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节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作者:吉利丁 【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 努力伪装成温润君子但失败的病娇阴湿疯狗vs敢爱敢恨坚韧成长型萌妹 ————文案———— 钟薏失忆了,醒来后丫鬟告诉她,自己是侍郎府嫡女, 有把她捧在手心的父母家人,千娇万宠长大。 她遇到了九五至尊做她的心上人,光风霁月温润如玉,承诺弱水三千只取她一瓢。 一纸诏书,她满心欢喜嫁入皇宫,皇帝变成夫君。 后宫无争斗,日子如神仙般逍遥安宁。 除了夫君有些过于频繁的索取和有点窒息的占有欲,一切都无比完美。 钟薏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直到某一日,失去的记忆如潮水涌入脑海—— 她终于想起,眼前的皇帝,是那个曾经因她和别人多说了几句话,就将她囚禁于寝殿的疯子。 她受不了他恐怖的爱和控制欲,选择逃跑,坠入水中失忆。 如今,记忆回归,恐惧也随之而来, 于是她表面仍旧与他日日亲昵,背地悄悄筹谋,想再次逃离,却被他一眼识破。 皇帝勾着一如往日的温柔笑意,将两人手一同锁在榻边的雕花金柱,吮去她眼角溢出的泪水。 乌发迤逦交缠,他摩挲着她的脸颊,嗓音低哑缱绻:“看,这般我们就再也不会分离了。” 【男主视角】 朕有一爱人。 她机敏,聪慧,略懂医术,是天底下最好的女郎。 年少时,她救我于生死间,巧笑嫣然,用花言巧语讨我欢心。 我信了,也甘愿沉沦其中。 我想把她留住,可她是一只留不住的鸟,于是我将她关在房中,为了安慰她,许她世间珍宝、千万荣宠,甚至将无上凤位捧到她面前,只为博她一笑。 可她竟还是总着离开我。 我舍不得伤她,所以,她第一次逃,我便斩尽她身边侍婢;她第二次逃,我将蛊惑她之人的头颅送到她面前。 我以为,只要用尽一切将她留在身边,总有一日,她会懂,懂我的爱。 可她拼了命地逃出皇宫,宁愿去死也不愿再多看我一眼。 我无计可施,跪在她面前,问她,为何不再爱我? 那日江风猎猎,吹得她摇摇欲坠,她双眼通红,流下清泪,说,陛下从不懂情,又何来爱? 好在,上天怜悯,又给了我一次机会。 她失忆了。 那么这一次,我便换个法子,学着做一个温柔的郎君,细细地缠着她,哄着她。 等她深陷其中,等她彻底爱上,再告诉她—— 永远别想离开朕。 [阅读指南]: 1、1v1 he 男主三岁之后没碰过雌性(作者要求的 2、背景完全架空,纯感情流,剧情服务感情,请勿考究。 3、【高亮】【高亮】男主宇宙无敌病娇疯批变态恋爱脑地雷男,且随剧情越来越疯,文案里面的所有内容都会发生,包括送人头(字面意思),他会被虐但是道德底线低不洗白,接受不了慎入。 4、恨海情天。 内容标签: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古早 白月光 追爱火葬场 主角:钟薏 卫昭配角:甲乙丙丁 一句话简介:老婆,找到你了【正文完结】 立意:爱与自由是每个人的权利,面对情感与命运,要有追寻真相与内心的勇气。 第1章 初见他柔柔地看她,仿佛认识她似的。…… “小姐慢点!哎呦!” 红叶匆匆看着那抹纤细身影跑远,嘴上叫着着慢些,嘴角的笑意却怎么都收不住。 她奉命来钟府伺候钟薏已有些时日,起初不过是尽责行事,可相处得久了,也真心喜欢上了她。 本来小姐长得颇有距离,可久而久之才发现,她半点心眼都没有,长得好看不说,性子温和,对下人极有分寸,常常一句关心的话就让人心里热乎半晌。 她是宫里直接派来的,所以虽在侍郎府听差,但银子拿得不少,在这可比在宫里自在多了,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差事。 只是……小姐失了记忆。 她刚开始提心吊胆,生怕小姐会试探她,自己说了什么破绽。 虽说来之前宫里早就教好了一套说辞,可真到面对时,她还是心跳得厉害。 好在小姐初醒来时的确问过几句,然而她们按着吩咐的回答了,滴水不漏。 又说她是在亭中歇息喂鱼时,不小心掉入水中,加上初春潭水寒冷,这才在高烧中失了记忆。她很快放下心来,再未深究。 在她眼里,如今的自己便是个千娇万宠长大的侍郎府嫡女,无忧无虑。 每日打扮得漂漂亮亮,喝着最香的茶,用着最时兴的发饰衣裳。 红叶自然也听说过那些过去的事,一些零零碎碎的传言,可…… 她只求伺候好小姐,不愧对到手的每一分银钱。 “你们玩不玩?” 远远的,钟薏绕着草坪跑了一圈,气喘吁吁地停在她身边,眼睛亮晶晶的,像藏了一汪春水。 今日天晴,风势正好,她便说要出来放风筝。 听竹居四周都是高高低低的树,院中不便,她们出来寻了个宽敞些的地方。 她将手里的风筝线高高扬起,“你们都不动,我一人玩成什么样子嘛!” 红叶抬眼望着她,见她脸颊微红,一双狐狸眼澄澈清亮,琼鼻红唇,眼尾那颗细小的黑痣更衬得人艳色生辉。 她今日穿了身杏色襦裙,原本还裹着件貂毛斗篷,嫌热又随手扔在了一旁,曲线便在春日暖阳下勾勒得玲珑有致。 明明生得这样勾人,一双眼里却藏着无辜天真的意味,被盯着的时候让人心头发烫。 红叶看着那纸鸢飞得又高又远,姿态如小舟御风,有些跃跃欲试,可瞥见旁边依旧端着张脸的翠云,终究是忍住了:“小姐自己玩罢,奴婢不想玩。” 翠云上前替钟薏拭去额上细汗,低声劝道:“小姐大病初愈,可要当心身子。” 她声音极为沙哑,仿若枯枝擦过砂纸,初听难免令人心惊。红叶当初第一次听见,还以为是哪位老嬷嬷误入,吓了一跳。 可钟薏听见后却只是抬眼看了她一眼,眨眨眼,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你便是翠云吗?” 她声音软软的,眼中带着未散的病气,却没有丝毫退避。 此后她一直如常相待,不曾因翠云的声音异样便多看一眼,反而因她的稳重分外信任她。 钟薏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些许埋怨:“红叶假正经,明明眼睛都要挪不开我的‘驭风号’了 。” 她的风筝是只小巧玲珑的纸船,她极喜欢,便取了个极其庞大的名字。 周围几个伺候的婢女闻言,纷纷低低笑出声,连翠云面上也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也累了,谁来帮我放?”她将线轮举起晃了晃,眼神灼灼地看着红叶,一副“你快来抢”的模样。 谁知还未等人接过,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掠过,纸鸢猛地抖动着挣脱线轮,晃悠悠地朝远处飘去。 “诶!!” 钟薏只觉手上一轻,连忙回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翻着圈飞远,顺着风势就要远航而去。 她顾不得多想,立即提着裙摆小跑追去。 身后几名婢女也赶紧拿着物什跟着跑,等赶到跟前,只见自家小姐站在一棵高大的桐树下,仰着头,望着树顶一脸生无可恋。 风筝好巧不巧地挂在了树顶的枝丫上,风一停,它便安安稳稳地搁在那里,如一只翘着尾巴的小舟。 丫鬟们也跟着呆住了。 才玩了多久啊……钟薏心里泛起一阵失落。 红叶望着那高得吓人的树冠,下意识瞥了翠云一眼,想起她是会武的。可若让她在小姐面前飞身而上,那不就露馅了吗? 正犹豫间,便听钟薏一边卷袖子一边宣布:“去取梯子,我自己上去!” 一名婢女连忙答应,转身快步跑去取梯子,剩下几人你看我我看你,就这么愣愣站在树下。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2节 “薏儿。” 远远的,传来一道男声。 钟薏循声转过身,见爹爹站在回廊中看她。 钟进之个头偏矮,发须斑白,看着她的眼神慈爱。 钟家在一月初才从苏州迁入上京。 新皇登基前,钟进之任苏州通判,是最早一批表态效忠太子的官员之一。亲自走动联络江南士绅上书支持太子,立下不小功绩。 皇帝即位后,第一道圣旨就是封赏无数功臣。 念钟进之忠诚果敢,擢为刑部侍郎,立刻携家眷举家北上,老母体弱,便留在苏州。 她醒来不过数日,爹娘心疼得紧,夫妇两人几乎日日都来听竹居探望。 后来她爹更是三天两头往这边送滋补药材、各色奇珍,架势活像要把整个钟府都搬空。 如此疼爱,也让她从未对自己的身份起过疑。 钟薏脸上绽出一抹明艳的笑:“爹!” 她快步跑去,裙摆在光下翻扬。 直到靠得近些,她才注意到钟进之身边还站着一位年轻男子。 他藏在屋檐投下的阴影里,身形被半寸光影隔开,故而初时并未被她注意。 那男子一袭素白长袍,气质宛如山水画中泼墨而成的远峰,清冷、孤立、不动声色。 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鼻梁高挺,唇薄而清晰。明明是凌厉的长相,眼边偏含着一道深深的弧度,仿佛雪落春溪,一瞬霁明。 一双凤眼泛着微红,眸色透亮。 他柔柔地看她,仿佛认识她似的。 第2章 竟只是亲自问询她的饮食起居…… “这是……” 钟进之正犹豫怎么开口,那男人抬手一拦,挡住了他的话头。 他温声唤她:“钟小姐。” 却并未自报姓名。 声音清润低沉,如初春细雨落在竹叶,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沉稳。 钟薏微微一怔。 原本被他那副模样吸走的心神立刻警惕三分。 什么人,仅一个手势就能让她爹噤声? 但这段日子她好歹也受过一通礼仪教养,她行了个得体的礼:“见过公子。” 男人略微颔首,目光仍旧落在她身上,半分也未曾挪动。 她被看得后背发毛,只觉那目光黏着肌肤,像是要将她看穿似的。 又不好失礼,只得咬唇忍着尴尬立着。 正不知如何开口,那人忽地问:“小姐与婢仆围在此处,可是出了什么事?” “呃……我放风筝,不小心挂树上了。”她脸颊泛红,抬手指向远处那棵桐树,“在等人取梯子。” 他闻言,笑了一声,低低的。笑意不浓,却仿佛连廊下都随之一亮。 那声音听得她越发不自在,不知他是不是在取笑她。 他敛了笑,转头淡声吩咐:“去。” 下一瞬,一个蒙面的少年从阴影中跃出,三两下攀上大树,小心翼翼将“驭风号”摘下,双膝跪地,双手高举呈上。 钟薏被他身手惊呆,顿了一下才接过,对少年笑得眉眼弯弯:“谢谢!” 她低头看了看怀中完好的风筝,方才那点不安在这一刻被驱散了些许。 心中突然浮起几分愧疚——刚才她还以己度人,误会了一个温和大方之人,实在不该。 她抿了抿唇,转身正欲开口道谢,却在与他目光对上的瞬间,心跳陡然慢了一拍。 男人不知何时已收起了方才的笑。 凤眼依旧温润,眉目清正,唇角却再无弧度。沉沉的墨色自眼底浮起。 那样的神情并不显凶,却让她本能地警惕。 她倏地生出一点畏意,却仍努力维持礼数,轻声道:“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男子一颔首,笑容重新浮上面庞,仿佛方才不过是一瞬错觉。 “去玩罢。” 钟进之立在一旁,心中早已翻涌起波澜。 他们府上照顾钟薏,上下一日三省自身,不敢出半分差池。 今日圣上骤然驾临,竟只是亲自问询她的饮食起居,提到的全是些旁人绝难留意的细枝末节。 连夜香、茶盏这般细碎之事都要问个一清二楚。 他满头大汗,战战兢兢答了大半个时辰,原以为终于能送驾。 哪知走至庭前,皇帝忽而止步,目光无意间落进了庭中。 “那不是令爱吗?”他语气一如既往的凉,听不出情绪。 他这才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钟薏正站在院中,拎着风筝线,瞧着树上的纸鸢发呆。 他本以为只是随口一问,哪知圣上竟站定原地,沉默良久。 钟进之如梦初醒。 这姿态分明是等他开口引荐啊! 陛下伪装得极好,举止从容,话语无懈。甚至唤她、帮她,分寸得体,温和得像是初次见面。 可钟进之没有忘记,片刻前,皇帝还在屋中问他: “她夜里是否易惊?近来梦魇是否减轻?还是会像从前一样……哭着醒来?” 钟进之不敢深想。 远处的女儿毫无察觉,依旧是平日模样,蹦蹦跳跳地走远了。她冲着婢女说话,满脸笑容盈盈。阳光斜斜地落在发梢上,像是在发光。 断了线的风筝,今日是玩不成了。 钟薏收好风筝,抱在怀里,等着去取梯的婢女回来,转身领着她们往听竹居走去。 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卧病几日稍一痊愈便四处溜达,今日风和日丽,出来透气正好。 钟府路径她早已熟悉,闭着眼都能走回去。 却不知刚刚站在不远处看她的人,目送她的背影,几乎移不开眼。 钟府坐落于琼花街东端,依白渠河而建。此街因遍植琼花而得名,每至春日,花开如雪,整条河都映成银白。 府邸格局承袭江南水乡风韵,小桥流水穿庭而过,亭台楼阁层层叠叠,俯仰皆如画。 听竹居则建在府中最中间,四周环绕修竹,隔着一条曲折廊道与主院相连,清静幽雅又兼顾便利。 红叶曾对她打趣:“小姐素来得宠,这居所可是您亲自设计的。” 她听时只是笑,如今想来,那些记忆虽已失,喜好却从未变过。 钟进之膝下只有两子一女:长子钟以礼,幼子钟志尔,女儿便是钟薏。他不耽女色,除了正妻李氏外,仅有两个姨娘,一位是庶子的生母柳氏,温顺寡言,几乎不出院门;另一位早年病逝,无子无女。 她刚醒来时听了这些,心中还偷偷松了口气。 若是妾室众多、枝叶纷杂,像她这样失了记忆的人,稍有不慎便是破绽。如今这般简单干净,倒也让人安心不少。 走着走着,钟薏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风筝,又忍不住想起那位凤眸含笑的男子,心口突然砰砰跳了两下。 “红叶。”她忽然轻声唤道,“你说,他会是谁?” 红叶难得没有立刻开口,只垂着头道:“隔那么远......奴婢瞧不太清。” 钟薏想了想也对。 当时自己一听父亲唤她就跑过去,其他人还留在原地,并未跟前。 钟薏又笑起来:“你是不是晚上偷摸在被窝里看书了?所以才看不清。难怪我说桌上的话本怎么老少两本。” “哎呀——小姐!”红叶瞬间炸了毛,气急败坏地去抢她手里的风筝。 一群人又笑起来,嘻嘻哈哈的声音在春日微风中悠悠散开。 刚回到听竹居,一个丫鬟面带喜色进来:“小姐,夫人又来看您啦。” 不久,外头传来细碎脚步声。 钟薏忙起身迎出去。 大夫人李清荟脊背挺直,脚步端庄。乌黑的发髻用一只镶嵌翡翠的玉簪固定住,发间隐隐可见几缕银丝,和钟薏刚醒那日见到的苍白妇人全然不同。 她将钟薏的手握在掌心,低声嗔道:“不是说了叫你好好歇着么?怎么又跑出去疯了?” “娘!”钟薏撒娇,“好久没出门了,院子里闷得慌。” 李清荟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柔意更浓。 “好,好,”她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气色倒是瞧着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钟薏抿嘴甜笑,拉着她到一边的黄花梨小桌旁坐下。 钟夫人目光从她白里透粉的脸颊划过,又落在那双潋滟的眸子上。 女郎已经褪去了病中的憔悴,多了几分生气,方才奔跑一通,如今眉梢眼角尽是春意。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3节 看着看着,她脑中又回荡起今晨来人的话: “陛下许久未见钟小姐,心中挂念得紧。若能趁百花宴的时节进宫一趟,让陛下宽心,自是极好。” “娘?娘?”钟薏偏了头,轻柔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 李清荟收回目光,语气柔和道:“薏儿,过几日宫中要设百花宴,我与你爹商量着,你身子已好,刚巧可借机出去走走,也算结识些京中贵人。” 钟薏怔了怔,心头莫名浮现迟疑:“可我如今什么也不记得……贸然进宫是否太冒失了?” 李清荟轻笑,手指划过她的手背:“你是钟家嫡女,哪来冒失之说?再说,这百花宴虽说设在宫中,实则也只是贵女们之间的雅集,不必拘谨。” 她心头还是有些迟疑,抿了一下唇,并未回答。 李清荟看着她那犹豫的模样,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坚持:“薏儿,你爹在朝中刚立下大功,这一次咱们钟家受邀去宫中,正是展现机会,你又怎能缺席?” 钟薏不想让母亲失望,还是点了点头。 见她答应,钟夫人终于展颜一笑,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好孩子,娘会替你安排妥当,你只管安心准备便是。” 钟薏把母亲送到小院门口,回身踱回主屋。 红叶说她以前身子不好,没有什么亲近好友。失忆后闺秀礼仪还未学得完全,就要去宫中宴会见贵人,心中难免忐忑。 她趴回书桌上,重重叹了口气。 * 李清荟回到房中,端着的身体稍稍放松。 丫鬟沉香眼尖,立刻凑上前熟练地为她按摩肩颈。 见女人面色疲惫,有意讨好道:“夫人如此心疼小姐,若小姐知您在她病中日日都去看望,怕是要感动得流泪了呢。” 李清荟听罢,没有慈爱,反而面色一寒:“我不是说过,不要再提之前的事?” 沉香猛地一愣,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慌忙下跪:“奴婢知错!奴婢一时嘴快!求夫人饶了奴婢这一回!” 她闭眼,挥了挥手:“下去吧,把嘴闭紧了。若有下次,直接滚出府。” 第3章 宫宴脑中忽地闪过一个身影 几日光景匆匆而过,转眼就到了百花宴的日子。 这几日钟薏被逼着学了不少宫规,走路、坐姿、说话的声调,全都要重新记。 她背得昏天黑地,时常在书房里抱着个小册子打盹。李清荟看着心疼,却也不松口。 今日一早,她坐在梳妆台前,眼皮还带着点没睡醒的红意,神情有点恹恹的。 翠云正替她将乌发挽成环佩髻,髻上斜插几支点翠凤簪,几缕发丝垂在耳边,映得她颈侧一片细腻雪白。 红叶在一旁帮忙,动作笨手笨脚,时不时还偷偷瞧镜子里的她,忍不住咂舌。 小姐这模样,真是不施粉黛都叫人移不开眼。 这是钟家入京后头一回进宫,马车在皇城街道上缓缓行进,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钟薏拨开帘子一角,望着街市的热闹景象,眼中透着几分不加掩饰的新奇。 李清荟在旁看了她一眼,轻轻按下她的手:“进了宫,切莫这般探头探脑。” “哦……”钟薏乖乖缩回手。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在皇宫正门前停下。 她抬眸望去,从没见过这样大的城门,这样高的宫墙。 门楼上悬着赭红色牌匾,写着“承乾门”三字,笔锋如刀,带着逼人的凌厉之气,她不知为何看了眼便心中一颤。 宫人早在此恭候多时,见人来了,便引着她们入宫。 踏过承乾门,是一条宽阔笔直的御道,两侧汉白玉石柱如林,尽头宫殿巍峨,殿内隐约可见高挂的宫灯。 钟薏和母亲随着宫人进入御花园,前面是专为女眷设置的雅致庭院。 宫人身着整齐的绯色衣裳,来回穿梭,乐声从不远处的凉亭中传来,婉转悠扬。 园中早已聚了不少贵女与夫人,三三两两散立花间,低声说笑。钟薏略扫几眼,凭着这几日临时抱佛脚的熟记,也认出些面孔。 她们母女方一入内,便有些目光悄悄掠来,有的含笑有的打量,更多的,是带着几分微妙探意的审视。 “那便是钟家小姐了?”不远处一位粉衣少女掩唇而笑,眼神却透着戏谑,“听说初入京便病了数月,如今倒看不出病来。” “江南来的小门小户罢了。”另一名穿鹅黄色衣裙的贵女随意瞥了一眼,似笑非笑,“虽说生得艳丽,却也太过艳俗了些。” “身段也丰腴得过了头吧?像是画中走出的,倒不是咱京里讲究的模样。”粉裙少女接了句,话中隐隐带刺。 贵女们清脆的声音顺着微风吹进她耳朵里。 两人她都认得,粉裙的是今年新封的长华郡主卫婉宁,黄裙的则是赵国公府的嫡小姐赵长筠。 当今上京贵女间最流行的,是纤骨清姿之风。人人以瘦为美,连腰间多了二两肉都要愁眉苦脸半天。稍有肉感便被视作“乡俗”。 钟薏继续跟在母亲身后,下意识瞥了一眼自己的衣裙。衣料华贵贴身,勾勒出腰身曲线。 她面色不变,忍住给她们翻白眼的冲动。 自己的身体如何是自己的事,凭什么美丽就只能是她们那样子?反正她觉得自己挺好。 “钟夫人!”一位身着绣金缎裙的贵妇笑意盈盈地迎上来,看着钟薏,带着几分打量与好奇。 “听说令嫒大病初愈,今日一见,果然气色极好,真是个温婉动人的好姑娘。”她素手拈着绣帕,笑容和气。 钟薏欠身行礼,眼睛弯弯:“多谢夫人抬爱。” 这位贵妇她早听母亲提过,是都察院左都御史苏子谦的夫人王氏,膝下有一女一子。 钟夫人也笑着寒暄:“夫人谬赞了,小女病才初愈,本不打算让她奔波劳神,只想着今日京中贵人云集,让她随我见识一番,也不枉这趟进宫。” 王氏一边与钟夫人说话,目光却仍时不时落在钟薏身上。 钟家是这半年京中最被关注的新贵,虽官职不高,但极得圣宠,不少人都在暗地打听钟家女儿的模样,想借此和钟府攀上关系,可惜她入京之后便闭门养病,迟迟不露面,如今终于得见。 不多时,一位杏粉色罗裙的少女提裙而来。 那少女一双杏眼灵动,步履轻盈。 王氏笑得更盛,将她唤过来:“这是我家玉姝,一直说想见钟小姐,如今可得了机会。” 李清荟客气道:“苏姑娘才艺卓绝,能与她结识是薏儿的荣幸。” 苏玉姝上前给两个夫人行礼,落落大方地唤了一声“钟姐姐”,然后笑着拉住钟薏的手:“早听说钟姐姐貌美,今儿一见,果然胜名远甚!” 她嗓音响亮,说话直率却不失分寸,眼神亮晶晶的,像真心喜欢她似的。 钟薏一愣,耳尖先红了几分,随即忍 不住笑出声来:“苏小姐这嘴巴……定是沾了蜜。” “我可不是说笑!”苏玉姝拉着她,“你一走进御花园,那些花都黯然失色了。” 钟薏脸颊微热,她第一次遇见这样直白的姑娘,一时有些无措。 苏玉姝却热情不减,拉着她手腕往园中走去:“我最爱和美人做朋友,走,咱们找个角落好好说说话。” 钟薏一开始还拘着,但苏玉姝人实在太活络,两人说不了几句就像认识了许久似的,转眼便亲热起来。 她喜欢新认识的这位小姐,言辞间透出见多识广的气度,似乎去过很多地方。 她们停在一处盛开樱花的小亭旁,花瓣粉白,飘落满地,恍如置身仙境。 苏玉姝听说她爱看书,立刻道:“我有一同胞弟弟,家中藏书甚多,若是有机会,我倒是可以带你去见一见。” 钟薏点了点头,姐姐这么落落大方,弟弟应是不差。 苏玉姝把她头顶的花瓣拨去,凑近些压低了声音:“你可知今日宴中,哪位是京中才貌双绝的第一人?” “姐姐说的是……?”钟薏配合着问。 “还能是谁?”苏玉姝目光带着一丝崇敬,“自然是当今陛下!听说他今夜也会来参加夜宴。” 钟薏垂下眸,轻声道:“只知陛下英明神武。” 她略读过这位年轻的帝王过去的伟事。 边疆动荡,敌军突起,地方节节败退。当时的陛下还只是三皇子,年纪轻轻却主动请命,一场云岭之战,率铁骑三千夜袭敌方大营,破了八万敌军,又亲自斩去反军主帅的项上人头,扭转战局。 正是那一役,让他从名不见经传的庶皇子,一跃封为太子,天下传颂。 起初太子也不甚受宠,但他能力突出,善于收拢人心。 先帝多病,荒于朝政。他整肃朝纲,清除权臣,平定内乱。去岁先帝驾崩后,四、五皇子试图当朝谋逆,被他雷霆镇压,前者暴毙狱中,后者斩首示众。 他登上帝位,年号天启,自此国运复兴。 苏玉姝眨眨眼,语气里带了几分得意:“虽说我只是远远看过一次,但那气度,那容貌!我这人阅男无数,真没谁能比得过。” 她咂咂嘴:“那时候他还不是陛下呢,一身暗金劲装,策马从巷口掠过,啧,连马蹄声都像敲在我心上——那张脸,当时把我惊得连糖葫芦都掉了!” 钟薏被她的比喻逗得一笑:“这话若是叫别人听了去,只怕要惹人笑话。” 她听着,目光落向飘落的花瓣,一瞬间,脑中忽地闪过一个身影。 可能有多惊为天人呢? 会比他还长得惊为天人吗? “哎哟,你怎么不说话了?”苏玉姝戳她手背,“不会是被我说得动心了吧?” 钟薏被她捉住了心思,装出一副正经样子:“陛下神武英明,是天下万民敬仰之人,姐姐说得再多也不算夸张。” 苏玉姝满意点头,眼里亮光更盛:“等夜宴开始,他若真来了,你就知道我苏玉姝的眼光,向来没错。” * 夜幕降临,御花园中的百花台四周亮起无数盈盈宫灯。 宽阔的白玉台上布置一片朱漆的席地长桌,席位沿着主位层层排开,东侧是一片半开放的凉亭,亭中的烛火照出暧暧光芒。 钟薏随着父亲母亲踏入百花台,宫女引着她们入座特定的席位。不算靠前,今天来的都是朝中四品以上官员及亲属。 景朝几代以来民风开放,摒弃了一些繁文缛节,男女交流也不再隔绝。重要宴会上文武大臣和夫人,贵女同席已不罕见。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4节 钟夫人带着她轻声和周围的贵妇人攀谈,钟薏一边回应,一边用目光扫过周围的人。 他们衣着华丽,神情自若,她却没由来的感到一些忐忑——她将见到传闻中风姿英武的年轻帝王,居于九五至尊的天子。 忽地,内侍一声尖锐高宣: “陛下到——!” 百花台上瞬时静下,原本还在笑谈的人们齐齐起身,转瞬已尽数跪伏于地。 钟薏随着众人下拜,呼吸不由放缓。 整座御园仿佛瞬间换了气压,原本温柔和煦的春风跟着凝固在空中。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急不缓。暗金描边的靴底与玉石板相碰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低着头,不敢抬眼。 忽而,靴尖突兀停在她面前半步之遥。 她心头一紧,连呼吸都屏住了。 只是几瞬呼吸的功夫,脚步声继续,刚刚的一切都仿佛是皇帝的一时兴起。 钟薏轻轻吐出口气,肩头一松。 天子走上主位,俯瞰着台下众人,又似不经意地,在某一处,顿了顿。 他终于开口,声如温玉,字句和缓,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分量:“诸位平身罢。今日不为朝政,只为赏春,不必拘礼,” 乐声重新奏响,簪环声、轻笑声、杯盏碰撞声一一复苏,仿佛方才那道缄默的威压从未存在。 钟薏却是身体一僵。 这声音...... 第4章 不及她一个轻颤的指尖来得惹人…… 是他! 钟薏想起自己父亲对他小心翼翼的模样,还有神不知鬼不觉的暗卫。 他……居然是皇帝? 还兀自心乱着,旁边一桌的苏玉姝悄悄靠过来:“你看那边的两个,是不是在偷偷瞧陛下?” 她下意识抬头,斜前方聚坐着两位姑娘,正是下午评价她身材的人。 两人此时并肩而坐,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细语,粉衣的长华郡主眼神不时朝着高座投去,巾帕也掩不住面上的娇羞好奇。 她顺着她们的目光向上看去。 年轻的帝王似乎对现在献舞的妩媚舞姬兴致不高,只低眸喝着酒。 龙袍勾勒出颀长的轮廓,整个人笼在烛光与阴影之间,清贵逼人。 苏玉姝调侃:“瞧她们那个样子,可比咱们放肆多了。你一直在家中可是不知,这郡主和赵长筠,可都是现下京城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呢。” 钟薏疑惑,收回目光,低声问道:“为何这样说?” 苏玉姝撇了撇唇,语气玩味:“一个是皇族金枝,一个是几代勋贵之家。长华郡主,是陛下的堂妹,传闻陛下自幼便极为照顾她。赵长筠……虽说我看她不顺眼,可京中谁人不知赵国公有意让她入宫。” 钟薏心口一闷,不知为何忽有几分喘不过气来。 她不自觉又看了过去。 男人或许因为场面庄重,不复初见时的温和,神情冷峻,修长手指持着酒盏,好似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可她却觉得,只要她的视线稍稍靠近他,整颗心便仿佛失了控,轻飘飘地浮起来,跳得乱七八糟。 “薏儿,你怎么脸红了?” 苏玉姝突然发现她的异样,笑得快露出洁白牙齿。 钟薏猛地回神,慌乱地低下头,声音含糊:“姐姐莫要胡说。” 苏玉姝看她害羞,笑得更欢了。 钟薏不好再应,只装作口渴,端起酒盏饮了几口,借着热意想压下方才那点莫名的失序。 可耳边宴席嘈杂未减,苏玉姝的调笑仍在,她一时走神,不知为何,又抬头望了一眼。 就是那一眼。 她正撞进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里。 ——他好像已经看了她许久了。 四目相接,他唇边突然勾起一抹笑,仿佛冰雪初融,天地乍暖,浑身冷意瞬间消散。 他竟还记得她。 钟薏脑中“轰”地炸开,一瞬空白,指尖收紧,连呼吸都忘了。 她几乎是惊慌失措地垂下眼帘,鸦羽似的长睫轻颤,像是被什么灼到了似的。 掌心的酒盏早已被捏得发热,她强作镇定,又仰头将杯中余酒一饮而尽。 酒液冰凉甘甜,带着花香,并不醉人,顺喉而下,却浇不灭心头那一星暗火。 而那头,卫昭并未紧追不放,只是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唇边笑意敛去,神色重归淡漠。 旁侧伺立的韩玉堂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早听闻今日夫人会来宴,陛下这小半场宴席还不到,投在那里的目光一双手都数不清了。 韩公公悄悄看向那远处安静端坐的柔弱身影上,看见钟薏拿着酒盏的指尖收紧,微微泛白。 他脑筋一转,不动声色地靠近天子:“陛下,奴才瞧着钟小姐似乎不大适应这等场合,那琉璃酒盏……都快被她 捏变形了。” 卫昭眉梢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语气却听不出情绪:“怎么?” 韩玉堂立那张狗腿的笑脸藏不住,他压低声音凑近了几分:“奴才是怕钟小姐一紧张,若真出了点岔子……坏了陛下好心情,那可就可惜啦。” 卫昭端起酒盏低头抿了一口。 韩玉堂见他没拒绝,便心中一喜,笑着弯腰退下,慢悠悠招来一旁绿衣宫女,在她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而那头,卫昭轻掀眼睫,目光第十四次落在她身上,盯着她微红的脸、颤抖的手、泛白的指尖。 哼,陛下也就嘴上冷得像冰。 钟小姐怕是还不知,今夜这百花宴,满园春色都不及她一个轻颤的指尖来得惹人。 这回他可是又是尽了大忠呢! 另一边。 没想到这玫瑰荔枝酿初初尝着与果酒一般,后劲却出奇的强。 宴席未过半,钟薏已觉得头脑有些晕沉,胸口发闷,脸颊也不受控制地泛起粉晕。 她定定地坐着,不敢随意动作。 身侧苏玉姝还在与人小声打趣,她却只觉耳边声音越来越远,周遭喧嚣似被一层薄雾隔开。 她放下酒盏,琉璃质地在桌上轻微磕碰一声脆响,又被周围的嘈杂盖住。 手指轻轻扶住桌案,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略显混沌的意识,指尖触碰到凉意,心中的燥热仿佛被压下些许。 微醺间,她的目光越过浮动的人影,喧哗像退潮一样抽离耳畔,只留下空气里一点点灼意攀上脖颈。 钟夫人察觉她神色不对,低声关切道:“头晕?这酒性烈,你身子还没全好。” 她摇摇头,带着些许轻软的沙哑:“没事的娘亲,只是有些热。” 就在此时,一名绿衣宫女端着酒壶靠近,神色恭顺,似是还欲添酒。 钟薏刚想抬手阻止,宫女却忽然脚下一歪,酒壶倾斜,琼液哗地洒出,溅湿了她整只衣袖,清香扑鼻。 钟薏倏地一怔,双眸微睁。 酒意让她的大脑也反应迟钝,才意识过来,低头看着袖口被染湿的衣料,酒水顺着衣袖滴落,将淡色的衣裙染出一片深色的痕迹,格外明显。 “钟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宫女立刻跪倒在地,惊慌失措。 钟夫人蹙眉,碍于场合不便发作,只让她小心些。 钟薏站起身,却因酒意身子轻轻晃了晃,纤腰似一枝初春弱柳,被风一吹就要折断。 “快起来吧,你带我去换身衣裳,” 她转头,“娘,正好,我出去透透气。” 宫女闻言,赶紧扶住她的手臂,将人带出百花台。 宴上的斑斓灯火与丝竹之音远去,钟薏被宫女小心搀扶着,顺着小径往御花园旁的偏殿走去。 夜风吹过,带来一阵花香,那香味清甜而熟悉。 她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一些,抬起头,看向高墙下的花树。月光洒下,树影斑驳,繁花发出簌簌的声响。 钟薏站定片刻,胸口涌起难以名状的情绪。 “小姐,可是累了?”婢女见她停下,轻声问道。 钟薏摇了摇头,目光有些怔然:“这花香……我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话音刚落,她又自己否定似的低笑了一声:“可能是错觉吧。” “这是西域名花醉芙蓉,陛下深爱之,特地命人从东宫移植过来的呢。离此地不远便是正元殿,陛下常带外臣来看。” 婢女殷切解释,只当她醉意微醺,扶着她继续向前。 钟薏却在行走间隐隐觉得脑海深处有一段模糊的画面划过,如流星细碎却抓不住,只让人心底泛起阵阵涟漪。 偏殿就在不远处,宫人早已在殿中备好一套干净的衣裙。侍婢们伺候她更衣,动作娴熟迅速,又端来一盆清水,温热的湿帕轻轻拭去她脸上颈间的汗。 湿意和酒水带来的黏腻感终于褪去,却不知为何,身体的轻松并未带来清醒,反而令她眼皮越发沉重,困意悄然袭来。 “小姐不如在这里歇息会儿,奴婢帮您跟钟夫人说一声。”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5节 未听到回答,宫女低头一看,刚刚还乖巧坐着任她们擦拭的女郎,已悄然闭上了眼睛,漆黑纤长的睫毛投出一小片阴影,脸颊伏在桌面上。 几个宫女悄然交换了一眼,熄灭旁边袅袅升起的熏香,并未动她,默默退出,轻阖上房门。 不久后,房门再次被推开。 月光洒进来,照出一道颀长挺拔的影子,静静立在门口,纹丝不动。 他站在那里很久,像是怕惊扰她,又像在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掌心一寸寸收紧,直到骨节泛白,才终于跨出第一步。 脚步很轻,几乎无声,却步步逼近。 卫昭走到她身边,垂下眼,目光像要将她一点点塞进骨血里。 他想见她,想得如痴如狂夜不能寐;却又害怕见她,怕再看到她冷漠厌恶的眼,怕她再吐出让他心口泛疼的话。 上回他到底没忍住,借由由头去了钟府。 明明那日他已告诫自己只是去看看她住得是否安稳、吃得是否顺心,可命运偏偏又捉弄人,让他真的见着了她—— 那样近,近到她的气息扑面,眼神盈盈,声音软软地落在耳畔,像过往无数次梦里的重演。 可她全然忘了他。 把他当作个陌生人,警惕地盯着他看。 他几乎没忍住当着她的面失控。 好不容易克制着自己,假意退让几步,提出给她取了风筝,她便如过去一般,很快放下心来。 可又却冲着他的侍卫笑了,那一笑落在他眼中,像刀子在剖心。 他被妒意煎熬着,一时没绷住,破了相,露了形,还好没被她瞧出来。 第5章 她就睡在这里,离他不过几步。…… 那次只看了一眼,她便转身走远。 而现在—— 她就睡在这里,离他不过几步。 她就在眼前—— 趴伏在案,头微微歪着,一缕青丝垂落在面颊旁,纤细的手臂把脸挤出一块白嫩的软肉。呼吸间还残留着淡淡的玫瑰酒意,唇像是熟透了的红梅,软嫩得不堪一捏。 日思夜想的人此刻就在面前,他竟也尝到了近乡情怯的滋味,心跳得太快,仿佛要震破胸腔。 卫昭指尖颤得厉害。 他伸手,指腹轻轻擦过她鬓角,动作虔诚又克制,一寸一寸摩挲着熟悉的轮廓,生怕一个不慎,她就会从他面前再一次溜走。 喉头滚动,他压着嗓子,声音轻得像从喉咙深处被生生挤出: “……漪漪。” 他声音温柔极了,却带着难以察觉的颤,疯魔的心终于被剖开在她面前,他却只敢露出最温顺的一角。 她似有所觉,眉头轻蹙,嘴角撇了一下,像只被惊扰了的猫儿,懒懒地哼了声,嘴巴微张,却没醒。 他俯身,额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闭了闭眼,声音低到像在喃喃自语:“……没关系。忘了也没事......忘了也没事......” 就是她。 就是这幅看了三年的模样,没有半分变化。 失忆又如何?失忆了也还是他的漪漪。 他低下头,像是终于无法再克制一般,慢条斯理地轻轻笑了。 那笑极低,极缓,像野兽舔舐着利齿,藏着骨子里即将压不住的凶性,在空荡的偏殿中荡开,带出几分荒唐又危险的愉悦。 疯意翻涌,渴欲在血液里蠕动、沸腾,几乎要把他烧成灰烬。 她就伏在那儿,毫无防备。 一如从前,软软的、乖乖的…… 他终于俯身,将她轻轻抱起。 怀中人轻得仿佛随时会碎,他眼神骤沉,手臂下意识收紧。 他靠得更近,唇几乎贴上她耳边,却什么都没说,只嗅着脖颈间那一缕熟悉的香气,像是濒死之人抓着最后一缕气息,贪婪得近乎癫狂。 他可以忍,可以装作温润如玉、君子无瑕。 但他每一夜都在想她,想得发疯。 她就在京中,却仿佛在天涯之外。 他日日让人打探,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丝蛛丝马迹,都要反复拆解,从中捕捉她应该过得还好的痕迹,来喂饱自己那副将死的心。 他在钟薏苏醒那日便得了消息。起初是她醒来的狂喜,可又听闻她失忆。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她一睁开眼,面对 陌生人和环境的无措恐惧。 她一定又咬唇了,一定又死死忍着疼,不肯出声。 可他不在,没人拦她。 卫昭想到这,忍不住俯身,指节轻轻掰开她紧闭的唇瓣,见那软软一抹红色唇肉安然无恙,没有血痕,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她刚醒的几日因为不安夜夜难眠。听竹居的人便日日如此和他禀报。 他听了面上无事,手却将半盏茶碟碾得粉碎。 这是她自己选的,是她执意要逃,他这样对自己说。 他不再怪她已是退让。 可晚上他一人坐在清晖宫的夜色里,疑心此时她还未睡,胸口便仿佛是被人剖开一刀,鲜血淌得四野寂静。 他在宫中踱了一整夜,恨不得立刻长出双翼,飞到她身边,把她揽在怀中,轻声哄她,告诉她—— 忘记全天下的人都无妨,她只需记住他就够了。 可卫昭知道自己不能。 她既然失忆,便是老天垂怜,给了他重来的机会。 她还没学会重新恨他。 所以这一次,他要一步一步来,学她喜欢的模样,再一点一点将她缠住,再也逃不掉。 她喜欢笑着的男人,他便日日对着铜镜练笑。 他愿意把自己磨成她想要的那个最好的模样,慢慢哄她、骗她。 等她真的信了,真的笑着靠过来,他再慢慢把她吞下去。 一口一口,连骨头带魂。 她的笑,她的香气,她睡着时呼出的热意,她看别人时可爱表情,统统——全都吞进肚子里。 或者剖开自己,把她藏进心脏里那个早就腐烂的空洞里,用自己的肋骨一寸寸将她包起来,让她永远待在里面。 他甚至可以跪着,做一条只会在她面前摇尾的狗。 但她不能再逃了。 第6章 羞耻的热意从腰脊一路蜿蜒 卫昭动作极轻,将她抱至榻上。 他一寸寸替她理好发鬓,掖好锦被。 熏香极好,不会伤身,只会让人短暂陷入沉睡,醒后亦不会记得任何事。 他原本也不打算做什么,只是想看看她。 目光贪婪得像几天几夜未得水的渴客,黏在她脸上便难以挪开。 他几乎要忘了呼吸。 钟薏睡得极安稳,长睫垂落,唇色嫣红,陷在鬓发与枕褥之间,像梦境中才会出现的仙子,毫无防备。 他指节顺着光洁饱满的额头滑下,划过眼角、鼻梁,最后停在她微启的唇畔。 她的呼吸若有若无,热气拂过他的指尖。 他眼中情绪翻涌,沉到极处,几乎要滴出浓墨来。 可他没有俯身,只死死盯着她的唇,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两下,竭力压制住那股渴欲和饿欲。 他怕自己吻下去便再也不会停。 他不只是想吻她,甚至想吞噬掉她。 他颤着手掀开被角,将她无力垂落在身侧的手轻轻托起,放在掌心。 她手心仍旧是触碰过千千万万次的温热,他将她的指尖贴上自己的唇,轻轻蹭着、摩挲,像朝圣般虔诚。 甚至有一瞬他想张口将那纤长细嫩的指尖咬碎,吞下去。 那样,她才真的重新归他所有。 她的一切明明都曾属于他。 她在他怀中哭,在他唇下乱,在他怀里沉沦低唤,软语呢喃。 可现在,她只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与他从不相识。 烛火微明,昏黄的光线洒在帷帐之内,暖意浮动,氤氲出几分梦境般的朦胧。 钟薏躺在床榻上,薄被滑落,贴着一寸空裸的腰线。她觉得有些冷,冷得从梦中醒来。 她刚醒,睫羽轻颤,眼中还带着未散的迷茫,怔怔地看着帘顶,过了几息才转过头。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6节 下一瞬——便与那双深沉晦暗的眼撞了个正着。 宴上才远远见过的男人,正居高临下看着她,那双眼像是沉入夜色的深潭,冷得像要将人活活吞掉。 自己在这道目光下像是无处遁形一般,她觉得这不是初见的那个皇上,因而莫名生出一股的抗拒。 他撑在她身侧,影子落下,将她整个罩住。 “醒了?”他的声音低哑,有些冷。 她呼吸一窒,本能地往后缩,却被他单手扣住肩膀,轻而稳地按回榻中。 衣袍拂过她胸口,呼吸贴着耳边,像是在莹润透亮的皮肤上点了火。 她倏然僵住,指尖无意识攥住他肩上的衣料,触感坚硬,滚烫。 他低头,唇几乎贴上她颈侧,却偏偏只轻轻掠过,像是故意不肯碰实,又像在用唇瓣一寸一寸地烫出印记。 她被迫仰着头,被桎梏着,后颈紧贴软枕,睫毛轻颤,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从未和男性贴得如此紧,羞耻的热意从腰脊一路蜿蜒,顺着脖颈漫上脑海,将思绪烧得七零八落。 “卫昭……”她低唤,声音软得近乎哭腔,尾音一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唤出了他的名字。 他动作顿了一下,然后低低笑了一声。 唇擦过她侧脸,最终停在唇角一寸之旁,舌尖轻轻一点,舔去她脸颊上一滴不知何时滑落的泪。 她试图推开他,手却软得像没有骨头,明明贴上他肩膀,指尖却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小姐?” 钟薏猝然睁开眼,急促的呼吸在氤氲房间里格外清晰。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漾起盖至锁骨的水纹。 猛地转头,梦中的男人似乎还在旁边。 “小姐,您在里面没事吧?” 四周是熟悉的陈设——雕花梨木的屏风半掩,隔出一方静谧空间,映着水汽朦胧如画。旁侧的木架上悬挂着她刚脱下的衣物,轻纱低垂。 “啊!我......我没事!” 梦中的场景太过真实,那双深邃的眼睛,温热的触感……每一帧在她脑海里清晰得都像刚刚发生。 全身被泡得发软,她这才回过神,自己已经回到听竹居了,却不知为何又在浴桶里睡着。 她在偏殿的榻上醒来时,许是喝多了酒,浑身有些酸痛。 宴会尚未结束,远处传来阵阵乐声。宫女守在门口,见她出来,同她说钟夫人嘱咐她好好休息,宴会结束后在宫门口的马车上见。 她不想再回到宴会,于是派了宫女传话,自己先一步在宫外等候。 马车驶入钟府时,大院还灯火通明,几个侍婢小厮正站在寒风中迎接。 钟薏和父母告别,走进自己的院子,灯影摇曳,屋内早已准备了暖水,红叶和翠云跟在身后,要服侍她洗澡。 她有些疲累,便说自己泡一会儿。 “小姐,奴婢进来伺候您啦?”红叶在外间提着声儿。 “哦,好!”她声音还带着慌乱,把自己滑进桶中。 红叶掀开帘子,迈着轻快脚步进来,没发现她的异样。 “小姐今晚从宫里回来,可有什么好玩的事?”她一边为她打上旁边放好的澡豆,一边笑问。 今日只有翠云被带着进宫了,平日都在的影卫也跟在小姐暗处,她一人百无聊赖守在宅子里,自是好奇。 钟薏脑中一团乱麻,敷衍道:“明日,明日我同你说,今日有些累了。” 她闻言不再多言,只抿着嘴偷偷笑了一下。 沐浴完,钟薏从桶中站起,剔透水珠滚落,红叶不敢多看,红着脸帮她用丝帛擦净。 肌凝如雪,酥/胸半隐。 红叶动作蓦地停下。 小姐腰肢如往日盈盈一握,柔软曲线勾出两伏浅浅腰窝。可后腰却有一小片红印,触目惊心。 钟薏浑然未觉,只察觉到她突然顿住,便疑惑问:“怎么了?”边说着,下意识要扭过身看来。 电光石火间她想起什么,忙举起宽大的棉巾遮住骇人痕迹,笑道:“无事,只是刚刚有只虫子飞过,奴婢被吓了一跳。” 钟薏闻言回过头,撅起嘴:“红叶,你在我身边这么久,怎么还如此胆小?” 红叶嘿嘿赔笑:“小姐胆子大,奴婢可以靠着小姐,胆小点又如何?” 她被她的话取悦到,也笑开,立马忘记了方才的事。 红叶和翠云一同替钟薏整理好床铺,又将床帘放下。 房间渐渐安静下来,烛火被熄灭,只剩一颗夜明珠在不远处柔柔地亮着。 红叶拉着翠云出了房,走到一处角落,才肃着脸问她 :“今晚小姐见陛下了吗?” 翠云不知她是如何得知的,只老实点头:“见了。” 红叶这才放下心来,瞥了一眼周围,悄悄靠在她耳边:“方才小姐沐浴,我看到她身上有那痕迹......” 翠云一愣,还没反应过来。 红叶见她呆愣神色,摇头晃脑啧啧叹气:“唉!你呀!” 她又喜滋滋自言自语:“我看啊......小姐回到宫中可是指日可待......” 翠云还木着张脸,才反应过来,脸上飞起两抹可疑的红色。 红叶捅了捅她:“你不想房掌膳么?等小姐入了宫,金丝龙凤糕可随你吃了。” 闻言翠云眼神终于亮起,在夜中熠熠生光。 房内,钟薏独自窝在榻上,又想起在浴房中突兀的梦。 她忍不住在床上打滚,把自己裹成了蝉蛹,思维也随着身体动弹不得。 “卫昭……”她无意识从唇齿间泄出名字,声音软得几不可闻,却带着不受控制的颤意。 明明只是一个梦,怎么会像真的一样? “我怎么会……”她咬了咬唇,嗓音低下来,眼神游移,连空气都带着一丝羞耻的灼烫。 而且,那个人是卫昭,偏偏是卫昭—— 九五至尊的天子,王朝的未来。 可她就是在梦中看见他靠近,覆唇轻吻,一寸寸贴近她耳畔颈侧,唇齿缱绻,气息纠缠…… 钟薏心跳猛地一滞,脸颊倏然发热,蜷缩在被中轻轻抬手捂住脸,耳尖烫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她努力说服自己:“没关系……只是个梦而已。” “人都会做梦的……只是白天看他一眼看得久了些。” 可越是想冷静下来,那些梦境画面就越发清晰。她又想起第一日见面,日光正好,他眼睛里像是在发光,笑盈盈地看着她。 接下来怎么也睡不着了,钟薏在床上翻来覆去。 她一把把被子拉过头顶,埋住脸,胸腔却闷得难受。 锦被变得沉重,平日最喜的兰华香也像潮湿的春夜,缠绵得让人坐立难安。 “小姐,您睡不着么?”翠云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她刚回到外间,便听到小姐在床上折腾的声音。 “啊......我没事!就是有点渴了.....对!我想喝水......”钟薏被她声音吓了一跳,又抹不开面子,强行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她进来给她倒水,浅浅半杯茶盏,喂在她唇边:“小姐莫多喝。” 钟薏一口气喝了个光,由着翠云擦去她唇边水渍,扶着人睡下:“小姐睡不着,要不要奴婢给您讲故事?” 什么啊......她都几岁了! 钟薏故意打了个哈欠:“不用了,我现在又困了,你也去睡吧。” 她把脸重新埋进被子里,自然也没看见翠云脸上勾起的唇角。 婢女轻脚退出,房间又冷清下来。 雕花轩窗外透进一抹银白月光,洒在房中的芙蓉绣屏上。 此时已经夜半,万籁俱寂。 她这下也不敢乱动了。闭上眼,不知不觉间又睡了过去。 明月依旧高悬于紫蓝深空,成了今夜一切的唯一见证。 第7章 “薏丫头?是你吗?”…… 清晨。 钟薏是被窗外的鸟鸣声唤醒的。晨风拂过开了条缝的窗,吹动床边垂下的纱帐。 外间的丫鬟听见她起来的动静,鱼贯而入,端着温水、茶盏,有条不紊侍候她洗漱。 翠云手极巧,今日给她梳了个繁复的坠马髻,髻心别着发钗,莹润如雪的珠子点缀其上,几缕发丝垂在耳边,皓齿朱唇,愈发显得美如画中人。 钟薏又是一夜没有睡好,呆坐镜前,任由翠云摆弄。 她端过丫鬟递来的茶盏,轻抿一口,新上的蒙顶甘露。茶香幽幽微苦,让她清醒了几分。 外院来了小丫鬟禀报:“苏府的苏大小姐来了,说是与小姐相识。” 钟薏回神,苏大小姐? 不一会儿,苏玉姝人未到,声先至:“薏儿!”她跨过门槛,笑意盈盈,“我一早就想着邀你出门,生怕你没醒呢。” 她今日一身橙红色花织锦裙,套着水红的对襟褙子,整个人远看去宛如朝起的小太阳,明媚张扬。 钟薏也笑起来:“姐姐今天这般精神,昨日夜宴没累着吗?”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7节 “一个宫宴而已,再来三个我都没问题。”她一屁股坐在梨木小桌边,饮下丫鬟递来的茶。 目光被钟薏的发髻上的闪烁吸引,点缀其中的珍珠光华流转,在乌黑秀发间透着盈盈清辉。 她微微一愣:“这是……灵川宝珠?” 钟薏伸手触了触发髻:“翠云今早替我戴的,莫非这珠子很特别?” 苏玉姝睁大了眼,语气透着艳羡:“岂止特别!灵川宝珠乃灵川郡每年进贡的珍宝,特点便是珠色温润透蓝。这等珍珠只能用于皇室饰物,能流入民间的极少。你这钗上坠了这么多颗,少说也是千金难换!” 她极爱研究京城里的流行趋势和珍稀宝物,自是一眼看出这非凡品。 钟薏摇了摇头:“好看是好看......这些首饰是爹娘准备的,平日便随丫鬟收着。” 红叶站在一旁,微微福身:“苏小姐眼光独到,这钗子是夫人送小姐的。” 苏玉姝半开玩笑道:“夫人真舍得,这可是能入宫中贵妃眼的稀罕物。我还以为你们钟家在这京城里低调惯了呢。” 红叶心砰砰直跳,这苏小姐眼光毒辣,生怕她还要再看出什么,忙道:“苏小姐,我家小姐还未用早膳,不如边吃边聊?” 苏玉姝眼珠一转,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我今日无聊,听说京城新开了家胭脂铺子,东西极好,便想和你一起去挑挑。” 钟薏莞尔,拉着她陪自己用了早膳,两人谈天说地,一道坐车出门。 永安坊靠近皇宫,是上京热闹程度排行前几的街坊。街市上熙熙攘攘,商人小贩穿梭其间。 钟薏两人下了马车,沿街而行,侍女跟在身后,护着主子以免行人冲撞。 她们慢慢逛着,苏玉姝随手拿起摊子边一个绣工精美的香囊:“这颜色倒极衬你昨日的装扮,不如买来配着。” 钟薏探身过去,正欲开口,忽闻身后传来一道略带乡音的女声:“薏丫头?是你吗?” 她一愣,转头看去,声音的主人是个一个中年妇人,约莫四五十,站在不远处。 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衣角袖口被洗得发白;脸上因长年风霜显得格外沧桑,脊背微驼,肩上还挑着两筐干货。 看着这个陌生女人,她有些迟疑:“您是……?” 妇人没料到她是这种反应,急急走近几步,语气激动复杂:“我是青溪的李芳啊!你忘了吗?我之前经常给你送菜哩!” 李大娘是随赶考的儿子一起来京城的,正值春试,他整日在家念书备考,没有收入,京城物价比他们想象得更加高昂,她只能每日出来卖点东西,补贴家用。 永安坊热闹,她便常在这附近卖货。今天像往常一样上街,却看见了失踪快三年的钟家小女。 刚开始她也以为自己是认错了,那人被婢女挡得隐约,看不太真切。 她便跟在他们身后观察了好一会,才确定她就是钟薏:虽说容貌身姿比当年更加成熟,但眼角痣未变,笑起来的语气神态也和当初一模一样。 那时钟薏刚刚及笄,已是十里八乡的美人。家境虽清贫,人却独立能干,性子善良,对邻里也极好。 到了说亲的年纪青溪小伙子哪家不蠢蠢欲动,大部分却因她是孤女作罢。 她也本想借着隔壁邻居的关系让钟薏考虑下自己儿子,她觉得钟薏不错,自己是不嫌弃她身份的。 可后来,她家里却突然多了个男人。这男未婚女未嫁的,呆在一个屋檐下那么久,很难不让人生疑。 流言渐渐传开,找她说亲的也没了。 养着两个人定是有些压力,她除了每天要去镇上上工,家里的菜圃小不够两人吃,便又常向她买菜买肉,黄昏回来时顺路取走。 有天,钟薏突然跟她说自己走一段时间,托她照顾她院子里的狗。 她猜她定是想跟着那男人跑了。 那男的虽吃她软饭,却一身麻衣也遮不住气势,像个有钱人。于是她也没什么立场阻止了。 村里没有钟薏挂念的人,最多只有条 大黄狗。她便没再回来过。 刚开始几个月还给她寄了两封信,后来就音讯全无。大家都叹气可惜,这姑娘怕是和男人私奔,去当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妾,日子过得未必如意。 可时隔三年…… 李芳上下打量她,当年新衣都舍不得添一件的人,竟穿着如此华贵的绫罗绸缎,后面还有丫鬟小心翼翼跟着,举手投足间俨然成了富家夫人。 “......” 钟薏听到来人熟稔的语气却是愣住了,她不记得有这样的人,也不记得发生过这样的事,但对方的神情如此真实,真实得让她有些害怕。 她想跟她说说自己失忆了,可是她虽失忆,以前分明也是堂堂通判府小姐,养在江南深闺,怎会和眼前这个妇人相识? 更别提她口里的“青溪”,那般陌生的地名,她也是全无印象。 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红叶上前一步,冷声道:“这位大娘,你认错人了。这是刑部侍郎千金,与什么青溪无关。” “我怎会认错?” 李芳急了,目光在她两之间徘徊,语气笃定,“姑娘眼下那颗痣,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世间断不会有两个长得如此相像的人!” 她见钟薏迟迟不语,心中重逢的情绪越发激动,伸出粗糙的手想要靠近一步,奈何一声大喝: “住手!” 红叶挡在钟薏身前,平时整日一张笑脸的她此时目光冰冷,语气也毫不客气,“哪里来的疯婆子,也敢在小姐面前胡言乱语?莫不是居心叵测!” 李大娘被她气势一震,脚步顿时僵住。 脸上露出几分难堪,呐呐道:“小姑娘,我是真的认得你们家小姐,这可不是胡话啊……” 红叶懒得再与她多言,合掌轻拍两下,面前如鬼影般闪出两个黑衣侍卫:“把这人带走,莫让她再冲撞小姐。” 侍卫闻言迅速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她的胳膊。 竹扁担掉在地上,装着干货的两个箩筐随之倾倒,东西散落一地。 李芳一边挣扎一边回头喊道:“钟薏!你真不记得了吗?你狗还在我家呢……” 钟薏僵立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心头不断涌上一股闷沉感,目光落在一地的干货上。 那些胡乱翻滚的黄豆和花生迎着阳光,几乎有些刺目,又被来往的行人踏过碾碎成渣。 袖口被她不觉间紧攥得发皱,妇人的喊声逐渐远去,她耳边只剩嗡嗡作响。 红叶见她失魂模样,轻声安慰道:“小姐莫要受这疯人的胡话影响,她不过是京城中常有的混不下去的乡野村妇,见您装束动了歪心思,故意攀附罢了。” 苏玉姝在一旁看完了全程,明智地没有说话。 见妇人被扯远,这才开口幽幽道:“堂堂永安坊竟有如此之人,御街司怕是该好好反省一番了。” 钟薏回过神,扯出笑容:“或许真是认错了。” 她转向红叶,语气柔柔却难得强硬:“把人放了,卖的干货折成银两加倍赔偿。” “是。” 一场扰人乌龙下来,方才还一路谈笑甚欢的两人都没了兴致,走马观花地草草逛完了说好要去的脂粉铺,什么也没买。 钟薏见好友头一次与她出门便遇不愉快的风波,不免有些歉意。略作思忖,又提议去京城第一名楼醉云楼吃茶,来时苏玉姝才同她提到近日热卖的糕点味道极好。 苏玉姝也不想就这么回去,两人一拍即合。 正是饭点,醉云楼门前人潮如织。 苏玉姝抬眼一看,见楼前停着一辆楠木马车,车角挂着熟悉的苏府牌子,顿时语气兴奋:“定是我那弟弟,今天一早出门写生,刚好让你们认识认识。” 钟薏早闻她有一同胞弟弟,也十分好奇。 两人将将踏过门槛,便有一矮瘦小厮迎上前,恭敬行礼:“苏小姐今日可是用茶?请随小的往里走。” “苏溪惜在不在这儿?“ 苏嘻嘻……?钟薏疑心自己听错了,这名字倒是特别。她低头掩去唇边笑意,怕自己失礼。 小二忙答道:“苏公子正在二楼雅间,小的这就领贵客上楼。” 二楼尽是独立包厢,一间连着一间,门口挂着木质牌匾,题着各自雅名。 小二步伐轻快,领着她们一路穿过回廊,行至“潮雾轩”门前,轻扣了扣门,随即推开半扇,躬身道: “苏公子,您的客人到了。” 第8章 回到了三年前他们的初遇…… 彩漆门一开,酒香混着茉莉花茶香扑面而来。 纱帘之后,一位青年正独坐靠窗翻书,眉眼俊朗,气质疏朗,整个人安安静静,像一幅画。 见了他们,他放下手中的书迎上。 苏玉姝一进门便打趣道:“你倒好,见了贵客也不晓得装个意外,还是让阿山提前报了信?” “免得你又怪我不懂礼数。”苏溪惜抬眼,语气平平。 他身旁那位铁塔般的侍卫朝钟薏略一点头,随即沉默退至角落。 “薏儿,这便是我家小弟苏溪惜,嘴巴不甜,但手巧心细,长得还不赖。”苏玉姝笑吟吟介绍。 “苏公子。”钟薏颔首一礼。 “钟小姐。”苏溪惜神情淡淡,语气不失礼貌。 三人围坐,桌上点心热茶俱备。 钟薏原先还有些拘谨,苏玉姝见状递过一碟蜜果:“你别太客气,我弟是木头,得你多说几句他才会开窍。” “我不是不开窍,是你太吵。”苏溪惜反驳。 钟薏笑:“苏公子说话也有趣。” 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苏玉姝趁机添了碟热莲子,三人边吃边聊。 “前几日我藏了点心在袖子里,结果被嬷嬷逮个正着,念叨我好一阵子,还让我抄了书。” 钟薏一边说一边比划,想到自己抄的书嘴巴撅起,引得苏玉姝笑弯了腰,连苏溪惜都忍不住提了提嘴角。 “你袖子能藏点心?” “裙袖嘛,很宽的。”钟薏点点头,模样得意。 苏玉姝笑到抹眼泪。 “我不说罢了。”钟薏做出一副正经模样,又被苏玉姝捅了一下手臂,又笑出声。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8节 屋里一时热闹非常,茶香袅袅,炉火正红,旁边的侍女往碟里添点心,一盘接一盘,三人好似早已相识多年。 钟薏取了茶盏轻啜一口,忽地想起什么,抬眼问苏溪惜:“对了,苏公子方才看的可是《苦疾方》?” 苏溪惜微顿,颔首道:“正是。你识得这书?” 她眉眼一弯,语气兴致盎然:“我最近刚开始看医书,起初为了调养身体,后来便真觉得有趣。” “《苦疾方》虽冗长,但编排清晰。若你喜欢,可再看看《备急症要》,篇幅小些,也更实用。” “我在钟府书房翻过一眼,改日得细读。”她点点头,眼神真诚,“到时还请苏公子多提点。” 苏玉姝举着橘瓣咬了一口:“你们说得我都想看了。” “可别。”苏溪惜看她一眼,“你三日翻不完一本,只爱看话本。” “喂!”苏玉姝一把抱住钟薏胳膊,“薏儿你听听,他居然小瞧我?” 钟薏却当真了,认真给她出主意:“那我们以后一起看,教你慢慢看懂。” “看不懂也没关系,我美貌当先。”苏玉姝理直气壮地挺了挺胸。 三人说说笑笑,室内暖意洋洋。 * 月华如水。 皇宫正元殿内灯影摇曳,安神香袅袅升起,染得整座殿宇笼罩在一片威严之中。 卫昭孤坐龙椅上,宽大乌木桌上批完的奏折堆积如山。 他刚登基近三个月,朝局初定,但隐患仍在。 最近江南气候异常,暴雨连绵,太湖水位上涨,沿岸村镇多有溃堤。积水漫田,民众生计堪忧。漕运要道又因河渠阻塞而中断,粮船滞留,难以北上,京中粮价逐日攀升。 而新近施行的边疆屯粮政策也阻碍重重。此政策他本意为防范边患、巩固防线,然而部分边地将领以地不利为由推诿不办,另有旧臣倚仗门第权势,暗中联合地方豪强,强占屯田土地,甚至阻挠屯粮军队驻扎。 朝堂之上,数位大臣针锋相对,甚至一度以言辞相激,边疆督粮折子也因地方抵触而数度迟缓。 飞进正元殿的奏报一波接一波,令他片刻不得安宁。 韩玉堂弓着腰, 捧着一卷急报进殿,恭声道:“陛下,江南水患又有新报。” 卫昭抬眼,接过奏折展开,只见上头一片红笔批注。 报告中提及太湖以东四县田地尽毁,流民已有万人以上,而太湖堤坝仍在开裂,修复人手不足。水利大臣调派的资金不到位,致使赈灾举步维艰。 卫昭接过,眸光一扫,未见起伏:“三日内,户部追加赈银五万,刑部抽役苦工,两旬内修复堤防。” “是。” 他顿了顿,嗓音低了几分:“赈银此前才下,为何仍不足?” 韩玉堂伏地:“户部称,多用于采购粮草,地方水利多方拖延……” “荒唐。”朱笔顿地,声音不怒自威,“传御史台彻查银两去向,三日内呈报。有人敢贪赈银,便是图谋不轨,一律以谋逆论处。” 韩玉堂连连低头应声。 殿中一片寂静,卫昭唇线紧抿,指尖无意识地在桌案边缘轻轻叩动。 前方洪灾肆虐,百姓流离失所;后方匪患横行,军队疲乏无力;而朝堂之上,那些盘根错节的贪腐旧疾已在他容忍限度之外。 他初登大位,这些遗留的顽疾,若不趁此时一一清除,怕会如毒瘤般侵蚀整个朝堂。 卫昭回过神,见韩玉堂还跪在那,挑眉:“还不滚出去?” 韩玉堂叩首:“陛下,关大人在门外候着。” 卫昭继续提起朱笔:“宣。” “是,奴才这就传令!”话音刚落,便小心地挪着步子退出殿门,生怕再触怒了龙颜。 殿门外传来衣袂掠过的轻响。 片刻,一名黑衣侍卫悄然步入,他恭敬跪下。低垂的头颅和漆黑的甲衣,显得更加肃杀。 “陛下,钟小姐今日与苏家小姐出街,途中偶遇一名卖货老妇,疑似故乡旧识,属下已将人送离。” 卫昭倚在案后,手中朱笔顿了顿,片刻才淡声道:“算了,把人赶出京城。” 关毅应下,又继续禀道:“随后二人前往醉云楼,恰与苏府公子相遇,席间寒暄。” 他语调一如既往的平稳,唯独在“苏府公子”几个字时稍顿了顿, “……三人交谈甚欢,自诗书志怪而起,话题延展,钟小姐神色明朗,眼含笑意。苏大人,苏小姐亦频频回应,偶尔低声相笑,直到暮时三人才离开。” 桌上烛光悄悄晃动,映得那张玉刻般的脸一半明、一半暗。 卫昭垂眸听着,慢慢放下朱笔,指节轻轻扣在案面上,一下又一下,关节骨白如玉。 他听得极认真,连她喝了几口什么茶都不肯错过,可目光却渐渐冷下去。 “倒是……有些闲情逸致。”字句间似结着霜。 此人他记得,苏府嫡子,去年的殿试探花,如今不过是翰林院一名小小编修。 他不愿想她与苏溪惜对坐言谈究竟是如何场景,又心酸地回忆起她眼眸发亮,话语清脆的样子,像极了她初入他怀中、还未学会恐惧时的模样。 因为她同人说话时一直便是如此生动。 她会不会对那人动心? 读书人定是足够温文尔雅,正是她从前喜欢的模样。 如今……是要再来一回么? 他忽地觉得好笑。 喉间像堵着一把钝刀,咽不下,也吐不出。 他是不是还得像当初那样,把那人的头提来,放到她面前? 他想起她说自己疯,说自己不是人。 可如果她要再一次为了旁人逃开他……那疯又如何?不是人又如何? 嫉妒如水银般缓慢渗入骨血,将他全身都灌进一种冷而克制的躁意中。 他忽地勾唇。 笑意极轻,却凉得叫人胆寒。 他永远不会怪漪漪。 他怎么会舍得怪她? 只能怪那苏溪惜不知检点,一个靠着书生皮相沽名钓誉的庸才,仗着两本诗书便敢在在外面随意抛头露脸,勾引别人。 没关系,漪漪。 总有一日—— 总有一日,你会回到我身边。 卫昭慢慢舒了口气,脸色平静下来,像是方才所有可怖的阴鸷与疯魔从未存在过。 “退下吧。”他淡淡道。 * 或许是因为今日得了太多与她有关的消息,心火攻心,夜里卫昭便顺理成章地梦见了她。 不是那些过往重复千遍的亲密缠绵,而是回到了三年前他们的初遇。 那时他年纪尚轻,才从冷宫中挣脱,又仗着一场胜仗得了些许权势甜头,便自觉羽翼初丰,意气风发地与皇弟明争暗斗。 为了尽快掌控沧州兵权,他不惜亲自西下,日夜筹谋,步步推进。 一切都如他所愿,直至归途中突遭伏击——直到归途中突遭伏击——杀手藏得极深,出手之狠,分明是奔着要他命来。 身边人尽数殒命,连最忠心的影卫都替他挡下了最后一刀。他身中剧毒,拖着残躯跌入山林,最后藏身在一处隐蔽的山洞里。 血流不止,寒意蚀骨,死亡掐着他的咽喉,他连哼都不肯哼一声。 她便是在那时出现的。 被一条狗引着,跌跌撞撞闯进他藏身的洞穴。 卫昭突然在睡梦中笑了出来。 他还记得,那时的自己几乎疯魔,手中仅存的匕首毫不犹豫擦着她的面颊飞出。 她吓了一跳,脚下一滑,那条狗也“汪”地一声跳了起来,一人一犬手忙脚乱。 他不愿让人看见他这副狼狈快死的模样。 他以为她会跑。最好跑。别留下来。别看他。 可她只是盯了他许久,没说话,转身走了。 梦中,他靠着潮湿冰冷的石壁,呼吸急促,思绪翻涌。十余年人生如走马灯般掠过。 他恨透了这副命运安排的壳,如果这一生只剩死,那便死在这山林中也罢。 他已经没了遗憾。他所憎恨的那些人,如今一个个坟头草都长了起来。那病恹恹的父皇也活不了多久。 若说还有什么,恐怕就是那个当年说他不详的道士,他还没来得及找出来千刀万剐。 意识昏沉间,她居然又回来了,还跟着一个魁梧的男子。 两人说着他听不清的方言,那男人蹲下来一把把他甩在背上,淤血呛在喉咙里,让他离死又近了几分。 “诶诶!他快死啦!轻点!!” 耳边是她焦急的声音,熟悉得让他从梦中惊醒,下意识往旁边摸去,以为她还在身边。 夜华如水,照亮满室寂寥。 第9章 梦见些不堪回首的画面……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9节 三月底,天子亲下诏令,定于四月初五在京郊御苑举行一年一度的春围。 旨在操练军心,检验诸侯世家子弟的骑射之技,也借此庆祝春耕顺利,祈求风调雨顺,国运昌盛。 围猎地点选在御苑内的广袤山林。为筹备此事,天子命人提前布置猎场,禁军也早早进驻护卫,筹备周密。 钟薏听到消息时,差点把手里书都吓掉。 自那次宫宴之后,她总梦见些不堪回首的画面,偏偏梦中那人还总是一身玄衣、俊朗矜贵,叫她醒来面红耳热,恨不得把枕头埋进床底。 她将这事偷偷告诉苏玉姝,对方却一脸了然地拍了拍她肩膀:“我问过女大夫,姑娘家这年纪,做点梦很正常。” ——正常是正常,可若梦里那人是皇帝,还那样不堪,那就实在太不正常了啊! 因此得知要随家人赴围,她第一反应便是想装病逃过。 奈何钟夫人又用一双泪眼看着她:“皇家围猎不可失礼,你若不去,丢的可是我们钟家的面子!” 她只得认命。 为了不在御前出丑,她刚学完京中礼仪,女教头又跟着上门,每日轮番教她骑马射箭。 虽说那教头手松心软,知道她贪闲,时不时还让她偷偷摸鱼看几页话本,可钟薏依旧不太喜欢。 马场太臭,尘土飞扬,她宁愿坐在在堂里抄一下午书,或者对着夫子背一百个药名。 早春四月,御苑内的群山翠色环绕,王公大臣都带着家眷一同随行,广阔草地上搭起无数篷帐,场面热闹非凡。 宦官一声高宣,卫昭从金丝雕花的御帐中缓步而出。众人纷纷静下,恭敬行礼。 钟薏完全没听陛下究竟说了什么,俊逸的脸庞和低沉磁性的嗓音仿佛变成毛线,无孔不入地裹住缠紧她乱跳的心脏,一下便把她拉回梦境里。 待陛 下宣布春围正式开始,众人便下去准备。 钟薏换好骑装,骑着她的小母马瑶光缓步入场。 马是钟府马师带来的,自幼调教得温顺通灵,雪白皮毛在阳光下泛着银光,甚是惹眼。 她刚骑到草地中央,便听得远处有人唤她。 循声望去,是国子监祭酒的嫡女舒越越,旁边还围着几位装束精致的贵女。个个衣着考究,腰间系着香囊和弯刀,风姿娉婷。 她认得这些人。都是诗会上结识的京中名媛,那次她被苏玉姝带着露面,还因生人太多,一时紧张背错了句诗,窘得面颊通红,几欲落荒而逃。 是她们出声缓解尴尬,笑称“人非木石”,还细心转了话题。 此刻再见,气氛倒并不生疏。 见她骑马过来,众人纷纷打招呼,笑语盈盈。 舒越越见她神情忐忑,以为她在紧张,笑着拍了拍她马背:“第一次参加吧?别怕,若不想进林子,我们就在外围转转也成。今日来重在凑个热闹,不必逞强。” 几位姑娘闻言,纷纷叽叽喳喳,像一群活泼的小鸟:“是啊,我们几个每年都来,但哪次真打着猎了?不过是换身骑装,骑骑马,再来几张好看的画影图罢了。” “再说啦,”另一位身着浅青骑袍的姑娘低笑,“猎场里哪有好看的郎君好看?风吹日晒地在里头追兔子,反倒狼狈,还是外头自在。” 钟薏也不再胡思乱想,与她们聊天,一时间颇为热闹。 忽有一阵轻微的骚动自远处传来。 人群不约而同地往同一个方向望去—— 皇帝现身了。 卫昭一袭雪白骑装,衣襟猎猎,胸前金线绣出的云龙图腾蜿蜒而下,肃冷逼人。 身下一匹高大的黑色战马,黑色马鬃如瀑布般随风飘扬,马体肌肉线条紧实,鞍上挂着威风凛凛的金制马鞭。 他被宦官与随侍簇拥着,几名年轻贵公子骑在后方,神色拘谨,时不时低声附和,场面庄重得密不透风。 钟薏探着脑袋,在人群里还看见了自己的亲哥哥钟以礼,他身形过于高大,骑在马上,为了和旁边一个娇小的士官聊天,不得不佝偻着脊背,差点把她看笑。 钟以礼二十有二,是家中嫡长子,尚未婚配。他自幼便胸怀壮志,志向是立下赫赫战功,辅佐家国。来京不久,便一路从偏将擢升到副统领,辅掌京师卫戍。 心怀壮志的坏处便是不常归家,即使家里人千想万想,他也才半月回一次,钟夫人时常念叨他。 御前统领正在高声宣布此次围猎规则。众人会抽签决定各自出发顺序,猎物分为三类:野兽、大型飞禽及小型猎物。每猎到一只野兽记三分,大型飞禽计二分,小型猎物计一分。结束后,所有猎物需由猎场总管验收。 围猎开始后,众人按顺序依次散入山林。 钟薏的签数靠前,便比哥哥和其他女郎早走一步。骑马是她最近才新学,打猎更是不会。她也不觉得自己比得上山中野物的反应速度,便由着马儿慢慢前行。 山中空气清新,景色优美,倒是比京城舒服不少。 不知不觉间,耳畔不再有他人的马蹄声,只偶尔一两声鸟鸣,安静得有些奇怪。 马儿还踏着蹄子往前走,她觉得有些不对,勒住了马绳。 瑶光四蹄在原地来回踱步,鼻孔喷出热气,发出有节奏的轻响。钟薏微微皱眉,心中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觉,她抬眼环顾四周,周围静得出奇,空无一人。 她不敢继续往前走,正准备掉头回去。 “钟小姐。”倏忽有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提着心转头,却见到身着骑装的皇帝策马而来,旁跟着一只凶猛猎犬。 一身戎装衬得他高大利落,眉眼深峻,神情温和。她一怔,立刻行礼:“陛下——” “此地无旁人,钟小姐不必拘礼。”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温润,像三月春雨,轻飘飘落在她心上。 钟薏有些发懵,还在思索要如何回应,他已调转马头:“此地路窄,朕正好同行。” 她想婉拒,却无从开口,只得跟上。 卫昭放缓了马速,与她并肩前行。 “钟小姐学过骑马?”他侧目望她。 她咬住唇,低声答:“臣女马术生疏,不敢放肆。” 卫昭挑眉,想起自己派到她府上的马术师,叮嘱人按着她性子来,心知她定是敷衍着学了几日。 他唇角轻勾,语气依旧温和:“无妨,朕在。” 钟薏一怔,下意识抬眸对上他的眼。 他墨瞳深深,倒映着她此刻的慌乱模样。 ——这算什么话啊。 她心跳漏了一拍,耳尖也悄悄泛红,扭头看向别处。 两人策马并行,林间阳光洒落,光影斑驳,草木清香扑鼻。她偷偷瞥他一眼,他却并不看她,只温温淡淡地同她并骑,仿佛真的只是陪她走一段路。 这样一来,她反倒不那么局促了。 若非身份悬殊,若非那梦太荒唐,她险些真把这一段山林错认成什么旖旎情事的开头。 然而还未等她多想,卫昭身旁那猎犬忽然低吼一声,随即朝前方猛扑。 钟薏被它吓了一跳,顺着猎犬的的目光朝前方高大的灌木丛看去。 下一秒,丛深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一头吊睛白虎猛地从林间跃出,眼中带着凶猛的光芒,地动山摇。 钟薏刚还带着薄红的脸庞血色尽数褪去。她的手指想紧紧扣住马鞍,然而瑶光受猛兽惊扰,忽然跃起,剧烈地挣扎起来,缰绳一时脱手,被拉扯不稳,险些从马背上摔落。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疾风扑来。 整个人被一双手猛地抱住,狠狠从马上扯下,跌进一个温热坚实的怀里。 身后人气息极深,心跳剧烈,仿佛正强行压着什么。 “别怕。”他在她耳边低声。 她从未听过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瑶光脱离了控制,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整个身体像箭矢一样暴冲向前,冲入林中,消失在茂密的丛林里。 她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下一刻,卫昭将她稳稳置于旁边地上,翻身上马,拉弓搭箭,动作干净利落。 猛虎还在他们面前磨着爪子,张开的血盆大口不断喷出刺鼻的腥臭气息。她浑身僵硬,心生绝望,觉得他们二人几乎要交代在这里。 箭矢上弦的声音清晰可闻,带着凌厉的风声划破空气,狠狠地射中猛虎的前爪。白虎剧烈一抽,身形略微踉跄,被激怒了一般,更加张牙舞爪地扑向他们。 他毫不犹豫,第二箭已经搭上,弓弦狠狠弯成半圆弧线,箭矢再次飞出,直中猛虎的喉咙,它从半空直直坠下,地面震动,溅起大片尘土,剧烈挣扎了几下后,应声倒地。 四周瞬间死寂,只剩下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和她心脏的砰砰声。 卫昭把躲到远处的马儿骑回来,在她面前缓缓停下,居高临下看着她。 她被吓得几乎无法站稳,背靠着树干,呼吸凌乱,指节死死扣着粗糙树皮,眼里泪光水盈,仍残着惊恐。 他下马,步步逼近,在她面前俯下身,伸手握住她的手。 那只手软极了,凉得几乎没了温度,还带着细微颤意。 “你害怕?”他低声。 语调带着诡异的柔,眼底却什么都没有,只有蓄了太久的炽热与黑暗。 ——一切都如他所料。 第10章 换药“这件……陛下能自己脱吧?”…… 她会独自走远,他会刚好出现,她会跌入他怀里,他会杀虎救她。 钟薏这才意识到危机已解,绷紧的神经猛然松弛,身体一软。他拉着的手未松,力道大得她险些被顺势拽进怀中。 她一抬头,便撞进他俯身垂眸的目光里。 那眼神沉静得不像救了人之后的慰抚,反而更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幽深、死寂,叫人心生悸惧。 她甚至能从那双眼睛中看到自己慌乱狼狈的模样,似乎被他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她连忙退开些,面露羞愧:“对不住……陛下,臣女实在没用……” 卫昭看着她眼尾还泛着红,脸颊透着被惊吓后的柔软,指尖不自觉收紧。 他将人揽回,语气温柔得近乎哄劝,连一贯的“朕”也不曾用:“ 我说过,会护你周全。”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0节 钟薏垂眸,语气感激:“多谢陛下相救......” 卫昭理所当然地应了。 这场惊险本是他安排,只为制造一个和她顺理成章联系的契机。 可她方才那副熟悉的、无措脆弱的模样,却在他心中荡起一种奇异的悸动。 从旧日的愧疚中滋长出来,引出一种疯魔般的贪恋。 她失忆后果然变得更脆弱了。 也更容易依赖人了。 她已经开始信他,不再用陌生的眼神看他。 卫昭先是一喜,又开始有些怨自己。为何不第一时间将她囚回身边——为何还束手束脚地给她安排新的身份,让他们相隔如此之远。 明明可以直接将她带回去,告诉她他就是她的夫君,这个世上最爱她、和她相爱的人。 瑶光早已跑远,钟薏尝试吹哨唤它无果,只得与皇帝同乘一骑。她脚软得厉害,根本无法自己上马,被他一把抱起,稳稳安置在马鞍前方。 他的手臂自然落在她腰间,收得极紧。 轻磕马腹,马蹄踏着湿软草叶,一路向林外走去。 钟薏缓了缓,才道:“方才多谢陛下,救我一命。” 他低头看她,她还微微发着抖,像只惊着的猫,却又笨拙地要维持镇定。他忽然觉得骨头发痒。 ——既然是救命恩人......那他是不是可以再借机拿点什么? 她等了许久,头顶才传来他的应答,低缓温润:“别怕。朕会一直在。” “......” 钟薏觉得陛下可能习惯这样说话。他为人温和,不过随口一句,她却莫名听出几分别样意味。 她轻轻咬了咬唇,试图转移念头。 回神时才发现,他们竟不知不觉已走上了返程小道。 她下意识伸手拽了拽他握着马鞍的衣袖,语气也有些急:“陛下……这就回去了?” 她出来到现在不过半个时辰,想来皇帝也差不多。 他侧眸,目光落在那只搭在自己袖口的手上,神色一动。 她也意识到了,连忙松开,不好意思:“臣女是想着,陛下今日还未猎得什么,若就此回营……臣女怕您扫兴。” 他没有自称“朕”,道:“那便劳烦钟小姐陪我寻些猎物,免我空手而归遭人笑话,可好?” 钟薏耳根一红,点了点头,又怕他看不到,低低“嗯”了一声。 卫昭控马调头,林间微风拂面。他久未这般贴近她,身上的气息就在唇齿之间,淡淡的,软软的,却勾得他心头燥得厉害。 他低头看她,她耳尖红透,眼睫轻颤,像是还在强撑镇定不肯看他。 真是可爱啊。 他几乎能听见心底那个疯子在咬牙切齿地笑。 装出君子模样果真没错,她当真喜欢这样的男人。 那他是不是也可以再靠近一点? 他忽然低头,唇几乎是贴着她耳后说话,声音极轻极缓:“钟小姐似乎有些紧张。” 她下意识缩了缩肩,嗓音低得几乎听不清:“不……不是的。” 卫昭轻轻笑了一声,笑意没落在眼底,指腹不动声色地在她腰际摩挲。 隔着一层布料,动作缓慢。 明明是极安稳的姿势,可那手指每一次挪动,都涩情得仿佛下一瞬就能掀开层层衣料,将人拥进最深处。 钟薏觉得莫名腰间有些发痒,可那里只有他的手臂,她不敢多想,只能尽可能和他隔开距离,把目光放到远处的风景上。 “那便好。”他说,语带遗憾,“我只是担心,姑娘若是不安,会不愿再让我靠近了。” 他话语温和,仿佛是在委婉探问她的界限,又仿佛在控诉她现在和他拉开的距离。 ......怎么会呢?而且,她们现在同乘一骑,已经够近了罢...... 卫昭眼神沉沉地凝视着她,缰绳一收,马身微转,贴着林间小径前行。 那是他亲自挑的路,蜿蜒幽深,不会有人经过。 他享受着难得的独处时光,把速度放得尽可能缓慢,只希望时间停在这一刻。 路再远也会走尽。 出了林子,前方便是空阔山崖。卫昭勒马停下,眼前群山起伏,草色渐盛,麋鹿远奔,天地开阔。 这一路钟薏陪着他慢行,什么都没想,只觉得天光正好,一切都自在又新鲜。 可卫昭却始终在细细打量她。 她每一次呼吸、每一声不自觉的轻叹、每一个悄然偏头的动作……他都一一收入眼底。 心底的执念如同烈焰灼烧,灼得他骨头都开始发疼。 偶有飞禽蹿出,卫昭不动声色抬弓,快、准、狠。钟薏甚至还没看清猎物模样,便已落地不起。 她不禁偷想:若他当年还是少年将军,定是万军从中、挥矛斩敌的风发英姿。 她心头一动,刚偏过头去再偷看他侧颜,下一瞬,男人却“嘶”地低低吸了口气,手捂上臂膀,眉头蹙紧。 “陛下!”她慌了,立刻转身看他,“怎……怎么了?” 他眉头松开一点,脸上浮出一抹淡淡的笑:“无妨。许是方才磕着了。” 钟薏有些不知所措。 他语气轻描淡写,像是不愿她担忧,却又不经意泄出些许懊恼:“害你受惊不说,还误了围猎……钟小姐若觉得无趣,大可早些离我而去,不必陪我费时。” 话落,他目光不偏不倚地锁住她。 钟薏一听便急了,眼眶泛红,手抬起想触碰他手臂,又止住。 她声音低低的,几乎可以确定他是方才抱她下马时伤的。 她又想到自己硬是拉着他晃悠了那么久,他却强忍着伤痛,半丝都没表露出来。 钟薏心中满是愧疚与懊悔:“若不是臣女……陛下也不会受伤......” 卫昭眸色沉沉,低垂着眼:“是我连累了钟小姐,不然你还能多逛一会儿。如今这样……实在太没用了。” 钟薏被他说得心头一紧,忙不迭地摇头,眼神湿漉漉地望着他:“陛下是臣女的救命恩人,怎可如此贬低自己?” 她是真的着急了,一点防备也没有地将那句“救命恩人”说出口,声音轻颤,却如仙乐动人。 卫昭垂眸凝着她,一动不动。 他看着她眼中的关切,一丝笑意终于慢慢从唇角溢出。 “我们回去吧?”她小声问,语调怯生生的,带着点不安的试探。 卫昭侧眸看她,那模样委屈极了:“那便回去吧,免得让你担心。” 御帐的帷幔就在近前。他勒马停住,自马上一跃而下,正欲将她抱下,却被钟薏连忙躲开。 她记着他受伤的事,不肯让他动手,自己小心翼翼地踩着小厮递上的马凳落地。 鞋尖刚一沾地,裙摆微扬,她下意识去拢,余光却掠到男人始终未移开的视线。 钟薏心头一跳。 一行仆从本想跟来伺候,卫昭却抬手一挥,将他们尽数遣退。 帘幕落下,帐内一片静谧。 与方才碧空草色间的从容不同,此刻帐中幽闭,四野皆是属于他一人的气息。 钟薏下意识后退一步,转身道:“陛下,臣女这便去叫御医……” 她话还没说完,便听他在身后轻声道:“不必。” 他已经坐到了矮榻上,背微弓着,声音低哑:“我身上……有些旧瘢。不好见人。” 钟薏怔住。 她眼神闪了闪,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只听见自己心跳一下一下砸在耳膜上,突突作响。 他没有催她。 只是低头坐着,垂眼望着地,鬓发微乱,将本就清隽的眉眼遮去了几分,倒更添几分落寞与少年气的冷清。 像是那种不肯轻易示弱的人在她面前露出嘴最柔软的肚皮,引她去疼惜。 钟薏心里忽然软得厉害。 她咬了咬唇,还是一步步慢慢走近。 “您……有何吩咐?” “坐我身边。”他目光落在榻旁空处,语气平静。 钟薏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照做了。榻面不宽,她刻意将身体绷得很直,小心翼翼地往边上挪了挪,试图拉开距离。 然而彼此之间的距离不过几寸,那股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气很快缠了上来,随着他呼吸的轻响渗入鼻息,安静得近乎压迫。 “你似乎……不太愿意靠近我?”他忽然开口,挤出一个笑,“是我哪里让 你不满意了吗?” 钟薏猛地一僵,指尖紧了紧,耳根渐渐泛起红意。 “臣女……”她犹豫着开口,“只是……不太习惯。” 她顿了顿,怕他多想,还是补充道:“臣女生得体弱,向来与人疏远,从未……离谁这么近过。” “况且陛下英勇无双,救臣女于虎口,臣女怎会有丝毫嫌隙?” 说完,她悄悄抬眼看他一眼,却见他眉梢轻挑,似笑非笑,像是仍在揣摩她这番话的真伪。 “……原来如此。”他笑了笑,低声道,“我现下手臂疼得厉害,还需劳烦钟小姐……帮我脱下外衣。”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1节 钟薏一惊,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男人神色温和沉静,并无半点轻浮之意,仿佛只是再平常不过的请求。 钟薏闻言不敢犹豫,怕他再多想。那件猎装系带复杂,她笨拙地试了几次,竟未解开,急得脸颊飞红。 他低低笑了一声,似在怜她笨拙,抬手握住她的手,骨节分明的指节轻轻牵着她解开扣带。 细密摩挲间,她无意触到他颈侧滚烫的肌肤,指尖像被灼了一般,猛地一抖。 他的衣衫一件件褪下,剩那件素白中衣松垮地挂在身上,衣襟敞开,露出如玉的锁骨线条,肌肉隐隐起伏,呼吸间上下浮动,带着极近的压迫感。 钟薏喉咙发紧,视线不敢往下落,耳根已烧得发烫:“这件……陛下能自己脱吧?” 他知道自己再逼下去,她怕是要夺路而逃,于是只缓缓抽出系带,那质地极好的丝衣便如流水般顺着身形滑落。 这是她第一次看清他真正的模样。 他肩背宽阔,肌理清晰,胸前几道浅深不一的旧伤痕交错而落,自锁骨一路蜿蜒下去,藏入衣摆之中。 那不是她梦里的幻想,那是真的刻在他骨血中的烙痕。 她怔了片刻,竟生出几分刺目。 卫昭看着她呆愣的模样,难得唇边没有笑意,眼底漆黑一片: “钟小姐是......嫌弃我了吗?” 钟薏下意识摇了摇头:“不……不是的。” “是吗?” “这些伤,部分不是战场上所得。”他缓缓道,“是别人留的。” 他垂眸,目光扫过胸膛上的一道细长伤痕。 “那时还小,连个遮风的地方都没有。冬天里手脚冻裂,靠着地上的老鼠窝取暖。饿极了,便去抢些宫里扫出来的脏东西,吃了也得挨打。” 他说得极慢,一字一句,带着浓重的克制与压抑。 “后来,有人教我听话。说若是乖些,便能活得久些。” 他的指尖划过肩头那道细痕,声音仍温温的:“那年我钻了人家的□□,被当头赏了一脚。旁边人笑得真开心,像是在看戏。” 钟薏看着他,心口被钝钝地撞了一下。 她没想到他会说这些。 她从未想过,那个立于人前、金冠龙袍、高高在上的天子,会在少年时遭过这般羞辱。 可他说得太平静,像是在讲旁人的故事。 “我母亲……倒是还记得我。” “每次见我,便骂我是灾星,说后悔生了我。向砸我东西的时候,格外不手软。” 他低头看着她,唇角挑起,反倒温声安慰她,“但是我不怪他们。” 他神情从容,看不出一丝怨恨,像是早已把苦难咽进肚子里,只剩下淡然一笑。 第11章 初吻气息有点奇怪,甚至透着难过…… 钟薏下意识摇了摇头:“不……不是的。” “是吗?” “这些伤,部分不是战场上所得。”他缓缓道,“是别人留的。” 他垂眸,目光扫过胸膛上的一道细长伤痕。 “那时还小,连个遮风的地方都没有。冬天里手脚冻裂,靠着地上的老鼠窝取暖。饿极了,便去抢些宫里扫出来的脏东西,吃了也得挨打。” 他说得极慢,一字一句,带着浓重的克制与压抑。 “后来,有人教我听话。说若是乖些,便能活得久些。” 他的指尖划过肩头那道细痕,声音仍温温的:“那年我钻了人家的□□,被当头赏了一脚。旁边人笑得真开心,像是在看戏。” 钟薏看着他,心口被钝钝地撞了一下。 她没想到他会说这些。 她从未想过,那个立于人前、金冠龙袍、高高在上的天子,会在少年时遭过这般羞辱。 可他说得太平静,像是在讲旁人的故事。 “我母亲……倒是还记得我。” “每次见我,便骂我是灾星,说后悔生了我。向砸我东西的时候,格外不手软。” 他低头看着她,唇角挑起,反倒温声安慰她,“但是我不怪他们。” 他神情从容,看不出一丝怨恨,像是早已把苦难咽进肚子里,只剩下淡然一笑。 他为了讨食钻过皇弟□□,被当作笑柄,在一众宫人的嬉笑声中苟活。 当过狗受太监宫女使唤,毫无尊严。脖颈上挂着沉重的锁链,他到现在还记得那锁头的触感,冰冷如铁,将他牵进最阴暗的角落。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只能吃散着腐味的残羹碎叶,无人可依无人可靠。最可笑的是,就连他的母亲,那个爬了龙床承恩生出他的女子,也弃他如敝履。 好在,他走过来了,他站在高高的殿堂之上,接受万人匍匐。 心脏开始陌生地跳动,失序。 他果真是这么温柔的人,可...... “你怎么能不计较呢?”她忍不住脱口而出,语气有些急,“那些人……那些人合该受到惩罚才对!” 她说得义愤填膺,两颊鼓鼓。 卫昭怔了一瞬,随即低低笑了声。 笑得极轻极慢,像融水拂过玉石,温柔得过了头,便透着隐隐的怪异。 怎么会不计较呢? 那些欺辱过他的人,即便跪在他脚边求饶,磕到脑袋流血不停,他也一个都没放过。 所有一切湮灭在他放的那把火中,逃脱了的太监宫女被他用五马之刑赐死,兄弟被他一剑封喉,头颅还放在皇宫的辰晖殿,同他的珍宝一起。 但是,卫昭目光清浅看她:“能活下来,已经算是上天眷顾。” 一股说不清的冲动让她抬头和他对视。 “陛下是景朝的英雄,这些……是您的勋章。臣女,不,没有人会嫌弃的。” 声音轻柔,却异常清晰,那点羞怯被她攥进了手心,不退让。 四目相对,空气在这一瞬静止。 烛火轻摇,将他五官镀上一层冷白,眉目深刻如刀刻,俊美得摄人心魂。可那目光太深,像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要将她整个人一点点拖进去。 钟薏头一次同他如此对视,心跳一下一下撞得太响,耳边震得发麻。 她想移开,却偏不动,唇瓣轻轻咬着下唇,为了证明自己话里无虚,耳尖却悄然落了火。 良久,男人的喉结缓缓滚动,终于低声开口,唤她的名字:“钟薏。” 她轻轻一怔,眨了下眼。 那声“钟薏”念得极慢,像是把每个字都含在齿间反复碾碎再吐出来,低哑中透着莫名的执拗。 “你……当真是这样觉得的?” 她一怔,随即重重点头,声音毫不犹豫:“是,陛下。臣女相信,任何真正敬重您的臣民,都会这样认为。” 卫昭看着她,许久没有动。 他唇角牵了牵,却没如往常那样温和地笑出来,只眸底浮起一抹古怪的笑意。 “……原来你是这样想。” 他声音低沉,喃喃自语。 曾经她在他身下落泪颤抖,他从未问过这些。她恨他厌他都来不及,自然从未主动说起过她心里的看法。 可现在她坐在他身边,用这样明亮坚定的眼睛看着他,说这些伤疤是他的勋章,说她不会嫌弃。 这点温柔落在他耳中,像是滴在炽热刀口上的一滴冷露,瞬间浸透、引燃—— 让他想做点什么。 下一刻,他缓缓抬手,指腹贴上她的鬓角,极轻极慢地拂过她耳边一缕发丝。 慢得叫钟薏不自觉屏住呼吸。 “还没抹药!” 她被两人过近的距离吓得浑身一僵,大喊。 卫昭一顿。 她目光移到他的肩膀处,肌肉紧实线条磊落流畅,却有一处淤血,颜色透着不自然的黑紫色。 她心中微微一紧,起身拿过御医留在小几 上的药箱,各种药底部都标着名称,但她实在不知该给他用哪种。 这是卫昭趁她不注意时用内力伤的,自己最清楚不过该用什么。 他俯身指着其中一个黄赤色细颈瓶示意,几缕墨发轻扫在她的手背上。 钟薏赶紧拿起,拔开瓶口的塞子,坐近他肩膀。 褐色液体一倒出便不受控制地蜿蜒流下,在他玉白的肩上无比明显。她用手抹开,感受到掌下温热坚硬的触感,心跳飞快。 她动作尽可能轻地抹在伤口上,顺便观察他的神色。每一次抬头都能看到卫昭那微微皱起的长眉,似在极力隐藏痛楚。 她一边想陛下脆弱时也别有一番风味,一边小心问:“我弄疼您了吗?” 卫昭勉强挤出笑意:“不疼,继续吧。” 钟薏看着他强忍痛苦的模样,只得更加小心翼翼,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几乎要贴近他的胸膛。 那一瞬,她甚至能听见他隐忍滚烫的呼吸,一声比一声重,像从喉咙深处逼出的低喘。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2节 温软触感贴近,他死死盯着她纤细的颈项,那股熟悉的馨香拂过鼻尖,教他险些动手将人按进怀里—— 好似狗嗅到骨头时的本能,恨不能一口咬住。 钟薏眼神依然专注于手中的伤口,顺势伸出一只手轻轻按住他紧绷的大腿肌肉,怕他因疼痛而乱动。 她不知这举动有多亲昵。 匆匆抹开药液,肩上的伤口覆盖上大块黄褐色药斑,还未干,她便只将寝衣披在他身后,盖着一半身体。 卫昭看着她的动作,轻轻调整了一下坐姿,靠得更近些,低声开口:“今日我救了你,钟小姐可曾想过......如何谢我?” 他语气仍旧温和,却不知为何让人心跳慢了一拍。 钟薏一愣,抬头看他。 这人方才还郑重其事说“有他在”,怎转头便问起谢礼来了。 但是这也是应该的,她认真许诺:“陛下若有吩咐,臣女自当竭尽所能。” 卫昭低低一笑,没接话,只静静地看着她张合的唇瓣,像一把细细舔过火焰的刀,藏着不动声色的灼意。 钟薏被他目光看得有些臊,垂下眼。 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手指温热,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让她不得不看向他。 “钟小姐可知,”卫昭收回手,语声低缓,像风沙沙吹过竹林,“方才那句‘竭尽所能’,听来着实动人。” 他顿了顿,唇线扬起,声音更低一分:“只是,我一时还没想好要什么报答。可否先压在你那儿?” 钟薏有些走神,他语气太温柔,眼神却不容她逃,像是要把她心神都吸走,心跳开始快得失序。 她才动了唇瓣,准备答应他。 下一刻,眼前的人却忽地俯身,唇瓣猝然覆了上来。 钟薏全身僵住,下意识闭眼。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唇上有一片炽热的触感,他却……在奇怪地颤抖。 卫昭吻得极轻,像怕吓跑一个脆弱的幻影。 他闭着眼,眉眼沉得阴郁,只敢把那一点温软覆在她唇上,反复摩挲。 眼前的漪漪是活生生的人,就坐在这,还在他身边。 只要一靠近,她身上的香气、温度、气息,都会一点点唤醒他骨血里的执念。 那个跳入滚滚江水时决绝的钟薏,如今就在他面前。 这是她记忆里他们的第一次。 她不记得他们曾有多少爱恨纠缠,不记得在床榻上的无数次互相折磨,也不记得如何想和他同归于尽杀了他多少次。 所以哪怕再渴望、再疯狂,也要克制。他不能把她吓跑—— 不能再失去一次。 唇上的触感陌生而炽热,钟薏睫毛止不住地颤抖,脸颊飞速涨红,几乎要烧起来。 这就是亲吻吗? 她脑中一团乱麻,知道自己现在该躲开,然后像话本里面的女主一样,冷静又高贵地抬起下巴,说一句“陛下请自重。” 可她鬼使神差地不想这样。 他吻得太轻了,轻得不像在冒犯,更像在温柔地请求。 她开始走神。 脑中闪过个不合时宜的念头——他们这样亲近,像不像两只毛茸茸的小动物挤在一块取暖? 钟薏突然有点想笑,又不敢笑出来。 他身上散发的气息有点奇怪,甚至透着难过,又好像是她的错觉。 第12章 心疼“后宫亦不可偏废。” 卫昭忽地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她的双手被迫抵在他胸口,感受到他胸腔间剧烈的心跳,震得她指尖一阵发麻。 他的另一只手箍住她的腰,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揉进血肉中。 她什么都忘了,却还是会发抖、会脸红,会因一个亲吻而心慌意乱。 半晌,他才终于肯松开一点距离。 钟薏有些失神,双目迷茫,唇间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光是简单触碰,她的唇却被磨得发红发烫,像一朵刚被碾过的蔷薇,娇艳而狼狈。 卫昭低头望着她,眼底浮现出一种隐秘、极度病态的满足。 下一刻,他俯身。 唇飞快贴上她有些松散的衣襟,落在那片粉润如玉的颈边。 啄了一下。 仿佛被灼烧一般,钟薏整个人颤了下。 他的声音也在这时贴上耳边,像是蛊钻进她耳中:“这,便算钟小姐……给我的许诺罢。” 钟薏猛地回过神。 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和他做了什么,羞意和惊慌如潮水般一并涌来,脸颊一寸寸烧红,连耳尖都红透了。 她别开眼,语气磕磕绊绊:“我……我想起我娘还有事吩咐我……先走一步!” 说完一把捂住唇,仓皇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身后似乎有一道低低笑声传来,她不敢回头。 一出帐门,寒意扑面而来。 钟薏飞快地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心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她明明该拒绝的……可她竟然没有推开……真是脑子坏了...... 她抿着唇,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才注意到帐外跪了一地的奴婢侍从,皆是方才被卫昭遣出去的。 众人垂首屏息,不敢抬眼看她。 她又开始害羞,赶紧低着头疾步掠过他们,匆匆回了钟府的营帐。 帐中,父母与兄长正围坐榻前,眉头紧锁,低声议论着什么。一见她进来,皆是一惊,立刻起身围了上来。 李清荟最先拉住她的手,仔细打量,一边心疼地问:“为娘听说你在林子里遇见了大虫,可是受伤了?” 钟薏被家人的关心弄得心头一热,想起方才的惊险,眼眶泛酸。 她轻声道:“我无事,只是皇上救我时肩膀受伤了,已被包扎妥当。” 迟疑了一下,又怕他们误会,连忙补了一句:“我……我只是帮他包了下伤,别的……什么也没做。”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句话反倒此地无银,耳根又红了几分。 家人们却像是什么都没察觉,了然点头,没有再追问。 也没质疑陛下带着御医,哪里需要她一个贵女包扎? 钟以礼今日抽到的签数靠后,等他出发时,早已不见小妹踪影,只得孤身而去。满载而归回到营帐,却听说她不见了踪影,众人顿时一片慌乱。 过了会,钟薏未归,苏夫人却来到他们营帐,悄悄和钟夫人打探钟薏与陛下的关系,问他们是否有让她进宫的打算。 钟母大惊,问她此话从何而来。 苏夫人这才知道,他们不知下午陛下和钟薏同乘一匹马,姿态亲密回到御帐。 她扫视帐内,看样子,她现在还没回来。 钟母尴尬笑笑,只得说皇帝肯定是体恤臣子,这才开恩让她在御帐里休息。 不知苏夫人信没信,只是语气更加亲热,又和她寒暄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不久又有小厮来报,说姑娘与陛下一同遇了猛虎受了惊,此刻正在御帐中稍作歇息,大家才终于松了口气。 她就是他们的金饽饽,半点闪失也不能出。 钟进之回想到自己还是苏州那会儿,可以说,他们一家现在在上京能过得如此顺风顺水,自己还当了个三品大官,这一切祖上烧高香的事,实乃托了钟薏的福。 因此,当陛下嘱咐钟家务必好生照料她时,钟进之不敢有丝毫怠慢。 陛下赏赐下来的珍贵物件,他一一 备齐布置于钟薏寝房;晚膳提到对医术有兴趣,他便找来京中知名的教习大夫;哪怕是钟薏失忆后提起爱好读书,他都立刻派人搜罗天下书籍,不论是经典孤本还是稀奇话本,尽数送至她手中。 日头西斜,钟薏先是遇到猛虎,又被皇帝调侃,早已身心俱疲。见到家人后,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倚在榻上,不出片刻便沉沉睡去。 钟夫人守在一旁,给她盖上薄毯,帐内静谧无声,众人皆不敢出言,生怕惊扰了她的好梦。 * 自那日遇到猛虎,李清荟担忧她安危,便也没让她参与接下来的活动,她每日只得在营帐内看书,让带来的丫鬟陪在她身边逗趣解乐。 又一日,钟薏抱着书,坐在帐外的阴影处,红叶给她打着扇子,四月微风不燥,阳光从枝叶间碎碎洒落在她裙摆上,清亮温柔。 可突然红叶就见她垂下眼帘,肩膀一颤。 两滴眼泪从她眼眶中滑落,坠在书页上,晕开一团明显的水痕。 “小姐?”红叶一惊,声音陡高,“你怎么了?” 几个婢女慌张围上前。 钟薏只是摇头,泪眼朦胧,眼前书页上的字迹模糊不清,连翻页的力气都用尽了。 她在看《帝王纪略》——城中新出的皇帝传记。 她看到,陛下出生那年,有云游道士私言其“生有异相,乃不祥之兆”。 先帝本就冷淡他的母妃,听信谗言后,便将母子二人一并打入冷宫。那个终年不见天光的角落,他在那里待了整整十一年,直至一场大火烧了冷宫,唯他一人活着走出。 她忽然就懂了。 她想起他当日释然的语气,只觉胸口发紧,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3节 像是心口某处被人轻轻捻了一下,不重,却酸得发闷。 她记得他吻她时面目含笑,也记得他温热的呼吸喷在唇上时得颤抖。 她更记得那日他倚在廊下,温和地看着她,笑得像春日初融的雪。 那一瞬,她甚至恍惚觉得——他们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她一向心软,走在街上遇着讨饭的孩子也会悄悄多塞两枚碎银子,为此没少被好友打趣。 可今天这一回,她却隐隐意识到,这种难过与从前都不一样。 它太近了,近得像是从自己身上剥下来了一块什么东西,又被人捏在手心里,胡乱揉成一团。 那份疼不再只是别人的事,而像是藏得极深的情绪终于破壳而出,还带着几分莫名的心悸。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咬牙骂了句:“混账。” 声音哑哑的,带着一丝倔强。 红叶给小姐擦着泪,不知道谁得罪了她,眼瞧着小姐把书搁在膝头,风吹着发丝拂在唇边,一页也没再翻,眼角还挂着泪光,神情却明明白白。 她不是在生气。 她是在心疼他。 * 正元殿内,天子端坐于书案之后。 案上奏折堆如山峦,刚从早朝退下他便未曾歇息,各地汇报文书接踵而至。 近日国事渐趋顺遂。 江南的水灾已得初步控制,地方官员被他召来京中,当面训诫敲打;边疆的政策也在逐步推行,奏报有条不紊。 短短数月间,朝局平定,百官噤声,风浪尽息。 韩玉堂掀开一侧碧色帷幔,悄声走近:“陛下,赵国公求见。” 卫昭目光不动:“让他进来。” 少顷,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靠近。 来人年约四十,身形高大,面容虽带岁月痕迹,却威严如旧。 跪完礼,卫昭赐坐,和煦问:“国公爷,何事光临?” 赵容慎扫过他桌案:“陛下,近日身体可好?家父闻陛下殚精竭虑,心中忧惧,唯恐圣躬过劳,累及社稷。” 他这家父,正是当今朝堂谁都绕不开的老赵国公,三朝元老,声望极重。虽已致仕多年,仍举足轻重。 卫昭一笑,放下手中的奏折:“谢老国公挂念,朕确实事务繁杂,不过尚堪应付。” 赵国公停顿片刻,眼中一闪而过的算计极快藏住。 “陛下即位以来,政局清朗,民心安稳,实乃万幸。但若要江山久固,后宫亦不可偏废。” 他说着,声调放缓几分,“后宫并非奢礼虚饰,而是国本之重,牵系储嗣与宗庙血脉。至今尚空,实非长策。” 此言再明显不过,依旧是催他纳妃、立后。 卫昭眸中闪过一丝寒意。 又来了。 自他登基起,此人便屡屡借社稷大计之名旁敲侧击,劝他早立后妃。隔三差五联络群臣施压,手段让人心生厌烦。 他低头翻阅奏折,语气不紧不慢:“赵国公一片忠心,朕记在心上。后宫之事,确实需慎思。” 抬眸,目光轻扫他一眼,淡淡道:“朕记得,国公府上似有一女?” 赵容慎心中一动,面上露出笑意:“回陛下,家中确有一女,名唤长筠,今年十八,尚未许人。” 第13章 “之前你一直都不在家,…… 卫昭点点头,语气温和:“这年纪也不小了。国公爷眼光向来极准,可有为她物色良配?” 赵容慎一噎,脸上笑容一滞:“这……还在考量之中。” “如此,”卫昭似笑非笑地看他,“若令嫒已有中意之人,国公尽可告知。朕若知其人品端方,定当亲自赐婚——也免得好人误会,误入深宫,耽误终身。” 一句话落,宛若一柄绵里藏针的软刀。 赵容慎脸色微僵,强笑附和:“陛下……体恤民情,臣感激不尽。” 卫昭端起茶盏,语调轻缓,“国公一心为国,甚好。但家中子女之事,也应妥善安排。人参补气,近日新得几株,韩玉堂,送去赵府。” 韩玉堂垂首应声:“是。” 卫昭笑意不减:“国公若无他事,便早些歇着罢。” “……臣告退。” 赵容慎躬身退出殿门,直到走出承乾门,才慢慢拉下脸色。 自先帝薨逝卫昭登基,他用国丧之礼数度推辞他充盈后宫的意见。如今新朝稳固,国丧已过,竟然还毫无意向。 他的筠儿已经过了十八之龄,年龄相仿的好友都许了人家,只她迟迟未婚嫁,京中氏族都知他想作何。 皇上今日首次和他提到长筠,然言辞中隐含拒绝之意,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 他也知女儿另有心上人,可现在皇帝后宫悬置,他实在不想放弃。赵氏一族已然凋敝,远不如当年繁华,倘若女儿进宫,谋个妃位...... * 四月临近中旬,听竹居内春意正浓,花木交织,阳光照下来颇有一番意趣。钟薏就坐在屋内的光影下捣药。 自上回陛下春围受伤,偏不肯召御医,只点了她一人入帐,此事传出,早成了京中贵女们的谈资。 连苏玉姝都特地跑来打听,一见面便扑过来揶揄:“薏儿,你给皇上包扎的时候,看到他的肌肉没?有没有腹肌?” 她正咬着一口糕,险些没被噎住,咳得眼泪直掉,回神后只觉脑门发胀。 之后几日,她翻遍了钟府的医书,连夫子授课时也听得格外认真。 万一哪天在宫宴上被人问一句“风寒与暑湿如何分型”,她答不出来,岂不真成了笑话? 不过……书读久了,倒也不觉辛苦。 她开始鼓捣些小药丸与粉剂,止困的、安神的、提气的,什么都试一试,通通拿婢女们试用。结果反响竟意外地不错。 “小姐真神了!我昨夜一觉睡到天亮!” “这个通乏粉太灵了,才一闻就醒!”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夸,不知是真情实感还是溺爱,不过她从来没有深究,忍不住得意,窝在药架后面笑弯了眼。 日子就这样慢慢地、很有新意地流过去了。 只是有时候走神,她脑中总会莫名其妙地浮现出那人的模样。 不是故意去想的,但就是清清楚楚地撞进她脑中—— 有时是他肩头那道伤,似还隐隐作痛似的,教她不由皱眉;有时又是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龙涎香气,时轻时重,像缠在鼻尖,挥也挥不去。 钟薏轻轻叹了口气,药臼却没停,只是手下的力道忽重忽轻,心神早已不在捣药上。 翠云守在 一旁,早看得一清二楚。 小姐这几日神思恍惚得厉害,坐着坐着就走神,脸颊莫名泛红,紧接着就是苍白,有时还会自言自语。 翠云表面不动声色,却已在心里打定主意:今晚回话时,得加上一句“小姐近日似有旧疾复发之疑”。若真拖得久了,不如请陛下亲自瞧一瞧才好。 钟薏身旁一只小猫乖巧趴着。 这猫是前些日子她与弟弟钟志尔在后院偶遇的。那日母猫不见了踪影,草丛里只剩这一只小小的团子,瘦得可怜,叫声也轻。 她心头一软,便叫人将它抱了回来。 起初不过巴掌大,如今已学会扑蝶捕虫,活泼得紧,成日里在屋檐花影中窜来蹿去。 那日婢女们围着逗猫,笑嘻嘻问她:“小姐给它起名了吗?” 她没细想,手指正拨着猫耳,脱口而出一句:“昭昭。” 红叶托着猫儿在怀中转了一圈,一脸认真地问:“朝朝?朝阳的朝?真好听,带文气儿。小姐果然是读书人!” 她闻言一怔,指尖顿了顿,却没纠正,只轻轻应了一声。 于是,这猫便稀里糊涂地得了个与圣上同音的名字。 正想着,窗外忽传来一阵轻轻压低的呼唤:“阿姐——阿姐——” 她抬眸望去,只见一小小的脑袋从窗棂外探了进来,正是弟弟钟志尔。小小一张圆脸被风吹得红扑扑的,眼珠转得飞快,显然又是偷偷溜出来的。 她抬眸望去,一小小的脑袋从窗棂外探了进来,正是钟志尔。 他圆润的小脸上透着健康的红晕,眼珠骨碌碌转着,显然又是瞒着下人溜出来的。 “志尔,课业是不是还没做完?”钟薏看他这副模样,已心知大半,将药臼搁下,起身走到窗边。 钟志尔索性翻身跳了进来,扑进她怀中,仰着脸笑得眉眼弯弯:“阿姐,我来了!我们来看猫吧!” 她轻笑着,抬手一指那只打滚的小猫:“它正等着你呢。” “都长这么大啦!”他惊喜地蹲下身,胖乎乎的小手一边摸一边感叹,“阿姐,你真厉害,它都不怕你。” “许是因为我每天都喂它吧。”她低头望着他认真逗猫的小模样,心中不觉泛起柔软。 钟志尔玩得正欢,忽然抬起头来,仰着脸道:“姐姐,你怎么会突然回来啊?” 她笑意一敛,低声问道:“突然回来?这话怎么说?” “就是……”他歪着脑袋想了想,“之前你一直都不在家,后来突然就回来住了,还生了大病。” 钟薏闻言,心头隐隐一紧。 娘亲和爹爹从未提过这回事。 他们说她自幼便在府中长大,从未离家,连她三岁生辰穿了哪身衣裳、磕破了哪块额角,都记得清清楚楚,从来没有过什么“突然回来”的说法。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4节 她的记忆本就空落许多,也没放在心上。可听志尔这么一说,她心里忽然像被朝朝轻轻挠了一下,痒,又带点说不清的慌。 她低下眼,咬了咬唇,刚想再追问几句,哪知旁边丫鬟适时递过一块刚蒸好的桂花糕。 钟志尔眼睛一亮,注意力瞬间被勾走,抓起糕点便吃,边吃边笑:“阿姐,这糕点真的太好吃了,别的地方可没有!” 他吃得满脸满足,嘴角还沾了点糖霜。方才那句无心之语,也就这么被他轻轻带过,抛到了脑后。 钟薏望着他笑逐颜开的模样,心头那点不安散去几分,终究没再追问。 她抬手,轻轻替他拭去唇边的糕屑,嘴角弯了弯。 * 夜色沉沉,雨声未止。 寝房中香炉轻烟袅袅,助眠的熏香早已点上,淡淡香气缭绕在帷幔之间,一室静谧。 钟薏方才沐浴完,坐在铜镜前,发丝未干,小脸被蒸气蒸得粉红。 红叶在她身后,动作极轻:“小姐今夜想要个什么样的发式?” “素净些。”她语气懒懒的,神情却不似往日轻快。 顿了顿,又像是随口问:“翠云呢?怎么不见她?” 红叶手势未变,语气轻快:“翠云说头有些晕,奴婢便叫她早些歇下了。想来歇几日便好。” “嗯……” 她应了一声,眼神从镜中落在红叶身上,“她倒是少有这般。” 翠云一向身体结实得很,平日饭量堪比三个婢女,气力比几个小厮加起来还足,前几日还去厨房抡杵舂,怎么就说病就病了? 红叶笑着,手中梳得极稳:“近来换季,冷热交替,病了也正常。” 钟薏垂下眸,没再追问。 她有些烦躁,又说不上来为了什么,伸手随意在梳妆盒里拨弄,发出一串串哗哗声,听着更是吵人。 她随意捻出一支白玉笄。 笄身冰凉,尾端极其圆钝,中间一条突兀的金丝线,因此更显笨重,上面雕了一朵似花非花的图案,不甚分明。 她举到烛火前,盯着那花看了片刻,眉心微蹙:“……这是花?” 红叶看着她神色,笑着应了:“小姐没有半点印象吗?这是您去年从集市挑回来的,那时您还说做工虽差,可玉质好,日后拿来打趣也不亏。” 她“哦”了一声,像是想起了,又像什么都没听进去,将玉笄随手放回盒中。 钟薏低头捡起另一支更细巧的珊瑚簪把玩,眼神不自觉落在那笄上。 她原本不是会买那种工笨的东西的。线条太粗,纹样模糊,看久了甚至有点……刺眼。 可她又记不清这东西究竟何时来的。 也许真的是自己挑的罢。 人,都是会变的。 红叶站在她身后,手指握着青丝,心跳已逐渐加快。 这支簪子是小姐宫中的随身之物之一。是当初她出宫时包裹里背着的,一并被陛下吩咐送了过来。 红叶记得,那日东西一来,关大人还特别叮嘱要千万护好了,可现在小姐竟像从未见过。 她果真已忘得干净。 夜雨如丝,翠云的身影在雨幕中一闪而过。 听竹居后的竹林寂静无声,雨水顺着枝叶滴落,映着朦胧的天光,仿若溅落碎银。 她取出刚写好的信件,交给从树上跃下的侍卫,声音几乎被雨声吞没:“将此信交给陛下,事关小姐。” 第14章 心动“实话是,我这几日,很想你。”…… 侍卫默然接过信件,转身隐入夜雨中。 翠云驻足片刻,抬头望向被乌云遮掩的天幕。 自幼习武的她耳力远超常人。下午钟薏与钟志尔的对话,她在屋外也听得清清楚楚。 她不知小姐现在是否起了疑心,但她必须将消息传给天子,好有所准备。 她与红叶不同,小姐刚来京城时,她便奉命被安排到小姐身边,表面伺候,实则保护,至此已有近三年。 她这副嗓子便是在救小姐的那场火灾中毁的。陛下念她有功,小姐失忆后身边的人几乎都被换了一遍,唯独她被唤回来伺候。 雨丝顺着她的眉骨滑落,打在脖颈上,触感冰冷。 钟薏刚到上京那年,走哪儿都像一轮明亮的日头,照得旁人移不开眼。她也一样。那时候的她,喜欢小姐,会偷学她梳的发式,别别扭扭,然后被她发现,亲手教她。 她在小姐进了东宫后便奉旨离开,去了别处,再见她时她便已经失忆。 再如何怜惜,也只能深藏心底。 雨声愈密,竹林深处,只余空荡的竹影轻轻摇曳。 * 昨日一场春雨,今晨天色一碧如洗,空气中残留被洗净后的清甜气息。 钟薏坐在梳妆台前,刚被翠云温水拭过面,鬓发还带着点潮气。 昨夜大概是雨声吵人,她半夜才睡去,现在精神萎靡。 刚想着吃过早膳再回去补会觉,捧着一方淡粉请帖,神色欢喜:“小姐,苏小姐差人来请,说是映月节当晚要在浮玉台设宴,请您一定赏光。” 钟薏接过,嘴边弯出笑。 映月节是自太祖朝便流传下来的旧俗,每至春末京中便要张灯结彩一夜,百姓出门游灯赏乐。坊间那一夜通常是灯火通明,人潮如织。 也是年轻人最盼的节令之一。 帖子是苏玉姝亲手写的,文绉绉一大段,连“夜游赏灯、雅客同欢”都写上了。 她说这是她第一次自己设宴,来得都是世家小姐公子,让她一定要去。 钟薏读着笑出 声来。 她心里飞快盘算起要穿什么好看衣裳,吃早膳时本还有些困意,这会儿也都没了。 她撑着脸想了想,忽然心念一动—— 那日遇见的永安坊老妇,不知今日还在不在? 出于某种自己也不好意思说的原因,她把要跟上来的丫鬟屏退,只戴上了幕帘,便上了钟府的马车,示意小厮将她送到永安坊。 街上还是如那日一般热闹。 钟薏凭着记忆走到那日卖荷包的摊前,她记得就是在这儿,那个老妇喊住了她。 她站在原地,四下张望,人群熙攘,却不见那挑着扁担的矮小身影。 “女郎在找甚么呢?”有人看不下去了,开口。 她望过去,是荷包摊子上的老板。 “您知道这附近前些日子有个卖干货的老娘吗?” 老板吐出嘴里的瓜子皮,靠在摊上:“自然知道。不过,你打听她做什么?” “哦,我是她同乡的,有点东西想交给她。”钟薏随口编了个理由。 老板不疑有他:“她前些日子得罪了人,好久没见到她了。” 钟薏大惊:“她得罪谁了?” “大约半月前吧,她在我这碰到一个贵家小姐,就......跟你差不多,”老板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语气生动,“把人惹恼了,突然两个黑衣人,从天而降!就把她带走了。我和她住一个巷子,到现在还没见过她人呢。” 这不正是她那日发生的事,黑衣人应该是她府上的侍卫。 可那妇人为何从那后就消失了? 钟薏急声追问:“那您可知她家住哪里?我有急事找她。” 老板抬头看她,不语。 她递了一两银子过去,老板收了,才继续:“城郊的白马巷,巷口有棵老樟树,第二家。她和儿子一起住,前些日子刚搬进来。” 钟薏匆匆告别老板,又让小厮把自己送到白马巷。 马车一路驶入,街边喧嚣已褪,巷中寂静如水。小巷狭窄,车行不便,钟薏便下车步行。 她提着裙摆,一步步沿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走进去。 到了第二家门前,她停下脚步。 门扉紧闭,红漆斑驳,指尖轻叩时,漆屑簌簌而落。 她等了一会儿,无人回应。 她蹙眉,又走了几步,瞧见前面一户人家大门敞开,院中有个老妇正在淘菜。 她走近,略一福身:“敢问婆婆,您可知道巷口那户住着一位卖干货的老妇人?我与她是同乡,有事相寻。” 老妇抬头,目光在她身上打量片刻,才缓缓道:“她啊……半个月前就搬走了。” “搬走了?”钟薏一愣,“为何搬得这样急?” “听说是得罪了人。连她那读书的儿子也一同离了上京咯。” 钟薏下意识问:“是因为……那日与贵家小姐冲撞的事?” 老妇瞥她一眼,眼神含意不明:“这事你也知?是,她嘴巴确实不利索,得罪谁都不奇怪。” 钟薏勉强一笑,谢过老妇,转身离开。 小巷深窄,雨后的青石板带着潮意,她走出时步子有些虚浮。 一路上,她都沉默着。街边的喧闹似也隔了一层纱,听不真切、也看不分明。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5节 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讶异,不安,还有说不出口的荒谬。 明明那日她吩咐过,让人放了老妇,还赔了双倍的银子。 怎么一转头,对方便得罪了人,甚至搬离了上京? 她不想把这事往复杂处想,也许只是巧合。 可这“巧合”二字,近来仿佛有点多。 回到府中的马车上,钟薏靠在车壁,衣角沾着水,裙摆脏了一块,她都未察觉。 此刻心绪纷乱。 弟弟的一句无心话、翠云突然请假、那支形制笨拙的白玉笄…… 每一件都不大,大得连质问都显得矫情。 可它们此刻却一齐浮了上来,像线团被拽开了一个结,拉开了便收不回去了。 她本不该多想。她现在过得足够好,衣食无忧,家人关爱,日子稳妥。 那她到底在不安什么?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那种微妙的不对劲就像一根扎在指肚里的细刺,不深,也不见血,却让人忍不住一遍遍去按它、碰它,看它到底还在不在。 马车驶入钟府,稳稳停下。 良久,等她收拾好一切情绪下了马车,立马迎上来一婢女,说正厅有贵客到访,老爷请她过去一见。 一路穿过雕梁画栋,婢女领着她在庭前停下,低垂着头,只让她自己上前。 钟薏心中疑惑,但面上不显。端着世家小姐应有的礼仪,莲步轻移,走进正堂。 堂内只正首坐了一人,她只瞥到一眼,心脏便感觉被人攥住,扑通狂跳。 卫昭今日穿了一件月白长袍,衣襟上绣着极浅的银纹,若有若无地隐在布料间。 乌发仅以一支木簪松松束起,整个人静坐在那儿,倒更像个温润的世家公子。 他敛眉拨弄着茶盏,指节修长,听见她的脚步声,忽然抬起头来。 那一瞬,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 她心“咚”地跳了一下,所有不相关的念头全被压下。 他还是记忆中那副样子,温润、从容,像不曾变过。 钟薏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他为何总穿白色?他如此喜欢白色吗? 她不自觉地顿了顿脚步。 眼神有点乱,又不想太明显,便低下头避开。 抬手行礼,还没动作到一半,便被他一句话截住:“在我面前,不必行礼,也不必自称臣女。” 刚在府前压下的情绪被他轻飘飘一句话重新撩拨出来,她一边有些心跳失序,一边藏在心口的迟疑逐渐开始重新翻涌。 她犹豫过,要不要去问娘亲。 可母亲心思细腻,一向敏感,她若说了,恐怕还没解开疑团,倒先让她担忧起来。 她不知不觉将目光落回眼前人身上。 陛下这样的人……总是让人忍不住去信任的。 钟薏看向卫昭伤过的那半肩膀:“陛下的伤如今好些了吗?” 他没立刻回答,只静静看着她,片刻才开口:“好得差不多了。”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只是雨夜时,偶尔还会疼。” 他说得轻描淡写,像不在意的样子。 可目光一直停在她眉心,期待她的神色。 钟薏听罢果然蹙了眉,眼里慢慢漾出一点担忧的水意。动作轻微,却直直落在他心上,让他呼吸瞬间慢了半拍。 “我今日来,是为找钟大人商议公务。”卫昭先一步开口,温声道。 钟薏轻轻点了点头。她不懂朝中之事,也不便多问。 可心里却莫名有些空落。 她想了想,没忍住问:“那陛下既已商议完,为何还不走?” 话一出口,她自己便了愣住。 这话属实无礼了些,可......她就是想问。 她想知道他为何停留,又为何一直望着她不肯移开目光。 皇帝脸上没有半点不悦,反倒一笑,连眼角眉梢都带着弧度。 钟薏本能地别开视线,却还是慢了半拍。 事实上,来找钟进之是真,但更多的还是因为自己思念太甚。 他昨夜才得了听竹居的密报,婢子说她可能对失忆之事起了疑心。 他其实根本在意——他早下定决心,无论她记得与否,她终究都会回到他身边——或者说,不得不回到。 只是现在看来,漪漪失忆好处大于弊处,所以他可以借着这个理由劝自己又来看她一次。 他早知她喜欢自己笑的样子。她从前便对着他的笑脸失神。 所以他独自一人时已经对着铜镜学会了该怎么抬眼,怎么勾唇,怎么露出最让她动心的那一副好脾气的模样。 如今见她果然又看得呆住,卫昭眼底黑浓得像漾开了一层雾。 他笑得更深,声线更软下来:“想听实话吗?” 钟薏没答,像是想到什么,眼神开始躲。 她的手指攥着裙边,不自觉沿着上面的绣纹扣过去。 卫昭语调比方才更低一分:“实话是,我这几日,很想你。” 他说得坦然,声音低柔,目光却是灼灼。 那一瞬,她心跳快得几乎压不住。 仿佛回到那日被他骤然亲吻时,那种突如其来的、侵入性极强的温柔。 好像在危险的崖边行走,却又被一根绳子牢牢牵着。 可下一刻钟薏开始不安。 他说得太自然了。 那种温柔、好听的语气,是否并不只属于她一个 人? 他看起来有太多经验,太清楚哪句话会叫人心动,太熟练哪一个距离会恰好叫人脸红。 可他们,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只是几面之缘。最多还带了他的救命之情。 他先是那样冒犯地亲了她,现在又说这种不清不楚的话,究竟想做什么? 她眼里原本那点被触动的情意慢慢收了回去,像是突然发现那根绳子其实并不安全。 说到底,他是皇帝,她是侍郎府的女儿,彼此之间隔着万重沟壑。他将来会坐拥三宫六院,她也会嫁给一个心仪的郎君。 这样的心跳,实在太不妥当了。 钟薏低下头,咬了咬唇,努力把悸动压下去。 她后退半步,动作客气。 “陛下若无旁事……”她脸上带笑,声音软下来,“那臣女便不打扰了。” 她不应情,按着嬷嬷的教导,安安静静地行了一礼,语气也规矩到了礼法里,把所有暧昧都切了个干净。 分明是在赶他走。 卫昭盯着她那一瞬间泛红又飞快垂下的眼,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她不是已经动心了吗?那种眼神、气息…… 为什么下一刻就抽身了? 第15章 他已经忍得快疯了。 他瞳孔微缩,脸上的笑意开始一寸寸崩塌,嘴角止不住地抽了一下,又被生生压了下去。 钟薏低着头,不肯看他,自然也没看到男人面上那一瞬几乎可以称作可怖的变化。 他仍在温和地笑着:“好。” 语调很轻,尾音也落得极稳,一如既往的柔和,听不出半点波澜。 男人甚至抬起手,想替她拂去袖角上的尘埃,做出那副体贴入微的姿态。 可她像是骤然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一步,躲开了他。 他顿住了。 像是被当面扇了一耳光,却还得端着笑,不动声色地把血沫吞下去。 卫昭动作没再继续,唇边的笑也没有掉半分,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仿佛真是个宽容无比的君王,对一个小姑娘生硬的回避一笑置之。 钟薏被堂内尴尬的气息压得无所适从,垂首行了一礼便告退。 她转身的那一刻,瞥到皇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色如初。 卫昭看着她起初慢慢走着,后来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似的,等出了门便提着裙摆跑开。 风掀起她的衣摆,那背影快得像在逃命。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6节 他面色一瞬煞白,站在原地,指尖发凉,只觉连同胸腔中跳动的心脏也被她裙角一并带走。 韩玉堂立在出口门帘的阴影中,垂首静候。 他看到夫人出来,原是想照规矩迎接,却没想到钟薏走得太快,风一样从他身侧掠过去,只来得及朝他轻轻点了个头,便匆匆下了台阶。 他动作一顿,福礼只做了一半,手还没举稳,她已走远了。 他愣在原地。 这天色......怎么只呆了不到半刻钟? 堂中忽然响起一声脆响—— 像是瓷盏碎裂,带出一串低微的颤音,在空荡的屋内回旋。 韩玉堂心头一跳。 他立刻俯身进去,连呼吸都只敢压到最低。 天子仍立在原地。 可他眼前那只素白瓷盏已看不出原样,盏面布满细密裂纹,像蛛网般蜿蜒蔓延。 血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桌面,他却丝毫未觉。 他脸上的笑已经分毫不见,乌沉沉的目光像是淬了毒,唇角弧度碎裂,周身空气都压抑得发紧。 她嫌他。 嫌他靠得太近,嫌他说得太多,嫌他不懂得分寸。 “只是……想她而已。”他低声喃喃,心火烧得嗓音发哑。 “也不许吗?” 他收紧手指,将那盏瓷捏得彻底粉碎,碎片嵌入掌心,血肉模糊,却让他找到了一丝能宣泄的出口。 换了法子,换了模样,耐着性子对她,生怕再吓着她。 可她说了两句就推开他,转身就走。 把他当成什么了?可有可无的过客? 胸腔中的那团火猛地窜上来,一口气堵在喉咙。 他已经忍得快疯了。 漪漪。 * 钟薏这些日子总有些低落。 那段无疾而终的少女心事起得突兀,落得更是荒唐。像入夏以来频频让她惊醒的雨,醒来时,只余满身湿意和心口一滩拂不去的空虚。 另一个原因就是关于那个大娘。 她试探了红叶,可红叶一脸笃定,说把人安全送回了家中。甚至找来当时出现的两个侍卫证明,说是何时送的,她家在何处,赔了多少银子。 她琢磨不出破绽,也不再深究了,只是鲜少出门,常常呆在府中。 出门时必须路过正厅,她每次走过,都会不受控制地想到那道白色身影。 今夜是映月节,钟薏难得好好打扮了一番,仔细挑了衣裳与首饰,把自己拾掇得精神些,天色刚暗,便往浮玉台去了。 浮玉台建在水岸,是京中世家贵女爱相约去的地方,晚上彩灯如昼,街头街尾都是游人热闹的笑声。 到了会馆,她一进门便见有两人先到。 苏玉姝对面坐着赵长筠。 赵长筠是赵国公爷晚来得的明珠,从小捧在手心。 苏夫人与赵国公夫人乃闺中密友,苏玉姝与赵长筠自幼一同长大,却性情不和水火难容。 赵家权势更盛,珍玩颇丰,赵长筠每将新得的珍宝带到苏家,总惹得苏玉姝不快,两人两看相厌。 她俩如今能安稳坐在一席桌上,也有钟薏的缘故。 前些日子苏溪惜生辰,她们一同赴宴。席间赵长筠吃错了东西,忽然发作过敏,呼吸急促,眼看便要支撑不住。 那时场上尽是小姐少爷,全都手忙脚乱,大夫又一时未到,钟薏恰巧前几日学过如何应对相似的症状,取了门外种的紫苏替她舒了气,才熬到郎中赶来。 那次后赵长筠特地来钟府道谢,还跟她道歉,说自己宫宴那日不该那么编排她。 钟薏才发现,赵小姐并非表面看着那般高傲难亲,实际上心思敏感,还发现她也不过是个为了心上人生辰愿意花上两月心血的姑娘。 自那之后,她们便成了朋友。赵长筠时常来找她,有时会和来找她的苏玉姝撞上,两人冷哼一声,不说话,但是也不至于立刻打起来。 这会儿见了她们,屋里别的人还未到,钟薏便忍不住将藏在心头许久的心事倾吐了。 她说到自己是如何面对陛下那句话时,苏玉姝顿时倒抽一口气:“薏儿,我只是说说而已,你真的上啊!” 她心有余悸,“还好拒绝了,你们真要是成了,到时被一纸婚书拴进宫去,一辈子跟那么多女人争宠,可不是活受罪?” 赵长筠本来在剥瓜子,听到这话倒也罕见地点了头:“宫里女人十有八九……都是孤苦的命。” 两个人难得在这件事上意见一致,在她耳边一唱一和,掰着手指头给她数上京城里多少官员,哪家哪户想送女儿去换前程,赵长筠还乐观地把自己算进去了。 她们之所以谈到宫里就神色凝重,说到底,是因为景朝几代帝王,哪一任不是红颜满宫、白骨成山。那些曾经盛极一时的宠妃,最后不是疯了死了,就是连尸骨都寻不回来。 贵女们打小听着这些故事长大,从不觉得那是荣耀。谁敢真心甘愿踏进去? 钟薏被她幽幽口气吓得打了个颤。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和陛下有结果。她想过很多次,可每每一想到“入宫”两个字,心里便会本能地抗拒。 大概是因为即便皇宫如何华丽,她也有些畏惧那高深的宫墙。 她不过是个寻常女子,也和无数人一样,幻想过话本子里的情节——夫妻恩爱、不移情、不纳妾,只爱一人。 “你别怕。” 苏玉姝饮了些酒,红着脸说起胡话,“你等着,我回去叫我娘好好跟你娘介绍……今晚来的公子不少,你仔细瞧瞧,看上哪个,包在我身上!” 她嘻嘻一笑,“钟大人是圣上眼前的红人,谁还敢嫌你身份?或者……你考虑一下我小弟如何?” 赵长筠脸色骤变,恶狠狠喊她:“苏、玉、姝——!” 苏玉姝掏掏耳朵:“什么东西在叫?” 两人顿时又吵作一团,一阵鸡飞狗跳,钟薏在旁边叫也叫不住。 可这番热闹倒让她心头松快了些。 果然,心事还是说出来最好。 房内的吵闹等别的贵女少爷陆陆续续入席才停,两人又恢复成矜持端庄的模样,好似方才互扯发簪、想要把酒泼对方脸上的人不是她们一样。 月色渐西,浮玉台上的灯影摇摇晃晃,几杯酒落肚,气氛正好。 少年们说笑着,相邀去湖边放灯。 京中自来有此旧俗,映月节当夜,将愿望写在灯上,不论放进水中或者升到天上,皆能得愿。 钟薏第一次听说这习惯,倒也觉得很是新鲜。 她也饮了几杯酒,但记着上回宫宴睡着的教训,不敢多喝,只脸颊红红,眼尾染了些醉意,走起路来像踩在云上。 身侧跟着一个绿衣公子,方才在席间饮酒如水牛,一开口就说钟薏长得像他的一位故人,说着说着还有点想哭。 大家了然哄笑,苏玉姝故意问他到底像谁,他却支支吾吾,怎么都不肯说。 出了席要去放灯,他便顺理成章地靠上来,说要陪她散散酒。 不知是因为今天彻底了却了一桩心事,还是因为他方才怔怔看着她的神色,像真把她当作了什么旧人,钟薏对他没有起厌意。 两人并肩而行,偶尔交谈,倒也不甚尴尬。 他正要说他那故人的故事,被一把凑上来的红叶一下将他挤在一旁。 于是三个人就这样姿势怪异地下了楼梯。 下楼时钟薏眼前一晃,酒意上涌,险些踩空,公子要来扶她,却被红叶拦住。 他终于斜睨了红叶一眼,明晃晃地责她一个丫鬟竟这般无礼。 可红叶站得极稳,护着她的模样像只小母鸡。 通往湖边要绕一段曲折的回廊,灯火一盏盏挂在长檐下。两侧皆是停靠的马车,街道虽明亮,却意外地安静。 绿衣公子默然走了会儿,自觉没趣,故人也不再说,跟她告别转头去寻自己的朋友了。 钟薏其实对他口中故人的真实性保持怀疑态度,见他离开,礼貌点点头。 红叶忽然放慢了脚步,带着她落在人群后头。 “小姐……”她声线低低的,带着迟疑。 钟薏转头看她:“嗯?” “夜里,夜里风凉......对,奴婢回去给您拿披风!”她一口气说完,立刻转身跑了。 钟薏一句“不冷”还未来得及出口,她背影已经消失在灯影之间。 她站在原地片刻,望见前头赵长筠提着一盏莲花灯,正和旁人说笑,便想跟上去。 可刚走出一步,身后忽然有人低声唤她: “钟小姐。” 她茫然转头,才发现是一直跟在卫昭身边的那个胖太监。 韩玉堂弓着腰给她示意:“陛下在那边等着您。” 钟薏顺着他目光看去。 远远地,一辆漆黑的马车停在街尾的阴影下,灯火斑驳,街上人来人往,偏那处一片空荡,孤零零地立在那儿。 他为什么在这? 皇帝......也要过映月节吗?他也有愿望要许吗? 她指尖不自觉收紧。 她该立刻拒绝的。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7节 她是情窦初开,但她更知道,有些事若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那就不该再多走一步,只会让自己难堪。 更何况,方才好友说的那些话,句句都说在了她心坎上。 可她却没能立刻转身。 她站在那里,像是被什么拽住了。 因为她忽然想到——若是他今晚来,是因为她那日说得不够清楚呢? 那天她确实只含糊地避开了他,没有断干净的意思,也没有明确的拒绝。 她不想再跟他见面,但也不愿自己在他眼里是那种情绪无常的姑娘。 她不想让他误会。 第16章 亲吻两片湿润的唇之间的黏腻交合。…… 钟薏低头,深吸了口气,把所有乱七八糟的情绪都咽下去。 她告诉自己,她不是去见他。她只是去和他说清楚。 韩玉堂眉开眼笑,跟在她身边,抻长胳膊给她掀开帘帐。 马车内黑洞洞的,竟连一盏灯也未点,外界投进的光也被吸了进去,瞧不出一丝人影。 钟薏觉得有些奇怪,犹豫两息,又想起自己来见的目的,还是踏了进去。 韩玉堂瞧见夫人进去,收了帘子,很有眼力见地退到了远处。 车厢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连卫昭的呼吸也隐匿在暗中,只能闻到他身上惯有的那股龙涎香,才能确定他在这里。 钟薏跪坐在软垫上,掌心贴着的锦缎触感柔滑,她心跳却比方才更快了两分,仿佛那香气本身就能撩动她的神经。 “陛下?”她低声唤,声音里还残着一点酒后的绵软。 “太黑了......能不能点灯?” 无人应。 黑暗像一层厚重的帷幕,将她困在其中,也将不安悄无声息地放大。 她迟疑地向前探去,指尖在空气中摸索,想试着在案几上摸到灯盏。指尖刚触到冰凉的木面—— 却忽然碰上了一只手。 那只手温热、宽大,骨节分明,等候在那处。 她吓了一跳,想要收回,却被他毫无预兆地反握住了手腕。 钟薏下意识一抽,却被他反手按住,连带着另一只手也被一并攥住,束在胸前。 他的动作极快,像是早已预判了她会挣扎,每一步都带着好似极其熟悉她身体反应的笃定。 她双手被他一只手桎梏着,动弹不得。 钟薏不喜欢这种感觉,被掌控、束缚、无法挣扎。 可更让她难堪的是,一被他触碰到,不争气的身体便会不自觉软半分。 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开始发烫,体内像是有一根弦,被什么轻轻挑了一下——滚烫的热意从胸口一路窜至耳根。 车厢里静得诡异,只有她隐忍不住的喘息声撩拨着黑暗。 一道气息骤然靠近。 呼吸极其轻微,落在她颊侧,耳后,带着微热,肌肤也随之泛起战栗。 钟薏一时间来不及反应,脊背绷得笔直,只能由那道气息一寸寸嗅过自己,像是在试探是否沾染上了别人的气息。 他贴得极近,近到她能感觉到他的睫羽扫过她的颊,仿佛羽毛拂过。 她终于受不了,声音发紧:“你做什么?” 他仍旧不应,只是低头看着她,指腹在她手腕处一点点摩挲,又停住,细细感受她皮下跳动的血脉。 她的心跳太快,几乎是故意在自己指尖乱撞。 钟薏开始后悔踏上这辆马车。 忽地,他低声唤她。 “薏薏。” 声音像是砂砾在喉中碾过,压抑、沙哑,却又极其温柔。 “你知道我今晚……等了你多久吗?” 钟薏怔了一下,脸颊烧得厉害,连原本稀薄的酒意都仿佛被重新逼了出来。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使劲咬着唇:“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约定吧?陛下等在这里,是您的事,跟臣女有什么关系呢?” 她努力将这些日子来酝酿无数次的话,一句一句拣着说出来:“臣女今日来,只是想和您说清楚。那日大抵是我没说清……” “我与您之间……实在……” 话未说完,他俯身下来,唇忽然被堵住。 没有深入的纠缠,也没有情欲意味,只是湿润地、轻稳地封住了她的嘴。 像是对她说:“别再说了。” 他只停了一瞬,便退开半寸,呼吸落在她唇上。 钟薏整个身子像被电流击中,唇瓣发颤,下一句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他又是这样! 又是这幅轻浮模样,不知道对着多少女郎使过这招! 她逼自己稳住情绪,好半晌,硬声开口:“……实在不该如此暧昧。” 话音未落,又一次被打断。 “唔——” 这次不是轻吻,而是一个真正的吻,是两片湿润的唇之间的黏腻交合。 他的唇覆了上来,带着令人炽热的侵略意味,卷住她的气息,毫不退让。 他用牙齿轻咬她柔软的唇瓣,每咬几下,又轻轻舔一舔。 吻没有深入,只在唇上流连。 卫昭在努力控制着想将她整个人咬进肚子里的冲动。 他大可以像从前她刚来京城一般,趁她睡着的 时候坐在床边,一夜都不动地看她,看她睫毛轻颤,呼吸绵长。 她反正不会知道。 可他已经决定要改,因为他的漪漪不喜欢这样。 既然要改,就得忍。 她生他的气,或许还正因为他,所以这段时日鲜少出门。他强迫自己不出现。 明明日日都在想她,却强迫自己不去看她,不去打扰她。 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空档,得知她来此处过节,悄悄地寻过来,看看她是不是气消了。 可她一出现,就喝了酒。 他看着她盛装打扮,美得像从水月镜花里走出来,眼睛亮晶晶的,站在群灯下,好像一瓣落进火光的雪片,软得不成样子。 身边还站了个背对着他的男人,隔着一个婢女都要俯身凑她耳边说话。 她竟没有避。 她竟还在笑。 他只觉胸口一下子空了,风一下将他穿透。 她为什么又对旁人笑得这么轻易? 为什么她看着他时心跳加速,看着别人时……是不是也一样? 她也会红脸吗?也会慌张吗? 会吗? 会吗? 会吗? 他的指节收紧,一直盯着,盯着—— 他看着她笑着侧头和那人说话,神态像极了她曾经和那个被他杀死的人说话的样子。 嫉妒像一张蛛网将他缠绕,他看着那人的后颈,开始想象着将刀捅进去的角度、力道,和鲜血溅出来的温度。 欲望几乎要把他淹没,他想要站起身。 某一刻,眼里所有的情绪又突然全部沉了下去。 卫昭坐得笔直,唇角不动,目光淡漠如初,仿佛刚刚那一刹的疯狂与杀意,只是夜里一阵过路的风。 他轻轻吐了口气,低声吩咐韩玉堂把人带上来。 只有在那种她眼里只剩他的黑暗里,他才不会失控。 * 他吻了她很久,久到钟薏快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她没挣扎,他也没再压迫,只是贴着她,缓慢却固执地□□她的唇瓣。 直到她几不可查地发出一声呻吟。 那声音柔软、甜腻,从她齿缝溢出。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8节 两人俱是一顿。他才缓缓松开,舌尖还不轻不重地舔过她唇角一道细小的血痕。 钟薏脸色瞬间涨红。 可他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将下颌贴上她鬓边,低低地磨蹭了两下,嗅着她发间的香气。 “……这才是暧昧。” 男人的声音因为压抑着什么,和平日的清润不同,格外惑人。 钟薏倏地后退半寸,想避,却被他极快地按住了肩。 卫昭笑了,语气恢复正常,像是方才的动作全都不曾发生过。 “我们此前从未做过如此亲密之事,钟小姐何来暧昧之说?” 钟薏屏住呼吸,脸上的热意还未褪去,他忽然伸手,温柔地抚了抚她鬓边有些凌乱的发。 那动作带着过分的怜惜,好像还含着一点……不舍。 钟薏心如擂鼓,发现心脏又开始不随自己控制地跳动起来。 他收回手,指尖在车壁上轻轻一按。 “咔哒。” 嵌入壁中的夜明珠随之亮起。 温润的柔光倾泻而出,将他整张脸笼在朦胧的光影之间—— 眉眼平和,衣襟整齐,神色如常。 就像方才那一场令人心惊肉跳的亲吻、舔血,混杂情欲的压迫,全都是她的错觉。 只唇色,还带着艳红的潮湿。 第17章 尤其是唇——极红,极肿…… 午后天色闷热,空气里带着雨前的黏湿,像一张蒙着水汽的薄布贴在身上,令人说不出的烦躁。 “啊!!” 朝朝被吓了一跳,从主人膝头窜开。 钟薏烦闷地叫了一声,甩开手里的书。 红叶立刻贴上来,小心翼翼地替她扇风:“天气太热,小姐有些燥是正常的。” 钟薏趴在桌上,脸埋进手臂里,只露出一截发顶。 “你有没有觉得我最近……很不对劲?” “呃……” 当然有啊!全府的人都知道你不太对劲啊小姐! 红叶当然不能这样说,她只含糊道:“好像是有一点点......” 钟薏抱着胳膊把自己埋得更低,她沉默片刻,忽然闷闷地开口:“我有一个朋友……” “她……那天映月节,被一个人……亲了。” 红叶:“……?” 她把那晚的事断断续续说了一遍,语速根据内容调整得忽快忽慢。 卫昭亲了她后,又说自己在宫宴那日第一眼见到她,就喜欢上了她。 他就在她面前,用那双湿润柔和的凤眸看着她,说自己有多喜欢她,甚至是爱她。 钟薏听着,第一个反应不是喜悦,而是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爱是这样的吗?来得这样轻易、甚至有些虚浮? 不需时间,不问由来,只靠一眼就认定? 这倒像什么极端的执念,而非他口里那种心动的情感。 他说他不会把感情强加给她,又问:“之前春围,薏薏给的承诺还作不作数?” 她当然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自然说作数。 那双眼望着她的时候,像夜里的湖水,安静,深不见底,又好似泛着火光,烧得没有一丝声响。 他嗓音很低很低。 “那我想要一个承诺。” “漪漪答应我,永远不会逃开我。” 他把她的名字发音唤得奇怪,语尾还带了一点怪异的粘滞,像是好不容易才从喉间滚出。 承诺的内容也奇怪。 “漪、漪。” 她像是背诵一般,把那个奇异的唤法一字一顿说出来,说完就像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把脸埋得更深。 红叶屏住了呼吸。 “反正……我那时候大概是酒喝多了吧……”她声音又低了些,像在自我辩解,“他身上的香太重了,人也太近了……” “我就鬼迷心窍地答应了。” 空气一瞬凝滞。 红叶:“……” 钟薏:“……” 半晌后,她突然反应过来,猛地坐直身,热意一路从脖颈烧到了耳尖:“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所以当他又用那种黏腻、可怜的语气,轻声问他们是不是和好了时,她好像也没有否认的余地了。 钟薏现在一想,满心都是后悔。 “我本来明明是要拒绝他的!我要划清界限的!结果我不但没划清,还……” 红叶当然记得那晚。 那晚小姐回来时鬓边凌乱,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朵被雨打落的娇花,软软的、红红的,还带着点不对劲的春意。 她肤色本就透白,脸颊、眼尾的红色便更不自然。 尤其是唇——极红,极肿。 她只说是苏玉姝把她送回来的。 可她说话像是在撒娇,眼神发虚,她们还没细问自己就开始嘟囔,说今夜风有点大,吹得她头晕。 换个傻子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当时不敢问,现在终于听她自己提起那晚的事。 注意小姐的情绪是她俸禄的一部分,红叶缓着心跳,慢慢引导:“那小姐……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钟薏不出声。 她盯着桌角放着的那束含苞的荷花:“我们不可能的。玉姝她们也这么说。” 红叶背后一凉:“怎么就不可能了?” 钟薏抬眼看她,语气像在回答一个傻问题:“他手段太娴熟了。” “而且,你想你家小姐进宫?一辈子困在后宫里,靠着孩子去换取尊严,再眼巴巴地等着天子分下一点点的怜爱?” “我倒是不觉得我如何配不上他,只是我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 红叶顿时急了。 她敏锐察觉到,小姐的想法关乎她和翠云的未来前途。 “小姐不能这么想!”她脱口而出,“陛下......陛下他和别的皇帝不一样!” 钟薏想笑:“哪儿不一样?” 红叶被问住了。 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她当然不能说—— 她总不能说这位帝王这么多年只有小姐一人,也不能说她自己当小宫女时私底下听说过多少她们之间沾满血恨的恐怖情爱传言。 也不能说她昏迷的时候,陛下做了多少状如疯魔的事。 小姐连看话本子都是看甜甜的,温润如水的郎君,要是真的知道半句,估计头也不回地跑了。 那该怎么说呢...... 她只好硬着头皮:“可您不是说,陛下第一眼见您就喜欢上了? ” “所以对您尤其关照,也是情有可原的,不能就断定他对别人也是这样呀......” 钟薏笑了一下,那笑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冷静。 “那又如何?” “第一眼喜欢就可以要人一生吗?” “说是喜欢,可他只和我见了短短几面,他又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她低下头,扣着掌心的软肉,声音低极了:“红叶,我不是不喜欢他……” “只是我害怕。” 害怕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红叶听着这句,心一下软了。 她正想说什么,帘子忽地被掀开一角。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9节 丫鬟轻轻撩开帘子进来:“小姐,老爷请您去正厅一趟。” 钟薏闻言直起身子。 爹爹一向不轻易唤她,若真想见她,都是亲自过来。这次特地召她去正厅—— 不会又是他吧......? 那可真是把钟府当自己的家了...... 红叶不知道小姐想的是什么,看了眼天色,乌云低垂似要压顶,便取了把竹伞跟在她身后。 走到厅中,钟薏却看见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那人年纪颇大,身形矮小,一身深青色宫服,腰间佩着一条缠绕的细长金带。 瞩目的是他胸前挂着一块金色的印信,上面刻的字样隐约,她没看清。 钟进之摸着胡须:“薏儿,这是内务府总管李公公,皇太妃身边的红人。” 钟薏心神一震,低头行礼:“小女钟薏,参见公公。” 来人眯着眼笑了笑,拱手回礼,颇为和蔼:“钟小姐安康。咱家奉了皇太妃懿旨——太妃久闻小姐才情出众,特命咱家来,邀您进宫一叙。” 钟薏心头一跳,抬起头来。 她只知这位太妃乃先帝的敏妃,深得恩宠,又抚养陛下有功,登基后便被抬作皇太妃,位高一宫之上。 可她鲜少露面,宫宴几乎不出,从不涉政,平日里甚至连个声音都听不到。 钟薏自觉与这位宫中贵人毫无交集。 她下意识望向钟进之。 爹爹神色不显异色,只低咳一声,道:“皇太妃召见,自然是有要紧事。薏儿便依旨去罢。” 李徳笑意不变:“那便走罢?” 钟薏垂下头:“是。” 府外停着两辆黄木马车,车身没有任何标识。 马车一路疾驰,车厢气氛压抑。钟薏端坐着,葱白手指紧扣着小桌沿,面色僵硬。 她心里七上八下:皇太妃……叫她作甚? 这样的大人物突然召她进宫,难不成是因为她爹?还是她最近不小心得罪了谁? 她咬着下唇,越想越乱,拎不出头绪来。 红叶也满脸紧张,小声地道:“小姐……会不会是、是因为皇上?” 钟薏瞪了她一眼,整个人却更虚了几分:“你闭嘴罢,别胡说。” 第18章 入宫“若是要你入宫,你可愿意?”…… 但她自己也想到了这个可能,顿时脸更烧。 她死命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揣测。 不管怎么样,到了再说。 半个时辰后,马车稳稳停下,李德在外头温声道:“钟小姐,到了,下车罢。” 红叶忙跳下车,扶住她。 钟薏掀帘下车,一抬头,发现眼前是熟悉的承乾门,只是她们并没有走上宫宴那日热闹非凡的玉阶,而是被引上一条偏僻的小道。 天色阴沉,风吹得树枝飒飒作响,整座皇宫冷清得不像话。 偶有路过的宫人,都行色匆匆。 约莫一刻钟后,他们绕过一段宫墙,穿过一道低矮的门洞,眼前豁然开朗。 慈和堂到了。 李德在帘外躬身行礼:“钟小姐,皇太妃在里头等着。” 钟薏心跳略微加速,但忍着没露慌乱,端着仪态稳重走进。 殿内香气浓郁,深重的檀香几乎要灌进她脑门,眼睛眨了好几下才适应。 软榻上盘腿坐着个人影,姿态肃然。 她下意识停了两步,很快反应过来,按着规矩跪下磕头:“臣女钟薏,见过皇太妃。” 榻上那人沉默了一瞬,声音才慢慢响起。 “抬头,本宫看看。” 声音不高,却像撞钟般,敲得她耳根一震。 钟薏闻言慢慢抬起下颚,目光不敢乱看,只盯着皇太妃胸前那颗东珠扣子。 耳边传来太妃轻缓的嗓音:“远山含黛,秋水含波,模样确实出挑。” “听说你医术不错?” 她脑子飞快转了两圈,一时摸不清皇太妃为何突然问这个,只道:“回太妃……臣女不敢妄言,只是小时候身体不好,久病成医,略懂一点风寒小病罢了。” 敏太妃笑了一下,声音听不出悲喜,“来,替本宫诊一诊。” “是,娘娘。” 她近日跟着夫子学医,把脉已有经验,为了练习,周围婢女的脉象已摸过无数次,早练得熟稔。 钟薏答应一声,慢慢起身,走到她小几对面坐下。 檀香味更甚,叫人头脑发昏。 旁边侍立的宫女熟练拿来一个金丝纹的小巧软枕,垫在太妃手腕下。 那双手皮肤皱巴,骨节凸出,血管如蚯蚓般浮在腕上。 钟薏挽起袖子,小心翼翼覆上去。一触之下,她心里咯噔一跳。 脉象虚浮得吓人,几乎像是风里悬着一缕线,轻轻一抖就会断。她再按深些,依旧是空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实感。 她偷偷瞄了一眼太妃的穿着——明明快五月了,却还穿着夹棉长褂、围着丝绒披肩……这身打扮,她一眼就觉得奇怪,现在倒像是能对上了。 钟薏心跳加快。她不敢妄断,怕说错一句便是祸端,又不敢久拖,只能强撑着镇定。 敏太妃似笑非笑地开口:“钟小姐可是诊出什么了?” 她一个激灵,下意识跪了下去,双手托着她的手腕,道: “回娘娘……这几日春寒未尽,气候多变,老年人易受风邪,脉象稍显虚弱也是常事。等过了这时节,定会缓和许多。” 她声音回响在空旷的殿内,周围一片静谧,唯有烛火轻微爆裂的霹雳声与太妃手中念珠的滚动声。 她不敢抬头。 太妃笑了一声,语气懒洋洋的:“起来吧,这张嘴……巧得很。” 她听不出是褒是贬,只得连忙谢恩,慢慢起身。 “娘娘是后宫最尊贵之位,天地皆敬,自是受上天庇佑,若能多些修养,气血自会回转。”她提起笑,小心补了句。 太妃看她一眼,神情倒缓了几分:“你这丫头,好话是一套一套的,真有点像长乐。” 她伸手拍了拍身侧软榻,“坐罢。” 钟薏乖乖在一侧坐下,刚放松了点神经,却听得太妃语气一转,换了一个自称:“明昱年纪渐长。我常念叨他啊,他这年纪别人家儿子都抱俩了,他倒好,油盐不进。” 轩窗外雷鸣乍起,白光闪过,一下照亮了窗边两人,天亮如昼。 天启帝卫昭,字明昱。 钟薏心里“嗡”地一声,脑子里浮出那双深潭般的凤眸,指尖不自觉地蜷了一下。 她张了张嘴,没敢接话。 太妃似乎也不指望她说什么,继续道:“你也看到了,我身子骨不好,唯一遗憾,就是没抱过孙儿。” “你来上京已有些时日,虽未多见,也该熟了些人情。京中的名门闺秀,你可有所了解?” 钟薏突然想起前几日赵长筠来时,提起她爹让她好好准备选秀的事,脸色有些发白。 她垂下眼眸,不自觉躲闪了一瞬:“臣女胆怯,交游甚少,倒是不熟悉京中的闺秀。” 怎么会不熟悉呢?她脑中一瞬间划过许多性格样貌处处都好的女郎,可此时就是无法出口。 太妃静静看着她,似笑非笑。 忽而话锋一转: “那你自己呢?若是要你入宫——你可愿意?” 钟薏心跳漏了一拍。 外面突然开始落雨,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窗棂上,婢女轻手轻脚地将窗扉合上,殿中愈发昏沉。 她不敢说她没想过。 他温和、有礼,不动声色地照拂她,给她区别 于旁人的关照,她怎么会不多想? 可她更明白,少时心动和自己的人生相比,哪个更重要。 她抬起头,正对上太妃一双清明的眼。 “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不必顾虑我。”太妃眼角露出深深笑纹,看着她有话难言的样子。 她眼睫轻颤,深吸了一口气,控制语调平稳: “陛下风神俊雅,世间少有。臣女……自有敬仰。只是情爱之事,岂能只凭仰慕便敢妄生妄行?” 她顿了顿,神思更加清明,轻声补了一句: “能陪伴陛下左右,享无上荣宠,固然令人神往。” “可若要舍弃父母亲族,离开旧人旧物,独入深宫,日日阴晴未卜,荣宠未必长久,孤寂是必有……”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20节 她语声轻极,像是怕打扰了屋外雨声似的。 话音一落,钟薏便自觉失言,起身跪地,“臣女口不择言,还请太妃恕罪!” 太妃并未恼,反而看她良久,轻笑一声。 她伸手唤人将她扶起,语气轻柔得像长辈闲话:“跪着作甚?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你看我,如今身边至亲皆已散去,独守慈和堂,如何不算孤身一人?” “我懂你的思虑,只是随口一问。” 钟薏没料到她如此开明,心中的慌乱也放松下来。 太妃缓缓侧身,望向窗外的泼天雨幕,继续道,“这雨势颇大,钟小姐若是今日无事,不如在殿中留宿一晚如何?本宫年纪大了,这慈和堂日日清冷寂寞,若你日后有空来陪陪我,便是再好不过。” 钟薏闻言躬身福礼:“谢娘娘垂怜,臣女无事可做,若是娘娘得空,随时可唤臣女过来。” 帘后有婢子走近,柔声道:“娘娘,今日的药还未饮。” 敏太妃摆了摆手,手腕上念珠微晃,沙沙作响:“本宫乏了,你们下去歇着罢。” “是。臣女告退。” 钟薏退出殿外,雨势更急,夜风穿过回廊,吹得衣袖飞舞。 红叶早在门口候着,见她出来,正要开口,却瞥见李德走来,忙又闭了嘴。 李德脸上带笑:“慈和堂房间甚多,姑娘今晚便歇在凝香阁吧,奴才给您带路。” 红叶瞪大了眼,忙看向钟薏,见她面色如常,行了个礼,柔声答道:“谢过公公。” 夜风呼啸,红叶撑着伞走在一侧,替钟薏挡开飘进的雨丝,李德提着灯笼引路。 几只宫灯在雨中摇曳不定,光影朦胧,将一整条长廊照得若明若暗。 凝香阁不远,穿过一段偏殿廊桥便至。宫女早已备好热水。 沐浴完,用过晚膳,婢女们纷纷退下。 钟薏换上素白寝衣,靠坐榻上,房内窗扇虽关,仍闷热潮湿,她便只披着薄被。 红叶跪在脚榻边,轻轻扇风,犹豫良久,终是问道:“小姐,太妃……可曾为难您?” 她守在门外时,突然想到一个可能。 或许......太妃从哪里得知了小姐过去的身世,所以才让她入宫见她? 钟薏闭着眼,语气懒懒的:“并未。敏太妃与传闻中一般淡泊,言辞也很和气。” 她顿了顿,叹息一声:“只不过嘛……这宫里太安静了些,大概是孤单久了,才想找人说说话吧。” 红叶放下心,手中扇子却一顿。 她比钟薏更清楚那位太妃是什么样的人。 先帝妃嫔,或病或死或流放,唯有敏太妃,不仅平安无事,反而成为皇太妃,稳坐慈和堂。 她若是受不住孤单,怎可能在这吃人的深宫里活到今日? 不过这些小姐不必知道。 她手上动作不停,一扇一扇吹起钟薏颊边碎发,只笑道:“小姐一向惹人怜爱,太妃大概也是一见如故,动了喜欢。” 少女鬓发微乱,脸颊因沐浴泛红,肌肤雪白如玉,眉眼里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灵气。 钟薏闻言笑着睨了她一眼:“红叶,你怎么比玉姝还会吹牛?” 暴雨砸在檐上,声声杂乱,愈发扰人心神。 卫昭坐于高座,眉目沉静。 他欲把朝中势力过于庞大的大族削弱,从科举着手,提拔新人,可堂下两位大臣低头站立,面露踌躇之色,俱是不敢主动站出来。 气氛仿佛凝固。 他压下眸中暗色,缓声问:“寒门子弟如何脱颖而出?” 此举关系到京中无数势力,他们不敢立刻回应。 礼部侍郎孙坚额角滑下一滴冷汗,吏部尚书薛世明眸光一转,似欲开口。 就在此时,一名内侍轻步上前,躬身道:“陛下,慈和堂传话,太妃召见钟小姐入宫。” 第19章 心意几乎想要将它咬下来 象征着帝王身份的金黄轿辇一路抬去了慈和堂,卫昭踏入殿时,萧乐敏正在用膳。 似早预料到他会来,太妃连头也未抬,只略微掀了掀眼皮:“今日御膳房上的这道燕窝枸杞,本宫吃着心气都顺了。” 卫昭在她对面落座,眸色不变:“母妃若是喜欢,明日让他们再送便是。” 太妃舀了一勺汤,却未入口,将碗底轻轻扣在案几上,清响一声:“陛下许久不来看我也就罢了,今日好容易踏进慈和堂,却满殿扫来看,怎的,是怕我这老婆子会藏人不成?” “母妃既言‘藏’,朕怎敢不来看看?”卫昭语调温和,眉目却阴沉了半分。 “陛下把她放在钟府,又怎能指望我真当她是寻常大臣之女?” “那是您慧眼。”卫昭抬眸,唇角似笑非笑,“但她到底胆子小,朕担心她冲撞您。” 萧乐敏心头赌着口气。 她今日才知,最近颇得盛宠的钟进之家小女竟然就是皇帝当初的那个闹出不少风波的小妾。 被他换了个身份壳子安在钟府——明眼人一看便知他是作何想。 太妃轻哼一声:“你倒护得紧。可既怕她受惊,又怎舍得让她踏进这宫门一步?” 她转头唤李德:“人在哪儿?” 李德立刻弯身躬答:“回陛下,娘娘,钟小姐此刻正在凝香阁歇着。” “陛下如今可安心了?”敏太妃端起汤盅。 卫昭一言不发地看她。 太妃却似不觉,又喝了一口汤:“我今儿才见她一面。模样倒是不错,说话做事也是灵巧,倒真像是……不记得从前了。” 她可听说那小妾之前可是个深山来的孤女,哪有这般好的规矩仪态? “陛下打算何时让她进宫?” 萧乐敏心里可怜这小女,也不满卫昭为了个女人耗尽神思,可她清楚到底谁才是她的依仗,自然还是站在他这边。 她叹了口气,“任你换再多一层壳子,等她识出不对,终归是要想起的。” “记得之后呢?她若再想走——你真放得下?” “当然放得下。” 卫昭眸色森然,声音温柔得近乎病态, “只要她走不出这宫门,去哪儿都由得她。” 他不会再放她走,也不会再让他有半点寻死的可能。 太妃被他语气骇到:“你是帝王,怎的做起这般痴缠的事来?” * 凝香阁内。 第一次住在外头,钟薏有点不适应,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外头雷声轰鸣,雨点丝毫未歇,砸在窗上愈发扰人心神。 红叶刚刚退下,像平日一样睡在外间。 她背对着薄纱床帘,听见轻缓的脚步靠近,软声道:“红叶,我还是睡不着,你来陪我会吧。” 来人没回答,却慢慢掀开帘帐,靠在床边,给她掖紧了被子。 钟薏感到一阵冷潮气,有些疑惑,下意识转过身,在朦胧的帘影中看清了来人—— “......陛下?” 男人一路从偏殿走来,淋了些雨,深色蟒袍的肩膀处洇湿了大片。 乌黑长睫上粘着几滴未坠的水珠,菲薄的唇抿着,浑身被冷意包裹。 他一言不发地望着她,眼底一片死寂。 她下意识起身,却因动作慌乱,寝衣滑落一寸,露出胸前一截细白锁骨。 她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将寝衣拢紧,声音也变了调:“您怎么来了?” 卫昭低眸看着她的动作,没有开口。他脑海里不断回荡着一刻钟前太妃同他说的话。 孤寂......孤寂......她便是这样想的么? 这两个字仿若一个利刺,狠狠扎入心口,痛得他流尽浑身鲜血。 太妃委婉劝他有些事还需量力而行。她说得对,有些事, 他确实还未站稳。 可他哪里管得了这些?他只知道他想要她。 他几乎想要笑出来,但笑意不达眼底,反而显得他如玉脸庞愈发扭曲怪异。 光线更加朦胧,龙涎香和甜腻花香在帐中交错缠绵,混为一体。 钟薏有些紧张。 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神色陌生的卫昭,不复面对她时温柔包容的模样,反而有些阴郁莫测。 她隐约知道,自己不该在此时此地与他独处。 可他伫在帘下,浑身是湿的,像是从夜雨里长出来的怪物,高大的身子挡住她的影子,也挡住了外面透进的光。 她不由撑着身子往后挪了一步。 正是这一小步,把卫昭神思彻底拉回。心中囚着的那只野兽摩擦着尖锐爪牙,几欲破笼而出。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21节 他缓缓伸出手,不紧不慢地落在她脸侧。 指腹冰凉,好像还沾着些未干的雨意,在她颊边轻轻摩挲。 “薏薏,”他嗓音哑得厉害,又透着一丝奇异的缱绻,“你不是同我说过……永远都不会逃开我吗?” 钟薏僵在原地,感觉到他一双修长的手在发颤。 他还记得那日她说出口的承诺,只是,孤男寡女、衣衫轻薄……怎么看怎么都不像说正经话的场合。 可她喉间发紧,被他的神色惊住,竟没立刻推开。 他仍在盯着她,等她的回答。眼底两簇暗火,像是一不小心靠近就会将她烧个干净。 钟薏忍下慌乱,一根根把他的手指掰开:“我……我是说过的……可、可也不是在……在这种地方,说这种话吧?” 话一出口,她先红了耳根,被自己含糊暧昧的语气吓了一跳。 语尾像化在水里的绵糖,明明想拒绝,却怎么都听着不像。 她下意识清了清嗓子,脑中才慢半拍地冒出疑问。 他这么说……她有违背承诺了吗? 她忽然想起自己白日里对着萧太妃说下的那番话,猛然一个激灵。 他不会……知道了罢? 果然,他问:“你对太妃说的……可都是真心话?” 她一时语塞,只得含糊应:“……是。” 她说的是实话,可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偏偏就有些心虚。 她鼓着勇气去看他,却没想到—— 男人眼尾通红,眸中泪光闪动。 ——竟是哭了。 “你干什么!”她被他这副模样吓到。 美人落泪实在是让人心碎,他鼻尖也带上一抹红,泪珠断了线一样从脸颊滚落,滴到她的手背上。 钟薏被烫得猛地缩回手。 他像没察觉,声音哑哑地开了口:“你可知……这段日子,我有多想你……” “我偷偷去了钟府。怕你不肯见我,我就自己走你以前常去的路,知道你喜欢去哪里看书,哪间偏厅歇息,每日会从哪条回廊经过。” “我怕你来宫里不习惯,就去问你以前吃什么,让御膳房日日照着做,只想着你来了不会难过。” 他唇瓣颤着,还想往下说,钟薏一个激灵,陡然喊住他:“等等!” “你怎么越说越怪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进宫?” 他眼睫还是湿的,神色一片理所当然:“是你说的,永远不会离开我。” “我在宫中,你自然该随我一处。” 钟薏头皮发麻,一时分不清是羞是怕:“我只是……只是作为朋友的关系才答应的啊……” “朋友?”他像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低低笑一声,眼尾却没动。 “薏薏总是这样,和谁……都想当朋友。” 他盯着她,眼底那点笑意越来越冷。 “可我不想和你当朋友啊。” 声音极轻,贴在耳边低语,“薏薏,嫁给我,好不好?” 她心口一跳。 “我只要你。”他说。 “宫里不会有别人。没有妃子,没有其他女人。” 他的声音柔得像梦,缠在她耳边,“我们共享江山,这一生,乃至下一生......生生世世我都只与你在一起......”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漪漪。 她怔住了。看着他,嘴巴微张。 他又凑近一些,鼻尖快要碰上,语气蛊惑:“你只需要点头,便不用考虑别的任何事。” “可……”她咬着唇,声音比雨声更轻,“可陛下怎能只有我一个?” 他没说话。 只看着她,目光像要将她整个人吞进去。 钟薏忽然注意到他垂下的睫毛,浓密,漆黑,未落尽的泪顺着滑下来,砸在她面前的被褥上。 他的手落到她发间,指腹慢慢地顺过。 “我只爱你,自然只会有你一人。” 他说得平静,像陈述事实,没有一丝犹疑。 钟薏感觉自己心跳又开始加速,像急促的鼓声,越来越快。 一切都有些太顺其自然了,她怎么会这么刚好地碰见一个对她一见钟情,又看起来如此喜爱她的郎君?她自认为没有出众的地方,怎么会运气这么好? 脸颊烧得发烫,钟薏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老鼠,掉入了无边蜜罐,甜得让她发昏,却又不敢沉进去。 颤动的眼睫暴露了她的慌乱。 卫昭看得清楚,眼底骤然沉了。 他又一次被拒绝了。 他的指尖缓缓滑过她的脸颊,最终停在她下巴,用力抬起,迫她看着自己。 “看着我。”他说。 她不敢动,只能直视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她的眼眶泛红,像是已经被他逼到极致,却又不敢哭出声来。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像被火烫过,红得发亮。 他盯着那处看了很久,齿间泛起熟悉的、蠢蠢欲动的痒,几乎想要将它咬下来,吞进腹中。 第20章 告白“我保证,我不会离开你。”…… 卫昭觉得自己跳动的心脏仿佛下一刻就要寂灭。 整个人被劈成两半,一半还维持着帝王的仪态,一半却早已趴在她脚边,像条疯狗一样,咬着她的影子不肯松口。 “薏薏……”他笑一声。 “你哭什么?” 他的指腹抚过她眼角那点湿意,唇角弯弯,眼底一片死水:“你怕我?” “我不会伤害你啊。”他俯身,唇贴上她的额头。 下一瞬,他却陡然低头,狠狠咬住了她的唇。 不是吻,是咬,是带血的、带恨的、又带着藏不住的爱。 压抑了太久的疯狂终于冲破皮肉,从骨头缝里一寸寸往外长。 钟薏瞪大眼,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咬得整个人向后仰去,唇上刺痛。 她慌乱地抬手去推他,却被他一把扣住了手腕,另一只手覆上她眼,黑暗骤然降临,只剩下他急促而粗重的呼吸。 “别动。” 他将她整个人压进榻褥里,低头反复啃吻她的唇,像是要把她吞下去,一寸寸拆解,再一口一口吃掉。 钟薏在他怀里瑟缩得发抖,唇舌纠缠间,她不会换气,呛了一口,颤声唤他名字:“卫、卫昭……” 卫昭顿了一下,稍退一步,让她喘了口气,又紧贴上来。 钟薏看不见他的神情如何,鼻尖满是他的气息,冷冽,带着一点沉郁。 她想退。 可小腹被迫贴在他身上,沾了雨气的蟒袍冰冷刺骨,压得她整个人动弹不得。 熟悉的轮廓,胸膛、肩胛、腰线,隔着衣料绷紧地贴在她身上,记忆里那些已经有些模糊的梦境重新攀附上来。 她呼吸急促,指尖撑在他胸口,发颤。 他的吻不再克制,大张着唇,像是要把她整个撕碎吞掉。 钟薏终于慌了。 这和她想象的吻一点都不一样。 她拼命去推,却推不开。 他手臂收得更紧,紧紧箍着她腰肢,仿佛怕她下一刻就会从他怀里消失一般。 “卫昭……”她低声唤他,求他清醒。 他还是没应。 钟薏已经有些窒息,狠下心,不管不顾地启齿咬下。 血腥味在舌尖炸开,铁锈味呛得她眼眶发酸。那一瞬他松了口,她才得以拉开些距离,双手捂住领口大口喘气。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质问—— 她看到他了。 那张一向温和自持的脸,如今苍白一片,唇角被咬破,血沾在他指节上,被他抹开,在脸上拉出一道暗红长痕。 他单腿站着,一边膝盖磕在榻上,明明身躯高大,却弓着脊背,散发的气息像一棵将折未折的枯木。 泪水一颗颗滑落,不带任何声音,顺着睫毛落下,滚过脸 颊,没入颈侧。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22节 钟薏怔住了。 他低头靠近她,眼底一片漆黑死水,先她一步开口:“我哪里做得不好,可以改。” 他带着哀求喃喃,“......能不能不要拒绝我?” 她方才的沉默如铡刀悬在自己头颅上方,他只能用嘴堵住她还未出口的话,而现在则是最后一道宣判。 他没有在期待,甚至不敢期待。 他只希望她能看在他如此伪装的可怜姿态下,不要那么果断地拒绝他,让他一丝希望都看不见。 如果她再说一个“不”,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直接抱着她从城墙跳下去——反正她不属于他,谁也别想拿走。 或者——他先杀了她,再一刀捅进自己心口,倒在她身边,死了也能做一对冤魂。 可眼前的人开口了。 钟薏声音轻轻的,甚至带着一丝无辜:“我没拒绝你啊。” 他整个人怔住。 像是刹那间被人从地狱被拽回人间,突然见到刺眼日光,竟不敢直视。 卫昭呼吸停了一拍,以为自己听错了。 “薏薏……”他喉结轻轻滚动,声音哑得几乎发不出来,“你说什么?” 钟薏咬了咬唇,偏开头不看他,声音细细的:“我只是……没答应,但是也没拒绝。” “你都哭成那样了,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语气带着一丝埋怨似的委屈,“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给我,是不是太急了点?” 卫昭觉得自己在做梦。 数不清多少个过往美梦里,她便是这样吐出惑人心神的话,吻着他对他承诺永远不会离开,可每次梦醒,依旧是满室孤独空落。 而现在,她如此真实地在他面前,耳朵尖盖上可爱的粉红,仿佛将才一切压抑的绝望只是他一个人的幻觉。 他声音低得快听不见:“那我是不是……可以抱你一下?”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他已收紧双臂,把她整个人按进怀里。 力道带着克制的颤抖,像是用了全身力气才没有将她揉碎。 “薏薏……”他埋在她颈侧,“我没有在逼你,我只是太怕了。” 怕你再要离开,我真的什么法子也没有了。 钟薏感受到他颤抖的呼吸打在她锁骨上,有点烫,她伸手想推开,却没推。 他太用力,语气又太过悲伤,她动不了,也不想动。 她蓦地生出几分心疼来。 虽说适才他疯魔得几乎不像个人,可夫子常说,“地势顺则水流宽,心怀远则路自坦。” 他还对着她那般承诺,说只会有她一人...... 她自认不是小肚鸡肠的性子,卫昭小时候过得那么艰难,无人爱他怜他,他对感情患得患失一些也是正常的。 没有人教他该如何去爱,他能长成一副温柔的性子,已经很难得了。 她若也转身逃了,他又该怎么办呢? 钟薏这样想着,从他怀里抬头,想到刚刚伤了他,心中愈发愧疚。 蹙着眉尖看着他受伤的唇,血已经止住,在嘴角凝成小块血痂。 她伸出手,犹豫地想要碰一碰,又怕碰疼了。 于是她退出他的怀抱,想去找找这凝香阁内有没有什么可以涂抹的药。 她才起身,半跪着塌腰掀开重叠帘帐,一只脚刚触碰到脚踏,腰间却重新覆上一只炽热手臂。 下一秒,她被猛然拽回,整个人摔入柔软如云的锦被中。 帘帐被他的动作惊扰,帘边坠着的一排珠玉晃动,碰撞间发出清脆声响。 卫昭压在她身上,帐内昏昧,他又用宽阔肩膀遮住了从帘缝透入的最后一丝光源,神色便看不太真切。 只听压抑着的阴寒声音从颈边传来:“你又要走么?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是不是?” 钟薏被他的语气动作弄得不知所以,他力道虽大,却放着一只手枕在她脑下,怕她磕到。 听着他的质问,她忽然意识到一个她从未想过的问题。 他究竟经历过多少失落,尝过多少次被抛弃的滋味,才会如此在意,连旁人的离开都要再三确认? 钟薏用力咬住唇,眼前变得一片模糊。 她失忆醒来,每日看着无忧无虑,实则对着陌生世界也是小心试探如履薄冰。 少女心思第一次见到他好像就已经飘走。 所以她才会为他负伤而心慌,在读到他少时传记时那么难过,对着平淡叙述的文字和身边永远触手可得的安稳宁静哭得泣不成声。 那时,她不过才见过他两面。 她喜欢他,所以害怕见他,每次总是会紧张;她喜欢他,以至于在那些看不见他的日子里,会忍不住担忧他是否吃得好,睡得安稳,是否为了政务宵衣旰食,忘了照顾自己的身体。 泪水终究止不住,沿着睫羽滚落,滴在他肩头。 她不敢开口,怕一出口便将心意全盘托出。 方才还说自己要反应一下,现在又这样狼狈...... 卫昭久没等到回答,眼神渐冷,心中已在盘算。 她若执意要走,那就索性将她困起来。他早画好了笼子的样式,脚腕的锁也轻柔贴肤,伤不了她半分。 若她怕孤单,他可以陪她,哪儿也不去。 这回是彻彻底底的困了,不同于以往,他不会再给她半分逃跑机会。 他正要开口,忽然感到颈侧一阵湿热。 她哭了。 那声哽咽像是打穿了他的耳膜,他抬头,果然看到她眼眶通红,泪流满面。 他心下一凛,以为她是真的害怕自己。 可下一刻,钟薏却一把环住他的脖颈,手指颤抖地捧住他的脸,轻轻将他头压下。 她红着眼眶,带泪的眼睛直直望进他心里。 “卫昭,我保证,我不会离开你。” 他的呼吸顿住,嗓子像被什么堵住。 “那你刚才……” 她破涕为笑,眼角的泪痣发亮:“笨蛋,我是想去找药膏。你都破皮了,疼不疼?” 卫昭终于呼出一口气。 他低头埋在她肩窝,低低笑了出来,笑声越来越响亮,带着快意与失而复得的癫狂。 好开心好开心好开心......从前的漪漪从来没对他这样承诺。 那么就先把笼子藏好吧。 他抬起头,盯着她的眼,在她还未来得及反应时,缓慢地伸舌舔过唇角未干的血迹。 “薏薏给我的,怎么会疼?” 他轻声,“你给我的任何东西,哪怕是伤口……我都想全部舔干净。” “……你、你说什么呢!” 钟薏被他忽然露骨的情话烧得满脸通红,低低喊了他一声,手忙脚乱地缩进衾被中去。 她躲得急,又怯生生地留了一角脸颊在外,像是怕他真不看她了。 他伸手掀开她藏身的锦被。 “躲什么?”他哄她,“不是你先说不离开我的?” 钟薏被他看得发毛,咬着唇不说话。 他俯下身,将她整个人困在自己臂弯之中,把头从胸口轻轻托起。 她对上他的眼。 熟悉的温柔笑意缓缓浮现,可目光太过炽热,像是火星烧溅在她唇上。 她怔愣片刻,像是中了蛊,鬼使神差地伸手环住他脖颈,唇轻轻贴了过去。 本想一触即离。 却被他扣住后颈,反客为主。 唇齿相触,细碎地研磨着,他吻得极慢,极细致,不急不躁,甚至带着敬畏。 多久,他们有多久没有像这般毫无间隙地亲吻了啊。 第21章 心脏在她的手下跳动 钟薏眼睫颤抖,整个人被他捧着,任他反复抚弄。 她只能笨拙地回应,张着嘴,呼吸混乱,追逐他渡来的每一口气。 他吻得太认真,仿佛要把她一点一点吞进骨血里去。 她靠在他怀里,意识模糊得几近溺毙,身体一点点软下,像是马上融化了一般。 云织绸在昏黄烛火下泛着珠光,两人贴蹭动作间,如流水向两边滑开。 钟薏忽地感觉一阵凉意,只是一瞬,又被身上人盖住,牢牢束起。 她半睁着水光迷蒙的眼,感受到卫昭灼热的呼吸和身上的温度。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23节 卫昭只安安静静地撑在她上方,衣襟半敞,乌发落下,在她颈侧扫过。 有点痒,她刚动一下,手腕便被他轻轻握住。 他贴着她耳语:“薏薏……我不动你。” “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 他说话时气息拂在耳廓,热得发烫。 卫昭俯身抱紧她,将脸埋进她颈侧蹭着,像是要把骨血里所有的思念都贴进去。 他突然拉住她的手,凑到腰间。 丝绦被一点点抽开,他引着她,像拆一件准备好的的、用心藏了许久的东西。 轻响间,外袍滑落。 她下意识偏头,却还是瞥见他肩膀与锁骨线条,干净而冷白。 卫昭轻轻掐着她下颌,把她躲过去的脸掰正。 他脱得干净,肩背裸露,线条清晰,带着一股近乎骇人的力量感,让人不自觉联想到它们发力起伏时的画面。 钟薏觉得自己好像病了。 她被捧在臂弯里,寝衣裹得极紧,一股滚烫的温度从小腹缓慢烧起,一路蔓延至指尖。 她小声开口:“……这里是不是有点太热了......” 她说着,想要去把帘子掀开。 现在的氛围让她有些怕,仿佛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让她无法控制的事。 刚像鲤鱼打挺一样起身,又被他单手按住腰肢动弹不得。 他没动她分毫,沉沉的身躯却像一座压下来的山,沉得她喘不过气。 她无处可逃,只能抬眼看他。 卫昭手指收着力,停在她腰侧,指腹摩挲着衣料,顺着曲线一点点地描摹过去。 钟薏从未被人这样仔细触碰过,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压得很低,鼻息埋在她脖颈,慢条斯理地嗅着,不说话,只是贴着。 像在用气味记住她。 “你还会走吗?”他忽然问。 钟薏怔住,有点不明白。 什么叫“还”? 正要回话,唇却被他吻住了。 那是个不动声色的吻,太过轻柔,仿佛怕惊着她,只在唇瓣上点了一下,又一下,不重,却反复得执拗。 他亲一下,就抬眼看她的反应,再亲,再看。像是确认她真的在他怀里,而不是一场注定会醒来的幻影。 “漪漪......” “我好爱你......” 他在她耳边低低诉说爱意,声音因为欲/望而格外低哑含糊。 她眼眶微热,想开口,却被他握住了手。 骨节修长的手指扣住她手腕,带着力道将她的手引向他的胸口。 她才注意到他的手很大,将她整只手包在掌心里,压着她放在自己鼓鼓的胸肌上,心脏在她的手下跳动。 又往下滑。 钟薏脸腾地红了。 她摸过自己的肚子,那是软的。可他的硬得像石头,肌肉起伏,脉搏在冷白皮肤下跳动,好像埋了一团火,顺着指尖蹿入她掌心。 她只是碰了两下,他却像是受了什么重伤般喘起来。 喉中溢出一声一声,低哑、压抑、近乎呜咽。 那声音太近了,贴在她耳边,像一根羽毛轻轻扫过,耳廓开始发麻。 她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竟因她几下随手轻碰便红着眼眶,喘得浑身发抖,仿佛下一刻就要溃堤。 她有点慌,又有点窃喜,唇角悄悄勾起。 他忽然捉紧她的手。 钟薏察觉到什么,脸色猛地烧了起来。 “你……”她瞪大眼,想收手,他却不松。 “怕这个吗?”他声音低哑。 钟薏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然为何上一刻他还在呜咽,这一刻嗓音里却像含了笑。 她咬着唇不说话,耳根红得快滴出血,无声拒绝。 却没能抽出手。 他轻轻一按,将她整个压回怀里,哑声唤她:“薏薏。” 她的手还被他攥着,掌心贴着最炙热的位置,像是循着一条早就想象过千万次的轨迹,终于到达了梦中人手上。 “我真的好爱你。” 他话语黏滞缠绵,又带着哀切的喘息,“对不起……你只是给了我一个吻,我不该……” 外面的夜雨一滴滴砸进她心里,湿哒哒的。 “......是我太贪心了。” 卫昭额头抵着她的肩窝,哽住。 见她不语,他慢慢将她的手放回原处,又伏身亲她的唇。 一下又一下。 动作虔诚。 “薏薏在生气吗?”他问得小心翼翼。 钟薏摇摇头。 生气倒算不上,因为他姿态着实卑微,且被占便宜的是他自己。 可是,“你别……你别那样了,”她嗫嚅着,“我们……还没有成婚。” 这种亲密实在是太过了。 钟薏看不清他神色,只能感觉到他埋在肩窝里点了点头。 外面雨声未停,打在屋檐上滴滴答答,潮意渐散,她窝在他怀里,被他拍着后背哄睡。 被硌着的感觉不太好受,可卫昭不愿意自己去处理,依旧紧紧抱着她。 钟薏累极了,还是在他的拍抚中睡去。 一阵凉意,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蹲在一片泥泞的土地上。 雨还在下着,没有了下午的急骤,更像是雾,打在头上的斗笠上,激起一片细碎声响。 ——斗笠? 不仅是斗笠,背上传来重量也让她一愣。 一个背篓,取下后,发现里面装了些常见的药草。身上半腕处袖口衣料发白,质地粗糙。 面前植物墨绿,绒毛上盖了一层晶莹的小水珠。 她有些茫然,视线盯着这长了一小片的暗紫色细茎植物——灵苓草,常用于治疗跌打损伤,生长于深山幽谷。 可是......这里是哪里?她怎么会在这儿? 天地静谧,只余雨声和风拂林叶。 像是梦。 她朝前走了几步,忽听右侧传来窸窣脚步,一只小黄狗钻出林间,通体金黄,只到她小腿,见她便兴奋地摇尾巴,叼着她的裤脚往前拖。 钟薏发现自己对这只狗莫名有好感,顺着它的力道走了几步:“你要把我带到哪去?” 狗像是听懂了,叫了一声,扭头往前走。 她跟着它上了山路。春山正盛,草木葳蕤,雨水浸透泥土,脚印踩下会微微凹陷。 锋利的枝桠划过小腿,带来的触感异常分明,令她恍然以为一切都是真实发生。 钟薏越走越慢,雨中风起,空气里渐渐浮出一丝血腥味。 她见过卫昭射虎时的场景,对这股浓烈气味格外记忆深刻。 狗儿见她迟疑,又扑上来叫。 响亮的叫声在林中回荡,回声传来,更显幽寂。 钟薏背后寒毛乍竖,后悔跟着它一路到这,又担心叫声会引来别的不明东西,只能强压不安,小心地弯腰接近前方。 拨开一片几乎和她同高的树丛,眼前视野开阔了一些。此处地势偏低,有个小洞穴,洞口有被扒拉过的痕迹,地上还拖着蜿蜒的血迹,一直通向洞内。 她心中一寒,脚步慢下来。 小黄狗停在洞口处,不再叫唤,先一步撒着四肢奔进去。 钟薏咬着嘴唇,站在草丛中犹豫着。 雨已经停了,日光破开云层,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她被温热包裹着,悄悄睁开眼。 她睡觉一向规矩,醒来时依然维持着睡前的姿势,枕在他手臂上,腰间被另一只臂膀搂住。 卫昭还在睡,眉眼沉静,长睫投下浓密的影。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24节 她想起昨夜的亲昵,再想到那场梦,在被窝里悄悄笑了一下。 刚笑,颈侧便有道气息贴近。 男人还没睁眼,声音低低:“薏薏做什么梦,这般开心?” 钟薏脸一红,想到如今两人已是两情相悦,声音也软下来:“我梦见自己在山里……遇见了受伤的你。” “受伤的我?”他嗓音懒散,似笑非笑,“哪里受伤?” 她回忆着梦里场景,皱眉:“没看清。只是流了好多血……脸色苍白,快不行了一样。” 男人的睫毛动了动,随即睁眼,眸底黑沉沉一片。 “然后呢?” “不记得了......只梦到这里。” “好像话本上的故事哦......你说,我们前世会不会就是如此相遇的?” 她抬起眸子,亮晶晶地看着他。 * 慈和堂正殿内,晨曦透过纱窗,皇太妃已经洗漱完毕,正用早膳。 玉勺轻触碗中炖的软烂的燕窝,婢女容儿端立 一旁禀报:“昨夜陛下留宿凝香阁......” 萧乐敏听罢,未作声色。 “今早离去时,与钟小姐同乘帝辇,直至澄心堂后,钟小姐方才步行出了承乾门。” 闻言,她这才挑眉,神色不明。 天子轿辇乃是景朝几代帝王专属之物,象征无上威仪尊贵,立制以来从未破例。 宫中向来有规矩,即使是皇后也无权与天子同乘,后妃出行,更是乘坐与各自品阶相匹的步辇,严守尊卑,不得僭越丝毫。 而她一个未经册封的闺阁小姐却获此殊荣,实在耐人寻味。 殿中一时唯有银筷碗碟碰撞的轻响。 萧乐敏放下银箸,接过旁边侍婢呈上来的湿帕拭手:“这冷冷清清的后宫,终于是要热闹点了。” 她又吩咐:“你去库房挑点小姑娘喜欢的头面首饰,一并送到钟府。” 容儿含笑:“娘娘您体恤钟小姐,日后她进了宫,必然也感念您的好。” 昨夜敏太妃听闻陛下进了凝香阁未出,便早早让人传话,免了她今日清晨辞别的繁琐礼节。 请钟薏进宫时,太妃派的也是身边最为亲信的总管李徳,出行极为低调,为掩人耳目,宫中连风声都未传出几缕。 萧乐敏未置可否,论不上自己对钟薏如何体恤,这般只是给了皇帝一个从容行事的理由。 她指尖抚过湿帕:“......算了,礼先备着,别急着送出去。宫里宫外,总归要看陛下意思行事。” 她轻叹一声,目光幽远:“明昱比他父皇重情,也不知是福是祸。” 檀香袅袅,萦绕空中消散,容儿垂着头,不敢随意接这话。 萧乐敏出身锦州簪缨世家萧氏,乃南方士族中显赫的名门,早年她曾被名医断言活不过二十,父母因此不忍她远离膝下,直到二十六仍留在家中。 她在先帝未封太子时便嫁入王府,比之足足年长六岁,年龄容貌皆不如其他嫔妃出众艳丽,唯“温婉”二字堪堪可称。 因母家身份足够显赫,为她保驾护航,便让她得了一些宠爱,顺遂入妃位。 活到这个岁数,年过半百,看尽后宫兴衰变换,世间一切已成云烟。 刚用完早膳,便有婢女来报:“娘娘,长华郡主来了。” 皇太妃脸上终于露出笑:“这丫头,好久没来看本宫了。” 不一会儿,门口款款走进一姑娘,衣着鲜丽夺目,姿容妍丽,细挑的双眉间带着几分倔强。 卫婉宁步入堂中,端正行了个礼,小心翼翼靠过去。 “祖母可有想我?” 萧乐敏见她模样,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梁:“上回我说了重话,你便记仇了?” 卫婉宁乖巧道:“我怎会记仇,祖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我好。” 二人闲话片刻,卫婉宁似是犹豫了下,终究忍不住问道: “听闻表哥今日来慈和堂了?” 太妃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语气也冷了几分:“你还死心不改?” 卫婉宁倏地跪下,双手抓住她外袍的下摆,声音带着哽咽:“祖母!我自然是知祖母为了我好......可是我真的喜欢皇上......” 萧乐敏冷笑:“你以为我替你求了个郡主,便代表他把你放在心上?不过是念着公主的旧情罢了。” 婉宁眼泪落下,颤声:“陛下这么多年仅太子时身边有过一小妾,为何我不能试一试? “不管如何,我也是唯一在陛下身边多年的女人......” 敏太妃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心软下来,语气稍稍缓和:“长华,公主临终前特意托我照顾你。这些年,我也算没辜负她。” “如今你什么都不缺,荣华富贵尽在手中,何必非要执念于此?” 她眉宇间染上几分疲惫:“陛下如今坐拥江山,喜怒无常,心思深沉比原先更难揣测,嫁娶之事不说他根本不听我的......若论什么母子旧情,根本无可能。” “他如今对我的宽容,也不过是念在自他十一岁时便由我照拂的旧情。” 说到此处,她语气愈发冷淡:“我早已看透,如今不过是守着慈和堂图个安稳,若真的替你开口,不仅帮不了你,只怕我自己都难保全。” “后宫之中,不得宠爱之人的寂寞远比你想象得更甚。你若真的入宫,尝尽辛酸无助,到那时害的还是你自己。” 卫婉宁跌坐在地,脸上泪痕未干,被她语间狠绝震慑住,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她是大公主之女,自小受尽周围人宠爱,六岁时,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个三皇舅。 那时,卫昭尚未被立为太子,身份尴尬,被生母连累贬入冷宫。 一场大火后,敏妃受陛下吩咐,将他接到身边抚养,他才得以脱离冷宫的阴暗。 她初初并未把他放在眼里——实际上,没人看得上他。 干瘦如柴,只比她高一些,浑身带着股疏冷戾气,看人眼神阴寒,晦气又不讨喜。 可大公主把敏妃视作亲母,关系亲密,她被带着去慈和堂拜见时,总会与他照面。 她一直抱着轻视态度,但几年后,卫昭出落得越发芝兰玉树,气度雍容,比几位皇子姿容更甚,仿佛被抹去尘灰的明珠。 看向她的眼神虽冷漠如初,可她却不知何时起,见到他时,心中竟夹着难以言喻的羞涩与心动。 他们年纪相近,因此卫婉宁对他的称呼,从最开始不情不愿的“喂”,到后面的“三舅舅”,到现在的“表哥”。 其中心思只有她自己知道。 卫婉宁回过神,小心擦去脸上泪水,下颌昂起。 敏太妃看着她的表情,目光如刀:“我今日同你说的,你可记住?” 她乖巧应答:“长华知陛下不是自己可以肖想之人,日后也不会想着入宫了。” 萧乐敏听罢心中一松:“你能这般想便是最好不过。” “你今年已经十六,你爹愚昧无能,必然不会为你日后筹谋。且安心,时机成熟本宫自会为你择一门良缘,你静心待嫁即可。” “长华谢过祖母。” 卫婉宁从宫中回到郡主府,坐在房中。 婢女端来一盏新沏的茶水,她刚入口,眉头一皱,猛然将茶盏甩出,上好窑瓷碎成一地,茶水混着茶叶打湿地毯,满地狼藉。 “你们想烫死我?!” 她心中郁结愤懑难消,霍然起身,挥手直接砸碎门口立着的半人高瓷瓶。 几个婢女战战兢兢立在旁边,大气不敢喘。 郡主最近几次从宫中归来都如此生气,可怒气一平,转眼又要重新盛装打扮进宫,如此循环往复,受苦的只有她们这些下人。 卫婉宁看着一地碎片,咬牙冷笑。 萧乐敏这老婆子贪生怕死,不敢帮她,还得靠她自己来。 * 卫婉宁还没来得及计划,翌日早晨,一道圣旨如同巨石投湖,溅入平静上京。 听竹居内,晖光洒落珠帘,微风拂过修竹,沙沙作响。 钟薏斜靠在后院摇椅上,手中捧着本《书生的狐妖心尖宠》,遮住泛红的脸颊,桌上还摞着几本书名各异的话本子。 昨日从宫中回来,她每不小心瞥到自己手心,心中总会泛起羞意。 她左思右想,觉得有必要先弄清楚——天下有情人,都这样……吗? 于是她翻出上回和苏玉姝去观微楼购得的话本,准备好好研究一番。 上京如今有一处专管书籍内容的机构,名为绿江院,其中规矩极为森严,为防止某些不合规范的书籍流入市面造成影响,所有书籍出版上市前,均需经过绿江院的严格审查。 她翻得飞快,一连看了好几本。 两个人相处时,气氛刚让人面红心跳,作者总会莫名开始写景,扯到花瓣、露水、红梅,甚至小舟、大海......却始终没细写这事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钟薏有些泄气,开始埋怨起这个不识好歹的绿江院来。 佩兰匆匆跑进,打断了钟薏的胡思乱想。 她气喘吁吁道:“小姐......宫里来人宣旨了,老爷让您现在去正厅!” 钟薏“啪”一声把书封盖在旁边小几上,慌乱回应:“哦,好......什么?” 佩兰是知道前晚她留宿太妃殿的,脸上的笑掩不住:“我听小秋说,来的人看起来是 什么大太监,那通身气派!” “定是小姐得了皇太妃的青眼,给您送什么封赏来了!”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25节 第22章 贵妃“连梦里都是你。” 钟薏带着丫鬟踏进厅前花台,游廊外垂首静站着几个太监。 父母,姨娘,还有钟志尔都已到了,钟以礼公务缠身,不在家中。 见到她来,韩玉堂立刻收了笑意,神色一肃,朝她长揖到底。 钟薏一怔,下意识后退一步,还未伸手搀扶,他已起身,抽出袖中卷轴与龙印,朗声: “刑部侍郎之女钟薏,接旨!” 四下霎时静了。 钟进之方才跟韩玉堂周旋半刻,硬是没透出半分他今日带的是圣旨。 众人皆没预料到,可见印如同亲见帝王,震惊之余纷纷跪下。 厅中只剩韩玉堂挺胸站着,中气十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思后宫之安,赖贤淑以成治。今有钟氏,性情温婉,品行端庄,堪为六宫之仪。 特封贵妃,择吉日五月十八,入宫行册。 钦此——。” 话音落下,一时俱静,针落可闻。 钟薏垂首跪着,半晌未动。 圣旨字字如雷,落入耳中却像隔着雾。她仿佛听见了,也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直到韩玉堂笑着出声:“娘娘?” 她才猛然回神,眼尾泛红,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慢慢抬手接过卷轴:“臣女……接旨。” 韩玉堂一甩衣摆,再度施礼,声音恭敬洪亮:“奴才参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安。” 堂内外所有主仆跟着重复,声如洪钟,回荡大堂:“贵妃娘娘吉祥如意!” 钟进之和钟夫人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底难掩的喜色。 钟薏站在众人之中,耳中嗡嗡作响。她望着那排排磕头跪拜的身影,恍惚得像是身在梦里。 贵妃……她不过才和卫昭通了心意,为何如此突然? 她有些不适应,低咳一声:“……都起来吧。” 韩玉堂闻言起身,目光转向夫妇二人:“钟家出了一位贵妃,天大的好事啊!” 钟进之躬身回:“多谢韩大人厚意,钟家能得此殊荣,实乃天降恩宠,必当谨守职分,不敢有半分懈怠!” 李清荟也低头,语气温婉:“贵妃能够蒙恩宠,为臣妇之幸事。” 韩玉堂微微一笑:“钟大人谦虚了,娘娘入宫,必定风光无限,只盼钟大人日后莫忘我等啊。” 钟进之忙不迭点头:“是,是。” 韩玉堂看着站在一旁的钟薏,语气恭敬:“娘娘请早做准备,吉日一到,宫中便会有人迎娘娘入宫。” 直至韩玉堂带着一群太监离去,她才被钟志尔脆生生一句“贵妃娘娘”惊醒。 她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家人,人人眉开眼笑,却又与她不自觉地保持着两步距离,仿佛她变成了什么易碎的吉祥物,触不得,碰不得。 外头喜悦得沸沸扬扬。 韩玉堂来颁旨的声势浩大,丫鬟小厮奔走相告,消息不过一炷香时间,便传遍上京,满城哗然。 如今宫中后位空悬,唯钟薏一人荣膺贵妃之位,几乎已是半个皇后。 钟府在京中地位立刻水涨船高,前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几乎踏破门槛。 钟薏坐在书房中,红叶和翠云凑在她面前。 翠云:“小姐不高兴吗?” 红叶悄悄伸手在她后背拍了一下:“小姐分明是高兴坏了。” 钟薏回过神来,眨了眨眼:“我高兴啊。” 她的确是高兴的。 天子是她喜欢的人,自己才同他情深意长许下终身,她怎么会不高兴呢? 只是, 只是不论她现在有何疑问,亲人对她的关爱是真的,母亲的柔声细语、父亲不善言辞却处处包容、哥哥弟弟的陪伴……都是她如今的依靠。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轻抓住红叶的手:“你……你觉不觉得,有点太快了?” 红叶一怔,看着她眼底那抹犹疑,心里暗叹口气。 快? 陛下登基已久,早就该立后安宫,可他迟迟不动声色,朝中迂儒旧臣整日把皇嗣血脉挂在嘴边,常常对他施压。 但内务府早已悄然准备,就连她们在被派来伺候钟薏之前,便被吩咐过自己的主子将来极可能是入主后宫之人。 她看着钟薏的模样,指尖抓住她的。 她又想到,小姐不过才十七,突然被告知马上要进宫,无措也是人之常情。 * 夜晚,钟薏躺在床上,睁着眼一动不动。 门外忽传来细碎脚步,红叶低声唤:“小姐,陛下来了。” 钟薏猛然睁开眼,下意识坐起身,望着门口。 她指尖还捏着锦被,愣了片刻才猛地掀开被子,身子一弹而起,还未来得及穿鞋,便赤着脚奔出门。 “小姐!”身后红叶来不及唤她。 外室门扉半掩,月光被帘影切碎洒落一地。 卫昭刚踏入,月光落在他肩上,将他整个人映得有些不真实。 钟薏一怔,倏然止步,站在屏风后,心跳得像被擂鼓重锤。 ......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她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眼眶一热,几乎不假思索地扑了过去。 “卫昭!” 月下美人鬓发全散,呼吸微乱,脚上只着一双素白袜履,一脚深一脚浅地跑来,像一团飞扑进他怀里的暖雪。 她这一撞,撞得他身子一震,胸腔被软玉撞实,喉间溢出一声轻喘。 他低头,看见她清透的眸子里只映着他一个人。 那一刻,他仿佛听见自己心跳声在血管中炸开。 她主动靠近他。 白日黑夜里求了多少次都不敢奢想的事。如今她竟然主动怀抱而来。 月色过于朦胧,以至于让他怀疑自己在做梦。 此刻过于美妙,以至于他手开始颤抖。 卫昭将她打横抱起,回到卧房榻上。 两人合盖着一张锦被,身子紧贴在一起,钟薏完全成了一颗粘人的牛皮糖,柔软双臂紧紧缠着他不放。 指尖乌亮发滑过,触感如流水,卫昭垂眸:“薏薏,先委屈你做贵妃。” 他顿了顿,指腹摸到她突起的肩胛,搂住,“等我处理好眼下的摊子,必以风光大礼,亲迎你入主中宫。” 新帝登基,有些事情确实不如他预料的顺利。 钟薏怔了怔,没料到他会说得这样直白。 反应过来后她摇摇头,带着点紧张地看他:“可我若真成了那……他们会不会……为难你?” 她咬着唇,指尖在他胸前不安地绞着,“我知道朝廷的事不是小事,后位该是门当户对的,若我是……” 话还没说完,卫昭扣住她手腕,身子覆下去,唇几乎贴着她耳廓。 “你是我选的。皇后是谁,由我定。” 她呼吸一滞,手指绞得更紧了,脸烧得通红,却没再出声。 他眼神沉下去,盯着她,一寸不移。 “薏薏呢?”他语气轻轻,像在哄,“在想什么?” 他早已听下人说了。她今早接了圣旨后神色恍惚,一会儿发呆,一会儿偷笑,像是开心,又像是害怕。 她因他而笑,他固然欢喜。可她若因为任何与他无关的事而皱眉,便叫他心烦意乱,难以忍受。 于是,他循循善诱:“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他语气更轻,手掌绕到她背后,慢慢抚着,“我是薏薏的夫君,薏薏什么都可以同我说。” 房中静了一会。 她像是迟疑了许久,终于松开环着他腰的手,坐起身来。 一瞬的空落,叫他心头骤紧。 可卫昭还是稳住,仍做出那副温雅模样,坐在她对面,看着她。 钟薏抬起头,对上他的眼。 凤目狭长,沉而冷静,像是藏着一口深井,看得她不自觉地被吸进去。 她迟疑片刻,终于决定开口:“......我......” 声音低而轻,“我几个月前失忆了,” 卫昭大概猜到她要说什么了,轻轻“嗯”了一声。 胸口的躁意似乎要从皮肉中跃跃涌出,他没忍住,下一刻便将她重新抱进怀里,力道克制又隐隐发颤。 她没推开,只是低头靠在他胸口,声音也低了几分:“我总觉得……身边的人都有点奇怪。”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26节 “娘亲、爹爹、大哥......每个人,都好像跟 我隔了一层纱。就连身边的婢仆也是如此。” “那日我问红叶,去年生辰是怎么过的,她愣了一下才答我,说娘亲给我煮了长寿面。可我再问翠云,她却说那日……我和家人一起去外头踏青。” 钟薏声音戛然而止,被什么扼住喉咙,顿了好一会儿, 卫昭低头看她,唇角似笑非笑,指腹安抚似地慢慢顺着她的脊背来回滑着。 她吸了口气,像是把积压很久的疑惑终于吐出来:“我不是没察觉……只是他们待我太好,好到我不敢问,也不敢往回看。” “我怕……万一真知道了那些事,是我害怕面对的呢?” 话说出口,她垂着头,睫毛投出一小片阴影,红润的唇瓣紧紧抿着,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卫昭没有立刻回话。 他每日听说她又出去跟谁玩,她又笑了几回,却从不知道她的这些愁思。 上回去过一次白马巷,竟然一直怀疑到了现在。 他看着她脆弱的后颈,眼中光影晃了晃,过了许久,才低声开口:“薏薏,过去的事很重要吗?” 她怔了怔,下意识:“我……我也不知道。” 他贴近些,气息落在她耳边,“它影响你吃饭了吗?睡觉?还是……影响你跟我谈情?” 唇贴着她耳尖。 钟薏耳根瞬间红透,想躲,却被他扣住手腕按回怀里。 他垂下眼,语气温柔:“若不曾影响,那便不重要。” “薏薏,” 他唤她,声音缱绻,“你现在不是好好活着么?亲人,爱人都在你身旁,既然如此,为何要探究让自己不快乐的往事?” “若真找回记忆,你不爱我了怎么办?”他半开玩笑试探。 卫昭语气引诱,仿佛带着魔力,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她一切疑惑都掩埋其中。 钟薏好似被他说动,沉默住,勾玩着他的发丝。 半晌后,她忽然抬头看他一眼,轻声问:“那……你今天为什么下旨?” 卫昭望着她,低低笑开:“因为我,实在忍不住了。” 钟薏疑惑。 他靠近一些,指尖落在她锁骨上,轻轻按了按。 “太喜欢薏薏了……日日想着。” 一字一句顺着气息灌进耳中,和他的指尖一同直抵心口。 “一睁眼就想见你,一闭眼也还是你,连梦里都是你。” “所以想留你在身边,不许谁碰,不许你走,哪怕只是半步。” 第23章 渴欲“我也饿了,薏薏要不要管管我?…… 钟薏听着他每句话,脸上一点点浮起红霞。 他语气那么温柔,眼神又那样认真。 她不知道哪里被撞了一下,心跳得很快。 像是一个人一边捧着她的脸轻声说爱她,一边又悄悄把她困在怀里,叫她无处可逃。 她怔怔地看着他,心跳一下比一下快。 他的声音撞进耳中,又回荡在胸口,快要将她整个人都吞进去。 “我……”她轻轻地开口,小声得像怕惊动什么,“我也不想走的。” 耳根一阵发烫,她觉得自己说得有些露骨,想收回却来不及,只能慌慌张张低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她语无伦次,声音越来越小:“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了。” 她说着,又抬头偷偷看他一眼。 却见卫昭皱着眉。 “我这样说,会不会吓到你?”他问。 “对不起......我,实在太喜欢你了......” 卫昭捧着她的脸,和她认真道歉。 她和他幽深的眸子对视,看不清其中的含义。 她原本还在犹豫,可那一瞬间,忽然觉得安心极了。 她一直缺的,也许就是这样的坚定。 她现在正是需要有人毫不迟疑地选择她,如此坚定地爱她。 “我也喜欢你。” 她脱口而出。 话音落下,屋中只剩两人呼吸。 钟薏垂着眼,像一只乖顺的鸟儿伏在他怀中,一动不动,却藏不住那点发烫的耳尖。 她还没反应过来,耳边便落下一道极轻的吻。 像羽毛掠过,又像雾气贴了上来,缠着她不放。 她被他吻得有些发怔,刚想说话,却被他扣着后颈轻轻一带。 下一瞬,两片唇瓣相贴。 卫昭和她对视。 气息纠缠,吻由浅入深。 他一向温和,可此刻的吻却好似带着压抑已久的急迫,舌尖沿着唇峰撬开,探入口中,搅乱她的呼吸。 “唔......” 钟薏还没学会接吻的技巧,有些笨拙,唇舌抵着他的,无措地颤了一下。 她想往后仰逃开,却被他下意识锁在怀中,掌心覆在她颈后,像是安抚,又像是禁锢。 他吻得极深,仿佛想将她整个人都吞下。 但她没真正拒绝。 只是被亲得有些喘不过气,脸颊发烫,手紧紧抓着他衣襟。 他的气息太热了,快要将她整个烧化,唇齿间都是他侵入的味道,干冽,着迷。 她有点怕,又有点想靠近。像飞蛾扑火。 也许是因为被抱得太紧,或者是他太安静太温柔,哪怕亲得人要晕过去,手上仍克制得惊人,没有越过哪怕一寸。 钟薏睁着眼,看他泛红的眼尾与唇齿间凌乱的喘息。 心忽然像被什么轻轻敲了一下。 她想,他真的如他所言,一直在忍耐。 五月升温,寝衣便单薄,江南精制的丝缎柔软贴肤,在内衬加了一层轻如蝉翼的水纱。 方才亲吻时领口散了些,此刻肩头微露,锁骨一线清晰起伏。 卫昭伏在她肩窝,唇刚刚离开,呼吸还未平复,一下一下地扑打在她肌肤上 钟薏低下头,刚好看见自己胸口被他热气染红一片,像是被他吻过似的。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 他靠得太近,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体某处悄然抵着她。 心跳得厉害,脸颊红透,犹豫片刻,她终于开口。 “那个……” 声音低得几乎要被吞掉。 “要不要……试试看?” 话音落下,钟薏红着脸想往他怀里缩,又有些倔强地撑在那。 她又想起那个夜里卫昭的身子...... 他愣了一瞬,像听到极其动人的话,眉目笑得舒展开来:“薏薏说什么?” 语气温和,哄着她一步步往他设好的网中走。 指尖贴上她鬓角,将碎发别至耳后,又顺着她颈侧缓缓下滑,在她衣襟停留片刻。 他低下头,唇贴着她耳边,声音像风吹过水面: “可以吗?” 钟薏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唇落了下来。 从下颌一路吻到锁骨,像蝴蝶落在水面,又像信徒俯首,虔诚得近乎病态。 丝缎被一寸寸揭开,她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手指划过皮肤时的轻颤。 他为什么总会抖呢...... 钟薏胡思乱想着,手悄悄握住他肩上的布料,想要借此稳定自己快要飘起来的魂魄。 一路走到峰尖。 没有急切,甚至不算真正的吻,只是极轻极轻地贴上去,好似在亲吻一件多年前遗失、好不容易寻回的宝物。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27节 “这里也是……我的吗?”他哑着声问。 她没出声,只是指尖攥紧了他衣襟,默认。 鼓动的血液仿佛要冲破胸腔,藏得太久的妄念再也抑制不住,在她默认的一瞬倾巢而出。 吻一个个失控落下。 夜雾深沉,栀子花盛开,潮湿气息在月光下像水一样浮动。 睡了一下午的朝朝终于准备起来觅食。 它伸了个懒腰,从屋檐跳到窗沿,正打算去蹭些宵夜吃,忽然闻到了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说熟悉,是因为最近主人从外面回来,身上总带着这股气味。 说陌生,是因为这股气息浓得有些奇怪,甚至盖过了房中常有的味道。 它警觉地绕过半掩的纱窗,熟门熟路地跳进内室。 顺着榻下的脚踏跃上,轻盈迈进无风拂动的帷帐中,蹲坐床头。 屋里没有点灯,可猫儿能看见—— 主人没有像往常那样好好睡着,而是缩成一团,贴在床角。 她身上趴着一个男人。 那个最近常在她身上留下气味的男人。 他低着头,整张脸埋在她身前,手臂绕过她的腰,把她困得牢牢的 。 她反握着他一把头发,像是要推开,又像舍不得,另一只手胡乱地扯着角落的被子,嘴里发出细碎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朝朝歪着脑袋看。 两人皮毛尽失,那男人还在她胸前蹭个不停,像在啃什么,又像舔,好不奇怪。 主人额上覆着一层细汗,身子一颤一颤地轻抖。 朝朝看不懂。 但它觉得,她大概不舒服。 朝朝想妈妈的时候,也喜欢叫。 它想安慰她,于是软绵绵地踩着步子靠近,喵了一声。 她顿了一下,像是被吓到,眼皮红红地睁开。 男人也抬起头。 他呼吸凌乱,唇边沾着一层晶亮,像刚啃过什么甘甜果实般,舔了舔嘴角,只冷冷地扫了它一眼。 朝朝不懂这些人类的表情,只觉得他那双眼像极了外头发情的公猫,盯着主人的目光像是马上要流下口水来。 钟薏看到它夜中的明亮竖瞳,艰难把男人的头拨开,俯身抱起它。 “朝朝,饿了吗?” 主人的声音很哑,手却还是一如既往温热。 朝朝躺在熟悉的绵软上,和往常不同,此时爪子像踩着冬天从天上落下的大团白雪,一丝余地不留地贴着,温度舒适。 它惬意地呼噜着,甩甩毛茸茸的白色大尾巴。 笨蛋,本猫可是在救你。 尾巴尖的毛不小心扫到旁边男人的劲直手腕。 气氛倏地变了。 他顿了一下,低头望来,眼中光影深得吓人。 下一刻,它被拎了起来。 然后朝朝感觉自己悬在空中,瞬间远离了温暖的怀抱。 它被提溜着后脖颈的皮毛,一路带到了外面。 重新闻到大自然的气息,男人随手将它扔到地上。 喂!粗鲁的人! 朝朝在地上灵活一滚,抖掉身上那点残留的温香,又惊又气。 它听到男人低声冷叱:“小畜生,滚远点。” 朝朝被他身上压迫的寒意吓到,假装慢悠悠走开。 又有些不服气。它猫大爷受尽尊崇,从未遇见这种人! 它假装慢悠悠地走远,耳朵却悄悄竖起,留意着动静。 很快,它悄悄爬回窗台。 果不其然,里面传来主人的声音,温温软软地响着:“朝朝出去了吗?” 那男人含糊应了一声,又把她身影重重覆住:“我看着那畜......出去找吃的了。” 她声音细细的,认真道:“要不要吩咐厨房给它弄点宵夜呀?” 他的声音沉了一度,下一句贴着她耳边落下:“我也饿了……薏薏要不要管管我?” “……哎呀……我有点累了。” “管管我好不好?” 朝朝歪歪脑袋,跳下窗棂。 算了,它饿了。 第24章 “若娘娘觉着不便,也可…… 日头已高,钟薏才迷迷糊糊醒来。 帐子还落着,屋里安安静静的。 她往旁边一摸,身侧早没了人,只留下一片微暖的余热。 她抱着锦被发了会儿呆,昨夜……回想起来还像在她做过的梦里似的,可梦里才不会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吻。 她唇边一阵阵发热,连呼吸都不自觉轻了几分。 刚坐起身,被子软塌塌堆在她腰侧,领口也松开一小截,露出一抹被啃得发红的痕迹。 脸“唰”一下红了。 红叶捧着水盂走进来,眼睛一亮,笑嘻嘻:“娘娘醒啦?” 钟薏把被子往肩头拉了拉:“谁是娘娘……别乱喊。” 红叶笑得更欢,“夫人一早来看您了。” 钟薏一顿:“我娘来过?怎么不叫我!” “是夫人自己说的呀。” 红叶凑近些,压低声音,“她说……既然昨儿个陛下来了,您便歇歇,不要吵您。” 钟薏手指揪着锦被不松,眼睛不自在地乱飘:“……我们又没干什么。” “是是是,”红叶眨眼,“奴婢懂的。是吧翠云?” 她给旁边的翠云挤眉弄眼。 “你——你!” 钟薏想伸手打她,却又不敢闹太大动静,只能道,“......我要换衣服,你们先出去。” “诶,娘娘!” “啊!” * 钟府主屋书房里。 钟进之今日未上值,送走了几个前来贺喜的同僚,正提笔临帖。 李清荟掀帘走进,挥退房内丫鬟:“昨晚陛下来了。” 钟进之凝着气,眉毛不动:“去听竹居了?好事。” 她在门边的圈椅坐下,手指不自觉攥紧手中帕子:“老爷,薏儿一下做了贵妃,又如此盛宠,未必是好事......” “这孩子性子乖巧,又依赖我,我是真真心疼她的。” “不必多想。陛下为她谋划至此,自然不是寻常喜欢。”钟进之头也不抬。 李清荟怔了怔,忽低声道:“……咱们的珊儿若还在,如今也该是如花年纪了。” 话出口,眼眶泛红,抬手用帕掩了掩。 钟进之终于停下,搁笔,语气冷硬:“你老提珊儿作甚?我们的女儿是钟薏!” 他盯着纸上字迹,眉眼沉沉:“若没有她,我哪来的京官身份,哪来的荣华?你还记得我们一家进京前是什么光景吗?” 李清荟被他话中冷意激得一震,声音一抖:“那又如何!便是你继续做那通判官,我们家也不会落魄半分!何苦千里迢迢,靠一女郎换取家族荣华!” 钟进之冷笑,“你以为你平日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哪来的,真当我区区俸禄,供得起你这般大手大脚的妇人?” 他眯起眼,“还有以礼。你真舍得他困死在那地方?他本少年英才,有更宽的路可走。” 李清荟被他噎住,半晌没接话,房内一时寂静。 钟进之见她安静下来,继续提笔:“薏儿再过十多日就要进宫,在那之前,不要出半点岔子。” 李清荟这才开口:“听竹居的仆妇都是我亲自挑过的,谨慎得很。” “这段时日,除了上回钟志尔多嘴漏了些,她便是想猜,也找不出什么破绽。”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28节 想到那处,她眉间浮起几分不满:“柳姨娘也是,自己儿子都教不好,若不是翠云机灵,叫他当着薏儿的面乱说一通,早坏了事。” “志尔还小,再怪他又有何用。” * 被婢子盯着用完人参汤和养元羹,钟薏才放下碗,外院小厮便匆匆捧来一封信,说是国公府小姐差人送来的。 钟薏奇怪,赵长筠一向直爽,若有事必是当面说,今日竟写信来,倒是头一遭。 她边想边拆开,信纸平平无奇,字迹却龙飞凤舞,落笔凌厉,显然写得颇急。 薏儿: 先恭喜你贵为贵妃,本来理应唤你一声娘娘,但如今实在叫不出口,姑且略过,改日补上。 你上回说你心悦的人是陛下,我还笑你,如今看来,是我多嘴。得偿所愿,替你高兴。 只是我怕是来不成与你道喜了。我爹昨夜大发雷霆,因陛下亲口说后宫已有佳人,不愿多纳。他气得马上要替我择亲。 我不愿意,昨夜收拾细软要溜出去,被人逮住,现在正被关着。但你放心,我赵长筠何时服过软? 不过你且放心,我不是轻易服输之人。 落笔赵长筠 下面还有一行潦草小字: 勿回,我爹会查。 钟薏看完,唇角止不住翘起。 她还能写信,看来也没她说的那般寸步难行。赵国公虽对她婚事管得紧,旁的却宠得厉害,这点自由她还是有的。 但……陛下亲口对朝臣说“已有佳人”? 她咀嚼着这几个字,脸上的笑意藏也藏不住,从唇角一直漫到眉眼。 红叶还在疑惑,娘娘为何对着赵小姐的信笑得如此眼波流转,闻言忙低头,趁她转身给旁边的婢女递了个眼色。 一路走过府中新张的朱门金瓦、红绸垂檐,来往的仆妇见她,皆规规矩矩屈膝行礼,齐声唤她“娘娘。” 钟薏听着这称呼,神色微窘。 这些人她平日都熟得很,如今一个个站得笔直,如此恭敬,反倒叫她有点不自在。 她问过红叶父母现下在主屋,便拎着裙摆径直过去。 书房大门紧闭,走廊两侧侍女垂手静立。 见她来,正要下拜,她抬手止住,比了个“嘘”的手势,轻手轻脚走到门 前。 正要推门,却听房内传来娘亲隐隐声音:“......那日......是不是跟哥哥吵架了.......归家宴......” 然后是钟进之惯常的平淡语气:“......早说过......” 钟薏分神听着,手上不自觉施力,大门顺势微开,门轴“咯吱”一声,在静谧的书房内格外清晰。 引得二人齐齐看来。 李清荟本皱着眉头,一见是她,面上立刻换上慈爱的笑:“薏儿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她摇摇头:“早晨红叶说娘来找过我,我睡迟了,收拾好便想来找您。” 李清荟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温声:“倒也无事,只是来看看你,顺便再同你说一些入宫的忌讳。” 钟薏点点头,又不经意道:“方才爹娘在说什么?我好像听到哥哥的名字了。” 她抬眸望着李清荟,不错过她脸上一丝表情。 李清荟依旧是温柔的模样,伸手替她拢了拢鬓发:“之前你不是和以礼拌了嘴,我正同你爹告状呢。” 钟薏了然。 是她醒来后第一次见钟以礼的事。那日哥哥好不容易从军中回来,办了归家宴,可对她神色别扭。她还偷偷问过李清荟,是不是失忆前他们闹过别扭。 她不好意思:“那都多久前的事了......是我多心了,哥哥已经对我够好,每次回来还给我带点心礼物......” “亲兄妹哪有隔夜仇的,我只是今日恰巧想起,顺嘴一提罢了。” 她眼中浮起柔光,轻叹一声:“如今薏儿是娘娘了。” 钟薏忙道:“娘!不管如何,我永远是爹娘的孩子。” 李清荟轻笑着把她搂在怀里,语气含着几分感慨:“好孩子......” 钟薏倚在她怀中,香气萦绕鼻端,母亲的怀抱一如她醒来那日般安稳。 她闭上眼睛,又想起卫昭那句:“亲人,爱人都在身旁,为何要探究让自己不快乐的往事?” 对......不快乐的事,何必深想? 所有纠缠心头的旧疑,都已经被她抛弃在了从白马巷驶回的马车中。 此刻的她,家庭美满,父母宠爱,好友知心。更重要的是,遇到了心爱之人。 她已经心满意足。 隔日,宫中尚服局便来了人。 女官携着数名绣娘,在她面前恭谨垂首:“娘娘的嫁衣已经制成,还请您试穿,若有不合身之处,奴婢们立刻更改。” 钟薏讶然:“已经做好了?” 不过前日下旨,便是再快,也赶不了这般速度吧? 女官轻声:“是,娘娘的身围早已入库在册。” 话音刚落,身后婢女嘻嘻窃笑传来。 钟薏面上一热,气鼓鼓地瞪了她们一眼。 层叠婚服加身,锦缎贴肤,待她从屏风后走出,霎那间,满室皆静。 深红长裙曳地,金丝绣的牡丹与仙鹤随光而动。裙摆一只振翅金凤,点翠勾羽,仿若将飞。 平日里她穿素色居多,偏生一张艳相,如今这身喜服披上,镜中人华贵得几乎不似凡尘。 女官含笑奉承:“娘娘仪态天成,再配不过。” 钟薏摸了摸料子,丝缎顺滑,剪裁贴合,仿佛早已为她量身打造,只等今日穿上。 见她合身,绣娘们屏息为她脱下,重新封入锦盒。 这期间,尚宫局遣来了一名教习嬷嬷,据说是先帝时期的老人,专司后宫礼仪。 嬷嬷身型端正,眉目间透着肃意,开口却出乎意料温和:“奴婢在宫中闲了大半年,如今总算等到了贵妃娘娘。” 嬷嬷也没如钟薏想象那般,拿着戒尺,严苛指正,教她走宫步,执帕行礼。 只带着她熟悉册封仪式的流程礼仪,教她何时该起身跪拜,何时该奉诏谢恩。 又带着她熟记宫中布局,从清晖宫到澄心堂,从正元殿到御花园,每一处都细细叙述,言辞恭谨。 “宫规虽繁,但陛下吩咐,宫中只有娘娘一人,诸多礼数便省了。” 说到最后,她从袖中取出一套图册,双手呈上:“尚有此册。若娘娘愿学,奴婢自当讲解;若觉不便,也可私下翻阅。” 钟薏看着那册子,心中大约猜到了是什么。 她有些脸热,故作镇定地接过:“不用了,本宫......自己看。” 在观微楼找不到的知识,如今就摆在她面前,可她又害羞起来。 于是那叠小册便被随手搁入匣中,直至出嫁那日都没打开。 第25章 大婚洞房1“专用来伺候贵妃娘娘。”…… 五月十八日,宜嫁娶。 天色尚且晦暗,院中晨露未消,婢女便鱼贯而入,把她从床上扶起,按着流程给她熏水沐浴,配以百合,沉香,寓意涤去尘俗,迎新入宫。 乌发绞干,由宫中来的女官亲手给她绾了个朝云髻,胭脂轻抹脸颊,唇点朱红。 待一切妆容完备,宫人双手捧上沉重的九翟钿钗冠,凤翎以点翠嵌金,冠后垂落珠玉步摇随着走动,叮咚轻响。 贵妃的册封服饰极为繁琐,一身穿上,外头的天已然大亮。 时辰紧张,她临行前忽然想起放在匣子里的图册,又匆匆回去拿上,随手塞入宽袖中。 接下来便是和家人话别。 正厅内,一家人早已齐聚,主子仆妇今日都或多或少身着赤色衣饰,意在喜庆。连带着朝朝都披了红绸在身,被婢女抱着,作为她的嫁妆随行入宫。 钟夫人眼眶微红,牵着钟薏的手:“我女儿今日真是好看......只是,此去宫中,当万事小心,宫里不比得外头。” 钟薏看她好像又哭过的样子,心头一酸,也忍不住红了眼睛,转头看向钟进之:“孩儿还能回来看你们吗......” 陛下待她极好,若她到时求一求,应该也会应允吧? 李清荟轻叹:“傻孩子,宫里和寻常夫家不同,规矩森严,岂容随意出入。” 钟志尔走上前,张开手掌递给她两个布偶小人:“阿姐,这是我亲手做的,祝你和姐夫幸福美满,早生贵子。” 柳姨娘吓得捂住他的嘴,轻叱:“不得无礼,那是圣上!” 钟薏接过那两个同样穿着赤红嫁衣的小人,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发顶:“志尔,好好读书,将来和哥哥一样,做景朝栋梁。” 看着弟弟坚定点头,小脸满是认真,她嘴角上扬,站起看向钟以礼。 “哥......” 钟以礼今日身着绯红锦衣,褪去一身煞气,透着几分文雅。他望着面前眼前明艳动人的妹妹,心绪复杂。 相处两月,他从刚开始不自觉的疏远,到如今每每见着什么新奇玩意儿便想着她。 他已把她当自己的亲妹妹看待。 钟以礼不想气氛过于凝重,便故意道:“我若进宫述职,应是可以去看望你的,娘娘到时可别嫌我烦。” 钟薏“噗呲”一笑,眼角隐有泪光:“这是自然。”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29节 韩玉堂在一旁低声提醒:“娘娘,时辰快到了。” 旁边的婢女上前,替她轻拭眼角泪痕,细细整理仪容。 仪辇已停在门前,禁军阵列,宫女太监端站两侧,琼花街上队伍浩荡,远远望去绵延无尽。 司礼监掌印太监手持圣印,高声宣道: “吉时已到,请娘娘登上凤辇,即刻入宫——” 钟薏深吸口气,终是没有再回头,裙摆曳地步步生辉,走上玉踏,直直消失在描金云凤帘中。 两道站着看热闹的百姓不知凡几,行过时,甚至可以听到隐隐议论声。 “里头便是贵妃娘娘?这般浩大的阵仗,不知的还以为是皇后入宫了呢!” “嘘,兄台却是不知,钦天监测算,说她有凤命之像,若进宫可保皇室绵延。不然区区一个三品嫡女,如何做得上贵妃之位?” 钟薏听着,眼睫低垂。 原来卫昭是这么说服他们的么? 凤辇一路穿过承乾门,直至御乾殿。所经之处,禁军列阵两道,乐声悠扬。 女官将她扶出,殿 前高阙巍峨,红毯自玉阶蔓延而上,直入大殿。 她屏息凝神,裙摆扫过台阶,心跳在每一次迈步中急促起来。 ——踏入殿门,正式册封后,她就真的成了贵妃...... 临近玄关,她忽然生出难以言喻的迟疑。 准备好为了一个人,然后把余生都困在这座冷宫朱墙之间了吗? 女官在旁察觉到她步伐微滞,低声提醒:“娘娘?” 殿堂视野空阔,她好似看到了御座之上的熟悉身影,等着自己走进。 钟薏垂眸,掩去眼底那一点细碎不安,指尖捻紧了裙摆。 “无事。”她勾起一抹笑。 御乾殿内,群臣已到,文武百官肃立,礼部侍郎孙坚站在上首,手持圣旨神色肃然。 看着深红色身影缓步走进殿内,身姿绰约,他眼底划过惊艳,好似明白此次册封大典如此隆重的缘故。 陛下处处规制细节要求极尽完美,可堪与皇后比肩,却让人拿不出丝毫错处。 感受到上首视线压在身上,他心头一凛,匆忙垂下眼帘。 钟薏在玉阶前屈膝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钟氏端庄贤淑,柔顺婉贞,深蒙朕眷,今册封为贵妃,赐金册金印,居长乐宫, 钦此!” 钟薏听着诏书字字清晰入耳,端正地行完三跪九叩,殿内肃穆寂静,只闻她动作间的步摇清脆晃动。额心贴地,朱砂花钿映出微光。 “臣妾谢陛下隆恩。” 视线中一双描金足靴停在自己身前,下一刻,温热有力的掌心覆上她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扶起。 她抬眸,正对上他的眼睛。 钟薏看不懂那双漆黑深眸里的情绪,只看到他高高弯起的唇角和眼尾,便也笑起来,和他对视。 孙坚在旁忙依流程道:“请贵妃娘娘接金册金印!” 旁边立刻有宫女端着托盘上前,盘中折扇状的金册躺在锦垫之上,旁边是篆刻她名讳的贵妃印。 她正要再次跪拜谢恩,手臂却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握住,动作不轻不重:“贵妃已行过大礼,便免了罢。” 孙坚在旁冷汗兢兢,这册封大典何有“免礼”一说? 圣上怎么如此不按常理...... 可事已至此,他不敢多言。转过头对着钟薏,高声叩拜:“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话音一顿,他又深深伏首:“恭贺陛下,得贤妃佐侍凤扆,宫闱安和,万寿无疆!” 所有大臣一同高呼,大殿回荡着隆隆贺喜声,只他二人并肩立于金殿中央。 他握着她的手,力道温柔,耳边传来熟悉嗓音,透着几分笑意: “众卿平身。” * 一系列册封大礼繁杂,等她与皇帝从皇宫家庙中走出,回到长乐宫,已近黄昏,日暮西垂。 身上的绣服极重,头顶的九翟钿钗冠更是压的脖子酸疼,虽中午时歇了一会儿,一天下来还是让她疲倦。 卫昭进了宫门便一直牵着钟薏的手,见她步伐缓慢,直接俯身,一手过膝,一手揽腰将她抱了起来。 钟薏乐得轻松,手臂自然而然地缠绕住他脖颈,只不过长乐宫里宫人极多,时不时就有宫女路过低声行礼,她有些不好意思,将头埋在他胸口。 直到进了寝殿,卫昭才松开手,把她放在小桌旁的凳几上。 宫女早已颇有眼色地呈上一道道精致晚膳,卫昭温声:“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晚上还有的熬。” 钟薏疑惑。嬷嬷教习的步骤已经结束了,晚上还有什么? 她抬眸,正巧对上他含着笑意的眸子里。 于是她突然便懂了,看周围无人注意,悄悄瞪了他一眼。 卫昭笑得更温柔,支着下颌,看着她小口小口吃饭。 两腮微鼓,唇瓣一张一合,舌尖时不时探出,舔过被热气濡湿的唇角。 他呼吸慢慢沉了下去,眼神里有火在烧。 洁白的牙齿,颤动的喉咙。 唇角沾着一滴晶亮的汤水,没擦干净。 他的指尖动了动,想伸手替她擦,可又死死绷住。 隔着小小一张桌,他几乎能嗅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 好可爱。好想吃掉。 钟薏察觉到他神色不太对劲:“陛下今日也累了,为何不吃?” 卫昭笑意不变:“看着薏薏吃,我便饱了。” 她顿时面颊发热,自从那夜与她互通心意后,卫昭便像换了个人,卸下往昔东宫太子的矜持端方,言行间藏着压抑不住的缠意。 钟薏把他面前的玉箸塞在他手里,正色:“快吃。” 他今日和她一同忙着,一下午也是滴水未进。 他蓦地轻笑出声,手指悠悠转了转玉箸:“好。” 钟薏还饿着,闷着头吃饭,可很快她发现不对劲—— 她夹过的糕点,他也夹;她舀过的羹,他也舀。 就像故意要把她的味道全部吃进身体里似的。 钟薏皱了皱眉,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卫昭动作顿了顿,也放下筷子。 下一瞬,他慢条斯理地把她吃剩的小碟子拿到自己面前,动作安静又执拗。 “卫昭!”她按住他手腕。 他慢慢抬眼看她,声音依旧温和:“我还没饱。” “这里这么多菜,你非要——” “嗯。”卫昭理所当然。 他注意着她的神色,看她面上没有露出嫌恶,才继续。 低下头,将她吃剩的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神情专注得近乎病态。 他讨厌被她碰过的碗、筷、勺。 从前还在外头时,钟薏初次见到每顿有那么多道菜齐齐摆上桌,一个人吃不完浪费,心疼极了。 他还记得她那时的模样,黑白分明的眸子极为认真:“卫昭,你是太子,自然一切都是最好,可我与你不同,也不习惯这样,你不需要对我如此。” 然后他笑:“你吃不完,我可以替你吃。” 她那时不喜欢他,也没有多少和男人相处的经验,听卫昭这么说,也未多想,只想着节省一点,便随他去了。 她不知道的是,这对于卫昭来说,实在是天大的恩赐。 她触碰过的、用过的、吃过的——哪怕只是余温残留的一点点,他都想据为己有。 如对她本人。 钟薏看着他吃得认真到有些奇怪,起了些鸡皮疙瘩,又觉得他可能是……节约吧? 等他终于吃完,漱过口,宫女把桌案清空,纷纷退了下去,一声轻响,殿门阖上,只余殿中二人。 卫昭牵着她坐在梳妆台前。 梨木雕成的台面宽阔数倍,镜面是西域进贡的琉璃,光可鉴人,连鬓间飞落的细发都照得清清楚楚。 镜中映着两道身影。 卫昭站在她身后,手指探入她发间,一件件地将繁复的珠翠发饰小心卸下。 凤冠被随手搁在一旁,青丝倾泻下来,沿着雪白纤细的肩颈铺散。 钟薏望着镜中人,眉眼温柔得仿佛一幅旧画,像在专心对待什么珍宝。 ……等等。 她忽然警觉。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30节 他为什么——这么熟练? 还未及细想,卫昭已经低头,在她耳边低语:“别动。” 她僵着肩膀,看着他手指探到自己腰间,解下系带。 指腹从侧腰拂过,温度滚烫。 红裙无声滑落,铺泻到绣着缠枝莲花的锦毯上。钟薏只觉得浑身一松,肩膀也悄悄垮下来,才刚松懈,便被一双手臂从椅上抱起。 卫昭步履稳沉,抱着她走向内殿。 下一刻,他将她压在榻上,整个人埋进她颈边,呼吸急促滚烫。 有些像小狗,又不全是,蹭着,嗅着,缠着,带着近乎本能的贪恋。 他身上的气息灼人,身体也是坚硬的,隔着一层单薄的水红绸衣也能把她烫到。 钟薏闻着他身上的香气,心脏砰砰乱跳,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可还来不及紧张,她猛然想起—— 糟了。 册子还在外袍的内袋里!她还没学呢...... 脸烫得厉害,耳根发红,钟薏咬着唇瓣,抬起眼,小心翼翼地望他一眼。 “卫昭……”她嗫嚅着开口。 他应一声,鼻尖埋在她锁骨浅凹处,贪婪地嗅着那股缠在他梦里的香气。 这么久 ,隔了这么久,终于又将她捕获。 “你……有没有经验?”她攥着绣被,语气飞快而紧张,“我、我是说……那个的经验……” 他俯身,额头贴着她的额发,声音温柔:“怎么了?” “我听说第一次会痛......” 钟薏开始纠结,如果他不是第一次,那她也不会高兴。 “不会疼。”他含住她耳垂,声音含糊黏腻,“我学了很多,薏薏乖,不会疼的。” 粗算起来他们也就半年多未做过,怎么会痛? 钟薏被他轻轻地摸着,嗓音柔和地哄,,像是漂浮在一团软云之上头脑开始晕沉。 思绪混乱中,她忽然想起:“……朝朝呢?” 卫昭动作一顿,眸子一瞬冷得骇人。 可再抬眸时,他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笑得无害,语气甚至有些可怜:“薏薏好偏心……今晚是我们的新婚夜,怎么还能想着那只猫?” 不是的,她只是突然想起,上回朝朝蹲在榻上瞧着他们二人......如此陌生的环境下,若是有朝朝,她或许也能放松一点。 卫昭唇压下来,堵住她未来得及出口的解释,像要把她的魂也一并吞下。 唇瓣碾压着唇瓣,力道大到近乎暴力。那细软的、湿润的唇肉很快被磨得发红发烫。 他喘着气,舌尖撬开她的齿缝,挤进温热湿滑的口腔里。 每一次舔舐都带着故意的缓慢,细致地勾着她的舌尖、软腭,像毒蛇缠绕猎物,紧紧地,不给她任何逃开的机会。 钟薏眼眶泛红,被吻得指尖失力,只能大张着唇任他施为。 他像是无比熟悉她的唇齿,知道哪一处会舒服,哪一处碰到了会颤抖。 胸口闷热得快要炸开,她下巴开始发酸,下意识偏头想躲,可他扣着她的后脑,死死缠住。 炙热的唇瓣沿着她的下颌一路吻到耳后,舌尖扫过细腻的耳骨,啃咬着,吮得耳垂湿漉漉地挂着水痕。 床帐晃动,帐内传出断断续续的喘息和水声。 钟薏轻喘着,捏他耳垂:“想要上回那个。” “哪个?” 他俯身,鼻尖贴着她的,和她对视,“说清楚,薏薏。” 她指尖颤着攀上他的手,主动将他宽大的掌心引向胸前:“想要卫昭……” 石榴红长儒和罩衣自肩头滑落,松垮摊开,只剩贴身的小衣掩着雪白的肉。 卫昭忽然笑了。 笑得眼里滚着泪,唇角像撕裂一般,一边想要勾起,一边又因剧痛而下撇,整张脸带着一种扭曲又脆弱的诡异感。 眼前开始模糊,他眨了眨眼,把自己埋起来,遮掉异样。 她泪光潋滟,看向他的目光如梦中一般,爱意绵绵,乖巧顺从。 他曾经求而不得夜夜缠身的心魔,以为再也醒不过来的爱人,以为不会再爱上自己的雀儿。 终于心甘情愿重新落回他掌中。 钟薏在他的目光下,全身都开始发烫,佝偻着身子想把自己藏起,终究还是被他圈在怀中,动弹不得。 卫昭想到还在青溪时,同她一道上山。 山中细雨霏霏,春笋破土而出,一层一层剥开外壳,留下的便是最为娇嫩的里芯,洁白无瑕,轻轻一拨就会颤巍巍地摇曳,脆弱而柔韧。 嫩笋入口,软滑弹腻,满齿满是清香。 “好了好了......” 她的手太小,腕骨太细,陡然落下反倒欲盖弥彰。 指尖的大红蔻丹映着白皙,春日挂雪的枝头生起了的几束寒梅。 卫昭被她挡住,顺理成章地倾身咬住她的手指。 钟薏突然想起什么,抽回十指,捧住他的脸,和他对视:“你知不知,为何朝朝叫做朝朝?” 他下颌绷紧:又提那只丑猫! 面上却不动声色,耐着性子问:“为何?” 她柔柔笑开,嗓音含蜜,轻飘飘落下: “因为......朝朝,昭昭呀。” 卫昭猛然愣住,心头一震。 那只丑猫多大? 他估算着它的年纪。 卫昭嗓音开始发抖:“你......你何时看上我的......” 钟薏被他的话逗笑了,弯了弯眉眼,故作沉思地皱着鼻尖,声音软绵绵地:“唔……我也忘了。” 她故意停顿片刻,看着他唇角一点点垂下去,才学着他的语气,慢吞吞地补上:“不过,第一眼见到陛下……其实也是一见倾心。” 话音一落,她凑过去,鼻尖蹭着他滚烫的耳廓,小小声又摔下一声惊雷—— “我爱你哦。” 说完,她满意地回身观察他的神色,却陡然僵住:“你......你怎么哭了!” 男人眼眶通红,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苍白的面颊滚落,沾湿了她捧着他脸的指尖。 钟薏愣了,手足无措地想松开他去拿巾帕,可还没来得及动,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他声音哽咽,语气却陡然寒下:“你去哪里?” 钟薏一阵慌乱,只能顺手把旁边的小衣拿起。 手指软软地、温温地擦过他滚烫的脸颊,声音带着不自觉的哄骗:“不哭不哭......陛下这么大的人了,史官若是知道,给你记上一笔。 “日后纵使你再英明盖世,也要被后人嘲笑的......” 卫昭被她哄孩子的语气弄得一滞。 史官如何?后人如何? 史官给他亲吗? 史官能让他睡在怀里吗? 小衣带着她的香气,甜腻、温热、裹着一点隐约的肉香,薄薄一层贴在他脸上,仿佛已经被她整个人盖了进去。 他从前手段低劣,因此为她不息,夜深人静也碰不到她半分,只能偷偷摸些贴身之物蜷在角落舔咬□□。 被她发现了还要挨几句咒骂。 而如今,她竟是亲手把这些递到他怀里。 卫昭喉咙滚了滚,唇角缓慢弯起,眼底那点病态的喜悦浓得快要滴出墨来。 幼时过得再苦,他也从未在别人面前掉过眼泪。面对她时,眼泪除了情之所至,更多也只是工具,为了得她心软。 不过他面上还是一副快哭晕过去的样子,可怜地让她擦拭,勉强提起一抹笑:“我只是太高兴了......” 第26章 大婚洞房2“心肝怎的这般乖”…… 他抬起红红的眼尾,晶莹的泪挂在直挺的睫上,寂寞的语气里出口的话几乎让她立刻心碎。 “从前,从未有人说过爱我。”她看着卫昭假装坚强地对她挤出一抹笑,“我其实早已习惯了。” 他小心翼翼请求,仿佛靠在柔软云朵上,听着她的心跳:“可我现在真的好开心好开心...... “薏薏可以再说一遍吗?” 说什么? “我对你一见倾心。我爱你。 我对你一见倾心。我爱你......” 她心已经被他软成一汪水,凑近他的线条锋利的侧脸,说一遍就在上面轻落下一个吻,唇脂的印记还在,她含了些坏心思,想把他半张脸抹满,足够反差。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31节 卫昭嘴角藏在她光洁的肩窝处,越扬越高,被轻柔声音包裹着,分明没有饮酒,却迷醉得喉头发干,几乎眩晕。 “我爱你......”钟薏还在呢喃哄着。 尾音未落,他重新下移。(移动身体而已) 指尖无助地蜷缩,像是怕她被这滔天欲/望吓跑似的,卫昭伸出一只青筋隐现的手,将她无力的双腕不轻不重地束起,按回枕上。整个人如同被俘虏的雪白猎物,无法挣脱,只能任由人品赏。 可他显然多虑。 钟薏即便快被浪潮吞没,还是乖乖地躺在绛红的绸缎间,靠在他怀中随便他动作,湿润的眉眼情意绵绵仰望着他。 其中藏着的信任几乎可以将他瞬间点燃。 “心肝......怎的这般乖......” 园中暴雨不忍再摧折两抹饱受折磨的梅花,终于撤走,盯着它们被雨打风吹的娇弱模样。 她还闭着眼喘息,肩头微颤,忽然一瞬间凉意席卷全身。 沉沉的笑意在她耳边,像 是夜中的风,温柔又无处可逃。 “又溺了。” “夫君怕你受凉,这便帮你。” 钟薏吓得睁开眼,眼底清醒几分,可又立刻说服自己。夫妻之间,本是应该...... 于是,她只害羞地侧过头,露出的脖颈细腻柔软,耳垂上的薄红像是染了胭脂的花瓣。 ...... “不可以!” 她觉得退让太多了。 警惕地看着他,自以为这幅模样足够震慑面前不怀好意的人。 卫昭停住,心知不能将她逼太紧,于是凑到她脸边吻了一下还发红的唇瓣,轻哄:“薏薏不要,那就算了,嗯?” 实际上他的阴暗想法她却无从得知。 她只感觉到了郎君的包容,轻“嗯”一声,心中满足。 陛下真听她的话呀。 卫昭看着她,感叹自己终于回到了魂牵梦绕的归处。 她眼底带着明晃晃的委屈,嗓音轻颤,轻碰到他耳边的唇像羽毛划过,带来细密痒意。 于是他不得不先收敛克制。 他最是擅长隐忍,自幼被送入冷宫,便学会何时沉默何时表态何时又该隐匿锋芒,步步经营步步忍耐,终于走到如今。 如今面对心上人,已经忍了这么久了,再多等片刻又有何妨? 他低头,嘬吻她可爱小巧的唇珠。呼吸交缠,他握着她的手,脉搏震颤,灼热的温度能将手心烫伤。 “薏薏......”他轻笑着,声音缱绻惑人,眉眼染上戏谑的艳色,又变成那个蛊惑人心的妖鬼。 她想起这是初次。 嬷嬷说许多女子初次都会痛,有的甚至会流血。女孩子要懂得爱惜自己身子,所以最好她自己先看上一眼,若有什么不妥,第二日再抹些膏药。 念及此处,她缩了缩身子,去看有没有血迹。 倏然僵住。 钟薏立刻移开视线,听到他一声喟叹:“薏薏这般动作,是不难受了罢?” 还没等她回答,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客人扯下伪装,露出了最为不堪的嘴脸,试图将能看到的所有地方狠狠据为己有。 热潮席卷而来,她没有招架的经验,紧紧揽住唯一的救命稻草,防止自己被波涛裹挟卷走。 夏夜忽砸下的惊雷,劈开黑沉天空。 实在无力承受,只能咬着手指哭泣。 她以为这样能得他怜惜,毕竟平日里他但凡看到自己眼眶含泪,便会立刻回到温柔的模样。 可这招失效了。 男人薄唇触碰到她眼角,舔走滚烫的泪珠。 被巨浪拍打到岸边的鱼儿得不到水。她想,这样下去会死的。 于是她开始自救。 先是用素腕轻推着他,试图拉开一些距离,给自己争取一丝的空隙。可他并未退让,反倒寸寸逼近。 她见此没效果,便想要挪动。可他却像是看透她的小动作,微微曲起她双腿,动弹不得。 猎人在山间细细探寻,步步紧逼,忽然停顿下来。 钟薏以为他终于愿意放过自己,松开一直紧绷的指尖,伸出双手,想让他抱抱她,妄图和他讨要一些早已离开的安抚与温存。 毕竟,心爱的郎君现在的表情实在陌生得让她心慌。 猎人突然敏锐发现山中隐匿的秘境。眼神一暗,透出晦涩危险的幽光。 俯身,唇贴上那个紧守秘密人的耳际,低笑,带着让人战栗的低哑。 秘境中的宝藏被毫不留恋地掠夺,撬开,守着它的人也终究失了力气。 水库的水阀被善良的手压住,溪口流水泛滥成灾,被迫将所有甘洌的清液贡献给唯一的村民。 后背甚至感到一阵冰凉潮湿。 第一次碰到如此情况,身体的本能无法承受,提醒她赶快离开。 一尾受惊的鱼儿游走,试图脱离可怕的掌控,支起身子艰难向前去。 那双手仍稳稳落在那里,手中空荡,但他并未撤回。 卫昭看着她的背影,了然勾起笑,他便知。 不管说得再天花乱坠,她骨子里就是想离开自己的。 旧梦重温,她从前便是那般花言巧语哄他骗他,把他骗得不知天地为何物。如今又是要重蹈覆辙。 便是这样了也要逃是吗。 火燎般的痛苦又袭上,心脏空落。他对她已经足够温柔,完全比不上过去那般,可她却还要离开。 他不动,目光冷静、幽暗,数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看着她肩胛微颤,苍白纤细的脚踝一点点划过血红锦被,新雪越来越远。 园中有一花瓣,一点嫣红,挂上清晨的露水,随着微风吹拂,溢出水光。 在偷偷违背主人的意愿,求他归位。 他足够温雅,当然会让它如愿。 等她千辛万苦爬到床沿,以为自己能逃过一劫时,他才不紧不慢地,两步跨过去。 天旋地转间,最后一丝退路彻底被斩断,钟薏张着唇叫不出来任何声音。 男人将她按回绯色软褥,含吮着她的耳尖:“薏薏舒服了,便想丢下我吗?” 他才不会将自己的怒气直接说出口,发泄在言语上未免太浅薄了些。他一向耐心十足,既然她犯了错,那便要想方设法让她一点点偿还。 卫昭分神想着,心绪沉沉。他还是得给她犯错的余地,不能太急。 她已经比之前乖巧很多,起码在这个瞬间发生之前,她一直是依赖自己的,让他颇为满意。 他必须收敛一点,就算让她补偿自己,也不能吓到她。 她被他不讲理的话有些气到了。 这哪是!他分明是存心的! 卫昭察觉到她的怨念,立马重新戴上伪善的面具:“对不住,我看书上是这么教的......” 他说着,幽深目光盯着玲珑弧度的小桥,小桥上被染上晶莹,盖着乌丝摇摇欲坠。 想到从前,她也是这般背对着自己,他便用自己的颜/料,肆意挥抹,涂满这张空白画卷。 她现在什么都不懂,理应......也是可以的? 不过,这件事他决定放在最后。 他还没有停下去来作画的打算。 钟薏被浪潮捕获,听到他一本正经的解释,又轻而易举地原谅了他。 陛下也什么都不会嘛...... 没关系,等她明日去把那专业的册子翻出来,认真学过之后,再好好教他,他便不会这样莽撞了...... 她这样想着,思绪如同水波散开,放松下身体。 发丝似墨云散在肩背,殿中星星点点的琉璃宝灯中烛火通明,映着她的侧脸眉目柔和,肌肤恍若可以透光。 神女也有了凡人的喜怒嗔痴,于是下凡。 此事不同其他,方且需要爱作辅料。 惹人怜惜的美人感到和心上人的心跳逐渐同步,想扭过身,试图看清他的模样,顺着光线去寻找他的眼眸。 “薏薏好乖。” 卫昭察觉到她的意图,用食指轻轻地扭过她小巧的下颌,柔情似水地吻着她的唇。 “夫君......夫君......” 她呼吸不畅,小声嘤咛着用缠黏的嗓音和他撒娇、抱怨,呼出的热气打到他同样晶亮的唇上。 她欣喜地发现,夫君显然是爱她的。 他听闻她的哀求立刻放柔了,把她重新拥回床榻中间,怀抱如同潮水将她裹住,爱怜地摸着她沁湿的脸蛋,哄着她,让她看清他眼底似海的情谊,无处可逃。 沼泽会将人完全吞噬,无法挣扎直至沉溺;她也是如此,而他却甘之如饴。 卫昭摊开她蜷缩的手,细细描绘她掌心的纹路。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32节 宫中床榻是最顶尖的工匠精细雕琢而成,沉稳厚重,可此刻也不免发出轻微的摇晃声。 绣着龙凤的锦被被她不知何时踢到床下,不断传出的水声回荡在静谧的殿中。 浪潮退下,钟薏仍被禁锢在他怀中,被他搂 抱着,任由他舔舐自己颈间细汗。 她不是没有抗拒过,可陛下好像对她的一切都抱着奇怪的执着,饭菜、手指、汗、甚至连...... 今日没让他吃成最后一样,他闹着,她只能由着他在别处为所欲为。 她便是这样,在这懵懵懂懂间,步步退让,底线被他越拉越低,自己都不自觉何时接受了卫昭窒息诡异的爱意。 她调整着自己紊乱的呼吸,睁开眼,瞧着趴在身上的男人,柔软嗓音透着倦意:“好了罢?” 今晚上可真是把她累着了呢...... 不过话本子确实没有骗她,舒服确实是舒服的。 钟薏动了动身子,只想着尽快起身清理,却察觉到什么。 她愣了一下,尚未开口,便听到他低低的嗓音带着点难过的沙哑:“薏薏可知,若是一直这般是会生病的。” 她怔住,脸颊上的余热尚未褪去,目光里透着疑惑。 真有此事? 她显然被这说辞唬住了。 极容易对他心软的女郎拧着纤柔眉尖想了想,犹豫了半刻,还是道:“好吧……别太久了。” 卫昭憋着笑。 从来只闻世间女子抱怨夫君无能,哪有像她一般嫌自己男人久的。 他端正神色,也怕累着她一般,坚定地点头,郑重给出承诺:“娘子放心。” 话音落下,外面的雨势突然变了。 她不知身在何处,断断续续质问:“你......你突然这样做什么?” 卫昭只委屈道:“我想着动作快些,便能尽早结束了。” 钟薏傻乎乎的,竟然又心甘情愿地落入他的陷阱之中,随着他把自己像烙饼一样在床榻上翻来覆去。 且像是永远无法消解一般,第二次结束,第三次...... 过多的超过她所能承受的极限,被他细心地用方才给他擦泪的小衣擦去,直到一片狼藉不成样子。 最后钟薏实在没法,软着身子,在颠簸中咬着唇委婉劝他: “陛下,不如明日找御医看看......一直这般,也吃不消......” 卫昭眉眼嗓音终于染上几分餍足,拿她安慰他时说的话堵她:“这种事情说出去,我就会被别人笑话了。” “娘子怜我,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好不好?” 殿中静了半刻,还是传来一道“好”。 钟薏真真是足够善良。 现在是,过去同样。 对他是,对别人同样。 在那个小村子里,时不时就有男子找上门求诊,今日是东头那家的郎君得了脑热,明日又是西边的小子说自己腹痛,甚至还有的用她养狗的名头,让她看自己家的小猫最近为何不爱吃饭。 那些男的对着她聆听的眉眼,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说起病情来磕磕巴巴,眼神也不敢落她身上。 可她竟然都来者不拒,耐心听诊,开方子,若有需要开药的,第二日还会去镇上亲自带回。 刚开始卫昭冷眼旁观这几乎每天都要上演的一幕,盯着他们冷嗤。 后来心底那股积埋已久的不悦开始发酵,不断挤压着他的心口,不留一丝缝隙,直到某一日彻底爆发。 那天,又有个装病的青年登门,他把每日来去人的脸数得分明,这是他这旬来的第二回 。 虽说每次来的原因都不相同,可是卫昭就是看着他们交谈的样子不爽,于是他在那人哼着小曲离去后,偷摸地跟上去,把他拉到无人处狠狠出了一口憋了许久的恶气。 从那之后,求诊的人便骤然减少了,钟薏好像听说了原因,问他是不是干了什么。 他心中生出烦躁。自己不过是帮她赶了一些碍眼的杂碎,她却反过来质问他? 他记得他当时只冷冷偏过头,未置一词。 只听她叹了口气:“这些人中,万一真的有有需要的人呢?”她神色认真,“若是把他们全部吓跑,岂不是耽误病情?” 那时他便盯着她的脸,生出持续到现在的、并且愈来愈旺的,强烈的占有欲。 她就算是个大夫,总有一天,他也偏要她只能医治他一人。 此刻,怀中的她安然睡着,毫无防备,眉眼柔和。他一寸寸抚过,动作轻柔。 殿外夜色沉沉,唯有蛙鸣阵阵。 第27章 毫不遮掩索求主人的疼爱…… 今晚只来了四次。 最后一次,他本来看她实在受不住,心生怜惜想就此作罢。抱她去后殿的浴池,想帮她好好清洗,顺带安抚她因折腾过度微微颤抖的身子。 可她又想跑。便是沉入水中,也要挣扎着爬到岸边。 在他看来那分明是故意引诱。 没办法了,他只能捉住她,又一次将人困在怀中,无处可逃。 途中她溺了一回,直接昏了过去。他也只好匆匆收势,清理干净后抱着她上榻,抹药睡觉。 空落了半年的心脏重新被填满,卫昭轻轻拉开穿好的寝衣,嗅着她身上最为浓郁处的幽香,喉结滚动。 园中那两朵仅剩的娇花被饱受摧残,残留着暴雨的痕迹,叫人心悸。口腹之欲和理智挣扎,站在天枰两端拉扯,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帮她重新系紧。 来日方长。 她现在已经彻彻底底地属于自己,只要她一直失忆,他再稍加哄骗,便再无半分逃脱可能。 他终于不需要整日惶惶,担忧锁住她的身得不到她游离的心。他们的未来可以延长,直到他和她死去。 是的,若有哪一天他将死,他必然会带着她一起。反之,她若先行他也不会独活。 反正她已经接受了他,是她自己说的。 说好了永远不会主动离开自己。那么不管他的爱是如何模样,她都必须要接受。 卫昭毫无羞耻地想着。心安理得地揽着她入睡。 今夜五月十八,晴空万里。是天启元年以来他睡得最安稳的日子。 * 钟薏又做了那个梦,梦到自己穿梭在山间,被那条黄狗领着,走过荆棘丛林,跨过泥泞险地。 与上回不同的是,她脚步坚定,因为她知道前面等着自己的是受伤的卫昭。 他就靠在石洞的墙壁上,整个人好似快被洞中的黑暗吞噬,唯独那双眸子又阴又冷地瞧着她,被照射进来的天光映得发亮,让她联想到某种负伤凶兽。 虽然暂失力气,还是有将敌人一击毙命的能力。 她心中着急,想走过去,就听见他冷冷开口: “你若是他们的人,便直接将我了结;若不是,也不必救我。” 他说着,低头捂住胸口,嘴边又溢出一抹鲜红血迹。 “滚。” 冷漠、干脆。 他语气里全然当她是陌生人,钟薏心狠狠揪起。 怎么会这样......明明晚上他们还那么亲密...... 她想继续上前,因实在担心他的伤势。脚步却被呜咽声拦住。 小黄狗在她脚边绕圈,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撒娇似的蹭着她的小腿,触感清晰,茸茸的,又带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暖意。 她猛然睁开眼。 眼前不见山林,不见石洞。只有紧贴着她的卫昭。 原来那毛茸茸的触感不是小狗,是卫昭。 他正在亲她。路途已经走了一半,但还没真正抵达最后的目的地,只捧着她伶仃脚腕蜿蜒向上,留下一个个新鲜的粉色印记。 她猝然起身,一瞬间,身上的酸痛涌来,又跌坐回去。 卫昭见她醒了,用刚亲过她腿的嘴亲她。 钟薏分不出心神躲开,紧紧扫视触碰他的身体。 他就在她面前,毫不遮掩索求主人的疼爱,像梦里那条狗一样。可眸中全无小狗的天真。 见他无事,方才不过是大梦一场,她松了口气,软下身。 “薏薏梦见什么了?”低缓嗓音传来,他还在颈边,轻缓整理她丝滑柔软的内袍,自以为她没有察觉。 钟 薏伸出遍布青紫的柔嫩白臂,先是被吓了一跳,又毫不迟疑地环着始作俑者的肩背,声音带上委屈哽咽:“我又做那个梦了,梦里你对我好陌生......” 卫昭面上没有异样,脑中思绪划过,牵扯出尘封的记忆。 他无比清晰地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一切。 雨滴砸落地面的窸窣,不知被雨还是血浸透的湿,飞虫贪图死亡气息而停留在他手背的痒。 明媚的女郎背着背篓,双手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两截莹润如玉的手臂,撑着膝盖,眨着清亮的眼睛和她脚边那只狗一起好奇地歪头盯着他。 他奄奄一息,快放弃自己。上一刻刚刚决定和土地里被雨水逼出的蚯蚓一同死去,带着不甘但又无力的念想,将这座无人的山头作为自己最后的墓地。 那日确实是阴晦不堪,乌云压得极低,他淋着雨狼狈爬到山洞。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33节 只是之后次次回忆起来,她的出现都像是记忆中骤然撕开一道光。 但当时的他甚至都不清楚,眼前的人究竟是好是坏。他就是觉得,她的神态,动作,声音,无一不往他心里钻,像那天连绵不绝的雨,顺着藤蔓缝隙洒进,让他无处可躲无处可藏。 湿气渗入骨髓,只留经年疼痛。 这些回忆过去只是一瞬间,他动作不停,怜爱地吻上她有些干涩的唇:“怎么会呢......我永远不会对薏薏陌生......” 可是,她对自己的陌生他可还记得一清二楚。 不过漪漪现在是他的妻子,他便不追究过往,他要把温文尔雅四个字嵌在自己脸上。 只要她安分地呆在他身边,陪他一辈子,那么前尘往事便俱不作数。 钟薏安静趴在他怀中,让他将自己抱起,走到昨日的酸枝木桌边,俯身含下一大口水,低头喂给她。 昨日睡前他也喂了不少,可她失水太甚,晕过去之后也没有老实喝下。 他耐心的哺喂,她也乖顺地承受。着实渴了,小口小口吮吸着甘洌的清水,仿佛喝不够似的。 喂了两次,她依旧不满足,小舌继续在他嘴里不安分地四处探寻,意思是还要。 他眸光幽深,将自己的津液一同哺喂给她,她乖巧地招收不误。 两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钟薏坐在那张看起来不甚坚固的单脚桌上,紧紧攀附着他,卫昭满意地感受她对自己的依赖,仿佛是株只能缠着他而生的菟丝花。 她突然抓住他湿润的手,轻喘着提醒:“我......我还没抹药。” 她还记得的。第一夜容易受伤,口口娇嫩,因此需要抹药。 卫昭挑眉,把修长晶莹的手举在她面前,语气遗憾:“娘子可是浪费了为夫一番苦心啊。” 她视线落在他指尖,去看他骨节分明的手,其上好像除了......还能依稀看见药膏的痕迹。 她脸顿时发烧。咬着下唇佯装声势:“若不是你伸......它怎么会滑走!” 卫昭又准备好了理由,已经冰凉的手掌握着她后颈,让她低头看,语气狭溺:“那若不是为夫给你把着,怕是又要汇成小溪了。” 这个“又”字用的巧妙极了。 她明明只与他相处了一夜,他的语气好像她每次都会这般似的。 她看着已经快要滴到地毯的水,眼底立刻盈泪。 怎么会这样...... 她惊慌起来,噩梦醒来本来就恍然,看向失去记忆后的唯一依靠,不知所措。 卫昭察觉到她情绪敏感,大抵是那场梦所致,于是立刻收敛了轻佻的意味,恢复成光风霁月的君子,郑重宣告自己的爱意:“薏薏,别怕......我喜欢的......” 她顿了顿,听着他平稳心跳,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夸张。 醒来的那几日,身体里莫名的自信还能勉强支撑她,挺着胸膛面对身边陌生的一切,可是随着时间过去,周遭不确定的东西越来越多,原本的自信也被逐渐剥落,漏出心底深处的迷茫。 钟薏摇摇头,想把自己脑海中的想法晃出去。 她虽然无法把握别人的心意,可是她确定陛下对自己的爱是真的。 她被他安抚,靠在怀中吸了吸鼻子,又被最后一句话逗笑,纠结地想着,下回给他也不是不可以...... * 卫昭给她亲手抹完药,手指蘸着冰凉的膏体,在额外可怜的地方又多偏心了一些。 她被迫在他视线里晾着身子,突然想起,今日按照宫规是要去慈和堂给皇太妃请安的。 后宫规矩向来如此,每日晨起嫔妃都需按时去皇后宫中行礼,如今宫中只有太妃,那便改为给太妃请。 她忍着身上的酸疼,盘算着日头还早,应该来得及...... 一动,身上刚穿上的小衣便被人扯住,纤薄的布料紧绷着,下一瞬,她已经被卫昭拽着系带扯回怀里,整个人被困在他怀抱中,半点动弹不得。 像对待小娃娃一样,他垂着眼睫,掌心覆盖肩背,重新系上结:“我和太妃说过,你不需要请安。” 钟薏咬唇:“这怎么行......” “太妃本来就是喜静的性子,不必觉得不合适。”卫昭手上动作不停,将她整个人转过身,“薏薏便只需要天天看着我就好了。” 钟薏并不觉得。她不仅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当作陛下和妃子,他既然说过只有她一人,那么他们的关系用夫妻来形容便更为确切。新妇进门怎么可能不去拜见婆婆呢? 她借口嫌热,嫌弃推开他穿完素绢黄裙还要给她穿那件翠绿外袍的手:“我要红叶。” 陛下长得如此好看,审美她却实在无法苟同。 红叶最知她平日爱穿何种花色,何种料子。 卫昭方才还温柔的眉眼乍然阴寒。她总是在他身边时问他要别人。 上回是只猫,这回又是婢女,下回是什么? 云纱料子被他用力攥在手中,几近褶皱。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突然一个带着香气的吻落在鼻尖。 “卫昭?你怎么了?” “我们是夫妻,有话一定要说开哦。”她絮絮叨叨着看他一眼,回身自己穿上罗袜,动作比他不知道快了多少倍。 第28章 “要一件件穿。”…… 戾气在体内横冲直撞,流窜着翻涌,几欲冲破皮肉。 可偏偏,被一个轻如羽毛般漫不经心的吻压下,如同可以摧毁天地的倾盆大雨奇异地被微风止住。 她语气温软,还带着点不明所以的疑惑。 夫妻...... 他们是夫妻...... 卫昭看着粉嫩宛如珠玉的脚趾稍纵即逝,喉结动了动。 面前的女郎穿好,抬眸想关心他,又被他脸上熟悉的神色烫到,立刻将纤细还带着红痕的小腿缩进裙底。 压抑许久的委屈怨怼终于倾泻,他倾身将头埋在她颈边。 “薏薏为什么不要我,要那个红叶?” “呃......” 钟薏眼神心虚游移,犹豫直接说出来会不会伤他的心,只好匆匆想了个借口,“我从家中带来的衣服,只有红叶知道放哪了。” “嫁给我,为何还穿以前的衣裳?” 他不依不饶,指节扣住她下巴不让她躲,额头相抵,近得气息交缠,开口间唇瓣若即若离。 他却少见地没有立刻启唇含住,只固执地盯着她,向她索要一个答案。 女郎脸颊上刚褪下去的粉霞又悄然浮现。 谁规定嫁了人以前的东西就全都不能要啦? “......好看。”好吧,卫昭规定的。 他语气柔柔,似诱似哄:“我给你找尚服局最厉害的绣娘,做最好看的衣裳……你让我帮你穿,好不好?” “要一件件穿。”卫昭顿了顿,补充道。 “......!”钟薏耳朵尖几乎要烧起来。 陛下怎么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爱好啊...... 但是,她仔细想了想,也不是不能接受。 毕竟......她也很喜欢跟他腻在一起。 于是她还是在他怀中低低 “嗯”了一声,怕他听不见细若蚊蝇的回应,又点了点头。 卫昭开心了。 方才还被死攥在手中的皱巴巴的袍子终于被放过,手掌的主人开始跃跃欲试搓磨别的。 将不是他亲自穿上的罗袜随意扯下,带着几分恶劣的惩罚意味,柔嫩的脚被牵引着碰到别处。 卫昭晨起便一直伺候她,自己只草草披了件外袍,因此反应格外明显可见。 眼见他好似又有要继续的意图,钟薏难得强硬起来拒绝,聚起几分力道,把被禁锢的脚踝抽回,忙躲进锦被之中。 昭示着昨夜种种的小衣还躺在枕边,浅红深红交错凌乱,她也顾不上没嫌弃,拿起,匆匆擦干脚上罪证,防止他看到就想到要别的。 “还要去见太妃呢。” 钟薏不忍心见他脸上明显的失落,只好咬唇轻声解释。 最终,婢女还是被叫进来伺候她更衣。 钟薏换上一件桃杏色的轻纱衣,细腻织物贴肤,勾勒出温软身段,几道手在她身后轻巧动作。 卫昭当她们不存在,一双手牢牢箍在她腰间,半点没有松开的意思。 宫人们屏息敛目,不敢有丝毫逾越,只心里腹诽:对外英明神武、杀伐果决的陛下,在新来的贵妃面前竟是这般难舍难分。 钟薏叹了口气,揽住他靠在她小腹的脑袋,和他承诺从明天起她的一切衣着都交给他处理,才被他缓缓放开。 不远处的红叶目不斜视,昂首挺胸。 她现在有了正经的宫廷职衔,大小也是个尚官,今日走路都有了几分底气。 突然感受到一阵寒意从榻边袭来,她悄悄偏过头,却正好对上陛下阴沉的长眸。 她抖了抖身子,有些不明所以。 男人神色冷峻,收回目光,转身走到屏风后自行整理衣袍,片刻后大步离开了长乐宫。 红叶微微一愣,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今日大婚第一天,陛下怎的就不太高兴? 雕刻鎏金蟠龙的沉香木门大敞开来,朝朝终于可以进入紧闭了一整晚的门,顺着气息,熟练地跳上主人的膝头趴着。 这地方实在不如原来那处,平日奴才们可都给它留了扇小窗供它出入的,昨日它想进去,绕了一大圈都没找着地方。 翠云给钟薏梳发,红叶在一旁向她介绍入侍长乐宫的宫女。 众人一一跪下请安,各个面容秀丽,仪态端正,显然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34节 钟薏扫了一眼,大致认了个脸,摆手示意她们起来。 接着部分负责打扫内殿的宫女立刻上前,准备收拾殿内杂物。 看着一名宫女伸手去拿桌案上的物品时,她脑海里蓦地划过那本册子,拽着猫毛急声开口:“等等!” 猫儿痛得低叫一声,她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放柔了语调,拍着朝朝的背:“等会儿再收拾吧。” 宫女们虽不明所以,但主子既然吩咐了,自然不敢多问,纷纷行礼退下。 人都走了,红叶在旁看着娘娘比往日更加润红娇美的侧脸,肌肤莹润得仿佛沁饱了晨露,眉眼间流转一抹不经修饰的媚态。 宛如一朵精心呵护的花苞,在最合适的季节终于盛放。 她视线下移,落到那身轻薄纱衣之下,里头透出的腰肢依旧纤细,却隐隐有些僵滞。 红叶低下头,掩去自己偷偷上扬的嘴角。 昨夜他们守在外殿,即便隔着那沉重的宫门,都能听见里头的动静呢。 若是日日这般......很快就能迎到小皇子了罢?她美滋滋想着。 这边钟薏去了慈和堂请安,那边正元殿的氛围冷凝。 昨日皇帝大方赏赐了一众近臣,今日殿外便格外热闹,内侍、侍卫皆眉开眼笑喜气洋洋。 韩玉堂在门口正得意地听着徒弟们对自己的吹捧,嘴几乎咧到耳后。 见到陛下身影远远出现,周围瞬间寂静。他马上狗腿凑上去,扬起一张笑脸,谄媚地作揖:“陛下,恭喜呀!得偿所愿啦!” 他殷勤地跟在后头,高高兴兴地迎他跨进殿门。 身长玉立的男人撩袍坐于龙椅上,并未翻看奏折,反而一手扶着额,眉峰微蹙,似在沉思。 韩玉堂见皇帝面色不对,立刻敛了有些凉的门牙,规矩地抱着浮尘守在一旁。 片刻后,卫昭抽回思绪,眸色微沉,嗓音低哑:“去,把陆明章叫来。” 韩玉堂一怔。 陆院判? 已有半月未听到,他一个激灵。这个名字出现,必然与贵妃娘娘有关。 贵妃大婚第一日便出事了? 他心中一紧,哪敢耽搁,连忙称是,小跑着出了殿门,只恨自己没再多长两条腿。 不一会儿,门口传来急促脚步声,一个身影匆匆跨进来。 那人须发斑白,身形略显消瘦,颤颤巍巍地被小监扶着,显然是一路疾步赶来,连气息都未曾调匀。 陆明章心里七上八下,方才来的路上便一路追问韩公公究竟何事。不过他心中其实也有些隐约猜想。 陛下叫他来无非是钟小姐,哦不,贵妃娘娘的事。 他扶了扶脑袋上的乌纱帽,压下心底的不安,慢慢跪下:“臣陆明章,叩见陛下。” 殿内静默一瞬,随即,卫昭嗓音沉沉,冷冷地落下:“上回不是说她不会想起来?为何今晨又对朕说,做了一模一样的梦?” 陆明章一怔,额上沁出冷汗,他咽了口唾沫,飞快斟酌答案:“回陛下,臣是说,若不让娘娘接触曾经的熟悉的东西,自然是想不起来的。可能......可能是——” 卫昭眸色冷凝,回忆两次梦境的共同点。 ——只有他。 空气仿佛凝滞了片刻,他嗤笑一声,语调微扬,却透着让人发冷的森冷: “你的意思是,只要朕离她远些,她就不会想起来?” 陆明章顿时头皮发麻,伏地叩首,声音因惶恐而微微颤抖: “臣万万不敢有此意思!只是……贵妃娘娘的失忆本就机缘巧合,既然能忘,便也有可能恢复,梦境……恐怕正是其苗头。” 额上的汗顺着鬓角滑落,在地上晕开一个深色水渍。 海棠弯着身子,拭去不断渗出的汗珠,另一只给郡主打着伞的手已经有些颤抖。 卫婉宁立在假山后面的阴影处,神色平静。 本来今日是去探望萧太妃的,然而路过宫婢谈话,偶然得知贵妃娘娘也去了慈和堂请安,她便立刻改了主意,带着她们折返,守在回长乐宫的必经之路上。 海棠不明白郡主究竟是何意图,但她素来不敢多问,只能陪着她,老老实实站在一旁。 她眼睛一亮,看着远处春夜小跑而来,对着郡主福身:“回郡主,奴婢看到娘娘了,转个弯儿便要来了。” 站得久了,今日又格外热,卫婉宁也有些受不住了,矜持点点头:“行。” 她回首示意海棠握好伞柄,深吸口气,理了理裙摆,迈步走出假山。 迎面便撞上贵妃的凤辇。 凤辇规制本是皇后的,可如今却被她毫不避讳地乘坐其上,纱帐轻垂,掩映着帘内人的身影,仅能透过微微拂开的金丝帘缝,瞥见里头那一抹嫣红的唇色,娇艳欲滴。 卫婉宁看着,眼底划过冷意,面上却一笑,礼数周全:“贵妃娘娘,好巧。” 钟薏靠在软枕上,听到陌生的声音,睁开眼,透过纱帘,外头站着一女子,姿态端庄。 她素手挑开帘帐,才见竟是郡主。 方才在慈和堂时,皇太妃才与她聊到她,说是正在给卫婉宁相看京中合适的夫婿。 钟薏眨了眨眼,察觉到她语气里的不甚礼貌,仍是决定下辇相迎。 毕竟,卫婉宁是陛下的堂妹,礼数上不能失了分寸。 然而她今日疲倦,方才在辇上歇息,如今站起身腿间一阵发软,走下辇时便脚步微滞,身旁翠云立刻上前搀她。 她顺势扶了一下,脚步 缓缓落地,身姿袅娜,仿佛一枝弱柳。 卫婉宁看在眼里,目光落在她不甚稳当的步伐上,眸底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讥诮。 呵,昨夜才入侍,今日便这般虚弱? 怕不是在给她下马威吧? 第29章 “你以前是不是真的有别…… 钟薏并不知她心里如此揣测,否则恐怕要直呼冤枉。 “郡主。”钟薏微微颔首,向她行了个宫礼。 察觉到对方毫不掩饰地在自己身上流连,“郡主有何事?” 卫婉宁假装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本郡主只是路过,见着娘娘,便想过来打声招呼。” 丝毫不承认方才有些被她惊艳到的呆愣。 ——这钟薏为何比宫宴那日还美?可是吃了什么? 原以为那日不过是盛装打扮衬出的娇艳,可如今她只是随意立在凤辇旁,素粉罗绮披身,肤色莹白胜雪,却比从前更加动人。 钟薏听着她语气里不善,不动声色:“郡主有心了。” 卫婉宁轻哼一声,扫过她眉眼,语气意味深长:“恭喜贵妃娘娘入主后宫,作为陛下的第二个女人,可真是荣幸至极。” 钟薏眸色微变。 第二个? 她看着卫婉宁嘴角的笑:“郡主是什么意思?” “就字面意思啊。”郡主语调故意拉长,欣赏她的反应,“陛下素来不近女色,可当年还是太子时......却是有一小妾的。” 她摇了摇头,神色惋惜,“听说啊,那小妾极受宠爱,陛下甚至不愿让旁人见她一面,就连我这个妹妹,也无缘得见。” 钟薏心中万千思绪划过,浮现过往种种。 她和卫昭情深意笃,他许诺只爱她只有她一人,她也愿意相信他。 可卫婉宁的话,仿佛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起她从未深究的尘埃。 她回想起她们初次亲吻时,他游刃有余的神态,引导她情绪和呼吸;揭开她衣襟时,没有半分生涩,手指轨迹分毫不差;甚至在那之时,他更是步步引导,让她彻底沉溺…… 细节被抽丝剥茧,如潮水漫过心绪。 可她爱他,信他,便不会因旁人的几句话就失态。 于是她只抿了抿唇,声调平稳:“郡主今日跟我说这些,是何意思?” 卫婉宁一滞,没料到她听完还是这般镇定。 但她很快又勾起抹笑,语气轻柔:“没别的意思,婉宁只是想恭贺娘娘大婚,愿陛下与娘娘,百年......好合。” 最后几个字落下,钟薏莫名其妙。 她何时招惹她了?倒是这个郡主,第一日见面就和她争锋相对。 她猛然回想起,那日的宴会上,卫婉宁看向卫昭的脸庞。难道......因为她也喜欢陛下,所以对自己这么大敌意吗? 凤辇继续缓缓驶向长乐宫,钟薏却再无半丝倦意。 方才卫婉宁的话像是一把极细极薄的刀,轻飘飘落下,直接见血。 卫昭平日表现的深情让她从未想过,若他真的曾有过旁人,她该如何自处。 可是......爱即是欲。 她爱他,便无法克制心头那不断冒出的酸涩和嫉妒。 她忍不住去想象,他从前到底是如何和那个小妾相处的,又是何等亲密姿态。 他是不是也同她说,要日日给她穿衣...... 郡主说,陛下甚至不愿旁人见到她。 ——他就那么喜欢吗? 钟薏睫毛微颤,眼底不自控地浮现一层水汽。 帘帐内一片静谧,红叶惴惴地瞥了眼辇上贵妃的侧脸。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35节 她没想到这个郡主如此不老实,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挑拨离间。这件事现在估计已经传到陛下耳朵里了...... 到了长乐宫,殿内气氛莫名沉静,婢女们小心翼翼地侍候着贵妃,生怕自己有丝毫逾矩让她不悦。 可娘娘表现正常,草草用完午膳,淡淡说自己要歇息一会儿,就把她们都挥退了。 红叶阖上殿门前,忍不住探头看了眼。怎么看都透着一丝不对劲。 娘娘安静得有些奇怪了,原本说好下午要在长乐宫四处走走,熟悉新居,可如今却连门都不愿踏出一步。 她皱眉,弯腰提起想偷偷溜进内殿的朝朝,暗想着:陛下平日那么在意娘娘,为何还未过来? 正元殿内。 陆明章低垂着头,还在等着高座上那人的回应。 半晌,皇帝终于开口,嗓音压抑:“便照你的法子来,不许伤贵妃半分。” 陆明章赶紧伏地:“陛下放心!此药不过是抑制娘娘的记忆,还有些避孕之效,并无其他妨害。” 卫昭阖目,指尖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纹路。 他并不急着让她诞下子嗣。她才安稳留在他身边,除了他,任何东西都不能成为她的羁绊,在她心中占去半分位置。 陆明章小心睨着他神色:“陛下,此药须今日便服下,日日不间断,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卫昭挥手,声音淡漠:“下去吧,把方子给韩玉堂。” 陆院判刚走,一内侍匆匆步入,给皇帝低声禀报方才在小花园发生的一切。 下一瞬,卫昭眼神骤然狠戾。 长华这蠢货! 如此难登大堂日日撩拨太妃便罢,他早已懒得理睬。竟胆敢在钟薏面前搬弄是非。 若是他的漪漪真因几句话和他生分...... 卫昭眼睛眯起。 旁边内侍噤若寒蝉,皇帝一甩袖:“去长乐宫。” 正殿大门紧闭,静得毫无声息。 游廊上,几名宫女垂首而立。 见他来,纷纷惊慌跪地,面色多有犹豫。 “娘娘怎样?” 一名年长些的宫女颤着嗓音回答:“回陛下,娘娘午膳用得不多,之后便说自己想歇息,将我们全都遣了出来……” 他心头划过不好的预感,推开门,独自进去。 重重帷幕低垂,双凤戏珠的香炉静燃,殿中陈设豪奢,雕梁璀璨生辉。 黑色朝靴敲击地面,脚步不疾不徐,回荡殿内。 在听竹居他尚需克制手笔,而长乐宫不同,这里是他早已为她准备的金屋。 他将全天下的珍宝堆砌在这里,从宫殿的布局构造,到每一寸装饰,皆由他亲手绘制,精雕细琢。 卫昭走到那张特意挑选的巨大寝榻边,帷幔垂落,少女蜷卧其中。 她背对着他,纤细的腰线在呼吸起伏间隐现,纱衣紧贴,露出半截发丝交缠的细颈。 卫昭寸寸扫过她的轮廓,眸色深沉晦暗。 他没有刻意放轻步伐,若她醒着,这时应当早已欣喜地扑入他怀中,娇声唤他。 可如今她依旧安睡,不曾反应。 她可是被那卫婉宁三言两语蛊惑,连他都不愿搭理了吗? 他目光更暗几分,终于跪上榻,将她圈进怀中。 熟悉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掌心,柔软细腻。他沉默一会,轻唤:“薏薏......” 卫昭静静等着,怀中人仍未吭声,呼吸平缓。 “你可是信了?”他声音不自觉褪下温和,带着些压迫。 她依旧没反应。 卫昭终于忍不住了,将她翻了个身,正对着自己。 罗帐轻晃,床榻微颤,他垂眸望着怀中人,却怔住了。 ——她竟是真的睡着了。 这个动静才将钟薏吵醒,睁开迷蒙的眼看了他一眼,唇瓣动了动,什么都没说,将头埋进他胸口。 卫昭心口骤然一紧,砰砰跳动。感受到她呼吸喷在自己胸膛上,绵软温热。 他僵着身子,有些不知所措。 她这副样子,是没有生气吗? 可他却隐隐有些怒意了。 她为何如此不在意自己?就连旁人对她说,他曾有过别人,她也毫不不在意吗? 他憋着股气,凝视着怀中人,指尖收紧,力道大得似要把她揉进骨血。 钟薏梦中感觉到不适,挣扎着想离开他的怀抱,又被他拦住。 两人便这样搂抱着睡了半下午。 钟薏醒来时,金红色的光影刚好透过窗棂洒到床帐,被分为两半。她一睁眼,发现自己在卫昭怀中,对上他的眼神,立刻清醒了。 他一直睁着眼看着自己,好像一个下午都没睡 。 原来下午不是梦。 她抿了抿唇,又想起中午卫婉宁的话,看到面前的俊朗眉眼,一股怨气涌上心间。 她本来是不开心的,下午躺在榻上也在回想这件事。只是昨夜实在没有睡好,不知不觉间便昏沉了过去。 “你抱这么紧做甚?”她皱着眉,伸出手推他胸口。 卫昭没有松手,低下头望着她,轻声:“薏薏,你可是不开心?” “我有什么不开心。”她挪开视线。 “那卫婉宁,与你说的......不要信。” 钟薏呼吸一滞,转过头:“你都知道了?” 卫昭薄唇微抿,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 他忘了这茬,也不敢说他派去长乐宫守住她的人,就连她午膳吃了几口都能给他一一报上,只把脏水泼在红叶身上: “你那圆脸婢子与我说,你回来时心情不好。” 钟薏拍开他的手臂,终于得以坐起:“是,我是不高兴。” “你以前是不是真的有别人?”她深吸口气,手指撇开挡在胸口的发丝,望着他。 卫昭心头骤然一松,连带着嘴角都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他畅快地想着,漪漪还是在乎他的。 不过他面上不显,一双黑眸诚挚地望着她:“薏薏,我同你承诺,我此生,只有过你一个人。” 声音低沉而郑重,笃定得让钟薏也犹疑起来。 “那为何长华郡主说你有?” 他眉头拢起,神情透着几分受伤:“你是信她还是信我?我与她素无深交,她随口造谣,你便当真了?” 钟薏的心被这两个卫家人一左一右地拉扯着,努力找出他话里的漏洞:“可我听说,你很喜欢她,所以才给她郡主之位。” 卫昭听出她话里的酸意,眼底划过愉悦:“我只是看在长公主的面上,当年我身陷囹圄......长公主对我多有照拂。” 他又提到他过去的那段时光。 钟薏瞬间哑然。 她虽然想要个答案,但也不想去揭开他的陈年伤疤,只好说:“你发誓。” 卫昭看着眼前跪坐着的女郎,发丝凌乱,胸口白皙,努力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 可她不知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里有多可爱诱人。 他慢慢靠上去,鼻尖相碰,声音清润:“我对你发誓,她说的全是无稽之谈。” 她还未反应,他又吐出一句: “我用我卫氏族谱发誓。” 钟薏被他吓了一跳,伸手去捂他的嘴:“你......你说这么严重做什么!” 卫昭目光深深,握住她放在自己脸上的小手含吻:“那薏薏可是信我了?” 钟薏想了想,在自己的亲夫和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郡主之间,还是选择夫君了。 她点点头,声音也柔了几分:“......信了。”又生出一些歉意,嗫嚅着:“......我不该如此质疑你。” 卫昭心中软成一池春水。 他的漪漪从来都是如此善良。 若是她不信,或者因此便想离开,那么金屋也可以变成囚笼。 卫昭笑了,清风朗月温雅端方,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我只高兴,高兴薏薏愿意信我......” 她望着他,感受到手掌下砰砰的跳动,心底越发愧疚。 感受到她自发靠近自己,应是不再质疑,卫昭放下心,渐渐抵上。 钟薏心中有愧,看着他温润深情的脸庞,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动作,顺从地仰起头,轻轻张开唇。 一开始他只是缓慢碾压,舌尖浅浅地舔舐,描摹她的唇形,带着隐忍已久的耐心和克制。 但很快,这个吻就不再温柔。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36节 他突然加深,舌尖探入,毫不犹豫撬开她的牙关,深深卷住。 男人手掌贴在她脊背上,沿着薄薄纱衣抚摸,将她紧紧与自己拥近,近得她呼吸只能靠他渡过。 第30章 拿捏住她对孩子的憧憬…… 钟薏不自觉抓住他的衣襟,感受到他的舔咬,迷迷糊糊想着:陛下大概是天赋异禀吧...... 最后一丝夕阳依依不舍地落下,宫人守着紧闭的殿门,寝殿内未点灯,彻底昏暗下去。 她被吻得无力,只能软软贴在他怀中,手指揪着他衣襟不放。 昨夜的青紫未褪,点点新红又重新覆盖,晕染在莹莹肌肤上,惹人怜惜。 她浑身一颤,气喘吁吁地挡住他的唇,声音还带着几分娇软,唇瓣晶亮:“还痛着呢......” 眼眸湿润,水光盈盈,微微泛起些许薄怒,又像是可爱的娇嗔。 卫昭对上她快溢出水的目光,又吻了上去。 “那我就摸摸......” 等陛下唤人进来,宫女们只看到隐约帷帐中人影交叠,隐约透出修长轮廓。 女子被男人困在怀中,完全被覆盖住,身体交缠,气息暧昧得让人不敢多看。 她们匆匆点上灯,躬身退下,殿内重新流光溢彩。 钟薏有些害羞,不许他继续,要用晚膳。 卫昭将她的手覆在自己腰侧,缓缓下滑,直到指尖触及滚烫,轻咬着她的耳垂:“娘子好狠的心。” 她仿佛过电一般慌忙抽回手,急急起身,却没注意自己将才被卫昭脱下的罗裙,层层叠叠绕在一起。 脚下一绊,直接跌坐他怀中,又被低笑着搂紧。 他手指缠绵,极缓慢地给她重新系上腰带,看着她逃一般离开的背影,唇边笑意沉沉。 用完晚膳,宫女端上一碗漆黑药汁。 钟薏闻不出这是什么,不明所以,看向卫昭。 卫昭伸手把她抱在腿上:“是调理身子的。” 钟薏一愣。 她学了些医术,自然清楚自己的身子是否有恙——除了这两日略有疲惫,身体向来无碍。 卫昭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她滑亮如绸缎的秀发,忽然柔声发问: “薏薏想不想要个孩子?” 话音刚落,她的心跳蓦然加快,眼睛亮起。 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生骨肉,流着自己和爱人共同的血;还会软软地唤她们阿爹阿娘..... 她从未仔细考虑过,但当这个念头被他提起,她才发现自己是渴望的。 因此她回答得毫不犹豫:“想。” 卫昭眼帘低垂,看着她安静靠在自己肩头,唇边噙着抹若有若无的笑。 想? 便是她想,他也不会允许。 ——在她肚子里呆上十个月,折磨她、折腾她,让她痛苦、憔悴,还要与他分走她的目光,夺走她的宠爱......这样一个可恶的东西,他怎会允许出现在这个世上。 他嗓音越发低柔,仿若哄弄:“那便乖乖喝了,薏薏身子调养好了,我们自然就可以有一个......” 钟薏被自己想象的场景冲昏了头,毫无防备地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汁滑进喉间,她的小脸不自觉皱成一团。 卫昭给她喂进一颗蜜饯,带着薄茧的拇指缓缓擦去她唇边的药渍,掌心贴上她的脸揉弄:“好乖......” 他吻上她还泛着苦味的唇瓣,辗转舔吻,直到品出她原本的甜腻气息。 他的香气温暖,混着梅子的清甜,很快便驱散了药味,但他不肯放开,等到钟薏因缺氧而开始挣扎,他才带着笑缓缓松手。 听到卫昭同她说这个药要天天喝才有效果,钟薏把小脸皱成一团,但转念想到,喝了药可以有个孩子...... 那药苦些也没有什么了。 夜色深沉,寝殿内只剩床边几盏琉璃宫灯泛着微光,照亮榻边玉色珠帘晃荡。 钟薏今晨顺手藏在玉枕里的小册子在锦被翻涌间漏出,卫昭原本是没有看到的,可她宁愿让他背对着入也要把那东西藏自己身下。 卫昭眼神微动,覆上她的雪白脊背:“薏薏藏着什么好东西?” 钟薏不肯说。 他力道加大,慢条斯理去夺,一点点探寻过去。 她哪里拗得过他,被轻易拿走,脸颊不知是羞的还是做的 。 卫昭翻开,空气沉默半响。 她把头埋进衾被,屏息不动。 一片漆黑中,只感受到他动作不停,一页页翻过去,水声和书页翻动声额外清晰。 册上知识很多,不光是文字,画得也极其详尽。 卫昭没说话,终于伸手轻轻揭开罩住她上半身的锦被,见小脸已经憋的通红。 他靠上去,让她不得不正对自己,语调微扬:“没想到,娘子还会私底下研究这些。” 钟薏被他困住,扯着被角支支吾吾:“嬷嬷给我的!” 卫昭却不打算轻易放过她,装作求知若渴的样子:“那薏薏可以教教我吗?” 他如玉指节落在册子的图案上,点过去,语调漫长:“比如—— “这个......又或者......这个?” 她羞恼,展着身子想去抢,却被他灵巧地扣住手腕带回怀中。 声音描摹过滚烫的耳廓,卫昭带着她的手一寸寸划过画页:“我倒是不知,这个是否真有助于子嗣?” 于是这个晚上,卫昭拿捏住她对孩子的憧憬,带着她逐一实践。 册子随意丢在榻下,被微风吹开,若是有人瞧见,便能发现与榻上动作恰好对应。 结束后,他吻着钟薏,道貌岸然地说不要浪费,便是在睡着时也不松开分毫。 醒来时,床畔边空无一人,钟薏才迷迷糊糊想起他清晨时将她吻醒,说自己要去上朝。 全身依旧有些酸疼,却是比第一日好了不少。 宫婢服侍她起身洗漱,坐在琉璃镜前,翠云给她绾起飞仙髻,娇俏柔美。 梳完发,翠云顿了顿,少见地开口唤她一声:“小姐。” “嗯?”钟薏正欣喜地照着镜子欣赏发式,“翠云,你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翠云沉默片刻,突然跪地:“小姐......奴婢想跟您请辞。” 钟薏顿住,手还停在簪子上,转身看向她。 “发生何事了?” 翠云头磕在地上,嗓音一如既往的沙哑平静,听不出情绪:“家中传信过来,家里人病重,需要照顾。奴婢实在放心不下。” 钟薏把她扶起,语气关切:“什么时候的事?” 翠云盯着白玉地板,答:“......前几日。” 她牵着她坐到桌边,柔声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银两可够?你家乡在哪?若是路途遥远,需不需要我派人送?” 翠云一愣,嗓音染上几分艰涩:“......不必了。小姐,我此次离开,可能不会回来了。” 钟薏极缓慢地眨了眨眼:“为何?” 她垂下目光,不敢看她:“家里人想要我回去找个营生,安稳度日。” 钟薏一听,眼眶便红了。 翠云和红叶是她醒来后第一眼见到的人,虽然......她有异常之处,她也怀疑过很长时间。 可和钟府的大家一样,这么久下的朝夕相处,情谊深厚,她已经告诉自己不再纠结那些事,便真的把她当作姐妹看待。 她舍不得她走。 翠云看到美人落泪,有点慌了,想抬手帮她擦,又怕自己手上的茧子磨伤她娇嫩的肌肤,一时间左右为难。 她犹豫一瞬,压低嗓音:“小姐别哭,若是......您想我了,便写信给奴婢。奴婢会写一些字。” “一定会回信。” 钟薏鼻尖发酸,哽咽着点头:“好。” 她陪着翠云收拾行囊,看着她将一个灰布包袱挎在身上,硬是顶着烈日将她送到承乾门前。 翠云跪地向她辞别,转身离去。 钟薏终是没忍住,向前追了几步,唤住她:“翠云。” 翠云转头,眉眼温和:“小姐?” 钟薏咬唇,声音有些发颤:“我......我可以抱抱你吗?” 就像她和赵长筠一样。 翠云愣住,看着眼前红着眼眶的女子:“您是贵妃娘娘,若是不嫌弃奴婢,自然是可以。” 话音未落,怀中便扑来一个柔软身躯,随之而来的是小姐熟悉的馨香,紧紧抱住她肩膀。 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数着时间。 “小姐,”翠云声音沙哑,但格外温柔,“奴婢该走了。”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37节 再不走她要被暗地里的兄弟告状给陛下了。 钟薏依依不舍地松开她:“若是有需要,一定要写信告诉我。” 翠云郑重点头:“好。” 她退开一步,朝钟薏深深行一礼,终于转身朝宫门走去。 钟薏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官道尽头。 红叶在旁看着,撇了撇嘴,眼底满是羡慕。 翠云太受宠了吧!也不知她走的时候,娘娘会不会也这般难过? 不过,翠云会走,是因为她在娘娘失忆前便贴身伺候。 陛下谨慎,怕她日日在身旁,成了激起娘娘记忆的导火索,这才让她离开。 她抚了抚胸口,默默想着,娘娘这里这么好,她才不会走呢。 钟薏心中恍然若失。 她以为,自己嫁入宫中,与家人分别已是此生最大的割舍,却不想,世事无常,身边的姐妹也要离去。 红叶扶着她上辇,见她神色恹恹,低声问:“娘娘,回长乐宫吗?” 钟薏坐上轿辇,看着肃静空荡的宫门,心中不知为何,突然很想见到卫昭。 她想起嬷嬷说的,陛下平日处理政务在正元殿,静修在澄心堂,还常去天熙殿...... “你可知,陛下现在在哪?” 红叶一愣,仰头看看天色:“这个时辰,陛下应当在天熙殿。” “那我们便去那。” 凤辇驶来时,韩玉堂正抱着浮尘闲晃。 看到贵妃娘娘从上下来,他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娘娘失忆后这是转性了? 他可是记得清楚,之前不说主动来找陛下,便是陛下去见她不吃闭门羹都算好的。 何时有主动相寻的时候? 他忙小跑着迎上去,堆起满脸笑容:“奴才参见娘娘!” 钟薏第一次来宫中别处,有些局促:“韩公公,本宫想找陛下......他可在这里?” “哎呦!”韩玉堂一拍大腿,“回娘娘,这可巧了,半刻前孙侍郎求见,陛下眼下正在正殿见他呢。” 看她脸上露出失落神色,韩玉堂眼珠一转:“不如,娘娘在书房稍等片刻,陛下处理完公务回来,看见娘娘,定是高兴极了!” 钟薏实在很想见他,此时听他的法子,便也点头:“好。” 韩玉堂一路领着她,路过紧闭大门的正殿,来到西侧殿:“此处便是小书房。 “陛下平日会在此处看书练字,有时大臣们也会寻至此处议事。”他轻推开门。 她抬头望去,殿门高大宽敞,透着沉香木特有的香气,门楣上方悬挂“静思”二字匾额,字迹遒劲,与承乾门笔迹相同。 踏入殿中,四周书卷陈列整齐,博古架高至悬梁,藏书浩如烟海。 钟薏眼神一亮。 韩玉堂时刻注意着她神色,立刻道:“娘娘若是无聊,可在此处看看书,等陛下结束了公务,便来了。” 此地算是机密之处,平日有哑奴打扫,宫婢们皆不得入内,只能守在外面。 大门阖上,殿中空荡,剩她一人。 钟薏许久未曾好好看书,如今面对满室典籍,心中不免激动,慢慢看过去。 这里的书籍涵盖内容广泛,兵法、医术、天文历法都有。 随手抽出本医书,其上竟然还有他的批注,她便不知不觉看了进去。 直到脖子酸痛,卫昭还没回来。 她揉揉脖颈,目光游移四周,想到这里是陛下静修之地,处处都留有他的痕迹,不免生出好奇。 环顾一圈,钟薏看到架子后有一乌木长案,宽大古朴。 她走近,案上青绿砚台中的墨汁还未干透,旁边堆放着书籍奏折,甚至还有几封封起的折子,显然是还没批阅。 此处气氛冷肃,和他平日的气质格格不入,尽显帝王威仪。 钟薏无意再探寻下去,转身想回到玺椅上去看书。 今日穿着的衣裙复杂,行走时袖口裙摆丝带飘飘,她极为喜欢。 只是她一转身,不小心拉扯到桌边高高堆起的书册,一瞬间,叠摞的奏折倾泻而下,砸在柔软 的地毯上。 钟薏一惊,连忙俯身捡起。 散落的书卷多是紧封的奏折,未曾摔开,可...... 她目光一滞,几幅画卷意外展开些许,透出淡淡墨色轮廓。 她心跳莫名开始急速跳动,下意识缓缓展开—— “陛下。”韩玉堂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 第31章 不知是情意还是哀求…… 此时钟薏已经看清,画里的人或坐或立,或喜或嗔,一张张……全是她。 视线仿若被攫住一般,她瞥见一角粉白,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微颤着展开。 画中人满面潮红,衣襟摇摇欲坠勾在肩头,一双水眸带的不知是情意还是哀求,直勾勾望着她。 她呼吸骤缩,胸口剧烈起伏,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攥住。 ——这是自己? 她有些迟钝地抬手,触上去。 绢面光洁丝滑,绘画之人工笔细腻,连小痣也栩栩如生。然而画脚泛黄起皱,边角透出长期翻折的痕迹,像是有人日日将其展开,一遍遍抚摸。 “娘娘在里头候着您了。”韩玉堂声音透着谄媚,隐隐约约从门外透出。 钟薏只觉脑中嗡嗡作响。她偏过头,旁边的巨大画筒中塞得满满当当。 她不自觉伸手去拿,一个个展开。 ——都是她。 执扇轻笑,闲坐看书,甚至……甚至有的她根本不记得自己做过。 共同点是都含情脉脉看着画外之人。 此时她们全被摊放在地,数不清的眼睛凝望着她,数量之繁,场面之诡异。 钟薏属实被吓到,寒意爬上脊背,慌得后退一步,又因无力跌坐在地。 门外卫昭低低应了一声,熟悉的脚步声缓缓靠近。 一步,一步。 仿若在敲击凌迟她耳膜。 她终于回过神,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去收。可它们铺得太散,像是故意不想让她收拢。她的手胡乱在地毯上摸索,指尖全是冷汗,力气发虚。 “吱呀——” 门被打开。 长绒地毯吞噬了一切声音,他的脚步已经不能再听见,殿中一片死寂。 卫昭嗓音和往日一样温柔缱绻:“薏薏?” 他肯定听见了,听见她杂乱不可自控的喘息,声音渐渐逼近。 “躲在哪里去了?” 他声音低了一分,含着笑。 钟薏努力摒着呼吸,最后几幅马上收好—— “乖乖在干什么?” 她猛然回头。 门外日光投进,在地上拉出一道极狭长的影子,正好将她完全笼罩。 卫昭静静站着,晦暗眸光寸寸扫过她红得不自然的脸和紧咬的唇,落在细白指尖死死攥着的画轴上。 她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瞬间意识到自己还捏着画,一下背过手。 卫昭迈步靠近。 气息贴近,近到钟薏可以看清他今日朝服上繁复的暗纹,绣着的金线随着他走动轻晃,衣摆紧贴在她的缃叶色裙摆上,色彩强烈对比间透着压迫逼仄。 他缓缓蹲下,身体前倾。 “薏薏在看什么?看得如此入神,都坐到地上了。”他幽深目光扫过她旁边明显被人翻过的画筒,假装毫不知情,蹲下身想抱住她。 钟薏松开一直咬着的下唇,心头一片乱麻,不想让他靠近:“你别过来!” “嗯?”卫昭眨了眨眼,骨节分明的手掌僵在原地,喉间发出疑问。 她终于找回自己声音,和他对视:“你......你为什么画这些?” “画什么?”他歪着头看她,日光只照到他下颌角,整张脸都藏在阴影中。 “你还装!”钟薏胸口剧烈起伏,一把抽出一张展开,直接怼在他面前。 ......刚好是衣衫尽褪的一张。 她有些尴尬,仓皇缩回手,避之不及把它卷好,转头又看到他理所当然的神色。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38节 一点不知羞,定是看过好几遍!钟薏咬牙。 卫昭身体弯下,直接跪在她面前,膝行着凑上去将她揽住。 她被他动作吓到,条件反射般后退两步。 他是皇帝,怎么随便这样下跪! 卫昭垂眸,看着空荡的怀抱,唇边挽起笑,抬头锁住她惊惶的面孔。 好像又和过去完全重合了。 过去的她,也是如此畏惧地避开,不肯让他靠近分毫。 只是一些画,漪漪便被吓到了吗?又想要躲开他了吗? 但是他不会再如往日一般立刻莽撞追上了。 “对不起,薏薏。我画这些只是因为我爱你啊......”他唇边弧度更深,停在原地,用那双浓黑的眸子真切地望着她。 “没有薏薏时,我想你想得彻夜难眠,茶饭不思。” 他低缓的声音仿若魔咒,向她诉说自己的情意,”只能画你,一遍又一遍......” 钟薏和他对视,被其中的眷恋和执着惊住,脑中一片空白。 一个愣神间,终于被他捉住机会,猝不及防被大力嵌入怀中。 他垂下眼睫,轻轻笑了一下,冰凉脸颊亲密地贴上她的:“只有这样,我才能忍住。” 忍住什么? “薏薏难道害怕了吗?我只是太爱你了啊。你在害怕我的爱吗?”他感受到怀中身躯微颤,憾声质问。 钟薏咽了口唾沫,声线发抖,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回想到她们同时看向自己时的恐惧,寒意重新爬上后背:“可是你......你为什么画得这么......” 她说到一半,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他自己想想也就罢了,为何有些如此露骨? 卫昭双手捧起她的脸:“乖乖,我只是想记住你......” “记住你的每一面。开心的,害羞的,生气的,” 他顿了顿,满意看到她面上染上怔忪:“当然,还有薏薏最动人的样子。” 他探身,轻而易举拿走她已不再攥紧的画,展开。指尖顺着她颈侧滑下,拢住她的脸,让她跟他一起欣赏。 “别怕,只有我可以看到......” “世间难寻、唯有此处的风华......”他慢慢舔过她的耳垂。 龙涎香缠绵包裹着钟薏,密不透风。 她的心神仿佛要被他蛊惑的嗓音吸入,感受到耳畔传来的湿润触感,惊觉自己险些沉溺其中,一个激灵回神。 她想到画卷的黄边,推拒他:“你是何时开始画的!” 这么多,便是他不眠不休地干上十天半个月,也画不完罢! 况且她与他才几天,之前如何能画得那些! 卫昭敏锐察觉到她的惧意渐消,眼巴巴地望着她,在她颈边贴蹭:“便是那日春宴开始......” 钟薏脸又红透了。 他从那日便对她有了这种心思吗? 卫昭又像条狗一样开始舔她滚烫的脸颊,满意道:“薏薏与我想象里的一模一样呢。” 钟薏脸上温度烧红,耳根发烫,心里却升起怪异感。 这件事就被如此轻易揭过了吗? 她皱眉,伸手擦去颊边涎液:“......以前的事我暂且不追究,你之后不许再画了。若是被我发现你再偷偷摸摸......我定不轻饶。” 卫昭闻言满意抱住她,抵在她肩窝。画中人已经在他怀中了,他还去看冰冷的纸片子做甚。 但是他语气仍是湿润的、带着可怜意味的:“好。” 两个人跪坐在地毯上,钟薏突然想起自己来找他的真正目的,抬眸看向他:“翠云走了。” 卫昭脸色如常。他当然知道,就是他赶走的。 不过他关心问:“为何突然走了?” 钟薏想到方才的分别,眼底涌现怅然:“她......她说她家中人生病......” 她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掌心柔软:“陛下,她已和我承诺会写信回来。若是有困难,陛下可否派人去帮?” 卫昭面色骤然寒下。 这讨人厌的婢子临走时拖拖拉拉,居然还哄骗漪漪写信? 她从未给他写过信! 他言语不显,回握住她的柔嫩小手:“这是自然。她伺候你有功,我必然会帮。” 边说着,他边后悔今晨把她调去京郊,给了她上升的路子。 钟薏眼神一亮,声音轻快:“翠云说她住在沧州。路途遥远,我现在就给她写信,这样,等她到了,信也一起到了。万一她真的有困难,我也好及时帮忙。” 她立刻起身,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他,晃他袖子:“明昱,可以借你书房一用吗?” 卫昭强行压下心中的不虞,一个“嗯”字几乎是从喉中挤出。 他冷冷站在原地,看着她走来走去,全然忽略了自己。问韩玉堂要来信纸,挽起袖子边想边写,神态认真。 他心中酸楚层层漫上心头,隐在宽袖下的手用力得青筋绷起。 “寄翠云。......嗯,不知你有没有到家,这封信我可是在我们分别那日就......” “啊!” 腰间突然被一双炽热手臂从后紧紧箍住,她惊惶回头。 “薏薏继续写罢,我只是想抱抱你。”他把头埋在她发间,闻着她的香气,嗓音闷闷的。 钟薏转过头,有些无奈地撅嘴:“你怎么最近总是一惊一乍的......” 她包容了他的不对劲,让他抱着,继续提笔。 “我看书上说,沧州地势偏远,你一路回去一定很辛苦。我在你包裹中放了一些银两,就在夹层中......” 手臂上移,握住揉弄。 钟薏忍住阵阵酥麻,打开他赖着的手,不想理他。 “玉兰花的簪子我也给你放进去了。你上次虽然没说,但是我看得出来你喜欢......” 卫昭阴沉地看着她一笔一划认真地写,字字句句都是对那人的挂念和关心,胸腔中积蓄的嫉妒一点点灼烧,烧得他烦躁无比。 于是,带着恶意的手故意下滑。 钟薏身子猛然一僵,腿一软,直接坐在他强硬的手腕上。 她终于生气了,转头想责怪他。 却被卫昭一把握住下颌,唇瓣相贴。 钟薏瞪大眼,看着卫昭闭目沉醉的神色。她丝毫没意识到,他将自己的不甘、怨气,全都发泄在了这个吻中,只觉他吻得过于急切。 他喘了口气,缓缓松开,看她被亲得眸中雾气氤氲,那股郁结之气终于顺走一些,含笑问:“薏薏怎么不写了?” 钟薏回头,看到笔尖在信纸上拉开一道晃眼的黑色痕迹,抿了抿唇,伸手换一张,重新写。 一副今日势必要把这封信写完的架势。 卫昭刚提起笑的嘴角骤然沉下,眸子眯起。 第32章 “那我们就不要让他们听…… “卫昭,你若是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她还在写着,随口说道。注意力全在手中的笔墨上,鸦睫垂下,琼鼻红唇,吐出的话却让他心情跌到谷底。 她竟然这样威胁他? 呼吸沉沉落在她耳根,卫昭借着钟薏看不见的机会,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俊美脸庞阴沉得马上要滴水。 他死死忍着。 一时殿内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刷刷声。 钟薏终于写完了信,提起来吹吹,突然想到自己的私印还在长乐宫,只能回去再印。 她小心把信纸放在一边,用镇纸镇着,这才在他怀抱中转过身。 “这才第二日,薏薏已经厌倦我了吗?” 钟薏愣住,“噗呲”一笑,伸手环住他的腰:“你说的什么傻话?我只是不喜欢旁人在我做事时打扰。” 她本是无心的安慰之言,可下一瞬,感受到他身形一僵。 “旁人?” “娘子把我也算入旁人吗?” 她听到他骤然转变的语气,意识到自己说了让他误解的话,下意识收拢手臂,将他抱得更紧一些,软声:“不是的,我大概真的很喜欢你......所以翠云一走,我便想来寻你......” 她以为这句话能让他安心。 可他只是看着她,眼底的幽暗没有半丝缓和。 “那你为何方才还说不理我?” 钟薏脸渐渐发粉。 为何这样说他难道不知道吗? “薏薏若是真的不理我,我会死的。”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指腹摩挲她的腕。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39节 钟薏被他眼神里的执拗吓到,呐呐:“你......你今日怎么了啊,好奇怪......” 如此咬文嚼字。 卫昭不语。 他一直都这样,只是把面具摘下来了一些而已。 她本来就不够爱他,所以才会觉得他奇怪。 她以前心疼的都不是真正的他。 他没再回答,唇瓣贴上喃喃:“薏薏还未与我试过在这处......” 温热气息拂过,痒意迅速顺着皮肤蔓延,她听出他沾染欲念的语气,猛地一颤,连忙制止:“不行......外面有人......” “那我们就不要让他们听见,嗯?” 他语气轻柔哄着,手上突然施力,将她堵在桌案和他胸膛之间,阻拦不住。 动作娴熟,区区半刻便已湿透。 卫昭提着她将她放置在冰凉长案,白雪覆在乌木之上,骤然袭来的凉意让她瞬间清醒,扭着身子不让他进。 “光天白日,陛下怎么就!”从未试过这样,她声音已经带上些哭腔。 “嘘。” 卫昭掐住她的软腰,按住她不许乱动,气势汹汹对准。俯身用唇吞下她即将泻出的呻吟,将她小舌拉入自己口中品尝。 上下皆失守。 “薏薏不喜欢这样吗?若是不喜欢,怎么这样了?”他刻意放慢,凌迟一般。 轻微的水声回荡在殿内,她怕门外人听见,只能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半丝怪异声音泻出。 书房中沉稳的墨香被甜腻暧昧的气息彻底侵蚀。往日,陛下端坐此处,处理朝务,静心修习,此刻,他却换了一副姿态,放纵自己掌控雪色。 钟薏神志迷茫,后背过于冷硬难受,前面虽然炽热,可她本能地不想触碰。 因此双手无处着力,挥动间无意碰到沉重砚台,“咚”的一声砸到地面。 她骤然清醒。 韩玉堂的声音在门外小心翼翼响起:“陛下,娘娘,可是有事?” 钟薏呼吸一滞,全身紧绷,难以言喻的羞/耻和慌乱将她笼罩。 卫昭闷哼一声,哑声凑在她耳畔:“薏薏,你说......我要不要回他?” 她快要崩溃了,今日的卫昭凶恶得可怕,与平日全然不同。理智和欲/望交织煎熬,她眼尾湿红,聚起的泪水被他用唇舌细细舔去,感到绝望袭来。 “陛下?” 弯着腰的人影映在门扇上,韩玉堂还恭敬地等着房内天子的回应。 “要回的话,薏薏自己来,好不好?”他倏然起身,换成一只手。 手掌宽大白皙,指节细长好看,骨节分明有力,带着一些茧子,她很喜欢,往常可以将她两只小手全部温柔包裹住,慢慢揉挲。 美人汗湿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角,被空落的感觉推到临界,水光盈盈的眸子仰望着他,不情愿的哀求之意明显。 卫昭唇角勾着,眼神晦暗不明,和她僵持。 钟薏只觉得沉默的一分一秒都是折磨,泪水盈于睫,几乎滑落,认命一般颤着慢慢接过他的手。 他笑意更深,扬声: “韩玉堂!” 钟薏被吓到,几乎本能想缩回,反手被他敏捷地攥住手腕,送入。 卫昭边说 ,边盯着她,“带着外面的人,滚远点。” “诶!”韩玉堂一震,立马退开五步远,给旁边的宫人眼色示意。 院中瞬间被清空。 他靠回她脖颈,深深嗅闻。昨晚她沐浴完他亲自给抹上的香膏,此时随着温度蒸发,幽幽玫瑰香气混着自带的体香散开。 欲念在体内蒸腾,几乎要爆开。可他仿若自虐一般,又拉开距离,只让她用手。 他今日上朝,穿得正式,朝服袖口金丝繁复层卷,设计之人从未想过袖口会贴到别的娇嫩之处,因此极为扎人。 他目光黑沉,放在她已经被磨红的肌肤上,其上还有昨夜留下的红痕,显得极为可怜。 男人全身齐整磊落,除去那处的异样,几乎立刻可以出去见人。唯独她,被放在书案上,只剩小衣堪堪遮住。 钟薏眼前一片模糊,估算着,他与自己大概隔着一只毛笔的距离,仅仅手掌相牵。 卫昭垂着眸子看着她被折磨的娇软神态,周身染上冷寂,神色冰冷可怕。 她又想哭了。 她的夫君今日像是换了个人,全然陌生。 “卫昭......卫昭......”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润红脸颊,钟薏喃喃叫他。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明明她是为了寻得安慰才来找他,他却这样对待自己,让自己如此狼狈,好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钟薏越想,委屈越如潮水翻涌,让她喘不过气。 她不想继续了,一点感觉没有。于是猛地甩开他的手,作势要下去。 她余光看见他仍站在原地,一言不发,那只被推开的手还在滴水。 一滴一滴落在华贵的地毯上,晕开湿痕。 钟薏咬住唇,忍住抽泣,背对着他匆匆将身上的裙衫套上。 不久前才给她惹了祸的丝带现在团成一团,她抖着手,怎么也解不开。 手指越扯越乱,她终于崩溃哭出声。 她讨厌他! 旁边的男人依旧没有动作,仿佛成了雕塑。 她丢开手中的结,抹一把眼泪,草草将自己遮住,下定决心转身要走。 她脚步飞快,露出的肌肤在阳光下遍布淡淡红痕。 卫昭从后背看去,细腰丰臀随着动作扭动,纱裙只能隐约遮住。 她跑到门边,马上就要用力打开大门—— 他大步追上,将她抵在门边。 大掌捏住她光裸手臂,细肉在指缝间凹陷:“你就这样出去?” 钟薏甩开他的手,转身,眼泪又忍不住流下:“你将才不管我,现在又装什么?”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眼底的委屈几乎要溢出来。 他给她脱成这样的,他不管的话她走好了。 男人没有回答,猛地将她拉回怀中,轻而易举抱起,走回桌边。 下一瞬—— 书册、奏折、笔架......被他一手挥去,所有东西落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桌上被彻底清空。他将她放在上面。 “你干什么!放开我!”她在他怀里像一只溜手的鱼儿,一个劲扑腾。衣衫凌乱滑落,金丝实在磨肤,她身上很快起了几道红印子。 卫昭眼神暗下,把身上的罪魁祸首除去,再度欺身压下。 她猛然想到写好的信,趴过身去寻,看到信纸被别的书卷压着,已被浓墨蘸透。 耳畔传来他的声音,隐隐含怒:“薏薏真的在意我管不管你吗?” “不如问,你到底爱我吗?” 他动作毫不迟疑。 “你到底怎么了啊!我不过说了一句‘旁人’,你便要这么对我吗?”她回不了身,下颌抵在桌边,又气又惧。 她最不喜欢这个姿势。看不到他的神色,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做什么。 卫昭的手一直是冷的,顺着她的脊背缓缓爬上,落在颈边,按住她跳动的血脉,语气阴寒: “若我说,我一直都是这样,如此敏感,杯弓蛇影,你是不是要离开我了?” 钟薏惊愕地睁大眼,终于转过身,对上他好似疯魔的通红眸子:“你在说什么啊......什么离不离开的......” 她声音控制不住的颤。 “你怕我?” 她身体发凉,一个“怕”字张了张嘴,不敢发出。 可是—— “薏薏怎么还在发抖?” 卫昭自己已经得到得到答案,低声笑了,露出森白牙齿,抚过她晃出白波的身体。 “卫昭......明昱......夫君......夫君!”钟薏嗓子发紧,艰难吞咽,抖着手勾住他脖颈,乱七八糟叫着。 “你冷静点......” 她看到他唇角扭曲阴沉的笑,衬着猩红唇色,愈发可怖。 钟薏强忍害怕,稳住声音,握着他撑在一旁冷白的手臂,用惯常的音调:“我没有想走,我们是夫妻,我怎么会离开你呢?” 她又把那个词挂在嘴边。 但是他动作缓和下来,好像被她安抚到,低头咬住她的唇:“那你证明给我看。” ——证明什么?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40节 第33章 “证明你爱我。”…… “证明你爱我。” 卫昭在她唇上细细密密地啃啮,见她只怔怔看着他,不作反应,脸色不太好看。突然用力,几乎要将她顶出桌案。 重心被迫倾斜,后背骤然空落的感觉让她浑身发冷,只能双手抱住他的手臂。 他的肌肉在发力时紧绷,线条流畅凌厉,延伸到肩颈处,勾勒出蓄势待发的肌肉。 唇上传来轻微刺痛感混杂持续不断的快/感,钟薏不敢放任自己沉浸其中。 他眼神如砚中乌墨般黑沉,还透着隐隐赤红。她努力控制住自己晃动的幅度,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认真耐心:“怎么证明?” “这样吗?”她慢慢凑上去,像小猫一样轻轻舔他的,试图让他恢复正常。 钟薏喜欢他的胸膛,坚实温热,每次贴上去能感受到硌人的肌理,格外安稳,特别是他抱住她的时候,仿佛一切风雨都与她无关。 卫昭的手收紧,一点一点摸索,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 钟薏觉得他现在的状态和慈和堂那夜有些像,那晚他也是如此紧逼,等到她回应,向他承诺自己也喜欢他,他才恢复正常模样。 所以这次她也可以...... “我喜欢陛下......不管您是怎样的,我都喜欢.......” 卫昭缓缓摸着她身子,感受到她不再发抖了:“薏薏想让我高兴?” 钟薏不知他问这话的用意是什么,本能地顺着他的点头,难得用了自称:“当然,陛下高兴,臣妾也高兴。” 他看着她安分乖巧望着他的样子,眼底藏着的暴戾稍退,唇边勾起一个的笑,衬着他现在的模样,看起来格外危险陌生: “那薏薏求求我。” 他再次在关键时刻抽身离去,站在桌边欣赏她的模样。 突如其来的空荡感如电流滚过全身,仿佛有什么与她彻底相连的东西离开,失落在经脉中一点点地爬过。 她抿抿唇,脑海中突然想到昨晚他带着她看的那个册子。 「情动之时,不必压抑,直言所想,方得情深意浓。」 他当时的声音重现在她耳畔,依旧清润,却透着蛊惑人心的气息。 她知道他想要什么。 她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准备,张着唇,却一个字说不出口。 卫昭站在原地,这回吝啬得连手也不给她用了,居高临下看着她被汗沾湿的脸和脖颈。 她对他的眼神似懂非懂。 钟薏喉咙发紧,好不容易艰难开口:“求你......” 早已坦诚相待过无数次,可她还是感到羞耻,抬着手臂将自己挡住。 卫昭还不满意,视线流连,歪着头:“薏薏这样僵着身子,看起来好像不是很真心啊。” 她半晌,低声:“那要我怎样?” 他垂下眼睫,探出手,指尖轻柔如风落在她的膝头,语气像是在哄,内容却全然不是: “自己掰开。” 钟薏彻底愣住了。 平日他若是想用什么都是哄着她用,她若是不想他不会强迫。 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卫昭看着她快把自己缩成一 个小虾米,周身寒意铺天盖地压下,嗓音却哀伤脆弱:“薏薏这是......不爱我吗? “若是真的爱我,又岂会一点小要求都不愿意满足我?” “不是的......不是的......”她下意识喃喃反驳,舔了舔因长久没有滋润而干涩的唇。 “能不能......换一个要求?” “我只要这个。” 她胸口剧烈起伏,呼吸不畅,想到自己即将做的事,全身被粉意覆盖,犹豫许久,终于颤颤巍巍地伸出胳膊。 钟薏闭上眼,声音轻得如同羽毛划过池面:“可以了吗......” 空气中的冷意被尽数驱散,男人拥上来,炽热坚实的胸口牢牢贴着她,恢复成了柔情蜜意的模样: “好乖......” “薏薏还是爱我的。” 眼角泪水滑落,不知是舒服得还是难过的,她睁开眸子看着他,抱住他的腰:“那你高兴吗......” “当然。”卫昭轻笑一声。 书案沉硬,天子怜惜贵妃皮肤娇嫩,不忍让她一直待在上面,只好换一个地方。 钟薏被他带着,意识逐渐模糊,仿佛漂浮在云端之上,身心俱疲,累在他怀中,快睡过去时才小小声道:“陛下,我想见我的爹爹娘亲,能不能让他们进宫来......” 卫昭动作一顿,下颌流下的汗滴在她微微泛红的白腻肌肤上:“薏薏有我还不够吗?” 她此时被迫躺在长毯上,身下垫着他的朝服,炽热的温度仿佛要将她烫伤,只是重复:“我想他们了......” 他倾身亲吻她湿透的脸:“好。” 韩玉堂守在天熙殿正殿门口,日头已有西斜之势,门才被推开。 陛下怀里抱着贵妃从殿内跨出,将她裹成了粽子,乌黑发丝如流水垂落。两人被金灿灿的阳光照着,仿若一对璧人。 他连忙迎接上去,被皇帝止住。 卫昭压低声音:“回长乐宫。” 韩玉堂才发现贵妃睡过去了,离得近些只能看到她一小张苍白侧脸。 他气声应是,下去备车——贵妃安睡,自然是不能再用辇。 卫昭抱着她,缓步走下石阶。 他环顾四周,如往日寂静。平日再稍晚些,他推门而出时,看到的总是相似的景——天边落日孤悬,远处宫殿庙宇影影绰绰,身边空无一人。 而此刻她在他怀中,夕阳也觉得温暖,他只想立刻和她归家。 在这安宁的氛围中,他蓦然想起她累得几乎快昏睡前,还央着他让她见父母的可怜模样,周身又被寒意笼罩。 他想象的家,可只有他们二人。那她必须也是。 钟薏醒来时,已是深夜。 灯盏被婢女贴心熄灭些许,只留下几点柔和豆光给她照明。她骤然坐起,环顾四周,发现偌大殿内只她一人,寂静得叫人心慌。 缓步踏出内殿,夜色微凉,宫灯轻晃,映得廊道一片暖黄。 红叶守在门外,见她醒来,低声:“娘娘可要用晚膳?” 她没胃口,便摇了摇头。 红叶见状眉头微微皱起,有些为难的样子劝慰道:“陛下在偏殿批奏折,若是等会回来看到娘娘什么都不吃......” 钟薏终究点点头,在桌边坐下。 勉强用过一些养胃的细羹,她放下碗,见卫昭还没回来,想起今日混乱之中,飘落地面被浓墨蘸湿的信。 她想尽早寄出去,便趴在桌上重新提笔写了一封,盖上自己的印章,终于完完整整。 偏殿内,灯火摇曳。 卫昭今日耽误太多时间,又舍不得离她太远,积压的公务便只得趁她睡着时处理。他一手执笔,一手翻阅案牍,目光沉敛。 朝中事务、军机调度……每一桩都至关紧要。 袁孙二人主张的地方试点推行已小有成效,许多寒门子弟主动报名,每日的情况如实汇在他案上,然而仍有顽固旧臣或拖延,或抗拒。 他垂眸,扫过奏折上的名字。 这些事都不足为虑,他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屈服。 真正让他思索的,还有另一件。 ——该如何找一个理由,让钟家彻底远走高飞。 第二日早朝结束,钟进之走出殿门,便被韩玉堂叫住: “钟大人,陛下召见,请随奴才来。” “诶!”他赶忙告别同僚,提着袍角跟在韩玉堂身后。 这是他头一回来正元殿,大殿气氛肃穆,韩玉堂进去通报后才笑着对他说:“钟大人,请吧。” 他小心翼翼迈过足膝高的门槛,一股舒爽凉意扑面而来。 绕过帘帐,天子一身深色龙袍,眉目锋利,唇薄高鼻,端坐于其后。 他淡淡扫来一眼,眉宇间的沉敛威仪让他心头一紧。 钟进之垂下眼睑,恭敬跪拜:“臣钟进之,参见陛下。” 他心里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断不敢以外戚身份自居,便是磕头也格外小心。 “钟侍郎在京中还适应吗?”皇帝温润声音悠然响起,语调平和,和方才堂上全然不同。 钟进之揣摩这话里的意思,小心答:“承蒙陛下关心,臣一家得以来到京中,一切都好。” “嗯。” 气氛再度沉静下来。 钟进之没有被他免礼,只能继续跪着。 “贵妃昨日同朕说,思念你们。”皇帝语气不变,仿佛要跟他拉家常。 钟进之身形一顿,陛下突然提起贵妃做甚? 他不敢再迟疑,斟酌着顺着话头:“贱内也颇为思念娘娘,前日还说......” “你觉得,对吗?”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41节 钟进之话音陡然被打断,心中一沉。 “你们照顾她半年来有功,”龙座上的人嗓音听不出情绪, “朕素来感念钟大人的诚心,对待贵妃亦是尽心。但,贵妃已经嫁入宫中,那便是天家人,理应和母家断了往来。” ——谁规定的? 他自是不敢说,历朝历代家中女儿进了宫,若是皇帝开恩,也会允许后宫嫔妃逢年过节与家人相见,甚至有些宠妃能为母家请封。 只不过…… 钟薏并非他们亲女,他们也没理由求见。 “是,是。陛下说的在理。”他应承着,俯趴下,额头磕在地上。 当年钟家为太子解忧,揽下她身份,到底为了什么,他们都一清二楚。 “锦州按察使一职,许久未得良才。朕思虑许久,钟爱卿以刑律见长,觉此职正是合适。” 钟进之一怔。 锦州? 虽算繁华之地,可地处偏远,靠近边疆,往来京城需要至少半月车马。 这是......? 可......按察使是从二品的官职,看上去确实是陛下垂怜,给他升官。 还未等他想明白,座上之人继续道:“钟副统年少有为,是难得的才俊,京中军务繁重,他可单独留下。” 他刚想松一口气,又听陛下轻描淡写补充后半句, “不过,朕不愿贵妃分心。家人之情,若久未相见,感情自会淡去。” ——陛下亲自安排这些,只是为了让他们在贵妃心中不占去半分? 钟进之膝头一软,双手撑在地上,顾不得冒犯,猛然抬头看向他。 第34章 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魂魄…… 天子锋锐的眉眼微微上挑,和他对视时,眸中的温和不减,仿佛真的将他看作是自己的岳丈。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朕念钟卿对贵妃的养育之恩,给钟卿十日时间考虑。” 皇帝语气和缓,好似宽宥,可他们都心知肚明,这十天,不过是给他一个接受现实的缓冲期。 钟进之垂首叩地,嗓音发涩:“臣......谢陛下隆恩。” 他被这道圣旨砸得头昏脑胀,晕乎乎地谢恩退下,回到钟府时,人还未回过神来。 一年不到的时间,钟家经历起起落落......他环顾周围亭台水榭,忽然想起刚搬进来时的意气风发。 李清荟见自己夫君从宫中回来后,便一直如此苍白恍惚的 神态,终究在饭桌上忍不住开口:“今日是怎的了?” 钟进之叹口气,放下碗筷:“陛下命我去锦州,任按察使。” 钟夫人闻言倒吸一口冷气,环顾一圈,压低声音:“不是才来上京吗,怎又要赶我们走?” 钟进之露出一抹苦笑。 连他深宅里长大的夫人都知道的道理,没办法再瞒下去了。 “陛下的意思是......不愿我们再与贵妃有所牵连。” 李清荟怔住:“贵妃已经进宫,如何还能与我们有联系?” “昨日娘娘同陛下求情,想见我们。” 李清荟看他说完,脸色也苍白了:“便只是这个原因?” 钟进之艰难点头:“目前看来,是。” 他刑部侍郎的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头上还有个尚书压着,手中没有实权,对皇权无半分牵制,陛下犯不着忌惮把他调到千里迢迢的别处。 桌上的珍馐美馔顷刻间味同嚼蜡。夫妻二人对视,皆看到对方眼底的无奈。 他们来京是因为钟薏,如今要离京,也是因她。 烛火继续噼啪跳动,她小心翼翼看他:“那老爷是如何打算?” “天命难违,还能如何?这按察使的官位,确实是抬举,我若抗旨,怕是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李清荟听得心惊胆战,想到自己儿子,急切道:“老爷!以礼才进京多久,他还有大好前程呢,怎么能和我们一起去那偏远之地!” “陛下说,以礼可以留下。” 李清荟猛然松口气,对她而言,这辈子唯一的指望就是自己的亲儿子,旁的已无足轻重。 可一想到要和儿子天各一方,她便难以自抑,忍不住呜呜哭起来:“这该如何是好......” “别哭了!” 钟进之心中满是苦涩,被哭声扰烦。 他这一生,仕途谨慎、行事守规,进京后更是谨小慎微生怕自己走错一步。回顾过往,做过最大的冒险便是当年主动投诚新帝,以及——照顾贵妃。 * 这几日钟薏过得额外舒坦,每日窝在长乐宫看看书,赏赏花,偶尔陪太妃抄经,聊天解闷。 她才得知,长乐郡主颇得皇太妃宠爱,在此之前一直都特意进宫陪她。然而,自从那日她当着钟薏的面挑拨关系的事被陛下知晓,便被下令不准再入宫,留在家中思过,纵使萧太妃求情也无济于事。 那日卫昭好似变了个人,放荡无忌地折腾她,可事后又抱着她低声道歉,和她许诺,说会让父母进宫看她。 钟薏确实很想他们,失忆后从未分别如此之久。但陛下说这几日她爹得了咳疾,连早朝都未上,等他修养好了,便让她们一家人团聚。 她满心欢喜地数着日子一点点过去,隔两日便寄回一封信,并着宫里的好玩东西,一同寄给他们。 她不知道的是,所有的信,连带着寄给翠云的,都一并送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卫昭毫不避讳地拆开封存完好的信,一字一句细细看过去,越看脸色越沉。 她总是和过去一般,有如此多需要挂念的人,便是呆在他身边,除了床榻之上完全属于他,其他时刻总是不得闲。 那颗跳动的心,塞得满满当当,又有多少位置是留给他的? 韩玉堂小心翼翼地瞥着陛下怒意欲发作不得的模样,看他气得快把信纸撕碎,纸页上满是他控制不住力道捏下的褶皱,又因是娘娘亲手写的字迹,不得不松手。 ——这些信还要人回呢,若是贵妃迟迟收不到回信,伤心了,心痛的还是陛下自己。 只不过,原件被陛下妥善收起,让他找人去代笔了。 * 又是一个深夜,长乐宫的寝榻一片狼藉,被褥早已湿透,不能再睡,于是卫昭结束后把她抱到偏殿。 第一次在偏殿歇息,她不习惯,难以入眠,手臂环住卫昭劲窄的腰,脸贴在他温热的肌肤上。 卫昭嗅着她发间的香气,低缓开口:“薏薏,明日,你父母进宫来看你。” 闻言,钟薏眼眸顿时睁大,惊喜地望着他,眸光在昏暗烛光下仿若有点点星辉:“谢陛下!” 一瞬间,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 卫昭见不得她为了别人如此欢欣雀跃的样子,眸色微沉,抬手将她脸压进怀中,掌心扣住她后脑,薄唇紧贴发顶:“谢我做甚,我是你的夫君,薏薏想要什么,我都能给薏薏取来。” 钟薏觉得他的用词有些古怪,父母怎么能用“取”一字形容?可她现在太高兴了,顾不上深思,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甜甜地道谢:“谢谢夫君。” 接下来怎么也睡不着了。 虽然嫁入宫中不久,可全然陌生的环境中,她实在思念他们。明日终于可以相见,她忍不住思索到底穿什么衣裳,给他们说什么宫中趣事。 想来想去......她在宫中的日子,好像大部分时间都和卫昭有关。 身旁的男人揽着她的脊背,呼吸沉稳,感受到怀中人的不安分,找到理由将她压在身下,亲吻她眼角的小痣:“薏薏不如想想,怎么谢为夫?” 炽热坚硬且无比熟悉的触感抵在腰窝处,意味明显。可......明明才来过啊...... 她咬唇犹豫半刻,看向他,低声:“用手行吗?” 她明日还要见家人呢,实在不想再过劳累。衡量半天,毕竟是他让父母可以入宫,虽然手也累,但总比全身酸痛下不来床好。 卫昭自然也想到了。况且......她明日听到那个消息,若是休息不够,直接晕过去就不好了。 他决定放过她,用手掌轻轻拂过柔嫩脸颊,让她眼帘闭上:“乖,睡吧。” 那个东西还在顶着她,不上不下。钟薏有些诧异了。 可他只是紧拥住自己,将气息牢牢缠绕住她,不知不觉间,她被困意笼罩,沉沉睡去。 * 钟进之和李清荟是在长乐宫的凉亭中见到贵妃娘娘的。 她被一群侍女环绕着,一袭轻纱勾勒背影身姿袅娜,仿若画卷。听闻旁边宫女禀报,急忙转过身,疾步走向他们,裙摆浮动,仿若盛放牡丹。 “爹,娘!” 钟薏可以如此称呼,他们却不行。 两人站定,毕恭毕敬地给她行了个礼:“参见贵妃娘娘。” 她伸出手轻轻扶住李清荟,把他们带到亭中坐下。 走近细看,她脸上不施粉黛,却面色红润如玉,显然被滋润伺候得极好,容色比出嫁前更添几分浓艳。 李清荟看着,心头百感交集:“娘娘最近......身子可还安好?” 钟薏听出她话里的小心翼翼,眼中一下泪意浮现:“我过的都好......陛下待我也很好,只是......很想你们......” 话音未落,她已忍不住扑到母亲怀中,紧紧抱住。 钟夫人也有些难过,鼻尖发酸。她早在钟薏入府那日,便下定决心将她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不论最初是为了什么。 ......而现在他们即将要分别...... 才寒暄几句,她抬眼示意钟进之。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42节 后者会意,低咳一声:“娘娘,臣奉命前往锦州,接任按察使一职……” 钟薏以为自己听错了,愕然:“什么?” 李清荟接过话头:“薏儿,你爹即将上任,我们一家都要随行,你哥会留在京中。” 她脸上血色褪尽,立刻煞白,费力咽了口唾沫:“爹,娘......你们是在开玩笑吧?” “......是陛下的意思吗?” “不。”钟进之摇了摇头,语气满是无奈:“是为父主动请命。” 她身形晃了晃,连忙被钟夫人扶住手臂。 “锦州地处要害,正是用人之际,我向陛下请愿,愿为朝廷分忧。” 李清荟轻轻抚着她的背:“你入宫后,一直独得陛下宠爱,满朝文武盯着呢。如今你爹若 还留在京中,不知多少人会说这是钟家得专宠了。” 胸口情绪纷至沓来,她几乎可以听到血液流过耳畔的声音,强忍着镇定开口:“什么时候走?” “明天。” 眼眶再也承载不住过量滚出的泪珠,大颗滑过脸颊:“为何如此突然?” 她才刚经历离别,又要再来一次? 更何况,这是她的亲生父母!此番离去,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相见! 她翘首以盼半日的心一下跌落谷底,哭得失态,呼吸急促几乎要喘不上气,红叶在一旁拍她的背。 李清荟看她模样,心疼不已,让她靠在自己怀中劝慰道:“我们正是怕你如此难过,特地让陛下瞒着你。锦州离京城不远,若是娘娘实在想我们,书信快马加鞭,很快就能收到。” 写信写信,又是写信!若是再也无法相见,区区薄纸如何能传达心中情谊? 她哭得更加厉害,眼泪打湿了红叶方才才递上的绣帕。 父母二人坐在她身前,眉宇沉重,似是不舍。 她抽噎着,攥紧手中巾帕,声音哽咽:“朝中那么多人,总有可以用的,我......我去求陛下,让他换个人,不让你们走……我不求荣华不求恩宠,只想你们留在京中……行不行?” 说着她就要起身,却被李清荟一把拉住,道出准备好的说辞。 “傻薏儿,你听我说......你爹此番去锦州,是陛下的信任与重用,若能好好施展抱负,对仕途亦是助力……” 她像是没听懂一般,满脸茫然,呆呆地望着她。 “那......那我怎么办?” 声音颤抖,平日笑起来勾魂夺魄的狐狸眸中,此刻泪光盈盈地看着她,清亮的瞳孔中映照着母亲的身影,透着孩子般的无助和惶恐。 李清荟也为人母,听到她的语气心如刀绞:“您在宫中,身份尊贵,总要学会独自面对。” 钟薏用力转头,望着钟进之,仿佛在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爹,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钟进之看到她哭得鼻尖通红的脸,半晌还是道:“臣......只盼娘娘万事珍重。”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她的眸中辉光骤然碎裂。 欣喜等了十日与家人团聚,却等来这样残忍的诀别。 她咬牙死死忍住泪意,强迫自己站直身子,指尖嵌入掌心,用力得仿佛要钻进肉中,只觉六月吹过的风,彻骨寒冷。 许久,钟薏哑声开口:“我明白了。”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不再看他们。 “你们也要照顾好自己,”她像赌气一般坐回凉亭中,声音平静:“时候不早了,我就不送了。” 夫妇两人讷讷点头,她想象的依依不舍的场景没有出现,等忍不住蓦然回头,两人的身影已经远远离去,消失在宫墙转角。 所有的隐忍瞬间崩塌。 她突然哭出了声,咬住手背上的软肉,试图用疼痛压制自己的情绪,却止不住不断滚落的泪珠。 她就这样坐着,揪着衣角,瘦弱的肩膀颤抖,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 卫昭匆匆赶来时,便看到的这样一幕—— 美人蜷缩在亭中凉椅上,哭得仿若被风雨摧折的拂柳,双眼红肿面色苍白,眼里空无一物,连他的到来也不能惊起其中的半丝涟漪,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魂魄。 第35章 她只能向他而来 卫昭心脏紧缩,毫不犹豫把她拥入怀里。怀中的身子已经冰凉,僵硬着被牢牢揽住。 乖乖,夫君只让你痛这么一回,等你彻底将他们全部忘记,便再也不会难过了。 他指腹擦过她脸上的泪痕,眼底掠过心疼之色,可在这心疼之下,却涌动着另一种诡谲的疯狂情绪—— 快感。 她现在失去一切,终于完、完、整、整、地属于自己了。 不过他记得自己是谁—— 卫昭手臂收得更紧,将她稳稳包裹在怀中,沉静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语气蕴藏万千轻柔:“薏薏,别怕。还有我陪着你,我一直在......” 一个温润体贴,深情款款的夫君。 钟薏从他胸口抬头,一双眼睛红肿地看着他,嗓音哑得快发不出声: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爹爹要去锦州?” 卫昭面色如常,自然道:“他怕你过度伤心,让我将你瞒住,等他们主动和你说。” 他轻叹一声,含着恰到好处的敬重与惋惜,“老人家心系国事,主动应承下来,真乃我朝肱骨之臣。” 钟薏没接话,眼泪还在止不住地流下。 “薏薏,你可是怪我?”他语调温吞,藏着一丝试探,指尖悄悄滑过她的脊柱。 钟薏眼睫一颤。他把她和父母分开,还瞒着她,她自然是有怨的。 可......父亲是主动答应,且若是真的如他们那般所说,锦州告急,事发突然,朝廷需要人手,身为他的女儿,她如何有立场怨他人? 但......她现在心绪无比复杂,乱得像是一团解不开的棉线。 爹娘离去,终究有她一部分原因...... 卫昭想到方才听到侍卫转述她所说“我不求荣华不求恩宠”,眼神顿时阴晦下来,一字一句缓慢开口: “心肝可是后悔,与我在一起了?” 她浑身一抖,垂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他感受到她无言的抗拒,脸上划过阴沉,突然轻轻一叹:“你爹是个明白人,他知道你如今身在宫廷,处境不同往日,才主动请命。我原也想挽留,但他执意如此。” “薏薏若怪我,不如,我把他们召回?” 这句话轻飘飘地砸在钟薏耳畔,她猛地抬头看着他,眼中闪出希冀的光芒:“……真的可以吗?” 卫昭低低笑开,低头亲了亲她冰凉发涩的脸颊,语气蛊惑纵容:“若你想,我随时可以去。” 他的声音无比缱绻缠绵,顺势揉着白嫩的耳垂,耐心和她解释: “只是,你爹若突然临行前被召回京,虽你我清楚其中缘由,可待流言蜚语传开,三人成虎,恐怕他不仅难以自证清白……日后怕是也...... “钟大人半生辛劳,好不容易走到如今,若是一时落人口实,那便太可惜了。” 钟薏心头一震,脑中浮现方才娘亲的话,此番离去对父亲仕途也有助力...... 若是被她因一己私欲召回来......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脊背弯起,最终还是低声道:“不必了。” 卫昭垂眸,欣赏她小小柔软的身躯依偎在自己怀中,还在颤抖着,湿润潮意一点点渗入领口衣襟。 像是终于认命的幼兽,察觉到自己被抛弃,只能无助地被迫蜷缩在新的庇护之下。 他轻声安慰,一遍又一遍,锲而不舍。 他知道她现在什么都听不下去,她的心还停留在那离她而去的亲情中。 但是没关系,他会用安慰、拥抱,让她习惯。 没有旁人,没有让他厌恶到如今的亲情牵绊,只有他。 卫昭手指收紧,缓缓摩挲她的纤细腰肢,漫不经心地一寸寸丈量过去。心头的快意一点点膨胀,唇角抑制不住地想要勾起,又被他死死压下。 眼中光芒深邃幽暗,亮得好像森林中蛰伏已久、不怀好意的野狼,贪婪看着已经踏入陷阱中的猎物,嗅闻着她身上的悲伤气息,浮现难以抑制的愉悦神色。 忍了大半年,好在结果如此......美妙。 美妙得他全身颤栗。 * 皇帝这几日心情颇好,连带着身边的宫人也轻松许多。 前些日子,贵妃娘娘的父亲奉旨,一家子远赴锦州。娘娘初闻消息时几乎要哭晕过去,整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晚上睡觉时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惊醒落泪。 陛下心疼至极,直接将寝宫搬到了长乐宫,甚至亲自喂她饮食,哄她入睡,唯恐娘娘伤心过度,伤了身子。 所幸一段时日下来,有陛下的陪伴,娘娘渐渐从悲伤中走出,好似接受了父母的远去,认清只有他才是她未来唯一的依靠,愈发依赖他,眼 里再无旁人。 陛下更是把她像是拴在了腰上,朝夕陪伴,便是去正元殿处理政务也要带着,两人身影几乎是日日连在一起,有陛下的地方必然有娘娘。 此番圣宠之下,朝中哗然,老臣们自是颇有怨言:这贵妃便是命数再利于皇室,也不该如此破坏宫闱之规吧? 只不过劝谏的奏折皆被皇帝轻描淡写地驳回,他如今手中权柄稳固,朝中再无人能掣肘,已不必再事事顾及群臣的感受,连驳斥都懒得多费唇舌。 若是有人执意上谏,甚至想以死相逼的,陛下也只淡淡落笔,笔锋锋锐,字字寒凉: “既觉忧心,便好生养病,毋再多言。” 皇帝这副模样,让京中不少世家心惊又无奈,那些个原本一直想让女儿进宫的,也不得不开始物色适龄郎君,生怕女儿踏入宫门,陛下眼里还是只有那惑国妖妃,自家娇女落得个彻底忽视的凄惨下场。 不论外面传言如何,长乐宫高墙深锁,将所有流言蜚语隔绝在外。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43节 钟薏坐在贵妃榻上看书,翻了一页又一页,却始终看不进去。 那日她虽和父母赌气,可毕竟血脉相连,终究不舍。 前一晚和卫昭商量好了要亲自出宫送行,为此还拒绝了他的亲近,唯恐第二日精神不济。可不知怎的,她竟然晕乎乎睡了过去,临近中午才起来。 皇帝一早离开,去接见北越使臣;婢女们见她沉沉睡着也不敢惊扰。 等钟薏急忙起身洗漱好,宫人来报——他们已经离开了。 她心中惴惴又难过,自己从未如此贪睡,更不该在如此重要的日子一觉睡到错过,她下意识觉得不对劲,甚至怀疑自己身体是不是出了问题。 可坐在镜前端详,面色红润无异样,伸手按了按脉搏,也未察觉特别之处。 只得把疑惑压在心中。 从那日开始,她的世界就变了,或者说,她自己变了。 她变得愈发依赖卫昭,若是他在身侧,一切便安稳妥帖,若他不在,她就像是被丢进了孤寂的漆黑深渊,心慌意乱,茫然喘不过气来。 今日卫昭有要事和朝臣商议,不好带她,只叮嘱她好生歇息。 钟薏一个人留在长乐宫,本想像往常一样在榻上看书解乏,可那些墨迹好像变成了烦躁刺眼的黑点,不断扰她心神,让她坐立难安,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她蓦地合上书卷,站起身在殿内踱步,每一个地方,长案,锦榻,屏风......都让她想起自己与卫昭在此处亲密相处的样子,来回走了几遍,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中不是滋味。 殿中冰鉴从早到晚地摆着,散发幽幽沁人心脾的凉意,可她还是觉得有一团邪火烧着,好像顶着当头烈日照在身上,越发烦躁。 红叶端着点心进来,看到她的样子,迟疑道:“娘娘,这是御膳房新上的荷叶杏仁露,清热消暑,不如尝一尝?” “不吃。”她眉心微皱,语气不耐,眼睛还望着回廊处的大门。 红叶抿紧了唇,眼底划过担忧,心疼又不好开口。 娘娘近日反常,时而无端发脾气,时而又开始落泪。婢女们看在眼中,觉得她与刚入宫时简直两模两样。 刚入宫那会,她整日笑着,经常出去四处走动,待人温和有礼,望着陛下时的眸子也是亮晶晶的,恋慕却不执着。 哪会像现在这般,所有情绪都寄在陛下一人身上,喜怒哀乐都被他牢牢牵制。 她们看在眼中,心中知晓娘娘会变成今日这般,都是天子一手促成,可无人敢言。 钟大人离京前一晚,她们受了陛下吩咐,在熏香里加了一味无色无味的安神药,这才致使娘娘睡过,错失和父母相见的最后机会。 可待陛下归来,看到她失落惶惑的模样,却又假装毫不知情,上前揽她入怀温言安慰。 娘娘悲伤无依,被他轻言软语地哄,竟是像溺水之人看到浮木,紧紧抓住。 陛下这般费劲心机,整日让她们关注着娘娘的一举一动,当是很喜欢她的罢? 可又像是把她当成了攥在手里的风筝,牵着线,一会收一会放。 偶尔因公务离开很久,听到她们如实禀报娘娘在他不在时是如何焦躁不安,盯着宫门看了多久,又何时眼圈开始泛红时—— 整日冷肃的龙颜总是会微微一笑。 仿佛这一切皆是他无比期待的模样。 钟薏不知红叶到底如何想的,只是和朝朝一起卧在窗边的软榻上——那里正对着远处的殿门,她只需要一转身就能知道陛下有没有回来。 窗外日头逐渐偏西,阴影渐长,宫内景致撒上一层橙黄,她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熬过,跪趴在窗边直直望着,便是朝朝闹她她也不为所动。 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殿门终于沉沉开启,跨进一个明黄的修长身影。 下一瞬,她几乎是本能起身,奔出正殿,裙摆翻飞若蝶,一路跑过曲折长廊。 卫昭目光锁住她跑过来的纤细身影,眼底笑意荡漾,想到她未出嫁的那晚,也是如此在夜色中不顾一切地飞奔向他。 命运早已注定,她只能向他而来。 仿佛在等她投怀送抱一般,他只是负手站在原地,神色沉静唇角含笑,直到她一头撞进自己怀中才伸手将人稳稳接住。 钟薏头上已有细汗渗出,呼吸急促,脸颊泛着潮红,抱住他的腰肢,声音委屈低软:“陛下今日怎么这般晚......我好想你......” 眼睫在玉面侧脸上投下一块阴影,卫昭回抱她,声音一如既往清润:“我一处理完事务,便来寻薏薏了。” 鼻尖熟悉的气息幽幽包裹住她,她深吸一口气,心中那股持续了一日的焦躁终于被奇异地安抚下去。 钟薏再没回答,只是更用力地揽住他,将自己埋在他怀中。 男人低叹一声,好像在心疼她过久的等待,拥住怀中人,顺势将她抱起,步履从容回到殿内。 第36章 “乖,别哭。” 殿内烛火已经点起,火芯活跃摇曳在琉璃宫灯中,映照雕梁画栋的浮金暗影,香气靡靡。 卫昭怀中搂着一个柔软身影,气氛温存,宫女远远守在门口,不敢靠近。 “今日我不在,薏薏干什么了?” 钟薏坐在他腿上,身形纤细,被他完全拥住。卫昭习武多年,腿上肌肉紧实,坐在上面其实并不舒服,但是她已经习惯了这份温度和触感,安静地窝在他怀里。 她手指在他胸口划圈,声音小小的:“......没干什么。 又像小猫一样蹭了一蹭,鼻尖嗅到他的冷香,“你不在,我什么都不想做。” 卫昭一顿,怀中人神色慵懒,语气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娇态。他心头鼓胀,被她的无心的甜言蜜语塞了个满满当当。 “是我不好......把心肝一个人丢在这里......”他的手抚过乌发。 她蹭了蹭他的胸口,眉眼舒展开,喉间低低“嗯”一声。 “今日的药吃了吗?”他享受钟薏的贴近,轻声关心。 “吃了。”她乖乖点头。 卫昭满意勾唇,这段时日,他衣不解带地陪着她,悉心安抚劝慰,像是最无私的伴侣。 而她果然没有让他失望,熬过最开始的悲伤后,她甚至将自己一切怀疑和他坦白,联系起之前的端倪,托他帮忙查自己失忆前发生过何事。 她亲手将过去的一切放在他手中,把他当作自己和外界联系的唯一桥梁。 她的沉沦比他预料的更快、更彻底。 卫昭抬手摸到她的小腹,钟薏怕热,尚服局制来的夏季衣衫便格外轻薄,水蓝色的布料贴在肌肤上,手掌落下,可以轻而易举地感受到柔软腰腹的弧度。 一捏,却发现胃中扁平,甚至没有多少肉感。 他眉心皱起。 红叶站在远处,注意这里的一举一动,小心翼翼靠上来:“娘娘今日午膳吃得不多......” 烛火跳动,光影在他面上投下阴影。他闻 言垂眸,细细打量她,只觉得平日圆润的小脸都消瘦了两分,眼底带着倦意。 “没胃口。” 卫昭没回应,手掌沿着她的腰寸寸收紧,直到她嘤咛一声才松手。 像是妥协一般,他恢复温和神色,挥手示意宫人摆上晚膳,亲自喂她。 他耐心地将小勺送到她嘴边,钟薏看着他的脸,张开唇,含住勺尖,温热汤汁滑入胃中,暖意蔓延。 刚开始她并不适应他像孩子一样对待自己,可卫昭好像乐在其中,自然得仿佛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时间久了,她竟也习惯了,且他总是能在满桌中准确找到她爱吃的,并喂给她。 一盏茶的功夫,钟薏开始拒绝。摸到胃中终于踏实一些,卫昭才放手,拭去她唇边汤渍。 用过晚膳,他陪她看书,两人靠在罗汉榻上。 卫昭随手拿过榻旁矮柜放着的书,漫不经心翻了翻,墨香弥散中似乎还残留着属于她的淡淡甜香。 他一目目扫过书脊,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柜中。 曾经日日翻阅的《伤寒杂病》之类被压在最底下,上面全是一些灵异志怪之书。 他本想为了万无一失,吩咐婢女将她的医书悄悄撤走,免得她某日心血来潮,翻到什么不该看的。 可观察下来,根本不必。 原来她还会眼神晶亮地同他讲述,自己是如何在生日宴上救了那赵长筠,语气中满是自豪。 可现在已经全无关心,眼底只有他的身影。 就像之前她会呜咽着从梦中醒来,缩在他怀中,哭着说梦到自己站在城墙外,只能看到父母远去的身影,梦到被哥哥质问,是不是自己才是让他们远走的罪魁祸首。 而现在,她不会再做这样的梦了。 钟薏沉浸其中,没有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黏腻的打量,不知不觉从他怀里坐起,越看越入迷。 卫昭望着她专注的侧脸,指尖勾起她颊边几缕挡住他视线的发丝,按耐着等了一会儿,才将人揽入怀中,嗓音轻缓:“去沐浴了。” 长乐宫的浴池只在新婚时用过两次。往常是她独自沐浴,自然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但是自从卫昭将寝居搬到一处,这池水便几乎夜夜都要被搅动,温热翻涌潺潺不息。 浴房的桶虽然大,也耐不住反复搓磨,动静稍大一些便溢出满地的水,湿透玉砖。 钟薏觉得不好意思,满地狼藉旁人一看便懂发生过什么,相比之下,浴池隐蔽一些,即使折腾太过厉害也不会留下明显痕迹。 她仰头看着卫昭,目光湿漉,带着分明的依赖伸手勾住他脖颈,由着他抱到池边。 衣衫滑落,她身上还披着一层轻软薄雾,欲盖弥彰,露出的部分肌肤宛如最上等的温玉,散发莹润光泽。 浴池辽阔,封闭空间内热雾弥漫,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朦胧光影。 她赤足踏入池中,温热池水从脚踝漫过,一寸寸淹没至胸口,柔软衣摆漂浮在水面。 钟薏纤细十指攀在池边的光滑玉石上,看着他一步步走入。 男人阴影被墙边的烛火拉长仿若鬼魅,延伸到池中,她只莫名觉得危险,光滑肌肤上泛起一层疙瘩,整个人缩回水中。 下一刻,流水猛然晃荡,隐隐勾勒出玲珑曲线,又被另一个身躯逼近,水波撩开,溅起细碎涟漪。 卫昭俯身,手准确盖住她方才碰过的池沿,其上还沾着她的温热气息,将人圈在怀中。 她的脸被雾气蒸腾得微微泛红,发丝沾了水,蜿蜒着贴在瓷质的玉颈,对比强烈。 池水温暖,可他身上传来的热度更甚,她欲后退一步,后腰却撞上微凉的石边,再也无处可去。 “躲什么?” 他捉住她的小动作,嗓音带出如水汽一般晕出的潮湿的意味。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44节 池中雾气蒸腾,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嗓音微弱:“没有。” 她不是在躲......而是,看到他方才那般,说不上来的动作。 身体比她更加诚实,为了证明什么似的,飞快主动贴近他的身躯,湿润的指尖攀住他放在池边的手腕,钻进他五指的缝隙中,慢慢地,十指相扣。 “嗯?可我怎么瞧着,薏薏有点怕我?” 男人定定看她片刻,一根根剥开与她交缠的手,温软一点点离开,直到她柔若无骨的手掌“啪嗒”一声,掉入水中。 她的心仿佛也被随之抽空。 卫昭松开揽住她腰肢的手,像是要给她一些空间,微微退开些许。 钟薏呼吸微滞,还未反应过来,男人的气息已经一下疏远,水声回荡。 她忙上前几步,怕他真的会离她而去一般,不假思索地伸出手,想要攀住他宽阔臂膀,柔软的身躯手脚并用地缠上,生怕他再度离开。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你不要走......” 她说着,自己都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急喘的声音和漾起的水声逐渐消失。 “薏薏舍不得?” 手掌好像不经意一般擦过某处,卫昭似笑非笑地把她缠在自己腰间的丰润大腿扯落,逼她离开自己的怀抱,独自站在池中,彻底失去依附。 池面晃荡,她被碰到,带出一阵难耐的战栗,站立不稳,膝盖发软,又被他伸出有力的臂膀扶住。 他将她脸掰正,嗓音压低,透出十足的耐心: “我只是稍微走开一些,便如此害怕吗。” 他手下稍微用力,修长手指将红润的嘴巴捏成一个可爱的圆形,轻轻揉按,迫使它朝自己开启,声音低到只有贴紧耳畔才可以听到, “那薏薏是依赖我,还是......换做别人,也可以呢?” “嗯?” 他紧紧摄住她的眸子,目光带着陌生的审视,等待着她的答案,不让她躲闪分毫。 他就是要让她彻底认清楚自己在她心中究竟是什么地位,让她亲口承认离不开自己。 钟薏眼神慌乱颤动,不知道他今日为何不像往日一样立刻无条件地抱住她,反而问这样的问题。 熟悉的空落感漫上心尖,好像在啃噬她的血肉,让自己浑身发痒。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可是她知道她不能没有他,于是毫不迟疑: “我只想要你......别人都不可以!” 最满意的答案。 卫昭终于露出她所熟悉的温柔笑意,张开双臂由着她扑上去,轻而易举接住她,软腻胸口顺势和他紧紧相贴,毫无缝隙。 钟薏下颌放在他的肩颈上,双腿更加用力地勾住他的腰。 他掌着她圆润的臀,将双腿盘到自己腰上,让她抱得更轻松一些。 “我不会躲了,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她嗓音闷闷,染上哭腔。 钟薏觉得委屈。 最开始明明是卫昭先缠上她的,现在他们的位置好像互换了一般。 钟薏又想到自己如今只有他作为唯一依靠,悲从中来,泪水控制不住地溢出眼眶,顺着颤抖的眼睫滑落,淌进池水,了无痕迹。 “乖,别哭。” 这个姿势极为方便,他一边安慰,一边手指不自觉顺着腰窝滑入股沟。 池水晃荡,涟漪扩散,溢出到岸边,一滩水痕在光影下晶亮,照射出紧紧相拥的身影。 热气蒸腾,美人珍珠般光泽的肌肤被染上一层浅粉,从肩颈蔓延到精致锁骨。 她伏在他怀中,身体软得像是池面上漂浮的雾气。 但即便如此,即便身体被填满,心头的空落还未散去。 她需要更多。 于是钟薏迫不及待般地 ,献出自己的唇舌。 她已经习惯了被他亲吻,在引导下知道何时迎合、何时喘息,在他克制着试探时,会主动去寻他的舌尖,叼住轻轻碾磨,红唇微张,贪/婪地接纳他的一切。 曾经她会因为他逾矩的举动羞涩,可现在即使被吻到呼吸絮乱,她也沉溺于和他亲密的快/感中,直到脸色涨红。 她甚至觉得,唯有通过诸如此类的动作才可以完全感受到对方的存在,更甚于拥抱,誓言。 察觉到她的主动,卫昭轻笑着拉低头颅,不轻不重地咬住她的下唇:“薏薏如此离不开我吗?” 她双颊粉红,浑身猛地一颤,好像被直接点破心事,双手攀附他后背,唇瓣追上去更加地紧贴他。 钟薏不想回答。 她知道自己现在有些病态,对他的依赖太过于,好像染上了什么难以戒除的瘾,已经到了无法克制的地步。 可是她无能为力——卫昭是她伤心难过怀疑自己时一直陪在她身侧的人,是反反复复如魔音一般在耳边许诺唯一不会离开她的人,是她伸出手就可以触及的存在。 她就是不想离开他,哪怕一点点距离。 感受到她的固执,卫昭满意笑了,眼底充斥隐晦的愉悦,张唇间扯出猩红交缠的舌尖和森白牙齿。 他紧扣住她的后脑,让两个人更加亲密无间,将所有的沉溺、依赖、挣扎全部碾碎,舌尖直抵喉咙,另一只手掌控的力度随之加深。 池中水温过于高,熏得她脑海一片混沌,发出的声音被完全吞没,窒息感涌上,但她如自己承诺的那样没有逃开,更加深切地被嵌入怀中。 小舟漂浮在即将迎来巨浪的翻滚海面,突然被倾覆,完全打湿。 第37章 他也会自愿献上生命 钟薏眼泪掉落得更厉害,好像他的安慰不过是随口之言,本意就是要让她流尽所有水,干涸至死。 身躯无力,在水中挂不住,几乎要溜走。 她本能地向热源靠近,四肢并用地缠上。只有真正地和他在一起,她才可以真正安心。 修长的手指撤走,如她所愿那般,沉沉的重量落下,卫昭揽住她,炙热的温度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 动荡间,那层云雾般的纱衣不知何时滑落,漂浮在水面,被荡漾的池水推着远去。 钟薏伸出一只湿淋淋的白臂,想将它抓回,指尖还未触及,纤细的手腕便蓦然被另一只强有力的手攥住—— 腰间一轻,被迫脱离温暖的池中,后背完全贴在不久前曾攀附过的温凉石岸上。 仰面时,眼前不再是粼粼池水,只有昏黄灯光中巍峨宫殿高悬的朱红横梁。 卫昭立在池子里,踩着陷入池水中的玉阶,氤氲水面刚好遮住腰腹。 他看着她的模样,湿发缠颈,肌肤在雾气里泛出几分近乎不真实的白,忽的想到今日呈上的地方奏报。 说是沿海渔夫在捞珠时偶遇鲛人,传说中半人半鱼的生灵,姿容艳绝,能以一曲摄人心魂,引人入海,甘愿溺亡。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生物,自然想象不到究竟该是何模样,但是—— 他望着她躺在石上的身躯,突然生出诡异错觉—— 若是,她化作鲛人呢? 雪腻的肌肤自此覆上五彩奇异的鳞片,白皙修长的双腿被鱼尾取代。 再被如何都只能摇动一条可怜的尾鳍,缠在人腰间无力拍打水面。 无处可去,只能在他构筑的天地中,日日翘首以盼等他来临。 她嗓音本就轻软婉转,若是吟唱那等魅惑人心的曲调,又会如何? 他会笑着沉入水底,将心脏捧给她吞食。 卫昭喉结剧烈滚动,手指滑过她湿漉唇角,触感柔软得仿佛错觉。 一道冰凉水滴落在他背上,将他的幻想打断。 钟薏脚趾尖勾过水面,带起一串涟漪。 像是被彻底调驯的精怪,喘息间张唇露出艳红舌尖,伸手覆在他的手背,顺着一道道明显的青筋描摹过去,力道极轻。 像是带着什么暗示。 上方,是她温热的掌心,下方,是更柔软细腻的触感,几乎可以让手指完全陷入。 他低头,盯着她微微失焦的瞳孔。 她眼里没有他,只有快感。 于是他再一次突然撤身,动作果断。 钟薏怔住,眼神一晃,慌张地抬眸去找他。 卫昭如愿以偿地在她眼里重新看到自己,才上前牢牢抱着她。 于是钟薏眼前不再是横梁,而是他越发晦暗的神色。 “……好乖。” * 卫昭将她放回榻上时,她已经累得快要睡过去,鸦睫轻颤,眉梢间带着未散的潮意。 他给她穿上寝衣,本想起身,可她突然伸出手攥在领口,力道微弱,却让他立马动弹不得。 他低头看着,指尖和关节透着不久前用力过度的粉。 便是这只手,方才沾起那东西滑入口中,含笑和他说“好吃”。 卫昭呼吸一滞,血液轰然窜流,烧得他掌心滚烫。 可她已疲惫至极,眼尾染着薄红,连呼吸都软绵清浅,毫无防备地窝在他怀中。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45节 他垂眸,手掌微动,贴上她的手指,想要慢慢松开。 抚过指节的瞬间,钟薏便惊醒。 睁着一双水汽未干的眼,惶惶地看着他,手指下意识收紧,像怕他丢下她似的,带着本能的依恋与戒备。 男人在昏暗光线下静静看着她,轻抚过被擦干的细碎额发,嗓音温柔:“乖,我去拿药。” 她没有回应,眉心蹙起,嘟着唇闭上眼又睡过去。 手指却仍未放开。 他没动。 今夜她格外听话,甚至主动得有些荒唐,像是终于学会了用柔软的皮囊讨好他,试探他,一遍遍将自己送进他掌心。 卫昭垂眸,盯着她起伏的脸颊,呼吸一点点沉下去。 他低下头,毫无预兆地张口,咬住。 他舔得太用力,像是要将她那点柔软舔化,吮到发烫,吮到皮肤泛红、肌理灼痛。 钟薏在梦中轻哼一声,下意识想转身,被他死死按住。 他舌尖沿着她脸颊轮廓蜿蜒而下,舔到下颌,舔到唇边,却始终不肯亲下去,只舔着她像花瓣一样的唇角边缘。 舔得她肌肤发红,气息带着梦中的战栗。 他才慢慢松口,脸伏在她耳边。 “……漪漪,是不是爱我一点了?” * 今日长华郡主在府中被关了两个月整,终于得以放出,人都消瘦了不少。 还没来得及高兴,宫里却来了个小太监,笑盈盈恭喜:“陛下已给您定了婚事,郡马乃镇西大将军裴珩之子裴凛,不日便下旨。” 卫婉宁穿着一身素衣,唇边刚提起的笑意骤然落下,险些站立不稳。 镇西将军? 那岂不是意味着她要离开生长了十余年的京城,去那天寒地冻的边关,与一群粗鄙武夫过一辈子苦日子? 更可怕的是,她听说过这个裴凛,军中出了名的冷血,暴烈无比,连几位小妾都没活过两年。 她若是嫁过去,稍有不慎岂不是小命不保? 卫婉宁被吓得魂不附体,强行扯出笑:“公公说笑了吧,这......这事皇太妃可知情?” 小太监躬着身子,低眉顺目道:“这可是太妃亲自给郡主您求来的恩典呐。 “陛下说啊,上回郡主在娘娘面前口无遮拦,如今该是反省够了,无事就不要进宫打扰太后清修。镇西离上京颇远,郡主不妨尽早收拾收拾,免得到时仓促。” 这哪里是恩典?! 分明是在变相报复她! 她心头怒起,几乎要当场发作,好不容易维持贵女仪态把人送走。 回到正厅,抬眼见那不成器的父亲还坐在堂上,半瘫着耷拉着头,心中滔天/怒火瞬间攀至顶峰。 “你还睡!今晨就不该让门房给你开门!” 卫婉宁一声怒喝,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冷冷盯着堂上之人。 她爹年轻时风度翩翩,也算京中少有的俊美书生,意气风发才名远扬。也正因如此被公主一眼看中,求娶入府。 他本是杭州人,家族在当地不过小有名气,来京求的是功名利禄,却被一纸婚约桎梏,只能做仰公主鼻息而活的驸马。 大公主薨逝,他 彻底没了约束,沉迷烟花柳巷,夜夜饮酒作乐,原本俊雅的容貌也因常年沉迷声色而变得浮肿蜡黄,一身金银也掩不住形容落魄。 卫婉宁一想到他一夜未归,还正好被太监撞上,心里怒意滔天。 却看他懒懒挪了挪屁股,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她快哭了出来:“你女儿马上要被送去关西了,你难道半分反应都没有吗?!” 他终于动了,撑着扶手站起,脚步虚浮,却是往自己卧居走去了。 卫婉宁梗着脖子,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背影,狠狠擦去才掉下的几滴泪。 她不该再对这个人有任何期待的。 她早已看透他是个什么人,如今算是彻底死心了。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卫婉宁回头扫过堂内众人,丫鬟一个个缩着身子立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她声音冷静:“给我梳妆,我要去找表哥。” * 七月,暑气蒸腾。 陛下勤政不怠,即便酷暑难耐,亦未随前朝旧例前往行宫避暑,而是留在宫中亲理政务。 皇宫内。 皇帝欲将理政之处挪到天熙殿,比之正元殿离长乐宫更近些,娘娘来回也不会太热。 西侧殿藏书甚众,本是极好的去处,但经过了上一回书桌上的阴影,她实在不愿踏足。 只是卫昭那日坐在案前,眸子幽邃看她:““薏薏不肯来天熙殿,是因为……厌我了?” “哪怕我整日不回来,也不肯和我住近一点?” “......” 书房内有一处耳房,装饰得华丽舒适,钟薏平日常窝在里面。 今日恰逢修沐,无需避讳大臣,她便懒洋洋地趴在外间特地为她准备的碧玉小榻上看书,一边吃宫女剥好的荔枝。 阳光正好。 她咬了一颗,唇边沾了层薄薄的汁,白皙的手指搭在榻边,两只脚一晃一晃地轻摇,鬓发从肩头落下来,覆在衣衫松垮的背上,遮住半截微隆的肩胛。 卫昭盯了许久,终于起身一步步逼近。 她正低头翻页,神色怔怔,像是在对书中什么出神。 他停在她身后,俯身,嗓音压得极轻:“薏薏在看什么?” 钟薏肩膀一颤,回过神,一偏头才看见他离得这样近。 她正要坐起,却被他一把按住肩膀,整个人顺势沉进他怀里。 “别躲。”他低声,“我看看你。” 钟薏顿了顿,想敷衍过去:“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他声音温柔,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刨根究底,掌心贴着她纤细的腰身,慢慢收紧。 钟薏指甲掐进纸页,良久,轻声念道: “昔有高士,入山修行遇一灵鸟,羽若霜雪,鸣声清越。爱之,携回山中,以檀木为笼,玉果为食,亲手调护,朝夕相伴。 “灵鸟初时惶恐,终日振翅扑扉,然高士温言软语,许它无忧无惧。 “岁月流转,鸟不再试图飞翔,高士见状,心悦之,言:‘此已安,往后必不愿离我而去。’ “某日,高士因事下山,夜归时,见笼门大开,灵鸟不见踪影。 “遍寻不得,然翌日晨曦初照,他于山崖下见灵鸟残骨。 “灵鸟本可远走,然羽翼久废,筋骨羸弱,纵破牢笼亦再难振翅长空。 “此后,高士再不养鸟。”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静谧。 卫昭手还紧紧抱着她,垂下眸子:“薏薏是如何想的?” 她偏头,顺着他的手指看向他。 男人唇边笑意温柔浅淡,眼尾弯起,瞳孔被外面照进来的日光映成淡淡金色漩涡,虚妄又诱人。 在钟薏看不见的后背,扶在腰间的手却用力得指骨凸起,一片青白。 她方才读这故事时,只觉荒诞,如今念出口,才忽然觉出一丝凉意从脊背渗透出来。 鸟若真愿离去,为何不在筋骨未废时便振翅高飞? 她长了张嘴,声音轻微:“......荒唐。” “为何荒唐?” 他俯身靠近,拂开她鬓角发丝,声音低到几乎要钻进耳朵里: “你觉得那个高士做错了?” “他为那灵鸟筑巢,百般呵护……可那鸟一醒,就想着飞走。” “你说,他是不是养错了?” 他说着,鼻尖贴过她耳边,轻轻蹭了一下,那触感如鬼魅,几乎带着亲昵的怨意。 “还是说,这鸟从未想飞,只是不甘被人识破这点软弱……才故作挣扎?” “若无高士,它或许早已在某个风雪之夜冻毙,或被猛兽吞入腹中。可它未曾死去,还被好生护着,日日有食果,风雨不侵。” 钟薏一瞬间愣住了。 他的话和她刚才所想,完全不同。 他换了一个角度,不去谈囚笼,不去谈它失去了自由,而是将重点落在了“灵鸟得到的一切”上。 她开始怀疑自己最初的判断。 这真的不是错的吗? 她无法当面反驳。 卫昭看着她怔忡的侧脸,唇角弯了弯,没说话,指尖伸过去,慢慢地拭去她唇边残留的荔枝汁。 将指头送进自己嘴里,含着吮了。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46节 苍梧郡的荔枝,太甜。 不过他很喜欢。 钟薏对他这般的亲昵动作已经习以为常,眉头纠在一起,还沉浸在故事中。 他眼色幽沉下来,忽然握住她垂放在身侧的手腕,缓缓带到自己脸上。 她微愣了一下,便看见他闭着眼,轻轻地,把她的手掌贴上自己的眉心—— 像一场荒唐又虔诚的朝拜。 她手指间还带着淡淡的荔枝汁,他却像是吻什么神物一样,一点点捧着,捧得小心、又病态。 轻轻侧头,呼吸落在她掌心,温热、潮湿。 然后他睁眼,盯着她的眼睛,将那只手送到唇边,低头含了进去。 指节、指腹,连带着骨缝间的细嫩皮肉,全被他一点点吞进嘴里,像是要慢慢拆开、融进自己身体里。 钟薏下意识用力,摁住他不安分的舌头。 男人低低轻喘一声,顺势咬了两下,吮得她骨节发麻、指根发红。 “不过是个寓言,”他含着她指尖,舌还在缓慢地卷舔,“世事千奇百种,世人见解各不相同,薏薏聪慧——” “何必拘泥于此?” 他吐出被舔得一塌糊涂的手,声音听起来格外蛊惑:“何不……让我给你讲个更有趣的故事?” “一边做一边讲,好不好?” 第38章 “我喜欢听。” 最近天气酷热,宫中来往宫人不多。卫婉宁顶着烈日一路赶到正元殿,却被告知陛下不在,近日都在天熙殿处理政务。 她没犹豫,又折到天熙殿。 甫一跨进,便看到密密匝匝的宫人垂首站在正殿西侧的阴影下。 卫婉宁脚步一顿。 许久不来,表哥何时身边需要这么多人伺候了? 韩玉堂站在其中,一眼瞧见她带着几个婢女风风火火过来,赶忙迎上:“郡主,今日怎么得空大驾?” “本郡主求见陛下。”她边说着,边想越过他径直往里走。 韩玉堂心头一跳,立刻拦住:“郡主,陛下正在处理要务,未曾吩咐,旁人不得擅入。” 卫婉宁皱眉,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既不是早朝,也没见有大臣进出,怎么就突然不能打扰了? 她就算再喜欢表哥,也从来不会没脑子地去找他,都是有事才去。因此这么多年卫昭一向不拦她,就算不乐意见也不会直接让她吃闭门羹。 “还请韩公公去通禀一声,”她停下,语气客气。韩玉堂是天子亲侍,她不得不给几分面子,“我今日来,实在有急事。” 话虽如此说,她往宫檐下一站,一副等不到陛下不罢休的模样。 韩玉堂心中叫苦不迭。 他也不想这么得罪郡主,可问题是—— 殿内现在哪是寻常时候! 方才陛下才命他们退下,而贵妃正在里面,在做什么不言而喻。 他现在去打扰说郡主求见,那岂不是去送死? 骄阳当空,韩玉堂却打了个寒 战。 进不得又拦不住,第一次碰见如此场面,他脖颈渗出的冷汗滑落,被风一吹,更加冰凉。 但他是人精,只犹豫了半刻,很快拿了主意,堆起笑道:“郡主在此稍等,奴才这就去通传。” 卫婉宁见他识趣,满意点头,看着人步履匆匆转过殿角,身影隐入高墙。 韩玉堂一路小跑着往西偏殿走,似乎真要去传话,走到郡主看不到的地方却陡然停下。 他藏在殿柱后,偷偷看了眼远处书房紧闭的黑漆大门,犹豫片刻,半步也不敢向前迈,索性绕着柱子走了几圈,估摸好时间,整理表情匆匆折返。 韩玉堂拱手赔笑:“郡主,实在抱歉,陛下正在处理紧急军务,实在脱不开身。郡主若不如先去别处歇息歇息?” 这天气炎热,让她去别处歇息,亏他说得出来! 卫婉宁刚要发作,突然心头一转,回身对侍女道:“春夜,你在此处候着,我去别处转转。” 丫鬟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自家主子转身往殿外走去。 韩玉堂松了口气,忙不迭弯着身子恭送,看着她走远。 可卫婉宁走出一段距离后,脚步一顿,一个转弯踏入一条偏僻小径。 皇宫她再为熟悉不过,此处通往天熙殿后院,小时她曾在这里玩闹,记得那里有一处偏门,若是运气好,可以避开守卫悄悄进去。 她放缓脚步,擦了擦头上的汗,贴着绿荫一路走。 穿过曲折回廊,果然寻到一处小门,宫人们几乎都聚在前殿,此地静悄悄的。 怪异得很,皇帝在书房,竟连一个侍卫也看不见。 她只以为自己运气好,暗自窃喜,加快步伐朝着韩玉堂通报的西偏殿走去。 偏殿门前空无一人,安静得有些过分。 卫婉宁心中疑惑,却并未多想。 她心知自己做得实在不光彩,但是她现在一心只想赶紧见到天子,让他收回成命。 可就在她抬手欲推门的刹那,听到殿内隐隐传来女声—— “陛下......” 女子的娇/吟被厚重的门扉阻隔,不甚清晰,却听得出其中的细碎和软绵意味。 尾音直颤,润得好似沁在了水里,一声声顺着耳朵钻进骨缝,让人头晕目眩。 她心脏猛跳,准备用力的手僵住。 不太对劲。 她正要后退一步,殿内又响起另一道声音:“别动......再忍一会儿......” 是卫昭。 可这和她平日听到的完全不同。 表哥说话时的嗓音一贯是高高在上的,冷漠的,就算昔年未坐到如今位置,对别人有事相求时,也是伪装出来的温和,始终透着距离感。 可此时此刻,他嗓音低哑,带着滔天的情/欲,开口间似有喘息溢出,又像极力忍耐。 她爹整日声色犬马,因而她几乎立刻意识到他们在做什么。 好啊!卫婉宁双颊瞬间通红,想要立刻转身离去。 韩玉堂这个贱人! 但,就在她提步瞬间,脑中忽然浮现疑问。 那个女人是谁? 卫婉宁屏住呼吸,仔细回忆着方才听到的声音。 听起来......不像是钟薏。 她虽然只与钟薏交流过一次,可她记得她的声音,嗓音虽甜,却带着强撑出来的端庄,字正腔圆。 哪像这里面的不矜持的人那般,像是被揉碎的花瓣,用汁液将自己用力黏在别人耳廓上。 莫非...... 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般,她想到那个害自己关了两个月禁闭的始作俑者,报复的心思顿时涌现。 她倒是要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是谁,能让卫昭在白日便如此失控。 若是什么寻常宫女...... 卫婉宁嘴角勾起,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那可恶妖妃。 钟薏独占恩宠这么久,若是知道陛下青天/白日和别人在书房翻云/覆雨,还能像上回一般忍住? 想到这,她迈出去的脚步倏然撤回,轻轻倚在门边,凝神细听。 殿中声音还在继续,甚至有越演越烈的趋势。那个女人喘息中带着哭腔,像是马上要承受不住了似的,压抑的嘤嘤断断续续泄出。 她娇俏的脸蛋快原地红成了一颗熟透的番茄。 可这样也看不见究竟是谁。 卫婉宁兀自镇定,上下环顾一圈,看到墙边的窗户,心头一横,直接走过去,伸手。 从来没做过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心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般。 窗户终于被拉开一条缝,她收着力气,并未发出任何声响。 殿内声音猝然清晰传来。 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男女交错的喘息声,桌椅摇晃的闷响。 还有莫名其妙的水声。 像是被打湿的手掌相拍,黏腻又清脆,每一下都带着水渍溅起的响动。 所有声音混杂,立刻让人感受到情/欲弥漫的暧昧。 她小心弯下身子,用一种颇为不雅的姿势,透过窗子朝里看去。 殿中宽阔,她不爱看书,先帝在世时也只来过几次,对里面的布置额外陌生。视线扫了一会儿,划过巨大书柜和几张案几,才看到对面窗户边两个交叠的身影。 男人高大身子覆在女人身上,依稀透出紧贴的轮廓。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47节 她心跳一滞,脑中一片空白。 那就是卫昭,她看了快十年的身影,断不会错认。 此时卫婉宁才完全确定,自己表哥真的在和女人做那种事。 男人宽阔背影端挺,看起来衣衫整齐,但前襟应是已完全散开,松垮的衣料如同帘帐一般垂落,将女人肌肤完全掩住。 而那个女子,整幅身子趴在榻上,蝴蝶翕动般起伏的雪白肩胛骨绷起,骨骼突出的地方泛着红粉,手腕颤巍巍推到男人身上,带着抗拒意味,却一把被攥住紧扣。 卫婉宁瞪大双眼,呼吸渐渐失了分寸。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这个角度,宽大的乌木书案完全遮住了卫昭的下/身,只能看到他上半身动作温柔,顺着女人的手臂轻轻向上抚摸,她甚至可以看到指尖划过胳膊上的肌肤时压出的微微凹陷痕迹。 可是...... 那张小榻传来快要散架的吱呀动静骗不了人,那清脆水声和女人的哭腔也骗不了人。 卫婉宁耳根滚烫,手却异常冰凉。 她给自己找着理由,心道她只是想看清那个女人到底是谁而已。 可像是故意和她作对,女人竟然将自己整张脸深深埋在旁边的靠枕里,试图堵住那难以启齿的声音。 卫婉宁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被乌黑发丝遮掩的侧脸,心中像是有蚂蚁在爬。 就在她无比焦灼之际,卫昭突然俯身把软枕抽走。 动作刻意缓慢,那女人却像没力气似的,任凭他抽出,将靠枕扔在地上。 她从未见过表哥这样哄弄别人的模样:“乖乖这样堵着自己,喘不上气可怎么办。” 那个一向冷漠无比的天子,此时却这般深情旎旎对着榻上之人,她心中的嫉妒快要涌出胸腔,死死咬紧牙关。 那张小榻本是用来坐着看书的,设计精致小巧,如今两个人挤在上面折腾,额外局促不堪。 唯一的遮掩没了,女人无处可藏,只能伸手捂住自己的嘴,露出的手臂在日光下雪白得近乎透明,又被热气蒸得泛红。 可卫昭不让她如愿。 宽大到几乎能将整张脸遮住的掌心握住她的手腕,把那只柔软的手从唇边挪开,指尖不疾不徐地抵进唇齿间,不让她合拢: “叫出来。” “我喜欢听。” 于是哭泣带着不能自抑的喘,清晰传入她耳中。 殿外酷暑难耐,只有殿内透出一阵阵舒爽凉意,冰凉气息顺着窗户泄出,她脚下仿佛生了根。 女人一声急促尖叫将她神思拉回,她被吓一大跳,急忙后退,胳膊肘匆忙之中撞上窗桕,发出一声响。 卫婉宁反应飞快,往旁边扑去。 女人正处在无比敏感的阶段,浑身一抖:“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她浑身冰凉,沸腾的血液瞬间冻结,往外挪着步子,准备逃跑。 她却没看到卫昭凛然视线往此 处扫过,只听到他含住什么而显得含糊不清的声音:“许是院中落了什么鸟儿......” 殿内沉默片刻,重新传出声响。 卫婉宁顿时松了口气。 只是没看见那人究竟是谁,到底不甘心。 她犹豫片刻,又挪回去,悄悄探出脑袋—— 第39章 忍不住想念那里的一切 她被一只如玉雕琢的手掰着下颌,被迫转头,露出一截白皙脖颈,唇舌交缠的黏腻声音不断。 卫昭指尖移到细颈上轻捻,越发深入,那女人嘤咛着挣扎开。 于是仰起的半张脸暴露在阳光下,眉眼湿红,柔媚得仿佛随时能滴出水—— 竟是钟薏! 卫婉宁脑子“轰”的一下炸开,在这站的半天成了笑话,她气得全身发抖,攥着拳头。 在她心中如此高不可攀、旁人都劝她不要肖想的天子,竟然如此温言软语地哄着那个她讨厌的女人,两个人远看过去就像画卷中一对天造毕设的璧人。 呸!什么璧人! 他们还要继续,但她再也不想多看一眼,抽了抽鼻子,逃也似的奔走离开。 卫婉宁跌跌撞撞逃进一座空荡小殿,瘫坐在角落流泪,任由嫉妒和屈辱包裹自己。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不过区区侍郎之女,还丢了记忆,居然不但跃升成贵妃,还独得恩宠如此之久。 今日这般勾得表哥......那般姿态,分明是要死在她身上了罢! 她想到卫昭平时对她冷淡到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的模样,心中更是愤怒。 她总安慰自己,他是薄情之人,待谁都如此。可他不是!现在不但坐拥温香软玉,甚至狠心将她远送走到禽/兽手上,任她自生自灭。 她恨他! 怒意翻腾,逐渐参杂着对男人的恨意,想到自己被莫名禁足的两个月,指甲更是用力掐进掌心。 喉头腥甜,卫婉宁猛地被呛了一下,剧烈咳嗽。她伸手扶住明黄殿墙,却拉出一抹殷红血迹。 她茫然低头,居然不知不觉将自己掌心扣破了。 痛意将才传来,让她清醒几分,深吸口气。 她是卫婉宁,堂堂郡主,天潢贵胄,绝不能哭哭啼啼让人看笑话。 强行将那幕从脑海中剜去,她取出帕子裹在自己手上,整理好仪容姿态,才缓步走出。 春夜远远瞧见自家郡主从日头下走过来,热得双颊绯红,几个丫鬟连忙撑着伞跑过去,递上巾帕。 她坐在厅中,包着的手还在颤,面上却是笑吟吟,语气如春风拂面:“韩公公,本郡主看陛下一时半刻是难以出来了,先走一步。” 韩玉堂隐约感觉她话里有话,但又想到,她如何知道陛下正在做甚? 怕是见皇上迟迟不出,不耐烦等了。 巴不得人赶紧走,他连忙哈腰:“郡主慢走,慢走。” 卫婉宁从来不会让自己空手而归,此行无果,她转头去了慈和堂。 慈和堂前破例种了几颗松树,枝叶苍绿,投下大片阴影,使得这比别处凉快了不少。 李徳正缩在正殿门前打瞌睡,听到脚步声睁眼,见是她来,忙迎上去:“长华郡主今日怎的来了?” 她收敛了平日斜飞的眉眼,摆出乖巧模样:“李徳公公,祖母可在?” 李徳避开她眼神,垂头:“娘娘刚用过午膳,准备歇息了。” 卫婉宁刚压下去的火气陡然冒起,一个两个的,都是故意的罢! 这太阳还没到日头,她倒是歇得快! 她嘴唇气得颤了颤,忍住翻脸的冲动,眼尾可怜地下垂,眸中似有泪光浮动:“祖母可是又生了我的气?” 说着,“咚”的一声直挺挺跪在烈日下,脊背挺直,语气清脆咬字极重, “婉宁上回冒犯了贵妃娘娘,如今已经老老实实思过,今日特地来请祖母责罚。若祖母仍不解气,婉宁便跪到祖母满意!” 她一跪,身边的丫鬟不敢迟疑,也纷纷跟着跪下。 大殿前热浪翻涌,一群人跪在红漆宫门前,画面额外刺眼。 李徳吓了一跳,伸手欲扶:“哎呦!郡主呐,快快起来,这日头正毒......” 卫婉宁心中冷笑,膝盖不动。 他急得团团转。 萧太妃听说她今日进宫去找陛下,确实是命人不要见她,可长华郡主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这夏日炎炎的直接跪在这里,瞧那满头的汗..... 他看了眼大敞开的殿门,眼色示意旁边的宫婢去扶:“郡主先去堂中等候,奴才马上去跟娘娘禀报。” 卫婉宁终于满意了。 她又不傻,在这滚烫大石板上跪个半会,不死都要褪层皮,只是稍微逼上一逼罢了。 李徳小跑进正殿,太妃果然未睡,正在抄经,檀香墨香交织。 堂内幽静,他下意识放缓了步子,垂头禀报郡主求见。 朱笔一顿,鲜红墨迹晕在宣纸上:“本宫不是聋子,那声音喊得,生怕我听不见。” 萧乐敏淡淡,“去把她唤进来。” 李徳一喜,连忙应是。 “祖母!”卫婉宁提着笑盈盈走进,额上的汗还未擦去。 萧乐敏盘腿坐于罗汉榻,头也未抬,眼睛还放在经文上:“说吧,何事找本宫?” 她这般陌生态度,卫婉宁心里一紧,拿捏不明白,决定直说: “陛下今晨派人来报,让我嫁给那镇西裴凛,这事来得太突然......长华特地向祖母来求证一番......” 说到最后,语气里掩盖不住的幽怨。 果然,萧乐敏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你可是觉得,我们亏待了你?” 她被这直白的问话惊得一愣,急忙收敛情绪跪地:“婉宁不敢!只是......那边关离京如此之远,此去怕是一辈子都回不了京城了,婉宁以后再难得以侍奉祖母膝前......” 太妃不置可否,手指拂过抄好的字迹:“长华啊,这门亲事,是那裴凛亲自求来的。” 卫婉宁猛地抬头,眼中错愕。 萧乐敏依旧是慈眉善目的模样,缓缓靠在身后的檀木椅背上: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48节 “我曾说帮你相看郡马,思来想去,京中的贵公子皆差点意思,恰好裴将军得了消息,千里迢迢送信给我,帮他儿子向陛下求娶。 “裴凛少年英杰,未来必定继承他父亲的位置,你嫁过去,做镇西将军夫人,不算亏待。” 卫婉宁一时间被这消息砸得晕头转向。 她从来不认识那裴凛,为何会主动求娶她? 怕不是拿捏住皇家郡主,等她过去搓磨吧!到时候天高皇帝远...... 她心中慌乱,小心翼翼靠近道:“婉宁从不认识那裴凛......如何让他主动?” 萧乐敏一笑:“是吗,可小裴将军信中可不是如此说的。他说自己对你钦慕已久,许诺必会好好待你。” “是不是以前有什么交集,你忘了?”太妃提醒,“他小时候可也是在京中长大的。” 卫婉宁浑身一颤,脑中闪过一道模糊身影。 她猛然回想起那个两道粗眉,满身土气的小少年,立在武场,眼神凶恶地盯着她...... 脸色瞬间惨白。 她踹过他! 不仅踹过,还指着鼻子骂过:“你再瞪,我把你眼珠子挖下来!你这模样怕是一辈子找不到媳妇!” 卫婉宁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连滚带爬扑到萧乐敏脚边,死死抱住她膝盖:“祖母,祖母!他一定是想报复我!” 萧太妃被她这一扑惊得愣了愣,低头看她,眉头拢起:“裴家父子给的诚意十足,你们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一口气堵在胸口,半天下来被一个接一个的消息砸晕,曾经爱她的祖母现在也站在旁人那边,心中 更加绝望,默然流泪。 萧乐敏叹了口气,看着她眼里情绪,语气终于柔和了些:“你何必如此想?祖母一直都把你放在心上,你被禁足,我也去求过陛下。 她想了想,“这样,婚期未定,你回去和他通信看看,说不定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 书房内,察觉到那人的气息终于远离,卫昭方才换了个姿势,将怀中人抱坐在膝上安抚。 钟薏被压得浑身泛起细汗,莹润肌肤亮晶晶地透着微光,腰肢软得如流水,被他双手托住才勉强坐稳。 “这榻若是被打湿,薏薏日后可就没地方看书了。” 卫昭含笑,把皱巴巴的外袍垫在她身下,手掌顺势贴过起伏的腰臀曲线。 钟薏眉心轻蹙起,伸出手指攥着,不让他得逞。 却被男人轻而易举地拨开。 水意自掌心蔓延,滑腻一片。 “你......你不是说,要讲故事?”她唇色嫣红,张口抑制不住地轻喘,一句话断断续续说出来。 明明方才说给她讲个更有趣的,才被他勾着身子去听,结果...... 钟薏抿了抿唇,眼中闪过羞恼,往旁边躲了躲。 “答应了心肝,自然会讲。”他的手掌骤然施力,惩罚一般贴着她肥厚的水/嫩,不容置疑地揉按。 他悠悠开口,一副真的要讲故事的语气, “从前,有一只雀儿。” “生得极好看,眼睛乌黑透亮,像是两颗琉璃珠子。” 凑在滚烫耳边的气息温热, “它胆子极大,最爱四处乱飞,落在谁的掌心都不肯乖乖待着。” 她脑中一片空白,气息不稳,被他重新缓下来的动作磨得发软,强撑着问:“然后呢……” 卫昭垂眸看她,嗓音沉缓温柔: “然后,它遇见了一棵梅树。” 轻柔的吻沿着她的脖颈,另一只手扣住越发无力的软腰,缓缓收拢,让两个身躯毫无缝隙地紧密相贴。 他刻意放慢:“它告诉自己,只是暂时歇息片刻,哪知一待,就是一整夜。” “第二天,它又来了。后来,甚至在树下筑了巢。” 钟薏手指掐在他的健壮手臂上,指尖几乎要陷进肌理里,唇瓣微颤: “那它……为什么不走?” 卫昭唇齿落在她的光滑肩窝,含着浅咬了一口,被她问出的问题气笑:“为何要走?” 他松开,舔吻在齿痕咬出的痕迹上,声音缱绻: “它以为自己随时可以飞走,可是等它真正飞远时,才发现哪里都不对劲。” 沉磁嗓音落进她的耳朵里,像是诱哄,动作重新加快: “梅树的气息已经沾在了它的羽毛上,哪怕它远去,也会忍不住想念那里的一切。” 钟薏喘息着,眼尾沾着水光,男人声音像是从千里远的地方飘来,思绪被他此刻的动作完全揉散。 卫昭抽回手,湿透的指腹缓缓擦过她的唇瓣,渡上一层香腻的晶亮,被她下意识伸出小舌缠上吮吸。 他见此,笑得更加勾魂:“所以,它还是飞了回来。”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咬着她的耳廓轻轻叹息:“它自己都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离不开了。” 天子轻轻吻了吻她的眉心,把嫩笋彻底剥开,温柔地下了一个笃定结论:“雀儿终究是栖在了梅树上。它自以为只是停歇片刻,可是谁都知道……它再也不会走了。” 钟薏呼吸急促:“别......” 第40章 怎么会让她吃这种药? 太妃还是心软,看卫婉宁哭得如此绝望,和她承诺“若真是误会,便向皇帝求情”。 卫婉宁听罢,这才收了哭哭啼啼的模样,顺从应好。 又殷勤地爬上榻,跪在萧乐敏身后伸手替她捏肩,力道温和。 许久不来,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 萧乐敏被她揉得舒适,微闭双目,眉宇间的疲倦褪去几分,靠在罗汉榻上养神。 一派祖孙和乐的景象,直到陆明章求见。 太妃最近身子违和,每隔几日太医院便来人为她诊脉,今日陆明章恰巧与长华郡主撞上,刚踏进殿门,见到她连忙见礼。 卫婉宁站起身来,候在一旁,殷勤地给萧乐敏撩起袖子。 太妃睁眼,看老人一副喘气不匀的模样,和声道:“院判大热天里奔波辛劳,李徳,上茶。” 陆明章喝了口茶水,照例把了把脉,片刻收回手写下药方: “近日天气炎热,娘娘有些肝火旺盛,臣写个清热的方子,隔日服用一回即可。” 卫婉宁虽对医理一窍不通,仍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看着。 陆明章见她这副郑重模样,把方子递给她,语气恭敬:“郡主可有何指教?” 她一怔,接过去装模作样看了两眼。金针草,白琼......她一个也不认识。 她笑着准备把方子还回:“陆太医神医妙手,本郡主可不敢指手画脚。” 余光忽然瞥到下面还贴着一张。她下意识抽出随意扫过去,原本含笑的目光却骤然一凝。 忘忧草? 这东西......为何会出现在方子里? 她心间涌上寒意,语气微微冷下:“这张也是太妃的?” 陆明章心口一窒,猛然意识到自己老眼昏花给错了单子,后背冷汗瞬间涌出:“此方......乃臣随手钻研,随手钻研。” 这纸上列着密密麻麻的药材,药名排列整齐,字迹工整,哪里像是随手所写? 卫婉宁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把药方递回去。 陆明章接过的手发抖,片刻之间里衣湿透。 “长华这模样,半点不通还要对人家指指点点。”太妃没察觉他们的暗潮涌动,宠溺开口。 卫婉宁垂下眼睫,压下心中疑惑,扬起笑脸乖巧靠过去。 陆明章心中惴惴,收拾药箱时余光不着痕迹地扫向榻上。 郡主笑着,神色如常,正与太妃低声闲谈,方才的一切仿佛是自己的错觉一般。 他勉强维持从容,俯身低声告退。 ——今日不但是太妃看诊的日子,还是贵妃娘娘换药的日子。 陛下让他制的药为了防止副作用,半月必须更换一次,他今日本准备呈上新方,怎料一时疏忽,给郡主看了去...... 他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宫墙,恨不得一头撞上去,这提心吊胆的日子,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陆明章前脚刚走,卫婉宁便起身,捏着带血的绣帕和太妃告退,说自己久未出门,要去街上逛逛。 萧乐敏笑她还是个孩子,玩心重,又叹气想到她若真嫁去关西,以后怕是连逛京城的机会也没有了。 心中生出怜惜,摆摆手让她退下。 卫婉宁出了慈和堂,却是径直去了太医院。 她之所以认得那忘忧草,是因为她母亲曾将这味药用在了她那废物爹身上。 彼时她还是个不到父母腰间小女郎,夜色漆黑,昏黄廊灯从窗户外面透进,母亲坐在妆镜前,指尖抚过药方,动作温柔得仿佛在抚摸爱人的皮肤,笑意悚然问她: “忘忧草可以忘忧,你说,你爹若吃了它,还会记得别的女人吗?” 婉宁不明白平时温柔端庄的母亲为何回到房内便是这副可怖模样,但是她牢牢记住了这味药材。 回忆本能的恐惧浮上心头,她脚步愈发坚定,势必今日要问明白。 到了太医院,陆明章的同僚方明刚好从院内出来。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49节 她匆匆止住了他的礼:“方大人,陆院判可在里面?” 方明一愣:“回郡主,陆院判方才去给太妃看诊,说结束后还要去求见陛下......” “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了。” “他找陛下做什么?”卫婉宁不动声色,心中浮现疑惑,继续打听。 “这臣倒是不知......”方明不疑有他,顺口道,“不过郡主可是不晓得,陆院判近日专责照看太妃和贵妃贵体,您若是想开药,臣可一试。” 卫婉宁心中一寒。 贵妃?难道那药方是钟薏的? 方明的话仿佛一块重石砸向水面。 她方才只想着为何此物会出现在宫中,却没想过这药——到底是给谁开的? 卫婉宁脑中倏然浮现一个更大胆的猜测。 “哦,最近晚上睡不太好,今日进宫,便刚好 顺路来瞧瞧。大人不必告诉陆院判我来过......” 她收起眼中暗光,面上神情不变,跟着方明进了太医院。 回到郡主府,卫婉宁越想越不对劲,梳理脑中线索。 陆明章是受陛下调令,专职照看萧钟二人,那么这方子不是萧乐敏的,便是钟薏的。 他行医大半辈子,虽算不上名垂青史的神医,但在宫中也是顶尖,未曾听闻他医德有亏。 没有理由在仕途将尽之时,突然生出害人之心。 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他只是奉命行事。 可若是皇帝授意,看他待钟薏如珠似宝的模样,怎么会让她吃这种药? 况且她不是已经失忆了吗,皇帝为何还要继续用药? 难道说......他不想让她想起什么? 可是他们之前又怎会有交集? 重重迷雾下脑中问题纷乱涌现,她直觉意识到自己可能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可是太多细节缺失,光揣测毫无意义。 卫婉宁猛地坐直身子,唤人进来:“去查,贵妃出嫁前发生过什么,”她眼中放出精光,“还有,她为何失忆。” 来人领命,无声退下。 * 清晨,卫昭将钟薏吻醒,给她穿上小衣,想带她去天熙殿。 可钟薏拒绝了,她早已答应了苏玉姝,今日要在长乐宫等她来。 卫昭眼底划过不悦暗色,但面上不显。 他以为自己昨晚把她一通折腾,已经忘了这事,正想趁机把人带走,没想到她还牢牢记着。 她最近......实在让他不痛快。 自从那日读了那个破故事,对着他时眼神便时常飘忽,偶尔还神色怔忡。 好像人还在他身边,心思早已飘走。 甚至有一次忽然问他:“陛下为何不回清晖宫?” 清晖宫是他原本的寝居,钟薏进宫他便再也没在那住过。 这句话可能是她在榻上的无心之言,可卫昭记到了现在,像一根倒刺扎在心里,时不时就要隐隐刺痛一番。 他忍不住去探究她究竟在想什么。 他把汇报给他的她一天的行程倒背如流;悄无声息翻阅她用过的物品,收集她写过的字迹,试图从那些停顿和笔画勾勒中窥见她的心思;在夜深人静时,挑灯屏息凝神听她含糊不清的梦呓,观察她熟睡的面庞。 她梦到了谁?梦里有他吗? 可他平日里一伸手,她又乖乖靠了上来。 卫昭阴沉看着她走在自己身边,眉眼弯弯一派轻松的样子,连步子都带了几分松快。 和他分别便这么让她高兴? 钟薏不知他如何想,把人送出长乐宫,便在亭子里兴致勃勃布置起来,又是让御膳房送些点心,又是把外面时兴的话本子摆上桌,翘首以盼等着好友来。 苏玉姝跟在宫婢后面,探头探脑张望一路风景,眼中新奇:“这宫中果真处处金碧辉煌,可未免也太过安静了......” 路过的宫人皆是低眉顺眼,脚步声都控制得轻微,她的突兀嗓门在静谧宫道上甚至可以听见回声。 赵长筠瞥了眼前面安静得像座木雕的宫人,冷哼一声:“瞧你那没见识的样子。” 苏玉姝被她一句话点炸毛,回头瞪她:“赵锦凤!要没有我,你今天能进宫?” “苏小姐,赵小姐,到了。”婢女回头低声提醒,小心翼翼地打断了两人剑拔弩张的氛围。 两人齐齐冷哼,谁也不看谁,同时跨进长乐宫大门。 钟薏正指挥宫人摆点心,一抬眼看到两道并肩身影,以为自己看错了:“长筠,你也来了?” 赵长筠看到她,眉梢才露出抹笑,又马立刻板起脸:“好啊你,居然偷偷和苏玉姝见面,还瞒着我?” 钟薏不好意思,挪过去抱住她的手晃了晃:“玉姝说你忙,我便没有请你......” 赵长筠想明白原委,给苏玉姝翻了个白眼。 今日她去找苏溪惜,路上恰巧碰见苏玉姝兴冲冲往外走,竖着耳朵听到“钟薏”二字,才知道她要进宫。 于是不由分说上了她马车,一路跟了过来。 她们坐在亭中,四周纱帐轻拂,角落摆了冰鉴,温度舒适宜人。 “薏儿,你在宫中果真没受委屈,我之前还担心你,”苏玉姝语气促狭,打量周围,“这长乐宫华丽如同仙境一般,京中传闻不假。” 钟薏一直在宫中,没有听过半丝风声:“什么传闻?” 红叶在旁,脸色微变,忍不住也看向苏玉姝。 “就是陛下很宠你啊,你可不知,那卫婉宁要气死了,” 她笑眯眯晃了晃手中的话本,毫不顾忌赵长筠跟郡主交好, “她关了两个月出来,定是被吓到了,前阵子我们办夏夜小宴,她连露面都不肯。” 钟薏听着她描述小宴多么多么热闹,谁谁穿了今年最流行的烟青蓝流仙裙,谁谁风头无两,谁谁又闹了笑话......眼中流出羡慕。 她从前在钟府时对这些聚会兴致缺缺,如今进了宫,反倒怀念了。 赵长筠远远和苏玉姝隔着,看她们聊得起劲,自己像是被冷落了一般,出声打断: “我却看薏儿消瘦了不少。” 苏玉姝一愣,转头仔仔细细看向她,上手摸了一下,破天荒没反驳:“好像是诶......” 钟薏被她突然的触碰吓得差点跳起:“最近天热,没什么胃口......” 苏玉姝点点头,看起来信了,赵长筠还看着她,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我便说这宫中有何好......” 苏玉姝语气漫不经心:“有陛下啊,那么英俊的男人。” 赵长筠不理,将茶盏放在桌上。 “薏儿,你现在还做药丸吗?” “苏玉姝说你之前给她做过解乏丸,效果极好,你倒是一次都没给过我。” 她睨了苏玉姝一眼。 苏玉姝摔下话本,似笑非笑看她:“你什么语气?” 钟薏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事,迟疑片刻:“我......许久没做了。太久没学那些,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赵长筠闻言不解:“以前你不是最爱看医书,约你出去玩你都不肯,说是要什么研究药理。” 她顿住。 第41章 “你是不是又让人看着我…… 赵长筠看她恍惚的神态,眉心蹙起,心中浮现不安,声音压得更低:“薏薏,你过得好吗?” 钟薏脑中混乱一片,扬起一抹笑:“我当然过得好啊,我每日......” 她声音忽然低下,好似被微风吞没,直至无声。 她每日在干什么呢...... 钟薏努力回想,到宫中将近三月的光景,记忆纷乱交错,每一幕的画面里好像都只有卫昭的身影。 从晨到晚,穿衣吃饭,他无事不插手。 红叶守在一旁,悄悄向前一步,私心挡住了窥视的视线。 她知道她现在应该开口制止她们继续,可......她也担心娘娘。 娘娘现在变得过于安静,顺从,像是一尊被精心雕琢的玉偶,美则美矣,失了灵魂。 若是赵小姐可以让她清醒几分,也不失是个法子。 苏玉姝瞥到钟薏面色不对,忙急声打断:“说什么呢你!” 赵长筠没有停下,还定定望着她:“从前你爱笑,常爱跟我们玩,现在却是三个月了,才想起我们召进宫中,” 她扫过她身上牡丹红外裳和金丝绣鞋,“你素来不爱艳色,如今却一身鲜艳......” 赵长筠心底的担忧愈发清晰。 她以为钟薏会很幸福,那日听闻她入宫,也真的为她高兴,纵使后宫深幽,可她得了帝王唯一的垂青,到 底是不一样的。 这些日子,京中一直传言陛下对她如何恩宠不衰。她今日来,也只是想看看她过的是不是如传闻中那般好。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50节 现在看来—— 寝殿华美,宫婢成群,金翠夺目,可她眼里欢喜却依稀可见。 这模样哪里像一个受宠的贵妃? “薏薏,我一见你便觉得你变了,你......你真的高兴吗?” 亭中仿佛凝滞了一瞬,连风也静了下来。 苏玉姝被她大逆不道的话吓到,猛地伸手要捂住她的嘴:“赵长筠!你这般咄咄逼人是在干什么?” 她顿了顿,又像是寻到了合适的理由,“薏儿是贵妃,有自己的事要做,如何能经常唤我们进宫?” 赵长筠躲开,两个人又快要打了起来。 钟薏像未听见一般,怔怔看着自己身上的料子。 成婚后常穿艳色,是卫昭喜欢。他说她肤若凝脂,最适合穿这些明艳颜色。起初她嫌它们过于招摇,可看他每日兴致盎然,亲自替她穿戴整齐。 久而久之她也不再抗拒了,甚至安慰自己,若是他欢喜,穿什么又有何关系。 钟薏低头,衣摆上上勾勒的云母藤枝蔓盘桓,繁盛华丽,恍惚间好像都活了过来,顺着腰间蜿蜒其上,死死缠裹住她的胸口,勒紧她的喉咙。 她猛地屏住呼吸,心脏不受控制地紧缩,白皙的指尖颤抖,扯住领口,发出沙哑喘息。 赵长筠的问话仿佛一柄锋锐小刀,轻而易举划开被她苦心藏好的情绪,那些她拼命忽视,不愿深究的思绪顷刻间倾泻而出,汹涌得让她无处遁形。 “我真的高兴吗?” 这个问题像是她长期构筑的安稳世界中的一道不起眼的裂痕,却在不知何时越来越大,无声扩散。 她又想到那灵鸟与高士。 她一直告诉自己,她们情投意合两心相悦,怎么会和那故事中的鸟儿一样? 可灵鸟呢,它曾经也以为自己和高士相知相惜,那些温柔的宠爱和喂养都是真实存在的,可事实是,它的世界只有笼中那一方天地。 她想到自己,心中陡然一颤。 她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习惯了他安排所有? 从什么时候起,很久没有做过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决定? 又是从什么时候起,父母,朋友消失,一切喜怒哀乐都只和一个人有关? 灵鸟羽翼久废,筋骨羸弱,无法翱翔天际,落得惨死结局。 她以为自己是沉溺其中的,心甘情愿只围着他一人,可如果真的如此,为何一句问题便让她喘不过气? 久不见面的好友一眼便发现她的异常,若是如此明显,卫昭有没有发现呢? 他是真的毫无察觉,还是...... 钟薏心底本能地涌起抗拒,几乎想立刻否定这个想法。 卫昭待她极好宠她爱她,连每日吃了多少饭都要过问。 可另一个声音却在她耳边低语: 他说爱她,离不开她,日日要她无时无刻的陪伴,可他也没问过她——是否开心?是否做了自己想做的?是否还是从前那个钟薏? 还是说......他只是想要一个一直可以陪伴他的物件,不管是谁。 好像从慈和堂的那一夜开始,她答应与他在一起后,世界便越缩越小,过往被一点点剥离,最后生命里只有卫昭。 钟薏又想起他告诉她的,雀儿与梅树。 雀儿心甘情愿离不开梅树,可焉知,是那梅花香气过于热烈,所以给了它自己无法离开的错觉? 苏玉姝和赵长筠两个愣住,一左一右围在她身边。 亭外有宫女察觉到异样,立刻靠了上来,眉目冷肃,带着警惕: “娘娘她们在说什么,怎么突然如此?可需要请御医?” 红叶左看看右看看,状似无措地迎了上去:“赵小姐在说她们小时候的趣事,娘娘想到自己父母,一时难抑……” 宫女狐疑地上下打量她一眼,目光又落在亭中,探过身看钟薏脸色。 她喘息声渐歇,被苏小姐扶着轻声劝慰,气氛看似无甚异样。 短短两瞬,宫女已有决断,收回视线,淡淡道:“你去守着娘娘。” “是。”红叶垂头。 亭内,钟薏已经缓过劲来,捧着苏玉姝给她倒的茶水,小口抿着。 她见钟薏她苍白唇色和周围环伺的婢女,品出一些不对劲来,仿佛真的如赵锦凤说的那般不甚如意:“薏儿,你......” 赵长筠抿着唇,鲜丽的眉眼拢下:“对不住,我不知你反应会如此之大......我说的并非有意,也没有怪你不找我们......” “没事。”钟薏摇了摇头。 气氛一时安静。 苏玉姝沉默一瞬,握住她的冰凉的手:“我还记得百花宴第一次见你,远远看着,就觉得你站在那儿,旁人都比不过你,” “那时候你跟在钟夫人身后,步子不紧不慢,一点不怕人看。后来有人说难听的话,我也听见了,可你笑了笑,连头都懒得回。”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赵长筠一眼,“当时我就在想,怎么会有这样又美又勇敢的人啊。” 苏玉姝手中微微用力,把自己手心的温度传过去,“薏儿,我不知你发生了什么,但是无论如何你还是你,在我心中你没有变过。” 钟薏垂下眼睫,片刻又扯出笑,像是下定了决心:“谢谢你们......” * 她一个人坐在亭中,直至卫昭回来。 宫人告诉他,她和那两个女人谈及父母,情绪反应有些大。 明明钟家人已经被自己赶去锦州了,怎么还能让她念念不忘? 可又听说她送走好友后,便独自坐在亭中,他心中一紧,匆匆结束事物后便来寻她。 脚步加快,踏在石砖上,发出轻响,她竟未曾察觉。 卫昭蹲下身,握住她的手:“薏薏,在想什么?” 钟薏回神,这才发现天边已经泛红,霞光流转,男人就在半跪在她脚边,夕阳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将他眉眼映衬得温柔沉静。 他看起来就是记忆中的模样,看她的眼神专注得仿佛眼里只放得下她一人。 她下意识想收回手,却被他攥住,修长手掌贴住她的,掌心温热。 她挪开和他对视的目光,落在自己完全被他包裹住的手上,手掌紧贴,不留一丝缝隙。 卫昭察觉到她的抗拒,心中寒意更甚,语气依旧温和:“今日不高兴吗?可是她们两个惹了你?” 钟薏闭眼。 无力感袭上心头,一阵冲动让她不管不顾对他开口: “你是不是又让人看着我?” 卫昭手指一顿,长眉皱起,又缓缓舒展,似是不解:“薏薏怎么会这么说?” 他的声音温柔至极,漆黑瞳孔深不见底,像是沉静无波的湖面,映着她此刻的怒气。 又是这样。 他永远是这种无辜的模样,轻描淡写赶走她所有疑虑,引得她心软。 可她这次不想被他牵着走了。 钟薏直视他:“那日卫婉宁在我面前说你有小妾一事,你便知晓得如此之快;我送走父母后,你也是突然出现;还有现在,她们刚走你就来了。 “简直像......我身边有人无时无刻不在跟你汇报一样。” 他眉眼沉了几分,嘴角却是弯起:“还有吗?” “还有,”钟薏语气发冷,“我给父母写信说想吃娘做的桂花酥,第二日桌上便摆着一碟。” “这个你如何解释?” 问题一句句冒出,接二连三砸向卫昭,压抑许久的疑问抛出,多日的郁结终于散去些许。 她深吸一口气:“卫昭,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话音落下,男人看着她的面色已经阴寒得快要出水。 她失忆后从未用如此口气跟他说过话,也从未如此质问过他,必定是那两个贱人给她吹了耳旁风。 片刻,他突然笑了。 嗓音漫不经心,甚至带了愉悦:“薏薏,你在生气吗?” 钟薏看到他的陡然的变化,一愣。 他为什么笑? 她以为,他会露出愧疚,会哄她,给她道歉求她原谅,或者找理由敷衍过去...... 所有的猜想都不会是他现在这般,眼神熠熠看着她,像是在欣赏她此时的怒气。 “你……”她呼吸发紧,嗓 音有些哑。 卫昭抬手,轻轻为她理了理鬓角的发丝,贴住她的侧脸,语气温柔:“薏薏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些?” 他的声音轻缓,带着一点无奈叹息,仿佛是她自己在无理取闹:“我爱你,关心你,才想时时刻刻知道你的消息,难道有什么问题?” “难道爱人之间不该是这样的?” 他的声音蛊惑,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你是我的妻子,我不该时时刻刻关注你,难道还要像旁人,或者你的父母一样,对你置之不理?” 钟薏看着他唇角的弧度不变,寒意渐渐爬上脊背。 第42章 “娘娘可是在吃什么药?…… 他看着她,眼睫未曾眨动一下,直直地等着她的回答。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51节 “可是我不愿。” 钟薏开口,声音颤抖,但还是坚定。 “我不喜欢你这样拘束我,那让我觉得很不适。” “爱不该是这样的。” 她一口气说出来,用力抽回手,柔嫩的手背已经被他握得微微发红,他顺着动静垂眸,落在那片红痕之上,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露出歉意。 她从未对谁动过心,他是第一个。 这段时间她看了很多书,试图在字里行间找到与他们相似的感情,可从未见过书中有如他一般浓烈——几乎要将她吞没。 他毫不掩饰对她的渴望,在一起相处时总是无时无刻不想贴着她,眼睛一刻也不愿从她身上移开,每次吻她都像是要把她吞入腹中,床榻之上也是如此,甚至变本加厉。 若只是这样,她还可以安慰自己,他只是爱的方式不同而已。 自父母离开后,她确实把卫昭当成自己唯一的依靠,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依赖他,有时甚至闻着他的气息才能睡着。 夜里醒来,若发现枕边空无一人,她会急得赤脚穿过幽暗长廊,披着夜色去书房寻他。 可他远非如此。一遇到不如意就做出一副受伤的模样,用沉默或者自责逼迫她妥协,仗着自己喜欢便肆无忌惮提很多过分的要求,偶尔又对她若即若离,让她在患得患失中煎熬,又不得不像染了瘾症一样去讨好他。 她起初不愿去想。 只是装作看不见,装作不知道,可有些事情,就算她不想承认,迟早也会摆到她的面前。 ——他在监视她。 她本起了疑心,于是给锦州的亲人写了一封信,试探他的反应。 她给他找理由,他只是关心她,但若真的仅仅是因为关心她,绝无可能偷看她寄出去的信。 事实是——他确确实实偷看了。 刚开始两日她心慌意乱,连好好正视他都不能。 她不懂,这算爱吗,为何却让她如此痛苦煎熬? 自己好像成了一株被豢养花,虽被精心呵护却躲不过枯萎命运。 一日,婢女给她梳头,她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五官脸庞依旧熟悉,可那双眼神仿佛隔了一层雾,如此陌生。 红叶站在旁边,不经意和她说:许久没看到苏小姐和赵小姐了。 她呆住。回过神算了算时间,才惊觉已经和外界隔绝了如此之久,往日亲密无间的好友似乎远在天边,于是写信请她们来。 她该感谢赵长筠的。 若不是她,她还会这样浑浑噩噩地敷衍自己,还可能继续说服自己:就算卫昭监视她又怎么样,就算他偷看她写给别人的信又怎样。 他给自己建了一个无比华丽的牢笼,这里面宽敞、舒适,远比外界好数倍,她有什么理由出去? 可是她不甘心,这和她想象中的夫妻生活完全不同。 她该是自由的,就算她最开始是为了他,心甘情愿困在这座宫中,他也不该再给自己套上别的枷锁。 这不是爱。 “控制你?”卫昭轻声重复一遍,哑然,“薏薏,我从未想过如此。” 他仰起头望着她,眼神诚挚,说出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 “我若是真的控制你,便不只会这样了。我会用链子把你锁在殿里,让任何人都看不见你,日日夜夜你只能看见我,无力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叙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她听得浑身发寒,无力感再次如潮水袭来。 他低下头,指腹摩挲她发红的手背,一遍又一遍,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颤抖,语气陡然柔和下来, “当然,我不会这么做。” “我只是害怕失去你......薏薏,我一无所有,只有你愿意陪在我身边。” 他语气低沉,像是在在剖白心迹,满是脆弱不安。 还没等她反驳,他颇有眼色地抢先开口,早一步退让, “当然,若是......你不愿我这般,那我不做了。” 她看着他,面前的男人又露出她熟悉的楚楚可怜的神情,仿佛刚刚说要将她囚禁在殿中的人不是他一般。 见她神色冷淡,没有动容,卫昭再退一步:“我对你发誓。” 钟薏皱眉看他。 他把眼中翻腾的杂乱情绪生生压下,一字一句,“若你不愿一直陪在我身边,那我不逼你;你想给谁写信,我也不再过问;至于那些......宫人,我会尽数撤去。” 他语气诚恳,目光专注,钟薏心中动摇。 她声音放轻一些:“那......你也不许再逼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 “嗯?” 卫昭歪头,语带不解:“我何时这样了?” 她手指蜷缩,攥紧衣袖,声音不得不压低,几乎变成气音擦过他耳畔:“你那日在天熙殿.....还有上次在汤池......” 钟薏说到一半,猛然意识到若是细数,说都说不完。 她咬唇,索性干脆道,“总之,不论是什么,只要我不愿,你就不能做。” 然而她没有意识到,被她主动提起的事落入卫昭耳中,仿佛将那些画面一一勾回,脑中霎时浮现她的失神模样, 他目光下移,落在她被咬的润红透亮的唇上,某处燥热翻涌。 忍一时风平浪静,卫昭还是垂下眼睫点头:“好。” * 夜间,钟薏被宫女侍候着卸去环钗,准备沐浴洗漱,余光看到那人还在长榻上,细眉皱起,忍不住出声:“陛下为何不走?” 卫昭拿着书卷的手一僵。 “我们说好的。”钟薏提醒。 宫中侍婢皆屏气凝神,心惊胆战地瞥着天子脸色。 贵妃娘娘也太大胆了......敢如此驱赶陛下。 却见他们天天都要赖在这里的皇帝只是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落下一句“你好好休息”。 便真的起身,毫不迟疑地出了殿门。 钟薏没有想到他如此爽快,起身快步走到敞开的雕花绘窗前,望着外头。 太监提着宫灯在前方领路,他的身影被昏黄灯光照得忽明忽暗,步伐没有停顿半分。 她松一口气,目光随着那道身影渐行渐远,融入黑暗,莫名有些怅然。 钟薏回神,强行把不该有的念头甩开。 不管如何,若是他真的肯依她所言,那么他们总归会回到正轨。 她躺在空阔榻上,帘帐垂下,沉沉睡去。 殿中寂静幽暗,唯有颗夜明珠立在床脚,散发柔和辉光。 有人踏入。 守在门口的宫女慌张跪地,又被他无声遣退。 来人的漆黑身影被拉得极长,恍若鬼魅,沉默无声地投在帘帐上,剪影阴冷而骇人。 卫昭脚步放得极轻。 他等了一夜,等到宫人来报,说她彻底睡下,才敢踏入这间寝殿。 他站在床头,目光深晦。 漪漪,我怎么可能真的会放过你呢。 他坐在她身侧,没发出一丝声响,一只手撑在榻沿,细细端详她的睡颜。 睫毛时而轻颤,像可爱的蝴蝶,呼吸平缓绵长,唇瓣张着一条细缝,像是沉浸在毫无防备的梦境中。 卫昭眸光一点点暗下。 没有他在,她也能睡得如此安稳? 白日里伪装出来的克制、冷静、温和此时尽数崩塌,他以 为她再如何也已经习惯了他,总归会有不舍。 可并不。她似乎真的想让他后退。 甚至......是不是又想离开自己? 这个念头如野草在脑海中疯长,攀附住他的理智撕扯啃噬,夜明珠的光芒冷白,映在他脸上,衬得眉眼更加阴郁莫测,眸光泛起诡谲亮色,唇角勾起。 他的漪漪,确实很聪明。 可她忘了,她不是第一次这般了。 上一回——她也是如此。从刚开始试图摆脱他,到后面干脆逃跑,妄图彻底脱离他的掌控。 可最后呢? 她如今还不是乖乖躺在这里。 她当真以为,他会如她所愿,放她自由? 若是哪日她再起了逃跑的念头,他若不时刻看着,怎能第一时间将她捉回? 思及此,卫昭俯身,靠得极近,温热呼吸交缠,近得甚至可以看到她脸颊上细小的绒毛,在微光下泛着一层柔和光晕。 他指尖顺着发丝滑下,一寸寸丈量,动作极尽克制,几乎没有让她有任何反应,还是安然睡着,毫无所觉。 苍白的手掌最终停在细瘦脚踝上。 他垂眸,感受那片肌肤的热度,指尖触碰到经脉,能清晰感受到血液在其中汩汩流动。 她的脚腕纤细柔软,不过两指,便能将其完全圈住。 指尖收紧,又缓缓松开。 这里若是扣上金链,会是怎样光景?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52节 她白得通透,金色衬她,娇贵非常。若是动作间再染上一层粉色,那必然是极其好看的。 她起初定会挣扎、反抗,但是他是个好夫君,他会安抚她,一点点教她习惯。 他到目前为止,都做得很好,不是吗? 卫昭满意想象那个画面,唇边的笑复而柔和,回身精准落下一吻,透过寝衣,触及那一处隆起的柔软,动作轻若羽毛。 * 钟薏没有想到,卫昭真的如他承诺的一般,晨起时也没有找来。 她略感不习惯,但昨日睡得还算安稳。 用过早膳,她在园中信步闲逛片刻,便准备去向太妃请安。 然而刚迈入慈和堂,便和迎面走来的卫婉宁撞个正着。 对方显然也未料到会遇见她,步子微顿,目光下意识地闪躲了一瞬,勉强行了个宫礼。 卫婉宁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理直气壮地迎上她的视线。 钟薏点点头,准备绕过她。 然而就在擦肩的瞬间,卫婉宁突然伸手拉住她的袖子。 钟薏回头看她。 长华郡主唇边笑意玩味,看着她身后跟着的婢女,声音压得极低:“娘娘可是在吃什么药?” 第43章 此刻才意识到他的虚伪。…… 钟薏不解地看着她。 她是一直在服用调理身子的药,可卫婉宁为何突然这样问? 卫婉宁见她反应如自己所料,了然勾唇,意味深长凑近她耳边,声音极轻: “我劝娘娘您啊,这药还是少吃为妙。” 她还带着笑意,直起身,轻轻甩着锦帕,漫不经心擦过钟薏衣袖。 步履从容,全程不过两瞬。 钟薏下意识回头,看着她婷婷袅袅的背影。 少吃?这是什么意思? 那药有问题? 可是,卫婉宁是如何知道这药到底是什么的,况且她对自己素来怀着敌意,怎么会突然好心提醒她? 钟薏脑中念头纷乱,又不由自主想到近日卫昭的所作所为,心中更加不安。 若是放在三个月前,她定然会毫无条件选择信任他,可是...... “娘娘?” 宫女看她还站在原地,上前轻唤。 她倏然回神过来,收敛思绪,走进慈和堂。 今日钟薏心神不宁,抄经时频频恍惚,几次落笔皆是错字,待察觉时,纸上已经有了好几处涂改痕迹。 萧乐敏看她,放下笔轻叹:“今日/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钟薏动作一滞,有些脸热,随口编了一个理由:“谢娘娘关怀,臣妾无事,只是......昨夜没睡好。” 太妃温声关切:“你嫁进宫中已有三个多月了罢,肚子为何还一点动静没有? “若是能早些怀上个小皇子、小皇女,送到本宫跟前,本宫也有个解闷儿的事做做。” 钟薏静静听着,心中却泛起寒意,浑身一僵。 是了,三个多月了,为何还未怀上? 她每日按时服药,从未间断;且她们从未避孕,卫昭重/欲,除了每月来癸水那几天,她几乎没有真正歇过。 钟薏坐着,手中毫笔用力握紧,又想起卫婉宁方才那句不明所以的话,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尽。 这药到底是什么? 萧乐敏看她神色恍惚,垂着脑袋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知她有心事,并未多问,早早让她回去歇息。 回到长乐宫,方踏入殿门,钟薏便察觉宫中的侍女少了许多。 她站在门前,看着空荡不少的恢弘宫殿,心中起伏不定。 昨日卫昭发誓的不再监视她,好像真的做到了。 可是她心中疑虑未消,卫婉宁的话在她脑中盘旋了半日,仿佛一根细针,密密匝匝扎在她心上,搅得她不得安宁。 用完午膳,宫女水儿照例端着一碗汤药和小碟蜜饯走来,轻手轻脚放在桌上。 钟薏手里正翻着书,随口道:“放那吧。” 水儿轻声应是,却并未立刻离去,而是放下碗,静立一旁。 钟薏抬眸:“站在那做什么?” 水儿赶忙行了个礼,匆匆离开。 她目光落在桌上,盯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 水儿一直是给她端药的人,每次都是看着自己喝完,才把东西拿下去。 她从未在意过,也不觉得有问题,可今日她觉得哪里都是不对劲。水儿站在那,分明是在盯着她把药喝完,好确定药真的进了她肚子里。 她手指冰凉,伸手端起药碗,凑在鼻尖细闻。 依旧闻不出什么。 她学医时,夫子教的闻味辨材她最不擅长,且这药的气味刺鼻冲人,混杂着浓重药香,让她根本辨不出其中的成分。 钟薏扣紧碗沿,心头渐渐浮现焦躁与无力。 若她当初能更认真地钻研医术,如今是否就不会如此束手无策,连半丝自保能力也无? 她将这股后悔压下。 不管如何,这药是不能再喝了。若真的只是调理身子的药方,那么不喝也不碍事;若是别的…… 钟薏轻轻提步走到殿内摆放茉莉的角落,花朵盛放,绽出浓郁香气。 她小心翼翼将药全部倒进土中,为了不露破绽,还特地像往常一样在碗底留了一层。 第一次做这种事,心跳剧烈得像是要从胸口跳出,指尖冰凉。 她刚镇定地把碗放回,还未来得及放松,水儿又悄无声息地进来了。 钟薏险些被惊到,眉心微不可查地皱起:这宫女平时乖巧知礼,从不擅自进退,为何今日如此鲁莽? 水儿低垂着头,甜声道:“娘娘,奴婢给您端下去。” 她的视线落在桌上的药碗上,扫过空空如也的碗底,又停在旁边未动的蜜饯上。 钟薏顺着她目光看去,心中一紧,状似无意开口:“诶,我还没吃蜜饯呢。” 她伸手捻起一颗放入口中:“今日这药怎么这般苦?里头放了什么?” 水儿一愣,旋即语气恭敬:“回娘娘,奴婢愚钝,也不知,但此药是陆院判精心调配,一定是对您好的。” 一字一句,滴水不漏。 钟薏没指望在水儿这问到什么,但听到她的回答,心还是不免沉下。 如此毫无漏洞才更令人不安。 陆院判常来为她诊脉,把着她的手腕,眉眼温和,说话和缓,是个慈眉善目的 老人。 如今回想,他每次为她诊完脉,都会细心叮嘱她按时服药,说她的体质欠缺,调养一段时日便能事半功倍。 他也是在骗她吗? 他与卫昭一同,与满屋宫女一同,联手蒙蔽她,让她日日喝下这碗不知成分的药?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寒意猛然从四肢百骸涌起,沿着骨节一点点渗入血肉,冷得她恍如从八月瞬间跌入寒冬。 钟薏嘴唇微动,嘴中蜜饯甜意在舌尖化开,往日这股甜腻总能压下药苦,可此刻这味道甜得刺鼻腻人,让她头脑发晕。 水儿还捧着那只空荡的药碗,等着她回答。 她眼前发黑,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好不容易勉强抬起一只手,示意她下去。 等人彻底走开,钟薏身上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干,整个人瘫坐榻上。 她还记得卫昭哄着她的模样,眼中满是柔情蜜意,说喝了药她们便会有一个孩子...... 他说得那么认真,语气那么温柔。 她究竟在喝什么? 她像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被他哄得乖乖受控,日日喝下这碗药,满心欢喜那样期待,却直到此刻才意识到他的虚伪。 甚至如果没有卫婉宁提醒,自己可能永远都被蒙在鼓里。 羞耻、愤怒、恐惧、悔意……一层层从胸腔翻涌出来,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她不得不蜷缩起来。 那时她在他怀中有多激动,她现在就觉得自己有多愚蠢。 卫昭昨日才那般诚挚地和她承诺,头顶的阴云才将将散去些许,她只是微微松了一口气,现实就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钟薏咬唇,死死盯着白玉砖,泪水盈眶,眼前一片模糊,膝盖顶在胸口的姿势让她几乎喘不上气,可她一动未动。 她背对着外面,这样,即便别人进来,也不会看到她现在的模样。 如今她不敢再信卫昭一分。 他真的还是当初那个策马与她并行,意气风发说会保护自己的卫昭吗? 钟薏拼命放缓呼吸,捂住嘴唇,生怕自己的抽泣会被听见。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53节 她突然想到那日在白马巷,她也是这么哭回去的。躲在回府的马车中,屏息忍泪,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可她如今已经不是侍郎府的大小姐,成了贵妃,处境却没有改变分毫。她一直以为嫁给爱的人便可以抛弃过去。事实却残忍击碎她的幻想。 从前是钟府的人欺瞒她,如今到了宫中,枕边人也在骗她。 眼泪流到耳畔,润湿发鬓。 她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卫昭。 她怕自己一见到他就忍不住流泪,一开口便是质问。 她讨厌自己这副软弱的样子,讨厌自己一遍又一遍地掉眼泪,可无论如何克制,胸口的痛苦和委屈怎么都压不下去。 红叶进来,看到她侧躺在小榻上,走近柔声问:“娘娘累了吗,要不要回床榻上歇一歇?” 她身子一抖,压低声音短促回答:“不用。” 此刻的嗓音干涩嘶哑,自己都被惊了一下。 “哦。”红叶应了一声,不再多问,轻手轻脚更换冰鉴。 傍晚,卫昭来了,陪她用完晚膳。 他一如既往将她揽进怀里,圈住她的腰肢,问了诸如她今日做了什么,看了什么书,一个人想不想他这种琐碎的问题,钟薏强忍着一一作答。 他最后才低声问: “薏薏,今晚我可不可以留在这里?” 他收紧怀抱,力道不容挣脱,“清晖宫好冷,我睡不着。” 钟薏浑身僵着,正尝试尽量让自己放松,听到他这句话猝然慌张抬头: “不可以!” 空气似乎凝滞了半分。 男人挑眉,意味不明地看她。 她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连忙伸手去拉住他的衣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些: “我的意思是……我们昨日不是说好了么?若是一日就结束,如何能体现你的诚意?” “这样啊......” 卫昭拉长了语调,不动声色扫过她的脸,“那娘娘可否给我一个具体的期限?” 钟薏掌心渗汗,扣着他袖上的龙纹。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能拖多久。 她咽了咽口水,竭力让自己镇定:“我还没有想好,但是,这几天不行。” 卫昭笑笑,轻易答应:“好吧。” 手掌顺着她的腰侧滑下,带着试探的暧昧, “那我能不能先讨一些好处?” 一句“什么好处”还未出口,便被他擒住下颌,吞入。 如画眉眼在她眼前骤然逼近,瞳色深沉,卫昭缓缓阖上眼帘,吻住她的唇。 钟薏怔怔地睁着眼,看着他颧骨上浮起浅淡的红色,鼻尖抵着她的,气息温热。 唇齿极尽交缠,她清晰地感受到他在自己口中搅动,可一点往日的快/感都没有。 卫昭睁眼,拉开距离看她,轻轻抚摸她的眼皮,血红的唇弯起:“薏薏怎么不闭眼?” 她才意识到,慌张闭上眼睛,生怕自己的情绪被他看去。 他看着她颤动不停的眼睫,低低笑了一声,又重新覆上。 今夜卫昭如她所愿离去,钟薏一个人躺在榻上,放任自己漂浮在纷杂思绪里。 其实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这药或许不是调理身子的,而是另有用途,卫昭只是不想让她胡思乱想才这样骗她...... 编不下去了。 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下意识抗拒自己一直深信不疑的人欺骗她这件事。 指尖无意识地攥紧被褥,她还记得成婚第一日和他说好,她们是夫妻,有什么问题一定要说出来。 如今想来却是讽刺至极。 窗外有夜蛙不知疲倦地鸣叫,单调持续,她听着,心口像是压了一块沉重的大石。 不知过去了多久,连小蛙都睡了,钟薏依旧睁着眼睛,目光落在帘帐的云纹上,一动不动,直到困意终于袭来。 帘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是在这死寂的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第44章 “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 钟薏还醒着,心脏猛然一跳,所有困意顿时消散。 是谁? 她心中惊疑不定,睁开眼的本能被压下,强迫自己紧闭上眼,装出熟睡的模样。 来人步伐平稳,没有丝毫停顿,直直走近她的床榻。 床帐被撩开,丝绸掠动间带出一阵微风,幽幽拂过她面颊,带来熟悉的、让她战栗的龙涎香气。 钟薏心中一寒,全身不由自主地绷紧。她拼命回想,今日和他在一起时有哪里露出了破绽,哪个环节泄露了自己的心思?否则,他为何今夜在这个时候莫名过来? 榻边微微一沉,他坐在她身侧,动作娴熟,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夜访。 空气好像变得粘稠,熟悉的热度从身侧渗透而来,钟薏心跳抑制不住地加快,快到她甚至担心会不会被他听到。 她竭力屏住,让呼吸维持均匀节奏,哪怕她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到极致,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立刻绷断。 男人没有动作。 他只是坐在那。 黑暗中,犹如凝成实质的视线格外清晰,她现在正是警惕,因此可以轻易捕捉到。 丈夫夜间来悄悄看望自己,妻子本该感到羞涩或者甜蜜,可此时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过于幽深,沉默,如蟒蛇寸寸舔过她的肌肤,带着窒息的冷意和压迫。 如此阴奉阳违,这就是他的真实面目吗? 惊惧漫上心间,她才发现即便她们已经亲密到有过无数次鱼水之欢,她也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钟薏僵着身子,不敢有丝毫动作。 忽然,卫昭探出手,触到她额间。 突如其来的冰凉让她差点一颤,几乎忍不住想挣脱,藏在锦被下的指尖蜷缩,紧扣在一起。 手指一点一点,缓慢无比,摹过她的眉眼、鼻梁、两腮......每一下都像是在试探,最 终落在她的脖颈处。 指腹按上去,又若无其事地滑过。 他手腕的龙涎香变得格外浓郁,萦绕在鼻息间,她心中的恐惧也在不断放大。 “薏薏,睡着了吗?” 低缓嗓音在静谧中炸开,温柔无比,却让她血液瞬间凝滞。 她不知道自己的伪装是否被他察觉到,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从喉咙中撞出来。 钟薏不敢动,身体绷得更紧,只能被迫忍受那持续的轻柔却毛骨悚然的触碰。 “原来睡着了啊。” 许久,男人意味不明地低叹一声,终于把手收了回去。 他到底要干什么? 然而那道目光没有移开,依旧牢牢地锁在她身上,像一张落满雨珠的蛛网,湿腻、阴冷,粘附着她,罩在她身上。 曾经,钟薏以为这样目不转睛的注视是爱,是卫昭改不掉的占有欲。她沉溺其中,会笑盈盈对上他深不见底的视线,和他撒娇、亲密,可现在只剩恐惧。 她忍不住去想,平日里他是不是也是这样,在她睡着时,在她毫无防备时,用这般可怕眼神看着她? 思及此,钟薏肌肤上泛起大片细密疙瘩,但好在被藏在寝衣之下,他看不见。 她一向认为,自己对他的情意是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之上,是她们彼此相爱,彼此坦诚,而不是如今这般,被下药,被窥视,被掌控得滴水不漏。 他还是那个温柔的夫君吗? 或者说...... 他从来都不是,只是她误把他的枷锁当作了爱意。 钟薏脑中乱七八糟一片混乱,思绪在失望和恐惧之间挣扎,旁边的男人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她困意重新袭来,意识模糊间,才感受到旁边传来细微的衣料摩擦声。 唇上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 只是一瞬,又悄然离开。 脚步声逐渐远去。 她倏然睁眼,眼前只剩帘帐微晃,和她自己跳动的心跳声。 * 这几日,钟薏开始审视自己和卫昭的这段关系。 她无法否认,他对她的好是存在过的。父母离开后,在她最孤立无援的日子里,是他衣不解带照顾自己,陪伴在侧,让她有所依靠。 她没有办法说自己已经彻底不爱他了,但是她也无法再像曾经那样给他毫无保留的信任,被他三言两语的温柔心软动摇,献上自己的一切。 所以,她必须弄清楚,那药到底是什么用途? 他又为何要对她隐瞒?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54节 这将是决定她如何看待他和她们感情的最后一环。 卫昭既然选择瞒住她,就意味着她从他口中得不到答案。 那么她只能自己去查。 这不仅是去找真相,也是她对过去那个懦弱自欺的自己的弥补。 当初在钟府,她明明察觉到些异样,却因为种种原因犹豫迟疑。她不想打破当时的美满生活,选择了对一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选择了亲手掩埋疑虑,把一切风波都埋在风平浪静之下。 她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若还这样温顺接受,那下一次等待她的欺骗,又会来自谁? 通过那天的试探,钟薏已经证实,卫婉宁的警告绝非空穴来风,那药她也已经悄悄停了好几日,身体没有任何异样。 目前线索并不多,唯一的突破点就是卫婉宁。 但卫婉宁又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钟薏思索过,是否要直接去找她,但她和郡主素来不对付,若是贸然主动去找,只怕会让卫昭起疑。 她不能冒险,只能日日去慈和堂守株待兔,等卫婉宁来探望太妃,再寻机和她相谈。 除此之外,去慈和堂还有一个好处,便是不用和卫昭一直呆在一起。 她现在实在无法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恢复到曾经和他的亲密无间,听他一句句情深意切。只要一想到他精心营造的温柔可能掺杂着欺瞒,她便无法再心安理得地面对他。 于是她以陪伴太妃为借口,每日停留在此,佯装仍在为他监视自己一事生气,让她的冷淡显得合情合理。 而这些日子里,卫昭表现得前所未有的克制。 他没有强迫她同寝,甚至连上次半夜的夜访也再未发生,仿佛那夜不过是一时兴起,仅仅是来看看她睡得好不好。 可惜,钟薏如今已不会再轻信他了。 这日她照例去了慈和堂。 萧乐敏倚在软榻上,瞧见她捧着本医书,笑:“贵妃进了宫,倒是初心未改。” 钟薏指尖下意识攥住书页。她最近想方设法,翻遍宫中有的典籍,就是想透过书中蛛丝马迹找到那药中到底加了什么。 可惜至今一无所获。 她掩去眼底情绪,恬静笑笑:“只是打发时间罢了。” 太妃颇为欣赏地看着她,点头:“女人啊,还是得学个一技傍身,就算进了深宫也是如此。” “当初本宫听闻钟小姐医术极好,还曾特地请你入宫。” “那时可曾冒犯了你?” 钟薏摇头,柔声:“若不是娘娘,臣妾还无缘得见陛下,也......不会和陛下互通心意。” 此话一出,太妃轻笑一声,周围的婢女也跟着窃窃笑起。 美人脸颊浮上娇妍红晕,看起来不好意思极了。 太妃看着她害羞的模样,温声道:“那便好,本宫近日见你总往慈和堂来,还以为你和明昱出了什么矛盾。” “自然不是!”钟薏微微低头,带着无奈,“只是......陛下公务繁忙,臣妾不愿多扰。” “你是个明事理的。”萧乐敏满意点头。 钟薏垂下头。 难道卫昭近日真的很忙吗?她完全没有去挂心过,只是找了一个理由随口敷衍。 她前几日熬到深夜,不是等他,而是提防他。生怕他如那晚一般潜入殿中,用那样奇怪的目光看着她。 好在他没再过来,她便也逐渐放下戒心,夜晚不再强撑着清醒,睡得越来越早。 外头宫女进来,轻声禀报:“太妃,贵妃,长华郡主来了。” 萧乐敏坐直身子,脸上浮现笑意:“快请进来。” 她转头看向钟薏,“贵妃还未和婉宁接触过吧,这孩子被我惯坏了,脾气暴躁,上回的事你可别介意。” 钟薏心跳猛地加快。 她牢牢盯着殿门口迈进的红衣身影,闻言细声回道:“郡主是极好的人,臣妾怎么会介意。” 卫婉宁刚好进来,听到这一句话,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继而眉眼弯弯扑到太妃身边:“祖母!” “你这丫头,怎么又许久不来看我?”萧乐敏语气故作埋怨,手却宠溺地拍了拍她的背,眼中满是纵容,“若不是有贵妃陪着,我非得闲出毛病不可。” 卫婉宁就是故意吊着钟薏的,但她断不能如此说,只道:“祖母不是让长华和那裴凛通信来着,我便是在忙这个。” “哦?那你与他如何了?” 钟薏安静端坐一旁,听着她们其乐融融地寒暄,想到远在锦州的家人,心中不是滋味。 书页被她一直捏着,起了褶皱。 殿内还有无数宫女看着,她若想同卫婉宁单独相谈,必须寻一个合适的理由。 就在她思索之际,卫婉宁瞥见她的神色,语气轻快: “对了,祖母,上回长华冒犯了贵妃娘娘,还未与她道歉呢,如今正好是个机会。” 钟薏心神一凛,警觉看她。 萧乐敏露出欣慰表情。 卫婉宁眼神一转,下颌点了点殿中侍立的宫女:“这么多人在这儿,我不好意思。” 太妃失笑,顺着她的话:“那你就自己和贵妃好好道歉,正好我也乏了,懒得听你叽叽喳喳吵我。” 她随意摆摆手,“都下去吧,让郡主陪贵妃说会话。” 众人依言退下,萧乐敏被宫女搀扶着回到内殿,殿内霎时安静下来。 钟薏意识到她是主动支开旁人,心脏 开始急速跳动,一想到接下来即将得到答案,浑身僵冷。 卫婉宁懒洋洋目送太妃离开,这才坐直身子,盯着对面的钟薏。 她看她面色不自然的模样,畅快笑了出来:“娘娘最近看起来精神不佳啊。” 钟薏知道现在不是和她纠结的时候,低声急切:“你是如何得知那药有问题的?” 卫婉宁闻言笑意更深,漫不经心剔了剔指甲: “你发现了?看起来还不算太蠢。我以为你只是个只能依附表哥存活的菟丝子呢......哦不,姑且算是娇贵的金丝雀吧。” “卫婉宁!”钟薏皱眉喊她。 卫婉宁这才正眼和她对上,唇角微扬:“我这么聪明,自有我的法子。倒是娘娘医术高明,怎么,那药里面有什么东西你自己看不出来?” 她见钟薏语塞,心中恶气顿出,懒得再和她绕圈子:“我上回在陆明章那里看到了药方,其中有忘忧草。” 钟薏瞳孔骤缩。 她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此药无色无味,会让人遗忘过去,因它的作用常出现在民间那些因情爱痛苦而求忘,或因阴谋被人强行抹去过往的故事。 可她怎么会需要用这个? 难以言喻的恐惧让五脏六腑都浸上寒意,她压住情绪,声音紧绷:“你确定?” “怎么,娘娘若是不信,婉宁也没法子咯。” 卫婉宁面上笑得轻巧,唯独眼睛紧紧盯着她的反应,要从她脸上寻到一丝裂隙。 钟薏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的惊疑不定,再抬眸时神色已然冷静: “看到药方?这可真是巧了。郡主若是真的看到了我的药方如何,那敢问别的药材是什么?” 卫婉宁果然一愣,眼中闪过迷茫思索。 钟薏目光冷然地看着她,语气一顿,“还是说......你其实并没有真凭实据,只是想借此试探本宫?” 卫婉宁猛地回过神,对上她冷硬神情,恍惚间生出错觉,以为自己看到了卫昭冷着脸的模样。 她心头火起陡然窜起,冷笑:“我确实忘了别的药材是什么,但......” 她语气透着挑衅,“我不小心得到了别的消息。” 语调轻缓,却字字诛心,“娘娘知道自己的来历吗?” 钟薏指尖一顿。 她下意识攥紧手中书页,指甲“刺拉”一声穿透纸面,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郡主此言何意?” 卫婉宁嗤笑,缓缓起身走到她旁边:“你真以为自己是钟府嫡女?” 钟薏呼吸一滞,手指冰冷。 她醒来后,周围所有人都告诉她,她是钟府大小姐,钟家上下待她极好,这一点她自己也从未质疑过。即便对失忆前的经历心存疑惑,她也是怀疑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她从未想过连血缘都会是错的。 可她的语气如此笃定...... 卫婉宁欣赏着她眉头紧蹙的模样,得意地拍了拍她肩头,“我近日找人查了查,不查不知道,一查倒是吓了一跳。 “钟贵妃不愧是天命所归之人,当初在苏州时病了两年奄奄一息,府中上下都准备好后事了,却突然奇迹般地活了过来。更巧的是,自那之后,钟家竟一路扶摇直上。” “还有更奇怪的。外人再没有见过你大小姐的真实相貌,直到今年百花宴。 “若是如此便罢,或许都是你运气好,可本郡主最近花了些小钱,找到钟府的一名老侍女仔细盘问了一番,她说,你就是突然出现在钟府的。” 钟薏的指尖颤抖,嗓子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不安,避开她的眼神:“你......到底想说什么?” 卫婉宁看她面色煞白的模样,缓缓道出真相:“意思是啊,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假小姐。” 话音落下,殿内陷入死寂。 钟薏僵在原地,脑中轰然炸响。 她不由想到自己在钟府度过的几个月,记忆中父母对她的温声关怀变成笼罩在雾气中的假象,哥哥和她初见那日面对她的不自然和停滞也有了理由解释。 她本以为是和他有什么龃龉,可如今想来,面对一个突然出现在家里的陌生妹妹,他如何能自然? 钟薏遍体生寒。 那她是谁?若她不是钟府的嫡女,那真正的嫡女又去了哪里? 卫婉宁意犹未尽,慢悠悠抛下另一颗惊雷:“还有别的证据。你还记得我和你说的陛下的小妾吧?”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55节 她蓦地回神:“等等,你上回说的小妾......是真的?” 卫婉宁一愣,随即怒不可遏:“怎么,你居然没信?” 她气得冷笑,“本郡主好心好意提醒你,你居然不信!” 钟薏想到那日卫昭如此坚定和自己发誓,甚至拿族谱证明清白......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纷乱:“那小妾又怎么了?” 卫婉宁冷哼:“那狐媚子在陛下登基后仍旧被留在东宫,原本我还以为皇帝对她念念不忘,但后来她突然消失,仿佛从世上蒸发了一般。 “我想或许是陛下嫌她碍眼,把她暗中处理了,但是...... “那侍女所说的你这位大小姐在府上突然出现的时间,和那小妾消失的时间,竟然一模一样。 “你说,这是不是太巧了?” 周围越发安静,静得只能听见二人呼吸。 卫婉宁看着她脸上的震撼、茫然、痛苦,一想到她和皇帝二人马上就要决裂,卫昭马上就要感受到她感受过的痛苦,心中生出报复的快意,顿时觉得自己这些日子费尽心思抽丝剥茧的调查也算值得。 “我说,贵妃娘娘是可怜呢,还是幸运呢?”她笑得越发开心,伏在她耳边,声音含着蛊惑, “没想到陛下如此瞒着你吧?他给你下药又安的是什么心?他曾经是不是更加可怕地对待过你?哎呀呀,想来陛下当初对你也不是爱到连旁人都不愿见啊,只是想把你当成物件关起来而已嘛。 “你现在是不是很恨他?” 第45章 恢复记忆1不会留恋这里的一切,立刻…… 带着恶意的声音拂过她耳边,字字句句如利刃划开她的皮肉。 钟薏身形一软,手中书卷砰然砸落在地,差点跌落座椅。 接二连三的冲击几乎要将她吞没。 所以......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卫昭从第二面就跟她展露的情愫,也是假的? 他一直都认识自己,却看着自己一点点陷入情思,像傀儡一样被他玩弄股掌之上? 更甚的是,她在钟府的身份,也是他安排的? 所以那些时日里她一直觉得身边有人窥视,不是错觉...... 那她的父母、家人、婢女......都是听命于他的吗? 娘亲爹爹给她的温柔关爱,她生病时他们紧锁的眉头和日夜送来的羹汤,也只是奉命行事? 脑海中有两个声音在激烈厮打。 一个声音尖锐地嘲讽她:你竟然会相信卫婉宁这个女人的只言片语? 另一个声音却阴冷地质问她:你还能当作一切疑点从未存在过吗? 她不愿相信,然而理智一点点碾碎她的侥幸,被迫把那些她早已有所怀疑的事件一一串联起来。 钟薏按着胸口,血淋淋的真相摆在她面前,五脏六腑翻涌着压抑不住的恶心。 卫婉宁被她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原本还想添油加醋,却见她深深弯下腰,似乎要呕了出来,单薄的肩膀不断颤抖。 再抬起时双眼已经一片赤红,眼中泪水凝结,将落未落,目光冷厉得仿佛在看仇人。 她声音僵冷,几乎从牙缝中挤出:“你的意思是,我就是那个小妾?可除了这个时间巧合,你还 有别的证据吗?” 卫婉宁被她表情盯得愣怔一瞬,反应过来翻了个白眼坐回榻上,随手拿起桌上茶盏把玩: “爱信不信,你便是这样被他骗着一辈子也不关我的事。”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钟薏现在再怎么想也与她无关了。 屋外蝉鸣聒噪,扰得人心烦意乱。 钟薏看着卫婉宁歪头靠在榻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清晰:“我要去东宫。你帮我。 “既然我曾经住在那,那必然有我存在的证据。” 卫婉宁的话她已经信了八分,但此事牵连众多,没有亲眼看到证据她不会彻底相信。 卫婉宁惊得差点打翻手上的杯盏:“你疯啦!” 她声音陡然拔高,又想到内殿里还在歇息的太妃,不得不压下声音,站起身瞪着钟薏,“我凭什么帮你?” 卫婉宁可不是没听说最近长乐宫撤走一批宫人,陛下表面上放松了对她的看管,但背地里必然会盯得更紧,否则他如何会把钟薏这么多年都牢牢攥在手中? 她和卫昭相处近十年,对这个男人心性再清楚不过。他表面上看似温润如玉,实则手段狠厉心如玄冰。 她可是亲眼见过曾经的四五皇子作为他的皇弟是如何被轻描淡写抹去痕迹的。 卫婉宁曾经有多沉迷于他凌驾众人的狠戾决断,如今就有多讨厌。 帮她去东宫找什么真相,给自己惹一身腥,她又不是傻子。 她早就想好了,她只需稳稳坐在背后,做那个运筹帷幄的人,看着钟薏与卫昭彻底决裂反目成仇,一解她这么多年挂在歪脖子树上的怨气。 钟薏平静地看她,眼神毫不避让: “如果我去东宫找到了证据,证明我确实是当初那个小妾,且失忆是他一手造成,那么我会离开。” 她低声,“到时候你不就可以借机去他身边了吗?” 卫婉宁想到那可恶的裴凛,更是冷笑:“我已经有了亲事,还是陛下亲赐,作何要去他身边?” “既然如此,那你这番苦心积虑来告诉我真相,又是为什么?” 郡主被问得猝不及防,顿时噤声。 她能说她是因为看到她们在天熙殿苟/且,怒火中烧,决定报复卫昭吗? 她目光闪烁,重新坐下:“总之,我现在对陛下已经没了旁的心思,你也休想让我帮你。” 钟薏沉默片刻,忽然开口: “我若是现在就告诉卫昭,你偷偷调查钟府东宫的旧事,你觉得他会如何看你?他会觉得你想挑拨我们,还是会认为你在威胁他?” “你!” 卫婉宁倏然变色,坐立不安,脑中飞转。 她没预料到钟薏听到消息后能这么快调整过来,还反将她一军。 暗中派去调查的人手本是她母亲生前给她留的皇家侍卫,大公主薨逝后被拨给她听用。她一直暗中经营,好让自己不是完全没有依仗。 若钟薏真的把她调查钟府旧事的事抖出去,那卫昭势必会收回这批人,将她彻底架空。 她如今的处境本就不算稳固,若是就这样去了关西,手里再无可用之人,那才是真正的孤立无援。 钟薏如今已是卫昭的心病,而她明显不甘心做个傀儡。 如果她真能找到东宫旧事的证据,和他闹翻,让卫昭无暇顾及她,那在嫁走之前,自己便能趁机悄悄争取布置一些好处,不至于到那成了被人随意摆布的郡主。 可是去帮钟薏同样风险极大...... 卫婉宁想到皇帝睚眦必报的秉性,心中发寒,后悔不迭,咬牙瞪着钟薏。 她衡量半晌,终于妥协: “要我怎么帮?” 几个宫女立在屋外,目光时不时扫向宫门,神色惴惴。 “红叶姐,娘娘这么久没出来......会不会有问题?”其中一个宫女压低声音问。 今日陪同的宫女中,红叶资历最高,她们都得听她的。 红叶心头也划过不安,但面上镇定: “怕什么?郡主再怎么嚣张,也不会真敢对娘娘如何。若是……她们缓和关系解开误会,陛下也能少操些心。” 其他宫女闻她搬出陛下,不敢再质疑,低着头耐心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终于被打开。 为首出来的是郡主,她气势汹汹,满脸怒意,压着嗓子却依旧咄咄逼人:“本郡主永远不会和你这种女人交朋友的!” 钟薏缓步出来,语气更是针锋相对:“本宫也看不上你这种人。” 宫门外的宫女们纷纷屏住呼吸,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惊得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心中更是惶恐。 两人各站一侧,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直到钟薏冷冷开口:“我们走。” 红叶连忙垂首应声,带着宫女快步跟上。钟薏未曾回头,步伐端庄地穿过长廊,向殿外走去。 身后,卫婉宁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远去,一跺脚也离开慈和堂。 消息传到天熙殿只需半刻,彼时卫昭正在批阅西北军报。 近日边境所报茶叶、马匹交易锐减,当地商人私下传言今年西北局势恐生变动,大批商队停止进出,消息传回,引得京中朝臣议论纷纷。 皇帝为稳定臣心,已下令兵部加强管控,密令驻军加紧训练,同时让地方官府安抚民心,暂时缓和局势,但这一切不过是权宜之计。局势究竟如何,仍待前往探查的密探呈上更详细的军情。 内侍轻步进来禀报:“陛下,贵妃和郡主在慈和堂共处一室,出来时似乎起了争执。” 卫昭朱笔一停,眼皮微抬。 上次,卫婉宁鬼鬼祟祟溜进天熙殿一事,他本看在太妃面上懒得计较,想着她也看不见什么,谁知她自己倒是不怕死,偏要一再试探他的底线。 卫昭声音淡漠:“去,警告她,若是再敢对贵妃不敬,出嫁前就别再踏入皇宫了。” 内侍顿时心头一颤,低声应下:“是。” 卫昭复又拿起桌上的军报,想到那个还在和他闹脾气的人,眼底寒意褪去。 他那夜踏进帷帐,片刻便发现她在装睡。 指尖僵在被褥一角,呼吸看似绵长却不够自然......她自以为掩藏得很好,甚至刻意控制胸口的起伏。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56节 若是旁人,只会以为她是真的睡着了,可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她。 他观察过她无数次的睡颜,她呼吸的频率他都数得一清二楚,卷翘睫毛会懒散地垂着,红唇会微微张开,姿势更不会如此端正。 但他没有揭穿。 或许那夜放肆的眼神把她吓到了,这几日她刻意与他疏远,触碰时甚至会微不可察地僵住。 卫昭想到她躲闪的目光,和不自觉后退的模样,笑意一点点加深。 可这又如何? 他就是故意的。 她迟早得习惯。 不过,他们还有大把时间,他便先给她一些所谓的“距离”,让她想清楚她到底选什么。 奏折还未批完,他漫不经心低头继续翻阅,神色如常。 小侍跪在地上,正好偷偷瞥到圣上嘴边的笑。 那笑意浅淡无比,甚至称得上是温柔,可跟陛下冷俊的脸格格不入,让他汗毛倒竖,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 下午,贵妃在院中晒太阳。此时正是暑气蒸腾,众人不解,但还是给她支起棚子,遮去最毒辣的阳光。 钟薏却觉得远远不够,她现在身子被寒意包裹,四肢僵冷,若是不接触阳光,连思考能力甚至都会被夺走。 朝朝在园中捕蝉,跑累了回来一屁股跳在她膝头,毛茸茸的身子暖洋洋的,她指尖摸着柔软毛发,神色越发沉重。 三月就是这时候悄悄凑上来的。 姐妹们都说贵妃娘娘宽和大度,上回有个宫女在陛下面前失手打碎了杯子,还是贵妃为她求的情,免了责罚。她们都劝她这事跟娘娘说,指不定会有转机。 所以三月犹豫了许久,还是上前。 “娘娘......” 阳光斜斜打在钟薏脸上,映得她肌肤莹润,五官精雕细琢,仿佛蒙上一层神光,让人不敢直视。 她鼓起勇气往前挪了几步。 钟薏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闻言微微一怔,望向她。 三月跪下,吞吞吐吐:“奴 婢,想求娘娘帮个忙......” “何事?” 她低低地吸了口气,鼓起勇气咬牙道:“掌事姑姑说,宫里要把奴婢赐给李统领做填房,让奴婢赶紧准备嫁妆。” 李统领是长乐宫的侍卫。 三月强忍着情绪,小声补充:“这对奴婢来说是恩典,可奴婢……” 她抿了抿唇,最终低低说:“奴婢不想嫁。” 钟薏仔细看着跪地的少女,片刻后开口:“为什么?” 三月攥紧了袖角,声音有些颤,但还是撑着一口气说完: “李统领并不认识奴婢,他娶奴婢,只是因为皇上赏赐了他一个妻子。他对奴婢没有丝毫感情,而奴婢……也不喜欢他。” 三月说完,心头乱跳。 她今日只是想来试试,连自己也没抱着太大希望。她算什么?不过是个无名无姓的宫女罢了,她的婚事有谁会在乎? 投在石板上的影子沉默许久。 三月失望。 贵妃看起来......也帮不了她。 她想到自己的未来,心中绝望。 钟薏看着她低垂的头,圆圆的脑袋上一个雪白的发旋。 三月刚刚及笄,尚未在宫中被彻底磨平棱角,心里还存着对情爱的憧憬,可就这样被草率随意地决定了一生。 阳光炽热,钟薏依旧手脚冰冷。 她本应该说,宫女的婚配从来由不得自己,就算是那些世家小姐,如卫婉宁这种出身显赫的郡主,婚姻也不能由自己决定,更何况她? 她甚至可以像掌事一样安慰三月——李统领为人还算不错,性情老实,俸禄不少,至少不会亏待她。她只是一个洒扫宫女,被赐婚统领已经是难得的恩典。 但她说不出口。 当她发觉自己已经有这样的想法时,全身一僵。 她为什么会这样想? 明明当初太妃问她时,她斩钉截铁地说她不想把未来困在深宫,可她现在自己好像都已经下意识习惯了被旁人安排一切,甚至劝别人也逆来顺受的接受被决定的命运。 三月知道自己只是个宫女,却还是鼓起勇气来找她,期盼有个人能为她说句话。 发旋在阳光中泛着光,她像是被什么轻轻拽了一下。 钟薏伸手摸着柔软的毛发,缓缓开口:“你是希望,本宫去和陛下求情?” 三月跪着,等得几乎绝望,闻言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好。” 她猛然抬头,愣愣看着贵妃,一双眼睛在烈日下闪闪发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娘娘......” 钟薏微微一笑,语气轻柔坚定:“本宫试试。” 她没有说这事一定能成,但给她了许诺。 少女激动得泪光闪烁,连忙磕头谢恩。 钟薏看着她喜悦的样子,混乱心头也升起一丝难得的期待,想到和卫婉宁约定好的行动,就在五日之后。 她已经下定决心,五日后,真相水落石出,若眼前的一切都是卫昭布下的大网,她不会留恋这里的一切,立刻就走。 走之前……也算是做了一桩善事罢。 第46章 恢复记忆2“至亲之人,怎么会骗你?…… 今夜卫昭照例来陪她用晚膳,依旧是往常的模样,温声细语。 他抱着她坐在榻上,指间翻着书页,嗓音低缓,仿佛一切都是寻常的日子,没有任何变化。 她垂下眼睫,压抑住胸口翻涌的情绪。 她甚至已经开始难以忍受他的怀抱了,可现在还不能露出丝毫异样。 至少这几日不可以。 卫婉宁走前叮嘱她,她布置人手至少需要五日,所以这期间万不能让他起疑。 卫昭疑心病有多重她们都清楚。 当时说到此处,两人皆是心有戚戚地对视一眼。 钟薏强撑着,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毫无波澜,不经意开口试探: “陛下,我之前说的,让你帮我查的失忆的事情,可有线索了?” 她抬眸看着他,眼底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冀,又很快被自己压下。 她已经不敢抱什么希望了,但还是想听他亲口回答。 卫昭手掌搭在她小腹,揉弄的动作不紧不慢,带着一贯的温柔:“暂时没有。” 他像是在哄她,“或许......这一切只是薏薏的错觉呢?至亲之人,怎么会骗你?” 嗓音低沉,钻入耳畔。 钟薏听着他的话,指尖不自觉地收紧,不合时宜地想要笑出来。 至亲之人。 此时更是何等讽刺。 指的是他,还是她的父母?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够清醒,可此刻听到他的这番话,失望却还是如潮水般汹涌而至迅速蔓延,将她最后的一丝侥幸彻底吞没。 心中的天秤缓缓倾斜,最终彻底倒向了卫婉宁那一边。 连郡主都能查到一些端倪,他这个君临天下的帝王,手握生杀大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竟然什么都查不到? 还是说,他根本不需要去查。 他一直都清楚答案,所以压根不屑去敷衍她。 钟薏胸口发闷,闭上眼遮住眼底的失望,轻轻侧了侧身,若无其事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恰好避开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 第四次。 卫昭没有继续追上,唇角弧度顿时收敛,只用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睛晦暗不明地凝她的侧脸。 片刻后,他收敛所有神色,漫不经心扫过旁边的书柜。 上面几本都是医书,宫女说她近日日日翻阅,几乎废寝忘食。 他指尖摩挲她裙摆上的暗纹,低笑一声开口:“薏薏最近......怎么又开始看医书了?” 他语调寻常,带着一贯的柔和纵容。 钟薏却心跳飞快失序,瞬间绷紧神经——她忘了这一茬。 她飞快压下慌乱,控制着自己不要露出丝毫异样,眨了眨眼,像是没听出他的试探,顺势回到他怀里,语气自然:“太妃说,女人还是要学个一技傍身。” 她乖巧窝在他怀里,袖中手偷偷攥紧了衣袖。 卫昭喉间溢出一声低笑,手臂迅速揽上,将她紧扣住。 温热气息落在她耳畔,激起一片细密的疙瘩,语气理所当然:“你是我的妻子,傍我即可,还需傍什么别的?” 她听着他这句话,心更是沉到湖底一般。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57节 若这句话放在从前,她一定会以为这是一种爱,她把他的占有当作深情,控制当作保护。 可她现在只觉得窒息。 若是他真的爱她,为何会觉得她一无所有才是最好的? 爱一个人,难道不是想让她变得更好吗? 钟薏想到卫婉宁说自己是“菟丝子”“金丝雀”,心中钝痛,对上他仿佛能把人吸入的视线,更是无力。 她发现自己好像改变不了什么。 她曾自信以为,自己可以在婚后教他什么是爱,如何去爱,可到头来她反而是被改变的那个人,而他从未改变。 卫昭察觉到女郎的沉默,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瞬。 他想从她脸上找出些什么,可她依旧柔顺地依偎在他怀中,仿佛与往常无异。 她是因为今日长华的事不高兴吗? 卫昭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停下。 他已经撤了明面上所有监视她的人,所以这话不能由他说出来。 于是他循循善诱,温声开口:“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不高兴的事?” 钟薏身子一僵,心跳漏了一拍。 她表现得如此明显吗? 下一刻,他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额头抵着她的:“我爱薏薏,所以你心里有什么,我岂会不知?” 他声音柔得像是春夜吹拂的风,轻柔克制,却让她脊背发 冷。 他敏锐至此,若是再让他起疑,之后的安排还如何顺利进行? 不行,她必须抢回主动权,让他不再深究下去。 她吸一口气,缓缓抬眸,眼里已浮上一层盈盈泪光,望着他,声音里带了些犹疑和低软的委屈: “我这几日……思来想去,虽然气你管着我,可是……” 她垂下头,佯作迟疑,心里迅速斟酌着该如何继续编下去。 可卫昭看在眼里,却成了另一种意味。 她在挣扎,是在思考如何向他服软。 他的心微微一动,眸色愈深,缓缓抬起手,指腹轻柔地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嗓音含着蛊惑般的温柔:“可是什么?” 他的唇角上扬,“薏薏是不是原谅我了?” “是……”钟薏轻声应着,喉间仿佛被堵住了一块沉重的石头,难受得几乎喘不过气。 她勉强扯出一抹浅淡的笑,偏头刻意避开他的目光,不愿去看他眼底深沉的神色。 卫昭眼神骤暗。 第五次。 她今晚第五次避开他。 用膳时,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被他抱着时,身子僵直得像个木偶,次次不经意间和他拉开距离......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男人似乎没有立刻相信她的回答,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目光游移在她的脸上,像是在分辨她话里的真假。 钟薏心如擂鼓,哪里还想得起主动权,只觉在他审视的目光下呼吸都额外艰难。 下一刻,他缓缓笑了,低低的嗓音带着意味不明的情绪,贴近她耳畔,似轻叹又似蛊惑:“薏薏怎么突然这么乖了?” 他的语气温柔得近乎宠溺,又带着让人胆寒的窥视和试探, “嗯?” 他嗓音不轻不重,却隐隐透出压迫,分明要逼她亲口说出更多合他心意的话。 钟薏呼吸一滞,心跳乱得厉害,指尖微微发凉。 她这话说得实在仓促且毫无理由,不知他信没信。 心虚让她无可避免地不断后退,再退,直到后背猛地一空,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就在她快要摔下去的刹那,一只炽热的手臂猛然伸出,牢牢扣住她的腰,将她强势带回怀中。 掌心的温度隔着衣料透入她的肌肤,热得让她下意识想要挣脱。 可—— 卫昭质问:“又在躲着我吗?” 钟薏闭上眼,声音低低的,像是在自我催眠,终于说出:“因为我还喜欢你……所以只能原谅你。” 话音落下,心头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痛意蔓延。 可这是她此刻唯一的选择。 卫昭闻言,泠泠的笑声回荡,她想起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时,觉得它清润透彻,像是雨打竹叶。 如今这声音仿若锋利冰凌,一根根扎入她胸口。 他收起笑,拢眉拂去她脸上泪痕:“薏薏怎么了?” 她借着擦眼泪的机会终于挣脱他,把脸埋在锦帕里,任由泪水滚落,声音嘶哑:“我只是太高兴了......” 她用力攥紧锦帕,死死藏住自己失控的情绪。 第六次。 熟悉的躁意流窜在血液中,他压下,沉默片刻,伸手把她揽回怀中。 怀抱依旧温暖,她靠在他胸膛,两颗心紧紧贴在一起,他的心跳沉稳有力。 她却觉得好像隔着天边的距离,遥不可及。 卫昭目光落在她微红的眼角,想吻她,她躲不开。唇将将相碰之时,她猛然想起三月拜托她的事,急急脱口:“停!” 第七次。 卫昭的动作顿住。 胸口翻涌的情绪如惊涛骇浪,可他的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只是略微垂眸,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 钟薏勉强稳住心神,“陛下,我宫里有个叫三月的宫女,她前些日子被许给了李统领......” 卫昭神色淡淡。 他作为皇帝,怎么可能关心哪个侍卫娶了哪个宫女这种琐事。 钟薏看他漠然的神色,心中突然烦闷。抿了抿唇继续说下去:“她来求我,不想嫁给他,所以......” 她刻意停顿了一瞬,等待他的反应。 可卫昭目光落在揉捻她袖口的玉白手指上,连眼尾都懒得抬起。 钟薏不知为何,心口腾生出一阵冷意。 他反倒很欣赏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眉梢微挑:“所以,你想让我收回成命?” 她撑在榻上的手指收紧,掌心渗出薄汗:“是.......” “薏薏想帮她?” 卫昭像是终于提起兴趣,深色的瞳仁中晕开重重暗影,直直看着她。 她被盯得尾椎骨发麻,隐约抗拒这种眼神,又不得不迎上他的视线。 刚点头,忽然一股炽热覆上腕间。 她低头,看着两只交缠的手,一只苍白修长,青筋隐现,一只雪润莹白,软若无骨。 他掌心温度滚烫得惊人,仿佛可以隔着肌肤渗进她的血脉,一点点缠绕、收紧。 第47章 恢复记忆3他在撒谎 他整个人慢慢缠上,影子在白玉砖上重叠。 “这种事......” “如果不是两厢情愿,确实是勉为其难啊......” 他边说着,边压下。 钟薏不知他是在说三月和李统领,还是她和他,其中深意让她心神一跳,克制住后退的本能,仰头承受他的吻。 算起来已有许久未曾亲密,卫昭一开始表现得十分克制,只是温吞地磨蹭着她的唇,描摹唇型。 等感受到她身子渐渐松弛,才探出舌尖,轻易撬开她的牙关。 进入后他动作蓦然粗暴,在她唇齿间肆意扫荡,掠夺一切气息,再把他的悉数渡过去。 卫昭微微掀开眼帘,目光落在她颤抖的鸦睫,视线下移,看到她脸上浮现秀气的红霞,大张着唇,乖巧地承受着,溢出细细喘息。 心头一直攒着的火气稍稍平息些许。 下一瞬,卫昭又想到她不过是为了别人才如此乖顺,动作蓦然停下。 涎液在两人唇齿间拉出一道晶亮,钟薏感受到气息远离,睁开水光朦胧的眼看他,暗暗松了口气。 “可以了罢,今晚......”她想说还是分开睡吧。 卫昭似笑非笑,似乎看透了她要说什么:“我还没答应呢,薏薏就要把我抛开?” 第八次。 “那陛下要如何?”钟薏心中涌起抑制不住的烦躁,语气不自觉带了些恼。 他半阖上眼睫,遮住其中浮现的冷意,往后一靠:“坐上来。” 她额角一跳,察觉不妙。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58节 他语气骤冷,面无表情盯着她, “今晚躲了我八次,那就让你爽八次,好不好?” 钟薏汗毛霎时倒竖,以为自己听错了,僵在原地:“陛下在说什么......” “听不懂吗?”卫昭双手抱胸,光影在他脸上跳跃,将五官映得一半明一半暗,“我是说,薏薏今晚会喷八次。” 她就知道!他就是个坏种!本性难改的坏种! 他把她眼底的恐惧怯退尽收眼底,所以当她毫不犹豫转身逃跑时,他迅速伸手,攥住那抹流过手边的绢缎。 钟薏被一股大力猛地后拽,猝不及防跌回榻上。她惊恐回头,撞上他眼中似有火光在狂烧。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再不走,今晚一定会死在这里。 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把被他扯住的外衫脱下,抬脚就跑。 雪白的臂膀裸/露,在烛光下泛着莹润的光。 卫昭眼神一暗。 她有些过于害怕了,远超出了和他赌气的范畴。 往日那个缠着他不放,时刻依赖他的漪漪好似成了幻觉。 只是被他监视便如此害怕?那若是日后知道了别的...... 钟薏心跳如擂,没攒半分力气,脚下生风往殿门口奔去。 婢女都在外面,只要她出了门—— 才跑了几步,背后的裙带猛地一紧,她硬生生被拽着停下。 一步一步靠近的脚步清晰,他像是收回飘远去的纸鸢一般,冷静地一点一点把她重新拉回掌心。 钟薏不敢回头,手扶着旁边一人高的柜几,暗暗和那股力对抗。 忽然,背后的结带被人精准扯开,松散的衣裳无声滑落,层层叠叠堆在地上。 身上一凉。 卫昭站在她身后,没有多余可以拉扯的东西,便上 前一步,指尖勾住她脖颈间最后的系带。 他垂眸看着她光裸的后背,压抑住自己想把手中布料撕碎的暴虐想法, “九次。” 四周静得只剩她急促可闻的呼吸。 “薏薏不如考虑一下那个婢女。” 他仔仔细细摸着那条摇摇欲坠的带子,语气诡异地轻柔下来,其中威胁意味尽显。 钟薏冷汗骤生,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否则为何装都不装了? 她忍不住开始想自己失忆前到底如何得罪过他,又怎么会让他如此处心积虑对待自己。 眼前瘦削的蝴蝶骨凸起,薄光下投下小片阴影,卫昭没有催促,怒意没有让他理智消失,耐心等着。 因为他笃定她一定会答应。 果然。 她僵持片刻,还是转过身慢慢靠近,手指攀上他的腰身,带着几分讨好。 “我错了......我刚刚不太清醒......但是,别在这,可以吗?” 这里是内外殿交错处,旁边便是一扇菱格窗,宫女的错落人影甚至映在上面。 怀中身子僵直发抖,他勾起唇角,凤眸氤氲一层柔意,故作大方地应允:“那我们就换个地方。” 他的话音刚落,骤然扣住她的腰将她抱起,细白双腿被迫缠上他的腰身,紧密相贴。 卫昭几步迈至梳妆台前,将她放下。 梳妆台够大,她坐在上面绰绰有余,背靠着那面带着凉意的琉璃镜,被他逼得退无可退。 吻毫无预兆地落下,牙齿磕在唇上,力道极重,与此同时手穿过薄薄衣料,上下皆是透出明显骨骼起伏痕迹。 钟薏的腿不自觉想并拢,又被他的手掌毫不留情地隔开,掌心贴着她膝侧用力。 她呼吸愈发紊乱,好似鱼儿被浪潮拍打在水岸上,只能无措地扬起修长脖颈挣扎。 他拉开距离,目光又冷淡下来,薄唇被咬得鲜红,盯着她:“薏薏怎么又躲?不是自己求的么?” 钟薏一僵,不敢再动。 美人脸上泛起暧昧薄云,软软依偎在妆镜上,发丝凌乱,还未到榻上,已经全然衣衫不整,好在无人可以看见。 他终于停下,随即缓缓抽离。 水痕晕湿,浸透衣摆,带来丝丝缕缕的凉。 钟薏刚想合拢双膝,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掐着她的下颌,让她一起看他的成果:“这么久未见,看来她也很想我。” 她脱离不了他的掌控,于是选择闭眼。 卫昭沉沉笑了一声,听不出情绪,弓腰蹲下身。 梳妆台的高度刚好让他半蹲着越过桌面。昨夜钟薏随手放在上面的精美钗环此时被腿和手本能挥走,清脆碎裂声在空气中骤然响起,玉珠散落一地,激得她一抖。 似雪琼花离开遮蔽,被碾碎吞吃,无数花瓣浆液榨出。 殿内馥郁香气浮动,柔软发丝擦过腿侧带来一阵麻痒,她忍不住转头,吐息在琉璃镜上染上一团模糊雾气。 她不敢去看自己现在是何模样,明明心里有恨,对他失望至极,可身体背叛理智,截然相反。 不知过去多久,卫昭终于站起身,一只手扣着她后颈,力道狠厉,重新吻上她的唇,把所有呻/吟惊呼吞入肚中。许久未曾这样亲密,快乐得他几乎要喟叹出口。 可他还记仇,记得她今晚躲开自己的九次,记得方才提出的要求没有被满足,把侵略欲压下,提抱着她端坐在小凳上。 圆凳太小,只够一个人坐,她被迫挤在他怀中,后背空荡,脚尖无法触到地面,失重感让她不得不扶住他的肩膀。 还在小心翼翼地适应,他却忽然撤走。 钟薏疑惑抬头。 卫昭对上她的眸子,除了耳垂染着红粉,眼睫完全被打湿,他脸上几乎看不出沉沦的神色:“自己来。” 方才的一切被迫远离,钟薏被那不上不下的空落勾得心烦意乱,闻言咬着唇,手撑着身后的案沿,微微动着。 她只是取悦自己,只把他当作......没有生命的物什,她可以控制,至少比起让他掌控自己,这样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她一边还有余力和他商量:“方才算两次了吧?” 可只是片刻,还没等到回答,她力气飞快透支,动作缓慢到停滞。她咬紧牙关,强撑着不让自己开口求饶。 钟薏瞟过他脸上闻言莫名愈发冷峻的神色,觉得这样才是真正的他,从前的温柔不过是伪装出来的镜花水月。 卫昭下颌紧绷,空着手看着,等她彻底停下的那一瞬,掌控权回到他手中,所有骤然失控。 剧烈动荡间她差点从他身上滑落。 钟薏终于明白他平日习武的用处了。 他明明是下面的那个,反而游刃有余,力道精准毫不留情。等她受不住软倒在他胸口时,他一次都尚未结束,气息平稳。 卫昭舔走她鼻尖上的细汗,才开口:“还有七次。” 他信守承诺,当真没有在方才的地方做,只是绕着它一圈,妆台上,屏风处,小榻下...... 钟薏刚开始还能仔细数着次数,到后来她脑中一片混乱,已经不记得是多少,只有一个朦胧的概念,口中呢喃:“够了够了......” “还有六次。” “还有三次。” “还有一次。” 等超了两次,又理直气壮:“还有五次。” 钟薏:......她是累了不是傻了。 在又一次结束之后,巨大凤榻上虚软趴着的美人余韵未消,肌肤潮红,想起什么,撑起身子侧眸看他:“那药......为何我还未怀孕?” 卫昭动作一停。 “陆明章说,你身子还需要调理,再等一段时间便好了。”他终于柔和下来,摸着她的额发。 “会不会有别的副作用?” “不会。”男人语气笃定,却让她身上骤冷。 他在撒谎。 那忘忧草明明就是最大的副作用,他为何不说? 钟薏把脸埋在锦被中,方才缠绵的快/感霎时褪去,什么力气也没了。 她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 心已经麻木,她却连这股恨意也不敢随意表现出来,只能想着自己明日的计划聊作安慰。 不知过去了多久,昏沉睡去。 醒来时,她躺在一处柴屋中。 屋内光线昏暗,窗户未关牢,凉风穿进。 身上盖着的被子质感格外粗糙,让她微微蹙眉。 这又是什么梦? 她头有些晕沉,按着太阳穴坐起。 屋外突然传来明显的叩门声,她本能喊一声:“来啦!” 钟薏被自己下意识的反应弄得一顿,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物,没有不妥,才跑出门。 院子不大,被一圈结实的木栅栏围着,简陋但是看起来井井有条,旁边开辟了一个小菜圃,一条有点眼熟的黄狗懒洋洋趴在一旁。 她慌忙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身型粗壮男子,肤色黝黑,见到她挠了挠头:“薏妹妹,俺来看看你,昨日带回的那个男的......他没事吧?”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59节 说着他探头在院里扫视一圈。 男的? 这里还有个男的? 她还未反应过来,便听见自己的声音:“他还在睡着,我给包扎好了。” “哦......”那人还想说什么,犹豫着憋红了脸,“俺觉得......他一个大男人在这,是不是不太好......” 当然不好!她接触卫昭之后不要太了解男人发起疯来有多恐怖,正要同意,下一秒自己笑了: “容大哥,你放心吧,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她顿了顿,“等他养好伤,我会把人送走,只是.....麻烦你暂时帮我保密。” 钟薏惊恐发现,前面两个相似的梦里她还可以控制自己的行动言语,这个梦里她意识明明清醒,却好像一层漂浮的灵魂,只能旁观,无法干涉。 壮实男子终于没话说了,讷讷点点头,转身离去。 她阖上柴门,步伐自然而然朝着另一个房间走去。 眼前一片黑暗,她把门大敞开,空气中扑出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她被这味 道熏得几欲作呕,一股强烈的直觉告诉她接下来会发生自己不想看见的事。 不要进去!她大声呐喊。 可四肢完全不由她操控,这幅身体毫不犹豫踏了进去,靠近床边。 床边身影黢黑,靠坐着,听到人来也没有丝毫反应。 她挪开步子,门口的光线终于得以直射进来,照在床榻之人的脸上。 第48章 恢复记忆4一副不愿和她多说的样子。…… 卫昭脸上的血污被擦得干干净净,露出一张俊秀端挺的脸,轮廓依旧凌厉,唯一不同的是没有如今经了人事的成熟。 钟薏脑中轰然炸响。 为什么每次梦境里的人,都会是他? ......这到底是梦,还是她曾经的记忆? “你还好吧?” “昨夜我可是守了你一晚上,觉也没睡好。” 她脑中嗡鸣,但身体好像和她分离,嘴里嘟囔着,伸手拿过旁边木桌上放着的细麻布和剪子,“现在要给你换药,忍着点。” 他这才动了,似乎不习惯和别人距离过近,一下退开大片距离。 钟薏动作一滞,随即反应过来,脸上浮起微热,有些尴尬。 她把工具放在他身侧,“......我没有别的意思,看你身上陈年伤痕不少,若是会的话你也可以自己换。” 卫昭沉默片刻,嘴唇翕动,这才抬起幽黑的眸子看她:“你救我,想要什么?” 他的嗓音因长时间没有进水而格外干涩低哑,仿佛打开了一扇年久失修的木门,语气中冷淡警惕分明。 钟薏心跳加快,借着给他倒水的功夫背对着他,避开那道如锋刃的审视: “我只是恰巧遇见,随手救下,难道要眼睁睁看你死在那儿吗?” 瓷盏盛满温水,她抱着转身,正好看见他狼狈地想要挪动身体,又力不从心的模样。 他低低咳了一声,嘴边溢出几缕血丝,随手擦去:“我在此借住一段时间,等我的人找来,便走。” 声音更加嘶哑,但语气笃定,连半分道谢的意思都没有。 听着他的话,她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想,脸上浮现笑意:“你且放心养伤,这里安静,往常不会有外人来......对了,你是被仇家追到这里的吗?” 卫昭闭眼,一副不愿和她多说的样子。 她抿了抿唇,“你胸口中的那箭沾了毒,伤口已经化脓,我帮你把腐肉剔了,至于毒是什么......” 她声音顿了一下,目光心虚,“这毒有些复杂,我还没认出来。” 她说完这句,连自己都觉得没甚底气,片刻后还是挺起胸膛,尽量让自己听起来自信一点:“无妨,我今日去镇上的医馆,我师父定能帮你解毒。” “你现在行走都困难,便先安心留在这养伤吧。” 闻言他才睁开眼,第二次和她对上视线,眼底神色清晰可辨:医术不好还敢随便捡人? 她假装没看到,别开脸,门口晃悠悠走进一只黄狗,用额间的白毛蹭她。 她想起什么,对他轻快介绍:“这是阿黄,才半岁,机灵得很。多亏了她,不然我还碰不到你呢。” 她弯腰拍着狗头,揉了揉耳朵,声音温柔,“阿黄,今日给你加餐。” “对了,我马上去给你做早膳。” 卫昭重新阖上眸子。 钟薏被他冷淡的态度噎了一下,默默收回手,把杯子放在他旁边的木几上,位置刚好可以让他伸手够到,转身朝门口的光亮走去。 外面天光大亮,微烫的阳光洒进,叮叮当当的声音把她吵醒。 床帏上她前些日子亲手挂上的风铃随风作响,睁开眼,殿内只有她一人。 方才还是一片破败草屋,现在...... 钟薏环顾四周珠帘玉案,平日里早已看惯的陈设,此时金碧辉煌得格外晃眼。 她伸手按着跳动不停的额角,胸口发闷,还没从梦中的氛围脱身。 她以前是这样的吗......生活看似清苦,住在柴屋里,可有友好的熟人,有个师父,还养了只小狗...... 那她的父母呢? 她又为什么要救卫昭?难道仅仅是她说的顺手吗? 钟薏闭上眼,脑海中重新浮现那间昏昧无光的屋子,那张苍白冷漠的脸,回想起面对他时不受控制的心跳。 她喜欢他? 她打了个寒颤,狠狠晃了晃脑袋,把荒唐念头甩开。 怎么可能。那时的卫昭狼狈无比,且对她那么冷淡,她有毛病才会喜欢他。 她凝下神,努力回想,想她走出门后发生了什么。 梦中自己说要去镇上,镇子又是在哪里? 钟薏顺着梦中的蛛丝马迹往下,试图拼凑更完整的记忆,可脑中依旧一片模糊,像是蒙上一层浓重的雾气。 她咬紧牙关,硬是要想下去,可下一瞬脑中炸开剧烈疼痛,让她猝不及防,痛得身子紧紧蜷成一团,在床上打滚。 不过半刻,背后衣衫已被冷汗湿透。 她大口喘着气,眼前发黑,不得不停下。 还有四日。 身上酸疼不堪,青紫遍布,她缓了一会,看到外头天色,急急撑着身子坐起,摇动榻边响铃。 外头候着的宫女听见动静鱼贯而入。 天青色的冰蚕丝宫装裙柔软贴身,遮住身上斑驳痕迹。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昨夜一幕幕记忆浮现,乍然起身。 红叶被她怪异的反应吓了一跳,忙扶住她:“娘娘,怎么了?” 钟薏这才回过神,看着她一如既往的关心表情,挪开目光,余光看到殿内的宫人皆是犹犹豫豫看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她轻咳一声掩去尴尬,“没事,”顿了顿,走到另一侧的圆木桌边坐下,“今日在这梳头吧。” 红叶愣了一下,听话地走过去,提起梳篦。 钟薏顺着今日安排的计划,去了天熙殿。 天熙殿殿宇恢宏,空阔肃然。卫昭几位近侍皆不在,她心下稍定,不疾不徐走到西侧殿。 门前两名禁军侍卫笔直伫立,见到她来,躬身行礼:“娘娘。” 手腕上玉环清脆,贵妃嗓音轻柔:“本宫今日想来找陛下......他不在吗?” 侍卫低垂着头,语气一板一眼:“回娘娘,陛下今日朝见,此时正在御乾殿中。” 钟薏一直绷着心弦,此刻才暗地松了口气。 她特地算好了时间,今日初一,朝见时间长,此时未毕,卫昭绝无可能会出现在这。 贵妃细眉蹙起,思忖半刻,犹豫不决问:“那......本宫可以进去看会书吗?” 两人明显愣住。 按道理,没有陛下允许,外人不得擅入此等重地,更何况看书。 宫中藏经阁里有的是天下群书,为何非要来此? 但是......他们对视一眼,想到平日贵妃娘娘的荣华盛宠,听闻她时常来这,不敢开罪,还是恭敬道:“娘娘,请。” 漆黑殿门对着她敞开,张开黑洞洞的口。侍女候在外面,她独自进去。 钟薏心脏狂跳,她在这陪卫昭呆了一个多月,殿内一切早已烂熟于心。 脚步轻缓,走到他平时处理政务的案几边。 背后是一整面博古架,和其他书柜不同,她观察过,这里的案卷格外重要,大小文书排布整齐,她一个个扫过去。 她与卫婉宁分工明确,她负责取出东宫的布局图,而卫婉宁则在外安排。 郡主人手有限,不愿冒险去查探东宫的布置,更难精准找到那个小妾的住处。 此事需极为小心,她也不敢去动其他涉朝机密的册卷,若是惊动卫昭,后果不堪设想。 她屏息凝神,快速挑出几本疑似有地图的册子,指尖微颤地翻阅。映入眼帘的是机密战报、边疆布防、屯粮政策执行官名单...... 她心跳急促,掌心渗汗,若无其事把它们一一塞回原位,继续翻找。 时间紧急,她必须要快,否则外面的人可能会起疑。 手指翻动间,她又抽出一本册子,原本只扫过一眼,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60节 可封面赫然是—— “锦州官员任职表”。 她眼神凝在上面。 卫婉宁说她并非钟府亲生,她昨日相信时已经哭够,可手上还是忍不住翻开。 下意识间,她还是想要关心他们。 她爹是按察使。 钟薏沿着密密麻麻的名单看过去,终于在一行小字上停住—— 按察使李秀君原刑部员外郎五月二十三日赴任 钟薏手指一僵。 不对,按察使明明是她爹,且他们是五月三十一日才离京,这时间完全对不上。 她挪开手指,才发现下面一行猩红朱批: 五月二十一日,奉旨,按察使改任刑部侍郎钟进之,三十一日赴任。 什么意思......? 按察使原本安排好已任命李秀君,为何在最后关头,突然改成了爹爹? 钟薏隐隐察觉到这行小字的波涛汹涌。 她想起娘亲所谓的“对仕途有所助力”,若是真的有所助力,为何原先选定的人仅是个五品官员? 她脑中乱成一团,回忆卫昭的解释,锦州正是用人之际,他主动请命......可明明按察使已经有人了,爹爹如何主动请命? 他真的是自己愿意去的吗? 提前十天就知道的安排,他们还生生拖到临行前一日才告诉她。 父母离去后的痛苦重新涌现,钟薏心中僵冷一片。 她曾经无数次问过卫昭这事是否和她有关,他再三在她耳边安抚说只是锦州调配所需,可现在看来...... 钟薏“啪”地合上册子,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其余不论,她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布局图。 大门被打开,贵妃娘娘从里面款步迈出,带出一阵幽幽香气。 她手里拿着两本书卷。 门口禁军看见她出来,恭敬一礼,她颔首,笑意温和。 来往的宫人不多,四周看似寂静,她却感觉暗处有无数人在窥伺,钟薏沉住气,走出天熙殿,书封上已经被她的汗意印出浅痕。 她收紧手,直到坐上轿辇后才微微安心下来。 书页中夹着一张棕黄的纸边,她扫了一眼,伸手盖住那点突兀颜色。 此物不可能放在长乐宫,她必须尽快给出去。 她掀开轿帘吩咐:“去慈和堂。” 李德今日心情极好,郡主近日孝心,频频来探望太妃,殿内气氛和乐,太妃娘娘脸上笑意难消,他瞧着也是舒畅。 正守在门口,远远看见贵妃娘娘的凤轿缓缓而来,他立刻快步迎上。 他想到昨日听闻到的争吵,小心提醒:“娘娘,郡主在里面......” 贵妃娘娘面色柔和,笑道:“无妨,本宫只是来向太后请安。” 殿内其乐融融,卫婉宁听到动静,抬眼看到她,顿时眉间难掩不悦。 她今日的不满可是真情实感。 昨日她又被警告了,虽然她已经对卫昭死心,可他毫不问缘由的偏心和威胁还是让她尤其不快。 钟薏走到太妃身侧,微微屈膝行礼:“见过太妃娘娘。” 萧乐敏笑着颔首,示意她坐下,她在卫婉宁旁边落座,两人目光避开,谁也未曾多言。 钟薏顺手将手中的书卷放在两人共用的小案上,与太妃寒暄,卫婉宁在旁一言不发。 不到半刻,寻不到话头她便要告辞,神色温婉:“臣妾就不打扰娘娘和郡主了。” 萧乐敏含笑着着她离去,回过头才发现桌案上被她落下的书。 “这孩子,东西都落下了。” 她正要唤人送去,郡主却忽然拦下,顺势拿起,漫不经心地翻看了一眼:“这书倒是有趣,不如祖母让我拿回去看看?” 萧乐敏瞪她一眼,嗔怪:“郡主府缺你一本书还是怎的?” “明日,明日我便还回来。”她嘻嘻一笑和太妃撒娇。 萧乐敏闻言叹了口气,知她是个倔性子,便由着她拿去,叮嘱明日务必还回。 * 皇帝刚下了朝,便听闻贵妃娘娘去了天熙殿找他。 韩玉堂惊呼:“陛下!娘娘半日不见便如此想您吗!” 卫昭唇边的笑还没勾起,内侍磕磕巴巴继续:“看您不在,娘娘进去看了会书......便回去了。” 第49章 恢复记忆5舔她两口就想和好? 片刻沉默。 “你们说,她在那看书,是不是在等朕?”幽幽声音响起。 两人不敢抬头,韩玉堂胆子大,奉承道:“是!陛下您料事如神!” 卫昭也认为如此。她今日愿意主动来找自己,定是想清楚了,自己终究是离不开他,纠结那些诸如看了她信的小事便没有了计较的意义。 既然她已经主动和他示好,那他也该拿出一些诚意,免得她胡思乱想,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他抬步往外走,边侧头吩咐:“贵妃宫里有个叫......三月,把她婚事销了。” 韩玉堂垂首跟上皇帝的脚步:“诶,诶。” 钟薏回到长乐宫,肩上无形的重担才稍稍卸下。 今日顺利得有些出乎意料,她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便是静等。 然而,心头的沉闷感并未散去,自从梦醒后,她心底便像压了一块大石,沉沉地堵在那里。 她在殿中来回踱步,想要倾诉,却发现无人可说。思索片刻,她提笔在纸上,墨迹刚晕开,又迟疑地停下。 卫昭随时都可能窥探她的一切。 她倏然收紧手指,摔下笔,笔锋溅出黑色瘢痕,刺目地印在雪白宣纸上。 昨日漫长,情绪来得急骤,她此刻才彻底得空整理思绪。 亲生父母兄弟是伪装,在钟府的记忆是杜撰,那日清醒时翠云红叶那么笃定地喊她“小姐”,也是假的。 唯一的真话......可能便是钟志尔那句无意间的童言童语。 她的存在像是被一双手随意编织、捏造。她曾多么天真地相信李清荟口中那些温馨的儿时趣事,如今便有多么惊恐地意识到,她连以自己本身出现的权利都没有。 若她死去,世人会记得钟府的大小姐钟薏,还是皇宫里的贵妃钟薏? 明明都不是他。 卫昭整日口口声声说爱她,可这分明哪是爱人会做的事? 她以为自己脱离了钟府的幻梦,便能重获新生,结果是亲手把自己送到罪魁祸首身边。 外头红叶和宫女的笑语轻快地传来,声音细碎飘进耳中,钟薏本能告诉自己,她也不过是听命于卫昭,不是故意骗她,可想到曾经对她和翠云二人的真心实意,胸口止不住的烦闷。 梦境中的那个自己虽身处贫困,可心却明朗通透,想做什么做什么,至少不会连自己是谁都无法分辨。 钟薏霎时生出一种近乎执念的决心。 她一定要找回记忆,不论付出何种代价。 她曾经的家,父母,师父,狗,一定还在某处等着她。 好过困在这皇宫深处,陪着一个连他真心假意都分不清的男人虚耗余生。 这股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决堤的江水般再难遏制。钟薏心跳急促,脑海里已经描绘起离开的画面,连四日之后的计划都似乎显得多余。 她立刻起身,开始在殿内收拾东西。 朝朝感受到她的急切,凑过来,她把它抱起,柔软触感却让她想到梦里的那只小黄狗,眼底浮现怅然。 它现在……还好吗? 她垂眸抚摸朝朝的脖颈。 猫儿如果留在皇宫,应当会生活得很好。 她走了几圈,思索独自在外最紧要的是什么。 钱。 她 没有,但她可以拿。 钟薏的目光落在梳妆台上,昨日的狼藉消失,重新堆满了金玉珠翠,华美得眩目。 这些首饰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呈上新的,她取走几样,宫人们未必能察觉。 姑且是她的东西,带走……不算偷吧? 她挑了几个纯金簪子,又四下翻找,腾了个木匣子出来,将东西妥帖收拾好,刚放到床底,外面的门吱呀一声轻响,在只她一人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那脚步不紧不慢,沉稳中带着压迫感,一寸寸逼近,钟薏几乎要将它刻入骨子里。 身体比脑子更快反应,先一步冲到柔软榻上摊平,锦被一拢,将自己整个埋住。 她抗拒和卫昭接触,可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把自己藏起。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61节 钟薏刚做了心虚的事,此时指尖冰凉,紧闭着眼睛。 脚步停住,她听到一声熟悉低笑,顿时一僵。 上回她睡在衾被中,明明连婢女都没有察觉...... 钟薏不知道的是,朝朝正乖顺地蹲在旁边,仰着头看着逼近的男人,又看了看榻上那片平得不甚自然的床褥,大尾巴甩得更快了些。 它不明白主人的意图,却无比忠诚地守在她身边。 卫昭视线落在朝朝身上,看着它的模样,眸色幽沉,嘴边扯出笑。 他按耐下心头的波澜,走上前两步,宽阔黑影投在榻上。 锦被被轻轻一拽,露出满床倾泻的青丝,她脸朝下,依旧死死闭着眼睛,憋得脸颊通红,察觉到眼前突兀透入微光,才睁开眼。 钟薏心脏狂跳,怔然对上那双漆黑眸子。 修长有力的手扣住她的手腕,热度滚烫,掐着她腰一个用力就将人挖了出来,囚禁在他和榻背之间。 钟薏尴尬笑笑,主动开口:“我......我在和朝朝捉迷藏,哈哈。” “朝朝,好玩吧?”她说着,一个弯腰,借着去捉猫的姿势想离开他手臂圈禁的范围。 “......” 她的每个眼神,每个表情,每个动作,无不在昭示她想要离开。 卫昭再也无法欺骗自己,眼底情绪陡然暗下,拦住她的腰猛地把人带回。 她被力道直接带得跌坐榻上,蒙然看他。 卫昭对她这种眼神又爱又恨,捏着她细瘦腕骨: “薏薏为何这几日一见到我就想跑?还在生我的气吗?” 钟薏被他点明,想到自己刚才藏起的匣子,有些心虚。 “没有,我是在陪朝朝玩。”她低下脸。 卫昭喉结上下滚动两下,忽然软下神色,弯下身,视线和她齐平,眼底一片清明:“我有哪做的不好,说出来,好不好?” ——说出来? 钟薏想要冷笑。 他做得不好的事她一件件说,今夜都说不完。 他现在突然摆出这副姿态是想做什么?以为她还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随便他糊弄的钟薏吗? 但她不敢表露出来,只轻轻摇了摇头。 “是不是我昨夜......”他垂下眼睫,迟疑问。 她闻言果然如他所愿,立刻伸手捂住他的嘴,脸上表情刹那生动至极。 卫昭鼻尖充斥着她带过来的香气,坚持开口,“我只是许久未和你亲密,一时情难自禁。” 声音紧贴着她手掌,他的唇完全贴在了上面,呼吸间的热气好似把她手润湿,这种触感让她想收回手,却被他捉住。 他没再说话,但她掌心依旧能感受到那股潮湿热气—— 他在舔她的手! 钟薏怀疑他方才那副要和她认真探讨的样子也是他精心布下的伎俩,只是为了现在这样恶心她。 她被那股柔软的麻痒吓得脊椎发麻,用力抽手,却被他合掌覆盖住手背,和她五指紧紧相扣。 钟薏拗不过他,想起方才的念头,骤然停下动作。 五日之期一晃就过,现在让让他也无妨,等她去了东宫找回记忆...... 舔舐的声音更加清晰,他见她松动,越发得寸进尺,甚至开始张唇用牙齿啃啮,掌心的痒意让她几乎咬着牙都无法忍受: “我不躲了!” 卫昭没松手,打量着她的神色,似乎在辨认其中真假。 她被他黏稠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这和梦里那种冷冽的审视不太相同,但比之更让她害怕。 钟薏喘了口气,补充,“我也没有生气。” 原本抗拒的手腕逐渐放松,软软地像云朵贴在他脸侧,温柔地抚摸着,表明自己的态度。她借机把涎液擦去。 卫昭显然被她的动作取悦到,更进一步抱住她,脸埋在她脖颈。 她依旧没躲,甚至回揽住他的腰。 “那我们算是和好了吗?” “嗯。”她低低应一声。 舔她两口就想和好,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朝朝看着奇奇怪怪的两个人。明明方才还一副要打起来的样子,又突然滚在了一起。 * 九月四日,天气阴沉。 今日贵妃娘娘身子不适,没有像往日那般主动去找皇上,午膳后,她按例喝了药,托人传了消息,便打算在殿中歇息。 红叶看着她脸色苍白,眉心拧得更紧了一分:“娘娘,不如奴婢去请太医来看看?” 钟薏摇了摇头,声音低淡:“只是有些乏了,你们都出去吧,我自己休息一会儿,都不要来打扰。” 红叶唏嘘。这几日夜里水也换的不多,动静也没听见多少,想来并非因那事才疲惫,可究竟是怎么了呢?娘娘又不肯请太医,她心里实在担忧。 好不容易这几日她脸上有了些生气,像是寻到了什么希望,应是和陛下关系缓和的缘故,可今日又像霜打的茄子一般。 她叹了口气,终究没再多言,只跟婢女默默将内殿收拾得舒适妥帖,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门扉彻底阖上,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安静等了一会儿,钟薏睁开眼,方才的虚弱一扫而空,她迅速从床上坐起。 蹑手蹑脚地走到殿门前,透过门缝,依稀能看到几个宫女的身影投在门上,她们守在外头。 那卫婉宁的人是怎么能进来的? 她心中一紧,正思索着,忽然,后窗外突然传来“啪嗒”一声。 打破满室寂静。 她心头猛地一跳,呼吸顿时绷紧,几乎是下意识地循声而去,伸手推开窗。 温热的风猝不及防灌入,拂过她发凉的指尖。 一个陌生宫女站在窗下,眉目清秀,眼神锐利。 此处恰有一片海棠,枝叶层叠,将她矮小的身影隐在阴影之中。 她目光沉静,毫不迟疑地跃入殿内,微微俯首,低声道: “娘娘。” 第50章 恢复记忆6脑中突然剧痛无比 梨花今日是负责打扫东宫的领队,一群人已经集合完毕,可她皱着眉数了两遍,都还差两个。 远远的,匆匆跑来两个身影。 “你们两个干什么去了?”她冷声叱问。 “对不起对不起,我妹妹方才肚子疼......”矮点的丫鬟低声解释,拉着旁边那个脸上有颗大痦子的姑娘。 梨花被她的脸吓了一跳,撇开目光,挥手催促:“走吧走吧。” 她们两个并非内务府的人,早早塞了大笔银钱给她,说是妹妹在东宫丢了要紧的物件,今日务必要进去寻回。梨花心里不愿,但见银子份上,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人带上。 钟薏垂着头和那宫女并肩走着,手心全是汗。 宫女自称小月,方才在殿内手法熟练地替她换装、易容,手法之干净利落,让钟薏看得一愣一愣。 她心中不禁生出念头,日后逃跑,若是能有小月,定然事半功倍。 她自从悄悄倒掉了那药,身体没有半丝不适,还做了那梦,基本可以断定药里必然加了忘 忧草,而卫昭过去也定然与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此行已经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为了找回记忆。 一群人沿着官道,静悄悄往东宫走去。 正元殿内,皇帝刚得知贵妃身子不适的消息,眉头一皱,下意识想去看她。 目光一垂,扫到堂下战战兢兢跪着等着给他禀报西北边情的大臣,他缓缓吐出口气:“继续。” 西北流言并非空穴来风,密探报回,突厥正在暗中整备兵马,意图昭然若揭。 殿内氛围沉重,殿外钟薏一行人正经过,她远远瞥见韩玉堂胖得显眼的身子,浑身瞬间绷紧。 卫昭就在里面,会不会突然出来? 钟薏屏着口气,暗中加快步伐,忽然不小心踩到前面宫女的脚,引得对方回头瞪了一眼。 “抱歉。”她忙垂下头,声音压低。 她不敢再有丝毫多余动作,老实跟着队伍。直到正元殿彻底被甩在身后,才微微松了口气,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 东宫路远,待她们终于赶到,众人皆是满头大汗。 大门就在眼前,钟薏望去,心中浮现异样。 相比皇宫承乾门那般恢弘巍峨,东宫的正门朴素到有些怪异。 午后更是闷沉,几乎没什么风,热得人心慌意乱,门口几名侍卫松散地站着。 宫人是无权从正门进的,她们来到旁边的侧门,门边站着专门查验身份的太监。 梨花走上:“李公公,今日奴婢们奉命来打扫。” 那位李公公似乎与她相熟,眯眼笑着扫过众人,目光在她们身上逐一扫过。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62节 钟薏竭力垂着头,恨不得把自己埋入人群。 “等等。” 事与愿违。 太监眯眼,目光在她们身上流连:“梨花,这两个怎么看着有些眼生?” 梨花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笑:“李公公好眼力,这两个是新来的,手脚利索得很。” 边说着,边往他手中塞了个锦囊。 那太监神色一顿,捏了捏锦囊的厚度,马上笑起:“既然是新来的,日后可要跟着梨花姐姐好好干啊。” 他把门锁打开,拉长语调,“进去吧。” 钟薏松了口气。 卫婉宁虽然嘴上不饶人,安排的还算周全。 一行人走到前庭,脚下的青石板因多年使用而变得光滑,映着投下的日光。四周植满古松,枝桠层叠交错,沉静庄严,整座宫院少了皇宫的金碧辉煌,反倒透出一种难言的沉寂。 梨花看着她们:“活都分好了,下去吧,日落前在这里集合。” 宫女们三三两两散开,各自取了工具去自己的任务地。 钟薏站在原地,心跳突地快了一拍。 一切都太眼熟了。 一种说不清的恍惚感包裹着她,逼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小月戳了她一下,她乍然回神,抓上自己的工具,跟上她的脚步。 小妾的......她的房间在清和院,今日也是去打扫那里,别处例如宸息殿那类皇帝的旧时寝居,她们无权踏入。 小月走在前方,显然早已做过准备,矮小的身影灵活穿梭在蜿蜒的回廊间。 钟薏亦步亦趋地跟着,脚步却越来越沉,心跳愈发紊乱。 这一路沿途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熟悉得令人窒息。 她猛然想起第一次入宫,站在承乾门前仰望那块御书匾额时,脑海划过的熟悉之感,这是她日后看了无数次卫昭亲笔都无法复刻的。 越往深处走,心头越发憋闷。脚上好像绑了千斤重担,迈得越来越慢,额上几乎有冷汗冒出。 终于,停在清和院门前。 小月转头,语气恢复恭敬:“娘娘,此处您是想单独进去,还是奴婢陪您?” “我……”钟薏的喉间发涩,目光落在墙外探出的几片翠竹叶上,隐隐颤动。 她艰难摇头,“我自己去吧......” 若是发现什么,过于失态,她不想被旁人看见。 小月闻言颔首,把那扇雕花的朱漆门推开,自己退在旁边。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卫昭刚处理好两个大臣在他面前互扯头花,揉了揉眉心,正欲唤来韩玉堂准备回长乐宫,却突闻殿外通传长华郡主求见,说是商议和裴将军婚事一事。 卫昭眼中划过冷意,不悦之色浓烈。 一个两个的,非要今日来找他是吧? 他压下心头烦躁,目光沉沉,最终还是坐回椅中。 钟薏的心跳急促到要冲破喉咙,艰难提步,迈入门槛。 门前正对着一扇石墙,肃穆而冷峻,上面刻着什么字迹她根本无心去看,脑海中已是乱作一团。 她深吸一口气,拐过弯角。 一瞬间,视线豁然开朗,整个院落映入眼帘。 苍翠竹林欲滴,鹅卵石的小径蜿蜒曲折,花木繁盛,廊檐精巧,雅致而静谧,处处透着被精心布置过的痕迹。 钟薏却僵住了。 此处...... 和听竹居一模一样! 不是相似,而是完完全全的一样! 她在院中那个躺椅上纳过凉,在亭中见过朋友,哪怕闭上眼睛,她都能回忆出这里的每一棵竹、每一簇花的生长方向。 她脚步微微踉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后退了一步,险些站不稳。 她死死看着眼前一切,连空气中的气息都透着熟悉的温度。 日日夜夜和她相伴的听竹居此时以一种诡异的方式,一丝不差地陡然出现在这里。恐惧感让她全身发麻,好像告诉她不要妄想逃脱,它会寸步不离,如影随形地跟着自己。 卫昭究竟是有多大的自信......竟然连布置都不屑改动分毫,便这样堂而皇之地把她安置进钟府? 她以为自己在那里生活过那么久,可如今发现,那不过是他亲手塑造的幻象,是一群人合力为她上演的一场戏。 而这座宫中的清和院,才是真正的实体。 荒谬,窒息,绝望。 一股冰冷寒意从脊背直窜上头顶,冻得她像是三伏天被泡在冰水中一般,只剩胸口剧烈起伏,整个人钉死在原地。 她以为自己已经见识过卫昭的可怖,可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窥见那层掩盖之下的恐怖深渊。 他不惜篡改她的记忆,将她囚禁在虚假的人生里,让她一步步落入编织的梦境。 她曾经还那么心疼过他,甚至爱上了他。 那么在她满心信任地望着他,在她毫无防备地依赖他时,他是不是在心底冷眼嘲笑她的愚蠢? 胃里翻江倒海,恶心感一阵阵冲上喉头,钟薏按住小腹,试图遏制住那股呕意。 她转身想跑,逃离这个地方,只要不看见就不会如此恐惧了。 手将将覆上那扇大门,她停下脚步。 不行。 她今日来此,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找回自己的记忆。 哪怕真相如何恐怖,她也必须亲眼看清。 钟薏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转身继续往前走。 重新踏上小径,亭中花丛被挖去一块,像是种过什么,如今被硬生生挖去,留下一块丑陋的黑洞。 她记得听竹居此处是一片海棠。 她带着自虐般的执念,继续往里走。 越走越感觉头皮发麻。 廊道上悬挂的青铜莲花灯,亭子旁栽种的芍药暗红的花瓣色泽,都一模一样。 她终于站到那扇门前,青漆槅扇门静静阖着,往日的一幕幕划过,她几乎是抖着手把它们推开。 眼前的一切让她一阵眩晕。 金丝楠木拔步床,黄花梨小桌,窗边摆着的青花瓷瓶,妆镜前的绣墩...... 一件一件,她熟悉到闭着眼都能描摹出轮廓的物什,此刻完整无缺地呈现在她眼前。第一次醒来时的那股诡异违和感再次 涌上,让她整个人猛然失去重心,跌坐在地。 脑中突然剧痛无比,像一把钝刀一点点割过她的脑袋。 意识仿佛被撕扯成两半,一半是她所记得的过往,一半是眼前的现实,两者正在疯狂地吞噬、碰撞,将她撕裂成无数碎片。 眼前世界天旋地转,开始变得一片模糊,意识在疼痛中一点点剥离,几乎是一瞬间,彻底坠入黑暗。 * 钟薏觉得卫明很难接近。 这个时候他还没告诉她自己的真名,只说自己叫卫明。 他已经在这里住了近十日,每日除了吃饭看伤时能说上两句话,其余时间他一直是那副冷淡防备的样子,对她不理不睬。 两个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却还不如她和隔壁李大娘说话说得多。 可就算他每日这样冷漠,她还是得好好照顾他。 这不仅是作为医者的本能,还有她别的私心。 一想到那人,无力感涌上心头,她闷闷叹了口气。 葛若水听到这声叹气,抬头看了她一眼:“小钟薏最近是怎么了,整日心事重重的。” 此时医馆里没人,她们二人都闲了下来。钟薏沉默片刻,还是犹犹豫豫问:“师父,你觉得......如何能打动一个人?” 师父头也不抬:“这话问的,打动一个人,说法就多了,得看是求他办事还是......” 她话说到一半,忽的顿住,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她,“你不会是说......捡到的那小子吧?” 葛若水穿着一身青色粗麻布衣,她极爱青色,头发一直都高高束起,虽已经年近四十,可看着依旧年轻干练。 师父温和时对她很好,但钟薏最怕她露出这种眼神,连忙摆手:“不是!当然不是!” 葛若水半信半疑,低头继续拨算盘:“不是就好,那人我一看就绝非池中物,不属于我们这里,你可别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什么嘛......她明明不是那个意思啊。 钟薏不敢再辩,只低低应了一声,讷讷点头。 今日没什么病人,她干完自己的活,便早早回了青溪。 一路上遇见的都是熟识的村民,她一一绽开笑意,挨个问候过去。 还未走近家门,阿黄便闻到了她的气息,早早地凑过来,隔着柴门摇着尾巴。 她推门进去,随手摸了摸它的头,抬眼看见那扇开着的门。 那日山洞里,他浑身的死气几乎将她吓住,像是随时都会放弃自己的性命。可到了这里,他好像......没有再起死志了。 她心里生出几分成就感。不管她目的是什么,还是救了一个人嘛。 钟薏想过,就算她没有有求于他,她还是会救他的。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63节 出门前,她特意把门给他留着,让他别整日闷在屋里,对伤势恢复没有好处,况且他现在已经可以下床了。 可是......门的开合角度,与她早上离开时一模一样,他似乎一日都未踏出房门半步。 钟薏心头浮现疑惑,快步走向厨房,揭开锅盖看了眼灶台上的饭菜。 给他留的饭也丝毫未动。 脑中划过不好的念头,她匆匆放下挎兜,走到屋里。 这间屋子本就布局不好,父亲离世之后彻底空下,便被她堆放些杂物,直到卫明来了才草草腾出来布置成卧房。 房中昏暗,唯一的一扇小窗开合不便,仅能洒下一点光线,天气好的时候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 她走到床边,见他闭着眼,似是睡着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凑近看了眼,以为他是累了,刚想离开,却发现青年脸隐隐泛着不正常的红。 钟薏心里咯噔一下,抬手摸上,额头的滚烫把她吓了一跳。 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 她急忙取来湿帕子,覆在他额上。 巾帕落下的瞬间,卫明便醒了。 他睁开眼,还想摆出往日那副冷漠的模样,可惜力不从心,眼神虚浮,连起身都做不到。 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发烧了,皱起眉头,抬手想要拂开额上的毛巾,却因无力又垂下,只能任由她熟练地替他擦拭脖颈。 彻骨的凉意让他眯起眼,警惕在不知不觉间松懈,最终眼皮一沉,又晕了过去。 钟薏咂舌,没想到这人生病的时候跟平日判若两人。平日里就算是咳血都要把她赶走的。 她替他擦拭了脸颊与手腕,阿黄凑了过来,她轻轻推了它一把,小小声:“去去去,不要打扰伤患。” 门半阖上,遮住了外头照射进来的光。 因平日常有些村民来找她看诊,她院里存了不少能应急的药材。 钟薏在院子里熬药,如今对这些风寒杂症如何解她早已经手到擒来。 爹爹在的时候教过她很多,可她年少时嫌他絮絮叨叨,不肯学个透彻。 如今独自一人,才发现这些本事不仅让她在村中好好活下去,甚至还能靠它在镇上寻个营生。 药罐子架在火上,浓黑药汁翻滚,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她仔细算着时间,将熬好的药倒出,吹了又吹,端着进了屋。 方才的冷敷不过是暂时缓解,他的烧还未退。 卫明并未睡熟,感受到柔软触感,倏然睁开眼,眼神带着一丝警惕。 钟薏无奈:“我给你煮了药,先喝一点,你身上的伤还没好,若风寒不退,会影响恢复的。” 他沉默片刻,还是是撑着身子坐起,一口饮尽药汤,声音沙哑:“多谢。” 钟薏接过他递来的空碗,迟疑了片刻,又问:“要不要用些饭?一整天什么都不吃,对身体不好……” 他重新躺下,语气淡淡:“不必。” 晚间,钟薏又进去看他一眼,点上灯。 昏黄光晕染着一室寂静,青年俊秀到昳丽的脸上红云褪下,呼吸也平稳许多。她很有经验,依旧没有放心,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只是这一下,他猝然反手攥住她手腕。 “诶!”钟薏猝不及防,腕骨被攥得生疼,她惊呼出声。 榻上人睁眼,眼底寒意未散,冷声:“你来做什么?” 她听着他的质问,一股委屈直冲心头。 她细心照顾他这么久,小心翼翼,连饭菜都温着,换来的却依旧是这副拒人千里的冷淡模样。 手上的力还未松去,她皱眉,忍着疼想抽回手:“我来看你还在不在发烧……” 卫明一怔,意识到自己用力过度,忙松了手,可她白皙的手腕上已然浮现出四道清晰的指痕。 “抱歉……我……” 他语气罕见地带了几分迟疑,可她不愿再听。 钟薏手腕火辣辣地疼,心里那股不满已然压不住,语气也冷了下来:“晚膳我给你热了,放在桌上,若是饿了便吃。药一日一次,明日我上工,会提前放在厨房,记得喝。” 话音未落,她便转身往外走,丢下一句:“睡了。” 屋内她留下的烛火晃了晃,门轻轻合上。 她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仿佛一块捂不热的冷铁。饶是刚开始对他再热情再有斗志,现在也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 若是普通的病患,无论态度如何她也心无波澜,可他或许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第51章 回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次日清晨,钟薏出门前,仍是习惯性地对着那间屋子喊了声:“我出门了。” 她已经整理好心情,安慰自己昨夜的不快就暂且先翻篇。 出乎意料的是,屋内传来一道低低的嗓音,隔着门显得有些沉闷:“嗯。” 她脚步一顿,略微侧头。 这是他这几日头一次回应她。 下午,钟薏从镇上归来,手里提着从李芳家带回来的菜。家里存粮告急,她便与隔壁的李大娘商量好,每隔几日去她那里取些菜,月底再结账。 大娘今日才知她家里多了个男人,听闻是她从深山里捡回来的,眼睛瞪成铜铃:“丫头,你......你一个女娃娃跟大男人住,这成何体统?” 这已经是第三个这么和她说的人了。 钟薏抿了抿唇,知道大娘是关心她,违心安慰道:“他人......还可以,我们约定好了,伤好便走。” “哦,哦......你太心软啦,真是随了你爹......” 李芳想起什么,低声神秘道,“若是他有什么不对......你来喊我,大娘家里还有个儿子呢,定能帮上忙。” 她心头暖意流过,敛下头轻声应了声。 走回院中,四下静悄悄的,只那间屋内传来锯木头的沉闷响声。 她放下东西,去了厨房,扫了一眼——药喝了,饭也吃了,连灶台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略一犹豫,走进那屋子。 他没有点灯,借着夕阳的最后一丝余韵,坐在桌边。 宽阔肩膀拢在一身布衣之下,身形清瘦,他低着头,侧脸认真,用平日她拿来砍柴的刀锯磨蹭木料,发出刺耳的“嚓嚓”声。 钟薏怔了怔,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木剑上。 “你做这个干什么?” 似乎是因为噪声过大,他才意识到有人来,放下手里的东西抬头。 “许久不练......有些生疏。” 钟薏才注意到他额上沁出的一层冷汗,被屋外斜照进来的夕阳映得晶亮。 不但不折损他半分俊美,反倒因这一份病中的虚弱消磨了疏离意味。 两个人相隔不远,却没有对视,气氛尴尬。 “你昨日......” “昨夜......” 两道话音撞在一起,彼此一愣,终于对上视线。 钟薏没憋住,噗呲一下笑了出来:“你昨日还在发烧呢,这些东西可以暂且搁置,等身子养好了再练不迟。” 卫昭挪开眼睛,浓黑睫毛投下一片浅浅的影子,沉默片刻:“昨夜......多谢,是我冒犯了。” 她这下才真的愣住了。 哟!还会道歉! 看来也不全然是块捂不热的冷铁嘛。 她心情也好起来,笑眯眯摆手,语气格外大度:“没事没事,我不会记仇的!你昨夜是不清醒才那样,我明白。” 才怪。 钟薏看着他手里那把初具雏形的木棍子,勉强开口夸赞:“这剑做得可真好,你是......江湖人士?” 此话一出顿觉有些失言,她咬着下唇:“我只是随口问问,你若是不愿意回答,也没关系。” 她想到他平日冷淡的模样,有些泄气。 果真,他没有作声,目光淡淡落在她脸上,拇指摩挲着那把棍子。 钟薏正想随便找个话题扯开,谁知他忽然开口: “我不是江湖人。是上京人士,前些日子被仇家追杀至此。” 他语气淡漠,又补充一句,“家中有几分薄产。等我回京,定会报答你,你若是要黄金千两也不是难事。” 钟薏被他语气吓到,嘴里的“黄金千两”好像他手里这根木头似的轻飘飘不值钱。 她呵呵笑两声:“不用,我救你岂是为了那等身外之物。” 她本就随口一说,带着几分玩笑意味,不料忽地和他对上视线,似乎已经看她良久,目光幽深。 自己的心思好像在他眼中一览无余,她轻咳一声,飞快转移话题:“你今日想吃什么?” 还未等到回答,门口传来砰砰敲门声。 她跑出去开门,门外站着村东头的王阿虎,说自己今日有些脑热,看她回来便来看看。 “我......没打扰薏妹妹吧?”王阿虎捂着脑袋小心问。 钟薏想起屋子里还没回应她的人,抿了抿唇,还是道:“没有,你快进来吧。” 她检查下来,王阿虎没什么问题,只是最近春种太劳累,给他开了一些固本养身的药便把人送回。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64节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青溪小村依旧宁静如桃源。远处天际残留的红紫色霞光淌在门外溪河上,泛着波光。 她从出生便在这里,十四年如一日,每每看到这样的暮色,倚在门前,还是不自觉看进去。 厨房忽然传来一阵乒铃乓啷的响声,她一惊,匆匆循声进去。 一推开门,便看到卫明站在台前,手中拎着一把菜刀,姿势生疏得让她心惊胆战。 钟薏现在更加肯定,他定是京中哪家的贵公子,一时不察落到这般田地,竟然连菜刀都没用过...... 她看着他蹙着长眉,像是正犹豫该往哪个方向落下,下一刻终于下定决心,狠狠一砍—— “诶!你在做什么!” 她心头一跳,几步凑上去,顾不得和他拉开距离,伸手夺过手里的刀。 他似乎还虚弱着,手中力气松垮,随她掰开自己的手。 “我看你许久不来,天色又这么晚,” 他声音平静,垂眸盯着她,“我还需要休息。” 钟薏闻言一噎,才反应过来是在抱怨她来晚了。 她摸了摸鼻尖,心虚道:“抱歉......有个病人突然来了,一时把你忘了。” 她被他眼神盯得有些发毛,忙卷起袖子,半截雪白手臂在房中仿佛在发光,她转身拢起案板上一片狼藉的菜:“你出去吧,我来就行。” 他目光移开。 钟薏说着,边上手推着他脊背,想把人推出去。手掌刚一碰上,触感紧实温热,她被烫到,又迅速收回手。 卫明出去,阿黄趁机溜进来和她讨食物。 算了算了,总归比大活人好。 * 钟薏很高兴,近日和卫明的关系一日比一日熟络起来。 他虽依旧寡言,可也不再那么抗拒她的接近,每次自己和他试探着搭话,他也会回应两句。 且意外的是,他和她见过的富家子弟秉性不同,随着身子慢慢恢复,便非要帮她做些什么。 “你什么都不会......在这里呆着做甚?” 钟薏对上他一如既往的眼神,颇感头疼。 他不回答,高大的身躯挡在她面前,平日宽敞的厨房有他在也显得局促了不少。 拗不过他,她索性让他上山帮忙捡柴砍柴,她带着他去了一回,他便熟门熟路,后院带回的木柴高高堆成了一座小山,她甚至疑心,就算他明日就走,剩下的这些烧半年也烧不完。 这一日,钟薏在医馆中打杂,忽闻街上一阵阵马蹄声急促,门外一队官兵匆匆而过。 两个病人在堂内等她抓药,目送人远去,顺嘴开始聊天。 “你听说没,太子好像......死啦!” 另一个人吓了一大跳:“兄台何出此言?” “最近你没瞧见,上面到处找他,说是他外出失踪,都找到我们这小地方来了。可我听说……分明找的是尸体!圣上龙体欠安......管不住他们,几个皇子斗得厉害......” “死了也正常,剩者为王啊。” “真是可惜了……我倒是觉得老四老五都不如老三,若是他赢了,肯定是个好皇帝……” 他们似乎意识到讨论话题的敏感,压下声音交头接耳。 钟薏把药材包起。 上京距离这里千万里,皇城更是远在天边,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与她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她系上结带,想到卫明也是京城来的。 就是不知他是哪家的公子,上京官位茫茫,像他这样的应该很多吧...... 她原本也不在意这些,可用晚膳时和他聊天,实在想不出别的话题,还是顺口跟他提了一嘴,感叹皇家水深。 卫昭放下碗,看她一眼:“你很关心这些?” 他语气浅淡,话里意味不明,钟薏愣住,低头拨弄碗里的饭米粒:“倒也不是......” 他突然开口: “你救我,想要什么?” 钟薏被他 问得猝不及防,手指一顿。 这个一模一样的问题他第一日便问过,当时她敷衍过去了,如今过了近一个月,他口中意味显然不是随便一问,像是非要得到答案不可。 她心中不安,总觉得他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对他有所企图,坐在椅子上,犹豫着没有开口。 他又耐着性子问了一遍:“若是我做得到的必不会推辞。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本该报答。” 他语气笃定。 她闻言知道自己不能再装作无欲无求,嚅嗫着唇,半晌还是出口:“我......我想让你帮我找我娘。” 多年藏在心里的执念就这样暴露在人前。 “她在我五岁时便离开了,我爹到死之前都还恨她,村里人也说她无情,但是我记得她对我有多好......” 在钟薏零散的记忆里,娘亲的手总是温柔地抚过她的脸颊,给她念书教她识字,给她讲各种故事,告诉她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她走了之后,爹待她极好,几乎把自己当成了半个娘一般把她拉扯大,可她看着别的孩子出门时被母亲牵着,下雨时有母亲关心,还是会羡慕不已。 “她走时跟我说她有自己的苦衷,所以我想找到她,我就想知道她如今过得好不好。” 娘已经走了快十年,钟薏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强人所难,不敢和他对上视线。 只盯着他靛蓝色的衣襟,脑中胡思乱想。 这件是她前几日去镇上买的,颜色衬得他很好看,可拿回来才发现尺寸小了些,袖口短了一截,包不住他手腕。她当时犹豫很久,还是咬牙买了,花了好大一笔银子...... 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木桌上白烛跳动燃烧的声音。 她被这种可怕的寂静折磨得心慌意乱,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如此求人,热气蔓延到脸颊。 最近他们相处融洽,她甚至把他当成朋友一样看待,可现在她亲手撕开了这层友好和谐的假象。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心思深沉?会不会以为救他回来只是为了利用他? 她是有私心,可是她也不是那般只图利益之人...... 她死死咬着唇,被脑中纷乱的猜想搅得快哭了出来,还是出口:“你若是......” 不愿的话就算了,她去寻别的法子,去托别人。 或者......她现在存了些银子,等钱攒够了,自己也能去找。只是天底下茫茫人海,她或许要找一辈子...... “好。” “......诶?”她骤然抬起头,看他。 第52章 回忆2谁要跟你做朋友 “我说,可以。” 他深幽幽的眸子盯着她,“你没有别的要求吗?” 钟薏慌忙摇头,生怕他反悔:“不不不......你能答应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她一扫方才的慌张不安,眼底亮得仿若盛满星光,往前挪了挪:“你从京中来......手底下定然有人吧?” “我娘说过她想去京城看看,说不定她现在就在那......” 她满心欢喜,自己果真没看错他! 她真的太高兴了,快十年的执念终于迎来一线希望,她开心得恨不得现在就出去大喊两声,或者在院子里跳一圈。 于是那个晚上她和他说了好多话。 从她小时候聊起,兴致勃勃地讲述自己随父行医的种种见闻,语调时而雀跃时而低落。 她又提到自己离开的娘,想到父母的那场争吵,心里难受得绞在一起,趴在桌上呜呜哭了出来。 太久没有倾诉,情绪就像开了闸的洪水倾斜而出,好在他一直听着,没有露出不耐,那目光安静得让人不自觉想要多说一些。 钟薏有些不好意思,抬眼对上他的视线:“抱歉,让你听了这么久废话......” 犹豫了一下,一股冲动让她脱口而出:“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他一顿,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问。 和她对视半刻,他眼眸微弯,才勾唇笑了:“好啊。” 这是钟薏第一次看他笑。 他本就生得极好,五官如今被晃荡的烛火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色,眉眼像是要化开一般。 她看得怔忪:“你长得可真好看啊......” 她说完才意识到这句话有些直白。 可他笑意更深,眼底晕开的漩涡仿佛能把人吸入一般。 钟薏看入神了,再一眨眼。 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躺在了床上。房中静悄悄的,夜色深沉,衣服都还好端端地穿着,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那句“你长得真好看”。 她真的这么说了吗! 啊啊啊! 可是!她也没说错吧! 仔细一想,她觉得这有什么,卫明肯定也愿意听别人夸他。 她每次被人夸漂亮都会高兴好一阵子呢! 一想到以后就有一个同住的朋友,未来还能帮她找她娘,她又快乐起来了。 日子一日日过去,在这个小村里,时间像是被拉长了一般,温吞流淌。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65节 她们关系越来越熟悉,有时她去采药也会把他拉上,两人一狗一起出现在山间林野。 一次偶然,她得知他的生辰,还特地给他庆祝了一番。虽然他面色不显,但她却觉得他也是高兴的,本来对她来说无比平凡的一天从这次开始便有了意义。 不过没过多久,她们就闹了矛盾。 事情是这样的。 卫明恢复得越来越好,包揽了家中的一切事务,甚至开始学着做饭。这点她颇为满意。 只是给他买了好几件衣服,尺寸总是不合适,不是大了就是小了。 钟薏想到他来了这么久,从未出过村子,她便提议带他去镇上看看。 他听完只用那双凤眸看着自己,眉头蹙起,抗拒意味明显。 她不好强求,可等到天气逐渐热起来,他那几身厚衣服实在穿不住了,她说什么都要带他去。 钟薏把他安置在济明医馆旁边的茶肆中,约定她结束便带他去买了几件夏衣。等她出来,他还是好端端坐在那里,像是半天都没动过位置。 她有些不好意思,请他吃了饭,去了成衣店。 店家见他,惊艳得连连称赞,说他气质出众,生得风华无双。钟薏听得心情大好,连带着多买了两件,心里隐隐有些得意,仿佛这些夸赞也带上了她几分似的。 出来时天色已暗下,夜市亮起点点灯火。 她往日一个人不敢呆到这么晚,怕走夜路总是早早回去。今日有他在,她便痛痛快快地逛了个够。 她们从街头逛到街尾,尽兴而归。 乘着月色回家,钟薏心情很好,两人在房门前分开。 在她看来,至少直到这里,一切都还是正常的。 她没想到的是,短短一夜过去,卫明对她的态度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昨日还与她并肩行走在夜市灯火中,漫不经心地帮她抱着东西,如今却连递个碗都避之不及,像是她身上带着毒似的。 她怔了怔,没说什么,以为是自己多心。 可整顿早膳下来,他目光冷淡,神色沉郁,没有多看她一眼。就算她笑着问他话,他也不是点头就是摇头,三句蹦不出一个字。 不过一夜时间,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钟薏被这份突如其来的冷淡弄得心里发闷,可她也有骨气,他不理,她也不愿去热脸贴冷屁股。 就这样过了一天,直到第二日晨起时,她终于忍不住了。 天还未亮,她睡眼惺忪地推开门,却看他已经在院中练剑,身影翻飞,搅开四周晨雾,快得几乎看不清动作。手上的木剑像是活了过来,每一下都裹挟着微微风声。 钟薏站在屋檐下看他,忍不住了,终于开口:“你到底怎么了?” 剑锋骤然一顿。 远处鸡鸣响起,他呼吸依旧平稳,低头拿衣袖擦去剑上沾的露水,声音平静:“我觉得,我们应该保持一些距离。” 钟薏怔住,皱眉看他:“为什么,我们不是朋友吗?” 她不懂,她们之间距离再正常不过,可以说相处得很好,为何他要突然如此? 动作停下后,薄雾重新弥漫,将他身影半掩在晨色中,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只看到眼尾微微挑起,冷冷笑开:“朋友?” 钟薏被他语气弄得莫名其妙,没有懂话里的意味,只觉得眼前人被雾气包裹着,陌生得有些阴沉,教人看不透。 她没有得罪他吧! 便是前天是让他等了久一点,可她也是没办法,是她师父突然让她抄药单诶,她还特地跟他解释了,也道歉赔罪了...... 她没在自己身上找到原因,心里存了气,知道是他自己的问题,也不再自讨没趣。 他看起来也找到了自己的事忙,整日神出鬼没。 于是两人就这样住在一个屋檐下,却好几天没讲一句话。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第七日。 那日她回家路上被人拉住,神色古怪地问卫明怎么回事。她才得知,他把一位前日来她家看诊的郎君打了,据说伤得不轻,村里人议论纷纷。 很不巧,挨打的人是村长的堂外甥,事情一闹,已经惊动了老村长。 她心头一紧,没想到他会惹出这种事,不敢耽搁,主动去找了村长。 他到底是个外人,无故出手伤人确实该被谴责,村长本就对他抱有戒心,说看在她的份上才没有把人赶走。若他以后还是如此,青溪便容不下他。 她保证不会再有下次,才匆匆回家。 屋里,柴火噼啪燃着,灶台上热气升腾。 她一进门,便见卫明蹲在灶前,神色淡淡地拨弄火堆,动作熟练,早已没有刚来时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她站了一会儿,终于主动打破两人之间的僵持:“你为什么打人?” 他顿了很久,才说:“那人来了两次。” 说完便把脸撇到一边,不想再解释。 钟薏看着他半明半暗的侧脸,怔了怔,也想到什么,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本来满腹气恼,可看他这样,气倒是散了大半,也不想再怪他,只小声叮嘱他日后不要这样。 他没有回应,而是转头过来看她。眼神冷淡,神色依旧寡淡得像是什么都不在乎,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可是……他是关心她吧?不管怎么说,他之所以动手,归根结底也是因为她。 这个念头让她心里有些微妙,说不上是什么情绪。 夜间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些事,想着想着,便困倦地闭上了眼,暗自决定明日主动找他说话,就当是和好了。 可没想到一觉睡醒,第二日还没等她开口,他竟然主动和她打招呼。 不仅主动,脸上还带了一抹罕见的笑意,让她怀疑自己是睡糊涂了还是这场持续许久的冷战不是真的存在过。 更诧异的是,他诚恳地对她道歉,说自己前些日子是“一时糊涂”,情绪不佳,言行难免失当。 他其实一直把她当作真心朋友,哪怕回京,也希望能与她保持书信往来。 他神色认真,语气真诚,叫她挑不出半点错处。 她信了,也高兴起来,忽略了他情绪转变如此之快的种种疑点。 毕竟她平日里社交不多,有这样一个整日陪在自己身边的人,自然是好的。 他们的日子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只是,比起先前,卫明如今待她却愈发亲近了。 他对她越来越好,照拂入微,很多曾经避之不及的举动,因为她们的关系,如今变得顺理成章。 她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相处,习惯了他说话时必须和她对视的专注,习惯了他的手指偶尔落在她的腕、肩头,习惯了他替她做许多原本她可以自己做的事,比如剥核桃、倒茶水,甚至当她衣领歪了,他都会亲手帮她整理,动作自然,温热指腹极快地擦过颈侧又收回,叫她来不及拒绝。 有时候,她望着他的脸,会忍不住生出一点疑问—— 这真的是那个说要保持距离的人吗? 可每当她撞上他的视线,那双眼睛里总是坦荡,让她也分不清自己的疑问为何而起。 久而久之,她便也不再多想。 然而,这样的日子终究没有持续多久。 那个夏夜,当溪边传来第一声蝉鸣时,卫明忽然对她说,他要走了。 钟薏猝不及防。 这几日他越来越忙,也不像从前一样一直跟着自己,她隐隐察觉到什么,可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 心中失落感涌现,但她很快压下去——他本就不属于这里,更何况......等他回去,便可以帮她查娘亲的踪迹了。 这么一想,方才的伤感一扫而空,她扬起笑,真心祝福他:“真好!你日后可要保护好自己......下一次可不一定会遇见我这么善良的人了。” 说完她还冲他眨了眨眼。 可笑意刚扬起一半,就僵在了唇边。 因为她看到他脸上的神色......实在有些可怕。 阴沉得快要滴水,黑瞳直勾勾盯着她,冷静到不是听到离别的伤感,而是在审视违背了他意愿的东西。 她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神色,一时间有些不安,往后缩了缩,不自然问了一句:“你怎么啦。” 像是被她的声音拉回,他恢复正常的神情:“有件事我忘了同你说。” “嗯?” “前几日我便派人去查了你母亲的踪迹。” 他语气轻描淡写,却让钟薏血液瞬间窜上头顶,心跳开始加快。 他看着她,像是在观察她反应,“她可是叫宛容?” 钟薏的指尖发凉,心脏开始疯狂跳动:“你……有她的消息了吗?” 对面的青年点头:“目前看来,她确实在上京,不过你若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不如亲自去见她一面。” 她眼前几乎有些眩晕。 已经分开将近十年的人,再次出现...... 虽说她一直想看她过得好不好,可真到了这一刻......除了激动,更多的还是害怕。 她咬着唇,半晌还是犹豫决定:“算了吧......你去帮我看一眼就行了。” 她不敢去接近。 她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女孩了,十年过去,什么都会变。若她有了新的家庭呢?若她的生活里已经没有自己的位置呢?她还能叫她母亲吗? 她怕自己真正见到她过得有多好,又无力承受。 他听到她的拒绝,神色不变,语气仿佛带着勾子,钻进她耳中:“她抛弃你必然有苦衷。若是能见到女儿,肯定也很高兴。 “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年,青溪离上京如此之远,你难道要一直遗憾下去吗?” 第53章 “那个男人是谁?”……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66节 闷了大半日的天湿沉沉的,终于落下雨来,噼里啪啦砸在檐下,潮气侵入屋中。 钟薏被巨大的响声吵醒,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躺在冰凉石砖上,浑身已经被寒意沁入,四肢僵硬。 她茫茫然坐起,雨声依旧敲击耳膜,不知今夕何夕。 脑中一幕幕飞快划过。 她想起来了。 她想起自己是如何信了他的鬼话,想起自己是如何选择抛下一切跟他去京城,如何被他的面目蒙蔽被他骗得团团转,又是如何被困在这殿中无处可去...... 如今重来一次,她依旧逃不过他掌心。 头还晕沉着,疼痛恐惧愤怒悔恨一齐席卷而来,她扶着墙站起身,眼前一切逐渐交错恍惚。 红叶当初并未说错,就是这里,所有的一切姑且算是她自己设计的。 来京的路上,她与他并肩坐在车里,他问她,“若是有一间自己的房子,阿漪想要什么样子的?” 她当时毫无防备,当真给他细细描述她的梦想—— 喜欢什么花,门扉是什么颜色,房前要有一片花圃,最好能种一棵桃树,花瓣飘落的 时候,一定美得像画中仙境。 竹子可以多一些,因为她看书上读书人都是听竹海涛涛声入眠......她还说,床榻要够大,这样她睡觉时才不会掉下去…… 她还记得他当时的眼神,带着耐心,和过去无数次一样专注听着,直到被别人打断。 来人毫不遮掩,隔着车厢壁唤他:“太子殿下。” 她这才知道,他根本不是什么家境殷实的公子,而是景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卫昭。 她愣愣对上他的视线。 “怎么了,阿漪?”他神色如常。 她早已告诉了他自己的闺名,把他当做最好的朋友,他当时还一脸迟疑问她,可不可以像她父亲一样叫她漪漪,她犹豫很久,还是让他只叫她“阿漪”。 他仍像这样称呼她,可她心底惊愕未散:“你不是说......‘家有几分薄产’?” 一身布衣遮不住他的矜贵气质,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发觉,上了马车之后他从未刻意掩饰,锋芒与强势已经摆在那里,是她自己没有察觉。 “这会影响我们的感情吗?”他不答,反而反问。 钟薏被他话堵住。 想了想,好像也......不影响? 她只是从未想过会和这样尊贵的人成为朋友,前一日她们还一起坐在她的小屋里面吃饭呢,这种落差实在太大。 她有些不高兴,不高兴什么自己也说不上来。 钟薏低下头压下那股不虞,几息后,才慢慢抬眼打量他: “那我要跟他们一样,叫你太子殿下吗?” 她歪头想了想,又自言自语般嘀咕,“好奇怪哦。你会不会对我自称‘孤’?” 她试探地看着他,语气仍带着点不确定,很快又找回了熟悉的相处方式,狡黠一笑,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能不能给我开开恩?”她双手合十,冲他笑嘻嘻地拜了两拜。 卫昭侧身避开,颔首:“可以。你也不需要给我行礼。” 她刚重新开心几秒钟,突然警惕起来:“那你刚刚问我是什么意思?不会是想报答我吧?” 他点头:“我会照你说的布置。” “别!” 她急声,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收敛语气,“我不需要你这样,你只需要......带我去找我娘。这就是最好的报答。” “我有手有脚,可以自己赚钱,不需要你为我安排这些。随便找一间房子安置我即可,等我看到她,我自己会回去,回去的路上,我还可以顺路去别的城转转,我连路线都准备好了。” 马车突然碾过一段坑洼路面,她猝不及防往前一倾,被卫昭伸手扶住。 沉沉的重量落在双肩和腰上,他答应:“好。” 钟薏松了口气。 到了京城,他当真只是借给她了一处小院,位置不错,四周十分幽静,考虑到她习医,还特地留了一间做药房。她很满意。 卫昭说她一个人太寂寞,又安排了个丫鬟陪她,名叫翠云。为人有些沉闷,很少讲话,但是笑起来特别可爱,她一次注意到后,便多了个逗她笑的乐趣。 过几日又来了几个人,每顿做一大堆可口饭菜。他说他来得时候没人伺候,不习惯,钟薏便随他去了,只是她一人在时从不要她们服侍。 卫昭告诉她要等几天。她满心期待,但也没有空守在院中,按着她看过的书,几乎把京城逛了个遍,甚至还在一家药铺找了份短工。她手脚利索,经验丰富,掌柜听她说只是做些时日,还是爽快将她留下。 他几乎每日都来看她,陪她吃饭,每次来时,乘的都是一辆毫不起眼的木马车。她虽然高兴他会来,但心里还是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你一个太子……不忙吗?” 他脸上难得露出几分伤感:“我真心把你当朋友,宫中寂寞,每日只能借此出来半刻......” 她立刻心软了,安慰他,还告诉他他每日来自己有多开心,把她画的画像拿出来。 “虽然有些丑,但是我好好画了!” 钟薏看他只是盯着,许久不说话,出声解释。 “这是我,这是你。你有点高,为了画面和谐,就委屈你矮了一点。” “这个呢?”他指着一个看不见脸的女人。 “这是我娘。” 他指着旁边一个长长的灰色方块:“这个呢?” 她神色一顿:“这是我爹......” 他指着旁边一团黄白的东西:“这个......” “这是阿黄!你不会这个都没看出来吧!” 他笑了,嘴边拉开一道弧度,可眼睛没有弯起。 她以为是因为她把他画得太丑,支支吾吾安慰:“我之后给你画更好看的......” 他收起假笑,认真看她:“我也可以给你画。我画技很好。” 日子逐渐稳定下来,她每日都会问他一遍有没有她娘的消息,可得到的答复都只有“再等等。” 这几日,他没有来,院子里空荡了许多。可她的生活依旧忙碌而满足,她高高兴兴地写了两封信,一封寄给李大娘,一封寄给师父,带着她的京中见闻。 她在药铺认识了一个公子,他第一次来时是因为喝多了酒,小厮急急进来问她买解酒药。 话还没说完,后面的人已经等不及了,从小厮身后走出来,脸色难受得皱成一团,马上就要流到地上,又被人扶住。 她看着这醉得连话都说不清的公子,无奈地给他现煎了解酒药,递到他手里,让他喝下去。 自那之后,他便每日都来,也不打扰旁人,只是安静地坐在药铺里,偶尔和她聊上几句,一连坐了三天。 第三天下午,她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去,他终于开口叫住她,说他们住在同一条街,无论如何都要送她回去。 钟薏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推辞无果,只能随着他一道。 他一路将她送到院门前,她客气地向他道谢,正要转身进门,远处忽然传来车轮滚动声。 她抬头一看,才发现那辆好几日未曾出现的木马车终于又来了。 两人俱是站着,看着那人从马车上缓步下来。卫昭来京之后依旧穿得极为简单,素到不符合他太子的身份。 她下意识转头仔细看了眼旁边的公子,他今日穿的是一身绿锦绣叶纹袍,颇为贵气,她却觉得远不如卫昭挺拔好看。 她不自觉展开笑,仰头看他走近,想开口问他怎么这几天没有来。 她不好意思说,但其实还是很想他的。 还没开口,手腕便被他一把攥住。 力道不算重,但她没有准备,被拽得脚下踉跄一步,又被他扣住后背。 卫昭的脸阴沉得骇人,凤眸冷冷扫过她身旁的人,什么都没说,不由分说将她扯进院内。 “卫昭?”她怔了一瞬,反应过来,挣了挣手腕,却被他握得更紧。 门扉在她身后狠狠砸上,门上的铜环发出一声沉闷颤响。 钟薏听到那位公子用力地拍门,问她有没有事。力道大得连靠在门上的她都感受到肩背撞击的余震。 卫昭没有理会外面的动静,只是盯着她。 虽然他现在的脸色有点可怕,但她已经习惯他这般的喜怒无常,每次自己又会调理好。 钟薏便放下心,侧着头想告诉门外的公子不必担忧,让他先回去。 可刚张嘴—— 一根手指蓦然探进她嘴里。 微凉的指腹抵在她的舌尖,带着他身上熏香的味道,干净而冷冽,不知是什么名贵的香料,又混着她更熟悉的、属于他本人的气息。 她微微瞪大眼,未出口的声音和他的指节一同哽在喉咙。 门外的敲门声已经渐渐微弱,公子开始质问马车上的车夫,可车夫理都不理,像是直接走了,因为钟薏又听见了车轮滚过青石板的声音。 而卫昭的手指在她嘴里搅动。 她心头腾起怒意,被他莫名其妙的行为冒犯到。 狠狠咬下去—— 却被他飞快伸手卡住下巴。 她想问他到底怎么了,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指尖压在她舌面上,脸色冷得可怕,半敛着眸子,居高临下地看她。 他用单臂跨过她的胸口,整个人逼得极近,用身体牢牢把她桎梏在门板上,她双手使力都无法撼动分毫。 一扇门之隔,脚步声低落远去。 沾在他手指上的牙齿被他一颗颗摸过,包括舌面,坚硬一寸寸碾过柔软湿腻,带来的触感让她脊椎发麻。 明明被堵住的是嘴,可是她好像无法呼吸一般,空气一丝丝塞进她的胸腔,唾液积攒在口中,马上就要落下。 “那个男人是谁?” ——跟你有什么干系?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67节 “为什么盯着他看?为什么对着他笑?” ——她什么时候盯着别人看了?她本来就爱笑啊! “为什么让他送你回来?” 怒气被彻底点燃,他堵着她嘴的样子分明根本没有准备让她回答。 她抬腿便朝他踢过去,他眼疾手快,腾出手压她的膝盖,仍旧没有松开塞在她嘴里的另一只手。 她没有犹豫,直接咬下。 腥咸的铁锈味瞬间在舌尖弥漫,浓烈得令人作呕。 他怎么不躲?钟薏没有料到他的反应。 她骤然松开齿尖,喘着气抬眸,对上他难以辨认的神色。 她清晰感觉到血缓缓从他的伤口渗出,顺着她的齿尖划过口腔,温热惊人。 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拿开。 钟薏忽然觉得脑子里面像是被谁塞了一团混乱的毛线,理不清头绪。 她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手指一点点拿出来。伤口很深,已经开始流血,鲜红浸满白皙指节,看上去触目惊心。 她把流进嘴里的血全部咽下,不再看他: “我娘......没有消息之前,你别来了吧。” 那次不欢而散后,他果真没有再来。 她等得焦急。焦急什么,当然是焦急娘亲的踪迹。 她这么对自己说。 可每次黄昏将至,橘红被青蓝覆盖,她都会忍不住望向院门。即便知道他不会来,仍旧克制不住地去听动静。 那个盛夏的夜晚潮闷,卫昭终于来了。 婢女听到动静,比她更快一步跑去开门,她还未睡着,坐起身。 她希望他带着消息来,又不希望。 所以她不想去迎。 门被缓缓推开,他自然而然踏进她房间。 钟薏没有闺房的概念,在青溪时,她的屋子便是狭窄的小房间,除了床和桌,别无他物,不分内外,卫昭在那里便经常进来。 到了这里,住得虽比从前宽敞许多,可她依旧不在意,房门始终未曾锁过。 外面的夜色深得快把人吞噬。 钟薏把灯点起,才看到他今日穿得额外正式,烛光下衣摆的暗纹泛着金光,像是刚从宫里某个宴会赶来。 他合上门,立在门前半刻,才慢慢走过来,坐在她床边。 浓烈的酒气袭来,让她眉头皱起。 他喝了酒。可若不是那股酒香,她几乎看不出来。 他的面色仍是惯常的冷淡,唇线抿直,眼神沉静得像是落雪。唯独耳尖泛着一点不合时宜的红。 “你娘,去了苏州。” 钟薏愣住:“不是说在上京吗?” “行踪有误。”他短短解释,“现在还不知道她在苏州哪里,做什么。” 她刚来上京,母亲怎么又去了苏州? 疑惑划过脑海,但理智告诉她,总归比毫无消息来得好。 于是她振奋精神:“那我就去苏州找她!” 她把心底那股莫名其妙的失落压下,对他咧开笑容,眉眼雀跃, “我早就想去苏州了,书上说那里生活富饶,走几步路就是小桥,四处都是好吃的铺子好看的风景......你帮我到这里我已经很感谢了,不过若是麻烦你派人......” 他蓦地凑上,含住她未出口的话。 第54章 不如趁现在,停留在恰好…… 第一个感觉是软。 他的手指是硬的,肩膀是硬的,身上的肌肉也是硬的,唯独唇是软的,软得不像话,像是一片白云轻轻贴在她的唇上。 心脏被这朵云攥紧,收拢,她连思考都停滞了一瞬。 他呼吸间喷出的气息滚烫得奇怪,夹杂着淡淡酒香,拂过她脸颊,空气中酝酿出几分醉意,让她只能呆呆地维持被他亲吻的姿势。 卫昭伸手,落在她腰间,使她贴近自己。 他头更低下,唇瓣张开,带着试探的意味—— 钟薏蓦然回神,推开他。 “卫昭!” 她以为他今日是想清楚了才来找她,可现在这般又算什么? 他没回答,也没有看她。 被她甩开的手收回,如玉的指节上前些日子她咬的痕迹还未消去,留下一道丑陋瘢痕,被碧玉指环半掩着,却依稀可见。 他微微低着头,光影映在他侧脸上,似乎醉得更厉害了。 钟薏心跳稍稍平稳了一些,她重新调整姿势,正对着他坐好。 她决心好好跟他说清楚。 “上次我咬了你,是我不对,我先给你道歉。 “但是,是你先莫名其妙冲我发脾气,还......把手指塞我嘴里,不然我也不会咬你。” 她手指扣着衾被,组织语言,“我这几天想了很多,还是想跟你把话说开。 “小时候我娘跟我说过一句话,我记到现在。她说,人的一生会遇见无数人,大部分都是相逢后成为彼此的过客。” 她真诚地看着他,露出笑,“但你不是。” 他终于抬眼看她。 “我很高兴可以遇见你,你对我来说,不只是个过客。 但我们的路终归是不同的,你是太子,你的人生是庙堂,是君临天下,你身边有无数人陪伴,而我......我只想一眼我娘,然后过回自由平静的日子。当然,有机会的话,我还想去看看人间山河。” 她不是一个有大抱负的人,连遇见他都是计划之外。 但也仅此而已。 “我们是不一样的人,能有这样一段相交的经历,我已经很满足了。你在青溪说的没错,我们现在作为朋友,距离确实有点超过。 今天……就当是你醉了,不清醒,我不计较。” 她深吸一口气,“卫昭,对我来说,我们现在的关系,已经是最好的关系了。” 卫昭听着,眼睛被火光映得仿佛铺上一层流光,看起来毫无威胁。 钟薏见他没有反驳,心底的紧绷放松了些,继续:“你忘了吗?你说过的,把我当做真心朋友。你以后真的成了皇帝,我会很为你骄傲的。” 一口气说完,她终于停下,试探问,“你怎么想的?” 空气静得像是一池深水,无波无澜,却让人喘不过气。 “阿漪,” 他终于开口。 声音慢得好像在咀嚼她的名字,“你想去苏州?” “......是。” 他点头,靠坐在床柱旁,垂眸转着指上的玉戒。 钟薏看他,察觉不到任何情绪起伏,没有她预想的生气或者不悦,似乎也是同意了她的这番话。 她悄悄松了口气,心里有些庆幸。 看来,她还是不够了解他。 她半开玩笑:“那太子殿下还愿意帮我吗?” 卫昭眼神投过来。 烛火在他瞳孔里跳跃,映出一抹摇曳的幽光,像是火焰燃烧在暗色湖面上。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唇边扯出一个几不可察的笑:“帮。” 他答应得太过于轻易,倒是让她愣怔了一瞬。 后来卫昭又在她房里坐了很久,阖着眼帘,等到蜡烛燃尽,她以为他要睡过去了,才骤然起身。 他踱步到门口,忽然回过身看她:“真的打算去苏州?” 钟薏不知道他为何又问一遍,还是毫不犹豫回答:“当然,我娘在那里,我一定要去看看。” 卫昭盯着她看了一瞬,像是在确认她语 气里的坚定。 片刻他收回视线,没有再问,转身离开。 属于卫昭的气息远去,钟薏终于安心躺在床上。 她以为自己会失眠,可意外地,她的心情还不错。 说通了积郁在心头的事情,她终于能彻底放松下来。 如果……忽略那股隐约的失落感的话。 她无法完全否认,自己对他并非没有一点动心。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68节 可他们终究是不合适的。 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比他低一等,也从未因他的身份而自惭形秽,可他们之间横亘的并不仅仅是出身,而是成长的轨迹。 差异是绝对的。就像两条偶然交汇的河流,纵有一刻的相拥奔涌,终究仍要分道扬镳,各自归于不同海洋。 时间久了必然因为观念不同而争吵,就像她的父母。起初可以被爱意忽视的裂隙最终会慢慢扩大,直至无法弥合。 既然如此,不如趁现在,停留在恰好的距离里,一个未来回想起来,还带着温柔美好的距离。 这样她也不会后悔。 她吐出口气,闭上眼翻了个身,把那点不必要的情绪连通失落一起抛开。 睡觉。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钟薏是被闷醒的。 这个夜晚热得有些奇怪,她睡梦中浑身发汗,耳畔传来远远的呼喊声。 她倏然睁眼。 眼前一片黑雾缭绕,空气中弥漫呛人的烟气,意识被烈火瞬间拉回现实。 着火了! 火光猝然映入眼帘,火舌已经顺着帘帐卷起,烧得噼啪作响,门窗外人声嘈杂,夹杂着急促的呼喊和混乱的脚步声。 接下来的记忆无比混乱,她只记得自己喉咙被烟呛得剧痛,肺部如灼烧般难受。强撑着想要朝门口挪去,然而脑子昏沉,每走一步都像是踏进了一场虚幻的梦境。 突然有个人影猛地冲了进来,焦急地唤她的名字。 翠云扑到她身边,拽着她的手,几乎是拼尽全力地将湿帕按在她的口鼻上,然后猛地将她往外拖。 烟雾缭绕,火焰的炙热扑面而来,灼得她脸颊生疼。 她被拖着踉跄地往前冲,视线模糊,耳畔是烈火吞噬木料的噼啪声,身后是轰然倒塌的巨响。 直到她终于跌倒在院中的石板上,喉咙里带着撕裂般的刺痛,四周的空气骤然一凉。 她还活着。 她艰难地喘息着,抬头看去,院中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夜色。 四处都是人影忙碌的脚步,混乱的喊声交织成一片,然而她的耳朵却像是被灼烧过一般,嗡嗡作响。 她转头,想对翠云道谢。 却见翠云和她一样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出来,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可翠云笑着笑着,声音却越来越哑。 钟薏的心猛然一紧。 “翠云?”她慌忙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后知后觉方才她把唯一的帕子捂在了自己脸上,“你嗓子……” 翠云愣了一下,轻轻摇头,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砾碾过:“奴婢没事,只是被呛着了,休息一下便能缓过来。” 愧疚如潮水般涌上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若不是为了救她,翠云怎么会这样。是她睡得太沉,险些错失了逃跑的机会。 “你别说话了。”钟薏牵住她冰凉的手,远处传来急促马蹄声,在嘈杂环境中格外清晰。 下一瞬,一道颀长身影越过混乱人群。 卫昭大步走来,火光映在他墨色的衣袍上,眉眼被阴影笼罩,映得神色阴沉。 他步伐极快,径直走到她面前,抬手便将她从地上拉起,动作强硬得不容拒绝。 外衫被覆到她身上,带着淡淡的冷香,与空气里焦灼的烟味格格不入。 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牢牢裹进他怀里。 他的手臂收得极紧,几乎要将她整个揉进他的怀抱里。 她挣了挣,却完全挣不开。 “卫昭……” 她刚开口,便听见他低沉的嗓音,语调比往日更冷:“别动。” 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绷紧,指尖收拢。 两人一同站在火场外,看着这座曾供她栖身的小院被大火吞噬,直至轰然倒塌,化作焦黑的断垣残壁。 钟薏侧眸看他:“我没事......” 她抬头想安慰他,对上他沉沉的目光,眼底晦暗不明,像是许多情绪纠缠在一起,最终被生生压抑下去。 半晌,他终于眉眼缓和了一些,却并未说话,只是垂眸将她一把抱起,转身走向马车。 “阿漪,你今日受惊了,先随我回东宫歇息。” 他低声,“这场火,不是意外。” 钟薏闻言瞳孔骤缩,忽然想起那日医馆里听到的流言,一股寒意自背脊缓缓爬上来。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他继续道:“此地不宜久留。 “你先去东宫住几日,等我把事情处理好,再送你去苏州。” 钟薏愣了愣,望着他,心中顿生迟疑。 她可以去别的地方的,甚至可以随便找一间客栈,为什么非要去东宫? 卫昭淡淡解释:“旁人大抵认为我和你关系不清白,因此连累了你。” 他的语气极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你现在不能单独出现在上京,东宫是我的地方,不会有危险。” 他目光沉静,等她回答。 钟薏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是,还是点了点头:“……好。” 进了东宫,她才知道他早已经把这地方准备好,按照她曾经说过的分毫不差。 院中还种了一颗巨大的醉芙蓉,层层叠叠的花瓣在夜色下微微晃动,和书上一模一样。 这是她曾经在青溪和他说过的西域神花,极难寻得。 可现在,这花就开在东宫,开在她的院前。 说没有喜悦那是假的。 清和院就在他寝殿旁边,他们相处的机会增多,但卫昭应该把她那日的话听进去了,每次来时都保持在一个合适的交际距离,难免的身体接触也不参杂一丝暧昧。 不远不近,不深不浅,像是留给她喘息的余地。 她仰头望着那片花海,轻轻闭眼,对自己低声说—— 老天爷,就让我留下最后一段美好时光吧。 周围的花木疯狂生长又凋谢,醉芙蓉被连根拔起,大雨冲刷留下的空洞,溅起满地泥土。 钟薏站在原地,黑洞在花团锦簇的院中显得格格不入。 整个院落被阴雨笼罩,雨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浸透了衣衫,带来入骨凉意,她立在院中,仿若幽魂。 小月寻来时,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给她撑伞:“娘娘,我们得走了。” 由于突如其来的雨,东宫的清理只能暂停,宫女们在正门前集合。 梨花看着那两个姐妹相携从门内跨出。竹伞下,那个大痦子女孩被雨水浇透,像是刚从河里捞上来一般,一身狼狈。 她清了清嗓子,为了表示对兜里银钱的尊重,还是问了一句:“东西找到了吧?” 矮个子的姐姐难得犹豫起来,看向妹妹。 雨水簌簌而落,妹妹没有看她,她不确定道:“应该是......找到了。” * 外面雨下得越发密,廊檐下的八角宫灯被吹得摇晃,火芯子一明一灭。 红叶小心翼翼踏进殿中。 她垫着步子,用气声指挥几个婢女把殿内的窗全部关上,又点起灯,驱散了满室的湿沉。 “红叶。帮我备水,我想洗个澡。” 帐内传来钟薏的声音,像是刚醒,红叶脚步一顿。 “娘娘,您不是不舒服吗,怎么这个时候洗澡......” 半晌,里面传来她略显低哑的嗓音:“快去。” 这几天娘娘对她不冷不热的,红叶不敢再多问,忙让下面人备水抬进去,屏风后很快传来水声。 她犹豫一下,还是凑近些,看着那道朦胧的窈窕身影,“娘娘,需不需要奴婢服侍您?” 第55章 “你今夜帮我解了药,我…… “不用!” 里面人声音大了一些,又柔下去,“今天太闷了,睡醒出了一身汗。” 内殿的窗还未关完全,沾水的脚印沾水的脚印蜿蜒至浴桶边,匆忙凌乱。 钟薏靠在桶中,温水将她身体包裹,绷紧的神经现在才放松些许。 她被小月从那扇窗户送回,时间仓促,刚换好衣服宫女们便进来点灯。她躲在帘帐后面,发梢还在滴水,湿漉漉地贴在脖颈上,冰得她忍 不住打了个寒颤。 只能借着洗澡来掩饰一切。 暴雨声不停,密密麻麻地敲着窗棂,不知道卫昭今夜何时会来。 只是稍微泡了半刻,洗去疲惫和尘埃,钟薏便匆匆起身裹了衣衫,跪在地上清理地面上凌乱的水渍与脚印。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69节 每擦拭一下,心跳都加快一分。 脑中过往的记忆重新席卷而来。 外面风声骤起,她想着事情,也没听到狂乱雨中夹杂的门扉开合声和脚步声。 那夜大火过去,她便在清和院住了下来。 卫昭以担心她的安全为由,让她暂时不要出宫。每日婢女们变着花样陪她玩,今日双陆,明日投壶,后日锤丸,生怕她会无聊。 她原以为,他既然是太子,应该是受尽宠爱的。 从她先前住的小院来看,膳食丰盛,用品精致,光是每日送来的点心种类都要比她在家乡见过的还多,怎么看都是锦衣玉食的生活。 可事实看来并非如此,东宫所有陈设简单,甚至有些地方空荡得不像是太子寝宫,宫人们穿着素净。 只是清和院是个例外。 婢女说他自从被歹人陷害回来,行事愈发低调,就连衣着都比从前简朴许多。 她看着这座冷清的东宫,才意识到,做太子并不意味着风光无两。 清和院就在他寝居旁边,有时甚至直到深夜,旁边的院子灯才会亮起,丛丛烛火映在窗纸上,她睁着眼睛看着,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入眠。 有一次卫昭来看她,话才说了几句,靠着榻竟直接睡着了。 她坐在一旁,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和眉间倦色,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拿一旁的外衫,想给他盖上。 可手才刚伸过去,便被人一把拦住。 卫昭的眉头紧皱,掌心覆在她手腕上,力道不大,只喉间低低溢出一声:“……母妃。” 剑眉蹙起,神情在睡梦中竟透着孩童般的惶惑无依。 钟薏怔住,任由他拉着。 她突然发现她们并非完全不同,她从小失去母亲,在泥泞中跌跌撞撞地成长,曾在梦里追逐那个温柔的背影,终究无法触及。 而他,连在梦中都在呼唤一个再也回不去的名字。 翠云依旧陪在她身边,只是嗓子坏了。 宫里请来的御医说,至少要几个月的时间才能恢复,可她翻遍医书,发现这不过是最温和的说法。按照翠云如今的状况,她能再开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大火里朝她奔来的身影还历历在目,钟薏无比愧疚,问她她能给她做什么,翠云只摇了摇头,给她打手势:希望你高兴。 她当时一听鼻尖就泛起酸意,眼泪倏然落了下来。 她去不了医馆,翠云就成了她唯一的病人。 她每日研制各类药方,自己尝过后才敢让她服下,一遍遍地告诉她:“总有一天,你会好起来的。” 她郑重地承诺,等她离开这里,一定会去找擅长医治嗓疾的名医,一定能治好她。 翠云依旧无法开口,可她的手语已经打得很熟练了。她抬起手,慢慢比出两个字: “谢谢。” 钟薏盯着她的手,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 她不需要说,她会做。 这场火是四皇子卫恒授意,当日夜里卫昭宫宴结束后出宫,卫恒以为钟薏是他偷养在外面的女人,准备过夜,于是早布置好了陷阱,还放了迷香。 没料到卫昭半夜离开,只有钟薏一个人睡梦中被困火场。 “是我不好,连累了你。”卫昭语气颇为自责。 秋意渐浓,夜里已经有些冷瑟意味。他陪她用完晚膳后,才跟她说了这件事。 那时候的钟薏天真以为他隔这么久才告诉她,定是遇到了不小的阻碍。 她没有责怪他,凶手明明是别人。她早已知道他的困境,又怎会因为过去的事迁怒于他? 她想到翠云至今未曾恢复的嗓子,心里对那个恶毒的四皇子恨得咬牙切齿。 可她能做什么呢? 她闷闷地开口:“这种人,不会有好下场的,一定会是你的手下败将。” 怒气直冲头顶,她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烫。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几分:“既然查清……那我便走了罢。” 这段日子已经足够回忆,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做,不该再耽搁。 出来得匆忙,又比预期时间更久,也不知阿黄在李大娘家怎么样。 钟薏思绪飘远,心里泛起担忧,忍不住轻吐一口气。 卫昭神色淡淡,伸手倒了一盏茶水慢慢饮着,难得没有接话。 钟薏瞧着他这副模样,心里隐约生出几分异样,但也没细想,继续道: “这段时间承蒙照顾,我很感激你。但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东西都收拾好了,有了我娘的消息后,还要麻烦你送我去西城门,那里有城禁,我一个人怕是走不过。” 她想到什么,突然蹬蹬几步跑去书房,兴冲冲拿出自己的地图,展开在他面前。 “你看,我都计划好了——” 她凑近他身侧,手指在图上指点,神采飞扬地讲自己的行程: “跨过赓狄山,有一座太池,听说那里有个神医,我去拜访他,问问翠云的嗓子能不能治好,你们且安心等我传信;等治好了她,再一路往西,这段路陡峭,我准备租一辆马车……” 她沉浸在自己的计划里,眉飞色舞。 她已经想好了每一个细节,甚至连沿途的客栈、路线都仔细规划过。 卫昭听着,等她说得口干舌燥时,才慢条斯理地替她也倒了一盏茶,推到她手边。 钟薏端起一饮而尽,润了润嗓子:“说实话,最近真的有点闷,总是待在这里,虽然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她说到一半,忽然察觉到他有些安静得反常,转头看他。 他的侧脸轮廓分明,下颌清晰,薄唇还残留着一丝方才饮茶的湿润光泽。可眼神一直落在图上,没有回应她的目光。 她本以为卫昭会像往常一样回应她,问她一句“什么时候走?”或者“打算去苏州呆多久?” 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垂着眼,手指摩挲着杯沿。 “卫昭?” 她等了一会儿,伸手在他面前晃一下,他依旧毫无反应。 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她早已习惯了他克制隐忍的模样,以至于此刻的沉默并未让她生出任何戒心。 她凑近了一些,眉眼带笑,试图看清他的神色。 “你怎么啦?”她歪了歪头,轻声调侃,“你也想去吗?” 四目相对,他眼睫颤动,目光从图上移开,对上她圆媚的眼。 卫昭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 他反常地笑了,极少见地叫了她全名,眼中暗潮汹涌。 “钟薏。” “嗯?” “你救我,不过是为了找你娘,是也不是?” 她的笑意一瞬间僵住。 还没来得及解释,他紧逼: “若我当日不是一身华服,你怕是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更别说救了我,对吧?” 他语气平静,连愠怒都没有,可她偏偏从中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前兆。 “怎么会!你怎么......怎么这样说......” 钟薏明显慌张起来,一股怪异的焦躁窜至全身。 被他猝不及防点破心底的隐秘,她的动机、她的犹豫、她的愧疚,全都暴露在空气里,赤裸裸地摊开在他的目光之下。 她不愿承认,但她清楚自己最初救他时,的确存了一丝私心。 那日山洞幽暗,透进微光,勉强照亮了他模糊的轮廓,那双眼睛是亮的,衣袍上的金丝绣线也是亮的。 可她已经……已经尽力去弥补了…… 她无数次反问过自己,如果卫昭只是一个普通人,她还会不会救? 答案一直是肯定的。 但无法否认的是,正是察觉到他身份不同,才让她 坚定选择,把一个陌生男人带回家。 卫昭唇角倏然绷直,眸底勾起了深藏的深郁,像是不屑于再在她面前掩饰。 下一瞬,他骤然靠近,鼻尖几乎要相碰,呼吸交缠相闻:“你心虚了?” 她呼吸一滞,下意识向后仰了一步。 卫昭停在原地,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语调漫不经心:“不过是说了实话罢了。” 他这一动,整个人的影子投下,挡住了半室的明亮。 钟薏自认身量不矮,可在他面前仍显得娇小,在阴影下生出一丝难以言明的压迫感。 悠悠声音清晰灌入耳中,“我纵使再有权势,也不是万能的。找一个失踪十年的人,哪有那么容易?” 钟薏仰头盯着他,眼里满是不解,心头的不安终于开始发酵。 他明明——他当初明明答应得那么轻易,怎么现在忽然改口了? 他垂下头,眸色深幽,像一潭望不到底的死水:“阿漪,还想让我帮你吗?” 她蓦然警觉,又后退半步。 “你……你有什么要求?” 卫昭眼神紧贴着她面上,步步逼近。钟薏无意识再退,直到后背猛然撞上屏风,撞得摆件微微晃动,退无可退。 他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靴尖直抵住她的,才低声:“我中药了。”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70节 “?” 她脸色一变,伸手扣住他的手腕,体温比寻常高得不正常,脉象浮躁,血脉滚烫流窜,指尖还能感受到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意。 不像是普通的发热或气血浮动,反倒更像是…… 她压下心头的惊愕,放开手:“谁下的?那个卫恒?” 卫昭不回答,反手一翻,握住她垂放在腿侧的指尖。 热度慢慢烧上,她本能地想挣脱,却被收紧,直到整只手被他牢牢包裹在掌心:“你没有觉得不对劲吗?” 他声音含哑,“比如......身上。” 钟薏一愣,霎时生出不妙预感。 她原以为是两个人靠近体温叠加,经他一提醒,方才就一直存在的焦躁此刻好像被点燃了一般,带着火气,一路汇聚到小腹,形成一团燎人的灼热。 她呼吸急促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卫昭偏头,眸色沉沉:“酡梦散,只有交合可解。” 钟薏脑子一嗡。 她瞬间反应过来,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甩开他的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你给我下药?!” 她气得胸口急剧起伏,脸颊甚至因为怒气泛起潮红。 “是啊。”没有半分犹豫。 钟薏睁大眼,被他理所当然的语气怔愣了半秒:“你疯了吧?我救了你,你居然这样对我?” “救?”他慢慢地抬起眼,“可我不想被救。” 她心跳如擂,猛地转身就要冲出去,去找解药。再不济她自己也能配一些缓解的药物。 可步子才刚踏出去,被卫昭一把握住肩膀,扣回屏风上。 “你总是急着离开,阿漪。”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那么好,今夜你帮我解了药,我便放你走。” “我会亲自送你去苏州——如果你娘还不在……”他侧头贴近她的耳畔,声音低得像是呢喃,“不管她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把她挖出来,送到你面前。” 第56章 卫昭视角回忆我讨厌你。 若说卫昭这辈子做过最不后悔的两件事,一是十一岁那年在冷宫放的那把火,一把烧死了他的疯子母亲和平日欺辱过他的人;二是将钟薏从青溪骗到上京,用尽手段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他从开始就知道,她救他的目的不纯。 他第一日醒来,看到她心虚的躲闪目光,便猜测她是不是卫恒的人。 可观察下来,她根本不像个调教过的棋子。 她试探他的方式拙劣至极,总是找借口凑到他面前,殷勤地照顾他,想尽办法和他搭话,只差把“有求于你”四个字写在额头上。 医术普通,性子也蠢笨得要命,每日呲着笑脸,和谁都能搭上话,连外面的流浪狗都能进来对她摇尾乞怜。 每日绕着他转,操心他的一日三餐,对他笑得胜过外面开的桃花瓣,连他的伤口愈合都要比她自己摔了一跤更紧张。 不是外面的人,那便是有利可图。 她想要什么?图财,还是图色? 那只狗跟她一样烦人,动不动就蹲在床边盯着他。 滚。 你又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他应该警惕的,可却意外地烦躁。 他花了几日才想通,既然她有求于他,那就各取所需。 她要钱,他给。 她要权,他也给。 可如果,她想要的是他呢? 那他就杀了她。 卫昭靠在床上,这样冷静地想着。 然后他开始等她主动开口。 若她敢狮子大开口,他就亲手捏碎她的妄念。 可她竟然迟迟没有提要求,给他调药,照顾他,絮絮叨叨地念着医书上写的药理,叮嘱他不能碰水,不能吃腥,像是一只喋喋不休的麻雀。 连伤口愈合的速度,她都比自己更上心。 直到一日他感染发烧,梦境沉浮之间,一股陌生的香气靠近,常年的敏锐让他迅速做出反应,本能桎梏住那只微凉的手。 ——她竟然大半夜又来看他。 她这样......若是说只图财,未免做得太过了吧? 他不觉得自己反应夸张,经年累月的刺杀经历让他保持敏锐反应,力道难免有些重。 可她反应极大,脸色骤然冷下来,挣不开便狠狠瞪他,像只炸毛的小兽。 他很少向人道歉,甚至连弑母那日都没有愧疚半分,可是她生气了,他便忍不住想要哄一哄。 她没有接受,冷着脸走了。 卫昭十八年来的人生里难得有些慌乱,可是他自认没做错什么,旁人若是这般莫名来床边碰他,早就死了。 他懒得管了,告诉自己,一个陌生人生气与他何干? 他的目的只是疗伤,等养好身体,便会离开。 只是,第二日她又用那种活力四射的语气和他打招呼,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怔了一瞬,鬼使神差地应了她一句。 ……也许,维持和谐关系,也有助于他养伤。 于是,他等她回来,又给她道了歉。 他当时想的是,若是她不接受,那他就当她是空气,反正这种拉下面子的事情他只再做一次。 还好,她没辜负他的期望,原谅了他,还笑着说自己不记仇。 他看着她的脸,有点想笑。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连真情假意都分不出来? 这么虚伪的道歉,她竟然真的接受了? 心情莫名变好。 卫昭觉得她就是山中的狐狸转世,媚眼睛,翘鼻子,嘴角总带着笑,试探他时还藏不住自己尾巴。 说什么自己不需要那些身外之物。 他眯起眼,盯着她看了很久,盯着她叽叽喳喳在他身边讲村里发生的新鲜事。 她有点不自在地偏开头,低声嘀咕:“你看什么?” 她嘴角的弧度未变,可耳根却悄悄红了。 原来如此。 他目光暗了暗,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低头饮茶。 连吃带拿。不但想要钱,还要他?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身份,怎么敢来高攀他。 那天晚上,他梦到她。 茫茫雾气里,她把那双如雪般白皙的手腕露出来,眼里泪光点点,娇气地跟他控诉:“卫昭,你力气怎么这么大?我好疼好疼啊……” 白日里那双手出现在厨房的灶台上,格格不入,此时拽着他的衣袖,被他握出的指印已经泛青,在纤细的手腕上显得无比可怜。 他听着她的哭诉,燥意涌现全身。 若是能安慰她,那他再道个歉也没关系吧? 没想到她气鼓鼓的:“我不需要你道歉!” 卫昭一愣:“ 那你想要什么?” 他嗓子有些哑,若是她要别的.....他可能拿不出来。 她骤然凑近他,那股缠人的香气铺天盖地地覆上来,近得他能清晰看到眼睫上挂着的几颗泪珠。 她眸光含水,平日本就甜腻的嗓音变得媚人:“我要......” 他屏息等着,可就在她即将说出口的瞬间—— 他醒了。 他一定要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 卫昭下定决心,接近她。 只是她每日都过得很忙,操心自己和狗的事不算,还要来管他,小小一个身影转得和陀螺一般,一刻都不停歇。 他看不下去,身子一养好便屈尊帮她干活。 她效率实在太差。 观察了快一个月,她终于露出狐狸尾巴。 吃饭时和他笑盈盈地说宫中的事,他以为她又要开始试探了,没想到不过感叹了两句,又转移到别的话题,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他沉默着看她,耐心耗尽,直接挑明了她的心思。 他清楚记得,她当时睫毛眨动得飞快,头快要埋进碗里,连坐姿都变得僵硬,屁股像是要着火一样坐立不安。 真是拙劣。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71节 可他不急,他等着她开口。 无论她想要什么,他都能满足她。 钱?权?地位?他不缺这些。 她救了他一命,他甚至可以大方一些,就算她狮子大开口——他可以给她万千财宝,取之不尽的身外之物。 若是要他身边的一席之位,离开这种破旧的地方,等她再讨好他几分,也不是不可以。 外人看来他不够受宠,连东宫都格外寒酸,可那又如何?他攒了很多很多钱,多到可以为她造一座金屋,让她枕着黄金入眠,脚踏珍珠玉石。 可没想到,她只说要她母亲。 所以......她费尽心机讨好他一个月,不是图钱不是图色,只是想让他找一个生死未卜的女人? 她说完后,还不敢看他,仿佛心虚了一般,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那一瞬间,卫昭生出了一种荒谬的可笑感。 他原以为自己早已看透她,她没有真心,救他别有目的,接近他,不过是为了有所图谋。 他本该对此嗤之以鼻,早就知道她会向他提要求,已经提前拟好了应对的筹码。 可为什么当她开口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可笑,甚至可恶?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意涌出,他盯着她,桌下的手指收紧,指甲死死扣入掌心。 他努力保持仪态,试图维持一贯的平静和冷淡。 可那一瞬间,他几乎想一巴掌拍碎面前把他们隔开的桌案,掐着她的下颌让她看着他,问她为什么不求别的。 沉默太久,以至于她怯生生地抬头看他时,眸底带着水光。 他强迫自己扯出一丝不咸不淡的笑意。 答应了她。 她以为他愿意听她那些鸡毛蒜皮的破事,于是越发高兴,叽叽咕咕地讲了半夜。 声音像雨滴敲打着屋檐,没完没了,他被迫坐在那里,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她的童年,她的家人,甚至连家里的狗是怎么捡到的都要拿出来细说一遍。 大概是熬得不清醒了,说要和他做朋友,还说他......好看?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心底生出诡异的快意。 可转瞬又觉得她真的很烦。 烦得让人心痒,烦得让人想要把她揉碎吞入腹中。 她究竟知不知道,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让他失控? 她不知道,她根本不知道。 她说喜欢他的脸,喜欢他的眉眼,甚至连他的手都要偷偷瞥上几眼。 她在夸奖他,可那又如何? 她只是动动嘴皮子,他却要因此彻夜难眠。 他更生气了,一把把她劈晕,这样就看不到那张让他心烦意乱的脸。 等他的人来,他会甩下一万两黄金,让她只能看着他背影高傲离去,等她后悔时,再苦苦求他把自己带走。 她太会掩饰,就算点明了有求于他,每日还是对他花言巧语,甚至给他庆生。 天知道他已经多少年没有过过自己的生辰了。 他的出生被断言不详,自小无人问津,后来他离开冷宫,生辰也改了,真正的那一日,或许只有他自己还记得。 那日她问他,他像是中邪了,鬼使神差地把真实的生辰说出口,不出所料地在她脸上看到喜悦:“太好了!” 钟薏摆着手指头算,“那不就是......四日之后!” 她笑眯眯地拍他的肩膀,理所当然地承诺:“我会给你好好庆祝的!” 那日他过得确实很难忘。 她好像比他这个正主还高兴一般,拿了她爹埋在院子里的酒,非要和他喝,两杯下肚,自己就先睡了过去,最后还麻烦他把她抱回房里。 她窝在他怀里,身体软软的,像是一朵随时会飘走的云,轻飘飘地压在他身上,却又像是生了钩子,用力扯着他一点点地往下坠。 他每日练剑都能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神,和那只狗一样,一齐看着他。 他很得意。 若是她这么爱他的脸,给她多看一些也无妨。 毕竟,在她的目光里,他会兴奋得发抖,甚至……开始逐渐享受那种微妙的快感。 他享受她这样看他。 他享受她目光追随着他的样子,享受她不加掩饰地夸他好看,享受她主动靠近他时,带着一点点不自知的讨好。 青溪的生活过得平静,算是生命中难得一段平静时光。 他可以确定,若时光回溯,钟薏会对什么最好奇,必然是他为什么突然跟她发脾气。 他在茶肆等她,不料听见两个青年在大肆讨论狎妓之事,言语轻佻,用词极为大胆,明明与他无关,他却坐在那里,清晰地听完了全部。 本来如风过耳,可那夜,他又梦到了她。 这次她趴在他床侧,占去床榻的小小一角,眼睛弯弯的:“卫昭......我今日好开心......” 平日甜腻的嗓音此时掺了蜜,他心跳声轰鸣,目光落在她白色绢衣下隐隐约约的轮廓。 她捧着自己的脸蛋,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脖颈仰着,眼角眉梢都带着媚意。 “你今日.....听见他们说话,想到了谁?” ——想到了谁? 那个跳着叫着笑着的身影窜进脑海。 他呼吸滞住。 她笑得更甜,歪着脑袋凑近,柔软的手轻轻触上他的侧脸,指尖轻扫,像是挑弄,又像是刻意的引诱。 “你是不是喜欢我?嗯?”尾音痒得人发狂。 他喉咙干哑,说不出否认的话。 她怎么能这般理所当然地缠着他,让他习惯她的存在,又在他戒备放松的时候,悄悄钻进他的梦里? 她歪着脑袋,得寸进尺地钻进他怀中,让他把她揽住,柔软、温暖,带着让人眩晕的香气。 嘴唇红润得像是吸食人精气的妖鬼一般,对着他嘟起:“我知道你喜欢我,来亲亲我吧......” 他伸出手,覆在那抹润红之上,用力,直到她眼眶泛红, 带上泪花。 他把从那些粗鄙之人口中学到的词汇,统统压在她身上。 卫昭睁开眼,胸膛起伏,掌心仍残留着梦里她的温度。 他绝望发现,即使是在梦里,他也没有否认喜欢上了她。 他不由自主关心她,关心月信她回家的时间,关心她吃的好不好甚至开始学习做饭。 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也会被这些情爱之事缠身,直到这场梦。 但不行。 他还有未竟的事业,他还要把那些践踏过他的人统统踩在脚下,他不能喜欢任何人——尤其是她。 卫昭立刻决定,要拉开距离。 可她呢? 她只难过了两天,便真的不再理他了。 也不再看他,也不再冲他露出那种可怜又勾人的眼神,像是终于清醒,终于把他当成了陌生人。 且这副冷漠的模样,偏偏只做给他看。 她对别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大方,对那些故意装病的男人也笑脸相迎。 只有他。 梦见她靠近他、亲吻他,低声喊他名字。他在梦中紧紧抱着她,怕她一转身就不见了。 他醒来时还是那间茅屋,满手冰凉。 他跪地求她,梦中吻她,全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妄念。 她总能抽身而退,干净利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意识到,就算他现在马上离开,也不会让她有任何起伏。 她会如常生活、微笑、如常把他彻底忘掉,甚至和别的男人共享一生。 他不可能接受。 他冷冷看着那张不属于自己的笑脸,心头郁气一寸寸漫上来,像火在烧。 他不是那么鲁莽、只会靠武力的莽夫。 可他最后还是出手,把那人狠狠打了一通,拳头落下的瞬间,才勉强压住胸腔那股无法言说的疼。 他故意没有遮掩。 他想看她来找他,想看她皱眉、低声和他说话。哪怕是责备他。 那也代表,她在意自己。 果不其然,她主动来了。 一脸认真地坐在他面前,像在谈判,又像在教训人,认真得叫人想发笑。 跟他解释她为什么不拒绝这些人,让他去给人道歉,以后不要这样。 她就坐在旁边的木凳上,小小的一团,抱着膝盖,语气严肃又认真。 她说:“以后不要这样了。” 他盯着她唇瓣一张一合。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72节 她还说:“他的哥哥还帮过你呢......那日就是他背你下山的......” 他忽而想,她的嘴巴果然还是适合拿来做别的事。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干净,像是真的觉得他该去听她的话。 ——可他凭什么听? 她真是太自以为是了。 她以为自己来讲道理,他就会改? 她以为他们之间还能回到“讲道理”的关系? 她越是想掌控局面,他就越想反过来,把她按进怀里、锁住她的手腕、捂住她的嘴巴,让她哭着喊着叫他名字也别想走。 她凭什么? 她凭什么带着目的接近他? 她凭什么笑着对别人? 凭什么眼里没有他,凭什么心里不止他一个人? 凭什么从头到尾,都把对他的一点好意藏得那样体面又高高在上? 她到底是拿他当什么?一只对她有利可图可以施舍怜悯的狗吗? 我讨厌你。钟薏。 讨厌你装作无辜,讨厌你离我那么远,讨厌你自以为是对所有人的善心,却唯独不给我一个眼神。 你假装关心我,为什么不能永远装下去? ——是我不争气。 他认输。 心脏在她靠近的那一刻,已经不由他控制,自己疯了一样地跳动。 他认命。 既然他控制不住心跳,那就控制她。 让她永远都只能这样看着他,让她的目光里永远只有他。 第57章 解药“你当真如此天真,觉得我会放过…… “……不管她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把她挖出来,送到你面前。” 他语气里的深意让她不由战栗,后背发凉。 眼前的人背着光,深黑的眼眸发亮,带着心惊的疯狂,陌生得像是变了一个人。 “卫昭......你别这样......”她呼吸紊乱,忍住难过和紧张,声音软下来低声求他, “我们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这样......我不求你帮我找人了,现在放了我,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不好?” 空气静得诡异,她甚至可以听到自己血液急速流窜的声音。 药效正在发作,如同有成千上万根羽毛同时在身体里搔弄。 全身开始滚烫,烧得她发软,脚下一阵虚浮,若非他按着她的胳膊,她怕是早已滑到地上。 “并非我故意想给你下药。”卫昭解释。 钟薏眼神一亮。 他补充,“但凡你不说那么多计划,不把自己说到口干舌燥,怎么会喝下那杯茶呢?” 她被他毫无道理的话震住,睫毛颤得厉害,眼角溢出水光。 他把过错全部推在她身上,“我给过你很多机会,现在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选的。” “什么机会?”她死死盯着他。 细细密密的痒汇聚到一处,她双腿颤抖,快要支撑不住,喘了口气,却被自己发出的声音惊到。 “漪漪,为什么一直想离开我?你已经到了京城,进了我的地界,怎么还想着逃?” 他不答,叹息一声,伸手越过她胳膊,像抱着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一般,稳稳将她拥入怀中。 他胸膛灼热,让她无比难受,像是一张大网兜头罩了下来。 “是你说我娘在京城,我才跟着你来的!” 钟薏抖着嗓子控诉,拼命挣扎着退出他的怀抱,“不要叫我漪漪!” 她动作剧烈,卫昭被迫松开手,但那双漆黑的眼睛仍然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她难过得几乎要落泪,却倔强地咬住唇,不愿示弱。眼前的人曾是她信任的朋友,是她愿意交付真心的人,如今却亲手将她逼到绝境,让她无路可退。 她开始喘得更急,药效烧得指尖都在发烫。 钟薏强撑着最后的理智,艰难抬头,“你到底给我下了多少?为什么……我们反应不同?” 卫昭的眸子落在她唇上。 “我只喝了一杯,你也只喝了一杯,阿漪没试过......怎么知道我们反应不同?” 他居高临下的声音变得缥缈,像是隔着一层雾,她意识越来越混沌,再也撑不住,靠着屏风滑到地上。 发烫的脸颊贴在冷硬的地板,难耐地蹭了蹭,试图用冰凉的地面缓解身体的燥热,可根本没用。 好热......不够凉......还是不够...... 钟薏蜷缩着,崩溃地伸手去扯自己的领口,细密的喘息不受控制溢出唇边。 暧昧声响落在沉寂的屋子里,她心尖一颤,抬眸撞上那双冷静却隐隐泛红的眼。 他的神色看不出丝毫情绪,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漆黑的靴边停在她不远处,仿佛耐心的猎人在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她心头怒起,瞪着他:“你给我走!” 她气得浑身发颤,可气息不稳,声音失了力道,说出来更像是软软的嗔怨。 “我当真是瞎了眼......居然信了你......” 眼眶开始发热,嗓子也跟着哽咽,“从今往后……我们便再也不是朋友了!” 之前对这个人的心动如今看来不过是笑话,所有的好感、信任,此刻统统变成了锋利的利刃,狠狠回刺给她。 他还嘲讽她的用心不纯,明明他才是那个最恶毒、最虚伪的人,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不择手段! 她为曾经对这样一个人交付过自己的真心而感到无比羞耻。 空气寂静一瞬 。 下一刻,那双鞋终于动了。 她尚未来得及躲避,便被人猛地抱起,坚硬的手臂箍着她的腰,动作不紧不慢,将她放在榻上。 床铺泛着凉意,她忍不住贴近,又惊醒要走。 才刚撑起身子,手腕被人攥住。 “做不成朋友,我们便做别的。” 钟薏猝不及防,被迫跌入滚烫怀抱。这床四周靠墙,唯一的出口也被他彻底堵上。 她张牙舞爪想挠他,却像是被他预料到所有反应,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根绳子,动作干脆地将她的双手背过身捆在一起。 她眸中涌上惊怒,可被束缚得动弹不得,像是一尾被扔在案板上的鱼,只能徒劳地摆动身子。 腰被人死死箍住,他的鼻息拂在耳后,太过亲密的姿势带着不容忽视的侵略,让她肩膀一僵,蜷缩起身试图躲避。 可他的脸凑在她颊边,亲吻覆盖下来,竟让乱窜的躁意有一瞬舒缓,随之而来的是成倍的骚痒。 “放心,我仔细学过,必不会让你难受半分......”他语气难得柔软下来,手上的掠夺却截然相反。 嘴唇相碰,这次卫昭终于探了进来,带着几分不熟练的急切,叼着她的舌头不得章法地吮吸嘬弄,不知如何克制,只剩下本能。 钟薏崩溃,满心都是抗拒,她的吻和亲密本应是留给她深爱之人,而不是在这样屈辱的境地下发生。 她想咬他,却被提前察觉到意图,一只手从她衣襟里收回,隔开她的齿关。 她被吻得喘不上气,眼前一阵发黑,药效灼烧着她的理智。他又渡过空气喂给她,故意不让她完全吸够,让她在窒息中忍不住仰头,被迫去迎合他。 意识一点点模糊、溃散,不知不觉间被拽入深渊。 卫昭终于把手给她解开。 眼前只有能让她解渴解热的东西。 她知道自己不该,可是体内沸腾的躁意折磨着她,思绪已经无法运转,只能凭借本能抓住唯一能缓解折磨的存在。 混乱中她双手颤抖,还是抓住了他的衣襟。 钟薏听见自己的呻吟,凌乱、急促。 胸口起伏得厉害,唇上还残留着他的气息,舌尖被吸咬到隐隐发麻。 她怔忪地望着他此刻依旧漠然的脸和血红的薄唇,片刻后,鬼使神差贴了上去。 可是不够...... 已经不知道自己此时是清醒还是混沌,她只想尽快结束这场煎熬。 虽说是初次,但她被药效迷昏了头,并未感到多少疼痛,反而是他。 感受到覆在身上的力道一松,她皱眉看他。 自己药还未消,他怎么就结束了? 却看他脸上难得的尴尬和怒意,伸掌捂住她半张脸,低头再次亲下去。 像是非要证明什么似的,他动作比方才更急切,带着几分固执,汗津津的肌肤毫无阻隔地紧贴。他在她耳边一遍遍重复,说他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什么时候做了什么梦,梦里她是如何勾引的他...... “别说了!” 钟薏已经决定,她们之间的接触仅限于这个晚上,两个人只有解药的关系了明日即便再见面也只是不会打招呼的陌生人。她不会原谅他,也不会再跟他有任何牵扯。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73节 她被烧得难耐,身体被完全掌控,而他却在她最狼狈的时刻,俯身贴在她耳边:“知不知道,那次我打了人,为什么第二日又跟你重归于好?” 他下颌滑落的汗珠滴到她白得反光的胸口,温热的触感让她猛地一颤。 好似本就不需要她回答,他迫不及待继续,“那是因为,那个晚上我进了你房里,” 生怕她听不清,他语调故意放慢,像是在回味,“看着你睡着的样子......第一次亲了你。” “漪漪的嘴唇,很软,” “身上的味道……”他向下移了些,深深地嗅闻她颈侧的气息,“甜得让我睡不着。” “梦里乖得不得了,还会回应我......” 他抬起头,摸着她发红的眼尾,“其实,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我们已经亲密过好多好多回......” 卫昭的声音染上欲色,因为兴奋而尾音战栗,像是疯魔的征兆。 “......?” 她一瞬间寒意直窜后脊,狠狠挥出一巴掌—— 被他无赖地握住。 他拉着她的手顺势往下摸,摸到一手滑腻。 “滚!”钟薏终于忍无可忍,低声怒骂。 他身体像座大山,将她牢牢压住,容不得她逃开分毫。 * 窗外天光大亮。 钟薏意识沉沉浮浮,醒来后的身体如被碾碎过一般,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冲击脑海,让她连睁开眼睛都觉得难堪。 心底的羞辱和愤怒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撑着酸软的身体勉强起身,指尖颤抖着胡乱裹紧衣衫,忍着全身的疼痛,一步步地往榻外爬走。 她要离开。 她受不了再在这里呆半刻。 可就在她刚下榻,脚踝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骤然扣住—— 熟悉的姿势让她立刻想起昨夜他是如何在她一次次想跑的途中把她重新拽回,身子一抖。 卫昭的力气大得惊人,手上一个收力,顷刻间就把她拖拽回来,重新揽进怀里。 “占了我的身子,还想去哪?” 他刚醒,嗓子含着昨夜残存的情欲,沙哑又慵懒。 钟薏心一颤,怒意压过恐惧,抬手推拒他:“是你逼我的!” 她盯着他的眼睛,目光冰冷疏离,“从现在开始,我们之间两清,我不需要你再帮我找我娘,你也不必再拿我捡你回来的动机说事。” 她不想再和这个疯子有任何牵扯。 话音刚落,卫昭的脸色骤然冷下。 他微微眯起眼,视线像是化成实质一般在她脸上缓慢游移,眼底的情绪让人不寒而栗。 “是吗?” 他的拇指从她脚踝离开,慢慢上滑,带着故意的轻佻和暧昧,顺着她光裸的小腿慢慢往上,“是谁昨晚求我进去?” 钟薏瞳孔狠狠一缩,血色瞬间涌上脸颊,她猛地抬手想甩他,可下一刻便被卫昭轻而易举地捉住手腕,束起压在床褥间。 “放开!” “是谁哭着求我别停?”他声音压得很低,贴在她耳边。 她脸色煞白。 “......说好的,解了药就放我走!” “呵。你当真如此天真,觉得我会放过你?” “漪漪?” ...... “漪漪?” 卫昭又唤了一声,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笑意,看着那一团小小的影子,“在地上做什么?” 钟薏被吓了一跳。 眼前还是长乐宫的白玉地砖,雨丝从未关紧的窗户飘进来,打湿了大片地面。她跪坐其上,膝盖已经被磕得发麻,她却没有丝毫察觉。 他来了。 熟悉的、令人胆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她所有的理智,身体结结实实一僵。 她下意识绷紧身体,四肢僵硬,目光忍不住落在那扇半开的窗—— 只要她够快,她能不能……? 第58章 “我这几日,还不够听话…… 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钟薏的肩膀蓦地一颤,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她试过。 她已经试过无数次。 她也记得他当初是如何一点点磨平她的棱角,如何把她像驯化一条忠诚的狗一样驯化她,软硬兼施,一次次把她捉回,让她变成一只温顺依赖的宠物。 他现在也是这样,不是吗? 将失忆后的她安置在陌生的环境里,再以天神般的姿态拯救她,把她的朋友、父母全部赶走,让她在无助与痛苦中只能依靠他一人。 对她若即若离,逼她沉溺在随时可能被抛弃的恐惧中,最终不得不献出自己,以此牵绊他。 身居至尊之位,将一切尽握掌中,肆意操纵她的情绪、命运,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是不是很美妙? 想到这里,钟薏只觉一阵从脊椎深处漫上的恶寒。 她竟然瞎了眼还重新爱上过他。 男人的气息越来越近,身体的温度透过空气渗过来将她牢牢缠裹住。她背对着,忍住想 要立刻跳出窗户逃走的冲动,强自坐直。 卫昭伸出手,轻轻扶住她的肩膀。 战栗从接触的那一点肌肤蔓延,发自本能的惧怕让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然先一步做出反应,下意识往旁边躲去。 那双手僵在她身侧。 卫昭脸上的温柔裂开一丝缝隙,眼底浮光隐动。 钟薏呼吸紊乱,压抑的记忆顷刻间涌入脑海,将她吞没。 不能慌! 她飞快地伏低身子,再抬头时,手心里已然托着一颗圆润的珠子,语气轻快,极力掩盖声音中的颤抖:“找到了!” 短暂的沉默中,只剩屋外狂风怒号。 男人蓦地轻笑一声,弯腰把她揽在怀中,掌心贴紧腰肢,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肌肤,熟稔扣紧。 钟薏拿捏不准他有没有看穿她。 卫昭向来睚眦必报,哪怕只是一个不经意的退缩,他都会怀恨在心,然后在床榻上加倍索取。 失忆的这段日子,她不知吃了多少次暗亏,如今回想,她每一次心软顺从,都是落入陷阱的第一步。 她低下眼睫,柔顺地靠在他怀中,记忆突然被拖入第一次逃跑后被捉回的那个夜晚。 外面宫婢的惨叫声几乎撕破黑暗,殿内却是死寂如坟。 她跑无可跑,被逼到角落,惊惧和绝望缠绕在一起,像一根冰冷的绳索将她勒紧,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逼近。 卫昭一身血污,深色的外袍被鲜血完全浸透,沉甸甸地吸饱了腥气,血珠顺着衣角一滴滴落在华贵的地毯上,慢慢晕开,脸颊上溅着未干的血迹,眉眼间戾气森然,瞳孔里烧着猩红。 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目光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躲什么?嗯?” 他嗓音染着尚未散去的暴虐,似笑非笑地俯身,陡然拉近距离,和她鼻贴鼻地对视,“跑了一次还不够,都到了这里,还要躲我?” 眼前的男人和那夜沾血的修罗脸庞重合,钟薏眨眨眼,抬手勾住他的脖颈,笑得眉眼弯弯:“方才衣服上的珠子掉地上了,我在找。” 卫昭盯着她,眸色深沉,似在辨别她话中的真假。 “一颗珠子有什么要紧,头发还是湿的。” 半晌,他才低笑一声,视线滑过她敞开的衣领,把她抱起放在妆镜台前,拿起棉帕,细细地为她拭去发丝残留的湿意。 姿态温柔,仿佛真的是个细心照拂妻子的丈夫。 “听闻,下午薏薏身体不适?”他语气轻描淡写。 “啊......对,睡一觉好多了。”钟薏心跳加快,应了一声。 指尖不经意收紧,她望着镜中的卫昭,恍然间竟生出一种晕眩感。 短短一个下午,她所有的记忆尽数归位,如同再次亲历了一遍十四岁至十七岁的人生。 曾经那个连情绪都懒得表露的人,如今把温柔笑意嵌在了脸上;曾经不屑于伺候人的他,婚后竟学会了几种简单的发式,愿意亲手为她梳理青丝。 这般柔情,若是不知情,怕是会真的误以为他心中存着半点真意。 但—— 本性难移。 卫昭指尖穿过她柔软的发丝,顺着发尾落在她的后颈,轻轻揉了揉,声音温柔得像是哄弄孩童:“真的休息好了吗?怎么突然发呆?” 肌肤敏锐地察觉到他指腹的温度,她全身发麻,疑心他又在试探自己。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74节 冷静,现在他还不知道她已经恢复记忆,先手在她。 他虚伪、偏执、疯狂、嗜血、纵欲、残害双亲,杀害手足,与山间野兽无异,戴着温润的假面,耐心而缜密地将她重新锁回掌心,而她竟一度天真地以为自己找到了爱情。 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这一点的确让人心寒无力。 但她不会就此妥协。 数次逃跑的经验积攒在脑海中,一个计划基本成型。 她压下所有情绪,转过身,抬眸看着他,拉过他还在揉弄的手,藤蔓一样的柔荑缠上握住: “外面雨声太大,半天没见到你,总是有点心慌……” 她仰头望着他,眸光柔顺,依赖得恰到好处。 男人静静地和她对视。 一秒,两秒,唇边的笑意越扩越大,仿佛被这番话取悦到。 棉帕被他漫不经心甩在台上。 下一瞬,他倾身压下,炽热的气息裹挟着淡淡的龙涎香,将她的所有呼吸尽数占据。 唇瓣触上的刹那,掌心顺着后颈一路向下,缓缓收紧,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意味,像是在惩罚她方才那一瞬间的逃避。 钟薏全身肌肉微僵,却没有躲,任由自己沉入这个虚假的情爱之中。 两人跌跌撞撞地落在榻上,炙热的气息交缠,他唇齿间带着故意的撩弄,力道仿佛要把她吞入,当她将要沦陷之际,他又突然停下。 钟薏的指尖扣进他的发丝,微微喘息,恍惚间睁开眼。 下一刻,身上的重量倏然远离,炽热的温度抽离得毫无预兆。 卫昭直起身,倚在她身旁,指腹擦过她侧脸,嗓音低缓:“薏薏,我们日后一直这样在一起,好不好?” 哪样? 快感如潮水退却,肌肤霎时冰冷。 两人对视,卫昭眉眼看起来依旧温和,把自己脸上的水痕细细涂抹在她唇上,耐心等她回答。 钟薏手臂软绵绵地抱住他,声音带着嗔怨:“……我这几日,还不够听话吗?” 男人不答,垂眸望着她,手掌不经意拂过她的喉间,带着一种温柔的掌控感。 钟薏的心和他的动作一起沉了下去。 他今日已经试探过自己三次,必然察觉到了什么。 她得趁他还没有完全集中警惕的时候,赶紧逃。 计划的轮廓愈发清晰,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随即,指尖顺着紧绷的肌理,划过他的锁骨,一寸寸向上,带着缱绻的温存。 她微微仰头,眸色潋滟,轻柔地引诱:“进来……” * 公主府内。 卫婉宁懒懒倚在榻上,被婢女小心翼翼喂着葡萄,小月冒着风雨进来求见。 她来了兴致,缓缓坐起:“那个女人记起来没有?” 小月难得犹豫了一瞬,还是低声答道:“回公主的话,奴婢觉得……娘娘应是记起来了。出了清和院后,便神思恍惚,面色苍白,怕是过去的记忆并不多好。” “果真是她!”卫婉宁嗤笑一声靠回躺椅,由着婢女给她捏肩。 不枉她今日为了她亲自进宫走了一趟,硬生生拖住卫昭许久。 那个小妾让她曾经吃过多少醋,试探过多少遍,因此渡过无数个不眠夜晚。 本来知道卫昭为了这样一个女人谋划众多,她应是感到嫉妒的,可想起钟薏在慈和堂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 死寂而狼狈,她心里半点酸意都生不出来。 她把怒气撒在卫昭身上: “下午我去求他他不听,说什么相处久了便养出夫妻感情,我倒是要看看,等他知道自己和恩爱贵妃同床异梦是什么心情,哈哈哈哈......” * 一夜过去,雨过天晴,阳光落在妆台上,映得镜中一片温润光亮。 “娘娘今日的脸色跟外头的蓝天似的!” 红叶喜滋滋地替钟薏梳理青丝,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高兴,动作轻快。 钟薏脸上多日残存的阴霾,像是随昨夜的风雨一起消散了。 这让她心头松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她私下里已经偷偷拦下了好几回监视,试图给娘娘一个喘息的机会。可她的状态不见好转,陛下不在的时候更是懒得开口,像是被什么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本心怀愧疚,以为自己擅自行动反倒害了她。 没想到今日一看,镜中人眉眼清亮,狐狸眼里神采奕奕,像是换了个人。 她心里隐约生出些疑惑,但很快被欣喜盖过,主子心情好了,她们这些下人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红叶又不由得嘟囔着叹了口气:“娘娘也要多吃些才是啊……” 她想起今晨晨起时的景象。晨光下,那窄细的腰肢上遍布深深浅浅的指痕,触目惊心,带着昨夜余留的力道,瞧着可怜极了。 许久没有如此夸张,她当时惊得差点叫出来,忙不迭地拿帕子替她遮着。 红叶嘴巴一抿 ,心里不是滋味。 圣宠太盛也不是件好事…… 钟薏坐在镜子面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一边忙碌一边嘴上不停的红叶。 她突然想起几个月前离开的翠云,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是死是活,是被发卖还是幽禁。 思绪刚刚浮现,便被一声惊呼打断。 “娘娘!”红叶忽然惊呼,神色紧张翻着妆匣:“这匣里怎么少了三根钗子!” 她在锦盒里找了几遍无果,忍不住抬头问她,“娘娘可有印象?” 钟薏暗暗叫苦,藏包裹的时候把这个财迷给忘了。 没想到她会连这些小东西都记得一清二楚。 “无事,应是不知何时落在别处了......” 红叶闷闷应一声,明显还是没放下心:“难道说长乐宫有小偷?!” 钟薏生怕她再追问,匆匆转移话题,“快些罢,昨日不太舒服,今日有空,去把陆太医唤过来。” 第59章 囚禁“钟姑娘,你想不想出去?”…… 今日距离钟薏被正式关进东宫,已过了三日。 卫昭上午进了皇帝寝宫,和四五皇子一同面圣。 近来,皇帝服食的丹药让他时常昏沉,连带着他们也在殿外候了许久,方才得太监传召入内。 殿内堂而皇之摆着那尊巨大的青铜炉鼎,呛人的烟灰几乎要掩去人气。 榻上之人明明已半只脚踏入黄土,眼睫枯槁,却不似外界传言那般虚弱,依旧心思算尽,拢着宽袖靠在榻上。 卫昭用半条命换来的沧州军务刚拿到自己手中,皇帝硬生生割了一半出来,分给卫恒,冷眼看着他们两个兄弟相斗,等着谁能踩着对方爬上去。 就像他们这些年来每一场较量一样。 从皇宫回来的路上,卫昭一直沉着脸,身边的太监察觉到他周身压抑的氛围,不敢多言。 直到踏入东宫,他的步伐才稍微松懈,径直走向清和院。 越往深处走,脚步不自觉加快,心跳也随之急速跳动。 站在门前,卫昭停了一瞬,听着屋内寂静无声,猜她是闹累了歇下,轻推开门。 “砰——” 身前歪着砸来一只玉质金蝉,他身形一偏,那东西擦着衣角飞过去,重重砸在门扉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旋即跌落地面,碎成两半。 卫昭抬眸,见帘帐后人影微颤,钟薏怀里抱着一只花瓶,警惕地盯着他,像个被侵犯领地的小兽。 他往前走。 “别过来!” 她猛然拔高嗓音,竭力给自己壮胆。 卫昭置若罔闻,继续迈步。 钟薏掌心沁出薄汗,随着他的逼近不自觉想要后退,又咬牙撑住不动。 三日了。 她被困在这里三日,连东宫大门都不得踏出一步。唯一熟识的翠云也不见踪影。 只要她想方设法靠近门边或者宫墙,宫人们便垂首挡住她,温声劝道:“太子殿下吩咐,您不能出去。”,若她要强冲,那几个婢女便直接把她拖进殿内锁起。 原本陪在她身边的翠云也消失了,她去问卫昭,他只冷冷说翠云有别的事要做。 明明就是故意的! 于是她每日只能望着墙外的蓝天,看飞鸟掠过,连一只麻雀都比她自由百倍。 “你再过来我就真的砸了!”钟薏握紧瓷器威胁。 卫昭停了一瞬,神色不明。 他目光流连在她颤抖的手臂上。 今日婢女给她换上了一袭曳霞裙,轻纱宛如朝霞流泻,映得她整个人都透着一丝不真实的虚幻感,偏生一身素白肌肤裸露,斑驳着几日来尚未散去的痕迹,红紫交错。 卫昭静静地看着她这般轻盈柔软的模样,仿佛真的会从他手心溜走似的。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75节 他今日心头本就压抑,此刻更是生出烦躁。 卫昭轻描淡写:“砸吧。砸得越狠越好,最好砸死我。” “这样你就自由了。” 钟薏的指尖微微发颤,脑中一片空白。 这人疯了。 她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里满是惊疑不定,指间握着的瓷瓶都开始不稳。 可卫昭站在那里,神色平静,甚至有些漫不经心,仿佛正在等她下手。 钟薏呼吸微乱,手指收紧,就在犹豫的一刹那,他跨步上前,花瓶被他稳稳夺走,连带着她的手腕一并被扣住。 卫昭有点想笑。 他低头看她,目光里带着几分嘲弄和遗憾。 “你瞧。你连砸都不敢。” 就算他把她关在这里,就算她再讨厌他,她也不敢。善良得近乎迂腐。 她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才会被他盯上,被他一寸一寸地拿捏,动弹不得。 钟薏挣扎不脱,恼恨地咬上他手,死死用力。 齿间很快尝到铁锈味,她咬得极深,牙齿磕到他的骨骼。 然而他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没有乱。 钟薏被这份诡异的冷漠折磨到不寒而栗,胃里一阵恶心,一抬头就撞进他幽深的黑眸里。 卫昭的手缓缓覆上她的脸,修长的手指沿着她颤抖的下颌往上,用力掰开她的齿关,迫使她松口。 她舌尖发麻,嘴里一片铁锈味。 “漪漪……”他尾音带着一点笑,“怎么对夫君这么凶?” 她忍着反胃的感觉:“呸,你是什么夫君?” “洞房夜都过了,我不是你夫君,还想要谁当?” 双手被他束在小腹前,姿势像极了屈辱的囚犯,她甩开头,想起这几日少了好几件的小衣,瞪他:“你是不是把我小衣偷了?!” 卫昭垂眸看着她:“......这怎么能叫偷?那衣服摆在那里,你又不穿。” 她不让自己碰,那他只能捡些别的聊以慰藉了。 她气得发抖,脑中浮现这几日半夜将睡未睡时被什么东西触碰的感觉,嗓音尖利:“你这个畜生,□□犯,恶心至唔——” 猝不及防的吻带着几分教训的意思,钟薏怒极挣扎,却被他困得更紧,直亲到她浑身力气被抽空,喘息紊乱,眼尾浮上一层暧昧的薄红。 两人的唇上都沾满了血。 他松开些,掌着她后背,低声:“你就会骂这些?” 钟薏眸子骤然瞪大:“无耻!” “嗯。”他直接应了,语气带着意味不明的愉悦,“我娘都不这么骂我。” 钟薏被他这句混不吝的话激得更加羞恼,手腕被钳制,动弹不得,只有身子挣扎。 卫昭毫无愧色,把着她腰肢,探出舌尖寸寸舔舐颈部的肌肤,直到舔到她带血的唇边。 含糊和她表白:“漪漪……好喜欢你。” 喜欢你就这样呆在我怀里。 喜欢到想把你弄脏,吃进肚子里。想把你锁在这,哪儿也不准去。就算是九天的仙女,他也要拖进泥地里。 钟薏被诡异的触感激得后颈发麻,脸颊烧得更厉害,手肘狠狠抵着他胸膛,把他往后推。 “你这叫喜欢?喜欢不是这个样子的!喜欢是想要一个人好......才不是禁锢。你要是喜欢我,就该把我放了,还我自由。” 卫昭的眼神倏然沉下来,黑沉沉的目光像是一把钝刀,慢条斯理地剖开她的血肉。 “这么说……”他嗓音发寒,“你有喜欢的人?” 钟薏不答,手上用力。 卫昭盯着她,阴郁的神色一点点浮上来,掌心骤然收紧,嗓音沉得像一潭死水。 “告诉我。” “是谁?” “是上次送你回来的男的?还是……早就放在心里藏起来的人?他在青溪?” 他低声念出一个名字,又念出一个。 他一个个报上青溪的人名,每一个都是曾与她有过交集的男子。 钟薏被他神色吓到,他居然在那个时候就那么仔细地观察过她? 一股被人窥 伺的黏腻感从脊背窜上,她直觉自己要是承认,怕是下一刻他就能发疯当场杀了谁。 她咬唇不语,心跳快得要炸裂,手上力气不自觉松开。 下一刻,她听见他笑了一下。 轻微,冷淡,没有温度。 “难怪……” 卫昭低哑着嗓音,嗤笑一声:“难怪你不愿乖乖和我待在一起,原是心里有人了。” 钟薏指尖微颤,胸腔剧烈起伏,忍不住反驳:“我——” “你不说也没关系。” 他漠然地打断她, “我一个个查,总能查到。” 他缓缓低头,嘴唇贴近她耳畔,慢慢道,“查不到,我就把这些男的全部杀了,把尸体带回来,让你们旧情人相认。” 钟薏猛地睁大眼睛,整个人一瞬间僵住。 “漪漪说,我对你好不好?” 他的指尖抚上她的脸,缓缓向下,沿着她的下颌一点点滑至脖颈摩挲,冰冷得像是毒蛇爬过。 她死死地瞪着他,眼前一阵眩晕。 她不敢赌。 如果她承认了,他真的去杀人。 她不能害了无辜的人…… “怎么?”卫昭低笑,声音极轻,“舍不得?” 钟薏抖着唇摇头:“没有......没有喜欢的人,我刚刚是胡说的......” 她心中涌起绝望。 他就是一个讲不通道理的疯子! 他眸光仔仔细细落在她身上,好似在审视着什么,带着病态的探究欲。 他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抖,拍了拍她后背,嗓音平稳:“乖一点,漪漪。” 卫昭语气回温,像是给她台阶下:“你若乖一些,过段时日我便放你出去。” “你同意我去苏州?”钟薏稍缓过神,半信半疑。 卫昭眼底划过讥讽,面上不显:“当然不是,我指的是......你可以出东宫转一转。” 钟薏浑身僵硬,眼底最后一点侥幸彻底熄灭。 他不会让她逃,也不会让她自由。 可是—— 这并不代表她会放弃。 因此,当有人找上她,问她要不要逃跑时,她几乎没有犹豫。 那日她坐在院中的秋千上,被日头照得恹恹,有宫女替她打着扇,风微凉,却无法吹散她心头的沉闷。 忽然,一道极轻的声音贴近耳畔:“钟姑娘,你想不想出去?” 钟薏睫毛一颤,抬眸看向身侧的宫女。 陌生的脸。 这段日子以来,院中伺候的人她早已认得七七八八,可这张面孔,她从未见过。 心底一瞬间警铃大作,可那宫女神色坦然,甚至在她看过来的瞬间,极快地低下头,跪在她脚边,嗓音压得极低:“奴婢是外院的,每日远远看着姑娘,实在可怜,想起家中的小妹……” 她抬头,目光真诚,“奴婢……想帮您。” 钟薏心脏剧烈跳动了一瞬,自由就在前方朝她招手。 明知有可能是陷阱,她只犹豫半刻,还是义无反顾:“你怎么帮?” 宫女靠近一步:“明晚,东宫会有大乱。届时,姑娘就有机会了。” 钟薏额角一跳,什么叫大乱? 她心头浮现警惕,可那股疑惑很快被压下,她不想管别的,只想赶紧跑。 翌日夜里,钟薏刚入睡不久,就被外面的动静惊醒。 她趴在窗边,抬眼望去,远处的宸息殿旁边的宸息殿火光通明,禁军、宫人,全数被调去,清和院周围的守卫瞬间少了一半。宫人奔走的身影重重交错。 她心头骤然一紧。 “姑娘。” 昨日的宫女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压低声音:“太子遭遇刺杀,此时正是时机。” 刺杀?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76节 钟薏指尖一顿,脑海中浮现昨夜她的话—— 原来……所谓的“大乱”,竟然是刺杀卫昭?! 钟薏的心脏剧烈跳动,僵在原地。 “走吧!”婢女焦急地催促。 ……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钟薏深吸一口气,飞快换上一身宫女服,裹紧帷帽,跟着那人穿过黑暗的庭院,一路往东宫的偏门疾行。 一路上,禁军、影卫几乎全被调往宸息殿,巡逻的侍卫少了许多。 她屏息跟着宫女前行,冷风卷过,吹得人手脚冰凉,眼前人的背影在漆黑的夜里模糊。 终于抵达偏门。 门边,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车夫低着头看不清脸,握紧缰绳,似乎随时准备离开。 钟薏望着眼前的宫门,一切似乎有些太顺理成章了,远处宫墙高耸,灯火通明,此处一片寂静。 容不得她犹豫,婢女焦急地扯住她的手:“姑娘,快!” 她抬脚正要跨出门槛—— 第60章 “是不是该罚重一点?”…… 忽然,一道沉闷的“轰隆”声响起,东宫的侧门在她眼前被人从外面用力合上。 夜色下,一群从未见过的影卫悄无声息地现身,沉默封住她们所有去路。 车夫面色骤变,刚要发动车驾,几支利箭瞬间射出,他手还未碰到缰绳便被刺中胸口,喉间迸出一道长长的血线,“噗通”一声砸在地上,抽搐两下,没了声息。 那婢女满脸煞白,袖中方伸出一道亮白刀锋,还未来得及出手,下一秒,又是几箭破空而至。 “噗——” 箭矢狠狠扎进她的背脊,穿透血肉,杏粉的宫衣瞬间被大片猩红浸透。 她睁大眼睛对着钟薏,唇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人如同破碎的纸人轻飘飘吹落在地。 血溅了一地,腥气弥漫,温热的血珠飞到钟薏脸上,触感让她狠狠一颤。 她眼睁睁看着那个方才还扯着她逃跑的女人,此刻倒在血泊之中,死不瞑目。 夜风卷起血腥味,尖叫被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她颤抖着后退,双腿发软。 可她没能退开。 “钟、薏。” 极低极寒、压抑着怒气的嗓音从背后传来。 钟薏的脚步猛地僵住,背后寒毛乍起。 她不敢回头。 卫昭立在夜色中,身影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外袍随风猎猎翻飞,苍白的指节还搭在弓箭上,黑眸沉冷,夹杂隐约暗红,望着那个披着帷帽的瘦弱身影。 “跑啊。” 死寂的夜里,他一步步靠近的脚步声清晰得骇人,嗓音压得极低,“不是想走?” “继续跑给孤看看。” 钟薏咽了口唾沫,被他语气里的疯意吓得不管不顾,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拔腿就跑。 她不顾一切地往侧边冲去,试图越过他们的封锁,然而还未等她走出半寸—— 一支弩箭破空而至,狠狠钉在她脚边的地面上,利刃贯穿石板,深深嵌入其中,石屑四溅。 “啊——!” 她尖叫出声,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卫昭眼神森寒得像盯着猎物的野兽,嗓音缓慢而危险:“再走一步试试。” 面前就是那根插入石地的利箭,尾端还在颤抖,映着月色泛起嗜血的寒光。 钟薏浑身冷汗淋漓。 她此时连愤怒都不敢再有了。 她惊恐地意识到,他好像是真的会杀她。 卫昭静静地看着她,黑眸幽深,唇线紧抿,眼底翻腾着汹涌的阴鸷。 她是不是很恨他?恨到宁可赌命也要离开? 她是不是后悔认识他?后悔救了他? 这个认知让他胸腔里的怒意一点点地攀升,指节收紧,弓弦在掌心绷出一道极轻的声响。 她凭什么? 她有什么资格去恨他? 不管她出于什么原因,是她主动招惹的他! 方才那批刺客人数寥寥又带着死志,明知无法杀他,反而像是为了拖住什么。 卫昭几乎是立刻想到还在清和院的钟薏,毫不犹豫奔去—— 却见人去楼空。 他独自站在空荡荡的院内,指节发冷,耳鸣阵阵,气得快笑出声来。 她不惜借外人的手逃离,也不愿留在他身边。 卫昭缓步走近,俯视她跪在地上的柔弱模样。 身体止不住地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唇色惨白,几缕汗湿的发丝凌乱贴在颈上。 狼狈、可怜、惹人心痒。 可他讨厌她这样。 他讨厌她用那种绝望的眼神看着他,像是他随时会杀了她一样。 他不会杀她。 他怎么舍得? 但她必须因此得到惩罚。 卫昭眼底翻涌的愠怒骤然收敛,睨着她,语气淡淡:“怎么停下了。刚才头也不回,不是跑得很快?” 他蹲下身,伸手攥住她的下颌,指腹的薄茧蹭过薄嫩的肌肤,带起细微的刺感,迫使她直视自己。 她睫羽颤抖得厉害,泪光氤氲在眼底,强撑着不在他面前落下,汇聚成一汪惊慌失措的水色。 他的声音裹着寒意,刺过她的脸颊:“真是没良心啊,漪漪。我才被刺杀,你就忍不住要跑?” “若是我尸体横在你面前,你也能毫不犹豫地跨过去,对吧?” 卫昭盯着她的眼睛,探出长指,把她颊边上沾着的血珠一点点地抹去。 起初力道轻柔,可很快,他像控制不住一般,力道加逐渐重,重复着擦拭的动作,细白的脸上很快泛起两抹红痕。 钟薏吃痛,忍着泪任由他擦拭。 他声音轻得像情人呢喃,“本想让你过得舒服些的,可你偏不听话......” 卫昭话说了一半,徒留她一个人惊慌失措。 他要干什么? 要报复她吗? 可她做错了什么? 她只是想离开,仅此而已啊! 卫昭站直,手掌顺势滑过她的手腕,掌心用力,直接将她拉起身。 钟薏踉跄着撞入他怀里,呼吸间尽是他衣袍上的冷香与鲜血的腥气。 此处离清和院不远,卫昭擒着她,单手将她拖上马,径直带回院中。 夜色森冷,院内灯火通明,她才刚被带进去,就看到满地跪着的宫女,一个个脸色煞白。 几个刺客被影卫擒住,双手反剪在背后,下颌已被生生卸去。 卫昭鼻尖轻轻蹭过她苍白的脸颊,缓慢地、暧昧地碾过她的皮肤,像是在感受她此刻的颤抖:“亲眼看着,这就是背叛我的代价。” “我会让你连逃的念头都不敢再生出来。” 她的心跳快到从胸口跳出,拼命地摇头:“不要……不要……” 卫昭松开她,目光冷漠地落在那群刺客身上,随意抬起手。 影卫们领命,刀光一闪。 刺客连半丝挣扎的机会都无,咽喉被割裂,鲜血溅落,顺着石砖蜿蜒流淌。 平日生机勃勃的院子顷刻间变成炼狱。 钟薏转头,迫不得已把脸藏进他怀中,耳畔尽是利刃划破皮肉的钝响,惨烈的血腥味顺着夜风翻涌而来,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 忽然,一只冰冷的手扣住她的后颈,又将她从他胸口拽出来。 她惊恐地睁开眼,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不敢看了?刚才不是胆子很大?漪漪,我对你太好了,让你分不清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对吧?” 钟薏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她泪眼模糊地望着院中的尸体,看着那些熟悉的宫女跪在血泊中哭得几乎崩溃,瑟瑟发抖。 卫昭眯起眼,指尖在她脸颊上缓慢游移,眼底幽幽沉沉,快被猩红的戾气完全覆盖。 她哭得可怜极了,睫毛湿漉漉的,整个人像是被折断羽翼的小雀。 卫昭眸光放在院中缓缓扩散的血泊里: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77节 “这些人——” 他缓慢地拖长语调,目光落回她身上,“马上会为你的逃跑而死。” 夜风吹过,扑面的血腥味倾覆过来,直往她鼻腔里钻。 钟薏眼底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 她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害怕过他。 她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连声音都带着颤:“卫昭......” “太子、太子殿下,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敢跑了......” 钟薏死死抓住他的袖子:“你要罚就罚我,不要杀无辜的人,好不好?” 卫昭低眸,看着她紧紧揪住自己衣袖的手,眼神晦暗不明。 她指尖青白,死死抓着他的衣角,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哭得那样可怜,眼泪从眼尾滚落,砸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他指节一动。 卫昭静静地看着那滴泪。 片刻后,他低低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问:“要罚就罚你?” 他微微俯身,指腹缓缓擦过她脸颊上的泪痕,语气淡淡:“那你觉得,该怎么罚?” 钟薏浑身僵硬。 卫昭看着她,漆黑的瞳仁像极了墨玉,耐心等待她的回答。 她的唇动了动。 但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甚至不确定他到底想听什么。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混乱、窒息。 过了很久,他才扯唇笑了一声,把她拦腰抱起:“漪漪,你拿什么跟我谈条件?” 钟薏心口猛地一滞,呆呆望着他。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她有什么筹码,卫昭一直在她面前以平等的口吻和她对话,以至于让她忘记了她们之间的身份差距是如此悬殊。 卫昭垂眸,睫羽投下浅淡的阴影。 “你仗着什么,觉得我会心软?” “是仗着我喜欢你,不舍得对你下重手?” 钟薏指尖缩回,呼吸骤然凌乱。 卫昭双手捧起她的脸,像是在打量一件令他既爱不释手、又恨不得掐碎的珍宝:“漪漪真的觉得她们无辜吗?你毫不犹豫地选择跟别人逃跑的时候,一点危险都没察觉到吗?” 钟薏一顿。 她察觉到了,她当然察觉到了。 她回想起那些不对劲的细节—— 这次的确太过顺利。 宫女突然出现,刺杀恰好发生,东宫守卫被调开,偏门的马车正好等在那里…… 可是她不敢多想,因为她只想赶紧离开。 所以她把这些疑虑全部压下去,装作没看见。 现在,卫昭把这一切撕开,逼她去看清事实。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就算旁人再如何心怀不轨,也比不上他更可怕。 但是她不敢说,只不停地摇头,声音哽咽着跟他说自己错了。 卫昭盯着她看了很久,像是在思考她的可怜究竟是真是假。 “错了?” 他看着她的模样,睫毛染着晶莹的水光,可怜又可爱。 他忽地叹息一声,把她抱在怀里,让她双腿勾着他的腰,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样哄她。 钟薏以为他终于肯放过自己了,整个人放松些许,瘫软在他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眼泪打湿了卫昭的衣襟,温热的泪意透过布料渗入肌肤,像是一簇簇细小的火焰在心口燃起,直至燎原。 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听他道—— “既然如此害怕,那你便听着罢。” 他指尖滑过她的脊背,又毫不犹豫地松开,长指扣住门扉。 “砰。” 门被彻底阖上,隔绝了所有。 她瘫在地上,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手指掐进掌心,痛意从皮肉深处蔓延出来。 外面发生了什么,她看不到,但她听得到—— 有人开始尖叫,惨叫声戛然而止,其间的嗓音熟悉到她几乎能立刻辨认出是谁。 钟薏猛地冲向窗前,手掌死死抵住窗框,她把脸贴在窗纸上,模模糊糊看到有人站起来反抗,又很快被镇压。 卫昭的身影被灯火拉得极长,漆黑的袍角微微晃动,他站在血河中,姿态闲散。 清和院的仆人极多,一时间未停。 钟薏耳朵嗡嗡作响,指尖冰冷,每一声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生生刮在她的骨头上。 卫昭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下令将所有人处理干净,只留下刺客的头,才进门看她。 她眼看着他身影越来越近,直至门被缓缓推开—— 下一秒,她慌不择路冲进内殿。 他现在要来对她动手了。 是不是也要杀了她? 钟薏心跳快要破裂,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逃。 她慌乱地钻进榻下,屏住呼吸,颤抖地看着他一步步接近,直至停在床边。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气息沉稳。 然后,他弯下腰,随意 掀开床帷。 精准、没有犹豫地扣住她的脚踝。像是早已知晓她会躲在这里一般。 钟薏惊恐地挣扎,几乎是本能地想要踢开他,可男人的力道太大,五指收紧,稍一用力,便将她从榻底毫不费力地拖了出来。 她本能地蜷缩起身体,努力往后缩。可背后已经是墙。 她彻底退无可退,只能看着他一步步逼近。 卫昭伸手掐住她的小腿,鼻尖相贴,声音冷淡:“漪漪,你跑得掉吗?” 修长的手指缓缓滑上扣住她膝弯,稍稍一用力。 钟薏惊叫一声,身体失衡,直接栽进他的怀里。 他稳稳接住她,掌心的温度烫在她的腰腹。 卫昭鼻尖擦过她的鬓角,温热的呼吸缓慢地拂过她的脸颊。 力道很轻,像极了猛兽猎食前的耐心试探。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裹挟着他惯用的冷香。 此处只他们二人,外面的惊叫声渐歇,世界归于死寂。 他的唇贴在她冰凉的脸颊上,语气却听不出温情,像是猜到她的想法一般:“漪漪是我的宝贝......我怎么舍得杀你?” 她怎么敢相信! 钟薏眼泪止不住地大颗滑落,用尽力气推拒,可他的手臂依旧牢牢箍住自己。 男人眸光如深潭平静,冷淡地打量着她,其下藏着足以让任何人恐惧的病态迷恋。 她哭得喘不上气,卫昭嗓音平稳得可怕,质问:“哭什么?” 于是,唇终于借故贴上她的眼角,细细吞下滑落的泪珠。 “漪漪。”他声音又哑又缓,像是夜色里蛊惑人心的魔鬼,“这次跑得这么远,是不是该罚重一点?” 钟薏的眼睛猛然睁大,疯狂摇头,泪水不断滚落,又被他一滴不漏地接走。 她手下意识推开他的胸膛,可下一秒,他的手指悄然碰到了半分—— 又被一双小手胡乱拦住。 她呼吸凌乱,指尖青白,死死抓着他的手腕。 “……不要这样……” 她的声音仍带着哽咽,眼睫湿漉漉的,眼里藏着未消的恐惧。 钟薏万万没想到他说的惩罚竟是这般。 “别怕......我净过手......”卫昭不听,手下用力。 她想要推开,可全身都在发软,力气被一点点剥夺,直到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她陡然想起不久前的那一夜—— 卫昭让她发溺,然后她气急扇了他一巴掌,结果他反倒笑了。 而现在—— 柔软洁白的裙边被外袍蘸着的鲜血润湿,她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只死死咬着唇,把所有异样的声音咽回喉咙里。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78节 第61章 反抗“你怎么不去死?”(结尾小修)…… 钟薏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吊在悬崖峭壁之上,摇摇欲坠。 “滚开......”她还是没忍住,抽泣出声。 夜风呼啸,撞击着窗棂,仿佛院中冤魂在向她哭嚎索命。 巨大的愧疚感和刺激将她劈成两半,身体滚烫得好似被火灼烧,心却冰凉。 她第无数次开始后悔救了他,来到京城,和他染上不清不白的关系,让自己沦落如今的境地。 她甚至开始怀疑那场大火的起因,究竟是否是他所为。 卫昭垂眸看着她,盯着她因过度快/感而泛红的肌肤,眼尾挂着的泪痕,还有那双盈满抗拒和痛苦,却开始逐渐涣散的瞳孔。 他突然笑了。 他少时捡到过一只雀,那雀儿伤了翅膀,被他带回冷宫养着,亲手搭了个窝。伤愈后它却没有离开,日日环绕在他身边。 宫中给的食物本就不多,他每次都要精打细算,装作吃不完,再偷偷掰一些给它,哪怕自己饿着,也想让它活下去。 他以为他们是相依为命的。 可有一天,他亲眼看见那只鸟在冷宫的门外盘旋,围着看门的太监讨食,一边飞一边叫,声音轻快,仿佛对谁都可以亲近,对谁都可以依赖。 他藏在阴影里,假装没有看见。 于是当那雀儿重新飞回他手掌心后,他毫不犹豫地掐住它细小的脖颈,听着它在指间扑腾、发出痛苦的啼鸣,直到叫声断绝,翅膀僵硬。 他捧着它的尸体,原本想留着,可不久便开始腐烂发臭,引来成群的蚂蚁,最后只能埋进他们相遇的那棵榕树底下。 那一天,他学会了一个道理—— 任何不被束缚、没有被利益驱使的东西,终究不会长存。 信任是虚妄的,善意是廉价的,只有掌控才能让一切真正归于己有。 人心可以被金银收买,忠诚可以被恐惧驯服,但无法被束缚的东西最危险,也容易背叛。 所以,在他意识到自己对钟薏的异样情感之后,果断用帮她寻找母亲的理由把她骗到京城。 宛容在京城是假,在苏州是真。 韩玉堂告诉他,世间多数情爱,都可以被金银、权势这两样东西折服。 事实证明他一个死太监根本不懂。 会在利益面前低头的爱人,终究只是顺服,而非真正属于他。 她一次次抗拒他的财富,毫不留恋地推开他,宁愿去别处谋生、靠自己挣的三瓜两枣生存,想方设法要离开,还和别的男人走得那么近,让他日日痛苦煎熬。 那晚,他故意借着酒意试探她,她却连丝毫犹豫都没有,绝情地推开了他,将他最后一点幻想打得粉碎。 他回到东宫,在还未迎来主人的清和院中,枯坐到晨光熹微,薄雾染白回廊,才终于意识到—— 她是那只最危险的雀鸟。 利益诱惑不了她,威胁也无法让她屈服,对他尚且微小的情爱不够困住她。 她还是想走,便只剩下一个办法——折断她的翅膀,摁死她的所有退路。 原本他打算等她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再带她去苏州看一眼她母亲,可如今看来,一切都没有必要了。 她生命中不会再有别人。 只能有他。 卫昭压上来,灼热的气息逼近,吻沿着颈侧一路往下,一点点蚕食她的温度,如同盘踞在暗处的蟒蛇,缓慢而精准地收紧猎物,带着血腥气与掠夺的狂意。 钟薏察觉到危险,猛地挣扎,他却忽然低头,一口咬住她的锁骨。 “痛——!” 她惊叫出声,肌肤瞬间被咬出一圈殷红的齿痕,卫昭叼着那块肉不松口,反而用森白牙齿恶劣地研磨着,舌尖轻扫过破皮的伤口。 “怕痛?”他哑声笑了笑,舌尖安抚似的短暂划过,“再躲的话,我真的会把你吃掉。” 钟薏被他的话吓到,瑟瑟发抖地缩起肩膀,又被强硬地摊开,玉柱将她牢牢钉在原地,皮肉间的触感清晰得让人战栗。 ——她救了一个恶鬼。 如今这个恶鬼要将她拖入深渊,永生永世不得安宁。 半夜,云消雨歇。 房中昏暗,烛火燃到尽头,洇出一圈泛红的光。 她虚软地趴在床沿,双腿仍止不住地发颤,眼角的泪痕未干,连抬指头的力气都没有,被不属于她的宽 大内袍罩住半边身子。 可他还没有走。 卫昭还堵着,手放在她鼓胀的小腹上,打圈揉按着,舔去她脖颈间的晶莹汗珠:“我第一日便吃了药。” 钟薏头脑昏沉,慢了半刻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她怔住,连他继续往下的动作都忽略掉了。 片刻钟薏才意识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发痛,极缓地眨了一下眼。 她该高兴的。 对吧? 她不会想和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人拥有孩子,听见他早就做了防备,她该松一口气才对…… 可为什么,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攥住了一样,窒息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想问他—— 他究竟把她当成什么? 一个供他消遣发泄欲望的禁/脔吗? 所以他现在用这样随意的语气告诉她,是想说她根本不配有一个子嗣,还是在警告她不要有不该有的心思? 钟薏喘息紊乱,胸口起伏,意识在冷与热之间挣扎。 “......好。” 半晌,她哑着嗓子,应了一声。 * 自那日起,东宫的侍婢被暗中秘密彻底清扫,清和院也重新换了一批人。 新来的宫女们虽未亲眼见过那夜血洗清和院的惨状,但都心知肚明——院中住着的,是太子殿下极宠爱的小妾。 她们日日悉心伺候,战战兢兢,生怕哪天自己也会步入前人的后尘,成为院中那棵醉芙蓉树的养料。 还有很多人记得最初的时日,夫人被禁足在清和院,不得踏出一步。 她终日闷闷不乐,肩胛清瘦得像脆弱的蝶翼,腰肢愈发纤薄。可不论如何劝慰,她只默然不语,对着满桌佳肴连筷子都不肯多动一分。 殿下每日过来,看着她的模样,目光深沉。 后来,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 那日过去了很久很久,等她们再进去时,便见美人红着眼尾,乖顺地坐在男人的腿上,唇色嫣红,眼边还沾着些许湿痕,被他一口一口地喂着。 殿下修长的指节执着勺,耐心将汤羹送至她唇边:“再吃一口。” 夫人低着头,听到这句话,睫毛颤了颤,想到了什么,最终还是张开唇,乖乖吞了下去。 宫女们垂首不敢多看,眼角余光却瞥见她的腰肢仍旧纤细,小腹却微微鼓起,像是被逼着填满了太多。 可明明桌上的菜肴看着还没动多少...... 不管如何,夫人开始渐渐恢复,皮肤白皙,艳光四射,在珠宝华服的雕饰下愈发美艳,也愿意开口说话了,常常笑起。 她不再反抗,不再拒绝。 只有伺候她的人知道,她心头始终藏着不甘。 殿下平日不假辞色,但是对夫人实在好得几乎溺爱。 珍珠玛瑙、绫罗绸缎、金饰步摇......源源不断地送来,屋内珠光璀璨,被塞的满满当当。 即便是寒冬腊月,千里冰封,山河尽白,殿下依旧命人翻山越岭,将最新鲜的珍稀瓜果送到她手中,只因她曾不经意提过,幼时最爱初雪时的山枝子,雪水渗入后甜度更胜一筹。 他本人几乎日日都要来清和院,不管白日政务如何繁忙,外面如何风起云涌,深夜归来第一时间也要去看她睡颜。 夫人生辰那日,东宫彻夜张灯,繁华胜似元宵。 城中最负盛名的戏班子被请入清和院,歌舞喧天,连院中寒梅都被映得熠熠生辉。 殿下特意吩咐,她生辰这日,东宫所有人皆可享宴,宫人们也得以痛饮欢庆。 可夫人隔着远远看着,始终冷着一张脸。 太子给她送了礼物,被一个方方的红匣子装着,她接了过去。 第二日宫女却在梳妆台桌脚发现了那个被随意丢弃在那的匣子,其中的东西不见踪影。 她们不明白。 有时钟薏会和她们讲述自己曾经的生活,说自己过去如何自由自在,如何恣意洒脱。 最让人心惊的是,她竟然敢当着她们的面咒骂太子。 “卫昭那个疯子……”夫人漫不经心地剥着葡萄皮,语气轻飘飘的。 旁边的宫女们脸色骤变,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她吐出籽,唇角弯起一点弧度:“……我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救了他。” 有人偷偷劝她:“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 可她却笑了笑,毫不在意,媚眼上挑,带着点藏不住的快意:“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吗?” 宫女听了,吓得脸色发白,不敢多言,可私下里也暗自唏嘘。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79节 原来夫人最开始只是一个荒山孤女。 难怪不论殿下如何宠爱,这么久过去,她依旧只是个见不得光的小妾,甚至连孩子都没有。 钟薏骂他的话传到卫昭耳朵里,他神色晦暗不明,倒是不见怒意。 第二日夜里,太子古怪地要了一盘葡萄,众人皆不明所以。 婢女轻手轻脚地捧着雕花果盘进去,不敢抬头。盛着的葡萄被茉莉花泡的水沁过,晶莹剔透,颗颗饱满,还带着芳香。 夜色浓稠,烛火昏幽,温热的甜腻气息自帐间缝隙氤氲而出。 她只瞄到一眼床榻间帘帐半敞,露出一点凌乱的衣角,素白的脚踝缩在绣着金线的寝袍下,趾尖绞着床单,像是强忍着什么。 帐中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捻了一颗走。 太子嗓音低哑:“有本事含住了继续骂。” 帘帐开始晃动,帐后人似是极力躲避,可没能避开。 殿下肯定没有把那葡萄塞进夫人唇里,因为她回答的声音清脆:“贱骨头!” 婢女手一抖,差点将果盘摔了出去,还未来得及震惊,便听到她尾音陡然发颤,像是被什么堵住,骤然失了气势。 寂静的空气里,忽然响起一阵极轻微的水声,像是什么被碾过,缓慢又不容抗拒。 帐中的手又伸了出来,修长的指尖沾着汁水,拎着葡萄皮,在烛火下晶莹发亮,水光潋滟。 那果肉定是半裂,汁水氤氲,被人衔在唇间,辗转碾碎。 她心跳如擂鼓,几乎不敢想象帘帐后的人此刻被如何对待。 她脚步一乱,低着头匆匆退出内殿,才刚踏出内殿,后头便传来一声压抑的轻喘,又被硬生生地闷住,带着点微弱的呜咽。 紧接着,是某种柔软而粘腻的触碰声,隐隐透着些许濡湿的细响, 她不敢再多停留,匆匆跨出门槛,将房内的呻吟与喘息一同隔绝在门后。 那夜声响持续格外久,夜深露重,守夜的宫女们安静地站在廊下,听到隐约声音,已经没了最初的羞涩与面红耳热,只是低着头。 屋内夫人嗓子都已经沙哑,却还是没有停。 太子必然知晓夫人的美丽,清和院某一日突然再无男人的踪影。 原本定期来修剪花圃的花匠再也不见,洒扫庭院的仆人换成了年迈之人,甚至连送膳的也从外殿的太监变成了内院的宫女。 夫人很快察觉到了端倪。 她在院中散步,许久不见和她聊过天的花匠,皱眉问宫女:“那人呢?” 宫女不敢多言,只低头道:“回夫人……他犯了错,被殿下处置了。” 她闻言,将手里的绣帕攥得极紧。 宫女们以为她不会如何,可她定是明白了其中原委,用膳时对着殿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掀了满桌佳肴,盘碟碎了一地,惊得门外的宫人们跪地,全都屏息不敢动弹。 她的声音尖锐,藏不住的愤怒:“你怎么不去死?” “卫昭,我真后悔救了你!你就该死在深山里!” 平日明媚的夫人此时像是变了个人,情绪激动,像是一只彻底炸毛的山雀。 很快,屋中又传来她呜咽的哭声。 守在外面的宫女们悄悄张望,便看见殿下将她抱在怀里,手掌顺着她的背脊抚摸,神情却是冷漠。 他鼻息落在她后颈处,低声呢喃:“漪漪,你怎么总是这样不乖?” 语气轻柔得近乎宠溺。 钟薏从未体会过如此彻底的无力。 她做过很多事,与他对抗,希望自己还能有一点点反抗的能力,而不是一个被豢养在清和院里,连情绪都要被他掌控的傀儡。 她将自己关在屋里,不愿见他,可清和院的院门依旧紧闭,宫女们战战兢兢,所有的抵抗终究化作沉默的徒劳。 她不愿穿他送来的衣裳,便让宫女替她准备素布衣裙,醒来时,身上的衣裙 早已不知不觉被换成了上好的蜀锦。 她不吃他送来的饭菜,宫人不敢勉强,只默默地撤下膳食。可到了夜里,那些温热熬煮的汤羹依旧会被端到她面前,她最终还是不得不喝下。 她短暂歇下心思,又去揣摩他,却是徒劳。她发现自己根本看不透这样喜怒无常的人,她也捉摸不透他会因什么而愤怒。 甚至,自那次逃跑后,卫昭对她越发游刃有余。 她在众人面前骂他,刻意让旁人听见再传达给他,她等着他动怒,可他只是夜里将她折腾到哭哑了嗓子,第二日醒来时,自己依旧被圈在他怀里,半点也挣不开。 她故意将他送来的生辰礼当着他的面丢弃,砸碎送来的所有奇珍。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目光幽深如井,等她砸完,再将她的手强硬地拉到碎片里,让她的指尖提心吊胆地、一点点刮过玉屑,又不至于伤了她。 她仗着他的宠爱为所欲为,却又恨自己无法彻底厌恶他。 他明明是个疯子,是个嗜血成性的恶鬼,欺骗她囚禁她剥夺她的自由。 可她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在被他包容得几乎无处可逃时,竟会因为伪装出来的温情有一丝动摇。 她恨。 恨自己软弱,恨自己对他还有犹豫。 她也怕,怕自己有一天会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她会逐渐习惯于这个牢笼,会真的变成他掌心的玩物。 于是她选择拼尽全力拍打翅膀,撞得头破血流,哪怕牢笼分毫不动。 只要她还能让卫昭痛苦,就算只有一瞬—— 她就还是她自己。 第62章 “你是在怕他听见?”…… 卫昭看她老实了一段时日,还是让那个年轻的花匠回来了。 上回这人因她失了差事,钟薏心中始终惦记着。 她尚未开口,花匠却已先笑着摇头:“夫人不必挂怀,我是自己走的。” 他说自己是園苑署的工人。语气温温的,好似没有一点脾气,脸上总是挂着笑。身量颀长,眉眼并不出众,眼神却干净得像早春的水,带着这里没有的那点生气与活力。 她站在那扇幽闭的窗里,看着他弯下腰拾起被风打落的花枝,指腹粗糙,指节却极稳。 她愈发愧疚。 她第一次主动唤他,本就是为了刺痛卫昭,激怒他,可最终不过是徒劳的试探。 她后来细想,越觉得那一举动太过天真,甚至愚蠢,反倒差点又害了一个不相干的人。 花匠常进院修枝,和她话不多,只偶尔点头寒暄。时间一久,她也看得出来,他避着人望向她时眼神里的怜惜不再掩饰,甚至隐隐有些情意浮现。 钟薏却在心底生出几分惊惧。 她太清楚了。 若是卫昭察觉这人对她别有情愫,哪怕一句话未说,哪怕未曾越界半步,这人也活不了。 她不想再害死一个人。 于是她刻意疏远,只在偶尔路过时点头示意,再无半句闲话。 那日她在院中晒太阳,他在一旁修枝,不慎被刀割破了掌心,血顺着指节滴落在雪地上,一点点晕开,艳得刺目。 钟薏看见了那滩血,本能驱使她唤了宫女取药,走近递给他。 只是短短一瞬,他抬头接过,眼中闪着光,带着羞怯的敬意。 她忽然心虚地别开了头。 她一瞬便知道自己错了。她甚至不该走近。 后来他便不常来了。 可钟薏发现,在他们曾经递药的那处花丛下,时不时会多出一些小东西——外头铺子里的酥糖,一只做工精巧的机关鸟,甚至是香料纸包里折得极细的风筝图样。 那些东西染着风霜雪气,粗糙、寒凉,却让她确认,自己还没有彻底麻木。 她从不敢当着人收,但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会趁无人,忍不住地走过去,把它们悄悄拾起,再藏进床榻暗格处。 她知道不该。 可每当指腹触及那些沾着外头尘气的物什,她都会有片刻恍惚—— 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偷偷塞进她囚笼的一封封未署名的信。 事情做得很隐蔽,卫昭应是没有察觉。 那日是隆冬,小雪夹着细雨,雨丝顺着瓦檐垂落,落在台阶上,溅起微不可闻的响。 她刚从午梦中醒来,额上冷汗未干,梦里婢女的尖啸仍在耳边盘旋。 那些死在那个夜里的姑娘,又围趴在她床前,眼泪鼻涕混着血,反复问她:“夫人,您有没有后悔?” 她心绪混乱,头脑发昏,连呼吸都带着一点湿意。 就在这时,她听见窗外有人在修枝。 她下意识推开一寸窗,看见那熟悉的身影—— 他就在几尺远处,戴着蓑衣,弯着腰,在腊梅下埋头剪枝。雨水早已湿透他后背,他却似毫无所觉,仍小心地整理那几枝长歪了的枝干。 她倚在窗前,静静看了一会儿。 雨丝细细密密地落在她额角和发尾,脸上也冰冰凉凉的,她却久违地有些快乐。 钟薏忽然有了那么一点点想开口的冲动。 哪怕只是一句“你今日又带了什么?” 可她刚一张口,还未来得及发声,外头忽地跪倒一片。 太子到了。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80节 她心中一跳,刚要关窗,卫昭已踏雨而入。 钟薏匆匆跪在窗边,他亲手将她扶起,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窗沿残留的水痕:“今日有雨,怎么还开着窗。” 她强作镇定:“屋里闷,透口气罢了。” 他不再问,伸手揽住她腰上 她顺势靠过去,以为他不过是随口一问。 卫昭指腹轻绕她鬓边湿发,一缕一缕,缓缓拢到耳后,像是在仔仔细细地清点她脸上那些被风雨触过的痕迹。 钟薏心惊肉跳。 他忽地一转,将她面朝窗外紧紧圈进怀中。 ——那花匠没走! 他只离远了些,弯着腰埋身在花丛中。 雨落得更密了,风从窗缝灌进来,掠过两人面颊。 卫昭从背后紧紧箍着她,掌心死死按在她腰际,低头埋首在她颈侧。 两人姿势亲昵得几近缠绵。 她却僵在原地,脊背几乎被寒意一寸寸冰透。 她怕那人抬头,怕他看到她此刻被拥在另一个人怀中的模样。 不是因为羞耻,而是因为屈辱。 她不想被任何人看见。 看见她这样,被迫伏在那个男人怀里,连挣扎都那么难堪地做不到。 “怎么抖得这样厉害?”他语调听不出什么,一如既往的凉。 “有些冷......雨飘进来了......”钟薏颤着嗓子。 她伸出手想去关窗,遮住两人过于暧昧的姿态,却被他稳稳扣住。 他的手骨节分明、干燥有力,缓缓攀上来,将她的动作压了下去,顺势反抓住她的指尖。 “冷?”他低笑一声,贴着她的颊侧,“方才还不冷。” 男人的鼻尖顶着她的脸颊,好像在她肌肤上嗅闻,像是在细细分辨上面是否沾了别人的气息。 直到把她下颌掰过来,强迫她抬头。 唇一寸寸覆上去,若有若无地摩擦,将苍白的唇色磨得娇艳欲滴:“怎么我一来,漪漪便冷了?” 钟薏吓得全身僵住,脸色刹那间褪得雪白。 他贴得极近,唇齿蹭着她颈侧的细软肌肤,像在惩罚:“看得那么入神,是他有什么地方比我更好看?” 话落下的同时,指尖忽然贴了上来。 她陡然一抖,忍不住低声喘了一下,猛地挣扎。 “别动。”他低低地说。 “他还在。”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外头的天气。 钟薏抬眸,窗外那人仍在雨中埋首修枝,雨湿透了后背,距离不过十余步。 钟薏全身都在发抖,心跳快得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卫昭……”她的声音微弱,几乎被雨声吞没。 “我在呢。”他轻声应着,将她的身子向前一带,迫使她整个人贴上窗沿冰冷的木框。 动作极缓,极轻,像是怕惊动窗外那人,又像是存心要她清醒地感受所有的风雨。 钟薏的眼泪终 于忍不住滑落。 他感受到了她的颤抖,停下片刻,低头贴在她耳边,轻轻问:“漪漪……你是在怕他听见?” 卫昭将下颌贴在她肩窝,唇齿贴着她耳垂: “你这样……太叫人想欺负了。” 她的腿一软,险些跪下去。 他及时扣住她的腰,把她整个人贴得更紧,掌心烫得像铁,压得她无法动弹丝毫。 雨声淹没了一切,泪水悄无声息地滚滚落下。 她已经顾不得注意窗外是否有人。 卫昭嘴上怜惜,但也只是嘴上。 像在剥她的壳,再一寸寸地烙下自己的气息,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度逼她就范。 钟薏再也压不住了,低低的哭腔终于溢出。 后来那扇窗还是被关上了。 卫昭将她抵在窗沿,唇角却带着冷淡的笑意,说:“漪漪怕他看,” “那便不给他看了。” 布料被撕开的声音轻微,却在寂静房中格外刺耳。 她被扣在窗前,连逃的力气都没有,膝盖没了遮挡,撞在窗框上,力道疼得发麻。 她厌恶自己此刻的模样——被压着,被看见,被迫发出那样的声音。 她看着他覆在自己身上的眉眼,那张熟悉的脸,那双看似无波的眼,正在一点点剥夺她灵魂和呼吸。 他像是在与她缠绵,实际上却是在用他的方式,把她一寸寸摁进泥沼。 恨意几乎要烧穿她的胸腔。 为什么她不能长出一双翅膀? 哪怕是血淋淋地撕裂出来,她也想飞,飞到看不见他的地方去。 钟薏咬着牙,一滴泪顺着颊边滑落,落在他的唇上。 他察觉,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顺便舔走那滴泪水。 他以为那是她的情动。 她在那一刻反而看清了。 他根本不懂,他甚至不觉得自己错。 他将她的哭泣当作娇弱,把她的颤抖当作顺从,把她的泪当作情欲的回应。 一瞬间,心中最后一点克制和屈辱的忍耐,终于轰然崩塌。 钟薏猛然炸裂—— “滚开!!” 她忽地抬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力道狠得毫不留情,掌声清脆地响在空寂的房间里。 那张无瑕的脸上瞬间浮出几道清晰红痕。 他偏过头,动作也停了半刻。 沉默,长久的沉默,只窗外雨声绵密。 钟薏的手还僵着,浑身都在发抖。 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眼角湿得模糊一片,唇也在发颤。 他慢慢转回头,眼神平静得可怕,唇角却微微勾起,像是在笑,又像在咬牙。 下一瞬,他几乎将她撞出窗沿—— “啊!” 她惊呼一声,却被他单手捞回来,粗暴地按进怀里。 “你为了别的男人打我?” 卫昭声音哑得几乎不像样,脸侧的红痕明显,眼神一点点沉下去。 “你还不明白?!” 钟薏哭出声来,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声音带着怒意与彻底的绝望, “你到底想把我变成什么?!你到底要我怎样你才满意?!” 她一边挣扎,一边用指甲死命地扣住他肩膀,像是想把所有恨意都掐进他血里。 可他纹丝不动。 “你以为你装出副宠我、纵我、哄我欢喜的样子,我就该感恩戴德? “你以为你给我一点锦衣玉食,我就该爱你?! “你说喜欢我……你配吗?” 她疯了一样地打他、推他,嗓子已经嘶哑,“你所谓的喜欢,就是占有,是控制,是你不许我说话、不许我看别人—— “连看一眼你都要疯成这个样子,你要我怎么信你不是病了? “你心里只有你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 “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你只知道把你害怕失去的东西,一点一点抓紧! “抓得越紧,就死得越快!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她眼泪狂落,脸上已分不清是雨是泪,力气却还在往他身上打, “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你想让人爱你,你怎么不先看看你是什么东西? “你是人吗?你还是人吗?!”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81节 钟薏的声音一点点哑下去,整个人却还在颤,泪水模糊视线,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只觉得天旋地转,心口像被生生挖空。 雨打着窗,剧烈挣扎间窗缝有所松动,风从缝里灌进来,寒意顺着皮肤渗进骨缝。 她不知道自己还在坚持什么。 她甚至觉得自己快疯了——可疯的只有她吗? 第63章 “后院,夜半三更,走。…… 她甚至开始恨自己还活着。 她想从这具身体里跳出去,跳进窗外的雨里,任风刮烂她,也至少比现在更像个活人。 钟薏推他,捶他,可她越哭越狠,身体却越是发软,被他扣在身下根本动不了。 卫昭动作停下。 她还在骂,哭着骂,声嘶力竭,近乎崩溃。 他却忽然静了。 她的话一如既往地尖锐,他早就听过不止一次。 她总是挣扎、哭喊、推开他,在他怀里打骂。 卫昭不在意。 因为他看得出来,她心底并不是全然厌恶。她心太软,会犹疑,会不甘,甚至还留有一点点舍不得。 她夜里睡不安稳,是他守在她身边。她拧着眉头说恨他时,眼角却悄悄泛红。他一眼就能看穿她心里的那点动摇。 他记得她第一次逃跑时,跪在地上求他饶命。 他问她,仗着什么敢求他。 她没回答。 但他从那时候便确定,她是有他的。哪怕只有一点点,哪怕是他在青溪时不曾暴露本性才骗来的。 所以她打他,他就抱得更紧;她骂他,他就吻得更深。他笃定她终有一日会乖乖留在他身边——就算只是喜欢他一点点。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是真的恨他了。 恨到眼里不剩一点怜悯,恨到说出“你是人吗”时,连声音都在颤。 他呼吸一滞,连指节都僵硬了一瞬。 雨还在落,湿气从半开的窗缝飘进来,她睫毛湿透,颤抖着,一双眼泛着红,瞪着他,还在紧紧咬着他。 他抽身,将她抱回榻上。 钟薏皮肤太嫩,就算方才用了衣物垫着,也还是被窗沿磨出了红痕。 他垂眸神情淡淡地替她拢发,擦干她的潮意与狼狈,一件件为她穿好寝衣,再掖进被褥。 他跪坐在床沿,胸膛上还有她抓出的血痕,红得发肿。他低头看了一眼,竟有让伤口再撕裂开来的冲动。 她依旧闭着眼,连看他一眼都不肯。 卫昭想开口——想责问她,甚至想控诉她。 他自认对她已经够好了。 他不惜身份,不讲底线,纵容她一次次逃跑,却从未真正惩罚过她;她骂他、打他、恨他,他都忍着;到如今甚至还默许她与旁人接触——明知道那人心里装了什么念头。 他们初见时她那点想要利用他的心思他记到现在,却一直仍旧忍着没有计较,只把自己那些个华服全都烧掉。 她却说他连“人”都算不上。 是她不领情,她不懂。 他方才立在那,长久地看着,看见她朝那人笑了——那笑意是他这段日子日日夜夜求都求不来的。 他嫉妒得发疯,理智像是被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剥开,连血管和骨头都开始涨痛。 那一刻他几乎就想冲过去当场把那人的头砍下来,扔到她脚边,看她是不是还笑得出来。 所以……他一时气急,在窗边那样对她,难道就真的 罪无可赦吗? 他该把她死死摁在怀里,像过去的无数次一样,压着她、困住她,看她挣扎,直到她彻底明白—— 离开他、反抗他、辱骂他,都是徒劳。 可喉咙动了动,那些话却哽在舌尖。 她一字一句都钝,沉,往他心口一下一下地砸。 外头雨声渐小,天色却越发亮了,薄雪一层层落下,窗外一片冷白。 卫昭第一次问她:“……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嗓音带着未散的喘息,却压抑着晦涩颤意。 钟薏没有回答,只有泪水一颗一颗地落在枕边。 沉默比尖叫还刺耳。 他在想,要不要就这样把她困住——像以前那样,反正她哭也哭过恨也恨过,最后还不是软在他怀里。 可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她现在不信他。 所以该他服软,低头,认错。 他得假装收起牙,把爪子藏回去。 得让她以为,他真的会改。 哪怕是哄,也是哄她留在他身边的哄。 良久,卫昭开口,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我是真的......喜欢你。” 他说着,眼神落在她脸上,想从她抖动的眼睫上看出一点点没说出口的心软。 “不是一时兴起,不是玩物,也不是身体。” 他伸出手,想要碰她,却在指尖将落未落时停住,手掌垂下,指节用力收紧。 “也不是不肯放你走。” “是……我不敢。”他难得主动向别人承认自己的软弱。 “我怕你走了,就再也不会回头。” 钟薏把自己完全埋在衾被中,翻了个身。 卫昭闭了闭眼,慢慢咬住每个字: “你要我改,可以,我可以试着……不那么逼你。” “可你得留着。” “你不走,我什么都听。” 她在被子里动了动,像是听见了。 他眼神一顿,就是这一点动静,像是火星落进了他掌心。 他几乎忍不住要笑了出来,唇角动了动,又死死压着。 他不能再吓到她。至少现在不能。 他俯身靠近,额头抵着她的,唇擦过她耳侧,嗓音轻得像要哄小孩入睡: “你说我病了,那我把病治了,好不好?” 语气温柔极了,所有的锋芒都藏了起来,刀刃也包上了一层糖衣。 可她看不见的地方—— 他眼神冷得像冰封的深井,沉、黑、毫无波澜。 ——话虽如此,若她再敢逃, 那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钟薏埋在被子里,听着他那句近乎哀求的话,整个人僵住了片刻。 说实话,那一瞬间,她确实有所动摇。 卫昭从未向她低头,也从未承认过自己的错,往日难得的温柔都是浮在表面。 如今那声音几乎是恳求。 她都要信了—— 可她还记得几夜前他带着血气踏入庭院。 那晚京中抄斩谋逆官员,他一个太子亲自带人去杀了满门,连幼童都不曾放过。宫女们闲谈时寥寥几句,说得轻描淡写,却像针般扎进她耳里。 她当时隔着屏风听着,后背冷汗湿透。 卫昭的呼吸还沉沉地喷在她颈侧,她下意识地将自己蜷得更紧。 他还贴着她额头哄她,她却再没理他。 卫昭靠了一会儿,直到她的呼吸慢慢平稳,陷入浅眠,他才起身,替她掖好被角。 走出房门时,雪风正紧,他却全然不觉,玄衣扫过庭前残雪,落在石阶上。 近日皇帝龙体愈发不支,需诸皇子进宫轮番侍疾。 此事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朝局翻涌,风雨欲来。越是这等时节,东宫的出入就越要小心。 韩玉堂抬步跟上,步履略慢半分,目光落在前方那道玄色身影上,却只觉那股由内而外渗出的压迫愈发沉重。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82节 他眼角余光扫了院中一眼,那个让殿下气得面色黑沉的花匠早已离开。 那人他早已查过,三代祖籍清白无暇,甚至连曾祖的婚娶祭籍都一一翻出过,无可挑剔。 因此韩玉堂不明白殿下为何对他如此在意。 可他不敢问。 * 今夜卫昭又传信来说自己不来,钟薏松了口气。 她靠在榻边捧着茶盏,对着晃动的烛火发呆。 她不会就凭卫昭的几句话动摇。 自由对于她来说,远比他那点带着占有欲的“喜欢”更有分量。 用过膳后,她起身,借口说头疼,将伺候的婢女遣了出去。 夜色正深,风吹得院中花枝摇曳。 她披着披风,悄无声息绕过游廊,来到那片熟悉的花丛下。 她四下看了一眼,蹲下身,拨开一层薄薄的覆雪与浅土。 果然,那个熟悉的木匣还在。 指尖轻轻抚过匣面,钟薏连呼吸都轻了几分,捧着秘密的感觉让她心跳加速。 她把匣子打开。 可笑意刚浮上来,便僵在唇边。 里面没有酥糖、没有小玩意,只有一张折得极紧的纸条,薄得能透光。 她有点迟疑,还是展开—— “后院,夜半三更,走。” 末尾那个“走”字似乎被写得很急,还带着一点笔痕未干的拖痕。 她指尖一抖,差点没握住。 胸腔像是被谁猛地撞了一下,连呼吸都乱了。 他在说什么……? 她当然想走,可……凭什么是他来带她走?她自己会想办法走! 他们不过是府中偶遇几次,她随手递过一瓶药,讲过几句闲话。他平日里总挂着笑,修剪花枝时像个影子,她本来没太在意,后来察觉他看她的眼神变了,才渐渐疏远。 她以为那只是个藏得深的情绪,可现在看来,他竟是动了真念头。 钟薏怔怔地望着那行字,只觉得头皮发麻,连指尖都冷得没了知觉。 不是感动,是慌。 她的确想逃,但从没想过要连累任何人,更何况一个无意间对她好的旁人。 卫昭若知道这件事,他必死无疑。 她很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是能笑着把人骨头掰碎,还温柔地吻她额角的疯子。 一个花匠?在他眼中连尘埃都不如。 她不能让再让无辜的人死。 更不能因为别人那一点未经确认的心意,就默许自己享受这份仿佛救赎般的善意。 钟薏一瞬间甚至想把纸条塞回去假装没看见,可她知道自己做不到。 半晌,她缓缓蹲下身,在雪中一点点把那纸撕碎,揉紧。 雪太冷,纸条太薄,她手指都快冻麻,还是一口一口将碎纸塞进嘴里。 干涩得喉咙发疼,眼睛也跟着泛了红。 她轻咳了两声,把最后一口咽下去。 然后起身,动作麻利地将木匣重新盖好,拍平上面的雪。 钟薏站在原地犹豫了下,本想直接让花匠走,却终究觉得该和他说清楚。 第64章 人头那样的姿势下被人压着摆弄 钟薏寻了一个晴天,又见到了他,他穿着惯常的那身白麻衣,埋头在小花圃里干活。 她驻足片刻,屏退了婢女,敛了情绪,这才上前,扬起一抹笑。 “原来你在这儿。” 花匠猛一回头,像是没料到她会来,眼底一瞬怔然。旋即露出笑意,擦了擦手:“夫人今日怎地有空来这边?可是风大了些……” “我随便走走。” 她步子慢慢挪过去,站在他身旁。 “你这些花,照顾得真细。”她垂眸望了眼盛开的一排山茶,“怪不得都长得如此精神。” “是地气好。”他轻声答,眼神却不自觉落在她脸上,一瞬也移不开。 她看见他这眼神,心底顿时一紧。 钟薏低头理了理衣摆,终于下定了决心:“你写的字,我看见了。” 花匠动作一顿,没有慌张,只脸上的笑收起,低声道:“我……知道夫人不会信。只是看不得。” 那日太子和她在窗边...... 她半伏在那儿,发丝凌乱,薄衫从肩头滑下,露出一截雪白的颈,细瘦得像一折就断。 那人将她揽在怀里,唇贴着她的耳,低低说着什么,一下一下吻下去,吻得极轻,可她整个身子都在明显地抖。 他听不到内容,也只敢瞟了一眼。可那一眼,便让他手心发凉,整晚都睡不着。 她不是该在那样的姿势下被人压着摆弄的姑娘。 那不是情人之间的缱绻,那是逼迫、强占。 他抬眼看她:“……您不愿意,对吧?” 钟薏指尖不 自觉蜷起。 “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他嗓音低了下去,“……想着,也许您想走。” 她蓦地开口:“你该想清楚的。” 声音很轻,却冷。 “你该想的是,”她嗓音轻下来,“你只是个花匠,太子若是知道……” 话未说完,已无须多言。 “你若真想帮我,”钟薏继续,“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好活着。别让我再惦记一个好人会不会因我丢命。这些日子你送的东西……谢谢你,以后不要送了,我不需要。” 花匠脸色白了几分,像是要辩解,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钟薏看着他,目光澄澈:“有时候,善意也会害人。” “我如今的日子虽然不能说好,但起码还活着。”她语气平缓,“再怎么不如意,也轮不到你来替我担。” 她说完刚想转过身,却被他喊住。 “我师父是修缮皇宫的工匠,我知道密道!” 他声音压低了几分,眸光炽热,“我可以带您出去!夫人,您别怕——我真能带您走!” “......小路在南墙后的枯井,顺着井道走,五十步后能转进一条密道,尽头是旧宫墙,那里的砖早年被换过,松动得很,我可以把它撬开。” 角落里,一道黑影无声伫立。 卫昭隔得远远的,风从枝叶间穿过,吹得耳膜发紧,却将前方人的声音送得分外清晰。 这段时日,他是真的在改。 钟薏说她想一个人静一静,他便遣走了清和院外三分之一的守卫婢女,花园内也不许人巡。 他想一直困着她也不好,于是亲自带她出去散心,在东宫各处转。 为了表示诚意,他每夜陪着她入睡,什么都不做。 有时候她睡得沉,呼吸贴在他颈窝处,温热又轻。他却不敢动。 明明近在咫尺,只要伸出手就能捧住她的脸,吻她,压住她,把她牢牢困在身下。 可他什么都没做,只死死抱着她。 卫昭想了很多。 他凭什么对着她退让? 若是原本的他,大可不必为了一个女人压抑本性。 当初他把她骗到京城,本来只是想把自己喜欢的、一直试图违背他意志的东西牢攥在手中,可后来—— 后来不知从哪一刻起,她蹙眉他便跟着烦躁,她不吃饭他也没了胃口。她骂他,他听着倒是平静,可只要她一红眼眶,他就觉得心里空得发疼。 今日难得太平,他批完最后一卷奏折,想到她近来神情依旧郁郁。 他已学着收敛,退了一步又一步——想着若自己再低头一点,哄一哄,抱一抱,她会不会愿意看他一眼。 他没让人通传,悄悄走来,只想看看她一个人在做什么。 没想见到一幕大戏。 他的视线死死钉在那两道身影上。指尖青白,下颌绷紧。 钟薏站在花圃中央,穿着他晨时亲手挑的绣金薄褙子,眉眼在日光下温柔得仿佛能捻出水来。 她站得离那贱命不过半步,听着一字一句讲如何逃、怎么躲、哪里翻墙。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83节 她没退。 没拒绝。 她在听。 卫昭猛然意识到,她真的还在想逃。 而且不是一个人逃,是和那个送她小玩意、背地里看她发呆的贱奴。 他对放在钟薏身上的每一道视线都格外敏感——像是牢牢守着自己的财宝一样守着她,自然也早就留意到了这条心怀不轨的贱狗。 他什么都知道。 只是不想说破。 他甚至忍着,想过只要她不动心,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让那狗再看她一百眼、一千眼,他也可以当作没看见。 他已经忍到快疯了。 可现在—— 她却站在那人面前,听着他讲逃跑的路线,认真地听着,目光那么楚楚可怜。 那人到底有什么好?他冷冷看着他对着钟薏露出恶心的笑。 不过是条擅长卖笑的狗而已。 他站在廊下盯着他们看,目光冷得像雪。 风刮过来,枝影婆娑。 “绷”的一声,仿佛有一根一直勒着他心脉的细线终于被扯断,整个人翻涌着沉到了深渊,理智崩塌。 她骗他。 她一边哭着说怕,一边却在背地里听旁人教她如何逃跑。 他曾经那样低声下气地哀求她,把姿态压得那样低,天真以为她真的会给他一个机会。 结果呢? 卫昭闭了闭眼。 谁给她胆子,敢拿他当笑话? 他唇边的笑再也扯不出来,紧紧抿着唇,面色寒凉得如同蛇信子舔过皮肉。 好,那就—— 一个都别走了。 花匠从怀里摸出一张画得极粗糙的旧纸卷,在袖中小心摊开。 “这是他临终前给我的,密道出来绕出冷巷,只要避过夜巡,我就能带你出城。” 钟薏望着那张纸,心跳一滞,不知为何,忽觉四周的风都冷了几分,好似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往骨缝里钻。 花匠还看着她,眉眼间已无怯色,“我知道不该想这些,可那日之后,我再也睡不着……夫人,那不是活人该过的日子!” 卫昭转身离开。 钟薏心头一颤。 他指的是哪一日,她当然明白。 她咬了咬唇,刚想开口,却听他接着道:“您不肯说,我也不问,可我已经亲眼看到,不可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要再想这些了。”她努力让声音平稳,“我真的不需要。” “若您哪一日真想走,只要开口——我就是拼上一条命,也要带您出去。” 他声音不大,却一字不落地砸进她心口。 “您别怕我被连累,我早就想清楚了!” * “漪漪,漪漪?” 有人在低低唤她。 钟薏睡得极沉,今夜卫昭说他不会来,她乐得清闲,早早上了榻。 整个人沉进绵软的被褥,梦里难得安眠,没有尖叫,没有惊恐,像是被柔软的云朵包裹着,飘在一个遥远的、安宁的世界里。 可熟悉的呼唤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带着缠人的黏意,贴在她耳边,一声声。 “醒醒,漪漪……快看看......” 她蹙眉,有些不耐。 梦里都躲不掉他? 她下意识翻了个身,却被人握着肩膀轻轻摇了两下。 她朦胧间睁开眼,看见卫昭倚在床头。 他半边身子隐在阴影里,只一双眸子亮得摄人,像是被昏黄烛火映的,沉沉地盯着她看。 见她醒了,卫昭俯身低头吻了吻她的唇角。 她脑中还未完全清醒,被他含糊亲着,也懒得躲,直到—— 一缕腥甜的味道猝不及防地窜入鼻腔。 她脸色一下变了。 是血。 她现在已经对这种味道产生了本能的反应,哪怕是极淡的一丝,也足以让她心跳骤停。 她脑中清明两分,伸手推他,声音带着倦意与不满:“你身上什么味道……” 她一边说,一边坐起身,下一刻才看清他。 卫昭身上穿着宝蓝色的外袍,胸口大片湿漉漉的暗红像是刚染上的墨迹,顺着衣襟往下渗,颜色触目惊心。 钟薏的心沉了一下。 她原本还有些怜惜他近日眼下青黑、夜夜无眠的模样,可这一刻,那股怜惜如泡影般碎裂无痕。 “你又去杀人了?” 她声音发冷,压着厌恶,“不是说过你没沐浴不要过来?我讨厌这味道!” “不喜欢?” 卫昭被推开也不恼,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血迹,语气失落,可唇边诡异地牵出一抹笑来,莫名将他眉眼衬得有些妖冶。 “我还以为漪漪会高兴呢。” 他声音低低的,像是在喃喃说梦话,“你不是……一直惦记着他吗?” 钟薏眉头狠狠一皱:“你在说什——” 她话没说完。 卫昭弯腰,从床边提起一物。 “啊——————!!!!!!” 钟薏瞳孔骤缩,发出发出一声撕裂肺腑的尖叫。 那是颗头!! 血淋淋的头! 她大脑一瞬间空白。 下午还站在她面前,说“我可以带您走”的人,此刻只剩一颗冰冷的头颅,被他拎在掌心,像一件随手带来的礼物。 卫昭将他高高提着,血水顺着修长白皙的指节蜿蜒而下,一滴一滴落在地毯上。 “你不是喜欢他送的小玩意吗?我也能送啊,漪漪。” 他站在灯影下,神情宁静得过分。 那张脸在烛光里透出一层病态的苍白,仿佛是从地狱里走出的神祇,披着一层俊美皮囊,骨子里却尽是疯魔。 他注意着钟薏的神色,随手将东西扔在不远处的地毯上。 “咔哒——” 面孔朝上。 花匠的脸仍残存着死前的一丝惊愕,双眼紧闭,嘴唇发青,脖颈处的断口整齐得可怖。 血正从伤口中缓慢往外涌,染透了地毯一角,发丝与碎骨、血泥混成一团,扭曲得看不出原本模样。 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卫昭安静望着她:“我把他带过来了,接着说呀。” 他笑,“当着我面说。” 他靠得更近,冷香与血腥混在一起,在她鼻尖弥漫,“你们继续说,什么密道、什么南墙、五十步……不是说得挺熟的。” 钟薏惊恐地大口喘着气,如同即将溺死之人。 “现在也一样啊。”卫昭嗓音像是淬了毒,一点点低了下去,“你问,他答,我不拦你们。” “怎么不笑了?” “你那时候笑得可真好看。”他唇角弯起,眼里却没有半丝笑意,“好看到我现在一闭眼,都是漪漪那副样子——” “站在花里,离他那么近。” 他语气开始委屈,“我在后面看了好久,你都没回头。” 卫昭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想用那双沾满血的手去摸她的脸。 第65章 金铃“它响一声,我就当你心动一次。……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84节 钟薏发现,人在极度的恐惧下是无法出声,甚至是无法移动的。 不是尖叫,不是挣扎,是连逃的力气都没有了,是彻彻底底的、从骨缝里蔓生出的恐惧。 血腥味浓得快凝成实质,自门口一路延至床沿,顺着卫昭的衣角和指尖,一寸寸地像潮水一样逼近。 可就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即将碰到她脸颊的瞬间,他忽然停了。 “……不行。” 他自言自语,像是在责备自己。 “他太脏了……不该碰到你。” 钟薏僵坐着,喉头像被什么扼住,说不出一个字。 她的目光仍黏在地上。 那个人明明不久前还活着,明明还站在阳光里对她笑。 钟薏像被刺到,猛地扭过头,想把那画面从眼前挖出去,可怎么也挖不掉——残破的脖颈、青紫的面庞和流淌的鲜血像是嵌进了她脑子里。 胃里骤然翻江倒海,她捂住嘴,一下扑倒床边,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喉头一阵阵抽搐,却呕不出什么来,泪水沾湿了整张脸,狼狈不堪。 卫昭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 “漪漪。” 他语气藏着说不出的愉悦,“你可知道,我是怎么识破你们的小诡计的?” 她不敢动,也不敢回头。 “……你怎么敢把那些脏东西和我给你用的,放在一起?” “给你用的”四个字被他含在舌尖卷了一圈才吐出,慢慢落进她耳中,像是真真切切地伤心了。 钟薏猛地抬头,浑身像被雷击般僵住。 那是什么? 脑中一闪而过那个被她一起藏在暗格里的锦盒。 前些日子她记得自己骂他疯子、禽兽,还动手打他,砸了东西,他当时没还手,只是静静看着她,第二天,那盒子就悄无声息地摆在那里了。 他说先不用这个。 她怕极了,又不敢扔,最后还是咬牙藏了起来。 她以为他忘了。 可他竟一直记得,甚至从头到尾都知道它在哪。 钟薏只觉全身血液在瞬间冷透,羞耻与恶寒一并从脊背窜起。 卫昭看着她意识到了什么的反应,终于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一寸寸扫过她的颊、她颤抖的肩、她红透的耳根。 他走近一步,语气温吞:“我等了这么久,连做梦都小心翼翼……可你呢,漪漪?你居然把它和别人的东西放在一起?” 片刻后,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指尖——血还在往下滴。 “……好恶心。” “我得洗干净。” 他说着,转身朝净房走去。 水声淅沥响起,像是要将这满屋腥气一点点冲净。 钟薏再顾不得他要干什么,赤着脚连滚带爬地冲向门口。 她疯了一样去拉门,却怎么也打不开。 她扑到窗边——平日总是半开着的窗,此刻被从外头死死钉住,一丝缝隙都不留。 她像无头苍蝇一样四下乱撞,哪怕是个破洞都想钻出去,可满室上下,连风都透不进来一丝。 屋里寂静得发疯,唯余她紊乱的呼吸和净房淅沥的水声,在这一片死寂里显得格外刺耳。 那水声突兀停下,房内彻底安静下来。 她跑不掉了。 脚步声响起。 一步一步,湿润的,带着砸到地面的滴答水声。 熟悉的绝望感袭来,她猛地转身扑到梳妆台前,手指发抖地翻开匣子,抓起一根簪子藏进手心。 她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刺。 是他的心口?还是那张可恶的脸? 她只知道她得动——哪怕只是让他流血。 下一瞬,一双手从背后缓慢地探来,轻轻扣住她的腰,将她揽进怀里。 卫昭换了身寝衣,湿发贴在玉白的侧颈上,滴水顺着下颌一滴滴落下,聚在她衣领。 他靠得很近,身上的味道已经换过,血腥完全散了,只余下冷香,温温热热地打在她耳后。 那香气太熟悉了,是她夜夜困在他怀中时嗅到的那种味道。 熟悉到让人作呕。 她一下转身,手中簪子朝他胸口狠狠刺去—— 力道乱得像是不要命,整个人几乎扑了上去。 可下一刻,他只一抬手,便轻而易举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那根簪子停在半空中,连他的衣襟都没碰到。 他的指节收紧,力道钳得她整只手都在发麻。 “怎么?”他低头看她,声音里带了点不合时宜的笑,“又想跑了?” “这地方我已叫人封死,门、窗、屋顶、地下,”他俯身在她耳边,“漪漪还想往哪逃?” “外面太不安全了。从今往后,漪漪便只看着我就行。” 他说完那句话,手松了点,却还扣着她的手腕,低头慢慢亲了一下她掌心那簪尖。 钟薏瞬间像是炸开了所有神经:“卫昭,你会有报应的!” “你会有报应的......你一定会有报应的!” “哪怕有朝一日我什么都忘了,我也要记得——你欠的命,要一笔一笔还回来!” 眼前好像被鲜血浸红,她死死瞪着他,恐惧、羞耻、愤怒、怨恨,混杂成一团风暴,在她胸腔里翻卷着咆哮。 她后悔曾经动过那样一瞬的念头:也许他是病了,不是坏透了;也许他为了所谓的喜欢,是真的想改。 卫昭听着,将簪子远远甩开,忽然笑了。 那笑容极亮,极柔,在他脸上该是温暖、和煦的,可此时连弧度都透着怪异。 “......你又在笑什么?” “我学得像不像?” 钟薏怔住,没听懂。 他温声:“像不像那个花匠?” “你被他吸引,是不是因为他经常笑?他很温柔吗?我以后也可 以这样对你。肯定是因为我之前太冷漠了,所以你才不喜欢我......没关系,我也可以日日对你笑,对你温温柔柔的。” 他慢慢贴近,深幽幽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我说过的,只要你不再想走——我什么都能学的,漪漪。” 卫昭低头吻住她的肩膀:“你扪心自问,这段日子我对你够不够好?你要什么我做什么,像条狗一样随便你使唤,你要我不碰你,我一根手指都不敢动。你背着我跟别的贱人郎情妾意,我也咬着牙忍了,你还要我怎样?” 他一边说,唇一点点贴近她的颈窝,带着沐浴过的温热,落在她皮肤上,像是钝刀剐肉,慢慢割着她的神经。 “当着我的面和别人计划逃跑,”他骤然想到什么,嗓音低狠,一口咬住她颈边的肉,“你真当我死了,是吧?”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想过跟他走!” 她喊得声嘶力竭,整张脸都白得毫无血色。 卫昭和她紧贴着,鼻尖点着她脸颊,像是嗅到了什么久违的气息,声音低哑:“没关系,过了今天,我就不跟你计较那些。” 他将她抱起,跨过那颗头颅,放在榻上。 然后随手扔了件自己的外袍,把地上人遮住,再回到榻边。 钟薏浑身发凉,本能地往后退,手脚并用往床角缩去。 可下一瞬,一只手极轻地握住她的脚踝,又慢又稳地将她整个拖了回来。 “吓到了?”他语气温柔极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抱着她的脚踝,额头一点点贴了上去,呼吸打在她冰冷的小腿上。 “你说你怕我,我便想改——我是真的想改,漪漪。” 他一字一句地说,语调越说越低,“可你怎么可以……还要选他?” “我求你那么多次了啊。” “我都已经低到这个地步了。” “你怎么还是不肯看我一眼?” “你是不是要我跪下来求你?” 钟薏的脚踝被他牢牢桎梏着,冰冷还带着湿意指节扣在她纤细踝骨上,力道大得仿佛嵌进骨血。 她拼命挣扎,腿却怎么也抽不出去,身子像是绷成了一张弓,呼吸紊乱,指尖死死扣着床沿。 她几乎是崩溃地尖叫:“滚啊——!” 可卫昭没动,也没怒。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85节 只是垂下头,在她脚踝处轻轻吻了一下。 那吻没有亵意,甚至称得上……虔敬。 他抬起头,俊美的脸映着灯火,眉眼柔和,眼底血丝浮动,像是两簇燃烧的火光。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手探向床榻边的那个匣子,打开。 骨节分明的手指从中捻出一件东西,掌心微旋—— 一枚鹅蛋大的金铃,玲珑精致,中央镂空,其中放着一只小巧的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却没发出任何响动。 尾端系着一缕细细长长的红绳,柔软得像丝缎,暧昧地在他指尖缠绕,圈圈落落。 “我本来不想用这个的,”卫昭说,眼神极冷静,“那么软,怎么可以被除了我以外的东西碰到?” 他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喃喃自语,“可你一直不肯看我一眼,我又怎么知道,你是不在想我,还是在想……别人?” 他说着,轻轻拉住她的腿,手掌贴着她膝弯往里按,要她跪坐,将她往自己这边带。 “那就让我放进去,好不好?” 语气无比乞怜,可动作没有半丝犹豫,低身抓住她欲逃的脚踝,指尖凉凉的,掀起乱成一团的裙摆。 白裙堆起,像一层轻雾,他抬起她一条腿搭在自己膝上,另一只手捏着红绳,慢条斯理地缠在腿上,带着极近温柔的耐心。 红绳毫无预兆地和柔软的腿肉接触,她猛地一抖。 钟薏恐惧地看着还在他掌心中的那枚金铃,她还记得那日卫昭跟她说过这东西的作用—— 里面藏了感应的珠子,可以贴得极深,位置也极……难堪。 她只要动一动,它就会响。 她只要不是死的,它就会响。 钟薏一下失了气势,平日他的手段已经让她足够害怕,她几乎要哭出来:“不要……你、你别碰我……” 那绳缠得极慢,一圈一圈,松松垮垮地缠绕在莹白透光的腿上,最后打了一个漂亮的结,结尾垂下细红,在她膝弯轻轻晃动。 卫昭垂眸,掌心托着那枚金铃,全神贯注地引着它进到正确的位置—— 湿润,潮腻,拥挤,分辨不出是敌是友,还在吮吸。 温热的地方骤然触碰到冰冷,钟薏原本想躲,可她记着那东西的效用,不敢乱动。 一截修长的手腕消失在裙摆下,他的手指还停在金铃上面。 然后,他轻轻一拨。 “叮”的一声,铃铛终于响了。 那声音很小,很闷,像针一样扎进心头。 钟薏脸色煞白,羞耻得几乎昏厥,指尖抽搐。 “你听……”卫昭微笑着,乌发散落在白裙上,“它响了。你是在想我吧?” 她一动不动,像是被吓傻了。 他又伸手在那铃上轻轻弹了一下,然后它也更进几分。 “又响了。” 她剧烈摇头,眼泪一颗颗砸下来:“不、不是……我没有!” “别再骗我。”他轻声道,手还陷在里面,唇贴上她耳根,“漪漪,你越挣扎,那东西被你裹得越紧,就会越响。” 沉闷的声响仿佛是应和他一般,越来越大。 “你听见了吗?” 他唇贴着她发烫的耳尖,开口间带出阵阵热气,“这屋子里的确太闷,我知道漪漪委屈......所以找了这么件东西给你解闷。从今天起,我不在的时候,就它陪着你。” “它响一声,我就当你心动一次。” “响两声,我就当你想我了。” “好不好?” 第66章 “哪怕死之前,我也一定…… 钟薏猛地睁大眼,身子僵住,热意一路从耳根烧到趾尖。 “我原本是答应过你的,”卫昭将挣扎圈进怀中,如铁箍般紧锁住,唇温柔地点过侧颈。 他看着她通红的脸颊与湿漉漉的眼眸:“会改,会好好对你……可你怎么就不肯乖乖的呢?” 他的嗓音轻柔得令人战栗,手却残忍地惩罚,于是满室血腥中便生出一股突兀的香腻气味。 铃声接着细细碎碎地绵延。 她本能地蜷缩,却更让金铃发作,声音越发清晰而羞耻地回荡起来,像是溪水淙淙的欢快乐声,多到可以淹没岸边路过的人。 “你和那个低贱的东西,偷偷摸摸在那边说悄悄话时,有没有想过我?嗯?” 他又低声问,语气带着讽意,脸色扭曲,“一次次背叛我戏弄我……是不是很有趣?” 钟薏双颊透红,被折磨得终于忍不住开口求他:“我真的没有要走……求你……” “求我什么?”卫昭轻声问。 “叮——” 铃声在安静中炸开,响彻整间房间,像是在她耳畔勾魂索命。 水荡深处被一条恐怖的水蛇钻过,那蛇到了尽头仍是不肯离去,削破脑袋地想钻进一个窄小的洞口。 她眼泪落得更快了。 厌恶和自弃如藤蔓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脑中混乱得快要断线,身体却悖离她的意志,无助地回应着。 钟薏目光不受控制地掠过房间中央,那颗被斩下的人头还被袍子遮着,可轮廓依旧清晰。 而此刻,凶手正在她眼前,肆意折辱她。 她已经哭得断续无力,想要挣脱,可一切都被铃响声吞没。 卫昭顺着她目光看去,低头将她困得更紧,唇贴着她泪痕斑斑的脸,喃喃低语:“不要怕,漪漪……你若真怕他来索命,就乖乖躲在我怀里,哪也别去。” 无尽的惊恐和罪恶感涌上来,如蚂蚁般啃咬着她的心脏。 钟薏咬着牙,眼神里忽地升起一抹死灰般的狠意。 她盯着他,一字一句:“我会杀了你……哪怕死之前,我也一定会杀了你。” 这样仗着权势玩弄人命的人,怎么配活在这个世上。 空气忽然一滞。 卫昭怔了怔,低头望她,那张俊美的脸在灯火下近得诡异,眼底淬着一点火光。 却不是怒。 他抬手捧住她的脸,掌心发颤。 “……漪漪是在跟我说情话吗?”他声音低得发哑。 他眼神慢慢亮起来,像是从浓雾中透出的火。 “不是敷衍,也不是骗我。是恨,是想杀我,是你心里装不下别人,只能装下我的那种痛恨——” “太好了。” 他像是真心欣喜,低笑了一声,额头贴着她的:“这世上,只有我能让你恨得这么深。” 他慢慢笑开。 “那我们就约定好,”他凑得更近,亲昵地蹭她的鼻尖,“你要是想死,就带上我;我死之前,也绝不会放你一个人走。” 他喟叹一声,吻上她颤抖的眼角:“真好……漪漪愿意跟我同生共死了。” “我会抱 着你,像现在这样,一起埋进土里。风吹不散我们,火也烧不化。” 他低头舔了舔她干涩的唇瓣。 “所以我才说啊……” “你把我吃掉吧,这样我就能留在你身体里。你咽口水,喘一口气,哪怕皱眉的时候,我都在里面,动一动。” “……或者,我把你吃了。” 他说得认真,像是已经想过很久。 “吃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融进我血里、骨里……成为我身上的一部分,谁都碰不了。” 钟薏终于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像是在和什么听不懂人话的怪物交流,后背一片冰凉。 可她忽然抬起眼看着他,唇角扬起来。 “可你已经在了,卫昭。” 她一字一顿,“你在我血肉里,每天每夜地啃、舔、折磨……像只见不得光的恶心虫子,我看着都想吐。” 她指节却绷得极紧,继续吐出: “你活着吧。” “活着看我怎么一天一天,把你从我心里剜干净。” 空气忽然静下来。 卫昭没有立刻说话。 他盯着她,目光一寸寸沉下去,笑容再也维持不住,慢慢地垮掉了。 他蓦地低头,一把捏住她下巴,声音阴寒:“你说什么?” “剜我?漪漪,你剜给我看看?” 他脸色苍白,眼底一片血色的红,方才的幻想被她冷漠地打破:“嫌我恶心,可你哪里还有地方是没被我碰过的?”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86节 “你剜哪儿?” “剜这张被我亲过的嘴,还是剜这——我舔过那么多遍都舍不得咬的地方?” 他猛地伸手一扯,金铃连着红缎落在他掌中,湿响一声。 “从里到外……慢慢舔,一点一点舔。” “舔到你再也不敢说干净,舔到你只敢哭着求我留在你身上。” 他说完就低下头,唇贴着膝弯,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下又一下地吻下去。 钟薏猛地挣动,被他牢牢按住脚踝,动弹不得。 他毫无反应,沿着她肌肤缓慢地蹭上去,呼吸落在腿侧,热得发烫。 殿中帷幔垂落,灯火摇晃,四周静得像坠进水底。 只余渐乱的喘息,细碎缠绕。 半晌,卫昭才抬起头,衣襟已被水汽濡湿: “不是说想把我剜出去吗?” 他笑了,唇贴着她发软的耳尖,低低吐出最后一句: “可......你身体比嘴诚实得多啊。” * 清和院的人手骤然紧了起来。 有人说,是因为宫中风色诡谲,太子为护唯一的妾室,起了疑心;也有人低声传,是因为那日清理出来的那颗头——血淋淋的,白巾也遮不住眼珠的空洞。 殿下那日一身血气,手里提着那东西,脸色看不出情绪,开口便吩咐将门窗全部封死。 宫人战战兢兢,亲眼看他拎着那花匠进门,也听见了隔着厚重木头房中传出那道凄厉的尖叫。 晚间他终于出来,像抱个孩子似的,怀里用被褥层层裹着夫人,让人进去清扫。那夜风大,他身上好像系了铃铛,走廊里随着他走动远远传来一串断续的铃响。 至于屋里成了什么样,没人提,也没人想回忆。 只是那之后,夫人就被彻底关进了那间殿里。 每日伺候的人是定好的,几个不多不少的熟面孔,负责穿衣、梳洗、送饭。进门前都要被嬷嬷细细搜身,再开锁放人。夜里便不再轮班——太子会亲自来。 他将那道门的钥匙日日贴身带着,自那夜起便再没回过自己的殿。 他日子越发繁忙,但再晚也会回清和院。无一日落下。 房内总是静悄悄的,夫人变得温顺,没有再闹出过半点动静。宫人们提着的心也渐渐放下。 这天钟薏醒得晚,已临近正午,却说要沐浴。 原本伺候的宫女腹痛,临时叫了小四顶上。小四是这段时日第一次进去伺候。嬷嬷没多说,只叮嘱三句:不许看,不许问,不许听。 她一路小心提着水进殿,脚步轻得几不可闻。 帷幔低垂,窗棂早已糊死,光照不进来。只有一盏宫灯在房中燃着,甜腻的香气浓重,烟丝氤氲,像是为了盖住别的什么气息。 她低着头走进去,在跪下的瞬间,还是忍不住往那榻上看了一眼。 是夫人。 她躺在那里,青丝散乱,寝衣滑落一侧,锁骨以下白得惊人。像刚醒,又还未完全清醒,眼尾红着,神情空荡荡的。 丰润的腿边搭着一根红缎,垂下来,尾端看不见,鲜艳得扎眼。 她站起来时,顺手用一根银簪随意别起乌发。小四没有看见铃铛,却忽然听闻一阵铃声。响声很小,钉在耳膜里,好似从极深处传来,细细碎碎地响了两下。 她慢悠悠踱到浴桶边,脚步虚软,每一步都似踩在薄雾里。 那红缎也跟着晃,铃声又响了两声,像被什么在她体内牵扯。 她张开手臂,语气温淡让她伺候,喘息却不受控制地溢出,让小四听得脸颊悄然发热。 她不敢抬头,只能跪身伺候。指尖碰到肌肤时,吓了一跳。 太烫了。 白皙的皮肤上落着些淡淡的痕,深浅不一,尤其是大腿处,像是被谁细细描摹过,辨不清是咬痕还是勒痕。 落在这般白净的肌肤上,竟生出一种病态的艳色,潮热又暧昧。 寝衣自肩上滑落,红缎顺势垂下,一部分粘上了什么,黏黏地贴在她腿侧,尾端也终于显露。 小四才猛然看清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她心头一跳,要抬眼看她,却被对方一声极低的“别动”打断。 小四赶忙伏低,不敢再动一根手指。 钟薏垂着睫,什么也没再说,只顺着那红缎往外一扯。她手抖得厉害,却因太过熟练,动作反倒显得极慢极顺。 每一寸都是水淋淋的,带着热度,一并扯出的,是一阵漂浮在空气中的石楠香气。 她一边盯着婢女垂着的头,心跳加快,另一只手慢慢摸上发间。 下一瞬,她忽然一颤,腿软了一下,整个人踉跄着扶住浴桶边。 小四赶忙扶住。 那枚金铃终于滑出,裹着水落进掌心,发出一声极细、极黏腻的响。 钟薏低头瞥了一眼,皱着眉,将它放到一边——力道不轻,像是压着怒气扔的。 小四眼睛不敢乱看,连呼吸都不敢重一分。 钟薏稳着呼吸,缓缓坐入浴桶,水声浅浅。她靠着边沿,脸颊泛红,指节始终扣着一旁木桶的沿。 “它没停过。”钟薏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整夜……都在响。” 她抬起手,慢慢理着鬓角,在发鬓间拨弄几下,簪尾贴着掌心。 “不是我睡不着。” “是他不让我睡。”她边说着,边盯着那女孩伏低的脖颈线。 空气像是凝住了。 小四喉头发干,怔怔跪着,不知自己该不该回答。 钟薏拔出簪子—— 马上起身——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 咔哒。” 钟薏脸色倏地一变,下一秒银簪已被她不着痕迹地压进水中。 这声音太耳熟了。 那是铜锁被轻轻拨开的动静,不重,但极稳。 她日日听着,宫人来时钥匙转动,门板轻响,节奏都带着些许慌张;唯独他,总是先向左轻转半圈,再缓缓绕回来。 她早就被他磨得不敢再有脾气。 但是她如今得顺从,是被迫出来的本能,不代表她真的屈服。 她试过杀他两次。 第一次是在榻上。 他让她骑在他身上,仿佛是惯常亲昵。她面上顺从,手悄悄抚上他眼,柔声让他不要看她。 他笑着应了,任她用掌心遮住自己双眼。 钟薏额发濡湿,腰腿发软,眼底却是冷的。 她趁他闭眼的瞬间,拔下自己发间的金簪,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对准他心口刺去。 那簪子尖锐,在空气中划出一声细响。 可下一刻她手腕便被他反手扣住。 她都不知他是怎么察觉的。 她死死盯着他,手腕被箍得发麻,却没能挣开。 “你真的舍得。”他低声说,声音发冷。 “刺得太准了,是不是练过很多遍?” 他将她连人带簪捞进怀里,唇贴在她颈间:“只可惜……这么一刺,我就更不想放你走了。” 第二次是在夜里。 他抱着她入睡,气息均匀,眉眼安然,像是真的睡着了。 她屏息等了许久,才慢慢将手伸向床榻下。 那是一条棉布,她提前藏的。簪子被他收了,她便只能靠这个。 她一点一点摸索着,生怕惊动他。 他那夜睡得极沉,眉心舒展,连手臂都松懈下来。 她悄悄撑起身,用布绞成绳状,慢慢套上他脖子。 还没勒紧,他睁开眼了。 眼神空白而灼热,仿佛沉在黑水里,看见她泅来的轮廓,终于笑了。 “漪漪……你又动手了。” 他没动,只是让她压着自己,脖子一寸寸被勒紧。 “为什么这次要用布呢?”他眼神慢慢亮起来,“是因为……这样死相更不吓人吗?” “怕你以后梦见我,不敢睁眼?” “那你勒紧点。”他低声说,“要杀我,就杀得干脆些。否则我会从坟里爬出来,夜夜来找你。” 卫昭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腹缓慢摩挲着她发冷的手背,将那布一寸寸收紧。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87节 他仰着头,毫不反抗,喉结随着她的力道轻轻上下滚动。 钟薏的手却骤然失力。 她不是犹豫。 她只是忽然从他话里意识到——他根本不会任她勒死他。 他醒得比她快,看得比她准,或许从她开始动手前,就已经在等了。 他就是在诱她亲手落刀,再一步步把她往深渊里拖。 她若真勒下去,他必会反手制住她,再像每次那样,一寸寸地教她后悔。 她不是没了杀心,她只是明白了她杀不了他。 哪怕拼尽全力,也不过是落进他早设好的掌心。 她那点恨意和挣扎,对他来说根本不是反抗,只是一场情趣。 越狠,他越兴奋;越想逃,他越要将她缠紧。 布还握在手中,紧绷着,可她指节已经发凉。 她有些想笑,又笑不出来。 那是一种比失败更让人屈辱的清醒。 她第一次真正懂得,跟他这样的人讲死,都是天真。 第67章 冠九重凤冠,行中宫之礼…… 钟薏回神时,卫昭的衣摆已经到了近前,白得刺眼。 他自从杀了那个花匠,便常穿各种白色,配上他的面庞,竟也素净到近乎圣洁,仿若不染尘埃的神仙。 他还笑问她:“漪漪喜欢吗?” 她不回答,只觉得心寒。 花匠那身不过是最粗劣的布料,破得发灰,却比眼前这副皮相干净千倍万倍。 穿着一身锦缎,像刚得了一副新皮囊的恶鬼,拙劣地模仿着人形。站在眼前,看似温文有礼,骨子里却透着令人作呕的凉意。 小四见殿下来了,低头福了个礼,几乎是落荒而逃。 卫昭径自接过她的活,手指拈起一枚澡豆,掬了捧水,掌心落下,覆在钟薏的肩上。 他手掌宽热,沾着水意,力道极轻,像是在细细丈量她的骨骼与肌理。 指节划过锁骨,又顺着肩胛往下,一寸一寸地走,慢条斯理。 钟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住身体在他靠近时不自觉的颤抖,眼睫都没动一下。 他的手不紧不慢地揉过她的肩头,带着似有若无的勾引,等着看她的反应。 水声轻响,肌肤泛起连串的热意。 那簪子落在水中,还在脚边,是她好不容易藏来的。今日本是拿来威胁宫女,试探有没有机会拿到钥匙,可惜被他打断。 现在他离得这么近,湿热的气息拂过耳后,她倒更想一把攥起来,狠狠扎进他的喉咙。 可她不能动。 只能任由他指节深入水中,沿着脊骨一点点向下探去。 掌心热得发烫,每一寸触碰都恰到好处,却让她恶心至极。 卫昭呼吸一丝不乱,可她却能察觉到他今日心情很好。不是那种刻意装出来的笑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愉悦。 他惯常如此——把所有情绪和自己塞进她身体中。 卫昭笑得温和,指节探得更深了些。 钟薏呼吸放轻,背却僵着。 不是害羞,是厌恶,是恶心,是忍着不吐出来。 可他太熟练了,知道哪儿最敏感,哪儿最躲不开。 她一阵阵发热,全身起了细汗,连呼吸的频率都乱了几分。 她没挣扎,只咬着牙,死死忍住每一个不受控制的反应。 她知道他就在等这个。 他最喜欢她这个样子——什么都不说,却什么都接受。 越是安静,他就越能理直气壮地将她的沉默当成心甘情愿。 卫昭探入,只是浅浅略过,语气含笑:“漪漪恢复得不错。” 指腹蹭过那处熟得不能再熟的地方。 一如既往地软,一如既往地吮吸,热烈得像是在欢迎他。 他动得很轻,指尖仿佛跳跃的蝴蝶,动作间透着松快。 像在把捏一件心爱玩物,带着惯常施舍给她的耐心。 她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 昨夜他不知为何兴奋至极,那样折腾,不然她也不会到现在才起来。 水声终于停了。 卫昭终于收回手,垂眸,把水掬起,一遍遍洗净她身上的泡沫。 他把她从水里抱起来,人软软地落进他怀中,湿发黏着肩颈,身上只裹着一节宽大的绸布。 他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肩头和侧脸上,盯得细致又缱绻,唇角一弯,轻声道: “父皇驾崩了。” 钟薏手指悄悄攥紧。 皇帝......死了? 她想起今晨睡梦中遥遥听到的钟声,才意识到那是丧钟,心中乍寒。 这是不是意味着,卫昭就要当皇帝了? 若他真的登基,把整个天下都握在手里......那她还怎么逃? 卫昭仍低着眼,用布慢慢擦过她身上的水珠。 每一寸肌肤都被他细细拭过,他头埋在她肩窝,声音贴着她耳边落下:“是我杀的。” 她忍不住一抖。 “我等了九年。”卫昭忽然笑了,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喉咙发紧,笑声撞在她耳廓上,“漪漪,他终于死了。” “他活着的时候,我活得像条狗。现在他死了,我就是天。” 钟薏脸色发白,背脊像被一点点冻住。 他贴在自己身上,声音低低的,与她分享一件极其喜悦的秘密。 “三年前,他听了个道士的话,说是长生有术。我正得太子之位,最该孝顺。 “我便日日陪着,听他说胡话,替他打理那些丹炉道观,亲自为他挑炼丹的人才。 “那老道命是我救的,情是我给的,我替他赎身、立庙、封名,再送进宫里。他自然也愿意为我办事。 “毒不是一朝 一夕能下。”卫昭说得极轻,像怕吓着她,“太急会露馅,他又老得慢,怕是要熬我一辈子。 “所以一口一口地喂,每日一颗,丹药轮番用着,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不多不少。” “你说奇不奇怪?”他笑起来,“他如愿活得越久,就离死得越近。到最后,连自己是错信了神仙,还是错信了我,都搞不清楚。” 他说话时胸腔一下一下震着她的肩。 “漪漪……”卫昭声音低下去,贴着她面颊索吻,“我真的太高兴了。” “你该看看他临死前的脸。我等这天,太久了。” “可你知道我第一个想见的人是谁吗?” “就是你啊。” 他从皇帝尸体前离开后,什么都没管,没去联络任何人,连平日里关系最亲近的朝臣都未见上一面,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回了清和院。 他就是要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她。 像是非得她知道,他才算赢得彻底。 钟薏呆坐在他怀中,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弑父他也做得出来...... 果真是疯子! 卫昭终于笑够了,低头一点点把她擦干,掌心从锁骨擦到脚踝,每一道水痕都不放过,细致得像是在清理什么珍贵器物。 擦完最后一处,他才抽开那块湿布。 她一身赤/裸,柔弱无骨地靠在他怀里,肌肤白得近乎透明,连细细的经脉都藏不住,在昏暗室内中亮得像是不该存在的幻影。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说话,只是慢慢起身,去取架子上事先准备好的衣物。 料子柔软,颜色血红。 他把她抱在腿上,一件一件地给她穿好。 他现在已经很是熟练。 刚开始的时候,他连小衣的正反都分不清,手指碰到细带就僵住,动作生涩到可笑。那时他偏要自己来,明明慢得要命,还不肯让旁人插手。 钟薏故意不提醒,任由他把小衣穿反,等夜里他脱时发现怎么也解不开,才明白弄错了方向。 那晚他眼神沉了很久,后来便去请了嬷嬷,硬生生学了整整三天。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88节 如今他已经熟练得不输宫女,一件件穿得妥帖,从未出错。 对她的掌控也越来越强。 现在是盛夏,屋子里放着冰鉴,仍热得发闷。卫昭只给她穿了两件。 绸衣贴身,料子软得像要融化。他系好带子,手掌在她腰间收紧,低头亲昵地蹭过她的脸颊,语气温柔得过分,问她:“明年生辰想要什么?” 钟薏愣了愣。 她生辰在三月,不过将将过去,下一个离现在还有大半年光景,他突然提这个做什么? 她像个提线木偶一样由着他摆弄,心中不禁冷笑,眼底划过嘲讽。 她想要离开。 他给得了吗? 卫昭像是根本没在等她开口,自顾自地笑起来。 他语气透着笃定和张狂,胸腔中的心脏跳得飞快:“等你十八岁生辰一过,漪漪便会立在这世上最高的位置。” 他说得很慢,像在描一幅早已筹划许久的画。 “冠九重凤冠,行中宫之礼,被册立为后,与我受尽万民礼拜,永远都不离我左右。” 钟薏闻言,心彻彻底底地冷下来了。 他竟是打算把她困在他身边一辈子——不仅是在这清和院当个见不得光的妾室,还要让她去皇后的位置? 是玩弄一国之母比玩弄自己后院的小妾更让他有成就感吗? 她不明白是哪步出了差错。 她明明那么对过他,原本想着如果逃不出去,只要顺着点,忍着不反抗,等他察觉她有多么无趣,有一天腻了自然会放弃她。 到那时候,她再去找母亲,哪怕流落天涯,也好过如今这般日子。 可现在他分明是说他不会腻,也不可能主动放她走。 只要她活着,他就要把她拴在身边,像个好看的物件摆在他宫殿正中,直到死亡。 那将是一场彻底的囚禁,是永无止境的玷辱。 钟薏浑身发冷。 往日那点提着的希望像一颗泡泡,被他亲手戳破。自己之所以从未想过自尽,只是因为那口气还吊着—— 可现在那口气没了。 她忽地生出一股冲动。 她想和他同归于尽。 那念头像是被封在心底许久的洪水,砰的一声决了堤,灌得她呼吸混乱。 她几乎忍不住想当场开口,拿最恶毒的话去刺激他,让他暴怒,然后两个人死掉。 她从来不是这样的人,是他逼的。 她配吗?她算什么? 她是个被他囚在暗处、日日羞辱、连体内都塞着铃铛的贱人,连做个完整人的资格都没有。 他说要封她为后?是要让天下人看他笑话,看他亲手把一个低贱的玩物捧上神坛? 连像样的衣服都穿不上半日,尊严都被他剥得干干净净,他却想让她戴凤冠、着朝服,跪在文武百官面前,喊他陛下? 她若真成了皇后,他这个皇帝才真正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柄。 他说喜欢她,哦,对,连爱她都不肯说。 不过是把她养熟、养顺,从里到外全换上他想要的模样。 他以为只要日日宠她,夜夜压她,就能喂出一颗心,喂出一个真心爱戴他的“皇后”。 钟薏看着他的眼睛,差一点就想开口,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他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爱。 他就算真的坐在那个位置上,也只能永远孤零零的。 他不配得到任何东西。 包括她。 ——尤其是她。 “怎么不说话?”卫昭等了一会儿,问。 他唇边还在笑,眼神却已经变了,“嗯?不想要吗?” 卫昭盯着她,语调轻缓,箍着她腰肢的力道却开始加重。 他忽然低头,手掌覆上她起伏的胸口,盖着那片裸露的肌肤,声音一下寒得像是方从六尺之下爬上来:“在想什么,喘得这样厉害?” 仿佛一块冰猝然压在心口,钟薏忍不住一抖。 她想到自己试过杀他那么多次,每一次都失败。 这一刻,她忽然冷静下来。 她不能死。 她再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钟薏抬起眸子,眼神极轻地晃了晃,像是在岸边挣扎后终于认命的鱼。 然后,一点点靠过去,慢慢地,把头枕在他胸口上。 卫昭低头看她,盯了她好一会儿。 他的睫毛动了一下,唇角慢慢勾起。 又笑了。 像是终于满意,又像是压抑太久后的狂喜。 他抬手把她紧紧搂住,两人的影子在地上叠在一块,乍一看像是一对再恩爱不过的夫妻。 第68章 出逃将压在身上的窒息与沉重一并剥离…… 先帝薨逝仓促,只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 朝局骤然失衡,太子站出,暂且维护朝中大局。 八月初,四皇子卫恒、五皇子卫如联手兵变,令麾下数支军队昼伏夜行,分批混入京中。 十六日破晓,承乾门内外俱已封死,百官上朝受阻,卫恒在朝上称太子卫昭品行失德,不堪承统。 他更是拿出一纸遗诏,言辞凿凿,称先帝于弥留之夜已秘废太子,改立他为新储。 太监将暗黄诏书托起,展开于朝堂中央,笔力遒劲,文辞森严,的确像先帝遗命。 百官面面相觑,大殿内无人敢言,死寂一片。 卫昭坐于殿首,神色沉静,扫过那封诏书上的笔迹,唇边勾起。 终于找到了。 他这个父皇......果然临死也没能改掉偏心的毛病啊。 卫昭看也不看再那诏书一眼,只问:“父皇临终七日,孤昼夜守榻未离,诸位尚医皆可作证。你说这诏是何时所立?” 卫恒明知他是在胡说八道,强忍着怒气答:“弥留之夜,父皇召臣密谈,当面授诏。” “哦?”卫昭面上轻描淡写,目光却紧紧盯住在场大臣的反应。 “父皇薨前二日,召集诸臣面授口谕,命孤监国摄政,六部印信皆归孤署理。阁臣可证。” 他话音刚落,身后一名亲卫将一卷锦缎摊开,露出一方御玺拓印。 内阁首 辅紧跟着跪倒在地:“陛下仙逝二日前,确曾召臣等入内,亲眼所见!” “孤奉旨监国,国丧期间,无一人敢违。” “而你手中那封诏,来历未明、传承无据,除你二人之口,无可佐证。诸位,这可还是真命所托?” 卫恒面色铁青。 那诏书确实是真。但先帝临终时未允他立刻宣出,且封入宫中密藏。 他倾尽心血暗中追查,直到数日前方从一名两月未归的老内侍遗物中寻回此物。 本以为已经胜券在握,可如今—— 卫昭满口胡言,拿出捏造的监国谕旨压他,还动用内阁作伪证。 神不知鬼不觉,短短两月满朝文武尽数归服于他。 此时已不是真假之辩,强权之下他们两人反倒成了伪造诏书、谋逆逼宫的罪臣! 卫恒望向先前与他私下联络的大臣,一个个垂头避开,竟无一人敢站出来。 卫如不甘,厉声斥道:“太子挟权自重,欲废诏书为无物!今日我等已控宫禁,再无转圜之地,太子位必归新储!” 话音刚落,殿门外鼓声大作。 卫恒面色一喜。 一名黑甲禁军快步进殿,单膝跪地:“启禀殿下,承乾东西两门皆已夺回,叛军被尽数围困,拒命者一百三十六人,当场斩首!” 殿中一片哗然。 卫恒骇然失色,猛然拔出藏好的软剑,转身—— 却看到殿外早已黑甲林立,兵戈肃杀,一望无际。 好一出瓮中捉鳖! 卫昭语气遗憾:“国丧未尽,香火未冷。本不欲在这个时候动你我兄弟之情。” 他叹息一声,“可惜,你们太急了。”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89节 “擅调禁军,闯殿逼宫,伪造先帝遗命。” “孤若不诛,何以平朝纲?何以安社稷?” 他语气平缓,字字却沉如千钧。 “来人——” “将逆臣卫恒、卫如一并押入天牢,择日问罪!” * 景元二十六年夏,四皇子、五皇子犯谋逆之罪伏法。 四皇子行刑前夜暴病于狱,次日毙命;五皇子被押解至午门斩首示众,头颅悬挂三日。 同年冬,十二月十三日,三皇子卫昭预奉承天命,承继大统,内外百官共表推戴。 十二日深夜,清和院内。 榻上灯火昏黄,暖香氤氲,钟薏安静躺在他怀里。 卫昭垂眸望着她,手指一点点拂过她额前碎发,笑意细细地从唇畔渗出来。 他低低:“明日之后,这天下便尽数落于我掌心之中。漪漪,等我三月。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便将凤位亲手奉上给你。” 他想了太久太久了。 他早就明白了,他对钟薏,不只是喜欢。 怎么会只是喜欢呢? 他分明恨不得将她彻彻底底地揉碎进自己的灵魂与骨血,让她再也无法脱离。 他甚至还想将她藏进自己胸腔最深处,让她和他共享心跳、血液,任何人都不能触碰到她丝毫。 卫昭眼中倒映着她柔顺的脸,眼底泛起一层近乎柔软的笑意。 他很想开口。 他早就想告诉她,他已经替她选好了最合适的身份,安排好了一切。 连册封大典上将要穿的凤袍,也早早准备了整整三套,知道她可能根本不会在乎,他还是命人一针一线仔细织绣。 宫苑、仪仗、侍从……她日后的每一处行止,都被他亲自一点点勾画妥帖,再没有旁人染指的余地。 漪漪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乖乖站在那里,张开手掌,他就把一切奉上。 她一定会感动的吧? 她不喜欢高低尊位,那他便处心积虑让她与他并肩站在最高处。 即使,他真正想要的是将她彻彻底底地锁死在怀中,让任何人都窥不见她、碰不到她。 卫昭眼里的柔软逐渐被一层阴冷、病态的期盼所吞没。 他伸手覆上她的指尖,将纤细脆弱的手一点一点攥紧。 做了这么多,她看到之后一定会心甘情愿留下来的。 他固执地想着,仿佛只要重复千遍万遍,这个念头就会真实成真一般。 至于那些过去惨烈的争吵,那些一次次逃离的模样,那些毫不留情想要扎进他心口的簪子,还有被他亲手鲜血淋漓撕碎的生命—— 他从未后悔。 他甚至觉得,那是他们之间真正血肉相连的证明。 她对他的恨意、恐惧与厌憎,一丝丝扎进他骨髓深处,反而生出一种诡谲的欢愉。 因为她有了这些才永远不可能再忽视他。他已经在她生命中划下无比深刻的一笔。 现在,钟薏已经很久没有挣扎了。 卫昭很清楚,她的顺从也许是假的,只是被迫做出的妥协。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她肯装,他便愿意相信。 他眼眸闪出炽热的光。 天下与她,马上都要属于他了。 钟薏闭着眼,听着他的喃喃自语,心脏狂跳。 明日,明日。 * 景元二十六年,十二月十三日,午时。 日头高悬于正空,浩浩天光从厚重的云层间倾泻而下,落在巍峨的御乾殿外。 广场之上,密密麻麻跪伏着文武百官,乌压压一片,沉重而肃穆。 韩玉堂看了眼天色,小声道:“天公作美,证明陛下正是天命所归呐!” 钟鼓声传到清和院,寂静得有些诡异。 今日太子登基,所有宫人按召须去观礼,院中只留下几个婢子看守。 钟薏坐在床榻边,紧攥着那枚银簪,掌心早已出汗。 卫昭临出门前望了她一眼,那双长眸似笑非笑,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把千言万语全压在了那一眼里。 钟薏看得心惊胆战。 她甚至以为他会回身,将她锁在榻边。 可他没有。他走了。 机会就这样从天而降。 太子身着黑色龙纹冕服,十二旒垂于额发前,身长玉立,眉眼掩在阴影里,神色冷淡,一步步踏出御乾殿门。 他等这一刻已经太久。 站定在殿前高台之上,广场之上鸦雀无声。 礼官高声:“礼仪开始——” 房内烛火已经熄灭,一片漆黑,只有两道急促的呼吸声。 钟薏指尖死死攥着银簪,簪尖压在宫女颤抖的喉间,手腕发抖。 铜钥匙从宫女掌中滑落,打在地板上,发出微不可闻的清响。 她捡起钥匙,闭了闭眼,低声快速道:“对不起……我留了信,我发誓陛下不会杀你。” 今日这座皇宫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在卫昭身上,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迅速脱下身上繁复的衣裙,换上宫女的麻衣。 华贵的衣料一层层剥落,好像将这几年压在身上的窒息与沉重一并剥离,她不由浑身轻松。 钟薏最后看了一眼被捆住的宫女,对方双唇发白,惊恐至极,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她没再多看这困住她将近三年的地方,背着用锦布草草裹成的包袱,小心开锁。 门“吱呀”一声打开,院内空无一人。 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太久未曾触及白昼,她一时间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可以这样走出去。 不会是他布下的陷阱吧? 寒风扑面,灌入肺腑。她冻得直打哆嗦,却在那一刻听见了自己狂烈的心跳声音—— 汩汩跳动,跳得那么快,那么真切。 她几乎想大喊。 礼官手执诏书声音肃穆:“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奉皇考遗命,顺承天道,以安社稷,今当承继大统,以抚天下黎庶,兹于十二月十三日吉时登基,即皇帝位,定号天启,大赦天下。” 宣诏完毕,跪地叩首:“恭贺吾皇登基,圣寿无疆!” 群臣跪地,声如潮涌:“恭贺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时间紧迫。 钟薏紧了紧背上的包袱,朝着那条她在心底演练过无数遍的路线跑去。 "小路在南墙后的枯井,顺着井道走,五十步后能转进一条密道,尽头是旧宫墙,那里的砖早年被换过,松动得很,我可以把它撬开。" 过去这么久,她不敢忘记一个字,日日背诵,死死记在心口,为的就是现在这一刻。 钟薏毫不犹豫,转身奔入南墙后那条小路。 狭窄的井道黑暗,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指尖贴着石壁,一边咬牙,一边默数脚下的步子。 “三十六……四十七……” 心跳声如擂鼓,浑身汗湿,她不敢慢下一点。 “五十。” 倏然停住,指尖摸到一道冰冷的缝隙。 钟薏深吸了一口气,用肩膀抵住,用尽全身的力 气猛地向前撞。 石门吱呀一声轻响,开启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密道。 钟薏毫不停留,侧身钻了进去。 与此同时,御乾殿前钟鸣鼓动,群臣伏地。 司仪高声喝令:“请陛下受玉玺,执天命!” 密道空气陈旧混浊,石壁凹凸不平,碎石划破她掌着路的手,钟薏一声都不敢哼,喉头已经泛起腥甜。 像是身后有人在追,她眉头都未皱一下,只拼命加快步子。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看见密道尽头的宫墙。 钟薏奔到砖墙前,果然看到角落一块砖略有松动,她毫不犹豫跪下,手指探入砖缝,用力一撬。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90节 砖块沉重,指尖都几乎劈断。 她额上冷汗直流,手掌在抖,强忍着将砖块一一拔出。 终于露出一个能勉强容她通过的小洞。 她屏住呼吸,蜷起身子,奋力地从洞口跨了出去。 一名内侍缓缓上前,将那方象征至高皇权的玉玺高举至天子身前。 卫昭低头,玉石上几乎可以映出他歪曲的眉眼。 他终于伸出手,稳稳攥住。 冰凉触感生寒,却仿佛一瞬间灼烧他的掌心。 此刻,这天下终于彻底落入他的掌中。 他扬起下颌,看了一眼刺目的天光,脑中突然浮现钟薏的脸,微微蹙起长眉。 今日清和院只留了几个婢子照看,她定是不习惯。 他要尽早结束,等这一礼了结,便回去陪她。 旧宫墙外是荒芜小路,钟薏顾不得擦去脸上的灰尘和沾上的血,一路埋头疾奔。 太久没有如此剧烈地跑动,脚下已经开始踉跄,头脑晕眩,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明坚定。 不远处,一辆巨大的牛车歪停在路边,车上堆着厚厚的干柴,车夫却不见人影。 她眼神一亮,几乎未作迟疑,径直扑进柴堆中将自己藏住。 杂草刺得她发痒,她却纹丝不动,只把整个人埋进最底部,因为激动而全身滚烫。 过了不知道多久,车夫脚步声才响起,他拽着缰绳,一边登车一边嘟囔:“今日天子登基,可怜我连热闹都凑不上咯。” 鞭子一扬,柴车缓缓驶动。 第69章 “朕亲自去追。” 卫昭一步步走回御乾殿,长毯铺向最上首的御座。 柴车行上主道,滚轮咯吱咯吱。 卫昭在九龙金銮宝座前站定,文武百官皆伏首屏息。 柴车在承乾门前停下。 “阿山今天还送啊?”门口守着的侍卫招呼一声。 钟薏死死将自己藏在柴深处,一动不敢动。 因一路狂奔而流的汗水早已濡湿衣襟,衣料贴在皮肤上,被凛冽钻入的寒风一吹,冻得她连呼吸都变得极其艰难。 “诶,是,这趟结束还有一趟。” 她竖起耳朵,听着侍卫的脚步越来越近,像是踩在她的神经上碾压。 卫昭垂下眼,一点点看过这张自己幻想过无数次的位置。 侍卫掀开车上的黑布。 她几乎能感受到阳光穿透柴缝照在眼皮上,赶紧闭眼,指尖死死扣住包袱带,不敢有丝毫动静。 来人随意扫了眼,重新盖上。 “走吧走吧。” 检查完毕,两个侍卫合力把门推开,沉重的宫门缓缓开启,摩擦间出轰鸣。 良久,他转身面对密密麻麻低垂的黑色头颅,终于坐下。 原来龙椅......这么硬。 他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她的脊椎。 他昨夜握着她的腰和她承诺,等他登基,他们会一起搬出东宫。 他的漪漪,清和院适应得很好,那在别处也定是一样。 他会给她换更华美的院子,更大的床榻,窗外种满她喜欢的花木。 阿山继续扬鞭。 一路震颤,时有锋利的木柴边角戳到脊背,钟薏却察觉不到半分疼痛。 身后宫门“咣当”阖上,发出沉闷一声。 她才敢稍稍放松些许。 皇帝启唇,缓慢开口:“传朕旨意——” 真的出来了...... 她出来了! 钟薏窝在柴里,浑身上下还维持着死死收紧的姿势。 心口的那根一直紧绷的弦,忽然一下子断了。 她鼻腔一酸,迫切地想哭出来。 卫昭眼底泛起幽沉的笑。 感官重新复苏,她现在才察觉到汗水贴着额头流下来,黏糊糊的,还有不知何处受伤了的血腥气。 将近三年以来,她从未如此狼狈。 此时全身都在开始疼痛,钟薏忍着,心中的喜悦和快意完全盖过痛楚,比在清和院的任何一日都要高兴。 卫昭心跳莫名开始加快,快到几乎窒息。 他眼前一阵发黑,双手握在扶手上,才维持声音:“朕蒙先帝厚泽,继承社稷之重,以正邦本。登基之初,谨以仁德,以恤众心。” 一片黑暗中,听觉便格外敏锐。 “着令:一者,赦天下。” 她谨慎地呼吸着,听见风声;听见车轮碾过地面;听见柴木与柴木之间的细碎摩擦;还能听见大牛鼻息规律有力,像是在替她喘气。 “二者,赏忠诚之臣。” 人声好像顺着风从很远处传来,隔着经年山水。 “三者,免三旬徭役,减三成春税。” 钟薏数着时间流逝,暗中估算柴车已离皇宫多远。 清和院中他未曾禁她看书,她便偷偷背下京中地图,为的就是这一刻。 她撑着身子,一寸寸拨开压在身上的柴木,挎好包袱,指尖颤抖着掀开黑布一角。 阳光穿过缝隙直直照进来,有些刺眼,落在她脸上却带着暖意。 她怔了片刻—— 眼前的世界,天地辽阔,四野晴明,不再只有赤红宫墙与冷香暗窗。 不是不再只有,是再也不可能有。 她深吸一口气,恨不得把所有的清新空气都刻进骨血。 前方的车夫毫无察觉,还在慢悠悠地挥鞭。 路旁是片林地。钟薏咽了口唾沫,压下喉头的紧张,忍着浑身的酸疼,从车尾跃下。 身形不稳,狼狈地在泥地上翻滚了两圈。 掌心和膝盖被摩擦得生疼,但她来不及感受疼痛。 她趴着喘了几口气,强迫自己爬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树下,倚着树干,冷静下来。 她将包裹摊在膝头,里面是她筹备许久的心血:换洗衣物、藏下的糕点、一张精细的景朝地图,一点零碎的银钱,还有一件玉笄。 是卫昭送给她的十六岁生辰礼。 那日清和院张灯结彩如在过节,只为了庆祝她生辰。他捧着小匣子来,说是他亲手做的,玉也是他特地挑的。 她被那刻意造出的温情蒙蔽了心智,竟也鬼使神差接了过去。 第二日她便清醒,故意摔了那玉,任匣子磕在桌角,玉碎两半,声响脆响。 他依旧没有发怒。 只将它拾起,找了工匠修补。但碎玉难全,就算被金丝包裹,那道裂纹仍然明显。 那夜他把玉笄抵在她胸口,命她数上面的醉芙蓉花一共多少瓣。 那玉笄刻得粗糙,芙蓉歪歪扭扭,叠瓣错乱,连工匠都未必能数得清楚,他却在此时,在这种时候,命她数。 她数了一夜。 钟薏盯着圆润的尾端看了片刻,忽然冷笑出声。 送笄不送簪。 他从没准备让她有选择的权利。 但她始终记着他当初说这玉的价值极高,自己攒的碎银不够,因此走前特地把它带上。 不能停留太久。 她迅速收好包裹,脸上抹了把黑泥,继续赶路。 现在连京城都还未出,她不可以松懈。 她加快步子,顺着城门的方向一路向南走。 今日卫昭登基,大赫天下,城门防卫松懈,她可以趁机混出。 但越看到那片城门,她心越发紧绷。 若是他比她预料的早一步发现她不见,若是他当真在万众叩首中起了疑心,遣人去寻,或者已经派人追来……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91节 每次有人从她身侧快步走过,她都忍不住侧头看,手下意识攥紧包裹。 钟薏又 觉得自己过于草木皆兵了。 册封仪式必然无比隆重,现在他现在应该已经登上了龙椅罢?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却无法压下那种寒意攀爬上背脊的错觉。 她喉间干涩,耳畔仿佛听到幻听。 卫昭笑着在喊她名字。 她一惊,转头望去——什么也没有。 可就是那一瞬,冷汗从脖颈淌下。 他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鲜血淋漓的两次逃亡让她这辈子都不敢忘,所以她不敢想,此次若是失败,等着她的将会是什么。 她咬紧牙,继续走。 太阳偏西,金光洒在城墙上,像一片炽热的火海,照得眼睛生疼。 身子早已不堪重负,正午的逃亡已经够疲累,又几乎横穿大半京城,越走到后面速度越慢,几乎是意志拖着两条腿在动。 人群在城门前蠕动,钟薏终于混入其中,脸上灰尘斑斑,灰扑扑的袄子又脏又旧,任谁看去都像个可怜的流民。 她压着嗓音学旁人咳了两声,低头不语,生怕一开口就露了声线。 她盯着前方守卫问询的动作,记住每一个被放行者的举止,如何回答、如何行礼、又是如何被扫一眼便放过。 队伍离那巍峨的城门越来越近,她的心跳也越发急促,像要从胸腔跳出来。 钟薏仿佛看见,城外无垠土地上,她爹站在阳光中朝她招手。 她还要去苏州,见娘亲。 还要回青溪,接阿黄。 一定会出去的。 她的计划很周全——避开陆路、先往江口,租船改道。 随便去一个城镇,再租车去苏州。 只要出得了城门,一切都会简单。 突然,一名披甲骑兵快步冲来,附耳对守门的几个侍卫说了什么。 那侍卫霎时神色一凛,收起漫不经心,眉头紧锁,眼神凛然。 队伍顿了一下,又缓慢前行。 钟薏心中咯噔一声。 队伍速度骤然慢下。 她看着前方一个个被仔细盘问、要求摘帽,亮眼的人,心跳仿佛被死死按住。 她压着惊惶,强迫自己不去乱动。 她若是现在转身逃跑,就是当场暴露。 冷静。他们不一定是在找她。 城门还未封,她还有机会。 她慢慢挪动脚步,眼看就要轮到自己。 她低下身子,刻意用袖口擦了把地上的灰,抹了满脸,又把身上的小包袱往胸口抱紧,双手搓得通红。 “你。”侍卫点住她,眉头一皱。 她一颤,佝偻着上前两步,嗓音压得极低:“回大人,小的是青溪人。” 她头始终低着,语气中带着受尽风寒的沙哑和乞怜:“爹娘早没了,原在城中讨饭,这几日实在熬不下去,想出去碰碰运气。” 侍卫眉头未松:“抬头。” 钟薏一顿。 她缓缓抬头,刻意偏着,只露大半张被尘灰遮得严严实实的脸,睫毛颤了颤,看上去怯懦又卑微。 侍卫盯着她看了一会,目光从她脸扫到她手上的包袱,再到她破旧的鞋底—— 钟薏脚上那双鞋原是宫里的软底绣鞋,她早踩得脏污,又在泥地翻滚过,此刻几乎破了口,看着也无甚破绽。 她屏息凝神,连呼吸都算好了节奏。 侍卫还似有疑惑,想再问,旁边忽然有人喊:“快点快点,天黑前得清完人!” 他犹豫了一下,目光又在她面上扫过,终是侧身让开,抬手一挥: “走吧。” 走吧! 她心中猛地一震,像是有人替她打开了枷锁。 钟薏深深鞠了一躬,姿态卑微得仿佛真的只是个冻得发抖的乞儿,不敢露出丝毫异样,挎着包袱,小心翼翼地迈出城门。 一步、两步……三步。 她没有回头,脚下越走越快。 风自前方扑来,混着冷冽的尘土,吹乱她额前几缕发丝。 她出来了! 真的出来了! 心头那块巨石轰然砸落,刹那间四肢都像卸了重担,轻得仿佛能飞起来。 她眼前逐渐有些模糊。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人群在骚动,有人高声喊着什么,守门侍卫快步冲上前去制止。她猛地回头—— 那道巍峨城门,竟在她面前“咣——”一声,被彻底封死了。 她脸色刹那苍白。 一定是他。 是卫昭。 他发现了! 她脚下发软,却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害怕。 天色暗下,最后一抹红线在城门外消失。 原本还在排队出城的人群忽然被喝令止步。 “怎么回事?不是还没封门吗?!” “皇帝登基,为什么不让我们走?” 人群嘈杂不休,还未来得及多问,远处尘土滚滚。 一队黑甲骑兵如箭般破风而来,马蹄声如雷,阵仗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毫无预兆地冲入人群,迅速列阵,将整条通往城门的大道围得水泄不通。 兵刃未出鞘,反着夕阳冷光。人群瞬间安静。 无一人再敢说话。 紧接着,有士兵拿着一叠画像,每一张的人脸清晰可辨—— 女子低头佝偻,脸上蒙尘,但眉眼轮廓娇艳,尤其是那道眼尾极淡的痣,像一滴墨滴在左下角。 “抬头!抬头!” 兵士沉声喝令,强硬地抬起百姓下巴,对照画像,一个不漏地查过去。 人群惶惶,有人尖叫,有孩童哭泣,又被母亲死死捂住嘴。 守门的侍卫也被调了回来。 他看见那张画像,脸色瞬间苍白,浑身僵直,几欲站立不住。 这......这不就是——刚被他放出去的人吗?! 他的脑子嗡地一下炸开,立刻意识到自己完了。 下一刻,人群在他眼前无声劈开。 一阵蹄声由远及近,缓缓响起,如同黑夜中踩着尸骨而来的亡灵。 侍卫愕然抬头,瞳孔收缩—— 那人骑着高马踏步而来,身上竟还穿着未褪的玄色冕服,玉带束腰,龙章辉映。 流苏垂落在鬓侧,半掩着眼,只露出一双黑深晦暗的眸子。 仿若从皇图社稷之上走下来的幽鬼,森冷寂然。 军队自动让出一条通道,无一人敢直视。 侍卫扑通一声跪下,连脖颈都僵硬得无法转动。 风从背后吹来,冷冽如刀,一路已经没有什么同行之人。 钟薏握紧包袱,强迫自己镇定,按着记忆中渡口的方向快步走去。 侍卫猛地跪下,膝盖砸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 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在他身上,一点一点剖开他的脊背,比寒风都疼。 “她在哪?” 他嘴唇哆嗦,齿关打颤,不敢不回:“回、回陛下,人......人已经走了!”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92节 寂静。 长久的寂静。 卫昭终于转头,目光投向那扇早已封死的巨大城门。 半晌,他笑了一下。 声音幽冷:“开门。” 黑甲军队一动不动,在等最后旨意。 “传令,放马。” “暗卫出城,五道并追。” “封渡口、抄客栈、商路……全部查。” “她喜欢走哪条路,朕知道。” 他声音忽而极轻,像是呢喃: “——朕亲自去追。” 城门缓缓开启,发出“咣当——”的一声巨响,震动整条长街。 所有人噤若寒蝉,不敢动弹。 卫昭策马路过门前,衣袍金纹生辉,擦过侍卫面前的空气。 他一下瘫软,倒地不起。 玄甲军如潮水般自城中涌出,铁蹄滚滚,旗影翻飞。 街口渐归寂静。 夜里江面风大,水 浪呜咽,渡口荒凉。 一盏昏白的船灯挂在木杆上,映得码头边几道身影影影绰绰。 钟薏裹紧身上的衣服,握着包袱快步走近。 她攥着银子,压低喉咙:“今夜有船么?” 船家正蹲在江边上抽旱烟,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带着几分警惕地打量。 夜里问船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他上下扫了她一眼,见她灰头土脸、衣着破旧、拎着个包袱,倒也没多问,只吐出一股烟气: “有,一艘。等会走。一人?” 钟薏点头。 “去哪?” 她顿了顿,避开最可能被追查的方向,轻声:“往西就行,去哪儿都行。” 船家盯了她片刻,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艘小船: “那艘。晌午接了趟货回来,脚快,今晚起行。你银子若够,登船就成。” 钟薏将银子递过去,指尖冰凉,碰到对方手时,忍不住一颤。 船家接过银子数了数,也不多问,侧身让开了路。 她朝那艘船看去,船身漆黑,布帘掩着,幽幽的灯火从缝里渗出。 她攥紧包袱,深吸一口气,踩着码头湿滑的窄道走去。 每一步都踏在风声和浪声之间,自己的心跳也清晰可闻。 咚,咚,咚。 她低着头走。 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自己听不清风声了。 耳边只剩下那沉闷急促的—— 咚。咚。咚咚。 她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心跳。 可那声音逐渐加快、加重,甚至好像带起了尘土飞扬。 她陡然止步,整个人仿佛被一双冰冷的手按住脊背。 有什么正在逼近。 她僵着脖子回头。 第70章 江边“我给你穿好嫁衣,摆进金棺里。…… 夜色深沉,江边雾气低垂,尽头尘土被狠狠卷起。 千军万马裹着呼啸风声从长道上轰然而至,马蹄踏破尘烟,像是要碾碎整个江岸。 为首的男人玉面玄衣,看不清神色。 ——只一眼。 钟薏瞳孔陡然一缩,血液几乎瞬间冷透。 那身影熟到她只看了一眼,便像被雷击中,踉跄一步,飞快回身。 她猛地侧头,冲着船夫大喊:“快!快走——我给你钱!全给你!你想要多少我都给你——!” 她的声音几近崩溃,几乎是撕裂一般从喉咙里蹦出来。 船夫嘴里的旱烟掉在地上,半截火星还在闪。 他也听见了身后那滚雷般的动静。 可不知来人是谁,正犹豫间—— 一道声音穿透夜雾、尘烟、寒江水气,像是直接扒开骨缝灌进来: “——钟薏。” “你再走一步,今天所有放你走的人,我一个不留。” 钟薏身体猛地一僵。 她已经记不清他上一次喊她全名是在什么时候。 她不敢回头。 小船就在几步之外,轻轻晃着,似乎只要她再跑几步就能跃上去。 可她的脚被那句话死死钉在原地。 江风凛冽,扑在她脸上,割得眼角生疼流泪。 四下退无可退。 她站在江岸尽头,身后是他,身前是滔天江水。 她早该知道他会来,可她没想到,他会刚好追到这里,偏偏选在她以为能逃出生天的最后一刻出现。 她低下头,看向水面。 水波潋滟,寒气扑面,模模糊糊映出她自己的脸。 头发凌乱,眼神惊惶,脸上全是风吹出来的红痕,还有一路奔逃时留下的灰尘与伤口。 狼狈得几乎不像自己。 她忽然想起自己的计划。 去苏州,见娘亲,再往西南走,回青溪。 阿黄还在李大娘家等她。 她要去接她,然后挑一个地方,继承父亲的遗愿,开一家药铺,再为自己赎一世的血债。 可现在,一切像是江水上映着的面孔,一触即碎。 身后动静逼近,一股铺天盖地的绝望扑面而来。 她不想回头,只能盯着、长久地盯着这艘原本可以带她逃离的小船。 风吹得她衣角翻飞,整个人像是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去。 卫昭在她身后,死死看着她的背影,心脏像是被钝器一下一下凿着,流出滚烫鲜血。 他痛恨极了这种好像永远也抓不住她的感觉,心中怒意更甚。 他登基不过半日,江山入掌,万民跪拜,在这世间最荣耀的时候,他想的不是权柄,不是父皇,不是江山社稷。 他只想着她。 他被心里陡然出现的那股抽骨挖心般的空落感压得几近癫狂,甚至没等礼乐结束,丢下百官,转身直奔清和院。 屋内一片死寂,烛火早已熄灭,他以为她还在睡,可床榻空荡,连一丝翻动痕迹没有。 角落里,一名小婢女被捆着跪伏在地上,满脸惊恐。 他慢慢走过去,弯下身,从她旁边捡起一封信。 那封信写得匆忙,笔迹有些颤抖。 说他们已恩怨两清,让他看在自己救过他的情分上不要再随便杀人。 那信不过寥寥数语,他每念一句,嘴角就多裂一分。 半点没提到他如何。 韩玉堂在一旁,提心吊胆,看着陛下忽然笑了。 笑得歪着身子,笑出了眼泪,捂着胸口喘气。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93节 笑到最后,面色一点点崩裂,最后成了咬牙切齿的呜咽。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空,手撑着膝盖,像是要呕出血来。 “找。” 他声音嘶哑,像是从喉咙生生刮出来。 “把她找回来。掘地三尺,撕开京城,也要把她给我找回来。” 线索很快翻出来。 罪魁祸首竟是那早被他杀掉的花匠。 他亲自走过那条密道,悔意无时无刻不在凌迟他。 后悔只是砍了他的头。 等他把钟薏捉回来,他一定一定要把这贱人的尸体挖出,抽筋扒皮,碎尸万段。 他们顺着那条密道一路到了宫墙边。 那堆被撬开的砖石躺着,石缝中还残着指甲刮过的血痕。触目是猩红,一点一滴,全是她逃走时所留下。 他看着那些血,像是能看见她跪在这里,一点一点把那墙砖挖开,挖到鲜血模糊,却哼都不敢哼一声,只为了从他手里逃出去。 他摸着那血,半天没说一句话。 然后突然拔出佩剑。 未等旁人反应过来,一道血线已骤然划开。 “陛下!” 鲜血顺着指缝淌下,他却像是没有一丝知觉,只蹲下身,把自己的血抹在那些砖上。 一点一滴,把那些她撬开的、满是血痕的砖石一寸寸盖住。 暗红掺着鲜红,此时终于交合,鲜红在砖缝里流淌。 卫昭没有收力,手掌在粗糙石砖上一遍一遍摩擦,血肉被生生磨裂,血糊住了指尖,痛意钻心,他神色却愈发冷静。 他先替她亲手埋葬这条路,再把人捉回来。 * 玄色衣袍翻卷如墨,军马分列岸边,如同高立的铁墙,将她逼进死角。 卫昭翻身下马。 他向她慢慢走来,仿佛是从地狱深处跋涉而来的恶鬼,步步生寒。 他眉眼沉郁:“你现在回来,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个宫女,那个车夫,还有一路上放过你的那些蠢货……我都不动他们。” “否则,我就让你站在他们面前,一个一个看着他们怎么死。” 钟薏猛地转身,狠狠盯住他,眼眶通红:“你敢!” 他忽而笑了一下。 不是愤怒,不是讽刺,而是一种掩不住血腥和癫狂的疯笑,笑得他面色扭曲。 “我有什么不敢?”他目光森冷地看她,轻声,“你不是早见过了?” “我杀得还不够多吗?漪漪,你现在问我‘敢不敢’?” 他话里的恶意毫不掩饰,钟薏像是终于被点燃,声音倏地尖锐: “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要把我逼到什么时候?” “卫昭!我对你还有什么亏欠的吗?” 她哭着吼出来,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我陪睡陪笑,我顺你每一句疯话,你到底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你是要我死吗?!” 卫昭压抑着胸膛的起伏,死死盯着她,喉间血腥气弥漫。 他声音沙哑:“我不要你死。” 他目光炽热得要把她一寸寸烧成灰烬:“我只想你别再跑。永远别跑。哪怕只有一次——” “哪怕只有一次,肯看我,不是躲,不是逃,只是认认真真看我。” 钟薏愣住,眼里瞬间蓄满泪水。 他越说越低,嗓音阴冷得发 颤,“漪漪,我恨不得把全天下的东西都捧到你脚边,把你供着,护着,只想你别走。” “……我们两个好好在一起,怎么就这么难?” “你偏要逃,偏要挑在我登基的这天,把我捅得血肉模糊。” 他一步步逼近,每一步都像踩在血泊上,带着要把她生吞活剥的狠意。 “滚开!” 钟薏尖声叫出来,像是看见了什么肮脏、恐怖、令她作呕的东西。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意彻底褪去,只剩眸中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她后退一步,他就再逼近一步。 脚下是摇晃的木板,身后是深不见底的江水。 卫昭停下,她还在往后退。 “你说我不放过你。” “那你呢?” 他齿缝中挤出的每个字都带着恨,“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是看你有没有跑!” “你睡觉的时候翻个身,我都以为你要跑了。我病了,病得像守着骨头的狗,天天守着你。” “想求你回头,你却连一个眼神都不肯赏给我。” “你宁可看死人,天天给死人烧香,也不肯看我一下,是不是?” 风卷起她的鬓发衣角,钟薏眼里满是疯狂的恨,咬牙切齿道: “你对我好?你把我关在宫里,杀我身边的人,毁我所有的退路,你把这叫‘好’?” “你把所有人都杀干净了,我除了你可以依靠,还有谁?” “你现在连我的恨都想拿走,到底还想要我什么?” “你是不是人啊,卫昭?” 江风凛冽,她才察觉四肢已被冻僵,脸上的泪痕被风吹过,痛得如刀割一般疼。 可她坚持着开口:“我试过。我真的试过。” “我告诉我自己,就这样吧,就困在你那清和院里,守着那寸天地里过一辈子也罢了。” “可我不快乐,我痛苦得快疯了!你知不知道你杀过的那些人,整夜整夜地在我梦里,每次一遍遍来问我后不后悔。” 她闭了闭眼,睫毛上的泪水摇摇欲坠:“我后悔啊。” “我后悔一辈子。为什么要遇见你?为什么要救你?” “我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想杀了你!” 她吼出最后一句,声音嘶哑:“可是我杀不了。” “我只能走。” 她看到男人身形顿了顿。 她猛地转身,一步步朝船边走去。 “停下。” “钟薏——” 他一字一顿,“不准!” 卫昭眼底血红一片,他想追上去,又怕她跑得更快,整个人僵在风中,手背青筋暴起,掌中血痕重新裂开。 他看着她,一步步,一步步,从他手中走掉。 走得这样决绝,像是要将他一刀一刀剔出她的骨血。 江水翻涌,木板咯吱晃动,钟薏小腿发软,脚步却冷静无比。 “我已经逃到这里了……只差最后一步了……就最后一步,你为什么还不放了我?” “到底为什么?!” 她回头,眼神里已没了恨和怒,只剩下彻底的、死寂的绝望。 “卫昭,不,陛下——你已经是皇帝了。” “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坐在这世间最尊的位置上,万众拥戴。” “可为什么你连一个想逃的女人都不肯放过?” 她眼里泛着极其明亮的光,几乎要把他刺伤,“我不欠你!是你欠我!你骗我辱我毁我,是你欠我的!”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茫然。 她终于笑出来,“是你欠我!欠我一辈子!懂吗?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卫昭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他看着她。 世界一寸一寸崩裂,胸腔像是被活活掏空,朔风从心口灌进去,冷得他想要发抖。 她说她做鬼都不放过他——那是他想了无数遍的梦啊。 他本该高兴的,他要的就是他们这样纠缠。 可当她真的带着决绝与死意说出口时,他的心却像是被人一脚踩碎,鲜血淌了满地,血肉模糊。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94节 “漪漪!” 钟薏退后,整个人已经悬在边缘。 风声猎猎,木板摇晃得越来越剧烈,仿佛下一刻就要断开,带着她滚入滔滔江水。 她脸色苍白,嘴唇冻得发紫,眼底却有一种诡异的清明。 “放我走,”她轻声说。 “否则我就死给你看。” 她看着风中的那道影子,玄色衣袍衬得他面色雪白,唯眸色黑沉,唇角血红。 片刻,他忽然咬紧后槽牙,疯意从眼底一点点漫上来。 他低低笑了一声。 “你要跳?” “行啊,那你去。” “你给我跳下去。” “钟薏,只要你跳得下,我就敢把你捞上来,把你那一身洗干净了,摆进寝殿里供着。” “我们还未办婚事,没关系,我给你穿好嫁衣,摆进金棺里,就算你化成一堆白骨,我也每天替你梳头上妆,夜夜抱你入眠。” 他脸上的笑弧越来越大。 “你早知道我是什么东西。” “我去请全天下法门的高僧入宫,每夜敲钟点灯,唤你魂魄回来。” “我让术士把你八字钉在梁上,让你夜夜都不得不回来看我,看我怎么亲吻你、怎么喊你,一遍又一遍。” “你想做鬼来缠我,好啊,我求之不得。你要恨、要杀,我都给你机会。” “我愿意。我乐意至极。” “你来,钟薏,我等你。” 他一步步逼近,目光骤狠,语气突地一冷, “不过等你跳了……” “我就把你走过的每一寸路都铲平,将放过你的人一个一个剐了,挖他们的眼、剁他们的手,把他们的尸首堆在江岸给你看。” “我让你死也闭不上眼,让你知道——你走不了也逃不掉,你想死我都不准你死得安生!” 第71章 跳江像一只失了方向的飞鸟 钟薏站在寂白灯火和江水之间,寒意从脚底窜起。 她喉咙发紧,强忍本能的呕吐,胃里翻滚起一阵腥甜。 她嗓音哑得厉害,“你不是人!” “是,”卫昭点头,眼底浮出可怖的沉静,“我不是人,是你养出来的鬼,是你不要的东西。” “你现在说你想走?你敢走?” “你以为你跳下去我就会放过你?我不会放过你,死了也不。” 她怔怔地看着他。 这个她曾经救过、好感过、最终把她骗进牢笼、逼得她一无所有的男人—— 他穿着玄色冕服,贵不可言,可站在这里,却像一头披着人皮的疯魔,眼神阴沉,语气缠腻,句句都要将她拖入地狱。 风很大,吹得她耳朵发麻,衣角贴着腿颤抖。 自己根本逃不了。 只要她活着,只要她还喘着气,他就会不择手段把她关回去,锁起来,直到死亡。 钟薏没有再流泪。 她只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此刻终于忍不住伪装,露出真正的样子。 她轻声问:“你要我回头看你?” 她缓缓后退一步,脚跟已贴上江岸尽头的破损木板。 “那你看。”她睫毛湿重,抬起头,风将她的发丝拂乱。 “你看看我,看清楚我这张脸——看我到底是怎么被你一点一点逼死的!” 话音落地,她猛然转身! 卫昭神色大变,几乎是本能地要冲上前去—— “你别过来!”她厉声喝住,声音被风声撕裂。 脚尖已悬在水面,她身子颤得厉害,却死死立着,像一株将断的花。 风扑面而来,吹得她耳朵发麻,眼角生疼。 “钟薏——”他红着眼,嘶声喊她。 她没有动。 只是静静地看着脚下那片江水。 一股潮湿又幽深的吸力正缓缓涌来,仿佛大张着嘴,温柔又冷漠地邀她下去。 她怕吗? 她当然怕。 她怕冷,怕死,怕疼。 在曾经无忧无虑的日子里,钟薏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这样的结局。 可她更怕回去。 再一次被捉住关进宫墙,像一只笼中雀,到死都不能自由。 她所有的退路都被他切断,只剩下这条,她没有选择。 恐惧逐渐被一种更深的渴望吞没。 她恍惚觉得,那流水正温柔地向她招手,对她说:来吧,我带你走。 下一刻,一声“咚”的闷响从她身后炸开。 她猛然回头。 只见那个方才还面无表情、声线疯癫地威胁她的男人,此刻竟跪了下去。 膝骨重重磕在江边残破的木板上,发出沉钝一声,像是将什么也一并折断了。 玄色冕服随风翻飞,胸口金龙仍在。他头冠斜落,发丝凌乱,从来挺直的脊背此刻无力弯下。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慢慢地,终于撑不住似的,跪在那里。 钟薏的呼吸骤停。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卫昭。 今日才登基的帝王,刚在万人之上受礼万邦、风光无两。 可此刻—— 他跪在江风呼啸的岸边,跪在一个要逃、要恨他的女人面前,冕服染尘,面如死灰。 周围兵将骇然,一个个悄无声息地下马跪地,不敢再看。那个船夫还趴在江边小心翼翼地看热闹。 卫昭慢慢低下头。乌发遮住眼睛,肩膀颤抖,像是将过往多余的骄傲和自尊统统折在她脚下。 “漪漪……” 他低声喊她,唇色苍白:“我求你……别跳。” “我没有别的法子了。” “你要我死都行,求你别走。” 她死死咬住嘴唇,眼泪一滴滴滚下来,却连颤都不愿颤一下。 卫昭抬起头,眼神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我是真的爱你……是不是说晚了?可我是真的真的爱你啊。” 他那张向来高高在上的脸,此刻狼狈不堪,带着令人心悸的脆弱与乞求。 “漪漪,我跪着,要我跪多久就跪多久……你别走......” “在青溪那会……你那时候是喜欢我的,对不对?为什么现在又要把我抛下?” “我后悔了,我不该把你带到这里,我们回去好不好?” “我可以像以前一样,像你喜欢的那样,不杀人,不关你,不逼你,不碰你。你想和谁在一起我也不管,只要你偶尔回头看我一眼……就偶尔看看......” “这次是真的,我发誓......” 他像是疯魔了,一边说着,一边伏低身体,指尖紧紧扣着木板,一寸寸想要挪到她脚边。 “你说什么我都听……你要我死也行……只要你不走……” “别死,别留我一个人……别真的不要我……” 钟薏闭上眼,一颗泪从眼角滚落,落进风里。 她站得很稳,一步未动。 下一瞬,她睁开眼:“陛下懂爱吗?” “或者说。你真的懂情吗?” 她盯着他,眼里没有一丝怜悯,“你连情是什么都不懂,又凭什么说爱?” “你放下尊严跪在这里,低声下气求我,可你感动的从头到尾只有你自己。” “你不是在爱我,你只是,”她一字一句,将他一点点剖开,“只是想抓住你掌控过的东西。”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95节 “你要的是占有,是控制,是一辈子都逃不开你的温顺物件,不是我钟薏。你从来没爱过我。你爱的只有你自己。” 卫昭神情僵住,像是被狠狠打了一耳光。 “那你教我啊。”他喃喃,“你告诉我我该怎么爱你,好不好?” 他几乎是哭着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我什么都听你的。” 钟薏的眼泪早已止住,泪痕被风吹干,贴在脸上,有些刺痛。 她忽然想起自己无数个半夜惊醒、睁眼发怔的夜,她梦见母亲,梦见村口的路,梦见有人朝她伸手,却怎么都抓不住。 她想起和卫昭离开青溪前,村里人看她的惋惜眼神。 她知道他们想说什么。 她已经没有路了。他这样谎话连篇的人,不可能会改。 “卫昭。”她轻声唤他。 “我这一辈子,从没这样恨过谁。” “可唯独你。” “我恨你,恨到巴不得你去死,恨不得剖开你胸口看看你所谓的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既然说爱我。” 她唇边浮现一抹苍白的笑,“我就让你眼睁睁看着你爱的人,是怎么被你一点点逼到死路的。” “我要你活着——” “活着日日后悔,把这份爱,一口一口嚼碎了,吞下去!” “你不用再威胁我了,”她声音发颤,却异常清晰,“那些人死不死,我不在乎。” “我死了,就什么都管不了了。” 她说完这句话,眼里终于熄了火,仿佛放下了一切。 她回头望了他最后一眼。 目光里没有哭,没有怨,也没有恨。 只有彻底的告别。 “卫昭,”她轻声,“我真的没地方去了。” 然后,她跃起。 像一只失了方向的飞鸟,扑进水光翻涌的黑夜。 风在耳边尖啸。 天地像是在那一瞬间静止。 身后是他的怒吼—— “——钟薏!!!” 下一瞬,冰冷的江水猛地扑上来,将她彻底吞没。 寒意灌进喉咙、鼻腔、耳朵,像是千万把钝刀一点点割着她的血肉与骨骼。 钟薏只觉得从未有过的解脱。 她顺着水流沉下去。 一点一点,像落入一场漫长的梦。 可就在她快要闭上眼睛的时候,眼前忽然亮了起来。 水雾深处,她又看见了她爹—— 穿着旧衣站在最底下,身形佝偻清瘦,手里还握着她小时候最爱吃的茶酥饼。 “爹……” 钟薏眼睛一下睁大了。 她猛地伸出手,像终于找到家的孩子,脸上全是本能的惊喜和渴望。 爹爹只是皱着眉头,目光里全是不赞同,一步步后退,抬手,像是要将她从水里赶回去。 ——别来。 他没说话,可她听懂了。 她整个人陡然呆住。 水灌进来,她没有挣扎,只是睁着眼望着那道身影远去,整颗心好像都被人从胸腔中挖了出来。 为什么…… 为什么连爹也不要她了? * 三月,夜里春风乍寒。 皇帝从清晖殿里走出,身披白氅,身形挺拔,眉目冷俊,眼眸却如死水覆霜,冷得不见底。 新皇登基已整整三月。 却无人知道,每当月升之时,他会准时自寝殿离去,穿过长廊月影,步入那座早该被废弃的旧东宫。 韩玉堂提着灯笼在前引路,夜雾低垂,这条路他们已走了千万遍,闭着眼都认得。 可随着离那越来越近,身后那股那股死沉又疯癫的气息慢慢铺开,仍让他心头发麻。 清和院的门开着,烛火温黄,婢女低声禀报,声音几不可闻。 ——夫人仍未醒。 三月多前,钟薏跳江,是陛下亲自下水,将她从寒彻骨髓的黑水中捞了回来。 那一夜他满身湿透,怀里抱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像个刚江中爬出的水鬼。 太医用尽库中所有金贵药材,只战战兢兢回禀他,夫人命是保住了,醒来的可能却不大。 韩玉堂守在门外,看见他站在榻前许久不动。 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悬在她颈侧,指尖颤抖,仿佛下一刻就会扣下。 却在最后生生停住了。 他像是恨极了她。 他蹲下身,抱住她冰凉的手,按在自己脸上,低低呛出一句: “你怎么敢。” “你怎么真的敢……就这么走。” 他声音发哑,语调极轻,又怕吵着她一般, “我说了那么多狠话,你竟一点都不信?” “那你怎么会真的信我要逼你死?你怎么不信我会救你?”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漪漪,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连报复的余地都不肯留给我……” 他说得咬牙切齿,像是真的恨不得掐断她的脖子,指尖却只贴上了锁骨边的一点温热,半寸不敢更近。 他死死抱住她瘫软的身体,像是要把她嵌入怀中。 卫昭又跪下来,膝盖砸在地上,毫无知觉。 他开始哭。 韩玉堂从未见过陛下哭,也从未听过如此哀恸的呜咽。 他双手颤抖着攥住她的肩,低声一遍遍喊她名字:“我放你走,好不好?你醒来,我就放你走……我们两清……你去哪儿我都不管……我什么都听你的……我改我全部都改……” “ 你别再不理我……别再不理我……” 可她依旧沉沉昏睡,像是早就下了决心,连梦里都不肯再应他一声。 他从那夜开始,像是突然疯了。 太医每日照例前来诊脉,他却不许说半句晦气的话,只让他们禀报:夫人不日便会醒来。 若有人说半句“恐难苏醒”之类,他只笑一笑,不发一言。可第二日,此人便再不见踪影。 他命人每日三次熬羹,药膳温补,一样不落。 她昏睡不能饮食,他就命宫人强行灌喂。宫女们不敢用力,怕伤了她,手抖得连汤匙都拿不稳。 于是他亲自来。 他坐在榻边,把她半靠在怀中,扶着她的后颈,把勺子凑到她唇边,一口一口喂她。 每一次汤膳从她嘴角溢出来,他都一边擦一边低声哄: “别生气了……你乖一点,吃完我们就不吵了,好不好?” 榻上人无知无觉,他却笑得温柔,像她只是一个发脾气不理他的姑娘,而不是可能再也醒不过来的人。 韩玉堂每次推门进去,都觉得像是误闯了什么扭曲又荒唐的梦。 第72章 洞房快感让人目眩神迷 明明那个躺着的女人,是被陛下自己逼得跳江的,他现在又状若疯癫地要人醒来。 大夫说,江水深寒,便是第一时间下去救,寒气入体,昏睡也是寻常。 至于何时醒,会不会醒,醒后又会发生什么,都无人能知。 韩玉堂又想起谁也拦不住的他要做的事,心中更是一个激灵。 夜更深了。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96节 烛火燃得极静,檐廊上的宫灯被夜风吹得摇晃,投下斑驳光影,却半分照不进门窗死锁的寝房。 榻上的人呼吸绵薄,脸颊苍白。 卫昭走近。 他俯身看她,目光温柔。 “漪漪……” 他轻唤,手在她脸侧,缓慢地描摹她的眉眼。 卫昭低头,唇落在她眉间,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露出一个甜蜜的笑。 “今日是你生辰,我还没给你生辰礼。” 他将她抱起,她身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绵软,指腹仿佛要陷入其中。 他把她带到梳妆台前,她坐不住,身子总滑,他便索性坐在椅中,将她整个人紧紧搂进怀里,像拥着一个不会挣扎的人偶。 手一寸寸抚过她乌黑的发,卫昭捧起象牙篦子,慢慢梳理。 “漪漪还记不记得,去岁我便说过,要让你当皇后。” “那时候你靠在我怀里,安安静静睡了一整夜。我以为你心软了,以为你会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他顿了顿,低头靠在她肩窝,闷闷笑出声来,“原来,真的没有了啊。” 嗓音含着一丝湿意,沾湿了她后颈一小片寝衣。 “我说只要你醒来,我便放手……可你偏偏睡到现在。” “所以漪漪是不愿意走的,是不是?” 房内寂静,只有他一人诡异的自言自语,“你看看你现在,多乖。我说什么都不反驳了。” 他轻轻为她梳发,将缕缕墨发一丝不乱地铺开,梳得顺滑如绸。又沾了点口脂抹在唇上。 那点红色一染,如红梅落雪,衬得她整张苍白的脸都生出妖冶的艳色。 “你是皇后,漪漪。”他含着笑,“我说的谁也改不了。” “那群狗东西说你命格污秽,出身不配。” “所以我让他们闭嘴了。”他说得轻描淡写,“拔舌、剁手,扔进狗窝,叫野犬生啃。” “他们说得越难听,我杀得越快。一个都没留。” “可惜……” 他嗓音忽而低下去,有点懊恼,“朝堂还得给个说法。”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处,眼神极真诚地与爱人温声许诺。 “你先做贵妃,好不好?反正这后位是你的,他们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世。” 他说得自然,像是在和她商量,仿佛那个曾跪在她榻前发誓放手的男人从未存在过。 他又为她描眉、点唇,薄粉匀面,一道一道不差,絮絮叨叨说自己这些手法他学了多久,直到镜中那张脸被染出桃李一般的颜色,宛若新嫁。 “明日你便是钟侍郎府的嫡女,”他笑得温柔,“那人家中子嗣单薄,妻子也识趣。你就算一直睡着,他们也不敢怠慢你半分。” “往后,漪漪就是父母双全的孩子了。” 他盯着她的脸,眸光沉醉,“等忍过这段时日,再合适些,你就嫁我。漪漪当了皇后,死了也要和我一起葬进皇陵。我们来世、永生永世都不会再分开。” 他低头凑近她耳边,语气含着难得的羞涩,“今夜……穿着皇后的嫁衣,和我洞房,好不好?” 镜中他脸贴着她,男子眉眼痴迷缱绻,女子阖着眼帘,脸颊薄红,像一对天作壁人。 卫昭当她是愿意的。 于是轻快地将她抱起,放回床榻上。 他哼着奇异的调子,指尖冰冷,慢慢把她寝衣褪下。 手掌贴着她的肩胛、腰线,像在抚一件最心爱的藏品。 皇后的嫁衣规制盛大,一层层换上,里层暗红,外裳鲜亮,他为她理好衣摆,每一道衣扣系带都处理得极慢极认真。 她被他摆好,斜倚在榻边,双眼阖着,唇色嫣红,穿着一身精绣嫁衣,像极了洞房夜里等夫君等得太久,终于困在榻上的新妇。 他换上一身喜服,坐在她身边,痴迷地看她。 看得太久了,久到胸口像是被什么撑满,鼓胀、压抑、疼痛,仿佛下一瞬就要裂开。 然后,他忽然跪下。 他低头,将刚给她穿上的绣鞋一只一只脱下。 那双脚白得近乎透明,入手软绵冰凉。它们曾经带着粉,贴在他胸口,如今被他用指腹轻轻按着,却毫无反应。 “漪漪不许不理我。” 他唇贴在她脚踝,语气近乎祈求,“今夜你是皇后。你答应过我的,你是愿意的。” 他一寸寸亲她的脚背,指尖探入她的裙摆,缓缓向上,抚过膝骨,企图唤醒她对他的回应。 “你不说话,也不挣扎……” 他将额头抵在她膝上,呼吸越来越重,整个人被渴望一点点淹没,将空气都染得发烫。 卫昭带着近乎痴狂的满足:“一定是因为你爱我。” 可话音未落,他忽然抬起头。 那双哀求的眼,骤然被欲望与怨毒灌满,像一潭发烂发臭的深水,要将面前的女人淹没,“你去死都没能逃掉,谁还救得了你?” 嫁衣被一点点解开。 那双手动作细致至极,衣料摩擦肌肤,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寂夜中格外清晰。 他一层层剥着,唇边勾着欣喜的笑,像个好不容易得了糖的孩子,拆得小心又贪婪,指腹反复停顿,被某处质地或温度吸引,长久地、执拗地停留。 雪白在嫁衣下展露。 卫昭跪在她面前,目光落上去,一寸一寸描摹。 眼里像盖了层浓墨,黑得发亮,夹着藏不住的癫狂 与欢愉,像看一尊被献祭的洁白圣像。 他捧起她的脸,唇覆在那点他亲手染红的口脂上,郑重缓慢地碾过去。 鼻息纠缠,竟尝出一点腥锈,艳红的,带着死气。 他的手顺着她鬓边滑下,拂过那截雪白的脖颈,再落在她肩头。 掌心贴上去时,她身子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他顿住,眼底浮出病态的微光。 那一丝细微的颤抖被他当成回应。 他俯下身,唇舌贴上那一寸温热的皮肤,像抚慰,又像亵渎,缓慢地舔舐过去:“漪漪身上太凉了……” 他低声,“我给你暖一暖。” “我们穿了喜服,入了洞房,这世上还有谁能说你不是我的人?” 她的身体依旧软得不可思议,乖巧地依偎在他怀中,两具身子完美契合,像是天生便属于他一般。 卫昭低低地喘息,死死抱着她,几乎要将自己完全塞入她怀里。 快感让人目眩神迷,混着疯长的占有欲与爱意,在体内翻卷咆哮。 他眼尾泛起湿意,鼻尖埋在她锁骨细嗅,轻轻啃咬那寸凹陷。手掌缓缓探下,在她身上确认他们相连的证据,动作温柔得近乎虔诚。 他把脸颊贴着她心口,闭上眼,聆听她始终不紧不慢的心跳。 “我们是夫妻了啊……” 他的颧骨染上一层薄红,神色妖冶,痴痴笑出了声。那笑映着烛火,在他眼角晕开一抹潮亮,艳得近乎诡异。 卫昭慢慢抬起头看她。 那张脸在光影中生出一圈虚幻的柔光,唇上红艳未退,眉目恬静,像极了新婚夜等夫君入门的小娘子。 他喉头滚动,愈发急促,紧埋在她胸前,像濒死之人拼命汲取她残存的温度。 红绸散落,层叠的嫁衣像被剥开的花瓣,一层层在榻边垂落,颜色艳得像血。 他将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口,轻轻覆着,渴望被她像从前一样触碰。 “你看,漪漪……你手心是热的,所以你心里也一定还是有我的。” 屋里极静,静得只剩下他灼热的喘息。那声音压在喉间,闷闷的,像是抑制不住的情欲,又像是濒死的呜咽。 “漪漪......” “漪漪......” * “娘娘,娘娘?” 耳边声音轻轻响着,一声一声,像是从极深极远的水底传来。 是在唤她吗? 钟薏睫毛颤动,睁开眼,眼前却不是冰冷江水,也不是夜色浓重的江岸。 是她熟得不能再熟的永乐宫。盛夏日光正好,洒在窗前,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她怔怔看着穹顶,一时分不清自己是还活着还是死了。 红叶跪在榻边,声音小心翼翼:“娘娘不是说要请陆院判过来看病么?人已到了外头……您怎么突然就睡着了?” 睡着了? 她喃喃重复一遍,一时分不清梦与醒。 她还记得寒水呛进喉咙的窒息感,耳边风声如刃,疼得像是要割裂皮肤,隐约中听见有人疯了一样喊她的名字,心脏还在继续坠落。 她跳下去了。 她明明跳下去了。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97节 可如今醒来,却重新回到了她死也想脱离的深宫,甚至还跟卫昭有了更深一层的关系。 像做了一场太长太冷的梦,在梦里她挣脱、反抗、试图死亡,而梦醒,睁眼又落入另一重深渊。 “娘娘?”红叶又唤了一声。 钟薏闭了闭眼,将所有翻涌的情绪生生咽下,才撑着身子坐起:“……请他进来吧。” 红叶应声出去,转身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娘娘看起来真的身子不适,不过眯了这么一会儿,脸色却比纸还白。 来人匆匆进来,在她不远处跪下。 钟薏盯着他,心中像被针扎了一下,终于想起她请陆明章是来作何。 第73章 抵死忍着某种更极端的冲…… 陆明章是一直帮她调理身子的太医,自从卫昭骗她喝那药,他便每隔三五日就来一次,总说她体虚,仍需温补调理。 钟薏看着他恭敬垂下的脸,心中冷笑。 沆瀣一气。 “都下去吧,我......本宫跟陆太医有话要单独说。” 陆明章自从那日不小心被郡主瞧去了方子,本就心虚不安。之后几日夜不能寐,原以为这段时日过去,风波已经平息。 今日见到娘娘,他摸不清是要检查身子,还是她察觉到了什么。 殿中人应声退下,门合上的一瞬,陆明章更加惴惴。 钟薏坐直了些,眼神落在他身上:“陆太医。” 她语气如平常问话那般轻柔,“本宫今日唤你来,不是为了诊脉。” 陆明章身体一僵,头垂得更低了几分。 “你最近睡得好吗?” “娘娘?”陆明章愣住。 “本宫听说,有时候人心里做了亏心事,会睡不踏实。你有没有做梦?” 她似笑非笑,“梦见那个方子了没有?” 陆明章脸色顿变。 “怎么不说话了?” “怕本宫已经知道了?” 钟薏垂下眸子,盯着旁边茶盏水面浮沉的茶叶。 “你知道的,陛下一向宠我,若我问他,他未必会瞒我。” 她顿了顿,“但……我现在不想问他。” “我想先听你说。” 陆明章膝头发抖。 贵妃娘娘一向是柔顺安静的样子,说话从不咄咄逼人。 但今日她一开口,明明语气不重,却让他生出一种被紧盯着的逼仄感。 他第无数次后悔那日去了慈和堂,把方子主动递给郡主。 面前是等他坦白的贵妃,身后是让他不得泄露一切的皇上......若他今日真的告诉娘娘一切,别说前程不保,连命也未必留得住。 他一时摸不透她到底知多少,还是只在诈他。 只得硬着头皮回道:“娘娘,臣所用药方皆是温补安神之物,白琼、人参、茯苓……每一味都遵循调理之道,断不敢有半点疏漏。” 钟薏见他仍旧嘴硬,心头生出火气。 “是吗?可我喝了这些药,身子越来越虚,连气色都差了,你说这是什么缘故?” 她看他,“不过也无妨。” “我不过写份折子,把近月调理无效之症一道禀上,再让太医院一查……若真查出是你药中作祟,谋害后宫嫔妃……” 陆太医,到那时,你说你该当何罪? 娘娘语带威胁之意,陆明章更是心惊。 那方子不过是抑制记忆,再如何也不可能伤身,她这是非要逼自己啊! 钟薏语气一缓:“不过我不想闹到那一步。” “我只想知道实话。” 她紧紧盯着不远处跪着的人,殿中放了冰鉴,此时他鬓边却全是汗。 “你说出来,我不怪你,也不会告诉陛下。这件事从你我之间过去了便是。” “太医实在顾虑事发,我可以届时亲自去求陛下,说一切与你无关。” “但你若再装哑巴……便是存心与我作对了。” 陆明章本就多日坐卧难安,如今被这几句话一压,几乎跪得站不起来。 “娘娘饶命……臣……臣不敢欺瞒。那药……确是陛下吩咐。” 他跪在地上,半晌终于开口。 “……娘娘入宫后记忆似有恢复之兆,陛下担心娘娘受旧事缠心……便命臣开药,用以封抑记忆,令娘娘得以清净。” “并无加害之意……臣……实属奉命……” 钟薏沉默。 良久,她轻轻笑了一下,声音听不出喜怒:“原来,是为了清净。” 陆明章惶然跪拜:“娘娘,臣实在罪该万死……” 她打断他要磕头的动作,“别急着认错。” “把方子写下来,所有。” 陆明章闻言,抬头看她一眼,小心翼翼走到桌前提笔。 这方子按月调换,每贴都不尽相同,为了避免冲撞脉象,他定下的分量、药性、时辰都极讲究。 她等了片刻,终于见他将纸面写满。 “全写了?” “是。”他低声 应。 钟薏起身,走过去瞥了一眼。 她如今记忆已全数恢复,医术也比那个钟家小姐更加熟稔,仅一扫,她便大致看明白了。 她盯着那一行药名,忽然问:“这几味药……配在一起,可有避子之效?” 陆明章一愣,随即点头,老老实实答道: “回娘娘,是……此处用菌山以制肝火,仁荳以化滞。两者虽是温和之药,但与下面这两味合在一起......确实有断胎避孕之效。” 钟薏看着那张纸,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以前是她傻,卫昭说什么便信什么,自己为了有一个她们的骨血,药拿来便喝,从未怀疑,怕苦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在清和院时他不要孩子,还会装出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 现在倒好,连装都懒得装了。 不过这正合她意。 钟薏面色不显,“你再帮我开道方子......” 窗外热浪翻涌,阵阵暑气沾上窗边,惹得人心烦意乱。 她跪在太妃面前。 萧乐敏看着面前的贵妃,脸上不露声色。 钟薏平日常来陪她,今日一进门却屏退了所有人,然后毫无预兆地跪了下去。 她从袖中呈出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求娘娘为臣妾做主!” 钟薏双眼红红,马上要落泪下来:“娘娘那日问臣妾为何一直无孕......” “臣妾查了许久,才知这几月服用的药中,竟……竟藏了避子之方。” 萧乐敏眉心一拧,伸手接过纸方,从头扫至尾,神色冷下来。 “这是何故?” 钟薏嗓音颤抖,“此乃皇上下令。面上是为我调理身子,实则暗中避孕。” “臣妾不得皇上宠爱,后宫虽只有一人,可到底……若他当真看重臣妾,怎会连一个孩子都不愿要?” 她抬起头,眼底一层水光,声音却极稳,“臣妾从未做过一件违逆之事,若非万不得已,不敢惊扰娘娘。可臣妾既无宠,又被避子,留在这后宫,还有什么意义?” 她磕头,“若娘娘允准——臣妾愿请辞贵妃之位,或还乡,或入庙修身,将这位置让给能为皇上、为娘娘开枝散叶的贤妃!” 钟薏思虑许久,这宫中已经没有能帮她之人,长华只贪图自己利益,上回帮她进东宫已是退让,断不会愿意再帮她逃走。 宫中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只有太妃。 太妃从第一日和她见面便表现得开明大度,且一直想要孙子,若是知道皇帝不愿她有孩子,她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明自己情况...... 钟薏对上萧乐敏目光。 太妃目光温和,叹息道:“你这孩子,怎会想得这样决绝。” 她亲手将钟薏扶起,“终归是陛下亲自下旨册封的位份,你是正经的贵妃娘娘,还有谁能轻慢你不成?” 钟薏听着,心口一寸寸冷下去。 她语气急了几分,“陛下心性执拗,臣妾无力抗衡,若娘娘愿出面,无人敢拦。”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98节 萧乐敏笑道:“身子要紧,孩子这事急不得,既是误服,改方调养便是,哪里就到了要请辞的地步?” 她话说得滴水不漏,却全然避开了她话里的重点。 “今日这番话,本宫权当你一时糊涂,不会传出去。只是往后,还需谨言慎行才是。” 钟薏怔怔地望着她。 眼前这个温和持重的太妃,就像外头的宫墙——稳固、端方,却永远站在既有的那边。 她竟......看错了人? “后宫空荡,独留一人,看似风光,实则日日如笼中雀。” 钟薏直直看着她,语气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求娘娘开一面恩典,准臣妾离开!” 萧乐敏终于收了笑,眉眼沉下来。 她甩袖转身:“一个两个的,都以为本宫有通天的手段不成?” 钟薏听出她话里的拒绝之意,身子一软。 殿内静如死水。 太妃坐回榻上。 钟薏忽然有些恍惚。她到底还能找谁?难道要她再死一次吗? 仅存的希望被突然熄灭,她连起身的力气也无。 良久,殿内静得只剩外头蝉鸣。 “本宫活不长几日了,” 半刻,太妃突然开口,“能管的事也不多……可若你真是心意已决……” 钟薏猛地抬头,眼中亮起一点光。 萧乐敏并不看她,望着地上热浪翻涌的光影。 “第一日见面你便说后宫孤寂,本宫深以为然。明知他这么多年的执念,那日还让你住在慈和堂,走到如今这步,” “我已是后悔。” 萧乐敏闭了闭眼。 她转着手中佛珠,“这次帮你,就当是我赔罪。” 钟薏唇颤了颤,还未开口。 太妃又说,“只是你也说了,明昱的性子执拗。若真要离开……不能急,也不可轻举妄动。” * 钟薏牢记着萧太妃的话,不敢轻举妄动,把所有逃走的念头深埋心底,藏进榻底压得死死的银两、细软与那封改名换姓的路引里。 太妃承诺替她安排新身份,送她出宫出城,此番逃脱有她出面,定比上回顺利万分。 她一日比一日更乖巧,不敢在卫昭面前露出半点异样的神色。 他太过敏锐,或者说,疑神疑鬼。 哪怕做时她喘得迟了一瞬,都会被他捧起脸来,眉眼不动地盯她半晌。 “漪漪怎么不专心了?” 那语气温柔极了,落在耳中却令她脊背发凉。 于是钟薏只能像过往一样,主动去吻他,在他覆上来时扬起下巴,柔声迎合。指尖顺从地扣着他衣襟,伏在他肩头,不推不拒。 他有时又仿佛是在试探。 唇贴过她脖颈、腰肢、大腿,一寸寸往下,不轻易放过任何一处。 牙尖极缓慢地划过她的皮肤,轻嗅、碾磨,大口吞咽,像是在抵死忍着某种更极端的冲动。 她被他诡异的情绪吓得不自觉蜷缩,又不敢露出分毫抗拒,只能颤着睫毛,像是动情般喘着气,装作情难自已,才能逃开些许。 她毕竟不是木头人。 偶尔,压不下心底那点抵触时,动作迟缓了些,眼神飘忽了些。 他一有察觉,便会慢下来,动作不急不缓,一点点将她剖开,抽丝剥茧般找到藏得最深那点反抗,再揉碎、碾烂。让她逃不了半分。 她越是顺从,他便越贪得无厌,不知中了什么邪,一夜比一夜缠得更紧。 钟薏终于再也受不住半分。 这日,陆院判照例来给贵妃看诊。 几个婢女守在一旁,看着他如往常一般问了些问题,又隔着帕子给娘娘把了把脉。 过了半刻,陆明章突然跪下,语气大喜:“恭喜娘娘!” 第74章 有孕“薏薏会不会让它也吃?” “恭喜娘娘——是喜脉!” 钟薏眼眶倏地泛红,指尖覆上小腹。 “真的?” 女人声音发颤,仿佛终于盼来命运的垂怜,眼里浮起一层水光,唇边的笑也一点点铺开。 “......是!”陆明章跪在地上,伏着脑袋。 殿中婢女们先是一怔,旋即齐齐跪下贺喜,红叶最先反应过来,忍不住也红了眼。 “娘娘有喜,实在是天大的好事。陛下一定会欢喜的!” 钟薏含泪点头,笑得眉眼弯弯。 天熙殿内,正密议西北战事。 大殿空气沉凝。 密探送来的情报一张张摊开,言及突厥整兵,意图再度挑衅边疆,文武重臣各自持议,言辞激烈。 坐在御案后的皇帝神色阴沉,指节握住扶手,一言不发。 直到一名内侍疾步入殿,急报:“启禀陛下,贵妃娘娘喜脉已现!” 原本喧杂的大殿忽地静了一瞬。 所有目光都投向御座。 本来低眉一脸沉郁的帝王,倏然一滞,脸上浮现出可以称之为茫然的神色。 良久,卫昭才抬眸:“……有喜了?” 声音不辨情绪。 “是,陛下。陆院判亲自诊过脉,说得斩钉截铁。”内侍忙应。 男人半阖下眼帘,语气平静地过分:“继续。” 众臣心中惊愕。 外头都说陛下如何独宠这位贵妃娘娘,如今她有喜,本是天家大事,陛下为何反应如此冷淡? 他们虽觉蹊跷,却不敢多言,只得照常汇报。 直至日头西斜,天熙殿内的争论才稍稍止息,最后一名老臣退下。 韩玉堂守在殿外,听着远远传来的钟声,小心翼翼进去。 皇帝独坐上首,像入了定般一动不动。 半晌,他终于开口:“……叫太医院的几位,再去 一趟长乐宫。” 韩玉堂以为陛下担心贵妃身子,笑着应下。 卫昭迈进长乐宫时,殿内正闹腾得热闹。 几个婢女围在钟薏身侧,声音雀跃得不像在后宫,而像在寻常人家。 “娘娘让奴婢教您绣鞋吧?奴婢家乡有个习俗,母亲亲手绣的第一双小鞋,孩子长大后会最贴娘心。” 他听见她柔软的、含着笑意的声音:“这样吗?那我一定得好好学学,我要绣一双最好的。” “可是娘娘以前连针线都不摸的呀!” “切,尽瞎出主意......” 他立在门口,没出声,阴影被日光拉得细长,落在殿门一隅。 眼尖的婢女猛一回头,骤然看见他,脸色大变:“见过陛下!” 他和坐在椅中的钟薏对视。 她美目盈盈,唇角含笑,整个人染着前所未有的安定。 她见他不动,笑着起身,像只蹁跹而至的蝴蝶般扑进他怀中。 “陛下为何这副模样?不高兴吗?”她仰着脸,撒娇似地扯着他袖子。 他没说话,只低头看了她片刻,唇角牵起一点极浅的弧度,眸光却沉得冷淡。 下一瞬,他一把将她抱起,坐回椅中。 掌心覆上她的小腹。 衣衫轻薄,几乎贴着温热肌肤。 钟薏动了动,有些不自在。 “陆明章怎么说的?” “他说脉象圆滑,喜气温润……我也摸了一下,”她一边说一边眨眼,眼波流转,“兴许是哪一次……不过——” “回陛下,太医已到。”门外忽地传来通报声。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99节 钟薏心头一跳,脸上的笑意凝固了半瞬。 进来的是三名她从未见过的太医,入殿后不多言语,只跪下请安。 她还坐在卫昭腿上,整个人被他抱得极紧,想起身,刚动一下,就被男人一只手按住了腰。 “就这样坐着,”他低头吻了吻她鬓角,“别动。” 她僵在原地。 他转头吩咐,语气骤冷:“给贵妃检查。” 钟薏骤然回头:“这是何意?” “陆明章一人尚不足信。” 他垂眸望着她,眼底笑意不达,“漪漪是贵妃,事关龙嗣,必须万无一失。” 他把她颊边一抹发丝勾开,温声:“我......太高兴了,有些怕。” 怕你是在骗我。 钟薏心口骤然收紧,却又不敢露出半点异色。 她顺势伏在他颈窝:“陛下做什么呀……这般慎重。” 卫昭没说话,握住她一只手,将手腕向前轻送。 “诊。” 太医不敢怠慢,一人上前把脉,其余二人按例记录脉象、眼神、声息等旁证。 那太医诊得极慢,手指搭了半晌,才低头道:“回陛下、娘娘。脉象滑数,神色清润,确为喜脉之征。” “臣等愚钝,但凭经验揣度,已一月有余。” 钟薏回头看他,眼神湿润,带着点藏不住的娇羞与甜意:“陛下信了吧?” “敢问,怀了孕需要注意些什么?”贵妃轻柔的声音从上面飘来。 太医连忙答:“回娘娘,尚属首月,正是未固之时,须多加谨慎。切忌忧思惊扰、大喜大悲,饮食宜清淡温补,尤以静养为上。” “另……前三月胎气浮动,万不可房事近身,以免动胎,伤及胎元。” 卫昭听着她和太医一问一答,像是极期待这个孩子降生一般。 人全部退下,殿内只剩她们二人。 钟薏还坐在他腿上,整个人窝在他怀里,姿势亲昵。 卫昭没有说话,只盯着她看。 目光从她卷翘的睫毛,扫过唇角、下颌,再滑到她领口之下,最后停在她小腹上。 那处尚未鼓起的地方。 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拆开来。 “看吧,我哪会骗你。” 她声音还贴在他耳边,温热轻软,像是吹进他骨缝的一阵柔风。 她怀孕了。 他听见消息的时候,脑中先是一片空白,下一刻,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一下刺进脑子里,血淋淋地转了一圈。 手仍旧搭在她腰间,没有动。 她说她怀了孕。 他们的孩子。 他们的……孩子? 他的呼吸陡然重了些,指节一收。 “陛下不高兴吗?”她还在问。 他以为自己会高兴。 可他没有。 一股压抑着的憎恨从心底升起,悄无声息地往上翻涌,像是沼泽里的毒雾,黏腻、腥臭,却无法控制。 他想问她,是哪一次?是哪一夜?他怎么会没察觉—— 她吃的药有避孕作用,他为了万无一失,也早已偷偷吃了药。 怎么会怀孕? 可他一句话也没说。 他看着她,面颊贴在他胸口,那副柔顺、信赖的模样几乎要叫他心碎。 他突然想就这样伸手,将那还未成形的东西亲手掐死。 他爱她,却从未想让他们之间再横出一个陌生的存在。 哪怕那是他们的骨血。 卫昭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腹。 温热,柔软,空荡,仿佛什么也没有。 “一个月了?” 他低声开口,语气听上去平静温柔,唇角带着一点笑。 “是我的?” 她一怔,抬头看他:“陛下?” 他没再说话,只低下头,在她颊侧亲了一下。 钟薏被他抱着,小心提醒:“太医说了……前三月要静养,切忌行房。” 卫昭低低应了一声:“嗯。” 声音低哑又含糊,听不出情绪。 钟薏松了口气。 * 夜风拂窗,月华似水。 殿中烛火早灭,帷帐被风撩起一角,洒下一地浅银。 钟薏原本睡得极沉,却忽然感觉一阵凉意。 她下意识蜷了蜷身,却倏然察觉—— 有一团炙热的气息,沉沉覆在她腹上,压得她动弹不得。 她猛地睁眼。 月光从帘缝漏进来,细细洒在榻边,将榻前轮廓勾得纤毫毕现。 她看见一片凌乱,一个男人的身形正赤裸伏着,头埋在她小腹。 乌发垂落,在皮肤上扫出一层细麻的战栗。 身上的寝衣不知何时被褪去,毫无遮蔽地暴露在空气中。 他动也不动,似睡非睡,带着诡异的专注。呼吸沉稳,仿佛连心跳也贴着她的腹壁一同起伏。 钟薏被这场景吓得怔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下一刻,他像是察觉到她气息不稳,终于睁眼,和她对视。 漆黑如墨,偏在黑暗中亮得惊人,被冷月沁着,透着一种不合时宜的灼热。 钟薏背脊发紧,蓦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是种说不清的目光。 既不是怜爱,也不是欢喜——反而掺杂病态,占有与仇恨,几乎不是人该有的。 他喉结滚动了下,嗓音低哑:“它在你身体里。”(说的是孩子啊审核老师!) 他抬起手,指腹贴住她小腹,那片尚未鼓起的柔软之地。 “薏薏……你觉得它会长得像谁?” 熟悉的麻意窜起,她身子一抖,忍住把枕头下藏着的那东西捅进他喉咙里的冲动。 他的手一寸一寸游移。 “像你……太好看了,会被别人觊觎。” “像我?” 他忽然俯身,唇贴在她小腹上轻轻吐息。 “那就更不行。” “……太恶心了。我怕它将来也会抱你、亲你……想把你据为己有。” 他嗓音压得低,逐渐听不清尾音。 钟薏呼吸急促,恐惧与不受控制的欲望交缠着席卷而来,汗意一丝一缕地沁上后颈。 她厌恶这种感觉,随着离开的日子一日日接近,越来越清醒地排斥。 若只是坐在他怀中,隔着衣料尚可忍受。 可现在这般,肌肤毫无阻隔地贴着肌肤,她仿佛又回到了在清和院的那三年。 钟薏几乎要忍不住从喉咙深处翻出那股呕意。 他却像什么也没察觉似的,忽地低头,张口,含住腹部一小块肌肤。 像是在安抚,又像讨好。 刚开始是吻。 很快变成舔。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00节 舌尖湿润柔软,却黏腻又贪婪,一点点打着旋,从肚脐舔到侧腰,好似在品尝不可多得的美味。 涎液悄无声息地落在她皮肤上,冷得发颤。 月光照着,映出湿痕一片,泛起莹亮的光。 钟薏头皮发麻,只能闭上眼睛,感觉到他将整片小腹舔过,上滑。 药力让她没有错失怀孕的每一个痕迹,胀痛也是必然。 钟薏的心高高提起。 终于在某一刻,猛地一抽气。 牙齿咬着,他开口:“......薏薏会 不会……让它也吃?” 他声音发哑,当真带着几分困惑与迷惘。 平日里毫无察觉,可此时被他这样对待,几乎受不住。 钟薏伸手去扯他的头发,急促道:“太医说了,三月之内禁……” 他现在这样像只发情的公狗是想干什么! 卫昭支起身子,冷白的肩背遮住月光。 他伸出手,立在小腹那片肌肤上,点了点。 “这里,只允许我到这里。” “它却在这里。” “真讨厌啊......本来是我的地方。” 他直勾勾盯着她的肚子,指尖仍抚着她,温柔地划。 “薏薏,它凭什么能睡在你身体里,而我不能?” “我那么久都没去过。” 他手慢慢往下移,贴着她腹侧一路滑到口口,喃喃重复,“从来没去过。” “你总是说痛。” “可它才来一个月。” 他抬起头看她,眼神阴鸷,几乎要把她灼伤,语气却委屈: “你不觉得,这太不公平了吗?” “............” 他盯着她,唇角轻轻一翘,露出一口森白的牙。 “你说,我要是现在进去,它会不会被我挤出来?” 钟薏猛地睁大眼。 他疯了! 这跟她预想的一切完全不同。 眼前的男人,半分为人父的慈爱也没有,没有她以为的惊喜,没有温柔怜惜,反而浑身只有冷冰冰的、根深蒂固的排斥与厌憎。 他望着她的肚子,像是在看一块侵占了他地盘的怪物。 那目光太熟悉了。 他曾用这样的眼神看他自己给她用的金铃,身边待得久一点的婢女,甚至是随手捏过的一朵花、一本书。 现在。 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冷汗涔涔,声音都在发颤:“不可以……这样我会痛,会出事的……” 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哀求地摇头。 他怔了一下。 像终于意识到什么,伏下身,把脸埋进她胸前,声音闷闷的:“……薏薏会痛?” “我永远不会让薏薏痛。”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温柔得要命。 钟薏稍稍放下心来。 他摸着那片被他舔湿的肌肤。 “好嫉妒。” “......?” “最亲密、最毫无间隙的关系......” 它不用说话,不用博你欢心,只要像个贼一样恶心地躲在你身体里,就能夜夜与你同眠。 我却只能摸着你的躯壳。 这条生命会以这样的方式和你呆上十个月。 光是这样想想,卫昭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钟薏忍着不适,摸了摸他的发:“陛下不该高兴吗?”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一半是你的血,一半是我的血。” 她声音温软,仿佛真的在描摹一个和睦安稳的未来。 “如果它的眉眼像你,一定很好看,像你那样的眼睛,睫毛长长的。” “脾气也不会太坏吧?若是像志尔,有时候读书不乖,你舍不舍得骂它?” 钟薏说着,被想象中的画面哽住。 这样美好的未来,在她喝药的时候也曾那么认真地幻想过。 她眼底浮起一点湿意,又生生忍住。 卫昭没出声。 他额发贴在她颈窝,呼吸缓慢而灼热,像是要将自己融进她身体里。 钟薏还想继续编点什么,他却忽然低笑了一声。 “那你爱谁?” 钟薏怔住,眨了眨眼。 “你最爱谁?” 他又问了一遍。 “我当然爱你啊。”她轻声道。 真的吗? 他没问出口,只是把她整个人抱得更紧些,替她将衾被轻轻盖好:“睡吧。” 他掌心落在她后背,一下一下,像在哄着入眠。 钟薏盯着他,见他神色平静,终于放下心,被他的动作一点点拍得困意上涌,沉沉睡去。 不管怎样……总归他没有再碰她。 * 第二日醒来,旁边已经空无一人。 殿中静得出奇,连往日窗外的鸟啼也没了踪影。 钟薏睁开眼,神思还有些恍惚。 今日天色昏沉,帷帐低垂,连一线光都未透进来。 她抬手掀开衾被,扶着榻沿起身,尚未站稳—— 却猛地一跤扑倒在榻边。 “嘶!” 猝不及防,她险些撞上床柱,膝盖磕得发疼。 她惊魂未定想要起身,却蓦然察觉。 脚踝处似有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拉扯着,让她寸步难移。 钟薏心头一跳,慢慢低头。 第75章 锁链“里面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她的脚踝,正被一圈金圈锁住。 那并非寻常镣铐,而是缀着细纹的金环,窄而精致,和她平日佩在手腕上的饰物相似。 冰凉的触感透过肌肤沁进骨里,宛如一条毒蛇,从她腿边延伸,一路蜿蜒而去,盘在床头硕大的圆柱上。 昏暗中,那一抹金色冷得发白,幽幽嵌在她裸露的肌肤上,艳丽得几近荒唐。 钟薏怔了怔,脸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 她试着站到榻边,挪动脚步。 脚踝处的链条发出细碎的响动,清脆,冷硬。 链子的长度被精确算计过,恰到好处地将她困在这榻前一寸之地,连旁边的小几都触不到。 饶是在清和院最难熬的那些日子,卫昭也未曾如此下手。最过分的是命人守着她,不许她踏出门槛半步。 现在这般是要做什么?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01节 被囚禁的恐惧重新卷土而来。 钟薏一把掀开床帘,想要看清外面。 才发现不是天色昏沉。 是卫昭又把所有窗扇都封死,外头的光透不进来半分。 满殿帘幔厚重,灯盏星点,连空气都是封闭的。 她回身扑到榻边,探手去翻藏着的东西—— 都还在。 枕下的、榻下的……全都在。 没有动过的痕迹。 一丝荒唐的庆幸浮上心头。 他没有发现她要逃。 钟薏强自压下心跳,开始回想昨夜和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 昨夜他确实疯得厉害,可睡前不是已经……被她哄住了吗? 他问她,那孩子是不是他的。 她指尖不由自主地蜷了起来。 难道他以为孩子是别人的? 不可能……如果是因为那药的避孕作用,她和陆明章早就对过词,就算他心中起疑,陆明章也会一力遮掩。 又或者...... 钟薏心口一跳。 他发现她恢复记忆了? 她跌坐在榻上,衣衫滑落些许,脚踝处有一圈细绒包着,没有伤到,可大腿还是被金链磕出红痕,在雪白中格外明显。 正胡思乱想之际,外面传来殿门开合声。 下一瞬,卫昭的身影出现在帘后。 帘子一荡,映出一抹墨色朝服的衣角。 他步子极轻,每落一步都像是踩在她心口上。 卫昭没走过去,只在几步外停下,慢条斯理地盯着她。 钟薏忍住发抖的恐惧,抬头看他。 男人眼下有淡青的疲色,似是一夜未睡,唇色苍白。 那道链条的寒光刚好落进他瞳仁中,映出一点细光。 “喜欢吗?”他嗓音很哑,像是刚说过很久的话,混着笑意,声音又低又慢。 钟薏指尖攥着衾角,轻声试探:“陛下……为何要……” “锁你?” 他替她说完,语调平稳 ,理所当然,“怕你又想走啊。” “漪漪总是乖不久。经常忘了自己说过什么。” 他终于迈步靠近。 钟薏几乎能听见朝靴碾过地毯的声音,在她耳边磨蹭。 他每近一步,她的肩背便绷紧一分。 卫昭站在她面前,看她,忽然蹲下身,将她腿边那截金链拎起。 “疼不疼?”他轻轻问。 “……不疼。”她垂下眼睫。 他却忽而笑了,下一刻,唇落在大腿侧那道被磨出的红痕上。 “骗人。”他说,“都红成这样了。” 吐息温热、潮湿,缠缠绕绕地覆盖住那处细腻的肌肤。 钟薏腿一颤,下意识往后缩,可金链拽住她脚踝,冷冰冰的,勒得更紧。 她动作顿在半空,像只被钉住爪子的雀儿。 他抬眼,眸色沉亮地盯着她那副被困住的模样。眼尾一点点弯起。 “漪漪……你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有多好看。” 他一边说,一边低头,手指握住她的脚踝,脸颊蹭着那道印痕来回磨了磨。 “漪漪”......? 钟薏咬住唇,声音发颤:“陛下若是……不放心,我可以一直跟着你。” “真的?”他语气没什么起伏,眸色却一点点幽深下来。 手指滑到她膝弯处,不经意地逗弄那块敏感的肌肤。 “那若我一直在这张床上,让你也永远待在这张床上,你也愿意?” 钟薏心口一紧。 他的话听上去像笑话,可语气半点不像开玩笑。 她迟疑片刻,还是缓缓点头:“……愿意。” 他沉默了一瞬,忽而低笑出声:“真乖。” “可惜,我不信你。” 钟薏微怔,抬眼和他对视:“为何不信我?我不愿被这样锁着,而且......对孩子也不好。” 卫昭没有再说话。 他俯身替她解了脚踝上的锁链,却没放开她,只从床头抽出另一条金链。 更沉,更长,链节也更细密,顺着他掌心垂落,在空气中发出“哗啦”的轻响,被他扣在她脚踝上。 然后,他抱起她,像对待娃娃一般,给她喂水,换衣,洗漱,喂饭。 茶盏贴到唇边,钟薏只得张口喝下。 卫昭像有什么病态的癖好,给她喂了一杯又一杯,看着她小口咽下。 她喝得快了,他便道:“慢些。” 她喝得慢了,他也不催,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吞咽的动作。 钟薏在他的眼神下,吞咽都像沾染了别的意味,变得极其艰难。 换衣时,他的手指一寸寸拢过她肩头的衣料,细细地系好每一个系带。 指腹沿着衣带滑下,蹭过她的锁骨、胸口,再顺着腰窝慢慢下滑。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偏偏落在他手上,每一下都像故意为之。 钟薏一动不动,强忍着。 她还没摸清卫昭这次发疯的原因。 自己绝对不能一直被这样困在这,否则敏太妃的消息过不来,她连什么时候能跑都不知道。 卫昭执着锦帕给她拭脸,力道不重,眼神却随着帕子一寸一寸碾过她的睫毛、眼角、唇瓣,带着一股能将她窒息的专注与痴迷。 钟薏低垂着眼,不动声色。 喂饭时亦是如此。 她张口,他便舀汤。 她不张口,他也不催,只用勺沿贴着她唇瓣,轻轻地蹭,像在逗一只脾气不好的宠物,直到她被迫张唇,吞咽。 汤汁顺着滑落,挂在她唇角,快要滴下。 他先一步抬手,含笑着替她拭净。 终于熬到早膳过完,卫昭还不肯放开她,执着帕子,一寸寸替她擦唇角。 “漪漪要不要小解?”他忽然凑近,“早上喝了这么多茶,不难受吗?” 此时她才察觉到小腹鼓胀,确实有点想,但是...... “这种事情也要你带我去吗?” 钟薏终于压不住火气,咬牙切齿问。 卫昭却不恼,露出一点笑,眼尾弯起。 他像是爱极了她生气的模样,低头亲了亲她发红的耳垂,轻声道:“当然要我。” “漪漪现在怀着身子,走路都不该自己走。万一跌倒怎么办?” 他说话时,气息落在她耳后,温热又缠人,像什么动物的尾巴绕着她的颈骨。 “你以前不是最怕我不管你吗?现在怎么反倒不愿意我亲自照顾了?” “嗯?怎么不理我?” 钟薏被他问得头皮发麻。 她以为他看出了什么,可实在不愿意这种事情还要他来,忍着没出声,和他僵持着。 下一瞬,男人的手忽然覆在她的小腹上,轻轻按了按。 “卫昭!”钟薏猛地去推开他,面色骤变。 他仿佛早有预料,不紧不慢地按住她肩膀。 俯下身,整个人半跪着,覆了下来,鼻尖轻蹭着她的腹部,耳鬓厮磨。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02节 那位置太敏感,钟薏身子一僵,整个人绷成一根弦。 他察觉到她的反应,喉结微滚,声音压得极低:“漪漪害羞什么?” “又不是没在我面前溺过。” “溅得我一身,腿都软得只能我抱着……站都站不起来。” 钟薏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脑中蓦然浮出他腰腹晶亮、床榻一片狼藉的画面。 “在榻上那么乖,哪儿都让我看,哪儿都给我摸……” 卫昭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回忆什么甜美又色情的梦境,声音一丝丝钻进她耳朵里。 “怎么现在。” 他抬起头,眼神又黑又静,“不肯让我带你去了?还是说......” 钟薏脑中一空,终于忍不住抬手。 “啪——” 一记耳光清脆响起。 她没收力。 这一掌含着的情绪太多,连带着这段时日无法宣之于口的憎恶与痛恨,全都砸进这一巴掌里。 手掌震得发麻,眼眶也红了。 她看着他被打得侧过了头,发丝遮住半边面孔。 又不等他反应。 “啪!” 第二掌更快、更狠,打得她自己指节都在发疼。 “你不要得寸进尺!” 钟薏声音发颤,眸中隐隐有泪光。 她有些怕,强撑着没动。 静了半刻。 “……哈。” 卫昭静静挨完两巴掌,转回脸,黑洞洞的眼盯着她。 他唇角翘起,半边脸颊上浮出指痕,红得惊人。 钟薏死死咬着牙,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一动不动,警惕地等他的反应。 可他没有。 他只是缓缓抬起手,抓住她甩过来的那只手。 低头,摩挲她红透了的指节,唇瓣轻轻贴了上去。 “疼不疼?”他说。 钟薏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舌尖伸出来,顺着她细嫩的手掌一寸寸舔过。 他一边舔,一边抬起头和她对视,眼睛黑得像是深井,却藏不住里面压抑着的、蠢蠢欲动的兴奋。 钟薏被他看得一冷,脊背发僵。 卫昭又笑了,膝行着贴近她,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又一下,像只缠着主人撒娇的疯狗。 “可我也好疼啊。” 他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漪漪,你打我的时候,我都想咬你了。” 下一刻,他骤然起身,将她从椅上拎起。 动作利落,钟薏双腿被拦腰扯离地面,裙摆凌乱地垂落在他臂弯,露出白皙的脚踝和那一截泛着金光的链子。 后背撞进他怀中,被他整个人紧紧箍住。 那两巴掌好像一只手,掀开了她们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钟薏看着他脚步越来越近,一瞬间明白他要做什么 ,猛然开始挣扎。 “放开我!疯子!神经病!” 她踢腿,大叫,脚踝上的锁链“哗啦”作响,动得气喘吁吁。 到了,卫昭终于把她放在旁边。 钟薏呼吸急促,还来不及转身逃跑,便感觉下身一凉—— 裙裤被人扯开,连同底裤一起褪下,落在膝弯以下,露出一截细白的腿。 “卫昭——!”她几乎崩溃,音量陡然拔高。 他半跪在地,神色安静地仰头看她,“怎么?要我把着漪漪吗?” 他伸出手,慢慢贴上她的大腿,指腹像羽毛一样轻蹭。 顺着白皙的内侧,一点一点逼近。 像是坠入一片温热的棉絮。 “你疯了……疯了……你想羞辱我是不是?”她带着哭腔推他。 “我只是想照顾你,”他一边说,唇落在她腿弯上,“漪漪是我的,哪怕是最私密的地方,也该我来碰。” 钟薏眼眶一热,脸颊涨得通红,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你日日说你爱我。”她一字一句。 “你这叫爱?” 卫昭低笑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额发垂下,眼神阴沉得快要滴出血来。 “这就是爱啊。” “我给你饭吃,给你衣穿,替你梳发洗脸、喂你、看着你小解……你从头到脚,全是我的,哪里我都不会嫌弃。” “那么爱你,你还想避开我?你还想藏哪儿?” 钟薏咬着唇,不说话。 卫昭退一步:“既然不愿意给我看,那就等一会吧。” 他缓慢起身,掀开她腿侧堆叠的几层雪白的软缎。 他却没替她穿回去,而是将她从那堆布料中抱起。 “漪漪要记得,是你自己说不想让我帮的。” “那就忍着吧。” “若是忍不住了,你来求我。” 他俯身,唇贴着她耳后,“记得求得好听点。” 卫昭把她放回榻上,扣回那条短链。 链环“咔哒”一声锁紧,清脆而沉闷。 她的活动范围便又只剩这方小小的床沿。 钟薏倚着床柱,呼吸还没稳下,就见他还立在原地,影子沉沉地落在她身前。 男人脸颊还红着,垂着眼,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 钟薏被他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正欲后退,便见他忽地伸出手。 那只手指节分明、骨骼修长,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她以为他又要像昨日一样,用那种带着诡异的语气,轻柔地抚摸她肚子。 可下一瞬,那只手却骤然按了下去。 “唔!”她闷哼一声,腰肢被带着轻微一凹。 五指张开,毫不怜惜地重重压在那处柔软之上。 寝衣被压得贴紧肌肤,连腹下细微的弧度都被逼得显露无遗,泛着一层肌肤的乳白色泽。 钟薏惊骇地睁大眼,身子瞬间绷紧。 “卫昭?” 她想推开他,可根本推不开。 “你干什么……” 她声音带了点颤,想维持镇定,却止不住一阵阵的从脊椎骨爬上来的战栗和羞耻。 他却不应,指尖一滑,从她小腹上掠过,又慢慢回压。 好像在享受她的颤抖。 卫昭忽然屈膝跪下,一手掀起她的裙摆,另一手抬起她一条腿,架上自己肩头。 她整个人半扯半抬地完全暴露在他怀中。 钟薏失去重心,整个人要向后倒去,只能用胳膊撑着自己,后背抵着床柱,像是被剥开外壳的软蚌。 这个姿势太过熟悉,她刚要说话,却被他轻轻“嘘”了一声。 卫昭脸压下去,埋进裙下的阴影里,呼吸和他的唇一道湿乎乎地绕着打转。 “它在你身体里,比我更亲,比我更近。” 他说着,鼻尖抵着,嗓音带着似真似假的恨意,“我真是,越来越讨厌它了。” 钟薏尖叫:“你干什么!太医说了,不可以!” “乖一点,我只是看看。”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03节 她扭着腰,去推他肩膀,想将腿从他身上收回去:“看一看也不行......为了孩子好......” 卫昭却一动不动。 他手掌落在她膝弯内侧,五指一扣,像铁钳般将她死死锁住。 眸色漆黑,从下往上和她对视:“孩子?” “你说,它现在也在看着我吗?” “我得仔细找找。” 尾音被一道塞入,毒蛇吐出的信子缓慢缠上最柔软的那一块肌理,仔细得仿佛真的是在找孩子。 钟薏几乎听到自己齿关打颤的声音。 他舔到了什么美味,神色越发沉醉,连呼吸都变得滚烫起来。 “它会不会觉得痒?” 钟薏咬着唇,忍住浑身的颤抖,想要扇他,又怕他再恶心地舔她的手。 忍了又忍,她终究没忍住,抬手一巴掌盖在他脸上。 “啪!” 他被她挡住,顺势将脸埋进她掌心,长睫低垂,神情安静得近乎乖顺。 她掌心一片湿热,分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 下一瞬,男人含住她手指,吮了一口。 “怎么没有找到?” “嗯?” 他像是认真在思考,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漪漪到底在这里面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缓缓抬眸,眼神浓得像从地狱深处浮出来,压抑得吓人。 “还是说……” “根本就什么都没有。” “——你在骗我吗,漪漪?” 第76章 鲜血刀柄上握着一只手。 钟薏呼吸发紧:“你……你不信陆院判?你找的那几个太医还亲自给我把的脉——” “陆明章。” 卫昭轻声打断她。 “我倒是好奇,漪漪怎么说服那老东西,替你合起伙来骗我的?” 钟薏头皮一紧,心跳开始加速。 他是怎么知道的? 她藏得那么好,连话都没说几句,只不过一个夜晚而已……他怎么就知道了? “你不愿与我共枕,竟宁愿下药,假装有身孕。” 他的声音仍旧温和,甚至听不出一点情绪起伏。 可正因如此,钟薏耳边反而“嗡”地一声。 下一瞬,金链猛地一紧,她脚腕一扯,整个人被他严丝合缝地拥在身前。 卫昭眼底一片阴鸷,像是在审视什么罪大恶极的东西:“你吃药,编谎,连同别人一起拖下水。” “漪漪为了避我,倒真是煞费苦心。” “那么怕我碰你?” 他忽而将她的腿架得更高,裙摆一寸寸如被剥落的花瓣,滑到她的手臂。 白嫩的膝弯暴露在他掌心,他低头看了一眼,像是在看一件属于他的珍宝。 “为什么?” “你到底有多不愿?” 话音未落,他俯身弓腰,重重吻住她。 舌尖蜿蜒,像是要从血肉里逼问出满意的答案,绞缠着最柔软的角落。 钟薏吃痛挣扎,指尖抓着床榻边沿,却被他牢牢钳着双腿。 她怒极反笑,声音颤抖得变了音:“对,我就是不愿意跟你睡觉,我连被你碰一下都觉得恶心。” 她额角还带着汗,朝他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我就是故意的。” 卫昭唇角的笑意逐寸龟裂,唇角勉强维持着弧度。 “故意的……” 他低声重复,压住胸口即将翻涌而出的怒意。 “原来你说愿意留下,说不会走,都只是做给我看的。” “是又怎么样?” 他的声音贴着她,湿湿沉沉地传到她耳边。 “钟薏,你真恶毒。” 下一瞬—— 两条雪白的腿被强行扯高,膝弯处勒出被他握着的浅浅红痕,身下的金链哗啦作响。 脸颊、脖子,一寸寸盖上潮红,被热意层层吞没。 钟薏抵靠着床头的软枕,挣扎不脱,嘴上开始骂他。 触碰的地方像是要烧起来一般,意识被舌头一起卷走。 她的呼吸越来越乱,盯着帐顶的花纹,眼神在失焦的边缘。 他低低喘着,一边亲咬一边吮吸,不肯放过任何一处。 “你以为吃点药就能 躲过我?” 他抬起头,唇角沾着她的气息,眼神漆黑一片,“漪漪,你能骗我,却骗不了这副身体。” 他收回钳制住她的一只手。 钟薏刚松一口气。 下一刻,手和舌尖一道重新覆上来。 像是并行的两把刀刃,不带丝毫喘息地,一点点将她所有防线剥开。 “滚啊啊!!” 她崩溃般地尖叫,猛然抬脚去踹他,踹在肩头,几乎用尽全身力气。 可男人纹丝不动,像根本没有痛觉,只一昧地埋在裙下。 他是故意的。 故意像是想把她从活生生撬开,又或者把她的魂魄一并吸出来。 直到她双眼开始彻底涣散,像是岸边缺水的鱼儿,开始大口喘着气时。 他终于起身。 墨色朝服从颈至襟口湿透了一大片,贴在身上,湿痕格外明显,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中一点光也没有,只有一股病态的、快要压不住的癫意。 钟薏瘫软在榻上,胸口起伏剧烈,快要被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逼疯。 他顶着这一身狼狈凑近,薄唇和下颌沾着未干的水光。 指腹揉上她唇角,那处因她忍耐啃咬而鲜红欲滴,他盯着她的唇:“怎么出来的全是水?” “不是不要我吗?怎么这么红了?怎么还在发热?” “到底要不要?” 钟薏闭上眼,猛地将头偏开,没有力气再跟他争吵。 他的鼻息落在她颈边,舌尖轻慢地舔过那片薄汗。 “嗯?” 她在压抑,颤抖,卫昭却越发兴奋。 他嗅到了她皮肤下的点点战栗和羞耻,唇越发贴着她耳尖,“都湿成这样了,还在装。” “骗我说怀了孩子,就为了躲我一夜——” 他手落下去,翻开来看。 “它可比你老实多了。” 她肩膀顿了一下,呼吸几乎屏住。 卫昭收回手,却又滑到昨夜才碰过的地方。 “漪漪真是煞费苦心,旁的孕妇是什么反应,你也一样不落。” 快感与痛意交杂,像根尖细的银针,不偏不倚地刺进神经最深处。 钟薏整个人僵在那里,连指尖都在发颤。 她快要忍不住了。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04节 尖叫还是呕吐,又或者杀了他,不知道哪一个情绪更加强烈,在血液里横冲直撞,快要从喉咙冲出来。 她恨不得咬断他的舌头。 可那只手掌依旧不紧不慢地覆着,掌心湿热。 一下、一下。 钟薏死死绷着身子,强迫自己不去感觉。 肌肤却像烧着了似的,随着那一下一下的揉压,胀痛、滚热,从皮□□上来,将她彻底吞没。 他终于收回了手。 极细微的衣料摩擦声在耳边响起,她看不见他在做什么。 她以为就这样过去了。 钟薏缓了缓,忍住勃发的怒气,冷声道:“我想小解。” 她决定主动后退一步,“你不能一直这样关着我。骗你是我不对,但是——” 话音未落,男人突然俯下身来。 他太有经验,加上准备充足,对准得极其顺利。 沉沉的人影将她整个人笼在怀里,像是把她吞吃一般。 “但是,”他接住她的尾音,贴在她唇边,“但是什么?” 下面的话被一道哽在嗓子里。 “你又想讲道理了,漪漪?” 卫昭含着笑,“你知不知道自己每次讲道理的样子都这么可爱。” “是在故意勾引我吧?” 他像是在给她缓冲的时间,无比缓慢。 吃得太过于饱胀。 钟薏再次开始挣扎。 今日与他的每一寸亲密,都早已超过了她下定决心后可以忍耐的底线,更何况是现在—— 她无法再忍了。 可他不放过。 卫昭一手扣着她的腿,一手钳着她的腰,仅是轻轻一动,便将她所有的反抗生生压下去。 锦被下的金链在她脚踝上震颤不止,反复剐蹭着她最后的尊严。 钟薏闭上眼,整个人被拉扯至裂隙边缘,只差一口气就会崩断。 她声音颤着,断断续续:“你……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嗯?” 卫昭还在她颈窝舔着,声线懒懒的,像是没听懂她的话,“知道什么?” “你还装!!” 她一把把他的头推开,咬着牙吼出来。 “你知道我恢复记忆了对不对?你一直知道的对不对!” 钟薏瞪着他,眼眶一寸寸红起来,像是要在他脸上挖出答案。 卫昭终于停了动作。 他垂眸盯着她,额发垂下,半边脸上还带着她的指痕。 “恢复了?” 他轻轻反问,语气温柔得像春日微风,“那你现在,是不是更该留在我身边了?” 他说得理直气壮,毫无逻辑,像在陈述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明明是世上最亲密无间的姿势,钟薏却像是被丢入冰窖。 她看着他毫无悔意的脸,气得发抖:“我跳江逃你,差点死在你手上......你觉得我会想留下?” “卫昭!你到底哪里来的脸?” “是你自己说的!你说了会放过我!你答应了的!!” “为什么我一睁眼又是在你预设好的牢笼里面?为什么你又要装作不认识我,再一次靠近我、骗我、让我爱上你?!” “结果呢?” “你忍不住了吧?你又忍不住露出这种恶心的样子来囚禁我——” “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你说啊!!” 一声高过一声,近乎歇斯底里。 这段时日一直憋在心中的委屈和痛苦终于撕开一道口子,全部倾泻掷在他那张可恶的脸上。 卫昭静静听着她吼完,神色平静得可怕。 他没说话,只是俯下身,再次吻住她。 吻带着撕咬的怒意与执拗,仿佛她吐出的每一句话都是罪证,要一口口吞回去才甘心。 钟薏被吻得几乎窒息,整个人抵在榻上,后退无门,猛地咬住他的唇。 血腥气蔓延开来。 卫昭唇角被她咬出一大块伤口,血液汩汩涌出。 他唇角慢慢扬起一点弧度。 “……漪漪。” 他的声音轻轻,“我若不装作不认识你,你会再靠近我吗?” “我若不想方设法让你爱上我,你是不是这辈子永远不会和我有交集了?” 他眼里没有半丝笑意,“是,我是说过放你走。” “可我后悔了不行吗?” “我本来就不正常啊,漪漪。”他温柔地贴近她,把自己的血一点点地抹在她唇上,“我是疯子。疯子怎么会守诺?” 他说着,捧起她的脸,亲了亲她眼角的泪痕。 “我就这副德性,”他笑,“可我真的很爱你。” “哪怕你再恨我,也别再想逃。” “再逃一次,我就杀了你。” 钟薏气得浑身发抖:“你这个人渣!混账!” “你做了这些事,你居然还敢说爱我?!我爱狗都不会爱你!” 卫昭怔了一下,笑容慢慢收起来,眸光暗下去。 他伸手掐住她脸,冷冷质问:“昨夜不是你说最爱我的吗?” 他声音一下阴森起来。 “是,我不配。” “可你已经是我的了。” 卫昭冷笑。 他将她的手扣起,贴在颈侧吻痕上。 “这里是我的痕迹。” 他握住她脚腕那圈金锁。 “脚踝戴着我的锁。” 他手掌贴在起伏不平的腹部上摩挲。 “/——” 卫昭甜蜜地笑开,语调又温柔下来,“漪漪不是一直说想要个孩子吗?” 他轻声哄着,“那我们养一个。” “我不吃避子药了,你也不能走,我们一起把它养大,好不好?” 他说着,抱着她的动作一点点收紧,像是要将她整个揉碎,塞进骨髓里,彻底留住。 恐惧席卷而来。 钟薏浑身发寒,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他口口声声说想要孩子,不过是换了个更冠冕堂皇的理由,想把她锁得更紧一点。 将一把新打好的锁架在她脖子上。 她挣扎得更用力,因着过于滑,一时竟真让她跪爬着挣脱了出去。 金链骤然绷紧,她脚踝一歪,险些摔倒。 卫昭滑了出去,半撑着身子,静静看着她那副拼命爬走的模样。 她爬得急,发尾贴着后颈,被他吻红的地方还发着亮,水意盈盈,艳得荒唐,不加掩饰。 钟薏脚腕被牵制住,没有办法往外逃,只能挣向床榻最中央。 还未走几步,身后金链的声音响起。 哗啦。 卫昭一手扣着那条金链,慢悠悠地往回拉。 一寸寸拉回去。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05节 膝盖磕在榻面上,衾被是软的,却无半点缓解她此刻的羞辱。 卫昭伸手拿过一只软枕,垫在她腰下,俯身咬着她的耳垂笑:“这样漪漪就能给我留一个 孩子了。” 他沉迷在她的不自觉反应里,吻着她后颈。 钟薏摸到他垫在腰下的枕头。 她声音冷了下来,“我问你。” 卫昭没停,唇舌仍缠在她胸口:“什么?” “我爹娘,是不是你赶走的。” “还有翠云。” 空气一瞬静了。 卫昭似是没料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身形微顿。 仅仅半息,他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在她肩头咬了一口:“漪漪身边只能有我,自然是我赶走的了。” 说得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笑。 钟薏却气得眼前一阵发黑。 她早知道他是什么东西,可当这些话真的从他嘴里说出,像炫耀、又像是邀宠地落进她耳中时,那种无法克制的愤怒像无数只毒虫爬出来,疯狂啃噬着她的理智。 这般明目张胆,连个借口都懒得编。 原本。 她真的可以活在在他编织的梦境里,家庭和睦父母宠爱,不问过去,不问是非,稀里糊涂地跟他过完这一辈子的。 可他偏不。 他偏要亲手斩断她所有的退路,割断她所有与这个世道的联系,要她一无所有。 像豢养牲畜那样,圈养一个会喘气、会哭、会挣扎,只能爱他的玩物。 他真该死! 钟薏猛地一扯,将他埋在自己胸口的头抬起。 唇瓣覆了上去。 这一吻没有任何前兆,像暴雨来临前的电光,一瞬乍现。 卫昭怔住了。 他呼吸猛地停住,眼底一圈黑光晕开,贪欲与痴迷在一瞬间同时泛滥开来。 她太主动了。 主动得不像她。 唇齿碾压,像吻,又像咬,带着撕扯,舌尖故意缠着他,再若有若无地后退,诱他陷进去。 卫昭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等她发出轻哼声时,才将舌缓缓滑进去,舔过齿尖、上腭,再缠上她的舌。 “……漪漪……” 她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不对—— 可她吻得更深,湿热的唇舌紧紧缠上来,带着甜意的呻吟顺着齿缝涌出,要将他刚萌生的疑念封住。 软得几乎要融化在他唇边。 卫昭贪婪地迎上去,舔舐她的唇角。 唇舌灼热,掌心开始冒汗。他试图捧住她的脸,可指节在颤抖。 吻像是压抑已久的潮水,终于找到决口,狂涌进来,把她吞没。 她却愈发主动地迎上去,红艳艳的舌尖像一尾小鱼,从唇缝中探出,殷切地缠住他。 她在引诱他—— 舌是软的,带着甜丝丝的湿意,是她主动伸出来,主动将自己送进他口中的。 这一点认知让他呼吸愈发紊乱,再也无法控制地往深处咬去,舔她的齿尖、搅她的舌,像是要将她整个人吃干净。 他几乎以为她是爱他了。 太乖了,乖得不像她。 “慢点......” 她半敛着眸子睨他,语气嗔怒。 卫昭对上她的眼。 她乌黑湿漉的睫毛垂着,唇角因过度的亲吻而泛红。 胸口在颤,双腿在颤,像是高台之上的圣女被拽落尘埃,裙摆落了一地,狼狈地被他困在怀中,再也飞升不得。 他低低地笑了声,继续缠上去。 她欣然回吻他,黏腻、缱绻、急切,引他坠入深渊。 下一瞬—— “噗嗤。” 一声极轻的、破开皮肉的声音,从响亮的水声中毫无征兆地响起。 两人俱是一顿。 卫昭胸口一凉。 他垂下头,看见那柄短匕,没入自己胸膛。 血一线一线地从伤口涌出,滴在她雪白丰润的胸口上,滴滴答答。 温热,暗红,带腥。 刀柄上握着一只手。 那只手白皙、纤细,刚刚还摸着他的脸颊,拉着他同她亲吻。 在发抖,却握得极紧,更往下进了一寸。 他深吸一口气,顺着向上看去。 “……漪漪?” 钟薏盯着他,整个人神情空白,像是耗尽了所有气力。 她和他对视,扯了扯嘴角。 “你该死。” 第77章 心脏“这般我们就再也不会分离了。”…… 卫昭唇角慢慢翘起,眼底却是死水般的漆黑。 “……好疼啊。” 他低咳一声,血猛地从喉口呛了出来,沿着下巴滴滴答答淌下来。 钟薏只觉那血腥味浓得发苦,一口口灌进鼻腔,让她头脑发黑。 他眼里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漪漪的手……真狠。” 他声音发颤,带着一丝压不住的欢喜与痛楚。 “你终于……舍得动手了。” 钟薏浑身僵住,手指死死扣在刀柄上,掌心又烫又湿,不知是汗还是血。 那柄刀,是她早些日子前偷偷藏下的果刀,日日枕着入眠。 钟薏的眼泪又开始失控,一颗一颗从颊边落下。 她死去的亲爹是个大夫,心软得出了名,连杀鸡都要叹气三声。她不争气,也学了他的这副性子,只救人,从不敢伤一个人。 可她也从未这样恨过谁。 刀不够长,破开了他的胸膛,又偏偏没能立刻要了他的命。 他还活着。 还在笑。 仿佛不是捅了一刀,而是给他了一个吻。 血顺着刀柄往下流,涌进她的掌心。 卫昭慢慢抬起手,指腹贴上她还攥着刀的手。 两只手紧贴着,缠在一起。 “漪漪……” 他靠得更近,声音沙哑,“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嗯?” “除了药呢?” “你骗我的那些,是不是还没说完?” 他说得慢,每一个音节都黏着血气,像是从胸腔里磨出来。 “你说出来,我就原谅你,好不好?” 钟薏呼吸一滞。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06节 卫昭眼神死死黏在她脸上,不放过她任何一个反应,“你别一声不吭,又要跑。” 他像狗一样哀求她,语气却阴寒无比,好似准备下一瞬就咬上她脖子。 钟薏终于反应过来,露出冷笑。 “你都知道了,还特地问我做什么?” “就是想听我亲口承认?” “好啊,我告诉你——我就是受不了你。” “你恶心,我巴不得你去死。你把我关十年、二十年我也会跑,只要我活着,我就要逃。” “你要原谅我?” 她敛眸笑了声,偏过头,再回望他,“卫昭,你脸皮真是比命还厚。” 卫昭不出声。 下一瞬,他猛地扣住她的手,用力往下压。 “噗嗤——” 刀刃没入更深,血涌得一下溢了出来,烫得她指尖一跳。 钟薏面色煞白。 黏腻的热从他胸膛涌出来,滚滚浸进她的手里,沿着指缝淌下去,把他们的手死死黏在一起。 “别只戳一半啊……”他笑着,唇色惨白,“不是说要杀我?” “求你了。” “来,捅到底。” 他弓着身,将她整个牢牢扣进怀里。 刀像钉子一样把他们两人串在一起。 她几乎能感觉到那道伤口正贴着她的掌心跳动,皮肉烫得发颤。 血滴滴答答地淌在榻上,渗进软枕,气味越来越浓。 卫昭喘得厉害,声音低柔:“等你杀了我,就没人关你了。” “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再没人敢拦你。” 他说得慢,像情 人间的呢喃,带着腥气,直冲进她鼻尖。 钟薏眼前发黑,胃里翻涌,腕骨止不住地抖。 她想吐,喉咙发紧,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整只手都被他血水泡透,掌心、指缝,乃至指甲缝里,都沾满了浓稠的血。 钟薏想抽手,可他死死攥着,像是要把她一块拖进那道撕开的血肉里。 她崩溃地低吼:“放开我!!你疯够了没有——” 卫昭眼泪一颗颗往下落:“我真的……好高兴啊……你终于舍得动手了。” 他忽地俯身,往她脸上凑。 她刚偏过头,就被他猛地扣住后脑,整个人被扯了回来。唇带着咸腥的热血,狠狠压了上去。 半张脸被他吻得通红,血和涎液黏成一片,像是被摁头按进一滩血泊里。 他还赖在她身体里,不肯出去。 热意一下一下从下腹传来,像针扎在脊骨上。 钟薏反胃到极点,猛地推他:“别碰我!卫昭你恶心!!” 卫昭的笑容僵在脸上,像是一瞬间从梦里摔下来。 他抬起眼,盯着她看,眼底一片猩红。 “可你刚刚还在亲我啊,漪漪……舌头缠得那么紧……” “明明是喜欢的。” “对......喜欢的。” 他低低附和自己,半疯半哄地贴上来,“漪漪,亲亲我好不好?” “……或者,再捅我一刀也行。” 话音落下,他忽然伸手,一把拔出胸口的短刀。 “噗”的一声,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她满脸。 他捧着那把血淋淋的刀,献宝一样递过去。 “给你。”他低声哄着,“快拿着。” 血从指尖一滴滴地落在她掌心。 钟薏头发晕,手软得几乎握不住那柄刀,下一刻,那把刀直接被她甩了出去。 刀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卫昭看着,眼睛一下亮了。 他快乐地看向她,“舍不得我,是不是?” 下一瞬—— 他猛地扣住她的手,朝自己血肉模糊的胸口摁下去。 她反应不及,整只手掌已被死死按进那道伤口。 鲜血瞬间涌满指腹,温热、湿滑、浓稠,触感如同一滩腐泥。 指尖一阵阵发麻,钟薏几乎要吐了出来。 他笑了,眼神亮得像水底的幽光,“来摸清楚一点。” “就在这儿。” 他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指节,要她亲手将那颗跳动的心从胸腔里抠出来。 血从手背流下来,滴在她腕骨上。 他喘得厉害,眼尾抽搐,声音发颤:“我爱你啊……” “这才是爱......这个世上不会再有人能像我这般了......他们对你都是假的,只有我最爱你,爱到甘愿把心掏出来给你......” 卫昭脊背弯下去,“你掏出来,掰开看看啊。” 他嗓子像破了洞,一句话一口血,黏腻地糊在她指尖,“你敢不敢,漪漪。” 滚烫的、鲜活的温度,一脉脉、一汩汩,从他胸膛汹涌出来,将她整只手浸没。 钟薏脑子发懵,眼前一阵阵发黑。 卫昭的反应远超出她的想象。 疼得咬牙,发疯反击,或者只是怒极,都不是现在这样,超出常人理解的,一边告白,一边把她手伸进血淋淋的伤口里。 她颤着唇,想挣扎,却挣不动。 他的手死死扣着,像是要把她的手钉进那道伤口里,连带着把她埋进胸膛。 指节压进破开的血肉。 皮肉下隔着的心脏还在跳动,一下、一下,贴着她的指腹颤着。 温热、黏腻、柔软,要把她整只手都吃掉。 她终于忍不住,趴在床沿干呕。 “掏出来看看吧,”他在后头笑,“看看是不是已经烂了。” “恶心、肮脏、沾满谎话和罪孽。” “看看它有没有长蛆。” 他嗓音喑哑,攥着她的手也在颤。 “你想要,我现在就给你。” 钟薏几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手从他胸口抽出来。 他指尖已经失力。 她猛地挣脱开,一下扑倒在榻上。 血腥味从指缝间弥漫开来,她死命擦,往床褥上抹、往寝袍上蹭,却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血已经黏在皮肤里,越擦越红,像是渗进了骨头缝,怎么都剥不掉。 “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 她边骂边哭,几近失控。 可卫昭还凑上来。 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低头吻去她脸上的泪。 “你到底疯够了没有?!” 钟薏眼眶通红,反手就是一巴掌。 清脆声响在死寂的寝殿中炸开。 他脸被扇得偏过去,胸口的伤牵动得厉害,猛地咳出一口血,落在锦被上,晕成一片暗色。 他跪着,喘了两下,握着她腰的骨节泛白,却一动不动。 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只还沾着血浆的手,抖得止不住。 “你再敢碰我一下,我就捅第二刀。” 他慢慢抬头看她,嘴角的血沿着下颌往下淌。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07节 眼神却亮极了。 “我都这样对你了……你还不肯杀我?” 他笑了一下,“是不是心里……果真还是有我?” 钟薏死死瞪着他,像看一只从地狱里爬上来的疯鬼。 他不理她的目光,低头,伸手覆上她胸口。 他趴上去:“让我好好听听……” 她心跳得很快,一下一下,急促又混乱。 “现在跳得这么响……怕我?” 他低头,舌尖慢慢舔过她颈侧的血痕。滚烫,黏腻,像蛇信子一样湿漉漉地贴着脉搏来回游走。 “怕得好。” “怕,才不敢再丢下我。” 钟薏被舔得浑身汗毛倒竖,脸色青白。 她想骂他,却发现世上最恶毒的词都已经刺不伤他了。 卫昭舔完那点血,又舔了舔唇,眼里却像盛着蜜,笑得温柔。 她一寸寸往后退,腰肢发软,几乎抖到坐都坐不稳。 脚腕骤然一紧。 她低头。 白皙的脚踝被一只血糊糊的手攥住,卫昭半个身子都沾满了血,动作却稳得吓人。 他摸上那只金环,暗红的指腹沿着链节划过去。 她身子一颤。 他却解开了。 她怔了一瞬,以为他终于肯放过她。 可下一刻—— 他猛地抓住她手腕,将两人的手扣在一处,不知按了什么。 “咔哒。” 锁环收紧。 他压上来,整个人扑在她身上,冰冷的脸贴上她的,唇颤着吻去她眼角未干的泪。 “看,这般我们就再也不会分离了。” 他又进去。 一下、一下,像是要把整颗心一并塞进去。 “漪漪……漪漪……给我,好不好……” “我爱你啊,我愿意死在你身上……我真的好爱你……” 他闷声咳嗽,嗓音尽可能地缱绻,“我曾经下定决心。” “如果我死了,就带你一起。” “漪漪不能独活。” 钟薏脊背一冷,脸色刷地白了。 他笑出来,低头吻了吻她睫毛,指尖轻轻碰上去:“但我舍不得啊。” “真的很痛很痛的。” 钟薏不说话。 他胸口血流不止,额上的汗水一滴滴砸下来,整个身子都陷在她怀里,沉得像块铁。 沉默一瞬,他又开口了。 “漪漪。” 他声音发亮,陷在妄念里,“你要给我立个牌位。” “天天给我烧信。慢了,我就爬出来催你。” 钟薏盯着他,眼神冷到骨子里。 “别说了,是你该死。” “你杀了那么多人,每天睡得着吗?陛下?” “你这一生谎话连篇,也该了结了。” 她身子还在柔软地裹着他,眼底却是卫昭从未见过的冷漠和恶意。 “你快点去死。”她一字一顿,“还说这么多干什么?” 他俯下身,唇带着血腥气,贴在她耳畔。 “你要是敢忘了我,我就变成鬼。” “从你榻底下爬出来。” 钟薏的神经猛然崩断。 她疯了一样挣扎,对着他怒吼:“够了!!” “你说得这些不是爱,是诅咒!!” “你要死就去死,别想拉上我!” 卫昭愣住了。 他看着她,眼神一寸寸黯下去。 过了很久,他笑了。 “你知不知道你昏迷的那几个月,我怎么过 的?” “我天天抱着你,像抱着一具尸体。” “给你擦身,换衣裳,梳头,喂药,守着你……你手凉,我就整夜给你捂着......怕你一冷,就不愿回来了。” “知道你怕孤单,就陪你说话。你不回,我也一直说。” “说得多了,我都快信了,信你其实能听见。” “我把你送到钟府,想着,就让你这么睡着进宫,我们名正言顺地在一起,谁也说不了什么。永远不分开。” “我早就准备好了,若是你一直不醒,我就一直陪你睡在长乐宫里。” “然后哪一天……我就亲手掐死你。” 钟薏手攥着被血浸湿的衾被。 “再抱着你,跟你一块进皇陵。” “我们一起死,一起埋,重新开始。” 她听着,眼神一寸寸涣散。 明明每一句话都令人作呕,可她的胃却没再翻涌,眼泪也没掉。 她绝望地发现,自己对他这些疯话已经起不了反应了。 他慢慢趴在她胸口,仔仔细细地听着跳动声,“我这样听过多少遍,自己都不记得了。” “只是为了确认,你是不是只是睡着,是不是还肯留在我身边。” 第78章 出宫她真的出来了。 卫昭埋在她胸上,沉甸甸地压着,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你去书房偷看的那日,我便知道了。” “我知道你想找回记忆。” 那些架子上全是密卷要案,怎可能会随她翻看。她脚才踏进去,消息便已经送到了他耳中。 他说话间,低下头,唇舌轻轻咬住那一处泛红的小尖,用牙慢慢地碾磨。 “从东宫回来那天下午,恢复记忆了吧?漪漪脸上的表情......真是太可爱了。” “可爱到我想吃了你……” 钟薏被他牢牢压在身下,声音入耳,面上一片木然。 他喃喃,“我们注定是要生生世世缠在一起的。” 她终于有了反应,一巴掌扇过去:“说了不要咒我!” 打在卫昭脸上,发出清脆一声,却没能让他后退分毫。 血腥、疼痛、爱欲,在这一刻同时撞进身体,如野火般蔓延。 卫昭低低地笑了一声,牙齿用力咬了一口。 她浑身一颤,指尖战栗。 他缓缓舔去那点血,唇贴着她皮肤:“我不拆穿你,是因为我知道,” “就算你记起来了,也还是会被我困在身边。” 吻一路往上,贴着血迹,从肋骨舔到锁骨,留下一串湿热的痕。 “可若是再来一次……” 他手指一点点抹开,涎液和血交织,将她胸前整片肌肤蹭得通红发亮,“我一定不会让你再想起来。”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08节 卫昭还想说什么,忽而身子一僵。 唇角猛地一抽,一大口血从喉头涌出,猝不及防喷在她胸口。 滚热浓腥,像要将她的骨头灼穿。 钟薏怔住了。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个她曾经爱过,又恨到发狂的人,真的要死了。 她真的杀了一个人。 胸口的伤还在淌血,一滴一滴。 她盯着自己擦不干净的手。 所有的情绪被生生掏空,只剩下一团怔忡的空虚,卡在胸腔中,上下不得。 她心头浮上恐惧,本能地抬手推开他。 手才抬起一寸,就被那只满是血的手死死扣住。 “别动。”他声音发飘,气若游丝,唇边依旧带着病态的笑,“乖点,漪漪……陪我一会儿。” 钟薏看着他,闭了闭眼,嗓音干涩:“等你死了……我们两清。” 卫昭没有回答。一双眼死死盯着她,血淋淋的,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吞进眼底,活活嚼碎。 两人的手腕还锁在一处,他趴在她身上,血流不止,体温正一点点散去。 另一只手缓缓抬起,骨节沾满血污,指尖颤着,一点一点地摸上她的脸。 顺着她的眉骨、眼角描摹。 钟薏抿着唇,没有避开。 她看着他,像在看一个终于走到尽头的疯子。 她太累了。 躺在血泊里,任他一寸一寸摸着,冷漠又麻木地施舍给他最后的时间。 卫昭看着她,唇角慢慢地勾起。 脸上的血污早已糊成一团,五官混沌模糊,只剩下一双凤眸熠熠发亮,眼里满是她的影子。 他们的目光撞在一起。 疯狂又黏滞,冷静又痛恨,仿佛要把对方拉入水底,一起溺死。 “漪漪……” 他缓缓凑近,唇贴着她颈侧,冰冷的鼻息扫过动脉。 钟薏屏住呼吸。 他喉头滚动,一字一顿, “……我……” 话未落,下一瞬。 他猛地张口,狠狠咬住她颈侧一寸最柔软的地方。 混着可以焚烧一切的渴望和绝望。 钟薏痛得浑身一颤,想躲,可卫昭死死摁住她,把脸埋在她颈窝里。 “……想两清?” “做梦。” 他声音贴着她的耳骨,字字句句如下咒。 “......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 一瞬间,钟薏心跳炸开。 她猛地从榻上坐起,胸口发疼,额间沁满冷汗。 屋中漆黑一片,窗缝透不进一丝月光。 耳边那句话还在回响,好似烙在她耳骨上,一遍一遍。 她怔了一瞬,才缓过神来,翻身下榻。 手指颤着,好半晌才点亮桌上的烛火。 昏黄光焰跳跃,勉强将整间客舍照亮。 她坐在榻沿,抱着膝盖,神色僵滞。 那日他倒在她身上,再也没有出声。 牙齿还咬着她的脖颈,像是要用尽最后一口气,把她的血肉一并带走。 疼痛让她无比清醒,最后一句话字字泣血,好像真的会把她一起拖入地狱。 卫昭还死死扣着她,她几乎动弹不得,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去扯——把他从自己皮肤里、骨头里、血脉里连根剥出来。 “你给我滚开……” “别碰我……别再碰我了!” 她声音发颤,带着濒临崩溃的哭腔,却怎么也推不开他。 他倒下,贴在她身边,沉得像具尸体。 钟薏整个人颤着,喘不上气,心跳乱成一团。 她忍着恶心,一边哭一边爬,手指胡乱在地上摸,终于摸到了那柄熟悉的短刀。 她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刀柄。 眼泪模糊了视线,可她还是咬着牙,抬手狠狠劈向两人手腕间那只金环。 金屑飞溅,火星噼啪,刀刃早已卷了口,每一下都反震得虎口发麻。 她的手掌很快破了,血从指缝渗出来,染红了刀柄。 “你去死!你去死!” “我就是要走!就是要丢下你!” “我要把你从我身上剥干净——” 血溅到她脸上,唇上,眼里。 可她仿佛全然不觉,只咬着牙,砍得更狠。 直到“咔”的一声,那只锁住他们的锁环终于断开。 她差点握不住刀,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胸膛剧烈起伏。 没有力气了。 一寸一寸地,她把他从自己身上推开。 动作迟缓,却不带一丝迟疑。 “滚。” 卫昭彻底摔在地上,血在地面慢慢蔓延开来。 门外徘徊许久的宫人这才仓皇闯进,望见满殿狼藉与倒在血泊中的皇帝,脸色齐齐变了。 而钟薏—— 那位素来温顺端庄、不染尘埃的贵妃娘娘,就坐在榻前,满身是血,发丝凌 乱,唇色发白。 她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把卷了刃的短刀,血沿着她手背蜿蜒而下,一滴滴砸在脚边的地毯上。 宫人们惊慌失措地涌进来,她却像没听见一样,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的人。 卫昭倒在血泊中,脸贴在玉砖上,仿佛已经没了气息。 之后,她整整昏睡了两日。 醒来时,房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风吹帘动的声响。 脖颈上的伤很深。 她才听说,陆明章已经被罢黜,来给她看伤的是生面孔,他说,若是不好好养着,将来可能会留疤。 她看了眼自己脖颈那一口齿痕,像是被野兽叼过的痕迹。 直到那道伤口彻底结痂,她才慢慢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离宫已经是半月前的事了。 没人出来拦她。 韩玉堂倒是前一日跪在她面前,红着眼睛哀求:“皇上如今生死未卜,娘娘便要这般离去?” 她没应,只将门“砰”一声关上。 萧太妃这个人,她也看不透。 她亲手捅死了自己一手养大的皇帝,可她脸上竟半分波澜都无。 依旧如约送她出宫,丝毫不曾迟疑。 还极为顺利地查到了她母亲的下落,全然不像卫昭当年那般,装模作样地拖了两年,遮遮掩掩,始终不肯给她一个实话。 她母亲也从未来过上京,从青溪出去后便去了苏州闯荡,如今在苏州经营一处酒楼,十年有余,名声响遍江南,日进斗金。 钟薏不想与任何人告别。 她特地选在天未亮时离开,晨雾弥漫,整个皇城还沉在梦里。 背着早早收拾好的包袱,别着太妃亲赐的玉牌,一步步穿过巍峨重楼、冷清甬道。 行至承乾门前,脚下是石板,远处是寂静长街,宫墙高耸。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09节 她站住。 抬眼望那道熟悉又陌生的门墙,立在原地,不知自己站了多久。 直到晨风拂过面颊,钟薏才慢慢反应过来—— 她真的出来了。 她循着水路,一路南下。 船行极慢,岸边风景日日更换。 柳枝拂岸,草色沉沉,每一寸都似在将她从那座血腥的皇宫里一点点洗出来。 水载着她往前,缓慢、安静地驶向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天清水静,花了整整半个月,才慢悠悠到了苏州。 这是她在苏州的第一夜。 梦却追了上来。 她在梦里醒来,四下漆黑,窗外雨落如线,榻上莫名湿了一片。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侧,手指一缩——满掌的湿意,是温热的血。 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手从榻尾探上来,顺着她的脚踝,一寸寸往上爬。 指节苍白、骨架狭长,动作极轻,却像是从水里泡出来的死人手,冰得她背脊发麻。 她动不了,喉咙像被什么哽住,连喘息都出不来。 那只手极轻地摸过她膝盖、腰线,最终停在心口上。 然后—— 有人伏在她身上,脸埋在她颈窝,胸膛贴着她心口。 “我说了啊……” 那声音贴在耳边,哑得像破鼓漏风,语气却温柔得几近缱绻,“就算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 钟薏猛地一抖。 脖子上突然一阵灼热,腥甜的气息顺着动脉一路往下渗,像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正一点点找准她的血管。 梦里的卫昭抬起头。 他似乎是冒雨而来,睫毛上挂着水珠,胸口裂着一道刺眼的窟窿,湿漉漉地盯着她。 他笑了一下。 “我的心呢?” 他说着,缓缓牵起她的手,往那道裂口里带。 她摸不到心跳,掌心下是一团温热的、空荡荡的腔壁,仿佛真的被她挖了个窟窿。 “怎么被你挖走了?” 他温柔问,语气像是熟悉的撒娇,又像是死人缠着她索命。 她猛地挣扎,却发现手腕又被那个金锁牢牢扣住,冰冷的环扣像活了过来,越缠越紧,扯也扯不掉。 “跑什么啊?” 他用下巴蹭她的脸,湿冷的血一滴滴落在她颈窝,一边蹭,一边轻声,“我找到你的梦了。” “下一次,我就能找到你的人。” “到时候……” 他唇贴上她耳骨,吐息冰冷。 “我们一起下去,好不好?” 第79章 回家风景是新的,人也是新的。 钟薏回过神来,颈边的伤口痂痕未褪,此时骤然开始隐隐作痛。 她下意识把自己蜷成一团,脊背抵着床柱,手在榻上摸索。 直到摸到那柄枕下藏着的小刀,她才被像扎醒,倏地收手回来。 她盯着桌上烛火旁飞舞的小蛾,许久没有动弹。 那梦太过真实。 像他真的伏在她身边,带着湿冷的血气与诡异的温柔,低语着、笑着要将她拖下去。 一夜坐到天明。 * 第二日,钟薏去云来酒楼找了娘亲。 飞檐凌空,层楼堆叠,一看便是极用心思修葺过的地方,比起京中名声在外的翠云楼也丝毫不见逊色。 太妃说,宛容这些年未再嫁,在苏州置了大宅,独自一人,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钟薏站在楼前。 明明绕了许多年,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 原是带着太多执念来的,想着如卫昭所言,该见上一面,问一问她抛弃自己的苦衷,寻一个答案,好让这一路奔波看起来不那么徒劳。 她以为自己会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 可真正站在这的那一刻,脚步却滞住了。 她在来的船上想过太多遍,甚至梦里都在排练相见的第一句话。 她想告诉她,爹已经病逝;她独自一个人过了好多年,走得很远,还受了很多苦。 可这些话,忽然都堵在喉头。 钟薏抬头望了一眼那块硕大的招牌,掌心湿了一片。 门前的小厮见她神色犹豫,试探着问:“姑娘可是容掌柜的甚么亲戚?” 她怔了下,问他为何这样说。 小厮笑道:“姑娘莫怪,小的眼拙,可姑娘风尘仆仆,且眉眼间……与我们掌柜的,着实有些相像。” 她垂下眸子,沉默半晌,才轻声道:“不是,我只是……久闻芳名,来此探访。” 小厮点头,没追问,笑着道:“掌柜常年在外奔走,姑娘今日怕是无缘碰见了。” 她点头,走进酒楼,默默在角落坐了许久。 客人不多,小厮以为她真的是慕名而来,便一边替她添茶,一边讲些旧话。说宛容如何一人撑起这家酒楼,如何与人周旋、扛事,女子之身成苏州一方巨富,说得绘声绘色,眼里尽是敬佩。 钟薏默默听着,目光落在楼中华丽的装潢上。 直到杯中茶凉透,她才开口问:“那她……过得好吗?” 小厮笑了:“姑娘这话问得奇怪。富甲一方,既无夫子拖累,也无婆媳烦心,日日可行可游可交友,快意无拘,如何不好?” “我看呐,天底下就没几个女人比她过得还自在的咯。” 她听完,笑了下,没再多问。 傍午时分,钟薏回到客栈,带上包袱,一个人上了路。 时值秋日,气朗风清。 沿街桂花飘落,风拂过耳畔,带来清爽凉意。 她走在喧闹人群中,心却出奇地静。 她不后悔走这一遭。 也不遗憾没能见她。 母亲过得这样好,自在、明亮,比她幻想的所有可能都更好。 钟薏有些释然,也有些羞愧。 这些年,她执拗地走得太远,执拗地要一个解释。 仿佛只有见了她,问清楚了,才能替自己的苦撑和委屈找到个落点。 可此刻才突然明白,不是每段分别都要有回响,也不是只有重逢才算圆满。 只要各自好好活着。 钟薏站在桥头,回望一眼。 街上人来人往,夕阳正盛,酒楼门前的金漆招牌被霞光映得发亮。 她想,她也可以如她那般。 继续往前走。 * 宫中,一片哀肃。 皇帝昏睡两月,迟迟未醒,太医院轮番施针,靠着药石吊命,才堪堪将那口气续在胸中。 一刀穿胸,周边血肉撕裂,伤及心腔,伤口极为可怖,若是寻常人,早已魂归黄泉。 韩玉堂守在清晖殿内,日日不敢合眼。 他至今忘不了那日进长乐宫时的景象。 血流满地,一片狼藉,皇帝倒在血泊中,胸口开了一个窟窿,一动不动。 刀还在娘娘手里握着。众人 都心知是她行的刺,可陛下在封死长乐宫时,第一句话便是:“贵妃无罪。” 当时韩玉堂听着只觉得莫名,后来才明白。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10节 朝政虽有中书暂理,可两月下来,大事小情堆积如山。大臣们日日求见,几乎将清晖宫门槛踏破。 刚送走右相,韩玉堂跪坐在榻前,望着皇上那张血色褪尽的脸,正欲喘口气—— 榻上传来细不可察的一动。 他一怔,猛地抬头。 那双闭了两月的眼,竟缓缓睁开了。 韩玉堂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声音发颤:“陛下……陛下您终于……” “贵妃呢?”男人闭了闭眼,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三个字,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卫昭要起身,才一动,身子像是要从胸口撕开,刚撑住床沿坐起来,喉中便猛地涌上一股腥甜。 “哇”地一声,一口黑血喷在锦被上。 “陛下!陛下慢些!太医......快去请太医!” “别动。”他一把扯住韩玉堂衣襟,指节泛白,声音一寸寸咬出来,“朕再问一遍。” “她在哪?” 韩玉堂哆嗦着跪下,不敢再隐瞒:“回陛下……娘娘……一个多月前,就已经……离宫了。” 空气死一般沉寂。 卫昭垂下眼,看向自己胸口。 血慢慢透过纱布,层层往外渗,心脏还在原地跳动。 他忽然笑了。 “呵……” “哈哈……哈哈哈哈……” 起初又轻又低,混着血腥气从喉中滚出,渐渐地,声音越笑越大,在空寂殿中来回回荡,仿佛疯魔。 韩玉堂额头冷汗直冒,跪趴在地。 “她真敢走啊......” 笑声戛然而止。 男人声音森寒,像从牙缝中一点点逼出来,“谁放的。” 韩玉堂哆嗦着磕了个头:“是、是皇太妃……太妃亲赐玉牌,送娘娘出宫的……” 卫昭猛地翻身下榻。 胸口伤口崩裂,血沿着中衣淌下来,沾了满身。他像全然不觉,脚下踉跄几步,死死撑着。 韩玉堂扑过去想扶,被他一脚踹翻在地。 男人低头俯视他,面色苍白,眼神却像烧着两团火。 “去——” “传朕口谕,让她现在就来。” 他一步步往前走。 “现在、立刻、滚过来见朕。” * 钟薏抛开一切,一路看遍景朝无数风光。 她彼时以为自己是个身娇体弱的闺阁小姐,无比羡慕苏玉姝见多识广。 如今,她终于亲自走过那些书页中才会出现的地名,风沙、雨雪、山川湖泊,一寸一寸从字里行间落进她眼中。 她在江南住过一处竹院,清晨推窗,雨打芭蕉,院外水声潺潺。 她坐在窗下喝粥,廊下洗菜的妇人笑着朝她打招呼,带着一口听不真切的吴侬软语。 她去塞北雪镇,天寒地冻。一时兴起,独自跑去看冰封的大湖。 湖面广阔,静得出奇,风吹来冻得骨头发疼,但她无比享受这种孤身一人的感觉。 路过的汉子见她穿得单薄,塞给她一袋热酒,说这姑娘胆子不小。她接过来,一饮而尽,辣得眼眶发酸。 她曾在一处山脚下住过一个道观,观里有一个年轻的小道士,偷偷给隔壁的寡妇写情诗。 她无意间路过,看着他手里攥着信纸,满脸通红地跑开,笑到肩膀发颤。 她坐过雨中的客船,风浪打着船头,豆火晃动却不灭,周围静得连心跳都能听清。 她还在春夜里跟还未歇摊的婆婆买过一盏花灯。提了一路,纸糊的荷花破了角,她舍不得扔,便写了愿望放在河上,圆了京中映月节那夜没放灯的遗憾。 她有足够的银两,不赶路,不定方向。 每日看天走马,累了便寻家客栈歇脚,醒来再继续往前。 她一个人试着穿越无人山道,喝河水,吃干粮。从优渥生活中走出来,重新开始习惯粗茶淡饭,习惯衣衫布料粗硬。 曾有段时间,她狭隘地觉得这世间只有宫墙内外、生死爱恨,后来才知道,山河广阔,天大地大,明明还有那么多。 风景是新的,人也是新的。 她带着这些新鲜的见闻,一路走走停停。 再次回到青溪,已是半年之后。 这么久过去,村里几乎没什么变化,水草依旧长在门前的河岸边,村口的大樟树也还站在那里。 有人远远瞧见她,犹豫着上来打招呼。 是容大哥。 他如今已娶妻生子,肤色不如当年那般黑,两人见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讷讷:“薏妹妹……长大了。” 他突然想到什么,“你家阿黄现在在俺家院子里头看着呢,你要是还想带回去,就去牵走。” 钟薏一怔:“阿黄不是在……李大娘家里么?” 她心中浮现不好的预感。 当初在上京见到李芳,她被自己牵连,遭驱逐,若真因此连家都回不去…… 容大哥笑了一声:“她们去京城一趟,回来就发达了,和儿子一块儿搬去城里住咯,家里的田产都不要了。” 钟薏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迟疑一瞬——这实在不像卫昭的性子。 他偏执至此,怎肯放人轻易离去? 多半是他们因祸得福,从别处得了什么机缘。 钟薏跟着容大哥去了他家院子里接阿黄。 阿黄早已变成大黄,壮实了不少,毛色也发沉,懒洋洋地趴在门前。 见到她,先是愣住,站在原地,狗脸上浮出像人一般的茫然。 还是她先唤了一声:“阿黄。” 那条狗像是才回过神来,嗅到熟悉气味,猛地扑上来,尾巴甩得飞快,呜咽着往她怀里钻。 她抱住她,手掌贴着温热的脖颈,拍了拍。 钟薏牵着阿黄,给容大哥道了谢,留下银子,回了自己家。 篱笆凋敝,院墙斑驳,瓦缝爬满青苔,屋里旧家具都落了一层灰。 钟薏推开门,一眼望见角落里供着的牌位。 她站在屋里许久,一点点打扫,把她爹的灵位仔细擦净,用布包好。 这里承载了太多记忆,有好的,也有不好的。 她不愿再多停留。 她一直有意无意地避开京中的消息,也不知卫昭有没有死彻底。 若他还活着,保不齐什么时候会再寻过来。 钟薏收拾好,把爹的牌位小心放在包袱里,带上阿黄,往镇上去找葛若水。 当初刚到京城时,她还能偶尔写信给师父报平安。后来被卫昭关起来,连见人都成了奢望,更别说再提笔。 出来半年,她也谁也没去找,至今已经四年无音。 走进医馆时,葛若水还是一身青衣,头发高高束起,正在接诊。 听见脚步声,眼角一抬,看见她,道:“回来了。” 语气平平,仿佛她不是离开了四年,而是才出门遛了个弯。 钟薏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葛若水没问她这几年经历了什么,也没问她为何突然音信全无,只说平安就好。 她住在医馆,跟着师父又学了半月。 院子还是老模样,只是中央的几株枫树愈发疯长,叶子一茬接一茬,落不尽似的,层层叠叠地覆在砖瓦上。风一吹,到 处乱飞。 钟薏从小就讨厌扫枫叶,偏师父爱干净,日日催着她扫。 她嘴上抱怨,还是乖乖弯腰拿起竹帚。 葛若水站在屋檐下,看她动作麻利,啧了一声,似笑非笑地问她是不是给人当洒扫丫头去了。 她跟葛若水说起自己的打算。 她想按着之前的计划,去路过的一个叫十方的小镇,开间药坊。 十方镇和青溪隔着五日车马,镇子不大,人也不多,清幽宁静,是她精挑细选的地方。 师父听完颇为欣慰。 第一日,感慨她总算肯静下来,还温情脉脉地叮嘱她,头几年别怕吃亏,账目、人情往来都得慢慢摸索。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11节 到了第二日,便又恢复了从前那副严厉的模样,手把手教她如何配药,记账,抓方,一丝不苟,稍有差池便是一顿训。 钟薏埋头听骂,一边算方子,一边忍不住偷偷地笑。 院中枫叶翻飞,微风掠过房梁,细微动静和师父的训斥声交错在一起。 大概就是这种日子—— 安静、温吞、琐碎,却叫人心生安稳。 她这才觉得,自己是真的回来了。 第80章 重逢有人埋在她脖颈,深深嗅闻。…… 钟薏在济明医馆呆了半月,跟葛若水告别,带着她爹和阿黄坐上了去十方镇的马车。 十方镇一条主街贯穿南北,街边多是小店坊肆,最热闹不过辰巳之间,午后便渐渐清寂下来。 她挑中的是拐角的一间铺子,背靠小河。 初时店主开价极高,她犹豫了许久,原想着再寻一处,结果临了不知为何,忽然又改口,便宜租给了她。 药坊后头有座小院,钟薏就住在里面。 每日清晨早起劈柴,煎药,打扫庭前落叶,得空时去镇外面的药铺进草药,到黄昏才回来。 夜里窝在榻上抄方学习,偶尔抄着抄着睡着了,醒来才发现灯没灭、墨没盖、满身凉意。 如今柴米油盐都是她亲手操持,却一日比一日活得踏实。 阿黄恋爱了,跟一只不知从哪来的大黑狗。 那狗天天在旁门的巷子里徘徊,叫声又哑又长,很是吵人。 她初时想拦,后来拦不住,便只能由着去。 阿黄很快生了一窝崽,才满月,母性便荡然无存,跟着黑狗成双入对地不知去向。 于是她的活里又多了一样:养狗崽。 药坊没有名字。 若是如她师父那般,取什么“仁济”“济明”之类,听着悬了些,因为她也不是为了救世苍生。 一时想不到合适的名字,索性空了下来。 刚开始没人敢进。 镇上的人对她有些戒心,只有隔壁布坊的大姐性子热络,第一日便来敲她的门,零零碎碎问问她租金贵不贵,从哪里来,住的还习不习惯。 转过几天,她给周围邻里都登门送了礼,发现她儿子咳得厉害,又熬了药送去。 从那以后,董娘子一有机会就跟人夸她。 渐渐地,门前也热闹起来了,平日人们需要什么药材都来找,偶尔也有来看些风寒脑热的。 她看病不收诊金,只收药材的钱。有时遇上家里难的,药钱也不要。 日子过得平静,看的太多,心境也变了。 她刚出来的时候,以为自己恨透了京城,连那些名字都不愿再听一遍。 可如今偶尔静下来,也会有些东西慢慢浮上来。 她会想起京中几个好友,不知如今都在做什么;想起那位定了亲的郡主,嫁没嫁去关西,夫婿是否待她如说的那般体贴。 也会想起帮她离开的皇太妃,不知她的身子是否安好。 她在这里同样碰到了许多人,还认识了一位教书先生。 姓王,王秋里,年岁不过二十四五。 生得端正,身量高大,说话却意外地腼腆,语调轻得像猫叫。 最初是他的学生路过上学时,爱钻进药坊摸小狗,不肯进书塾。 他赶来捉人,刚踏进门,就被她屋里晒苍术的味呛得直咳嗽,说了两句便带着学生仓皇走了。 后来却来得越来越勤。 只站在药坊门口,隔着几步台阶,略微弯着身子同她说几句话。 董娘子每次靠在布坊前打量他们,扯着嗓子笑:“哎哟——咱们王先生今儿又来喽。” 王秋里听见了,耳根飞红。 起初钟薏并不怎么搭理他,只应一句便转身忙别的。 可他来得多,也不做什么冒犯事,很是小心翼翼,她便也不怎么防了。 偶尔送来些山中草木,说是学生父母给的,自己用不上,倒不如拿来让她试试药。 他每次进坊,总会拘谨地说一句“打扰了”,才敢迈步踏进。 药坊来了看病的人,他便在一边帮忙算账打秤;有时钟薏忙得顾不上吃饭,他便从街口茶铺带一屉热包子过来,说是刚好路过。 一次和她闲谈,他问她是哪门哪派,师承何人,又说若她愿意,他能帮忙印些小册子,把药理写成通俗白话,教乡里人识方辨病。 他说这话时,语气依旧很轻,眼神却认真极了,眸中带光。 葛若水是十年前来的青溪,带着一身本事,但谁也不知她究竟从哪里来。 钟薏只道自己不过是跟着师父胡乱学的。 印册子倒是好主意,可她也没有那么多本事讲得明白。 他继续轻声细语:“你医术这般好,若真是胡乱学的,那便更了不起了。” 她被训惯了,莫名听到夸赞,有点想笑。 像他这般的夫子,真的能日日管得住十几个学生吗? 再一次听到卫昭的消息,是他御驾亲征突厥,已班师回朝。 消息是董娘子随口提的。 不过是坐在堂里感慨一句,五文钱进的丝,好不容易降成了三文,末了随口道:“听说是皇上打完仗回来,路上才松了口子。” 钟薏正低头给狗崽喂羊奶,闻言没抬头,只应道:“那娘子店里又能新上几款好看的裙服了。” 他果真没死。 也没有来找她。 她刚逃出来那阵子,提心吊胆了很久,不知哪一天卫昭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甚至在夜里反复设想,若再见时该如何应对。 可听见这句消息时,她才忽然意识到—— 她早就不怕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只那些噩梦没再出现过。 夜里不再惊醒,也不再梦见那只满是血的手探过来,抓着她的腕子,要她摸他空洞洞的心口。 他大概也一样。 在生死边上走了一遭,看清了一些东西,连执念都一并丢下了。 钟薏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只是心中绷得太久的警觉,在毫无预兆的某一瞬,像是雨后瓦檐滴落的水珠一般,轻轻地落了下来。 如她所说,她们已经两清。 * 钟薏十九岁的生辰是在十方镇过的。 清晨董娘子提了件铺子里新上的春衫来,说是送她的生辰礼。她接过来道谢,给她配了一副养身汤当做回礼。 傍晚开始落雨,夜风带凉,街上没什么人,她便早早关了药坊的门。 她在房里换上那件春衫,在铜镜前照了照,颜色极衬她,裙摆轻盈,转动时像蝴蝶起舞。 她站在镜前,唇角忍不住扬起。 可眼光往下一落,便瞥见颈侧那道淡淡的疤痕。 不深,却碍眼。 是当时没好好静养留下的。 她抿了抿唇,指腹轻轻摸了一下,摸到凹凸不平,又收回手。 夜里,钟薏煮了一碗长寿面。 面是自己擀的,汤色奶白,热得沸腾,碗边氤氲着一圈雾。 她已经有很久没吃过长寿面了。 她端到桌前坐下,看着面条在碗中浮浮沉沉,葱花被热气冲得卷到一 角,眼神有些发空。 却是一口没动。 阿黄趴在她脚边,没像往常那样到别处去,只默默守着她。 钟薏给屋子里供着的牌位点了香。 一共三个。 最中间是她爹的,旁边是宫里因她而死的宫人,还有一个,是那个至今连名字都不知的花匠。 她望着漆黑的牌位,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牌前没有安蒲团,跪下时石砖的冷意透了过来,风从门缝边钻入,香头被吹得一明一灭。 这些日子她过得安稳,一日一日被推着往前走,像是从前想象过的梦。 有些情绪藏得太深。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12节 总要挑这样一个日子,在这样一个天气里,被悄悄地翻出来。 她垂着眼,额头贴着地面的冷气,在缭绕的烟气中默默磕了三个头。 ——算是替他们活到了十九岁。 雨还没停,檐下的水线斜斜地落下。 钟薏正低头清理香灰,药坊门口传来“笃笃”两声响。 这个时候,谁会来找她? 她手一顿,莫名有些不安,走过去,将门开一条缝。 雨幕里站着个高高的人。 王秋里撑着一柄半旧的油纸伞,没撑稳,半边肩头湿了。他发梢滴着水,额前贴着几缕头发,怀里抱着一堆纸包。 她本想问一句“你来做什么”,可话未出口,他先低头踌躇一下,语气很轻:“今日是你生辰,我想着你一个人,未免太过冷清......没打扰你吧?” 钟薏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 怕是董娘子告诉他的。 她沉默两息,终是点头侧身让了他进来。 王秋里跟着她走进院中,看到桌上那碗还未动的长寿面:“你……晚上就吃这个?” 她点点头。 他笑起来:“还好我带了些东西。” 他把小心抱着的点心和菜放下,说是自己做的。 菜色干净,点心是他自己捏的小人糕,一个是钟薏,一个是阿黄,看起来栩栩如生。 钟薏坐在灯前,盯着它们,鼻头莫名发酸。 “……谢谢。” 王秋里摇了摇头:“不用谢我。” 窗外雨打檐瓦,屋中只余碗筷轻响,静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他坐在对面,手指轻轻扣着桌角,像是有什么话憋着,迟迟不敢开口。 钟薏岂能不明白? 这段时日接触下来,她也算熟悉他。 王秋里一向内向拘谨,若非今日生辰,他未必敢这样在夜里贸然登门。 可她现在实在没有余力再牵扯进一段情意,也不想耽误他。 她正想着要开口,门口却突然传来传来一声闷响—— “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倒在门槛外。 阿黄“汪”地叫了一声,猛地窜出去。 钟薏一顿,眉心蹙起,起身快步走到门前。 门推开的一瞬,夜雨扑面而来,带着铁锈味扑了满脸。 槛外倒着一个人。 满身泥血,身量极高,侧脸埋在水洼里,半张侧脸相貌平平。 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没了生机。 阿黄凑上前,摇着尾巴嗅了一圈。 王秋里循着声音过来,看到门前倒着的人,吓了一跳。 他赶忙蹲下,探了探鼻息,又摸了摸那身带血的外袍,翻到一个令牌:“还有气。这打扮,应是班师回来的士兵,怕是伤得太重,路上走散了。” “能爬到这里……算是命大。” 他回头看到钟薏仍站在原地,有些不解,唤了她一声。 钟薏才像回过神一般:“麻烦你,帮我把他背进来。” 血污一路滴滴答答,顺着王秋里的背一路滴进药坊。 屋里灯光昏黄,他将人安置在隔间的小榻上。 看他一身破破烂烂的军袍,又回头瞧了瞧钟薏,迟疑片刻,试探着开口:“要不......我替他换伤?你告诉我如何做便是。” 钟薏站在外头,手上正研着的药舂停了一瞬,低低“嗯”了一声。 王秋里悄悄松了口气。 他把帘帐放下,小心翼翼替那人剥了湿透的衣物。 屋内陷入一阵寂静,只听得衣料被剥开的窸窣声。 过了一会儿,他低低抽了口气,声音从帘后传来:“胸口有处伤得重……得你来看。” 钟薏擦了擦手,掀帘进去。 灯火摇曳,暖黄的光将榻上人的轮廓一寸寸映出来。 男人上半身衣裳被王秋里褪去,肌肉轮廓起伏,肌肤呈现病态般的白。 胸膛斜横着一道新裂的刀伤,血还未凝,蜿蜒淌下。 可她的目光却停在那刀伤之下。 紧贴着的地方,是一道早已痂白的瘢痕。 长,深,边缘歪曲,呈可怖的撕裂状,像是活生生从心口撕开。 新旧两道伤口重叠,仿佛是重新描摹了一遍旧伤。 钟薏盯着那道瘢痕。 王秋里侧头看她一眼,发现她面色忽地发白。 “钟薏?” 钟薏提起唇,勉强笑了笑:“这个人我来处理吧。今天......也不早了,你先回去。” 她顿了顿,又低声道,“那些东西……谢谢。” 王秋里有些犹豫,可见她神色平静得近乎漠然,还是点了点头,只低声叮嘱她夜里小心一点。 钟薏将他送到门口。 雨仍未停,街上潮气沉沉,灯火远远晕开,打在石板上,碎成一片一片。 她目送他身影彻底消失在雨幕中,才将门闩重新落下。 屋内一时只余雨声。 她正要转身,身后忽然响起极轻的一道响。 像是湿靴踩上地砖,极轻,却在死寂中清晰得渗人。 下一刻—— 一双苍白赤裸的手臂从身后悄无声息地探出,缓慢地缠上来。 腰肢被紧紧扣住。 背后贴上一具温热躯体。 呼吸喷在耳后,带着潮湿的血气。 有人埋在她脖颈,深深嗅闻。 然后,她听见: “......漪漪。” 第81章 “你不是最喜欢亲我这里…… 熟悉的温度从后背沁上来,像沼泽深处爬来的毒蛇。 带着血和泥的腥气,缓慢地、温柔地、几乎窒息地缠住她每一根骨头。 钟薏没有动。 她站着,连呼吸都没有乱。 身后那人却贴得越来越紧,控制不住地发出粗喘,像是要将她嵌进自己血肉里去。 “漪漪身上还是这个味道……” 他贴在她耳侧,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点轻飘飘的哑意,“我没认错。” 耳畔和血脉都在震颤。 她刚要开口,他却忽然像发了疯似的收紧手臂,将她整个人死死箍进怀里。 “你怎么舍得。”他咬着她耳廓,牙齿蹭过骨节,尾音发颤,一字一顿。 “你怎么舍得真的忘了我。” 他说着,忽然笑了一声,嗓音柔得像是含了蜜。 “我没死,漪漪。你高不高兴?” 他指尖发颤,在她脖颈那道浅色疤痕上细细摩挲。 “这里……”他压着声音,“还疼不疼?” 没等她答,卫昭便俯身,贴上耳后那一块肌肤。 连带着疤痕一起含入唇齿,舌尖缓慢地舔舐过去。 不是吻,更像是吞噬。 像蛇一样,冰冷、执拗,把那块细腻皮肉一寸一寸裹进深处,含住不肯松口。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13节 “漪漪,”他贴在她颈侧,舌尖轻扫着那道疤,“我舍不得你疼。” “可又……恨你不疼一点。” “你若真不想见我,今夜就该拦着那书呆子,把我丢出去。” 钟薏不语。 “可你没有。” “你把我留在了这儿。” “你心软。” “你还在乎。” “所以你得是我的。” 他话里带着黏腻的执念,将脸重新埋在她肩头:“我来接你回家,” “漪漪。我们该回家了。” 回、家? 他说这句话时,呼吸已经滚烫得像炙铁,灼得她颈边一片发麻。 屋内寂静无声。 钟薏垂下眼,看着那双始终箍着她,因过度用力而肌肉绷起的手臂,终于出声:“放开我。” 手没有松,反而越收越紧。 “卫昭,”她语气如风拂雪,平静得近乎冷淡,“你装成这样,是又想做什么?” 卫昭像是被这句话一针刺中。 下一刻,他蓦地将她翻过身,整个人拽进怀里,扣着她的手腕。 “你知不知道我忍了多久?” 他咬着字,压着胸腔里的恨意与喘息,“每一日……每一夜,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得知她走后,他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清算。 将所有敢放她走的人,一个一个处理干净。 太妃是第一个。 那日血溅清晖殿,他吩咐人把她捉回来。 韩玉堂跪在雪地里,劝他:“陛下,娘娘……此刻只怕最不愿再见您,求您放她一放,给她一点时间罢。” 他听着差点笑出声。 不想见又如何?他绑也要把她绑回来。 困在身边,她若生气,捅他几刀便是;不认他,就慢慢磨,或者让她再失忆一回。 反正他死不了—— 真死了,也能拖她一起下去。 他以为自己不会忍。 可他走进长乐宫,看着空无一人的寝殿,风吹得帘子轻晃,榻上像从来没睡过人。 那条他亲手铐她的锁链,被人用刀好不容易劈断,断口翻卷,像獠牙一样。 一口咬住他的命脉。 他站在原地许久,低声唤她的名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角落,等着她从藏身的地方钻出来。 可她没有。 他疯了一样去找她留下的痕迹,她什么都没带走,连上一回逃出宫时带着的玉笄都没带上。 彻底地把他剜出了自己的生命。 心口的伤像是被人重新撕开,一只手伸进去,连血带骨地掏空,疼得他几乎站不住。 世上真有比死更难熬的事。 他开始不停地扣开那道旧疤。 手指嵌进皮肉里,一点点剜着瘢痕的边缘,血一遍遍流出来,又愈合。 却让他觉得痛快。 他搬回长乐宫,缩在她睡过的榻上,昼夜不分。 榻上冷,枕上也是冷的。 他躺上去,枕着她用过的枕头,把整个人卷进去,像只被丢弃的狗。 嗅闻她残存的气息,用她用过的帕子,抱她穿过的衣裳。 那些她发现过的画,也被他翻出来,一张张铺了满地。 他守着那堆东西,日日夜夜地煎熬。 这座宫殿死寂得像属于他一个人的棺材。 他听人禀报,昏睡时她去了苏州,可连娘都没再见。独自一路西行,遇见了什么人,什么新鲜事,没了他过得有多开心。 从外面折返,去了青溪,又沿着官道走向南边,最后停在一个叫“十方”的地方。 想开药坊,问了不少铺子,犹犹豫豫地挑挑拣拣。 他坐在地上,冷着眼翻着那些画像,笑了一下。 每听到一桩消息,恨意就攀升一分。 她凭什么敢这么走? 他拾起一张,对着纸上笑着的脸轻声说话。 “漪漪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么跑,是要偿命的。” 他要把她找出来,把她的亲人、旧友全部翻出来,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逼她亲眼来看。 她不是最心软的吗? 她若还活着,就一定会回来救他们。 他就在这等着她。 他对着画像笑得像哭,把她脸贴在心口,又将那张脸按在膝上。 抽出匕首,刮掉她那双眼。 刮掉,再描上。 再刮掉,再描上。 直到纸张被他描得发皱起毛,破开一个大洞。 他还是把她看过的铺子一间一间买了下来。 她终于在十方住下了。 一日日,过得平静。 平静得像真的忘了他。 可卫昭做过很多梦,梦里全是她。 有时候她回头雀跃地叫他,有时候她扑进他怀里,说想他,有时候她低头亲他额角,甜甜蜜蜜地告诉他说,她只是出去转一圈,马上就会回来。 梦里,她的眼睛是亮的,声音是暖的,像从前那样乖巧、柔顺、爱他。 他伸手抱她,她就乖乖靠过来。她说:“我从来不会走。” 可醒来的时候,殿内是空荡的,身边是冷的,什么也没有。 他盯着床顶发呆,盯得眼球发涩,像是要从眼眶里裂开。 ——为什么不能干脆死在梦里? 于是他兴奋地唤来韩玉堂。 “你看着朕睡。” 他把一把锋利的匕首塞到他手里,又把被子乖乖盖到自己下巴。 吩咐他,“朕若是梦里笑了,就是做了美梦,你就杀了朕。” 韩玉堂跪在下面,肥胖的身子抖得像一滩肉泥,嘴唇发白。 “我求你了,”他哀求,眼里泛起一点光,“杀了我吧。” 他安安心心地闭上眼。 可再睁眼,还是那顶熟得不能再熟的帐子。 她没回来,他也没死。 韩玉堂还守在榻边,一边磕头一边流泪:“陛下……奴才不敢……” 那一瞬他像被人扔进了冷水缸里。 突然索然无味。 ——没人敢杀他。 他开始吃药。 当然不是太医开的方子,是他养的老道士上供的禁方。 能让人五感错乱、魂游天外。 意识像被牵引着,身子一点点剥离现实。 他说不上来那到底是药,还是梦—— 只知道吞下去,天就永远不亮,周遭静得像一口深井,耳边会一直一直响起她的声音。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14节 她轻轻唤他,声音是他想也不敢想的柔软:“卫昭——” 或是掀帘进来,轻手轻脚钻进他怀里,靠在他耳边:“你再乱来,我就走了。” 他伸手去拉她,怕她真的走。 可下一瞬,她从床头抽出一把刀,一刀一刀,毫不犹豫地捅进他心口。 鲜血四溅。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胸口破开,她满脸是血,却还在笑。 笑得他浑身发冷。 他终于明白父皇为何沉迷丹药。 沉迷的从来不是药,而是吊在眼前、却触碰不得的一个幻想。 他服药那些日子几乎失控。 朝政荒废,但无一人敢近寝殿半步。 他靠在榻上,唇色灰白,身子抽搐,药的副作用像一把火一样在身体中,把他从里到外烧得通红。 地上是被揉皱的画像,一幅一幅。 忽然,她们全都活了,从纸上走下来。 “陛下还没睡吗?” “要我陪你躺一会?” 一双双眼盯着他看,像是真的爱他,又像是要张口把他吃掉。 她们眼里全是他梦寐以求的神情。 他盯着她们看,等着下一步。 下一瞬—— 她们果然又齐刷刷从袖中抽出匕首。 刀光雪亮,映在他瞳孔里。 下一刻,如雨点般刺下。 血流了一地。 他原先吃一颗,后来一把把吞。 梦却越来越短,人越来越清醒。 直到边境战事终于起,他没有一刻犹豫。 这仗根本不需要他亲征,但他已经撑不住了。 他说服自己,若能活着回来,就去找她。 若是碰巧死在半路,就当从未有过。 偏生,他命还在。 回来那一日,正巧是她生辰。 他又见到了她。 钟薏听着,面色无波。 她抬起眼,望着近在咫尺 的脸。 果然是他。 披了一张别人的皮,用血和泥涂了半张脸,却还是他。 她在门外一眼就认出了。 卫昭盯着她,缓慢地牵过她的手,覆在自己胸口。 一处新裂的伤口贴着旧痕,正一点点渗出热血。 “漪漪,”他小心试探地哄,“我沿着你留下的痕……又割了一遍。” “一刀下去,开得极好。” 他垂眼看她,眼神温柔,“你若还不消气,我们再来一遍,好不好?” 他说着,执起她指尖,往那道裂口里按。 温热、粘稠的触感重新将她吞没。 可钟薏这次没有颤抖,也没有恐惧。 她低头,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尖还带着他淌出的血,语气却冷静至极: “松手。”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屋内安静下来。 握着她的手也僵了一下。 卫昭垂着眼,没说话,浓密的睫羽掩住眼底将倾未倾的癫狂。 整个人像是瞬间被罩进黑影里,阴鸷、寂静,一言不发。 “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忽然从钟薏后背传来。 “钟薏……” “钟薏——” 是王秋里的声音。 卫昭缓缓抬起头,眼神一瞬间变了。 他又回来了。 男人眼角弯了弯,无声咧开一个笑。 钟薏脸色终于开始有了细微变化,后背绷紧。 他像是一下子嗅到了什么,脸贴着脸,细细观察她的神色,语气温吞却阴毒:“方才你那般急着送他走……” “是在怕我杀了他?” 说完,卫昭不等她回,直接将她扯进怀里。 腰被狠狠箍住,力道几乎要把她折断。 他贴着她心口,低头埋住脸,听着不稳的心跳,一声一声好似敲进耳朵里。 “跳得好快。”他低笑,嗓音哑得像从喉咙深处咕哝出来。 “怕我把他的血溅到你脸上?” 外面雨声未歇,王秋里仍在叫她名字,声音愈发焦急。 “钟薏——你在吗?” 她站着不动,呼吸极轻。 屋内两人相对而立,近得呼吸交缠。 她垂眸看他,做了个口型:你要怎样。 卫昭看懂了,眼底浮起真切的笑意。 鼻息慢慢拂过她唇角。 药坊的门终于开了。 钟薏身子藏在门后,只探出一个脑袋:“怎么了?” 王秋里撑着伞站在门外,想往屋里看几眼,又觉得唐突,满脸担忧,“我走到一半才想到一件事……” 他压低了声音,“你门口没写牌匾,他怎么认得出来这就是药坊?” 她顿了片刻:“……许是闻到了药味。” “要不要我帮忙?” 话音刚落,腰间的手臂又收紧一分。 钟薏心跳加快,语速却平静,“没事,他还没醒。我已经包扎完了,晚上会锁门的。你不用担心。” 身后的卫昭闭目靠在她颈窝,听着,笑了。 王秋里看她神色无异,也不好多问:“那你早些歇,我明日再来。” “好。”她点头。 他转了两步,忽又回头:“那个......” 脊背上忽然落下一只手—— 一只男人的手,从她光裸后颈那一小节微突的骨节起,缓慢地、毫不避讳地贴着脊柱下滑,带着一点压下去的力道,最终停在她的腰窝。 “嗯?” 钟薏尾椎骨抖了一下,却没有动。 “......生辰快乐。” 王秋里说完,不敢再看她,红着脸匆匆跑开。 她心口一凉。 门缓缓合上。 灯影顿时沉下去。 她还来不及转身,整个人便被死死摁在门板上,撞得肩骨发疼。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15节 身后的人睁开眼,眼白泛着病态的血丝,眸色里裹着浓黑。 赤裸的身躯紧紧贴住她的脊背,亲密无间地将她整个人封死在门与怀抱之间。 “漪漪撒谎的样子还是这么可爱。” 热气扑在颈边。 脊背贴着他滚烫的胸膛,腰窝被死死扣住,气息一寸寸逼近。 钟薏却连躲都懒得躲了。 她侧过头,忽而轻声:“你方才为什么不亲我?” 男人身子一滞,力道骤然松开。 她终于得以回过身。 她鼻尖擦过他颧骨,唇几乎贴上他的,却始终隔着最后那一点距离。 她望着他,眼神澄澈:“你不是最喜欢亲我这里吗?” 皙白的指尖抬起,点了点自己的唇,又一点点滑落,按在脖颈那道淡去的疤上。 “还是说……不敢了?” 卫昭浑身骤僵,喉头滚动,一把扣住她的下巴。 他眼底漫涨的疯意几乎要溢出来,却在她清澈的目光下,生生压成一股近乎卑微的臣服。 “我敢。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敢。” 钟薏静静地瞧着,看他那张满是渴望的脸。 她忽然踮起脚,慢慢靠近。 卫昭死死抠住掌心,按捺住全身力气。 唇一点点靠近他嘴角,气息交缠。 他低头,眼神发亮,连呼吸都放轻,闭上眼去迎那一下。 下一刻—— 迎来的却是一巴掌。 第82章 窥伺缓慢而下贱地贴着她的脖颈…… 卫昭侧着头,一动不动。 被她指甲挂出的红痕慢慢冒出鲜血,蜿蜒着淌下,映得面色愈发苍白。 钟薏语气轻描淡写:“今日是我生辰,你非得跑出来恶心我?” “还敢拿旁人威胁我?” 她的语调轻缓,神色却冷,每一句都像尖锐的钉子,一根一根地往他骨头里按。 卫昭没接话,只慢慢把头转过来,怕一出口就惊走了她。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指腹贴上他脸颊。 他怔住,被那点温度砸中魂魄,整个人颤了一下。 掌心柔软,却故意压在血口上。 她语气终于缓了一分:“疼不疼?” 卫昭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攥住她的手,将那点温度摁在脸上,嗓音低哑,带着病态的渴求:“……你摸着,我就不疼。” 钟薏没动,睫毛垂下,将眼底情绪遮得干干净净。 下一瞬,她靠近他耳边,声线无比温柔: “——疼才对。” “你活该疼。” 他身子僵住。眼神倏然阴森,却又死死忍下。 她语气陡然冷了下来,“你是不是还想着,再把我绑回去,再关起来,再喂我药,再杀光我身边的人,让我无处可逃?” 钟薏顿了顿,“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你想的话尽管试试。” “上次是你命大,没死成。再来一回我绝对不会手软。” 说完,她抽回手,毫不迟疑地转身回屋。 “砰”的一声,门被摔上。 门边的帘子被震得晃了一晃,灯影也动了两下。 卫昭没动。 脸侧和胸口的灼痛隐隐作烧,血还在滴,心却像陷进了死水里——沉重、缓慢,黏得发冷。 她的气息彻底远去。 屋内空了,连空气都像是被一并抽干。 卫昭弯下腰,手肘撑在膝上,细细密密的疼痛重新泛上来,让他忍不住大口喘息。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门,像是能从门缝里看见她的影子。 过了很久,他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唇边浮起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漪漪……真够狠。” “打我,骂我,撵我走……是不是觉得,总算摆脱我了?” 他低头,闭上眼,将唇一点点贴近门沿,慢慢亲吻她残留的气息。 “可你赶不走我的。” “你赶不走我。” 他将下巴一点点抵在门上,唇角勾起一抹病态的、柔软的笑,“除非你真的杀了我。” * 第二日清晨,钟薏推门出去时,药坊静悄悄的。 院子干净得不像话。昨夜打开的那几只药罐被重新擦过,盖子扣得严丝合缝。 那人躺过的位置连褶皱都不剩半分。 像是从未来过。 她站在屋门前,静静看了一会儿,转身进屋,挽起袖子开始煮药、理 瓶、整理昨日的账册。 刚过辰时,王秋里便来了药坊。 他赶在上课前来的,步子急,额角还挂着汗。 进门后四处看了两眼,瞧见她站在檐下晾药,才放下心来。 “你昨夜……没事吧?” 钟薏看着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本想冲着他笑一下,却忽然想起卫昭昨夜把她抵在门边,问她的那句“是不是怕我杀了他”。 她唇角刚提起,又落了下去。 “没事,人已经走了。”她淡声。 王秋里没有察觉她神色的变化,看她无事,只道了声“我去书馆了”,又匆匆离去。 之后几日他很难得地没再来,生辰夜两人坐在桌前,他迟迟未说出口的那句话,仿佛也只是她的一场幻觉。 卫昭也没有半丝声响,像是真的被她的话赶走。 钟薏的日子继续缓慢地、按部就班地过下去。 一切归于平静。 * 雨停了几日,天放晴,十方镇的街头又热闹了些。 钟薏把晒干的药材收进屋内,伏在案前整理,一笔一划,将名称录入簿册。 阿黄带着孩子懒洋洋地趴在院中晒太阳,清苦的药香在日光里弥散开来。 董娘子的布坊门前人来人往,她忙里偷闲过来与她闲聊,话题从镇口的小贩扯到临街的纸铺,忽然顿住。 “王先生最近没来了。” 钟薏点了点头。 董娘子瞧着她的神色,“我听说他母亲身子有恙,他一个人在家中照看着,连学堂都好几日没去了。” 钟薏动作一顿,笔尖轻轻停在纸上,心中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怎么个身子不好?” “夜里跌了跤,伤得不轻......哎呀,老人嘛......”董娘子看她一眼,“你要不要去看看?” 余光里,门坊一角的布帘挂着,垂下半边,轻轻晃动。 钟薏抬头去看。 天色暖静,此时分明无风。 那布却动着,像是有人掀了一下,又故意放下。 她突然放下笔,走过去掀开帘子。 巷子外面空空荡荡,阳光极好,地上只投着她一个人的影子。 身后董娘子没察觉她的不对,还在喋喋:“丫头?你听见没?” 钟薏蹙着眉:“……嗯,我改日去看看。” 她转身,继续握笔。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16节 王秋里平日待她不薄,遇到这种事她理应去看望。 * 夜入得早,月光冷冷照进小院。 钟薏蹲在药架旁,将最后一批晒干的药材收进瓶中,正低头系瓶口那道麻绳,忽然间,后颈皮肤一紧,一层细密的寒意自脊椎窜了上来。 那种黏腻的、极其熟悉的压迫感——跟在长乐宫时一模一样。 像是有人把脸贴在墙后,目光穿过夜色,正不动声色地、一寸寸地剥开她的衣领。 不是风。也不是她的错觉。 她低着头,指尖没停,继续将麻绳一圈圈缠紧瓶口,动作依旧平稳。 可每一根神经都开始警觉。 她终于确认,他没走。 钟薏心头陡然冒起一股火。 动作加快,拎起药瓶回了药坊。 等她回到院中,那视线还吊在她身上,没放松半分,死死挂在她身上,连她呼吸的起伏都一并计算进去。 他在等她回头。 等她给一个眼神,像是伸出一根鱼线,牵着他爬进来。 ——可她什么也没给。 钟薏回了房间,毫不犹豫地将那扇虚掩的窗关死。 如有实质的目光也被斩断,带着未遂的遗憾,慢慢缩了回去。 死性不改。 隔一日,钟薏提着些药材去了王秋里家。 她穿着浅绿色的春衫,头发半挽,发尾垂在肩头,显得格外恬静。 她从未上门,这次来得突兀,王秋里有些意外,愣了一下才笑着把她迎进门:“你怎么来了?” “听董娘子说伯母摔了,来看看。”钟薏把药材递过去,“这些是安骨的药,适合老人家喝。” 王秋里神色微窘,语气却真诚:“我正想着该去找你……只是这几日家中太乱,又怕麻烦你。” 屋内光线微暗,王母斜靠在榻上,脸色蜡黄,呼吸虚弱。 “夜里起身没点灯,脚下滑了。”王秋里在一旁补充,“已经请了正骨的大夫。” 她听着,走近榻前,伸手搭上王母的手腕。 脉象浮散,气血虚耗,确实伤得不轻。 她指尖一寸寸按过,又细细试了几息,才慢慢收回手。 诊完后,她低声说了几句服药注意事项,又重新盖好薄被。 屋内气氛萎靡,她接触下来也没发现别的异样,她接触下来,并未察觉出什么异常。 王母的受伤确实像只是一场意外。 但时间太过巧合,刚好是卫昭出现的那日后。 她不信。 钟薏礼貌地朝他们颔了颔首,神色平稳地告辞。 回来时她走得极慢。 鞋底踏在砖上,步子轻而稳,裙角随着步伐微微荡。 直到走出街口,风从巷子深处吹过,耳边发丝被卷起。她忽然停下。 回头。 身后空无一人。 只有街角的一颗桃树静静立着,枝丫动也不动。 夜里,钟薏未关窗,点了盏小灯。 铜镜前,她端坐着,手指缓缓擦着发丝,湿发一绺绺垂在颈侧,指节划过耳后那道早已淡去的疤痕。 灯火昏暗,将她半边肩背照得熨贴,另一半隐在月光里里,像是刻意空出一道缝,让人尽情窥视。 那道熟悉的视线又出现了。 如影随形,落在她皮肤上,贴着颈侧的皮肤滑下,停在她举起棉帕时露出的洁白手臂。 盯住她垂下的睫毛、敞开的衣领、轻缓起伏的呼吸—— 像蛇一样蜷伏在暗处,不敢现身,却舔着她的气息。 她没动,像是给他看的。 直到擦完最后一绺头发,她将发丝绾起,坐直身子,朝镜中看了一眼。 “卫昭。” 她低声唤了一句。 “你真是没救了。” 她盯着镜中的自己,“藏得很好啊,一动不动,是怕扑过来被我剁了,还是……等我给你根绳子,让你摇着尾巴爬进来?” 风吹动窗帘,无人回应,只有那道目光越发灼热,几乎要透过木格窗烧进来。 钟薏忽然对躲在阴影里的试探生出无比厌倦。 ——他到底想要怎么样? 她起身,“啪”的一下合上窗,顺手把帘子拉下。 月光被彻底掐断。 * 傍晚她在院中煎药。 药罐翻滚着浓浓的草药味,她守在边上,蒸汽升腾,将她眼睫轻轻熏湿。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如水泼墨。 钟薏没回屋,靠着门框坐下,手边拿着本书,没翻几页,眼神始终落在药罐上。 过了一刻钟,风动起来。 院外那扇被她忘记修的门栓被吹得“咯吱”响了一声。 若有若无的视线像蛇信子,一寸寸从衣角舔上来,缓慢而下贱地贴着她的脖颈、锁骨、腰窝打转。 他又来了。 钟薏连头都不想回,懒得再搭理他这点可怜的欲望。 她烦躁地翻了一页,书页被扯得一颤,阿黄还趴在她脚边,毫无察觉。 下一刻,门口响起敲门声。 清脆、突兀,将那股逼人的气息打断。 钟薏过去开门,却见王秋里局促地站在门前,眼底盖着一层浓重的疲倦与迟疑。 “钟姑娘,”他站得笔直,声音发紧,“我能……进去吗?” 钟薏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把他带进院中。 “伯母身体如何?” 王秋里面色一僵,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握紧。 “前几日的药……多谢你了,”他艰难开口,“可我娘……她撑不了几日了。” 钟薏心头泛起阴翳。 “她……说她死前只想见我娶亲。” 王秋里低下头,耳尖泛红:“我二十五,未曾娶妻……她一辈子辛苦,临终前只求我安定成家,我想着,若你 愿意......” 他说得很急,声音却温和小心。 钟薏转头看向他,心中那根弦慢慢绷紧。 他语速慢了些,“……钟姑娘,我是真心想娶你。” 院中的药罐还在沸,锅盖被顶得轻响。 钟薏没回话。 她忽然觉得冷。 不是风吹的寒,是那种皮肤被注视着的灼冷感——像有一只手正按在她的肩上,指骨冰凉,血却在疯狂地燃烧。 王秋里鼓足勇气,再进了一步:“我不是逼你。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我愿意等你,你不急着应我,只要你不说‘不’——” “砰——!” 一声巨响从屋后传来,像是木架倒塌,砸得整座房子都震了一震。 王秋里吓得猛地一抬头:“怎么回事?” 钟薏脸色猛然冷了下来。 她转头看向那处声音来源,眸中只有早有预料的厌倦。 她侧头看向王秋里。 “你走吧。”钟薏忽然开口。 王秋里怔住了。 “我会给你答复的。”她像是怕他再多耽搁一秒,轻轻推了他一把,“快走。”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17节 门被合上。 钟薏慢慢走回院子。 朦胧的黑暗中,院里空无一人。 她目光落在屋后那处动静传来的方向,声线冷冽如刀: “滚出来。” 第83章 誓言“你想嫁就嫁。” 一阵风响,院落角落的影子轻轻动了一下。 卫昭没现身。 他藏在黑影里,根本不打算走出来。 月色清寒,整座小院死一样的静,连空气都变得稠密。 钟薏站在原地,眼神一点点沉下去。 “要我请你吗?” 她声音不重,却像刀刃划破纸面,落进他耳里。 良久,黑暗中才传来一阵极轻的衣摆摩擦声。 他终于动了,一步一步从阴影里慢慢走出来。 轮廓被月色一点点剥开——苍白,干净,像玉雕般俊美,一双眼却黑得过分,像刚从泥沼里爬出来的恶鬼。 脚步声也没有。 眼神比身体先靠近她。 隔着夜色,不声不响地重新爬上来,贴上她的皮肤,带着热、湿、黏腻不肯松口的执拗。 钟薏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皱眉,忍下不适。 卫昭停在她五步开外的位置,站定。 他的影子落下来,细长一条,没过她的脚尖,又慢慢往上吞。 她往后退一步,像是嫌恶般地把自己从他影子里拔出来。 “你就打算一直这么躲着?躲在墙角、帘子后、窗下......在我走过的巷子里,在我关灯的时候,在我脱衣的时候。” “你到底在看什么?” 钟薏仰头看他,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与轻蔑:“挺享受的是不是?” 卫昭呼吸一顿,胸口有东西一下一点地往外撞。 她的目光极冷,“王秋里母亲,是你伤的?” 他喉头动了动:“我没碰她。” “可她现在快死了。”钟薏的语气陡然寒下去,“且偏偏就是在你出现之后!” “你又来这套,卫昭。” 他眼底的光动了一下,被她的话刺中,像是有东西挣扎着想涌上来,又被他死死压了回去。 “我没动她。”卫昭又说一遍,“漪漪,我没动她。” 钟薏笑了,嗓音发凉,“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你敢杀那么多人,敢囚我那么久,现在却不敢承认自己下作的手段——怕我看不起你?” 她摇头,“卫昭,你不光恶心,还懦弱。” 卫昭眼底的光变冷,血色从瞳底漫出来,一点一点淹过他眼白。 钟薏下意识警觉,眼神紧紧锁住他的一举一动。 他却忽然低下头,在她面前弯下脊背,像一头疯犬,尾巴贴着地,一动不动地瞧着她的脚尖。 “我没碰他们,这几晚我都守在你身边,阿黄知道。” “你不想看见我,不想听我说话......我都可以忍。让我忍多久,我都忍。” 他顿了顿,“但你不能冤枉我。” 钟薏心中冷笑。 她看着他:“你真当自己是狗了?” 卫昭没说话,一双漆黑的眼温顺地看她。 恶意如潮水翻涌,将钟薏整个人包裹起来。 她语调一转,突然慢条斯理地开口:“那我告诉你。” “我要嫁人了。” 说这话时,她眼尾一抬,盯住他眼中的动静。 “王秋里他母亲快死了,想临终前看他成亲,你也听见了吧?” “我想答应。” 空气沉了一瞬。 她的话像一把刀子,贴着他皮肉慢慢剖过去:“等我们拜堂、圆房,你要不要藏在门口看着?” 她声音越发温柔:“我让他摸我、吻我、进来,我一声不落地喘给你听。你要是舍不得,就跪在窗下,听一整夜也行。” “行不行?” 仿佛有一根手指捏住他的心脏,一点点碾过去。 空气静得发烫。 下一刻,卫昭笑了一声。 低哑、压抑,带着将出的血腥味。 “……行。” 他抬头,眼神死死锁着她,瞳仁深得像渗了墨的水井。 “你想嫁就嫁。” “你成亲、圆房、生孩子……我都看着。我就站在你窗外,看一辈子。” “你别想摆脱我。” 他往前踏了一步,影子压过来,将她整个人重新吞进去:“你一推窗,我就在那里。” “你要是让他碰你,我就盯着——等他睡了,我就进来。” “把你从里到外的气味都换成我的。” 钟薏脸上没有表情,指尖却悄然收紧,嵌入掌心。 她盯着他:“你真贱。” 卫昭嘴角扬着笑,眼神却如同水底翻出的寒光,幽冷、疯癫。 “是啊,”他嗓音轻极了,“我就是贱。” “你让我做狗我就做狗,你让我滚我也能滚。” “可你要跟别人过一辈子……” 他语调骤然一滞,唇角那抹笑沉下去,“那我忍不了。” 钟薏仰头看他,眼中带火,终于忍不住拔高声音:“卫昭,我一定、一定会有自己的生活!” “我已经在过了,我过得很好。你为什么还要来?” 她胸口起伏得剧烈。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已经被你毁过一次了——你还要毁我第二次吗?” 整座院落静得可怕,只剩风声刮过帘角的“哗啦”一声,拽住人的耳膜。 卫昭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月光打在他脸上,脸色更苍白一分。 “毁你……”他重复一遍,慢吞吞地笑出来。 “我没办法。”他低声道。 “我放不下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想离开你。” “......可我做不到。” 钟薏冷声打断他:“你别在这装情深。” “你要是真放不下我,就滚回京城去,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卫昭却像听不见,“我试过的。” “我把你关进梦里,日日夜夜地看着……可那不是真的。” “你走得太久了,漪漪,我连你身上的味道都快记不住了。” 他冷静地描述自己的病症。 “漪漪,我在吃药,可是治不好......” 药效越来越差,梦里的钟薏越来越淡,声音变了,眼睛也开始不认得他。 哪有现在这般站在面前的生动? 他说着,抬起手,把衣袖卷上去,露出一整截手臂。 那日初见时还白皙的皮肤上,此刻布满一道道纵横交错的伤痕。有的裂着口子,鲜红的血液缓缓渗出;有的结了痂,却仍隐隐泛着红。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18节 “这几日,我一直想来你面前——跟你说话,抱你一下,摸摸你。” “可我知道你不想见我。” “所以我忍着。忍一回,就划一下。忍两回,就划两下。” “你看,”他抬头看她,语气像是在邀功,“都这么多了。” 钟薏怔怔望着那条手臂,眼前一阵发黑。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在耳膜里炸开,像是要把胸腔整个撑破。 那一刻,她看清了他眼底的东西—— 不是什么深情,也不是克制,而是一种被剥皮剔骨也不肯松口的贪欲。 像腐肉中孳生出的蛆虫,蠕动着、尖啸着,要一口一口把她吃进他的血肉里。 他低头贴近她耳侧,低低絮语:“你要是真的嫁了人,我就藏在你家灶台下、柴房后、床底,和你们全家住在一起。” “等你病了、老了、头发白了……动不了了——” “我再出来。” 他轻轻笑了一声,“那时候你就不会再 赶我走了,对吗?” “你走不动,也躲不掉,我就一口一口,把我自己的肉喂到你身体里去。我们一起死。” “漪漪……”他欣赏她的神色,“那时候你还会怕我吗?” 钟薏闭上眼,一言不发。 风从檐角穿过去,远远传来一声犬吠。 卫昭笑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忽然出手拽住他腕骨。 指尖冰凉,钝而狠地掐进他皮下。 卫昭怔了一瞬,没有反抗,只是任由她牵着,低头望着她覆在自己腕上的手指。 纤白,细嫩,圈不住他,指尖都扣进了肉里,用力得几乎透明。 她一句话也没说,只将他往屋内拖。 一路拽进屋内,推至供案前,停住。 灯烛明灭,那三块木牌立在烛火之后,像是在黑暗里静静窥伺的眼,冷冷盯着她们。 钟薏甩开他手,冷声:“跪下。” 卫昭没动,站得笔直,眼睫低垂。 他早就疑惑——钟家明明只有一父一母,为何供着三块牌位? 钟薏看他不动,脸色一寸寸僵下来。 “我说,跪下。” “你不是说什么都能忍?不是说要跟着我一辈子?” 她慢慢抬起手,指着那三块漆黑的牌。 “你还记得她们吗?” 左边。 “你那夜杀的婢女。十一个。” 右边。 “花匠。你割了他头,只因为他说要救我。” 她顿了顿,盯住中间那块,“这是我爹。” 卫昭看着那几块木牌,原本挂在嘴角的那点笑意,一点一点褪了下去。 他当然记得。 ——这些下贱的奴才,在清和院就不安分,死了正好。 要不是他们多事,漪漪怎么会一次次地想逃,怎么会离他这么远? 可现在,她把这些人放在他面前,要他跪。 钟薏声音冷静:“你现在就在他们面前,磕头、认罪。” 卫昭没动。 他站在那里,肩背僵硬,半晌没有说话。 他是天子,是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她却要他在一群奴才面前低头,磕头。 卫昭喉结滚了一下,眉骨细微皱起。哪怕不说话,也能看出他骨头里每一寸都在抗拒。 他眼底压着滔天的恨意,想要将那三块木牌焚成灰,可一抬头,却撞进她的眼。 冷的,静的,不近人情。 “你不是要跟着我一辈子?” “要么跪,要么现在就滚。” 屋内死寂一片,唯有烛火跳着。 火光映在墙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交缠着晃动,像一根勒在脖子上的绳索,一点点收紧。 卫昭终于动了。 手指先收了一下,抽搐般地攥紧衣摆。 接着,他抬脚,膝盖缓缓弯下。 动作极慢,像是跪在刀锋上。 钟薏看着他低着头,一点点跪了下去。 膝头触地的那一瞬,卫昭没吭声,也没闭眼,只抬眸望着正中间那块写着“钟闵”的牌位。 灯火照着他的脸,投下森冷的光影。 他忽然笑了。 嘴角一点一点扯大,唇线被笑意拽得发白,露出一口森白的牙。 他将额头一点点贴在地上,动作温顺,声音哑得几不可闻:“……对不起。” 钟薏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望着。 他伏在地上,像是被她彻底碾碎了棱角。 “卫昭。”她开口。 “我让你跪,不是要你装模作样地低头。” “我要你发誓——” “发誓你不会再伤害任何一个人。” “不会再把你身上的恶意,发泄给任何一个不该碰的人。” 她每说一个字,他的肩背就绷紧一分。 皮下的血管鼓起,藏在衣裳下,突兀地跳动着,像是有活物在他骨血里翻搅、挣扎,逼得他整个人几欲炸开。 钟薏盯着他,看他半晌没答话,只跪在牌位前的身影晃了晃。 “……好啊。” 卫昭背对着她,收起唇边的笑,嗓音极轻。 “我发誓。” 他抬起头,一点点转过身,仰望她的身影,眼神漆黑沉静。 “我不会再伤害旁人。” “不会再动任何一个与你相关的人。” ——我会把所有的欲念、疯魔、恶意。 ——全都留给你。 第84章 不似惩罚,反倒像是在赏…… 他嗓音诚恳,一字一顿,和她对视。 一双眼却黑得像井,沉沉地望着她,像是要将她吞进去。 钟薏移开目光,神情没有一丝波动。 良久,她问:“我走之后,太妃、红叶她们呢?” 卫昭声音压得很低:“太妃……冬天走的。” “她身子不好,你是知道的。走的那日雪极大,白茫茫一片......”像是在回忆。 卫昭语气带着近乎悔意的温柔,“我没动她。” “红叶她们都还活着。那只猫也还在,好好地喂着。你若不信,我可以让她们过来,当面让你看。” “你走了之后,长乐宫没动一砖一瓦。桌上的茶盏、落下的簪子、穿过的衣裳……都还在原处。” ——一切都不敢变,怕你回来看见会觉得陌生。 他声音贴着落下来,像夜里退潮的水,慢,冷,咸得发涩。 钟薏没什么反应,只垂了下眼睫。 她一直担心那些人会出事,听他说得如此笃定,也算是松了口气。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19节 她又问:“你还有没有瞒着我的事?” 卫昭看着她,眉眼深邃:“没有,我如今已诚心悔过。” 屋内烛火摇曳,跳在他伏跪的衣摆上,像要顺着将他一寸寸烧尽。 她没说话,只俯视他,许久,才道:“你可以留下,留下来赎罪。” “每日清晨,去他们的牌位前磕头。一日不落。跪得不诚,就重新磕。” “白天干活,砍柴烧水、洒扫喂狗,都是你的。夜里藏起来,别让我看见,别发出一点声。” 她语气极淡,“从今往后,不许多靠近我一步,不许出现在任何人面前。” “你不是想当狗?那就好好当。” 她每说一句,卫昭眼里的光就晃一下,始终没有出声。 她语气越发冷下来,每个字都带着刺:“若是有一日你敢出现在人前,让旁人看见,敢插手我与谁说话、管我嫁给谁——” “就立刻滚。” 烛火颤了一下。 半晌,卫昭低低开口,嗓音里透出一股压抑道极致的痴念:“……那你会跟我说话吗?” “骂我也好,吼我也好,要我当狗……可狗总得有个主人吧?” 他抬起头,目光一点点攀上她的脸。 “狗若没主人,它活着做什么?” “漪漪,”他轻声唤她,“别不理我。” 钟薏深吸一口气,嗓音冷若冰霜:“卫昭,你现在留下,算是苟活。” “别得寸进尺。” 卫昭跪在地上,影子投在墙上,高大、扭曲,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应了一句:“……好。” 钟薏不再看他,转身走了出去。 他伏在原地,静静望着她的背影。 等那道身影完全隐没在门后的夜色里,卫昭才慢慢伸出手,指尖和脸颊一点点贴上她方才站着的地面。 ——凉的。 * 钟薏又去找了王秋里。 她知道他一直待她真心,也敬重他温厚的性子。可她心里清楚,自己对他没有半分情意。 那日对着卫昭说要嫁给他,不过是一时气话。 事实上,若王秋里不是借着母亲病重试探她底线,而是将这份心意藏得更深一些,再慢慢靠近,或许她真的会考虑。 可惜不是。 她站在门前,王秋里亲自来开了门。 人比前些日子又瘦了一圈,眼下浮着淡淡的青色。见到她时,眼神是抑制不住的惊喜。 她没多说什么,只递过手中的药,跟着他进了屋。 王母今日难得醒着,见到她,拉着她的手连声道谢。 她一一应着,神色温和,语气柔软,待老人安稳睡下,才将手抽出 来。 屋内静下来。 王秋里站在她对面,听完她的拒绝,低下头,嗓音压得很低:“我那日……确实是太急了。你赶我走,也正常。” 他有些迟疑,不死心地问:“那我……以后呢?” 钟薏笑了笑,只温温看着他:“我现在没打算成亲,也不想去想这些。伯母还在病着,你先照顾好她。” 屋外天光泛白,雨落得细,像是刚下不久。 王秋里还想留她坐坐,钟薏抬手撑伞,回头瞥了他一眼,语气平稳:“别站在这淋雨了,回去吧。” * 卫昭在十方镇留了下来。 钟薏不明白他一个身为帝王,如何能这般日日无所事事,但她并不关心。 多一个仆人干活,她乐得清闲,接待来药坊的客人时,他便藏在院子里干活。 她每日盯着他给三个牌位磕头,看着他一板一眼地俯身,跪得越发稳当,语气越发温顺地跟他们请罪忏悔,拿着帕子给他们擦去灰尘。 家中砍柴、挑水、洗锅刷碗的活全被他揽下。他在青溪时便做惯了这些,如今再做,也不显生疏。 只是手上早已没了当年练出的薄茧。 初时劈柴,一刀下去,虎口被震得发麻,血泡很快鼓了起来,皮薄得仿佛一点就破。 他没吭声,只将袖子挽上去,重新握紧斧柄,一下接一下往下劈。 钟薏起初并没注意。 直到他给她盛饭时,那双手露了出来。 掌心红肿一片,水泡泛白,几道冻裂的血痕交错在骨节上,像是被刀细细剖开的痕。 连盛着饭的瓷碗也被他的指节蹭脏了,碗沿染上一点淡红。 她眉头狠狠一皱:“你恶心谁呢?” 次日再看,他手心已起了整整一层水泡,破开的地方还在渗血,皱皱巴巴地贴在肉上。 她不置一词,照常让他烧水煮饭,毫不心软。 小院不大,卫昭活干得越发顺畅,才三日,他便早早落了空,在院里无事可做,只一双眼跟着她走来走去。 午后天暖,钟薏坐在药坊里捣药,忽然又察觉那道目光悄无声息地贴了上来。 她握着药杵的手顿了一下。 像一条蛇。 隔着帘子,顺着缝隙钻进来,缠着她脖颈,爬进她后颈,一寸寸往下游。 她从未见过谁的眼神能像他那样,直白得近乎淫靡。 钟薏咬着牙,忍了半刻,还是没忍住。 起身,回屋找了盆衣裳,径直走到他面前,砰地一声放下。 “洗干净。” 她知道他的脾性,没让他碰过她的衣裳,可院中实在没事可使唤他了。药坊里倒是有不少活,但那意味着得与他多说话。 她不愿意。 卫昭低头应声,坐在井边开始搓衣裳。 春日刚过,水仍透骨地冷。他没戴布套,十指泡进去没两下,关节便冻得通红。 水光一层一层打在他掌骨上,皮肤因寒意绷紧,骨节一根根突起,在水光下泛着锋利的白,显得苍白又脆弱。 钟薏搬了个凳子,坐在檐下,小口小口地喝茶,眼神一直落在他身上。 她不是怕他偷懒——她是怕他偷衣裳,拿去做出什么龌龊的事。 卫昭高大的身子伏在井边,睫毛垂下,神色安静得近乎恭顺。 他动作极认真,透红的指节一点点按过衣料。 直到那件不小心混在衣堆里的贴身小衣被他捞出来。 钟薏心口一紧,却没开口。 水太冷,布料又薄,在他指间一搓就褶皱起来,像是软得快化了。 他低着头,不急不缓地搓着。 那双冻红的手指,骨节清晰,在水里一下一下地滑动,动作慢得过分,像是故意。 一阵火从耳后升起,直窜到后颈。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派他干的这个活,未免太过轻薄—— 不似惩罚,反倒像是在赏他。 她压下那股不明的火意,冷声:“洗干净了就放下。” 卫昭立刻抬头。 目光亮得惊人,像是一直等她开口,一听见就顺理成章地舔了上来。 钟薏下意识绷住脊背。 他看她的眼神过于露骨,热意沉沉地黏上来,什么也没说,却全都写在了那双眼里。 她指尖一紧,语气瞬间冷下去:“看我做什么?” 他没避开,反而盯得更深。 钟薏盯着他,一字一句,“不准看我。” 他低下头,继续搓。 可那双手落在湿衣料上时,动作却比方才更缓了。 里衣在他手中褶皱翻卷,柔软得像是随时会被撕开,他一点点揉着,力道轻得近乎缠绵。 钟薏看着那画面,只觉心口发闷。 她暗自下定决心,以后绝不会再让他碰自己任何一件衣服。 *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20节 晚膳时,卫昭照常烧了一桌菜。 香气透窗而出,锅盖一掀,热气弥漫。 他把碗筷一一摆好,唤她吃饭。 钟薏走到桌前,看着摆得整整齐齐的碗筷,停住脚。 她静了片刻,蓦地开口:“我说你可以上桌了吗?” 她扫了他一眼,唇边勾起笑,嗓音轻慢,“狗怎么配和主人一起吃饭?” 她随手指向边上舔碗的阿黄。 尾巴一下一下甩着,吃得正欢。 “那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卫昭站着不动,背脊挺得笔直,像根绷到极致的弓弦。 他只是看着她,眸子黑得不见底,毫无波澜。 钟薏唇边还挂着笑,语气更轻了些,像真在逗狗: “怎么,不听主人的话吗?” 许久。 卫昭终于垂下眼睫,弯腰端起自己的那只碗,走过去,蹲到阿黄旁边。 然后——低头,吃饭。 一口一口。 依旧发红的手指捏着碗边,动作规矩,安静地吞咽,米粒落在指节上,又一点点被他舔回去。 阿黄被他吓到,夹着尾巴躲去了角落。 钟薏坐下,执起筷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她忽而察觉到异常。 这些日子,他每日劈柴烧水、洗衣煮饭,她让他做什么便做,从不多言,也不多靠近她一步,连夜里都悄无声息,仿佛人间蒸发一般。 他太安分,像是真的知道自己过错,在这里赎罪。 钟薏没再看他,低头自顾自吃饭。 第85章 发烧红色的字迹生生钉在他皮肤里…… 钟薏近日越发警惕。 卫昭老实得过了头。 她本以为他白日里装得再像,夜里终究还是会偷偷来——像从前那样,摸黑回到她窗下,蹲着不走。 可她熬了好几个大夜,等到油灯都灭了,也不见那人影子。 他确实不在。 她反倒更不安。 越是这样不吭不响、规规矩矩,她就越觉得他在憋着什么。 安静得太不正常。 她得做点什么。 她得时刻提醒他,他不过是个犯错的奴才,不配、也不准再动别的心思。 又是一个下午,暴雨乍来,雷声滚得天地俱白,雨柱砸落,像要将整座小院吞没。 钟薏坐在坊内熬药,火刚添旺些,在锅底下哔哔剥剥作响。 她侧耳听着廊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雨砸在檐角,水声一重一重地盖过来,她却听得分明。 她冷不丁命令:“去挑水。” 她知道那缸水昨日才刚满,根本不需要卫昭再去。 只是他干完了今天的活,前一刻又在门边看她,目光不老实,藏着她最厌恶的那种意味。 她没当场发作,只换了种方式折磨他,让他滚出去—— 去抱着水缸在大雨里走一遭,把那张装得温顺的脸泡烂。 水缸很大,需要双手环抱才能稳住,想撑伞是不可能的。 他若真听话,就得全身湿透才回得来。 卫昭果然没问,只应了一声,抱起水缸,转身出了门。 钟薏没抬头看他,只在他背影彻底被雨帘吞没那刻,唇角一点点抿直,将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意压回去。 院里无井,要挑得绕出坊口,穿过整条主街,再从侧巷回来。 雨砸得极重,一层层水帘封了天光, 打得屋檐作响。 她低头添了些柴火,强迫自己不去想。 可不消一刻钟,他就回来了。 人未入屋,一桶水已稳稳抱在怀中,水线高得几乎要溢出,却一滴未洒。 卫昭立在门口,浑身湿透。 雨水顺着发丝、眉骨、颧边,一滴一滴滑下来,沿着削瘦的下颌没入衣领。 脖颈苍白,锁骨清晰,连喉结都带着一股冷意。 他没有往前一步。也没出声。 钟薏从药锅前抬头,看到他那副浑身湿漉漉的模样,只觉心烦。 他肯定是故意的——故意站在她眼前,湿答答、死沉沉地晾着,一句话不说——就等她忍不住。 她偏就不让他得逞。 “你这幅样子想做什么?”钟薏恶声,“走远点,别把我屋子弄脏了。” 她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可就是忍不住对他刻薄,甚至忍不住想骂他。 卫昭看了她一眼。 目光不张扬,睫毛垂着,看不清眼底神色,姿态极温顺。 他没回嘴,把水缸放在门口,然后脚步一撤,重新退回雨里。 他站在檐外,雨不停淌下来,没入那身早已湿透的衣裳。 钟薏低下头继续忙,火焰在眼前明明灭灭,锅底的闷响像雨滴,打在耳膜里。 余光始终绕不过那道身影。 他太高了,立在门口很是碍眼。 衣裳贴在身上,勾出嶙峋的线条,整个人冷白得发亮,像是一具被雨水泡过的人偶,从街角一路飘回来。 钟薏冷不丁瞥见他腰侧线条,凹陷得厉害。 她怔了一瞬。 ——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就算日日让他跟着阿黄一起吃饭,也没少他半两粮。 怕不是饭后偷偷吐了去,拿这幅皮囊作戏,等着她心软。 他最擅长这一套。 立在外面,身影像条可怜虫,头垂着——像是在说:你看啊,我这么听话,这么可怜,你是不是该给我点什么。 她不能再上当。 钟薏冷笑一声,手慢慢收紧。 终于,她“啪”地一声,将药勺磕在锅沿上,起身把药锅一转,换了个方向,背对着门口。 眼不见,心不烦。 他若真想演,就让他自己演个够。 等她熬好药,外面的雨声仍然不停,像是要下到天黑。 她熬的是专给女子喝的养身汤,前些日子送过一副给董娘子。她喝后连说好,面色都红润了几分,帮她张罗着宣传了一通,附近的姑娘们便陆续上门来买。 药方见效,如今也成了半个招牌。 她把药汁倒入罐中,盖上盖子,刚转身收拾东西,门口便响起了脚步声。 来人是豆腐坊老板的女儿二丫。 她撑着伞快步进来,脚边带起一片水汽,刚踏过门槛,看见站在檐外的人,“咦”了一声。 “钟大夫,门口谁啊?大雨天的,怎么杵在这儿不走?” 钟薏收拾药罐的动作一顿,笑了笑:“不认识。路过的吧。” 声音听着温和,语气却冷淡得没一丝温度。 二丫狐疑地往外探了探头,又将卫昭从头到脚看了个遍,凑近些低声:“这人长得倒体面,就是……看着不大对劲。我刚才喊他,他理都不理,跟个鬼似的。” 她皱眉,快人快语:“要不要赶走啊?这模样站你门口,也太晦气了,怪渗人的。” 钟薏听得清楚,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心里明白,要不是她开口,卫昭怎会站在那里动都不动,在雨水里被人指来点去。 他心里不知有多恨她吧。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21节 钟薏看了眼站得纹丝不动的身影,心里越发畅快,笑容也扩大:“大雨天的,也没几桩生意。让他站着吧。” 反正淋不死他。 二丫也没再说了,给她付了钱,絮絮叨叨地聊了几句才提着药罐子告辞。 出门前忍不住又朝卫昭一瞥,嘟囔:“真是个怪人。” 钟薏没接话,目送她走远,把门口的帘子垂下,将那道身影隔在外面。 * 卫昭没错过晚膳。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将自己收拾好,换了身干净衣裳,照例给她做了饭。 钟薏坐在桌边慢慢地吃着,看他像没事人一样蹲在墙角,低着头,跟狗并肩。 如今阿黄已经习惯了,不像刚开始那样怕他。 三个人在屋内沉默地用膳,一时只有阿黄舔碗的呼噜声。 夜里风雨大,钟薏躺在榻上,被雨声吵得翻来覆去。 她正闭着眼强迫自己睡下,却忽然听见雨声里夹杂着什么。 断断续续,一声接一声的喘息,低哑沉重,含着热意往外涌。 起初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那声音越听越清楚,沿着檐下的雨线,一寸寸攀上她耳廓。——竟正是从门口传来。 钟薏呼吸一紧,血气倏地冲上脑门,猛地坐起身。 果然! 她就知道这人不安好心! 钟薏气得胸口起伏,披了件外袍,又觉得不够,耐着性子把衣裳一件件好好穿上,才挪到门口,准备给他踹回去。 门一开,一阵风夹着雨灌了进来,她刚要张口,脚边却忽然扑来一个影子。 是卫昭。 这地方比不得京城,门前无檐,他坐在雨里,整个人早已湿透,背弓着,身子止不住地发着抖。 他蜷在她脚边,整张脸潮红,唇色却苍白,喘息一声接一声。 钟薏站在门口看他,眉头皱得死紧,原本的话卡在喉头,半晌没吐出来。 这模样,不像是发情,反倒像是发烧。 ——他又想耍什么花样? 她憋着气,抬脚在他身上狠狠踹了一下。 “你做什么?” 男人没有回答。 睫毛湿漉漉地垂着,贴在眼睑上,烧得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 钟薏站着没动,盯着他看了半刻。 想转身离开,犹豫了半刻,还是蹲下身,指尖触到他额头的一瞬,一股滚烫直冲掌心。 她猛地收回手,像被火灼了一下。 她没想到他这么脆弱。 只是在外面站了一下午,便烧成这副模样。 她该转身不理的。 一切都是他活该,可现在……人烧成这样,真丢在门口,她未必睡得安稳。 钟薏拽住他的手臂,狠狠一拉。他身子高大,全身沉重,拖过地面时一路淌过水痕。 费了半天力气,才把他拖进屋里,靠在榻边。 榻上的褥子是她自己的,她没想让他靠,可这人拖着拖着就倒了过去,额角正贴在她床边的木柱上,动也不动。 他神志昏沉,呼吸清浅。 钟薏跪在地上,气喘吁吁,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他那身渗透,贴在皮肤上冰得发麻。 她缓了缓,手伸过去,一件件剥掉他身上的衣裳。 湿布贴得紧,剥开时几乎黏着皮肤。 她低头解着他里衣,本想快些了结,却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又是血腥气。 钟薏心头一跳,动作加快,顺着他臂膀一点点卷开衣料。 手才拽住袖子,就触到湿滑的痂。 下一瞬,她手指一僵,整个人像被冰水从头浇下来。 他两只手臂内侧,全是刀痕。 一道一道,密密麻麻——比她上次看到的那的不知多了多少。 细细的、长长的、有些横着、有些竖着,层层叠叠,有的才破皮,血水还没干透,就被雨水冲开了颜色。 因着发烧,那些伤口红得发亮,周围皮肤潮红,像是连带着血肉都烧熟了。 有些已经发炎,皮开肉绽。 最刺眼的是那些伤口下方,用细钝的刀一笔一划刻着的字。 “薏。” “薏。” “薏。” 红色的字迹生生钉在他皮肤里,一点点从骨头里渗出来,血腥又恐怖。 钟薏怔在原地,心口被什么沉沉压住,一瞬没能喘过气来。 雨声从屋檐滴滴答答落下,像隔着一整座山,缥缈遥远。 她再也听不见,只能看见他手臂上的伤。 她本能地移开目光,想当作没看见。 可眼前越发清晰。 那些字仿佛活了过来,从皮下渗出, 带着血和热,告诉她她躲不开也逃不掉。 钟薏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压抑着的怒火。 下一瞬,两巴掌猛地甩了下去。 “啪——啪——” 她手指发麻,掌心在抖,脸上却冷淡得没有一丝表情。 她恨不得将他打醒—— “疯子!” “贱人!” 不止疯,还贱。 贱得低进泥里,被她这样对待还要贴上来。日日见着她,还要偷偷划她的名字,一刀一刀写在自己身上。 钟薏有些想吐。 恶心和窒息感从喉头一直涌到胃里,像潮水漫上来,凉得她四肢发麻。 整个身子都被什么包住了,黏湿浓稠。 她低头看那两只写满了她名字的手臂。 红的、肿的、烂的,一笔一划都像他给她下的诅咒。 这幅样子。 活该他发烧。 活该他疼。 活该他烂掉。 钟薏眼神一点点暗下去,胸口的火却越烧越旺,快要把她整个人烧穿。 ——她不该心软的。 不该多看他一眼。 不该让他进来。 不该给他任何机会。 去死去死去死! 她坐在榻边,过了好一会儿,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缓缓起身,把床上的被褥一把扯下来,甩在他身上,恨不能把他一起埋进去。 然后转身,推门出去给他找药。 回来时把门狠狠一关,重得震响。 卫昭正靠在床沿,脸偏向墙,半张脸埋在阴影里,身上那条被褥被她随手搭着,压不住烧得滚烫的热意。 钟薏蹲下来,揭开被角。 手一碰到他手臂,男人轻轻一颤,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呻吟。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22节 钟薏顿住,眉心一拧,踹他一脚:“你又装什么?” 他没醒,仍闭着眼,像陷入梦魇里挣脱不开。 钟薏收回脚,取了药膏与纱布,重新蹲下。 她手起手落,擦过他伤口时刻意用力,像是要把火一并发出来。 他没动,只呼吸变重,喉间偶尔逸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她盯着他那张脸看,生出极深的不耐。 他喘得太慢,每一口都像刻意压着气声,一下一下窜进她耳里。 她烦得厉害,手上动作更重。 直到换到左臂—— 手才刚扶住,他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声音极轻,带着高烧后的湿意,含着沙哑,好似还不清醒。 “漪漪……” 钟薏手指一僵。 她抬眼看他。 卫昭睁开了眼。 那双眼烧得潮红,发亮,神色却极清醒。 第86章 掐死(重修“死在漪漪手上……也算圆…… 卫昭笑了一下,嗓音虚弱:“漪漪果然……还会疼我。” “……我就知道。” 钟薏脸色倏地沉下去,甩开刚拿起的纱布,起身便要走。 却被卫昭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明明一身病,力气却大得不可理喻。 她冷声:“撒手。” 卫昭仿佛没听见,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鼻尖抵着她的手掌心,呼吸滚烫:“你刚刚……明明摸了我。” “把我拖进屋,剥我衣服,还抹了药,漪漪……” 他嗓音哑到发颤,却藏不住骨子里的得意,“你是心疼我的……对不对……” 钟薏听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想当场吐出来。 卫昭缠着她的手不放,低着头,要张口去咬她的指尖。 钟薏面色苍白,眼神却冷得像刀,剐过那张被病烧得扭曲的脸。 ——他果真是装的,说不定这场病都是特意装出来给她看的。 胸口的火越烧越旺,烧得她理智尽失,眼前发黑。 “卫昭,”钟薏俯下身,伸手骤然攥住他脖子,“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杀了你?” 手指一寸寸收紧,骨节泛白,像真的要掐死他。 可男人笑得更欢了。 嘴角一点点上扬,苍白的唇扯得皲裂开,渗出血珠。 他没挣扎,反而顺从地仰起头,把脖颈毫无防备地送到她指下。 手冰冷,手下的皮肤却烧得发烫。高热将血管逼到皮肤下,青色脉络清晰浮现,滚烫而脆弱。 手掌紧贴他的喉结,滚动的触感一下一下,仿佛在催促她。 明明只是想要威胁他,可那股恶心又疯狂的念头忽然破土疯长,一点点侵蚀掉她最后的理智。 掐下去。掐死他。快一点! “掐啊。” 他眼睛里逐渐蓄起湿意,眼角血丝密密,看她的眼神却仍紧紧缠着,如同窗外嘈杂不眠的落雨。 潮湿,炙热,绝望,密密匝匝砸在她心上。 “漪漪……”他声音哑得几近撕裂,“我知道,我做了很多错事……” “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能原谅我?” 她没有应声,只是手指越收越紧。 对!她要杀了他! 现在、立刻、就在这间屋子里,把这个疯子亲手掐死。 让他再也无法打扰她! 她要把自己所有的愤怒、委屈、痛苦都倾注到掌心里。 动脉跳动得越来越快,仿佛只要再用一点力,就能彻底斩断这条令人窒息的牵绊。 卫昭呼吸一声比一声艰难,胸口起伏,却吐不出来。 可他依旧没有挣脱,反而慢慢抬起手,覆在她绷得发白的腕骨上。 力道极轻,温柔地收拢,像是默许。 来吧,漪漪。 杀了我吧。 掌下的皮肤一点点变色,发紫,青色血管凸起。 快!按下去,杀死他,让他闭嘴、闭眼、闭气,把这种疯魔一样的纠缠彻底赶出她的生命。 ——可是…… 钟薏指尖微微颤抖。 杀了他,她就能自由了吗? 卫昭断断续续吐字:“我如果死了,你是不是就会记我一辈子......” 不会!! 她在心底咆哮:我恨你,我恨不得从来不认识你!你死了,我连一眼都不会想起你! 痛,难受,几乎窒息。 只要能重新住进她心里,不管是活着,还是变成一滩烂肉。 总之能让她忘不掉,甩不开,就算睡梦里也会被他缠住—— 这样一来,他就能在她身体里腐烂,在骨头里生根,她的余生会被他的影子、声音、体温,侵蚀腐烂。 “死在漪漪手上……也算圆满。” 他抵着她的力气,凑近,最后一句话几乎贴着耳骨说出来。 钟薏指尖发麻,骨节绷白。 温热的气息带着病气与血腥,钻进她骨头里。 那双红得发亮的眼盯着她,像是夜里潮湿又不灭的鬼火,越烧越亮,快要烧透她整张脸。 两双同样通红的眼睛隔着一寸距离,对视、碰撞。 她心口像被烈火炙烤,翻滚着、绞痛着,呼吸都仿佛要被火舌烧断。 疯了。 他们都疯了。 钟薏盯着他,心底升起一个疯癫又绝望的念头。 ——杀了他吧。 ——就算要赔上一条命。 他这样罪大恶极的人,就是该死。 杀了他,然后她们一起烂在这间狭小、潮湿、腐朽的屋子里。 让这无休止的纠缠、占有、痛苦、爱恨……全部葬在这间屋子里。 血气涌上头顶,像被猛火点燃的荒草,一路烧过五脏六腑。 颊边倏地一凉。 不知是雨,是汗,还是别的什么。 卫昭忽然动了一下。 瞳孔开始涣散,嘴唇张开却发不出声音,脖子在她手里猛地一抽。 心跳慢了半拍。 空气被抽干,所有的雨声、火声、风声,全都停了,只剩她掌下那一寸皮肤,滚烫又僵硬。 钟薏像是被一道惊雷击中,意识一片空白。 指节发麻,下一瞬,她手一松。 卫昭从她指尖滑落,整个人倒下,摔在地上。 钟薏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呼吸紊乱,嗓子一阵发紧。 她低头,看到自己刚才掐着他的那双手。指尖青白,骨节泛红,还带着他皮肤的热度,一直在抖,抖得厉害。 她盯着他—— 他躺在那里,没了声息,脸色苍白如纸,脖子上的勒痕青红交错。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23节 余光里的烛光晕开,她浑身失去力气,跌坐在地,雨还在下,从她眼里滚落出来。 她看不清了。 她看不清,也没发现地上的人动了。 卫昭的手指一点点擦过地板,艰难直起身子,靠着床沿喘气,喉头的血味不断往上涌。 颈边剧痛传来,像是要断掉,抬手摸了摸,指腹触到那圈灼烫的勒痕,好像带着她指尖的温度。 他无声笑开。 卫昭抬头看她。 昏黄中,她坐在地上,低着头,瘦削、安静,泪水没声没息地砸下来,在地上汇成一滩痕迹,哭得肩膀发颤。 好可怜。 卫昭缓了口气,像怕惊着她似的,慢慢弓下身,一寸一寸地朝她爬过去。 动作诡异而缓慢,像个被杀了一回还要回来索命的孽鬼。 终于,他跪在她背后。 双手迫不及待伸过去,将她牢牢抱进怀里。 骨头贴着骨头,血气相缠。 他低下头,把脸贴在她颈边,贴得死紧。 一眨不眨地看着地面上那道影子—— 自己的影子,彻彻底底、干干净净地,把她盖住了。 他终于把她吃掉了。 卫昭眨了眨眼,笑容裂开,越扩越大,连胸膛都抖了起来。 我发誓——真正对你发誓。 永远也不会放过你了。 他笑着,又贴着她湿润的脸颊蹭了蹭。 你……是爱我的,对吗? 他迫切想要问她,张口却因为剧痛而无法发声。 钟薏狠狠一颤,像是被什么长满触须的东西缠住了喉咙。 她猛地转身,用力一把推开他:“滚开!” 他被轻而易举地推倒,撞在床沿,发出一声闷响,却还是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笑着,又凑过去抱她。 “你就是疯子、贱人、妖怪——”她声音沙哑,发颤,带着哽咽。 骂着骂着,怒意被撕碎了,从中渗出更加刺骨的痛苦。 “你为什么要一直缠着我?” “你说啊!为什么啊!” 她掐着他肩膀,一声声质问,“我现在过得很好——没有你的每一天都很好!!” “你为什么又要来?!!”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她猛咳起来,胸腔撕裂般地疼,仿佛连心脏都要一块咳出来。 可他呢? 他还是那样,静静地、痴痴地看着她。 眼神潮湿,发亮,脸上挂着那种傻子般的、虔诚的笑意。仿佛她说的每一句咒骂,他都当作了什么最甜蜜的情话来听。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哭。 原来不是雨,是泪水。 一滴一滴,滚过发烫的面颊,无力地、痛苦地坠下来,打湿他死缠着的手臂。 她没有力气推开他了。 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那种恨,残留的割舍不掉的爱,想杀了他又下不去手的痛苦,一起从心脏涌出来,快要把她淹死了。 他们紧紧缠在一起,像是两株生死纠缠到根脉里的植物。 可就在这时,她忽然察觉——困住她的人一点一点失了力气。 那双一直缠着她、贴着不放的手也慢慢垂了下去,滑落在地,指尖沾着她裙摆。 钟薏呼吸一滞,低头去看。 他额头贴着她肩膀,额发凌乱,脸色苍白得像白雪,唇边还挂着一点弯弯的笑意。 眼皮已经阖上。 “卫昭?” 他没有回应。 “卫昭!” 她声音拔高。 他仍旧一动不动。 钟薏试探着推了他一把,男人顺着倒下去,头磕在地砖上,毫无动静。 她咽了口唾沫,抖着手去探他呼吸。 还有。 但极弱。 一瞬间,她脑子轰地一声炸开了。 要不要救? 救了,他一定会继续缠着她,继续像疯狗一样撕扯她的血肉,霸占她的生活。 可若不救—— 钟薏死死盯着他,心脏像被一把刀子剖开,鲜血汩汩流出。 理智在尖叫,叫她放开他,叫她走。 可心底那点微弱的声音,却卑鄙地、屈辱地哀求着: ——救他。 钟薏喘着气,双眼发红,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 一股荒谬又绝望的情绪涌上来。 她几乎是在崩溃边缘闭上眼。 猛地蹲下,咬着牙,一点点将他翻过身。 力气不够,没法把卫昭拖上榻,只能在他身下垫了层被褥,又把榻上的衣袍披下来,粗暴地盖在他身上,动作仓促而冷硬。 *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离开,几乎是逃一样走进了他平日睡的偏房。 这是她第一次进来,门没关,屋内被雨打得潮气沉沉,浮着熟悉的香气,房间极狭窄,可角落却硬生生放了张不合尺寸的案几。 她走近了些,脚步一顿。 整张桌子几乎被堆满,全是折子。有批完的,也有未动的,层层叠叠地压着,仿佛一碰就会倾塌。桌角放着燃了半截的蜡烛。 钟薏回过神,找到干净衣裳给他换下,把没包扎完的刀口裹好,又喂了药。 卫昭身上热得灼人,连触碰到的指尖都被烫得发麻。那圈勒痕已经青紫发胀,皮下血管淤成一片触目惊心的颜色。 她翻开他的衣领,粗暴地探他的心跳,捏着他的手腕,一寸一寸探着脉搏。 还在跳。可太弱了。 钟薏双手发抖,一边恨不得把这副身体狠狠扔出去,一边又死死按住他的胸口。 “疯子,疯子,疯子!” 骂着骂着,声音越来越低。 她不敢想自己此刻是什么表情。 只知道自己趴在他身旁,狼狈又可怜得像条落水的狗。 手一抖,药粉撒了些在他锁骨上,来不及拂去,只能胡乱抹平。 做完这一切,钟薏终于力竭地坐下,靠着榻边,眼神空洞。 雨停了,风声还在,窗纸被吹得微响。 她盯着卫昭胸膛那点几不可察的起伏,眼皮跳了跳。 刚刚…… 她真的差点掐死一个人。 如果再用力一点,如果不松手—— 现在他已经死了。 钟薏垂下眸子,胸口翻涌着细密的疼。 她以为过了这么久,自己早就走出来了,可一见到他,所有情绪就开始失控——变得暴戾、狠毒,连自己都不敢承认。 她厌恶这样的自己。 厌恶自己还会心软,厌恶自己还想救他,厌恶自己在他伸手时始终狠不下心。 是他把她变成这样的。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看不起的、懦弱又可笑的人。 钟薏抬手,摸了摸自己僵冷的脸,才发现指尖全是泪。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24节 不可以再这样了。 她不要再继续了。 * 钟薏守了他一整夜。 夜里卫昭又烧得吓人,呼吸断断续续,像下一瞬就要死过去。她忙前忙后,几乎一夜未合眼。 她不合时宜地想到卫昭上一次生病,还是几年前在青溪,当时她只是碰到了他额头,他都要强撑着瞪她。 清晨天刚亮,他还昏着,钟薏简单收拾了下,把药坊门推开。 冷不丁迎面看见一个人,正站在门口。 是韩玉堂。 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头低垂着,脚像是要迈进来,又像是改了主意,停在门槛上不动。 她起初没认出他来—— 瘦了一大圈,眼窝塌陷,曾经圆滚滚的脸像是被人一勺一勺挖过,以为是想要进来买药的人。 直到他半蹲着叫了她一声:“娘娘!” 声音油滑又小心,透着一如既往的谄媚劲。 钟薏被这称呼喊得头皮发麻,猛地抬眼,才认出了他。 韩玉堂笑着,还是那副熟悉的嘴脸,眼神在她身后晃了一圈。 “奴才……进来啦?” 钟薏面无表情:“他还没醒。” 她不想给对卫昭身边的人好脸色。 她还记得当初就是他,跪在她门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求她别走。 韩玉堂笑容不变,忙弯腰:“那奴才过会儿再来......” 钟薏一眼便看穿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不咸不淡地补了一句:“他发了烧,现在还没醒。” 他笑容一僵:“陛下生病了?” 钟薏看着他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心里一虚,转头没再理他。 可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门口团团转,嘴里念 叨:“这可如何是好……可如何是好啊……” 钟薏转身,以为他还在担忧卫昭,面色拉下来:“怎么,你不信我医术?” 韩玉堂解释,他每日卯时都会过来,把卫昭批好的折子换走,送上新的,再快马加鞭运回京城。 平日是从院子西北角的小门交接的。今日他在那里等了半晌,没见动静,才鬼鬼祟祟绕到门口。 韩玉堂赔着笑,小心翼翼看她脸色:“娘娘若是……能劝劝皇上便是最好。虽说这折子日日在批,可陛下许久不露面,朝野上下……难免有些怨言。” 钟薏听着,只觉得讽刺。 “关我什么事?” 他好好当他的皇帝便是,非要在这里来当狗做什么? 韩玉堂慌忙跪下:“娘娘息怒!奴才绝无半句不敬之意,只是陛下再不听劝……朝中怕是真要出乱子了。” 钟薏继续面无表情,从韩玉堂絮絮叨叨的话里拼出前因。 她这才知道,卫昭在她离开之后又发了疯,日日住在她的寝宫,胡乱吃药一心求死。常陷入幻觉,不理朝政,折腾自己又折腾别人,连带着周围的人跟他一起受罪。 好不容易打了胜仗,人又消失,在这小小十方扎了根似的,到现在都不回京城。 她心里没半点波动,对着韩玉堂的语气却缓和了些:“我会把他赶走。” 韩玉堂早习惯了她语气里的不敬,忙又磕了个响头:“谢娘娘!” 谢她做什么。 钟薏脚步一挪,避开他。 * 钟薏整整一个上午都在接待客人,间隙回房看了几趟,他一直未醒,烧也没退。 她让韩玉堂把他拖在她榻上,探了脉,摸过去,脉息虚浮,人没说错,他是真的快要把自己折腾垮了。 瘦成这副模样,也不奇怪。 正午无人上门,她索性坐在榻边守着,手里捧着本书看。 卫昭一睁眼便看到这幅景象。 她安静坐着,眉目低垂,一页页翻着书,日光映在睫毛上。 周围是属于她的芳香,淡而绵,像一张细密柔软的网,将他无孔不入地裹住。 仿佛回到了长乐宫的日子。 卫昭一时恍惚,几乎分不清梦与现实。 直到窒息般的疼从喉头掠过,他才意识归位,猛地想起昨夜的事。 他察觉到自己生了病,夜里便故意又淋了雨,烧得全身滚烫才去了她房门前。 漪漪还是开了门,替他脱衣、喂药。 她就是舍不得他死。 卫昭嘴角忍不住翘起,胸口一呛,闷声咳了出来。 钟薏察觉响动,抬起头来。 视线在半空里相撞。 第87章 疤痕(重修他们相爱的证明。 钟薏把手上的书放下,靠过去:“醒了?” 卫昭没有应声,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钟薏避开直勾勾的视线,伸手去探他额温,指尖刚抬起,就被他抬手牵住。 他手心极烫,力气却轻得几乎不存在,骨节颤着。 “……漪漪。”卫昭张了张唇,试探了几次,声音才一点点从喉咙里刮出来,“你哭了。” 钟薏没吭声。 她知道他说的是昨夜。 把他推开、骂他,又重新缠上来。 那时她真恨极了他,可现在……再看他这副狼狈模样,胸口却只剩下令人厌烦的酸闷。 她别过脸,收敛住眼底的情绪。 卫昭把额头轻轻贴过来,蹭在她手背上。 “我好疼。”他气声,“脖子……好像断了。” 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点哼吟似的撒娇,“你帮我看看,好不好?” 钟薏抿了抿唇,还是转过头,掀开衾被看他脖子。 她给他抹了药,可乌黑的淤痕依旧爬满整段颈项,指痕清晰,像一只手还搭在那死死掐着。 他脸色白得吓人,唇边血色尽褪,偏偏一双眼还亮着,盯住她。 钟薏面无表情。 “平时那么能折腾,我掐你,你不会躲?” 卫昭听着,唇角却一点点翘起。 钟薏扫过他的表情,没理他,将他扶起,身后垫了枕头,递给他一碗粥。 他现在的状态吃不了任何硬物,连粥都是她煮好了捣过一遍才盛进碗里。 卫昭虚靠着枕,说自己全身疼得厉害,手也抬不起来,只能她喂。 钟薏垂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端起碗,舀了一勺,送到他唇边。 卫昭眼底闪过一抹得逞的光,却在粥勺抵到唇边时,偏了偏头,故意脸贴上她手腕:“烫。” 钟薏手一顿,眉心蹙起。 这粥是她一直用小火温着的,怎么会烫? “既然烫,那就不吃了。”她收回手,把碗重新搁回榻边,发出清脆一声。 卫昭见状,眼底的光猛地一暗,立刻把脸转回来,张开嘴,乖乖接了那口粥。 动作极慢,眼神却一直黏在她身上,不肯挪开半分。 钟薏低头舀着粥,不再看他,只将粥一勺一勺喂进他嘴里。 一碗粥喂完,她放下碗,又端过一盏温药,递到他唇边。 卫昭动了动,看上去又想提什么要求,可对上她漠然的眼神,终究只是接过来一口饮尽。 一切收拾妥当,钟薏原想让他回自己房里。 只是卫昭靠在床边,脖子微仰,那道勒痕深得吓人,像连站起来都费力。 她看着他,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沉默着将他重新按回枕上。 临睡前,她低声告诉他韩玉堂上午来过,卫昭闭着眼,快要睡了过去,只“嗯”了一声,声气微弱。 钟薏站了片刻,看着榻上那道狼狈而脆弱的身影。 她才答应韩玉堂,要尽快把这人赶走的。但是眼前这副模样——气若游丝,苍白如纸,虚得像风一吹就散。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25节 且这些勒痕、刀口,还有这副病得一塌糊涂的身子,全是因她而起。 钟薏低低吐了口气,转身出门,把门阖上。 * 不过第二日,小院便来了些干活的人。 她原以为是来帮她照顾卫昭的,可这些人进出得极轻,只在院中扫地、添柴,连狗也顺手喂了,却半点不敢靠近寝屋,到点便默默退下,仿佛从未出现。 卫昭高热连烧了两夜,她守着,只能暂时让他睡在自己榻上,自己另搬了个小榻放在不远处。 两人就这么磕磕绊绊地又睡回了一间屋子。 她倒也不必时时防着他——他病得厉害,连翻身都费劲,躺着不动的时候像是死了,毫无威胁。 她给他喂完粥,又端来药,捧着碗靠近,把碗沿抵在他唇边。 卫昭刚喝 了两口,便开始咳嗽,眉心轻蹙,眼角一红。 他还未开口,钟薏便将药碗搁回托盘,照例从一旁摸出一罐蜜饯,挑了一颗,递到他手上。 他没接,唇却张开,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意味明显。 钟薏顿了半瞬,还是抬手将蜜饯喂过去。 他仍不动,直到她指尖贴上他的唇,才慢慢含住。 下一瞬,舌尖忽然探出,缠着她指腹卷了一下。 钟薏一僵,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被他启齿轻咬一口。 齿关抵着她骨节,柔软的舌尖贴着皮肤游走,呼吸湿热,沾着药香。 唇齿交缠处很快一片晶莹,全是他磨出来的水意。 钟薏眉目不动。 只静静垂着眼帘,看着他疯狗一般缠着自己,指尖微凉,掌心却一点点被他舔热。 卫昭鼻间溢出喘息,脸贴在她手上,一口一口舔得虔诚,一边侧眼看她。 他舔得极快,像怕她回神,不过片刻半张掌心都被舔得湿漉漉。 “……甜的。”他含着她手指,语气黏腻含糊,带着病态的撒娇和痴迷,“漪漪,再给我一点,好不好?” 钟薏收回手,动作干脆利落。 指尖划过他唇角,带起一丝湿意,她却连眉梢都未动一下,只轻声:“够了。” 她没再看他一眼,只抬手在衣摆上擦了几下,转身离开。 卫昭看着她的背影,眉头蹙起。 * 晚间,卫昭烧退了一半,忽然说想沐浴。 这两日她只是帮他换了几身衣裳,并未真让他沐浴过。 她以为他不过说说,没理会。 可他艰难坐起身,倚在床头,发丝散着,脖颈泛着薄汗。 “头晕,站不起来。”他语气虚得像要断气,眼却不动地黏着她。 钟薏坐在床边,将药碗捧在掌心,神色毫无波澜:“那就等你不晕了再洗。” 卫昭像没听见似的,抬手慢慢往她裙角探去,指尖隔着一层衣料勾住她的布料,轻轻一拽。 “漪漪……”他轻声唤她,尾音拖得很长,“浑身都黏,睡不着……” 钟薏低头看他,半晌没动。 他唇角苍白,一双眼却水光粼粼,睫毛打着湿,黏在下眼睑上。 明明手指连她裙角都快勾不住了,可那双眼,却死死地、贪婪地盯着她,恨不得将她从里到外吞下。 钟薏抬手,将他搭在自己裙上的手指一根根剥开。 “屋里没浴桶,”她语气平静,“要洗也不该我洗。” “你那些奴才不是都在?想让谁洗就让谁洗,别来找我。” 卫昭垂下眼,低声“嗯”了一声,像是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 她转身,正要起身离开。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钟薏脚步一滞,下意识回头,就见他猛地一缩,胸口剧烈起伏,唇角溢出一缕血丝,沿着下颌蜿蜒滑进领口,打湿了襟边。 他没说话,只伸出一只手,虚虚抓着被褥的边缘。 “漪漪……” 卫昭咬着下唇,声音极轻,带着哀求,“太难受了……帮我一下,好不好……” 他慢慢抬头,眼神阴着光,湿漉漉地黏在她脸上。 “只有你,漪漪……” 他话没说完,只用眼睛看她。脖颈上的勒痕还在,青紫发胀,像一副还未取下的枷锁。 他一句话都没多说,可意思她清楚。 ——他不肯让旁人碰他,只要她。 哪怕再狼狈、再卑微,也只要她。 ——这是他的手段。 钟薏心里明白。血,喘息,所有的软弱,全是筹码,是用来把她拽回深渊的诱饵。 可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继续盯着他,只静静转身,走了出去。 过了片刻,她提着一桶温水回来,湿了帕子,走近他榻边。 她径直蹲下,将湿帕扔在盆边,一手扯开他领口,抵着锁骨,将那层里衣剥开些许。 他身子滚烫,皮肤因发热而泛着淡红。 她不看他,只冷着脸拧干帕子,从他额角一点点擦下。 力道不重,也绝不温柔。 帕子沿着额角、颧骨、鼻梁一路拂下,顺着脖颈往下擦去,卫昭轻轻一颤。 “漪漪……”他唤她,嗓音发哑,“你小点力,我身上疼。” 钟薏指尖顿住,终于抬眼,冷冷地看他一眼。 那目光像锋利的刀,扫过他瘦削狼狈的身形,连他压在脖颈上的那圈青紫勒痕也不曾停留。 她淡声道:“疼就自己洗。” 他眼神湿漉漉的:“我真的很乖……你信我,好不好?” 半晌,她低头,继续拿帕子擦拭,语气平静冷淡: “闭嘴。” 卫昭果然立刻噤声。 她一手按住他肩头,另一手动作干脆地湿了帕子,带着水痕重新拂过他心口。 他本就敞开的衣襟,被她这一拉,大片裸露的皮肤暴露在烛火下。 皮肉苍白,心脏下的刀痕蜿蜒交错,被水汽润湿,显得触目惊心。 卫昭睫毛颤了一下,没再说话,只顺从地任她拂过,连呼吸也放得极轻。 直到她手指不小心擦到那道伤,他轻轻吸了口气,低低叫了一声:“……疼。” 声音像是不经意溢出的,却带着一点奇异的、克制不住的甜意。 像是故意勾她,恨不得她再狠狠地磨下去。 钟薏面无表情,指尖一顿,随后重新按住他肩头,另一手将他里衣彻底剥开,继续顺着腹线擦拭。 下一瞬,手腕忽然被人抓住。 她一顿,抬眸。 男人半张脸埋在阴影里,眼睛却烧着,红得几近妖异。 “漪漪,”他喉头一动,舌尖舔过唇瓣,颜色发亮,笑意从唇角渗出来。 “……摸摸我。” “……再多碰我一点,好不好……” 他眼底翻涌着癫狂的渴求,死死握着她的手,力道惊人,像要把她按进身体里去。她整只手掌都被他贴进腹肌,他顺势往下一寸一寸地压,皮肉滚烫。 钟薏后背一僵,汗意涌上来,胸口上下起伏。 他低低喘着,气息发颤,“你碰我……我就不疼了,求求你摸我……” 又装不住了。 她终于抽回手,盯着他那双混沌湿热的眼睛,冷着脸,猛地一砸。 “啪——” 湿帕狠狠甩在他脸上,水珠四溅,顺着他额角往下滚,一路滑进他半敞的衣襟。 空气瞬间沉寂。 钟薏转身走人,连一句话都没说。 门没关紧,风灌进来,吹得门框吱呀作响,将屋里最后一点余温也一并卷了出去。 卫昭仰头靠在榻边,目光空白,定定盯着她离开的方向,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 “……漪漪……漪漪……漪漪……”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26节 他轻轻唤她,一遍又一遍,声音消失在空气中。 那是他试探的代价。 她这段时日照顾着自己,明明动作挑不出半点问题,依旧温温吞吞,规规矩矩,却在每一个不经意的细节里,都像是把他一点点从她生命里剥离出去。 他缓缓低头,看着她刚刚触碰过的腹部。 刚刚被她冰凉的指尖划过,留下一道几乎察觉不到的触感。 可他全身上下只有那里还热着,像要把整块皮肉烧穿。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挣扎、撕扯,痛得他开始痉挛。 下一瞬,他忽然抬手,猛地咬上自己刚才握住她的拇指。 牙齿咬穿皮肉,血顺着掌心流下,滴落在床榻边那块被丢弃的湿帕上。 血水和残留的水意混在一起,染成一片污浊暧昧的痕迹。 卫昭抱起那块湿帕,将它紧紧捂在自己脸上。 指节收得发白,骨头嘎吱作响。 他闭上眼,缓缓吐气。 血腥气翻涌着灌进鼻腔,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撕裂感。 唇边却慢慢爬开笑意。 好疼啊。好热啊。 屋外,钟薏坐在台阶下,抱着膝蜷身,风从脖颈灌进去,让她无比清醒。 屋里断断续续传出咳声,一声比一声低哑。像是有人强忍着,却又忍不住要试探她让她回头。 她望着檐角,指尖压在膝头,捏得发白。 风将她发梢吹乱,拂过耳畔,拂过湿凉的睫毛。 她坐了很久,久到掌心凉透,屋内悄无声息,心口的起伏才慢慢平稳下来。 卫昭就是这样一个人。 疯癫、偏执,把所有的乖顺、病弱,全都伪装成牢笼,再用尽全身力气把她困住。 她一直都看得明白。 他方才那种黏腻的、几近祈求的触碰,还有他舔着她手指时,眼底亮到发烫的神色—— 那不是情欲。 是本能。 是一种病入骨髓、令人作呕的,占有与依赖的本能。 他每一次和她接近时的颤抖,方 才攥住她手的力道,都在恨不得将她整个人按进他血肉里。 好像只要她再靠近一点,他就能从伤痕累累的身体里生出钩刺,把她牢牢缠住,用血和痛把她永远系在身边。 最让她绝望的是,她明明知道他的病态,却还是没法真的不管他。 ——至少现在没办法。 自那夜差点掐死他,喉口便像扎了一根鱼刺,日夜噎着,拔不掉,也咽不下。 她连着几夜睡不踏实,一闭眼,就是他双目翻白、气息奄奄的模样,连睡觉时都像被什么死死缠住,喘不上气。 钟薏抱紧了膝盖,额头抵着冰凉的臂弯。 他是个疯子不假,可伤成这样是她一手造成的,她有责任照顾。 可是、但是。 就算他现在这幅模样缠着自己,就算她没有真正放下。 她不会,也不能再让他占据自己太多的情绪。她有自己的生活,事业,他充其量只能算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她慢慢站起身,拍去裙角的尘土。 * 卫昭最近被钟薏照顾着,看似对他态度越来越纵容。 他咳嗽,她第二日就给他熬了梨膏;他低烧,她整晚不睡地守着;甚至他试着在吃药时牵她的手,她愣了一下,最终只是皱眉抽回,并未发作。 药膏是她调的,纱布是她缠的,指尖带着薄荷的凉意,落到他皮肤上像是给他的赏赐。 她弯着腰靠近,鬓发垂下,滑到他肩头,拂过脸颊,又轻轻扫到他喉结。 他看着低头时颈侧的皮肤,细白绵润,看她锁骨埋在衣襟里,若隐若现,低眉时眉峰微蹙,睫毛垂落,纤长得不真实。 每次看到都会发热,发颤,像有什么东西快要从骨头里挣出来。 越是这样,他心底的不安便越膨胀—— 她好像只是把他当成一个病患、一个需要暂时照料的负累。 和她平日里接待、关照的任何一个人,没有分别。 她每天看起来都很忙,就算他伤成这副模样,她也只是按时按点地来到他床前。 卫昭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再不久,她就会彻底从他手里滑走。 钟薏以为他痛,动作会更轻,直到他的气息贴着她耳尖,她骤然察觉,才冷着脸推开他。 他住在她的房里,躺在她的榻上,每日醒来睁眼便能望见她的影子,一举一动都落进眼底。 夜里她的气息弥散在房中,甜香混着草药气,从他鼻尖绕过,黏在他喉咙里,像勾魂的丝线,勒得他夜复一夜喘不过气。 他舍不得睡,总怕一合眼,她便会化成虚影。 于是夜越深,眼睛越亮,盯着她躺在不远处的榻上,睡姿乖顺,呼吸轻软。 像刚来时一样,他数着她的呼吸,确定她已经沉睡,再慢慢靠过去,蹲在她身边,看着她的睫毛轻颤。 当时她对他太警惕,他还需要把门撬开,如今却不同,她就睡在几步之外,毫无防备。 可得而复失的恐惧,却比那时更剧烈。 那么近,又那么远。 他伸出手,先是靠近,鼻尖埋进她发间,嗅她枕边的气味,再一点点蹭上去。 慢慢地,蹭到她耳侧、颈窝,舔她露出的皮肤。 小心翼翼,贪得无厌。 不够。 永远都不够。 他时刻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眉头微蹙,喘息轻响,便暂时停住;等她重新沉睡,他再俯身贴上。 ——她不可能会发现,他做过无数遍,没留下一丝痕迹,每一寸力道都拿捏得刚好。 脖颈的淤痕已经逐渐消退,手臂上的伤却迟迟不见好。 因为他悄悄拆开她缠的纱布。那些她为他止血、细细包扎的地方,他一片片撕开,像小孩拆一件珍贵又脆弱的礼物,满怀亵渎又虔诚的心情。 刻的字早已结痂,他便小心翼翼地剥掉,露出下方嫩红的肉,再一刀一刀,在同样的地方,重新划开。 每一道伤口都在告诉自己——她曾经碰过这里,曾经那么温柔地关心过这里。 刚开始钟薏没有发现。或者她放在他身上的心神已经不足以让她发现。 后来伤口恢复得实在太慢,她终于察觉到了。 却没有第一次看到的愤怒或者斥责,她只是沉默着看了他一眼,像在看一个无药可救的疯子。 那种眼神,像是跟他隔着万丈深渊。 一瞬间,心脏像被人一刀一刀剁碎,剁成一块块腐烂的、流着脓血的尸块。 他恨意滔天,又无处发泄,只能将那些字一遍又一遍用力划开,深可见骨。 结痂,溃烂,再结疤,再剥落—— 结痂,溃烂,再结疤,再剥落—— 每一道伤口,每一句冷漠,每一寸不甘,全部钉死在自己骨头上。 反复折磨,直到彻底长出一层层丑陋又完美的瘢痕,紧贴着皮肉,再也不落。 他低头,看着血从自己掌心淌下来,一点一点,轻轻柔柔,像她的吻,像她的呼吸,像她眼睛里惯常有的,温热的光。 漪漪给他的东西,他不要忘,他不要让它们消失—— 谁都别想从他身上剥走半点。 第88章 (重修舔几下就能透出青色的…… 钟薏不知道卫昭是如何想的,依旧照顾着他。 她一开始还提防着。 可渐渐地,警惕松懈了。 伤得那样重,脖颈淤青遍布,连咳嗽都带血,在她面前总是一副软绵又安顺的模样,卖起疯来也不痛不痒。 他的身体恢复得极慢,她的生活却在稳步前进—— 每日开坊,熬药,抓药,忙得脚不沾地,一切安稳又充实。 终于,等到卫昭身子渐好,钟薏便让他搬回了偏房。 伤口结痂,淤血消退,只有咳嗽不停,她开始在心里算起他离开的日子。 她不需要他了。 不需要他赎罪,不需要他伺候,不需要他在她生活里留下半点痕迹。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27节 他们之间已经两清。 况且……这段日子,卫昭看起来也安分了许多。 除了胳膊上那一排排新旧交错的字痕,依旧缠着她的目光,他没有再做出任何病态疯癫的举动。 她想,如果跟他说清楚,他应该不会听不进去。 拥挤的寝房重新空荡起来,连带着夜里时不时的沉闷感也消失了,日子仿佛又回到最初的模样。 他下地第一日,钟薏有意没留在屋里,出门采购药材,天近傍晚才回来。 一推开门,便闻见屋里飘着饭菜香气。 堂屋的桌上摆了一桌饭菜,热气氤氲,像是刚出锅不久。 卫昭站在门口,衣袖卷到臂弯,露出露出满是狰狞的胳膊,额上冒着汗,脖子上的勒痕已经淡了许多,只剩几道淤印,贴着锁骨落进领口里。 她一进门,他便看着她笑,眼底亮得过分,像是守了一整日。 越来越像条狗了。 卫昭看她洗好手,坐下,帮她把饭盛好,一言不发地端起自己的饭碗,转身就要朝角落走去。 “你干嘛?”她皱眉喊住。 “吃饭。”他语气软得不像话,抬手指了指角落。 钟薏闭了闭眼——他还受着伤,她怎么可能好意思再让他蹲着跟狗一起吃? “......坐过来。” 卫昭眼神立刻亮起。 吃饭的桌子是个圆桌,可他不坐对面,也不坐旁边,偏要把椅子搬过来,挤在她身边。 手肘贴手肘,肩膀贴着肩膀,半边身子都压来。 他身上的体温透过衣料传过来,灼得她发麻。隔得近了,甚至能感觉到他手臂线条的紧实。 “你这样我怎么吃?” 钟薏拧着眉侧身,往旁边略挪了几寸,清晰划出一条边界。 卫昭夹了口菜塞进嘴里,舌尖舔了舔唇角。 “我可以喂漪漪。”他侧过脸对着她笑,语气像在撒娇,又像在献殷勤,“你不动手也没关系。” 他说得极轻,语气却真挚得可怖,好似早就幻想过成百上千次。 “……” 钟薏脑中突然划过他曾经在长乐宫的做的各种事,一股寒意顺着脊背往上 爬。 她更往旁边撤开几步。 椅子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一声,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屋内所有温情气氛。 卫昭愣了一瞬,笑容僵在脸上,眼神空了一拍。 钟薏面色冷下,意识到自己这些天对他的宽容和放纵,让他又开始忘记了如今两人间的距离。 如今连在饭桌上都要贴上来,明目张胆地试探她底线。 她警告:“你不要过界了。” ——过界?什么叫过界? 卫昭难得没有继续贴上来,只慢吞吞坐回去,眉眼低垂,像是听进去了。 她没再看他,低头继续吃饭,一口接一口,半丝没把他放在心上的样子。 他盯着碗里的饭菜,手指一点点收紧。 不过是靠近一点,贴上了一点衣角,她就嫌恶得像躲脏东西。 可她若知道……他夜里,是如何一点点剥开她的衣裳,把她含进嘴里的呢?滑得像绸,又薄得埋上去舔几下就能透出青色的脉络。香气黏在他舌苔上,缠在喉咙里。 她不是不喜欢的。明明睡着了,身子也会软得发抖,湿得一塌糊涂。 她的身体是记得他的,是属于他的。 喉咙像是被火烧过般疼,卫昭眼眶发酸,舌尖顶住后槽牙,忽然狠狠咬下去。 熟悉又安心的血腥味在口腔里炸开,他才勉强稳住呼吸。 眼睫逐渐湿润,唇角抑制不住地开始发抖,他舀了口饭,把脸埋在碗里。 * 卫昭还是像从前一样,干着院子里所有的活计。 院墙的枯枝被他修剪干净,新建了一个巨大的狗窝给阿黄一家住,又刷了新漆,柴堆码得整整齐齐,连门口的落叶也一日不落。 每日只有两件事:干活、偷窥。 钟薏偶尔抬头望着院子,总能看见他站在太阳下,手里拿着扫帚,一边扫一边看她。 有时候倚着门框坐在矮凳上,手里剥着豌豆壳,骨节修长,动作慢吞吞的,眼睛却始终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等她望过去,他便扬起一抹极温顺的笑,露出白净苍白的面庞,像条摇着尾巴求抚摸的狗。 钟薏已经麻木,整日在他的目光下没有半点感觉,只当院子里多了个可以免费使唤的长工。 不用照顾他,她可以将更多精力投入药坊。 每天都被各种事务填得满满当当,时日推着她往前走,她步履不停,连回头看一眼的时间都懒得浪费。 卫昭身上的皮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只剩些虚弱底子需要调养。 她担心他那副一咳嗽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的身子,连北上的马车都撑不住。想着再等几日,把药补完,再给他开几剂固本的汤方,便一笔勾销,再不留任何亏欠。 * 午后,阳光静谧。 卫昭伸出手腕,乖巧地让她把着,两个人坐在药坊里,隔着一张案几,像极了寻常医者与病患。 其实他已在门外磨蹭许久,故意弄出动静,引她注意。 钟薏终于不耐,皱着眉头将他叫进来。 他坐在她对面,贪婪地看着她垂下眼帘的模样,心像是被一块湿布闷住,酸胀得几乎快要溢出来。 他本以为,病好之后,便能日日守着她,靠近她。 可这段时日她总是有各种理由出门,一天下来也跟他说不上几句话,常常天黑才回来。 他跟着她,看着她小小的身影在人群里穿梭,有时是去采购,有时坐着驴车去邻镇学习,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药材与书册,额头覆着细汗。 明明累得不行,眼底却闪着光,忙碌,疲惫,却又满是生机。 可是——他呢?她不管他了吗? 钟薏低头把脉,面无表情:“比之前好多了。” “……韩玉堂说你之前吃过什么仙丹?” 卫昭一僵。 钟薏指尖还落在他脉上,按得极稳。 他浑身猛地绷紧了半瞬,手臂上的青筋跟着跳了一跳。 那段时日他是人不人鬼不鬼,靠着那些乱七八糟的药熬夜度日。 可她为什么突然这样问?是嫌恶?还是……心软? 他咽了口唾沫,喉结动了一下,语速加快:“我以后不会再吃了,漪漪……我发誓。” 等她跟他回去,他一定会好好的,那些东西再也不碰。 “你走之后我……撑不住,闭上眼是你,睁开眼也是你。” 卫昭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像怕吓着她,又像在试探底线,“我以为……多吃一点,就能再靠近你一点。” “哪怕是假的。”他睫毛轻颤。 钟薏握着他手腕的力道加大,冷声打断:“你若是不怕折腾死自己,尽管再吃。” 卫昭怔住,像忽然抓住了什么证据,望着她,唇角慢慢扬起来。 “……漪漪是在关心我?” 钟薏看他。 他睫毛潮湿,唇边挂着笑,却透着一股抓住她不肯撒手的倔执。 她收回手,在他脉上留下一个极浅的指痕,语气平静:“你想多了。” 她低头,提笔在纸上写方子。 卫昭坐在她身边,一动不动地盯着手腕。 那道指痕极轻,皮肤很快回弹,像风掠过水面,一点波痕也没留下。 他死死盯着,眼神沉下去,薄唇紧抿,半点笑意不再。 她就是在躲他——就算他死死压抑着,死死伪装着——一日比一日退得远,现在更是连一个眼神都不肯浪费给他。 卫昭胸腔猛地收紧,像被一把钝刀来回割着肉,全身发疼。 他想靠过去,想像以前那样抓住她的袖子、扯住她的手腕,哪怕她骂、她打、推开他也无妨,只要她有他——还愿意把情绪倾泻到他身上。 我要把你关起来!他说。 可她太冷静了。 冷得像一口井,他跳进去,只听见自己的回声,四下都是她的沉默,手脚并用也爬不上来。 到底该怎么办? 让她再掐一次吗?或者捅自己一刀? 钟薏正写着方子,门帘忽然被挑开,董娘子提着篮子踏进来。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28节 她一眼扫见堂内坐着的挺拔的身影,眉眼陌生,眼尾压着倦色,病骨初愈的样子。 还以为是哪位新来的病患,便顺口给钟薏打了个招呼,坐在一旁。 直到她看见那男人一双眼睛直直挂在钟薏身上,露骨又直白,像淌着蜜,又像淬了火。 那可不是寻常病人看大夫的眼神。 董娘子了然,笑眯眯:“丫头,这是……?” 钟薏闻声抬眸,眸光淡淡的,看了卫昭一眼。 他仍在看她,安静又僵硬,眼底压着惯常的渴意和小心翼翼的期待。 像只可怜的狗。 她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董娘子,提起笑:“不认识。” 早就约定好了,他就算当个仆人,也没资格出现在外人面前。 空气凝住一瞬。 一句话落地,像是冷水浇头,卫昭面色骤然苍白。 董娘子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一圈,原来是单相思啊! 她在心里悄悄把眼前这个男人和王先生比了又比—— 气质不如王先生,长得也没王先生那样老实沉稳;皮肤倒是白净些,个子也高壮些,但是五官长得太招事,浑身上下都透着股不安分的劲,还有那眼神,阴沉又邪气。 怎么看怎么不像个踏实过日子的人。 还是王先生好,文质彬彬,手上有个正经活计,人也稳重体面—— 钟丫头对王先生那态度,可比对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好多了。 董娘子越看他越嫌弃,忍不住叹了口气。 钟薏没有解释,给卫昭抓好药方。 董娘子看男人默不作声地接过药包,转身出了门,她叮叮咛咛说了几句,才迫不及待说明来意:她儿子考进了城里的名学堂,家里要摆升学宴,想请她一同过去喝杯喜酒。 钟薏答应会去,送走了她,药坊空荡下来。 日头偏西,她继续分拣药材、熬药,时不时接待几个客人,忙得脚不沾地。 可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不自觉地朝门外瞥一眼。 堂前空空,平日总是缠在不远处、偷偷望着她的目光也消失了。 钟薏把药架整理了三 遍,连细微的尘屑也抹得干干净净,还给葛若水写了一封信。 可直到橙红光影斜斜洒进堂屋,门前仍空空如也。 ——怎么还没回来? 她皱了皱眉,心底浮起一股微妙的不适。 这段时日他总是像影子一样伏在远处,不声不响,她早已下意识把他当成院子里的一部分,像花草篱笆那样自然的存在。 骤然消失,实在有些奇怪。 烦躁感涌上来。 钟薏盯着大门,脚步在原地踏了一会,还是推开门,走到外面张望。 街头偶有行人来往,车马穿梭,却无一人是他。 钟薏以为他从偏门回了院子,又回身去找。院墙、柴堆、狗窝……哪怕是平日他爱待着偷看的地方,她也找了。 都没有。 院子静得发空。 她脚步一顿,站在院中央。 他不是还没全好么,又不肯让别人碰……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不对,他走了,不是正好吗? 她应该高兴才是,为什么要管他一个大活人到底去哪了? 钟薏低下头,觉得自己小题大做,转身准备回药坊。 可刚迈出一步,余光一闪,落到院门前那道墙角。 院门半掩,日光从树隙间斑驳落下,那原本空空荡荡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高大的身子蹲在墙边,头埋在臂弯里,衣裳一半沾了尘,背脊紧绷着一动不动。 他定是故意藏在这里,好让她亲自来找。 她皱着眉头快步走过去,投下的影子正好覆在他身上。 “你在这干嘛?” 卫昭没有立刻反应。 过了半晌,他才动了动,缓慢地抬起头。 阳光斜落,照得他眼尾泛出一点奇怪的薄红,睫毛垂着,脸上带着沉静的安顺。 “……药包掉了。”他声音很轻,“我在找。” 说这话时,他目光缓慢地从她脚踝一路上来,蜿蜒着爬到她脸上,停住。 钟薏看了眼他身边,确实空荡荡的。 “在哪儿掉的?” 他终于正对上她的视线。 一瞬间,钟薏觉得不对劲。 他眼中没什么情绪,只是一片死水的空白,静得有些诡异。 “……故意扔的。” 第89章 (重修像是在膜拜,又像…… 卫昭唇角勾起,慢慢重复一遍,“是我故意扔掉的。” “漪漪都不认识我了,我是死是活对你还重要吗?病好不好跟你有关系吗?” 钟薏盯着他那副姿态看了几秒,眉心越皱越深。 他在生气。 可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们早就说好的,他要想留在她这里,就只能没名没姓地当条狗,现在又在要什么名分? 她抿了抿唇,压下心里的烦躁,转身就走,不想再与他纠缠。 可刚迈出一步,背后又传来那声缠人的呼唤。 “漪漪。” 她停住,回头。 卫昭站在夕光里,半边身子埋在阴影中,眼神黑得发沉。 “你是不是……是不是早就想好了,等我养好伤,就把我打发走?” 空气忽然冷了下来。 他刚刚躲在门口,看着那个老太婆提着篮子离开,她却没管他半分,继续忙着接客,干活。 他从未提过,他不但恨极了那个该死的书生,他还恨每一个来这里的人。 他们都能看她。 听她轻声细语,看她低头执笔,眼角带笑,像一汪波光粼粼的春水。 她对谁都好。 他却只能躲在屋檐下、帘子后,把嫉妒、怨恨,一口一口咬碎,混着血吞进肚里。 从她眼都不眨地吐出“不认识”三个字时,他就明白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他留下,从来没有。 钟薏盯着他,淡淡反问:“不然呢?” 留着他做什么?再让自己情绪失控,再被他牵着走吗? 他从阴影处站起来。 一步一步,踉跄到她面前,突然倾身靠近,鼻尖抵上她的鼻尖。 明明是白日,面前的男人却浑身透着渗人的阴寒。 钟薏被他吓了一跳,本能后退,皱眉道:“你又想干什么?” 冷漠,不动声色,眉梢一闪而过的防备—— 变成成千上万只手,从四面八方伸来,把他胸腔撑开,把他的心掏出来,吊在半空里一点点地拧。 卫昭眼里缓缓涌出水意。 他跪了下来。 毫无预兆地,跪在她脚边,仰着头看她,唇角勾着一个顺从又疯癫的笑。 “什么都不干。” 他说。 “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 他说。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29节 他低头,散乱的额发垂下,慢慢地、极轻地,贴上她的裙摆。 “漪漪……”卫昭声音低哑,像在哀求,又像在诅咒,“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他要靠近她。 不,是要把自己嵌进她身体里,要把自己埋进去。 钟薏低头看着他。 他跪在脚边,卑微,屈辱,脸上却满是扭曲的渴望,好像这一跪便能把她重新拖进泥沼里。 原来如此。 这些天他的乖顺与沉默,原来是在等这个时机。 她笑了一下:“卫昭,你到底是凭什么会觉得我还会跟你回去?” “我过得很好,很幸福。” 她每天都很忙,有很多事要做,来不及考虑他,她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卫昭闻言,呼吸骤停。 你怎么敢把我推开!你怎么能不要我! 无数条尖牙利齿的虫从血管里爬出来,拖着黏糊糊的尾巴钻进脑子,让他开始眩晕,差点跪立不稳倒在地上。 她是真的不想再要他了。 一股巨大的恐慌笼罩着他。 卫昭撑着膝盖,死死盯着她,眸中溢出的水意在光下烧得发红。 “我不走……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怎么样……怎么样你才能让我留在这里?” “我真的什么都可以的……扫地、洗衣、做饭,我都能做。” “别赶我走……” 他不管不顾地把自己那张满是执念的脸埋在她脚边,重复,“别赶我走……” 膝盖往前爬了一寸,又一寸,脸颊蹭着她的鞋尖,唇角湿润,呼吸粗重。 那个一手覆江山、唤风云如履平地的帝王,如今却像条走投无路的狗,趴在她脚边,祈求施舍。 钟薏垂眸看着他,指尖不自觉微微收紧。 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在心脏深处炸开,像是一记沉重的警钟,将她从微弱的动摇中敲醒。 ——他如今没有了之前的疯癫,应是能把她的话听进去的……吧? 钟薏眉眼温静,也不想再故作平日的冷淡。她抿了抿唇,后退一步,把脚收回。 “卫昭。” 声音很轻,却极稳。 他猛地抬起头看她,眼里全是渴望与慌张。 “那些都过去了。”她垂眸,睫毛在光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影子,照在莹白的脸上。 “我已经放下了。” “你也没必要这副样子。” 钟薏语气里听不出恨意,“没有自我,狼狈,颓废……很可怜,” 她一顿,像在给他最后的体面,“但没什么用。” “等你伤好了,就走吧。” 她低头看着他,“回去做你的皇帝。” “别再浪费时间在我这里了。” * 那日的谈话后,卫昭变得神出鬼没。 每日干完活便不知所踪,连钟薏都很少见他人影。 偶尔她还能在门前跟韩玉堂撞见,来人匆匆喊她一声“娘娘”又马上离开,眼神欲言又止,还掺着几分莫名其妙的畏惧。 她没空理会。 王秋里前些时日来找她,两人聊了几句闲话,他面皮薄,终究还是带了正事。 他又提起很久前她随口说过的事——编印一本简明的小册子,教人分辨寻常小病。 “你如今这铺子做得越来越好了,”他转头四处张望一眼,细声,“我想你有这能力,也有这心。” 她愣了愣,心下也动摇起来 。 当初她刚来,人生地不熟,哪里顾得上? 如今却不同了。这么久的苦熬下来,她的医术精进了许多,心境也沉淀了不少。 而且这件事本就值得去做。 于是她点头答应了。 此后,只要一有空闲,她便同王秋里一道翻阅旧病例,挑选常见病症的条目,琢磨着如何写得浅显易懂,又能真正救人于急。 日日奔忙,案头堆满了药卷、旧书、册页草稿。 不知不觉药坊又多了几张新的招牌方,街坊邻里来来往往,她的日子过得充实又热烈,心头也越来越踏实。 册子即将印发,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她每日被事务填得满满当当,很少再想起别的事。 偶尔,她也留意过卫昭。 可他面色平静——不再靠近,不再打扰,每日只是默默做着杂事,连目光都收敛了许多。 看起来确实把那日的谈话放在心上了。 钟薏便也放下了心。 * 胸口传来湿热触感时,钟薏才睡着不久。 夜风未入,室内沉得发闷。 她梦到自己被什么温热的东西死死黏住。 迎着吹面的热风,一下一下,温温和和,反复、缓慢,像有火种一点点埋进她血肉,缠绵地,开始发烫。 细密的热意在体内蔓延,酥麻感自脊骨沿着皮肤窜上来,连指尖都微微发颤。 她睫毛轻颤,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喘息,随即猛地睁开眼。 黑暗里,身前趴着一个人,呼吸滚热。 宽阔的背影笼罩在昏暗中,压着她,动作缓慢又细致,带着病态的耐心,一点点蹭着她。 一阵刺痒的钝痛,像是破了。 她下意识想挣开,手腕却早已被人握住——一只手,温度像从深井里捞上来的水,冻得她汗毛倒竖。 钟薏呼吸一滞,蓦地看清了他。 卫昭跪趴在她身前,鬓发湿乱地垂着,额角都是汗。 鼻息灼热,舌尖像猫一样,一下一下,缓慢舔舐过细嫩的皮肤。 声音传来,因含着东西而格外模糊,带着一声几近呻吟的喘息,“好香……好香。” 唇吮吸得极慢,神情虔诚,像是在膜拜,又像在进食。 涎液混着血,淌过皮肤,沿着弧线慢慢滑下,透着一股皙白的艳色。 像一块含在嘴里的蜜糖,舍不得咬,只用舌尖一点点地卷,直到舔出内芯来。 鼻尖抵着她,小心地蹭,蹭出一小片凹陷。 钟薏头皮发麻。 她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和旁人亲密,久到此刻仅是区区亲吻,腰腹便本能地一阵抽缩,像被细火煎熬。 汗意自脊背涌上来,遍布全身,又被他舔舐殆尽。 理智和羞耻撕扯,抗拒的念头被快感延迟,可她很快清醒过来,强撑着绷直身子,抬手去推他。 “卫昭——放开我!” 他的背脊颤了一下,却没有抬头。 反而更深地伏低,把鲜红吃掉,又像怕她疼似的,安抚过去。 “漪漪……” 卫昭抬起头,额发凌乱,眼里全是炽热,唇角残着她的血,一线水光还挂在唇上。 钟薏心脏突突乱跳,呼吸被迫加快,耳边全是他压抑着的喘息。 伤口的痛意被唾液包裹着,黏腻、温热,带着无法抵抗的钝麻感,一寸寸攀上脊骨。 她一手用力推他,一手挣扎着去扯被他扣住的手腕,嗓音压得极低,咬着牙:“松口。” 他却一动不动,贴着她的锁骨啃咬下去,牙齿陷进皮肉,留下一排斑驳印子。 钟薏抬手扇过去,他顺着她的力道伏了下来,像是等这一刻等了许久。 卫昭被扇了一巴掌,眼神发红,神情却近乎卑微地俯首。 “打我吧,漪漪。” “咬我也可以,打我、骂我都可以。” 手还悬着,被他轻轻捉住,舌尖探出来,擦过她的指骨,舔得轻慢。 他的眼神仍执拗地盯着她,“但你不能假装我从来没存在过。”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30节 “好久没做,”他轻轻舔了下唇,带着毫无羞耻的痴迷,“所以漪漪才感受不到我了对不对……” 卫昭声音越来越低,手不轻不重地贴上她腰线,一路沿着脊椎探下去,指骨冰冷,动作却极其温柔。 他推高她的腿,压低身子,弯下腰。 “你这是在做什么?以为这样就能留住我?”她冷声质问。 她白日里还想他终于安分了些,以为他已经学会了克制。 以为那些疯癫、无法无天的掠夺,已经被时间慢慢打磨掉了。 哪知他所有平静都只是为了这刻—— 卫昭动作不停,唇张着,马上要凑上去舔—— 钟薏俯身,一口咬上他肩膀。 毫无预兆,血腥气瞬间蔓延口腔。 她感受到他肌肉在牙下猛地绷紧,却没有松口。 理智告诉她,这样的动作太过激,太过失控,她不该,她只需要冷冷看他然后让他滚开。 可她忍不住。 他又这样——疯疯癫癫地贴上来,亲密下贱地赖在她身上——又是一副想把她吃进肚子里的病态模样—— 他改不了!他怎么可能会改! 情绪乱作一团,钟薏咬着他肩膀,眼眶发热,牙齿更加用力。 卫昭动作顿住,整个人颤了一下,喘息忽然变得急促。 他抱着她的手臂收紧,像是一头濒临失控的野兽,喉间发出低哑的咕哝。 “……漪漪。” 颤着声音唤她,额头抵在她肩窝,唇贴着她皮肤,身体贴得更近,隔着一层衣物本能般寻找慰藉。 像是甘愿被她咬穿,只要能留在她怀里。 钟薏脸烧得通红,终于松了口,手被他扣得死紧,挣也挣不开,只能蜷着身子,整个人僵在他怀里。 她用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看他。 一条发情的疯犬,一边舔她,一边逼她回应,只知道本能地缠着、舔着、咬着。 她刚要吐出声音,他却忽然抬头,扣着她的下颌,将唇猛地碾了上来。 牙齿撞上牙齿,唇咬住唇,舌头猝不及防地顶进来,像是要将她的灵魂一口吞下。 钟薏一瞬间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他怎么敢。 她盯着他那双湿亮的眼睛,胸口剧烈起伏,怒意被那种黏腻而狂热的爱意堵在喉咙口,甩也甩不掉,几乎吐不出一口气。 她怒极反笑,反咬上去。 毫无留情地,狠狠一口咬穿了他舌尖。 咸腥的血在唇齿间炸开,卫昭发出一声低哑的闷哼,反而抱得更紧,舌头死命顶进来,血肉模糊地回舔她。 他咽下她嘴里的血,又把自己破口的血渡回来,一口一口地灌进她喉咙里。 她胸口被迫贴着他胸膛,绵软顶在他的外袍上,棉麻的粗糙刺进破皮处,像一根根倒刺扎进骨头里。 他还在吻她,舔她,顶她,唇舌滚烫,往她身体里灌火。 血丝、齿痕、水意,全铺在唇舌之间,黏腻得几乎化不开。 钟薏感觉到了窒息。窒息之后,是更深一层的、从脊椎一路颤到指尖的颤栗。 两人纠缠在榻上,咬痕与抓痕交错蔓延,喘息声断断续续,像是要将所有的恨与欲全部砸在彼此的皮肉上。 直到某一刻,卫昭忽然停住。 他唇舌仍贴在她唇上,舌尖抵着她的齿列,却没再动。 钟薏仍能感觉到他滚烫的气息扑在她唇 边。 她后退,两人唇边拉出一线细丝,在空气中微微摇晃,最后滴落在她脖颈凹陷处,滴到她脖颈凹陷处,带出一片凉意。 卫昭伏在她身上,唇边残着血,睫毛抖得像一只垂死的蝴蝶。 他喉咙哽了一下,固执地与她对视:“……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让我光明正大地留在你身边,不再做那种只配躲在暗处、不配出现的影子。 “我爱你……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能跟你在一起。” 钟薏胸口剧烈起伏,盯着他,呼吸乱了节奏。 什么都不要?不要江山,不要皇位吗?甘愿龟缩在这里永远做一条没名没姓的狗?卫昭你愿意? 那些撕咬过的齿痕、潮湿的喘息、血与唾液的黏腻感,全都化成一股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情绪,压得她动弹不得。 她突然冷静下来,垂下眼,伸手擦掉脖颈上的湿意。 卫昭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僵。 钟薏抬眸,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你以为你还值得吗?” 她看着他狼狈的模样,一字一顿地戳碎他的自尊,“在我身上乱咬乱舔,咬得满身血污——这是你的请求?” 卫昭唇瓣颤了颤,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本能地更近地蹭过去。 他想再抓她,想把她按进怀里,想把整颗心都掏出来给她看—— 可她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卫昭。”钟薏忽然叹了口气,开口。 她将他抵在自己肩头的头推开,“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我们不合适。” 她声音柔软,像水面撒落的一层细雨,“不要再困在这里了,都要往前看。” “十方镇适合我,但是不适合你。” 屋里一时静得出奇,他轻而易举被她的手推远。 又是这样——又是这种感觉——好像他再卑微再可怜都没办法换回她半分怜惜。 钟薏坐起身,拾起被扯落的衣物,披回肩头。 衣襟下,肌肤被吻咬得泛红,细密的齿痕沿着锁骨、胸脯蔓延,在身体上像一串散落的花,隐隐透出一点苍白与红肿。 她背对着他,手指拢了拢衣襟,将那些痕迹慢慢遮住。 像过了许久,又像只是眨了个眼的时间,卫昭轻声点头:“……嗯。” “漪漪说得对。” 他垂着眼帘,语气温顺得几乎卑微。 下一瞬他抬眸。 那双原本一直柔顺的凤眼中,忽然涌起一片赤裸裸的疯狂。 “十方镇确实不适合我。” “可惜,适不适合我不重要。” “只要有你的地方,”他轻轻笑了,眼神发亮,“就应该有我。” 必须有。 一定有。 第90章 (重修快要把头埋进去…… 钟薏怔住了。 空气忽然变了味,她眼睁睁看着这段时日总是小心翼翼、安顺听话的疯子,仿佛有一只藏了许久的猛兽终于从他的皮囊里钻出来。 利齿白森森地露在唇角,和她示威。 钟薏向后仰了半步。 可卫昭像是没看见一样,慢慢俯身,低头,手指滑进她尚未扣紧的衣襟,轻轻拨弄红肿。 “你想赶我走?”他低笑一声,笑意冰冷,眼尾却漫上浓稠的情欲。 “也可以。” 他手指慢慢抚上她腰线,声音带着温柔:“不过——” “在走之前,让我把你吃干净。” “吃得干干净净,一丝不剩。” “这样,我就能带着你的味道、你的声音、你的气息,离开一辈子了。” 钟薏呼吸一滞,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下去。 话里意味深长,绝对不是跟他做做那么简单。 她一个鲤鱼打挺要起来,却被卫昭一把按住。 温热的掌心贴上她小腹,力道不重却精准,压得她身子一弓,刚撑起半寸便重重落回榻上。 “……你还想干什么!”钟薏咬牙,声音带着薄怒,后背死死抵着榻面。 她抬手欲甩他,被卫昭一把擒住。 两人僵在榻上,气息缠着气息,鼻尖相抵,空气粘滞,暧昧得令人窒息。 下一刻,卫昭忽然坐直。 外袍滑落榻上,露出赤裸的上半身。 线条锋利,腰腹紧绷,肌肉顺着锁骨一路绷下去,密布着新旧伤痕,艳丽得有些荒唐。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31节 他嗓音陡然压低,身躯压下,“既然漪漪什么都不想给我,那我就自己来拿。” 钟薏全身僵住,下意识伸手去推:“别碰我——” 他低头,擒住她抵在自己胸口的手,一口咬住她掌心。 舌尖一卷,缓慢而贪婪地含住她颤抖的指节,舔得淋漓泛光。 那只满是她名字、刀痕的胳膊,压在腹侧柔软的起伏上。 皮肤滚烫,粗糙的触感像是要将她灼穿,连骨带魂一并烧光。 “别推开我。”他声音突然轻下来,贴在她掌心,带着水汽,“……漪漪。” 带着可怜的哀求,仿佛刚才的强硬全部消失。 肩头被亲得一片红痕,卫昭唇齿顺着啃下去。 疯癫的、扭曲的、带着哭腔的爱欲,压得空气都沉得喘不过气来。 舌尖绕着肌肤打转,像蛇,带着病态的贪婪与缠黏,一圈一圈,死死缠着她脖颈、肩头。 他的手扣上她后腰,从后方一点点收拢,将她整个软下去的身子拉进自己胸膛。 掌心贴着纤软的腰腹,丈量。 身下那具柔软的身子一颤。 他日日干活,手上的茧子比在皇宫养尊处优时多得多。 / 钟薏眼眶湿润,睫毛轻颤,整个人快要化开在榻上。 布料贴着肌肤,凉意一丝丝顺着爬上来,让她冷得直颤。 她一抬眼,就撞进他那双潮湿发亮、沾着血泪的眼睛里—— 眼里是赤裸的疯狂,是绝望,是被淹没的火光。 钟薏脑子里一片空白,要推开他,要骂醒他,可身体却止不住发软,一寸一寸被炙热的温度吞没。 他为什么要这样可怜地看着自己? 手覆上腿侧,指节一寸寸陷进去。 凝脂般的腿肉被毫不留情地掐住,皮上浮出五道红痕,他舍不得松手,一下一下揉着,像是惩罚,又像标记。 热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到她裸露的肌肤上,烫得她一颤。 他俯下身,舌尖舔着方才咬出的伤口,仔细扫过去,贴得更低,声音痴迷发颤,快要把头埋进去,“好软……” 胸口、肩头、腰窝,每一寸皮肤都被他舔过,咬过,像被无数条细密的火舌缠住。 钟薏心脏猛跳,盯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发觉自己所有挣扎和防线,都在被一点一点地撕碎。 只要再顺着他一点,只要再闭上眼——也许她就真的再也挣不出来了。 赶不走他了吗? 真的——赶不走了吗? “卫昭。” 她唤他,带着颤意,喘息,还有透骨的冷。 他动作一顿,全身的血液沸腾,快要炸开,偏又被她唤得僵住,整个人悬在半空不进不退。 抬头看她。 瞳孔骤缩。 一把小刀不知何时抵在她脖子上,泛着寒光。 “你再动我一下,我就让你一辈子都碰不到我。”她语气低寒,刀锋贴上颈侧,毫不犹豫,皮肤瞬间泛起一线薄红。 血珠绽开,沿着雪白的锁骨滑落,猩红刺目。 卫昭怔住了。 全身血液在一瞬间逆流,耳膜轰然作响。 手还覆着她腿内侧,热度却一寸寸从指尖蒸发。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又藏了刀?! 她就这么讨厌他吗?就这么恶心他的触碰? 胃里像被塞进一团冰冷的铁块,剧烈痉挛着翻涌,下一秒几乎想要将整个五脏六腑一并呕出来。 牙齿死死咬着内颊的肉,咬到血流满口,他才勉强把即将崩开的尖叫咽下去。 他呆呆地、几乎是绝望地看着她。 钟薏看着床顶, 冷声:“滚出去。” 她刀锋拿得很稳,紧紧贴在皮肤上。 她宁可把刀架在自己身上,也不愿他多靠近一步。 他望着她,像一只被踩住脊骨的疯犬,喘得急促又低哑:“你别——别这样,漪漪,别……” “快点!” ——快点走。 ——快点离开漪漪的人生。你这个贱人。 过了很久,卫昭才沙哑地应了一声:“……好。” 他慢慢往后挪,退出,指尖不甘地抓着她腰侧,又一点点松开。 胀感一点点褪去,钟薏却没松一口气。 他还是跪在床榻一侧,狼狈地盯着她。 钟薏视线缓缓下移,从他染满血痕的唇角,到苍白透明的面色,再到眼眶里要溢出来的泪光。 她看着他那张痛苦又扭曲的脸,语气反倒更加平静了:“我讨厌你威胁我。” “你想如何就如何,顺着自己的性子……难道你把所有的疯癫耍滑都叫爱吗?” 她当然不会真的在他面前自尽,只是她早已经清楚,对着他说理是没用的。 果然,她赌对了。 他怕失去她,怕她死。 钟薏慢慢抬眼,看着眼前这个明明高大强横,却因为她一个动作就崩溃的男人,唇角微微弯起一条极浅的弧线。 她能控制住他。 她不需要一直顺着他的想法,他可以被她牵制。 卫昭抬起头来,泪水满面,却撑着没去擦。 他盯着她,眼中全是血丝,几乎不见眼白:“……那你要我怎么办?” 钟薏顿了顿,手上攥得太用力,刀柄在掌心里渗出汗来。 她有些迟疑。 他不想放过她,可是他也不听她的话,难道要她一辈子都用刀抵在自己脖子上才能拴住他吗? 难道他们只能这样互相撕咬、捆缚,永无止境? 凭什么? 就在她手一松的刹那—— 卫昭猛地扑过来。 他压着她,对着手腕狠狠一敲,钟薏的手骨被震得发麻。 “嘶!”她痛得一声低喊,手一抖,刀刃从指缝滑出。 她还没来得及挣脱,整个人已经被他死死压进床榻—— 腰被擒住,腿被钳制,肩膀被桎梏着无法动弹。 卫昭赤手夺过那把刀,连刀锋划破掌心都浑然未觉,手腕一甩,刀身带着血光飞出去。 “啪——” 刀撞在墙角,火星四溅。 事情只发生在转瞬之间。 他的手被刀刃划开,血一缕一缕地溢出,顺着指节淌到她的腰侧。 卫昭却像毫无察觉,跪伏在她身侧,□□,眼珠猩红,额发全是汗。 剧烈的心跳砸在钟薏耳朵里。 卫昭抬头,看到她脖子上那道浅浅的红痕。 忽然,他咧开嘴,扯出一声低哑的嗤笑:“你以为……拿刀吓得住我?” 话音还未落,眼泪已无声滑落。 一滴、两滴、三滴。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落在她裸露的皮肤上,濡湿了那一片血痕。 他像是被烫到,猛地缩了一下,又不甘地往回蹭,整张脸因为极端的情绪而微微抽搐。 “你在我梦里死过几百次……” 卫昭哑着嗓子,慢慢地说,“吊死,烧死,淹死,被我亲手掐死……” 他扯出笑,“漪漪,我没什么可怕的了。” 说着,泪水又一滴一滴往下掉,汇聚在他下颌,又砸在她的锁骨、肩头。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32节 卫昭像是终于崩溃,扑着抱住她:“我已经改了……已经没有关你了……已经放开你了……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要我……” “我什么都不要了……不要了……只要你……”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刮出来的,断断续续,支离破碎。 压得她喘不过气。 钟薏看着他额角全是汗,鬓发湿透,眼睛红得像要滴血,全然没了理智。 他一边笑,一边哭,咬着她的手指,把她死死抱进怀里,嘶哑着一声一声地唤她的名字: “漪漪……漪漪……救救我……不要丢下我……爱你……要你……只要你……” 每叫一声,声音便更哑一分,像是撕破了喉咙,从骨缝里渗出来的血腥与绝望。 他每日躲在暗处,目睹她与王秋里低声交谈,衣角相挨。 每一眼,每一声笑语,都像锥子,一锥一锥扎进他骨头里。 唇齿常常带着血,舌头被自己一遍遍咬烂,只为了不当场冲出去撕烂那人。 他想剖开那个男人的肚子,把肠子抽出来缠在树上,把骨头一根根敲碎,把血倒进狗食里,看他在泥地里哀嚎、打滚、腐烂。 为什么是别人?! 为什么是别人——!! 执念像黑水一样从他的眼底翻涌上来。 她恨他,厌恶他,宁愿刀刃相向,也不肯再多看他一眼。 他一点一点被摧毁,溺死在绝望里。 “我舍不得啊……舍不得让你一个人死。” 钟薏心颤了一下。 卫昭突然抱紧她,血肉模糊的手指嵌进肌肤里。 他压着她,喘息紊乱,喉咙里溢出哀鸣,“……不准你自己死……不准你不要我……你要死,带上我……带上我一起……” “漪漪……”他近乎哭腔地唤着她,“……我们一起死,好不好?” ——既然得不到她,那么就一起死吧。一起葬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再也不会有人来分开他们。 沾着血的舌尖探出来,狂乱地舔过她脖颈的那道伤痕,甚至张开牙齿咬。 钟薏心口一震。 他怎么越来越疯了? 她能感受到牙齿咬破肌肤时传来的刺痛,鲜血一点点渗出来,又被他贪婪地舔走。 胸腔里蓄起一口气,此刻反而冷静下来。 不,这个疯子,不是不可控的。 第91章 亲昵(重修仿佛随时有液体会溢出 他会怕。 会怕她不要他,会怕失去她。 刚刚她已经成功了,那么现在也可以。 钟薏没有任何犹豫,抬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安静!” 清脆的声响炸开,卫昭的脸被打得偏向一侧,脸颊上迅速浮起血色指痕。 她撑着身子站在榻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尾还残着红意,声音却高高在上:“卫昭,我告诉你,我不会死。” “更不可能陪你一起死。” “你要是敢再疯一下,我现在就走——随便去哪,走得远远的,让你永远找不到我。” “听懂了吗?” 字字珠玑,像一把一把刀子捅进他心口。 空气像被冻结,周围只剩下两人交叠又撕扯的呼吸声。 钟薏垂下眼睫,指尖还微微颤着,心脏跳得飞快。 这是她第二次试着去反制他——没有刀,不能威胁生命,她不知道能不能让他安分下来。 可她没后退。 她压下所有软弱,逼自己冷冷地俯视他。 卫昭偏过头,额发遮住眼睛,整个人忽然陷入一种奇异的安静。 “……是吗。”他低声喃喃,嗓音像铁锈刮过喉咙。 钟薏时刻注意着他的呼吸、颤抖,余光扫过被他扔在角落的匕首。 房内静了很久很久。 久到钟薏以为他又要发疯的时候,卫昭终于动了。 他撑着身,慢慢坐直。 不再看她,嗓音低得几不可闻,像从胸口挤出来:“……三天。” “给我三天。” 他没碰她,只是死死攥着自己膝盖,指节绷得发白。 “我不会再求你了,钟薏。” “三天后我就走。” 他抬起头,死死盯着她,嗓音发颤却又固执得可怕。 “可这三天——”他和她对视。 “你得让我陪着你,吃饭,睡觉,呼吸……你得爱我。” “像以前那样爱我,把所有都给我。就算是装的。” “……只三天。” 钟薏有些怔住,面上却依旧冷静。 她以为他这辈子都要缠死她了,如今竟然只求三天? 他又是想耍什么花招? 她盯着他,心脏绷紧。 两人都没出声,时间像被扯成细丝那样拉长。 榻前一片凌乱,枕衾翻着、衣袍散着,空气里还弥留着方才交缠时吐出的甜腻气息,像未散干的水雾,黏得几乎要糊住喉咙。 脖子上的血痕干涸,又火辣辣地疼着,像在警告她——别相信他。 卫昭跪在她面前,手掌染红,血还沿着指缝蜿蜒而下。 两人都还喘着,狼狈至极。 他嗓音发哑,几乎是哀求着补了一句:“把我们当成……真正的夫妻。” “三天而已,漪漪……你不愿意试一试吗?我只求三天,然后我会自己离开。” 钟薏指尖蜷缩。 那两个字落进耳里,像是钉子,一点点用力敲进她胸口。 他口中的“夫妻”从来不是寻常人说的那种——吃饭、睡觉、同床共枕。 而是她的眼神要看向他,笑容要给他,身体要贴着他,脉搏要和他一同跳,哪怕睡着了,也得像从前一样被他抱着,留一只手让他握着。 不许拒绝,不许拉开,不许转身,不许消失。 他要时时刻刻贴着她,像影子一样割不断地缠在骨头里。 她当然不信他。 “如果三天后,你又反悔呢?”她慢慢坐下来,嗓音压得极低。 他一贯会 耍赖,若是给他占了三天便宜,他又赖着不走怎么办? 卫昭低低笑了一声,声音沙哑:“不会。” “你知道的,朝中事务繁多,已经诸多不满之声。若是我还留在这里……” 他顿了顿,低着头,“……除非我不想当皇帝了。” 钟薏心口一松,这话韩玉堂也跟她说过。 想起逃出宫那夜,他搂着她说未来的语气,炽热、贪婪,满眼都是对权力的渴望。 他蛰伏弑父,残害手足,忍辱偷生,哪一样不是为了那把龙椅? 卫昭不可能放弃皇位。 她垂眸,指尖收紧,又觉得胸口像压了块石头,闷得透不过气。 那么,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留这三天? 他不是该立刻转身离开,回去坐拥他的万里江山吗? 察觉到她的犹疑,卫昭忽然抬眸看她。 “漪漪。”他低低唤她,嗓音带着近乎绝望的温柔,“……就三天。” “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只想再多留一点点。”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33节 钟薏没有动。 她低头,看见他那只被划伤的手,骨节苍白,掌心血迹斑斑。 她记得他舔着她伤口、哭着求她的模样,记得他喃喃着要和她一起死时那一瞬间的绝望。 这一次,好像真的可以分开了。 她顺着那只手,看向他。 卫昭一动不动,紧紧盯着她,身上的肌肉不自然地绷起,像是蓄势待发的猛兽。 混乱、疼痛、亲吻、血液……全都乱七八糟地压在钟薏身上,混着复杂得理不清的情绪,叫她一时没能开口。 他说他会听话,那她还能试着控制他吗? 掌心渗出一层薄汗。 半晌。 钟薏吐出一口气:“说话算话。” “我配合你。但你记住了——” 她顿了顿,毫不退让地和他对视,“必须听我的话。” “不能随便发疯。” “不能逼我做不想做的。” 房间里静了一瞬。 下一刻,卫昭忽然俯下身,一把将她扣进怀里。 压得她毫无防备,耳边满是他沉重、滚烫的呼吸。 钟薏被他箍得几乎喘不过气,心跳不受控地在胸腔里轰鸣,快要撞破喉咙。 他不说话,只死死抱着她,两颗同样狂跳的心贴在一起。 “我答应我答应……”他几乎要喜极而泣。 钟薏皱起眉,忍了半晌,伸手拍他:“够了,松开。” 卫昭没立刻松,像是听不懂似的,把她搂得更紧了半寸。 钟薏眸光一沉,用力推开他,声音很冷:“卫昭,规矩。” 这一声,像一鞭子抽在他脊骨上。 他僵了一瞬,喉头滚了滚,终于迟疑着,慢慢松了手。 只是唇还贴在她耳后,气息湿湿热热地打着旋,赖在她皮肤上。 靠得太近,血腥味冲进鼻腔,熏得钟薏胃里一阵翻涌。 她皱眉,转过身坐在榻边,披外衫。 可衣带还没系上,后背的气息又贴了上来——灼热、赤裸、像是潮水里生出的藤蔓。 “去哪?”他声音低哑,方才软下去的尾音里透出一点控制不住的阴冷。 钟薏手指一顿,声音平稳:“我的伤口需要包扎。” 卫昭顿了顿,沉默了两息,才闷闷应了一声。 可下一瞬,他像撒气一样,唇擦过她耳垂,故意咬了一口。 他语气恢复甜蜜,“那……我给漪漪穿衣服。” 他顿了顿,没忘记征求她意见,“好不好?” 钟薏抬眸,冷冷扫了他一眼。 变脸倒是快,方才还一副要把自己埋进地里跟他同归于尽的样子,现在就毫无负担地承担了夫君的角色。 卫昭被她这样审视着,也不恼,反而笑意更深:“说好了的……夫妻。” 钟薏敛眸,没有回答。 他暂时没有做出格的举动,穿衣服这种事从前也不是没做过。 她脊背绷得笔直,依旧没有动弹。 算是……勉强答应了他的请求。 下一瞬,他从背后伸出手臂,将人整个圈进怀里。 掌心掠过裸露的腰线,一路顺着曲线拢住散开的衣襟。只是无意间指尖贴着皮肤,碰上,又很快离开,替她将衣襟缓慢拢上。 动作规矩,收敛,叫她挑不出错处。 可钟薏不知道—— 从卫昭的角度,裸露的肌肤一览无余。 低垂的脖颈雪白纤细,骨线温柔地起伏着。 白得晃眼,完全遮住了盈盈的腰肢。 像熟透的果肉,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肿胀未消,饱满得仿佛随时有液体会溢出。 卫昭舔了舔唇,眼底发热。 好饿。 钟薏任由他将衣襟一寸寸拢好,像应付一个撒泼赖皮的小孩。 可当衣襟系好,男人却不肯松开,反而从背后更紧地箍住她,温热的呼吸打在耳后,灼得人心烦。 “娘子。”他叫,语气里带着理直气壮的占有。 “够了!”她感受到有什么炽烫的东西逐渐开始抵着自己,忍无可忍地出声。 卫昭动作一僵。 钟薏一把扯开他的手,利落地从他怀里钻出,转身去拎起药箱。 药箱是她为自己准备的。平日切菜砍柴,若有个三长两短,抹点药便好。 她拎着箱子回榻边,不想给他好脸色,便拿起小铜镜,先对着处理自己的。 却被卫昭轻轻扯住手腕。 “我来。” 他动作稳当,快速将药水蘸在棉棒上,轻擦在伤口边缘,像羽毛轻扫过去。 钟薏举着铜镜,看着镜子里那张侧脸。 他看起来很安静,睫毛垂着,鼻梁挺直,眉目间没有半分惯常的病态。 可她看得越久,心里越乱。 他看起来好像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她的夫君。 卫昭托着她的下颌,指腹一抬,将她脸转过来,看着自己。 “……以后别拿刀对自己。”他低声。 钟薏冷笑:“三天的夫妻而已,你又开始了?” 气氛一时沉寂。 她懒得看他的神色:“坐好。” 钟薏忽略那道突然炽热的目光,垂眸握住他掌心。 那道伤不深,斜斜划过虎口,之所以血涌得厉害,大概因为擦过了条血脉。 她指腹又稳又准地按住,棉布擦过掌心时,他猛地一颤。 “疼?”她下意识抬头。 “不疼。”卫昭眼睫垂着,趁她不注意,指节悄无声息地勾住她的手腕。 钟薏动作微顿,甩开。 她包扎好,低头收拾好药箱,想让他起身,却见卫昭忽地后仰,整个人躺倒在她榻上。 “第三日晚上可以算结束。” 他靠着她的枕,眼尾弯起,“所以今晚我就得睡在这。” “不行。各睡各的。”钟薏拒绝地飞快。 她自己一个人舒服了那么久,怎么可能马上接受他? 卫昭像是没听见,仍笑着,声音温柔得黏腻:“漪漪,不要再拒绝了。” 他缓缓侧过头,眼神缠着她,笑意一点点压下去,浮现出细微的阴翳。 “——否则,三天……可能不够。” 话音落下,屋内气氛骤然一紧。 “……” 钟薏站在原地,和他僵持了一会儿,目光扫过那双藏着疯意的眼睛,还是决定顺着他,忍三天。 转身拿了干净的衣裳,背过身去换了上衣和下裤,统统系上死结。 路过梳妆台时,她扫过那些簪子,犹豫了一下,才坐回榻边。 吹灭烛火,躺下。 房内陷入一片黑暗,对方的呼吸清晰可闻。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字面意义上的并肩而眠。 在长乐宫的时候,他每夜都要抱着她,像蟒蛇一样手脚缠上来,把她按在怀中才肯闭眼。 如今他默不作声躺在一旁,手脚规矩得克制,钟薏还有些不习惯。 她甩开念头,就当自己旁边躺了具尸体。 可才闭上眼,旁边一阵极轻的动静——榻微微下陷,温热的呼吸贴了上来。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34节 钟薏猛地睁眼,来不及翻身,已经被他整个人缠住。 他动作极慢极稳,先是手臂绕过腰,让她完全贴进怀里,再将下颌 抵住她肩窝,鼻尖埋进发丝深处,一只空着的手沿着腰线慢慢游走,最终捏住腰间软肉。 “好饿……”他在她耳边呢喃。 饿? 这个时辰他饿了? “又渴又饿……怎么办……”他继续喃喃,嗓音带着明显的抱怨。 分开后他的食欲怎么变这么大了? 钟薏皱眉,听起来好像她虐待他了似的。 她开口:“你要吃什么自己去做便是。” 卫昭顿了下,语气忽然雀跃:“真的?” “当然。” 下一瞬,他的手飞快地滑下去,指腹划过胸肋缝隙,停在一处最软的地方,轻轻捏了捏。 “卫昭!”钟薏猛地回头,攥住他的手腕,身子一抖。 “你干什么——!”她在黑暗里朝他瞪过去,只看得到他模糊的面孔。 他顺从地停下动作,气息贴在她耳后,嗓音带着压抑的笑意:“漪漪不是说了吗?想吃就自己做……” “我得趁热吃。” 钟薏听着他无赖的话,面色冷了三分,攥着他手腕的力道加大。 卫昭手指收紧了些,语气也开始变化:“才第一夜,漪漪就想反悔?” 钟薏盯着他,想到自己系的死结,半晌,松了手。 这种程度的试探比起他彻底失控起来,反而是暂时能掌控的。 卫昭似乎察觉到她的冷意,不敢再太过分,只安静地将她揽在怀里,鼻息洒在她颈侧。 空气中一时只有衣料摩挲开的细响,在被褥间轻飘飘荡起来,像潮水拍着礁石,低低地、慢慢地泛起一阵热意。 钟薏闭着眼,被他摸得脚趾蜷缩,呼吸也有些凌乱。 就在她以为他终于安分的时候,卫昭的手顺着腰腹探到那条死结处,摸索了好一阵子,动作突然停下。 “……漪漪?”他低声叫她,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钟薏没动,只冷着脸,任他在那摸索。 卫昭低头,埋进被褥中,很安静地试图咬开,咬了两口没咬动。 他不气馁,舌尖缓慢贴着衣料,一点点顺着结的方向舔上去,蹭了蹭,又湿漉漉地咬了一下。 “干什么!”她一抖,扣住他的后颈,强硬地将他往外推,声线止不住地颤。 他咬到破皮的地方了。 卫昭反而委屈上了,反问她:“夫妻间怎么能藏心思?” 钟薏转过身,不再理他,动作干脆地拽紧衣带,又打了两道结。 ——谁要跟他当这种地步的夫妻? “再乱动就滚出去,别跟我睡了。” 她冷冷丢下最后一句警告,闭上眼,决绝地隔断了彼此所有的接触。 卫昭像是被这句话威胁住了,终于安静下来。 钟薏也不想再理他,疲惫至极,慢慢沉入浅眠。 可她不知道,身后的人始终睁着眼,一动不动。 月光从窗格斜斜洒入,将她裸露出的那截肌肤映得柔光潋滟。 因为刚才被摩挲过,带着细密的红意,透过半开的衣襟缝隙,若隐若现,像是无声的引诱。 榻上只剩下彼此交叠的呼吸声,一浅一深,一轻一重。 他眼眶泛着潮热,指节隐隐发颤。 卫昭盯着她细小起伏的胸口。 怎么可以睡得这么安心? ——不行。 现在不能动。 他还有三天。 三天,把她哄回来,把她整个心都再骗回来,粘在自己身上,拔都拔不掉。 指甲一点点陷进掌心里,卫昭呼吸粗重,把头埋进她颈侧,贪婪地闻着她的味道,将自己困死在这片短暂的温软里。 * 钟薏这一觉睡得极浅。 醒来时唇上湿热一片,像是梦没散尽,恍惚间有什么柔软又执拗的东西贴在她唇边,一下一下地吮着。 鼻尖蹭到一片灼热的皮肤,带着熟悉的气息。 再睁眼,便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睛。 卫昭伏在她脸侧,低头吻她,只在唇瓣上不依不饶地舔,舌尖偶尔悄悄探进她齿缝,又迅速退开。 她伸手去推,反而被连带着含住,只得偏头避让。 他却追着她的气息贴过来,嗓音贴在唇角,低低:“饭做好了。” 钟薏“嗯”一声,才刚撑起身子,腰就被他从后面一把扣住。 卫昭终于圆了这么久没给她穿过衣裳的执念,翻出一身不知从哪里来的裙装,搭得乱七八糟,花花绿绿地攥在手里,献宝似的递给她。 “这件最好看,”他低头比了比她肩。 钟薏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你眼瞎?” 质地尚佳,只颜色俗气得惨不忍睹,像庙会才会出现的艳俗花布。 他不恼,笑意反倒更深:“娘子骂我我也喜欢。” 她不理,却还是被他一把扣住肩膀按回床边,从里到外一件件替她穿上。 钟薏还没睡醒,闭上眼,任由他忙碌,偶尔皱眉拂开过分缠黏的指尖。 可他动作太慢了——慢得仿佛在细细描摹她每一寸肌肤。 指腹时不时蹭过她腰窝,又不动声色地拂过肩胛,再顺着胸前绕一圈,每一次整理衣褶,都若有若无地压在敏感脆弱的地方。 钟薏被他蹭得耳根发热,指尖也跟着微微发颤,羞恼得想翻身给他一脚。 可回头一瞧,卫昭垂着眼睫,神情认真,眼底藏着点小心翼翼的炽热。 见她回头,不好意思地笑:“好久没穿……有点生疏。” 她指节绷紧了又松开,终于只低声:“快点。” 明明半刻钟能穿好的衣裳,被他拖得小半个时辰,穿得她双颊泛红,眼里泛起水光才结束。 腰间最后一个衣带还没系稳,钟薏迫不及待要走,可身后的人动作更快,猛地将她拽回怀里,胡乱在脖子脸上亲了一通。 热烫的吻急促而炽烈,带着他藏不住的贪婪与急躁。 第92章 夫君(重修哆哆嗦嗦地继续舔着 钟薏刚想抬手反击,他却像骤然收敛了所有狂热,停住,拉开距离。 她的巴掌僵在空中,不上不下。 卫昭好像要把过去将近一年里缺的亲密一次性补回来,走到哪里跟到哪,舍不得和她拉开一点距离。 她瞪他,赶他,他便意思意思地退开,趁她不注意又黏上来。 漱口时要贴着她,洗脸的时候要盯着她洗,眼神还不明地落在她锁骨的水珠上。 钟薏甚至觉得他会趁她闭上眼的时候又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警惕着,只来得及草草抹了一把脸。 吃饭时更甚—— 她低头喝粥,他就伏在桌边,一眨不眨地监视她,喉结跟着她吞咽的动作轻轻滚动。 钟薏看着他的眼神,掩饰不住的怨恨,像是连她吃过的勺子也一并妒忌上了。 粥炖得软烂,滑入胃里,颇为妥帖,是他一贯的水平。 钟薏尽力去忽略他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咬着勺子,快速吞下粥。 ——他看起来马上就要崩溃了。 可终究还是晚了。 卫昭忽然俯身过来,手撑在桌上,声音极轻,像是怕惊跑了什么似的,气息却炙烫得烫人耳膜:“漪漪……我可以喝一口吗?” 他舔了舔嘴唇,眸子发红,像一条快被渴死的疯狗。 “只一口……就你嘴里的。” 目光落在她嘴角,像是烧得发烫的一点火星,黏黏地,痒得让人心慌。 钟薏抬眼瞥了他一眼,唇瓣轻轻抿了一下。 ——真是有病。 她心里冷冷地想。 下一瞬,那股热意顺着手腕蔓延上来,整个人骤然被他拽进怀里。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35节 后脑被卫昭扣住。 他俯下身时呼吸滚烫,唇贴着她脸颊肉扫过,一路落到唇上。 钟薏睁着眼睛,看他歪着头,闭上眼,神情陶醉,吻得很慢。 一点点蚕食,舌尖蹭她齿缝,再慢慢舔唇角,最后才缠住舌头。 钟薏撑着他肩膀挣了两下,手腕却被他反手牵住,压到颈后,动作远远望去像一对交颈鸳鸯。 她舌头僵在口中,刚一动,就被他敏锐捕捉。 舌尖贴上来,吮住,辗转,水声细腻又黏腻,暧昧得几乎叫人耳朵发烫。 像蛇缠住猎物,一点点蚕食,舌尖撬开齿缝,缓慢探进去,舔舐她上颚最敏感的一点,又沿着软肉辗转,每一下都极尽缠绵。 钟薏本能绷紧了肩背,指尖颤了颤,脊骨酥麻,却没有立刻推开。 ——太熟悉了。 他吻得太熟练,每一处角度、每一寸软肉都精准地勾出最深层、最隐秘的快感。 钟薏眼眶微红,短短数息,几乎要在那种黏腻缠绵的快感中彻底失了防备。 细密的酥麻感像潮水一样,从舌根迅速蔓延到脊骨,再一路烧进指尖和脚踝,让她整个人轻微地发颤。 确实……有点舒服。 不需要她主动,他就能熟稔地攫住她的喘息,一次次精准按在最脆弱的地方,揉碎、撩拨、榨干。 钟薏眼里泛起水雾,指尖攥紧他的衣襟,想推开,又无意识地拉拢。 可他亲得太久了。 舌头开始发麻,喉咙也发酸,下颌被拉得隐隐发涩,连呼吸都开始费力。 她想稍稍后退喘一口气,可刚一动,卫昭便敏锐地追缠上来,舌尖勾着她的上颚,狠厉又黏腻地□□。 钟薏终于在混乱中冷静下来。 他又忘了自己的身份。 趁着他舔到最忘情的一刻,她猛地反咬住他的舌尖。 狠狠的,一点留情也无。 血腥气迅速弥漫开来。 卫昭闷哼一声,痛得后背弓起,却舍不得放开,哆哆嗦嗦地继续舔着、缠着。 舌尖被咬破,伤口被唇瓣摩擦,疼得他眼眶发红,眼里的狂乱却丝毫未消。 他还没有清醒。 钟薏感知到他混乱的状态,突然扣住他后颈,指尖狠狠压上脊骨最敏感的地方,几乎要嵌进肉里。 卫昭的身体猛地僵住,喉咙里滚出一声低低的、被强制按下的呜咽。额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伏在她胸口。 “亲可以,”钟薏扯着他的发丝,警告,“但我说停,就要停。” “你要是再敢乱来……我不会再让你碰一下。” 卫昭的指尖僵了僵。 “听见了没?” 血气翻涌,甜蜜、疼痛、屈辱、兴奋交缠在一起,把他推向癫狂的边缘。 他哑着嗓子,卑微地吐出一声:“……听见了。” 一种奇异又危险的快感顺着脊背一点点攀升,钟薏抬手,抹了抹被亲得发红的唇角,跳下他大腿。 “去洗碗。”她随口吩咐。 卫昭却倔强地牵着她的手不松,眼里满是压抑着的渴望。 钟薏挑眉,盯了他一眼。 他终于松手,她每一迈步,影子就如鬼魅般贴着她脚后。 一路亦步亦趋,跟钟薏走到药坊门口,眼神死死盯着她背影,好像下一瞬她就会跑掉似的。 直到她回头,冷冷地瞪了一眼,指了指自己还在红肿的唇,他才慢吞吞地转身去洗碗。 适时的诱惑,就像吊在他面前的一块骨头。 钟薏已经认清了这一点—— 她不必再一味躲避。 只要掌握好分寸,他便会像现在这样乖乖低头。 她推开药坊的门。 掀帘、开窗、擦案,把昨日调配剩下的药材按类归好,又去角落把铺着的月贞叶收了进来。 最近她在改良旧方,将招牌的女子养生汤细分出三种:一方主养气血,一方助眠安神,一方宽中理气,专门应对不同体质的调理需求。 眼下只差最后收尾,今日内应能调妥。 明日去吃董娘子儿子的喜酒时正好可以带几幅过去,顺便看看反馈。 清晨没什么客人,静极了。 日光浅淡,从半开的窗棂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细碎的光影。 她坐在柜台后面,翻那本被记满药性的旧册子,面前摆着一堆药材,神色认真。 屋里只有偶尔翻动册子的沙沙声,窗外是断断续续的鸟鸣,像是专属于她一人的天地。 不知道什么时候,卫昭又过来了。 他再也不需要像往常一样鬼鬼祟祟地藏在门后阴暗地窥视,而是正大光明地走进来,站在她余光就可以看到的地方。 钟薏没有抬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她察觉到他的目光时,只顿了顿手指,然后无视掉,自顾自学了进去。 等她埋头半晌,再抬头时,卫昭还站在原处,一动未动,钉在那里,目光覆在她身上。 钟薏没管。 心知赶不走他,便索性不理,一门心思忙着迎客。 上门的大多是熟客,平日里只见她一人忙活,如今看到角落里多了个气质古怪的男人——高大,沉默,一身气息又重又压抑,站在那里,眼神黏得像蛛网似的看着她。 进门的几人不由自主地打量了他几眼,眼底浮现出几分好奇,却都识趣地没有多问。 这让钟薏松了口气。 她收敛好情绪,抬眸时又恢复了往常的温柔,笑着寒暄,抓药动作又快又稳。 她一一应着,熟练地寒暄,哪怕是说些街坊家常,她也耐心倾听,眼底始终带着淡淡的笑。 临走时还给他们一人塞了一本疫病册子的初版。 她和王秋里商量过,这册子还要慢慢打磨,因此先发出去几本,听听街坊们的反馈,看哪里还能改得更好。 对方连连道谢,说下次带点卤鸡蛋给她尝尝。 快到正午,客人陆续散去,药坊渐渐恢复了清净。 钟薏转身收拾药材,动作熟稔利落。 卫昭没动,看着她露出温柔的笑意,看也不看他一眼,血液里那些恶心的虫子重新钻出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像是又被丢进了那口永远也得不到她回应的深井。 直到—— 趴在桌上写字的人突然回头,似乎想起了什么,望他一眼,低声唤:“……你坐过来。” 那声音变成一根细线,从耳朵钻进心口,轻轻一扯,把他从深井里拉了上来。 卫昭眸色一动。 “快些啊。” 钟薏没察觉到他的异样,看他不动,又催了一句。 卫昭拖着脚步,朝她走去,身上的气息像一层潮得发冷的雾,压了过来。 他坐在她身侧。 不是寻常人该有的距离,比今日任何一位客人和她的距离都近——近得几乎要把她整个包进怀里。 钟薏一上午已经习惯了贴近,早料到他会这样,只默默伸出手,指腹贴上他腕脉。 一贴上去便觉他掌心发热,脉象也浮得厉害——分明是火气太盛、一夜没怎么合眼。 前几日给他把脉时便是这些问题,如今再搭上,竟半点长进也无。 她抬头看了看他神色,眼底一层淡青,仿佛连睫毛都落着疲色。 钟薏犹豫一下,终是问:“……晚上又半夜批折子了?” 实在不怪她这么问,卫昭在皇宫就是这般,好像永远都有忙不完的事,有时半夜才归,第二日又去上早朝。 卫昭垂着眼,目光一直落在她衣领微敞处。 因为胸前太饱满,低头时总能压出一弯自然的轻弧。 昨晚咬得最狠的地方就在那下面,虽被衣料掩住,此时他却能精准想起每一道红痕的形状。 她已经开始关心他了。 即使。即使他刚刚听到她连别人家病着的母鸡都会关心。 卫昭呼吸急促,用尽力气才压住扑过去咬她的冲动,哑着嗓子,“嗯……最近事多。” 钟薏指尖刚从他手腕上离开,就被他反手抓在掌中。 他的手大而修长,骨节冷硬,掌心滚烫。 她警告般地看他一眼,挣脱开,去一旁研墨,垂眼重新给他写了一张药方。 他盯着自己空落的手,牙齿死死顶着早晨被她咬出的伤口。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36节 钟薏埋头写药方,跟他解释:“还是上次的方子,不过我加了几味药材……” “能不能亲?”他突然打断她。 钟薏捏着笔,慢慢抬眼,看他。 “钟大夫,我来——” 还未开口,门外忽地响起脚步声。 是二丫。 她一脚踏进屋,话还没说完,眼神落在他们俩贴得过分紧密的姿态上,脚步顿住。 屋里一瞬寂静。 二丫眨了眨眼,视线在两人间来回逡巡,脚步往后撤:“打扰打扰!” 话音还未落,目光下意识在卫昭身上停了几息,忽然从记忆里翻出了什么画面。 “……诶?” 钟薏心头一紧,下意识要拉开距离。 却被他更快一步扣住了腰。 掌心隔着桌下,悄悄用力,将她整个人牢牢钉在身侧。 她没动,微微收紧手指,随时准备反制他。 果然—— “……是你啊?”二丫看向他,语气下意识拔高了几分,“那天在雨里那个,站着一动不动的那个怪——” 她声音戛然而止。 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那点轻快的语气生生咽了下去。 卫昭也想起她了。 钟薏在两个人面前说过不认识他,一个是隔壁的老婆子,一个就是面前这个死丫头。 二丫看着他的面色,莫名有点害怕,意识到自己多嘴了,缩着肩膀往门外退。 可男人已经缓缓扭头,看向钟薏。 “漪漪,”他柔声唤她,“外人来了,不介绍一下?” 他一动不动地看她。 等她开口。 等她亲口将那句谎言收回去,承认他是谁。 腰间的力道悄然加重,像是无声的催促。 并非迫于生死,不是在囚禁之中,是在她的药坊,在自己的地盘,在自己想要过安稳日子的地方,当着旁人的面,亲口承认。 她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代表着她把他从过往完全带到现实的阳光下。 代表着无论他走还是不走,他都会活在旁人的眼里,活在“钟薏的夫君”这个名义下,和她的一生紧紧捆在一起。 她会失去一个人活着的名义。 会永远多出一个他。 这跟他的三日之约不一样。 放在腰上的手力道越来越大。 钟薏仰头盯着他,指尖藏在下面,用力在他的手背上敲了一下。 卫昭身子一僵,力道松了松,手依然不放开,掌心滚烫得像要烫穿她的皮肉。 二丫察觉气氛不对,小心翼翼地又往后退了一步。 钟薏偏过头,看向二丫,露出得体的笑,嗓音冷静干脆,没有半点犹豫:“这是我朋友,不日便走。”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钟薏清晰感受到扣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骤然收紧。 她回过头,淡淡与他对视一眼。 卫昭脸上的肌肉明显开始抽搐,眼底那点伪装出来的温和像被扯碎了的蛛网,摇摇欲坠。 ——朋友? 两人气氛明显古怪,二丫讪讪地笑了两声:“原来是朋友,哈哈。那个,今日我想起来有事,先走一步了哈哈……” 脚步声飞快远了。 屋内只剩两人,空气寂静得像一滩快要腐烂的死水。 “松手。”钟薏先开口。 卫昭指尖僵硬,终于慢慢松开扣在她腰间的手。 他后退几步。 钟薏缓了口气。 转身。 步履极轻地绕过药柜。 穿着一身寻常布衣,背影却仍旧修长挺拔,不像是在土泥浇筑的瓦房,倒像行走在宫殿里的金砖玉砌中。 他走到门边,停下。 手指一勾,把药坊的大门“咔哒”一声合上。 第93章 疯狗(重修他要咬烂她。 光线被掐断,屋子里骤然昏暗下来,一切都显得模模糊糊。 卫昭还没回头,笔直地立在那里。安静,透着一股叫人发怵的沉默。 钟薏心中警铃大作。 ——不对劲。 她起身,眼神盯着那道背影,手指飞快探上发间,拔下头上的簪子,藏进掌心。 慢慢后退,脚步几不可闻。 他现在太不正常了。 背脊刚贴上药柜,卫昭终于转过头来。 他面上还维着那副温顺的笑,可眼底深得像井水,黑暗、死寂,底下蠕动着快要破壳而出的疯癫。 “不是说好了——要做夫妻的吗?” 嗓音温柔得过分,轻飘飘地落下来,像一根扭曲的丝线。 钟薏靠着药柜,冷眼看着他靠近。 “这只是三日约定,我为什么要因为你影响我长久的声誉?” 她寸步不让。 指尖紧紧扣着簪子,掌心渗着细汗,却一点点抬高下巴。 卫昭听着,嘴角笑意一寸寸僵住,像被生生拉裂开。 声誉? 呵。 他几乎要笑出声了。 心脏像被烈火烧过,又像被冰封了一样,一阵剧烈的刺痛之后,反倒冷得发麻。 他步子极轻,鞋底擦过地面,没发出半点声响。 一步、又一步,慢慢朝她逼近。 簪尖微微颤着,钟薏的身体却笔直立着,毫不退缩地盯着他。这种时候她越是怕,他越是要得寸进尺。 坊间大门锁上,窗外的风也停了,空气像凝固了一般,四下静得可怖。 耳边只有她急促的心跳。 每一步,他的气息便更浓重一分,潮湿,炽热,一层一层覆压过来。 她能感受到那股病态的占有欲,疯魔一般从他骨血里涌出来,像夜晚漫开的潮水要将她彻底吞没。 ——又想爆发了。 但她不信控制不住他。 心跳得越来越快,像有什么炽热的东西在骨头里急速燃烧。 她眨了眨眼,心中生出陌生而野蛮的冲动——她要彻底掌控他,要看他再跪下来求她。 “冷静点。” 卫昭答得极快,语调温柔得虚伪:“我很冷静。” ——他怎么可能冷静?他快被逼疯了。 为什么明明说好了要做夫妻,可她还在推开他,拒绝他,甚至不承认他? 他眼眶发红,呼吸粗重,步子快得几乎要带出风声。 两人距离飞快拉近,那股炙烫得失控的气息扑面而来。 钟薏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半抱半拽地压到门后的墙角,后背撞上冰冷的砖墙,整个人被紧紧围困在他怀里。 身后是冰冷的砖墙,面前是他。 他一手撑在她耳侧,指腹慢慢地、描画似的,温柔地沿着她眉眼轮廓一点点滑过去。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37节 钟薏感受到他指腹微不可察的颤动。 她没有动,仰起头,直直与他四目相对。 空气里黏腻得像要滴下水来。 唇色被他呼出的热气熏得更艳:“我说过什么,卫昭?” 她指尖缓慢地抬起,毫不犹豫地抵上他心口——按在那颗跳得疯狂的心脏上。 卫昭咽了口唾液,重复:“必须听你的话。不能发疯。不能逼你做不想做的。” 他说着,唇一点点拉近,呼吸喷在唇瓣上。 像是快要吻下去,却又因为顾忌着方才说出的承诺,生生僵住了。 离她的唇不过一寸。 只要她稍稍动一动,稍稍施舍他,给出一点允诺,他便能彻底扑上来,把她碾碎、吞下去。 钟薏恍然。 他在二丫进来之前,说要亲一下来着。 钟薏盯着他,忽然笑了。 她自己就是吊在他面前的那根肉骨头。 原来掌控一个疯子,竟然能让人心里生出这么大的快感,连喉咙深处都涌出一点快意的战栗。 她后仰了些,脊背完全贴上墙壁,肩胛骨带着些颤,故意放软身体。 细白的牙齿咬住下唇,又慢慢放开。 唇瓣 泛着血色,红肿,湿润,还带着一点被咬过的压痕。 她看着卫昭的目光落在她唇上,眼尾微弯,眉眼浮起一层淡色的媚意。 然后,舌尖探出,极轻地,在唇珠点了一下。 饱满的唇瓣立刻沾上一层细细的水光,像初生的晨露,湿润欲滴,泛着微微的亮泽。 空气被无形的手狠狠搅了一下,热得四周浮动,叫人脑子发晕、血往上冲。 钟薏感受到面前男人的呼吸陡然一滞。 舌尖又慢慢探出来,这回动作更慢,几乎是蓄意地,贴着唇瓣柔软的弧度,一寸寸勾过,打湿的唇色越发艳红。 她仰着头,眸光平静又冷淡,落在他脸上,把他那点快要撑破的渴望看穿。 卫昭站在原地,睫毛轻颤,喉结上下滚动,汗水顺着太阳穴往下滑,在昏暗的室内格外明显。 他呼吸急促,眸子亮得像燃起了火。 她伸出手,碰了碰他血红的耳垂,偏偏不肯给。 她就是要教训他,让他刚才又想发疯,又要吓她。 牙齿咬住湿漉漉的下唇,半遮半掩地撩拨着,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他狠狠咬住,可又狡猾地收了回去,只留半寸残影。 卫昭的呼吸骤然重了几分,胸膛起伏得几乎快要炸开,却绷着身子,没有贸然上前。 她有很多种威胁自己的方式,甚至可以伤害自己的身体,他受不了。 卫昭僵硬地站在原地,只有上半身越来越前倾。 钟薏垂眸,看他小心翼翼到近乎可怜的模样,心底弥漫起一阵战栗的快感。 ——就这样慢慢吊着他,慢慢把这条疯狗驯到只会在自己面前摇尾乞怜。 她抬起手,抵住他胸膛。 指尖的力道不大,却像一根缰绳勒住了他的动作。 钟薏低低笑了一声,软绵绵地,又轻又慢:“想要?” 气息带着甜腻的温热,故意扫过他耳尖,像是被融化了的糖浆,勾得人心口发痒。 卫昭浑身一颤。 舔过的唇瓣还带着一层薄薄的水光,红得像快滴血,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撩拨他,一下一下,用最轻巧的方式,把心口那团压抑的欲望勾得越来越紧。 胸膛剧烈起伏,骨骼开始呻吟。 快,快。 扑上去,把她连骨带血全部吞进肚子里。 她什么时候学会了这种勾引他的手段? 明明这么可爱的眼睛,此时带着居高临下的恶意和戏弄,不让他真的咬上来。 好坏。 他要咬烂她。 可卫昭面上一动不动,像被她彻底钉死在原地,只有手下那颗跳动的、似乎马上就要炸开的心脏在跟她陈情。 钟薏看着他—— 高大的身躯明明绷得颤抖,却像条听话的狗,死死跪伏在她掌心之下。 一股灼人的热意攀上心口。 如果这样玩三天……也不是不行。 钟薏忽然想起阿黄。 刚捡到阿黄那阵,她野性大,急躁,什么也不懂。 她教它坐下、握手,每一次都得先用最香的小肉干吊着,一点点哄,小狗才会迟疑地跟着她训练。 做得好,给它一口;做不好,就收走,按住它慢慢教。 不能惯着,也不能一次喂饱。 要吊着它、让它知道如果想要,就得乖乖听话。 钟薏弯了弯唇。 ——面前这条狗也是一样。 她忽然凑近,唇瓣几乎擦过他的,故意停住,在唇上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 柔软极了,带着一点被她舌尖打湿过的水光,热气溢散,在两人之间拉出几乎看不见的湿意。 “这算奖励。” 吻像一阵风略过,他还没来得及品尝就迅速收回。 卫昭喉结剧烈滚动,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啸。 他不要吻了。 吻没有意义。 他要别的。 要更多。 于是他用血丝密布的眼紧紧盯着她,极力忍耐着,压抑着,等着最佳时机。 ——效果确实很好。 钟薏看着他痛苦得快要发疯的模样,指尖缓慢抬起,抵上他心口—— 那里搏动得癫狂,像马上就要炸开。 “既然记得我说过什么,那刚才是在干嘛?想要干什么?嗯?” 他方才一定不安好心,若是她像以前一样被他牵制着,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 指尖随着质问一点点施力,用力碾压在他胸口。 卫昭呼吸一滞,浑身神经绷紧到极致。 痛。又爽。 他舔了舔唇,低声:“没有……我只是觉得……漪漪累了,让漪漪休息。” “只是这样?”钟薏追问。 卫昭垂在身侧的指节因为极度的压抑而发白,眼底疯狂的黑水快要从瞳孔里溢出来。 那种快要疯掉的爱意、想要吞噬她又被她吊着折磨的恨意,让俊美的面容又开始扭曲。 他被她那点温柔和嘲弄搅得心脏痉挛。 卫昭嘴角挂上一抹病态又温顺的笑:“……对,只是这样。” 绝对不是她忙一上午连一眼都不看他。 绝对不是因为她拒绝跟他亲吻。 绝对不是因为她在别人面前说他们只是“朋友”,把他打进泥地。 不是。不是。不是! 他关上门就是为了惩罚她。 他要咬住她的骨头,把他塞到她身体里,肆无忌惮地舔咬啃食。 他就是要把她的尖叫、哭泣、喘息都碾碎在齿间。 他就是要让她再也逃不掉,只能颤抖着攀着他,在他怀里淹没、溺死。 不是! 钟薏眯起眼。 她明明看见了—— 看见了他眼底疯狂的欲望,那种几乎要将她撕碎的渴望,可嘴上为了让她满意,只能自控。 口是心非,虚伪又可怜。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38节 她一直都无比了解他。 指腹从他心口慢慢划上去,像是要剖开他的耐性,揭开虚伪的伪装。 下一瞬,她忽然踮起脚,唇瓣若有若无地擦过耳侧,温柔地,缓慢地吐出一口气。 “撒谎的人——”她低声,唇几乎贴着他的肌肤。 雪白的手骤然抬起,毫不留情地扣住他疯狂滚动的喉结。 “该怎么罚?” 他喘息紊乱,整个人仿佛被点着,像一只即将发狂的困兽。 ——可是她不许。 现在没有她的允许,这人连吻上来都不敢。 钟薏眯起眼,享受着这种令人窒息的掌控感。 “罚我舔你,伺候你……让你舒服……好不好?”卫昭着迷地看着她的神色。 “嗯?”她懒懒挑眉,指腹摩挲着他锁骨凸起的地方,仿佛在捏碎他的意志。 “想舔哪里就舔哪里,绝对不乱来……不要丢下我……” 他的声音卑微到发颤,像一只已经被她驯服住的狗。 钟薏盯着他,半晌,笑了。 上挑的眼尾,弯起的唇,像一株含苞的花瓣,漂亮得叫人心颤。 她指尖松开了几分,把一只手放在他面前,晃了晃。 “舔吧,”她轻声道,声音软得几乎能滴出蜜来,“让我满意一点。” 卫昭下一瞬失去所有自尊,猛地跪下。 膝盖落地的闷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仰起头,喘着气,贪婪又卑微地吻上了她的指尖。 指尖、指节、掌心,每一寸柔软都被舌尖细细舔过,湿湿滑滑的触感抚过手掌,唾液和热气湿成一片。 钟薏手臂微弯,掌心被他捧着,整个人向后仰起脖颈。她喘得有些不稳,手脚发软,胸口起伏。 视线往下,落在那跪在脚边、埋首舔吻她掌心的男人身上。 快感不是来自吻,不是来自爱抚,而是来自那种彻底颠倒位置的支配感—— 这个曾经逼她忍痛、叫她夜夜难安,又爱又恨几乎把她逼疯的男人,现在伏在她脚下,湿着眼,像条狗一样舔她的手指。 空气炙热得发烫,血液也在耳膜里沸腾。 卫昭面上浮起一层微微的红晕,睫毛湿漉漉的,像是爽到了。 钟薏动了动手指,觉得掌心那一片滑腻得让人发痒,正想抽回来。 男人察觉到动静,骤然惊慌,用牙齿轻轻叼住她的指尖,不让她离开。 钟薏指尖立刻用力,在他湿热的舌面碾过。 她现在已经知道该怎么控制住他了。 果然,卫昭颤着呼吸,齿关松动。 就在这时—— 外头突兀响起敲门声。 “钟大夫?在吗?我娘让我来拿上次的安神汤——” 是邻坊的小娘子。 钟薏心头一紧,想起她们家前几日出门,和她约好了今日来拿。 本能想推开他,却在下一刻,方才还温顺跪着的男人骤然站起,反手一扣,将她整个人压回冰冷的墙面。 “卫昭!”她低声警告,挣扎。 可他像没听见一样,额发拂过她耳侧,滚烫的呼吸一下一下吐在颈侧,带着一种要把人烧化的 灼热。 若是这样便罢。 下一瞬,低哑的声音压在她耳骨上,带着罕见的、近乎命令式的语气: “亲我。” ——他在威胁她。 拿捏住她急着去见人的心态,强迫她屈服。 钟薏咬紧牙,心头火直窜—— 这只贱狗! 指腹不老实地探进衣摆,沿着腰窝缓慢地游走,轻轻一勾,带起一片雪意。勾住后腰柔软的一点,一带动,便带起一阵不受控制的战栗。 她冷不丁打了个哆嗦,腿根发紧,腰却被他扣得更近。 外头又敲了两下。 “钟大夫?咦,今天没人吗?” 她紧紧闭上嘴,忍住快要出口的喘息。 情势危急,她只能手撑住他肩膀,极快地凑近,唇瓣擦过他唇角—— 给了一个极敷衍的亲吻。 可是。 他不肯放。 卫昭眼底倏地暗下去,反手扣住她后脑勺,将她压进自己怀里,唇瓣碾了下来。 滚烫的舌尖不等她反应就探了进来,像一条压抑已久、终于被放出的毒蛇,狂乱、贪婪、缠得密不透风。 唇舌交缠,水声“啧啧”地响得极轻,黏腻地搅在一块,快要舔到她的喉咙。 好甜。 好软。 她被亲得根本闭不住嘴,手掌死死抵着他胸膛,却推不动半分。 身子随着他的吻往后缩,整个人像是被压进了火炉,连指尖都热得发软。 男人不依不饶地沿着下颌啃咬,唇一路下滑,吻上她锁骨,齿尖忍不住轻轻咬了一下,又安抚地舔过去。 还在往下。 她吸了口气。 男人像察觉到了,舔了一下。 她心里咯噔一声,意识到自己的失误——把这疯子吊得太久,胃口撑大了。 物极必反。 他一旦逮到缝隙,就会顺势撕开全部,把她连骨头都吃干净。 “……有人……”她气息凌乱地警告。 “不管。” 他又直起身子,耳后被含住一咬,舌尖舔着吮了两下,舔得她肩膀一抖,几乎叫出声来。 钟薏咬紧牙,撑着最后一点理智,用力扯开他的头发,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 那一下不轻。 她又狠狠踩了他一脚,踩在他脚背上,低喝:“卫昭!” 男人闷哼一声,动作终于滞住。 第94章 割肉“漪漪……好不好吃?” 埋在她胸口的身体在微不可察地发抖。 钟薏能清晰地感受到炙热粗重的呼吸,一下一下喷洒在敞开的肌肤上。 卫昭僵在原地,脖颈滚烫得发红,却死死忍着没有再往下动。 房内只有他剧烈的喘息声。 他缓缓抬起头,额发凌乱地遮着眼睛,唇角残着刚才舔舐过的湿意,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她。 舌尖不受控地舔了舔犬齿,动作本能而下流。 看起来险些又要扑上来。 钟薏又是一巴掌扇过去,一把将他推开。 她语气里压不住的怒气:“你非要跟我证明,三日之约是多么错的决定吗?” 卫昭的身体猛地一震,呼吸猝然止住。 钟薏却连停顿也没有,转身,打开后门的门闩。 动作干脆,衣襟被扯乱的地方用指尖拢了拢,鬓发也一丝不苟地捋整。 然后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滚回去。” 再也没有给他一个眼神,像是掸走一颗灰尘。 卫昭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梳理鬓发的动作,缓慢后退。 门“咔哒”一声合上,把所有隔绝在外。 他怔怔立在原地,突然失力了一般,额头抵着门板,慢慢滑坐下去。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39节 木板冰凉粗糙,他耳朵紧紧贴着门缝,贪婪地想听清她的一丝一毫。 外头传来她温柔的声音。 “刚刚在院子里喂狗,没有听到……” “进来吧……” 声音得体,仿佛刚才那双被他吻红的眼睛从未存在过。 指节死死绞着衣角,骨节咯咯作响。 压抑的本能像毒蛇一样在骨髓里蜷曲、翻滚、蠕动,一点点把他咬碎。 他一动不动地靠着门,鼻尖嗅着木板渗出的潮气,企图在其中分辨出她的气息。 外面继续传来她的声音。 轻轻柔柔,温温吞吞,带着那种不经意的、叫人心脏撕裂的冷淡—— “真的只是朋友……” ——朋友。 卫昭的瞳孔一寸寸收缩。 他蜷在门后,脊骨发疼,听着她对外人说话,自己只能像一只脏兮兮的狗,连伸手碰她一指都不配。 本能在诱惑:冲进去!把别人赶走!把她重新关起来!威胁她、强迫她!你不是最会这一套吗! 但另一道声音,又冰冷又尖锐,在脑子里一下一下戳着。 她还在给你机会,卫昭。她只训你,只收拾你,只为你立规矩,只把你当狗。 可她的眼神—— 冷静,高高在上,像是隔着层层云雾,从神坛俯视地上的蝼蚁。 她说:“停。” 她说:“规矩。” 她说:“再乱来,就滚出去。” 滚到她看不见的地方,永远地,彻底地,死掉。 卫昭脑袋嗡嗡作响,舌尖死死抵着上颚,咬得发麻,齿缝间渗出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疼痛让他短暂清醒,又更深地陷进这片甜腥又恶臭的泥沼。 不够,不够。 他踉跄着进了厨房,低头,摸出一把刀。 没有犹豫,握着刀柄,刀锋一寸寸贴上自己的手腕。 轻轻一拉。 鲜血一条条绽开,热烈地,肮脏地,从破开的皮肉中涌出。 他抬起眼,瞳孔涣散,眼神空茫又疯狂。 血滴顺着指尖滑落,差点滴落在地,又被他抖着手接住。 ——疼。 ——好疼。 ——好舒服。 他想问。 ——一辈子吗? ——一辈子做她脚下的一条狗吗? ——一辈子,压抑着本能,等着她施舍眼神吗? ——一辈子,让自己像废物一样趴在地上,舔她的手指、跪着取悦她,求她不赶自己走吗? 放弃所有只为跟在她身边? 哪怕她永远不再用那样柔软的眼神看他,哪怕任何人都能排在他前面? 他听见自己的喘息,听见血液在耳膜里轰鸣,听见骨头一点点开裂碎掉的声音。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卫昭动了动。 慢慢地,悄无声息地,把所有的渴望、疯狂,像吞腐烂的血肉一样咽进肚子里。 咽下去。 咽下去。 只要她还肯留他,只要她还肯。 血腥味在嘴里翻滚,他掬了一捧冷水漱口,水温冰得过分,腥气 却黏得甩不脱。他含着那股凉意一下一下压着,直到喉咙发涩,才慢慢吞下。 手腕的伤口还在流血,血珠顺着指尖滑落,他漫不经心地用袖子擦了擦,擦得一干二净。 他低头,瞥见灶台上那把沾满鲜红血迹的刀。 他站着望了片刻,眼神慢慢收敛出清明。 ——对。 漪漪还没吃饭。 烧肉。煲汤。再做她喜欢的甜食…… 他喃喃着,唇角浮出一点恍惚的笑。 只是,屋里肉不够了。 他转过身子找了一圈,眼角一跳。 不对,还有。 灶火舔着锅底,在湿润的空气里一跳一跳地起伏,汤锅咕嘟咕嘟地响着,甜香弥漫开来。浓得有些粘。 他认真地搅动着汤底,忙活着,热气一圈圈涌上来,心情逐渐开朗。 心里那些蜷曲的疼痛、无力、撕扯着的欲望,全都被这一锅热气熏得模糊了。 时辰差不多,他把锅盖盖上,抹净手上的水痕,走到院门边。 他贴在门上听了听,外面一片安静,那些令人作呕的声音全都没了,只剩一片安宁。 指尖搭在门上,停顿了半秒。 缝隙幽黑如裂开的坟口,里面藏着的那双眼,阴郁、灼热。 她还在那里。 和清晨窥见的那一幕一模一样。 背对着他,身形纤细,发梢柔软,穿着他精心挑的衣裳,沐浴在一层温暖的浅金色里,像一团蓬松的、永远抓不住的云。 ——怎么可以? 卫昭攥紧指尖,指节发白,胳膊上的伤口又要崩开。 他放松身体,迈出脚步。 僵硬地,一步步,朝她走过去,脚步越来越轻,越来越慢。 离她只有两步远。 衣摆的余香缠在鼻尖,卫昭呼吸一滞,膝盖一软,整个人几乎要跪下去。 ——亲她。 ——抱住她。 他几乎能闻到她肌肤上蒸腾出来的温热气息。 苍白的手轻轻探出去,渴望着,试探着,讨好着。 只要碰一下。他就能活下去。 可钟薏在前方坐着,连头也未回。光在她身上流转,把她和他之间的距离拉得无限遥远。 卫昭僵在原地。 ——不可以。 她说过的。 再乱来就滚。 他弯下腰,手指一点点撑着地面,脸颊擦过冰冷的砖缝。 ——舔地板。 ——舔她走过的影子。 ——漪漪…… ——我好乖的。 ——不准丢下我。 钟薏背对着,听到门开的动静,手指微顿,却没有回头。 她还生着气,气他方才的失控,还敢在外人面前挑衅她。 那条疯狗一旦有了缝隙,就想反咬她一口。如果不是她在最后一刻把他控制住了,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钟薏打定主意要让他痛苦,不理他。 他就是要被惩罚了才能知道到底谁是主人。 背后的人动了动。 步子极轻,停在一定的距离,再也不敢靠近。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40节 钟薏在心里笑一声。 果然,再疯的狗也是能教的。他现在已经知道什么时候不该碰她,什么时候该碰了。 她还算满意,继续低头忙着手上的事,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直到良久良久,背后才终于传来他低低的声音:“漪漪……吃饭吧。” 钟薏故作冷淡地应了一声,连眼尾都懒得动一下,从他身侧擦肩而过。 他没有像刚才那样缠上来,只低着头,跟在她身后进了堂屋,动作轻得几乎踩不出声音。 把饭菜一一摆好,又坐下,悄悄抬眸,紧紧盯着她用膳。 “怎么样?”他哑着嗓子问,带着显见的讨好,身子甚至在发抖,兴奋得有些不正常。 钟薏扫他一眼,有些莫名其妙。 ——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水平吗? 但她知道他也是要夸的,于是唇瓣动了动,还是表扬了一下:“还可以。” 卫昭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唇角压不住地往上翘,只是笑意苍白,连呼吸都轻得过分。 钟薏好像看到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在他身后疯狂摇摆。 他没有立刻动筷子,只像早晨一般盯着她吃,每一口,连同喉咙滚动的弧度都看得目不转睛。 但她还在生气,不太情愿让他随便盯着看。 于是钟薏面色一沉,放下碗:“吃饭。” 卫昭立刻收敛了神色,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饭桌上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沉默。 他厨艺锻炼得确实不错,一顿饱饭吃下来,钟薏的气也散了大半。 她回了房间,半蹲着从柜底抽出随身的小篓子,把药书、笔墨一件件收好。 前段时间她在隔壁镇子碰见一个老大夫,跟着学一些偏门杂症的解法,每隔几日就要去一回,把最近的作业带过去交差。 她一边整理东西,一边感觉到身后的炙热目光。 她转身,果然,卫昭没贴过来,可又一动不动地杵在门口,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 “你把光挡住了。” 卫昭僵了僵,垂下眼,低低应了一声:“哦。” 脚步挪开,动作小心。 自从上午被踩了一脚,他的气势明显收敛了许多,也不敢再轻易靠近。 表现还算不错。 钟薏压下唇边的笑,把最后一本书装进篓子里,起身,看到书案杂乱,又开始收拾桌案。 身后那人还杵在那里,一步也没挪动。 她垂着眼睫,指尖在案上轻扫,动作慢极了,忽然低声唤他:“过来。” 声音压低,轻得像一片羽毛,听不真切。 钟薏没抬头,也没看到那一瞬间男人眸底炸开的狂喜。 他动了。 影子被拉得极长,像潮水缓慢却无法逆转地吞过来。每靠近一寸,空气就凝滞一分。 她收拾书卷,鼻端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气息——药草澡豆的香,与她一模一样,却莫名被蒸出一层浓郁得几近灼人的香气,在四周漫开,像是要灌进她喉咙里。 她抬眸。 一仰头,就撞进他灼热浓黑的眼里。 太近了。 近到她能看见颈侧那根血管在鼓动,像是一根拉满的弓弦,下一秒就会“嗡”地崩断。 炙热的气息缠绕上来,扫过耳侧、脖颈。 钟薏盯着他片刻,看出他眼底微小的期待,忽而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落了一个吻。 然后飞快后退,抵住他快要覆下来的胸膛。 “先说好,我说停,”她轻声,“就得停。” 指尖透着轻微的颤意,却用力按着他。 直到钟薏看到他微不可查地点了头,看清他极力克制的模样,才慢慢把手放下。 像是一道无声的许可。 下一秒,炙热的气息铺天盖地压下来—— 他没有直接吻她的唇,而是从眉骨轻轻贴下,唇瓣缓慢地扫过每一寸肌肤。吻过额头,蹭过鼻尖,含住眼睫,连眼皮都细细地嘬了又嘬。 轻柔地,虔诚地、慢得近乎折磨。——这种极端病态的顺从让钟薏喉咙发紧。 她手里还拿着书卷,被他亲得太痒,下意识缩了一下肩,没绷住笑出声来。 一睁眼,就撞进他一双滚烫漆黑、带着水意的眼里。 男人眼眶泛红,整张脸都贴得太近,近到呼吸都打在她睫毛上。 眼里的情绪乱得像火——红,烫,又极度隐忍。钟薏喉咙发紧,低声问:“你又……怎么了?” 卫昭没回答,乱七八糟的吻接着覆下来,亲到她的唇上。 细碎的水声黏腻得发烫。 钟薏指尖颤了颤,后背一歪,被他抱着压坐到书案上。 腿被他揽住,衣摆被掀起一半,膝弯被迫搭在他腰上,强迫着双腿张开夹着他的腰,隔着布料,几乎能感受到那里的炙热和狂跳。 唇齿缠绵,呼吸交融。 她伸手抵住他胸膛,刚想说话,却被他一口咬住唇角。 舌尖探进去,像知道她怕痒,故意一下一下缓慢地扫着,把她往里卷。 鼻腔里全是他身上的味道,药香混着潮热的体温,把她整个人困住。 唾液太多了,吻得又太密,根本来不及 吞咽,从唇角溢出来,粘在下巴,脖子,牵出一条银线,他追着下去处理干净。 她侧头喘气,才刚离开一点,又被他掐着下颌拉了回来。 他几乎是贴着她牙根舔进去,舔得太深,像是想把她整张舌头都含进住。 钟薏指尖紧紧抓着案沿,肩膀不住颤着,腿却没收回去,任他扣着腰。 她耳根发烫,心脏狂跳,却突然在这种脸红心跳的暧昧中捕捉到一丝别的气息—— 不属于情欲,也不属于药香。 一股热烈的、新鲜的的腥气从他身上渗出来,被热气裹挟着溢进她鼻腔。 血腥味。 她本能地绷紧了脊背,几乎一瞬间就睁开眼。 男人安稳地闭着眼,漆长的睫毛打下,呼吸炙热又绵长。 可那味道就在他身上。 钟薏缓慢垂眸。 那只掐着她下巴的手,干净,骨节清晰,力道也控制得恰到好处——不是昨天受伤的那只。 那味道哪里来的? 男人舌尖还在她嘴里流连,湿热地舔着她的舌面。 她慢慢抚上他的手臂,掀开袖子—— 视线落下的一瞬,胃里像被什么鞭子狠狠抽了一下。 一圈纱布草草缠着,松松垮垮的,像是临时应付才盖上——那下面,一小块皮肤被整齐地切开,甚至泛着湿润的光泽。深处竟有森白的骨头边缘透了出来。 新鲜得过分。 像是……刚刚才割下来的一样。 钟薏大脑一片嗡鸣,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崩塌。 他还在舔她,鼻尖蹭着她的脸颊,像是没吃饱的野兽,浑身上下每一寸骨骼都在渴求着她的气息。 她闭了闭眼,猛地扣住他的手腕,将那只血淋淋的手拽到两人眼前。 卫昭愣了下,终于睁开眼。 他盯着她看,目光怔怔的,还沉浸在亲吻中,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钟薏没有说话,指腹在伤口边缘轻轻一压。 血立刻涌出来,温热而腥甜,顺着指尖滑落,染湿了交叠的皮肤,也烫红了她的眼眶。 一阵剧烈的眩晕感涌上来。 ——他又在……自虐? 本能地,她第一反应是排斥、抗拒,混杂着痛苦的酸涩,从胃底往上翻。 又把自己搞成这样——是想怎样?想让她心疼?想留下?想用这一身伤逼她可怜他、原谅他、服软认输? 钟薏指尖在发抖,却强撑着咬住牙关,把情绪死死压了回去。 “这是什么?”她压着嗓子问,声音沙哑又冷静。 她慢慢松开手,盯着他那张从中午开始就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脸。 空气一下子沉寂下来。 只剩下两人的呼吸交错,湿热得像要黏在彼此皮肤上,粘得人喘不过气。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41节 他垂着睫毛,唇线平直。 还是在躲。 想用那副可怜又温顺的模样混过去。 “我问你这是什么!卫昭!”钟薏声音猛地拔高。 卫昭怔了怔,终于和她对视。 他看着她,眸底漾开某种黏稠又深不见底的情绪。 然后慢慢弯了弯眼睛。 “漪漪……”他轻轻叫她,“好不好吃?” 第95章 决心“别碰我!!” 钟薏脑子里一片空白,有什么可怕的真相正要破壳而出,却迟迟反应不过来。 好半晌,她才迟钝地想起—— 中午那碗汤。 那碗热腾腾得肉汤。 他盛得极满,吹了又吹,递给她。 肉。 所以他才那样期待地问她味道如何。 只有做了新菜的时候,他才会露出那种渴望被夸奖的神情。 她终于想起来了。 指尖一阵剧烈的发麻,胃里像被人塞进了一把刀,开始往里乱搅。 脊背一阵剧烈的寒栗攀上来,她几乎本能地捂住嘴,腰弯下去,整个人猛地弓成一团。 呕。 一声干呕脱口而出,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撕心裂肺。 她死死捂住嘴,手背都在抖,嗓子眼滚烫,像要反出血来。 鼻尖还全是他的味道—— 混着血腥味的、带着药草香的、诡异而灼热的气息。 那股血腥味一直混在里面……她现在才闻出来。 它从来没散过,贴在他舌头上、贴在嘴角、贴在刚才被亲到发烫的脖颈和锁骨上、贴在方才伸在自己小腹的手上。 她要推开他,从他怀里挣脱出去,可男人的手臂像铁箍一样箍着她的腰,一点也不放手。 耳边是那个疯子慌乱又小心的声音:“漪漪……为什么这样……” “别碰我!!” 她声音嘶哑,喉头却只挤出一团哽咽,像一只快要力竭的鸟,扑腾了几下,终于坠下去。 她要把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出来,把刚才那种混合着血腥气的回忆从脑子里生生抠出去,连同那点残存在味蕾上的香气一块掏空。 酸涩的呕吐感一波接一波涌上,却吐不出东西。 于是她只能哭。 眼泪直接涌出来,从眼角顺着脸流进嘴里,咸得发苦。 眼前的世界也在晃动。 恶心、厌恶,还有深到骨子里的疼痛,密密麻麻地在心脏里扎根发芽。 她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全是自己的心跳—— 砰砰砰,砰砰砰。 有人在她心脏上敲锣打鼓,要把这颗心敲破,敲碎,然后逼她睁大眼看清楚: ——卫昭没有变。他还是那个疯子。 把畸形的外壳一层层用力扒开,不管表面多温顺,多像条温顺的狗,骨子里还是疯的。 她再怎么想拽他回来,他都能自己劈开一条血淋淋的疯癫小路,自己往下坠。 巨大的无力感从心底漫上来,像淤泥一样一寸一寸将她淹没。 他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连自己也不放过? 又苦又涩的情绪闷像毒药一样渗开,连眼睛也熏得发酸。 卫昭低下头,垂着眼睫,看她哭,看她一边咳一边缩成一团,快要把自己折起来。 怎么又会……露出这么嫌恶的表情? 心脏仿佛被什么生生撕开,鲜血渗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在他脚边,和她眼泪混在一块。 他觉得疼。 可更疼的是她的退缩、恶心,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 ——怪物? 她在挣扎,恶心,在排斥。 漪漪,又在怕我吗? 下一瞬,他猛地抬手抱住她。 将那副发抖的身子、那张哭得模糊的脸、那颗想逃的心,一并按进怀里。 钟薏被他压在胸口,短暂地闭上眼。 ——她为什么要管他? 明明只是三天,今天已经快过去了。 他再疯再坏,只要不去害人……就算把自己割成一块又一块,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每天有那么多事要做,有那么多人需要她,哪有工夫再被他拖着、被他拉进这片泥潭里? 等三天一过,她就把他踢开,让他滚回那座空荡荡的皇宫,滚回没人要的地方,一辈子、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她为什么要管他啊! 钟薏指尖抓着桌角,忽然抹了一把脸,把脸上所有狼狈都擦掉。 鼻尖还是红的,唇角紧绷,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溃。 嗓子干得发不出声音,她就又咽下一口气,重新逼自己说出话来。 “跪下。” 那双本该温软的眼睛此刻冷得像凝着雾气,含泪光。 ——他不该告诉她的。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卫昭手指用力扣着手掌心,还是慢慢弯下膝盖,直着身体跪在她面前。 方才亲吻时从她手里滑落的竹卷静静躺在地上,他膝盖跪上去,磕到尖锐的边缘,仿佛感受不到似的,只抬头看着她。 卫昭太高,即使跪着,肩线仍比她高出一截,压迫感逼人,像一只随时会扑上来的猛兽,只是暂时低伏着头。 钟薏仿佛终于被点燃。 她强迫自己坐直,抬高下颌:“你在报复我吗?报复我在别人面前说你是我的朋友?” 不大的声音砸进卫昭耳朵里,他开始摇头:“不是。” 她坐在桌上,从上往下俯视他,冷笑一声,“我确实该反思,你连朋友都算不上,只算一条永远不听话的狗。” 他微微张了张嘴,喉咙像被针扎了一下。 ——不。 我想成为你的一部分哪怕你不要我我也要被你吞进去,咽下去,永远绑住永远腐烂在你身体里。 可这些话卫昭一句也没说出口。他知道现在不该说。 钟薏指尖收紧,忽然觉得无比可笑。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荒唐,病态,疯癫。 一想到自己今天吃下的东西,胃里又开始阵阵翻腾,但钟薏撑着桌沿硬生生压了下去 。 不能崩溃。 她们两个,必须有一个是正常的。 心脏剧烈跳动着,像快要炸开,可她脑子却前所未有地清醒。 “你这是有病,懂吗?” “就像你曾经把别人的头提到我面前——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一个正常人,会像你一样喜欢血淋淋的东西?” “……我已经好了。”他抬头看着她濡湿的睫毛。 他已经没有关她,没有强迫她了。 “是,你不关我了,可你现在做的事和关着我有什么区别?” 卫昭面色骤然雪白,表情有一瞬间碎裂。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可看着她眼里那层冷意,还有倔强得发颤的脖颈,所有力气泄掉。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42节 “我只是……”声音颤抖又压抑,“只是让你留在我身边。” “只要能让你留下,做什么都无所谓。” 钟薏睫毛动了动:“所以……你以为这叫爱?” 他眼神一滞。 “剜肉给我吃,就能证明你爱我?” “在自己身上刻字,或者割掉别人的头,把这些恶心的东西强塞给我,就能让我感动?” 每一句都像利刃,从耳膜直接扎进他心里。 他呼吸越来越重,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控制不住地低头,将额头抵在她膝前:“我……想把自己的一部分给你。” 钟薏呼吸微顿,眼眶像被针扎了一下。 她闭了闭眼,将一切情绪压回去:“那你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 “你在乎我要不要吗?” “我从来没有要你剜肉,从来没有要你杀人。” “都是你自己选的,是你在自己感动自己,卫昭。” 他僵着,眼里浮出一层密密麻麻的血红。 “我已经很乖了……”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我已经很乖了……为什么还是不要我……” “因为你根本没变。”最后一刀猛地捅穿了他。 像被冰水从头浇到脚,血液一点点凝结,连骨骼都被冻住。 钟薏连一个眼神都不施舍,拉开他靠上来的身体,指尖还在发抖,硬撑着弯腰去拾起自己的书篓。 她还有事,不能再被他耽误。 钟薏背对着他,声音落下:“你今天就跪在这里想,想清楚,直到我回来。” 她头也不回地越过他,踏出日光。 屋内一下子只剩下跪着的卫昭。 他保持着跪姿,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光线在他身后慢慢流动,轮廓越来越模糊。 他的目光越来越深。发黑,扭曲,里面缠着疯癫的执念,一圈一圈地翻滚着,拉扯着,膨胀着。 * 钟薏踩着时辰赶上了往常的驴车。 隔壁镇子比十方镇要大一些,药材铺子也多。 她新找的老师是在镇上开医馆的老大夫,上回因救十方镇一名难产的孕妇,跑去隔壁配药,机缘巧合下结识了他。 老大夫年过花甲,姓陆,开了半辈子医馆,教过不少徒弟,但留下来的没几个。 因为教的都是偏门。 疯病、癫痫、毒伤、瘴症……旁人避之唯恐不及,他却拿来做了日课。 钟薏没指望能学多久,只想着多学一点,以后若遇见至少不会手足无措。虽然她开的是药坊,但是往常一些小毛小病之类,街坊都是在她这里看。 赶到医馆时,陆大夫弯着腰正站在院里晒药,草药堆里满是清新的苦涩气息。 她闻着,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都被吹走,放下书篓,忙上去帮忙。 学堂在后屋,几张竹椅,几只破案,夏天的午后闷热,来的学生寥寥无几。 陆大夫拿着根鸡毛掸子,拍着药材,开口:“癫病者,情志失控,神明紊乱,时哭时笑,自伤自残。” “轻者割肉,重者自刎;有伤皮肉者,有伤心志者;有救得回的,有断不得续的。” 他慢条斯理地念着古方:“癫者,心神为逆,火动则血乱,血乱则神散。” 钟薏坐在门边,坐得端正,埋头记笔记。 他开始讲如何在疯魔失控之际保住人命。用药方剂,情绪骤变时的血脉逆冲,癫疾发作时的穴位急救,以及止血护心的法子,讲了一整套。 每一句都是医理,没有一句废话。 可不知从哪一刻起,她听着,脑子里就浮出卫昭的样子。 屋外知了声嘶哑,风卷着晒药的味道,一阵一阵。 陆大夫还在讲,嗓音干涩苍老:“若不拔心中恶血,不剖腐烂根源,止得了今朝,止不得明日。” 钟薏攥着笔杆,指尖一点点发白。 “心病甚于毒瘴,最是难治。我们做大夫的,也不用一腔慈悲心肠无处使,救不了就放罢。” “免得自己也沾了恶疾。” 说罢,他咳了两声,低头继续翻书案。 大夫怎么可能随便放弃病人呢? 他这话像是一句随口的玩笑,屋内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几个学生哧哧笑了起来。 * 钟薏回家时,夕阳已经要全部落下,远处还剩一抹浅淡的残光,像被血洗过的纸,薄薄的一片。 街上路过的行人步履匆匆,皆是归家模样。 她走得极慢,拖着一整个沉甸甸的影子,一步一步往前移。 街角传来几个孩子跑过的笑声,和她打了一声招呼。 她本就不是强硬的性子,如果可以,宁愿一辈子温温吞吞地活着,像小时候那样顺风顺水被爹娘护着走。 可不是所有事都能躲过去。 眼下的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只有他是个例外。 如果她不强硬点,压住他,他就永远不会认识到自己的错,就只会在疯癫和执念里一步步把他们两个都毁了。 钟薏攥着篓子,掌心被藤条勒出一道印,她吸了口气,压下眼底突如其来的热意,背脊挺直,走到门前。 手指冰凉,还是稳稳地将门锁打开。 药坊还是走前的样子,后门大敞着,一片寂静。 心脏微微发紧。 ——如果他还在跪着,她就……再给他两天时间。 再训一次,再拉一把,防止他回去惨死宫中。 最后一次。 如果他不在了—— 那也好。 她就可以彻底放手,免得自己也沾上恶疾,最后连命也搭进去。 第96章 被他的唇舌一点点揉开…… 门还是半掩,她伸手将它彻底推开。 傍晚的风从灌进来,将屋里沉寂的气息搅得一散。 钟薏站在门口,一时没动。 卫昭还在。 就跪在她出门前的位置,像是被钉死在那里。肩背挺得笔直,手掌压在膝前,像早就没有力气,又撑着不倒下。 发丝微乱,半遮着脸,只露出轮廓锋利的下颌。 听见脚步,他缓慢地抬起头。 唇色因失血而发白,可五官依旧清隽,被风一吹,反倒更显出一种削骨剜肉后的艳光。 一看见她,眼神有一瞬的晃神,像是濒死的人被人捞起、猛然呼吸到空气那一瞬,瞳仁生出一点亮色。 他会想变正常吗? 钟薏不知道。 夫妻一场,她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他走向灭亡。 “……漪漪。”声音极轻,含着几乎低到尘埃里的渴求。 她走近,低头看他:“我跟你说的,你想清楚了吗?” 卫昭动了动唇,声带发涩:“……想清楚了。” 他比白日里表现得更加卑微,片刻后,像是怕她不信,又重复了一遍,“我想清楚了。” 她俯下身,撑着膝盖与他对视。 “想了什么?” 他一瞬噎住,垂着眼低声道:“我知道……我不该擅自决定,不该……不该——” “你是在背书吗?” 四周只剩下他微微急促的喘息和窗外一阵风声。 钟薏指尖轻轻抠着篓子边角,终于开口:“你不是不明白你做的事在逼我。” 语气里隐隐哽着一丝说不清的东西,“你只是……不在乎。” 他抬起头,眼神里裹着一层死气:“我在乎的,在乎你想不想、要不要、喜不喜欢……所以你讨厌的,我都不该做的。是我错了。” 钟薏像是没听到,继续,“你只是一直在……把你自以为是的那点爱强行塞给我。” “然后等我心软。”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43节 “卫昭,这不是爱,就像……”她想了想,“你掐死一朵花,再妄想着那点香气能留一辈子——你流血、剜肉,我就能永远记住你吗?” “记是记得住的,”她看他一眼,“但不是爱。” “这是吞噬。” “我不会爱一个想把爱人吃掉的疯子。” 卫昭浑身绷紧,眼底的光像是 被抽干了一层。 他没有反驳,只是低着头,指节慢慢收紧,跪在原地,不动也不语。 钟薏没有继续逼他,而是站直了身。 “听好了。剩下这两天。” “你学。” “不是怎么让我心软或者感动。”她低声,“是学怎么收住你的疯意,怎么在不逼疯别人的前提下,像个人活着。” 她说得极慢,“你要想活得久一点,就得学会克制。” 他像是被逼到极限的野兽,强忍着反扑的本能,只低头,声音低哑:“……我学。” 钟薏盯着他看了许久。男人跪着,低着头,肩背线削薄,像被压断了脊梁,姿态恭顺得近乎臣服。 目光落在他颈后那一小段突起的骨头上,想起他曾用这副身体扑上来时的力气。 她放下一直提在胸口的气,良久,才往后退一步:“站起来。” 他跪得太久,刚撑起身子便狠狠一晃,几乎要再次跪回去。 卫昭撑着桌子稳住自己,呼吸急促,抬眼去看她—— 却发现她早已走出门外,都没多看他一眼。 钟薏去厨房看了一圈,今日他跪了一下午,没人做饭,她早饿了。 她随手揭开锅盖,看到灶台边整齐摆好的洗净碗筷,指尖微顿。 ——吐不出来了。 她只觉得饿。 正想着该煮些什么时,一股温热而冰凉的气息悄然贴近。 男人没有真的抱住她,只将整个人压到她背后,像一团熟悉又危险的潮湿气,把下巴轻轻搁在她脖颈上。 “漪漪……”他低声唤,“你休息吧,我来做饭。” 声音贴得太近,呼吸从耳后拂过。钟薏拿着勺子的手一顿。 站在他怀里,理智像悬在嗓子口的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就是在心软。他已经不是人了,做出来的事情荒诞、病态、甚至足以让任何旁观者毛骨悚然。 可她还是想救他。 她也比谁都清楚,只要她现在回头,只要她轻轻伸手,哪怕只是碰他一下,他就会以为今天做的一切都值得。 她不能让他这么想。 钟薏无声吸了口气,像一尾鱼一样从他怀抱里滑出,侧身让出一步,把勺子放回灶台上:“你来。” 有人给她做饭,求之不得。 卫昭挽起袖子,站在灶前翻出菜,“想吃什么?” “随便。”她背靠门边,探出身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 “快点。” 她离他不远,就站在灶旁,视线一刻没移开,防止他疯起来又把自己的肉丢进去。 卫昭一手缠着纱布,另一只掌心有伤,握刀时骨节泛白,看起来格外狼狈。 可是,难道要她心疼吗? 那谁来心疼吃了人肉的她? 即使她催,卫昭也没怠慢。做好三菜一汤,动作娴熟。 家中没肉,他也识趣地避开不提。饭煮好,她接过碗,埋头吃了两大碗。 卫昭仍在看她,眼神一瞬不移地黏着她的脸。 钟薏没阻止。 她低头扒饭,心里一边默默总结。今天是她被他的表象迷惑住了,太过理所当然以为只要把规矩定下,他就能学乖。 可卫昭不是阿黄。 阿黄敲几次脑袋就记得了,他不一样。他疯得太久,恐怕还得时不时被赏几块肉,才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钟薏擦擦嘴,看着他去收拾碗筷,回房间把自己下午的笔记整理好。 * 夜里,两人躺在一张榻上。 他没靠上来,钟薏也不管他,面朝外侧阖上眼兀自睡去。 直到屋外的风声停了,夜色沉得再压不下去,才听见他压低了声音开口:“我洗了碗,喂了狗,还扫了地,烧了水……” 声音小得像是在请功,又像是在讨好。 钟薏知道他要夸,顺着他的意思,轻轻嗯了一声:“不错。” 榻边轻微塌陷。 “漪漪……” 他靠得极近,尾音里含着一点躁动,烫得她皮肤发紧。 钟薏睁开眼,转过身:“又想干什么?” 他眼睛亮得厉害,看着她,连呼吸都比方才重了几分。 她慢慢往后仰了一点,垂眸:“想抱?” 他轻应一声,眼神炽热。 钟薏没搭理他的急切,只平静道:“明日,你同我一起在药坊干活,下午去进货。” 话音未落他便飞快点头,快到钟薏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楚。 钟薏看了他一眼,没动声色地叹了一口气。 “……可以抱了。” 下一刻,男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伸手,将她圈进怀中。他的胸膛烫得可怕,像在发烧,额头埋进她胸口。 钟薏闭上眼睛,没再说话。 ——她是要他学着正常一点。 没有人教过他该如何与人相处,宫里都是高高在上的规矩、杀意、孤独、权力,还有那些被灌进骨子里的孤独与执念。 他从宫里出来,带着一身冷气和偏执,看跟她说话的谁都像敌人。 所以在回宫之前,她要让他出去看看外面的人是怎么活,或者怎么交流的。 “……能亲你吗?”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忍了许久,尾音轻不可闻,“只亲一下……一点点就好。” 她没睁眼:“哪儿?” 男人的呼吸顿了顿,像是被她问住,不敢吐出太多欲望。 片刻后,他俯身靠近,唇贴着她耳边:“……漪漪觉得舒服的地方。” 她没答,只缓缓抬手拽住他衣襟,指尖按在他心口。 那一瞬,卫昭整个人都僵住。 钟薏睁开眼,半睫微敛地看了他一眼。男人正低着头看她,眼底在月色中显得漆黑、幽冷。 然后,往他怀里靠过去。 是她自己贴的——只因心口有地方发痒,像是被他那声音撩拨出的那一点火星,在皮下安静地灼烧。 下一刻,唇落下来。 从锁骨缓慢往下,烙进最薄软的地方,舔吻太慢,舌尖绕过一小块肌理,等她察觉到凉意,又才慢慢舔回来。 钟薏呼吸乱了,泄出一些细小的哼声。 他太熟她,吻像一根柔丝,从皮肤缝隙里进去,缠着神经,勾得骨头发麻。 手不安分地动。 夜里不算太热,可身上已是一层薄汗,贴在衣里,前胸后背都潮潮地粘着。 快感浮在皮肤底下,像一团被按着不让破的热雾,被他的唇舌一点点揉开。滚着,晃着,逼着她悄悄弓起了一点,骨盆却轻轻往前贴。 下一瞬,一个念头突兀地浮 上来—— 他走了后,她还会再遇见一个身体合意的人吗? 钟薏忽地一僵,唇角轻轻绷起来。 荒唐。 她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明明之前她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凭什么惦记他? 这种念头被她甩走,热雾终于破开。 钟薏忽然抬手,指尖略一用力,抵着他的下巴往后一推,陷在湿软里的手掌也被她按住,挪开。 “够了。”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44节 声音不高,却拽得他立刻止住了动作。 卫昭抬起脸,唇角还残着一点她的香气,眼神灼得发红,压抑没能完成的口欲。 现在是他在伺候她,自己已经算是舒服,所以钟薏也不管他现在呼吸有多急、指节攥得多紧,只是低头把自己衣襟一点点扣好。 衣料贴着身体,撑起雪润的曲线,在指缝间一点点收拢。还有一点未褪尽的热感,冷风一贴,身下像被什么拂过,痉挛着收紧。 钟薏起身换了件衣裳,什么也没再说。他想要的亲吻,或者别的,都不再给他。 卫昭还保持着半跪的姿势,眼神黏在她背上—— 乌发披散,曲线藏进衣料,像根本未曾动情,只有他硬得发疼。 他缓慢躺回去,贴着她,将那股喉头发紧的欲望吞回腹中。 等她终于睡过去,呼吸平稳,才慢慢翻身下榻。 * 今日是第二日。 卫昭照例把她亲醒,唇落在眼角,动作极轻,却带着近乎执念的缠黏。 钟薏没有拒绝,让他伺候着给自己穿了衣裳。 他替她系襟时,指腹不轻不重地蹭过肩窝那一处光裸肌肤,她盯着他半垂的眼睫看了好一会,才淡声道:“今天知道要干什么吗?” “……跟你一起干活。”他答得慢吞吞的。 昨夜太黑,看不清他的表情。她看了他几眼,没看出情绪,就收了目光。 用过膳,她打开药坊的门,晨光洒进来,将柜台边的尘影拉得细长。今夜要去喝董娘子家的喜宴,她把要带过去的方子打包好。 正弯着腰翻找绳子,身后传来熟悉脚步。 “我洗完了碗,还……”他又在邀功。 话没说完,她蓦地直起身,转过身抱了他一下。 卫昭眼睫狠狠一颤,眼尾飞快泛起一点红,眸子盯着没有亲到的两瓣唇。 钟薏转身,落下一句:“奖励。” 此时外面无人,无人窥见他们这一点近得要命的亲密。 她转身,让他站到柜台边,和她一起并肩:“先看着。” “……看什么?” “看我怎么接人,说话,配药,写方,找钱。”她说话时没抬头,手指利落地打包,“别一听人说话你就犯病。” 卫昭说不出话,只低低应了一声,站在她背后,眼也不眨。 今日过去,便只剩最后一日,他太舍不得。 晨光洒在她肩头,袖口微卷,露出一截细瘦白皙的手腕。欲望就在那一刻被勾了出来——不是性/欲,而是彻底吞掉她的冲动。 钟薏确实天生适合做这行,语气柔而不弱,说话时常常带笑,她也看起来很享受和他们交流。 外人一个个进来打招呼,卫昭一声不吭,贴在她背后不远处。 刚开始他在努力地忍。平日每一天都是这么忍过去的。 可今日不同。 她站得太近,不过两步远,香气都还飘在他鼻尖。 他们在他面前笑,低语,视线贴在她身上,像一群恶心的苍蝇。 他站在暗处,整个人像影子一样没入光线之外,呼吸压到最轻。 有人说她手巧,有人夸她性子好。 他盯着他们嘴唇张合的方向,眼里一点点浸出深色,等她时不时看过来,又被压在瞳仁里。 他们的唇动一下,他的指节就绷紧一分,扣在柜台边缘,像是下一刻就能把那块木头生生掰碎。 钟薏眼角扫过他那双血管暴起的手,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等人都走尽,她收起笔,淡淡一句:“跟我来。” 他立刻抬头,像是早就等着她这句话,被牵着似的跟上去。 后门一关,他刚踏进来,就被她扣住了衣领,一下抵上墙。 动作很快,力道却不重。 钟薏身子贴了上来,小腹不偏不倚抵在他大腿根上,胸口挤压着他胸膛,指节一点点收紧,像要把他整个人钉死在墙上。 他没有反抗,只低头盯着她,眼神慢慢发亮。 “你平日也这么看我?躲在院子角落看了多久?” 她声音不高,“说话啊。是不是巴不得他们全滚出去,一个不剩?” 他被她抵着,后脑贴墙,肩背紧绷,像在极力忍着什么。 不动声色地,鼻尖贴近颈侧,贴着她皮肤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在舔她的味道。 钟薏没有察觉,只觉得他安分得过分,步步紧逼:“是不是想把我藏起来,谁也看不见?” 那句一落,卫昭喉结滚动,心底丑陋的念头被她一把捏出来,晾在了阳光下。 她说中了。 他眼底浮出扭曲的愉悦,那种被爱的人所理解的快意荡漾开来。 把她藏起来,锁进屋子,每寸皮肤都带着他的温度和味道,每日被他的气息涂满。 她懂他——只有她如此懂他。 他们是天生一对。 只是他还记得漪漪要的是什么。 于是面上不显,嗓音哑得发紧:“……我没动手。” 第97章 高热直接坐在了他脸上。 “所以呢?”钟薏笑了一下,眼尾挑起,“你是想要我夸你?说你忍得好?” 她看着他垂着眼,一言不发。 她猛然抬手,指尖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与她对视:“你以为没人看见你的眼神吗?” “等你走了,我们两不相干——那时候你怎么办?天天继续吃药,还是说……” 她继续逼近,声音极轻,带着几分讥诮,“日日想着我在跟谁说话,跟谁吃饭,跟谁睡觉?” 他好像说不出话来,只有呼吸越来越重:“我……” “你什么?” 钟薏往他耳边凑近,唇角贴过去,却没真正碰,始终隔着一线距离。 “卫昭,这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人不是孤魂野鬼,不是只靠执念活着,也不是靠盯着一个人才能活下去的。” 他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 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懂了。 可是他想说,他只能靠着她活下去,没有她他一定一定会死。 他知道她想要自己跟她一样,热情、善良、健康,可他生来就是坏掉的,是病着的、脏的。 他从来不是靠太阳、空气活着。他靠她。 且这种可怕的症状在一日日加剧。 她不在,他连时间都感知不到,那种感觉再也不想体会第三遍了。 他知道她想听什么,也知道她怕听什么。 所以他当然不会把这种话全盘倒出来——那会吓着她,她会走。 卫昭眼底映着她,像是夜里水洼里的碎光,带着极致的温顺:“我只是……第一次这样站在你身边,所以没有控制住自己。” “过会儿就好了。” 他顿了顿,“只要你别走就好了。” 钟薏不信:“真的?” “……真的。” 她盯着卫昭,盯了几息,确认他没有发作,才慢慢踮脚吻了一下他的唇。 只是一下,气息全数落在他唇边,湿热、暧昧、缠人。 他能闻见她身上的药香,也能感受到胸口压上来时生机勃勃的起伏,压得他五感全空。 像被火舌舔了一口,耳边开始轰鸣,陡然间有什么湿湿的落下来,烫得他整个人一颤。 她抬手,轻轻替他擦了。 “乖点,卫昭。” 乖点……乖点…… 他脑子里全是她的声音,一遍一遍回响。 他以为今天她清醒的时候都不会让他亲了。 结果。 乖点……乖点…… 她的香气还萦绕在鼻尖,他闭了闭眼,用尽力气才把那股要冲破骨头的欲望压了下去,低声开口:“我们……出去吧。” 钟薏没想到他这么积极,眉毛提起:“嗯?”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45节 “我再忍一会儿。”他盯着她唇瓣,“你再让我亲,好不好?” 她睫毛一动,侧脸像笑了一下,甩下一句:“看你表现。” 话说完,已经比他先一步出了门。 * 王秋里今日是特地来的。 他昨日便听说钟薏药坊里多了个男人,说是她的朋友。 朋友?钟薏平日里除了他,哪还有走得近的男人? 他心里隐隐不安,今日得了空,便寻了个由头过来看看。 一进门,光线一斜,眼前画面将他瞬间定住—— 钟薏坐在柜台后面算账,侧脸沉静,而那人——确实有个男人,在她身侧低头整理药材,指尖生疏。 挺鼻薄唇,肤色白得近病态,即使一身寻常衣裳,低眉顺眼地干活,骨子里透出的那股倨傲仍像是能生生压人一头。 每一次抬眼都直勾勾落在她身上,次数密得过分,好像在可笑地确认,这么一个大活人会不会凭空消失。 堂中氛围静谧,两人站得太近,肩影几乎挨上,一眼看去,宛如一对。 他不知为何联想到了钟薏生辰那日捡到的男人,心下一跳,几乎止了步。 王秋里尚未开口,那男人便先抬了头。目光黑得像压着一层锋刃,看过来时毫不掩饰其中敌意。 钟薏也在同一时刻抬眸,神色平静。 两人动作竟如影随形,似乎连呼吸都达成了默契。 王秋里攥着袖中的小册子 ,心里发闷,偏偏面上不能露出来,还是维持着往日温和笑意。 他如今已经学聪明,每一次来都是借着正事,钟薏从来不会冷脸对他。 卫昭眯起眼,看着那个书生又过来,手里还拿着那本该死的小册子。 钟薏转头扫了他一眼,他立刻垂下眼继续干活。 她教他分开混杂的药材,那些草药原本晒在角落,昨日来了几个玩闹的小孩把它们打翻了,分起来极费力气。 王秋里看着他听话的姿态,一时愣住,又被钟薏拉回神思。 卫昭凝神听着,两个人的脑袋又又又凑在一起,开始讨论“反响很好”“稍加修正”云云,他的手慢慢攥紧。 他后悔了。 他不该在这里受罪。 他要把那个人的嗓子弄哑,或者腿打断,这样他就不会再敢觊觎他的漪漪了。 心底的恶意疯涨,鼓涨着,蠢蠢欲动要冲破皮肤—— 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贴上他的腰。 细白的,带着凉意,软得不像话。 他差点没克住身形,整个人颤了一下。 那只手不紧不慢地顺着腰线滑了一寸,试图捏一把,没捏出赘肉,只好作罢。 心口一跳一跳,卫昭竟有一瞬间喘不过气,若不是看到白影闪走,他几乎都要以为只是幻觉。 念头全被打断,杀意也被扼住了喉咙,化作另一种更焦的渴望。 他抬头去看她。 钟薏一动未动,漆长的睫毛低垂,认真看着那书生低头记什么,平静得像什么也没发生。 光线从她鬓边流下来,打在脸上,白净得纯洁。 可下一瞬,那双清亮的眼倏地看向他—— 是蛊惑,还是警告。 卫昭感觉自己快要被劈成两半。 一半想在这个人面前跪着舔她,证明他存在的合理;另一半已经开始哭,哭她为了那个男人——竟然愿意动手安慰自己。 可是,他和她才是最亲密的关系啊。 一根药草掉在地上,他弯下腰,借势跪过去,头埋在她腰侧,脸贴着裙角,在衣料上轻轻地蹭。 掀开。把自己一点一点埋进去。 王秋里在册子上记钟薏口述的邻里反馈,一个抬头,那个男人居然凭空消失了。 钟薏仍站在原位,头轻轻偏着,垂眸与他交谈。 语调不高,却软得不太寻常,像是掺了钩子。 她平日说话客气,惯常喜欢点到为止。可此刻这语气却像是春水淌过,带着种说不出的柔媚。 听得他有些飘飘然,便故意多磨蹭了一会时间。 她站得累了,一只手垂在柜台后面,另一只随意搭在柜台边缘。 直到他实在找不出话,又看那男人像是真的走了,才犹豫着问:“冒昧问一下,方才那位……是你的谁?” 钟薏的面色被垂下的发丝遮住,头也不抬:“朋友。” 两个字飞快落下,快得他一愣。他想到他来了这么久,她们一句话都没说过,放下点悬着的心。 这才依依不舍地跟她告别。 他走出门口时,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她坐下了。 那里有凳子吗?王秋里也不记得了。 钟薏刚说完“朋友”两个字,便被狠狠咬了一口。 她一个踉跄,双腿发软,没忍住,直接坐在了他脸上。 实在不算舒适。 起伏的骨骼和高挺的鼻尖贴着,钟薏面色维持着平静,可指节却死死抠住柜台,背绷得笔直,整个人像被悬在了半空。 外面天光正亮,王秋里才刚走出门,背影还没彻底拐出去。 她低低地喊他:“卫昭。” 不应,狗舔得正起劲,装作什么也听不见。 天太热,开始喝水。舌尖熟练地剥开褶皱,卷起水波,动作又急又快,一滴不浪费。 力道带着情绪——像是在发泄,又像是借机索取,连喘息都带着压抑不住的快意。 钟薏心跳仿佛要从胸口跳出去,几次想喊停,却怕外头人回头。 青天白日,她怎么可能容许他这样放肆? 手从柜台边抽回来,攥住他的发丝:“再继续,今晚别跟我睡了。” 她居高临下地命令,语气却毫无威慑力,眼角是终于忍受不住快要溢出泪水,指尖还在发颤。 气息不稳,带着一点羞、气,和被舔得发麻的余震。 他终于停下,脸埋在裙边,停得极不情愿。 走前又舔了一下。 像狗不甘心松嘴,最后还要吮一下味道。 钟薏缓了一会儿,才撑着站起身来。裙摆被撩起一半,凌乱得不成样子,肌肤全是乱七八糟的齿痕和口水。布料薄,遮不住,几乎能看到齿印红得发亮。并腿时还有些疼,可能被吃肿了。 他倒是惜水,裙子没被彻底湿透。 可腿上、膝窝、底缘,全是他的气息。她让他守着柜台,自己回屋擦干净,又换了身衣裳。 他则被她赶去做午膳。 钟薏把他没分完的药材接过,他干起这个还算得力,已经分得差不多,她只需把它们按类装进药柜里。 正忙得认真,耳边传来一声:“……娘娘?” 她一抬头,韩玉堂站在不远处,眼神乱瞟。 他眼下挂着两抹乌青,状若游魂。 她收回打量的目光:“怎么了?” 她怀疑他水土不服,或者被卫昭压榨得太惨,所以才一直这幅憔悴模样。 韩玉堂两眼通红,“咚”地一声跪下,声音凄厉:“娘娘,陛下他……他……” “他干什么了?”钟薏皱眉,看着平日伶牙俐齿的韩掌印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两行泪源源不断地流下。 他开始磕头,砸在地砖上,一声比一声狠:“求娘娘救救……” “韩玉堂。”一声低冷的声音倏然打断他。 韩玉堂一哆嗦,死死叩着额头,没敢抬起。 钟薏转头,卫昭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身上披着厨房围衣,袖口水迹未干,手里还握着个锅铲。 他眼神落下,一瞬之间屋里都凉了几分。 “谁准你来的?” 他一步步走近,声音森冷,“滚出去。” 韩玉堂连连应声,连滚带爬地往后退。 钟薏看他们两个在自己面前打哑谜,走出柜台:“等等!你要说什么现在说。” 她回头看卫昭一眼:“他在跟我说话,关你什么事?” 男人眉眼间久违地压着股锋利,没了温驯。 他看着她,下颌紧绷:“漪漪……”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46节 钟薏分毫不让,能让韩玉堂专门挑他不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来,定有什么大事。 “韩玉堂,你说。”她昂起脸和卫昭对视,语气坚定。 韩玉堂低着头,左右权衡半刻,终于又磕了个头,声音带着哭腔:“奴才是想……求娘娘救救奴才的老母!” 他说着说着又哭了出来,“她随奴才来十方,一路舟车劳顿,身子骨原就弱……如今又发起高热,整宿烧得人不醒人事,奴才、奴才实在没法子了,只能求娘娘开幅药……” 钟薏皱眉。 “那你方才说陛下做什么?” 韩玉堂顿住,额头贴着地:“奴才一时心急,才借了陛下的名唤一声……奴才该死。” 他抬头看她一眼,又立刻垂下,“娘娘仁心,奴才才敢来求……若真能讨得一纸药方,奴才感激涕零。” 钟薏沉默半刻 ,看他哭得真情实感,信了几分,转身去拿药箱:“此事事大,我跟你去看看。” 她得看看高热是何缘由,才能对症下药。 韩玉堂一顿。 他父母双亡,哪找一个发高热的老娘给她? 第98章 “你没资格跟我一起去。…… 韩玉堂脑中飞快转了一圈,猛磕一下头,声音都变了调:“娘娘不可啊!” 钟薏脚步一顿,回头盯着他。 他额头抵地,说得像真有其事,“我娘怕生,性子又倔,还喜欢乱认人,若一会儿冲撞了娘娘……奴才担不起。” 钟薏微微蹙眉,目光掠过他,又扫过旁边始终未言的卫昭。 “我会注意的。” 韩玉堂见还没劝住,又道:“其实……奴才是怕她见了生人病情加重……只求娘娘开个方子,奴才回去按法煎药。若两服下去还没见效,再请人来禀!” 钟薏盯着他们两个,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会,指尖松开了药箱的扣子。 “你若骗我,该当如何?” 韩玉堂猛地伏地磕头:“奴才不敢……奴才若有半句虚言,叫天打雷劈、死无全尸!” 钟薏没再看他,从药柜中取了几味常用退热药,动作利落,不多不少刚好两服。 她顿了顿,想到韩玉堂的落魄神色,又多包了一副养身的给他。 她将纸包推过去:“头两服若无效,两日后再来找我。” 说到一半,她忽然顿了一下,想到他们后日便走,“明日还没退烧,立刻来。” 韩玉堂双手接过药,应声。 卫昭一直没说话,直到此刻才冷声丢出一句:“还不快滚?” 韩玉堂如蒙大赦,退出去时步子都轻飘飘的。 刚到门口,屋里响起皇帝温柔得不成话的声音:“最近天热,我煮了点梅子汤……漪漪尝一口,好不好?” 过两瞬,传来娘娘一如既往的平淡语气:“等会吧。” 韩玉堂听着,又开始心酸了。 唉……唉! * 钟薏还心怀芥蒂,不知道为何韩玉堂来时卫昭反应那么大,可他丝毫不提,午膳时依旧一如既往地缠着她,也不再索吻,乖得过分。 用过午膳,她把药坊门关了,带着他出门。 她平日会去集市的药材区进货,那处集市在十方镇西边,离主街不算远,但是要穿过一段小巷。 午后闷热,巷子边的树影被晒得有些发白,偶尔有风从深巷吹出来。 钟薏走得快,故意不等他,裙摆轻快地拂在斑驳树影里,一脚一脚踩着光斑前行。 卫昭背着药篓紧跟在后,看着她若即若离的背影,伸手去牵。 她像早有察觉,每次都在他将将碰到前轻巧地避开,连手指都不肯让他碰。 他伸出的手悬在空中,只能握紧,又放下,握紧,再放下。 钟薏忽然转过身,倒着走回来,目光落在他脸上。 他穿着她给的粗布衣裳,指节还缠着纱,背着药篓,一副忍气吞声的模样。 她突然很想笑。 “你的那些大臣知不知道你在这里日日替女人干活啊,卫昭?” 她声音清甜,像是轻飘飘地在他脸上踩了一脚。 卫昭睫毛微颤了一下:“我是……心甘情愿。” 钟薏听到此话轻哼一声,转过身不再理他。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树影摇曳,蝉声聒耳。钟薏走在前头,影子被拉得细长。 他没再试图牵她。牵不到,就碰她的影子。 卫昭盯着地上的她,手指慢慢靠过去,摩挲她的脖颈,后背。 “漪漪。”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哑,“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钟薏一怔,没回头。 她走了两步,才随口答:“有一片自己的药圃吧。” “有足够的药材,就不用总是跑外面去了。” “有时为了一味药,来回奔波几日……若是晚了一步,大夫又只缺那一味,人就没了。” 卫昭听着,轻轻“嗯”了一声:“可是……很麻烦。” 钟薏脚步顿住,转身。 阳光下,她眼神冷下来。 “那又如何?”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随便掌握别人的生死就可以不在乎。有些命由不得我犹豫,是非救不可。” 他欠下的十二条命,如果嫌麻烦,何时才能还清? 钟薏眼眶发酸,没再多说一句,转身便走。 卫昭站在原地,怔了一瞬,立刻追了两步上去:“漪漪。” 她没回头,步子不快,明显没了方才的雀跃。 他跟在她身后,不敢碰她的手,指尖轻轻掠过她的衣角。 “我说错了。”他声音低哑,“不是那样的意思。你要救谁都可以,不要不理我。” 她没应。 卫昭声音又低了些:“我只是……怕你太累。” 钟薏脚步顿了一下,依旧没理。 两个人沉默着走到集市。 正值夏会,集市搭起了整排遮阳棚,布幔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一眼望过去,摊位都比往日多出几排,卖糖葫芦的、画糖人的、磨剪子的,全都列了出来。 钟薏抬手遮了遮阳光,目光在摊贩间一一扫过,拿着列好的单子,动作利落地穿梭在人群间,带着他一家家找过去。 每一家摊主都与她极熟,见了她就笑:“哟,钟姑娘来了!” 有人还从柜台后起身,递了把扇子过来,“今儿个热,拿着扇扇。” 钟薏笑着接了,回身拍了拍卫昭的肩:“今天多拿些,有苦力在。” 说话间,她已经弯腰挑起药材,指尖翻得飞快。 那人顺着目光看去,看见那个站在她身后的男人,一身素衣,背着药篓不说话。 见人看来,唇角隐约勾起,像是在对他笑,一双漆黑的眸里却毫无笑意。 摊主悚了一下,忙低下头去包药。 等卫昭付完钱,钟薏接过药材,转头便放进他的背篓中。 他站在她身后,目光钉在她侧脸上,半点也移不开。 她眉眼舒展,眼神明亮,和每个摊主都搭得上话。说到熟人时语气轻快,嘴角更是扬起一分。 她在教他。今天一直在教他——该怎么融入,怎么忍耐,怎么不让人害怕。 人群嘈杂,叫卖声、脚步声、煎药的苦味,热汗的腥气,一道一道顺着灌进脑子里。 肩上的药篓越来越沉,压得他肩胛像要裂开,像是剥掉一层皮,活生生要把他从她的世界里扯出去。 他被摆错了地方——他是皇帝。他为什么要学这些下贱的、滑稽的东西? 不对不对不对。他要忍耐。 心跳一下一下撞得厉害。 卫昭一动不动,眼睛盯着她放在身侧的那只手。 那只手上午摸过他的腰,方才拍过他的肩,也把药放进他背上的篓里。 现在它只垂着,松弛、毫无防备,像是随时会被别人牵走。 他喉咙发紧,想把那只手捧进嘴里,用牙咬,咬深一点,或者直接咬掉,看她会不会回头。 钟薏正和旁边的摊主笑谈,声音轻轻的,砸进他胸口。 她没回头。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47节 终于,他指尖动了动。 隔着人群的喧哗,悄无声息地,牵住她袖口一角。 好不容易半天下来凑齐了要买的,钟薏带着卫昭在人群里拐来拐去。 “这些开铺子的,有的人家里有孩子,一边哄孩子一边抓药。有的是刚成婚的小夫妻,一起打拼,一边干活一边存本钱。还有的是两代人传下来的手艺,药柜用得比他们年纪还久。” 她侧着脸看他,语气认真,“卫昭,就算是蝼蚁,蝼蚁也有自己的命运。” 她才察觉到自己拉着他,两只手一大一小,不知何时已经十指紧扣,她身子一抖,立刻松开。 两个人并肩走出集市,门口有一画像的小摊,正给一对夫妇作画。 男人留着薄胡,眼角有些细纹,身形清瘦;女人年纪轻些,脸圆圆的,靠在男人肩上,一手扣着他的掌心,另一手搭在他膝上。 他们头靠着头,脸贴着脸,身子整个挨 在一起,像两块快要融化的糖膏。 摊主坐在矮凳后头,正提笔细描女人嘴角的弧度,画得极仔细。 他见他们靠近,眼睛一亮:“哎呦,两位成亲没多久吧?模样忒般配,来一张?” “小娘子这天仙模样画出来肯定招财,公子这脸一看就疼人……” 钟薏看了两眼,笑了笑,摆手拒绝。 卫昭却站住了。 他盯着那未完成的画——哪怕线条还没落全,情意也几乎要从纸里淌出来。 他不懂这些人怎么把脸贴得那么近,又怎么能笑得那么温柔。 他明明也贴过她的脸,吻过她的眼角,抱着她入睡……可她再没这样对他笑过。 她也再没这样靠过来,像那女人一样,整个身心都倒在一个人身上。 他喉头发紧,太阳穴突突跳着,脑子里一片乱响,全是画笔在宣纸上刮过去的声音,一笔一笔,像刀在刮骨。 摊主还在介绍:“我们这叫‘天生一对’,画好了可以裱起来挂新家里,红底的看着喜庆——” “挂哪儿?”他忽然问。 声音压得极低,尾音发涩。 摊主一愣:“啊?哦……挂厅里也成……也有夫妻挂枕边……” 他莫名应了一声“好”。 远远地,钟薏回头在喊他:“卫昭?” 他这才动了动,看过去。 她遥遥站在棚子外面,一只手挡在眉上,唇边有笑,阳光落在她上,整个人像是在发光。 他藏在暗里,盯着她看了两秒,眼尾慢慢提起,嘴角随之弯出一个弧度。 标准的、温柔的、由眼带唇的、他练了成千上百遍的,真心实意的笑。 他迈步走过去,柔声:“方才走神了。” * 今日对钟薏来说,算是满载而归,和卫昭回家时已是夕阳西下。 路过布坊时,董娘子探出头,笑眯眯提醒她记得去今夜的喜宴。 卫昭眼底阴翳,她连这个也没跟自己说过。 钟薏察觉到他的停顿,转过身:“怎么了?” 他掩住眸色的晦暗,轻声:“你没跟我说……今晚你不在。” 他们只剩最后一天,四顿饭,如今连晚饭也不肯留给他。 钟薏看着他,又看了看四周无人,才牵起他的手往家走。 进门后她才松开:“今晚是董娘子孩子的升学宴,你难道要我带你去吗?” 卫昭盯着她下撇的唇角,手僵着没松。 他想问——为什么不可以? 他是她的丈夫,她是他的妻子,明媒正娶,她的名字都已经刻在他族谱的玉碟上,连祖宗都认了她,她却一直不认他。 卫昭眼中泛出一点湿亮:“你不想带我去,是怕我惹人烦,还是怕我丢你的脸?” 钟薏没应。 她把他提着的药篓放下,才转身朝他走近。 他以为她要安慰自己,下一秒却被她按住肩,压着坐进门边的长凳上。 她居高临下看着他,声音极轻:“都不是。” “非要我说得很清楚吗?” “你没资格跟我一起去,明白吗?” 钟薏说着,缓了缓心口突如其来的烦躁,一只手压在他的肩膀上,像在教训一条刚学会坐下的狗。 “不过今天下午……”她低头靠近,“你勉强还算安分。” 说完,她俯下身,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下。 故意碾过去,舌尖扫过,带着药香在他唇瓣上拖出一条湿线,把苍白的唇浸得血红。 卫昭呼吸一滞,手抓着长凳边沿,指节发白。 她退开一点,看着他泛红的眼尾和控制住的呼吸。 眼神发热,像是被鲜美血肉吊着的野狗——她看着那样的他,突兀凑上去。 这回不是点到为止。 唇齿分开,她抬手勾住他脖子,热湿的气息撞进来,舌尖轻撬开颤抖的齿缝,毫不犹豫地探进去将湿润的舌喂给他—— 她享受这样的快感。 方才主动半刻,便被他忽然压上来。 卫昭猛地站起,扣住她的腰将人提起,反压在墙上,扣得她发出一声轻喘。 吻变了。 不再是接纳,而是吞吃。他在咬她,每一次舌尖探进去都带着急躁的喘息,像是要把她整个人吸进嘴里。 她被亲得唇舌发麻,后脑勺差点撞在冰冷墙砖上,又被他伸手挡住,整个人都开始发软。 钟薏“呜”了一声,指尖收紧,死死揪住他后颈的发。 “……够了。”她喘着,低声,指尖抵住他胸膛。 他贴着她,唇半湿,在面颊上啄吻:“漪漪自己亲上来的。” 声音低哑,还带着点委屈。 钟薏又往后退了些。两人之间那道细细的湿痕被拉出一条水丝,她用手指擦掉,警告他:“在家等我。” “不要惹事。” * 董娘子人缘广泛,请了主街上大半个街坊,喜宴设在镇子里的酒楼,满席喧闹。 钟薏提着礼物过去时已经稍晚,被罚了两杯。 董娘子心情极好,一人带孩子多年,如今孩子争气,轮到敬酒时,她被拖着一圈圈走,没法拒绝。 许久未碰酒,一场下来,钟薏眼尾都泛起潮意,脑袋晕得发涨。 风一吹进来,酒意翻涌,胃里隐隐泛酸。 脑子里开始不时冒出那双泛着水汽看她的眼来:他是不是老老实实待着,还是开始折腾自己? 她走之前说的话确实有些冷漠……可她也亲了他呀,他会不会又胡思乱想忍不住发疯? 会不会又割开那条疤痕累累的胳膊,然后煮点什么东西等她回去? 酒意混着心绪在身体里下沉,不只是头晕,连心也闷起来。 钟薏晃了晃脑袋,把卫昭从脑海里丢出去,又质问自己做什么总想着他。 若他不听话,再罚他便是。 好不容易熬到宴席结束,众人一一道别。 大部分人家都住在另一侧,只有她要独自回主街。 街道空了。晚风带着微热,吹在脸上却莫名透着冷意。 董娘子拉着她,嘱咐路上小心。 钟薏乖巧点了点头,拉了拉衣襟。 脚步还稳,意识也还清醒,只是周身像罩在一层闷热又虚浮的雾里。 因此,当董娘子忽然低声问她,那边是不是蹲着个人影时,她顺着认出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第99章 伺候“汪汪……主人……” 巷口的墙根处确实蹲着个人。 影子被月光拉出长长一截,像从阴影里生出来的。 钟薏瞳孔一缩,醉意也被这一眼逼退几分,心脏像被什么用力攥住。 “咚”的一声,又是一声,越来越响,敲得她头脑更加晕沉。 “我认识他。” 她转头,朝疑心未散的董娘子绽出一抹笑,语气柔软,让她放心,挥了挥手,目送她离去。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48节 夜风一吹过来,她没动,只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那人。 看得久了,竟有些恍惚——人影仿佛不是活人,而是她梦里缠身时爬出的恶鬼,以吞吃她心脏为生。 “……你在这干什么?” 半晌,钟薏朝他走过去,唇角收了笑。 “天黑了,”他从角落里剥出来,剥出一个颀长的身子,轻声,“我怕你一个人走路害怕。” 说得太温柔,声音像是裹着风吹进她耳里,一点点渗进去。 钟薏想堵住耳朵,又担心显得自己没气势,只能躲开他的视线,后退绕开,步子飞快。 可他还是跟了上来,脚步无声,只有月光下拉在她面前的影子昭示他的存在。 胸口闷得厉害,钟薏始终绷着脸,不肯给他显露一丝情绪。 她忍不住开口:“我让你在家等,” “为什么不听话?” 他低低答:“你一直不回来……我就……” “闭嘴。” 她突然又不想听了。 鞋底在石砖上一步步踩得极响,啪嗒啪嗒,像是要把身后那道影子踩碎。 可影子不动,只被夜风拽得更长、更歪斜,悄无声息地贴着她。 像一条阴冷的蛇,缠着她脚腕,缠到小腿、膝弯、脊背,一路缠到心口。 钟薏忍不住低头去看。 那片黑影一动不动,有了自己的意志,扭曲着,围绕着她走,仿佛下一瞬就要将她整个吞进去。 她停下脚步,猛地转身看他:“你这样一声不响地跟着,是想吓死我吗?” 卫昭站在原地,眼神一瞬间暗下去。 “我只是想要看着你,如果不可以的话……”他展开一抹笑,“我可以走远一点。” 声音很轻,像是从地底冒出来的冷雾。 钟薏鼻尖一酸,脑中轰一声炸开。 她讨厌他这副样子—— 乖、顺、压抑、看起来像个被牢牢拴住的疯狗,只有露出的舌头都快舔到她脚边了。 她转过头,像什么都没听见,步子比刚才更快。 两人距离越来越大,一前一后地走,路过关门闭户的街市,路过夜风中摇晃的树木,路过门口流淌的小河。 药坊门被拉开又“咔哒”一声合上,隔绝了外头所有动静。 然后—— 背脊撞上木门,发出一声闷响。 从下往上的角度,她胳膊横在他胸口上,逼得他退无可退,整个人被她按住。 钟薏眼神晃了一下,立刻稳住。 她目光一点一点往上,从锁骨、喉结、下颌、嘴角……每一寸都挑剔地打量,偏偏始终不看他的眼睛。 酒意烧得她耳根发烫,声音听上去却很冷静:“你会改吗?” “回京之后,好好做你的皇帝,不伤害别人,也不伤害自己。” 他没回答,只指尖慢慢收紧,鼻尖贴上她的,呼吸贴着呼吸,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一边在向她索吻,一边保证:“……会。” 话落,唇贴上她的,带着讨好意味地轻轻碾磨。 她没躲,他便更小心地探进去,舌尖卷过她唇齿,碰到她唇中残余的酒液——有一点点醉的涩气,但更多的是她本身的甜香。 他慢慢从木门上离开,和她交缠。 钟薏没回应,忽然像失了力似的,缓缓松开了手,转身往里屋走去。 卫昭还站在原地,舌根发麻,指尖落在她方才抵着自己的位置上,缓缓摁了摁。 半晌,他才低笑一声,舔了舔唇角,眼神亮得可怕。 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她们之间真算是孽缘。 若是她没有被阿黄带着看到他,若是她被他一刀吓走,若她没有跟着他去了京城…… 钟薏推开门,靠坐在床头,眉心发胀,她抬手蹭了蹭被褥,只想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睡过去。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了屋,伏到她身上,呼吸压着她颈侧,声音有点哑:“帮漪漪洗漱,好不好?” 他是狗,她是主人,伺候她天经地义。 钟薏没回答,眼皮快要阖上。 卫昭眼底浮出笑意,去打了水,用棉布蘸着,一点点擦她的脸颊、下颌、脖颈。 布料湿润,触感绵软,带着他的气息,在皮肤上缓慢游移。 擦完脸,手指落到她衣襟,轻巧地解开衣带。 外袍顺着她肩滑下,露出一截绷着薄汗的锁骨,中衣也被剥开些许,身体一寸一寸暴露在空气中。 她眉头轻蹙,偏过头去避开,可下一瞬,那股热气又贴了上来。 顺着她耳后贴上,鼻尖一点点蹭过她颊边。 钟薏往后仰,他紧随其后,不急不躁地贴上来,直到她整个人陷进柔软的被窝里。 被子清凉,掀开后像水一样裹住她。 钟薏像只刚入水的鱼儿,缩进柔软的褥底。 他又把她捞出来,换上亵衣亵裤,动作轻柔得像在伺候一具脆弱的瓷器。 湿帕握在手里,骨节分明的指节贴着她指腹,一根一根地擦过去。 顺道把自己的手也洗了又洗。 好不容易擦完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停。 半晌,他整个人又伏上来,从后贴紧她的背脊,呼吸裹着热意落在颈后。 “漪漪……”他声音哑得发紧,贴在她耳侧呢喃,“今夜是最后一晚了……” 舌尖落在耳后最软的那一寸,轻轻一卷,钟薏身子骤然一颤。 她没睁眼,只皱了皱眉,像是要骂他,又只是困倦地哼了一声。 一双手悄悄探到腰际,指腹带着热度,慢慢贴紧,试探地煽风点火。 她被这点火气逼得缩了缩肩,鼻尖皱起:“不准摸。” 手贴着腹部,不再移动。 可是很热。 醉意把肌肤熏得透红,钟薏睁开眼,猛地往后一仰,瞪着他。 “滚下去。”声音毫无威慑力,沾着醉意。 她还没有允许他这样碰自己。 他顿了一下,黑黢黢的头埋着没动,舌尖还抵着她颈后,舔上瘾一般舍不得走。 “我说——”她重新闭眼,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想听他的呼吸,一字一句,“下去,跪着。” 男人沉默一瞬,终于缓慢地掀开被褥,跪在床边。 屋中一时安静下来,没人再来烦她。 钟薏想就此沉入梦中,可不过几息,身上那团火越烧越旺。 属于他的气息好像一直缠着自己,带着脑子也烧得清明得可怕。 她坐起身,靠着床头,垂眸看着地上的人。 月色斜照进来,她才看清他那副模样—— 这条淫/荡的狗连衣服都没穿。 整个人赤裸地跪着,皮肤白得发冷,肌肉因跪伏而微绷,肩胛骨隆起,长发散乱披地,安静地等着被她召唤或处置。 他察觉她醒了,抬眼看她——那双眼温顺得像是泡在蜜水里,又好似藏了点什么,潮湿得像要滴下来。 她被他看得心口一滞。 这副模样,是想勾引她吗? 他仿佛就等着她看来的眼神,声音黏着喘息,轻轻叫她:“漪漪……” 膝盖擦过地砖,带出轻微的声响,像兽类靠近猎物的爬行声,伏在她膝边,低垂着头,鼻尖贴着她的腿侧,隔着薄衣舔了一下。 舌尖一点一点地卷着,像一口热气打在肌肤上,沾着令人窒息的欲望。 她一躲,抬脚踩在他肩上。 他跪着,肩膀本就比她高,为了踩实,她抬起身子,腿弯的绸裤顺势往上堆起,贴着膝窝滑落下去。 细白的肌肤自布料下滚出来,像从缎面中泄出的光,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他眼前。 他一动不动,眼神牢牢钉在露出的滑腻肌肤上,呼吸一声比一声重。 钟薏收回脚,看他:“叫。” 男人怔了怔,仰着头望她,像是不明白。 她露出一个让他眩晕的笑容,软绵绵的声音拖长:“怎么?不是我的狗吗?狗连主人的命令都不听?” “卫昭,你今晚让我不高兴——” 她故意不说清楚自己为什么不高兴,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会配合自己。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49节 “……汪。” 一声闷哑的喘息从他唇边溢出,接着又一声,“汪汪……主人……” 钟薏盯着他,控制欲慢慢升腾,填满她的心头。 他像是真的被训得听话了,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卫昭手掌撑地,跪着向她爬过去。 那副身子明明高大结实,此刻却收拢着气息,只剩本能地朝她匍匐。 烛火照着他汗湿的肩背,轮廓窄窄收束下去,脊骨挺拔,汗水一点点滑过,像所有压抑着的情欲马上都要顺着溢出来。 “主人……”他又唤了一声,头开始往腿间钻。 她伸出手,他立刻低头贴上,把自己的脸给她安抚,贴着手心轻轻一蹭。 高挺的鼻尖抵着掌心,有些痒,也有些硬,让她想起正午时硌人的触感。 钟薏心跳更快,脸上却维持着一派冷淡。 “抬头。”她说。 卫昭听话地抬起头,眼睛亮得如同夜里淌着水的溪流。 “让我高兴,” 她看着这双眼睛,撑着床沿俯身下来,柔软的发丝如流水倾泻在他身上,嗓音轻飘飘地威胁,“不然你就在地上趴一整晚。” 唇擦过她膝头,呼吸一丝不落地扑打在她裸露出来的那截肌肤上,一点点将腿面熨热。 她没拦他,也没应他,只往后一靠,靠在床柱上。 卫昭得了旨意一般,手掌贴上她小腿,指腹滚烫。 忍得极好,没有半分冒犯的逾越,只一点点描着皙白的腿肉,用手和舌尖小心舔着肌肤。 身子跪得越来越直,舌尖顺着不断往上。 “……不许上来。” 她忽然出声,声音发软,被那点濡湿惹得一阵颤栗。 他一只手撑在床边,低头应了一声,动作没有停。 唇齿滑下去,贴着膝弯处的一小块皮肤轻轻含着,忽然用牙咬了一下——不重,是故意的试探。 钟薏没动。 这更让他兴奋,指腹顺着腿摸索而上。 绸布早已堆在脚踝处,再往上一点,薄料松垮地贴着。 钟薏眼尾泛红,耐性终于被耗尽。 她抬脚踹在他脸上:“快点。” 脚抵在脸颊边,自认为足够震慑,力道却轻得像羽毛拂过。 脚背白得晃眼,带着一点酒后的微红,骨节玲珑,脚指细圆,像是刚泡过花露,皮肤软得像能捏出水来。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底情绪涌动,几乎被那点白艳晃得神智发热。 片刻后,他还是忍不住,往那处缓缓低头——舌尖轻探,却被她倏地收了回去。 动作不快,却带着挑逗意味,像是钓着他试探,又故意不让碰。 / 钟薏倚在床柱,掌心紧紧攥着褥面,被褥在她指间褶得乱七八糟。 / 她隐约闻到空气里浮动着一阵淡淡的香,那是今夜出门前抹的木棉花香,混着酒气,带着点潮腥。 她开始晕眩。 到底是因为酒意蒸腾,又或者是因为那湿热得要命的触感。 又或者—— 是今晚猛地看到他等在巷口时,混乱得让她控 制不住的心跳。 她已经分不清了。 第100章 疫病沾满水淋淋的艳光 钟薏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被一只温顺又执着的狗缠上,趴在她身边,摇着尾巴一遍遍蹭,鼻尖湿热,顶着她,非要叫她陪他玩。 不许走,不许拒绝,不许躲开,否则尖利的爪牙随时会对她咬上来。 她伸手,去堵住想要咬她的嘴,结果手指也被带着咬上。 钟薏在梦中失去了教训他的力气和手段,被不讲理的狗弄得想只哭,唇却被突兀地吻住,连哭泣声也被打扰得只能断断续续。 卫昭还是上了榻,直起身子,把半张湿润的脸一点点贴近她,碾压、停留,直到钟薏的脸上也沾满水淋淋的艳光。 她没有拒绝,神志在醉意与梦境间反复滑落,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早就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于是他把唇再次慢慢贴上她的,让她尝尝她自己的味道。 她尝到区别于以往的气息,开始躲。 “主人……”卫昭牢牢桎梏住她,低声呢喃,慢慢地亲着她的唇,诱哄着问,“主人喜不喜欢小狗?” 血液翻涌,叫嚣着让自己回到归属之地,理智紧绷在边缘,却还是勉强把自己维持在她喜欢的乖巧模样里。 钟薏腰肢被托起,指尖抽动了一下,忽然一巴掌拍在他脸上。 手打在脸上,发出一声轻响,已经毫无力气,更像是本能地抚过去,尾音含糊不清:“……不听话的,狗……” 她受伤了——一定受伤了,那条可恶的狗方才在用牙拉扯着,故意把小小的猎物拉长,再弹回去。 卫昭顿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笑。 他把手拉下来,带着,向她索取方才长久伺候的回报。 只有在她醉得软下来、意识游离时,他才敢揭下一点平日伪装的面目,暴露真实的秉性。 ——实则她也是同样。 “今夜,”他贴着她的脸,脸颊对着脸颊,亲昵地蹭,“为什么不高兴?” 语气是温柔的,动作也是温柔的——可温柔得过了头,反倒让人脊背发凉。 他在模仿。 十成十地学着白日里看到的那对夫妻,学着别人如何亲昵地挨近,可学得太过相像,显得刻意为之。 “……漪漪不说话,我会乱想的。”他舌尖轻舔她耳垂,低语,“会想你是不是后悔了,是不是又在讨厌我想把我赶出去。” 她没应,眉尖却慢慢皱起来。 一滴滚烫的泪悄无声息地滑下,挂在睫毛上,滴落时带着微光,砸在枕边。 “嗯?”他又问了一遍,舌尖舔过她眼角,带走咸涩的泪水。 钟薏终于动了动唇,喉咙里挤出一声模糊哭腔:“……你为什么要等我。” 她否认见到他那一刻跳动激越的心跳,泪水不停的涌出,语气带着本能的委屈与怨气,“我不想见你……” 两只手背举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又把自己埋进被褥里,“……你走就好了……不是马上就要走了吗……” 嗓子软极了,话语黏在一起,断断续续,全是乱七八糟的。 “我一看到你就……” 她话音突然戛然而止,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猛地止住,整个人蜷起来,雪白一团,背对着他。 白得透明的脚踝裸露出来,印着不久前被他抓出的指痕。 他没动,她也没动。 只是片刻后,她低低抽了一声,带着近乎认命的委屈:“……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啊卫昭……” 他看着她哭得发抖的背影,喉结滚动了一下,忽然贴过去,从后抱住她:“如果,我说如果……如果我不走,漪漪能不能让我留下,陪着你?” 钟薏没应,呼吸却乱了片刻。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我知道你在装。” 他不知她到底是醉是醒。 “卫昭,”她语调轻哑,“你能装一辈子吗?” 他抚摸她的鬓发,哄:“没有装,已经在学好了,漪漪。” 她的唇动了动,眼却始终没睁开,睫毛颤着,沾着点泪意。 “才不是。” 男人钻进她梦里,继续对她巧言令色。 钟薏小声反驳,“你若忍久了,哪天又疯回来……又把我关起来,我怎么办?” “若你拿伤害自己来困住我,我又能怎么办……” 半梦半醒的语调像是真的在困惑,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全然没了平日对他的高高在上。 卫昭听得心跳一顿,低下头,将脸埋进她的颈窝。 唇角悄然扬起,越扬越高,带着病态的欣悦和终于窥见她内心动摇后的满足。 梦话骗不了人。 她是在害怕,在不甘,可她在乎他。她恨他,怨他,是因为没法不爱他。 一双眼在昏暗中亮得诡异,灼灼的,像掐着火舌。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50节 指尖几乎颤着从腰侧缓缓收紧,将她整个人死死抱在怀里。钟薏被他缠的有些窒息,挣扎了几下。 更多内容请搜索qq频道:西图澜娅 他收了笑,嗓音低得喑哑:“原来漪漪在怕这个,所以这两日才对我这般,是不是?” “我没有装。” “漪漪都这么努力教我了……我怎么敢不学。” “我在学啊——”他轻声,“学怎么活得像个能留在你身边的人……” 她没有再反驳,整个人慢慢安静下来。 梦境是浓稠的糖浆,将整个人浸进去,越陷越深,越黏越重。 耳畔的低语声也再不能听清。 他不再动她,低低地哄,指腹抚着她的腰线:“是真的在改,只是改得慢了一些……漪漪别急,好不好?” 钟薏不再回答。 卫昭静静地拍着她的肩,感受她的呼吸一点点沉下去,陷入梦里,整个人安安静静地睡在他怀里。 等到钟薏完全不动了,他才缓慢地把被她枕着的胳膊抽出。 手臂一脱离颈后,她不自觉又开始皱眉。他抱着她又拍了拍,等她完全平静下来,才轻轻掖好被角,披上寝袍,推门而出。 夜色沉沉,偏房门里的影子一动不动。 韩玉堂跪在地上,身形僵直,衣摆已沾了一圈夜露。 他下午便被下令在这房里跪着,眼睁睁看着陛下跟着娘娘离开。 跪到现在,跪得膝盖麻木,头晕眼花,上午那点破釜沉舟的勇气早已消耗殆尽。 卫昭推开门,眯眼看着他的模样,方才对着钟薏的温情尽数褪去,甚至想一脚踹在他身上。 “陛下……”韩玉堂终于抬起头,声音发颤,“今日是奴才错了,奴才不该自作主张去见娘娘……” “可、可奴才实在担心——” “担心什么?”卫昭声音极寒。 “担心朕被她困住?担心朕为了她放弃一切?”他眼神漆黑,“所以你便敢越过朕,去求她劝朕?” 韩玉堂一怔。 卫昭笑了,唇角掀起的幅度几不可见,眼里毫无温度。 “韩玉堂。”他低声唤他,语气忽然温和,“你跟了我将近一十五年,怎会不知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想要什么便一定要拿到,不惜一切代价。” 他说着,眸光轻 轻一转,掠过方才他离开的屋门。 她今夜那副模样……反倒让他更确定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转头看着韩玉堂,“我以为你懂我。” 月光落在他脚边,夜风拂动寝袍,整个人像从黑暗中剥出来的一柄利刃,气息盛得摄人。 韩玉堂不敢抬头,声音发颤:“奴才……不忍心看您为了娘娘如此……” 他打断:“若你真的忠心,就该知道什么该管,什么不该妨碍。” 韩玉堂浑身发冷,看着他服侍了小半生的帝王,心中绝望。 卫昭转过身坐在桌旁,揉着太阳穴。 “明日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韩玉堂缓过气来,立刻答道:“回陛下,一切妥当。” “后日便启程。守在娘娘身边的人,不用撤。” “是。” 房中静了一瞬,卫昭手指顿了顿,低声:“卫狄如何了?” 韩玉堂一听这个名字,提出一抹笑来:“回陛下,小殿下心思极稳,不骄不躁,勤谨耐学。太傅们皆称其根骨尚可,日后若能按着规矩熬下去,定能成器。” 卫昭没什么反应,垂眸盯着袖口那一圈简陋的刺纹。 那是钟薏买的。 十方镇没几间像样的铺子,她为了避开人眼,没去董娘子的布坊,特意跑到镇子最偏远的坊间挑的料子,给他做了寝袍。 料子当然比不上宫里的云绸水缎,摸着偏涩,颜色也朴素。 但是她亲手挑的,用的也是跟她衣裳惯常用那一味皂角洗过——淡淡的香,不浓,却极熟。 他披上它时,就像被她抱着。 韩玉堂小心翼翼看他一眼,斟酌着补充,“他对陛下敬仰至深,近两日讲学时多次言及,愿效陛下为范,寸步不敢妄动。” 卫昭嗤笑一声:“他的确不敢。” 不是因为愚钝,而是骨血里早被磕出了谨慎与低伏的本能。 他自小流落江南,在江南织造户家做了十几年童仆,常遭打骂,一口至今乡话未改。 胆子被训得极小,说话如蚊,比那书生还要夸张。 如今虽秘密被赐了个皇弟身份,日日临书案、听训讲、习剑修身,可从眼神到步伐,依旧带着底层人的局促和拘谨。 他还记得那日初被带至他面前,一脚踏入房中。 十八岁年纪,纤长瘦白,眉眼清正却不挺拔。 站在他面前,连身都不敢直,只攥着衣角,声音抖得像羽毛:“……小人……不,小臣……叩见陛下……” 他当时就笑了。 ——这个弟弟,算是找对了。 于是让人给他洗去一身下贱气,沐身改名,削了旧迹,再扔进太傅讲席、剑架弓台,一日不辍地磨练。 他从未挣扎,也不敢挣扎。 他又凭什么挣扎? 他该知道自己如今一切是哪双手一点点剥开赏给他的,更知道若有一丝不合心意,就会被重新踩回那滩烂泥里。 这样的人,最合他用。 卫昭站起身,路过还跪趴着的韩玉堂,嗓音低哑又带着倦意:“滚吧。” 走出两步,男人忽然想起什么,又停下脚步,“明日贵妃要你回禀你娘的身体,别忘了。” “你娘”两个字说得似笑非笑。 韩玉堂一抖,连连磕头:“诶诶,奴才遵旨!恭送陛下!” * 嘴唇传来细细密密的触感,像羽毛,又好似温水浸着。 钟薏眉头轻皱,刚要偏过头,那人却更贴近了一点,温柔地覆住她唇角,像在哄逗。 “漪漪……” 她睁开眼,眼神还有些迷蒙,片刻才想起昨夜的混乱。 梦境和现实像是缠在一起,她只记得自己让他舔,跪在地上叫,后来躺在榻上,哭过,被抱着,被他一遍遍地哄。 可她又记不清那些细节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 腰和腿是酸的,却不是那种被压榨后的疼,反倒像是被捧着折腾了一夜,酥麻得不像话,不像从前那样难以启齿。 还没开口,身侧的人已经从她身后爬起。 卫昭身上穿着整齐的外袍,领口扣得规规矩矩。 他轻声解释:“我昨晚没有碰你。你哭了,我就哄着你睡了。” 钟薏没说话,只抬眼看他。 他脸上那点柔顺笑意像是特意练习过的,干净得几乎有些无辜。 “那我……有没有说什么?” 他顿了顿,眼睫垂下,遮住眼底光色。 “没有。”他说着,又笑了一下,“漪漪睡得很乖。” 她歪着头盯着他看,心里升起一点细小的羞耻与困惑。 她该高兴的——他不再强迫她了,连眼神都克制得像被调教好,看起来回去之后也会过得正常。 那种被紧紧盯住的压迫没了,反倒像被松了缰的马,反手拴住了她。 卫昭唇边勾起笑:“今天是最后一日了。” 他的手剥开寝衣,给她穿上自己提前搭配好的衣裳,“漪漪今日有什么安排?我可以陪你去采药、熬膏、晒草——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好不好?” 钟薏垂眸,目光扫过自己身上那片一尘不染的雪白肌肤。 没有吻痕,没有咬痕,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卫昭的痕迹。 钟薏忽然有些不自在了。 她喉头发紧,半晌才开口:“今日……”今天是最后一天。 “你跟着我吧。” 今日天色沉沉,似有暴雨,街上行人寥寥,药坊也冷清不少。 钟薏坐在柜台后头,翻着账册,一旁的人则站在药柜前,默不作声地将每一味药材一一理顺、归盒、重贴标签。 来的客人不多,她一边接待着,一边抽空看他的神色。 他呼吸平稳,神色安静,垂首整理药材,似乎没有注意她和别人的交往,比上昨天更是正常了些。 看起来她带着他出去一圈还是有用的。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51节 还未到正午,雨就噼里啪啦地下了起来,密密麻麻,倾盆如注,砸在药坊檐下,响得震耳。 雨大得几乎能与那日她罚卫昭站在外头的暴雨相提并论,只是这回,他没再被丢出去,而是站在她身边。 韩玉堂果然冒雨来了,一脚踏进门,披着湿透的蓑衣,衣角还滴着水。头发贴在脸侧,像只在泥里滚了一遭的公鸭。 “奴才来给陛下、娘娘回话。” 他躬身作揖,语气殷勤,“昨儿开下的方子极好,奴才娘亲身子缓过来了些,大抵就是寻常高热,吃了一副就不烧了。娘娘这手艺,妙手回春呐!” 他笑得满面谄媚,卫昭在一旁,头也没抬一下,只将一捆杜虫端正地放回木屉。 钟薏想到他们明日要走,不经意提议:“若身子还是不稳,就不必赶行程。让她多养些日子,你们先走。” 她去看卫昭。 男人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脸上,露出一个温顺的笑:“都听漪漪的。” 韩玉堂千恩万谢,提着钟薏又给他娘开的药包离开。 身影还未消失,两名年轻的书生撑着伞匆匆躲雨进来,带着一身湿气,鞋底踩在地砖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她原本没抬头,可却听得一人低声道:“我听说这病是昨日爆发的,咳了血,一下倒了七八个人,不知真假。” 另一人压低声音:“真事,我亲戚就在那,说整条街都封了,县衙请了大夫都挡不住,听说缺人手,病人都排到巷子口了。” “源头呢?有没有查?” “哪查得过来?他们县官话都不敢多说,说是风热邪气,十有八九是压下来了。” 钟薏手中笔顿了一下,眉心微蹙。 她抬头望向两人,语气温和:“敢问,是哪一县?” 两人一愣,其中一人挠了挠头:“听说是东山口那边。” 东山口……距十方不过两镇之遥。 “很缺人吗?” “缺得很。可小娘子你是开药坊的,大夫的事儿你也管?” 钟薏笑了笑,没再出声,听着他们嘀嘀咕咕东山口的疫病,煞有介事,说是十方镇早晨也去了好几位大夫。 她低着头,手指拈着账册,胸口有些发闷,呼吸也慢慢沉下去。 心越跳越快,视线忍不住落向一旁。卫昭还在认真地整理,侧脸挺拔认真。 雨渐小,两人撑着伞走远。 钟薏在原地站了片刻,半晌,才转身去药柜。指尖有些凉,从川芎抓到防风,又从防风折回黄芩。 “漪漪?” 男人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带着一贯的温声软语。 她睫毛微颤,动作一滞。 她突然有点怕了。怕他下一句就是——“不许去”。 她不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规矩温和的“夫君”,若她说要离开、要去东山口……会不会拦她? 会不会突然变回那个病得不肯放人的疯子? 是否还能维持住这几日改过自新的模样? 偏偏就在方才,她突然记起他昨日说的那句“麻烦”。 他惯是冷血薄情,如果他真的阻拦,自己又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如果他真开口阻止…… 她会,非常、非常失望。 钟薏低头抓药,药包一袋一袋往外拿,快要堆成小山。 她不知道病源,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帮得上忙。只能把可能用到的药全部带上,到时候大夫开什么,她就可以配什么。 男人不说话,只站在她旁边一动不动,高大的身形将今日本就稀薄的光遮得殆尽。 她不理他,他就一直等着。 坊里气氛沉默,只有她打开又合上柜屉的声音不断。 等药找得差不多了,钟薏才抬头看他,声音冷静地通知他:“我要去看看。” 第101章 分手不知是什么时候贴在一起的。 她没等他回答,刚一转身,手腕便被人扣住。 那力道不重,甚至称得上温柔,像是怕惊到她般的轻巧。 可钟薏指尖却瞬间发凉。 太熟悉了。这种被迫停下、被迫困住的感觉。 温吞的掌控感,就像将她困在掌心的兽爪,表面伪善地裹了层绸包着,可一碰上就能感受到下面的利刺。 “……放开。”钟薏盯着他,语气冰冷,嗓音却不自觉发颤。 男人不语,半低着头,居高临下地凝视她,眼里没有怒意,也没有请求,只有静默的专注。 他唇角含着一点笑:“漪漪这是……又想甩掉我吗?” “你现在连拦人都这么小心了?” 钟薏声音拔高,“不把门锁上?不把我拽回屋里?还是想等我临走前一刻直接关门?” “卫昭,”她眼前逐渐模糊,胸腔剧烈起伏,“你装得真好。” 他看着她,眼神不变,嘴角那点笑意慢慢垂了下去。 “也难怪,三天嘛。” 钟薏语速加快,怕一慢下来就会泄出哭腔,“你就装三天,让我信你、然后你留下来……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 卫昭没说话,只在她眼底泛红的瞬间,轻俯下身来,近得像是要和她亲吻。 她骤然一退,像被踩中尾巴的猫:“现在呢?我一说要走——你就露出马脚了,是不是?” 话音未落,眼泪止不住地滚落,啪嗒啪嗒地砸下来,一发不可收拾,“你……” ——你连三天的正常都忍不住吗? 声音哽住。 因为男人忽然将她揽进怀里。 钟薏措不及防被扣住,本能往后仰,下一瞬却被他追着抱得更紧。 那具身躯宽阔而坚硬,带着与这几日温顺模样全然不符的蛮横压迫,终于泄出一角獠牙,势在必得地将她困进一个早已铺好的陷阱。 她慌乱地推他,力道一次比一次大,甚至用拳头砸他,却根本推不动。 这些天积压的情绪全都被翻了出来,晾在光天化日下。 她眼底蓄着一层泪光,近乎控诉地喊:“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她想起来了,想起昨日夜里,他嗓音温柔地哄她、安抚她,向她许诺。 可现在呢?这一切又算什么? 声音一点点低下去,嗓子发哑,连音节都囫囵发不清楚。 泪水没停过,一颗一颗落下,推他的动作也开始虚软,渐渐变成不甘心的挣扎。 他终于开口:“漪漪……听我说——” “我不想听!” 她忽地又推他一把,几乎用尽力气,自己却因失衡踉跄了半步。 “你放开我!” 可他没有放。 卫昭的手掌始终稳稳贴在她背上,将她整个人压在怀里,低头蹭着她鬓角,唇在她皮肤上不动声色地舔过,带着一种比言语更温热、更阴郁的爱意。 “又想把我困在这儿是不是?!” 她控制不住自己,狼狈地放声大哭,哭得眼前一片模糊。 她到底在哭什么?只是哭他拦着自己吗? 失望、害怕、无能为力,还有一种更危险的东西——痛苦。 “你走吧……回去做你的皇帝,继续疯下去、继续害人、继续折磨你自己……” “你别再来我面前装了……我受够了……我也不想装了……” 她最后一句说得极轻,头脑发晕,终于彻底泄了力。 卫昭把她接住,像接住一团塌下去的雪,脸不得不埋在他胸前,颤抖着、抽噎着,喘不上气,肩膀抖个不停。 “漪漪……”他终于低声开口,声音哑得发紧。 下一瞬,他缓缓收拢手臂,将她整个身子纳进怀里,“我不会拦你。” ——他知道她要去。 他就在等——等她情绪最乱的时候,把她整个人裹进怀里,再用最温柔的声音,重新缠住她。 吻落在她眼角,那滴还未坠落的泪被舌尖轻轻吮走。 “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 钟薏怔住。 她倏然抬头,对上那双透黑的眼睛。 他没有她想象中的强硬,眼底看起来是一片温柔,甚至连声音都是克制的:“我知道漪漪是什么样的人,”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52节 她盯着他,盯得近乎固执——要从他眼里看出哪怕一丝破绽。 他不躲不闪,只轻声,“善良、温柔、坚强——” “你……不拦着我?”她打断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发紧。 外面的雨骤然大起来,密密匝匝,拍得人心慌。 他眼睫动了动,反问:“为什么要拦你?” 因为——因为她本能地觉得他一定会阻止,一定会疯掉,一定一定会把她关起来——因为他过去无数次如此对待过她。 钟薏卡壳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心跳比方才还快了些。 她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她做好了所有和他对抗的准备,可他现在只是温温柔柔地放她走,眉头蹙着,好像自己所有的挣扎与眼泪他都看在眼里。 钟薏有点慌。 警惕和不安从胸腔里蔓延开来,仿佛她们之间她才是那个疑神疑鬼的人。 “你怕我拦你……因为我从前确实如此。” 卫昭抬手替她理了一下肩上的发丝,指腹无意般抚过颈侧的肌肤。 “是我不好。” 他低头,眼睫垂着,像是在忏悔,“让你不安了。” “可是,”他的眼神一点点抬起来,望进她眼里,“这三日,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我的变化漪漪也看在眼里的,对吧?” “我只是……想多一点时间陪在你身边。只剩最后一点时间了,我们像以前一样相处,好不好?” 钟薏咬着唇,眼尾红红的。 “……可以跟漪漪一起吗?”他没有强求,嗓音贴着她耳侧落下,带着熟悉的缠意和祈求。 她本能地摇头,又不得不出声解释:“我……不是不让你去。我是怕……” 若真是疫症,他一个皇帝去了又能怎样?染了病还要人照顾他…… 她吞吞吐吐,没把后半句说完。 “不会。” 他柔声接话,故意避开话里的重点,“我保证,不会发疯,也不会乱来。我……不想让漪漪一个人去这种危险的地方。” 钟薏看着他苍白又有点熟悉的笑,心口突然像被什么死死绞着,说不出话来。 ——这副模样——这个表情。 体贴的无辜的顺从的重复的过去的虚假的温柔,她太熟了。 他俯下身来,熟练地把下颌抵在肩窝,收紧双臂圈住她的腰,“让我跟着,好不好?” “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帮你端药,照顾你……你看,外面雨又下得好大。” 我不去,谁给你撑伞啊,漪漪? 他语气缠绵,还在劝她,“不想让人看到我的话,我就躲在你背后,只要能跟着你。” “漪漪,让我陪着你吧……别再丢下我了。” 过了不知多久,钟薏的眼泪又掉下来。一滴接一滴,像洪水泄了堤,一开始是委屈,到后来是羞耻。 她没有回抱,却也没有推开,只是站在那,任他拥着。 * 卫昭找来一辆宽敞的四轮马车,命人把钟薏凑出来的药都装上,带着几个侍卫,在暴雨中出发。 马匹是宫中挑出来的良种,雨中奔驰如飞,踏水无声。 钟薏坐在车内,指腹贴在膝上,悄悄用力。身旁人的气息太近,温热而压抑。 他太安静了。 明明坐在同一张车榻上,却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 没有如以往那般肆意地触碰她,甚至连视线都收敛得克制无比。 她几次试图忽视,终究还是侧目看了他一眼。 他正看着窗外,一如她记忆中那个卫昭——失忆后俊朗矜贵、天赋锋芒的天子。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才低声开口:“我知情况紧急,漪漪现在定是没心思亲近我的。” 钟薏将头别过去,那一瞬,她想说什么的冲动几乎要涌上舌尖—— 可又忍住了。 两镇的距离不远,在这种马力之下,不到中午便到了。 马车一停,钟薏便急着下车。 东山口的天阴得更重,街头一片湿漉,唯独少了她想象中的混乱。 此处是县里最大的医馆,医馆门前排了几列看诊的百姓,模样虽疲惫,神情却称不上慌张。 她走上去:“请问,昨日那些发病的人……” 一名正在理药的老大夫回头看她一眼,被她急切的神情吓了一跳,旋即笑了:“小娘子莫急,没大事。就是前日井水出了点问题,又赶上下雨受寒,才闹出动静来。” 她怔住:“……不是疫病?” 老大夫摆摆手:“不是不是,今早巡检来过了,说是普通急热,熬几服汤药就好。” 钟薏环顾了一圈,那些排队的病人正低声交谈,看诊声、咳嗽声……都再寻常不过。 “……那就好。”她喃喃道。 雨还在落,打湿她的发尖。有人替她撑伞,她一偏头,是卫昭。 他立在雨幕中,立在她身侧,伞面略低,将她整个罩在伞下。 他什么也没说,只用那双温和的眼睛看着她。 钟薏没能立刻说出话来。 方才在车上一路紧紧攥着的情绪被骤然抽空,没有了着力点,她好半晌才笑了笑:“……是虚惊一场。” 卫昭神色不动,轻声:“只要没人受伤,便是好事。” 语气平稳,像真心只陪她来这一遭。 她看着他半边衣裳被淋得发暗,垂下眸子,喉咙动了动,接过他手里的伞,举高了一点。 伞面微微倾斜,雨点噼里啪啦地落在边缘。 她没跟他说话,只转头去和医馆几位大夫交谈,药材被侍卫搬下去,来时带了一整车,种类多,有些正好能用得上。 医馆里人多,病人混杂,大夫们忙得不可开交。 钟薏索性没走,袖子挽起,站在一旁帮着抓药分拣,顺手将带来的药包拆开,一一按功效分类。 卫昭一直没走,站在她身侧半步处,整个人几乎贴着她。 她伸手,他便将药钵递上;她起身,他便扶住她腰侧,指尖只落了一瞬便收回。 安安静静地伏在一旁,撑起一个看似温和的影子,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像湿雾全无声响地把她裹住。 这样一起站了一整个午后。 直到一味药差点洒出钵子,她下意识一转手,后背便撞进他探过来的胸口。 那具身躯结实而滚烫,像是早就等着她贴上来。 他没动,也没收回,只低着头,从上方将她困进自己的气息里。 一瞬间,钟薏觉得自己又开始头脑发晕。 等没什么能帮忙的了,天色也快暗下。 她看他伸手时不时蹙起的眉头,胳膊好像突然开始使不上力,甚至还发出“嘶”的抽气声。 她犹豫一会,还是将他拉到一旁,给他重新包扎。 那日他自己割了肉,她狠下心再未管过,任由他自己草草裹着将就。 如今揭开来看——纱布缠得极厚,足有三重,最外层还抹了药膏掩味,透着一股苦涩的清香,将原本应当扑鼻而来的血腥压得干干净净。 最里层的布早已被血浸透后风干,泛着灰白,被新肉紧紧裹住,像是早和皮肤粘成了一体。 稍一动便扯出些许血色,透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不适。 她不想再多看,给他飞快换好。 晚些时分,医馆请了他们用了晚膳。 天色将沉,两人重新坐上马车准备离开东山口,大夫们执意将他们送至县口。 马车疾驰着驶远,身后几人立于雨幕中,悄然对着车辕方向躬身长揖。 * 不知是什么时候贴在一起的。 也许是在马车颠簸的路上,他侧身替她掖帘时,鼻尖擦过她鬓角的那一瞬;也许是在门口水凼边,他握着她手腕越过积水时;又或许是一步步踩着他影子回来时。 马车摇晃,他俯身压住她肩头,吻她耳侧、唇角,每一下都温柔得过分,又不容拒绝。 气息交缠着,从车厢缝隙里溢出来,一直洒进屋内。 回到医馆,他没松手。 她背一抵上桌案,就被他整个人拥了上来。 卫昭抱她坐上案台,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掰开她并拢的膝盖。她被迫环住他的腰,腿根贴着他腰线,仰起头。 月光透过帘隙落下,她睁着眼,看见他眉眼在月光下柔得像梦。 唇舌相接间,一切渐渐混乱起来。 钟薏喘息着,手指抓着他衣襟,发烫的唇瓣还未从亲吻中冷却下来。 卫昭睁开眼,眸中沉着一层暗光,像是压抑太久的深水正一点点涌来,要把她淹没。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53节 他一只手扣住她的脸侧,指腹抚过她红得发烫的耳根,低声哄着:“漪漪……” 想要什么,不只是吻。 她知道。他知道。 “我……” 钟薏唇齿颤着,刚一吐音—— “咚咚。”门外突如其来的敲门声,重重砸在两人之间。 她身体猛地一紧,立刻推开他。 这个点一般只有急症的病人才会敲门。 卫昭顺着她的力道退了两步,神情没变,只有唇角一点湿光。 他舌尖轻舔了一下,盯着她逃开的背影,扯出一个阴郁的笑。 门外,是隔壁街的婶子抱着女儿来了。小姑娘夜里肚子疼,哭得厉害。 钟薏强撑着镇定将她们迎进屋。 点起灯,婶子看到屋内两人情状,愣了下,尴尬地拉住女儿低声道:“俺……是不是打扰啦?” 她慌忙把孩子的目光捂住。 钟薏压下还在 急促着的心跳,温声否认,给小姑娘好抓药。 没收钱。婶子丈夫病重,家里药钱紧,平日都是自己一个人撑着豆腐坊。 等安慰好小孩把人送出去,钟薏阖上门,转过身,背靠着门板。 卫昭还站在桌边——他们方才亲吻过的位置。 被人打断神色不虞,再也维持不住白日的温和。 她看着他伪装不住的样子,有些想笑。没再言语,转身走进院里。 夜色寂寥,积水未干,草叶未干,风吹过仍带着湿气。 她脚步很慢。 他也慢慢地跟着,像个影子,如这段时日的任何时候一样,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 直到走到屋门前,钟薏忽然开口:“明天,你什么时候走?” “辰时之前。”卫昭停了一息,轻声补了一句,“太早了,漪漪不必送我。” 小院很静,天边还挂着没褪尽的阴云,她站在阶上,侧着脸看着被灯火映亮的地砖。 月光好像也不亮了,一切都似将散未散。 马车的颠簸,医馆的嘈杂与疲惫,戛然而止的亲吻,都已经过去,只剩心口莫名发空。 往日种种划过心头,欢喜也好,疼痛也罢,爱恨纠缠,如雨水渗入泥土,再也不能辨清。 她吐出一口气,背对着他:“……辛苦了。早点歇息吧。” 正欲回屋。 “漪漪。” 他忽然唤住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点玩笑似的认真:“我的奖励呢?” 钟薏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卫昭站在阶下,影子被灯火拉得极长,黑压压裹着整片月色。 抬着下颌看她,嘴唇润红,眼神一瞬不瞬,像是盯上猎物的猛兽,等她自投罗网。 “……你要什么?” 心跳骤然乱了节拍,胸腔发胀,莫名的热潮从脊背往上翻涌,像是下一瞬就要脱力般眩晕。 卫昭没回答,只上前一步,两个人瞬间靠得极近,指尖搭上她的手腕,慢慢收紧。 他掀起起眼皮,低低地笑:“你。” 第102章 死讯腹腔依旧有些涨疼 她们进门进得匆忙,缠在一起喘息。 房内连灯也未来得及点上,只在倒入榻上的刹那,借末夏夜里一缕浅淡月光,看清彼此起伏的轮廓。 唇和肌肤相触时带着颤抖,钟薏一度以为他只是吻她,可下一瞬,一点湿热不合时宜地滑过颈侧。 她怔住,微微仰头,手指落在他发间将他拽开。 他又在哭。 卫昭眼尾透红,声音低哑:“今日之后,我们可能永远无法再见……” 话音刚落,他像是说不下去,低下头,将面颊贴在她锁骨与胸前的骨缝处。 钟薏抿了抿唇,想伸手擦掉他脸上的泪——可男人歪头避开了,脸埋在身前,把泪水抹在上面。 她愣了一下,收回手。 从早晨起就压在心口的那点空落,在此刻一下子漫了上来。 钟薏抿了抿唇,开口:“……你得写信给我。” “像我半月写一封信给师父那样,把你做了什么都说清楚。” 他蹭了蹭她的肩头,应:“好。” 她顿了顿,补上一句:“要韩玉堂背书,不然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又在发疯。” 呼吸吹过,泪水沾过的地方有些凉,颤颤立起。 “漪漪,我说过要你当皇后。”卫昭嗓音沉沉,盯着它们,倏忽间张唇。 “……这话不会变,位置给你留着。”他过了半刻,才续上话。 她来不及回答。 许久没有吃东西,胃口不好,只能先小口吃些。 即便如此,腹腔依旧有些涨疼,骨头缝里都泛着钝钝的酸意。水色的眸子微微眯起,看着帐顶斜斜勾出的那一缕纹路。 皇后…… 她都不会回去了,皇后让谁当有什么关系? 雨后的潮气还未散尽,钻进屋中,连带着周围也是朦胧,汗水从脊背滑下,贴着里衣慢慢浸出痕。手指坚硬,把布料弄乱弄湿。 一切似幻似梦,只有眼下的呼吸、亲吻是真的。 胳膊在夜里像被月色濡过,雪腻纤长,泛着柔光,搂在他颈后,像一缕缱绻不散的香雾,轻轻勒住他。 钟薏和他贴着,沉甸甸的胸口被压住,贴得发闷。 他还在说,声音低冷,多伸出一指:“我做的那些错事,五马分尸也抵不了。” / 他继续,“被杀的那些人,我已让户部办妥了田契金银,一家一家送过去,日后至少两代人不必再为生计发愁。” 这是他应该做的。 钟薏眉头皱起,侧过脸贴着枕面呼吸,只留下发红的耳根,紧闭着唇“唔”一声,表示她听到了。 她抬起手想遮住眼,却在抬臂那刻察觉自己整条手臂已泛起一层绯色,连指尖都在轻轻发颤。 她不得不想起卫昭的手。 那双手生得极好,骨节修长,薄茧均匀,连关节的起伏都精致得像玉雕,像是天生便执笔的。 这些日子他一日日在药房后头烧火、做饭、洗衣,指腹磨得更粗了些,却还是那样好看。 如今腕骨一翻,用的是什么手势她都一清二楚。 “你不想回京,留在这儿、去别处,都无妨。” 温热的呼吸打在她身前,“漪漪若是不想一个人……也可以找个人陪着你。” 此话一出,钟薏以为自己听错了,突然挪开胳膊,整个人往后退了半寸。 她望进他眼里,那双眼黑亮平静,看上去不带任何情绪。 那一瞬,她心头“咯噔”一声。 先是愣怔,茫然,继而怒火翻涌。 她冷声反驳:“我未来怎么过,要不要一个人、要不要别人——都由我自己决定,跟你有何干系?” 她还瞪着他,指尖却突然到底。她一下喘得更急,腿也下意识地一颤,夹也不是,放也不是。 气势瞬间泄了大半。 “漪漪,”他拇指揉了揉,“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抬起另一只手,缓缓探来,食指轻巧地探入她微张的唇,捏着湿红的舌尖。 他低头在她耳边,“只要你过得好,再如何也无所谓。”腔腹空落下来。 她还未来得及回应,他抽出手,轻贴了贴她的面颊,垂眸开始拆解。 磨人的痒意褪去,像潮水一样让人猝不及防。 钟薏稍稍清醒,意识也跟着慢慢浮上来,继而升起疑虑。 先不说他平日如何,以她要掐死他他都贴上来的性子,就算两人分开,他怎么会心甘情愿说这种话? 不像是放手,更像是…… 她盯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嗓子紧了紧:“你是不是又瞒着我什么?” 卫昭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低头笑了笑,认真将缠在一起的裙带解开。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54节 “我从不瞒漪漪的。” 他说着,伸手从腰侧绕过,轻轻扣住,把她拉起来坐着。 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柔,唇贴在她耳畔,近乎哄诱地开口:“我怕伤着你……自己来,好不好?” 后腰发软,钟薏听着他的否认,被带着跪起。 他像是累了,背脊贴上榻褥,自顾自躺下。喉结动了动,眼睛盯着她不放,缓慢伸出手在微红的膝盖处摩挲。 有些烫,有些潮湿。 她感受到他缠来的目光,心神混乱,眼眶开始发热。 钟薏不知自己到底在混乱什么,是他体贴地说出“可以找别人”,还是他说这话时眼睛里那副温和的、像是真的放下了一切的模样。 她仔细瞧着他,看不出是不是伪装,可他现在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又那么熟悉。 心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又一下,绵密又刺痛的触感传来。 她为什么要管他瞒不瞒着自己?像他这样讨厌的人—— 钟薏压下情绪,突然伸手撑在他的腹部,挪着身子坐过去。 “是,卫昭。” 她只是贴上,短暂滑过去,又提起腰离开。 脊背窜起麻意,但自己尚且可以控制。她扫过他脖 颈那道骤然绷起的青筋,如愿看到他陡然急促的呼吸,提起唇角。 “像你这样的人,日后一个人过得不好,也该找人陪着吧?” 她垂下眸子,盯着另一个他。 他太虚伪,惯常把自己藏得滴水不漏,让人分不清真假,可他不一样,渴望什么都表露在外,丝毫遮掩不住。 / 她手抚上去,看着他难辨的神色:“怎么不说话?”指尖忽然用力,掐住。 卫昭原本仰卧着,像是在极力忍耐。 下一刻,他骤然坐起,单手扣住她的手腕。 “漪漪还真舍得……”他低笑一声,鼻息喷在耳侧,烫得厉害。 她拉开距离,双手推他的肩,他顺势又躺下:“不许动。” 宵夜不能随便吃,山药伤胃,吃多了反倒不好。 她这样坐着,可以把他所有神情尽收眼底。 唇边懒洋洋的笑,沿着腰线蜿蜒的青筋,还有颈边被月光映得晶亮的水光。 出口的话断断续续,还是被她撑着说完:“像你这样的人——你若真有本事让旁人受得住你……我倒乐意看看。” 钟薏忽然想起曾经在钟府时学过的骑马。 瑶光温顺,在平地走时踏蹄极轻。每次骑上它,刚开始背脊稳稳的,连裙摆都晃不起来。 可若是用鞭子抽它,它撒了性子,便再也不受控地狂奔起来。身子会被颠得发颤,腰下发麻,整个人快要滑下去,手肘只能撑在它背上才勉强稳住姿势。 “漪漪?”他不回应她的话,反而关心她身子,语气低柔。 钟薏实在提不起力,趴倒在榻上,腰软得像泡进水里的花枝。 男人起身离开。 她头脑昏沉,只顾着喘息,感受到身边的热度退去,慢慢闭上眼。 ——走就走吧。 极轻的动静传来,他把桌上的火烛点亮,满室霎时被灯影填满。 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从后方压进怀中,手掌顺着发烫的腰窝贴上。 / 钟薏身子猛地弹了一下,又被他按住腰肢。 “像我这样的人——”卫昭拉长了语调,重复。 “若真一个人……确实挺可怜的。” 说着,舌尖带着热意,从她耳廓舔过,如愿看到那片原本就发红的柔肉,迅速从淡粉染成通透的嫣红。 钟薏骤然蜷了下脚尖,脊背发颤,伸手扒开被褥,钻进去。 “你说得对,漪漪。” 他吻着她的脖颈,气息掺着笑,“我怎能不找个人陪我。” 所以——必须是你陪着我。 卫昭掐住她的腿肉,一下吃得太饱,钟薏涨得难受,听他这话,几乎喘不过气来。 “回了京城……无人可以管你,便是三宫六——” 话未说完,被褥一掀,她猝不及防地抬起头。 卫昭脸色骤变。 一双通红的眸子出现在他眼前,湿漉漉的,像是马上要有泪落下来。 “你干什么!”她见到光,声音突地抬高吼他。 “漪漪……” 卫昭手忙脚乱地将她捞进怀里,抱得太紧,几乎要把她揉进自己胸口,“我错了,是我嘴巴贱——” 他握着她的手,用力拍在自己脸上,响亮几声,“我不找谁。我谁都不要,回去就锁宫里,半月给你写一次信,不,一日一封,天天写……” “然后一个人老老实实孤独到死……” “别哭……” 手慢慢抬起。 指尖颤抖着贴在他肩上。 然后,终于,缓慢地,回抱了他一下。 卫昭僵住。 “……漪漪?”他低下头,小心地试探。 怀里人没应,只鼻息微哽,埋着脸不肯抬头,脸贴着他胸膛。 卫昭轻轻施力,捧住她的脸,用指腹蹭去眼尾快要坠落的那滴泪水。 他哑着嗓子,“漪漪会舍不得我吗?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钟薏顿了一下,却摇头。 “我已经习惯这里了,这里很自由,有人信我、找我、依赖我……” “卫昭,我只有在被需要的时候,才觉得自己真的活着。” “那我留下来。”他很快回答。 她看着他,又只是摇头。 “你是皇帝,你要为全天下的人负责,不该这样赖在这里。” “信……还是半月一封就好,我也没那么多时间看。”钟薏别开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底又起的水光。 “嗯。” 她又转过来,“回去把胳膊处理好,不然肉长不出来,会留疤,一个大疤。” 他身上那么多疤,真的很丑。 “嗯。” “……好好活着。” 她声音发涩,几乎听不太清,说完不再看他,只把自己慢慢埋进他怀里。 “嗯。” 卫昭抱住她,一点点收紧手臂,像是在捧着世间最易碎的东西。 他差点以为自己可以不走了。 * 钟薏醒来时,榻畔空空荡荡。 她醒得比平日还早,只是昨夜又闹了一阵子,两个人都有些肆意,从榻上缠到桌边,帘帐翻得凌乱,连水盏都倒了一地。 记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此时辰时已过。 她坐起身,眼前一片清光。晨阳从窗棂斜斜照入,落在折起的被角上。 钟薏自己穿了衣裳,赤脚落地,步子不稳,还是一步步往外走。 小院一如既往整洁,今日又是艳阳天,瓦上的水珠被晒得蒸腾,掩着些雾气。 院子角落的晾衣杆上挂着他昨日洗过的衣裳,还未干,衣角被风吹得拂动。 她转了一圈,又去偏房。 床榻铺得整整齐齐,书案还在。 她盯着那张空荡的桌子看了很久,没说话,回主屋穿好鞋,如往日一般洗漱,给自己梳好头。 去给阿黄喂食,却发现他走前也喂过了。 她推开厨房门,灶台盖着,掀开一看,是温着的早膳。水缸满着,柴垛堆得密实。 钟薏将碗端出来,坐在堂屋门口的桌前。 屋里静得过分,连风穿过门都能听见细响。阳光落在碗里,照得什么都看不清。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55节 她吃得慢,一口一口。 吃着吃着,发现他居然把盐放多了,好咸好咸。 * 日子静静淌过,大抵是卫昭下令照拂,十方镇热闹得有些过分。 街口的茶肆新添了三间,码头也增了来往的客船,连药坊侧门前原本坑洼的老巷子,也被铺上了光亮的石砖。 废弃的街角处被铲平,传言有什么官人要在那儿修一座极大的院子,进进出出的工匠极多,路过的马儿都要侧身避让。 再照这样下去,这地方怕是早晚要从“十方镇”改叫“十方城”了。 来人越来越多,药坊也越发忙了起来。 有人来看病,有人抓药,有人寻她开方子,也有的人只是来看她。 疫病册子被她和王秋里一道改了好几次,终于发下去,流传得越来越广,对乡里人帮助极大,她也成了小半个名人。 钟薏每日在一堆事务里团团转,有时忙得连坐下歇一口气都难。 不过她仍旧会为了几味药来回奔波,跑得满身尘土;每隔几日,也仍旧会去陆大夫那里上课。 董娘子来时见她如此忙,劝她请个伙计,钟薏却始终没请。 她算着账,攒着银子,准备再多攒些就去租一块药圃,要大一点,种一些平日难寻的药材。 董娘子把她看了又看,一连观察了好些天,才小心问:“你……朋友走啦?” 钟薏一愣,笑着点了点头。 只有在深夜,万事寂静,风吹过廊下时,她才坐在堂屋里面,拆开京城来的信。 他很守诺,半月一封,不多不少,每次被一个面上裹着黑布的侍卫送来。 流水账一样写自己都干了什么,谁和谁又在他面前据理力争唾沫四溅;谁说话很不中听;谁的折子字太丑很难认。 有时随信夹来几片花叶果子,说是长乐宫什么树新开的花。长乐宫的榻很冷,他深秋里躺着很难熬。 有一 次,竟寄来一幅画像,是她坐在檐下挑药时的模样,连弯腰时的姿势都画得分毫不差。 每封信还有韩玉堂落款,在角落小心附上一句小字:“奴才许诺,陛下所言句句属实。” 她看完也不回,连带着那副画,全都收在自己榻下的箱子里。 信里他似乎过得不错。 她也一样。 夏去秋来,秋去冬来。 随着新年的爆竹炸开,随之而来的,是卫昭迟了几日的第十二封信。 和他的死讯。 第103章 崩逝“将朕的牌位列在皇后之侧。”…… 卫狄低着头,盯着爬过澄心堂门廊的一只蚂蚁。 临近元日,朔风吹过无比寒冷,手指藏在衣袖里,紧了又松。 他知道殿里坐着谁——天子,皇帝,天下最不可逼视的人,也是他流落十余年后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 他在南方长大,清贫日子过了十几年,身子瘦弱,又染了病,主家嫌他晦气,要将他撵出去。 他还记得那夜风大雨大,他站在紧闭门外,冷得直发抖。 第二天破晓,一队马蹄闯进织坊,披甲的侍卫叫他“殿下”。 真正接他出来的那位——他在大半年前景西的一方药院中, 第一次见天颜。 光线很暗,像柴房。一个披着粗布麻衣的男人坐在一张大得格格不入的桌旁,肩背挺直,静坐便似一尊神像。 他至今记得那日房中的药香气,扑通一声软着膝盖跪下。 然后,那人笑了。笑声很低很沉,带着他不明所以的愉悦。 “别紧张。”他说,“你是朕的弟弟。” 他亲手把他扶起,手碰到他的,竟还带着干活的薄茧。 卫狄下意识抖了抖,眼睛还盯着那只手,白得病态,有种令人窒息的稳重。 与他这副卑贱的骨架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陛下……或许该叫他皇兄。他说自己是先帝的丽嫔所生,宫斗时被送到外头,不慎流落江南。 “这些年,你受苦了。”男人低头看他,眉头蹙着,眼神却是极温和。 他说不出话来,眼眶热得厉害,慌忙又要跪下:“不,若没有陛下,小臣现在不知还在哪……” 再后来,他被带进皇宫。 红墙金瓦、玉阶纹石,从未想过的好日子扑面而来,吃的穿的用的都好得不可思议。 自从卫昭微服私访回宫,他的身份也不再是秘密,几乎日日都要被他召到面前检查课业。 有时在这澄心堂,有时在御乾殿,也有时在长乐宫——当今皇后,也就是昔日钟贵妃的寝殿,如今已成了陛下独居的地方。 男人坐在亭中,倚着一张漆黑几案,身后梅枝探出,落在发侧。他抬手折下两朵,将它按进砚台旁的纸上,慢条斯理地研墨写字,唇边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 他偷偷了解过这位贵妃的事。 听说是锦州按察使钟进之之女,入宫后曾与陛下有过一段恩爱时日,可后来不知为何两人反目,她被囚禁宫中,甚至还捅伤了陛下,逃出了宫。 陛下醒来第一件事是昭告天下她已死,前不久却又追封为皇后,将她的灵位列在祖庙之中。 他想,陛下是重情的好人,不但对皇后如此,对他也是如此。 他感激皇兄,把他从肮脏、寒冷的泥潭里捞出来,又给了他这般尊贵的身份。 可也正因如此,他不敢懈怠。 皇兄从未对他发过火,也极少夸他。只命人把一叠又一叠书册推到他面前,话语温和:“既是景朝唯一的殿下,便要担得起这身份。” 他日日学到深夜,服侍他的婢子劝他歇着,可他一合眼,就会浮现那张眉目修长、神色淡漠的面孔。 他读书,却不止读书。 兵法、律令、户籍税赋、盐铁纲运、宗室谱系、礼制仪节……样样都要熟稔。背不出,便要跪在灯下彻夜抄练百遍。 他学着批折子——起初只是空折练字,后来是内阁的副本,再后来竟是陛下亲手递来的真本。他批完交上去,第二日便被叫去当面讲解。 他起初不明白为什么要学这些,现在才隐隐意识到,皇兄把他找回来,可能不只是当个殿下这么简单。 “小殿下,进吧。”韩玉堂弯下腰,打断了他的发呆。 “是。” 卫狄下意识拍了拍衣袖,整理一番,大步迈入。 澄心堂里一片寂静。 烛火映着纱灯,殿中屏风后的那人披着玄色长袍,身形修长,正伏案执笔。 听见脚步声,他没有抬头,只淡淡道了句:“来了。” 卫狄立在阶下,手心微湿:“是,陛下。” 过了一会儿,卫昭才放下笔,抬眼看他。 那目光不似苛责,却沉得叫人喘不过气,仿佛能将人心底的惶惑一一看穿。 “坐吧。” 卫狄轻声应下,在他侧下首坐了。 卫昭看着他一会,忽而淡声道:“你已成年。” 卫狄怔了怔,应是。 “六部运转说得头头是道,老臣谁和谁暗通声气,内务哪一处账目藏得不干净你都能讲得明。” 他语气温和,眼中却没笑:“若今日朕死了,明日大朝你站在御乾殿上,大抵也能不叫百官瞧出破绽。” 卫狄心头猛地一震,耳边被这话吓得轰鸣,下意识抬眼看着那道端坐的人影:“……皇兄?” 卫昭却没接他话,侧过身去,从案后取出一方漆匣。 匣盖开时,殿内的光芒仿佛都被吸去半分。 黄绫如霞,尚未封蜡,卷首处的墨字犹带着未干的湿意,像是方才写下。 那一瞬,卫狄的膝盖先于理智跪了下去。 “朕的身子不好。”男人低声,语调平稳,“这些年旧伤不曾痊愈,景西回来后又犯了几回……太医的话你也听过。” 卫狄怔住,抬头看他,唇动了动,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一直知道皇兄身体大抵有恙,常见身边有太医随行,可却从没想过竟会坏到要提前写下传位诏书的程度。 “朝政不能空。”卫昭推来诏书,又按下一旁的玉玺,“卫家的江山传承,总要有个交代。” 卫狄脸色瞬间苍白,指节死死抓住绒毯,借此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陛下……”他低声唤。 “你已经成器,剩下的就都交给你了。”卫昭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皇兄信你。” “皇兄……”卫狄终于忍不住出声,脱口问:“你……要去哪?” 他看着少年眼中的慌乱,反倒笑了:“朕要去别处过清净日子。” 卫狄听着他仔细安排假死后的后事,心底越来越凉。 “……将朕的牌位,列在皇后之侧。” 他喉头发紧,直到他终于说完,才艰难开口:“若是……我以后有不懂的事……还能去找皇兄吗?” 卫昭闻言,骤然收起笑容,一双墨色的瞳孔盯着他。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56节 他被看得头 皮发麻,原本涌上的不舍和依赖被死死压下,嗓音发干,不敢再与之对视。 “你已经懂事。”男人只说。 看着少年颤着手接过诏书,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卫昭才缓缓靠回椅背。 “韩玉堂。” “诶……陛下!”韩玉堂赶忙上前。 他跟着陛下半生,眼睁睁看他从无人问津的三皇子,熬过冷宫、夺嫡、剜骨般的朝局倾轧,踩着白骨一步步走上这把椅子。 如今却在这般寂静中,在只他一人的见证下,彻底交出手中权柄。 “药用完了吗?” 他心口一缩,低下头:“是。今晨是最后一副……奴才亲眼看着殿下喝下的。” 药是他每日亲手所送,为表圣宠,明面上是调养气血的固本之方。 殿下从不疑他,每回都恭顺地接过喝得一滴不剩,还会向陛下报喜,说药“温补得宜”,“夜里不咳了”,“胃口也好转了”。 可谁知—— 他喝下的不是补药,是亲兄长递来的温水煮蛙一般的断子绝孙之毒。 至今已整整半年。 “东西呢,收拾好了吗?” “都好了,陛下,车马俱已在宫外候着,立刻就能走。”他又答。 “哭什么。”卫昭听出他语气里按捺不住的哭腔,偏头看他一眼。 韩玉堂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红着眼眶:“陛下……您不后悔吗?” 男人没立刻回答,只是低头整了整衣襟,指腹在金线织就的龙纹上拂过。 那是他曾握在手心的天下,荣光万丈,如今却只剩最后这一角还披在他肩上。 卫昭忽然笑了:“朕说过,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拿到手里。” 他顿了下,望着殿门外透进的天光,像在看很远很远的地方。 “可一只手只有这么大,哪里拿得下所有呢。” 韩玉堂不敢出声,抹着袖口擦了擦泪。 卫昭嗓音再低了一些,像是只说给自己听,“那么……就只挑最想要的。” 韩玉堂呼吸放轻。 “你说说,这辈子有什么愿望?” 他一愣,抬头。 男人袍角垂地,一只手搭在扶手上,露出清瘦修长的骨节,脖颈微仰,头枕在椅背上,眼睛望着殿顶的雕梁画栋,神情极静,如在半梦半醒之间。 韩玉堂垂下头,想到之后自己那些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徒弟、干儿子们,心中戚戚。 “朕可许你无边富贵。” 他淡声,“你今日便出宫,做个闲散富翁,顺遂一生。” 韩玉堂一听,整个人像被人从背后拍了一掌,扑通一声跪下,膝盖砸在地上闷响作声。 “陛下!” 他跟着卫昭这么多年,生死都过了一遭。两人年纪相仿,幼时一道摸爬滚打长大。对他有惧,却也早生了骨血般的依赖。 他挨骂时熬夜时也不是没想过撂挑子不干,可真被撵走那刻,反倒不知自己还能去哪了。 韩玉堂伏在地上,像是被掐住了喉咙公鸡:“陛下打奴才、骂奴才,奴才都能受着……可若真是不要奴才了——” “那奴才这辈子,是真不知道该往哪活了……” 殿中静了片刻。 卫昭终于睁开眼。 那双眼深寒如初,仿佛先前的疲惫与沉默全是假象,此刻落在他身上,冷幽幽的,却带着兴味。 “当真?”他嗓音低极。 韩玉堂红着眼,低头垂得死紧:“是。陛下去哪……奴才便跟着去哪。” 卫昭又笑出来:“那就赏你做我府上的大管家。” 他站起身,广袖一展,语气里带了几分少年人罕见的轻快。 “走。” “我们现在就去找……我的夫人。” * 天启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天清气寒。 明君卫昭旧疾复发,崩于澄心堂寝榻,年二十二。 太医院进表详陈,言陛下病入膏肓,力竭而终。 丧钟三响,宫中封门守制,按例举国缟素三月。 择吉移厝,与钟皇后同葬于皇陵,奉安永宁。 翌日寅时,遗诏开封。 皇弟卫狄即帝位,于御乾殿前三跪九叩,受玺登基。 改元永熙,大赦天下,昭告四方。 第104章 春梦在与鬼缠绵。 那天是元日,坊间张灯结彩。 钟薏白日照常开了门,客人不多,都是些归家探亲的老面孔。 夜里闲下来,包了一锅饺子,煮熟了和阿黄跟她的几个孩子窝在柴火边,热腾腾分着吃,取个招财进宝的好彩头。 卫昭的信晚了好几日。 钟薏不去想,可当院外响起熟悉的敲门声时,她听见那节奏,还是下意识顿住了手,快走几步。 路过厨房时停了片刻,将案上的饺子盛了些装进食盒。 ——他惯是任性,连元日也要麻烦别人送信。 门外是那个一贯蒙面的侍卫,一言不发地跪着,高举着信函。 钟薏笑着接过来,语气温和,递过食盒:“元日快乐。这是我刚包的饺子。” 那人顿了下,却没接,声音压低:“娘娘……小的带了消息来。” 钟薏听着他的语气有些莫测,疑惑,“什么消息?” “……陛下已经崩逝。” 风声刚好卷起,灌进院中,吹得门口挂着的灯火一颤。她站着没动,像是没听清,脸上的神色空白了一瞬。 她将那个鼓鼓的信封慢慢揣入袖中,抬眼看向那人,认真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侍卫复又跪低几分,一字一顿地压出:“陛下……崩逝。” 钟薏眉间动了动,眼尾的笑意褪了下去。 卫昭身体那么强壮,折腾惯了,怎么可能说死就死? “为何而死?” “旧疾复发。” “何疾?” 她嗓音轻,却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虚词,“他走前我诊过脉,不止一次。你说是哪一处的旧疾?” “陛下心脉早年受损,太医院诊断为旧疾复发……三日后入皇陵。” 钟薏沉默了好一会。 侍卫跪在地上。这位娘娘他统共只轮到送过两次信,每次都笑语盈盈,温和得像春水。 他本觉得她既然收信是高兴的,那对陛下也该有几分情谊,此刻听到死讯,却不再多问,安静得叫人发毛。 她把那只食盒往前递了一寸,语气还是方才的模样:“……饺子还热的,带回去吃吧。” 语气还是方才的模样,仿佛他口中的那位亡人与她全无关联。 侍卫接了食盒,又磕了个头,退了出去。 钟薏没再看他一眼,转身进了屋。 堂屋静得出奇,饺子的香气裹着热意,轻轻腾起。 钟薏坐下,背脊靠在木靠上,整个人突然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肩膀垮下。 好半晌,她伸手,撕开封口。 几张纸落出来,边角整齐。 她抽出其中的信纸,慢慢展开。 “近日年底,宫中事务繁多,因此信耽误了几日,不知你有没有念我?” 没有。 她在心里说。 钟薏盯着锋锐的字迹,继续往下读。手却是停了半秒,才缓慢把下一行翻开。 “今日日头好,阳光从清光池那头照进来,落在殿角,有点像你院子里的光,我还记得落在你发梢上时,会泛一圈金色。”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57节 “这封信送到你那边,应是元日了。有吃饺子吗?回想去年这个时候,漪漪还没醒,我一个人抱着你吃的。” “今年也没法一起吃了。” 她把信往后提了提,像要把那些字从自己眼前推远。 “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讲。我没有告诉你,就把你立为了皇后。这样我们便可以葬在一起,永世同眠。”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一下,纸页被捏得起了道褶。 “给你修了一座药坊。”他写,“原来的地方太小,我挑了主街旁边的一处,采光很好,冬天你在坊里干活也不会冷。” “人手配好了,都还算机灵。” “里面腾了 块地,我叫人围了栅做药园,以后你想种什么便种。” 她停了停,几行字看了半天,才落到最后一行。 “漪漪,新年快乐。” 末了这句墨色淡了几分,像是写完很久才补上的。 这封信极短,几乎不像他,只寥寥数语,却字字句句都像是在告别。 钟薏捏着那张纸坐了很久,手指发僵,掌心一片湿冷,像是被冰水泡过。 过了很久她才慢慢把那张纸放下,又去翻了下一张。 是地契。上头的名字全写的是她的,连旁边几间屋子也一并划了进来。 她认得那片地方。前阵子她还和董娘子议论过,说那一片旧宅都拆得干净,也不知是谁又要修宅子。 现在想来,是他提前给她准备的。 钟薏盯着那几张纸看了一会儿,没再翻,把地契盖在信上,收在信封里放远了些。 然后低头吃饭。 饺子已经凉了,皮收得发硬,咬下去黏在齿缝里,没什么味道。 她吃了两口,没再动筷。 眼前一片清明,她只觉得有些冷,连情绪都是空荡的——因为她不信。 卫昭此人撒谎成性,定是又在骗她。 * 第二日钟薏照常开门,今日来的客人稍微多了些。 二丫快要出嫁了,来给她送喜帖。 一进门见了她,喊了声,眉心皱起,大大咧咧问:“钟大夫,今日怎么这般憔悴?” 钟薏笑了笑,语气温缓:“昨夜风大,有些没睡好。” 二丫也没多想,将帖递给她,带着些喜糖,又赶着往下一家去,回头嘱咐:“大夫自己也得保重些呀。” 钟薏点点头,走到门前目送二丫离开,笑意还挂在唇角,忽听坊外传来一阵动静。 起先只是人声,有几个路人从巷口经过,听不清。她没在意。 她刚转身往屋里走,锣声却陡然响起—— “咚——咚——咚——” 一下重过一下,像是直接砸在胸口。 她脚下一顿,还未来得及抬头,便听见布卷展开的“哗啦”声,随之而来的是几句高声的诵读。 有人抬着布卷往墙上贴,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来: “……大行皇帝,龙驭宾天。” “遗诏有言,顾天下黎庶,择储以继位……” 她手一抖,药盘落地,瓷器砸碎的声音炸响在地砖上,碎片四溅。 钟薏没弯腰去捡,只撑着桌角站着,脸色白得厉害,像被瞬间抽走了血色。 屋外锣声还在,声音被风鼓得越来越大,像是从四面八方朝她压过来。 她听见自己艰难地喘息,胸口起伏,像被活活丢在岸上的鱼,拼命张口,却连空气都吸不进来。 心跳就越快,像马上就要炸开。 她突然拔腿冲了出去。 巷口人声鼎沸,她站在人群后面,停在那张刚被贴上的告示前。 告示贴在斑驳的墙上,被几张手掌大的黄纸牢牢糊住,最上头几行墨字还未干透。 她站在人堆后一点,仰起头,视线一寸寸地往上挪。 第一句—— 【大行皇帝,因疾龙驭。】 她看懂了,却又没懂。 第二句—— 【天不假年,万邦同哀。】 有人在旁边低声念出来,她听得发晕。风从脖颈吹进去,眼前忽明忽暗。 第三句—— 【奉遗诏,立皇弟卫狄继承大统,改元永熙……】 钟薏盯着那“卫狄”两个陌生的字,视线倏然模糊了。 剩下再也看不下去,从热闹的人群里退出来,回了药坊。 屋里可以听见火炉里水在煮,冒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那堆药还散在地上,药盘碎成几瓣,药粒滚落到桌角。她脚下一偏,踩上去的时候发出一声“咯吱”脆响。 像是这才把她从人群里推回了现实,钟薏回过神,忙蹲下去捡。 药粒细小,滚得远。她跪在地上,弯着腰,一颗一颗去找。 指尖开始抖。 她想握紧,却总是松开,刚拾起来的药丸又从指缝滚出去,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眼前的东西开始一阵阵发虚,空气里浮着药味、昨夜未散尽的烟火味,还有外头远去的锣声——全都挤进她的脑子。 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她撑住地面,一只手去擦鼻尖,突然蹭下一层湿意。 钟薏怔了下,低头一看,地上一点一点深色的痕迹晕开来,热热黏黏地粘在砖上。 她试着擦掉,越擦越多。眼睛在漏雨。 下一刻,她突然失去所有力气,脸埋进臂弯里,发出一声哭腔。 肩膀一下一下地颤抖,像撑了太久的纸袋子终于被破了一角。所有藏不住的、压下去的、拼命维持的,全都顺着那个口子漫了出来。 她努力压着,捂着嘴,蹲在桌案后,不让自己发出动静。 可还是止不住,眼泪一滴一滴打落下来,砸在掌心,烫得皮肉发颤。 ——他怎么会死。 哪怕他疯,哪怕他撒谎、威胁、操控、死缠烂打,一次次闯进她的生活。 他都不会死。 更何况他已经改好了,她亲眼看见他学着克制、藏起占有欲,好好回宫、活着,怎么会突然就死了? 是不是有人害他? 是不是他在骗她? 这些日子以来的平静都裂开一条口子,过去的回忆便像是爬虫从那道缝里钻出来,一桩桩,一件件,难过的、羞耻的、痛苦的、温柔的,带着潮湿的气息,一丝一缕从脑子里爬满全身,拢着她,吞噬着她。 从青溪山初见那浑身死气的少年,到清和院里把她困住、逼她动心的太子,到失忆后诱骗她爱上他的皇帝。 他一步又一步,把自己缠得那般紧,像是扯不断的蛛网,怎么会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死掉? 昨夜一夜难眠,她还在心里安慰说不定又是他的哪出戏,说不定他又在算计什么。 可现在,新皇已经登基,堂堂遗诏贴在门口,他甚至连皇位都不要了。 钟薏撑着地慢慢坐起,泪还没擦,脸色白得一点血色都无。 身体是空的,气是冷的,眼前模模糊糊,像什么都罩了一层雾。 她突然想起他走的前夜,说的那些奇怪的话,像遗言一般。还说若她不想一个人,便找个人陪着。 她当时只觉得心冷,气到失控,因为从未想过他会这样推开她。 却怎么也没想过——他竟是真的要走了。 可现在回头想……那时候,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心口一阵窒息涌来,她哭得喘不上气,像是有一根线从她身体里硬生生抽出去,断口还留着钩子,倒钩嵌肉。 她把自己塞进匆匆流过日子里,一点空都不留。第一封信来时,她连信封都没碰,落了小半月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打开。 与其说不想,更不如说——不敢。 他过得不好,她会难过;可他过得太好,她心里也会难受。 她知道这种想法很可笑、很自私、很恶毒,所以连说出口都不敢。只能把那些酸涩咽回去,用忙碌和沉默把它压住。 可现在一瞬间,所有没来得及说的、没来得及做的,全都反扑回来,像一窝窜出来的毒蛇,撕咬她的心、眼、舌头,让她连喊痛的力气都没有。 她想,如果她肯回一封信,哪怕只有三五字—— 如果那天她早起一点,送他出门—— 如果那晚,她不是摇头,而是点头—— 会不会,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58节 * 下午,钟薏便循着地契上的地址找过去了。 主街两旁尚有残雪,风一吹,积在屋檐下的冰渣簌簌往下落。 她踩着湿滑的石板,沿长巷一路走过去,路过那座气派的府邸,朱门高墙、檐角飞扬,挂着将将完工的红绸,一眼望去,几乎让人忘了来意。 她只是匆匆瞥了一眼,脚步未停,直到巷尾才在那间新起的药楼前停下。 门匾刚上,还未题字,整栋楼收拾得一尘不染。黑石铺地,药柜排列整齐,檐下连瓦缝都不见灰。 她刚踏进去,门边的几个小厮披着红巾子,像是早就等着似的,迎了上来,朝她作揖:“掌柜的。” 屋里药材、方册、茶盏,全都备得妥妥当当,就算现在开张也不成问题。 小厮又带她去了后头的药圃——一整大片,围栅新立,泥土翻过,连水渠都已经挖好。 “明日有位富商来访,”小厮在一旁轻声,“是早就联络过的,说是想谈药源。那人刚迁来十方镇,若谈得妥,这药坊日后恐能做得更大。” 钟薏站在圃前,应了一声,盯着那一畦畦整饬分明的土地。 原来他一直记得那日她随口说过的愿望。 她突然转过身,问小厮:“他……有没有什么话托给我?” 小厮怔了怔,有些摸不 着头脑,迟疑地问:“‘他’……是哪位?” 他心中惴惴,看着面前的掌柜没得到答案,突然间眼眶发红,侧过脸哭得泣不成声。 * 夜里,钟薏把榻下的箱子打开,把那些信全部拿出来,摊开,在烛光下一张张细细翻着。 看着看着,眼前忽然模糊,水珠沿着睫毛悄无声息地落下。 她怕沾湿纸页,忙偏过头去,把那点湿意悄悄藏起来。 不知何时,靠着榻沿睡了过去。 恍惚中,像是有人伏在她床前,一直跪着,呼吸带着一股冷得发烫的气息,在她脸边徘徊。 下一瞬,一根指腹落下来,极轻地从她颧骨滑过,带着熟悉的温度,一寸寸往下,像羽毛轻扫。 “漪漪。” 是他的声音,低哑,温柔,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漂过来,又贴得近在耳边。 她的眼皮动了动,眼角发涩得发紧。她想睁开眼看看他,可睫毛还黏着,只能含糊地唤:“……卫昭……” 她有很多话想问,想问他为什么死。是病,是她留下的那道伤,还是另有其人? 她还想问,他走之前,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为什么连一句话也不留给她。 一股哽住胸口的情绪猛地漫上来,像一口闷水灌进肺腑,把她整个人往下拉。 她眼角落下泪来,伸手想抓住他,却只抓到一团雾气。 钟薏眉心动了动,唇边发干,还未再次开口,唇上忽然一热。 他吻得极慢,像是太久没碰到她,嘴唇贴上来时都带着微微的战栗,磨、舔,仿佛要把她的气息也一并吸进骨血里。 钟薏知道自己在做梦,可身子还是不由自主地发软。他不像是冤魂,反而像色中饿鬼,借着梦的缝隙从远处爬回来缠上她。 他顺势压下来,手从腰侧探进,将她整个圈进怀里。 不知是梦里的触觉太真,还是他太熟悉,抵在胸前的那一瞬,她没忍住,轻轻哽咽了一声。 他贴在她耳边,声音低沉:“梦里的漪漪……能不能诚实一点?” “告诉我,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会不会难过?” 他声音压得极低,像贴着她骨头说话,尾音在颈后炸开,带出一片细密的颤栗。 她鼻尖发酸,身子发着抖,连逃开都做不到。 眼角沁着泪,她往后偏头,却被他一只手扣住下巴逼了回去。 唇舌被他卷住,一点点吮着舔着,带着灼热又潮湿的气息,像是要把她这几个月藏下的东西一点不剩地从唇缝里勾出来。 “……别哭。”他低声哄她,指腹抚过她眼边湿意。 钟薏浑身轻颤,意识里全是他声音的回音。 他唇贴着她耳廓,笑:“你看,你也在想我。” “其实漪漪已经原谅我了,对不对?” 钟薏没应,只是呼吸一顿。 男人静了片刻,嗓音更低沉:“想不想我回去?” “我不逼你。”他语气温柔,掌心却强硬地捧住她的后脑勺,“可你要亲口告诉我,你想我。” 她喉咙哽住,手指一点点收紧在他衣襟上。梦境中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只有这具身体,低语,片刻的湿热是真实的。 那一下的迟疑,被他看得分毫不漏。 他低低一笑,像叹息似的:“梦里都不说,那就是不想了,是不是?” “……啊,那可怎么办?”他只蹭过,慢慢地滑,“再换一个问题。” “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有没有梦见我?像现在这样。或者……有没有想着我自己试过?” 钟薏心头一震,身子像是一下被热水浸进,呼吸陡然乱了。 梦到过,梦到过好多次,感觉都无比真实。醒来时心慌意乱,不敢承认那些画面是从她心里长出来的。 耳边仍是他的声音,像潮湿的纱,缠缠绵绵地绕进耳廓。 她终于极轻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在梦里,说什么都没关系吧? 男人的眼神一下沉了,眸光像风暴来临前的夜,黑得发亮。 可他没急着吻上来,留了大半在外头,“那你说。” “愿不愿意要我。” 或许是因为梦境,即便半年未亲密也没有太多痛感。 她撑开眼,梦境是落满尘灰的白纱,模模糊糊地罩着他。 雾白得发晕,分不清是晨是夜,是活人还是鬼。 她睁着眼,看着那具魂魄伏在她身上,隔着万重山水,哄着她。 ——快说啊,梦里没有人知道,说什么都可以。 ——一直压抑着不累吗?他都已经死了,你还在顾忌什么呢? 她耳边轰鸣,心跳一声一声往下坠。整个身体像浸在冷水里,热是有的,却藏在他指腹搅动下、皮肉最深的一层,无法逃开也无从看清。 眼尾终于落下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进枕面。 一滴又一滴,唇动了动,钟薏闭上眼,极轻地开口:“……要。” 她想要他—— 可这算什么。 他已经死了。她是在做梦,在与鬼缠绵。 他看着她眼角的泪,无声笑了。 伏下来,嗓音低得像是要钻入她骨头里:“那再说一次,说你喜欢我,好不好?” 唇吻她的胸口、锁骨,吻她汗湿的发丝,也吻她落下的泪水。热气一点点逼近,用身体哄她开口。 腰被托住,一阵酸软从尾椎漫上来,麻得她几乎缩起来。 她听见自己在梦里喘息,声音轻得像细雨落水,羞耻、破碎,又止不住地一声接一声。 她不想再多说。不想承认。 可他像是知道她在犹豫,低声贴着她一寸寸哄:“我喜欢你。哪怕你不说……也没关系,我替你说。” 他轻轻吻她,诺言像是咒语:“漪漪,我喜欢你。我爱你。” 她心脏汹涌地跳动,混着无尽的悲哀,像是破罐破摔,终于认命:“……喜欢你。” 卫昭伏在她身上,静了一瞬。 不管如何都喜欢吗? ——就算我不装了,就算我有时候拿真面目对着你,就算我用爱彻底捆住你—— 他看着她哀恸的模样,终究没问出口,下一刻,她被覆住。 唇齿纠缠,呼吸倾轧,像有什么封闭的东西彻底破裂涌入她的肺腑。 从梦里、从血肉里、从所有的软弱挣扎的缝隙里,凿穿进去。 动作并不急,甚至称得上温柔,将一件早就磨合好的器具一点点嵌回体内,逼她承认这份贴合从未消失。 她被顶撞,唇边止不住溢出哭音,又被一手扣着腰拖回来。 气息灼热,从脖颈、耳尖一路漫下来,那些压在梦里好久好久的东西在这一刻全都被解开。 意识昏沉之际,钟薏想到她连他最后一面也没看到,想努力睁开眼,却始终看不清梦里的人。 卫昭看着她在烛火下朦胧的睡眼,捧着亲了又亲,把脸边咸涩的泪水尽数吞下,把她身上的狼藉尽数处理。 他没做错,他早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半分不后悔。 现在终于要得到了。 * 天光微亮,窗纸透着浅淡的灰白。 钟薏醒来时已经躺在榻上,信纸被放在床头,昨夜哭过的痕迹还残留在眼角。 她没立刻动,只闭着眼,将昨夜的梦从脑子深处慢慢捡回来。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59节 梦太真了。熟悉的气息、温度,连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扣住她时的力道都分毫不差。 钟薏脸慢慢泛红。她竟在梦里,在那样荒唐而无路可退的方式里,把所有都说了。 可她现在再也没力气否认了。 他已经死了。她一再躲避,如今也没有了再逃避的理由。 外头的天色亮了一线,白得像旧宣纸上褪了墨,只剩一摊苍白。 钟薏坐起身,披衣下榻,冷意扑上来,她忍着没缩。 今天还有许多事要做。 她做惯了这些,父亲的年年要烧。花匠他们的她也烧,可自己从没想过,有一日会为他也烧上一份。 这样想着,钟薏收拾好,披上斗篷,去街上挑了几束香,一大叠冥纸,又折去另一家铺子买了黄裱纸。 若是不全给他捎过去,怕是今夜又要来缠着她。 纸张薄而脆,她将几样东西一一收进怀里,想起今日要来的富商,算着时辰匆匆折回小药坊。 巷子清冷,风擦着脸颊吹过,难得有些干冷。 刚走到门口,她却骤然顿住脚步。 有什么重重撞上胸口。 心跳、耳鸣,还有“砰”一声。她手一松,怀里香纸跌落一地。 香烛碎裂,冥纸飞散,轻飘飘地顺着风在脚边翻了几圈,裹着纸屑卷进门内。 落到房内人的脚边。 第105章 结局 彼时,钟薏正用书信同赵音仪大略商量着鹤声书堂在京师周边分建的事宜。 收到卫昭的来信,她大略地扫了眼那洋洋洒洒的两页信纸,见是主要是报平安的便没太在意,瞧完就顺手搁在了案边。 “琳琅,明日咱们去趟皇后娘娘那儿。”她收拾了手边赵音仪的信件,吩咐琳琅。 女子学堂是她的心血,分建到大渊各地也是她一直以来的去期盼与念想。 这样大的事情,信上一句两句的说不明白,还是见面商量更清楚些。 钟薏一出宫门便有几名手持金令的黑衣人无视宫门守卫径直跟了上来,她在车厢内听见几声沉闷的马蹄声,便掀开窗牖瞧了瞧。 只一眼,她便收回了目光,又懒懒地倚回了软靠上。 想来是那卫昭吩咐的,不过也罢,不拦着她出宫便谢天谢地了。 鹤声书堂,钟薏一路走来只觉焕然一新,堂内比起那李彦在时不知敞亮气派了多少,可见将那蛀虫给踢了是极其正确的决定。 照例随着小厮来到思逸堂,一盏茶的功夫他便将赵音仪给请来了。 “漪漪你来了!” 赵音仪提着裙袂一脸欣喜地进了门,又转头招呼那小厮:“阿寿,快去将我晒的青枣干儿拿来。” 那名唤阿寿的小厮憨笑点头,忙匆匆跑去拿了。 “青枣干儿?娘娘还会做青枣干儿?”钟薏挑眉瞧她 赵音仪低眉浅笑,回道:“不授课时闲着无事,我便会带冬霜去城外的林子里打枣子。做起来容易的很,只挑了核,拿糖浆裹上一裹再晒干便成了。” 话音落,小厮便拿着一木盒跑了进来,她忙接过打开递给钟薏。 “味道还不错,来,你和琳琅尝尝看。” 钟薏先给琳琅递了几个,自己再尝了口,只觉味道确实不错,甜而不腻,连她这个不大爱吃甜食的人也多尝了几口。 见状,赵音仪笑得眉眼弯弯:“你既爱吃,那我让阿寿去取些来,你带回去慢慢吃。” “那敢情好啊!我跟琳琅可有口福了!”钟薏偏头与琳琅相视而笑。 吃的差不多了,二人开始商量起分建女子学堂的事。 听钟薏说在大渊各地都办女子学堂,赵音仪蹙眉道:“大渊共十二个州府,二十六个郡县,若要每处都建的话,费时费力暂且不说,最紧要的是咱们手里的这些银子远远不够啊。” 钟薏莞尔一笑:“银子的事儿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不过娘娘的前半句话确实说到了点子上......” 说到这儿,她的渐渐敛了笑。 “京城的学堂是那李彦办的,他虽人品不行,可到底是经商买卖的老手,这才将学堂办了起来。可这三十六处同时要建,咱们上哪儿去寻这么多能办这事儿的人呢?” 闻言,赵音仪揉了揉眉心,自问自答起来。 “不若交给当地知府知县?......可那李彦都能贪,更莫论那些铤而走险的贪官了。” 她虽否定了,可却给钟薏提供了些思路。 “可以派给知府知县,但咱们要派人去督工,只不过这样的话得需陛下的旨意才能有威慑。”钟薏道。 “这是个法子,眼下父亲监国,倒也不好惊动征战的陛下,我去同父亲说便是,那么派哪些人去督工呢?” 钟薏挑眉,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这个我盘算好了,便从这些年及第却未授职的女进士中挑选三十六名家在京城的,这样也不怕有胆子大的会携款潜逃。待事成之后,我便说服陛下,来日晋封以这一批女进士为先,如此一来定有不少人自愿请缨。” 听到这,赵音仪的眼睛亮了一瞬,心觉这确是个好法子。 “那可还需要我做什么么?”她又问。 “玉玺在赵太傅手中,娘娘只负责让太傅大人拟旨便是,选女进士去督工的事我来办。” 至此,赵音仪再无二话,商议妥当后二人又聊了会儿所需的花费,琢磨出了个大概的数目钟薏便回宫筹银子去了。 好在有卫昭的私库作后盾,她倒也没花什么精力,只是苦了来私库巡查的高裕了。 他瞧着已被搬空了大半的库房,惊得目瞪口呆。 “先帝赏的南山冰玉呢?!还有那半人高的金佛陀呢?!” 高裕急得来回转,下意识地以为遭了贼,气得他一度要喊禁卫军来抓贼。 “公公,不是贼......是前段日子贵妃娘娘带人来搬走的,说是缺钱用。”门外的小太监瑟瑟道。 高裕一怔,想起来是卫昭主动把钥匙给了钟薏,一时敢怒不敢言,只得在心中暗自恼骂钟薏。 当真败家!把他们陛下从小到大积攒下的私房钱全霍霍完了! 钟薏自是不知高裕的这番抱怨,她正忙着选合适的女进士去大渊各地做督工。 有优先晋封这一诱人的条件,自愿前去的京中女进士不下百人,人一多,自然就要精挑细选了。 整整两月钟薏才挑出了三十六个品性毅力俱佳的女进士,期间,她又收到了两封卫昭从凉州传来的信。 内容与前两个月来得信大差不差,无非是问她这一月过得如何,或做了些什么,有没有想他,再同她说些自己在凉州这一月的见闻,末尾照旧是一句漪漪安。 钟薏闭着眼都能猜到他写得什么,后来收到索性不瞧了,径直与从前的信一齐堆在桌案上。 她本是没想过给他回信的,却不想赵音仪那边出了岔子。 赵太傅认为她无理取闹,想一出是一出,说什么也不愿拟旨。 钟薏没了法子,只好写信给远在边关的卫昭,让他写封亲笔信授意赵太傅。 信送至凉州城外的军营时,卫昭正坐在御帐中因久久攻克不了固马关而烦心,固马关一破,便可剑指北狄的都城——楼兰。 楼兰一灭,北狄便不复存在。 帐内众人皆知其中利害,可偏用尽了各种法子就是攻不下,故自是没人敢抬头瞧卫昭那难看的脸色。 “报!京师贵妃娘娘来信!” 诡异的气氛被帐外这声中气十足的传报声被打破,听见是贵妃娘娘的信,众人皆不约而同地去瞧那御座之人的脸色,果见那方才还眉头紧锁的人此时眉目舒展,目露惊喜。 “拿进来。” 卫昭径直拆了信,瞧之前,幽芒的利眸似警告般地扫视了一圈众人,几人立时垂了头。 “接着商量攻关对策。” 他冷冷说完,便低头瞧信。 见通篇无一句念他的温情话,卫昭有些失望,自嘲般地扯了扯唇角。 他呆愣愣地瞧了会儿信上熟悉的字迹,阖眸掩去内里的落寞,将那信纸折好塞进了衣襟中,复又开始同几人布战。 深夜时分,他才应钟薏所言,提笔写下了给赵太傅的信。 写完后,卫昭并未停笔,又给钟薏单独写了封信,依旧是从前一样的内容,只这回末尾处多了一行略带委屈埋怨的字。 阔别半载,战场凶险,漪漪当真半点不曾担忧过朕的安危么? 卫昭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加上这句抱怨的话,许是他思念太甚,而今好不容易收到她的信却丝毫不见她的关心,一时来了情绪,便这么稀里糊涂地加了上去,弄得自己像个怨妇一般。 对,就是怨妇。 卫昭捏着信,以手覆面,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意。 孤灯独影,他寥寂地坐了半晌,哑声唤来信使。 “来人,送信。” --- 转眼又是中秋佳节,与以往的热闹不同,宫里冷清了许多。 赵太傅拟的旨意已经传到各地的知府知县手中,三十六位女进士也由侍卫护送着去了大渊三十六个州府郡县,想必今年年底各地的女子学堂便陆陆续续地开建了。 总算是了了心底最后一件事,钟薏连带着瞧这鸟笼一般的皇宫也顺眼了起来。 正悠闲地哼着曲儿,给春壶里的玉簪花修剪枝桠时,琳琅拿着封拜帖匆匆而进。 “娘娘,国舅爷又来了,说是中秋节想与您一叙,求您见见他。” 钟薏莞尔一笑,接过拜帖瞧了瞧,心道他这些年在国子监念书识礼实是有些长进了,连拜帖都知道下了。 每年重阳节和清明节他都派人传话说想进宫瞧瞧她,却无一例外被她拒绝。 原因无他,想晾着他,让他知道因顾家小郎一事自己对他心有不满,以此来压压他的气焰,磨磨他的性子。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60节 如今瞧这得礼温顺的模样,想来是自省得差不多了。 “让他进来罢,再去吩咐膳房多做些菜,今日中秋,我留他用个膳。”她收好拜帖,吩咐琳琅道。 不多时,琳琅将云菘领进来了,他立在琉璃帘外,规规矩矩地下跪行礼。 “臣云菘,给贵妃娘娘请安。” 钟薏愣了愣,旋即笑道:“起来罢,瞧着是生气了,连进来瞧姐姐一眼也不愿了。” 云菘抿唇,从前青涩的少年如今变得沉稳了不少。 “姐姐说笑了,我已弱冠,如何还能同以前那般无礼,擅闯姐姐的内殿。” 好小子,眼下同她说起男女大防来了,瞧着国子监那些四书五经是真没少念。 钟薏同琳琅相视一笑,掀帘而出,将地上跪的笔直的云菘扶了起来,轻拍了拍他的肩。 “你大了,也懂事了,从前的事谁对谁错,想必你也有了一番自己的思量,姐姐也不再多言了。” “今日中秋,你留下用了膳再回去罢。” 云菘默了一瞬,应声颔首。 姐弟俩多年未见,又是中秋佳节,原本该热热闹闹的,可这一顿膳却用得极其安静。 大多时候是钟薏问,云菘答,之后殿内复又陷入沉寂,静得只剩碗筷碰撞的叮当声。 钟薏只觉隐约有些不大对劲,从前他那样一个活泼爱说话的人,为何如今变得这样沉闷了?难道念书还能改性子不成? “菘儿,可是国子监里有人欺负你?” 除了霸凌这一条,她想不出其他了。 闻言,云菘一头雾水。 “姐姐何出此言?我在国子监与同窗关系甚好,无人欺负我。” 见他疑惑的模样不似作假,钟薏松了口气,忙问他如今怎么不大爱说话了。 云菘纠结了片刻,沉声缓缓道来。 “同窗师兄弟们大多已中举及第,更有名列三甲红袍加身者,可我到如今却连个秀才都没考中。” 钟薏愕了一瞬,只觉哭笑不得, 她还道是出了什么大事才改了他的性子,却不想是成绩不如人,自卑了。 清了清嗓子,她温声开导:“菘儿,姐姐也很平庸,所以姐姐没有资格,也不会强逼你去考什么功名,你不必觉得有什么对不起的,你能平安快乐地过一辈子,姐姐便满足了。” “当然,你若是自己想争口气,觉得没有功名脸上无光,那姐姐也尊重你,只是劝你莫要将功名看得太重,被一个死物裹挟了自己的喜怒哀乐,那就不值当了。” “你还年轻,考不上再考便是了,国子监藏龙卧虎,你比不上他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多给自己一些时间,宽心些,总有一日会考上的。” 一番话又将云菘给说沉默了,臊眉耷脸的,钟薏一眼便知他心里还郁闷着,倒也没再多言,只让他自个想清楚便是。 这种事,旁人的劝告只是隔靴搔痒,还得他自己想通了,方能真正解了心结。 用完膳,钟薏又同他聊了会家常,叮嘱他天凉加衣,夜里念书莫要太晚了诸如此类的。 瞧着天色差不多了,便起身送他出了宫,方走出关雎宫门,便被他拦下。 “就送到这儿罢,秋风凉,姐姐快些回宫罢。” 说罢,他长身微躬,得礼地后退两步,转身离去。 “娘娘,国舅爷瞧着当真不一样了,从前糊涂莽撞的,哪会有这样多的礼数。”琳琅望着那隽瘦的背影发叹。 钟薏浅笑着回应:“是啊,确实同以前不一样了。” 看来这卫昭是有些本事的,将他送去国子监还真没做错。 --- 三秋将尽,元冬始尹。 窗外的海棠树只剩枯黄的枝桠,偶有飞来的鸟雀立在枯枝上叽叽喳喳地叫几声,又振翅飞走。 钟薏坐在明亮的窗前,摩挲着那厚厚一摞信封出神,神情有些沉重。 以往每个月卫昭都会来信,上回他来信抱怨她不担心他,她便回信好好哄了哄,又叮嘱他安心作战,所以不存在他赌气发恼这一茬。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连续三月只字未回呢?这很难不让她多想。 难道是失了手?攻打不成反被人端了老巢,全军覆没了? 想到这她倏然脸色发白,只觉胸口闷得慌,又默默地安慰着自己。 不会的,不会的。 京城十万精兵,加之雍州冀州二十万,又有宸王在呢,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此。 再说了,若情况当真那样危急,便早该有人回京报信增援了,哪会如现下这般安静? 她不该自己吓自己,不该。 这般想着,钟薏心里好受许多,她数了数手里的信,整整八封,将其理好工整地放进了屉子里。 事实证明,钟薏是杞人忧天了,因为就在这个月底,她又重新收到了卫昭的来信。 信上说楼兰已破,北狄已亡,他们不日便会班师回京。 看见这个天大的好消息,钟薏长舒了一口气,畅快的心情也在此时冲淡了她对那太后的不满。 她将信交给琳琅,让她去慈宁宫报个平安。 这一年的除夕似乎喜事格外多,前有卫昭灭北狄,后有蒋轻舟成亲,钟薏且乐呵不过来呢。 “欸,没成想啊没成想啊!这蒋姑娘是何时同卫大人摸到一处去了?” 钟薏瞧着蒋轻舟送进宫的喜帖,笑得见牙不见眼。 琳琅一听这话可就来劲儿了,要知道她每日里除了同钟薏厮混,干得最多的事便是与她那些宫娥小姐妹扯谈宫里宫外的八卦。 一听钟薏不知道,她一脸兴奋地给她分享。 “娘娘不知道,蒋大人和卫大人同在大理寺任职,是日久生情的呢!而且奴婢还听说.....” 讲到此处,琳琅压低了声音,嘴都咧到了耳朵根,小脸还有些异样的红。 “听说是蒋姑娘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主动问卫大人喜不喜欢她,竟没想卫大人也红了脸,小声地说了句喜欢,之后二人有没有......便不得而知了。” 钟薏愕然地瞧着琳琅挤眉弄眼,满眼惊惑:“不是?你知道得这么详细,她俩坦白心意时你不会在一旁瞧着罢?” 琳琅立时收了笑,正色道:“怎么可能啊娘娘!我有个同乡在司器局当差,她常跟她师傅出宫去,这才从外头听来的。” 钟薏哦了一声,又瞧起手中的喜贴来。 她没瞧错,这蒋姑娘是个大胆的,不同于这个时代的大胆。 三日后,蒋府。 目光所及之处,皆挂着大红的绸缎,张灯结彩,鼓乐齐鸣,一派喜气洋洋。 门前车马络绎不绝,宾客争相庆贺门外立着的精神矍铄的老人,一时人声鼎沸,盛况空前。 “贵妃娘娘到——” 随着这一声尖细的嗓音,沸腾的人群立时安静了下来,皆有礼有序地让路见礼,蒋函也忙理了理衣裳,躬身相迎。 一架小巧秀丽的马车缓缓驶来,停稳后,琳琅率先下了车,伸手立在车下。 紧接着,一只纤白的素手伸了出来,钟薏一袭淡绯色窄领宫装,款款掀帘而出。 “臣蒋函,恭请贵妃娘娘金安。” 钟薏徐徐抬手,温婉一笑:“蒋大人请起,诸位也起来罢。” “谢贵妃娘娘——” “我带了几套头面首饰来给蒋姑娘添妆,烦蒋大人带我去见见她。”钟薏笑道。 蒋函受宠若惊,连声道谢,恭恭敬敬地引着她往里走。 绕过雕梁画栋的影壁,过了垂拱花门,便到了蒋轻舟的闺房,她甫一进门便瞧见一身凤冠霞披的蒋轻舟给自己行礼。 “快起来快起来!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不讲这些虚礼了!” “来,时辰差不多了,我替你簪上。” 铜镜中,蒋轻舟眉如远黛,面若桃花,属实明艳动人。 钟薏立在她身后仔仔细细地瞧了会儿,心生感慨。 那卫苏她也见过几回,生得也是温文尔雅仪表不凡,二人倒是郎才女貌,般配得紧。 正兀自想着,门外来人说新郎来接亲了,屋内众人立时动了起来。 钟薏忙退到了角落,以免碍着她们手脚。 “娘娘,咱们不跟去正堂瞧瞧热闹么?”琳琅低声道。 “罢了罢了,我一出去,卫家人怕也要战战兢兢地朝我见礼,我还是不出去扰他们欢喜祥和的场面了。” 吉时到,蒋函泪眼婆娑地瞧着女儿上了喜轿,临了临了,还跟到轿子便细细叮嘱。 “轻舟,嫁了人就是大人了,可不能再像从前那般闹腾了。” “还有啊,日后若是在卫家受了委屈,只管回来告诉爹,爹去帮你出气。” 宾客们哄笑了几声,心道这老御史气性还真大,一点儿也不给来接亲的卫家人面子。 卫苏并未在意旁人,立时翻身下马,行至蒋函身边撩袍下跪,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 “岳父大人放心,在我卫家,轻舟可以做她任何想做的事。夫妻一体,无论何时事,我都会站在轻舟这边,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我心昭昭,天地可鉴,若有半句假话,便叫我命丧黄泉,永世不入轮回。” 蒋函擦了擦泪痕,忙将卫苏扶了起来,目露不舍。 “好好,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去罢,带轻舟回去,莫要误了吉时。” 这门亲事他原是不同意的,只因他觉轻舟心性尚小,还不足以为人妇。 但轻舟执意要嫁,这卫家小郎又是同朝为官知根知底的,他这才松了口。 卫苏颔首,躬身作揖:“岳父大人保重。”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61节 说罢,他转身上了马,带着迎亲队伍渐渐远去。 眼见着外头的动静差不多了,钟薏才带着琳琅缓缓走出,欲来向蒋御史告辞。 听见她要走,蒋函忙挽留:“娘娘难得出一回宫,便在敝府吃了薄酒再回宫罢。” 钟薏听他那浓重的鼻音便知他哭过,女儿出嫁,自是难受,她便更不好多留了。 “今日是蒋姑娘大喜,我本不该推辞,可陛下吩咐过不让我在宫外久留,自然不好忤逆。” 她搬出卫昭这张大旗,蒋函自是不敢置喙,恭恭敬敬地送了钟薏上车离去。 开了春,班师回朝的銮驾也进了京。 圣上二次亲征歼灭了宿敌北狄,这样振奋人心消息一传开,京城内的官道上便被百姓挤的水泄不通,还得依助将士们沿途开道。 乌泱泱的黑甲兵簇拥着那玄金的銮驾蜿蜒在皇宫外的官道上,百姓们簇拥载道,欢呼称赞不断,万岁声不绝于耳,雀跃与自豪萦绕在每个人心尖。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京城内万人空巷。 从去年初春到今年初春,整整一年的光景,钟薏与卫昭才复相见。 和一年前出发时一样,宫门外有人在候着迎接,只是这回却少了钟薏。 随着一声洪亮的号角声响起,队列整齐划一地停下。 卫昭卸了那身玄金甲胄,一身墨色立领暗纹常服,自那五爪金龙嵌顶的帝王銮驾中掀帘而出。 太后一见那消瘦了一圈儿的人便急急地迎了上去,心疼地抚着他那棱角愈发分明的脸。 “奕儿,你在外受苦了.....” 卫昭深沉的眸光扫视了一眼迎驾的人群,王公重臣皆有,独独不见钟薏。 他微微拧了眉,心下生疑,却不得不先安慰他母后。 “母后,贵妃呢?” 见他三句话不离钟薏,太后自是黑了脸,没好气道:“哀家哪儿知道啊?又没往她那儿去过......” 卫昭沉了眸,行至赵太傅身边询问了几句朝中事务,便撩袍匆匆赶到了关雎宫。 “陛下到——” 钟薏才喝了药,正歪在贵妃榻上缓着昏沉的脑袋,迷迷糊糊地地听见这一声喊,她才反应过来今日是卫昭回京的日子。 “琳琅,扶我起来罢。” 许是鼻塞,她原本清淩的声线此时带了些鼻音,突兀得很。 她扶着琳琅的手走出寝殿,卫昭恰好急急奔进来,二人一打照面,他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漪漪,朕回来了。” 他满心欢喜地身前人揽进怀中,积压了许久的思念在这一刻倏然迸发,汹涌如潮水,让他手上的力道不自觉越箍越紧。 钟薏本就咳嗽,眼下喘不上气,愈加一发不可收拾了。 卫昭高兴过了头,这才发觉出钟薏的异常,忙松了手替她抚背顺气,琳琅也适时端来一杯热茶,扶着她坐回了贵妃榻上。 “好好的怎么病了?” 他轻抚她略显苍白的脸,瞧着便不似康健模样。 钟薏慢慢地啜饮着盏中的热茶,翁着嗓音,有气无力道:“前段日子夜里着凉,染了风寒。” 听着那浓重的鼻音,卫昭不自觉蹙眉:“竟这样严重了?可寻了太医来瞧瞧?” “寻了,药也吃了几副,比刚病那几日已好上不少了。”她搁下茶盏,指尖轻揉着太阳穴。 闻言,卫昭更心疼了,伸手替她拢紧斗篷,揽着她贴近自己胸膛。 “朕不在,漪漪受苦了。” 钟薏未回应他的自言自语,怕过了病气,她挣扎着欲从他怀中出来,手肘不慎顶到他的肋骨处时,她听见他很轻的一声闷哼。 她愣了愣,隐隐意识到什么,忙抬头问他是不是受伤了。 卫昭眸底的异样转瞬即逝,朗笑道:“受了点儿小伤,眼下差不多好全了。” 钟薏静静地瞧了会儿他肋下的部位,肃色瞧他:“当真好了?” “自然是真,不行你瞧瞧。” 说罢,卫昭解了腰带,敞了外衫和中衣,露出了左肋下一道小拇指长的划伤,黑乎乎的,似乎已经结了痂。 见确实是个小伤口,钟薏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下一瞬,她倏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在担心卫昭,脸色有些不自在。 略一抬眸,只见卫昭正眸光晶亮,眉眼含笑地盯着自己,那股不自在愈发浓郁了起来。 卫昭自是也瞧出了她方才对自己下意识的担心,只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触涌入心间, 温暖满胀,妙不可言。 他炽烈的热忱与爱意,终究是将眼前的万年冰山,烫出了一道只属于他的裂缝。 “漪漪......” 他轻握住钟薏的微凉的手,温热的手掌覆上她柔软的手背,情热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清绝的侧脸。 钟薏被那直白炽烈的视线盯得头皮发麻,不自觉撇过了脸,淡声道:“天凉,陛下还是快些将衣裳系好罢。” “漪漪是在害羞么?” 听得那清冷中带了一丝悦意的嗓音,钟薏偏头瞪了眼他,利落地将手抽了出来,缩回了衣袖里。 卫昭也不恼,清笑了声,低头不疾不徐地理好衣裳,揽着她歪在了贵妃榻上。 “太医说了,我这病可是会传染的,劝陛下还是离我远些。” 卫昭听了这话,禁锢在她腰间的力道更紧了些。 “那便传给朕罢,朕乐意。” 钟薏撇头瞧了眼背后那无赖的人,轻哼了一声,索性闭了眼不搭理了。 身后,卫昭见她闭目小憩倒也没再喋喋不休,半支起脑袋,垂眸瞧她恬淡的睡颜,弯唇浅笑。 阔别一载,他魂牵梦萦了许久的场景,终又真实地浮现在眼前,叫他心安落意,再无他求。 此后,任海枯石烂,地老天荒,只他二人琴瑟一生,便足矣。 瞧着瞧着,卫昭缓缓俯首,眸光深深,于她眉心轻轻印下了一吻。 琳琅见状,悄悄地给鼎炉中多加了银骨炭,而后一声不吭地退了出去,留以二人温存的时光。 病来山倒,病去抽丝,前前后后养了二十来日,钟薏的风寒才算大好。 病好这日,卫昭莫名其妙地用条丝带蒙上了她的眼睛,说要带她去个地方。 她被卫昭牵着朝前走,眼前黑漆漆一片,可耳边传来的叽喳鸟叫声和那扑鼻而来的熟悉花香,还是让她立马便猜出了自己在何处。 她在心底好生嘲笑了一番卫昭,心道他故弄玄虚了这么久,却被自己轻易识破。 这人怎么打个仗回来变这么蠢了?就凭着她对荷园的熟悉程度,他该连同她的耳朵和鼻子一齐塞上才成。 正嘲弄地想着,卫昭倏然停下了,细微的帛料摩擦声响起,下一瞬,眼前的丝带被人取下。 钟薏鸦羽般的眼睫微微颤动,待适应了日光后,她缓缓睁开了眼,随后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呼吸都滞缓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紫蓝色花海,梦幻绚烂,宛如仙境落入凡间。 蓝紫色渐变的花朵一株簇拥着一株,在春风中摇曳生姿,带给人的视觉冲击与那些或粉或红的寻常花朵全然不同。 是独具一格的艳丽风情,摄人心魄的妩媚妖娆。 “这就是......楼兰美人?” 钟薏陶醉其中,不自觉地弯腰去细瞧手边的楼兰美人。 花瓣是别样妖艳的蓝紫渐变色,花蕊是粉蓝色渐变,正中的花心则是嫩粉色,确实与研画坊的那名回鹘画师说的别无二致。 她好奇地俯身轻嗅了嗅,果真半点儿花香都没有,想来花香要到夜里才会散发弥漫开来。 卫昭温柔地瞧着她饶有兴致的动作,眉眼含笑:“如何?漪漪可还喜欢?” 钟薏直起了身子,立在花海中与他对视,不答反问。 “陛下真的将人家楼兰的花一株不剩地全搬来了么?” “人家的?” 卫昭恣意地朝她挑眉,负手倨傲道:“朕打下来了,那便是朕的。” 话虽狂妄了些,可成王败寇,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她转过身朝里走了些,方才还纳闷呢,这小小的荷园是如何容纳下这上万株楼兰美人的?眼下便完完全全瞧清里头的玄机了。 这已经不是以前的荷园了,说是凿破重建了也不为过,宫墙大拆,不知从外头何处又划入了一大块空地。 “那儿原来是什么地方?”她指着远处的花圃问卫昭。 卫昭顺着她指的方向瞧去,朗朗一笑:“那是紫宸宫的后殿。” 关雎宫和紫宸宫几乎是相邻,荷园毗邻着紫宸宫的后殿,那时移栽楼兰美人空地儿不够,他便将两边的宫墙砸了,从紫宸宫的后花园和后殿各划了一片地进荷园。 “啊?你把你的宫殿给拆了?”钟薏目瞪口呆。 卫昭含笑睨她:“是啊,朕又不住紫宸宫。” 钟薏一时无言以对,心想也是,反正他是准备赖在关雎宫一辈子了。 卫昭饶有兴致地瞧着她那副凝噎的模样,修长劲瘦的指节轻弹了弹她的脑门。 “怎么?想赶朕走啊?” 钟薏捂着脑门瞪他一眼,撇下他朝花道里面走,冷嘲热讽道:“我哪儿敢啊,这关雎宫是陛下建的,陛下不赶我走便谢天谢地了。” “又恼了不是?说出这样刁钻的话来。” 卫昭大步追上去想牵她的手,却被她灵活躲开,他只好无奈赔礼。 “好了莫恼了,都是朕不好,不若你朕让你弹回来,可能消气?” 钟薏站住脚,回头瞧他,杏眸晶亮:“我可没陛下这么小气。” “好好好,是朕小气,漪漪莫跟朕一般计较。”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62节 朗声说罢,他揽上她的腰身,朝花海深处走去。 “园子西南角还有呢,朕带你去瞧瞧......” 盈满春意的荷园中一片静谧安然,红杏闹枝头,雀鸟争相颂。 春光微淡,日头下,并蒂茶花开得正艳,花瓣后,是依偎漫步的一玄一碧两道身影。 清风徐来,二人的衣角在春风中翩跹缠绵,最终隐入花海深处,消失不见。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