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 第1章 [穿越重生] 《长宁》作者:柏以昼【完结】 本书简介:闻珂是大凉的嘉阳长公主,生于繁华,热烈而肆意,本该就这样被人庇佑,安稳惬意的过完一生。 却死于嫁给大庆小王爷祁旻的第三年。 从此,世上再无嘉阳,多了个长宁。 重活一次,她再次踏入大庆,心中再无半分波澜,只为复仇。 * “长宁,你的仇,我替你报;你的委屈,我替你受着。但你的爱,给朕留着,除了朕,谁也不能从你那拿去一分一毫。” 帝王俯身,耳鬓厮磨:“忘了他,跟朕。”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重生 甜文 正剧 主角视角闻珂祁淮配角祁旻柳知意闻韶 一句话简介:“忘了他,跟朕。”[正文完结] 立意:温柔最能抚平伤痕 第1章 长宁我要接近祁淮 第一章 夜色如墨,一辆低调不打眼的马车赶在宵禁前一刻匆匆入了京都。 马车径直往京都西边去,片刻,稳稳当当的停在一处院落前。像是提前预知一般,院落侧门片刻不差的从里面打开,一道身影从马车上下来,很快进了院子。 长宁刚进院子,面色就冷了下来,她垂眸看着院子里的这些人,“谁让你们跟来的?” 听到上方的斥责声,满院子竟无一人敢出声,长宁视线一转,看向右前方,“山泉,你说。” 被喊到名字的劲装男子上前一步,面色不改:“殿下,王上说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院子里只挂了两盏灯笼,长宁的面容在夜色中明明暗暗看不真切。 她来大庆闻韶是坚决不同意的,他甚至是下了死命令,不许她出王宫一步,但闻韶怎么可能真的阻止的了她? 闻韶几乎什么方法都用尽了,到最后,已然是一国之君的男人拽着她的衣袖,嗓音哽咽:“皇姐,遂之现在已经没有亲人,只剩你一个了,不要扔下遂之。” 长宁闭上了眼睛。 遂之是她给闻韶取的字,她还记得当初母后牵着她的手走到床边,笑着说:“这以后就是你的弟弟了,给弟弟取个名字吧?” 她取了个“遂”子,寓意平安顺遂。 当时她想的简单,做她闻珂的弟弟,她万事都可护着他,顺着他的心意,只希望他身体康健。 但……终究是她想的太简单了。 她什么都护不住,不仅护不住,甚至还成为了罪魁祸首。 所以,长宁眼神渐渐坚毅,这大庆她是一定要来的。 “你们究竟是听本宫的还是听他的?” 听到这声久违的自称,众人心头一跳,几乎是立刻齐声说:“自然是听长公主的。” “好。”长宁走到台阶上,她转过身子,手甩身侧,衣角在夜风中扬起,“既然是我的人,那就听我的命令。大凉早已无长公主,你们速回大凉,守好都城,保护王上,不得耽搁。” “殿下……” 长宁眸色一扫,眼神凌厉,山泉立即跪了下来,什么话也不敢再说了。 吩咐下去之后,长宁没再耽搁,推开主屋的门,走了进去。 留在院子里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没了主意,都看向了山泉。 山泉看向主屋的方向,好久才开口:“大家按照殿……按照主子的话去做吧。” 殿下从来就是说一不二的人,决定要做的事,谁也阻拦不了,况且……殿下说的话是事实——在世人眼中,大凉本就早已没有长公主了。 谁人不知,嘉阳长公主早在三年前便已不在人世了。 * 门被敲响的时候,长宁几乎是下意识的警戒起来,直到听到熟悉的声音,长宁才放松了身子,她收起桌面上的信件,开口:“进来。” 山泉俯身:“主子,他们都已离开。” 这些人各个都身手不凡,单拎出一个,都足以抵挡千百人。暗中离开京都,对他们来说不是难事。 长宁应了一声,没有多问。 长宁翻开手里的信,“你怎么没走?” 山泉:“主子,山泉不走,山泉想留在您身边。” 长宁翻看手里的信件,像是没听到一般,不置可否。 烛火在夜色中跳动,就像山泉此刻心中一般,起起伏伏,一点底都没有。 良久,长宁合上手里的信,淡声吩咐:“将这封信送到丞相府去。” 山泉一愣,下一秒,他立马反应过来,殿下这是同意留下他了! 他接过信件,稳住嗓音:“属下定不辱使命!” 他这话说的讨巧,一语双关,长宁只点了点头,淡声说:“去吧。” 丞相府消息回的很快,第二天一大早,贺裕庭就亲自到长宁这来了。 长宁早有准备,看到他的时候,一点惊讶的神色都没有,反倒是贺裕庭看着她,良久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长宁笑了笑,歪头问:“贺相还要在长宁的门口站多久?” 听到她的声音,贺裕庭终于回过神来,跨步走了进来。 长宁亲自给他斟了杯茶。 贺裕庭:“……殿下这是折煞我了。” 长宁笑容淡了,“贺相这话长宁就不懂了,这屋子就这么大,哪里来的殿下?” 贺裕庭沉默:“……是我口误了。” 长宁笑道:“贺相喝口茶罢。” 贺裕庭端起茶杯,喝了小半杯。 半点也不犹豫。 长宁撑着下巴,看着他:“贺相倒是不怕这茶水有问题。” 贺裕庭淡声说:“我若是怕,今日就不会踏进这里。” 长宁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轻声说:“今日你应邀过府,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贺裕庭抬眸,视线第一次仔细认 真的从她不同以往的眉眼上一一扫过,这张脸和从前丁点也不相像,但是就是这幅陌生的眉眼中,他也能准确的寻找到她当初的影子。 是她。 她回来了。 贺裕庭垂下眼睫,轻声说:“裕庭的性命是您给的。” “是。但我曾经说过,不需要你的报答。” 贺裕庭没有说话,她是不需要,但不代表他不想给。这么些年了,他每天每夜无时无刻都想报答她的恩情。三年前,他甚至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了,但在昨夜看到那封信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庆幸。 老天终究是怜惜他,竟给了他这样的一个机会。 “我后悔了。”长宁出声,打断了贺裕庭的思绪,她看着他的眼睛:“贺相,当初这救命之恩,我来向你讨要了。” 贺裕庭垂下眼睫,遮住自己的所有情绪,“需要我做什么?” 长宁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问:“你都不问我这次来大庆要做什么?” 贺裕庭扯扯嘴角:“你会告诉我吗?” “不会。” 贺裕庭了然:“那我还问什么?” 长宁微顿,眯了眯眼睛,试探道:“就算,我让你……叛国……你也愿意?” 当朝丞相贺裕庭是当今皇帝的近臣,大庆谁人不知? 贺裕庭抬眸,对上长宁的视线。 四目相对,长宁抬手,笑了笑:“别这么认真,贺相,我一向恩怨分明。” “我和你们皇帝没有仇,我这次来的目标是谁,我不说你也明白。” 祸不及百姓,况且,她很明白这件事是牵扯不上两国邦交的。 “我只需要你帮我一点小忙。” 长宁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我要进宫。” 贺裕庭皱眉:“进宫做什么?如今慈宁宫说成被围成铜墙铁壁也不为过,你这样贸然进去,讨不到半点好——” 长宁失笑:“在你眼中,我就这般冒进?” 贺裕庭一愣。 “我要接近祁淮。” 贺裕庭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猛然站起来,“不行!” “这太危险了,况且你们对陛下不了解,他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早些年是因为他身子不好,昏睡了几年,才让那位掌权,从而使大庆陷入当初混乱的局面,现如今他身子已然渐渐好了,处理政事毫不手软,普天之下,但凡有点眼力见的都知道如今大庆的皇帝不是个任由别人牵着鼻子走的傀儡!” “我当然知道。”长宁神色微冷,她来之前早已知悉了所有事,她的上百封密信里都是关于大庆天子的一举一动。也正是如此,才让她心惊于这位帝王的深不可测,但这却也更让她下定了决心。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要接近他。” 这样的人,在他身边,她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完成自己的计划。 贺裕庭深吸口气,“他不是好惹的,况且陛下不近女色,如今后宫几乎就是个摆设,没人能打破他的原则,就连太后三番五次塞人都没有任何作用,我帮不了你,你趁早歇了这个心思!” 第2章 长宁:“我只需借你一个身份,别的事不用你操心。” 她从不相信什么不近女色,只不过是没入他的眼罢了。 如若入心,千万般,皆可手到擒来。 * 大庆并不是每日都会举行朝会,皇帝昏睡多年,这两年虽说渐渐好了些,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朝中重臣有要事需要上位裁决才会上疏奏折,更甚者才会请求面圣,一般百官大朝会是五日一次。 这日,恰逢大朝会散了之后,皇帝将丞相和小王爷留了下来。 勤政殿。 苏列端了杯茶平平稳稳的递到帝王手边,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他在陛下身边服侍这么多年,自是将帝王的习惯摸的透彻,虽然陛下从未曾提及过这些小事,但苏列却能从细枝末节中熟记于心。 能跟在帝王身边这么久,自是有些本事的。 苏列上完茶,便垂着眼睛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直至余光扫见帝王饮了口茶,才略微放下了心。 “梁王昨日夜里去了哪儿?”低沉的嗓音在空寂的宫殿中响起。 祁旻身子一僵,半晌,他径直跪在了殿中。 祁淮看着殿中的男子,眸色平静。 “梁王这是做什么?” 今日朝会梁王姗姗来迟,衣衫褶皱,浑身带着酒气,一看就是宿醉一宿。 “臣冒犯天颜,请陛下降罪。” 殿中一时寂静,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往大了说,那是藐视圣上,可是大不敬之罪。 可—— 可殿内跪的这位可是当今的亲侄子,太后娘娘的亲孙子,甚至还有朝臣私下说这位很可能是大庆未来的储君。 这样的身份,能让他屈尊下跪的也只有陛下和太后娘娘,就算行事过分些,又有谁敢说些什么。 半晌,祁淮才终是淡声说:“都是快要成亲的人了,还这么不知轻重。” 听到祁淮提起这个,祁旻面上终于有了表情,他抬眸,看向皇帝。 “皇叔。” “嗯。”祁淮抿了口茶。 祁旻抿唇:“我不想成婚。” 祁淮瞧着他,请罪时还规规矩矩的唤他陛下,这会却知道机灵的喊他皇叔了。 但祁淮向来不惯着他。 “朕懒得管你成不成婚,你若不愿意娶康乐,自个儿跟太后说去。” 祁淮不欲多说,叮嘱了几句便让人退下了。 早些年为了柳家姑娘要死要活的也是他,现在旧人已逝,他反倒念起旧人的好来了。帝王轻嗤一声:“倒不知道是深情还是薄情。” 第2章 表兄表兄表妹嘛,在戏文里不是最容易…… 第二章 皇帝这句话模棱两可,但贺裕庭却听懂了。三年前的事知道的人甚少,况且上边早有密令,不许妄论。 所以这些话帝王能说,不代表他也能说。 梁王做事再出格,那也是当今陛下兄长留下的唯一血脉。世人皆知,当今太后育有两子,一子是梁王的父亲,肃敏太子祁恒,二子便是当今圣上。 肃敏太子早年战死关外,只留下梁王这唯一子嗣,太后自然是多有偏爱。 甚至于偏爱到不论黑白的地步,三年前正是—— “不过——”空气安静了一瞬,贺裕庭的思绪被打断,年轻的帝王忽而叹息:“嘉阳长公主确实是巾帼须眉。” “可惜了。”他说。 帝王的这句评判,没人敢应答,毕竟这个话题早已是宫中禁事。 大凉和大庆联姻的时候帝王在别苑养病,并没有到场,一切事宜都是太后做主的。 贺裕庭眉心一跳,不知为何,他隐约感觉祁淮的这句可惜说的不仅仅是嘉阳长公主香消玉损这件事。 还没等他细想,皇帝就转开了话题,和贺裕庭谈起国事来。 贺裕庭从勤政殿离开的时候时辰尚早,他没有回府邸,而是让车夫绕道去了趟城西。 上次那次他们不欢而散,贺裕庭压根不同意她以身犯险,接近祁淮。 再说,她身份高贵,怎么能委身做这样的事? 对,就算那个人是陛下,是他贺裕庭起过誓要效忠一辈子的君主,他也觉得委屈了她。 她生于繁华,热烈而肆意,本应被人庇佑在身后,安稳惬意的过完一生。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 贺裕庭紧紧闭上眼,但他清楚的知道,她决定的事情,从来没人改变的了。 若是他不同意,她可能会找更加凶险的方式。 所以尽管再不愿,他今日还是来了。 过了一会儿,听见身后声响,贺裕庭没有回头,只轻声问了句:“你想好了吗?” 身后良久无声,过了会儿,清冷的嗓音才从后方传来,嗓音淡的恍若转瞬就飘散。 “我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楚自己想做什么。” 这件事她在心里放了三年,现在,谁也不能阻止她。 * 丞相府外,贺裕庭下了马,背手在马车外等待。 身后长宁看着眼前的高门院落,福了福身子,“表兄放心,长宁晓得轻重,断不会牵扯上丞相府。” 贺裕庭闭上了眼,他哪里是怕丞相府被牵连,他分明是担心她的安危。 他深吸口气,良久,才转身开口:“走吧,我带你去 见你外祖母。” 贺裕庭带着一位姑娘回了丞相府,不多久,这则消息边传遍了京都。 消息会传这么快,是因为京都人人皆知,丞相不苟言笑,对待旁人皆是规矩有礼,而立之年身边却冷冷清清,并未成亲。这京都多少人都盯着这丞相夫人的位置,如今贺相亲自将一姑娘领进了府,还带去翠福院见了贺老夫人,再加上贺裕庭压根没想瞒着,这消息自然传的快。 从翠福院出来,贺裕庭带长宁去了西边的一个院落,“这院子清静,我前几天让人修了一番,你先住着。” 说话间,长宁便瞧见了贺裕庭所说的院子,她抬眸,门上悬挂着“竹园”两个大字。 字体洒脱,有几分熟悉。 长宁微顿,贺裕庭别过眼:“前些天得闲便提了两个字,你若是不喜欢——” “很好。”长宁说。 确实很好,贺裕庭如今身份水涨船高,一字千金难求。况且这竹园清幽,前面有一小片竹林,像是从丞相府中隔离出来了一般。她还没走进去就已知晓他花了不少心思。 “麻烦你了。”她说。 别的先且不论,这清幽偏僻的环境,确实能给她带来不少便利。 贺裕庭抿唇,他并不是很想听到她如此客气疏离的话语。 “我已吩咐下去,府中没人会过来打搅你,你安心住着,我挑了几个下人,你一会看看合不合眼缘,留下几个。既然……既然对外说是表妹,那身边自然不能一个丫鬟都没有。” 长宁颔首:“我明白。” 她跟随贺裕庭走进了竹园,贺裕庭一一给她介绍屋内的装饰,“这长塌是我让人按照你的喜好做的,你看看喜不喜欢,还有这——” 长宁听着他介绍这竹园的每一寸地,忽而出声打断:“贺相。” 贺裕庭一怔,看向她。 “我并不会在这久住,你其实不必如此费心。” 她只是借他一个身份,并不希望和相府牵扯过深,毕竟她要做的事风险万分,一个不小心便可能会粉身碎骨,她本是死过一次的人,这些自然无所畏惧,但这些不该牵扯上贺裕庭。 * 贺裕庭没有多待,很快就走了。不一会儿,管事就领来几个丫鬟,让长宁挑选,她只留下了一个,名唤新露。 长宁温笑着问过几句话便让人下去了。 突然,窗外传来两声极短的黄鹂鸟叫声,但长宁并未动作,而是听到新露的脚步声渐渐远离,才放下了手中的茶水,说了句:“进来吧。” 几乎是长宁的话音刚落地,一个黑影就快速从窗子翻了进来。 “主子。” 长宁抬眸。 山泉迅速开口:“属下查探到那位明日确实会去辽荆峰。” “微服?” 山泉点头,“主子,可需要安排我们——” “不必。” 长宁:“如今我已经入了丞相府,以后你们便在暗处,若没有我的吩咐,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必出现。” 山泉微怔:“主子,山泉要保护您——” 大庆没有一个好东西,一家子都是坏的,烂到根里了,他根本不信那位皇帝会是个好的。 山泉还欲开口,长宁却淡声道:“若想留在京都,就得听我安排,不然你立马和他们一起回去。” 回去,自然是回大凉。 山泉心里一凛,此次来大庆,殿下本就没有带多少人马,况且陛下派来的人都被殿下遣回去了,若是连他都不能留在殿下身边,那殿下在大庆岂不是孤立无援? 想到这,山泉不敢再反驳,“属下遵命。” 第3章 * 相府里人不多,贺裕庭没有成亲,整个府里实实在在的主子只有他的母亲和一个将笄之年的妹妹,现在又勉勉强强算多了一个她。 虽然贺裕庭对外称是远方表妹,但府里的人都不是瞎子,就凭前些天,丞相如此大动作的修院子,还亲自为“竹园”题名就知,这不知从哪前来投靠相爷的表姑娘,怕是也是个得罪不起的人物。 总之,从上到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怠慢这位表姑娘。 新露去厨房拿了膳食回来,她是刚进府的,对哪里都新奇不已,她眼睛亮晶晶的:“姑娘,这府里真大,奴婢去趟厨房都差点迷路。” 她将晚膳一一摆在梨木桌上:“不过奴婢一路走来可瞧了,这相府就数咱们竹园最雅致宽敞了,就连萱姑娘的院子都没姑娘您这的别致呢!” 她压低嗓音,“可见相爷对姑娘您可是顶顶上心的!” 新露想法很简单,这么大的丞相府,到如今都没个正儿八经的女主人,况且这又是相爷第一次带姑娘回家,表兄表妹嘛,在戏文里不是最容易成一对么! 况且姑娘孤苦伶仃的,若是能长久的留在丞相府,那该多好? “新露。” “怎么了姑娘?” 长宁放下筷箸,“以后不要叫我姑娘。” 长宁拿起帕子碰了碰唇角,拿起茶水润了润唇,“唤我主子即可。” 新露对上长宁的眼神,不知为何,心中忽然瑟缩——她总觉得自家主子周身气度不是凡人能及的,说话间隐约带着威严,让人不敢反驳。 屋子里静了片刻,新露不敢多问,只跪着应了声:“新露知晓了。” “不必如此,“长宁笑着上前将人扶了起来,知道自己怕是将人吓着了,温声解释道:“只是我此番受表哥照拂已是不知多少年积累来的福气了,恨不能天天在佛祖面前拜着谢恩,万不敢再肖想旁的了。那些话,你以后就不必说了,若是被有心人听去,害了表哥的名声,那我是万死都难卸其罪了。” 新露恍然,使劲点头:“新露明白,以后必定不会再乱说!” 自家姑娘……不对,是主子。自家主子刚刚进府,虽是丞相府,但说到底也是寄人篱下,自然得万分小心谨慎,是她思虑不周了。 闻言,新露准备退出去,长宁适时开口:“对了,你差人去前院瞧瞧,若是表哥回来了,知会我一声。” * 贺裕庭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戌时了,得知长宁找自己有事,便亲自跑了一趟竹园,他没让人跟着,到的时候长宁正在小院里练字。 贺裕庭在她身后看了一会儿,沉默了很久,才开口:“你的字倒是没变多少。” 长宁笑了笑:“闲来无事随便练练罢了。” 她和以往撇了个干干净净,现下在这副字里窥探出一二分熟悉,贺裕庭心下思绪难免有些杂乱。 “你找我有事?”过了一会儿,贺裕庭到底按耐住了,问了句。 长宁放下笔墨,转身看向贺裕庭,“我初来乍到,对京都不太熟悉,表哥可知这京都有哪处寺庙灵验?我这段时日睡得不太安稳,想去趟寺庙添些香火。” 贺裕庭一顿,抬眼看向长宁。 长宁眸色平静。 贺裕庭移开视线,嗓音莫名有些干涩:“玄云寺颇为灵验。” 长宁眼角微勾,“玄云寺?在何处?” “在辽荆峰。” 贺裕庭明知道她是在明知故问,却知晓自己改变不了她的心意。 他深吸口气:“我明日派人送你去。” 长宁唇角弯了弯,对着贺裕庭福了福身子:“多谢表哥。” * 第二天,风和日丽。贺裕庭晨起就进宫去了,长宁醒来梳洗一番就让新露端了膳食上来。 新露夹了一著枣泥糕到长宁跟前,“相爷走之前吩咐了,今日日头大,让主子晚些再出门。” 长宁眸色微闪,这怕是贺裕庭在变相告诉她皇帝没那么早去辽荆峰。 用了早膳,长宁坐在铜镜前,新露给她梳妆。 贺裕庭让人给她置办了不少首饰,新露在妆匣里挑了一对赤珠耳坠,颜色惹眼,在阳光下却又清净透亮,照射出不一样的光,仔细打量还能看清耳坠里的丝丝纹路,让人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她拿着在长宁颊边比了比。 “果真是主子才能压得住如此首饰,不如今天就佩这幅罢?今日日头也好,与主子是顶相配的。”新露道。 她昨日就心惊于主子的颜色,却碍于主子周身气度,没敢认真看,今日借着梳妆,才敢在铜镜里仔细打量一番,谁知这一细看,更是不敢直视主子的容颜——她从未见过如此颜色好的女子,她私心里甚至觉得,自家主子怕是 比上宫里的娘娘也是不差什么的。 新露心里这样想也就说了出来。 长宁倒是被这姑娘逗笑了:“你见过宫里的娘子?” 新露小声嘀咕:“新露自是没见过的,只是谁都知道当今无心后宫,内廷了无几人,还几乎都是陛下昏睡那几年被塞进后宫的,那些人怎会比得上主子。” 长宁笑意淡了些,“不可妄论宫中之事。” “况且我只是一介孤女,如何能与陛下内廷之人相比。” 她看向铜镜,“今日是去诚心礼佛,不必费心打扮,素净些就好。”她看向妆匣:“就那支白玉簪即可。” 过犹不及,时机未到,此刻并不是她盛装的时候。 第3章 南箫这姑娘是从哪冒出来的? 第三章 康宁宫。 祁淮走到前殿门前,脚步忽然顿住了。帝王一停,身后的一干人等自然是头也不敢抬的微弓着身子等候。 祁淮不知站了多久,才终是抬步走了进去。 苏嬷嬷刚掩下门帘退了出来,就撞见一道明黄色身影,她不敢细看,立马跪了下来:“奴婢请陛下安。” 皇帝抬了抬手,朝殿内看了一眼,问:“太后歇下了?” 平日这个时辰太后应该已经起身了。 “是,刚歇下。” 苏嬷嬷道:“陛下这么这个时辰来了?今日福乐群主进宫来,太后一时高兴,便晚了两柱香歇晌。” 祁淮嗯了一声,既然太后还未起身,皇帝便踏步离开了。 出了康宁宫,祁淮脚步顿了顿,说:“晚些派人知会太后一声。” 苏列应是:“诺。”皇帝在别苑养了多年,这两年就算是回了宫,每月也会寻空闲的时候去别苑住两天。 “朕记着上回西域进贡了几匹料子,一起送到康宁宫去罢。” 吩咐下去,皇帝便不再驻足,径直离开了。 * 辽荆峰主峰上有一座不小的别苑,很是低调,却别致古雅,和左侧的玄云寺隔得不远。每日晨早,玄云寺的撞钟声都能悠悠扬扬的传进别苑里。 不少在玄云寺添香火的豪门贵客都曾感叹这一处别苑位置的讨巧,也有不少人对这别苑的主人感到好奇,却从未有一人能真正打探到虚实。更无人知晓,这座别苑的主人竟会是当今天子。 祁淮今日在勤政殿与几个大臣议事耽误了点时辰,到别苑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他出宫时向来不喜身边围着一群奴才,也只有惯常服侍的几个内侍能跟在他身后。 他换了身素色常服,便从小道往玄云寺去了。 主持早就在大殿外等着了,见着祁淮,虚虚行了一礼。 “主持不必多礼。”祁淮扶起玄簌,驾轻就熟的往里间走着:“主持最近可好?” “劳贵人惦记,玄簌一切都好。”玄簌笑着说:“笔墨纸砚早已备好。” 祁淮坐在蒲团上,苏列上前,替帝王研磨。 玄簌早已退了下去,不一会儿,殿中只有满屋檀香和研磨发出的沙沙声。 苏列知晓祁淮的习惯,帝王抄经文时半点声响也不能有,苏列几乎是连呼吸声都放轻了。 天色已暗,明明灭灭的灯烛火苗在微风下跳跃,苏列在一片沉寂中暗自瞧了一眼帝王,其实他也不是很明白,经文这东西,若是陛下吩咐一声,天下有多少人争着抢着虔诚地为他抄写?何至于就要让陛下自己抛下所有的政事,亲自来玄云寺一趟? 况且这抄经文的习惯,好似前些年也没有啊?苏列心下琢磨,陛下这习惯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想了半晌也没想起来,眼瞧着陛下已写完一卷,苏列按下心绪,将帝王御笔抄写好的经文仔细的卷了起来。 看着皇上提起笔,就要开始写下一卷,苏列却见皇上笔尖停顿,半晌没有动作,笔尖的墨汁垂落,在宣纸上晕开。 苏列眼皮一跳,还未开口告罪,就听见帝王开了口。 “你可有听见什么声响?” 苏列一愣,凝神静听了一会儿,才隐约听到点动静,他心道糟糕,立刻跪了下来:“奴才立刻派人去——” 第4章 苏列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帝王打断了,“是乐器的声音。” 皇帝爱音律,苏列跟在他身后多年,自然也对一些乐器耳熟能详。 见皇帝没有怪罪的意思,他仔细听了一会儿,才道:“好似是洞箫。” 帝王放下笔墨,走到窗边,苏列替他将窗柩推开。殿外是一片竹林,竹叶茂密,看不清人影,却隐约可闻,箫声是从殿外阁楼上传来的。 祁淮静了片刻,忽然开口:“不,是南萧。” 苏列怔住了,南萧?可是南萧不是—— 还没等苏列想明白,帝王已经将门推开,背手走了出去。 * 时节已是深秋,整个山峰到处枯黄一片,唯独玄云寺这处满眼碧绿,让人瞧着就赏心悦目,格外舒坦。 帝王忽然起心思出了内殿,苏列反应迅速立马跟了上去,底下的几个内侍愣了一下也着急忙慌的跟上前。 陛下身子不好,这深秋的晚上,山里已经寒了起来,若是叫陛下冻着了,他们可万死难辞其咎! 祁淮随着箫声寻了过去,最后停在阁楼下面。阁楼不高,只略微有几层台阶。只是亭台楼阁,被青竹环绕,只有丝竹声传出,而奏箫本尊反倒让人看不真切。 祁淮凝神听了一会儿,眸中漆黑一片,良久,他抬手,轻轻拨开几片竹叶,抬眸往阁楼上看去。 夜间灯火微弱,他只能瞧见一抹白色衣角被风吹起,遮住了女子面容。 陛下爱音律不是秘密,宫里仅有的那几位娘子也不是没有想着法,另辟蹊径地想用音律在陛下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但却从来没有一位成功过——陛下是从来不肯分半分眼神在那些人身上的。 眼前这位出现的时机实在太过凑巧,若是说她不知晓陛下在这,只是偶然碰上的,这几率有多小? 苏列不知道,他只知道,若是按照以往,此刻他是应该上前,将这胆敢将心思耍到帝王面前的女子给驱赶下去。 但帝王心思向来难测,瞧着陛下这幅神色,苏列倒是踌躇了,难得的犹豫了起来。 另一侧,新露听见动静,低声提醒唤了一声:“主子。” 长宁没出声,直到吹完最后一个音符,才缓缓将萧收了起来。 她将萧别在腰侧,转过身来,才在远处福了福身子:“偶然行至,瞧见这处景色,起了兴致却扰了贵客,多有得罪。” 女子嗓音清洌悦耳,传进耳侧让人觉得似乎比起刚才的箫声都不差些什么,引得几个小内侍都悄悄打眼想瞧瞧这位的尊容,但抬眼的瞬间,他们便失失望而归。 ——这位姑娘脸上别着面纱,压根看不清真容! 苏列回头,瞪了几个小内侍一眼,陛下面前也敢乱看?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几个小内侍立马低下头,不敢再看。 这小插曲却没惊扰亭台上的两位,阁楼静了半晌,才传来祁淮的声音。 “无妨。” 帝王摩挲着手上的扳指,视线在长宁腰侧伫足了好几秒——长宁瞧见,笑了笑,“贵人对这萧有兴趣?” 她一身白衣,身影绰约,虽看不清面容,但那笑声干净清冽,像是一汪清泉涌进人心中,洗净了一身俗世的忧烦。 倒是与这玄云寺相得益彰。 祁淮抬眸,第一次对上了长宁的视线。 长宁眸色含笑,不闪不避地撞了上去。 祁淮顿了顿,启唇:“这南萧你是从何处学来?” 长宁道:“贵人好耳力。看来贵人也是爱丝竹之人。这南萧和洞箫分毫之差,就是内行人,怕也是轻易分辨不出的。” “南萧起源大凉,大庆人知之甚少,姑娘年纪轻轻,倒是对这大凉的乐器颇为精通。” 祁淮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如一头重石,砸进了在场所有人心底。 就连苏列也捏了一把汗,早在三年前,大凉就已断了和大庆的所有往来,而宫内虽无旨意下来,但京都人人都对大凉讳莫如深,谁也不敢在公开场合谈起大凉,更别遑论私自演奏大凉乐器! 新露也着急的看着自家主子,主子说话毫不忌讳,如今更是在一个外人面前说起这般禁忌话题! 长宁闻言,却神色未变,她转身朝着竹林, 伸手托起一片竹叶,“乐器哪有国界之分?只不过是个人喜好和偏爱罢了。” “若真心喜爱,管它归属哪国,只凭借自身将之纳为所有就是了。” 这话说的放肆,哪里像是一介女子说的出的。 新露心惊肉跳,只恨不得上去将自家主子的嘴给捂上! 苏列更是内心惶惶,面圣时是不允许遮掩面容的,也从未有人如此面圣过。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陛下都没发话,他们下面的人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这么没眼力见的上前说什么规矩。 再说这全天下的规矩都是陛下定的,陛下就是最大的规矩。 但这女子说话实在大胆,纳为所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说句大实话,这天底下又有哪样东西不属于陛下?他还从未见过有人敢在陛下面前如此大放厥词! 空气寂静了良久,皇帝凝着眼看了她好一会儿。 女子神色坦然,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睥睨,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何不妥之处。祁淮久坐高位,自然能看出这种气质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这是极大的权势才能养出来的底气。 寒风吹过,长宁像是没发现空气凝滞般地看向祁淮,她笑了笑:“今日巧遇,希望没扰了贵人兴致,这佛寺本是清静之地,我就不再叨扰贵人礼佛的诚心了,就此拜别。” 说罢,便侧身越过祁淮,下了亭台。 被留下阁楼上的苏列简直瞠目结舌,这世上竟然有人胆敢先陛下一步,将陛下留在身后? 就连祁淮似乎也是愣了一下,他随即勾了勾唇。过了一会儿,他往前走了两步,颇有些玩味儿的吩咐道:“天寒,派人送件披风过去。” 这玄云寺只有皇帝的衣物,送谁的披风过去,简直不言而喻。 苏列抬手招过一个内侍,侧耳吩咐下去。 内侍刚走,苏列就听见陛下嗓音在阁楼上响起。 “这姑娘是从哪冒出来的?” 皇帝嗓音淡淡,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他来玄云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却从未见过这姑娘,她就像是山间的精灵,陡然出现在这竹林之间,转瞬又消失了。 苏列哪里知道这女子的来路,他瞧着陛下的神色,试探地问道:“陛下可要派人去查?” 起初他以为这女子是知晓陛下的身份,所以故意在此处奏萧,吸引陛下的注意,但刚刚那一出……他又有些不确定了。 若是知晓陛下的身份,那位姑娘说话会如此大胆吗?况且若是如此,她应该不会轻易离开才对。 苏列按下心中思绪,不管如何,若是陛下真的被挑起了兴趣,无论她是故意也罢,偶遇也好,都是这位姑娘的福分了。 祁淮走到楼阁中间,抬手拿起石椅上的东西,他指腹轻抚而过,淡声道:“不必。” 苏列一怔,没料到帝王会是这个回答。 祁淮不轻不重地瞧了他一眼:“怎么?” 帝王毫无情绪的短短两个字,苏列却吓得当场就跪了下来:“陛下恕罪,奴才万万不敢揣测圣意。” “起来吧。”祁淮背手走到亭台倚栏处,看着山下京都的屋舍。 苏列没懂陛下此番是什么意思,他在陛下身边待的时间越久,越是战战兢兢。 君心难测,这句话不只是说说而已。 得了陛下的口谕,他颤颤巍巍起身,抬首时,却瞧见陛下手中握着一根白玉簪,玉的色泽在灯火的照映下显得更加地温润瑕白,就连他一个不懂玉的人也能知晓,这玉簪子应是珍品。 只是——陛下手中何时多了一件女子饰物? 第4章 披风名节?我要那东西做什么? 第四章 另一侧,内侍终于在道路的尽头追上了长宁。 听闻来意,新露眼睛瞪大,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披风一看就是男子的,自家主子怎么可能随意穿一件外男的披风呢! 她刚想替自家主子拒绝,长宁却开口了:“新露,收下吧。” 新露转头看向长宁:“主子??” 长宁看了她一眼,新露只得按下心中纷乱思绪,伸手接过。 长宁对着内侍笑了笑:“多谢。” 内侍哪敢受长宁这一声谢,连忙躲开,道:“贵人这是折煞我们了。” 新露瞧着那送衣服的人走了之后,才开口:“主子为何要收下?这若是被旁人知晓,是要坏了主子的名节的!” 长宁神色淡淡,“名节?我要那东西做什么?” 新露不可置信:“主子!” 长宁不欲多解释,只道:“我不穿,回去收好就是。” 新露这才跟着长宁往厢房走去,边走还边小声嘀咕。 第5章 长宁无奈,这新露什么都好,性子单纯,对她没有二心,就是整天像只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的,吵得人头疼。 直到回到屋内,新露将披风收进衣橱最里面,才算放心下来。 “刚刚那位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新露嘀咕道:“我刚瞧了眼,这披风看着低调,用的料子可是极好的呢!就连京都顶顶有名的万宝阁恐怕都不见得有这样的料子!” 闻言,长宁扫了眼那披风,玄褐色的,上面用金钩银丝绣满了暗纹,一看就不是寻常人能用得起的。 长宁收回视线,没有说话。可不是么,若是这丫头知道这披风的主人是谁,恐怕连碰都不敢碰了,哪里能像现在这样,还敢妄自揣测这披风主人的身份。 新露替长宁将被子铺好,见她没有搭话,便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转而问道:“主子,我们什么时候回相府啊?” 长宁靠在窗柩边,想着刚刚在亭台上发生的事,随口道:“急着回去做什么?” “您忘啦?相爷上次不是说带您去赴宴?况且这次梁王殿下成婚,这满京都的官员贵女都会去,咱们总得回去好好准备准备不是?” 提起这个,长宁神色就淡了下来。 “不急。” 准备?她柳知意和祁旻配吗?况且她昨晚才匆匆见了那祁淮一面,若是如此就离开了,岂非白费心机? * 第二日,长宁早早就起身了,用过斋饭之后,便去大殿听玄簌讲佛经去了——玄簌大师闻名大庆,大庆无人不知,就连在他们大凉,玄簌大师都有着不小的名气。此番正好赶上玄簌大师在寺中,晨起闻名来玄云寺的人不在少数。 长宁去的算早的了,但到的时候殿内也将近要坐满了。 玄簌大师扬名天下,待人却温和有礼,讲的虽是佛经,却也并不晦涩难懂,长宁听了一会儿,心就静了下来,半点杂绪也无,结束后好一会儿才从经文中回过神来。 这才发现殿中人已走的差不多了,她歉然的对着玄簌行了一礼。 玄簌笑着说:“难得施主有一颗向佛之心。” 毕竟像这位女施主这样年纪的女子,是很少有真心向佛的,大多数都是陪着家中长辈来此处礼佛,自己如此诚心的并不多见。 长宁微顿,眸色黯淡了些许,她从前也是像那些待字闺中的姑娘们一样,哪里肯耐下性子听这些经文?只是——只是,现在她剩下的、能做的,也仅仅只剩下这虚无缥缈的祈福了。 玄簌眼神落在她身后的某处,没纠结长宁的沉默,他忽然笑了笑:“施主若是要祈福,何不去右侧别苑处的小佛堂,那处去的人少,很是静谧,也不会被外人所扰,正是祈福的好去处。” 长宁闻言,“多谢大师告知。” 女子离开之后,玄簌才缓缓开口:“您还要在殿外站多久?” 话音刚落,不知在殿外站了多久的人终于有了动静,他阔步走了进来,半点也没有在殿外听墙角的心虚。 祁淮走进,摩挲着手里的扳指,不轻不重的看了眼玄簌:“你倒是惯会自作主张。” 玄簌自是知晓他指的是什么,别苑是祁淮的住处,那处小佛堂,平日里也是祁淮除去寝殿,待得时间最多的去处,平常压根没有旁人进去。 也没人敢进去。 玄簌沏了杯茶,“难道不是您自己同意的么。” 祁淮瞧了他一眼。 玄簌笑道:“人家诚心礼佛,您那经文多,陛下何必太过苛刻。” 祁淮接过杯盏,轻珉了口茶水,茶水甘冽清甜,回味无穷,像极了刚刚在殿外的惊鸿一瞥。 他没有偷窥他人的癖好, 只是经过大殿,听见玄簌讲经文,瞥了一眼罢了。 想到刚刚看见的画面,祁淮眸色深了深,过了一会儿,他不动声色的将手中杯盏落在桌上。 “晚些来寻你下棋。” 说罢,就背手离开了大殿。 玄簌一怔,随即笑了摇了摇头。旁边的小和尚瞧着祁淮走远了,才挠了挠头:“师父,我这就吩咐下去准备些陛下惯常爱用的茶水和点心。” 以往陛下每次找师父下棋都要驻留不少时间,他们都会提前将东西备好。 “不必。”玄簌道。 小和尚一愣,不必?可刚刚陛下不是说晚些时候会过来吗? 玄簌笑着没解释。 找他下棋?陛下这次恐怕未必会过来了。 佳人在侧,陛下哪里还能记得起他? * 长宁朝着玄簌说的方向寻到了那处别苑。新露瞧着眼前别苑,有些踌躇的说:“主子,这别苑……瞧着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 这门口的守卫不苟言笑的,看着就怕人的紧。 “去问一问。” 新露一愣,连忙随着长宁走了上前。但是新露没想到的是,门口的守卫听闻来意,居然什么都没多问的就放她们进来了。 新露一愣一愣的,这别苑这样好进的吗? 奇怪的是,虽然别苑外侧守卫众多,这里面却半个人影也见不着。她们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小佛堂门口。 长宁在福堂门前停下,对新露说:“你去将我惯用的笔墨拿过来,借用他人的佛堂,总不好随意动用他人的东西。” 新露点头,是这个道理。 新露离开之后,长宁才踏步走近,微微用力,推开了虚掩着的门。 “吱呀”一声,小佛堂内间摆设一一展现在长宁眼前,令她讶异的是,小佛堂并不像她想象那般奢靡——甚至有些过分普通了,普通到和玄云寺中其他任何一间小佛堂没有任何区别。 若不是她提前知晓,丝毫看不出来这是大庆一国之君待的地方。 她还以为这大庆皇帝来玄云寺祈福只是个幌子,毕竟哪国皇帝会愿意隐于尘世,摒弃杂念,缩在这么小一块地方抄写经文?这里空间虽还算得上宽敞,却处处透露着素净古朴,一侧的书案上摆放着已经抄写完的经文。 长宁粗略看去,抄写完的经文还不少。 这大庆皇帝是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放着好好的皇宫不住,怎么跑到这犄角旮旯的地方来了?是修仙还是渡劫?? 长宁想不通,她靠近书案,俯身瞧上面未完成的经文,宣纸上的字迹笔锋凌厉,力透纸背。世人皆说字如其人,长宁想,这倒确实像是一任帝王的字,肆意睥睨,却又锋芒毕露,无人敢与其争锋。 长宁细细看去,这才发现这抄写的经文居然是明悔经。 她愣了愣,祁淮怎么会抄这本经书??他是一国之君,他有什么可忏悔的? 她还未细想,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有些低沉的嗓音。 “瞧出些什么了?” 长宁心下一凛,暗恼自己居然如此大意疏忽,连身后什么时候来人了都未曾发觉。她连忙敛下眼中的思绪,将手中经文放下。 祁淮半倚着窗柩,不知在那儿看了多久。 长宁抬眸,反问:“您又看出些什么了?” 她眼神半点也不闪躲,一点也看不出来擅闯他人地盘的无措,反倒是比他这个主人还要自如一些。 空气似乎凝滞了,不知过了多久,背光的男人忽然笑了笑,他直起身子,缓慢地走进了佛堂。长宁下意识屏息,这里空间分明不小,但她却觉得随着祁淮的靠近,连空气似乎都被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挤了出去。 他走的很慢,一步一步逼近她,他背着光,宽阔的身影笼罩下来,长宁下意识想退后一步,脚步微动,却被自己硬生生给止住了。 她不能后退。 这点距离就避开,那以后怎么办? 祁淮伸手贴近她,长宁鼻间嗅到一股很淡的龙涎香,几息间,她脑中思绪混乱,脑中浮现的是她看过的关于祁淮的上百封密信,所有信息在脑中一一揉杂,她却分辨不出此刻祁淮究竟想做些什么。 从信件中看,他不是如今轻浮的人,难道是情报有误?况且这可是佛堂,他不至于…… 长宁还没理清个头绪,祁淮手掌已从她身侧掠过。 长宁一愣。 祁淮拿起案上自己未抄完的经文,“你读过这明悔经。”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思绪之间,才过去不过短短几瞬,她下意识看向祁淮。 祁淮眸如深海,不知为何,长宁身后惊出一身冷汗。 她头一次深刻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的心思比她得到的那上百封密信里描绘的还要深不可测,甚至打破了她所有的认知,和她所有的心里设防。 这男人太可怕了。 长宁几乎是瞬间就产生了退缩的想法,这是面对危险,她身体本能的自我保护的意识。 她真的能在招惹了祁淮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第5章 经文事不过三 第五章 长宁思虑之间不过短短几瞬。 第6章 祁淮拿着经文姿态随意的翻阅着,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发问给眼前的姑娘带来了多大的压迫感。 “明悔经十几年前源起大庆,行文见解颇为刁钻,且经文所表皆太过决断,并未在大庆广为流传。况且白驹过隙,匆匆十余载,到如今,恐怕大庆读过这明悔经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祁淮声色很低,若不是这话一字一句都敲在长宁的心里,她恐怕也会赞扬一句这低沉悦耳的嗓音,但很明显,长宁此刻并没有心情欣赏说话人的音色。 “你不如解释解释,你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明悔经出世的时候你才几岁?从哪知晓的这本经书?” 祁淮缓缓垂眼,撞上了长宁的眼眸。 长宁稳了稳心神,启唇,话还未说出口,就被男人打断了。 “还是说,”祁淮慢条斯理的开口:“你压根就是从大凉来的?” 长宁瞳孔一缩。 祁淮似乎是笑了笑,“据我所知,这明悔经虽未流传于大庆,却很受大凉王室的喜爱。上一任大凉王上就很是追捧这本经文,导致这明悔经曾在大凉盛极一时。” 长宁从未想过,仅仅是第二次见面,祁淮就能从这些细枝末节中发现这么多东西。 这男人的警觉性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长宁久未开口,祁淮挑了挑眉,“你的问题我都回答了,我的问题,你不打算替我解惑么?” 长宁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这男人刚刚是在回答自己问他的问题。 她上一句话是在问,他瞧出了些什么。 祁淮摩挲着手里的扳指,语气带了些兴味,他指了指这座佛堂。 “这里,我的。” “问题,也是我先问的。” “现在答案我都毫不吝啬的先告诉你了,姑娘是否也该礼尚往来?” 长宁:“……” 长宁轻轻抚平被风吹起的面纱,才开口:“我确是从大凉而来。” 祁淮挑眉,不置可否。 长宁却没打算解释那么多,她略微放松了下身子,从祁淮手中拿过那卷经文。 祁淮虽诧异,却也放松了力道,由着她将经文抽走。 “明悔经在大凉家喻户晓,几乎被尊为国经,陡然在这瞧见,确实让我颇感意外,”长宁伸手一一抚过经文上的墨色字迹,侧着头问祁淮:“不过,我从大凉来的难道犯你们大庆律法了么?” 她葱白的指尖在漆黑的墨迹上缓缓拂过,极致的白与极致的黑,像是一幅晕染过的水墨画一样展现在祁淮的面前。 男人眸色像是被墨色侵染,浓烈翻涌。 祁淮久未答话,长宁却也不恼,只将经文卷起来握在手中,朝离她极近的男人挥了挥。 “这经文,送我可好?” 瞧她这样子,祁淮倒是没忍住笑了,“你这哪里是征求我的意见?” 这分明是已经将他抄写好的经文牢牢攥在手里不放了。 前方的姑娘眉眼弯了弯,似乎是笑了。但隔着面纱,所有的一切都被朦朦胧胧的白纱遮掩住了,祁淮看不真切。 他捻了捻手指,不知为何,这一刻,想掀开这面纱的想法竟如此迫切。 祁 淮从来就不是个愿意委屈自个儿的人。 “我的经文,可不是那么好得的。”他语速很慢。 长宁眨眼,歪着脑袋看着眼前的男人。 祁淮忽然站直了,他眸色沉沉的瞧着长宁——下一秒,男人忽然伸手,朝着她耳后探去。 ——却被长宁眼疾手快的躲开了。 长宁往右边躲了一步,动作间,白纱从祁淮指间划过,他下意识握住掌心,白纱却从掌心划过。 短短两秒,白纱只轻轻的扬起了一角,却很快落下,虚影之间,祁淮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些什么,却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瞧见就已尘埃落定。 祁淮指尖卷起,收紧了虚空的手掌。 长宁侧过身子,似笑非笑的看着祁淮,“这就是要您经文的报酬?” 祁淮缓慢背手,细细地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半点也没有碰了个软钉子的尴尬。 长宁往窗外看了一眼,她将手里的经文原封不动的放回了书案上,“若是这样,那看来我还是无福消受贵人亲手抄写的经文。” “这明悔经虽然难得,但我也不好夺人所好。” “原先并不知晓这小佛堂是您的地方,贸然打搅实在抱歉,”长宁福了福身:“我的侍女来了,就不过多叨扰了。” 说罢,长宁朝着祁淮点了点头,便从他身侧离开了。 祁淮维持着刚刚的姿势没变,直到长宁离开神色也没有半分变化。过了一会儿,苏列进来奉茶,祁淮这才接过茶,走到窗边。 茶是今年岁末南边上贡的白毫银针,只饮一口,满嘴清香。 瞧着愈走愈远的背影,苏列犹豫着还是问了句:“陛下就这么让姑娘离开了?” 祁淮轻抿着茶,随口回了声:“嗯。” 苏列没说话,依着陛下的性子,若是对这姑娘没兴趣,那这姑娘身上明显疑点重重,他都能瞧出来,陛下不可能没有任何动作,按照往常,自然是要审的;他若是对这姑娘有想法,那更不可能就这样放她离开啊。 苏列有些不懂了。 祁淮慢悠悠的品着茶,瞧着长宁的背影在蜿蜒的小道上消失不见。 他不轻不重的将茶杯放在一旁内侍端着的盏托上。 随着茶杯和盏托碰撞的清脆声,帝王的嗓音也缓缓在上方响起。 “事不过三。” * 这日,傍晚时分,长宁接到了丞相府送来的信。 信件并不长,长宁很快看完。 外边起风了,新露替长宁披了件披风,“相爷派人送信可是有要事?” 长宁将信随手放到一旁,“无甚要紧事。” 她瞧着窗外的景色,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新露,替我研磨。” 片刻,长宁就将回信写好,送信的小厮还站在厢房门口候着,新露将信件递过去,小厮才行了个礼,将信件收好退下了。 “寺中送来了斋饭,主子可要用些?” 玄云寺中的素斋虽然清淡,却胜在翠绿新鲜,长宁中午没怎么用膳,这会儿确实有些饿了,用了好些才让人撤下。 饭后有些积食,便系了披风,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厢房并不大,但她们住的这一处前方刚好有一座湖,所以空间便宽敞了些。 新露着几日已经将这玄云寺上下都熟悉透了,和寺中的小和尚也混了个面熟,每日都会叽叽喳喳的与长宁说一说每日的见闻。 长宁也不嫌她吵闹,她过了太久寂冷的日子,真的太久了,久到有时候她都甚至以为这就是自己的生活。但,怎么会呢?从前,父王母后还在时,王宫里也是这样笑闹着,充满了生活气息——不同的是,以往在王宫,说这些的人是她,父王母后和闻韶是笑着听的那个。 但现在…… “主子?主子??” “……嗯?” 新露嘟嘴:“您到底有没有听奴婢说话啊?” 这段时候新露也摸透了长宁的性子,自家主子对待她们这些下人可是顶顶好的,一点儿也没有京都里那些贵女们高高在上的架子,因此新露平常和长宁相处说话间也便也更随意了一些。 “你刚刚说了什么?” 新露:“……” 新露叹了口气,将刚刚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奴婢说,今日下午听前院扫地的僧人说明日会有贵客到访。” “这玄云寺几乎每日都会有贵客到访,这有什么好新奇的?” 新露神秘的摇了摇头:“不,奴婢听说这回来的可是个大人物!” 长宁没将新露的话放在心上,着丫头一惊一乍的,她已经领教过太多次了。她的心思却转到了祁淮身上——自从上次在小佛堂之后,两人便没有再见过。 若不是当晚她厢房的梨木案上出现的那一卷经文,她都要怀疑自己的计谋是不是对他没有任何作用。 但还好,至少他不是完全无动于衷。 但她有些心急,留给她的时间并不算太多,这进度委实有些慢了。照这样下去,她何时能进宫?但现在她只能在这玄云寺中等,若是回去了,两人更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她必须在这玄云寺中勾起他的心思才行。 * 第二日,长宁如往常一样,晨起先去大殿中听了玄簌大师讲佛法。结束之后,玄簌将长宁留了下来。 这几日,长宁也算是和玄簌相熟了。玄簌沏了壶茶,长宁小口喝着。 玄簌笑着说:“这茶怎样?” “甘甜可口。”长宁答。 这话并不是虚话,这茶叶或并不是珍品,但贵在这泡茶的水,这水源甘甜,连带着都可将这茶叶上的小小瑕疵掩盖去了。 玄簌笑的更深了,“施主果然是个通透之人。” 第7章 长宁并未久留,玄簌也未挽留,只是说了句:“今日寺中访客众多,施主若是觉得吵闹,可往西侧去躲个清闲。” 长宁脚步一顿,西侧,是祁淮的别苑。不管今日来的访客是谁,自然是都不敢闯进祁淮的地盘的,只是这究竟是玄簌的意思还是祁淮的意思? 因着玄簌这一番话,长宁难得的陷入了沉思,直到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她才回过神来——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这东侧来。 寺中本是清静之地,陡然出现喧闹之声,长宁眉头蹙起,却不愿多管闲事。她连自己的事都顾不过来,哪有心思去管别人的事? 这么想着,长宁面色漠然,对新露说:“我们走吧。” 吵闹声不绝于耳,就算是长宁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纷乱的嘈杂声也传入了她的耳内 “你们还好意思出现在我面前?我告诉你们,不要以为你们当初做的事情没有人记得,人在做天在看,你们迟早有一天会有报应的!” 女声清爽悦耳,带着一股洒脱之气。可惜说的话却委实有些难听了,况且是在这寺庙中,任何人听了都要说上一句:这女子确实蛮不讲理! 但长宁的心却“砰砰”狂跳了起来,她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往事一一浮现在她眼前,最后停格在一幅画面上。 女子穿着劲装,半靠在她身上,娇笑着指着前方的大片草地:“闻珂,等你嫁到我们大庆来了,我带你去骑马可好?” 第6章 鲜血“闻珂早就死了。” 第六章 柳知意早就听闻过玄云寺的盛名,一直盼着和祁旻一起来一趟,但祁旻却一直推脱公务繁忙。柳知意心知肚明,他哪是公务繁忙?他只是不愿和自己一起去玄云寺罢了。 这场婚事他就应的不情不愿。但没关系,柳知意心想,就算再不愿,他不也还是要娶自己吗? 就像如今,他就算再不愿和自己来这玄云寺,但却也不敢违背太后娘娘的旨意。 柳知意本不想再逼迫他,毕竟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还长,梁王府是她后半辈子的依靠,若是现在做的太过,总归面子上不好看。 但玄簌大师回玄云寺了。玄簌大师四处云游,回京都的次数极少,这样的机会稍纵即逝。若非这样,她也不会再拿太后娘娘压他。 明明一切都很顺利,可,为什么盛月曦突然冒出来了? 听着她一句又一句的辱骂,柳知意恨不得上去撕烂她的嘴!她盛月曦有什么好神气的?不过嫁给了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她可是堂堂的梁王妃!以后甚至可能坐上皇后宝座!况且最近京都谁人不知她盛月曦 已经被自己的相公厌弃了! 但就算心里再气,柳知意却心知,自己这时候万万不能动她。 祁旻还在这,祁旻本就对那位有愧,若是自己此刻轻举妄动,那—— 她深吸口气,劝自己不要和这种泼妇计较。 可下一秒—— “柳知意你要不要脸?咱们珂珂不要的东西你也当个宝??” 听到这句,“嗡”的一声,柳知意脑子里那根弦终于崩了。 什么理智什么忍耐,全部化为虚有。 她顿时脑中什么都不剩,眼前只剩下盛月曦那张讨人厌的脸。和闻珂一样,那么明媚耀眼,那么地,高高在上。 她只想打碎眼前这张脸。 长宁转身看到的刚好是柳知意狠狠推开盛月曦这一幕,她瞳孔一缩,心顿时高高提起,下意识喊道:“月曦!” 他们是在假山旁遇到的,山体石头尖锐,不远处还有乱石堆。这一推,若是盛月曦磕着碰着了,那可不是说着玩的! 谁都没想到柳知意会突然在寺庙中动手,祁旻没想到,就连盛月曦自己都没想到。 霎那间,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祁旻下意识伸出手,可还没碰到盛月曦,不知从何处忽然冲出个身影,将盛月曦往乱石相反的方向推去。 而那道身影却因为闪躲不及,自己摔入了乱石之中。 盛月曦摔倒在草地上,她身边的丫鬟终于反应过来,冲上前去:“夫人!” 盛月曦推开丫鬟,跑到乱石之中,扶起长宁:“你怎么样?” 新露也没料到这场变故,明明自家主子往相反方向走了,为什么突然之间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飞奔过来救人? “主子!主子!”新露眼眶通红。 长宁脚被磕上,动弹不得,脑袋也被撞了,眼花缭乱的。新露这丫头还在自己跟前哭,哭的她脑袋更疼了。 “别哭了,我没事。” 长宁不小心碰到伤口,“嘶”了一声。 听到盛月曦的话,她第一次抬眸,对上了她的视线。 连长宁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眼睫在颤抖,她尽力敛下心中的所有情绪,装作第一次遇见她一般开口:“姑娘,你没受伤吧?” 刚刚自己唤她的名字,她没听见吧? 盛月曦紧紧盯着她,一言不发。 若是他人,刚刚救了别人,就被这样对待,肯定是要生气的。但长宁喉咙干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倒是新露看不过眼,推开了盛月曦的手:“你那是什么眼神?我们主子刚刚救了你,你不知道道谢便算了,反倒是像我们是你的仇人一般?” 盛月曦的丫鬟也看不的自己夫人被一个丫鬟这样说,上前将盛月曦护在身后,“你知道我们夫人是谁吗?敢这么和我们夫人说话?” 新露“嗤”的一声:“我管你们是谁,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分个孰对孰错吧?我究竟要看看到底是你们占理还是我们占理!” “新露!”长宁无奈的喊她:“好了,先扶我起来吧。” 新露这才收回视线,搀扶着长宁起身。长宁知道自己此刻多说多错,但是盛月曦瞧着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就这么放她在这,会不会又被柳知意欺负? 还有吴淞呢?他怎么没陪在盛月曦身边? 长宁有很多话想问,但她知道自己一句话也不能问出口,只能在新露的搀扶下,忍着剧痛颤颤巍巍的站起身。 她的眼神半分也没分给站在一旁的一对男女,仿若她们不存在一般。 倒是祁旻回过神来,拉过柳知意,呵斥道:“怎么回事?你怎么对盛——吴夫人动手了?赶紧道歉!” “道歉?”柳知意不可置信的问:“祁旻你没听到她刚刚是怎么骂我的吗?她不仅骂我,也把你骂进去了你知道不知道,你还要我道歉???” “梁王殿下,我倒是要问问,你究竟还记不记得还有一月我们就要成婚了!” 祁旻看着柳知意声嘶力竭的样子,忽然就感到无比疲惫。他闭上了眼睛,良久,他将柳知意拉到身后,对盛月曦说:“月曦,抱歉,意儿不是故意的,她只是——” 祁旻想为柳知意找一个解释,但说到最后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众目睽睽之下,柳知意究竟是故意还是无意,大家都看在眼里。这种息事宁人的话,祁旻就算是想骗自己都说不出口。 果然,盛月曦看都没看祁旻。她上前,在另一侧扶过长宁,凝神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轻声说:“我那儿有药,去我那儿吧?” 长宁抬眸,犹豫着点了点头。 盛月曦住的地方很近,直到被扶着坐到榻上,长宁才松了口气。 受伤的脚强撑着走了这么一段路,长宁疼的钻心。 还好没坚持回自己的厢房,不然这脚算是要费了,长宁心想。 盛月曦看了她一会儿,吩咐随行丫鬟:“晴空,拿我的腰牌回将军府请谷大夫过来。” 现下天色慢慢变暗了,此时若是回去请大夫,回来时定会碰上宵禁。 但她的腰牌,京都禁卫都认识,放行一个大夫,况且还是将军府内的,并不算难事。 “不必!”长宁道。 盛月曦转身缓缓看向她。 长宁下意识咽了口口水,语气低了下去:“我……我自己略微懂些医术,不必……不必如此麻烦了。” 盛月曦看了她良久,才阴阳怪气的“呵”了一声。 长宁:“……” 长宁委实见不得她这样,她转头和新露说:“新露,你去将我柜子里的那个小木匣拿过来。” 新露略微思索了一下:“是那个雕着木兰花样式的么?” “就是它。” 新露点了点头,随即想到什么,看了看旁边那个像是欠了她万两白银的女子:“……可是——” “去吧,没事的。” 新露这才三步一回头的离开了厢房。 新露离开后,盛月曦也让自己的丫鬟下去了。 整个屋子里只剩下盛月曦和长宁。 似有预感般,长宁和盛月曦同时抬眸,视线相撞。 长宁率先移开视线,还未想好该说些什么,就听见盛月曦的嗓音在上方响起。 “你究竟是谁?” 第8章 长宁顿了顿,回道:“长宁不过寺中一普通香客罢了。” “香客?”盛月曦攫住她的眸子,压根不信她的鬼话:“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长宁眸光微闪,刚想开口,盛月曦就打断她:“你编,接着编!” “……” 长宁沉默了,因为她看到盛月曦眼眶,红了。 盛月曦嗓音哽咽:“你还想瞒着我?你一举一动我再熟悉不过了。” “你别想骗我!” 长宁眼睫颤抖,喉头滚动,所有情绪都涌在心口,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盛月曦抬手抹了把眼眶,直接上前扯开她的面纱。 看着她的面容,和以往找不出一丁点关联,盛月曦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怎么不一样了?为什么不一样了?” 长宁看着她失控的样子,心仿佛被撕扯成两半,一半麻木,一半鲜血淋漓。 她早就变了,从里到外,面目全非。 她轻轻握住她的手,嗓音沙哑:“月曦。” 盛月曦对上她的眼眸,良久,她甩开她的手,往下直接扯开她的衣襟。 长宁闭上了眼。 一点红痣鲜艳欲滴。 盛月曦盯着那点红痣看了很久,看到眼睛酸涩,眼泪慢慢掉了下来。 “闻珂。”她终于喊出她的名字,“你就是个骗子!” 长宁扯了扯嘴角,低声说:“闻珂早就死了。” 盛月曦心中一颤,再也忍不住,“为什么不找我?为什么不和我说?你知道这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真的以为——真的以为——” 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三年前,嘉阳长公主薨逝的消失传遍大江南北。起初听到她压根不信,闻珂怎么会死,她只不过是回大凉了而已。她走之前明明答应过自己的,等来年开春,会回京都陪她骑马的。 她们约定好的,她一直都在等她。 可是,后来,吴淞亲口告诉她,闻珂死了。 他亲眼见到,满地的鲜血,将皑皑白雪全都给染红了。 长宁眼角猩红,她嗓音很轻,伸手碰了碰她的头发:“对不起,是我食言了。” 第7章 容 泽帝王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 第七章 盛月曦双眼通红的瞧着长宁,终是没忍住,抬手抱住了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长宁眼眶酸涩,回抱住了她。 良久,长宁收拾好心绪,故意笑着说:“好了,别哭了。若是被吴大公子看到了,怕是不会放过我的。” 盛月曦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她放开长宁,别开眼:“提他做什么?” 长宁直觉不对:“你们怎么了?对了,你怎么独自来这玄云寺了?吴淞没陪你来吗?” 盛月曦久久不说话。 良久,她深深吐出一口气,“没什么,我不愿意见他。” 长宁沉沉的看着她。 “我不会原谅他,当初他居然帮着祁旻瞒着我,他早就知道祁旻的计划,却不告诉我,若不是这样,你也不会——” “月曦!“长宁蹙眉打断他:“三年前的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盛月曦沉默了。 “你这是钻牛角尖。”长宁握住她的肩膀:“当初的事怪不到他头上,吴淞只是奉命行事。你不必将这件事记成自己的过错,这件事自有我来解决。” “解决?你想怎么解决?”盛月曦闹脑中闪过什么,她看着长宁:“你怎么突然回到大庆来了,还改头换面,名字也改了,你——” 盛月曦顿了顿,放低了嗓音:“你究竟想做什么?” 长宁一言不发。 良久,她开口:“你不必管这么多,你只要记住,闻珂早已不在人世。我现在是长宁,而今天是你我第一次相见。” “好,我不问。” 长宁倏地抬头。 盛月曦笑了笑:“你还在,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 长宁眸子里瞬间也染了笑意。 盛月曦拿过一条干净的帕子,“你这伤口,得处理一下。真的不要找大夫过来吗?” “这点小伤我自己就能治,哪里用得上别人。” 盛月曦说:“差点忘了,你们大凉几乎人人善医。” 大凉靠山,后方是绵绵密密的山群,地理位置得天独厚,珍稀草药无数,而大凉医药几乎是举世闻名。 “不过你也是,刚刚怎么这么冲动,若是你出了什么事——” “你还说我,”长宁打断她:“刚刚你做什么要激怒她?她现在得势,你对上她讨不到半分好。” 盛月曦轻“嗤”一声,“我怕她柳知意?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她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自个儿不清楚吗?不过是凭借着和肃敏太子那一两层关系,才被捧到如今的位置上,若我不让她清醒清醒,她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金枝玉叶呢!” 想到什么,盛月曦敲了一眼长宁,“……柳知意和祁旻,马上要成婚了,你知道吧?” “知道。” 盛月曦看着长宁神色如常,才暗自松了口气。 盛月曦本还想问些什么,长宁身边的丫鬟却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长宁立马给盛月曦使了个眼色,盛月曦了然于胸,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新露将木匣放到长宁身边,“主子,您要的东西。” “嗯,”长宁应了一声,“新露,你去帮我端一杯温水来。” 长宁从木匣中取出两味药,一味敷在伤口处,一味口服。 虽然伤口看着吓人,但好在并没伤到骨头。 等长宁包扎好伤口,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盛月曦本想留长宁用膳,但却也知道此时不宜表现太过热烈。她只好按耐住自己的情绪,开口吩咐道:“晴空,派人将长宁姑娘好生送回去。” “这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万万不可怠慢了!” 晴空:“奴婢明白。” * 或许是因为见了故人,压在心里的那些思绪便见缝插针的溜了出来。 当晚,长宁便做了梦。 梦里烟雾缭绕,她看不真切,却隐约觉得自己是在梁王府——那个她从一开始就不该踏进去的地方。 似乎是在一处暖阁中。 她听到了祁旻的声音。 他似乎是饮了酒,嗓音很哑,还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疲惫:“闻珂,你就不能站在我的角度替我想想吗?” 无尽的沉默,良久,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柳姑娘的命就这么重要?” 祁旻似乎是解释的累了,语气染上几分不耐:“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意儿她父亲是为了救我父王逝世的。我父王临去之前交代过,定要我们好好照顾意儿。况且只是一味药,闻珂,你怎么就不能拿出来救意儿呢?现在太后逼我,连你也在逼我。” 闻珂面色苍白看向房中的香炉,丝丝缕缕的烟从镂空的铝炉中飘散出来,转瞬即逝。 良久,她轻声问:“救了她之后,你们是不是就两清了?” 祁旻点头。 闻珂阖上眼,嗓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觉察的颤抖。 她听见自己说,“好,我帮你救她。” 从沉沉的梦里醒来时,长宁浑身还在止不住的颤抖。 她伸手探了探自己的额头,果然,发热了。 新露听见声响,打了帘子进来。 “主子怎么醒了?” 长宁嗓子干的快要冒火,一连喝了两杯水才好些。 “无事,只是有些发热罢了。” 新露伸手碰了下新露的额头,一时无话。 她不知道主子为什么能那么轻描淡写的说出“只是”这两个字,京都哪个名门贵女不是一点不舒服阖府上下就忙个不停。 就算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儿,若是生病了,家中双亲也必是忧心整晚照顾着的。 可自家主子—— 不知道为什么,新露从长宁身上看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孤寂。 “新露。”长宁打断了她的思绪。 “嗯?怎么了主子?”新露连忙答道。 “扶我起来,我想去院子里坐会儿。” 虽然快要初冬,但天气却丝毫不见冷。今晚天色不错,月明星稀。 长宁瞧着湖边景色不错,便扶着长宁在湖边烟水亭边坐下。 到底是深秋,且长宁还发热,新露便进去替长宁寻件披风。 * 勤政殿。 祁淮合上最后一本奏折,捏了捏眉心。 苏列接过内侍奉的茶,稳当的放在帝王手边。 “陛下可要歇息了?” 祁淮半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按照往常,苏列这时应该服侍帝王安歇了,但苏列思虑了好一会儿,咬了咬牙,往前走了一步。 “陛下。” 祁淮眼睛没睁,随口问:“有事禀告?” 第9章 苏列:“今日玄云寺来报,姑娘受伤了。” 倏地,祁淮睁开眼。 不知为何,苏列心底一颤。 帝王分明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满殿的人却都跪了下来。 苏列本想,陛下若是对人有几分看重,最多抵不过派人让太医上山瞧一瞧。但他却万万没想到,陛下竟踏着夜色,亲自到玄云寺来了! 祁淮到的时候已经深夜。 还未走近,便听到丝丝箫声。 箫声清冷,人却比这箫声还要冷。 同一曲曲谱,不同的人,不同心境,奏出来都不尽相同。分明和那晚是同一曲子,祁淮却觉得那晚初遇的山间精灵好似消失不见了。 这一刻,祁淮想,究竟是经历过什么,才会吹出这样的箫声? 箫声未绝,祁淮抬脚缓缓往湖边而去。 苏列瞧见帝王的手势,没再跟上去。 长宁的箫声忽然停了。 祁淮没开口,长宁也未说话。 良久,祁淮垂眼,指腹在身后摩挲了一下,“伤,可要紧?” “不要紧。”长宁说。 “这么晚,您怎么过来了?” 祁淮背手看着湖面,不答反问:“经文可收到了?” 长宁一顿,经文自然是收到了,而且——经文的最后还盖了他的私章。 “容泽”二字,清晰可见,明晃晃的,让人想装看不见都难。 普天之下,就连三岁小儿都知道这二字需避讳。无他,只因这二字是皇帝的名讳。 明徽帝,名祁淮,字容泽。 祁淮就压根没打断和她藏着掖着。 他也压根不相信她不知道他的身份——他知道她是故意接近他的。 虽然长宁也没想真的瞒他,她知道瞒不住,与其故意隐瞒,还 不如从一开始就将自己的底牌亮出来。 她从大凉而来,是故意接近他的。 不然她不会故意奏南萧,也不会在他面前识得那明悔经。 贺裕庭在信中问,这样的风险会不会太大? 但她却知道,像祁淮这样的人,越是遮掩反而越是会引起怀疑。 只要他不知她真实身份,别的就算让他猜到几分又如何? “看来是收到了。”祁淮收回视线,缓慢的放在她身上。 长宁抬眸,望向他:“陛下这回,不需要报酬了么?” 祁淮倏地笑了,连眸子里都染了笑意,繁星点点,甚是亮眼,就连长宁都被晃的愣了神。 新露出来的时候,刚巧看到不远处黑压压一片人离去。 她将披风披到长宁身上,“主子,刚刚有人来过了?” 桌上只留了一瓶白瓷罐,长宁拿起,轻嗅了下,好一会儿才低低“嗯”了一声。 她垂眸,瞧见身上的披风,顿了顿。 新露有些懊恼:“咱们这次上山呆的时间有些长,奴婢当初以为住两天就会回去,便没带厚衣裳——披风只有这件了。” 长宁身上的披风赫然就是上回祁淮派人送她的那件。 若不是主子发了热,她怕加重主子的病情,才不会将这件披风拿出来呢! 新露瞧着长宁的神色:“主子若是介意,奴婢替您——” “不必了。” 长宁拢了拢襟口,披风太大,拢在她身上,她整个人都像是陷进了那玄褐色中。 周围丝丝缕缕都是龙涎香的气息,虽淡却存在感极强,像极了那个男人。 长宁忽然想起刚刚男人走之前留下的话。 他说:“天下哪有白拿东西的道理?” “朕等着你心甘情愿的将报酬送到朕面前来。” 这是长宁第一次听见他的自称,也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男人是整个大庆的君主。 万人之上,睥睨天下。 帝王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 第8章 宴会她们闻家,比起医术,更擅毒。…… 第八章 第二日,长宁起晚了,在寺中这么些天,第一次错过了玄簌大师的讲学。 盛月曦在大殿中等她等了一个早晨也没见到人影,而满殿的人无不在专心致志的听玄簌大师讲解佛法,她只能按捺住自己的心思,硬生生挨到讲学结束。 盛月曦到长宁那时,长宁才刚刚起身。 盛月曦不可置信:“你是将这寺中当初自己府邸了么?” 长宁摸了摸鼻子,后知后觉的发现在寺庙中快到正午才起床确实有些不妥当。 新露却见不到别人这么说自家主子,“我们主子昨晚发热折腾了一个晚上,天快亮才睡下!” “发热?”盛月曦皱眉,立马探上了长宁的额头。 “现在已经没事了。”长宁说。 “怎么不派人通知我?” “这点小事我自己能处理。” “小事?” 盛月曦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因为她发现,现在的长宁和她印象中的嘉阳一点儿都不一样。 大庆和大凉一直维持着良好的邦交,大凉虽然没有大庆疆域那么辽阔,兵力也远远低于大庆,但是大凉有着让其他各国都艳羡的药物资源,有些珍品就算是用银钱也买不上。要知道,要紧时候,若是大凉愿意提供一味药,那可是什么都比不上的。 所以各国都愿意和大凉交好,其中便包括大庆。 所以闻珂初来大庆时,大庆上上下下,从当时掌权的太后到京都平民百姓,都是顶顶重视这位嘉阳长公主的。 在闻珂身上,从来就没有“小事”这一说。 长宁似是明白盛月曦心中所想,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陪我用些早膳吧?” 盛月曦用过饭了,此时自然用不下。长宁起的晚,此时也没什么食欲,只粗粗用了一些,就让新露将饭食撤下了。 饭后,长宁沏了一壶茶,才问起:“你怎么到这玄云寺来了?” 盛月曦抿了抿唇,“玄簌大师云游回京,我过来看看。” 长宁瞥了她一眼,“我若是没记错,你当初是最不愿到寺中来的。” 盛月曦也是从小娇养长大的,母亲在她小时候就不在了,她父亲是大庆恒远大将军,长年征战在外,铁血手腕,在外说一不二,却独独在这唯一的女儿面前,万事都依着她,只恨不能将天边的月亮给她摘下。 也从来不拘着她,以至于盛月曦养成个爽朗的性子。不像一般京中贵女一般,闲来无事养养花亦或是去寺中祈福,在她看来,去外郊骑马跑一圈都比这些事情来得有趣。 在长宁印象里,盛月曦唯一展现出女儿家的娇态的时候,就是在吴淞面前了。 “可是为了吴大公子?” 盛月曦猛地抬头:“谁说是为了他了??!!” “……这么激动做什么?”简直是欲盖弥彰。 盛月曦闭了闭眼。 长宁饮了口茶,说:“有什么好遮着掩着的,你当初为吴大公子做的傻事还少么?现在成婚了倒是害羞起来了。” 话毕,盛月曦半天不出声,长宁侧头瞧去,才发现,盛月曦面色白的吓人。 长宁一愣,随即神色一凝:“他对你不好?” 盛月曦摇摇头。 “他好大的胆子!” 当初吴淞与盛家本就们不当户不对,若不是盛月曦自己确实喜欢,盛大将军又不舍得女儿伤心,才不会将盛月曦下嫁呢!这吴淞倒好,才成婚几年,就敢怠慢盛月曦了? 这莫不是看着盛将军不在京都,就以为盛月曦好欺负?? “没有。”盛月曦说:“我此番上山,只是——只是为了求子。” 长宁万万没有想到竟会是这个理由。 “你才多大,就想着生孩子了?” 长宁说的如此直白,盛月曦都红了脸。 她小声说:“我都成婚四年多了。” “吴家催你了?” “……不是,我自己要来的。” 室内顿时一片沉默,过了会儿,长宁默默喝了口茶,说:“这事急不得,讲究个缘法。” 盛月曦点了点头,移开话题:“好了,不说这个了。你现在住哪?若是没个落脚的地方,要不去将军府?” 长宁顿了顿,才说:“我现在住在丞相府。” “丞相府?”盛月曦反应过来:“你认识贺裕庭?” 贺裕庭是这几年才崭露头角的,盛月曦确实没想到这俩人会有交集。 “嗯。”长宁并没有细说。 可盛月曦却有些担忧:“丞相府安全吗?” 长宁明白她的意思,“你放心,我知道轻重。” 盛月曦这才点了点头:“那就好。”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长宁:“就这两天吧。” 上次祁淮突然夜访,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现下待在这玄云寺中,委实没有什么必要了。 盛月曦瞧了一眼她的腿:“你伤不碍事么?” 第10章 “无事。”长宁说:“今日已经好多了,况且回京也是坐在马车里,没有太大关系。” “也是,回京都还是看看大夫,虽然你学过医——但是医者不自医。” 长宁无奈笑了笑:“知道了,回京我就找府医看看。” * 盛月曦本想和长宁一块儿回京都,但两天前忽然接到家中来信,不得已只能提前回去。 回去之前,拉着长宁的手依依不舍,叮嘱她回京都后一定要来寻自个儿。 长宁无奈,细细安抚了她,她才回了京都。 盛月曦走了之后,长宁待在寺中也越发没有意思,便准备第二日也回去。谁料,当日下午,贺裕庭来了。 贺裕庭突然过来,长宁心中不安,瞧见他走进厢房,长宁搀扶着新露想要站起来。 “你怎么突然来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话还未说完,贺裕庭眉心一跳,上前将人扶住, “胡闹,腿伤好了么?这么不顾及自己的身子!” 长宁愣了下,不着痕迹躲开贺裕庭的手,“已经好多了。” 贺裕庭瞧着空着的手心,抿了抿唇。 “你怎么过来了?”长宁又问道。 贺裕庭这才说:“……我听说你受伤了,过来看看。” 长宁沉默了,良久,她才开口:“只是小伤而已。” 此时,贺裕庭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自己或许有些 冲动了。 但是他却并不后悔,没人知晓在得知她摔入碎石之中时,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她好不容易回来了,他盼了多久,等了多久,现在的他连一丝一毫风吹草动的惊吓都再也承受不起了。 但是他无比清楚,若是将这些情绪一股脑全部让她知晓,那她便会跑的比兔子还要快——她现在需要的并不是呵护,而是放手让她做完她想做的事。 贺裕庭慢慢握紧了拳头,倏地,又缓缓放开。 “没大事就好。” “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年后开春便是会试了,学子们现如今都已入京,不久后沧南馆将会举办一场宴席,介时学子都会应邀前往,也会有不少女眷,你与我一同前往吧?” 明徽帝重用寒门学子,用人从来不拘小节,举办宴会自然也是皇帝的意思,他想提前瞧瞧这届学子中可有可用之才。 贺裕庭自然不会无缘无故让她陪他参加这场宴会,她几息之后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上次他放出消息之后,京都几乎人人都知道相府来了位表姑娘,但却从未在出现在人前。贺裕庭这是想将她推出来,好方便她行事。 贺裕庭侧头看她:“你要做好准备,这次宴会会有不少以往熟悉你的人。” 长宁没回答他这句话,而是说:“走吧,我们现在就启程回京都。” 她已经准备三年了,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 赴宴这一天,新露特地问了长宁是否还要戴面纱。 长宁却点头称是。 新露不懂,这是主子第一次随相爷赴宴,为何不露出真面目呢? 长宁似是明白她心中的疑惑,却没解释。 贺裕庭今日上午被皇帝宣进宫了,实在分身乏术,便让人来告诉她让她先去沧南馆,并派了身边亲信亲自送长宁过去。前几日,长宁曾与盛月曦通过书信,得知她今日也会来。 贺裕庭身边的亲信,一向从不离身,几乎整个大庆有点儿脸面的人都认得。如今却出现在一个姑娘身边,于是,几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眼前这人便是丞相府的表姑娘了。 柳知意今天是跟着祁旻来的,自从前些日子在玄云寺发生那件事之后,他就再也不肯见他,就算是太后娘娘的懿旨也是万分推脱。 今日宴席,她知晓祁旻一定会来,便也跟着来了。 大庆并无男女分席而坐的规矩,旁人只知晓他们马上就要成婚了,便将他们安排在一处。在外面,就算祁旻再不高兴,但他教养素来好,不会轻易落她面子。 长宁来的时候,柳知意愣了一下,这不是那天在玄云寺的女子吗? 祁旻很显然也认出了她——无他,这姑娘的气质太突出了,满京都恐怕再难寻出第二个。 祁旻瞧着不远处的长宁,有一瞬间的恍然,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这女子他很是熟悉。 但他却记不起自己在哪见过她了。 柳知意瞧见祁旻的眼神一直落在长宁身上,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狐狸精! 故意戴个面纱是想勾起谁的兴趣呢? 一旁,礼部尚书的嫡次女常艺灵瞧见柳知意的神色,凑到柳知意身边:“群主不必太过在意,不过是一个打秋风的女子罢了,哪里比得上郡主身份尊贵?” 常艺灵这句话说到了柳知意的心坎里。 从前闻珂还在时,身份与血脉便是她心里一道过不去的坎。她闻珂是尊贵的嘉阳长公主,大庆上下好似都是她的陪衬,哪有人记起她柳知意? 可明明闻珂来之前,她一直住在梁王府,陪着祁旻一起长大,梁王府是她的家。她柳知意才是梁王府唯一一个女主人,闻珂不过一个后来之人,就是凭借着所谓的“身份”,嫁进了梁王府,将她挤了下去。 凭什么? 好在后来,闻珂死了。死的凄惨无比,这梁王府终归是她一个人的。 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在她面前提起闻珂,再也没人敢说她柳知意身份不如闻珂尊贵。 她是福乐郡主,马上要嫁给祁旻,成为梁王妃。而这些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子,实在不足为惧。 想到这儿,柳知意松懈下来。 是啊,闻珂已经死了,这大庆,再也没有一个女子有她身份尊贵。 现如今,她看不顺眼的人,都该死。 长宁打量了下四周,熟悉的面孔不少。她忽然想到当初她初到大庆来的时候,太后特意在宫中设宴,文武百官都前来赴宴。 那个时候的她,还不知等着她的是什么,满心只有无限欢喜。 欢喜自己将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欢喜大庆众人都无比友善。 现在想想,自己那个时候究竟有多蠢,连人心难辨这个基本的道理都不懂,虚情假意都看不出来。 长宁并没有和他们叙旧的意思,她今日赴宴,只不过是为了过明路,让这京都上下知晓有她这么一个人就行了,免得下次出门,什么不长眼的人都闯到自己面前来。 其余的,她并不在意。 可没曾想,还真有些不长眼的人。 长宁径直去了后花园,刚踏进小径,就听见后方传来的脚步声,匆匆忙忙,像是特意追过来一样。 几息之间,长宁听到喘息声,她回过头,一个男子站在她不远处——五官倒算得上端正,只是可惜面色蜡黄,浑身虚胖,一瞧就是常年留恋声色之中。 “等等!” 长宁不动声色开口:“你是叫我吗?” 那人点了点头,“不是叫你是叫谁?你瞧瞧这园中还有旁人么?” 长宁打眼看了看,人几乎全部聚集在前院,这后方人确实没有几个。 他见顺了口气,呼吸顺畅了,才大声说:“你不识得我么?我堂姐可是福乐郡主,马上就是梁王妃了!” 长宁一听,心中感到无比厌烦。这个柳知意是怎么回事?怎么哪里都是她?自己还没找到她头上去,她倒是迫不及待想来找死了。 “原来是柳公子。” 柳康上前一步,堂姐刚刚吩咐过他了,让她给这女子一点教训。 ——只是,柳康暗自打量眼前的女子,眸光从半遮不遮的面纱上掠过,到她紧扣的前襟再到那招人的起伏,盈盈一握的腰肢。 柳康咽了口口水。 这姿色,就是比上芍药,也不遑多让。 就是不知道品尝起来,有没有芍药那么够劲。 怪不得堂姐看她不顺眼,若他是祁旻,恐怕眸光也不离不开眼前这女子。 长宁还未发话,新露却满肚子火,她将主子挡在身后,“你看什么呢!” 柳康被勾起了三分心思,早就把柳知意不要惊动旁人的嘱咐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他舔了舔唇,压低声量,语气放肆:“自然是姑娘这诱人的身姿。” “……你,你……”新露怎么也想不到这柳康说话如此浪荡直白,脸色青一片白一片,脑中似是被气炸了,所有辱骂的话堵在嗓子眼,却因为涉世未深,一句话也骂不出来。 长宁见状,拉过新露,眼神淡淡的看向柳康,似乎一点也没有被他粗俗言语冒犯的不适。 她嗓音淡淡:“柳公子这意思是要去丞相府提亲?” 柳康一噎。 提什么亲,他只不过是想快活快活罢了。 去丞相府提亲,想起贺裕庭那张脸,和他的那些雷霆手段,柳康面色忽然有些煞白,刚刚起的心思瞬间就熄火了。: 第11章 是了,眼前这人不是春风楼那些用银钱就可买一。夜的风。尘女子,这女人可是贺裕庭的人。 是贺裕庭第一个带回相府的女人。 他不能动。 他深吸口气,按耐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念头,扯笑道:“姑娘说笑了。” 长宁懒得和他多费唇舌,和这种人多说一句话,她都嫌脏了自己的嘴。 “既然如此,那长宁就先行离去了。” “公子自便。” 说完,长宁就离开了。 柳康沉沉的看着长宁的背影,面色阴沉。 另一侧,新露气的眼眶都红了。 长宁瞧见,好笑道:“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新露抹了把鼻子:“奴婢只是为主子不平。” “这福乐郡主怎么回事?咱们和她井水不犯河水,她为何要来为难我们?” 长宁眸色微沉。 井水不犯河水。 她和柳知意之间,可不能用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来形容,她和柳知意,仇大 着呢! 长宁不欲多说,她想做的事才刚刚迈出一步,这种时候可不能因着这颗老鼠屎坏了她的大计。 这种人,迟早会得到教训,还用不着她出手。 长宁在花园里转了转,便想去前院看看贺裕庭来了没。 穿过长廊,还未到前院,就瞧见不远处吴淞领着位女子往前院而来。 长宁心中一喜,还以为是盛月曦来了,便快步走到前院。只是随着她走近,她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这吴淞搀扶着的人,并不是盛月曦。 是另一位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和吴淞离的极近,俩人是什么关系简直不言而喻。 长宁脑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吴淞在外边找女人了? 可是不对。 这样的场合,吴淞带着这女人出席,意味着什么? 她还未想明白,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 是柳知意。 丫鬟扶着她站在长廊边,柳知意捂住嘴笑:“这吴侍郎也是,这样的场合,怎么带一个侧室来呢?” 长宁倏地转头,第一次看向柳知意。 “侧室?” “你不知道?”柳知意似是讶异的睁大了眼睛,几秒后,她笑了笑,“哎呀,上次瞧你在玄云寺中如此不顾性命的救那吴夫人,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呢,她没和你说么?” 长宁眉宇间渐渐染上不耐,“你会不会说人话?” 柳知意:“……” 她身边丫鬟:“放肆!你怎么和我们郡主说话的?” 长宁面无表情,第一次怀疑自己的策略是不是错了,她就应该先对付这没脑子的柳知意。 呵。放肆,到底是谁放肆? 柳知意却抬了抬手,捏紧手中的帕子:“我知晓你是担心盛月曦,我不与你计较。” “只是,你是不是初来大庆,打听消息打听错了?你还以为这盛月曦是从前那个不可一世盛大将军的独女?”柳知意眸子里带着一股快意:“出嫁从夫,如今这盛月曦也不过是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弃妇而已,早就被吴家厌弃了。你若是想找个靠山,也找错人了。” 柳知意转头看她,“我知你初入京,怕被贺相厌弃,便着急融入我们这个圈子。只是病急也不能乱投医呀,你若是有眼色,就该知道如今大庆你最应该讨好的人,是我,而不是那个已经一无所有的盛月曦!你瞧,那天在玄云寺中,你拼了命也要讨好盛月曦,后悔了吧?” 她才不信长宁会那么热心肠,情愿自己受伤也要救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 不过是为了巴结盛月曦罢了! 只是她巴结错人了!盛大将军常年不在京都,鞭长莫及,再者说这盛月曦既已嫁入了侍郎府,那便是侍郎府的人。现下她不过是个小小的侍郎夫人,还不被自己的相公所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还管她从前是什么身份? 长宁沉着脸一言不发,这时,常艺灵适时走到柳知意身边。 “就是,这吴夫人早就无脸出来见人了。谁让这吴夫人早年死皮赖脸的要跟在嘉阳长公主身边,这下好了,投靠错人了吧?闻珂一死,吴侍郎立马就厌弃了她,我看她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常艺灵!” 听她说起那个名字,柳知意瞳孔一缩。 常艺灵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垂下头不敢再说话。 长宁常想,这世上有些人怎么就这么讨厌?她见过讨厌的人,但从未见过像柳知意这么讨厌的人。 叽叽喳喳,无比厌烦。 她侧头看向柳知意,右手慢条斯理的轻握住腰间玉萧。 世人皆知,大凉擅医,唯大凉王室最盛。却少有人知,她们闻家,比起医术,更擅毒。 第9章 失态若是疼,就咬我。 第九章 闻珂的母亲是大凉王后,凤仪天下,仪态万千。 母后从小就教导闻珂,她们闻家的医术,是用来救人的,而不是用来杀人的。 闻珂一直谨遵母后教导,所以哪怕当初在大庆,她初来乍到,不知暗中吃了柳知意多少亏,也从未动过害人的念头。 可最后她才发现,医术能救活别人,却救不了她们闻家。 可笑的是,这个道理,竟是在她们闻家两条活生生的命和她大凉无数百姓的鲜血上实践来的。 长宁的手已经悄无声息的碰到了冰凉刺骨的玉箫,这玉箫的每一寸她都无比熟悉,只要再往下一寸,眼前这两人便再也不会说出这样惹人厌烦的话。 “背后说人闲话非君子所为。” 长宁的手顿住了。 后方,一身布衣的青年不知在右侧方站了多久。 年纪不大,一股子书卷气,看起来应该是此次将要参加春闱的学子。 常艺灵不敢招惹福乐郡主,但对这看起来就一股子穷酸相的学生也没什么好脸色。 “你是何人?知道这位的身份么?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书生脸色涨红,被常艺灵几句话说的嘴唇嗡动,不知如何反驳。 常艺灵轻嗤一声,她一向最看不上这样的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嘴里说的无比好听,说视钱财如粪土,可实际上呢?若真没有银钱,恐怕一天都坚持不下去。 常艺灵抬步,慢悠悠的在书生四周转了一圈。 她的眼神丝毫没有掩饰,眼中的不屑溢于言表,书生惨白一张脸。 常艺灵捂嘴笑道:“我倒是想问问这位未来的官老爷,你可知,就算你他日连中三元,见了我们,也是要行礼的?” “君臣有别。这圣贤书,你读到哪里去啦?就你这样的还想参加春闱?别说如今你还没入官,就算你不日被圣上钦点为状元郎,以后这仕途,也不过是我们群主一句话的事。” 常艺灵说的当然不是现如今,她早有耳闻,陛下身子不好,又没有子嗣,宫中早有传言,圣上早已拟好了诏书,如果有什么万一,那梁王便会是这大庆的君主。届时,罢免一个小小的朝臣,还不是皇后娘娘一句话的事情? 这傻子,竟敢现在在这编排福乐郡主! 柳知意眉心一跳,直觉常艺灵这话太过露骨。有些事虽然她们心知肚明,但却万万不好宣之于人前。 她拉过常艺灵,刚想说话,却突然被一道低沉的嗓音打断了。 “朕倒是不知,朕臣子们的仕途什么时候是他人一句话的事了?” 柳知意脑袋一懵,艰难的转过了身子。 这才发现满院子里的人不知何时全都跪下了。 苏列一个眼神扫过,柳知意回过神来,“扑通”一下,直接跪在了冰冷坚硬的碎石地里。 祁淮背手站立,神色温和地和身旁的贺裕庭说话:“贺相,你说呢?” 贺裕庭恭敬俯身:“回陛下,臣等的仕途自然是臣等自己挣来的,却更离不开陛下的栽培。” 满院无一人敢说话,谁也没想到这小小一个宴会,皇帝竟会亲自过来! 祁淮笑了笑,眼眸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柳知意重重磕头:“陛下恕罪,臣女绝无此意!” 常艺灵也被吓傻了,陛下怎么会忽然过来了? 直到听到福乐郡主额头磕在碎石地面上的声音,碰撞声响大的她离得这么远都听得到,常艺灵忽然后知后觉感到害怕,身子也控制不住的颤抖。 “……陛……陛下,臣女只是在开玩笑……” 祁淮却好似没听到一般,脚步一转。 “你叫什么名字?” 书生脑中一片空白,直直的跪着低头看向地面,直到视线之内出现一双明黄色的靴子。 上面金龙张牙舞爪。 是圣上才能用的规格制品。 面前的人没出声,祁淮却颇有耐心的又问了一句:“可是这次会试的学生?” 书生这才意识到陛下在和在自己说话。 明徽帝,整个大庆的君主,在问自己话。 第12章 “……回……回陛下的话,草民名唤谭青云,是这次上京赶考的学子。” “谭青云?朕记得你。”祁淮轻轻摩挲了下手里的扳指,似是在回忆:“那本《治水论》可是你所书?” 谭青云一愣,他万万没想到陛下居然看过自己写的文章。 他语气激动:“是草民所写,只是草民学疏才浅,这篇文章还有很多不足之处——” “以你这个年纪,写出这 样一遍文章已经是很了不得了。朕记着——“祁淮回过头,笑看着贺裕庭:“上一个让朕这样印象深刻的,便是贺相了。” 贺裕庭笑道:“臣在谭公子这个年纪,可写不出这样的文章来。” “贺相谦虚了,”谭青云惶恐道:“草民拜读过丞相的文章,丞相的谋略,草民就算是苦读一辈子恐怕也是比不上的!” 祁淮笑着摇了摇头:“好了,贺相就不要自谦了。若是将人吓跑了,你可得还朕一个可用之才。” 皇帝好似将柳知意与常艺灵给忘了,两个人还跪在冰冷的碎石之中,却无一人敢出声提醒。 柳知意更是面色惨白,陛下这每一字每一句,都在打她们的脸。 陛下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这谭青云,以后恐怕有大造化! 柳知意闭了闭眼,心里忽然无限埋怨起常艺灵来。 这个蠢货,说话不经大脑,现在好,还连累了她! “臣不是自谦,只是臣以为,学问并不是最重要的。”贺裕庭淡声开口:“谭公子某些方面比臣强。” 谭青云不是不知柳知意和常艺灵的身份,却在不小心听到两人在背后诋毁他人时,敢于出口。 这满院子里的人,难道无一人听到她们编排盛月曦吗? 并不是,只是比起盛月曦一个小小的侍郎夫人,他们更不愿得罪福乐郡主;只是因为他们知道,福乐郡主是太后娘娘面前的红人,是梁王府的王妃。他们宁愿装作没听到,也不愿驳了梁王和太后娘娘的面子。 众人皆趋利避害,这无可厚非,也无可谴责,全是个人选择。但正因为是这样,谭青云这份赤子之心,便显得更加难能可贵。 * 谭青云在宴会上受惊,陛下好生安抚了一通,并下旨赏赐了一番,才与贺相一同离去。 新露一直跪着不敢抬头,直到陛下离开,众人跪拜起身,她环顾四周,脑袋一瞬间懵住了。 自家主子呢? 长宁早在祁淮和贺裕庭来之前就从长廊侧方溜走,躲了起来。 她并不想这么早让祁淮知道她和丞相府的关系。 出了沧南馆,长宁派人往侍郎府送了信,才坐上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往城西而去。 这处是长宁在京都的落脚处,除了她身边可信之人,无一人知晓,就连新露也不知道。 盛月曦很快便来了。 她带着帷帽,身边没带丫鬟。 长宁四处瞧了瞧,快速将人放了进来。 盛月曦解开帷帽,“怎么这么着急约我出来?这是哪里?” “没人知道这,这里很安全。” 长宁说的简单,盛月曦却立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想多问两句,却被长宁沉着的面色吓住了。 “……怎么了?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长宁看她:“我问你,吴淞可是纳旁人了?” 盛月曦一僵,良久,才说:“你看见了。” 听见这句话,长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闭了闭眼,倏地,忽然睁开眼,“我去找他!” 盛月曦一把拉住她,“你找他有什么用?再说你以什么身份找他?你别忘记你已经不是从前的嘉阳长公主,也不是从前的梁王妃了!” 满室寂静。 似乎连呼吸声都能听得见。 盛月曦忽然有些慌乱:“……对不起闻珂,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 盛月曦忽然说不下去了。 她颓败的放下了手。 倏地,长宁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 盛月曦睁眼。 长宁嗓音有些沙哑。 “对不起,月曦。” 盛月曦眼眶忽然就红了,她抱住长宁:“为什么要对不起?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 良久,盛月曦情绪才渐渐安定下来。 她牵着长宁坐了下来,“和你没什么关系,只是我自己心里迈不过这个坎,不想让他碰我。” 盛月曦扯扯唇,“吴家想要孩子,我不生,自然要纳别人。” 闻珂刚刚出事的那一年,她不愿意再住在侍郎府,独自回了将军府。吴淞去将军府见他,向她解释,可她一句也听不进去,她不愿见他。 后来他渐渐地来的也少了。 再后来,她回去了,但是两人忽然就无话可说了,每次待在一处就只有无尽的沉默。 她记着有一次他醉酒,第一次在她面前失了态。 酒樽碎了一地。 吴淞将她压在身下,满身的酒气席卷而来。 他胡乱的吻她,咬牙切齿的问:“盛月曦,你就那么狠心吗?我才是你夫君,为了旁人你竟看都不愿再看我一眼么?” 盛月曦没有回答,她颤抖的闭上了眼。 她以为他明白。 正是因为他是她相公,是她最爱的人。她才更不能接受,他手上沾了她最好朋友的鲜血。 那是盛月曦最不愿记起的一。夜,她忽然想起成婚那晚,吴淞眼含笑意,轻柔的将她笼在身下。 他说:“曦儿,若是疼,就咬我。” 眼前烛火在晃,她视线却渐渐模糊,脑中那些成婚之后甜蜜温存的画面,一点点支离破碎,最后灰飞烟灭。 只剩下如今这个浑身酒气,只顾自己快活的陌生男人。 她很疼,但是眼前的男人却丝毫没有怜悯之心。盛月曦想,从前那个眉眼带笑的吴淞去哪儿呢? 第10章 大婚“珂珂??是你么?” 第十章 大庆皇室很久未有喜事,这次梁王大婚,宫内宫外可算是整整忙了好几个月。 这日刚下朝,康宁宫的下人就到明德殿外候着了,说是太后请陛下去一趟康宁宫。 祁淮听罢,也懒得进殿换朝服,直接便往康宁宫去了。 皇帝到的时候,太后正拉着福乐郡主的手说话。瞧见皇帝进来,殿内众人纷纷跪下行礼。 祁淮上前,“儿子给母后请安。” “皇帝有心了。” 皇上过来,柳知意便退到一旁去了,她接过侍女手中的茶,递到皇上面前。 祁淮坐到太后身侧,并没有碰那杯茶。 柳知意神色一僵,无措的站在一旁。 上回在宴会上,虽说皇上并没有明着责罚她,但她一直心里忐忑不安,更不敢和太后说。直到这些时日,她发现皇上好像并没有追责的意思,这才安下心来。 可是现在皇上这副样子,难道是—— 柳知意心里打鼓,一时有些慌了心神。 太后放眼瞧着,笑着说:“上次皇上派人送来的料子哀家瞧着倒是很适合福乐,福乐马上要出嫁了,哀家便索性将那几件料子当作添妆了。” 祁淮嗯了一声,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柳知意是肃敏太子的养女,肃敏太子战死之后,太后便将柳知意接进了宫,封了个郡主,亲自养着。 西域那几匹料子虽然难得,但宫中谁人不知福乐郡主是太后的心头肉,光是嫁妆,康宁宫就给福乐郡主备了整整一百二十抬,更何况这几匹西域布料。 祁淮虽然看不上福乐的某些做派,但管教福乐的事,太后自己不上心,他更不可能操这个心。 柳知意闻言,瞧瞧抬头看了眼皇上,瞧着他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心里的石头这才放了下来,羞怯开口:“太后又打趣福乐。”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哀家养了你这么些年,自然是舍不得你嫁人的。只不过哀家却不能这么自私,只想着自己。你和旻儿从小一起长大,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有哀家撑腰,他若是欺负你,哀家是第一个不同意的!” 祁淮神色淡淡,太后瞧了他一眼,笑容也渐渐敛了起来,她对柳知意说:“好了,别在这杵着了,下去歇着吧,后日可有你忙的!” 柳知意知晓这是太后有话要和皇上说了,便规规矩矩的退了下去。 “后日旻儿和福乐成婚,皇上可去观礼?”太后问。 皇帝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淡声说:“太后懿驾,足够彰显重视了。” “荒唐。”太后拍了拍桌子。 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瞬间跪了一地,丁点响声也不敢发出。 “太后何必生气。”祁淮亲自端了杯茶递给太后:“太后想问的怕不是朕去不去观礼吧?” 太后接过茶水的动作一顿,祁淮说:“太后安心,朕没有忘记自己说过的话。梁王成婚之后,朕便开始让人修东宫。” 第13章 闻言,太后的神色果然好些了,她喝了口茶水,“旻儿成婚当天,皇上若无要事,还是去一趟。” “毕竟你皇兄去了,旻儿也只剩你这个叔父了。” * 丞相府。 贺裕庭正在和长宁叮嘱明日梁王大婚的相关事宜,贺裕庭眉头蹙着一直没放松过,长宁看他这个样子,反倒是笑了出来。 “你这么如临大敌做什么,怕我去抢婚?” 贺裕庭看着她不说话,眉头皱的越发地紧了。长宁敛了笑意,道:“你安心。” “况且,他哪里值得我去抢婚?” 贺裕庭顿了顿,到底是点了点头,“明日赴宴,万事小心。从前你虽然深居简出,但见过你的人也不是没有,你如今虽样貌变了,但举手投足间,总会有些旧日的影子,若让有心人认出来,那就不好了。” 贺裕庭还想再叮嘱些什么,他身边的侍从却匆匆跑了进来,在他耳边说:“相爷,皇上来了。” 贺裕庭一愣,祁淮这么这个时候来了? 来不及细想,贺裕庭立马对长宁说:“你先回去。” 长宁点头,从侧门离开了。 贺裕庭出门接驾到时候,正巧碰上皇帝跨过院廊,贺裕庭跪了下来,“臣不知陛下来访——” 贺裕庭还未说完,祁淮就抬了抬手,示意贺裕庭起身。 “不必讲究这些虚礼,朕今日到你这来就是躲个清闲。” 祁淮视线一转,正好瞧见女子衣角滑过道路尽头,消失不见。 贺裕庭瞧见他的神色,心中一跳,下意识主动上前,不着痕迹的挡住祁淮的视线:“陛下去里面坐吧?” 祁淮嗯了一声,迈进院子:“朕记着你这有几壶好酒。” 贺裕庭笑了笑:“陛下好记性。” 他让人将酒温过之后端上来,祁淮叹道:“还是你这清静。” 贺裕庭失笑,“臣的府邸哪里比得上陛下的明德殿。” 皇帝饮了口酒,笑着没说话。 明德殿自然好,只是宫内院墙高叠,哪有宫外舒服自在? 这话他自然不会说出口。 他只道:“你这是朕赐下的,当初赐你府邸的时候朕就记着你爱竹,刚巧想起这府里有一片竹林,便赐给了你。” 贺裕庭:“陛下厚爱,裕庭不敢忘记。” 当初殿试他被陛下钦点为状元,这些年,他也是被陛下一手提拔上来,才能到如今的位置。陛下于他而言,不仅仅是君,更是有着知遇之恩的伯乐。 祁淮喝了不少,贺裕庭瞧见,低声吩咐侍从不必再温酒。 皇帝斜眼看了他一眼,“朕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府里,贺相便如此小气?” 贺裕庭笑道:“陛下说笑了。臣府内的哪样东西不是陛下所赐?” 皇帝明白他的意思,他身子不宜过量饮酒。他放下酒樽,倒也没强求。 “朕还记着当初你殿试所言,当时他们为了讨好朕,都是顺着朕答话,你倒是胆大,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贺裕庭道:“那是臣心里明白,若是大庆朝臣效忠的是一个昏君,自然不会喜欢臣之所言,那臣就算落榜也不觉可惜。但若是一代明君,自然喜欢臣说真话,而不是一味附和。” 帝王良久没有说话,很久,祁淮嗓音淡淡:“朕是一介明君吗?” 这个问话,若是砸到一般朝臣头上,自然是两股战战,不知该如何作答。但贺裕庭听罢,只道:“只看臣如今的位置,不就可窥探一二了么?” 若陛下不是个明君,那他当初就不会通过殿试,现在更不可能到达如今的位置。 祁淮一顿,随即笑了出来。 “贺相如今是越发会说话了。” * 第二日是梁王大婚之日,整个京都一片喜庆。朝臣得知太后会亲自来梁王府观礼,早在吉时之前,便都赶到了梁王府恭迎太后懿驾。 贺裕庭和长宁来的并不算晚,但到了梁王府之后,才发现朝臣却几乎已经全都到齐了。 长宁看着眼前的景状,勾了勾唇。 贺裕庭看了她一眼,她今天穿了件蓝色衫裙,带了面巾遮面——今日几乎是整个京都的达官贵人都会前来,来赴宴的女子莫不是都衣着鲜丽,她这幅打扮着实是过于素净了。 “笑什么?”贺裕庭低声问。 长宁笑意未减:“只是觉着有些讽刺罢了。” 想她一个大凉长公主,嫁到大庆来时居然都没有如今一介养女成婚的场面大。 可她当初却竟连这点都看不明白,若真是眼盲心盲。 贺裕庭才在院内站了一会儿,便被朝臣拉走了。宴请朝臣在外院,女眷都被安排在后院,他自然不可能将长宁带过去,只能低声嘱咐,“不要乱跑,一会我去接你。” 长宁颔首,便跟着侍女往后院去了。 长宁对这大庆京都贵女的宴会没甚兴趣,便没让侍女跟着,言自己想逛一逛沿途的景色。侍女虽奇怪于这位丞相府里的表姑娘不去参加宴会,却在这秋风萧瑟时要去逛什么劳什子的后花园,但却也知道眼前这衣着朴素的姑娘不是自己可以得罪得起的,也不敢反驳,告了声罪便退下了。 长宁带着新露往后花园去躲闲去了,可很显然,不想参加这宴会的恐怕不止她一个人。长宁刚走进花园的拐角处,便听到另一侧有位娇俏的女声压低着嗓音和旁人说着话。 “这柳知意何德何能,不过一介孤女罢了,若不是从小养在太后膝下,如今哪有这好命嫁给梁王殿下?” 不一会儿,另一道嗓音道:“你小声些,无论这柳知意从前是何身份,但当她被太后封为福乐郡主的那一刻起,就已不是你我可以乱嚼舌根的了。况且如今她嫁给了梁王,以后就是正经的梁王妃了,你还是不要与她为敌的好。” “什么梁王妃!不过就是个继室而已!” “慎言!” 那道嗓音又压低了些许:“那位如今在大庆已是禁言之人,怎可乱说!” 娇俏声音的女主似乎也有些后怕,“……怕什么,这里又没旁人。我只是不服气罢了,这柳知意身子不好,梁王娶了她有什么好的?怕是连个血脉都留不下!况且梁王殿下又不愿意娶她,你瞧这眼看着就到吉时了,哪里有小王爷的影子?这大婚,还不知道最后怎么收场呢!” 她越说越气:“真是被这柳知意捡了漏了,也是,有珠玉在前,小王爷这么可能看得上柳知意这赝品?嘉阳长公主这么可能是她能比的上的!” 这姑娘眼光倒是不错,长宁在一旁听的津津有味。 只是站着久了,腿有点酸。 长宁朝新露使了个眼神,新露瞬间会意。 她四处瞧了瞧,想找个可以歇脚的地方让自家主子歇会儿,可还没等到她找到合适的地方,长宁就指了个地儿。 新露一愣,这才发现不远处花草从间有一方天地,虽被遮住了大半,从外边轻易瞧不见里边儿,走近才发现却别有洞天——里面是一处八角亭台,四周都遮以轻纱,一侧花丛间还绑着一架秋千。 一看就知道当初布置这处的人费了不少心思。 不过这秋千看样子似乎很久没人打理过了,木质坐凳已有腐烂痕迹。 新露心里疑惑为什么自家主子会对梁王府这样熟悉,连这后花园有一处这样别致的地方都知晓? 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长宁就已经走进了亭台。 眼前是她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景象,耳旁那道女声说的是梁王和嘉阳长公主的往事,长宁眸色淡淡,刚刚还微勾着的唇角渐渐敛了下来。 虽然长宁没开口,但新露却敏感的感觉到自家主子好似心情忽然就变差了。 她想说些什么,却又怕惊了一旁说悄悄话的宾客。好在那两位似乎也觉得在这样的场合说这些不大合适,很快就离开了。 新露这才试探开口:“主子,咱们可要进去歇歇?” 长宁没说话,过了会儿,她抬步,一步一步的走近那八角亭台。 亭台内摆设一如从前,长宁看着眼前,有一瞬间的恍然,这一瞬间,她好似回到了四年前。 她也想起了,当初祁旻和她说过的话。 他一字一句说的认真。 他说:“知道你喜欢清净,我便让人单独辟了这块 地出来。你闲暇之时可在这看医术,也可在这练字。” 祁旻笑得温柔,眼底有光,“我答应你,这里是独属于你的,以后只有咱俩能来,谁也不准擅闯。” 长宁抚摸着亭台里的那架贵妃榻,上面的纹路,她到现在还熟记于心。 只因为他的那句“独属于你”,她是怀着怎样的欣喜,用了多少心思,只为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按照两人喜好的样子装饰好。 为了那架秋千,她的手腕不知被磨破了几次。 可最后呢? 只有她一个人当了真。 第14章 独属于她?整个梁王府又有什么是属于她的?最后就连这架秋千,也被别人染指了。 被别人碰过的东西,她长宁向来是不肯再碰的。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连身后不知什么时候靠近的脚步声都没发现。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道略带颤抖的嗓音已经离她只有几步之遥了。 那道男声带着不可置信,还有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欣喜。 “珂珂??是你么?” 第11章 眸光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 第十一章 对于今天的大婚,祁旻是打心底排斥的。 他不想娶柳知意。 他没有忘记父王的话,他愿意一辈子照顾她,但却不是以这种方式照顾她。 但整个大庆都没人能反抗太后,祁旻很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宫中内侍送来了大婚的婚服,他却看都不想看一眼。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挣扎什么,只觉得心底堵的厉害,只能靠着一壶壶的酒才能缓解。 醉了就好了。 醉了就不要面对这些糟心事情了。 他推开苦口婆心劝导自己都贴心侍卫,拿着酒壶逃开了这座满眼红色、令他窒息的房间。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但脚步却下意识往后花园走去。 直到到那块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祁旻才忽然顿住了。 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往事忽然全部涌上心间——那些一直被他压抑着的,那些后悔的,那些无奈的、再也无法说与人听的情感。 这一刻,他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自己究竟在逃避什么。 他想闻珂。 他在想闻珂。 他发疯的想闻珂。 越压抑的情感在爆发的时刻才更猛烈。 这一刻,他几乎是无法抑制内心的情感。 可她再也回不来了。 再也回不来了。 祁旻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他探手轻轻碰了碰眼前已经枯死的花。 这是她亲手种下的。 如今却再也不会再盛开。 他闭了闭眼,有什么好看的,人都不在了,谁还会在乎这些东西? 他转身,逼迫自己不再看这些惹人伤心的物事。 可下一秒,他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祁旻瞳孔一缩,不敢置信的盯着前方。 女子穿着一袭浅蓝色裙衫,不是寻常京都女子们惯常穿的蓝,这件衫裙蓝中透着一抹不常见的淡紫色。 他从前只见她穿过。 祁旻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是她回来了吗? 他控制不住的往前走了两步,嗓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珂珂,是你么?” 前方的女子忽然顿住了。 祁旻心像是被人给攥住了,紧紧握着,他害怕下一秒就被人用力掰碎了,又怕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最后一片虚无。 长宁早在他出声的时候就听出了他的声音。 她顿了顿,转过身子。 祁旻一怔。 “梁王殿下是在叫我吗?” 不是她。祁旻眼神忽然就黯淡了。 是啊,他在想什么呢?怎么会是她?她已经不在了,是他亲眼看着她从城墙上坠落的。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叫闻珂的人了。 “……是我认错人了。” 长宁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祁旻仰头灌了口酒,他伸手擦去准备酒渍,往前走:“你是跟着贺相来的吧?怎么一个人到这来了?这儿不能擅闯的。” “对了,上回在玄云寺,是福乐莽撞了,本王替她向你赔个罪。” “梁王殿下这是折煞我了。”长宁说:“福乐郡主,哦不,是梁王妃。梁王妃如今风头正盛,那里是我们这些人能得罪起的。” “你不必这样说。“祁旻苦笑:“孰是孰非,本王心里有数。” 长宁轻嗤。 有数?不,在他心里,柳知意只是娇纵耍耍性子罢了,他压根不知道柳知意心里的恶意究竟有多大。 只有施恶者才最可恶吗?不是的,装作不知情,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作为帮凶,才最可恨。 长宁不欲多说。她侧身告罪后便领着新露离开了。 在离开的前一刻,祁旻忽然喊住她。 “长宁,你是叫长宁吧?” 长宁脚步顿住,并未回答。 祁旻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背影很像一个人?” * 长宁从后花园出来时,正好碰到前来寻她的丫鬟。 “长宁姑娘,可算找着您了,太后娘娘已经到了,相爷已经替您安排好位置了,吩咐奴婢带您过去。” 今日婚宴,来的人身份都不低,但像这样同时能瞧见这么多红色紫色官服的场合却很少见。 宾客身份贵重,长宁坐的位置自然算不上太好,甚至连太后的影子都看不见。 长宁掀开面纱,慢条斯理的咬了口酱鸭,在一群急着往太后身边凑的宾客面前显得尤为突出。 新露唇角僵了僵,暗地里扯了扯长宁的裙摆。 她小声说:“主子,您少吃些。” 长宁嗓音淡淡:“我饿了。” 新露:“……” “粗鄙不堪。” 忽而,不远处传来一道有些耳熟的嗓音。 长宁一顿,抬头看去。 常艺灵正用帕子轻捂住鼻子,眼底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长宁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怎么,你不吃饭?” 常艺灵一噎,随即说道:“也不看看今日是什么场合,太后面前如此失礼,若是被太后知晓,有你好果子吃!” 长宁用茶水漱了漱口,拿起帕子按了按唇角。 常艺灵半天得不到回应,起的七窍生烟浑身冒火。 她就是瞧不得长宁这股子高高在上的模样!不就是一个打秋风的破落户吗?还真以为搭上了相爷就能一步登天??? 她咬唇,给身边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瞬间会意。 过了一会儿,侍女依次给宾客上酒。到长宁面前时,不知怎么,侍女一个没站稳,一整杯酒全洒在了长宁的衣裳上。 新露立马拿起帕子给自家主子擦拭:“怎么回事,拿个酒怎么也拿不稳?” 侍女慌乱跪下道歉:“请姑娘恕罪,是奴婢没看清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这才摔了酒杯。” 常艺灵捂嘴笑道:“看来老天都看不过眼啊!” 长宁示意侍女起身,“无事,下次小心些。” 侍女连忙道谢:“姑娘,我带您去暖阁换身衣裳吧?” 一侧衣袖全都湿了,若是就这样穿着,确实不像样,更何况如今天色渐冷,若穿着湿衣裳,肯定得冻着。 新露说:“主子,咱们还是去换一换吧?” 长宁点了点头,便跟着侍女从侧门出去了。 她们刚从院子里出来,便瞧见不远处三两结群往这边走来的女眷。 新露远远瞧见,眉心一跳,“主子,我们往那边走吧?” 长宁还未置可否,那边人就叫住了她们。三两步间,来人便走近了。 为首的女子身材纤细,面容出众。 她打量着长宁,好一会儿,才问道:“你可认识我?” 长宁抬眸,“不认识。” 女子一噎,过了会儿,抬起下巴:“贺裕庭是我大哥。” 长宁瞬间了然,原来面前这位是贺裕庭的亲妹妹贺裕萱。 她是一早就知道贺裕萱的,只是从未见过面。先前听说这位萱姑娘探亲去了,没想到已经回来了。 “原来是萱表妹。” 贺裕萱恼羞成怒:“谁是你表妹??” 看起来贺裕庭这个妹妹并不喜欢她。不过没关系,长宁想,她本也不想和相府的人牵扯太深。 想到这,她说:“今日 不得巧,我赶着去换身衣裳,下次定去院子里找表妹赔罪。你若是想寻表哥,他就在前院。” 说罢,和贺裕萱点头示意便离开了。 贺裕萱身边的姑娘说:“裕萱,你看,她压根没把你放在眼里!这才刚进府就敢如此,若是这样下去,以后你们相府岂非她说了算?” 贺裕萱捏紧手中的帕子,“我的府邸,还轮不到一个外人说的算。” * 新露看着长宁的神色,小心翼翼的开口:“奴婢也是昨日才听说,萱小姐今日回京。” 长宁“嗯”了一声。 新露:“主子,您没不高兴吧?” 长宁一怔,半晌没反应过来:“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萱小姐突然回来,这府里——” 长宁明白了新露的意思。 她想了想,“新露,丞相府是萱表妹的家,她回来再正常不过了,我怎么会不高兴?再说我只是借住丞相府,不会久留的。” 第15章 新露一愣,“您要离开?” 长宁无奈:“我没有说我现在就要走,只是我也不会一辈子住在丞相府的。” “奴婢不管!”新露说:“主子,你若是走,一定要带上奴婢!” 长宁没有回答。 她若离开,那必定是凶险万分。带上新露,是不切实际的。 侍女带着长宁到了一座院落门口,她推开门,对长宁说:“您进去换身衣裳,奴婢在门口守着。” 新露瞧了眼眼前的院子,倒是挺宽阔的,看着还挺气派,只是有些偏僻。她有些疑惑:“这是你们府里的客院吗?” 侍女微不可查的僵了僵,点了点头:“是,只是我们王府平常来的人少,这个院子没什么人用过。” 新露点了点头,拿了一套新衣衫出来,没注意到长宁从踏进这个院子开始就无比沉默。 长宁觉得自己的脚步好似不受自己控制了。 她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伸手触碰梨木窗柩。 手刚探出去,身后忽然传来低沉的嗓音。 “谁允许你们闯进来的?” 长宁回过头,一眼装进了祁淮漆黑锐利的眼眸中。 祁淮面色很冷,“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胆敢擅自闯入?” 普天之下,除了皇帝,谁敢穿着绣着金龙的衣裳?虽说只是普通常服,但也没人会认错。 不知何时,院子里的人都跪了下来,整个院子里还站着的人只有正前方睥睨万生的帝王——和不知是吓住了还是怎么,直直站在那儿一丁点动静都没有的长宁。 新露心下焦急,顾不得在皇上面前,在暗处轻轻扯了扯长宁。 可是祁淮却没等长宁有动作,上前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 新露倒抽一口冷气。 祁淮逼近她,呼吸间,似乎闻到了一股极淡的木兰花香。 祁淮眸光肆意地在她面上一寸寸掠过,半点不加遮掩。 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目光。 他指尖缓慢移动,指腹从她侧脸滑过,轻轻触碰她耳垂。 “你跟着朕来的?” 长宁目光微颤。 祁淮指腹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她耳后轻点着,似乎随时就能扯掉那根摇摇欲坠的面纱丝线。 “你怎么知道朕在这儿?” 他嗓音很低,不知道是不是长宁的错觉,她总觉得他话语之间,带着一股子凉意。 “你,还知道些什么?” 第12章 和离你和嘉阳长公主,再无半分瓜葛。 第十二章 长宁有想过今日会在梁王府碰上祁淮,毕竟祁旻大婚,太后和皇帝是一定会来的,只是她却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遇上他。 祁淮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长宁脑中思绪快速转动,但怎么也想不出个头绪来。 难道自己从前和他有过交集? 不,不可能。她可以确信,自己以前在大庆从未见过明徽帝。况且,那时候他并不在京都,而是在别苑,整日昏睡着,自己怎么可能见过他? 长宁暗自定了定心神,开口:“我只是来换衣裳的。” 祁淮眼眸往下,看见了她湿透的衣袖。 他指腹的温度透过薄薄一层肌肤慢慢往她耳后渗透,眸光探究。 室内一篇寂静,静的似乎都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半晌,祁淮放开了她,嗓音很淡:“谁带你们来这里的?” 新露被这一连串变故弄得心惊肉跳,连忙将刚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苏列听罢,心中了然,这姑娘,怕是着了别人的道了。 毕竟这院子从前住的那位已经是整个大庆避不可谈的人物了,若是被他人瞧见私自闯入这座院子,还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那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只是,四处望去,哪里还有那带路丫鬟的人影? “苏列。”祁淮背手,漫不经心的摩挲着手里的扳指,“将人给朕找出来。” 明明祁淮嗓音很平静,半点起伏也没有,但苏列还是听出了一股风雨欲来的意味。 苏列心想,那丫鬟大概是活到头了,竟将心思耍到帝王面前来了。 苏列带着几个内侍很快离开了,院子里顿时空旷不少。 长宁眨了眨眼,“我可以换衣服了吗?” 祁淮扫她一眼,一言未发,背手走了出去。 院子里种的是大片的玉兰,在萧瑟的初冬,这院子里的玉兰却开的极好。 祁淮站在玉兰面前,随手替玉兰浇水。 动作熟练的仿佛做过千万次一般。 长宁那种违和的奇怪感又出现了,祁淮的今日的种种行为好似和她密信中的任何一条都对不上。 * 屋内的一切设施皆如昨日,干净整洁的连一丝灰层也无。恍惚间,长宁都以为自己从未离开过这里。 换了衣裳,长宁并没有急着出去。 外边传来一阵声响,应该是苏列将人带回来了。 她没甚兴趣看祁淮如何处置一个丫鬟,每个人都该为自己所做的事负责。因果轮回,世间的事皆是如此。 祁淮处事很果断,没一会儿,外边便安静了下来。 长宁出去的时候祁淮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她脚步微顿。 祁淮背对着她,两人都没有出声。半晌,祁淮侧过身看了她一会儿,对她招了招手。 “过来。”他说。 长宁依言走上前走。 按理说,这个季节,玉兰应该已经全部凋落了。 “整个京都,也只有这有开得这样的好的玉兰了。” 长宁:“您喜欢玉兰?” 祁淮笑了笑,“我不喜欢。” 长宁一愣,没想到得到这个答案。 看刚刚他如此仔细熟练的照顾这玉兰花,她还以为这满院子的玉兰都是他种下的——是的,从前她院子里并没有玉兰。 倒不是她不喜欢,相反,她最爱的花就是这玉兰了。 只是——只是从前这梁王府住了一位身体孱弱,且对花粉过敏的柳知意。 那时,听闻她想在院子里种花,祁旻愣了愣,随即歉疚的看着她,说:“珂珂,意儿身子不好,这小小的花粉都可能要了她的命……” 她并没有多想,虽然有遗憾,但她知轻重,知道柳知意对整个梁王府的重要性,所以并没有坚持。 现在的她都想象不出,当初在梁王府,自己怎么会这么委曲求全、一叶障目呢? 长宁一时之间思绪万千,她伸手轻轻碰了碰眼前的玉兰花。 只是没想到她当初被阻挠怎么都没能种下的花,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居然已经花开满院了。 “这花不是您种的么?” “是朕种的。” 长宁抬头看向眼前的男人。 祁淮说:“有人喜欢。” 长宁一怔。 长宁忽而觉得好似有些看不懂这个男人了。 今日的他,不像个皇帝,倒像一个普普通通,也有着百般情绪的男人。 原来他也会像个普通男人一样为一个人种下这满院玉兰。 那个人应该对他很重要吧,长宁想。 * 长宁回到宴会上的时候婚宴已经进行到尾声了,祁旻穿着大红色婚服正和宾客饮酒,主位上太后面上的笑容就没有断过。 是人都能看出来,太后今日是真的高兴。 祁淮来的时候,太后已经饮了不少酒,瞧见他,不知是喝醉了还是怎么,竟低声呵斥了一句:“这个时辰才来,像什么样子?” 杯盏交错的院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太后似是不知道刚刚自己那句话究竟在众位 大臣面前折了帝王多少威严,她面上重新挂上笑容,笑道:“陛下来了?旻儿,今日可是你大喜的日子,快给你皇叔斟酒!” 他还是来了!她就说,旻儿成婚,他如何也得来这一趟!只有在满朝文武面前,彰显出对旻儿的重视,他日旻儿登上皇位,才名正言顺! 祁淮面色如常,半点也看不出刚刚被太后下了面子。 他接下祁旻替他斟的酒,饮下,才开口:“既然已做出了选择,便安安心心过下去。” 他将酒樽不轻不重的放在一旁的盏托上,嗓音低沉:“人切忌三心二意,做人如此,做事更应如此。” “苏列。” 苏列上前,将一早准备好的文书递上前来。 祁淮抬眼,“既已选择再娶,那有些事,还是断干净些好。” 祁旻似有所感,端着盏托的手都开始隐隐颤抖。 不会,怎么会—— 可是老天像是没听见他心中所想一般,下一秒,帝王那冰冷无情的嗓音浮现在他耳边。 “从今日起,你和嘉阳长公主,再无半分瓜葛。” “皇帝!” 太后慌乱的嗓音和帝王平静的声音同时在院中响起。 所有人都愕然,没人想到陛下竟然会在这样一个大喜的日子里,提起嘉阳长公主。 第16章 连长宁都愣住了。 太后:“皇帝怕是糊涂了,嘉阳早已不在人世,还提起她做什么?!” 祁淮却像是没听到一般,看了眼苏列。 苏列将手中文书递到祁旻面前。 “梁王殿下,请吧。” 祁旻颤抖着手,接过卷轴,白纸黑色,一字一句浮现在他眼前。 是和离书。 加盖了大庆玉玺的和离书。 祁旻瞳孔一缩,下意识将手中的和离书丢开。 苏列早有准备,眼疾手快的接过梁王丢开的卷轴。他重新将和离书递到祁旻手边:“梁王殿下这次可拿稳了,这可是陛下御笔所书。” 祁旻慌乱的求助祁淮:“……皇叔——” 他不知道祁淮为什么要给他这个东西,但他不想要,看都不想看见。 什么叫从今以后和闻珂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不懂,他不要! 祁淮像是没听懂他语气里的哀求一样。 “祁旻,人不要太贪心。” 祁旻一愣。 “荒唐!”太后忽的站起来,胸口起伏不定:“皇帝这是在做什么?和离书?别的暂且不论,那闻珂早就死了!已经死掉的人还需要什么和离书??” 在大庆,若是丧妻,便只管续弦,确实没有再和离的说法。毕竟人都不在了,这些还算得了什么呢? 太后确实被气昏了,她没想到祁淮来确实是来了,但他却是带着和离书来的,还盖了玉玺! 若是早知道这样,那他还不如不来呢! 要知道当初闻珂和祁旻成婚,那婚书上她都没加盖玉玺! 这玉玺一盖,哪里还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祁淮眸色很沉,“太后怕是饮多了酒,开始说胡话了。” 苏列心惊胆颤,陛下这是真的生气了。 这是祁淮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忤逆她,平日里,就算再怎么样,他也还是会给足她面子的。 这次不知发了什么疯,为了闻珂这样一个骨灰都不知扬到哪去的人,竟如此和她说话! 祁淮却不再看太后,沉声吩咐内侍将太后扶到内院去休息。 院中众人瞧着这一系列变故,连呼吸声都放轻了,一句话都不敢说。 祁淮慢慢取下手上的扳指,收拢进掌心。 他坐在上位,俯视祁旻,嗓音很淡:“这和离书,朕已经替你写好了,且用了国印,无需你用印,你收着便好。” “一式两份,另一份,朕先替嘉阳长公主收着了,等来日有机会,便送回大凉。” 祁淮起身,拿过苏列手中祁旻一直不肯接过的卷轴。 他拿在手中,看了一会儿,送到祁旻眼前。 “梁王,接下。” 陛下所言,皆为圣旨。 祁旻就算再不愿,也不敢违抗圣旨。 他僵硬着手,慢慢伸出手,握住那卷卷轴,握住那卷他和闻珂的和离书。 他脑中一片空白。 祁旻接了和离书,祁淮便打算离开了。 离开前,他饮了一杯酒。 “愿梁王和福乐琴瑟和鸣。” 说罢,将酒杯扔下,径直离开了。 祁淮走后很久,院子里依然寂静无声。 祁旻脑中一直重复着祁淮的那句——愿梁王和福乐琴瑟和鸣。 琴瑟和鸣。 宾客不知何时都悄然离开了,谁也没想到今日梁王大婚竟会以如此形式结束。 * 明德殿。 祁淮看着手中的卷轴,良久,他合上卷轴,“收好,放回原处。” “诺。” 苏列将另一份和离书放好,欲言又止。 祁淮淡声说:“你想说什么?” 苏列不敢说,他只是想,今日毕竟是梁王殿下大婚,现下被陛下整了这一出—— 况且像今日这般,外边不定会有什么样的传言。 说陛下不孝,顶撞太后,说陛下不仁,苛待旧人。 “你不说朕也知道你在想什么。” 外面夜色浓重,寒风凛冽,冷的有些刺骨。 “只是这些事情朕必须做。” 比起他们曾对嘉阳做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第13章 礼物【今晚亥时,宣武门。】 第十三章 同一片夜色中,丞相府。 长宁难得有些茫然。 她问贺裕庭:“祁淮认识我?” 贺裕庭沉默了,他说:“我不清楚。” 他顿了顿,又加了句:“应该是不认识的。” 不管是哪个时间段,祁淮都没有任何遇见嘉阳长公主的可能性。 长宁也认为理应如此,但正是因为这样,她才如此讶异。 她默了很久,还是没忍住,“那祁淮是疯啦?” 为了一个从未曾谋面的人,还是别国的人,如此大张旗鼓的为她讨公道,更不惜顶撞自己的母亲? 贺裕庭看了她一眼,“其实,太后和陛下关系并不融洽。” “我看得出来,太后好像更喜欢祁旻。”长宁说。 贺裕庭点了点头。 “只是我不明白,按理说祁淮才是太后的亲骨肉,祁旻虽也是至亲,但到底隔了一代,究竟为什么太后对待这两人的区别会如此之大?” 她当初来大庆的时候,那时候的大庆还是太后把持朝政,她就差明晃晃的将对祁旻的偏爱写到脸上了。 从那时候起,长宁就对太后疼爱祁旻的程度有了一定的了解。 贺裕庭顿了顿,才低声开口:“因为肃敏太子。” 长宁一愣。 “肃敏太子?” 贺裕庭点头,“我略有耳闻,这皇位本应传给肃敏太子,只是可惜肃敏太子英年早逝,且肃敏太子薨逝时,梁王尚且年幼,肃敏太子在弥留之际,将手中虎符交到了当今陛下手里。” “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长宁简直不可置信:“就是因为这个?可是——可是就算没有祁淮,这皇位也不一定会落在祁旻身上啊。” 一般来说,太子早殇,都是在皇帝其他子嗣中寻另一个能当大任的,很少由皇太子继承的——除非当时皇帝没有其他子嗣了。 贺裕庭淡声说:“你不要忘了,当今陛下身子从小孱弱,太医早年就断定他活不到三十。” 长宁:“……” 如今祁淮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她有时候都忘了他身子不好,命不久矣。 “所以,当时无人将当今陛下放在眼里,这太子之位自然从未想过他。若不是肃敏太子的遗愿,这大庆如今到底谁当家还未可知。” “你是说,就是因为这个,太后便想将皇位传给祁旻?” 现在登上皇位的是祁淮,按理说,下一任皇帝自然会是在祁淮的子嗣中产生。 “现如今,这件事已经不是太后能决定的了的了,若是陛下自己不愿意,册立梁王的事,谁又能逼迫他?” 祁淮回宫才短短几年,手段雷霆,朝堂之上都有目共睹。 若不是他自己愿意,就算太后叫嚣的再厉害,也半点用处没有。 长宁明白了,是祁淮自己本就对这皇位无意。 “他倒是淡泊。” 那可是万人之上的位置,有多少人手足相残也要踏上去,祁淮倒是好,明明皇位来的名正言顺,现在倒是愿意拱手让人。 贺裕庭没说话,他在局外,自然看得更清楚。陛下哪里是淡泊?只是比起那个位置,陛下更看重和肃敏太子的兄弟情意罢了。 长宁:“可是还是很奇怪,就算是祁淮和太后有龃龉,他为什么要替我出头呢?” 没有任何理由啊。 若是祁淮想将皇位传给祁旻,他更不应该如此下祁旻面子啊。 贺裕庭看了长宁良久。 长宁一脸莫名,“你这么瞧着我做什么?” 贺裕庭微顿,才慢慢开口:“我曾听说,陛下曾看过你些的几篇策论。” 长宁:“……” “……” “你是说——” “祁淮是看上我的文采了?” 贺裕庭沉默。 “……陛下甚是爱才,况且,他似乎对当初太后对你做的事颇为不齿。” 长宁:“……” 长宁一言难尽。 祁淮同情她? 她觉得这个理由很是荒谬,但是却好像又找不出什么错处。 这样也可以? 贺裕庭笑了笑,“往后你就知道了,陛下是一个明辨是非之人,是一个明君。” * 虽然不知道祁淮做这件事到底是因为什么,但确实,祁淮这件事确实做到了她心坎里。 她打心底不想再和祁旻有任何关系了。 就算死,也不想在她的墓碑上看到祁旻这两个字。 祁淮算是阴差阳错的帮了她一个大忙,所以这两天,长宁一直琢磨着送祁淮一份大礼。 撩拨人也得有个撩拨人的样子。 第17章 给祁淮的礼物长宁还未想好,宫里的礼物倒是先下来了。 这日,长宁刚梳妆完毕,外边的丫鬟边一路跑着进了竹园,气喘吁吁的说:“表姑娘,外边——外边——” 新露说:“姐姐你慢点说,什么事这么着急忙慌的?” 丫鬟摆了摆手,深吸口气:“宫中有人来了,姑娘你快出去罢!” 长宁一愣,“到竹园来的?” 丫鬟使劲点头,“宫里的贵人这会怕是已经到长廊了,马上就到竹园了!” 长宁刚打了帘子,就瞧见一群小黄门到了竹园门前。 为首的正是苏列。 长宁行了礼:“苏公公。” 苏列侧身躲开了长宁的礼,“给姑娘请安,姑娘这是折煞奴才了。” 长宁笑道,“什么风把苏公公吹来了?” 苏列:“奴才是奉命给长宁姑娘送东西来了。” 长宁微顿。 苏列示意小黄门上前,“近日天是越发的冷了,刚巧北边上贡了几匹上好的料子,陛下特意吩咐尚衣司做了几件大氅,为姑娘避寒。” 长宁视线扫过内侍手里端着的衣衫上。 一眼看去就知道是极难得的衣料。 “劳陛下费心了。“长宁侧身和新露说:“新露,收下吧。” 听罢,苏列面上笑容更深了。 这长宁姑娘确实是个通透的,怪不得陛下连年际如此繁忙之际都惦记着。 小黄门随着新露去摆放衣裳了,苏列往前一步,低声说:“长宁姑娘借一步说话?” 长宁顿了顿,往侧边走了一步。 苏列压低嗓音:“陛下说姑娘得了新衣裳,这旧的是不是该物归原主了?” 长宁一怔。 苏列将另一样东西放到长宁手里。 苏列很快往后退去,恰好此时小黄门从屋内出来,他微屈身子,行礼道:“奴才还要回去复命,就不久留了。” 一群人很快便离开了,竹园外边丫鬟围了一圈,都暗自打量这竹园。 连新露都看的一愣一愣的。 最后还是管事说:“瞧什么瞧?都散了吧!” 一群看热闹的下人才散了去。 管事走到长宁面前:“表姑娘您放心,相爷吩咐过了,属下也会再严加管束,定不会让这些人出去乱说!” 长宁悄悄握紧手心,点头笑道:“徐伯做事,长宁自然放心。” “哎!”徐伯应了声,高高兴兴的往院外走了。 人都离开以后,长宁才回了屋内。 新露瞧着这满屋都衣裳,目瞪口呆:“主子,陛下……陛下为何突然送您这么多衣裳啊?” 长宁上前,轻抚着其中一件大氅,眨了眨眼:“可能是因为表兄罢。” 新露一愣,“……因为相爷,噢!奴婢懂了,陛下这是想赏赐相爷呢!” 长宁点头。 她顿了顿,“小厨房不是还煨了梨汤么?” 新露一拍手:“奴婢差点给忘了!” 说完,就一溜烟的往小厨房跑去了。 长宁笑着看着新露的背影,这丫头,真是单纯,她说什么都信,怕是被人骗人还要替人数银钱呢。 小厨房里,刚将梨汤端下来的新露忽然疑惑了,若是赏赐是因为相爷,那为何不赏萱姑娘,反倒是将东西送到竹园来了呢? 想了一会儿,想不出头绪来,新露摇了摇头,将脑中思绪甩掉。 管他呢,既然主子说是赏赐是因为相爷,那就是因为相爷。 新露一时半会回不来,长宁敛了笑意,松开一直紧握着的掌心——引入眼帘的是一块玉。 光泽温润,晶莹剔透,毫无杂色。 压在玉佩底部的是一张小小的宣纸。 纸上墨迹渲染,笔锋凌厉。 【今晚亥时,宣武门。】 第14章 下雪奴婢们奉命接您去明德殿。 第十四章 临近年关,这几日贺裕庭也不得闲,回府的时辰越来越晚。 今日贺裕庭难得回来的早,府内早早问了主子意见,备了膳食。 到了晚膳时辰,贺裕庭差人来竹园请长宁去湘水居一同用膳。 湘水居是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久居湘水居,吃斋念佛,平常并不太出自个儿的院子。长宁来丞相府这么久,也只见过老夫人几面而已。 老夫人和善,并不拘泥俗礼。且贺裕庭给她编排的身世过于悲惨,老夫人很是疼惜她,并不肯让她每日请早问安。 长宁对老夫人印象很好,所以略微思虑来几秒,便带着新露往湘水居来了。 长宁到的时候贺裕庭和贺裕萱已经坐在老夫人两侧了,屋内几人言笑晏晏,好不热闹。 贺裕庭是最先看到长宁的。他站起身,“你来了?” 长宁点点头,先向老夫人问了安。 老夫人笑的和蔼:“知道你惯是个孝顺的,快,坐下罢!” 长宁颔首应是,坐了下来。 自从长宁一进来,贺裕萱脸上的笑就敛了下来。 长宁却像没瞧见一般,客客气气的对贺裕萱说:“表妹安好。” 贺裕萱轻哼一声,并不搭理。 贺裕庭皱起眉,不赞同的喊她:“贺裕萱,谁教的你如此无礼?” 贺裕萱一向最怕她兄长,却又觉得委屈的不行。 兄长居然为了一个外人凶自己! 长宁没说话,反倒是老夫人开了口:“好了,好不容易一家人一起用个膳,你就别苛责她了。” “萱儿才刚回京都,你这个做大哥的整日在外边忙公务,好不容易回一趟家也不知关心关心你妹妹。” 贺裕庭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老夫人规矩并不重,食不言的规矩在湘水居是没有的。 用到一半,老夫人似是想起什么,道:“对了,前几日李公子来府里了,还带了不少礼品。我想着萱儿和李家公子既已定亲,便也不必拘着他们,刚好最近快到除夕了,京都许多集市热闹的紧,你们得空便出去逛逛,整天闷在府里也不是个事儿!” 提起这个,贺裕萱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脸瞬间就红了,她别扭的说:“祖母,你说这个做什么?!” 老夫人笑道:“人是你自己相中的,左右明年七八月就要成婚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贺裕萱别过脸不再说话了,只是赤红的脸颊透露了自己女儿家的心思。 贺裕庭顿了顿,说:“出去可以,但戌时必须回府。” 老夫人、贺裕萱、长宁:“……” 长宁悄悄捂住了脸。 贺裕萱看向老夫人:“祖母,你看我哥!” 老夫人笑的合不拢嘴,“你大哥说的是,女孩子家还是要懂得保护自己,是要早些归府的。” * 用完膳,长宁便离开了。 贺裕萱的萱夙院和竹园是一个方向,两人便结伴而行。 一路上,贺裕萱脚步很快,压根就没有等长宁的 意思,而长宁也并不在意。 贺裕萱不喜欢自己,长宁自然知道。 不过长宁也很能明白贺裕萱的心思,没人会喜欢自己的家里忽然来了一个外人,还分掉了自己独有的宠爱。而且在她心里,贺裕萱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姑娘,她也不会和她计较。 不知为何,贺裕萱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她瞧着远处的竹园,“那竹园,我求了兄长多次,他都不愿意让我住进去。” 长宁一顿。 “祖母和我说,你父母双亡,身世凄惨,让我和兄长多多照顾你,但是凭什么呢?”贺裕萱看着长宁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我双亲也很早就不在了,我、兄长和祖母一直都是相依为命的,你突然闯进来算什么?我凭什么要可怜你?” 长宁没说话,过了很久,她说:“我没要你们可怜我。”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经过那么多事,她只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想要的东西都得靠自己争取,不管是谁,都帮不了她,而她也不需要。 “是啊,你是没要,但是就你往那一站,不就是那么个意思么?你瞧,你一来,兄长连【竹园】都腾出来给你住了,不仅连兄长,就连祖母都对你格外关照,凭什么——” 明明这都是她一个人的。 是她一个人的兄长,是她一个人的祖母,也是她一个人的家。 现在都要分给一个外人。 凭什么。 “我说过,我没有姐姐,以后不许叫我表妹!” 说完,贺裕萱就跑进了自己的院子。 长宁看着她的背影,很久没有说话。 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贺裕萱很像一个人。 她想起了闻韶。 “长姐,你是闻韶一个人的长姐,我现在只有你了,你也只有我,我们就像现在这样,永远一直不分开好不好?” “长姐!你别去!我们不报仇了,我们好好呆在大凉,我们不去管那么多了好不好?!我已经失去了父王母后,闻韶不想在失去长姐了!” 第18章 “长姐,闻韶害怕。” “别抛开我,长姐。” 长宁轻轻闭上了眼,胸中酸涩。 新露说:“萱小姐也真是的,怎么这么难相处??况且她怎么能将这些事情怪到主子您头上来呢?也太不讲道理了!” “她只是害怕。“长宁忽然说。 新露一愣:“害怕?萱小姐能怕什么?” 长宁阖上眼,不愿意再说。 * 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雪花。 长宁不知在窗外站了多久,新露上前,替她披了件大氅。 “主子小心着凉。” 长宁拢了拢厚实的大氅,毛茸茸的,触感柔软,披在身上,瞬间就暖和了起来。 新露说:“是宫里今日送来的。” 长宁没说话。 她低了低头,用侧脸贴了贴细腻的茸毛。 “替我研磨,我要写信。” 新露家里很穷,从小没读过什么书,识得的字也不多,她看不懂主子写些什么,但却觉得主子此刻写信的样子,温柔的不像平日的她。 平日的她虽客气有礼,但新露却总觉得像隔了一层什么,但此刻写信的她,好似让她窥探到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主子。 新露想,主子这封信必定是写给很重要的人吧? 长宁很快写完,她将信装好,对新露说:“新露,你去小厨房将梨汤用小盅装好。” 新露应声,踏脚去了小厨房。 新露刚走,长宁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只骨笛,她轻轻吹了两下,很快,一道黑影便出现在屋子里。 长宁将信递过去,“送回大凉。” 山泉:“属下立马差人去办。” 说着便想接过书信,谁知,长宁却不松手。 山泉一怔,抬起了头。 长宁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山泉,我要你亲自送去。” 山泉:“可是——” “没有可是。”长宁说:“王上生性倔强,他一个人我不放心,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应当知我心思。” 山泉自然知道,主子当初捡回一条命,不顾自己还未休养好的身子,花了三年时间,硬是将王上推上了王位。三年时间里,铲除异己,只为在有限的时间里替王上巩固王权,让王上坐稳王位。 在主子心里,怕是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人有王上重要了。 山泉说:“属下明白,属下即刻出发。” 既然主子在大庆要做之事自己帮不了任何的忙,那他就替主子守好她所重视的人,让她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 雪越下越大,不一会儿,天边便开始飘起鹅毛大雪。 戌时末,长宁踏着夜色出门了。 她坐上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从侧门出去,径直往东边去了。 京都东边屋舍并不多,原因无他——东边是紫禁城,除却寥寥无几朝中重臣的府邸,便只有那一座恢宏且庄严的皇宫了。 马车驶近宣武门时,已经接近亥时了。 马夫“吁”了一声,马车停了下来。长宁却没有任何动作,新露也不敢说话。 直到不远处听到更夫的打更声——已经二更天了,亥时了。 长宁才慢慢掀开了帘子。 宣武门的禁卫瞧见有人靠近,面色严肃:“来着何人?” 长宁面色平静,她淡声说:“我要进宫。” 禁卫说:“宫门早已下钥,若无旨意,不可擅闯!” 长宁没说话,而是从衣袖里拿出一样东西,递到禁卫面前。 “不知这个,可算旨意?” 禁卫凝神一看,瞬间全部跪了下来。 长宁一顿,垂眸看向了自己的掌心。 她早间虽猜测到这东西有用,但却没想到这东西的权利好似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很多。 禁卫毕恭毕敬的将长宁送了进宫。 一进宫,长宁便发现已经有几个宫女在等着了。 宫女似乎知道长宁的身份,瞧见她,上前行礼:“见过长宁姑娘,奴婢们奉命接您去明德殿。” 明德殿。 若是她没记错,好似是祁淮的寝宫。 长宁脚步微顿。 领头的宫女瞧见,笑着问了句:“长宁姑娘,怎么了?” 长宁抬眸,慢慢往前踏了一步。 “无事。”她说,“劳烦几位了。” 明德殿又怎么了?她想要的不就是这个么?现在事情如此顺利,她还有什么可犹疑的? 鹅毛似的雪花落在长宁身上,她紧紧拢着身上的兔毛披风,她忽然觉得,今年的冬天好似比往常要冷许多。 第15章 偷窥这样瞧着,确实挺乖的。 第十五章 明德殿在皇宫的正北面,巍峨耸立,很是打眼。 宫殿近前朝,方便帝王处理政事。听说这一处是祁淮亲自下旨修为自己的宫殿的。 原来皇帝的宫殿靠近内廷,而祁淮向来无心后宫,便将自个儿的宫殿设在了这一处。 宫女将长宁带到明德殿前就止住了步伐。 “长宁姑娘,明德殿不许外人踏足,奴婢们只能送您到这了。” 祁淮的寝殿从不喜外人涉足,明德殿的宫人也是有定数的,其他宫女太监是没有旨意是不敢进去的。 正值夜色浓重之时,朱红色的殿门上已经覆盖了薄薄一层雪。 门半掩着,似乎是知道这个雪夜将会有客人来至。 长宁伸出手,握住那冰冷刺骨的环扣,轻轻用力一推,将虚掩着的门推开了。 宫殿外院并没有人,冷冷清清,乍眼看去,哪里像一国之君的寝宫? 新露往里探了探头,疑惑道:“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呀?主子,是不是我们找错宫殿了?” 这皇宫这样大,像迷宫似的,又是黑天,保不齐就是宫女带错了方向。 长宁看向主殿,没有说话,脚步微顿,便朝着主殿方向走去。 她刚刚走近,主殿的门便被人给推开了。 长宁心中一凛,抬眼看去—— 是一位嬷嬷,年岁看着已经不小了 不是祁淮,长宁不由得的松了口气。 那位嬷嬷瞧见长宁,笑着上前行礼,“奴婢见过长宁姑娘,姑娘快进来罢!” 眼瞧着长宁进了主殿,新露搓搓手,便想跟上去,却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内侍给拦住了。 内侍瞧着年岁不大,咧着一张嘴瞧着新露,“姐姐,去旁边耳房暖暖身子罢!” 新露一愣,下意识说:“可是我家主子——” 内侍上前一步,压低嗓音,“这可是陛下的内殿,岂是你我可踏足的?” 另一侧,长宁自然是发现新露并没有进来。 但她明白规矩,知道新露这会儿应该是在另一处休息,便略微放下了心。左右是在宫里,不会有什么危险。 再说,这可是祁淮的明德殿,估计是整个宫里最安全的地方了。 殿中烧了地龙,温暖如春,那位嬷嬷唤一位宫女上前替长宁卸了大氅,仔细的挂在一旁。 “麻烦了。“长宁说。 宫女不敢答话,嬷嬷笑着说:“长宁姑娘心善,这些都是奴婢们该做的。” 长宁略微瞧了几眼,祁淮并不在殿中。 不过几句话时间,长宁便了然于心,这位嬷嬷恐怕在明德殿的地位并不低。 长宁说:“不知嬷嬷如何称呼?” “姑娘唤奴婢连嬷嬷就成。” 长宁乖巧唤了声:“连嬷嬷。” 连嬷嬷笑着给长宁上了杯茶,“陛下被政务绊住了脚,大半夜顶着雪去了勤政殿,走之前特地吩咐奴婢好生招待长宁姑娘。” 长宁饮了口茶,说:“陛下心系百姓,是百姓之福。” 约了自己亥时相见,此刻早已过了时辰,是真的有急事,还是祁淮故意将她晾在这? 长宁垂眸喝茶,敛下眸中思绪。 她并不相信世上有如此凑巧之事。 “这茶如何?” “甚好。”长宁抬眸,笑的温顺:“我很喜欢。” 果然,连嬷嬷笑容更深了,“这茶是陛下惯常喜欢的,长宁姑娘喜欢就好。” * 此时,明德殿东侧。 祁淮正透过一侧屏风瞧着正殿里的动静。 少有人知,明德殿东侧和正殿只隔了一堵墙,而这堵墙一侧,有一块很大的屏风。 这屏风是祁淮偶然得来的。 是西域上贡的,据说是出海时寻来的。屏风粗略看去与其他屏风无意,但它奇特之处就在于这屏风两边有一个机关,用手轻轻一拨,便可透过屏风瞧见另一边的风景。 祁淮半撑着头,瞧着内殿。 内殿中,连嬷嬷不知何时已经退出去了,宫女太监们没有出声,长宁坐在椅子上,喝着茶,半天没有动静。 祁淮摸索着手里的物件,嗓音上挑:“你说,这姑娘,就准备这么坐一晚上喝一晚上的茶么?” 第19章 “奴才不知。” 苏列扯了扯唇,实在不知陛下心中所想。 明明约长宁姑娘来的人是他,现下人来了,他反倒是不见了。不见就算了吧,堂堂一个大庆皇帝,竟然做出【偷窥】这一事来了! 苏列腹议道,最近实在是越来越瞧不懂陛下的心思了! “喝这么些茶,也不怕晚上睡不着。” 苏列心想,还不是您让人上的茶么。 祁淮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敲着手里的东西,苏列定晴看去,是一只白玉簪。 苏列觉得这白玉簪有些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不过,”祁淮忽地轻笑:“这样瞧着,确实挺乖的。” 苏列:“……”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的红烛都烧断了一截儿,火苗发出噼里啪啦地轻微响声。 祁淮瞧了眼窗外,都快丑时了。 他捏了捏眉心,抬眸看了眼屏风,长宁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苏列站着都好似快要睡着了,这姑娘倒是好,规规矩矩的,硬是连个哈欠都没有打。 祁淮不轻不重的放下了手中的书册。 苏列一惊,立马站直,随即俯下身子,“陛下?” 祁淮好整以暇地瞧着他。 苏列胆战心惊地跪了下去。 祁淮拿书册敲了敲苏列脑袋:“人姑娘都熬得住,你连个姑娘都不如。” 苏列陪笑:“奴才哪里能和长宁姑娘相提并论?” 祁淮轻哼一声,他放下手里的书,走到窗边,不再看屏风。 不知何时,雪已经停了。 “送她回去吧。” 苏列应声:“诺。” “用朕的车舆。“祁淮淡声说。 苏列一怔。 * 眼瞅着天都快亮了,长宁还没从主殿中出来,新露心下急的不行,但却没有任何办法。 只能一直瞧着主殿方向。不知过了多久,察觉到主殿传来动静,新露着急忙慌的跑了过去。 长宁对苏列说:“有劳苏公公了。” 苏列说:“实在是北方突发冻灾,皇上忙着处理灾情,一晚上都没合眼,这会儿还在勤政殿看奏折呢!不过陛下吩咐了,让奴才送您回去。” 苏列示意身旁的小内侍上前。 长宁瞧着暖炉,愣住了。 “陛下说天冷,姑娘路上好暖着手。” 长宁接过,暖炉的温度隔着一层厚厚的绒垫传到她掌心,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暖炉刚好熨帖了她刚刚推门被冻伤的手心。 “陛下还说了,雪天,路不好走,让您坐车舆直接回相府。” 长宁瞧着眼前的车舆,沉默了一会儿。 良久,她说:“这是不是不合规矩?” 这车舆是在显眼,这车轱辘上的龙纹不是明晃晃的在告诉她这是皇帝的座驾么?? 况且一直从明德殿坐到宫外?那明天岂不是整个宫内宫外都要传遍了??? 苏列笑道:“长宁姑娘说笑了,陛下就是最大的规矩。陛下都有旨意了,谁还论规矩与否?” 最后,长宁还是坐上上去。 车舆内空间很大,还燃着清冷的龙涎香。 是祁淮惯用的香料。 车舆上处处都透露着祁淮的痕迹,长宁坐在上面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深夜,万物寂静,只有车轱辘碾过雪的吱吖声。 相府门前,长宁扶着新露的手从车舆上下来。 苏列站在一旁,说:“长宁姑娘,明日同一时刻,还请您再来一趟。” 新露心直口快:“还去?” 长宁蹙眉:“新露。” 苏列却好似并不在意,他笑着说:“长宁姑娘今日的目的达到了么?” 目的。 长宁心中一惊。 苏列却说:“陛下的东西都未曾还清,明日,当然还需赴约。” 听罢,长宁松了口气,答道:“我明日会准时到。” “那便好。“苏列说:”陛下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奴才便不久留了。” “公公慢走。” * 回到竹园,长宁囫囵的洗漱过后,便上了塌。 虽然今晚并没有见到祁淮,但在明德殿的这段时间,耗费了她太多心神。 时时刻刻保持警惕实在太累了。 只是—— 她想不通,为何祁淮不见自己呢? 不应该啊,她本以为祁淮这么晚约自己相见,还是在他自己的寝殿,多多少少都有些耐人寻味的意思在里边。 可他连见都不见她,难道真的是有紧急政务? 是她想多了? 长宁百思不得其解。 想不通,长宁便索性不想了。 不管他想做什么,总归会露出矛头的。 她要做的,便是在他露出真实目的之前,什么都不做。 以不变应万变。 * 祁淮回到内殿等时候,长宁已经走了有一会了。 连嬷嬷接过祁淮手中的披风,说:“陛下可要安置?” 祁淮说:“这里有下人,嬷嬷早点去休息。” 连嬷嬷说:“奴婢人老了,觉也少了,不碍事的。” 连嬷嬷是祁淮身边的老人了,很早的时候就在祁淮身边伺候,这么些年,祁淮身边下人变来变去,唯独连嬷嬷,一直都跟着他。 祁淮对她,很是重视,感情也不一般。 长宁喝茶的茶杯还没撤下去,连嬷嬷瞧见:“这大半夜的,下人们竟也懈怠了!” 祁淮并不是个苛待下人的主子,一些小事,并不太在意。 连嬷嬷也明白,说罢,她感叹道:“长宁姑娘瞧着就是个心思单纯的,与那些人不一样。” “陛下眼光果然不俗。” 祁淮神色淡淡,轻嗤一声。 心思单纯?连嬷嬷怕是看走眼了。 这姑娘,玲珑心思,确实与太后塞进他后 宫的那些人不一样。只是,怕是心思更深,所求更多。 第16章 赐菜陛下幸了一个女子 第十六章 眼瞅着就要到除夕,贺裕庭要赶在皇帝封笔前将几件要紧事定下来,所以直到小年这一天,才听闻长宁最近的事。 长宁这会儿正在剪纸——大凉每逢春节都有一个习俗,那便是一家人坐在一块剪纸,不论剪的如何,要的便是一个氛围。 贺裕庭本一肚子的火气,但走到竹园,瞧见这一幕,到了嘴边的话到底是咽了下去。 长宁看到他,倒是笑着说:“表兄来了?” 贺裕庭示意小厮在外头等着,才踏足进来,坐在长宁身边的圆凳上。 长宁正在剪一只兔子。 她正剪到兔子耳朵,贺裕庭沉默的看着她,好半晌,他也拿起桌上一把剪刀和一块红纸。 长宁诧异:“你还会这个?” 贺裕庭垂眸,“你忘了我母亲也是大凉人。” 长宁一怔。 她差点没想起,贺裕庭的母亲也来自大凉,当初就是为了安葬他母亲,她才与贺裕庭结下渊源。 长宁没说话,她遇见贺裕庭的时候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父王宠着,母后疼着,对那个时候的贺裕庭也只是产生了怜悯之心。 而现在——或许是经历过一样的伤痛,她知道这种伤口不是他人两三句话就能使其愈合的。 那需要长久的时间自己慢慢消化,一点一滴的接受它,将这种伤痛融入自己平凡且普通的每一日。 长宁慢慢转动剪刀,手中的纸片渐渐变成一只活灵活现的兔子。 她放下剪刀,轻轻弹了弹兔子的耳朵。 “呐。” 贺裕庭抬眸,就瞧见身旁的姑娘嘴角上扬,笑得温柔:“这只兔子送你。” 贺裕庭一愣,重复道:“送给我?” 长宁点头:“送你。” 贺裕庭缓缓接过,将兔子纳入掌心。 长宁又拿起另一张红纸,“昨日老夫人有些头疼,我去看过了,这两日天冷的厉害,是吹了风受了寒,吃了几副药,如今已经好多了。” 贺裕庭忙,府里难免不能面面俱到,老夫人怕他分心,不愿意将这些头疼脑热之事去烦扰他。但相府哪个下人敢瞒着贺裕庭?所以,老夫人一向是就算是不舒服也从不对外人言语。 在府里住了一段时间,长宁自然清楚这其中的门道,便隔三岔五去老夫人的湘水居坐一坐。若是老夫人不舒服,她也能替她瞧一瞧。 本来她也想顺着老夫人,不将这件事说给贺裕庭听,但刚刚转念一想,还是说了出来。 老夫人年岁大了,这种承欢膝下的日子已经是过一日少一日了。 贺裕庭听闻,沉默了许久。 “谢谢。” 明明想说的并不是这句话,但不知怎么,最后说出口的只有这干瘪生硬的两个字。 长宁笑了笑,“说这句话就生分了。” 贺裕庭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略有些艰难的开口:“……最近……京都有些风言风语。” 第20章 他说的晦涩,长宁却听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笑意渐淡:“表兄说的是哪件事?” 长宁这称呼一出来,贺裕庭感觉刚刚有些暖意的院子忽然就冷了下来。 贺裕庭慢慢抬眼,“近日,人人都言陛下幸了一个女子,还是我贺裕庭送进宫的。” 长宁放下手中的剪纸,倒了两杯茶。 她淡笑:“什么女人?” 贺裕庭:“我倒是也想知道,明明我未曾做过此事,为何却传的沸沸扬扬,有模有样的?” “京都这么大,谣言多如牛毛,并不稀奇。” “是,传言并不可信。但你能否为我解惑,为何这谣言传的如此具体?就连那女子何时从我府中离去,何时进宫,何时离宫,就连回来时坐的是御舆都一清二楚??” 长宁慢慢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茶杯底部和桌子发出的轻微碰撞声渐渐融入贺裕庭胸口起伏声中。 长宁看向贺裕庭:“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生气。” 贺裕庭不可置信,“我为什么生气?长宁你说我为什么生气!” “连贺裕萱一个订了亲的姑娘都每日按时回府,你却每日半夜出门,天快亮才回来,你说我为什么生气??” 他是气她不自爱。 他知道她心里有着很深的结,但明明报仇的方法有很多种,为什么非得牺牲自己?? “我和贺裕萱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长宁淡声说:“她身后有你,有老夫人,有这满府爱护她的人。” 贺裕庭立刻道:“你也可以有的。” 几乎是话音刚落,贺裕庭就后悔了。 不一样的。 这怎么可能一样。 就算他认为一样,但在长宁心里,肯定是不一样的。 而且她要的并不是这些。 贺裕庭闭上了眼。 反倒是长宁笑了笑,说:“其实我并不觉得有什么,是你的反应过大了。我早就和你说过,我要接近他,在那个时候你就应该知道,我并未将这些东西放在心里。” “反倒是如今我往前进了一大步,你该为我高兴才是。” 贺裕庭如何能高兴的起来?他张唇,还想再说些什么,门外的小厮却着急忙慌的告罪进来:“相爷,苏公公来了!” 贺裕庭一怔,今日小年夜,苏列不好好在陛下身边呆着,怎么到他府邸来了? 他下意识看了眼长宁。 长宁道:“我不清楚。” 贺裕庭收回眼神,说:“你就在竹园待着。” 说完,便起身,踏步往前院走去。 * 贺裕庭到的时候,苏列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按理说以他如今的身份,要他等的全天下恐怕没有几个,但苏列却门清,眼前这个才上任短短几载的丞相,并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况且这丞相府里还住着一个他更加招惹不起的祖宗! 所以即使在这寒冬腊月等了不短时间,苏列瞧见贺裕庭也是言笑晏晏的。 他上前,行礼:“贺相安好。” 贺裕庭此刻对宫里的人没什么好脸色,但这人毕竟是陛下身边的人,他到底还是礼数周全的问了句:“什么风把苏公公吹来了?” 苏列笑道:“今日小年夜,陛下挂心相爷,特地让奴才给您送几道菜。” 贺裕庭一顿。 赐菜? 陛下怎么今日赐菜了?以往不是除夕夜才会赐菜么? 似是看出贺裕庭心中所惑,苏列笑着解释道:“除夕夜是宫宴,赐菜是规矩。但今日陛下赐菜,赐的却是情分。” “贺相,这可是陛下对您的顶顶重视与厚爱啊!” “不过,贺相一直是陛下的辅粥之臣,感情深厚,奴才说这些也是多嘴了。” 临走前,苏列上前,小声对贺裕庭说:“最底下那个红色暗格里,是陛下给长宁姑娘的。” 贺裕萱早就得到消息,苏列等人一走,就立刻蹿到前院来。 “兄长,陛下怎么今年怎么早就赐菜了?往年不是都要等宫宴当天么?”贺裕萱一边瞧着眼前的一个个精致的黑色暗格一边问道。 突然,她瞧见最后方有一个红色的暗格,很是独特,她上前想掀开:“这个暗格怎么颜色不一样,我瞧瞧里面是什么菜——” 话音刚落,贺裕庭就沉声道:“冒冒失失的做什么?这是陛下御赐的东西,你也敢乱动?” 贺裕萱下意识放下了手,转身看向贺裕庭:“大哥,这是在我们自己府里,往常也没有——” “以往就是太惯着你了!” 贺裕庭吩咐下人将菜端下去,“好好回你的萱夙院反省,晚膳前不许出来!” 贺裕萱不敢置信的望着贺裕庭的背影,不明白为何这样一件小事就惹得他生如此大的气。 * 竹园。 贺裕庭在门口看了长宁半晌,长宁神色淡淡:“你瞧着我做什么?” 他走进来,“你就一点也不好奇苏列来干什么?” “不好奇。” 贺裕庭抬眸,瞧见长宁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顿时觉得自己这一番着实有些没意思。 他示意小厮将红色暗格放在桌上,开门见山道:“陛下赐菜丞相府。” 长宁随意瞧了眼红色暗格,漫不经心道:“不用了,拿去给萱姑娘吧,我晚上不用膳。” 贺裕庭扯了扯嘴角:“不要?那可不行,这可是陛下亲自赐下的,苏列特意和我说了,是给你的。” 长宁一愣,这才抬眼,又看了好几眼那红色暗格。 “给我的?” ” 你放心。用的自然是丞相府的名义。” 贺裕庭嗤笑道:“眼下,虽然京都传言沸沸扬扬,但他们却不知那女子究竟是谁。皆言那女子竟能让常年不近女色的陛下破戒,怕是我贺裕庭费尽心思去江南寻来的女子呢!” 没人想到长宁头上去,也没人敢想,毕竟虽然京都男女大防并不严格,但在世人眼中,像这种半夜幽会男子的事情,好人家的姑娘并不会做。 所以外头才传言说是他从南边寻来的烟花之地的女子。 长宁笑了:“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就算整个京都的人知道每日半夜进宫的女子是她其实也没什么打紧的。 贺裕庭被她堵的哑口无言,一刻也不想多留,转身就想离开。 但走了两步,脚步到底是顿住了。 他侧头,嗓音有些轻:“你今晚,还去?” 他没说去哪,但长宁却明白他的意思。 她看向窗外已经慢慢变暗的天空,今日是小年夜,府里处处都挂上了大红灯笼,看着格外喜庆。长宁瞧着眼前的景色,却生不出半点过年的欣喜。 她神色有一瞬间的茫然,却很快飘散,她嗓音很淡,几乎要消散在这小小的屋舍内。 “去。” 第17章 委屈就这么点本事还敢来招惹朕? 第十七章 算起来,长宁连日不间断的往宫里跑已经有不少日子了。 无论是明德殿内的人还是长宁身边的新露,几乎都已经默认了陛下和长宁的关系了。 每每见到长宁过来,都格外恭敬。 今日长宁来的早了些,苏列不在,他身边得脸的小太监顺德上前给长宁请安,“姑娘,今日小年夜,陛下去康宁宫陪太后用晚膳了。” 顺德低眉顺眼,只将苏列吩咐的话说完,一句也没提陛下今晚是否会回明德殿。 长宁来这些日子,自然是认得顺德的。她点了点头,像是一点也不在意祁淮再一次在她来的时候不在寝宫这回事,淡笑道:“不妨事,我去里边看看经书。” “诺。” 宫人们上好热茶与点心,便退到殿外去了。 新露瞧着长宁的神色,“主子,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啊?奴婢不懂,明明宣您进宫的是他,但一连多日避着不见的也是他。” 祁淮宫内有一座偏殿,里面存放着不少的书籍,起初她还不敢进来,后来苏列特地来说过,她闲暇时可以进去读书,她才慢慢的踏足这里。 进来之后她才发现,里面居然有好几本孤本! 好多医书她从前只听说过,没想到居然在大庆皇帝的宫殿内! 她翻着手里的医书,“新露,我说过多少次了,这里不比府里,不许乱说话,陛下圣意,可是你我能胡乱揣测的?” 新露低头,不敢再说,心里却为自家主子不值。 主子这样每晚到陛下寝殿来,名声尽毁,陛下没有什么举动就算了,现下竟见都不见自家主子一面,就这样任凭主子每夜空跑。 * 长宁心无杂念的看着医书,烛台已然燃了一大半。 她瞧了眼窗外,心想着,今日来的早,也早些回去吧,省的大过年的贺裕庭还生着气。 就在她以为今晚也像往常一样,到了时间就出宫的时候,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顺德在殿外轻声开口,似乎是怕自己突然打搅了里边的人。 第21章 “姑娘,陛下回来了,请您去内殿。” 长宁倏地放下手里的医书。 半晌,她垂眸,回道:“知道了。” 明德殿正殿,是祁淮的寝宫,殿内正燃着龙涎香,丝丝缕缕的气息缠绕在每一处。长宁几乎是刚踏足进来,就感觉鼻息间都是祁淮的身上的气息,威严凛冽,让人无处躲藏。 祁淮坐在正前方,指腹抵着眉间,阖着双眸,似在假寐。 殿内半晌没声响,祁淮忽地睁开眼,眸光锐利地直直射在还站在殿门口的女子身上。 长宁在外很少取下面纱,接连几次相见祁淮都未曾得见她真容。 她突然感到有些手足无措,尽管心下不知做过多少设防,但真到了这一刻,她还是怕。 是的,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她其实对这件事也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淡然。 但她哪有退路? 她能感觉到祁淮的眸光在她身上放肆打量,从上到下,毫无遮掩,赤裸裸的视线,男人对女人的所有心思都昭然若揭。 “过来。”祁淮嗓音低哑。 长宁深吸口气,稳住身子,一步一步往他的方向走去。 祁淮好整以暇的瞧着她,他摩挲着手里的扳指,一眼就瞧出了眼前女子脚步中尽力遮掩的慌乱,他眯了眯眼。 长宁在离祁淮还有两三步的时候止住了步伐。 祁淮指腹轻点着一旁的檀木桌,细微的声响几乎像是敲在长宁绷紧的神经上。 忽然,祁淮站起身,宽大炙热的手掌一伸,一把将长宁拉到了自己身上。 长宁下意识惊呼一声,一下秒,就感觉到自己坐在了一个温热有力的事物上——那是祁淮的腿。 长宁瞳孔一缩,几乎立马就要弹跳起来,但是祁淮滚烫的手掌却牢牢的桎梏住了她纤细的腰肢,不允许她移动分毫。 “别动。”祁淮眸色很深。 长宁听出了他嗓音里带着的欲念,连呼吸都放轻了。 祁淮紧了紧抱住她的手臂,稍往后靠了靠。 他伸手,隔着面纱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怕朕?” 长宁眼睫微颤,像展翅欲飞的蝶,“陛下是天子,自然是畏惧的。” 祁淮轻笑一声,不知对这句话是信了还是未信。 “你向朕讨要经文的时候可不是这幅样子。” “那时并不知陛下身份,冒犯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身边女子嗓音软糯,鼻息间隐约传来的香气让他有一刻的晃神。 他凑近她脖颈处,轻嗅了嗅,低声问:“用的什么香?” 像是玉兰。 男人忽然贴近,长宁感觉自己快要窒息。 “是我自己制的,若是陛下喜欢,我——” “朕要女子香做什么?若是想讨好朕,长宁不妨多抹一抹。”祁淮低笑在她耳旁呢喃。 这句话说的近乎像是在调情,长宁耳畔通红,再也不敢看他。 祁淮似乎是喜欢看她害羞的模样,瞧了她好一会儿,才颇为流连的开口问她:“为什么来?” 长宁回:“不是陛下邀我进宫的么?” 祁淮眯眼:“朕叫你来你就来了?” “那你的意思是若是朕明日不唤你,你就不来了?” 长宁微顿,“这是陛下的宫殿,自然是陛下做主。” 若是祁淮不想她过来,她哪里能进的了宫。 就像这些天,虽然她进宫了,但还不是祁淮想不见她就不见她,他们之间,从来都不是她能说的算的。 至少在明面上是这样。 祁淮定定瞧了她好一会儿,忽而轻笑:“委屈了?” “长宁不委屈。”她忽然伸手抱住了祁淮紧实的腰,“只要陛下心里有长宁,长宁便不计较这些。” 这是长宁第一次如此主动,尽管早已做好了心理建设,但到底从未做过这样的事,脸颊早已烧的通红。 屋内烧了地龙,温暖如春,长宁穿的单薄,祁淮也在进来的时候就脱掉了大氅。 所以长宁这样一抱,两人之间只隔了薄薄两层衫衣,肌肤的体温透过衣衫传递着,炙烫人心。 长宁躲着不肯和祁淮对视,祁淮却不准。 他伸手,一点一点将躲起来的姑娘慢慢揪到自己面前,隔着面纱他慢条斯理的用指腹摩挲着她滚烫的脸颊,不置可否:“你倒是大胆。” 男人炙热粗糙的指腹在她面上滑过,长宁心头微颤,心中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挠着,不轻不重,磨人的很。 她葱白的指尖都不自觉蜷缩起来。 “陛下不喜欢?” 祁淮瞧进她的眼底,她眸光清澈,眼底荡漾着的是一片赤诚。 祁淮微顿,随即指间用力,将女子姣好的面容带到自己跟前来。 他上前,薄唇隔着面纱轻覆上她的,轻声低语:“长宁这般美好,朕怎会不喜。” 烛火摇晃,塌上不知何时凌乱不堪,祁淮将长宁抵在身下,长宁眼底泛潮,轻声喘气,祁淮伸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替她抚背顺气。 “哪里来的胆子,就这么点本事还敢来招惹朕?”祁淮低笑。 长宁呼吸不均,就连面纱不知何时被紊乱的气息吹起,偷偷掀起了一角。 她刚想说话,祁淮却替她将面纱抚平。 长宁嗓音像请沁了水一般,软的不像话。 她歪头:“陛下为何不掀开面纱?难道陛下不想瞧见我的容貌么?陛下就不怕宠爱了一个无盐女子。况且我就在陛下身下,陛下这是做起了正人君子?” 上次在玄云寺,祁淮想掀开她的面纱,她躲开了。如今她就躺在他身下,他却半点不逾矩。 祁淮替她拢了拢有些散开的衣襟,靠在塌上半搂着她,他伸手,不轻不重的轻轻扯了扯她的面纱。 “朕说过等着你将报酬送到朕面前来。” 长宁一愣,还要怎么送,她都在他龙榻上了! 祁淮却避而不谈,转而问道:“今日送去的膳食,你可尝了?” 长宁点头。 菜色很好,其中还有几道大凉独有的美食,能看得出来,祁淮确实是用了心。 想到这,长宁眸色柔了柔。 撇去别的不谈,祁淮帮了她好几次了。先前帮她讨了和离书,这次又让她在异国尝到了家乡美食,对他来说可能只是举手之劳,甚至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但这些对她来说皆是举足轻重。 “不知你的口味,便让御膳房多做了些。” “你喜欢便好。” “对了,朕听闻你喜欢医书?朕上回碰巧寻得青衣手记,已经派人送回来了,估摸着过些日子就要到了,到时让苏列送到你府上去。” 青衣是一位医者,医术高超,传说这天底下就没有他医不好的人。只是他行踪飘忽不定,很多人都未曾见过其真人,更别说亲笔手记了。 祁淮嗓音很低,说的细致,长宁却愣住了。 她早知祁淮会对自己起心思,但却如何也想不到他竟会将自己的事如此的放在心上。 长宁眸色有一瞬间的复杂。 她看了他很久,喃喃道:“陛下,你——” 祁淮侧耳听了半晌,她却没有再说下去。 祁淮瞧她:“怎么了?” 长宁压下心中思绪,拿出一早备好的东西,递给祁淮:“我给陛下也备了份礼物。” 祁淮眉头轻挑,伸手接过:“香囊?” 长宁似乎是有些羞涩,她点头,轻声道:“我绣的,就当是给陛下的回礼罢。” 手中的香囊上绣的是青竹,且可能是从她身上取下的,还沾染了她身上甜腻的玉兰香。 “里面还有我——” 长宁话还未说完,殿外忽然传来苏列的嗓音。 “陛下,渝妃娘娘来了。” 满室寂静。 第18章 锋芒也该先拜过了我,敬过了茶才好…… 第十八章 祁淮忽而起身,放开了长宁,他理了理衣衫,将香囊收入囊中:“礼物朕收下了。” “天色不早,让苏列送你回去。” * 寒风凛冽,外头冻人的很。 过年是欢聚的时分,就连常年奔波在外的游子都不远千里,倦鸟归巢,路上几乎没有行人。长宁坐在祁淮的车舆上,烫红的面颊在寒冬中慢慢褪去颜色。 新露将手炉抱到长宁面前:“姑娘,抱着暖手罢。” 苏列欲言又止,本来他不该多话的,但是他怕长宁想岔了,走错了道,将本来大好的福气生生给错过了。 “姑娘,奴才跟在陛下身边多年,见过的人经历过的事儿虽然不多,但却也能参悟一二。姑娘是聪明人,这往后的福气还大着呢!万万不可因小失大,届时失了陛下的宠爱是小,若是连累了身家性命还拖累了身边一干众人,那可是得不偿失呐!” “姑娘初入京都,怕是对宫中并不熟悉。陛下内廷人少,这些年进的也只有几位。且陛下朝事繁忙,也就没什么心思往内廷去,妃嫔之中,大多数都是太后娘娘和几位太妃赐下的,陛下自己选中的,寥寥几人,更别说有谁能让陛下像对待姑娘您一样费尽百般心思。” 第22章 眼下,陛下对长宁姑娘已然是起了兴趣,虽并不知这兴趣能维持到几时,但若是此时长宁姑娘没有眼力见,惹恼了陛下,他们下面服侍之人自然也讨不得好。 苏列说的隐晦,但长宁怎么可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怕自己一时嫉妒,做错事,他这是在提点她呢! “多谢公公提点,长宁省得。” 她摩挲着手里的手炉,一时有些啼笑皆非。 她不爱祁淮,自然不会对这些有什么别样心绪,只是——长宁撑着小脑袋,若是要演好一个对祁淮死心塌地的女子,这样平静是不是不大好?若是旁的女子像方才那样瞧见了如此场面,是不是该耍些小脾气? * 是不是该耍脾气长宁还未想好,第二日一大早,才刚刚起身,就有人急匆匆的跑进了竹园。 来人是盛月曦身边的丫鬟,春夏。 春夏见着长宁的第一眼就跪了下来,一张脸都哭花了:“长宁姑娘,救救我家夫人罢!” 长宁到侍郎府的时候,盛月曦已经被下人抬到厢房里去了。 春夏立马扑倒床前,哭道:“怎么了?夫人这是怎么了?刚刚我走之前不是还好好的么?去叫大夫了吗??” 另一个丫鬟冬梅回:“你离去不久,夫人就坚持不住,晕了过去!已经派人去请过大夫了。可恨的是府里本就有府医,派人去请却说枚夫人受了气,胎气不稳,府医已被请到枚夫人的院子里去了!我们去枚夫人院子却被那边的人百般推脱,我们压根没见到府医的面!” 春夏几乎咬碎一嘴牙:“她们实在太欺负人了!” “让开。”长宁上前,查看了一番盛月曦的情况,才皱着眉说:“去烧点热水。” 冬梅一听,立马说:“我去准备。” 春夏几乎是像看到救星一样看着长宁,跪下来磕头:“长宁姑娘,请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夫人!” 长宁沉着脸,“今日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的说与我听!” 春夏擦干眼泪,“我们夫人最重孝道,虽然最近身子本就不爽快,但每日晨昏定省地去大夫人院子里请安,也一日未曾落下。大夫人本就不喜我们夫人,最近是越发的不遮掩了。像如今这样的寒冬腊月,每日晨起请安,总是变着法的搓磨我们夫人,让我们夫人在门外生等,少则两三炷香,多则半个时辰。今日更甚,枚夫人不知怎么,也起了心思去大夫人院子里请安,谁知恰巧和我们夫人碰上了,不知是雪天路滑还是怎么,居然在我们夫人面前摔倒了,还硬说是我们夫人推的!可笑的是大夫人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就让我们夫人罚跪,在雪地里硬生生跪了一个时辰!” 长宁不敢置信:“吴淞就这样放任不管么?” 春夏扯唇:“大公子心已经偏的没边了,全部心思都放到枚夫人院子里去了,哪里还管我们夫人的死活?” “再说,大夫人是大公子的母亲,他从来都是对大夫人言听计从,怎会为了这点小事让大夫人心里不快活?” 长宁沉着脸不说话。 她实在想不到盛月曦如今在侍郎府的情景居然到了如此地步! 冬梅很快将热水端来,“长宁姑娘,我们夫人这是怎么了?” 盛月曦身子一向康健,今日虽然跪了不少时辰,但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长宁没说话,对新露说:“新露,将我的药匣拿过来。” 新露连忙将一个墨色小匣子递到长宁手边。 长宁从中取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颗药丸,对冬梅说:“给你家夫人服下。” 冬梅瞧着眼前漆黑的药丸,有些犹豫:“……我们夫人只是受冻了罢?要不……要不还是等大夫——” 冬梅话还未说完,长宁打断她:“若是再不服下这幅药,你家夫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算是神仙转世都救不回来了!” 冬梅愣在了原地:“……孩子?什么孩子?” 春夏也僵在了原地,她很快回过神来,一把抢过冬梅手里的药,给盛月曦服下。 “还犹豫什么?这整个侍郎府都是索命的,都要害我们夫人!我相信长宁姑 娘,当初在玄云寺,若不是她,我们姑娘早就连命都没了!” 春夏是盛月曦的陪嫁丫鬟,在将军府和盛月曦从小一起长大的,一急起来夫人也不喊了,直接叫回了以前的称呼。 只是这个时候也没人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了。 她回过头,望着长宁:“长宁姑娘,您是说,我们姑娘她……她有了身子?” 长宁将刚写好的药方递给还愣在一旁的冬梅,“那颗药也只能暂时稳住,你派人按照这个方子去药馆抓药。” 冬梅回过神来,抓住长宁递过来的药方就往外跑。 外边雪越下越大,她跑的太快,不小心摔倒了雪地里,可是下一秒,她立刻就爬了起来,不顾自己已经被雪浸湿的衣裳,又继续奋不顾身的往外跑。 长宁看着盛月曦烧红的脸颊,轻声开口:“是,她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子了。” * 侍郎府另一侧。 枚夫人咬着酸梅,轻抚着肚子,问身旁的丫鬟:“那边有消息么?” 丫鬟伸手接过枚夫人吐下的核,回道:“没有消息。” “夫人不必介怀,不过是在雪地了跪了一会儿罢了,能有什么大事?再说那位从小舞刀弄枪的,本就不像寻常女子的纤细柔弱,依奴婢看,恐怕就是在跪上几个时辰,恐怕也是无事的!” 听见丫鬟的话,枚夫人本还悬着的心瞬间就放了下来。 “也是,盛月曦从小野惯了,连母亲都说她粗鄙不堪,整天在外边抛头露面,没有半点女子的柔美,也不知相公当初怎么就看上她了。” 丫鬟捂嘴笑:“她只不过是有个好父亲,谁不知道,当初盛将军为了将女儿嫁给大公子,可是连脸面都不要了,还求到太后面前去了,才让她嫁给了我们大公子。” 枚夫人也笑了,笑得花枝乱颤:“盛将军独女又怎么样?求来嫁给了相公又怎样?母亲死的早,还不是只能孤苦伶仃跟在盛将军身后?你说盛将军一介武夫,怎会教女子?你瞧,这不是,才让盛月曦养成如今这样一个倔强性子,若是她能在相公面前服一服软,也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她怎能和夫人相比?大公子早就厌弃了她,不然也不会纳夫人进府,还日日夜夜的宠着,如今公子眼里哪里还有那位的半点位置?昨晚儿奴婢在屋外可都听见了!夫人您都有了身子,公子还缠着要与您亲近,怎么推都推不走,您看公子可有半分去那位院子里的意思?” “您说天底下哪个男子心底下不喜欢女子柔媚无骨,身娇体软?只是可怜盛月曦才成婚几年,就日日夜夜守活寡,公子不去她的院子,她还成日想着怀孩子,听说前些日子还特地去辽荆峰求子呢!夫人您说好不好笑?依奴婢看,她恐怕是一辈子也不可能怀上了!” “只是可怜盛将军啊,一把老骨头了,在敌军面前都未曾低下过高傲的头颅,却为了她,将一身傲骨都碾碎了!” 丫鬟恶毒的笑道:“啧,真是可怜!” 枚夫人听的无比爽快,她甚至觉得自己刚入府时低眉顺眼敬小慎微皆是想太多。 就算盛月曦出生不凡又怎样? 压根翻不出什么浪来! 瞧着,她让她在雪地里跪上这么久,有谁替她说一句话了? 她盛月曦,现如今就连一个府医都不能从她院子里讨要去,还能成什么气候? 如今这侍郎府都是她说了算! 枚夫人站起身,假模假样的感叹道:“我和夫人到底情同姐妹,虽然今日姐姐推了我,差点伤了我的孩子,但我总得替相公着想,不好让他为难。你还是领着府医去姐姐院子里替她瞧一瞧罢。” 去瞧一瞧盛月曦如今到底有多落魄! 丫鬟立马会意:“主子真是大度,奴婢这——”就去。 丫鬟的话还未说完,院子的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了。 丫鬟一惊:“谁,谁敢擅闯我们夫人的院子?” 枚夫人也被下了一跳,她躲在丫鬟身后,直到看清门外只有几个女子,才放下了心。 站在最前方的人戴着面纱,穿着一袭青色流纱裙,外边披着雪白的兔毛披风,眸光流转,像是沁了冰玉一般。 枚夫人几乎立刻心中就升起了危机感。 这女子实在是太美了——就算是面纱掩面,也难以遮住她周身的气质,反而还给她增添了一股神秘美感。 枚夫人皱眉:“你是谁?怎么闯我的院子?” “难道是相公新纳入府的娘子?可就算如此,也该先拜过了我,敬过了茶才好,如今这样擅闯,我可是不承认的!” 长宁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淡声说:“你配么?” 枚夫人一噎,随即睁大双眼,“你怎么和我说话的?你知不知道如今这侍郎府是我说的算?若我不同意,你以为你个小妖精能进侍郎府??!” 第23章 枚夫人还想再说,她身边的丫鬟却悄悄拉住了她的衣袖。 枚夫人却枚反应过来,皱眉质问:“你扯我的袖子做什么!” 丫鬟在她耳边低语:“夫人,这位好像是长宁姑娘。” 枚夫人还没反应过来,“什么长宁短宁——” 话还未说完,她双眼慢慢睁大。 长宁?那个丞相府的表姑娘长宁? 她咽了口口水,立马赔笑上前:“先前误会了姑娘,是妾身的不是——” 枚夫人还未说完,长宁却是不想再听了。 “新露,将这位枚夫人身边的丫鬟给我绑起来!” 新露戴着两个粗使丫鬟上前,直接将人绑了起来。 枚夫人不敢置信:“你这是做什么?” “就算你是丞相府里的人,我卖你三分薄面。但你有什么资格将手伸到侍郎府里来?就算是贺相今日站在这,也万万没有这个道理!” 长宁眸色冰凉:“道理?我做事从来不需要道理。” 她眸底慢慢聚起风云,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生气过了。可能是装兔子装久了,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忘了,从前她嘉阳也曾杀生与夺,无人胆敢破其锋芒。 她垂眸,居高临下的看着枚夫人身边的丫鬟:“你很喜欢说话?” 丫鬟被长宁的眼神吓住了,一时没回过神来。 下一秒,长宁漫不经心的丢下一句话。 “拔下她的舌头,丢到门口去喂狗。” 第19章 解脱这是,闹小脾气了? 第十九章 吴淞得到消息回来时,府里正一团糟。 枚夫人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凄惨。 “相公,妾身在自己府里竟被一个外人欺负成这等样子!妾身脸面全都丢尽了,活不下去了!” 吴淞被吵的头疼,但又怕枚夫人伤着肚子里的孩子,只得耐下性子安抚着。 仔细询问下才知道今日府里发生的事情。 枚夫人瞧着吴淞沉着一张脸不说话,哭声减弱,她用帕子揩了揩眼角,开口道:“妾身牢记夫君说过的话,已经是百般避让着那边了。可是夫君,姐姐她又何曾把我和孩子放在眼里?今日她故意撞我,若不是府医妙手回春,今日您回府还能不能见到我和孩子还未可知!母亲后怕不已,这才罚跪了姐姐半个时辰。姐姐素常身体好,想来这半个时辰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可是她——可是她居然指使长宁到我院子里来作威作福,还将——还将我的贴身丫鬟给……” 枚夫人跪倒在吴淞脚边,好不伤心,似是再也说不下去。 “夫君,妾身自问从入府以来对姐姐恭恭敬敬,尊敬有加,不知到底是哪处这般让姐姐看不过眼,要如此打压迫害妾身,早知……早知如此,当初妾身就算是嫁给一个贩夫走卒也好过像今日这般!” “好了!“吴淞斥责道:“如今还说这般话做什么?你已入我府邸,还谈什么当初?” 枚夫人抽抽噎噎。 吴淞捏紧眉心,才将跪在脚边的人搂进怀里:“好了,你的委屈我已知晓。孩子会平安无事的生下来的,你莫要杞人忧心!” 枚夫人顺从的靠在吴淞的肩膀上,她垂下眼眸,眼底泛起的是阵阵冷意。 她说了这么多,吴淞却没有半句要去盛月曦那边替她讨回公道的意思。 可她却知道,她今日说的已经足够多了,再说就要惹吴淞厌烦了。不过没关系,还有大夫人,大夫人一向不喜盛月曦,今日发 生了这样的事,大夫人自然会抓住机会。 果然,吴淞刚从枚夫人的院子里离开,本想去盛月曦那儿问一问情况,却被下人叫去了大夫人那儿。 吴淞看着远处盛月曦的院子,脚步停驻,到底是换了个方向,往大夫人院子去了。 说来说去还是这桩事,但他敷衍的了枚夫人,却敷衍不了大夫人。 吴淞无奈道:“母亲,左右不过一个丫鬟而已,何必因此伤了全家的和气呢?” 大夫人猛的拍响桌子:“全家的和气?她盛月曦何曾将这里当成家里过?她心高气傲,怕是从来没将这小小的侍郎府看在眼里!” “母亲,您多想了。” “呵,怕不是我多想吧?淞儿,今日虽只是一个丫鬟,但也能从中窥探一二。再者说当着我的面,那盛月曦都敢残害你的子嗣,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明日她就要踩到我这个老太婆头上来了!” “不会的,曦儿不是这样的人。” “你还要为她说话???”大夫人胸口起伏,几欲晕厥。 身边的嬷嬷连忙轻拍着她的后背,扶着人坐下。 后面自是一阵慌乱。 吴淞从大夫人院子里出来的时候一肚子气,所以走进盛月曦院子里的时候自然带了股情绪。 特别是整个院子里冷冷清清,连个迎他的人都没有。 他身边的小厮自然看出了侍郎心绪不佳,连忙问一旁下人:“夫人院子里的人呢?” 下人回道:“今日夫人身子不太舒服,说是谢绝见客。” 吴淞面色铁青,谢绝见客,他是客吗?? 门忽然被大力推开,屋外寒风瞬间灌进了内室,盛月曦本就苍白的面色更加惨白。 春夏下意识挡在盛月曦面前:“大公子,夫人身体——” “让开。” 春夏还欲再说,冬梅却拉住了她。 她从未见过大公子面色如此难看。 “春夏。”盛月曦嗓音虚弱:“你们先下去吧。” 吴淞一步步走到盛月曦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盛月曦嘴角扯了扯,“看样子,你是来问罪的?” 吴淞面色明明暗暗,半晌,他才开口:“你为什么总是如此?” “从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可是,从前的你,也不是这样的啊。”盛月曦嗓音很轻,像是风一吹就飘散无影踪。 吴淞:“所有的这一切不都是你造成的吗?盛月曦,当初我问过你的。是你说,你无所谓。是你让我将她迎进来的。” 盛月曦眸子的光好像一下子就散掉了。 是啊,他当初要娶侧室的时候,正是她和他闹的最凶的时候。 她那时说过的话何止这一句? 可他却偏偏听进了这一句,第二天就将另一个女人迎进了门。 盛月曦忽然觉得没意思极了。 她已经太累了,累到她觉得她已经没有丝毫力气再去爱他了。 这几年的这一切就像是一场笑话,她都快要变得不认识自己了。 “吴淞。”盛月曦忽然喊他。 吴淞看向她。 “我们和离吧。” 盛月曦伸手,轻轻抚过自己的肚子,她的嗓音很轻很慢,但一字一句却说的坚决。 吴淞不敢置信的看着她:“这就是你给我答案?” 盛月曦眸色很淡:“其实现在想起来,这句话在三年前就该说了,平白荒废了这些时光,你不痛快,我也不舒服。” 吴淞沉默,好半晌,他开口:“你还在为当初的事怪我。” “闻珂在你心中就如此重要?你要知道,当初是太后要她的命,哪里是我一个小小侍郎能做的了主的????” 盛月曦知道他想岔了,但她并不准备解释,反而顺着他的话说:“有些事情,不是你我想当作没发生就可以的。” “你放过我,我也放过你。” 她解脱自己,他也不必陷入两难的境地。 “我不同意。”吴淞似是怕她再说出什么,急匆匆地拂袖而去。 * 盛月曦回了将军府,除去春夏和冬梅,什么也没带。 长宁听闻这件事的时候,吴淞正在丞相府外求见。 彼时,长宁正在贺裕庭的院子里喝茶。 贺裕庭抬手示意下人退下,才睨了一眼身旁的人。 “你惹下的祸事找上门来了。” 长宁饮了口茶,淡声说:“我已是手下留情。” 若是按照以往,她是决计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贺裕庭:“……” “你太冲动了。”贺裕庭说:“你才带了几个人就敢在侍郎府如此大动作?” 若是那日吴淞回去的早,她能否全身而退都未可知。 毕竟她这可是踩在侍郎府的脸面上。 她没说话,贺裕庭叹口气,“你这几日先不要出门,我去替你摆平。” 区区一个礼部侍郎,贺裕庭还未放在心上,也并不担心他会掀起什么风浪,毕竟他贺裕庭想护着的人,这天底下没几个人能动的了。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吴淞确实是没掀起风浪,但他的母亲却是一个死心眼的人。 吴大夫人直接告到了太后娘娘面前。 盛家和吴家的婚事,当初本就是太后娘娘亲自下的懿旨,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她自然不好不管。 况且这盛月曦如今还回了将军府,这不是明晃晃打太后的脸面,说她当初亲赐下的姻缘赐错了么! 第24章 太后自然不会承认自己错了,所以这错了的人自然是盛月曦和长宁。 太后对这个长宁没什么印象,听闻她的所作所为,讶然道:“丞相府的一个表姑娘,如今竟如此张狂了么?” 苏嬷嬷是她身边的老人了,她说:“毕竟贺相如今深得陛下宠信,他府邸的表姑娘,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太后轻嗤一声,“就这般尊贵?哀家记起来了,当初陛下就是为了她,落了福乐脸面吧?” 太后说的是当初在沧南馆的事。 苏嬷嬷这下不敢随意回话了。 因为她听出来了,这位如今在京都炙手可热的长宁姑娘恐怕要倒霉了。 果然,下一秒,太后嗓音从上方落下。 “明日宣她进宫,哀家倒要瞧瞧,究竟是何方神圣,胆敢蹦跶到哀家眼前来了。” 太后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她是特意派人在贺裕庭进宫的时候去传唤的。 远水解不了近渴,等贺裕庭得到消息的时候,长宁已经被人带进宫了。 康宁宫。 长宁望着眼前的牌匾,怎么也想不到时隔三年,再一次踏入这里,竟是如此情景。 身后,太监的声音不阴不阳:“长宁姑娘,请吧。” 长宁敛下眸子,掩住眸中阵阵冷意,跟着宫女一步一步踏进主殿。 * 明德殿,苏列打了帘子进来,祁淮眼眸不轻不重的放在了他身上。 苏列浑身一抖,连忙跪下。 祁淮嗓音很淡:“没接到人?” 苏列额上冷汗都要出来了,他上回明明都和长宁姑娘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长宁姑娘看着也不是个蠢笨之人,怎的如今居然做起这样的事情来了? 已经四日了,连着四日,长宁姑娘都未曾进宫,他每晚都在宣武门外候着,可是漫天风雪,哪里有长宁姑娘的影子? “……明日就是除夕了,恐怕长宁姑娘在丞相府忙着——” 祁淮倏地轻笑一声,苏列还未说完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借口,这种借口连他都骗不过,怎么可能瞒得过陛下。 祁淮垂眸,骨节分明的手指划过绣着修竹的香囊。 才几天过去,这香囊上的玉兰香已经渐渐淡了,但仔细嗅去,丝丝缕缕的清冷玉兰还是会窜入鼻息间。 这是,闹小脾气了? 祁淮最不喜后宫斗争,更不喜被人甩脸色。但是奇怪的是,此刻猜测长宁恐怕是因为那晚渝妃之事闹情绪,心里却没有半分不虞,反而对这几日她拒绝前来赴约格外宽待了几分。 祁淮指节轻叩,扬眉道:“派朕的车舆去丞相府接。” 苏列一愣,长宁姑娘如此,陛下都不生气么? 还未曾细想,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祁淮身边的小黄门进来,跪下道:“陛下,丞相求见。” 贺裕庭?祁淮有些讶异,这么晚了,宫门都快要下钥了,他进宫做什么? “宣吧。”祁 淮道。 贺裕庭脚步匆匆的进了明德殿,向祁淮请过安后直奔主题:“陛下,长宁被太后请进宫到如今还未回府!” 祁淮眸色锐利,瞬间就冷了下来。 第20章 小像将眼前的人占为已有,凶狠的啃食…… 第二十章 苏列暗道糟糕,请罪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听见皇帝嗓音冷的像是要冻死人,“什么时候的事?” “今日微臣进宫与陛下议事之时。” 现下已经戌时了,说明长宁进宫至少六个时辰了。 “朕倒是不知,朕明德殿养下的人竟全是废物。” * 渝妃站在康宁宫殿门外,叹了口气。 她身边的贴身宫女小声嘀咕:“娘娘,咱们和这位长宁姑娘素不相识,您为何要淌这趟浑水?” 旁的人也就罢了,怎么说自家娘娘也有陛下撑腰,就算行事乖张些也无人敢说些什么。但这可是康宁宫,是太后娘娘的宫殿,娘娘就这般闯进来,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恐怕就算是皇上也不好明目张胆的护着娘娘。 渝妃没回答,只说:“去吧,瞧瞧太后娘娘歇息了没。” * 贺裕庭早已出宫等消息,他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宫里派来传信的小太监。 太监说的简单,只一句:“长宁姑娘已经无事了。” 贺裕庭狠狠松了口气,“无事就好。” “长宁人呢?” 小太监摇摇头:“奴才不知。” 他只是一个送信的人,其余的事,上边没有吩咐,他自然不会多嘴。 小太监走后,贺裕庭沉默了很久。 救出来了,但是没出宫没回府,那她现在在哪儿还用猜么? 明德殿。 明明已经是深夜,明德殿却依然灯火通明。 祁淮瞧着塌上的姑娘,不知是第几次蹙了蹙眉。 “怎的还未醒?徐之彰到底滚来了没有?” 苏列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徐之彰是陛下的御用太医,但已然年迈,这深更半夜从踏上爬起来再赶到明德殿来,自然要耗费不少时间。 苏列知道,祁淮不可能不知道。 但苏列知道此时不是讲道理的时候,他伏低身子,“奴才再派人去催催。” 祁淮心烦的甩了甩衣袖。 苏列连忙退了下去。 殿外,顺德瞧着苏列的脸色就知晓苏列恐怕是在里边没讨到好,便低眉顺眼的上前:“干爹,您喝口茶顺顺气。” 苏列将茶水推开:“喝什么茶,徐太医再不来,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明日的太阳!” 顺德一怔,苏列跟在陛下身边这么久,做事事无巨细,况且陛下御下并不苛刻,所以他先前并未觉得今日的事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如今听苏列这样说—— 他压低嗓音:“干爹,有这么严重吗?” 不过是个女子罢了,皇上连名分都未赐下,再者说,就算是有了名分也不过就是那样罢了,你瞧,平日里那些嫔妃哪个见到苏列不都忌惮三分,不敢轻易得罪了他? 苏列一眼就看出顺德在想些什么。 顺德是跟在他身后的人,苏列到底还是提点了一番:“后宫嫔妃为何不敢得罪我?难道是我苏列真有如此大的脸面?” “我苏列不过是一介阉人,一个奴才而已,娘娘们怎么说都是这宫内的半个主子,她们哪里需要看我眼色。” 他看顺德还是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便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顺德的脑袋:“你啊,真是个榆木脑袋,还不明白吗?这只是因为陛下压根未曾将那些人放在心上罢了!” 因着陛下不在意,甚至在陛下心里,这些人压根排不上半点名号,所以她们才忙着巴结他,只求能让他在陛下眼前多提起她们。 顺德一愣,那干爹的意思是,如今这明德殿里的长宁姑娘和陛下内廷之人不一样? 苏列却没有再多说,点到即止,有些话说的太明白,反而会过犹不及。 他抬脚,踢了踢顺德:“还不快去瞧瞧徐太医到哪了??” * 徐之彰紧赶慢赶地赶到明德殿时,内殿的气压已经低的不能再低了。 徐之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上前行礼:“微臣徐之彰,请——”陛下安。 话还未说完,就被祁淮打断了。 “别讲究那些虚礼,快过来瞧瞧。” 身旁的宫女在长宁手腕上搭上一条薄薄的丝帕,徐之彰这才开始把脉。 徐之彰眉头皱起,满脸沟壑。 祁淮问:“到底怎么了?” 渝妃不是说了长宁只是吹了会儿冷风,并未在康宁宫受罪吗?难道是太后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用私刑了? 祁淮面色越来越难看,徐之彰这才开口:“回陛下,这姑娘的脉搏着实有些奇怪。” 徐之彰让宫女翻过长宁的手掌,他仔细端详了长宁手心的纹路,“……这——” 这确实与他在脉象上探知的所差无二。 只是—— “这位姑娘受了寒,如今有些发热——只是——”徐之彰犹豫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只是若是只单纯的得了风寒,应该不至于如今严重。” 徐之彰问:“陛下可知,这位姑娘可有旧疾?” 祁淮一怔,他不知道。 徐之彰明白了,他说:“从脉象上看,这分明是一个垂老将死之人。” 可这明明是个年轻的姑娘,若不是徐之彰亲眼见到,他恐怕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世上竟有如此奇特的脉象。 “脉象微弱,随时可能消散,却又隐约能窥探出一线生机。” 徐之彰摇头:“恕微臣医术不精,实在不知为何这两种矛盾的脉象会在一人身上显现。” “不过,微臣似乎曾经在一本医术上读过,只是年份实在久远,微臣恐怕要回府寻寻。” 良久,祁淮才问:“她现在可有大碍?” 第25章 徐之彰答:“风寒不难解,微臣开个方子,喝几副药下去应该就没事了。” “只是难解的是姑娘身体里的陈年旧疾。” “若是按照微臣先前探到的脉象,姑娘恐怕这辈子极易患病。” 他说的已经足够委婉了,这姑娘身子太过虚弱了,如果这辈子不是被人护在深闺之中,可能随便一个小病都可能要了她的性命。 * 苏列将煎好的药端了进来,他踮起脚,放轻脚步,进了内殿。他打眼往里瞧去——陛下坐在塌前,垂眸凝神正瞧着榻上的长宁姑娘。 明明是一副最正常的照顾病患的画面,为什么他却觉得眼前的情景旖旎非常,黏黏糊糊的,他面红耳赤的竟连一眼都不敢多看。 长宁紧闭双眼,面色是不正常的烧红。 她伸手紧紧攥住面前男人的衣角,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她弓着身子,蜷缩在他身边,侧脸紧紧贴着他强劲且充满力量感的侧腿。 滚烫的体温靠近,炙热的呼吸喷洒在他大腿内侧,祁淮一侧肌肉几乎瞬间就紧绷起来。 祁淮眼眸很沉,眼底是汹涌翻滚的暗流。 太近了,也可能是她身上温度太高了,祁淮感觉自己周遭全都是长宁身上的气息,浓烈好闻的玉兰香,一点一点地诱惑着他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将眼前的人占为已有,凶狠的啃食入骨。 他忽然发觉,只要遇上眼前这个姑娘,他引以为傲的意志力就格外薄弱,她每个举动,甚至就连呼吸都对他有着强烈且致命的吸引力。 * 祁淮站在窗柩边,正听苏列讲昨日在侍郎府发生的事。 苏列并不偏颇,一字一句尽可能将当时的事还原。 祁淮指间摩挲着扳指,眼底漆黑一片,瞧不出在想些什么。 苏列禀告完,也不敢多说些什么。 毕竟说到底是他疏忽了,不管是侍郎府的事,还是康宁宫的事情,他都该第一时间禀告陛下。 只是他起初以为陛下对长宁姑娘也不过是一时新鲜而已,便没有如此面面俱到,可如今瞧来—— 恐怕以后长宁姑娘的事,事无巨细,他都得亲自盯着。 “苏列。” 祁淮说:“她何时与盛月曦如此熟悉了?” 她才来京都几日?便为了替盛月曦讨公道,大闹侍郎府? 祁淮觉得 有些蹊跷,长宁并不是骄纵之人,若非被她实实在在的放在心上,她是不会为了旁人如此拼命的。 苏列一顿,回道:“恐怕两人是在玄云寺认识的。” 苏列便将当初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与祁淮听。 祁淮倒是不知当初长宁摔了腿竟是为了救盛月曦。 苏列说:“可能这便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吧。侍郎夫人与长宁姑娘当初不过只在寺中见了一面,便如此投缘。若非是长宁姑娘替侍郎夫人档了一灾,现在是怎样的情形还未可知。” 祁淮往内殿瞧了一眼,才认识的第一天,她就肯舍命救人? 他可以肯定,她并不是这样的人。 究竟哪里被他给漏掉了? “说起来,这些年侍郎夫人深居简出,只和从前的嘉阳长公主感情要好,倒是没想到,和长宁姑娘也有这般缘分。” 倏地,祁淮脑中闪过什么。 他猛地跨步走进内殿,宫女正将最后一口药喂到长宁嘴里。 “退下。” 宫女伏身告退,苏列站在门口,不知道为何陛下忽然这样急切,就像是生怕错过什么珍宝一般。 内室安静极了,外头天快亮了,隐隐约约的暗光通过窗柩透到塌前,皇帝站在塌前,瞧着眼前沉睡的女子,缓慢伸手向她耳后探去。 轻薄的面纱被人扬到空中,微风拂过,面纱在空中悄悄翻转数次,缓缓垂落至地。 浮入眼前的是天底下所有男人都抗拒不了的绝色容颜。 但皇帝眼眸里的光却淡了些。 是他想错了? 那为什么—— 祁淮指腹下意识摩挲着——这是他思虑时下意识的动作,忽然,他的手指碰到了什么。 祁淮垂眸,瞧见自己的手指不知怎么碰上那绣着修竹的香囊。 是刚刚贺裕庭进宫前,他拿在手里端详的长宁送的香囊。 他伸手捏住香囊,思虑半晌,伸手扯开了。 里边是常规的香料,祁淮鼻间轻嗅,是她惯用的香。 玉兰。 她也喜欢玉兰。 是不是太巧了些? 忽然,他瞧见香囊的另一侧有一抹红色的纸片。他伸手将纸片捏了出来,一点一滴的展现在眼前。 纸片上的男人活灵活现,仔细看去,拇指上还有一个玉质扳指。 是他的小像。 祁淮手指忽然有些颤抖。 很多人都知道过年剪纸是大凉习俗,她们会剪祥瑞之物,可以是动物,可以是植物,也可以是吃食,却独独没有人敢剪人的小像。 因为他们觉得不吉祥。 这么多年,他只见过一人剪过小像。 女孩爽朗的笑声忽然浮现在祁淮脑海里。 “我从来不信那些!诺,我把我的小像送你,你好生收着。若是别人再欺负你,你就拿出来吓唬他们!本公主看以后谁还敢欺负你!” 祁淮捏紧手中的剪纸,深深吸了口气。他走到一旁,打开一个暗格。 暗格之中是一个通体漆黑的檀木匣子。 里面静静地躺着的是一个已经陈旧的纸片,红色的纸片已经褪色,边缘泛白,可是仔细瞧去,还是能瞧出这小像是一个年轻的女孩。 若是熟悉大凉王室之人,见到这张小像,恐怕都会认出来,这就是三年前从城楼上一跃而下的嘉阳长公主——闻珂。 祁淮几乎是小跑着冲到了塌前,他没有再迟疑,一把扯开了她的衣襟。 胸口一点红痣,鲜艳刺目。 祁淮眼底泛潮,他想他已经找到了他对眼前这个姑娘意志力如此薄弱的原因了。 第21章 宁宁为了你,朕宁愿不做君子 第二十一章 翌日。 今日是除夕,宫内一大早便忙了起来,各个宫殿都在扫尘除旧,各宫的主子也都早早起身,花枝招展地装扮起来。 无他,只是因为今夜是除夕宴,对后宫的很多妃嫔来说,今夜是他们少有的能见到圣上的日子。 而此刻明德殿却一片寂静。 顺德经过正殿门口,瞧见苏列侯在殿外,上去压低嗓音问了句:“陛下还未起身?” 苏列摇了摇头,让顺德赶紧退下。 圣上天亮才歇下,若是吵醒了圣上,可有他好果子吃!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眼里的阳光透过窗柩钻进了内殿。 长宁被阳光晃了晃眼,下意识皱眉,往一旁躲去——可她动了动身子,却未曾移动分毫。 忽然,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的盖在了她的双眸上,将那刺目的阳光阻挡在外。 触感温热,却带着些许的沙砾感。 就像是谁手心上的一层薄茧,窜入鼻息的是隐隐约约有些熟悉的龙涎香。 龙涎香。 长宁脑中顿时清明,猛地睁开眼睛—— 祁淮撑着脑袋躺在她身侧,一只手虚虚掩在她眼睫上,另一只手在被褥里牢牢禁锢住她的腰肢。 长宁试着动了动,却半点也没挣脱开,男人反倒是将她往怀里带了带,让两个人的身体更加契合。 “醒了?”大概是也才刚醒不久,祁淮的嗓音带着晨起的沙哑感。 长宁眨了眨眼睛,“陛下这是在做什么?” 眼睫在他掌心轻轻拂过,像是一只羽毛轻飘飘的在他心上扫过,一股痒意从掌心钻入心尖。 祁淮不动声色的收回手,在她瞧不见的地方,轻轻捻了捻指腹。 像是在回味,又像是有些意犹未尽。 “你病了,朕照顾了你一宿。”祁淮嗓音一顿,“你不感谢朕就罢了,现在反倒是质问起朕来了。” 男人凑到她耳边,轻笑:“宁宁,这是什么道理?” 长宁呼吸一窒。 她觉得这个世界很是玄妙,这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让祁淮变成如今这样了? 难道—— 没由来的,长宁视线慢慢往下,直到看到身上的衣服都贴合的穿在身上,才悄悄松了口气。 祁淮怎会不明白她的小心思,眼底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他胸腔震动,闷笑着。 殿外听到声响的苏列讶异不已,陛下有多久没这么笑过了? 长宁也瞧愣了神,这大庆的君主长得确实是好看,笑起来嘴角上扬,每一寸都长在她的审美点上。 不知为何,长宁有些不自然的移开了视线。 “既然醒了就起身吧。” 苏列带着宫女太监进了内殿,祁淮抬了抬手,宫女便往长宁那儿去服侍她洗漱装扮了。 第26章 长宁的衣裳昨儿个在康宁宫受了一遭,半夜发热又闷了一身汗,自然是不能再穿。 经过昨日,苏列心中早有定论,长宁姑娘的事是决计要放在心上的,便早早经吩咐尚衣局备好了长宁的衣衫,谁料,皇帝却开口道:“将侧殿里那件绯红镂金曳地裙拿来。” 苏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帝王又说:“对了,朕想起库里好似还有一件鹿绒织锦披风,一同拿来罢。” 长宁也顿了顿。 祁淮却好似没发现一般,侧头与长宁说话:“今个儿虽然天色好,但还是冻人的很,你昨日才得的风寒,受了凉,身子还没大好,还是须得穿的厚实些。” 长宁轻声“嗯”了一声。 服侍长宁的宫女名唤彩云,她思虑几许,给长宁挽了个漂亮的宫髻,还在一旁配了一支点翠步摇。 连祁淮也不免多瞧了两眼。 男人的视线太过灼热,长宁脸颊热度不褪,不知为何,她心下慌乱,微微垂头,不着痕迹地躲开了祁淮的眸光。 下一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 长宁望着铜镜里的男人,隔着铜镜,长宁有些看不懂他的神色。 “躲什么。” 龙涎香的味道慢慢笼罩在长宁身边,一点一滴侵蚀着她的感官。 祁淮伸出手,慢条斯理的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发髻上的步摇。 随着他的动作,步摇一晃一晃,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说:“这宫髻很衬你。” 若是能长久地这样装扮—— 祁淮想,不着急,不着急。 明明不是什么呷昵的动作,两人之间还隔着几许的距离,身边还有满屋子的宫人,但长宁却觉得似乎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戴着一股引诱的意味。 更让她心惊的是他眼底就算是隔着铜镜也遮挡不住地带着侵略性的眸光。 * 宫人摆上了早膳。 宫人照常想上前布菜,却被苏列悄悄拦下了。 祁淮果然没吩咐宫人上前,而是亲自给长宁盛了一碗鸡丝粥。 “你才病好,吃的清淡些。” 长宁垂眸,鸡丝粥因是细火慢煨的,上边的油脂都被仔细的刮去了,一碗粥,香气扑鼻,只剩下鸡丝的鲜美,而无一丝油腻。 长宁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 祁淮瞧她用了膳食,才勾了勾唇,转而自己也用起膳来。 两人安静地用完膳,祁淮喝了口茶,才问起昨日的事。 “昨日在康宁宫可受委屈了?” 祁淮嗓音很低,问她的时候就这么瞧着她的眼睛,长宁望进他的眼底,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好像在他眼底看到了疼惜与珍爱。 就好像,如果她说她受了委屈,他就能替她讨要个公道似的。 但是怎么可能,祁淮怎会为了她去和太后对立? 长宁甩掉脑中纷杂的思绪,想了想才开口道:“太后只是问了我几句话,旁的也没什么,何谈受委屈。” 祁淮眸色淡了淡,他良久都没说话。 就在长宁以为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的时候,就听见男人的嗓音在她极近的地方响了起来。 长宁抬眸,才发现祁淮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身边。 他微微俯下身子,看着她的眼睛,眸色中是她看不懂的认真。 “长宁,你有什么事,都可与朕说。” 无论什么事,都可以。 长宁一愣,还没细想他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祁淮却忽然笑了,他伸手轻轻刮了刮她洁白挺翘的鼻梁,“朕现在收到你的报酬了。” 长宁抬眸看他。 祁淮不知从哪拿出一条白色的面纱,“昨夜你高烧不退,粘人的紧,抱着朕不肯放手,还将面纱送到朕面前来,非得让朕亲手摘下。” 长宁:? “朕本不想趁人之危,但是宁宁,”帝王嗓音含笑:“你恐怕不知,这世上应是没人能拒绝的了你,反正朕不能。” “譬如昨夜,瞧了宁宁的面容,朕才觉着,有时,做一个正人君子也不是很好。” “毕竟,君子可不能温香软玉满怀,为了你,朕宁愿不做君子。” 长宁:“……” “您说,我抱着您不撒手?” 祁淮深以为然的点头,面上看不出丝毫破绽。 长宁:“……” 她怎么觉得……好似不是这样的? * 长宁本想早些出宫,却被祁淮拦下了。 “今晚除夕,宫里本要设宴,瞧着也没几个时辰了,你现下出宫,没一会又要进宫,跑老跑去做什么?” 长宁一听也是。 贺裕庭早就和她说过,今晚要和他一起进宫赴宴,现在恐怕他已经在准备进宫一应事宜了。 长宁想了想,问道:“那一会宫宴前我去前边等表兄和萱姑娘,和他们一同赴宴。” 祁淮听罢,瞧了她好一会儿,才问:“你与贺裕庭,感情很好么?” 长宁一顿,不知祁淮为何会这样问,只道他是试探她或是丞相府。 她想了一会儿,才斟酌着说:“我父母双亡,孤身一人进京入了丞相府,外头众说纷纭,只有我自个儿知晓,表兄待我极好,从未让我受到丁点委屈;老夫人也很是喜爱我,我在丞相府这些日子,竟半点也没感受过寄人篱下的滋味儿。” 祁淮没说话,一双眸子漆黑深邃。 眼瞧着宫宴马上就要开始,长宁起身,欲行礼退下。 谁知,皇帝却整了整明黄色衣摆,说:“朕与你一同出去。” 长宁一愣。 宫宴设在海平殿,离祁淮的明德殿有一段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距离。 他与她一起,那岂不是整个宫中都知晓了? 况且今日宫宴,但凡三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属都会进宫赴宴,那岂不是整个京都都要知晓? 太过张扬了,长宁直觉想拒绝。 只是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祁淮的眸色就轻轻放在了她身上。 “怎么?在想怎么拒绝朕?” 长宁一僵,下意识说:“怎么会!” “不是就好。”祁淮轻轻勾了勾唇。 他伸手,将长宁拉过,指腹轻捻起放在一旁的面纱,他微微俯身,仔细地替她将面纱带上。 “这礼物,是送朕的,他们不配瞧。”男人漫不经心的说。 长宁:“……” “走罢。” * 长宁怎么也想不到今日除夕宫宴会是这样一幅景象,她虽然想接近祁淮,让他放下戒心,但却也不想这么早就暴露在全天下面前! 笑话,后宫的人都是会吃人的,虽然祁淮嫔妃少,但若是今晚她就这么跟着祁淮去赴宴,那明日岂非整个后宫都会视她为眼中钉??? 她可不想这么早成为整个后宫的公敌!她还有许多事没做,若是因为这些折在了宴会上,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思及此,长宁更是心心念念地想跑。 但祁淮像是能猜到她心中所想一般,宽大干燥的手掌紧紧抓住她的手,都快捏出汗来了都不肯放松分毫。 长宁瞧着近在咫尺的宫殿,扯了扯唇角,“陛下,您不热么?” “朕冷。” ——紧贴着的手掌心滚烫像暖炉,他说瞎话还真的是连眼睛都不眨! “陛下,这宫宴按理说您是要和皇后一同赴宴的。如今虽然中宫空悬,但您也不该带我去赴宴——” 长宁试图劝他:“我只不过是丞相府一个小小的表姑娘,如今这样大张旗鼓,着实不好,会被人说闲话的。” 祁淮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长宁也跟着停了下来,她还以为祁淮是听进了自己的话。 可谁知,下一秒,男人低沉的嗓音浮现在她耳边。 “朕的人,谁敢乱嚼舌根?” 男人的语气很淡,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与睥睨。 “你不仅仅是贺裕庭府里的表姑娘,你更是明德殿的人,是朕的人。别说是和朕一同赴宴,就算以后这些人都跪拜在你脚下,只要朕愿意,谁又敢说什么?” 她生来就是站在万人之上的,他总有一天会将她曾经拥有过的一切,连本带利地一点一滴全部完完全全的交还给她。 这些,才哪到哪? 他的嘉阳,合该拥有这世上所有最好的东西。 第22章 中宫给未来的皇后娘娘备的 海平殿。 柳知意今日是独自进宫的,赴宴之前她转了个弯儿拐去康宁宫给太后请安。 太后便领着她一块往海平殿去了。 宫人们在后面跟着,太后和柳知意不紧不慢的在前边说这话。 太后瞧了眼柳知意,“今日梁王怎么没与你一同前来?” 柳知意垂眸,低声说:“他说有事忙,晚点进宫。” 太后深宫多年,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她一针见血的问:“怎么,连个男人的心都抓不住?” 第27章 柳知意:“不知怎么,成婚之后,我好似觉着梁王待我反倒不像从前了。” 从前,梁王府只有她和祁旻两人,那自是不必说——祁旻从小就疼爱她,她身子不好,每每病发,陪在她身边的都是他。 就算是后来,闻珂嫁到了梁王府,成为了梁王府名义上的女主人,她虽心有不甘,但也从没有怀疑过祁旻对她的感情——无论那份感情到底是喜欢还是责任,但不管怎样,祁旻是将她放在了心上的,甚至为了将她的病治好,牺牲闻珂也在所不惜。 后来又发生了许多的事,她终于能如愿嫁给他了,反倒是大后,她能明显的感受到祁旻对她的抗拒与排斥。 “毕竟,那个女人横在你们中间——旻儿重情,人死了,他就越是留念。” 柳知意喃喃道:“难道我要一辈子被她压在底 下?” 为什么,闻珂活着的时候肆意张扬,而她呢?她整天病怏怏的,连房门都不敢出。是她韬光养晦,百般算计,才好不容易将祁旻从闻珂那抢到自己这儿,现在好不容易她死了,可是为什么闻珂就连死了也不放过她吗??? 她如何与一个死人争? “糊涂!”太后低斥道:“你这么分不清轻重吗?” 柳知意一愣。 太后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说:“你身子本就弱,虽然用过药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到底身子还是比寻常女子要弱一些。你现在当务之急并不是耽于这些简单的儿女私情,你要抓住机会,尽快怀上旻儿的孩子!” 见柳知意还不明白其中利害,太后压低嗓音,“你甘心就屈居于一个小小的梁王妃吗?” “太后娘娘,您的意思是——” 太后瞧着不远处的海平殿,“哀家觉着,人还是要些野心才好,不若在这深宫院内,就这么了此一生,有什么意思?” “瞧见了么,这宫里这样大,人人都想往顶上爬,但是任凭他们再努力,又能爬到哪儿去呢?可旻儿却不一样,”太后眸光平静的扫在柳知意身上:“你,可明白?” 柳知意当然知道这其中的门道,陛下年近三十,却未有子嗣,且坊间早有传闻,陛下病弱,恐过不了几年便要山陵崩塌。 ——况且,她听闻了风声,说陛下有意将这皇位传给梁王。 现下正在修东宫,怕是正是为此。 柳知意眸色一瞬间就亮了。 ——若是这些是真的,那皇后之位,岂不是她的了? 太后瞧她听进去了,笑着说:“听哀家的准没错,只要你有了嫡长子,还怕抓不住旻儿的心吗?况且真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旻儿心如铁石,你的位置也没人可以撼动分毫。” 说着,太后和柳知意走近了海平殿。 殿内所有大臣都起身行礼。 柳知意跟在太后身边,忽然有些飘飘然,她以后……也会像太后这般,所有见到她的人都得跪下行礼吗? 太后:“平身。” 她看了看一旁的主位,问身边的苏嬷嬷:“皇帝还没到吗?” 苏嬷嬷刚要答话,殿外忽然传来太监的声音。 “陛下驾到。” 话音刚落,整个殿里的人都匍匐着身子,跪拜天子。 柳知意也跪了下来,一双勾着金丝龙纹的衣角从她面前缓缓而过,她知道,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大庆的君主,明徽帝——祁淮来了。 “皇帝这是从哪寻来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太后含笑的嗓音从上方响起。 柳知意一愣,这才发现,紧跟着祁淮身后的,是一抹绯红纱裙,从地上拂过,裙摆就这样掠过她贴在地面上的指节。这件衣裳的布料透如薄蝉双翼,只需轻轻碰触,就能知晓,这件衣裳不是普通人能穿的。 柳知意见过这件宫装。 若是没记错,好似是在肃敏太子的宫殿内瞧过。 当初她想瞧一眼,身边的嬷嬷都不许。 “这衣裳可是给未来的皇后娘娘备的,可不能乱碰!” 可后来,肃敏太子战死,太子妃也郁郁而终,这件衣裳早就不知了去处——怎么如今—— 柳知意下意识抬眼,想瞧一瞧到底是谁能穿上这件衣裳,下一秒,她撞进了一双平静无澜的眸子里。 冰透无欲,像是晨间的山峰,清冷且高不可攀。 是她。 柳知意几乎是一秒就认出来了。 是丞相府的表姑娘——长宁。 “怎么会是你!”柳知意几乎是下意识说出了口。 殿内一旁寂静,皇帝还未叫起身,满殿的人都还跪在地上,只有柳知意突兀的嗓音在殿中响起。 皇帝不轻不重的扫了眼柳知意,“放肆。” 柳知意立马回神,直接跪了下去。 下一秒,她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她看到了帝王和长宁紧握着的手。 祁淮嗓音淡淡,“怎么?梁王妃这是连朕的事也要过问了?” 柳知意被吓住了,太后这时却开了口:“好了,皇帝,和一个晚辈计较什么。” 祁淮抬眼,苏列立刻会意。 几乎是瞬息之间,皇帝的位置旁就被加了一个位置。 这大殿台阶上,本只准备了太后和圣上的位置,现下却突然加了一个位置,加给谁的简直不言而喻。 这以面纱遮面的女子究竟是谁?竟能和太后与陛下平起平坐?那可是皇后娘娘才能坐的位置! 大臣们眼观鼻鼻观心,半句话也不敢说。 果然,太后面色极差。 祁淮给太后请过安,坐下后,才慢条斯理开口:“太后说的对,朕深以为然,与晚辈计较什么?太后贵为京中女子表率,自当比朕更加明白这个道理。” 太后胸口起伏,气得不轻,皇帝这时指桑骂槐了!是在说昨日她将长宁宣进康宁宫,罚跪她的事! 昨日渝妃去她宫里将人带出来,她就觉得奇怪,渝妃一向不爱过问这些,怎么为了一个小小丞相府表姑娘,亲自跑到康宁宫来了。 她从前也未曾听说过贺裕庭与渝妃有什么交情。 现下她可算是知道了,原来是因为这都是皇帝的意思! 祁淮似是没发现太后面色难看,他轻笑:“说起来,朕还得谢谢太后,还是太后慧眼识人,若不是太后将人召进康宁宫,朕恐怕就得错过了。” 殿中官员不明太后与陛下之间的波谲云诡,还只道这女子真是太后献给陛下的呢! 这些官员哪个不是人精?各个心中顿时思绪飞转,这女子往后位分恐怕是不低,甚至——这中宫之位—— 中宫空悬多年,皇上迟迟不肯对这个位置松口,就连太后屡屡逼迫,也不肯轻易册立皇后。 这女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竟让陛下肯点头? * 除夕宴才至一半,太后就甩袖离去。 祁淮神色如常,只吩咐了苏嬷嬷好生照料着,竟半句挽留的话都没有。 除夕宴,圣上照例赐菜。 宫人的赏赐贺词一句唱过一句,众臣暗自听着,心细的人发现,怎么迟迟没有听见宫人唱梁王府邸与礼部侍郎府邸? 难道是宫人粗心忘记了? 不应该啊,陛下身边的苏公公可就在身后瞧着! 那——难道是吴侍郎和梁王什么时候得罪陛下了? 第23章 留宿你是不是给朕下了什么药? 得知太后在寝殿发了好一顿脾气,康宁宫的宫人无一人得以幸免——皆在旧年的最后的时刻里被罚了的时候,长宁正与祁淮一同往明德殿方向走去。 赴宴的官员皆以离去,整个宫内慢慢恢复寂静。 一路上,长宁未曾说话,祁淮也没有开口。 周围只有宫人们有条不紊的脚步声在黑夜中格外明显。 好半晌,长宁略带干涩的嗓音才慢慢在黑夜中响起。 “为什么?” 今夜的一切好似像一场梦一样。 她这句话问的属实没头没尾,但她知道,他能听懂。 果然,身旁的男人轻笑了声。 “朕做事,需要什么理由么?” 长宁默然。 是啊,他是大庆帝王,做事从来不需要缘由,只要他高兴,难道还需看他人眼色吗? 只是—— 长宁没由来的对这样的祁淮感到陌生与害怕。 没有任何理由的偏爱与撑腰,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不计报酬的对她好? 这件事情在她的思维里是不成立的。 她已经不相信这个世界上除了亲人还会有人这样对待她了。 或者说,她曾经相信过,一腔热忱,将赤忱的心捧了出来,却摔的头破血流,至今伤口都未曾愈合。 从前的经历让她相信,这世界上只有利益与等价交换才是真实的,其他任何接近与示好,都是蜜糖砒霜,万万不可深陷。 想到这,长宁迷茫的眸子慢慢清晰起来。 第28章 她瞧着不远处的明德殿,想了想道:“我在宫内已经逗留很长时间了,如今宫宴会买已经结束,我还是赶在宫门下钥前回府罢。” 祁淮脚步一顿,没有接话。 反倒是苏列上前两步,低声开口:“长宁姑娘,您怕是不知道,除夕这一日,可不兴大半夜离宫,不吉利。” 长宁:“……” 这有何不吉利的? 刚刚那么多官员不也都是刚刚才出宫的么? 只是—— 瞧着祁淮轮廓分明的侧脸,长宁到了嘴边的话到底没再说出口。 罢了,就再在明德殿休息一宿吧。 明德殿偏殿不少,除去昨夜没有意识在祁淮的床榻上睡了一宿之外,长宁还未曾在明德殿留宿过一整晚。 她思虑着是不是该让宫女领自己去一座偏殿休息。 可宫女听闻她的意思,却愣了:“可是姑娘,陛下已经吩咐过了,这儿就是您的寝殿。” 长宁讶异:“你是不是听错了?” 这儿是正殿,是皇帝自个儿的休息的地方。 就算是中宫皇后,也是不允许在这儿留宿的,这是规矩。 更别说是她了。 她摆了摆手:“肯定是你听错了,去替我打扫一间偏殿出来吧,不用收拾太好,能住就行。” 反正她在这儿应该睡不了几个完整囫囵觉。 宫女楞楞地,竟真的按照长宁的吩咐去准备偏殿了。 * 今天累了一天,宫人备了热汤,冬日里的温浴很是舒服,长宁便泡的久了些,里头待了不短的时间才出来。 出来时,透过屏风,瞧见一旁的贵妃榻上有一道男子殿虚影。 长宁心头一惊,下意识收拢衣襟。 可下一秒,她略微放松了些——这可是明德殿,是祁淮的寝宫。 深更半夜的,出现在他寝殿的男子,除却祁淮本人,还能是谁? 长宁低头,环顾自身,确保自己没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才慢慢地进了内室。 听到脚步声,祁淮缓缓抬眼。 长宁不自在的碰了碰散乱的发丝,抿了抿唇:“您怎么过来了?” 大半夜,他不睡觉吗?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两人的呼吸声慢慢交融,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隐约觉得两人的气息都在这无边的夜色中逐渐靠近,一点一滴的融合,变成一股暧昧湿腻的气息。 祁淮正眸色发沉的瞧着她,视线半点儿不遮掩。 半晌,男人嗓音沙哑:“过来。” 长宁捏了捏衣角,葱白的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变得更加苍白。 她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到他身边,在离他还有半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下一秒,一只滚烫炙热的手掌环过她纤细盈盈一握的腰肢。 长宁心砰砰的跳,咽下了自己想惊呼的嗓音。 祁淮将长宁抱进了自己的怀里,他伸手,捻起她一缕发丝,用指腹轻轻摩挲着。 他低头轻轻嗅了嗅,“怎么这么香?” 长宁呼吸都停滞了几秒,她咽了口口水,“……都是宫人准备好的。” 祁淮却摇了摇头,“朕觉得不是。” “这些物件放在旁人那就普通无奇,但若是你用,不知为何,总是格外吸引朕。” “宁宁,你是不是给朕下了什么药?” 让他如此欲罢不能。 男人的呼吸喷洒在她耳廓后,湿热旖旎。 长宁脸颊烧红。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陛下,您可别冤枉长宁。” 祁淮忽然笑开了,胸腔震动。 他将怀里的姑娘调转了个方向,将她面对面的扣在怀里。 “那朕可要好好和你算算账。”男人嗓音轻佻,他垂眸,视线在怀里姑娘绯红的脸颊上流连,“明明说好了留宿明德殿,怎的抛下朕独自一人躲到偏殿来了?” 帝王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宁宁,是朕的龙床不舒适么?还是——朕让你不舒服了?” 第24章 凝华跟朕去正殿睡 第二十四章 长宁不敢想祁淮这句话代表的意思,她垂下眼眸,轻声说:“我眼下不是在你的寝宫内么?” “明德殿这般大——”祁淮话音顿了顿,用指腹轻轻他抬起她的下颚:“还是宁宁觉着,在朕这,你和苏列那干人一般重要?” 苏列:“……” 殿外的苏列自然不敢搭话,只当自己没听到。 但长宁却不能当做自己没听到。 她不着声色的推了推祁淮,“陛下,天色不早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那你跟朕去正殿睡。” 长宁顿了顿,说:“若是陛下起了兴致,长宁自然不敢不从,自是晚些自然还是要回偏殿睡的,这是规矩。” 若是按照她的计划,她是不应该在此刻如此推脱的。 只是——不知为何,今晚她实在不太想用虚情假意去应对他。 可能只是因为今晚是除夕。 也可能是因为他今晚的种种举动,让她一时之间乱了方位,不知该用何种方式去面对他。 果然,闻言,祁淮沉默了很久。 空气凝滞的可怕。 长宁忽然晃的一下回过神来,阵阵后怕。 她究竟在做什么? 这可是皇帝!她在拒绝陛下的示好? 若是祁淮真的较起真来,她究竟有几颗脑袋够她丢的? 可下一秒,祁淮嗓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 “罢了,你不愿意,朕便不强迫你。” 长宁一愣。 祁淮望进她的眼底,一字一句说的很是认真:“长宁,朕说过,无论你想要什么,皆可与朕说。朕能做到的,自然会替你做到;朕做不到的,朕也会拼了命想法设法替你做到——无论你要的是什么。” “所以,切勿妄自菲薄。” “在朕这,所有关于你的事,都没有规矩不规矩,只有你想不想。” * 因着祁淮的这一番话,长宁一晚上都未曾睡好。 天还未亮,便准备起身了。 宫女听见声响,打了帘子进来替长宁梳洗穿衣。 近身服侍长宁的宫女还是彩云,她一进殿内便跪拜,讨巧的道了句“新岁好”。 就连脑子里一晚上都是思绪的长宁眸子里都含了笑意。 彩云仔细的替长宁梳着细丝,问道:“姑娘,今天想梳一个什么样的发髻?要不还是上回那个宫髻?陛下很是喜欢。” 长宁一顿,说:“梳个普通发髻即可,今天我要出宫。” 彩云一愣,“您还要出宫?” 长宁乐了:“怎么?宫里又不是我家,我自然是要出宫的。” “可是……”彩云小声说:“您和陛下——” 长宁姑娘不是和陛下…… 她的话未说完,长宁怎么会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她这段时间每夜都会进宫,夜赴明德殿。 虽然她还未曾真正与祁淮有些什么,但是在这些宫人眼中,她恐怕早已是祁淮的人了。 是皇帝的人,那自然是要留在宫里的,哪有后嫔随意出宫的?——这是她们脑中固有的想法。 只是—— 长宁笑了笑,没说话。 很显然,她与祁淮后宫里的女人不一样,她要的便是这份不一样,她是不可能这样轻易的进他后宫的。 虽然祁淮也未曾提过。 “陛下可曾起身?” 现下时辰还早,又是新岁第一日,没有朝政,祁淮怕是还没起来。 “已经起了。” 长宁倒是讶异了,“这么早便起了么?” 她本还想趁着祁淮未起时离宫呢,现在可好,计划要落空了。 “陛下一向起的早,明德殿伺候的宫人都知晓,所以便早早备了早膳,只是陛下以为姑娘醒的晚,用了早膳便去上书房看折子了。姑娘可要先用膳?” 她思虑了一番,说:“简单用些 即可。” 长宁早膳刚用完,祁淮便走了进来。 “怎的醒的这样早?”祁淮坐在她身旁,略微俯了几分身子贴近她与她说话。 “我一向起得早。” 祁淮笑了笑:“倒是与朕挺像的。” 长宁:“……” 长宁没理会他这句似是而非的话,而是直接说:“我今日要出宫。” 祁淮叹了口气,“出宫做什么?宫内呆着不习惯么?还是宫人伺候不周到?” “不,很好。“长宁道:“我出宫有事要办。” 祁淮不说话了。 长宁自然看出来,祁淮这是不高兴了。 只是无论他高不高兴,今天她是一定要出宫的。 上回突然被太后召进宫,她许多事都未曾交代下去。更重要的是,她留给盛月曦的药怕是快用完了,她得去她府邸一趟。 祁淮自然是不高兴的,只是他知道,这皇宫内院是困不住她的。 第29章 “早些回来。” 最后,祁淮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嗓音很低,仔细听去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低落与委屈。 长宁觉得应是自己听错了。 * 这次进宫,她怕太后那边不好应对,便没有带新露,长宁先是去了城西。 城西巷子深处一座不起眼的小院里。 只有一位老妇人寡居。 长宁从后门进去,妇人立刻将门关上。 长宁问:“最近怎么样?有什么异样吗?” 一个劲装男子从窗外翻了进来,跪下:“回禀主子,一切都正常。” “山泉可有消息?” 算算时间,他应该已经到了大凉了。 “未曾接到任何消息。” 长宁“嗯”了一声,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想了想,长宁说:“派几个人去将军府外守着,做的隐蔽些。” 现下侍郎府还不知道盛月曦怀了身孕,若是知晓,怕是不会就这么轻易算了的。 “诺。” “还有,替我寻几味药来。” 申时,长宁直接去了将军府。 将军府还是从前那个样子,盛将军不在京都,但长宁走进去的时候,下人皆有条不紊的,并未见任何怠慢。 管家见有客来访,迎了出来。 见到长宁的第一句话,便说:“您便是长宁姑娘罢?” 长宁从前常常来将军府,自然是认得何伯的。只是若是以她如今的身份,应该是不认得的。 “你是如何得知的?”长宁倒是有些好奇。 何伯笑着说:“这京都,以面纱遮人,气质还如此不俗,惊为天人的女子,除了最近名声大噪的长宁姑娘,老奴不作他想了。” 长宁笑了笑。 何伯忽然就跪了下来,“老奴知道是长宁姑娘救了我家姑娘,将军不在京都,奴才们又消息闭塞,竟不知我们姑娘在侍郎府受了如此委屈!若不是长宁姑娘,恐怕——” 何伯不再多说,直接向长宁磕头:“千言万语,皆不能表述老奴的感激之心,以后若是有用的到我何伯的地方,老奴必然是百死莫辞!” 长宁立马上前将何伯扶了起来,“何叔多礼了,我与月曦是至交好友,这些是我该做的。” 何伯似乎是愣了愣。 长宁说:“我跟着月曦喊您何叔,可以吗?” 何伯立马点头:“是奴才的福气!” 只是,他刚刚有一瞬间的恍然。 这位长宁姑娘说话的语气,实在是太像从前的常来府里的嘉阳长公主了。 嘉阳长公主与自家小姐感情也是顶顶好的,若是她还在,比不会让自家小姐受这样的委屈! 只是—— 何伯叹了口气,红颜命薄。 何伯便领着长宁往盛月曦的院子里走着边说:“咱们小姐也是命苦,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居然如此遇人不淑!我们将军又远在边关,远水救不了近火,这可如何是好!” 长宁问:“侍郎府有派人来过么?” “来过。”何伯说:“小姐不愿意见。” 长宁没说话。 何伯却说:“小姐不愿见是应该的,本就是他们对不起我们小姐,若是这样就轻易原谅了他,将军府上下没一个同意的!” 很快便到了盛月曦的院子,春夏将长宁迎了进去:“姑娘午睡刚醒,长宁姑娘快进来!” 盛月曦躺在床上,看见长宁进来,眸子立刻就红了,她朝着长宁伸出手,嗓音都有些哽咽:“你来了。” 长宁坐到床边,拿出帕子替她暗了暗眼角。 “哭什么?”她轻声说:“有了孩子不高兴?” 盛月曦眼角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她哽咽的说:“开心,我很开心。” 是她的孩子,她的骨血,她怎么会不开心? 长宁胸口堵得难受。 她说:“别哭了,我再替你瞧瞧。” 盛月曦点头,努力平复情绪。 长宁将手搭在她的手腕上,“胎象还是有些不稳,我留的药都按时吃了吗?” 盛月曦还未说话,春夏便说:“都按时用了,只是这些日子姑娘吃不下什么东西,晚上也睡不安稳。” 长宁侧头看着盛月曦,认真道:“月曦,切记不可如此,就算是再用不下饭也得为了孩子多少用一些。” 盛月曦点头:“我晓得的。” “这几天已经好多了。”盛月曦说:“我午间用了不少。” 长宁点头,取下一瓶赤红小瓷罐递给盛月曦:“这是接下来一月的药,这药与上回的不同。一日一颗,饭前服用。” 盛月曦瞧着那药瓶有些熟悉,瞳孔一缩:“长宁——这药是不是——” “是凝华???” 长宁顿了顿,安抚道:“无事,我——” “长宁!谁让你再配凝华了??”她胸口起伏不定:“从前的痛你还没受够吗??私底下居然还敢配它??” 怕她伤着孩子,长宁立即上前扶住她:“月曦!你别这么激动!真的没事,我只是——” 盛月曦直接打断她:“我怎么能不激动!你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从前为祁旻和柳知意那个贱人剜心刮肺的日子历历在目,这才过了多久??” 第25章 画技握住祁淮炙烫的手掌,一点一点在…… 第二十五章 盛月曦是不想再在长宁面前提前从前的,甚至是在认出长宁的这段时间里,一直在刻意避免谈起以往,小心翼翼的害怕戳破这层单薄却真实存在的遮挡布。 她与闻珂的第一次见面便是在宫宴上。 那时,闻珂初来大庆,太后下令替嘉阳长公主接风洗尘。 嘉阳长公主盛名已久,不止是她,几乎所有京都闺阁小姐都对她感到好奇不已。 那时她随着父亲前去赴宴,在御花园中恰巧遇上了闻珂。 盛月曦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人就是闻名大庆的嘉阳长公主。 无他,嘉阳长公主简直太好认了。 不仅仅是因为她穿着异于旁人的大凉服饰,更是因为她太漂亮了。 她甚至觉得“漂亮”这个词不足以形容闻珂的美,但从小通读四书五经的她却在哪一刻找不到任何修饰的话语来形容她。 她后来想,闻珂身上是有一种气质的,她具体说不上来,但却让她与其他众人都不一样。 大庆大凉一南一北,双足鼎立,周边虽有小国,却不足为惧。 大庆国力鼎盛,兵马充足。而大凉却有着被所有国家艳羡的后方补给,源源不尽的粮食与草药,行军必备。 况且大庆与大凉一向交好,这么些年,一直维持着良好的邦交。 也压根没人敢动大凉。 因着父亲的缘由,有些事情盛月曦知晓的自然比旁人多些。 父亲曾与盛月曦说过,表面上看一直是大庆在护着大凉,但实际上,这些年,大庆对大凉依赖程度过高,若是哪一天,两国交恶,大凉断了大庆的后方补给,那大庆军中则不堪一击。 所以当晚宴会上,太后宣告大庆将与大凉联姻时,盛月曦其实是悄悄松了口气的。 ——她父亲常年行军在外,若是两国能关系更加紧密,自然是最好的。 只是,她以为闻珂会不同意的。 明明是第一次相见,但她莫名就觉得她不是那种为了这些俗事委曲求全的人。 后 来,闻珂听闻她的猜想,却笑出了声。 那时,她与闻珂已经相熟了,两人之间几乎什么话都说。 闻珂说:“若是我不愿意,自然是没人敢逼我的。” “父王母后曾与我说,此次来大庆,一应事宜皆由我做主。我在宴会上既然没有拒绝,那自然是我自己愿意。” 闻珂顿了顿,忽然笑开了,盛月曦从来没有见过哪位女子笑起来有闻珂那样好看。 眸子里盛满了星光,对未来有着无限期许。 她说:“我喜欢祁旻,我想嫁给他。” 可是,后来,她眸子的光亮一点一点变得黯淡了。最后,她甚至再也找不出当初她说出这句话时眼中的光彩了。 在最绝望的时候,闻珂曾经问过她。 她说:“月曦,我只是爱上了一个人,他说他也爱我,我便以为这就是全部了,我嫁与他,这便是最美满的结局了。可是我现在才知,原来并不是这样的。这世上有这么多事情让他挂心,好像他说的爱,在这些事里不值一提。我拿出我的全部爱他,而他,好像只是从他的心里分出了一小块给我,还要我一再退让。可是月曦,我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爱一个人难道不应该是满腔热枕,满心满眼都只是一人吗?人的心真的能分出那么多块,给予不同的人吗?” 盛月曦答不出来。 她知道,大凉与大庆不一样。 大凉男子从来只会有一位妻子,内院不会再有他人。就算是大凉王上,也只有王后一人。 第30章 但大庆不同。 妻妾成群,是家常便饭。 只是—— 盛月曦知道闻珂在意的并不是祁旻身边有他人,而是在祁旻心中,将他人看的比她还重。 而那人不是别人,还是跟他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福乐群主。 她自然是知道柳知意的。 柳知意的父亲是肃敏太子的部下,早年替肃敏太子挡了一箭,死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这唯一的女儿。 肃敏太子便将柳知意接回了府邸,收作义女抚养。 柳知意自小身子不好,肃敏太子日夜忧心,只怕不能兑现对老部下的诺言,直到他战死沙场,对唯一的儿子祁旻的嘱咐,也是要治好柳知意,好好待她。 祁旻便将父王的这临终嘱咐看的比什么还要重,一直在找寻能治好柳知意的“良药”。 有传言,大凉王室有一味圣药,生死人肉白骨。 只要人还有一口气,便可以将人救活。 但这只是传言,从没人见过这种圣药,世人更加相信这是他人杜撰出来的——毕竟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了。 那个时候甚至是祁旻都在私底下打听过这种药。 闻珂回答的很是肯定——没有。 大凉没有这种药。 闻珂说没有,那个时候连盛月曦也是真以为这件事只是旁人道听途说罢了。 可是后来—— 她才知晓,原来大凉真的有这味药,唤作凝华。 生死人活白骨,名不虚传。 * 夜色渐凉,长宁坐在马车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而,她低声对马车外的人说,“进宫罢。” 长宁到明德殿的时候,祁淮正在案前不知写些什么。 瞧见她来,祁淮对她招了招手。 “来。” 长宁顿了顿,走上前。 她侧目一瞧,祁淮是在写字。 他放下笔墨,“朕最近想将明德殿上的字换一换,你瞧着几幅字写的如何?” 长宁笑了笑:“陛下御笔,自然极好。” 祁淮瞧她半晌没有说话,长宁微顿,问道:“陛下看我做什么?” 祁淮忽然伸手,刮了刮她的高挺的鼻梁。 “怎么不高兴了?” 长宁一怔,下意识道:“我没有——” “还想诓骗朕?”祁淮睨了她一眼:“长宁,你瞒不过朕。” 长宁不说话,祁淮便开口问了:“今日去将军府了?” 长宁抬眼看她。 这天底下的事情自然没有什么是瞒得过他的,况且,这件事,她本也就是想让他知晓的。 “她怎么样?可要朕派御医去?” 长宁摇了摇头:“不用。” 祁淮点了点头,既然她说不用那便不用。 “盛将军为大庆征战在外,朕也该让他无后顾之忧,明日朕派苏列去将军府瞧瞧。” 圣上派人去,某些蠢蠢欲动的人自然不敢再去将军府闹了。 长宁:“我替月曦谢谢陛下。” 祁淮却见不得她与自己如此生分,他故意道:“你与盛月曦才认识几日,就这么偏帮着她?” 长宁顿时心生警惕,她开口道:“人与人之间不就是如此么?我与月曦一见如故,便想着多帮一些。” 祁淮在心底叹了口气。 但他也知道,她对自己不信任是应该的。 在她那儿,不将自己看作仇人就很是不错了。 祁淮再一次对自己说,不着急,慢慢来。 室内一片寂静,祁淮瞧着自己不说话,长宁却如坐针毡,难道是盛月曦的事情让祁淮起疑了吗? 祁淮却笑了:“好了,朕只是随口一问,你在京中有个说得上话的朋友也是好事。” 长宁略松了一口气。 祁淮抬手,将长宁拉到自己怀来,他垂眸,鼻息间满是她的味道。 他嗓音发沉,“替朕写副字?朕挂在寝宫里。”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炙热的温度从他宽大的手掌心传递到她腰间。 长宁屏住呼吸。 祁淮就这么揽着他,苏列在一旁垂着眼睫,眼不敢抬,半句话也不敢多说,只一心磨墨。 视线中忽然出现一只明黄色衣袖,苏列自然认得出来,那是陛下的手。 ——陛下挑了一只细笔,沾了沾他刚磨好的墨,递到长宁姑娘面前。 几乎是轻声哄着:“好不好?嗯?宁宁总是这般忙碌,朕见不到宁宁的时候,瞧一瞧你的字,也是好的。” 苏列呼吸都放轻了。 他哪里见过陛下如此耐心哄人?还亲自将笔递到别人面前只为求一人笔墨?不,他只见过陛下将价值连城的笔墨随意地往库房一扔,再也不肯瞧上一眼。 可谁知,长宁姑娘却好半晌不肯接过陛下手里的笔。 苏列心中暗道糟糕。 果然,陛下神色沉了下来。 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洁白的纸被侵染上一团漆黑的痕迹——宣纸已经不能用了。 苏列双腿打抖的将宣纸移开,生怕陛下雷霆之怒,整个明德殿里的人都没有好果子吃。 长宁却在此时开了口。 “我的字不好看,唯恐污了陛下的眼。” 祁淮没说话,空气一时之间似乎凝滞了。 长宁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盛月曦的对话。 她问盛月曦:“你想好了吗?单亲母亲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况且无论如何,不管吴淞做过什么,但是孩子是无辜的。” 盛月曦说:“我想好了,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再与他过下去了,我要和离。” “只是——这桩婚事是太后懿旨,我怕若是我明面上太过强硬,会惹恼了太后,我父亲还在边关,我——” 她怕父亲会因她的事情受到牵连。 长宁眼睫颤了颤,她忽然伸手,轻轻碰了碰还揽在自己腰肢的手掌。 祁淮抬眸,黑沉沉的眸光就这么瞧着她。 长宁贴近他,几乎将自身的全部重量都倚在他身上。 她伸手扯住他明黄色的衣襟,嗓音发软,“陛下,字有什么好瞧的?我就在您身边,多看看我,不好么?” 她歪着脑袋,神态娇俏。 一双眼眸像是沁了水似的,就这么看着眼前的男人,好似眼中就只有他 一人。 “陛下,长宁曾听闻,陛下画技天下无双,却只在苏杭最好的宣纸上作画。” 她握住祁淮炙烫的手掌,一点一点在自己腰间摩挲,俯下身子,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今日没有上好的宣纸,只有长宁一人。只是不知,今日长宁能否见识见识陛下闻名天下的画技?” 长宁肌肤洁白似雪,比这世上任何上好的宣纸都要适合作画。 祁淮的眸色几乎是瞬间就深了。 他喉结滚动,嗓音发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第26章 求他你是在作践自己,还是在作践朕?…… 第二十六章 苏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退了出去。 整个殿内只剩祁淮与长宁两个人。 不远处床幔细纱被微风吹起,悄悄扬起一角。 被压在床上的女孩发丝凌乱,眼光迷离的瞧着上方,眸光虚焦。 她小口的喘着气,双手无助地紧紧揽着面前的男人,像揽住救命稻草一般。 她五指张了又握,却只抓住了空气。 倏地,一只宽大炙热的手掌霸道地插。入她指间缝隙里,十指紧握,将她细白柔软的手掌按进床褥里。 祁淮眸中暗流涌动,俯下身子,终是没忍住,在她小而尖的下巴上咬了一口。 长宁嘤咛了一生,眸中泛着水润的光泽,她软着嗓子:“……别咬我……” 祁淮略微撑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瞧着她。 她柔软且乖顺的躺在他身下,这一刻,他有一种错觉,好像无论他接下来要对她做些什么,她都不会反抗,反而会贴进,任他予给予求。 眼下这种状况,祁淮想,这天底下的任何一个男子都抗拒不了。 更别说这个人是她,是他心心念念,在心底不知惦记了多久的姑娘。 祁淮眸色忽然泛柔,他将她按进怀里。 “宁宁,我从前总觉得上天不公,对我格外苛待,可是现在我才明白,从前种种,只是为了今日。” 这一刻,拥她入怀,他不知有多庆幸。 长宁迷茫的眨了眨眼,她不知道为何祁淮忽然如此温柔,连自称都省去了,话里话外都是柔情蜜意。 虽然她不懂祁淮话中深意,但是没关系,这并不妨碍她知道此刻祁淮的心情极好,极其舒畅。 想到这,她眸光闪了闪。 她略微起身,送上自己的双唇,轻轻覆上他的薄唇。 “陛下,长宁求您一件事可好?” 祁淮双眸轻阖,任她青涩稚嫩的讨好自己。 他从胸腔中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嗯?” 第31章 祁淮手上微微动力,将怀里的姑娘调转了个方向,让她躺在自己身上。 他伸手,将她的小脑袋按到自己宽阔的胸膛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她柔软的发丝,漫不经心的开口:“什么事?” 长宁顿了顿,顺着他的力道,在他怀里撑起小脑袋。 “月曦她想和离。” 祁淮动作没停。 长宁瞧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只是她与吴侍郎的婚事是太后所赐,恐怕轻易了断不得。” 男人一言不发,长宁心里打鼓,她咬了咬牙,拽住他的衣袖。 “陛下,您就帮她一帮好不好?” “就当是帮宁宁——” 长宁眸光微闪,伸手握住他骨节分明的手,带到自己身上。 “陛下您就……一点儿也不想么?” 女孩吐气如兰,话里话外暗示意味极足,手掌下触感柔润软绵,祁淮都不用睁眼,都知道她将他的手放在了何处。 祁淮抚摸着她发丝的手忽然停住了。 他倏地睁开眼。 长宁一愣——祁淮眸中刚刚还盛满的柔情悉数褪去,哪里还剩半分? 祁淮缓慢地将自己的手从长宁手中抽出来,半点儿也不留恋。 长宁下意识从他身上爬起来。 祁淮起身,伸手拍了拍衣摆。 刚刚还旖旎的气氛忽然就冰冻起来。 “长宁。”帝王倏地喊她。 长宁抬眼,撞进他深不见底的双眸。 祁淮看了他半晌,一字一句的说:“你是在作践自己,还是在作践朕?” 第27章 假药往后也不必入宫了! 第二十七章 长宁发觉祁淮好似和自己冷战了。 具体地说,是他单方面不见她。 她也进了几次宫,却每次都扑了个空。 宫人们不是说陛下去勤政殿阅折子就是说陛下在召见大臣。 长宁在宫中身份比较特殊,除去明德殿,宫中其他地方她从来都不去。 所以她每每进宫,也只能在明德殿等着。 这一日,她终于在明德殿撞见了前来替祁淮取东西的苏列。 苏列几乎是在刚踏入殿内就瞧见了长宁,心中顿道糟糕,立马踮着脚转身就想离开。 但下一秒。 “苏公公。” 苏列闭了闭眼,认命的转身,赔笑地行礼:“长宁姑娘来了?” 长宁扯了扯唇角:“我瞧着苏公公这神色是不希望我来,只是不知道这究竟是陛下的意思还是您的意思?” “长宁姑娘您这可是冤枉奴才了,”苏列苦哈哈的道:“奴才只是刚才没瞧见长宁姑娘罢了。” 长宁轻嗤一声,并不相信他的话,只是追究下去也没有意思,她便开门见山的说:“陛下呢?” 苏列一顿,开口说:“眼瞅年节都快过完了,元宵之后,外邦使者都要上京觐见,陛下最近忙的不可开交,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长宁抿了抿唇,“陛下可用午膳了?” “未曾。”苏列说:“奴才正为这忧心呢!” 他暗自打量了一眼长宁,故意道:“陛下身子本就不比常人,若再这样下去,恐怕——” 他话未说完,但话里话外的意思长宁怎可能听不明白? 长宁眼睫颤了颤。 * 苏列刚踏入勤政殿,帝王的眼神就不轻不重的扫了过来。 “现在你是越发懈怠了,取个东西半天也不见回了?” 苏列连忙跪下告罪。 祁淮心烦的很,抬了抬手,“赶紧滚过来伺候笔墨。” 笔尖蘸了墨汁,却半晌没动,“砰”的一声,祁淮直接将笔摔了出去。 殿中静若寒蝉。 宫人们全都跪了下去,祁淮瞧见更是心烦。 苏列暗自瞧了瞧,替皇帝将笔捡了起来,吩咐宫人们退下去。 “陛下何苦和长宁姑娘置气?” 祁淮冷哼一声,“朕何时和她置气了?” 苏列笑笑,示意顺德将食盒呈了上来。“陛下中午没用膳,这会用些点心罢?” 祁淮挥挥手,“朕不饿。” 苏列却头一回没听祁淮的,而是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端出来。 “这几样点心模样精致,想必下厨之人应当是费了好些心思的,陛下还是瞧一瞧?” 祁淮垂眸瞧着眼前的点心,里边都是他惯用的,和平常看着没什么两样。 顺德心下腹议,这长宁姑娘在御膳房呆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做出了这几样点心,却怎么也不肯来见陛下。 可是背地里做再多有什么用呢?陛下日理万机,哪里知晓她暗地里的心意?若是没人特意告知,更加不会过问一个小小的厨娘。 顺德只觉得长宁姑娘实在是不怎么聪明,若是搁在别的后宫娘娘身上,好不容易委身下厨,怎么不也得想方设法的让陛下知晓?更有甚者,弄出一两个伤口,再在陛下眼前那么一晃悠,让陛下瞧见,那陛下可不心疼地宠爱有加? 顺德摇了摇头,暗自叹气。 帝王捻起一块玉蓉糕,瞧了了半晌,神色不明。忽地,他沉声问:“她来过了?” 顺德瞪大眼睛——陛下是怎么知道长宁姑娘来过了? 苏列明知故问:“陛下问的是谁?今日萍贵人来过了,贤妃娘娘也差人来了一趟,还有——” “苏列。”祁淮语气不渝。 苏列不敢再耍小心思,只道:“长宁姑娘确实进宫了。” “人呢?” 苏列:“已经出宫了。” 祁淮:“……” 祁淮气的牙痒痒,他丢掉手里的糕点,火冒三丈:“宫里缺她一个厨娘吗?若是如此不情愿,往后也不必入宫了!” 帝王这句话可没人敢接,毕竟谁都知道这只是陛下的一句气话,若是他们听进了心里,当了真,才是蠢笨至极。 祁淮瞧着那几样点心简直像是要盯出一个窟窿般,良久,他问:“她还说了什么?” 苏列自动忽略陛下刚刚说的气话,回道:“长宁姑娘听闻陛下未用午膳,关心不已,特意去御膳房给陛下做了这些点心,奴才在一旁瞧着,长宁姑娘可是顶顶用心的,事事亲力亲为,连手上都烫了几个燎泡呢!” 祁淮瞳孔一缩,下意识站了起身:“严重么?请太医瞧过了吗?” 而后,似乎觉得自己的反应太过大了,掩饰般了咳了咳,才说:“毕竟是在宫里,若是严重,朕怎么和贺相交代?” 顺德扯了扯嘴角,陛下这借口找的实在是拙劣,恐怕连他自己也不信吧? 但苏列眼观鼻鼻观心,“陛下说的是,贺相乃陛下肱股之臣,陛下自然重视万分。” 顺德看的是一愣一愣的,再次在心底佩服苏列,怪不得师父能受陛下重用!瞧瞧这顺着陛下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哪里是旁人学得会的? 祁淮却没再说话,他看了面前的点心看了半晌,抬手拿了一块,轻咬了一小口。 入口软绵,却不是很甜,是他喜欢的口味。 祁淮却突然吃不下去了,他放下了手里的糕点。 苏列小心翼翼的问了句:“可是不合陛下心意?” 祁淮摇了摇头,没有多说,只说:“撤下去吧。” 苏列一怔,难道是他猜错了? “贺裕庭最近几桩差事办的好,解了朕燃眉之急。”祁淮神色很淡,吩咐苏列:“恰逢最近邻国上贡,将那些东西都赐给他罢。” 顺德还没从刚刚的话题中回过神来,压根跟不上陛下的思绪,直到跟着苏列出了勤政殿,都还没回过神来。 “师父,陛下刚刚不还在担心长宁姑娘吗?怎么一转眼又谈论到国事上去了?” 苏列睨了顺德一眼,“你啊,还有的学呢!” “外邦来使眼瞅着就要进京,礼节先到,陛下却谁都没赐,连太后娘娘那儿都没有,却独独赏了丞相府,你说一说,这是为了什么?” 顺德道:“因为贺相深得龙心?” 苏列:“……” 苏列恨铁不成钢,“这次上贡的东西里,别的暂且不提,就论那一只碧眼异域猫儿,哪里是男子会喜欢的东西??” 顺德神色更茫然了,贺相不喜欢,陛下为何要赏赐? 苏列已经麻木了,他懒得再和这个没脑子的蠢货解释,直接踢了他一脚,“还不快去准备?一会跟我一块去丞相府!” * 梁王府。 柳知意瞧着外边越来越暗的夜色,捏着手里的帕子问:“王爷还没回来吗?” 丫鬟回道:“刚刚前院派人来了,说王爷今晚不过来了。” 柳知意面色难看,忽然将桌上精心准备的一桌膳食全部挥到了地上。 丫鬟们跪了一地,谁也不敢招惹盛怒之中的梁王妃。 良久,柳知意闭了闭眼,恢复冷静,“收拾干净。”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 第32章 她刚走到门外,她的贴身丫鬟便附到她耳边:“王妃,枚夫人来了。” 柳知意皱眉:“她来做什么?” 丫鬟摇了摇头,“奴婢不知,她只说有要事要求见王妃。” “不见。”柳知意说。 过了会儿,她脚步停驻,回头说:“让她进来吧。” “带她从后门进来,不要让别人发现了。” 枚夫人进来的时候,柳知意正在修剪花草。 枚夫人给她行礼,却半晌不见上方的人叫她起身。 枚夫人咬牙坚持。 柳知意这才淡淡地开了口:“没瞧见枚夫人大着肚子吗?还不快去扶她起来?” 丫鬟应“是”,上前准备扶她起来。 可枚夫人却先一步搀着自己丫鬟的手起了身,她笑着说:“不必劳烦王妃的人了。” 柳知意面上笑容更深了,她示意枚夫人坐了下来,才慢条斯理的问:“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枚夫人面露难色,瞧了瞧周围站着的满屋子下人。 柳知意一顿,吩咐道:“都下去吧,没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她这才说:“可以说了吧?枚夫人?” 枚夫人这才直接在柳知意面前跪了下来:“求王妃救救妾身!” 柳知意不动声色的抿了口茶,“枚夫人如今深得吴侍郎看重,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我倒是不知道枚夫人还有何处需要本王妃帮忙?” 枚夫人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哭诉道:“上回侍郎府的事王妃不是不知道,这次是我身边的丫鬟,下回指不定就是妾身了!” 柳知意被她哭得头疼,她用捏了捏眉心:“说话就说话,哭什么?” 以为她是吴淞吗? 她才不吃她这一套。 枚夫人一怔,眼中闪了闪,她止住泪水:“王妃,妾身对你可谓是忠心耿耿,无论何事都想着王妃念着王妃,如今您一飞冲天,摇身一变成了高高在上的梁王妃,不会就要撇下妾身了吧?” 柳知意轻哼一声,念着她?不过是想从她身上获取最大的利益罢了。 “直接说吧,想做什么?” 枚夫人面露喜色,压低嗓音道:“妾身得了消息,那盛氏有了身孕,如今正是他们和离的关键时候,若是这个时候被侍郎府知晓这件事,这盛氏恐怕会纠缠不休!” 柳知意剪掉花朵旁多余的枝丫,随口问:“那你想怎么样?” 枚夫人面色狠厉:“自然是——斩草除根。” “咔哒”一声,是柳知意将一朵花苞不小心剪断了。 她抬眸,似笑非笑道:“你倒是狠心,就不怕吴侍郎事后怪你?” 枚夫人无所谓道:“他不会知道,只要王妃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柳知意点了点头:“你说的很对,若是我出手,必定不会让吴侍郎察觉半分。” 枚夫人面上笑意越来越大,可是下一秒,柳知意撑着下巴,淡声说:“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她缓缓起身,走到窗柩边:“世人皆知,这桩婚事乃太后所赐,我这样做,不是明摆着打太后的脸面吗?” “枚夫人回吧,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不过本王妃还是奉劝你一句,不要做得太过,免得最后得不偿失,连累自身。” 若是放之任之,以盛月曦的脾性,她和吴淞未必还会走到一起,但若是枚夫人横插一脚,这结局可就说不准了。 毕竟,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会看着自己的子嗣被残害。 “梁王妃怕是久处高位,都忘了从前嘉阳长公主还在的时候罢?” 柳知意倏地转头,死死盯着枚夫人。 可枚夫人却畅快的笑了:“从前你仰仗着闻珂的鼻息活着,如今好不容易成了梁王妃,你难道想再回到三年前?” 柳知意恨不得生啖其肉,她一字一句的说:“你究竟想说些什么?” “我只是想问问梁王妃,你不会忘记了三年前你是如今欺骗梁王的吧?明明拿到了【凝华】,却告诉梁王这药是假药,陷害闻珂故意用假药害你性命,更是伙同太后逼迫他起兵大凉,只为替你求真正的【凝华】。可怜嘉阳长公主啊,一腔深情,明明为了他,什么都给了出来,却还被他冤枉,最后甚至连自己的国家都没能守住,只能从城楼一跃而下——” “看着梁王为你久治不愈的身子而担忧不已,你很得意吧?看着闻珂身为大凉长公主,却因你的雕虫小技国破家灭,你很快意吧?是啊,毕竟当初你可是将这世上顶顶尊贵的几个人玩弄在股掌之间。” “可是梁王妃,大凉这么多死去的冤魂,会不会半夜向你索命呢?” “或者说,若是梁王知道——还会不会让你继续做他的梁王妃呢?” 第28章 软肋忘掉从前,好好活下去 第二十八章 长宁这几日成了 将军府的常客。 经过长宁这些日子的调养,盛月曦的身子也渐渐好了起来,现在不需要长久卧床不起,已经可以起身了。 这天,长宁如往常一样早早就来了将军府,和盛月曦一起给她肚子里的孩子做小衣。 长宁是不会这些针线活的,盛月曦也不是很会,便找了老嬷嬷来教。 别看盛月曦平日里不爱作弄这些女红,现下也耐得下心,跟着老嬷嬷一针一线针脚缝的平平整整的。 长宁摇了摇头,戏虐道:“倒是看不出来,你也有这贤妻良母的一面。” 盛月曦低着头,眸子里尽是柔光。 “长宁,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若是以后,父亲回来了,见到这孩子,一定也很是欢喜的。” 长宁笑着点头。 两人谈天说地,一时有些忘了时辰。 忽然,新露匆忙进了屋内,“主子,那猫崽怕生的紧,不吃不喝的,竹园的人不知如何是好,派人来问。” 长宁蹙眉,“走之前不是吩咐过了吗?猫儿怕生,准备好吃食就行,不必总是进屋,平白让猫儿受惊!” “可不是!”新露说,“不过——这毕竟是御赐之物,他们担心受怕也是难免的。” 盛月曦瞧了一眼长宁,道:“是上回陛下送到你那儿去的东西?” 长宁“嗯”了一声。 “早前就听说陛下赏赐了丞相府许多东西,但大多数确是女儿家用的东西,其中那只异域猫崽更是格外惹人心疼,已经惹了京都许多贵女眼红呢!” 其实外头传的更是难听,都道还是贺相深得圣心,连送的女人都能如此得陛下宠爱,更是惹得众人议论纷纷,皆在猜测这女子究竟是谁。 长宁嗓音淡淡:“也没什么奇特的,下次带与你瞧瞧。” 盛月曦哪能不知道长宁? 她笑了笑:“好了,在我这还装什么?谁不知你向来喜欢这些毛茸茸的东西。” 长宁抿唇,没说话。 盛月曦睨她一眼:“怎么?和陛下闹别捏了?” 良久,长宁才开口:“月曦,我与陛下不是你想的那样。” 新露不知何时已经出去,屋内就只剩她们两人。 盛月曦看着她,忽然说:“闻珂,我知道你的意思,有些事情你不说我不问,不代表我真的不知道。” 她与闻珂相识多年,怎么说也对她有几分了解,有些事情猜她都能猜出几分来。 “只是——”盛月曦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我怕你因为在仇恨里迷失了自己。”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长宁有一瞬间的恍惚。 耳边忽然浮现起母后的嗓音。 “嘉阳,你是我大凉的长公主,怎能如此胆小怯懦?” “你看看这满目疮痍,死是最简单的事,你要做的,是让大凉恢复从前的生机!” “珂珂,忘掉从前,好好活下去。” 她确实做到了,辅佐闻韶,让大凉回到从前,立足于各国。 可是——她怎么能忘掉从前?? 她忘不了。 整日整夜,连梦里都是一片猩红。 那是血的颜色。 她恨柳知意与祁旻,更恨大庆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 同时——她最恨的其实是自己。 长宁闭上了眼。 盛月曦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闻珂,我希望你能想清楚,我怕你以后会后悔。” * 长宁最后还是先回了丞相府,回到竹园,猫崽一见到她就直往她脚边蹭。 长宁将猫抱在怀中,小奶猫朝她撒娇,喵喵直叫。 这么些天,这猫就黏她,见到旁人就躲,就连常常照顾它的新露猫崽都不太搭理,好像就认准了长宁一人。 新露不知感叹了多少遍了——现在连小猫崽都开始以貌取人了!这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 长宁忍俊不禁。 喂了小猫崽一些温热的羊奶,它就在长宁怀里踩着奶咕噜咕噜的眯着眼,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33章 新露:“主子怎么不给这猫崽取个名字?” 长宁轻抚着小猫,嗓音很低,似乎在自言自语:“我总不能养他一辈子。” 新露一愣,为什么不能养一辈子?猫最多就是十余载的寿命,虽然不算短,但是与人比起来,也委实算不得长久。 难道—— “走吧,同我出府一趟。” 新露思绪被打断,看着长宁将猫崽小心翼翼的放在毛绒绒的猫窝里,才跟着她走出了院子。 碧海楼。 长宁带着面纱走了进去,从腰间取下自己的佩笛,交给掌柜的。 “要一间雅间。” 掌柜看着那笛子一愣,眸光微闪,随即笑着说:“已经帮姑娘备好,姑娘上去便是。” 长宁颔首,跟着小厮上了楼。 到了雅间,小厮端了茶水上来,新露给长宁斟了一杯,才问:“主子来这里做什么?” 这是京都数一数二的酒楼,平常来的不是达官贵人也是顶顶有身份的人。 长宁抿了口茶水,才淡声说:“听说这里的菜不错,过来尝尝,顺便给月曦带点回去。” 新露点头,眸子里藏不住的笑意:“这里的菜在京都那是顶顶有名的,奴婢今日可有口福了!” 看着新露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心思,长宁眸子里也染了笑。 过了一会儿,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似乎有人要了隔壁的雅间。 几个男声声音嘈杂,长宁不动声色的喝着茶,听着隔壁的动静。 “最近也不知陛下是怎么了,脾气这样大!” 另一个跟着附和道:“是啊,今日更甚,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失误,陛下为何就非得抓着不放呢??我过两日都想称病不上朝了!” “关兄,别别别!今日被陛下斥责,便不再上朝,那不是明晃晃下陛下的脸面吗?” 几人应是喝了不少酒,最开始说话的人连声音都不受控制的大了起来:“我怕这个吗?” 他不屑的道:“也不看看我身后是谁?就算他是陛下又怎么样?还不是活不了几年???以后这天下还不是梁王殿下的?太后瞩意梁王谁人不知?你们敢说你们不知道?过不了几年,梁王上位,我看这满朝文武,谁还敢瞧不起我关子豪!” “关兄慎言!” “你们呐,就是胆子太小,可是这世上的事哪个不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要万人之上,便更是要在这种时候抓住先机!” 他压低嗓音:“你们可知,太后已经授意让梁王住进东宫?” 他们当然听到了风声,况且宫内东宫在修,这事压根就瞒不住。 只是——最近好像最近却又没了动作。 “陛下本来也是默认了的,可谁知,又突然反悔,这东宫说不修就不修了,你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 周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一位官员犹豫着说:“……可是,这事说到底还不是得看陛下的心思吗?若是陛下不喜,那太后就算再瞩意梁王,那也——” “此言差矣!” 关子豪说:“如今陛下这天下怎么得来的,恐怕大家心里都有数,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天下本就该是梁王殿下的,怎能陛下要如何就如何?” 众人都不吭声。 关子豪恨铁不成钢,最后视线一转,看向坐在最边上的文渊。 此人一向不参与任何党派之争,今日能来,实属出乎他的意料。 思虑了一会,关子豪问:“文学士怎么看?” 文渊笑了笑,“文某只是一介读书人,自然是不懂这些。” “不过——”他喝了口酒,似是无意的开口道:“梁王殿下是肃敏太子的血脉,我想,总该有肃敏太子的几分血性在吧?” 文渊似是而非的一句话,却让在座的官员皆是一怔。 肃敏太子那样风光霁月,铁骨铮铮的男子,是他们大 庆的骄傲!只是可惜……却英年早逝。 梁王可是肃敏太子的子嗣,支持梁王,是不是也就意味着支持肃敏太子? 文渊有些玩味的看着在座众人的表情,知道自己这句话正中红心。 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眼底尽是嘲意。 可惜,这些人却忘了,当初,就是他们心心念念的肃敏太子将手中的虎符、将这天下交给当今陛下的。 隔壁人走后,趁着新露去了外间,文渊趁机溜进了长宁的雅间。 刚刚还运筹帷幄的男人坐到了长宁身旁。 文渊说:“已经按照你的意思去做了。” “只是——” 文渊很是不解:“你为什么要帮祁旻?” 长宁轻嗤一声,“我帮他?” “也算是吧,”长宁点头,眸子里尽是冷意:“我倒是要看看,若曾经只离那个位置只有分毫之差,他到底还能不能坐得住!” 文渊欲言又止:“在大庆这几年,我看的很明白,当今陛下对祁旻很是宽宥,你这样做,未必能伤他分毫。” 他没说的是,祁淮好似对这皇位并不在意,就算是祁旻真的猪油蒙了心,敢做出那大逆不道的事,祁淮也未必真的会对他怎么样。 更大的可能是,祁淮借着这件事直接宣布退位让贤,如果是那样,那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平白为仇人做了嫁衣。 文渊看了她一眼:“我觉得此事的关键是,你得找到祁淮最重视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能攻破他的软肋,再使计让太后和梁王撞上去,那事情便可事半功倍,你的目的也就可以达成。” “你在他身边日子也不短了,难道就没发现他的软肋是什么?一点眉目都没有?” 长宁眼睫微颤,不知为何,这一刻,她止不住的心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29章 岐诺“他认出来了?” 第二十九章 从碧海楼离开,长宁坐在马车上有些心不在焉,直到新露问了第三遍,她才堪堪回了神。 “主子这是怎么了?被碧海楼的菜勾了魂去?” 长宁笑了笑,没说话。 新露这才又问了句:“奴婢是说,今日天色不早了,主子还去将军府吗?” “去。”长宁说。 盛月曦自从遇喜以来胃口一直不太好,这碧海楼的菜做的确实不错,她应该喜欢。 新露欲言又止,小声问了句:“可是……主子今日还不进宫么?” 算起来,主子已经好几日未曾进宫了,除去上回苏公公派人来送了些东西外,宫里也没有半点信儿,她怕再这样下去,陛下若忘了自家主子怎么办? 毕竟君心难测,谁也不知君王那股新鲜劲什么时候就会消失殆尽。 长宁没说话,新露瞧着她的神色,也噤了声,不敢再说。 忽然,不远处传来嘈杂的声音,马车晃荡了一下,被迫停了下来。 长宁稳住身形,“看看外边怎么了。” 新露打了帘子,蹙眉问:“出什么事了?主子都差点磕到脑袋了!” 车夫为难的说:“这条小道狭窄,咱们与对面的马车碰上了,对方不肯让,反而直接撞了上来。” 实际上,他已经是说的很委婉了。 对方不肯让,他不欲惹事,已经驾着马车往街道一侧躲了一段距离了,可对方却像是故意一般,直接撞了上来,还恶人先告状说他们伤了她们的马!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我们撞了上来?明明是你们冲撞了我们王爷!” “宋执。”男人嗓音有些低。 “不得无礼。” 长宁本不想理会,却在听到这声音的那一刻,僵住了身子。她几乎是立刻就知道了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是祁旻。 祁旻从马车上下来,看着眼前还未掀起的车帘,拱了拱手:“手底下的人不知轻重,冲撞了姑娘,本王替他赔个不是。” 宋执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家王爷,这马车里的人究竟是何种身份,竟让自家王爷如此对待? 整个大庆能自称“本王”的,不做他想,只有一位,那便是如今炙手可热的梁王殿下。 周围的人皆跪了下来给梁王请安。 可马车里却没有丝毫动静。 车夫悄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就怕梁王殿下一个不高兴,自己没有好果子吃! 良久,久到就连祁旻自己都有些怀疑,马车里的人是她吗?还是自己看错了? “无妨。” 马车里忽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 祁旻的眸色却忽然就亮了。 是她。 “姑娘伤着没有?不若姑娘出来一下,本王身边的人恰巧会些医术,让他给你瞧瞧,也好让本王放心。” 说实话,祁旻此刻心里难得的有些忐忑。 他都记不起上一回有这种心情是什么时候了。 就很奇怪,每次碰到这位长宁姑娘,他总会出现一种很奇特的情绪,他控制不住,只觉得心里很堵,想急切的做些什么。 第34章 就像刚刚在街角看到她的时候,他鬼使神差的就跟了上来,还使了这些下劣手段,一点也不像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一种葱白的手指轻轻捏住车帘,新露连忙上前替主子掀开帘子,长宁俯身而出。 她一身白衣,朝着祁旻行礼:“梁王殿下客气了,长宁没什么事。” 长宁一出来,祁旻的视线就胶着在她身上,半晌没移开。 长宁很是冷淡,祁旻却也不恼。 他看向长宁腰间的箫,笑着问:“长宁姑娘也爱箫吗?” 长宁眸色一顿。 祁旻:“长宁姑娘不要误会,本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恰好本王也是极爱箫的。若是有机会,我们可以探讨亦或是切磋一番。” 长宁眸中闪过一阵嘲意。 她自然是知晓祁旻会奏箫的,当初祁旻第一次出使大凉,在晚宴上,奏的那一曲箫声,让她惊叹不已,从此深陷。 初见总是难忘的,但她却忘记了,人都是会变的,不知何时,当初让她心动的吹奏人,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对了。” “宋执。”祁旻喊道:“将东西呈上来。” 宋执将东西送到梁王手边,祁旻伸手拿过,递到长宁眼前。 “这支白玉箫是本王珍藏多年,音色很是不错,便赠与你吧。” 长宁抬眸,第一次打量起了眼前的男人。 祁旻被她看的不太自然,补了句:“就当作赔礼罢。” “赔礼?” 祁旻点头,道:“上回王妃冲撞了姑娘,本王替她道个歉。” 长宁瞧着眼前通透且熟悉的玉箫,伸手拿过。真是天意弄人,她怎么也想不到,这只萧,最后还是回到了自己手中。 宋执看着长宁将玉箫放在手里随意把玩,半点也没有对这份礼物珍重的意思,在一旁看的憋屈不已。 祁旻却好似不在意一般,笑了笑。 “就是不知道,王爷是为了哪桩事赔礼?” 祁旻一愣,难道还有别的事,这段时间柳知意又去找她的麻烦了? 他还未细想,长宁就轻笑:“我与梁王府的事,可不是一只白玉箫就能了得了的。” 祁旻觉得长宁这句话颇有深意,还待再问,长宁却道:“我还有事,这路——” 祁旻便不好再问,吩咐道:“宋执,将马车挪开。” 长宁点头:“麻烦王爷了。” 随即就上了马车离开了。 走时,带走了那支白玉箫。 瞧着长宁道马车驶远,宋执才问:“王爷,她只不过是丞相府的一个表姑娘罢了,若王爷起了兴趣,便向那贺裕庭提一嘴,纳进府里也就是那么回事,何必如此纡尊降贵的讨好?” 祁旻没说话,眯着眼睛看着长宁离开的方向看了很久,才说:“宋 执,你有没有觉得她很像一个人?” 宋执跟在祁旻身边很久了,闻言,想了很久,摇了摇头:“属下并不记得王爷身边曾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祁旻嗓音有些飘远,他说:“不是长相,就是——” 就是给他的感觉,很像……嘉阳。 刚刚她拿着玉箫的画面,也让他分外熟悉。 这件事听起来玄之又玄,但却在他脑中挥散不去,令他莫名在意。 他沉下眸子,说:“派人去查查,她和贺裕庭到底是哪门子的表亲。” * 第二天,是大朝会。 祁淮穿着朝服往乾清门方向走,他问:“苏列,东西送到了吗?” 苏列微叹了口气,他怎能不明白陛下的言下之意? 陛下这几日像流水般的给丞相府赐东西,明着是给贺相的,但谁人不知,这些东西都是陛下亲自精挑细选,送给长宁姑娘的? 本想着,送了那么多东西过去,怎么的,长宁姑娘也得进宫谢恩吧?但这姑娘也是个倔性子,这么些天了,竟一点动静都无。 “盛姑娘最近遭了那样大的事,长宁姑娘和盛姑娘关系这样好,多去将军府陪陪也是情理之中——” 闻言,祁淮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是啊,她与盛月曦关系自当是好。想到前些天晚上的事,祁淮身上冷意更甚。 苏列擦了擦额上的汗,越发觉得如今的差事是不好当了。 这时,一个太监上前,禀告道:“陛下,太后娘娘请您朝会后去康宁宫用早膳。” 苏列暗自瞧了眼祁淮,暗道这太监来的时机恐怕不凑巧。 果然,帝王的声音从上位传来。 “今日政务繁忙,让太后不必等朕,省的饿坏了身子。” 言下之意,便是不会去了。 太监退下之后,苏列跟在皇帝身后,压低嗓音:“陛下,昨日有几位老臣去康宁宫请安,听闻一直到晌午才出宫。” 太后的心思如今是越发不遮掩了,现如今在陛下眼皮子底下也敢召见大臣,竟丝毫不顾忌陛下和这天下人的看法了。 陛下也是太后亲子,怎就如此厚此薄彼? 就连他都难免心寒,何况是陛下呢? 祁淮却眸色平静,只淡声说:“随他们去。” 苏列在心里叹了口气,不过,梁王殿下倒是丝毫僭越之心都没有,对陛下这个叔父更是敬重有加。 “梁王殿下昨日送了好些东西进宫,其中有不少珍稀药材,怕是费了不少心思。” 只要梁王没有这个心思,就算太后心里头想法再多,也是无计可施。 乾清门。 礼部尚书道:“陛下,如今各国来使眼看着就要进京,这一应接见事宜,礼部已草拟出了章程,还望陛下定夺。” 祁淮接过苏列递过来的奏折,翻开瞧着。 “陛下,听闻此次齐国是霍离太子亲自前来,不知陛下瞩意何人接待?” 若是普通来使,那鸿胪寺便可接待,但这次齐国来的人是霍离太子,那他们鸿胪寺便有些不够看了。 按理说别国来的是太子,那他们大庆也理应由太子殿下出面。 只是—— 陛下如今连子嗣都没有,更何谈太子殿下? 想到前些日子的传闻,朝堂之上一下子寂静下来。陛下的身子一直是他们的心病,这次恰好是个契机,满朝文武各怀心思,都竖着耳朵想听一听陛下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祁淮如何不知他们的想法? 他淡笑着问了一句:“各位爱卿有何看法?” 满朝文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不知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半晌竟没一人敢出声。 忽然,宁远侯关季道:“启禀陛下,老臣举荐梁王殿下接见此次各国来使。” 宁远侯是两朝老臣,在朝中威望颇深,因故,他一开口,便有不少朝臣跟着附议举荐梁王。 “梁王殿下乃肃敏太子唯一血脉,且深得太后和陛下的看重,此次接见齐国霍离太子,满朝文武没有比梁王殿下更合适的人选了。” 当然,也有人觉得梁王不妥,毕竟若是此事真定了梁王,那下一步岂不是册立梁王殿下为太子,住进东宫便是顺理成章了? 朝臣议论纷纷,祁淮却撑着下巴好整以暇的瞧着他们吵作一团。 “好了。” 陛下发话,朝臣纷纷噤声。 “梁王,你有何看法?可愿代朕接见霍离太子?” 祁旻不卑不亢上前,“回禀陛下,臣愿为陛下分忧。” 宁远侯眸中闪过喜意,下一刻,却听见祁旻说:“只是臣资历尚浅,怕丢了陛下和大庆的脸面,因此恳请陛下让贺相帮一帮微臣。” 祁淮瞧着祁旻,眸中神色不明。 宁远侯心中一跳,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和太后筹谋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将梁王殿下推上去,但梁王殿下自己却不愿意上去! “陛下,此前并没有如此先例——” 吏部尚书何春林适时开口:“此前也没有王爷代替太子殿下接见来使的先例。” 宁远侯一噎。 祁淮摩挲着手中的扳指,倏地,他道:“就按梁王的意思办吧。” * 朝会过后,皇帝将梁王留了下来。 “陪朕走一走。” “你如今也大了,既已成家,便该多花些心思在公务上。” 祁旻道:“皇叔教训的是,侄儿省的。” 祁旻其实是打心眼里敬重这个皇叔的,从前父王还在世时,便常说起这皇宫内,别人暂且不谈,唯一要敬的便是这六皇叔,祁淮。 这些年不知有多少人在他耳边说他父王是为救皇叔而死,更有甚者,说当初在战场上,是皇叔设计,故意害死父王,从而谋得皇位,但他不愿意相信。 父王向来目光如炬,他如此深信不疑的人,祁旻不会怀疑。 况且这些年,皇叔并未加害自己。只是太后那边,祁旻有些头疼,他不知晓,为何太后会如此执着的要让自己登上这太子之位? 第35章 忽然,祁淮停了下来,祁旻抬头,瞳孔一缩。 不知何时,他们竟走到了东宫。 “……皇叔——” 祁旻不知祁淮为何带他来东宫,难道是最近的流言传到了宫里? 祁淮却说:“进去看看。” 东宫许久未住人,难免破败。 祁旻瞧着眼前熟悉的景色,心也沉了下来。 “你从小在东宫长大,若不是后来发生了这样多的事,这里本应是你的宫殿。” 祁旻心头一跳,他跪了下来:“陛下,臣不敢逾矩,望陛下明察。” “这是做什么?”祁淮将祁旻扶起来。 他轻叹:“何时与朕这样生分了?” 前段时间修东宫,让他想起了从前的许多事,今日心念一动,便想和他一起来瞧一瞧罢了,没想到那些流言他没放在心里,祁旻倒是多想、错想了。 祁淮启唇,本想解释,但瞧见他这幅受惊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到底是咽了下去。 罢了。 “你下去吧,此次接见来使,若有拿不定的,皆可来问朕。” “是,微臣告退。” 祁淮瞧着眼前的东宫,许久没有说话。 有些事,到底是回不到从前了。 * 晚间,祁淮在明德殿练字。 隐壹进来跪在殿中:“陛下。” 祁淮沾了墨,问:“何事?” “梁王殿下今日送了长宁姑娘一支萧。” 祁淮一顿,笔尖的墨汁砸在宣纸上,不过一瞬,上好的白色宣纸便被墨汁慢慢侵染。 “哪支?” “岐诺。” 世人皆知,当初大庆小王爷祁旻出使大凉,便送了嘉阳长公主一支萧,名为“岐诺”。 后两国联姻,这事一度被世人津津乐道,而“岐诺”更是被认为是两国信物。 只是少有人知,“岐诺”原是祁淮的,是他当初送给祁旻的。 室内寂静,倏地,祁淮将笔轻轻放下。 明明他动作很轻,但隐壹却感受到了一股风雨欲 来的意味。 祁淮平静的问:“他认出来了?” 第30章 情话“朕很想你。” 第三十章 竹园。 夜色浓重,长宁从将军府回来,身边的丫鬟正替她卸下头簪。 新露正在整理上回宫里赐下来的物件。 “这么大一颗东珠,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呢!”新露不禁咋舌。 “主子可想好做什么用了?” 东珠少见,一般人家轻易见不着,一般用于镶嵌在履上或是冠上。 “春日快到了,不如找了手艺师傅做支步摇?” 那般正式的冠自家主子是用不上,这么大颗东珠放在鞋履上难免有些暴遣天物,新露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做支首饰比较衬自家主子! 长宁在外一天,这会有些困了,她打了个哈欠,眼底蕴起一片雾气。 “收起来吧。”她有些意兴阑珊,似乎对这些没什么兴趣。 新露欲言又止。 陛下送的东西,主子全部收到库房里去了,基本都未曾取用过,就好像——就好像只是代为保管,有一天会尽数归还一般。 她暗自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家主子是怎么想的,却也不敢违背主子的意思。她视线一转,瞧见梨木桌上的物件,问了句:“主子,那这只玉箫——” 长宁顿了顿,视线往桌上一扫—— 几息后,她道:“搁那儿吧。” * 可能今日确实真是累了,长宁睡得格外沉了些。 半夜,长宁口干的厉害,唤了新露一声。“新露,给我递杯水。” 外间传来细微的动静,不久,纱帘外递进来一杯水,长宁迷迷蒙蒙的就着那人的手小口喝着水。 长宁喝着喝着忽然觉出些不对劲。 这手掌,宽大带着薄茧,哪里是新露这个丫头的手?分明是个男人的手。 她倏地的睁开眼—— 下一秒,她便被茶水呛到了。 “……咳咳——您,您怎么来了?” 祁淮敛着眉,“急什么?慢些喝。” 男人轻拍她的背部,替她平复呼吸。 因是夜间休息,长宁穿的单薄,隔着一件薄薄的寝衣,男人手心的温度轻而易举的就熨贴到她心尖上。 长宁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 祁淮却会错了意:“冷?” 男人将寝被向上提了提,拢住眼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暗自偷偷瞧了他好几眼,祁淮本阴霾的情绪忽然就散开了。 “瞧够了么?” 长宁脸倏地一下就烧红了。 她小声嘟囔:“夜半时分,偷偷进姑娘家闺房,可不是君子所为。” 祁淮凝视着她,长宁被他看的不自然,她悄悄往里挪了挪,才小声问:“陛下,您瞧什么呢?” “朕只是觉得——”祁淮忽而笑了:“宁宁是不是对朕有什么误解?朕从未说过朕是君子。” “更何况——” 是对她。 长宁眨了眨眼:“更何况什么?” 祁淮却不说了,他将杯子放在一旁,转而问起:“这几天忙什么?” 这话一出,长宁瞬间就想到了那夜在明德殿的事。 这话说的平静,但长宁却听出了一股秋后算账的意味。 她别过脸:“没忙什么。” 祁淮:“送来的东西,不喜欢?” 长宁顿了顿:“陛下赐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 “那怎么不见你佩戴。” 长宁不说话。 祁淮就这么看着她。 室内静的连两人的呼吸声都能听得见。 良久,长宁似乎是听见了祁淮轻轻的叹了口气。 因为太轻,长宁都觉得是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但下一秒,男人轻声开口:“几日未见,你不想朕么?” 男人的嗓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温柔。 长宁眼睫微颤,她张了张唇,却不知如何回答。 但祁淮好似也并不想真的让她回答,他道:“朕很想你。” 长宁呼吸一滞,下意识抬头,就撞进了男人极深的眼眸中。 此刻祁淮的样子,长宁从未见过,也从未在她那搜集出的一柜子里所有关于这大庆帝王的书籍中窥得半分。 他抬手,将她颊边凌乱的发丝替她别在耳后,用拇指轻抚了抚她细软的发丝。 “明日进宫好不好?” 他在她耳边轻声问道,嗓音太过温柔,蛊惑着她。 祁淮将长宁搂紧怀里,这么些天躁动的内心在这个拥抱里好似奇异的平静了下来,他喟叹一声,忽然就不想计较那么多了:“是朕不好,朕不该那么说你。” “宁宁,原谅朕,好不好,嗯?” 长宁敛下眸,遮住眼底的复杂。 她没想到祁淮会先退一步,更没想到他居然会和她道歉。 他是帝王,帝王怎么可能错? 更何况,这件事说到底是她的私心,是她想利用他替她做事,压根算不得他的错…… 祁淮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长宁被迫抬头。 男人用指腹轻蹭她的唇,“你不知道,你不在这几日,朕夜夜睡不好,苏列怨声载道,朝臣也都不待见朕。宁宁行行好,救他们一救?” 长宁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才不信呢。 苏公公哪敢在他面前抱怨,朝臣那就更不可能了,最多在背后默默说一嘴罢了。 她笑起来眼底有光,祁淮看了好久,还是没忍住,俯身轻轻在她眼睛上印上一吻。 长宁愣住了。 祁淮吻的很是庄重,半晌,他将唇移开,瞧着她的眼睛,认真道:“笑起来很好看,朕往后要让宁宁多笑一笑。” 长宁觉得她大凉的密报可能是出了问题,回头要好好整顿一番。 这人,哪里是不近女色? 简直是太会说情话了。 长宁脸热,不看他。 祁淮却缠着她,非要她答应。 长宁被闹的不行,最后将下巴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应了一声。 “好。” 明日跟你回宫。 * 祁淮准备离开时,太都要亮了。 长宁在他怀里又睡了一觉,见他要走,便准备起身,却被他止住了。 “你再睡会儿,不必起身。” 长宁便靠在床榻上,不动了。 晨间懒备,她确实不愿动。 祁淮笑,视线一转瞧见那桌上锦盒,笑意敛了几分,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长宁一顿,说:“玉箫。” “朕能瞧一瞧吗?” 长宁颔首。 祁淮打开锦盒,轻拂过通透的玉箫,赞了一句:“好箫。” 他顿了顿,问:“朕怎么记得你已经有一支了?” 她一直别在身上的。 “别人送的。”长宁言简意赅。 第36章 祁淮看了一会儿,说道:“箫虽然是好箫,但却不适合你,还是你惯常用的那支更衬你。” 长宁笑:“我这支是我弟弟亲自替我做的,每一处都是按照我的喜好来的,自然是顶好的。” 祁淮了然点头。 他话头一转:“既然你已有了心爱的箫,这支便赠与朕罢。” 长宁一愣:“你要?” “怎么?朕送你那么多东西,一支箫宁宁便舍不得了?” “自然不是。”长宁顿了顿,道:“既然能入陛下眼,陛下便拿走罢。” 听罢,祁淮将东西收入囊中。 他走到榻边,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低声道:“朕晚间在明德殿等你。” 长宁眨眼:“……嗯。” 得到她的肯定答复,祁淮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回宫的路上,苏列瞧了瞧陛下的神色,就知晓长宁姑娘应该是将陛下哄好了。 他松了口气,两人好了就好,不然这明德殿的差事真的是要当不下去了! 瞧见陛下手上拿着的锦盒,苏列觉得有些眼熟。 “陛下,这锦盒——” 祁淮此刻心情极好,连带着这锦盒也看的顺眼了些。 他随手将锦盒递给苏列,道:“是岐诺,收起来罢。” “岐诺?这支箫您不是送给梁王殿下了么?” 祁淮眸色平静:“朕是赐给 了他,但朕既然能赐给他,自然也能要回来。” 是他将东西弄丢的,他不放在心上,自然有别人珍而重之。 现在又想要回去?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当初是他错过,才会让她平白受那些委屈与苦楚。现下她回来了,不论是谁,都不能将她从自己身边带走。 “对了。”祁淮忽而说:“去说一声,朕一会去康宁宫陪太后用膳。” * 同一时刻,梁王府。 祁旻正准备入宫,宋执忽然进来。 “有什么急事?” 宋执说:“殿下,上回您让我查的事,有消息了。” 祁旻盘着玉扣,示意他说下去。 “属下查到了,贺裕庭他父亲早亡,父辈那边除了现在的老太太,也没留下什么人,压根没有什么旁枝,更不可能有什么表姑娘。” 祁旻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那贺裕庭与长宁压根没有关系?” 若是没有关系,那贺裕庭为何要收留长宁? 宋执一顿,压低了嗓音,道:“属下还查到,贺裕庭的母亲是大凉人。” 祁旻一顿,“大凉人?” “是,贺裕庭早年一直住在大凉,后来她母亲去世了,他才转而来了大庆。” “至于他母亲的身份,时隔久远,且因是在大凉,实在不好探查——恕属下无能,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消息。” “不过,”宋执道:“他们既是表亲,且贺裕庭的父辈无任何亲戚,那长宁姑娘最有可能便是他母亲那边的。” “那你的意思是说,长宁也是大凉人?” 宋执点头。 室内忽然静了下来。 “还有一种可能。” 祁旻声音很沉:“会不会,她与贺裕庭压根就没有任何关系?” 宋执一愣。 没有关系,那这搅乱了京都的长宁姑娘是从哪凭空冒出来的? 祁旻眸色很沉,他有一种感觉,在这一团乱麻的杂绪中,他好似已经抓住了最关键的那一根线。 只要他抽丝剥茧,真相很快便要水落石出。 “去查长宁的通关文书,看看她到底是从哪来的!” 屋外,不知站了多久的柳知意慢慢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第31章 礼物很可爱,很好亲 第三十一章 康宁宫。 陛下不知有多久没到康宁宫来用膳了,苏嬷嬷得了消息,特地吩咐厨房忙了起来。 嘱咐下面的人备些陛下爱吃的菜,又想起陛下身子不好,急匆匆让御膳房的人提前熬制药膳。 太后瞧见,道:“不过用个膳,何至于如此重视?” 苏嬷嬷是知道这对母子的关系的,她劝道:“太后娘娘,眼下这宫里,与您血脉相连的有几人?如今咱们年岁大了,您何必一直要和陛下对着干呢?” 太后脸色一僵:“是他和我对着干!” 苏嬷嬷叹了一口气:“那些陈年旧事您还记在心里吗?您别嫌弃奴婢管得宽,珍惜眼前人,别让往日的错事重演了!” 苏嬷嬷瞧了太后的神色,说:“况且陛下不是松口了么,您瞧,连接见霍离太子的事都交给了梁王殿下办,足以证明陛下的诚意了。今日陛下好不容易来一趟,您就别端着张脸了,好好与陛下聊一聊,好不好?” 提起这件事,太后脸色和缓了,但到底是不太高兴,说了句:“这也是他这个叔父应该做的!” 祁淮本想去康宁宫用个早膳,但奈何前朝事多,等他得了空已经快晌午了。 康宁宫已经派人来请过好几次了。 祁淮到的时候太后正面色难看的在等着。 “要和皇帝吃一顿饭真是难啊,哀家派人足足请了五次,这菜都快凉了!” “是朕的错,让母后久等了。” 皇帝坐下后,宫人便开始布膳。 苏嬷嬷让人将药膳呈上来,“陛下,太后娘娘惦记着您的身子,特地吩咐了御膳房炖了滋补的药膳,您试试?” 祁淮垂眸,瞧着那盅药膳,眼底神色难辨。 这药膳他眼熟,在先皇还在位,太后还是惠妃的时候,不知往他宫里送了多少。 他也不知喝了多少,从最初的欣喜到最后打从心底的厌烦,如今瞧见这药膳他内心竟也能如此坦然平静。 太后扯唇道:“平常也该多注意些身子,这些年好不容易养好了些,可别功亏一篑。晨起可是还未用膳?先将药膳用了罢。” 太后难得的语气和蔼,苏嬷嬷松了口气。 这些年,每每陛下来康宁宫,两人总是不欢而散。 ——太后从不肯退后一步,陛下也是倔性子。 现下太后娘娘都软了语气,想必陛下也会承这一番意。 “劳母后挂心了。” 祁淮神色很淡,没了用膳的心思,他放下筷箸,“朕今日来,是有一件事要和太后相商。” 太后一愣,“什么事?” 祁淮道:“是吴侍郎的事。” 太后狐疑:“吴淞?他怎么了?” “朕准备允了盛姑娘的意思,让她与吴淞和离。” 太后面色立刻就沉了下来,“皇帝这是什么意思?这桩婚事是哀家赐下的!” “况且这世上哪有女子与男子和离的?若是她不愿意,那也合该是吴淞休弃!” “女子善妒本就犯了七出之条,本就是吴家不予计较,若不是看在哀家的面子上,这些年盛月曦都无所出,本就该休妻了!” 祁淮嗓音平静:“所以朕今日来与您商量。” “呵,”太后嗤笑:“皇帝哪里是与哀家商量,你分明是来告知哀家的!” 室内顿时安静下来。 片刻,祁淮道:“母后若是要这样想,那便是这样吧。” 太后气的发抖:“好啊,你如今当了皇帝,哀家说的话你是越发听不进去了!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母亲!” 太后胸口起伏,实在气不过,口不择言道:“你若要一意孤行,哀家便当从未生过你!” 这话一出,苏嬷嬷心道不好。 果不其然,祁淮竟兀自笑了起来,“太后果然说出了心里话。只是——太后怕是忘记了,早在多年前,朕就已经将这条命还给您了,到如今,您这些话,还以为能胁迫朕么?” 太后瞳孔瞪大,“……你——你什么意思?” 祁淮嘴角勾着,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 “怎么?太后还以为朕不知道?” “您以为朕真的不清楚您那点小心思吗?朕不戳破只是因为——” 只是因为他自己愿意罢了。 现在看宛如一场笑话。 祁淮闭上了眼,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 “这件事朕意已决,太后不必多说了。” * 长宁到明德殿的时候,屋内一片漆黑,一点光亮都没有。 小猫在陌生的环境本能的感到不安全,眼睛瞪圆,警戒的看着四周。 一不留神,小猫便从她怀里跳了下来,不知躲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长宁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她顿了顿,喊道:“陛下?” 屋内没有回声,长宁蹙眉,难道祁淮不在寝殿?出去了? 不应该啊,苏列还在殿外,祁淮应该没有离开。 倏地,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来,一把捞过她纤细的腰肢。 长宁下意识惊呼出声,下一秒,她被祁淮扣在龙床上。 他炙热的手掌紧紧禁锢着她的腰肢,隔着薄薄一层衣衫,烫的她没忍住哆嗦了一下。 第37章 离得这么近,长宁才觉察出来,这浓重的酒气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她蹙眉:“您喝酒了?” 祁淮俯视她,眼底神色不明:“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长宁看他良久,忽然说:“我来陪您。” 几乎是话音刚落,男人霸道的气息直接压了下来,带着一股醉人的酒气,席卷她的每一寸感知。 男人发了狠的吻,唇齿相依,不容她有一丝一毫的退缩,力道大的几乎要将她碾碎。 长宁没忍住轻吟出声,只能紧紧攥紧他的衣袖,承受一切他的给予。 良久,直到长宁快要呼吸不过来,祁淮才移开了 唇舌。 他将她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用指腹轻轻蹭过她潮红的面颊。 “长宁。”他喊她。 长宁眸子水润,带着亲昵后的迷蒙,“嗯?” 祁淮忽而笑了,是发自内心的笑。 他俯身,在她唇上嘬了一下。 “没什么,”他嗓音含笑:“就是忽然觉得你很可爱,很好亲。” 长宁:“……” 两人就这么安静的抱了好一会儿,颇有几分一世安宁的意味,忽然,寝被上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祁淮一转头,便对上了一张毛茸茸的猫脸。 “……” 小猫不认识他,有些疑惑的歪头“喵”了一声。 “扑哧”一声,瞧见眼前的场景,长宁没忍住笑了出来。 祁淮面色难看,扭头看了眼笑作一团的女人。 “是你把它带进朕的寝殿的?” 长宁顺了顺小猫的毛,笑道:“陛下赏赐,长宁特地带小猫来谢恩嘛。” 小猫看见长宁,便迫不及待的想要钻到她的怀里。 却被人给捏住了后脖颈。 “喵呜!” 祁淮提溜着小猫,将猫丢开,不让它靠近长宁。 这是他的人,他才抱多久,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让这小只猫钻进来。 长宁无奈:“陛下怎么和一只猫崽计较?” 祁淮不说话,只吩咐人进来将猫儿带走。 宫人进来,点了灯,长宁这才瞧见整桌的酒。 有一半都已经空了。 “陛下这是喝了多少酒。” 祁淮轻笑着将人搂到怀里,在她耳后吻了吻,呢喃道:“怎么?宁宁担心朕?” 耳后是她的敏感区,长宁呼吸停滞了一瞬,才有些不自然的说:“长宁自然挂心陛下。” 祁淮似乎对这句话很是满意,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愉悦的气息。 “这么乖啊。” 男人道:“那朕送你一份礼物吧。” 长宁歪头:“什么礼物?” 祁淮带着长宁来到书桌前,将一份明黄色卷轴递给她。 长宁呼吸一滞,“……这是——” 她当然认出来了面前这是什么。 祁淮将人按在凳子上坐下,手腕用力,将卷轴轻轻一推,卷轴里的内容便展现在眼前。 “朕知你心思。” 祁淮双手撑在她两侧,手臂用力,薄薄的一层皮肤下青筋显露。 “长宁,你想要的,朕都会送到你面前来。你不必求朕,也不必用其他任何东西来换。” 卷轴上写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有了这个卷轴,吴家就算是再不愿,也得称了盛月曦的意,与她和离。 长宁喉头发紧,良久,她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长宁侧眼,望进他的眼底。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她不是不知道这卷卷轴意味着什么,正是因为知道,才知道这卷轴有多么不易得。 圣旨当然费不了多少笔墨,但这件事里的弯弯道道才让她心惊。 赐婚的是太后,就算是皇上,也不能轻易推翻太后的懿旨,这卷轴一旦被外人知晓,不忠不孝的罪名,哪怕他是一国之君,也承受不起。 可是为了她,他连这样的事也愿意做吗? “为了我,不惜与太后对立,祁淮,值得吗?” 第32章 闹事谁敢动她? 第三十二章 “你叫朕什么?” 长宁一怔。 身后的男人轻笑了一声,他微低下身子,逼近她,似乎要将她完全笼罩在他身下。 “宁宁,这还是你第一次叫朕的名字。” 他低声哄她,耳鬓厮磨:“再唤一声,可好?” “……” 长宁耳朵烧红,往旁边躲了一躲:“你别这样——” 男人越逼越近,长宁心一横,将人推开。 “我和你说正经事呢!” 话音刚落,屋内顿时寂静。 长宁僵了身子,好半晌,才说:“我不是这个意思,陛下,我——” 说到一半,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她懊恼的闭上了眼。 她怎么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倏地,男人轻柔的抚摸她的发丝。 “没关系的,宁宁,朕希望至少在朕面前,你可以不用顾忌,随心所欲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不知为何,长宁眼眶顿时酸涩。 为什么她感觉他好似洞悉一切? 自从父王母后离开后,有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就算是在闻韶面前,她也不敢轻易卸下心防,很多话她不敢说,也没办法说。 但是今晚却有这样一个人,与她说,没关系的,闻珂,什么话都可以说与他听。 他的温柔就像广袤无际的海洋一般,轻柔地将她一切的苦楚都囊括进去,清凉的海水像是有治愈能力,一点一滴的拂过她曾经只能孤身一人舔舐的伤口。 但真的可以吗? 若他知道了一切,知道了她接近他的目的—— 只一条都能让她万劫不复坠入深渊。 她不敢再想下去。 “你不要有压力。”男人嗓音温柔,像是怕惊着她:“其实朕也不全是为了你,盛将军快要回京述职了,这些年他劳苦功高,朕做这些也是为了安他的心。” 长宁:“盛将军要回来了?什么时候?” 祁淮“唔”了一声:“约莫万寿节的时候罢。” 长宁一怔,万寿节? 祁淮的生辰? 祁淮却好似只是提了一嘴,并不在意。 * 圣旨一般是中书省草拟,这次虽是祁淮亲自书写,但到底还得往中书省传一道。 但得了个准话,长宁到底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今日是上元节,长宁特意到将军府来看望盛月曦。 如今这将军府只有盛月曦一人,但何伯却将这府里打理的井井有条,今日上元节,府内也应景挂上了好几盏红灯笼。 “如今你这日子过的很是舒坦。” 盛月曦笑着说:“你别打趣我了,父亲快回来了,我总想着让他见到我如今过的并不差。” 她发生了这样大的事,父亲若回来定是要担心的,瞧着她过得好,也能让父亲解几分忧思。 长宁顿了顿,问道:“这些日子那边还是常常来扰你?” “还好。”盛月曦说:“只是那吴夫人不知从何处听说我已有身孕,这些日子来的勤了些。” 春夏欲言又止,哪里像是主子说的来的勤了些那样简单?那吴家简直是狗皮膏药一般,现下知晓主子怀了身孕,便死缠烂打的要主子回去! 来了几次见丝毫没有回转的余地,便在将军府外破口大骂,编排主子的不是! 而那枚夫人也好不柔弱的站在门前,掩泪泣声,伏低做小,一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居然也骗过了旁人!这些日子,外边传言难听极了,说自家主子妒忌成性,容不了人,现下还罔顾人伦将侍郎府的亲孙子抱回将军府,不让他们相见! 春夏是个藏不住事的,虽然自家主子说了不许将这些事拿来烦扰长宁姑娘,但她还是气不过的将事情一股脑全都说了。 长宁皱眉,“你怎么不派人告诉我?” 盛月曦不在意:“我管他们说什么,不放在心上便是了。” 现下她怀里的孩儿才最重要,其他的她已经不想管了。 “我知你的意思,只是,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盛月曦一愣。 长宁说:“若是你怀孕这件事在和离之后被她们知晓,也不是什么大事,左右你已经和离。但是——月曦,现下你还没有和离。” 说句不好听的,现下她还是侍郎府的人。 盛月曦抿唇,“你上回说的那事儿——” 盛月曦没有说完,但长宁知道她的意思,“约莫就是这两天了。” 算算时间,圣旨快下了。 长宁启唇,刚想说些什么,外边传来慌乱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一个丫鬟匆匆跑进来,说:“小姐,外边……外边——” 她还未说完,春夏便问:“外边怎么了?” 丫鬟深吸口气,说:“外边来了好些人!快将咱们将军府围起来了!” 第38章 春夏瞪大眼:“光天化日之下,谁敢在将军府外放肆?” 丫鬟这才将原委一一道来。 原来是那吴大夫人又来了,何伯不放她进来,她就在门口闹事,却不知怎么,何伯与她起了冲突,最后那吴大夫人却是受伤了,磕破了脑袋。 丫鬟说:“那吴大夫人已经报官,现下衙门的人已经来了!” 盛月曦一听便心急不已,便让春夏扶着自己往门外去。 何伯是将军府的老人,看着盛月曦长大的,盛月曦对他感情非同一般,自然不会看着衙门的人将何伯抓了去! 长宁蹙眉,也跟了上去。 将军府外乱作一团,吴老夫人被丫鬟搀扶着,发髻散乱,额头还淌着血。 而何伯却被衙门的人压着跪在地上。 盛月曦瞧见,瞳孔一缩,“你们做什么,赶紧将人给我放开!” 何伯年岁已经大了,被几个身强力壮的衙使扣着,脸几乎要着地! 衙使还未说话,吴大夫人就“哎呦”叫了起来,“不许放开,没看到他要杀了我吗!” 何伯眼眶瞪大,被衙使按着也死命的往吴大夫人那个方向冲,看起来确实要与吴大夫人鱼死网破。 “你瞧,你们瞧瞧,这还有天法吗??”吴大夫人泣道:“我这几日日日到将军府来,就是为了劝我儿媳回心转意,我知晓你们将军府高贵权势滔天,看不上我儿一个小小的侍郎,但就算你们再看不上眼,也不该对我动手啊!月曦,我可是你婆母,你对我动手,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这话说的投机,一旁围观的百姓都点头道是。 “怎么说也是她的婆母,怎么能动手呢?” “是啊,听说这吴大夫人来了好几次了,但这将军府次次都不开门,将人拦在门前。” “将军府势大,小小的侍郎府自然是不放在眼里的。” “哎,真是可怜这吴大夫人来,一把年纪还平白跑到小辈这来受辱!” “盛将军在关外御敌,她女儿倒好,借着他的权势仗势欺人,若是盛将军知晓此事,怕也是要心寒!” “你们还不知晓罢?这盛月曦自小没了娘亲,有娘生没娘养,自然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何伯听罢,龇牙欲裂:“你这个毒妇,和我们小姐有何关系,分明是你——” “快制住他!”吴大夫人惊恐的吼叫道,似乎何伯下一秒就会要了她的命。 衙使被她的声音惊到,下意识用了力。 “碰”的一声,是何伯的脑袋重重地被按到地上的声音。 “何叔!”盛月曦心高高拎起,下意识推开拦在自己身前的春夏,跑到何伯面前。 何伯脑袋上似乎破了个洞,血液争前恐后的从他额上流出,很快,满地鲜红,血液混着砂石淌了一地。 “放手!”盛月曦嗓音发抖。 衙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并不想伤人,谁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其中一个衙使说:“……我们奉命将闹事之人抓回衙门,夫人不要为难我们。” “奉谁的命?”长宁上前,一字一句的问。 衙使面面相觑,最后报了知府的名头。 吴大夫人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但是看到这样的场面,她却快慰的笑了。 这老不死的管家,对她半点也不尊敬,还不让她见盛月曦。 今日她实在是气不过,只不过是说了盛月曦几句不是,他竟就敢发怒推她! 她哪里说错了? 这盛月曦明明还是他们吴家人,却独自一人住在将军府,谁知道是不是为了幽会别的野男人??? 不然为什么在他们府邸好几年都没动静却一回将军府就怀孕了? 奸。夫。淫。妇,若不是有半点可能是他们吴家的骨血,她才不会日日跑到这将军府来! 还好枚夫人提前和知府打了招呼,不然他们也不敢在将军府外闹事,毕竟想动将军府的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只是—— 吴夫人心想,这枚夫人何时和知府有了交情? 长宁冷笑一声,“却不知齐大人让你们来抓人,可让你们伤人了?” “还是说,齐大人如今只手遮天,草菅人命,在京都无人能管了?” 衙使们哪敢应下这句话,都不知如何是好。 吴大夫人心道不好,生怕这几个衙使被这姑娘吓住了,将人放了! 突然,一个穿着官服的人打了马从外边进来,趾高气扬的说:“齐大人说了,这人今日务必要带回衙门,但凡有胆敢妨碍公务者,一并带回衙门!” 笑话,如今这将军府他们不敢动的也只有盛月曦一人罢了,一个小小的管家,他们还动不得了? 再说了,这可是梁王府吩咐下来的,就算是盛将军在这,恐怕也不敢多说! 想罢,他更加有了底气:“将这些人全都带到衙门去,本官要好好审一审!” 衙使齐声道:“是!” 他们自然不敢动盛月曦,但是他们并不认识长宁,瞧着眼前这个带着面纱的女子,只犹豫半晌,便将人一起带回了衙门。 盛月曦上前,将长宁护在身后:“你们谁敢动她?” 坐在马上的男子不耐烦的开口:“吴夫人,你不要妨碍本官办事,今日本官不动你已经是看在盛将军的面子上了,望你不要让本官为难!” 不过区区一个侍郎夫人,还是被丈夫厌弃的,能成什么事? 还谁敢动她,他就要动一动,看谁敢奈他何! 第33章 狠戾“你哪只手碰她的?” 第三十三章 庞纪回到衙门,将马匹交给随身小厮,吩咐道:“将人给本官看紧了,我一会亲自去审!” 他刚进衙门,下人便来报:“庞大人您可回来了,齐大人让你去见他!” 庞纪摆了摆手:“知道了。” 瞧见庞纪进来,齐如海按了按眉心,他低斥道:“怎么回事?不是和你说了,不要闹的太难看吗?你怎么还将人伤了?” 庞纪满不在意:“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管家而已,伤了又有什么要紧?” 齐如海瞧见庞纪这个样子就来气,他压低嗓音:“一个管家事小,但是若是因此坏了上面的大事,这是你我都担待不起的!” 庞纪面色一僵。 齐如海见他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面色缓了缓,道:“既然已然是这样了,便罢了,只是下回莫要如此冲动行事了!” 庞纪点了点头。 齐如海这才说起正事,他压低嗓音:“梁王府交代的人,可带回来了?” “带回来了,只是——”庞纪不解道:“这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尽惹的上面如此忌惮?” 齐如海自是知道长宁的身份的,他对贺裕庭颇为忌惮,只是这件事是梁王府吩咐下来的,梁王殿下他是更不敢得罪的,不过好在有庞纪在,就算是他日贺相怪罪下来,他也尽可推脱。 但是左右不能闹得太难看,他一个小小的区辖知府,上面还有京兆尹,更者说,若是贺裕庭亲自找上门来,他更是吃不了兜着走,只能小心行事。 不过,只是一个打秋风的表小姐,贺裕庭应当不会如此大动干戈。 想到这,齐如海到底叮嘱了一句:“这不是你我可以打探的,上面既然要让她吃些苦头,咱们照做就是。但切记,不能伤了她性命,差不多就将人放人!” * 长宁被衙役推进牢房,扶住墙壁才稳住了身子。 衙役不耐烦开口道:“别耍小聪明,不然仔细脱层皮!” 说完便将牢门锁上走了。 长宁摇头笑了笑,自从出生至今,还未有进牢房的际遇,如今倒算是头一遭。 这时,有一瘦弱的男人穿着衙役的衣服靠近牢房,他走到长宁牢房门前,低声道:“殿下,属下带您出去。” 长宁眉心一跳,压低嗓音:“你怎么进来了,谁让你们轻举妄动了?!” “可是,您都——” “我自有分寸!”长宁打断他,快速问道:“外边来了多少人?” 那人道:“目前只有一队人埋伏在周围,其他人在来的路上。” “你赶紧出去,传我的命,让他们速速离去,不要引人注意。” “这件事我自有章程,让他们安心便是。” 那人领了命很快消失在牢房里,长宁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庞纪到的时候,长宁正席地而坐。 他挑眉道:“你倒是悠闲。” 长宁淡笑:“不知我犯了什么律法,让大人将我抓进这大牢。” 庞纪示意衙役将牢门打开,才轻嗤道:“抓你一个小小的女子,需要什么理由?本官抓的人多了去了,若是人人都来问本官缘由,本官哪有那么多闲工夫一一回应?” “耽误官府办事,就是重罪。” 庞纪挑眉,看了一眼一旁的衙役。 第39章 衙役点了点头,上前将长宁的手绑了起来。 瞧见长宁半点也不慌乱的样子,庞纪倒是对她起了几分好奇。 明明身处劣势,却还能这样淡然处之,倒真不是一般女子。 “姑娘一直带着面纱,本官倒是有些好奇,这面纱之下姑娘的真容到底如何呢?” 带着面纱,无非两种可能,一种便是无盐女子,着另一种嘛,庞纪眼神肆无忌惮的在长宁身上打量。 不过,瞧这身段,也不像是长的不敢见人的样子。 长宁蹙眉:“庞大人,好奇心太强可不是什么好事。” 庞纪轻嗤:“在这里,本官说的算。” 话音刚落,庞纪便一步步往前走,在靠近长宁半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的嗓音在这阴暗的牢房里就像是一条滑腻的蛇,“这可是大狱,你有什么可高傲的?或者你以为将军府的人会来救你?笑话,你瞧我手下的人将他们管家都快打死了,他们有人敢吭一声吗?我劝你识相些,不然有你苦受得!” “不过本官一向不舍得女子受罪的,你若是能哄的本官高兴,说不定本官就救你一救,让你少受些苦,如何?” 说着,他伸出手,就往长宁耳畔探去,想将她面纱给扯下来。 长宁下意识偏头,可下一秒,颊便似有一阵风吹过,随即她便听见“碰”的一声声响—— 她侧头一看,面前一阵风掠过,一道明黄色身影忽的来至面前。 眼前碍眼的人被一脚踢开。 祁淮忽然出现在她,长宁愣了好一会儿。 她知道祁淮定会来救她,再不济,贺裕庭也不会不管她的。 但是,她委实没想到祁淮竟然亲自来了。 ——看他这身装扮,长宁眼皮一跳,不会是从朝堂上直接过来的吧?? 长宁抬眸,撞进了祁淮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他似乎是一路疾步过来的,呼吸还有些喘,漆黑的眸子上下看了她好一会儿,问:“受伤没有?” 长宁回过神,摇了摇头,“未曾。” 她心下复杂,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中涌现。 祁淮瞧她真的没有伤到,转过身子,垂眸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庞纪。 庞纪虽未曾有机会面圣,但只消瞧上一眼面前人的衣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心下大骇人,连忙手脚并用地爬到祁淮脚边。 “陛下恕罪!臣不知陛下驾临——” 他的话还未说完,祁淮却倏地一脚踩在他手指上。 五指连心,庞纪自然是痛极,只是哪怕是钻心的疼,他也不敢抵抗分毫,就算是下意识的痛呼声都被他吞进了肚子里。 祁淮气压极低,浑身上下散发着狠戾的气息。 “你哪只手碰她的?” 庞纪额头冷汗连连,半句话都说不出。 “朕瞧着,是这只?” 庞纪面色苍白,止不住摇头,“陛下,陛下,您饶了臣——” “不是这只?”祁淮眸色冰冷,“既然你不肯说,那便——都废了吧。” “秦宏。” 祁淮话音刚落,长宁这才瞧见他身后乌泱泱竟跟着一群官员,贺裕庭站在最前面。 贺裕庭敛眉,上前仔细将长宁手腕上的绳子解开。 秦宏刚回京述职,怎么也没想到竟碰上这等事,心下暗道倒霉,却也心惊于陛下竟如此不留情面。 他跟随陛下多年,最是明白陛下性情,陛下御下向来宽和,甚少有如此震怒时刻。他暗自打量了一眼眼前以面纱遮颜的女子,心中不禁叹道,冲冠一怒为红颜,如今竟也能在不近女色的陛下身上瞧见,倒也难得。 他习武数十年,自然明白从哪下手最为致命。 没一会儿,牢房里便只有庞纪的惨叫声。 秦宏用帕子拭去手中沾染的血色,道:“京都乃天子管辖,岂容你们这些奸臣欺上瞒下,草菅人命?” “陛下曾有言,为官者,当以百姓为主,倾听民意,为百姓谋福祉。现下瞧来,庞大人竟是半点也没将陛下的话听进去!可怜我大庆士兵在边关常年驻守,就是为了保卫这大庆的百姓,你们这些官员享受着京都的繁华,却滥用手中的权利,欺负我大庆子民,你们可还有半点良心??” 说到后来,秦宏几乎是厉声呵斥。 他刚从关边回来,边关的将士为了保护百姓,连回归故里对他们来说都是可望不可即的事,可偏偏这些人生在福中不知福,生受着边关将士用性命拼来的盛世安康,却半点不做人事! 齐如海得到消息,颤颤巍巍的跑过来,却被牢房的门栏绊了一跤,直接摔到在祁淮面前,连头上的官帽都歪了。 他却不敢去扶,连忙告罪。 祁淮却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将长宁抱起,出了牢房。 苏列:“齐大人,走吧,陛下宣您进宫呢!” 齐如海闭上眼,完了,全完了。 身后,秦宏往贺裕庭那儿靠了靠,压低嗓音,戏谑道:“诶,这是你表妹啊?但我瞧着怎么她和陛下比你熟呢?” 贺裕庭没吭声。 秦宏刚回京,不知其中弯弯道道,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瞧陛下这样子,你这表妹往后怕是有大造化,你贺裕庭怎么命这么好?什么好事都能被你碰上?不如教教我呗?” 秦宏出声行伍,说话嘴上没个把门,贺裕庭不搭理他,甩掉他放在肩头的手就往外走。 “还不去把将军府的人送回去?我可是听说盛姑娘忧心不已,动了胎气——” 贺裕庭眼神往后一瞟,果然,秦宏果然心急了。 半句话没多说,赶忙往旁边的牢房去了。 贺裕庭收回视线,不紧不慢的出了府衙。 圣上的车架已经离开,门前留有两个小黄门,恭敬的对贺裕庭道:“相爷,陛下请您入宫,有要事相商。” 贺裕庭应了一声,打了马往宫门方向而去。 他速度很慢,身边小厮不解,心直口快道:“主子,陛下先行,咱们出来的晚,不好让陛下等吧?” 贺裕庭没说话,手腕不小心碰到了腰间的香囊。 他垂眸,愣了会儿神——是长宁上回送他的剪纸。 天色变暗,开始刮风,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在空中旋转了几圈,复而又落地,归于尘土。 “急什么。”贺裕庭声音很淡:“陛下不会那么早召见我的。” 小厮不知贺裕庭为何如此肯定,但他知道贺相说的话从未有错过,他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而是跟着贺裕庭缓慢的步伐,朝着宫门前行。 第34章 上药“别哭,朕心疼——” 第三十四章 回到明德殿,祁淮一句话也没说,面色沉的厉害,将长宁抱了进来,宫女低垂着眼睛进来替她洗漱更衣。 长宁抬眸,男人立在窗边,浑身上下笼罩着阴沉的气息。 服侍她的宫女面孔陌生,明德殿向来没有宫女,想必这些是临时从其他宫殿抽调过来 的。 宫女替她将钗环卸下,替她备好汤浴。 明明殿中还有一位,可这时候谁敢提起男女大防? 长宁:“你们出去吧,我自己来。” “这……” 宫女们相互看看,发现陛下并没有阻止,才告罪退了出去。 浴池的水很快蒸腾而上,殿中雾气蕴热,平白多了几分旖旎的意味。 若不是气氛太过凝滞,这倒是个促进感情的好机会,长宁心里想。 长宁无声地叹了口气,缓步上前,轻轻碰了碰男人紧绷的手背。 祁淮垂眼瞧她,眼底分辨不清是什么神色。 长宁仰头认真的看着他。 良久,男人似乎是沉沉地吐出了口气,他指节微动,碰了碰她散开的发丝,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浴池边。 她身上只披了薄薄一件寝衣,祁淮站在她身后,炙热的手指轻轻捻在她衣襟处,似要扯开。 长宁下意识想避开,祁淮却整个人将她拢住,不许她退缩。 “……我自己可以。” “朕帮你。” 长宁眼睫颤了颤,几许之间,到底是没有反抗。 男人粗粝的指腹在她颈侧轻扫而过,长宁没忍住瑟缩了一下。 月白寝衣滑落在地。 “冷?”男人嗓音低沉。 长宁摇了摇头,耳后泛红。 毕竟青天白日,在他面前就这么褪去衣衫,饶是心里做了准备,也是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她慢慢下了水,靠在浴池边,躲避似的闭上了双眸。 好半晌,身后都没有声音传来,就在长宁都猜测祁淮是不是走了的时候,左边肩膀忽然被什么碰了一下——那动作极轻,似乎怕弄疼了她似的。 长宁侧眼瞧去,才发现自己左肩不知何时被蹭了一下,她本就白,伤口在白皙的皮肤上更显得触目惊心,泛红的血丝丝丝缕缕渗了出来。 第40章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伤口的疼痛——应该是被衙役推进牢房时蹭到的。 祁淮呼吸忽然发沉。 感觉到男人的情绪,长宁张唇,下意识解释:“不小心碰的,不疼的。” 祁淮却沉默着一言不发。 倏地,炙热蕴湿的东西贴上了她的左肩——力道轻地可怕,轻巧地避开了她的伤处。 长宁呼吸急促,她几乎立刻就意识到那是什么。 是祁淮的唇。 长宁没忍住从唇缝中溢出一声轻嘤。 从心底泛出的痒意,怎么也忍不住。 浴池上空水雾弥漫,两人的身影掩盖在雾气之中,迷迷蒙蒙,瞧不真切。 他的唇很烫,气息喷洒在她肌肤上,一阵痒意从心底窜上。 他轻轻碰在她左肩,吻的很珍重。 长宁眼神迷蒙,身后温度却很快撤离。 “朕让人进来替你上药。”男人嗓音有点儿哑。 长宁微颤着,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抿了抿唇,直到宫女拿了药进来,小声询问她是否可以上药了她才堪堪回神。 宫女仔细地替她上药。 “陛下去哪了?”长宁的嗓音有些哑。 “回长宁姑娘,陛下去勤政殿议事了,走前吩咐了下来,让姑娘好生休息着。” 长宁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洗漱完毕,宫女问道:“姑娘可是要歇息了?” 长宁道:“替我梳妆吧。” “喏。” 梳妆完,长宁便出了明德殿。 长宁要出去,自然无人敢阻拦,刚刚替她梳洗的几个宫女随侍在她身后。 长宁是要去勤政殿。 明德殿离勤政殿倒不是很远,长宁穿过回廊,便听见不远处几个宫女叽叽喳喳嚼舌的声音,虽将嗓音压得低,但还是传进了长宁的耳朵里。 一个宫女道:“姑娘这次可是受罪了。” “那可是牢狱啊!光是路过便觉得可怕了,姑娘平白无故进去了一遭,怎会不委屈?” 长宁扯了扯嘴角,实话实说,祁淮到的时候那些人压根没碰到她半根手指,她委实算不上受了什么委屈。 另一个宫女说:“不过,陛下一向将姑娘护在心尖上,定不会白白让姑娘受委屈的!” “听说啊,是陛下亲自出宫将姑娘给带回来的呢!” “真的假的?不是听闻今日秦将军回京,陛下在勤政殿召见吗?” “本是如此没错,但听闻姑娘出事,陛下竟撇下满朝文武,直接出宫御驾往府衙去了!那可是府衙啊!陛下千金之躯,御驾居然进了牢房!这是哪位娘子都没有的宠爱与殊荣呢!” 有一道嗓音阴阳怪气的说:“进了大狱,谁知在陛下去之前发生了什么?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进了那儿,那里还能有半分好名声?这样的人哪能配得上陛下?我看啊,陛下也不过是一时迷恋罢了。” 长宁身后的几个宫女听的是心惊胆战的,也不敢去看长宁的神色。 几个人还在说着,“未出阁的姑娘家?整天叫姑娘还真就是姑娘了?不就是贺相爷从南边儿寻来的一个玩意儿么?谁知还是不是姑娘了?” 这话恶意太大,其余几个人神色各异,不敢再接下去。 就算不是什么良家子,但送到陛下面前来的,怎么可能不是干干净净的? 几个人不敢再说,很快便各自散开了。 长宁好半晌没动,身后的宫女硬着头皮提醒了一声:“长宁姑娘?” 长宁仿佛这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走罢。” * 长宁到勤政殿的时候,苏列得到消息,已经在正殿门前候着了。 长宁问:“陛下在里边儿?” 苏列垂眼回道:“陛下在和几位大臣议事。” 长宁点头,准备在殿门前等会儿。 苏列却笑道:“里边暖和,姑娘进去等吧。” 长宁一愣。 苏列没有解释。他算是看出来了,在这位面前,以后都不需要论什么宫规了。 长宁脚步微顿,跟着苏列进了殿内。 刚走进,书房的门被人推开,她抬头,瞧见贺裕庭在正前方,领着几位大臣正从里边儿出来。 几位大臣瞧着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出现在勤政殿,再加上陛下刚下的一道道旨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恐怕这怒发冲冠为红颜的另一位主角便是这一位了。 长宁还未有名分,但他们走到如今的位置上都不是没眼色的,纷纷行礼。 长宁哪敢受,侧身避开了。 贺裕庭步子微微慢了下来,经过她时,垂眸看她:“将军府无事,何伯也已经回去了,请了大夫,并无性命之危。” 长宁松了口气,看几位大臣离开的背影,才点头回道:“好,我知晓了。” 贺裕庭最是明白她忧心什么,长宁看着他,真心实意的说:“多谢。” 贺裕庭没承这句话,薄唇微动,似是想问什么,嘴边的话还没说出口,便听到陛下在里边问起长宁,他一顿,只说:“进去吧,陛下在等你。”便背手往殿门的方向走,倏而便消失在这森严的宫殿中。 长宁看着他的背影,直到苏列喊了她一声,才进了内殿。 殿内,朝臣皆已散去,年轻的帝王坐在高处,伏案正在处理政务。 长宁顿了顿,踏步往高台而去。 祁淮眼也没抬,像是没瞧见她一样。 哪里有刚刚那些宫女嘴里的半分呵护与疼爱? 长宁踌躇半刻,伸手轻轻扯了扯他衣袖。祁淮今儿个穿的常服,褐色衣衫更显的他躯干挺拔。 祁淮垂眸,瞧见她葱白的指尖,她力道极轻,似乎他随意一扯便能将她推开。 他收回手,避开她的讨好。 长宁难得有些不知所措,“您生气了?” “朕生什么气。” 这语气,还说没生气。 长宁软着嗓子:“不气了,好不好?” 祁淮捏着宣纸的手倏而收紧。 长宁被他的眼神吓住了,祁淮对她一向是温和的,就像是生怕磕着碰着她似的,她从 来没在他眼中看过如此发了狠的眼神,就像是盯住猎物的狼一般。 她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等她再抬眼,往上处瞧的时候,他已经敛了眸子。似乎刚刚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他极轻地叹了口气。 “过来。”他说。 祁淮嗓音很低,仔细听去还有些紧绷。 长宁刚走近,男人宽大的手掌就揽在她腰侧,微微用了些力道,长宁就被男人抱进了怀里。 这里是他平常召见大臣的地方,书桌上还有未批注完的奏折。 这里的每一样摆设都在提醒长宁她与祁淮此刻的举动有多么地不合时宜。 “别……” 长宁双手抵在他胸膛,推拒着他。 祁淮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将下巴抵在她颈窝里,嗓音低哑:“让朕抱一会。” 长宁顿了一下,推拒的手忽然就失了力道。等长宁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揽在了男人的颈后。 长宁面颊烧红,正犹豫着将手收回来,这时,男人却开了口。 “宁宁。”祁淮的唤她的嗓音仿若唤着最亲密的爱人。 “嗯。”长宁红着脸应了。 她以为祁淮会问很多,会数落她,甚至斥责她,斥责她为什么为了盛月曦如此奋不顾身,为什么如此不爱惜自己。 但他并没有。 祁淮深深汲取了她身上温暖的木兰香,只说了一句:“别再让我忧心了。” 这一刻,他并不是大庆的皇帝,不是那个生杀予夺帝王,在她面前,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像普天之下所有男人一样担心自己心爱之人的普通人罢了。 他知道她还有许多事要做,也明白她身上背负的那些是不可能轻易放下的。他当然明白这是一条极其艰险的道路,但他更知道她心中所想、所思、所念,知她不可能轻易放弃,所以他愿意成全她,不再阻止她去做那些事,只要她最后能平平安安的留在他身边。 长宁愣住了。 男人侧过脸,薄唇贴着她颈窝,说话间的唇齿间的轻微震动随着薄薄一层肌肤传导至她心尖上。 “你不知道朕今日听到消息的时候有多么害怕——” 害怕三年前的事情重演,害怕自己再一次错过她,失去她。 没人知道那一刻他心中的惶恐有多浓重。 忽然,冰凉的触感轻轻贴在他侧脸上。 祁淮睁眼。 长宁葱白的手从他眉眼划过,她喃喃道:“陛下,我值得您如此吗?” 祁淮慢慢伸手,轻轻覆在她手背上:“如果不是你,长宁,这世上再无人值得朕如此待她。” 长宁眼睫颤抖,不知何时,眼眶滚下几颗泪珠。 第41章 祁淮呼吸发沉,捧着她的脸,亲她的额头,亲她的脸颊,最后他滚烫的唇轻轻碰在她颤抖不止的眼皮上,将她眼底的泪珠一一吮进唇里。 “别哭,朕心疼——” 祁淮的话还没说完,被他揽进怀里的女人却猛地勾住他脖颈,吻上他刚刚含。住她泪水的唇瓣,泪珠在两人唇齿之间被吞噬,渐渐融化、消失。 第35章 初次“长宁,你跑不掉了。”…… 第三十五章 这是长宁第一次主动,祁淮只怔楞了片刻,便反客为主,一把钳制住她的腰,将人按进自己怀里,像是要嵌入骨血般。 男人气息浑浊,眸底幽深,唇舌交缠间,几乎要将长宁一口吞噬进腹中。 男人的动作略显粗暴,长宁没忍住轻哼出了声。 好半晌,祁淮才捧着她的脸颊,将唇。瓣从她唇上艰难的移开。 他看着长宁,眼底晦暗不明。 长宁被他看得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怕什么,只是本能的想后退。 ——却被男人轻而易举的桎梏在这方寸之间。 她的后腰抵着书桌,前方是男人宽阔炙热的胸膛,长宁就像是被凶兽盯住将要被吞吃入腹的兔子一般,压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长宁心慌的眼睫颤抖。 祁淮伸手,覆在她那双清澈的眼睫上,喉结滚动。 “别这么瞧着朕。” 男人眼底浓重的欲念简直呼之欲出,长宁就是想装作看不见都不可能。 祁淮深吸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压下心底的燥热,艰难地松了松手,“好了,你今日也受惊了,早些回——” 话还未说完,长宁便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角。 祁淮一顿,视线从她皙白的指尖慢慢滑到她泛起红晕的侧颜上。 长宁颤抖地躲开了他的视线。 “别走。”她的嗓音很低,顷刻便消散在这蕴热的宫殿内。 但祁淮听到了。 祁淮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君子,特别是在眼前的这个女人身上,他的忍耐力似乎在直线下降。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男人嗓音粗粝,像是在滚烫的砂石上滚过一般。 长宁别过眼,说出那两个字已经是她的极限,别的再也不肯多说了。 但男人的劣根性似乎在此刻达到了顶峰,他非要她亲口说出来。 祁淮再一次靠近,伸手捏住她小巧的下巴,不让她躲避。 “宁宁,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不说,朕怎么会知道?” 男人嗓音低沉,像是诱哄一般,“宁宁,说出来,嗯?” 长宁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实在是坏,坏透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坏的人。 祁淮一顿,无奈的拭去她眼底的红潮:“朕还没说什么,怎么就哭了?” 长宁吸了吸鼻子,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一肚子委屈。不该这样的,明明接近他是另有目的,明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是利用与被利用,但此刻她心底不容忽视、炙热的快要把她淹没的情感是怎么回事? 她不想再去想,就这一次,就让她忘掉那些横跨在两人之间的东西,她只想顺从自己的心一次。 长宁仰头,用唇。瓣轻轻贴在他耳侧,嗓音甜得发腻:“我要你抱我回寝殿。” 祁淮几乎瞬间就僵在了原地,似是没想到这句话真的是从她口中说出的。 看他半晌没有动作,长宁推了推他的肩膀,作似要下去。 “不要算了。” 谁知下一秒,男人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长宁惊呼一声。 “你干什么!” 身上的女人不停的在动弹,祁淮的呼吸越发急促,实在没忍住,蹙着眉头轻轻在她臀。部拍了一下。 “老实点!” 长宁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置信。 他在打哪里???!! 祁淮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只一眼,长宁就不敢再挣扎了。 抵住她的触感太过于明显,那热度蓄势待发,几乎快要将她焚烧殆尽。 御舆已经在外头候着了,祁淮抱着长宁出来的时候,外头的小黄门跪了一地,没有一个敢抬头,就连苏列也是垂着眼睛,眼神半分也不敢乱嫖。 尽管如此,长宁还是脸颊烧红一片,埋在祁淮怀里不肯出来。 瞧见她这幅样子,祁淮没忍住闷笑出声。 听见男人的笑声,长宁恨得牙痒痒,伸手掐了把他的侧腰。 几乎是她刚触碰到他腰侧的那一秒,祁淮就将她的手抓住,不让她乱动。 “别动。”男人嗓音紧绷。 长宁不高兴,他可以动手动脚,她碰下他的腰就不行了?? 祁淮叹了口气,真的不知道她是装傻还是真的不懂。 “本来是想等到寝殿的,毕竟是初次,想给你留个好印象,但是宁宁,你实在是不懂朕的用心良苦。” 男人说的很慢,一字一句却很清晰。 长宁抬头,启唇想问什么,男人却趁机低下头,狠狠的封住她的唇。 这次他吻的激烈凶狠,半点看不出刚刚温情脉脉的样子。 男人的舌头抵开她齿关,长驱直入,霸道且极具侵略性地在她唇中搅动,翻江倒海,将她的气息全部吞噬入腹。 长宁被他亲的快要不能呼吸,呜咽出声。 四周都是人,长宁紧张的不得 了,深怕两人亲吻的声音被外面的人听到,她推拒着祁淮的肩膀,从唇齿中艰难的溢出几个字:“别……等……等等!” 祁淮蹙眉,反手将她双手桎梏住,压到车舆内侧。 长宁被他亲的整个人都软了,再也分不出半点心神管外边的人听不听得到了。 她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软了身子,眼看着就要滑落下去。 祁淮一把将她捞起来,按住她纤细、似乎一折就会断的腰肢,扣住往自个儿怀里按。 男人不知餍足的在她唇上流连,长宁意识模糊,觉得自己下一刻可能就要窒息而亡。 终于,下一刻,男人放开了她。 他抵着她的额头,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她看,呼吸粗重。 长宁被他看得脸红心跳,却又莫名觉得这样的祁淮性。感极了,一举一动都吸引着她的心神。 两人视线胶着,唇。瓣分开不过片刻,又黏到了一起。 祁淮掐着她的腰肢,吻得动情又热烈。 不知过了多久,长宁感觉自己的唇都被他吮吸的发麻了,她才发现御舆不知何时已经停在了明德殿门前。 四周静悄悄的,苏列已经将人都遣散了。 祁淮把怀里的小姑娘拢进玄褐色的大氅里,将人抱着出了御舆。 长宁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忽然,笑了出声。 祁淮脚步有些急促,听见她的笑声,低头看她一眼。 “笑什么?” 长宁笑的有些狭促,“陛下可要给苏公公涨俸禄了。” 祁淮听了这句话,没什么回应。 俩人很快进了正殿。 男人一把将长宁扔到被褥上,没等她反应过来,便欺身压了上去。 “宁宁这会儿还有心思想别的?” 长宁被他砸的头昏眼花,男人双臂撑在她身侧,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两人呼吸交融,灼热的气息交缠,分不清彼此。 祁淮凝视她片刻,伸手取下了她的发簪。 墨色青丝顿时铺散开来,极致的黑与极致的白。 祁淮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雾。 明明已经忍到不能再忍,但是他还是盯着她的眼睛,绷着嗓子最后问了一句:“可以吗?” 似乎只要她说一句不可以,不行,他就可以抽身而出,半点也不肯强迫她。 不知为何,长宁眼眶忽然有些湿润。 这是她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呵护与珍视。 她没有说话,而是双手轻轻上滑,勾住了他汗湿的脖子。 男人气息忽的就沉了下去,他一把扯开她刚刚在御舆上就已经被他扯乱了的衣衫。 他动作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急迫与粗鲁,锦缎碎裂的声音在殿内分外明显。 “长宁,你跑不掉了。” 下一秒,碎裂的锦缎被扬起,缓缓坠入地面。 * 将军府。 几道旨意连下,盛月曦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片刻,盛月曦接过太监递过来的圣旨,跪着道:“谢陛下隆恩。” 宣旨的公公笑着说:“盛姑娘请起。陛下特意吩咐了,盛姑娘如今身子重,就不必进宫谢恩了。” 陛下圣旨已下,从今日起,她就不再是侍郎府的少夫人,不再是吴淞的妻子了。 盛月曦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盛姑娘。”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嗓音。 盛月曦回头,瞧见来人,微微诧异:“秦宏?” 秦宏走近,眼神不着痕迹的在她面上巡视片刻,瞧见她除了面色苍白些,并没有其他不妥之处,才悄悄松了口气。 第42章 “你何时回京的?” 秦宏凝视她:“今日。” 盛月曦点头,她父亲不久也将回京述职,算算日子,约摸着也快了。 秦宏:“听说何伯受了伤,我特地求了旨意,请了太医院的太医过来瞧一瞧。” 盛月曦怔楞片刻,看着他,由衷的说:“多谢。” 她与秦宏自幼相识,虽说长大之后他便去了边关,许久没有联络,但到底是多年的情谊,这个时候也只有他还惦念这将军府了。 秦宏苦笑,他久未与她相见,想听她说的话数不胜数,却唯独不想听到“谢”这个字。 他的视线往下,看见她微微隆起的肚子。 “几个月了?”他嗓音有点哑。 “四月有余了。”盛月曦轻轻抚摸着肚子,眼底柔软的不可思议。 秦宏艰难的移开视线,“让太医也给你瞧瞧吧,听说你今日也受了惊,别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盛月曦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已经吃了药,好多了。” 她有长宁给她配的药,那些药很多出自大凉,若是被太医看不出来就不妙了。 秦宏不知道其中缘由,只以为她是拒绝自己,眼神黯淡了下来。 盛月曦吩咐下人带太医去何伯的院子,又让人上了茶,招待秦宏坐下。 秦宏却摇头:“不必了,今日陛下大发雷霆,要整顿府衙,我一会儿还得去趟京兆尹那儿。” 想起今日那些人,盛月曦还是恨得牙痒痒。虽然长宁已经传了消息来,说她无碍,但盛月曦没亲眼瞧见,到底不放心。 想到这,她不由自主的站起来,走到秦宏身边:“你瞧见长宁没有,她果真没有受伤?她关在府衙这么久——” 盛月曦话还没说完,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震怒的嗓音。 “你们在做什么??” 盛月曦回头,正好瞧见吴淞脸色铁青地看着他们。 第36章 弄疼朕情愿不做个人 第三十六章 吴淞南下月余,在路途中听闻盛月曦有了身子,不知心里有多高兴,盛月曦对他说是不一样的,更不是别的女人可以相提并论的,这是他的嫡子,他恨不得能立马回京,陪在她身侧。 这个时候,两人之间的矛盾早已被他忘却。 但他没有想到,他匆匆回京,只为早些见到她,却会看到如今这一幕。 盛月曦和秦宏离得极近,从他的视角看去,娇。小的女人仰着头似乎靠在男人的胸膛上,男人朝着女人的方向微微低头,眼底柔情都要快溢出来了,怎么遮挡都遮挡不住。 男人最是知晓男人的心思,从前他还未和盛月曦成婚,他就知道秦宏对盛月曦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若不是他看得紧,还不知道这秦宏会做出什么! 瞧瞧,他这才离京不过多久,两人就如此亲密,这还是光天化日之下,若是在人后—— 想到这,吴淞更是怒不可遏,他大步上前,一把将盛月曦拉到自己身后,怒气冲冲的看着秦宏。 “秦将军今日才回京,连自个儿府里都未曾回,却倒是有这闲工夫到臣夫人这儿来?” 吴淞这话说的毫不客气,其实论官职,吴淞乃礼部侍郎,正三品,但秦宏身居骠骑大将军,是正儿八经的正二品。 但在这人际关系错综复杂的京都,有时候不能只看官职。秦宏的职位是战场上厮杀得来的,且这几年一直在边关,京中虽然无人没听过他的名字,但是毕竟只是一介武官,也不是世家子弟,底蕴并不深厚。而吴淞是梁王面前的红人,且又是恒远大将军盛将军的女婿,在京中的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 他怒火上来便不管不顾,压根没意识到拽住盛月曦的手腕用的力道极大,盛月曦肌肤娇嫩,没一会儿便泛起片片红痕。 秦宏瞧见,蹙眉道:“放开,你弄疼她了。” 吴淞听罢,更是怒火中烧,这是他的女人,轮得到他心疼吗? “呵——”吴淞扯了扯唇,不知为何,他就是看不惯秦宏这幅道貌岸然的样子。 他敢让盛月曦知道他的心思吗? 他不敢,他就是个懦夫! 他上前一步,唇角勾起,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弄疼?我是弄疼了。”他话音一转,语调轻浮暧。昧:“秦将军还未婚配,自然不明白这夫妻间的闺房之乐,我弄疼她的时候多了去了,秦将军准备一一管着么?” “碰”的一声,秦宏直接上前给了吴淞一拳。 他胸口起伏,简直不敢相信这话竟然是吴淞说出的。 这才几年?明明他出京的时候吴淞还是个翩 翩有礼的端方公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究竟把盛月曦让给了一个什么样的人渣?? 秦宏眼睛发红,扑上去对着吴淞拳打脚踢。 眼看着吴淞被秦宏打的蜷缩在地上,盛月曦上前,拦在秦宏面前。 “够了!” 秦宏不可置信:“你要护着这个人渣?” 盛月曦皱眉,不知为何秦宏忽然发这么大脾气。 但这是她府上,圣旨刚刚才下,若是一会儿吴淞被人抬着出她府邸,那些不知情的人会怎么说?本来今儿个吴大夫人来闹过之后,坊间传闻便不大好了,盛月曦实在不想再将秦宏给牵扯进来了。 盛月曦不说话,秦宏连连后退了几步。 他闭了闭眼,眼底是浓重的伤痛。 “都这样了,你还是护着他。” 是啊,从前他就知道,这个笑起来张扬明媚的女子,眼底从来就只有吴淞一个人,旁人再好,她也瞧不见半分。 不知为何,瞧见秦宏这个样子,盛月曦心底像是被人用针刺了一下。 她张了张唇,想要说些什么,但下一刻秦宏却避开她的视线,看向还趴在地上的吴淞。 他知道吴淞是梁王面前的红人,就连贺裕庭都不止一次和他说过,避开他的锋芒,不要招惹他。 他明白贺裕庭的意思,一直以来,他虽然看不上吴淞,但也是能避则避。 可他秦宏愿意让吴淞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劳什子梁王面前的红人,他孑然一身,还怕这个? 他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是因为吴淞是盛月曦的意中人罢了,若是他伤了吴淞,他怕盛月曦会难过,会伤心。 秦宏深吸口气,压下心底所有情绪,淡声对还躺在地上的人说:“你匆忙回京,怕是还不知,陛下已经下旨,如今——你与这将军府再无半分瓜葛了。” “所以,盛月曦不是你妻子,你又比我好到哪儿去?” “若是往后让我再听到刚刚那些话——”秦宏眸色狠厉:“吴淞,你信不信,本将下次要的就是你的命。” 话毕,秦宏甩开衣袍,面无表情的出了将军府。 盛月曦看着她的背影,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他……他说的是真的吗?”身后传来男人断断续续的声音。 盛月曦回头,看见吴淞被他的侍从扶了起来。 明明从前这个人一举一动都牵扯着她的心神,如今看着,却是有些陌生了。 盛月曦叹了口气,吩咐道:“去医馆请个大夫来。” 让人将吴淞扶至会客厅坐下,大夫看过说并无大碍。 直到大夫替他上过药,走了之后,盛月曦才开口道:“如今闹了这一场,吴侍郎也该回府了。” 听着她疏离的语气,吴淞忍无可忍:“你还要和我闹到什么时候?如今你有了身孕,赶紧和我回府。” 盛月曦看了窗外,没说话。 吴淞忍着全身快要散架的疼痛艰难的站了起来,“月曦,这是我们盼了多久的孩子?如今他真的来了,我们不吵了好不好?我们忘掉那些,我们和好吧,我和你保证,我们之间不会再有别人,我们可以回到从前——” “不会再有别人?”盛月曦侧头,看着吴淞,语气平静的问:“你忘了,枚夫人快要生了,你准备让她打胎?” 吴淞哑然,他自然不可能让枚儿打胎的,且不说这时候打胎一尸两命,更重要的是,虽然他并不爱枚儿,但怎么说她肚子里也是他的骨血。 吴淞抿唇:“我以后不会碰她了。” 盛月曦摇头,轻轻笑了一声。 “吴淞,你看看你,自己说的话怕是自己都不信吧?” 吴淞急了:“我说的是真的,月曦,你相信我!” “来不及了。”盛月曦说:“再说,我也不在意了。” “吴淞,若是你对我还有半分情谊,往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我不爱你了,半点也不爱了。” * 昨个儿半夜开始下雪,一整晚过去,宫内银装素裹,到处都是雪白一片。 宫道上,天还未亮,宫人们就已经忙活了起来,纷纷清理着堆雪,以防贵人们踩住打滑摔倒。 明德殿。 顺德也早早就忙了起来,瞧见苏列过来,顺德忙上前,讨巧道:“干爹,您来了。” 第43章 “嗯,”苏列应道:“时辰快到了,陛下快起了,一应东西都备好没?” 昨夜是顺德值守,他点头:“干爹放心。” 离陛下惯常起身的时辰还有些时候,顺德四处望了望,低声朝着苏列感叹道:“这都连着几日了?这长宁姑娘的福泽真是深厚啊!” 小半个月快过去了,长宁姑娘夜夜留宿明德殿,殿内的动静每晚让顺德这个阉人都面红耳赤。 看样子陛下的身子确实是大好了。 苏列低斥:“陛下的事也是你能随意论的?” “干爹教训的是,儿子只是有些疑惑罢了,看陛下如此喜欢长宁姑娘,怎的还不行册封礼呢?也好叫外边那些多舌的人好好瞧瞧去!” 宫里从来不是个能藏得住秘密的地方,长宁一连多日宿在明德殿,外头早就不知传成什么样了,只是无人敢闹到陛下面前罢了。 苏列这段时间忙着万寿节的事儿,倒是不知此事。 他皱了皱眉:“外头都传些什么?” 顺德张唇,刚想好好给苏列说说,里边却传来细微的动静——恐怕是陛下醒了。 苏列:“准备好,一会儿进去好生服侍。” 顺德点点头,微弓着身子站在苏列后头,等着里头的吩咐。 殿内地龙烧了一。夜,空气蕴湿温暖,混着淡淡的龙涎香,让人昏昏欲睡。 长宁困得意识不清,身边却总有作乱的人。 她蹙着眉,闭着眼胡乱推拒着在她唇上作乱的男人,“……别闹,我困——” 祁淮凑到她耳侧,轻咬舔舐,嗓音含糊不清:“你睡你的。” 耳后触感湿润,还带着丝丝麻痒,长宁怎么睡得着? 她双眸还没睁开,就笑着往男人怀里躲。 “……痒,别弄了。” 快到早朝时辰,祁淮本只是想逗逗她,一亲香泽罢了,只是她在怀里动来动去,男人的气息几乎瞬间就乱了。 这触感太过熟悉,这段日子长宁不知听过多少次他双手撑在她身侧,在她耳边低声喘息,长宁几乎立刻瞪大双眼,往后躲开。 “祁淮!” 这可是清晨!外边还有一大群等着服侍他起身上朝的小黄门呢! 她没控制住声音,外头的宫人们自然是听到了。 顺德瞪大眼睛,这长宁姑娘也太大胆了吧,居然敢直呼陛下的名讳。 他瞧瞧看了眼苏列面无波澜的面色,暗自叹道:怪不得干爹能讨得陛下欢心,瞧瞧干爹这波澜不惊的样子! 念及此,顺德板了板身子,也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祁淮听见,却闷笑出声。 他从长宁身上撤回来,平躺着,将人抱进怀里。 “你如今是越发胆大了。”男人含笑道。 长宁感受着他胸口的震动,没好气的说:“若是陛下能做个人,长宁怎会如此言行无状?” 祁淮侧身,伸手捏了捏她小巧的下巴,嗓音低柔。他凑在长宁耳侧,像是情。人间最亲密的低语。 “可是,朕喜欢宁宁言行无状,若是日日都能得宁宁相陪,朕情愿不做个人。” 第37章 主子兄长,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长…… 第三十七章 勤政殿。 朝会后,皇帝留了几位大臣在御书房议事。 霍离太子过两日便要进京了,梁王和贺相正在回禀相应事宜。 这桩事主要是祁旻负责,贺裕庭只是一旁辅佐。 这几年,祁旻意志低沉,甚少过问朝堂之事,只做一个闲散王爷,太后不知劝了他多少次,半分用处也无。 这次,虽然不知为何祁旻自个儿愿意接下这事,但太后对祁旻的上进 自然乐见其成,少不了耳提面命,这段时日,不知语重心长地与他说了多少次,祁旻也知晓轻重,人总要向前看,过去的事过去便过去了,一昧的悔恨有什么用?想到最近传来的消息,祁旻眸色愈深。 以往种种,都是因为他从前年少,权柄不够,太后施压,他也不愿争锋。现在他明白了,若是想要护住自己的人,便是要牢牢抓住每一次机会。 他更是明白,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大庆已然不是三年前太后把持朝政的大庆,如今大庆只有一个主人,那便是当今天子——祁淮。而皇叔待他亲厚,几乎大部分都是因看在父王的面子上,皇叔对父王有愧,自然对他多有补偿。 这次霍离太子进京,恰逢皇叔万寿节,他必然要事事躬亲,不可谓不尽心,就连帝王也满意点头。 论过朝事之后,几位大臣相继告退,祁淮吩咐贺裕庭留了下来。 “此次殿试选中的几位还算不错,其中那位谭青云更是文采斐然。” 贺裕庭点头,若只是文采斐然,陛下也不会如此看重,更重要的是谭青云在治水上有独特见解,这次随殿试附上的图纸更是说一句巧夺天工也不为过,陛下自是爱才如命,御批状元,当场便授谭青云翰林院修撰。 帝王这是有心重用这位新晋状元爷了。 祁淮道:“只是他乃寒门学子,历练到底少了些。刚巧徐州贪墨的案子朕放心不下,想来想去也只有贺卿亲自去一趟能让朕安心。最近事多,便万寿节后,贺卿带上谭卿往徐州去一趟罢。” 事情来的突然,贺裕庭没想到陛下竟然要派他出京。 贺裕庭微顿了一瞬。 祁淮抬眼,“怎么?贺卿不愿?” 贺裕庭俯身跪拜:“能为陛下分忧,乃臣之幸事——臣遵旨。” 祁淮抿了口苏列递上的白毫银针,想起什么,道:“对了,长宁还有不少东西在你那罢?朕让宫人去一趟。” 若只是寻常衣物首饰,自是不用帝王亲自派人去取,只是想起长宁那一手与从前相差无几的字——有些东西,放在宫外,他到底是不放心,还是取回来稳妥。 贺裕庭眸底复杂。 自从上回长宁被陛下从牢房接进宫,就再也没回过丞相府, 宫中谣言,贺裕庭也不是没有听说,瞧着陛下对长宁的态度,贺裕庭也不知长宁的计划到底到哪一步了。 帝王在上首,瞧了眼贺裕庭,神色莫测。 这贺裕庭知不知晓长宁的身份? 若是知晓,那说明长宁从前便与贺裕庭相识,若不知晓,那为何长宁会摇身一变成丞相府的表姑娘? 只是有些事,长宁不愿与他说,祁淮也愿意装糊涂。 他怎么会不知晓长宁是有目的接近自己?只是他愿意做她的踏脚石罢了。 这本来就是他亏欠她的,是大庆亏欠大凉的。 想到在明德殿等着自己的人儿,祁淮摆了摆手:“明日琼林宴朕就不去了,贺卿替朕去一趟罢。” 说罢便示意贺裕庭退下,起身往明德殿去了。 * 皇帝派来的人动作自然麻利,贺裕庭刚到府里没一会儿,苏列便亲自带着几个宫人去竹园将长宁惯用的东西收拾好了。 瞧见贺裕庭,苏列笑着上前道:“相爷回府了?奴才收拾好了东西正准备回宫回禀陛下呢!” 贺裕庭淡笑着应了一声,问道:“长宁在宫里没给公公添麻烦吧?” “那哪能啊!相爷这么说可是折煞奴才了!长宁姑娘最是温和不过的,对待下人也十分有礼——再说,”苏列笑笑:“长宁姑娘是主子,奴才一介宫人,怎么能用得上‘麻烦’二字呢?” 苏列是一介宫人没错,但是他是陛下身边的大太监,只听陛下一人差遣,宫里就连太后娘娘也不会随意给他脸色瞧,若真的论起来,能被苏列说是主子的,普天下,也只有陛下了。可如今,他却说长宁也是‘主子’。听着苏列这话里话外的深意,贺裕庭眸色愈发深邃。 他跟着陛下的日子不短了,再想着最近陛下对待长宁的态度,就连贺裕庭也不得不说,长宁想要达到的目的可能已经差不多了。 那位不近女色的大庆天子到底还是将她放进了心里。 贺裕庭垂眸,明明一切都是按着长宁想要的发展着,但不知为何,他心底总是不踏实,特别是最近,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他按下心底那股莫名的情绪,让近身侍从亲自送苏列出府。 “兄长,长宁……是不回来了吗?” 贺裕萱不知何时出来了,看着苏列的背影犹豫着到底还是问了一句。 贺裕庭眸色很淡,“她会回来的。” 贺裕萱眸中闪过不解,最近外边谣言纷纷,全京都知道丞相府中的长宁姑娘入了宫,还颇得圣心。贺裕萱最近每每参加京中贵女们的宴会,总是有人旁敲侧击的打听。 长宁虽是入了宫,但陛下却久久未册封,京中的闲话从未断过,有说长宁是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但陛下却不过是瞧着她的好颜色,玩玩罢了,不然——为何蒙了圣恩却不给个名分? 贺裕萱虽不喜长宁,却也看不过这些沽名钓誉的贵女如此恶意揣测她。 第44章 这世道对女子最是不公,若是陛下强迫长宁,长宁又如何能反抗? 兄长说长宁会回来? 可,被陛下宠幸过的女子从古至今都被困在那深宫内苑中了,如何还出的了宫? 贺裕萱不明白,但是她知道,兄长说的话从来不会错,既然兄长说长宁会回来,那便是会回来。 贺裕庭转身:“明日琼林宴,你与我一同去。” 贺裕萱皱眉:“我不想去。” 明日不出意外,世家贵女都会去,她不想去,实在是没意思极了。 贺裕庭:“李家公子也去。” 听罢,贺裕萱脸颊悄悄红了,她小声说:“那我便陪兄长去罢。” 瞧着贺裕萱的模样,贺裕庭眸中也闪过一丝柔意,“还有几月你便要出嫁了,李怀虽无功名在身,但对你还算上心,李家内院关系简单,也从未听说过李怀有妾室或是通房。你嫁进李家,虽是李家高攀,但切记将性子收一收,不可娇纵任性。” 贺裕庭话音一顿,“当然,若是有人胆敢欺负你,你也不必一昧退让,丞相府永远是你的后盾。” 贺裕庭说:“萱萱,兄长只希望你能随性度日,一生平安顺遂,其余那些,皆不重要。” 这是第一次兄长和自己说这么多话,贺裕萱鼻头发酸。 父母去世之后,是兄长将自己拉扯大,两人明明相差无几,但贺裕庭却一直为她撑起一片天,无论发生什么都将她挡在身后。 她事事有兄长安排妥帖,可这几年兄长一直孤身一人,又有谁能照顾兄长? 贺裕萱揉了揉眼睛,她不是瞎子,更何况,她可能是这个世上最了解贺裕庭的人了。 她哑声问:“兄长,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长宁?” 贺裕庭一顿,随即揉了揉贺裕萱的发丝,打趣道:“萱萱是真的长大了,都操心起兄长的事来了?” 贺裕萱脸颊微红。 贺裕庭却很快说起别的话题,他很少有时间和她说这么多话,贺裕萱很快便转移了注意力。 * 长宁在宫里已经住了不短时间了,祁淮虽不限制她出宫,却不许她晚上不回明德殿。 长宁虽无奈,但也明白,皇帝的女人从来都是待在后宫的,她如今可以自由出入皇宫,传出去已经是惊世骇俗了。 今日她去了一趟将军府,盛月曦最近身子渐渐好起来,用的药已经可以减量了。 “吴淞最近没有再来吵你吧?” 盛月曦摇头:“他不敢。” 上回她说的已经够清楚了,但吴淞还 是紧追不舍,长宁有一次来将军府刚巧碰到吴淞,她可不像盛月曦踌躇不决想的那样多,为了将军府的声誉肯委屈自己。 长宁直接让影卫将吴淞扔了出去,更是发了话,不许他再踏入将军府一步。 现如今整个京中还有谁不知道这个戴着面纱的女子是陛下的心尖宠? 饶是吴淞再不甘心,也不敢对上长宁。 便再也没有来过将军府了。 盛月曦不欲再提起吴淞,便拉着长宁的手问她:“你如今和陛下是怎么回事?” 长宁不明所以,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盛月曦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我是说你如今夜夜宿在明德殿,这天下还有谁人不知?陛下没说给你名分?” 长宁恍然,笑着说:“你怎么也与新露一样?” 新露在一旁,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是我不要。” 盛月曦诧异,“陛下竟也肯?” 别说是皇帝了,就是这全天下任何一个男子,恐怕都不愿意自己的女人不呆在后院,反而整天在外行走。 长宁“嗯”了一声,“他都随我。” 盛月曦再一次感叹:“陛下对你可算是没话说了。” 长宁垂眼,她自然是明白,祁淮对她的宽容与纵容是世间少有。 看出长宁心绪不高,盛月曦拍了拍她的手,转而说道:“对了,昨日琼林宴上的事,你听说没有?” 长宁抬眼:“什么事?” “你不知道?”盛月曦道:“昨儿个琼林宴也是混乱,先是贺裕萱竟在宴会上和常艺林吵了起来,竟打了常艺灵一巴掌,后来常艺灵气不过,推了一把贺裕萱,两人竟齐齐落了水,常艺灵倒是通水性,这贺裕萱便是半点水性也不会,身边跟着的侍女也是个旱鸭子,最后若不是新晋状元爷,谁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呢!” 听罢,长宁皱眉:“是谭青云救的贺裕萱?” 盛月曦点头,她自然明白长宁思虑的是什么。 落水相救,必定是肌肤相亲。 她顿了顿说:“琼林宴来的人不算少,不可能瞒得住。”她这是说的委婉,事实上,今儿个有消息传来,说是李家已经派人去丞相府了,现如今这个情况,还用猜测李家的意思么?左不过想解除婚约! * 长宁到丞相府的时候,刚好瞧见李家派来的人捧着几个礼盒站在丞相府门前。 管家瞧见长宁,赶忙上前:“长宁姑娘,您回来了?” 长宁点头,往府内走去,随口问道:“这是?” 管家:“还不是李家那群人,现如今萱姑娘还在高热不退,他们竟如此急切地想要退婚,真真是让人寒了心!相爷吩咐了,不许他们进来,他们竟也不离开,就在相府前候着。” 李家的意思很明显了,就算是贺裕庭不见他们,他们也是要将这桩婚事给退了的! 长宁点头,道:“我去萱夙院瞧瞧。” 萱夙院。 长宁还没踏进,便瞧见贺裕庭站在贺裕萱闺房前,焦急地踱步。 “表兄。”长宁唤道。 贺裕庭顿了顿,回头。 “怎么样了?” 贺裕庭面色冷然,“烧了一。夜了,还未退烧。” 贺裕萱出了一身汗,里边丫鬟正在替她换一身干净的衣衫。 “大夫怎么说?” “说是寒凉入体,来势汹汹。” 贺裕庭眼底的焦急压根遮掩不住,长宁道:“我进去瞧瞧。” 贺裕庭自然是知晓长宁一身医术的,当初母亲便是她治的。 长宁进屋的时候,丫鬟刚将贺裕萱扶到干爽的被褥中躺下。 贺裕萱瞧见她一愣,“你怎么来了?” 她嗓音沙哑,一脸病容。 长宁没有多说,上前替她把脉。 贺裕萱是不知道长宁还会医术的,一时愣住了,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长宁已经收回了手。 她沉吟了一会,对贺裕萱身边的丫鬟说:“我一会写个方子,按我的方子去抓药罢,先头大夫开的药方不必用了。这房子里有一味药药房应该买不到,一会儿我会让人送来。” 丫鬟一愣,下意识看向贺裕萱。 瞧着贺裕萱点了点头,才应声道:“奴婢这就去办!” 知晓贺裕萱不怎么喜欢自己,长宁便没有多呆,只说了句:“好好休息,多想无益。” 下一刻便想出去。 可谁知,衣角却被人拽住了。 长宁回头,瞧见贺裕萱像兔子一样的眼神,心下意识就软了。 她回身,将她的手放进被褥里,柔声道:“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贺裕萱眼眶红了,“……你为何对我这么好?明明……明明我对你出言不逊——” 长宁笑了笑:“我并没有放在心里。” 别说她是贺裕庭的妹妹,贺裕庭对她有恩,就算是一个普通人重病在床,她也不会不管不顾的。 更何况,贺裕萱总是能让她想起闻韶来。 对待一个给她感觉像闻韶的人,长宁下意识便多了几分耐心。 贺裕萱没忍住,眼泪从眼角滑落,她抽抽噎噎的道歉:“……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对你那么凶的——” 长宁将她揽进怀里,轻拍她瘦弱的脊背,轻声哄道:“好了,不哭了。你大哥在外边,若是听到,还不知以为我怎样欺负你呢!” 贺裕萱被她逗笑,“我兄长才不会呢!” 兄长怎么会对长宁凶? 瞧见她展颜,长宁道:“好好养着,过几日便能活蹦乱跳了,别让你兄长担忧。” 贺裕萱狠狠点头。 收拾好情绪,贺裕萱问:“李家的人是不是还在外头?” 长宁顿了顿,才点头道是。 李怀是贺裕萱自个儿选下的人,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李家的第一反应竟是退婚,况且这李怀竟然躲着不敢出面,还是让自己母亲出面,实在是让人寒心。瞧着贺裕萱,长宁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贺裕庭不知何时进了屋子,“李家这副嘴脸,我是不愿你再嫁进去了。只是——若是你还是想嫁给李怀,还喜欢他。兄长有万种方法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回去,再心甘情愿地迎你进门。” 贺裕庭自然说的不是大话,他到如今的位置上,说一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这件事对他并不难。 第45章 可贺裕萱却摇了摇头,她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我是兄长的妹妹,自然不会如此窝囊。别人不要,难道我还上赶着么?”她拿出一块玉佩,递给长宁:“兄长替我还给李家吧,这样的人是我当初瞎了眼!” 贺裕庭接过玉佩,沉声问:“可想好了?” “想好了。” 贺裕庭点头,“既如此——” 贺裕庭话音未断,便有小厮小跑进萱夙院,道:“相爷!状元爷亲自来了!” “他来做什么?” 小厮道:“状元爷亲自来求亲了!” 贺裕庭没说话,只看向贺裕萱。 说到底,谭青云救了自家妹妹,虽说是唐突了贺裕萱,让她陷入如今的局面,但当时情急之下也是没有办法,况且说起来是他救了贺裕萱一命。 谭青云如今的做法已经是无可指摘了。 贺裕庭也明白如今贺裕萱嫁给谭青云是最好的结局,只是—— “萱萱,你自己做主。” 贺裕萱眼眶泛红,看着贺裕庭:“兄长可会嫌弃萱萱给相府染了污名?” 贺裕庭低斥道:“胡说什么呢?” 贺裕庭强忍心疼:“兄长只恨自己没有保护好你。” 若是他照顾好萱萱,她又怎会遭受如今这些事? 贺裕萱没忍住大哭 出声。 贺裕庭替她拭去泪水,轻哄了好久,贺裕萱才止住泪水。 贺裕萱抽噎道:“我不嫁,哥哥让他们都走吧,我谁都不想见。” 长宁没打扰这对兄妹,早就避开站在了院门前。直到听到脚步声,她回头瞧见贺裕庭,才朝里看了一眼,问道:“萱萱睡了?” 贺裕庭点头:“嗯,睡着了。” 贺裕庭眼底带着一点红,他很快侧过身子,快到长宁都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我去前面将他们打发走。” 说罢,便快步往前院走了。 看着贺裕庭的背影,长宁有些恍惚,贺裕庭这副样子,忽然让她想起了当初在大凉,那个略带青涩的少年,也是这样红着眼,强忍着眼底的一抹红,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在他面前消亡。 她记得少年颤抖着嗓音问她:“公主,您能告诉我,怎样才能护住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吗?” 第38章 醉酒抿进唇间,舔舐干净。 第三十八章 夜幕落下,用过晚膳,新露问道:“主子,咱们何时回宫?” 长宁瞧了眼天色,犹豫了一会,说:“派人去说一声,今日便不回了。” 贺裕萱还在发热,今日用了药,她怕贺裕萱夜里起高热。 还是现在这照看着才让她安心。 新露自然是听长宁的。 “咱们去萱夙院瞧瞧吧。” 与长宁预想的一样,贺裕萱果然是起了高热,长宁一直在萱夙院待到半夜,直到贺裕萱退了热才准备回竹园。 从萱夙院到竹园的距离不近,中间还要经过贺裕庭的院子。 新露手里还端着给贺裕萱炖的汤,她远远瞧见贺裕庭的院子还亮着灯,便说:“主子,萱姑娘没醒,这汤也是浪费了,不若让人送了给相爷吧?” 长宁顺着新露的视线看向不远处的院子,刚想说句什么,就瞧见贺裕庭的长随从院子里小跑出来。 “这么晚了,冒冒失失的做什么?” 长随一抬头看见长宁像是看见救星一般,着急道:“长宁姑娘,去瞧瞧我们相爷吧!” 长宁神色一凛:“他怎么了?” “属下也不知道,相爷看起来不对劲极了,属下正准备去找大夫!” 长宁立刻道:“不用找大夫了,我跟你去看看。” 长宁到的时候,贺裕庭正蜷缩在床榻边,看起来痛苦极了。 整个屋子都是酒味,长宁低斥道:“怎么回事,你们不知道他不能饮酒么??” 长随一脸茫然:“……属下……属下并不知晓。” 这些年,贺裕庭端方自持,甚少有饮酒的时候,出席宴会最多也是浅酌即止,旁人都以为贺相只是不喜饮酒,却从来无人知晓他竟不能饮酒。 长宁皱眉:“你们整日跟在相爷身边,是怎么伺候的?” 连贺裕庭能不能饮酒都不知,难道他身边一个仔细的人都没有么? 长随哑然,却无可辩驳。 长宁也懒得跟他掰扯,贺裕庭的身体情况她很是清楚,吩咐侍从将他从床榻上扶起,转头吩咐新露道:“去将我的药箱拿来。” 看贺裕庭如此痛苦,此刻去煎药已然是来不及,好在她药箱里备了几服药,直接溶水服下变好。 长随道:“属下去厨房端碗解酒汤来!” 新露拿了药箱过来,长宁端着药想要喂贺裕庭喝下去。 新露瞧着,连忙接过药:“还是新露来吧。” 长宁“嗯”了一声,让开位置让新露来喂药。 可谁知,贺裕庭压根不让新露近身,好一会儿过去了,药没喂进去多少,倒是洒了大半。 “我来吧。” 新露回头,犹豫道:“……这不好吧?” 男女有别,况且主子已经是陛下的人了,若是给别的男子喂药,传到陛下耳朵里,陛下会怎么想? 长宁道:“医者不论男女。” 贺裕庭如此不配合,就在新露以为相爷又会再一次抗拒的时候,却发现主子喂过去的药,相爷却一口一口的全部喝了进去,半点也瞧不出刚刚推拒的样子。 新露瞪大了眼睛。 长宁顿了顿,端着空了的碗准备让新露撤下去。 可谁知,衣袖却被人紧紧的攥住。 长宁侧头,瞧见贺裕庭指节发白,力道用的极大。 “……嘉……嘉阳……” 贺裕庭嗓音带着酒后的沙哑,新露压根听不清,她嘟囔道:“相爷喊什么呢?家养?养什么?” 长宁抿了抿唇,道:“许是醉糊涂了,说胡话罢。” “将东西撤下去吧。” 新露点头,端着药碗便出去了。 屋内安静极了,长宁尝试着拽了拽衣袖,却拽不出来。 或许是药效起来了,又或许是解酒药起了效果,贺裕庭慢慢睁开了眼。 长宁看他醒了过来,刚舒了口气,眼前男人却忽的将她抱住。 长宁一僵,下一秒直接推开他。 “贺裕庭,你干什么!” 长宁用的劲儿太大,贺裕庭如今身子正虚弱,一下子真的被他推开,“砰”的一声,他额头撞到了床板上。 长宁心一提,下意识上前查看,“……怎么样,没砸到吧?” 话还没说完,又被他抱住了。 这次男人用的力气极大,长宁怎么也推不开。 “嘉阳,你说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护住心爱的人,我每一天都在变强大,可为什么还是护不住心爱的人?” 男人情绪激动,让长宁忽然想到了他母亲去世那一日。 那个单薄的少年也是这样,隐忍地克制地,就连悲伤都不敢大声宣泄。 长宁还以为他说的是贺裕萱,便劝道:“这些不是你的错,你如今已经做的够好了。” 从一无所有的少年到如今赫赫有名的大庆丞相,长宁不用细想都知晓他吃了多少苦,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贺裕庭却摇头,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白皙的侧脸。 长宁下意识偏头躲过。 贺裕庭指尖滞在空中,好半晌才落了下去。 “可是,臣没能护住公主。” 听到这久违的称呼,长宁的身子陡然僵住。 “公主,你怎么不能再等等臣呢?怎么就不能再坚持坚持呢?就快了,臣马上就快爬上去,马上就可以护住你了,可臣却眼睁睁的看着你消逝在臣面前。” 少有人知,贺裕庭曾隐姓埋名做过嘉阳长公主的幕僚。 那一年,贺裕庭决定辞去官职,回到大庆。 彼时,嘉阳看了他半晌,只问了一句:“可想好了?” 少年跪在她面前,将心底的情感小心翼翼的藏好,“臣已经想好了。” 公主救了他与母亲的性命,更是让母亲在最后的日子过得体面自在,他无以为报,本应该在公主身边随侍左右。 可他心底藏了一头恶犬,他克制不住,害怕有一天会伤到公主。 他也明白如今的他压根配不上公主,也护不住她。 回到大庆是他唯一的出路。 嘉阳点了点头,不再看他,嗓音在空阔的大殿里显得有些清冷。 “那便去吧。” 可贺裕庭怎么也没想到,这也是公主给他留的最后一句话。 贺裕庭有无数次想,若是他没有离开大凉,没有离开公主身边,那结局是不是就会不同? 但令他崩溃的是,他很清楚——不是。 若他没有离开大凉,他也没有任何能力能阻止事情的发生。 他只恨自己为什么往上爬的速度不能再快些,再快一些,若是他三年前能到如今的高度,就算是拼了他的生命,他也定要护住公主。 第46章 可笑的是,如今他是大庆赫赫有名的丞相了,却还是慢了一步。 公主救了他,他却救不了公主。 这是一直插在他心头的一根刺。 长宁没想到贺裕 庭竟然是这么想的。 她沉默半晌,低声道:“这本就与你没关系,你不必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我救你的时候并没有想要你的回报,再者说,你当初在我身边这么久,若说报酬也早已经还清了,我既已经让你回到大庆,我们便算是银货两讫了。” 这么说太过直白,但当初的嘉阳确实是这么想的。 她救下贺裕庭本就没有费多大劲,当初的嘉阳长公主,要什么有什么,只不过是救下一两个走投无路的人,对她来说就像瞧见了路边的猫儿狗儿一般,救便救下了。 若不是后来发现贺裕庭在政事上的敏。感性,她都不会让他留下,让他做她的幕僚。 却不想她的无心之举,却被他记到如今,更甚之,成为了他来大庆的执念。 “银货两讫?”贺裕庭笑的苍白。 长宁有些不忍,“你也不要这么想,你瞧,你如今不是帮了我许多吗?若不是你,我哪有那么容易进宫,做我想做的事?” “可是我恨!”贺裕庭激动的攥住她的手:“祁旻这样辜负你,太后那样对你,那样对大凉,你想报仇是不是?我帮你,公主,臣可以护住你了,你想做什么让臣替你去做,你不用进宫,不用接近陛下,我可以帮你!” 听着他语无伦次的话,长宁心口一跳。 这些话万一传出去了,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长宁下意识捂住他的嘴,“别乱说,你喝醉了!” 或许是药效慢慢上来了,贺裕庭慢慢阖上了眼。 长宁狠狠松了口气,这才放下了手。 贺裕庭睡得并不安稳,长宁吩咐了长随好生照看,才落荒而逃似的回了竹园。 月光下,满院的竹子在风中摇曳。 一片竹叶飘到长宁鬓间,长宁伸手取了下来,指间摩挲着竹叶的纹路。 有多久没有想起从前了?今日贺裕庭说起的那些过往竟一瞬间让她感到恍然,从前在大凉的那些日子在这一刻让她觉得像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一般。 熟悉又陌生。 从前的嘉阳长公主又何尝不是呢?早已经面目全非了罢。 新露看了眼天色,道:“起风了。” 长宁嗓音很淡:“是啊,起风了。” “瞧着倒像是要下雨了,主子,早些回去歇着吧。” 长宁有些疲惫的推开内院的门,下一刻,她松散的眉眼陡然凌厉起来。 有人。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风,长宁下意识想出手,在准备出手的那一刻,她却闻到了熟悉的龙涎香。 身后的人将她亲昵地揽进怀里,夺过她手中的竹叶。 “竹叶锋利,宁宁怎么如此不小心?瞧你,手都割破了。” 屋内只燃了一只烛火,灯芯明明暗暗,长宁看不清他的神色。 祁淮捧着她的手,垂着眼。 下一秒,他低头,将她手腕上的血珠一一抿进唇间,舔舐干净。 长宁僵在了原地,望进他的眼底。 男人眼底墨色翻涌,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下一秒就要将她卷进深渊。 “慌什么?宁宁刚刚从哪儿来?嗯?” 第39章 齐国“大凉使臣觐见!” 第三十九章 男人的唇薄而烫,触感从手腕一直酥麻到心底。 长宁没忍住颤了颤。 “您怎么来了?” 祁淮不说话,看了她半晌,倏而牵住她走到床榻边,拿出玉肌膏,仔细地替她上药。 男人低垂着眉眼,长宁就这么看着他给自己上药,不知为何,心底忽然软到不可思议。 她忽然抱住祁淮。 祁淮僵着身子,好半晌才抬手,将她整个人拢进怀里。 “夜里凉,大半夜瞎跑什么?瞧瞧你,浑身冰冷,”祁淮点了点她的额头,淡声说:“竟半点都不顾着些自个儿的身子。” 长宁:“表兄和萱表妹都病了,我总得去瞧瞧——” 说着,她顿了顿,才道:“我到京都这些日子,都是表兄在照顾我,而萱表妹虽然嘴上厉害,其实心底也是个柔软的,此番发生这些事,丞相府里又没个女眷,我自然得多陪陪她。” 祁淮眸色淡淡,“不放心便让人去太医院请太医来瞧瞧。” 他抬眼,平静地说:“朕都没舍得让你做这些。” “不过——你说的倒是实情,贺卿如今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了,这丞相府怎的还没个女主人?总不可能每每都要朕的女人抛下朕替他贺裕庭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 长宁:“……” 祁淮说的毫不客气,长宁默了默,她若是看不出来祁淮这是醋了,那也是白活了这些年。 男人正在气头上,长宁不欲惹火烧身,还让贺裕庭受着去罢! 祁淮瞥她一眼,长宁眨眨眼,软声哄他:“陛下何时来的?怎么没派人去通知长宁?” 刚刚贺裕庭说的那些,祁淮应当是不知道吧? 祁淮瞧了她好一会儿,才淡声说:“刚来没一会儿,勤政殿堆满了折子,朕批完才过来的。” 长宁松了口气。 也是,祁淮政事繁忙,每每回明德殿,都已经深更半夜了,算算时辰,也差不多是这会儿。 “长宁只是在丞相府暂住一宿罢了,明日便要回宫的,陛下实在不必如此劳累,特意赶过来——” 说到一半,长宁便说不下去了。 她当然知晓,陛下如此皆是为了她。若是从前,她只会庆幸,祁淮现在这样,说明她已经抓住这位帝王的心了,但现在—— 长宁沉默了,心底的滋味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 帝王少有外宿,不过好在明日没有朝会。 长宁靠在他怀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祁淮也没说话。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长宁撑着脑袋看他。 祁淮取了她一撂发丝,在指间把玩,“瞧什么?” “陛下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祁淮嗯了一声,万寿节那日各国使臣要来觐见,最近宫里上下都在忙这件事儿,她知道不足为奇。 长宁:“陛下想要什么生辰礼?” 祁淮指间一顿,“生辰礼?” 想起什么,他神色淡淡:“朕不过生辰。” 长宁认真地道:“生辰可是个大日子,怎么能不过呢?况且那天万寿节有宫宴,普天同庆,自然都是对陛下的贺礼,只是——那些东西没什么新奇的,陛下喜欢什么,和长宁说上一说?” 瞧见她这副认真的样子,祁淮笑了笑,他捏住她的下巴,低头在她唇上摩挲,说出的话含糊不清:“朕喜欢什么,长宁不知晓?” 眼瞧着又要被男人带偏,长宁躲过他炙热的吻,“陛下!” 祁淮眸色发沉,用指腹拭去她唇上晶莹的水色。 “宁宁可知朕的字?” 长宁眨眼:“字?” 祁淮嗯了一声,将她手心翻转,指尖一点一点在她手心写着。 手心一阵酥痒,长宁下意识想要收回手,却被男人霸道地扣住不放。 长宁眼睫微颤,看着祁淮一笔一划的将他的字慢慢写在她的掌心。 写完最后一笔,祁淮抬头,深深望进她的眼底,随即将她手心合上。 他俯身,额头轻贴着她的,嗓音带着点儿哑:“看清楚了吗?” 长宁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容泽?” 祁淮笑了,“宁宁叫的真好听。” “……” “以后就这么喊朕。” 长宁看着他眼底的炙热,视线忽然躲开,含糊不清地应了声:“……嗯。” 祁淮哄她:“再喊一声?” 长宁躲进他怀里。 “宁宁,再喊朕一声?” “……容泽。” “宁宁真乖。” 不知何时开始,屋内的声响开始变了味儿,苏列面不改色的吩咐内侍去外院守着。 * 万寿节这天很快便到了,霍离太子也已经入京,就等着今晚和各国使臣一起入宫觐见。 长宁未曾见过霍离太子,却也知道自从三年前大凉没落之后,齐国是仅次于大庆的存在,今日是一场隆重的宫宴。 明德殿。 宫人正在服侍帝王换上朝服。 眼前的男人长身玉立,敛目低眉,一身繁琐庄严的朝服衬的他更加尊贵无比、遥不可及。 祁淮很少穿这么隆重的朝服,长宁伸手,替他将整理着冠上的冕流。 长宁一直是知道祁淮模样很是俊朗的,但第一次见男人如今这副模样也不免愣住了神。 “傻了?” 长宁笑道:“陛下今日龙章凤姿,长宁都险些看呆了去。” 第47章 祁淮笑了一声,指尖轻点她的额头:“就知道打趣朕。” “真不跟朕去?”今日万寿节,他本想带长宁一起出席,可长宁却拒绝了。 长宁:“我就不去了,你去吧,我在殿中等你。” 祁淮也不愿勉强她,今日人多眼杂,她不去也好。 “嗯,朕很快回来。” 长宁应了一声。 祁淮攥着她的手,半天没放开。 苏列小声在殿前道:“陛下,时辰快到了,各国时辰皆已入宫。” 长宁好笑:“怎么这么粘人?快去罢。” 祁淮伸手轻抚着她白皙的脸颊,他从来自诩意志力强大,却头一次在她身上栽了更头,明明宴会不过一两个时辰,他却压根不想离开她片刻。 祁淮眸底的感情浓烈似乎要扯出丝来,丝丝缕缕将她裹住。 长宁心跳加速,踮起脚,吻了一下他的唇。 “去吧,我等你。” * 眼瞧着皇帝走了,长宁这才朝新露招手:“新露,进来磨墨。” “主子可是要练字?” 长宁嗯了一声,上回祁淮让她给他写一幅字,却她拒绝了。现在想想,才惊觉,两人认识这么久,祁淮从始至终只对她提过这一个要求。 一幅字罢了,祁淮从前并未见过嘉阳长公主的笔墨,就算写了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更何况,今日是祁淮的生辰,她莫名想让他开心。 长宁只犹豫了片刻,便沾了墨,提笔而书。 明明提笔之前没有丝毫头绪,但这一刻,笔尖落在宣纸上,却下笔如有神,一刻也没停顿。 放下笔,长宁看了一眼,很是满意。 “去准备——” 话刚说一般,窗外忽然传来两声极短的黄鹂鸟叫声。 长宁面色一顿,吩咐道:“去小厨房瞧瞧,我替陛下熬的鸡汤好了没。” “是。” 新露走后,一个黑影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没发出一点声响。 “主子。” 长宁上前:“山泉?你何时回来的?” 山泉道:“昨日,只是宫中戒备森严,今日前朝宴会,大部分兵力都抽调过去了,属下这才找到机会过来见主子一面。” 长宁道:“信可送到王上手上了?这回怎么这么久?路上可发生什么事了?” 山泉:“送到了,本来属下该早些回来,只是——属下在大庆的边界抓到了一个人,费了不少时间。” “谁?” 山泉抬头,一字一句的说:“当初城破那天,跟在祁旻身后的人。” 长宁瞳孔一缩,手中刚刚提好字的宣纸失了力道,慢慢飘落在寂静的宫殿内,再无人问津。 * 海平殿内。 唱礼过后,霍离太子带着使臣拜过天子。 按理说齐国也是大国,并不是大庆的附属国,不必派太子前来。这次霍离亲自前来,足见齐国对大庆邦交的重视,更是给大庆做足了面子。 祁淮温和道:“霍离太子不必多礼,请起。” 霍离太子道:“久闻陛下圣名,今日一见才知,传闻实在浅薄,陛下天人之姿,霍离佩服。” 传闻大庆皇帝病体孱弱,如今一看,哪有半分病弱的样子? 霍离心道:这明徽帝看着温和,却深不可测,可见传闻实在不可信。 霍离:“此次前来贵国,霍离特意备了一份大礼以贺陛下生辰,还请陛下笑纳。” 说罢,霍离让人将东西抬了上来。 贺礼被红色丝绸掩盖,从外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不少大臣交头接耳,瞧着霍离太子这副样子,这贺礼应是不俗,这便更是勾起了殿中不少人的兴趣,想知道这齐国如此兴师动众、不远万里运送过来的贺礼究竟是什么。 霍离道:“此件珍宝乃本殿征战的战利品——陛下请看!” 祁淮本是没什么兴致,下边的人将红色丝绸掀开的时候,他随意抬眸瞧了一眼。 就这一眼,让他瞳仁紧缩,漫不经心摩挲着扳指的手倏地收紧。 霍离笑的张扬:“这便是本殿的铁骑踏破大凉,从大凉王宫带回来的——嘉阳长公主的佩剑!” “世人皆知,玄铁是制造利器的不二之选,而这世上唯一一块千年玄铁便藏在大凉王室中。” 这些年,不知有多少人觊觎着这块千年玄铁,更甚之,有人传言,齐国曾用十座城池换取这块玄铁,却被大凉王君拒绝了。 而这块千年玄铁却在嘉阳长公主十岁那年,被大凉王室打造成一把佩剑,当做生辰礼送给了嘉阳长公主。也是这件事后,世人皆知嘉阳长公主在大凉有着怎样的举足轻重的地位。 听说当时大凉王君曾语:玄铁固然是千年难得的宝物,但嘉阳才是大凉唯一的珍宝。 霍离:“大凉王室竟如此暴遣天物,将这块千年玄铁打造成了一把佩剑,仅仅只是为讨一位公主欢心。本殿早就心有不屑,这样的王国,迟早也要消亡。果不其然,三年前,本殿亲自从嘉阳长公主的寝宫将这把佩剑带了出来,才免得宝剑沉寂。” 霍离眉目中尽是傲然,“俗话说宝剑配英雄,这是本殿的战利品,代表的是本殿战无不胜的过往,今日赠与陛下,愿陛下往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大庆再无外敌敢侵!” 殿内安静的似乎连掉落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这是赤。裸裸的在羞辱大凉,若是从前,齐国自然不敢再大庆的地盘上羞辱大凉,毕竟从前大凉与大庆密不可分,可自从三年前那件事之后,两国早已不复如初了。 今日大凉更是没有派使臣前来,有谁又愿意去触如今蒸蒸日上齐国太子的霉头呢? 贺裕庭拳头紧握,因着太过用力,指间因缺血竟泛起阵阵苍白。 祁旻倏地起身:“霍离太子!” 话音刚落,殿外忽然传来唱礼声。 “大凉使臣觐见!” 殿中的人全部都愣在了原地。 大凉?大凉不是早就断了与大庆的邦交吗?为何会突然派了使臣前来,更重要的是,他们竟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大凉这几年都不与大庆往来,如今时过境迁,众人也不敢揣测陛下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更何况,这霍离太子刚刚还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在殿中炫耀他的战利品,现下……真是剪不清理还乱! 众人都看向高座上的帝王,不知道帝王会如何决策。 冕冠遮挡住了帝王的面庞,祁淮眼神幽冷,半晌,淡淡启唇。 “宣。” 第40章 闻韶“孤皇姐的剑,你也配碰?”…… 第四十章 城西,一间不起眼的院子。 长宁已经很久没到这儿来了,山泉引着长宁进去,带到一间偏房里:“主子,属下将人关在这儿了。” 人躺在地上半死不活,山泉示意人去打一桶凉水将人泼醒。 山泉道:“属下是在齐国太子霍离身边看见他的。” 长宁猛地回头:“齐国?” 山泉点头。 “怎么会是齐国?我记得他,当初是他跟在祁旻身后,我亲眼看见他用剑刺向父王——他不是祁旻的人吗?” 长宁永远忘不了当初那一幕。 那时,明明她早已替柳知意制好了药,但不知是哪里出了意外,柳知意吃了药半点没见好不说,病情反而更严重了。 祁旻不信她,以为她是故意的。 祁旻:“你不是不是压根就没想治好她?”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那为什么她的病没有半点起色??” “你应该去问你那好妹妹!” 不论她怎么解释祁旻都不肯听,柳知意病情每况愈下,祁旻每天都来逼她制药,她太累了,不愿再见他。 后来母后不知从何处听说她私自制作凝华,竟亲自来了大庆。 母后向来疼爱她,那是第一次,母后对她动了手。 她到如今还记得母后那个受 伤的眼神。 她说:“嘉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做这件事的时候究竟有没有想起过我和你父王?” 可是下一刻,母后又抱住了她。 她说:“珂珂,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母后眼眶泛红,一滴泪水砸在她脸颊上,也砸醒了她。 这一年,她都在做些什么啊?嘉阳忽然很茫然,她从未感觉自己如此陌生过。 母后已然不再年轻,单薄的身子跨越千里,来到他国,就为了她,就为了她——如果路途上出了任何意外,嘉阳甚至想都不敢想。 “我跟你回去,我跟你回去,母后。”她记得她哭得泣不成声,像是倦鸟归巢。 母后更是像小时候一样,将她抱进怀来,“是母后不好,不该打你,疼不疼啊,珂珂?” 嘉阳只是使劲摇头。 她从来没有听过母后用这种小心翼翼的语气和她说话,她这时才意识到,这场无疾而终的爱恋,她伤害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身体,更是在伤害所有爱她的人。 第48章 而祁旻从来就没有爱过她,她只是陷入了自己感动自己的怪圈, 真的爱怎么会是这样的?可笑的是直到今天她才真的看清。 她收拾好情绪,准备跟母后回大凉。 那段时间,恰逢祁旻不在京中,他奉懿旨替福乐群主寻药,她也没放在心上。为了这段感情她付出太多了,她要回大凉,做回她的嘉阳长公主,而不是这个劳什子的大庆王妃。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祁旻寻药竟是去的大凉——柳知意身体越来越差,太后下密令,让祁旻带着私兵去大凉拿药。 他竟带着军队,兵临城下,剑指她的国,逼她的父王交出凝华。 她的父王怎会对祁旻设防? 只因为那是她选的人,父王直接开了城门,迎他入宫。 可谁又能想到,等着父王的竟是一把利剑。 等她和母后匆忙赶回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一幕——一个男子穿着铠甲,站在祁旻身后,毫不犹豫地用剑刺向她的父王。 父王在嘉阳心中是一座山,他虽不苟言笑却十分疼爱她,可这一刻,嘉阳心里的大山倒了。 祁旻站在前面似乎愣住了,他启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被侍卫护着趁乱逃了出去。 后来第二天,也是这个男子带着铁骑,趁着父王逝世,大凉内乱的时候,踏破大凉都城,杀她无数子民,她怎么能不恨! 只是她一直以为他是大庆的人,是祁旻的人,可他怎么会摇身一变,变成霍离太子身边的人?? 当初那队铁骑到底是齐国趁机乘虚而入还是祁旻的障眼法?? 长宁握紧手心,指甲嵌入手掌,鲜血流下,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麻木道:“给本宫弄醒他!” 男子悠悠转醒,随即警觉的看着他们:“你们是谁,为何绑本将?” “本将?” “你是哪国的将军?” 有这个能耐将他绑来的人,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男子闭紧嘴,不肯说。 山泉上前狠狠踹了他两脚,丝毫没有收敛力道,男子很快吐出血,但就是不肯出声。 山泉:“若是想活命,就老实点,不然有你好受的!” 但不论山泉怎样说,怎样威逼利诱,男子嘴硬的很,什么都问不出来。 长宁看了半晌,忽然说:“你们都出去。” 山泉不肯:“主子!” “退下!”长宁呵斥道。 屋外。 听着里边传来的惨叫声,饶是不知见过多少鲜血的山泉也不禁打了个寒战。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的声响渐渐停了下来。 门被推开。 山泉跪了下来。 他额头触地,“殿下。” 上方的声音淡的似乎风一吹就会散。 “是齐国。” “杀了父王的罪魁祸首是齐国,他竟是齐国的将军。” 山泉一僵,他自然知道殿下一直以为导致一切的罪魁祸首是祁旻和大庆的太后,不止殿下这么以为的,就是他们大凉所有人都是这么以为的——毕竟是大庆尊贵无比的太后娘娘下了懿旨,让大庆小王爷祁旻,带兵逼迫王上交出凝华,更甚之,在大凉都城被攻破的前一天,是祁旻带着这个男子进了王宫,刺杀了王上。 这个杀了王上,踏破王都,手上沾满大凉子民鲜血的罪魁祸首,怎么会不是大庆的人呢? 山泉简直不敢想象,现在的殿下是何种心情。 这段时间一直支撑着她的是仇恨,是对大庆太后和祁旻的仇恨,现在有人说,嘉阳,你恨错人啦,你父王母后死了三年,这三年你都恨错人了! 山泉心拎着,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他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四周安静极了,只有裙摆拖地细微的声响,山泉悄悄抬眼,瞧见裙摆摇曳,带起一片血色。 * 海平殿。 谁都没想到,大凉来的人竟然是大凉如今的王上——闻韶。 闻韶今年不过十九,身形已初具少年郎的风姿卓然,身处他国,却半分受制于人的自觉都没有,他并未向祁淮行礼,身姿玉竹修长,站的笔直。 少年一语未发,抬手间,立在一旁的佩剑便被他握在手中。 霍离下意识后退了几步,侍卫将他护在身后,虎视眈眈的看着闻韶。 闻韶拔剑,指向霍离。 “孤皇姐的剑,你也配碰?” 宫中是不许佩剑的,如今闻韶握剑直指殿中,禁卫军立刻上前围住海平殿,保护帝王安危。 贺裕庭在看见闻韶的那一刻便暗道不好,他侧身对着随从耳语,没一会儿,随从便从海平殿偷偷溜了出去,不见了踪影。 殿中剑拔弩张,只等陛下一声令下,便要将这胆敢犯上的人抓住。 在大庆,谁管他是不是大凉的王上? 可谁知,下一秒,帝王的嗓音从高台传来。 “退下。” 禁卫统领不敢置信:“陛下?” 祁淮抬眼,“朕不想说第二遍。” 明明陛下语气平静,面无表情,但禁卫统领却莫名瑟缩了一下,不敢再劝,吩咐禁卫军退下,在远处驻守。 闻韶这才看向高台,对上祁淮的视线。 只这一眼,闻韶便知,眼前的男人和其他那些尸位素餐的皇帝不一样。 闻韶忽而笑了一声:“大庆陛下果然名不虚传。” 他将剑收回剑鞘,握着剑鞘随意拱了拱手:“不知大庆陛下有没有兴趣做一笔生意?” 祁淮淡声:“什么生意?” 闻韶挑眉,眉宇间尽是恣意。 “与我大凉,吞了这两面三刀的齐国,可好?” 殿中朝臣没忍住倒抽了口气,这大凉王上也太过大胆了吧?这里可是大庆!不是他们大凉!在他国激怒霍离太子对他有什么好处??? 霍离堪堪才回过神来,他一把推开护着自己的侍卫,对着闻韶狠厉道:“你倒是好大的口气!吞并我齐国,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真是异想天开!” 闻韶把玩着剑穗,不置可否。 霍离身边的谋士小声劝道:“太子殿下,这闻韶不是个好惹的,最近大凉动作频频,已经吞并周边不少小国,近来更是对咱们边境虎视眈眈,如今的大凉,已是不可同日而语啊!” 霍离气的胸口起伏,一把推开谋士,对着闻韶说:“本殿还怕你闻韶不成?本殿设计破了大凉都城的时候,恐怕你这小子还躲在你皇姐怀里哭呢!” 正在这时,殿外跑来一个齐国装扮的随从,快步走到霍离身后,侧耳说了些什么。 众人只看霍离太子脸色越来越差,面色铁青,到最后呼吸急促,看着闻韶的样子像是要将他吞吃入腹一般! 霍离没忍住上前一步,用手指着他:“闻韶,你简直欺人太甚!” 大凉竟派了死士将他父王和母后掳了去! 下一秒,寒光闪过,众人连闻韶怎么出的手都没看清,只见霍离指着闻韶的那只手指,已被割断。 殿中传来 霍离太子的惨叫,断指从空中划过,最终掉落地面,血色沾染着泥土,看起来异常可怖。 “孤忘了告诉你了,孤最讨厌,别人用手指着孤。” “这一次只是小惩大诫,下一次,便是你的项上人头了。” 他用帕子一点一点拭去佩剑上的血迹,动作奇异地柔和,面上却神色阴鸷。 “还有,孤再说一次,你不配提起孤的皇姐。” “孤再说最后一次,你,记住了么?” 第41章 刺杀我,也不是你该爱的人 第四十一章 深夜寂静,明德殿灯火通明。 年轻的帝王坐在上首,嗓音发沉:“还未找到人么?” 苏列道:“贺相刚差人来报,长宁姑娘并未回丞相府,贺相说已经派人往别处寻去了。” 空气中死一样寂静,苏列低着头连呼吸都放轻了。 眼下京都已然宵禁,长宁姑娘不在丞相府,又未曾进宫,究竟还能到哪儿去? 饶是张弛有度的苏列也不禁露出几分焦急的情绪来。 今日本是陛下的万寿节,明明合该是普天同庆的日子,可这下倒好,事情是一桩接着一桩,现在想来竟是桩桩件件都不可思议至极。 前朝的事已然是乱成一锅粥,勤政殿还有朝臣在等着觐见陛下,可陛下如今哪还有心思去处理外邦的那些糟心事? 果不其然,当宫人再一次派人来请,说霍离太子求见时,陛下将书案上的笔都给折断了,厉声道:“什么时辰了?如今这是还要朕来教你们如何当差吗?苏列,朕瞧你们是愈发不像话了!” 帝王发怒,明德殿顷刻便跪成一片。 祁淮瞧着心底越发火大。 明明是迁怒,苏列却不敢反驳半个字,忽然,苏列脑中闪过什么,连忙道:“陛下,长宁姑娘可会去了将军府?” 第49章 祁淮一怔。 “长宁姑娘与盛姑娘关系一向好,若是兴致起了在将军府住下了也未可知——” 苏列的话还未说完,祁淮便道:“那还不赶紧派人去将军府瞧瞧?” 苏列连忙应道,差人往丞相府去了。 烛火被风吹过,殿中灯影摇曳,祁淮的神色在暗中看不分明。 他抬手,修长的手指在书案上的一幅字上划过。 ——那副字墨迹点点,还沾染着灰尘,就算字写的再好也不能掩盖它已然已经被毁了的事实。 只消一眼,祁淮便知道这是长宁写下的。 他闭了闭眼,宣纸上的字迹在眼前浮现。 “一世长宁” 这是长宁送她的生辰礼。 思绪忽然回到上回在书房,他要她给自己写一幅字,可她怎么样都不肯,明明有求于他,却怎么都不肯松口。 祁淮自然是知道她为何不愿意提笔。 因为这幅像极了嘉阳长公主的字迹。 她明明知晓,这幅字写下了,只要有心人一瞧,再细想一番,猜出她的身份实在不是难事。 只是她明明知道可能会有这样的后果,她还是写了。 因为这是给他的生辰贺礼。 他想要,她便给。 祁淮胸中忽然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 明明生辰礼都备好了,怎么会忽然离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连她离开地这样匆忙? 倏地,祁淮陡然抬眸,沉声问:“闻韶如今可还在四方馆?” 有宫人上前道:“回禀陛下,今日各国来使均已在四方馆住下,大凉王上亦是如此。” 祁淮站起身来,今日盛大将军刚回京,盛月曦和父亲久未见面,长宁必然不会这个时候去将军府寻盛月曦,打扰他们父女相聚。 若说长宁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如今看来,便是闻韶那儿。 毕竟那是她唯一的弟弟,如若她知道闻韶来了大庆,必然会去寻他。 只是, 想到霍离如今也在那儿—— 霍离。 祁淮猛地睁大眼睛。 长宁去找霍离了! * 四方馆。 霍离黑着脸正往回走。 随从暗自看了眼他的脸色,劝道:“太子殿下不必如此,这大庆陛下看起来不是个蠢笨的,定不会和大凉那帮人同流合污。” 霍离轻嗤:“不会?你没瞧到今日在海平殿么?那闻韶就差踩到本殿脸上来了,那大庆皇帝可有斥责一句??” 随从欲言又止,就算是大庆皇帝心有不满,那也不会当着满朝文武和这么多外邦来使的面上呵斥大凉王上啊。 可霍离怎会不知,随从知道他只是咽不下这口气罢了。 果然,下一秒,霍离看向自己的右指——那里被纱布包裹,但层层包裹之下,还是能看出右手食指断了一截儿。 霍离面容扭曲,恨不得下一秒就直接冲进四方馆将闻韶给杀了泄愤。 随从看出他心中所想,不禁打了个寒战。“殿下,如今王上和王后还在大凉手上,您现在又远在大庆,如若宫里的那位这时——” 随从没说完,霍离怎会不知道他的言外之意。 好不容易让父王封了他为太子,眼瞧着父王如今对他越发重视,如今这个节骨眼,绝对不能有任何差错! “派去大凉的人怎么说?” “还没有消息,听说大凉王上虽然来了大庆,但大凉却高度警戒,说是滴水不漏也不为过,咱们的人压根打探不到任何消息。” 再者说——自从闻韶继位以来,这三年间,大凉也不知得了什么高人指点,现如今谁还敢小瞧大凉? 也就自家殿下还将三年前投机取巧的事儿天天放在嘴边,不肯正视如今的局面。 悄悄地看了眼自家太子殿下的脸色,随从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进去。 “不然,殿下,咱么还是早日回齐国罢?” “不行!”霍离咬牙道:“就这么走了岂不是落荒而逃?本殿绝不做闻韶的手下败将!” 霍离还想说些什么,空气中却忽然传来利剑刺破长空的声音。 所有人都被这忽如其来的变故给惊住了,生死之间,霍离下意识往侧边躲过,箭矢从他颊边划过,穿透不远处的枝丫。 侍卫迅速涌了上来,将霍离挡在身后,分出几人立刻往剑射出的地方探查。 霍离视线盯住被射穿的树枝上,用脚底涌上一股寒意。 他捂住冒出血丝的脸颊,不敢相信他竟然被人刺杀了,还是在大庆的京都! 他阴沉沉的看着暗黑的夜幕,一语不发。 不久,侍卫回来,跪在地上:“殿下,人跑了。” 霍离上前,径直将侍卫踹到在地。 “废物,本殿养你们有何用??” 四方馆。 霍离在烛火下,打量着手中的箭矢。 霍离将它递给一旁的谋士:“你们瞧瞧,这箭矢可有不寻常之处?” 好几位谋士看过之后都摇了摇头,这箭矢通体漆黑,也没有任何标记,看不出任何玄妙出来。 霍离面色越来越难看,忽然,有一位谋士犹豫道:“……这个箭矢——” 霍离大步走到他面前,“你看出什么了?” “这箭矢外表上倒是没什么奇特的,但是殿下不知你有没有闻到,这箭矢有一股特殊的气味。” 霍离皱眉:“气味?” 谋士点了点头,“不知殿下可曾听闻大凉的南萧?臣有幸曾游历大凉,曾见识过南萧,这支箭矢的手感让臣觉得和南萧很是相似。” 说来奇怪,南萧本是乐器,而这箭矢是伤人利器,两者本不会让人产生任何联想,且制作南萧的赤木及其稀缺,就连他,也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了一支和赤木南萧极其相似的南木制作的南萧。 他在那段时日很是痴迷南萧,几乎是整日把玩南萧,这箭矢触感寒凉,却比南木更加温润,更加上层,确实很像是赤木所做。 “南萧本是赤木制作而成,赤木及其珍贵,就连大凉山群连绵广袤,也寻不到第二颗赤木树。” “那唯一的赤木树在哪儿?”霍离 很快觉察出他的话外音吗,紧紧攫住他的眸子。 谋士说的很是艰难:“……如果臣没有记错,唯一的一颗赤木树,种在了嘉阳长公主的宫殿内。” “嘉阳长公主?”房中众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道。 随后几人纷纷摇头,甚至有几个人觉得好笑:“嘉阳长公主早已不在人世,这世上谁人不知?如今这话说出来谁能信?” 其中一人道:“总不至于是嘉阳长公主复生了罢?” 随着他话音落下,恰巧一阵风吹过,烛火晃动,空气中短暂的安静了下来。 几人后背发凉。 霍离阴沉的盯着跳动的烛火看了半晌,忽然道:“不知各位可有听过凝华?” “不曾听闻。”有几位谋士一脸茫然。 但也有了解一二的:“臣倒是听过,据说这凝华,生死人肉白骨,可起死回生,是大凉王室的圣药。” “只是这凝华只是传说,从来没有真正见过,且大凉早已辟谣,说这世上压根没有凝华。” 霍离缓慢的踱着步子在房内走来走去。 他自然也是听说过凝华的,只是他从来就不相信大量的说法,若是世上没有凝华,那怎会有这种传言? 三年前他带兵踏破大凉王都的时候曾经秘密令人找寻,只是他将大凉王都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凝华的踪迹。 就在他都要怀疑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没有凝华的时候,这支箭矢出现了。 霍离舔了舔唇,浑身振奋的几乎发抖。 他有一种感觉,自己快要抓住什么了。 他眼睛发红:“给本殿派人好生盯着闻韶,看看他这几天都跟谁接触了,特别是接近他的女人,都给本殿一一的查!” 若是能得到凝华,他还怕什么?整个天下都是他的! * 另一侧,京都的一座院子前,一辆低调不打眼的马车停了下来。 影卫四处巡视了一番,才躬身对着马车道:“主子,已经到了。” 倏地一下,是马车车帘子被掀开的声音。 祁淮阴沉着脸想要将身形瘦弱的女子带下马车。 女子却执拗的不肯下马车。 祁淮盯着她看了半晌,忽地将人一把抱了下来。 长宁没忍住惊呼一声,捶打着他的肩膀:“做什么?放我下来?!” 祁淮一语不发,双手紧紧禁锢住女人的腰侧,到了主屋,将人一把甩到床榻上。 长宁很快站起身来,径直就往门口走。 祁淮额头神经跳动,一把将人拉住,“你要去干什么?” 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祁淮是真的生气了。 他直接将人拽到自己面前,死死的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你还要去刺杀霍离?你究竟有没有想过,霍离是齐国的太子,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被刺杀而亡?你当他身边的侍卫都是摆设???” 第50章 “长宁,你不是最是冷静的吗??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长宁一把将他推开:“你懂什么!!???”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当她看到霍离出现在自己面前那一刻,脑中就什么都不剩了,她眼前浮现的只有父王母后惨死在自己面前的模样,只有大凉子民浑身鲜血的模样,为人子女若是连替父母报仇都做不到,替百姓报仇都做不到,那还有什么脸面活得下去??? 长宁眼底是遮挡不住的痛意。 祁淮看了她半晌,忽然将她紧紧抱进怀里。 “朕懂,长宁,朕懂你。” 这一刻,长宁忍了一整天的泪水不知为何忽然忍不住了,一滴一滴砸在祁淮的肩膀上。 他怎么会懂?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她身上背负的所有东西。 ——明明是这样的,可是为什么他的语气,就好像真的知道什么一样。 就好像,他知道她的委屈,知道她的伤痛,知道她的无可奈何与血海深仇。 不可能的。 长宁在他怀里摇头,缓慢地将他推开。 瞧着她这副样子,祁淮心痛难忍。 “宁宁,把你的伤痛、你的委屈、你的仇恨都分给我吧,让我替你痛,替你分担。” 这一刻,他不是大庆的帝王,只是一个男人,一个喜欢她的男人,满心满意都只有她的男人,他愿意和她一起扛下所有一切。 长宁看着窗外的无边夜色,嗓音透露着空寂。 “谁都帮不了我。” “你知道么?”长宁嗓音很淡,她说:“我曾经死过一次。” “死亡有什么可怕的呢?被留下来的人才最可怕——因为她要被迫地承受所有的一切,承担起所有人的希望,从我被救起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明白,我不是为我自己而活,而是为了那些所有替我去死,或者说被我害死的人而活。” 长宁看着祁淮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的很慢,像是生怕他听不清一般,“容泽,你知道吗?像我这样的人,是没有真情的。” “你还不懂么?我进宫,我接近你,都是有目的的。” 在父王被害惨死,在母后为了救下从城楼上一跃而下的她而丢掉性命的时候,闻珂就已经死了。 嘉阳长公主确实是死了,死在了三年前,那个寒冷寂静的冬夜,城墙下的尸骨便是她最后的痕迹。 被母后用心头骨血救活的,只是长宁——背负着血海深仇的长宁。 她无波无澜的眼眸对上男人深邃的眼眸。 长宁伸手,冰凉的指尖在他面上一一滑过,从眉骨到鼻梁最后到薄唇。 似乎要将他的容貌刻入心底一般,最后她阖上眼,不再看他。 “容泽,回宫吧,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她嗓音淡的似乎风吹片刻便会消散。 “我,也不是你该爱的人。” “回去吧,回你该回的地方,过你应该过的生活。” 第42章 送回“我要回大凉了。” 第四十二章 闻韶来大庆的消息,长宁是第二天知晓的。 她没想到闻韶居然如此大胆,竟敢就这么来了大庆。 “闻韶,你如今真是长了本事了!若是中途出了什么问题,你要我怎么办?” “皇姐……” 只要一想到闻韶可能会遇到不测,长宁哪里还有半分理智? “你别喊我!”她厉声道:“我不是你皇姐!你眼里又何曾有我这个皇姐?我说的话你一句都没有放在心里。” “如果你有半分惦念我,就应该知道,如今大凉的一切都寄托在你身上,你若出事,大凉怎么办?大凉子民怎么办?” “你预备让父王和母后枉死么!!!??” 说到最后,长宁几乎是字字泣血。 父王母后的面容浮现在她面前,从昨天知道真相到如今,那些压抑着的情绪几乎压着她喘不过气来,她消化不了,更加无法排解。 这一刻,这些情绪好像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全部朝着闻韶宣泄而出。 “可是——” 闻韶伸手,轻轻拭去她眼底的潮湿:“我不仅是父王的儿子,不仅是大凉的王上,我更是你的弟弟。” “在遂之心里,没人比皇姐更重要。如果皇姐出了什么事,纵使大凉能一统天下,又怎样?对遂之一点意义都没有。” 长宁心中一怔,抬头看向闻韶。 闻韶面色平静:“遂之知道,皇姐心系大凉,想替父王母后报仇,这些自有遂之来做。皇姐,遂之如今已经长大了,已经不需要你再事事将我护在身后了。往后,遂之护着你,你想要的,遂之都会替你挣来。” 长宁听出他的话外之音:“你做了什么?” 闻韶看向窗外,淡声说:“此刻,大凉的军队 已经到了齐国边境了。” 这几年,他一直暗中谋划,父王母后的仇他一刻也未曾忘却。 长宁脑中闪过什么:“所以你早就知道当初破我都城的是齐国而不是大庆??” 闻韶抿了抿唇:“是。” “那为何你不告诉我?” 长宁不能理解,若是她早知道—— “早知道你去的就会是齐国!”闻韶眼眶通红:“难道你要我看着你只身入齐国,委身于霍离那个畜生吗???” 长宁僵在原地。 “况且,当初若我知道,怎会让你离开大凉?” 不管是大凉还是齐国,他压根不会让她涉险! 闻韶扣住长宁的肩膀,“长姐,遂之已经长大了,已经可以担负起大凉的责任了。你跟我回去,我保证,但凡当初沾染了我大凉血液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最多半载,我就可以解决这件事。长姐,信我一次好吗?” 屋内沉默良久,不知过了多久,长宁说:“我没有不信你。” 只是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将闻韶挡在身后,可看着面前这个身形修长的少年,她才恍然,不知什么时候,闻韶站在她面前,已经高大到连她都需要仰望了。 闻韶听闻,眸光绽放光亮:“长姐,那你和我回大凉好吗?马上就要战乱,你在他国我不放心。” 长宁好一会儿没应声。 闻韶眯了眯眼眸,长姐这是在惦记谁? 闻韶倒了杯茶递给长宁,长宁默不作声抿了口茶,才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五日后。” 五日…… 长宁放下杯子,“我跟你回去。” * 丞相府。 长宁还未踏进门,便被扑了个满怀。 “主子,你去哪儿了?吓死新露了!”新露哭的眼眶通红。 长宁无奈,“哭什么,我不过出去散散心,还能走丢了?” “主子,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长宁抬眸,便看见贺裕庭在府邸门前,不知站了多久。 新露擦了擦眼角,看了眼贺裕庭,小声道:“相爷找了你一整夜,连眼都未曾闭一下。” 长宁心下复杂。 贺裕庭看了长宁一眼,开口,只说了一句:“回来了?” 长宁微顿,嗯了一声。 竹园。 贺裕庭挥手让人都退出去,才问:“见过闻韶了?” 长宁点头。 贺裕庭有很多想问的,但瞧见她眼底遮盖不住的疲色,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罢了。 “先好好休息一下——” 长宁:“我要回大凉了。” 贺裕庭瞳孔一缩,猛地侧过头看向她:“回大凉??” “是啊,”长宁自嘲道:“如今我呆在大庆还有什么意思?可笑知道今日我才知道我一直恨错了人,连报仇都没找对人。” 贺裕庭胸口很堵,他迫切的想说些什么挽留她,却又知道她是大凉的长公主,如今与大庆没有丝毫关系,她要回大凉,天经地义。 “以后还是有机会再见吧?如今误会解除,大庆与大凉并没有到兵戎相见的地步,往后你还是可以过来看看——” “不回来了。”长宁淡笑道:“从前种种,便是错误,如今我也该回去,做我该做的事。” 贺裕庭喉头像是堵住了,良久,他才哑着嗓子说:“长宁,这大庆,就没有任何值得你留恋的东西吗?” 窗外不知从哪儿飘来一片树叶,长宁看着那片树叶缓缓落地,陷入泥潭,才淡声开口。 “没有。”她说。 * 夜色浓重,猫儿在长宁怀里睡得正熟,长宁靠在软榻上,伸手捏着猫崽的肉垫,不知在想些什么。 新露正在收拾衣物。 “天渐渐暖和了,这些厚衣服暂时都用不到了。”新露嘀咕道:“还是陛下待主子好,瞧瞧这些披风,哪一件不是顶顶好的料子?” 长宁撸猫的动作顿住了。 新露没察觉,继续说着:“昨儿万寿节,陛下收到主子的礼物应当是很高兴吧?对了,上回苏公公让人送了写猫崽儿吃的粮食,还说若是吃完就知会一声,他再吩咐人送来。” 第51章 宫里将这只猫崽儿的衣食住行全都考虑到了,压根不让自个儿主子费半点心,说的好听是主子养着,其实自家主子除了平常逗猫解闷,万事都不用她操心。 新露不止一次暗自心惊于陛下对主子的上心程度。 长宁用指腹抚了抚猫崽儿的眉心,猫崽儿往她手心里亲昵的直蹭,撒娇的朝她叫唤了一声。 长宁却没有像平常那样将猫崽儿抱进怀里哄。 她坐起身来,“将东西收拾收拾,差人送回去吧。” “送回去?”新露愣住了:“将什么送回去?” “所有。” 长宁走到窗户边,淡声说:“衣物,库房里他送的那些东西——” “还有它。” 长宁看了一眼猫崽儿,说:“全都送回去。” 第43章 旧伤陛下近日旧伤发作,已经昏睡几日…… 第四十三章 新露不敢违逆主子的意思,只好将东西收拾收拾,全都送进宫里。 新露心想,按照陛下对自个儿主子的看重程度,应该不会就这样轻易收下吧? 毕竟,将这些物件收下,意味着什么谁都清楚。 可新露没想到的是,宫里将东西收下后,并没有半点表示。 新露在宫门外候了许久,都没有听到宫内有召请的旨意。 新露没忍住上前和侍卫打听,“侍卫大哥,陛下没有其他旨意吗?” 侍卫是新来的,并不认识新露,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轻嗤一声,“旨意?” “你以为你是谁?圣旨岂是你这种人说下便下的?走开走开,别站在这妨碍我们值守,小心将你抓起来关进大牢!” 新露跟在长宁身后,哪一次不是被人恭恭敬敬的对待,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回到府里,不敢和长宁说道,却实在忍不住这口气,和府里的丫鬟倒豆子一般将前因后果全部一股脑说了出来。 丫鬟安慰她道:“这世道对女子向来如此,别说长宁姑娘没有名分了,就算有名分,这世间女子又有哪一个不是男子说厌弃了便厌弃了,女子又能如何呢?” “可……”新露欲言又止,她总觉得陛下对自家主子是不一样的。 可如今这情形,她却迷茫了。 “新露。” 新露回头,瞧见长宁静静的站在雕门处,不知站了多久。 新露心里一紧,连忙走到长宁身旁,“主子。” “东西送到了?” 新露点头。 长宁一眼看穿,问:“发生什么事了?” 新露的委屈可以在丫鬟面前说,但是她却不想主子伤心。 “……没什么。”新露小声说。 长宁平静的看着她,新露心慌不已。 良久,长宁移开视线,淡声说:“进去把东西拿出来,马车已经府前等着了。” 新露“哦”了一声,“差点忘了今儿个要去将军府……” 边说着边往内院跑去。 丫鬟低头噤声,行礼退了下去。 * 将军府。 盛月曦拉着长宁的手,眼泪像断了线一样往下掉。 长宁无奈,“别哭了,小心伤着孩子。” 盛月曦抽噎:“才多久?你就要走了,我能不伤心吗?” 长宁:“盛将军回来了,我也能放心了,月曦,你明白的,我有必须要去做的事。” 盛月曦当然明白,当年的事她作为旁观者都放不下,很何况是身处其中的闻珂。 若是这件事发生在她身上,她想都不敢想。 长宁将一个小盒子递给盛月曦:“这是我给你配的药,你服过凝华,配以这些药,足以补下之前的亏空,顺利生产。” 长宁笑道:“你生产时我怕是赶不回来了。”说着长宁拿出一枚长命锁,手指轻抚,“这便算是我这个长辈的一点心意吧。” 盛月曦没忍住,眼泪掉了下来。 “祖宗,”长宁无奈:“你是水做的吗?现如今怎么这么爱哭了?” 盛月曦想说些什么,恰巧丫鬟却捧着一碗酸梅进来。 “姑娘,秦将军又送东西来了。” 长宁扬眉,盛月曦脸颊微热,嘀咕道:“谁要他献殷勤 了?” 听丫鬟这意思,肯定不是第一回了。 长宁看破不说破,思虑了一会,道:“我听说枚夫人生了个儿子,吴大夫人高兴的不得了,想将枚夫人扶正,可吴淞却死活不同意。” 盛月曦沉默,好一会儿,才道:“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已经同他和离了。” 长宁“嗯”了一声。 盛将军回来后,听闻盛月曦受的苦,提剑直接上了吴府,更是扬言,此生不许吴家人进将军府。 气的吴大夫人病了好几日,好了之后竟进宫告了太后。 还没等太后降罪,盛将军便卸甲进宫请罪,要辞去大将军的职位。 盛将军声声泣血:“臣这一生,不求荣华富贵,不求功名利禄,只求对得起陛下的信任,对得起自己这一身铠甲,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臣连家里都看顾不了,愧对陛下的信任,有何脸面继续披着这身铠甲抵御外敌!” 这下可把满朝文武给吓傻了。 盛将军请辞,谁去抵御外敌? 且不说盛将军这几十年军中的威望,这满朝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能替代盛将军的人选啊! 最后还是陛下亲自将盛将军扶了起来,好生安抚了一通,才让盛将军安心。 至此,谁还敢追究盛将军对吴侍郎所做之事? 况且,这事说起来也是吴侍郎的不是。 清官难断家务事,谁都没帮吴家说话。 倒是吴淞,几乎日日都来将军府点卯,可盛将军每回都叫人将他打出去,后来更是当做看不见,直接发了话,愿意站在将军府门前就站着,谁也不许将人放进来。 “我也不知他想做什么,”盛月曦扯了扯唇角:“从前没见他如此,怎么如今我有了身子,便如此迫不及待了?” 长宁道:“他未必是为了孩子。” “你是帮他说话?” “我是帮你。”长宁说:“我怕你一叶障目,想将所有事摊开讲清楚。” “我看他似有悔意,但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弥补的,有些事情阴差阳错,错过便是错过了,再也不可能回去。” 长宁语气平静:“没人比我更明白这件事。” 盛月曦顿了顿,道:“如今你知道你和祁旻之间并无血海深仇,你是否……” 她还没说完,长宁便打断了她:“不可能——” 长宁自嘲一笑,“归根究底,全是因为我。若不是我喜欢上祁旻,非得嫁给他,我父王怎会一点防备都没有就打开城门?我并不恨他,我是恨我自己,我和他没有半点可能了。” “他们不会怪你的——” “是我怪自己。” 盛月曦沉默,半晌,她看着长宁的眼睛,说:“那陛下呢?” 长宁一怔。 “这些日子我看在眼里,陛下对你情深义重,你呢,对他真的只有利用吗?” 长宁启唇,盛月曦说:“珂珂,我没有逼迫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想清楚,就像你想让我想清楚和吴淞的事情一样。我怕你后悔,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身后一直等着你的。” “我听父亲说,陛下近日旧伤发作,已经昏睡几日了。” * 三日后。 使臣准备离开大庆,宫内设宴。 可宴席过半,祁淮都没有现身,只有太后稳坐高台。 长宁坐在贺裕庭旁边,和闻韶对了一眼。 他们预备今夜离开京都。 长宁看了眼高台,只看到太后得体的笑容和一旁梁王祁旻和来使推杯换盏的应酬。 脑海里突兀想起盛月曦说的话。 旧伤发作。 不知为何,忽然一阵烦闷,长宁拿起酒杯,喝了个干净。 贺裕庭一顿,那是烈酒。 长宁起身,低声对贺裕庭说:“我出去醒会酒。” 霍离目光在闻韶和长宁身上扫了几瞬,对着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 新露看出长宁心不在焉,猜出了些,小声道:“主子可要去御花园散散酒意?” 御花园离明德殿很近。 长宁脚步下意识往明德殿的方向走了两步,却又止住了步伐。 新露不解:“主子?” 连她都看得出来,主子明明是想去明德殿看望陛下的,怎么却—— 长宁在冷风中站了一会儿,拿出小药盒给新露。 “你去,把东西给苏列。” 长宁看向远处:“请他务必交到陛下手中。” 新露顿了顿,问:“可有话要带给陛下?” 长宁沉默了很久,“不必了。” * 明德殿。 徐之彰额头冒汗,良久,他将银针抽出。 祁淮缓缓睁眼,还未启唇,喉间传来痒意,祁淮抵拳咳嗽。 第52章 徐之彰叹气:“陛下,能做的老臣都已经做了,陛下的身子陛下您比老臣更清楚,忌大喜大怒,忌受凉受寒,这些日子,陛下是一条都没做到!” 祁淮平复几息,才摆了摆手,“无妨。” 明德殿内没有旁人,都被苏列撤了出去,徐之彰说话便没有顾忌。 “陛下,臣早在三年前便有言,您这副身子,只能好好将养,若是日后有半点差错——” 徐之彰话还未说完,就被祁淮打断了。 “苏列——” 苏列打帘进来,“陛下。” “今日是哪一日了?各国使臣呢?” 苏列垂头,他自然知道陛下问的是谁。 “今日太后设了宫宴,使臣明日离京。” 明日。 祁淮深吸口气,他掀开被褥,“扶朕起来。” 苏列连忙上前。 徐之彰不敢置信,感情陛下是半点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徐之彰平生最怕碰上不遵医嘱的病人,奈何这人是当今圣上,徐太医只得一甩袖子,长叹一口气! 这时,顺德手里捧着一物件进了内殿,“陛下,长宁姑娘身边的新露送了东西过来。” 苏列打眼一看,是个不起眼的小盒子。 他接过,递到陛下手上。 祁淮问:“她人呢?” “新露说,长宁姑娘身边没有人伺候,她走了……” 祁淮瞬间反应过来,“长宁也进宫了?” 苏列:“长宁姑娘今天和贺相一起进宫赴宴。” 进宫了,却没有来明德殿。 明知他病了,也不来看他。 这是真真要和他划清界限! 昏睡之前她的话仿佛又回响在耳边。 什么叫回他该回的地方,爱他该爱的人? 祁淮胸膛起伏,他闭上眼,嗓音极冷:“苏列,派人把人给朕留住了!” 话还没说清楚,谁准她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离开了?? * 另一侧,新露在刚和长宁分开的廊亭找了好久,都没看到长宁的身影,她皱了皱眉,询问不远处的宫女。 宫女自然是认得长宁的,便道:“长宁姑娘往莲湖那边去了,让奴婢们不要跟着。” 莲湖? 新露皱眉,主子往那边去作甚?那边很是荒凉,甚少有人前往。 新露边往莲湖走去,便听到前方有人隐约喊道:“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第44章 恨意【凝华】需以我大凉王室血脉的血…… 另一边,新露刚刚离开,长宁便察觉有异。 有人跟着她。 长宁眼中闪过一道冷光,脚步一转,换了个方向。 霍离两三步跟丢了人,气的踹了身边的随从一脚,“废物,一个女人都能跟丢!” 随从敢怒不敢言,心道您不是一样跟丢了人么! “还不快去找??” 随从领命下去,霍离气的将衣袖一甩,一转身,站在身后的不是长宁又是谁? 长宁淡声问:“不知霍离太子为何跟着我?” 霍离眯了眯眼。 “长宁姑娘身上谜影重重,本殿向来喜欢猎奇,便想着一探究竟。” 长宁平静的看着霍离。 “不知霍离太子想知道什么?” “长宁姑娘数月之前突然出现在丞相府,出现在大庆,至此之前,从未有人听说过贺裕庭有个表妹。丞相府对外说长宁姑娘家中遭遇变故,是以投奔京都表哥,这话别人信,本殿不信!” 长宁抬眼:“那霍离太子觉得真相是什么?” 霍离眯了眯眼,他走近长宁,压低的嗓音透着一股阴冷:“不知长宁姑娘可听说过【凝华】?” 霍离紧盯着长宁的面上,不肯错过她丝毫表情变化。 半晌,长宁道:“自然听过。” 霍离瞳孔一缩。 “你听过?你在哪听过?” 长宁勾了勾唇,“霍离太子这么惊讶做什么,【凝华】虽然被大凉藏得深,但民间早有传闻,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况且霍离太子身处齐国,可能对大庆和大凉之事知之甚少,当初大凉长公主嫁与梁王殿下时,听说就已经将【凝华】献给大庆了。” “你是说大庆有【凝华】?”霍离上下打量长宁,忽地笑了:“你骗我,别说这等机密你怎么会知道,如果大庆有凝华,大庆皇帝的身子怎么会迟迟没有好转?” 若大庆真的私藏【凝华】,祁淮岂会缠绵病榻! 霍离突然出手,掐住长宁的脖子,“本殿警告你,不要想在本殿眼皮子底下耍什么诡计!本殿随时能要了你的命!” 长宁神色没有半分变化,“长宁自然不敢骗霍离太子。” “长宁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和盛将军的嫡女交好。” 长宁不紧不慢的说:“大庆人人皆知,盛月曦从前和嘉阳长公主是闺中密友,两人无话不说,【凝华】的事虽然对外是秘密,但是对于盛月曦来说却不是。” “若真如你所说,那盛月曦为何会说与你听?” 长宁笑了笑:“霍离派人打听一番便知,那盛月曦与吴侍郎闹和离,是我救了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她自然对我信任万分。” 霍离眯了眯眼,似乎在分辨她话中虚实。 “长宁这番话只要霍离太子一查探便知,长宁编这么容易被戳穿的谎言来欺骗太子殿下又有何意义?” 半晌,霍离“哼”了一声,将长宁放开:“谅你也不敢欺骗本殿!” “咳咳……”长宁抚了抚脖子,遮盖眸中冷意。 “那你可知,【凝华】如今被藏在哪?” “长宁不知。” “你!”霍离火冒三丈:“你这是故意戏耍本殿!” “霍离太子别急。”长宁说:“长宁虽不知这【凝华】被藏在哪,却能给霍离太子献计,让大庆将【凝华】心甘情愿拿出来。” “你有这本事?” 不知过了多久,霍离眯着眼打量长宁:“本殿倒是小看长宁姑娘了。” “只是不知,长宁姑娘为何会知道嘉阳长公主如此之多的旧事?” 长宁道:“霍离太子觉得呢?” 霍离看着她没说话。 长宁却没回应,转身走了。 身边人开口:“殿下,这姑娘的话能信几分?若是我们按照她的计谋行事,若成了倒没什么,若是不成,被人发现那便是与大庆树敌!” 霍离挥手,“不必说了,本殿知道她不安好心。” “那咱们——” “可这世上谁没有自己的小心思呢?本殿现在倒是对她的话更信几分了。” “她是想借我的手将大庆搅乱,除去眼中钉罢了。”霍离道:“从前听说嘉阳长公主清风朗月,爱重子民,现在看来,也不过是虚名罢了。” 霍离轻嗤:“不过一个爱而不得心里装满仇恨的小女子。” “不过若能得到【凝华】,本殿替她教训教训梁王又有何妨?” 霍离收回目光,吩咐道:“吩咐下去,叫人将梁王妃引到莲湖来。” “听说这太后娘娘并不喜祁淮,却十分喜欢祁旻。祁淮出事,太后不肯将【凝华】交出来,本殿倒是要看看,若是祁旻出事,这尊贵的太后娘娘会不会将【凝华】交出来!” * 长宁走到半路遇上闻韶,她四处看了看,拉过闻韶:“今晚大庆恐要生变,我已设计拖住霍离,我们现在便走!” 闻韶神色一凝,“你去见霍离了?”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长宁压低嗓音:“你去城门口等我,我在那与你会和。” “好。” 长宁快速回到宴会上,和贺裕庭往宫门口走:“我此去匆忙,许多事来不及善后,恐怕要麻烦你了。” 贺裕庭:“我明白。” 长宁最后望了一眼巍峨的宫殿,顿了顿,到底说了一句:“万一出事,随时联系我。” 贺裕庭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她说的含糊,但贺裕庭怎会不知她言外之意是什么。 “下人来报,陛下已经醒了。” 长宁都没发觉,自己心底松了口气。 眼看着宫门近在眼前,长宁却被人拦住了。 “长宁姑娘留步!” 长宁回头,看见苏列领着一群侍卫站在不远处。 苏列对着长宁行礼:“姑娘,陛下要见您。” 长宁没说话,贺裕庭上前将长宁挡在身后:“苏公公,眼看着天色要暗了,陛下此时召见长宁,是有何要事?” “这奴才就不知道了。” “长宁姑娘,别让奴才为难。”说着,苏列对一旁的宫人说:“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去搀着长宁姑娘?天色见暗了,若是长宁姑娘摔了,你们一个个脑袋都不想要了!?” 贺裕庭站在长宁身前,不肯退让。 苏列道:“贺相这是想抗旨?” 贺裕庭眼色一凝,刚想开口,就被长宁拉住了。 第53章 “苏公公,我跟你走一遭就是了,你我心中清楚这和贺相又有什么关系?” 苏列俯身恭敬道:“姑娘明白就好。” 贺裕庭还想拦,长宁对他摇了摇头,小声说:“你先回去。” 说着,便和苏列一起往明德殿方向走去。 贺裕庭站在原地,看着长宁身影慢慢被黑夜吞噬,被这座层层笼罩的宫殿吞噬。 他慢慢捏紧了拳头。 * 明德殿。 苏列在正殿前便停住了脚步,长宁一顿,推开殿门,独自走了进去。 殿中没有掌灯,药味浓重。 长宁刚走近殿中,便被人从身后揽过。 “碰”的一声,长宁被人抵在门上,厚重的殿门随之紧闭。 “唔——” 长宁腰肢被人紧紧桎梏住,男人有力的手臂抵在她腰后,将她和冷硬的殿门隔绝开。 祁淮抵着她的额头,从一旁看,像是两只交颈而眠的眷侣。 但两人谁都知道,此刻他们的距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远。 祁淮脸上还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长宁不敢看他的眼睛,垂着眸子问:“你要见我?” 男人嗓音很哑:“为什么要让侍女送东西过来,自己却不肯亲自来见我?” “若是我不让人拦着你,你是不是就这么走了?” 两人都明白,祁淮说的走,不仅仅是出宫这么简单。 “我总归是要走的,早走晚走,只是时间问题。” 殿中片刻寂静。 “我知晓你有你的事要做,我也不是不让你走——” “只是长宁,”祁淮指腹从她眉心划过,轻轻点在她跳动的心脏上。 “我想知道,这里,可有半点我的位置?” 长宁慢慢抬眼,撞进祁淮泛红的眼睛。 “我是故意接近你的。” 祁淮自嘲道,“我知道。” 长宁沉默。 祁淮的嗓音很温柔:“我全都知道,所有的一切。” 长宁怔住了。 祁淮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的很慢:“朕更知道自己喜欢的是谁,闻珂。” 闻珂。 长宁脑中似乎被什么击中了,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怎么会——”他怎么会知道? 如果祁淮知道,知道她接近他是为了复仇,为什么还让她近身—— “宁宁,我不在意你是因为什么到我身边来的,对我来说不重要。你做的所有事我都可以放之任之,纵容你,甚至替你去做。” “只要是你想要的,朕都可以捧到你面前来。” “我知道你此去是为了对付齐国,我可以帮你,” “朕可以下旨,让大庆的军队替你踏平齐国又有何妨?” “可是我想知道,宁宁,哪怕只有一刻,我有走进过你的心里吗?” 泪珠从眼眶落下,长宁看着祁淮。 “你既知道我是闻珂,那你该明白,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长宁抬手将眼泪拭去,一字一句说的认真。 “我曾经嫁给祁旻。” “我知道,我不在乎!” 长宁不敢置信:“你疯了?那是你侄子!” “你们已经和离了!别说已经和离,就算没有和离,朕也不惧!” “可我在乎!”长宁嗓音冷静到可怕:“我厌恶柳知意,我厌恶祁旻,厌恶那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 长宁慢慢逼近祁淮,“你说你可以帮我,那你能帮我将他们都杀了吗?” 长宁扯了扯唇角,“那都是你的血脉至亲,你身上和他们留着同样的血,更何况祁旻是你最敬重的兄长唯一的子嗣,祁淮,你压根下不了手。” 良久,祁淮闭上了眼,“所以,你连带着我,也恨上了,是么?” “我为什么不能恨?” 汹涌的情绪堵在胸口,逼迫长宁口不择言:“我当然要恨。三年前,我大凉与大庆联姻本诚意满满,可你们大庆呢?先是将一个福乐郡主放在祁旻身边,孤男寡女在我眼皮子底下卿卿我我,简直将我大凉的颜面放在地上摩擦!柳知意病重,祁旻逼迫我交出【凝华】。世人只知【凝华】可令人起死回生,可你们谁又知道,这【凝华】究竟要以什么入药?” “若是【凝华】如此易得,三年前我大凉何至于死伤惨重?” “我今天就告诉你,【凝华】需以我大凉王室血脉的血肉入药方可制得!” 祁淮猛地抬头,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忽然,殿门被人推开,祁旻失魂落魄站在门前,死死的盯着长宁。 “你说什么?” 第45章 疼吗“好疼啊,祁淮。” 第四十五章 空气死寂。 祁淮仿佛没看到殿内突然出现的祁旻,嗓音轻的可怕。 “你说什么?” 长宁却不肯看他。 祁淮抬手,轻轻捏住长宁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你说,需以什么入药?” 他不是没听见,只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也不敢去想,长宁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既然已经说出口,剩下的话说出口似乎更加容易了。 祁旻不自觉往前走了两步,“所以,所以当初的凝华是——” “是用我的血肉入药制作而成。” “不管你信与不信,三年前我给柳知意的药,是真的。” “可笑的是,明明凝华我都已经给你了,你却不信,竟带兵去大凉,剑指我的父王母后。” “祁旻,那是我父王母后,他们视你如子,可有半分对不起你?你良心是被狗吃了吗?”长宁冷笑:“有时候我在想我曾经爱上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祁旻心仿佛被破了个洞,疼的他几乎站不住,他下意识解释:“珂珂,不是,我没有,我只是去拿药,我没有——” “你没有动手。” “你想解释是齐国派人杀的我父王,破我大凉王城。” “可若是没有你,齐国怎会乘机而入?” “我不知道那是齐国的人,珂珂,你相信我,如果我知道那是齐国的人,我怎会——” “那又怎样?” 长宁眼神像淬了冰,“祁旻,我自问没有半分对不起你的地方,可你又是怎样对我的?” “你身上背负的罪孽,一辈子也别想偿还。” 祁旻僵住了。 良久,他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递到长宁手中。 “恨我吗?” “珂珂,来,杀了我,为你父王报仇。” “你以为我不敢?” 长宁将祁旻塞到自己手中的匕首扔掉,嫌恶的擦了擦手。 “冤有头债有主,你以为你能跑得掉吗?杀你太简单了,祁旻,我要你每天都活在悔恨之中。” 外边不知何时下起暴雨,祁淮看都没有看一眼祁旻,拽着长宁的手将人拉到内殿。 “在哪里?伤口在哪里?” 祁淮边说着便拉扯着她的衣襟—— “你干什么?”祁淮力气很大,长宁压根推不开他。 “……血肉入药,你当时是伤的哪里!” “都那么久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怎么没有意义!闻珂!若我当时在,绝不会……绝不会——” 长宁看着祁淮发红的眼角,愣住了。 “闻珂,你是来报复我的吧?你一字一句要的是我的命啊!”祁淮痛苦道:“我当时为什么不在,我为什么不在!” 看着祁淮崩溃的模样,长宁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珍珠般,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她再也忍不住,抱住祁淮的腰,“不怪你,怎么能怪你呢——” 那个时候祁淮在别院养伤,整日昏睡,这件事从哪都和他扯不上半点关系。 祁淮颤抖着身子,紧紧回抱住她。 良久,祁淮哑声问:“疼吗?” 长宁眼睫颤抖,嗓音透着迟到三年的委屈:“好疼啊,祁淮。” 祁淮放开她,找到她的伤口,胸口的疤痕,过去了三年已经变成淡淡红痕。他颤抖的指腹轻轻抚过,“是这里吗?” 长宁闭眼应了一声。 倏地,湿热滚烫的触感从伤痕处炸裂到胸腔,祁淮滚烫的唇瓣轻贴着她的伤口,亲了一口,抬头略微分离,又亲了一口。 一下又一下,似乎想将她的伤口抚平。 吻的虔诚又热烈。 明明伤口已经养好,这一瞬间长宁却好像回到了伤口愈合的时刻。 像是有蚂蚁在爬,缓慢磨人,痒意从伤口抵达到心尖最深处,留下磨灭不去的烙印。 长宁捧住他的头,将他往上拉,毫无章法的吻上他的唇。 心头一片灼热,压抑的情感像是要炸裂。 下一秒,她的双手被抵到头顶,年轻的帝王抢回主动权,将她压在榻上,狠狠吻住。 所有情绪堵在胸口,怎样都不能排解,脑中完完全全被眼前这一人占据,长宁挣扎了下手腕,想抱住他,祁淮却霸道的牢牢将她笼罩在身下,不让她乱动分毫。 第54章 长宁眼睫蕴起雾气,整个人陷入柔软被褥中,所有的感官都被身上的男人掌控住。 被吻到窒息,眼前都开始阵阵发黑的时候,祁淮终于放开了她。 男人将她汗湿的长发挽到耳后,俯身轻轻吻了她的鬓角。 轻柔的仿佛一阵风。 长宁颤了颤眼睫。 有很多话想说,但长宁又不知从何说起。 长宁启唇,还未开口—— “嘘。” 祁淮伸出手指抵在她唇上。 长宁抬眼,撞进祁淮漆黑的眼底。 “去做你想做的事,长宁。” 祁淮话没说完,但他知道她懂。 她有必须要做的事,而他就在这,在她身后,永远不会离开。 尽管,他不知道这次放她离开之后,她还会不会回到他身边——毕竟这座都城,给她留下的从来不是什么好记忆。 * 清晨,天蒙蒙亮。 长宁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被男人扣住腰肢,紧紧搂住。 祁淮还没醒。 长宁视线缓慢描摹男人脸部线条。 多长时间没好好看他了? 这才多久,男人就瘦了许多,显得脸部轮廓更加锋利,脸上还带着刚病愈的苍白。 男人在睡梦中眉头也轻轻皱着,长宁伸手,轻轻将他眉头抚平。 不知这样看了他多久,长宁靠近,轻柔地在他眉间吻了一下。 然后起身,利落穿上衣衫,再也没有往榻上瞧一眼。 城门栈道。 山泉瞧了眼没有动静的路口,“王上,殿下还没来,可是有什么变故,不如属下去——” “不必。”闻韶道:“皇姐会来的。” 话音未落,前方传来阵阵马蹄声,山泉回头,便瞧见一人纵马疾驰,身影纤细,赫然便是长宁! “王上,殿下来了!” 闻韶睁开眼,瞧着不远处的人影,这一刻,长宁的身影和从前嘉阳长公主渐渐重合。 马匹疾驰到闻韶身边,闻珂将马拉住,看着闻韶的样子,一扬眉:“怎么?” 闻韶没忍住,弯唇,没多问,将手中拿了一夜的剑丢给她。 “这次别再掉了。” 闻珂伸手接过,是她的佩剑。 剑刃出鞘,寒芒四射。 她看了良久,利落将剑入鞘,收好。 一群人忘齐国边境而去。 皇宫城墙上。 祁淮站在高处,苏列在他身后,瞧不见他的神情。 陛下若是不舍,为何要放长宁姑娘离开? 明明昨日还发了话,不许长宁离开,不过一夜过去,为何再不阻止了? 苏列不明白,只要陛下想,留住一个人,那是再容易不过,可—— 苏列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思绪突然被打断。 “召秦宏和贺裕庭进宫。” 说罢,祁淮转身,往御书房走去。 两道身影,一南一北,渐行渐远。 * 一月有余,闻珂和闻韶到达东秦城,和大凉大军汇合。 短短两月时间,大凉已占领齐国多个城池。听完军情汇报,闻韶说:“此番我们打了个齐国措手不及,才占了先机,现在齐国也应该反应过来了,接下来怕是没有之前这么容易了。” 看了闻珂一眼,闻韶突然转了话题:“有线报传来,说大庆梁王为了救梁王妃,失足落水,命悬一线,生死不知。” “哦。”闻珂没有反应,反而问:“霍离回了齐国?” “嗯。昨日我军和齐国有交战,对方将领是霍离。” “都打到齐国大门口了,他也该回来了。” 况且齐国王上和王后还在他们手上。 闻珂看了眼齐国王城方向:“现在霍离回到了军中,兵权在握,你说他现在还希望他父王安全回去吗?” 闻韶愣了下。 闻珂笑了笑,“离开大庆前,我给霍离太子留了份礼物,他现在应该已经收到了。” 齐国军帐中。 霍离拿着手里的木盒,问一旁谋士:“这药看着普通,真的是【凝华】?” 谋士说:“应该错不了,当时祁旻命悬一线,大庆太后屏退左右才将这药拿出来,况且那时祁旻呼吸微弱,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吃了之后突然好转,除了【凝华】,属下想不到别的药有这种功效了。” 霍离点头,哈哈大笑:“本殿终于得到【凝华】了。可惜只剩一颗了。” 当时情况危急,若不是趁着祁旻病重,梁王府大乱,他们也不可能这么容易拿到【凝华】。 “大凉军队有什么异动吗?” 谋士道:“暂时没有,他们驻扎在东秦城,只是派兵时不时过来叫阵。” “……骂的比较难听。”谋士委婉说。 霍离不怎么在意的问:“说什么?” 谋士看了眼霍离,才道:“他们骂您,说您是缩头乌龟,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当初假冒大庆士兵到大凉偷药,如今他们都打到家门口了也不敢出来应战。” 实际上,大凉骂的比这还要难听。 两军交战,城下叫阵多不胜数,但骂的如此难听的,少有。 霍离额头青筋跳动,他狠狠拍了下桌子;“粗鄙不堪!” 另一名谋士道:“他们也就会骂了,还剩下什么?” 他压低声音:“太子殿下,如今大凉挟持王上,齐国无主,您此时应尽快登基,将大凉驱逐出齐国。” 霍离道:“王上还在,本殿如何登基?” “我们不可受制于大凉!若王上还在,必不会希望殿下为了他,对大凉一退再退!” 几位大臣异口同声:“请太子殿下以大局为重,立刻登基,护我齐国江山!” 霍离压下心口喜意:“既然这样,那本殿便——” 话音未落,突然有士兵进来:“报!王上回来了!” 霍离豁然站起来:“什么?” “王上回来了!” 霍离脑子“嗡”的一声,手里的杯盏落下,碎了一地。 第46章 为君者龙腾失守 第四十六章 齐国主帐中。 军医在塌前给王上诊脉。 “父王怎么样?”霍离道。 榻上齐国王上霍寇锋面色苍白,嘴唇泛着不正常的紫,一看便知道是中了毒。 “这毒有解吗?” 军医摇了摇头:“大凉本就善毒,这毒蹊跷,臣一时半会看不出来是什么毒。” 霍离提着的心慢慢放了下去。 这毒解不了。那—— 思绪骤然被打断。 一旁霍翼嗤笑一声:“王兄怎的这般心急,就是不知王兄急的究竟是父王能不能康复还是另有其事?” “你不要挑拨离间!本殿自然是关心父王的身体!” “哦?那父王被困这些时日臣弟可没见王兄有半分伤心,还有心情去大庆贺寿,况且臣弟怎么听说王兄一回来便召集群臣商量登基事宜?” 霍离心口一跳,下意识往床榻上看去,瞧见霍寇锋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眼中厉色一闪而过。 霍离压下心虚,大声道:“你知道什么?本殿去大庆是为了凝华!” “凝华?”这下,就连霍翼也惊讶的往前走了一步,“是大凉那个可以起死回生的神药?” “正是。” “那你拿到了?” 霍离一顿。 霍寇锋嗓音虚弱,却带着一丝锋利:“太子?” “……没有。” 霍寇锋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霍翼:“没拿到?那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霍离被气的胸口起伏。 霍翼还想再说—— “好了!” 霍寇锋厉声说:“朕还没死,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儿臣不敢。”霍离和霍翼顿时收敛神色,。 “这次大凉来势汹汹,你们兄弟要齐心协力,才能渡过难关。” 霍寇锋话外有话,霍离心下一沉,但霍寇锋乏了,道:“下去吧。” 主帐外。 霍翼扫了眼面色阴沉的霍离,轻嗤一声,转身就走。 霍离看着他的背影,嗓音阴沉:“父王这是什么意思?想扶持二弟?” 身边谋士压低声音:“属下听闻王上回来之后单独召见了二王子。” 霍离往自己帐篷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说:“本殿向来明白父王宠爱二弟,若不是二弟母族式微,这太子恐怕轮不到本殿来当!” “若是父王这次没回来,本殿便可以名正言顺的登基,可偏偏——” “殿下慎言!” 霍离坐下,抿了口茶,压下心里涌起的燥意。 父王此番中毒,连军医都不知是何毒,他现在不能行差踏错,只能等—— 他要有耐心。 只要他不犯大错,父王便没有理由废太子,只要他熬过父王毒发,齐国便皆在他的掌控之下。 第55章 霍离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谋士迟疑,看了眼霍离的神色,道:“殿下,其实若是将凝华献给王上,说不定——” 还未说完,他便被霍离阴冷的眼神止住了。 他不再劝:“属下失言。” “凝华的消息必不可透露出去!” * 可霍离怎么都没想到凝华在他手里的消息还是被父王知晓了。 霍翼派兵将他帐篷围住,“王兄,臣弟怎么说你好?” “父王病危,你手中明明有药却不拿出来,其心可诛!” “凝华在哪里?交出来!” 霍离看着围住自己的士兵,脑中闪过什么:“父王将虎符给了你?” 霍翼哈哈大笑,“你这次可真是一步错步步错!若不是你私藏凝华让父王疑心,父王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将虎符交给我!” “本殿才是太子,本 殿要见父王!” “见父王?你现在怕是见不到了!交出凝华,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我可以饶你一命!” 霍离不信父王会杀他,定是霍翼挑拨离间! 可霍翼压根不让他见到父王,父王也不肯见他。 “父王中毒昏睡,岂能让你这居心叵测之人接近?来人——将人给我压下去关起来!” * 东秦城。 闻韶取了信递给闻珂。 “有线报来,说霍离已经被关起来了。” “他不可能交出凝华。”闻珂说。 “没错,听说他被废了手也没说出凝华的下落,霍翼竟还来信质问,说若是再找不到凝华,霍寇锋便要起疑心了。” 闻珂淡声道:“霍寇锋这个人,谁都不信,亲缘淡薄,何况生死一刻,只要能救他的命,一个儿子算得了什么?更何况还是个断了手的儿子。” “你是说?” 闻珂将已经写好的信递给闻韶:“把这封信递给霍寇锋。” 闻韶打开看了眼:“你要他用霍离来换凝华?” 闻珂点头:“除此之外,当初齐国从我大凉夺去的城池,还有齐国边防四大要塞关卡,我都要。” 一旁守将说:“失去这些要塞,齐国等于自断臂膀,这对齐国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霍寇锋会同意吗?” “他一定会答应,毕竟若是答应他还能活下去,还是齐国的王上,若是不答应,过不了多久,他便要成为一捧黄沙了。” 闻韶将信件递给手下士兵:“去吧,并且告知霍寇锋,我们只等他三天,三天之后若是没有消息,我大凉大军便要踏破齐国都城了。” 议事的将领都离开主帐后,闻珂给闻韶递了杯茶,“我还以为你不会同意。” 毕竟离踏破齐国都城只有一步之遥,到了那天霍离一样得死。 闻韶一顿。 良久,“皇姐,父王走之前曾和我说过,大凉草药富足,但我们闻家的双手是用来救人的,不是害人的。” “霍离害死父王母后,死不足惜,但齐国的百姓又有多少人知道这些权利斗争呢?他们不关心王上是谁,只关心今年的收成是不是比去年要好,孩子是不是一年年长高——” 闻韶看着闻珂,“我永远记得皇姐你当初教导我的话,为君者,一句轻如鸿毛的话都可能让百姓的生活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皇姐,遂之想做的是颁布的每一句军令都能让百姓的生活更好,而不是带来伤害与烦恼。” 良久,闻珂俯下身子,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闻韶的头发:“遂之果然长大了,若父王母后得知定会欣慰不已。” 闻韶笑了笑,带着少年意气:“那是自然,我们闻家,就没有坏的苗子!” 三天后,齐国传信来,同意了他们的条件,与此同时,霍离也被压着到了东秦城。 齐国派了霍翼过来。 议和书签了之后,闻珂将凝华给了霍翼。 霍翼打开看了下,“这真是凝华?” 看起来普普通通,真有传说中那么玄乎? 不过——他看了眼闻珂,道:“嘉阳长公主都能起死回生,本殿眼见为实,看来这凝华确实是神药。” 闻珂说:“凝华能解百毒,重造筋骨,但若真的没了气息,那就算是凝华也没有半分作用。起死回生不过世人以讹传讹罢了。” 如果凝华能起死回生,就算血肉挖空了她也要留住父王母后的命,但终究是来不及—— 霍翼眼珠微动,道:“霍离也给你们送来了,随你们处置,父王还病着,本殿赶着拿药回去给父王服用,便不多留了。” 看着霍翼的背影,不知为何,闻珂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 “从前这齐国二王子甚少出现在人前,如今霍离不再有威胁,他已是齐国板上钉钉的太子殿下了。” “一个刚被册封便丢了城池的太子岂能服众?” 闻珂道:“不对——” 想到什么,闻珂扭头问闻韶:“此次出征,大军全都来边境了吗?” 闻韶一愣,他点点头:“大部分都来了,虽然这几年大凉休养生息,兵力已然恢复,但毕竟当初是抱着最坏的打算——所以只留了部分兵力在王城驻守,其他都来了边境。” “怎么了皇姐,可有不妥?” “你是担心他们会绕过我们偷袭王城吗?不会的,王城易守难攻,四年前是因为我们对祁旻不设防,如今他们没有我们军防图——” 闻韶还未说完,有士兵急匆匆跑进来:“报——齐国大军已到龙腾关!” 闻韶豁然站起来:“你说什么???” 龙腾关是王城前最后一个关口,若是龙腾失守,齐国军队便要直指大凉王城! “他们怎么会绕过我们?不可能啊,除非——” 闻珂嗓音偷透着寒意:“他们拿到了我们所有边防图。” 闻韶道:“立刻点兵,即刻回守王城!” 闻珂摇了摇头:“不行,此时大军回头,腹背受敌。” 她想了想,道:“遂之,你就在这,我和薛将军五万精兵守住龙腾关。” “不行!我去!”闻韶说:“皇姐,你留在这,我去龙腾关。” “都这个时候了,别争了。你是大凉王,若是你出事了,那大凉就不复存在了!” 闻韶眼角带着红意:“可遂之怎么能再让皇姐涉险??遂之只有皇姐了,皇姐又要抛弃遂之吗!” “闻韶!你冷静点!” “虽然只有五万精兵,但那些都是当初父王麾下的强将,个个都能以一敌百,况且我们大军在东秦城,他们兵力有限,分给龙腾关的兵力不会太多!五万精兵,足够守住龙腾关了!” “可是万一呢?谁都说不准齐国究竟是怎么想的——” “没有万一。”闻珂安抚他道:“霍寇锋和霍翼都在这里,他们的兵力不会分散。” “时不等人,我即刻点兵,快马加鞭赶往龙腾关。” 看着闻韶的身影在身后一点点缩小,闻珂心中发沉。 齐国大军直指王城,还隔着一个龙腾关,难道他们不怕大凉的军队在他们攻破龙腾关之前就破了齐国都城,俘了霍寇锋吗? 只有一种可能,霍寇锋早已服下真正的凝华,齐国一直在做戏给他们看,而现在齐国都城怕是早已人去楼空。 若是她没有料错,今天霍翼过来签所谓的议和书,不过是幌子,故意迷惑他们的罢了。 果然,薛晓纵马到她身边:“殿下,果不其然,霍寇锋此时正在龙腾关!” 第47章 御驾胸口赫然插着一把匕首! 第四十七章 确定了猜想,闻珂神色越发凝重。 “霍离压来了吗?” 薛晓道:“我们走得急,刚刚已经传令下去了。” “不过霍寇锋这显然是已经放弃霍离了,殿下,咱们把他带过去,有用吗?” “不知道,但只要有一丝可能就要抓住。” 薛晓点头:“也是,霍寇锋虽然明面上已经舍了这个儿子,但毕竟血脉相连,紧要关头,谁也说不准。” 而后,两人没再说话,一群人朝着龙腾关而去。 两天后,闻珂到达龙腾关。 守城将领前来汇报军情,军帐掀开,将领跪下,一侧手臂简陋的缠着白布,鲜血从白布中渗出。 其他将领也基本都负了伤。 “殿下,属下有罪,没能守住城池。” 闻珂亲自将主将扶起来,沉声说:“齐国此番来势汹汹,谁也不曾想到,将军不要将罪责都但到自己身上。” 她顿了顿,说:“此番龙腾苦守,将士们都辛苦了。这几天战况怎么样?” 主将:“齐国霍寇锋和霍翼亲自领兵,带了四十万人马,除 了王上带走的人,我们的士兵只有十万人马!” “十万……” 就算加上她带过来的五万精兵,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五万人。 况且驻守龙腾关的大凉士兵经过这几天的奋战,死的死伤的伤,受了轻伤的第二天还要继续上战场,压根没有时间休养生息,实际目前龙腾关的兵力只会比十五万更少。 第56章 闻珂闭了闭眼。 主将看着闻珂,眼神中闪着希冀:“王上可是带着大部队在后方?今晚是否能到?等王上来了,我们便可以奋力一战。” 薛晓看了眼闻珂,摇了摇头:“王上没有来。” “没来?” “嗯,此番齐国直接越过我方大军,实在蹊跷,殿下猜测有人已经将军防图泄露给齐国。” “军防图?”主将整个人像是被定在了原处,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此番我们只带了精兵,从小路绕过来,但大军人数众多,只能走军防要塞,齐国知道我们受困,定会根据布防派人暗中堵截,敌在暗我在明,防不胜防,大军此刻不能回!” 主将明白了。 帐内很安静,忽然,有一道声音瑟缩的传来,虽然很小,但足够让所有人听见。 “那我们呢?大军不来,我们就得死……我娘还在家里等我,我不想死——” 众人都不忍再看。 为了大凉他们愿意出生入死,但谁没有牵挂的人?俗世之人,这一刻,他们都想到了自己的最最牵挂的人。 主将怕他被责怪,毕竟两军交战,退缩的士兵不可饶恕。 “别哭了!死在战场上是光荣,你要知道若是让齐国攻破了龙腾关,你的家人还能活下吗?!” “我们不仅仅是在守护大凉,也是在守护自己的亲人!” 主将还想说,闻珂抬了抬手,止住了他未说完的话。 闻珂:“大家相信我,虽然大军暂时赶不过来,但我此番也不是什么准备都没有。” 所有人都看向高处,“殿下有办法?” “若我没记错,龙腾关有一侧是大片丛林。” “不错,那片丛林有大片沼泽,不熟悉的人进去很难走出来,而且深处有毒气,沾染的人若是不能及时救治,必死无疑。” 闻珂嗓音透着寒:“齐国既然觉得大凉好欺负,那就来吧。” * 次日。 齐国再次发起进攻,大凉嘉阳长公主亲自上阵,却节节败退,齐国乘胜追击,嘉阳长公主与大军分散,躲进密林,不见身影。 齐国大军停了下来。 “王上,他们躲进密林了!” 霍寇锋眯了眯眼,“这是哪里?图上可曾标注?” 一旁亲卫拿出一张麂皮图看了看,“回王上,未曾标注。” “王上,穷寇莫追,就算此番不成,拿下龙腾关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霍寇锋一时没说话,霍翼道:“父王,闻韶还在东秦城,虽然他一时半会过不来,但他手上大军不可小觑,若是我们手上没有筹码,就算攻下龙腾关也会被闻韶反击!此番必须抓住嘉阳长公主!” 发现霍寇锋还在犹豫,霍翼脑子一转,他压低声音:“儿臣的人打听到只有嘉阳长公主知道凝华的配方!若是抓住她,我齐国还有何惧?一统三国也不是不可能!” “当真?配方在她手上?” 霍寇锋点点头,思虑片刻,点了两队人马,道:“剩下人原地待命,若有任何异动,直接攻下龙腾关。” 另一边。 前方战线一直没有消息传来,薛晓心下也焦急的厉害。 一旁有人说:“这下可如何是好,万一殿下出了事,我们怎么和王上交代?你怎么也不劝劝殿下??!” “我哪里劝得住殿下?这个世上能劝动殿下的人恐怕只有王——” 话还未说完,“你们说皇姐去哪了?” 薛晓一惊,转头发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掀了帐篷进来,赫然就是闻韶! 而他后方跟着三个男人,其中正中间的那个看着比闻韶还要高,一身玄甲。 不知为何令薛晓不敢直视。 还没等薛晓细想,闻韶没等到回应焦急的又问了一遍。 薛晓这才回过神来,将事情一一说给闻韶听。 “属下正要派人去接应殿下!”薛晓道。 闻韶拳头紧握,刚想说话,身后男人嗓音低沉:“薛将军留下——毕竟秦宏对这边地形不熟。” 男人顿了顿:“秦宏,你带人和薛将军一起,迎战齐国。” 闻韶扭头看他。 来人赫赫就是祁淮。 “朕带人去密林接应。” 闻韶:“朕如何相信你?毕竟大庆——劣迹斑斑——往事大凉可没有忘!” 祁淮往外走的脚步顿了顿,“朕不是祁旻。” 闻韶看着他的眼神,好半晌没说出话来,等他回过神来祁淮已经带人纵马往密林方向而去。 闻韶抿抿唇,吩咐:“山泉,你去给他们领路。” “还有,给他们服下解毒丸,不然一个个还没找到皇姐就倒下了!” 军帐中剩下的人全部愣住了。 大庆?再结合男人的自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大庆帝王怎么会过来?还要帮他们击退敌军——可是无缘无故大庆为什么帮他们? 这几年两国都已经断了邦交了! 就算是王上前去大庆搬救兵,可总不至于把对方皇帝给请来御驾亲征吧! 薛晓本以为这已经足够让他震惊了,可等他和秦宏出去,看到外面和黑压压一整片一整片军队时,脑子一阵恍惚。 大庆这是……来了多少人? * 这密林闻珂来过不少次,她身后跟着一队人,被一颗巨大的树掩盖住身影。 “霍寇锋进来了?” “进来了,他和霍翼全都进来了。” 她沉凝片刻,道:“霍寇锋服了凝华,这沼泽毒气恐怕困不住他,尽量削减他们的人手。” 她们人不多,依靠的不过是地形地貌优势,只能先消耗掉他们大部分兵力,再正面迎上。 看着霍寇锋身后的人越来越少,闻珂暗自松了口气。 忽然,不远处传来马蹄踏过的声音,闻珂回头,瞧见一队人马从南边过来,为首的男人一身铠甲,剑眉星目。 闻珂脑子一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男人“吁”的一声拉过缰绳,身下马匹停下。 俩人隔着沼泽遥遥相望,他眼眸幽黑,闪过她看不懂的神色。 竟是祁淮! 男人看了闻珂一眼便收回了视线,领着带来的人马和刚从沼泽中爬出的霍寇锋交战起来。 霍寇锋剩下的人虽然不少,但祁淮带来的人明显比他多,不多时霍寇锋那边的人都一一倒地。 祁淮将霍寇锋压在剑下。 霍寇锋眉心一跳:“祁淮!你为什么帮大凉?他们不会诚心和大庆合作的,你忘了,四年前攻入大凉,我们都有份!大凉只是利用你!” 祁淮把剑交给近侍,淡声说:“朕想帮便帮,轮不到你来说。” 霍寇锋脸上肌肉颤动,怎么也没想到大庆竟然派兵前来相助大凉。若早知道他必不可能如此孤注一掷派大军攻打龙腾关!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此处这么危险,他怎么来了? 看到祁淮平安将齐国士兵全都抓住,闻珂一颗提着的心才慢慢放下。 她心下复杂,有无数的话想问他。 她当初说了那么绝情的话,在他旧伤复发的时候不告而别,他为什么还来帮她? 还有他的旧伤好了吗? 她留给他的药他用了吗? 此次过来跋山涉水会不会旧疾又犯了? 闻珂脑中思绪万千,她下意识从树下出来,想说些什么,身后忽然传出一道声音,就像是利刃出鞘。 闻珂回头,便看见霍离不知什么时候解了绳索,手里拿了一把匕首,正向她刺来。 霍离速度太快,闻珂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的看着那把匕首朝着她胸口刺来,离她越来越近。 倏地,伸手突然传来一股力道将她推开,闻珂整 个人摔倒草地上,胳臂在地上蹭过,划出一道道红痕。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有人喊:“陛下!” 闻珂猛地抬头——霍离已经被山泉一刀刺死,但不远处祁淮应声倒地,胸口赫然插着一把匕首! 闻珂瞳孔紧缩,“容泽!” 第48章 拔刀傻不傻,谁让你替我挡了?…… 第四十八章 龙腾关,大凉王帐。 军医在给祁淮诊断,苏列在一旁抹眼泪。 秦宏在一旁走来走去,着急的不行。 帐篷里的闲杂人等都被驱逐出去了,祁淮受伤的消息不能传出去,特别是不能传回大庆。 “如何了?” 军医说:“这伤处凶险,而且这处可是有旧伤?” 闻珂回头看向苏列。 苏列道:“陛下胸口确实有旧伤。” “那就对了,这旧伤看着像箭伤,而且当初伤口应该很深,这刀口和之前的旧伤位置很接近。若是贸然拔刀……” 秦宏是个急性子,见不得军医吞吞吐吐,“拔刀会怎样?” 第57章 军医说:“很凶险,怕大出血,止不住。” 闻珂:“但不能不拔。” 军医点点头:“是的。” 秦宏:“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你究竟会不会治病?不会我让我们大庆军医来!” 闻珂垂眼看着榻上的男人,没说话。 军医看了眼闻珂,犹豫着说:“不知道能否找到霍寇锋手里的那颗凝华……” 闻韶问:“霍寇锋呢?” “关押起来了。” 闻韶说:“我亲自去审,皇姐,你别担心,我一定会问出凝华的下落。”祁淮毕竟是为了大凉受的伤,他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秦宏说:“我也去!” 军帐中只剩闻珂一人,苏列端了盆水进来,给祁淮擦掉脸上的血迹。 军医用了安眠的草药,祁淮睡熟了,眉心还在紧皱,闻珂俯身,用指腹轻轻抚平他眉头的褶皱。 闻珂问:“他的旧伤是如何伤的?” 苏列说:“是之前和肃敏太子出征的时候在战场上伤的。” 苏列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长宁姑娘,有些话本来不应该奴才多嘴。奴才之前不知道您的身份,也不明白为何陛下如此在意您却愿意放您走,奴才现在却明白了。” “因为陛下觉得大庆亏欠了您,所以即使自个儿心里在意,却宁愿放手也不愿意您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个坎。” “可是这一切说到底和陛下有什么关系呢?他那个时候昏睡着没办法阻止这一切,醒过来一切已成定局,而且肃敏太子是为了救陛下而战死在战场的,他留下的唯一子嗣,陛下难道杀了他吗!” “这事儿宫里没人敢说,奴才从小跟着陛下,才知道一些隐情。肃敏太子从小聪颖,先皇很是喜欢他,可外面人怎么会知道肃敏太子早产,从小体弱?太后娘娘常年感叹,若是肃敏太子身体好就好了。” 言下之意谁不明白? 太子之位空悬,以肃敏太子受先皇的喜爱程度,若是康健,必定会封为太子。 “后来不知太后娘娘从哪个庸医那儿听了个偏方,说能治好肃敏太子。但毕竟是偏方,太后娘娘怎么敢直接把药用在肃敏太子身上?谁能有至亲血脉试药更准确?陛下的出生压根就是被当做了肃敏太子的药引!” 闻珂睁大了双眼。 “没人知道陛下从刚出生就被喂药,太后娘娘怕被人发现,起初只敢喂一丁点,后来随着陛下年岁渐大,她胆子也大了起来,开始把药放进补品里,骗他说是药膳。开始的时候太后娘娘哄着陛下吃,说对身体好,陛下对自己的母亲怎么会有疑心?一年、两年、三年,陛下整整吃了十年。” “后来被陛下撞破,他不肯再吃,太后娘娘竟派人逼迫他吃,那个时候陛下才多大岁数?十几岁的年纪,怎么能承受这一切?” 苏列抹眼泪:“不过肃敏太子对陛下是真的好,他是真的把陛下当弟弟疼爱。肃敏太子身体渐好,陛下身体却渐渐弱了起来。肃敏太子就每天抽时间教他练武,就是为了强身健体。后来肃敏太子知道这一切,和太后娘娘大吵了一架,不肯再用药,还把陛下接到东宫去养。” “那是奴才见过陛下最开心的一段时间。后来肃敏太子出征,陛下跟着一起去了,再后来肃敏太子为救陛下战死,陛下也身受重伤。” 苏列哽咽道:“是奴才多嘴了,奴才明白您和梁王还有太后娘娘之间有着血海深仇,您有您的仇要报,但是陛下他没有对不起您啊,他夹在您和肃敏太子唯一的血脉之间,承受的……” 他没有再说下去。 闻珂沉默了很久,开口道:“我知道了,你去换盆水吧。” 晌午,闻韶进了主帐,“给霍寇锋的药盒已经找到了,但是凝华已经没了。” 闻珂视线扫过那个木盒,收回了视线,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 “齐国大军怎么样了?” “群龙无首,不足为惧。” 闻珂点点头:“降者不杀。” “遂之明白。” 闻珂说:“我带祁淮先行回都城,我的寝殿还剩了几颗凝华,祁淮的伤拖不得,在宫中也更方便大夫治疗。” “还有凝华?”闻韶疑惑地问:“当初不是都用完了吗?” “母后给我的我没用完。” 闻韶觉得不对劲,刚想开口再问,帐外有人求见,说抓住了偷盗布防图的人,他只好先去处理:“皇姐,我派人护送你们回都城,这边事情处理完了之后我马上回城。” * 大凉都城。 祁淮被安置在闻韶之前的寝宫。 夜色渐浓,今晚要拔刀,安神药物没有再用,祁淮渐渐转醒。 秦宏上前:“陛下,您感觉怎么样?” 胸口伤处让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这是……哪儿,长——” 苏列跟在他身后这么多年,明白了他未尽之言:“陛下,这里是大凉王宫,长宁姑娘去给您找药了!” 话音刚落,闻珂走了进来。 她将木盒递给大夫,“准备拔刀吧。” 自从她进了寝殿,祁淮的视线就一直在她身上,闻珂走到床榻旁,祁淮抓住她的衣袖:“……什么……药?” 闻珂垂眸,对上了他的黑眸。 顿了顿,她说:“凝华。” 祁淮呼吸急促,额间汗珠滚滚。 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闻珂解释道:“是之前母后为了救我……那时候剩下的。” 祁淮拽住她衣袖的手没有放开,闻珂坐在床榻边,握住他带着凉意的手,低声说:“是真的,没骗你。” 祁淮眼角泛红,他不信,如果是之前剩下的,为何她脸色这么苍白? 闻珂俯身靠近他:“祁淮,傻不傻,谁让你替我挡了?” 她低头亲了亲他的手背:“你会好起来的。” 拔刀之前,祁淮把秦宏交到身边交代了几件事。 之后大夫把凝华和止疼药物一起给祁淮服下。 拔刀不能分心,他们在外面等。秦宏说:“一会儿确保陛下没事之后,我准备带着大军启程回大庆。” 闻珂嗯了一声,大庆军队不能一直在大凉境内,若是大庆迟迟没收到祁淮的消息,也会起疑。 秦宏看向闻珂:“长宁姑娘,不管您是不是嘉阳长公主,但在我心里,您一直是长宁姑娘。陛下相信您,所以我也相信您。” 按照以往,他怎么也不会把陛下留在他国自己回大庆,哪怕他确认这个地方没有危险,也不会。 人心难测,他不会把君主的安危放在“信任”这两个字之上。 闻珂知道他的意思,她说:“秦将军,在祁淮伤好回到大庆之前,我一直会是长宁。” 一直会是长宁,不是嘉阳长公主,所以会暂时把两国之争放到一旁。 秦宏沉默不再说话。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祁淮胸口的刀刃已经被拔出来,没有生命危险,秦宏见过祁淮之后,整军回大庆,只留了下祁淮身边的暗卫和一支精兵保护他的安全。 离开前,闻珂给了秦宏一盒药:“秦将军,帮我交给月曦,之后总会有机会用到的。” 秦宏认真地对闻珂说:“我替月曦谢谢您。” 大凉的药,外头千金难求,况且闻珂送的,不会是普通的药。 * 没过多久,闻韶回城,齐国大部分士兵都已归顺,但他每天要处理的事情有很多,每天睡觉的时间都没有,闻珂便分了些过来,减轻他的负担。 这天,闻珂在上书房处理奏章,闻韶批过一本,问她:“皇姐,祁淮还要在我们这儿住多久?” 闻珂动作一顿,又接着翻开一本新的折子:“大夫说伤口还没 长好,暂时不能坐马车。“更别谈骑马了。 闻韶嘀咕:“……我就是看不惯他老是缠着你。” 话音刚落,山泉进来禀告:“王上、殿下,大庆陛下来了,说接殿下回宫。” 闻韶、闻珂:“……” 闻珂恨得牙痒痒:“孤的大凉是没人了吗?需要他每天过来接送皇姐上下值?” 闻珂处理完最后几本折子,“这些处理完了,你看过没问题可以宣发。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 看着闻珂离去的背影,闻韶神色阴晴不定。 他让人把闻珂处理完的折子直接拿出去宣发——皇姐批过的折子不用再看,他对闻珂比对自己还要信任。 上书房外,男人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衫站在桃花树下,背对着她,脚边是散落一地的桃花花瓣。 闻珂顿了顿,往他的方向走去,站定:“你不用每天来接我。” 祁淮回头,笑了一下,“大夫让我多走走,我现在养伤也没什么事,顺便来接你。” 闻珂嗯了一声,和他一块往自己的寝殿走去,山泉和苏列没走近,远远地跟着。 两人一路无话,自从他伤渐渐好了一些,她就不怎么去他的寝宫看他了。他问过几次,山泉都说殿下公务繁忙。 第58章 祁淮知道,那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更大的原因是她在躲着他。 空气凝滞了片刻,两人忽然一起开口:“伤怎么样了?” 闻珂一顿,侧头看他。 祁淮看向她的眼睛:“我知道你给我用的凝华不是之前剩下的——长宁,我在你身上闻到血腥味了。” 第49章 赌局我心悦你 第四十九章 闻珂走到湖边一座亭中,湖面平静极了,像是荡不起一丝涟漪。 “是。” 既然祁淮猜出来了,她没有否认。 “你为什么还要制作凝华?长宁,没有人值得你伤害自己,无论是谁。”哪怕这个人是他。 “没有凝华我也不会死,不过是疗养多费些功夫罢了,你——” “祁淮。”闻珂喊了他一声。 祁淮顿住了。 “算了吧。” 闻珂声音很轻,也很平静,像这片再也掀不起波浪的湖面。 “当初我接近你的心思不纯粹,后来我对你虚与委蛇——我们之前隔的东西太多太多。现在想想,那时的很多情感未必不是一种错觉。祁淮,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对现在的我来说,我的心里除了大凉,再也放不下其他东西了。” “我欠你良多,这颗凝华,就当我们两清了。” 该说的不该说的,当初在大庆宫内全都说了,或许当初说的很多话是情绪到了,但是是非非到如今又何必再去一一对峙,辩解?她总归欠了他,但如今,她也尽力还了他。 再多,也是没有了。 也不能有。 祁淮看着她,简直要被气笑了:“所以,一颗凝华你就想把我打发了?长宁,我对你的爱意在你心里当真一丁点分量都没有吗?是你想割舍就能立马割舍的?” 闻珂看着他:“我知道这次多亏了大庆,大庆要什么,大凉必定尽力满足。” 她将这件事归之于两国邦交,不想牵扯丝毫感情,祁淮却非不让。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的清楚分明:“此次大庆出兵,你心里明白得很,压根牵扯不上国事,而是因为私情。闻珂,国事可以摊到明面上,一笔一笔算计的清楚明白,这私情,又该如何算?” 闻珂沉默了很久,问他:“你想如何?” “跟我回大庆。” “跟你回大庆?我用什么名目跟你回大庆?” 祁淮:“到如今了,我是什么心思,你还不明白吗?” 闻珂坐在亭内,煮了一壶茶,她斟了一杯轻轻地放在祁淮面前。 祁淮抓住了闻珂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腕。 闻珂躲开他的视线,淡声说:“如今我和大庆已无半点关系,是你允了我和梁王的和离,你忘了?” 祁淮皱眉:“和他有什么关系,如今你再去大庆,自然是嫁我。” 山泉早已令宫婢远远退开,自然无人听到大庆帝王这句郑重而又真挚的话语:“长宁,我心悦你,你当真对我没有半分情意?” 闻珂撞上男人黑沉沉的视线,像是被烫着一般,心里颤了一下。 她怎会不知道他的心思? “陛下。”她唤他,如同曾经在他的寝殿内交颈私语般唤他。 “人生在世,牵扯甚多。长宁这一辈子,生于繁华,早年父母爱重,锦衣玉食,热烈而恣意。谁曾想一念之差,因我之过引狼入室,国破家亡。长宁早已被困在父王母后身陨、大凉城破那一天。” “对如今的我来说,已没有资格再谈论感情之事。” “陛下也不应该心系我这样一个诡计多端的女子。我欺你骗你,利用你对付梁王、太后,为我这种人,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心中自有评判。长宁,你有一颗赤忱之心,没有人比我更明白。” “长宁,人要向前看,如若你父王母后在世,定也希望你过得幸福,而不是陷在过去的痛苦当中无法自拔。” 祁淮拿起闻珂替他斟的那杯茶,饮了一口。 “我兄长曾经和我说过一句话,在这世间,人人有自己的想法和谋算,不必因他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当初之事,错不在你。要怪的是狼子野心的敌国,需要悔恨的是识人不清,眼盲心盲的祁旻、是谋划这一切的太后,还有欺上瞒下的柳知意。” “甚至,你可以埋怨当时因病昏睡的我。” 如果当时不是因他病弱,太后绝不可能把持朝政,让大庆成为剑指大凉的帮凶。 闻珂没说话,这件事怎么也怪不到他头上。 祁淮扯扯唇:“我生来没有感受过爱意,父王母后对我的出生也没有任何期待,如果不是兄长出了意外,父皇又怎会把皇位传于我?长宁,从某种层面上来说,你比我要幸福,至少你感受过父母之爱。” 闻珂一愣。 她想起苏列说的那些话。 祁淮的出生就是为了给肃敏太子当药引,他给肃敏太子试药试了十几年,所以才会病弱缠身。他明明有个健康的身体,却被一碗一碗的汤药给灌成了这个样子。 他却不能恨,不能恨太后,因为是太后给了他生命。 他更不能恨肃敏太子,因为肃敏太子待他极好,甚至在战场上为救他而亡。 可他又做错了什么? * 几日之后,闻韶将拟好的条文递给祁淮:“若是没有问题,孤便用印。” 这些时日,闻韶和祁淮就边境通关及两国通商之事进行讨论协商,今日闻韶便将他们商讨的结果拟了条文。 祁淮看过,道:“关于两国通婚之事,也可放开。” 闻韶一愣,皱眉,直觉祁淮心怀不轨。 祁淮却坦然道:“大庆和大凉通婚历史久远,不知有多少大凉子民生活在大庆,同样,也有不少大庆子民生活在大凉。这几年,大庆和大凉断了邦交,他们的日子过的很是艰难。恢复通婚,无论是为了大庆子民还是为了大凉子民,都是百利无一害。” 确实,这件事利国利民,闻韶没办法否认,只得让人加上这一条。 正事论完,闻韶晚上于宫中设宴,算是谢过祁淮不远万里前来营救的恩情。 闻韶向来是恩怨分明,对大庆有怨是一回事,但此次大庆举国相助却是不争的 事实。 闻韶亲自给祁淮斟酒,两人暂时放下那些陈年旧事,倒也聊得投机。 闻珂到的时候,两人都喝了不少。 几乎是闻珂走近殿内的那一瞬间,祁淮的眼神就紧紧攫住她。 闻珂脚步一顿,慢慢走上前。 她看着眼前的酒瓶,吩咐道:“煮些解酒茶来。” 闻韶:“城郊士兵安顿好了?” 闻珂点头,将这几天的事情捡几件要紧的和闻韶说了。 身旁的视线太过炙热,闻珂实在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宫婢上前,给祁淮送解酒茶,苏列接过,递到祁淮手边,并没有让宫婢近身。 这几日,闻珂在城郊安置受伤的士兵,早出晚归,祁淮几次去她宫中寻她都没有见到人。 现在就这么听着她与闻韶说话,祁淮心里竟奇异的感到满足。 天色渐晚,闻韶先行离去。 殿内高坐,只余闻珂与祁淮。 不知何时,苏列走远了几步,仿佛是给他们空间说话。 祁淮指腹捻着手里的酒樽,开口:“我要回大庆了。” 闻珂一顿,而后淡笑问:“什么时候启程,我去送你。” 祁淮手中的动作停滞片刻,侧头看了闻珂好一会儿。 “明日。” 闻珂点点头:“是要早些回去,国不可一日无君。” “你没别的话想和我说吗?” 闻珂端起一杯酒,仰头饮尽。 她知道祁淮想问的是什么,她嗓音带着饮过酒后的润:“祁淮,我已经决定了。” 她没说自己的决定是什么,但她知道,他懂。 祁淮垂着眼睛没说话,好一会儿,他撑着站起身,他看着她的侧影,嗓音很低:“若是有事,可以差人去大庆寻我。就算……我们也算的上朋友。” 闻珂没抬头,时间静止很久,她低声回了一句:“好。” 不知祁淮走了多久,殿中众人皆已离去,闻珂却还坐在那儿,没有移动。 繁华过后,她一个人独留高坐,竟感觉有些萧瑟。 “为什么拒绝他?” 闻珂回头,瞧见闻韶不知何时去而复返。 闻韶坐在她身侧,侧头问她:“皇姐,遂之最了解你,你骗不了我。没说话你心里有他,为什么避而远之?” 闻珂没说话,闻韶道:“若是为了大凉,大可不必。霍离已经死了,大仇得报,说到底这件事和祁淮没有关系,你实在不必——” “遂之。” 闻韶一顿,自从父王去世,他继位以来,皇姐很久没有这么唤他了。 “你可知道,祁旻的父王肃敏太子对祁淮来说意味着什么?” 第59章 “是他唯一的亲人,更是为了救他而亡。” 闻韶蹙眉:“祁旻是祁旻,肃敏太子是肃敏太子,祁淮难道会介意这个?” 闻珂摇头:“他是不会介意。但是遂之你不要忘了,他除了是祁淮他还是大庆的帝王。” “若他娶我,你难道不知会引起怎样的动荡吗?言官会如何说他?君夺臣妻,叔侄阋墙?” “大庆太后本就暗中操纵朝堂,现如今不知有多少人明里暗里等着抓住祁淮都错处,想让祁旻取而代之。这个结果无论是因私因公,都不会是我们想看到的。” 大凉和大庆刚刚恢复邦交,若祁旻上位,这些都会付之东流。更重要的是,大凉与祁旻有血海深仇,若祁旻上位,之后的事谁说得准呢?大凉刚经过一场恶战,此时需要的是休养生息,经不起任何意外。 “我是喜欢他。但是这份喜欢承载了太多太多,我没有勇气孤注一掷赌上一切。” 况且,无论如何,太后和祁旻都是祁淮的血脉至亲。从前她心里没有他,可以利用他去报仇,但现如今,她又怎么舍得让他变成真正的孤家寡人。 闻珂不怀疑此刻他对她的感情,但是若干年后呢,当感情渐渐趋于平淡,他会不会有一天后悔?会不会埋怨她,让他愧对自幼护他长大的兄长? 闻珂不想赌也不敢赌。 嫁给祁旻的那几年,柳知意一句话就可以让她溃不成军,她从来没有得到过偏爱。 在感情这个赌局里,她从来没有赢过。 第50章 信件是喜脉,已经三月有余 闻珂回到寝宫的时候已经亥时了。 她让身边的人都退了下去:“今晚不用守夜,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夜色中,闻珂推开窗柩。 视线不由自主的望向祁淮住的地方。 那里烛火已经灭了。 祁淮睡了。 她垂下眼睫,大概是饮了些酒,脑中不受控的想起那个不该想起的男子。 在寺中初见的他。 送她小猫崽哄她开心的他。 为她不顾原则的他。 在密林中替她挡刀的他。 与她缠绵的他。 闻珂忽然怔在了原地,原来关于祁淮的事情,桩桩件件,自己居然记得这么清晰,一件都不曾忘却。 寝殿门被敲响。 闻珂心烦意乱地上前开门:“都说了不用守夜——” 眼神触及到门外那个一身玄衣的男子时,所有话语骤然消失。 “……祁淮。” 祁淮黑眸幽深,凝视了她一会儿:“我可以进去吗?” 对上男人的视线,闻珂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躲开了。 她往后退了几步,祁淮微顿,抬脚踏进了独属于她私密的地方。 “……有什么事吗?” 闻珂不敢看祁淮的眼眸。 空气凝滞了一瞬,闻珂好似听到男人轻叹了声。 祁淮伸手,轻轻捏住闻珂的下巴,让她抬头:“看着我,闻珂。”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本名。 闻珂的眼睫像展翅欲飞却被拔掉翅膀的蝶。 祁淮低声问:“是你推开我的,那你哭什么呢,嗯?” 下巴被他止住,闻珂只能对上男人幽深的黑眸,他眼眸深邃,有什么东西快要溢出来,想要拽住她,一起沉沦。 闻珂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一手冰凉。 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哭了啊。 倏地,祁淮伸手抓住了闻珂抬起未来得及放下的手。 他用指腹摩挲着她的指尖,很轻又似乎很重。 两人都喝了不少酒,闻珂心中腾空升起一股酥麻的痒意。 视线又情不自禁的黏上,闻珂视线焦灼在祁淮的薄唇上。 祁淮岿然不动,垂眼瞧着她和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 两人唇只隔一指之宽。 闻珂忽然停住了,她似乎在犹豫,眼底有挣扎。 祁淮眼眸一眯,没等闻珂想个明白,微微俯身,两片唇瓣顷刻相碰。 仅仅只有一秒的停顿,男人的气息霸道侵占她的所有,她连呼吸都被他掠夺。 榻纱卷起,盖住满室旖旎。 寝殿的烛火一夜未灭。 * 等闻珂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午时了。 她惊醒,身旁已经空了。 她披了件外衫,唤来山泉:“祁淮呢?” 山泉一愣:“回殿下,大庆陛下已经走了。” “什么时辰走的?” “辰时。” 闻珂有一瞬的恍惚。 那么早。 山泉觉得闻珂的状态不太对,问:“需要属下快马追赶吗?” 良久,闻珂摇头:“不必了。你退下吧。” 回来又怎么样? 他们之间本就是死局,她无法开口让他割舍自己的侄子和母亲。 而父王母后的恨,她也无法忘记。 就这样吧。 挺好。 另一边,苏列看着沉默不语赶路的帝王,有些话到底不吐不快。 “陛下,就这么舍掉长宁姑娘,您真的不会后悔吗?” 本来这句话怎么也轮不到他来质问。 他也做好了会被陛下责怪的准备。 但他跟在陛下这么多年,陛下待他好,他不能看着陛下罔顾自己的心意! 最前方的帝王仿佛没有听见般,没有回他,就在苏列以为陛下不会理会自己的时候。 前方忽然传来男人有些低沉的嗓音。 “我舍弃谁也不会舍弃她。” 苏列一愣。 祁淮道:“吩咐下去,加速前进。一月之内,朕要到大庆。” * 三个月后,大凉。 闻韶盯着御医紧皱的眉头,神情严肃。 御医摸了摸胡子,道:“殿下,烦请您换只手,让老臣再探一探。” 闻珂默不作声,换了只手。 几息间,御医收回了手。 闻韶迫不及待的问:“皇姐究竟怎么了?” “……这。” 御医吞吞吐吐,闻韶这下真的是有些着急了。 “王上别急,殿下身子并无大碍。只是殿下这脉象,这……是喜脉,已经三月有余了。” 闻韶怔在原地,好久都没回神。 看见闻珂半点都不惊讶的样子,他道:“皇姐你早就知道?” 闻珂在心里叹了一声,她自幼学医,况且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 她早就猜到了。 御医退出去之后,她才对闻韶说:“之前不确定,只是猜想。” 三月。 闻韶冷眉一凝:“是祁淮?” “好啊,我大凉以礼相待,这祁淮倒是不知廉耻,竟敢——竟敢——” 闻韶气的说不出话来。 闻珂默了默,低声道:“他没有强迫我,是我愿意的。” 闻韶:“……” 殿内只余他们姐弟二人,闻韶盯着闻珂还平坦着的肚子,像是要盯出个洞来。 闻珂:“……” “你想生下?” 闻珂:“我还没想好。” 良久,闻韶吐出口郁气。 “无事,皇姐,遂之尊重你的意愿。若是不想生,我安排最好的御医;若是你想生——” 闻韶看着闻珂的眼睛,郑重的说:“孤保证,这个孩子一定是大凉第二尊贵的公主。” 最尊贵的自然是闻珂。 闻珂轻笑:“论制,我的孩子封不上公主。” “孤说是公主就是公主。” 闻珂没再和他争论,这孩子的去处她还没想好,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 闻珂顿了顿,说:“这件事先不要让他知晓。” 闻珂没说是谁,但闻韶岂能不知? “皇姐放心。只要孤不允,大庆没人能知道。” 闻韶眉间的睥睨气势尽显。 这一刻,闻珂好似在闻韶身上看到了父王从前的影子。 她愣了一会儿,笑开了。 闻韶问她笑什么。 闻珂摇摇头,笑道:“遂之,若父王母后真的在天有灵,应该可以安息了。” 闻韶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她现在基本已经帮不了他什么了。 * 上书房。 御桌上摆放了一封信件,闻韶打开,很快读完。 暗卫跪在地上回话。 闻韶问:“他果真圈禁了自己的母后?” 暗卫规规矩矩的回道:“是的。那边这几个月动作很大,大庆太后被圈禁,梁王妃被押入宗人府调查,梁王在宫内长跪不起替大庆太后和梁王妃求情,那位震怒,令梁王闭门思过。” 闻韶轻嗤一声,“做这些给谁看呢?还不是急着给皇姐表忠心?” “皇姐最近身子不好,”闻韶吩咐下去:“不要将这些小事传到皇姐耳里,平白惹得她心烦。” 初夏时节,骄阳热烈。 宫婢端了冰进来。 第60章 怀了孕之后,闻珂好似格外怕热,才初夏,就需用冰了。 闻韶从不短了她这里的分例,只是怕她贪凉,于自己身子无益。 闻珂正在跟绣娘学着缝制一双虎头鞋,她针线不好,学了好几日绣出来的花样仍旧不伦不类,闻韶笑道:“皇姐,你这双手合该用来拿笔拿剑,这绣花活还是交给绣娘罢!” 闻珂道:“左右无事,绣来打发时间。拿笔拿剑自有你去,我操哪门子心。” 闻珂睨他一眼:“怎么?这么大了还需皇姐替你拿主意?” 闻韶:“遂之不管,皇姐可要管遂之一辈子。” “尽说瞎话。”闻珂叹道:“我哪能管你一辈子?你也该娶亲了,上回白将军的女儿,我觉得不错,你没看上眼?” 闻韶一怔,耳后浮起一片薄红。 闻珂打趣道:“知晓害羞了?” “皇姐你都没嫁人倒是打趣我来了。” 话音落地,闻韶暗道不好。 闻珂却好像没感应般笑了笑:“我嫁什么人,等孩儿出生,我守着他过一辈子也挺好。” 孩子已经有六个月了,倒是乖巧得很,没让她费什么神。 闻韶沉默。 闻珂却已经转移了话题,转而说起别的。 闻韶走后,闻珂也没了绣鞋的心情,她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让绣娘也退了下去。 有侍卫进来:“殿下,您的信件。” 闻珂打开,是盛月曦给她写的信。 盛月曦说自己孩儿平安出生了,是个女孩,很是乖巧。又说自己和秦宏在一起了,秦宏虽然看不上吴淞,但是对她对女儿都极好。 盛月曦:【活了小半辈子,才发觉自己从前到底有多心盲,错把鱼目当珍珠。但珂珂,谁能保证自己不做错事呢?难道要用剩下的一辈子去惩罚那踏错的那几年吗?秦宏抱着我,我抱着女儿,我从未感觉到如此幸福过。这一刻我忽然想,大概从前所有的磨难都是为了这一刻吧。我尚有从头再来的勇气,难道当年倾绝天下的嘉阳长公主没有? 这几个月大庆发生了很多事。 太后被圈禁在行宫,柳知意被发配去守皇陵,祁旻自请辞去了官职——他来找过我一次,问你之前的事。珂珂,我没你那么大度,那些事我都告诉他了,他悔恨不已,整日在梁王府闭门不出。但那又怎么样呢?自己做错的事终究要还的。 珂珂,这些事我不说,你也知道是谁做的、是为谁做的。 我不是为谁说清,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不是世界上所有男人都似吴淞、祁旻那样。一时失眼又如何?闻珂,你值得陛下这样对待,你配得上这样的爱。 】 闻珂凝视着这几行字,心里似有浪花翻涌。 那是他母后,是他侄子,是他敬爱兄长的义女。 是他血肉至亲。 为了她这样一个心里只有自己仇恨的女人,当真值得吗? 手里的信纸飘洒落地。 山泉闯了进来。 “殿下,大庆传来消息,大庆陛下旧伤复发,时日无多!” 闻珂猛地抬眸,眼眸里的水珠还未散干净。 “你说什么?” 第51章 归处我们成婚,好不好?(…… 怎么可能。 她明明给他用了凝华。 为什么还会旧伤复发。 “可打听清楚了?” 山泉道:“属下不敢隐瞒,如今这件事已经传开了,大庆国乱成一团,听说那位留了旨意,让贺相监国。” 除了凝华,她走之前明明给他留了药,难道那些药也丝毫不起作用? 闻珂直觉这件事有些不对劲,但心里的担心却怎么也止不住。 万一是真的呢? 她怎么能拿这种事去赌? “王上何在?” * 等闻韶收到消息时,闻珂已经收拾好行装了。 闻韶不敢置信:“皇姐,你如此聪慧,怎会看不出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那祁淮做的一个局,就是为了诱你入局,你怎么还自投罗网!??” 闻珂垂眸,吩咐山泉把药草带上。 “就算是局,我也得亲自瞧过了才能安心。” 闻韶:“如果孤不许你去呢?” 这一去,闻韶不信祁淮还能放闻珂回来。 闻珂顿了顿,喊了他一声:“遂之。” “其实我在王宫,对你并无益处。” 那三年,闻韶还年轻,她为了巩固满目疮痍的大凉,才替他把控朝政。 但现在闻韶羽翼渐丰,那些旧部依旧以她的意愿为先,长此以往,消磨掉的只会是他们姐弟的感情。 那是闻珂最不愿意见到的。 闻韶:“皇姐,你说哪儿去了!遂之从来没想过这些。” “你不想,不代表支持你的朝臣不想。” “你才是大凉王上,后宫不得干政,我在王宫一天, 那些人就放不下心。遂之,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但父王不在了,你就要担起这个责任,你要继承父王的遗志,要做大凉臣民的希望。” 闻珂顿了顿,看向闻韶:“我知道这不容易,况且高座之上,内心的荒凉与孤独只能你独自承受。遂之,说到底是皇姐对不住你。” “……别这么说。” 闻珂擦掉滚落的泪珠:“我本来也想着等孩子出世便出宫去住,父王赐我的府邸也该修了,母后之前带我们在那里种的桃花树还记得吗?我很喜欢那里,以后可以指给孩子看,那是外祖母亲手种下的。” 闻韶知道自己改变不了闻珂的决定,他拉住闻珂的衣袖,像小时候那样。 “你的府邸孤会下旨修。但是皇姐,王宫永远是你的家,只要你想,宫门永远为你打开。” 这天,闻韶亲自送闻珂出城门,给她派了好几个有经验的产婆和御医。 “皇姐,你月份大了,本就不该长途跋涉,你想去,遂之不拦,但这些人带着好么,就算让遂之安心。” 闻珂点了点头,摸了摸闻韶的鬓发:“遂之长大了,知道心疼姐姐了。” 马车渐渐驶离,闻韶看着踏起的灰尘渐渐扬起又落下,忽然觉得王宫很是空旷。 * 这一路并不顺利。 大概是因为奔波疲累,孕期一直没什么反应的闻珂一路上孕反严重,几乎不能长时间坐马车。 他们走走停停。 花了两个月才从大凉走到大庆京都。 一路上闻珂给盛月曦写了很多封信,但因为一直在赶路,信件传递不易,盛月曦的回信她一封都没收到。 闻珂心下焦急。 到达京都后,吩咐山泉他们先去将军府落脚,自己往宫内去了。 守宫门的侍卫很是陌生,但好在闻珂身上还有之前祁淮给自己的腰牌。 前往祁淮的寝宫,闻珂一路畅通无阻。 瞧见不远处熟悉的宫殿,闻珂脚步顿了顿,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步一步,闻珂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近乡情怯的心绪,走进了祁淮的寝宫。 在对上苏列惊喜的双眸,闻珂喊道:“苏公公。” “诶!长宁姑娘!您终于回来了!” 想了不对,又唤到:“奴婢给嘉阳长公主请安!” 闻珂默了默:“不必如此,公公还是唤我长宁罢。” 苏列连忙领着她往内殿走。 “陛下日日思念您,可算把您盼回来了!” 闻珂在内殿门前站定,视线扫过,问:“陛下身体怎么样?” 苏列身子一僵,眼神不敢看她:“……您自个儿进去看吧。” 闻珂看了他一会儿,没说什么,慢慢踏进内殿。 苏列一颗心七上八下,一会担心这场闹剧该怎么收场,一会又想长宁姑娘委实是瘦了,衬的肚子都—— 肚子。 苏列整个人僵在原地。 青天大老爷!!!!!!! 长宁姑娘怀孕了!!!!! * 殿中很安静,仿佛没有人一般。 闻珂打了帘子看向床榻,挂心已久的男人躺在那儿,仿佛没了生息。 明明心里已经有了章程,他生病这件事应该是故意骗她的,但是看到祁淮这样躺在那儿,双目紧闭,闻珂还是不由自主的感到慌乱。 旧伤会不会真的复发了? 闻珂迈步上前,握着男人的手就要替他诊脉。 刚触碰到男人温热的手臂,自己的手就被紧紧抓住。 闻珂抬眼,对上了男人漆黑的眼眸。 “珂珂,抓到你了。” 提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闻珂问:“你没病?” 祁淮攫住她的双眸,低声说:“病了。” “你不来我的病不会好。” 闻珂默了几秒,道:“我说的是你的旧伤。” “复发了一次,服用了你留下的药,一月之前就已经好了。” 余下的他没有多说,闻珂怎会不懂。 第61章 他是趁着这个机会故意让消息传到大凉,传到她耳边,诱她过来。 闻珂很轻的“嗯”了一声,“我再替你诊下脉。” 祁淮紧盯着她的神情,“……你没生气?” “……没有。” 脑中蹦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可能,他抓住她的手,问:“长宁,你是不是回心转意,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视线一瞥,男人整个人愣在原地。 祁淮握着闻珂的手都不自觉在颤抖,他看着她隆起的肚子,似乎想伸手摸一摸,又不敢。 “……珂珂,你……” 此次闻珂过来,怀孕的事便没想瞒他。 她伸手反握住祁淮颤抖不止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已经八个多月了。祁淮,你要当爹了。” 祁淮仿佛愣住了,他很轻很轻的触碰了她的肚子。 嗓音沙哑的不可思议:“……是那天晚上?” “是。” 下一秒,男人眼眶泛红:“对不起,我不知道。对不起珂珂,我……” 他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此刻的心绪,只能重复的和她道歉。 他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度过辛苦的孕期,怎么能让她怀孕后期还跋山涉水从大凉赶到大庆,怎么能—— 祁淮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 闻珂一惊,握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我没有怪你。”闻珂抚去他眼角的湿润:“来之前我有猜测,你是故意传的假消息,所以这一路上,我走的很慢,有任何不舒服都会停下休息,没受多少累。” 闻珂凝视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嗓音很轻:“我知道,但我还是来了。” “容泽。”她唤他:“为了我,你背上不义不孝的骂名,值得吗?” 这是他离开京都之后,第一次唤他表字。 “我不全部是为你。” 祁淮不想她背负着这些,有些东西他一个人受着就够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母后和柳知意做错了事就该得到惩罚。” “珂珂,我做这些事并不全然是想让你回心转意,无论你愿不愿意再次回到我身边,这些事我都会做。这是朕作为一个皇帝,应该做,也必须做的事情。” “一定很痛苦吧?” 闻珂摸了摸他的侧脸,她知道,他自幼有多钦慕他的母后,就算她母后用他试药,为了让母后高兴,他也甘愿喝下那些药膳。 做这个决定,他心里承受的痛苦她想都不敢想。 祁淮:“当时我脑中的想法是,兄长不在了,父王不在了,你也离开了我。朕真的成为了孤家寡人。” “但是你回来了。” “闻珂,你回来了。还……还带着我们的骨血,我不是孤家寡人,从此以后,你和孩子是我在这世上至亲之人。” 祁淮看着闻珂:“你是不是愿意放下从前的事,愿意……回来?” 闻珂沉默了半晌:“容泽,我不能骗你。我之前很喜欢过祁旻,虽然后来我无比后悔,但我不想,也不会否认那一段。我曾经给出过一颗真心,但得到的却是家破人亡,孤身一人的后果。从那之后,我心中就不太相信这世上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了,但是遇到你之后,我才发现,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倾尽所有对另一个人好,不求回报。我矛盾过,回避过,但无法否认的是,我心中有你——不然不会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明知道可能是假的,还是奋不顾身,不远万里前来亲自确认。” “但……但我不知晓自己还能不能满腔热血付出全部一颗真心。” 闻珂看着祁淮的眼睛:“我们试试好吗?我愿意踏出那一步,试试看。这样一个破碎不堪的我,你还愿意吗?” 闻珂知道自己给出的爱和祁淮给她的爱是不对等的,只是她无法骗自己。 过去的伤痕不是一时半会能痊 愈的,或许若干年后,再想起这些,她会一笑置之,但现在,那些事情还梗在那里,拔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祁淮将她揽进怀里,叹道:“我怎么可能会不愿意?” “闻珂,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有多久了。我不奢望你现在就能放下芥蒂全身心投入我的怀抱,只要你愿意踏出这一步,剩下的所有,都让我来。” 祁淮嗓音低哑:“我们慢慢来,忘掉从前的事,忘了他,跟朕。我们成婚,好不好?” 闻珂吸了吸鼻子,很轻的嗯了一声。 午后的日头透过窗柩照进内殿,听到她答应的这一刻,过往所有的苦难仿佛有了归处,两颗破旧不堪的心,互相缝补,将用一生来治愈。 [正文完]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