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遗症》 第1章 《失忆后遗症》作者:二月竹【完结】 简介: 十年前遇到陆绝时,俞汀还叫俞汀。 周末他帮妈妈给小城最神秘的庄园送花,一只纸飞机落到他头顶,他抬头,一个男生坐在二楼窗台,又丢了一只纸飞机下来,问他,“你们这儿会下蓝色的雨,真的假的?” 十年后,他迷失在汹涌的车流里,一个男人冲来将他抱进了安全区,无名指的婚戒死死硌进他皮肤,哭着埋进他的脖子,“你终于回来了,乐乐。” 后来他才知道,男人叫陆绝。陆绝有一个深深爱着的恋人,和他有着一模一样的脸,死在了十年前。 阅读指南: 有生命力坚韧清冷美人受*恋爱脑躁郁症绿茶疯批攻 极致的古早狗血味,棒打鸳鸯绝症车祸失忆破镜重圆发疯伪替身。 内容标签:花季雨季 校园 古早 失忆 主角:俞汀,陆绝 一句话简介:死亡也无法停止他爱他 立意:宿命的恋人终会再次遇见 第1章 2010年,夏。 下午放学后,高二三班的天花板的风扇“嘎吱”转得快冒烟了,教室内还是热得像蒸笼。 又闷又热,十来天没下雨了,翻腾的灰尘味从挥动的扫把里不停往上冲。 俞汀刚收拾好书包,一本习题集落到他桌上,戴着厚眼镜的男生反身坐到他前排,擦着脖颈的汗说:“汀神,有道数学题不会,帮我算算呗!” 俞汀看了眼手表,5点01分,他又拉开书包链,取出笔袋和草稿本,偏冷的声线消散了空中的几丝酷热,“哪道?” 男生指了一道题,俞汀扫了眼题目,从笔袋抽出笔,低头在草稿本沙沙算了几分钟,撕下给了男生。 教室后方不时传来说话声。 “千真万确,京市来的,我姨在他家厨房工作。” “男生,跟我们差不多大。” “不会转到我们学校,生着大病呢!” “你说对了!就是回来养病,我姨说他每天得吃大把药,远远看到过他一次,皮肤白得吓人,不说话不出门,吸血鬼一样!” …… 俞汀提上书包要走,身后传来李成蹊的声音,“汀哥,明早九点接你,大陈他们要出海钓鱼!” 俞汀没回头,“不去了,家里有事。” “什么事啊?要帮忙不。” 俞汀挥了下手表示不需要,走出了教室。 到家一如既往没人,俞汀放下书包,提着路上买的海肠去了厨房。 处理好海肠,他打开冰箱取出剩的米饭,两只土鸡蛋,白萝卜和一小包虾皮。 先炖上白萝卜虾皮汤,等海肠捞饭出锅,汤也翻滚了。 俞汀装好虾皮汤和满满一盒海肠捞饭,就站在厨房解决干净剩下的海肠捞饭,迅速洗好碗筷,又打开冰箱拿出半块西瓜,拎着出门了。 出门右转,直走500米左转海滨大道,再往前走20分钟,就到了“如菲花圃”。 推开小木门,走几步就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在修剪一盆蓝色无尽夏。 “妈。”俞汀小跑上前,放下饭菜和西瓜搁到树下桌子上,弯腰拍了拍短发女人肩膀,“先吃饭。” 赵如菲早听见了俞汀的脚步声,她手上沾着泥,放下剪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着回头比划了几个手语。 俞汀笑着点头,“吃过了,你自己吃,我来剪。” 赵如菲又打着手语,俞汀挽起衬衫袖口,蹲下拾起剪子说:“不累,课程很轻松。” 赵如菲笑了笑,这才洗干净手去吃饭, 掀开保温盖,热气香气一齐漫出来,赵如菲竖了大拇指。 俞汀熟练修着花枝,还一边和赵如菲说今天学校发生的事。 俞汀他爸去世得早,家里就剩先天性哑巴的赵如菲,青春期的男生容易起摩擦,赵如菲总会担心俞汀在学校被欺负,俞汀就每天都事无巨细报告,好让赵如菲放心。 母子俩一个吃饭倾听,一个修花说话,炙热的太阳总算快落海了,一串自行车铃声从苗圃外飘来,一个女人放缓了车速,大声喊话,“明早九点,千万别迟到了!” 赵如菲马上放下饭盒,伸手比了个“知道”的手势,女人就风风火火骑走了。 俞汀修剪完绣球花,擦掉额头汗去打开水龙头,提起最粗的那根水管给绣球喂水。 绣球花最吃水,这段时间热,花圃的绣球花隔一会儿就得浇水养着。 夕阳西落,橘红的霞光模糊了海愈w宴边交接的地方,花圃不远就是大海,海面吹来的风弥漫着淡腥味和咸味,湿润的水汽很快冲淡了白日的闷气。 少年身姿清俊挺拔,海风扬起他的黑发,左耳后露出一颗小小的红痣,被霞光染成了浓墨重彩的金色。 他皮肤遗传了赵如菲,白皙透亮,就算晒着大太阳,也清清爽爽的干净。 赵如菲吃完饭切开了西瓜,俞汀放下水管过去,赵如菲立即递了一块最红的西瓜过来,他没接,拉过椅子坐下凑上前咬了一口,眯了眯眼睛,“甜!” 赵如菲无声咧嘴,把剩下的西瓜塞到俞汀手里,比划问他,“明天周末和同学出去玩吗?”又比划,“不要出海,很危险。” 俞汀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秒,说:“不去。”他低头咬西瓜,“明天没事,和你去送花。” 提及明天的大单子,赵如菲眼睛又亮了,那一单能赚一笔大钱,足有她两三年收入那么多,俞汀上大学的学费生活费就不用操心了。 距离俞汀高考还有一年,但赵如菲已经开始划日历,满心期待着俞汀离开这座海边小城的日子。 她厌恶大海,她要她的俞汀早点远离这个吞人的地方。 * 翌日天未亮,俞汀和赵如菲就出门工作了。 花圃平时都是小生意,赵如菲买的小皮卡车一趟拉不完今日的大单,天擦亮才装好了第一车货—— 无尽夏,散尾葵,龙血树,龟背竹,尖尾芋,还有一棵中华木绣球,两棵玉兰,三棵白山茶,五棵桂花…… 赵如菲打着手语,“还要跑两三趟。” 俞汀点头,坐进了副驾驶。 昨晚还是没下雨,太阳还没爬多高,天气就闷热得难受了,赵如菲启动车就开了空调,开最低码出了花圃,上了车道也没加速,俞汀望着后视镜里一路没甩开的自行车,没有说话。 赵如菲时间算得很准,九点准时到了目的地。 郁郁葱葱的庄园外观并不算奢华,甚至算朴素,门卫室的窗户被推开,昨日路过如菲花圃的女人探出头笑,“汀崽又跟着妈妈送货了!如菲你开到尽头左转,再往里开一段,看见穿工作服的园丁就到地了。” 女人叫张敏华,是赵如菲的好友,这次的生意就是她给赵如菲介绍道,赵如菲咧嘴笑,拿出早准备的笔记本,上面写着——晚上到家吃饭! “必须的!”张敏华笑着开了雕花铁门。 赵如菲开进庄园,与院外的朴素不同,院内开阔无比,几栋漂亮的洋楼掩映在远处的绿树之中,前庭院还建有一个极大的喷水池,比市中心大酒店门前的还要气派。 赵如菲没敢多看,开到尽头又左转,开过一片打高尔夫的草坪,终于看到了几个穿着工作装的女人在聊天,院子的小路足够宽阔,她停在路边,俞汀就先下车了。 几个园丁看到俞汀很惊讶,“就你一个人搬啊?” 少年瘦瘦高高的,一件白t和黑色阔短裤,脚上是纯黑色沙滩人字拖,手腕比她们小孙子的还要细,能有力气搬东西吗? 她们说:“我们可不帮忙!” “嗯。”俞汀利落打开车后斗,赵如菲也要下车,他赶紧比划“待会儿你还得开车,这些我来”,随后抱起两盆无尽夏礼貌问,“绣球摆哪儿?” 他左边衣角被花盆往上蹭高了一截,露出一小截劲瘦的腰身,白是太白了点,但也看得出经常干活,很有劲。 其中一个园丁指向旁边一块挖了一半的空地,“先放那儿。” 快到中午俞汀搬完了,他满头是汗,随意擦了擦,上车又跟着赵如菲回花圃继续下一趟。 路上碰蚬子煎饼,俞汀下车买了两份,又买了两碗鲜鱼丸汤,母子俩在车里简单填饱肚子,就又往回赶。 又搬了一车货,俞汀后背被汗水浸透了,薄薄的衣料紧贴着他的肩胛骨,凸出两根尖锐的痕迹,赵如菲纠结了一会儿,拿过手机准备找几个临时工来帮忙。 短信没来得及发,俞汀就抽走她手机,笑着说:“力气睡一觉就回来了,别浪费钱。” 赵如菲知道俞汀是为了她,她舍不得花人工钱,凡事亲力亲为,大城市房价不比小地方,她想在俞汀上大学前,再给他存出一套房子钱。 赵如菲快步去拧了凉毛巾,回来给俞汀细细擦脸,又找了顶遮阳帽给他戴上,打着手语嘱咐,“以后别来花圃帮忙了,快高三了,时间要用来学习。” 第2章 俞汀调整着帽檐说:“老师说我体格弱,得劳逸结合多运动,不然到高三熬不住。”他眨眨眼,“我现在就在劳逸结合。” 赵如菲被逗笑了,轻轻拍了拍他手臂,比划说:“晚上给你做海鲜锅。” “好!” 就这样来回跑了两趟,最后一趟剩几棵桂花树,赵如菲就独自回花圃,俞汀被张敏华留下了。 “汀崽,这几盆绣球你搬后院去。”张敏华指着路,“这条路过去,最尽头有栋白色洋房,随便找块地移植吧。” 她突然接到管家电话,少爷指明要种蓝色绣球花。 说完瞥见俞汀满额头汗水,张敏华怪心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纸包着的点心塞给他,“累坏了吧!吃完再过去,到那儿动作轻点,这家的少爷还在睡觉。” 纸团冰冰凉凉的,俞汀低头看了眼,好像是凉糕,他顺手搁推车架上,笑着点头,“谢谢敏姨。” 通往尽头的两侧种满了树,颇有年头了,高大又郁郁葱葱,层层叠叠的树叶遮住了头顶烈日,零散阳光透下来,在干净平整的地面投下大大小小的光点。 这座庄园是小城最神秘的地方,主人早搬走了,每年都请着人照看打理。 一路过去寂静无声,推车的车轮滚过地面发出细微的动静,十分钟过去,就看见了掩在绿树里的砖红色屋顶。 洋房离主别墅特别远,仿佛是隔绝在此处,洋楼前面有一棵枇杷树,树顶比洋房还高,绿油油的树叶遮在屋顶,倒是减轻了几丝酷热。 俞汀找了块空地停稳车,洗干净手拿过点心揭开包装纸,却不是凉糕。 晶莹剔透的凉皮之下,透出浓郁的金黄色,俞汀低头咬了一小口,冰冰凉凉的,糯米皮软软糯糯,口齿间是芒果清甜的味道。 俞汀喜欢这个没加奶油的小点心,小口着慢慢吃完,指尖沾到一点糯米粉,他抿了一下,去水龙头冲了手就开始移花了, 有枇杷树遮阳,他取下了遮阳帽,将开得大朵的无尽夏连着土小心移植进新土里。 清风袭来,几瓣蓝花洋洋洒洒飘到泥地,俞汀埋头压着花根四周的土,耳畔忽而传来一丝细微的风声。 有东西轻轻落到了俞汀头顶。 俞汀腾出左手摸向头顶,轻脆的手感,他抓下一看,竟是一只白纸折的飞机。 他拿着纸飞机回头,背后空无一人,他视线又上扬,不期然就撞进了二楼那双深邃的黑眸里。 二楼窗户开着,黑发白衬衫的男生靠窗而坐,右腿懒懒曲着搭窗沿上,冷白的肤色在炎热的天气里有一种冰冷的凉意,他手中还捏着同样一只纸飞机,见俞汀看上来了,他手往下一掷,那只纸飞机穿过树叶间的金色光线,携着风稳稳落到了俞汀面前。 男生垂眼望着俞汀,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沉沙哑。 “你们这儿会下蓝色的雨,真的假的?” 第2章 蓝色雨是这两年小城在打造的旅游亮点。 每年4-7月份,海里发光藻细胞内的荧光素酶跟氧气发生反应,在夜里会释放大片浅蓝色的冷光,被称为蓝眼泪现象,爆发蓝眼泪时碰到下雨,海面就像在下一场蓝色的雨。 【京市、男生、跟我们差不多大,回来养病,每天吃大把药,动作轻点,还在睡觉……】 听见的话从俞汀脑海一股脑儿钻出来,他擦了擦手,捡起另一只纸飞机说:“我见过一次。” 男生马上从窗户里探出,大半身体毫无遮拦悬在窗户外,他扬起下巴问,“种的什么?” “无尽夏。”俞汀回,“绣球的一个品种。” 他望着男生悬着的身体,还是说:“你要不先缩回去?” 男生当即缩了回去,跳下窗户消失了。 等了一会儿,男生没再出现,俞汀低头看了看两只纸飞机,找了块干净的地方搁好,又继续工作。 不多会儿,他耳朵拂过浅浅的热气,“你知道你左耳后面有粒小红痣吗?” 俞汀心脏下意识颤了一下,他满手污泥回头,高高瘦瘦的男生弯身俯视着他,脸离他极近—— 眼型狭长,眼窝深邃,瞳仁黑沉浓郁,下眼睑挂有两大团青紫色,殷红嘴唇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异常病态。 确实像电影里的吸血鬼。 “你叫什么?”那两瓣似刚喝完血汁的嘴唇微微张合。 俞汀回神,“俞汀。俞然俞,水丁汀。” 男生在俞汀对面蹲下,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陆绝,陆地陆,姓绝的绝。” 他伸出手,冻肉一样的指尖在土里一勾一划写出“陆绝”。 从树叶间挤进来斑驳的光影,落在那瘦极的手背,交错的粗大蓝色血管清晰可见,肤色是病态的茄青色,像一只精心雕刻的艺术品。 俞汀第一次知道绝姓,这么取名是他母亲姓绝?俞汀猜测着,一时不知接什么,他拨掉指尖的泥土说:“喔。” 陆绝摩挲着指尖的泥,又问了那个问题,“什么时候有蓝雨?” 蓝眼泪一年难出现一次,蓝雨就更难了。 俞汀摇头,“我上次看见是5年前。” 陆绝挑眉,俞汀又说:“涨潮会下雨,你可以在涨潮天去碰碰运气。” 陆绝问:“什么时候涨潮?” “不知道。”瞥见陆绝病态的脸色,俞汀停顿说,“手机号多少,我回去问了告诉你。” “没手机。” 俞汀愣住,是不能接触手机辐射的病?他抿了下嘴角,“你能外出吗?” “翻墙可以。”陆绝懒懒指了一下洋楼左侧,“那边有围墙。” 这次他手从俞汀眼前掠过,毛细血管是冷到极致的浅蓝,以及指关节那些深深浅浅痕迹。 那种痕迹俞汀非常熟悉,那是反反复复啃咬指关节才会有的痕迹。 俞汀低头按着土,“行,明早……”余光瞥到快晒冒烟的草皮,默默改了口,“下午太阳落了,你到那堵墙等我。” 回到家,赵如菲已经做好了一桌丰盛大餐,张敏华也到了。 吃着饭,张敏华突然感慨说:“哎,这段时间吃多了大户人家的剩饭,海胆鲍鱼都不香了。” 赵如菲疑惑地眨眼,张敏华乐呵呵解释说:“我工作的地方不是有个少爷来了嘛,厨子都是从京市跟着来的,好几个呢,专门做中餐、西餐的,点心的……食材也都是空运拉来的,我这种小老百姓也算是见过世面了,就猕猴桃还有树莓味的呢,就那么一小个。”赵敏华夹了一颗红烧肉里的鸡蛋,“跟这鸡蛋差不离大吧,就要上百块钱呢!” “……”赵如菲很惊讶,她悄悄瞥了俞汀一眼,放下筷子比划着,“还有一个上百块的猕猴桃呀?” “有呢!”张敏华越说越起劲,“猕猴桃都不算是什么,那陆家少爷连喝的水都是来自什么几千米海拔的冰川,一次运费都够我们喝几年水了!瞧瞧人家这日子,才17岁就胜过我们这辈子了。” 赵如菲沉默了,不是滋味地戳着碗里的红烧肉。 她和俞汀上次吃红烧肉,还是两个月前。 俞汀看出了赵如菲的想法,夹了一块红烧肉满足咬了一大口,嚼着给赵如菲比了个“还要”,赵如菲才又笑了,拿过勺子给他舀了一大勺红烧肉和酱汁,比划着让他多吃点,多长肉。 张敏华瞧着母子俩的互动,笑眯眯说:“不过照我说啊,汀仔这样也不赖,那陆家少爷有钱没用啊,是只病秧子药罐子,那些好菜好饭也吃不了,还从不理人,脾气很差的样子呢……” 俞汀安静吃着饭,等吃完饭送张敏华出门,他才礼貌问:“敏姨,最近会涨潮吗?” 张敏华的父亲是老渔民,比本地台发布的潮汐预测更准。 打完电话,张敏华跨上单车,“你爷爷说下周三有一场小潮。” 门口有截路的路灯坏了三年多了也没人来修,俞汀打着电筒送张敏华到有路灯的地方了,他才快步跑回家。 进屋他查了周三的天气。 晴,还是没雨。 * 次日俞汀六点起床,卫生间也亮着灯,赵如菲也一如既往起了。 俞汀先钻进厨房蒸好了包子,稀饭和一小碟咸鱼,他弄好早餐,赵如菲也洗漱好了,她打着手语,“周末不多睡会儿?” 俞汀伸展着四肢,“睡饱了。” 赵如菲咧嘴笑,吃完早餐,她告诉俞汀中午不用送饭就出门了。 时间还早,俞汀打扫了一遍房间,没事做就开始刷题,持续不断的沙沙笔声,窗外的花都被太阳快烤焦了,接连不断的手机震动才将俞汀从题库拽了出来。 他看了眼屏幕,下午三点了。 来电是李成蹊,“汀哥出来玩!他们约去壹号星球打球。” 壹号星球是小城非常热闹的一个娱乐场所,有各种球场还有最新的游戏机,年轻人都喜欢去玩。 “你们去吧。”俞汀继续算题。 第3章 “又做题啊。”李成蹊听见动静,笑着说,“成,我也不去了,去找你。” 俞汀放下笔,“我要出门了。” “又去你家苗圃帮忙?” 俞汀顿了顿,“见一个朋友。” 俞汀在家匆匆吃了几块饼干垫肚子,就去仓库推单车。 单车是赵如菲淘汰下来的女士单车,俞汀喜欢走路背单词,加上赵如菲总担心他会出交通意外,他一年难骑几回。 单车许久没用也干净发亮,俞汀和赵如菲都有洁癖,不常用的东西也会擦得一尘不染。 三点的太阳晒得厉害,俞汀翻出一顶鸭舌帽戴上,骑上单车,两轮比四轮慢不少,等他到陆绝家快四点半了,他停在约定地点,脚刚支到地上,围墙便翻出一道人影。 围墙特高,陆绝跳下来,肤色在最烈的午后也白得发冷,胸膛剧烈起伏着,一副随时会晕倒的状态,俞汀赶快下车扶他—— “你怎么提前来了?” “你真来了。” 两人同时开口。 陆绝单手撑着膝盖,太阳晃着他病态的脸特别刺眼,俞汀沉默一秒,取下鸭舌帽扣到了陆绝头上。 陆绝抬眼,他说:“我不说假话。” 陆绝笑了一下站直了。 大片阴影盖住阳光,俞汀才发现陆绝比他高出大半个头,快接近1米9了,肩也比他宽不少,体格看着比他更健康,除了肤色。 俞汀也是冷白皮,但陆绝白皮里还透着吸血鬼一样的茄青,大太阳照着也没有热度。 “下周三涨小潮。”俞汀收回目光,“但不下雨。” 陆绝看着俞汀的单车,黑色女士单车,他轻挑一下眉,“女朋友的车?” 俞汀摇头,“我妈。” 他垂眼看手表,赵如菲快下班了,“我要回家了,你翻回去……”忽想起陆绝身形高大,却是病秧子,他又改口,“你踩我单车上去吧。” “周三你能带我去瞧瞧吗?”陆绝却没动的意思,他眼下挂着的两团硕大的青紫色,靠着墙懒懒地拨了一下帽檐,“我不认路。” 周三不下雨,就算爆发蓝眼泪也不会看见蓝雨,俞汀沉默两秒,还是点头了,“我放学来接你,还在这儿碰面,六点左右。”他又补充,“我家有门禁,只能待到9点。” 陆绝无声勾着唇,从裤袋掏出一张银行卡,摘下鸭舌帽一起递给俞汀,念了六个数字,“再帮个忙,下次过来给我带部手机和电话卡。” 俞汀没接,“你不怕手机辐射?” 陆绝微微错愕,片刻他哈哈大笑,两只手都按着肚子,眼角闪着水色,竟是笑出眼泪了。 俞汀,“……我说错了?” 陆绝又一秒停住了笑,漫不经心说:“哦,你也听说我有病了。” 俞汀张嘴要说话,陆绝先一步反手将帽子戴到他头上,曲食指叩了一下帽檐,“放心,我的病不怕辐射。” …… 回家途中,俞汀拐车头去了一趟菜市场。 菜市场门前的马路全是店铺,卖的东西五花八门,俞汀提着菜出来,瞥见了几家卖手机的店。 裤兜的银行卡突然很有存在感。 他最后还是接了陆绝的银行卡。 俞汀观察了一下客流量,选了一家手机店进去了。 手机店里,陈列柜摆着最新款手机,俞汀仔细看着价格,基本都是四位数,他用的赵如菲的旧手机,没关注过手机价格。 老板笑眯眯过来问:“同学,想看什么牌子,什么价位?” 陆绝让他随便买,俞汀回:“功能齐全,价格合适。” 老板从陈列柜拿出一台深灰色手机,“最新款的苹果4!这手机现在可火了!目前全市到货仅5部,我店里有2部,中午才有个学生提走了一部。” 俞汀瞥了眼价格,16gb,售价4999。 贵得咂舌。 他摇头,“便宜点的。” 老板又推荐了几部两千左右的,俞汀最后选了一部2100块的智能机,又办了张电话卡,充了100块话费,一共2200。 他掏出银行卡,老板打着包说:“pos机坏了,隔壁有自动取款机,你去取现金,我给你打包。” 俞汀去自动取款机取了2200,余额弹出来,后面的0一长串,俞汀收回目光,退卡收进了裤兜深处。 买完天已经有点黑了,俞汀蹬着车往家里赶。 快到家了,隔着院栏,隐约瞧见门前台阶坐有一个人。 俞汀下车推门进去,李成蹊立马提起纸袋,起身几步跑到车头前方,笑着递过纸袋,“汀哥,我明早的飞机,这是送你的离别礼物,其他朋友也有,没事多找我开视频。” 第3章 李成蹊和俞汀从初中到高中都同班,初中时代两人没任何交集,熟悉起来是高一。 那是开学没多久,有几个男生放学拦俞汀要“聊聊”,李成蹊跑来化解了,两人便渐渐熟络了。 李成蹊家境好,他爸开了个国际海运的公司 ,去年底申请移民,上周李成蹊转学手续已经办下来了。 李成蹊递过的纸袋有一个被咬了一口的苹果logo,刚在手机店见过,俞汀没接,“我手机还挺好,你自己用吧。明天几点?我送你。” 李成蹊满脸沮丧,上前一步,下巴搁俞汀肩上,瞧不见表情,声音闷得厉害,“汀哥,都不留我啊。” 他其实比俞汀大几个月,开玩笑喊了几次汀哥就没改了。 俞汀身体有些僵硬,他还是不习惯李成蹊偶尔的肢体接触,他脖子下意识避开,李成蹊就松开了,他比俞汀高出半头,俯视着俞汀,眼里又浮起笑意,“没关系,就十几小时飞的,放假我马上回来。” 俞汀没接话,取下车把的袋子问:“吃了吗?” 李成蹊咧嘴,“还没!特意空着肚子来你这儿蹭吃。”他抬手要拍俞汀发顶,又缩回插进兜里,“明天不用送我,我怕……起飞早,瞧你那两大黑眼圈,又去你家花圃帮忙了吧!你明天多睡会儿,又不是见不到了——” 他突然停住,嬉皮笑脸揽着俞汀肩膀,“干脆今晚住你家得了?” 这不是李成蹊第一次提出留宿,但俞汀总是拒绝,他家就两间卧室,他不习惯与别人同床。 这次也不例外,俞汀掏出钥匙上台阶开门,夕阳落在他侧脸,镀了暖暖绒绒的金光,模糊了坚毅流畅的下颌线,“等我赚钱买大房子了再留你。” 李成蹊的手还停在空中,他眼底满是失落,只是很快他又满血复活,嬉笑着上前推俞汀进屋,“行行行,在俞大老板赚钱买大别墅前,我先委屈点只蹭饭!”他哼着饿,熟练点菜,“我要吃海肠捞饭!哪天你听到我在国外死了,不用怀疑,就是想你做的海肠捞饭馋死了……” 吃过晚饭,李成蹊待到快半夜,直到他家里追了几十通电话,又派来司机,他才垂头丧气走了。 俞汀洗完澡出来,书桌摆着李成蹊留下的手机,白色苹果4,手机盒上贴着一张便条贴,狗啃一样的草字—— 常找我视频,最差两、一天一通!要是忘了我,我立即飞回来哭你看! 俞汀抓着毛巾用力擦了一把湿润的黑发,拉下搭在椅背上,拖出了椅子坐下。 李成蹊的手机太贵重,他真不想收,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只铝皮饭盒。 铝皮饭盒很旧了,赵如菲要扔,俞汀就要来做了存钱罐,尺寸刚刚好能放下一张百元纸币。 俞汀打开饭盒,里面存着一叠红红绿绿的钞票,有的是奖学金,有的是俞汀参加竞赛的奖金。 俞汀数了钱,一共有3905块,苹果4价格是4999还差1094块。 他上学期有篇作文被出版社选中了,下月会有一笔稿费进账,应该有几百块。 俞汀翻开台历,离李成蹊的生日还有三个月,来得及。 他把饭盒放回抽屉,拿着新手机去敲了赵如菲的门。 “妈,比赛给了一部手机,我用不惯,换你那部手机用。” …… 次日周一,俞汀一路进校都有人在议论李成蹊出国的事,李成蹊人缘好,是高二三班有名的成哥。 俞汀进教室,同学也大多在讨论李成蹊出国的事,声音很大,他到座抽出一本数学题,戴上耳机提笔刷题。 上午课结束,俞汀又做了会儿题才去吃午饭。 学校设有食堂,价格实惠,平时俞汀午饭都在学校解决,今天时间晚了,俞汀就没去食堂,去了学校后街,后街有许多小吃店,量大便宜,偶尔俞汀也会去觅食。 找了间面馆填饱肚子,俞汀出来往学校走了一小段路,借着等绿灯时微微侧头,离他七八步的距离,确有几名男生跟着他。 那几个男生互相说了几句话,就快步走向他了,俞汀眼皮动了动,突然前方有人喊他。 “俞汀!” 那群男生转身走了。 俞汀收回视线,校门口一个腋下夹着公文包,大夏天衬衫也扣到喉咙的的中年男人朝他招着手,是教导主任郑德荣。 第4章 等绿灯亮了,俞汀小跑过去,“您好。” 郑德荣不大的眼睛笑得又大又圆,“吃过午饭了?” 俞汀点头。 郑德荣又笑了,抬头纹舒展得光滑又平整,“碰见顺便告诉你了,你好早做准备,咱们市的物理竞赛的名额出来了。有你!下个月你就要去京市比赛了!” 他难掩激动,拍了拍俞汀的肩膀,“二中上次有学生入围还是十年前!你这个月再加把劲儿,争取给咱们学校带回第一块奖牌!” 俞汀点头,郑德荣又鼓励了他几句才离开了,俞汀侧目,先前跟着他的几名男生不见踪影了,他对那几张脸没印象,是不认识的陌生人,但他们刚才确实是要找他。 俞汀的判断没错,周三下午放学,他出学校就被几个男生拦住了。 “大校草,我哥们儿有事找你,跟我换个地方’聊聊’?” 挤眉弄眼说话的男生正是上次跟着俞汀的之一。 俞汀看了眼时间,5点02分,他沉默两秒,跟着男生去了学校后面的巷道。 放学后常有男生在巷子里打架。 巷道尽头等着一名男生,校服松垮地套着,头发染着当下最流行的金黄色,手指夹着烟在吞云吐雾。 俞汀鼻子敏感,闻到烟味鼻尖动了动。 黄毛男见俞汀来了,随手丢了烟,抬脚用鞋尖碾着烟蒂,慢悠悠说:“以前看李成蹊面子不动你,现在他走了,我们的旧账该好好算算了。” 俞汀平静说:“我不认识你。” “嘿,你是不认识我。”黄毛笑着挥手揍向俞汀的脸,“我他妈可太认识你了!我……操!你们快来帮忙!” …… 十几分钟后,俞汀缓步出了巷道,他拨了赵如菲电话先打探,“妈你到家了吗?” 他猜测这几天会有人找麻烦,就没带陆绝的手机,得回家取一趟。 赵如菲敲了两下手机,意思是她还在忙,今天也要晚归,不回家吃饭。 俞汀松了口气,“嗯,我待会儿要去图书馆查资料,十点前回来。” 他校服脏得明显,有路过的学生在瞄他了,挂了电话,俞汀难得奢侈一把,快步去路边叫了一辆出租车。 到家俞汀马上检查脸,好在那几个混混不敢闹大,动手避开了他的脸,只脖子,手臂,大腿有不同程度的淤青。 不过那个黄毛没比俞汀好多少。 一对n没优势,俞汀只逮着黄毛输出,他挨多少揍,全原封不动还给黄毛。他从小跟着赵如菲劳动,体格不大,但力气并不小。 快到和陆绝约定的时间,俞汀快速拧毛巾擦了擦脖子,抹上药膏换了套衣服,把校服塞洗衣机洗着,从冰箱翻出几片吐司咬着就出门了。 * 到约定地点,远远便看见了那道奇瘦的挑高身影。 俞汀蹬快了些,刹车停在陆绝面前,右腿撑到地面,先递手机给陆绝,“银行卡也在里面。” 陆绝也提着一只牛皮纸袋,自然递给俞汀。 俞汀,“我不要报酬。” “是糯米糍。”陆绝接过俞汀给的纸袋,顺手将牛皮纸袋挂到俞汀的食指,没有检查手机,直接坐上后座,“不想吃就丢了。” 陆绝一上车,整架单车猛地往下坠了几下,这辆女士单车载他俩着实有些迷你了。 俞汀低头挑开牛皮纸袋,看了一眼,真是一盒点心,上次张敏华给他的那种。 原来叫糯米糍。 俞汀收手擦了擦额角,“谢了。” “走了。”陆绝仰头眯着眼,“太热。” 今天最高温到39度,躲在树阴也热得难受,俞汀踩上踏板,一溜烟儿窜出老远。 吹来的风裹着粗糙的热气,俞汀总感觉他脖子刺疼得厉害,那里似乎有块破皮的伤,他腾出一只手,拉高了一下衣领。 地方有点远,落日时分才到海边,单车停路边,俞汀目光在车把那只微微晃动的牛皮纸袋停留两秒,还是取下提着走了。 俞汀没去沙滩,去了海礁那片的一个海蚀洞,带着陆绝在暗洞里左拐右拐,最后停在一处不起眼的洞壁,咬住小纸袋提手,双手攀着洞壁上去了。 “上来。” 陆绝紧随其后,很快视野有了几分亮光,等那只修长的手伸下来拉他上去,视线瞬间开阔了。 洞穴上方竟藏着一方隐秘的洞中洞,空间不算大,极其平坦,面朝大海的方向有着一个长宽一米左右的正方形缺口,天然的一扇落地窗,大海与落日一览无遗。 橘粉色的余晖斜斜照进来,在洞内打了光一样。 只是陆绝太高了,俞汀刚好能不低头行走,他得弓着腰才不撞头。他俩又都是高个,平日俞汀一人十分充裕的空间,顿时变得有些拥挤,俞汀解释说:“这儿位置高,涨大潮也淹不到,比较安全。” 陆绝视线扫过左侧的一只桶,蓝色,比较小,平日小朋友带到沙滩捡贝壳的大小。 桶内塞着几本书,陆绝瞄到封皮的几个字——船海工程。 俞汀注意到他视线,转身挡住了那只小桶。 陆绝就收回目光,席地坐下,“常来这儿?” “偶尔。”俞汀也就地坐下,他拨开牛皮纸袋,取出那一盒糯米糍,透明打包盒内,整齐摆放着四块饱满的糯米糍,水果不一样,分别是芒果,草莓,榴莲。 草莓糯米糍有两块。 俞汀没吃过榴莲,只在水果摊闻过味道,他揭开盖子,递过盒子先给陆绝选,“我吃过饭了,吃不了四块。” 陆绝没拒绝,消瘦苍白的手指十分修长,比常人多出一个指节似的,他的手直奔芒果,俞汀眼皮很轻地跳了一下,就瞥见那只颀长的手指越过芒果糯米糍,取走了旁边的草莓糯米糍。 三块糯米糍对俞汀还是有点多了,天黑尽了,他才解决掉。 榴莲,比他闻到的好吃。 时间越来越晚,洞内彻底暗下来了,缺了口的洞,偶尔会掠过远处的航行灯,有船路过了。 俞汀目光跟着航行灯,小小的灯光在他瞳孔里明亮,又很快消失,融进黑暗。 他低头看手表。 9点了。 他掏出手机开了灯照亮,“我得回去了。” 陆绝点头,他表情很淡,看不出失望还是别的什么。 俞汀想安慰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沉默着爬下洞,又一路安静着往回走,他来不及送陆绝回家了,计划到市区再给他叫一辆出租车。 沿着海滨大道骑了一会儿,眼睫毛突然有一点凉意,接着是铺天盖地的水。 竟是下大雨了。 天气预报太不准了……俞汀猛蹬车,路过一家亮着灯的店,身后突然传来声音,“买点东西,停一下。” 俞汀骑到了店铺前的屋檐下,还不到落汤鸡的程度,但衣服湿了大片,布料紧紧贴着皮肤,他脖子破皮的地方现在刺痛得厉害。 俞汀两只手都沾了雨水,他没有碰伤口,仔细盯着街道,小城出租车不多,很难碰到,更别提下雨天。 一团模糊光影穿过雨帘,是车灯,只是不确定是私家车还是出租车,俞汀跨步上前想看清楚,刺痛的地方忽地大片清凉,短暂的疼过去, 薄荷的气息弥漫开,他破皮的伤口很快就不再痛了。 俞汀扭头,便利店照出的光被陆绝挡住了大半,消瘦苍白的手还捏着刚拆开的药膏包装纸,那张沾满雨水的脸说:“你脖子破皮了。” 俞汀,“……” 陆绝嘴角微微上扬,另一只手递过一把崭新的大雨伞,“你撑着回家吧,我在附近找个酒店住一晚就行了。我不回去也没人会发现。” 车灯越来越近,车轮碾过,溅起浅浅的水花,脖子处传来的冰凉还能嗅到淡淡的薄荷味,俞汀的嘴唇微微张开。 同时出租车呼啸着开过了。 “去我家吧。” 第4章 这场雨来得又急又猛。 到家除了头发,俞汀陆绝的衣袖裤腿都不同程度湿透了。 客厅的窗户亮着,在雨夜里橘色的光影都蒙了一层水汽,雾蒙蒙的。 担心赵如菲出来,俞汀直接去了仓库,停好车,他思考两秒还是没开灯,掏出手机点亮屏幕递给陆绝,“我妈不习惯有人留宿,她睡得早,我进屋她就会放心睡了,等一会儿我来喊你。” 昏暗的空间里,手机光投在俞汀脸上,过长的眼睫毛在脸颊落了两大扇阴影,陆绝笑着接过了手机。 俞汀走后,他手机就亮了,有来电,没备注的号码,地址是国外。 陆绝直接挂掉。 过两秒,一条短信弹出来—— 【汀哥睡了?这我在国外的号,明天再联系!李成蹊。】 陆绝眉心动了动,放开了手机。 没几分钟俞汀跑回来了。 这次他打开了灯。 仓库灯也是橘光,瓦数不高不刺眼,陆绝还是微微眯了眯眼。 第5章 视野里,俞汀换了身衣服,简单的黑白条纹t和米色阔腿短裤,短裤到他膝盖上方,两条腿在裤腿里晃不到边一样,又直又细。 俞汀一手擦湿发,一手递过一块蓝色毛巾,“走吧,我妈睡了。”顿了一下,突然问,“姜汤能喝吗?” 姜汤基本不出现在忌口里,不过世上多的是疑难杂症,俞汀为了保险,还是多问了一嘴。 陆绝反应了一秒,笑意在灯光里荡了好几个圈,他抓着毛巾擦头发,淡香绕过他鼻尖,是特别干净的皂角味,晒过阳光那种,他弯着嘴角,“能。” 屋内安静,只有暴雨拍打着窗户的声响,俞汀先瞧了赵如菲的房间几眼,确认门紧关没动静,他马上回头示意陆绝跟进来,指着右边亮灯的地方,小声说:“那是卫生间,你先去洗。” 陆绝忽然凑近俞汀的左耳,放低声音,温热的气息喷在那颗殷红的小痣上,“你不洗?” 俞汀家用的是最老款的电热水器,一次只能烧固定的热水,用完得再烧几个小时才有热水。平时赵如菲用水特别省,烧一次热水基本够母子俩洗澡。 今天多了陆绝,再多洗一个人只能用冷水了。 “我过会儿。”俞汀脱了鞋,光脚踩上了客厅的水泥地。 这栋小屋没有地板,是最简单的水泥,却擦得十分干净,干净到镜子一样在反光。 陆绝余光观察着玄关。 玄关下沉,比客厅矮了几公分,摆着一个塑料鞋架,三层,白色,不少地方磨掉了皮,但特别干净,整齐放有四双鞋。 一双男款帆布鞋,一双男款跑鞋,两双女士运动鞋。 地面则齐齐摆着一双女士凉鞋和一双男式纯黑人字拖。 俞汀示意陆绝穿他的人字拖。 陆绝换上鞋,俞汀就迅提着装手机的纸袋和陆绝的鞋跑进他房间了。 俞汀房间就在卫生间隔壁,他全程踮脚无声,像一只在偷吃东西,怕惊醒主人的小猫。 陆绝无声勾唇,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很小,只四五个平方,进门左侧就是洗手台,柜面印着褪色的花卉,墙面贴着一片圆镜子,中间挂有透明水波纹浴帘,蹲便在最里间,上方挂着台电热水器,有些生锈了,红色数字显示着55,另一侧墙挂着手持花洒。 正对着有一扇小窗,贴着凹凸的菱格窗花,窗台上摆有一小瓶洗发露,瓶身的贴纸又贴有一张歪着的小红纸,写着黑色粗体“赠品”,紧挨着洗发露的是香皂盒,放着半块水粉色香皂。 卫生间同样是水泥地,反光的地面残留着一点水迹,狭小的空间弥漫着淡淡的香皂味。 洗手台面还摆着一只空矿泉水瓶,插着两朵开得大朵热闹的蓝色绣球花。 俞汀说这花叫—— 无尽夏。 永远不结束的夏天。 叠成豆腐块的浴巾和换洗衣物装在一只透明塑料袋里,挂在门后的排钩。 陆绝挑开塑料袋。 一件俞汀刚才穿着的相似宽松黑t,一条黑色大短裤。 陆绝取出t恤捧到鼻尖,有一股和毛巾同样的阳光皂角粉味。 也是俞汀身上的味道。 暴雨砸得玻璃支离破碎的响,很快一阵剧烈的心跳声盖过了大雨声。 几分钟后,陆绝从t恤里抬起脸,将衣服放回塑料袋,转身拧开了花洒。 * 隔壁房间,俞汀将陆绝的鞋放进床底,以防万一又重新铺了床单,往外扯了好几公分,几乎与地面持平,彻底挡住那双鞋。 等他出来,卫生间响着淅淅沥沥的水声,俞汀松了口气,迈脚就要去厨房煮姜汤。 “吱。” 对面的门突然开了。 穿着睡衣的赵如菲从屋内走出来,她眼睛没有完全睁开,手里拿着一只空杯子。 应该是口渴醒了,出来接水。 “……”俞汀僵在了原地。 听到水声,赵如菲稍微清醒了些,眼睛也在恢复正常状态,她扭头看向卫生间,见俞汀站在卫生间门口,她疑惑着划了一串手语。 “怎么开着水不进去洗澡?” 俞汀脑子第一次当机了,嘴巴张了张,还是没挤出声音。 “?”赵如菲更清醒了,就要走过来。 “我就进去!”俞汀猛地加高音量,“忘了东西,出来拿!” 默数两秒,俞汀侧身抓紧门把试着扭了一下。 “咔嚓。” 锁开了。 俞汀紧绷的背脊总算放松了几分。 赵如菲忍俊不禁,她笑着摇了摇头,也就在这种时候,她才能感觉到俞汀跟其他男生一样,其实还是个会丢三落四的孩子。 她稍稍举高杯子晃了两下,意思是她是出来接水。 余光里,赵如菲还在原地,目光已经往他的光脚移动了,俞汀心一横,往里推开了一条门缝,快速闪身进了卫生间,又迅速关门反锁上了。 刚才锁开了,陆绝应该……听到他在外面说的话了吧? 做好了——他会进来的准备吧? 俞汀从来都是单独洗澡,第一次闯进别人的洗澡现场,缭绕的雾气让狭小的卫生间更窄了,俞汀根本来不及转身背对,隔着朦胧的热气,瞥见了一块很标准的腹肌。 病那么严重还有腹肌…… 俞汀嘴巴微张,不能大声怕被赵如菲听到,他侧着身体往里挪了两步,尽量不看陆绝,但空间过于小,陆绝实在太有存在感,他不得不看到了陆绝宽阔滚着水珠的肩膀。 “我妈醒了。”俞汀接近无声,垂眼瞥着挂满水珠的墙,“你继续洗,等她回屋我就出去。” 说完就要走,突然一只手横来挡在俞汀胸前。 同一时间,水声停了。 熟悉的香皂味靠近,温温热热的喷在他耳后,他听到陆绝说:“我洗完了,你洗吧。热水还剩35。” 陆绝没见过电热水器,他洗的时候见红色数字一直往下掉,就猜热水不是持续有。 果然关了花洒,热水器数字不再掉了。 俞汀赶紧抬脚抵着门,说话又低又快,“你现在不能出去,我妈……”他吐了一口气,“我妈还在客厅接水。” 陆绝轻笑一声,“我没说现在出去。” “……” 其实俞汀家附近有一所澡堂子,冬天特别冷的时候,赵如菲还会咬牙奢侈去光顾澡堂子。 用赵如菲的话说,比起在家洗澡感冒了影响她赚钱,她还是愿意多花这一笔洗澡费。 俞汀是再冷都在家洗,澡堂是公共浴池,他不习惯。 他垂眼,“哦,我待会儿洗——” “叩叩。” 突然有敲门声。 俞汀家的卫生间用的是木门。 俞汀瞳孔张开了一下,他马上回:“妈,有事吗?” 回应他的是一连串叩门声。 这是母子俩的专属语言,赵如菲在问他,“这么快没热水了?妈用水壶帮你烧点。” 赵如菲听到卫生间没水声了。 陆绝眼露诧异,这种目光,俞汀并不陌生。 小时候妈妈带他去买东西,他总是能听到别人小声的议论。 “她在比什么?怎么是小孩子买东西。” “你不认识她?她是远近闻名的哑巴西施!老公死在海上了,她又不会说话,我们看不懂她的比划,也不认字,她只能带上她孩子来买菜了。” 家长会,那些大人也会追着问:“哎哟,班上有个家长是哑巴呀?” “她是俞汀的妈妈,可怜得很,孤儿寡母特别不容易。俞汀这小孩是真乖,就没见过比他还懂事的,也是真可怜,爸爸死了,妈妈还是哑巴。” …… 他早习惯了。 俞汀不再看陆绝,他绕过陆绝开了花洒,热水倾泻而下,淋在了他身上。 他回赵如菲,“还有,我刚洗头发,妈你早点睡,不用管我。” 同时他平静看向陆绝说:“忘告诉你,我妈不会说话。” 热水淋湿了俞汀半边头发和t恤,薄薄的衣料紧贴着他皮肤,他锁骨处深深凹了下去,脖子后方贴着药膏的地方也淋湿了,上方那颗小红痣被水浇透了,红得更加绚丽。 陆绝漆黑的眸凝着那颗红痣,很快外面响起一声关门声,赵如菲回屋了。 他轻声,“我没见过我妈。他们说在我百日那天,她没抢救过来,死在了手术台上。” 第5章 水开始变温了。 温热的水溅上俞汀的眼睫毛,隔着氤氲的热气,他看到陆绝利落套上他的t和短裤,似刚才没说过那句话一样,“快洗吧,我出去了。” 又回头挑眉,“给你拿套衣服?” 俞汀衣服淋湿了大半,贴着皮肤很是不舒服,他扯了一下贴着胸口的布料,垂眼说:“不用,浴室柜有一套。” 陆绝就出去了。 门关上,俞汀懊恼着抓了抓头发,背身脱了衣服。 第6章 洗完澡出来,俞汀擦着湿发瞥了眼隔壁房间,关得严实,只门底露出光来。 俞汀思索了两秒,还是先转去厨房了,打开冰箱拿姜,门上的几个鸡蛋擦得干干净净,静静卧在袋子里。 他正长身体,每周末赵如菲都会去菜市场买一次土鸡蛋。 俞汀拿了两个鸡蛋。 姜汤煮好,醪糟鸡蛋也好了,俞汀装了两碗姜汤,两只醪糟鸡蛋只装了一个碗,找了个托盘端着,无声快速跑回屋了。 屋内,陆绝倚着窗,正认真看着外面的无尽夏。 大片蓝色的花在大雨里越开越茂盛,陆绝听到脚步声微微侧目。 俞汀换了套衣服,款式和陆绝身上一样,只颜色不同,是白t白短裤,灯光落到他柔软的发梢,显得他更白了。 陆绝眼尾微微动了动,唇角翘了起来,音量很低,“你这里的无尽夏,比我那儿开得好多了。” 他比俞汀高出六七公分,身形也要宽阔一圈,俞汀穿上宽松的衣服,到他身上像紧身衣,哪哪都紧。 俞汀上前放下托盘,解释说:“绣球花吃水,多来几场大雨,你院里的无尽夏就长起来了。” 他先端了醪糟鸡蛋递过去,“你没吃晚饭,吃点东西再喝姜汤。” 奶黄色灯光照进碗里,两只圆嘟嘟的鸡蛋挤在白瓷碗里,周边飘满了香喷喷的醪糟,汤里加有红糖,颜色十分喜人,还撒了一小把干桂花,浓浓的桂花味和蛋香混合出清新的香甜。 陆绝接过碗,窝蛋煮得又滑又嫩,白瓷碗很薄不隔热,滚烫着手心,他抬眼看俞汀。 俞汀也捧着一只碗,不过碗里只有淡褐色的液体,陆绝问:“你不吃?” 俞汀小口小口吹着碗,“不饿。”他低头喝了一口姜汤,又烫又辣,他轻轻嘶了下舌头。 喝完抬头,陆绝还是刚才的姿势,两眼深深望着他,这种眼神俞汀饿极了也有过,他空出一只手推托盘到陆绝面前,“你是这碗。” 陆绝笑了,没说话收回视线,拿过勺子几口吃完了窝蛋,汤也喝见了底。 吃完东西,也喝了姜汤,到睡觉时间了。 不能去客厅睡沙发,如果赵如菲再起夜撞见无法解释。 也不能以床不够睡为理由,俞汀的床宽一米五,躺两个一米八以上的男生会有些挤,但也还能凑合。 俞汀在洗澡时想了一个理由。 他关了顶灯,留了书桌的台灯,从抽屉拿出一份竞赛试卷,拉开椅子坐下说:“你先睡,我再做套卷子。” 陆绝看了一眼,挑眉,“你要参加物理竞赛?” “嗯。”俞汀又抽出一本草稿本。 俞汀的草稿本是a4大小的柠檬黄纸,没有装订,用三只银色小夹子扣着,词典厚的草稿纸和印刷的一样,每一页都写着工整秀丽的公式和演算。 翻到一页新草稿纸,俞汀就全神贯注开始演算了。 此时屋内仅有的光源照着俞汀的脸,那两扇纤长密集的眼睫毛在他脸下方,投下了两扇清晰无比的阴影。 陆绝也没打扰他,他站在床边,俯视着简单的床铺。 床和它的主人一样简洁干净,浅蓝色的床品,铺着一床凉席,四条床腿绑着四根光滑的竹杆,挂着一顶白纱蚊帐。 蚊帐提前放下来了。 陆绝撩开蚊帐,又闻到了俞汀的味道——晒过阳光的皂角味。 喉间凸出的锋锐喉结来回滚动了几次,陆绝才躺下了。 蚊帐将床罩成了一个四方的、狭小的密闭空间,开着窗,外面下着暴雨,房间里也有一些闷,更别提蚊帐里。 俞汀算了一半题,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他回头看去,隔着白纱帐,陆绝侧躺着,还盖着—— 薄被? 那条薄被是赵如菲放的,她总觉得俞汀会冷,尽管前几天地表温度破40度了,她还是担心俞汀会凉出病。 其实俞汀大半月没盖被子了。 见陆绝密不透风盖着薄被,俞汀先是惊讶,很快想到了陆绝虚弱的脸色和病,他会惧寒吗? 俞汀放弃了去搬电风扇,握紧水笔甩了甩墨,回头继续做题了。 * 第二天,俞汀喊醒了陆绝。 外面还下着下雨,淅淅沥沥响着,下了一夜雨,凉爽了不少,陆绝睡眼惺忪,望着穿着蓝白外套校服的俞汀,他嗓音是刚睡醒的沙哑,“早。” “早。”俞汀说,“吃早餐了。” 陆绝掀开被子下床,迷糊跟着俞汀出去,落座了他才想起来问:“你妈走了?” 俞汀在对面落座,“嗯,她都是六点半出门。” “这是什么?”陆绝拿起勺子,点着碗里的东西。 俞汀看过去,沉默两秒说:“豆腐脑。” 他差点忘了,张敏华说过陆绝的一日三餐都是五星大厨掌勺,大概是没吃过豆腐脑。 他干脆连其他早餐一并介绍了,“这是海菜包子,鸡蛋灌油条。” 陆绝也真是第一次吃,他夹起一根鸡蛋灌油条,试着咬了口,门外忽然传来插钥匙的响声,俞汀瞬间起身,他刚张嘴,陆绝先动了,咬着油条飞速回他房间关了门。 大门同时开了,赵如菲急匆匆进来,看到俞汀站在饭桌边,嘴角还挂着笑,她也跟着笑了,比划,“忘带出货单了。” 又问:“自己傻笑什么呢?” 俞汀压了下嘴角,“今天鸡蛋灌饼很好吃。” 赵如菲丝毫不疑,“好吃?我觉得今天没灌好呢。” 她忙着去苗圃,进屋没几秒拿着一小袋票单出来走了。 俞汀跟到门口,确定赵如菲走了,他才松气跑回屋,“好了——” 声音戛然而止,屋内空空如也,窗户开着。 同时手机在口袋震了一下,俞汀掏出来,一条陌生号码短信。 【先走了,还在下雨借伞一用,下次见面还。顺便,鸡蛋灌油条很好吃。——陆绝】 俞汀嘴角无声上扬,他点击号码保存,输入了备注,陆。 * 俞汀两只手臂都有伤,他穿着校服外套上学,好在早上一直下雨,倒也没引起其他同学的注意。 中午雨停了一阵,到放学又淅淅沥沥落下雨。 俞汀没伞,昨天的新伞赵如菲带走了,他常用那把陆绝拿走了,仓库还有一把,他找好一会儿却没找到。 其实陆绝不算借伞,赵如菲带走的新伞是陆绝买的,比他那把旧伞值钱很多。 二中门前有一段长台阶,有55步,校门还很气派,两侧都有保安亭,中间连着廊。 昨夜开始下雨,今天带伞的学生很多,俞汀和零星几个学生在连廊下等雨停。 俞汀观察着雨,下的急雨,没一会儿就会停了。 没几分钟,来了几名不速之客,为首的男生满头黄毛,是昨天堵俞汀的几个混子。 这些混子在学校臭名昭著,其他避雨的学生没敢再留,头顶着书包跑着下楼梯溜了。 俞汀没动,他知道混子的目标是他,走也无法避。 他安静望着雨,黄毛张口就骂,“操,俞汀你拽尼马——” 没说完,语调微扬的喊声打断了他,“俞汀。” 俞汀眼皮跳了两下,断断续续的雨丝里,那把他在菜市场几块买的天蓝色雨伞走近了。 白糖粒似的雨滴从伞尖滑下,顺着蓝色伞面涓涓往下滴,修如竹节的手微抬起伞面,露出了来人的脸。 陆绝停在台阶下方,仰头只望着俞汀,眼睛在笑,“我来还伞了。” 黄毛背后的男生猛瞅了陆绝好几眼,脸色大变,快步上前和黄毛低声交耳几句,黄毛脸色也跟着变了,他诧异瞟了陆绝几眼,不爽着向俞汀比了中指朝下的侮辱手势,快步跑了。 陆绝突然出现,俞汀有些意外,他下,陆绝上,很快那把蓝伞遮到了俞汀头顶。 俞汀问:“你知道我学校?” 陆绝眉稍微挑,下巴点向俞汀胸口,“那儿不是写着,陵江二中。” 俞汀,“……” 早上瞧着没睡醒,原来眼神好着呢。 他又问:“你又翻墙?” 陆绝不置可否,“附近有躲雨的地方吗?” 雨暂时没有停的趋势,俞汀带陆绝去了后街。 后街是二中背后的一条小吃街,长一百来米,两侧路边是各种美食小店。 路过一间冷饮店,俞汀停了。 冷饮店独栋,装修精致,外立面刷的天蓝色,墙面装饰着大小不一,七彩缤纷的贝壳,支出一块遮风雨的外檐,地面刷着乳白色的地漆,屋檐下方悬挂着几只笑脸晴天娃娃、一盏贝壳风铃。 下雨天,店内的桌都坐满了,两人站在屋檐下,俞汀说:“在这儿吧,我去买水。” 目送俞汀进店,陆绝懒懒转过身,掏出有线耳机戴上了。 没一会儿俞汀回来,陆绝看一眼他手里的一瓶矿泉水、一根冰棒,眼尾微微动了动,取下右边耳机塞进俞汀右耳,顺手抽走了那根冰棒。 第7章 耳机里是熟悉的旋律,女声在唱—— “without you i will be so far away from home……” 这是俞汀很喜欢的一首歌,分神一秒陆绝就撕开了冰棒的透明包装袋,他伸手赶紧抢回来。 陆绝,“?” 两人并排站着,俞汀拧松了常温矿泉水的瓶盖,塞到陆绝手中,“这瓶才是你的,你不能吃冰吧。” 说完俞汀转头看下雨,微微低着头,咬了一口盐水冰棒,冰冰凉凉,最适合夏天的味道。 这时陆绝说了一句话,俞汀听着歌没听清楚,他稍稍偏头,“什么?” 雨停得猝不及防,最后几滴雨蹦到俞汀的鞋尖,耳机里的歌也至尾声,全世界静止一样安静了。 忽地,一阵海风悄无声息吹来,屋檐下的风铃叮叮当当来回碰撞,声响又清又脆。 陆绝向前俯身,又离俞汀近了些,在他耳畔轻色耳语,“能吃冰。” “我的’病’是,同性恋。” 第6章 俞汀回到家,推门进屋,客厅里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赵如菲和张敏华在开着餐盒,把丰盛的菜色一一倒进餐盘里。 “汀仔快洗洗手来吃饭。”张敏华笑着喊他,“今天给你带了大餐!” 大餐是没见过的菜色,张敏华说:“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反正全是不要钱的好东西,你们放开肚子吃,明天我还带来。” 赵如菲笑着比划,“发财了?” “发财就请你们下馆子了……不对,咱这儿馆子还做不出这些菜,都是什么法国意大利的大厨师做的呢。要不是我和厨房的杨姐关系好,还拿不到这些菜。”张敏华突然放下碗,憋不住的笑意,“猜猜今天发生什么了?” 赵如菲摇头,张敏华乐不可支,“今天陆家少爷可算愿意吃饭了,但你们猜他点了什么?他要吃鸡蛋灌油条!” 俞汀筷子停住了,两秒后,他跨过张敏华带回来的菜,夹了一筷炒蔬菜继续吃饭。 同时张敏华在说:“那几个老外厨师哪会做这个,听都没听过!管家赶紧派人去市中心那间大饭店找来几个大厨,哈哈哈,今天厨房那叫忙得人仰马翻,就为了一道鸡蛋灌油条呐!” 张敏华又唏嘘,“人比人气死人,人家做鸡蛋灌油条的鸡蛋都用的什么无菌蛋,我还是第一次见能生吃的鸡蛋。” 赵如菲笑着突然不是滋味了,她瞄向俞汀,夹了一块牛仔骨给他,“多吃肉。” 张敏华也说:“是啊汀仔,瞧你瘦得都快见到骨头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体好了才有精力学习嘛。” 提到学习,赵如菲露出骄傲脸,笑着比划,“他今年又是年级第一。” 张敏华乐呵呵,“我就说汀仔会有大出息,打小就第一名,也就……”她咬了咬舌头,赶紧换了话,“等过两年考上名牌大学,就接你去大城市享福咯!” 赵如菲笑,“哪那么快,现在赚钱不容易。” 张敏华嚼着米饭,“现在学计算机可赚钱了,我对门那小孩学的计算机,去年毕业,他妈说他一个月能有一万多工资呢!” 陵江普遍工资就两三千,赵如菲张大眼睛,“那么高?” “可不是,他读的还是专科呢!要名牌大学肯定更高,干脆汀仔以后学这个吧!” 赵如菲没在意,“只要不是海上相关的专业,他学什么都行。”她又夹一块排骨,筷子刚伸向俞汀,俞汀放下碗筷起身了,“我吃饱了。” 俞汀回了房间,张敏华又和赵如菲继续先前中断的话题,“你还是尽早去医院做个检查,胸不舒服可不正常啊。” 赵如菲赶紧看了一眼俞汀的房间,示意她小声,“不着急,下月阿汀去比赛了我就去。” …… 房间里,俞汀点进了手机网页。 家里没电脑,他查资料都是用手机。 俞汀的房间信号弱,好一会儿页面才出来,他按着键盘打字——同性…… 嗡嗡。 一个来电跳出来,来自国外。 俞汀接听了。 “汀哥你可算接电话了!”李成蹊笑嘻嘻说,“我逛街看到个特别适合你的玩意,我回国……”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李成蹊说了快一小时才挂电话。 俞汀保存了李成蹊的号码,再次点开网页,搜索栏的“同性”还在。 俞汀不是第一次听到同性恋驭盐兀。 俞汀的初中,学校里有位教物理很棒的男老师,戴着眼镜,总是很温和。 后来某天,那老师再没来过学校。 据说是被开除了。他是同性恋,和同性恋人旅游的时候,被学校其他老师撞见了。 这在学校引起了很大的轰动,那时班上很流行推一个男生去撞另一个男生,然后一堆人哄堂大笑,起哄要他们亲个嘴。 那两男生通常也会配合着夸张撅起嘴唇,快贴上时两人就同时发出作呕的声音,嫌弃着猛推开彼此,动作夸张着用力擦着嘴唇,掐着刻意甜腻的腔调吐着口水,“呸呸恶心!人妖快滚啊!” 又引起满室口哨哄笑。 俞汀没笑。 男老师讲课好,他很喜欢他的物理课。 他只觉得,失去了一个好老师。 今天再次从陆绝口中听到了同性恋,遥远陌生的词,似乎一瞬间鲜活了。 这时屋里响起嗡嗡声,俞汀找了一会儿没找着蚊子,干脆没管了,屋里还没开灯,他推开了窗户。 傍晚一直断断续续下着雨,到现在彻底停了,没有月亮,只偶尔闪过一两颗星光。 俞汀又坐回椅子,拉开了台灯。 柔和的奶黄色光亮照到手机屏幕,俞汀删除了搜索框的字,重新输入了一行字——和同性恋交朋友的注意事项。 答案有许多页,直到赵如菲敲门,“太晚了该睡了,明天再学吧”,俞汀才收起手机出去洗澡。 脑子里接触了太多陌生的信息,俞汀洗完躺在床上,盯着蚊帐顶好一会儿,终于是拿过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发信人选择“陆”,点击了发送。 * 手机响了一声,陆绝神色明显变了,他拿起手机,点开了短信。 【下次见面,请你吃盐水冰棒。】 陆绝眼底的冰冷消失了,虽只有一瞬,他对面的年轻男人还是捕捉到了。 年轻男人悄悄松了口气,微笑说:“陆先生同意你去上学了,我调查了,陵江二中在公立算拔尖,但最好高中是一所私立,或许你看看这所私立的资料再做决定?” 陆绝指尖摩挲着“下次见面”四个字,似笑非笑,“他怕公立不如私立好监控我吗?” 年轻男人赶紧解释,“你误会了,是我自作主张,陆先生除了同意你的要求,没提其他任何条件。” 陆绝不说话了,过几秒,他淡淡抬眼,“许特助还不走,是还有其他事要吩咐我?” 许陵满头大汗了,该说不愧是陆先生的儿子吗?才17岁就给人难以喘息的压迫感。他鞠躬要走,走前还是没忍住偷瞄了一眼陆绝拿着的手机。 质感做工皆普通的手机,不像陆绝会用的手机。 不过许陵没多想,也不敢多想。 他的职责只是照顾好、监控好这个随时“暴雷”的大少爷。 在这段时间只要陆绝不惹事不发疯,他就谢天谢地了。 “噢对了。”突然陆绝笑着喊他,“许特助。” 许陵汗流浃背了,他深呼吸一次笑脸回身,“还有别的事吗?” 陆绝眼眸微眯,“你那么老远来一趟,只给我办理转学太大材小用了。” 许陵眼皮连着跳了几下,他冒出个想法,现在要他做的这件事,其实才是陆绝叫他来的原因吧? 他赶紧颔首,“明白,我立即去处理。” — 翌日,俞汀照常第一个到校,他背了一会儿单词,陆续就有学生来了。 俞汀位置在第六排,他前座是两个女生,还没打铃,两人吃着早餐聊着天。 “没骗你,真被开除了!我哥和他们同班,现在他们qq群都传疯了!” “我还是不信,那个谁的舅舅是副校长哎,去年把一个男生打住院了都没开除呢。” “你等着通报吧!他们那一群全被开除了!” “嗯嗯,真全开除就好了,放学碰到他们,其实我都挺害怕……” 课间操时间,通报来了。 等学生做完课间操,郑德荣面色凝重走上了主席台。 高二三班的位置在操场最边上,隔着一道铁网墙就是学校大门。 俞汀站在男生队伍的最后,郑德荣刚念完一串被开除的名单,他隔壁队伍的男生突然拍了一下他前排的男生,压着声音惊呼:“卧槽快看!劳斯莱斯幻影!卧槽卧槽!是真幻影!” 前排男生往校门口瞥一眼,也接连“卧槽”了好几句,“比杂志上还帅!谁的车啊?太有钱了卧槽!” 第8章 两人又碎碎聊了会儿车,没多会儿郑德荣的通报名单也念完了。 这会儿郑德荣表情特别轻松,他十分有力量的做了最后总结,“二中是知识的摇篮,只培养学生,不欢迎混子!各位同学牢记他们的教训,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今天你们以二中为荣,未来二中以你们为荣!” 散操回教室的路上,所有人全在议论今天被开除的那群学生。 俞汀刚进教室,数学丁老师路过在门口叫他,“俞汀去我桌上把试卷先拿来发了,下节课讲卷子。” 教室里顿时一片哀嚎,“老丁你改卷子比火箭还快!” 老丁哈哈笑,“别担心,这次你们班都考得不错,还有两个满分!” 俞汀的同桌感叹地看着俞汀,“肯定有一个是汀神!” 俞汀没接话,去了办公室。 教师办公室统一在二楼,二楼走廊尽头是校长的办公室。 俞汀刚下到二楼,远远瞥见三班班主任,郑德荣和一名年轻男人进了校长办公室。 教师办公室的门敞开着,俞汀停住敲了两下门。 几个老师听见声音,全笑眯眯让他进来。 俞汀去丁老师的办公桌拿了试卷,回教室发完,他拿着他的卷子回了座位。 试卷最上方,鲜红的笔打着145分。 满分150,这次他没拿满分。 考前一天,他跑去沙滩的秘洞里看书,碰上吹大风,第二天发烧了头晕,有一道题没来得及做。 同桌偷瞄了一眼俞汀的卷子,窥见145,嘴巴不可思议地张开,俞汀没反应,翻开笔袋拿了笔,在上课铃打响前,填上了那道空白着的题。 上课没几分钟,教室外响起不同的脚步声,不多会儿停在了高二三班门口,老丁看见校长,赶紧放下粉笔过去。 “那谁啊?” “转学生?有点帅……” 教室里窃窃私语,俞汀低头做着新买的题册,自动屏蔽所有声音。 突然,熟悉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思路。 “陆绝。” 笔尖停住,俞汀微微抬头,就看到熟悉的人站在讲台上,身旁是笑容满面的校长。 四目相对,陆绝嘴角轻勾,只朝着俞汀说:“以后多指教了。” 第7章 同时体育老师搬来了一张新桌。 三班有60名学生,五组六排,刚好坐满。 校长视线在台下扫了一圈,很快定格到靠窗最后一排——第六排的俞汀脸上。 二中有近2000名学生,校长自然不会对每名学生都有印象。 他记得俞汀。 中考第一名进校,开学典礼代表新生发表过讲话,高一开始的每月学生国旗下讲话也全是他。 高二文理分班,文科理科成绩都是俞汀第一。 校长让体育老师把新桌加到了靠门第一组第一排,笑眯眯点了俞汀的同桌,“那位同学暂时换个座,等这次月考结束,你们杨老师再重新调整。” 杨老师是三班班主任。 她喊了一声,“周桥你换前面来。”她和陆绝说,“你同桌的男生叫俞汀,他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有不懂问他就行。” 陆绝点头。 周桥收拾着书,小声哀怨,“再见我的黄金座位!以后上课不能看手机了……” 校长,杨老师以及一堆老师又走了,陆绝走下讲台,他提着一只黑红相间的跨包,没多会儿走到了俞汀旁边。 他俯视着俞汀,天气从早就开始热了,少年还是规整地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校服链拉到了顶,露出内搭白t的一圈边缘。 窗外一棵刚开始冒花的栾树高大茂盛,高度遮了大半窗户,大片绿里藏着几朵金花的花串,一小片阳光从最窗户最上方挤到课桌上,照到俞汀握笔的右手,透明到能看到脉脉清晰的血管,他的手也瘦到出奇,每根手指的骨节尖锐得像是会随时挑破那层薄透的皮肤。 陆绝弯眼,“学委让让?” 俞汀微微抬脸瞥陆绝一眼,浅棕色的眼睛被阳光照着,像两颗纯净的猫眼石,他停笔起身让陆绝进去了。 前排女生回头朝陆绝小声打招呼,“新同学好啊。” 陆绝笑,“你好。” 很好亲近的样子!前排的前排,一个平头男生也回头咧出一口大白牙,“陆同学——” 一截儿指甲盖大小的粉笔头飞到男生后脑勺,男生赶紧回头,反手熟练地拍掉了后脑勺沾上的粉笔灰。 老丁在讲台上又抽了一根粉色粉笔,转身在黑板上边写边说,“ a,b均为正整数,设直线l……” 写一半回头喊俞汀,“俞汀,你卷子分陆同学看一堂课,下课你跟我去取张新卷子。” 卷面工整的试卷往陆绝那头推了几公分,俞汀继续刷着题,陆绝单手支着下巴,余光扫了一眼全红勾的卷子,立即又移到了俞汀侧脸。 少年的脸也很瘦,只有他巴掌大,下颌比他在用的直尺还锋利,鼻梁又挺又直,过长的眼睫毛是他脸上唯一的凌乱,有几根翘老高,有几根被压得贴着眼皮。 昨晚睡很好的样子。 陆绝眼眸更弯了,也有了困意,他没再看俞汀,放下胳膊枕着头,趴下就睡了。 俞汀算完一题,微侧目瞥向旁边,只看到了半张睡香极了的脸。 “……” 俞汀想了几秒,没有叫醒陆绝,他前同桌周桥偶尔也睡觉,他也没叫过他。 下课铃响了,老丁在黑板上争分夺秒写完一个数字才放下粉笔宣布下课,朝俞汀招了手,示意他跟着去拿试卷,就捏着卷子走了。 俞汀旋上笔盖刚要动,隔壁睡香的人同时醒了,揉着眼睛问:“下课了?” 俞汀回了声,“嗯。” 刚要走,突然被拉住手腕,或许是刚睡醒的原因,陆绝的手心很烫,隔着校服外套也能感受到热度。 “给我带根冰棍?”陆绝眼尾微微上挑,漆黑眼里倒映着俞汀的脸。 抓着俞汀的手,很紧,也不易发觉的在颤抖。 他说过,下次见面,请他吃盐水冰棍。 不是疑问,是肯定。 他愿意和陆绝交朋友。 二中除了走读生,还有部分住校生,学校就在食堂隔壁开了一间小买部,除了必备的生活用品,还卖零食和饮料。 从教学楼到食堂有一段距离,俞汀算了下来回时间,点头,“好。” 紧绷的五根手指松开了,这时好几个男生围过来,热络找陆绝聊天。 陆绝笑着一一听着,等俞汀离开了教室,他眼底的笑意瞬间荡然无存,淡淡地转过脸看向窗外,盯着楼下某一点。 他慢慢记数,数到121,那道清瘦的身影出现了。 少年跑起来的样子也很好看,离着十几米的高度,风扬起他的头发,陆绝还是一眼看到那颗耳后的小红痣。 他闭上眼,鼻尖似乎又闻到了少年身上的味道。 淡淡、干净的皂角味道。 好闻到要命。 * 高二三班来了新转学生的事成了校园的新热闻。 那时高中还流行贴吧,陵江二中的贴吧首页都刷爆了。 【高二三班新转学生好帅!】 【转学生190!叫陆绝!】 【我靠!陆绝这个名字我听过!全市最有钱那家儿子!】 …… 高二三班更是热闹,从早到下午最后一节课的课件,俞汀和陆绝的座位永远都有人。 最后一节课的上课铃打响,总算安静了。 最后一节课是班会,班主任晚来了几秒,上了讲台就宣布了一条重磅消息。 “明天开始上晚自习,六点半上课,九点放学,你们安排好时间。” 顿时哀嚎遍野。 “六点半!来不及回家吃晚饭了哎!” “呜呜竟然是三节晚自习!我姐她们之前才两节……” 也有欣喜的。 俞汀前桌女生就捅了捅她同桌的胳膊,压低声音羡慕她,“羡慕了,你有男朋友送你回家,不怕走夜路!” 女生脸颊飘红,悄悄掏出手机低头发信息。 俞汀也在思考晚自习的事。五点放学,来回加上吃晚饭的时间,一个半小时太紧迫了。 以后周一到周五也不能回家吃饭了。食堂的盘子饭很划算,素菜通通一块,二两米饭五毛,汤免费。 每天再多支出一块五—— 俞汀正算着钱,陆绝突然凑过来,小声问:“会做饭吗?” 俞汀愣了一秒,不明白陆绝突然问这做什么,但他还是点头,他是第一次在课上讲小话,声音压特别低,“一些家常简单的菜。” 赵如菲只会做简单的饭菜,平时家里基本是买最便宜的食材,俞汀没有环境做复杂的硬菜。 陆绝说:“我家在学校附近有一套房子,空着没人住,不如我们搭伙,我出食材,你出厨艺,中晚饭就不用跑回家麻烦了。” 第9章 “……不用了。”俞汀旋开笔,抽出题册。“我习惯吃食堂。” 陆绝脸上的笑容忽然暗淡了,他僵硬着点出一个失落的点头,回头看窗外了。 笔尖落到纸上,半晌没动,只点出了一个黑漆漆的圆点。 俞汀第一次走神了。 他拒绝只是不想麻烦别人,并不是避免和陆绝独处,但陆绝似乎误会了? 俞汀想要解释,但陆绝很快又表现如常了,笑着问他明天的课程安排,俞汀写了一张详细的课程表给他,陆绝收起来,等下课铃响,陆绝就走了。 俞汀没时间解释。 他在教室刷完了剩下的题才回家,出校门时碰到几个男生在校门口的炸串摊撸串,站着聊得热火朝天。 “真的!贴吧有人发了图,那辆劳斯莱斯幻影来接他了!还有司机开门呢,卧槽,跟他妈看电视剧一样!” “啧,有钱又帅,我在女生那里的行情又要下跌一位了。” …… 俞汀走远了。 从学校到他家最近站台的公交车要一块,站台到他家又要走十分钟,没有特殊情况,俞汀都是走路回家。 快到家,俞汀忽然停住了,回头望去却只有年轻女人牵着一个小孩在走路,没有其他异常。 但被盯着的感觉挥之不去。 俞汀又观察了几秒,确实没再看见别的人,他才转身走了。 他到家赵如菲还没回来,俞汀回房间放好书包,仔细洗干净手去了厨房。 他淘米煮饭,架上蒸锅又炖了一个蛋花。接着从冰箱拿出几根白菜洗干净,切成细细的长丝,又切了半块鸡胸肉切好,炒了一道白菜鸡肉丝。 炒好菜没一会儿,赵如菲回来了。 窗外天色已经黑尽,赵如菲去洗了手,到饭桌坐下笑着比划,“路口的路灯修好了!” 俞汀有些意外,坏了三年多总算来修了?上次载陆绝回来,在那儿看不清路还差点摔了。 两人家常了几句,俞汀舀了一勺黄澄澄的蛋花拌饭,说:“明天开始要上晚自习,我晚上也不回来吃饭了。” 赵如菲放下碗,比划着,“学校食堂的饭没有油水不顶饱,你找好一点的馆子吃饭,妈每天多给你五……十块。” 她和俞汀一周的饭钱也就几十块钱,俞汀没反驳,“嗯。” 俞汀答应得干脆,赵如菲还是不放心,又比划,“一定要好好吃,不准再省钱!” 以前俞汀小学也发生过,学校离家远,俞汀中午不能回家吃饭,小学也没食堂,赵如菲就每天给他五块钱吃午饭。 那时一碗素面两块五,加肉的四块五,还能剩五毛吃根冰棍。 结果有一次赵如菲中午送货路过俞汀的学校,碰见小俞汀在校门口吃馒头。 最便宜的馒头,连滴油星子都没有。 赵如菲以为小俞汀也像别的小孩花钱抽奥特曼的小卡,气急了回家给他小腿抽了一顿扎实的鸡毛掸子,小俞汀全程只紧闭嘴,不哭也不说话。 最后倒是赵如菲悄悄哭了。 半夜小俞汀跑进赵如菲的房间,拿着热腾腾的毛巾给赵如菲擦着红肿的眼睛,然后抱住赵如菲,把一叠码得整整齐齐的票子,全是一毛,两毛,五毛的,小小声说:“妈妈别哭了,我没乱花钱买小卡,我想攒钱买一双球鞋,我想和同学踢足球……对不起妈妈,钱全给你,我再不惹你哭了。” 赵如菲那晚哭得整只枕头湿透了,天一亮,她就跑去商场给俞汀买了一双最新款的球鞋。 回想起往事,赵如菲又是心疼又是欣慰,轻轻点了点俞汀的额头,“打小就不听话。” 俞汀跟着笑,始终没答应不再省钱。 他有一套喜欢的书,原版难买,还特别贵,他想要很久了,只是存的钱要给李成蹊买生日礼物,他又要再存一段时间。 隔天早上,俞汀洗漱完出来,赵如菲满脸急色,边穿衣服边往跑。 俞汀快步追上前,“妈,出什么事了?” 赵如菲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手忙脚乱比划着,“花圃出事了!” 说服赵如菲请了早上的假,俞汀跟着去了如菲花圃。 到了花圃,俞汀眼皮猛猛跳了几下。 现场状况比张敏华说的还要糟糕,外面的花田盆栽,赵如菲年初花大钱刚搭的温室花棚,全被砸得稀巴烂。 张敏华气得浑身发抖,她上班要路过花圃,早上看见惨状差点没撅过去,赶紧给赵如菲去了电话。 她青着脸大骂,“哪个偷鸡摸狗做的下贱事!被老娘逮到,给你头都卸了!挨千刀的!欺负孤儿寡母有个屁的能耐!” 赵如菲脸发白,突然她拔脚往里冲,俞汀赶紧跟上。 满地泥泞碎玻璃碎瓷瓦片,俞汀的球鞋很快踩脏了,他跟着赵如菲跑到花圃最里面的温室花棚,花棚的玻璃全部砸破了,顶部的玻璃也没被放过。 昨天还开得热热闹闹的花全死了。 绿叶,红的、粉的、白的、黄的、蓝的花散落在泥污里,半辈子心血就这么毁了,她和俞汀的生活来源就这么断了,赵如菲眼前发黑,一口气没提上来,身体一晃猛地往前栽。 俞汀抢先接住了赵如菲,他紧紧搂着身体发凉的赵如菲,冷静着安抚她,“妈,别急,先报警。” 赵如菲咬着发白的嘴唇,双手紧紧抓住俞汀的衣襟,嘴唇无声在动,“怎么办……怎么办……今天要交的货全没了……” 第8章 俞汀报了警,等待的时间,他仔细翻看今天的订单。 太阳出来了,他没穿外套,阳光落到白色的校服短袖上,清瘦高挑的背影渡了绒绒的金边。 赵如菲靠着椅子在休息,椅子也被砸断了有一条脚,瘸腿的地方用几叠废弃的报纸垫着,张敏华出去打电话请假了。 几秒后俞汀回来问赵如菲,“妈,你现在有多少钱?” 他常年耳濡目染,对花市行情了如指掌,要从其他花店买齐单子上的货,价格要翻四五倍,得准备七八千。 赵如菲比划,“3921。” 除了定时给俞汀存定期,家里的钱全投进温室大棚了,前几天庄园的入账,大部分存了定期,就剩3000周转。 她又问:“你要用钱?” 俞汀点头,他折好订单放进裤兜,看着时间说:“我去买货,警察到了有消息打我电话。” 赵如菲立即站起身,她惊讶打手势,“你一小孩去哪买?这么多货还得用车拉,你不能开车,再说钱也不够。” 俞汀轻轻将赵如菲按回椅子,笑了一下,“我有办法。” 俞汀骑车离开花圃的时候,张敏华还在讲着电话,“杨姐你帮帮忙,和管事的求个情,我朋友家碰上大麻烦了,孤儿寡母的我走不开,哎,对,就上次送花那个,她家花圃不知道被谁砸了!可不,成废墟了……行了?哈哈,谢谢谢谢,行,欠你一顿!海肠水饺怎么样?我朋友她儿子包得特好……” 此时的高二三班。 “汀神竟然迟到了!” “不是迟到,我去办公室拿作业,听到他打电话和班主任请假呢。” “第一次见他请假哎!” “对呀,我高一也和他同班,有次放学在医务室碰到他拿退烧药……烧一天都若无其事上课,汀神就是汀神,强到可怕!” …… 前排压低的聊天声不断飘进陆绝耳中,早自习下课铃没响,他抓过书包从后门走了。 陆绝边走边摸出手机,指尖划到俞汀的号码,欲拨的时候又停住了。 他第一次看到俞汀,是在俞汀来送花的那个早上。 白衣黑裤的少年在太阳地里搬花,比他怀里的蓝花更要耀眼。 陆绝给管家去了电话,他住的院子也要栽几株蓝花。 很快一个女人去找俞汀说话了,还给了俞汀一块糯米糍。 他问了女人名字,叫张敏华。 出教学楼,太阳毒辣到晃眼,陆绝微微眯眼,停住回忆了一会儿,重新在拨号键盘敲了一串数字。 管家很快回了陆绝电话。 “张敏华说她朋友花圃被砸,要请假一天去帮忙。” 陆绝抬脚便跑。 送花那辆小车的窗玻璃上,贴着广告——如菲花圃,地址临海大道……电话157…… * 陆绝到如菲花圃的时候,警察刚离开。 张敏华叹气,“这一段路没监控,我看要找出那杂碎是难了!你再好好想想,最近有没有得罪人。” 赵如菲想了一会儿,还是摇头,她每天都是两点一线,很少跟人打交道,接单也几乎都是熟客,从未跟人有过摩擦,她实在想不到会得罪谁来砸了她的花圃。 她按着胸口,突然抬头看前方。 看到是一个很高很帅气的男生,赵如菲下意识比手势,“找谁——” 又猛停住,想着他不会看手语,胳膊拐了拐旁边还在说话的张敏华。 第10章 “干什麦儿……”张敏华转脸,看到花圃门口站着人,她转而说,“今天不营业。” 她没见过陆绝。 陆绝礼貌说:“阿姨好,我是俞汀的同桌,他从不请假,我担心他病了就来看看。” “原来是汀仔同学啊!”张敏华很是稀奇,笑着招呼陆绝,“快进来。汀仔没生病,他去进货了。” 赵如菲反而有些犯怯了,她不愿意俞汀带同学朋友到家,就是怕他们发现俞汀是单亲家庭,妈妈还是哑巴,会瞧不起俞汀,欺负俞汀。 她默默垂下脸,推着张敏华挡前面,侧身想降低存在感。 陆绝注意到了,他上前也比着手语,“阿姨,我不太会比手语,不过能看懂。” 赵如菲惊了,她忘了要避开,“你会手语?” 陆绝点头,“我姑是手语老师,我跟着学过。” 距离瞬间就拉近了,赵如菲还跑去买了一瓶冰矿泉水给陆绝。 陆绝没拒绝,他余光观察着狼藉的地面,问:“俞汀去进什么货?” 比手语到底慢一些,就由张敏华回了,“小陆你也看到了,花圃被砸,你赵阿姨今天交不出货,汀仔不想砸花圃招牌,去花店进货了,这次要赔不少……” 赵如菲赶快制止了张敏华,她不懂牌子,但陆绝穿的衣服肉眼看就质感好,肯定不会是便宜货,家庭条件应该很不错,她不想俞汀在同学面前丢脸。 陆绝喝光了水才离开。 回到车上他先拨了个电话,赵如菲没得罪人,加上出事时间,他几乎肯定黑手是那群被开除的小混混。 通完电话,他搜索了陵江所有的花店,一间挨着一间找过去。 三小时后,加长版幻影悄然停在“今生缘花店”对面。 陆绝降下车窗。 临近中午,酷烈的阳光晒得地面都在冒气了,清瘦的少年帮着老板把一盆龟背竹搬上了三轮车,狭小的车厢挤得密不透风。 那是一辆最简单的三轮车,和环卫工人的保洁车差不多,没有遮阳挡雨的顶棚,俞汀全程暴露在阳光底下,白衬衫已经湿透了,紧紧贴着他的后背,两边肩胛骨凸得十分明显。 陆绝开车门,“今天的事传到——” 司机马上说:“我今天送您到校就一直在外等着,什么都没看见。” 咔。 清脆一声,车门关上了。 俞汀付了钱,从裤兜摸出订单,划掉倒数第二行,5盆散尾葵,3盆龟背竹,2盆黄金榕,7盆葡萄风信子,还差——5盆郁金香粉鹦鹉。 这是能搜到的最后一间花店了。 俞汀擦了擦额头汗,准备沿街再找一遍,这是最后一张订单,交完货就解决了。 准备上车,有人喊他,“汀仔。” 俞汀错愕回头,一道人影瞬间遮住了热辣辣的太阳,将他严密罩进了阴影里,没那么热了。 近了才看到少年的皮肤还是晒到了,白里透出明显粉色,额头刚擦过,亮晶晶的,两只眼珠也被水浸泡过一样明亮。 周身弥漫着旺盛蓬勃的活力,和第一次见面一样。 陆绝喉结滚了滚,垂眼轻笑,“听你阿姨这么叫你。” 俞汀愣了两秒,马上反应过来,“你从花圃来?” “你请假了,我去看看。” 俞汀还没开口,陆绝递来一瓶冰水,“刚赵阿姨请我喝了一瓶冰水,挺好喝。” 赵如菲请人喝水不奇怪,只是她向来排斥和俞汀的同学碰面,李成蹊去家里找他,不是刚好撞上,赵如菲都会反锁在屋假装不在。 今天竟然没避开,还请陆绝喝水了? “谢谢。”俞汀接过水,他搬了几小时花盆,十根手指勒得又红又肿,乍然碰到冰凉的瓶身,舒服了不少,他去拧瓶盖直接就开了,陆绝提前拧了。 俞汀顿了顿,想到网上的资料,同性恋通常比较细心。 陆绝的确很细心。 俞汀一口喝掉小半瓶水,他知道陆绝是来找他,想了想说:“我还差几盆花要买,附近书店,网吧,冷饮店都有,你是找个地方等我,还是跟我一起?” 陆绝凑近他拿着的单子,“我都来了,当然跟你走。” 俞汀斜着三轮车上的副座,说副座,实际是驾驶位旁边的一块小木板,陆绝除了在学校,应该木椅子都很少坐。 俞汀还在想,陆绝就绕过车头到副座,他没坐过,猜测那应该是一个位置,他上去长腿都还贴在地上,没有丝毫不适应,仰头催俞汀,“走啊,不是还差5盆粉鹦鹉。” 既然陆绝没所谓,俞汀就上了车,三轮车还不需要驾驶证,但俞汀还是尽量走小路,也开得很慢。 穿梭在两侧满是苍蝇小店的老街里,不时飘来浓重的油齁味,街边随处可见汪着的油腻水沟,还有喇叭循环喊着——“最后一天跳楼清仓价!全场通通一块!” 天气闷热,骑车带起的风都含着火气,汗不时顺着少年笔直的脖子往下流,明明处在肮脏、充满各种气味的环境里,陆绝还是能闻到俞汀身上淡淡的皂角味。 他闭眼无声嗅了一会儿,掀开眼帘,发了条信息后侧头问俞汀,“附近有吃饭的酒店吗?” “只有苍蝇馆子。” “苍蝇馆子?”陆绝发出疑问。 “……”俞汀沉默两秒,示意他看前方一个灶头摆在店铺门口的小炒店,言简意赅,“卫生不过关的店。” 陆绝说:“那找一家吃?我饿了。” 俞汀从早到现在只喝了一小瓶水,他很饿,却不想吃东西。 他想了想,粉鹦鹉应该是买不到了。 陵江少有卖郁金香的,他家花圃的郁金香是赵如菲实验了几年才培植成功,更别提粉色的粉鹦鹉。 他轻轻吐了口气,找了个空着的临时停车位停车了。 这条街沿街全是小炒菜馆,中午饭点都是人满为患,俞汀挑了一家店领着陆绝进去了。 老板炒着菜,抽空招呼他们,“自己找空桌!菜单在墙上。” 店内不大,摆着八张小桌子,他们运气不错,找到了最后一张空桌。 俞汀念了一遍菜单,陆绝全没听过,他微微挑着下巴,“你点,我不挑食。” 想到张敏华说的话,俞汀不是很信陆绝的话,买完货还剩点钱,他点了一荤一素,一道大拌菜。 饭菜上得很快,锅气十足的小炒香气扑鼻,俞汀用热水烫了一遍碗筷,放到陆绝面前,“你吃吧。” 陆绝挑眉,“你不吃?” “不——” 没说话,俞汀手机响了。 他掏出手机,是张敏华的来电。 接通后张敏华激动着连说了几分钟才停,俞汀安静听完,转脸去看陆绝。 陆绝在舀米饭,他装了两碗米饭,拎着其中一碗放到俞汀面前,勾唇笑道:“现在有胃口了吧。” 俞汀是有胃口了。 电话里,张敏华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有人去警局自首了,供出他和他同伙共六人,于凌晨偷偷砸了如菲花圃。 第二件,张敏华的熟人,刚才送来了5盆粉鹦鹉。 “你……”话到嘴边,俞汀又咽了回去,说了两个字,“谢谢。” 他知道肯定是陆绝帮的忙。 陆绝又要了一对筷子,夹着最大的一块牛肉说:“只是谢谢不够。” 俞汀认真道:“还需要什么你说。” 喷香的牛肉落到俞汀面前的餐盘,陆绝放下筷子,眼梢微微翘起。 “听说你特别擅长包海肠饺子,带我去你家吃一顿就扯平了。” 俞汀,“……” 第9章 吃完饭,俞汀还没开口,陆绝先拎起书包走了,“先走了。” 俞汀的话咽回肚了。 他确实不方便带陆绝去警局。 结完账,俞汀找老板要了个方便盒,将剩下的菜打包了,三道菜大部分是他吃的,陆绝没动几筷。 俞汀先骑着三轮车回家,从家骑单车去了辖区派出所。 还没进接待大厅,就听到了张敏华的声音,“不懂事了不起啊!不懂事就能砸人吃饭的饭碗了?太没家教了!” 接待大厅里站着一群人。 赵如菲挨着张敏华,张敏华怒气冲冲在和对方家长谈判,这时一办公室内又走出一名警察和一个黄毛。 黄毛看一眼人群,忽然冲过来揪住其中一个男生的衣领,抬脚就踹他膝盖,压着人到地上猛揍脸,“蒋宇我操你妈!你出卖我!” 蒋宇发出痛苦的嚎叫,“妈!救命……” 变故发生太快,还是警察反应过来,上前拉开了黄毛。 黄毛两只手被制住了,还试图抬腿踹蒋宇,“出卖老子,绝对不放过你!” 蒋宇嘴唇破了,流着血,他哭喊着躲到他妈背后,“我没办法!都我舅逼的!你有本事找他去。” 俞汀知道蒋宇,经常在升旗仪式结束后作检讨,而他舅是副校长。 第11章 这时黄毛看到俞汀了,他远远朝他吐了一口唾沫,“草!早知道昨晚老子先揍死你!” 俞汀知道了,昨晚不是错觉,果然有人跟着他。 同时他看到了黄毛的脸,被人狠揍过,两只眼睛都有淤青,脸上也有清晰的巴掌印。 “俞汀你他妈等着,害我被开除,我不会放过……”黄毛还在骂,警察听得直摇头,也联系不上他家长,只好现带他回里走。 赵如菲被黄毛吓得心惊肉跳,赶紧跑到俞汀面前拉着他上下检查,两眼都包着泪水,俞汀马上解释,“没事,他们没欺负到我……” 赵如菲掀开他袖子,就找到了他手臂还没恢复的淤青。 “……”俞汀闭麦了。 眼泪彻底从眼眶滚出来了,赵如菲颤抖着捏着手指,忽然转身,朝着那群家长激动地比划。 他们看不懂,面面相觑着。 赵如菲比划得特别激动激动快,张敏华勉强翻译着,“你们欺负我儿子,我们不要赔偿!我要告你们!你们通通去坐牢!” 几名家长赶紧上来道歉,要赔俞汀的医药费。 蒋宇偷瞄了俞汀几次,到底没说那次堵人,黄毛受的伤其实比俞汀更严重…… …… 在警局待到快日落,赵如菲始终不愿意接受赔偿私了,警察让他们先回家了。 张敏华出来一天了,出警局就回家了,俞汀到家没歇气,开着三轮车去花圃搬上5盆粉鹦鹉,跑去送了最后一单,还了三轮车才回家。 快八点,客厅灯开着,饭桌上摆着三只盘,用碗倒扣着,一副空碗筷,一只装有米汤的白瓷碗和一木甑子。 甑子里是米饭,赵如菲有时间就不会用电饭锅,将米下水煮到夹生,沥干水再倒进甑子蒸甑子米饭。 俞汀是喝米汤长大的,五岁开始,家里特别困难,那段时间赵如菲死命省,一周也只能挤出一瓶牛奶的余钱,俞汀从不哭闹要喝牛奶,往米汤里添一点儿白糖,说比牛奶好喝。 此时赵如菲房门关着,俞汀洗干净手,换了身干净衣服才去敲门。 “妈,我不是故意瞒你。”俞汀敲一下就停了,他轻声笑,“我好饿啊妈,你快出来吧,我一个人吃饭不香。” 门内马上有了动静,没两秒门打开,赵如菲眼睛通红,俞汀离开后她又哭了一场。 俞汀没有再故意遮伤口了,简单的白t不仅露出手臂的伤,脖子贴着的药膏也露了出来。 母子俩对视了一眼,赵如菲有些报复性质地拍了一下俞汀贴药膏的地方,“臭小子!” 不重,俞汀“嘶”了一声,赵如菲紧张着收回手,急急上前,“真打疼了?” 俞汀借机揽住赵如菲肩膀,带着她去饭桌,“吃饱就不疼了。” 赵如菲总算被逗笑了,她坐下快速揭开三只扣碗,热气喷出来,都不是俞汀打包的剩菜,一碟酱香浓郁的红烧肉,一碟西红柿烩牛肉,一碟葱油鸟贝。 赵如菲擦了下红肿的眼角,比了个拳头,“多吃有力气了!” 就不容易被欺负了。 俞汀端起碗,中午吃太多,他不太饿,但还是吃了两碗米饭。 赵如菲满意了,端过米汤给他,突然想起来问:“今天有男生来花圃找你,说是你同桌。” 米汤加了合适的糖,恰到好处的甜,俞汀喝了一口,点了头,“嗯,他叫陆绝。” 赵如菲比着,“有空请他到家里玩啊。” “咳……”米汤呛进喉咙,俞汀咳了好一阵,脸皮泛成了深红色,他不可置信和赵如菲确认,“到我们家吗?” 赵如菲笑着点头,“很乖的孩子,还是刚搬回陵江呢,也没熟人,你请他来家里吃饭,妈做几道拿手菜招待他。” 喉咙还有点难受,俞汀又端碗喝米汤,快见底了,他放下碗说:“他想吃海肠饺子,我问问他周六有空没。” 掏出手机,俞汀给陆绝发了信息。 刚要放手机,手机“叮”一声,陆绝回复了—— 好。[笑脸] 晚饭后,俞汀回到房间,从口袋摸出剩下的钱。 只剩三百多。 他抬眼看桌历,离李成蹊的生日,没多久了。 * 周六早上,赵如菲早起去市场买鲜活海肠。 俞汀在刷牙,突然有敲门声。 以为赵如菲落东西了,他咬着牙刷跑去开门,门开他就愣住了。 陆绝也愣了。 门内的少年头顶乱糟糟的,穿着跨栏背心和短裤,嘴边是柔软的白色牙膏沫,眼睛也还没彻底睁开。 很好欺负的样子。 陆绝先回神,他提着一只精致的水果篮,嘴角上翘,“我好像来太早了。” 俞汀拔出牙刷,指了指鞋架上一双没拆封的男士拖鞋,“自己拆,我去洗脸。” 他跑回卫生间快速洗漱完,出来茶几上摆着果篮,陆绝在客厅站着,专注盯着摆沙发那面墙。 那面墙贴着俞汀从小到大的奖状,赵如菲舍不得扔,整面墙贴得密不透风。 俞汀想打断,想想又作罢了,喊了声,“吃早餐了吗?” 陆绝还在看奖状,摇头,“没。” “我妈去买海肠和韭菜……”俞汀顿了一秒,“你吃韭菜吗?” 其实俞汀不是太清楚,只是他去李成蹊家吃过几次饭,李成蹊全家都不吃味道重的食物。 陆绝这才回头,“吃。” “我妈很快回来,待会儿就吃饺子吧。”早上七点已经有热气了,俞汀打开了电风扇,“要喝点什么?” 他很少喝饮料,一般太热了才吃一根盐水冰棒。不过离他家不远有小卖部,市面卖的饮料都有。 “冰水。” 俞汀去厨房倒了一杯冰水,递给陆绝说:“你先坐,我去备饺子皮。” 赵如菲出门前揉好面了,他擀好皮,等海肠韭菜到就能包饺子下锅。 陆绝喝了一口水,马上跟进厨房,“我帮忙。” 俞汀没拒绝,但几分钟后,他瞥着案板上四处漏风的渔网饺子皮,婉拒了陆绝的热心帮忙。 俞汀擀皮快又好,等赵如菲提着鲜活的海肠和新鲜韭菜回来,一盆面团都成了大小均匀的薄薄饺子皮。 俞汀拌好馅料,没一会儿第一锅海肠饺子出锅了。 满屋香味。 第一锅先煮了六十只饺子,满满三大盘。 端上桌,饱满的饺子透出淡淡的绿色,赵如菲热情比划着,“小绝,快尝尝乐乐的手艺。” 俞汀,“……”他妈妈是真喜欢陆绝,连他小名都曝光了。 陆绝余光瞥了一眼俞汀,“乐乐?” 赵如菲笑,“汀汀小名。他说肉麻,不让我在外面喊。” 陆绝也笑,“不肉麻啊,很可爱。” 俞汀,“……” 赵如菲笑呵呵的,又给陆绝夹了一只饺子,“小绝你以后想学什么专业?” 俞汀低头,安静咬着饺子,陆绝回:“还没想。” 赵如菲放筷比划,“我准备让乐乐学计算机,你了解吗,不用出海和上船吧?” 陆绝瞄一眼俞汀,脑海闪现那次在海蚀洞穴看见的几本海洋书籍。 他咽下饺子,弯唇说:“不了解。” 赵如菲点点头,又说:“你家在京市,对那边很熟吧!下周乐乐要去京市参加比赛,我要守着花圃重建走不开,他独自出那么远的远门,人生地不熟我特别不放心,那边住宿安全吗?” “我下周要回去一趟。”陆绝放下筷子,笑容灿烂,“乐乐几号出发?” 俞汀,“……” 赵如菲,“下周五!” “巧了,我也是。”陆绝这才转头看俞汀,“那我们一起?” 俞汀还没开口,赵如菲欣喜答应了,“太好了!有你一起,我放心多了。” 俞汀就闭麦了,继续专注吃饺子。 这时陆绝口袋持续震动,他没理,几筷解决了大盘饺子,笑眼眨眨,“乐乐大厨,再来一盘!” 俞汀,“……” 回家陆绝漫不经心摸出手机。 屏幕显示99+未接,全部来自一串未知号码。 几乎是立刻,来电又弹出屏幕。 陆绝接通,元气满满的男声抢先说话了,“哥!猜猜我是谁!” 第10章 陆绝直接掐了电话,顺手将号码拖进了黑名单。 他坐在窗台,背靠着墙,和第二次看俞汀一样的姿势,望着楼下的无尽夏。 接连几天大雨,花园那几株无尽夏长势越来越茂盛,大碗口一样的花,花瓣是蓝到发紫的颜色。 翻到微信,陆绝登陆输入他以前的手机号,刚进页面立即弹出一堆信息,他全没理,搜索着俞汀的号码。 该用户不存在。 陆绝点了退出,一个火苗头像的聊天弹出来,“被你爹关哪儿去了?我下周天去部队,手机上交,几年后再见了!” 第12章 陆绝随手回了,“下周五联系。” 回完他删了微信,点进信息找到俞汀号码,“乐乐,我到家了。” 发出时间是12点21分,下午4点才收到了回复。 【俞汀:哦。】 那张冷淡脸仿佛就在眼前,还是刚睡醒的时候可爱,陆绝笑了一声,有点口渴,他跳下窗台下楼了。 他没再马上俞汀,拨通管家号码,“有个叫张敏华的——” …… 张敏华接到调令,跑着都是飘的,在有钱人家做事,厨房油水最高,尤其给她换的采购更是油水充沛,甚至每月基础工资已经比她看大门翻了两倍! 她换了个闲差、肥差!! 张敏华一路跑到厨房储物间。 厨房在一楼,除了料理间备菜间,还有一间连通二楼的储物间。 储物间有一扇后门通往后园,此时后门敞开着,成片茂密的草地在阳光底下野蛮生长,草尖一点点黄,大部分是果绿色,一只圆滚滚的狸花和一只橘猫躺草地里懒懒晒着太阳。 “杨姐,是你找管家说好话调我来的吧!太感谢你了!你就是我亲姐!” 说话声清晰传到通往二楼的楼梯间。 楼梯间是装了一块封闭的透明白玻璃,太阳光被外面的栾树遮住了,只有零碎的光照着木地板,以及一双深灰色的家居鞋。 陆绝抓着杯冰水,斜靠着楼梯扶手,接下来的聊天一一印证了他的猜测。 “对啊,我那朋友的儿子特优秀!小升初,中考都是我们那片第一名!” “可不,我朋友他老公十几年前就去世了,出海嘛,碰上意外沉船了,尸体现在还没找全乎。哎,可怜得很,我朋友不能说话,那时小孩也才五岁,那没天良的公司还宣布破产了,一毛抚恤金没给,真不知道她母子俩是怎么熬过来的……” …… 储物间说话声渐渐没了,脚步声走远,陆绝抬高杯子,冰水已经成了常温水,他一口喝见底,摸出手机敲了一行字。 嗡嗡。 俞汀的手机同时进来两条信息,他瞥了一眼,放下笔拿过手机。 第一条是陆绝,“买几点机票?” 俞汀,“……” 陵江飞机场还在建,坐飞机要去隔壁市,他也没想过坐飞机。 陵江到京市的大巴,一天一趟,早上10点出发,晚上7点半到京市,车费178块。 俞汀敲字——“我坐大巴……”想到陆绝可能没坐过,他回车删除了大巴,改成了“我坐汽车”。 发出去,俞汀点开第二条信息,是李成蹊发来的一张彩信—— 照片里,李成蹊站在船头,怀抱着一大筐螃蟹鱼笑出一口大白牙,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有两艘大船驶过。 底部一行字:【汀哥你还不注册微信!本来想开视频让你看我钓的鱼!有一条大比目鱼4.6公斤!还被一头海豹追了几公里,哈哈哈。】 俞汀回:“上大学再说。” 回完他就放开手机,看了一眼桌历时间,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 他现在没足够的钱送同等礼物给李成蹊了。 昨天稿费到了,有500块,加上他剩下的存款,只够买700块左右的礼物。 俞汀拿笔算了一会儿题又放下了,他有些烦闷。 他不喜欢欠人东西,人情或是钱,他都不愿意。 这段时间一次欠了两个人,一个李成蹊的新手机,一个陆绝。 陆绝没提过,是他猜测。 蒋宇犯校规不是一两次四五次,没被开除全靠他舅是副校长,这次找他麻烦的那伙儿人全被开除,只有一个解释,要开除他们的人比副校长更厉害。 以及上次花圃被砸,蒋宇主动自首供出同伙…… 他认识的人中,唯有陆绝能办到。 陆绝对他好,又是同性恋,他有想过陆绝可能喜欢他,只是万一是误会,陆绝是真心与他交朋友,他的拒绝会成为跟那些同学一样的伤人尖刀。 他的初中同学曾说物理老师,“他是同性恋啊?草草草,真恶心!早说他看我的眼神总是奇奇怪怪!” “没错没错!他也经常偷看我!老子要起鸡皮疙瘩了!” “哈哈哈,他指定是看上你们了!” “不会同时喜欢两个人吧……” “怎么不会!他可是同性恋!” …… 欠李成蹊的手机,这次还不上,还有下次,再下一次,始终是会还上。 唯独陆绝,似乎除了缺朋友,他什么都不缺。 手机又震一次,俞汀瞥过去,刚好瞥见“陆”字。 来新短信了。 他收回视线,捡回笔继续算题,下周六的复试,早上笔试,下午实验,他时间不多了。 半夜,俞汀终于休息了,他放下笔,洗完澡后出来才拿手机看。 点开信息,下午陆绝发来的是——一张下周五去京市的汽车票。 * 转眼到了出发那天,俞汀带了一个小随身包,装了两本资料书,一套换洗衣服日用品,他在京市要待两天两夜,回陵江的汽车是周日晚上十点。 还提着一袋零食。 有两盒泡面,两包饼干,两瓶水,两瓶红牛,两包晕车药,一小瓶风油精。 是赵如菲买的,一份俞汀,一份陆绝。 赵如菲比划着,“路上自己注意安全,别给人家小绝添麻烦。” 俞汀耐心等赵如菲交待完了才上公交车。 到汽车站的站台,俞汀下车没走一会儿,就看到了入站口格格不入的陆绝。 来往的人皆大包小包,来去匆匆,陆绝穿着黑t,浅蓝牛仔裤,连只小包都没有,就像出门在门口转一圈散步一样,咬着一根盐水冰棒,另一只手拿着没开封的冰棍朝他晃了几下。 “……” 有路人瞄,俞汀干脆跑过去,陆绝递冰棍过来,下巴朝他提着的随身包抬了抬,“换一下。” 俞汀反应一秒,“不重。”但他接过了冰棍,“谢谢。” 陆绝收回手,咬着冰棒往里走,“往里走?” 俞汀是第三次来汽车站,前两次都是短程,今天是长途,好在汽车站不大,几分钟后找到了去京市的大巴。 车是新款空调车,只是还没发车,司机没舍得开空调,封闭窗,车内热烤炉一样,不少乘客就没上车,在外面等着十点发车。 俞汀买票晚了点,座位排到了48座,这个车型是49座车,最后一排了,陆绝是1座,靠车门有风。 他说:“我去放包,你先上车?” 陆绝先上车了。 车内闷又热。 49座的年轻女人喝着冷饮,低头在玩手机。 冷不丁视野里出现一双黑色帆布鞋,还闻到了干净的皂角味,女人抬头,入目是一张阳光帅气的笑脸,“我和朋友没连号,能换位置吗?我在1座。” 女人红着脸点头,欢喜着从最后一排走到最前排。 俞汀放好包上车,看到1座是个女人,他错愕了一下,往里走到底,果不其然最后一排右侧过道位置,陆绝皱着脸坐着。 “乐乐,我好像——” “……在外别这么喊我。”俞汀从塑料袋拿出一包晕车药和一瓶水给他,侧身进去坐下了。 陆绝眼底有光影淌过,“不在外可以喊?” “……”俞汀沉默了,他拧开另一瓶水的瓶盖,一口咽下了晕车药。 陆绝也撕开晕车药,放嘴里慢吞吞咽下去了。 他不晕车,只是第一次坐汽车,加上新车味特别重,车出发没一会儿,他还是吐了。 俞汀拿出泡面饼干,腾出塑料袋给他,陆绝捧着塑料袋干呕了好久才消停。 此时车已经上了横海大桥,无边际的蔚蓝大海,望不到头。 “这桥通哪儿?”陆绝擦着嘴问。 俞汀扭头看他,“你怎么来的陵江?” 陵江市离陆地有一段距离,去其他城市的唯一途径只有这座30公里的陵江长桥。 飞机场在建,就算陆绝家富有到有私人飞机,也无法直接空降到陵江。 陆绝笑容停了,短暂一秒,还是被俞汀捕捉到了,他来不及思考,陆绝先探过上半身,凑他耳畔,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笑,“被绑着丢来的。” 靠近时,俞汀又看到了陆绝手指上的新鲜痕迹。 不是旧伤,是新的啃咬伤口。 陆绝的家人说陆绝生病了,因为他是同性恋。 陆绝是同性恋,所以他们把他,丢到了陵江? 俞汀怔了。 这时陆绝又在他耳边说:“我不被允许出现在京市,用身份证住任何一家酒店都会被我爸发现,这两天你收留我吧,乐乐?” 第11章 晚七点半,大巴准时到了京市。 考场在一所中学,俞汀搜过附近的住宿信息,因为在市中心,最便宜的酒店,一晚住宿费也是他和赵如菲一个月伙食费。 第13章 好在京市交通发达,搭地铁方便,俞汀选了一个离考场有20站的区域,明早六点搭上第一趟地铁,到考场还能有半小时富裕,属于老城区,市井气息浓,有许多便宜的小旅馆招待所,以及小吃炒菜小馆子。 唯独有个问题—— 随着人流出站,俞汀望着陆绝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背影。 除了李成蹊,以前他也有过几个朋友,开始关系都不错,时间久了,他放学、周末都不参加活动,渐渐也就淡了。 友情需要维持,他没有时间,也没有钱。 李成蹊是太热情,热情到俞汀无法拒绝,但他们出去玩和吃饭的消费都是aa,俞汀也事先说明,他不去高消费的地方。 俞汀不清楚陆绝家里究竟多有钱,只是20块的招待所,陆绝肯定没住过,10块一份的盖饭,他没吃过。 出汽车站,同晚八点街上就没人的陵江不同,京市的夜晚四处霓虹,人行道上全是乌泱泱的人影。 俞汀还没开口,陆绝先停住问他,“先找酒店放东西还是先吃饭?” 白天两人都没吃东西,一个全程睡,一个全程刷题。 俞汀睫毛很轻地扇了一下,他坦诚说:“住处我选好地方了,条件不好,二三十块一晚,晚饭就附近吃碗面或是盖饭。” 陆绝点头,“行,哪个地方。” “……”俞汀沉默一秒,说了地方。 两小时后,两人出了地铁。 快十点,街上基本关店了,几个烧烤店和一家川菜馆还开着门。 陆绝问:“烧烤还是炒菜?” “炒菜。” 两人去了川菜馆。 店里没人,老板夫妻俩收拾着准备关门了,突然来客,男老板摆手道:“哎哟,晚了没剩多少菜了,两位要不去其他店看看?” 俞汀问:“有面吗?最简单那种。” 女老板看了两人几眼,放下抹布说:“还有点肉,要不给你们包两碗抄手?” 俞汀没听过抄手,陆绝扭头和他说:“就馄饨,有清汤红油,还有……”又问女老板,“能做海味吗?” 女老板回:“应该还有点虾皮,可以煮一碗。” 俞汀说:“谢谢。我要清汤。” 陆绝,“那我海味。” “好嘞,你们先找桌子坐。”女老板进厨房忙活了。 两人找了张空桌坐下,刚收拾过,桌子擦得亮又干净,摆着一瓶醋,一个调料盒,一包软抽,一个筷筒,筷筒里插满了用旧的筷子。 男老板又送来一壶热水,两只水杯。 俞汀倒了一杯热水,抽了两对筷子放杯子里烫着。 街面和店内都很安静,男老板也拖着地去了店门口,同时厨房里传出剁肉的动静,以及开火烧水的声音。 筷子烫差不多了,俞汀抽了两张纸巾,捞出两根筷子擦干净,陆绝瞥向他,“明天中午你在考场附近吃,下午怎么打算。” 俞汀就猜到陆绝有安排了,他将擦好的一双筷子横摆到没用过的杯子上,“没打算。” 陆绝说:“我有个朋友要去部队了,后天出发,明晚我约他吃一顿,你也去?” 俞汀,“我四点半结束。” “行,明天我去考场接你,直接过去。”陆绝询问,“今天这顿你付,明天我付?” 俞汀没意见,“可以。” 不多会儿厨房熄火了,女老板送来两碗热腾腾的抄手和两把白瓷勺子,笑着推荐了醋,“我老家的醋,加几滴更美味哦!” 俞汀往碗里倒了一点儿醋,抄手皮特别薄,大概有二十个,包得滚瓜溜圆,透出饱满粉色的肉馅,汤底是店里熬了整天的高汤,清透满是骨头肉香,还淋了一大勺猪油,油亮亮的,除了鲜绿的葱花,女老板还切了几条鸡蛋丝摆在汤面,扑面而来的诱人。 饿了一天,俞汀搅了几下就开动了。 他吃东西安静又快,没咀嚼声,吃相还特好看。 突然陆绝说:“我还吃过一种馄饨,叫敲馄饨。” 俞汀微微抬头,刚喝了汤,他嘴唇也亮晶晶的,颜色粉得很漂亮,“敲击的敲?” “没错。” 俞汀问:“是卖馄饨的时候要敲什么东西?” 陆绝慢吞吞捞了一个馄饨,没用勺,用的那双烫过的筷子,“你吃过?” “没有。”俞汀瞥一眼陆绝的碗,几乎没动过。“小时候吃过一种敲敲糖,顺着猜了猜。” 陆绝扬唇,“还真是,敲竹筒卖馄饨,所以叫敲馄饨。”他放下筷子感叹,“我当时怎么没想到,还跑去买了碗,味道一般,还咸,还被我爸逮到了。” 俞汀收回视线,舀了一勺汤,又鲜又烫,俞汀缩了缩舌尖,几秒后问:“你爸对你很凶?” “凶。”陆绝一口吞了整个馄饨,眉梢抽了抽,不知是不是也烫着了,声音含糊,“非常凶。” 热腾腾地吃完抄手,俞汀去结账,大碗8块,两碗一共16块。 付了钱,俞汀礼貌问了女老板附近的住宿,女老板热情推荐了一家,“前门酒店环境还行,出店左转隔壁的巷道进去,一直往里走到头就看到了!” * 五颜六色的小灯泡在黑夜里闪着——前门酒店。 民房改的一间小门脸儿,发黄的墙面贴着价目表。 标间20一晚,单人间15一晚,24小时提供热水! 前台的老头打着盹儿,听见脚步声抬头瞄了一眼,没说要验身份证,低头拉开抽屉,“标间20。” 稀里哗啦的钥匙碰撞声,是在找房间钥匙。 俞汀掏出的身份证又收回了,“开两间单间。” 老头抓到钥匙又扔回抽屉,“单间没了。” 捏着三十块,俞汀抽了两张,“一间标间。” 啪! 老头扔来一把挂着小牌子的钥匙,一手抓过钱,“二楼左转第一间201。” 楼梯狭窄,应该是喷了花露水,逼仄的空间弥漫着香味,陆绝咳嗽了几声,上二楼到201,隔音特别差,走廊里交错着不同的电视声。 俞汀拿的钥匙,插钥匙打开门,倒是没闻到花露水味了,俞汀摸到开关打开灯。 门边摆着两双很旧的凉拖鞋,进屋右侧是卫生间,房间不大,两张1.2米的床几乎挨着了,中间只隔着一个床头柜,床尾对着的墙挂了一小尺寸电视机。 临巷的墙开了扇窗户,往外推了半边窗户通风,夜风灌进来,吹得白色的纱帘轻沙沙地响。 俞汀先进屋,冷不丁踩到东西,他低头挪脚,一堆暴露的小卡片在灯光—— 【极致的性感,包您一夜拥有不歇气的火热激情!】 【今夜不眠不休!战到天亮!腰细翘臀,小嘴吹箫!】 【包退包换包满意!绝对的漂亮迷人,联系159………】 …… 俞汀弯腰,安静全捡起来,进卫生间丢进了垃圾桶,顺便环顾卫生间。 蹲便,单持花洒安装在蹲便上方,意外的全新,应该是刚换的,洗漱台摆着两套一次性牙刷牙膏,一小块香皂。 卫生都打扫得挺干净。 唯独—— 俞汀望向靠床那面落地磨砂玻璃,顶部和底部还是透明玻璃,他眉峰皱了皱,他每天都要冲澡,更别提今天坐了快十小时汽车,浑身全是车味。 这时传来关门声,俞汀出卫生间,陆绝朝卫生间瞥了一眼,又往外走,“我去买点东西,要带东西吗?” 俞汀问:“去多久?” “这条街没看到超市,去远一点来回大概四五十分钟?” 俞汀在心里松了口气,说:“一瓶冰水。” 陆绝出去了,俞汀看了眼门锁,到底没反锁。 他冲澡很快,出来才过去十几分钟,没有吹风机,俞汀用干毛巾使劲擦了一会儿头发,挂在窗口晾着。 他只带了一块毛巾,要是陆绝没买毛巾,吹一会儿勉强还能接着用。 此时快十一点了,俞汀想想给陆绝发了条短信,“找到超市没?” 此时巷口,街两边的店全关了,寂静得只有街边暗沉沉的路灯。 陆绝的背懒懒抵着墙,微垂着头在聊天框敲字,俞汀的短信弹出来了。 陆绝眼梢微扬,这么快洗完了?他切出来回:“找到了,很快回来。” 等了两三秒,俞汀回了个,“注意安全,我先睡了。” 陆绝回了个笑脸,这才回到微信页面,火苗头像发来一句,“便宜点的地方?我去部队可是一去不回,你再抠点试试?” 陆绝慢条斯理,“不会成语就少用,我要带个人,太贵他下次不跟我去了。” 对面也过一会儿才回,“男的啊,啧,你是真不怕你爹抽死你。成,找着地儿明天发你。” 陆绝没回了,退出微信,又一串京市的手机号弹出来,他直接掐掉,没一会儿,两束车灯从远处靠近。 许陵放缓了车速,降下窗左右找了几秒,看到陆绝身影,他赶紧靠边刹车,拎过副驾的几只纸袋和一只塑料袋下车,几步并作一步跑到陆绝面前,余光打量着附近环境,擦着汗笑,“东西带来了!” 第43章 来微信了。 赵如菲发微信的时间点都比较固定,早上或是睡前,这个时候…… 俞汀放碗拿过手机。 发微信的却不是陆绝,是李成蹊。 【汀哥,阿姨生什么病了?怎么不告诉我!】 俞汀回:【癌症,告诉你也只是对一个人担心。】 李成蹊:【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不用,手术做完了,很成功,谢谢你关心。】 回完俞汀放下了手机,解决掉剩下的面条,洗干净碗筷后才重新看手机。 李成蹊发了两条微信。 【你又没亲戚朋友,一个人忙不过来,我还是去搭把手,我马上回去!】 几分钟后第二条。 【你希望我回去吗?】 俞汀正在回复,李成蹊的消息又弹出来,【好啦,知道你独立,我是去陪阿姨讲讲笑话解闷,你又不会讲笑话,阿姨天天这么待着太闷了,好心情可是会对病情大有帮助!】 指尖停了停,俞汀思绪有些飘。 他不会,但陆绝会。 陆绝表达能力特别强,每次讲故事笑话赵如菲都特别喜欢,总是笑得合不拢嘴。 垂下的长睫稍微动了动,俞汀继续敲字回复了。 【有朋友,你真不用回来。】 彼时机场,广播循环催促着:“李成蹊旅客,李成蹊旅客!您乘坐的ca4267次航班即将起飞,登机口即将关闭,请您听到广播后尽快……” 李成蹊望着弹出来的朋友两个字,鼻尖酸得厉害,他用力揉了揉鼻子,起身大步走向登机口。 同时他有了决定。 无论凌晨看见的拥抱代表了朋友还是安慰,他都不想等了。 新年回来,他要捅破窗户纸,明明白白告白,明明白白告诉俞汀,他是同性恋,他喜欢俞汀,喜欢了很久很久。 * 大雨持续下到了快零点,动静终于小了一点。 俞汀背完了五十页意语词汇,还没有困意,转秋了屋内还是有些闷,他抬高上身,越过书桌推开了窗户。 湿漉漉的风立刻钻进了屋,夹杂着清新的泥土味,俞汀很喜欢雨后的空气,他伸展着酸涩的双臂,拉椅子起身到窗边,趴在窗口猛猛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两只眼睛也酸涩着肿胀,他又按了会儿眼睛,然后眺望远方放松眼睛。 小雨还飘着,远处却并非始终乌黑沉闷,偶尔跳起蓝色的光点。 蓝光? 俞汀猛然站直,仔细观察远处。 墙的上方,的确有隐约的蓝色闪烁,俞汀马上跑出房间,打开大门,一阵凉意袭来,他穿的长袖长裤,也感觉到了冷,还飘着小雨,他跑回屋找了件雨衣,翻出手电筒,家里只有赵如菲的雨鞋,他就只穿了人字拖,套上雨衣打着电筒出门了。 出院子到外面的马路,视野更清楚了,远处海面跳跃着一小片湛蓝光点。 真是蓝雨! 俞汀立刻掏出手机登了微信,直接拨了陆绝的视频通话。 拨出响了两声,他后知后觉瞟了眼时间。 0:21分。 他住陆绝那儿的时候,陆绝偶尔也熬夜,大部分作息还是比较规律,他就要摁掉视频,陆绝的脸就弹了出来。 “还没睡?”陆绝先问。 “蓝雨。”俞汀马上说,“蓝雨出现了!” 他翻转镜头对着远处,却是一片漆黑,陆绝在刷牙,他拔出牙刷,嘴角还沾有一点浅粉色的牙膏沫。 “什么蓝雨?” “……”俞汀非常确定刚才不是幻觉,那就是蓝雨。 蓝眼泪爆发的时间是4-9月份,但大自然那么神奇,11月出现蓝眼泪也不稀奇。 俞汀决定过去海边再找找,不过没找到前,还是别给陆绝希望,他切回镜头说:“没事了,晚安。” 陆绝的“在外……”还没说完,俞汀先挂了视频,他把手机放回口袋,拿着电筒朝海边走。 几分钟后雨几乎没落了,雨衣的遮脸沿很挡视线,他干脆拨下了雨帽,朝海边快跑。 这段路俞汀从小到大走过无数遍,闭眼都能走,他走了七八分钟,就到沙滩了。 这片沙滩是白沙滩,刚下过大雨,人字拖踩着很是黏腻,也没往下陷进去。 俞汀没再往前,夜里的海很危险,更别说刚才下过暴雨。 他关了手电筒,耐心在漆黑的海面搜寻,除了偶尔的落水声,昙花一现的蓝光消失得无影无踪。 俞汀沉默着原地站了两秒,转身准备回家。 也许。 是他太希望陆绝也能看见蓝雨,真看错了。 刚走两步,他左脚冷不丁踩到一块硌脚的东西,不像沙砾。 俞汀停住挪开脚,手电筒往下照。 不太亮的光里,有一道浅浅的蓝光,俞汀心念一动,蹲下刨了几下沙,一块蓝色贝壳露了出来,很小,和他手腕上的珠子差不多大。 俞汀拾起贝壳,虽迷你,却是一块少见的渐变蓝色贝壳。 俞汀从不捡贝壳,或许是这块贝壳漂亮得不像话,他仔细擦拭掉壳面缝隙里的沙,揣进了口袋。 回到家,俞汀快速冲了澡,回房又到窗口看了一会儿,远处还是漆黑,这才关灯回床休息了。 只是他睡得并不踏实,闭眼几次,还是睁开了。 大概是洗衣粉的味道太浓了,刚洗过晒过的被罩床单都还有洗衣粉味。 俞汀想着掀开被子,下床又推开了窗户,眺望着远方。 外面有淡淡的天光,院墙外也闪过一束车灯光,俞汀收回视线,关了上窗。 摸黑回到床上,才掀开被子,突然听见了敲门声。 第二声响了,俞汀才出去开门。 敲门声不重,俞汀在玄关问:“谁?” “我。” 熟悉的声音气喘吁吁。 俞汀立即开了门。 同时开了灯,延迟的亮光缓慢照亮了陆绝。 陆绝一身纯黑睡衣,脚上两只家居拖鞋,都溅了不同程度的泥水的。 院外的出租车掉头走了,车灯很快走远不见了,陆绝胸口剧烈起伏着,嘴角还沾着一点淡粉色的牙膏沫。 他一言不发,漆黑的眼眸只深深望着俞汀。 “……” 俞汀愣了两秒,心脏也莫名跳了两三下,他轻声问。 “你牙膏草莓味?” 问出口俞汀就后悔了。 他在问什么蠢问题…… 陆绝显然也愣了,只是他反应迅速,目光扫过俞汀的手腕,那串白奇楠沉香手串亮得反光。 他点头,“对啊,草莓味。” 抬着拇指缓缓擦掉牙膏沫,“很甜,适合接吻。” 第38章 俞汀突然问:“你接过吻?” 恋爱与亲密接触可以分开。 以前李成蹊组织的聚餐聚会,男生聊天的内容偶尔会限制级。 许多男生都有不谈恋爱,吻和其他亲密行为却都进行过的行为。 陆绝上次说没有恋爱过,初恋是他,那初吻呢? 俞汀有理有据,“没吻过你怎么知道很甜?” 下一秒,陆绝倾身靠近了他,高挺的鼻尖离他鼻尖只有一两毫米的距离,说话间,冷淡的唇形呼出草莓味的气息。 “没有,闻得到。不信你闻。” 却又秒撤开,“借下厕所。” 绕过俞汀快步去了卫生间。 温热香甜的气息扑到嘴上,有一种真被亲吻上的奇怪感觉,俞汀思绪短暂地停滞了七八秒,进屋瞥到卫生间的灯光,他猛然明白了陆绝去厕所的原因,全身皮肤也隐隐跟着发烫。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从未深想过,喜欢也包括生理喜欢。 男生对男生的欲望,也和异性恋一样?就像江孟和盛星辰,他们在废弃的多媒体教室躲着接吻。 俞汀调节了一会儿便降温了,初中生物课讲到两性相关,同学或红脸或埋脸,只他全程认真记着笔记。 动物有生理欲望很正常,人类也不过高级动物,陆绝对他有生理反应,是正常又平常的一件事。 只俞汀嘴唇还是微微发烫,那股淡淡的草莓甜味始终在唇上萦绕不散。 他关好门,目光又扫过那双被雨水打湿的家居鞋。 已经不用问陆绝没换睡衣就急着跑来的原因了。 他担心他那么晚在外会出事。 俞汀眼睫动了动,蹲下把因为太急迫了,没有些分开的拖鞋并拢摆了整齐。 家里没有第二双男性拖鞋,夏天光脚踩地板还行,现在会很凉。 俞汀转身去了仓库。 他记得仓库有一双他的棉拖鞋,是赵如菲去年买的,只是买大了,足足大了三个码,穿着和踩船里一样,他就收起来没穿。 到仓库打开灯,他翻了四五个储备大纸箱,终于翻到了那双纯蓝色棉拖。 还用透明塑料袋包装得很好,俞汀拆开了袋子,拿着拖鞋回屋,客厅安静,卫生间门还关着,灯也还亮着。 第44章 俞汀耳垂又有点发烫了,虽然没听到任何声音,他斟酌两秒,离卫生间有一段距离就停住了,音量稍高了点,“拖鞋放门口了。” 几秒后才传开陆绝很低很沉的声音,“嗯。” 俞汀吸了口气,上前飞快放下拖鞋,正要走,卫生间门开了。 陆绝神色如常,“有吃的吗?饿了。” 俞汀卡壳了一秒,“没饭,有面条。” 俞汀又煮了一碗猪油酱油面条,不过比他吃的多了一只煎鸡蛋。 吃面的时候两人都各有心事,只有筷子偶尔碰到碗沿的声音,陆绝突然停住,“开电视看看?” 俞汀开了电视,房间马上有了声音,尽管左右邻居都离了一段距离,听不到电视音,俞汀还是降低了几格音量,是本地台,在重播晚间新闻,他问陆绝,“看什么。” 陆绝,“就看这个。” 俞汀放下遥控器。 电视里主持人兴奋在宣布,“即将迎来的跨年,今年零点将在东海岸燃放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场烟花……” 东海岸离俞汀家不远,就一公里左右,他专注看新闻,忽听到陆绝问:“明天不上课,我能住一晚吗?” 俞汀没侧头,点头,“睡我房间,我今天才换的床单。” 陆绝就没说话了,吃完主动去洗了碗,又吃了一根冰棒就去睡觉了。 俞汀去睡了赵如菲的床,这次他很快睡着了,一夜无梦,再醒来窗外天光早大亮了。 他起床叠好被子,出去先看了他房门,还关着,静悄悄的,陆绝还没起。 他先去厨房发了面粉,准备包顿饺子,又从冷冻室拿出一块瘦肉跑进冷水解冻,他就去了卫生间。 洗漱完,他将洗脸巾整齐挂好,视线突然被放在洗手台的渐变蓝小贝壳吸引了。 昨晚捡回来他清洗了一遍,那时候已经很漂亮,现在天亮了,贝壳看着更漂亮了。 指尖拨了一下手腕的手串,俞汀放下贝壳,转身出去了。 他带上赶海工具直奔昨晚发现贝壳的沙滩,昨夜大暴雨,冲上岸不少东西,不多会儿俞汀就翻到两只梭子蟹,甚至还有两个野生海参。 就是没有蓝色小贝壳。 快八点了,陆续有人来赶海,俞汀没再继续,带着两只梭子蟹和海参回家了。 后院赵如菲弄了一小块菜地,平时种点葱和小白菜,今年春天,赵如菲撒了点茴香种子,现在长了一小片。 俞汀先去后院拔了点茴香,拎着还沾着土的回屋,刚到门口,门从内先拉开了,陆绝头发还凌乱着,看到俞汀瞬间,他眼底的紧张也没褪去。 他声音很沙哑,“这么早出去?” 俞汀稍微提高茴香,“摘了点茴香包饺子。” 又挪开小桶盖,“还去赶了会儿海,可以煮梭子蟹粥了。” 陆绝视线不离俞汀,“赶海有趣吗?” 俞汀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他以前赶海,都是为了翻到好东西补贴家用。 不过大概是有趣的。 那是他少有能彻底放松的时间,什么都不用思考,只用不停挖那些细腻漂亮的沙子。 他侧身进屋,“有趣。” 陆绝yan驭vip关好门,跟着俞汀进了厨房,他视线还是如影随形,凝望着俞汀的背影,“下次带我去?” “可以。”俞汀放下小桶,从柜子里翻出一袋干木耳,撕开拿了几朵泡水里。 他一直背对着陆绝,却清楚陆绝还在看着他,也记得刚在门口,无意窥见的,陆绝眼底的浓浓紧张。 怕他出意外,或是像妈妈那样生病吗?所以昨晚连夜赶来,早上找不见他,紧张得声音都在颤抖。 这就是爱情吗? 俞汀第一次对这陌生的情愫好奇了。 如此赤诚,如此浓烈。 * 四五天稍纵即逝,张敏华开车接了赵如菲回家。 张敏华还记着手术没通知她的事,一路念进屋,赵如菲哭笑不得,赶紧比划,“下次一定告诉你。” 张敏华马上,“呸呸呸,一次就够了还下次?你少说晦气话啊!”她喊,“汀仔,柚子叶水准备好没?可得让你妈把所有霉气都洗掉!” 俞汀早早就准备好了。 等赵如菲洗完澡,俞汀也做好晚饭了。 张敏华留下来吃晚饭,她兴致勃勃告诉赵如菲,“今年跨年要放一场特大烟花,听说好几十万呢!这辈子没看过超过二十的烟花,我一定要去看!” “就在东海岸,离你这儿可近了。”张敏华说,“你们也去凑凑热闹呗。” 自从俞汀父亲去世,赵如菲就不再去人多热闹的地方,她咽下饭,笑了笑,没有说去,也没说不去。 等张敏华吃完饭走了,赵如菲才和俞汀比划,“乐乐,你想看大烟花吗?” 赵如菲眼里有犹豫,也有向往,手术再成功,也有复发的概率,她现在心态和以前不一样了。 很多事情,她都错过了。 这一次,她也想看美丽的烟花。 眼里的犹豫消失了,赵如菲坚定起来,她继续比,“妈妈想去看看。” 俞汀就笑,“我也想。” 跨年夜活动就定下来了,隔天到学校,付狄扬也跑来找俞汀和陆绝。 不是跨年邀约,而是圣诞夜邀请。 “下去和一中的人打场球,打完去吃自助烤肉。”付狄扬飞快扫一圈四周,压低声音迅速说,“晚上去ktv通宵!有几个外校女生也来,特别热闹!” 俞汀刷着题,头也没抬,“你们去吧,我有事。” 付狄扬张大嘴,“圣诞节也有事啊?!”他猛然反应过来,捂着嘴羡慕,“你有单人约会了!” 俞汀没解释,正好也是个好理由,他点头,“是。” “那陆帅您?” “不去。” “喳,那小的告退!” 付狄扬羡慕着走了。 陆绝瞥一眼俞汀,俞汀还在认真刷题,他拧开水,一口喝见了底。 直到晚自习放学。 “你有本书落我那了。”陆绝挑眉,“明天我有事,现在去拿一下?” 俞汀放在陆绝住处的东西,他上周末全拿回家了,他想半天,也没想到落了哪本书。 “这本。”陆绝从茶几抽屉拿出一本《内河航运权与轮船公司》。 “……”俞汀安静两秒,“这是你的书。” “是吗?”陆绝散漫地翻了书,“没印象了,还以为是你的。” 俞汀往外走,“我走了。” 陆绝抓过外套,“等我,买点东西。” 同样的路,两人十分钟内走了两次,到公交车站,大部队学生都坐前一班公交全走了,只剩俞汀了。 陆绝没有走的意思,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棒棒糖,递给俞汀选,“圣诞节和谁约了?” 其实也不需要选,一把棒棒糖全是草莓味。 俞汀随便抽了一根,撕着糖纸说:“花棚。” 陆绝快速搜着班上的人名,好像没有叫花鹏的女生,男生也没有。 其他班? 陆绝不露声色,俞汀好像是有一个经常联系的朋友。 这时俞汀又说:“我妈弄的温室花棚,要准备明年夏天的绣球花了。” 原来是花棚。 陆绝咬着糖果,嘴角微微勾起,他不再说话,静静陪着俞汀等公交车。 站台安静,偶尔响起一两声清脆的嘎嘣,是咬碎糖果的动静。 最后一班公交车在十分钟后缓缓进站,车内没多少乘客了,很多空位,俞汀和陆绝告别上了车,刷完学生卡,他视线在左右两侧空位转了转,找了靠站台的左侧单人座坐下了。 公交车又往前开了,俞汀扭头,窗外陆绝还原地站着。 心口猝不及防地跳了两下,俞汀飞快推开窗,陆绝的身影逐渐后退,他微微探头看他,“还有事?” 陆绝似乎笑了,双手搭在唇边,大声问:“圣诞节去赶海怎么样?” 俞汀眨了眨眼睫毛,嘴角也微微上翘,他点头,“好!” 第39章 圣诞节在周六,早上五点还在飘雨,七点左右才停。 俞汀提前准备了两套赶海工具。 两只耙子两只小水桶一把钳子,一双手套和两双雨靴。 耙子是花圃用的松土小耙子,俞汀偶尔赶海就只用耙子挖沙,抓螃蟹海星这些都是徒手,这次多备了手套和雨靴。 最近天天下雨,海水涨涨停停,俞汀问好了赶海的最好时间,早上七点半。 陆绝七点到了。 冲锋衣和工装裤,还戴了围脖鸭舌帽。 他提着一只纸袋,掏出一件同款冲锋衣,同款的围脖和鸭舌帽。“换上。” 他递给俞汀,“冬天赶海风大,冲锋衣抗风。这是送你的第一年圣诞礼物,你不收我就付赶海费,我问了人,找本地人带着赶海要付——” “没说不收。”俞汀平静接过了。 第45章 陆绝唇角上扬,手也没收回来,“你给我准备圣诞礼物没?” 俞汀直接塞他一双雨靴。 陆绝马上换鞋,嘴里继续说:“我有太多黑色鞋,明年给我买粉色。” 俞汀,“44码没粉色。” 他也换上冲锋衣,他里面是一件打底长袖和一件毛衣,套上冲锋衣刚好合适,他又戴上围脖和鸭舌帽,提起小水桶出了屋,说:“雨靴不是圣诞礼物。” 陆绝立即提着桶跟上,“你还准备了其他圣诞礼物?” 俞汀还没准备,主要没找齐材料。 上次捡到的渐变蓝贝壳在夜里真会闪着蓝色光,他想找到21颗贝壳,串一根贝壳手串还礼。 只是去了十几次沙滩,每次都无功而返。 贝壳很多,漂亮的也不少,只是都不是蓝色贝壳。 俞汀低头拉冲锋衣的拉链,一次拉到顶,下巴藏进了高领里。 “没有。” 陆绝眼梢微挑,也不在意,跟上俞汀并肩出院子,“明年送也行。” 赵如菲开着皮卡车出来,她今天要去医院复查,她追上两人,停车降下车窗笑着比划,“你们中午回来吃饭吗?要吃我现在去买点菜放冰箱。” 俞汀早有安排,沿沙滩到尽头,有一条小路往上走四五百米,就在他读过的小学。 小学门口有许多小店,因为靠海,偶尔有游客来,街上还有卖特产美食,手工饼干手工果茶的店铺,还有手工艺品店,今天圣诞节应该会很热闹。 俞汀说:“不在。” 赵如菲又比划,“我复查完去找你张姨,晚点回来,晚饭你们也在外面吃吧。” 俞汀点头,赵如菲就笑笑和陆绝比划,“跨年去看烟花吗?” 陆绝问:“什么烟花?” 赵如菲开心地比划,“跨年夜会在附近的东海岸放大烟花,可漂亮了。要不那天你来家吧,我给你和乐乐包海肠饺子,吃完载你们去看烟花,你也别回家了,和乐乐睡,他床宽,你们挤一挤能睡。” 陆绝答应了,“行。” 赵如菲开车走了,陆绝说:“你要觉得别扭,到时我找个借口不来。” 俞汀,“……” 安静两秒,他脚下加快,“我之前不是带过你回家?” 望着俞汀耳后那颗颜色变深了的小红痣,陆绝轻轻勾上唇,加快跟上了他,“那我却之不恭了。” 七点多天还没大亮,天空灰蒙蒙的,海风也呼呼刮着,冷得冻人,所以赶海的只有俞汀和陆绝。 才停了雨,沙滩湿漉的,白沙滩也成了灰沙滩,俞汀给陆绝划了一片区域,“你在这块挖。” 陆绝问:“你呢?” “我去前面。”俞汀的目标是蓝色贝壳,这片沙滩他几乎翻遍了,他想去浅海区找一找。 “有事喊我。”想到风大可能听不见,他又补充,“打电话也行。” “不行,我一个人害怕。”陆绝马上跟上俞汀,“我旱鸭子,还有淤泥恐惧症。” 俞汀,“……” 他眼皮跳了两下,“那你还赶海?” “跟着你就可以。”陆绝又离他近了些。 俞汀,“……” 他安静两秒,“跟紧点,别乱踩。” 陆绝,“行。” 向海又走了一小段,沙滩越来越湿润,被海水推来的淤泥也越来越大片,俞汀不太信,但还是问:“你怎么恐的淤泥?” 海风特别大,吹得陆绝的声音断断续续,“就……看着淤泥……晕。” 俞汀换了个方向走,虽避免不了有淤泥,但淤泥明显少了不少。 陆绝眼底都是笑意,路过一片泡有一滩水的沙地,他拉住俞汀,“在这儿挖试试?” 俞汀看了看,这里挖不到好东西,但陆绝想在这儿挖,他也没扫兴,放下小桶蹲下开挖。 如俞汀判断的那样,挖了快半小时,只挖到一点儿蚬子,别的都没有。 “乐乐,我挖到了!”陆绝在后喊他。 俞汀回头,修长食指立即送到他眼前,一只还不如黄豆大的滤沙海星紧紧贴在陆绝的食指尖。 “……”俞汀憋着笑,两侧肩膀微微抖动着,“恭喜你。” 陆绝挑眉,“你别看它小,做成戒指绰绰有余。” 他突然拉过俞汀左手,在他无名指比了一下,“看吧,不大不小,刚刚好配你的手。” 俞汀,“……” 他迅速抽回手,“它是活的!” 被陆绝握过的皮肤有点烫,他就插进沙滩里,来回翻了好几下。 陆绝不紧不慢,他拔下小海星,往前一抛,丢回了海里。 轻飘飘扔来,“不是活戒指就可以?” 俞汀指尖突然碰到一块硬物,像是贝壳,他马上抓出来,天只是稍微亮了点,四周都还是灰蒙蒙的,他掌心的那块蓝色物体却异常流光溢彩。 可惜不是贝壳,而是一块碎玻璃。 俞汀把玻璃放进了垃圾袋,他一直没回陆绝刚才的问题,陆绝也没再追问。 快到中午,挖到沙滩尽头了,俞汀突然冒出一句。 “不可以。” 他平静说:“戒指意义不同,我不随便戴。” 陆绝终于挖到一只海螺,他丢进小水桶,忽然看向海面,眼睛微眯,“有船来了。” 俞汀马上看海。 是一艘大货船,天气不好,海面还有浓雾,货船打着灯,穿过雾气,在海上照出了一条橘色的光道。 俞汀不眨眼盯着,直到货船走远。 陆绝望着他专注的侧脸,轻声问:“这么喜欢?” “喜欢。”俞汀依旧望着海,“最喜欢。” “那我能不能提前申请,成为你第一艘船的乘客?” 俞汀猛地扭头,差点撞到了陆绝的鼻尖,他脸有些烫,往旁边挪了一下,“对不起。” “我的错,是我靠太近。”陆绝扬眉,“你还没回答我。” 脸皮越来越烫,俞汀提桶就走。“等我造出来再说。饿了,去吃饭。” 他快本走上小道,陆绝嘴角弧度扩更大了,他抓着水桶追上去,“等等我啊造船大师,我不认路……” 俞汀没理他,只脚下速度明显慢了。 * 赶了一上午海,两只水桶里只有零零碎碎的一小桶蚬子,两只海螺,以及一只螃蟹,两只海星。 俞汀问过陆绝后,就把它们都倒回海里了。提着两只空桶,带着陆绝去了凌江小学。 “海鲜炒面不错。”俞汀推荐着,“那家炸串也可以,隔壁的海鲜粥也鲜……” “你小学真没偷偷谈过恋爱?”陆绝望着街上成群结队小学生。 好几对光明正大牵着手。 俞汀,“……”他放弃了等陆绝的选择,陆绝心思根本不在吃饭上! 他直接去了最近的海鲜炒面店,“没有。” 店内放着圣诞曲,除了小学生,也有几桌年轻情侣,人不多,但店小桌子少,老板说得等十分钟左右。 俞汀瞟了陆绝一眼,放下水桶说:“我去买喝的,有奶茶和汽水,你要什么?” 陆绝淡淡,“草莓奶茶。” “……好。” 这条街几年不变,俞汀先去奶茶店点了一杯草莓奶茶和一杯原味,付了钱,他让店员做好打包,他则跑去了一家手工艺品店。 找不到21颗贝壳,那就用一颗贝壳编手绳。 俞汀挑了一根纯黑线的手工绳,加钱让老板把那块渐变蓝贝壳编上去了。 老板是个年轻女孩,她给贝壳钻好孔,套上绳后说:“好漂亮的蓝贝壳啊!我正好编了一个草编蓝色首饰盒,要一起带走吗?” “特别漂亮的!”老板拉开展示柜,拿出一只小巧的首饰盒放到柜面。 也是渐变蓝色,盒子里铺着一层浅黄色拉菲草。 老板热情推销,“和你的蓝贝壳手绳超配的,你女朋友收到一定会特别喜欢!” 俞汀,“……” 沉默几秒,他拿过草编盒一起买了单。 送礼物确实需要一只礼品盒。 他准备晚上陆绝回家的时候再给他,就没要手提袋,把小礼盒放在口袋。 跑去奶茶店取了饮品,他又跑回了炒面店。 陆绝已经等到桌子了,他拿过草莓奶茶,插了吸管喝了一口,温热,还有椰子果肉,他微微挑眉,“买那么久?” 俞汀淡定,“人多。” 陆绝递过菜单,“哪个好吃?” 俞汀推荐了几道,陆绝全点了,俞汀就没另点,他撕开吸管的保护纸,刚插进奶茶,手机震了一下。 掏出手机,是李成蹊发的微信。 一张机票图,一条文字。 【我31号下午落地!到了先去老地方吃饭?】 老地方是以前他们去过的一家海鲜火锅。 俞汀眼睫动了一下,垂眼敲字—— 【31号我有安排了,元旦再……】 第46章 屏幕冷不丁黑屏了。 “怎么了?”陆绝吸着奶茶问。 “手机没电了。”俞汀收起手机,只能晚点再回了。 这时陆绝手机也震了。 他睨一眼来电。 屏幕闪着,爸。 陆绝直接关了机。 第40章 隔壁桌是几个小女孩,初二初三的样子,桌上摆着一堆红苹果,以及一叠亮闪闪的透明亮纸和贺卡。 还没上菜,小女孩们分了工,两个拿亮纸包装苹果,一张纸包一颗红苹果,然后系上一根蝴蝶结红丝带。 另三个小女孩就拿彩笔写贺卡。 翻开贺卡,清脆的纯音乐随着贴在贺卡上的闪烁的小灯带欢快地响起。 是《铃儿响叮当》。 小女孩们兴奋讨论着苹果和贺卡即将的归宿。 有老师同学,朋友,还有悄悄喜欢着的人。 “今晚下雪就好了!”有个女生憧憬说,“下雪的圣诞夜好浪漫啊!” “今年还没下过雪呢!第一场雪要在跨年夜就更浪漫了!” 起哄声、笑声不断飘来,陆绝喝了一口甜腻味的草莓奶茶,黑眸含笑看对面,“我们吃完就回花圃?” 俞汀,“嗯——”他停住,“时间早,晚点去也行,你有想去的地方?” “想去附近逛逛。”陆绝勾唇,“把你曾经走过的地方看清楚点。” 俞汀低头喝了一口奶茶。 非常劣质的味道,零天然,全是添加剂,唯一好点的是椰果肉,很有嚼劲。 旁边桌有小女生还在说:“吃完饭我不跟你们去玩啦,我要跟男神去逛街约会!” 几秒后,俞汀含糊回了一声,“哦。” 在两人的奶茶快见底后,老板终于端着盘子来了。 桌子不大,陆绝点的东西轻易就摆满了。 一份招牌海鲜炒面,一份锅煽海蛎子,一份鲅鱼饺子,一份碳烤鱼饼,还有几小碟风味泡菜。 “久等了!店里就我一个人,今天实在忙不过来,海鲜炒面给你们多加了点,不够再叫我,免费加!” 老板是个很年轻的女人,她还拿了一只空盘给他们分装,“慢用!” 陆绝位置在外,他先拿过空盘夹炒面。 现炒的炒面锅气十足,是手擀面,老板还特别舍得下料,大虾牛肉鱿鱼都给得特别多。 陆绝筷子避开了鱿鱼,夹了一盘满满是牛肉和虾的海鲜炒面,搁到了俞汀面前。 俞汀不吃鱿鱼,虾还行,牛肉是特别喜欢。 原装炒面的盘子里,剩下的可以算是鱿鱼炒面了。 俞汀记得陆绝吃牛肉和虾,他拿过筷子,夹了几只大虾和几块大牛肉又放回陆绝的盘子。 “我不太饿,你多吃。” 陆绝欣然接受,夹了一筷炒面裹牛肉一口吃了,“味道不错。”话又一转,“老板很年轻,你上学的时候应该不是她做的吧?” 俞汀摇头,“我小学没钱吃炒面。这几年条件宽松了点,偶尔会带我妈来打打牙祭。” 这其实算是私密话题,俞汀没有和任何人提过私事和家里情况,包括他唯一的好友李成蹊。 面对陆绝,他却轻而易举,自然而然就说出来了。 俞汀咀嚼的动作停了一秒,又很快恢复了,垂眼吞咽着。 他眼睫毛眨动的频率明显比平时快了。 他有点紧张。 同情安慰的目光,他见过太多次。 校长,老师,还有知道他家情况的邻居。 初二之前的每一年,他都是无法按时交学费的唯一学生。 开学前一晚,赵如菲总会提上几袋水果,和亲手包的海鲜饺子,带上他去找校长。 要延迟交学费,就要解释原因,赵如菲无法说话,每次只能由他和校长交流。 也是每次回家,赵如菲都会悄悄抹眼泪。 其实俞汀没觉得伤自尊,他想读书,只要能继续读书,他无所谓别人如何看他。 但不想,也在陆绝眼里看到对他的同情。 莫名的、非常的,不想。 他抓过奶茶喝了一大口,闷声说:“有点辣。” 他快速瞥了陆绝一眼,陆绝没看他,在吃面,闻言才抬头,眼里没有同情,没有可怜之类的情绪,什么都没有,平静着另抽了一双干净筷子,自然地伸进俞汀的盘子里挑着洋葱,“我的也辣,可能洋葱没炒熟。” 刚才俞汀那句话,对他似乎只是一句极其平常的聊天内容。 俞汀眼睫毛总算恢复了往日频率,他也去挑不多的洋葱,“应该是。” 吃完出店铺,整条街响着此起彼伏的《铃儿响叮当》。 各色小店的玻璃上都贴着、挂着各种圣诞元素的装饰。 陆绝是真要走遍俞汀曾经走过的地方,还翻墙进陵江小学转了一圈。 看见了俞汀小学读了六年的教室,还有他坐了六年的课桌。 双人桌。 教室门锁着,陆绝看着第二组第二排左边的空位置,问:“你小学同桌男生女生?” 俞汀,“……”他没印象,不过他的记忆告诉他,是一个从一年级就戴酒瓶底眼镜的小男孩,四年级换了同桌,是一个瓜子脸,头发总是扎得很工整的小女孩。 “忘了!”他转身要走。 突然手臂被抓住,陆绝低声,“乐乐你可别骗我,你说什么我都会信。” “……” 俞汀深吸一口气,“一个男生,一个女生。” “男的帅吗,女生漂亮吗?” “不关注不知道!” “初中同桌呢?” 俞汀耳后的皮肤越来越滚烫,他抽回手,拔脚走得飞快。 “初中单人桌!” 陆绝望着那颗越来越红的红痣,眼底的笑意溢出了眼眶,他快步追上—— “那你觉得你高中同桌怎么样?就姓陆叫陆绝那个……” 声音越来越远。 两人又从后墙翻出了学校,从没翻过的墙,今天翻了两次,俞汀走回街上才放慢了脚。 快两点了,他和陆绝提着水桶,穿着雨靴在街上也很另类,不时有人偷瞄他们,俞汀就回头说:“回花圃——” 同时陆绝又抓他胳膊,拉着他进了临街的一家手工店。 “进去看看。” 正是刚才俞汀串手绳那家店。 俞汀眼皮一跳,他当即反抓住陆绝的手,扯回他直接进了隔壁店。 他根本没看是什么店,“我喜欢这家……” 余下的声音消失在眼前五颜六色的贴纸机器上。 竟是一家拍大头贴的店。 俞汀,“……” 要走已经来不及了,陆绝笑,“原来你喜欢拍大头贴。” 俞汀,“……” 店面不大,只有三台机器。 两台机器有人了,还剩一间粉红色,贴满各种爱心的小房间。 这时进来两个小女孩,陆绝神色自若,拉着俞汀撩开粉色门帘进去了。 小房间里空间不算窄,但同时来了两个头都快顶到小房间天花板的男生,还是略拥挤了。 空气仿佛变稀薄了,热得厉害,俞汀连脖子那块皮肤都跟着发烫,他突然庆幸陆绝送了他冲锋衣,衣领够高。 他下巴悄悄往下藏了藏,只露出一对眼睛和鼻尖了,看着屏幕上粉粉蓝蓝的可爱边框,他难得语塞。 “……要不算了?”他试图挣扎。“这台不太适合我们。” “适合。”陆绝一手还抓着俞汀,一手点开机器屏幕翻了几页,最后停在一套蓝色绣球花的相框,扭头挑眉,“你种过的无尽夏,多适合。” 俞汀看了一眼,天蓝色的边框,缀着几朵蓝紫色的无尽夏。 适合肯定还是不适合,只是比起第一页的粉色棒棒糖,爱心小熊,这套边框也就能接受了。 俞汀放下水桶,“就这套。” 他不爱拍照,更不会摆姿势,他问陆绝,“怎么拍?” 陆绝马上揽住了俞汀肩膀,将人拉到他旁边,帮俞汀取下了鸭舌帽,面不改色说:“这样拍。” 拍一套照片的时间,陆绝的手全程没离过俞汀肩膀。 两套大头贴从机器出来,俞汀完全没看,陆绝把一套塞进信封里递他,他直接装进了口袋。 “不看看?”陆绝还在原地旁边,“拍得特好,你太上镜了乐乐,要不我们再拍——” 俞汀拽着陆绝马上走,“没时间了,去花圃!” 到花圃快四点了。 俞汀放下赶海的工具,直奔玻璃花房。 入了冬,这段时间花圃也没开门,花房里冷清萧条,花盆的植物叶子都掉光了,看不出是什么。 花房入口摆着一只装满的大口袋,俞汀蹲下拆开袋子,拿过水瓢舀着粉末往水桶装。 “花肥?”陆绝蹲到他旁边。 “硫酸铝。冬天用硫酸铝调蓝,明年夏天绣球花就会开蓝花。”俞汀动作不停,到了需要的数量就停了手,起身提着水桶往里去,边走边捏着水瓢往花盆里撒硫酸铝。 第47章 这是经验活,陆绝便没插手,他跟在俞汀身后,两侧是花盆,隔出一条半米宽的走道通行,他慢慢跟着俞汀挪动,“吊着那些也要调无尽夏?” 除了地面,空中也吊着满满当当的花盆,俞汀点头,“无尽夏好卖。” “明年夏天,这儿就是一片蓝色花海了。”陆绝说,“花开了先让我来挑几盆?阳台就两盆无尽夏,不够。” 俞汀嘴角小弧度地翘了两秒,“你期末排名能保持住,明年让你挑十盆。” 陆绝马上摸手机,“录条音——” 他正要开机,身后传来礼貌的声音。 “打扰了。” 陆绝眼里的笑意瞬间沉底,他脸色迅速冷了。 俞汀看向门口,一个穿大衣的年轻男人站在花房门口。 虽只有无意识的一眼,俞汀还是看见了年轻男人对陆绝恭顺的眼神。 年轻男人是来找陆绝。 俞汀正要开口,陆绝先和他解释,“他是我爸的助理许陵。” 对许陵,陆绝声音瞬间淡到零度,“你先走,我晚上回去。” 许陵先朝俞汀礼貌微笑了两秒。 他对俞汀一直是闻其名不见其人,今天第一次见本人,他就明白了,高高在上的陆家少爷,甘愿留在这儿小渔村的原因了。 俞汀也回了许陵一个礼貌微笑。 许陵重新看向陆绝,眼里闪过几分无奈,但还是不得不说—— “抱歉,恐怕您现在就得跟我走。” 他恭敬垂手,“您父亲在外面等着您。” 第41章 花棚左边临着马路,俞汀看出去,隔着一块玻璃,几块花田,缠满了枯叶的木栅栏缝隙里,隐隐窥见了,一辆黑色轿车。 只看一秒,俞汀收回了视线,他又看陆绝,从他的视角,只看到陆绝的侧脸,淡淡的,和平时差不多。 下一秒,陆绝感应到了一样,也回头看俞汀,轮廓那淡漠的线条瞬间温和了,他扬唇,“晚饭下次吃,我先走了。” 俞汀点头,“好。” 陆绝就走了,许陵挪开几步让了路,陆绝出了花棚,许陵就朝俞汀点点头,抬脚欲走,余光扫过站在密集花盆里,手里还捏着瓢的少年,他敛住眉,还是多说了一句。 “来前陆先生替陆绝请了一周假,到元旦。” 说完许陵又礼貌笑笑,这才离开了。 水瓢里还有一小勺硫酸铝,俞汀蹲下,一点一点铺满了土。 他听明白了许陵的提示。 跨年那天,陆绝回不来了。 花圃外的马路,靠边停着一辆低调的红旗轿车,司机在后排车门等着,陆绝一出花圃,司机就无声开了车门。 陆绝上了后座。 车门无声无息关上,另一侧的陆山京头微微后仰靠着座椅,双眼闭着没有动静。 似是睡着了。 陆绝也没跟他爸说话的意思,他侧头,隔着浅浅的茶色玻璃,隐约能看见花棚,他出神忘了几秒,却没再看见俞汀的身影。 许陵默默上了副驾驶,隔板升着,尽管隔音效果很好,许陵也没敢发出丁点儿动静,向司机使了眼色,司机便驱车走了。 俞汀给绣球花调完蓝,又拎着水管结结实实浇透了水,外面的天色也黑了。 以前俞汀也常独自在花圃忙到天黑,唯独今天他突然觉得过于安静了。 静悄悄,半点儿声音也无,安静得有点落寞。 静静站着休息了几分钟,俞汀提着桶,锁好花圃回家了。 赵如菲不回家吃晚饭,俞汀就没忙着赶回家,他沿着海慢慢往家走。 这一段路都还没有路灯,反而是海上偶尔路过货船,会有零散的光照过来。 快新年了,来往的货船比其他月份都要频繁,时不时就会开来一艘海运货船,看得专注,俞汀到家就快八点了。 赵如菲还没回来,家里又黑又冷,俞汀站在玄关有一瞬的出神,延迟了两三秒才打开灯。 橘色暖光亮了,屋内也添了几分温度,俞汀放了水桶,他不饿,先提着雨靴去卫生间刷鞋,整理好出来,他突然想起他手机没电关机了,浓密又长的睫毛扇了两下,赶快充了电。 开机弹出几条信息,却不是陆绝,是李成蹊发来的外国圣诞节活动。 拒绝李成蹊跨年夜聚餐的回复还在聊天框,俞汀按着删除键一一删除了,他重新回复。 【好,不过我十点前得回家。】 李成蹊秒回,【明白!汀哥,圣诞快乐!圣诞礼物等跨年夜一起给你!】 俞汀后知后觉。 圣诞礼物……他还没给陆绝。 从口袋里摸出那只礼品盒,俞汀想了想,放进了抽屉。 只能等陆绝回来再给他了。 不一会儿赵如菲发来微信,她和张敏华还有活动,要十一点才回,还问俞汀和陆绝吃了什么美食。 彼时俞汀在炒饭,昨天还剩一碗米饭,他去后院菜地拔了点小葱,打了一个鸡蛋做蛋炒饭。 他其实不饿,只是一时之间,好像除了吃饭,他找不到别的事情做。 香喷喷的蛋炒饭装进碗里,俞汀端着到饭桌坐下,回了赵如菲,【大餐。】 赵如菲回了一个笑脸,手机又沉寂了。 俞汀退出聊天框,瞥了一眼下方陆绝安静的聊天框,他舀了一勺炒饭,送进嘴里,很重地咬了一下。 * 隔天早上到校,旁边座位果然空了。 俞汀照旧上课放学,一夜之间,生活恢复了以前的两点一线。 好像没变,又有些变了。 俞汀突然觉得不太习惯,少了一个陆绝,好像哪里都不习惯了。 周五晚自习最后一节课打铃,年轻人就开始躁动了,纷纷开约跨年夜的活动。 付狄扬跑来找俞汀,还问了一嘴陆绝什么时候回来。 “不清楚。”俞汀收着书包。 付狄扬正想问邀请俞汀明天和他们去酒吧通宵看球赛跨年,俞汀已经出了教室。 丁斯南收着书包,瞄见俞汀走了,他立即拽上书包链追上去了。 “汀神等等我!”丁斯南快步追上俞汀,喘着气和他一道下楼。 丁斯南几乎是贴着俞汀的肩膀走了,俞汀稍微挪开了一点距离,礼貌又疏离,“有事吗?” 丁斯南支支吾吾半天没说话,快到公交车站了,他才苦瓜脸摊牌了,“就我姐,亲姐,高三四班的丁斯雅,她想约你明天出去玩。” 俞汀拒绝了,“我有事。” 丁斯南摸着后脑勺,大大松了口气,“是吧!我早说你不会答应了。” 丁斯南完成任务就撤了,最近天越来越冷,等公交的学生也少了,大多有家长开车来接。 有个等车的男生一直在旁边讲电话,从说话内容能判断对面是他女朋友。俞汀主动走到另一侧,这才听不清男生的声音了。 俞汀很少用手机,只是怕会错过赵如菲的电话,他才会带手机到学校。 此刻手机寂静地躺在棉服口袋里,吹到脸上的风和刀子一样尖锐,俞汀压低了鸭舌帽的帽沿,沉默了几秒,还是伸手摸出了手机。 陆绝那天走后,一条消息都无。 那句话在脑海中盘旋了几日,俞汀点开和陆绝的聊天框,自然就发出去了。 【你还好吗?】 他望着屏幕,直到屏幕光熄灭,陆绝都没有回复。 公交车进站,还有几个空位,俞汀没去坐,他找了个空位拉着吊环,安静地看着漆黑的窗外。 没一会儿,他又掏出手机,点开了从未打开的朋友圈。 有赵如菲发的花圃广告,张敏华晒的小敏敏日常,还有李成蹊的刷屏。 李成蹊把朋友圈玩成了日记,从早上记录到晚上,每天打卡一样准时发布。 而陆绝,没有一条朋友圈。 俞汀垂眼想了一会儿,还是发了一条信息。 【你今天见过陆绝吗?我是俞汀。】 随后输入一串数字,点了发送。 数字是管宁的手机号。 上次管宁带他去京市的紫·moon吃饭,管宁报过一次他的手机号订的包间。 他不想再和管宁接触,也清楚管宁讨厌他,但除了管宁,他现在没其他办法能打探陆绝是否安全。 他忽略了一件事,陆绝的父亲能找到花圃,那是否说明,也知道了陆绝对他的感情? 知道了,会更加严厉地处罚陆绝吗? 俞汀下意识用力抓紧着吊环,同时手机“嗡” 一声。 来短信了。 俞汀呼吸轻了几分,他赶快点开。 【你联系不上我哥了?喔,大概是他没空吧,快新年了,这两天我们两家都好多社交活动,我每天都会在不同场合见到我哥耶^_^】 确认了陆绝没有被关被打针和被抽球杆,俞汀瞬间像是泄完气的皮球,彻底轻松了。 心情好了。管宁的酸话看着也觉得异常可爱,俞汀真诚回复。 第48章 【知道了,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还复制了管宁的笑脸表情贴在尾巴,一同发送过去。 到家赵如菲在客厅泡着脚,电视里是本地新闻台。 “紧急通知,受寒潮天气影响,明天零点在东海岸的跨年烟花秀取消,部分地区也从明天下午两点断电,次日八点才恢复供电,请各位市民提前做好准备。以下是停电区域——” 不出意外听到了自家所在区域,赵如菲难掩失望,只是俞汀回来了,她赶紧捞出脚擦干,招呼俞汀也来泡脚。 “水还很烫,快来泡脚。” 俞汀放好书包过来了,赵如菲又往泡脚桶里倒了一壶热水。 脱掉袜子,俞汀双脚早冻成了紫白色,他还没动手,赵如菲先拧了一块热毛巾要帮他擦脚。 冻僵的脚不能直接泡热水。 上次这样由着赵如菲帮擦脚,还是俞汀五岁的时候,俞汀赶快抢毛巾,“我自己——” 赵如菲笑着举高热毛巾,比划着,“十多年了,一直是你自己照顾自己,今天就让妈再给你擦一次脚吧。” 俞汀从没觉得赵如菲没照顾好他,一个无法正常说话交流的女人,接手了巨额赔偿,还养大了他,只有赵如菲那双烂过数次的手脚知道她付出了什么。 俞汀点头,并不擅长地用撒娇的语气笑,“先擦左脚,超级冷!” 赵如菲赶紧捧住俞汀嘴角,用热毛巾轻轻完全包裹住,低头专注地、轻轻擦拭着。 笑容褪去,俞汀垂眼,赵如菲头顶是比同龄人更多的白发,他抬手也很轻地触碰着赵如菲的白发,认真低语,“妈,我上大学就有能力养你了。到时你不用再做生意,每天睡到自然醒,一日三餐也找人做,大口吃肉,吃最好的水果,冬天穿最暖的棉服,夏天穿最漂亮的裙子。” 赵如菲无声咧嘴,她抓着俞汀的左脚猛地按进热水里,俞汀受不了,烫得要缩脚,她赶紧按紧不让他跑,五六秒的时间,俞汀便适应了水温,舒舒服服泡脚。 赵如菲这才仰头,收手比了一句,“没问题,我等着两年……一年半后享福了!” * 次日,12月31日,2010年的最后一天。 取消了那场耗资几十万的跨年烟花秀,对大多数普通人、成年人,这一天又变成了极其普通的一天。 对俞汀也是。 吃过早餐,赵如菲去了花圃,他在家清扫卫生,到中午房间里里外外全打扫干净了,他又煮了两份水饺送到花圃,再回到家背了会儿意语单词,很快到了和李成蹊约饭的时间。 两点准时断了电,没有小太阳取暖,俞汀冷飕飕地换了衣服,戴上围巾帽子出门了。 到老地方是六点,李成蹊早到了。 李成蹊订的包间,空调十足非常温暖,俞汀取着帽子和围脖,李成蹊扫了一眼。 他认出花纹,同牌子的围巾他有一条,他妈上周买的。 这个牌子最低价五位数起,不会是俞汀的消费水平。 他送的手机不过五千多,俞汀已经不愿意接受了…… 李成蹊猛地捏紧手指,嘴角有些僵硬,“菜我点了一些,你看看还点什么。” 俞汀拿过菜单,什么都没点,他常点的几样,李成蹊全点了 “够了。” 超大豪华包间只他们两人,却不显冷清,李成蹊话太多,又太密了。 俞汀安静耐心地听着,偶尔问一两句,回一两句,火锅上菜很快,他烫了几片牛肉,他吃饭也很安静。 李成蹊这才停住不说了,包间只有热汤咕噜翻滚的声音,直到俞汀吃完了,李成蹊马上放下筷子,笑着、带着点急切,“汀哥,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火锅吃到后面有点咸,俞汀倒了一杯大麦茶,“什么?” “我爱你。” 李成蹊眼里的深情,比快熬干的汤锅还要浓烈,他鼓足了勇气,“是男人对男人的爱,我是同性恋。” 第42章 俞汀喝水的动作停住了。 包间陷入了沉默,锅底的残汤滋啦啦响着,快烧干锅底时,俞汀放下杯子关了火。 李成蹊全程望着他,俞汀刚要开口,李成蹊就抢先开口,“你不用急着回答,慢慢考虑,我会等,多久都没关系。” 俞汀摇头,他平静说:不用考虑,我对你只有朋友情。” 李成蹊说不上失望,他一直清楚,俞汀对他只是朋友,所以他一直谨慎藏着心思,就怕俞汀厌恶他远离他。 他有足够的耐心等着俞汀,可陆绝的出现,让他害怕了。 【俞汀会被抢走】这个认知越来越猛烈,他 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得挑破,打探俞汀的心意。 他要俞汀还是从前的俞汀,哪怕会厌恶他恶心他,哪怕是抗拒同性恋,只要俞汀没有喜欢陆绝,他还有一大把时间可以和俞汀重新开始! 李成蹊后脊椎紧绷成一条拉满的弓弦,他喉结迅猛地吞咽了几下,“你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 俞汀话音一落,李成蹊忽然重重后仰,头砸到椅背发出一声“咚”,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被抽空气力。 俞汀问:“你没事吧?” 李成蹊抬高左手摆了几下,“没事。”他是太高兴了! 没喜欢陆绝,俞汀没有喜欢陆绝! 打探完,要善后了。 李成蹊歪头,他知道答案,明知故问:“还是朋友吗?” 俞汀点头,“你愿意就一直是。” 李成蹊双眼都笑弯了,“我当然愿意!”他坐直说,“那礼物你不许拒绝了。” 他从袋子里拿出两样东西。 一本书和一双外皮内羊绒的手套。 书是圣诞礼物,上次俞汀电话要他找的帆船设计原版书,羊绒手套是跨年礼物,陵江的冬天最低零下十几度,靠海又湿度大,气候湿冷,俞汀还要去花圃帮着干活,每个冬天手都会有冻疮。 李成蹊低声,“今年好好戴手套,不要长冻疮了。” 俞汀没拒绝了,结账的时候,他掏出准备好的纸币先付了。 知道这家店不便宜,俞汀带了一千块,这顿饭一共是六百多。 李成蹊不乐意,“太贵——” 俞汀说:“我没准备礼物,这顿饭应该我付。” 李成蹊想也没想,掏出手机直接在微信给俞汀转了700,笑着眨眼,“你赚钱那么辛苦,自己留着。” 俞汀眼睫毛扇了一下,没有再说话了。 走到街边,市中心没停电,四处挂满了霓虹灯带,夜色降临,人行道上基本是年轻人,大多是情侣。 李成蹊偷瞄着俞汀,咳了两声,“晚上附近有跨年倒计时活动,我喊了几个朋友,大家一起玩挺热闹的,要不和你妈说一声,跨完年回去?我租有车,送你回去很方便。” 他比俞汀大一岁,刚满18就考到了驾照。 俞汀拒了,“不用,你们好好玩,我回家了。” 李成蹊又说:“那我开车送——” “不用。”俞汀打断他,“你刚落地好好休息,我坐公交很方便。” 李成蹊还想说什么,俞汀就继续说:“抱歉,我暂时没想好以后怎么和你相处,目前还是别频繁见面。” 俞汀的话堵死了李成蹊,李成蹊沉默两秒,轻轻苦笑一声,“都听你的,你别永远不理我就成。” “不会。”俞汀说,“我们是朋友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俞汀说完就走了,他能感受到李成蹊的视线一直跟着他,他没回头,走到十字路口,左转消失在了热闹的人流里。 * 俞汀没马上回家,他去了精品店。 家里只剩两根家用蜡烛,明天是新年,他要给赵如菲买些礼物。 首先是一只香薰蜡烛。 薰衣草精油的,助眠,赵如菲总是睡不好,手术过后,更是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就失眠了。 然后是一瓶香水,一管口红。 赵如菲不舍得花一毛钱在自己身上,以前俞汀悄悄给她买过几次衣服和鞋,还撕掉了吊牌,赵如菲还是有办法原价二手转了出去。 “我衣服够穿,每天都在花圃里忙,这些漂亮衣服还不如我的工作服!”赵如菲假意掐了一把俞汀的脸颊,“奖学金是你自己赚的钱,自己存着,以后你上大学了可有用钱的地方呢。” 离开精品店,俞汀又去了一家女装精品店。 出来他手里又多两个纸袋,一个纸袋是单排扣羊毛大衣和纯羊毛连衣裙,另一个纸袋是一双含毛的真皮短靴。 这次他没拆吊牌了,还去大排长龙的蝴蝶酥店排队半小时,买了一盒刚出炉的蝴蝶酥。 赵如菲爱吃蝴蝶酥,尤其是刚出炉的。 提着大包小包上了公交车,这个时间点大家都是往市中心涌来,返程的人寥寥无几,车上全是空位。 俞汀坐在了靠窗的单座,他没把纸袋当地下,全搁膝盖上。 第49章 热闹的街景在窗外倒退,逐渐安静,逐渐驶进了黑暗。 零星的烛火在近处,也在远处亮着,车内也没开灯,暗暗的,手机在口袋震动了几下,俞汀没反应,他望着幽黑的远处,第一次觉得,孤单一个人,有点太安静了。 到站下车,更是漆黑一片,他家这片的民居都有院子围墙,烛火光照不出来。 俞汀也没打开手机灯,那根坏掉的路灯今年没修好前,他摸黑走了好几年了。 何况回家的路,他闭着眼也能走到。 快到家,俞汀突然停住,他歪头微扬起下巴,望着路旁隐没在黑暗的路灯。 他记得第一次带陆绝回家,第二天坏了几年的路灯就修好了,不会是陆绝修的吧? 不过这想法太过夸张,俞汀自己都不信,他唇角翘了翘,心情突然就好了不少,他提着大包小包快步回了家。 到家钥匙还没掏,门就开了。 屋内透出淡淡的烛光,赵如菲笑着比划,“回来了,我刚吃完,饭菜都还热,要不要再吃点?” 俞汀笑着摇头,“饿是饿了,不过不吃饭,吃这个。” 他举起蝴蝶酥摇了两下。 俞汀要了两只袋子,将蝴蝶酥严实地包了好几层,但气温太低,还是凉透了。 赵如菲从仓库搬出了一只小火炉,炉子里的炭刚刚好烧透了,红彤彤的,沙发周围都暖洋洋的,赵如菲找了个铁丝网放炉子上,摆上蝴蝶酥烤热,母子俩就围着小火炉,边取暖边吃蝴蝶酥。 那只薰衣草精油蜡烛,赵如菲也点着了,淡淡的薰衣草味在空气里弥漫,赵如菲还是轻轻点了一下俞汀的额头,“又乱花钱,下不为例。” 俞汀咬着蝴蝶酥,点头说:“知道了。你也不许再转卖给别人。” 赵如菲莞尔,“我也知道了!可惜烟花取消了,不然今晚可以穿新衣服去看。” 她咽下蝴蝶酥,跑去卫生间洗干净手,回来才拿过羊毛大衣,喜悦地来回抚摸着,真是好衣服,摸着就暖和。 俞汀瞟着赵如菲,女人在笑,却还是难掩遗憾失望。 她太期待去看烟花了。 路上俞汀其实想过带几箱烟花回来,只是普通的烟花,不是赵如菲期待的盛大烟花秀。 他现在还没能力给赵如菲一场盛大美丽的烟花秀。 俞汀低头望着红彤彤的炉子,咽下了蝴蝶酥。 “妈——” 话到嘴边,还没办到的事情,俞汀还是不想提前说。 赵如菲看过来,俞汀伸手烤着火,翻过手心,他抬头浅浅笑着,“烤火真舒服。” 赵如菲忍俊不禁,她抬手理了一下俞汀的刘海。 “舒服就抬去你屋里,今晚大降温,别冻感冒了。” 最后火炉还是抬去了赵如菲屋里,俞汀装了一盐水瓶的热水,捧在手心里回屋了。 他抬着蜡烛去了书桌,落座双手紧紧捂几秒热水瓶,就把热水瓶揣进了兜里,他随便抽了本物理题,不过没马上刷题,掏出手机点开了微信。 刚才果然是李成蹊发的微信。 【到家了说一声。】 【到家了吗?】 【不愿意和我说话,安全到家发个。就行。】 【记得收钱。】 …… 俞汀没收钱,他转账了一笔4999。 【到家了。今天的礼物我收了,手机太贵重,我无法收。】 下一秒,4999就被接收了,同时李成蹊回了一条,【全听你的,我都收回!你别不理我就好,700明天会自动退回。】 上方还在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俞汀敲了四个字,【睡了,晚安。】 俞汀调了静音,放下了手机。 翻开物理题册,俞汀认真刷起了题。 偶然一眼瞥到手机屏幕亮了,俞汀也没理,继续刷题。 刷完题他又翻译了一篇意语文章,这才放笔准备去洗漱。 蜡烛即将燃尽了。 他拉开椅子起身,这时手机屏幕又亮了。 俞汀拿过手机往外走,到卫生间才解锁了屏幕看手机。 屏幕一亮,俞汀拿牙刷的动作就停了。 微信弹出的消息开头是——陆。 陆绝! 俞汀立即放开牙刷,点开了微信。 陆绝一共发了三条微信。 第一条是两小时前。 【乐乐快出来,我在你家门口!笑脸.jpg。】 第二条两分钟后。 【你屋还点着蜡烛,是去洗澡了?停电了有热水吗就洗澡。撇嘴.jpg。】 第三条是刚刚。 【乐乐你理理我,我在外面快冻死了qaq哭泣.jpg。】 俞汀马上往外跑,快到客厅他又停住,转身跑回房间,两秒后攥紧那只小小的礼品盒,几步奔到玄关,猛地拉开了门。 第43章 门拉开,冷风带着寒意瞬间灌进了屋。 院子里漆黑一团,俞汀还是一眼看见了台阶上的陆绝。 陆绝穿着黑色羽绒服,戴着一只黑色毛线帽,听到动静回头,看到俞汀的刹那,笑意就从他深黑的眼底蔓延开来。 两人隔着一两米距离,陆绝比了一句手语,“穿件外套出来,零下了!” 俞汀穿了陆绝送他那件冲锋衣,他带上门快步过去,没有月光,陆绝的脸也越来越清晰。 在外面冻了两个多小时,陆绝的脸白得快起霜了。 俞汀道歉,“对不起,以为是别人发的信息,我没看……” 陆绝挑眉,“是我的你会马上看?” 俞汀,“……” 陆绝嘴角上扬,心情十分好,他直接拉过俞汀的手,“没时间了,开始吧。” 陆绝的手倒是有温度,反而是俞汀的手很凉,他一直在写字,手指又僵又冷,陆绝就牵住他手揣进了兜里,快步往外走。 陆绝手掌温暖干燥,俞汀指尖微微蜷了一下,没有抽出来,他跟着走,问道:“去哪里?” “摆烟花。”陆绝说,“还差一部分,留给你了。” 烟花?俞汀云里雾里,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 他家门前那块空地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烟花盒子,只差正对着他家的那一块还空着,堆着一摞快有他们高的烟花盒。 陆绝主动松开了俞汀的手,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去摆了,还有十分钟到零点。” 俞汀脑袋麻麻的,他一言不发走向烟花盒,沿着陆绝摆好的位置,将剩下的烟花盒全摆好了,回头找陆绝。 没有光亮,陆绝站在他身后,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俞汀很确定,陆绝在笑。 俞汀嘴唇发干,他稍微抿了一下,终于找回了声音,“这是什么烟花?” “蓝水母。”陆绝走了过来。 近了一些,只有两三步的距离,陆绝的脸清晰了,他嘴角噙着笑,“菲姨说今晚东海岸的烟花是水母烟花,我应该没记错。” 夜色太深,俞汀看不到陆绝摆的烟花盒边缘在哪儿,但就他刚才摆的烟花,就有一百多盒。 寒风不断刮着脸,俞汀搓了搓冻僵的嘴唇,冒出一句,“京市能看到凌江本地台?” 不然陆绝不会知道烟花秀取消,他家这片通宵停电了。 陆绝说:“看不到。”他看了眼时间,还有两分钟到零点,他从口袋摸出打火机,“你点还是我点?” 俞汀没动,陆绝眼梢微挑,“这是我送菲姨的新年礼物,你要替她拒绝?” 俞汀没想拒绝,他就是…… 他说:“谢谢。” 不等陆绝开口,他两只眼都笑弯成很漂亮的月牙,“这是替我妈道谢,你也不能拒绝。” 陆绝乐了,他把打火机塞到俞汀手里,“你来点,我计时,引线燃15秒,倒数到15你就点火。” 他拨开袖口看表。 “45、44、43……” “15!” 俞汀蹲着点燃了引线,他起身往回走,突然拉过陆绝往家狂奔。 陆绝反手就插进俞汀手指,紧紧扣住他手,跟着俞汀一路跑回院子,绕到了赵如菲的窗口。 窗口有一米高,延展出来一方长方形平台,夏天赵如菲会摆上几盆绣球花,冬天她就收走了,现在摆着两双刚刷干净的鞋。 俞汀拉着陆绝蹲到了窗台下方,空间很大,两人蹲着也并不拥挤,还有几秒零点,陆绝小声问:“跑这做什么?烟花动静能叫醒你妈。” 俞汀点头,他正要收手,陆绝倒是先松开了他的手,他敛了下唇角,“我想在这儿看。” 砰! 砰砰砰! 他尾音落地的瞬间,烟花爆破声划破了零点黑夜的寂静。 接着是铺天盖地的砰砰声,天地也在一瞬间发亮。 绚烂的蓝光一闪而过陆绝的眼睛,俞汀在那双漆黑的眼底看清了他的脸。 “乐乐,新年快乐。” 陆绝看着他,声音低低沉沉的,很有质感的温柔。 第50章 俞汀脸皮忽然热得厉害,他迅速转过脸去看烟花。 成片的蓝色烟花在不远处的半空绽放,真像是一朵又一朵盛大的蓝色水母。 没两秒,他伸手进口袋,摸出那只礼品盒扭头,“陆绝——” 声音消失在两根滋滋响着的烟火棒里。 陆绝的脸在金色烟火里若隐若现,他递过一根烟火棒,声音在此起彼伏的烟火声里还是清晰传进了俞汀的耳里,“这根是送你的新年礼物。” 俞汀嘴角微微翘起,接过烟火棒的同时,也把礼品盒递了过去,“本来是圣诞礼物,现在是新年礼物了。” 两根烟火棒绽开的小烟火相互碰撞着,俞汀说—— “新年快乐,陆绝。” 陆绝眼眸一震,他迅速单手翻开了礼品盒,虽然只有一块贝壳,幽幽的蓝色荧光却不输烟火的闪耀。 俞汀轻声说:“本来也想找21块,没找着。以后找到,我再给你补上。” 陆绝立即戴上了,贝壳还有一股特属于俞汀的干净香味。 他突然说:“活着真好。” 烟火声太大,俞汀没听太清晰,“什么?” 烟火棒烧尽了,陆绝放下半根小棒,他往前靠去,停在离俞汀两三毫米的地方,面对面望进青年略显慌乱的漂亮眼眸里。 很轻又很重地说:“活着真好,可以遇见你。” 彼时窗台上方,两扇窗户都推开了,赵如菲眼底倒映着不远处漂亮盛大的烟火,打开手机在拍照,拍了两张,她又放到窗台,用眼睛认认真真看着、记着。 她身后,刚关上的的卧室门后,悬挂着的干花篮微微晃悠了两下,落下了几小片干花瓣。 同一时间,京市的宴会还在持续。 花园里的宾客都在欣赏着烟火。 盛大的烟火秀在夜空绽放,二楼书房,陆山京端着半杯酒听着报告。 “八点跑的。”年轻男人恭敬垂着头,却不是许陵了,“现在去找少爷回来吗?” “不必了。”陆山京淡淡说,“他正是叛逆的时候,我反对他倒是会来劲儿,先让他玩,玩够就正常了。你注意好媒体,锁好消息,有一个字曝光,你就不用来了。” “是。” 陆山京尝了一口酒,和陆绝相似的细长下垂眼微眯了一下。 那个男孩叫什么来着? 俞汀? 品行、成绩也都还不错的样子。 要是女孩,家里穷点也没关系,偏偏是个男生。 可惜了,注定进不了他陆家的门。 * 元旦收假,早自习俞汀被杨舒云喊去了办公室。 杨舒云喜气洋洋,告诉了俞汀刚收到的好消息,“你在物理决赛里拿了金牌!全国16名!进国家集训队了!” 这就意味着俞汀拿到了保送名额,提前预定了京大。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参加高考。”杨舒云说,“以你的成绩,只要正常发挥考京大完全没问题,这样你能选择的专业也更多。” 保送的专业只有两个。 俞汀点头,“我会参加高考。”高考前三名有奖金,加起来是一笔不菲的数目。 周围的老师听得直羡慕,不只二中,整个陵江市,俞汀都是第一个拿到保送京大名额的学生。 现在俞汀还要参加高考,省状元不确定,但市状元肯定没跑了。 隔壁桌的一班班主任笑着羡慕,“老杨你真有福气了,班上不只出了个物竞状元,明年又要出高考状元咯。” 杨舒云嘴上谦虚,心里也是认可,俞汀的确有机会争省状元,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单子,“这是住校申请单,你家离得远,每天来回麻烦还耽误时间,你的成绩可以申请免费住校,你拿回家和你妈妈好好商量,从我的角度,我是建议你下学期住校。” 俞汀拿着单子回教室了。 他落座夹进课本里,还是被丁斯南眼尖瞥见了,丁斯南马上回头,“汀神你下学期要住校啊?” 丁斯南高兴说:“我也要住校,我要申请和你住同一间宿舍!” 陆绝转着笔,稍停了一秒,又继续转飞起。 俞汀说:“不住。” 他没想过住校,留赵如菲一个人在家他不放心。 但他不想听杨舒云劝话,就没有马上拒绝。 回到家惯例和赵如菲说了一嘴,赵如菲却意外地比划,“小陆是住学校附近吧?上次我住院,你是住他那儿吧。” 俞汀在喝水,“他住学校对面。” 赵如菲比着,“宿舍人多,休息不好也吵,不如你付房租,下学期和小陆一起住。” “咳咳……”俞汀被水呛住了,白白的脸皮咳出了几分红色,他惊异看着赵如菲,“为什么?” 赵如菲咧嘴,“杨老师说的对,下学期开始学业重,你来回跑太累了,你和小陆住一起有照应,这样妈也放心。” 赵如菲继续打着手语,“不用担心我,医生说我恢复得特别好,再说快夏天了,我要搬花圃去守花,你回家我也不在。” 俞汀没有马上答应,一是他还是不放心赵如菲,沈医生说过乳腺癌不能完全治愈,再成功的手术都有复发的可能。 二是他怎么开口找陆绝说租房的事…… 洗完澡回房,俞汀刷了会儿题还是闷闷的,他索性推开了窗户,冷风不断灌进屋,他按着笔头,又松开,再按,再松开…… 房间里不时响起咔咔的声响,好久才安静了。 俞汀放下笔,拿过手机点开了微信,他在聊天框打字。 才敲两个字,一条消息先弹出来了。 【乐乐,你有条内裤落家里了,粉色四角的,明天我包好给你带学校去?】 “……” 俞汀指尖都硬了,他确定他带走了所有东西,而且他没有粉色内裤…… 他删掉聊天框的字,回—— 【我放学去拿!】 第44章 隔天晚自习下课了,俞汀才去了陆绝的住处。 进屋是一股浓郁的草莓味。 陆绝换鞋走了几步,没听到后面的动静,他侧头看了看,俞汀停在玄关没动。 俞汀也在看他,说:“赶公交不进去了,内裤直接给我吧。” 他倒要看看,陆绝要给他什么样的粉色内裤。 陆绝勾唇,“逗你的,你搬的时候床底都拖得发亮,怎么会漏东西。” 他又折回门后,自然关了门,“我做了东西,找你试吃。” 俞汀这才换鞋。 尽管是老房子,也是陵江市第一批用上地暖的小区,屋内热得有点厉害,陆绝脱了外套,又脱了毛衣,打底是一件短袖t,左手腕一直被遮住的贝壳手绳露了出来。 俞汀瞥了一眼,又迅速收回了目光。 陆绝进了厨房,没多会儿端着一筐又大又红的冬草莓,一碟疑似糯米糍的食物回来了。 “我第一次做糯米糍,卖相不行,味道应该还可以。”陆绝说。“实在下不去嘴,吃草莓就好。” 还真是草莓糯米糍。俞汀眼睫毛轻眨了两下,他戴上一次性手套,拿了一块糯米糍咬了一口。 糯叽叽的皮,也不甜腻,新鲜的草莓入口清甜不酸,巨浓的草莓味。 “好吃。”俞汀又咬了一口,他习惯用左牙,左边脸颊微鼓了起来,站在橘色的灯光里,冷冽的下颌线也变得柔和了。 陆绝目不转睛看着,说:“乐乐,你真可爱。” “咳咳咳咳……”草莓差点呛进喉咙,俞汀好不容易才咽进肚,止住咳嗽了,他瞪向陆绝,眼睛微微泛了点生理性眼泪水,他用力眨掉水汽,两只耳垂变得通红,“你再胡说我走了。” “是真的可爱。”陆绝直直看着他眼睛,神情意外的严肃,“所以乐乐,能不能别住宿舍?” 俞汀没跟上陆绝的思路,“?” “不想让别人看到你这么可爱的样子。” 俞汀转身就要走,陆绝马上拦他,“我不说了别走。” 又说:“乐乐,下学期搬回来吧。我去住校。” 俞汀没走了,也没理陆绝,他手里捏着半块糯米糍,塞嘴里嚼干净了,这才说:“房租多少?” 陆绝眼梢微微动了一下,报了一个数字。 房租不便宜,好在不是天文数字,下学期2月26开学,今年2月是28天,俞汀思索一秒,“我3月1号搬过来,房租一月一付,现在先转你3月份的房租。” 他立即掏手机转了一笔钱。 陆绝也不拖泥带水,拿手机点了接收,同时从口袋摸出一把钥匙,“物归原主。” 俞汀突然说了一句,“你怎么没涂成粉色?” 这次换陆绝愣住,“什么?” “你说的。”俞汀取过钥匙晃了两下,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我落了这把粉色内裤。” 反应过来俞汀在开玩笑,陆绝几乎抑制不住就将人狠狠抱进怀里了,他深呼吸几口,只觉得热得厉害,他不敢再看俞汀,食指挑开衣领散热,快步去了阳台。 第51章 刚到阳台,他就喊俞汀,“快来,下雪了!” 2011年的初雪来得猝不及防。 俞汀到阳台,就听到了楼下叽叽喳喳的欢呼声。 雪悄悄下了好一段时间,他垂眼望去,地面已经铺了一小层雪,几个小朋友穿着厚厚的棉服,已经在团学雪玩了。 俞汀伸手出了阳台,他摊着手,一片鹅毛般的雪花落到了掌心,微微的凉意。 想到什么,他歪头去看陆绝,没想到就直直撞进了那双漆黑的眼眸里。 “有事?”陆绝看着他问。 俞汀不自觉合拢手,将那片雪花握在手心,他扭回头,看着扑簌簌落下的雪花,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 他其实想问陆绝春节会留在陵江吗? 陵江的春节会下特别厚的粉雪,粉末一样的雪,摔进去也不会疼,他知道一处滑雪的好地方,小时候他们一家三口常去。 后来爸爸出事,再没去过。 假如今年陆绝留在陵江过春节,他想带他去那儿滑雪。 只是—— 那只是假如。 * 期末时间过得异常快,最后一门考试结束,考场瞬间解放,呼啦啦便跑没人了。 只剩俞汀。 现在正是公交车高峰期,他不喜欢挤“罐头”,干脆抽出一本意语专业书籍继续看。 他这段时间自学意语,大部分意语书都能轻松阅读了,只有专业性的还有点难啃。 他边看边查着词典,一时入神忘了时间,等啃完了一篇论文,他才发现教室亮了灯。 他抬眼,旁边趴着的人也睡眼惺忪撑起胳膊,眯眼问他:“看完了?” 窗外天色早黑尽了,俞汀看了眼时间,快八点了,陆绝的考场在另一栋楼,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俞汀收起书,“嗯。走吧。” 两人出了教室,走廊的窗户关着,但还是冷得冻人,呼吸的热气都清晰可见。 陆绝冷得“嘶”了一声,问俞汀,“去后街吃火锅?” 俞汀给赵如菲发了条微信,赵如菲回他已经吃过晚饭了,他就点头,“好。” 还是上次高二三班聚餐那家火锅店。 陆绝点了三宫格,红油汤锅、番茄汤锅,还有松茸菌汤。 冬天吃火锅是一件太幸福的事,加上两人都是在长身体的时候,陆绝点了一大桌菜,俞汀也比平时多点了不少。 两人聊着天烫着火锅,不知不觉就到了九点。 有几盘肉没动,蔬菜篮里也还有几片娃娃菜,俞汀把剩下的娃娃菜倒进了菌汤锅里。 烫好他刚夹出来,火锅店门口忽然一阵吵闹的喧哗声。 吵得厉害,店内还有几桌顾客,纷纷往店门口瞥去。 是一大群年轻人,有男有女,有的穿常服,还的套着二中校服。 应该是刚喝完酒来吃饭,闹哄哄的还特别浓的酒气。 人群里有一个男生本来醉醺醺挂在一女生身上在说笑,余光冷不丁扫到左边的一张桌子。 男生马上离开女生站直了,酒也醒了,拉过还在喋喋不休的一个男生就往外狂跑。 “你们吃,我们有点事先走了!” “蒋、蒋宇你他妈有病吧!”被拽着的跑男生喘不上气,还是骂骂咧咧,“老子、老子泡着妹,走、走个几把啊!” 蒋宇往后瞅了好几眼,离火锅店有一段距离了,他才喘着粗气停住了,他甩开男生的手,气都没喘匀说:“煞笔!你、你泡个、屁!陆、陆绝在那家店里!” 男生乍一下没反应过来,“陆绝是谁?” 蒋宇踢了他一脚,“煞笔啊你!把我们从二中搞开除那樽神!” 男生眼睛猛然张大,总算清醒了,他惯性要爆粗,话到嘴边又悄悄低了几个度,“草!是他啊!” 想到又是被开除,又是进局子赔钱,男生气得牙痒痒,却实在怕了陆绝,反扯着蒋宇往前继续跑了老长一段路,才拍着胸口说:“还好宇哥你眼尖,真不知道咱们怎么惹到那大神了!我都被他整死了!” 蒋宇哼哼,“你偷着笑吧,我们也就是换个学校赔点钱,赵远霄可是进去了。” 想到曾经的老大,男生吞咽了几次口水,压低声音问:“宇哥,陆绝到底什么背景啊?能把你都整开除,还给霄哥整进去蹲一年呢。” 赵远霄家里不管他,他打小在社会上荡,打架狠不要命出了名,认识不少社会混混,连那些大人老师都避着他走。 可那样的狠人,加上蒋宇这种二代,陆绝轻轻松松解决了。 蒋宇闭紧嘴,他四处观察,确定附近没人,他才竖起一根食指,暗示着朝天空指了几下,压声说:“上面。我们下辈子都惹不起那种,以后碰到直接绕着跑吧!” 男生惊出一身冷汗,连“草”了好几声,“懂了懂了,真尼玛倒霉!” 两人说着,突然一个男人过来问:“打扰了,你是蒋宇同学吗?” 蒋宇撇一眼,男人三十出头的样子,戴着副黑框眼镜,外表斯斯文文。 没见过,看着不像本地人,不会又是—— 蒋宇心里一阵发毛,“你谁啊?” 男人笑着递过来一张名片,“别紧张,我是京报的记者,有点事想采访你。” …… 同时俞汀和陆绝走出火锅店,九点多了,后街还是人来人往,不过有点飘雪米,大部分人都是往店里钻,街面比较冷清。 离末班车还有一段时间,两人就顶着雪米往公交车站慢慢走。 大约是刚吃饱,两人都没说话,安静走路,只肩膀偶尔会碰到一起。 剩的几盘肉俞汀全打了包,有五盒,装了满满一袋,到了公交车站,他提着袋子扭头,刚要让陆绝回去,陆绝也开口了,“乐乐,我现在连这些菜都羡慕了。” 他望着俞汀提着的塑料袋,“可以被你打包回家。” “……” 俞汀没忍住,抬手敲了一下陆绝额头,“你疯了。” 陆绝笑,“好像是。”他还是望着俞汀,“第一眼看见你就疯了。” 俞汀耳朵又发烫了,他有时候都不理解,陆绝为什么能若无其事说出那么肉麻的话…… 这时公交车进站,他迈脚要上车,手臂冷不丁被抓住。 他回头,陆绝还是那副肉麻脸,“乐乐,放假了还能给你发消息吗?” 今天的外套明明很有厚度,被陆绝抓着的那块皮肤却被烫着一样热,俞汀想了一秒,他没抽回手。 长睫微眨。 “你的手机你做主。” 陆绝眼里笑意直接爆炸了,拉住俞汀的手又紧了一些。 舍不得,真舍不得松开。 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都不松开。 他声音低下去,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晚安,乐乐。” 第45章 俞汀到站的站点叫松郊二路站,十点出头公交停在松郊二路站。 下车雪米变成了鹅毛雪花片,俞汀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新的信息,短信没有,微信也没有。 他又揣回口袋,沿马路往家走。 走了大概七八米,他又摸出手机,依旧没有信息,他按着音量键,确认手机没调成静音,长睫毛眨了两下,抖掉了睫毛上的一片雪花,默默将信息震动调成了铃音,手机也没再放回口袋,握在手里继续回家。 到家进了院子,刚踏上台阶,一串清脆泉水潺潺声划破了安静。 来信息了。 俞汀立即停脚低头,屏幕光照进他眼底,倒映着李成蹊三个字,还有一句未显示完整的微信:【汀哥!我落地意大利——】 俞汀关了手机。 进屋放了菜,俞汀和赵如菲说了会儿话,就拿上换洗衣服去洗澡了。 天冷洗澡也冷,俞汀快速洗完回了屋。 赵如菲给俞汀买了一床电热毯,早早打开了,俞汀钻进被子,热腾腾地被包裹着,他又拿过手机看了一眼。 多了几条信息,全是李成蹊发来的意大利街景照。 俞汀直接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 在暖和的被子里躺了十几分钟,俞汀翻了身,伸手从枕头底摸出了手机。 点开微信,他点开陆绝纹丝不动的聊天框,伸出被子就冷,手指头冻得僵,俞汀一个一个慢慢敲字。 【我到家了。】 点了发送,他盯着屏幕。 几分钟后,俞汀干脆关了机,又把手机塞枕头底下,他平躺着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好一会儿才睡着了。 这一觉俞汀睡的特别不踏实,断断续续醒了又睡着,等他再次睁眼,窗外大亮了。 假期第一天,俞汀睁眼第一件事是开机。 旧手机的开机音乐喜庆还热闹,开机倒是弹出来几条信息。 这次不是李成蹊,是两条垃圾短信,以及一条手机营运商发来的交话费送手机活动。 俞汀深吸口气,起床洗漱了。 第52章 直到大年三十,电视里的春晚主持人在倒数。 “3、2、1——新年快乐!” 俞汀同时收到了陆绝的信息。 不是微信,来自一条陌生号码发的彩信。 照片里陆绝拿着两根燃烧的烟火棒冲着镜头在笑,身后是漫天绚烂的烟花,和一幢灯火辉煌的别墅。 文字是—— 【乐乐新年快乐!这是别人手机,勿回。】 俞汀望着照片里没受伤,或者说至少脸上没看出有伤的陆绝,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 陆绝一直没联系他,他就猜想陆绝是又被他爸带走了。 还好照片里陆绝看起来状态不错。 俞汀松了口气,等赵如菲看完春晚回房间休息了,他去了院子里。 外面温度低,但没有风,倒也不是太冷,电视里都是在放烟花迎接农历新年,俞汀家附近都是放鞭炮。 夜空黑沉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持续不断响着,俞汀蹲在花架边,借着屋里照出来的灯,从花盆后面摸出了一包烟花棒。 白天和赵如菲去农贸市场买过年菜,菜市入口是一家杂货铺,门口堆了很多鞭炮烟花,一堆小朋友围着在挑。 春节这天的菜市人山山海,买鱼都排了两三米,赵如菲排队买鱼,让俞汀去买其他调料和蔬菜。 俞汀买完东西,赵如菲还在排队,他看了一眼小朋友围着的地方,脚转了方向去买了一包烟火棒。 赵如菲不会因为烟火棒说他,他还是藏起来了。 本能的,赵如菲提着鱼过来找他时,他本能地藏进了怀里。 他心虚,却也不知道在心虚什么, 他抽出两根烟火棒,摸出一盒火柴,点燃烟火棒的引纸。 引纸燃了两秒,或是三秒,两根烟火棒“呲呲”两声,先后喷出了金色的烟火。 俞汀还是蹲着,他静静望着两根烟火棒燃烧、绚烂,最后湮灭。 一包烟火棒二十根,他每次都是点燃两根,烟火棒亮了十次,也熄灭了十次,空气里的火药味都很浓烈了。 俞汀又发了一阵呆,火药味都散没了,他才慢吞吞回屋了。 * 假期结束很快,除了春节那条彩信,俞汀再没收到过陆绝的消息。 开学第一天,俞汀第一个到校,抽了一本数学题刷着,每当教室门口有了脚步声,他都会抬头看一看。 直到上课铃响,杨舒云上了讲台,陆绝都还没出现。 俞汀握紧笔身,他忽地涌上了不好的预感,手上无意识用力,笔尖在草稿纸上一拉,划破了一块纸。 同一时间,杨舒云在讲台说:“上学期考试成绩出来了,年级第一第二还是在我们班,俞汀和陆绝。” 同学们纷纷回头看最后一排,很快有人问:“陆绝没来啊?” 杨舒云说:“他转学了。” 全班哗然。 丁斯南马上回头问俞汀,“汀神!陆绝怎么又转学了?” 他满脸开心。 上学期期末考他是班级第三,陆绝转学了,那他就是班级第二,可以和俞汀同桌了! 俞汀沉默两秒,摇头又低头算题了。 他不知道陆绝为什么转学,也不知道,陆绝已经转学了。 下课付狄扬也跑来找俞汀,问了相似的问题,俞汀停了笔,平静回—— “不知道。” 一天课结束,和往常没不同,俞汀算着题,等同学都走了,他才收拾书包回家。 关灯的时候,他看了一眼陆绝的座位,就在今天晚自习,桌面已经堆满了丁斯南的书。 陆绝来得悄无声息,也同样悄无声息离开了。 就好像从没出现过。 “啪。” 俞汀摁了开关,教室缓缓陷入了黑暗。 离晚自习下课快半小时了,只有住校生的宿舍楼还亮着,路上只剩下俞汀。 他安静地出了学校,走了几步,身后一阵小跑声,有人喊他,“俞汀。” 俞汀停住回头,路灯照着,一名年轻男人跑了过来。 光不算太清晰,俞汀还是认出了男人。 男人去过他家花圃,许陵。 俞汀心跳加快了,他往前走了两步,差点撞上了许陵。 “您好。”俞汀先打了招呼。 许陵看出俞汀认出了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你总那么晚出来吗?” “偶尔。”俞汀直视着许陵的目光,开门见山,“陆绝出什么事了吗?” 许陵自认他气场不弱,加上他在陆山京身边工作五年,大部分成年人,包括陵江二中的校长,面对他都是谨慎小心。 这位未成年的俞汀同学,反而不卑不亢。 许陵对俞汀的好印象又加几分,他微笑说:“找个方便的地方聊吧,不用担心,晚了我开车送你回去。” 俞汀带许陵去了一家咖啡店。 离二中不远,装修不是特别高档,但也是不错的谈话好地方,私密性不错。 咖啡店里只两三桌人,俞汀和许陵坐了最角落的一张桌子。 俞汀要了一杯水,许陵点了一杯咖啡和两块蛋糕。 蛋糕送来,许陵推了一块给俞汀,“高中生用脑多,多吃甜食能补充能量。” “谢谢。”俞汀没拒绝,只是他也没动蛋糕,再次切入正题,“您能告诉我陆绝现在还好吗?” 许陵回:“除去不自由以外,其他很好。” 俞汀眉心微微揪了一下,又很快收起了情绪,他问:“您找我什么事?” 俞汀没碰蛋糕,许陵微叹一声,“看来我不先说清楚,你是没胃口吃蛋糕了。” 许陵看了一眼蛋糕,还是先放下了叉子,带着些许疑惑,回答了俞汀。 “陆绝要我转告你,别住校。” 俞汀,“……就这样?” 许陵笑着点头。“就这样。”他拿过叉子舀了点蛋糕,吃了一口默默放下了,连喝几口咖啡才说,“其他我能告诉你的,我知道的,就是一个多月前出了一点小意外,陆绝目前不能联系任何人,也不能来陵江。” 许陵摸出一张卡片递给俞汀,“这是我的邮箱,现在陆绝在用。你可以试试发邮件联系他。” 蛋糕的甜腻味许陵实在受不了,他端起咖啡一饮而尽。 俞汀接过卡片扫了一眼,放进了口袋。 事情确认完了,俞汀在许陵佩服的目光里淡定解决了整块蛋糕。 送俞汀到家,俞汀准备关车门的时候,许陵还是多了一句嘴。 “这段时间,陆绝逃跑过36次。” 他轻轻咋了一下舌,似是在自言自语,“你们放假那晚,他被抓回去的时候,还跳了飞机。” 许陵开车走了,俞汀原地站了很久,才转身回家。 他按部就班地看书刷题,洗澡上床。 关了灯,他触亮了手机屏幕,申请了一个邮箱。 在收件人输入邮箱,他写了一句话。 【不住校,3月1号搬。】 发送出去,几秒后他又发出去一封。 【再跳飞机,下次见面揍你。】 没打算收到回复,俞汀平静收了手机,刚放到床边柜,手机“嗡”地狂震了两下。 俞汀马上抓回手机。 来了两封新邮件。 【我想你】 【我好想你】 俞汀刚要回邮件,又一封邮件进来了。 【乐乐,你有想我吗?】 第46章 【想过一秒就算】 紧接着又弹出一封。 俞汀望着屏幕。 不是一秒,是很多个一秒。 只是他还分不清,这个很多个一秒的【想】,是不是陆绝的【想】。 但能让他思考的时间太短暂了,也许下一秒,陆绝就不能看他的邮件。 他迅速回了一个字。 【有。】 无论是哪种想念,这段时间,他的确每天都在想陆绝。 手机不再进新邮件了。 俞汀握着手机等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手机躺回了被子里。 这次他入睡很快,次日醒来,天微微亮,立了春,气温还是零度左右徘徊,窗户有雾气,不知是不是还在下雪。 俞汀点开手机,没有新邮件。 赵如菲难得还在睡,俞汀到厨房热了几只菜包子,煮了一碗鸡蛋面,正要吃,他突然想到什么,拍了鸡蛋面和菜包子,发了陆绝的邮箱。 【今天早餐。】 直到晚上,俞汀才收到了新邮件。 一共三张图片。 陆绝今天的早餐、午餐和晚餐。 种类很丰富,都是俞汀没见过的菜色,摆放菜品的餐桌也有很大,却只摆有一副碗筷。 陆绝还附了一段文字。 【难吃,想吃你带我去的那家海鲜炒面。】 俞汀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周围是几个二中的学生,兴致勃勃聊着班里的八卦。 他拉着吊环,单手回了陆绝一封邮件。 第53章 【下次来再带你去。】 隔天陆绝也没回复。 俞汀还是拍了他的晚餐——一盘海鲜炒面,还有早上,偶然在上学路上看见的一朵小花。 一朵不知名小野花,野草都还没拔绿色,它独自盛开了两小片蓝紫花瓣,在还很凉的早风里成了一抹亮色。 俞汀停住拍下了它。 一朵小野花,一盘海鲜炒面,俞汀在晚上九点发到了陆绝的邮箱。 邮箱却始终没有新邮件进来,但俞汀新养成了一个习惯,他爱拍照了,每天都会拍上一张照片—— 一张算出大题的演算纸。 一份校门口的小吃。 一颗停在篮球场的篮球。 一辆深夜驶过的公交车。 也每天定时在晚上九点,准时发到陆绝的邮箱。 有时也会简单提几句白天做了什么。 3月1号,俞汀早上先把行李袋提到了陆绝的房子里。 他没进屋,搁行李袋在玄关就去上学了。 下晚自习回来,开了灯,俞汀才注意到屋内积了一厚层灰。 陆绝被关着,没能按时付费,家政阿姨有两个多月没来了。 好在鞋柜有门,拖鞋能穿。 俞汀换上拖鞋,去厨房拿了围裙,就开始大扫除了。 清理到快半夜,只剩冰箱没清理了。 俞汀打开冰箱,浓郁的腐烂味直冲进鼻。 两个多月前的新鲜食材水果,全都有了异味。 俞汀拿来一只大塑料袋,除了几瓶纯净水,其他全不能食用了,还有两板无菌鸡蛋。 俞汀取出两板鸡蛋,刚要扔塑料袋,一张纸片从板壳的夹缝里飘到了地上。 放下鸡蛋,俞汀蹲下捡起了纸片。 写满了英文。 俞汀扫了几眼,就翻译出来了。 是做糯米糍的食谱。 应该是陆园厨师手写的。 俞汀想到陆绝做得很丑,味道却还不错的草莓糯米糍,嘴角微微扬了一下。 他掏出手机,正要拍下这张食谱,新邮件进来了。 【你去打篮球了?】 【和盛星辰?qaq】 俞汀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盛星辰是谁,他就蹲在一大袋垃圾旁边,迅速敲字。 【没有,前天下课路过篮球场,随手拍的。】 陆绝秒回:【那么晚还不睡】 俞汀敲着字,又立即进来一封邮件,【现在家了吗?屋里太久没人打扫肯定乱糟糟的。】 【还行,有点灰,打扫干净了。】俞汀拍下糯米糍的食谱一起发过去,【还发现了你的食谱。】 【我现在厨艺精进了,下次再给你做。】 俞汀刚看完,又一封进来,【不能碰电脑了】 甚至标点符号都没来得及打,俞汀知道陆绝已经看不到了,他还是回了一个字。 【嗯。】 * 陵江几乎没有春天,才过完冬,没几天就进入了夏天。 六月初已经热得冒汗,周末赵如菲要送一批无尽夏,俞汀早早就到花圃帮忙了。 无尽夏刚开,已经有大碗的碗口那么大朵了,装了满满一皮卡车,赵如菲去送货了,留俞汀守花圃。 皮卡车越驶越远,看不见了,俞汀才回了花圃。 他还有几个月满18,他准备不等高考结束,这个假期就报驾校。 多年跟着赵如菲送货,他早会开车了,周末去刷学时就行,早拿到驾照,他就能早点开车送货。 满花圃都堆着绣球花,天热晒得花瓣都要焦掉一样,俞汀拎着水管来来回回浇了快两个小时,花田里的绣球花都吃饱水了,他才去了玻璃花房。 花房里意外的不热。 房顶挂着的绣球花今年爆开了,绿油油的叶子比a4纸还大片,层层叠叠的大绿叶子遮住了玻璃顶上的阳光,地上的无尽夏也开得茂密,最矮的花都到俞汀腰部。 隔出供行走的小道早被大簇大簇的无尽夏淹没,开得最厉害的几丛无尽夏,和藤蔓爬墙一样,花房有两面墙的玻璃全爬满了纯蓝,或是蓝到发紫的大花朵,有的有锅口那么大。 刚进门,凉丝丝的空气里还有淡淡的香味。 绣球花本没有香味,多了却也有了花香。 踏入花,仿佛就入了一片深绿、浅绿,又蓝色的花海,来过无数次,俞汀对每一块地都了如指掌,他没有迷失,准确穿梭在每一条走道里,仔仔细细挑着花。 他答应过陆绝,上学期的期末排名能稳住,就送陆绝十盆无尽夏。 陆绝保持住了,他欠陆绝十盆无尽夏。 在花房里挑了很久,俞汀才离开了花房。 他抱着一盆满是花苞的无尽夏,放地上了,才看到张敏华来了。 张敏华擦着汗,说:“你在花房啊!我刚去找过,没看见你啊!” 俞汀笑,“花太高了。”他问,“您找我妈吗?她送货去了,快回来了,房里有风扇,您进去吹着等等。” 张敏华摆手,“没事,我路过来找你妈聊聊。” 她明显不高兴,“我没工作了,闲得慌。陆家少爷病养好走了,园子里要不了那么多人,裁走了一大批人。” “那么高的工资,真舍不得。”张敏华发着牢骚,“这陆家少爷怎么不再多病会儿!” 俞汀没接话,张敏华也意识到盼人生病挺没品的,她尬笑两声转了话,“你妈的病彻底好了吧,大半年没毛病了,不会再有事吧?” 俞汀说:“医生说治愈不了,目前是没事。” 张敏华叹气,也是,是癌呢,还在身上动了那么大刀子的手术,她还要说话,车喇叭响了一声,赵如菲回来了。 张敏华马上跑上前,赵如菲停稳车,两人就进屋聊私密话了。 周日晚还要回校晚自习,吃过晚饭,俞汀没让赵如菲送,打车带着十盆无尽夏回了小区。 阳台原本的两盆无尽夏开得还不错,加上俞汀新带来的十盆,整片阳台全鲜活了,一大片蓝幽幽的花,很是生机勃勃、赏心悦目。 俞汀站着,弯腰,蹲下,拍了一堆照片,挑选了两张,发到了陆绝的邮箱。 【欠你的十盆无尽夏。】 陆绝还是没回。 这几个月,俞汀每天都按时给陆绝发着生活里的点滴,陆绝回复的频率不高,偶尔找到机会了,两人能聊上六七封邮件。 距离上次陆绝回他邮件,俞汀掰着指头算了一会儿。 16,16天。 也到了转房租的时间,俞汀又登录微信。 他和陆绝的聊天记录从一月开始,只有三条转账记录。 又转了六月房租,有四条转账记录了。 俞汀轻轻吐了一口气,捏着手机起身,趴在阳台吹风。 白天气温高,小朋友晚上才出来玩,楼下有两小孩在快乐地疯跑,好一会儿才不见了。 俞汀收回目光,抬头看夜空。 满天繁星,月亮也比较圆了,俞汀静静看了很久,嘴里燥得发干,他去了厨房。 打开冷冻室,里面装了一箱盐水冰棒。 全是同一个牌子,俞汀蹲在冰箱前面,挑了一会儿才拿了一根。 他继续蹲着,撕开包装纸慢慢咬着甜甜的冰块。 他吃冰棒的速度提高了。 以前一根冰棒21口,现在只需要16口。 吃完了冰棒,俞汀站起身关上冰箱门,将剩下的冰棍儿裹进包装纸,卷整齐了正要扔垃圾桶,俞汀的手指顿住了。 过长的眼睫毛缓慢地眨了几下。 他分清了。 他的【想】,和陆绝是一样的。 * 接下来的几天,还是没新邮件。 俞汀照常每天给陆绝发一封日常邮件,然后定时和赵如菲打一通视频电话。 周四晚上,还在第三节晚自习,窗外突然电闪雷鸣,一场又急又暴的大雨轰然而至。 教室里的灯管还晃了几次,黑了一秒才稳定亮着。 教室里有些许骚动,丁斯南停住笔,侧头找俞汀小声说话。 “那么大雨,你晚上别回了吧,去我宿舍睡,有一张空床!” 他不知道俞汀住学校对面。 “不用。”听着雷雨声,俞汀莫名有点焦躁,他草草算着题,铃声刚响,他迅速收好书包跑了出去。 还在楼道,他就拨了赵如菲的视频电话。 他心口突突跳着。 早上赵如菲给他发了一条微信,说在去医院复查的路上。 视频通了,久久没接,直到自动挂断。 眼皮跳动越来越厉害,俞汀拨赵如菲号码时手开始抖了。 电话也能打通,只依旧无人接听,教学楼外狂风暴雨,俞汀有伞,他匆匆撑开,伞开一半已经拨了张敏华的手机号冲进雨里。 “没在一起。”张敏华背景音非常热闹,“我今天回娘家聚餐,没跟你妈联系,出什么事了?” “没事,不打扰您了。”俞汀挂电话跑出学校,他头发,额头,脸早被雨水淋湿透了,在路边快速招手叫车。 第54章 好不容易才叫到一辆空车,回家路上俞汀脑袋是空的,快到了,远远瞥见家里没亮灯,出租车还没停稳,他就扔了一把钱给司机跳了车。 司机吓一大跳,“还没停好找死啊你!现在的年轻人胆真肥!” 司机骂骂咧咧开车走了。 俞汀浑身湿透跑到门口,他浑身都在发抖,掏了几次钥匙才掏出来。 进屋他忘了开灯,直接往里跑,“妈——” 轰隆! 窗外一声巨雷,闪电一晃而过,屋内短暂地亮了两秒。 卧倒在卫生间门口的身影,也再次融进了黑暗里。 俞汀声音彻底消失了。 第47章 俞汀大脑一瞬间空白了,却也只是一秒,他便强自冷静,在黑暗里找到赵如菲单膝跪地。 屋外雷声隆隆,声音近在咫尺,震得玻璃窗户跟着在颤动。 俞汀弯身贴近,探着赵如菲鼻息。 没有。 他又轻轻触碰赵如菲的脸颊。 冰凉,在闷热的夏夜格格不入。 肌肉也开始僵硬了。 俞汀肌肉也跟着僵硬了,他几近机械地摸出手机,屏幕触亮那一秒,幽幽的手机光照亮了赵如菲的脸。 她双眼紧闭,与平常没什么两样,似乎只是睡熟了,只是她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凉得可怕。 俞汀无意识拨了120,接线员声线在暴雨里断断续续,“你好120……” 手机从手心跌落,重重砸在水泥地面,接线员的声音很快随着熄灭的屏幕消失了。 除了泼天雷雨声,屋内再无其他声音了,俞汀双膝跪着了,他垂着眼,静静看着在黑暗中模糊不清的脸庞,许久双手无声地穿过赵如菲后背,用力抱紧着,将头深深埋进了赵如菲怀里。 他才知道,原来人的皮肤还会那么凉。 比任何一个冬天都更要冰冷。 他没闭眼,也没哭,视野早已漆黑一团,圈住赵如菲的双手一寸一寸地收紧,他低声唤道:“妈?” 没有回应,他仍执拗地一遍一遍,低声、彷徨无措地继续。 “妈、妈,妈妈……” 雷雨声持续到次日早上,抱着的人僵到发硬了,俞汀也发不出声音了,他缓缓抬头,模糊、逐渐上扬的视野里,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窗台那盆无尽夏,细细碎碎地落在赵如菲脸颊。 她还是紧闭双眼,脸比平时肿胀了,嘴唇又乌又青。 前几天视频,赵如菲还在念俞汀买的那支口红,她拆了只用过一次,总舍不得用,“那么丁点儿东西一百多块,卖几十盆花才赚回来呢,得省着用。” 俞汀忽然恢复了力气,他拦腰抱着赵如菲回了她房间。 衣柜最深处挂着一条法式长裙,那是赵如菲最喜欢的一条裙子。 当年俞汀父亲跑船路过法国,花掉身上所有钱给赵如菲带回来的。 以前赵如菲爱穿各种裙子,后来家中巨变,她卖掉了其他裙子,只留下了一条,也再没有穿过。 俞汀取出那条长裙。 深蓝色,大海似的蓝。 给赵如菲擦干净全身后,俞汀帮她换上了长裙,像赵如菲幼时帮他梳头洗漱那样,他将赵如菲的每一根头发丝都梳得很漂亮,学着给她化了妆。 那支没舍得用的口红,俞汀涂了很多次才涂好。 他的手太抖了。 一切做好,他才出去捡起手机,第一通电话联系杨舒云,请了到周五的假。 第二个电话,他通知了张敏华。 半小时不到张敏华就来了,进赵如菲的卧室愣了好一会儿,终于爆发出了哭声。 俞汀站在门口,他沉默着一言不发。 次日凌晨三点去的殡仪馆。 没有亲人,车是平日送花的皮卡车,开车的人是张敏华的老公,没让小敏敏来,三人一路安静着到了殡仪馆。 到殡仪馆也不到四点,焚烧炉附近有一片供烧纸的空地,此刻已经有两三家人了。 天色微微发灰,还很黑,焚烧炉区域的照明灯也很暗,只有烧纸的红光很亮。 从赵如菲离开,俞汀始终很冷静,只在赵如菲要被推进焚烧炉那刻,他突然冲上前,吓了工作人员一大跳。 工作人员有点不高兴,瞥到俞汀的脸色,他的话又咽进肚,往旁边让了两步。 “看快点啊,后面还排着队呢。” 五点的风有点大,赵如菲的头发被吹乱了几缕,俞汀仔仔细细理顺了,弯身最后抱了一次赵如菲。 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 “妈,再见。” 一小时后,工作人员给了俞汀一只盒子,不小,也不大,挪动时候还能听到轻微的动静,那是没烧干净的骨头。 张敏华哭得都没力气了,是她丈夫扶着她,三人又原路返回,这次张敏华的丈夫打破了沉默。 他问俞汀,“想好埋哪儿了吗?” 俞汀说:“没有,过两天决定了告诉您。” 车内又恢复了寂静。 回到俞汀家里,张敏华和她丈夫没再进去了,她现在看见任何和赵如菲有关的东西都会哭。 “汀仔你……”张敏华想安慰俞汀几句,刚开口又泣不成声了,赶紧别过脸说,“有事马上联系我,记住了吗?” 俞汀点头。 张敏华和她丈夫才离开了。 上了车,张敏华老公不免唏嘘,“他们母子俩太可怜了,眼瞅着快熬出头,要过上好日子了,这出其不意就天人两隔了。” 张敏华没出声,她老公又说:“俞汀也太懂事了,出事到现在一滴泪没流,特别冷静,哎,以后他一个孩子怎么过啊。” 张敏华哭得更难受了,到家更是哭得停不住,吃饭也没胃口,晚上她想到俞汀了,才匆匆洗了把脸,装上两大盒热饭菜,喊上她老公赶去俞汀家送饭了。 两人七点到的,俞汀家没开灯,乌漆嘛黑一片,敲了几次门也没反应。 “出去了?”张敏华丈夫纳闷嘀咕 张敏华摇头,鼻头一酸又要哭了,“院门没锁,他还在屋里。” 她拉着她丈夫走了,“出这么大事,他需要时间独处,别打扰他了,明天再来。” “他滴水未进——”她丈夫还是担心,转念一想,俞汀到底是大男生了,饿个一两天扛得住。 他叹着气,没反驳了。 然而第二日夫妻俩又来送饭,再敲门还是没回应,张敏华急了,几脚踹了门进屋,屋内空旷安静,根本没人。 “人呢!”张敏华急得不行,马上赶去了二中。 她只知道俞汀是高二的学生,在门卫处说了俞汀名字,门卫马上认出来了。 “成绩最好那男生是不?”门卫领着张敏华往学校里走,“怪不得昨天今天没见他,这是出什么事了?” 张敏华含糊了两句,门卫领她到办公室就走了。 杨舒云不认识她,“您是?” 张敏华眼圈又红了,“我是俞汀的阿姨。” 办公室另一张桌子,男生听到俞汀的名字,好奇瞥来一眼。 “我有急事找您,出去说。”张敏华拉着杨舒云火急火燎走了。 男生马上和他班主任说:“老师我先走了!” 一溜烟儿跟了出去。 到消防间,男生贴着耳朵偷听,听了会儿他脸色都变了,转身边跑边掏手机打电话。 “蹊哥出大事了!俞汀他妈妈死了……” * 同一时间,陆绝找到机会碰到了电脑。 他飞速登陆邮箱,看到一连几页的俞汀未读来信,他笑了一下,从最早一封依次点开。 点开最新一封,陆绝又退出确认收件箱。 确是两天前。 唇角弧度瞬间紧绷,陆绝退出邮箱,这次他没有再从阳台翻走,直开书房门冲到一楼。 客厅有人,他完全不在意是谁,冲上去直接要手机,“手机给我!” 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陆山京的首席秘书,他叹气,“你就——” 余下的话在陆绝阴冷的目光里卡住了,陆绝一字一句,“手机给我。” 秘书掏出了手机。 “解锁。” 秘书不得不解了锁,同时他提醒陆绝,“陆先生要发现——” 手机被陆绝拿走,秘书发现陆绝压根儿没在听,索性闭嘴。 陆绝马上拨了俞汀的手机号。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 陆绝扔开手机拔腿就跑。 秘书没追,直到陆绝跑出别墅,他捡起手机,联系了陆山京。 “陆先生,陆绝又跑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说明情况,“这次情况不同,应该是俞汀那边出事了。” 过几秒陆山京回了,“新闻全处理干净了,由他去。” 秘书,“是。” …… 陆绝联系上了张敏华。 得知赵如菲死讯,站在39度高温太阳地里,陆绝浑身直冷得发颤。 第55章 赶不上飞机,他去车库开了车一路飙回了陵江。 到陵江快天黑了,陵江比京市更热,还闷得慌,柏油马路更是弥漫着难言的臭沥青味。 陆绝一路开到沙滩,车扔在路边,他拔足狂奔,不停歇到了俞汀的秘密基地。 海蚀洞内什么也没有,曾用水桶装着的一桶造船书,早在半年前被陆绝提到了小区。 陆绝又马不停蹄赶到他和俞汀的住处。 推开门,屋内一阵干净的皂角粉味,地板拖得发亮,沙发、茶几、餐桌,每一块地方都被俞汀收拾得干干净净。 还有阳台。 陆绝看着只在邮件里见过的无尽夏,比俞汀拍照的时候开得更好了,有几簇快盆口那么大了。 俞汀把它们养得非常好。 只是养它们的人,不见了。 陆绝没进屋,他攥紧门把手,在脑海里挨个分析着俞汀可能去的地方。 他们的家,秘密基地都没有,俞汀还会去哪儿? “学校两天没去了。”张敏华的话闪过,“家里翻遍了不见人,花圃我们也去过,大门锁着,他也没在。” 花圃…… 陆绝反手拉上门,又赶去了花圃。 入夜一阵凉风吹来,闷热的天气转瞬凉了。 远处乌云密布,已经在下雨了。 陆绝直接从上锁的铁门翻进花圃。 花田里的无尽夏没有阳台的无尽夏那么好运,两日暴晒没有按时喝水,花瓣都蜷缩着恹恹的。 陆绝一块花田一块花田找着,到了玻璃花房,他往里看,蓝幽幽、绿油油一大片绣球花海,他正要换地方,忽而瞥到花房玻璃门有一条缝。 门开着。 心脏轰然一跳,陆绝快步上前推开了玻璃门。 他冲进无尽花海,花房比外面黑,根本辨不清方向,他一路往里走,不知撞到了多少花盆,他闻到了,俞汀的气味,俞汀就躲在这里! 轰隆! 雷声同时在头顶爆开,闪电闪亮天地,也照亮了玻璃花房。 就在这一瞬间,陆绝看到了前方一闪而过的黑发顺毛头顶。 陆绝噤声了。 他拨开层层叠叠的花与叶片,小心翼翼地走近。 走了一会儿,他终于找到了俞汀。 少年安静坐在地上,怀抱着骨灰盒,一齐深埋进他膝盖里。 一米八的个头,此时小小一团。 陆绝每块皮肤都生疼,他无数次被按着电疗,扎针的时候都没有现在这样疼过。 他无声上前,蹲在俞汀面前,嗓音沙哑得厉害,“乐乐,我回来了。” 就在这时,密急的雨点从天而落砸着玻璃花房,四面八方都像是有重物在砸玻璃一样。 俞汀缓缓抬头,太久陷在黑暗里,他没用太长的时间就看清了昏暗里的那张脸。 干涸的眼睛忽然就模糊了。 一滴泪从俞汀左眼,嘀嗒砸到了骨灰盒上。 第48章 几乎是同时,陆绝倾身用力抱住了俞汀,俞汀的脸紧紧贴在了陆绝的胸口。 暴雨声轰隆不绝,陆绝的声音跟着跳动的心脏,却清晰传进了他耳朵。 “哭吧,雨很大,我听不见。” 压抑着的眼泪汹涌着冲了出来,俞汀再次紧紧抱住骨灰盒,他无声大哭了。 这几天他只是一具忙碌的躯壳,他不让自己有任何时间去思考。 但人总会停下来。 夜晚来临,他第一次发现家里原来是那么空旷,他喊出的每一声“妈”,永远不再会有回应了。 他告诉过陆绝,父亲海难去世的时候,他还不懂死亡离别的意义,后来是父亲从海上带回来的那只蓝色小鱼也死了,他就明白死亡的意义。 其实他不懂。 前夜探不到赵如菲的呼吸了,他才真正懂了。 死亡是不再会有温度的皮肤,是永远不会再睁开的眼睛。 死亡是,只剩下他一个人。 俞汀疼得厉害,却不知道哪里在疼。 等他回神,他已经离开家,抱着骨灰盒躲进了无尽夏的海里。 陆绝的前胸全湿透了,他双手更加用力抱紧俞汀,试图温暖怀中毫无生气的少年。 眼泪夺眶而出,他想压住,却无法控制,成片的泪水掉进俞汀的头发、脖子,滑进他的衣领。 他们谁都没有出声,在小小的花房里,用力地拥抱,无声地哭泣。 花房外,李成蹊全身都被浇湿透了,他眼睛被暴雨砸着,几乎快睁不开了,也没有丝毫光亮,他还是清楚看见了俞汀被陆绝抱得很紧。 俞汀没拒绝。 密急的雨砸头上也疼得厉害,李成蹊却感受不到了,他最后看了一眼花房里还没分开的身影,转身走了。 他翻过花圃的栅栏,随便走了一个方向。 上次找俞汀告白后,他没有再出国,找了个酒店住着,那些国外旅游照,全是以前拍的。 他有很强烈的预感,他会失去俞汀。 他怕,他很害怕。 这一天却还是来了。 热泪混着雨水钻进李成蹊嘴里,苦涩到发咸。 他猛然停住,回头看向远处,暴雨倾盆,漆黑着完全看不清楚,他发疯了一样冲着花圃方向大喊—— “俞汀,我不会放弃,永远不会放弃,我爱你!我爱你!” …… 哭到眼泪都快流干了一样,俞汀突然抬了头,他眼睫上还挂满了泪水,抬手按下陆绝的头,另一只手就去扒陆绝的衣领。 他动作又急又凶,陆绝开始不知道俞汀要做什么,乖顺任他动作,直到那冰透的指尖在后背摸索,陆绝心脏便如同灌入膨胀剂般,涨得他胸口又满又堵。 他下巴轻轻去触碰着俞汀额头,低低、沙沙地说:“放心,我没被打。” 俞汀没头苍蝇的摸索才停了。 他手还停在陆绝后背,他现在很迟钝,不知道接下来他该做什么。 眼泪还在不受控地从眼角溢出,忽然陆绝稍微松开了他一些,托起他脸,一只手很轻地擦着他眼角。 “乐乐,我不会走。” 俞汀下巴微微仰着,模糊的视野里,陆绝双眼红肿,望着他保证。 “今天开始,我保证会好好吃饭,好好运动,每年定期做两次体检,我会活得比你长,不会再留你独自一人。” 俞汀怔怔望着陆绝,似乎一秒,又似乎过了很长的时间,他终于开口了。 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 “陆绝,我想回家。” * 到家是半夜了,雨还在下着,俞汀擦了几遍骨灰盒,放到赵如菲房间的桌上,才出来问陆绝。 “吃过饭了吗?” 灯光下俞汀消瘦的样子一览无遗,几个月不见,俞汀整个瘦了两圈,他现在的脸小得惊人,下巴尖尖的,两只眼睛却又大又红肿,自眼眶里突兀地凸了出来。 陆绝攥紧手,强制扯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没,你给我煮碗面?” 俞汀去厨房了。 陆绝马上跟过去,他没进去,看着俞汀机械地拿锅烧水,下面条,还煮了两只荷包蛋。 知道陆绝守着他,俞汀也没回头,他望着蓝幽幽的火苗问:“要吃葱吗?” “要。” 俞汀去菜地拔了一把小葱,他没打伞,衣服湿了一小片,他毫不在意,认认真真冲洗着葱,又仔仔细细切好,只撒在了一只碗里。 端到饭桌,没葱那碗搁到了陆绝面前,俞汀垂着眼坐下,安静搅着面条。 其实陆绝不爱吃葱,有葱的食物,陆绝从不碰,唯一次碰的,是他上次煮的鸡蛋面。 拌好面,他提醒陆绝,“面要坨了。” “我马上吃。”陆绝目光没有离开俞汀,他转着筷子随意搅了两下,夹了一柱塞进嘴里。 他吃不出味道,吃着面瞄着俞汀。 忽然俞汀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妈走了?” 陆绝吞下面条,“看到你发的邮件停在两天前,我联系了张敏华,她告诉我的。” 俞汀眼睫毛费劲地眨了两下,才抬眼看对面,“你逃出来,你爸生气怎么办?” 陆绝说:“现在还没来抓我,说明没事了。”他深深望着俞汀,“别操心我了,菲姨……后事你决定好了吗?” 俞汀又低头吃面,“我现在想。” 只是过了很久,他碗里的面都没见少,陆绝深吸口气,索性放下筷子,过去拉起俞汀,“去洗澡,洗完睡觉。任何事都明天再想。” 俞汀没反抗,跟着陆绝到了卫生间。 陆绝望着他毫无生气的样子,直接打开了花洒,转身出去了,“我去拿换洗衣服。” 扬手带上了门。 怕出意外,陆绝还是在门口停了一会儿,听到了淅淅沥沥的洗澡声,他才跑去俞汀房间。 俞汀房间就一只小衣柜,他也只有几套衣服,几乎全带到了陆绝的住处,陆绝只翻到了一条内裤,一件白t恤,没找到能换的外裤。 第56章 陆绝回到卫生间门口,听到俞汀还在洗澡,他无声吐了口气,到底没问他,无声去了赵如菲房间。 赵如菲房间的衣柜大了不少,陆绝推开柜门,衣服同样少得一目了然,几床棉被叠整齐堆在最下方,旁边有一叠折好的衣服,他蹲下找了找,还真翻到了一条旧校服裤子。 应该是俞汀初中校服。 陆绝抽出校服,他拿着起身,一样东西从校裤口袋滑出,掉到了他脚边。 陆绝弯身捡起,是一只常见的信封,封面写着三个字—— 乐乐收。 知道俞汀小名的,只有赵如菲和他。 是赵如菲写给俞汀的信。 陆绝马上翻到背面,还用胶水封着,没拆开过。 他拔脚便走,大步到了卫生间,水声停了,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俞汀从内开了门,伸出了手。 这只手戴着佛珠。 俞汀的手也瘦了,原来尺寸合适的佛珠现在显得有些松垮。 陆绝眼眸又红了几分,他强忍情绪,递过衣服。 门关上了,待门再打开,陆绝马上上前,“菲姨好像给你留了信。” 俞汀立即接了信,他站在卫生间门口一动不动,盯着信封上赵如菲的字,良久才小心撕开封口,掏出里面的纸展开。 【我最爱的乐乐: 假如你看到了这封信,说明妈妈的手术失败了。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是对不起呀,妈妈只能陪你到这里了,但我的乐乐那么勇敢,在别人扔烟头到我窗下的时候,都如此勇敢地站出来保护了妈妈,你那时候才六岁呀! 你以为妈妈不知道吧,其实那天晚上我全看见了。正是乐乐勇敢地保护了我,我再也不恐惧了,曾经我以为你爸离开后,我会活不下去,但是你瞧,妈妈活下来了,还养大了你,这是妈妈最骄傲的事了!(笑) 所以我的乐乐会比妈妈更加的坚强勇敢,会好好活着,健康快乐地长大,造出一艘艘安全美丽的大船。 你会答应妈妈,我知道,我的乐乐总是那么听话。 最后妈妈有一个请求,活着的时候没能找到你爸,让我死后去找他吧,撒我的骨灰进大海,我会跟着大海,再次找到他。 停止悲伤了,我的宝贝,我和爸爸永远爱着你,我们依然在守护着你,只是在另一个世界(开心笑) 一直以你为荣的妈妈】 俞汀咬紧下唇,才没让哽咽溜出来。 下面还有一段,从墨水深浅,是最近才写的。 【最近身体又不太舒服了,医生从鬼门关给妈妈抢来了半年多的时间,能再多陪陪你,妈妈再没遗憾了。 而且知道有陆绝会陪着你,你不是孤单一人,妈妈也更放心了。 陆绝看你的眼神,和你爸当初看我一样,妈妈不会认错。 我悄悄查过,原来同性也会相爱,虽然比例少了点,那也只是比例少了点,没什么大不了,就像有人喜欢甜食,有人喜欢吃辣,如果你也同样喜欢陆绝,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和目光,妈妈就算不在你身边,也在支持着你,你开心的事,就是全世界最正确的事,大胆去追求你的幸福吧! 又一次最后了,愿我的乐乐,永远做自己,永远快乐健康。 爱乐乐的妈妈。 2011年,1月1日。】 是陆绝跑来放烟花那天。 俞汀眼前再次模糊了,眼泪快掉到信纸上,他赶快收起来,小心着叠回原样。 陆绝退后了几步,没看到信的内容,他也没询问信的内容,默默跟着俞汀进了俞汀房间。 俞汀走到书桌,他拉开抽屉,取出那只铝皮老饭盒,打开盖子,小心地将信放进去,摩挲了两遍,他盖回盖子,锁进了抽屉最深处。 他回头,望向陆绝说:“明天我要出海。” 停顿一秒,他又说:“你陪我去。” 第49章 隔天,俞汀借了一艘老渔船。 张敏华的父亲是老渔民,一辈子在海上,也因为大海养活了一家子,老爷子今年七十多了,子女早不让他出海了,老爷子不开心同意了,所有工具都处理了,只那艘跟他一生的老渔船,他死活不给处理,时不时偷跑去渔船待一宿。 在以前困难的日子,老爷子每逢出海捕捞,必来接俞汀,笑眯眯说人手不够,要借俞汀去帮忙。 那时俞汀十岁出头,瘦得电线杆子一样,压根帮不上忙,不过是老爷子找个理由帮帮孤儿寡母,每次打渔回来,都会分俞汀一筐海鲜,碰上运气好,一筐海鲜能卖四五百块钱。 也是在那段时间,俞汀学会了开船。 后来老爷子更是常让俞汀一个人开船,他自己回床上补觉。 “你遗传你爸,天生属于大海,放心大胆开,翻不了。” 没人告诉老爷子赵如菲去世的事,他毫不怀疑借出了船。 张敏华一直闭嘴,等离开房间,老爷子听不见了,她马上说:“我也去,你们两小孩独自出海怎么行!” 她眼圈又泛红了,“而且我跟你妈好了一辈子,最后一次了,我必须得去送她。” 俞汀说:“您晕船。” 张敏华晕船特别严重,上船就吐,她摇头,“我吃晕船药。” 俞汀没再说,从口袋摸出一包晕船药,张敏华眼睛一酸差点又飙泪了。 这么聪明懂事的孩子,怎么命运待他那么不公平…… 张敏华吃了晕船药,船刚离岸,她努力憋了几秒,还是没忍住大吐特吐,整张脸跟着白了。 俞汀耐心等她吐完,递过纸巾说:“张姨您回吧。” 他没给张敏华反驳的时间,继续说:“您的心意我妈早收到了,让您受难着去送她,她第一个不同意。” 张敏华也清楚她确实撑不住,她还在犹豫,陆绝也蹲下说:“您放心,我也会开游艇,还有游艇驾驶证。” 俞汀眼睫毛动了一下,张敏华注意力转到陆绝脸上,想想也差是,俞汀快满18岁,陆绝比他大几个月,那是成年了。 这时张敏华又哇一声往外吐,胃里没东西了,吐的全是酸水,她这才同意下船。 “别去太远。”张敏华叮嘱。 俞汀答应了,回到船上,他熟练操作船出海了。 那时主流是落叶归根,几乎是土葬,海葬是很少、几乎没人采用的下葬方式,海事部门在东边离岸一段距离的海洋划了一块专门海葬的区域,还奖励五百块钱。 俞汀望着前方,突然说:“你真有游艇驾驶证?” 旁边,陆绝抱着骨灰盒,“不信我来掌舵?” “好。”俞汀真让开了。 陆绝却没动,“我开也行,有个条件。” “可以。”俞汀直接同意了。 两人换了工作,俞汀抱骨灰盒,陆绝掌舵,陆绝的确会开船,且是熟手。 俞汀就问:“什么条件。” 陆绝挑眉,“现在才问会不会太迟了?” “不会。”俞汀平静说,“我知道你不会为难我。” 陆绝心脏狂跳,他指腹用力摩挲着船舵,片刻才说:“回陆地了,跟我去一个地方。” 俞汀没再接话了,他抱紧骨灰盒,浅色的瞳底雾蒙蒙一片,无焦距地望着前方。 良久他呢喃,“得先去一个地方。” 陆绝听得很清楚,“去哪里?” 俞汀没回,到了海葬那片海域,陆绝停了船,俞汀悄悄用力搂紧骨灰盒,没有动。 陆绝没催促,他无声离开驾驶室,在外面等着,留给俞汀单独的告别时间。 俞汀没待太久,出来的时候眼眶有些微红,但没有哭过的痕迹。 陆绝抬手轻轻揉了一把俞汀的发顶,“天气很好,菲姨会喜欢的。” 今天天气确实好,天空和海面一样的湛蓝,万里无云,互对着像两大块光滑澄澈的镜面。 “我妈喜欢下雨。”俞汀嘴角很浅地翘起,“因为绣球花吃水,下雨绣球花开得好,她就能多卖点钱。” 陆绝也跟着弯唇,“那要不要换个下雨天?” “不用。”俞汀低头,他手指眷念地抚摸着盒面,只是两三秒的时间,他翻开了盒盖。 没风,盒里的东西很俞汀脸色一样平稳安静。 俞汀又看了两三秒,抓了一小捧,展开手撒进了大海。 整个过程缓慢又宁静,俞汀和陆绝都没有再出声。 最后一捧骨灰撒进海里,俞汀手指在半空下意识做了一个抓的雏形,只他很快反应过来,收回了手,回头和陆绝说:“刚才没有回你,回到陆地,我得先去海事管理处一趟,要不了多长时间,来得及去你说的地方吗?” 陆绝说:“来得及。”他观察着俞汀神色,还算平静,但他还是先揽着俞汀肩膀离开栏杆,“去海事管理处做什么?” “海葬奖励五百块。”俞汀攥住食指尖,“我得去拿。” 陆绝只知道赵如菲的遗书写她要海葬,现在得知海葬还奖励五百,他就明白了,寻找亡夫不假,但更多还是在生命的尽头,最后再给俞汀留下一笔钱。 第57章 五百块,五张轻飘飘的纸币,却比泰山还重。 俞汀将五张崭新的百元钞票也放进了铝皮饭盒,连着那封信锁到了抽屉深处。 陆绝去的地方似乎不远,两人还在家吃了一顿饭。 陆绝掌勺,做了两菜一汤。 半年不见,陆绝的厨艺翻天覆地,每一道菜都色香味俱全。 只是俞汀还是只吃了一碗饭,他从不浪费食物,陆绝怕他硬塞,生生清了盘。 一小时后,两人上了私人飞机。 “六个半小时左右。”陆绝说,“你可以先睡会儿。” 俞汀到底起了好奇心,陵江飞祖国最南,要不了六个半小时。 他心算着飞机时速,算出了两位数的地点,他不想浪费时间,就要问陆绝,扭头旁边座位上,陆绝裹紧一条薄毯,头靠椅背,朝他的方向歪着睡了。 脸色微微发青,两条眉毛也都不舒服地揪着。 俞汀到嘴的话改了,“你哪不——” 旁边那颗脑袋直接栽到了他肩上,陆绝还是睡很沉的模样。 下午两点,窗外阳光正烈,俞汀拉下了遮光板。 这架飞机挺宽,座位离得远,他们坐的双人座单独一排,遮光板一盖,他们这一方地方瞬间陷入昏暗。 累到了极点,昨夜也只睡了不安稳的几小时,俞汀困意袭来,他没推开陆绝,头还往陆绝的头顶靠了靠,也很快睡着了。 这一觉俞汀睡安稳了。 他没做梦,睡得很沉,恍惚间听到有人叫他,七八次了,他才掀开眼皮。 视野里逐渐清晰淡淡的橘光,陆绝的声音离他右耳很近。 “乐乐,降落了。” 陆绝呼出的气息有清新的海盐味,俞汀迷瞪了一秒,立即坐直了,右耳热得厉害,他下意识去打开了遮光板。 当窗外闪过星星点点的霓虹,他又尴尬地捏了下手指头。 闷热应该调的是空调。 他仰头去调温度,视线冷不丁扫过一眼窗外,左手的指尖还没碰到出风口,他整个冻在了座位。 时间却很短,两秒不到,俞汀几乎是立刻扑到窗口,从那方小小的玻璃,俯瞰着近在咫尺的忙碌景象。 不再是地理书上狭窄的一条,这个东方的十字路口宽阔无比,黑夜里,无数条亮着灯的货船,生机勃勃着在来回穿梭。 飞机持续下降,成千上万的货船越来越清晰,俞汀深深地震撼了,他没眨眼,贴着窗口没有错过一只船。 无数船只来了,又驶过,蓬勃且盛大,忙碌又繁荣。 这幅景象就这么鲜活着,突然地出现在他眼前了。 俞汀胸腔剧烈跳动着,直至飞机掠过海峡的小小一角,他终于找回语言,回头问陆绝。 “你带我来的地方,是马六甲海峡。” 陆绝再次看到了俞汀眼里的光,他舌尖抵了一下后槽牙,尽量压住对那些货船的嫉妒情绪,开口说:“本来是为你生日准备的。” 俞汀的十八岁,他想送他一份特别的成人礼。 不过现在,他想要这份成人礼留住俞汀。 俞汀沉默了,他回头看了眼窗外,离马六甲海峡有段距离了,还能看见成千上万的灯火。 一闪一闪的,蓬勃到无法自拔。 他又回头,望着陆绝问:“担心我会承受不了做傻事?” 俞汀没想听答案,正要接着说,陆绝先回他了。 “怕。” 陆绝深深望着俞汀,“理智在说,你那么坚韧,任何事你都会扛住,撑下去。” 他试图扯出一个笑容,但失败了,“俞汀,我其实是胆小鬼,还很自私,只要能留下你,我什么事都可以做,除非我死,否则永远不会放你走。” 瞬间安静了,甚至呼吸声都听不见。 陆绝指尖发着抖,正要开口,淡淡的皂角气息涌向了他。 俞汀倾身抱住了陆绝,“陆绝。” 他喊他。 陆绝止住了回抱俞汀的冲动,哑声回应,“我在。” “你答应的事要做到。”俞汀闭上眼,“以后的每一天,你会好好吃饭,好好运动,以后的每一年,你会定期去做两次体检。” 他收紧了抱在陆绝后背的手,声音轻而坚定—— “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活得比我久,你都会好好地活着。” 第50章 飞机绕一圈返程,落地陵江是次日早上。 在飞机上睡了一觉,两人精神都不困,天刚亮,天空一片绚烂的红彩云带着橘,六点的风也不热,陆绝余光一直在俞汀脸上。 俞汀基本不会泄漏情绪,除了前日在花房的崩溃,他总是很冷静。 现在俞汀看着也很冷静。 拦到一辆出租车,陆绝上前先开车门,侧身让路,再回头问俞汀。 “去哪儿?” 俞汀说:“吃面。” 陆绝眼梢微动,随后上了车,听见俞汀跟司机说了一个地址。 他听着耳熟,到了地方,隔着车窗看见了海鲜炒面店的招牌。 俞汀在邮件说过,等他回来会带他来吃海鲜炒面。 出租车停在炒面店门前,两人下车进了店。 还是上次的桌子,除了海鲜炒面,陆绝点了五六道小吃,俞汀就没点了。 等上菜的时间,俞汀安静烫着筷子和碗,他垂着眼,过长的眼睫毛在阳光底下颜色浅了许多,洋娃娃的假睫毛一样,还有几根野蛮生长,各自翘得天南地北。 片刻那几根长睫毛微微朝上眨了几下,俞汀抬眼,抽纸擦干筷尖和碗,搁到了陆绝面前。 陆绝看出俞汀还没有说话的意思,他马上找了话题,“吃完去哪里。” 俞汀说:“买地。” 他父亲出事那年,祖宅和几块地都卖掉换现金还债了,只留了他们住的房子,赵如菲的花圃是租的。 十几年前陵江地皮几乎是白菜价,房东唯一要求就是十年起租,前两年房地产突然火爆,花圃也满了十年,房东给了新合同,涨了租金,方式也改为一年一续。 “这个月底到期。”俞汀说,“那几天期末考,今天有空就提前去谈。” 陆绝问:“你要继续经营花圃?” “花圃是我妈的事业,我知道她一直想买了那块地。”俞汀简单解释。 陆绝马上明白了,再过几个月俞汀18岁,到可以贷款的年龄了,他拿房子抵押贷一笔,加上赵如菲留下的现金,买花圃的地就差不多了。 这件事,或许在赵如菲出事那刻,俞汀遍做了决定。 俞汀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坚强。 可坚强的双生子就是苦难,他宁愿俞汀永远别学会坚强。 密密麻麻的心疼侵噬着陆绝每一块骨头,他目光深深,只望着俞汀,“我能帮上什么忙?” 俞汀却问他,“你什么时候走?” “来咯!招牌炒面!”这时老板端着海鲜炒面来了。 老板嗓门大,完全盖住了俞汀的声音,他正要重说一遍,陆绝回他了,“不走,我没落这学期的课程,高三应该还能坐你隔壁。” 陆绝挑眉,“你现在的同桌是丁斯南?” 炒面摆到面前,热腾腾的锅气香气瞬间冲到俞汀眼睫上,他动作停顿了,静止了两三秒,才拿过筷子,低头搅了几下面条,“嗯”了一声。 转了满满一筷子面条,俞汀塞进嘴里,慢慢嚼完了,他又抬眼看陆绝。 一下就撞进陆绝眼里,陆绝还没动筷子,漆黑的眼里有浅浅的笑意。 “乐乐,我们又要成同桌了,你没点表示?” 他眸光深邃,“比如——”停顿一瞬,“笑一笑,说一声欢迎我回来。” 俞汀似乎怔住了,直愣愣望着他。 陆绝微勾了下唇角,低头转面,说:“逗你玩呢,快吃——” “谢谢你回来。” 旋转的面条停住,陆绝猛地抬头,俞汀目光还是望着他,随后那两弧轻薄的唇角上扬了很暖的弧度。 俞汀又认真说了一遍。 “谢谢你回来,陆绝。我很高兴你回来了。” * 下午俞汀便和房东谈妥了价格,签订合同交了定金。 晚上他带上几行礼物拜访张家。 张敏华看见俞汀恢复了生气,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 张敏华老公更是发挥毕生厨艺,做了一锅丰富的海鲜锅留俞汀吃饭。 俞汀没有拒绝,陪小敏敏玩了一会儿,等吃完饭,他说出了来意。 “张姨,您愿意接受我妈的花圃吗?” 张敏华早有此意,她失业那段时间一直在如菲花圃帮忙,两人已经商量过攒够钱,就合伙做大做强的事,只是赵如菲刚去世,她没心情,也没好意思找俞汀提,结果俞汀先提出来了。 她擦了擦眼睛,“当然愿意!我就一个要求,租金和折旧全按市场价!” 俞汀没反驳,只是说:“张姨你误会了,我不是转花圃,是找您合作,您不用出钱,继续经营花圃就行,利润您拿七成,分我三成就行。” 第58章 张敏华反应了好大一会儿,起初这不是她占大便宜了吗!细细一想,还真是不错的主意! 俞汀还在读书,学费生活费持续不断都需要钱,有稳定的收入来源,是比拿着一笔钱坐吃山空强。 她找她老公商量了几句,就拍板了,“合作可以,但必须五五分!” 俞汀马上要了纸,手写了两份合同盖章。 张敏华隐隐觉得不太对劲,等俞汀走后,她拉过他老公说:“我还是觉得我占便宜了,我这一毛不拔,每天就料理料理花圃,拿三成都多了!” 张敏华老公琢磨了一会儿,也觉得是这个理。 两夫妻顿时面面相觑。 俞汀开始是故意以退为进吧! 又同时“噗嗤”笑出来,感叹着—— “汀仔脑子就是好使!” …… 同一时间,脑子好使的俞汀被陆绝载回了小区。 是一辆摩托,下午陆绝去陆园取的。 盛夏的夜晚走街串巷,路上年轻人特别多,回头率特别高。 两人头发都被夜风吹得肆意飞扬,俞汀一路安静,到居民楼下,他下车才看向熟练停车的陆绝,问了一句,“你真不会骑单车?” 陆绝把钥匙的动作停了一秒,又快速拔出来,钥匙圈套在是食指上微微颤动,“不会。” 俞汀没再出声,先进了楼梯。 陆绝一看就急了,追上去说:“会,就一点点,没套路你……” 两人的说话声渐远,楼道的感应灯亮了。 不多会儿,201的灯也亮了,橘色暖光透出来,照着阳台的十二盆无尽夏花团锦簇,恣意蓬勃。 * 转眼假期来临,陵江也进入了最热的八月份,俞汀和陆绝白天几乎不出门。 高三提前开学,假期就二十天,俞汀在陆绝强制下,终于会睡几天懒觉了。 陆绝没再请家政保姆,每天他睡醒,陆绝就做好了午饭,吃过午饭,他通常是刷四小时的题,偶尔刷腻了,顺手出几套卷子给陆绝练习。 到晚上,吃了陆绝做的晚饭,外面也没那么热了,两人大部分时间会出门消食,没有目的地,随便挑一条路闲逛。 有时懒得出门,就在客厅铺一片凉席,搬来两个落地电风扇吹着,挑一盘游戏通宵。 就这样两人快逛完了陵江的大街小巷,高三悄然而至。 2011年,九月。 陆绝跟着杨舒云出现在高三三班时,丁斯南天都快塌了,他瞥了眼隔壁的俞汀,咬紧牙发誓。 他不再是以前的他了,现在他才是高三三班的第二名!俞汀同桌的名份,他绝不让人! 结果第一次月考,丁斯南眼含泪花慢吞吞收拾着书包,小声问俞汀:“汀神,你没私下给陆帅开小课吧?” 俞汀,“……” 他回以沉默。 陆绝挑眉,“动作麻溜。” 丁斯南一步三回头挪去了俞汀前排。 付狄扬这次发挥不错,轮到他了,见陆绝前桌还空着,呲着两大排白牙就来了。 落座他立刻回头找俞汀和陆绝说话,“汀神下下下周生日准备怎么庆祝?” 他是体育委员,见过俞汀的学生档案,10月25。 俞汀过生日的记忆还停在幼时,不是生活拮据赵如菲没钱给他过生日,相反到他生日,赵如菲总会挤出点钱给他买只小蛋糕,是他对过生日没兴趣。 俞汀继续刷题,“不过生日。” 付狄扬张大嘴,“我超爱过生日!特别好玩,而且是你成年生日哎,不过多遗憾!过吧汀神!我帮你筹备,你只用出钱!” 丁斯南也转头,“别啊,我们aa呗!” 付狄扬总算反应过来,俞汀家庭条件不好,他伸手要拍俞汀的肩,“嘿嘿,也是,没有让寿星掏钱的道理!我爸开的餐厅味道还不错,我做东请——” 他手离俞汀肩膀还有一段距离,就被拍开了。 陆绝收着手,淡淡说:“教导主任在看你。” 付狄扬秒看走廊,果不其然郑德荣贴着窗户紧盯着他。 “卧槽……神出鬼没啊老郑!”付狄扬赶紧转回去乖乖坐好,还不忘帮新同桌也扯回去,“嘿嘿,不用谢我学习委员,以后咱们是同桌了,互帮互助应该滴!” 丁斯南白他一眼,刷刷翻了一页书,继续做题了。 这一打岔,他们忘了俞汀快过生日的事,俞汀松了口气。 他是真不想过生日。 正要收回状态翻译一篇意大利文,熟悉的草稿纸推过来,写着一句话。 【乐乐,生日那天交给我安排行不行?】 还画了一只大眼睛眨巴着的陆绝qq人。 不得不说陆绝画技确实好,把自己画得很萌很可爱,俞汀敛紧嘴角,好一会儿回复了一个字。 【行。】 嗡。 俞汀手机在桌肚子震了一下。 晚自习回到家,俞汀才想起来看了一眼手机。 是一个陌生号码。 【好久不见,我回来了。】 第51章 俞汀在脑海过了一遍,对这只号码没丝毫印象。 他按了回拨。 刚接通,机械音响起。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 俞汀拿开手机确认手机号,没有错漏。 他依次输入数字又拨一次。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俞汀摁掉了通话。 发错? 还是恶作剧? 门外陆绝声音传来,“乐乐,开饭!” 陆绝厨艺大涨后,每晚都做宵夜,俞汀也被养成了吃夜宵的习惯。 没再思索那条短信,俞汀放下手机出去吃夜宵了。 …… 高三的日子又快又慢,转眼又过去半月,高三生所在的楼层连课间都安静,大家基本都是待在教室奋力突击,高三三班的冲刺氛围更浓,以往付狄扬下课十钟都要跑篮球场投几球,现在不到吃饭上厕所不出教室。 “你不走体育生?”丁斯南瞥了眼付狄扬的数学摸底卷,第一道大题,付狄扬做几节课还在第二步。 “走啊,京体文化分也要四五百啊!啊!”付狄扬哀嚎一声,搁笔不做了,“休息会儿!” 丁斯南没想到付狄扬目标会是京市体育大学。 陵江高考是全国二卷,满分750,付狄扬拿400分的概率就跟俞汀跌下700分一样是不可能发生事件。 丁斯南拍拍他肩,“朋友加油,任重道远!” 付狄扬又嚎一声,从桌肚掏出一大包巧克力,用脑多了,他最近特爱吃巧克力,给了丁斯南一小包,他转身往俞汀和陆绝桌上倒了一大堆,笑嘻嘻说:“我妈从比利时带的,叫什么橙丝柠檬丝,黑巧裹着真水果丝,可好吃了。” 俞汀没动,陆绝挑了包橙丝,撕开挤出一截巧克力丝才递给俞汀。 在家习惯了,俞汀也自然接着,咬了一口继续算题。 付狄扬眼珠子瞪大了,离上课还有几分钟,他嚼着巧克力聊天,“陆帅,你也考京大?” 俞汀不用问,已经保送京大。陆绝年级第二,跟俞汀还是老铁,两个都应该是京大吧! 陆绝不吃巧克力,他指间夹着笔慢吞吞转着,淡淡说:“还没想。” 俞汀嘴里的巧克力才化,黑巧丝毫不甜,浓郁的巧克力味,橙丝酸酸甜甜,听到陆绝的回答,他舌尖轻轻扫了一秒尖牙,笔尖也在纸上停留一秒才勾出选项。 付狄扬来劲儿了,“考吧!我查过了,京体离京大两个站!以后咱们三每天都能约着打球。” 丁斯南忍不住插了句嘴,“京体四百分起步。” 付狄扬,“……”他面目狰狞地嚼着柔软的柠檬丝,马上转回桌子拿笔算题,“我一定可以!我算算算!” 恢复了安静,俞汀突然推开试卷,抽过草稿本要写字,旁边推来一张演算纸。 陆绝问他—— 【乐乐,我考京大计算机批准吗?】 俞汀嘴边终于翘了一个小弧度,他落笔,打了一个流畅的大勾。 晚自习下课,只有零星几个还走读的学生走了,大部分住校生都还在位置学习,不过教室不再特别安静了,有少许的说话声。 俞汀和陆绝要走了,付狄扬取下在窗边挂了一天的新篮球,笑嘻嘻往俞汀怀里丢。 俞汀下意识接住,付狄扬咧出大白牙,“生日不过,那就收礼物!提前祝你成年快乐!” 明天就是俞汀生日了。 他愣了一秒,抱住篮球,嘴角扬起浅浅的微笑,“谢谢。” “送礼都不会送,学神又不打球。”丁斯南吐槽着,也飞速从书包掏出一只牛皮袋和一只粉嫩礼品盒。 “学神生日快乐!这是一套2000到2010的高考学生精华卷,我送的!”丁斯南放下牛皮袋。 他抓了抓下巴,又尴尬小心地放下礼品盒,“这盒是我姐寄回来的,非喊我拿给你……” 第59章 付狄扬马上凑过来,嗓子眼都掐尖儿了,“你姐和学神……”他嘿嘿笑着看俞汀,“不显山不露水啊学神!” 俞汀余光瞥着陆绝,陆绝跨着书包,神色淡淡的,没什么表情,甚至嘴边还噙着点笑意。 但他知道陆绝在不高兴。 他莫名心虚,他没时间细究心虚的由来,脱口说:“不认识,不用。” 他迅速抽出数学精华卷,“谢谢你的礼物。” 转身就走。 陆绝跟了上去。 除了高三,其他年级下晚自习还很热闹,一路都是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的学生,沉默的俞汀和陆绝反而有些格格不入。 俞汀走在前面,陆绝落后他两步,不多不少,不远不近,一路安静跟着他。 出学校了,俞汀停了,陆绝也跟着停,还是不远不近的两步。 俞汀深深呼吸了两次。 未到深秋,呼吸也隐隐现雾气了,他回神,就撞进了陆绝似笑非笑的注视里。 耳朵发着烫,俞汀没避开目光,简单解释,“丁斯南的姐姐约过我一次,我没答应,就这样。” 陆绝还是笑,没说话,俞汀就有些恼了,吃醋就说,这样阴阳怪气很烦! 俞汀转身就走,下一秒,他手臂被拽住,陆绝跟上来,在他耳边笑,是那种哄小孩的语气,“知道了,我们乐乐没答应,做得很好。” “……”俞汀脸颊也跟着烫了,他懒得再跟陆绝掰扯,也没抽出手,待人行道绿灯亮了,立即回家了。 到小区门口,他忽然感受到一注很强烈的视线,来自右边。 陆绝在他左侧。 俞汀脸微微右侧,视线里是一条马路,几辆车驶过,对面是二中校门,一坛绿化带。 没有人。 俞汀收回了目光。 吃过夜宵,陆绝也没透露明天生日的安排,只告诉俞汀六点起床。 俞汀平日五点半起床,他调了六点闹钟,刚准备放下手机,一条短信弹进来。 外地陌生号码。 【好久不见,我回来了。】 俞汀眼熟,回忆了两秒,半个月前他似乎也收到过类似的短信。 拨回是空号。 这次他拨过去,不是空号,不过关机了。 俞汀凝神想了两秒,登微信找到了李成蹊的号,瞥到时间快十二点了,他想想还是没问。 明天吧。 他关了手机,闭眼休息了。 * 闹钟六点准时响了,俞汀洗漱完,陆绝就拉着他出门了。 天只微微亮,路灯还亮着,风挟着凉意灌进楼道,刚到门口就冷得有点厉害了。 陆绝回身,取下他围巾给俞汀围得层层叠叠,下半张脸全遮住了,只露出一双眼睛。 “干脆送你这条围巾。”陆绝挑眉。 俞汀要点头,下巴就被陆绝捧住固定不让动了。 陆绝手掌很大,两只手就包住了层层叠叠的围巾,两人距离很近,他微低下头,说话间的热气喷到了俞汀鼻尖。 带着很浓的草莓气息。 陆绝牙膏都是粉色草莓味。 “不许同意。”陆绝语气带笑,话却强硬,“要求我替你安排一个最棒的成人礼。” 俞汀刚要开口,这时楼上忽然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他心脏突突跳了两下,拉住陆绝就猛冲下楼。 陆绝乖乖由他牵着,跑了一段路了,俞汀才停住,刚要抽手,陆绝就扣住他手,黑眸在低瓦泡的橘色路灯里,柔和得像两湖初春的春水。 “跑什么?”他问。 俞汀抿紧唇,好在围巾遮住,他的眼睛看不出任何变化。 他是觉得刚才两人的距离,太近了。 近得,太暧昧。 俞汀镇定说:“不是去赶海鲜早市,再不走就散场了。” 陆绝看出俞汀在转移话题,也没非要追着问到答案,他慢慢松开了俞汀的手,扬唇笑:“什么时候发现了?” 手被放开,清早的风刮过,俞汀攥了下手,走神地想,原来一只手是这么冷。 他转身往小区大门走,“半个月前去花圃帮忙,你和张姨对话我听见了。” 张敏华说:“陵江靠海而生,陵江人过生日,当然是来一顿最新鲜的海味呀!” 最新鲜的海味,自然要去早市。 陆绝快步跟上俞汀,瞥了眼少年露出的那一块红耳朵,他无声勾唇,靠近了俞汀一些,不再逗他了。 海边的早市其实就是在岸边的一条临时卖场,路两侧摆着大大小小的盆和桶,全刚从渔船搬下来的鲜货。 俞汀对早市很了解,两人从街头买到街尾,俞汀负责砍价,陆绝付账,出了海鲜市场,两人双手都提满了袋子。 “……”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出了声,俞汀说:“买太多了。” “没事。”陆绝止住笑,“你吃不下了我解决。” 俞汀刚想回话,那被紧紧盯着的感觉又来了,围着围巾,他后脖颈的皮肤还是冒出了一片密麻的鸡皮疙瘩。 俞汀马上回头。 是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早市,叫卖声、砍价声此起彼伏。 “看什么?”陆绝也顺着他视线往后看。 俞汀摇头,“没什么。” 重新到家,陆绝就扎进了厨房,俞汀在客厅玩游戏。 游戏刚开始,他还是拿过手机,拨了昨夜的那支电话。 彩铃音响了,俞汀脊背微微拔直。 “找谁?” 女人的声音响起,是南方某地的方言。 俞汀说:“您昨晚发了一条短信找我。” 女人回了一串话,俞汀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听出女人的意思。 女人是卖手机的,不知谁试留了电话卡在这部手机里。 “谢谢。” 俞汀挂了电话。 他觉得这事有点古怪,两条同样的短信,一条号码空号,一条在手机店,不像是李成蹊。 正想着,一通电话弹了出来。 是张老爷子。 俞汀摁了接听,“张爷爷。” 张爷爷语气很激动,“小汀仔,你不是一直想看蓝雨,我观察了海水,今晚很大可能会出现!” 第52章 10月25日,陵江东海岸,50%的下雨概率,预计下雨时间11点。 俞汀望着天气预报,眉心轻轻鼓动着。 蓝眼泪的爆发期是春夏,没人在十月见过蓝眼泪,更别说在十月的尾巴。 这时厨房内传来陆绝的声音,“乐乐,开电脑微信帮我接个视频电话。” 俞汀放下手机起身,电脑在他住的房间,陆绝偶尔会去打游戏。 电脑开机,俞汀点击微信,陆绝微信就直接登录了。 原始头像的视频邀请闪烁着,id是俞汀很眼熟的名字—— 一位当世船舶领域里,他最敬仰的教授工程师。 俞汀意识到了什么,他心脏突突跳得厉害,他迅速接通了视频。 下一秒,满头银发的老奶奶出现在视频对面,笑着先和俞汀打招呼。 老太太今年80多岁,精神奕奕,背后墙壁上,挂满了她这一生造出的所有船只。 俞汀脑子当机了两秒。 两秒后,陆绝听到了俞汀的回答,很快两人畅聊起来,陆绝才从门板撤回耳朵,握着剪刀,轻手轻脚回厨房继续处理水池里的小青龙。 俞汀沉浸在与教授的交流里,等视频结束了,他望着聊天框出神了几分钟,才惊醒般用力揉着双颊,从椅子上弹起身。 抬脚刚要走,他瞥到了什么,又侧身看向电脑屏幕。 微信列表弹出来了,他瞥着置顶的联系人,头像很熟,是他,备注是—— 【我的光】 俞汀,“……” 略中二。 陆绝的微信在电脑一直是自动登录,他没在意,今天是第一次看见备注。 也可能是陆绝才改的备注,知道他今天会看见。 这样理智地思考着,俞汀还是按了按跃动的心脏,轻轻拍了两下胸口,关机出去了。 晚上七点多,外面静悄悄的,客厅没开灯,厨房也没灯,只阳台亮着灯,奶黄色的灯光照在陆绝头顶,他蹲着在给一盆无尽夏捉虫。 很神奇,十月底了,有一盆无尽夏前两天竟然冒出来两小朵花苞,这在以前是没碰见过的事。 所以陆绝这两天又多了一件事,精心照料这盆无尽夏。 俞汀安静看了快半分钟,才上前说:“谢谢你的礼物,我非常喜欢。” 陆绝回头,他还套着围裙,没等他开口,俞汀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你做的饭!” 陆绝手指沾着一点泥,他拍到花盆里,起身说,“还没做。” 俞汀,“?” 陆绝勾唇,“知道我们乐乐是好学生,必定会忘我沉浸在学术的海洋,海鲜火锅就另一个味儿了,等着,我现在做。” 往厨房去了。 第60章 阳台外冷不丁唰唰大响,俞汀瞧出去,是楼前那棵树的叶子被大风吹得四处掉。 俞汀猛然想到早上张爷爷那通电话,他快步追上陆绝,直接上手去解围裙,“来不及了,快换衣服走!” 陆绝被俞汀拉回了卧室,也听明白了原因,他笑看着俞汀帮他拿衣服,到嘴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不过海鲜不能带,他还是装上了他做的蛋糕。 就他和俞汀两人,蛋糕做得不大,路过小区门口的小卖部,陆绝又下车拿了点零食饮料,还有两包海鲜干脆面。 上车把袋子递给副驾的俞汀,陆绝又启动了车。 车是陆绝上次从京市开来的,一直在停车场吃灰。 八点出头到了东海岸,气温比市区低不少,风很大,海浪声很清晰,还没落雨的迹象,也不见蓝眼泪。 陆绝找位置停了车,方圆几里漆黑,只远处的海岸线有星点的光影。 俞汀提着零食蛋糕先下了车,他掏出手电筒照路,等陆绝去后排座拿了两只蒲团坐垫,两人熟门熟路去了海蚀洞。 海上风大,海蚀洞的秘密基地却隔绝了风,干燥、甚至有些温暖。 摆好蒲团手电筒,又摆出蛋糕,小小的洞内又有了几分温馨。 俞汀很久没来秘密基地了。 赵如菲发现他的秘密后,他再不用藏到这里看书。 陆绝一看俞汀的神色,就知道他又想到赵如菲了。 他说:“又想菲姨了。” 俞汀没否认,他点头,在左边的蒲团盘腿坐好,他望着前方。 洞穴的缺口和黑夜融为了一体,外面黑得什么也看不清,只偶尔听见海浪声,风越来越急了。 俞汀突然开口,“你相信光会存储记忆吗?” 陆绝也在俞汀旁边坐下,从袋子里翻了一罐咖啡牛奶,拔开拉环反面扣稳,插了吸管递给俞汀,歪头认真看着俞汀,“没听过。” 俞汀接过牛奶,咬着吸管喝了几口,也歪头看陆绝,琥珀色的瞳仁在手电筒微弱的光亮里,比光还亮,“你看过天狼星吧。” 陆绝点头,“看过。” “天狼星的光要到达地球,需要8年7个月。”俞汀又喝了一口牛奶,他松开吸管,“也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天狼星,是她8.7年前的样子。” 他挪开视线了,重新望向缺口外面的海面,“宇宙的每一刻都被光记录着,天狼星,大海,我爸,我妈,我,还有你。在8.7年后,或是7.8年后,也或是10年前,10年后,在宇宙的某一个地方,也存在着我们的此刻。” 俞汀嘴角微微上扬,抬高那罐还温热的咖啡牛奶,微微晃了两下。 “也许我妈现在就在另一个地方,看我喝这罐热牛奶。” “你说的我都信。”陆绝眸里全是笑意。 这时俞汀歪头,微微眯眼瞅着陆绝,像喝牛奶都喝醉了一样,“因为我是你的光?” 陆绝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延迟两秒想起来了。 他给俞汀的备注。 他也不尴尬,笑着点头,“是。” 俞汀反而没话说了,他舌尖舔掉嘴角的奶味,对上陆绝坦荡的目光,胸口又和傍晚一样,突突着跳了起来。 这一次不是几下,持续不断地跳着, 俞汀迅速低头,把吸管当陆绝来咬,来回蹂躏了好一会儿,吸管口子承裂出好几条缝了,他才吐出来,又含回去狠狠吸了一大口牛奶。 大半罐牛奶灌进肚子,俞汀胸口的突突声才消停,又折磨了几秒吸管,他彻底抬头了,“陆——” “嗡。” 口袋震了一声,透出一点点亮度。 俞汀的话断了,他摸出手机,是一条微信通知。 【李成蹊:汀哥,18岁快乐!礼物下次见面补。】 俞汀点开回复,“谢谢。” 又想到那两条古怪的短信,他刚要敲字询问,陆绝靠了过来,“叫我?” 陆绝吃丁斯南姐姐的醋历历在目,一个陌生人都醋成那样,要知道他最好的男性朋友也喜欢他…… 俞汀自然收起了手机,点头,“嗯。”刚才的冲动被打断了,他找了个理由,“饿了,切蛋糕吧。” 两根数字蜡烛都是粉色,一根1,一根8,蛋糕和陆绝手掌差不多大,他单手点亮了蜡烛,就关了手电筒。 海上吹来的风越来越急,秘密基地里也有了风,两道烛光微微摇曳,微弱的光影里,俞汀的脸漂亮到不真实。 两张年轻的脸近在咫尺,甚至能闻到俞汀发梢的洗发水味,陆绝喉结剧烈滑动了几下,他不动声色后撤,离俞汀远了些,轻声唱起了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乐乐每年都生日快乐……” “乐乐,成年快乐。”陆绝伸长手臂,蛋糕往前递了几公分,“吹蜡烛吧。” 俞汀正要吹蜡烛,狂暴的落雨声打破了宁静。 与此同时,缺口外先是闪过不太明显地一片蓝光,仅仅是一秒的时间,铺天盖地的蓝乍然出现,轻易盖过了那两道微小的烛光,秘密基地内瞬间被蓝光照亮。 俞汀眼尾一颤,他马上转向缺口,登时被眼前的美景震撼了。 比第一次还迅猛美丽的蓝色占据了整片海域,仿佛成千上万的蓝色星辰同时在这个时空坠落。 蓝雨真的出现了! 俞汀惊喜着往前挪了几下,眼前的蓝雨更加广袤震撼,只是很快,他发现陆绝没有跟上前,他迅速回头,嘴边的话却再无法出口了。 陆绝丝毫不在意难得一见的蓝色奇迹,只是在看他。 他眼里从始至终,只有他。 雨声越来越鼓噪,呼啸的海风灌进秘密基地,那两根生日蜡烛顽强着又燃烧一秒,悄无声息熄灭了。 洞内蓝光也渐渐微弱,几秒洞内彻底暗了,只俞汀背后的蓝雨还在持续扩张。 俞汀的视野已经看不清陆绝,仅是一道模糊的影子。 他张了几次嘴,才问:“你不是想看蓝雨?” 昏暗里,陆绝很低地笑了一声,“骗你的,我想做的从不是看什么破雨。” 那天他望着俞汀,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一个龌蹉,他又无法压制,也不想压制的念头。 他想亲俞汀。 亲到他窒息,俞汀窒息,也不放开。 俞汀敏锐地感觉到,他在被一头猛兽盯着,只是这头猛兽还被关在牢笼里。 他知道的。 他明明很清楚地知道。 他的话,将是那把打开牢笼的钥匙。 却还是问了。 “那你想做什么?”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又或许只是两三秒的时间,陆绝说:“亲你。” 胸口之下,心脏剧烈的跳动声被暴雨淹没了,一瞬间又照进洞几秒的蓝光。 俞汀对着那张一闪而过,短暂清晰的脸,轻声说—— “那你亲啊。” 第53章 俞汀的尾音还没彻底落地,他后脑勺就被按住了。 没有一秒的时间反应,陆绝铺天盖地的气息压过来,俞汀被紧紧按着抵到了缺口旁那块石壁上。 昏暗里陆绝的身影还很模糊,另一只手强迫地抬起俞汀的下巴,低头亲了上来。 翻滚的海浪声与暴雨交错着,俞汀视野一片漆黑,他的呼吸被陆绝堵住了。 密不透风,湿润、滚烫。 俞汀全身瞬间紧绷,心脏更是激烈得要从胸口跳出来,被压得喘不过气,他下意识抬手要推开陆绝。 完全没用。 陆绝胸膛压得更近,整个将俞汀困进冰凉的石壁里,亲得更密不透风了。 俞汀缺氧得厉害,他惯性张开嘴要呼吸,一条柔软滚烫的东西就强势挤进了他口腔,细细密密地亲吻着他每一颗牙。 陆绝亲得很强势,两人胸膛严丝合缝紧贴着,俞汀丝毫动弹不得,隔着几层衣服,他后背被粗粝的石壁硌得有点疼,陆绝眼睫也比他的要硬一些,扫过他眼皮也有轻微的刺痛感。 俞汀却丝毫不想挣开。 他喜欢陆绝亲他。 呼啸着的海风挟着浓烈的湿意和冷意从他耳畔刮过,他也没感觉冷,浑身火炉一样发烫,他主动扬起下巴去索吻。 洞外冷雨越来越喧嚣,昏暗的洞穴内安静得只有低沉的喘息和交缠的吞咽声。 不知过去多久,禁锢在俞汀下巴的手才松开了,陆绝稍稍撤开了一些距离,他粗粗地喘息着。 俞汀也急促地吸氧,他嘴唇又肿又麻,这时陆绝又低头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对不起。” 陆绝嗓音哑得像是包裹着一团火。 俞汀又深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的氧气,他抬高眼帘,两人离得极近,没有光亮,这一次他还是看清了陆绝的脸。 陆绝也在喘息着,那双漆黑的眼眸似是染了点别的颜色,深深俯视着他。 俞汀嘴唇微微张开,问:“你真是初吻?” 第61章 陆绝眼梢微挑,“是。”反问他,“你不是?” 俞汀没回,他上身也快掉地了,他肩膀往上靠了靠,坐直了些,垂着眼睫说:“小时候被我爸妈亲算吗?” 陆绝拇指擦了一下唇角,气音笑了一声,他半跪着,翻身就靠到了俞汀旁边坐下,他胸口还有些微起伏,“不算。” 俞汀没回了,片刻他才低低笑出了声。 “真不看蓝雨?”他侧过身,两只手都撑在缺口的石壁上,凌乱无序的刘海被海风吹得乱飘,他微微眯着眼,望着海面说,“特别奇迹。” 陆绝挪了过来,他手臂贴着俞汀,望着海面跳跃的蓝色光点,唇上还残留着淡淡的咖啡牛奶味,他抿了抿唇,“还行。” 又马上扭头拉俞汀往回退,“风大,小心感冒。” 还是对蓝雨没兴趣。 今晚蓝眼泪爆发得厉害,持续了很长时间,暴雨反而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势渐渐弱了。 俞汀没反抗,任由陆绝拉他坐回蒲团。 两人都默契地没再提刚才的吻,许过愿,吹过蜡烛,没有切蛋糕,两人凑在一起你一勺我一勺就解决干净了。 没多会儿,雨势弱了,洞内气温也越来越低,两人收拾好垃圾,提着回家了。 到家是半夜,距离俞汀生日结束还有几分钟,俞汀换了鞋要回屋,有东西掉进了他的连帽里。 陆绝在他身后说:“第二份礼物。” 俞汀伸手从帽子够出东西,是一只粉色大信封。 “……” 情书? 俞汀马上否定了,这么大只信封,是情书未免太离谱了。 长睫动了两下,他问:“现在能拆?” 陆绝笑,“当然。” 俞汀撕开封条,抽出来是一叠发票,以及一份—— 花圃那块地的永久性土地转让合同。 俞汀还没开口,陆绝先解释了,“欠银行不如欠我,等你工作了,双倍三倍……随你高兴多少倍付我利息。” 俞汀抬眼看陆绝,嘴角翘着小小的弧度,“不用解释,我接受。” 他把发票合同推回信封,转身要回屋,“我洗澡。” 手臂忽然被拉住,他侧头,陆绝黑漆漆的眼看着他,“还能亲你吗?” 俞汀,“……” 他脸迅速红温,他想回点什么,却半天发不出声。 陆绝也没催促,耐心地望着他。 屋内静得厉害,秒针一秒一秒转着,过去好一会儿,墙上的报时钟“叮”一声,到12点了。 俞汀抿了下唇角,“看情况。” 陆绝又问:“现在可以吗?” “……” 俞汀整颗头都热炸了,他知道他的脸一定红得非常明显,他只想马上回房间,锁上门冲个冷水澡。 他找个理由,“灯太亮……” “啪嗒。” 陆绝伸手摁掉走廊墙上的开关,客厅的灯延迟一秒,逐渐熄灭了。 光亮褪却,屋内陷入了黑暗,只远处的阳台照进来缥缈的路灯光。 俞汀张嘴正要说话,陆绝就低头封住了他的唇。 这一次的吻很温柔平静,两人从车上跑进居民楼的时候,淋了一点雨,现在嘴上都有一点儿淡淡的雨水味,俞汀被陆绝轻轻推到了门上靠着,安静地接着吻。 不知过去了多久,陆绝忽然就撤开了,头也不回大步回他房间,关上了门。 没几秒淅淅沥沥的水声传了出来,俞汀还靠着门,他抬手摸着滚烫的嘴唇,半晌低低地,接近无声地说了一句。 “俞汀,你疯了。” * 接吻好像会上瘾。 接下来的日子,下晚自习一回家,陆绝就要拉上俞汀亲好一会儿。 单纯的接吻,两人都默契着没提交往的事。 时间就这么缓慢又迅速地流逝,转眼就到了下学期。 最后的冲刺时间,迎来了一个热得反常的夏天。 天天高温,中午最热的时候快四十度,教室里那几扇老旧的风扇完全不顶用,学生热得完全没精神学习,杨舒云就自掏腰包要添一批电风扇。 下午第一节课下课,她喊上俞汀,一个班委去了办公室。 “这是五百块钱。”杨舒云把装着钱的信封交给俞汀,“放学你们去附近的电器店买几台风力大的落地风扇。” 又嘱咐,“买完早点回学校,晚上还要讲新的数学冲刺卷。” 从办公室出来,俞汀看到了陆绝,不知什么时候来的。 “找你什么事?”陆绝开门见山问。 俞汀说了买电风扇的事,陆绝问:“要我陪你去吗?” 出学校左转走一段路就有电器店,俞汀想着不远,就说:“不用。” 下午放学,俞汀和班委出发买电风扇了。 两人都是沉默的性格,互不干扰地各走各的。 到了卖电器的地方,一条街几乎都是电器店,都有卖电风扇,款式也差不多,班委琢磨了一下,和俞汀说:“我们分开看吧,问好价钱回这儿汇合,看谁家便宜再决定。” 俞汀没异议,两人分了工,俞汀负责马路左侧的店。 他进了第一家店,进店他视线斜过展示柜的镜面,店外,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上学期他就感到有人在看他,最近更甚,只是从没发现异常,他以为是他太敏感。 刚窥见的身影…… 俞汀敛了下眉,暂时没理会,专心问价电风扇。 半小时后,他跟班委汇合,两人交换了价格,最后在一家店铺以480块买到了5台落地电风扇。 付钱填了地址,老板会送货上门,俞汀和班委就先回学校了,走出电器店,俞汀说:“我有东西要买,你先走吧。” 天气闷热,走路上汗水跟开了水龙头的水一样,控不住地从头顶往脖子流,班委恨不得立即闪回学校吹风扇,聊胜于无嘛。 但马上撇下俞汀也不好,他还是礼貌提了一嘴,“我陪你去吧。” 俞汀说:“不用。” “行!那你早去早回,别误了晚自习!”学委笑了一声,抬脚走得飞快。 目送学委走远,俞汀转脚穿过斑马线,朝学校相反的方向走。 他记得再往前走一会儿,有一座市民公园。 俞汀没记错,很快到了市民公园。 往常这个时间点,市民公园总有一堆老头老太在公园里散步下棋,或是跳广场舞,最近实在太热了,大家不愿出门,此时公园里静悄悄的。 连日暴晒,那些绿植花卉全死气沉沉的,水池也毫无生气,俞汀不快不慢走着,到了一条鹅卵石铺的小径,两侧是一小片竹林。 竹林绿葱葱的,这一块区域视觉上似乎要比其他区域凉快几个度。 远处有几个路人走过,俞汀停住了。 他说:“别藏了,我知道是你。” 过几秒,身后有了脚步声。 俞汀转身,果不其然看到了李成蹊。 生日过后,他再没收过奇怪的短信,估计先前那两条短信也是李成蹊。 快到俞汀面前,李成蹊握了握指尖,还是停在离他五六步的地方,他笑容有些勉强,“被你发现了。” 他道歉说:“对不起,我太想你了,今天想远远看你几眼就走,还是没忍住跟到了这里。” 俞汀不置可否。 隔着一条河便是马路,下班高峰期,拥挤的车流使这个傍晚越发燥热,快入夜了,气温还是40度,连风都是热的,每个人都在喊热,唯独俞汀,他整个人凉凉的,脸上没有一滴汗。 他平静看着李成蹊,那双浅极的漂亮眸子里倒映着李成蹊慌张的五官。 李成蹊很慌,莫名的,无来由的恐慌,他第一次不想听见俞汀的声音,他想逃,他迫切地抬脚,“你快上晚自习了,我先——” “你别再喜欢我。”俞汀打断了他,“我有喜欢的人了,他是男生,叫陆绝。” 第54章 天色渐渐沉了,路边的路灯一根接一根亮了。 返校路上,俞汀逆着人流,拎着两杯炒冰。 一杯芒果,一杯黄瓜百香果。 也有草莓炒冰,不过俞汀觉得应该不太好吃,而且陆绝并不像他说的爱吃草莓,就像他说想看蓝雨那样,于是俞汀要了前面的女生要了两个一直听到的口味。 现在气温比傍晚低了一些,风也不再温热,吹脸上甚至还有点清爽了,但俞汀还是走很快。 炒冰化太快了。 他刚离开,炒冰摊附近出现一道身影,往地面吐了一口痰。 炒冰老板瞥见,嫌恶地撇了下嘴,不过这儿是步行街,不在她摊位,而且那男人大热天戴着顶鸭舌帽,穿着长袖黑夹克,拉链拉到顶盖着下巴,很是奇奇怪怪,她就低头继续削水果了。 没几秒,男人竟来了她摊位,近了才看见他左唇口处还有一道约两三厘米,凹陷下去的肉色疤,随着他吊儿郎当的声音起伏,像一条缓慢蠕动的小虫,“一杯芒果,一杯黄瓜百香果。” 第62章 …… 后半段路,俞汀跑了起来,快七点,天越来越黑,风也大不少,人行道两侧的树叶子刮得唰唰作响。 晚自习快打铃了,二中校门前很空旷,绕过一片绿化带,俞汀就看见了陆绝。 校门前的路灯下,陆绝低头在看手机,橘色的光笼罩在他头顶,距离有些远,看不清他表情。 也是同一时间,俞汀手机响了。 来点铃音一小段音乐,女歌手唱着—— “the world i see beyond your pretty eyes…… ” 是那次下雨天,陆绝第一次来二中接俞汀,两人吃盐水冰棒时听的歌,陆绝截取了一小段,前段时间设成了两人的来电铃音。 轻快的吟唱打破了街面的安静。 陆绝侧目看了一眼,很快对上俞汀的视线,他迅速收了手机跑向俞汀。 陆绝腿长,几步就到俞汀面前,笑着问:“怎么这么晚?风扇早到了。” 应该是在路灯那儿等太久了,周围大片绿化,生态绝佳,陆绝左边脸颊被蚊子叮了一个挺大的包,他自己却没察觉。 俞汀睫毛动了一下,提起两杯炒冰,“买炒冰……” 炒冰还是化了大半,实在太热,大半杯都成了水。 “化了。”俞汀鼻尖皱了一秒,炒冰化水和普通没差别。 陆绝马上凑上前,天气太热了,放学他跑回住处冲了个澡,身上还有淡淡的沐浴液味,非常清新的橘皮薄荷味。 他低头认真挑着,还问:“哪杯更甜?” 俞汀说:“芒果。” 芒果自然是金黄色那杯了,陆绝拿过去,也没用勺,仰脖喝了一大口,他喉结凸出一大块,随着他吞咽的动作滑动着。 俞汀挪开了视线。 他刚才对李成蹊说的话,不是假的。 他喜欢陆绝。 不是朋友的喜欢,是心理生理都喜欢。 他不知道他算不算同性恋,他对其他男性没出现过生理反应,但他会觉得陆绝的喉结非常性感,也喜欢和陆绝接吻。 发现这件事,其实很早了。 在他过生日之前。 他没告诉陆绝,并不是在抗拒犹豫,他做事向来很有规划,有些事发生,就是发生了,他不会逃避,也不想逃避,只是他们还在读书,他想高考结束后再重新确认与陆绝的关系。 如果到那时,陆绝还像现在一样喜欢他。 他没有谈过恋爱,也没喜欢过别的人,不过他见过别人谈恋爱。 大部分短暂,年轻的荷尔蒙作祟,头天还爱得要死要活,隔天感到无趣分手的也有。 俞汀瞳仁沉了沉。 突然生出些不高兴、烦闷的情绪。 陆绝一口喝掉大半杯沙冰水,他很快发现俞汀的情绪,问:“怎么了?” 俞汀摇头,喝了一口黄瓜百香果味的沙冰水,没他以为的难喝。 陆绝看着俞汀,也没出声了,两人在路灯底下喝完了炒冰水,快上晚自习,两人回了学校。 进教学楼,俞汀让陆绝先回教室,他转了方向,穿过一楼的长廊去了医务室。 他找校医买了一罐林可霉素利多卡因凝胶。 淡绿色的透明药膏,一元银币大小的一小圆罐,镇痛止痒效果很好,他以前被蚊虫叮咬,赵如菲就爱给他涂这个,药膏凉飕飕的很舒服。 跑回教室还是迟了几分钟,数学老师看到是他,点头让他进教室,继续讲着题。 俞汀回到座位,坐下把药膏放到了陆绝桌上。 陆绝目光看过来,他目不斜视说:“擦药,你左脸被叮了。” 陆绝勾了下唇,拿过药膏旋开盖,沾了点药膏随意抹了抹左脸。 新电风扇风力很大,俞汀和陆绝身后摆了一台,风呼呼吹脸上,清凉的药膏更凉爽了,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这张冲刺数学卷,俞汀拿了满分,他没听老师讲题,在做一张新的题,忽然一张草稿纸推过来。 俞汀瞥了一眼,呼吸很轻地停了一瞬,又恢复如常了。 他继续算题,算出答案了,才扯过那张纸,在陆绝那句【乐乐,我好喜欢你!】下面回了三个字。 【我知道。】 * 时间转眼到了高考前半个月,周五下了晚自习到家,俞汀进屋正要开灯,陆绝突然从后捉走他手,一个跨步进屋带上门,将俞汀密不透风压在了门后。 屋内昏暗,阳台门开着,晚上十点的风吹得纱帘沙沙作响,隔壁楼的几盏灯光丝丝缕缕地穿过阳台,落在在阳台连接客厅的地板上,也是丝丝缕缕的橘色光。 陆绝倾身压下来,俞汀视野漆黑一片,只能感知到他嘴上滚烫又激烈的亲吻。 陆绝今晚又亲得很凶又很霸道,左手牢牢扣住俞汀的腰,右手揽在他脑后,俞汀使不出一丁点儿力气,被动地扬高下巴,双唇轻易被撬开,陆绝的舌尖滑进他嘴里,嘴里被搅动得俞汀脑子都迷糊了。 暧昧的口齿交缠声比擂鼓声还要激烈,俞汀有一种他会被陆绝亲死的感觉。 稀薄的氧气让他的神经绷到了极致,这时陆绝终于松开了他舌头退了出去,俞汀迫切地吸着新鲜的空气。 只是下一秒,他手指脚趾瞬间绷直,唇边溢出一声陌生的嘤咛。 陆绝在亲他耳后那粒红痣。 羽毛那样轻,滚水一样烫,雨点般细细密密地亲吻着他的痣。 陆绝埋在他耳后,发梢也密密实实地扫着俞汀脸颊,他皮肤现在又烫又敏感,鼻尖全是陆绝身上清凉的橘皮薄荷气息。 垂在两侧的手用力揪紧了裤腿,俞汀终于忍不住了,他开口,声音也湿漉漉的,“陆绝,别亲了。” 陆绝便没亲了,却也还埋在俞汀耳后,滚烫的呼吸喷在他皮肤上,几乎是同时,陆绝揽在他后脑勺的手往下收,连着另只手紧紧抱住了他腰。 力道大得俞汀被动提高了几毫米,脚尖微微踮了起来。 “乐乐。” 陆绝声音闷闷的,像是喝了酒,“我得回京市考试。” 俞汀现在思考也很缓慢,他延迟了一两秒,鼻音“嗯”了一声。 原籍回原地高考很常见,下学期开学,他们班就陆续有几个学生回原籍地上课了。 “半个月。”陆绝鼻尖蹭了蹭俞汀的皮肤,“15天见不到你了。” 15天,360小时,21600秒。陆绝声音更闷了,“我受不了,会想你想得发疯。” 俞汀想了想,说:“京大军训是一个月,不同学院去的部队也不同。” 短暂的安静,陆绝双肩微微颤抖起来,他闷闷笑出声,他终于从俞汀脖子里起来,昏暗的光影里,他的眼眸又黑又亮,又低头亲了亲俞汀的额头,“我会乖乖回去考试,考上京大计算机,不过你要答应我三个要求。” “好。” “不许再熬夜刷题。” “好。” “早上多睡半小时。” “好。” “晚自习结束就接我视频。” “嗯。” 陆绝还是不满意,又封住俞汀嘴唇安安静静亲了好一会儿。 次日早上,俞汀多睡了半小时,起床是七点了,客厅,厨房,陆绝的房间都安安静静,只餐桌上摆着还温热的早餐。 陆绝回京市了。 俞汀安静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走到餐桌,他的椅子陆绝也提前帮拉开了,俞汀坐下去,如往常一样拿了一只菜包子。 包子喂到嘴边,俞汀迟迟没张口,几秒后,他放下包子,脸栽到桌面埋着,郁闷地闭了眼。 他也想陆绝了。 …… 隔天晚上九点半,陆绝的视频邀请和晚自习铃声同时响。 为了能及时接视频,俞汀还买了一副蓝牙耳机。 高一高二九点下晚自习,到高三放学,走读的学生又少,楼道里几乎都只有俞汀一个人。 算着俞汀下楼时间,隔天陆绝稍微把视频邀请时间推后了三分钟,等俞汀出教学楼再视频。 “过马路不要看手机。”陆绝说着小学生过马路常识,“十字路口看信号,左右无车再通行,不闯红灯要牢记,机动车辆要避让——” 俞汀懒得纠正陆绝,他走路也不看手机!握手里而已。 陆绝声音却停了,过了马路,陆绝声音才又出现在耳机,“乐乐,你后面好像有个男人跟着。” 俞汀停了脚。 第55章 俞汀眼皮很轻地跳了一下。 他回头。 信号灯跳了红灯,几辆车缓缓起步驶过,对面人行道有几个站着等过街的人。 里面没有李成蹊。 俞汀转回视线瞥屏幕,小小四方的取景框里,陆绝套着件黑色背心,左肩搭着块草莓粉毛巾。 黑发湿漉漉的,是刚洗完澡。 俞汀走进小区,“没看见。” 小区门卫眼熟俞汀了,二中校服总是干干净净的,上下学风雨无阻,通身一副好学生乖学生的气质,都特别喜欢他,热情和他打着招呼,“才放学啊。” 第63章 俞汀礼貌点点头,过了保安亭,陆绝眼梢挑了挑,“你漂亮,总有人偷瞄你正常。” 俞汀没有回他,进屋换好拖鞋了,才轻飘飘说:“你帅,今天有两个女生找我要你联系方式也正常。” 陆绝只听前两个字,笑着问:“你觉得我帅?” 俞汀放下书包,摘下蓝牙耳机进了厨房,“嗯,很帅。” 他拉开冰箱冷冻室的门,里面堆着整整齐齐,满满当当的保鲜盒。 保鲜盒里是不同馅的饺子,一盒十六只,俞汀一顿的份量,是陆绝包的。 俞汀蹲下慢慢挑着口味。 他吃夜宵的习惯,算是被陆绝彻底养成了。 晚饭在食堂吃的盘子饭,菜要么炖太烂水油泡着,要么都是细细碎碎的肥肉,俞汀现在还觉得腻,他想找一盒纯菜陷饺子。 他记得他有让陆绝包几盒纯茴香。 “找什么?”陆绝问。 “纯茴香馅。” 一只手翻得慢,俞汀刚要搁手机,陆绝就说:“第二层抽屉最里面有三盒。” 俞汀拉出第二层抽屉,最里面一排的保鲜盒叠了三盒,最上方的盒子盖上贴着标签——乐乐要的纯茴香。 俞汀嘴角微微勾了一个弧度,取出顶上的保鲜盒,关上冰箱门去煮水饺了。 视频一直没挂,陆绝擦头发,俞汀煮水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偶尔聊上两句。 厨房里水饺咕噜咕噜翻滚着飘起来了,俞汀又调了一个辣椒醋碟,捞起胖滚滚,肚子透出点绿色的水饺,打了一碗饺子汤去了饭桌。 视频里陆绝好一会儿没出声,估计是放了手机去做事了,俞汀也没问他,安安静静吃着饺子。 进食快是俞汀多年养成的习惯,陆绝在的时候总给他夹菜、打岔说话,他吃饭就稍微慢了些,这段时间陆绝不在,他又吃得很快了,16只饺子没多会儿便光了盘。 饺子汤飘着些许的油花,俞汀端碗尝了一口,还很烫,有淡淡的茴香味很清爽,他轻轻吹着汤面,手机冷不丁传来陆绝的声音。 “乐乐,商量件事。” 饺子汤面的几滴油花荡了几下,俞汀又吹了一口,问:“什么。” “高考完我回来,谈谈我的名分?” 吹差不多了,俞汀低头喝汤。 估计是睡下了,陆绝的声音低低沉沉,带着点慵懒的笑意,“没名没分的,我总不好一直免费当鸭吧。” “咳咳咳……” 温热的饺子汤灌进喉管,俞汀咳得惊天动地。 “呛着了?”陆绝声音瞬间清晰。 “咳咳……”俞汀还咳着,摸着滚烫的脖根。 有次陆绝亲太厉害,两人都有了生理反应,陆绝用手帮了俞汀,他自己则默默去了卫生间。 隔天俞汀一天没理陆绝,陆绝再亲他就稍微克制了点。 但……不至于到鸭的地步? 还一直……也就那一次。 俞汀脑子杂七杂八想着,咳嗽渐渐弱了,陆绝还在说着什么,他听不太清,轻轻回了一声,“好。” 陆绝声音秒停,房间骤然安静,过了两三秒,陆绝才问:“什么好?” 俞汀没马上回他,他点回和陆绝的聊天界面,又月初,到交房租的时间了。 听着陆绝压着的呼吸声,俞汀转帐了6月房租,才又点开视频,对上陆绝的视线,眉眼微微弯着—— “等你回来,谈谈你的名分。” * 7号8号都是高温天,考试时间点车辆都限行,全陵江的公交车都贴上了考生免费的宣传语。 俞汀没坐公交。 他被分到了五中的考场,陆绝提前一天就给他安排了车。 司机是个四十出头的女人,木讷没话,安静地送俞汀到考场了,又准时到考场接他回家。 8号中午,车又接着俞汀走了。 “嗬喀!” 男人往地面连吐了几口浓痰,从小区旁边的垃圾桶走出来,他视线一直盯着载俞汀走的车,抬手狠狠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老子不信你天天有人跟着!” 最后一科是英语。 下午两点半,风扇转成陀螺了,考场里还是热成了蒸笼。 英语试卷一发,更热了,已经有人自暴自弃趴着睡觉了。 其实昨天下午考过数学后,今早考场便空了好几个座位,下午考英语,又空了不少。 俞汀座位靠窗,隔着玻璃太阳光都非常晃眼,其中一名监考老师发完试卷,特地过来拉上了窗帘。 监考老师随意瞥了一眼俞汀的卷面,凝重的眉心舒展不少,轻轻折回讲台。 俞汀答完卷,又复查了两遍,结束铃响了,监考老师声音响起,“全体立即停笔,卷子放桌上马上离开考场!” 走廊外已经有口哨声和跑步声了。 俞汀放下笔,他所在的考场已经没多少人了,他收好准考试,拿过笔袋去讲台找到到书包,提着出了教室。 走廊楼道学生都还多,俞汀出教学楼才从书包翻出手机。 开了机,陆绝视频邀请就弹了出来。 俞汀翻出蓝牙耳机戴上,接了视频。 “我两个半小时到。”陆绝说。 俞汀看了看屏幕,陆绝周围看着像是飞机内部,一看就是提前半小时交卷了。 俞汀说:“我回家一趟,晚饭想吃什么?我顺路买回来。” “速度最快的菜。” “?”俞汀还在想什么叫速度最快的菜,陆绝又说,“吃完早点谈我的名分。” “……” 俞汀出了学校,门口乌泱泱一堆家长,他眼睫垂了一下,往公交站台走。 和俞汀一样独自回家的考生也多,公交车一辆接一辆地进站。 人群太拥挤,俞汀拿着手机不方便,“挂了,车到了。” 陆绝应了声,突然俞汀身后有一道身影挤上前,陆绝眼眸眯了一下,视频断了。 没一会儿飞机起飞了。 陆绝还望着黑屏的屏幕,片刻他瞳孔猛然收缩。 在脑海里搜索出在派出所看见的档案,校园暴力俞汀、领头砸赵如菲花圃的男生,名字是—— 赵远霄! 赵远霄被判一年少管所,已经出来快一年了,上次尾随俞汀的也是他! 陆绝手背血管全爆出皮肤,他马上拨俞汀的号码。 卡顿一秒,机械音说:“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陆绝脸都青了,他立即冲到驾驶舱,声音发着抖,“必须一个小时到陵江!” …… 四十分钟后,公交车驶进俞汀家附近的站台。 这一站是倒数站,车内已经没多少人了,俞汀下了车。 赵远霄也跟着下车了。 赵远霄阴测测地盯着俞汀的背影,恨得牙痒痒,他跟踪俞汀快一年了,总算陆绝没在旁边了! 在少管所待了一年,他多少知道了一点陆绝的背景,他更恨俞汀了,不是俞汀,他根本不会惹上陆绝那种人物。 还有他的脸…… 赵远霄抚摸他嘴角的伤疤,那是他在牢里和人起争执,彻底毁了容。 现在出来,家里人彻底不认他,往日的朋友听到他借钱也不再接他电话…… 他所遭遇的这一切苦难,全是因为俞汀害! 他出少管所就来找俞汀了,还换号给俞汀发过短信,但俞汀和陆绝总形影不离,他始终找不到机会。 后来快高考了,赵远霄就到一个更歹毒的主意。 干脆等俞汀先高考,考完他再给他干成残废! 两条腿两只手全给俞汀干残了,他看俞汀还怎么上大学! 赵远霄越想越得意,他死盯着俞汀,就要追上去,这时前面房子走出一个女人,热情喊着俞汀,赵远霄眼珠转了转,快步闪到旁边墙根躲了起来。 “俞汀回来了啊。”女人笑眯眯喊住俞汀,“好久没见你,是考完试了?” 俞汀礼貌回:“是。” 女人突然想到什么,“你等我会儿,千万别走!在这儿等我啊。” 说着往家里跑。 俞汀原地等着,女人没一会儿回来了,提着一兜鸡蛋,她塞给俞汀,眼睛笑眯了,“你奶奶养的鸡下的蛋,就十几个,你别嫌弃!” 这户人家条件也困难,家里有老有少,俞汀正要拒绝,女人叹了气,“赵姐……她在的时候常送我花和葡萄酒,现在我想送她点东西都没办法了,这些鸡蛋你替你妈收下吧。” 俞汀就接过了,“谢谢。” 女人这才笑了,“成,回家去吧,出成绩了千万说一声,我们这还没出过大学生呢!大家也替你高兴高兴。” 俞汀答应了,告别女人后再走几分钟便到了家。 屋里太久没住人,家具都蒙了一层灰,俞汀一边擦家具,一边计划着待会儿的晚餐。 有好吃的土鸡蛋,去菜市场买点虾,做一道虾仁滑蛋。 第64章 陆绝喜欢吃避风塘排骨,得多买点新鲜的小排。 天热,还可以做一道爽口的凉拌海蜇皮,清爽的炒时蔬。 水果也要买,家里没水果了。 一边想着菜单,时间快速过去了,窗外渐渐黑了,俞汀擦干净赵如菲的相框,仔细摆回原处,这才提着鸡蛋,关灯出去了。 正是饭点,错落着的人家灯火里夹杂着各自饭菜香,偶尔还有几声犬吠。 路灯亮了,路边大簇大丛的绣球花分不清颜色,但飘浮着淡淡的花香,应该是安娜白绣球,俞汀轻轻地吸了一口新鲜的花香,想着陆绝快到了,他脚下加快往公交车站飞奔。 “俞汀!” 忽然有人喊他。 俞汀回头,视野里一道瘦高的人影飞速冲过来,他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重重扑倒在地。 鸡蛋瞬间在地上碾碎了。 “俞汀你他妈害我!老子打死你!”赵远霄下死手揍着俞汀的脸。“害老子,我草你妈!” 下一秒,赵远霄再挥向俞汀的手被接住,俞汀支起膝盖顶翻了赵远霄,握拳原封不动挥中赵远霄的嘴。 汹涌的热流从赵远霄嘴里流出来,赵远霄的下巴歪了,嘴里不断冒出血,他疼极地吐出了一颗断掉的碎牙,说话都不利索了,“草……你,他妈敢还手!我操你妈!” 赵远霄发了狠,又扑上去打俞汀。 俞汀也没避开,任由赵远霄揍他,他只盯着赵远霄的嘴揍。 一拳接一拳,手骨裂了也不停止。 直到赵远霄嘴里再无法发出声音,躺地上喘着粗气,他沉默擦掉遮住视线的血,捡起尚存的两只鸡蛋,拖着腿往公交车站方向走。 赵远霄红着眼,他晃悠悠爬起来,突然伸手进怀里的侧兜里,掏出一把小手臂长短的刀,拔掉刀鞘握着刀冲向俞汀后背。 “俞汀!” 俞汀视线朦朦胧胧的,他隐约瞧见一道飞奔而来的人影,同时听见陆绝破音的嘶吼。 是陆绝! 他眼前一亮,迈腿刚要朝着陆绝跑,陆绝已经狂奔到他面前,展开双手将他紧紧用力抱进了怀里,再转了身。 一切发生过快,俞汀耳畔闪过一声极其沉闷的声响,像是尖锐的物体穿过层层皮肉。 滴。 滴答。 黏稠的、温热的血不停滴到路面。 前方听到动静开门出来看的女人,又迅速关门锁好,恐惧的尖叫划破了黑沉沉的马路。 “杀人了!” 第56章 俞汀被陆绝严严实实抱在怀里,他视线漆黑,只听到三个字。 杀人了? 杀了谁? 陆绝! 他惊慌着想要抬头,陆绝却牢牢抱紧他,不让他动弹。 前方有脚步声跑来,陆绝瞥去,看到许陵和司机赶来了,他手臂的力道这才稍稍卸掉,后背到胸口的地方疼得厉害,他下巴轻轻抵在俞汀头顶,抬手抱住俞汀剧烈颤动的后脑勺,视野逐渐模糊,“我没事,别怕。” 俞汀听到了很多声音。 喊声,骂声…… 以及,刀掉地上。 抱着他的力量不见了,俞汀却不敢动了,他僵硬着小心抽出手,不敢碰到陆绝的身体,绕到陆绝后背,试探着触摸。 指尖擦过湿漉的布料,黏稠的液体顺着他指尖流到指缝里,滴滴答答的液体不时砸在他手背,血腥味在闷热的环境里弥漫。 下一瞬,陆绝重重跌进他身上,俞汀往后踉跄几步,他手动了又停,果断揪紧陆绝的衣角,往上拉紧紧捂住最湿润的地方,同时他后背重重撞上路边的围墙。 粗粝的墙面划破了衬衫,脖子处有强烈的刺痛感,俞汀浑然不觉,他只是更加用力用衣服堵住陆绝的伤口止血,同时去口袋掏手机。 “陆绝,别睡……” 他来回重复,“求你了,睁着眼睛,救护车就到了。” 陆绝声音低低的,他下巴安心地嵌入俞汀的脖子,低声应着,“好。” 急救电话…… 112,120…… 俞汀强迫自己镇定,有脚步声跑向他们,他更加严实地单手稳住陆绝,另一只手拨出了120。 这时许陵跑过来,他拎着那把还在滴血的刀,整把刀沾着血。 许陵另一只手握着手机通话中,他想问俞汀这条街的具体地址,就听见俞汀抓着手机迅速又详细说明了地点与情况。 许陵掐掉了电话,他想上前查看陆绝的情况,便对上俞汀冰冷的视线,俞汀哑着声音,“别过来!” 许陵怔了一下,顺着俞汀视线才发现俞汀是在看那把刀,他赶紧收刀说:“我是许陵,我们见过一次。” 俞汀眼里松动了少许,他记得许陵,他牢牢抱稳陆绝,没有晃动过一毫米,他余光瞄着马路口,迅速问许陵,“你系皮带吗?” 许陵马上明白了俞汀的意思,救护车来之前,要尽量给陆绝止住血,许陵快速解下皮带说:“有,我不会碰到他,我帮你们捆一起,你自己来会动到陆绝。” 俞汀点头,许陵便拿着皮带上前,近了他才勉强看到陆绝的情况。 陆绝应该是晕了,趴在俞汀肩头一动不动,俞汀拿衣服紧捂着的地方,离陆绝心脏特别近。 许陵整颗心直接坠到了底,他咬紧牙,拿着皮带从俞汀和陆绝中间穿过,绕半圈压住俞汀的右手背,又看了俞汀一眼,这才下劲收紧皮带。 俞汀被皮带压着的皮肉瞬间凹了进去,勒出两道青紫的痕迹,他没半点反应,只望着路口。 终于,警报声出现了。 两道警报声的频率不同,一道是110的,一道是120。 几束车灯照亮了狭窄的小马路,俞汀在医生指导下抱着陆绝上的救护车。 许陵沉默看着,救护车门关上,又闪着红灯开走了,司机也满头大汗跑来,和他报告,“许助理,那小子关警车了,警察喊我们配合做笔录。” 许陵点了点头,司机走开了,他低头看着捏紧的手机。 天人交战了一会儿,他下定了决心,摁下了关机键,没立即报告陆山京。 就算要地震,也等天亮吧。 * 俞汀又一次站在急救室门外。 他静静望着门上那颗闪烁的红灯,一动不动。 没一会儿许陵赶来了,他看着也该进急救室的俞汀,脸、手、身上没有一处完好,他无声又叹了次气,上前说:“这台手术没那么快,我守着,你快去包扎,好了再回来。” 他猜想俞汀会拒绝,固执地守在原地不肯离开,他整理了一堆劝解说辞,没想到没用上。 俞汀点了头,向他深深鞠了一躬,“麻烦您有任何情况立即通知我,我号码是199——” 俞汀说完快跑走了。 许陵目光不自觉跟着俞汀移动,在陆绝联系他来陵江的时候,他其实并不理解两个年轻人之间为何会有如此深的羁绊。 他们相处不过两年,不短,却也不长,许陵的困惑更在目睹陆绝为俞汀挨刀时,震惊到了顶峰。 疯了! 陆绝真是疯子。 许陵那时还那么想。 他认可俞汀非常优秀,心理素质还特别强大,事发后的每一步处理都理智且正确,大部分成年人都未必做得到他那么冷静。 但那又如何,俞汀能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可现在他似乎有些理解了,保护俞汀是陆绝的本能,今天如果中刀的是俞汀,陆绝才会疯。 …… 俞汀不到半小时回来了,他换了件长袖病服,手臂、身体看不出异常,脸颊有几块大小不一的淤青,右手背裹着厚纱布。 那块地方,皮肉全都被皮带勒烂掉了。 急救室闪烁的红灯落到俞汀脸上,都没半点血色,许陵又离开了,再回来提着一个便利店袋子。 许陵掏出一瓶李子园,一块三明治塞给俞汀,都加热了,“吃点东西。” 俞汀只看着急救室的门,“谢谢,我不饿。” 他现在没有饥饿感,没有任何感觉。 许陵还想说什么,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他将食物重新放回袋子,走到一旁待着,再也没有出声。 窗外天色从漆黑到有些微亮,四点左右,急救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医生摘着口罩走了出来。 俞汀的指头瞬间掐入了掌心,他不敢上前,唇也紧抿着不敢出声。 他害怕,怕医生说出他最恐惧的字眼。 下一秒,医生走向了许陵,他以为许陵是家长,“刀刺中了患者心脏,好在有个血凝块堵住了,你们的急救措施也很到位,没有继发性大出血,患者明天10点左右醒。” 医生说着突然回头看了一下俞汀,皱眉说:“你这小同学,伤得快挂了还跑出来,快回病房!” 俞汀听见了陆绝明天十点左右醒,他双腿一软,直接就蹲到地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 第65章 他全身的每一块皮肤都在激动。 太好了。 手术成功了! 眼眶再次涌上湿意,俞汀两只眼睛都在膝盖的布料上用力蹭掉眼泪,陆绝被推出来了,他才又抹了下眼睛跟了上去。 * 俞汀寸步不离守着陆绝,十点了,陆绝的眼皮刚有点动静,他就要起身去喊护士,刚离开椅子,他的手就被抓住了。 只是力气很轻,陆绝的手很快又掉回床上,俞汀靠上前紧张问:“是不是哪里疼?” 陆绝掀开眼皮,没有焦距的目光渐渐汇总到俞汀脸上,他眼梢动了动,目光在俞汀脸上来回移动,试图要起身。 俞汀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酸涩从他骨子里冒出来,他握住陆绝的手,摇头说:“我一点儿事都没有,不疼。” 陆绝反手扣住俞汀的右手,开口声音很低,“手……” “手也不疼。”俞汀眼泪终于从眼眶滚了出来。 他所有的担心,害怕,绝望,在陆绝醒来的这一秒再止不住。 他压着哭腔说:“陆绝,你下次别这样了。” 陆绝抬了下手,示意他靠近,俞汀马上低头靠很近,左手稳稳撑在床沿,保持上半身不会压到陆绝。 陆绝吃力抬手,他拇指擦着俞汀湿漉的眼角,“担心我了?” 俞汀说:“是。” “早知道挨刀这么有用。”陆绝嘴角翘起,“我早应该用。” 俞汀知道陆绝是安慰他,想他安心,眼泪又从他眼眶滚落,砸到陆绝鼻尖,“答应我,下次别这样了,就算我死——” 嘴唇被陆绝按住,陆绝拧着眉,“乐乐,有件事……” 俞汀脸色秒变,怕他不舒服,肉眼可见的紧张,“我去喊医生。” “不是,咳……”陆绝咳了一声,胸腔共鸣扯到伤口,他疼得“嘶”了好几下,但还是目光灼灼望着俞汀。 “该给答案了。” 俞汀一时没听明白,“什么?” 陆绝拇指很轻地按了一下俞汀的唇肉,非常虚弱地咳嗽了两下,脸色白白惨惨,“咳咳,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 同一时间,许陵和医生确认陆绝脱离危险了,他礼貌道了谢,出办公室才按紧狂跳不已的胸口。 谢天谢地,地震等级不至于太高! 他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准备下楼给陆绝和俞汀买营养餐,穿过长廊,他到了病房区的电梯。 他按了下行键,电梯渐渐上升,他摸出手机开机。 界面弹出来,许陵点开电话,拨了陆山京的电话。 回铃音与电梯开门声同时响了。 电梯门缓缓开启,电梯内站着一名高大的男人。 看见男人,许陵嘴边的弧度冻住了,还响着回铃音的手机从他手中滑落,重重摔到地上。 电梯内的手机仍在震动。 陆山京面无表情摁掉来电,走出电梯没理会许陵一秒,左转目标明确往605去。 605,陆绝的单人病房。 第57章 605病房。 两扇窗临着医院后花园,窗户开了一条两至三厘米的缝隙,吹进屋的风带有淡淡的花香。 十点的太阳光也很好,灿烂明媚,也不晒人。 有几缕金光跳到俞汀眼睫毛上,他垂眼望着陆绝,眼睛轮廓被浅浅的金光模糊了,看不见眼底的情绪。 病房安静得只有两道一深一浅的呼吸声。 不过医院的隔音不太行,还能听到门外走廊的脚步声。 陆绝后脑勺垫着枕头,脸微仰着,漆黑的眼眸望着俞汀,没催促。 下一秒,俞汀低头在陆绝鼻尖亲了一下。 “好。” 说完要离开,陆绝就按住他腰,将人压到被条上。 俞汀猝不及防被拉下去,他瘦,但也是成年男性的身板,压到陆绝身上,陆绝胸口抽疼,闷哼一声。 俞汀赶快去抓床头想起身,“对不——” “疼。”陆绝收紧手打断。 俞汀没动了。 陆绝嘴角轻轻勾了一下,抬高脖颈,想亲俞汀的嘴,只是稍微动一下就扯着了胸口,他脸瞬间发白,又跌回枕头苦笑一声,还没开口,俞汀微微抬起上身不压着他,同时靠近亲上陆绝的嘴唇。 两人的嘴都很干,两人却都没张嘴,细细柔柔地摩挲彼此的嘴唇。 走廊的脚步声停了,病房门上有一小块玻璃,陆山京淡淡收回目光,转身走了。 许陵追上来,见陆山京没有进病房,他不敢问,也不敢打听陆山京静止那三四秒看见了什么,默默折身跟在陆山京身后下楼。 电梯内一路无声,直到出医院,许陵看见了等着的专用红旗车,他就知道赵远霄即将完蛋了。 许陵小跑着想去开车门,陆山京发话了。 “你留下,马上安排小绝转院,陵江医疗水平太差。” 许陵不意外,他问:“京医还是蓝康医院?” 京医是京市,也是国内最好的医院,但不如私立的蓝康医院私密,蓝康医院同样也是京市顶尖的医院。 陆山京却给了一个许陵完全意外的答案,“不用太折腾,去连市。” 连市在陵江隔壁,许陵一怔,不过只是一两秒,他恭敬回:“明白。” 下午陆绝便转院到了连市最好的私人医院,顶楼的豪华单人间。 顶楼只有两间病房,左右尽头,相隔特别远,配置了卫生间,单独的淋浴间,俯瞰医院花园的阳台,还有一间陪护房。 俞汀也带了一只小行李包,放进了陪护房。 从陪护房出来,陆绝喊他咬耳朵,“男朋友,给我买支盐水冰棒,想吃。” 许陵还在病房,俞汀余光斜了一眼,“还没拆线,不能吃冰的东西。” 陆绝说:“嘴里全是药味,太苦了。” “……”俞汀同意去买一盒草莓软糖。 陆绝讲价,“一盒太少,两盒?” 俞汀下楼了。 病房门关上,陆绝等了一分钟,俞汀应该进电梯了,他才淡淡问许陵,“我爸来了?” 早上陆山京突然出现医院,许陵心脏差点吓停,他不清楚陆山京为何没进病房,默许了俞汀陪护,但他非常清楚,陆山京没任何可能同意陆绝和一个男人谈恋爱。 陆绝出事,他一夜未报告陆山京,已是在老虎头上拔过一次毛,这种危险行为,仅此一次。 他笑说:“来了,知道你脱离危险期,他就先去处理赵远霄的事,处理完突然收到京市紧急消息,他就先回京市了。” 为了更可信,许陵还先发制人,“陆先生让我转告你,别再惹事,老实养病,他得空就来看你。” 别再惹事,老实养病确是陆山京的口吻,陆绝却又问一遍,“他没去过陵江市医院?” “没有。” 陆绝没再出声了,淡淡看着许陵,许陵紧张着吞了一下口水,陆绝面对俞汀以外的人其实很冰冷,和陆山京一样,对视就会给人无限窒息的压迫感。 许陵避开了陆绝的目光,他内心万般无奈,好在除了沉默,陆绝没再多言,突然说了声,“谢谢你昨晚陪着俞汀。” 许陵,“……”他第一次得到陆绝的感谢,动了动嘴皮,实在不知道回什么,说了句,“领了工资,是我份内事。” 陆绝口气仍是淡淡的,“你可以走了,你在我不自在。” 许陵笑,“你不说我也要回去了,有事随时联系我。” 他走到门边,手握着门把了,停顿了一秒,愁着五官默默摇头,这才扭动门锁离开了。 彼时俞汀提着一只小纸袋,听着电话进了电梯。 “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张敏华絮絮说着,“我找熟人打探了,姓赵那混子除了杀人未遂,还犯有其他事,这次全查到了,数罪并罚,最高可以判无期徒刑呢!” 俞汀按了顶楼,他安静听张敏华说完,到顶楼了,他才说:“我最近不在陵江,辛苦您多操心花圃。” “咳!哪里话,花圃我也拿一半钱,不觉得辛苦!”张敏华又说,“这次幸亏有小陆在,不然真不知道得出多大事,附近传遍了,满街都是血……”她还在后怕,“小陆在哪家医院?周末我去看看他。” 俞汀找了个理由拒了,挂掉电话,他走回605。 进屋不见许陵,他也没问,走到病床拿出一包糖,撕开一角递给陆绝, 亮晶晶的糖纸写着——草莓味棉花糖。 陆绝软软绵绵抬了下手,表示他没力气,张嘴送上前,问:“男朋友,没软糖?” 俞汀只好倒出一颗淡粉色的棉花糖,喂到陆绝嘴里,认真说:“软糖有明胶,嚼着费劲。” 棉花糖轻轻一嚼便化了,不用劲儿也不会扯到胸前胸后的刀口,陆绝翘起嘴角,“我男朋友买的棉花糖就是甜。” 俞汀,“……” 从早上确认关系到现在,陆绝开口必是男朋友。 第66章 耳后悄悄滚烫,俞汀又倒一粒棉花糖,直接堵住陆绝的嘴。 手心却被陆绝抓住机会亲了一口。 陆绝眼尾上挑,他是很标准的凤眼,没情绪看着很寡情,但望着恋人,两只漆黑的眼眸都是浓得无法忽视的深情。 “乐乐,你也喊我一声。” 俞汀掌心发着烫,简单的三个字就在唇边,他微微张嘴,门外有人敲门。 “您好,送营养餐。” 晚饭时间了。 俞汀刚要收手去开门,被陆绝抓住了。 陆绝嘴角挂着笑,“你还没喊。” 俞汀敛了下唇,声音很轻,但也很正式。 “我要去拿饭了,男朋友。” 陆绝这才松开他。 门打开,送餐的是一名年轻护工,穿着粉色的制服,她看到俞汀,眼睛亮了亮,“您好。” 俞汀礼貌,“您好。” 侧身让人进屋。 护工推着餐车进了病房,瞧见病床上的陆绝,她脸红了红,一边取餐一边问陆绝,“您需要换男护工吗?” 陆绝表情淡淡的,“什么意思。” 年轻护工解释说:“我们医院包护理,我负责您这段时间的护理,您——”到底是面对两个长得很帅气的年轻男孩,她脸涨红得厉害。“拆线前都不建议您沐浴,只做简单擦身,前三天您也不能自己动手。” 她解释完,有几分害羞有几分期待,“您要是觉得不便,可以为您换男护工。” “是不便。”陆绝说。 护工失望了,取出最后一份鲜切水果,刚挂上职业微笑,陆绝又说:“也不用换,有人帮我。” 护士反应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偷瞄着俞汀,还是有点诧异。 两人都长得很好看,可是五官气质南辕北辙,没想到是兄弟呢! 她真诚地说:“你们兄弟关系可真好!” 营养餐用保温盒分门别类装着,俞汀本来在拆保温盒,闻言动作一顿,又继续了。 晚上睡觉,俞汀打了一桶热水,提着到了病床。 虽然是顶层,周围也没有高楼,俞汀还是拉上了窗帘。 病房有空调,俞汀调高几度,这才撩开被子安静解陆绝的病服扣子。 病房里静幽幽的,没有半点声响,陆绝突然开口,“你要愿意,我可以告诉所有人我们是恋人。” 护工的话他听见了,也看见了俞汀那一秒的停顿。 俞汀摇头,病服解开,陆绝胸膛厚厚一圈纱布露了出来,病房用的白织灯,照着纱布,更显得冰冷。 俞汀拧干热毛巾,先擦了陆绝的脸,然后避开那厚厚的纱布,擦着陆绝的手臂、腹部。 擦了一会儿,他眼角又湿润了。 他很少哭,也不让自己哭,他很小就明白,哭解决不了问题。 但他控制不住,哪怕现在陆绝睁着眼,心脏也在跳动,他还是怕得恐惧。 他忘不了指间沾满陆绝的血的触感,也忘不了陆绝闭眼时的样子。 他不在意别人如何看他。 恶心的同性恋,或是喜欢男人的变态,他都无所谓。 没什么会比陆绝活生生在他眼前重要。 陆绝看见他通红的眼眶,马上就道歉,“对不起……” 俞汀哑着声打断,“道什么歉?” 他没停下擦身,避开胸口,到了陆绝腹肌。 陆绝不敢动,他深深望着俞汀,“你不想别人知道,我会保密,再不提了。” 俞汀突然掐了一下陆绝腹肌,很轻,陆绝喉结用力滚动了两下。 俞汀拿开毛巾去清洗,又拧干透透的,这才说:“我不在意这个,我在意的是——” 他目光沉沉,眼睛通红看着陆绝,“你骗我。” 陆绝诧异,“我骗你?” “你答应我会好好活,活得比我久。”俞汀说,“才半年,你就没办到。” 陆绝张口要说话,俞汀先拿手捂住他嘴,“陆绝,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必须好好活,你要再骗我——” 他想了一秒,陆绝唯一怕的事,大概只有—— “我再不亲你了。” 说完俞汀咬了下舌头,他是不是疯了,怎么会说出这么社死的话…… 陆绝也古怪地沉默着。 俞汀想说点什么补救,视线突然往下一瞥,他的手,乃至全身瞬间僵硬了。 忘了哭,也忘了难受。 这种时候……怎么会…… 陆绝也很无奈,他默默拉过棉被遮住腹部以下。 俞汀的手还贴着他嘴,他低哑的声音从俞汀的指缝里钻出来,“乐乐,你能暂时回你房间吗?” 第58章 俞汀两侧太阳穴都突突跳了起来,掌心覆盖着的两片嘴唇滚烫,俞汀烫手地冒出一句,“稍等,我上网搜搜。” 医生叮嘱里没有。 但也不好问医生。 呼在俞汀掌心的气息热气蒸腾,陆绝的嘴捂住了看不见,但俞汀知道他肯定在笑。 果然下一秒陆绝闷哼一声,笑太用劲又扯着伤口了。 “……” 俞汀懒得搜了,答案肯定是不行。 他也收了手,暂时不刺激陆绝,淡淡说:“不回,心静自然凉,你想办法冷静。” 说完没看陆绝,空调降低了几度,提着桶去淋浴间倒水,没几秒回来,拉了椅子在病床旁边坐下,想想拿过手机,搜了一部纪录片。 病房内瞬间响起一声浑厚悠长,神性肃穆的钟声。 旁白浩然正气,“凌晨三点四十分,小空师傅如往常一般,准时敲响了——” 陆绝双肩微颤着,但扯着伤口真的太疼,他努力控制着,“在看什么?” “纪录片。” “什么类型?” “道。” 陆绝再也忍不住,乐得飙出了泪水,扯得胸口又紧绷又疼,他嘶嘶呼着气,半天才发得出声音,“关了吧,冷静了。” 俞汀斜着棉被,犹豫着要不要掀开验明正身,陆绝勾唇保证,“真冷静了,胸口疼太厉害。” 俞汀慢慢关了视频,他侧目,就撞进了陆绝漆黑的注视里。 陆绝语气无奈,“乐乐,你总那么可爱,我想把你藏起来了。” 俞汀默不作声,直到关灯休息了,他才平静说了句。 “不用藏,我只在你面前可爱。” 不等陆绝反应,他迅速关上陪护房的门,“晚安!” …… 陆绝刀口极深,一个月后才拆线。 陵江医院没条件,当时做的普通缝合,后来转院到连市,医生想了些办法,但还是永久地留下了两道疤。 一条胸前,一条后背,淡淡的肉粉色,三四厘米左右。 医生离开了。陆绝系好病服扣子才喊俞汀出来。 俞汀扫过他系得严实的病服,“伤口——” “挺好。”陆绝挑眉,“医生的缝线很漂亮。” 俞汀说:“我想看看。” 沉默一秒,陆绝妥协了,他又解开衣扣,“颜色也漂亮,粉色……” 他停住了,朝俞汀招招手,“想看就近点。” 俞汀站在病床边,他弯身靠近,下一秒陆绝冷不丁抬手拉他,他跌进陆绝怀里,陆绝双臂收紧,马上密不透风抱住他,在他耳后笑着说:“男朋友,听说明天游乐场有活动,我们去约个会?” 知道陆绝不让他看,俞汀放弃了,他脸埋进陆绝的颈窝,两只手伸着穿过陆绝后背,也用力抱住他,声音闷闷的,“你怎么知道有活动?” 沐浴间就一瓶薄荷味的沐浴液,一瓶薄荷味洗发水,俞汀发梢身上都是淡淡的薄荷味,陆绝满足地又收紧了手,“医生拆线的时候和护士聊天,她女儿放暑假了,要她明天带她去游乐园玩一天。” “我去问医生,她同意你外出就行。” “我刚问了。”陆绝笑,“她说除了跳楼机,大摆锤那种刺激项目,都能玩。” 俞汀同意了。 隔天早上,陆绝没吃医院的营养早餐,拉着俞汀去外面狠狠吃了一顿路边小店。 “嘴巴快淡得失去味觉了,辛苦我的男朋友陪我受苦了。”陆绝挑眉,“下月回家天天给你做大餐。” 通常拆完线再观察两三天就可以出院了,但陆山京来了电话,必须观察满一个月才准陆绝出院。 俞汀口味淡,倒没觉得医院的营养餐淡,他先吃完了馄饨,拿手机买游乐园门票。 他对游乐场的记忆很模糊,还是很小的时候,他爸还在,一家三口去过一次。 连市是省会,有两个大游乐场,其中一个游乐场还有水族馆,俞汀翻着宣传照问:“有活动的游乐场是哪家?没看见。” 陆绝面不改色,“医生没说,游乐场搞活动时间都差不多,你挑想玩的买。” 俞汀就选了偏儿童的那家游乐场,最刺激的项目是过山车。 俞汀买好票,陆绝也吃完了,到游乐场有直达的公交车,俞汀还是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 第67章 暑假的游乐场旺季,路上堵了快半小时,终于在九点到了游乐场门口。 九点开园,入口处已经大排长龙了,全是大人带小朋友,还有一些是情侣,俞汀和陆绝在其中极其惹眼。 俞汀还特别有小孩缘,前后左右的小朋友爱找他说话。 “哥哥你是和你哥哥来游乐场玩吗?” “你敢玩过山车嘛?” “哥哥,你有妹妹吗?” “哥哥,你哥哥会欺负你吗?我哥可坏了,老是欺负我!” 有个小女孩还童言无忌,“哥哥你长得真好看,我长大要嫁给你!” …… 家长都很不好意思,检完票赶紧拎着自家孩子飞奔跑了。 陆绝这才得和俞汀说话,“乐乐,叫哥哥。” 俞汀斜他一眼,没搭理,陆绝又勾唇,“是那个长大要嫁你的小女生说的,我是你哥哥。” 俞汀还是没理他,进门右侧是一座大的旋转木马,排队已经挺长了,他停住问:“玩旋转木马吗?” 陆绝望着俞汀柔顺的后脑勺,“你还没叫哥哥。” 俞汀猛地回头,早上太阳已经很晒人了,他脸颊有淡淡的粉晕,“陆绝你烦不烦!” 和一个六七岁的小孩醋…… 后一句俞汀没好意思说。 陆绝慢吞吞上前,“你叫一声,我什么都听你的。” 俞汀转身就走,脸红得更厉害了。 旋转木马没坐成,前面的设施是过山车,头顶呼啸着的全是尖叫声,俞汀完全没考虑,再往前又是水上滑道。 夏季水上滑道是最热门的项目,一只小皮艇可以容纳两个人,从有水的滑梯冲进水池,1米2以上的小朋友就可以玩。 俞汀犹豫两秒,还是pass了,他正要继续往前,陆绝在后面喊他,“乐乐,想玩那个。” 俞汀停住回头,顺着陆绝的手看过去,是另一侧的迷你漂流。 陆绝勾唇,“这个总能玩吧?” 俞汀观察了一会儿,迷你漂流只有一小段还算刺激的路,设施中间造了有假山,皮艇要穿过漆黑的隧洞,大约两三分钟,其他都是很温和的人造水道。 俞汀点了头。 这个项目玩的小朋友就比较少了,大多是成年人,一条圆皮艇六个人,轮到俞汀和陆绝,和他们同船的是三女一男,一男一女应该是情侣,坐在俞汀右侧。 圆皮艇是圆圈座,另外两个女生坐俞汀对面,已经偷瞄俞汀和陆绝好几次了。 工人人员发了雨衣,又确认一遍六人安全扣都系好,圆皮艇便漂了出去。 还是有点刺激。 高低不同的水道交错,皮艇起起伏伏,还不时360旋转一圈,不时有水泼进皮艇内,出发没一会儿那对情侣的女生就在喊害怕了,男生安抚着抓紧了女生的手。 俞汀侧眼看陆绝,陆绝懒洋洋靠着皮艇,感受到俞汀的视线,他也歪头看他,问:“晕了?” 俞汀摇头,他以前跟张爷爷出海,这种颠簸司空见惯。 这时进了隧道,明媚的光影就被隔绝了,皮艇进了隧道,瞬间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漆黑寂静,只有湍急的水流,以及频繁从洞顶落下的水滴。 突然一个急拐弯,又一大泼水溅进皮艇,俞汀套着雨衣,裤腿还是全打湿了,不过这次没有任何尖叫声。 除了水流声,他耳畔还有另一道水声。 虽然很细微,但俞汀马上听出来了。 他旁边那对情侣,在接吻…… “……” 他默默侧过脸。 出隧道没一会儿就到站,等其他人下了皮艇,俞汀和陆绝才下。 但那两个年轻女生等在出口,他们一出去,稍高一些的女生就上前,笑吟吟问陆绝,“可以加个微信吗?” 陆绝淡淡的,“不行。” 女生也很大方,“打扰了!”又问俞汀,“你好,我朋友想加你微信,方便吗?” 她指向后方脸通红的女生。 俞汀说:“抱歉。” 为了朋友,女生还想争取一次,俞汀继续说:“我有恋人了。” 女生失望走了。 俞汀抬脚也要走,下一瞬,他耳畔落下陆绝低沉的声音,“乐乐,我现在想抱你。” “……” 俞汀还没开口,手腕就被陆绝抓住,拉着他往前走。 俞汀眼皮突突跳,他没有抽回手,任由陆绝拉着他穿过人流。 太阳灼热,俞汀感觉他思绪都被晒得有点晕了。 拥抱…… 在游乐场吗? 游乐场随处是欢乐的音乐,没一会儿音乐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在炎炎夏日里,特显清凉的阴测测笑声。 陆绝停脚了,俞汀抬头,就看到了两个言简意赅的大字—— 【鬼屋】 鬼屋漆黑不见五指,还有扮成鬼的工作人员神出鬼没,加上立体环绕的逼真音效,任何人都可以在这个环境里用力拥抱。 同性也不会引来异样的眼光。 进鬼屋没一会儿,行至一处偏僻的角落,陆绝便用力将俞汀搂进了怀里。 耳畔充斥着鬼哭狼嚎,还有陆绝沉稳又急促的心跳声。 俞汀没迟疑,同时抬手用力回抱住陆绝。 “乐乐。” 陆绝在他耳畔说:“在这儿待到关门吧。” 俞汀无声勾起嘴角,好一会儿他才说:“不太行,我还想坐摩天轮。” 对小时候那次游乐场最清晰的记忆,大概是爸爸妈妈带他坐摩天轮。 升至最高空,俯瞰全市夜景,真的很美丽。 陆绝整张脸深深埋进俞汀耳后,低声,“那待到摩天轮最后一趟。” 第59章 两人最后还是错过了摩天轮。 晚上闭园前十五分钟,最后一轮摩天轮,到他们前一人,工作人员说:“人满了。” 每只小房子亮着一盏灯缓缓升空,逐渐也成为夜景里的一部分。 俞汀扭头说:“陆绝,你真烦。” 是真的烦! 他们在鬼屋来来回回进出多次,最后一次,陆绝突然拽着他到几尊牛头马面造景后面接吻。 亲了还要亲,鬼屋的灯都亮了。 阴森音效也替换了工作人员温柔的声音,“鬼屋即将关闭,请各位游客按时离开哦。” 因此错过了最后一轮摩天轮。 即将闭园,白日拥挤的走道空了,只稀稀落落的人往出口走,陆绝落后一两步,望着那颗似乎跟着气鼓鼓的后脑勺。 俞汀性格内敛,不爱说话,加上他的五官太精致,总会给人一种他难以接近的错觉。 不会有人觉得俞汀可爱。 但陆绝觉得俞汀连头发丝都可爱,会在接吻的时候小心地揪住他前襟,全身害羞得滚烫,还会发出很可爱的哼声。 生气的模样也可爱,每一秒的神情都特生动漂亮。 他勾唇,一步追上俞汀,“别气了,明天第一个带你坐摩天轮行不行?” 俞汀没回头,“不来。” 又停住偏头看陆绝,“你有点病患自觉吧,再观察一个月没任何后遗症,你想怎么玩都行。” 陆绝突然低头靠近,笑着问:“真的?我想做什么都行?” 俞汀反应极快,瞬间明白陆绝话里的做是什么,他故作镇定,“在神圣的游乐场,请说健康话题。” 转身耳根子却烫得厉害,连左耳那粒小红痣都变得更加殷红。 “哪不健康了?”陆绝很快又走到他旁边,“是俞乐乐你思想不健康。” 俞汀斜他一眼,陆绝便闭了嘴,夜风拂来,清爽又凉快,出游乐场了,陆绝才又开口:“京市的游乐场有全亚洲最高的摩天轮,下个月我们再去。” 录取通知书,下个月就到。 俞汀高考裸分排省第二,前几天好几所顶尖学府招生办已经联系他了,京大招生办也在其中。 俞汀报了京大的船舶与海航工程,下个月陆绝出院,他们便可以出发。 “我妈也是京大毕业。”陆绝说,“她在京大家属区有套老房子,空十几年,家具全老化了,我们提前一周过去添家具?” 没提同居,却字字在说同居。 俞汀脸上的灼热被晚风吹淡不少,他嘴角小小翘起,回来个,“哦。” 陆绝还要逗他,“哦是下个月去坐摩天轮还是去添家具?” 不远处站台,两根橘色光柱穿透黑夜,越来越近,是最后一班公交车进站了,俞汀拉住陆绝的手往公交站台跑。 晚风扬起两人头发,柔软的发丝在风中恣意飞扬,俞汀也在风中回答了陆绝。 “两个都是哦!” * 一个月过去,早上陆绝去做了最后一次全身检查,医生终于在出院诊断书签了名。 俞汀同时接到电话,中午派送他的京大录取通知书,他得回陵江一趟。 陆绝以最快速度订好了飞京市的两张机票,“我也去。”他解着病服扣子。 第68章 俞汀拎过书包,拒绝了,“你明天才能出院,乖乖待着,我下午……” 明天的飞机,下次再回陵江,应该是大一暑假了,他得找张敏华道个别。 俞汀改了计划,“晚饭你自己吃,我晚点回来。” 陆绝马上问:“去这么久,要去哪儿?” “去看张阿姨。”俞汀挎好书包,想想说,“你听话待在医院,我回来给你带奖励。” 陆绝手指松开了纽扣,上前抱住俞汀亲了下他眼睛,低声说:“早点回来,我会想你。” 俞汀走了。 回陵江的短途汽车三小时一趟,定点发车,票价50块钱,车程两小时,车站外有那种不正规的小面包车,凑满7人立即发车,价钱贵两倍,一人100块,车程也只需要一小时20分钟,还送到家。 俞汀算了算,搭小面包车来回能节省两小时左右,他速度快点,还能赶得及回来和陆绝吃晚饭。 “……” 他没必要赶回和陆绝吃晚饭吧?他们天天对着吃了一个多月饭,很腻歪。 俞汀这样想着,还是在看到揽客的小面包车师傅时,默默跟上了车。 俞汀上车便满员了,小面包车一路驶出连市,车内很安静,不过人太多,司机没舍得开空调,车内闷热又难受,俞汀旁边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阿姨,她临着窗,实在受不了就降了车窗。 走的二级公路,风不大,起初风甚至有些闷,快到陵江地界,风渐渐清凉了,到了那架跨海大桥,清新的海风更是源源不断灌进车内,车内跟开了空调一样。 阿姨看着大海激动了。 她掏出手机打电话,源源不断和她小姐妹形容着,“大海可太大了,压根望不到边儿!那水蓝幽幽的,颜料调的一样……对对对,桥也老长了,得有好几百米吧……” 司机插话,“全长765.89米!” 阿姨赶紧挂了电话,“我给你们拍几张瞧瞧!” 俞汀也望了眼窗外,天蓝,大海也蓝,随便一眼皆是美景,他也掏出手机拍了一张,发给了陆绝。 陆绝秒回,“回来了?” 俞汀忍俊不禁,他敲字,“你说呢。” 陆绝发来一个可怜巴巴的小泪人脸,“我想你了。” 俞汀瞄一眼顶部的时间,距离他离开医院,确切说走出605病房,不到一个半小时。 他点开表情,在拥抱小人和飞吻小人里纠结两三秒,最后点了拥抱小人发送。 旁边突然有声音,“女朋友啊?” 俞汀眼皮跳了两下,他收起手机,侧脸看向阿姨,阿姨笑眯眯的,“是女朋友吧,瞅你满脸幸福。你这么帅,你女朋友也很漂亮吧!” 俞汀眼皮又跳了几下,礼貌地点点头,没有接话。 阿姨没聊上天,又扭身拍大海了。 半小时后,小面包车停在俞汀家所在的街道,他家距离市区远了点,司机收了120块。 小面包车下午五点还要返回连市,俞汀和司机订好了返程的一个座位。 他进屋没一会儿,ems来了。 录取通知书封皮印着水灵灵的京大校徽和名字,邮递员羡慕道:“小伙子厉害啊!我这辈子送出的第一封京大录取通知书!” 邮递员很快走了。 俞汀拿到录取通知书,没在家多待,收了几件衣服,锁好门离开,去超市买了几件礼品,提着去了张敏华家。 张敏华在花圃,接到电话火速赶回了家。 得知俞汀被京大录取,张敏华高兴得不行,一定要留他吃饭,俞汀没拒绝,在张家吃过饭,快到五点才离开。 返程走的高速路,比来时更快,六点出头,小面包车准时到达医院。 还是120块车费,俞汀付了钱下车,他没有马上回医院,去了医院门口的超市。 夏天,冰柜里堆满了品种丰富的雪糕,却没有冰棒,俞汀翻找好一会儿终于找着一根盐水冰棒,他继续要找,口袋震了一下。 他一手继续找冰棒,一手摸手机,果然是陆绝的微信。 陆绝发来一张营养餐照片,“难吃。” 菜色丰富,是陆绝常吃的那套搭配,俞汀正要回复——“我马上到,别找事”,突然又翻到一根盐水冰棒。 他就没回了,揣回手机,拿着两根盐水冰棒去收银台结账。 收银员给了一只小塑料袋装冰棒,俞汀拎着出超市,连市比陵江黑得晚,六点的天还很亮,夕阳又橙又粉,很是美丽。 俞汀担心冰棍化得快,抬脚要跑,一道意外的身影走向他。 许陵笑容亲切,“俞同学,陆先生要见你。” 俞汀一愣,顺着许陵身后看去,一辆低调的红旗车停在路边,车窗严实,瞧着漆黑一片。 俞汀下意识捏紧塑料袋,他心脏收缩了两次,才找回声音,“可以先给陆绝送东西吗?” 他稍稍提高塑料袋,“冰棒容易化。” 许陵深深看他一眼,侧身让路,“抱歉。” 俞汀深吸口气,脚转了方向,没一会儿到了红旗车旁。 许陵打开后车门,“请。” 俞汀弯腰进车,后座没人,他瞥了眼副驾,也没人。 许陵及时解释,“陆先生在另一个地方,司机会送你过去。” 俞汀坐进车,余光里许陵没上车的动作,他主动说了一声,“谢谢。” 许陵话到嘴边,到底没出口,他微笑点了点头,从外关了车门。 车驶进车流,车内空调恰到好处,让人的皮肤感到非常舒适,只是司机一言不发开车,车内连呼吸声都没有。 好在没一会儿便进了一个地下停车场。 车停稳,司机下车给俞汀开车门,他微低着头,从头到尾没看俞汀,“请跟我来。” 进电梯司机按了顶楼,随即无声退了出去。 电梯门缓缓合上,俞汀微微抬眼,望着跳跃的楼层,一路未停,直达顶楼。 电梯门打开,是一家装潢精致的空中花园咖啡厅。 服务员候在电梯外,他同司机一样,低垂着眼没看俞汀,“请随我来。” 通铺发亮的大理石地板响起哒哒的脚步声,是服务员皮鞋走路发出的声响。 周围寂静,越发显得服务员的皮鞋声嘹亮。 一分钟后,服务员领着俞汀到了尽头包间,他曲手轻叩,“您的客人到了。” 低沉的声音在门内回应,“进来。” 服务员小心翼翼摸到门把。 按动。 咔。 几近无声的一声,门开了。 第60章 包厢里明亮简洁。 花费了快七位数的落地窗外,是鲜花盛开的空中花园,坐落于方圆几公里最高的地方,触目所及是油画般的橘粉色夕阳。 窗边有一张宽阔的桌子,五官与陆绝有五六分相似的男人坐在桌子左侧,面前摆着一杯咖啡,他的对面,也摆着一只杯子,透明玻璃杯,不是咖啡,看着像是普通的水。 门无声在俞汀身后关上。 “坐。”陆山京没看俞汀,平淡的语气自带命令的口味。 在同意和陆绝交往之前,俞汀就明白迟早会有这一天。 只是在真见到陆山京这一刻,他还是悄悄捏紧指尖。 两秒后,他走上前。 椅子提前拉开了,俞汀无声坐下,抬眼对上了陆山京的注视。 陆山京的眼神极具压迫感,尽管身处明亮开阔的环境里,却有一种身处昏暗逼仄的密闭空间里,被一头狼王密不透风注视着的窒息感。 俞汀预想过无数次应对这个场景的方案,但真面对陆山京,他发现他的方案全是纸上谈兵,对方是真正成熟有社会地位的成年人。 于是他沉默着,等陆山京先开口。 陆山京却也没开口,他收回视线,往咖啡里丢了一颗方糖,银制勺子轻搅着咖啡,偶尔刮过哑光黑色的瓷杯,细微的刺啦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尤为清晰。 整个过程持续了五六秒,陆山京拎出小勺搁在杯盘里,端起咖啡杯刚要喝,一阵急切突兀的来电铃声打破了他的动作。 俞汀的口袋在震动。 陆山京笑了,他不紧不慢尝了口咖啡,说:“接吧,让陆绝也过来。” 他在医院门口拦了俞汀,自然不是真心想陆绝过来,这一点俞汀也清楚,他眼睫微颤,掏出手机接了电话。 “在路上,快到了。” 又听陆绝说了几句,俞汀挂了电话。 陆山京没掩饰,露出了赞许的神色,“你确实非常优秀。” 他放下咖啡杯,“我查过你的档案,这次高考扣掉附加分,你裸分实际是第一。” 陆山京开场是高考成绩,俞汀摸不准他的意思,他思忖两秒回,“我想您并不想在我身上浪费太多时间,有事您直说。” 陆山京意味深长笑了一声,“和陆绝分手。” “我拒绝。”俞汀说,“假如您只有这件事,您不用再浪费时间。” 第69章 他轻轻吸了口气,继续说:“我喜欢陆绝,除非他要分开,否则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左右我的决定。” 陆山京不意外俞汀的回答,和他分析的一样,是一个有主见有行动能力的优秀人才。 少有人面对他还能对答如流,并且俞汀才18岁,未来必定前途无量。 可惜,那是未来,可惜,俞汀现在才18岁。 一个刚成年的学生,开局便没有赢他的底牌。 因此陆山京放任了陆绝一段时间,年轻人的荷尔蒙来得快,去得更快,他强行干预反会适得其反。 他不信陆绝真喜欢俞汀。 却在几个月后,收到了陆绝挨刀进急救室的消息。 陆山京震怒,到605病房门口,他几乎控制不住踹门进去毙了俞汀。 可窥见陆绝满心满眼的喜悦时,他生生忍住了。 毁了俞汀,就会毁了陆绝。 意识到这一点,陆山京迅速改了主意,暴力分开两人只会引起更不可控的风暴,唯一解法—— 俞汀主动分手。 陆山京,“还有一个人可以,你自己。” 俞汀心中诧异,但他没有表现欲盐未舞出来,“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用钱利诱你,依你的品行,你肯定不屑一顾。用学业威胁你,你这样不可多得的人才,我又非常不忍心。”陆山京曲着食指,不轻不重叩了一下桌面,“只能看你说的是否真心话了。” 俞汀知道不能被陆山京牵着走,可不得不被他主导思路,“什么话?” “你真喜欢陆绝,就得和他分手。” 俞汀一怔。 陆山京说:“你应该清楚陆绝的性格,我若是让他在你和我二选一,他毫不迟疑会选你。” 他看似随意地补充一句,“正如他毫不犹豫为你挡刀。” 俞汀脸色发白了,陆山京提到了他最后怕的事。 他再懂事,也才18岁,表情细微的变化落入陆山京眼里,陆山京继续说:“然后陆绝会离开陆家,我不会让他再读大学,在我有生之年,他也不会找到任何一份工作。” 俞汀震惊不已,“陆绝是你儿子!” 陆山京似笑非笑,“正因为他是我儿子,我有权利决定他的人生。” 他话锋一转,“你知道陆绝认识你之前,他没有过雨鞋吗?他不需要在雨地行走。他住的病房,一日花费是普通人家一年收入,他出生就在所有人遥不可及的终点,但非常可惜,他的顺遂人生即将终止于你。” 桌下,俞汀左手还提着塑料袋,他无意识攥紧,发出响亮一声,随机他无力着松开了。 他懂了,见到陆山京那刻的无力感来源何处。 现在的他,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坚守他和陆绝的感情。 小时候妈妈偷偷躲房里哭泣,他那时以为18岁能做很多事,他就希望快点长大到18岁。 可如今他18岁了,还是没有变化,他还是小时候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他无法反驳陆山京的每一句话,他现在的确没有能力对抗陆山京。 陆山京未必真会毁掉陆绝的未来,可他没办法赌这个可能性,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愿意。 俞汀的转变陆山京看在眼底,他絮絮善诱。 “假如你依旧选择和陆绝在一起,第一年你们感情浓烈,以为你们坚持足以抵抗整个世界。次年你们的感情也许还浓烈,再多几年呢?你进入社会,而他永远停留在原地,你们接触的世界不再平行,结识的朋友不再一致,你确定你还会爱他如初?” 陆山京说:“陆绝亦如此。他现在爱你到能为你挡刀,放弃我放弃陆家,但这种强烈的情感又能持续多久?多年后他恍然发现,他的人生原来因为你一塌糊涂,万劫不复,你认为他还会爱你如初?” 俞汀全身冰凉了。 他知道,陆山京的每个字都是为了说服他离开陆绝,但现实的是,每个字,每句话都是事实。 俞汀垂头,他十根指尖都掐进了膝盖,却是麻木的。 他还是不语,陆山京这时又突然说:“你们的爱情真是那么伟大,分开四年而已。除非你认为你们的感情不过四年。” 俞汀抬头,陆山京冷冷说着,“这是我给你的第二个选择,离开陆绝四年,成长为能与我抗衡的成年人,届时你们还相爱,我不会再阻止。” 这当然是陆山京找的一个缓兵之计,时间是最好的手段,他不信他们分开四年还会相爱。 包间内再次寂静,只有陆山京喝咖啡的动静。 几分钟后,俞汀终于说:“我有个条件。” 这是答应了。 陆山京不动声色,“说说看。” 俞汀拉开椅子起身,这一次,他平静直视着陆山京,“别再打陆绝,同性恋不是病。” 陆山京第一次被当面指责,对方还是一名半大小孩,他沉默片刻,同意了。 “我保证。” 俞汀颔首,“谢谢,明天我会离开。” 陆山京习惯地挥了下手,示意俞汀可以离开了。 * 回程只有俞汀一个人,走出大楼,外面全黑了,两侧霓虹闪烁,路上车来车往,路人也是急匆匆赶回家。 每个人都很忙碌,唯独俞汀很慢,很慢很慢地往医院走着。 到医院的路却太近了,无论俞汀走多慢,那几栋亮着灯的建筑还是越来越近。 路过医院门口的超市,俞汀后知后觉,他低头看了眼塑料袋。 透明塑料袋里,积攒了两包水。 盐水冰棒全化了。 俞汀捞出那两只包满水的冰棒袋,他很耐心地撕开封口,走到路旁的下水道,蹲下慢慢将冰棒水倒进水沟。 重复了两遍,他又叠好两张冰棒袋,塞进塑料袋里,找到垃圾桶扔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又去了超市。 还是那只冰柜,俞汀翻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最后一根盐水冰棒。 到收银台,有个男人在结账,柜台上摆着几个小架子,除了口香糖,糖果一类的小零食,还有一个架子摆着安全套。 男人顺手拿了一盒。 俞汀往常不会注意,今天他看着收银员扫描了安全套,再装进了购物袋里。 男人走了,轮到俞汀结账,他垂眼想了两秒,伸手在小架子上拿了两盒安全套。 “一起结账。” …… 605很安静,俞汀推门进去,病床上的陆绝放下书,挑眉说:“现在才回来,我澡都洗好了。” 俞汀笑了一下,他关门反锁,进去把购物袋扔向陆绝,“给。” 陆绝轻松接住,他挑开撇了一眼,笑道:“一根盐水冰棒就当奖励了,俞乐乐你会不会太小气了?” 俞汀还在笑,“爱吃不吃,我去冲个凉。” 他快步进了淋浴间。 温热的水从头顶砸下来,俞汀用力揉着眼睛。 陆绝吃完冰棒又看了二十一页书,淋浴间的水还在淅淅沥沥响。 平时冲凉十几分钟,今天快半小时了。 陆绝支着上神朝淋浴间喊了一声,“乐乐?” 水声应声停了,俞汀淡淡的声音飘来,“好了。” 陆绝眼皮跳个不停,他躺回靠枕,无聊着又翻了一页书。 没一会儿淋浴间门开了,陆绝听着脚步声瞥过去,登时愣住了。 俞汀头发湿漉漉的,漆黑的发梢还往下滴着水珠,身上只套了一件白衬衫,宽松款,但也只遮到臀部,隐隐约约露出白色的内裤边缘,两条修长白皙的长腿暴露在灯光下。 陆绝卡壳了。 俞汀还在擦着头发,他边擦着头发边朝病床走。 他擦得很用劲儿,到陆绝面前的时候,头发不怎么滴水了。 扔开变重的毛巾,他低头看陆绝,陆绝瞳孔又黑又深,四目相对,陆绝先扭头避开了,他去拉被子,“空调低,感冒——” 没说完被俞汀打断了。 “陆绝,我们做吧。” 第61章 病房内静止了。 过一两秒,窗户忽然传来噼里啪啦的动静。 俞汀转头,窗帘拉了大半,没窗帘遮挡的两块玻璃,外面漆黑一片,屋内灯光照着,很快显出几条蜿蜒的水痕。 下雨了。 沿海几座城,夏季总是出其不意降临一场大雨,尤其在夜间。 俞汀又转回看陆绝,陆绝仍是微微仰视他的姿势,一动不动凝视他,没出声。 俞汀垂眼,刚要再问一次,陆绝动了,瞬间凑到他唇边用力嗅着。 “……”俞汀怔了一秒,“我刷了——” 三次牙。 陆绝打断了,“没喝酒。” 俞汀,“……我没醉。” 他没时间再等陆绝回答了,伸手摁掉床头开关,头顶灯光霎时熄灭。 房间陷入了黑暗,窗外倒是有了丁点儿的亮度,投进屋淡淡的光亮,只两人近在咫尺,也仅仅是看到彼此模糊的轮廓。 第70章 这场雨来得急又暴,重重砸着玻璃窗,满屋回荡着雨声,俞汀没有犹豫,倾身抱紧了陆绝。 他下巴深埋在陆绝耳后,淡淡的沐浴液留香清晰可闻,他闭上眼,两手用力搂着陆绝,声音坚定而柔和,“陆绝,抱我吧。” 急切的暴雨声被粗重的呼吸声轻易压没了声息,俞汀耳边只剩那道滚烫的气息,陆绝还是没动作,只不再平稳的声音显示他的主人正在失控的边缘,“今天不行,没安全套。” 陆绝是咬紧牙在挤声,“下次……” “我买了。”俞汀打断他,低声说,“两盒。” 陆绝最后一丝理智荡然无存。 下一秒,俞汀两侧腰被两只大又宽的手狠狠扣紧,眨眼就被陆绝翻身压进了柔软的床铺里。 也是今天才换的床品,晒了一天太阳,有一股阳光味道,混合着沐浴液的香味,俞汀脑海里也下着一场暴雨。 猛烈的、无法停歇的暴雨。 俞汀没有闭眼,他认认真真,一点一点记牢上方那张对他而言,吸引力爆棚的脸。随后他两手挪到陆绝后脖颈,十指交握着,猛然压低了陆绝的头。 鼻尖猛然相撞,俞汀的瞳仁在昏暗里亮得惊人,他微仰着脸,主动贴住了陆绝的嘴唇。 回应俞汀的是更加猛烈的深吻,陆绝腾出一只手穿过俞汀后脑勺,用他的掌心托住俞汀的头,更加用力地往下亲。 陆绝吻得密不透风又强势,俞汀全身很快变得柔软,十根手指深深掐进柔软的床铺,他还是不太会换气,快窒息的最后几秒,陆绝终于离开了,沿着俞汀左侧唇角一路往上亲。 俞汀小口小口吸着新鲜空气,只是没消停两秒,他全身皮肤猛然紧绷,差点没忍住哼出声。 他死死咬住唇瓣,尽量让自己忽略耳后的厮磨。 陆绝在亲他那颗红痣。 滚烫的温度在耳后最薄弱的地方,感官被无数倍放大。 俞汀憋了十几秒还是忍不住了,他放手掐了一下陆绝的后背。 杀伤力却近乎没有,他现在全身无力,抬一次手都很费劲。 “别亲了……”俞汀声音沙沙的,“难受。” 陆绝稍稍离开,灼烫的呼吸不时喷着俞汀的皮肤,“套在哪儿?” 俞汀说了,陆绝马上下了床,熟悉的温度离开,俞汀有一瞬的恍惚,他下意识想抓住陆绝,手才伸出又软绵收了回来,双目失神地望着昏暗的天花板。 窗外雷雨声越来越响亮,掺杂着几声不耐烦的撕包装壳的声响。 熟悉的温度又回来了。 俞汀安心地闭上眼,全身心地记住独属于陆绝的温度。 四年,其实很快…… 俞汀思绪被打断了,他脑子再无法思考,十根手指全重重掐进了陆绝的皮肉,像一条抛锚的船,再无法自主启航,只能随着大海流动颠簸。 他听不见雨声了,耳畔只有陆绝沉沉又温柔的声音。 “别收手,让我知道你多疼。” 俞汀想说点什么,只身体意识都浑浑噩噩的,他来不及回答了,身体仿佛沉入了非常温暖的大海里,被辽阔无边的海水温柔地包裹着,再不冰凉。 …… 天微亮,俞汀先醒了。 全身酸痛无比,被两只手臂紧紧搂着,微微抬眼,就窥见一截流畅的下巴,以及一小片淡青色的胡茬。 他在陆绝怀里。 俞汀难得迟钝了几秒,昨夜的事才逐渐浮现,恢复了他的记忆。 结束后他没力气了,是陆绝抱他去浴室做了清理。 然后又…… “还有一只套。”陆绝轻啄着他耳后的红痣,“别浪费。” 清凉的墙砖摩擦着他手腕的木头珠子,发出阵阵令他心悸腿软的动静。 陆绝的声音也断断续续。 “乐乐,这串珠走开过光,会佑你平安,以后也别摘下来。” …… 俞汀伸手摸了下手串,在陆绝怀里待着,珠子一点儿也不凉,温温润润的。 窗外还在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俞汀静静看了陆绝好一会儿,抬起下巴,无声地亲吻了一下陆绝的青色胡茬。 很硬,很刺。 前段时间陆绝动不了,都是他来刮,今天,他刮不了了。 俞汀捏紧指尖,几秒后,他无声从陆绝怀里溜走了。 * 八点多,俞汀回到了陵江。 他搭的第一班小巴车,已经坐满了乘客,拥挤又狭小,车厢里混杂着各种气味,座椅也只有薄薄的一层软垫,刚下车,俞汀就吐了。 他没去汽车站的卫生间。 车站的卫生间气味只会让他的恶心感加倍,而且他根本吐不出任何东西,只是难以抑制的干呕。 他拿着纸巾盖住嘴,在垃圾桶旁吐了好一会儿,团紧纸巾扔进了垃圾桶。 口袋里手机震动无数次了,俞汀回到家才掏出手机,没看塞爆的信息,将陆绝的号码拉进黑名单,又点开微信,看着99+的红点,他静止了好几分钟,到底没舍得删掉陆绝的微信,只是退出了登陆。 陆绝从连市过来,应该还有段时间。 俞汀去卫生间洗了把冷水脸,行李箱也放在卫生间没管,去了赵如菲的房间。 长时间没住人,房间里、被褥都有了潮湿的霉味,俞汀不在意,他钻进棉被里蜷缩着,自嘲地想,他真的很坏,可以在医院和陆绝分开,却还是故意再拖延,让陆绝跨海跨市追来找他…… 再见一面,还不是要分离四年…… 可他实在好想陆绝,才分开几小时,他已经在想他了。 俞汀越想脑子越混沌。 他把戴有手串的手紧紧抱在怀中,一米八几的大男生,蜷缩成了一小团,无助地一遍又一遍喊着妈妈。 妈妈,为什么我才18岁? 妈妈,可不可以一睁开眼睛,就是四年后…… …… 迷糊中,俞汀听到了猛烈的拍门声。 是拍门,不是敲门。 是陆绝! 俞汀猛地掀开眼皮,明亮的光线被窗帘挡在窗外,寥寥几缕光照着地面。 俞汀全身发着烫,脑袋也很重,他知道他应该是发烧了。 他掀开被子下床,没有马上去开门,他换了个套干净衣物,又去卫生间认认真真洗漱干净,让脸色看起来不至于太差劲。 大门摇摇欲坠,俞汀又回他房间,打开抽屉拿出和铝皮饭盒放一起的牛皮纸文件袋,这才去开门。 门打开,陆绝的手差点砸俞汀身上,他迅速抽回手,通红的两只眼睛紧紧望着俞汀。 屋外放晴了,阳光灿烂明媚,天空蓝得是那么漂亮,院子里的无尽夏又爆开了,蓝幽幽一大片,昨夜下过雨,大片大片的叶子绿得快嫩出水了。 一切都那么好,唯独眼前的陆绝,他是那么糟糕。 身上还是病服拖鞋,头发也没梳,和他的神情一样凌乱万分。 陆绝确认俞汀安然无恙,这才问他,“怎么一声不吭跑回家,落东西了?” “没有。”俞汀说。 他没让陆绝进屋,陆绝垂下眼皮,“办其他事也来得及,可以改晚上机票。” 俞汀摇头,“我不和你去了。” 陆绝若无其事,“行,哪天去你决定。” “我自己去。”俞汀平静地对上陆绝的视线,“我——” “你自己去也行。”陆绝打断他,“地址是——” 俞汀也打断他,“我们分手吧。” 瞬间寂静了。 陆绝淡淡地望着俞汀,好一会儿才勾唇,“乐乐,你知道的,除非我死——” “求你了。”俞汀捏紧手,“陆绝。” 陆绝沉默了,两人无声对视着。 有风吹来,院子里一株无尽夏晃悠悠掉下几片花瓣,俞汀又重复一遍,“求你了,陆绝,我想分手。” 陆绝喉结坚硬地滑了好几下,挤出两个字,“理由。” “昨晚我尝试过了,不行。”俞汀平静说着无懈可击的假话,“我接受不了和男人做。” 陆绝马上说:“你不愿意我抱你,可……” “不行。”俞汀摇头,“我是接受不了男人。” 他重重咬了下舌尖,强烈的疼痛感才让他有力气继续说完,“陆绝,我真的尝试过,我以为我可以,但我欺骗不了自己,有些事接受不了就是接受不了,趁着现在我们都还陷得不深,我最后一次求你……”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慢也很轻,“和我分手。” 第62章 同时俞汀递过牛皮文件袋。 “花圃的地契,如果你还愿意给我四年时间,四年后我会找你买回来。” 停顿一秒,他轻轻吐了口气,“你要讨厌我了,现在处理掉也没关系。” 陆绝低眼扫了一眼薄薄的文件袋,一秒后接过了。 掌心空掉,俞汀停顿了一下才收回手,安静着垂在身侧。 第71章 他也不再看陆绝了,越过陆绝,淡淡望着院子里的无尽夏。 时间仿佛静止了,就在俞汀腿软到快站不住的时候,陆绝抬了一下手,是向着俞汀额头的方向,却又很快收回了,陆绝神色又恢复了第一次见面时的懒散。 “你好像发烧了,别忘了吃药。” 他捏着文件袋,转身走了。 院门开又关,俞汀望着关闭的院门,心底忽然涌上一阵恐慌。 他下意识抬腿要去追,眼前突然一花,一脚踏空着从台阶摔了下去。 密麻的刺痛四面八方袭来,清晰又无可奈何,俞汀挣扎几次没爬起来,他手掌狼狈地攥紧,不动了。 他扑进了太阳地里,阳光灼热,他却浑身发着冷,似乎血液都跟着冷掉了。 俞汀脑袋更昏沉了,加上滴水未进,他有些低血糖,更是没力气再动,他闭上眼,任由自己就狼狈趴着,磕破的每块皮肉被阳光直射着,又辣又疼,他却没有丝毫反应。 陆绝会处理掉花圃吗? 他会等他四年吗? 他能不能……再等他四年…… 俞汀翻来覆去想着,恍惚中,忽而一声推门声,俞汀猛地睁眼,他急切抬头,视野被太阳光晃得模糊了几秒,隐约看到一双男鞋跑向他。 “陆——” “汀哥!”李成蹊打断了他,快步上前要扶他。 俞汀视线清晰了,他吞回声音,避开了李成蹊的手,左胳膊撑着地面,自己站起身。 “没事。”他低头简单拍了两下上衣的灰尘,“低血糖了。” 手掌好几条划破的口子,俞汀翻过没在意,抬头说:“回来了。” 李成蹊脸皮紧绷着,他望着俞汀说:“我听见了,你和那个人分手了。” 俞汀有点意外,但并不在意,淡淡“哦”了一声,他实在是太不舒服了,他说:“今天不招待你了,改天联系。” 他转身要进屋,手臂忽然被拉住。 李成蹊声音有些哑,“究竟出什么事了?” 俞汀眸光淡淡的,他抽回手,“就你听见的,我不喜欢同性,你也别再对我有任何期待。” 他头疼得厉害,没再理李成蹊,进屋关上门,他在药箱里翻了一会儿,找到一盒退烧药,过期一两个月了,他掰出两片药片,水得现烧,他直接塞进嘴里吞了,又蹲在地上发了会儿呆,才慢吞吞起身回屋睡觉。 头和身体一起难受,直到药效上来,俞汀才浑浑噩噩睡着了,沉睡中他身体倒是暖和了,感觉被火炉包围着,只是偶尔还是会醒过来几秒,模糊着睁开眼,又沉沉睡着。 反复了多次,又一次睁眼,屋里全黑了。 俞汀碰了下额头,好像退烧了,头也轻盈了许多,他这时也终于有了饥饿感,他下床去厨房,打开冰箱没亮灯,空空如也,他才反应过来,他很久没回家了。 去洗了脸醒神,俞汀就出门买饭了。 刚开门,几个塑料袋晃悠悠撞到他手背,他低头一看,有东西挂着。 俞汀看了两秒才取下袋子。 一只袋子小菜和粥,一只袋子是水果,还有一只袋子是感冒药。 会是陆绝吗? 俞汀走神片刻,取下袋子回屋了。 门关上了,院外的陆绝才收回视线,天黑了,看不真切,大概能看出俞汀状态比早上好不少。 陆绝背身靠着院墙,从口袋摸出盒烟,是在附近小卖部买的,一个不认识的牌子,认识俞汀后,他就没抽烟了,俞汀讨厌烟酒味。 抽出一根烟点燃,他慢慢吸了一口,黑眸微微眯起。 院内的灯光过两小时熄了,陆绝周围也多了一圈烟蒂,抽完最后一根,他蹲下把烟蒂全捡进空烟盒里。 俞汀说过一次,他爸刚去世那段时间,他妈妈窗台下方经常出现一堆烟头。 捡完最后一个烟头,陆绝缓缓收拢手,烟盒就到他掌中变形了。 片刻陆绝起身,低声说:“乐乐,早点好起来。我们不会就这么结束。” 我保证。 * 这一次发烧,俞汀一周后才彻底缓过来。 他这段时间几次想联系张敏华都放弃了,病好才去了花圃。 “没人找我啊,”张敏华在洗花盆,“有什么人要找我吗?” 看来至少目前为止,陆绝还没处理花圃,俞汀松了口气,上前帮忙说:“没有。我下周要去出发了。” 张敏华轻易被转移了注意力,“京大开学那么早啊!” “嗯,比其他学校早一周。” 张敏华笑道:“不愧是全国第一的学府,开学都比其他学校早。”她突然问,“对了,小陆出院了吧,他考上哪所大学了?” 俞汀垂眼,“京大。” 张敏华震惊,“小陆成绩也那么好呢!也是,他那张脸瞅着就是天之骄子,我前东家你还有印象没,也姓陆,老富贵了!小陆不会是他家亲戚吧?还真别说,男主人有次回来我远远偷看到了一眼,和小陆是有些像……” 俞汀抱起一摞洗好的花盆,“放仓库吗?” “别,仓库最近堆满了花肥,没地儿了。”张敏华指着花房方向,“放花房。” 俞汀去了花房。 临近九月,无尽夏基本谢了,偶有一两盆还开着花。 俞汀走到当初陆绝找到他的地方,无尽花海枯萎了,仍是非常壮阔一大片,现在他要蹲进去,张敏华也很难找到他。 他忍不住想,陆绝那天怎么就找到他了? 好一会儿才听到张敏华叫他,他揉了揉脸,快步跑出了花房。 接下来几天,俞汀都待在花圃里忙碌,出发前一天,他早早去汽车站买好了明天去京市的汽车票。 行李也收拾好了。他东西不多,那只铝皮饭盒,几套换洗衣服便是他全部行李。 汽车站附近有不少早餐店,俞汀随便吃了一碗面就搭公交车去花圃。 张敏华今天有事不来,花圃只俞汀一个人。 他没时间去考驾照,订单只能骑三轮车去送。 订单不多,俞汀还是快到傍晚才送完所有订单的货。 又给明年的绣球花调好蓝,花田都浇足水,天黑尽了,俞汀才锁好花圃回家。 这一条路他走过无数次。 以往要么是赵如菲开皮卡车带他回家,要么是他骑单车载赵如菲回家,要离开至少半年,今天他打算步行回家。 一小时左右的路程,不算长。 沿着路边回家,最近多添了几根路灯,照得路面很清晰,从海上吹来的风带有大海的气息,俞汀的心情也在这美丽的氛围里轻松不少。 四年而已…… 他和陆绝都一定可以! 俞汀仔细想着未来四年的计划表,太过专注,手机震动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 掏出手机,来电是京市号码。 管宁。 俞汀心脏忽然重重跳了一下,他很快划了接听。 “好久不见啊,俞汀哥。” 管宁的背景音隐约有不同的人声,他所处的环境似乎是宴会之类的。 俞汀开门见山,“找我什么事。” 管宁“噗呲”乐了一声,“你还跟以前一样冷冰冰啊!我不能是没事找你……” 他语调愉悦地上扬,“回忆一下我哥吗?” 看来管宁知道他和陆绝分手的事了,至少知道他和陆绝不再联系了,俞汀摸不准管宁的意图,但他知道他越在意,管宁越会吊着他,他语气更淡了,“不能,挂了——” 他不动声色停了一两秒,果然管宁先着急了,“我在我哥的升学宴!” 俞汀静静听着。 “你不知道吧,全京市有头有脸的人今晚全来祝贺我哥了!”管宁很得意,“像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肯定没见过这种场面,但这只是我哥日常而已,他从出生就过的是这样的生活,只有你是在他寂寞无聊的日子里,沾上的一段小……微不足道的插曲!你——” 突然一阵刺耳的电流音,俞汀以为是手机坏了,刚要挪开,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清晰传了出来。 “我是同性恋。” 俞汀愣住了。 下一秒通讯断了。 俞汀整颗心脏在狂跳,陆绝在陆山京准备的升学宴会上,向所有人面前宣布他是同性恋! 他为什么…… 陆山京会怎么做?他会打陆绝?给陆绝扎针……还是会……杀了他? 俞汀颤着手回拨了管宁的电话,传来的是忙音,他立即迅速另拨了一串数字。 是陆绝的手机号。 然而拨出去,一两秒的沉默后,机械音说:“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俞汀咬紧唇瓣,回忆着许陵的电话拨过去,同样的:“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 他强迫自己冷静,一个字一个字回忆着刚才通话中所有听到的声音。 似乎有那么几个字。 第72章 松花——酿春? 俞汀飞速点开手机地图,他定位了京市,果然有一家松花酿春酒店。 他立即搜索连市飞京市的机票。 三小时后有最后一班红眼航班。 俞汀又拨了一串号码,上次从连市回来坐的面包车,司机有递过名片,他记得手机号。 这一次电话拨通了,司机说:“你运气太好了,再晚一分钟都赶不上了,车刚出发!还有一个位置,你在哪里上车,我过来接你。” 俞汀说了位置,挂了电话,他才发现他所有手指都发白了。 他握紧手机,紧紧贴到他疯狂跳动的心脏位置—— 陆绝等我,我很快到! 第63章 “滴!”太安静了,俞汀听见一滴水砸到了路灯盖上。 他微仰脸,透明沙一样的雨丝从奶黄色的光圈里往下落。 一滴水落在他眼睫,又有一滴落到鼻尖、脸颊。 下雨了。 起初雨势不大,面包车到了才逐渐变成大雨。 拥挤的小车厢因为下雨显更拥挤了,还有一股刺鼻的烟味。 靠车门的地方空着一个座,俞汀还没坐下,察觉到一道求助的目光,他眼皮微抬,往车的尾部看去。 车尾是挨着的三个座位,右侧靠窗位坐着一个跟俞汀年龄相仿的女生,女生紧紧抱着书包,应该是个学生,她旁边是一名四十出头的男人。 男人左边是一年轻男生,男生跟男人的间隔很宽裕,男人半边身体却都坐到了女生的位置,手臂几乎是压着女生的手。 盛夏高温,女生穿的短袖,被男人油腻滚烫的皮肤紧贴着,她委屈得眼框发红,但又不敢提出要下车,她第一个上车,没想到后面乘客全是男人,唯一年轻的男生上车还戴了耳机,她只得小心侧身尽量缩着身体避开男人的贴近,祈祷着快点到连市。 这时俞汀上车了,她差点激动得要喊出来了,眼睛红红地望着俞汀。 他能看出她的窘境吗? 他会愿意帮忙吗? 女生心焦想着,突然就听见了干净得像蒸馏水一样的声音,“方便换位置吗?我喜欢坐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男生望着她,眼睛同泉水般澄澈干净。 女生激动得差点飙泪了,她抱着书包起身就往外走,挤过男人死死不动的双腿,用了最大的力气点头,“方便方便!” 俞汀无视男人骂骂咧咧的目光,坐到了后排靠窗的位置。 他身形比女孩高大,男人默默撤回了半边屁股,离得近,那股刺鼻烟味更加浓,还混合着长久没洗澡洗头的酸味,来源都是旁边的男人。 雨拍打着窗户,越下越大了,有人问司机,“今天是不是会晚点?” 司机说:“晚不了多少,最多半小时。” 又有人焦急了,“赶时间啊!师傅你还是开快点!” …… 俞汀掏出手机,车内没开灯,屏幕一亮,手机光照亮了他附近一小圈,旁边假寐的男人瞥了一眼,眼珠子转了一下。 苹果手机! 二手也能卖好几千块,要运气好是高配置,万把块了!! 男人动了心思,斜眼盯着俞汀找着机会。 俞汀又拨了陆绝的号码,依然关机,焦灼的情绪比砸在车顶的暴雨声还强烈,俞汀将手机塞进挎包,侧头望着窗外。 路灯穿透大雨,偶尔可以看见一团淡橘色的光晕。 听着雨声,俞汀在脑海思索着接下来的事—— 他到酒店,陆绝应该早不在了,不过应该能打听到一些能用上的信息…… 就在这时,一只夹子迅速从俞汀包里夹走了手机,又悄无声息拉上了书包链。 手机同时滑进男人衣袖,他淡定着插手进了口袋。 他平时就靠小偷小摸混日子,偷一部这么近距离的手机,得手轻而易举。 不过他很会看人,新上车这小子非常精明,他得早点下车,这单才算彻底稳了。 男人瞥着窗外,眯眼看到一闪而过的路标,上跨海大桥了。 他视力比大部分人好很多。 跨海大桥七八百米长,雨天还容易堵车,万一真堵了,那小子随时会发现手机被偷。 眼咕噜转了几下,男人马上探身喊司机,“路边停一脚!我有急事不去了。” 这时车上了跨海大桥,司机啧了声,“早点不说,上桥不能停,等了桥吧!先说好,不退钱。” 男人赔笑脸,“哪会要你退钱,规矩我懂!哥你帮个忙,过了桥我不好找回头车,我事太急了,靠边开慢点我就下去了,保证不耽误你。” 司机松动了,“你到门边等着。” “好嘞!”男人喜滋滋抬起屁股,猫着腰就往前挤。 忽然俞汀说了声,“等等,我手机——” 男人反应迅速,翻手先将手机塞进旁边男生的兜里。 他回头,“你什么意思……” 他的话被一声响亮刺耳的巨响盖过了。 紧接着几声压过雨声的碰撞声,男人根本没瞧见发生了什么,整个身体随着乍然翻转的车往后重重甩到后窗玻璃上。 “轰!” 爆炸声在一片瞬间窜高的火焰里震醒了每一个陵江人。 跨海大桥上,七八辆车接连相撞,在一片火海里冲断了桥栏,火红着冲进大海。 面包车冲向桥栏,起火一瞬,俞汀在血红的视野里准确推开了车窗。 他眼皮,脸颊,手臂全被溅起的碎玻璃刮破了,在视野倾斜的第一秒,他从扑来的火焰里跳了出去。 咚咚咚…… 接二连三的落水声远又近,俞汀单手死着还剩半截的桥栏,悬挂在大桥边缘,断开的石块尖锐锋利,他整只手都黏糊糊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他的血。 俞汀的神志却在痛疼里越来越清晰。 不想死! 他不要死! 手腕的手串摩擦着不再光滑的石块,俞汀凭着本能拼命朝上爬。 他得活着! 他还没告诉陆绝,他那天说的全是假话,他喜欢陆绝,喜欢得不得了,他喜欢和陆绝接吻,喜欢被陆绝拥抱! 也还没有设计出乘风破浪的大船…… 俞汀视野被血水糊得模糊,他看不清,只不断地往上蹭,往上爬。 世界似乎停止了。 爆炸声、火焰声、雨声都停止了,安静得什么声音都没有。 当俞汀的身体触碰到了有实感的地面,他似乎听见了脚步声,以及呼喊声。 他在喊着谁? 俞汀意识像被无形的手抓住,来回搅动着成了万花筒,他费劲抬起眼,红色的,湿润的视线里,是一双越来越近的鞋。 他没力气了,抬起唯一能动的那只手想要求救,有一个名字冲到嘴边,他几乎要喊出来了。 却又忘记了,他指尖很轻地虚空抓了一下,视野里的鞋模糊了,沾满雨水鲜血的眼睫毛急速落下,微抬着的手也终于无力砸进满地的血水里。 哗啦啦。 这一次,俞汀终于听清楚了。 是—— 木头珠子散落的声音。 很快又听不见了,俞汀彻底闭上眼,陷入了漫长的黑暗。 …… 同一时间,灯火通明的会客厅,陆山京还没动手,但他失控了。 永远系得分毫不差的领带被粗暴地扯断了,陆山京笑得很瘆人,低声问陆绝,“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与他相比,陆绝非常的淡定,他随意站着,“知道。” “你他妈知道个屁!”陆山京爆发了,不断地骂出他曾经看不上的、粗鄙肮脏的言辞,他就像是发了疯,脸红脖子粗地怒吼,“犟种!我早该打死你!” 陆绝眼皮都没抬一下,“因为你俞汀才会离开我。” 他不信俞汀的话,一个字不信。 “俞汀俞汀俞汀!”陆山京揪住陆绝的头按下去砸到茶几上,“你他妈才18岁!你懂什么是爱!你以为永远爱一个人很伟大?我告诉你,全是狗屎!只有你自己最重要!” 陆绝额头破了,热血顺着鼻梁滑了一点到他嘴唇,他没还手,无所谓地说:“打快点,我要去见俞汀。” 陆山京却没再动手了,他气得胸腔痉挛,松开了陆绝,紧紧胸口粗声喘着气,这时他手机来了电话。 陆山京缓和了几秒拿过手机,看到来电,他划了接听。 秘书声音在安静的会客厅隐隐约约。 “陆先生,陵江跨海大桥出了特大事故。” 陆绝猛地起身,上前夺过手机,“俞汀怎么了!” 陆山京没想到事情会这么突然,竟没发火,秘书更是被陆绝吼噤声了。 陆绝成了刚才失控的陆山京,“谢围!” 谢围是电话另一头的秘书,陆山京最得力的助手。 谢围不为所动,依旧没有下一句,直到陆山京发话,“继续。” 第73章 谢围继续报告,“一辆保x捷失控,连撞七台车自燃,有两辆车当场爆炸,六辆车落海,目前送往医院抢救的伤者有两人,均为女性,桥上找到的烧焦尸体共三具,海上打捞工作还在持续进行。” 陆绝嘴里都是血味,他一个字一个字咬,“我问你俞汀怎么了!” 谢围说:“俞汀在其中一辆落海小型商务车上。” 回应谢围的是一声门板磕着墙面的巨响。 …… 曾经最美的跨海大桥,在8月21日,成了人间炼狱。 雨停了,哭喊声在海岸线飘荡,久久不听。 紧急调用的探照灯,救援人员飘满了横跨两岸的海面。 不断捞出鞋,衣服,包…… 一辆红旗车悄然抵达跨海大桥,车还没停稳,陆绝就跳了车。 乌泱泱的人群挤在警戒线外,陆绝无声推着人群。 许陵和一个中年男人赶来,中年男人朝桥上喊了几声,马上跑来几个工作人员疏散人群。 陆绝上了桥就跑,有人想拦他,中年男人赶紧给了眼色,那人就没动了。 陆绝往人最多最亮的地方跑。 快到了,他脚下却越来越慢,最后停住了。 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听得他恐惧,他甚至往后退了几步。 咔嚓。 鞋跟踩到了什么,陆绝轻易摔到了地上,许陵追上来想扶他,就看见陆绝发疯了一样,趴在地上死命捡着什么。 跑近了,他看清了。 是珠子。 满地都是沾着血的沉香珠。 许陵心头顿时一沉,来时他便没有抱希望,但始终没捞着俞汀的尸体,他还是抱有一丝侥幸。 但现在……他无声叹了口气。 两年前陆绝花四百万买了一串大师傅开光的沉香手串,那次陆绝被捅一刀送进急救室,他看到那串手串戴在俞汀手上。 这时,前方传来几道声音。 “张队,又捞到半截手!” “还套着半边衣服,有手机!” “没坏,能开机!” “快联系家属来认领!” “通了!” 下一秒,陆绝口袋震了。 第64章 救援人员的对话,陆绝口袋里的振动声,许陵都听见了。 他心脏跟着振动声跳动,他第一次碰到如此棘手的事。 他脑海只剩一个念头,再不想出办法,陆绝会死! 振动声还在持续,陆绝没听见一样,四处找着沉香珠。 他手中抓满了珠子,偶尔他的指缝会掉几滴血到地面。 许陵咬咬牙,还是上前说:“俞汀只有你了,你不去处理他的——事。”后事两字到底没忍心说,“再没有人会帮他了。” “还没找齐。”陆绝开口了。 许陵听不懂,“什么?” 陆绝却没出声了,他半跪在地上,目不转睛找着。 许陵现在视线不敢离开陆绝一秒,他特别怕陆绝转眼跳海了。 但俞汀的手…… 也不能不管…… 许陵果断蹲下,从陆绝口袋摸出了手机。 “不准接。”陆绝淡淡说。 许陵说:“是陆先生。” 同时救援人员那边也接通了电话。 “对,位置是跨海大桥,麻烦您过来一趟……” 陆绝后背剧烈颤抖着,他埋头不语,许陵才接了电话。 陆山京次日晚上落地陵江,到跨海大桥快半夜了。 救援工作在进行最后的收尾继续,救援人员基本都撤了。 遇难的人数基本确定了,包括名字。 有谢围替换,许陵得空去车内向陆山京报告,“打捞出了一辆小型商务车,车牌号连a67503,车内乘客加司机共7具烧焦的尸体,后排一名年轻男性手机在修复中。” 许陵嘴唇干裂,低声说:“那名男性可能是俞汀。” 陆山京少见的在抽烟。 他闷声抽完烟就下车了,许陵正要跟,他淡淡说:“你可以走了,给你两天假休息。” 陆山京走向跨海大桥,等候在警戒线的几个中年男人赶紧挪开警戒线送他上桥。 许陵愣了一秒,微微拧了下眉。 能休息固然好,但他很担心陆绝。他算是看着陆绝长大了,是第一次见陆绝这个模样。 一天两夜滴水未进,找遍整座跨海大桥,整个人似乎只剩一口气吊着了。 陆绝没发疯,却比发疯更让他恐惧。 他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原来人的情感可以浓烈到这个地步! 许陵叹了口气,刚要走,桥那边忽然传来几声尖叫。 “有人跳海了!” …… 海里很冷,很黑。 陆绝还要继续下潜,就被抓住浮上水面,他被陆山京拖上了沙滩,还没站稳,左右脸颊就被连扇两耳光。 只是下一秒,陆山京到嘴边的暴怒荡然无存,他张开双臂用力抱住陆绝,哑着声音说:“回家,爸给你煮吃的。” 陆绝脸颊凹进了阴沉的阴影里,黑夜里只看到他两只鼓出来的眼睛,黑漆漆盯着前方海面,他说:“还差一颗。” 陆绝没有挣脱的动作,陆山京还是后怕地抱紧他,问,“什么一颗?你在找什么,我叫人给你找。” 陆绝依然望着海面。 一颗沉香珠。 俞汀的手串有21颗,还差一颗,他得找回来。 …… 病房里,俞汀聚焦了好几次,又礼貌问了一遍,“你是谁?” 李成蹊红肿不堪的眼忽而张开了。 他错愕望着俞汀 ,嘴唇微微颤动着,他想到了医生的话。 “伤者脑部受过强烈的气压冲击,极有可能造成脑部损伤,建议你尽快转到大医院治疗。” 脑补损伤包括……失忆? 李成蹊微微张开的手心,猛地攥紧了,死死捏紧那颗沉香珠。 这段时间他怕俞汀出事,一直悄悄跟着俞汀,昨夜下大雨,他跟丢了一段路,快到跨海大桥就看到桥上出事了。 他拨了急救电话,冲到桥上就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俞汀,等不及救护车,他载着俞汀先去了医院。 沉香珠就是俞汀进急救室时,从他手里脱落的。 俞汀一直紧握着的那只手,在手术室前终于松开了。 咚咚咚…… 沾血的珠子在地面弹了几下,滚过救护人员急促的奔跑,滚过推车的滚轮,骨碌碌着滚到李成蹊鞋尖。 停住了。 李成蹊喉结吞咽了三次,发际线冒出密麻的冷汗,他沙着声音问:“你不记得我了?” 俞汀试图回忆,脑海里还是混沌一片,他不记得眼前的人,也不记得他自己。 他微微摇头,“抱歉。” 就在这一瞬间,李成蹊把珠子塞进了口袋。 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知道他以后会下地狱,他一定会进地狱,即使这样,他也不想抗拒眼前巨大的诱惑。 只要能拥有俞汀,他心甘情愿下地狱! 李成蹊上前弯身平视着俞汀,很温柔地弯唇,“我是你男朋友,李成蹊。” * 两天后,手机复原了。 陆山京第一时间叫人送来了陆宅。 这两日他寸步不离陆绝,还加强了陆绝房间的安保。 陆绝却没有发生任何他以为的偏激行为。 除去那夜突然跳海,陆绝平静得不得了,没有半分像以前的陆绝。 也不再像是人,是一具会呼吸的躯壳,送来饭菜他会吃,让他睡觉也会关灯休息,却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谢围放下密封袋,说:“核对过了,机主是俞汀,最后一通电话是拨给阿绝,事发前他接过一通管宁的电话,通话记录与阿绝宣布性向的时间吻合。” 他公事公办补充,“出事故前,俞汀还联系过许助理,没有拨通。” “俞汀还购买了一张连市21日晚11:45分飞京市的机票。” 陆山京就明白了俞汀出事的原因。 他拿过密封袋,划开拿出手机开机,当着谢围的面删掉了管宁,许陵,以及陆绝的通话记录,购票记录。 沉声说:“你待会儿联系管宁,告诉他永远忘记这件事。” 谢围应声,又报告一件事,“连a67503在过跨海大桥收费站的时候被拍到了5秒的视频,当时车内有8人。” 谢围没再往下,陆山京却说:“说说你的想法。” 谢围便说了:“跨海大桥收费站离跨海大桥不到两公里,8个人捞出7具尸体,有两个可能,第8人在那两公里范围内下了车,剩下就是尸体冲出车外,沉海没找着。” 海水每分每秒在流动,这次事故的遇难者也不是每一个都找回了遗体,困在车内的烧焦尸体也不同程度地缺少了部分。 压着俞汀手机的遗体,就是少了头,一截手,一截腿。 陆山京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问:“遗体领回来了?” 第74章 谢围颔首,“在车上。” 陆山京说:“拿进来。” 五分钟后,陆山京提着一只檀木盒敲了陆绝的房门。 陆绝第三天才从房间出来。 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脸色很白,脸颊缩了一圈,他找到陆山京,说了这几天的第一句话,“我要去花圃。” 陆山京亲自送陆绝去了如菲花圃。 张敏华没在,陆绝翻进去了,陆山京没时间找人来开门了,他拧了下眉,到底是也翻进去了。 陆绝去了种满无尽夏的花田。 他没用工具,跪田里用手挖坑,陆山京看得直皱眉,但他现在对陆绝毫无办法,只要陆绝不自杀,他只能干看着。 “爸,你走吧。”陆绝突然又开口了,他平静挖着土,“我不会找死,我答应过俞汀,会好好活着。” 陆山京沉默了,他清楚陆绝的性子,如果是俞汀,陆绝是真会听话。 思忖片刻,他一步三回头离开了。 陆绝始终没有别的动作,不停歇地挖着坑。 天黑尽了,终于在花田挖出了一个坑,陆绝拿过檀木盒子,埋头深深亲吻了好一会儿盒面,缓缓推开了。 冰凉的月光照进盒内,小小一堆乌黑的残肢。 陆绝终于哭了,他双膝跪地,用力抱紧檀木盒子。 压抑的哭声在花园里久久回荡,直到天又快亮了,陆绝才小心翼翼把那一堆残躯放进坑里,又将土原封不动撒回去。 天又快黑了,陆绝才起身,跪了太久,他两只腿没有半点儿直觉了,差点摔进花田里,他用力呼吸好一会儿,才摇晃着走了。 许陵在花圃外等着,瞧见陆绝此刻的模样,他没忍心,别过头不再看。 陆绝径直走向他,声音淡淡的,“许助理,借我钱。” 许陵马上摸出钱夹,抽了全部钱,瞄了一眼问:“800够吗?” “够。” 陆绝接过钱就走。 许陵没问陆绝要钱做什么,要去哪里,只不远不近跟着。 一小时左右,许陵眼前出现一条略显萧条的旅游街。 陆绝进了一家手工店。 手工店的老板在吃饭,有客人到了,她马上放下碗,热情迎上前。 “欢迎光临!店里的首饰全是我手工做的,全世界独一无二!喜欢可以试哦。” 陆绝说:“要两个同款男戒。” 老板明显愣住了,她打量着陆绝,挺年轻帅气,就是两只手破破烂烂的很奇怪,反正一个月没生意了!她拉开玻璃柜,取出两只男款银戒指。 她介绍说:“这款最近非常受欢迎哦,外圈是素圈,内圈我有手工雕刻——” “800够不够?”陆绝问。 老板嘴巴还没合上,她下意识点头,“够!” 陆绝放下钱,拿过两只戒指便走。 老板都傻了,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许陵在店外倒是看了、听得清清楚楚。 他被震撼得无法思考了,难道陆绝是想…… 一小时后,陆绝回到了花田。 今晚的月光特别亮,在花园里铺了一层银白的霜。 陆绝蹲下将一只戒指埋进葬着尸体的坑里,随后将另一只戒指套到他左手无名指,嘴角竟隐隐有了弧度,声音轻柔又缱绻。 “乐乐,我们今天结婚了。” 第65章 2022年,6月。 二十桥白日最高温飙到了41度,晚9点了,也还有34度。 【whirl】酒吧302包间,空调打得低得离谱,像是冷冻库一样,服务员路过都加快脚步跑走。 倒不是冷到了,是被里面传出的歌声惊跑了! 有个服务员却抢着送果盘。 她刚进302送酒,悄悄瞥见了。 是两个超级英俊的男人! 两人都特高,其中一个都快两米了!就是长得很凶的样子,看着有些害怕,她更喜欢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很沉默,半张脸隐在阴影里,样貌看不太真切,但气质就特别帅。 到302门口,服务员整理了一下衣领,叩了两下门。 “打扰,送果盘。” 才推门,跑调到天上去的粤语冲击波一样响亮。 “怪你过分美丽,如毒蛇狠狠箍紧彼此关系——” 然后她惊恐瞧见那快两米的男人拿着麦,单手利落接住了从后飞来的酒杯,嘴角噙笑回头,“陆老板,谋杀未遂也判刑。” 她望沙发的方向看,那个英俊的陆老板还是她送酒时候的姿势,懒懒靠着沙发,手悬空着,刚飞了一只酒杯。 手也特好看! 302包间是无主灯设计的星空顶,沙发上方有一颗小灯泡,浅浅的光源照着陆老板的手,笔直修长,瘦削又极富力量感,等等!服务员瞳孔猛地张大,盯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婚、婚戒! 已婚了!!!! 服务员正惊讶,一道冷淡的声音淡淡说:“放下出去。” 是陆老板! 服务员一哆嗦,赶紧放下果盘离开了。 “啧,瞧你那副死人脸,吓跑服务员了吧。”陆炎放下麦走到沙发坐下。 “没你唱歌吓人。”陆绝眼皮都没抬一下,探身取了只新酒杯倒酒。 “成,下次你求我也不唱了。”陆炎抓过空调遥控器打高了温度,“你死人脸就算了,连体感也非人类是吧?12度……我说越唱越冻。” 陆绝递酒给陆炎,手腕闪过一抹渐变蓝光,“喝口暖暖。” “就这时候还有点人味。”陆炎一口闷了,他挑眉,“路易十三,你是真不客气。” 陆绝笑,“难得陆副队请客,客气多见外。” “上次请你……”陆炎停住了。 他脑海中闪过一道模糊的身影,他当兵那年离开京市,请陆绝吃了一顿烤肉,当时他的小男友也来了。 样子陆炎实在没印象了,就记得名字。 雨停了的谐音,俞汀。 十年前出事故死了。 陆炎拍了拍也和死在十年前没差别的好友一巴掌,“难得碰上,你还待几天?” “明天去一个地方,后天走。”陆绝似乎有些困,喝了一杯没再倒,往后靠着沙发闭目养神,“你呢,来二十桥出任务?” 陆炎黑眸微眯,“算是吧,调查……一个人。” 说完陆炎突然沉默了,两人各自想着事,包间静得厉害,直到陆炎手机响了。 他看了来电马上接通,“回来了?你看紧点,我马上到。” 收起手机和陆绝说:“对不住了老友,有急事先走,今晚你随便开单,我报销。” 陆绝没有说话的欲望,挥挥手就打发了陆炎。 陆炎跑得火箭发射一样,转眼消失在走廊。 一分钟后,通往302包房的走廊出现一道格格不入的身影。 刚成年的男生脸庞青涩,还有微脱的稚气,柔软细腻的黑短发打理得很学生气,干净雪白的白衬衫,简单的黑色长裤,像来上学一样。 到302门口,他曲手叩门。 五下,屋内都没回应。 男生抿了抿嘴唇,试着推门,门缓缓打开了。 他松了口气。 他进去关了门,包间内静悄悄的,光线又暗,男生适应了几秒才看见深陷在沙发里的男人。 他心脏咚咚咚加速跳了,放轻脚步到了沙发,他半跪在男人面前,伸长脖子靠近,天花板有些微细光洒下来,落在男人沉睡的脸庞上,男生轻易就红了脸。 比照片里更要英俊! 他心跳得更快了,着魔般靠近想亲男人,拿那双闭着的眼忽然睁开了。 漆黑不见底,冰冷得毫无生气。 男生只错愕了一秒,就被揪住领口掀翻脸贴到了冰冷的茶几上。 杯子砸落到地面,发出连绵不绝的动静。 男生害怕了,挣扎着想脱离,却被更加强硬地死死摁在桌上。 陆绝冷冷俯视着男生,“你是谁。” 男生害怕极了,他掐着声音喊,“陆绝……” 清冷干净的嗓音,陆绝眉头却皱得更深了,他拇指和食指卡住男生的脸,用力转了过来。 男生琥珀色的瞳仁里噙满了泪花,是疼,也是害怕,一双大双眼皮剧烈抽搐着,恐惧地仰视着陆绝。 连脸都有七八分像俞汀。 陆绝拇指和食指猛地掐入男生脖子,男生惨叫一声,陆绝冷冰冰问:“指示你的人在哪儿?” 男生痛得快窒息了,一股脑儿全招了,“他、他在208。” 陆绝松了手,男生赶紧捂着脖子缩躲一旁小声喘着气。 陆绝拿过茶几上的纸巾盒,连抽数张纸巾擦着拇指和食指,擦完扔到茶几上,说:“衣服脱了,你不配。” 男生怕得眼泪直往下掉,赶紧哆嗦着解着白衬衫扣子。 陆绝下楼了,208包间紧闭着,他一脚踹开,管宁惊恐着从沙发弹起来,紧张吞着口水,“哥……好巧——” 第75章 陆绝上前拿了一瓶开盖的酒,直接从管宁头顶浇下去,冰凉的液体顺着发丝往下流,管宁紧闭着嘴巴,也不敢乱动。 门外有听见动静跑来看热闹的人了,酒吧经理也赶来了,瞥见包间内的人,没敢进去。 酒吧来贵客,他们第一时间就悄悄查背景,陆炎和陆绝的背景,他们谁都惹不起,但要出事也是砸酒店招牌……经理急得都快需要吸氧气瓶了。 这时包间内安静了。 一瓶酒倒了个干净,陆绝放回茶几,淡淡说:“没有下次。” 管宁委屈咬紧后槽牙。 他这十年每天都在后悔和害怕,如果那天他没打那一通电话,俞汀就不会出事,不会死! 可他不是故意的,他不知道俞汀会出事,也不知道陆绝失去俞汀就和死了没两样! 所以他想还陆绝一个俞汀,那个男孩他花大精力才找到,像极了当年的俞汀!没有十分也有八九分像了,他还培训了一段时间,保证男孩言行举止也有俞汀的风采! 为什么还是不行?! 管宁快忍不住了,他鼓起勇气朝着陆绝后背嚷嚷,“俞汀死了十年了!你到底还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 陆绝已经到门口了,所有人自动让开一条路,这是惹不起的人,看气场就八九不离十。 听到管宁的话,陆绝回身大步一拳揍管宁脸上,管宁一屁股撞进沙发,鼻管涌出两道温热的液体。 左脸也流血了,被陆绝手腕那颗贝壳刮到了。 管宁顾不上疼,更气了!俞汀死后,陆绝不只戴上了婚戒,还戴了一串沉香木加一颗贝壳的手串。 他不用动脑想都知道,那颗贝壳肯定又跟俞汀有关! 俞汀俞汀! 十年了还不够送走他吗?! 管宁手忙脚乱堵住鼻子,愤懑抬头,看到陆绝神色,又马上吓得不敢再说话了,颤抖着往后缩。 陆绝走了。 临近午夜,气温终于降了,风也不再有温度。 陆绝没叫车,今晚他没喝多少,头却疼得厉害。 走回酒店,陆绝洗完澡还没睡意,又倒了杯酒去露台,带上了电脑。 邮箱有几封新邮件,最近有个跨国项目在谈。 陆绝没看,点开网页搜索二十桥可以潜水的地点。 二十桥没有直接的海岸线,但与海洋相连,水域丰富,与大海相通的每一处水域,都有可能找到俞汀的其他遗体,以及最后一颗沉香珠。 这几天他陆续潜了二十桥的所有湖泊,还剩一处—— 渡口湖。 * “嗡嗡嗡。” 男人从浴室出来,听到了手机在振动。 他松松系着浴袍,擦着湿发走到桌边,看到来电,他划过接听开了免提。 “才洗好?”手机里是男人含笑的声音。 “嗯。”他淡淡应着,拉开椅子坐下,顺手打开了电脑。 开机声被对面听到了,男人笑着说:“沈叙沈副总,我嫉妒你老板了,你的时间全属于他,什么时候挪给我这个未婚夫一点儿?” 沈叙点开邮箱,陆氏的副总发来了一封新邮件。 标准的道歉信,大意是陆氏总裁目前还没回来,详细情况要等见面详谈。 沈叙不意外,虽是第一次与国内公司合作,但华国陆氏难啃在圈内是共识,他早有准备。 他敲着键盘回复邮件,一边回电话,“现在不是在通话?” 李成蹊乐了,笑着问:“这几天回国还适应吗?” 沈叙“嗯”了一声。 很适应,无论气候还是饮食,他都非常喜欢,尽管这是他第二次来华国。 第一次来华国,应该是在十多年前,他生病一段时间,对那段时间的记忆异常模糊。 李成蹊告诉他,他是孤儿,出生便被弃养了,是李成蹊父母的下属收养了他,他们一直住意大利,后来他养父母去世,他被李成蹊父母带回李家,他19岁那年知道真相,回华国寻亲。 结果途中出了意外,他脑组织严重损伤,失去过往所有记忆,关于他的养父母,关于他正和李成蹊交往中。 他现在还时常会对李成蹊陌生,甚至他的名字。 沈叙? “宝贝?”李成蹊喊了几遍,“又有新工作?” 沈叙回神,依旧无法习惯李成蹊亲密的称呼,尽管三个月后他们会举行婚礼。 他淡淡“嗯”了声,合上笔记本。 李成蹊还在说:“二十桥得名好像是因为有二十座古桥,很值得游玩,不如我现在订票过去,明晚就落地了。” 沈叙想结束这通电话了,“我是来工作,明天考察结束就走。” 李成蹊问:“明天上哪儿考察?” 沈叙点开行程表。 “渡口湖。” 第66章 早上三点左右,陆绝出门了。 司机准时等在酒店门口,陆绝上了车,司机无声启动车去渡口湖。 这段时间他负责接送这位京市总公司来的领导,具体职务他不清楚,不过他老总特别紧张,反复交代这位年轻领导不会开车,他务必每天按时接送,绝不能有丝毫懈怠,以及领导喜欢绝对的安静。 渡口湖是二十桥的大热景点之一,逢旅游旺季,不到九点就会堵成一条血红的粗红线。不过现在不到四点,小路两侧很安静,只有一路亮着的路灯。 司机顺着地址转进一条小道,开到天微亮,总算到了荒凉的目的地。 此处离景区很是有段距离,路两侧是长满了野草的烂尾建筑,十多年前这里炒得相当火热,要打造一个主题游乐场,后来突然又悄无声息了,成了危房。 到这儿是? 陆氏是全球性的零售企业,全球营运着近万家门店和电商平台。 难道是收到消息要重新开发这块地,筹备开新门店? 但这么大的领导,一个人来考察?还带有一只比他还高的包…… 司机猜测着,后座第一次开口,“你可以走了,下午不用来接我。” 陆绝提着装备包下车了。 昨夜下了一小阵雨,地面略有湿意,废弃的的土地比市区要低上好几度,野草疯长,比人还要高了。 陆绝做了地图。 他是在潜水群看见群友提到的野生潜水点,只询问后,那名群友也是十多年前来潜过一次,不记方向了,他昨夜搜了一些零散的信息确定了方位。 潜水点在这儿附近。 陆绝跟着地图往西南方向走,消失在野草丛里。 往深处走,烂尾建筑越来越少,许多地方只打了地基,野草太茂盛,走了一会儿彻底没了路,陆绝拿出指南针,辨认了方向继续走。 他很熟练了。 十年间潜过千式百样的野生水域,渡口湖算很简单了。 成片的野草逐渐变成了芦苇杆,脚下的泥土也开始变得柔软。 到了。 陆绝停住,放下背包拿出装备—— 潜水气瓶,电脑表,潜水服,面镜,脚蹼,咬嘴,手套…… 相机。 他每次潜水都会实时拍摄记录,水下太容易有视野死角,他上岸后都会再看记录确认几遍。 换好装备,陆绝看了眼天色,气温没昨日高,预测傍晚会有雨。 他戴好面具,往深处去了。 渡口湖很深,水下的生态系统非常丰富,增加了翻找的难度,陆绝通常是潜水气瓶快耗尽才回陆地换瓶。 他今天到了五只气瓶,最后一只气瓶耗尽,他浮出水面,湖面荡着无数涟漪。 下雨了。 陆绝换回常服,从另一侧小道往景区走。 景区出口有地铁。 陆绝进站的时候,地铁内人还挺宽松,忽而来了好几个旅游团,又进站一趟挤满了人的地铁,瞬间挤得人山人海。 人群带来了雨水,工作人员一直拿着喇叭在大声喊,“小心地滑!不要往前挤,先下后上。” 嘈杂湿漉充斥着整间地铁站,空气都仿佛不再流通了,陆绝二十几个小时没进食,只喝了一瓶营养液,此起彼伏的喧哗声在他耳边放大了数倍,还不停有人往他身上挤,他眼梢烦躁地拧起,转身出站。 回身那一秒,全世界安静了。 摩肩接踵的人群全成了灰白色,陆绝视野里仅有那一抹向他走来的唯一彩色。 俞汀还是十年前的模样,浅v领的简单白t,外套是一件牛仔蓝薄开衫,唇边挂着灿烂的笑意,右手举高越过人群,朝他挥动着,向他而来。 嘈杂喧闹全都消失了,只剩下陆绝擂鼓般的心跳声。 乐乐。 他的乐乐回来了。 陆绝不敢呼吸了,他怕他一呼吸,俞汀就会从他的世界再次消失。 他全身在发抖,伸手回应着俞汀,“乐……” 干涩的嘴唇终于敢发出那个字,下一秒,笑着的俞汀目不斜视从他旁边走过。 第76章 视野里再次是涌动的人群,陆绝几秒没动,后面的人推了他一下,“别挡路啊!” 陆绝轻易被推开了,肩上的包滑落,他忽地低低笑出了声,双肩也跟着剧烈颤抖起来。 又幻觉啊…… 路人诧异着偷瞄他好几眼,默默都避开了一段距离。 陆绝笑着弯身要捡包,指尖还没碰着包,他又猛地站直,回头望去。 隔着茫茫人流,男人快到扶梯了,比大部分人高出大半头,柔软的黑发,饱满漂亮的后脑勺…… 不是幻觉! 陆绝拔脚便追, 又进站一堆人,他逆着人流拨开人群,抱怨声四起,“哎哟,急什么急!赶着投胎啊!” 陆绝无所谓,他视线只追着那道随着电动扶梯升高的背影。 他脱口呐喊,“俞汀,俞汀!俞汀,乐乐!” 无数人回头看他,他望着的背影却无回应。 快出站了! 陆绝几跨步冲到电动扶梯,他没停留,迅速往上跑,“俞汀!” 扶梯到了顶,前方出站的两个口都没有熟悉的身影了。 陆绝两眼都酸涩胀痛,他选了左边,又跑了一段路就出了地铁口,外面天色乌沉,雨还在滂沱,他冲进雨中,大雨砸得视线模糊,他四处张望,大雨中只一辆车驶过。 陆绝还要往前追,身后忽然有人拉住他,来人气喘吁吁递过他的包,“先生,您的包!” 陆绝清醒了。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自嘲地勾了下唇。 果然只是幻觉。 * 另一边,缓缓行驶的车内笑声连连。 副驾的女人调着空调,笑着说:“赵侨,早知道你同学这么漂亮,我就不跟你结婚了!” 是的,非常漂亮的男人! 她老公的同学上车的一瞬,整个就雨天放晴了! 赵侨开着车,笑着回应妻子的玩笑话,“早知道你也没戏,沈叙有个稳定交往的男朋友,读研期间多少学妹学姐心碎。” 10年过去,同性恋不再是禁忌的话题。 赵侨的妻子叶颖馨马上回头,“你男朋友没跟着来吗?” 沈叙微笑,“下次有机会见。” 叶颖馨笑道:“老赵你学学沈先生的情商,跟他聊天简直如沐春风!” 赵侨不置可否,沈叙何止是双商高,还特别拼命。 他和沈叙是研究生同届,沈叙是学校里的传奇,家世好,成绩更优异,还天生一副好皮囊,简直是所有人仰望的存在。 不过沈叙性格沉稳内敛,少有人能跟他说上话,一次他实验出了个严重纰漏,没想到沈叙主动帮了他。 之后关系交好,他才敢问沈叙,“那时为什么帮我?” 沈叙说:“你是华国人。” 很后来他才偶然得知,沈叙家有钱,但他上学日常开销都是靠奖学金和他的副业赚的。 比他优秀还比他努力!赵侨是彻底佩服了沈叙。 回国后他还和沈叙有着联系,他是二十桥本地人,得知沈叙回国来二十桥了,他无论如何都要请沈叙吃一顿。 赵侨开到了二十桥的一家老牌餐厅,装修不是那种特别上档次的商务店,但餐品绝对是最正宗的本地菜。 进了包间,服务员送来菜单,赵侨点了几道招牌菜,沈叙点了一份海肠捞饭。 “我们这儿的海肠捞饭一般。”叶颖馨随口说,“上周我们去陵江吃到的海肠捞饭才是真绝!” 赵侨连连点头,“对对,陵江的海肠捞饭太美味了。陵江真是座好吃好玩的好城市啊!”他推荐道,“阿叙,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干脆明天我们带你去陵江玩一趟,飞机一个半小时,特近,带你去吃吃正宗海肠捞饭。” 孙颖馨也点头,“好啊好啊,我还想去追蓝眼泪,去陵江几次都错过了。” 沈叙婉拒了,“以后有机会。明天我还有事。” 话题便揭过了。 吃过饭雨也停了,三人在渡口湖散了一圈步,赵侨又开车送沈叙回了酒店。 知道沈叙明天还要飞,夫妻俩寒暄几句就走了。 沈叙回到房间,掏出开了静音的手机,有好几条李成蹊的未接电话,以及一堆留言。 他有些烦了。 李成蹊非常黏人,只要他出差,电话消息总是不断。 内容无外乎是打探他行程,遇见了谁,做了什么。 沈叙没点开,放下手机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他倒上杯冰水,拿着手机去露台吹风。 烦闷的情绪被雨后晚风吹淡不少,他才回复李成蹊。 “到酒店准备睡了。” 助理的电话弹了出来,他接听,助理问他明天订几点到机票去京市。 他跟陆氏副总确认过,陆氏总经理后天回京市,明天他晚些飞也无妨。 沈叙喝了口冰水,点开订票软件。 他输入陵江,刷新出来几趟航班,最早一趟是明早10点。 回味了几秒晚餐的海肠捞饭,他觉得味道挺好,但陵江更美味…… 他不挑食,一次公司聚餐点外烩,主厨是华国人,做了一份海肠捞饭,他谈不上特别喜欢,但一周总会去华国餐厅吃一顿海肠捞饭。 他回助理,“我自己订。” 随后订了一张明早十点飞陵江的机票。 第67章 飞机晚了点,落地陵江快一点了。 陵江机场建好没几年,是个挺小的机场,沈叙行李寄京市酒店了,他只带了一只提包,下机走一会儿便出了机场。 机场有地铁站,只是才通几年,线路不多,没直达网络推荐的那家餐馆。 沈叙昨晚搜了攻略,陵江东海岸有家海鲜店的海肠捞饭是必吃榜。 海鲜店在海边,吃完能顺便逛逛这座海滨小城。 他跟着路引到了候车处,这个时间点高峰期过去了,前面排了七八个人,没一会儿就坐上了车。 沈叙五官很冷,也精致得很是高不可攀,会总给人难以接近的错觉,一向话痨的司机一路沉默,准点送他到了目的地。 海鲜店门头是陵江小学海鲜炒面,沈叙进了店。 装修比较简单,一面墙贴满了彩色的便利贴,全是游客的告白留言,过了高峰饭点,还是快满桌了,靠街的窗边还有一张二人小桌,桌面贴有菜单,沈叙望着图片里的强推海鲜炒面,稍作思考,点了一份海鲜炒面,一盘炒时令蔬菜,一杯冰水。 他飞京市的航班是晚上九点,假如这家店味道不错,他待会儿在附近逛一圈,再回来试海肠捞饭。 下单等了一段时间,服务员上菜了。 海鲜炒面肉眼可见的新鲜,热气腾腾夹杂着浓厚香郁的锅气,炒蔬菜是空心菜,油光水亮绿得很有卖相,只放了蚝油调味。 沈叙原本不饿,被这香气勾着,倒是有了饥饿感,便决定走前再来吃一份海肠捞饭。 正要动筷子,对面忽然坐下一个年轻男人,“介意拼桌吗?” 他淡淡回:“可以。” 他夹了一筷炒面,还没入口,年轻男人又开口了,“你本地人吧!” 沈叙没回他,安静吃着面,男人也没觉得尴尬,笑着继续,“我一个人来旅游,逛不明白,都说陵江人民好客,带我在附近转一圈怎么样?” 男人的搭讪意味很明显了。 沈叙没抬眼,淡淡说:“我不是同性恋。” 男人没想到他明晃晃说出来了,本来沈叙外形就扎眼,店里不少人在偷瞄,这句话基本全听见了。 男人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讪讪起身走了。 一份炒面,一份空心菜都吃完了,沈叙又喝了两口冰水才结账离开。 这是一条旅游街,店铺都很有年代感,没有高楼,只有一两层的小铺子,沈叙不喜欢购物,往人少的地方地方走了,他是随便逛逛,也没导航,路过一所小学,面积不大,大门就能看见操场。 有学生在上体育课,应该是在学打篮球,一群小豆丁学生围着篮球架在挨个投篮。 那个篮球架很有意思,特别有海边小城的风格,篮球筐是绑在一棵椰子树上。 有专门来打卡的游客驻足在校门口拍照,沈叙看了几秒,离开了。 沿着海边小道一直走,四周渐渐没了建筑物,柔软细腻的白沙滩和成片的椰子长林,昨天下过雨,吹来的海风也很凉爽,沈叙不知不觉走远了。 等他停住,周围又有了建筑物。 是一座大花园,蓝色绣球花的花园。 他有印象,这种颜色的绣球花叫做无尽夏。 这座花园似乎只种有无尽夏,繁茂到夸张,栅栏,屋顶全被无尽夏覆盖了,蓝天大海旁边,盛放着满屋满园的无尽夏。 这是景区打造的特色景点吗? 确实非常适合海边,适合夏天。 沈叙难得有了拍照记录的想法,他掏出手机,刚拍了一张,突然听到一大声,“别拍!” 第77章 他指尖一顿,顺着声音望去,几个女孩站在花园门口,是其中一名女孩在喝止同伴,不是对他。 正要收回视线,又听见女孩说:“我妈说这是一座墓!不吉利,不好拍的!” “墓???”女孩的朋友们同时发出惊呼。 “对呀。”女孩说,“埋在花田里!好像是一个很年轻的男生呢。” “我知道!是花葬!好浪漫啊。” “是有钱吧!这么大一座花园葬一个人……得多少钱呐……” 沈叙删除了刚才拍的照片,倒不是在意不吉利,只是拍别人的墓留做纪念,不礼貌。 他往前走一段路,看见公交车站了。 有了刚才在餐馆的插曲,他取消了再回去吃海肠捞饭的计划,决定搭公交车绕一圈便去机场。 也算是游览了这座美丽的小城。 公交站旁边有一间小便利店,他打算买瓶水换点搭车零钱,路过冰柜,他停住了。 他很少吃甜,冰淇淋雪糕更是不碰,他打量着那根叫盐水冰棒的东西,一秒后推动玻璃柜门拿了一根。 这家便利店有个小小的吧台用餐区,正对着店外,斜前方是公交车站,可以吃着实物看来来往往的人群。 沈叙撕开包装纸,抽出来是一块透明冰棒,他咬了一小口,不咸,是甜味,却不是令人腻味的甜,冰冰凉凉的很解暑。 他小口小口咬着冰棒,窗外来了一辆公交车,呼啦啦下来一大群穿着校服的中学生。 说说笑笑着成群结队走过。 吃完冰棒,窗外飘起小雨,天色有些灰蒙蒙的,便利店瞬时亮得灯火通明。 出便利店小跑到公交车站,等公交的游客不少,这个站公交线路还算多,几分钟来一趟公交,十分钟过去,来了一趟车上没几个人,上车也只零星两三人的线路,沈叙上车了。 投了两块钱,他找了单人座落座,砸着车窗的动静忽然就变大了。 沈叙侧脸望着窗外,大雨倾盆,明净的玻璃像是一道朦胧的滤镜,窗外景色更美了。 公交车驶出景区,渐渐从自然进入了城市,成片的椰子林变成了高楼大厦,全是现代化的新建筑,高楼林立,霓虹灯在傍晚的大雨里闪烁,不输大城市的繁华。 忽然视野里闯进一片笼罩在黑暗里的矮房,所有屋子都没开灯,仿佛闯进了另一个世界。 这片突兀的区域占地不少面积,公交车开了足足好一会儿才重现光亮,又接着鳞次栉比的高楼。 沈叙找了个人少的站下车,叫了辆出租车去机场了。 * 昏暗的房间里,俞汀曾经的床上躺着一个人。 偶尔响起几声低沉的咳嗽。 陆绝身体很热,他还是裹紧被子,发狠地嗅着被子上的气息。 其实早已经没有俞汀的气息了。 无论陆绝如何挽留,这栋房屋,屋内的每一样物品,每一天都在失去俞汀的气息。 陆绝眼前再次出现了那道挥手笑着向他走来的身影。 他呼吸骤然变粗,手滑进被子,沙哑着呢喃出那个名字。 “乐乐……” 粗重的喘息在狭小的蚊帐里持续,天黑尽了,陆绝才下床去浴室洗澡。 他太久没生理反应了,冲完澡,烧似乎退了点,陆绝换上衣服要回京市,才到门口,门从外推开了。 陆绝晃神了一秒,进屋的却不是他的少年。 张敏华拿着钥匙,看到屋里有人也吓了一大跳,打开灯看见是陆绝,张敏华才拍着胸口说:“怎么不开灯?” 瞧见陆绝的脸色,她几步上前踮脚着急去摸陆绝的额头,“这么烫!发烧了?” 陆绝没避开,说:“退了。” 张敏华是俞汀存在过的见证人,现在也只有她还能和陆绝说上几句话。 张敏华在心里默默叹气,问他:“吃了吗?” 陆绝摇头,“想吃鸡蛋面。” “坐着等会儿,我去买食材。” 张敏华又出去了,刚背身,她眼泪唰地流出来了。 这样的对话,每月会发生几次。 陆绝永远停留在了十年前。 在陆绝买下俞汀家所在的整个居民区那天,她就知道陆绝的身份了,也知道了陆绝和俞汀的关系。 她终于明白,她当年能在陆家庄园得到那些美差,全是因为俞汀。 她曾问陆绝,干嘛花天价留着这片居民区。 十年前陵江发展迅速,这片区域拆迁,从城郊一夜变成了金子,寸土寸金。 俞汀已经死了,留着花圃怀念足够,再留着这栋房子,俞汀也回不来。 陆绝只说:“变样了,他回来不认识。” 头些年她其实完全不理解,同性恋这个词曾经对她是天方夜谭,跟外星人差不多,这些年她眼看着陆绝守着这栋房子,守着这片俞汀待了18年的地方,有一天起床,她忽然想明白了。 能爱着一个死去的人十年,管他什么同性恋异性恋!也不需要她、或是任何人的理解,陆绝压根没在意过除俞汀之外的人。 快到超市,张敏华用力擦了擦脸,跑进去以最快的速度买了一大包食材,还带了一根盐水冰棒。 以前在俞汀家冰箱经常见到,她知道俞汀喜欢的东西,陆绝一定会喜欢! 同一时间,陆绝收到了陆氏副总的信息。 【明天我父亲过寿,您看有空来吃顿饭吗?】 副总父亲是陆氏老员工,也是陆山京的老战友,陆绝年少时常去陆家走动,也算有几分交情。 陆绝今晚回京市,他回了,“时间地点。” 副总马上发去了时间地点,转身又给沈叙发了邮件。 【沈总,明晚六点,松花酿春。】 第68章 翌日五点半,沈叙提前到了松花酿春。 陆氏副总杨敬安不是第一次见到沈叙,他们在意大利的罗马曾有过一面之缘,今年有合作意向,也是互通了多次邮件。 收下礼物,杨敬安笑着安排沈叙坐到了主桌。 沈叙外形优越,又是杨敬安亲自引到主座,落座片刻,不停有人来搭话。 这场寿宴更似家宴,来的多是杨敬安的亲朋长辈。 来找沈叙的是几个有些年纪的长辈。 “你叫什么名字?” “今年多大了?” “在哪里上班?” “结婚了没?” “我有个侄女……” “我小孙女……” 李家父母一直知道沈叙和李成蹊的关系,大学毕业便盼着他俩结婚,熟悉的人不必说,初次见面的人,李成蹊也会立即介绍他们的关系,所以沈叙是第一次碰过到有人做媒。 他一时无言,很快被团团围住了。 杨敬安瞥见了,笑着没阻拦,要这位前途无量的年轻副总真成杨家亲戚,他非常乐见其成。 这时杨敬安来了电话,他掏出看了眼来电,快步进一个安静小包房接电话。 没一会儿杨敬安收了手机,思忖了起来。 刚才的来电,是陆绝的司机。 司机算是他妻子的远亲,当初得到这份工作,多少有点杨家老爷子的面子在里面。 有了这层恩惠,偶尔听到点消息,司机会联系他。 杨敬安猜不到陆绝的心思。 贴身司机是他杨敬安的远房亲戚,陆绝不可能不知情,要么是无所谓,要么是……可以透给他的消息。 适才司机告诉他,陆绝在来寿宴之前,接了一通电话。 听不太清晰,似乎是新合作的事,提到了一个公司——snll。 snll是沈叙所在公司的老对头。 杨敬安心里有了波澜,会不会陆绝是在提醒他,别掺合这次的新合作? 陆氏有八名副总,他虽40出头,却也是最年轻的,在公司内部影响力远不如另外几个有资历的副总,他一直想做出点成绩讨好陆绝,这次积极帮沈叙也是这个缘故。 杨敬安眯了眯眼,转瞬有了决定。 无论陆绝是何想法,他得求稳,别事没办成先砸了自己的脚。 今天的碰面得取消! 他回到宴会厅,沈叙还被围着,他飞快带出沈叙,倒也没隐瞒,将事情和盘托出,“沈总对不住了,这次是我招待不周,改天我专程设宴赔罪。” 沈叙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只笑着表示理解,找了个得体的理由,提前离席了。 到电梯厅,杨敬安又追了上来,告诉了沈叙一个百分百能见到陆绝的途径。 沈叙还是波澜不惊,“潜水?” 杨敬安笑道:“不错,我们陆总就一个爱好,潜水。潜水相关的聚会,他每次都会参加。” 陆绝经常去潜水,这也是司机透漏给杨敬安的消息,杨敬安本来想去考个潜水证,试过一次放弃了。 他左思右想,还是舍不得这次合作机会,这才下定决心透漏这条近道,暗示沈叙只要组局一场潜水员的聚会,便能见到陆绝。 第78章 至于见到陆绝之后如何说服陆绝,那就看沈叙自己的能力了。 沈叙进了电梯,摁了一层大堂,他微微蹙了下眉。 潜水…… 他还真不了解。 他是旱鸭子,游泳都不会,更别提潜水。 与陆氏的合作,其实不是非要办成不可,比起谈生意,他更是想逃离李成蹊,找个地方喘口气。 沈叙眼眸暗了几分。 出事故后,他丢失了过去的记忆,他试过很多次,还是对李成蹊没有感觉。 他甚至觉得,他不喜欢男人。 他对李成蹊没有任何生理和心理上的欲望,也找过几部男同影片观看,他都没有感觉。 或许他曾经很爱李成蹊,但失去记忆后,李成蹊的爱只让他感到愧疚,以及窒息。 去年李母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没救回来,对李母,沈叙是发自内心的亲近。 他也失去了关于母亲的记忆,但每次喊出妈妈两个字,他都会有一种十分温暖的感觉。 病好回家,李母也非常关心他,会在他赶期末报告时,亲自下厨给他送来夜宵,会在他生病时彻夜守在他床边。 在遗忘的过去,想必李母也是十分疼爱他。 所以李母从鬼门关回来,在她期盼的哀求里,他同意了和李成蹊结婚。 随着时间临近,他也越来越烦躁,他开始不想见李成蹊,恰好公司要开拓华国业务,他就接下了这个项目。 手机在口袋振动。 这次来电,是李母。 “妈,身体还好吗?”沈叙接着电话走出电梯。 “好着呢,今天晚饭吃了两碗米饭。”李母张婉淑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这几日在华国还待得习惯吗?有没有按时吃饭?最近高温,千万别往热的地方去,你那工作累,要不辞了吧?咱们家又不是养不起你。” 酒店是旋转玻璃门,沈叙等前一个人走了,才走进门内,耐心回答着张婉淑,“习惯,每天都有准时吃饭……” 沈叙的背影消失在旋转的光影里。 与此同时,大堂的电梯一路高升,到了顶楼。 杨敬安亲自等在电梯口,电梯门打开,他看到一身休闲装的陆绝先是愣一秒,马上笑着说:“陆总,里面请。” 陆绝没带礼物,送的礼金,去找杨老爷子祝寿,很快被几道热烈的目光瞧上了。 只是那几人还没冲过去,先被一道痛心疾首的声音拦住了脚,“哎哟,别去浪费口舌了,这个结婚了!戴着婚戒呢。” 另几人赶快去看陆绝的手,左手无名指果然戴有一枚戒指! 惋惜声四起。 “好男人果然全被提前预定了!刚才的沈先生也是……” 陆绝说了几句祝语就要走,杨敬安连声挽留,陆绝淡淡说:“还有事。” 杨敬安闭嘴了,一路送陆绝出了酒店,没看见等候的车,杨敬安愣了一秒,陆绝已经走下台阶,从左侧走了。 杨敬安咂舌。 还真是有事啊! 陆绝是去附近的便利店。 俞汀第一次到京市参加竞赛,他们在那家便利店一起吃过老奶油面包乌龙茶,还有加了番茄酱的关东煮。 陆绝是便利店常客。 收银员换了几批,没人知道这位常客是老板,也没人理解,在一平六位数的黄金地段,为什么这家小便利店从不翻修,还保持着十年前的老样子。 “一串甜不辣,一串章鱼烧,一串鳕鱼卷,一串墨鱼丸,一串咖喱鱼丸,一串昆布,一串豆腐,一串萝卜,一串白萝卜。加番茄酱。”陆绝拿着一个老奶油蛋糕,一瓶乌龙茶点单。 收银员偷瞄着陆绝。 这是这个月第三次看到他了! 她耳朵微红,鼓起勇气问:“您住附近吗?” 陆绝淡淡点了头,似乎连头发丝都冒着冷气,收银员抿了嘴没敢再搭话,装好关东煮打单,“30块。” 陆绝付了钱,拿着东西到了休息区。 快八点,天很黑了,窗外种着大片的绣球花,蓝色的无尽夏没有在陵江那样野蛮生长,大多没开花,零星几朵小孩拳头大小的花团。 不远处是终于静下来的街道,几根淡橘色的路灯,偶尔有几个人走过。 陆绝戳了一只墨鱼丸,低头缓慢地旋转竹签子,耐心地裹着番茄酱。 叮铃铃。 便利店门口挂着的风铃响了,收银台上摆着的可爱招财猫机械说着—— “欢迎光临!” 有客来了。 沈叙是无意路过这家小便利店。 和李母讲完电话,他也没有计划,便沿着人行道慢慢逛着这座城市。 逛到附近,他突然饿了,看到这家便利店就进来觅食。 便利店很小,货架间的通道很窄,商品摆得密密麻麻,沈叙弯身挑选面包。 老奶油面包…… 他移开了目光,最后拿了一个原味麻薯,一罐黑咖啡。 结完账瞥了一眼休息区,已经有一个人了,他就拿着东西离开了。 休息区,陆绝给墨鱼丸裹了厚厚一层番茄酱,总算满意了,他抬眼正要吃,嘴角缓缓浮现一个自嘲的笑容。 他望着窗外逐渐走远的背影。 病似乎又严重了,最近的幻觉越来越频繁了。 背影消失在夜色里,陆绝这才收回目光,低头去吃墨鱼丸。 下一秒,墨鱼丸重重落回纸杯里,溅起几滴热腾腾的汤汁。 陆绝猛地抬头,望向刚才身影消失的方向,当即追了出去。 …… 沈叙想找一处地方解决他的晚饭,结果走出小道便是繁华的十字路口。 四周是鳞次栉比的写字楼,各种霓虹灯牌闪烁,车流不息。 沈叙想了想,准备叫车回酒店。 他走到路边,还没打车,头顶有东西落下来,他微微抬眼,看到了光影里细细密密的雨。 下雨了。 等了一会儿出租车全是有客,雨势越来越大,瞧见对面不远处的地铁口,他跟着匆忙的人群走进了人行道。 他住的酒店附近也有地铁站。 绿色信号灯跳到了9,一声刺耳的鸣笛响彻云霄,沈叙心脏一悸,他下意识偏头望向声源地,交织着的光影模糊了视野,变大的雨势砰砰砰砸着地面,鸣笛声又响了…… 杂乱无章,刺耳,此起彼伏的鸣笛声,沈叙停住了,他心脏猛烈的跳动着,视野被红色的霓虹灯占满了,他脑海一阵接一阵的眩晕感,几乎要站不稳了,只能听到自己越来越重的喘息声。 7、 6、 5、 4、 …… 绿色的信号灯跳到了0,磅礴的雨里什么都看不清。 无人注意到人行道上还有一道身影。 黄灯闪过,人行道红灯亮起的一瞬,两侧的车全动了。 沈叙视野还是一片红。 像火,也像是血…… 他浑身冰冷,无法挪动分毫。 就在这时,一缕微凉气息涌来,淡淡的薄荷气息逐渐清晰,随后他被拽进了一个如火炉般温暖的怀抱里。 成片的、窒息的红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两侧川流不息的车流。 混合着雨水的热意从头顶砸到他眼睫,鼻尖,唇角。 他错愕抬头,被雨淋湿的视线里,一个陌生的男人深深埋进他颈窝,滚烫的泪水紧贴着他湿漉又冰凉的皮肤。 男人的声音沙哑至极,却又神奇的清晰。 “乐乐,你终于回来了。” 第69章 乐乐? 沈叙有一瞬的错愕,很快被锁骨处的疼痛拉回了思绪。 他垂眼,斑驳陆离的光影里折射着一圈浅浅的银白色的光晕,雨水砸着他的视野,也砸着那圈银光。 是一枚素戒。 男人左手无名指戴着戒指,此刻随着男人手上的力量,死死铬进了他锁骨。 仓促的一瞥,让他确定不认识这个男人。 心悸眩晕尚未完全消退,沈叙开口也有些飘忽,“疼……” 轻哼一声,抱住他的力量减轻了,却还是牢牢圈着他,怕他逃跑一样。 “对不起乐乐。”男人从他脖间抬头,余光掠过,是一双深邃红肿的眼睛。 “我太高兴了……”男人指尖安抚地抚摸着他锁骨,“疼得厉害么?” 男人指尖很烫,在雨夜尤为明显,这陌生亲密的触感让沈叙彻底回神了,他挣脱男人的双臂,大约是没想过他突然的动作,他很轻松从男人怀里挣开了。 沈叙侧身坐在一旁,低低喘了一声,他们现在路道中间的一块安全区里,两侧都有开过的车流。 长长短短的车灯闪过,沈叙也弄清楚了,这个救他的人是认错人了。 地面湿漉漉的,衣服裤子全湿了,他也没在意,又看向男人。 这一次很清晰。 救他的男人很年轻,眼型狭长,眼窝深邃,瞳仁黑沉浓郁,锋利的面部轮廓有令人难以接近的冰冷。 第79章 只是此时眼睛红红肿肿地望着他,反而生出几分可怜的委屈。 下一秒,那只戴着戒指的手又紧紧抓住了他左手腕,力气很大,五根手指却都在剧烈的颤抖。 沈叙错愕了,想了一秒还是没抽回手,道歉说:“抱歉,我不习惯和别人接触。谢谢你救了我。” 男人紧紧盯着他,“你说什么。” 沈叙顿了一秒,知道男人还在误会,他解释说:“你认错人了,我不叫乐乐。” 他清楚感知到男人抓在他手腕的手更用力了,男人弯唇,语气温柔,“乐乐你怎么了?我是陆绝,你是气我现在才找到你?我错了,你怎么惩罚我都行,别用——” 看陌生人的目光看他。 陆……决,觉,珏? 沈叙眨掉眼睫毛上的水,“你真认错人了,我叫沈叙,水冘沈,叙述叙。”他又补充,“我是第一次到华国。” 陆绝却笑了,黑眸浮现笑意,“行,你想叫什么都行。” “……” 沈叙知道他还是没信,还落着雨,他稍作思索,看了眼手腕上那只满爆青筋的手,到底没挣脱,拖着陆绝一起起身说:“随我来。” 信号灯跳了绿,车流静止了,斑马线上匆匆走来几个路人。 陆绝乖乖跟着走。 全程沈叙都能感受到身后强烈炙热的目光,他不由加快脚步,拖着陆绝快步过了斑马线,停在对街的一间商铺屋檐下。 商铺的奶黄色灯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两人身上,他们又是淋雨,又是跌倒在地,身上大部分地方都湿了,情况颇为狼狈。 沈叙空着的那只手在口袋里摸索,不一会儿摸出了一张名片,他无声吁了口气,翻过正面递到陆绝眼前,“陆先生,这是我的名片。” 陆绝稍微移开黏在沈叙身上的目光,垂眼迅速少了一眼。 意大利语和汉语。 cnahly,副总经理沈叙。 联系方式是意大利手机号。 下一瞬,沈叙手腕的温度瞬间撤开了,他眼睫动了动,刚想说些什么,突然强烈的薄荷气息袭来,滚烫的呼吸喷在他左耳后的皮肤。 陆绝的呼吸近在咫尺,沈叙僵住了,“你——” 他说不下去了。 骤然冰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着他耳后的皮肤,他听到男人沙哑的声音,“没有痣……” 陆绝反复摸着那块光洁细腻的皮肤,试图找回那粒红痣。 沈叙第一次被人触碰耳后,他却没生气,反而脑海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想法——那位五官和他很像,叫乐乐的男人,左耳后方有一颗痣吗? 他们……是恋人? 随后他后退了两步,避开了陆绝的触碰,他抬手看了眼手表,“抱歉陆先生,我得走了。”他又说一遍,“谢谢你救了我。” 陆绝没回,两只漆黑的眼深深看着他。 沈叙敛住唇角,转身往地铁口走。 走了几步,他口袋疯狂振动,他摸出手机,来电是京市本地号码,他划过接听,听筒和身后同时响起声音。 “沈先生,你房卡掉了。” 沈叙回头,陆绝跟上来递过房卡,两只眼还是黑漆漆地望着他。 沈叙挂了电话,接过卡说:“谢谢。” 陆绝没有再跟上去,他沉默地目送沈叙进了地铁站,拨了电话。 “马上把cnahly副总沈叙的资料传我。” * 沈叙回到酒店快十点了,衣服全贴着皮肤,黏糊着很难受,他直接去了浴室。 温度适宜的水从头顶淋下,冲去了身上的雨气和湿意,洗完澡他系上浴衣,正要出去,路过镜子时又停住了。 他望着镜子里还沾着水珠的脸,有几秒的走神。 他和那个乐乐,真那么像吗? 无法避免地又想到那个埋在他脖颈哭泣的男人,沈叙抬手摸着脖子那块皮肤,他为什么哭? 分手了,还是……分离? 听话里的意思,更像是分开了很长一段时间。 沈叙几乎能确定了,那位陆先生和他口中的乐乐是一对同性恋人。 他无名指还戴着婚戒,是结婚了? 沈叙又否定了,华国还没有通过同性婚姻法,那婚戒是…… 沈叙忽然收了手,抓了抓湿漉漉的发梢,一个陌生人,他没必要想太多。 不过他始终觉得陆jue的名字有些耳熟,他似乎在哪里听过。 沈叙走出浴室,刚想开电脑查一番,李成蹊视频进来了。 他低头看了眼松松垮垮披着的浴衣,还是去换了套睡衣,才接通了视频。 这一打岔,沈叙没时间去查了,是第二日接到杨敬安的电话,他自己想起来了。 不是决、觉、珏,是绝,昨晚救他的男人是陆氏总裁,陆绝。 “沈总动作真快啊!”杨敬安满嘴喜气,“一个晚上就搞定了我们陆总,他约你下午到公司签合同!” 沈叙眼梢微动,他根本什么都没做,唯一的意外是…… 他当即打听,“陆总结婚了?” 意外的话题,杨敬安反应了片刻,才回:“结是结了,哎,就是他夫人,去世v娱演十年了。” 陆绝结婚的事在陆氏不算秘密,他那婚戒就没摘下来过,不过具体情况也没人清楚,杨敬安也是听别人八卦,陆绝结婚的对象似乎是他高中时期的恋人,后来出意外去世了,陆绝再没和任何人交往,单身至今。 沈叙诧异,原来那个叫乐乐的男人,已经去世了…… 难怪陆绝看到他会哭,会抓着他不愿意松手。 杨敬安还在电话里说话,“下午两点方便吗?” 沈叙答应了,挂了电话,爱情这回事,因为李成蹊的缘故,他只觉得麻烦和烦躁,现在听到陆绝一直等待着他死去的恋人,他一方面感觉不可思议,一方面又很是震撼。 昨夜男人的哭泣和拥抱历历在目,他甚至有些好奇了,他和那位乐乐究竟是多像,才会让陆绝失态成那样? 早上的时间很快过去,下午沈叙换了西装,两点准时去了陆氏。 会议室里陆氏的员工不少,陆绝在主位,沈叙进来了,他也只是淡淡一眼,客套地握了下手。 谈合同的流程异常顺畅,沈叙列出的条款没有丝毫阻碍,陆氏通通答应。 合同刚敲定,陆绝忽然起身说:“签了这么好的项目,今天我请客,所有部门全去。”又笑吟吟问沈叙,“沈总今晚没约吧?” 沈叙微笑,“没有。” 陆绝请客不是第一次,但他的人是第一次到场。 他包了一间酒吧,舞池吧台全是陆氏的员工。 开始大家还放不开,喝了一会儿酒精上脑,加上陆绝坐在沙发最深处,大半身体隐没在阴影里,又只是沉默喝着酒,大家渐渐放开了,酒一瓶接一瓶开,玩的游戏也越来越大胆。 沈叙却始终不自在。 他知道陆绝的视线一直在他身上,从晚饭到酒吧。 到了酒吧,他特意等陆绝坐下了,才找了一个离陆绝最远的位置。 “沈总!我敬你一杯!”杨敬安端着一杯酒一屁股坐到沈叙旁边,已然醉了,“你今年才29岁,真是后生可畏,大有可为!以后全仰仗你了。这杯你必须喝!” 一杯酒递过来,沈叙瞥了一眼酒杯里的液体,混了不少种类,他淡淡一笑,接过喝了。 杨敬安还不走,嚷着和沈叙碰了好几杯,见沈叙还没有醉酒的迹象,脸红脖子粗地起身摇人,“来来来!今晚谁把沈总喝趴下,我包一万块红包!” 其他人正要过来,一道身影迅速先坐到了沈叙旁边。 杨敬安眼睛都喝肿了,有些迟缓地打量着来人,磕磕巴巴喊,“陆、陆、陆总?” 陆绝懒洋洋扬着唇,话是回的杨敬安,眼睛却只看着沈叙,“一万块红包可不少,我试试。” 他拿过两只新酒杯,随意倒了一杯,侧身看着沈叙笑,“沈总可不要半路跑了。” 陆绝的瞳色太深邃,也黑得太浓烈,在昏暗的空间里,也灼人的热烈。 沈叙避无可避,索性坦然对上陆绝的注视,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沈叙面不改色,下一秒他主动倒了满杯酒,微微倾斜,碰了一下陆绝的杯身。 水晶杯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他又一饮而尽,莞尔一笑,“奉陪到底。” 第70章 各种酒不断送上桌。 围观起哄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全喝嗨了,也不忌讳上下级关系了,围着怂恿起哄,“单喝啤酒白酒没意思!够胆就喝混的!” 杨敬安反而清醒了,看着陆绝和沈叙一杯接一杯的拼酒,他额头潺潺冒着冷汗。 他俩再继续喝下去,会酒中毒吧! 杨敬安嘴巴动了几下,瞄着陆绝到底不敢去劝。 他当然清楚陆绝不可能真为了那一万块红包,但下午合同是陆绝主动要签,还丝滑同意了所有条款,怎么现在突然针对起小沈总了呢? 第80章 这架势是不喝趴不停啊! 真有人去混酒了,乱七八糟加了一堆白酒黄酒红酒,没敢倒陆绝杯里,笑着往沈叙的杯子倒满了。 “这杯沈总也能喝了,就算您厉害!” “这杯绝对够劲!” “酒神!” 包间的光暗沉沉的,看不出沈叙的脸色,他拿过杯子,望着微微荡漾的酒,微微蹙了下眉,正要喝,骨节分明的五指伸来,盖住了酒杯。 他抬了下眼皮,陆绝在旁懒懒地笑,“我认输了,沈总。” 陆绝翻手夺下那杯酒,仰脖喝见了底,喧闹的包厢瞬间寂静了下来。 陆绝搁下酒杯,碰到大理石桌面,响了清脆一声,他起身说:“我和沈总在你们玩不痛快,就先走了,你们慢慢玩,全记我账上。” 又热闹了,此起彼伏喊着“陆总万岁”“谢谢陆总”。 那双漆黑的眸却始终只看着沈叙,“沈总?” 沈叙淡淡起身,说了几句客套话,他率先走出包间。 大厅充斥着纸醉金迷的重影,沈叙无声穿过人流。 出了酒吧,清新的夜风迎面扑来,吹散了身上的酒气。他无声吐了一口气,半夜了,路上特别安静,他在路边等了会儿不见有车,索性搜了地图,沿着小道走回酒店。 他知道陆绝还跟着他。 不远不近的距离,大概十来步,陆绝没出声喊他,他也当作不知。 人行道两侧是高高耸立的槐树,错落在树林间的路灯从缝隙照出光亮,路上很安静,许久没喝这么多酒,沈叙脑袋有些重,走得比较慢,影子倒映在路面,被灯光拉得特别长,跟身后的影子偶尔会交叠。 晚风偶尔携来几声虫鸣,偶尔也有一辆辆车从旁边的马路经过,这样一路走到酒店,陆绝始终没喊过他。 到酒店门口,有雨点落下,沈叙停住仰头看了眼天空,有一两滴雨落到他睫毛上,他眨了眨眼睫,低头进了酒店。 刷卡进屋,先听到了雨点砸着玻璃窗的声音。 下大雨了,应该走了? 沈叙这样想着,先去卫生间洗了手和脸,他头还是昏昏沉沉的,抬头看着镜子里脸颊透着微微红色的自己,他抬手,慢慢擦掉了睫毛上的水珠。 雨声越来越清晰,走出卫生间,沈叙又看了眼落地窗,迟疑几秒,他还是走了过去。 房间在21楼,其实根本看不清楼下的情况,别提此时还大雨倾盆。 站在落地窗前,大约过了一两分钟,他还是转身换了身衣服,下楼了。 去前台要了一把大伞,沈叙拿着出了酒店。 出了玻璃门,大雨的动静更清晰了,夏天的雨,总是猝不及防,也总是很大。 沈叙很快发现了陆绝。 男人垂头坐在酒店喷水池旁的台阶上,他只穿了一件黑衬衫,被雨淋透了,紧贴着他后背。 沈叙撑开伞过去。 酒店准备的伞很大,足够容纳两名成年男性,沈叙停在陆绝面前,手腕微倾,伞大部分遮到了陆绝头顶。 沈叙喊,“陆总。” 陆绝仰起脸,他的脸也被大雨淋湿了,长睫上全是水珠,唯独那双眼睛,依旧漆黑清醒,他望着沈叙的脸,嘴角微挑,“学会喝酒了,挺好。” 沈叙望着他眼睛,“我不知道我同那位先生有多相似,不过我是沈叙。” “你是乐乐。”陆绝目光灼灼,“我不会认错。” “你醉了。”沈叙弯腰把伞柄塞陆绝手里,“雨很大,快回——” 他腰两侧被陆绝紧紧搂住了,湿透的脸埋进他胸前,“乐乐,我好想你。” “我说了不是……”沈叙正要推陆绝,搂紧他的手忽然同时垂落,他一怔,就发现陆绝正从他胸口往旁边倒,往外推的手抓而去抓陆绝。 陆绝比他高大,他一只手根本抓不稳,反而变成拥抱陆绝的姿势一起跌到了台阶上。 伞脱手飞了出去。陆绝在下方垫着,沈叙没磕碰到,只是他大部分身体都压在陆绝身上,隔着又薄又湿的布料,能感受到陆绝身体的滚烫。 沈叙刚换的衣服又淋湿了,他迅速从陆绝身上起来,“抱歉……” 陆绝一动不动,沈叙住了声,马上去扶人,才碰到陆绝,陆绝就反手又抱住他,滚烫的脸贴着他脖子,呼出的气息也特别烫,“乐乐,我难受……” “……” 沈叙放弃再纠正他,“你发烧了。” “嗯。”陆绝低声应着,抱着沈叙的手更紧。 雨越下越大,被陆绝密不透风抱着,沈叙没办法,只好伸手够到雨伞,拖着陆绝回酒店。 到了大堂,酒店的工作人员马上跑来问:“您好,需要帮忙吗?” 沈叙还了伞,说:“送一支温度计,一盒退烧药,一杯热水到2107。” “好的,请稍等!” 沈叙带陆绝回了房间,人还树袋熊一样贴在他胸前,他只好说:“我去拿浴衣,你先松手。” 陆绝缓缓松了手。 沈叙快步去衣柜取了一件新浴衣,无声吐了口气,这才回身走向陆绝,递浴衣给他,“我只有杨副总的联系方式,他现在应该没办法来接你了,你换了衣服在这儿待一晚吧,我再去开间房。” 他住的套间,客厅有一套组合沙发,足以容纳一个成年人休息,但他思考几秒,还是放弃了这个选项。 陆绝没出声,下一秒又倒了。 这一次陆绝是真失去了意识,沈叙费劲把他运到卧室的床上,又认命地帮他脱湿衣服。 解开第三粒衬衫扣子,一道微微凸出的伤疤露了出来,沈叙起初没在意,大部分人都会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留下伤疤,直到他翻过陆绝的肩膀脱衣服,又在陆绝后背看到一条相似的伤疤。 同样是在心脏位置。 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您好,客房服务,给您送热水和退烧药。” 沈叙拉下了陆绝的湿衬衫,现在也没必要帮他穿浴衣了,把他塞进被子,出去掩上了卧室门。 拿了温度计,热水和退烧药回来,沈叙先测了陆绝的体温。 看到体温计的数字,沈叙蹙了眉。 41.2。 他给陆绝喂了药,收拾好陆绝的衣物,关了灯就要离开,手就被重重抓住了,陆绝迷迷迷糊糊的声音响起,“俞汀别走……” 雨停……俞,于,艇,停,汀? 乐乐的本名? 沈叙这样想着,回道:“我不走,我就在客厅,你不舒服就叫我。” 陆绝烧太厉害了,他今晚没打算休息了。 也不知陆绝能不能听见听懂他的话,僵持了好一会儿,抓在沈叙手腕的手才一根一根松开。 沈叙出去了,关卧室门的时候他停了一秒,最后还是没有关紧,留了一丝缝隙。 联系客房服务把陆绝的衣物送去干洗了,沈叙才去卫生间脱了湿衣服,简单冲了个澡,换了套干净的衣服。 只留了客厅的一盏落地灯,他打开电脑,稍一迟疑,在搜索框输入各种“雨停”。 时间渐渐流逝,又一次输入俞汀后,弹出了一条信息。 【2010全国物理竞赛——金牌,全国十六名,陵江二中天才少年,俞汀。】 陵江,那座美丽的海滨小城…… 沈叙陷入了沉思,假如陆绝深爱的乐乐,就是这名叫俞汀的少年天才,那的确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 2010年高二,他去世的时候才成年吧? 沈叙走神了,又过一会儿,他又进了卧室,轻手轻脚测了陆绝的体温,见降回了正常温度,他才放了心。 天快亮了,沈叙不想再折腾,扯了条薄毯躺进了沙发。 或许是他太累,也或许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助眠,向来难眠的他很快睡着了。 再次醒来,雨早停了,天光大亮,沈叙掀开薄毯坐起身,t醒了会儿神忽然想到卧室还有一个病号。 卧室门大开着,屋内窗帘拉着,漆黑看不清楚,不是昨晚的紧急情况,沈叙停在门外叩了两下门,“陆总你醒了吗?” 没有人回应,沈叙换到一旁按了开光,卧室骤然明亮,床铺得很整齐,陆绝已经不见了。 “……” 走了? 沈叙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就要去洗漱,手机响了。 来电是陆绝。 上次见面,他掉了房卡,陆绝打过他电话,他没存,但记得这串数字。 他划了接听,还没开口,陆绝先道歉了,“对不住了沈总,昨天我醉酒给你添麻烦了吧。我喝酒断片,没做让你困扰的事吧?” 绝口没提昨晚又认错他的事,沈叙说:“没有。” “那就好。”陆绝笑,“早上见你睡太熟,没忍心叫醒你,昨夜霸占了你的床真是汗颜,我必须请你吃顿晚饭赔罪,你千万别推辞。” 晚饭? 沈叙挪开手机看了一眼,竟是下午三点多了。 第81章 他竟睡那么熟…… 他婉拒了,“陆总太客气,只是我今天还要和公司汇报情况,只能下次了。” 陆绝也没强求,话锋一转说:“那明早几点出发?” 沈叙不解,“出发?” 陆绝轻笑,“是这样,早上我找你们老板沟通过了,计划再增建一个商场,明天我们先去看看地。” 沈叙问:“哪里?” 同时他脑海冒出一个地名,和听筒里的回答准确重合了。 “陵江。” 第71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沈叙知道。 只是眼前打开的车门,还是让他沉默了。一秒后,他问:“机票和高铁票全售罄了?” 陆绝靠在后座,脸颊还泛着不正常的殷红,声音也虚弱,“我晕飞机和高铁,辛苦沈总了。” 估计是又复烧了。 沈叙迟疑一秒,弯身上了车,车门关上,司机马上降下了隔板,后座更安静了,陆绝懒懒地靠着椅背,目光毫不掩饰地望着沈叙。 笑着问他,“沈总30了。” 沈叙目不斜视,“嗯。” “过得好么?” “好。” “每天有按时吃饭么?” 沈叙突然扭过脸,直面陆绝的注视,“有,三餐准时,碰上晚上加班,还会加一餐宵夜,大部分是三明治咖啡,偶尔是一份黑椒牛肉意面。还需要更详细吗?” 话出口他便后悔了。 他不是较真的人,唯一一次,是毕业李成蹊非要他进李家公司上班,他和李成蹊吵了一架。 可他实在受不了陆绝这样透过他在问另一个人。 他不是俞汀。 陆绝笑意更深,还真详细着继续问:“爱吃什么口味的三明治?咖啡呢?浓缩,牛奶,还是特色?” 沈叙觉得他确实不该跟一个有病的人计较,陆绝前晚可是烧到了41.2。 他收回目光,“我不挑食。” 重新看向窗外,尽量忽略身后的目光。 陆绝没出声了,窗外从街景变成了高架,就在他以为陆绝放弃了的时候,陆绝低哑的声音又传来,“怎么没学船舶与海洋工程?” 沈叙先是诧异,很快明白了,估计俞汀的志愿是船舶与海洋工程。 他稍微走了下神。 他没有志愿,那场事故后,他好像对这个世界也失去了兴趣,大学报的专业,也是李父和张婉淑希望他报金融。 他平静回:“不同的人,自然选择不同的专业。” 陆绝不置可否,笑着闭上眼,“吃了药有点困,我睡会儿,小冰箱有零食雪糕,沈总饿了自便。” “好。” 车内瞬间陷入了安静。 沈叙不喜欢玩手机,今天不知道是坐汽车去陵江,也没带书,他拿着手机刷了会儿就放回口袋,扭头专注望着窗外。 没一会儿他有些渴了,余光看了看陆绝,男人闭着眼,呼吸很均匀。他弯腰无声打开了小冰箱。 说是小冰箱,也是相对家用冰箱而言,跟普通的车载冰箱相比,这个冰箱容量相当大,分上下两层。 沈叙拉开上方的冰箱门,几股冷气冒了出来,是冷冻室。 正要关上,一根眼熟的包装袋闪过视野。 盐水冰棒。 上次在陵江吃过一根,沈叙挺喜欢,他停手拿了一根。 撕开包装纸,沈叙吃东西也异常安静,一根盐水冰棒吃完,他把冰棒棍裹进包装纸,一起放进了垃圾袋。 “喜欢盐水冰棒?” 旁边冷不丁冒出声音。 沈叙靠回椅背,“还行。” 他没看陆绝,也闭了眼假寐,陆绝的声音忽然很近,“还喜欢吃什么?” 淡淡的薄荷气息喷在他耳侧,他眼睫跳了一下,还是没睁眼,“美食都喜欢。” 陆绝低低笑了一声,薄荷味淡了,声音又近又远地传来,“睡吧,到了我叫你。” 这句话能催眠一样,沈叙还真睡着了。 * 断断续续做了几个片段梦,沈叙睡得很不踏实,直到一道声音喊他。 “沈叙。” 沈叙猛地睁了眼。 车内暗沉沉的,耳畔是噼啪的砸玻璃声,他微微扭头,窗外暴雨如注,不知什么时候下雨了。 “做噩梦了?” 一方手帕递来,沈叙还没彻底清醒,他机械接住手帕,擦了擦额头,果然汗津津一片。 他睁眼瞬间已经忘了梦的内容,只记得是好几个片段式的梦,所以他这一觉睡得特别累。 “谢谢。” 他视线彻底清晰了,望了一眼手帕,保养得很好,但能看出是旧手帕,犹豫两秒没还陆绝,“手帕洗干净再还你。” “行。” 沈叙叠好手帕放进了口袋,这才去看手表,下午两点多了。 从京市到陵江的新高速要六小时左右,应该快到了。 他还没开口,突然闻到了香味,一个三明治和一杯咖啡同时递过来。 “服务区买的,有点凉了,你先凑合垫肚子,到陵江再吃好的。” 他是饿了,可是看着三明治和咖啡完全没有胃口。 买给俞汀的东西,他不想吃。 “谢谢。”他语气有些生硬,“不饿。” 陆绝收了回去,放在扶手箱上,“行,你饿了再吃。” 雨越来越大,到陵江沈叙也没碰三明治和咖啡。 没一会儿车停了,陆绝先下了车,撑伞绕到沈叙这侧开车门接他。 “谢谢。” 沈叙语气还是很生硬。 伞不算大,两个成年人有些拥挤,沈叙一下车就闻到了铺天盖地的腥味。 雨水混合着海水的味道。 这场雨实在太得离谱,和天上开闸了一样,肆无忌惮往地下灌。 沈叙跟着陆绝走了一会儿,透过厚重的雨帘终于看清楚了,不是酒店或是餐厅,是一栋居民房。 他当即停脚,“这是哪儿?” 陆绝笑,“放心,很正当的地方,我家。” 可能是车上做的那个梦太冗长,沈叙到现在都没缓和过来,他转身就要走,“我不去。” 他从未这么直白没礼貌。 下一瞬,手臂被牢牢抓住,陆绝说:“没别的意思,这离高速近,我们吃顿饭就送你去酒店。” 他语气有种哄小孩的耐心,“酒店你自己选,行么?” 干燥温暖的手温隔轻薄的衣料异常清晰,沈叙脑海忽然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陆绝的手怎么那么大…… 就这一走神,他被陆绝拉进了屋。 进了屋,沈叙有一瞬的错愕。 这不像陆绝的家。 地板是反光的水泥地,下沉的玄关比客厅矮几公分,玄关右侧靠墙的地方,摆着一个简易的塑料鞋架,三层,脱皮得看不出颜色了,整齐摆放着两双男鞋。 一双帆布鞋,一双跑鞋,一双人字拖,都洗得干干净净,一看就比陆绝的鞋码小。 墙面也是最简单的白瓷粉,客厅布置也十分简易。 一台……他第一次见的老式电视机,一张小圆茶几,一套三人座布艺沙发。 沙发后面是两扇窗,白净的白色纱帘和纯蓝色窗帘布。 饭桌在玄关前方左侧,同样很小的一张圆木桌,只摆有两把椅子。 沈叙眼皮跳了两下,猜测这其实是俞汀的家。 陆绝脱了鞋就光脚进了屋,说:“只有一双拖鞋,以前穿过几次,你不介意可以穿。” 沈叙没穿,脱鞋也光脚跟了进去。 水泥地拖得纤尘不染,而且年代久远的关系,变得很是光滑,走上面凉丝丝的,在盛夏特别解署。 “随便坐,我去弄点吃的。”陆绝进了厨房。 那另外一间就是卫生间了,沈叙说:“用下洗手间。” “自便。” 沈叙走进卫生间。很小,四五平的样子,进门左侧是洗手台,柜面印有褪色的花卉,墙面贴着一片圆镜子,中间挂有透明水波纹浴帘,蹲便在最里间,上方挂着一台电热水器,锈迹斑驳,红色数字显示着55,另一侧墙挂着手持花洒。 正对卫生间门的是一扇小窗,贴着凹凸的菱格窗花,窗开了一半,窗外摆着几盆开得正恣意的蓝色绣球。 沈叙关上门,走到洗手台洗了几把脸,出去了。 屋外暴雨噼里啪啦,厨房里叮叮咚咚,沈叙走到沙发坐下,头还是昏沉得厉害,没一会儿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被浓郁的香气勾醒。 他低声,“什么味道……” “海肠水饺。” 沈叙马上睁开眼,穿着围裙的陆绝蹲在他面前,笑吟吟说:“开饭了。” 两人距离很近,沈叙有些不自然,马上起身了,“抱歉,不小心又睡着了。” “坐了六个小时车,疲劳正常。” 沈叙抿紧嘴,快步去了饭桌。 海肠饺子是他上次准备吃却没吃到的菜单,他咬了一口,和海肠捞饭不同,又是另一种滋味。 第82章 陆绝的厨艺也意外的好,水饺皮是现擀的,薄得像一片纱,包裹着满满的馅料,透出淡淡的粉色,海肠里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脆脆的颗粒口感,还中和了海肠的厚重,味道非常清爽。 也是饿了,沈叙一连吃了六只水饺,忽然抬眼瞥了眼对面,陆绝完全没动筷子,病怏怏地撑着脸在走神。 陆绝今天穿了一件黑色衬衫,开了两粒扣子,戴着应该是超市送的赠品围裙,两只袖管挽到了手肘处,戴戒指的那只手还戴着一串…… 沉香加贝壳手串? 有些奇怪。 张婉淑有一串沉香手串,和陆绝这串类似,那颗渐变蓝色的小贝壳,未免有些格格不入。 注意到他目光,陆绝扫了眼手腕,淡淡说:“丢了一颗珠子,拿贝壳暂时补上了。” 被抓到,沈叙低头咬了一口饺子,含糊“哦”了一声。 接下来两人都没再说话,陆绝也开始吃饺子,吃完饺子,窗外的雨小了不少。 碗先被陆绝收走了,沈叙想帮忙洗碗,陆绝一句话拦住了他,“厨房窄,塞不下两个男人。” 沈叙只好待在外面。 屋子收拾得非常整洁干净,他想找点事做都没机会,只好又去沙发坐着。 刚坐下,忽然有敲门声。 厨房飘来陆绝的声音,“我挪不开手,开下门。” 沈叙起身过去了,近了听到了门外的声音,“这鬼天气,钥匙跑哪儿去了……” 是一个女人。 沈叙指尖顿了顿,这才扭动门把开了门。 门缓缓打开,女人还低头在包里翻找,听到门开了,她说着话抬头,“哎哟,找到——” “了”字消失在徒然张大的瞳孔里。 张敏华眼泪唰一下掉了下来,她几乎是瞬间就上前紧紧抱住了沈叙,又惊又喜喊—— “汀仔!” 第72章 沈叙下意识要推开女人,手才抬了一个微小的弧度,又停住了。 女人哭了,边哭边轻轻垂了一下他胸口,“你怎么才回家啊!想死我了……” 到嘴的话换了几遍,最后他两手礼貌地搭在张敏华双肩,他往后扯了一点儿距离,轻声说:“抱歉,您认错人了。” 张敏华哭得正激动,双唇还张着,泪眼婆娑盯着沈叙。 想起了一个让她在最热季节也沁冷汗的事实—— 他们的俞汀,早死了,死在十年前那场特大事故里。 她赶快偏头,抬着衣袖用力擦了擦眼睛,收拾干净了才回头,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对不住啊,你……你太像我朋友的儿子了……” 沈叙微笑,“没关系。”他侧身让张敏华进屋,“您找陆——” 声音淹没在身后的注视里。 陆绝不知出来了多久,那双黑漆漆的眼眸蕴含了太多太复杂的情绪,也太快,陆绝转瞬就笑了,和女人打招呼,“敏姨,他叫沈叙,是我朋友,你也觉得他和俞汀像吧。” 张敏华再次看向沈叙,如果俞汀能平安长大,应该就是这个模样,湿意又涌上眼眶,张敏华把提着的蔬菜瓜果全挂墙壁的挂钩上,鞋都没时间脱冲进了卫生间。 很快压抑的哭声隔着门板传出来。 屋外雨已经停了,沈叙敛了下眉,没有再进屋,站在玄关说:“我走——” “再留一会儿行么?”陆绝神色很淡,“敏姨出来不见你,她又得哭了。” 不等沈叙回答,他又说:“她不会待太久,行么?” 卑微进了尘埃。 沈叙没回,只是关上了门,重新又进了屋。 张敏华再出来,一定要给沈叙煮一顿海鲜火锅。 她眼睛、鼻头都红红肿肿的,取着挂钩的塑料袋说:“孩子,让姨给你做顿饭,你千万别拒绝。” 沈叙知道这顿饭也是给俞汀做的,他垂眼,答应了,“我给你搭手。” 张敏华笑得褶子都光滑了,“哎!” 这次换他们在厨房做饭,陆绝在外面等了。 处理海鲜,张敏华动作已经不那么利落了,她时不时瞟着沈叙,沈叙摘着菜心,平静地任她打量。 像,太像了…… 张敏华吞咽着口水,忍不住问:“你爸你妈没来过陵江吗?” 沈叙并不想把私事告诉他人,他简单带过,“他们去世了。” 张敏华叹气,怎么父母双亡也一样……她又心疼又感叹,剪掉了一个虾头,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往后看了看,厨房门半开着,她抿了下唇,扭头悄声说:“沈先生,你跟小陆真只是朋友?” 沈叙眼皮跳了一下。 他和陆绝甚至还算不上朋友。 他简单“嗯”了一声,把摘好了的菜心放进菜篮里。 张敏华又问:“真朋友?”她找不到合适的话,憋了一句,“不是那种交对象的朋友?” 沈叙有些意外张敏华会知道同性恋,就算是有同性结婚条例的意大利,同性恋也并非那么容易被接受,更别提华国了。 不过转瞬他明白了。 不是因为俞汀,就是因为陆绝。 他说:“您放心,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张敏华大大松了口气,她咧嘴笑,“你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怕你伤心。” 尽管知道眼前的男人不是俞汀,她还是免不了对他有熟悉感,何况陆绝呢。 她小声解释,“你不清楚小陆对汀仔的感情,拿他命去换汀仔的命,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她重重叹着气。“你和汀仔太像了,小陆难免会有恍惚的时候,最后伤心的只会是你,他这辈子,不会再喜欢第二个人了。” 沈叙没回。 他不喜欢陆绝,没必要回,也不想回。 很快一锅热腾腾香喷喷的海鲜锅做好了,只是沈叙和陆绝都才吃了水饺,陪着张敏华坐着,基本没怎么动筷。 张敏华却是难得好胃口,到天黑才放碗。 不一会儿接到家里的电话,张敏华又和沈叙聊了几句,这才不舍着走了。 沈叙送张敏华出了院子,这才发现这里便是他上次搭陵江公交,路过的那片没开发的居民区。 他冒出一个离谱又极有可能是事实的猜想——陆绝为了保留俞汀的过去,买光这片区域防止开发。 沈叙眼眸闪了闪,关上院门回头,差点就撞上陆绝的下巴,鼻尖飘过淡淡的薄荷气息,莫名有点烦躁,他后退几步,说:“对不起,没注意。” 陆绝比他高出半头,微低头看他,还很应景地咳嗽两声,“时间太晚,你在这儿凑合住一晚,我去隔壁,不会吵着你。” 印证了沈叙的猜想,陆绝真买了附近所有民居。 他其实已经改了主意。 陆绝真那么爱俞汀,就不可能会认错人。他刻意的回避反而多余了。 “不用那么麻烦。”沈叙往屋里走,“不是有两间房吗?” 他听到了陆绝跟上的脚步声。 * 沈叙睡的是卫生间隔壁的次卧。 简单干净的布置,一张书桌,一张床,一个衣柜,应该是俞汀曾经的房间。 他没多看,从行李包里拿了一套家居服,正要去洗澡,来了视频通话。 看着李成蹊的头像,沈叙摁了挂断,回了语音电话。 “在外面。” 李成蹊笑,“这么晚还不回酒店休息?” “到一个叫陵江的城市出差。”他听到李成蹊呼吸重了几分,“怎么了?” 李成蹊说:“没事,这两天布置婚礼,有点累。” 沈叙“哦”了一声,一时无话,他找了一句,“太累就请策划吧。” 他开始就提议找婚庆公司全程包办,李成蹊否了“我和你一生一次的婚礼,我得亲手安排每一个细节”,他没再说第二次。 这场婚礼他一直像局外人。 沈叙想结束这次通话了,“我睡了,挂了。” “我还有句话!” 沈叙停住手,寂静了两三秒的样子,李成蹊低声喊他,“叙哥。” 李成蹊一直都是喊他阿叙或是宝贝,偶尔喊叙哥,就是心情不太好的时候。 “别工作了可以吗?”李成蹊有些迫切,“现在就回罗马,我养你一辈子。” 沈叙不喜欢这个话题,“你知道没可能。我真的很困,挂了。” 他直接关了手机。 头疼着揉了好一会儿太阳穴,他才拿着换洗衣物出去洗澡。 出去时客厅已经黑了,他看了主卧一眼,门关着,底部的缝隙透出隐约的光亮。 沈叙收回视线进了卫生间。 第一次用这种毫无标识的插电热水器,沈叙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很快拧出了热水。 他洗澡很快,没找着吹风机,他站在镜子前,拿毛巾把头发擦了半干,这才出了浴室。 关了灯回房间,他脚步忽而停住,看向漆黑的客厅。 客厅里有一点忽明忽暗的猩红光点,他刚望过去,陆绝在黑暗里问:“是不是熏到你了?我出去抽。” 第83章 听到起身的动静,沈叙说:“不用,我偶尔也抽。” 次卧门开着,透出一小片光在地面,陆绝已经走了出来,烟掐灭了,黑眸幽幽望着沈叙,“为什么学抽烟?” 沈叙记不太清楚了,关于他事故后那两三年的记忆,他其实都很模糊,大概是做完手术他总睡不好,需要抽烟催眠。 他淡声,“成年人会抽烟不很正常吗。” 陆绝勾唇,“也是。”他没有再抽烟的打算了,深深望着沈叙说,“晚安。” 不是客套的一声,他等着沈叙亲口回他一声晚安。 他们失去了十年,以后的每一天,他们都要互道晚安。 沈叙却说:“有他相片吗?” 他对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他好奇他和俞汀究竟多像,也好奇,陆绝为何如此深爱他。 陆绝抬脚回房,“稍等。” 不到一分钟,陆绝拿着一只钱夹回来,他按了开关,客厅瞬亮。 也就这护眼灯泡,有新时代的科技感。 沈叙微眯了一下眼,就看到了一张保存很好的大头贴。 蓝色绣球花拥簇,两个少年紧紧相依看着尽头,个高的少年呲着一口白晃晃的牙,伸手亲昵揉着旁边少年的头发。 被揉着头发的少年神情淡淡的,浅琥珀色的大眼睛望着镜头,耳垂却有两抹粉色。 是很像。 和20岁的他。 沈叙有一瞬几乎认为大头贴里是他,不过也仅仅是很像,他不是俞汀。 他也曾碰到过和他相似的华人,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他合上钱夹,还给了陆绝,“他的确是一个很美好的人。晚安。” 沈叙进了房间,门无声关上了。 陆绝拿着钱夹靠到了门边,贪婪听着屋内细细碎碎的动静。 直至彻底安静。 陆绝闭上眼。 沈叙的简历非常耀眼,从幼儿园一路到读研都是优等生,未毕业就被龙头公司重金预定,也从未离开过意大利。 但他确定,沈叙是俞汀。 他一次眼看到他,就知道他的乐乐回来了。 许久,陆绝低头亲吻了一下无名指的戒指,无声说—— “好梦,乐乐。” 同一时间,李成蹊驾车到了机场,车直接甩在停车场,他一路狂奔跑进大厅,没有直达陵江的航班,他买了一张一小时后飞往京市的机票。 第73章 沈叙又做那个梦了。 只有他一人,在黑色浓烟里毫无方向的逃跑,涌来的气流越来越灼热,视野从黑色一瞬变成无边无际的火海…… 沈叙瞬间睁眼。 蚊帐顶微微晃着,丝缕的白光倒影在天花板,是窗帘缝隙钻进来的阳光。 天已经亮了。 沈叙刚坐直身,次卧门猛地被推开了,大片光亮照进屋,沈叙下意识眯了眼。 陆绝大步奔到床边,紧张问:“又做噩梦了?” 半明光影里,沈叙头发全湿透了,一双浅琥珀色的眸子和汪在水里一样,水盈盈地迷茫着。 沈叙平缓着呼吸,他喘息得并不激烈,不知道陆绝怎么听见了。 这个梦他很久没做了,上一次,是一年前。 空难事故后,他每晚都会做这个梦,他没有记忆,是从周围人的叙述里拼凑了他出事那天的场景—— 他搭乘的飞往华国的飞机起飞过程中突发坠落,落地时爆炸了,除了他,无一生还。 梦里的浓烟火光,就是爆炸瞬间留在他记忆的梦魇。 沈叙一时回答不上来,愣愣望着陆绝,就看见那只干燥微凉的手落到他额头,指尖细细擦掉他的冷汗。 和他印象里一样,真的是很大、很宽的一只手。 陆绝弯身平视着他,“别怕,没事了。” 沈叙想他应该是梦魇太重,所以才没挥开陆绝的手。 他站着镜子前洗脸,擦过额头,他如是想。 洗漱完,沈叙突然想起一件事,从昨天换下的衣物里翻出那方手帕。 昨晚忘洗了。 屋内所有的东西,都跟着俞汀停留在了十年前,没有洗衣液,只有一块肥皂。 重新拧开水龙头,沈叙打湿手帕,抹了几下肥皂仔细揉搓着。 毕业前,他都是自己手洗衣服。 宿舍配有洗衣房,但洗一次的费用够他一天的伙食费,他出院就没再用过李家的钱,学费是奖学金加平时接的兼职,日常开销能省就省。 一方手帕,他洗了十来分钟才拿着出去。 今天睛朗,晒院子里很快就能干。 他出去时陆绝在厨房里弄早餐,他晒完手帕回来,饭桌摆好两碗鸡蛋面,一碟炒菜苗了。 陆绝又从厨房端出两杯咖啡,看到他马上笑弯眼,“只有速食咖啡,凑合喝一杯。” 其实沈叙喝的就是速食咖啡,他也并不爱咖啡,不过人的运转总有时效,他需要喝咖啡提神。 不过他的私事,没必须告诉陆绝。 沈叙“嗯”了一声,拉开昨天的椅子坐下。 非常简单的一碗鸡蛋面,面条加一个溏心蛋,但可能是饿了,沈叙觉得味道还挺好,又夹了一筷炒菜苗,很脆很嫩很鲜甜。 陆绝一直看着他,勾唇说:“菜苗是后院自己种的,味道不错吧。” 听到陆绝还会种菜,沈叙见怪不怪了,不用想,又是因为俞汀。 他“嗯”了一声,低头专注吃面了。 昨天他看见客厅有一面墙全残留着胶水的痕迹,他听赵侨说过,华国尖子生家里基本都有一面奖状墙,赵侨家也有。 想必那面墙曾经也贴满了俞汀的奖状,就是不知道陆绝为什么会舍得撕掉? “吃完出发?”陆绝问他。 沈叙又“嗯”了一声。 * 他们要看的那块地离市区有一段距离,司机赶不过来,陆绝找了个代驾。 沈叙疑惑了,“你不会开车?” 陆绝本来想抽根烟,手伸一半又放弃了,去另一个口袋摸出两颗糖,一颗给了沈叙。 沈叙看着粉粉红红的糖纸,印着一颗草莓,是草莓味硬糖。 这时听到陆绝说:“开不了,有心理障碍。” 沈叙撕开了糖纸,把那颗透明粉色的糖块放进嘴里,酸酸的甜,倒是挺好吃。 他没再问,他有个预感,陆绝的所有问题都只有一个答案,那个答案叫俞汀。 他不想问。 抿了一口糖,沈叙拿了车钥匙,“走吧,我开。” 陆绝自然坐到了副驾。 沈叙没说什么,他导航好目的地,等陆绝系好安全带就出发了。 路上意外的安静,陆绝偶尔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安安静静到了目的地。 陆氏陵江分公司的人早等着了。 五个人,陆绝也不认识,全靠他们自我介绍,然后由他们带着参观这块地。 天气很热,方圆几百米没有任何的遮挡物,有人体贴地准备小电动风扇。 沈叙婉拒了,但还是有一股凉悠悠的风直往他脸上吹。 是陆绝拿的风扇,他挑了一个粉色,吱呀呀转着的声音,沈叙听得有点烦,他不动声色往旁边换了位置,没一会儿那股风也跟了过来。 “……” 沈叙懒得折腾了。 爱举就举! 要建陵江的第一座综合性大卖场,考察完也快傍晚了,一群西装革履的人晒得脸通红。 陆氏分公司的负责人堆着笑脸和陆绝说:“陆总,两三公里外有一座小湖岛,5a风景区,做鱼特别出名,您和沈总难得来一趟,要不去试试?” 都说总公司的大老板难伺候,负责人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却听见陆绝含笑的声音,“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负责人高兴得马上去订了位。 去小湖岛陆绝坐的陆氏公车,沈叙独自驾车。 此时公车内,负责人坐副驾,有了刚才的经验,他想大老板其实挺好说话的嘛!又笑眯眯回头找陆绝说话:“陆总,小湖岛夜游也——” 下一秒他噤声了。 陆绝散漫地倚着靠背,望着那只小电动风扇出神,负责人一开口,他眼眸冷冷一瞥,全然不似刚才的平易近人。 负责人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赶紧转回位置坐得笔直。 很快到了小湖岛,碧绿的湖水和远处的海水泾渭分明,很是美丽。 橙色的夕阳里,远处海面还停留着一大片货船。 沈叙刚下车,耳边传来笑吟吟的声音,“小湖岛有夜游项目,想玩吗?” 他回:“不想。” 陆绝笑,“行,吃完我们就回。” 沈叙点头,跟着一群人进了餐厅。 各种做法的鱼和海鲜摆了满桌,还有茅台酒,沈叙还要开车,只吃饭。 陆绝相反,不吃饭,光喝酒。 吃到快十点,同行的人全喝趴下了,陆绝才放下杯子,笑着问沈叙,“现在走?” 第84章 看起来还很正常,直到上了车。 这次陆绝很懂事地主动去了后座,他后靠着座椅,直接扯开了衬衫领子,几颗扣子登时崩开,前后掉到了脚垫上。 他坐在后排中间,黑眸也有些猩红的酒气,目不转睛盯着沈叙。 太过强烈,沈叙扫了一眼后视镜,淡淡说:“还有草莓糖吗?吃一颗会好受点。” “没有。”陆绝说。“你亲我一口。” “……” 他是醉鬼,他不和醉鬼计较。 沈叙过了一会儿才回,“不行,你不舒服就闭眼睡觉,到了我喊你。” “为什么不行?”陆绝问。 “……” 沈叙敷衍了一句,“不会。” 其实也不算敷衍,他和李成蹊也没接过吻。 出院那几年,他要重新适应环境和生活,还要申请学校,和李成蹊没有多少相处的时间。 后来要么是他性冷淡,要么是李成蹊突然的放弃,到现在两人最亲密的行为就是李成蹊亲过他一次额头,一次脸颊。 陆绝又说:“我教你。” “你好烦!”沈叙有了脾气,“醉就快睡!别骚扰司机!” 陆绝安静了。 车内只有刻意压低的呼吸声,沈叙反而有些尴尬。 他刚才……吼了陆绝? 不是朋友,也不熟,仅仅是合作关系,他怎么就吼人家了…… 沈叙瞥向后视镜,陆绝还是仰躺的姿势,黑漆漆的眼珠也还看着他,沈叙还没开口,陆绝就说:“再凶一次。” 沈叙,“?” “像刚才那样再凶我一次。”陆绝说,“很好听。” “……” 沈叙决定不再说话。 不知是陆绝酒劲上来了,还是陆绝根本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总之回到了那栋小屋,陆绝都很安静。 下车好一会儿后座都没动静,沈叙打开车门,才知道陆绝是睡着了。 睁眼睡着了。 沈叙最拼的时候也这样过,刚毕业李成蹊要给他在公司旁买一套房,他拼命工作,先自己付了首付。 那段时间他也睁眼睡过觉,人还坐在电脑前。 稍一迟疑,沈叙靠近去喊,“陆总……” 陆绝突然把他抱进了怀里,满身酒气的男人在他脖间蹭了蹭,哑着嗓子说:“叫我陆绝。” 沈叙挣扎着要起来,忽然被压到了柔软的真皮靠垫上,滚烫带着酒气的身体压到了他身上。 月光下,陆绝抬脸逼近他,一手扣紧他腰不让动,一只手插进他头发,缓慢又深地拨弄他头发。 沈叙心脏跳得特别快,直到滚然的酒气喷到他唇上,他猛地反应过来,脖子往后仰得笔直,“陆绝!” 他嘴唇也烫得厉害,“喊了……” 陆绝望着男人微微颤抖的眼睫,他一下松了力,直接跨下车,“对不起,我今晚去其他地方。” 车内回荡着沈叙急促的喘息声,断断续续的月光撒到他脸上,好一会儿他才低眼看着下方某处。 片刻,他头后仰,任由自己彻底地陷入柔软的靠枕,抬手轻轻盖住了眼睛。 原来,他真是同性恋。 第74章 路过院子,沈叙收了那张手帕。 干干净净,有一股淡淡的皂角味,非常好闻。 屋内漆黑,陆绝不知去了哪处其他地方。 沈叙把手帕叠齐了放在茶几,冲了好一会儿澡才出来。 以为会很难入眠,结果沾到枕头就睡着了,还没做梦,一夜无梦地睡到了第二天。 沈叙洗漱完,才接到电话,“我可以进来吗?” “……” 沈叙回,“这是你家。” 好一会儿,玄关有了开门声,陆绝提着几只食品袋,他头发有些凌乱,眼睑下方挂着两个特别浓的黑眼圈,脸色也比昨日憔悴苍白。 两人都没提昨晚的事,沈叙去茶几拿手帕还陆绝。 陆绝没接,“我还有别的,沈总不嫌是旧手帕就留着吧。” 沈叙没洁癖。 刚毕业那段时候为了省钱,经常买二手家具家电。 他稍作思索,收下了,“谢谢。” 两人分别在饭桌两侧坐下,陆绝把食品袋搁在桌上,往外拿早餐。 四碗红糖甜粥,还有厚厚一摞鸡蛋蒸饼,是两个成年男人也很难解决的份量。 但也不像还有来客。 沈叙没开口,安静喝着甜粥,清甜的糖味,粥里还加有百合银耳红枣,口感非常丰富。 一碗粥喝完,他还吃了一块鸡蛋蒸饼,陆绝病还没好全又大醉了一场,胃口很差,只喝了粥。 搁下勺子,陆绝总算开口了,“下午回去,再随我去一个地方行么?” 沈叙没问是哪儿,陆绝又说:“出海拜祭俞汀的父母。” 沈叙之前就有猜想,俞汀的父母应该也不在了,但现在被陆绝证实了,他难免还是震惊。 竟然全家都没了…… 沈叙点了头。 陆绝早备好了快艇,他亲自驾船,开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才停船。 九点出头,太阳还不那么晒,天蓝得透亮,海水颜色也很浅,陆绝打开红糖甜粥和蒸饼,低声说:“沈总,可以听一会儿俞汀的过去吗?” 沈叙望着陆绝的背影,知道他看不见,还是点了头,“可以。” “俞汀的妈妈很喜欢这家店的糖粥和蒸饼,俞汀他爸是船长,没出事时候,只要出海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带他们母子去喝糖粥吃蒸饼。” 沈叙安静听着,陆绝说完了,他才问:“你每年都来拜祭?” “嗯,他没别的亲人,他来不了,我替他来。” 沈叙嘴巴动了动,到嘴的话还是没问出来。 他想问,俞汀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会18岁就去世了?俞汀的父母都海葬了,那俞汀呢,又葬在了哪里? 但太残忍了。 他望着陆绝孤零零的背影想,嘴里的话自动换成,“他父母去世多久了?” “俞叔23年前海难,尸体至今没捞到,菲姨十年前得病去世,遵照她的遗愿,将她的骨灰撒进大海,去找她的丈夫。” 又是一阵沉默,沈叙才开口,声音很轻,“海水是流动的,她应该找到她丈夫了。” 陆绝笑了一声,“是。” 他扭头看沈叙,“海水在流动,走丢的人,也一定会再次回来。” 沈叙没接话了,他看了眼海面,风平浪静,像一面打磨光滑的大镜子,他转身回了船舱,“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返程是另一条航线,海面从玻璃海变成了深蓝色海水,快到陆地,经过了一片白沙滩。 和十年前不同,曾经的野沙滩成了网红打卡点,密密麻麻全是游客,那一片海蚀洞也成了小朋友的游乐园。 嬉笑的声音海上都听见了。 陆绝收回视线,突然问:“沈总见过蓝色的雨么?” 沈叙一怔,“没有。” “我见过一次,很美丽。”陆绝勾唇,偏头看他,“你想看么?这个季节……” 沈叙打断说:“不了,我订了下午飞京市的机票。” 他没看陆绝,平静说:“抱歉了陆总,我得早点回去。” 他甚至没有编一条借口。 陆绝指尖轻点着船轮,很快若无其事笑了,“行。” * 机票是三点,陵江机场小,沈叙还是提前两小时到了机场。 过了安检,有一段购物街,大多是陵江的特产店。 上次赶时间,这次走得慢,沈叙发现了一家卖黄米酥饼伴手礼的店。 张婉淑特别喜欢吃黄米酥饼,经常找人从国内带回去。 沈叙进了店,除了黄米酥饼,还挑了几盒特色甜饼,要结账,又看见了糖果。 大同小异的糖果包裹着透明糖纸,五颜六色地展示在玻璃格子里。 金黄的是芒果味,橘红的是橘子味,白的是荔枝味,还有—— 粉红的草莓味。 舌尖忽而忆起昨日那颗草味的酸甜味,沈叙垂眼望了一会儿,拿了一小瓶装好的。 塑料瓶子,五六厘米高,装了大概二十来颗的数量,粉粉红红的特别诱人。 结完帐,沈叙旋开糖果盖子,拿出一颗硬糖撕开放嘴里。 一股很浓的草莓甜味,比昨天那颗糖果味道重。 “咔嚓”一声。 沈叙咬碎了糖果,把糖果瓶放进了口袋。 在休息室等了一个多小时,刚捡完票登机,来了电话。 张婉淑在电话里问:“还在工作?” “没有。”沈叙回,“您和爸这几天身体怎么样?” “都挺好。”张婉淑念叨,“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啊?事业重要,生活也重要啊,妈想你了。” 空乘上前要接沈叙的提包和伴手礼,“欢迎登机。” 沈叙摇头婉拒了,抬手开了行李架,把提包伴手礼放了进去。 第85章 张婉淑听见了空乘的话,惊喜问:“你要回来了?” 陵江飞京市的窄体飞机,公务舱就两排两个座位。 沈叙座位是左侧第一排靠窗,他进到位置坐下,“没有,到外地出差,现在回京市,您想我就多打视频,我在国内还得待两个月左右。” 张婉淑不高兴了,“两个月太久了,你和成蹊都快举行婚礼了,多忙啊,时间太仓促了,你公司不知道你要结婚吗?派那么多工作给你。你不想回自家公司上班我明白,要不你自己开个公司?钱不够妈给你补。” 沈叙耐心解释,“婚假我安排好了,有一个月。” 张淑婉又抱怨了几句,飞机快起飞了,沈叙才哄着她挂了电话。 刚关手机,隔壁位置有人坐下,熟悉的薄荷气息扑面而来,沈叙眼皮跳了两下,余光一扫,果然是陆绝。 陆绝扣好安全扣,就像没说过他晕机一样,弯唇和沈叙打招呼,“真巧,和沈总一趟航班。” 他若无其事,沈叙就提醒他,“陆总晕机好了?” “那倒没。”陆绝脸色不变,“吃了晕机药强撑。公司有急事,得赶回去。” 沈叙不置可否,舌尖还萦绕着草莓糖的味道,他回了一声“哦”,扭头拉下遮光板,就闭眼躺进了座椅。 陆绝没再找他说话,听力在密闭狭窄的空间里,变得异常清晰。 飞机起飞,旁边有不太舒服的呕吐声,飞机平稳了,旁边的人起身离开了座位。 片刻回来,没一会儿又有压低呕吐声。 沈叙掀开眼皮,余光扫过陆绝的脸,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满是冷汗,还比早上脸色更差了。 真晕机了? 沈叙左手已经摸进了口袋,指尖碰到糖果瓶,停顿一秒,还是摸了出来。 他递给陆绝,“吃颗糖会好点。” 陆绝望着粉粉红红的糖果,唇角微翘,接过拧开盖剥了一颗,先递给沈叙,“你也来一颗?” “不了。”沈叙又闭上眼,“太甜。” 一阵窸窸窣窣,嚓嚓的声音,又平静了,淡淡的草莓味飘到他鼻尖,陆绝说:“送你。” 沈叙睁开眼,不太明亮的视野里,是一只船。 一只粉色小船。 透明的糖纸很脆,折出来的形状很有棱角,也很立体。 不过显然陆绝不太会折船,沈叙忍不住吐槽,“这船是快散架了?” 陆绝笑,“我更擅长折飞机,再给你折一个?” 沈叙婉拒了,“谢谢,不必。” 他还是没接那只船,陆绝就拿过他手,轻轻搁进了他手心,“收下吧,我第一次折船,给个面子。” 糖纸似乎还残留着男人的手温,沈叙手指蜷缩了一下,又犹豫一秒,还是拿过糖果瓶子,开盖把糖纸小船丢了进去。 他不想再和陆绝多说话,又歪头装作睡着了。 接下来的航程陆绝倒是没再吐了,偶尔咳嗽一两声也压得低低的。 飞机落地,滑行了一段距离终于停了。 陆绝没行李,要接沈叙的提包,沈叙本想拒绝,转念一想,合作对象帮拿东西,好像也没拒绝的必要。 那几袋伴手礼给了陆绝,“谢谢。” 他先出了机舱,陆绝不远不近跟着,到了出口,陆绝才追上他,“沈总,我车在停车场……” “叙哥!” 一道嘹亮的喊声打断了陆绝。 陆绝黑眸微沉,淡淡抬头,距离沈叙十几步的距离,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快步跑了过来。 沈叙神色淡淡的,也没回头,没意外李成蹊的突然闪现。 他习惯了。 他拿回伴手礼,拒绝了,“不麻烦陆总,我——” 他声音停了一秒,又平静说:“我未婚夫来接我了。” 第75章 沈叙昨晚就有了决定。 他是同性恋,即将结婚的事,找个时间就告诉陆绝。 先前没提,一是他不喜欢宣传自己的私事,二是没必要,他和陆绝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昨晚却发出现了意外。 他不想深究他起反应的原因,正常的生理反应还是其他什么。 只是……该结束了。 他淡淡又说了一句,“我是同性恋。” 同时李成蹊飞奔到了沈叙身后,隔着十年时光,再见陆绝,他面部神经此起彼伏抽搐着。 仿佛又回到十年前那个暴雨天。 隔着花房玻璃,他在外面,眼睁睁望着俞汀被陆绝抱住。 阴魂不散! 十年了!陆绝怎么又出现了?! 李成蹊暗自咬住后槽牙,他心跳特别快,在看见陆绝和俞汀同时走出来的时候,他心脏惊得停了一两秒,只觉天旋地转,一切全结束了。 沈叙恢复记忆了…… 手脚瞬时冰凉,短短十几秒,他思绪转动了无数遍。 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冷静。 不会露馅。 十年前,俞汀脑部受到了极严重的损伤,他找了无数医生确认,俞汀恢复记忆的可能性为0.0001。 俞汀耳后那颗显眼红痣,在俞汀第二次陷入重度昏迷时,他也私下找医生取掉了。 一小时前他和张婉淑通过电话,俞汀没半点异常,他得若无其事,慌乱反而会惹怀疑。 现在活着的,不再是俞汀,是沈叙,他的沈叙! 他判断对了,他听到了沈叙那句“我是同性恋”。 至少目前为止,沈叙没恢复记忆。 李成蹊克制住对陆绝的厌恶,笑着问沈叙,“叙哥,这位是?” 从说出第一句话,沈叙视线没离开过陆绝,他没在陆绝脸上发现任何情绪。 陆绝早知道了! 知道他是同性恋,知道他三个月后会结婚。 沈叙意外又不意外,他和俞汀那么相似,陆绝调查他的背景资料很正常。 他移开目光,淡淡和李成蹊介绍,“合作公司的陆总。” 连名字都省了。 李成蹊终于转身对上了陆绝。 他知道陆绝10年,嫉妒了陆绝10年,今天却第一次真正与陆绝面对面。 他身高与陆绝差不多,两人隔着三四步的距离,他冷笑着伸手,“你好,沈叙未婚夫,李成蹊。” 陆绝没回握,薄眼皮淡淡扫了李成蹊一眼,又只看沈叙了。 他勾唇,“沈总,回见。” 径直走了。 李成蹊舌尖顶了下后槽牙,也若无其事收回手去拿沈叙的提包,笑着说:“你的合作伙伴派头真大,不好相处吧?” “还行。”沈叙简单回复,先把伴手礼给了李成蹊,他自己提着包往前走了。 李成蹊赶紧跟上去,“叙哥、叙哥等等我!” 与此同时,陆绝目送两人出了机场。 他眼神冷得厉害,拨出一个电话,“跟着他们,有任何情况马上联系我。” 挂了电话,又拨了一个号,“车开到机场出口,回老宅。” * 陆山京病后退下来,一直住陆家老宅。 他在吃晚饭,管家小跑来饭厅报告,“阿绝少爷回来了。” 陆山京意外之余也很高兴,陆绝几年没回老宅了,“添副碗筷。” “不必。”陆绝进来,直接说,“你们都出去。” 保姆看管家,管家微微点头,两人赶紧无声退出了饭厅。 陆山京脸色冷了,放下筷子问:“陆绝,你什么意思?” “俞汀没死。”陆绝开门见山,“你一直知道。” 陆山京脸色微变。 他的确知道。 在821事故第四日,他就知道了,谢围拿来了一份医院的接诊记录。 记录里,俞汀脑部受到重大损伤,失忆了,是一名叫李成蹊在事故当天送俞汀到的医院。 陆山京让人查了李成蹊的行踪,得知李成蹊已经通过海运将俞汀带去了意大利,他只思考了半小时,就出手消掉了医院那份接诊记录。 失忆,彻底消失的俞汀,和死了效果一样。 陆山京完全没打算告诉陆绝,尽管那时的陆绝几乎快死了,他还是没动摇过,他坚信时间能淡化一切,何况是两个年轻人自以为是的爱情。 他陆山京的儿子,绝不能是同性恋! 时间流逝,陆绝是胡闹了一些事,不过是花点钱,他也没在意,没想到今天陆绝又旧事重提! 但陆山京只是皱眉,“他没死?什么意思。” 陆绝冷笑,“您真会演戏,您应该去做演员。我今天来是通知您,以后别在俞汀身上再做小动作。” 陆山京拍桌而起,他胸口又开始疼,说话都不利索了,“陆绝!我是你老子!” “您对俞汀好,就是我天王老子。不好。”陆绝不为所动,“您什么都不是。” 陆绝说完即走。 管家听到动静,非常有经验地拿着药去了餐厅,果不其然陆山京一手撑着桌面,一张脸憋成了紫红色,管家熟门熟路给他喂了药。 第86章 陆绝已经出了老宅,摸出手机,还是没任何电话,他直接拨过去了。 “现在什么情况?” 对方回:“暂时没情况,他们在餐厅吃饭。” 还有一件小事他觉得不重要,不过他老板应该喜闻乐见。“还有他们刚在五湖酒店另开了一间套房。” 五湖酒店顶楼花园餐厅,桌与桌的距离很远,私密性非常强,李成蹊订了落地窗的景观位,享用美食的同时可以一览京市繁华的夜景。 李成蹊却没心情吃饭,也没心情欣赏夜景,面前的牛排半天没动。 沈叙切好牛排,打破了沉默,“那位陆先生的恋人和我很像。” 李成蹊头皮一紧,“什么?” “这就是他会找我同行的原因。”沈叙抬眼看向李成蹊,“所以你不用这样戒备紧张。” 李成蹊暗中松了口气,他也缓缓切着牛排,“他恋人是男是女,你们有多像?” 沈叙叉了一块牛排,只回了后面的问题,“九成。” 李成蹊笑,“不敢相信,你这样完美的外貌地球上竟有两张,真假的?你见到真人了?” 沈叙解释完就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说:“不说了,饿了。” 他低头吃牛排了。 李成蹊知道沈叙不喜欢讨论别人,但刚才透露出的几条信息他都很满意,他飞速切好牛排推给沈叙,“宝贝多吃点,你最近瘦了好多。” 一顿饭吃完,两人回房间休息,李成蹊开的房和沈叙在同一层,先到沈叙房间,李成蹊跟着停住了。 李成蹊期待又暗示地抱了一下沈叙,“叙哥,今晚我不回房行不行?” 沈叙淡淡说:“我累了,今天想早点休息。” 李成蹊松了手,收起眼里的失落笑,“行,我不吵你。” 望着那光洁的额头,他迅速低头亲了一下,“晚安宝贝,明天见。” 李成蹊走了,沈叙刷卡进屋,他没有开灯,摸黑去了洗手间。 拧开冷水龙头,他接着水洗了好几次额头,才双手撑在洗手台上,低低地喘息着。 这是纯粹的生理反应,每次李成蹊碰到他的皮肤,他都会特别难受。 他私下找医生咨询过,医生说可能是事故后遗症,他的身体会自发保护自己,抗拒他人的触碰。 今年好像更严重了,刚在李成蹊亲他额头的瞬间,他甚至想呕吐。 他还是没开灯,洗了个凉水澡,裹上浴袍就回了卧室。 头发也没干,他就要睡觉,突然手机振了一声。 屏幕光照亮了一小块地方,沈叙望着屏幕上的号码,沉默几分钟,才拿过手机。 他还是没备注陆绝的名字,短信就两字加一个表情,【晚安。笑脸jpg】 沈叙回,“晚安。” 真要放下手机,说了晚安的人马上又发来一句,“有微信吗?” “没有。” “申请一个?” 沈叙没理他,甩开手机陷入枕头,手机闪了好几次,他才又捞回来。 “登这个,账号——密码——” “沈总,国内和意大利不一样,我们都是用微信。” “微信联系方便。” “微信发信息不要钱。” …… 沈叙看得无语,也许是被烦太厉害了,他点开软件搜了微信,下载登陆,通讯录有一个好友。 头像是一盆蓝色绣球花,备注【绝哥】。 “……” 沈叙正要关手机,【绝哥】发来了消息,“沈总^_^” 沈叙没回,他手指戳进了【绝哥】的朋友圈。 他以为陆绝不会发朋友圈,结果陆绝每天都在发。 报备一样,早中午饭,还有他养的几盆蓝色绣球花,偶尔哪里疼也发一条。 比如昨天发的。 【头疼t_t】 上周——【胃疼0_0】 …… 沈叙翻到凌晨,忽然心脏咚咚狂跳,他搜索了陆绝发的第一条朋友圈。 2012年,8月29日。 【乐乐,我想你。】 接连发了一年。 沈叙沉默了。 他退出看着一艘轮船的头像,明白过来,这是俞汀的微信。 他甩开了手机。 第二天早上洗漱完,他才拿过手机,微信今早又多了一条。 【早安。^_^】 上一条是他昨晚没看的信息。 【沈总,我们打个赌。】 他回了,“什么赌?” 陆绝秒回。 “你不是俞汀,我再不烦你。你是俞汀,我们结婚。” 第76章 沈叙的手机同时弹出来一条信息。 是酒店服务。 “您好,您的国际快递于今晨8:28分寄出去。” 是他给张淑婉买的黄米酥饼。 沈叙点掉了信息,和陆绝的聊天框又出现在屏幕,他望着“你是俞汀”,指尖在输入栏敲字。 【我有未婚夫——】 倒回键删除,盯了一会儿输入栏,到底没回这条微信。 李成蹊订了早餐服务,直接送到了他房间,他的房型还带了空中泳池,餐桌摆在泳池边,早上阳光不错,还有微风。 李成蹊喜欢游泳,早上就游了一圈,沈叙到了,他马上游回岸,随手披了浴袍,也没系系带,光脚走向沈叙,笑着问:“昨晚睡得好吗?” “好。”沈叙拉开椅子。 早餐是西式,都是沈叙以前常吃的,他垂眼望着餐盘里的意式脆饼,眼神没有焦距。 “叙哥???” 李成蹊喊了几声,沈叙才回神,他随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什么?” 李成蹊眼底涌动着复杂的情绪,他勉强笑道:“我问今天有什么安排?” 沈叙刚要回,手机响了,他接通电话听了几句,回道:“好,我十点到。” 放下手机说:“有点事要处理,今天你先自己玩。”他提议,“京市多是历史古迹,或者你找个导游?” 李成蹊也喝了口咖啡,笑道:“事情麻烦吗,要不我陪你去?” “公事。” 沈叙公事和私事分得很清楚,从不和家里人提公事,李成蹊唯一一次惹沈叙发火,就是想干涉沈叙找工作。 李成蹊装作若无其事,“你去忙吧,结束了联系我,我等你吃饭。” 沈叙点头,快速吃了点脆饼,喝完咖啡起身离开了。 四十分钟后,沈叙到了陆氏总部。 杨敬安在大厅等着他,不是大事,是关于合作的一些细节商讨,就是非常的消耗时间。 沈叙叫来了cnahly在京市分公司的团队,大约二十人,加上陆氏三十名员工,杨敬安带他们去了顶楼的大会议室。 杨敬安带沈叙搭的陆绝专用电梯,笑眯眯说:“今天我们陆总也在,特意嘱咐要好好接待小沈总。” 正说着话,一名年轻女性领着一个衣着朴素的老者来了。 老者也是女性,肉眼看外貌至少70往上,头发灰白,极其利落的短发,戴着无框眼镜,皮肤略黑,身材比较矮小干瘪,手臂却有非常有力量感的肌肉。 年轻女性向杨敬安微笑,“杨副总,这位秦教授是陆总的客人。” 杨敬安马上按住了电梯键,笑道:“张秘书,我们也是去顶层,快进吧。” 又笑着和秦教授打招呼,“您好,我是陆氏副总杨敬安。” 秦教授只是淡淡点了头,目光看向了沈叙。 她的眼睛也与苍老的面容不同,是非常的税利鹰眼,定格在沈叙脸上,她马上问:“你叫什么?” 秘书和杨敬安都一愣,却又不知情况,只默默关注着。 电梯徐徐上升,沈叙礼貌回:“沈叙,叙述叙。” 秦教授面露诧异,点点头,不再言语转过了身。 一路顺畅到顶楼,电梯门打开,秘书领着秦教授出去了。 会议室出电梯右转,陆绝的办公室是左转尽头。 总经理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门外的秘书处还有一个秘书在接着电话。 顶楼太安静,秘书的声音隐隐能听到。 “真的抱歉管先生,您没有预约……” 沈叙跟着杨敬安去了会议室,听不见了。 进会议室,茶点已经备好了,其他员工搭员工电梯还没到,杨敬安突然问:“小沈总,你认识那位秦教授?” 沈叙回:“不认识。” 杨敬安也猜不认识,否则秦教授不会在电梯问沈叙名字。 但陆绝最近和沈叙走很近,他还想套点消息,他主动说:“我曾听说陆总在好几所大学设立了助学基金,以前还不太信,没想到真有这么一个教授。” 沈叙不知为何,想到了一个专业。 船舶与海洋工程,俞汀的理想。 他没接话,杨敬安见套不出话,也换了话题。 没一会儿会议人员全到齐,无比琐碎的细节从早上一直讨论到快一点,也就敲定了两页的内容。 第87章 没人提午饭的事,一直在你来我往的讨论,直到两声很有节奏的叩门声。 杨敬安没回头,“还在开会,茶点待会儿再……” 他以为是送茶果的秘书,直到部门经理拼命和他眨眼,他马上止声,笑着扭头,果不其然看到了他们亲爱的陆总。 陆绝斜靠着门,嘴角噙着笑,杨敬安笑得快哭了,“陆总,您怎么来了?” 陆绝完全没有生气,眼底也是笑意。“一点了,我在四季食订了位,大家先去吃饭。” 四季食就在陆氏总部对面,高消费餐厅,大部分人早饥肠辘辘了,现在又有老板请大餐,都齐刷刷笑着说:“谢谢陆总!” 陆绝眼眸迅速扫过沈叙一眼,收回视线走了,会议室很快走空了,杨敬安招呼沈叙,“小沈总,我们也走吧。” 沈叙拒绝了,“您去吧,我早上吃过了,现在还撑。” 杨敬安又劝几句,见沈叙实在不想去,他指了一下会议室左侧的小门,“那里是休息室,小沈总可以先休息一下。” 沈叙点了头。 他昨夜没睡好,早上又一直动脑,是有些疲倦,沈叙去了休息间,很简洁的布置,一张一米五的床,一套双人沙发。 床品很干净,沈叙就去了沙发,沙发是真皮软沙发,棉花一样,他上半身深深陷进靠背,闭上眼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半睡半醒间,忽而听见一声巨响。 沈叙掀开了眼帘。 他还不太清醒,起身到门后,手才碰到门把,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说完滚。” 他第一次听到陆绝这般冰冷的声音。 “哥,上次是我错了,我再也不搞那种傻事了,你别不理我……” “10秒。” 外面会议室,管宁试着递了纸袋,陆绝完全没有接的意思,他只好小心放到了桌面,“这是我妈她们新研发的一款止疼膏,效果特别好,最近极端天气多,你身上的刀口……” “结束。”陆绝冷声,“你可以滚了。” “我不!”管宁眼睛瞬间红了,“我是为你好,你怎么老不领情啊!” 陆绝掏出手机要叫保安,管宁不敢夺手机,委屈地咬着舌尖,抓紧时间说:“早晚抹一次,下雨天你的刀口就不会疼太厉害了。” 他又很气愤,“那个杀人犯去年得重病死在监狱了,便宜他了!他差点杀死你。” 沈叙找到睡眠耳塞正要塞,听到“他差点杀死你”,他停住了。 管宁越说越上头,“我给你送男人是为你好啊!你为俞汀被捅一刀不够,潜水差点淹死无数次不够,你难道要为他守身如玉,一辈子做孤家寡夫吗……” 啪。 清脆一声,陆绝声音更冷了。“滚。” 管宁咬破了舌尖,口腔里全是铁锈味,他抹了一把眼睛,咆哮吼,“滚就滚!” 又丢下一句,“你记得擦药!” 脚步声跑远了。 外面安静了,沈叙捏着睡眠耳塞,也一样安静了。 原来陆绝心脏前后的那两道疤,还是因为俞汀。 他正想着,休息间的门推开了。 四目相对,陆绝脸上第一次出现慌张,他解释,“他是我弟……” 沈叙长睫动了动,“哦。” 他放下睡眠耳塞,从陆绝身边走过,“我出去了,您休息……” 下一秒,他被拉住了。 陆绝带着薄荷味的气息喷到他耳垂,“早上的问题,你还没回我。” “没必要回。”沈叙缓慢又坚定地拿开手臂那只手。 一根接一根拿开,直至全部拿开。 短暂的手温消失,皮肤恢复了冰凉。 “陆总。”沈叙轻轻扯了一下唇角,“别再诱惑一个有对象的人出轨,那是不道德的行为。” 沈叙走了,再待下去,他会窒息。 直到杨敬安打来电话,沈叙才重回会议室。 他投入工作,早上的插曲暂时被他遗忘了,晚饭是秘书送来的外卖。 是外卖,也是非常丰富的炒菜,主食和甜品,有海肠捞饭,海肠水饺,咖啡…… 解决了晚饭,又加班到快十点,整整五十页细节终于全敲定了。 杨敬安又要请宵夜,大家有的同意,有的先下班回家了,沈叙也选了回家。 走出陆氏总部,沈叙才知道下雨了。 雨不大,细丝一样,陆氏前台跑来给了他一把伞,“您需要帮忙叫车吗?” 前台姑娘不知道沈叙具体职务,以为他也是cnahly的普通员工。 沈叙回以微笑。“不用,谢谢。” 沈叙撑开伞,走进了细雨里。 陆氏总部位于繁华的商圈,一路走到都是闪烁的霓虹,只是下着雨,又是深夜,路上几乎不见车。 又走了一段路,沈叙转进一条小路。 和主路的繁华不一样,连路灯都要暗淡几分,这是一条老街,两侧都是不超过六层的建筑物,还有代表着京市特色的各种小胡同,很有年代感。 一辆车从沈叙身侧驶过,又猛地在路面划出刺耳一声,停住了。 车上跑下一个人,沈叙没在意,沿着人行道缓慢前行,忽然有颤抖的喊声。 “俞、俞汀!” 最近太多次听到这个名字,沈叙也不意外了,他没有丝毫的停顿。 他也听出了这个声音。 中午会议室,和陆绝说话的男人。 沈叙望着徒然变大的雨,继续往前。 脚步声追赶着他。 不一会儿,湿漉漉的手用力抓在沈叙的手臂。 管宁恐惧又欣喜地喊—— “俞汀你没死!” 第77章 沈叙取开管宁的手,“你认错人了。” “不可能!” 管宁紧盯着沈叙,他其实不肯定,但他太希望现在眼前的人就是俞汀! 十年来,他每晚做噩梦,没有一天睡超过三小时。 假如那天他没有故意打电话,俞汀也不会上那趟死亡专车…… 他不想的! 他是讨厌俞汀,讨厌死了俞汀,但他没想过、期待过俞汀去死。 俞汀出事后,陆绝成了一个会呼吸的躯壳,更多次差点死了,他就更后悔了,也很愧疚。 但他不敢告诉陆绝真相,他害怕,陆绝要知道是他害死俞汀,绝对会杀了他! 这件事一直藏在他心底,他谁都不敢告诉,成了一个要烂不烂,一直捆绑着他的秘密。 雨越下越大,管宁被淋得够呛,他干脆钻进沈叙伞下,点着鼻尖说:“你是俞汀!你再看看我的脸,我是管宁啊!没长变样,十年前我们见过,我欺负过你,你全不记得了吗?” 沈叙还是那句话,“你认错了。” 他又要走,管宁展开双臂拦着,他有太多话想说,他快憋出病了。 管宁张嘴就哭了,“你是还生我气,所以不愿意承认吗?我不是故意害你,真的!那天我打电话是要气你,我不知道绝哥会出柜,不知道你会坐车,更不知道你会出车祸——” “再、说、一、遍。” 毫无起伏的声音自他们旁边响起。 沈叙心脏猛然一颤,管宁更是吓傻了,两人同时扭头,距离他们两米左右的距离,陆绝从阴暗的胡同里走出。 胡同口有一根路灯,昏暗的橘光照出满天风雨,细细密密地飘到陆绝发梢、眼睫、鼻梁、唇上…… 披着雨水走到沈叙和管宁面前,那双幽深不见底的黑眸,前所未有着专注盯着管宁,凉薄的唇沾着雨水,又吐出四个字。 “再说一遍。” 管宁想跑,两条腿抖得厉害,更软得厉害,完全动不了,他求救地去拽沈叙,指甲毫无意识地掐进了沈叙的皮肤,“俞汀、俞汀哥……救救我……” 沈叙也发现陆绝的状态不对劲,他正要拉开陆绝,陆绝左手就狠狠掐住管宁脖子,迅猛将管宁摔到了地面。 管宁后脑直接磕到地面,身体仰躺在人行道,他脑子迷糊好几秒,眼前闪着层层叠叠的光影。 没时间了,沈叙来不及收伞,往旁一仍就上前去拉陆绝,陆绝纹丝不动,五根手指往里一收,管宁喉咙管快被捏断一般,他马上又疼清醒了。 管宁的眼泪是痛也是害怕,从眼球四面八方汩汩往外涌。 他不敢再逃避,磕磕巴巴哭,“咳咳、我……俞哥汀出事是我害的……咳咳咳,那天陆伯伯为你办宴会,我……咳咳咳……” 雨水不停落进管宁嘴里,他哭得厉害,“我打俞汀哥电话,呜呜呜我……挖苦……后来你出柜,我挂了电话……呜呜,我不知道他会死……呜呜呜呜呜呜,哥对不起……” 陆绝一拳挥管宁嘴上,管宁嘴里顿时有雨水味,咸味,以及浓浓的血腥味,各种复杂疼痛的味道,管宁彻底发不出声了,大口大口喘息着,血混着雨水不断从他口中溢出。 “够了,会出事……”沈叙使出全力要拉开陆绝,陆绝还是没反应,又抬手要继续,沈叙急声喊,“陆绝!” 第88章 陆绝停手了。 沈叙正要拽起他,他反手扣紧沈叙的手,五根手指深深嵌进沈叙的五指,同时他松开了管宁,面无表情说:“滚。” 他没再看管宁,起身也没看沈叙,牵着沈叙往他来时胡同走。 沈叙被拉得亦步亦趋,他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往后拖着陆绝不想再往前,“陆总……” 他又叫他陆总。 陆绝毫无反应,他走极快,没一会儿进了胡同。 这是一条老胡同,往里再走几米是人家户,此时夜深大雨,每户人家早关紧门窗,熄灯进入了梦乡。 胡同里漆黑,只那根路灯勉强照进来一小片光。 沈叙警铃大作,正要抽身,他瞬间被推到湿漉的墙上,后脑垫着宽大偏硬的手掌,他并不太难受,只后背贴着墙,一阵刺激的冰凉粘上皮肉,他头皮都跟着紧绷了。 他皱眉,“陆绝你——唔……” 声音淹没在男人滚烫凶猛的吻里,沈叙甚至来不及闭嘴,滚烫的柔软物就死死缠住了他舌尖,他嘴角被迫张着一小条缝,激烈交缠的唾液混合着雨水往下流。 沈叙快疯了,左手被陆绝五指紧扣动弹不得,他只得用右手推着陆绝的胸口。 陆绝不动如山,反而亲更凶了,沈叙被亲得脖子不断后仰,但后方没空间了,他下巴越抬越高,被动地接受着陆绝更加猛烈的舌吻。 沈叙眼眸沉了沉,正要抬膝,忽然滚烫的液体密密麻麻滴到他眼睫毛上。 不是雨水。 沈叙一怔,陆绝哭了…… 这时陆绝终于撤出他口中,急促的喘息被雨水砸得七零八落,陆绝颤声哀求着他,一遍又一遍。 “俞汀,求你,想起我。” 他被陆绝紧扣的手,也触到了陆绝皮开肉绽的手背。 给管宁那一拳,陆绝手背手指亦被管宁的牙口刮破了。 就那么爱吗? 沈叙不明白,他心口蔓延开一股说不清的悲哀,他豁然明白,这两天的烦闷来自于何处。 他嫉妒了一个人,一个同他相像,死在十年前的人。 他喜欢被陆绝触碰,他喜欢跟陆绝接吻。 沈叙放弃了,在这一方无人在意的角落,他决定放任自己不道德一次。 他反手勾紧陆绝的脖子,闭眼主动仰脸去索吻。 他亲得生涩又粗暴,陆绝马上回应了他的吻。 这次吻得更激烈,两人没技巧,凭着动物的原始本能,撕咬、吮吸…… 更像一场搏斗,浓郁的血腥味在两人口齿间弥漫,陆绝迫切地在用那温热的血液再一遍确定。 是俞汀,他的俞汀还活着! 他松开了沈叙的手,往上摸索着,从那轻薄湿透的衣料里探进去。 乍然的冰凉,沈叙腰侧皮肤冒出了鸡皮疙瘩,忽然他脑海闪过亲密交叠着的身影,还听见了越来越激烈的喘息,那是—— 沈叙猛地睁了眼。 近在咫尺的眼睫毛被雨水淋得湿透,陆绝也闭着眼,手继续上移。 沈叙猛然推开陆绝,这次陆绝被推开了,沈叙没看他,说了一句,“不要再跟来。” 转身出了胡同。 * 沈叙捡回那把伞,走在大雨里,他的嘴唇又烫又疼。 不用看镜子,他也清楚他现在的样子有多糟糕。 他没有停留,回了酒店。 他房间灯亮着,沈叙关上门,平静进去了。 李成蹊从沈叙进来便站起身,茶几摆着两瓶酒,一只酒杯。 他视线落在沈叙红肿破皮的嘴角,哑声开口,“摔倒了?嘴巴都破了。” 他缓步上前,抬手要检查沈叙的嘴,沈叙躲开了。 回他,“不是。” 李成蹊盯着他悬空的手,听着沈叙淡淡说:“我和一个男人接吻了。” 沈叙闭了闭眼,又睁开,“你想取消婚礼还来得及。” 李成蹊五根手指缓缓收拢。 现在和十年前有什么区别? 沈叙愿意和陆绝接吻,却连他碰一下嘴唇都觉得恶心? 积攒数日的恐惧和焦虑,在这一刻化为了无尽的怒气。 明明是他先认识俞汀,是他先喜欢俞汀,是他和俞汀在一起待了十年! 他自嘲地低笑了几声,忽然抓住沈叙的手,扯着他往卧室去。 沈叙发现了李成蹊的意图,他用力往回抽手,但他体型比不过李成蹊,刚还消耗了过多力气,轻易被李成蹊扯进卧室,重重扔上床。 沈叙额头磕到床头,疼得他瑟缩了一下,李成蹊马上压了下来,强硬地要亲他嘴。 沈叙马上抬手扇了李成蹊一巴掌,李成蹊脸歪到一侧,又很快回头用力抓住沈叙两只手腕压过沈叙头顶,又低头去亲。 淡淡的酒味混合着李成蹊常用的香氛味袭来,抑制不住的恶心感涌上沈叙喉咙,他望着李成蹊放大的脸,强撑着挣脱李成蹊的钳制,掀开他下床跑进了卫生间。 他手抖着反锁门,刚趴上洗手台就吐了。 他胃里没有东西,除了血沫子,别的都没吐出来,但他还是无法抑制地干呕着。 强烈的恶心感挤压着五脏六腑,沈叙干呕得越来越厉害,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李成蹊在外面急声道歉,“对不起叙哥,我错了,我再不会了,你快开门,我们去医院。” 沈叙没回他,被李成蹊碰过那几块皮肤针扎一样,他摸索到水龙头,拧开有水流出来,他捧着水用力地擦着额头,脸颊,还有他的手腕…… 好一会儿,他关了水龙头,擦干脸去开门了。 李成蹊站在门外,看间沈溪额头磕破的一块皮,他想检查又生生止住了手,满脸痛苦,“对不起叙哥,我昏头了——” “出去。”沈叙淡声打断他。 李成蹊没动,沈叙也没说第二次,径直去了客厅。 李成蹊嘴巴张了张,低声说:“叙哥,我是真的爱你。” 说完他快步走了。 沈叙从行李箱翻出了一盒烟,许久没抽,也不知是否过期。 他拆开烟盒,抽出一根烟点燃,坐落地窗前望着玻璃上的雨痕,一条一条数。 雨持续下,沈叙吐出一圈烟雾,隔着雾蒙蒙的白雾,他视野逐渐朦胧了,雨痕有…… 21条。 他又回想着胡同里,短暂闪过他脑海的片段。 是他过往的记忆吗? 和谁? 李成蹊? 他沉默着抽完一根烟,又抽出一根新的烟。 窗外由黑夜转换成微亮的日光,雨也终于停了。 身上被雨淋湿的衣服也早干了,沈叙把最后一根烟蒂摁进烟灰缸。 他直接拨了陆绝电话。 “要打的赌,还算不算数?” 第78章 电话里,陆绝呼吸一滞,回:“我跟你说的所有话,一辈子算数。” 沈叙说:“今天有空——” “我在你楼下。”陆绝又补充,“没跟着你,问了杨敬安。” 沈叙垂眼看窗外,楼底所有都渺小,他说:“我半小时后下来。” 挂了电话,沈叙去了浴室。 热水淋下来,额头和嘴里都隐隐作疼,他洗完澡,到洗漱台吹头发。 镜子里,他额头有团青紫,还有一条一厘米左右的裂口,上嘴唇红肿,两侧嘴角有明显的裂口,他张嘴检查,口腔更惨不忍睹,随处可见深深浅浅的咬痕。 他低头拉开酒店备常用药的抽屉,翻到创可贴又翻了一会儿,找到一支治口腔溃疡的小药膏,贴完创可贴上完药,他拿着药膏出去了。 换了套衣服,沈叙收拾好行李箱,联系酒店退了房,拉着行李箱离开了房间。 门外不意外地等着李成蹊。 李成蹊看到他拉着行李箱,瞳孔猛烈收缩了两下,着急道:“叙哥你要去哪儿?” 沈叙平静说:“分手——” “不分!”李成蹊打断沈叙,深深吐了口气,“昨晚是我混蛋,你打我骂我都行,别提分手。沈叙,求你,别不要我……” 他没敢再碰沈叙的手,一夜未眠的眼球裂着细细密密的血丝,“我发誓再不做伤害你的事,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还有婚礼……妈要知道取消会受不了……” “我没说不结婚。”沈叙说。 李成蹊愣住,没理解他的意思。 沈叙继续,“两个月后,婚礼会照常举行,妈的有生之年,我会跟你做法律上的配偶。” 李成蹊明白了,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但只要沈叙不离开他,他就还有机会!他咬牙,“昨夜的男人……” “我的事我会解决干净。”沈叙说,“你不相信——” “我信!”李成蹊咬紧牙,“你要多久时间处理?” “一个月。” 除了张婉淑,李成蹊清楚他没有任何能和沈叙谈判的筹码,但也正是因为张婉淑,沈叙一定会回到他身边。 第89章 沈叙最爱他妈,以前是,现在也是。 李成蹊同意了,“这一个月我不会找你联系你,我只有一个要求。” 沈叙听着。 李成蹊喉结吞咽了一下,让开了路,“记住我爱你。” 沈叙沉默一秒,拖着行李箱走向电梯。 * 电梯到一楼,电梯门打开,门外等着一人。 男人还穿着昨晚的衣服,被雨打湿得彻底,现在干是干了,却通身皱巴,嘴唇情况比沈叙还惨烈,上下唇没一块完好的肉,嘴内估计更没法看。 酒店安保没来赶人,纯粹是陆绝那张脸长得贵。 陆绝看到沈叙的额头就变了脸色,“额头怎么了?” 沈叙没回,走出电梯说:“找个地方再谈。” 陆绝这才注意到行李箱,眸光沉了沉,跟上了,落后沈叙四五步的距离。 两人一前一后,天还未大亮,车少,人也少。 沈叙沿着人行道走很慢,陆绝也跟着放慢了步调。 时间流逝,车流声逐渐拥挤了,行人也摩肩接踵,路过一个免费的公园,沈叙走进去了。 晨练的老人有拿着一支大毛笔蘸水在地面练字,有慢悠悠打着太极,也偶尔传来鞭子声,有人在甩陀螺。 公园很大,沈叙走了一会儿才找到一块僻静的角落。 又生长着一大片无尽夏,蓝色的绣球花海。 夏天,总是避不开无尽夏的。 沈叙想着,停住了。 身后脚步声马上跟着停住了。 沈叙回身说—— “一周。” “额头疼厉害吗?” 两人同时开口。 沈叙停顿一秒,先回了,“不疼。” 陆绝欲言又止,那么大一块创可贴,怎么可能不疼?他捏紧想去触碰的手,这才问:“什么一周?” 沈叙深深看着陆绝,偏离轨道一次足够了,他不会,也不想做别人的替身。 尽管他喜欢陆绝。 他忘记了与李成蹊相爱的点滴,十年间他试过无数次去爱李成蹊,每一次都失败了。 与陆绝相遇不过短短一段时间,他抗拒多次,却毫无办法地喜欢上了。 这是一场来得毫无准备,猝不及防,荒谬又难以置信的事。 可它确确实实发生了。 不想逃避,也无法接受,唯一的办法,在他还能有自我,保持尊严的时候,彻底斩草除根。 沈叙说:“我的条件是一周,一周内证明不了我是俞汀,算你输。” 从这一秒开始,他和他的时间,都暂停七天。 陆绝这时总算有了笑意,他勾唇,“一周内证明了,我们马上去领证。” “好。”沈叙答应得干脆。 陆绝问:“这一周你全听我的?” 沈叙也干脆,“可以。” “现在开始?” “是。” 陆绝马上去接行李箱,“那我们回家。” “……” 沈叙没动,陆绝耐心等着,四目相对,陆绝扬唇,阳光热烈,笼罩着他嘴上暧昧的伤口,“别担心,下次接吻,我会先征求你同意。” 沈叙噎住,直接从口袋摸出药膏丢他怀里。 陆绝迅速接住,“什么?”低头一看,“口腔溃疡凝胶?” 他嘴角再度上扬,他捏进掌心,抬眼沈叙已经走老远了,他直接拎着行李箱追了上去。 时间仿佛倒流回了那段他最幸福的时光——少年在前面走着,他故意落后慢吞吞跟着,幼稚着一遍接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 “俞大长腿,慢点,等等我!” 就为了一遍又一遍,看少年微红着脸回头,“陆绝你真烦!” 陆绝快跑着追上沈叙,笑着说:“大长腿,慢点,等等我!” 阳光落在沈叙几近透明的脸上,在他皮肤上染上了几抹朝霞的薄红,他起初没搭理陆绝,最后听烦了,终于摸出一块新的创可贴,撕开啪地拍陆绝唇上。 陆绝顿时疼得闷哼两声,浓眉弯得很是扭曲,世界安静了,沈叙满意了。 又突然想到一个遗忘的问题。 “你家在哪儿?” * 陆绝把钥匙插进老旧的锁孔,扭了一圈,锁芯“咔嗒”一声,门开了。 先映入沈叙眼帘的是一壁实木鞋柜,玄关下沉几厘米,摆着一双男式拖鞋。 陆绝脱着鞋,“你先穿我的拖鞋,待会儿再去买日用品,顺便去学校食堂吃饭。” 刚出租车路过一所学校后门,他有了猜想,“你住京大?” 所见的建筑物,是华国第一学府才有的底蕴。 陆绝提着行李箱光脚踩进客厅,“嗯,我妈留的房子,我上学期间住这儿,毕业后也偶尔来住。” 沈叙第一次听到陆绝提到他妈妈,他换了拖鞋,陆绝比他脚码大,他穿着跟在船里晃一样,他也进了客厅。 稍微打量了一圈,他在张婉淑常看的国内年代片里见过类似的装修,脚下的木地板虽然维护得不错,还是能踩出木头久经岁月的厚重感。 陆绝应该有一段时间没回来了,家具家电都用避尘罩布覆盖着,但应该有人固定来清洁卫生,屋内纤尘不染,干净又整洁。 他又简单打量了一下格局。 房子还算宽敞,两房两厅一厨一卫,一个大阳台,墙面刷的米黄色,配上木地板木家具很有家的温馨感。 靠阳台的地方有一个八扇门的超大实木玻璃书柜,一半放着密麻的各式奖杯,一半是书。 陆绝提着沈叙的去了主卧,很快又出来,见沈叙在客厅,他勾唇,“格局看清楚没?” 沈叙以为他在打趣,结果陆绝下一句是,“吃了饭去逛家居,今天全换了。” 沈叙思索起来,以俞汀的优秀,不出事也会上京大吧,这里是…… 陆绝给俞汀准备的家。 满屋古老的家具,一直等着俞汀来更换吗? 他回:“一周后再说吧。” 陆绝没勉强,他身上全是雨水味,当着沈叙就脱了衬衫,“我洗个澡,很快。” 陆绝去了卫生间,淅沥水声很快响了。 沈叙待着没事做,他走到书柜,挑了一本书看。 不到十分钟,陆绝出来了,他发稍还滴着水,脚步也非常急,那颗始终焦躁不安的心,在看见沙发上看书的沈叙时,瞬间被安抚了。 沈叙听到脚步声,微微抬眼,就撞进了那双漆黑湿润的眼眸,他一怔,“怎么了?” 陆绝说:“怕你又消失了。” “……”沈叙又低头看书,翻了一页,淡淡说,“说好了一周,我不会走。” 下一瞬,清冽清晰的薄荷香倾斜下来,男人还带着水汽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不买家具,那去坐摩天轮怎么样?” 沈叙本来想提醒陆绝别靠那么近,但先被“摩天轮”吸引了注意力。 他问:“摩天轮?” 这是他比较陌生的名字,也曾和李成蹊去过几次游乐场约会,但他对所有设施都没兴趣,晚上看到半空一闪一闪的灯火,也只觉得窒息。 那种又小又紧密的小房子,总会让他有窒息感。 他走神的时间,和薄荷味一样清凉的指尖突然揭开了他额头那块创可贴,陆绝看着那条快愈合的伤口,总算放心了。 他挤出一坨清凉的透明绿色膏体,轻轻抹着沈叙额头的青紫瘀伤。 “嗯,十年前欠你的摩天轮。” 第79章 京大二食堂是最受欢迎的食堂,饭点时间,食堂挤满了学生。 陆绝领着沈叙进了食堂。 他们任意一人就够吸引眼球了,更别提现在两人并肩而行,四面八方都有打量、偷瞄的目光。 “我靠!人类高质量男性!一来就是俩!哪学院哪系的啊!以前没见过哎。” “今年研究生?” “我去我去我去,他们是不是、是不是那个啊?!!” “哪个?” “就情侣啊!呜呜,外形气质配死死的!” “你别说,你看他们的嘴好像……嗷嗷嗷快看快看!高的那个低头说话了,我的天!他看他对象笑得好苏好温柔……” …… 陆绝低头笑着问沈叙,“吃什么?”他快速介绍了一楼二楼的不同特色,“全国各地的菜系都有,一楼清淡,二楼偏香辣。” 沈叙看向打菜的结算窗口,写着外校来客请去一食堂,本窗口只接受刷校园卡。 他还是确定了一遍,“你有卡?” 陆绝勾唇,“我在这儿有个项目,吃饭刷脸。” 沈叙信陆绝有项目,只是好奇他如何刷脸?食堂每日来来往往那么多人,食堂员工也会轮换,总不至于都认识陆绝。 但沈叙还是去拿了餐盘。 他清淡口,在一楼窗口排着队拿菜。 一小份木须肉,一小碟琉璃地瓜,一小盒苹果炖排骨,一小碗萝卜牛腩汤,一碗白米饭。 第90章 陆绝跟沈叙身后拿了同样一份饭菜,路过饮品区多拿了两杯黑咖啡。 快到结算窗口,沈叙脚步慢下来,微微侧脸瞄着陆绝。 陆绝被他小心谨慎的样子可爱到了,他心口鼓噪似擂鼓,却也不舍得逗他,错步上前跟工作人员低声说了什么。 工作人员马上朝沈叙咧嘴,“午饭供应到一点半,您吃完没饱随时可以再来拿喔!” 还真无痛刷脸。 沈叙礼貌颔首。 陆绝视线在食堂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两个位置。 是面对面的座位,两侧都有学生,他俩搁盘坐下,旁边的学生倒是忙着吃饭,没在意他们。 陆绝拎一杯黑咖啡放沈叙餐盘边,笑着解释缘由,“我和他说,我们是今年新来的老师,没来得及办饭卡。” 沈叙,“……” 旁边一学生听到,扭头看了陆绝一眼,又看沈叙,马上自来熟地笑问:“老师,您哪个系的呀?” 沈叙长睫微跳没开口,陆绝淡淡回了,“海洋与船舶工程。” 沈叙,“……” “您也是吗?” 陆绝说:“金融。” 那学生笑得更开心了,“以后有机会选老师的课!二食堂的海肠水饺皮薄馅大,强烈推荐,下一顿两位老师可以试试!” 学生吃完端着餐盘离开了,陆陆续续有人离开,拥挤的食堂短短时间又宽松了。 嘴唇咀嚼热食物还会疼,一块小排,沈叙吃了好一会儿,他又吃了口饭,才顺口说:“你很擅长说谎。” “擅长。”陆绝笑了,“第一次见俞汀,我就说谎骗他了。” 沈叙想,开始了? 不过他确实也被陆绝的话引起了兴趣,他又吃了一口柔软细腻的米饭,“什么谎?” “我请他带我去看蓝雨。和现在差不多的季节。”陆绝望着那两片红得有些异常的嘴唇,喉咙紧了紧,“那时我是想亲他。” “咳咳……”米粒呛进喉管,沈叙激烈咳嗽几声,白净的脸皮浮上一层薄薄的绯红,倒是衬得他的唇色不过于突兀了。 原来是一见钟情…… 始于外貌? 似乎不是,昨夜那位叫管宁的男性提过,他给陆绝找过相似样貌的男人,陆绝没买账。 沈叙缓缓止了咳,一小碗挑干净的萝卜牛腩汤出现在他手畔,汤勺也放好了,“喝几口汤压压。” 口腔还很疼,沈叙舀了一口汤,却只是淡淡温热,并不烫伤口,清甜带着牛肉味的汤喝着舒服又味美,他很快喝完了整碗汤。 排骨炖得软烂,木须肉也容易下口,就是今日的琉璃地瓜炸得有太干,嚼起来牙疼,昨晚似乎还撞到了牙,沈叙嚼了两下地瓜就难受了,只得拿纸巾盖住嘴,吐出地瓜裹成团搁一旁。 “不合胃口?”陆绝问, 沈叙含糊道:“太硬,咬不动。” 他不浪费食物,又要夹一块,陆绝伸手拿走了小碗,“那你别吃了,我吃。” 沈叙嘴里还残留着琉璃地瓜的甜味,陆绝吃饭的速度也很快,没一会儿两碗琉璃地瓜都见了碗底。 解决了午饭,陆绝又带着沈叙去超市。 校内的超市没太多的选择,沈叙也用不着太多日用品。 一周而已。 沈叙拿了一双男式拖鞋,一包一次性洗脸巾。 陆绝家里牙膏洗发水沐浴露都有,也不需要别的了。 沈叙拿着东西去结账,陆绝瞥了一眼他拿着的迷你包洗脸巾,也没说什么,跟到了收银台。 收银台旁有一只大冰柜,沈叙排队结账,陆绝推开了冰柜玻璃门,翻了一会儿他问收银员,“没盐水冰棒?” 到沈叙了,收银员扫着拖鞋回陆绝,“卖完了。” 陆绝就问沈叙,“有菠萝山楂,你要哪个口味?” 天怪热的,沈叙回:“菠萝。” 陆绝指尖已经碰到菠萝冰棒了,又和以前的时光重叠了。 少年在冰柜没找到盐水冰棒,回头和他说:“没原味了,山楂菠萝选一个。” 他上身前倾,一只手自然地搭在少年肩头,“你吃什么?” “菠萝。”少年回。 他就笑了,“我也菠萝。” 陆绝拿了两根菠萝冰棒,结完账,他撕开一根冰棒给沈叙,自然拎过了购物袋。 沈叙眼睫眨了一下,没阻止。 两人走出超市,陆绝没带他回家,吃着冰棒,慢悠悠逛着学校。 “图书馆。” “体育馆。” “教学楼。” “情人坡。” …… 没遗漏任何一个地方,陆绝带着沈叙一路压完了京大。 再回家属楼,夕阳西下了,他们还要去夜间游乐场,沈叙余光扫过不远处墙根,停住说:“我在楼下等你。我行李箱有一件牛仔外套,麻烦你帮忙带下来。” 陆绝笑,“你不会趁机跑吧?” 沈叙也弯唇,“真跑了,你可以找回来。” 陆绝笑而不语,傍晚有凉风了,沈叙的刘海被风吹得有些散开,他抬手轻轻拨了一下,“等我。” 陆绝上楼了,沈叙收回目光,迈腿走向墙根,那道鬼鬼祟祟的身影赶紧往里缩,沈叙说:“管宁。” 管宁马上冒出头,他左嘴角肿得有一个鸡蛋那么大,嘴皮也破了,两只眼睛可怜又震惊地瞪着沈叙,张口才看到他门牙颜色不对,有一小块颜色特突兀,像是补的牙,说话也一抽一抽的吸气,“你怎么会发现我!” 经过昨晚,他从极致的情绪里清醒,就想明白这个长得特像俞汀的男人不是俞汀,是另一个人! 俞汀早死了! 他还偷偷去上过几次坟呢! 管宁又问:“你到底是谁啊?” 沈叙反问:“你蹲这儿偷窥陆绝做什么?” 管宁急了,“你少污蔑我!我才不敢偷窥我哥,我是、我是……” 他憋红了脸,“偷窥你!” 他其实没把握,他知道陆绝经常住这儿,就从医院溜出来碰运气…… 还真有狗屎运,碰上了! 看到陆绝对他那么温柔,管宁又酸又涩的,“也就这样嘛,还揍我……是嫌a货不够像罢了,要精仿……” 他的话没头没尾,沈叙却听明白了,他回:“他认为我是俞汀。” 管宁张大嘴,一股风吹来,他“嘶”一声赶快闭嘴,补牙的地方疼得他面部直抽抽,他盯着沈叙,又迟疑了。 陆绝都认为这是俞汀,那他应该就是吧? 又摇头,死人怎么可能复活,又不是神话世界。 他戒备说:“你不是!俞汀早死了。”他突然发现不对,“你自己不知道你是谁啊!” 管宁心思全写在脸上,直白的蠢人,沈叙并不讨厌他,这时他来电话了,他不意外,摸出手机说:“我接陆绝电话。” 管宁立马抿紧嘴,见沈叙接了电话。他又很后悔,干嘛信这个精仿的话!他刚才还没看手机呢,怎么知道是陆绝? 不过他到底还是没敢出声,怕陆绝是一回事,还有眼前这精仿……莫名让他也有点敬畏害怕。 陆绝在电话说:“没找到,是不是落酒店了?” 沈叙面不改色,“在行李箱里,你好好找。” “行。”陆绝笑。 挂了电话,沈叙看着管宁,“你哥现在认定我失去了属于俞汀的记忆,你说怎么办?” 管宁被这声“你哥”美到了,看沈叙也顺眼了一点点,他轻哼,“你又没丢记忆,直说呗。” “巧了。”沈叙嘴角微翘,“我是丢了一段记忆。” 管宁脱口而出,“那去催眠治疗嘛,催眠能——”他瞪大眼,“你丢什么记忆了?” 沈叙却没回他了,他说:“你哥要来了。” 管宁不甘心走,但被陆绝知道他又来了,新补的牙保不齐白补了,他冷冷放下狠话,“你要告诉我哥我来过,我不会放过你!”跑几步又丢一句,“你最好别动坏心思骗我哥!再精的仿货也是赝品!等我哥回过味了,你吃不了兜着走!” 沈叙眼皮都没波动一下,他拨了陆绝的电话,“抱歉,我记错了,是蓝白格子外套。” 两分钟后,陆绝拿着一件蓝白格子外套下来了。 夜场游乐园七点入场,两人到的时候,游乐场人流量没白日夸张,人少了很少。 两人跟着游乐场地图直接去摩天轮,远远看到半空静止的轮廓,两人对视了一眼。 果然到摩天轮入口,挂着一块牌子。 【今日检修停运,明日恢复。】 陆绝低笑一声,“又坐不上了。” 不过也不是奔着摩天轮来的,来游乐场约会,玩什么都是玩。 他问:“其他想玩什么?” 沈叙略作思考。 他对华国的鬼怪传说一直很有兴趣。 他回。 “鬼屋。” 第91章 第80章 鬼屋入口没有排队,进去才瞧见乌泱泱的人群在排队等电梯。 这座鬼屋在地下,有地下三层,有点类似大型沉浸式密室逃脱。 广播循环着在放很令人透心凉的音乐了,十部电梯让队伍很有希望地缓慢挪动着。 沈叙前面是一对年轻小情侣,男生声音黏黏糊糊的,“怕吗宝贝?” “怕。”女生声音低低的。“说了不玩鬼屋,你非要来……” “很有趣的,这个月才有的限定活动呢,绝对值回票价。” “我还是怕,好像会有追逐,我到时候跑不动怎么办?” “别怕,老公在呢!再说那些鬼怪丧尸都是工作人员扮的npc,不会把我们怎样的!” 女生嘟囔了什么,男生逗她,“不黑灯瞎火那就不是鬼屋了,我宝贝胆子还真米粒儿一样,没事,老公胸膛随时为你敞开……” 后面的话太私密,男生声音听不见了。 沈叙耳边同时响起另一道低沉的男声,“怕吗?” 沈叙谢陆绝没加宝贝,但也没接他话,陆绝又说:“我害怕,进去了你可得保护我。” 沈叙淡声,“你现在出去还来得及。” “那不行。”陆绝说得跟真的一样,“这个月才有的限定活动,不玩门票就亏了。” 他们到电梯口了,跟着人群进去,电梯空间不错,一次能下去十几个人。 两三秒电梯停住了,电梯门刚打开,前方事业漆黑不见五指,丧尸的吼叫声立体声循环。 “啊啊,我不玩了要上去。” “卧槽,来真的!” “好!有那味儿了!” “哈哈哈,待会儿出去挨个检查裤子……” 声音此起彼伏。 广播里工作人员温馨提示,“有任何不适请及时告诉任意工作人员,会马上送您离开。也请不要推搡和攻击npc,他们不会真的伤害大家哟,那么现在请大家尽情享受鬼屋之旅吧!” 提示结束,电梯内的灯光乍然昏暗,同时响起另一声开门声,后方还有门!一群逼真丧尸装扮的npc慢吞吞进来了。 “啊啊啊……” “卧槽卧槽!快跑!” 一群人就这么跑出电梯,冲进了黑暗。 沈叙是被人撞出来的,连撞了几下,他眼睛还没适应黑暗,只有立体环绕的丧尸吼叫,其他人声远去,听不见了。 又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他脑海冷不丁闪过极短的片段。 似乎是在拥挤的楼道里,有人拉住了他胳膊,笑吟吟说:“小心。” 沈叙呼吸重了几分,他心脏也跟着跳很快,下一秒,一只干燥温热的手抓住了他手,熟悉的薄荷气息倾斜下来,“说好要保护我,沈总可别说话不算数。” 沈叙还没开口,又一部电梯到了,人群尖叫着涌出来,陆绝便牵着他往前跑。 沈叙脑海还是刚才闪现的场景,陆绝似乎在说什么。 往前逐渐有勉强能视物的光亮,猛然窥见一排清一色盖着红盖头的大红嫁衣新娘,沈叙心脏“咚咚”两下,终于抽回思绪,扭头看陆绝,“什么?” 陆绝看他的目光和灯光一样昏沉,“跑吗?” 沈叙身后爆发此起彼伏惊天的哭声,“啊啊,不玩了不玩了!我要回家!” 陆绝勾唇,眼睛往天花板抬了一下、沈叙下意识顺着他视线看去—— 晃悠着的浓密长黑发距离他头顶不过半米,偶尔闪过滴滴答答的水声音效,密密麻麻、无脸的红衣鬼从天花板朝着他和陆绝缓慢爬了出来。 下意识的反应,沈叙反手抓紧陆绝就跑。 昏暗的空间里,无脸红衣鬼又悄无声息冒了出来,越来越多,尖叫声也越来越大,正面又冒出来一批无脸红衣鬼,尽管知道都是工作人员,面对数量庞大又逼真的鬼群,沈叙额间也有了一层薄汗。 正无路可逃,陆绝忽然牵着他往左侧跑。 沈叙视线忽明忽暗,眼前闪过一团红红绿绿的光效时,陆绝拽着他飞快卡进了一道狭窄缝隙里,陆绝左手圈着他腰,他下巴卡在陆绝脖根,清冽的薄荷香不断飘进他鼻腔,挤压在一起的两颗心跳比鬼屋的音效声还要激烈。 沈叙视野被黑暗牢牢占据了。 微凉的气息喷在他耳朵上,陆绝在说:“忍一忍,他们就要走了。” 沈叙心跳越来越激烈,不是因为外面经过的无脸红衣鬼,他脑海和开闸一样,密密麻麻地涌出断断续续的画面。 临近的脚步声。 “哎……篮球是不是新一些……” “没……” “我再找找!” 昏暗的缝隙,干燥温热的手轻轻触碰着他的脸,说—— “呀。”一股冷气猛然喷到沈叙脸颊,脆生生的声音鬼森鬼气,“找到你们了。” 沈叙偏头,就看到一张靠近的、放大的只有一口红唇的白森森脸。 沈叙脸也跟着白了。 不是因为这张靠近的鬼脸,是脑海又冒出了一张脸—— “试试这个?特好玩。” 男生递过来一盘马里奥游戏带,笑呵呵地看他。 这一次,他看清了男生的脸。 李成蹊。 少年李成蹊。 他遗忘记忆里的,李成蹊。 …… 沈叙又被牵着跑了,汹涌的片段式画面越来越杂乱,他听见了很多人在说话,却没有一个能听得清楚,画面也开始被声音撕碎,变得破碎不堪,像在高速在转动的万花筒。 那些细碎密麻的片段像一块块锋利的刀片,割得沈叙头痛欲裂,他面无表情看着近在咫尺的红唇鬼。 一秒后,红唇鬼默默退走了。 陆绝马上注意到了沈叙的不对劲,“怎么了?” “空气有点闷。”沈叙抽回手,先出去了,“出去吧。” 没有停过的尖叫声越来越响,前方有一段楼梯去二楼的通道,二楼光亮比其他地方亮,很多人都在往通道跑,沈叙正上楼梯,突然被人从后撞了一下,重心不稳他扑到了楼梯上,膝盖磕出沉闷一声,撞他的人连声对不起都没说,直接跑了。 陆绝这时来了,赶快去拉他。 这一拉,才碰到沈叙手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和冰凉的冷汗,陆绝脸色瞬变,二话不说拉他到背上,背着直接大步走去找了最近一只无脸红衣鬼。 无脸红衣鬼立即带着他们从旁边的工作人员通道出去了。 到了正常有光亮的空地,沈叙惨白脸色一览无遗,陆绝两边眉都拧紧了,他蹲下挽起沈叙的裤管,左膝盖磕出了一小团淤青。 工作人员撕下面皮,露出一张紧张的脸,“您伤很严重吗?” 沈叙回:“没事,谢谢你。”他指着前方的电梯,“这部电梯可以上去吗?” 工作人员点头,“到一楼就会看见出口了。” 工作人员再三确认沈叙没有问题,又从通道返回鬼屋了。 陆绝又要背沈叙,被沈叙拦住了,“我自己能走。” 陆绝眼眸漆黑,“今晚让我背行吗?” 沈叙沉默了一秒,到底主动攀上了陆绝的肩膀。 膝盖的淤青不能说不疼,只是他头部更疼得难受,他头轻靠着陆绝的肩,闭着眼说:“我睡一会儿。” “睡吧。”陆绝说,“到了叫你。” 他沉默背着沈叙离开鬼屋,又离开游乐场。 背上特别安静,快到停车场,沈叙才迷糊着开口,“到了?我下去开车……” 陆绝说:“你睡,我开。” 沈叙便继续睡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陆绝不是不能开车吗?只是他头实在太疼太重,这个念头闪过,他又沉沉睡着了。 车许久未动,直到沈叙睡梦中发出一声难受的呻吟,陆绝终于抓上了方向盘。 俞汀出车祸后,陆绝就无法开车了。 路上他开得特别谨慎,快一个小时到了一所私人医院。 提前联系了医生,医生早紧张等着了。 等陆绝抱着沈叙到了,医生有点无语,就一点点发烧,以及膝盖随便抹点药膏就没事的淤青。 不过嘛,有钱赚就行。 医生说:“住一晚输液观察情况吧。” 安排了一间vip单间。 沈叙输液也没彻底清醒,嘴里不安地不停嘟囔着,陆绝靠近,终于听清了。 “妈……” 以前俞汀也只有最难受的时候,才会憋不住喊“妈妈”。 担心沈叙乱动明天针口会肿,陆绝左手按住他扎针的手,右手拨开他被冷汗沁湿的刘海,低头在他耳畔回应,“乖乖睡,醒了我们就去找妈妈。” 沈叙似乎听进去了,渐渐安静了。 沈叙再次睁眼,天大亮了。 他望着纯白的布置,一时有些困惑,他在医院? 掀被子正要下床,门从外推开了,陆绝见他醒了,端着餐盘进来,“饿不饿?给你准备了茶泡饭。刚退烧不能吃太油腻。” 第92章 沈叙却直直盯着他。 陆绝放下托盘,勾唇逗他,“终于发现我长得帅了?” 沈叙抿了抿嘴唇,他嘴唇意外的湿润,完全没有干燥起皮,估计是陆绝在他昏睡时不停给他嘴唇补水。 他声音沙沙的,喊他,“陆绝。” 陆绝笑意淡了下去,他曾无比期待沈叙再次这样连名带姓喊他,现在却怕了。 他回:“嗯?” 沈叙反而笑了,“你知道我失去过一段记忆吧。” “知道。” 沈叙点头,“我找过很多医生,目前没有任何医学手段可以恢复我的记忆,这你也知道吧。” “知道。” 沈叙长睫微颤。 “你坚持认为我是俞汀,就是因为我失去了一段记忆。” “带我住进你和俞汀的家,带我去俞汀梦想的学校吃食堂,逛校园,去坐你们的摩天轮,你觉得这样我就成为俞汀了吗?” 陆绝喉结滑动着,“我没这个意思。” 沈叙不置可否,他慢慢说:“那开始吧,帮我恢复记忆。” “看清楚我到底是沈叙,还是俞汀。” 第81章 陆绝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事。 他说:“不急,等你病好再说。” 他伸手按了就餐桌按钮,把茶泡饭和一碟炒鸡蛋,一碟蘑菇小炒菜摆到桌面说:“你低烧了一夜,先吃点东西。” 沈叙眯眼,突然问:“你不会没把我说的一周当回事吧?” 陆绝没承认,“没有。” 沈叙自己答应了这七天由陆绝安排,现在陆绝没意见,他也不要再说什么,加上他是真饿了,看着清爽的饭菜,到底还是先吃饭了。 吃过饭医生又来检查了一次,沈叙就能出院了。 回家路上,陆绝开车特慢,沈叙看着窗外,隔着绿化带,非机动车道的那辆自行车还在跟他们一路同行。 大概是刚吃过药的关系,沈叙有些懒洋洋的,他闭上眼,忽而陆绝声音很轻地响起。 “现在帮你回忆?” 沈叙没睁眼,“怎么帮?” “你可以问些你想知道的。” 沈叙安静两秒,问了:“他打篮球吗?” “打过,技术不太好。” 沈叙鼻尖蹙了一下,又问:“他喜欢什么?”又马上补充,“除了你。” 他听到陆绝心情很好地笑了一声,开始如数家珍。 从俞汀的爱好,口味,到俞汀的梦想。 俞汀喜欢大海,喜欢船。 沈叙始终安静听着,突然车就停了,他睁眼,已经到了楼下。 陆绝转头看他,说了俞汀最后的喜欢。 “他最爱他妈妈。” 洗掉身上的病气和医院味,沈叙又吃了一副药,回他这几天的卧室休息了。 应该是主卧,面积很大,带有一小间衣帽间,窗外是绿森森的大槐树。 沈叙推开窗,风就灌进了屋,白纱帘微微飘拂,发出沙沙的声音。 一切都那么催眠。 沈叙回床躺着,他习惯盖被子睡觉,拉过凉被盖着腹部,他望着天花板,慢慢复盘着俞汀的。 和他很不同。 喜好不同,口味不同,唯二相同的,就是爱妈妈,还有…… 陆绝。 他侧身望向房门,不知是房子隔音好,还是陆绝没发出声响,外面没有半点儿声音。 其实还差一个问题没问。 沈叙又翻了次身,这次是面向窗口了,他望了好一会儿槐树,到底还是掀开凉被下床。 打开房门,外面鸦雀无声,沈叙往前走到客厅,客厅也没人,这个问题很重要,沈叙想了想,又要去客卧,“咔”。 很轻一声,卫生间门开了。 陆绝擦着头发出来,他上身裸着,皮肤上都是水珠,饱满的腹肌往下蔓延,掩在了浴巾里。 他只下身围了到膝盖的浴巾,小腿的线条流畅又有力量。 沈叙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陆绝的肌肉是多年潜水练出来的吗? 陆绝看到沈叙,也有些意外,拿开毛巾上前问:“没睡着?” 草莓味扑鼻而来,同沈叙身上一样,陆绝浴室准备的沐浴液,洗发水,包括牙膏全是草莓味。 沈叙的问题就自然而然问出来了:“有个问题没问,你们做过吗?” 一滴水珠从陆绝发梢滴落,顺着下颌线划过他颈部,冰块一样凸出的喉结滑动了两下,陆绝声音有点哑,“嗯,我们做过。” 空气里弥漫着草莓味,沈叙眨了下眼,点头,“哦。” 他转身要走,被陆绝喊住,“第二天你就和我提了分手。” 沈叙略过“你”字,脚步顿住,他眼中闪过诧异,回头望着陆绝。 他们分过手? 陆绝也望着沈叙,嗓子还是很沙,“我爸拿我威胁你。” 沈叙对陆绝的家世背景略有所闻,那时国内的环境,还有陆家那样的社会地位,俞汀和陆绝在一起肯定相当困难。 “你同意了?”沈叙问。 “没有。我和你现在还在交往中。”陆绝上前一步,几乎是和沈叙贴上了,他微低头平视着沈叙,“还想知道什么?” 沈叙回:“没了。”他要走,陆绝先圈住他了腰,直视着他浅色的瞳孔,“你问完了,现在到我了。” 他眼睛黑得浓郁,问:“和你未婚夫接过吻了?” 话到嘴边,沈叙改了,“接了。” “几次?” “……”沈叙找了个理由,“谁记这个?” “我。”陆绝嘴角扬了弯弧度,“加上前晚,我和你接过99次。” “……” 沈叙拨开他手要回房间,那只大掌更加紧的扣住他,浓烈的草莓味逼近,陆绝声音轻飘飘的,“现在可以亲你吗?凑个整。” 沈叙抬手直接推开了陆绝的脸,淡淡说:“减掉一次,你和俞汀接吻98次,不需要凑整。” 他掰开陆绝的手,从陆绝怀里离开了,“陆总,晚饭我要吃茶泡饭。” 留下这句话,他回屋了。 跳动激烈的太阳穴,很快在他陷入睡眠后平静了。 细细碎碎的画面从他梦中经过又消失,断断续续做了几个荒诞的梦,沈叙睁开了眼。 屋内黑漆漆的,窗外照进来浅浅的灯光,风更加凉爽了,纱帘也彻底被吹回了墙根,偶尔飘两下“沙沙”几声。 沈叙拿过手机看时间,快七点。 他下床出去,果然是隔音很好,厨房里抽油烟机响着,还有炒菜声。 沈叙先去洗漱,再出来,陆绝在摆碗筷了。 鳕鱼茶泡饭和一碟厚蛋烧。 清淡茶香和酸酸的紫苏梅子清爽又解暑热,沈叙没胃口,还是吃完了一碗饭和两块厚蛋烧。 接下来几日,陆绝每一顿都做的茶泡饭,只是配菜会换,有时是煎三文鱼,有时是蜜汁烤肉。 一周期限的最后一天,沈叙的发烧感冒,连着膝盖那团淤青全好了。 “最近有几部还不错的片子,你选好我们去看。”陆绝递手机给沈叙,“你这段时间在家也待难受了,今天好好逛逛。” 沈叙嘴唇动了一下,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他接过手机,随便挑了一部。 电影是家庭剧情片,内容很无聊,拍摄镜头很晃,色调也偏黄,陆绝看了一会儿就只看沈叙了。 沈叙倒是看得很专注,包了场,vip厅就他们两人,陆绝问他:“好看吗?” “难看。” 陆绝笑,“那换一部?” “不用。”沈叙还是看着银幕,问他,“看完电影去哪儿?” 陆绝问:“都行,你想去哪儿?” “摩天轮。” 这时电影里安静了,整间包厢也都跟着安静下来,沈叙转过头,“坐摩天轮。” 陆绝双眼在昏暗的空间里黑森森的,有那么一瞬,沈叙觉得陆绝看穿了他的想法,但很快,陆绝笑了,“好。” 看完电影,他们跟大部分情侣一样,去吃饭逛街,夜幕降临,快九点了,陆绝开车带着沈叙再次去了游乐场。 这一次摩天轮坐上了。 快半夜,游乐场客流量还是不少,尤其摩天轮还是要排队,陆绝和沈叙排了快半小时才排到。 他们排到的小房子是淡黄色,陆绝说:“下次来坐粉色。” 沈叙没接,系好安全带,他安静地看着窗外。 小房子缓缓升空,窗外的景色开始颠倒,沈叙做好了会不舒服的准备,但没有。 和白日不同,星星点点的光影没有太清晰的失重感,转动速度还特别缓慢,蜗牛爬藤一样,慢悠悠才升到了最高点,大片美丽的夜景跃然于眼前。 玻璃上清楚倒影着陆绝,他全程没有看过窗外的风景,一直在看沈叙。 摩天轮似乎在最高处静止了两秒,才慢吞吞往下走了。 沈叙没回头,望着玻璃里的陆绝说:“摩天轮转下去有半小时,离一周的打赌也还剩半个小时。” 第93章 陆绝笑了,“嗯。我好像输了?” 沈叙说:“你就没打算赢。” 他早该想到,陆绝不会带他去做催眠治疗。 他以前找过几次心理医生催眠师,尝试着恢复记忆。 但每一次,都中止在那场始终困着他的梦魇火焰里。 李成蹊不让他再去。 “没有过去记忆不重要。”李成蹊说,“我们可以再重新创造新的记忆。” 李成蹊心疼他,不让他再做催眠治疗。 陆绝怕他是俞汀,又怕他不是俞汀,从开始就没想过带他去做催眠治疗。 沈叙平静地笑了,他终于回头,坦荡地对上陆绝的目光。 他说:“陆绝,我不是俞汀,在摩天轮回到原点前,如果你还想吻我,可——” 下一秒,男人高大的身影向他倾泻,两片柔软的唇贴着他嘴唇。 他们接了一个很温柔很长的吻。 陆绝珍惜地小心亲着他,像羽毛棉花那样轻,沈叙的心跳却比每一次都更要激烈。 他闭上眼,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窗外细细碎碎的光照进来,曾经有那么一瞬,也只有那么一瞬,沈叙想,时间能慢一点,该多好。 时间不会因任何人而停留,更不会因为沈叙那短暂一瞬的想法而有不同,淡黄色的小房子微微颤动了两下,回归圆点停住了。 游乐场的广播声在外响起,“即将闭园,请游客有序从出口离开,不要停留哦。” 快12点了。 沈叙后退着,离开了陆绝的嘴唇。 这次他嘴唇没有被吻肿,他朝着陆绝笑,两只眼第一次笑得弯弯的,也满是笑意。 他抬了手,朝着陆绝挥了两下,“再见了,陆绝。” 第82章 “离零点还有一分钟。” 陆绝接住了沈叙的手,他拨着沉香手串,从他左手套回了沈叙的右手。 “最后一件要你做的事,戴着它。” 清润的手串冬暖夏凉,那一颗渐变蓝小贝壳,也因为常年配戴表面非常光滑平整,沈叙沉默了。 很快小房子转回原点,门自动打开,沈叙抽出手,没有取下沉香串。 沈叙没再搭陆绝的车,他行李箱提前整理好了,放在后备箱。 预约的车到了,他取出行李箱,又回到有边界感的合作对象,“陆总,这一周谢谢招待。” 他礼貌道别,没再回头上了车。 陆绝一直望着出租车,看不见了,他笑容瞬间没了,收回视线上车,拿过烟盒抽了一根烟。 缓慢地吐出白雾,陆绝空着的手翻开了扶手盖,取出了三份档案。 李家三口移民前的所有存档。 原档全被销毁了,他起初没查到,后来他飞了一趟陵江找付狄扬。 “认识!李成蹊嘛!”付狄扬放下李成蹊的照片,咧嘴说,“他以前是二中的校草第二呢!不错,现在还保持得那么帅。” 付狄扬又发现不对,“不对啊!你转学来的时候李成蹊早出国了,你们咋认识的啊……” 陆绝没出声,喝了口酒,付狄扬瞄了他好几次,到底没忍住靠近了一些,小心翼翼问:“绝哥,你处对象了没?” 付狄扬起初没把陆绝和俞汀往同性恋上想,那时候他也压根不知道什么同性恋。 是俞汀出事后,陆绝砸九位数买下俞汀家那一片,还有那座至今仍是陵江“最美墓园”的花圃…… 过往俞汀与陆绝那些亲密相处,他那根粗神经神奇地开窍了。 根本不是兄弟情!是黏糊糊的爱情! 对于他崇拜的两人是一对这事,付狄扬没错愕多久就消化了。 仔细想想,真他妈绝配! 但付狄扬也真没觉得陆绝会为俞汀守身多久,他大伯和他大伯母三十多年的恩爱模范夫妻,去年他大伯母得病去世,他们还在担心他大伯会想不开出点事,他大伯已经到处找人帮他说媒了…… 爱情嘛,也就那样。谁还真能守谁一辈子了。 当时付狄扬这样想。 随着时间流逝,他那些高中同学结婚的结婚,生娃的生娃,陆绝仍是孤身一人。 十年了,陆绝还没忘记俞汀。 人一生有多少个十年呢? 付狄扬知道俞汀好,也惋惜俞汀年纪轻轻就失去了生命,但日子还是要过不是,陆绝就这么熬下去,他看着也不好受。 俞汀没亲人了,头几年他和高中同学丁斯南会相约着去花圃看看俞汀,跟俞汀唠唠嗑。 后来丁斯南搬京市去了,他就自己去,大约是他总去看俞汀,反而和陆绝比高中时代更熟了。 他也每年都和复读机一样会问一嘴,“绝哥,你处对象了没?” 问也白问,陆绝没理过他。 付狄扬就想说一嘴丁斯南要结婚的事,前几天联系的他,婚期在下个月,陆绝却神奇地回他了。 “我和俞汀没分手。” 付狄扬愣住了,点头,他知道啊,没分手,就是阴阳两隔了嘛。 陆绝心情很好地扬了唇,“所以别造我谣,我男朋友听见了会不高兴。” 付狄扬,“……” 憋了十年,陆绝终于还是彻底疯了。 陆绝从付狄扬那儿确定了李成蹊的身份,当年的事也就猜到了七八分。 最后的确认,是他找了陆山京当年的首席秘书谢围。 谢围一如既往嘴严,“不清楚。” 陆绝淡淡说了一个名字,谢围脸色就变了,一分钟后,他拿出了当年留着的俞汀入院记录副本。 谢围做事总会留一手。 陆绝拿到入院记录拿一刻,终于能百分百确认,俞汀是真真切切地还活着。 …… 当天他就找人弄了李家三口的档案复原本。 足够证明李成蹊出生、生长于陵江,高二才全家移民国外。 有这三份档案,沈叙即使没有记忆,也会知道他是有家有母亲的俞汀,而非李家人编造的弃儿沈叙。 只是前几天,沈叙发烧那晚,他改了主意。 那天沈叙烧得最迷糊的时候,喊最多的是“妈妈”。 过去十年,李母张婉淑代替了沈叙“母亲”的角色,无论张婉淑是真情还是假意,拿出这三份资料都会伤害到沈叙。 他不会让沈叙再受任何伤害。 不能急。 他等了十年,还能等第二个十年,第三个十年……等沈叙再次想起他。 陆绝拿开烟,拿过手机拨了一串数字。 回铃音响了一会儿,对面才接,“哪位?” 陆绝捏着香烟摁进烟灰盒,不轻不重碾了两次,淡淡开口,“李成蹊,你偷走了俞汀十年,这笔帐得出来算算了。” * 同一时间,沈叙到了新酒店。 新酒店离cnahly京市分公司很近,步行只需五分钟。 沈叙办理入住进了房间,他处理完堆积的工作,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他关上电脑,拿上换洗衣物去洗澡。 他没开浴室灯。 卧室光亮穿过海棠花玻璃,在光滑的浴室墙面落下一小片海棠花的形状。 温热的水流顺着纤长的手臂往下,淅淅沥沥地溅在那串沉香贝壳上。 沈叙拇指摩挲着那颗光滑的贝壳,直到窗外乍然响起雷声,他才关水披上浴袍出去。 好几个未接电话,全是张婉淑。 有时差,张婉淑从来不会在半夜联系他,沈叙赶快回了电话。 张婉淑秒接,“叙叙,妈不是故意吵醒你……” “妈我没睡。”沈叙温声安抚她,“有事您慢慢说,我听着。” “成蹊电话打不通了!”张婉淑担心得厉害,“他早说了,三小时前和我视频,一直没动静,我就打了他电话,他不接。” 张婉淑说着哭了,“叙叙你知道的呀,他不会不接我电话……你爸也出去了不在家……” “是,我知道。”沈叙不清楚是什么事,他说,“您别急,我现在联系他,您把手机放手边,有消息我马上通知你。” 张淑婉哭着答应了,还说了一句,“你寄的黄米酥饼收到了,是老味道,很地道。” 沈叙眼皮跳了两下,“您喜欢下次再给您寄。” 他挂了电话。 一周来第一次拨了李成蹊电话。 嘟嘟嘟…… “嗡嗡嗡……” 掉到地面的手机在雨水里继续振动着。 李成蹊又吐出一口血水,冷笑着盯着陆绝。 “不是你,俞汀根本不会出事!” 被陆绝戳穿,他也不再隐瞒,“你他妈有什么资格爱俞汀?你连保护他都做不到,你不配喜欢他!陆绝你他妈不配!” “你又配了?你偷走他,让他生活在谎言里,毁掉他的前程!让他十年没有拜祭他父母!” 陆绝揪住李成蹊的衣领,又挥出一拳,“你偷走了他十年时间!你更不配爱他!” 第94章 愤怒不断涌出,陆绝的拳头跟着李成蹊的脸一起血肉模糊,李成蹊刚才还手耗尽了力气,索性也不动了,雨水冲进他嘴里和血混在一起,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是,我承认,他是不爱我,他爱你。十年前他爱你,十年后他忘记了你,还他妈爱你!” 李成蹊挑衅地看着陆绝,“你现在去告诉他,告诉他我骗了他,我们全家都在骗他,他现在深爱的妈妈,其实根本不爱他。” “我以为我不敢?”陆绝冷笑。 “你敢就不会来找我了。” 挨了他出生以来最狠的一顿打,李成蹊也想明白了,俞汀这十年的精神支柱是“母亲”,张淑婉代替了赵如菲,现在是俞汀最重要的存在。 陆绝越爱俞汀,越不敢捅破这件事。俞汀脑部受过严重损伤,现在还有后遗症,再来一次刺激,谁都没把握俞汀会不会出事。 所以陆绝来警告他,要他远离沈叙。 李成蹊脸上没一块好肉,雨水砸着更是皮开肉绽,李成蹊却感受不到疼一样,“陆绝,你见过十年前俞汀濒死的样子吗?” 身上没一块完好皮肤,全是血,炸得支离破碎,毫无生气着躺在地上。 医生都说俞汀抢救过来的机会渺茫。 但俞汀撑过来了。 他那么努力地想活着。 病情反复,一遍一遍地反复进手术室,他也一遍又一遍地撑了下来。 每天要吃的药,输入的药水,是普通病人一个月的量,嘴里面也全都炸烂了,最初甚至连流食都不能吃,只能打营养液。 有一段时间头疼得无法入睡,俞汀只能拿头不停撞墙,以痛止痛。 李成蹊一字一句,“你没见过。如果你见到了,你这辈子都不该再出现他面前。他为你死过一次了,你放过他吧。” …… 雨越下越大,沈叙没联系上李成蹊,又联系了上次住的酒店。 酒店经理说:“李先生零点10分离开的酒店,车是前台叫的,地址是——” 沈叙跟着地址过去,并没有人,同时李成蹊电话进来了。 他低声笑:“叙哥,还是提前联系你了。我住院了,好不好可怜一下我,来医院看看我?” 他停顿一秒,“让我看到你,知道你平安就行,几秒就行,求你了。” 沈叙没去。 他拍了一张自拍,发给了李成蹊,“妈非常担心你,给她回电。” 发完信息,他又通知了张婉淑,这才收起手机。 此时快天亮了,他走进附近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拿了一块三明治,一杯黑咖啡,到休息区安抚了隐隐做痛的胃,他拿出手机,点开搜索栏,输入—— 【陵江821特大事故】 黄米酥饼,是在陵江机场买的。 第83章 陵江821特大事故。 【2012年,8月21日晚八点左右,一辆保x捷在陵江跨海大桥失控,连撞七台车后自燃,导致两辆车当场爆炸,有六辆车撞向护栏落海。截止25日,事故共造成15人死亡,2人受伤(均无生命危险,目前在医院接受治疗)……】 沈叙拉着网页,最后停留在几张现场图上。 十年前的旧新闻,图片分辨率不高还叠满了各色水印,一张事发前的跨海大桥,一张事故后的跨海大桥,几张自燃的轿车残骸。 沈叙停在轿车残骸那张图,指尖缓缓往外放大图片—— 烧焦的引擎盖上全是绽开的铁皮,融化的安全气囊呕吐物一样黏在方向盘,车门、座椅,全部烧变形了。 单从模糊的图片便能感受到当时的火焰滔天。 火。 沈叙关了网页。 他放下手机,脑海有点空白。 事故后,他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李成蹊,他仅有的十年时光里,也全是张婉淑,李成蹊,李父…… 沈叙闭上眼,视野沉入黑暗,把这段时间零零碎碎的记忆一块一块拿出来。 拥挤的楼梯间,被人拉住的衣袖。 昏暗的类似储藏室的地方…… 有人说:“小心。” 有人说—— “哎,篮球是不是新一……” “没……” “我再找找!” 那时他脑海有闪过少年李成蹊的记忆,他便以为那些话全是李成蹊所说。 假设不是李成蹊呢? 张淑婉告诉他,他们祖籍在华国南方一座小城,35年前移民意大利,这段时间他去了陵江两次,张婉淑和李父的口音,与陵江很相似。 还有陵江的黄米酥饼,张婉淑说是老味道,地道的味道。 便利店的招财猫开始不停说着“欢迎光临”,不同的脚步声在沈叙耳畔响起,又走远…… 过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沈叙终于掀开了眼皮。 长时间在黑暗里,猛然瞧见白光,他视线有短暂的几秒模糊,然后一点一点清晰。 玻璃窗外,天亮了。 橘红掺着粉色的朝霞染了一大片天空,便利店前的人行道来来往往许多人。 上学的学生,上班的成年人……套着橘色工作服的清洁工忙碌地在清扫着街道。 沈叙收拾好桌面的垃圾,起身走向垃圾箱,轻轻扔了进去。 离开便利店,他回酒店洗个澡换了衣服,九点准时到了cnahly分公司。 用了两天,沈叙处理妥当了他手头目前的工作,第三天早上,他直接去了机场,买了最近一班航班去了陵江。 一个半小时左右的航程,再次落地陵江,沈叙出了机场,先叫车去了跨海大桥。 十年过去,大桥从事故阴霾里修复,现在已经是陵江最招牌的地标。 桥两侧过道几乎都是拍照留念的游客,今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一望无际的海面是难得一见的玻璃海,像一片清爽的透明蓝绿色果冻。 跨海大桥的中段,也是821事故被撞毁的那段护栏。 沈叙跟着游客移动,将桥上每一块砖都拍进了手机。 大约有一千多张。 拍完跨海大桥,沈叙又依次去了俞汀读过的学校。 陵江小学,陵江初中,陵江二中。 他上陵江小学和陵江初中的官网查过,在俞汀读书的年代,这两所学校没有单独的体育器材室,但他还是分别去了一趟,拍下了两所学校的照片。 下午三点二十分,他最后一站是陵江二中。 他依旧是以企业家考察的身份。 郑德荣接到电话,早在学校等着接待捐钱的企业家了。 他端着不锈钢水杯,在二楼走廊随机检查上课情况,检查完高二最后一个班级,他看了眼手表,快到约定时间了。 他吹着水杯,踱步到窗边往外瞧,就看到了校门口,有一道身影往学校里走。 距离有些远看不太真切,郑德荣笑着感慨了一声,“老咯。” 搁以前,一只苍蝇飞过校大门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喝了口水,跑回办公室放水杯,跑下楼去接财神爷了。 捐五十万给学校买体育器材呢! 郑德荣跑下楼,隔着几米距离,他看到一个身高挺拔,穿着白衬衫西裤走来的男人。 他眯着眼,觉得男人有些眼熟,一时没说话,直盯着男人瞅。 男人走到他面前,先礼貌询问:“您是郑德荣郑老师吗?” 郑德荣点头,“我是,你是——” “沈叙。”沈叙微笑。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到嘴边又死活喊不出,不好再继续盯着沈叙,郑德荣就没再多想,笑着领路参观,“沈总难得来一趟,我先带你在学校里转一转。” 郑德荣抓住机会说:“我们学校小,在体育设施这块一直跟不上,学校到现在还没有足球场地呢……” 沈叙安静听着,偶尔拿手机拍几张照片。 是来捐体育器材,其他教室郑德荣就走马观花带沈叙过了一遍,最后是篮球场和体育器材室。 “篮球场是二十多年前建的了,体育器材室新点,也是十多年前了……” 郑德荣掏出钥匙打开器材室,“里面的器材都很有年头了,也是我们学校一个毕业生捐——”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你是外国企业吧,怎么想到来我们学校捐物资了?” 沈叙回:“我有个朋友是贵校学生,我是受他委托。” 郑德荣马上高兴了,“叫什么?15年内毕业的学生我全认识。” 沈叙说了一个路上喊一声,能有两三人回头的名字,郑德荣脑海里冒出十来个身影。 郑德荣明显比刚才多了几分热络,“好啊,反哺母校……” 来电打断了郑德荣,是校长的电话,估计是问接待沈叙的事,郑德荣按着手机说:“你随便参观,我接个电话。” 他拿着手机出去了。 器材室只剩沈叙一人了,他慢慢往里走。 器材室是一间大通间,用多层的置物架隔成了几个小空间。 第95章 沈叙拿出手机拍照,路过第三排放置篮球的置物架,他停住了,往两排置物架里走。 置物架隔出的通道很狭窄,沈叙一个人通过都有些拥挤,他想拿架上的一颗篮球,忽然门外有脚步声,郑德荣讲完电话回来了,“沈总……” 亮光和郑德荣的声音从置物架的缝隙传来,沈叙脑子里突然有男生轻轻浅浅在笑,然后他慢吞吞地,又低低沉沉地说—— “别怕,被发现了,就说是我强迫你。” 狭窄拥挤的空间里,心跳声如雷。 沈叙手一颤,篮球从他手心脱落,“咚咚” 掉到了地上。 郑德荣听到动静过来,看到站在逆光里的背影,松了口气,“沈总你在这儿啊。” 沈叙回头,他弯腰捡起还在滚动的篮球,放回了原处。 学生放学前,沈叙就把五十万转到了陵江二中公帐号,郑德荣一定要请他吃晚饭,沈叙找了理由推掉了。 随便找了一家餐厅解决了晚饭,此时天快黑了,他又去了一家打印店,把今天拍的照片全部打印出来了。 共1021张。 他选的是质量最好的相片纸,1021张照片接近10斤了。 他又买了一些文具用品,提着袋子出了打印店,外面天已经全黑了,路灯,店铺招牌灯都亮了,路上也是拥堵的车流。 沈叙没订酒店,他拨了一通电话。 “您好,我是沈叙。” 张敏华赶到的时候,俞汀家老房子外面,月光笼罩着一道颀长的身影,男人依着院门,垂眼静静翻着手中的东西。 不知等了多久。 沈叙听到了脚步声,他把照片放回了袋子里,走向张敏华说:“麻烦您了。” 张敏华揉了揉眼角,“瞧你这孩子,麻烦什么,你和……你是小陆的朋友,就也是我亲侄子,再客气我可生气了。”她推开院门说,“走走走,快进屋,外面蚊子多……” 开了门,张敏华没进去,她把钥匙给了沈叙,“家里有事,我得马上回去,就不进去了。你这几天安心在这儿住,屋里啥都有,床铺也是我前两天刚换的,你睡哪间都行!我明天再来看你!” 沈叙道了谢,又说:“我来这儿的事,陆绝不知道。” 张敏华眨了眨眼,马上明白了,“行,他来陵江基本都会告诉我,我收到风声马上通知你撤!” 她最近谍战片看多了。 沈叙笑,“好。” 送走了张敏华,沈叙关了门。 他是第二次来这套房子,这次的心情却有些不同。 第一次,他是陌生人。 这一次,他或许,不是陌生人。 沈叙选了他上次住的房间。 他拿出照片和买的透明贴纸,将照片按顺序依次贴在衣柜门上。 贴到陵江二中器材室的照片时,沈叙撕了张便条贴,写了一句话。 “别怕,被发现了,就说是我强迫你。” 啪。 便条贴覆在了器材室照片上。 …… 洗过澡,沈叙换了干净的家居服回房间。 如张敏华所言,她刚换的干净床品,枕头、凉被都能闻到晒过太阳的味道。 沈叙没拉上窗帘,关了灯,窗外的月光倒影在天花板上,清清亮亮的,偶尔还能听到海浪声。 沈叙合上眼,没一会儿睡着了。 半睡半醒间,他被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叫醒了,窗帘呼呼响着,刮大风下大雨了。 沈叙几乎是瞬间下了床,一气呵成奔去窗边关了窗户。 屋外闪电晃了几下,屋内忽明忽暗。 腹部抵着凉飕飕的东西,沈叙低头一看,抽屉没关严实,有一小条缝。 他压到抽屉的把手了。 心跳莫名有些快,沈叙后退半步,轻轻拉开了抽屉。 第84章 抽屉里是一部老款手机,一只长方形铝皮饭盒,一本书。 饭盒很有年头了,盒身的镀层几乎全掉光了,露出光滑的铝面,像他手上那串沉香手串一般,应该经常被陆绝抚摸。 窗外雷鸣电闪,雨声砰砰砰此起彼伏,沈叙取出了书,手机和饭盒。 拉亮桌上复古的小台灯,雷雨夜,昏暗的房间有了一小片淡浓橘色的光源。 手机是苹果4,2010年的款。 书的封皮写着,《船舶科学技术 221期》,用服帖的胶布修补得很好,不凑近看,几乎会以为是一种独特的封面设计。 沈叙放下手机和书,只拿着饭盒,很轻,里面装着的东西也很轻。 他心脏同外面的雷声一样轰隆,他无比清楚,这些物件都属于俞汀。 他坚定地拿开了饭盒盖。 灯光下,秀丽的笔迹已经褪了点颜色——乐乐收。 是一封信。 沈叙望着那三个字,手指无意识颤抖着,他静静望着这三个字,许久才小心取出了信。 他甚至没有放下饭盒,卡在他心脏的地方,两手不稳地抽出了,“潘多拉的信”。 信纸有些微的泛黄,依旧是秀丽的笔迹。 【我最爱的乐乐: 假如你看到了这封信,说明妈妈的手术失败了。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是对不起呀,妈妈只能陪你到这里了,但我的乐乐那么勇敢,在别人扔烟头到我窗下的时候,都如此勇敢地站出来保护了妈妈,你那时候才六岁呀!】 沈叙眼睛一晃,他似乎也看见了。 和今晚一样漆黑的夜,小男孩背对着他耐心地蹲在花丛里,宛若一头沉默凶狠的小虎崽,在一条身影翻过那壁围墙时,小男孩冷静地弹飞满满一袋小石子。 男人“哎呦哎呦”又骂骂咧咧跑了…… 沈叙双唇剧烈颤抖着,回神看见信纸上的水珠,他才知道他流泪了。 信纸上的字被眼泪浸湿了,他赶紧去擦,捏着袖口小心吸着那些变模糊的字—— 【一直以为妈妈不知道吧,其实那天晚上我看见了,因为乐乐勇敢地保护了我,我再也不害怕了,曾经我以为你爸离开后,我会活不下去,但是你瞧,妈妈活下来了,还养大了你,这是妈妈最骄傲的事了!(笑) 所以我的乐乐会比妈妈更加的坚强勇敢,会好好活着,健康快乐地长大,造出一艘艘安全美丽的大船。 你会答应妈妈,我知道,我的乐乐是最听话的孩子。 最后妈妈有一个请求,活着的时候没能找到你爸爸,让我死后去找他吧,撒我的骨灰进大海,我会跟着大海,再次找到你爸爸。 别再悲伤,我的宝贝,我和爸爸永远爱你,我们依然在守护着你,只是在另一个世界(开心笑) ……】 断断续续的画面汹涌地涌进沈叙的脑海。 又沉又重的木门也挡不住要命、要钱的哭声、骂声。 很多很多人。 小男孩趴在门缝边,收紧了呼吸,望着女人瘦弱的背影。 她一言不发,始终低着头,等众人骂够了,安静了,她才举起两只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一个手势。 有人骂她,“你这哑巴在比划什么!我们看不懂!” 沈叙却看懂了。 女人赶快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拿笔写着和信上相同的秀丽字体。 洁白的纸面,跟着沈叙的低声写出同一句话,“给我时间,我一定会赔你们补偿金。” 然后女人转过头,她那时还是如海藻般浓密柔软的黑色披肩长发,脸很小,很精致,皮肤白白的,眼睛很大很亮,眼里噙满了泪水,却倔强地没让自己哭。 她望着门后的小孩,也望着沈叙,眼底的无措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坚强和慈爱。 她在对他们说—— “别怕,有妈妈在。” 沈叙视野彻底模糊,信上的字却越来越清晰。 【最近身体又不太舒服了,医生从鬼门关给妈妈抢来了半年多的时间,能再多陪陪你,妈妈再没遗憾了。 而且知道有陆绝会陪着你,你不是孤单一人,妈妈也更放心了。 陆绝看你的眼神,和你爸当初看我一样,妈妈不会认错。 我悄悄查过,原来同性也会相爱,虽然比例少了点,那也只是比例少了点,没什么大不了,就像有人喜欢甜食,有人喜欢吃辣,如果你也同样喜欢陆绝,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和目光,妈妈就算不在你身边,也在支持着你,你开心的事,就是全世界最正确的事,大胆去追求你的幸福吧! 又一次最后了,愿我的乐乐,永远做自己,永远快乐健康。 爱乐乐的妈妈。 2011年,1月1日。】 在昏暗地板上逐步失温僵硬的女人,男孩一遍一遍喊着,“妈,妈,妈……” “妈……”沈叙指尖捏紧了信纸,又猛地反应过来松开,迅速抚平纸缘的褶皱。 “妈,乐乐回来了。” 窗外暴雨如注,天亮时,雨终于小了,淅淅沥沥地淋着大片无尽夏,蓝紫色花朵吸够了水,开得更猛烈,比大碗的碗口更要大,有几朵还支到了窗台上。 第96章 屋内静悄悄的,书桌的台灯还开着,直到天色更亮了些,沈叙才从膝盖里抬头,他将信纸叠好放回信封。 一个姿势坐了一夜,他腿有些僵硬,单手抓着桌沿起身,他小心地把信放回饭盒,连着那本撕碎过,又粘好的刊物放进抽屉原处。 随后,他拿起那只手机。 手指触碰到屏幕,并没有亮,不知是没电还是关机。 沈叙按了开机,屏幕亮了,出现了咬了一口的苹果。 短暂几秒,屏保出现了,是一艘开过海面的船,指尖往上一划,拉出了输入密码。 沈叙没动。 他不知道密码。 他想了一夜,还是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碎片记忆。 但已经能肯定,他是俞汀。 忽有敲门声,张敏华的嗓门非常清晰,“小沈起床没有?” 沈叙放下手机,去开门了。 碎片化的记忆里,偶尔有闪过张敏华,张敏华提着一袋热腾腾的早餐,笑着进屋,“给你买了我们当地的早餐,你先吃点,吃不惯我再——” “敏姨,我吃得惯。”沈叙说。 张敏华没注意到沈叙改了称呼,她脱鞋光脚踩进屋,夏天水泥地凉飕飕的,踩着特别舒服。 她走到饭桌放下袋子,往外拿着早点,絮絮叨叨说:“早餐必须按时吃,现在生活节奏快,你们年轻人经常不吃早餐,年纪轻轻落一身病……” 沈叙没打断她,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耐心听着她的念叨,也干干净净吃完了所有早餐。 “你和汀仔口味也相似嘛!”张敏华很高兴,“午饭我就不给你送了,你出门左转一直出了街,再右转直行五六分钟就是一条美食街,味道都地道,你随便吃吃,晚饭等你叔来接你,去我家吃!” 沈叙弯唇,“下次吧,这几天我先自己转转。” “成,你自己转也自在。”张敏华也不勉强,乐呵呵说,“刚好呢,这几天来潮了,可能会出现蓝眼泪,蓝眼泪你不知道吧?就海里有什么藻会发出蓝色的光,我也不太懂,反正年轻人喜欢……” 张敏华说了快半小时才走。 沈叙将屋里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去仓库推出了那辆女士单车,仔仔细细擦干净上油,十点也出门了。 他骑着单车,穿过一条又一条应该熟悉的街道。 白天他去拍照,打印出来贴在房间里,晚上就待在家里,反复看那些照片,尝试着找回更多一点儿的记忆。 一周后,天花板都贴满了照片。 周末早上起床,就有些飘细雨,断断续续下到中午才停,沈叙煮了一碗鸡蛋面,香葱是他去后院那块小菜地拔的。 偶尔也会闪过他以前和赵如菲种菜的画面。 那时候要赚钱还赔偿金,菜地的小菜不仅能让他和赵如菲填肚子,偶尔还能卖一些钱,换一斤猪肉给母子俩改善伙食。 吃完面,沈叙收拾碗筷去厨房洗干净,拿干棉布擦掉水珠,仔仔细细放回了橱柜。 要出门时又开始落雨,这一场雨有点大,下的时间也比较久,快五点才停,沈叙接到了张敏华的电话,喊他去家里吃火锅。 “今天有点凉,吃火锅舒服。”张敏华笑,“小敏敏还没见过你,这不昨天放假,才从学校放回来,吵着要见你呢。” 沈叙回:“我今天有点事,明天去看她。” 回他的是一道年轻女孩期盼的声音,“那哥哥你明天一定要来呀!你保证!” 记忆里有一个模糊的小女孩,小尾巴一样跟着他,沈叙微笑,“我保证。” 挂了电话,沈叙拿上伞出门了。 雨刚停,地面还是有不少水洼,沈叙走到大路边,等了一会儿才来了一辆出租车。 上车他说了一个地址,司机“噫”了一声,打开了话匣子,“你是本地人吧!那地方的名字早改了,现在可没多少人记得咯。” 沈叙回:“是。” 好不容易碰到个本地人,司机一路唠,基本是在感叹陵江现在发展得太快太好了。 沈叙安静听着,偶尔回司机一两句,快到目的地,司机才想起问沈叙,“现在这块炒作成了网红打卡点,逢年过节那个爆满哟,不过在以前也就一片野沙滩,还有几个海蚀洞,啥玩意没有,你一本地人来这儿凑啥热闹啊?” 沈叙看向窗外,才下过大雨,现在沙滩没人,浓密的长睫毛轻轻扇了两下,他轻声回:“丢了重要的东西,我来找找。” 第85章 那些零零碎碎的记忆里,他有一个秘密基地。 往日拥挤的海蚀洞此时寂静无声,呼啸着的海风在昏暗的洞内恐怖地回响,洞内也比洞外暗了许多。 沈叙打开了手机灯,跟着零碎的记忆在洞内左拐右拐,又在洞内绕了几次,最后直接撞上了一块洞壁。 鼻尖擦过粗糙的石头,沈叙举着手机仔细观察着洞壁。 半小时后,他找到了。 在他斜上方75度的位置,有一块看似与洞壁融为一体的石头,沈叙放开伞靠着洞壁,他把手机绑在手腕,两手摩挲着粗糙硌手的洞壁,艰难往上爬。 摸到石块了,果然瞧见几丝若有若无的光。 有光就有缝隙,石块背后一定有处隐秘的空间! 有了这个发现,沈叙隐隐有些兴奋,这十年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仿佛触开了机关,排山倒海的景象掩埋了沈叙。 同样的天气,同样的光亮,清瘦的少年发现宝藏一样从石块后方灵巧爬进了那方隐密的空间。 同时沈叙左手抓住了一块镂空的地方,他另一只手也努力探进缝隙里,试着摸了两三分钟,碰到一块粗糙有抓力的凸石,他模拟了几次没有松动,立即抓稳那块凸石,一鼓作气爬进了缝隙。 这条隐秘的石缝经过多年的海风吹蚀,又变了形状,缝隙比以前更窄了,别说是一名成年人,哪怕是骨骼未闭合的少年人,身体不够细软也无法卡进去。 沈叙堪堪卡进缝隙,全身被碾压过一样,他彻底没了力气,摸到平坦的地方就拿开手机,坐地面大口喘着气,和脑海不时蹦出的轻松画面对比鲜明。 沈叙喘了两三分钟,起伏的心跳渐渐平稳了,他这才捡回手机,细细打量他曾经的秘密基地。 与十年前一样,面朝大海的那块石壁还有着那块天然“窗口”,海风灌进洞,还夹着强烈的湿意。 快下雨了。 手机白灯一寸一寸照过洞内,陌生又熟悉,这是俞汀十岁发现的秘密基地,他记得他应该在某一块地方刻了一行字—— 【我会造出世界上最安全的船!】 沈叙靠近洞壁,半蹲着仔细摸着洞壁,他10岁刻的字,这么多年过去,估计被海风吹得快磨平了吧。 他极有耐心地摸着凹凸不平的洞壁,大约过去十来分钟,他脸上忽然有了点滴的湿意,紧接着他听见了密集的“沙沙”声。 下雨了。 很快“沙沙”变成了“噼啪”,飘进洞的雨也更密集和急促。 雨变大了。 沈叙没有急,这一方天然的隐秘洞穴,因为极高的地理位置,再大的雨都很安全。 他找完缺口左侧石壁,就移动去右侧,路过大缺口,淡淡的蓝光照到了他脸颊、手指间。 沈叙眨了眨眼,扭头望出去,瞳孔猛烈地收紧了。 漆黑一团的海面,不断跳出星星点点的蓝光,顷刻又蔓延成一大片,滴滴答答在海面跳着舞,雨越大,这场蓝色的雨便越盛大。 这就是…… 蓝雨! “你不是想看蓝雨?” 少年的脸,连同着他的脸一起清晰。 就在沈叙所在位置,少年转脸越过沈叙,望着他身后。 下一秒,沈叙身后响起很低一声笑,“骗你的,我想做的从来不是看什么破雨。” 少年眼睛又亮又暗,沈叙看着少年平静地问:“那你想做什么?” 身后的声音那么远,又那么近。 “亲你。” 沈叙不受控地回头,就看到陆绝……不,是还很年轻的陆绝,如同一头猛兽撞过来,把他紧紧压在了潮湿又粗糙的洞壁。 他下巴被一只冰凉宽大的手强迫着太高,蓝盈盈的光亮里,陆绝眼底倒映着缺口外的蓝雨,低头用力亲到他唇上。 翻滚的海浪声消失在两人激烈的喘息声里。 那两道抵死交缠的身影从昏暗里清晰,沈叙彻底看清了。 是他,还有陆绝。 “陆绝……”他无措地抱住陆绝,滚烫的血流过他的每一根指缝,却冻得他似乎是被锁进了零下18度的冰库。 “别睡。”他害怕地抓紧陆绝,手指惊惶地嵌入他的皮肤,“求你了,睁着眼睛,救护车就到了。陆绝……” 别也丢下我! 眼泪混着血刷过沈叙的眼前,一切激情的、悲伤的,恐惧的回忆落幕,定格在那夜开满无尽夏的花房里,陆绝用力地抱住他,给他温暖,“乐乐,我回来了。” 第97章 …… 层层叠叠的记忆消退,洞外大雨还在倾盆,蓝光照亮着洞内,沈叙,不,他是俞汀。 俞汀摸出口袋里的另一只手机。 苹果4,他十年前的手机。 手机开着机,满格电,他输入了他的生日。 摁下最后一个数字,屏幕解锁了。 嗡嗡嗡…… 数以万计的信息争先恐后在弹,手机持续振动着,直到俞汀手心全麻了,手机才恢复沉寂。 屏幕上全是来自陆绝的短信,没有一条未接电话。 俞汀点开了信息。 2022年,6月12日,23:65分。 【今天看见一个像你的人,很像,我还以为你回来了。】 2022,6月11日,20:02分。 【到二十桥了,挺美的一个城市,喝了当地的薄荷水,口味很奇妙,真想给你带一杯。】 2022,6月10日…… 每天一条短信,俞汀一条一条看得仔细,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雨,也不知道何时天亮了,他翻到了最后一条短信。 2012,8月25日,23:49分。 【乐乐,回来好不好?】 再也不想等,俞汀马上拨了陆绝的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 俞汀把手机放回口袋,刚要起身又跌了回去,他靠着石壁坐了一整夜加一个早上,全身都硬化了,他手抓着石壁的纹路,正要起身,他忽然停住,扭头去看石壁。 阳光灼热明亮,照得那一块石壁晃得反光,看不清晰。 好一会儿,阳光偏离了一点儿,俞汀看清了。 海风没有抚平他10岁刻的那一句话,“我会造出世界上最安全的船!”,清晰又稚嫩。 而在这句话上方,多出了三个字,凹凸不平的、手指抠出来的字—— 【我想你】 …… 俞汀还是回了一趟家。 他太狼狈了,他把自己里里外外,干干净净地清理了一遍,换上干净衣服,他抓紧时间给小敏敏打电话道了歉。 “驭盐兀下次一定去看你。”俞汀说,“给你带跳跳糖。” 小敏敏挂了电话,回头问张敏华,“妈,我早不吃跳跳糖了!你干嘛还告诉那个长得像哥哥的新哥哥!” 张敏华被绕晕了,“什么哥哥新哥哥?跳跳糖又是什么,你以前喜欢吃跳跳糖?” 小敏敏,“……亲妈,当我没说!” 同一时间,俞汀打车赶到机场,他买了最快飞京市的航班。 来时飞快的航程,回去变得无比漫长,好不容易落地,俞汀第一个出机舱。 手机调回信号,他又拨一遍陆绝的电话,依旧关机,他联系了杨敬安。 “陆总?”杨敬安头疼得厉害,“哎哟别提了,他疯了!” 俞汀紧张,“他怎么了?” 杨敬安马上大吐苦水,“小沈啊,陆总欣赏你,你快到公司来劝劝他吧,他五天五夜不下班了,我根本也不敢下班,我这把骨头真快熬不住了……” 杨敬安没说完,俞汀已经跑出机场,直奔候车区。 刚上车,俞汀手机振了,他一直捏着手机,快快低头一看,来电不是陆绝,是张淑婉。 俞汀平静三秒,划了接听。 “叙叙啊!成蹊怎么受伤了?你这次怎么也跟着他瞒着我呀!”张婉淑声音特别急,“你们也太不让妈省心了!我飞机落地了,马上到医院,你俩都老实在医院等着,千万别再乱跑。” 以前,俞汀对张婉淑的印象不深,只是常听李成蹊说:“我妈特疼我!” 真的很疼,疼到愿意为她孩子牺牲一切,包括疼爱一个陌生人十年。 司机半天没等到回答,又回头问:“客人你到底去哪儿啊?” 俞汀回神,说:“陆氏总部。” 他又与电话那头有些懵的女人说:“我现在不在医院,您先去,我会再联系您。” 说完他挂了电话。 心脏如擂鼓一般跳得激烈又大声,俞汀深呼吸一口,还是忍不住对司机说:“麻烦开快些。” 司机几乎是飞车了,还是在进市区时碰上了下班高峰期。 京市黑得早,等到陆氏总部,天早已黑尽了,陆氏一整栋楼灯火辉煌,俞汀正要过去,又停住了。 几日不见的身影从旋转玻璃门里出来,陆绝连上几天几夜班,除去眉宇间略有倦意,也还算精神。 他没有西装革履,简单的黑衬衫和西裤,衬衫扣子开了两粒,衣领倒是看出了凌乱的痕迹,应该是才从办公桌下来。 他此刻正讲着电话,差不多讲了五分钟才挂断。 挂掉电话他也没再动,挺拔地站在玻璃门前,捏着手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俞汀摸出了手机。 那只他的老手机。 拨出电话,他把听筒贴到耳边,这一次,电话接通了,随之是熟悉的来电铃。 歌手悠扬的嗓音在唱—— “the world i see beyond you pretty eyes……” 另一边,陆绝不动了。 顺着俞汀的专属铃声松开手机,“乐乐”两个字在屏幕上鲜活地跳跃着。 他眼球瞬间通红,几乎是两只手同时去划屏幕,划了两次才接通。 他紧握着手机,听筒死死贴着耳朵,一个字都说得支离破碎—— “乐……” “陆绝。”听筒里声音很飘忽,下一秒又很近,还携着风声。 陆绝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身,就被飞扑而来的拥抱撞得往后踉跄了两步。 俞汀埋进熟悉的脖颈,用尽全身力气抱紧陆绝,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我回来了!” 第86章 几乎是同时,陆绝抬手用力接住了俞汀。 他几近透明的手背爆出水蓝色的血管,力气大到可怕,恨不能将俞汀自此永远搂进他的骨血里,两人生生世世融为一体。 陆绝贪婪嗅着俞汀脖颈若有似无的草莓味,干燥到快破皮的双唇摩擦着战栗着那一块微凉的皮肤,嗓音哑得厉害。 “俞汀。” “嗯。” “俞汀?” “嗯。” “俞汀!” “嗯。” “乐乐?” “我是。” “乐乐。” “我在。” “俞汀。” “嗯。” “我们结婚。” “嗯——”俞汀离开陆绝的肩窝,他睁眼乍然看到光亮,陆绝的下颌线在他视野里像是散光一样模糊,他确认问,“什么?” “现在去结婚。”陆绝转而牵紧他手,十根手指用力紧扣着,拉着他就要走,“去荷兰、比利时、西班牙、挪威……不对,去最近的台岛!” 台岛是华国的一个海岛,是华国刚通过同性登记结婚的唯一地区。 京市飞台岛大概三小时左右。 俞汀乖乖跟着陆绝走,嘴角翘起提醒他,“你户口在京市哎。” 陆绝没有停住的意思,走得飞快,“去意大利。” 俞汀只好扯了扯他袖口,“陆老板,我们商量商量,我才下飞机,好饿。” 陆绝就停了,回头看俞汀。 闪烁的霓虹光影从俞汀脸上掠过又重叠,还是能看出他眼睛微肿,更别提眼睑下方的两团青黑色。 陆绝空着那只手抬到俞汀眼尾,拇指轻柔地揉着他眼角,“想吃什么?” “你做的火锅。”俞汀说,“很想吃。” 时隔一周,陆氏总部的夜晚,终于又恢复了漆黑。 陆绝带着去了俞汀去了陆氏旗下的超市。 晚上九点多了,超市总算没那么拥挤,还没到生鲜区,陆绝的推车已经装满了。 全是给俞汀买的东西。 拖鞋,家居服,夏季冬季各两套,各种日用品,零食……不是俞汀阻止,陆绝还要搬两箱盐水冰棒。 俞汀说:“还要买生鲜水果,冰箱放不下了。” 陆绝马上要去家电区,俞汀一句话又喊住了他,“陆绝,我饿。” 以最快的速度去生鲜区买了所需的食材,陆绝载着俞汀回家了。 他一周没回家,俞汀打开门进去,满屋的酒味还没散掉,俞汀回头,陆绝刚要解释,他踮脚在陆绝嘴角亲了一口,“做快点,我不想吃零食,等你的火锅。” 陆绝马上反锁了门,这才提着大包小包跑进厨房,没两秒又从厨房出来,往俞汀嘴里塞了一条芒果干,“嚼几口,别低血糖了。” 俞汀点头,小口嚼着芒果干,两边脸颊微微鼓起。 陆绝这才回了厨房,很快水声,淘米声,切菜。 俞汀换上拖鞋,先去推开阳台门通风,就开始整理买的东西了。 五只大塑料袋装得满满当当,全是俞汀的东西,他拆开几套家居服拿去洗衣机,不过老房子没烘干机,他今晚是穿不上了。 俞汀朝着厨房说了一声,“我去冲个澡。” 第98章 陆绝回了声,“半小时左右开饭。” 俞汀去了卧室,他打开衣柜,拿了一盒新内裤,挑了一件陆绝的短袖t和运动裤。 他中午洗过一次澡,现在就洗头,简单冲一遍身上便结束了。 镜子里,他眼睛还有些红,皮肤也被水蒸气蒸得微微发红,没有吹风机,他头发擦了半干就出去了。 火锅做得快,只需弄锅底,陆绝已经在摆碗筷了,餐桌摆着一只老款电磁炉,炉上的小锅咕嘟咕嘟冒着泡,俞汀已经闻到香味了。 陆绝听到动静抬头,缥缈的热气熏着他眼睛,漆黑的眼微微闪着红光。 他的t恤对俞汀而言太大了,空空荡荡地套在俞汀身上,长度盖过了他的臀部,领口也露出大片锁骨,休闲裤过长,俞汀就挽了两圈裤腿,裤腿就宽宽大大的,衬得那一小截脚脖子分外的纤细和柔软。 湿漉的黑发乖顺地贴着他耳垂,少了棱角分明的精英气息,像是时光倒流回十年前了,还是那个青涩的少年。 陆绝喉咙又紧又涩,他直勾勾望着俞汀在他对面坐下,那两条又白又细的手臂还沾有水珠,陆绝哑声,“开饭了。” 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落到俞汀面前。 俞汀吃火锅很喜欢配米饭。 他拿过筷子,陆绝做的是清汤锅,如牛奶的奶白汤面飘着几片红彤彤的西红柿片,两小根玉米,几块白萝卜,还有两截青翠欲滴的葱段。 桌上摆满了烫火锅的食材——一盘吊龙,一盘胸口油,一盘雪花,一盘肥牛卷,一盘基围虾,一盘大青龙,其他是应季的各种绿叶菜。 陆绝给俞汀调了一碟沙茶酱,俞汀烫了一块胸口油,裹了厚厚一层沙茶酱,在陆绝的注视下吃了。 陆绝整顿饭几乎是看着俞汀吃,他偶尔夹一筷子。 他没问俞汀是怎么恢复的记忆,俞汀也没提,吃完收拾干净厨房,陆绝进浴室前才问了一句,“出来你不会消失吧?” 俞汀弯唇,“再不会了。” 陆绝进了浴室,五分钟左右他就出来了,头发还在疯狂滴水,和外面的雨一样。 这场冰雹来得突然又急促,还斜着下,俞汀晚了两三秒,就有冰雹砸进了客厅,他刚关上阳台门,一大扇滚烫的肉/体从后严严实实搂住了他。 浓浓的草莓气息同样滚烫地喷在俞汀耳垂,“进去的每一秒我都在想,出来你又不见了怎么办,今晚的所有又是幻觉怎么办?” 陆绝收拢双手,带着俞汀深深嵌入他怀里,他低头虔诚地亲着俞汀的耳垂,“还好你还在。” 玻璃门外冰雹疯一样砸进阳台,阳台的地面和交响乐一样哐哐咚咚。 俞汀眼里涌上温热的湿意,他用力眨掉睫毛上的水汽,两只手也同时抓住陆绝的手,左手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那枚婚戒,“我也在想,还好,你没有食言。” 陆绝答应他会活着,虽然没有很好,但陆绝做到了。 俞汀转身,他微微抬眼,眼眶红红地望着陆绝,“上次在这儿,我骗了你一次。” 陆绝低头,轻轻碰了两下他的嘴唇,“什么?” “我和李成蹊没有接过吻。”俞汀也仰头去找陆绝的嘴唇,“我的身体只记得你。” 剩下的话消失在激烈交缠的唇唇间,陆绝单手抱起俞汀,转身边亲着他边大步走向卧室。 卧室门撞到墙,发出哐当一大声,但被外面狂暴的冰雹声盖住了,没有开灯,客厅的灯光照了一小条在卧室的木地板上,陆绝亲着俞汀把他放到床上,俞汀也勾住他脖子,暧昧的银丝不断从他嘴角溢出。 陆绝一只手还压在俞汀身下,他另一只手从俞汀裤沿摸了进去,突然想到一件事,他又僵硬地抽了出来。 “……” 俞汀瞳孔热气蒸腾,勉强找回了一丁点儿清明,“怎么了?” 陆绝沉默两秒,脸色难看地就要从俞汀身上下来,“没安全……” 下一秒,俞汀一只手勾住了陆绝的脖子不让他走,一手去找摇摇欲坠的休闲裤,被汗水沁得透亮的瞳仁亮晶晶的,“我买了,放在裤口袋——” 没说完,他嘴又被封住了。 …… 冰雹半夜就停了,却又开始下雨,到隔天早上才消停。 俞汀睡到下午才醒。 他睁开眼,屋内静悄悄的,身体也清爽了,没有昨晚的黏腻,陆绝帮他清理过了。 俞汀掀开被子要下床,刚动了一下,他脸色变了。 比他和陆绝第一次做要难受…… 也或许那次是他太过绝望,已经感受不到生理上的不适。 也不是疼,就是无法言语的难受…… 门被小心推开了,陆绝端着水进来,对上俞汀的目光,他快步上前,“喝点水。” 俞汀才发现他喉咙干涩得厉害,昨晚声带用过度了,他接过水喝了一口,温温的,带着点淡淡的甜味,喝着喉咙特别舒服,他又连喝了好几口。 陆绝在俞汀旁边坐下,揽着他给他揉着腰,“还早,再睡会儿?我去煮点营养粥,好了叫你。” “不睡了。”俞汀把杯子塞回陆绝手机,下床了。 他去卫生间洗漱,陆绝跟着他,他从卫生间出来去客厅,陆绝还跟着他。 俞汀瞥他,“你不是要煮粥?” 陆绝问:“甜还是咸?” 俞汀不想喝甜粥,也不想喝咸粥,就是透支了体力,他现在急需补充体力,但那个不舒服的地方,暂时也只适合吃流食。 他选了甜粥,陆绝就在他脸颊啄了一口,“你看会儿电视,很快好。” 陆绝去了厨房,俞汀拿过遥控器,选了一部航海的纪录片,片头开始,他放下遥控器去拿手机。 昨晚他关机放到了茶几抽屉里。 开了机,弹出来几条未接电话和信息。 一条未接是张淑婉,其他全是李成蹊。 李成蹊还发了三条信息。 【叙哥,妈来了。】 【怎么关机了?】 【我知道你还在生气,是我活该,是我混蛋,不过妈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来了,她现在见不到你一直在胡思乱想,等妈走了你再继续生气成吗?阿叙,求你了,快来市医院一趟。】 俞汀没回,他看了会儿纪录片,才去厨房看陆绝煮粥。 电饭煲有煮粥的功能,陆绝没用,他翻出了一只砂锅,开着小火,一直不停手搅着粥。 他在煮燕麦椰汁燕窝粥,整个厨房都是清香的甜味。 看到俞汀,他说:“再等会儿,熬软一点好消化。” 俞汀掐了一下陆绝的脸,不过没什么力道,他盯着咕嘟咕嘟的砂锅看了两三秒,说:“喝完粥我要出去一趟,解决——” 他组织着用词,“沈叙的婚事。” 第87章 市医院。 一辆低调的红旗缓缓停在路边,俞汀取下安全带,侧头迅速在刚开口的陆绝脸上亲了一口,“乖乖等我。” 陆绝没解安全带,硬生生扯着安全带一起扑到副驾驶,扣住要走的人压座位亲了好一会儿,直到俞汀抓住缝隙说了一句,“马上3分钟……” 他们停车这块区域,允许临时停车,但不超过三分钟。 陆绝这才贴着他唇说:“早点回来,等你吃晚饭。” 俞汀点头,从陆绝怀里抽离出来,陆绝伸手帮他开了车门,又强调一遍,“超时我进去揍他。” 俞汀现在还不清楚李成蹊的伤况,但惊动张婉淑连夜搭飞机回国,想来是很严重。 俞汀下车又回头,昨晚陆绝的全身他都看过了,除了几点淤青没别的,但他还是又仔细看了一遍陆绝,陆绝也把搁在后座的纸袋递出来,提醒他,“门口有一家蛋糕店。” 俞汀点头,接过了纸袋。 黄色的纸袋印着一个狂草风的人物头像,下方写着,陵江第一家做黄米酥饼店! 蛋糕店挺大,开了两层,一楼一半是玻璃柜挑选区,一半是休息区,摆了几张桌子,二楼是纯休息区,比较安静。 俞汀选了一楼一张靠角落的桌子,张婉淑腿脚不方便,罗马的别墅两层都装有电梯。 下午三点,蛋糕店冷冷清清的,店员都无聊地在工作间聊着天,俞汀等了大概十分钟,张婉淑来了。 俞汀起身朝她招了下手,张淑婉笑容勉强地过去坐下了。 这几天俞汀都没来医院,李成蹊又死活不说他怎么受的伤,她心里特别不按。 俞汀也坐下,递菜单给她,“这家店的招牌是奶油小方。” 张婉淑摇头,“不点,没胃口。”她马上问,“叙叙啊,这几天去哪儿了?” 俞汀眨了下眼睫毛,“回家。” 张婉淑疑惑,“你回家去了?你爸没说啊。” 装有黄米酥饼的伴手礼就搁在靠墙的地方,张婉淑完全没注意,俞汀推了一下纸袋,移动到了张婉淑手边。 “回我的家。”俞汀说,“陵江。” 第99章 张婉淑反应慢了几秒,意识到俞汀说了陵江,她先是震惊无措,呆呆望着俞汀快一分钟的时间,颤动的双唇才抖出了几个字,“你想起来了?” 俞汀点头。 蛋糕店安安静静的,空调的运作声在这一刻异常的有存在感,张婉淑吞咽着紧张的口水,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她也没当太大的一回事。 对她来说,就是李成蹊在某天带回家一个曾经的高中同学,她也见过几次面的乖孩子,好学生。 “妈,他失忆了,经历了很多糟糕的事情,我爱他,这辈子非他不可,以后你要像爱我一样爱他。” 张婉淑幽幽叹息,“恢复记忆了也好,开心的、难受的,都是你曾经的人生。”她还是有些羞赧,“妈骗了你真是抱歉,我……” “您知道我不爱李成蹊吗?”俞汀问。 张婉淑嘴巴张开着,一时噤了声,她知道,当然知道,是她儿子单方面疯狂迷恋着俞汀。 他俩的婚事,要不是她去年病重,俞汀甚至不会同意。 可她儿子很好啊,要外貌有外貌,要家世有家室,论对俞汀的爱,那更是从高中就从一而终,绝对是良配。 她忽而意识到了俞汀要说的话,她急忙说:“这十年来你和成蹊挺好的啊,你们……” “张阿姨。”俞汀打断了她,也看到张淑婉在这声“张阿姨”里,脸色瞬间灰白,但事情,总要面对和接受。 他说:“我有自己的爱人。剩下的事我和李成蹊会解决处理,麻烦您半小时后再回医院。” 说完他起身,对着张婉淑礼貌鞠了一躬,“谢谢您爱了我十年。” 俞汀去收银台结了账,他没再回头,推开玻璃门,果断走了。 * 骨科住院部,七楼。 俞汀叩了两下709的门,门内很安静,没有任何回应。 俞汀开口,“李成蹊……” 没说完,门内一声兵荒马乱,门很快打开了。 “叙哥!”傍晚余晖照进屋,照得李成蹊右手打着的石膏都成了橙红色。 李成蹊右脚也绑着石膏板,他右侧腋下撑着一根拐杖,身后五六步的地方倒着另一根拐杖。 俞汀进屋,捡起那根拐杖靠在病床尾。 李成蹊关上门,心脏疯狂敲着鼓。 刚才俞汀先叫了张婉淑出去,他非常不安,发了几条信息问张婉淑,也没收到回复,正烦着,俞汀却突然到了。 他偷瞄着俞汀,俞汀没有坐下的意思,站在床尾没动,他重重攥紧拐杖,慢慢挪回了病床,离俞汀有一段距离。 “叙……”他张口都难受,到嘴的话突然就喊不出来了。 病房顿时沉寂,连风声都听得很清晰。 “我叫俞汀。”俞汀打破了安静。 李成蹊瞳孔骤然收缩,眼前黑一阵灰一阵的,一颗心如同脱了线,飞速地坠落到地面,砸得四分五裂。 满脑子就一个想法—— 他要失去俞汀了! 李成蹊面部激烈抽搐,“你信陆绝的胡话?”他试图麻痹自己。“是你爱上他了,所以不信你的家人,去信他的谎言?” “我一直就爱着他。”俞汀看着李成蹊,说,“说谎的人是你,李成蹊,我都想起来了,比如——” 他抬手,指尖点了下左耳,“被你抹去的痣。” 李成蹊跌坐在床上,他低下头,望着厚厚的石膏板,好一会儿低低笑出了声,“是,我是骗子,我骗了你,所以你可以心安理得回到陆绝的身边了!” 他猛地抬头,眼泪爆管一样往外淌,委屈地盯着俞汀,“我喜欢你!我他妈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你失忆忘了陆绝,忘记你不爱我,那么大的一个诱惑摆在我面前,我根本控制不住,我做不到把你还给陆绝!我是垃圾,你尽管骂我,我不后悔!” 他手指几乎戳破了床铺,“那天换成陆绝,他也会做同样的事!” 俞汀说:“他不会。” 李成蹊冷笑,“他凭什么不会?他为了你都快杀人了。” 那晚陆绝几乎要打死他了。 “他不需要。”俞汀平静地说,“失忆了,我同样会爱上他。” 李成蹊抓破了床单,他笑得胸口扯着疼,“行,俞汀你厉害,你赢了,我就是个贱种,上赶着要喜欢你,到他妈现在这个时候了,你拿刀子往我心窝里捅,我还是喜欢你!” 俞汀突然上前,扬手就给了李成蹊脸颊一拳。 这一圈极用力,李成蹊脸歪到一侧,迅速肿胀,李成蹊舌尖抵了一下唇角,抬头仰视着俞汀,笑得无所谓。 “怎么,我自己犯贱也要被打吗?” 俞汀说:“对。” 李成蹊咽下血沫子,他眼眶血红着低吼,“陆绝到底比我强在哪里?等你十年?我他妈可以等你一辈子!” “他不会让我忘记我爸妈十年。”俞汀说,“更不会让我失去我的理想。” 李成蹊眼泪压了回去,他不解,“理想?” 俞汀说:“我想学的专业是船舶制造,造船是我的理想。” 他的手心也通红,有点肿,他收回手,“李成蹊,你救了我,也让我的生命少了10年,自此互不相欠。” “婚事随便你什么理由取消,以后也别再联系我。” 俞汀走了,病房门打开又关上,李成蹊久久没有动,他望着那扇白森森的门,半晌才小声说。 “我不知道,你的理想,我没机会知道。” …… 俞汀刚到电梯,陆绝就来电话了,“超时了宝贝。” 昨晚做到后面,陆绝一直“宝贝宝贝”地求他,“宝贝就一次……” 一次复一次,现在俞汀听到宝贝就带了颜色,他望着电梯,快到七楼了,“在等电梯。” 叮。 电梯门开了,套着白大褂的医生还在翻着病例,微低着头走出来,擦过俞汀,医生猛地停住,病例往腋下一塞,猛地拉住俞汀。 碰到干燥微凉的皮肤,医生又受惊一样收回手,连声道歉,“抱歉,我认错人了。” 俞汀看着眼镜片后失望的眼神,微微勾唇,说:“丁斯南,好久不见。” …… “你和丁斯南说什么了?”车内,陆绝压着人拷问。 刚才通话中,陆绝只听到“丁斯南,好久不见”,俞汀就挂了电话。 “说了十分钟。”陆绝亲了一下俞汀鼻尖,“你们高中时期也没那么熟吧?” 俞汀推了一下陆绝,人高马大的丝毫不动,他放弃了,有些啼笑皆非,“你看到一个以为死了十年的人,就算是普通同学都会多聊几句吧。” 陆绝现在还对“死”字应激,张口惩罚地咬了一口俞汀的脸颊,很瘦,都没肉,“宝贝,现在可以去登记了吗?” 逼仄的空间,男人带着草莓味的滚烫气息,以及紧贴着的两颗心脏,俞汀又想到了昨晚少儿不宜的画面。 他反抗地也在陆绝脸上咬了一口,有点重,在陆绝脸上留了一个短暂的,很轻的口齿痕。 “可以,男朋友。” 第88章 两日后,下午两点,来自京市的一趟国际航班落地罗马菲乌米奇诺机场。 俞汀还想带陆绝回家睡一觉倒时差,陆绝约的车早到了,载着他们直接去登记。 登记完出来,俞汀实在困得厉害,拉着还在乐的陆绝直接回家。 俞汀的房子有155平,但只有一间卧室,陆绝没有困的意思,进屋四处参观,他就自己冲了个澡,回卧室睡觉。 这几日体力透支,又搭长途班机,俞汀碰到枕头就睡着了。 迷糊中,忽然被搂进一块清凉宽阔的胸膛,俞汀下意识抵触,直到听到那人在他耳边说:“还早,继续睡。” 是陆绝。 俞汀绷紧的身体线条就柔软了,摸索着抱住陆绝的腰,又沉沉睡着了。 他又做了那个梦。 他回到了那辆弥漫着酸涩味、烟味的车内,四面八方是炸裂开来的火光,耳畔充斥着惊惧绝望的哭喊声。 又全消失了。 没有声音,只他一人留在窒息的空间里,他眼皮、脸颊、手臂全都黏糊糊着沾满了血,他眼睁睁望着车冲向桥上护栏,在掉进大海瞬间,他一只手重重砸破残留的车玻璃,用尽全力跳了出去。 他不知道他抓到了什么,他只是仰着头,不放弃地朝着上方爬。 他不要死。 他不想死! 他还没有告诉陆绝,他爱他,真的好爱他…… 黑色、红色模糊了他的视野,好似过去了漫长的时光,又或许只是几分钟,他爬上了桥。 他腹部蹭着地面,不停朝着前方爬,手腕的沉香木珠子刮着地面,划拉出“嘎吱”的声响,隐约又听到了奔跑声。 他微微抬头,拔出几米高的火焰里,一道急促熟悉的身影向他跑来。 俞汀想喊他,张了几次口才发现发不出声音,眼睁睁看着那人跑过他,他慌张扭头,弥漫浓烟的交界处,男人毫不迟疑地往海里跳,一直在嘴边的名字终于嘶哑着喊了出来—— 第100章 “陆绝!” 俞汀猛地抬头,“咚”一声撞上了什么,他眼睛还未完全睁开,先听到了男人吃痛的闷哼,“领证第一天就谋杀亲夫么?” 俞汀彻底睁开眼,窗帘没拉紧,有几缕太阳光照进屋,屋内微微的光亮,他额尖有一小片冷汗,眼睛湿漉漉地看着眼前的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陆绝忽然明白过来,左手擦着他额头的冷汗,压身鼻尖轻碰着俞汀的鼻尖,笑着问:“梦到我什么了?” 俞汀眼底浮现淡淡的水光,他声音和梦里一样嘶哑,“你潜了多少次水?” “没数过。” “水里面冷吗?” “有的冷,有的不冷。” 俞汀的手微微发着抖,他抬高手,轻轻触碰着陆绝的脸颊,“我梦见你跳海了,我却只能看着,喊不出声音,和动不了。” 梦里的心悸横在心口,一滴眼泪从俞汀眼里蹦出来,砸落在两人相贴的鼻尖,他哑声,“谢谢你活着陆绝,我好怕又只剩下我一个……” 陆绝听着俞汀的话,心疼得厉害,脸轻轻蹭着俞汀的手心,“不会,我会像狗皮膏药一样,永远黏着你。” 俞汀胸口闷闷笑了一声,他下巴抵到陆绝肩膀,张开手狠狠抱住陆绝,“那你记得要黏紧一点。” “好,一定黏得分不开。” 晚上陆绝就身体力行,让俞汀深刻体会了一夜什么叫黏得分不开。 次日早上,俞汀看着镜子里满脖子的吻痕和咬痕,延后了去公司的计划,先发了辞职信给总经理。 在家里待了快一周,俞汀又带着陆绝在罗马玩了一圈,终于有空去公司处理辞职的事。 总经理是意大利人,但会说一口磕巴的汉语,为了锻炼口语,他和俞汀都是用汉语交流,“叙,不要辞职,我知道你要结婚,公司可以给你延长假期。” 俞汀说:“我要回去上学。” “?”总经理疑惑。 俞汀没多解释,他说:“我会交接好工作再走。” 恢复记忆那天,俞汀就有了决定,他要重考京大船舶工程的研究生。 他这些年的存款足够支付他的学费和往后几十年多养个陆绝。 错过十年,他迫不及待把梦想找回来。 在公司处理完所有后续,俞汀回家推开门,满屋都是饭菜香。 时光似乎回溯到了过去,他还是那个在二中上学的偶同学生,陆绝在家做饭等着他放学。 俞汀还在门口站着,陆绝端着碗出来了。 陆绝去了一趟华国超市,胸前是眼熟的超市送围裙,他早知道俞汀回来了,侧头说:“洗手吃饭。” 俞汀弯唇,跟了进去,“哦。” 饭菜升级了,不再是纯流食,但和流食差不多,龙虾汤泡饭。 俞汀,“……” 好在味道确实不错,尤其陆绝还做了一碟炒米,洒在泡饭里,脆脆的很有口感。 陆绝说:“都登记了,明天出去买婚戒?” 俞汀咽下泡饭,望了一眼陆绝左手的婚戒,随口问:“你十年前准备的婚戒呢?我想戴那个。” 陆绝手指一顿。 俞汀也停住了,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那座墓……你埋了谁?” 陆绝,“……” * 处理好罗马的一些琐事,俞汀收拾了所有书,和陆绝一起回陵江了。 落地放好行李,两人直奔花圃。 刚进花圃,里面传来吵声。 付狄扬声音又急又气,“谁允许你们撅墓的??都停工!我马上给我绝哥打电话!呸,屁的哥!有了新人就挖坟……我靠,不敢接电话了!陆绝你个当代陈世美……” 花圃里,几个工人面面相觑,付狄扬就站着挖机下面,梗着脖子,“各位别急别急,等我再打……” 他是希望陆绝能从过去走出来,但挖坟太绝情了!他不信陆绝…… “付狄扬。” 有人喊他。 付狄扬下意识回头,在看到和陆绝并肩的男人时,他手机脱手而掉,栽进了蓝幽幽的无尽夏花海里。 “我靠!”他张大嘴,“哪整的兄弟?这么像……” 俞汀也幽默了一把,“门口左转三百米的美容院。” 又想起来,那是十年前的店了。 俞汀正经说:“没整,我是俞汀。” …… 半小时后,骨灰盒和戒指同时挖出来了。 付狄扬也终于止住了哭声,一米九的双开门身材,哭得就像高中输球了,偷偷躲起来哭的男生,拍了一下俞汀肩膀,又要去摸一下俞汀的脸确定,“是真人吧……” 陆绝挥开了他手,把刚擦干净的戒指牢牢套进了俞汀左手无名指,“别碰,有夫之夫。” 付狄扬“啧”一声,两只肿眼泡笑得圆滚滚的特搞笑,“得得得,别显了,知道你们登记了,什么时候摆酒啊?我还没结婚,伴郎得留我一个位置!” 俞汀没想过办婚礼,一是国内到底还没开放同性婚姻,二是他们的亲朋好友,加起来也就一桌。 陆绝回:“再说吧。”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取走了那只骨灰盒,晚上付狄扬一定要请俞汀吃饭,三人就去了一家路大排档。 几瓶啤酒进肚,付狄扬又哭了,大着舌头拉着俞汀哭,“学神你知道吧,绝哥那段时间老惨了,瘦得跟……”他眼珠转了转,拿过啤酒瓶,抱着细长的瓶颈就嚎,“跟这啤酒颈一样!” 陆绝怕俞汀难受,拍他一掌,“别夸张。” 付狄扬不乐意了,“谁夸张了!我告诉学神……嗝!”他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学神,绝哥他还哭!哭老惨了……在你的墓……” 付狄扬咬了下舌头,“不对,那不是学神的墓……那是谁的墓??”他被他自己绕进去了,终于松开俞汀,趴桌上数着人名,“到底谁的墓啊……” 最后是俞汀打了付狄扬家的电话,把人接走了。 走了付狄扬,桌子一下就安静了,俞汀今晚也喝了一点儿酒,他和陆绝对视一眼,两人相爱而笑。 “你结账。”俞汀先说。 陆绝乖乖去结账了,结完账回来,俞汀趴在桌上,只露出一个圆圆、毛茸茸的后脑勺。 似乎是睡着了。 陆绝勾唇,过去蹲下揉了揉俞汀头发,在他耳边说:“宝贝,我背你回家好不好?” 俞汀头轻轻动了一小下,算是同意了。陆绝拉过他双手,轻松把人拖上背。 起身背着俞汀出了大排档,这家大排档就在海边,沿路有好几个支着红顶篷的大排档,炒海鲜的声音和食客的笑声飘在徐徐吹来的海风里。 天气预报说今天没雨。 走了一段路,趴在肩头的脑袋动了动,冒出一对清亮的眼睛,“陆绝,我想看蓝雨,去秘密基地。” 陆绝嘴角勾着,“马上出发。” 他换了方向。 这座海滨小城,那一片野沙滩海蚀洞,陆绝走过了数万遍,从任意的地方,他都可以找准方向。 他背着俞汀慢慢走,两人都没有说话,享受着只有两人独处的宁静时光。 偶尔远处飘来几声食客的笑声,又被清爽的海风吹散了。 略有一点儿咸味的风,很凉,俞汀突然说:“明天去买两箱盐水冰棒吧,冰箱空了。” “好。” “四件套也要换。” “好。” 俞汀鼻尖蹭了一下陆绝微凉的皮肤,“院子里的无尽夏要准备调蓝了。” “我现在会了,你看我调一次?” “好。” “冷吗?” “不冷。” “到沙滩了,有没有颠到你?” “不会。”俞汀用力吸了一口海边的空气,仰头看着星星点点的夜空,“今晚不会下雨了。” 陆绝朝着那片海蚀洞走,声音笑意很明显,“那我们天天来,总有一天会下雨。” 俞汀延迟了一秒点头,他似乎真有点醉了,又摇头,“不行,要上学。”他活动了一下手,戴着戒指的无名指戳了戳陆绝的下巴,“我要继续念研究生,你每天都要做饭等我回家。” 陆绝说:“好,每天都做好吃的等你回家。” 俞汀这才满意,闭上眼吹着海风,到了海蚀洞,他突然想起一个大问题。 他睁开眼,在漆黑的洞内准确找到陆绝的眼睛。 “你还卡得进去吗?” 陆绝,“……” 最后陆绝是从洞外找到石壁缺口进去的,俞汀在洞内接应他,把陆绝拉进洞,俞汀精疲力竭,也顾不上衣裤会脏,仰躺在地面大口大口喘气,遥望着远方的星空。 从洞内的视野,水天相接,星星像是落在海面跳跃一样。 陆绝也躺到俞汀身边,他歪头望着俞汀,俞汀胸口剧烈起伏着,唇线的轮廓在昏暗的光影里想两弧透明的丝线,也极富生命力地起伏着。 第101章 如同他第一次看见俞汀一样。 陆绝静静看着,突然翻身覆到俞汀上方,离着一两毫米的距离,怕压到他。 “乐乐,我想亲你。” 他没喝酒,俞汀呼吸的气息有淡淡的酒气,俞汀没有回他,勾住他脖子,抬高下巴主动亲了陆绝。 石壁缺口外,月亮偶尔照进来几缕星光,洞内只有缠绵的接吻声。 不知过去多久,俞汀快呼吸不畅了,陆绝才松开他,趴在他肩头低低喘着气,说着恋人间的呢喃。 “乐乐,我好想你,每分每秒都在想你。” 和陆绝在石壁上扣出的那句话一样。 俞汀睁开眼,望着洞顶不知是月光,还是月光倒影的海水纹,他手指触碰上那块刻字的石壁,轻轻摸着新出现的三个刻字。 轻声,又坚定地说出同样的三个字。 “我也是。” ———————————正文完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