亦是简单。 而如今,前院宾客如云,连院中的盆景都雅致了不少。这些也是她离开短短三个月之内发生的么? “樾之,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盼来了。” 姜樾之身份特殊,祁元意将她安置在一处凉亭之中。听到声音,姜樾之缓缓起身。 只见来人容光焕发,面带红晕,气色极好。梳着格外精致的飞仙髻,头上带的也是华贵异常。 “如今你身份不同了,怎好给我行礼。” 祁元意连忙拉着她的手坐下,石椅上铺了厚厚的软垫,四周围起帷幔挡住冷风。里头烧着炭盆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冷。 姜樾之抽回手:“殿下误会了,我也知如今身份不同,怎会屈尊行礼。” 这是在嘲笑她自作多情呢,祁元意脸上表情凝固:“樾之还在怪我……” 姜樾之莞尔一笑:“给殿下送来节礼,倒是给忘了,南星!” 南星上前,手中捧着一个锦盒。 “樾之送的东西自然都是最好的。”祁元意脸上恢复了笑意,伸手去打开,看清里头的东西时面色一僵。 姜樾之惊呼一声:“呀,好你个该死的奴婢,怎么看个盒子都看不好,好端端叫这只凤头簪断作两截!” 南星惊骇失措:“娘子饶命啊,这出门前奴婢还检查过。路上也并无颠簸,怎会如此。” 姜樾之悠悠看向祁元意,语气不含一点歉意:“这节年之期,发生这种事情当真是晦气。殿下近日在盛京风头无两,我特意命人打造了这只簪,三尾凤簪最是符合殿下的身份。怎么好端端就断了。” 祁元意咬牙:“是啊,这断头簪意头可不好,樾之下回可不许这样了。” 姜樾之从盒子里拿出两截簪,语气里满是可惜:“发簪象征着情投意合和坚守,而断头簪则表达了关系破裂,曾经的美好不复存在。”她顿了顿,“五公主说,这是不是上天想要提醒我什么,叫我及时回头呢?” 祁元意如何不知她来者不善,压着声线道:“你们都下去吧。” 第104章 这一声,倒真有几分公主的魄力和威严。 侍女尽数被她屏退,她也不需要再装表面和善:“姜樾之,本宫原谅你借物暗讽,但本宫也不会一直忍让你。” “本宫?”姜樾之面带嘲讽,“殿下如今好是气派呢。” 一个眨眼间,姜樾之脸上的戏谑消散不见,一抹阴沉浮现,眼底带着狠厉缓缓靠近: “那又如何,再过些时日,我也可自称本宫,你也得在我面前恭恭敬敬行礼。你不忍让我,又怎知,我会忍让你?” “你——”居然拿嫂嫂的身份压人,许是第一回见到姜樾之这幅模样,祁元意心中也隐隐发寒。 毕竟她如今的一切,都是通过背刺姜樾之得来的。 姜樾之起身,在她四周踱步:“看来之前是我将你护得太好,竟让你成了如此蠢钝的模样。把我叫回盛京,却同我撕破脸,你怎么想的?” 祁元意闭上眼,压抑着愤怒和不甘,再睁眼时,又是那副情深意切的模样:“我也是为了你好,你能坐上太子妃之位。你对家族便再也没了愧疚,不辜负老太君的期望,不是你自小的愿望么?” 听她说起往事,姜樾之越发觉得好笑:“是啊,那殿下自小的愿望是什么呢?” 祁元意被问住,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她道: “每日无毒的饭菜,那些难听的污言秽语。各宫对你我二人的针对,陛下莫名的偏心,都不是无缘无故变好的。”是我一直为你抵挡风霜,只因为在自己最形单影只的时候,你对我说了一句。 “还好是你来到我身边,我定不会像九妹那样对你。” “祁元意,我从不欠你什么。”姜樾之冷漠开口。 其实自打知道真相后,她对她便无半点期盼。那些失望早就被她自我疗愈,面对祁元意她问心无愧。 祁元意冷冷笑着:“你这是来兴师问罪,还是……替谁讨公道来了?” 除夕夜失手的消息传来,祁元意狠狠惩戒了那些办事不周的人。而姜樾之一直对她的邀约视若无睹,今日突然造访,目的不会是单单为了来指责她。 姜樾之拿起断簪在手中把玩,闻言瞥她一眼:“我劝你,莫要再惹怒我。” 祁元意大笑着,嘲讽意味明显:“你居然会同九妹一般,为一个魁郎失了心智。柳时暮初次找到我时,我还当他是痴人说梦,你堂堂靖国公长女,储妃最佳人选,怎会为色所迷?” 姜樾之毫无情绪看着她。 “没想到,你竟会为了他,亮出你的利爪。”笑声不止,夹杂着她断断续续的声音,“柳时暮,当,当真将你,迷惑个彻底。我这步棋,下得真好。” 姜樾之凑近她,用断簪尖锐的部分抵在她的脸颊上:“是啊,殿下这步棋走的确实足够好。我还得谢谢你,被他送到我身边。” 笑声停止,祁元意看着她眼里的认真愣了神,她是真心爱上那个小倌。 和九妹的玩弄戏耍不同。 她是认真的…… “你疯了,姜樾之!”她高声喝道,身体过于激动脸颊不住的往簪子上靠。因为震惊,甚至忘记自己如今被挟持着。 姜樾之也没有收手的意思,坦言道:“我也觉得我疯了,所以你莫要试探一个疯子的底线。我真的会搅动整个皇城,让你……身败名裂。” 啪—— 断簪被她狠狠掷在地上,祁元意被她的狠劲吓得浑身一颤。 姜樾之抬步就要走,祁元意在身后叫住她:“你不怕我同父皇皇兄告状吗?” “你若敢,大可去。”姜樾之没有丝毫畏惧。 “姜樾之,我答应你不再动他。你也趁早给我收回你那心思,皇室中人最是无情。你马上就是皇家人,要早些学会才是。” 姜樾之轻哧一声,脚步未停离开此地,只留下一句:“那就在我仅剩还有心的时日里,再护着那个人。” 第87章 媚术“t要学会如何勾引男人。”…… 雨水时节,冰消雪尽,春雨渐降。栎浮山被笼罩在蒙蒙细雨之中,霭霭停云,濛濛时雨。 去岁初春,姜樾之也是这般走在栎浮山涧水旁,听到朗朗读书声,见到白衣挺拔的俊秀先生。 好似从那日开始,她的人生就变了。 姜樾之隔着涧水看向另一端,这一次没有领读的夫子,也没有上山寻找仙女的稚童。茫茫山间,只余她们三人。 “冬雪消融……时间过得真快啊。”南星历经这么多事,也不再是之前不谙世事的少女,见到此情此景竟也会发出感慨。 姜樾之仰头看雨:“二月十九,还有二十天。” 侍女们知道她在倒数着什么,却无能为力。 “犹记得昨儿送来了婚服吧。” 竹沥应是:“金线交织,缀满珍珠宝石,奴婢再没见过那样好看的婚服了。” 既然无法改变,不如说些高兴的:“内务府一点也不敢苛待娘子,送来的吉礼册子奴婢看得眼花缭乱的。” 姜樾之安静听着,好半晌才道:“昨儿惹了母亲不高兴,咱们早些回去给母亲告罪。” 二人紧随其后,南星却奇异地回头看了一眼。往日都道——若是娘子不开心了,咱们多去栎浮山散心。 日后,可不能如此随心所欲地来了。 来到山脚,南星吩咐小厮将马车牵来。 姜樾之却抬脚进了山下的凉亭,那人湿漉漉的身影似乎还在眼前。雾一般的雨水凝聚顺着他的脸颊而下,凤眸低垂。 原来都是装给她看的。 “观娘子面相,乃豁达之人,必不会圈地自困,也不会后悔今日之举。” 耳边似乎回响着他的声音,那日她心情郁结,是他一句话疏解了她的心事。 原来这也是假的么? 姜樾之出了神,双眼渐渐发散:“可柳时暮……我后悔了。” 眼前似乎出现一道白色身影,站在远处,静静伫立,就这样站在雨中。 姜樾之眼神微动,回过神来,忽地站起身去细看,发现并无人。 “娘子怎么了?” 马车这时已经来到跟前,姜樾之摇头:“许是我看错了。”说完便被人搀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辚辚而行,一人从暗处走出。他紧紧抿着唇,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自姜樾之上山起,柳时暮便一直跟着她,看着她越发消瘦的背影,看着她进退无路的强颜欢笑。 他兀自一人进了亭,坐在她方才的位置。 “枝枝,我不该出现在你面前的。大婚在即,你不该再为我分了心神,动摇你的决定。” 他掩面苦笑,只要远远地看你一眼,就足够了。 — “一会儿绕路去古云轩,买些母亲最爱的茶叶。”姜樾之低着头,心情有些蔫蔫的。 侍女相视一眼,想到了今日娘子会去栎浮山的缘由。正是因为与大夫人发生的摩擦。 说起这些事来,就连侍女们都觉着焦头烂额。 因为自打楚侧妃入宫后,就受到太子殿下盛宠。入宫近两月,竟日日宿在侧妃院子里,就连刚晋了位分的慧良娣都受了冷落。 可这事如何能着急,日日催着娘子想法子,人都还没嫁进去呢,就使些阴招。娘子起先还能随口应和两句,可昨日大夫人竟在家宴上公然指责娘子阳奉阴违,不把她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全家人都在指责她,说何氏都是为了她以后着想,她该乖顺懂事。 娘子还不够乖顺?回来这两月多,每日学习宫规礼仪,学着打理家事。抽空还要学习琴棋书画,博览群书。 长辈的话都听着,要娘子做什么都是二话不说默默完成。有时候她们甚至觉着,府中人就是在试探娘子的底线。看她是不是真的诚心悔过,测试她的服从性,以此能更好的控制娘子。 为了大婚,这个要忌口,那个不可多食。她们就没听说过历代有几位太子妃能憋屈成自家娘子这般。 等拿着赔礼回府时,甚至还未落轿大夫人身边的人就急忙过来请。 姜樾之未来得及回屋更衣,便急匆匆赶到正院。 “母亲,这是您最爱喝的茶叶。”姜樾之将茶叶递过去。 何氏接过放在一旁,连拉着她的手道:“樾之,母亲同你商量个事。” 姜樾之心中隐隐不安:“母亲请讲。” “你也知道如今东宫楚氏一家独大,你比她晚入宫,虽然身份能压过她一头。但保不准东宫已尽数被她收买,太子的宠爱,你需要牢牢把握。” 又是老话重提,姜樾之听得耳朵生茧。 “母亲放心,待我入宫,定会好好操持内事,管好姬妾,同殿下相敬如宾。” 何氏摇摇头:“前几日,舒伯侯家三房夫人,刚嫁进夫家,并不受夫君喜爱。可如今将夫君拿捏在手中,那些小妾也治得服服帖帖。也是九公主人脉广,才为我们打听出一二其中的诀窍。” 第105章 姜樾之蹙眉,继续听她道: “原是这位三夫人拜了一位名师,最擅笼络男人心。” “名师?”姜樾之品出其中不对味来。 何氏轻咳两声:“原本觉着这事有些不妥,可你毕竟……名声不佳,万一殿下因为过往的事对你产生嫌弃,你在东宫可就不好过了。” 姜樾之轻笑:“所以母亲是想让我也去拜这位名师?” 何氏道:“此人你也认识,正是之前教你习舞的那位。” “云间来花魁,瑶珈?” “正是。”何氏道,“你本就与她有些交情,这次再上门求学,也会卖你个面子。” 是啊,她可是全盛京郎君心中最名副其实的花魁娘子。笼络人心的本事除了她,还能有谁更深谙此道。 姜樾之咬牙,一股屈辱感自脚底蔓延而上,弥漫全身。 “母亲要我同一个青楼女子学如何讨好男人。”到现在姜樾之还有些不敢相信,端庄持重的汝阳何氏,竟会提出这等荒谬的想法。 “慧良娣自小习舞,乃教坊司出身。楚侧妃亦是满庭芳花魁,可见太子就喜欢那娇媚的。樾之生的比她们都好,只不过骨子里傲气,不屑屈尊讨好夫君。可那是太子,你一生的依靠,等你被夫君冷落不受宠爱。太子妃的头衔名存实亡之时,你就会明白,早些放下那所谓的矜持,夺得夫君的宠爱才是最重要的。” 姜樾之不知心中如何作想,脸上的笑凝固着:“此事,可告知了祖母。” 何氏心虚地偏过头:“这种事劳烦你祖母作甚,她老人家拿了一辈子枪,怎会懂这些。” 姜樾之了然,咬着唇道:“母亲当真想要我去做这件事。” 何氏:“技多不压身,琴棋书画无人能敌过你,可这些闺房趣事,你多少得了解。” “好,女儿听母亲的。” 不就是想让礼仪诗书教养长大的贵女,学会在床上取悦高位者么。 如你所愿。 — 翌日清晨,姜樾之便来到照霞阁,来开门的依旧是那位梳着高髻的女郎。 与第一次相见时不同,她脸上已挂满疲态,厚厚的脂粉也掩盖不住她的憔悴。 “女君随我进来吧。” 姜樾之走了进去,依旧来到那座亭子前。往日艳丽无双的花魁娘子,穿着清丽淡雅。指甲修剪得椭长,衬得那不染蔻丹的手越发修长。 “来了。”瑶珈只抬了一眼,以作招呼。 姜樾之走上亭子:“又来叨扰瑶珈娘子了。” 瑶珈:“算不得叨扰,你母亲付了我一大笔银钱,我可以好几日不开工,专门只服侍你一人。” 她语气暧昧,好似当真要把姜樾之当做男子服侍。 姜樾之闪躲着目光,这种事她难以启齿:“瑶珈娘子要,要如何……教会我……” 瑶珈忽然握住她的手:“这般娇羞可不行,你如今是未出阁的娘子,要矜持要清冷。可马上就要嫁为人妇,面对夫君可不能和木偶一般不解风情。” 瑶珈借她的手着力起身,俯身在她耳畔低语,另一只手拂过她的背,摁住她的肩靠近自己。 鼻尖蹭过她的耳畔,吐气吹起她鬓边碎发: “毕竟,没有一个男人会喜欢在床上如死鱼一般的女人。” 姜樾之听得眉心微蹙,想要逃离,却被她牢牢禁锢。 “怎么,想跑?”看穿她的意图,瑶珈咬字重了几分。 “没,没有。” 瑶珈点头,继续道:“男人嘛,要哄,要勾引,要讨好。如今若你是男人,我这般靠近你,你有何感觉?” 肩膀能抵到一片柔软,她的掌心温热,在自己肩膀处摩挲。缓缓向下,游弋在腰间。 初春的天气还冷,姜樾之穿得厚实仍然能感觉到她的掌心十分规律的在腰间作乱,挑开了自己的腰带。 “你——”姜樾之猛地捉住她的手。 瑶珈笑出声:“学会了么,若是夫君一派正经做公务或是旁的事情,你又想让他注意你。你就可以这样靠近,亲昵地蹭着他的脸颊。尝试挑开衣襟,暗示意味足够明显,我不信男人不上钩。” 姜樾之整理好衣带起身:“我不知你教的是这个,” 瑶珈一愣:“你母亲没说我教的正是房中事?不然我一介妓女,还能教你这个老实板正的太子妃什么?” 姜樾之后知后觉,原来这就是勾引。 “你还没说,我靠近你时,你是什么滋味?” “难受,难忍,难言。” 瑶珈愣了片刻,大笑出声:“哈哈哈,你可真是我遇见的一块硬铁板。” 瑶珈再次缠上她:“你不吃这套,可你未来夫君吃,所以你必须学会,我这可不退钱。” 姜樾之浮现出太子那张阴沉的脸,脸上的难色越发深刻。她想象不出,更是做不到。 瑶珈抓住她的手往自己心口靠:“奴家念您念得紧,夫君为何许久不来看奴家?” 姜樾之顷刻间甩开自己的手,半边身子因为惧骇已经麻了。 瑶珈怒视着她:“忍着,老娘一百零八式,你都得看一遍,学一遍。” “什么!”姜樾之紧紧抿着唇,“忽然觉得我身为正妻,不该使用这些旁门左道,今日叨扰娘子,就先行离开。” 瑶珈冷声吩咐:“站住,不许走。” 立刻就有侍女拦下姜樾之,而她身边的两名侍女,在入院前就被拦下了。 瑶珈缓缓走近她:“怎么整得我逼良为娼,又没让你出卖色相,你躲什么?” 姜樾之压着恶心摇摇头。 倒不是因为瑶珈的姿态矫揉造作倒令人作呕,是因为她将自己代入,用这种招数对付太子。 她宁愿去死。 瑶珈伸手揉着她的耳垂:“男人敏感的地方,你挨个给我记住了。”手掌缓缓向下,抚摸,磨蹭,揉捏。 好的,她另外半边身子也麻了。 一百零八式结束后,姜樾之反倒是累个够呛。 瑶珈揉了揉酸胀的关节,用那甜得发腻的声音说话,嗓子疼得厉害。 “好了,我先下去歇会,你自个实操一番。” 姜樾之脸红得滴血:“这这这……我一人如何实操?” 瑶珈暧昧一笑:“哦,樾之是觉着一人太过难堪,想寻个人在他身上试验是么?” 姜樾之慌忙摆手,也不知她是如何曲解自己的意思:“不,我不是……” “都是过来人,我懂,这就请人来陪你。” “什,什么?” 就听她拍了拍手,三位身着青色长袍的高大男子走了出来。脸上统一带着一块银制面具,走起路来风流倜傥。 “这三位可都是坊里最坐怀不乱的 人,正好拿来给你做试验。” 姜樾之连声拒绝,与三个不认识的男人,做方才瑶珈所做之事。 她绝对做不到。 瑶珈过来握住她的手:“我再如何深谙男子之道,到底是个女人。许多反应,我是给不了你的。既是要迷惑男人,就是要看男人对你的反应如何,表情够不够娇媚,声音够不够婉转,得听他们的。” 姜樾之还是摇头。 瑶珈却已经撇下她离开了,只留下一句:“今儿若我不满意,方才那一百零八式,你再看一遍。” 姜樾之遍体生寒,自我劝慰半晌,才缓缓走近那三人。 她甚至没有抬眼,只站在一人身前。而后犹豫地走向第二人,鼓足勇气伸出指尖,戳了戳他的胸口。 而后走向第三人,眼睛一闭抬手摸向他的耳垂。 轻捻…… 一只手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怀里拉。 姜樾之还未来得及睁眼,就听到上方传来熟悉的缱绻的声音: “女君做的不好,是该让在下好好教你才对。” 姜樾之赫然睁开眼眸,紧绷的身子在顷刻间失了力,放松下来事整个人倚靠在他身上。 “柳……” “嘘……我不是。” 他的声音回旋在耳畔,好像置身于梦中。 对不住了枝枝,我违背了自己的誓言。我……还是忍不住来见你,哪怕只隔着面具,哪怕我不再是柳时暮…… 第88章 闺房之乐“先教你如何亲吻,夫君。”…… 短暂贪恋着他的怀抱后,姜樾之伸手推开了他:“放肆!” 其余两名小倌纷纷低下了头,唯有罪魁祸首柳时暮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姜樾之背过身去:“都下去。” 只有两人的脚步声传来,姜樾之心知,他还没走。 “既然花了银子,为何不学?想要俘获人心,夺得夫君的宠爱,瑶珈姐姐能教你的,必然是能让你终身获益的。” 姜樾之倔强地扬起头:“我自有旁的法子。” 一只手不由分说圈住她的腰,她的手腕也被人扼住,天旋地转间又落入他的怀抱。 “但这是最快捷的法子。”柳时暮低头,亲上她的侧颈。 第106章 姜樾之只感觉到一阵酥麻,想要挣扎,却挣扎不开。 柳时暮:“你如何凭借力气妄图从一个壮年男子手下脱身?” “你疯了,放开我。”姜樾之恶狠狠地看着他。 柳时暮噗嗤一笑:“这种敌对的眼神,可不能用来看夫君。” 姜樾之一个怔神,夫君? 下一刻自己便被他拦腰抱起,双脚离地的失重感袭来,迫使她只能双手环住他的脖颈。 “你疯了,放我下来!” 柳时暮:“你说的‘疯了,放开我,放我下来。’等,对待夫君要遵守言行之规,出言谨慎得体。难不成你要事事拒绝夫君?”他发出一声轻笑,朝屋内走去,“当然,在某些事情上,可以如此,可谓是增加闺房之乐。” 姜樾之蹙着眉,双腿依旧再挣扎着:“原来这就是你的本性么?” 柳时暮不置可否:“认识这么久,也该让你瞧瞧男人的真面目。” 姜樾之正在细品他话中意思,下一瞬便被他摔入床榻之上。 紫檀雕花圆木床上铺着多层软垫,摔在上头只觉得摔在一片棉花之上。绒毯上的毛絮蹭过她的皮肤,她慌忙爬起,又被人擒住了脚。 双脚一凉,那人替她褪去了鞋袜。 姜樾之惊慌之中用脚抵住他的胸口:“你要做什么?” 面具下的唇勾了勾,声音带着蛊惑:“带你……熟悉熟悉,何为闺房之乐。” 姜樾之惊骇之余,他已欺身而上,她的双脚被他双腿牢牢夹住,巨大的身影笼罩着她,将所有光芒尽数遮挡。 如待宰的羔羊,她挣脱不得。往日那只温顺事事以她为先的小狐狸,一去不复返。也不知经历了什么,长出了爪牙,变成了猛兽。 二人近在咫尺,鼻尖相抵,姜樾之呼吸沉重,声音喑哑:“不,不是要教我么?我,我可做不来,强,强迫人的事。” 她眼神躲避,发红的耳垂尽显她此刻的慌乱。 柳时暮轻笑,平日里那般事事成竹在胸的模样,原来还会害羞。 “不急,先让你尝尝其中的乐趣……”他低下头,在她耳垂处细吮,“实践出真知,否则一切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耳边传来温热,那舌尖灵活,只绕着耳垂转动,便酥麻掉她半边身子。 与瑶珈对她演示时的酥麻感不同,是一种令人沉沦的快感,让人不禁想要更多。 瑶珈方才说,敏感之处其一便是耳垂,她起先不懂。在此刻,她全懂了…… “嗯。”鼻尖发出一声叮咛,姜樾之忽的抿住唇。 柳时暮动作停止,微微侧头看向她,眼底的火苗似乎被人泼了烈酒,烧得更旺。 姜樾之闭上眼,不敢去看他的脸。 柳时暮揉揉她的腰:“怎么靖国公府养不起你么?瞧着比在山上时候更瘦了。” 姜樾之睁眼,只见他眼底全是心疼。手掌拂过她的腰身和手臂,眼底神色愈甚。 家里人的苛责和绑架,这些日子的忍耐和委屈好似在这一刻寻到了宣泄点。 姜樾之不再挣扎,主动攀上他的脖颈,将脸贴上去。 柳时暮忽然僵住,只听她声音饱含委屈:“是啊,我好久,好久好久,都没吃到悦仙坊的点心了。” 柳时暮将她抱得更紧,轻轻拍着她的背脊,低声哄着:“好好好,我明日就给你买。” 姜樾之在他怀中摇头:“不行,要大婚了,我需守体态。婚服做的太小,穿不进,惹人耻笑。” 柳时暮抿唇:“皇宫也太小气了些,我家枝枝如此窈窕,还差他这几两布。” 二人十分默契的就事论事,谁也不提她要嫁给别人这件事。 姜樾之忽然岔开话题:“你怎么忽然换了香?” 柳时暮愣了片刻,道:“在瑶珈姐姐这住了许久,她这没有我常用的香。” 姜樾之指尖划过他的背:“伤哪了?” 原来她都知道。 柳时暮:“已经痊愈了。” “那就好。”姜樾之语气蔫蔫儿的。 柳时暮松开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枝枝又想靠撒娇躲避?” 姜樾之不解:“躲什么?” 话音刚落,他的吻就此落下,与以往的不同,这一次带着极重的侵略感。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一下又一下吻得极重,牙齿磨过唇瓣,舌尖又似安抚一般滑过。 好似即将溺毙的人,贪婪地将所有属于她的空气都夺走。 “撒娇卖乖,躲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柳时暮略微松开了她,姜樾之得到片刻的松懈,急促地呼吸着。二人紧紧相贴,连呼吸都变得滚烫。 柳时暮眼神充满柔情,整理她凌乱的头发:“学生太笨,一时教不会所有,我一样一样教。今儿,先教你如何亲吻……夫君。” 言罢,再一次低头,这一回他不再凶猛,反倒是带着她,主动勾起自己的**。 — 待到日暮西山,姜樾之才从屋里出来。此刻她衣冠整洁,面色如常,好似只是和好友喝茶谈心。 只有她知道,柳时暮给她半个时辰的时间缓缓,将脸上的潮红悉数散去。不由得感叹,难怪男人们日日流连青楼,净做些红袖添香的雅事。 换作是她,也抵不住这种诱惑。 瑶珈举着团扇走出,满眼戏谑调笑:“如何,今日的课上得可深有体会?” 姜樾之躲闪着目光,后又觉着不该如此欲盖弥彰,复又对上她的眼:“舒伯侯家三夫人……你们也是这般教出来的么?” 瑶珈掩唇笑了笑:“如今民风开明,这种事情屡见不鲜。不过到底是官家夫人,咱们收了钱自会保密。” 姜樾之审视着她:“那三夫人的 事,是如何传到我母亲耳中的?” 瑶珈被问住,愣了片刻,随即笑道:“那是因为……有人想让你知道啊。” 姜樾之眼神暗了暗,瑶珈没有隐瞒,但也没有主动将此人说出,答案显而易见。 “那人知道柳时暮还活着么?” 瑶珈心惊此人当真聪慧,且宠辱不惊,哪怕心中知晓九公主的意图,也毫不畏惧的接下战书。 此人若嫁到皇家,会掀起什么风浪也未可知。 “我的府邸,铜墙铁壁,无人知晓柳时暮在我这。只要这小子不作乱,不找死,我能护他一些时日。至少在你出嫁前。” 姜樾之点头,欠了欠身子:“夫子教习的课让我受益匪浅,改日再来拜访。” 瑶珈眼神暧昧一笑,她最喜欢看正经小郎君抵不住诱惑,却仍然装出一副正人君子做派时候的……小表情。 心虚中带些狡黠,可心中分明欢喜得很。 “好,明日还是这个时辰,照霞阁等着女君光临。” — 两名侍女自是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的,被安排在西暖阁,也难得享受了一会被人侍奉的滋味。 这一日给她们端茶送水,捏肩揉腿的,叫二人浑身不自在。 只是见娘子眉宇之间的阴郁散去些许,二人只以为她是见到旧友,又逃离家中得到片刻安宁的熨帖罢了,并未深思。 回到家中后,如往常一般被何氏叫去问话。 她只能敷衍回答:“首日不过看了些花魁娘子婉转的表情,没有旁的。” 何氏闻言点了点头:“那就好,只是我听闻会有小倌在一旁演示,更有甚者还会上手……” “母亲,您说什么呢!”姜樾之回想起那些迷乱的吻,急促的喘息,心虚得打断她的话。 何氏只当她是害羞,循循善诱道:“我知你脸皮薄,但离大婚之日不远,你若没能在新婚之夜留住太子殿下,日后又会被旁人抢占先机。” 姜樾之静默不语。 “若真有小倌在一旁演示便罢,你可不能轻易被占了便宜去。你可是太子妃,要自持身份,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能近你身。” 姜樾之点头:“是,女儿省得的。” — 第二日,姜樾之按照昨日的时辰出门,来到照霞阁被昨日那位女郎迎进去。 二话不说为她换了一身衣服,两名侍女被留在照霞阁,一辆马车偷偷驶出后门。 姜樾之心中尤为不解,下车时,发觉自己已经来到青芜坊云间来。 不愧是青芜坊第一大司,其中布置如梦似幻,朱红的廊柱上,繁复精致的祥云雕纹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头顶的琉璃宫灯,垂着五彩缨络,光线透过琉璃,洒下五彩斑斓的光晕。 姑娘们笑语嫣然,穿梭其间,或陪人对饮,或低声浅唱,欢吟笑声不绝于耳。 姜樾之尤为不解看向身旁人:“这是何意?” 女郎名唤紫萍,道:“今儿主家在云间来待客,还请女君仔细观看。” “看什么?” 姜樾之后知后觉,要看的就是底下这些妓女是如何利用自己优势,勾引男人。 二人如今所在的位置是在二楼一处连廊上,位置隐蔽还有薄纱覆盖,寻常人不会注意到这。二人却能将底下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 第107章 紫萍:“女君请看那位,她的举动如何?” 姜樾之抬眼望去,只见一女子藕臂挂在那郎君肩上,脸颊却欲拒还迎,让人看得见,亲不着。 “还有那位。” 女子薄纱覆面,只留一双极好看的眼,在一众郎君中流连。素手轻点,引起一阵高过一阵的呐喊。 “再看这位。” 女郎生得妩媚妖冶,动作热情奔放,跨坐在郎君身上,扭动着腰肢。 “最后一位。” 女子声音婉转动听,娇嗔着惹人一阵酥麻。有人在她腰间掐一把,便发出嘤嘤的啼哭声,叫人酥了骨头。 紫萍道:“娘子可看明白了?” 这些个场面在以往宴会也不能说从未见过,只是这些女子多多少少都比外头要更加开放些,动作更大胆些,引诱的意味昭然若揭些。 若说能看出什么旁的来,可真是难住了她。 “还请娘子指点。” “她们无一例外都放大了自己的优势,减弱了自己的弱势。第一位,拿捏住男子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心思,欲拒还迎。第二位,生得一双狐狸眼,嘴却不好看,因此她招揽客人时时常带着面纱遮挡她最不好看的部位。” “第三位,容貌昳丽,便不学那些娇娇怯怯的模样,有时候性子泼辣,横眉冷对,反倒引起客人的欣赏。至于第四位,歌姬出身,最擅口技。她的口中能发出世上最动听的吟叫声,只让郎君们在榻上雄风高涨,信心倍增。” 听完她的解释,姜樾之陷入思忱。 紫萍:“所以主家吩咐了,今儿您要学的便是发觉自己吸引人的优势,同时找出自己该隐藏的劣势。” 第89章 他的忍耐“到底谁不如谁?”…… 言尽于此,紫萍将一块玉牌交到她手中:“凭借此物女君在司内可随意逛逛,待心有体会时,奴家会带娘子回照霞阁。” “有劳。” 紫萍走后很快消失在廊角处,姜樾之还是站在原处观察那四个人。可看着看着又莫名觉得有几分耳热,云间来白日宣淫,她在此处总有些格格不入。 “自己的优势,和劣势。”姜樾之喃喃着。 从身后忽然出现一条薄纱将她的眼睛覆盖上,姜樾之身子一颤,正想要抵抗,就被人牢牢圈住。 他的气息太过熟悉,只挣扎了片刻,姜樾之便知晓他的身份。 “你怎么出来了,瑶珈娘子不是让你好好在照霞阁呆着么?” 柳时暮从背后抱住她,俯身下巴抵在她的肩上:“我若不来,方才那男子要脱了衣物,你便这么眼睁睁看着?” 姜樾之眼前一片白茫茫,争辩道:“此处是青楼,看见什么也不必大惊小怪,你忘了我是来学什么的,你把我眼睛蒙住,我如何学得会。” 柳时暮的表情带上浓浓的不甘,语气也酸涩得很:“想要学,怎么不来找我,我也能教会你。” “你?”姜樾之有些不信,“我要学的是如何勾引男人,又不是勾引女人。” 柳时暮咬了咬后槽牙,他知道她这是在故意揶揄他。 咬住她的耳朵,低沉着嗓音道:“殊途同归,枝枝大可试一试。” 被他拦腰抱起,姜樾之却早已习惯般勾住他的脖颈:“别闹,瑶珈娘子给我的任务我还没完成。” 柳时暮抱着她进了一处厢房,顺脚带上了门,隔绝外头杂乱的声音。 “姐姐给你下了何任务?” 姜樾之一味的思考问题,一时间竟不知晓自己被他带到了何处,只觉得周遭安静下来。 “娘子说,要我发现自己的优势和劣势。” 柳时暮把她放在贵妃椅上,阻止了她摘下薄纱的举动:“这么简单的问题,枝枝竟也想不明白?” 被他握住了手,姜樾之摘不掉薄纱,眼前只出现一张朦朦胧胧的轮廓。 “我自恃做事沉着冷静,有些许文采和才艺。可这些好似都不是能吸引到男人的地方。” 听到一声轻笑,姜樾之闭上了嘴,原本只是为了敷衍母亲才来的。怎么反倒真的开始思考起来了,太子对她嫌恶至此,她做什么都不可能讨得他的欢心。 “枝枝未免太过自谦。”柳时暮捏住她的下巴朝自己靠近,“你的美貌足以让所有男子心动。” 姜樾之听到他的声音越来越近,连呼出的热气都悄悄擦过她的脸颊。 “听到我的心跳声了么,被蒙上眼睛,听感会越发灵敏才对。” 姜樾之勾了勾唇,扯过他的衣襟将耳朵贴上他的心口:“嗯,听到了。” 本想撩拨她的,被她反客为主了去,柳时暮喉结滚了滚。 姜樾之发出一声嘲笑:“怎么回事?”她抬起头,薄纱后的眼似乎带着戏谑,“怎么还越来越快了?” 柳时暮:“枝枝不是说自己不会么,我瞧着枝枝当真会极了。” 姜樾之想到昨儿瑶珈说的,摸索着找到他的喉结,轻咬了一下:“还是老师寻得好。” 柳时暮扶住她的肩,那一下让他身子一颤,某处开始不可言说起来。 姜樾之笑道:“昨儿见识到了耳垂,今儿发现喉结也是你的弱点。柳时暮,你们男人这点事可让瑶珈姐姐摸个透彻了。” 柳时暮气笑:“你这是在挑衅我?” 姜樾之学 他的样子,扣住他的下巴,直起身居高临下:“你不是第一次么?会么?” 柳时暮的火气直冲下腹,呼吸越来越急促,只看着她的脸,便一点也忍不住。 天知道昨儿让她缓了半个时辰,可他却泡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冷水才降了火。可今日,她竟敢如此主动撩拨他,几乎踩碎他的尊严。 “我可是寄浮生魁郎。” 姜樾之满不在乎:“那又怎样,你是我的时暮,不是公主身侧的那位男宠。” “所以你觉得,我不如他?” 姜樾之虽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想到他如今该是猫儿被踩了尾巴的模样。 心中觉得好笑,脸上也不自觉露出微笑来。 可这个笑在柳时暮眼中,好似默认。 “姜樾之……”他的嗓音喑哑,带着浓厚的情意,“是你说的。” 姜樾之忽然被一股强大的气息笼罩,不禁向后退。 “怎,怎么了?”她现在想到讨饶,似乎有些晚了,“都是玩笑话,柳魁郎不会当真了吧。堂堂魁郎,怎么气性这么小。” 双手被不知何物捆绑住,双脚被扯上了榻。腰间一松,腰带被他扯开。姜樾之想要阻止,可他如今什么也听不进去。 “昨儿我就不该放你走,白白让自己受那么多苦。”双手被绑,不好脱下外衣,柳时暮便动手撕开。 姜樾之才知害怕,刚想开口,他便低头将她的话尽数吞入腹中。 “唔……” 肩头一疼,他竟咬了上来。 “嘶——” “知道错了没?”柳时暮恶狠狠道。 姜樾之压抑着哭腔:“知道了,我不该嘲笑你,不该挑衅你。” “你还敢说?”柳时暮在她锁骨处也咬了一口,隔着里衣,只见丝绸纯白里衣上染上一层暧昧的水迹。 姜樾之用捆住的双手在他身上狠狠一锤:“疼,真的疼。” “被小梨花咬一口也疼,你就当做被它咬了一口吧。” 姜樾之:“它才不会咬人。” “它的主人会,主债宠偿,你改日咬它去。” 姜樾之被这话气着,抓着他的衣襟便向下拉,张口胡乱咬着,用了十足的力气。可上头的人半分动静都没有。 “咬,你多咬两口,我的歉疚便少几分。” 姜樾之真有些发怒了:“柳时暮,松开我!” 手腕一松,姜樾之得到解放,第一时间扯下眼上的薄纱。 室内昏暗,他的五官却十分清晰,俊郎的眉,星霞般的眼,薄唇微抿着,神仪明秀。面上好似喝了酒一般带着一抹红,如此羞赧的表现,那双眼却直勾勾盯着她。 “姜樾之。” “啊?”姜樾之看着这张脸,气已经消了大半,手不自然放在心口处画圈。 “你若不同意,我就问许多遍,直到你同意为止。”他的手伸向她的衣襟,“可以么?” 原本带着强制的眼眸,忽然带上几分柔情,还夹杂着一丝渴求。 姜樾之看着这双眼,说不出拒绝的话:“你,你都这么说了,我,我有什么可说的。” 柳时暮唇角一弯,俯身用嘴挑开她的衣襟。 姜樾之闭上眼,双手只能抚上他的背。 一件又一件衣衫滑落,屋内响起一片旖旎的声响。 郎君的骨肉匀称,紧实的肌肉平日里穿着衣服根本瞧不清。宽肩窄腰极好看的身子,脸上染上潮红,情欲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 他滚烫的唇舌磨过她全身各处,在各处点燃同他一样的火焰,两人在狭窄的贵妃椅上,极尽的用行动表达自己的思念。 第108章 喘息声在耳边,姜樾之只觉得头脑快要裂开,被他引导着做平常根本不敢想的事。 姜樾之悄悄睁开眼,只见他极力的忍耐些什么,额角青筋暴起,死死咬着唇。 “我……不该折磨自己的。”柳时暮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暗下去,到底还是不能真的碰她。 认命般闭了眼,柳时暮倒在她身上喘息,享受最后一刻的温存:“枝枝,对不住,是我……” 姜樾之知道他要退缩,当即抬起他的头,将唇舌贴了上去,热情的主动亲吻他。这一次不光是他的错,亦是她无法克制,是她沉沦其中。 “我能怎么帮你?”既然不可以,那至少让自己替他解决一些痛苦。 柳时暮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艰难地吞咽着唾沫:“我……” 姜樾之定定地看着他的脸,她浑身上下也是熟透了一般,沾满他的气息。 “快说,我怎么帮你?” 柳时暮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一手与她十指紧握,一手带着她缓缓向下。 姜樾之意识到后,羞得不像话,柳时暮轻笑道:“劳烦枝枝了,可得许久。” 谁让你说我不如人的。 为了缓解她的尴尬,柳时暮选择将她亲得意乱情迷,好似这般,她就能忘记自己在做些什么了。 — 将近日落,南星竹沥都没等到姜樾之出来。 还是里头小厮来传话,说是姜樾之吩咐二人去青芜坊接她,顺带将马车也牵过去。 虽然不知娘子是何时到青芜坊的,二人还是乖乖地去接人。 只不过青芜坊大的很,她们从未踏足过,进了坊门口,二人便兵分两路去寻人。 南星一路走来,被灯红酒绿的场景吓得没敢抬头。汉白玉铺设的地砖,亮得光可鉴人,还能映出楼上倚栏相拥的一对壁人。 南星闭上眼直直往前走,再抬眼时却发现已身在一处院中。 她正想原路返回,却听到右边传来吵吵嚷嚷的叫骂声。 她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朝反方向走,那右边的房门竟直直摔出一人来。衣衫不整,上身只着一件单衣,露出半个健硕的背肌,几缕长发凌乱的垂下,好不狼狈。 南星只匆匆瞥了一眼,却觉得眼熟,复又抬眼去看。 “好你个骚浪蹄子,说好净身五日来陪我的,昨儿是又宿在哪个恩客身上了?才几次就不行了,白花了老娘这么多银子。” 站在屋内的是一位丰腴的妇人,生的乌黑矮胖,骂起人来唾沫横飞,气势汹汹。 扶风被她一脚踹出来,疼得半晌没能爬起身来。 “你没事吧?” 南星身子比脑子反应更快,先上前将人扶起来。 扶风愣愣地看着眼前人:“你怎么在这?” 南星将他的中衣穿好,初春的天气还冷得很,他几乎不着寸缕地被踢出门,冻伤了可如何是好。 那位客人见状又是破口大骂:“哪来的野丫头,老娘我教训人还轮得到你插手。” 南星听到声音,直冲着她去:“你个老泼妇,没个道理。就由得你这般欺负人吗?我可不是青芜坊的人,你若敢骂我,我可就要找到官府去评评理了。一个狎妓之人,火气还这么大,寄浮生都满足不了你,趁早滚蛋!” 客人胸口 起伏着:“你你你。” “你什么你,平白作践人,这钱我们还不挣了呢!” 南星双手叉着腰颇有气势地站在扶风身前,一副护犊子的模样。 “好你个扶风,背地里居然还有个丫鬟相好的,看我不告到司主那去。” 南星唾了一口:“去去去,尽管去,今儿我还就是路见不平了,老虔婆!” 扶风见事要闹大连忙拉着南星:“二位别吵,都是在下的错。李娘子的花酒钱扶风全数奉还。今日是扶风身子不爽,未能让女君尽兴,改日定会好好向娘子告罪。” 李娘子冷哼一声:“这还差不多,扶风你年纪也不小了,如今如何抵得上外头那些新鲜货色。也多亏我们这些老主顾,还念着往日的情分,你可别不识好歹。”说罢扭腰离开。 南星一听更是来气,抬脚就要朝她来一脚,却被扶风从背后拦腰抱下。 “别追了。”他的语气颓废极了,抱着她的腰不松手。 南星气鼓鼓地挥了挥拳:“可恶,下回带上竹沥,定要她好看。” 扶风叹了口气,客人的话如利刃扎在他心口,本就穿得单薄只能下意识抱紧唯一的热源。 南星忽然反应过来,他许久未松手,但能感知到他如今的脆弱。也不同他计较,让他多抱了一会。 “外头冷,你要不进屋多穿些?”南星提醒道。 “嗯。”扶风深吸一口气,“那你别回头,如今的我,太过狼狈。” 腰间的手一松,南星想到什么似的抓紧:“扶风,不要将那老虔婆的话放在心里。你正是大好年纪,才没她说的那么不堪。她才是一把年纪,脸上皱纹都数不过来还敢嫌弃你,呸!不要脸。” 她的掌心热热的,贴在手臂上十分温暖。 “嗯,这种话我听得多了,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南星有些悻悻的:“原来你们这行也这么不容易啊?” 扶风低垂着眼道:“那你,会嫌我脏吗?” “都是为了生计过活,挣的都是真金白银能养活自己的血汗钱。没有什么脏不脏的,我觉得你一点都不脏,白白嫩嫩干净得很。”南星尽量安慰他,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开心些。 第90章 后“柳时暮,我们这叫偷情。”…… 掐丝珐琅三足熏炉正散发出袅袅香气,屋内暖意熏陶,一只白皙玉臂搭在贵妃榻沿。 榻上的女郎鼻尖发出一声嘤咛,郎君起身套上了衣物。 姜樾之将滑落下的被子往上提了提,掩盖住全身。 柳时暮回头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我去打水,你在这别动。” 满脸羞红的姜樾之点了点头,看看地上凌乱的衣物道:“那外衣……”都被你撕坏了。 柳时暮歉疚一笑,口齿也有些结巴起来:“我,我去给你寻件新的。” 传来门轻轻合上的声音,姜樾之呆呆看着虚空,脑中不断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她竟然…… 想到关键,她咬着唇用被子将整个人蒙住。当时并不觉得,事后真是羞愤欲死。 开门声很快传来,姜樾之仍躲在被子里不敢出来。 柳时暮只得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怎么,我这般见不得人么?” 她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闷闷的:“柳时暮,我们二人完了。” “完什么,我们又没有……”柳时暮轻咳一声,“这是秘密,我们不告诉别人。” 姜樾之探出头来,发丝凌乱她无暇打理:“当真?” 柳时暮整理她的发丝:“我保证不碰你,我只是在教学。”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落寞,只能用这个借口,与她多待上几日了。 姜樾之眨了眨眼,双手捧着他的脸:“柳时暮,我们这样叫偷情。” 柳时暮啄了啄她的唇:“是啊,我没有否认。而且我是自愿的,若是被发现了,就是我勾引的你。我可以以死谢罪,保证你唔……” 话还没说完,便被她牢牢锁住脖颈用唇堵住他的话。 被子滑落,女子曼妙的身姿再次缠了上来,气喘吁吁间,只听她道:“我陪你一起,但我觉得,我们都不会死,我会保护你。” 捏住她的后颈,柳时暮加深了吻,二人紧紧相拥,难以分离。 “我最开始不怀好意的接近你,枝枝生气么?” 柳时暮眼尾赤红,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他最不敢面对的问题。 姜樾之埋在他颈边:“生气。” 柳时暮喘着粗气:“那枝枝现在还生气么?” “后来想想,你的计划漏洞百出,我早该发现的。若你真的不想引起九公主注意,就该隐藏在人群之中,而不是鹤立鸡群单你戴个面纱。” 柳时暮轻笑。 “我从不相信有人会毫无目的去接近一个人,我只是猜不透你的理由。若是为了家人,或许还能得几分体谅。” “只是血书你也看到了,太子与梁王一事无关,他顶多是个旁观者。或许他也是忌惮梁王的势力,才选择袖手旁观,但幕后主使不是他。你从一开始便寻错了报仇对象。” 柳时暮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背:“我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可以舍下一切去报复。但我现在至少要先找到妹妹,而后要一直陪着你。” 姜樾之知道这不可能了,她很快就会入宫,入宫之后他们再无相见的可能。 但是在他怀中还是点了点头:“嗯,希望时间过得慢些。” 柳时暮松开她:“我派人去传话,让南星直接带着马车过来接你。我先给你清理一下?” 姜樾之到底还是脸红了:“我,我自己来吧。” 第109章 柳时暮方才备了水,不过他们二人不宜惊动太多人,只打了一小桶水进来给她擦洗身子。 柳时暮用浸湿的布巾轻触她的肌肤,方才他没敢太用力,只在上面留下一点一点红痕,很快便能消退。 这些痕迹就连他看了都有些难为情,难怪姜樾之脸红成这样。 “好了。”将她清理过一遍,他自己又出一身汗,那热意来得汹涌,他可不敢又让她帮忙。 仔细替她穿好里衣,将方才带来的外衫为她套上。 姜樾之不敢看他:“多谢。” 姜樾之坐在梳妆镜前梳头,早晨梳的发髻早就散乱一团。 柳时暮接过梳子,轻轻梳开她如墨的长发。 “我阿姊也有一头极好看的黑发,我常常坐在窗边看她梳头,她嘴里还会哼唱小曲,就像这样。” 他从鼻尖发出哼唱,音律平缓。好似冬日里一束暖阳透过帷幔洒落进来,十分安抚人心。 姜樾之想起那位梁王侍妾,也就是柳时暮的阿姊,是位极美的女子。才貌俱全,与梁王十分恩爱,就连去前线梁王都不舍与她分离。 “柳侍妾在宫中过得很好,梁王很是维护她。” 柳时暮一愣,才知她这是在告知他阿姊在宫中的情况。 “彼时宫宴,梁王也是带着她出席。若非家室太低应该早就给她名分。或者梁王是想立个大功,给阿姊一个更高的位分。”姜樾之想到这个可能,转头看他。 柳时暮愣愣的,阿姊自从跟了梁王后便甚少与他见面,最多也是书信往来告知平安。后来她将妹妹接进梁王府去,消息便更少了。 柳时暮以为自己被阿姊抛弃,后来才知外人将梁王府看得极牢。送信出去已经实属不易,她更是不敢在信中多写,以免落入他人手中,作为把柄。 身为长姊能保护一个是一个,妹妹还能说思念家人召进梁王府里陪伴身侧。可他一个外男,便处处多了限制。 “阿姊将木盒交给我后,毅然决然地回去栖临殿,她是抱着同梁王一起死的决心回去的。” 柳时暮放下梳子,难过地从身后抱住她:“枝枝……” 姜樾之轻轻安抚着:“至少阿姊没有后悔她的决定,梁王殿下也没有辜负她。” 在她肩膀处点了点头,委屈地蹭了蹭:“那就好,阿姊没有所托非人,就好。” 姜樾之站起身,从前头拥住他:“顾好你自己,没有任何人比你更珍贵,不要为了其他人牺牲自己。” 柳时暮低低沉沉的嗓音传来:“有,是你。” 姜樾之无声叹了口气,二人紧紧相拥着。 好半晌,柳时暮才松开她:“枝枝方才说什么?阿姊?” 姜樾之仰头看他。 “枝枝将我阿姊当作自个阿姊了么?” “我倒真想有个阿姊,当长姊当惯了,还没尝过有阿姊疼爱的日子。” 柳时暮:“枝枝可以叫我一声阿兄,我也可以将你视为妹妹一般疼爱。” 姜樾之唇角一扯,往他腰间狠狠掐了一把。 柳时暮吃痛嘶了一声。 “南星她们应该快到了,我得赶紧出去。” 柳时暮不慌不忙拿起眉笔,挑起她的下巴:“不急,很快的。” — 姜樾之出了那道门时已经不知外头是何时辰,不过楼下还是纵情享乐,歌舞升平。 她抬步而下,却瞥见另一头的楼梯处走上一位郎君。生得龙威虎猛,那气势瞧着一点都不像是来寻欢作乐的。 姜樾之趁那人没发现她,赶紧移开视线,却堪堪瞧见他腰间挂着一块令牌。 看不清上头的字,样式却十分眼熟。 姜樾之顾不了那么多,快步离开。刚下楼便瞧见来寻她的竹沥。 竹沥见她一身装扮都变了,也不敢出声叫她,只是一言不发地带着她走出云间来。 “南星呢?” “我们兵分两路,她应该是走到另一个方向去了。” 姜樾之心领神会,先行上了车,竹沥再去与南星汇合。 “虞大郎君快请,丹青已等候您多时了。” 姜樾之听到虞渊的名号,不由得掀开帘子查看。此处是云间来角门,虞渊这等士族子弟怎会从这个门进? 虞渊摆摆手:“今儿我自个进去便成,你们都不许跟着,坏了本大爷的兴致。” “是是是。” 姜樾之细眉一挑,只见这虞渊身后还跟着一名小厮,弓着身子,却穿着斗篷,瞧着比主子还要气派。 姜樾之轻哧一声,六皇子这般欲盖弥彰,真是让人猜不到他都难。 想到方才那位男子,又见到二人如此鬼祟,其中莫不是有什么关联? “娘子。” 南星正巧此时回来,打断姜樾之的思绪。 “快些回去吧。” 车很快驶离了青芜坊,姜樾之还在沉思那位男子是何身份,六皇子又为何要偷偷去见他? 一旁的竹沥却忍不住发问:“娘子今日出门,分明不是这身衣服,而且发髻怎么也换了?” 姜樾之一下被拉回来,心虚地摸了摸脑袋。 南星忽然凑近细看:“是诶,娘子今日出门,这眉还是我画的呢,如今好似也不一样了。” 姜樾之清了清嗓子道:“这是自然,我都去云间来了,自是要换身打扮,若是被认出来可怎么办?” 两名侍女不疑有他,竹沥拉着她问,她是何时离开的照霞阁,在里头又看到了什么。 姜樾之难以启齿便罢了,南星这个最多话的人今日竟然也安安静静的。 姜樾之随口敷衍了几句,竹沥便揭过此事。 不料,南星忽然叹了口气道:“娘子,你说若是想为青楼女子赎身,要花多少银子?” 竹沥:“怎么好端端问这个?” 南星赫然回神,才发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可话已说出口,只能硬着头皮道:“就,就是看里头的姑娘们可怜得很,总不能一辈子蹉跎在里头。若是攒够了银两,能否换个自由之身呢?” 姜樾之:“青芜坊坊主并未定下他们到死都不得离开青芜坊的规矩。若是有机缘,应当是能离开的。” 南星暗暗点头,却没再说什么了。 姜樾之看着天色渐晚,又过了一日,离她的婚期又近了一日。 便升起无尽的惆怅。 第91章 忘川桥“你的路,和她们不同。”…… 二月廿六,离大婚还有十一天。 前几日瑶珈来消息,这几日她不方便,暂时停了待客。姜樾之留在家中休息了几日,直到瑶珈又传来了消息,说是今日可以轻装出门。 未时初,姜樾之便来到了照霞阁。 瑶珈今日也穿得素净,抛却了往日层层叠叠繁复的裙子。着了一身紫灰镶花边窄袖褙子,梳了个斜鬓,风姿摇曳地走了出来。 姜樾之眼看着她走过来,捻了个兰花指轻轻拉住她的衣袖:“不必进来了,今儿我带你出去逛逛。” 姜樾之还当她要去哪,结果还是去了青芜坊。走的方向却不是云间来,更不是寄浮生。 此处并没有其他两司那般气派,处处透着腐朽,连招待人的姑娘们神色都是怏怏的。 “你是头回来这吧。”瑶珈不知从何处变出来两把团扇,分了一把给姜樾之。 姜樾之接过,用之轻轻挡住面颊。 “也对,你们这些贵女除了云间来寄浮生,听得最多的也就是满庭芳了。只知青芜坊十二司,分为上上司,和下下司。方才说的三司都属于上上司,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上三司。” 姜樾之随她走着,却不知她说的这些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上上司充斥着名利富贵,司中的姑娘们大多是哪位子弟的红颜知己。或是早早被大官收了作外室,姑娘们向上爬的机会很多。但下下司却充斥着人性的丑恶,官员家中犯了错的奴婢,祖上获罪终身为罪奴的女子。只要进了下下司,只有接客到死的结局。” 姜樾之早有耳闻,对于上司来说,秦笙无疑是个大善人。他从不禁锢他们,甚至可以随时恢复自由身。 但对于下司特别是下下司里的人来说,秦笙实实在在是个恶鬼。将人当做牲畜,只要还有一口气,便要日夜不停的接客。客人多半也不会是什么清贵名流,多数是终身娶不起妻子的老光棍,早早丧妻的鳏夫。他们或身有残疾,或心理扭曲,总之对待人不会好到哪去。 姜樾之停了步伐,忽然有些害怕继续往前走。 瑶珈见状回头笑了笑:“怎么,害怕了?” “不知瑶珈娘子要带我去哪?” 瑶珈拉着她继续往前走:“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瞧见腌臜东西的。” 姜樾之被她拉着进了忘川桥,按照排名,应当属于青芜坊第六司。 刚跨入其中,便听到几人的争吵声。 瑶珈:“过去瞧瞧。”也不顾她的反应,兀自拉着她走近。 第110章 三人的争吵声便越来越清晰。 “杜郎分明更爱我,这是我为他制作的里衣,他日日都穿着的。”春红道 “你胡说,杜郎分明更爱我,我不小心遗落的帕子,被他捡起来日日贴身收藏,睹物思人。”柳绿道。 杜郎君夹在两位女郎中间,却只起到和稀泥的作用。 “你们别吵了,你们二人我都爱,你们赠予我的礼物我也十分珍惜。你们千万不可为了我伤了姐妹之间和气。” 春红眼里满满情愫:“杜郎,你昨夜还在我床上许我风花雪月,今儿怎么被这个小蹄子迷了心眼。竟会说出这种话来?” 柳绿性子泼辣,狠狠啐了一口:“胡说,分明是我先遇见的杜郎,他爱慕我许久。念你是我最亲近的姐妹,才会来询问你我的喜好。结果,你却把他勾上了床,你才是那个骚浪蹄子!” 春红气得脸都白了:“你——杜郎又没许你什么,凭什么我就不能为自己争取一次。你在司中什么都要最好的,我处处忍让,只有杜郎我是真心喜欢,你这都不愿成全我么?” 瑶珈玩味道:“你看出什么来了?” “姐妹相争,男子优柔寡断,看起来两方他都不想放弃。” 瑶珈点头:“那你觉着,他的心偏向哪位?” 姜樾之眉头微蹙,又仔细看去。 柳绿见她这幅装可怜模样,伸手就要去撕她的脸。 杜郎君连忙拦在春红面前:“都是我的错,你若不痛快,拿我出气,别伤害她。” 姜樾之神情冷漠道:“看来,是更中意这位娇弱的娘子。” 瑶珈却摇了摇头:“春红最擅伪装,柳绿没有她的段位高。你头一回见他们,但这位杜郎君却心中有数得很。看似维护,其实身子不经意偏向柳绿,说维护的话时,眼神总瞥向春红。说明这话是刻意说给春红听的,就是让这位娇娇女知晓自己的英武维护,以此更能抓住芳心。” 姜樾之还是不解:“你还没说他更偏向谁呢?” 瑶珈笑着拉她离开:“他谁也不偏向,青楼女子于他而言不过解乏的玩物。现在或许会维护春红,你且等着,过后他一定会找柳绿说清楚,表衷心。这样两位女子都从他这得到了她们想要的所谓的爱,而他随时可以抽身。” 姜樾之兀自思忱着她的话,好似能从其中明白许多。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二人又往前走,绕过一条连廊,一条曲水旁。对面站立着一男一女,似乎在对质争吵。 “你昨夜去了何处?”芍药道。 “我昨夜能去何处?自然是在家中温习功课。”马郎君理直气壮应答着。 瑶珈与姜樾之借着树遮挡身形,侧耳听着二人对话。 “你相信此人的话么?” 姜樾之摇摇头,在这青楼之中,她很难相信一个男人口中说出的话。 “为何?”瑶珈偏头看她。 姜樾之眼珠转了转:“太,太过理气直壮,有种恼羞成怒的感觉。” 瑶珈笑而不语,示意她继续听。 “可我怎么听佳儿说,作夜见你从牡丹屋子里出来?” 马郎君连忙拉住她的手,言辞恳切:“这不可能,我答应过你,早日考取功名,早日将你赎身。你为了我,不惜沦落青楼卖唱,供养我念书。这份恩情我怎么会忘,你这般怀疑我,可真叫人伤心。” 瑶珈:“答非所问,避开了佳儿昨夜见到他从别人屋子里出来这件事。反倒提起女方对自己的付出,同时也是在提醒自己,让自己更加惭愧,这个戏便能演得更像。最后还要将自己放在弱者的位置上,更叫对方愧疚。” 姜樾之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瑶珈:“在第一句时,女方询问他昨夜在哪时。他先重复了一遍问题,是在为自己编造谎言拖延时间,同时也在心虚的表现。” “心虚的表现?” “不自觉摸了摸鼻子,加强自己的语气,重复同一句话。这些行为都很可疑,都是人心虚撒谎的表现。” 姜樾之点点头:“原来如此。” 二人继续往前走,忽闻一阵琴声,只见一粉衣女子坐在院中练琴。底下坐着五六名男子,眼睛一个劲地盯着女子看,意图再明显不过。 一曲毕,底下响起掌声。 “粉蝶娘子的琴技当真是越来越精湛,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粉蝶娘子,今夜湖边泛舟,可赏脸?” 姜樾之嗤笑:“这些人分明听不懂琴,却一副风雅做派,满肚坏水。眼睛提溜转着,心思都写在脸上,就差大声喊出来了。” 瑶珈轻哧一声:“你倒是学得快,我还没问,你自个就说出来了。” 姜樾之惊讶,今日被她带着见了许多人,从话语表情中分析他们的内心。如今,她好像有点看会了。 “这粉蝶是六司中最末的花魁,不过也足够引起寻常商户掌柜们的追捧。她之前是官家小姐,家族犯了错沦落青楼的。她生得不错,只可惜琴技一般。不过难得的是她身上一股若有似无的疏离感。你要知道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一定不要让男人太快得手,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他们是不会珍惜的。” 瑶珈话锋一转道:“我说的是心。” 姜樾之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什么:“瑶珈娘子教我的,与教三夫人的东西,是不同的吧?” 瑶珈掩唇大笑:“三夫人要学的是御夫之道,而你不需要学这个。” 姜樾之眼睛微微眯着:“这也是九公主吩咐的?” 瑶珈:“不,是我自己决定的。因材施教,姜樾之,你的路与三夫人不一样。媚男的功课,与你一点也不配。” “所以,你一直让我见识男人的丑恶嘴脸。” “是,对于三夫人来说,我那一百零八式学会便足够她一生受用。但你,没有这个必要。” 瑶珈带着她离开了忘川桥,临了送她上马车时,面带意味不明的微笑。 “姜樾之,我能教你的不多,人心复杂,就连我也只参透了一丝皮毛而已。进入皇宫那样的龙潭虎穴,这些才是你真正需要研学的。” 姜樾之坐在车上看她,忽然明白了瑶珈的用意。从一开始就不是要教她如何获得夫君的宠爱。 “从我手中出去太多女子,只为男人而活,我希望你不一样。” 姜樾之道:“所以你一开始答应我的母亲,只是为了创造一个机会?” 瑶珈笑意更深,她果然是个聪明人。 “傻小子用情太深,你也被拘得痛苦,我只是给你们二人一个机会。如何选择,是你们,而不是我。” 姜樾之颔首微笑:“多谢。” 瑶珈摇了摇扇子:“婚期还有几天,我的课也还没有结束,你若想来随时恭迎。” 姜樾之放下车帘,马车缓缓行驶。 瑶珈细品着风传来的那句:“好。” 最后释然地松了口气,也不知她会不会来。 她还有几个秘方,没教给她呢。 第92章 浴池“不清白了。” 西街,悦跃轩。 西街鱼龙混杂,各种泼皮无赖,游手好闲混迹在此,几文钱要一壶茶,便能听说书先生讲上一天的故事。 身着粗布短衫的小二穿梭在人群中,手中的铜壶还冒着热气:“让让,让让诶。” 店小二精准地将茶水倒入杯中,一个旋身,灵活自如地给下一桌客人倒水。 柳时暮坐在这间茶肆的角落,这茶肆老旧,桌板都留下深深浅浅的刀痕,可见此处常常发生动乱。 堂间的说书先生声嘶力竭地说着元祈太子三治天灾,救百姓于水火,却被妖女残害的故事。许是故事太过老旧,又或许是无人在意,底下只有三三两两的叫好声。 柳时暮蹙眉看了看时辰,着实有些等得不耐烦了。 “小二,结账!”看来今日他也不会等到他要等的人了。 店小二笑眯眯走过来,收走桌上的铜钱:“客官您慢走诶!” 柳时暮方起身,此时门口走进一位玄色装束的人,目光对视之际。柳时暮复又对店小二道:“不急,再上一壶茶来。” 店小二心感奇怪,但还是应了声好。 柳时暮再次坐下,对着堂中的说书先生喝彩:“好!” 有人走近:“这位郎君可否拼个桌,我寻个地儿歇歇脚。” 柳时暮专注于堂中,眼皮都未抬一下:“自便。” 那人在他身侧坐下,借着喝茶的动作,压着声音道:“上次跟踪我们的那伙人,我查到背后是谁人指使了。” 柳时暮奋力鼓掌,没给他一个眼神:“六皇子?” 灵童眼神微眯:“你知道?难不成王爷的血书上写了凶手身份?是不是六皇子?” 柳时暮:“你该担心的是六皇子背后的虞家,掌握兵部,勾结世家。若真是虞家所为,就算你想洗清冤屈,也不过是以卵击石。” 第111章 “那也要一试。” 柳时暮:“梁王旧部,现归并于太子的丹阳军。你若有本事联合他们,合力上书,说不定能激起陛下对梁王的怜悯之心。” “我已经在偷偷联系他们,不过现在丹阳军上下对太子忠心不二,也不知他们现在……还会不会念及旧情为王爷说话。” 柳时暮眼珠转了转:“梁王当年是否真的与狄戎有书信往来?” 灵童沉默了,为何当年王爷无可辩驳,正是因为那些来往与狄戎的书信,确确实实是王爷所写。 可上头的内容,被人加了几个字,意义便完全变了。 原本只想以粮食换对方御寒的皮毛和肉食,双方得到短暂的和平抵抗寒冬。 这个计划原本顺利进行着,没想到转头被人呈上御前,便成了以军粮换得短暂休战的条约。但对当时的大昌而言,根本不需要如此委曲求全。 再加上狄戎乌可烈忽然反悔,在双方休战时忽然起兵杀了个措手不及。大昌连失三座城池,损失惨重。 彼时殿中靖国公拿出梁王调走军防的军函,证明当时原本应该守在江安关的军队临时被调走。更加坐实了梁王里应外合,勾结敌军的罪证。 一切都成了梁王做出的假象,先假装休战,再调走军队。好让敌人趁虚而入。代价是,等梁王夺嫡之日,狄戎需出兵相助。 灵童瞳孔涣散:“只可惜,当时领军姓程的被斩,否则让他上京陈述当年那封调兵军令是否是由王爷亲自下的。一切便真相大白了。” “若按你所言,这般重要的证人必当不会让他活在这个世上。”柳时暮转念一想,“人活一世总有牵挂,程将军会不会被人胁迫。家中可还 有亲人,或是下属,能知晓当年真相一二的。或许从他们口中能拼凑些线索出来。” 灵童觉得他所言极是:“看来,我得去江安关一趟。” 柳时暮正想说什么,却同斜前方之人对上了眼。 他眉峰轻挑:“你被人跟踪了。” 灵童眉头皱得更深了,随时做好战斗准备。 柳时暮连忙拦住他:“你先同我说,有没有我妹妹的消息?” 灵童丢出一封信给他:“宫中有个小太监曾受我恩德,如今也坐上不大不小掌正的位置。但……你自个去查吧。”话还未说完,便听到兵刃摩擦出鞘的声音。 柳时暮一个闪身,面前的木桌便被劈成两半。 无数尖叫四起,灵童拿起藏在怀里的短刃与敌人搏斗。 柳时暮趁乱逃离,丝毫不担心灵童的安危,他的本事不可小觑。 慌忙逃离中,被人擒住了手脚,不怀好意的声音传来:“这不是柳魁郎么,不在九公主身边吃香的喝辣的。怎么来这等破茶肆喝这种粗茶?” 柳时暮眼尖拾起断裂的木桌角,朝那人狠狠挥了过去。 那人吃痛嗷叫了一身,狠狠吐了口嘴里的血沫:“臭婊子,你给我等着,今儿我定要把你丢进男人堆里,让你后头也知道快活快活。” 柳时暮得到短暂脱身机会就往门外跑,很快又被人围了上来。 五六人将他包围,领头人捂着脸道:“没想到跟踪人还跟踪出个惊喜来,听闻你与那未来太子妃也有几分交情。你说说,被戴了绿帽的太子,会不会想看到你被人糟蹋的惨样?” 柳时暮死死咬着牙,不断的挥舞手中的木棍,以此来喝退他们。 “呲——”短刃割开一人的喉管,鲜血喷涌而出。 灵童脸上被血浸染,对他大喊:“快走!” 柳时暮并未犹豫,朝着那个被冲破的口子,奋力向外跑。 直到所有碰撞声,哀嚎声,呼救声全部消散在耳边。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拿出灵童给他的那封信,瞳孔不可抑的放大。随即,被他揉成一团。 — 三月初一。 姜樾之在照霞阁下了马,今日来迎接她的不是紫萍,换了一位年轻的女郎。 同第一回见到紫萍时一样,她脸上也充满朝气。 “奴婢紫声,主家命奴婢来接您。” “有劳。” 姜樾之被带入西侧,此处她从未踏足过,一进其中便觉得此处比外头温暖几分。这里的花都比外头开得茂盛。 “来了。”瑶珈穿了件棉质襦裙,外套了一层纱衣,头发随意散着。 “这是?” 瑶珈将她拉进屋去,眼前瞬间被弥漫的雾气笼罩。她轻咳了几声,挥手扇去眼前的迷雾。偌大的浴池便出现在眼前。 池壁由上好的白玉砌成,触手生温。池子可供十人以上一同沐浴。 药香被池面上漂浮的花瓣所散发出的花香掩盖了大半。周边放着换洗的衣物及绢帕,这座浴堂极大,除了眼前这座,往里走还有好几个。 “这可是山泉水,每日有人上山运下来的。里头放了我秘制的药,可滋润肌肤,有美容养颜之功效。” 姜樾之还在观察,瑶珈便不由分说剥了她的衣物。 换上一早准备好的浴袍,姜樾之伸出脚试了试水温,正好的温度,便下了水。 里头的药材果真有舒缓心神的功效,姜樾之一进里头,便感觉这些日子的疲乏散去了大半。她不禁眯着眼,发出一声喟叹。 一双手悄然攀上她的肩,轻轻揉捏着她的肌肤:“准备大婚事宜累得很吧?” 姜樾之点头。 “一切都准备好了么?” 姜樾之没有睁眼,沉默下来。 瑶珈会心一笑:“等会给你用我自制的养肤膏,保你在大婚前,肌肤柔腻滑嫩淡淡生香。让人爱不释手。” 姜樾之忽然感觉胸前覆上一双手,轻轻捏了一把。她猛地睁开眼,在水里后退了几步:“你做什么?” 瑶珈调笑一声:“这般敏感,你与那小子求元会那夜,当真事成了么?” 姜樾之撇开脸去:“关你何事。” “倒是不关我的事,只是替你们俩叫屈。分明是最清白的两人,被说成苟合男女,背负骂名。你要背上不洁之名,恐怕日后在皇宫也寸步难行。而他呢,是太子心中永远的一根刺,表面上他现在还是公主男宠。日后若遭遇公主厌弃,保不了会遭受皇家报复呢。” 姜樾之将半张脸都埋入水中。 瑶珈嗤笑一声:“瞧我,这是在说什么呢。”慢慢走近她,一手揽过她的腰,上下抚摸着。 姜樾之挣扎片刻,可又感觉她不是在调戏,似乎是在验证什么。 “身姿不错,该丰腴的地方丰腴,该纤细的地方纤细。若我是云间来的司主,定是要苦口婆心劝你留下来的。” 姜樾之推开了她,红了脸。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摸了个遍。忽而又想到什么似的,将头整个埋进水中。 温热的水将她团团围住,呼吸停止,世界安静下来,那些记忆涌上。 哦,她不是第一个了,她是第二个。 瑶珈将她从水里捞起来:“怎么,想溺死在我这,就能摆脱你要大婚的命运了?” 姜樾之在水里待得太久,重重地呼吸着。 瑶珈忽然贴近,两具极为诱人的身体紧紧相贴。 瑶珈吐气如兰,呼吸落在她脖颈处:“要不留下来一起快活吧,什么太子也好,柳时暮也罢。我这长得好活也好的男人数不胜数,你每日换一个,也能保你日日不重样。再不济,女人也可以伺候你……” 她语气暧昧,眼神挑逗,势要挑起对方的欲望。 姜樾之望着这张绝美的脸,被水珠浸润,水珠在她脸上凝结,滴落在那诱人的沟壑。红唇似血,饱满诱人。 姜樾之喉间微咽,不动声色地推开了她:“我对女人没有兴趣。” 瑶珈发笑:“好啊,下回给你寻个好玩的。” 说完便将她拉上了岸,让她躺在玉榻上。手挖出一团香膏,细细地为她涂抹。 “这凤香膏最是金贵,平常我也不舍得用,你可得珍惜。” “多谢,瑶珈娘子慷慨。”姜樾之闭上眼,任凭她在自己身上游走。 思绪好像又回到那张狭小的贵妃榻,男人宽大的手掌温热,在她身上流连。 “嗯——” 瑶珈一怔,这凤香膏却是有催情之效,可她还以为这点药力对姜樾之无用呢。 瑶珈起了玩味之心,凑到她耳边问道:“你同柳时暮,当真清白么?” 姜樾之似乎陷入一个极旖旎的梦,男人眼神似水,从她的眼角嘴唇一路向下吻,吻覆盖她的全身。 复而低头在她耳边轻唤着她的名字: “枝枝——”温柔而缱绻。 瑶珈见她半晌没有回应,无趣地转了身,却听到她低声回应了一句: “不清白了。” 第93章 反撩人“是你说的,欠我一个初夜。”…… 柳时暮拖着身子回到照霞阁已是深夜,虚空静寂。春夜里已经渐渐传来虫鸣声,万物复苏,是大好时节。 第112章 他却无暇欣赏这些,直直躺下,将脸埋进被衾里。 深夜里,门的吱呀声格外刺耳。一人举着灯走进屋中:“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柳时暮倦乏至极,他在暗处看到灵童与那伙人打得不可开交。他还有许多事情不明,要找灵童问个明白的。 就算要死,也该说明白了再死。 柳时暮花钱买通了另一伙帮派,打算为灵童寻个能脱身的机会。 两帮人交战,灵童却不知所踪,柳时暮将整个西巷都翻了一遍,都未寻到人影。 最后站在河边,猜测灵童应当是投入河中逃离了。 只留下一封模棱两可的书信。 瑶珈举着灯走近:“你这几日出去我都没拦你,你要死也记得死远些。” 柳时暮怏怏翻了个身:“姐姐莫急,很快我就不会给你惹麻烦了。” 油灯微弱的光辉照 亮他的脸颊,眼神倦怠无力,黯淡无光。 瑶珈咬了咬牙:“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好赖话你是听不明白是么?我从没将你视为麻烦,但你是不是该听我几句劝。如今外头风声紧,你该避一避风头。等过了这阵,你爱去哪去哪,我没得瞎操这个心。” 柳时暮支起身,眼睛半阖着:“我说的是真的,今日我的行踪暴露了。明日我便离开,免得给姐姐带来麻烦。” 瑶珈闻言,径直坐在床边:“你说的可是真的,是谁要寻你,太子还是九公主?” 思忱了片刻,柳时暮还是摇了摇头:“姐姐不必知道这么多,反正我明日就会离开。” “外头可不比照霞阁安全,姐姐我这至少还有许多靠山,那些个皇子皇孙也得给个面子。” 柳时暮还是摇了摇头,闭上了眼:“有件事,我需要去查证。” 瑶珈见劝不动,叹了口气,起身走出门。没走几步,又停下道:“离大婚没有几日了,明日便是她最后来照霞阁的机会。你……罢了,我不多言,免得落人口实。” 她的脚步声极轻地走了出去,将门带上。 他的世界再一次恢复了寂静黑暗,黑夜中似有一声叹息。 最后的机会了,那是该好好道个别才对。 — 初春含寒气,阳光匿其晖。 姜樾之踏入照霞阁,身边来来往往许多人,她不敢抬头张望,生怕暴露自己的想法。她心中有些期盼,又害怕期望落空。 来到浴堂门口,瑶珈就站在门前:“进去吧,我今日有客,你先泡一会。我等会给你涂抹凤香膏,此物连着涂效果最好。” 姜樾之知道今日或许又见不到他了,脸上闪过些许失望,垂眸道:“有劳。” 瑶珈将门打开,热气再次袭来,这一次她坦然地走进,任凭那充满药香的水汽扑面而来。 瑶珈忽地拉住她的手臂。 姜樾之不解地抬眼看她。 瑶珈一手撑在门边,一手拉着她道:“事已至此,选择在你手中。” “什么?” “我说了,给你找个好玩的。” 姜樾之还是不解,瑶珈却已经松开了手,将她往里一推,随即那道门也重重合上。 今日的热气好似比昨日更重,走在里头似乎要呼吸不过来。周遭的雾气,几乎要看不清脚下的路。 姜樾之挥了挥手,在烟雾缭绕中似乎有人握住她的手腕。 姜樾之以为是里头侍奉的婢女,便由她带着自己进入。 可越往里走,姜樾之越觉得不对,手腕上的那只手比寻常女子而言宽大许多,倒像是只男人的手…… 姜樾之猛地甩开他,却一时失了重心,未注意到脚下不远处便是浴池。 “啊——”一声惊呼过后,便是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 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身上穿得厚重,吸了水越发沉。姜樾之挣扎了几下,被强大的窒息感吞噬。幻觉中,似乎看见一人朝自己游来。 她伸出手去,看得不真切。 柳时暮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腰。姜樾之摔在最深处,她踩不到池底,只能将全身重量都挂在对方身上。 头离开水面时,她仿佛重获新生一般大口呼吸着,将呛入口鼻里的水通通咳了出来。 柳时暮轻拍她的背脊:“你躲什么?” 姜樾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我……我没看清是你。” 柳时暮托着她的身子朝岸边走:“别怕,我带你上去。” 姜樾之稍稍松了些手,仰头看他,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流向喉结。在锁骨处汇集了一个小水洼,不堪重负般滴落,滴入那引人遐想的深处。 “你在看什么呢?”柳时暮沉声道。 姜樾之攀住他的肩:“你方才想拉我去哪?” “去更衣。” 姜樾之咬唇,双腿顺势勾住他的腰身,支支吾吾道:“那,那去岸上作甚?” 柳时暮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越来越红的耳尖:“你……” 姜樾之带着他的手来到自己腰间,将头埋得更深:“解开。” 柳时暮喉头重重地滚了一下,思绪已经全数混乱,轻轻扯开她的腰带。 在水中,浮力缓缓冲开她的衣裳。 寂静的浴堂回荡着二人又重又急的呼吸声,交杂在一处。 一件件衣裳脱落,沉入水底,女郎玉一般肌肤仿佛发着莹莹的光芒。周遭漂浮过来的花瓣颜色艳丽,衬得水中人越发娇艳欲滴。 她身上只余一件小衣,堪堪遮住身前的风光。可就是这般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画面,才更引人深思和遐想。 姜樾之平视前方,柔夷缓缓向上,伸入他的衣襟。 柳时暮伸手扼住她的手腕,声音似是极力忍耐导致的喑哑:“你可知道,你再往下意味着什么?” 姜樾之抬眼,水珠挂在她鸦羽般的睫毛上,不可察地朝他靠近:“你当我真的不知事?” 二人近在咫尺,柳时暮任凭她的手在自己胸前作乱,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容貌昳丽,出水芙蓉。这张脸就算看一辈子也觉得不够,可他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双手捧上她的脸,暗暗摇头:“不行,枝枝,不行……” 姜樾之一寸寸逼近,目光从所未有的坚定:“瑶珈娘子与你最近教了我这么多,难道你不想考考。我这个学生,学得可还合格?” 柳时暮暗暗抵住她的靠近,目光有些躲闪:“不必考验,我也知道,你已经学得极好。” 姜樾之移开他阻挡的手,径直扯开他的衣襟,露出结实的胸膛。 柳时暮流露出慌乱,还未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张口咬住自己的锁骨。 她缓缓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如同一只幼兽。却带着不该属于她的的精明和诱惑。 “只允许你勾引我,不允许我反过来引诱你是么?” 柳时暮快速地眨着眼睛,后背忽然感到一阵冰凉,原来无意中已经被她逼至池壁边上。 姜樾之再次攀上他的身躯,双腿勾住他的腰身。指腹从他的小腹缓缓而上摩挲,一寸一寸勾起他的**。 “你不喜欢我么?你不想要我么?”姜樾之缓缓吐字,温热的呼吸落在他的心口处。 柳时暮低头,女郎声音明明带着几分颤抖,她明明也在害怕,却强撑着无事。眼尾已经染上绯红之色,带着无尽的情愫和思念。 “我好想你,时暮。” 短短一句话,便让他的理智溃堤,他对她的思念又何尝不是刻入骨髓。 他的指腹扫过她的眼睑,眼睫微颤,扫过他的手指,痒痒的,也不止是手指。 “枝枝,我也好想你。” 姜樾之露出笑意,扬起下巴索吻。 柳时暮发出一声轻笑,低头吻下。 唇齿相缠,似乎要将对方的所有吃入腹中。 浅尝辄止已完全满足不了二人,柳时暮顺着她的脖颈缓缓向下,咬住水面上漂浮着的花瓣。叼起,再送入她的口中,将那朵花瓣磨碎。 淡红的汁液从二人口中溢出,他们的眼里都出现一片鲜红。 浴堂之中回荡着二人重重的喘息,柳时暮眼中布满血丝,张口将最后一层阻隔解开。 肌肤相贴,比池水更热的,是爱人的怀抱。 柳时暮亲得狠了,她被迫弯起了腰,二人相拥着沉入水底。如两条鱼一般,在水里畅游。 在即将溺毙的瞬间,姜樾之感到有一股力量,将她往岸上带。天旋地转之间,已经被人重重地抵向池壁。 她毫无反抗之力,任凭他带动自己的身子,只需要跟随他,便能得到无尽的欢愉。这种欢愉好似世间独一无二的解药,能解所有的困惑和迷茫。 “时暮……”低低轻唤着他的名字,十指插在他的发间,浑身笼罩在快感之中,让她不住的收拢十指。 听到她的呼唤,柳时暮扬起被水浸湿的脸,用最单纯无辜的表情,做着最荒淫之事:“怎么了?” 姜樾之无力倒在他怀里,如棉花一般任他搓扁揉圆。 第113章 姜樾之学着他的样子,在他脖子上亲吻,却掌握不好力度留下深深浅浅的 痕迹。 她轻轻揉着那些痕迹,声音带着歉疚:“疼么?” 柳时暮已经忍耐到了极致,这样的眼神最是无形的勾人,他死死咬住后槽牙,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些:“不疼。” “你怎么,还不进来?” 柳时暮咬着的牙松了松,紧绷的最后一根弦断开,眼底好似有什么东西渐渐碎裂。 原来她真的要把自己交给我。 一股酸涩涌上鼻腔,他也想自私地将她据为己有。可皇宫不是一般的地方,不管外头如何传言,太子妃若真的不贞,于她而言是一生的污点。 他不能这么做。 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气,飞速地从她身上离开,一言不发上了岸。 姜樾之愣了片刻,只看见他决绝的背影。一瞬间被空虚感包裹,她双手环抱住自己。却发现,这与他给自己的不一样。 旁边有一潭池水,水冰冷刺骨。柳时暮不带一丝犹豫地下了水,任凭自己被寒冷包裹,以此降低自己身上凶猛升腾的**。 他紧紧握拳,额角青筋凸起,他受过再猛烈的药,都未曾像今日这般。连泡在冰水里,情欲都丝毫没有减少。 “时暮……” 耳边传来的声音带着颤抖,柳时暮不可置信地回头,只见她就站在不远处。不知何时,她竟然跟着自己下了这冰池。 “你下来做什么,快上去。”柳时暮将头转回去,她的模样多看一眼,小腹的热气便升腾一分。已经将到他的临界值,无法忍受这份痛苦。 温热的躯体缓缓靠近,从背后抱住他的腰:“你说过的,你欠我一个初夜。” 柳时暮紧闭双眼,嘴唇似乎都要咬出血来。 “我就在这,你为何不敢看我?” 池水冷得可怕,和失去他相比,却显得那般不值一提。 柳时暮指尖死死扣住池壁,压抑在喉中的声音,终于在她伸手的动作中,喊了出来。 “你教我的,我还记得。”姜樾之吻上他的背。 柳时暮忽地转身,将她高高举起:“姜樾之,是你自找的。” 姜樾之目光迷离地看着他,手指插进他的发间:“无事……”主动含住他的唇,“反正,在他们眼里,我们早就,嗯……不清白了。” 柳时暮将她抱离了冰池,将她放在岸上的小榻上。 姜樾之眼神暗了暗,他还是宁愿自己忍受压抑的痛苦。也不愿真的碰她,让她背负皇室罪名。 可,明明她自己都不在意,皇室又有几人在意,连公主们都可大行**之事,为何她要守着这些礼数? 他还是不敢去赌这千分之一的概率。 缠着他的脖颈更紧了些:“阿暮。” 身上的男人身子一僵。 听到她低低的啜泣声,柳时暮有些心慌:“我应该,没有弄疼你吧。” 姜樾之摇摇头:“没有,可你怎么办?” “我有别的法子。” 姜樾之在他颈边哭泣,从未这般大哭过。她这一生克己复礼,遵规识礼。以家族兴旺为己任,从未为自己活过。说好的家人,却只将她看作讨好太子的玩物。只要能够稳坐太子妃之位,什么礼义廉耻可以通通不要,哪怕不惜残害无辜之人。 这些年的委屈和不甘,全数涌上心头,在爱人怀里哭个痛快。 “莫哭了。”柳时暮低声哄着。 “最后一次了。”姜樾之睁开通红的双眼看他,“我不会再来了。” 柳时暮垂下眼:“所以,最宝贵的东西,交给你最重要的人。” “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柳时暮伏在她耳边,用尽所有力气道:“我已经寻到了妹妹,我会带她离开,再也不回盛京……” 顷刻间,女郎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粉碎。 第94章 枝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梨花千树雪,杨叶万条烟。梨云院的梨花在一夜之间盛开了,好像在告别什么似的,用尽全力,将最后的芳菲献给主人。 姜樾之懒懒地靠在院中的躺椅上,日光正好,穿过花团,落在她的脸颊上,熠熠生辉。 她轻摇着团扇,将阵阵花香送入鼻尖。 “娘娘,您可在听下官说话么?” 姜樾之回过神来,身着青衣的司仪司女官,正面无表情地立在不远处。 姜樾之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听见了,明日的典礼我悉数记在心里,定不会出岔子。” 张司正板起脸来:“大婚岂可儿戏,娘娘这般不在乎的模样,如何向皇后娘娘交代?” 姜樾之厌倦得紧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便瞧见合欢走进院子里。 “回娘子,门房说有客来探访,问您见还是不见。” “不见。” “见。”姜樾之打断了张司正的话,正愁没法子躲避,此时无论是谁来见她,都是她的恩人。 “娘娘大婚迫在眉睫,您怎么还有闲心见人?” 姜樾之冷冷睨她:“大婚了我便不见人了么?那张司正如何还能站在我面前,早知如此,该请你回去才是。” “这……” “合欢,去将人带进来。” 姜樾之见张司正还未要走的意思,便委婉道:“时辰也不早了,张司正方才说了这么久,想必也是渴了。先下去喝点茶水,小憩一会,你要嘱托什么,也不差我见好友的这点时间。” 张司正:“那娘娘先忙,下官告退。” 姜樾之松了口气,又抬头看向梨花,好像有什么事情,被她忘了。 院门前出现一道茜红身影,姜樾之定睛看去,只见虞箐那张艳如朝霞的脸。 “新娘子这般悠闲么?外头都忙成一锅粥了。” 姜樾之未起身迎接,这种感觉很奇异,保持了多年的礼仪规矩。就在今日,想通通抛之脑后,不管不顾的做一天自己。 “那些本就不该是我担心的,新娘子不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等着出嫁才对么?” 虞箐大步走近,将一个盒子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这是我赠你的添妆,明日我定是跟随母亲,没机会给你的。好歹你我有这个缘分,这点心意该送到。” 姜樾之半直起身,伸手抚摸着那木盒的纹路,那件被她遗忘的事,顷刻间涌上心头。 “你是瞒着家里人来的靖国公府?” 虞箐四处打量着,她还是头一回来姜樾之的院子里,新奇得很。 “是啊,直接从角门命人给你传话的,我虞箐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姜樾之站起来,径直走进了屋。 “诶,你去哪?” 姜樾之:“正好,送我一程。” — 当看到姜樾之一身侍女打扮出现在她马车上悠哉悠哉品着茶时,虞箐的思绪还没转回来。 “你怎么不坐自己的马车出门,若是让靖国公府的人知晓,我将他们的太子妃拐出了门。非得踏平我虞府不可。” 姜樾之放下茶杯,道:“大婚在即,我出不了门。” “那你这是要去哪?” “去青芜坊。” 虞箐口被茶水呛住,猛地咳了几声:“去,去哪?你还没死心呢,上回那般坚决,都是假的么?” 姜樾之摇摇头:“我找旁人,有件东西,需要去讨回来。” 姜樾之进了青芜坊,今日正巧是吉方当值,见到熟客立马迎了上来:“女君怎么白天来了?” “我找你们坊主,劳烦通传。” 吉方有些为难:“这,坊主的行踪不定,也不是我这种身份能见得到的。” “那你去寻娇娘去寻瑶珈,总之我今日时间不多,若今日见不到,恐怕日后……” 吉方最见不得美人蹙眉,连声道:“好好好,女君莫急,我这就去想办法。” 姜樾之在青芜坊外墙等候,这个地方,恐怕是不会再踏足了。 半个时辰后,寄浮生司主才出现在她面前:“女君寻坊主有何事?” 姜樾之看了看他身后,并没有秦笙的影子,眼神有淡淡的落寞:“我想赎回我的玉佩。” “嘶——” 对方的反应让她有片刻的诧异:“ 怎么了?” 司主唇角向下,原以为他们二人会有个好结局呢。没想到,还是走了那条老路。 “这事我做不了主,我还是带女君去寻坊主决定吧。” 司主转身就走,姜樾之再不想踏入也无可奈何。 “你也知道。”司主脚步慢了慢,“那块玉佩,对坊主而言,很重要。” 姜樾之咬唇不语,她也知道此物是秦笙送给阿娘的定情之物,但与她而言亦是生母的遗物。 司主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青芜坊,来到外头那间茶肆。 茶香袅袅,如春风拂面。 跟着上了二楼雅间,秦笙正仔细擦拭着那把古旧的琴。听到动静,眼也没抬。 第114章 司主作揖告退,将门合上。 姜樾之径直走进,在案几旁自顾自斟了一杯茶水。 “明日都要成婚的人了,怎么还这般任性。说出门就出门,还来寻我这个烟花之地的腌臜人。也不怕玷污了你太子妃的名声。” “呵。”姜樾之自嘲一笑,“我的名声还有可以玷污的余地么?坊主是太看得起我了,还是……太看不起我了?” 秦笙轻轻放下琴,弹指试了试琴音,还同二十多年前一样。跟随他,从平庸到受万人尊敬。这条路,他走了快二十年。 “来寻我何事?” “我要赎回我的玉佩,坊主开个价吧。” 秦笙眉头微不可察地拧了拧,那玉佩早被柳时暮拿回去了。司主故意没告诉她,是想让他们最后再见一眼么? “既然已经入了我青芜坊,赎回去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姜樾之望着桌上的茶盏,语气森然:“我说,开价。” 秦笙笑了起来:“不愧是未来太子妃,这份魄力,实在让我刮目相看。” “玉佩对我很重要,还请坊主高抬贵手。”姜樾之想起自己毕竟是来求人的,到底还是放软了语气。 “重要么?”秦笙不由得加重了语气,“不过是可以随手可抛的垃圾罢了,有什么重要的。” 姜樾之缓缓抬眼,一种为人不值之感油然而生:“秦笙,你当真配不上我阿娘。” 秦笙咬紧后槽牙,手指用力摁住琴弦,细而锐利的弦很快割破了他的手指:“你说什么!” “我阿娘牺牲自己才保住你的性命,希望你追寻自己的理想。构建出属于你的大业,让楼内的女子真正有属于自己的尊严。可这么多年了,你真的做到当年在我阿娘面前夸下的海口了么?” 秦笙不顾手上的伤,拉弦的手指一松,发出一阵极为尖锐刺耳的声音:“你懂什么!能做到今日这地位,我已经是前无古人。多少人谢我敬我,由得你在此大放厥词。” 他也想给楼中人自我选择的机会,然大多数人只选择眼前的富贵和权力。选择受人追捧的纸醉金迷的人生,他还能如何做? 只有一个柳时暮,只有一个他从始至终,没有改变心意。 “先抛弃我的人是你,是你!” 少女平静的脸渐渐与另一人重合,那个日思夜想的人。 “是你无情无义,是你抛下我。求元会那日,你为什么没来,为什么要将我的玉佩,连同我的自尊丢入河中!” 面对他的嘶吼,姜樾之只起了悲悯:“秦笙,有没有情,你不知道么?” 只一句话,秦笙便好似失去所有力气一般,醍醐灌顶。 是啊,她怎会对他无情。 她为了他,抛弃贵女的尊严。为了他,拒绝太子,抵抗皇命。跪在雨中三天三夜,只为换取父兄一点点心疼,允许她不入宫。 甚至,已经备好东西,打算同他私奔。 可是就是那一夜,他同她说了自己的抱负和理想。他该施展拳脚的地方在盛京,离开此地,他什么都不是。 秦笙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渗出的血丝:“你该问问我的,我一直都,愿意,和你离开。跟你相比,志向抱负又算得了什么。”声音渐渐哽咽。 那些被他刻意深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被全数激发出来。原来无情无义的人,是他。 “被丢入河中的,何止是你的自尊,还有阿娘一生的自由,她别无选择。” 秦笙猩红着双眼:“这玉佩是什么时候捞上来的。” 姜樾之想起阿娘家书上写的,神色有些怅然:“你知道,我阿娘水性一直不好。” 所以,她还是为了你,亲自寻回被她丢弃的玉佩,珍藏多年。 “阿娘什么都没给我留下,只留下了梨花玉佩。” 秦笙垂下脑袋:“你走吧,别走你阿娘的老路,安生做你的太子妃。别想着其他人,让自己痛苦。” 姜樾之起身打算离开,走到门前,手抚摸上门沿,停下了脚步。 阿娘为了这个男人,痛苦了一生,而他呢?攀龙附凤,明明先背叛的人是他,居然还责怪了阿娘一生。 真是不值。 她悠悠开口:“对了,阿娘还给我留下了一样东西。” 秦笙紧张得心脏快要停止跳动,总觉得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关乎他的一生。 姜樾之缓缓转身,用十分柔和的表情,说着最残酷的事实: “我的小字枝枝,山有木兮木有枝,的……枝。” 是对他无声的诉说情意,是她藏在心底所有的情愫。全部,付诸在上面了。 姜樾之不带一丝犹豫地推门而出,雅间里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她都充耳不闻。 “阿娘,我替你同此人恩断义绝了。” 至此,山高水远,你们终于两不相欠了。 第95章 大婚“他……死了?” 华灯初上,月挂中天夜色寒,清光皎皎影团团。八角宫灯高高挂起,被人取下换成了龙凤琉璃宫灯,里头烛火用了特质的灯油,就算燃上一整夜都不会熄灭。 “你们可都仔细着点,手脚轻些,莫要扰了殿下公务。”东宫方司闺指挥着宫人做最后的准备,整个承德堂被红绸挂满。如今这红灯笼一挂,更显喜气洋洋。 苍葭拿着一叠公文走近,路过时还与方司闺打了个照面:“方姑姑忙着呢。” 方司闺不悦地拉住他:“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没点眼力见。明日是殿下大好日子,你这时候送公文进去,殿下今夜还能好好休息么?” 苍葭止住了脚步:“这是殿下吩咐的,将这几日的公文都拿给他批阅。” “这是为何?” 苍葭笑了笑:“殿下虽然面上不显,但我能看出来。他是想快些将公务处理完,好空出时间陪太子妃娘娘呢。” 方司闺掩唇笑了笑:“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那我几日前去问殿下婚礼事宜,他还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呢。” 苍葭抱着公文离开:“殿下么,口是心非。” 苍葭进屋见到烛火旁专心致志处理公文的太子,眉头微微拧着。脸上稍显倦怠,捏了捏眉心。 祁晔听到脚步声淡淡瞥了一眼:“还有多少?” “回殿下,最后的了。” 祁晔闻言似乎是松了口气,越发打起精神来。 苍葭站在一旁磨墨,祁晔状若不经意问道:“都准备妥当了么,月棠宫里外若还有什么缺的,尽管吩咐内务府去置办。” “您派去太子妃娘娘身边的司正,早已按照娘娘的喜好重新布置了月棠宫。里里外外都是娘娘喜欢的,只是……” 祁晔最讨厌人支支吾吾,停下笔面露不悦:“怎么回事,有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苍葭:“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张司正提到娘娘常常望着院中的梨树发呆,或许是舍不得。” 祁晔闻言心松了松:“左右不过一颗树罢了,若真喜欢,在月棠宫种上几棵也无妨。” 苍葭忍着笑,殿下分明喜欢娘娘喜欢得紧,却非得做出这幅讨人嫌的模样。难怪每回去找娘娘,二人总是不欢而散。 苍葭看着殿下的唇角不自觉弯起,自己也不由得高兴起来。 ” 这个陆檀,也真是……“祁晔看到陆檀的上书不由得扶额苦笑,“说自个在寒州遇到了珍珠梅,想起我们共同抵抗狄戎的时光。” 苍葭不解:“这有何不对么?” “那时候我们被围困,只得靠吃花来艰难为生,吃的就是这珍珠梅。这是用旧情绑架孤早日放他回来呢。” 苍葭:“陆将军被您派遣寒州多日,殿下为何迟迟不肯让他回来?” 祁晔眼神暗了暗,陆檀对姜樾之的心思昭然若揭,若他在盛京必会从中阻拦,做出什么傻事都不奇怪。还是将这头倔驴早早外放,免得横生波折。 不过明日便是大婚之日,陆檀就算现在回来也于事无补。 思及此,祁晔的唇角弯了弯,用朱砂笔在上头做了批注:“你说的对,是时候让陆檀回来了。” “殿下!”殿外传来一男子的叫声,只见他一袭黑衣同月色合为一体,单膝下跪,“殿下,属下有事禀告。” 苍耳是他在民间的暗线,他出现在此地,带来的定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怎么了?” “姜大娘子近日频繁掩人耳目出行,属下查到她去往的地方,正是青芜坊头牌瑶珈的住处。” 苍葭心头一紧,殿下方才心情还不错,听到这个消息估计又得生闷气。 果真,祁晔不自觉握紧了拳:“果真?”可那魁郎不还在九公主府么。 “千真万确,属下还查到那小倌为了躲避五公主的追杀,也躲在瑶珈府上。” 砰—— 桌上砚台被打落,墨汁飞溅一地。 苍葭大气不敢出,一个劲的给苍耳使眼色。什么消息早不说晚不说,非得今日说。你不要命,我还想要呢! 第115章 苍耳根本没看苍葭的提醒,自顾自道:“瑶珈教习盛京妇人如何讨好夫君的媚术,靖国公夫人闻言便让姜大娘子前去求师。” 祁晔眉头松了松:“所以二人相见是偶然的。” 苍耳正想说不是的时候,忽然察觉到苍葭的眼神,连忙改了口:“应当是的,姜大娘子也是为了讨得殿下的欢心。” 祁晔并没有因此放松下来,转动着玉扳指思索着什么。 “属下还查到,那小倌似乎与六皇子的人起了争执。连夜离开了照霞阁,不知去向。” 祁晔忽的变了眼神,十分锐利:“召集人手,今夜定要取他的性命。” “是。” 祁晔看了看外头的红烛灯笼,他认命了。 他既然决定要娶姜樾之,哪怕知道她不贞也无可奈何,但她是自己的太子妃。不管外头的人如何说,只要杀了那个人,这个污点便会随之消失。 所以,一定要杀了他。 — 绿树交错,错落的树叶撒下漫漫金辉,大红的纱幔挂满房檐廊角,随风而扬,红影婆娑。 红纱装点的梳妆台前,女郎一头乌发高高绾起凤云髻。以螺子黛描绘的远山眉,眼尾绽开一抹红,如花开在眼角一般美艳动人。朱唇皓齿,潋滟生辉。 由宫中女官,亲自为她带上凤冠,两边簪上鎏金彩凤八宝簪,一点流苏挂在耳旁,显得美人面越发惊心动魄。 凤冠霞帔,女子一生荣耀,能盖住的是她背后疮痍,盖不住她心头千万愁丝。 “娘娘,您生得真美,下官这辈子都没见过这般耀眼夺目的新娘。” 面对夸赞,姜樾之不为所动,只是淡淡问道:“迎亲队伍可来了?” “据说已经在路上了。” 姜樾之点头:“养育之恩不是一朝踏出家门便可抵消的,哪怕我入主东宫,还是祖母的孙女,母亲的女儿。扶我起身,我该给家中长辈问安。” “这……”女官有些为难,“娘娘这不合规矩。” “陛下以仁孝治天下,我给祖母母亲请个安有何不可?” 女官拗不过她,便带着她去了。 章老太君见到孙女如此识大体,心中也是欢喜。何氏见她就算当了太子妃,也丝毫没有娇纵之气,心中也是熨帖。 姜樾之脸上挂着笑,却不达眼底。 这一跪,还了姜家养恩,今日踏出这个门。她就要去报生母的生恩了。 再次回到梨云院,姜樾之打量这屋内的陈设。里里外外都已经被各府交好的娘子送来的添妆塞满,她想想自己这半生,好似和谁都交好。 可真的到了这一日,真正送她出嫁的闺中密友,她竟想不出一个。 南星此时进了屋,她会随着姜樾之进宫,日后陪伴家人的机会减少。姜樾之准了她的假,回去探亲。 “娘子,这是笙若送来的。她原本想亲自送娘子出嫁的,只是她女官考核在即,不敢接近您。怕落人口实,让您沾上个徇私的罪名。” 姜樾之一笑:“她这般有信心能选上。” 南星又有些为难的递出一个盒子:“这是扶风送来的添妆,避人耳目,亲自……交到奴婢手中的。” 南星神色有些不对,姜樾之却并未注意,目光全被那木盒吸引。 她颤着手打开,里头赫然是她的冰玉梨花佩。 昨日司主见他们二人闹得不愉快,追上来找她解释:“那玉佩早被人赎走了,并非是坊主故意为难。” 姜樾之当下便心中有数,赎走玉佩的人是谁。 如今还交托扶风之手给她送回来,当真是要与她恩断义绝了。 姜樾之苦笑,眼中的酸涩模糊了视线。她却连流泪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关乎礼制,新妇在今日流泪是不吉利的。 姜樾之将玉佩牢牢握在手心,心好似被细密的针扎穿。 “这便是你,祝贺我的新婚之喜么?” 南星霎时间偏过脸去,声音也有些不对劲,慌忙道:“外头还有事,奴婢先出去帮忙了。” 脚步颇有仓皇逃离之感。 院外,南星倒在竹沥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怎,怎么会这样。竹沥,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为,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竹沥闻言也是眼圈发红,但还是硬生生忍住了。太子妃身边两位侍女,在大婚之日纷纷哭得双眼通红,传出去惹人非议。 “好了好了,你莫要哭了……”想想也有些难过,哽咽道,“起码不要在今日,娘子大婚之日,咱们,不能给娘子丢人。” “呜呜呜——竹沥,我忍不住,娘子若是知道了,会有多难过。” “所以,咱们要瞒着娘子,柳郎君离世的消息,咱们打碎了,吞到肚子里去。只要娘子不知道,心中便还有念想。” 南星:“好不甘心啊,明明,明明他都要离开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他。” 院后传来一阵响动,二人纷纷一颤,竹沥慌忙去察看。只余掉落的灯笼。 “怎么了?” “无事,许是风将灯笼吹落了。” 屋内,姜樾之满脸无措地摩挲着木盒上的血迹。 “柳时暮……死了?” — 十里红妆,迎亲车队井然有序地从东宫东庆门出发。放炮仗,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满城挂满红绸带,前来观礼的百姓络绎不绝,比肩接踵,都要来亲眼看看这盛大的婚礼。 姜樾之手持金红牡丹绣面银丝柄团扇,身着流霞缀满珍珠宝石的嫁衣,被人簇拥着迎出门。 太子立在院门口,在众人的注视下拉起她的手。 “今朝得妇今朝醉,从此天涯共白头。” 周围人一片起哄声。 姜献月看着这一幕,心中升起羡慕,这一身嫁衣,恐怕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穿上。 姜维舟今日格外沉稳,他是家中唯一懂她的人。若不是嫁于太子,今日该是他背着长姊出嫁的。 姜瑞辰不懂大人们的歪心思,只听说长姊是他的亲生阿姊。他们二人是最亲近的,比二兄还要亲近。 姜樾之携着夫君的手,逆着阳光,缓缓走出姜府,迎接她新的人生。 第96章 大婚(下)“我会一直守着你。”…… 宫城内外,红绸高挂,金灯璀璨。承天门大开,文武百官身着朝服, 恭候太子太子妃鸾轿。 钟鼓齐鸣,礼乐悠扬,祁晔身着四爪金蟒大红婚服,头戴十二旒冕冠,气宇轩昂,彰显皇家的尊贵。 他信步走到采舆旁,亲自将太子妃迎了出来。二人相携走上长阶,身后是百官高呼,尊荣显贵。 长阶的尽头,帝后高坐,面带慈祥看着两位新人。 孝渊帝满面红光,仿佛见到年轻时自己大婚的那一日。身边牵着的,正是陆云安。 新人行三拜九叩之礼,身边女官送上合卺酒。姜樾之接过,借此抬眼环顾四周。 五公主立在陛下不远处,神色坦然,对视时冲她微微一笑,似乎表达了自己的祝福。 九公主则站在皇后身边,好以整暇地看着他们。对视时微扬了扬下巴,似乎在警告她,就算她成了嫂嫂。自己依旧压她一头。 姜樾之这两眼扫得飞快,但也被对面之人尽收眼底:“专心点。” 姜樾之抬眼望去,古井无波的眼眸中带着丝丝探究。红唇轻抿着,彰显她此刻的心情并不美好。 今晨,祁晔启程迎亲前,传回苍耳的消息。那小倌已被斩于刀下,任务达成。他才整装待发,动身前去接亲。 姜樾之红唇微启:“殿下,臣女很专心,反倒是殿下,看着神色怏怏,难道是昨夜没休息好么?” 祁晔眨了眨眼,对她举杯:“是啊,今日大婚,难道你睡得着?” 姜樾之眼神暗了暗,他方才嘴唇不自然抿了一下,眼神向下飘忽,显然是说了谎的。 姜樾之定定地看着他,手中的酒杯仿佛有千斤重,好半晌才举起杯来。 “喝了这杯酒,你就是大昌的太子妃,日后要自称臣妾。这个规矩,居然还要孤来教你不成?” 姜樾之勾起一抹冷笑,眼神就像淬了冰一般:“臣妾……遵命。” 二人仰头一饮而尽,礼官诵读着婚书,姜樾之什么也没听进去。一直看着太子的侧颜,心中一直回响着竹沥的话。 是你么?祁晔。 祁晔此时转头,同她的目光对上。她今日打扮太过耀眼,可这张脸却没有被这装束压下去分毫。反倒相辅相成,美到极致。 祁晔不由得喉结滚动,握了握手中的红绸,他此时才有了一丝实感,他真的娶到了姜樾之。 礼成,太子妃乘坐采舆前往东宫,然皇城开启一场前所未有盛大的婚宴。 月棠宫中十分奢华,各处镶金嵌玉,目之所及奢靡无度。 姜樾之却没有一丝心情打量,她双手紧握微微颤抖,借着宽大的衣袖遮掩。 第116章 张司正将团扇递给她:“今夜太子殿下或许会晚些回来,还请娘娘坐着恭候。” 头上的凤冠几乎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身上繁重的婚服也只能等太子回来才可褪下。 “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待客,本宫初入东宫,切不可落人话柄,觉得我们东宫,招待不周。” “是。”张司正和方司闺都依言退下。 过了半晌,姜樾之才出声唤人:“南星可在?” 推门的声音传来,南星整理好心情小跑而来:“娘子……娘娘唤奴婢有何事?” 姜樾之一把丢开了团扇,拉过她眼神坚定:“扶风同你说了什么?” 南星怔愣了片刻,被她压在心底的酸楚再次涌现上来。 “娘娘还是莫要问了,总归尘归尘土归土。您如今贵为太子妃,前尘已了,那些事不该是您过问的。” 姜樾之一言不发,只这样看着她。 南星心坠坠的疼,半晌才听到她开口道:“没想到,连你也不愿意同我说实话了。” 南星眼泪夺眶而出,吸吸鼻子,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柳小郎君连夜离开盛京的路上遇到刺客截杀,无奈下躲避进青芜坊。但是那伙刺客,武艺超绝,训练有素。青芜坊众人难以抵抗,柳小郎君命丧刀下。” 南星边说边观察她的神色,除了眼睛有些出神外,其余表现太过镇定,让人有些害怕。 不由得有些后悔,将实话说出来是不是有些残忍,尤其还是今日。 可转念一想,娘子既然这么问,必然已经是知道了什么,再瞒下去也没有这个必要。 “娘娘,事已至此,还请节哀。柳小郎君给您留下短暂的回忆,便够了。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着。” 姜樾之早有准备,手无力地抬了抬:“你出去吧,此事烂在肚子里,谁也别告诉。” “是。”南星擦了擦眼泪躬身退了出去。 在半路时,又听到姜樾之道:“南星,若你和竹沥有朝一日心有所属,一定,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尽全力,让你们得偿所愿。 “永失所爱的感觉,太痛苦了,我希望你们,谁都不要尝到。” 南星哽咽着,没有回头,只说了一句:“我们一辈子陪着娘子。”后便匆匆离开。 婚房内陷入安静,远处的丝竹声若隐若现的传到耳边。外面的热闹与屋内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 就好像她的人生一般。 夜幕降临,月棠宫外的太监打着盹,今日忙活了一日,浑身酸疼,太子还没回来。恐怕他们这些下人要继续站一夜。 “公公辛苦了,这是小厨房备下的酒水,您也沾沾喜气。” 月棠宫的总管太监蒋公公打了个哈欠:“算他们还有良心。” 蒋文发原本是承德堂中二等太监,在太子面前混个脸熟,觉着他还算可靠。便派来月棠宫成为总管太监,一朝得势多少人上来巴结,如今更是尾巴翘到天上去。 来人笑了笑,将食盒递了过去:“还有些下酒菜,还请公公笑纳。” 蒋公公接过,抬眼打量着他:“生面孔呢,以前也在东宫当差?” “回公公,奴才名唤林木,此前跟在汪掌正身边当差。这不东宫大喜,人手不够,便差奴才过来顶替。” 蒋公公心领神会,汪公公送人过来不就是想在东宫也安插些自个人。这些个老东西,心机可都深得很。 “原来是汪公公的人,难怪瞧着这般机灵呢。” “公公谬赞,还得同您多学学。”林木将荷包塞入他怀中,“公公也累了,这后半夜的差由奴才顶着吧,您下去喝酒吃肉,好好歇歇。这段日子忙坏了吧。” 蒋公公嗤笑着,这小子歪心思这般明显,可惜了。这露脸的机会已经没了,接下来只有守着月棠宫一晚上的苦差事。 “好,那我也去好好歇歇,接下来你可仔细守着,站好你自个的位置。千万别乱出头,知道么?” “奴才晓得了。”林木高声应和着,语气难掩欢快。 戌时初,太子才乘坐轿撵回到东宫。消息传来,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快快快,准备醒酒汤,殿下喝了不少。” “还有,喜果喜帕也一并拿来,要讨个早生贵子的好兆头。” 太子身着婚服,脚下步伐有些不稳,落轿时多亏苍葭在一旁扶了扶。 林木站在月棠宫东侧,见到太子落轿,眼底神色明明灭灭。腰间的疼痛袭来,他死死咬着唇硬生生忍下了。 冷风一吹,酒气散了两分,祁晔没由来的心头一紧。轻咳了两声:“取些茶水来。” 茶水很快送到,他漱了漱口朝苍葭道:“孤身上的酒味还重么?” 苍葭忍俊不禁:“还成,殿下快进去沐浴更衣,春宵一刻值千金,殿下在外头吹冷风,娘娘 可是会心疼的。” “诶好。”祁晔忽然站直了身子,目视前方,心却没有丝毫的放松,反而越发紧张起来。 “瞧瞧孤的仪容可有碍,都怪六弟,非缠着孤拼酒。” 苍葭:“就是,还得是陛下体恤您新婚之夜,早早放您回来,否则按照六殿下那架势,怕是要与您喝上一夜。” 祁晔理了理衣袖,呼了口气:“孤进去了。” 苍葭调侃道:“上战场也没见殿下这般紧张。” 祁晔推门而入,婚房内喜烛烧得正旺,一人影坐在床边。团扇遮住了她的面容,欲说还羞,只让人恨不得一探究竟。 方司闺揶揄一笑:“殿下怎么和个愣头青似的,还不快些进来,念一首却扇诗。” 祁晔跨步入内,面上难得有了几分温和的笑意。他居高临下看去,还能见到她额前细小的绒发,以及微颤的眼睫。 一股热意升腾而起,她盛装的模样浮现,是今生初见的绝色。让人无法自控的沉沦,哪怕心中对她再厌恶,也会为她的美色臣服。 祁晔吞了口唾沫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屋内宫女们纷纷笑出声,有序退了出去。 祁晔紧张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坐在她身边,轻咳一声:“今日你也辛苦了。” “臣妾不辛苦,还是殿下劳累了。” 祁晔听着软话,伸手去接她的团扇,美人面渐渐浮现。凝脂般的脸颊在昏黄的灯光下越发诱人,她微微的呼吸声传来,只叫人心痒难耐。 祁晔无法自拔地低头靠近,望着那红唇想要一亲芳泽。 姜樾之微不可察地偏了偏头,冷漠开口:“原来殿下爱演夫妻恩爱的戏码啊?” 一句话便打破了所有旖旎,祁晔的理智回笼,眼神也冷了下去:“你什么意思?” 姜樾之:“我的意思是如今此处无人了,殿下大可不必继续演戏。您厌恶我到了极点,怎会心甘情愿地入洞房?” “你——” “我姜樾之傲骨铮铮绝不做任何人的替身,殿下做任何事之前,都要想想,我是谁。” 祁晔被激怒,单手掐住她的脖子:“你如今是孤的人,孤想对你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你以为你三言两语就能改变什么么?” 姜樾之脸涨得微红,眼神却中满是戏谑。 “你总说是孤厌恶你,你才是最厌恶孤的那个。你不想孤碰你,但孤今夜要定你了。” 单手将她摁在床上,头上的珠钗杂乱交错,流苏缠作一团,勾住她的发丝,显得狼狈极了。 祁晔空出另一只手撕扯她的衣襟:“姜樾之,你究竟有什么好得意的,今夜孤定要将你自尊踩在脚底。” “呵呵呵——”姜樾之忽然大笑,趁他掌心松力的瞬间,双手环上他的脖颈,“好啊,那殿下来啊。” 她的脸近在咫尺,可手中的动作却奇异般停下:“你——” “臣妾让殿下十分耻辱吧,我是个不贞的女人,我睡过青楼魁郎,那可是寄浮生最出色的小倌。殿下还不知道吧,小倌们的花样真多,臣妾完全招架不住。” “你——”她的话无疑是在他心口捅刀,掐住她脖颈的手越发用力,“你找死!” 姜樾之双手握住他的手腕,男子好似一头发了狂的猛兽,双目猩红,带着嗜血的杀意。 你杀了他,也杀了我吧。 看着她丝毫不畏惧生死的模样,祁晔眉头狠狠拧起,手松开她。 得到片刻喘息,姜樾之大口呼吸着。 “孤偏不遂你的愿。”他捏起她的下巴,“姜樾之,孤不在乎你之前如何,总之你日后是孤一人的,足矣。” 姜樾之嘲讽地笑了起来:“好啊,殿下若愿意让臣妾体会体会,您与魁郎的功夫谁更好,不如就试试吧。” 她拉开自己的腰带,宽大的婚服落下,眼神清明,不带一丝蛊惑。反倒是……和谁较劲。 祁晔死死咬着后槽牙,猛地起身:“姜樾之!” 姜樾之抬眼,满眼不屑:“怎么,殿下究竟想要臣妾如何?” 祁晔最后一点心思都消散了,只留下一句:“好好做你的太子妃。”便摔门而出。 第117章 动静大得惊起整座东宫,姜樾之见屋外汇聚越来越多的人,厉声道:“关门!” 众人不知所以时,一道身影飞速上前,关上了门。 透过门缝,瞧见了她狼狈的模样,却依然扬着脖颈,一如既往的傲气。 在那道身影冲上前时,短暂的缺氧让她视线有些模糊,那身形十分熟悉,她不禁动了动手指。 可就在门关上的最后一刻,她看清楚了对方的长相。 是张陌生的脸。 心又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今夜太子愤怒地抛下太子妃,明日便会传得沸沸扬扬。皇宫内外,甚至朝堂坊间又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寝屋门前,站着一人,从人多到人散尽,一直站在阴影里,一时让人难以察觉。 “枝枝,我会一直守着你——” 第97章 施威“殿下去别处吧,您定不想受这个…… 朝阳破晓,春风带着湿润润的味道从支摘窗外透进来,轻轻地吹拂着一切。 也吹拂着坐在梳妆镜她的发梢,墨发如云,倾泻而下。洗去浮华,一张清丽的脸微微敛着眉。 “娘娘可是有些冷了,奴婢去将窗关上。” 姜樾之伸手阻止:“不必了,让光透些进来也好,快些梳妆吧,莫要耽误了时辰。” 竹沥看着她面上全无新婚的喜悦,加之昨夜又与太子闹了不愉快。刚到东宫便惹了主人不快,往后的日子该会有多难过。 “娘子,您又何苦激怒太子殿下呢。外头多少双眼睛盯着您,昨夜又出了这种事,底下人惯会见风使舵,奴婢害怕日后会有人怠慢您。” 姜樾之:“我原本也没想这么做,就是……” 她忽然止住了话,竹沥不由得看向她:“就是什么?” “就是看到太子的脸,就来气,一时没忍住罢了。” 竹沥被她的话逗笑:“娘娘同殿下向来如此,三两句便会起冲突。日后可不能这样了,昨夜可把殿下气得不轻。” 姜樾之敛眸:“昨夜殿下是宿在何处的?” 竹沥一噎,难为情开口:“宿在风荷居楚侧妃那。” 并不怎么出乎意料的答案,姜樾之点了点头:“殿下姬妾不多,楚侧妃同他有自小的情谊,给风荷居送去些赏赐。” “是。” 待梳妆打扮完毕后来到前厅,两位妾室早已恭候多时。 今日是太子妃第一日入主东宫,按照祖制底下妾室都要来給主母请安。 “妾身参见太子妃娘娘,娘娘金安。” 姜樾之身着胭脂红云锦大袖衫,随意地挥了挥手:“起身吧。” 楚千瓷起身时身形不稳,身后的冰荔暗自扶了扶她。 姜樾之看在眼里道:“楚侧妃身子不适?” 此话一出,屋内众人纷纷噤声。谁不知道昨夜大婚,太子抛下太子妃去了风荷居,楚侧妃这哪是身子不适。分明就是昨夜承宠得厉害,还未缓过来罢了。 方司闺不由得蹙了蹙眉,不是说这太子妃是青楼常客,这种道理她居然会不知?难不成是故意给侧妃难堪。 楚千瓷抬眸望了她一眼:“多谢娘娘关心,妾身无碍。” 昨夜她本都打算歇下了, 可太子气势汹汹地闯进屋,借着酒劲拉着她便做那事。没有丝毫留情,发泄着怒火。她原本想要推开,她不喜欢这样的太子。 可听到太子口中一句又一句的姜樾之,又不自觉将他抱得更紧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她失去了他。或许偷来的感情到底是虚无的,总有一天会物归原主。她只是希望,这一天来的慢一些。 姜樾之淡淡开口:“侍奉殿下辛苦,楚侧妃若是身子不爽,这请安就免了罢。” 姜樾之突然发难,打得人措手不及。 楚千瓷跪下:“妾身不敢,妾身怎敢对娘娘不敬。” 慧良娣看着这两尊大佛争斗,如今好似轮到她站队了:“楚侧妃不是这个意思,太子妃娘娘息怒。” 楚千瓷入宫这几月,慧良娣便如同被打入冷宫一般。于是她下定决心要去笼络,可对方并不买账。 太子妃入宫,很明显不得太子宠爱,是个明眼人都知道该站在谁那边。 姜樾之发出一声轻哧:“本宫并未说什么,你们一个两个的……在怕什么?” 怕什么?还不是怕你昨夜独守空闺,将满腔怒火撒在她们这些姬妾身上么。 “都起来吧,身子不利索还老是下跪作甚。” 楚千瓷起身,坐回软垫上。 姜樾之一个眼神,南星便带着宫女端了两碗黑乎乎的汤药上来。 “此方子是本宫无意间寻到的,最是滋补女体,你们服用了,好早日为东宫开枝散叶。” 慧良媛心中隐隐有些不安,那碗药送到跟前来时,那种不安越甚。她自小青楼长大,这味道再熟悉不过,什么滋补药方,分明就是避子汤。 可昨夜承宠的是楚千瓷,为何连自己也要喝?不好针对意图明显,就将所有人一起拖下水不成。 楚千瓷也低头看了一眼,然看向上首:“妾身最近也在服药,不如叫太医帮忙看看,两者之间药性是否相冲?” 姜樾之眼也没抬,道:“这药方温补得很,楚侧妃喝了便是,若出了什么问题,本宫自然负责。” 方司闺深吸一口气,太子妃竟是个如此锐利之人。这药不明来历,如何能给上了玉玉牒的侧妃服用? “太子妃娘娘,楚侧妃说的有理,不如先交给太医瞧一瞧。”方司闺道。 姜樾之锐利地抬起眼:“怎么,本宫的决定你也要置喙?这是殿下的意思?” 原本只是女人间的争斗,若牵扯上太子,便成了宠妾灭妻,放任身边女官架空太子妃权力。 若是传出去,言官们必会抓住此事不放,太子也许会受到弹劾。 “既是太子殿下的意思,那便算了吧。南星,撤了。”姜樾之道。 楚千瓷哪里听不出她话中另一层意思,在宫女端走药碗前,抢先一步接过,抬头一饮而尽。 用帕子擦了擦唇角:“妾身多谢娘娘赏赐。” 事到如今,慧良娣也无法,接过药碗喝了下去。苦涩的味道充斥着口腔,让她眉心紧蹙。 “拿些蜜饯来。”姜樾之吩咐道。 第一日便给姬妾们立了规矩,让整个东宫的人都瞧瞧,就算太子妃无宠,她依然是说一不二的女主人。 “你们都下去吧,本宫也乏了。” 二人起身:“妾身告退。” 走出月棠宫时,慧良娣没往自个的清风苑走,反而跟着楚千瓷,嘴里的苦味还未散去,几欲作呕。 “娘娘也太霸道了些,这药当真是苦得人心肝疼。” 楚千瓷暗自思忱着,随口敷衍道:“良药苦口,都是娘娘的一片心意。” 慧良娣悻悻笑了笑:“喝了这么苦的药,侧妃娘娘不如去妾身那,吃些糕点。” 楚千瓷唇角带笑:“不必了,慧良娣走好。”话毕,便加快了步伐走远了。 慧良娣又被冷落,身后的莲双打抱不平:“还以为自个是世家贵女呢,这般清高。太子妃分明抱着敌意,此刻不与主子交好,日后被主母磋磨,那才是没好果子吃呢。” 慧良娣跟随太子出征,并不了解二人闺中时的情况。只知道外头都传言二人从小攀比,从学宫到礼仪,从诗书到礼乐,样样比肩,关系十分不好。 如今共事一夫,一位身份压人一头,一位深受夫君宠爱。总有一方会先忍不住出手,她只需要坐山观虎斗,渔翁得利。 “罢了,我们回去吧。” — 送走了两位妃嫔,月棠宫上下也见识到了这位太子妃的手段,恭敬了不少。 方司闺又拿来了东宫账簿和总库的钥匙奉上。 “殿下看重娘娘,一早便吩咐下官备好,一同交给娘娘。” 姜樾之翻了翻:“皇宫庶务到底与寻常人家不同,本宫初来乍到,许多事情还要方司闺在旁指点。” “娘娘客气,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下官。” “三日后本宫要同殿下进宫为二尊请安,此事便交于你去办吧。” “是。” “还有,今日楚侧妃对本宫恐怕有所误会,你带着竹沥去总库挑几样赏赐送去,慧良娣那也别忘了。” 恩威并施,太子妃好手段,这般叫二人喝了苦药,便无人再敢置喙了。 “是。”方司闺犹豫再三,还是道,“这药方需要下官送去太医署查验一番么?” 姜樾之淡淡瞥过眼:“方司闺还是不信任本宫?” 方司闺仓皇下跪:“下官不敢,只是为娘娘考虑,再稳妥些。” 姜樾之啪的一下合上账本:“不必,本宫心中有数。” “是,那下官就先退下了。” 姜樾之:“此事不必告知殿下了。” 方司闺脊背发凉,她方才还想将此事告知殿下,让殿下裁决。太子妃这般说,不仅是让她不得去告状,更是让她堵住所有人的口。但凡此事有一丁点传入殿下耳中,太子妃便都会算在她头上。 第118章 “是,下官遵命。” 傍晚,承德堂传来消息,太子将会到月棠宫用膳。 上上下下开始准备,唯有姜樾之不慌不忙地小睡了一会。便直接穿着素衣迎接太子。 祁晔的脸色阴沉着,直接忽略了行礼的她,径直往里头走。 姜樾之起身在祁晔身旁服侍:“殿下怎么了,瞧着心情不大好。” 祁晔看着她夹到碗里的生鱼脍眉头皱了皱:“你看起来倒是好的很,居然还睡得着?” “昨儿忙了一日,疲乏得紧。也难怪长辈们都说夫为天,有殿下在外操持着,臣妾才能安寝。” “呵。”祁晔冷笑一声,“是啊,你可不知六弟带着一众言官,口诛笔伐,在朝堂之上几乎要将孤生吞活剥了。” 姜樾之想到那个场景不由得笑了笑:“还不是怨您。” 祁晔原以为她是想说,都怪他昨夜冲动,冷落了她,才给敌人握住了把柄。 正想开口缓和二人之间的关系,却听到她开口道: “闹出这般大的动静,臣妾看过了,西南方向有个不起眼的小门。殿下今晚可以偷偷从那个门出去,臣妾保证,绝不会被人发现。” “呵。”果真不会从她口中听到一句好话。 “孤乃堂堂太子,为何要屈尊走小门出去?” 姜樾之又夹了块羊肉,闻言手一顿:“这是臣妾能想到最稳妥的法子了。想必殿下于房事上,更不愿受委屈。” 祁晔闭了闭眼,暗自疏解胸口郁气,昨儿才和她大吵一架,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外头人看笑话。 “好好好。”祁晔妥协般拿起筷子,可看到面前大荤大腥的菜时,又下不去嘴,“孤不爱吃这些,你布些别的。” 姜樾之闻言倏地放下筷子:“来人,殿下不爱用月棠宫的膳食,都撤走。” “孤……”没这个意思。 很快就有宫女上来将菜肴都撤走。 祁晔奔波了一日,腹中空空。 姜樾之拉着他进屋,吹灭了灯:“殿下现在沿着这条路走,外头有人接应你。臣妾宫中的饭菜不合口味,风荷居或是清风苑定然有殿下爱用的。” “你倒是会将人往外推。” 姜樾之无所谓一笑:“臣妾也是为了殿下好。” “你……” “臣妾恭送殿下。”姜樾之欠身,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面对这般明显的不欢迎,祁晔到底好面子,拂袖而去。 走出月棠宫,苍葭跟上:“殿下这是准备去哪?” 祁晔顿了顿,昨夜有些伤了千瓷,今日该去好好道歉:“去风荷居。” 第98章 送人“殿下若是喜欢,便收用了去。”…… “儿臣携新妇,给父皇母后请安。”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今日是太子带着太子妃前往凤仪宫请安的日子。 祁晔身着鸦青色长衫意气风发,姜樾之身着同色锦袍,容貌鲜明昳丽。二人站在一块,当真是一对金童玉女,亮眼得 很。 “好好好,你们二人有心了。”孝渊帝满眼慈爱地看着他们,“太子妃入宫后可有什么住不惯的地方?” 姜樾之:“劳父皇费心,殿下将月棠宫布置得很好,许多地方都能看出来是用了巧思的。儿臣没有什么住不惯的。” “那就好。”孝渊帝听到那句父皇心花怒放,多年来的夙愿终于达成。 姜皇后掩唇一笑:“陛下还操这份心做什么,晔儿最是体贴,定会同樾之和和美美。”话锋一转,“只是如今东宫到底还是太冷清了些,你们得加把劲,早日给本宫和陛下生个小皇孙。” 祁晔下意识垂眸看向姜樾之的侧颜,再往下能看见她纤细白皙的脖颈。 姜樾之:“此事还得看天意,不过儿臣同殿下感情要好,都是迟早的事。” 祁晔抿着唇,这人当真是谎话连篇。感情要好?他们两人在一处,超过五句话不争吵,都算他宽宏大量,忍气吞声。 孝渊帝也张口道:“此事不急,由太医院先给太子妃好好调理调理身子。” 想到陆云安便是因为生下女儿后离世的,而枝枝自小身子孱弱,孝渊帝总是担心她会步她阿娘的后尘。 姜樾之福了福身子:“多谢父皇体恤。” 姜皇后面上挂不住,强撑起一个笑来:“一会留下用膳,本宫同樾之多说说话。” “是。” 喝了请安茶,姜皇后便起身带着姜樾之离开正堂,朝后院走去。正是春日好时节,世上最名贵的花都送往凤仪宫,此时这里花团锦簇,万紫千红,几乎要看迷了眼。 “总算没有辜负你祖母的期望,成功嫁入东宫了。” 姜樾之保持半个身子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还得多谢姑母的帮衬,这份恩德樾之铭记于心。” 姜皇后折下一株海棠:“后宫之中争奇斗艳百花齐放,色衰爱弛,并不是一朝坐上太子妃的位置,便能高枕无忧的。” “姑母说的是。” “在这深宫中,你我是家人,姑母定不会害你。” 姜樾之不知她此刻的话是何意,依然点头道:“樾之心中明白的。” 姜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陛下很是看重你,莫要让他失望。” “是,樾之定会好好打理东宫上下,早日为东宫绵延子嗣。” 姜皇后该提点的也提点过了,带着她又逛了会园子,便到了午膳时分。 孝渊帝正同太子商议朝堂之事,见到二人回来,便收了脸上严肃的神色。 “你们父子俩说些什么呢?” 孝渊帝:“说下个月春猎,皇城内外要提前部署。朕年纪大了,外头的事就交于太子,内庭的事也让太子妃跟在你身边帮衬你一把。” 姜樾之闻言愣了愣,春猎可是大事,一直以来都是交于皇后娘娘亲自安排的。 姜皇后一笑:“正好,本宫也可偷个懒。” 姜樾之叉手一礼:“儿臣定不负父皇期望。” 菜肴上来,姜樾之立在太子身旁布菜。 太子正同孝渊帝说着话,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回头,只见她夹了鲜笋小卷过来。 春笋正是最嫩的时候,春卷一包炸得外酥里脆,满口生香,正合他的口味。 祁晔挑眉看她,姜樾之回了一眼,似乎在说:吃你的,少说话。 祁晔气笑,他就说姜樾之在皇宫长大,惯会察言观色,怎会不知他的喜好? 上回果真是她故意的。 祁晔尝了一口,满口称赞:“御膳房越发长进了,不过还得是太子妃知晓孤的喜好,夹的都是孤爱吃的。” 姜樾之讪笑着:“殿下喜欢就好。” “见你们二人如此恩爱,朕也就放心了。”孝渊帝道。 饭后,孝渊帝打算回宣政殿处理政务,太子陪同。 临走时特意叮嘱了姜樾之:“你也早些回去,莫要打扰母后休息。孤还有要事,便不送你回去了。” 端的是一副新婚夫妻恩爱难分的派头。 姜樾之欠了欠身:“殿下走好,臣妾自个回去就成。” 姜樾之小坐了一会,便同皇后告辞。 走在宫道上时,正巧遇见尚仪局司籍带着新选入宫的宫女们对她行礼问安。 姜樾之径直走过,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人,但脚步未停。走了一段距离,才对身旁的张司正询问道:“方才那些人是何人?” “回娘娘的话,那是尚仪局新入宫的女官,不过还未正式通过考核,且算为普通宫女。” 姜樾之颔首:“既已经通过初选,便可证明她们皆有过人之处。” “娘娘有所不知,女官初考通过的人不少,但真正能跨过之后种种考核的却寥寥无几。有的人终其一生都只能在六局中做个普普通通的宫女,到了年纪放出宫去。全然没了年少时那斗志昂扬的心气儿。” 姜樾之放缓了脚步:“月棠宫还缺个女史。” 张司正将此话琢磨了一遍,道:“是,下官这就安排。” 姜樾之满意地点点头。 不过五日,张司正便带着两位女史到她面前。 “娘娘,这分别是从尚宫局及尚仪局挑选出的,佟女史和吴女史。” 两道倩影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奴婢参见太子妃娘娘。” 姜樾之继续忙着手里的事:“起来吧。” “谢娘娘。” “陛下让本宫协助皇后娘娘筹办春猎事宜,本宫正愁没个帮手。张司正当真是解了本宫的燃眉之急,寻了两个这般机灵的人过来。” 张司正委婉一笑:“娘娘谬赞了,能入月棠宫都是她们的造化。跟在太子妃娘娘身边,看到的学到的必然是常人不可及的。” 姜樾之笑了笑,她只说自己身边缺人手,张司正便将笙若送到她身边。掩人耳目还特意从尚宫局另寻了一人过来,当真玲珑心思。 “你们二人之后也要跟着张司正还有方司闺好好学,有你们受益的。” 第119章 “谢娘娘。” 笙若知道樾之是在帮她,另一位佟女史却不知道二人之前的关系,只听到太子妃这般说话,自己日后的前途就有所保证,毕竟六局都会看东宫颜面。 “会算账么?”姜樾之抬眼问二人。 佟女史抢答着:“奴婢入宫前和父亲学过。” 姜樾之揉了揉脑袋:“那正好,这里有笔账本宫一直算不清,你帮本宫好好算算。” “是。”佟女史雀跃接过,这可是受主子看重的表现呢。 姜樾之又看向笙若:“也不知你擅长什么?” “奴婢擅长的可多了,不过还需要时间证明,娘娘不妨可以试试。” “好。” 几人正在交谈着,方司闺面如菜色走近:“娘娘,凤仪宫来人了。” 姜樾之挑眉:“何事?” 方司闺看了眼张司正,道:“皇后娘娘听闻月棠宫缺人,又送了几名宫女过来,如今人就在门口,还请娘娘裁决。” 姜樾之轻哧:“这需要什么裁决,母后送来的人,快迎进来。” 见到那四个身影之后,姜樾之可算明白为何方司闺会支支吾吾。 这四名宫女腰肢纤细,丰乳肥臀,模样生得一顶一的好,那双手保养得细腻柔软。一看便知不是干活的手,倒像是送来的……暖床宫女。 姜樾之心中好笑,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既是母后宫里出来的,来月棠宫干粗活未免太过大材小用了。”转头对方司闺道,“另外给这四位姑娘寻个住处,莫要苛待了她们。” 方司闺语塞,这太子妃究竟是怎么想的,此前还一直针对楚侧妃。如今又大气的收了这四人分宠,她是不敢得罪皇后娘娘,还是单纯要出闺阁时期压在心中的气。 “是,下官这就去安排。” 当所有人都退下,姜樾之也进了屋,笙若跟在后头,南星二人后脚也跟进来。 南星:“这才几日,皇后娘娘便迫不及待塞人进来,这不是打娘娘您的脸么?” 竹沥端上茶水:“就是,娘娘您怎么还将人收下了呢,还另外给她们安排住处。” 姜樾之 无所谓一笑:“这回被姑母抓住了把柄,我若是拒绝了,她定会拿笙若说事。总归拒绝了一次也会有第二次,还不如老老实实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至于太子会不会宠幸,那就要看他孝不孝顺了。” 众人看她悠闲喝着茶水的模样,心也渐渐平和下来。 “是不是因为我,给娘娘惹麻烦了。”笙若有些扭捏道。 “皇宫本就危机四伏,有你在身边我还安心些。这个宫中,我只相信你们三个。”姜樾之道。 笙若眼睛蓄泪。 “好了,别哭了。你和我说说,你与我兄长的婚约如何了?” 笙若擦擦眼角:“还能如何,靖国公府常常来我家阴阳怪气,家中嫡母也不想再结这门亲。既然两家都不愿,取消便是。不过如今我已经考上女官,去退婚腰板也能直一些。” “嗯,这样挺好的,你用心准备考核,说不定日后还得唤你一声尚宫大人呢。” 笙若被说得羞红脸:“我本想走一步看一步的,考核前都不敢与你走得太近。就算现在入宫,我也还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走。” “无事,不着急,你慢慢想,总归在月棠宫没人敢欺负你。” 笙若贴了贴她的胳膊:“那还得多谢太子妃娘娘了。” 姜樾之吐出一口气:“你们准备准备,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到殿下耳中,他定会来兴师问罪。” 果真被她说中,太子下朝后听说了那四人已经被安排住在汀香阁,怒气冲冲地来到月棠宫。 “姜樾之,你究竟在做什么?” 他的怒吼声太大,姜樾之忍不住闭了闭眼:“殿下息怒。” “什么人你都敢往东宫带,未经孤的允许,擅自安排人进来。孤才是东宫主人,你现在立刻将人送走。” “送不走了。”姜樾之离他远了一步,“人都已经住下了,请神容易送神难,殿下不会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吧。” 祁晔砰地一声坐下:“你我大婚才几日,母后这都坐不住,安插人进来,是何居心?” 姜樾之不慌不忙给他斟了一杯茶:“殿下有什么好生气的,母后此举分明是在针对我。那四个人殿下若喜欢收用了去便是,若是不喜欢,东宫也不差养着她们,殿下不往那处走不就得了。” “说的倒是轻巧,姜樾之你究竟有没有心?”祁晔忽然定定地看着她,“你难道一点也不生气,这些人是来抢你的夫君的。” 姜樾之望着他的眼神,是渴望是探究,居然没有欺骗。 他…… 姜樾之回了神,反驳道:“殿下是我一人的夫君么,臣妾怎么不觉得。殿下是许多人的夫君,就算要分宠,也不是分臣妾的宠。” 姜樾之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您是害怕,楚侧妃那不高兴么?不然您多来臣妾这里几次,然后夜里去偷偷安抚一下楚侧妃,见您这般良苦用心,楚侧妃定会明白您对她的心意。” “你——”祁晔在外头能气得那些老臣吹胡子瞪眼,回到自个宫里,被眼前这个女人气得口舌生疮。真真是一报还一报啊。 祁晔咬牙道:“孤没在和你说笑。” 姜樾之:“臣妾知道殿下在顾虑什么,难不成这回拒绝了,东宫里的眼线就能少了?” 祁晔微怔。 “掌管东宫事务这几日,臣妾多多少少也能看出来内忧外患。这些眼线不止凤仪宫也有其他宫里,抓是抓不完的。不如都放进来,让她们自个内斗,到时候寻个时机,一网打尽。” 祁晔来了兴致:“什么时机?” 姜樾之白了一眼:“这不臣妾也在等。” 听到她这番话,祁晔的心稍稍安了下来,起身打算离去。 姜樾之忽然叫住他:“殿下。” “怎么?” “那四人生得当真不错,殿下真不去看看。东宫人少,还有几个选侍的位分空着呢。” “滚。” 第99章 孤要得到你“把你的心收回来,给孤。…… 在太子殿下不知多少回从月棠宫气愤拂袖而走后。张司正终归是忍不住上前劝解: “娘娘,您与太子新婚之期,本是最蜜里调油的时候。您总惹殿下生气做什么,男人都是要顺着,说几句软话,人也就留下了。” 姜樾之摸了摸眉:“这,规劝殿下多开枝散叶也是本宫的职责。若本宫日日霸占着殿下,东宫又无所出,外头的人又得编排太子妃无德善妒,总归是里外不是人。” 张司正哑口无言:“话也不能这么说。” “行了,殿下若是宠幸了那四位姑娘,到时候封为选侍,封号就由殿下定夺。” 张司正心中嘀咕着,这太子妃未免也想得太长远。殿下分明不喜欢,怎会去宠幸她们? 令张司正瞠目结舌的是,十天左右,殿下竟然真的宠幸了其中两人。 姜樾之闻言,只是挥了挥手,意思让下面的人按照她原本的安排来办。 张司正再次佩服太子妃的心胸豁达,以及她的先见之明。 被宠幸的二人,一位被赐了封号“柔”,一位太子并未特别提及,便用了她原本姓氏,唤为乔选侍。 东宫又多了两位小主,因而每日来月棠宫请安的人也变成了四个。 “嫔妾参见太子妃娘娘。” 姜樾之打量着这二位新人,那位柔选侍容貌瑰丽,眉眼上扬,生得极为美貌。但也与柔这个字毫无关联,也不知祁晔怎么想的。 “平身吧。” 姜樾之又看了看那位乔选侍,生得娇柔,眼神中带着一丝胆怯,像只红眼兔子。 姜樾之想到祁晔那个坏心肠的人,遇上这般娇娇美美的女郎,也不知会不会收敛几分脾气。 “日后大家都是姐妹,要相互关照,和平相处。” “是,谨遵娘娘教诲。” 姜樾之偏了偏头,底下人又端了汤药过来。 按照惯例,每隔三日才要喝太子妃安排的汤药,可这明明才过了两日,又送上来了。 慧良娣面容愁苦,犹豫间眼神瞥向楚千瓷,她已经仰头喝下,面不改色地擦了擦唇角。 楚侧妃牵头,底下这些位分没她高的人只得乖乖照做。 喝了汤药,姜樾之便让她们离开。 两位选侍如今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便相携回去。 未走出多远,慧良娣便主动搭话。 “见过慧姐姐,不知姐姐来寻我们有何事?” 慧良娣用帕子扇了扇风:“这天倒是暖和起来了,这热乎乎的汤药下肚,身上都起了汗呢。” 二人知晓慧良娣的身份,教坊司出身,幸运的跟着太子上战场,念在旧情才许她名分。 虽然位分在二人之上,但二人并不怎么看得起她。 “慧姐姐说得是啊,这汤药下肚,浑身都暖了起来。也不知道里头放了什么药材,是何种功效。” 第120章 慧良娣讳莫如深地变了脸色:“此事啊你们不要多问,也别在殿下面前多嘴。总之太子妃娘娘都是为了我们好。” 慧良娣亲热地招呼着:“走,殿下昨儿赏了我新鲜的果子,请二位妹妹去尝尝。” — “这是是春猎受邀名册,这是为春猎准备的酒水点心,以及此次安排出宫的宫人名册,请太子妃过目。” 姜樾之认真看起名册来:“春日山间柳絮多,你们多备些帷幔, 手帕以备不时之需。孝武将军夫人对桃花有敏症,这桃花酒万万不可送到她面前。容妃娘娘此次带的宫人比其他宫少了许多,你且去问问是否要加派人手。” 姜樾之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该注意的,顿了顿道:“本宫说的这些,你且先记下,整理成册子一并送给母后过目。” “是,娘娘想得真是周到。”方司闺立在一侧,对姜樾之的能力赞不绝口。 姜樾之合上册子:“还有……” 话还未说完,就见祁晔怒气冲冲地闯入。 姜樾之心想,最近也没招惹这尊大佛啊:“臣妾参……” “姜樾之!”祁晔一手扯住她的胳膊,她行礼的动作被迫终止。 姜樾之仰头,眼里流露出淡淡的委屈:“殿下这是怎么了?” “你少来这一套,你说,你每日给姬妾们喝的汤药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姜樾之闻言立刻变了脸色,目光停在方司闺脸上。 方司闺仓皇下跪:“娘娘明察,下官绝没有泄露分毫。” 姜樾之不耐地甩开他的手,理直气壮:“殿下既然已经查过,还多问一句作甚?” 以为能瞒久一些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既然不是方司闺,那会是谁呢? “你给姬妾们喝避子汤?” 方司闺闻言猛地抬起头,太子妃不愿透露出那药方的用处,她也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是避子汤! 姜樾之冷声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很快下人们都加快步伐离开,只余他们二人对立。 “殿下左一个侧妃又一个妾室,难保她们不会在臣妾之前生出长子。殿下皇宫长大,怎会不知长幼嫡庶是多么重要的事。” 祁晔奋力垂向石桌,眼睛里分布着一道道血丝,可见已经愤怒到极致。 “那四个人可是你同意留下的,也是你让孤去……” “殿下何曾这般听臣妾的话了?”姜樾之冷漠看向他,话语冰冷,“臣妾让您不要同意这门婚事,为何又不听了?既然娶了臣妾,便要承受这后果,臣妾做什么自有分寸,不需要殿下插手!” 祁晔猝不及防捏住她的下巴朝自己靠近:“你担心她们在你之前生出长子,所以你一日不生出长子,她们便一日不可生育。但你又不许孤碰你,你是想东宫绝后不成?” 那双眼睛似乎都能喷出火星子,姜樾之无所畏惧道:“殿下这话言重了,臣妾没有这个意思。” “你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姜樾之被他桎梏住动弹不得,两双眼睛相互对峙,双方都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孤命你停了药。” “不行,我有我的计划。” 祁晔冷笑:“好。”笑容里满是阴鸷。 姜樾之嗅到一丝不对,还未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扛在肩上。男人的胳膊如一条铁链一般,将她牢牢捆住,任凭她如何捶打,都挣脱不了分毫。 “祁晔,你放开我!” 祁晔:“好啊,既然如此,孤就让你先生下长子,如此你便可以停药了,是么。” 祁晔踹开房门,扛着人信步走进,顺脚又重重关上了门。 巨大的慌乱充斥着她,祁晔的话不是假的,他是认真的想要了自己。 姜樾之被重重摔在榻上,腰间传来猛烈的疼痛,可如今她顾不了这么多,爬起来一个劲地向后退。 祁晔察觉到她想逃离的意图,抓住她的脚腕朝自己胸口拖:“你还想跑哪去?” 姜樾之死死盯着他:“祁晔,你别发疯。” “不过同自己的发妻做夫妻之间该做的事,如何叫发疯?” 姜樾之抬脚踹他,不过这点力道与他而言不过是挠痒痒罢了。 姜樾之深吸一口气,好汉不吃眼前亏:“殿下,臣妾小日子不方便。” “哦,是么?”祁晔一听便知是她拖延时间之举,坏笑地朝她靠近,“那孤要亲自检查,你到底有没有说谎!” 姜樾之抓住一旁的被子往自己身上遮盖,却全数被他卷起丢在地上。 “姜樾之,你究竟是讨厌孤,还是在为谁守身如玉?”他欺身而上,在贴近她耳畔时停下了动作,问出这句话。 姜樾之大口呼吸着,鼻尖皆是陌生的气息。这个问题在她脑海中转了又转,她不是早就做好成为别人妻子的准备了么? 既然做那事这么欢愉,和谁做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她就是不想,不管他是不是太子,是不是她的夫君。 只要不是他,她统统都不想。 见她沉默,一股酸楚涌上心间,他好像知道了答案,最不想承认的那个答案。 他用力地锤了几下床榻,发泄着什么,然后伸手掐住她的脖颈:“姜樾之,你怎么敢侮辱孤到这个地步。” “殿下,你我相安无事不好么?你要什么美人,哪怕是楚千瓷我都不介意。” 祁晔垂眸看她认真的眸色,眼下泛红,泫然欲泣,真叫人怜惜。 忽然想到栖临殿中,他曾偷偷打开箱笼看外面那位小女郎,那双因为思念母亲落泪的眼睛。和眼前这双,渐渐重合,只是这双眼睛的主人,一点都不关心他。 祁晔松开她,拇指扫过她的眼睫,她因为慌乱微微颤抖着。 姜樾之的声音带上喑哑:“殿下,你有你的责任,我亦有自己的为难。如今这个局面我也知晓,你我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不会做任何为害东宫之事,殿下可以信我。” 她的嘴一张一合,祁晔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只专注看着她的脸,这样好看的眼睛,不敢想若她饱含情意而非充满敌意地看着他。他该会如何动心。 为什么,这样好看的眼睛里没有他?可明明,她就是他的,不允许旁人染指。 “姜樾之,孤要得到你。这是孤方才浮现心头的一句话,你震惊么,孤同样不可置信。” 姜樾之睁大了眼眸,抵在二人之间的手悄悄蓄力。 “忘了那个人,孤能给你最好的,把你的心收回来,给孤。” 姜樾之趁其不备一把将他推开,翻身从榻上滚落,重重摔在木质的脚榻上,发出一声呻吟。 祁晔慌忙起身去查看:“你——” 门外响起咚咚的敲门声。 祁晔非常不愉快,吼道:“谁!” “殿下,苍葭大人来寻,说是陛下传召。” 姜樾之摔在地上动弹不得,衣衫凌乱眼角疼出了泪水。 祁晔只思忱了片刻,抬步下了榻,一言不发地走出房门。 背着光,姜樾之只看见他大步离开,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关心。 “呵。”姜樾之尝试着自己起身,可浑身如散架似的疼痛,半晌都没能起身。 原本打算唤人进来,可方才二人的动静太大,南星竹沥都被赶了出去。叫了几声都没人应答。 “嘶——” 一双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骨节分明,不是女子的手。 “娘娘,奴才扶您起来。” 借着他的力,姜樾之终于爬起身,坐回了榻上。 眼前的公公一直垂着脑袋,收拾屋中的狼藉。 “你是?” “奴才林木,是月棠宫太监,寻常在后院洒扫,因此娘娘没见过奴才。” “原来如此。”姜樾之敛眸,揉着发疼的手腕。 收拾好后,林木躬身告退:“奴才去叫南星姐姐们进来服侍。” “好。” 林木后退,离门口只有一步之遥时,姜樾之忽然叫住他:“大婚那日,替我关上房门的人,是不是你。” 林木身形一顿,并未回头:“是。” 第100章 抉择姜樾之和楚千瓷……如何选?…… 林木踏出寝屋时,南星等人正急匆匆赶回:“发生了何事,殿下怎么气冲冲地离开了?” 林木垂头:“奴才不知,姐姐们快进去看看娘娘,也不知身上的伤可否有大碍。” “什么,怎么还受伤了!”方司闺推开众人率先进入。 几位侍女将她团团围住:“娘娘究竟发生了何事?” 姜樾之揉着腰道:“苍葭来过?” 方司闺被这没头没脑一句话问得失神:“下官并未见到苍葭。” 姜樾之颔首:“本宫并无大碍,只是无意间摔了一下。” “娘娘您也太胡来了,怎么可以明目张胆地给姬妾们喝避子汤呢?若传出去,东宫颜面何存,殿下又如何见人呢?” 第121章 姜樾之陷在软被上,望着床架:“本宫也是身不由己,背后也有家人的期望。” 方司闺噤了声,难道这是靖国公府的意思,要牢牢抓住嫡长子的位置。其中牵扯的关系可就大了,不是她小小女官可以置喙的。 “下官立刻去请太医过来。” 话音刚落,就见到宫人领着一位背着药箱的医女进了院。 姜樾之抬眼看了看南星竹沥,她们仍 云里雾里,那这医女便不是她们叫来的。 方司闺一脸喜色:“来得正好,快给娘娘瞧瞧。” “娘娘并无大碍,只是撞伤起了淤青罢了,这药拿去每日三次涂抹很快便会好转。” 姜樾之:“有劳。” 竹沥将人送走,南星在为她上药,姜樾之眼神空洞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事。 笙若在旁劝道:“娘娘,您别再与殿下置气了。以前不过小吵两句,如今竟动起手来,日后……奴婢实在担心。” 姜樾之觉得眼皮沉重,也顾不上她们在耳边絮絮叨叨什么,兀自闭上眼沉沉睡过去。 — 身上的伤几日后便好了,太子自那日起便再无踏入月棠宫,春猎事宜准备得如火如荼,姜樾之也无暇去管太子的心情。 直到太子宠幸了另外两名宫女,姜樾之也不过点了点头,赐了她们位分。 那避子汤依旧三日一碗不落,东宫上下微词颇多,可到底谁也不敢置喙。毕竟太子妃连太子的话都不听,除了帝后谁还能管得住她? 又有人细品出味道来,殿下居然连此事都能容忍,看来对太子妃是一种另类的宠爱,至少是尊重她任何决定,哪怕这个决定是错误的。 时间很快来到春猎的日子,清明过后,连绵的雨终于停下。阳光普照大地,各处生机勃勃春意盎然。山上的猎物也越发活跃,在这种好风景中,骑马于山林之间,也别有一番风味。 “娘娘可真是好福气,能得太子妃这般的好儿媳,里里外外安排得如此妥当,连各府的喜好口味都照顾到。当真是叫人说不出一点错处来。” 儿郎们搭弓骑马出去狩猎,妇人们便围坐在一块煮茶闲聊,话题自然都落在大婚后首次露面的太子妃身上。 姜樾之下首坐着楚千瓷,身为侧妃,理当出席这等场面。 只是如今她脸色有些不好,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独自压抑着身上的不适。 “你若不舒服,先回营帐中休息?”姜樾之偏头说了一句。 楚千瓷摇了摇头:“不必。” 姜樾之知道她在强撑,不想落个恃宠而骄的罪名,便也由她去。 九公主瞧见了这一幕,调笑道:“你们之间的关系还是这么要好,可真叫人羡慕。”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 姜樾之轻哧一声:“这是自然,都是自家姐妹,当然要互相关心。哪有争锋相对的道理,九公主不是最清楚的么。您与五公主之间的姐妹情,才叫人羡慕呢。” 九公主皮笑肉不笑:“嫂嫂说的五姊可不依,她分明与你最要好。” 祁元意抬起头,插科打诨:“如今都是一家人,哪有谁和谁更好一说。九妹连三嫂的醋也要吃,那我日后天天去寻你说话,可别嫌五姊烦人。” 夫人们笑出声,打破这份尴尬:“女郎们之间斗嘴,真有意思,好似我们也跟着年轻了几岁。” 九公主不依不饶:“不过话虽如此,楚侧妃确实瞧着脸色不好,是不是侍奉皇兄累着了。你也是,既然累了也该劝劝皇兄,总折腾你作甚,反倒叫其他姐妹寒了心。” 话里话外都在针对姜樾之无宠,不给她留面子。 姜樾之抿了一口茶水,莞尔一笑:“九公主您啊该将这话去同你皇兄好好说说,本宫倒是无所谓。平白叫母后送来的几位美人独守空闺,瞧着真是可怜。” 姜皇后眸色一冷,那四人原本打算送去恶心恶心东宫。姜樾之若收了那四人,日日看着好样貌的四人围转,她不信她心里不会膈应。 更何况,太子若见到这四人,直接宠幸了她们,更是给他们夫妻二人添堵。 没想到姜樾之竟另辟蹊径,直接将四人择院而居,默认了她们太子姬妾的身份。新婚没几日,婆母就往儿子身边塞人,坐实了她刻薄不好相处的名声。 连带着孝渊帝都明里暗里指责此举的不妥,可木已成舟,她还有什么法子。 “也是太子妃心慈面软,本宫原本是叫她们四人好好服侍你的,你倒是给她们脸面,拨了处院子给她们。” 姜樾之故作惊讶:“张司正刚从六局中拨了两名女史过来,儿臣还以为母后知道月棠宫不缺人呢。” 暗指她多管闲事,横生枝节。 张司正在一旁飞快地使眼色,姜樾之权当看不见,自顾自道:“多谢母后美意了,如此疼爱儿臣,真真是叫人受宠若惊。” 姜皇后干笑两声,眼底已是不悦。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后娘娘与太子妃之间并不和睦。明明是自个的侄女,大婚之前还相安无事。看来太子妃还是因为四选侍的事情,心中有些埋怨呢。 姜樾之面色自如,任何言语攻击都能一一抵挡,还叫她们哑口无言。几番回合下,也无人将话头往她身上引。 “坐着也无趣,三嫂不如陪我出去走走。”祁元意对她发出邀约。 正巧姜樾之也有些疲于交际,当场便应了下来。 楚千瓷跟着起身,却被姜樾之拦下:“你回去休息吧,叫随行太医给你瞧瞧。” 楚千瓷欠了欠身,并无答话。 祁元意还同闺中时亲热地同她说话,好似将以往的事抛之脑后。 可她过得去,姜樾之可过不去,当即收回自己的手:“多谢五公主替本宫解围,那种场合,确实够累人的。” “樾之倒是有些不同了,竟也会和母后对着干了,这嘴也利落了不少。” 姜樾之扶了扶发髻:“这是自然,本宫如今身份不同,难不成还要直面这些莫须有指责和编排。倘若本宫还同之前那般忍气吞声,怎么对得起五妹的精心部署,将我送上这个位置呢?” 祁元意面色一沉,吩咐了一声:“你们先下去吧。” 又转头对她道:“樾之还生气呢,我都同你道过歉了。你说我究竟该如何补偿你,才能让你消了气。” 姜樾之唇角一扯:“不必了。” 姜樾之独自往前走,是不愿与她同行的意思。 祁元意阴沉地看着她高傲离去的背影:“有什么好得意的,你且等着吧。” 冷声对旁的织音道:“都部署好了么?” “一切都安排好了,那边让公主放心。” “她这般骄傲,是该磨磨她的性子了,否则在这皇宫没好果子吃。” 清风拂过耳畔,青草的芳香吸入鼻尖,耳边是鸟雀鸣叫之声,眼前是郁郁葱葱的山林。 置身其中,那些阴郁阴霾好似一扫而空,只余那些美好的记忆。 身着甲胄的护卫搭弓射箭,咻的一下便射中了十丈开外的猞猁。 兴奋地翻身下马,将猎物取回放在麻袋之中:“托娘娘的福,属下才能一把射中,这猞猁速度快得很,恐怕也是沉迷于娘娘的美貌一时忘了逃离。” 对方是个十五六岁半大的孩子,不禁让她想起姜维舟来。 “你啊你,嘴竟这般甜。”南星打趣道。 守卫嘿嘿一笑:“属下带娘娘进猎园里看看,这四周都经过清剿没什么大型野兽。且里头都安排了守卫,娘娘大可放心。” “好啊,既是春猎,哪有儿郎们骋马畅游,我们只能吃茶闲聊的份。” 守卫叫人牵了一匹温顺的小马,将她扶了上去。 刚坐稳,便遇见了一身骑装的虞箐:“你也上马了?你会骑否,到时候可别摔下来丢人了。” 南星也有些不安:“娘娘还是下来吧。” “本宫祖父也是马上打天下的英雄,区区骑马如何难得住我?” 牵动马绳,双腿一夹马腹:“驾!” 虞箐眼中放光:“好骑术,等等我!” 猎园中,祁晔正静悄悄地候着一头鹿,伺机而动,慢慢靠近正在悠闲吃草的猎物。 他拉弓瞄准,蓄势待发。 可此时忽然出现一支羽箭划破寂静,带来一声呼啸,直接刺穿了那只鹿,鹿身倒下,连一句哀嚎都未曾发出。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祁晔还未反应过来,自己的猎物便成了他人掌中之物。 “哟,没想到这是皇兄的猎物啊,是臣弟冒犯了,不曾想抢了皇兄的东西。要不还是让给皇兄罢了。” 祁衡提着弓箭骑着马,不紧不慢地靠近,脸上玩味得意极了。 祁晔收回了弓:“六弟不必在意,身为兄长应宽宏大量,这头鹿给你便给你了。只是猎物而已。但若六弟真的喜欢皇兄的其他东西也得好好思量思量。” 第122章 “皇兄大气,臣弟自愧不如啊。” 祁晔冷静地看他身边的侍从将鹿纳入囊中。 “皇兄的猎袋怎么还是空空如也,可得抓紧一些,否则今年的彩头可就属于臣弟了。” 祁晔嗤笑一声:“好啊,正巧孤已无所求了,名利地位,哪怕是……女人应有尽有,但六弟还是孑然一身,这彩头便算皇兄让给你的了。” 祁衡笑意僵住,这是在暗讽他没抢到姜樾之呢。 “这不是你的猎物终究会被旁人抢先,不是你的女人,也终究不会属于你。皇兄也要居安思危,弟弟前儿还听说您与三嫂起了争执,三嫂还传了医女。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闹到动手的地步不成?” “你——” 此事绝密,若非东宫有他的眼线,他绝无可能知晓。 祁衡依旧那副纨绔的笑意:“恩爱还是得装,否则让父皇知道了,可不得心疼三嫂这位娇柔美人。嫁给皇兄这个不解风情的糙汉子。” 祁晔心中已然被激起怒火,面上仍不动摇:“看来六弟很是关心东宫呢,叫父皇知道,也该夸赞我们兄友弟恭呢。” 双双口舌之争并不相让,气氛剑拔弩张。 “殿下,太子殿下。” 祁晔朝声音来源看去,竟是风荷居中的太监。 心下有些担忧,那群女人不会又对千瓷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何事?” 太监几乎是滚着过来的:“回殿下,侧妃娘娘不见了。” “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祁晔一下拉紧马绳,心下紧张起来。 “侧妃娘娘身子有恙回营帐休息,贴身宫女前去请太医,回去时侧妃娘娘便不见了踪影。四周寻了个遍都未寻到人影,下人担心出了什么事,特让奴才来请示殿下。” 祁晔调转马头:“孤这就回去。” 还没动身,身后便传来另一道声音:“太子殿下,不好了。” 祁晔眉心蹙得更紧了些:“又发生了什么?” “太子妃娘娘方才进了猎场,随着虞三娘子失了踪迹,下落不明。” “什么!”祁晔目眦欲裂,猎场之中何其危险,既要躲避猛兽,又要规避人心险恶。如今还下落不明,更是险上加险。 祁衡发出一阵嘲笑:“两位美人同时遭遇危险,却在两个不同的方向。皇兄会如何选择呢,手心手背都是肉,着实让人难选。” “你!” 祁晔好以整暇地欣赏着这一幕,丹凤眼微挑着:“皇兄可知,方才世家子弟们说只猎一些野兔鹿啊什么的无趣得很。御兽官刚方才放出一批中等猎物,饶像一些狼豺花豹之类,可危险得紧。” 祁晔摩挲着马绳,一前一后,姜樾之和楚千瓷…… 他该选谁? 第101章 遇险“相信我。” “你们将这箱子搬到娘娘营帐中,仔细着点。” 蒋公公颐指气使吩咐底下人办事,身边还有阿谀的小太监为他端茶送水。 “公公还得是您在娘娘面前得脸。” 蒋公公充耳不闻,只盯着那个叫林木的太监看。 这小子,居然趁他不注意跑到主子面前献殷勤。还好主子没理会他,也没有什么要提拔他的意思。 但也确确实实触犯了他的底线,这几日可劲地使唤他做些粗活。没想到这小子还挺能吃苦,任劳任怨的,没给他训斥的机会。 “哟,蒋公公!”一位面白的太监寻来,面上带着焦急,“你在这正好,快快召集些人手去寻侧妃娘娘。” 蒋公公一下便认出对方是风荷居的掌事太监:“怎么,侧妃娘娘不见了?” “是啊,咱们可得小点声,万不可叫里头那些贵人知道了。” 蒋公公立刻点头:“放心,咱家立刻命人去寻。” 说罢转头对正在搬运东西的林木吩咐道:“你多安排几人,随寿公公去。” 林木颔首,安排好手上事宜后,叫上几名太监跟随那位寿公公离开。 “公公您这么抬举这小子?” “呵,月棠宫和风荷居水火不容,他若是帮忙找到了人,咱家还愁没机会巴结上侧妃娘娘。总归他找没找到人,太子妃都容不下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小太监奸笑着:“公公英明。” 竹沥突然出现在不远处,见到蒋公公后脸上带了几分喜色:“蒋公公,快去禀告太子殿下,娘娘方才进了猎场,守卫跟随不及,跟丢了。” “什么,居然发生了这种事!” “话不多说,赶紧去通知守卫入山寻人啊。” 蒋公公安抚着:“姑娘先别担心,咱家这就去通知殿下。” 一旁的太监提醒道:“侧妃娘娘不见了,底下人肯定先寻了殿下。如今怕是正在往回赶呢。” “这。”蒋公公面露难色,楚侧妃在殿下心中的分量不必言说,这种时候如何能上去寻晦气。 竹沥见他还没有动作,有些着急:“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去。” “竹沥姑娘莫急,猎场中处处安排了守卫,娘娘在里头定是安全得很。” 竹沥瞪着眼:“我说了,守卫跟丢了,娘娘如今下落不明,你同我在这里胡搅蛮缠作甚?” 蒋公公这几日在月棠宫受尽了追捧,何时受过这种气,当即就道:“侧妃娘娘也出事了,殿下如今正往回赶,等殿下回来,你再同他说也不急。” “你!”竹沥气急,“这是可以等的么,在林中多待一刻便多一刻的危险。” “那你身为娘娘的贴身侍女,在娘娘进去时,怎么不拦着些。娘娘若真出了什么事,也是你未能尽到劝阻之责。” 竹沥胸口剧烈起伏着:“好你个姓蒋的,你……” “出了什么事?”林木去而复返,听到二人的争吵。 竹沥认得他,那日多亏他支走殿下,未犹豫就上前将方才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什么!娘娘如今一人在猎场中?” “虞三娘子跟着的,但就两个弱女子,我还是不放心。” 林木有些六神无主:“不好,方才我回来时听到御兽司才放了一批猛兽入林。” “这……” 林木对竹沥道:“去内官监寻汪掌正,让他上奏陛下调兵力入林寻人。” 竹沥用力点头:“那殿下那?” “我会另外安排人去通知,此事没有那么简单,你快去。” 竹沥见他拔腿就往林中跑,也顾不上犹豫按照他方才说的去做。 独留蒋公公在原地不屑一笑:“大惊小怪,猎场中都是守卫能出什么事,还敢惊动陛下,他们的小命都不要了。” 小太监心中不安:“公公,奴才怎么觉着不太对。” “安静待着,少管闲事。” — 此时林中策马的二人放缓了速度,虞箐好久没有这般痛快地骑过马,如今酣畅淋漓大笑着:“当真是痛快,没想到你的骑术也这么好?” 姜樾之微微喘着气:“彼此彼此。” 而后忽然环视周围,觉得不对劲:“不是说里面守卫分布,我怎么瞧着四周静谧无人呢?” 虞箐也转了转:“难不成是咱们跑得太远了?” 姜樾之心中一紧:“那我们调头回去吧。” 虞箐也知她身份不同,做事都严谨些,加上也骑痛快,二话不说便跟上去。 不远处发出异响,姜樾之瞬间拉紧马绳警惕起来。 从树丛里钻出一匹马,马上之人正是方才提议她进来转转的那位小守卫。他骑得狼狈,身上头上都挂了不少杂 草。 他将嘴里的草吐出来,见到二人眼里满是希冀:“娘娘,可算是找到你们了。” 姜樾之松了口气:“你这是怎么回事?” 小守卫有些难为情:“娘娘的骑术太好,属下跟不上,便想另辟蹊径,没想到从山坡上摔下来。” 姜樾之抿唇笑了笑:“走吧,回去好好看看伤,你护卫有功,本宫该奖赏你。” 小守卫眼睛放光:“多谢娘娘。”而后他耳尖一动,眉头瞬间紧锁着,“不好,娘娘快避开!” 虞箐反应慢了一瞬,只见一道灰影从草中蹿出,直奔她而来。 “小心!”姜樾之及时调转马头,在虞箐从马上摔下的一瞬抓住她的衣袖。 只可惜并没有抓稳,虞箐还是从马上摔下,不过有了那一下子缓冲,虞箐摔得不重。 待她直起身看去,一头狼正虎视眈眈盯着三人,眼睛散发着幽光,发出猛兽的呜声。 虞箐一下汗毛直立,她的马被狼咬中已经倒地,可显然狼的目标可不止一匹马。 小守卫立刻骑马上前:“抓住我的手。” 虞箐没有矫情,在他的力道辅助下翻身上马,仍然心有余悸。 小守卫不敢耽误片刻,大喊:“快走,狼不会单独出现,这附近必然还有同伴。” 姜樾之夹紧马肚子,一点也不敢松懈朝着林中跑。 第123章 越来越多的狼嚎声传来,一下又一下似乎要震破耳膜。 汗水从额上滴落,眼前的景色飞速略过,她不禁咽了口唾沫。 再回头看时,小守卫和虞箐都不见了踪迹,那群狼好似沿着他们的路线追去。反倒是让姜樾之逃脱。 姜樾之心知如今不可能回头去找他们,这无非是再送一条人命进去。 唯一的法子便是赶快回去寻求守卫的帮助。 只犹豫了一瞬,姜樾之依旧马不停蹄地赶回去。 直至半路,见到一群身着甲胄的侍卫。 姜樾之减慢了速度,靠近这十人小队:“林中出现狼群,虞三娘子被困,速去营救。” 领头之人认识她,不疑有他:“留一人护送太子妃回去,其余人跟随我入林救人!” “是!” 姜樾之下了马,仍未平复心中的害怕。 “娘娘休息一会,属下定会将娘娘安然无恙送回。” 姜樾之没有抬眼,只觉着心跳得异常,定睛一看,那树丛中隐隐约约还有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 这狼果真狡猾,居然一路跟随她来到这里…… 姜樾之正想提醒,一抬眼就见到守卫眼神中的古怪。 “这荒郊野岭的,太子妃娘娘若是失足摔下山坡,陷入昏迷,又遭野兽啃食,好似也说得过去。” 姜樾之一步步后退:“你这是何意?当时可是有许多人见到本宫,本宫若出了什么事,你难辞其咎!” 守卫拔出短刃:“是么,这就不需要娘娘操心了。” 姜樾之眼神微眯,看得出来他受人指使,那人定然会保他。 顾不上这么多,姜樾之拔腿就跑。 守卫一笑:“娘娘你还能跑到何处?” 姜樾之咬紧牙关,蓄力奔跑,直直冲着那双眼睛奔去。 守卫面露狰狞,追上去扬起手中的刀就狠狠刺去。 姜樾之看准时机,忽然一个飞扑,扑倒在地。一道灰色影子从她头顶略过,一口咬在守卫的肩膀处。 一声巨大的哀嚎响彻云霄,那狼死死咬住不肯松口,然他方才那把短刃也不知何时掉落。 姜樾之眼疾手快捡起,退到一旁,论跑她如何跑得过一头狼?只求狼吃饱后,能放过她。 她一边悄悄后退,一边举着短刃示威,警告那只畜生不可轻举妄动。 狼一口咬在他的脖子,血喷洒一地,守卫挣扎了几下便没了生息。 姜樾之看着那狼又将目光转移到她身上,慢慢靠近,似乎也是在忌惮她手中的刀。 姜樾之感觉不对,御兽司不可能将猎物饿成这幅模样再放出来。这群狼显然是饿急了眼,无论野兽还是人,统统不放过。 “嗷——” 一声狼嚎,姜樾之浑身一颤,那狼蹬着四条腿,直直向她扑过来。 姜樾之紧紧握着刀,连呼吸都停止了。 “吁——” 一道马蹄声传来,一支羽箭直直刺了过来,马儿的前蹄在空中狠狠踹了狼的后背,狼被踹出三丈远。 一道身影遮住所有光线,速度太快姜樾之根本没有反应,就被那个身影裹住在地上滚了几圈。 “如何?可有受伤?” 姜樾之才看清他的身份,面上的紧张担忧做不得假。 “没事,没受伤。” 林木方才护着她,被地上的石子在胳膊处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好在划得不深。只是染红了外衣袖子,瞧着渗人。 林木将她护在身后,那狼嗷嗷几声后从地上爬了起来,好似被激怒一般龇着牙,警告二人。 “血腥气会吸引它的注意,等会娘娘往东跑,骑上马尽快抵达安全之地。” “那你呢?” 林木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奴才去引开它,娘娘放心,奴才有法子对付。” “你随我一同上马,我带你离开。”姜樾之不等他反应,拉着他便往马的方向走。以她的马术,应该能跑过一只受了伤的狼。 林木摇头:“娘娘与奴才共乘,于理不合。”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个?” 林木单手将她抱上马:“相信我。”他在马屁股上狠狠拍了一下,马儿拔腿就跑,根本没给她留一丝机会。 姜樾之眼角沁出泪水,死死咬住唇,发髻已散,整个人狼狈不堪。 “姜樾之!” 听到呼唤,她还以为是幻觉,没想到祁晔已然带着人赶到。 见她身上带血,祁晔的心狠狠一沉:“快过来!” 姜樾之朝他奔去,用尽全部力气道:“有狼,快去救人。” 祁晔接住她的身子,她揪着他的衣襟,语气恳求。 祁晔喉结滚了滚,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好好,别怕,孤立刻去救人。” 姜樾之大口呼吸着,手上还残留着林木的血,不安地搅做一团。 “殿下!”孙统领带着九曜卫兵马赶到,“属下受陛下之命,进林中寻找太子妃。” 姜樾之推开了太子,对孙统领道:“林中出现嗜血狼群,虞三娘子同一名守卫困在其中,月棠宫太监为护本宫正与凶狼缠斗。还请孙统领立刻派兵支援。” 孙统领看着对方不似往日荣华,一双眼却坚定无比,让人不自觉臣服。 “是,属下定会将人安然无恙带回。” 姜樾之:“还有,一名守卫意图谋杀本宫,现已被恶狼咬死。还请孙统领查明,究竟是何人妄图对本宫不轨。” 孙统领一怔,拱手道:“属下遵命。” 第102章 有孕“你我之间……不是最默契的么?…… 太子闻言紧蹙眉心:“竟有人要刺杀太子妃,查!给孤仔仔细细地查!” 竹沥跟随队伍赶到,见到她身上带血,双腿一软,脚步蹒跚地走过来:“娘娘!” “没事,南星呢?” “南星在娘娘离开的那个路口等候,奴婢担心娘娘会原路返回,便让她守在原地。” 孙统领拱手:“殿下和娘娘先行回营,此处有属下。” 祁晔也道:“是啊,太子妃先回去,让太医仔细看看。” 姜樾之站在原地,眼睛不时地往林子中看去,一时间并没有走的打算。 竹沥俯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什么,姜樾之眼神微动:“殿下先回去,营帐中还有人等着殿下。至于臣妾,虞三娘子还未安全归来,臣妾实在歉疚。就允许臣妾在此等她。” 祁晔面露难色,风荷居的太监还跟在身后,仿佛时时提醒他已经为了姜樾之,抛弃了一次千瓷。 “好,孤先回去,你们定要护好太子妃。” 不知过了多久,林中终于传来消息,虞箐独乘一匹马回归。不过样子也有些狼狈,那小守卫胳膊被狼咬了一口,好在甲胄抵挡了一部分,二人皆是有惊无险。 “太子妃可受伤了?”虞箐跳下马上前询问。 姜樾之摇摇头。 “那你这血?” “旁人的。” 虞箐如释重负:“当真是凶险至极,被狼群围困,它们和不要命似的飞扑。还好马上还有弓箭,才堪堪捡回一条命。”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虞三娘子没事就好。” 虞箐:“娘娘还在此地作甚,是在等什么人么?” 姜樾之收回目光,微微一笑:“在等你们,是你们二人引开大部分狼群,才换取我逃离的时机。你们未安全回来,我实在愧疚难安。” “如今既然都平安无事,那先回去吧。” 姜樾之又看向一旁的守卫:“林中可还有其 他人?” “娘娘指的是?” “本宫宫中的一名太监为救本宫,还留在原地,你们一定要救他回来。” “属下继续派人寻找,还请娘娘放心。” 眼看是拖延不得,姜樾之只得应下。 上马时,身后传来一阵响声,两名侍卫搀扶着林木从林中走出。 姜樾之调转马头,询问道:“如何?他怎么样了?” “这位公公实在好胆识,赤手空拳就敢单挑恶狼。那恶狼被他用短刃抹了脖子,公公只是力竭,受了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 姜樾之闻言放心下来,吩咐道:“林木护驾有功,你们派人好好医治,不得有误。” “遵令。” 回到营帐后,便有医女前来检查她的伤势,都是些擦伤,倒是无大碍。 只是姜樾之心绪混乱,医女说了什么都听不进去。 “竹沥。”姜樾之重新换上干净的衣裙,才召来竹沥询问,“楚侧妃找到了吗?” 竹沥摇头:“还不知,奴婢这就去探查消息。” 笙若掀开帘子走进:“不必去了,楚侧妃已经寻到了。” 姜樾之敛眉:“发生了什么,怎会突然不见的?” “据说楚侧妃因为胸口烦闷,便自行出去走走,没想到半路晕倒,被太子找到带了回来。” 姜樾之:“可传了太医?” 第124章 “已经找来了,娘娘莫要担心。” 姜樾之披了件披风,起身出门:“去看看。” 楚侧妃的营帐外包围着许多人,太子妃出现时众人让出一条道来。待她走进,营帐中安安静静,只有一位头发花白的太医为其把脉。 姜樾之悄悄走入,祁晔见到关切道:“你不好好休息来此作甚?” 姜樾之却没理会,望向那太医越发紧蹙的眉心,和紧抿的唇。 “楚侧妃可有什么大碍?” 魏太医眼珠不停地转着,拱手道:“侧妃娘娘气虚血弱,喝些温补的药材,好好将养,并无大碍。” 姜樾之素衣素冠,缓缓靠近:“哦?魏太医也是太医署中一把好手,您的诊断定然无误。” 魏太医闻言一怔,本就心虚的他手心冒汗,紧张得不停地吞咽唾沫:“太子妃娘娘,谬,谬赞了。都是下,下官应尽之责。” 姜樾之眼神微眯,大喝道:“拿下。” 祁晔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就冲出几名太监将魏太医围住。 “娘娘,您这是何意?”魏太医瞪着眼睛,不可思议。 “魏太医正是含饴弄孙的年纪,也不想因为在宫中说错一句话,而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吧?”姜樾之一步一步围绕着他走,其中威胁不言而喻。 魏太医仓皇下跪,却是一言不发。 姜樾之见状,示意张司正道:“去另寻个可靠的太医,切记掩人耳目。” 祁晔疑虑不解,咬咬牙终究还是没能问出口,兀自来到床边,握住仍然不省人事的楚千瓷的手。 很快另一名陶太医赶到,搭上脉后,脸色由红转青。 看得祁晔越发紧张起来:“究竟是怎么了?” 陶太医起身:“回殿下,侧妃娘娘有喜了。” 此言一出,屋内所有人皆被震惊得目瞪神呆。 唯有姜樾之眉眼只是不可察地凝重了片刻:“胎像可还稳固?” 陶太医摇摇头:“侧妃娘娘月份尚小,加之身子弱,胎像并不平稳。从今日起不得大喜大悲,要静养为宜。” 姜樾之环视四周,屋中除了楚千瓷的贴身侍女,就只剩她与太子,还有张司正和方司闺。 除了跪地的魏太医,消息并未传出去。 “此事暂时不得外传,你们都给本宫把嘴闭严实了。” 屋内侍女纷纷低下头,方张二人面面相觑。 祁晔心中又喜又怒,这是他第一个孩子,那个魏太医竟敢密而不报。他受何人指使,难不成要对千瓷和她腹中孩儿下手。 姜樾之吩咐方张二人:“你们随陶太医抓安胎药来,对外便说是调理身子的药,万不可被人发现。” 她们也想到了,魏太医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隐瞒皇嗣,恐怕另有人对东宫虎视眈眈。如今密而不报,是对侧妃及皇孙的保护。 于是二人并未多言,带着陶太医告退了。 姜樾之看了看地上的魏太医,对太子道:“今日发生太多事宜,臣妾疲乏得紧,这位太医如何处置,便交于殿下决断了。” 祁晔颔首,语气带上几分温柔:“好,你先回去休息,今日多亏有你。” 姜樾之莞尔一笑,笑意不达眼底:“臣妾告退。” 走出侧妃营帐后,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皇宫人心诡谲,当真是厌倦得很。 她抬步往自己营帐方向走,她才不信今日这一切都是巧合。 忽然撤离的侍卫,忽然出现的狼群,以及忽然消失的楚千瓷。 是谁呢? — 孝渊帝得知此事后大发雷霆,下令彻查此事,那个被狼咬死的守卫尸体被寻回。让众人辨认,他此前与谁交往甚密,又受了何人指使。 此事过后,众人也再没了春猎的心思,毕竟谁也不敢往林中深处走,若再遇到饿红眼的狼群,可不一定会有太子妃这般好运气。 祁元意在当夜便去探望太子妃,只是对方以歇下为由拒绝了探访。她只能命人送了些补药以表心意。 夜深如墨,山林间只有几道零星的火光。如一头猛兽,可以吞噬万物,同样可以吞噬所有恶行。 祁元意实在没想到此事竟会闹到如此地步,万一父皇真的寻着线索查到她身上。她可不相信,对方会保她。 有一人站在她的营帐外,学了几声鸟叫,声音很快消散在黑夜里,并无引起注意。 祁元意悄悄靠近,语气带着指责:“怎么回事,这与之前说的可不一样,明明只是吓唬吓唬她。怎么还安排了刺杀?” 外头那人不紧不慢:“殿下放心,主子做得很干净,定不会查到咱们身上。” “你家主子诓骗本宫,下次再难合作。” 看不见对方的神色,祁元意有些不安,又听对方道:“殿下莫急,只是吓唬吓唬人有什么用。她改日不照样踩在您头上,不如一了百了,反正太子也没多宠爱她。” “这……” “太子妃如今可傲气得很,背后有陛下做靠山,连皇后娘娘都不放在眼里。若一朝成为皇后,殿下与她之间的过节,难免不会秋后算账。那您如今得到的一切,总归是会化作泡影。” 祁元意眼神渐渐狠厉,外头再无声息,仿佛鬼魅般消散天地间。很显然对方今夜只是来提醒她,莫要自个乱了阵脚。 可他说的也没错,凭什么父皇眼里只有她。 不甘和嫉妒蒙蔽了双眼:“姜樾之,你自求多福吧。” — 过了一日,姜樾之才起身探望楚千瓷。 方司闺终于没忍住,问询道:“楚侧妃喝了娘娘的汤药,为何还会……” 姜樾之敛眸:“是啊,为何喝了本宫的汤药,反而有孕了?” “这……下官不知。” 姜樾之唇角一抿:“看来楚侧妃当真是好命呢,东宫子嗣有望了。” 方司闺道:“娘娘其实从未想过 让妾室避孕,是否?” 姜樾之笑而不语,其中意味便是见仁见智了。 那日之后,太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继续参与围猎,只是楚千瓷的营帐外多了许多守卫看守。 一入其中,便是一股浓浓的药味。 侍女们纷纷给她请安。 “你们都下去守着,本宫有话要单独同侧妃说。” “是。” 姜樾之走近,楚千瓷一脸病容靠在榻上,她还想起身行礼。 姜樾之一把拦住:“想让本宫落得个苛待有孕妃嫔的罪名不成?” 楚千瓷怯怯躺了回去,眼神无光,好似对于有孕一事,并无多少期盼。 冰璃端来安胎药,未料到太子妃也在,立在一旁进退两难。 “拿来吧。”姜樾之招手。 冰璃走近,姜樾之顺手接过。 “娘娘,这不妥。”楚千瓷推辞道。 姜樾之敛眸,身上散发出难言的威压,一下一下搅动着汤药。 “你先下去吧,本宫有话单独同你家娘娘说。” 冰璃咬咬唇,面露担忧退下。 姜樾之舀了一勺汤药递在她嘴边:“是你吧。” 楚千瓷身子一僵,微微抬眼去观察她的表情,眼神中透露出稍许胆虚。 姜樾之直视着她:“喝避子汤的人,是你自己吧。” 勺子被放回碗中,发出清脆的声音,同时也惊得她一颤。 “你以为我给你喝的是避子汤,便停了自个的药,所以阴差阳错的得了喜脉。” 楚千瓷垂眸:“娘娘说的什么话,身为妾室子嗣有多重要,妾身怎会自毁前程?” 姜樾之不紧不慢:“冰璃就在外头,孰是孰非叫进来一问便知,到时候你可嘴硬不得。” 楚千瓷认命般闭了闭眼:“我如今还不能怀上孩子,我阿父还在狱中。我如何能贪图享乐,只顾自己呢?” “我知你的顾虑,所以昨日才会偷偷去见七皇子。” 楚千瓷惊讶抬头。 “可你们已经无计可施了,继续谋划不过是以卵击石,毫无用处。” “那总得做些什么吧!” 姜樾之叹口气:“楚千瓷,你我多年对手,我会不知你心中所想?”她顿了顿,“是因为如今你们所查到所有证据都指向太子,所以你不敢怀上他的孩子。” 楚千瓷死死咬住唇,往日鲜活的脸,如今毫无生气。 “放过自己吧。”姜樾之道,“安心生下皇孙,本宫同你保证,太子与梁王一事无关。” 楚千瓷突然抓住对方的衣袖:“什么意思,你掌握了什么证据?” 姜樾之任凭她抓着:“时候未到,你可以信我。” 一滴泪从她眼尾滑落,这些日子的提心吊胆,惴惴不安,终于在此刻有了片刻的放松。哪怕姜樾之的话她并无查证,可只要看着对方的眼睛,总能让她信服。 “你此前喝了太多避子汤,要保住这胎不易,你好好休息,莫要胡思乱想。太医说了,你需要静养。” 第125章 楚千瓷:“姜樾之,你在谋划什么,你将我有孕一事隐瞒,不单单是为了保护我这一胎吧。你有别的打算,是不是?” 姜樾之没有否认,俯身凑近:“我助你,你也该助我,我们之间……不是最默契的么?” 楚千瓷不知她想做什么,但知道她不会害自己,和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你一直不甘愿嫁入东宫,可为什么还是进来了。” “不是你来劝我的么?”姜樾之平静地看着她,“现在又不认账了?” “你若是这般听劝的人,算我看错你了。” 姜樾之嗤笑一声,起身只留下一句:“皇命难违。” 可楚千瓷却不信。 那她是为了什么? 第103章 相认“留在我身边。” 黑夜如帷,月影难觅,连风都仿佛静止了一般。偌大的宫殿寂若无人,唯有时不时传来的几声虫鸣,宣告着这是现实,而不是一场可怕的梦境。 东宫长廊,一道鬼祟的身影穿梭其中,她谨小慎微三步一回头,好似在躲避什么鬼魅一般。 昨日,太子妃突然告请陛下,春猎还未结束便先行带着侧妃回宫。 念在她方遇刺,陛下酌情恩准。 东宫上下紧锣密鼓迎接两位娘娘回宫,可太子妃回宫后,下令封锁了东宫各个出口。除了月棠宫中人,其余宫女太监不得外出。 楚侧妃被软禁风荷居,一时间东宫风声鹤唳,谁也不知这位专断的太子妃,又有什么幺蛾子。 风荷居被严防死守,让人不禁好奇,究竟发生了何事值得太子妃用如此手段。 加之太子殿下还未回宫,谁也救不了侧妃。 香茹是太子书房的二等宫女,她今日到小厨房,正巧看见冰鸢在熬侧妃的汤药。 楚侧妃身子弱,这药三天两头便要喝一帖,东宫上下也见怪不怪。 可香茹家中曾卖过几年药材,凑近一闻便知其中有几味紫苏艾叶,那可是行气安胎的好东西。 香茹心下震惊不已,太子妃给妾身喝避子汤乃是众人秘而不宣的事情。这楚侧妃,是如何怀上的? 香茹为自己获知了此番秘密而自鸣得意,要是将这个消息传到那位耳朵里,不知会如何奖赏她。 可是如今太子妃将东宫封锁,她该如何将此消息传出去呢? 正思索着,迎面撞见楚侧妃身边的冰璃,二人有过几面之缘,便点头示好。 路过时,香茹眉心一蹙,叫住对方询问下才知,冰璃手上端着药膳,是太子妃特意吩咐人备下的。 香茹脸色一青,当即落荒而逃。因为她闻见那若有似无的姜黄香气,有孕者是万万碰不得的。 难怪太子妃要将消息封锁,是因为她要谋害皇嗣。让侧妃秘密滑胎! 香茹在屋中关了一日,这是最好扳倒太子妃的机会。只需楚侧妃滑胎后,将此事公之于众,太子妃身后的姜皇后,必定会被牵连。 大好前途在前,她只需要冒险一试。 于是她趁着夜晚守备松懈,想偷偷传递消息。站在墙下,按照往日的法子学了几声猫叫,可对面并无回应。 香茹十分焦急,却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心一横打算偷偷打开角门出去,只是门一推,就看见那熟悉的接头人被打得鼻青脸肿,按在地上奄奄一息不知死活。 两名高壮侍卫目光阴测测地盯着她,香茹认出来,他们是殿下身边人。 当即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香茹当即被拿下,秘密关押在太子密室,连同那个传信的太监一起关了进去。 香茹更加惊恐地发现,这密室中已经有不少人,有些还是已经心知肚明的各宫细作。 越来越多的人被关进来,谁还想不出这是太子妃引蛇出洞之法,目的就是为了肃清东宫。 等待他们的,又会是什么结局? 旭日东升,楚千瓷悠悠转醒,有了这几日的安心养胎,胎像已经渐渐稳固。身上的不适也消退了许多,只是仍有些害喜,用进去的食物不多。 但太医叮嘱,为了孩子多少都得吃几口。冰璃便每日不重样的给她准备好吃的。 “娘娘,昨儿又抓到两个,看来东宫奸细还不少啊。”冰璃在她身后 垫了软枕。 楚千瓷就这般靠着,眼眸低垂:“太子此前一直在外,不曾有空打理内务,被安插进人手也是无可厚非。不过太子妃这招实在精妙,稳如泰山就等着这些不怀好意之人主动露出马脚,一网打尽。”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后娘娘若是知道您有了身孕,定然不会坐以待毙。” 楚千瓷眼神坚毅:“殿下如今得权,又深受陛下信任。已逐渐不受姜家掌控,姜家想让太子妃诞下嫡长子,好卸磨杀驴。” 冰璃面露惊恐:“靖国公怎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谋害太子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靖国公不一定有,但皇后娘娘可就不一定了。” 冰璃有些胆颤:“那娘娘,太子妃会不会……” 楚千瓷揉了揉眉心,避过她这句疑问:“送些粥水来,记得清淡些。” “是。” 月棠宫。 姜樾之正翻阅着那些被抓之人所写的口供,越看眉头拧得越深。 “娘娘,可是有什么不对?”笙若道。 “有皇后、容妃、靖国公府,甚至还有陛下的,各宫多多少少都有眼线安插。可唯独没有人承认自己是虞妃或是六皇子的人,要么是咱们还有漏抓的,要么就是其中有人在说谎。” 笙若立在一旁:“那这张网可还要撒得远些?” “且行且看,春猎三日后结束,在此之前,你要替我做一件事。” 笙若侧耳倾听,而后颔首退下。 南星见状有些好奇:“娘娘让笙若去做什么?” 姜樾之随意摇了摇头:“传蒋文发进来。” 听到这个名字,竹沥愤愤地跺了跺脚,特别是听说姜樾之在林中经历的那般凶险。若九曜卫去晚了,不知会丧失多少条人命呢。 “娘娘……”竹沥想说什么,可见到人已经进来,又气愤地背过身去。 姜樾之瞥了一眼,蒋公公便已经走上跟前,满脸阿谀笑意:“奴才参见娘娘,几日不见娘娘当真是越发容光焕发了。” 姜樾之冷哼一声,也没叫他起身。 蒋公公背脊发凉,这是要秋后算账的意思了? 蒋公公干笑两声:“娘娘莫不是听到什么谗言,误会了奴才。奴才可是兢兢业业一心只为月棠宫着想,天地可鉴啊,娘娘。” 姜樾之自顾自倒了杯茶水,悠然自得地品着茶。 上首迟迟没传来声音,倒是像慢刀子磨肉,让人浑身难受。 竹沥方听到他的讹言谎语,气不打一处来,可见姜樾之还没有动作,便也忍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蒋公公跪得双膝发麻,汗水浸湿了后背,才听上首传来一句: “林木的伤养得如何了?” 蒋公公眼睛一转,道:“回娘娘的话,林公公已经无大碍了。只是左手的咬伤较重,这几日奴才命人好好照顾他。毕竟是救了娘娘的功臣,奴才不敢怠慢。” 姜樾之指尖掠过额发,状若无意道:“既然如此,将掌事令牌交给他罢,本宫瞧着他比你可靠多了。” 蒋公公跪爬几步:“娘娘开恩啊,奴才知错了。奴才只是想着林中守卫众多,娘娘定会平安无事。” “如此便可枉顾本宫性命么?”姜樾之忽然沉声道,“你倒是为风荷居着想,派人去找侧妃而不顾你主子的安危。是觉着本宫无宠,便想另攀高枝不成?” “奴,奴才没有这个意思。” “本宫念你是太子屋里出来的,饶你一命。否则该将你丢进御刑司去,叫你好好尝尝卖主求荣是个什么下场。” 蒋公公将头埋得极深,身子不住地抖动:“谢娘娘。” “滚下去。” 竹沥狠狠啐了一口:“顽皮贼骨的狗东西,现在装作受屈的模样,当初面对奴婢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娘娘您可是没瞧见。” “好了好了,你也别气了,改日让你寻个由头把他赶出去,你可满意?” 竹沥抒着心中郁气,应了声好。 — 这几日东宫上下表面上安然无恙,可也有人察觉好似莫名其妙少了好些人。 主心骨还没回来,也无人敢提出质疑。 直到今日太子春猎归来,今年春猎的彩头被靖国公府家二郎君摘下。因此,靖国公家两位郎君一文一武,惊才绝艳,一时间风头无两。 太子一回宫,便先去了风荷居,众人还以为楚侧妃会向太子告这几日被幽禁的委屈。 可直到太子从风荷居出来,面上也不见怒色。他又回书房走了两圈,才去了月棠宫。 彼时笙若正带着消息回来,正巧与太子舆轿撞上,便默默退了下去。 姜樾之行了礼:“殿下去看过侧妃了?” 第126章 祁晔点头:“你把她照顾得不错。” 祁晔悠闲地走进屋去,姜樾之便也只能跟上。 “孤都听闻了,你抓住不少细作。” “都是为了东宫着想,算不得什么。”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祁晔忽然发现,若不同她吵架,二人好似并无什么话好说。 “咳,你二弟武艺不错,此番受到嘉奖,日后封将也指日可待。” “殿下打算如何处置那些人?”姜樾之并不搭他的话,直言问道。 祁晔愣了片刻:“按照他们口供,将人一个一个送回他们主子那去。” 姜樾之颔首:“这倒是一个不撕破脸,给足双方颜面的好法子。” “还有……” “殿下公事繁多,还要处理细作之事,还是快快回去吧。” 祁晔的话要堵不堵在喉咙里,最后也只能化作一抹苦笑。 他站起身,姜樾之也起身送客,谁料从天而降一只大手,覆在她的发上,轻轻揉了揉。 “你做的很好,多谢你,保住了孤的孩子。” 姜樾之怔在原地,祁晔逃似的离开月棠宫。 姜樾之抚了抚脑袋,喃喃道:“殿下是春猎伤了脑子不成?” 正思忱间,门前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人,身着青色太监服饰的林木,正垂着脑袋等着她传唤。 “你怎么来了,身上的伤可好了?” 林木站在门外,应道:“已无大碍,奴才此次是来多谢娘娘提携之恩的。” 姜樾之敛去眼中无措,开口唤道:“进来说话。” 林木进来直直跪倒在地上:“奴才无用,怕是胜任不得掌事太监一职,还请娘娘三思。” 姜樾之坐在上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他左手包着的纱布已经泛黄。犹记得他右手也有擦伤,如今竟是连纱布都没有。 可见蒋文发说有派人好好照顾他,分明都是假话。 “人人都想往上爬,为何你不想?” 林木埋着头,脑海中浮现方才太子轻揉她脑袋的画面。 若是自己能离她近一些,是不是也好? 可,若要每日看着她与旁人缠绵,似乎只会更苦。 “奴才没有不想,只是有自知之明。” “本宫觉着你可以,你是在质疑本宫的眼光?” “奴才不敢。” 姜樾之起身,缓缓朝他走近,她不想他这般谨小慎微的过活。不想他受人驱使责骂凌辱,或许只有待在自己身边,才能光明正大护着他。 “本宫不论你来东宫的目的是什么,但待在本宫身边,你能事半功倍。” 林木咬牙,那道声音在上首,离得很近,他的心也抑制不住地跳动。 原来只想默默守护她,可心却不自觉靠近。 姜樾之蹲下,伸手抬起他的下巴,与他平视。 姜樾之不知自己如今的表情是何,只知道对方眼中那缠绵的情愫几乎要将她包裹。就算换了一张面皮又如何,眼尾的泛红还是会轻而易举的出卖他。 她亦不愿看他这般俯首称臣。 他的鼻尖抽动两下,似乎是在极力按捺着什么。 “留在我身边,我需要你。” 第104章 投诚二人的默契,不需多言。…… 姜樾之撩起他腰间的玉牌:“有了它,你在宫中行事会更加稳妥。” 柳时暮敛眸,这段时日,他周旋于东宫,见了大大小小掌事嬷嬷和公公。暗查四五年前,有无柳锦婳此人的消息。 得到的皆是东宫并无此号人物的答案,可灵童分明说过在梁王出事后,太子曾来暗访,之后柳锦婳便消失在栖临殿。 若不是太子将人带走了,柳锦婳又是如何脱身的? 犹豫了片刻,柳时暮终于点了点头:“奴才谢娘娘提携之恩。” 二人对视,双方的默契不需多言。 此时,笙若走到门前,轻咳了一声。 姜樾之起身道:“进来吧。” 柳时暮也从地上起来,恭敬道:“奴才告退。” 笙若看了一眼那个背影,有什么话在嘴 边,又咽了回去,方跨进屋中。 姜樾之飞速整理好自己的思绪,若无其事地沏茶:“如何?” “回娘娘,奴婢借着侧妃娘娘的胎,寻了机会接近陶太医,他多年为东宫看诊,对奴婢并无戒心。” 涉及私密,笙若压低了声音:“但娘娘让奴婢寻找的东西,奴婢还没找到,太医署人来人往,眼线众多。奴婢担心打草惊蛇,便先行回来,改日再去寻。” “好,做事隐秘些,本宫有耐心。” 笙若应下:“对了,那位魏太医被太子放回太医署了。” 姜樾之颔首:“既然交于殿下决断,他定然已经安排妥当,魏太医一定会守口如瓶。” 二人正在议事,南星过来通禀:“娘娘,慧良娣求见。” 二人止住了话,姜樾之冲笙若道:“按照本宫说的做。” “是。” 姜樾之:“我还没找她麻烦,自个倒是凑上来了。” 南星:“娘娘见还是不见?” “自然要见,本宫倒想知道,她要说什么。” 很快,慧良娣便被迎入正堂。 “妾身参见娘娘。” “慧良娣今儿过来,是有何事?” 慧良娣穿了身素色锦袄,格外低调。她抬眼看了看姜樾之的脸色,心中也是打鼓。 这些日子东宫少了许多人,慧良娣自然也是察觉了的。月棠宫和风荷居看似水火不容,实则达到一种默契的合作。 这让慧良娣没由来感到一阵心慌,直到太子回归,先后去了她们宫中,竟然风平浪静,没起一点波澜。 慧良娣前去风荷居探望,楚侧妃却以身子不适拒绝了。 明明她才是太子第一个女人,来得比她们都早,却实实在在被孤立了。任谁都以为正妃和侧妃斗得你死我活,慧良娣会是渔翁得利的那一位。 结果事实却让人始料不及。 慧良娣隐隐察觉,楚侧妃秘而不见,实则是在密谋一件大事。加上东宫每日来往的太医医女,一个想法渐渐浮现心头。 楚侧妃,莫不是有喜了? 这个想法令慧良娣差点站不住脚,太子妃给她们喝的避子汤,竟是假的。 但,是她将消息传到殿下耳中,结果到最后她是那个最大的笑话。到谁那都不讨好,更是大大得罪了太子妃。 毕竟那日太子伤了太子妃一事,外头或许不知晓,东宫里谁不清楚? 越想越觉得害怕,慧良娣便打算先过来告罪。 想到此,慧良娣露出一副讨好的笑意来:“太子妃娘娘殚精竭虑,将东宫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实在让妾身望尘莫及。” 姜樾之悠闲品着茶:“这些恭维之话大可不必多言,本宫喜欢有话直说。” 慧良娣:“妾身只是想来问问,侧妃娘娘犯了何事。您与殿下态度一致,底下人猜测纷多,人心惶惶。” “她有喜了。”姜樾之直言不讳。 慧良娣呆愣原地,她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白的告诉她。 扑通——慧良娣跪倒在地。 姜樾之眼皮一抬,轻哧道:“本宫与殿下此举是为了保护侧妃安胎,所以将此事瞒下。不过本宫相信慧良娣不会对侧妃及她腹中孩子动手的,是么?” “是是是。”慧良娣连连点头,“妾身不敢,这是殿下第一个孩子,是东宫上下的希望,妾身……妾身亦是会倾尽全力保护小皇孙。” 姜樾之也没叫人起身,只是为她倒了一杯茶,似乎是作为二人结盟的约定。 慧良娣惶惶接过,一饮而尽。 “本宫觉着你是个聪明人,能跟着殿下从战场回来,一直隐忍不发。你服侍太子多年,怎么可能怀不上孩子。是因为你心中清楚,皇后不会允许长子是别人生出来的。” 慧良娣眼珠不停地转着:“这,妾身……妾身。” “因此,本宫将此事告知与你,是让你必须保住侧妃这一胎,无论用何种手段。” 慧良娣咬牙,无奈应下:“是。” 姜樾之心满意足,才叫她起身。 慧良娣欠身告退,姜樾之又道:“本宫知道你想找个同盟,但你也得擦亮眼睛。” 慧良娣不解。 “你将避子汤一事透露给两位选侍,让她们前去告发,你当真以为这件事是本宫自己查到的么?” 慧良娣心中一惊,那两位选侍表现出那般唯唯诺诺胆小甚微的模样,原来都是故意为之。实则心思深沉,在背后出卖她。 慧良娣行了个礼道:“多谢娘娘指点,妾身省得了。” 慧良娣从月棠宫走出,脚步莫名的有了底气,太子妃对姬妾们并不苛责,那日后只要她有机会生下一儿半女,在东宫也算站稳脚跟。 所以,楚千瓷腹中这一胎,犹显得格外重要。 柳时暮如今擢升为总管太监,身边也跟着几位小太监。方才正与他们问月棠宫一些琐事,正巧见到慧良媛从正堂出来,却没看清脸。 第127章 “方才这位是?” “林公公此前一直在后院,几位小主都没打过照面,这位是慧良娣,除开楚侧妃外位分最高,也是跟着殿下最久的一位主子。” 柳时暮暗自记下:“慧良娣平日性子如何,与咱们娘娘关系怎样?” “慧良娣底层出身,人倒是没什么架子,对娘娘也是尊敬。” 柳时暮点点头:“不日便要端午,咱们都警醒些,到时候送进来的礼物都得一一查验了再入库。” “是。” — 陶太医在给楚千瓷把脉过后,提到药中有几味需要更改。 姜樾之便派了笙若前去太医署拿药,楚侧妃有孕一事到底是瞒不住多久,只期盼她的胎能早日稳固下来。 姜樾之犹豫了片刻又道:“林公公一起去取些雄黄回来,前些日子拿的好似不够。” 柳时暮知晓她的计划,应了声是便同陶太医一起离开了。 楚千瓷轻轻抚着自个的小腹,面上洋溢着慈爱的笑容。 “我还当你真的不想要孩子呢,如今这幅模样哪里见得一点不情愿的样子。” 楚千瓷:“唯有拥有,才知不易,因此更珍惜。” 姜樾之叹口气:“这孩子将你折腾得如此憔悴,女子生育本就不易,生产更是从鬼门关走一遭。” “所以为人子女要更懂得孝敬父母。”楚千瓷脸上划过一丝悲哀,“我的阿娘便是生下我后离世的。” 姜樾之眸光闪了闪,沉默不语。 楚千瓷拉过她的手抚在自己小腹上:“等他出生,也会唤你一声母亲。若我遭遇什么意外,你……” 姜樾之猛地收回手,无情拒绝:“我不要,自个的孩子自个养,老的将我当做替身,小的也要将我视为生母。我才不会一辈子活在你的阴影下。” 楚千瓷皱眉:“替身?你是说殿下?” 姜樾之没好气道:“自我嫁入东宫以来,太子的眼神就不对。可我曾见过他这样看过你,或许是将我当成你,才能将心中的厌恶减少些许。” 楚千瓷闻言几乎静默原地,她这番话反倒让自己越发无地自容。 殿下日日夜夜梦中喊的名字是姜樾之,甚至他们二人心动初始也是殿下将她看作了姜樾之。 若说到替身,该她是姜樾之替身才是。是她恶劣的不承认,妄图留下这份感情。但谎言铸造的爱,终究是岌岌可危。她每日每夜都在担心,等真相揭开的那一日,就是她成为弃妇的那一天。 楚千瓷:“你同殿下还未圆房?” 姜樾之避开目光:“我自知不洁,怎敢服侍殿下?” “真的么?”楚千瓷戏谑地看向她,“我可是待过青芜坊的人,有些事可骗不过我。” 姜樾之偏过头去:“你说什么都可以,就看旁人信否了。” 楚千瓷无奈地抿了抿唇:“这招拖延不了多久,我了解殿下,如今他对你有愧,那点芥蒂迟早会消散。他想给你权力甚至宠爱,全看你应不应。” 姜樾之眼神定格,她也察觉到祁晔若有似无地靠近,想多同她说话的意图。是她将自己封闭得太严实,不让 任何人进入。 “既然入了东宫,就是做好一辈子与人争宠的准备了。花无百日红,我们如今尚且年少,那日后只会有一波又一波年轻靓丽的女郎入宫。你或许还有尊荣,我们身为妾室,只能靠自己争取。” 楚千瓷说着这话,实则是在安慰自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皇宫里多少腌臜险恶的事日夜都在发生,她不过顶替一人功劳,苟且偷生。 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老天将所有惩罚都落在她身上,不要伤害自己的孩子。 姜樾之直到午时过后才离开风荷居,彼时笙若和柳时暮都已经回来。 笙若立刻上前禀告今日的收获:“娘娘要找的东西,奴婢没有找到。” 姜樾之早有预料,只是心中难免会有些失落。 柳时暮却在此刻说道:“非也,皇帝在位期间,历年各宫脉案记录都会保留在太医署。先夫人属皇亲贵胄,若让太医看诊也会记录脉案一同收录。我认为不是我们没找到,而是被人故意藏起来了。” 笙若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没错,奴婢翻查时发现承祐二年的记录缺失,还有承祐八年的也是不全。这两年定然发生了什么,让人将一部分脉案藏了起来,或者说已经销毁。” 姜樾之喃喃着:“阿娘就是承祐二年逝世的。” “果然,先夫人的死有猫腻。” 第105章 谎言原来都是一个笑话。 凤仪宫。 园子里,花影摇曳春意盎然,身着凤服的姜皇后慢慢踱步其中。两位公主随侍身侧,拖金委紫,翠羽明珠。 “瞧瞧,这花开得多好。”姜皇后是个极爱赏花之人,一年四季这花圃里时时刻刻栽满鲜花。 九公主:“还得是母后宫中风水养人,您前儿送的那盆金牡丹,不到三日便蔫蔫枯萎,儿臣心疼极了。” 姜皇后嗔怪瞪她一眼:“想来母后这再骗几盆花去就直说,没得这般拐弯抹角。” 九公主嬉笑着:“还是母后懂儿臣。” 五公主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这幅母慈子孝,也不知皇后特意叫她过来是为何。总不能是为了专门让她看,九公主有多得宠吧? “元意,今儿你也挑几株顺眼的,一并带回去。若不会养,本宫派几名花草使教你府中下人。” 原来是想在她府上安插人手。 祁元意面上看不出喜怒,福了福身:“多谢母后。” “太子妃到。” 随着下人通传,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院门口,不过片刻,那道倩影便出现。 云锦百花烟柳裙,金翅彩蝶琉璃步摇,脚步蹁跹,走进院中连春光都明媚了几分,百花瞬间黯然失色。 “儿臣参见母后。”姜樾之款款行礼。 姜皇后搀起她:“瞧你,身子越发单薄,可是东宫事务繁忙?晔儿着实不够体贴,也不知帮你分担些。” “太子主外,身为正妻自当为夫君料理内宅,让其无后顾之忧,这些都是儿臣该做的。” 姜皇后拉着她的手不放:“你这孩子就是实诚,东宫不是还有位侧妃么,不如让侧妃替你分担分担。” 祁元意眼神一撩,这是要分了她的权?她最爱看这等相争的戏码,面上不自觉带上看热闹的笑意。 姜樾之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反握住皇后的手:“母后说的可是真的?” 姜皇后面上带笑,眼底却划过一丝阴毒。 “多谢母后体恤,儿臣早有此想法。侧妃也出自名门望族,知书达理,有她的协助定然能够全宫敦睦。” 姜皇后没料到她如此爽快地应下,难道东宫里的不睦都是假的? 姜樾之唇角弯起,叫人实在看不透她此刻说的到底是不是她的肺腑之言。 姜皇后自觉在她面前矮了一头,抚了抚鬓发,道:“昨儿你母亲进宫了。” “哦?母亲进宫所为何事?” “还不是为了你兄长的婚事,前头你祖父定下的那桩婚事,着实昏了头。本宫倒是觉着,卢尚书之女与你兄长才是相配。” 身后的笙若身子一僵,她也听出皇后话里的讽刺。 姜樾之却装作没听懂的模样道:“母亲来求赐婚?” “是啊,本宫已经应下了,结两姓之好,于你兄长而言,仕途只会越顺。” 姜樾之颔首:“劳母后费心了,儿臣替兄长谢过母后。” 姜皇后收回了手:“你们年轻女郎一块说话,本宫去换身衣裳。” 三人行礼目送她离开,九公主便趾高气昂道:“真是可怜了那吴家姑娘,好端端一门飞上枝头的婚事就这么黄了。” 姜樾之向前走了半步,正正巧巧挡住了笙若:“是么,本宫倒觉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九公主瞪了一眼,转身就走去赏花,一副不愿意同她多言的模样。 祁元意面对姜樾之到底还是心虚,远远地跟在九公主身后。 姜樾之赏着花圃里的花,状若无意道:“春猎时受了伤,错过那样好的风景,真是可惜。还好母后这争奇斗艳,能一饱眼福,也不算虚度了这个春季。” 祁元意抚摸花瓣的手微顿,笑道:“三嫂吉人自有天相,任什么妖魔鬼怪想要伤害你,都不会成功的。” “呵。”姜樾之淡笑一声,“那就借五公主吉言了。” 九公主:“所以做人还是莫要太锋利,平白招惹这么多敌人。连谁要害你都查不到,据说父皇将整个御兽司都翻了个遍,春猎守卫也一一审问,都寻不到半点证据呢。” 姜樾之:“论桀骜锋利,本宫于九公主而言还是望尘莫及。况且,你又是如何知道,是寻不到半点证据,还是……故意隐藏了证据,是为谁洗脱嫌疑呢?” 祁元意心虚地别过脸。 第128章 “你!” 九公主气愤不已,都说姜樾之当了太子妃之后便眼高于顶,谁都不放在眼里,谁的话都要顶上两句。若换成以前的姜樾之,怎会如此对她说话? “少在本宫面前摆长嫂的架子,本宫的事还轮不到你说教!” “同样的话,也原封不动还给九公主,你也知道我是你长嫂。基本的长幼有序,礼仪尊卑,想必九公主还是知晓的。” 九公主怒视着她,拂袖而走。 花圃中便只余她与祁元意。 祁元意:“九妹心直口快,三嫂切莫介怀。” “到底还是孩子心性,被父母捧在手心,本宫怎会同她计较。” 祁元意叹了口气:“没想到你我之间,有一日竟会如此生分的说话。” 姜樾之眼眸晦涩:“我也想知道,你伤害我的原因。” “够了,姜樾之。”祁元意背过身去,“你为什么总是一副被人伤害的模样质问我?我究竟做了什么事,不过是让个男人接近你,是你受不住诱惑能怪得了谁?” “你以为,只是因为这件事么?”姜樾之声音冷冷的。 祁元意遍体生凉。 “罢了,和一个无心的人说这些有何用。”姜樾之自嘲一笑,“此事翻篇,日后无论是谄媚讨好或是歇斯底里,都不必在我面前演戏。你我日后点头之交,已是最大的体面。” 祁元意咬着牙:“我最讨厌你这幅施舍的模样,有本事你就去告发我。我知道你也不敢,因为你也没脸说出去。” 姜樾之摇头:“冥顽不灵。”说罢转头便走。 “姜樾之,我讨厌你。是因为我一直将自己当做你的救世主,傻傻的以为你在我身边,得到了应有的照顾和教养。其实并不然,我才是攀附你而生的滕草。你的脉案,太医署都会誊抄一份给父皇过目。你一日日的养好身子,我也跟着你一起被温补,你才是我的救世主。若没有你,我或许会被踩高捧低的奴才磋磨。” 姜樾之止住了脚步,这是她从来不知道的事情。 “为什么,父皇偏偏宠爱你,将你视作眼珠子一般疼爱。连太子妃之位都要如此谦卑的拱手奉上。居然在下旨前,让我询问你的意愿。你有什么资格拒绝皇室的恩赐,你算什么东西?” 姜樾之猛地回身,眉眼间尽是愠怒:“你对父皇说了什么,你谎报了什么!” 祁元意倏地回神,仓皇地咬住唇。 姜樾之脚步沉重地走向她,明明自己离自由那么近,偏偏被她全数摧毁。 “我……” 姜樾之强忍着怒火,耳边一片轰鸣,原来一切都是一个笑话。 姜樾之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的花圃,只是走出时见到候在一侧的柳时暮,心一阵一阵的发疼。 柳时暮察觉到她的目光,上前紧张担忧道:“怎么了?” 姜樾之摇摇头,事已至此,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若当初她有勇气进宫面圣,将一切陈述清楚,结局就会变了。 “可要回宫?”柳时暮抬起一只手,任她搀扶着。 姜樾之撑着他的胳膊,不自觉微微收紧。她本要答应,见到身着赭色太监服饰的人出现,一瞬间思绪回笼。 “太子妃娘娘,陛下召见。” 姜樾之整理好心绪,吩咐宫人传信给皇后,离开了凤仪宫。 宣政殿。 孝渊帝脸色发青,一言不发坐在龙椅上,不怒而威。底下人胆战心惊,做事谨小慎微。 “太子妃到。” “儿臣参见父皇。” 孝渊帝脸上有了一丝缓和:“平身。” “不知父皇召见儿臣所为何事?” 话音刚落,便听到有人通传,太子也到了。 孝渊帝清了清嗓子:“关于太子妃春猎遇刺,幕后黑手是狄戎余孽,为了报复太子所计划。贼人一人所为,并无同伙,如今已死也算报了太子妃之仇。” 祁晔与姜樾之对视一眼,都暂且按捺住其中疑虑。 姜樾之:“儿臣沉冤得雪,多谢父皇费心追查。” 祁晔:“父皇费心,儿臣与太子妃谢过父皇。” 孝渊帝剧烈地咳嗽起来,气息差点接不上。 全公公立刻奉上润喉茶水:“陛下气急生火,保重圣体啊。” 姜樾之立刻上前为孝渊帝顺着胸口的气:“父皇平稳呼吸。” 三息之间,孝渊帝的症状有所缓解,侧头便见到姜樾之关切的模样。这张脸越发清晰,如年少站在朝阳下熠熠生辉的女郎一般,只一眼便夺走他全部的思慕。 孝渊帝的手微微抬起,而后反应过来,眼前人不是心中人。眼中划过一抹悲伤,暗自叹气。 “父皇?”姜樾之察觉不对。 全公公及时制止:“殿下与娘娘先行离开,让陛下好好休息。” 姜樾之:“父皇保重龙体,儿臣先行告退。” 望着二人离开的背影,堵在心口的那口气才长长吁出。 “陛下这是何苦呢?” “逆子敢做出这种事,朕饶不了他。” 全公公心情复杂,六皇子胆子也太大了些,居然敢对太子妃下手。陛下为了皇家颜面,并未将此事揭穿,只委屈了太子妃。 离开后的二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在确认周围无眼线后,祁晔才道:“如何,你是怎么想的?” “臣妾也不知,只是那个死去的守卫,并不是狄戎人。他的话是盛京口音,完完全全是大昌子民。” 祁晔颔首:“那,能让父皇掩饰的,只有他了。” 二人心照不宣,姜樾之脑海中闪过什么:“那日九曜卫的孙统领,腰间是不是佩戴着令牌?” “皇宫八卫,掌秩序,护君安危,军马守卫,兵器粮草各司其职。九曜卫为父皇亲自任命,在八卫之中地位最高,腰间令牌乃金制,父皇亲赐。” “如此说来。”姜樾之想到那日在青芜坊见到的人,腰间挂着的是一块银色令牌。虎背熊腰,威武逼人,想来也是八卫中重要将领。 而,值得六皇子乔装一见的人,会不会就是他呢? “殿下该小心了,有人或许已经秘密招揽副手,壮大自己的势力。殿下有江都世家雄厚的财力支持,但敌人也会另辟蹊径,蓄力一击。” 祁晔唇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太子妃以为,孤就没留后手?” 第106章 真心话“是啊……枝枝。”…… 天朝之上,孝渊帝忽患重疾,卧榻不起,移居紫薇宫。皇室上下,皆为忧心。皇令特指,召皇子公主侍疾于侧,以尽孝道。 陛下患疾,敌国闻讯,虎视眈眈蠢蠢欲动。太子临危,暂代监国之责。 皇太子妃代夫侍疾,居紫薇宫侧殿,东宫交于侧妃代掌。 六月末,侧妃有孕已有三月,喜讯传遍宫闱,稍稍吹散了弥漫在皇宫之上的阴霾。 紫薇宫正殿,药香弥漫,五公主色带戚容,躬身床侧,端汤奉药。 姜樾之一身素雅衣裙,轻履浅行:“五公主累了一夜,回去好生歇息,暂由本宫代劳。” 祁元意眼也没抬,轻飘飘一句:“父皇乃是本宫生父,侍疾自当尽全力。三嫂到底只是新妇,虽孝顺之举,论周到之处,恐非我所能及也。” “既是儿孙,有何亲疏远近,亦是君臣,自当竭尽忠诚。” 全公公:“五公主孝心天地可鉴,想来陛下定不愿见公主劳身费心。” 祁元意揉揉发酸的手腕,被宫女搀扶起身:“既如此,那就劳烦三嫂,替皇兄尽孝道了。” 姜樾之颔首,径直略过她。 “九公主与六皇子白日陪护陛下,傍晚离宫。多亏娘娘与五公主夜里侍奉圣安,陛下若是苏醒,定是为之动容。” 姜樾之用浸湿的手帕为孝渊帝擦拭双手,尊荣一世的帝王至尊,也终有老去的一日,抵不过万物法则,也会生老病死。 如今缠绵病榻,生气儿仿佛一下被抽走一般。再无往日威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家。 姜樾之陷入沉思,五公主有一句话提醒了她,既然自己儿时的脉案陛下会查看。那阿娘重病的那段时日,陛下是否也会故技重施。 若原本脉案已经被销毁,是不是还有备份的,里头会有线索。 殿中没有其他人,姜樾之恍恍惚惚问出了口:“全公公,陛下是否常年关照我?” 没有用尊称,仿佛回到未出阁的日子,与全公公闲话家常。 “老奴担心娘娘知道,又担心娘娘不知道,其中纠结彷徨,不敢与外人道也。” “阿娘不爱陛下,陛下又为何苦苦挣扎,我也不是皇家血脉,陛下为何还要如此待我?” 全公公:“年少轻狂,原以为用尽手段就能将人留住,谁料却使佳人陷入死局。幡然醒悟已然时过境迁,好在还有娘娘在。陛下将全部后悔补过都付诸在娘娘身上,以此慰藉佳人离世之苦。” 姜樾之凄凄一笑:“陛下怎知,其实全是枷锁。” 第129章 全公公眼神一动:“娘娘入宫,并非心中所愿?” 姜樾之望着双眼紧闭的老人,叹道:“说出来或许是死罪,但我与阿娘何其相似。” 心有所属,但情深缘浅,虽有幸能日日相见,但终究不能相守。 寂静的殿中,传来一声轻咳,孝渊帝自昏迷中醒来,半阖眼以为见到了故人: “云,云安?” 姜樾之关切俯下身去:“父皇,是儿媳。” 孝渊帝咧唇一笑:“是枝枝啊。” 姜樾之心下一惊,陛下竟会知晓她的乳名。 “扶朕起来。” 全公公上前,姜樾之侧头吩咐宫人前去传太医。 孝渊帝此病来势汹汹,他心中已有准备,自己时日无多。 只是倚靠着,淡淡地看着她:“侧妃的胎保住了?” 既然已经宣告天下,证明楚千瓷已经无碍。 姜樾之自知瞒不过他,老实地点了点头:“此乃东宫大喜,亦是父皇之福。” 全公公也附和着:“是啊,正巧冲喜,陛下的病定会很快痊愈。” 孝渊帝轻笑了几声:“不说皇后与姜家,连朕都差点被你蒙骗了过去。” 或许指的是避子汤一事。 姜樾之:“殿下与侧妃真心相待,是自小的缘分。臣妾卑劣的插足其中,心中惶恐,以此成全二人殷殷之情。” “枝枝不必如此,皇家之中比感情更重要的是权力。若你愿意,皇孙也可记在你名下教养。” 姜樾之默默不语。 孝渊帝心口皆是苦味:“你还未同太子圆房,是何缘故?” 姜樾之敛眸,这原本不该是皇帝该问的,可他如今只是以长辈姿态关心,她略犹豫了片刻,才回答道: “儿臣也不知,也非不愿,或许只是能逃一时是一时。又或许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孝渊帝眼神一凝,云安到底是没有她的女儿会谋划。 姜樾之后知后觉口出狂言,连忙后退行大礼:“儿臣口拙,父皇恕罪。” “朕也没指责你,你肯说几句真心话,朕也愿意听。” 姜樾之跪在原地,忽然升起一个念头,着实有些胆大妄为了。 “父皇若想听实话,儿臣也略说几句。父皇一句“母仪天下之典范”,就能将一个人推上风口浪尖。就定死一人的命 运,如当年的陆云安,今日的姜樾之。” “娘娘!”全公公扬声一句,仓皇跪下。 “继续说。”孝渊帝沉沉一句,听不出喜怒。 “枝枝对父皇所作所为感激涕零,可有些事枝枝也是不愿的。”姜樾之面露哀婉,叫人心疼。 “侧妃拼死诞下麟儿,却只能为她人做嫁衣,命运与我阿娘又有何不同?我寄养在大伯母名下,遭遇了什么,父皇不是最清楚的么?如此惨剧,父皇还要继续上演,只会造成三个人的悲哀。” “枝枝以为与五公主自幼相伴,情深义重。却也败在父皇的偏心,和她的嫉妒下。枝枝有时候也在想,是不是自己太过自私,想要的太多,所以才会有这等报应。” “事已至此,枝枝无力回天,只愿父皇身子康健,能报答父皇半生呵护之恩。” 孝渊帝双眼浑浊:“原来你和你阿娘一样,都不爱权力。” “权力伴随着压力,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你。而你要从中分辨出,何人是真心,何人是假意。若一朝懈怠,或许就是万劫不复。枝枝前半辈子在皇宫在靖国公府已经过了很久很久这种日子了,实在倦乏极了。” 孝渊帝愣愣抬头,想要看四方天地,入眼只有金碧辉煌的宫殿。 “原来强加给你们的,都只是朕的一厢情愿。” 白白葬送了两名女子的大好年华。 “父皇……”姜樾之有些进退两难,一面是自己的满腹委屈,一面是对一个重病之人说的绝情之言。歉疚之情笼罩,她羞愧地低下头去,有些懊悔她的冲动。 孝渊帝朝她招手,姜樾之膝行过去,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你或许不知,当你第一次叫朕父皇时,朕心中有多欢喜。好似听到了云安原谅朕的声音,朕将她的女儿照顾得很好。” 姜樾之不能替自己的母亲原谅他,但自己根本没有立场去恨他。 “是啊,父皇将枝枝养得很好,枝枝感激父皇。” 孝渊帝眼角沁泪,心中的一块巨石终究是放下了。 — 酉时三刻,孝渊帝在太医的看诊后又沉沉睡了过去。太医说陛下有所好转,只是病去如抽丝,还需好好将养。 姜樾之走出紫薇宫时,西边如火烧,余辉中织锦悬天,斑驳变幻。 身后跟着一群宫人,姜樾之止住脚步:“林公公随本宫走走,其余人先行回宫。” “是。” 余晖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柳时暮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眼中满满是她的背影。 不知不觉,路过的宫人渐渐减少,好似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 “娘娘瞧着有心事?” 姜樾之没有回头,只小声说了句:“宫道无人,你可以唤我一声枝枝么?” 柳时暮背脊一僵,喉结动了动:“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着命运弄人。” 柳时暮伸手想要触碰她安抚她,只是那一瞬间,又收回了手。 “陛下手中有当年阿娘的脉案,他已经交于我了。” “这是好事。” 姜樾之声音闷闷的:“我大抵已经猜到是谁了,只是……” 柳时暮思索该不该问下去,这种时候她必然是有自己的为难之处才会犹豫。 姜樾之站在树下,呆呆望天:“皇宫里什么名贵花草都有,唯独没有我喜欢的梨花。” 柳时暮垂首:“你若想要,我可命人移栽一棵到月棠宫。” 姜樾之:“可我想要韶光苑的那棵,上面有你的真诚和爱意。” 柳时暮不敢去看她的眼睛,身子不自觉后退。 “你日日在我身边,却好像离我很远。你既然已经换了一张脸,我也想把你当做生人,可努力过了。你的气息太过熟悉,忘不掉,只能看着你故意疏远我。” 柳时暮:“在皇宫中,不敢僭越,并非有意疏远。” 姜樾之一步一步朝他靠近,他一步一步后退,堂堂男子汉,竟被一个女子逼得退无可退。 他一个不注意,脚踩上石子,身子向后倾倒,关键时候衣袖被她伸手拽住,稳住了身形。 柳时暮生硬的想要收回自己的衣袖,却被她抓得更深。 “你——” 姜樾之手心用力,带着他躲在树后,树干堪堪遮住二人身影。此处乃皇宫东南角,素来偏僻无人,偶有几名巡逻的守卫路过,也不会在意这里的动静。 姜樾之捏着他的下巴:“为何不敢唤我乳名?” “因为……因为。”柳时暮心中措辞。 姜樾之捧着他的头,踮脚吻上,清风拂过二人的衣袖,已然带上初夏的燥热。她的鬓发轻轻掠过他的喉结,一股沁香袭入鼻尖。 她的吻技由他一手教导,如今居然有些青出于蓝,唇瓣主动厮磨,探出舌尖悄悄试探。浅尝辄止,反倒叫人欲罢不能。 姜樾之后仰,停了停:“是因为叫出我的名字,会让你迷失心智么?” 柳时暮舔唇,似在回味她的味道。 承认吧,找妹妹是他进宫的理由,留在她身边,何尝不是他的借口。他根本放不下她。 柳时暮揽过她的腰,一个翻转将她抵在树上,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是啊,枝枝……” 尾调拉长,极具暧昧。 炽热的吻落下,仿佛在诉说他全部的思念。 第107章 风雨欲来各人谋划 七月,就这么悄然而至,雨后的身上仿佛还带潮意,鞋底散发着梅雨过后的水腥气。就这样,在今日迎来了日光。 孝渊帝圣体渐安,太子妃也要从暂居的紫薇宫搬回月棠宫。她所带东西不多,几名宫人便尽数抬了回去。 临走时,突然收到皇后召见的消息,还没等回宫换身衣裳,便先去了凤仪宫。 姜樾之方一踏入,便察觉其中气氛不对,目光转了一圈后发现,何氏正坐在皇后下首。二人不知说到什么,见到她来,瞬间止住了话。 “参见母后。” “樾之侍奉陛下辛苦,本宫知晓你今日回宫,正巧你母亲在这,便想着叫你过来叙旧。想来你入宫后,甚少见过家人。” 其实归宁时见过,春猎时也见过。彼时何氏还满意她的乖巧,二人相见也没多说什么。如今逐渐不受自己掌控,看样子有些心急了。 何氏见她,先是嗔怪了一眼,然后换上一副慈母模样道:“瞧你都瘦了一大圈,侍疾可是劳累,瞧着真真是让母亲心疼。” “母亲言重了,伺候陛下乃儿媳分内之事,算不得辛苦。母亲知道女儿本就苦夏,这天一热就没什么胃口,因此才有些消瘦罢了。” 第130章 何氏何曾关心过这些,闻言只是讪讪一笑:“樾之可得好好照顾身子,才能好好伺候殿下,早日为东宫开枝散叶。” 果然她今日进宫就是为了这事,楚千瓷有孕阻碍了姜家的路,何氏必然是要来敲打她的。 三人又说了几句话,皇后便借口离开,将屋子留给母女二人。 皇后一走,何氏便变了脸色:“楚家那丫头怎么可能有孕的,我给你的避子汤方子不是都让她喝下了,难道你是在对我阳奉阴违?” “母亲这是何意,吃了你的药方还能有喜,您不怪您的方子出了问题反倒来责问我?”姜樾之神情淡淡地接了一旁的茶水,语气不甚尊敬。 “你——” “女儿没有来问责,母亲反倒先过来兴师问罪了。让妾室有孕,正室地位不稳,于我而言有什么好处?”姜樾之唇角勾起一抹淡笑。 何氏直了直背脊:“那如今你想如何处置?” 姜樾之心中打鼓,决定先稳住对方,免得她做出什么偏激之举。 “陛下说了,侧妃若诞下麟儿抱到我名下抚养。” “不行!”何氏怒喝一声,“太子如今已不与姜家亲近,这便是前车之鉴,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到底还是养不熟。你又不是不能生,为何要平白养一个庶 子。” 姜樾之眯着眼,散发着危险的气息:“那母亲的意思是?” “斩草除根,我已与皇后商议。” 姜樾之发出一声冷笑:“太子如今与我不合,又将此胎看的极重。楚侧妃若出了一点事儿,我难辞其咎。又或者说,母亲与皇后娘娘已经决定将这脏水泼在我身上,只是过来知会我一声。” 何氏有些心虚地侧过身:“成大事者,必然会有牺牲。况且若此事做的隐秘,断不会牵连到你。我听说楚侧妃本就身子弱,又在那种地方待过一段时日,稳不住胎有什么稀奇的。只能怪她自个儿没福气,到时候太子伤心欲绝,你再加以安慰,更能增添夫妻之间的感情。” 还真是能将一切事情转化为自己的有利可图。 姜樾之凑近,压低声音道:“女儿不知皇后同您说了什么,但谋害皇嗣是重罪,母亲可要想清楚了。我已是太子妃,应当得起六宫表率,彼时我定不会徇私枉法。” 何氏眯着眼,她这是在威胁自己,在家中装作一副乖顺的模样。如今得到权力,终于露出了她的爪牙。 她骨子里和她生母是一样的,都是个桀骜不驯的主,反叛乖张,让人生恶。 “我当你前段日子那么听话,原来是在守拙藏锋,如今高高在上,腰板子也硬了,家族的话都可以不听。我到底还是你的母亲,孝字一辈子压你一头。你可以去大义灭亲,与姜家结仇你在皇宫日子也不会好过。” 姜樾之笑而不语,眼底仿佛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的戏谑。 “母亲如何想,我无法改变,但您方才也说了,太子已然不信任姜家。您是要帮与太子不和的皇后,是站在女儿这一边,去投靠太子。” 何氏眉头皱了皱,似乎是将她的话听进去了。 “实话告诉您,我不打算与皇后合谋,她身后已然无底牌。而我,还有很多法子,让姜家继续辉煌,或者毁灭。” 姜樾之是眼看着皇后将一手好牌打烂,她能依靠的是太子,却不拉拢他。姜家女儿入宫,更是要合伙谋事,她竟然处处刁难,与儿子儿媳都离了心。 这种心性居然能在皇宫活这么多年,可见陛下对姜家的愧疚全部都体现在她身上了。 蠢不自知。 “母亲是个聪明的,知道该怎么选。若想要姜家继续辉煌下去,就听我的。若你执迷不悟,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姜樾之起身,丝毫不给她留面子,径直走了出去。 独留何氏一人在身后生闷气。 回宫的路上,柳时暮提醒她:“这么快就与姜家翻脸,会不会埋下隐患?” “快么,我觉得还慢了呢,姜家上一辈没有聪明的,再与他们搅和不清,只会引火烧身。”她讥讽一笑,“还想延续辉煌,简直痴人说梦,我……定会叫他们身败名裂。” 说着,姜樾之叫来了笙若:“你去将今天的事传出去,添油加醋,切记一定要叫旁人知道,太子妃与姜家不合,甚至闹到了要决裂的地步。” 笙若应下。 柳时暮感到一阵心疼,能下这种决心也是不易,可见姜家之前对她有多么的苛待。 “还有,你去陆家一趟,尽量找到当年我阿娘身边的侍女。将脉案交给外头的大夫看,让她们对对口供,看看是否真假。” 笙若:“娘娘为何不交给宫里的太医看?” “宫里的太医我一个都不信,若非他们我阿娘或许根本不会死。杀人凶手怎么可能自己承上证据,里面的蛛丝马迹需要我们自己去查。” 笙若接到命令,当即拿着令牌出宫。 姜樾之刚踏入东宫,就见到苍葭领着几位身着盔甲的将士。 几人给她请安,姜樾之低头见到他们腰间的令牌,便猜到这几位都是皇城八卫中的正指挥使。 “太子殿下今日召见几位指挥使,商议重新在盛京部署之事。”苍葭解释道。 姜樾之颔首:“辛苦各位大人了,本宫命人备下酒菜,大人们用完膳后再离去也不迟。” 几人异口同声:“多谢娘娘款待。” 苍葭不知太子妃是何意,只能将此事禀告给太子。 祁晔闻言,并未否定,只吩咐酒菜准备得丰盛些。 席中,姜樾之偷偷现身,为太子指了一人。 翌日,太子设宴款待八卫一事便传了出去,有些人便坐不住了。 祁衡自从太子监国后,便有些流年不利。父皇身边有那么多人伺候,非得要他日日侍奉汤药在身侧,好似在警告他什么。 父皇偏心太子过于明显,加上侧妃有孕,东宫越发稳固,如今朝中大臣纷纷站队,都偏向东宫一脉。 六皇子府来往虞家的车马便多了起来。 盛京笼罩在一片沉默的阴霾中,仿佛所有人都在砥砺前行,谁也挣脱不开。仿佛在等什么人,抛开云雾。 就好比如姜樾之,在某个阴云密布的午后,得到了笙若千辛万苦搜集到的证据。 她将自己关在屋中,南星等人十分担忧,却不敢进去打扰。 “林公公,平日里你与娘娘走得最近,你知道发生了何事么?” 柳时暮望着那房门,轻咬着后槽牙:“或许是一种被无力感包裹的无奈吧。” “这是何意?”南星刨根问底。 柳时暮笑而不语,其实凶手是谁她早就心中有数,但她不知如何为阿娘报仇。即使手握证据,事情已经过了太久,只要对方抵死不认总能找到各种诡辩之法逃脱。 南星看着他的侧脸,隐隐沉思:“林公公,我总觉着,我们之前就在何处见过。” 柳时暮干笑一声:“是么,南星姑娘这套说辞是不是太老旧了。” 南星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前院传来消息,慧良娣求见。 南星见状正想去回绝,柳时暮拦住了她:“我去吧,你留着陪娘娘。” 南星也不推辞,柳时暮独自来到前院。 身着鹅黄夏衫的女郎立在檐下乘凉,暮云低垂,蝉声嘶哑断续,蒸腾的草木腥气漫上来,连呼吸都是闷湿的。忽有闷雷碾过天际,预示着一场大雨的到来。 柳时暮低着脑袋:“小主请回吧,娘娘身子不适,不宜见客。” 慧良娣听到声音转过头来,是一位面生的公公,看着身上的服饰竟还是掌事公公。前儿个那位姓蒋的,据说就是被这位给挤下去的。 这般年轻便坐上这等位置。想来必有过人之处,这种人她更是要交好。 “有劳公公告知,最近天热,切记一定要照顾好娘娘。待娘娘身子好了,我再来探望。” 柳时暮听着这道声音,悄然抬眼,此刻天空中落下一道惊雷,电闪雷鸣在对方脸上照亮了一瞬。使得他尽管站得有些距离,还是将她的脸看得一清二楚。 忽然的惊雷,让慧良娣一阵心惊,捻着帕子在心口处拍了几下。 柳时暮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后颈细汗顺着脊线爬出蜿蜒的痕迹。 慧良娣没由来地看他一眼,只一眼,她也愣在原处。那道眼神是她无法理解的。越看,心中的不安就越发无法平静,分明是一张极为陌生的脸,却让她极为心虚。 “公,公公?”慧良娣摸了摸脸,“你这般看着我作甚?” 柳时暮后知后觉,仓皇垂下脑袋:“是奴才失仪了。” 慧良娣喉咙一噎,心跳得更快了。 柳时暮侧了侧身子:“似要下大雨,慧小主赶紧回吧。” 慧良娣往前走了两步,回头时只见他低垂的脑袋,暗自回想,又或许是自己看错了。 柳时暮目送着她离开,眼底的暗流并未散去,他呼吸越发沉重,一道比一道响的雷在耳边炸响。他仿若未闻一般站在原地,直到雨水将他浇透。 第131章 第108章 决裂要让所有人,付出代价。…… 墨色天空流转着滚动的雷电,雨珠如银箭般急急落地,在青石板上溅起水花。打在脸上的雨水是温热的,雨势渐渐模糊了双眼。 雷鸣声挡不住她腰间铃环碰撞发出的细碎声响,从后忽然伸出一只手,将他从雨中拉回。 蓦然抬眼,撞上对方关切的眼神,心底结出的冰渐渐消融。 “你怎么了,这么大的雨,站在外头作甚?”姜樾之飞速抬手拭去他下颌的水珠。 柳时暮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垂头后退了小半步。 “跟本宫进来。”姜樾之抬步走进屋中,屏退了所有人。 屋中放着冰,忽来的凉意让柳时暮一颤,身上的衣裳尽湿,紧紧的贴着身躯。 姜樾之拿起帕子默不作声地给他擦脸,在寂静空荡的室内,二人便以这样的方式,安静相处。 柳时暮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入怀中,发尖滴落的水珠落在她的华服上,濡湿开来。 姜樾之轻轻环住他的腰,也不问发生了什么,只是静静的从他身上汲取力量。 “对不住,让枝枝你担心了。” 姜樾之不在意他此刻湿漉漉的狼狈,将他抱得更紧了:“时暮,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柳时暮酸涩极了,他帮不上她什么,在这种时候,原来感情是最不重要的。 “我感觉前路是灰蒙蒙的,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一直往前走。可我心中清楚,往前走是深渊,我回不了头。” 柳时暮抚上她的后脑,轻声安慰着:“那就不要回头,一直往前走,就算前头是深渊,我也陪你一起跳下去。无论生死,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姜樾之埋进他的颈窝,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谢谢,谢谢你进宫了。” 从一开始,柳时暮便打算入宫,哪怕身份有一日被揭穿,哪怕他寻不到妹妹,只要能在她身边多待一刻,他就能幸福一刻。 入宫前说的那些话都是违心之言,太子派了杀手暗杀,那刀狠狠劈下的一瞬间,他心中只有后悔。 后悔不该说那样的话,徒惹她伤心。 艰难逃生后,也不顾身上的伤,在大婚前入了宫。 大婚那日,他贿赂蒋文发,只为能在她婚房外守候。太子夺门而出,众人不敢靠近,他便冲破人群,将她的脆弱隔绝于人后。 “是我该谢谢你,第一眼,就认出了我。” 院外的雨还未停歇,淅沥沥的雨声是夏日最动听的乐章,就仿佛情人口中缠绵悱恻的话语。 侧殿的檐角下,一片青色衣角悄然划过,好似为夏日的喧嚣,增添一抹别样色彩。 — 今日,太子妃获太子恩准出宫省亲,鸾轿自渊鹤门出发,十二名宫婢及二百侍卫随行,护卫太子妃安全。 抵达靖国公府后,姜家上下皆站在门前迎接,姜樾之从车轿上下来,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前段时日,太子妃与母亲争吵不愉快的消息不胫而走,坊间传言越发离谱。更有甚者,说何氏不喜这个女儿,在幼时时常苛待,因此母女二人根本不亲近。 今日太子妃出宫省亲,好似将这个传言打破。 章老太君站在最前头,满目慈爱。 姜九昭婚事在即,脸上皆是喜色,两个妹妹忍不住地打量着她,却不敢多看。唯有姜瑞辰,时不时给她抛媚眼,表达他的思念。 “老身携靖国公府众人,参见太子妃娘娘。” 姜樾之自然不会受这个礼,在她俯身前,前行一步将她搀扶起来:“祖母这是作甚,折煞樾之了。” “你如今贵为太子妃,这是应当的。” 姜樾之脸上挂着笑,她可没忘记今日是来做什么的,语气冷淡:“都是一家人,进屋说话吧。” 姜临眼看着她从自己面前经过,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被一旁的罗氏提醒: “娘娘说了,进屋再说,夫君有什么话都暂且忍忍。” 姜临颔首,跟在众人后面走进。 姜樾之环顾一圈,问:“怎么不见维舟身影?” “敌国欲犯我国边境,陆将军派他前去支援,也算个历练。”章老太君道。 姜樾之不由得松了口气,到正堂稍坐,上了茶水点心,往日的一家人,到如今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何氏心中还有气,对着她也没什么好脸色。 章老太君听到何氏转述的话,其中不遑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在,可中心思想总是没错的。 姜樾之不想同姜家站在一边。 姜樾之将所有宫人都支了出去,正堂中只剩他们一家人。 姜临:“娘娘在宫中一切可好?” 姜樾之眼底不带温度答了一句:“多谢三叔关心,在宫中一切都好。” 她如此冷漠的反应,姜临早有准备,可真的见到她,心中又难免会泛上一丝苦涩。 “好就好。” “我今日回府,也不是来叙旧的,关于我生母的事,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想来问问诸位。” 章老太君一拍桌子:“好了。” 众人被吓了一跳,姜临听到故人的名字,还沉浸在错愕之中。 姜樾之毫无波澜:“祖母想要堵住谁的嘴?” 章老太君拄着拐杖起身:“樾之跟我来,其余人都呆在这里,都不准出去。” 姜樾之倒想看看她有什么可说的,起身跟了过去。 章老太君带着她来到祠堂,上头供奉着姜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姜樾之只觉得讽刺,宗祠里没有她阿娘的名字,尸身也是由陆府带回去葬在陆家祖坟里。阿娘彻头彻尾与姜家没有任何关系,除了自己,她唯一的女儿。 他们高风亮节的门第,怎允许一个不贞的妇人玷污。 姜樾之接过香,却没有行拜礼。 章老太君此刻没了方才的急言令色,语气软了几分:“我们姜家随先祖打江山,出过多少英雄豪杰。可如今,满门荣耀却要交付于你一人手上。” “祖母若还想用这些话来堵住我的嘴,大可不必。我也当我是姜家的女儿,可祖母真的有把我看做孙女么。不是谄媚陛下的工具,维持体面的登云梯。从小到大您瞒了我多少事,甚至由我自生自灭,桩桩件件就不必孙女复述了吧?” “我知道你心中有气,但你骨子里流着姜家的血,这抵赖不得。” 姜樾之望着牌位上的名字,心底渐寒。 “是么,那为何我母亲的牌位不在上面?我是陆家人,一直都是。” “樾之……你不要任性。” 姜樾之收回心中愤懑:“那我只问祖母一件事,我阿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章老太君心虚地吞着唾沫:“产后虚弱,积忧成疾,郁郁寡欢而亡。” 是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姜樾之拿着香拜了拜:“既然祖母不愿如实相告,那我也无甚好说的了。这一拜,算我还了姜家养育之恩,日后我的所作所为皆与你们无关。” 章老太君去抓她的衣袖:“樾之,你不可以这么做,我是你祖母。你不可以忤逆我,你还得依靠我们。” 姜樾之静静地看着她:“祖母一直不愿意承认,我即使不依靠姜家,能过的很好。不是我要依靠你们,而是你们要依靠我。忘了吗,祖母?是你逼我走上这高位,你们都要匍匐在脚下仰人鼻息,这都是您的杰作,可满意?” “孽女!”祠堂的门忽然被破开,靖国公满脸通红地闯进,“你大逆不道,当着祖宗牌位都敢大放厥词,今日我便请家法,好好治治你这嚣张气焰。” 姜樾之将香插在香炉上,头也没回道:“父亲莫不是忘了,我已出嫁,不是姜家人如何动得了家法?” “你——”靖国公冲上前,狠狠扬起巴掌。 啪—— 一声极为清脆的响声回荡在祠堂中,让外头那些看热闹的人心中一紧。 姜樾之悠悠转身,见到姜临慢慢扬起的脸上,映着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姜临:“谁也不能打我的女儿。” 姜樾之心中并无感激:“现在才来关心你的女儿,是不是有些晚了,三叔。” 三叔二字她咬得极重,似乎在提醒他,二人之 间无法抚平的恨。 “老三,你的好女儿已经翻脸不认人了,再不好好管教,日后必成大错。” 姜临怒吼着:“我将女儿交给兄长,而你是如何对待她的。今日局面,难道不是你们一手造成的?” “够了!”章老太君拐杖捶地,“父女离心,兄弟反目,这是你们想让祖宗看见的么?” 姜樾之看着这场闹剧,心中异常平静。她已经知道了她想要知道的答案,她目光扫视过众人,这一家子假仁假义,虚伪无情。也没有与他们多说的必要了。 “今日我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我不会放弃追查杀害我阿娘的凶手。” 第132章 姜临拉住她的衣袖,恳切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云安,云安的死有什么蹊跷?” 姜樾之回头看着章老太君:“那就要问问祖母了。” “母亲……”姜临看着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我!”章老太君大喊,“陆云安辱没门楣,与你成婚后八个月便生下了姜樾之。外头议论纷纷,都说樾之乃是肮脏伶人血脉。我只能,去母留子,保全姜家的名声。” “什么……”姜临有些不可置信。 底下除了罗氏,两位夫人并没有流露出惊讶,可见她们一早便心知肚明。 “何止啊。”姜樾之道,“若非陛下撑腰,我或许就死在襁褓之中。毕竟我是个肮脏的血脉,留下来也是一生的污点。” 姜临双目猩红,手脚颤抖:“这怎么可能呢?” 姜樾之抬眼过去,身上已然有了上位者的气势:“祖母想替人顶罪,包庇凶手?” “有什么不满你尽管冲着我来。” 姜樾之:“祖母是害怕我们相斗两败俱伤,担心到头来姜家彻底危亡了是么?” “你——” 姜樾之挺直了背,冷静肃穆开口:“我定要让伤害我阿娘的人,付出应得的代价。” 第109章 夫妻先从做一对正常的夫妻开始吧。…… 姜樾之素手而立,下人们围在院中,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过看样子,大娘子与府上闹得不愉快。 姜献月不禁遍体生寒,目光与之对上时,就察觉到对方严厉的警告,不由得搀了搀身边的姜明希。 姜樾之带着宫人离开,只给这家人留下无尽猜忌和怨怼。 回院后,姜献月关在屋中想了许久,像是下定了决心。找到了庄氏: “阿娘,您前儿说的那门婚事,我答应了,尽快筹办吧。” 出了靖国公府的姜樾之心情还久久未能平复,车上众人都不敢多言。 唯有笙若好似有什么要事禀告似的,鼓足勇气开了口,附在她耳边轻声道。 姜樾之眼眸睁了睁,随即朝外吩咐了声:“广和楼停一停,本宫要买些茶叶带回宫去。” 守卫不敢怠慢,将车队调转,前往广和楼。 姜樾之下了马车,挥了挥手:“不必这么多人跟着了,笙若和林公公陪本宫进去即可。” 宫人在外等候,三人进了广和楼。 掌柜看了一眼,上前:“客官要上好的茶,还请上楼挑选。” 姜樾之颔首,跟着小二上了二楼雅间,里头的人好似已经等了许久。听到动静立马起身:“枝枝。” 算起来半年多没见陆檀,连大婚他也未来参加。多日不见,他肤色更黑了些,脸也瘦削了不少。 “表兄让笙若传话,找我来所为何事?” 陆檀坐回原位,脸上不知为何有了几分沧桑:“怎知那日一别,你我身份便有了天壤之别,连见你一面也要大费周章。” 姜樾之在他对侧坐下,方才被挑起的怒火,得到了稍稍的平静。 “殿下是故意调走我的,赐婚的消息我得到时已经晚了。连赶回来参加你的婚宴都来不及,枝枝,你可会怪我?” 姜樾之摇头:“人之常情,我不是那般不通情达理之人。表兄也莫要自责,就算你赶得回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陆檀心知肚明他的无能为力,他十分后悔,怎么会以为躲在韶光苑便万事大吉。将枝枝交给他人。 想到那人,陆檀也曾去青芜坊调查过,据说柳时暮已经死了。 陆檀偷偷看向她:“柳……他。” 姜樾之思绪飞速闪过,立刻换上一副哀伤的模样:“太子不会容许他活着的,我心已死,在何处生活都一样,都是一个没有他的地方。” 门外的柳时暮听到这一句,唇角难耐地弯了弯。 陆檀想去安慰她,伸出的手终究还是收了回去。 “你让笙若寻找姑姑当年身边的老人,是对姑姑的死因有疑虑?” 姜樾之表情严肃起来:“是啊,阿娘是被害死的。” 陆檀唇微张着,半天才道:“是谁?” 姜樾之闭了闭眼,艰难吐出:“是皇后,联合姜家人,篡改了阿娘的脉案,伪造了阿娘产后虚弱,郁郁而终的说辞。” 陆檀双手握拳,咬牙道:“该死,我就知道姜家没憋好屁。姑姑那样坚强的人,怎会抛弃刚出生的女儿,独自离开呢。” “还不止。”姜樾之说着也咬紧了牙关,“艰难生下了我,又遭受流言蜚语,夫妻反目,妯娌日日在耳边挑唆。加之药物催化,身体和心理多方打击,如何能承受得住?” 陆檀猛地拍桌子:“姜家简直欺人太甚。” 姜樾之转向他:“表兄可要助我,为阿娘讨回公道。” “不必你开口,这件事我也会去做的。我阿父知道了,必也会杀回盛京。” 姜樾之稍稍安心些,至少不再是孤军奋战。 陆檀:“你日后有什么事,可以让你身边人传话,只要我还在盛京,必会助你。” 姜樾之感激一笑:“有表兄这句话,樾之十分感激。” 入目的那双眼,微微泛着红,心中必是委屈。将姜家人当做多年亲人,结果里里外外都被利用得个彻底。 陆檀倒了一杯茶:“对了,听闻楚侧妃有孕,你……” “没什么,皇孙的诞生必定会助力殿下稳坐东宫之主的地位。” 陆檀抿着唇,似乎斟酌着什么:“其实六皇子派人暗中找上我。” 姜樾之讶异地看向他:“六皇子之心昭然若揭,表兄可要三思。” 陆檀慌忙解释道:“这是自然,只是他给我一个承诺。若我能得到,也许就能换你出来。” 姜樾之摇头:“不可能的,祁衡不是傻子,你与殿下自幼的交情,三言两语不可能策 反于你。他此举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前段日子,太子才宴请了他的幕僚,现如今他来拉拢陆檀,不过是想借此警告东宫罢了。 姜樾之回想着,品出不对劲:“此事,表兄可与殿下说起过?” 陆檀蹙眉摇着头:“六皇子做事隐秘,还没有人知晓此事,这我如何主动开口。” 姜樾之了然于心:“今日你便入宫拜见太子,将此事一五一十地禀告他。” 陆檀眉头松了松。 “这件事会成为别人拿捏你的把柄,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自己拿着此事去投诚。将太子拉拢进我们的计划中。” “太子与皇后之间的关系……恐怕不会为了我们,与姜家撕破脸。” 姜樾之唇边含着笑,隐隐有些渗人。 “那可未必。” 二人谈话不宜过久,姜樾之拿上几包茶叶便坐上回宫的马车。 抵达月棠宫时,下人前来传信,殿下还在宣政殿处理政事。 姜樾之表示知晓后,便将自己关在书房中写着什么。 直到柳时暮送来糖水:“娘娘都写了一个时辰了,歇歇眼吧。” 姜樾之才放下笔,端起碗喝了起来。 “娘娘在写什么?” “皇后倚靠姜家做了不少以权谋私之事,她盘踞后宫多年,怕是没那么好扳倒。但再强大的人也会有软肋,那便是九公主。” 柳时暮为她放松着肩膀:“那你可想到对付的法子了?” “靖国公府的事,何氏不曾让我多插手,但九公主府上的腌臜事,我倒有所耳闻。想到什么便记下什么,总归是个思路。” “或许我也可以回青芜坊替你找找证据,九公主是寄浮生最大的金主,多多少少总会留下些什么痕迹。” 姜樾之搭上肩上的手,语气有些担忧:“你回青芜坊,会不会有危险?” 柳时暮温柔一笑:“不会,你放心,况且我也有一位故人,要去见一面。或许,能得到另外的收获。” 姜樾之放下碗,起身抱着他:“好,我派些人护你?” 柳时暮抚着她的背:“不必,本就隐秘之事,再叫人跟着落人口舌。你信我,我既然能躲过太子追杀来到你身边,必然有我的本事。” 姜樾之贴在他的心口,听着他平缓的心跳,一日的不安和愤怒,渐渐平息下来。 如今找到该做的事,只需要顾着眼前,暂时忘记二人虚无的以后,或许是件因祸得福的事。 日暮天无云,春风扇微和。和夕阳一起来的,还有太子尊驾。 祁晔今日在月棠宫用晚膳,忙碌了一日,但脸上却不见疲色。反而有种大权在握的自信,指节轻轻扣着桌面,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殿下瞧着心情不错?” “有人检举节度使们拥兵自重,不顾民生,孤今日在朝中提了此事。犯事儿的那几位,正巧都是老六的人,老六的脸色不好看到极点。” 姜樾之掩唇一笑,跟着附和。 祁晔悠悠将目光移过来:“还有一事,陆檀来找孤陈词了。” 第133章 姜樾之笑容一凝,既然他这么问了,必然是过来试探她的。 “哦?陆将军与殿下说了什么?” 祁晔理了理袖子,无所谓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孤也不相信那些话,只是陆檀这个二愣子竟然会主动告罪,这倒是让孤没想到。” 姜樾之心下一惊,原来太子早就知道了,眼线遍布得比他们想象得更广泛。 “太子妃今日出宫省亲一切可还顺利?”他状若无意地端起茶抿了一口。 姜樾之咬牙,暗下决心。 “不顺利。” 祁晔挑眉看她,似乎在等她后面的话。 “臣妾与姜家翻了脸,恐怕下次再去,会被扫地出门了。” 祁晔:“哦?发生了多大的事,竟会叫太子妃这个盛京孝女忤逆犯上?” “殿下,被压制久了的兔子也是会咬人的。或许,咱们能合作也说不定呢?” 祁晔好以整暇地看着她,姜家出了事他有所耳闻,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他还未来得及去调查。不过见她这幅模样,倒是真要与姜家断绝关系的模样。 不过这样正好,他正好也看不惯姜家所作所为,他的妻子若一直受娘家要挟,也不是他想看到的。 “所以,你偷偷去见陆檀了?” 姜樾之微怔,这话茬是如何转变过去的。 她没有否认,不说话就算是默认了。 “你们青梅竹马多日不见,必然是有很多话要说的。” 姜樾之依旧没有言语。 祁晔隐隐有些不耐烦:“所以是你让陆檀来找孤的?” “臣妾只是担心殿下与陆将军离心罢了,既然是误会,早些解开也好。” 祁晔嘟囔着:“他倒是什么话都和你说。” 姜樾之没听清,下意识侧耳去听:“什么?” 鼻尖忽然传来一阵花香,晚风拂过纱幔,吹动了窗边挂着的金铃,好似某人的心,也随之跳了一下。 姜樾之察觉不对,正回了身,轻咳一声:“殿下有什么话,不能大大方方说出来。” 祁晔借着喝茶掩饰面上的尴尬:“总之私见外男,孤给你记一过,下次提前同孤报备。” 姜樾之白了一眼,她与陆檀的关系并未让众人知晓。 毕竟当年陆云安的名声过于惨烈,姜家恨不得与其断绝关系,所以将她记在何氏名下。 “殿下若是有空,多去看望楚侧妃,人有孕便容易多思多虑。身为夫君,该多多陪伴,也是为了腹中胎儿着想。” 祁晔脸色肉眼可见的暗了下来:“难得来你这用膳,你还将孤往外推,孤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妻子。” 姜樾之脸上有些阴郁,这不是担心他用完膳就要留宿,楚侧妃如今又有了身孕,她之后又该找什么理由? “你不饿?”祁晔抬眼觑她。 “不久前喝了一碗甜汤,并没有很饿。” “但是孤饿了,传膳吧。” “臣妾这没有殿下爱吃的。” 祁晔冷着脸,握着她的手,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无碍,今日太子妃给孤布什么菜,孤就爱吃什么菜。” 姜樾之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更用力地拉着。二人暗暗较劲,谁也不让谁。 “还等什么,孤说传膳!” 祁晔一早就吩咐司膳司准备好了,容不得姜樾之再耍心眼。 传菜的宫人们鱼贯而入,柳时暮身为掌事公公,自然是领在最前头。 因此也第一个瞧见二人相握的手,只看了一瞬,便垂下了眼。 姜樾之心一慌,更用力地挣扎,换得的是他越发肆无忌惮。 祁晔偏头,压低声音道:“你若是害羞,孤不介意做更亲密的举动,给他们习惯习惯。” 姜樾之一下便停止了挣扎。 祁晔举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一吻:“既然要同孤合作,是不是从先做一对正常的夫妻开始?” 姜樾之下意识去瞥那人的脸色,小醋精面上不显,可唇边的微微颤抖,猜他此刻几乎要将牙咬碎了吧。 第110章 大醋精“这儿这儿这儿,他都碰了。”…… 因着是司膳司准备的菜肴,菜色都是极精致的。 姜樾之耐着性子道:“殿下抓着臣妾,臣妾如何给您布菜?” 祁晔好以整暇地看着她这幅无可奈何的模样,心情说不出的舒畅。 “夫妻之间在乎这些虚礼做什么,我们就牵着手吃饭,要离得近一些,你才不能总是拒人千里之外。” 姜樾之愤愤地闭上了眼,无奈道:“可您抓着臣妾的右手,臣妾不会用左手执筷。” 祁晔轻笑:“那简单,孤喂你吃。” 说着便伸手拿起一旁的银筷:“你想吃什么,尽管说便是。” 姜樾之朝门口看了一眼,柳时暮正幽怨地盯着二人,那表情似乎在说:你敢吃一口试试。 姜樾之心虚地移开目光,正巧祁晔夹了一筷子素炒三丝放在她唇边。 姜樾之脑袋往后移,瞪他一眼:“殿下究竟想要做什么?” “孤想要你吃下这口菜。” 二人对视良久,祁晔将筷子放下:“孤说过,想要得到你,想要你心甘情愿的服侍孤。可你不往前走便罢了,为何孤走近你,你却还要退后?” 他说这话时,语气中竟有几分落寞。 “殿下不是一直很讨厌臣妾?” 祁晔忽而转向她:“分明是你,从小就没给孤一个好脸色。” 姜樾之扬高了声音:“分明是殿下,因为我是姜家的女儿便处处捉弄为难。还总是在堂考中帮着楚千瓷,诬陷我作弊。” 祁晔抿着唇,这事他抵赖不得。 姜樾之小声嘀咕着:“分明在箱笼中那么脆弱的一人。”出来了翻脸不认人,蛮横无情。 “你说什么?”祁晔没听清。 姜樾之趁其不备,将手挣扎出来:“臣妾说,分明是殿下从小对臣妾没好脸色,如今竟还倒打一耙。” 祁晔青了脸:“那都过去多久,你怎么这般记仇?” 姜樾之换了座位,离他远远的:“仇恨消解不了,这乃是宿怨。” “那你怎么就能原谅陆檀,孤怎么记得,陆檀儿时也捉弄过你不少次?” 姜樾之:“无心和故意,臣妾还是能分辨出来的。陆将军在承认自己做错事后,还会过来道歉,知错能改,臣妾有什么道理不原谅。而殿下,刀子嘴斧头心,句句戳人心窝子,觉着自己句句在理,强词狡辩,死性不改。二者相比,殿下觉着有什么可比性?” “你——”祁晔嘴都气歪了,“你分明才是强词夺理,陆檀这么好,你去找他啊!” 姜樾之嚷着:“好啊,殿下写 一封和离书,臣妾这就带着嫁妆去陆府,哪怕跟着陆将军去驻守边疆,受那苦寒摧残也心甘情愿。” 气极反笑,祁晔反倒笑了起来:“你休想。” 姜樾之眯着眼,这人今日怎么这么难缠? “差点又着了你的道,又想激怒孤,弄个不欢而散,逃避侍寝是不是?” 姜樾之故作淡定,手指已经不受控地纠缠在一起。 “你做梦,吃饭!” “不吃!”姜樾之偏过身去,怒气冲冲。 “爱吃不吃。”祁晔自顾自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姜樾之咬着唇,思索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祁晔吃得很快,但动作却不粗鲁,净了口后一动不动盯着姜樾之的背影看。 后背传来凉意,姜樾之手心都渗出了汗来。 “沐浴。” 身后之人沉声道,似乎今夜留宿是留定了, 张司正和方司闺正愁二人这关系如何破冰呢,还好太子主动服软,这下东宫总算能圆满了。 祁晔沐浴去了,方司闺笑意盈盈地走过来:“娘娘,您也去沐浴净身吧。天热,早些休息吧。” 一屋子宫女女官看着她,倒是叫她骑虎难下。 张司正看出南星几个丫头都护着太子妃,特意隔开了几人,不让她们有说话的机会。 南星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知是喜是急:“如何是好啊?” 竹沥闭上眼,尽量让自己不要多想,安抚道:“什么什么,总该来的,你着急个什么劲。” 南星环顾四周,低喃道:“诶,林公公呢?” 用玫瑰花瓣泡的牛乳浴,肌肤莹莹如玉,润泽生光。身上每一寸肌肤都涂抹了上好的香膏,铅华洗尽,一张芙蓉面却比花还娇,一举一动皆是祸国妖姬的魅色。 轻薄的寝衣披上身,腰肢盈盈一握,赤足在白玉砖上,脚也显得白皙小巧。长发披散,带着些许潮意,眼睛半阖着,红唇让人想要一亲芳泽。 祁晔比她洗得快,坐在榻边装作看书的模样,可那道身影出现后,眼前的字好似漂浮起来,半个也看不进眼中。 姜樾之被人推进屋内,那扇门被无情的合上时,似乎还能看见方司闺二人狡黠的表情。 第134章 她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那道专注的身影,脑海中划过无数个法子,好似都没有用。 “站那么远做什么,孤还会吃了你不成?” 姜樾之贴着门,不为所动。 祁晔渐渐没了耐心,一把丢下书朝她大步走来。 不给她逃跑的时间,便将她直接举起抗在肩上。 姜樾之双腿挣扎着,可对方是在沙场历练的武将,身躯坚硬如铁,撼动不了分毫。 被丢在榻上时,姜樾之喘着气抬头瞪着他。 “别这幅模样看一个男人,会激起他欺负你的心思。” “殿下是这般虚伪的男人么?” 祁晔抬手将她鬓角的碎发理至耳后:“天下男人都一个样,你不是混迹青楼么,这点道理都不懂?” “小倌们乖巧可人,听话懂事,事事以客人的舒适为第一要则。怎会和殿下一样野蛮无理?” “呵。”祁晔冷笑,“孤不生气,你若愿意,把孤当做你那个相好也成。孤不会和一个死人计较。” “你——”姜樾之张口咬向他的胳膊,用了狠劲,对方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孤可是真枪真刀练过的,你自个小心,孤不想要个缺了牙的太子妃。” 姜樾之狠狠啐了一口:“卑劣。” “随你怎么说。”祁晔将她禁锢在双臂之中,双腿夹住她的腰身,纤细的脖颈近在眼前,青色的经脉微微跳动着,似乎在勾引他咬上一口。 他喉结情不自禁地滚了滚,口中不禁有些干渴,难耐地舔了舔唇:“你好香啊。” 姜樾之鼻子皱了皱,暗自顶起了膝盖,她只有一次机会。 祁晔俯身的瞬间,姜樾之也做好了攻击的准备。就在此时,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谁!”祁晔有些烦躁地开口。 “殿下,楚侧妃晚膳后身子不适,已经传了太医,风荷居传信来让殿下过去看看。” 祁晔低头:“你干的?” “臣妾一直被方司闺看管着,如何有这么大的能耐。” 被打扰了兴致的祁晔爬起身来,对外喊了声:“等着,孤马上过去。” 他理着衣服,阴测测地看着她。 “殿下这般看着臣妾作甚,后宫之中争宠争斗,这种事时常发生。楚侧妃平日看上去不争不抢,原来也会吃醋。殿下过去记得好好哄哄,人家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心思敏感些,你定要顺着她说话。” 姜樾之扯过一旁的被衾裹住身躯,只露出一张小脸。脸上并无惋惜,反倒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你少在这里得了便宜还卖乖,今日不成,明日孤还来。你给孤等着。” “殿下慢走不送。” 祁晔推开门,狠狠瞪了一眼门边的人,大步流星地离开。 姜樾之松了口气,楚千瓷真是来得及时,否则她还真担心那一脚下去。或许楚千瓷肚子里,就是东宫独苗了。 愣神之际,门边的人不知何时走进屋里,还自觉地关上了门。 姜樾之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抬头入眼的是林木那张一成不变的脸,眼神里却冷冷清清的。 “你……”姜樾之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人捏住了下巴被迫抬头。 天气很热,他的唇却是温凉的,含着她时,带着一丝薄荷的冷意。 柳时暮厮磨过她的唇瓣,舌尖探入,将她的全部都据为己有。 姜樾之任凭被他吻着,今日这口气他若不撒出来,日后怕是没那么好过。 屋中很静,只能听见两人相贴的心跳声。 柳时暮拉起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耳后。 姜樾之眼睛猛地睁开,柳时暮退了半步,她的指尖摸到一层薄薄的物什,被他带着撕下。 男人神清骨秀的脸庞出现在眼前,脸颊已经染上一片绯红,弥漫至耳后。一双蛊惑的凤眼,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姜樾之望着这张脸出神,指尖不自觉摩挲着他的眉眼。虽然他们日日相见,可是其实已经很久很久没见他了。 “他碰你哪了?”极酸的一声。 姜樾之嗤笑着:“这这这,还有这,他都碰了。” 柳时暮噘着嘴,眉眼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捉住她的右手,狠狠揉搓着:“那就从手开始。” 见他一会十指紧扣,一会揉着她的掌心,放在唇边亲了又亲,好似要将她重新沾染自己的气味。以此表达自己的占有欲,这般孩子气的举动。 姜樾之眉眼柔柔的,任凭他把玩自个的手。 柳时暮忽然起身,走到桌边拿了一块点心,递在她嘴边:“张嘴。” 姜樾之抗拒着:“我晚间净过口了。” “他都喂你吃东西了。” 姜樾之心中好笑,男人吃起醋来竟然这般不讲道理:“我又没吃。” “你还对他笑了,这和吃了有什么区别?” “我哪有?” “明明就有,我一直盯着呢。”柳时暮努努嘴,演示给她看,“你就是这样这样,对他笑的。” 姜樾之学着他滑稽的模样:“我什么时候这样这样对他笑了,定是你看错了,随口污蔑我。” “姜樾之。”柳时暮叫了她大名,“我没与你说笑,你分明就是笑了,唇角勾起一个指尖的距离,在还不算笑的话,怎么才算笑?” 姜樾之与他十指紧扣,安慰着:“那你要怎么办?” 柳时暮食指将她的唇角弯起:“不怎么办,把你的笑夺回来。” 姜樾之咧开唇,伸手环住他的脖颈:“楚侧妃那,是你做的?” 柳时暮环住她的腰,埋在她的锁骨处,算是默认了。 “大醋精。” 柳时暮轻轻咬了一口她的锁骨,听见一声极轻的“嘶”,又换作细密的吮吻以做安抚。 “娘娘——”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二人皆是一怔。 “何事?”姜樾之朝外应了声。 “殿下走了,张司正问娘娘有什么需要服侍的?” 来人正是南星,姜樾之松 了口气。 柳时暮同她对视了一眼,又低下头埋在她的怀里,总归现在外面有人,他又出不去。 理不直,气也壮。 “不必,本宫已经歇下,你们也不必守夜,早点歇着。” 柳时暮在看不见的地方勾了勾唇,手指作乱一般在她腰间画圈。 张司正是派南星过来探听,二人今晚有没有成事的。姜樾之如此回答,也算给她们一个交代。 柳时暮手指渐渐上移,在她肩膀处画圈:“怎么办,南星在外面守着呢,奴才今晚出不去了。” 姜樾之眯着眼,这只狡猾的小狐狸,心里打的算盘她都听见了。 “那怎么办,林公公来替本宫守夜?” “乐意效劳。”他的眼神缱绻温柔,看着她的唇,意味再明显不过。 姜樾之笑了笑,双手捧起他的脸,主动吻上去。 尝到了饴糖的狐狸,心中乐开了花,唇齿纠缠的声音回荡在床幔之中。 被亲得脑子昏昏时,身上的男人在她耳边低语: “这香膏,以后也不准在他面前用了。” 第111章 戳破“为了娘娘做到这个份上,可真是…… 自东边亮起一道金色曙光,云影氤氲,层层叠叠。夏日的天亮得比以往更早,月棠宫寝屋的门发出一阵极轻的声响,一道人影从中蹑手蹑脚走出来。 柳时暮看了看院外,并无其他人,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将门合上。装作若无其事的巡视。 他脸上还带着清浅的笑意,没走几步,就瞧见满眼困意的南星,立在廊下。 被抓个正着,柳时暮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往前走。 “南星姑娘巧啊,今儿这么早就起了。” 南星朝他走去,围着他转了几圈:“不巧,替娘娘守了一夜的门,将门前宫女太监都支走。否则,轮得着你如此大摇大摆从娘娘屋里走出来?” 南星的声音很低,只有二人能听见。 柳时暮脸上的笑意未散去,又听她道:“林公公,不,柳公公藏得够深啊,你可知道这是重罪,若是叫人……” 南星急忙噤声,满是怒意地看着他:“枉我还以为你死了,伤心了好久,你竟一直在我身边。” “侥幸留得一命,未曾告知实情乃无可奈何,愿南星姑娘宽恕则个。”既然已经被识破,也没有继续伪装下去的必要了。 南星忽的上前,拉着他的衣袖,将他拽至一个角落。 “你昨夜在里头,你有没有做什么要杀头的事?” 柳时暮咽了口唾沫:“没有,我只是在脚榻上过了一夜,并未做出格的事。” 南星松了口气,又上下打量着他:“也对,你净身入宫做了公公,应当也是有心无力。” 柳时暮抿着唇,不敢告知实话,其实他有心有力。 南星面露哀婉:“也难为你了,情深义重,竟为了娘娘做到这个份上。” 第135章 柳时暮不敢说话。 “不过有你在,娘娘见着你心里也能宽慰些。” 柳时暮点点头。 “你也帮着劝娘娘几句,总拒绝殿下也不是个办法。” 柳时暮语塞。 “你怎么不说话?” 柳时暮:“南星姑娘说的是,在下觉得十分有理,只能附和。” 南星叹着气:“罢了罢了,我权当不知道,我回去休息了。为你们守了一夜,生怕有人靠近发现不对。” “有劳。” 南星打着哈欠回屋了,随着日光越盛,出来干活的宫人也越来越多。 柳时暮按照往常一样例行点卯,不过今日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等来了笙若,二人换了一身装束,一起出了宫门。 行至街口时,柳时暮对她道:“在此咱们分道扬镳,宫门落锁前,就到街口的茶铺汇合。” “好。”笙若颔首,兀自往城西走。 柳时暮目送她远去,思索着该如何隐蔽地抵达青芜坊。 他未选择大路,途中变换了几个方向掩人耳目,多花了小半个时辰才抵达青芜坊。 大白日的,相较于晚上要显得安静不少,他侧身进入角门。 来到寄浮生,迎面走来吉方,吉方见到面生的客人不由得上前询问:“这位郎君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帮我寻一下扶风。” 吉方面露古怪:“扶风小郎君一月前已经赎身,不在寄浮生了。” 柳时暮面露疑虑:“怎么会?” “小的也不清楚,任谁也劝不动,收拾好这些年的财物,自行离去,没人知晓他的下落。” 柳时暮时间有限,关于扶风的事只能来日再探究了。 “既然如此,替我传唤一声,我想见见司主。” 柳时暮被带上雅间,还是熟悉的场所,只是不知为何显得有几分萧条。 “郎君莫见怪,这坊间好似撞了邪,坊主好久不曾主事。上六司司主明争暗斗,青芜坊最近乱的很。” “坊主发生了什么?” “害,坊主开春时竟然与惠安公主反目,几日拒见公主。甚至独自一人远游去了,公主寻不到人日日来寻青芜坊的麻烦。原本寄浮生还有柳魁郎能劝得九公主去说说好话。可谁知九公主腻味了,柳魁郎也遣送回司,只是不曾接客。” “如今柳魁郎下落不明,扶风也从良,只有宋溪一人撑着,因此显得有些落寞。” 柳时暮望着楼下,感慨道:“新人辈出,总会有更好颜色的郎君出现,寄浮生往日辉煌重现指日可待。” 吉方笑笑:“借您吉言了。” 很快司主便到了,站稳身子前先细细打量了他一番,才试探开口:“臭小子?” “司主。”柳时暮作了一揖。 司主松了口气:“你还回来作甚,好容易才离开的。” “只是有些事要回来调查一下,顺道来看望您。” “嘴可够甜的,我可不吃这一套,当日那般惊险,都让你好好养伤。你非一意孤行入宫,我真担心你出了什么意外。” 柳时暮:“九公主身边那位面首,如今在何处?” “他本就不是寄浮生之人,离开了公主府,我也不知他在哪。怎么,你寻他何事?” 柳时暮:“司主,九公主在寄浮生挥金如土,账目可都有好好记录?” 司主思忱了一会:“九公主打赏给小倌们的,我倒是不清楚。但每年会选模样好的送入九公主府,这笔账目是记录在册的。怎么?” “可有不对劲之处?” 司主皱眉:“做生意只管收钱,只要金主愿意花钱,谁管这钱来路正不正。” 柳时暮沉思着,半晌才道:“可否借我上一年的账目一瞧?” 司主带着他去了库房,叮嘱道:“这账目你其实瞧不出什么,公主身边有的是精明的人。上头只记录极小一部分收入,九公主所赠珠宝宝物,价值可比上头的多多了。” 柳时暮细细翻看,果然瞧不出什么。 司主又道:“你之前在瑶珈那小住过一段时日,那时候跟在你身边的小厮,前儿来传信要见你。可听说你死了,就什么也没说的回去了。” 柳时暮忽然合上了账本,那小厮之前替他暗自调查灵童的下落。 灵童前去寻找将士遗孤,是不是查到什么证据回京了,所以 才会来找他。 “多谢告知。” 司主点头:“你若要调查九公主,恐怕不易。” “坊主何时归来?” 司主:“算算日子,也就这几日了。坊主心结已解,这青芜坊也想转让他人,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去了。” 柳时暮敛眸:“这样也好。”随即又想到什么似的问道,“扶风,为何好端端的赎身了?” 说起这人,司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捂着胸口道:“别提这臭小子,不知哪根筋不对,花费毕生积蓄赎身,说是要进宫当太监去了!” — 笙若一路行至广香楼,与陆檀约定的时间还早,便在雅间点了一壶茶喝着。 广香楼是盛京有名的酒楼,一进其中,便是浓浓的酒香,未喝就先醉了。 不知陆檀是否是有事耽搁,茶都见底了还未见人影。 笙若坐不住,起身出去查看,此时隔壁间的酒客们刚好也走了出来。 为首之人与她打了个照面,细细端详着:“是你啊。” 笙若抬眼,来人面色酡红,酒气冲天。原本还有几分书卷气的脸,被酒色侵蚀,只余骄奢淫逸之态。 此人的脸在脑海中过了几遍,一时间竟没有印象。 还是一旁的狐朋狗友认出了笙若,嬉笑道:“哟,这不是姜兄的前未婚妻么,出落得如此漂亮。怎么,还对姜兄余情未了,跑到这里来偶遇了?” 笙若忽然回过神来,原来是姜家大郎君,此前在宴席上见过一面。怎么多日不见,竟然成了这幅模样。 笙若先福了福身:“见过各位郎君,今日实乃偶遇,并非事先谋划。小女还有事,先不奉陪了。” “诶,你等等。”几人上前拦住她的去路,“话还没说完呢,你着什么急走啊。” “你做什么!”笙若打掉了对方触碰自己的手,稍稍后退了几步。 “装什么贞洁烈女,当初退了这门婚事,你心中惋惜得很吧。如今姜兄可是朝廷新贵,又是卢尚书爱婿,前途无量。你若懂事,来巴结巴结,说不准还能给你个妾室当当。” 一句话,不仅贬低了笙若,更是将姜九昭高高捧起。听得他十分自得。 “我呸,谁稀罕这门婚事。这是祖父定下的,姜家嫌贫爱富毁约在先,不夹着尾巴做人,在这大放什么厥词。要不是你自报家门,我都未曾认出这是姜家大郎君。堂堂姜家长子,不务正业吃喝嫖赌,当真是庆幸这门婚事退得好!” “你!”姜九昭脸色铁青,这段时日受人追捧,何曾受过这种窝囊气。 “识相的赶紧让路,耽误了要事,你们担待不起。” 姜九昭冷笑一声:“对了,如今你可是太子妃身边的红人,自然看不起往日相好的。姜樾之如此不给我这个当兄长的面子,竟留你这个贱人在身边,诚心想要恶心我们靖国公府是不是!” “谁和你相好的!”笙若矢口否认,气得狠了。 姜九昭目光沉沉,其实见她第一眼便对她有所好感,只可惜身份太低,配不上姜家门第。本想着过段时日纳她为妾,既能遵守祖父之命,保全名声,又能得到一房美妾。而且,连卢府那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是他们抢了人家的正妻之位。 只可惜,这丫头居然去报了女官考核,还去服侍姜樾之。 姜樾之给他们姜家造成多大的麻烦,自不必提了。 此刻所有怨气都直冲上脑,姜九昭上前就去拉扯:“那你今日就从了我,我们就是相好的了。” “混蛋,放开我!”笙若被擒住双手,周围人纷纷发出**。 “这个主意好,省了去青芜坊召妓的功夫。” 浓厚的屈辱感涌上心头,直到充满酒气的手捂住她的口,她感觉到濒死的恐惧。 砰—— 笙若被人握住手臂狠狠一拉,酒气消散,涌入鼻尖的是一阵清冽的朝露味道。 “何来的宵小,对一个弱女子动手!” 熟悉的声音传来,笙若稍稍抬眼,映入眼帘的是郎君刀裁的下颌,及充满英气的脸庞。 姜九昭被踹中胸口,倒在地上半天没能爬起来。 陆檀垂眸,细声询问:“可有碍?” 那双眼眸澄亮无比,看得她心忍不住跳动着,摇了摇头。 姜九昭本就对陆檀有仇,如今丢了脸,大喊道:“愣着作甚,都给我上啊!” 一群酒囊饭袋,如何是陆檀的对手,他一手揽着笙若。连手都未出,只是几个抬脚,便将人踹下楼梯。 第136章 “和你老子打,再来一百个你们都不够格。” 一群公子哥倒在地上哀嚎着,想要上前帮扶的小二又被陆檀一记眼刀喝退了。 陆檀牵住笙若的手:“走,这里不适合说话,去我马车上说。” 笙若被他拉着,莫名的紧张,又莫名的安心。 之前怎么没觉着,这人这么靠谱呢。 第112章 合作为逝者讨一个公道 仲夏午后,婵儿不知疲倦似的鸣叫着,雕花木窗支起,卷着热意的风吹拂着室内挂着的月影纱。冰鉴里的冰已经化了大半,丝丝凉意在脚边环绕。 姜樾之坐在案几旁,翻动着尚宫局送来的采买清单。执扇的宫女轻轻扇送着凉风,却是已经昏昏欲睡。 姜樾之放下册子,低头沉思,思索间,外间传来了声响。 是一早外出的柳时暮和笙若归来,候在门外等待召唤。 “你们先下去吧。” 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午后的困倦,两名宫女躬身退下,与进来的二人擦肩而过。 其中一人与柳时暮对上眼神,只片刻便移开了目光。 柳时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可在听到姜樾之的声音后,顾不上其他走到跟前。 “如何,你们今日出行可有收获?” 二人皆是沉默,柳时暮是在想方才那位宫女看他的眼神,好似透着些古怪。 姜樾之:“笙若?你在想什么?” 笙若还在想着陆檀的事,一时回过神来,连忙道:“陆将军说已经在调查九公主与何人交往密切,也许不日便会有线索。” 姜樾之颔首。 柳时暮:“青芜坊内倒是没什么痕迹,只是……” “只是什么?”姜樾之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好奇。 “只是,娘娘可有听说过皇商陈娘子?” 姜樾之敛眉:“听说过。” 彼时求元会,那位陈娘子也是出席竞价了的。 “陈娘子乃是江都世族旁支的夫人,丈夫早逝,她早早的接手家业。原来的掌舵人优柔寡断,不如她雷厉风行。这几年将生意做到如此境地,甚至坐上皇商的位置,如今大半事务已交于她手。” “是太子招揽的那个江都世族?” 柳时暮颔首:“没错,当初也是陈娘子使出李代桃僵之法……如今那位柳魁郎失了宠,九公主为难陈娘子,将怒火倾泻在她身上。” 姜樾之想到什么似的,拿过一旁的册子,今年的皇商依旧由陈娘子担任。为皇室采办的各种所需品,刚刚呈上到她面前。 姜樾之问道:“你说九公主迁怒陈女君,有何依据?” “陈娘子少时欠了坊主人情,这些事是司主透露给我的。其中关键他必不会完全说明,只给我们这一条线索,往下查总有发现。” 姜樾之望着册子上的物品价格:“皇商一职,可捞的油水非常人能想象的,九公主会不会借由此事,从中谋利?” “未必没有这种可能。” 姜樾之合上册子,对笙若道:“你去找张司正,让她将历年采买明细都拿来我瞧瞧。” “是。” 笙若退下后,柳时暮压低了声音道:“他回来了。” “谁?” “灵童,当年梁王身边的宦官,一直追查当年真相。” 姜樾之揉着脑袋:“想法子将梁王临死前留有一封血书的消息传出去,切记让灵童隐藏好踪迹。我想当年的幕后黑手,很快就会找上门的。” “好。” — 凤仪宫内,姜樾之才同姜家撕破脸,皇后便召她前来觐见。又借口小憩,让姜樾之在前厅等候。酷暑时节,厅中的冰消融殆尽,汗水早早浸透了里衣。 茶盏里的水也已喝光,宫人们对此场景皆是视而不见。 竹沥也热得双颊泛红,喃喃着:“娘娘,皇后娘娘这般晾着我们,也不知何时是个头啊。” 姜樾之用帕子擦着汗,想来两个丫头一直站着,只会比她更不好受。 “再等等。” 未时初,皇后才穿着清凉又不失大体的姗姗来迟,脸上还带着几分午后苏醒的倦意。 “都怪这些不懂事的下人,本宫说要见你,她们就眼巴巴把你叫来。也不顾本宫午休的时辰,让太子妃久等了。” 姜 樾之脚有些发软,还是强撑着上前给她行礼。 “本宫年纪大了,不爱用冰,叫你热着了吧。” 姜樾之:“哦?是么?母后不习惯用冰,可儿臣却看那司设司每日给凤仪宫送的冰例却不少。可见,都是让那些下作之人给私吞了,凤仪宫怎能允许这样的人在。” 皇后唇角抽了抽。 “母后宫中事务儿臣不便插手,不过父皇让儿臣跟着母后学管理宫务,这凤仪宫往后的冰例看样子得酌情增减才是。” “你——”皇后被气得那点困意都散了个干净,对宫人们道,“你们都下去。” 屏退众人,只余姑侄二人,皇后开门见山道:“你前几日去姜家大闹一场,使得母亲病倒在床,你可知错?” “儿臣知错。” 皇后眼神阴郁地看着她,口中说着知错,可态度倨傲,连头都未曾低下,分明就是在敷衍了事。 “放肆!”皇后大喝道,“你可知你是何身份,居然敢如此对本宫说话。” 姜樾之扬着下巴,目光未曾流转:“儿臣自然知道自个的身份,我乃定国公胞妹,陆云安之女,当今太子妃。如何,忘得了?” 皇后同她对视,好似想明白了一切:“你入宫来的目的,就是为了你生母吧。” 姜樾之唇角一弯,语气更是鄙夷:“只有手握权利,才有能扳倒敌人的筹码。” 皇后冷笑:“凭你?才入宫多久,身边又有多少信任的人,也妄图蜉蝣撼树。” “星星之火,亦可燎原,谁说没有蚁穴溃堤的可能。” 皇后面露阴沉:“你是铁了心要同本宫作对了?” “母后放心,樾之受姜家多年照拂,必然竭尽报答。母后最珍惜的,樾之都会一点一点还给你。从何处开始,九公主……如何?” “你敢!”皇后摔了手边所有的茶具。 碎瓷片遍地,姜樾之却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皇后娘娘当真是位心疼女儿的好母亲,若我的母亲能活着,应该同娘娘一样,有一颗爱女之心吧。” 皇后眯起眼看她:“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本宫不信你还能找到证据。没有证据,你能奈我何?陛下再怎么痴迷那个贱人又何用,再怎么心疼你也不可能徇私枉法。” 姜樾之淡淡抬眼:“哦,是么?” 姜樾之起身理了理衣裙,脖子传来一阵刺痛,伸手一模淡淡的血痕,原来是被溅起的碎瓷片划伤了。 “母后既然没什么事,儿臣告退。” 皇后在身后叫嚣着:“本宫还未说完,你给本宫站住!” 姜樾之脚步未停,径直走出了凤仪宫。 见主子出来,南星二人连忙迎上,皆发现了她脖子上的伤痕。 “娘娘……” “莫要声张,回宫处理便可。” 回到月棠宫,姜樾之方一坐下,柳时暮便拿着药箱赶到,沉着脸。 “怎么了,一点小伤而已。” 柳时暮一言不发,拿出药箱里的东西,仔细看过对比过后,才俯身查看她的伤口。 “你出门为何不带我。” “那时候皇后屏退了宫人,带你去了也于事无补。” “那也不行,日后出了这月棠宫,需得我跟着。” 姜樾之无奈一笑:“好好好。” 柳时暮沾了药,细细为她涂抹上,轻轻吹着:“疼么?” 姜樾之微微侧头,能瞧见他心疼的神情:“不疼,但我怎么瞧着你比较疼。” 柳时暮:“是啊,我比较心疼。” 姜樾之侧头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还疼吗?” 他耳朵渐渐染上一抹红霞,喉结不自觉滚动着。 “太子殿下到!” 二人缱绻的目光瞬间被打断。 愣神间,祁晔已大步走进。 柳时暮慌忙退至一侧,难掩落寞。 姜樾之脖子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暖意,顷刻间,祁晔已经走到她身旁。 “听人来报,你受伤了?” 姜樾之下意识后退:“哪个多嘴的下人,这点小事打扰殿下作甚。” “孤看看。”祁晔摆弄着她的脑袋。 动作间,拉扯到了伤口,姜樾之不由得嘶了一声,摆脱了他的控制。 “殿下,臣妾无碍,已经上过药。你再来晚些,都该愈合了。” “还贫嘴?”祁晔正视她,“你惹到母后什么了,你们感情这么好,也会闹出这种事?” 姜樾之眼角耷拉下来:“殿下不是明知故问么,张司正和方司闺不都一五一十的和您禀告了。” 祁晔心虚地别开眼:“孤也是才知道,你生母另有其人。竟是定国公胞妹之女,那你与陆檀……” 第137章 姜樾之点头:“是啊,所以殿下知道为何陆将军对臣妾格外关照了么?” 祁晔言辞恳切:“之前是孤疑心过重。” 祁晔最近越发奇怪,姜樾之感觉浑身不自在,不由得又离他远些。 他温言软语的样子,不由得让她想起当初他们在栖临殿相互依靠的时候。虽然也没几日,但都是失去阿娘的可怜孩子,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姜樾之脑海中闪过什么,连忙拉住对方的衣袖:“殿下,您的生母是何年离世的?” “承祐八年。”提到这个,祁晔有些不悦,但还是回答了她。 姜樾之瞳孔微微睁大:“原来如此啊。” 她曾经怀疑过,李贵人的死与皇后有关,只是苦无证据。连同她阿娘的脉案一起缺失的,还有承祐八年的一份,恐怕就是那位李贵人了。 “李贵人是如何……” “久病不愈,咳疾而亡。” 身为皇后,不动声色要一个小小贵人的命容易得很。 “那殿下可有想过,其中会不会有人动了手脚?” 祁晔紧蹙眉头:“母妃自我记事起便一直生着病,每日一口参汤吊着命。宫人都说,死了也是一种解脱。” “咳疾罢了,太医署怎会个个束手无策,除非有人受了指使……” 祁晔猛敲了一下桌子:“你不能因为自己同皇后有仇,便想来拉拢孤替你出气。” 姜樾之睨他一眼:“臣妾也没说是皇后娘娘,殿下自个说出来了,怕是心中早有猜测罢了。” “你——” 被说中了心事,祁晔显得有几分气急败坏。 “您如今已是太子,事情真伪一查便知,可您却犹犹豫豫,是不是担心姜家给你的一切会成为泡影。” 姜樾之接着道:“殿下有意疏远姜家,其中恐怕也有生母的原因在。臣妾之前就同殿下说过,你我之间可以合作,都该为逝者要一个公道。” 祁晔像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月棠宫。 姜樾之看着渐渐沉下的天色,心中泛起一阵一阵涟漪,或许她已经想到了未来最坏的结果会是个什么样子。 柳时暮此时带着一人来到跟前,姜樾之起初并不在意,只听到南星在身后惊呼了一声,才抬眼看向那人。 这一眼,亦是让她瞠目结舌。 “你,扶风?” 身着太监服制的扶风全然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魅惑勾人,身上带着颓靡之色,恭敬磕头:“奴才参见太子妃娘娘。” 姜樾之看向柳时暮, 似乎用眼神问询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柳时暮只无奈地摇摇头。 姜樾之:“既是林公公带来的人,日后便跟着林公公好好学着。” “是。” 姜樾之又看向南星,这丫头的眼睛快要贴在对方身上了。 姜樾之轻咳一声:“南星,由你带下去安置吧。” 南星的脚步十分沉重,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扶风默默跟在她身后,二人就此沉默。 两人的身影消失后,姜樾之才问道:“他这是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柳时暮长长叹出一口气,“我寻到他时,他就一言不发。只是听司主说他耗尽家财为自己赎身,只是为了进宫做公公。自打我回宫后便一直在各宫找人,直到在马房找到他。” 姜樾之十分感慨:“看样子,是被折磨得狠了。” 柳时暮:“你说,他是为了谁,做这种蠢事?” 二人齐齐将目光转移到方才他们离开的方向,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第113章 真相真相到底重不重要? 盛京忽然有传言,当年梁王谋反一事另有隐情。但诸多证据件件指向他通敌卖国,百口莫辩下只能留下一封血书,以示自己的冤屈。 此传言一出,不少当年追捧梁王的文人墨客,酒后诗兴大发,为其作诗作词,张贴在盛京最热闹的酒楼之中。 一时间,为梁王叫屈的队伍越发庞大。朝中官员想要将此事掩盖,谁料根本瞒不住。 孝渊帝很快便得知了此事,龙颜大怒。 姜樾之站在紫薇宫正殿前时,里头正传出瓷片摔落的声音,随即便是来自君王的怒吼: “查,给朕查,若真有那封血书,定要给朕找到。若是有人编造的,朕定要治他九族!” 姜樾之站在原地,听到里头传来急促的咳嗽声,不免有些担忧。 宫人见太子妃到,就像见到救世主一般:“太子妃娘娘,您可算来了。” “父皇还未病愈,怎可如此动怒,全公公何在,怎么也不劝着些?” 宫人愁苦着脸:“全公公就在里头候着呢。兹事体大,如何劝得住啊。” 当年梁王之死是由陛下亲自裁决,如今有人说梁王是冤枉的,岂不是说陛下昏庸,亲自下旨杀了亲生儿子。 这让陛下如何承受得住? 姜樾之:“替本宫通传一声。” 宫人连连应是,他们都知道,每回太子妃来,陛下的心情就能松缓一些。 姜樾之在外等候了一会,再走进时,里头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儿臣参见父皇。” 帝王身着明黄色的寝服,坐在案几旁,桌上放着龙型香炉,丝丝缕缕的香气虚化了他苍老的面容。 “枝枝来了,咳咳。”孝渊帝咳得厉害。 姜樾之立马接过宫女呈上的汤药:“父皇在儿臣面前还演什么,方才那么大动静,枝枝可不是聋子。” 孝渊帝顺着她的手喝下了汤药,喉咙的涩疼稍稍得到了缓解。 “底下人无能,竟然任凭此事闹出这么大动静,紫薇宫上上下下一条心,都打算瞒着朕。” “他们也是为了您的身子着想。” 姜樾之搀扶着他起身:“在病中更要平心静气,不可发如此大的火,一切都要听太医的。” 孝渊帝被她扶着在床边坐下:“你说朕会不会真的做错了。” 姜樾之缄默不言,此时她什么也不能说。 “年老了总会回忆往昔,记得梁王儿时便是一副古板老实的样子,学业也是各皇子中最出类拔萃的。” “正是因为他足够优秀,朕才会担心他生起什么不该有的贪念。皇位可以是朕传给他的,但绝不能是他背叛大昌,谋反得来的。” 姜樾之心中一惊,陛下竟然如此看重梁王,那当年为何没有彻查清楚,是因为证据过于无懈可击,还是另有隐情? “你让太子彻查此事,朕不想做一个为君不仁,为父不慈之人。” 姜樾之欠了欠身子,道:“若真相当年大相径庭,父皇可承受得住?” 孝渊帝淡笑一声:“坐在这个位置上,皇权可以掩盖一切。可正是这个权力,有些话说出了口,便无法收回。” 姜樾之垂眸,心中猜测陛下其实早就后悔,只是不愿意面对自己的失误。不想让子民知道,他们的帝王是个如此轻言寡信的人。 姜樾之一直等到孝渊帝入眠后才悄悄退出了紫薇宫。 全公公见状立马上前迎接:“得亏有娘娘在,否则陛下心中的气也不会这么快顺了。” 姜樾之有些惭愧,此事本就因她而起:“本宫也没做什么,父皇心中早有答案。” 全公公也是知晓内情之人,闻言只能深深叹气:“是啊,老奴跟在陛下身边多年,在听到梁王血书一事时,陛下的表情老奴已经看懂。只是,劝不得,也慰不得。” 姜樾之看着那满是沟壑的脸,这个答案也许只有他能给自己。 “还有一件事,愿公公如实告知。” “娘娘请说。” “梁王一案其中还有诸多疑点,父皇如此看重梁王,为何会草率结案,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说起往事,全公公也是满脸惆怅:“这事说来,还与一桩旧案有关。” 当年孝渊帝还是太子时,大昌与狄戎便连年交战,战事不停受伤的只有两国百姓。 孝渊帝身为太子,亲自与狄戎国君交涉,以提供边界百姓足够生存的粮草为交换,换取对方御寒皮毛及肉。 双方合作达成,孝渊帝满怀希望回到皇宫,传回的却是狄戎翻脸不认人,单方面撕毁合约。更是直接掠夺了那些粮草,残害了驻扎在边界的将领,屠戮百姓,血流成河,哀嚎遍野。 先帝大怒,怒斥太子轻信小人,且为了树立太子在子民心中的地位,将合约之事瞒下。对外只说,狄戎突袭,守城将领一时失察,造成如此惨剧。 那次之后,孝渊帝被禁足一月,直到事情渐渐平息,先帝才允许他出宫。 可这事情深深打击了孝渊帝,他对狄戎深恶痛绝,也不再相信所谓的合约。 姜樾之听着这件往事,半晌说不出话。 “当年梁王与狄戎将领通信,以物换物换取暂时和平,此举与当年的陛下何其相似。陛下本就心存芥蒂,直到梁王与狄戎借兵,意图谋反,陛下更是怒火攻心,根本没有给梁王殿下申冤的机会,便禁足栖临殿。” 第138章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证据摆在面前,就算陛下尚存几分理智,也根本拗不过事实。” 姜樾之眼神晦暗不明:“梁王没有求人传信,甚至出事之后再也没有见过父皇了是不是?” 全公公朝里看了一眼,默默点了点头。 姜樾之颔首:“多谢公公告知,本宫心中有数。” 全公公拦住了她:“陛下让太子调查此事,娘娘是想?” 姜樾之咬着唇,梁王哪是没有挣扎,他一定求助了太子,只是太子也在忌惮他的实力,对他虚与委蛇,阳奉阴违。 或许那些陈情的话,一个字都没同陛下复述。 这样的太子,和那伙故意陷害梁王的人,又有什么区别。若真让太子去调查,他怎会用心去查。 姜樾之深吸一口气:“公公是想一直这般糊涂下去,还是刺破真相的薄膜,哪怕里面再腐朽,也会坦然面对,承认自己的错误?” 全公公:“若换作以前,真相也许没有那么重要,人已逝,但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但如今……”他摇了摇头,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 孝渊帝已经走到油尽灯枯的日子,最后的时光,也该给他一个真相。 姜樾之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本宫知道了,定会给父皇一个交代。” 说完她提步而走,全公公再次叫住了她:“太子妃娘娘觉着,那血书真的存在么,又会在哪里?” 他这是明晃晃地试探,姜樾之心惊不已,果然是沉浮在皇宫多年的人,老谋深算。她自认为没露出什么破绽,还是叫他起了疑心。 姜樾之没有回头:“或许吧,人在绝境之时,会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哪怕希望渺茫,起码也是个希望。” — 月棠宫。 姜樾之从紫薇宫回来后,便一人在屋中沉思,外头已然布满了阴云,仿佛一场大雨很快就会到来。可分明她回来时,还是艳阳高照,这天气真是说变就变。 方司闺送来解暑的绿豆汤,放了少许的冰,看着便清凉。 “娘娘,这几日东宫上下一切安好,各姬妾们也安分守己,楚侧妃的胎像越发稳固,害喜症状也减轻了不少。” 姜樾之一边搅动着糖水,一边听着方司闺念叨宫中上下的事情,显得有几分心不在焉。 “楚侧妃。”姜樾之忽然放下了勺子,一些犹豫在此刻迎刃而解。 这世上恐怕没有人比楚千瓷更想为梁王翻案了。 姜樾之想通了事情关键后,脸上浮现笑意,舀了一勺汤水送入口中,甜丝丝冰凉凉的。 佟女史此时求见,原是之前姜樾之让她整理的历年宫中采买明细,已经完成了。 姜樾之笑吟吟接过:“做得不错,去张司正那领赏吧。” “都是奴婢分内之事,多谢娘娘赏赐。”佟女史喜笑颜开。 姜樾之从中翻看着,果然发现了不对,唇角勾起一抹笑。 佟女史:“还有一事不知是否要告知娘娘。” 姜樾之抬眼:“何事?” “慧良娣宫里的桂枝,奴婢总瞧见她同柔选侍身边的莲桃走得很近。” “这有什么不妥之处么?”姜樾之道。 佟女史心细,常常见二人在一处便留了个心眼。用零嘴买通了几个宫女,从她们口中探听到一些消息。 “这莲桃有位同乡的好友,这好友在司设司当差,司设司同屋的人的姐姐是皇后娘娘宫里的。” 这七拐八绕的关系听得人一愣一愣的,总归最终的结论便是,慧良娣在与皇后的人暗中联系。 姜樾之沉着脸:“人的欲望是难填的。” 佟女史有些胆寒,前段日子太子妃肃清东宫的手段她可是见过的。可其中难免有些谨慎之人成为漏网之鱼,这类人心思更加沉稳,更不容易对付。 柳时暮同笙若此时走了进来,就听到姜樾之道:“你做的很好,这个事情对月棠宫而言十分关键。” 听到夸奖,佟女史有些受宠若惊。 “好言难劝要死的鬼,既然慧良娣已经做出了选择,本宫也没必要拦着她自寻死路。” 手中的拂尘应声而落,声音将所有人吸引了过去。 柳时暮慌忙跪下捡起:“奴才该死,打扰了娘娘议事。” 姜樾之清了清嗓子:“你们都各司其职下去吧。” “是。” 屋内只余他们三人,笙若将今日在街上的所闻禀告完毕后也告退。 柳时暮瞧着便有些魂不守舍。 “你怎么了,是今日在外面遇到什么人了么?” 柳时暮摇头:“我已经见到了灵童,也将我们的计划告诉了他。他在盛京造势,瞧着还算顺利。只是陈娘子那,我还没有机会接近。” 姜樾之看了看桌上的册子:“不必,我已经想到法子了。” 柳时暮张口询问:“你方才在屋中说……慧良娣怎么了?” 他的小心翼翼被她全数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起疑。 “慧良娣怕是已经投靠了皇后。” “不可能。”柳时暮道。 姜樾之细看他的眼睛:“你为何如此反应?” 柳时暮豁地起身:“你放心,我定给你个交代。” 话落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第114章 警告“不许妄图伤害太子妃。”…… 清风苑,清凉的风穿堂而过,拂起女郎轻薄的裙摆,及头上带着的凤蝶流苏簪。 烈日被遮挡,风也越发急促,竹帘被卷起轻轻扣着雕窗,一下又一下,仿佛她擂鼓一般的心跳。 “主子,您可要想清楚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慧良娣咬着唇,蹙眉道:“太子妃人不坏,我这么做,是不是太不道德了。” 桂枝循循善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那可是皇后娘娘。日后太子殿下继位,也是太后娘娘。连太子妃也要尊着她,皇后娘娘如今看重您,您不趁此机会牢牢把握住。万一娘娘给您穿小鞋,太子妃可不会为了您得罪皇后啊。” “你说的也有道理。”慧良娣低头思忱着,如今太子妃和侧妃分庭抗礼,如今两方都不待见她。 太子对她也会渐渐腻味,在这吃人的皇宫若没有个靠山,如何生存得下去。 桂枝将一小纸包塞入她手心:“娘娘莫要犹豫了,荣华富贵近在眼前,日后您若当上贵妃,谁还敢拿您出身说事。” 只一句,慧良娣便下定了决心,渐渐收紧掌心。 桂枝得逞一般笑着,眼神闪过一丝鄙夷。 “主子,月棠宫来人了。” 有下人通传,本就心虚的她急急起身:“什,什么?” 桂枝连忙将她按下:“娘娘莫要紧张,此事做得隐蔽,月棠宫必然没有发现。反倒是您,先稳住心,切莫不可自己乱了阵脚。” 慧良娣轻拍着心口:“好,你去将人带进来吧。” 慧良娣看着被带入的掌事公公,且他还是孤身一人前来,不由得有几分疑虑。 “林公公来是太子妃娘娘有何吩咐?” 柳时暮眼神哀惋,夹杂着几分失望:“慧主子安。” 慧良娣一直觉着这位林公公看她的眼神不对,没由来让人感觉不适,这一回又是这样。 心里便有些不忿:“林公公有话直说吧。” “还请慧主子屏退左右,娘娘吩咐此事只能和您一人说。” 桂枝眼神示意,慧良娣别无他法只能让身边人都先退下。 “现在,公公可以直说了么?” 柳时暮向前靠近,直言不讳:“皇后是不是找到你了?” 慧良娣被吓得起身,手中的纸包也随之落下。她弯腰正想去捡起,却被眼疾手快的柳时暮抢先一步。 “你放肆!” 柳时暮夹在手指上端详:“这是什么?” “好歹我也太子良娣,太子妃宫中的太监如此无理,是不是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柳时暮静静地看着她:“月棠宫的太监不能质问你,那身为你的兄长,可有资格质问你?” “什,什么!”慧良娣目眦欲裂地跌坐回去,头上的步摇随之乱颤,甚至还有几缕流苏挂在发丝上。 柳时暮又靠近了些,低声道:“婳儿连自己的兄长都不认识了么?” 慧良娣死死盯着他,嘴唇颤抖着:“怎,怎么可能。” 眼前这人,相貌只算得上清秀,她与阿姊都肖父,只有阿兄继承了阿娘全部的容貌。生得那是一个神清骨秀,怎会是眼前这个太监! 柳时暮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小心翼翼放在案几上。 慧良娣连忙拿起查看,竟是阿娘留下的双头并蒂莲钗。她那支早就遗落在战场上,那眼前这支只可能是阿姊的。 慧良娣双手颤抖着,嘴唇翕动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一直以为你死了,哪怕得到线索,知道你有可能还活着,我都还以为你在皇宫某个角落受苦。” 第139章 慧良娣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躲闪着目光:“我,之前跟随太子去了战场……” 柳时暮已经听出这不过是她的推脱之言。 “你回京一年有余,也不曾想过来信给我报个平安。是当了贵人,嫌弃你这个出身低微的兄长,怕我以亲挟报,挡了你的阳光大道是么?” “没,没有!”慧良娣矢口否认,“我在东宫人微言轻,过去这么多年,我怎知你在何处,又如何给你传信?” 柳时暮冷笑一声:“是不知道,还是根本没有想起我,又或是怕别人诟病你之前的身世,是非曲直你自己心里清楚。” 慧良娣死死捏着那珠钗,掌心被划出血痕都浑然未觉。 “我问你,皇后要你替她做什么事?” 慧良娣回过神来,去扯他的衣袖:“对,你怎么会在太子妃身边,你怎么会当了太监?” 柳时暮:“我不曾过问你之前的事,你也不需要问我的事。无论皇后让你做什么,都立马停手,这是兄长给你唯一的劝告。” 慧良娣摇摇头:“不,那可是皇后,我若是得罪了她,东宫怎会有我的立足之地。” 柳时暮眼底的失望愈甚,举起手:“所以这纸包里面是毒药?” 慧良娣吞着唾沫,一个劲地摇头:“不,阿兄,你是我的兄长,你应该帮我才对。” 柳时暮:“我就是在帮你,你若不从实招来,太子妃明日就能将你拿下,太 子可会念在往日旧情,一而再再而三宽恕你?” 她不是楚千瓷,在太子心中没有这个分量。 慧良娣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此乃浮梦散,服用后人会心悸噩梦,终日恍惚,长久服用,人会变得痴傻。” 柳时暮攥紧拳头,好阴毒的手段,若非枝枝身边人警觉,他们根本不会怀疑她。 慧良娣再次攥紧他的衣摆:“阿兄,皇后娘娘答应许我侧妃之位,等殿下登基我就是贵妃了。到时候,我把你从太子妃身边要过来,我一定不会亏待你。” “愚钝至极。”柳时暮将她推开,“口头许诺你便当真,你可知谋害太子妃是何等罪名。到时候真查到你身上,你攀咬皇后,可会有人信你。” “这。”慧良娣眼珠不停地转着,方才桂枝编织的美梦太过美好,让她一时迷了心智。全然忘了若是被人发现,皇后定会弃卒保车。 “我知道了,我不会听皇后的,我安分守己,阿兄你能不能替我保守秘密。”慧良娣恳求着。 “晚了,你知道为何我会出现在这,皇宫之中到处都是眼线,你与皇后手下人背地里勾结,真以为旁人看不出来?” 慧良娣瘫软在地,眼泪不住的滚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柳时暮看着手中的纸包,松了口气:“还好来得及,还好没酿成大祸。” 柳时暮蹲下身去,像儿时那般轻抚着她的头:“阿姊是怎么回事,你又是如何到了太子身边的?” 随着他的询问,思绪飘向她最不愿回忆的那段时光。 阿姊入了梁王的眼,二人两情相悦,梁王更是许诺会给阿姊一个名分。从云间来舞姬,一跃成为梁王枕边人,多么叫人羡慕。 柳锦婳厌烦了坊中日日夜夜的习舞练唱,在一日与嬷嬷争吵后,写信给了阿姊。便住进了梁王府,王府中的富贵迷了她的眼。 梁王也是一位丰神俊逸的绝世好儿郎,有这样的姐夫在,她再也不用谄媚讨好那些子弟。只要牢牢巴结好梁王,日后定能求得一门好亲事。 美梦还没做几日,便传来梁王勾结敌军,意图谋反一事。未等她反应,全府被关押,梁王与其姬妾被囚栖临殿。 阿姊为了保护她,将她牢牢带在身边。 那段时日,无论做什么都受人监视,被人欺辱,受人唾骂。 唯有太子,偶尔能避开守卫耳目,过来看望梁王。 那日柳锦婳便躲在门口,亲耳听到二人谈话。 梁王:“我是冤枉的,那些文书受人篡改,添油加醋,我只想以物换物得到短暂安宁。怎会勾结狄戎,意图不轨!” 太子:“孤自然是相信皇兄的,可如今靖国公言之凿凿,那些文书更是板上钉钉的证据。还有送书信的小厮,人证物证俱在。父皇龙颜大怒,已经斩杀了好几个为皇兄上奏的官员,情况对皇兄大大的不利。” 梁王:“父皇为何不信我,太子可否替我传信,我只求能见父皇一面,亲口告诉他实情。” 柳锦婳只听到这里,看见巡逻的队伍,便悄悄离开了。 再后来,雷霆之怒并未消散,她日日担忧未来。劝说阿姊若有梁王谋反的证据上告,说不定陛下会念在她们揭发有功的份上,饶她们一命。 当时的阿姊是什么表情,柳锦婳至今还记得,不可置信,失望,愤怒,无奈。 与现在的柳时暮渐渐重合。 “那日,守卫围住了栖临殿,说陛下已经下旨,赐死梁王。我想要趁乱逃出,却被阿姊发现,带到了正殿。” 正殿之中,是二人对峙的身影,梁王经历一系列的事,已经不负往日意气风发。看向太子时一样的心灰意冷。 “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想与你争过什么,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你却将最后一点光亮狠狠踩碎。” 太子悲愤地偏过头去:“皇兄,此事不是孤做的。” “是啊,你只是袖手旁观罢了。我给你的书信,根本没有送到父皇手上,是不是?” 太子死死抿着唇:“皇兄,你知道的,孤如今只能依靠姜家。” 梁王悲怆笑着:“是啊,你如今已是皇后之子,再也不需要我这个皇兄庇佑了。” 梁王看着桌上的毒酒:“我只求你最后一件事,带棠儿离开,她是无辜的。” “不!”柳纪棠冲了出去,抢过毒酒一饮而尽。 “棠儿!” 柳纪棠倒在他怀中,抽噎道:“此生,王爷在何处,妾身就在何处。” 梁王此刻终于流露出温情的笑意:“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棠儿,等我。” 梁王喝下了毒酒,只剩下柳锦婳颤抖着身子看着这一幕。 柳纪棠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对太子道:“求太子殿下,救我妹妹一命,下辈子,我定做牛做马报答您。” 柳锦婳眼睁睁看着梁王和阿姊在她面前咽了气,那尊贵无双的太子,踩着墨靴缓缓靠近,语气冰冷:“你跟孤走。” 柳时暮听完了一切,脸上尽是痛苦之色。 “太子带我走后,将我藏在东宫,不日便率军北上,临行前命人将我带离皇宫。” 柳时暮闻言,哪还有听不明白的:“但你过了几天富贵日子,再也回不去那样受人白眼的日子了,便想搏一搏。你如今已经如愿以偿,竟还不满足,真是贪婪至极。” 柳时暮起身:“我给你一句忠告,暂时稳住皇后,也不要妄图伤害太子妃。否则,你这个妹妹,我也可以当做从未存在。” 第115章 依靠“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柳时暮回宫时,显得有几分失魂,走到廊下。长廊的尽头,是她正专注地修剪兰花, 没了烈日,迎面而来的风都散去了几分暑气,纱制裙摆轻扬,泛着柔和的青色,与这明媚的夏日,相得益彰。 姜樾之察觉到有人看她,悄然抬眼。 对上她的目光,柳时暮才感觉那一股委屈涌上心头,压抑住他的呼吸,好似喘不过气来。 在外头人多眼杂,姜樾之不敢表现出什么,只一眼,便低下头去。 柳时暮躬身靠近,与她隔着一小段距离:“娘娘,奴才回来了。” 姜樾之嗯了一声,虽然心中有许多疑问,但他的模样好似很伤心,若他不愿意说,她也不问也罢。 四 周有宫人在,但距离都不近,柳时暮有意压低了声音:“已经问过了,皇后确实利诱了慧良娣。意图给你下令人痴傻的药物。” 咔嚓—— 剪子干脆利落,姜樾之不带一丝犹豫,剪掉已经发黄的叶片。 “慧良娣……会与你说实话。”语气带着一丝疑虑。 柳时暮含着眼:“我,找到妹妹了。” 姜樾之心中一惊,将手中的剪刀放下,匆匆看了一眼他的神色。 难怪他方才会如此失态地离开。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久前,我一直以为她在宫中哪个角落艰难生存,竟是没料到她如今锦衣玉食,根本不需要我为她担忧。” 姜樾之抿着唇,听着他语气中难掩的失落。 “我知她不想与我扯上关系,我也只当她死了,相安无事,两全其美。” 姜樾之很想伸手抱抱他,他知晓妹妹还活着时有多高兴,如今便多像个笑话。 “只是她,贪欲越甚,竟想要伤害你,这我绝不允许。” 姜樾之双手放在身前,一言不发提步走回屋中,柳时暮抬脚跟上。 第140章 刚踏过门槛,身后的大门便砰的一声合上。 一只手从后方拉过他的胳膊,将他拉入怀中。 明明她的身形只到他的肩膀处,在这一刻仿佛高大了数倍,将他牢牢护在怀中,给予他全部的依靠。 “没事,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姜樾之轻拍着他的背,语气极尽温柔。 柳时暮压抑不住鼻尖酸涩,只能将脸埋在她颈边:“枝枝,我真的只有你一个人了。”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 陈家宅院。 陈松黎看着手下人传来的信件,表情逐渐有些不耐,冷哼一声,将信纸撕碎丢入火盆之中。 “欺人太甚,竟想要我六成利润,狮子大开口也不似她这般。” 坐在她下首悠闲品茶的,正是前段时日人间蒸发的钟离。被九公主厌弃后,便回到老东家这里寻求庇护。 陈松黎挑眉看他:“钟离,你怎么看?你同九公主相伴这么多日子,对她的本性可有了解?” 钟离放下茶盏,语气含着淡淡的委屈:“女君好生狠心,将我让给其他女人便罢了,竟还同我问其他人的事,您明明知道,我心里可只有您一人。” 陈松黎不接话,只淡淡望着他,眼神里带着些许审视。 “不过,女君还有其他选择么,那可是九公主,您若失去今年皇商的资格,江族长那里可是虎视眈眈。正想寻个由头,夺回西江十二坊的管辖之权呢。” 陈松黎闭了闭眼,脸上划过一丝惨淡的笑意:“是啊,正是江都夺权的关键时候,我若丢了皇商之位,怕那群老匹夫会拆了我的骨头。” 钟离唇角微弯。 此时下人来报,有客到访。 陈松黎眉心微蹙,她这个住所并未过明面,知道的人鲜少,且这个时辰,会是谁呢? “来人可有告知身份?” “并无,只说与您是故交。” “带进来吧。” 陈松黎眼神示意,钟离便乖乖退下。 陈松黎独自一人思忱着什么,直到下人将人带了上来。 为首的是一位高大的男人,生得却是有些陌生,身后还跟着一人,全身被宽大的玄色斗篷掩盖。只是站在那里,便叫人看出是一位极贵气的女子。 “你们……同我是故交?呵,自以为是的故交,我可不认。” 柳时暮淡淡一笑,将脸上的伪装撕下:“彼时一别,还未来得及同女君道谢,救我于水火之中。” 陈松黎眼皮一跳,目光看向身后那人:“那这位,不会是太子妃娘娘吧?” 姜樾之掀开斗篷,莞尔一笑:“久闻女君大名,今日叨扰了。” “太子妃娘娘冒宫韪,深夜到访,不会只是简单想同我认识吧。” “自然不是,本宫是来帮你的。” 陈松黎目光在二人脸上徘徊:“帮我?你们二人胆子足够大,秽乱宫闱。若我将这件事捅破,你们二人只怕会自顾不暇吧。” 姜樾之眼神没有丝毫畏惧,道:“既是来求人合作,我先将把柄交给你,因此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害你。” 陈松黎眼神暗了暗:“来人,奉茶!” 给他们奉茶,此事便有回旋余地。 “我可满足你的要求,我的条件是你要将九公主的事,全盘托出。” 陈松黎眼神阴沉,沉默着。 姜樾之:“我知你与九公主的谋算,以皇商之权,从采办之事中谋取暴利,这只是其一。还有对外贸易,征收税赋,你更可以从中动作,其中利益远超想象。九公主这些年来挥霍无度,以她的食俸绝不可能做到。” “太子妃娘娘既然已经查清楚了,为何不直接告发?”陈松黎恍然大悟,“对了,太子殿下可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姜樾之品着茶水,道:“你们投靠太子,实在是愚蠢之举。” 陈松黎蹙眉。 “太子如今照拂你们,上交的税金税粮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是因为他还未登基。等他成为国君,还会容你们几时?” 陈松黎握紧一旁的扶手,她们想到一块去了。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趟这趟浑水,若太子最后没有称帝,六皇子不会放过江都。若太子顺理成章坐上龙椅,昔日他们的所作所为,皆是自己步入阎王殿的铺砖石。 陈松黎道:“若我成为皇商,每年所收利润六成要拱手让人,若我不是皇商,最后会被族人唾弃,前后皆是龙潭虎穴,若是太子妃娘娘,会怎么选。” 姜樾之:“他们不让我好过,那大不了鱼死网破,但我伤一百,敌必伤一千。” “说说你的计划。” 如此便有合作的可能,姜樾之稍稍松了口气,道: “阳奉阴违,瞒天过海。” 陈松黎蹙眉沉思她这句话的含义。 姜樾之低头看了眼茶汤:“这恐怕是去年的陈茶,这瓷杯成色也一般,您这皇商过得也太寒碜了些。” 陈松黎无奈一笑:“盛京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太子那要安抚,九公主也是个填不满的窟窿。还有上下官员处处要打点,更何况……西江十二坊由我接手后,历年漏的税收,也在尽快补上。” “你此举是对的,日后清算,可保你一命。” 陈松黎颔首:“娘娘说的,民妇会考虑。” 姜樾之眼神只升起一抹肃杀:“在此之前,是不是要先清查自己身边人。” 只听砰的一声,一个人影被丢入屋中,鼻青脸肿,快要看不清人形。 陈松黎见状并不意外:“娘娘不说,民妇也打算亲自动手。” 姜樾之一个眼神,两个黑衣人便隐匿了行踪,这二人是陆檀派来保护她的,身手极好。 钟离捂着脸,一个劲地后退,嘴里嘟囔着:“不要,女君不要啊。” 姜樾之:“此人偷听我们的谈话,怕是心思不纯。” 陈松黎起身,慢慢靠近他:“彼时我要选一人扮作柳时暮接近九公主,你自豪奋勇,且还告诉我,第一夜便让九公主厌弃了你。很快就会回来陪我的,然而一去多月,实则早就变了心吧。” “没有,女君你信我。” “九公主比我年轻漂亮,有钱有权,你有什么理由不喜欢她。只是,你在她那便在她那,为何还要回来,背叛我个彻底?” 面对她质问的神情,钟离终究是闪躲着眼神,说不出一个字来。 “九公主是如何知晓盛京铺子的收成,如何张口就要六成,这个我能接受的范围之内,又无法拒绝的条件。你敢说,不是你通风报信的?” “都是九公主逼我的,她是公主,我如何得罪的起?” 陈松黎摇摇头:“不,钟离,你爱上她了,在一日日的欢愉下,哪怕借用别人的脸,你还是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噗—— 鲜血四溅,温热的血浇在她半边脸上,她的眼里却丝毫没有杀人的恐惧。那匕首刺入他的心口,不带一丝犹豫,仿佛试验了千万遍。 钟离口吐鲜血,想要说些什么,也只有翕动着嘴唇,发不出半点声音。 陈松黎缓缓靠近他耳边,声音极尽的阴毒:“谁说这世上只有男子能够绝情。” 身躯渐渐倒下,只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动静。 柳时暮上前遮挡那血腥的一幕,原本看在他帮了自己一回,还想求情几句,只是没想到陈松黎如此决断。 陈松黎缓缓起身,掏出帕子擦身上的血迹:“处置个家奴,让娘娘见笑了。” “陈娘子有这般气魄和心性,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陈松黎看着二人如胶似漆的模样,也款款一笑:“姜娘子有这般的勇气和胆量,也会心想事成的。” 地上缓缓流出的血,散发着一股极为浓烈的气味。 “好,明日本宫便会奏请父皇,解除你皇商一职,另在民间挑选有才有德之人担任。” 第116章 收网“天,亮了。” “你说什么!” 典雅华贵的凤仪宫中,传出一声尖锐的女声。 姜樾之不禁蹙了蹙眉:“是的,九公主您没有听错,父皇打算撤了陈家皇商一职,另在民间挑选能够担当得起此职位的人选。” 九公主面容有些扭曲,想到钟离已经几日没有传消息给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便想着来找母后探听探听情况。 没想到,正巧遇见姜樾之说起此事,她当即就有些坐不住了。 “为何?陈娘子为何就不能担任,你不会因为她是一位女子便有偏见。这些年,皇宫之中采买、宴会、祭祀样样俱全,说撤职便撤职,是不是太过无理了。” 姜樾之:“江陈独大,这对于大昌经济而言,并无益处。江都富饶,周边州府依其而生。赋予的权力太多,会让人恃宠而骄。” 九公主嘟囔着:“陈娘子瞧着也不像你说的这种人。” “提议已经交于父皇,父皇的意思也是如此。” 第141章 九公主见状,只能去朝皇后撒娇:“母后,儿臣最喜欢的丝绸绫罗只有江都盛产,还有鱼脍河鲜也只有陈家能快马加鞭送来足够鲜活的。若是没了陈家,女儿这日子可怎么过。” 姜樾之轻哧,没了绸缎便不穿衣了?没了鱼脍河鲜便食不下咽了?那些受乡绅富豪逼迫,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之人,便都不用活了。 “喜好可以改变,为了国之根本,民之大计,身为公主更应该以身作则。” “你——” 如今的姜樾之,处处以长辈的身份拿乔,竟还敢当众指责她。想当初,在自己脚下可是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姜皇后眯着眼,忽然抓住九公主的手,暗自用力。 “你嫂嫂说得对,你身为公主有自己的责任,此事全凭你父皇做主。” “母后……”九公主撒着娇,表达自己内心的不满。 皇商忽然被撤,那原先提的六成利润,可不就是到嘴的鸭子飞了。 姜樾之行礼告退。 姜樾之离开后,九公主又屏退了众人,只余母女二人谈话:“母后,陈家是您定下的,姜樾之这般岂不是在打你的脸。还有父皇也是,为何偏袒她。” 皇后冷笑一声:“没听你父皇说么,此事暂议,便还有回转的余地。陈家也不是吃素的,你且把消息透露给陈家,叫她知道谁在背后做手脚,咱们坐山观虎斗。” 九公主笑着点头:“母后英明。” “况且,陈家背后的江家,可是支持太子的,这件事若让太子知道了……” 九公主狡黠一笑:“儿臣这就赶去和太子皇兄说说此事。” — 姜樾之知晓太子会来,只是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且没有想象中的大发雷霆。一言不发地坐在她身边,这气氛更是让人害怕。 “殿下有什么话,直说便是,这般盯着臣妾作甚?” “你想做什么?” “殿下指的是?” “陈家,江都,靖国公府,皇后……还有梁王。” 姜樾之眨了一下眼:“其实,殿下不难看出,这些事情串联起来,其实都是一件事。” “你想为梁王翻案?” “不,臣妾主要目的是扳倒皇后,让靖国公府覆灭。” “你!” “当然,为梁王殿下翻案,起复楚家,难道不是殿下心中所愿么?你亲口答应了楚侧妃,彼时我在临仙湖畔可都听见了。” 祁晔背过身去:“此事孤另有定夺,还轮不到你插手。” “您是想登基之后,再为梁王殿下沉冤昭雪,可这时候的清白,还来得及么?” 祁晔回头看她,眼底是藏不住的心虚。 “您与梁王殿下兄弟情深举朝皆知,您为他翻的案,有几人会真的心悦诚服。楚太傅还有出仕的机会么,父皇真的不会带着遗憾么。殿下,您真的愿意得到这个结果么?” “孤……” “失望是会积攒的,您对侧妃说了太多推脱之言,她对您的信任和感情也会渐渐消磨。不如直面,将所有的后悔不甘,统统抓住。” 祁晔望着女郎明媚张扬的脸,眼神里是他从未有过的坚定和信仰。原以为自己处处高人一等,其实连最基本的原则道义,都不如她。 “你放手去做吧,孤永远是你的靠山。” 姜樾之一直以为他会反对,没想到妥协得这么快。 “谢殿下。” 祁晔起身,又忍不住伸手抚摸她的发髻:“孤等你心甘情愿来到孤身边。” 姜樾之抬眼看他,他这辈子从未有过这样柔情的眼神。 祁晔跨出门,临了又止住了脚步:“对了,你兄长婚期已定,你要不要准备一份大礼过去?” 姜樾之手指戳着额头,好似也在思考:“臣妾也在犹豫,总觉得送什么都配不上阿兄。不知,殿下手里,可有臣妾想要的。比如国子监祭酒的,亲笔提书?” “孤什么,都是你的。” 姜樾之唇角弯了弯,倒不是冲着祁晔这酸不溜啾的话,而是想到姜九昭吃瘪时候的表情。 当真是大快人心。 那就可以开始收网了。 — 姜家近日被下了降头似的,诸事不顺。 先是传闻梁王血书现世,当年似有冤案。 再是国子监学生在乡试上舞弊,国子监被抓出一批买卖考题,扰乱考试公平之举的人。 陛下大怒,科考本是为了朝廷选拔人才之用,如今竟成为权贵们的攀云梯。只要权力够大,钱财够多,便能直上云霄。 太子受命彻查,从中竟然发现靖国公之子,当年考取榜眼之位也是靠的舞弊之行。 从中抓住参与的学士五十六人,参与的学生百余人,其中更有甚者已经坐上五品官员。 朝中内忧外患,财**败,与这些人脱不了干系。 孝渊帝下令将主谋斩首示众,参与学生,抄没家产,罢黜官位,四代内不得参与科考。 姜九昭便是其中一人,原本众星拱月,一下跌入泥潭,受众人唾弃。 卢家连夜下了退婚书,奉还了礼金,恨不得再不与姜家扯上关系。 靖国公府内外,人心惶惶,姜九昭身为长子,做出这等事,简直辱没门庭,被章老太君禁足于祠堂。 姜献月在屋中来回踱步,时不时差人来问:“阿娘回来了么,前院有消息了么?” 得到的皆是否定的回答。 这更加让她坐立难安,直到天色渐晚,庄氏才满身疲惫地赶回来。 愁眉苦脸的,一看便不是什么好消息。 姜献月跌坐在软椅上:“怎么会,长姊的动作怎么会这么快。”: “都是你,之前那几门婚事,你都不满意,如今好了,人家对我们避如蛇蝎。你想与姜家断绝关系,可都来不及了。” 姜献月本就心中苦闷,闻言也忍不住反驳:“阿娘还说我的不是,你看看你找的那些人,相貌丑陋,脾性暴虐,还有年过不惑嫁过去做继母的。我可是你亲生女儿,怎么能这样对我。” “你自个说的,姜家不日便会倒大霉,要在此之前脱离姜家。如今盛京之中哪能这么快找到合适的?” 庄氏也泄气般瘫坐下来,娘三的前途渺茫。 姜献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拉着庄氏的衣袖道:“不行,阿娘我们得做些什么,不能坐以待毙。” “如今还有什么办法,只求你大伯当年做的事足够隐蔽。”话落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噤声。 “什么?”姜献月最后一点希望也被破灭,“梁王真是大伯陷害的?” “没有没有,大人的事,你……” “阿娘!”姜献月怒吼着,“如今是什么时候了,你还隐瞒什么?” 庄氏也是十分烦闷地推开她:“好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瞒的。没错,外头说的都是真的。” 姜献月死死咬着牙,光辉全是大房的,如今出了事却要全府为他陪葬,哪有这种道理。 姜献月疯魔似的上前攀住她:“阿娘,你去提分家,去提和离。等事情还没彻底败露之前,得想法子自救。或许,或许你手里可有什么证据,你去交给长姊,求她放过我们一 命。” 姜献月从她身上滑落,全身心都是对死亡的恐惧,和幻想破灭的不甘。 “姜樾之?你说这些事都是她干的?” 姜献月点头:“一定是她,我向她透露了三婶的死亡真相,她才会心甘情愿的入宫,就是为了报复我们姜家!” 庄氏抬手狠狠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怒吼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不是同你说过,此事万不能告诉别人。你倒好直接舞到正主面前,你还嫌自己过得太滋润了是吧?” 姜献月捂着脸,泣不成声,当初一时心软,竟然酿成大祸。当时姜樾之在祠堂与姜家人撕破脸,她便知道她要出手了。 可没想到,会是这种抄家灭族的罪名。 “分家?你以为当年的事,你那好父亲就全全不清楚么,如今我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姜世逑会不拉我们下水,绝不可能!” 姜献月眼底的光芒粉碎个彻底,难道真的就全然没有希望了么? “皇后娘娘,还有皇后娘娘在,她一定会想法子救我们的。” 与此同时,皇后也收到了来自靖国公府的信件,一个个字看得人头疼欲裂。 九公主连夜赶到凤仪宫,人还未到,声音便已经传来:“母后,这是怎么回事,城西几处商铺通通被查封。还有我的几处私产,街上全是守卫巡逻,究竟发生了什么?” 皇后暴怒地将信纸撕了个粉碎:“陈松黎!” “关她何事?” “她想报复姜樾之,却将苗头对准了姜家。城中流言是她散出去的,这些个铺子都被查出账目问题。其中不乏有以姜樾之名义,实际却是你的铺子,都被她清算在内。” 第142章 “什么……”九公主目瞪口呆,这种无妄之灾竟会发生在她身上。 “你舅父传信,问我们最近可有得罪姓陈的人,分明就是她的好女儿干的好事。” 九公主呢喃着:“没事没事,只是丢了几间铺子罢了,母后莫要气坏身子,咱们可要打起精神来,好好对付那个贱人。” 皇后揉着脑袋,总觉得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时节已经来到八月中旬,不日便是中秋,可盛京之中笼罩着一个谜团,全然没有半点节日的喜庆。 靖国公府门前冷清,不复往日荣光,除了在外的二郎君,和已经出嫁的大娘子,全府无人敢踏出门半步。否则,路上的唾沫星子都将淹死他们。 八月十一这一日,清晨的潮气还未完全散去,有一人身着绛紫色皇子朝服手持玉笏,孤身一人走在寂静冷清的宫道上。 行至紫薇宫前,俯首跪下:“儿臣祁凌,偶得皇兄血书,字字泣血诉说当年冤屈。通敌卖国于武将而言乃奇耻大辱,愿父皇彻查当年真相,还逝者及为其昭冤之人一个公道。” 字字恳切,声声挚诚,打破皇宫寂静。 此刻天光破晓,第一缕金辉撒下,照射在他的玉笏上,衬得那张脸越发清隽。 月棠宫内,姜樾之一夜未眠,立在窗下看着那第一缕朝霞。 “天,亮了。” 第117章 对峙“她,难道不该死么?”…… “儿臣泣血顿首谨奏: 吾初志本在止戈息兵,愿两国苍生得免战乱之苦,百姓长安。岂料奸佞掎挈伺诈,宵小构陷,竟以通敌叛国之罪污我清白。伏乞父皇明察秋毫,奈何此生恐无望再睹天颜。倘他日帛书现世,惟愿父皇知儿臣信仰——天地共鉴,日月可昭。 宁以七尺身躯血溅沙场,马革裹尸,亦断不会负大昌山河半分! 祁峥绝笔。” 孝渊帝的手有些颤抖,历经多年的血书已经变得陈旧斑驳。通过暗红的血迹,仿佛还能瞧见写下这份绝笔时,祁峥是一副如何视死如归的模样。 用血写下自己蒙受的冤屈,彼时若他有一点点为自己证明的机会,都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峥儿!”孝渊帝苍老的面庞上满是哀恸,痛心疾首,悔不当初。 底下跪着的祁凌亦是眼角含泪,终于到了能够申冤的这一日了。 很快,靖国公就被人带了上来。 “陛下明鉴,老臣冤枉啊。”靖国公滑跪至殿中,张口便是喊冤。 祁凌叩首:“父皇,其中缘由能否传唤外祖,一年前他曾想为皇兄翻案。只可惜,最后时刻那关键人证忽然消失,如今人已到齐,不如当面对质。” “准。” 楚太傅被押上时,身上的囚服落满血污,已然白发苍苍。仅仅一年的时间,竟将一个文人风骨,摧残至如此。 只是上殿时,依旧保持着该有的礼仪,恭恭敬敬下跪,刚直不屈:“罪臣叩见陛下。” “当日,你于大殿之上公然无状,欲翻旧案。今日朕再给你一个机会,将你所知统统说出来。” “当年,边疆物资短缺,赈灾军需至边境与账目上根本对不上。梁王便料想其中必然是有人做了手脚,暗中调查,却发现盛京多处商铺所交税银皆有短缺。国库历年空虚,这些胆大妄为之人居然敢在皇城之下做出如此欺上之事。” “顺着这条线去查,梁王便查到了靖国公身上。”楚太傅指着对方,“募捐物资时,靖国公可是自告奋勇,其实都是伪装出来蒙骗世人。实则,枉顾法律,狂妄自大。” “被查后,连夜做了假账目,梁王一时失察,竟让他逃脱。没想到他竟不知悔改,设下弥天圈套,让梁王殿下身处险境。” 靖国公反驳道:“你彼时就没有证据,满口攀咬,如今在牢里呆了这么久,还是不知悔改!” 楚太傅如今已经看淡生死,既然有机会能出来将事实宣告天下,已经无所畏惧。 “太子,太子妃到。” “儿臣,参见父皇。听闻七皇弟来为皇兄申冤,特来支援。” 孝渊帝睨他:“你也有证据?” 祁晔:“皇兄心腹灵童已在殿外候着,他便是人证。” “传。” 姜樾之立在一旁,靖国公抬眼与她对视,眼神中蕴含警告。似乎在说,你若不帮我,势必会牵连到你,到时候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姜樾之勾起一抹邪笑,直接忽视了这道眼神。 灵童被带上殿,跪伏在地,朝着楚太傅深深一拜:“奴才枉费太傅信任,都是因为小人在上殿作证前,遭人迫害。才害得大人在殿上孤立无援,受尽这一年多的监禁。” 楚太傅颔首:“你这小郎君当时冒险过来找老夫,我便知你不是个无情无义之人。只是身不由己,老夫从未怪你。” 灵童又朝上首叩拜:“陛下,走到陛下面前的这条路,奴才走了好久好久,如今终于能有机会,代王爷向您诉说,他的冤屈。” “你从实招来。” “靖国公当年所呈书信皆为伪造,不仅如此他还伪造了王爷的调军令。当时守江安关的将军后人,将当时的书信秘密保存,上头的字迹分明不是王爷的,但上头的印章却是王爷的做不得假。” 灵童呈上证据,孝渊帝眼神晦暗不明。 “既然如此,何故怀疑到我身上,谁都有可能做出此事。我当时只是依照军报,如实禀告,何错之有?”靖 国公反驳道。 灵童压抑着怒火:“只可惜当年书信已被你尽数销毁,否则由不得你嘴硬。” 靖国公冷笑:“分明是你强词夺理,诬陷忠臣。” “是么?”姜樾之冷不丁出声,“父亲当真以为证据都被你销毁了是么?” 靖国公大骇,殿中他唯一害怕的就是姜樾之,因为她在姜家多年,最是了解其中底细。 姜樾之上前,呈上了一封书信:“陛下,此乃梁王殿下书写之原稿,彼时献上的证物,实则是靖国公拓印的。” 靖国公目眦欲裂,这怎么可能,他当时明明都已经销毁了。 书信只余下一封,纸张已经泛黄,上头的字却依旧清晰。 “儿臣查过当年采办的文房四宝,梁王殿下对书墨并不在意,当年所用的是黄麻纸。而梁王离世前,皇商便采购了更为白皙细致的白藤纸。但梁王殿下节俭,一直用的剩下的黄麻纸,会随着时间更迭,显现出更重的黄色,就是父皇手里这种。” “但,通过当年人口述,呈上的信件白皙轻柔,以此证明,那是伪造的。” 孝渊帝看了眼上面的内容,信上写道,两国交换物资,仅此而已,更是话里话外警告了对方不得轻举妄动,否则大昌也无所顾忌。 孝渊帝大喝:“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臣只是截获了信件,至于是被何人动了手脚,臣实在是不知情啊,还请陛下明鉴。” 事到如今,还在狡辩。 姜樾之正想说些什么,底下人来报,皇后娘娘到。 正好,都来齐了,这场戏才能开演。 “陛下,家兄冤枉啊。”皇后褪去金钗华服,一张素净的脸楚楚可怜,“姜家为大昌立下汗马功劳,深受先帝爷重望,怎能受这些宵小之辈欺辱。” 孝渊帝脸色已经不对,死死捏着扶手:“皇后若要为你兄长求情,可有想过后果?” 皇后艰难地吞着唾沫,事到如今,只能拼死一搏了。 “臣妾相信兄长的忠心,必然做不出构陷皇子一事。” 姜樾之再次俯首道:“既然皇后娘娘也到了,还有一事,儿臣便一块求父皇做主。” “姜樾之!”皇后恶狠狠警告着。 孝渊帝厉声打断:“说,还有什么事一并说了。” “儿臣求父皇做主,为儿臣生母,及太子殿下生母被奸计残害致死,讨个公道。” “你——”皇后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害怕。 “你说什么!”孝渊帝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 “太医署中丢失了两份脉案,经查实发现正是属于李贵人及已经离世的定国公胞妹,也就是儿臣生母。” 太子也跪在她身边:“求父皇明鉴,儿臣已经找到当年母妃身边的宫人,皆可作证。母妃虽一直体弱,但那病症一直拖延不见好。宫人中有一人擅药理,她发现药中被人减去几味药材。有些药本就微毒,若减去压制毒性的药物,长期服用,必然会油尽灯枯。” “父皇明鉴,陆家家仆已经候在殿外,她们均可证明,当时我阿娘分明是想活下去的。可皇后娘娘差遣妯娌,在阿娘身边说尽苛刻脏污之言。又在安神香中动了手脚,才会使其惊悸而亡。” 皇后惨笑着:“原本你们早就算计好了,就在等着本宫。” 孝渊帝心口疼痛难忍,面色发青,手指颤抖着:“好,你竟然敢!” 姜樾之又道:“还有盛京及寒州凉州等各地,属于皇后与九公主的私产,与当年账目对不上,有贪污漏税之疑。账目已经由皇商陈家娘子亲自理清,皇后娘娘再也狡辩不得。” 第143章 她的声音清朗,传至大殿之上,传过每个人的耳边,都有种莫名的信服力。 当然,姜家兄妹二人除外。 楚太傅不出声,还在飞快思忱着,如今只差最后一个证据,让他再也无法辩驳的证据。 靖国公果然依他所想,承认了贪污的罪名,却抵死不认伪造书信。 姜樾之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大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望着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神,靖国公感觉一阵心惊。这殿上所有人,都是被眼前之人召集起来,将一个个证据串联,让他们姜家再无翻身之地。 “你!” 姜樾之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当众举起:“此乃姜家二房,亲呈给本宫之物,此乃梁王印章。既然是拓印的书信,这印章却不能伪造,他便派人偷取了梁王印章。” 靖国公瘫软在地,最后关头竟然是二房出卖了他。 “他竟然没有处理掉,竟然留存至今,是想拿捏他兄长的把柄。姜鹤,你真是好啊。”板上钉钉的证据,将他定死。同胞兄弟作证,再无辩驳之地。 皇后忽然起身,朝姜樾之扑去:“你以为你能得到什么好,姜家富足才能将你养成如今模样。那些查出问题的铺子,难道就没有你的名下的么!” 太子拦住她:“父皇眼下,怎容你如此言行无状!” 姜樾之轻轻推开祁晔,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那又如何,我只要你,死。” 太子狠狠将皇后推倒。 皇后指着他怒吼:“你以为我们为何要陷害梁王,那不是因为要替你铺路。你如今稳坐太子之位,难道不是姜家的功劳。” “一码归一码,孤感激姜家栽培,若今日姜家获罪,孤愿意舍下太子之位,以告慰皇兄之冤魂。” 孝渊帝被全公公搀扶起身走下来,至皇后面前,冷肃开口:“云安,真是你害的?” “哈哈哈。”皇后疯魔一般笑着,“陛下心中只有那个贱人,她爱小倌,又想与姜临生儿育女。唯独没有陛下您,您却满心满眼都是她。甚至不惜君夺臣妻,你让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臣妾日日命人在她耳边说起,姜樾之是个贱种,靖国公府容不下她们母女二人。还有那个小倌,如今流连贵女之中,乐不思蜀。只有她一人,承受无尽的屈辱,连带着她的女儿,一辈子都会被怀疑血脉。” “她性子坚毅,臣妾便日日说,时时刻刻提醒她。她是个**的女人,令三个男人为她痛苦。她死,难道不应该吗?” 孝渊帝忽然感觉一阵剧痛从心口处传来,喉中猛地涌出鲜血,耳边是众人焦急的喊叫:“陛下!” 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晕过去前,只留下一句:“接下来……全数交给太子,决断。” 第118章 表白“孤心悦你,你这么久才发现。”…… 承祐二十三年,七皇子祁凌携证人,联合楚太傅为当年梁王谋反一事举证翻案。 经查实,人证物证俱在,梁王未同敌军勾结叛国,实是清风高节,乃蒙受冤屈而故。 孝渊帝不堪受打击,于紫薇宫晕厥,令太子协理此事。 因太子为罪人姜皇后养子,为避嫌暂将罪人关押,姜皇后禁足于凤仪宫。 一切后续定罪,待陛下清醒后决断。 此间,九公主着素衣在紫薇宫外替母求情,长跪三日不起,直至体力不支晕厥,陛下未曾召见。 天下人都在等最后的答案,此事必将成为这个八月,大街小巷议论之重。 忽而有一日,有一人提起,那太子妃也是姜家人,何故未牵连到她? 此言论一出,分为两派,一方认为,同宗同源,太子妃婚前便行事混乱,想来也不是个安分之人。母家做出如此恶事,她怎能逃脱追责,高枕无忧的享受国民食邑。 还有一方认为,太子妃大义灭亲,想来也是个明辨是非之人。况且,她还是定国公的血脉,定国公为大昌守边疆,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应该对她如此苛刻。 两方吵得不可开交。 传到靖国公政敌耳中,以此大做文章,在殿上公然质问太子该如何处置太子妃。 太子当场冷下脸,宣告退朝,气势汹汹地回到东宫。 姜樾之此时正悠闲地吃着糕点,全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你还有心思吃,没听见外头都吵成什么样子了么?” 姜樾之并未看他:“臣妾还有挣扎的余地么,殿下难道会为了保全臣妾,得罪朝中那么多大臣。殿下是个聪明人,必然不会因小失大。” 砰—— 祁晔一拳砸在桌上,那糕点随之落地。 姜樾之正有些不悦,一抬眼便见他俯下身靠近:“孤会保住你,孤说了,要让你心甘情愿的做孤的女人。” 姜樾之望着近在咫尺的脸,眼神中是说不出的果决。 一个可怕的想法油然而生,还未过脑子便说了出口:“殿下,莫不是……有一点点喜欢臣妾吧?” 祁晔心底划过一阵酥麻,像是被人戳破了心事,想要否认,却连否认都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不……”祁晔嘴唇有些颤抖着,“可以么?” 姜樾之所有的话扼在喉中。 “你不是,很聪明么?”祁晔从她的眉眼扫过,往下,鼻梁,红唇,“这么久,都没发现?” 姜樾之发现他的意图,伸手挡在身前,施力推开了他。 祁晔一个踉跄,抓在桌沿堪堪稳住身形。 姜樾之起身,背过身去:“殿下的心意,臣妾只当不知道,殿下也想清楚些。” 祁晔咬紧后槽牙,上前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拖在自己怀中。双臂禁锢着她的腰身,恶狠狠警告着: “不知道?那现在你知道了么?孤喜欢你,你听见了么?” 姜樾之挣扎着,他炽热的呼吸就在耳畔,肋骨被他勒得生疼。 祁晔早已习惯她的反抗,捏住她的后脖颈强制她冷静下来。 “你为何总要抗拒孤?孤就让你这么讨厌?”祁晔眼里竟有一丝卑微的讨好。 姜樾之疼得眼尾泛泪,仍执拗着眼神盯着他:“我不讨厌你,只是不喜欢你,而已。” 而已短短两字,在她口中竟如此绝情。 “我也不喜欢这个皇宫,权力压迫,卑躬屈膝,笑脸迎人,两面三刀。”姜樾之眼神锋利,带这些咬牙切齿,“殿下若真的喜欢我,就放我离开。或许我还会感激你。” 祁晔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对着自己:“你为何不用臣妾代称,你是孤的妻子,一辈子都是。” 姜樾之:“做梦。” 祁晔狠狠推开她,离开前,只放下一句狠话:“太子妃禁足月棠宫,不得外出。” 太子妃被禁足的消息很快传扬了出去,有好事之人猜想,太子定是会弃卒保车。 因此,对于太子妃的声讨渐渐平息了下来。 接下来只要等陛下苏醒,一切便能尘埃落定。 被关的第三天,消息已经被全面封锁,姜樾之收不到外界的信息,仿佛一只笼中鸟,等待着她最后的结局。 柳时暮一直陪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道:“没事,无论生死,我都陪着你。” 姜樾之靠在他肩上,望着那四方天地:“若时间停止在这一刻,我也愿意。” 一道人影忽然出现在二人面前,脸上并没有撞破二人奸情的震惊,只淡淡地行了个礼:“太子妃娘娘。” 柳时暮只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你隐藏了这么久,终于现身了。” 姜樾之认得她,是屋中的司寝宫女,平日时常低着头,十分寡言。 冬湘莞尔一笑:“林公公早就发现奴婢了,为何一直没有揭穿?” 柳时暮:“我派人跟了你许久,想查出你背后之人的身份。但你明明发现了我们的关系,却从未和任何人说起过。” 冬湘抿了抿唇:“二位的感情奴婢十分钦佩,但此处是皇宫,又能瞒得了多久呢?” 柳时暮挡在姜樾之身前:“有什么事冲我来。” 冬湘眼里闪过一丝动容,望着姜樾之道:“娘娘,陛下有请。” 二人对视一眼,显然都没有料到,冬湘竟是孝渊帝的人。 姜樾之:“父皇醒了?” 东湘摇头:“奴婢不知,只是上头传了消息来,要见娘娘您。” “可殿下那?” “娘娘放心,请随奴婢来。” 柳时暮有些不安,东湘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道:“还有林公公,也一并前往。” 姜樾之心知,已经瞒不过陛下,暗自握了握他的手心,似乎在互相给予力量。 这条路是他们二人一起选的,总要一起面对。好在现在一切事情已了,也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走吧。”姜樾之道。 紫薇宫内,药香萦绕,身着明黄色寝服的皇帝,眼神浑浊,脸上再无一丝血色,望着远处长吁短叹。 第144章 “阿全呐,你说人是不是真的有自己的命运。” 全公公满脸悲切:“陛下,莫要忧思,您刚醒来,要多多休息。” 孝渊帝摆手,自顾自道:“云安定是怀着十分不甘离世的,所以她的女儿,便做尽了她想做之事。” 全公公也是今日才知道,太子妃竟如此大胆,私藏了这么一人在身边。这简直是秽乱后宫,罪不容诛。 “陛下……” 小内官进来传信:“陛下,人已经到了。” 孝渊帝眨眼示意,人很快便被带了上来。 姜樾之上前,行了稽首礼:“参见陛下。” “陛下?咳咳……”孝渊帝忍不住咳嗽,“竟是一句父皇也不愿意唤了么?” “罪女不敢,已知犯下弥天大罪,便知再也配不上这太子妃之位。今日,无论陛下如何降罪,罪女都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孝渊帝示意全公公扶他起身:“朕给你一个机会,处死他,你便还是尊荣的太子妃。” 柳时暮就在身后跪着,闻言也并未感到一丝害怕担忧。 姜樾之身形未动道:“陛下一直都知道的,罪女从不渴望太子妃之位。” 孝渊帝不知做何表情:“是啊,你只求一心人。” “不,罪女只求随心。” “晔儿在朝中与众臣力保你,这份心意,你就能视若无睹么?” “殿下很好,所以值得更好的人相配。罪女心中已满,走不进去其他人。” 孝渊帝长长叹了口气,仰头似乎在回忆什么:“是啊,她的心中也满了,朕一生都没能走进去。”说完,便是一声苦笑。 姜樾之:“陛下,该放下了。” 孝渊帝望着她,似乎见到了陆云安的影子。她站在背光处,脸色一如既往的淡然,她也在告诉他:“该放下了。” 孝渊帝抬手:“你回去吧。” 姜樾之不明所以,缓缓起身,又听他言:“他留下。” 姜樾之又跪了下去:“陛下。” “朕说了,你回去,他留下。”声音之威严,语气之严厉,姜樾之第一次听他这般发怒。 全公公也劝道:“娘娘先回去吧。” 全公公眼神似乎在告诉她,这里有他不会发生什么的。 姜樾之慢慢退出殿外,室内归于一片宁静。 “抬起头来。” 柳时暮缓缓抬头,直视天颜。即使是一国之君,缠绵病榻也同普通人无异。 “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柳时暮犹豫了片刻,撕下了伪装:“青芜坊柳时暮,参见陛下。” “你倒有几分血性,就不怕朕杀了你?” 柳时暮轻笑:“既然决定入宫,便做好一切可能的准备。能多陪她走这一段路,能助她大仇得报再无遗憾,我也没有什么可以畏惧的。” “枝枝常说陛下待她不同,她自幼没有父亲庇护,在陛下这得到几分宝贵的父爱。她十分珍惜,但同时也明白,陛下与她二人之间的情分不会走多远。” “枝枝过得远没有外面的人看得那么好,自幼便学会察言观色,会曲意逢迎,只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若在下的死能换得她安然无恙,那也是死得其所。” 孝渊帝呢喃着:“枝枝。” 想起彼时,从靖国公送往边境的家书,会誊抄一份送到他这里。 陆云安有了身孕,便和父兄报喜,说想要个女儿,到时候就给她起小字枝枝。 孝渊帝曾想,她也不愿被困在宅院之中,宁愿成为一根枝叶,通过日晒雨淋,慢慢成长。直到能够越过院墙,再随风飘扬,去任何地方。 “来人……” 柳时暮只看见地上被扔了一把短刀,散发着寒冷的光芒。在这暖融融的屋内,那是唯一一抹冷色。 “你知道该怎么做。”孝渊帝冷冷开口。 柳时暮捡起地上的刀:“谢过陛下,但求陛下饶恕枝枝。” — 九月,孝渊帝苏醒,下旨: 靖国公以权谋私,贪污受贿,污蔑亲王,着绞刑。姜皇后助纣为虐,残害宫妃贵女,废除皇后之位,幽禁冷宫。 靖国公府褫夺爵位,念在祖上有功且二房还有举报之功,贬为庶民,不加以追责。大房女眷充妓,男丁流放。 只是还有一道圣旨,祁晔并未宣告天下,只是拿着它再次闯进月棠宫。 “你与父皇说了什么?他为何会下这道圣旨!” 柳时暮已经两日未回来了,她心中惴惴不安,人都有些许恍惚。 面对质问,飞速的闭了闭眼,理清思绪:“父皇怎么了?” 祁晔握住她的手臂:“他废了你。” 姜樾之再次陷入恍惚。 “他明明那么疼爱你,怎么会?你几日前偷偷见过父皇,他说了什么?” 姜樾之甩开他的手,大声道:“殿下,如今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朝中因为姜家,上奏你偏袒包庇,六皇子趁机拉拢朝臣,你当真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吗?” 祁晔愣在原地。 “父皇都是为了你啊,你是太子,未来的君主,怎能有我这么一个满是污点的太子妃。如今楚家沉冤得雪,起复近在眼前。父皇对楚家怀有愧疚之心,楚侧妃又怀有身孕,如今 借楚家的势,是最好的方法。” 祁晔伸手将她抱住:“不,但这要牺牲你。” 姜樾之第一次没有挣扎,任凭他抱着:“殿下,废了我,立楚千瓷为太子妃,借楚家之势,夺回你在朝中的地位。” “不……”祁晔央求着。 姜樾之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殿下,您知道该怎么选,我对您已再无用处,为了您的大业,牺牲该牺牲的人。” 翌日,太子拿出第三道圣旨: 废姜氏女太子妃之位,幽禁含云殿。 第119章 思念“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夏半阴气始,淅然云景秋。废妃圣旨下的那天夜里,晴了几日的天,裹挟着阴云,下了一整夜的雨。 翌日清晨,地上满是被雨打落的叶,沾着雨水。风也带着几分初秋的清凉,燥热的夏日好似在这一场雨后,悄然离去。 姜樾之褪去华服,不戴珠钗,立在红漆木柱下。眺望远方,那是紫薇宫的方向。 “娘娘,都收拾好了,咱们……”竹沥声音有些蔫蔫的,这几日发生了许多事。从靖国公府覆灭,皇后被废,外头流言四起,连带着娘娘也…… 接二连三的打击,竹沥心中隐隐清楚,其实这些都遂了她的愿。可此场景,又未免让人觉着有几分凄凉。 就好像人在水中,被缠住了手脚,拼命挣扎,只为那间断呼吸的机会。但其实,都是徒劳无功,免不了沉溺的结局。 姜樾之点头:“太子殿下呢?” “殿下昨夜并未回宫,底下人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既如此,便罢了。”还想同他道个别的。 此时,有人来报,楚侧妃来了。 姜樾之平淡地点点头:“旧友来道别,总该见见的。” 楚千瓷已经显怀,穿着轻薄的衣裙掩盖不住丰腴的身姿,脸上也长了些许肉。瞧着倒是比之前气色更好了。 “揣着肚子,总乱跑什么。”姜樾之略带嗔怒地训她。 楚千瓷面露悲伤:“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么,不然我去求求陛下?” 姜樾之摇头:“不必了,这样挺好的。我把你的东西,还给你。” 楚千瓷心思越发敏感,听到这句话眼中忍不住含着泪:“不,原本就是你的东西,是我抢了你的。” 太子从始至终喜欢的都是姜樾之,无论是儿时的栖临殿,还是如今的东宫。二人的缘分不是旁人说插手便插手的。 “还得多谢你,替我同七皇子传信,这件事除了他,我也是想不到别的人选了。” 楚千瓷摇头:“分明是你帮了我,是我该谢谢你,整个楚家都该感谢你。” 姜樾之忍不住轻轻抚上她的肚子,里头的孩子似有感应一般动了一下。 姜樾之面露惊喜:“看来是个健壮的孩子。” 楚千瓷将眼泪收回去:“你啊,可真是……” “到时候记得给我报个喜。” “一定。” 姜樾之收回了手,道:“还有一件事要求你帮忙。” “但说无妨。” “我身边有两名女史,做事都还算得力,跟着我去冷宫有些屈才。你能否收到风荷居去,助她们考上女官。” 楚千瓷抿了抿唇:“好。” 姜樾之仰头看了看天:“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保重。” “保重。” — 含云殿坐落于皇宫西南角。西邻浣衣局,东邻掖庭司,都是犯了错的宫人所在之处。 不同于普通的冷宫,屋舍虽简陋,但相较于皇后所在之地,已经好上几倍。 四人站在门口,里头的人伸出头来看他们。都说那位太子妃也被贬至此,想来就是这位了。 第145章 不过太子待她还是宽容,竟允许她带宫女内侍。 含云殿主事嬷嬷上前:“姜氏是吧,随我来吧。” 扶风拿着几人的行李,他也是整个月棠宫唯一愿意跟着来此的人。 南星想要接过他手中的包裹,扶风侧身躲过,一言不发走了进去。 南星咬着唇,十分难过。 竹沥上前,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他还是不和你说话?” “是啊,入宫都这么久了,一句话都不肯和我说。骂也骂了,哄也哄了,也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怎么会从头牌,沦落至此。” 竹沥叹了口气:“好在他有义气,选择跟着娘娘。” 南星瘪着嘴,拉着竹沥一起进去。 似乎有人提前打点过,含云殿的正房特意留给了姜樾之。与前院隔着一道门,正好隔绝了前头的嘈杂。 推开木门,里头还算得上整洁,院中种着一排绿萝,开得正盛。 “你们在此安置吧。” 姜樾之颔首:“谢嬷嬷。” 姜樾之再次打量着这间小院,布局与韶光苑有些相似,若好好拾掇一番,或许也会变得温馨些许。 如此便想到在韶光苑的日子,两人三餐,过得简朴却温暖。 越往里走,好似听到有人洒扫的声音,扫帚一下一下划过地面,声音传至空旷的院中。 姜樾之偏头去找声音来源,只见身形颀长之人站在院中,背对着她,长发由青色发带高高束起。 身长玉立,宽肩窄腰,素色衣袍衬得他越发孤冷。微风拂过他的衣摆,发带也随之飞扬。 心中已有个猜想,姜樾之脚步有些仓皇。情不自禁伸出手想要触碰,但又害怕一切都是因她思念而勾勒出的幻觉。 直到那人也听到了脚步声,身形一顿,缓缓转身。 四目相对的瞬间,二人都情不自禁地笑了。 柳时暮挠挠头:“陛下让我提前来给你打扫打扫,也不知有没有人传信给你。我总担心你为我忧心,这几日……过得好么?” 姜樾之不顾一切奔向他,如今,他们可以紧紧拥抱对方。 姜樾之环住他的脖颈,忍了几日的眼泪可以再无顾忌的涌出,她终于可以再一次拥有她的爱人。 柳时暮被她的眼泪吓着,有些措手不及,只能轻声安慰着:“没事了,我没事,枝枝莫哭了。” 姜樾之用力摇着头,断断续续说不出一句话,终究放弃了,在他怀里大声哭泣。 南星竹沥听到哭声,连忙赶来。 竹沥望着柳时暮震惊在原地:“他,他怎么,他不是死了么?” 南星也被感染,眼眶发酸,拉着竹沥离开:“走吧,让娘子同他好好说话。” 入夜,红嬷嬷送来他们几人的膳食,五人围坐一桌,就像在韶光苑那般。 看着桌上的食盒,姜樾之双手托腮:“我们以后在这,吃食有限,这里头应当不是什么太好的东西。” 南星声音愉快,似是想要感染所有人:“这有什么,有一口吃的,就饿不死我们。难道人还能被食物难吃死不成?” 柳时暮也点头道:“没错,今日我瞧着这间院落宽敞,改明儿我同扶风一起,辟出一块地来,咱们种些蔬果,到时候也能自给自足。” 扶风没有说话,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姜樾之叫好:“好,日后这里没有主仆,都是一家人。” 说着就将食盒打开,里面放着五个馒头几碟小菜,看上去都是新鲜的。 姜樾之在皇宫呆了这么多年,自是知道冷宫里的待遇是如何凄惨。如今落魄至此,竟还能有白面馒头可用,想来是有人暗中打点过。 姜樾之将馒头分了一人一个,就着小菜吃了起来。 许是有在山上那段日子,几人也十分契合,一顿饭吃的十分欢快。饭菜虽简单,却十分满足。 饭毕后,姜樾之坐在院中乘凉看星,时不时有虫鸣传来,使人心境豁达了不少。 “到底是入了秋,仔细着了凉。”柳时暮拿了件披风过来,轻轻盖在她肩上。 姜樾之顺势靠在他肩头:“时暮,那日陛下留你,都做了什么?” 柳时暮知道她一定会问,也不打算隐瞒。 他望着那把短刃,正打算自戕。 全公公忽然跪倒在地:“陛下开恩,娘娘若是知道,定会伤心的。” 孝渊帝抬起那双威严的眼,沉重地望着他:“朕给你个机会,要么自裁还她一个锦绣安宁。要么拿起所有武器,保护她,不让她受一点伤害。哪怕面对再大的权力,也不会萌生放弃她的念头。” “不论前方是何等诱惑,高官厚禄,前程似锦,美人相伴,你都不会动摇。” 前者是姜临,后者是秦笙。 柳时暮拿起刀,重重磕了个头:“定不负所望。” 姜樾之心中感慨万千:“有时候觉着陛下真不像个帝王,帝王无情,偏偏他最有情。你说阿娘若是选了陛下,会不会得到一个好的结局?” 柳时暮摇头:“二人性格不合,理念相背。也许陛下是因为得不到而产生的执念,若你阿娘在他身边,二人也会因为种种原因渐行渐远。” 姜樾之认同这个观点,就像她和太子一样。本就是不合适的二人,就算在一起,也不会有好结局。 “那你呢?会不会因为得到了,而不珍惜?” 柳时暮声音带着委屈:“你胡说什么呢。” 姜樾之笑意盈盈地抱住他的腰:“时暮,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对么?” 柳时暮低头,看着女郎亮晶晶的眼眸有满天星河,还有他的倒影。 他的眼神越发缠绵,双手情不自禁捧住她的脸,低头,深吻。 姜樾之闭上眼,感受唇齿交缠,这种失而复得的感情,越发叫人珍惜。 夜里的风吹来是凉的,他的呼吸却很热。一句被吹散的话语,顺着风拂过她的耳畔。 “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 东宫,承德堂。 祁晔每日都处理政事到很晚,似乎以此来麻痹自己,仿佛只有这样才会不想起她。 烛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外头很静,似乎在宣告他已经到了该入眠的时辰了。 祁晔放下折子,捏了捏眉心,一阵疲倦涌上心头。 苍葭走进:“殿下,可要安寝了?” 祁晔有些出神,未思考便脱口而出:“太子妃走了?” 苍葭有些莫名,这几日太子一直问他这句话,可太子妃已经走了三日了。如何不甘,他也该走出来了。 “已经去打听过消息了,娘娘已经安置下来,底下人也没有苛待,殿下放心吧。” 祁晔起身,走到窗下,望着含云殿的方向,自嘲道:“没想到有一日,孤竟会挂念你。” 苍葭立在一旁,等候他吩咐。 祁晔抬步往外走,扬声道:“今夜留宿月棠宫。” 翌日清晨,东宫上下都传遍了。太子妃走后,殿下睹物思人,竟一人留宿月棠宫。也许只有人走了,才知道对方在自己心中有多重要。 楚千瓷得到这个消息,喝着粥的手忽然顿住:“殿下他……” 冰璃还以为她是伤心了,劝道:“娘娘不必忧心,您如今怀着皇孙,殿下心里定是念着您的。” 楚千瓷知道祁晔对她有情,这事更是证明了姜樾之在他心中不可磨灭的地位。 似乎是做了某个决定,楚千瓷扶着肚子起身:“去月棠宫。” 冰璃以为她冲动,还在后头追着:“娘娘冷静啊。” 楚千瓷从未像现在这般坚定,即使拖着沉重的身子,也挡不住她要将事情和盘托出的决心。 祁晔起身后,顺带在月棠宫用了早膳,里头的摆件还保持原样,仿佛女主人从未离开过。 吃着三鲜春卷,祁晔竟有种错觉,仿佛下一刻姜樾之便会出现在纱帘后。满脸不悦地看着他道:“殿下没有自个的屋子么,总喜欢鸠占鹊巢作甚。” 容貌神情,活灵活现。 祁晔不由得笑出声。 只是下一刻,便听到外头的争吵声。 “侧妃娘娘,您不能进去。” 楚千瓷横冲直撞,底下人根本不敢阻拦,生怕出个好歹。 祁晔蹙眉起身迎接:“千瓷,你这是做什么,仔细身子。” 手还未触碰到楚千瓷,她便已经直直下跪:“臣妾该死,臣妾隐瞒了殿下。殿下要如何处置臣妾,都不会有一句怨言,只求殿下能够宽恕太子妃。” 祁晔弯下腰想要扶她的动作僵在半空:“你说什么?” 第120章 幼时的真心“是孤认错了人,你能不能…… 九月秋风送爽,迎面而来的风着丝丝缕缕桂花香气。只可惜含云殿中的五个人出不去,只能眼巴巴地嗅着花香,臆想自己正在吃桂花糕。 五人围在前院,郎君们手里各拿着一把锄头,女郎们立在一旁犯愁。 第146章 “要奴婢说,就种芦菔,到了冬日煮一锅浓浓的芦菔汤,暖乎乎的。”竹沥道。 南星摇头:“不如种菘菜,奴婢幼时听阿娘说,菘菜好种。到时间用盐腌了,能放许久。” “照你这么说,芦菔也能腌,吃着还脆嫩多汁。” 南星竹沥齐刷刷将目光移到姜樾之身上,似乎是要她帮忙主持公道。 姜樾之左右为难,又看向两个男人:“你们有何见解?” 扶风:“菘菜。” 南星得意地嘟着嘴,竹沥忿忿不平:“柳郎君,你怎么说?” 柳时暮哭笑不得:“这院子大,明儿我和扶风再僻一块地方出来,这样二位娘子就不用争了。” 南星:“也好,那你先说今日这块地先种什么。” 柳时暮语塞,正巧红嬷嬷出现伸手招呼着。 “我先去办点事儿,你们再想想。”说完,将锄头递给扶风,一溜烟跑了。 南星和竹沥的争夺还未结束,姜樾之看着这一幕只能扶额苦笑。 姜樾之转身回屋,唤了扶风进来说话。 “主子。”扶风垂着眼,依旧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姜樾之叹口气:“一直没机会问你,你因何入宫,是真的……”后面的话不便开口,不过他应该也明白。 扶风几不可察地点头,之后便再无言语。 姜樾之心中感慨,柳时暮借助外力入宫,但扶风便没有这么好运了。从万人追捧的青楼头牌,变 成如今的模样,心中该是如何的缺憾。也难怪他会性情大变。 “事已至此,你也莫要伤春悲秋,凡事往前看。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谁也不会看短你。” 扶风闻言,抬头看了一眼:“我身有残缺,你们当真不会嫌恶我?” 姜樾之眉峰一挑:“你为何会这般想,南星这些日子对你的照顾还不明显么。她又想问清楚你的事情,又担心你触景生情,憋得正难受。” 扶风眉眼柔和了些。 “你也是,应该好好同她说清楚,别总一人担着。她将你视为好友知己,便不会因此产生芥蒂。你若一直拒人千里之外,小丫头可是会伤心的。” 姜樾之如何看不出来南星那点心思,分明紧张得不行,却还要嘴硬。二人若一直闹别扭,她瞧着心里也不舒坦。 扶风垂下脑袋,不知作何感想。 “你先下去吧,俩丫头也不知争出个所以然了没,你帮着好好劝劝。”想到什么似的,又叮嘱一句,“可不许拉偏架。” 扶风点头退了出去。 一阵困意袭来,姜樾之便撑着脑袋打个盹。 直到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传来南星的几声尖叫。 姜樾之被惊醒,连忙跑出去查看情况。走到院子,就被眼前一幕吓得困意全无。 他们刚刚开辟的菜地,泥土飞溅,已然被破坏。南星竹沥二人被身着鸦青色内侍服饰的人按在地上,就连扶风也未能幸免。 而堂而皇之立在院子中央的人,身着玄金色四爪蟒服,头戴玉冠。他的出现,便让贫瘠的院落,变得有几分华贵起来。 “太,太子殿下?” 祁晔见到她,眉眼忍不住抽动,手指扣着掌心。眼神里,满是懊悔和痛心。 终于,他再也抵挡不住思念,大步朝她走过去,伸手将她拉在怀里。 姜樾之一时愣神,竟忘记推开他。 “是你,原来是你,是孤认错人了。你才是孤心中所爱,一直都是。” 脑海中浮现出,今晨楚千瓷跪在地上那一幕。 本想扶她起身,却被她伸手拦住:“殿下,臣妾错了,当年在栖临殿陪伴殿下度过漫漫黑夜的人不是臣妾。” 祁晔没想到她会说起这个:“你说什么?” 楚千瓷忍不住落泪:“幼时殿下便对臣妾好,臣妾也以为您是因为父亲之故,格外关照。直到你我二人互通心意,殿下说起幼时缘分,臣妾才知道,殿下是认错了人。” 祁晔震惊,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为何不早说?” “臣妾爱上了殿下,害怕殿下知道此事便离开臣妾。便想着瞒一段时日,等寻个好时机再向您坦白。然后……” 祁晔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然后楚家出了事,这个秘密,你再也不可能说出口。” 楚千瓷抬手擦去泪水:“请殿下原谅臣妾的自私,那时候殿下是臣妾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那你……为何现在又愿意说了呢,明明可以一直瞒着孤的。” 楚千瓷抬头,脸上是一副视死如归:“臣妾懦弱,直到见到姜樾之,她以一己之力查明了真相,解救了多少被蒙冤之人。臣妾觉得她不该沦落至此。” 祁晔有些愕然,姜樾之?这关她何事? “你也没了阿娘么?我也是,但是阿娘总希望我们好好活着的。” 祁晔豁然抬头,他之所以认为栖临殿的那个小娘子是楚千瓷,是因为当时入宫伴读的贵女之中。只有她,失去了娘亲。 但如今天下皆知,陆云安才是姜樾之的生母,她也是失去母亲的可怜孩子。 祁晔嘴唇翕动着,恐惧又渴望地看着她:“所以,那人是谁?” 楚千瓷看他这幅模样,也猜到他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嗫嚅了几下,才终于开口道:“是姜樾之……” 得到肯定的答案,祁晔又惊又喜:“真的,真的是她。” “是她,我曾撞见过她偷偷藏起糕点,被九公主发现受罚,还遭受冷眼。”楚千瓷跪坐在地,思绪回到从前,“心中好奇,便偷偷跟着她,却见到她在夜里,提着一盏灯笼,从角门进了栖临殿。” 祁晔瘫坐在椅子上,眼神飘忽不定。 “那孤都做了什么,为难她,冷待她,带着人孤立她。甚至对她恶语相向,从没给她好脸色。” 祁晔悔恨不已:“难怪,她一直拒绝孤,怕是早早的寒了心。” 交付了真心,却未得到同等对待,甚至将其践踏。 以姜樾之的性子,没戳死他就算是顾全大局,怎会真的爱上他? 楚千瓷:“殿下,姜樾之不该得此下场,您救救她,放她出宫吧。” 思绪回笼,楚千瓷的话语仿佛还在耳畔,他不由得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了。 姜樾之感到不适,狠狠将他推开:“殿下,此处不是东宫,我已是废妃,您如此不合规矩!” 祁晔被推开,面上也没有愠怒,只是渴求地伸出手:“樾之,孤错了,为之前种种向你道歉。” 姜樾之蹙着眉:“殿下又是抽的哪门子疯?” 姜樾之朝花坛走去,冷眼对着那些内侍:“还不松开!” 内侍们面面相觑,没有殿下的命令皆不敢松手。 姜樾之气得转身同祁晔对峙:“殿下有什么话非得将我手下人都拿住才能说?” 祁晔一踏进此地,便见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庭院。甚至还有人在争论该种什么菜好,仿佛她已经认定要在此度过一生。 他不允许,姜樾之只能待在他身边,一辈子不离开。 于是他命人毁了这地,将院子破坏个彻底。该让她知道,只有在他身边,才是安全的。 祁晔一个眼神,内侍们松开了三人。 扶风一个箭步上前搀住南星,将她护在怀中。竹沥躲在二人身后,面露担心。 姜樾之咬咬牙,挥了挥衣袖:“殿下进屋去说。” 祁晔跟着她进了屋,明明有很多话,可到了嘴边,一句也说不出口。 “寒舍简陋,便不奉茶招待殿下了。” 祁晔正想上前去拉她的衣袖,姜樾之挥手躲开。 “别碰我。” 祁晔:“樾之,是孤认错人了,在栖临殿中开解陪伴孤的人,是你,对不对?” 姜樾之眉眼一跳:“你……” “千瓷都告诉孤了,是她隐瞒了事实,想要得到孤的偏爱和关照。是孤对不住你,你能否原谅孤?” 姜樾之简直被他此话气笑:“哦?殿下的意思是,是楚千瓷让您针对我,是她让您欺辱我,是她让您以**二字贯穿我。种种一切,都是她命你如此,都不是出自您本心的,是么?” 姜樾之一步步逼近他,似要将经年所有委屈通通发泄。 “难道不是您不辨是非,先认错了人,楚千瓷反应过来时,你已与她两心同。如今却将所有矛盾统统推向一个怀有你孩子的女人,堂堂太子殿下,竟是这样一个人么!” 祁晔被她逼至墙角,眼神闪躲:“那人说自己没了阿娘,但那时候失去母亲的人只有她,所以孤才会……” “呵。”姜樾之冷笑,“所以现在知道我也没了阿娘,便爱上了我。大昌有千千万万没了母亲的女郎,太子殿下岂不是各个都要爱一遍?” 祁晔将她拖在怀中:“不,不,孤心中只有你一人。” 姜樾之再次挣扎推开他:“够了,你还是不知自己错在何处。若我是楚千瓷,在那个绝境下,我也不会说出事实。那是唯一能够保命的机会。青楼如何吃人的地方,你却要顾自己名声,只要求她保住清白。” 第147章 “若她失贞,你是不是也要抛弃她?你分明知道你生母离世真相,却惧怕姜家势力,从未想过为其申冤。祁晔啊祁晔,你一直都是个冷心冷肠之人。” 祁晔语气恳切:“孤会改的,孤一定会改的,樾之能否信孤一次?” 姜樾之背过身去:“绝不。” 祁晔伸出手,却连她的衣摆都触碰不到。 “殿下请回吧,好好照顾侧妃,她如今月份大了,经受不起刺激。” 祁晔看出她的绝情,知道一时间要让她回心转意是不可能的。 于是道:“你再等等孤,等孤登基后,便接你出去。” 言罢,拂袖而走。 姜樾之抬头,将泪水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为何,总得不到安宁的人生。每次好像离幸福很近,就有人将她拉至另一层深渊。 第121章 撞破“可我只想要你。” 柳时暮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篮子,隐约散发出阵阵香气。他朝里看了一眼,笑容满面。 推开院门,瞧见里头一片狼藉,三人正在其中收拾散落一地的泥土。 两个丫头的眼圈红红的,连扶风都一脸难色。 柳时暮快步走进:“ 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此时,姜樾之立在门边,面无表情道:“别收拾了,也不用做什么了,没有机会的。” 柳时暮嘴唇张了几下,大抵猜到发生了什么:“是太子来过了么?” 扶风默默拿起锄头,姜樾之忽然涌起一股愤怒,竟直直冲上前,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我说别弄了,你听不懂么,他不会给我们安宁的日子,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柳时暮手中的篮子悄然落地,其中的桂花散落一地。他冲上前,抱住失控的她:“枝枝,你冷静些。” 嗅到熟悉的味道,姜樾之渐渐恢复了理智,泪水却再也无法控制。 “为什么,我已经什么都不去奢求,上天却连这一点机会都要剥夺。” 柳时暮抚着她的背,轻声安慰着:“有法子的,都会有法子的。” 姜樾之想起祁晔临走时,那张坚决的神情,就知道他绝不可能放手。 南星上前将篮子拾起,原是念在她们馋桂花糕,柳时暮才求了红嬷嬷放他出去偷摘了些。 现在撒了大半,真是有些可惜。 竹沥上前拉走二人,留给他们独处的时间。 姜樾之侧耳贴在他的心口,任凭他抱着,眼泪打湿他的衣襟。 直到天蒙蒙灰,柳时暮才将她带回屋中。 “太子都与你说了什么。” “我幼时与太子有过一段交情,他约摸是认成了楚千瓷。”她叹了口气,“而楚千瓷约摸是良心难安,便去说清楚了此事,于是……” 她偷偷抬眼去看他的脸色,后面的话到底是说不出口了。 刚哭过的眼睛泛红,眼珠湿漉漉的,让人升起怜惜。 柳时暮指腹扫过她的下眼睑:“都是男人,我瞧得出来。就算没有那段往事,太子都已经心悦于你。” 姜樾之一咬唇,扑到他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可我只想要你,旁人我都不要。” 柳时暮的心好似被狠狠的击中,温柔地回抱住她:“我也是。” 姜樾之闭上眼,只有在他怀中,才会得到片刻的安宁与平和。 柳时暮望着前处,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他一定要让她得到真正的自由。 — 虽然经过前几日那一遭,他们的菜圃计划被稍稍搁置。但还是在三日后,种上了菘菜与芦菔。一半一半,公平公正。 而且,那日所剩的桂花,竹沥也做成了桂花糕。四人围坐一处,桂花香气萦绕鼻尖,喝着茶水,短暂过上了清闲悠哉的日子。 “柳郎君去了何处,一早上都没见到他。”竹沥看向扶风。 扶风:“我也没瞧见,一醒来就没人影。” 姜樾之也在呢喃:“这几日总是神出鬼没的,是该好好问问。” 四人说着话,外头传来一阵声响,姜樾之下意识警惕起来。 有人推开了门,踩着极为华丽的绣鞋,轻纱制成的裙摆飘逸灵动,头上的流苏轻轻垂在耳侧,瞧着明艳了许多。 祁元意上下打量着院子环境,眼底是极力掩盖的幸灾乐祸。 南星飞速地拉着扶风起身,将他的头按了下去,五公主可是见过扶风的。 姜樾之冷眼瞧她:“五公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过来瞧瞧旧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想到你如今日子难过,我心中也是不好过。” 姜樾之:“可我瞧着五公主过得挺好的。” “多亏了你的福,如今九妹彻底被父皇厌弃,本宫就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了。” 姜樾之冷笑一声:“所以来我这耀武扬威了是么?” “到底不是亲生的,你在父皇心中倒也没那么重要。还不是受牵连,来到冷宫受苦。” 姜樾之脑海中忽然闪过什么,一个眼神,南星等人就退了下去。院中独留她们二人。 “五公主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些,太子殿下已经许诺,总有一日会接我出去。到时候,您还得恭恭敬敬唤我一声皇嫂。” “这怎么可能!”祁元意怒甩衣袖,“皇兄怎么可能对你……” 姜樾之抚了抚鬓发,即便如今她裙布钗荆,可站在一身锦绣的公主面前,仍不逊色。 “事实如何,五公主派人一查便知,你若不想如今得到的一切,很快消失的话。劝你最好恭敬些,否则……你也知我可是十分记仇的。” 祁元意死死咬着唇,留下一句:“太子能否坐上皇位还得另说,你且等着看吧。” 望着她跋扈离去的背影,姜樾之唇角不由得弯了弯。她果然投靠了六皇子,而六皇子果然不会坐以待毙。 秋日的夜比寻常来得早些,姜樾之站在墙垣下,眉心微蹙,不知在忧虑何事。 柳时暮归来时,落日的余晖刚好落在她身上,照耀得她的发丝都是金灿灿的。 柳时暮一日的奔波和疲惫,在此刻终于消散,走上前从后背拥住了她。 “想什么呢?” 姜樾之一惊,又很快放松下来:“今儿五公主来过了。” “可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姜樾之摇头:“只是她让我想到六皇子这么一个人,或许有机会拖住太子,让我们有片刻的喘息。” 柳时暮低头吻了吻她的发丝:“我今日去见了灵童,他给了我一个消息,说虞尚书暗中集结兵力。看来是要为六皇子对那个位子争上一争。” 姜樾之一惊,连忙转过身:“当真?” 柳时暮点头,刮了刮她的鼻尖:“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姜樾之有些为难:“其实不得不说,太子比六皇子更像个明君,陛下也是属意太子继位。可……” “可他若继位,势必会把你从我身边夺走。”柳时暮不由得抓紧她的胳膊。 姜樾之也在犯难,她究竟该站在谁的一边。 柳时暮只能宽慰她:“顺其自然,说不定无论谁当上了皇帝,我们都有机会脱身呢?” 姜樾之狐疑地看向他:“所以,你是如何和灵童联系上的,他不是出宫去了么?” 柳时暮不曾想被她戳破,笑嘻嘻地打岔,想要揭过此事。 “你可不许蒙混过关,是不是陛下给了你什么特权,你们偷偷瞒着我什么事?” 柳时暮笑着抱住她:“还是枝枝聪慧,什么都瞒不过你。” 姜樾之掐了一把他的腰:“从实招来。” “陛下是给了我一块出宫令牌,说你要是有什么爱吃的爱玩的,让我统统给你买来。免得你在这含云殿,过得无趣。” “真的?仅仅如此?” 柳时暮重重点头:“是啊,陛下待你这么好,可真是难得,瞧着我都吃醋了。” 姜樾之被逗笑:“你怎么哪门子的醋都吃,你怎么不吃南星和竹沥的醋?” “吃啊,瞧着她俩我就来气,竟然陪伴了你这么多年,还能与你朝夕相伴。每每想到,我都要被酸死了。” “好啊,你竟然是如此想她们二人,改明儿我就去告状。” 柳时暮一下子怂了胆:“可别,如今的南星我可惹不起, 扶风会把我扫地出门的。” 姜樾之哈哈大笑起来。 “到时候我可就只能过来找你……自荐枕席了。” 最后一句话,被他拉得格外长,语调暧昧,意味深长。 姜樾之止住了笑,同他对视着,悄悄走近了半步,与他贴得更近:“好啊。” 柳时暮一愣,似乎是没听清:“什么?” 姜樾之踮起脚,捧着他的脸,真诚专注道:“好啊,我等你自荐枕席的一天。” 柳时暮唇角的笑压不住,微微低头,却半晌没落下那个吻。 姜樾之本来闭上的眼,悄悄睁开一条缝,只见他好以整暇地嘟了嘟嘴。 第148章 姜樾之面上浮过一阵热意,扬了扬唇角,将脚尖踮得更高,亲了亲他的唇角。 蜻蜓点水,便足够勾人心弦。 柳时暮痴迷地看着她的红唇,不由自主扶住她的腰。俯身,加重了这个吻。 昨日他去了紫薇宫,跪在外头半日,只求能见陛下一面。 全公公不忍心,替他求了情,领他见到了孝渊帝。 柳时暮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孝渊帝闻言面色阴沉。 “她出宫后,你确保能给她一世安稳?” 柳时暮跪在地上,诚恳道:“以生命为代价,必然守诺。” 孝渊帝已知自己时日无多,再庇佑她还能庇佑到几时。 “罢了罢了,你去做吧,若这也是枝枝的意思,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多谢陛下成全。” 孝渊帝:“只不过,太子可不是好糊弄的,你可要做好身死的准备。” 柳时暮咬牙:“是。” 孝渊帝看着明黄的帷幔,他终究是好心办了错事。若当初没有强行撮合二人,如今会不会是一个好结局。 柳时暮分神,姜樾之很快察觉到他的不对,后退了三寸,仔细盯着他的眼睛:“怎么了?” 柳时暮强颜欢笑着:“没事,只是这灵童狡兔三窟,我找他着实耗费了几分力气。” “那你快些去休息。” “可我还想再陪陪你。” “我一直都在……” 砰—— 突然传来的破门声,打断了她所有的话。二人齐齐朝门外看去,一身尊贵无双的太子,满脸阴鸷地看着二人: “你——居然没死?”声音中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和压抑到极致的愤怒。 姜樾之飞速挡在柳时暮面前,轻声道:“太子殿下。” 祁晔踱步走近,看向柳时暮的眼睛里有极重的戾气:“你竟敢入宫,在孤的眼皮子底下……” 姜樾之带着他一步步后退,这一日她想了很久,却到如今也没能想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祁晔见她如此维护的模样,眼底的暗流翻滚得越发猛烈:“你们竟然敢在孤眼皮子底下,做出如此秽乱宫闱之事,当真是下作至极。” 双拳紧握放在身侧,隐隐有些颤抖,可想而知他如今的怒火。 柳时暮心知不能一直躲在她身后,于是绕过她的手,走到太子面前:“见过太子殿下。” 二人相对而立,眼神中似乎迸发出火光。这场决斗中,被爱的那个人,便有了靠山。 第122章 不甘“孤究竟何处不如他?”…… “你是何时入宫的。”祁晔的脸涨红,额角迸出了一道青筋,连声音都仿佛一只猛兽压抑着的低吼。 姜樾之伸手去扯柳时暮的衣袖,祁晔这个模样,瞧着让她都有几分胆寒。 柳时暮侧头叮嘱:“你先进去,我有话单独和太子说明。” 姜樾之摇头拒绝。 祁晔冷笑:“你是担心孤会杀了这只蝼蚁么?” 姜樾之瞪着眼:“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殿下若想报复谁,尽管冲我来。” 柳时暮扣住她的肩:“你把我当什么了,我不会一直躲在你的羽翼之下。既是你的男人,便会挡在你的面前。” 祁晔:“少在孤面前惺惺作态,扮演情深意切的模样,孤觉得恶心至极。” 柳时暮轻声对她道:“进去吧。” “你若敢走,孤立刻命人将他拿下,无论真太监假太监,孤今日便要他身首异处!” “你敢!”姜樾之闻言,更不可能放二人单独在一处,祁晔阴晴不定,做出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柳时暮挡在二人中间,他的身量将她完全阻隔在身后,借着袖子的掩护,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太子殿下以为我是何人保下的,能光明正大出入皇宫,又是得了谁的默许。还请殿下仔细斟酌,切莫一时冲昏了头脑。” “呵。”祁晔真是越发觉得此人可笑,“孤不想听你这些诡辩之言,今日便要将你送往掖庭司。” 祁晔在此时发现了他的装束身形都十分眼熟,道:“你是月棠宫的掌事太监,原来你一直都潜伏在孤身边。那你们是何时相认的,还是说从一开始,便背着孤行苟且之事!” “如今竟不继续伪装了,是觉得离开了东宫,你们便自由了?可以在这相守一生,难怪你会自请入冷宫,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祁晔脸上满是不甘,死死盯着那露出的一小片衣角。 祁晔上前抓住她的手腕:“你若及时悔悟,孤可以宽恕你……” 后半句话还未说完,柳时暮便抓住了她另一只手:“不必,得到太子殿下的宽恕,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我一条贱命而已,殿下拿去便拿去,但枝枝不可能和你回去。” “之之?叫的可真够亲密的。”祁晔的忍耐似乎已经到了极限。 姜樾之甩开祁晔的手:“殿下,想来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对你从无感情。我既已入了冷宫,殿下就莫要纠缠。我答应你,一辈子老死在宫中,过得凄惨悲苦,以解你心头之恨。如此,您可满意了?” “不,孤不满意!”祁晔大喝,“你就算要老死,也该老死在孤身边。孤绝不可能放任你如此作践孤。” 姜樾之奋起反抗:“明明是殿下自己在作践自己,苦苦哀求一个不属于你的真心,当真是世上最可笑的事。” “你——”祁晔高高扬起手,手掌有些颤抖,终究还是未曾落下。 柳时暮急忙上前:“殿下放弃吧,我绝不可能离开她。” 祁晔缓缓放下手,目光阴冷:“好,那孤就要让你们阴阳相隔。来人!” 门外忽然闯进许多内侍,将柳时暮双手桎梏,强行拿下。 祁晔上前抓住姜樾之:“你跟孤回去,什么冷宫,不呆了!” “枝枝——”柳时暮挣扎着,挣脱了几个内侍的束缚,可紧接着接二连三的人上前将他牢牢困住。 “时暮!”姜樾之回头看他,手腕被祁晔紧紧勒住似乎要被折断。 二人眼看着对方越来越远,内心巨大的恐慌涌现心头。 就在此时,红嬷嬷忽然出现在院外,看清内院发生的一切,心下有了思量。 “滚开!”祁晔对忽然出现的挡路狗十分不悦。 红嬷嬷低眉顺目道:“姜氏乃罪妇,无诏令任何人不得将她带出含云殿。” 祁晔的手掌收拢得越紧,姜樾之被疼出了眼泪,却仍执拗的不出声。 死死咬着唇,唇上染上一抹血丝,为她如今的模样,增添几分凄厉。 祁晔心知,此乃圣旨,他无法违抗。二人对峙了片刻,他才松开了手。 “好,既然掌事嬷嬷这么说了,孤今日便不把人带走了。但是……”他忽然转身,看向里面被人死死压制的男人,“他,孤总可以带走了吧?” 红嬷嬷抿着唇,姜樾之她还有理由留人,至于柳时暮……罢了如今能暂保一个是一个吧。 “殿下请便。” 祁晔冷哼一声:“你给孤在这好好呆着,不许升起逃跑的心思。否则,孤会将他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喂狗。” 姜樾之握着手腕,眼神凶狠:“你若敢伤他分毫,我便全数还至自己身上。你若杀了他,我定不独活,到时候黄泉底下仍是一对佳偶。殿下便守着两幅枯骨,做你的 千秋大梦去吧!” “好好好。”祁晔连说了三个好,她这般维护一个人的模样,这般奋不顾身,以自己性命威胁的样子,真是让人心软又可恨。 “带走。”祁晔沉声道,拂袖而去。 柳时暮被人压制着经过她时,姜樾之还拽住他的衣袖:“不……不。” “照顾好自己……”等我。 他用口型说了等我二字,仿佛是在安慰她,又好像是一场道别。 姜樾之如坠冰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他走向前路未知的深渊。 姜樾之咬紧下唇:“不行,我要面圣。” 红嬷嬷拦下她:“不可,你不可离开含云殿。” 姜樾之冲破她的阻拦,没想到红嬷嬷大声令下,瞬间从四面八方涌出许多洒扫婆子。身形魁梧,她挣扎也是无济于事。 “您听老奴一句劝,安生在里面等着,人各有命。您改变不了什么。” 姜樾之被人架了回去,脸上是悲戚的笑:“人各有命,呵。” — 太子带着满身怒气回了东宫,打砸了屋中许多物件,他无处宣泄,只能依靠这种最愚蠢的方式发泄自己的不满。 苍葭入屋时胆战心惊,他没跟着进含云殿,只知道殿下似乎抓了一个人到掖庭司。回来后便是这幅鬼样子。 “查,给孤彻查,林木究竟是如何混进的东宫!”他不能说林木就是柳时暮,这样他的脸面全无。 若是被六皇子党知道了,恐怕会抓着此事不放,日后他再想接姜樾之出来可就难了。 第149章 “是!”苍葭连声应是。 “等等。”祁晔道,“派人守着含云殿,务必将太子妃每日事无巨细禀报上来。” 苍葭一愣,姜樾之早就不是太子妃,只有殿下还无法接受。 “是。” 祁晔看着满桌上奏的折子,握笔的姿势都十分僵硬。脑海里皆是二人相拥的画面,她从未这样对自己笑过。 也从未这样歇斯底里的袒护一个人。 “柳时暮?”祁晔竟硬生生折断了手中的狼毫,朱砂墨滴落,像是谁的血泪,“孤到底哪里不如你,为何她就是看不见孤。” 祁晔心灰意冷跌坐回软垫上,脸上浮现一抹苦笑。他堂堂储君,竟沦落至此,为一个女人痴心错付,还敌不过一个小倌。 他稍稍冷静片刻,就被屈辱淹没。 直到下人来传,陛下召见。 他才起身换了衣服,前往紫薇宫。 一辈子敬重崇拜的父亲,已经有了颓唐之势,发丝之间竟开始泛白,且已经几乎掩盖不住。 一入内,便仿佛被浓重的药物浸透,嘴里都隐隐泛苦。 “儿臣参见父皇,不知父皇此时宣召,所为何事?” 孝渊帝被全公公搀扶起身,朝他招手:“晔儿,过来。” 祁晔依言走了过去,跪在他膝边:“父皇。” “晔儿长大了,也学会爱人了。” 祁晔愣神,原来这就是爱么? 他以为他对姜樾之就如同彼时对楚千瓷那般,得到她就可以证明些什么。 得到楚家的支持,就证明他不用一直依靠姜家。得到盛京第一贵女的青睐,证明他不比其他有生母的皇子差。 梁王倒台,他出征凯旋,坐稳了这个位子,仍然过得如履薄冰。联合势力,拉拢世家,做一切利己之事。 可唯独,想要得到姜樾之的心这一件事,于他的前途而言毫无意义。甚至还会染上污点,受史官责备,怒斥他是一个为美色所误的君王。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好似和姜樾之比起来,并没有那么重要。 可当时不敢明娶楚千瓷,就是害怕沾染是非,但如今又为何不是了呢? 原来,这是爱。 “父皇,所以爱一人,便要得到她,是么?” 孝渊帝抬手触了触他的玉冠:“若这错了呢?” “错了便错了,若此刻儿臣不这么做,一生都会后悔。” 孝渊帝面上浮现一抹苦笑,他的儿子怎么也走上他的老路。 “父皇在笑?可是儿臣说错了什么?” 孝渊帝摇头:“你说的没错,只是身为过来人,想给你一个补救的机会。” 祁晔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退:“那奴才,是父皇保下的。” 脑海中赫然浮现出柳时暮的话,难怪他如此坦率接受,原来背后有人做靠山。 孝渊帝笑而不语,只道:“前儿朕听一人提起,当年梁王既然已经交涉两国和平,狄戎又是为何会忽然起兵。而这么巧,守关的将领收到假的军令调兵离开,让他们得到可乘之机。” 祁晔眼神不自觉冷下来:“父皇可是得到什么证据?” 孝渊帝笑了笑:“你既已经担了建国之责,此事就交于你查清。” “是。” “朕乏了,你退下吧。” 祁晔起身时,又听他道:“脾气既然已经发过了,现在也要冷静下来。未来大昌的君主,怎能如此沉不住气,传出去惹人口舌。”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祁晔离开后,全公公送上汤药,服侍他喝下。 “陛下既然知道背后之人是谁,为何不直接明说?还让太子殿下绕圈子去查。” “你以为太子就不清楚么,只是不敢在朕面前言说罢了。柳时暮那小子上回在朕面前提了此事,就是探究朕对于二子相争的看法,在试探朕的底线罢了。” 全公公:“那陛下就如了那小子的意?” 孝渊帝高深莫测一笑:“虞家势大,朕着实纵容他们许久,也到了该清算的日子了。老六一味依靠母家,终究会放任外戚专权,实乃隐患,不可姑息。” “陛下明智。”全公公道。 孝渊帝叹了口气:“枝枝对那小子上心,朕现在告诉晔儿也想让他分散些心神。你也暗中照料一二,莫让他真出了什么事。” 全公公知道二人事情瞒不住太子后,为二人着实捏了一把汗,如今闻言也是松了口气,应了声:“老奴定会上心关照的。” 第123章 困兽“你要一直待在孤身边。”…… 残更漏静,烛泪无声漫过烛台,盏中烛芯微蜷,一点金芒在夔纹灯罩中轻轻跃动,将菱花窗格拓在墙壁上。 祁晔看着眼前堆积的密函,都是近日派出去调查六皇子党派的暗卫传回的。 原以为八卫之中,至少有五卫之权握在手中。原来,其中有人早早被策反。加之锦州,昌州等节度使乃虞家一手提拔,最终定是效命于他。 祁衡此人默不作声,竟偷偷累积了这么庞大势力。暗度陈仓,恐怕会趁着陛下病重,动乱谋反。 苍耳来报:“殿下,昨夜子时靖国公暴毙于刑部。” 昏黄的烛火映着祁晔那张脸越发阴沉:“此前何人前去探视过?” 苍耳:“据刑部来报,并无人去过。只是……刑部主事于三日前上表了致仕疏,不知与此事是否有关。” 祁晔的指尖一下一下点在书案上:“当年之事,环环相扣,凭靖国公一人根本不可能做到。单凭他一人,根本不可能说动狄戎出兵。” “殿下的意思是。” 祁晔眼睛眯着:“靖国公到死都没有说出虞家来,怕是对孤怀恨在心。哪怕死也要放任虞家和六弟给孤制造麻烦。” “咱们不知对方何时动手,殿下若要提前部署,恐怕计划需得周密谨慎。” 祁晔提笔在纸描绘:“九曜卫效忠父皇,此卫定要严守紫薇宫。其余七卫,东二卫孤信得过,命人守好宫门。南二卫守好六宫,其余三卫孤暂且无法确认,你且派丹阳军日日监视指挥使动向。若发现有与人勾结,直接先斩后奏。” “是!” 祁晔蹙眉深思:“锦州与潘阳关相邻,那的守城将领效命于大昌。传书过去让其务必盯紧,若有军队调令,立刻上报。” “遵命。” 不过这些还只是明面上归顺于虞家的势力,还有背地里那些,还得花好些时间一一探查。 “对了,赤以军也尽数从凉州调动回来,切记掩人耳目,此事让陆檀去办。” 苍耳有些为难:“如此凉州那边……” “凉州有定国公部分兵力守着,撑过这段时日应当不成问题。如今最重要的是先解决内患。” 定国公守着与狄戎的交界,而凉州乃大昌最南边,与蛮疆相邻。蛮疆比狄戎更加贫瘠,人口稀少,只是生性野蛮,不愿归顺大昌。 多年来虽也发生过几场小的掠夺,也很快被镇压下来,暂时不足为患。 如此议事便忘了时辰,晨钟破暝,东方既白。灯盏上的蜡都已燃尽,祁晔才后知后觉一阵疲乏。 “殿下劳神了一夜,快些休息一会。” 祁晔起身,伸了个懒腰,打算进屋小睡一会。 苍葭此刻走入:“回殿下……”又嗫嚅着口,半天不说话。 祁晔最烦他这幅模样,当即就有些愠怒:“何事吞吞吐吐的。” “含云殿来报,姜……太子妃娘娘已经多日不肯用膳,非要见陛下一面。” 祁晔顿时睡意全无,他知道凭父皇对樾之的关心,定会心软放过那个奴才。于是他封锁了含云殿,谁都无法将消息传到紫薇宫那去。 “呵,竟为一个奴才作践如此。” 苍葭:“还有一事,属下前去查阅林公公宫籍,上头的形貌却是另一人。” 祁晔冷笑:“孤就知道她舍不得让他成真太监,顶了旁人身份入宫。查,孤倒是要看看何人如此大胆,放男子入后宫。” “是。”苍葭拱手道。 原本打算进屋休息的祁晔,调转了方向:“既然如此,起驾含云殿,总不能真让太子妃饿出个好歹来。” — 姜樾之已经几日未进食,几日的安静让她明白一件事。孝渊帝恐怕已经无法插手帮她,至少如今的含云殿,已被太子管束。 南星端 上一碗清汤面,面露哀求:“娘子,多少吃些,到时候柳小郎君出来了,您身子却垮了。” “还没消息么?”姜樾之唇色发白,样子有些虚弱。 南星无奈地摇摇头:“内外都被人看守,奴婢们一点消息都得不到。” 姜樾之闭上眼,一味的安慰自己,或许此刻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她赫然睁开双眸:“不行,我要出去……” “你要去哪啊?” 姜樾之一惊,便瞧见祁晔大步流星地走进屋中。 第150章 她慌忙起身:“你——” 祁晔站定:“孤问你话呢,你想去何处?不如同孤说说,孤带你去。” 说完将手中提着的食盒狠狠一放,里头的瓷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人如何了?”姜樾之开门见山,如今局面容不得她一点犹豫。 祁晔慢条斯理地打开食盒,一样一样拿出来,摆放整齐:“晨起先用膳。” 姜樾之拽住他的衣袖:“我不吃,你先回答我。” 祁晔眉眼一沉,言语中透露出一点狠厉:“你多久没吃东西了,以为这般折磨自己,孤就会心疼,便会答应你所有的要求么?” 姜樾之悻悻收回了手:“我要见陛下。” 祁晔冷哼:“想去搬救兵,孤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祁晔递过去汤勺:“喝点粥水,饿了几日先暖暖胃。” 姜樾之甩开他的手,瓷碗连同粥水一起落地,碗瞬间粉碎,溅起的汤水烫伤了他的手背。 祁晔喉结滚动,强忍下疼:“姜樾之!” “我要见他。” “绝无可能!” 两方对峙,退无可退。 姜樾之:“既如此,我没什么要同殿下说的了,请回吧。” 她决绝地背过身去,祁晔的指尖微动,渐渐攒紧成拳。 顷刻间,姜樾之只感觉天旋地转,一双布满茧子的手便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你只是仗着孤不舍得让你受苦。” 他使了力气,姜樾之的脸涨得通红,双手握住他的手腕,声音艰难的从喉中蹦出:“自便。” 祁晔心脏狠狠一疼,松开了她的脖颈,却死死捏住了她的下颌:“好啊,你想饿死自己,孤成全你。” 男人阴鸷的脸庞近在眼前,眼中布满红丝,仿佛一只厉鬼,正在索命。 “你一顿不吃,孤便饿他三顿,你一日不吃,孤便饿他三日。” “你——”姜樾之只感觉全身上下都在疼,连张口咬他的气力都没有。 “你若敢在自己身上留下一道伤痕,孤便百倍付诸在他身上。你如何待你自己,孤便如何待他。他的性命,就掌握在你手里。” 祁晔狠狠甩开,姜樾之被惯力推倒在桌上,映入眼帘的是一碟水晶汤包。 至少知道他现在还活着。 姜樾之没有犹豫,抓起桌上的食物便往口中塞。吃得狼吞虎咽,毫无仪态可言。 祁晔满眼心疼,却无可奈何:“喝水。” 姜樾之如一个提线木偶一般,拿起一旁的茶水仰头灌下。堵在喉中的食物,顺入腹中,她又得到了片刻喘息。 “如此,您可满意了?”姜樾之抬起眼,倔强地望着他。 祁晔咽了口唾沫,狠心瞥过头:“好,你最好每一餐都吃的这么香,那狗奴才才会有食物果腹。”他拂袖而走,衣袂纷飞,唯独留下残酷。 姜樾之忽然感觉胃中一阵翻腾,急忙跑到院中,将方才吃进去的食物吐得一干二净。 竹沥听到动静连忙出来查看:“娘子,您怎么了?” “送些汤水来,我没事。”姜樾之吐得舒服了后,眼神再次灰暗下来。 她要活着,才有希望。 “是。”竹沥应下,再劝慰的话,她也不知如何开口。 — 院中四人出不去,消息也尽数被阻拦。他们好似被天地抛弃,与人世间隔绝开来。 祁晔时不时会过来同她用饭,偶尔会传递一些消息,但根本无法查证,柳时暮究竟是死是活。 姜樾之只是每日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距离柳时暮被带走,已经过了五十二天。近两个月的日子,连空气都已经带上了冬风的刺骨。 “最近天凉,孤让人送来过冬的衣物和炭火。若还有什么缺的,尽管让底下人报上来。” 祁晔为她盛了一碗热乎乎的什锦蜜汤,送到她面前。 姜樾之毫无波澜,一句话也未应答。 “两个月了,你一直不愿意同孤说话,孤不怪你。你的心再冷,也有孤会捂化的一天,孤等着那一日。” “我要出去。” “不可能。”祁晔眼也没抬,这些日子她除了这句话,什么都不说。即使这样,她仍没有放弃逃离。 “这不是你自个要来的地儿么,怎么整日想着出去?是因为这里没有你想见的人,所以待上片刻,都让你如坐针毡么?” 祁晔语气平静,这些日子他好似已经慢慢接受了这件事。 “孤告诉过你,孤是想杀了他,可父皇保下了他。如今不过受点皮外伤,已经是对他仁至义尽。否则,你以为假扮太监勾引太子妃的罪名,够他死几次?” 姜樾之端起汤吹了吹,小口小口喝着。 祁晔满足地看着这一幕,又瞥见远处梳妆台上放着的木梳,起身去拿。 “孤早就听闻民间有丈夫为妻儿梳头的佳话,今日孤替你梳发如何?” 姜樾之一动未动,像是无声的反抗。 祁晔一下又一下梳着她的长发,顺滑似上好的绸缎,心道这段日子将她养得不错。 “楚侧妃快到生产之际了吧。” 祁晔手微顿,很快恢复如常:“太医稳婆都已准备妥当,不需你操心。” “殿下有这功夫,不如多陪陪楚侧妃,我这儿不需要你。” 祁晔已经习惯了她的冷言冷语,也接受她理所当然地推开他。 闻言只是放下梳子,蹲在她身前,握住她冰凉的双手:“可是孤需要你。” 祁晔将脸贴近她的手:“虞家越发猖狂,已经集结兵力在城外,想来离举事之日不会远了。” 姜樾之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陛下的身子如何了?” 祁晔难掩悲痛:“父皇病重,昏时多,醒时少,太医说… …已经无力回天了。” 姜樾之反握住他的手:“殿下,那至少,让我去见陛下最后一面。他,待我如亲女。” 祁晔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你会不会想着逃跑?” “我还能逃到哪去?”姜樾之心底自嘲笑着,她如今孤立无援,谁能帮她?谁帮得了她? 祁晔犹豫再三,道:“不可,父皇很快便会下传位诏书,待孤名正言顺登上帝位,一定风风光光把你接出来。离那天不远了,樾之,你再等等,好么?” 姜樾之咬唇,松开了他的手,偏过身去。 那一天若是来了,她又该何去何从? 祁晔走后,姜樾之走出院子,院中种的菜已经长了苗,由扶风他们悉心照料着,长势还不错。 也许再过段时日,就能有收获了。 不由得想起梨云院中那株葡萄藤,她也没尝过结出的果子。也不知道维舟究竟有没有被那商人糊弄。 而如今,地里的菜,她应该也是无福消受了。 就在此时,院中墙角的一块砖瓦松了松。背后之人十分谨慎,动静极轻。 “谁!”姜樾之警惕起来。 “嘘,姜娘子莫要声张。” 姜樾之走近去听,是个小太监的声音,十分陌生。 “娘娘,主子派我来传消息,您心中挂念之人,早在一月前就因为受了宫刑重伤不治。已经叫太子殿下,丢入乱葬岗了。” “什,什么!” 第124章 弑父如同生父 一刹那的惊愕,使其差点支撑不住,堪堪扶住矮墙才稳住身子。 那块砖瓦有了松动的迹象,半晌对面的人又道:“姜娘子,奴才今日是搬不开这块砖了,改日您若听到三声猫叫,便是奴才。” “你是谁派来的?”姜樾之理智回神,面对一个陌生不知来路的人,他的话也未必可信。 “奴才是受陆将军所托。” “陆檀?”姜樾之有些狐疑。 “陆将军十分挂念娘子,只是含云殿看管严密,他无法靠近。” 姜樾之:“外头如今什么情形?” “紫薇宫被太子殿下严加看管,如今还未有人知晓陛下的情况。宫内外戒严,六皇子以太子挟天子之罪正大光明召集府兵,打算闯宫。太子殿下正全力与之抗衡,这段时日恐怕不会常来含云殿。” 姜樾之一下便抓住其中漏洞:“太子为何要封锁紫薇宫,陛下发生了什么?” 陛下一直站在太子这边,若陛下已经驾崩,太子为何还要守住消息。名正言顺登基,量谁也不敢置喙什么。 若陛下无事,此举便会招来闲言碎语,得不偿失。 恐怕其中另有隐情。 小太监急忙道:“姜大娘子,来人了,奴才不与您多说。陆将军吩咐,让您定要保重身子。离您出去的日子近在眼前。” 姜樾之听到一阵脚步声后,便重新归于宁静。 姜樾之唇角抿平,心中担忧陛下,可祁晔不放她出去,如今连陛下是死是活都不清楚。 不过那小太监说对了一件事,祁晔果真连着好几日未曾过来,恐怕是与祁衡正斗得焦头烂额。 第151章 连带着含云殿的守卫都有了几分明显的松动。 姜樾之走出院子,南星正拉着扶风,竹沥站在一旁不知该帮谁。 “怎么了?” 姜樾之一出来,三人便立刻停下了动作。 “娘子,你劝劝他。”南星红着眼,“他要出去。” 姜樾之:“你要出去做什么?” “午时他们会交接守卫,这是最松懈的时候,也是我唯一能够出去的机会。柳时暮是死是活,总要去查个明白。” 姜樾之眼神有了片刻松动:“果真?” “当真,柳时暮被抓出去近两月,我没办法坐以待毙。等太子登基,我们没一个可活的。既然如此,不如……” “不如早点去送死吗?”南星吼道。 扶风抿着唇,有些心虚地避开视线。 姜樾之:“你说如今是守卫最松懈的时候,你有法子逃出去?” 扶风倏地抬头:“你是想?” “走,掩护我,我们一起出去。” 四人相互配合,在守卫换岗时沿着后墙逃离了正院。含云殿的其他人看见他们,纷纷躲避眼神,当做没瞧见。 姜樾之心中侥幸,加快了步伐。 “扶风,掖庭司就在不远处,你拿着腰牌,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是楚侧妃的人。” 扶风接过令牌:“那你呢?” “我有别的要事,你若能得到他的消息,我一生一世都欠你这个人情。” 扶风知道柳时暮在她心中的地位,如今她必然是还有顶顶重要的事要去做。 于是便应了下来,二人兵分两路。 姜樾之一路低着头,宫里认识她的人不少。可一路走来,遇到的宫人不多,多数是一些巡逻的守卫。问过她是哪个宫里的,也不多加为难。 姜樾之走到紫薇宫附近,才知那小太监说的不假,紫薇宫当真被重重包围。任何进出之人,都得出示宫牌。 姜樾之有些不甘,难不成好不容易走到了这,只能无功而返么? 正思索着,就瞧见五公主的仪驾停在宫门前。 五公主的身份自然不会有人阻拦,姜樾之动作比想得快,快步跟在宫女身后。借着五公主的东风,进了紫薇宫。 祁元意今日披罗戴翠,腰金衣紫,极尽奢华。 紫薇宫的宫人瞧见,心中不解。陛下病重,往日五公主前来请安都以素衣为重,今日却如此奢靡。 五公主一个眼神,宫人便放她进殿。 姜樾之躲在后面,也察觉到不对,祁元意今日神情,分明另有所图。 殿中空无一人,连与孝渊帝片刻不离身的全公公此刻都没了人影。 祁元意长长的裙摆曳地,轻声开口:“父皇,小五来看您了。” 龙榻上的人自然不会有回应,祁元意缓缓靠近,跪坐在榻边。 “父皇,您有这么多子女,女婿儿媳,临了病危时,只有儿臣陪在您身边。”祁元意自言自语道,“可见,我才是最孝顺的那一个,您说对也不对?” 孝渊帝阖着眼,并无应答。 “前朝太子和六弟斗得不可开交,太子竟还软禁了您。今日太子离宫,儿臣才有机会来到您身边。” 祁元意用一旁的帕子,为他擦手:“他们都恋眷权势,只有女儿是真心对您好。九妹也是,行事荒唐过分,我想您定是连看见都觉得厌烦得不行。” “还有那姜樾之,您对她多好啊,为了一个戏子也会弃您而去。” 祁元意的话静静回荡在殿中,淡淡的沉香丝丝袅袅弥漫开来,却毫无生气。就仿佛是这位九五之尊,到了风烛残年之时。 此时,姜樾之绕到后院,正巧遇见位端着药碗的宫人。她在紫薇宫待过不少日子,而这人却眼生得紧。而这种事情,全公公定然不会假手于人。 祁元意将帕子放下,声音也失了柔和:“父皇,您就看在儿臣这般孝顺的份上,给儿臣一条生路吧。” “若太子继位,九妹或是姜樾之定然会得到宽恕。而我,又会变成皇宫的弃子。” 她兀自喃喃着,神情也变得扭曲起来。不停地抚摸自己的衣服首饰:“这些,还有这些,都会离儿臣远去的。儿臣不想,儿臣不想回到以前那种日子,摇尾乞怜地渴求您那一点关爱。” “而你,却只看得见姜樾之。”她骤然发狠,眼神淬着毒。 “只要您死了,太子背上弑父的罪名,六弟夺得皇位。这些就都还是儿臣的。” 她如今仿佛疯魔一般,越说越发坚定自己的决定。 她不要在被任何人踩在脚底。 殿门打开,一道身影缓缓靠近。 祁元意擦去眼角沁出的泪水,拿过那人呈上的药碗。清脆的瓷器碰撞声传来,悠悠的传在殿中,带着一丝鬼魅之色。 “父皇,儿臣是最孝顺的,儿臣来侍奉您服药。” 她 将汤药送到他嘴边,用力将药水喂了进去。 澄黄的药水从唇角流下,祁元意丝毫不理会,一个劲地喂药。 “呵呵呵——”她的笑声阴暗,带着对未来无限的遐想和憧憬。 她好似不痛快似的,端起碗打算将药一股脑灌进去时,一只手赫然握住她的胳膊。 砰—— 瓷碗应声落地,本就心虚的祁元意豁然起身。 “你——”看清眼前人的脸后,祁元意大惊失色,“怎么会是你?” 姜樾之眼神冰冷:“你在做什么,你想弑父?” 祁元意一把将她推开:“不,我没有!” “祁元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趁太子殿下不在,调离陛下身边的人,欲行不轨之事。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祁元意抬手指着她:“尔等一介罪妇,竟敢如此同本公主说话。来人,姜氏无故离开冷宫,立即拿下!” 门外传来甲胄碰撞的声音,祁元意得意一笑:“姜樾之,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姜樾之面不改色,将她推开:“离陛下远一些,你这个奸佞小人。” 领头进入的竟然是全公公,他面带急色:“陛下,陛下,老奴救驾来迟。” 姜樾之大声道:“宣太医!” 祁元意还未弄清状况,两名侍卫便挡住她身前。 “放肆!罪妇在你们眼前,你们难道还想要徇私枉法,太子就是这般管束你们这群废物的么?” “九曜卫乃朕亲统,你对朕有什么不满么?” 祁元意汗毛倒竖,这个声音她此生都不会忘。虽然带着几分虚弱,可其中的威严气势,仍叫人心中胆寒。 祁元意当场跪倒在地,抖如筛糠。 姜樾之听到声音急忙去查看,只见孝渊帝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扶朕起来。” 全公公立即上前,同姜樾之一起扶他起身。 “小五啊,小五。朕从未想过,会是你。” 祁元意不敢抬头,跪伏在地争辩几句:“不,父皇,不是这样的。” 姜樾之用帕子擦拭他脸上残留的药水,记忆中的帝王,居然虚弱到这种地步。 “五公主意图弑父,其罪当诛,押下去待太子发落。” “是。” “不,父皇您听我解释。”五公主被拖下去时,头上珠钗散了一地。她一辈子想要保全的尊严体面,终于是被她自己亲手断送了。 孝渊帝剧烈地咳嗽起来,捂口的帕子都沾染上些许血迹。 “陛下!”姜樾之惊呼一声。 孝渊帝安抚着:“无事,叫你担心了。” “枝枝将药换了,五公主没有得手。” 孝渊帝长叹一声:“无论她有没有得手,朕的日子都不多了。” “陛下……” “亏欠你阿娘的,本想偿还给你,只可惜,朕的儿子也走上朕那条执拗的路。”孝渊帝看着她的眼睛,“你不会怨朕吧?” 姜樾之含着泪摇头:“枝枝心中有愧。” “你从含云殿逃出来不易,怎么不去找他?”孝渊帝道。 姜樾之:“我知道有陛下在,他定然不会有事。可听闻陛下被软禁,心中实在担心。您对枝枝有再造之恩,若不亲眼见您无恙,心中始终难安。” “好孩子。”孝渊帝欣慰地笑了笑,“此后,朕不能再护着你,你一个人,别学你阿娘的倔强。对夫君,也要敞开心扉,莫什么事都一人承担。” 姜樾之一边落泪一边点头,姜临这个生父仿佛不存在,姜世逑更不必说,与她毫无情意。 世上只有孝渊帝,如父亲一般待她。从小就一直保护她,直至现在仍然尽自己最后一份力量,努力完成她的心愿。 这份恩情,如同生父。 而如今,他的谆谆教诲,都仿佛是临终之言。 “陛下万岁,金龙之身,区区病痛,定很快就能痊愈。” 孝渊帝抬手擦去她的眼泪:“借枝枝吉言,朕很快就能好起来,继续庇佑枝枝。” 第152章 姜樾之眼泪溃堤,伏在龙床旁大哭起来。将这段日子被软禁的痛苦和绝望,在这个如她生父的人面前统统宣泄出来。 孝渊帝抿着唇:“太子快回来了,这段日子乖顺些,莫要惹恼了他。” “好。”姜樾之抬起头擦干净眼泪,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全公公在一旁看着也是老泪纵横,他们心中都清楚。今日这一别,恐怕就是最后一面。 “去吧。”孝渊帝轻声道。 姜樾之一步三回头,走出了寝殿。 人一离开,孝渊帝便难以忍受地吐出一口血,浑身失去力气倒在榻上。 全公公:“陛下!” “莫要声张,秘密宣召陆檀。” 第125章 爱与诚“可以……爱孤了么?”…… 紫薇宫的掌司将姜樾之一路送回含云殿:“姜娘子请回,奴婢就不进去了。” “今日之事,五公主是自己本愿,还是受了何人教唆。陛下是否早就知情,那殿下又为何放任不顾?” 掌司神色遮遮掩掩:“姜娘子还是莫要多问了,听陛下的吩咐,待时机一到,一切就都能柳暗花明。” “那你总该告诉我,太子殿下去了何处?” 掌司环顾四周,悄悄靠近:“如今城外驻守各节度使的军队,太子殿下这几日都在宫外。将领们因为见不到陛下,皆不相信太子所言。不过东宫已传来消息,今日准备太子回宫事宜。” 姜樾之听懂了她言外之意,轻轻颔首后抬步走进含云殿。 守卫们见她从外头回来,纷纷大惊失色,一个个跪地磕头行礼。 姜樾之无视他们走了进去,她在外面耽搁了这么久,扶风仍旧没有回来。 “娘子!”竹沥迎出来,“可担心死奴婢了,您一切可还顺利?” 姜樾之点头:“守卫已经发现我逃出去,定会去传信。若太子得了空,必会前来兴师问罪,你等会记得趁乱让扶风进来,他不可再出什么岔子。” “好。” 姜樾之独自一人坐在院中思忱,太子恐怕在使一招引蛇出洞。故意让人以为东宫生了不轨之心,从而逼迫他敌人不得不出手。暗中那些宵小坐不住,一些中立之人也会根据朝中风向不得不选择一方明主。 如此,他便可分清忠奸,趁机肃清。 姜樾之暗自蹙眉,可他此举,并没有考虑到陛下的安危。若今日不是她出现,五公主或许就已经得手了。 脑中灵光乍现,姜樾之忽然起身。此时,那块松动的砖瓦被人彻底搬开,随即传来三声猫叫。 姜樾之缓缓靠近,看见那个缺口中露出一双眼睛。瞧着年纪不大,看见她时眼睛亮了亮。 “姜大娘子!” “陆檀有何所托?” “六皇子准备起事,不日皇宫便会大乱。这是陆将军托奴才转交的,此物让太子服下后,陆将军会寻机接您出去。” 姜樾之看着他递过来的小纸包,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过:“里头是迷药?” “药效不深,只能维持一刻钟左右,姜娘子切记要快。” 姜樾之彷徨了许久,才伸手接过:“陆檀的人何时会来,外头这些守卫又当如何?” “奴才会在外头引开守卫,姜娘子只需保证太子殿下不会醒来,便万事大吉。” 姜樾之捏紧手心,咬紧牙关:“好,你替我对陆檀道声谢。” 小太监:“祝将军与娘子得偿所愿。” 砖缝很快就被合上,若非在掌心中静静躺着的药包,她只当是自己太想出去而产生的幻觉。 夜色渐深,外头仍然没有祁晔的动静,因她白日偷逃出去,今夜的守卫比以往更加严密了些。 南星隔着院墙忧心扶风,竹沥也惴惴不安,整个皇城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氛围。每个人心中都仿佛压着一块巨石,吃不好,睡不好。 只有墙角下他们种的菜,不受影响,长势甚好。 “夜已深,你们早些休息,扶风机灵,必不会出什么事。反倒是你们,表现太过反常,倒叫人看出不对来。” 南星应下,可等二 人起身的瞬间,暗红漆木门被人重重打开。一道玄色身影大步走进,带着满身戾气,目光危险。 姜樾之眼神示意二人赶紧离开,竹沥不敢耽搁拉着南星逃离。 “慢着。”祁晔肃声道,“身为奴婢未能尽到劝解之责,放任主子行事无端。面对太子毫无敬意,主子没让你们退下,尔等何敢?” 姜樾之:“殿下若是想要发泄尽管冲我来,何故牵连无辜之人。” “呵。”祁晔冷笑着靠近,伸手扼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扬起脸,“孤知道你无畏,不过是仗着孤舍不得让你受伤。可她们的性命,你同样也舍不得。” “你——”姜樾之的双颊被捏得生疼,硬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是我错了,我不会再逃,你放过她们。” 见她终于服软,祁晔眼中的愠怒愈甚,连两个婢女都比自己来的重要。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拉下去,杖责二十。” 姜樾之眼睁睁看着二人被拉下去,拼命挣脱开他的桎梏:“住手!” 下一刻,腰间突然传来一阵拉扯感,顷刻间双脚离地。祁晔直接将她抗起,大步走进屋中。 “惨叫声太过渗人,怕你今夜不好眠,孤抱你进屋。” 姜樾之四肢挣扎着,但也知道,一切都于事无补。 祁晔将她放在椅子上,相对而坐,双腿禁锢住她的腿。目光热烈,似乎要将她拆之入腹。 “今日若不是我,陛下便危在旦夕。你既封锁紫薇宫,为何会有如此大的疏忽。” 祁晔眉眼微动,被她敏锐地察觉到,此前那个一闪而过的想法被证实。 他是想借旁人的手,弑君。 “你——”姜樾之满眼不可置信,“是故意的。” 祁晔移开了目光:“父皇不肯退位,孤还不能名正言顺继承大统。” 啪—— 姜樾之不知何处来的勇气,用尽全力给了他一巴掌。 “都在你的算计之中,难怪你会如此生气,是怪我出现打乱你的谋划。” 祁晔的脸被打得偏了偏,脸上浮现一片红。可眼中原来夹带的戾气,也因为这巴掌消散了。 “谢谢你。” 姜樾之看向他缓缓抬起的脸,和口中吐露出的那声道谢,心中憺憺大动。 祁晔与之前仿佛判若两人,整个人如惊弓之鸟,脆弱不堪地倒在她的膝盖上。 “多谢你出现救了父皇。我好害怕,不想面对朝臣们的咄咄逼人。我想要权力,不想再受制于人,我也已经等不及了。” 姜樾之胸口一下一下起伏着,僵直着身躯:“所以,你借刀杀人,以为这样就能减轻你心中的罪孽。” “是。” 姜樾之推开他,却推不动。 “这条路本就是布满荆棘血肉,牺牲在所难免。” “不要为你的自私懦弱找借口。” 祁晔仿佛充耳未闻,兀自闭上了眼:“再等等,很快孤就能接你出去。彼时再为你安排一个新身份,你就能一辈子待在孤的身边。” 姜樾之眼神晦暗,摸到袖口处藏着的药,仿佛是她唯一的生机。 “那你要如何安排我?贵人,嫔妃,贵妃还是……皇后?” 祁晔忽地睁开眼,缓缓抬起头,郑重而庄严回答:“你想要什么,孤就给你什么。” 那楚千瓷又该如何自处,楚家在朝中力挺东宫,她又诞下他第一个孩子。到最后仍然要为他的儿女情长,受人牵制。 尽管付出所有,各人还是换不来各自的真心。 造化弄人,当真可笑。 “好,我等你……立我为后的那一日。” 姜樾之忽然妥协,祁晔的眼睛随之亮了亮:“你说的可是真的?” 姜樾之轻咬唇,眼神低垂,羞赧地点头。 一瞬间,祁晔仿佛被喜悦包裹,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知殿下的真心,我只求您一件事,让陛下寿终正寝。至于是不是皇后,我不在意。” 祁晔握紧她的手:“好。” 他的目光流转在她脸上,缓缓的停留在嘴唇。 姜樾之浑身僵住,只见他慢慢靠近。 姜樾之伸手抵住他:“我的侍女……” 祁晔抓住她的手:“饶了她们便是。” 姜樾之不再推拒,任凭他与自己十指紧扣。 看着越来越靠近的脸,姜樾之喉咙微咽。 “孤再补给你一个大婚,如何?” 姜樾之木讷地点点头:“好,都听你的。” 祁晔唇角勾了勾,食指勾起她的下巴,缓缓靠近。 “殿下!” 门外传来苍葭的喊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什么事!”祁晔语气不善,“狗东西,滚出去。” 苍葭见到里面的情形,飞快低下脑袋:“风荷居来报,今夜有人潜入侧妃娘娘寝屋,欲行不轨。好在及时被人发现,只是人没抓住。侧妃娘娘动了胎气,太医已经过去,宫人奉命来告知殿下该如何处置。” 第153章 祁晔豁然起身:“封锁皇宫,定要抓住此贼人,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是。” 姜樾之坐在原地,祁晔回头看了一眼:“在此等孤,孤处理好一切,再来见你。” “殿下,慢走。”姜樾之起身恭送。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她才脱力一般倒在地上,大口吐着气。 一道人影飞速上前:“你怎么了?” 姜樾之抬头,扶风出现在眼前面露关切。 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找到他了是么?” 扶风失落地摇头:“我在掖庭寻了一日,没有他的消息……” 姜樾之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 再次睁眼已过了整整一日,窗外寂静无声,竟开始飘起了小雪。 云蔽天,雪欺树。 姜樾之缓缓起身,喉中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忍不住蹙眉咳嗽起来。 “娘子。”听到动静的竹沥推门而入,裹挟着一阵寒风,“您可算醒了。” 太子虽宽恕了她们,但那板子还是少不了挨了几下,以至于她走路的姿势瞧着都有些不对。 “外头如今什么情况?”她的声音嘶哑得吓人。 “楚侧妃受惊,难产了一日一夜,如今整个太医署都顾着东宫,暂未传来喜讯。” 闻言,姜樾之绷着一口气:“我昏睡时太子可有来过?” 竹沥摇头:“娘子昏迷了一日,殿下只派人过来查看。听闻紫薇宫那也出了事,殿下正准备赶过去。” 姜樾之借着她的力起身:“传话给太子,我要见他一面。” “这……”竹沥犹豫着,“风荷居和紫薇宫同时出了事,殿下恐怕分身乏术。” 姜樾之兀自坐在梳妆台前:“你尽管去传话,他来不来是他的事。” “是。” 姜樾之换了一身衣服,又在脸上盖了一层薄粉,遮掩这几日的病容。鬓上斜斜簪了一支蝴蝶金簪,整个人瞧着便有了精气神。 她命人送来一些吃食,静静坐在屋中。一炷香后,外头传来脚步声,她眉眼抬了抬,紧接着便有人推门而入。 祁晔穿着太子朝服,威严而庄重,可脸上带着疲色瞧着有几日未休息好了。看见她时,眉眼间的冰霜消融了大半,仿佛瞧见春光一般璀璨。 “樾之,你竟主动要见孤。”祁晔大步走过去,伸手将她揽在怀里,他身上很凉,好似还带着风雪的温度。 姜樾之浑身一颤,强行将喉中的不适咽下:“殿下怎么说来就来了,前头分明还有许多事等着您。” 祁晔扣住她的肩膀,感觉她又消瘦了许多:“是啊,明明还有很多事等着孤,可听到你的消息,孤还是忍不住将你放在首位。” 姜樾之没有回应他的拥抱,只安静站着,眼底浮现一抹坚决。 “我只是刚醒,心中慌得很,想让殿下陪我用早膳。” 祁晔半松开她,笑得眉眼柔和:“好,樾之既然要孤陪,孤推了所有事都要陪着你。” 姜樾之莞尔一笑,拉着他的披风坐下:“外头冷,殿下喝点暖和的。” “说起来孤也还没用早膳,樾之有心了。” 姜樾之亲手盛了粥递到他面前:“殿下请用。” 祁晔搅动着瓷勺,恍若不经意道:“你身边那个小太监昨儿也逃出去了,是没找到人吧。” 姜樾之手心一紧。 “其实你不必这般委屈求全,你若真放不下他,孤也可以让他陪在你身边。只要……他是个真太监。” 他已经让步到这个份上,她该满意了吧。 姜樾之神情冷漠:“殿下如今与我说这些做什么,左右我已经决定留在您身边。什么人都不重要了,殿下若是高兴,饶他一命也算是他的造化。” 祁晔挑眉:“哦,你当真如此绝情?” “在含云殿的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只有权势才永远不会背叛,我姜樾之天生就是要做人上人。皇后之位既然我唾手可得,怎会轻言放弃。彼时是我被蒙蔽了心窍,如今都想通了。” 她语气和顺,当真一副认命的模样。 祁晔眼中仍是怀疑,却轻笑道:“此生能听到樾之说这种话,足以。哪怕你端来的是一碗毒药,孤也会将它喝得干干净净。” “是么,那殿下为何还不用粥?”姜樾之偏头一笑,妖冶蛊惑,当真有几分祸国妖妃的模样。 祁晔看着碗中散发着热气的粥,释然一笑。 既然如此,那便赌一把。 他将勺子丢在一旁,仰头一饮而尽。 姜樾之瞧着这一幕也有几分动容。 祁晔将粥全数咽下,伸手捧住她的脸,拇指划过双颊:“你满意了么?”忽而喉中泛起一阵腥甜,眼眶瞬间泛红布满血丝,泪水也很快蓄满。 “可以……”他吐出一口鲜血,星星点点染红了她的脸颊,却被他用拇指擦去。 他仍笑着,笑得那般绝望。 姜樾之眼眶也开始泛红,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混着他的血落在他的虎口处。 “可以……” 他仿佛用尽了全力,最后半 句话却迟迟说不出口。 “可以……爱孤了么?” “殿下!”苍葭此刻闯入,“六皇子,六皇子率军,已经攻破了南诏门。” 第126章 宫变“替我,好好享受自由。”…… 铁甲在火光中泛着暗红,十五名重甲侍卫肩抵玄铁攻皇城宫门。一支鸣镝擦着应统领的护颈甲而过,刺入身后守卫的心口,一个个身影倒下,血如泉水一般蔓延。 巍峨壮阔的大昌皇宫,成了血肉横飞的阿鼻地狱。 应统领心有余悸,手中长枪指向统帅之人:“六皇子,你带兵攻破城门,这可是谋逆之罪!” 祁衡面带肃容:“姓应的,你所效忠的太子,谋杀生父,囚禁姊妹,才是真正的大逆不道。” 应统领奉旨守护南诏门,从未听闻陛下驾崩的消息。可他说的言之凿凿,让人不禁起疑。 “你这是何意?陛下……陛下怎么了!” 祁衡冷笑一声:“本王的好兄长,大昌的太子殿下,竟然连这点时间都不愿等。这几月一直软禁父皇,在朝中夺权,结党营私。昨日被五皇姐发现其毒杀父皇,竟将五公主一起软禁起来。此举实乃卑鄙下作,这种人不配做我朝太子,更不配继承皇位!” “什么!” 周遭皆是上朝的官员,还未进宫门,就遇到六皇子率兵攻门。如今闻得此事,更是肝胆欲裂。 “数月前太子便借着陛下体弱把持朝政,这些日子你我都未曾见到陛下,难不成真如六皇子所言。太子做了此等丧尽天良之事。” “就是,我可听闻紫薇宫侍奉的宫人大大缩减,这分明是想熬死陛下。” 祁衡唇角勾起一抹笑,周围的议论声越大,对他便更有利。 一内侍脚步急促来到大军跟前,对祁衡说了些什么。 祁衡脸上扬起势在必得的笑,低喃一句:“蠢妇,三言两语便上了当。” 那小太监是他以陆檀的名义去接近她,自己给她的也根本不是什么迷药,而是肠穿肚烂的毒药。 祁晔再厉害有什么用,能将他的兵力分解,挑唆首领们与他决裂。恩威并施,使他原本计划三万大军闯宫,到如今堪堪不过五千人。 祁衡越发得意,这样手段雷厉的太子,还不是拜倒在女人的裙摆之下。 祁衡清了清嗓子:“祁晔弑君谋逆已是定局,尔等若还要唯他马首是瞻,别怪本王不留情面。” 应统领负伤,尽管他不相信六皇子所言,可凭借他单枪匹马,根本无法抵抗。 “青云军听本王号令,杀入东宫,取逆贼祁晔首级,若有不从者,杀无赦——”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来,从南诏门里出现一支身着甲胄训练有素的军队。 “是丹阳军,太子殿下的丹阳军!” 应统领稍稍松了口气,援军到了。 祁衡咬牙切齿:“不许退,给本王杀,今日有功者,封侯进爵!” “杀!” — 风荷居内,被折磨了一天两夜的楚千瓷几乎已到了生命极限。 “用力啊娘娘,不可放弃。” 稳婆和太医的声音一直围绕在耳畔,听久了竟有些恍惚。 楚千瓷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只能无助的感受自己生命力正逐渐消退却无能为力。 她看向窗外,天光大亮,雪也停了。 “殿,殿下呢?”楚千瓷气若游丝,她还有最后一句话要同他说。 冰璃哭得双眼红肿:“娘娘,娘娘您要坚持住,小皇子很快就会出来了。” 楚千瓷的发丝被汗水浸湿,嘴唇白得吓人:“殿下,我要见殿下。” 话音刚落,耳边似乎传来兵戎相击的声音,竟还夹杂着惨叫声。 “发生了什么?” 冰璃也感到一阵的恐慌,却仍然佯装镇静安抚她:“娘娘莫要担心,听着嬷嬷的话用力,奴婢去帮您找殿下过来。” 第154章 楚千瓷用最后的力气拉住她,半扬起头:“若,若我等不到,你替我和殿下……和殿下说,放她走,让她离开。” 冰璃咬着唇,眼泪哗哗往下落:“娘娘,您该为自己想想。” 楚千瓷跌回去,苦笑着:“我已别无所求,该得到的,都已经得到了。” 不该拥有的,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 “不好了,不好了。” 外间传来声响,冰璃立刻走出去斥责:“吵什么,娘娘还在里头。” 传话的小宫女衣摆处沾了血迹,亲眼看见自己好友死于乱刀之下,如今仍还处于恍惚之中。 “六皇子率军杀入东宫,死,死了好多人。” 一道晴天霹雳打下,冰璃身形不稳,瞪大双眸:“什,什么,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赫然想起昨夜那个贼人,原来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不行,正是要紧关头,不可叫娘娘分心。”冰璃急得直跺脚。 此时在风荷居已久的笙若出面:“命人关上风荷居各门,所有人拼死抵住进攻。敌人定想借娘娘要挟太子殿下,殿下一定会赶回来救娘娘,在此之前一定要守住。” — 祁衡知道祁晔不在东宫,可东宫有他的孩子。拿捏住楚千瓷,便是捏住他的七寸。 然他自己,领着一队兵马攻进紫薇宫。 祁元意没有传消息出来,以至于他其实根本不知她究竟有没有得手,为了避免有人妨碍他的大计,他必须先下手为强。 “给本王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当他破开大门,里头果然空无一人。 祁晔已死,剩下的人不过是负隅顽抗,只要找到父皇,所有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殿下,整个紫薇宫都没人影。” “不可能。”祁衡心中有些慌乱,他还有什么算漏的呢,脑海中闪过什么,“不好,宣政殿!” — 姜樾之闭着眼坐在屋中,外头那些嘈杂仿佛隔世。 苍葭轻扣房门走了进来:“姜氏,你可知罪?” 姜樾之抬起眼,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伸手拔下那只蝴蝶金簪:“我无话可说,认罪。” 苍葭叹了口气,并未多言,侧身退了出去。 姜樾之握着金簪在手中把玩,那巧夺天工的蝴蝶振翅欲飞,仿佛能够飞过这高高的宫墙。 “时暮,你会理解我的选择的,对吧?” 姜樾之闭上眼, 凄凄然一笑,簪尖对准自己的手腕。 砰—— “枝枝!” 金簪应声而落,姜樾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畏惧地缓慢抬眼。 两月未见,他消瘦了许多,眉眼之间却多了几分坚毅,让人格外安心。 姜樾之抬起手,指尖描绘他的轮廓,终于确认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才脚步蹒跚地朝他走去。 在她倒下的一瞬间,柳时暮冲上前稳稳接住她:“我来了,没事了。” 姜樾之伸手紧紧环住他的脖颈,风雨飘零的孤雀,终于再次找到她的避风港。 “你回来了,不是梦。我梦见过许多次,可每次睁开眼,你就不在了。” 柳时暮亲吻她的耳后:“不是梦,我回来了,我来带你离开。” 南星竹沥及扶风也闻讯赶来,见到此场景无不动容。 柳时暮还记着自己的使命:“走,时间不多,我们赶快离开。” 如今皇宫大乱,含云殿的守卫三三两两,尽最后一份职责。 “陆将军有令,所有人支援宣政殿!” 一道声音传来,众人好似寻到了主心骨,严阵以待,稳住腰间的刀,飞快朝着声音之处靠近。 趁此机会,柳时暮带着众人逃出了正院。 可还未走出含云殿,一个太监拦住他们的去路:“怎么可能,我明明看见太子吃了毒药,你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姜樾之仔细看着那双眼,认出这就是给她传消息的小太监。 如她所想,那药包里根本不是什么迷药。 “陆檀不会伤害殿下,无论是迷药还是毒药,都不会让太子入口。” 小太监知道自己被耍,若是被主子知道,已经料想到自己的可悲的结局,当即有些面目狰狞起来。 “那你们也休想离开此地。”他朝着外头奔去,大喊,“罪妇要跑,快来人啊。” 只要寻到人来,他们便逃不出去。 扶风立马去追,朝后道:“你们先走,我处理掉他,随后就跟上。” 柳时暮感激点头,带着三位姑娘便往外跑。这附近的地形他已经摸透,只要离开含云殿,外头就有人接应。 竹沥拉着南星快步跟上,南星瞥见各个宫道上有不少人在其中逃窜着。 她与甚至与一人对上了眼神,她不认得对方,可对方好似认识自己。 脑海中忽然闪过什么,宫中见过娘子的人很多,人多眼杂。 太子多疑,必然会怀疑娘子的下落追查到底,那最好的方法,便是还他一个姜樾之。 “你做什么!”竹沥惊呼一声。 南星甩开她的手,将她狠狠一推:“你先走,一定要逃出皇宫。” “不!”竹沥看着南星决绝的背影,想要往前追,却被慌乱逃窜的宫人们撞倒在地。 一时间进退两难,娘子的身影也快要看不见了。南星却坚决的踏入正殿,将大门合上。 “南星……”竹沥在地上爬了几步,大门合上的最后一刻,南星似乎朝她点了点头。 “替我,好好享受自由。” 竹沥爬起身,抬手擦去眼泪,转身朝后跑去。 南星心里也是害怕得紧,眼泪根本不受控制往下落。哆嗦着手,进屋换上了姜樾之的衣服。 要多给娘子争取一些时间,这些日子,她仿佛行尸走肉一般,好不容易与柳小郎君重逢。好不容易脸上有了些许活人的颜色,不能再被抓回来了。 南星坐在屋中,身子忍不住颤抖着,直到传来了开门声,她惊弓之鸟一般举起木棍朝外。 “什么人!” 扶风的身影出现,微喘着气:“别怕是我。” 南星眼泪决堤,丢下木棍上前紧紧拥抱住他:“扶风,我好害怕,怎么办。” 扶风揽住她的腰:“别怕,我回来了,我回来陪你。无论你去哪,我都陪着你。” 南星哭得不能自已,抽抽噎噎道:“柳小郎君说,你是为我进宫的,对么?” “是。”扶风揉着她的脑袋,“我看似光鲜,其实被人看不起了一辈子。我做不到宋溪那般有野心,也做不到柳时暮这样志气。我游走于各个女君之中,如她们攀比衣食住行一般,只是个为了争一口气的玩意儿。” “但你不同,你从未看轻我。哪怕在我那么狼狈的时候遇见,你依旧站在我身边。” 南星将眼泪全部擦在他的衣襟上:“你不知道宫女到了岁数是可以出宫的么。入宫做了太监,岂不是娶不了媳妇了?” 扶风贴着她的脑袋,有些自嘲:“我散尽家财,原以为能疏通关系,像柳时暮一般做个假太监,早点与你相伴。只是没想到……” 南星松开他,看着他的眼睛:“没想到什么?” 扶风像是做了极大的勇气:“受人诓骗,真的净了身。” “你个笨蛋。”南星嗔怒地盯着他,半晌又伸开双手紧抱他,“你这个笨蛋,只有我不嫌弃了。” 扶风也落下眼泪,声音有些哽咽:“是啊,只有你不嫌弃我,所以你不能把我推开。” 南星浑身一僵:“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扶风擦去她眼尾的泪珠:“你想以死成全柳时暮二人。” “那你也愿……” “愿意。”扶风认真道,“我说了,今生你去哪,我就去哪。” “好。”南星扒开他的衣服在锁骨处咬了一口,“留个印记,来生我就照此来寻你。” 扶风破涕而笑,低头亲吻她。二人相拥而泣,是共同赴死的决心。 “走水了!含云殿走水了!” 燃起的火光中,好似有一对眷侣紧紧相拥。天地之灵,再无人能将他们分开。 第127章 新生与死亡姜樾之拜别吾皇。 宫门深深,澄亮的琉璃瓦被汩汩流动的血染成暗红,折射出一道又一道暴戾的红光。正午时分的太阳热烈却寒冷,黏稠的血液正缓缓顺着他玄铁剑刃滑下。 玉石长阶如何尊贵不可及,如今都已经被他踩在脚下。 祁衡踏上第一道台阶,长阶的尽头是权力的象征,是他一生所求。如今,他已经唾手可得。 “殿下!”副将刚刚与丹阳军厮杀,甲胄上血迹斑斑,分不清究竟是何人的,是多少人的。由此可见,这场战斗的激烈。 “说。”祁衡缓缓吐出一个字。 “除了东宫,各宫殿大门皆已攻破,已由我们的人手控制。” 祁衡唇角一弯:“传令下去,让舅父的兵马入城,届时皇宫内外皆被我们所把控。太子已是困兽,再无翻身的可能。” 第155章 副将拧着眉,将自己的疑虑说出:“各宫门把守侍卫不足以往二一,攻破得太过轻易,殿下……” “噤声!”祁衡将带血的剑插回剑鞘,摸了摸腰间的兵符,“本王还有五万大军备在城外,不可能会输。” 副将低下了头,他深知自己劝不动他。 祁衡抬步而上,战靴走的每一步都发出极为刺耳的咯吱声,那是未干的血将凝未凝。 祁衡立在宫门前,脸上满是势在必得:“父皇,我才是大昌下一任明君,天下是我的了。” 他一掌推开了大门,那张严肃冷静的脸就高坐龙椅之上,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 是人天生对父权的畏惧,祁衡在那一瞬间,竟有几分心虚。 “逆子,你血染皇宫,是想弑君谋逆么!”孝渊帝中气十足,看起来完全不像个病入膏肓的老者。 祁衡眼神微动,走入大殿,殿中空无一人,他的声音就这样回荡在其中,叫人心生畏惧。 “父皇,您老了,该退了。我才是您最优秀的儿子,这皇位,应该传给我才是。” 孝渊帝重重拍在镀金扶手上,大喝:“朕才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残害忠良,对上不孝,对下无义。性情暴戾,德行有亏,皇宫之中皆是死在你手下的冤魂。你这种人,如何担得起皇宫之主。” 祁衡无谓一笑:“成事的路上总会布满荆棘尸体,他们应当感到荣幸。为了他们的君主,献出自己微不足道的性命,是他们应得的。” “冥顽不灵。” 祁衡剑指龙椅:“父皇才是冥顽不灵! “他面容狰狞,“梁王被你亲手所杀,你自幼培养的太子,对其赋予厚望。他竟会被一个女人所骗,丢了性命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您不立我,难不成立那个被楚贵妃宠坏了的文弱七子?” “谁说孤死了?” 大殿之后,缓缓走出一道人影,长身玉立,英姿勃发。玄金蟒服着在他身上,无形就给人压迫感。他眉眼之间全是坚毅,那种从容不迫的姿态,那种居高临下的帝王之气,连对手都不禁生出几分敬畏。 “你!你没死?”祁衡目眦欲裂,底下人分明说太子服了毒药,吐血身亡了。 那如今好端端站在这里的人,又是谁! “六弟未免也太小瞧人了,你的三嫂怎会轻易受你挑拨,做对孤不利之事。” — 苍葭闯入含云殿,见到的却是祁晔满身是血的场面,而始作俑者竟淡然地坐在对面。神色木然,只有眼尾的一滴泪,才让她显得有几分人味。 “你,你竟敢伤害太子殿下!”如今敌军攻城,太子殿下在这个关键时刻,绝不能出事。 “我杀了你!”苍葭大步上前,抽出佩刀冲着她去。 最后一刹那,祁晔竟用全力扑在她身上,想要以身挡刀。 好在苍葭及时收回剑,才没酿成大祸。 祁晔紧紧抱着她:“孤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是有人诓骗你,骗你那只是迷药。你只是想离开孤,并不是真的想害孤,对不对?” 五脏六腑似有烈火在燃烧,他却抱得更紧,仿佛这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姜樾之眨了眨眼:“原来你知道。” 苍葭:“含云殿被日夜看守,那不知死活的太监以为自己做的隐秘,实则一直在我们的看管之下。” “那迷药,你们为何不阻止他给我。” 苍葭嘲讽笑着:“因为殿下相信你,早知当初,我就不该纵容殿下。早早将你杀了,以绝后患。” 祁晔:“住口。” “殿下,事到如今,你还维护她。” 祁晔看着她:“孤死了,你就自由了,这是孤给你最后的机会离开孤。你,如愿了。” 姜樾之苦笑一声:“是啊,这是我最后的机会,可我还是没把握住。” 祁晔愣神,先前那灼烧感渐渐消退,取而代之是一股悠远绵长的清凉之感。 “你是陛下看重的,大昌的未来不该交给祁衡那样的人。”姜樾之轻轻推开他,“走吧,拿回属于你的东西,不辜负陛下,做一个好皇帝。” 祁晔擦去嘴边的血:“你……” “听下人说,你最近心火旺盛,积劳已深,把心口淤血吐出来就好了。” 祁晔难掩喜悦,伸手将她抱紧:“孤说了,这是给你最后的机会,以后孤再也不会放你离开了。” 姜樾之沉默着,并没有给予回应。 见到太子无恙,苍葭也松了一口气,出声提醒:“殿下,没有时间了。” 祁晔起身,在她额上落下一吻:“等着孤,孤一定许你皇后之位。” — 祁衡知道自己被骗,怒不可遏:“你没死正好,你就该死在我的剑下。” 话音刚落,宣政殿各处传来兵刃相击的声音,一群侍卫手持兵器冲了出来。 “末将九曜卫指挥使孙邵救驾来迟,请陛下太子殿下恕罪。” 祁晔颔首:“来得正好,将逆贼拿下!” 祁衡带来的人也在此时冲进了殿内,两方相争,打得不可开交。 可九曜卫乃是守护帝王的精锐,三两下便处于上风。 祁衡不敌,举刀对峙:“尔等岂敢,盛京城外我的兵马已入城,若不想血流成河,立刻收手。否则我定要让全城百姓,给我陪葬。” 祁晔踱了半步:“还做你的春秋大梦,虞家拥兵自重,与外国勾结。使皇子蒙冤受死,每一件都是灭九族的大罪。你以为,还会有人效忠于你么?” “什,什么?” 孝渊帝站了起来,拿出铁证:“此乃虞家与狄戎来往书信,其中清清楚楚写明,江安关兵力调离之事。让其有机可乘,大昌才会接连失去城池。梁王才会有苦难言。” “你们竟然还能找得到这些,呵,看来早就有备而来。只等我自己往下跳了。” 祁晔:“你若不是心怀鬼胎,何故会沦落至此。” “成王败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祁晔:“还在垂死挣扎,你若还想拖延时间等你的母妃舅父,孤劝你死了这条心。” “报!”侍卫上前,“回太子殿下,敌军入城,陆将军携赤以军镇压。敌军有我们的人接应,里应外合已将反贼虞氏拿下。” “好!” 此消息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愁。祁衡几乎要立不住脚,心知他大势已去。 剑刃翻转时,他好似嗅到了熟悉的沉香。是他自小待在父皇身边所闻到的香气,彼时的他不过是想多得到几分父皇的看重。 可逐渐,这单纯的心思变了。 剑身錾刻的虎纹一寸寸没入咽喉。温热的血溅在蟠龙柱下的狻猊香炉上,青烟升起时,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人。 “罪臣……该死,母,母妃无辜,求父,父皇……饶,饶她……” 话未说完,便倒在大殿中央,双眼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孝渊帝见状,也好似耗费全部力气,猛地吐出一口血后,倒在龙椅之上。 “父皇!”祁晔连忙前去查看。 孝渊帝拉着他的手,一字一句艰难道:“朕承天命,夙夜兢业,已至天命。今有皇太子晔,文武兼修,礼贤下士。理政以来,明慎刑赏,协和百官,允符朕心。今退位于东宫,望太子勤政爱民,勿负朕心。” 主谋已死,胜负已定,叛军不再挣扎,跪伏在地,朝拜新主。 孝渊帝将传国玉玺放在他手心:“晔儿,大昌就……交给你了。” 玉玺分量之重,仿若千斤。 祁晔高举,恭敬俯首:“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 孝渊帝缓缓闭上了眼,他本就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为的就是让天下人知道,太子无弑君之心。 此事已了,他再无执念。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山更替,祁晔正式入主宣政殿。 平复好皇宫上下,祁晔穿上龙袍的第一件事,便是拟旨封后。 苍葭拿着圣旨去往含云殿,只见东南角火光冲天,烧红了晚霞,也灼伤了他的眼睛。 “殿……陛下,您所望终究还是落空了。”苍葭捏紧手中圣旨,对身后所有侍卫道,“救火,救人,皇后娘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 祁衡攻入宣政殿前,皇宫大乱,柳时暮带着姜樾之一路受人接应,来到皇宫最后一道门。 祁衡控制了所有出入口,可这里早已被陆檀安排妥当,只需跨出这道门,一切都结束了。 陆檀身着铠甲,显然已是等候多时:“枝枝,你们终于来了。” “表兄,外头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你怎么还在这?” 陆檀拿出一块令牌交给她:“此乃陛下亲赐,拿着这块令牌无人会阻拦你们。出了宫门一路往南,我的人会护送你们出城到安全的地方。切记从此再无姜樾之,日后好好活着。” “表兄……”姜樾之知道日后祁晔登基,必定不会放过他。他这是拿定国公全府的性命,去成全她的任性。 第156章 陆檀似乎看出她的愧疚,宽慰道:“无事,这是阿父同意我这么做的。也是陛下亲自下的旨,太子殿下若是生气,不过挨几道军棍,我早已习惯。” 姜樾之知道他在嘴硬,却无立场说些什么。 “好了,时候不早,你们赶紧走吧。” 竹沥此时才艰难跟上,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竹沥,怎么就你一个人?”姜樾之惊呼,“南星呢?” 南星不会是一路上遇见了叛军,而…… 竹沥哭着摇头:“南星,南星回去了,她说含云殿必须要有人。否则太子殿下必然会派人追上来。” “什么,你说南星没有出来?”姜樾之后悔莫及, 她不该一时分了心神,一时疏忽。她应该一直拉着她们俩的。 两个侍女从小跟着她,不离不弃,不该得到这种结局。 “扶风呢?”柳时暮看了看身后,也没有扶风的身影。 竹沥咬住唇:“我看见扶风跟着南星回去了。” 姜樾之挣扎出自己的手:“去救南星。” 柳时暮一把将她扯回怀中:“你不能再回去了,南星的牺牲岂不是白费了。” 姜樾之悲痛欲绝,心痛到快要窒息。 竹沥上前从背后抱住姜樾之,大哭起来:“娘子,您不能回去,南星不能白死。她说,要我们替她好好享受自由。娘子,走吧,不能让她死不瞑目。” 姜樾之几乎失去意识,只知道自己是被人拉着走,拉着上了一辆马车,被人换了一身衣服。轺车辚辚,景物飞速后退,时光也不负归来。 “娘子这么好的人,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姜樾之闭眼,眼泪滑落,她低喃道:“南星,你这么怕疼,怎么有勇气去送死的。” 有了令牌,马车畅通无阻,只是如今街道上空无一人,繁华的盛京如今也像一座死城。 “宫里传出消息,楚家侧妃娘娘生了,是个小皇子。” 马车停在皇城脚下,有死里逃生的侍卫送出这个好消息。楚侧妃诞下麟儿,说明此战是太子胜了。 姜樾之苦笑着:“疼了这么久,当真不容易啊。” “多亏你将笙若留在她身边,听陆檀说,笙若急中生智集结风荷居所有人。东宫被敌军闯入,唯有风荷居未遭到迫害。” 姜樾之看向他:“那慧良媛?” “她没事。”柳时暮眼神有些晦涩,“我将她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你早知道祁衡今日会闯宫?” 柳时暮抿着唇:“陆檀一直同我传信,我不过提前准备罢了。” 他既然不在掖庭,那这些日子都在何处。对于二子夺嫡之事,他又参与了多少? “看来你有很多事,要同我解释。” 柳时暮浅笑:“好,等到了安全之地我一定全数告知。” 姜樾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此时盛京的上空传来一阵钟声。 那是丧钟。 只有皇帝驾崩,才会响起的钟声。 姜樾之眼中含泪,死死咬住唇,才没有让呜咽声传出。 柳时暮见状,叫停了马车。 姜樾之被他拉着下马,他握住她的手,道:“陛下对我们有再造之恩,我们无法见他最后一面。便对着皇宫的方向,替他送行。” 姜樾之缓缓下跪,迎着钟声,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 “枝枝不孝,在此珍送,忆昔承欢膝下,春晖难报。今朝永诀尘寰,愿魂归碧落,魄返瑶池。姜樾之拜别吾皇。” 第128章 爹娘“阿娘,这位是我的夫君。”…… 暮色垂檐时,最后一缕焦烟散入西山。 苍葭站在已成为废墟的含云殿前,耳边偶有传来细微的爆裂声,那是未燃尽的木梁在余烬中挣扎。 月华在此时漫了上来,掩盖住了焦土,青烟似抓不住的爱人披帛,顺着晚风消散。 苍葭张了张嘴,灰烬的苦涩瞬间弥漫在舌尖,心中不由得升起几分寂寥。 “太子殿下到。” 祁晔的身影下一刻便出现在眼前,他双眼无神,不顾阻拦冲入其中。 “殿下,当心!” 星火因他走过的风,重新燃了起来,他却不知害怕似的徒手拨开断壁残垣。掌心瞬间被灼伤得通红,披风都被烧出几个孔洞。 “殿下!”苍葭扑上去,抱住他的腰,“殿下,别去危险。” “樾之还在里面,孤要去救她。”祁晔充耳不闻,心中唯有那一个想法。 救人。 苍葭用尽全力,将他推开:“没有人了!” 祁晔被推倒在地,眼神茫然似一个孩童。 “殿下,还请节哀吧。” “闭嘴!”祁晔狠狠给了他一拳,随后拽住他的衣领,眼眸猩红,“她不可能会死的!” 苍葭唇角渗出血,哀惋道:“里面只有两具尸体,一女……一男。” 说到最后,苍葭都有些不忍心。 祁晔闻言怔神了片刻:“有两个人?” 苍葭也替主子感到可惜,几乎把心都掏出来给她了,她竟然宁愿死,也不愿接受帝王的爱。 “呵……”祁晔忽然大笑起来,笑得眼角渗出眼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如疯魔一般。可怖的笑声环绕在废墟之中,越发阴森。 “殿,殿下。”内侍见状颤颤巍巍上前,“侧妃娘娘,母子平安,风荷居请您过去。” 祁晔忽然止住了笑,眼神变得阴鸷起来:“走,起驾风荷居。” 苍葭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说不出的心酸,连脚步都带着几分踉跄。 苍葭垂眼,那只振翅欲飞的蝴蝶金簪藏于砖缝之间,落满灰尘。 他弯腰将它捡起,在腰间轻轻擦了上头的灰,簪子露出它原本的颜色。 “愿你真的,变成蝴蝶飞离了高墙。而不是,化作尘土。” 空庭皆落影,故苑尽寒星。 除了含云殿,其他宫殿的情形也好不到哪去,各有各的损伤,东宫尤甚。 反贼好似拿东宫泄愤似的,在其中烧杀抢掠,四位选侍折损了两个,还有一个已经吓得神志不清。 东宫除了楚侧妃,主子里只有慧良娣和柔选侍侥幸活了下来。 祁晔命人好生安抚各宫,尽快休养生息。 踏入风荷居时,宫人们各个憔悴不堪,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感慨。一道婴孩哭声隐隐传出,是一片虚无中,唯一的希望。 “奴婢参见殿下。” 祁晔低头,此宫女十分眼熟,在脑中回忆了许久,才想起来。 “你是太子妃身边的人。” 笙若脸上身上皆是尘埃,如此面见主子实属不敬。可如今风荷居,也只有她还能出来主事。 “回殿下,侧妃娘娘生产艰难,几乎是九死一生。直到听闻殿下胜了,才拼尽全力诞下小皇孙。如今已经力竭昏睡过去。” 祁晔此时心中才隐隐生出几分愧疚:“她,没有怨孤么?” 笙若咬了咬唇,重重地摇头:“只是一味的告诫我们,不许打扰殿下,将所有苦难都一人承受罢了。” 祁晔好似又想了起来,在靖国公府,他曾经将她认错成了姜樾之。 也不知为何她说话的语气,当真有些像她。都是这样软钉子扎人,不疼但膈应。 “她自从有孕始,身子便一直虚弱,吩咐下去用最好的药温养着,切不可落下病根。” 笙若抬头:“殿下不去看看娘娘么?” 祁晔摇头,今日他实在没有任何力气,去应对任何一个人了。 “连小皇孙,殿下也不去看看么?” 祁晔微怔:“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孩儿便起名容与。” 笙若悄悄瞥见他的神色有异,堂堂太子殿下鲜少有这般虚弱的模样。 笙若轻声唤他:“殿下当真不见见小皇孙?” 话音刚落,他的身子便同大山一般倒下。 “殿下!殿下!”笙若接住他下坠的身体。 祁晔闭眼前,天边最后一道光芒正好消散,姜樾之仿佛就在其中。随着那束光,一起消散了。 “到死,你也不肯爱孤。” — 孝渊帝驾崩,举国同哀,皇太子祁晔继位,改国号为景宁。 六皇子联合虞家谋反,主谋祁衡已畏罪自杀。所涉及的官员皆获罪,虞妃被赐鸩酒。 虞尚书褫夺官位,处以凌迟之刑。虞家三族之内,男子斩首,女子充妓。九族之内,获奴籍,世代不可脱籍。 楚太傅之女楚氏,淑德含章,且诞皇子有功,封为贵妃,封号宸,赐居长清宫。 慧良娣勤勉柔顺,封为慧贵嫔,赐居嘉宁宫。 先太子妃姜氏,抗敌有功,着追封明懿孝皇后。 姜樾之等人听到这个消息时,已经离开盛京快一月。 他们不敢光明正大,只能躲躲藏藏一路南下。或许是含云殿里那两具烧得黢黑的尸首,让所有人认定废太子妃姜氏,已经与心上人殉情。 第157章 或许,这也是南星与扶风二人的考量,才会选择一把火将自己烧得面目全非。 “娘子,我们到了。”竹沥这些日子越发沉稳,她还没有从好姐妹的死中抽离开来,一路上沉默寡言,好似在自责。 姜樾之心中清楚,却不能说什么,只能给她多一些时间看开。 被人搀扶着下马,一路护送他们来江都的,乃是陆檀心腹。 这一路多亏有他们帮助。 “姜娘子,此处是将军为您寻得的容身之所。” 姜樾之环顾四周,马车在一户宅院门前停下,漆木牌匾上提着江府二字。宅院算不得辉煌,但也绝不简陋,看起来亦是个富足小康之家。 “这里是?” 宋七答道:“将军 常年来往于凉州与江都,某次偶然救下了遭遇山贼的商贾之家。从他们口中听闻,他们自小有一个女儿失踪,下落不明,算算年岁与姜娘子差不多。” 姜樾之当即反应过来:“你们是要我假扮……不可不可,身为父母一心期盼女儿回家,我怎可做这种李代桃僵之事?” 宋七笑笑道:“姜娘子误会,他们夫妇二人早就知道女儿回不来。只是这么多年膝下无儿无女,偌大的家业本也想从族中过继一人继承。将军知晓此事之后,便一直替您留心着。” 姜樾之不知道该说什么,陆檀此人看上去莽夫一个,没想到心思如此细腻。从那么早开始,便为她谋划。 想到彼时她对他道:“我不会一直呆在山上,也不会跟着你前去边疆,天大地大总有我容身之处。” 那时候,陆檀就为她想好了退路。 “姜娘子如今不得再使用自己的身份,江家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姜樾之仍然有些犹豫:“这……” 说来好笑,她为人女儿一生,其实根本不知如何与父母相处。若还同之前对待何氏和姜世逑那般,岂不是于江家夫妇而言不公。 “说来也巧,将军本想问问江家女儿名姓,好帮他们寻人。这名字也与姜娘子相似,唤作江栀,栀子花的栀。” “江栀……”姜樾之轻声低喃这个名字,当真与她有缘。 “是栀栀回来了么?”大门忽然被打开,从里头走出一个美妇人。 生得圆脸圆眼,温婉大气,和蔼极了。 一来便拉着姜樾之的手左看右看:“我可怜的孩子,你可受苦了,让阿娘看看。” 姜樾之有些无所适从,任凭她将自己翻来覆去地查看。 容氏看着看着,便落下了眼泪:“我可怜的囡囡,受苦了。如今回到爹娘身边,爹娘绝对让你锦衣玉食,养成一个小公主。” 姜樾之见宋七冲自己点头,试探性喊了声:“阿,阿娘?” “诶诶诶。”容氏立刻破涕为笑,“你阿爹还不好意思见你,在门后躲着偷看你呢。” 姜樾之朝门口看去,那蓝色衣袍闻声而动,她也忍不住笑了下。 “囡囡生得真好。”容氏轻轻拂过她的面颊,“我可真幸运,有你这样一个女儿。” 姜樾之从那道眼神中看出,她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才知原来他们心中都有数,不过拿她当个寄托。 既然都是各取所需,姜樾之也不再扭捏。 柳时暮将这几日他们路上采买的行李搬下马车,母女二人齐齐转头看他。 柳时暮忽然升起一股心虚,拱手一拜,半天说不出话。 容氏噗嗤笑出声:“哪来的愣头青,不过模样生得倒是俊俏。” 姜樾之红着脸轻声道:“阿娘,这位是我的夫君。” 柳时暮的耳尖瞬间便红了,哆哆嗦嗦道:“小生见过岳母大人。” 容氏畅快地笑了两声:“好,好女婿,快随我进来,瞧瞧你们的院子可喜欢。” 容氏不拘小节,性格豪爽,一看便是做生意谈判的好手。 被她挽着进门,门后的江老爷被抓个正着,状若无意地仰头看天,时不时发出轻咳引人注意。 姜樾之上下打量着他,他已有了中年人的福相,许是为了见她,仔细拾掇过自己。一张和气的脸庞,没有一根胡须,只是胖乎乎的脸上也有了几分红晕。 姜樾之上前,行了一个大礼:“女儿见过父亲。” 江老爷被她此举给心疼坏了,连声叫唤:“哎哟,我的乖乖儿,快起来让阿爹瞧瞧。” 江鸿信将她扶起,方才还装作一派严肃,如今全然没了一点威严,还在女儿面前红了眼: “好啊好啊,乖乖儿没事就好,以后呆在爹娘身边,爹娘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 第129章 安定“叫声夫君来听听。”…… 容氏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你个老头子,囡囡一路舟车劳顿,还不快些让她回院去休息。女儿都在咱们面前了,还怕没时间叙旧么?” 江鸿信赶忙用袖子擦了擦眼下:“夫人说的是,乖乖儿快回去休息,有什么爱吃的,尽管吩咐下人去办。等你休息好了,爹爹给你办接风洗尘宴。” 姜樾之回以一笑:“多谢父亲。” 姜樾之走后,夫妇二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这女儿回来,我这心里到底是还有些不真实。” 容氏:“不管如何,从今以后她就是我们的栀栀。如今瞧来,她并没有什么坏心思,礼仪端庄,模样可人,挑不出什么错。” 江鸿信点头赞同。 姜樾之被婢女一路带到了芳菲阁,院子算不得多大,可摆件样样都是价格不菲。足以可见江家夫妇二人的用心。 “娘子,这便是主屋,奴婢瞧您带来的行李不多,若有缺的,尽管吩咐奴婢就是。” 姜樾之眼神粗略地扫过,颔首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倾禾。” “替我向父亲母亲道个谢,这间院子我很喜欢。” 倾禾:“娘子喜欢就好,不过……” “不过什么?” 倾禾初见这位主子,一时也摸不透她的脾气秉性,斟酌再三才道:“您自幼离家,老爷夫人心中挂念。奴婢知道您或许还不适应,总是要多用些时间来慢慢接受您的亲人。” 姜樾之:“哦?你有何见解?” “父亲母亲的称呼太过生疏,在咱们江都,娘子或许可以唤声爹爹娘亲。” 姜樾之怔在原地,她一向恪守成规,自幼便没有对父母撒过娇。 倾禾是个活泼的性子,见到有人来,连忙岔开了话题:“姑爷来了,娘子你们聊,奴婢找那位姐姐说说话。” 小丫头正是年岁最好的时候,朝气蓬勃,让人瞧着便心情愉悦。 柳时暮走到她身边:“想什么呢?” 姜樾之轻声道:“看着这个倾禾,让我想到了南星。” 柳时暮知道她又想起不好的回忆,只能默默地拉着她的手进屋。 “好了,别难过,南星若是知道你这样,心里肯定也不会好受。” 姜樾之靠在他肩上:“时暮,我们当真可以安定下来了么,可我总觉着不真实。害怕一睁眼,我又回到含云殿,又回到那个没有你的地方。” “傻瓜,我们已经离那远远的,我也陪了你一个月。我还会一直陪你一年,十年,一辈子。所以,你不用害怕。” 姜樾之:“一直没问,自从你被带去掖庭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起初太子想要对我用宫刑,可被全公公的人拦下来。陛下想要保我,太子不肯让步,就一直关着我。” “后来呢?” “我曾经听灵童说过,梁王一事还未了结,幕后恐怕还有人在推动一切。而后听掖庭里的太监们说起,靖国公暴毙在刑部,想来就是那幕后黑手做的。” “灵童之后进过宫是么?” 柳时暮:“陛下秘密传召了他,他又请旨要见我一面,将他的想法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我。” 姜樾之也猜到了:“是虞家,靖国公宁死也不肯招出的同伙,也就只有一个有六皇子为底气的虞家。” 柳时暮轻轻嗯了一声:“可时间过去太久,想要找到证据太难了。但我也知道,六皇子对帝位势在必得,最后定然会走向逼宫的路。于是,我干脆让灵童伪造个证据,反正虞家数罪并罚,难逃一死。” 姜樾之轻哧:“你倒是聪明。” 柳时暮调笑着:“看来枝枝已经知道我的打算了。” “拿着这个所谓的证据威胁太子,至少在虞家动手前,他不会拿你怎么样。” 柳时暮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聪慧如枝枝。” “扶风去掖庭没找到你,你是去了陛下身边?” 柳时暮颔首:“陛下并不想把你托付给我,但最终还是没 对我下手罢了。” 姜樾之闭上眼:“陛下还是成全了我们。” 睡意袭来,姜樾之索性环上他的腰,躲在他怀中睡去。 柳时暮温柔一笑,将她抱起,轻轻放在床榻上。 第158章 姜樾之轻喃了一声:“别走。”顺手抓住他的腰带。 “我不走,我去将炭盆挪近些,担心你冷。” 姜樾之睡梦中摇头,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柳时暮别无他法,无奈的合衣上榻,躺在她身侧。 下一刻,她的手脚便缠了过来,缩进他的怀里,好似梦呓着:“有你就暖和了。” 柳时暮不敢有大动作,却实在忍不住,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亲吻她的额头。 这一刻,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场十分好梦的觉,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二人呼吸平缓,相拥而眠,尽情享受着难得的安宁。 直到门外传来敲门声:“娘子,您可醒了?晚膳已经备好。老爷催奴婢来问,是单独给您挪到芳菲阁,还是同老爷夫人一起用膳?” 姜樾之慢慢睁开眼,满身的疲惫在此时烟消云散,她伸手推了推身侧的人: “怎么办,我们一起睡过了时辰,第一日便如此失礼,给父亲母亲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柳时暮睡眼惺忪,放在她腰间的手收紧了些,安慰道:“怪我怪我,怎么在你身边就能睡得这么沉。” 姜樾之脸颊一热,在他腰间掐了一把:“你还闹,快些起来更衣。” 姜樾之挣脱开,先从榻上爬起,冲着外头喊道:“稍等,容我更衣。” 倾禾听到声音,松了口气:“娘子可要奴婢进屋伺候您更衣?” “不用,里头有我就够了。” 听到姑爷的声音,倾禾想到什么似的满脸通红,声音都有些结巴:“好,好,奴婢,这就去通报一声。” 姜樾之嗔怒地看着那男人怡然自得的用一只手撑着脑袋,好以整暇地看着自己。 “你插什么嘴,让她看笑话。” 柳时暮从榻上起身:“羞什么,你都对外说我是你夫君了,她们该习惯习惯。” “你——” 姜樾之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柳时暮便直接揽过她的腰,不由分说低头吻下。 唇瓣互相厮磨着,诉说着最缠绵的情意。 “唤声夫君来听听?”柳时暮分离了半寸,眼神炙热。 “我……” 却不等她开口,柳时暮再次掐住她的腰,将这个吻加深:“罢了,留在新婚之夜,我要听个够。” 姜樾之如何招架得住,三两下便被吻得晕头转向。 柳时暮轻喘,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更衣吧,父亲母亲还在等我们。” 呼吸落在她的脖颈处,那一块皮肤泛起一层细密的痒意:“嗯。” 柳时暮环过她的腰,轻轻解开她的腰带…… — 皇宫,宣政殿。 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祁晔,高坐大殿之上,底下齐刷刷跪着不少大臣。 “陛下三思啊,逆贼方血洗了皇宫,余孽未除。国库空虚,内忧外患。不可耗费人力物力去修缮一座废弃的宫殿。” 祁晔狠狠甩下奏章:“朕让你们来就是为了解决此事,而不是让你们一个个在朕面前哭穷。” 户部侍郎脊背发凉,陛下这是杀鸡儆猴,拿户部开刀。 “梁王既已恢复清白,他的宫殿自是要好好修缮,这也是先皇遗愿。” “是,微臣遵旨。” 祁晔摆手让人退下,兀自捏了捏眉心,一直知道国库空虚。加上祁衡这么一闹,更是捉襟见肘。 “今年的皇商,还是陈氏么?” 苍葭琢磨琢磨道:“是,前段时间出了一档子事,陈氏险些不保。可最后念在她检举有功,先皇不予以追责。” “那江氏……” 江都世家把控大昌经济,实在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 苍葭也知他的想法,有些为难道:“陈氏夺了江都族长之位,掌控了东江西江所有商号。入主的第一件事,便是对账补税。” 祁晔面容沉了下来:“她倒是反应快。” “陈氏散了大半家财,至少账面上我们对她无可奈何。” “罢了。”祁晔摆手,“此事容后再议,但栖临殿的修缮不可废止。” “是。” 苍葭不敢问,这皇宫里还有一处被烧毁的宫殿该如何处置。已经荒废了这么久,宫人们都不敢经过,说是每天夜里都会从里头传出哭声。 还有那两具尸首,陛下下令将他们分离,不得同葬。可尸首已经烧成焦炭,根本无法分离。 苍葭便做了一回阳奉阴违的小人,暗自将二人同葬在了一起。 “陛下,陆将军到了。” 祁晔:“让他进来。” “陆檀见过陛下。” 祁晔声音肃穆:“陆将军,你抗敌有功,朕还未来得及封赏于你。” 陆檀单膝而跪,不敢起身:“微臣不敢贪功,都是陛下有勇有谋,善于谋划,精心布局,才没让敌人有机可乘。” “没有将军们配合得当,如何能如此少伤亡的拿下胜利。你直说便是,朕定会满足你。” 陆檀进退两难,半晌才道:“臣一心为国,不求闻达,只求马革裹尸。臣请求陛下,允许臣带赤以军返回凉州,继续守卫大昌江山。” 陆檀垂着脑袋,上首半天没有声音,气氛的冷凝叫人感到脚底发凉。 “朕允了。” 陆檀松了一口气,这盛京近日可不好待,得尽快离开。 “不过……”祁晔又道,“在此之前,你不如先同朕说说,是如何带朕的皇后离宫,如今又将朕的皇后藏在了何处。” 陆檀猛然间抬头,上首那张熟悉的面容染上几分阴鸷。眼神不善地盯着他。 在那一瞬间,陆檀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绝不能,让他找到她。 第130章 家业“你是我的女儿,唯一的女儿。”…… 江府。 江鸿信没有纳妾,家中只有他与容氏两位主子,比之其他江家宗亲而言,确实冷清许多。 如今二人用膳,变为四人用膳,容氏脸上的笑意都多了几分。 “乖乖儿,我与你娘商议过了,择个良辰吉日,办个认亲仪式。将你上宗谱,让整个江都都知道我江鸿信的女儿回来了。” 席中,江鸿信多饮了几杯酒,耳热酒酣,言辞也带了些许生意人的豪爽。 姜樾之羞怯点头:“任爹爹阿娘做主。” 容氏看向柳时暮,道:“姑爷也是,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柳时暮停下筷子,认真道:“我有些许人脉在江都,受人所托要前去观望观望。若合适,我也在江都做些小生意。虽不及岳丈家显赫,但让枝枝过得衣食无忧,应当不成问题。” “好啊,你个小郎君有志气,我乖乖儿没看错你。” 容氏眉峰一挑,望向姜樾之:“栀栀?” 姜樾之解释道:“不瞒娘亲我小字枝枝。” 枝与栀读音相同,若每唤她一声枝枝,就好像在叫自己女儿一般。 在此之后,容氏便一直唤她枝枝,姜樾之能够理解,每回都是亲热地回答她的话。 一顿饭下来,四人竟吃了近两个时辰,聊得越发投缘。 还是江鸿信不胜酒力,醉倒过去,容氏有些窘迫的结束了这场家人重聚的第一顿饭。 “路上凉,枝枝拿个手炉再走,披风记得给你们娘子备上,切莫着了风寒。” 姜樾之还未被如此悉心照料过,一时有些受宠若惊。 江家宅院算不得多大,没走几步路就到了芳菲阁。可姜樾之仍有些意犹未尽,加上柳时暮也还需散散酒气,二人便相携在院子周围走走。 “你方才在席上说要做些小生意,怎么没听你提过?” 柳时暮揽着她的肩,将她往怀中拉了拉:“你为江家独女,我这个女婿总不能来吃绝户。我可以做上门女婿,但不想你被江家人看不起。觉得你眼光不好,选的人只是个小白脸。” 姜樾之没忍住笑,往他怀里钻了钻:“ 柳魁郎要做我的上门女婿,我得花多少聘礼,才能把你娶回家。” 听到她的打趣,柳时暮在她腰间掐了一把:“若姜娘子不弃,小生自带嫁妆也不是不可以。” 姜樾之没忍住腰间的痒意,在他怀中挣扎了一下。 “不过。”柳时暮又道,“我还不知需要多久,姜娘子可否等等我。” 姜樾之停止了动作,身子不知不觉已在他身前,他的下巴近在眼前。目光微微上移,就能看见脸颊两片绯红的他,以及眼眸中亮晶晶的自己。 姜樾之顺手揽住他的脖颈:“好啊,我等你。” 柳时暮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我一定给你住上全江都最大的宅子,穿上最华丽的衣裙。” 姜樾之在他心口画圈:“好,我记下了。” 柳时暮拥住她:“谢谢你,枝枝。” — 江都的年庆热闹繁华程度比盛京有过之而无不及,小年那日街上张灯结彩,舞狮舞龙庆贺新年的到来。 第159章 也在这一日,江鸿信书信江都族长,公布自己已经寻回失踪多年的女儿的消息。 江鸿信把握西江四坊的商贸,产业涉及之广泛,家中积蓄之丰厚,可让同族中人眼红。 如此便有人提醒道,江栀已经走失多年,保不齐有心思扭曲之人想要李代桃僵,侵吞家产。特意告知他定要小心为上。 江鸿信皆是摆摆手:“我的女儿我还能认不出,她就是江栀,我唯一的女儿。” 众人见他如此笃定,便也不好再劝。 姜樾之便跟随江家夫妇去了江氏祠堂祭拜先祖,正式上了族谱。 因为江鸿信只有这一个女儿,日后家产必定交于她打理。如此便更不可能将女儿外嫁,许多眼馋西江财富的人,纷纷上门求亲。 江鸿信将这些人都打了出去,说是刚寻回女儿留她在身边多几年都巴不得。怎么会随意寻个歪瓜裂枣嫁女儿。 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姜樾之还有些哭笑不得。 母女二人坐在院中围炉煮茶,四周挂着挡风的纱帘,分明薄如蝉翼,坐在里头却一点也感受不到外头的寒意。 “你说说你阿爹,都是生意场上的朋友,维护关系还来不及。他倒好,这几日没由的将人得罪了个遍。” 容氏掩唇一笑,话语虽是苛责,语气却很是赞同。 “爹爹为女儿的事操心了。”姜樾之略带愧疚。 容氏摆摆手:“你爹有分寸。” 姜樾之忍俊不禁,这夫妻二人可太有意思了。 而后容氏压低了声音,带着些许神秘靠近:“我听倾禾说,你与姑爷还分房睡的?” 姜樾之眼睛一睁,有些难以启齿。 “阿娘可不是故意要打听你们的事,只是你们未过庚帖,也未过官府文书。做阿娘的心里总有些不痛快,总觉着女儿好端端的被猪拱了去。” 说完又连忙找补道:“我没有说姑爷是猪的意思,只是真想为你大办一场婚礼。让你风风光光出嫁,我与你阿爹也就没遗憾了。” 姜樾之低头沉思,她也暗示过柳时暮,事到如今不如就同房睡。可他却不知和谁较劲,只当没听懂她的暗示。 这几日他越发忙碌,在家中的时间都不多,有时候想找他说说话都没机会。 更别说好好聊聊二人的关系了。 “阿娘莫急,时暮或许有自己的打算。我们二人经历了许多,此生已经认定了对方,也不急于这一时。” 容氏点头:“我瞧姑爷也是个踏实稳重的性子,前儿还拉着你爹聊到天亮。二人越说越起劲,我就他们赶到厢房去了。” 姜樾之浅浅笑着:“或许是生意上有什么疑问,爹爹到底比我们老道些。爹爹愿意教他,是他的福气。” 容氏越看这个女儿越是欢喜,这般善解人意,知礼数,懂进退。也不知她前半生都经历了什么,才能做的如此面面俱到。 “瞧我,一同你说话就忘了时辰,昨日绣罗阁掌柜派人来说,今年进的一批料子出了问题,让我去核对核对。” 姜樾之:“那阿娘快去吧,可别耽误了正事。” 容氏起身,忽然瞥见姜樾之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她来到江都也有月余,除了上宗祠那日,还未出门好好逛逛。 “要不,枝枝同我一起前去?” 姜樾之有些讶然抬头:“阿娘愿意带上我。” 容氏将她搀起:“这有什么的,自家产业还不快些熟悉熟悉。” 姜樾之一直担心江家夫妇会疑心他们另有所图,就从不过问江家产业,能无忧无虑过安宁的日子,她已经很知足了。 可容氏今日带她出门,特意绕着西江,江家所持有的店铺都一一逛了个遍。 从成衣坊,到首饰店。从酒楼,到供文人墨客最爱去的风流画舫。从文房四宝,到兵器铺子,都有涉猎。 如今,江鸿信还想造船出海,去海外进更多新奇的玩意来,想必是更大一笔财富。 姜樾之知道江家富裕,却没想到如此地步。 陆檀哪里是给她找了个安身之所,分明是给她寻了个金窝窝。 在马车上,容氏寻了个话嘴说道: “诶,你不知如今江都的家主换了人,新家主手段凌厉,一上任便彻查账目。咱们家做生意一直本分,倒是没出什么大乱子。但亲戚们多少都被查了账,补不齐税款,便到老江这借。” 姜樾之知道她口中的新家主是何人,也知道她此举是为了保全江都。 新帝登基,国库空虚,第一个开刀的便是这些无权却富足的商户。 与其等人秋后算账,不如先防患于未然。 “老江抹不开面子,家中一半的钱都借了出去。都是亲戚,不说利息,能拿回本金都算不错了。” 姜樾之握住她的手,加以安慰:“爹爹有想法有手段,很快就能赚回本。新家主如此做,也是为了保全整个江都。” 容氏有些惊讶地看向她,这件事引起江都不少商户的不满。群起反抗,可都被新家主镇压。 彼时路上哀声怨道,他们夫妻二人还商量过,新家主此举做得对。 他们江都一开始便不该参与夺嫡之争,锋芒毕露,无论谁登基他们都不会有好下场。 可没想到枝枝也是这么想的。 马车很快到了目的地,绣罗阁。 车才停稳,里头的掌柜便急匆匆赶了出来:“东家您可来了,快看看这批货该如何处置吧。” 容氏先安抚住了他:“别急,我先看看是什么情况。” 掌柜的边走边说:“这是从蜀地刚收上来的丝绸,押送货物的人疏忽,在烈日下暴晒。出现了很多断丝,这批货是要加工后送往盛京的。如今出了这种纰漏,盛京贵族们定是不会要这种残次品。” 容氏进店看了看,丝绸上已经出现了勾丝断丝的情况。盛京贵族眼尖,这些货必然是卖不出去了。 “看看还有无完整的,先让织娘们加紧缝制,尽量减少损失。” 姜樾之后脚入店,拿起来细看:“有些还未断丝的,按照反方向抚平,用低温火斗熨一熨,或许能补救。” “至于这种已经断丝了的,将线头剪短,用细针按同方向缝补,彼时在上头加些花样也就看不出瑕疵了。” “像这种损伤面积大的,直接裁小了,做里衣手帕也不错。” 姜樾之讲得头头是道,倒是让店中人一时愣了神。 还是容氏先反应过来,掩唇笑了笑:“就照你们大娘子的意思修补,若不行,这批货大不了不买了。” 姜樾之后知后觉自己僭越了:“我只是听闻过这些方法,确实不知道可不可行。” “行的。”容氏拍着她的手道,“阿娘相信你。” 掌柜的才回神:“哦,原来这位就是东家刚寻回的江娘子,模样生得仙女似的。懂得也多,东家真是好福气啊。” 容氏高傲地挺直腰板:“我的女儿,自然不菲。” 姜樾之闻言心中豁达了不少,才道:“虽然如此,我还是建议掌柜的减价出售。盛京达官贵人多,万一得罪了哪个先不说,倒是让江记的名头坏了去。” “娘子说的有理。” 容氏拍拍手道:“既然已经处理完了,按照大娘子说的去办。” “是。” 容氏拉着姜樾之出门:“都已经出门了,不如再带你去自家酒楼尝尝鲜。” 姜樾之感觉自己好像帮到了江家,心情甚悦。 坐在马车上,容氏还是忍不住问道:“枝枝懂得这么多?” 姜樾之也是管过靖国公府大大小小的商铺,以前也有遇到类似的事情。当时有个经验丰富的织娘就是如此补救的。 为了保险起见,姜樾之那时候也要了一身穿,与平常无异,反倒是因为上头修补的花样好看,再贵女圈中风靡了好一段时间。 “都是书上学的,古人的智慧应当不会出问题。”姜樾之狡黠一笑。 容氏:“你这般聪慧,我与你阿爹也就放心将家业交给你了。” 姜樾之闻言愣了 神:“阿娘……当真要把江家产业交给我?” “你是江家女儿,不交给你交给谁?难不成,你还想躲懒。” 姜樾之笑着摆手:“女儿可没这个意思。” 原来他们真的将自己视为亲生女儿,从不怀疑她的身份和意图。 姜樾之心中升起一股暖意,在此时,她终于体会到什么是家人。 “到了,咱们下车吧。” 跟着容氏到了客来轩,坐落在西江最繁华的地段,来来往往百姓众多,热闹非凡。 还没进店,容氏就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一般连忙拉着她转身:“这个冤家今日怎么也在,真是晦气。” “容夫人,稍等!” 姜樾之下意识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位高挑郎君,眉目温柔,自带一股江南书香气。唇红齿白,眉清目秀,是为极俊俏的小郎君。 第160章 “容夫人怎么见到小生就跑,没得下帖子您不理会,当面见到转头就走。江慕两家,还没闹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吧。” 容氏悻悻转过脸:“慕公子说的什么话,我这不是没看见到你,却忽然想起家中有事,就想先回家处理要事。” “那如今,容夫人可还有事?”慕连好以整暇地看着她,一副请君入瓮的模样,仿佛若是容氏拒绝,他下一刻便要闹到江家大门去。 “无事无事,今日我做东,请慕郎君好好吃一顿。” 慕连心满意足地点头,才看见容氏身后的姜樾之。 此时视线相对,女郎眉目如画,却不似江南风水可养出的娇娇女郎。带着一丝锋利的美感,只一点点,既不失她骨子里的温柔,又为她增添了几分艳色。 霸道得一瞬间就将他的目之所及,只余她一人。 “这位是……” 忽然想起江都传闻,江鸿信寻回了失散多年的女儿。 今日却在此见到了…… 第131章 谈判“那你嫁给我,如何?”…… 客来轩的名气不如聚广楼,胜在江鸿信有自个的渔船,每日有新鲜供应的河鲜。 客人前头点的河鲜,后头就打捞起来送进厨房,争的就是这一口鲜味。 而聚广楼年代悠久,各式菜系俱全,酒楼的面积更是宏伟。区区一个客来轩他们本不放在眼里。 只是掌管渔业的都水长张大人前些日子致仕,新上任的官员要加收一成的费用。层层剥削下来,他们这些酒楼拿到的水产价格不知高了多少。 聚广楼东家闹大了此事,与上头结了仇,本来与一家渔商合作了多年,也被迫终止协议。 偶有冒着风险卖给聚广楼的渔民,价格高不说,品质也没原本的好。 慕连便是聚广楼东家的次子,为人兢兢业业,为此事头疼了许久。 因有一回同友人来到这客来轩,尝到了如此新鲜的鱼脍。再三询问之下,才知道这江老七自己组建了船队。不止河鲜,哪怕是珍珠贝壳之类,他都有一手货源。 慕连知晓此事,便动了脑筋,想在江家这里搭个伙。食材新鲜不说,也定比之前老路子便宜。 于是三顾客来居,就是想促成这笔生意。 “慕郎君尝尝这墨鱼羹,将刺剔除,用豆腐木耳熬制而成。鲜甜滋补,最是适合你这般操劳的人。” 慕连叹口气:“不瞒您说,这江都上上下下都跑了一遍,这个忙只有容夫人能帮我。这河鲜可是江都一大招牌,这几日南来北往的客商都想来尝口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容夫人应该能够体谅。” 容氏讪笑两声:“都是生意场上的人,我也同你交个底。这渔船我们本不是专注于捕河鲜,更多的是要出海。本就是顺带一手的生意,你聚广楼家大业大,若要供货,恐怕我们也是无能为力。” 慕连尝了一口羹,味道远不及聚广楼的好,可胜在新鲜。哪怕被切碎成了鱼糜,依旧爽滑有弹性。 “我慕家愿意出钱造船,捕捞上来的除了河鲜,其余的都归你们。” 容氏知道他已经在做退让,因为慕家老爷性子刚直,得罪了新都水长。如今要上文书,申请捕捞船,也定会被一层层扣押为难。 就算到时候文书下来了,保不齐会被其他渔民针对。 为今之计,最保险的莫过于寻个大山依靠,捡点树枝叶子果果腹,也就够了。 “此事我做不了主,还得回去问问主事的。”容氏婉言拒绝。 姜樾之在一旁目睹了一切,并没有出声,不过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之中也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舀了一勺羹汤喂进嘴里,味道还不错。 饭毕,容氏吩咐姜樾之前去送客。 她礼仪周到对着慕连微微屈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慕连跟着她下了楼,在门前又停下脚步道:“江娘子不如好好劝劝令尊,聚广楼不会让你们吃亏。只是形势迫在眉睫,在下不得不想出解决方法。” 姜樾之:“慕郎君说不会让江家吃亏,可我听着此生意,里里外外江家没捞到一点好处。” 慕连挑眉看她:“愿闻其详。” “其一,江家渔船各司其职,各项生意都达到一种和谐的平衡。慕家一插手,便会打破这份平衡。其二,您也说慕家得罪了上头的人,如今没有人敢卖东西给你们慕家,我们何苦趟这趟浑水。” “我父亲的品行如何,慕郎君心中应该清楚,否则不会选我们家。您既然能够权衡利弊,为何我们不行,思来想去,这个生意还是江家吃亏。” 这些慕连如何想不到,只是连容氏都要给他几分薄面不敢当面指出。 他就仗着聚广楼在江都的地位,才恩威并施。若容氏不应,他可以有百种法子,让客来轩开不下去。 只是碍于江老七的名头到底不至于将脸撕破,江家不缺这一个酒楼,就只怕江家破罐子破摔。 到时候慕家可是一点法子都没了。 见他犹豫的神情,姜樾之也猜出了几分:“原来这些郎君心中有数,是小女僭越多嘴了。还请慕郎君饶恕则个。” 慕连低头,女郎简洁的发髻就在眼前,两条垂下的丝带增添了几分可爱。一点都没了方才同他列举时的锐气。 慕连轻咳了一声:“既然如此,今日就把话说开了。若江家愿意,我可答应你们三个合理条件。若江家不应,我也只能另寻他法,只希望你们不会后悔,错过了这个机会。” 姜樾之欠了欠身子:“那慕郎君慢走,小女就送到这里了。” 姜樾之不管他的脸色如何,提起裙角便跨过门槛上了楼。 慕连望着那道倩影,唇角不自觉上扬。 “江家这个生意,我倒又有了几分兴趣想做。” 姜樾之上楼,只见容氏倚靠在窗边,彼时刚好余晖落下,脸上慈祥的笑容都多了几分温暖。 “方才你与慕郎君说的,我都听见了。” 姜樾之走近:“阿娘不会嫌女儿多管闲事了?” “不会,有些话我与你阿爹不便出面,由你开口正好。也让我知了,那慕家也是个黑心肝的,明明知道这是个得罪人的差事,还逼着我们去做。” 姜樾之坐在她身边,沉默着不说话,好似在思索着什么。 “怎么,你觉得这个生意可做?” 姜樾之颔首:“西江各方面到底不如东江,阿爹在西江人脉广,人人都会卖他几分薄面。出了西江,又泯然众人矣。聚广楼在整个江都都是出了名的。他们这个生意,或许还有可以商量的余地。” “你有想法?” “或许还不够完善,阿娘可愿意给女儿一个机会证明一下自己?” 容氏拍着她的手背:“去试试,总闷在家里,我瞧着也心疼。” “谢谢阿娘。” — 在府中和江家夫妇再次商量过,半月后姜樾之便带着竹沥倾禾出了门。 竹沥还是懒江都后第一回出门,心情比较放松,时不时拉开车帘看看外头的风土人情。 看到好奇的,还会忍不住问问一旁的倾禾。 “这是新修缮的影乐坊,前些日子还大批量的招揽琴师,说是要造一个不一样的青楼。不,琴楼。” “还有这种地方。”竹沥抬眼望去,目之所及一片清雅,有隐隐琴声传出,倒是有几分雅静。 姜樾之没听见她们说话,一门心思的思考之后如何谈判的话术。 就这般想着,马车就已经到了聚广楼。 前些日子就下了帖子,姜樾之刚下马车,就有下人认出马车上属于西江江老七家的徽记,连忙迎了上来。 姜樾之被带上包间,此地能将底下尽收眼底。不愧是江都第一大酒楼,用的器皿讲究也就罢了,连店小二都训练得格外井然有序。 一楼大堂招待散客,大厅就有流水曲觞,四时鲜花随处摆放。各种书画大家的真迹就挂在壁上,供各文人欣赏描摹。 曲水流动,汩汩水声自带一种梦境的虚实,让人沉溺其中。更不说那些美味珍馐,摆盘精致加以鲜花做配,有时候吃的可不止菜,更是其中的风雅。 姜樾之站在凭栏处往下看,深刻的知晓了人家与自家的差距,心中隐隐有了几分考量。 很快,她们包厢的菜上齐了,许是慕连吩咐过不得怠慢,小二跑堂都紧着她们先上菜。 “小郎君还在陪贵客,劳娘子先用些吃食,小郎君随后就到。” 姜樾之颔首,不管他是有意无意总归是要晾她一会:“转告慕郎君先忙,我可以欣赏欣赏字画,不急不急。” 小二应了声是,将屏风合上。 姜樾之看见了那道墨鱼羹,大概就能猜出慕连是在给她下马威。 所以她尝的第一口菜,便是墨鱼羹。 不愧是聚广楼,有名定是有他的道理,若只靠虚的,菜品口味不行,也不可能矗立江都这么多年。 第161章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慕连才姗姗来迟。 姜樾之连忙起身,发现他发尾仍带着些许潮湿,身上有股若有似无的香气。 “不用多礼,江娘子坐着便成。”自个寻了个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两个侍女识相的出门把风,将位置完全留给了他们。 “江娘子今日前来,想必是要给在下一个答案了。” 姜樾之:“慕家的条件我可以答应,不过慕郎君说的,由慕家出钱造渔船,以及那三个条件,可还算数?” 慕连见事情有转机,眼眸亮了亮,连忙答应:“自然算数。” “慕郎君莫要着急答应,或许听完我的条件,会说江家狮子大开口呢。” “愿闻其详。” “其一,慕家需要帮我们留意,东江可有合适的店铺,可供客来轩开分店。其二,为了双方合作公平,我要求你们交出御品樱桃肉的配方。其三,既然江慕两家达成合作,我希望你能出一个厨子,教于我们切鱼脍的刀法。” 难怪她会说那样的话,这三个条件开的一个比一个狠毒。 其一,客来居要开到东江来同他们抢生意不说。其二,御品樱桃肉乃是他们镇店之宝,外头有多少人复刻皆是东施效颦。彼时也是凭借这道菜,才在寸土寸金的江都站稳脚跟。 如今竟然要他们将配方交出来! 其三,厨子的刀功要练就多少年才能学成。有这样本事的师傅,各酒楼都藏得严严实实,深怕被挖了去。 如今她直接要人,去培养她的人才? 慕连气笑,真是忍不住发出了笑声:“江家莫不是同我开玩笑,或者今日就是让江娘子来砸场子的?” 姜樾之莞尔一笑,单纯又无辜:“当然不是,其一,确实是我们的私心,想要扩展商业宏图。慕家这条大腿,自然能抱就抱。况且两家离得近,日后掩人耳目运送货物也方便,您说是不是?” “其二,也是为了双方交易的公平着想。新鲜本就是客来居的特色,您抢了我们的特色,而我们只是想抵押您一道菜而已,不过分。况且,我可以保证,客来居绝不会泄露出去,也不会做相同的菜砸您的招牌。” “其三,既然前两件事都与慕家无害,那总得顾全一下江家的利益。教几个学徒而已,做的再好,不过就是学了一道鱼脍,怎么想也妨碍不到您的利益。” 听她一件件分析其中利弊,慕连当真有几分听了进去。若他不是这个冤大头本人,或许也会觉得她的话有几分道理。 “被江娘子说的,是聚广楼样样占优,反倒是委屈了你。” 姜樾之眉眼一弯:“各取所需罢了,慕郎君不必愧疚。若你心中当真过意不去,可以将金丝琥珀的方子赠予我们。如此一来,这客来轩也算有了自己的招牌菜。” “呵。”慕连发出一声冷笑,“我倒是还有个主意,一定更合江娘子的心意。” “哦?你说说看。” “你嫁给我,江慕两家不分家,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如此,便不需受这些条条框框束缚,你可满意?” 第132章 求婚“你可愿意嫁给我?” 对上他带有些许戏谑的表情,姜樾之也没有表现出一点小女儿家的娇羞。 “慕郎君说出这种话,应当是不想做这个生意了。既然如此,那今日我叨扰,饭钱我会一分不少的付给聚广楼。” 见她起身,慕连即刻收起玩世不恭的神情,拦下她:“江娘子莫急,凡事再商量商量。” 姜樾之又坐回去:“其实慕郎君仔细想想,这三个条件对你而言并无坏处。你想解决货源的问题,我想开拓东江的生意。客来轩只是我的问路石,日后我的重心也不会放在开酒楼上。” 慕连轻哧,她倒是聪明,知道关于酒楼的生意慕家一家独大。任她还能翻出什么浪来,最多不过在慕家后头吃点红利,万万是打不过自己的。 “既然如此,我回去与家父家兄商议一番。”慕连做了让步。 姜樾之眼尾微挑。 “你这是什么表情。”慕连看她一副鄙夷的模样,似乎是看不起自己? 姜樾之连忙换上一副笑脸:“自然是感激的表情,多谢慕郎君大气,若您能够在慕家主面前好好美言几句。想来这笔生意定是能够促成的。” 慕连斟了杯酒,举杯:“其实我也没有把握能够说服我爹,不如江娘子真的考虑考虑,我先前的提议。” 砰—— 本想与他碰杯的姜樾之,用力将酒杯放下,清澈的酒水溢出些许,酒香一下散开。 “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今日多谢慕郎君做东款待。” 方才还说要一分不差的付钱,如今倒是变脸得快。 “等等。” 姜樾之止住了脚步。 慕连饮下那杯酒:“三日后若没给你答复,此事就算了吧。” 姜樾之提步而走:“静候佳音。” 虽然这个交易还未最终落实,但姜樾之心中已有了难言的愉悦和轻松。 “娘子瞧着很是高兴,是已经谈下来了?”倾禾问道。 姜樾之摇头:“只是寻了些事情做,日子不再空乏,好似有了很多乐子。” “娘子高兴就好,只要娘子高兴,老爷夫人就都高兴。”倾禾笑道。 马车返家途中,姜樾之望向窗外,不由得想起了柳时暮,也不知他那边顺不顺利。 回到府中,惊喜的发现柳时暮今日也难得在家,正坐在院子里仔细地擦拭一把琴。 他围着白狐裘,雪白的皮衬得他的五官越发精致,眉眼带笑,如桃林玉树,自是风流。 “回来了。”柳时暮发现了她,当即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些日子,我们能相见实在不容易。” 姜樾之朝他快步走过去:“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都没准备。” “还要准备什么,有你在不就够了。” “也是。”姜樾之看向他面前的琴, “怎么今日想到要擦琴了。” “我的琴楼要开业了,看着楼里的琴师们日日勤奋练琴,我也有些手痒。” 姜樾之抚上琴弦:“是啊,你的手下能弹出世上最扣人心弦的声音,能够带动情绪,安抚人心。你不弹琴,简直暴殄天物。” “想听什么?”柳时暮试了试音,有些跃跃欲试。 姜樾之思索了片刻:“春雪吧。” 柳时暮指尖一顿,双手置于琴上。 “怎么了?”姜樾之发现他的不对问道。 “枝枝,你还有遗憾吗?” 姜樾之摇头:“应当是没有了。” “可我有。”柳时暮看向她,微微含着眼时,是他最勾人的表情,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那时候,我将舞裙赠与你,你一舞动春色,我却让太子独赏你的美。” 姜樾之眼眸微睁:“原来,太子是你引过去的。” 柳时暮垂着头默认了。 姜樾之捧起他的脸:“那日你也在?” “嗯。” “那你也看到了?” “嗯……” “那我更没有遗憾了,我最想让他看到的人,他已经看到了。” 柳时暮抬起眼:“那个人是我?” “听你这么说,我之前或许还有些遗憾。没能在寿宴上献舞,几个月的努力,因为一个人的话成为徒劳。可今日你说,你也看到了。那最后一点遗憾也没有了,只要你看过,其他人就都不重要。” 柳时暮的唇角弯起,在她鼻尖上一吻:“好。” “弹吧,我想听。”姜樾之靠在他的肩上,语气软软的。 柳时暮怎会不应,悠远的琴声在手指间倾泻而出,暖阳落在二人身上,多了几分闲逸之情。 倦意袭来,姜樾之便枕着他的肩睡了过去。连琴声什么时候停的,她都没有发觉。 柳时暮侧头看她的睡颜,压低了声音唤了她两句,但未得到回应。 “枝枝,你可否愿意嫁给我?”柳时暮顿了顿,又道,“你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那我可就开始准备聘礼了。” 他的声音极低,好似被风卷进云层里。 柳时暮从未有过的对未来的憧憬,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以为不会得到回应的他,忽然听见一阵风带来的一句:“好啊。” — 慕府,慕连正与家中长辈商量此事。 “要御品樱桃肉的配方?他们可真敢狮子大开口。”慕绪一拍桌子,大喝道,“他姓江有什么了不起的,没由的这么欺负人!” “兄长息怒,先听我把话说完。西江要配方只想抓咱们一个把柄,不会把这道菜学了去。算算还是我们占了便宜,他担了风险,自然要捏着咱家些什么。” “那也不成,用我们的厨子教他们的人,这不是变相的扣押人质?不成不成,我琢磨着亏得很。” 慕绪身为长子,心思却没有次子细腻。身为他们的父亲,慕安平权衡利弊,又看向次子: 第162章 “连儿既然将此事拿回家中商议,是觉得可行?” 慕连抿了抿唇:“其实江家娘子答应过,她日后主要发展不会在酒楼这一块。她或许是想打进东江,先傍上慕家,在东江有个立足之地。” “我也有所耳闻,听说是江老七刚找回的女儿,竟有如此有远见。” 慕连面上笑意难挡:“是啊,江娘子面善,我觉着她的话有几分可信。” 慕安平面带揶揄,却没戳穿小儿子:“你既然说了,想来心中已有打算。” “还是要回家问过父亲兄长的意思。” “我还是觉得不成,江老三多么难缠的一人,在东江一家独大。我们底下这些外姓商铺苦不堪言,他们一家人,血脉相连,骨子里都是阴险的。” 慕绪在江家人手下吃过不少亏,打心眼里不信任他们。 慕连:“没错,正是因为江老三在东江一家独大,如今刚刚被拖下家主之位,行事越发无状。我们不能一直忍气吞声。既然如此,不如结交西江,到时候他们江家内部鹬蚌相争,我们渔翁得利。” 慕安平得到了启发,越发觉着此举可行:“对啊,连儿说的有道理。江老三我们巴结不上,不如扶持西江。若江老七入驻东江,到时候再去结交,怕是都轮不上咱们。” “是,到时候他还欠着慕家一个人情,我们也就不需要看人脸色过活了。” 慕绪被说服,瘫坐在椅子上:“既然如此,阿弟你就去试试,若江老七背信弃义,我偷偷带人打断他的腿。” 慕连忍俊不禁:“兄长放心,此事交给我去办。” 慕绪被夫人叫走,堂中只剩慕连父子俩。 慕安平意有所指道:“你这么笃定,应当不全是看重江老七这个人吧。” “爹你说什么呢。”慕连装傻。 “就没有旁的原因?比如有心仪的女郎什么的?” 慕连躲闪眼神:“八字还没一撇的事,爹你可不许乱说。” 慕安平笑呵呵地捋了捋胡子,这大儿子已经成家立业,不需要操心。可就这个小儿子,眼睛也不知长在哪,江都所有门当户对的女郎都见了个遍,就是没遇上合心意的。 也不知这失而复得的江娘子是何方神圣,下回有机会定要好好见一见。 不过两日,江家便收到了回信,说条件他们答应了。择个良辰吉日到聚广楼一聚,双方签订契约。 江鸿信还有些不可置信,拿着回信看了又看,笑得合不拢嘴。 姜樾之又有些不解了:“爹爹既然这么高兴,为何不早些答应他们的合作。” 容氏面上也是高兴道:“这东西虽是一家,可西江到底矮了东江一头。你别看慕家诚心诚意要同我们合作,一开始也是占尽了我们的便宜。如今有了这几个条件,我们就处在了上风。” 姜樾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女儿就先祝贺爹爹,早日得偿所愿。” “我的乖乖儿,此事多亏有你在,说想要什么,爹爹都给你买来。” 姜樾之闻言果真低头思忱起来:“爹爹能否给我一些店铺照料,我平日里闲暇无事,也能帮上爹爹娘亲的忙。” 江鸿信神色一凝,姜樾之的心当即有些提了起来。 “这会不会累着你,乖乖儿若是觉得无趣,拿银子出去看戏听曲儿。尽管找乐子,不必给爹省钱。” 原来是担心她劳累,姜樾之松了口气。 “无妨,我喜欢做这些事,我保证定不会让铺子亏损。也会助爹爹,早日入驻东江。” “好,你去同管家说,喜欢什么店铺,尽管拿去。有什么不懂的,问你阿娘或者我。亏不亏损的无所谓,女儿高兴就好。” 彼时江鸿信想着,女儿家莫不过是要几间胭脂水粉铺子玩儿,再亏损能损到哪去。 可有一日,当他江老七的徽记被贴在东江商户之首上时,他才后知后觉,这个女儿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金疙瘩。 姜樾之翌日便选了一家香粉铺子和一间酒庄,带着侍女们前去看看情况。 至于和慕家的签契,就让江家夫妇自个去了。 没瞧见许是未来儿媳的慕安平,败兴而归。 这两间铺子收成都还算不错,只是这几年没能进新货。酒庄还好说,毕竟都是喝惯了的口味,来的都是老客。 这香粉铺子这几个月来,收益渐渐下降,再没有新鲜玩意,恐怕老客们都会跑光的。 姜樾之正琢磨着解决方法时,柳时暮正巧沐浴完,头发带着潮意,靠近她带着一股好闻的皂荚香气。 “枝枝最近忙,都没空理我了。” “你不也是忙,影乐楼生意不错,许多来买酒的客人可都提到了你。” 柳时暮故意用潮湿的头发触碰她的脸:“都是自家生意,自然要多多照顾你的芳醇居。” 姜樾之被闹得无法,笑吟吟地接过帕子为他绞发。 “过些日子,我要把瑶珈姐姐接过来,依仗她的名气,影乐楼应当会更上一层楼。” 姜樾之动作一停:“瑶珈姐姐可是青芜坊的招牌,怎会南下?” 柳时暮面露惋惜:“其实坊主渐渐脱离了青芜坊,归隐山林。之后由新的坊主接手,已经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瑶珈姐姐看不惯新坊主逼迫姐妹们接客,已经打算带着一些姐妹离开,自立门户。” 姜樾之来了兴致:“那倒是叫我们捡了便宜,瑶珈姐姐能来,可真是你的运道。” 柳时暮面上倒是不见得高兴:“我有今日,全靠坊主。影乐楼其实是他留给我的,哪怕如今我在经营,多少也有几分他青芜坊的影子在。只可惜,我没机会报答了。” 姜樾之想起秦笙,她或许一生都不会知道,阿娘死前对他,究竟是爱还是恨。 秦笙归隐后,或许也会终其一生去思考这个问题。 “无妨,有缘自会相见,或许这个结局,对坊主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柳时暮点了点头,伸手拉她进怀:“不过这些日子的盈利,我都拿去给姐妹们赎身,答应你的大宅子又要延期了。” 姜樾之回抱他:“没事,和爹娘们住一起,热闹。” — 日子有条不紊的过着,那夜姜樾之闻到柳时暮身上的味道,忽然想起彼时他身上那股好闻的果香。 与寻常香料大不一样,当即便派了人去庄叶村大批量收购此香。 先让影乐楼里的姑娘们用着,渐渐打响了名号。这由姜樾之亲自起名的“橘绿之时”,当即风靡了整个江都。 而后,春日的茶正当时,姜樾之又推出一款名为“茶染幕夜”的香料,更是一香难求。 短短一个季度,香韵堂的收益便翻了数十倍。 时间到了五月,姜樾之的酒庄也与几家酒楼签订了合约,为他们供酒。 只是这几日,酒铺的掌柜来信,说是去年雨水多,葡萄的收成少。这酒楼最受欢迎的葡萄酒,货物比较稀缺。 这葡萄果酒入口甜蜜,很受欢迎。若这进项断了,可是损失了一大笔钱。 姜樾之正犯愁,竹沥端上一碟子桑果过来:“娘子先歇歇眼,这桑果正当季,奴婢尝了两口,可甜了。” 姜樾之捻起一颗,紫得发黑的果子,汁液瞬间染上她的手指。 她放入口中,酸甜可口,回味无穷。 “这桑果哪来的?” 竹沥:“倾禾说今年咱家打算自己养蚕制丝,便包下一块地,种满了桑树。这蚕吃了叶子,结的果子自然归我们吃。” “这葡萄在西域种的最甜,用西域葡萄酿的酒品质最佳。但葡萄不好运输,可这桑果可就不一样了。” 竹沥恍然大悟:“娘子是想用桑果酿酒?” “或许可以一试。”姜樾之起身往外走,还不忘回头吩咐她,“你带些人去,多摘些果子,在夏季来临前,咱们争取把酒酿出来。” 第133章 你行么?你质疑的可是盛京魁郎。…… 九月秋风送爽,东江南巷里一家酒楼盛大开业。 本来东江作为商业中心,什么店铺更新迭代都不稀奇。稀奇的是,同为竞争者的聚广楼少东家亲自拿了贺礼上门。 原本还想给新来的下马威的商户们,纷纷噤了声。 原来背靠慕家,难怪能在南巷这种好位置开铺子。 一打听,忽然发现这竟是西江江老七的产业。 江老七这几个月可不简单啊,先是寻回了女儿。再是接连几个铺子大爆,又与新起的影乐楼达成合作,为他们提供香料和酒水。 这可是多少生意人想去巴结的生意,落在了江老七头上。 江老七最近可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酒楼都开到东江来,可见他野心极大。是想打败堂兄,为上一辈的恩怨做个了结。 再说这影乐楼,开的悄无声息,生意却异常的好。里头的女郎若不愿可不卖身,各个天资过人,国色天香。叫人看得见,吃不着,日日前往那销金窟砸钱,只为博美人一笑。 第163章 江都富户甚多,青楼楚馆更是多不胜数。谁能料到这样别具一格的经营方式,会吸引这么多客人。 后来更是请到了盛京名妓瑶珈来兴盛乐楼,至此名声大噪。 文人子弟以请到影乐楼里的姑娘们为豪,若得到姑娘的芳心,可与之一夜春宵。楼主也并不干涉双方你情我愿之间的事。 这般便更加引起众少年儿郎们的追捧,影乐楼日日邀约甚满,有的人甚至排到了月余后。 这可不,听闻影乐楼楼主已经想来东江开分店,这背后的利润可不容小觑。 江老七傍上影乐楼,真真是叫人羡慕。 今日新店剪彩,姜樾之自然也到场。 慕连许久没见到她,只觉着她身上多了几分从容不迫的傲气。她立在廊下,檐角漏下的日光正巧斜切过眉峰,三春明媚都不及她眼底秾艳。 纤指拨过耳坠明珠,笑意浅浅,被风吹起裙裾翻涌的弧度恰似水浪,荡入人心。 “慕二郎君。”姜樾之似乎也是瞧见了他,知礼地对他打招呼。 慕连控制不住靠近她的脚步,回神时已经站在她面前。 “慕二郎君有何事?” 慕连总不能说自己是情不自禁,轻咳一声:“这地段你可还满意?” “有些太好,叫人受之有愧。” 慕连骄傲地抬了抬下巴:“这是自然,我可是走遍了全城,对比了十数家铺面。同旧主谈了又谈,才选定的此处。” 姜樾之听着他仿佛在邀功的话语,有些莫名:“劳烦慕二郎君,改日让家父好好款待您。” 慕连瘪了瘪嘴,想要请她吃饭的话犹豫再三,出口时又变成了:“前些日子,那都水长知道你我两家的合作,停了你们的渔船。才没过几日,江家渔船又能出海了,你是如何办到的?” 姜樾之歪了歪脑袋,这都水长刚上任就敢给各家渔船找麻烦,可见他背后有人。 姜樾之在盛京时,与各家多有联系,思来想去总算想到这新都水长乃是太常寺寺丞的五女婿。 那五女乃是庶出,本不得宠,许的人也格外草率。但这都水长虽芝麻小官,能捞的油水却大。 这一年,新帝正调查腐败,充盈国库。若他中饱私囊的消息传回盛京,整个寺丞府都会跟着遭殃。 姜樾之略想了想,就求着瑶珈去信一封,也没多说旁的。简单提了两句这禁渔期刚过,出了不少渔船。 寺丞聪明,一下便想通了其中蕴含的提醒,连夜写了信来警告。 这不刚得到岳丈提醒的都水长,自然不敢再如此行事。 其中关键,姜樾之自然不能和他明说,只是笑笑:“或许是都水长良心发现,有段时日不会来为难我们了。” 鬼才信。 慕连知道她的话半真半假,不过她总不会伤害两家利益就对了。 慕连又咳了咳,好似做足了准备:“不知江娘子明日是否有空,聚广楼新上了几道菜,要不……” 话未说完,被急匆匆赶来的婢女打断:“娘子,影乐楼楼主来了,老爷请您过去一叙。” 姜樾之与柳时暮商议过,为了避免引起议论,未能在江都站稳脚跟前,先不在人前暴露二人的关系。 此事,江鸿信也知道。 所以,竹沥特意过来说这一句,不难猜出是谁的吩咐了。 这个醋罐子…… 姜樾之心中笑了笑,有些歉然地道:“我还有事忙,慕二郎君自便。” “诶!”慕连招手,可她走的飞快,兀自喃喃着,“又差一点点。” 客来轩热闹非凡,三层楼的雅座都坐满了,多是来庆祝的。 一辆极华贵的马车停在巷子口,车上还有独属于陈氏的鱼徽。 “主家,这新开了一间酒楼,您可要下来尝尝鲜?”小厮道。 陈松黎声音有些怏怏的:“谁开的?” “听说是西江的江老七。” 陈松黎最开始接管江都,便接手西江十二坊。她记得很清楚,那时候多家商户都有问题,只有 那江老七,账目明细清楚。虽也有小毛病,但也无伤大雅,很快就补上了。 “原来是他。”陈松黎来了几分兴致,“江老三被我赶下家主之位,心中憋屈,处处与我作对。这江老七倒是个可造之材,替我看着些,我总得培养几个自己可用的人才。” “遵命。”小厮又想起前儿个听说的事,便当做个笑话说出口。 “这江老七子嗣稀薄,唯有一女,幼时还走散了。这人到中年,竟将女儿寻了回来。众人都说他是遭遇了女骗子,没想到自从这便宜女儿回来后,反倒是蒸蒸日上,叫人艳羡呢。” 陈松黎闻言拉开了帘子,眼尾多了几道细纹,增添了几分成熟稳重。 “还有这种事?” “谁说不是呢,原本当做给女儿的玩意打理的铺子,如今火到连盛京贵人都点名要他家的香料。依小的看,这江老七全面进军东江的日子不远了。” 陈松黎唇角勾了勾,因为她瞧见了那出门送客的女郎,藕粉色小衫搭上月白色百褶裙,裙摆坠着几朵梨花,飘飘若仙。 “有意思。” — 忙了一天,姜樾之直至戌时才回到府上。 刚进院子,就听人说姑爷也在。虽然二人还未正式成婚,可下人们一直都这么叫,也没必要改口了。 “你什么时候走的,竟也没同我知会一声?”姜樾之坐在铜镜前,拆着发髻。 半天没得到回音,她转身看了看:“怎么不同我说话?” 柳时暮偏了偏身子,故意背对着她,单手托着腮,一副生气不理人的模样。 姜樾之笑了笑:“都是一楼之主了,怎么这般小心眼,我又没答应人家,你好端端的吃什么味儿?” 柳时暮还是背对着她,一言不发。 姜樾之起身走出门,柳时暮又偷偷抬眼看她。耍小性子可以,别真把人气走了。 不过好在很快,姜樾之就回来了,手里还多了一壶酒:“别气了,我拿酒来赔罪。这可是我研制了许久,换了无数次配方酿出的最好最甜的桑葚酒。你同我说句话,我就给你尝尝。” 柳时暮百无聊赖地甩着衣带,语气十分不屑:“谁爱喝谁喝,送去给那姓慕的去,他乐意喝你的酒。” “你说的有理,多喝喝酒说不定还能促成下一笔合作,这买卖不亏。” “姜樾之!”柳时暮咬着后槽牙,豁地起身,“有胆你就去,记得回来给我收尸!” 姜樾之捧腹大笑:“哟哟哟,你还会一哭二闹三上吊了,你信我,我一定给你打个最舒服的棺材。” 柳时暮努起鼻子,抢过她手里酒,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谁要便宜那姓慕的,你有多少算多少,我都给你喝个干净!” 姜樾之真怕他喝出个好歹来,连忙上前制止。 腰间忽然袭上一只手,用力地向前推,馥郁的酒香扑面而来。唇齿间满是桑葚的甘甜,和醉人的酒意。 柳时暮吻得又急又猛,好似要把她的唇咬破。事实上他确实也这么干了,在她唇上重重地咬了一下。 姜樾之吃痛后缩,腰间那股霸道的力气却不容她退缩。 柳时暮安抚似的,吮了吮她的伤口,舌尖扫过唇瓣。 或许是酒意,或许是他日思夜想,渐渐的,他想要的更多。 顺着脖颈往下,游移在锁骨处重重地亲吻着。 “枝枝……”他有些含糊不清道,“你的酒,好醉人啊。” 他的眼神迷离,手却十分清楚地探上她腰间,轻轻解开了腰带。 姜樾之借力,跨坐在他身上:“怎么,不生气了?” 柳时暮迷醉地看着她:“你哄哄我,我就不生气了。” 姜樾之轻舔那伤口,刺痛感袭来。这疯狗,真是一点也不知收敛。 食指轻轻勾起他的下巴,眼神在他妩媚的脸上徘徊。 “想我怎么哄你?” 因为坐姿的缘故,姜樾之说这话时乃是居高临下的,加上她的语气和眼神,颇有种在施舍的高傲感。 柳时暮朝她靠近:“想你……这样哄我。” 他再次贴了上来,比之前温柔了数十倍。轻轻褪下她的外衫,顺着她的脊背一寸一寸往上探。 很快,二人的呼吸都乱了,交缠在一处,分不清谁是谁的。 柳时暮就着这个姿势,将她抱起,她的双腿牢牢扣住他的腰身。 他托着她,往上掂了掂,确保她不会摔下去。可身上最后一件衣物,也随之落下。 姜樾之羞赧地抱住他的脖颈,缩在他怀中,声音带着娇气:“你做什么?” 柳时暮抱着她进了床幔,光影昏暗,不足以将她的美景尽收眼底。将人放下后,贴在她耳边道:“做……早该做的事。” 姜樾之掰着他的头,不许他往下看,嘴里结结巴巴道:“你,你不是……忍,忍了很久吗?” 第164章 男人发出一声声低喘:“是啊,所以快忍不住了。” 姜樾之听着他压抑的声音,手下意识往下,脸红成一片:“你,你不是……” 柳时暮堵住她的嘴,轻轻抓住她的手,与之十指紧扣。好似处在一片汪洋中,翻来覆去,心仿佛要跳出胸口。 浑身已经浸满欲色,二人也忍到极致。 姜樾之摸到他的衣襟,伸手扯开,学着他的样子亲吻他。 喉结滚动,轻喘变成重重的喘息。 “你行么?”姜樾之忽然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他。 沉浸在梦中的人忽然睁大了双眸,语气带着些许不可置信:“你觉着我不行?” 姜樾之才回过味来,她表达错了意思:“我是说,你不是第一次么?有没有经验,会不会……” “不会,姜樾之把你那些想法抛开,我可是盛京魁郎!” 姜樾之忍着笑:“魁郎也是初次,有……”什么大不了的。 柳时暮捂上她的嘴,脸上满是羞愤:“住嘴,你先考虑考虑自己。” 姜樾之挣扎出来,问道:“考虑什么?” 柳时暮半直起身,将身上所有衣物褪下:“考虑明天有没有应酬,我怕你出不了这个门!” 姜樾之才知道自己触及了男人的逆鳞,再想求饶已经为时已晚。 “你,啊……”姜樾之急忙咬住他的肩膀。 柳时暮半晌说不出话,只能揉揉她的脑袋。墨发铺散在绣着祥云的烟紫色被褥上,双颊嫣红美得惊人。 姜樾之咬住他的肩头,全身心信任他,脑子一热,什么都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好似真的搭上一艘船,漂浮在海面上,沉沉浮浮,得到无尽的欢愉。 被烈日照得温热的海水将她包裹,渐渐沉入海底。 耳边传来男人若有似无的低吟:“我是你的了。” 姜樾之听到从梦中醒过来,嗓子干涸的要命,无力地攀着他的肩:“好。” 她的声音沙哑,柳时暮抱她起身,走到案几旁倒水。 送入口中的凉水一瞬间抚平了喉中的燥热,姜樾之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趴在他肩上昏昏欲睡。 柳时暮拍了拍她:“别睡。” “还没结束么?”姜樾之懒洋洋应了声,“好累。” “本来是该结束了,可你方才是不是质疑我来着?” 姜樾之摆摆手:“没有没有,我怎么敢质疑魁郎大人。” 柳时暮低低笑了声,抱着她回到榻上:“现在认错,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第134章 道别我会等你,等不到你,也没关系。…… 雁字回时,不知不觉已入了深秋。南方的冬与盛京不同,那寒气好似带着冰霜,钻入人的骨头缝里。 江鸿信便因受了风寒湿邪,不良于行。这东江商号聚会便让姜樾之代为出席。 说起这次聚会,乃是因为几日前朝廷颁布了一道召令。为支援凉州因蛮疆突袭而遭受的城池损毁,难民成集,还有军力补给等等一系列事情,向江都富户们征取赈灾银。 身为江都世家家主,陈 松黎不能专制横行,于是召集了富户们一同商议。 姜樾之一早就到了,许是这事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至关重要,哪怕她早来了,堂中也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女郎身披火狐披风,明媚得似暮时霞光。绣着锦鲤的软烟暖履,轻点地时,步步生莲,叫人难以移开自己的目光。 “原来这位就是江大娘子,久闻大名,今日得幸相见。” 姜樾之还未看清来人的长相,一道身影便横贯在二人中间。 “孙老板,在下也是头一回见到您,久仰久仰。” 姜樾之睨了一眼慕连的背影,暗自退远了些。 慕连缠着那孙老板说了许久的话,孙老板再没机会靠近她。 姜樾之寻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思忱着什么。 蛮疆与凉州交界,若赤以军镇守,定不会发生这种事。 打听之下才听说,原来那场谋逆被镇压下后,陆檀一直没能带着赤以军归去。 她心下隐隐有些不安,莫不是因为她的事被祁晔发觉,故意为难陆檀。 可她又想了想,祁晔不是那般没有分寸之人。守关的将士有多重要,祁晔自己也亲临过战场,怎会不知? 姜樾之抿唇,调查的书信已经发往盛京,答案究竟是什么很快就能知晓了。 姜樾之出神思索着,未发觉有许多道目光朝她而来。直到慕连不客气地坐在她身边,自来熟地斟茶问好,那些目光才渐渐减少。 “有些日子没见你了,客来轩的生意不错,也没见你去。近日都在忙些什么?” 自从那夜之后,柳时暮便看起了东江的宅子,不日前正式向江家二老提了亲。 这些日子,两家忙着合庚帖,下聘礼忙晕了头。 不过各处生意都不错,她忙里偷闲又寻了几处铺面,打算将香料铺子酒庄首饰店等一同搬到东江。 江鸿信有远见,在此之前已经成立了自己的商号,因此今日才有资格受到邀请。 “对了,有件事……” 姜樾之正想开口邀请慕家出席婚礼,却见到门口出现的柳时暮,顿时止住了声音。 “什么事,你说。” 姜樾之与柳时暮对视一眼,他眼底有几分骄傲,能受邀来此,证明家主对他的看重。也证明,他在江都已有了一席之地。 姜樾之轻哂:“不急,等结束后再同你说。” 慕连被她这欲言又止惹得心痒难耐,又碍于矜持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柳时暮也不知在想什么,寻了个离她最远的位置坐下,也没有看她。 很快,陈松黎抵达了会堂。 姜樾之与之对上眼神,双方都默契的当做互不相识。 陈松黎走到上首,沉而肃的声音传来:“今日召集大家,所为何事,想必诸位也有所耳闻。” 底下人发出一声轻哧:“还能为了什么,又要我们出钱出力去讨好上头,好保住你皇商之位呗。” 姜樾之闻声望去,说话都是一位留着羊胡子的老者,精神气倒是很足。仗着自己的年纪,对家主也直言不讳。 “陈老,听着你很是怨气冲天啊。”一身着宝蓝直缀的郎君略带些揶揄道。 陈老冷哼一声:“这些年战乱不断,对我等的税收却来年增加。一遇到打仗,咱们交上去的税就和打水漂一般,还得继续让我们出钱出粮。你们倒好,我可是做粮食买卖的,一次战乱,我三年收益可都没了,谁来替我做做这个主。” 又有人附和道:“陈老话糙理不糙,前儿个陛下还令工部修缮那劳什子栖临殿。一个死人的宫殿,又不住人,有何可修的。” 姜樾之抿了一口茶水,其实重修栖临殿一事,早就引发众怒。倒不是不体恤陛下对皇兄的愧疚,只是国家正处在危急存亡的时候,实在不该将人力物力浪费在这上头。 加上,修宫殿不是小事,一层剥削一层,一层捞一层的油水,这一套下来不知养活了多少贪官污吏。 也难怪这些商户会如此气愤。 “陛下是遵从先皇遗旨,若不修缮宫殿,天下人岂不又要指责陛下不孝。里外话都让你们说了,谁体恤陛下?” 姜樾之听到此话,眉头不由得深蹙了一下,抬眼望去,竟还是那位宝蓝郎君。 慕连见她面露疑色,好心解释:“算起来,他还是你的堂兄,东江江老三的侄子,江会。” 姜樾之了然,江老三被夺了家主之位,由陈松黎牵头办的聚会,定然不会参加,派了个侄子过来恶心人。 只可惜新帝不在,该让他好好听听这些阿谀之词。 陈老冷哼一声:“你这小子将你伯父的嘴脸学了个十成十,有这个觉悟,不去当官可惜了。高低也得是个内务总管的地位。” 这是在暗讽他是个太监呢。 “你——”江会面红耳赤,愤愤甩袖,“陈老年纪大,见识保守,我不同你计较。” 陈老:“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你个黄口小儿,在老夫面前大放什么厥词!” 陈松黎及时制止二人的争吵:“好了,你们二人代表世家新老,怎的这么沉不住气,平白叫人看了笑话。” 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可双方都有理,若花钱消灾,一代连着一代。只要战乱一日不停,这亏本的买卖便要做一日。 若抗旨不遵,想来明日官兵就会守在门口,到时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九族的性命都会赔了进去。 事情陷入僵局,陈松黎忽然看向姜樾之:“江娘子,瞧你蹙眉深思了许久,可有什么见解?” 姜樾之忽然被点到,先是一怔,遂从善如流答道:“见解谈不上,只是觉着二位说的都有理。不过在场诸位都是商人,知道什么叫旱则资舟,水则资车的道理。” 第165章 “所谓困境,不一定是绝境,任何事物都有其存在的利益,而我们要做的就是从中谋利。既然陈老提到历年增长的赋税,不如就以此为条件。” 此话一出,引起众人议论。 陈老挑眉:“对,我怎么没想到。天王老子叫我割肉,我割给他,再想割,总得给几年时间让我长长肉吧!你们说,是不是?” “是啊,此话有理。” 姜樾之:“诸位都是有道义之人,也不愿看到前线百姓和将士们因无粮无补给而陷入绝境。陛下只会比我们更不想见到这一幕,所以该如何向朝廷提条件,就看诸位叔伯们了。” 陈松黎眼带赞许:“不错,诸位前儿个若是听我的,早就将税款补齐,料想也不需要怕朝廷。咱们堂堂正正做生意,挣的钱光明磊落。想要从我们这里拿走,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家主说的有理。” 姜樾之同她对视一眼,莞尔一笑,移开了目光。之后的事,应当不需要她了。 “还是不行,这赋税历年如此,怎么可能靠我们几个说不要就不要了。就算陛下同意,底下这些官员会同意?”江会摆手,反对此建议。 “这也 不行,那也不行,你江老三要是愿意原价购买我家粮,我也不与你争那三分利,你看如何?“陈老斜着眼瞪他。 与此同时也有不少人附和:“是啊,你江家要是愿意全出了,我愿意每年交赋税。日后再有什么这灾那灾,这战那战的,你江老三家包圆了呗。我们绝不会有意见,你就当是大昌的民间国库,我见到你们家人都跪下喊声大人。” 此话一出,引起哄堂大笑。 陈松黎唇角带笑,出来拉偏架:“好了好了,既然如此,咱们用老法子,投票决定。” 商议到最后,站江会的人少,面对利益,大家都是选择最有利于自己的那条路。 陈松黎:“既然如此,我再与几位长老商议,如何上报给陛下。” 陈老做个招笑的表情:“家主切记要把我们说的可怜些。” 陈松黎忍俊不禁,倒是没接他的话。 聚会散去,不少人上前找姜樾之搭话,她四周看了看,没见到柳时暮的身影。 正纳闷着,陈老向她走来:“小女娃,你个鬼精,老夫啊欣赏你。你婚配否,我家中有个侄子,可谓是一表人才,你有意向见一面不?” 陈老可谓是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问题,只是没等她回答,慕连也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出现:“陈老,江娘子明日已经答应去聚广楼,你来晚了。” 陈老一把推开他:“那还有后日,老夫还不知你这点心思,女娃你且看着,我那侄子定比这臭小子好千万倍。” 姜樾之正欲开口,一辆马车停在几人面前。 此时天上飘了几滴雨,起了一阵风,吹起那车帘。 一双修长如竹的手掀起,郎君今日穿了一身白狐裘,朗目疏眉印玉冠,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他撑开画着修竹的油纸伞下了车,便站在不远处,眉眼中似乎带笑,却被江南的细雨打碎。瞧不真切,只知道是一张极为俊美的脸。 在雨中,他缓步走来,带着一身清尘。 姜樾之敛眉轻笑,微微福了福身:“未婚夫已经来接我回家,小女就不奉陪了。” — 盛京城外,陆檀终于换上戎装,摩挲着久违的长戟,心头涌上不甘。 “将军,此乃刚传来的战报,情况于我方不利。” 陆檀这近一年的时间,被强行留在盛京练兵。其繁重程度,乃寻常士兵几倍,不像是操练,更像是陛下在惩罚他。 陆檀的脸黑了许多,身子却越发健硕。若非蛮疆突袭,陛下恐怕还没发泄完心中的怒火。 “列阵,起兵,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将军!将军!” 赤以军忠心,知道陆将军被陛下责罚,宁愿受军法也不离不弃。如今又能跟着将军上战场杀敌,可谓是一大幸事。 陆檀翻身上马,最后望了一眼盛京的方向,至此这里再无他留恋的了。 “走。” 陆檀才调转马头,就听见马车车轮飞速滚动的声音,伴随着女儿家的呼喊:“等等,陆檀!等等。” 陆檀回身,马车停下,从里头跳下一人,身着宫中统一的女官制服,一路小跑而来。 陆檀下马,那人却跑得太急,扑到他怀中,大口喘气:“还好,还好赶上了。” “笙若,你来做什么?”陆檀扶稳了她。 笙若几日前刚考上了女官,还没来得及分享这个喜讯,就听说陆檀要出征的消息。 连夜赶制了些他用得上的,就急忙来送行:“你,你是不是不回家了?” 许是跑得太急,也许是她心中害怕,问这话时声音有些颤抖。 陆檀移开目光:“男儿保家卫国,驻守沙场。我阿父一生都没有回家的机会,盛京于我而言,早已不是家了。” 笙若强压心中苦涩,将包袱递给他:“连夜做的护腕,护心镜,你且都贴身收着。还有金疮药和解毒丹,我也给你放进去了。本再想给你准备些干粮,只是来不及了。” 陆檀收下:“多谢,这些就够了。” 笙若后退半步:“你走吧,一定要凯旋,把敌人都打倒。” 陆檀重重点头:“这些日子,多亏你的照拂,烙饼很香,新衣也很暖,多谢。” 笙若鼻子很酸,又往后退了一步:“谁要听你说谢,我是为了樾之,她在天之灵也希望你活的好好的。” 陆檀心中一动,他原本想去凉州途中去江都看看。可又担心陛下不死心派人跟着他,便歇了这个心思。 陆檀最擅长分离,他自小就面对分离。和谁都能笑着说再见,可看着笙若那泫然欲泣的表情,告别的话在口中,就是说不出口。 “你……” 笙若又后退一步,每一步都走得十分不易,好在是远离他了。 笙若招招手:“你走吧,一路平安。”我等你回来,等不到你,也没关系。 陆檀将包裹丢给副将,大步朝她走去,伸手拉她入怀。 忍了许久的眼泪,终究是决堤而出,笙若抓着他坚硬的铠甲,抽噎道:“陆檀,你不许死啊,你说过要看着我坐上尚宫之位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不能骗我。” 陆檀揉揉她的头:“我不会死,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件事。” 笙若停止了哭泣,安静听他在耳边的轻声细语。 陆檀将话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翻身上马,伴随着一声高昂的:“驾。” 留给她的,只剩被马蹄扬起的尘土。 笙若在原地站了许久,好半晌才轻声道:“陆檀,这也许是你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笙若脸上挂着苦笑:“可我早就知道了。” 他说:“樾之没死。” 可我原以为这最后一句话,会是你留给我的。 第135章 大结局(上)“我做的一切,就是为了…… 笙若失神地上了马车,小内侍见状问道:“姐姐是要回宫么?” 笙若回神:“嗯,回宫吧。” 小内侍微微一愣,随即道:“难得得到恩许出宫,姐姐不回家看看么?日后这等机会可是不多了。” “家?”笙若喃喃着,她从未有过家,“不必了,回宫吧。” 马车平而缓地行驶着,与方才那般急促截然不同。 笙若掀开帘子往外看,山林景色是她从小见惯了的。如今入了那宫宇重重,也看尽了世间繁华。 欺负她的,如今家宅不宁,帮助过她的,也已挣脱了囚牢。 一切都是最好的结局。 回到长清宫时,刚过了午时,小皇子到了午休的时候。笙若进屋时放缓了手脚。 一抬头,就见到宸贵妃侧躺在小皇子边上,轻轻拍着他的背。头上带着一块嵌着东珠的抹额,不施粉黛脸上却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回来了。”楚千瓷并未抬眼,轻声说道。 笙若行了个礼:“多谢娘娘恩准奴婢去送别亲友。” 楚千瓷掀了掀眼皮:“你后悔么,本宫可以下旨让你同他一起走。” 笙若仍旧跪在地上,摇头道:“他有他的宏图,我亦有我的路要走。前半辈子过得憋屈,任人丢弃,有人给奴婢机会挣脱泥潭,奴婢怎可为了儿女私情辜负恩人。” 二人心照不宣的知道那位恩人是谁,如今是宫中的禁忌,谁都不敢提起。 楚千瓷揉了揉孩儿的小脸,似乎做了个好梦,小容与嘟囔着嘴,在她身边寻了个最舒服的位置。 “小皇子周岁宴要到了,娘娘……” 小皇子出生的时机不祥,那一日亦是先皇的祭日。 “命内务府一切从简,如今战事吃紧,一切以百姓为重。” 笙若颔首:“娘娘心中可会不甘?” 楚千瓷半直起身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166章 她的语气虽不带谴责,笙若也知自己说错了话,低下头不敢言语。 “唉,你说吧,你会一直待在本宫身边,有些话本宫允许你说。” 笙若抿了抿唇,如实答道:“如今楚大人深受重用,娘娘又诞下小皇子。娘娘不会对那个位置,感到遗憾么?” 楚千瓷眼里有几分动容,坐起身来与她直视:“若年少时,或许还会有不甘,想要与人一争高下。” 她顿了顿,似乎想到了谁,随即释然一笑:“罢了,如今谁都比不过她了。” 笙若咬着唇,今日是她僭越了,不过是想替樾之问个明白。 她那样帮她,到底值不值。 “遭逢大变,如今还能安之一隅,我还有什么不甘的呢?” 笙若行了跪拜礼:“奴婢该死。” 楚千瓷:“本宫知晓你的心意,本宫不怪你。” 笙若眼角沁出眼泪,声音也染上哭腔:“娘娘,奴婢……日后一定忠心耿耿,为您与小皇子肝脑涂地。” “起来吧,本宫又没责备你。” 笙若颤巍巍起身,胡乱地擦着眼泪。 “去洗洗脸,好好准备尚仪局考核,莫辜负你的恩人。” “奴婢遵命。” 笙若默默退出了屋,走到门口时,又听见屋内传来一道 懒洋洋的声音: “过几日陛下将会南下江都,你也去尚仪局搭把手,做好侍驾的准备。” 笙若不禁捏紧拳头,江都……陛下要去江都做什么? “娘娘可知陛下此行所为何事?” 楚千瓷眸光滚动:“听闻是江都世家联合商户,以功挟君恩。陛下亲自前去谈判,也当做体察民情了。” “原来是这样,奴婢省得了。”笙若退了下去。 楚千瓷继续哄着孩儿入睡,目光沉沉,呢喃着:“姜樾之,我帮你最后一次。” — 姜樾之目光无神地看着手中的信笺,轮了好几方的手,上头的字迹已经分不清究竟是何人的。不过传递的消息,总是不会有错。 祁晔要来江都了。 此时她正坐在马车里,车厢内热气熏陶,耳边是百姓热闹的叫卖声。充满人间烟火气的世界,她渴望抓住。 “娘子,等会见完陈女君后,咱们去绣绮铺看看,您婚服的料子也该确定下来了。”倾禾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同竹沥二人有商有量。 姜樾之心不在焉,面上回应,实则一句话都没听进心里。 马车很快到了陈家,门童急忙前来迎接,将马安置下去喂草。 姜樾之心中已有思量,缓步踏入宅院。 陈松黎在院中八角亭内备了茶点,烹茶用的器具一应皆是珍宝。还未走近亭中,那馥郁的茶香便已扑入鼻尖。 “江大娘子果真准时,粗茶招待,切莫嫌弃。” 姜樾之换上一副体面的笑:“家主家的茶,乃是千金难求,何苦自谦粗茶,叫人臊得慌。” 陈松黎示意她坐下,亲手为她斟了茶:“今日邀你前来,实则有件事想要与你商议。” “家主请说。” “我打算推举一位商会会长,你觉得何人担任此位置能叫人信服?” 姜樾之眉心一蹙:“这……我刚归家不久,许多人都不是很了解,家主为何会询问我的意见?” 陈松黎也不再隐瞒:“陛下在小皇子周岁宴后,便会启程南下。想来是我们联合上书,得罪了不少人,陛下此次来者不善,我们才更需要团结一致。” 姜樾之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发出一声轻笑。 陈松黎眼皮一沉:“你像是已经提前知晓了的样子。” “不瞒家主,我确实已经得到了这个消息,也知道您如此暗示目的为何。” 陈松黎不由得心中松了口气,原本她是有些难为情。新帝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他们家底再丰厚,到底也是商户,抵抗不了权力。 陛下亲自南下,怕也是想震慑他们。若是姜樾之出面,事情也许就会不同。 新帝为了已故的明懿孝皇后,几乎疯魔,在宫中更是成为一个不可提及的名字。 可若要让她出面,亦是危险共存,新帝会不会迁怒于江都也未可知。到时候人财两空,后悔都来不及。 一切还要看她,有没有信心接下这一重任。也不会让她白费功夫,给她的好处,就是让江老七成为商会会长,到时候西江的势力会盖过东江,成为江都之首。 “既然如此,你是什么想法。” 姜樾之起身:“容我回去考虑几日,此事事关重大,还有可能会牵连家中父母,我不得不谨慎。” 陈松黎明白她的顾虑,也如实开口:“其实你从一开始便不打算躲一辈子,从你开始经商,默默累积手中势力。迟早有一日,你会出现在他面前,如今更是有整个江都世家为你保驾护航,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陈松黎循循善诱,一字一句都说在她的心坎上。 姜樾之敛眸颔首:“多谢家主看重,我会好好考虑的。” 枫红渐退,落叶轻旋,初冬的风好似裹着冰凌。 不由得让人想起,她从盛京逃出时,也是这样的天气。彼时心中惴惴不安,亦是对新生活的向往和不安。 时过境迁,这一年对她来说好似做梦一般,她有了亲人,有了爱人的相伴,也有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情。难道这么快,就要烟消云散了么? “娘子,你难道真的要接受陈女君的提议么?”竹沥面露苦相,“不如咱们离开吧,暂时避避风头。” 姜樾之摇头:“江都见过我的人太多,爹爹寻回女儿的时间与我消失的时间太近。祁晔机敏,定会有所察觉,若我逃了,爹爹阿娘怎么办?” 竹沥紧抿着唇,一股不甘渐渐弥漫开来。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姜樾之向外看去,不少从凉州逃难而来的难民沿街乞讨。凛冬将至,他们可还能见到明年的春天? 芳菲阁中,姜樾之坐在案几边,看着手中的账簿出神。 柳时暮收到竹沥的消息,匆忙从影乐楼赶回,身上带着凉气,从背后拥抱住她。 “枝枝别怕,有我在呢。” 姜樾之心软了一下,抱住他的胳膊:“我不怕,你不用担心。” “你若是不想见他,不见就是。我带你去游历大好河山,你不是一直想去西域,咱们一起去。”柳时暮蹭了蹭她的脸颊,“你若是担心消息走漏出去影响岳父岳母,我可以封锁所有关于你的信息,绝不会让人发现。” 话毕,室内有好一阵沉默。二人心照不宣,只是将彼此都拥抱得更紧了。 “我说了,我不怕。所以,你能不能也别害怕,相信我。”姜樾之语气温柔,在他脸上落下一吻。 他虽是在安慰,可语气里的不安犹过于她。 柳时暮注视着她的眼睛,指腹掰过她的脸,低头含住她的唇。 意乱神迷之际,柳时暮移开半寸:“你可以依靠我的,我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有一日,你可以毫无顾忌的依靠我。” 姜樾之捧住他的脸,轻喘着吻着他的眼睫。 他红了眼,搂住她的腰。 姜樾之轻拍他的背:“我何时骗过你,我有我的打算,不会发生什么事的。” “你还是要去见他?” “有些事,总要有个了结。陆家,是我的母家,也为我承担了太多。我心中始终有愧,你能理解我么?” 柳时暮在她颈边轻叹口 气:“罢了,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 “胡说,我何时没听过你的?” 柳时暮笑笑,拦腰将她抱起:“这可是你说的,今夜都得听我的。” 她无力地勾着他的脖颈,心随着他的步伐而跳跃。 红纱帐落,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第136章 大结局(下)苍天在上,碧…… 三更天里,外头只余一盏灯,散发着绒绒的光辉。 姜樾之推了推身边人,换来一句软语:“你若还有力气,不如再来一次?” “别闹,被你缠得还有要紧事没同你说。” 柳时暮单手撑起脑袋,拢了拢她散落的发丝。有一缕发丝落在锁骨处,随着她的呼吸,似在隐隐相邀。 顺目而下,他的喉结止不住地滚了滚。 “爹爹夏末造了艘船,说是要出海,你觉得这生意可做否?” 柳时暮闭上了眼,躺在她的颈窝旁:“我的江老板,这都入夜,你还有心思想生意上的事。莫不是为夫未尽到职责,你变着法的揶揄我呢。” 姜樾之推了推,他纹丝不动。只可惜自己也已经无力,身子疲乏得紧,可脑子却清醒得很,睡不着一点,才想着同他说说话。 姜樾之闭上眼:“原想着我也跟着出海见见世面,总归是能寻一寻还有无好的商机。” “冬日海上风大寒冷,你受不住,不如等成婚后,咱们寻个暖和的日子。我将事务交给瑶珈姐姐,你也趁机松快松快。不需找什么商机,全当散心了如何?” 第167章 姜樾之手指捏着他的耳垂,缓缓阖眼:“好啊,咱们婚期定在春日,你为何选在这个日子?” 柳时暮半扬起头:“我与你初见,是在早春,冬雪消融万物复苏。从那一日开始,我眼里的花,尽数开放,皆为了你。” 姜樾之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郎君面如朝花,一双凤眼含情脉脉,倾诉衷肠。 “你惯会说话的。” 柳时暮低头朝她靠近,亲昵道:“是不是还想……” 姜樾之连忙打断:“不想。” “那你总揉我耳朵作甚,瑶珈姐姐那学到的都忘记了不成,我如何经受得住你这撩拨之法?” 姜樾之连忙松开手:“我……” 柳时暮低头吻下,扣住她的十指,芙蓉帐暖,又是满屋春色。 飞上云霄之时,姜樾之心神几乎溃散,十指嵌入他的背膀,轻吟道:“我如何敌得了你撩人。” —— 正值寒时,江都却迎来了一位大人物。 新帝微服私访,没引起百姓轰动,但叫几位官员前来接驾。 在利关呆了三日,租了一艘画舫,顺流而下来到东江。 画舫之上美酒佳肴,歌舞助兴,却没见天子展颜,底下人心惶惶,拿不准这皇帝陛下的心意。 直至下了画舫,祁晔才留下一句:“前线战事吃紧,乡绅富户仍纵情享乐,奢靡至极。此等风气,若一再姑息,国将不保。” 陈松黎前来接驾,祁晔身着瑞兽祥云纹直缀,外披灰狐大氅。外貌倒不觉着有何多变,只是眉眼间似乎多了几分戾气。 “妾身参见……” “不必。”祁晔打断她,“既是微服私访,此处人多眼杂,免了吧。” 陈松黎也不扭捏,便如他愿大大方方站在他身边:“已为您备好客栈酒楼,郎君寻个喜欢的地儿住下便是。” “机会难得,我随处看看,就当做体察民情了。”祁晔不接受她的好意,自顾自往前走去。 陈松黎侧头吩咐了一句,便快步跟上。 江都富硕,百姓们自然安居乐业。饶是寒冬时节,街上跑跳玩闹的孩童亦是穿着厚实,从头到脚包裹妥当。 可见在江都,并不会存在饿殍冻骨。 “我一路南下,各州多少都有难民,怎得你的江都街上如此干净。莫不是提前知道我何时来,做了清理的准备?” 二人间隔半步距离,陈松黎不慌不忙答道:“城外安置了难民营,由商会出钱安抚百姓,收纳各路来的难民。一来是为了江都城内百姓自身安全,二来也是救济难民,为大昌尽一份绵薄之力。” “商会?”祁晔停下了脚步,鄙夷笑着,“莫不是就是这商会,以恩挟报,向朝廷开具如此荒唐的条件。” 陈松黎鼻子微耸:“这是哪的话,您莫不会被底下人阳奉阴违,与我们上交的不是同一张折子罢。” 祁晔复往前走:“但你们与朝廷谈条件总是真的,胆子够大啊。” 陈松黎轻哧一声:“我们一介商户,胆子再大敢大过朝廷,大过时时刻刻压我们一头的官员府衙不成。” 祁晔静默,倒是想听听她的说辞。 “赋税历年增长,为商不易。时不时来个天灾人祸,我们是商人,自是以利益为先。这买卖若能谈得两方共赢自是最好,若谈不拢,总也要争那一两分利。” “呵。”祁晔冷哼一声,他是皇帝,权力之巅,同他谈利,痴心妄想。 陈松黎咬牙,如此便只能换个法子治他了。 “祁老板路途辛劳,正到了膳点,不如移步聚广楼,尝一口江都的食鲜?” 不过又是那一套,曲意逢迎,阿谀奉承,卖力讨好。祁晔不想他们能弄出新花样,转了脚步去了那聚广楼。 楼中倒是正常开门迎客,不像其他州府,提前将人驱散,好没意思。 “商会会长如今也在楼内,听闻祁老板大名,想见上一面。特求我举荐,您看……”陈松黎带着他上楼,在楼梯口问询道。 祁晔:“今日疲于见人,改日再见罢。” 陈松黎颔首,轻叹。 “怎么?” “原以为您会想见此人呢。” 还不等祁晔细问,陈松黎便早早起身前去布菜。 “主子,方才陈女君说的是何意?”苍葭问道。 祁晔喝了口茶水,并不在意:“装神弄鬼,欲擒故纵的把戏罢了。” 很快有店小二送上鱼脍:“客人您今儿可算来着了,这鱼可是新鲜打捞上来,离水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送上桌。这一口鲜美,定叫客人您难以忘怀。” 祁晔并未动筷,只看着那薄如蝉翼的鱼片入神。 他素来不爱吃生食,姜樾之也知道,彼时为了赶他走,每每布一些他不爱吃的,鱼脍犹甚。 又想起故人,心中难免泛起涟漪:“瞧着倒是新鲜。”可他不爱吃。 店小二乐呵一笑:“你可不知,这多亏了江家的渔船,每日供应新鲜的河鲜。这江娘子手段了得,刚归家没几日,便哄得我东家和她签了契。如今更是当上了会长一职,这江老七,女儿叫他寻对了。” 闻言,祁晔眉峰一挑:“会长是位女子?” “这可不是么,虽是女子,但我们没有不服的。想去岁这个时候,那江老七还只缩于西江,可敢想如今这等风光。不仅夺回了祖辈的家产,挣回一口气。更是寻了一位佳婿,强强联合,不敢想这办婚事时,江都会如何热闹呢。” 苍葭道:“照你这么说,这江老七可是最近这一年才发迹的。那这位江娘子,以前可是默默无闻?” 店小二唏嘘不已:“江老七只有一个女儿,幼时便丢了,去年才寻回。生得落落大方,容貌了得,都以为寻回一个花瓶娘子,日后难说守得住那份家业。没想到,比她老子出息多了。” 祁晔品茶的手一顿:“去岁才寻回的?” 陆檀宁死不肯透露她的下落,此次南巡本也想借着这个机会找找姜樾之的下落。 不会…… “这位江娘子,要成婚了?” 店小二点头:“是啊,与乐楼老板,二人相貌相配,天作……” 啪—— 祁晔打落了手边的茶盏,店小二立马噤了声。 “发生了什么。”陈松黎听到声响立马走进查看,“你个没用的东西,伺候不好,还不快退下!” 店小 二面红耳赤连连告罪。 祁晔抬眼睨她:“你好大的胆子啊。” 陈松黎没有畏惧,行了个礼:“商会各掌柜都在楼下侯着呢,陛下可否要见一见?” 他此前拒绝,又来了这么一出,还不是司马昭之心。 “见,自然要见。”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的这句话。 陈松黎含笑退下。 祁晔望着那门口的屏风,一眨不眨,仿佛要将那看穿个洞来。 脚步声传来,屏风后影影倬倬一道影子:“江都商会会长,求见祁老板。” 熟悉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在耳畔,好像每个午夜梦回,转瞬即逝的幻觉一般。叫人不敢靠近,不敢妄想。 “进……来。” 屏风后的身影动了动,似也在做心里准备。 那张脸真真切切出现在眼前时,祁晔仿佛仍在梦中一般。 她一身锦衣华服,头上满目珠钗,腰间佩戴的金玲亦是做工精致价格不菲。眉眼间已全然没了在冷宫时久而不散的郁气,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坚定不移的稳重,和胸有成竹的傲然。 “姜樾之!” 祁晔手握成拳,额角爆起青筋。他日思夜想,忧她流落在外孤苦无依,怜她朝不保夕会否遇到危险。 谁料,她过得如此富足美满。 “祁老板,小女姓江,单名栀,栀子花的栀。” “江栀,呵。”祁晔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事到如今,说这种谎话还有何意义?” 姜樾之上前:“只是同您说个事实罢了,你不愿意接受,它也是个事实。” “跟我回去,我还可以既往不咎,你若执迷不悟,我让整个江都为你陪葬。包括,你那便宜父母,和那未来的好夫婿。” 姜樾之在他对面坐下:“您来江都是为了问罪,我还以为您是来求援呢。” 祁晔眯着眼:“求人,我?你未免太过大言不惭了。” “您可以继续昂着您那高傲的头颅,抵死守护那坚不可摧的皇权。前线还有多少战士在流血流泪,还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您就继续固执己见好了。” “你——” 门外传来敲门声,一道身影不请自来,衣袂纷飞,自成风流。 “姓柳的。”祁晔气极反笑,对二人如此胆魄感到可笑。 柳时暮无视那道目光,径直走向自家娘子身后。 姜樾之抬了抬眸:“我说了,这不是你求人的态度。” 祁晔大手一挥,将桌上的菜肴尽数挥落在地。 第168章 对面二人不动如山,是当真不怕,还是自以为拿捏住他的把柄了? 姜樾之深吸一口气,拍案而起:“祁晔!你究竟还要胡闹到什么地步!” 被她忽如其来的气势吓住,祁晔一时愣在原地。 “先帝如此看重你,自小栽培你。你以为我为何最后宁死都不投靠祁衡,宁愿失去自由也要保你登基。不过是因为你是陛下看重的继承人,可你登基这一年都做了什么可笑的事?” “朕……” “屡拒忠言,执意修殿,限制陆檀,收回兵权。你敢说,凉州出事,不是由你一手造成的吗!若陆檀及带兵归去,怎会让敌人有机可乘!” 姜樾之双手撑在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言辞不带一点客气,犹如御史台那群口诛笔伐,直言弹劾的大夫们。 “为君者,不仁不义,只会连累百姓。你做出了错误的决断,身为大昌皇帝,却要多少人替你担责。” “事到如今,你还不觉得自己做错了,那你就该对着先皇牌匾,朗声陈词,继续你的愚政。” “你——放肆。”祁晔嘴嗫嚅了好几下,只吐出这两个字。 姜樾之起身,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我说了,如今团结江都,为前线捐赠物资,收揽难民,安抚民心为要则。否则大昌一乱,就算我阿舅守着边疆,那狄戎也会趁火打劫。到时候可不是你固执着,就能解救江山于水火之中的。” 她有些心疼地看着地上的菜肴:“一口饭能让穷人卖儿卖女,在你眼里却轻易可抛,你如今是皇帝。是整个大昌百姓的君主,合该好好想想。” 姜樾之拉着柳时暮离开,到门口时,犹豫着留下一句:“我能逃一次,就能逃第二次,你困不住我。我已经放下,你也该放下了,我不属于你。” 祁晔红着眼抬头,只见那一片衣角消失在视野里。 他苦笑着:“父皇,父皇,你告诉我,我是不是错了?” 彼时孝渊帝缠绵病榻,他好似就回答过这个问题。 “父皇,所以爱一人,便要得到她,是么?” “若这错了呢?” 原来在那么早,您就已经知道,儿臣做错了。 — 陈松黎也不知姜樾之同他说了什么,只知道自那一日起,祁晔说话柔和了些。不再夹枪带棒,也会冷静分析利弊,偶尔与商会里那些老家伙们也能商量个有来有回。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祁晔的身份,对外都说他是朝廷派下的钦差,专门处理此事。 姜樾之自那日后,便没出现在祁晔面前,他也没派人寻麻烦。 各人有各人要做的事,他们不是一路人,或许也不会再见了。 祁晔在江都呆了三个月,已经定下了如何减赋的政策,若有主动捐赠物资的,按照比例减免赋税。 有能收留难民的,论功嘉奖。更是以江都为中心,在各州节度使调兵支援,总算在开春,得了几张捷报,战事稳定了下来。 姜樾之站在船头,听着下人向她通禀的事情,望着湛蓝的海面,心异常的平静。 “陛下,他也有在学着做一个好皇帝。”她对着天地,对着广袤无垠的海,诉说着心里话。 “是啊,您的枝枝,也有在好好生活。”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姜樾之讶然转身。还未看清容貌,便被那人用大氅裹住: “海上风大,你怎么还敢这样吹风,不顾我就罢了,连你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 姜樾之挣扎着露出眼睛,歪着头道:“你怎么跟着我上船了?” 柳时暮点点她的鼻尖:“你啊你,竟然敢背着我偷偷出海,可知婚期就在一月后。你这个新娘子跑了,我总得去抓回来。” 姜樾之嬉笑着往他怀里钻:“这趟出海总归也不过二十日,我定能赶在婚期前回来。” “你是不是觉着我肯定不会同意,所以才一直没和我商议,自己偷跑出来。好在,我有眼线,否则真悔青了肠子。” 姜樾之仰着脑袋撒娇:“没有,我只是想出去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柳时暮庄严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嫌我粘人,想抛夫另寻,寻个样貌更好的郎君。” “怎会,我怎是这种人?” 柳时暮瘪了嘴:“我瞧你像得很。” 姜樾之锤了他心口一拳。 柳时暮越发委屈:“你还打我,可见已经对我生厌,想要学陈女君在家中豢养男宠。其实这也不打紧,只要我还是正室,我也能跟兄弟们好好相处……”也不知是因为海上的风,还是真的想到那个场景,眼下隐隐泛红。 姜樾之抬头啄了一口他的唇,打断他这些虎狼之词:“怎得如此小心眼,被你拿住个把柄还没完没了了是罢?” 柳时暮轻笑,将她抱得更紧。 海上的风将二人的头发吹得飞扬狼狈,只有那两双眼睛,坚毅明亮,从始至终,一直未曾变过。 “只要你。”姜樾之道。 柳时暮轻抚她的眼睫:“真好,里面从始至终,只有我。” “柳时暮。” “嗯。” “苍天在上,碧海见证,我姜樾之,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人,心不可移,意不可挪。” 柳时暮捧着她的脸,低头深吻:“碧海为证,我会带你见到,四时风光,海晏河清。”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