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神女撬小道》 第1章 [gl百合] 《风流神女撬小道作者:冉东驰【完结+番外】 简介: cp:到处惹事的绿茶神女x爱管闲事的心软冤种 临风:你这干巴的饼,仙境拿去喂灵兽灵兽都不会吃。 明熹(刚吃完半个):…… 临风:饭食是不是送错了?该送去你们东院猪圈的。 明熹:…… 临风:窝头也闻着想吐…… 明熹:再说就把你扔出去!!! 众所周知,仙门神女——临风,是个不折不扣的疯痴之徒。 仙门雅会上。 临风(优雅起身):我需要回殿梳洗。 侍卫(警惕):神女衣着并无不妥,还请留下。 临风面带微笑,从束发中硬生生揪了一撮出来。 侍卫:???!!! 临风:现在呢? 侍卫:……………… 巫门得意门生明熹,一生行善积德,荤素搭配,日子过得顺风顺水,直到—— 直到遇到某个脸皮厚比城墙、心肝黑比墨汁的挑嘴骗子! 自从遇到临风后,明熹先后经历了: 被骗。 被坑。 被嫌弃。 被吊树上。 被无情讥讽。 日常被气到七窍生烟。 以及…… 不知道怎么被赖上了。 还甩不掉了。 …… 再然后…… ……不想甩掉了。 阅前提示: 1 互攻,1v1,he;视角不固定。 2 仙侠背景,自设极多;有道德洁癖或对角色道德水平有较高要求者或许需要谨慎入坑~=v=。(文案首发 20240711)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相爱相杀 东方玄幻 腹黑 主角:明熹,临风 一句话简介:天天气老婆,照样he 立意: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第1章 仙境之中,云雾缭绕,长桥卧波,好一副闲静安宁之象。 然而一声震耳欲聋的钟声,彻底地打碎了这副养人耳目的平静—— “铛——铛——铛——” “神女她、她又逃去下界了!” “什么?!那岂不又要闯下一通祸事?!” “赶快召集人手,务必第一时间寻回神女!” …… 傍晚。 嘉禾小县如同所有平平无奇的小城一般,逐渐息声,归于宁静。 当然,也有例外。 总有几户几家不能随着日落而安宁,弄得鸡飞狗跳。 临风慢腾腾地抬脚,踩上了一户人家的院墙。 大约是才下过雨,墙头布满了长势喜人的青苔。 随着她的动作,矮矮的青苔顿时被软硬适中的鞋底踩得凹陷了一点,并报复似的,往她雪白无瑕的鞋面蹭了一道道的污泥。 临风并未注意,她松开手中提着的衣摆,任一身白衣随风飘逸。 她正专心看着墙内的一场闹剧—— 这户人家,在争家产。 一群人还披着麻戴着孝,就开始上演好一出大戏,唇枪舌战、拳脚并用,如此争吵不休了整整一天。 眼看到夜里了,却还是没有结束的兆头。 “人间多烦恼。” 临风做慈悲状,对着院内众人轻叹了一声。 天已擦黑,有个年轻男子耐不住了,偷偷溜了出来。 他拉着疑似母亲走出人群,找了个四下无人之地——好巧不巧,正好就站在临风脚下的位置。 但他们仿佛压根没看到临风。 临风笑了,兀自说道: “说吧,你想向我求什么?” “娘,”男子皱眉挤眼,“儿子一身才学,就等着今岁进京科考,正是急需用钱的时候,可大哥二哥争家产,根本没考虑分给我一点啊!” 女人有些年长,眉间皱纹很深:“娘有几分积蓄,你暂且全拿去了……” 男子:“你那点儿怎么够!” 女人:“怎么不够?上京一趟足够了,你路上省着点……” “怎么可能!省不了!”男子撒泼,“娘,我说你怎么就不去争呢?就算是为了我,啊?你总是这样!我处处被大哥二哥压一头,你怎么一点忙都帮不上?你不讨父亲喜欢,也从不替我出头说话,如今连我该得的那一份儿都不给我挣来,哪儿有你这么当娘的?” “你……”女人被气得结结巴巴,指着儿子,“你说得什么混账话!要我说,你要才学才学没有,要品行品行堪忧,说得好像今年科考就必定高中一样,我呸!左右也中不了,今年你就别去了,省钱!” “你懂什么!你一介妇人,哪儿懂我的才学!”男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滚了一圈泥, “可怜我怀才不遇、生不逢时,我就只是想拿到我该拿的那份家产,却被大哥二哥那种酒囊饭袋羞辱!等我做了大官,看他们怎么跪下来舔我……” 女人嘴里骂着“不成体统”,气得双手并用要把人拎起来。 两人拉拉扯扯,一个哭喊一个大骂,好不混乱。 “真是可怜。” 临风微微仰头。 她平静地注视着微薄的月色,像是被那男子声泪俱下之语感动,真心实意地为他的遭遇感到悲戚和伤怀。 “神爱世人。”她扶着雪色的广袖,单手掌心翻转向上,沐浴着纯粹的月光,“神女临风,受命接济苍生,愿以己之力,赐众生福泽。” 语罢,她凭空一拂—— 一道金光顿时在夜幕中绽开,竟然照亮了整整大半个县城! 金光转瞬而逝,如昙花一现。 但空荡荡的墙根底下,竟然无中生有一样,出现了一座如小山一般、足足可以铺满整个院落的黄金! 方才还涕泪交加的男人如同被卸掉了下巴,张着一张大嘴,唾液从嘴角流出: “钱……钱,金子,全是金子!” 他的母亲——那个女人,却被吓得一脸苍白,急忙拉住儿子: “等等,这不对,哪儿来的金子?” “神仙!”男子一把捂住他娘的嘴,“嘘!这是神仙给我一个人的,都是我的!别叫人听到了,快和我一起搬走!” 但是很显然,为时已晚。 “——金、金子!” 男人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喊,捞金子的动作一僵。 他艰难地转头,看到方才还在院内争吵不休的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站在夜色中,两眼放光地盯着“他一个人的”金子。 “这是我的,是我的——” 他忙站起来,大张双臂,试图遮掩。 然而没有人听他说话。 众人一拥而上,朝他、或说朝金山的方向冲过去:“金子、金子!” 前来争抢金子的,甚至不止他的家人。 不少尚未就寝的人都看到了照亮了半城的金光,而争抢时的喧哗声,又紧接着吸引了更多的人。 这一晚,嘉禾县再无宁夜。 “神爱世人。”脚下人飞人跳,临风却立在墙头,岿然不动,“我为神女,理应尽己所能,馈遗众生。” 墙下一片混乱,方才求财科考的那个男子,早就不知被挤到了哪里去。 临风看也不看,只是面带慈悲微笑,眺望天际: “且以此处钱财,入京科考,得偿所愿罢。” “钱……我有钱了,我有钱了!”在一片喧哗中,一个嘶声力竭又沙哑虚弱的声音亢奋地喊着,“不许抢,这是神仙赐我的,都是我的!我明日就娶妻,后日纳妾,后后日又纳妾,谁还受那科考的苦哈哈哈……” 临风笑得温润,她面朝墙下众人,目光却根本没落在他们身上。 夜风依旧和缓地吹拂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墙脚下的声音,却渐渐变了调。 “别挤、别挤了!” 有人喊道。 “别踩……摔了……” “啊……呃!啊!” “天赐神力于神女,神女赐福泽于众生。”临风闭眼道,“此非临风之功,乃是天赐恩泽。愿众生求财得财,皆能心安如意。” 今日份的赐福完成了。 临风非常满意,准备找个地方休息,明日再寻他地,找到“需要赐福”的有缘之人。 谁料变故来得突然—— “我如意你个头!” 六个字,字字清晰、声如洪钟,把临风砸得当场一愣。 于此同时,一道疾风快出残影,当头朝临风袭来! 临风面上的慈悲笑意尚未褪去,她只来得及朝来人的方向微微侧脸: “你也是来……” 你也是来同沐天赐福泽的吗? ——你也是来捡金子的吗? 话没问完,临风顿觉后颈剧痛。 她眼前一黑,没了意识,一身白衣松散,后仰从墙头坠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阅前提示: [猫爪]请阅读文案下方的提示和排雷,不再赘述~段评一直开着,收藏作品就能评[猫爪] 第2章 [橘糖]一般21:00更,放心入坑![橘糖] [垂耳兔头]存稿很肥,且本咕信誉可查,主页两篇完结文都是证明(那很好了) [垂耳兔头]顺便推推那两篇完结文,点进主页可看 [橘糖]《归人名录》前世今生破镜重圆题材[橘糖] [橘糖]《陆居如两脚之兽》人鱼题材轻松向[橘糖] [猫爪]球球预收!新版app应该下面就有列↓ [猫爪]《大头小宝》,就……五颜六色的那个封面 (并不是搞笑风,但很有趣的,信我)[爆哭](抱头) 卷一 火不拒炎 第2章 如若愤怒也有度,明熹此刻的愤怒大概足以长八万里、横跨天地。 半月前,她就在往北某个村里听闻了一件异事—— 附近县城中,一户穷困之家中,陡然多出金银数百两。 这本是飞来横财,那户人家大喜,不想此事被旁人听闻,被那些有权有势之人起了歹心,最后竟害得当地官吏自相残杀,闹了好一通不太平! 由于牵涉当地官吏犯事及受伤,此事被层层报了上去,想着给朝廷汇报此等不祥异事,让朝廷给个公道说法。 结果,此事到了郡太守那儿还一切如常,等到了州刺史那儿,却摇身一变,变成了“大祥之事”—— 天降金银于民户之中,岂非人君有德,感动上天么? 由是,圣心大悦。 朝廷下旨褒奖当地一干官吏治理有方,此事就此了结。 明熹初闻此事,听得瞠目结舌: “这就完了?” 但…… 也只能这么完了。 明熹一听,就知道此事并非平凡官吏能管的。 能凭空变出金银,必然是用了某种符咒或法术。 法界之人犯的事,还得法界之人来解决。 既然听到了,明熹就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然而她一路追查下去,却越追越气愤—— 此歹人竟然连续犯事,每至一地犯一次,每天换个地方犯,“变”出的金银堆子一天比一天大,闹出的事一次比一次严重,简直岂有此理! “可算被我找着了。” 明熹飞身上去,接住这白衣女子,单手翻转,变出一根足有手腕粗的绳索将她捆了,稳稳落地。 她皱眉看了眼墙角争相踩踏的惨状,当即挥手—— 几丛翠绿的枝叶瞬间从金山下冒头,并以近乎妖异的速度飞快生长拔高,把挤在一起的人四下顶开。 “让让,让让!”她高声喊道,“医馆呢?大夫呢?快来人,把伤了的都抬过去,快!” 经她这么一掀一喊一组织,昏了头的人才逐渐清醒过来。 不少人见到了有人被踩得脸色乌青、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惨状,才觉出心惊肉跳,顾不上近乎妖异的金银和树丛,心有余悸地帮着抬人。 …… 半个时辰后,明熹才擦着脸上的汗,回到刚才那个墙角。 “这都造的什么孽?” 她累得直喘气,站在原地叉腰。 一低头,发现地上那个始作俑者竟然动了一下脑袋,隐约有转醒的趋势。 明熹上前就是一记干脆利落的手刀—— “嘭”得一声,不带半点含糊,瞬间把人重新劈晕了过去。 “晕着吧你!” 她像扛麻袋似的,一把将那人掀起来,甩在肩上,另一只手拎着自己的破行囊,骂骂咧咧地迈入了夜色之中。 …… 此人滥用符咒,是一定要拉去审问治罪的。 五大门轮治人间,今岁正巧轮到明熹所在的巫门。 是以她打定主意,不管此人出自何门,她先把人捆回巫门老宅,其余的等交给长老们再说。 由于人还被缚仙索捆着,连累她也不好去找客栈酒家,只好找破庙落脚。 夜半三更,明熹戳着地上一簇柴火,借着火光,发现地上捆着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醒了?”明熹拿着木头棍子敲了敲,“叫你不学好——贺喜你,你被我抓了。” 临风一动不动地睁着眼,一副煞有兴趣的表情,目光在明熹身上逡巡了一圈。 明熹抬了下眉梢,被这目光看得有些不舒服。 “你叫什么名字?”她毫不避让地盯了回去,用木棍轻轻点了点地,“哪一门的?” “我劝你,”临风在地上翻了半身,改为平躺,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颈,“最好放了我。” “哈,”明熹微微倾身,拿木棍指着自己,“你看我像傻的吗?” “你打算把我带到哪儿去?”临风嘴角噙着笑意,觑着她,“不告诉我?不过,不管你把我带去哪儿,结果,都只有一个——你最终会放了我。” 明熹赞叹了一声:“你这人不仅坏,还很有自信啊。” “后半句,我接受。”临风眉头微皱,“可前半句,却不知是从何而来呢?我一生行善,予贫者财富,予穷者良机,可谓德行无失,举止有措。” “我呸!”明熹发出了十分“举止无措”的声音,“你敢说你不知道散布金银的后果?你以为我是怎么抓着你的?姐跟了你半个月,你就如法炮制干了半个月的坏事!” “我是给了那些人很多金银。”临风带了点哭腔,“可难道给人金银、助人度过难关,这也有错?你这人,平白抓了我就罢了,怎么还如此粗鲁,不讲道理?” 明熹冷笑一声: “少给我装懵懂无知。你多大了?几百岁,几千岁了?你是什么被束于高阁不谙世事的小白花朵儿吗?问题是你给人金银吗?” 临风泫然欲泣:“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明熹:“……你一次给人几辈子都用不完的金银,而那些人大多无权无势,既护不住泼天的富贵,更护不住自己身家性命。你这不是在帮人家,而是在害人。你这一路搞出了多少官司?说,用的什么符咒?” 临风说完“听不懂”云云后,也不管明熹还在叭叭,自顾就开始闭目养神。 她闭着眼,说:“我没有用符咒。” “没用符咒?”明熹轻嗤一声,“天下修法者无出‘木火土金水’五行,其中根本就没有‘凭空生金’这样的术法。即便是金修,也只能从别处调用,没有凭空化出的道理。符咒呢?赶紧上交。” “我说了,”临风睁开眼,原先的委屈荡然无存,又恢复了最开始欠抽的模样,“我没有用符咒,没用就是没用。你就算搜了我的身,也是找不到一张符咒的。” 明熹看着她的神色,有一瞬间觉得这并不是假话。 这就难办了—— 天下竟有凭空生金银的新法术? 怕不是什么新冒出来的邪术吧…… 若真有人掌控了凭空变出金银的法子,岂非要闹出大乱? 明熹皱了下眉: “你用的什么法术?又从哪儿修习的?话说在前头,你最好如实交代,否则到了你受审的地方,也一样得说。” “好,”临风欣然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这就告诉你。” 明熹骤然一听,有些惊诧,没想到这混账竟然这么配合。 “你不是问我,出自何门、又姓甚名谁吗?”临风说,“我是仙门神女,无姓,名唤临风。” 明熹眯着眼,歪头。 临风接着说: “传闻仙境素有不传秘术,仅为神女所习,此术,声称有凭空化物、福被苍生之能。是也不是?” 明熹没吭声。 她确实听过类似的传闻。 这类传闻称不上什么秘辛,但在明熹看来,反倒是有愈发神化的势头,实际多半没有这么玄乎—— 否则为何每逢天下大灾,仙门都不派她们的神女出来赈灾、救人呢? 否则为何“神女”之事传得越发神乎其神,却几乎没人见过仙门的神女呢? “你一定在想,此传闻真假难辨。”临风一语道破她的心思,嘴角飞快勾了一下,“我今天就告诉你,的确半真半假。神女确有凭空化物的能力,但能化出的,也只有金银罢了。” 明熹捂着下巴,就这么蹲着,陷入沉思。 “现在你知道,我为何劝你放了我吧?”临风十拿九稳地觑着她,“神女终究担了一个‘神’字,若是被仙门之人知道,她们的神女竟被他人这般掳走,这梁子,可就结下了。” 明熹思索完毕,抱着手臂道: “你知道俗世有句话,叫‘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吗?我管你是什么神什么仙,犯了事儿,统统给我伏法。” “你这人看着挺机灵,”临风嗤笑一声,“没想到竟然这般油盐不进,蠢笨不知变通。” 明熹点头:“是是是,你最聪明。你以赐福苍生为名,实际拿愚弄俗人为乐,你看着他们将你随手就能变出来的金银视作至宝,看他们为横财争得头破血流、家人离散,很开心吧?就算你真是那劳什子的神女,我也捉定你了。就你这样的人,如何配为神女?” 第3章 “随便你怎么说吧。”临风语气懒懒,“我困了,要歇息。明早,你还要带着我赶路吧?” 明熹:“……” 是的。 她提着犯人,犯人本人不用亲自赶路,还心情愉悦优哉游哉地打算睡觉。 而她这个抓人者,却不仅要一路上提心吊胆不让她跑了,还得一路带着她,再受十几天的鸟气! “对了。”临风原本都转身闭眼了,又侧头,睁着一对无辜的眼睛看她,“我看你这么有决心,正直刚毅又心怀大爱,实在感动不已,有些话要提醒你。” 明熹:“……” 她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临风:“你要把我带去巫门受审,一路上,可得好好防范。别叫仙门发现我们的踪迹,否则……” 明熹:“……你怎么知道我要带你去巫门?” 临风:“否则,我是一定会被她们以‘区区小事’为由带回去的,然后了无罪过,不会受到任何惩处。毕竟,这样的事,我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以后找到机会,我依旧会来凡间,继续赐福苍生。所以,还要劳烦你遮掩踪迹,多多费心了?” “是么。”明熹飞快抓到新的重点,“怎么听上去,你这个‘仙门神女’,似乎不想被仙门找到啊?” 临风却置若罔闻,面上带着放松愉悦的笑意,呼吸渐渐减缓,俨然是进入了梦乡。 明熹:“喂。” 临风一动不动,只有胸口缓缓地起伏着。 明熹不可置信地凑近:“提醒一下,我还在问你话。” 临风眉头皱了下,像是被噪声打扰了睡梦,往另一侧转了转,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不动了。 明熹:“……” 第3章 明熹呼出一口气。 今岁轮到巫门当值,抓到犯法之人,自然该拿去巫门,这并不难猜。 猜出这个,并不意味着这人猜到了她的门派出身。 明熹冷静下来,一转头,瞥见那个自称仙门神女的家伙睡得又香又熟。 再一低头看看自己—— 她坐在旁边杵着,活像是个给神女做苦力的护卫。 别说。 至少从这点看起来,这家伙倒真有神女那种坦然接受别人侍奉的自觉。 “嘶……” 明熹眯着眼,借着火光,端详着这个人。 若她说的是真的…… 其实,明熹倒没有特别担心半路被仙门拦住。 毕竟这混账说得对,若她真是传说中的神女,那么无论是否把她带回巫门受审,最后结果都是一样的。 她是仙门神女,仙门必然不会听任自家的“神女”因为这点“小事”受罚。 所以即便成功把她带回巫门,什么受审、定罪,无非只是走个无关紧要的流程。 不过,如果有可能,明熹还是想把这个流程走了。 虽不能惩治这混账,但也好叫仙门知道: 你家宝贝神女在凡间大肆作乱,可见仙门失德,监管不力。从前瞒着也就罢了,但现在你们这点子“家丑”已经被大家知道了——你们不管不行,必须予以重视! 明熹叹了口气。 有这警告,总比没有的好。 所以的确是该费心,掩藏一下她们一行的踪迹。 只是…… 明熹摸了摸下巴,看着临风黑一块破一片的白衣,散乱的头发,以及沾泥的脸,觉得有点心虚。 对方好歹是个神女,若叫仙门人看到自家“神”被人捆得像个要饭的,岂不是要生吞活剥了她? 好在心虚只有一点,没有很多。 明熹指着临风,咬牙切齿道: “该!” 利用法术到处作乱,不知害得多少人从家贫到暴富又到上街讨饭,没打她八十大板都是便宜她了,还指望给她收拾得干净体面? 第二天一早。 明熹顶着两个黑眼圈,对着睡眼惺忪的临风说: “原本我看在你是神女的份上,还想,要不找个体面点的客栈落脚,再给你来二两肉吃,但我看你在破庙地上滚着灰睡得挺香的,想必是没这个必要了。” 明熹抛给临风半个掰剩下的干饼: “吃了就出发,连走两日,后日晚上再继续找个破庙落脚。” 临风:“……” 临风把脸畔垂落的碎发吹开,由于大半身被捆着,打了半个滚,才艰难地站了起来,把那半个饼往明熹那边抬了一下: “多可怜啊,半个饼都得省着吃。神女爱世人,就不跟你抢饼了,吃吧,好好吃,多吃点。” 明熹没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唉。”临风微微抬头看天,“我不忍让你痛失半个饼,才好意还你。我本无意糟践粮食,不过既然你不屑要,就扔了吧。” 说罢,她虽手臂动不了,但手腕一甩,就把饼抛了出去。 饼旋转着,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眼看就要掉进庙旁的荆棘丛里—— “喂!”明熹飞身而上,好险在荆棘丛上方把饼接住,捧在手里拍了拍灰,“你做什么!不吃就不吃,扔了是闲得发慌吗!” 临风施施然踏出庙门槛,目不斜视: “我没问你么?是你自己不接的。” 明熹:“我不接,是不缺这半个饼,叫你自己留着,让你想吃的时候再吃!” “这种东西,”临风歪头,“仙门拿去喂灵兽,灵兽都不肯吃的。” 在她睡醒之前,刚就着凉水吃掉另外一半的明熹:“……” “所以,你收着吧。法界之人本就不必天天饮食,我犯不着吃你这东西。”临风往前走着,突然停下脚步,“对了——你刚刚……” 明熹直觉她没憋好屁,嘴却比脑子快地接话:“什么?” “你刚刚飞过去接饼……还接得挺准的?” 临风嫣然一笑,说完,若无其事地转头继续往前走。 “……” 明熹听出她的话中之话,心里默念“不要冲动不要冲动”,拽上临风,转头就走:“快点走,赶路!” 临风被她揪着,几乎有些踉跄地往前走。 就这么走了近一里,她终于忍不住问: “为什么不用法术?” 明熹板着脸:“我不喜欢在俗世用法术。” “你真奇怪。”临风说,“为什么不用法术?” 明熹猛地停下,和临风四目相对。 后者满脸不知所以,面露无辜地看着她:“发生什么事了吗?” 谁跟你姐俩好? 是对自己刚才的嘲讽选择性遗忘了吗?还想若无其事地跟她聊天? “不用就是不用,因为不喜欢。以及别问我为什么不喜欢——”明熹继续往前走,“少说点话,赶路!” 临风:“不用也罢。那为什么不买匹驴子?你连着半月追查我的踪迹,难不成,也是这么用双脚走的吗?” “没钱。”明熹说,“再说,我走路怎么了?修法之人有的是体力,走走更利于四肢有力、身体康健。” 临风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勾了下嘴角,颇大声地叹了口气: “多可怜。神女爱世人,广赐众生福泽。眼下你辛苦带我赶路,我非忘恩负义之人,又岂能漏了你?你把我解开,我给你化些银子,你且去买马,买驴,便再也不必如此辛苦了。” “首先,本人不觉得辛苦。”明熹说,“其次,你休想拿金银来腐朽我的意志!我劝你早早歇了这个心思,本人若是爱财,现在也不会贫成这样。” “怎么会,你多心了。”临风语气温柔,“我没想那么复杂。只是我自己体力不支,想买匹坐骑罢了。” “哦,那没事了。”明熹说,“你忍着吧,我这儿没那个条件。” 临风不吭声了。 也不知又赶了几里路,明熹手里突然一重,转头一看,临风膝盖一软险些跌坐下去。 “你走得太快了。”临风抬头,眼里含泪道,“也不怪你走得快,实在是,你这般绑着我,我的步子迈不大,跟着,有些吃力。” 明熹皱眉,半晌没吭声,最终还是弯腰,把她腿部的绳索解开,尽数绑在了上半身。 反正缚仙索这样捆也是一样有效。 “这次我给你松了,不过没有下次。”明熹说,“别老想着哄我把缚仙索给你解开。上次是变金银买驴子,这次是走不动,下次又是什么?” “我不知你是何意。”临风活动活动了脚踝,重新站了起来,笑了一下,“不过,仙门神女无法力,你不知道吗?” 明熹有些意外:“什么?” 第4章 “仙门神女,除了传承凭空化金之术外,一生不能修习任何法术。你没有听说过吗?”临风说,“所以你的缚仙索,其实是多此一举。” 明熹的确听说过。 但也只当与神女传闻一般,都是神化的讹传罢了。 毕竟五门就是靠法术传承的,怎会有五门弟子不修习法术? 第4章 更何况是一门神女。 ……可如今看来,竟然很有可能是真的? “那也得捆着。”明熹说,“谁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神女?就算是,谁知道你会搞什么别的把戏?” “我好心为你解释,你却这般曲解我,”临风叹道,“真叫人伤心。” 明熹咬着后槽牙。 临风:“你为什么偏要走荒郊野岭的小路?” 明熹:“有完没完?” “小路不好走,反倒要花上更多的时间。”临风在她身后笑了一下,“你是不想撞见人吧?我有隐身符咒,给你用,用完就能走大路了。” “你不是说自己一张符咒也没有吗!”明熹驻足,“既然你不打自招,我自然笑纳。犯了事的人,随身带什么符咒?正好,其他符咒也拿来,一并没收。” 临风笑意顿时没了:“……也行。你给我解开,我全都拿给你。” “拿个符咒,用得着解缚仙索吗?”明熹冷笑一声,“我看你果然有把戏。” “符咒都撞在衣襟和袖口的暗袋中,你把我捆得结结实实,我怎么拿?”临风说,“都说了,我没有法力。你只需解开片刻,待我取完符咒,又绑上就是。天地为鉴,我并无半分逃跑之心——倒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怀疑我,莫非,你捉拿我,不是要带我去巫门,而是私自藏了什么祸心?” “贵门神女不仅心肝之黑异于常人,还很会先发制人倒打一耙啊。”明熹上前一步,“不劳你亲自动手,绳就不解了,我来替你取。哪儿呢?” 临风仰着头,避开她探过来的脑袋: “在……胸口。不是,再往下一点,往左一点,我说你的左。” 明熹把手伸进去摸符咒,看着面不改色,实际已经后悔不迭。 把手伸进别人衣领中掏? 天地良心,她长这么大真的还没做过这种事情! 或者也可能做过,但没有留下印象,可见从前搜身的氛围都没有像今日这般怪异。 但是明熹再后悔,此刻也得硬着头皮搜。 不用看都知道,临风必然一脸看好戏似的低头盯着她。 明明临风才是那个被“搜”的人,明熹却感觉到对方的心跳沉稳而平静,没有半分无措。 “摸完了吗?”临风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我说……符咒。” 明熹假装没懂她的话中话,手终于伸了出来,手心攥了一大把大大小小的符咒: “这么多?” 临风好心提醒:“袖口还有。” 袖口就简单多了。 片刻后,明熹一手一大把符咒,蹲在地上清点: “不愧是大户人家啊……出趟门,身上带这么多名贵符咒。” “我也没法。”临风叹道,“我没有法力,只能多带些,以求自保。若是身怀法术,谁还愿意带这么多符咒在身上呢?” 明熹挑了两张符咒出来,一张拍到缚仙索上,一张拍到临风肩上,其他全部团成一团,塞进袖口: “行了,毕竟是押着你,我征用一张隐身符、一张隐匿气息的,不过分吧?其余的,之后会交还仙门。” “不必这么麻烦,”临风一只袖子被拽着往前走,“我全送你便是。你知我知,我不会告诉门里。” “我俩很有交情吗,我请问?”明熹猛得一拽,拽得她快步上前,“少说话,多走路!别老拿各种事来试探我。” “你为何总是曲解我的好意?”临风说,“我在你的心里,真有这么不堪吗?” 明熹打了个哈哈: “抱歉啊,从你半个月来乱撒金子开始,我就不满你很久了。岂止不堪?依鄙人之见,你简直是个坏胚。” 临风不再说话—— 在明熹看来,姑且是老实了。 二人就这么又走了五日,期间只在一处荒地上烧着柴火小憩了半晚。 路上,明熹前后又吃了一个半的干饼,临风却坚持她之前的“原则”,当真一口也不肯吃。 …… 即便修法之人非凡俗之身,耐力体力非同常人,但终究也是肉体凡胎,也有极限。 于是终于,到了第六日的时候,临风—— 晕倒了。 “叫你不吃!”明熹可不想稀里糊涂背上谋害仙门神女的罪名,扶着临风的脑袋,往她嘴里塞干饼,“快吃一点!” 临风闭着嘴不肯开口。 明熹只能继续喂。 一片混乱中,干饼的碎渣难免掉到了临风唇上。 就在明熹以为她会顺势吃一点碎渣而松口气时,临风轻轻吹了一下,把碎渣吹飞到了地上。 “……” 明熹要崩溃了——气得。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得把人打横抱起,抱着走了两步,又觉得愤愤,于是改成了甩到了肩上扛着。 她就这么带着临风走了一里,走到最近的一个村落,找了家客舍。 “劳烦您送点热粥和肉菜,”明熹手臂夹着临风的腿,双手腾出来合十拜了两下,“我们先吃着,银子一会再给成不?多谢多谢。” 老板是个四五十的男子,颇为鄙夷地看了她两眼,面无表情地把她们带去了一间小客房。 “按你要求,这间没旁人住,就你俩,不过你得加钱,是吧?” 临风被扶着喝了半碗热粥,又被喂着吃了两片牛肉,终于有点精神,能说话了,眼睛也能睁开了。 她神色恹恹地自己坐起来,夹盘子里的牛肉: “你哪儿来的钱?软和一点的烙饼都没钱买,还吃得起牛肉了。” “我只说要肉,没说要牛肉。”明熹也举着筷子夹,“想必老板是为了多赚我们钱,不过端都端上来了,不吃亏了。至于钱,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 临风筷子一顿,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嘴角微弯:“怎么,不是刚直不阿,唾弃我这不义之财么?现在,倒是主动伸手找我要了?” 明熹:“这钱到底为什么要花?要不是你又挑又废,既嫌弃我的饼,又四体不勤走不动,我才不会来客舍。客舍是为你找的,饭菜也是为你点的,你出钱,合情合理。” 临风盯着她不断鼓动的腮帮子和筷子尖残存的牛肉渣: “你是没吃吗?” “吃了。”明熹坦然道,“我一路押送多有辛苦,这不你说的吗?别的金银谢礼呢,我就不要了,吃你几片牛肉,就当作你给我的酬劳,别跟我客气,这都是我该做的。” 临风笑容八风不动:“你这人……真有意思。” 她慢腾腾地喝了碗里最后一点粥,放下碗,叹道:“这粥不好。炖得不够烂,咽着剌喉咙,还有股锅味。” “是吗,”明熹忙着给自己盛第二碗,“我觉得还挺好的。” 临风虽未吃饱喝足,但也勉强有点力气了,眼看就又端出了那副姿态,居高临下般地看着明熹狼吞虎咽: “真可怜啊,一点牛肉都吃得这么香。平时不常吃吧?” 明熹嘴里有味、肚里暖和了,此刻心情很好,不想和她计较: “是啊是啊,没钱得很,平时都吃不到呢。” 临风轻笑一声,正打算继续开口讽刺,却听外头有人敲门。 门敲得颇为粗鲁: “喂!你们啥时候给钱啊?” 明熹一边嚼牛肉一边大声说:“稍等。” 敲门声不停,反而越显暴躁: “别是给不起吧?把门打开!我丑话说在前头,给不起,就等着拿别的抵吧!” 临风眼神一暗,瞥向了门的方向。 明熹没有发觉,只是自顾忙着把饭都赶进嘴里,然后放下碗,给临风解绳子,一边小声说: “变坨银子出来,记住,这么大——看清楚了吗,这么一点大就够了!你敢给我变多的,我当场劈了你!” 临风乖乖点头:“嗯,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解完绳子,临风一张手,掌心里就出现了一小坨银子。 明熹拿了,开门抛给老板: “付了,没事别来捶门。” “哎——”老板一个跨步把门抵住,先是把银子放嘴里咬了咬,笑得满脸褶子,随后又抬头看向房间内,“先前多有冒犯啊,哈哈。没想到,小妹看着囊中羞涩,倒是个出手阔绰的。呃——那个小妹看着气态不凡啊?这钱,肯定是她出的吧?” “你很闲吗?”明熹指着门外,“慢走不送。让让,我关门。” 老板单手按着门板,不肯退: “你二人一个衣衫褴褛一个衣着华丽却多有污渍,我猜猜——是背着家里逃出来的小姐和丫鬟吧?为什么逃?逃婚?还是和你爹吵架了?小妹,我帮你啊,你这么流亡下去,终究没个落脚的地儿,不如干脆就留下来……” “衣、衫、褴、褛?”明熹说,“我这衣服好好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我看你眼光不好就别瞎嘚啵,找个大夫治治吧!” 第5章 临风单手支着下颚,悠悠道: “你骂人重点是不是错了?” 没人理她。 老板冲明熹大吼: “你个小妮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今天必留你两个在这儿,年纪轻轻如花似玉两个小女郎,敢独自出来住店就该想到这结果!来人,上!” “我看你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明熹脸冷下去,单手抄过门后的扫帚,迎头就朝老板面门戳过去。 老板大惊失色,躲闪不急。 眼看扫帚柄逼近的一瞬间,胸口腰间的位置却凭空袭来一股诡异的大力,把他整个人冲飞了过去! 不止老板,那些来帮忙的喽啰全被齐刷刷掀飞。 屋内狭窄,有人被巨力冲到墙上,竟然直直穿墙而过,把土墙给震塌了! 明熹刺出去的扫帚还没收回,看着无故弹飞出去的老板等人,浑身一僵—— 我没施法术啊? 然而下一刻,她几乎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 明熹猛得回头,却为时已晚。 她身上一紧,周身法力眨眼间便被一股力量牢牢地束缚住—— 她低头看去。 罪魁祸首,是一根缚仙索。 正是方才,她从临风身上解下的那一根。 ……也是这些天,一直绑在临风身上的那一根。 明熹缓缓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还稳稳当当坐在桌边的临风。 外头传来轰隆隆的崩塌声与惊慌失措的人声。 方才那股巨力不仅掀飞了老板等人,也轻而易举地损坏了这间客舍的几堵土墙。 而临风,此时正松松地拿着筷子,戳进牛肉盘子里,百无聊赖地来回扒拉。 外头一片混乱,她脸侧的碎发却纹丝不动,垂落在身侧的衣摆无风而轻摆。 作者有话说: 这边提醒您谨防诈骗哦[垂耳兔头][紫心] 明熹:[化了][猫爪] 第5章 “是我错了。”明熹沉声说,“我就不该信你,你根本不是什么仙门神女。” 临风没有辩解。 她走到门边,扶着门框,看着外头的乱状: “真可怜啊。神爱世人,原本,我早该给他化一座金山的,偏你拦着,看,现在,他们却遭了飞来横祸。” 这横祸不是你给飞过去的吗? 明熹暗道,挣扎着站了起来,正色道: “你我之间的事一会再清算,你先去救人,好吗?客舍里不止有老板他们几个,还有别的人,客人、干杂活的。老板和那几个喽啰也就罢了,其他人却不必受到无辜牵连,早救一刻是一刻。” 临风转头,与明熹静静对视: “我可不去。我去了,你趁乱跑了怎么办?” “你这分明是借口,”明熹顾不上自己此刻还受制于她,直接和她理论,“缚仙索一捆,我注定跑不了,你去救个人的功夫,能耽误多久?人命关天,这个时候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算我求你,成吗?” “好吧。”临风面无表情地叹了一声,把手探入明熹袖口,一把扯出那团皱巴巴的符咒,揣回了自己的广袖里,“谁叫我一向以慈悲为怀呢?” 明熹看着她出去,确保她在救人,这才松了口气。 她低头看着像个粽子似的自己,无奈地靠着墙,滑坐在了地上。 这回是栽了。 说到底,还是她大意,轻视了这个黑心肝的家伙。 此人满口谎话,她竟然信了“神女”一说,真以为她没有法力。 事已至此,只得认输。 还不知这个蔫坏的混账会怎么处置她。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临风才回到房间。 看到明熹的一瞬间,她抿嘴笑了一下: “你真可听话,我喜欢你这样的人。” 明熹耸肩:“这么喜欢?那你放了我?” 临风在她面前蹲下,认真道: “我要报答你。” 明熹笑不出来:“哈。” “走吧。” 临风愉悦地拉住缚仙索,挥手之间,就带着她消失在了原地。 …… 半个时辰后,明熹身上捆着缚仙索,被吊在了一棵树上。 临风笑得如沐春风,问: “觉得怎么样?我特地给你挑的好地方,风景秀丽,最重要的是,鲜少有人会路过此处,所以别怕,不会被人打扰。” 明熹全身不得劲,稍微一动,就开始悬在空中慢慢打转,停都停不下来。 这才挂上去一炷香的功夫,明熹就转了不知多少圈,晕得眼前已经出现重影了。 虽然知道得不到什么好的回答,但明熹还是问了: “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自然,投桃报李么。”临风答,“这些日子,你可不就是这么按着我到处走,动辄拖拽的吗?真是辛苦你了。你放心,我这人就亏在心善,你带着我走了七日,我就也回报你七日。这七日,你就安心在此赏景吧。” 临风掏出一张符咒,挥手将其飞到缚仙索上。 她走上前,伸手往明熹脸上拍了拍,发出两声清脆的响声: “你从前给我吃的那些,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好在我有气量,不会计较,也心疼你终日吃那些灵兽都不吃的糟糠,瞧,这七日,你渴了,便饮叶上晨露,饿了,便食树上甜果。在我的帮助下,你也做了一回世外高人呢。” 明熹晕头转向,一想到还要如此吊七天,根本没了和她争口舌之快的心思,只拣要紧的问: “你到底是哪门人?如今要回去了吗?还是继续在俗世游荡?不可再乱散金银,否则有我活一日,我就会抓你一日!” 临风叹了声:“怎么说呢?早闻五门之中,巫门最为入世,巫者,多数心系天下百姓、热心民事,原以为只是夸大之辞,如今一见,竟果然如此。” 明熹还在空中转着,一听,脑袋都清醒了: “你如何知道我是巫?!” “这还不简单。”临风说,“瞧你从头到脚这副穷酸样,不是一眼就知道是巫吗?” 明熹:“……” “五门之中,剑门修金最富,仙门修水其次,坤门修土、易门修火,财力稳固但也平平,只有你们——巫门修木,本有掌天下人饮食之能,按理说,不说至富,也该和仙门并列。可你们偏偏过成了这副贫样,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本事?”临风转身走了,“对了,其实这原本也只是一个猜测,不过现在——谢谢你,替我证实了呢。” 明熹:“……” …… 七日之后,明熹缚仙索上的符咒烧起一团莹色的小火,把缚仙索和挂在树枝上的绳子烧断了。 “嘭”得一声,明熹直挺挺地摔到了土里。 她忍着疼痛,滚了两圈,把身上那点稍微有点灼人的法术火摁灭,喘着气倒在了一片污泥中。 她从头到脚,哪儿哪儿都僵硬无比,除了疼痛酸胀,再也没有别的知觉,甚至连控制肢体也做不到了。 法力的释放恢复需要时间,再者她的医术实在平平,只得先传讯最近的同门,叫人来把她搬走。 “小师姨!”半炷香后,一个人影凭空飞出来,径直扑到了明熹身边,拽着明熹的肩膀前后摇晃,“小师姨,你怎么了?!你怎么变成真乞丐了?” 明熹眼前还黑着,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按住来人的手: “峨眉?是你吗?怎么偏偏招到个不靠谱的……” “是,是我!”峨眉说,“小师姨,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没什么,”明熹气若游丝道,“我说你快再找个人来,用担架把我抬回去。” 峨眉传讯了两次,第二次才成功,找到人来帮忙,好歹把明熹搬回了巫门。 回了巫门老宅,什么都好说了,找个法力高强的巫来一治,明熹又是活蹦乱跳一个。 对方才施术完毕,绿光前脚刚消,明熹后脚就挣扎着坐起来: “又劳烦谷瑞师姨了,多谢多谢。” “你快给躺着吧,虽说治好了,”谷瑞一脸愁苦,“但你那伤啊,要是搁不修法术的俗人身上,准就没……” “准就没了命了!”明熹说,“您老爱说这话,每治个人就说一回,起个头我就知道您要说啥。” “师妹!”说话间,门口又急匆匆进来一人,那人快步走到床边,拉着明熹的手腕,搭了片刻,才松了口气,“谷瑞师姨,她没事了吧?” “她倒是没事咯。”谷瑞边说,边提着小药箱走了,“就是搁在没法力的人身上,只怕早就没命咯……” “贺天师姐安心,”明熹说,“我本来也没大事,就是被人吊了几天,本来多等几天,自己也能好。” 贺天神色凝重: “到底怎么回事?门内那些小后辈也就罢了,出个门,没得不受个大小伤的。可以你的修为,什么人能伤你?你说——你被吊起来了?” 第6章 明熹想到这些天的经历就心情悲痛,挥手先把门关了,又罩了个隔绝罩在屋外。 贺天更严肃了:“怎么,事关重大?” “不是,”明熹羞愧道,“只是有点丢脸。” 贺天:“……” 明熹大概把自己这些日子的发现和经过讲了一遍,问: “师姐听说过仙门神女吗?了解多少?” 贺天沉思片刻:“我知道的也十分有限,不过仙门神女不能修习法术这一点,大概率是真的,否则为何从来不见神女外出执法?” 明熹:“我看也是。连史上大乱的时候,也从未听闻仙门神女出现过,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神女出现也无济于事,帮不上忙。” 贺天颔首:“理论上讲,仙门若真不许神女修法术,这也可以理解,毕竟神女掌握了凭空变化金银的法术,其存在本身,就足够让世人趋之若鹜。若再有了法力,一旦这个神女心术不正,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 明熹点头如捣蒜,对此深有体会—— 那个自称“临风”的家伙,是不是神女另说,但临风不就是仅仅凭借金银,就把俗世闹得鸡飞狗跳吗? 更别提真正拥有化金之术的仙门神女。 “这么说,”明熹说,“那人即便不是神女,也很可能就是‘仙’。” 贺天提醒:“仅凭她了解‘神女’传闻,不能确定她就是仙门中人。” “当然不是仅凭这个,还有些别的佐证,虽不是铁证,但多少也是个依据。”说到这儿,明熹就恨得牙痒痒,“一来她浑身衣着雪白,是仙门一惯的穿着,二来——她话里话外对巫门的成见都快喷我脸上了!除了仙,哪儿还有这样普遍歧视巫的?无论如何,暂时也没别的证据,我只能先从仙门查起。” 贺天:“她做的那些事,是不能放任不管。不过此事说到底,只是凡俗间的一些小乱子,你真费了大劲把她抓来,最后结果,恐怕也不能叫人满意。” “是。”明熹说,“反正就是俗世多了几场官司,多闹出几条人命罢了。连俗世的官府衙门都草草揭过,不当回事,更别提自诩高人一等的法界众人。” 贺天:“那人被判处什么结果另说,但查还是该查的。” 明熹点头:“此事也不必闹大,我先悄悄把人找到再说,届时,再想办法把她扭来巫门受审。最近可有什么去仙境的机会吗?仙门那地方,悬在虚空中,外人连门朝哪边开都找不着,没有许可,根本进不去。” “这个简单,”贺天说,“仙境过几日有场赏乐会,照例给其他四门递了帖子,你等着,我去给你弄一张。” 第6章 仙门隔三差五就爱开个雅会,名叫雅会,实际上开的什么会则非常不一。 喝酒—— 哦不,“品”酒的,赏花的,赏乐的,观棋的,赋诗作对的……等等。 至于每类之下,又分了十万八千种小类。 譬如,品某某酒、赏某某花、赋某某题的诗,这些千奇百怪的“某某”类再组合一下,就足够这群人一年小半数时间都在办会了。 明熹拿着贺天找来帖子,成功进了仙境,并在随后的两个时辰内,充分且直接地切身体会到了仙门对巫的鄙视之情。 明熹:“叨扰,请问赏乐会开始了吗?” 某仙皱着眉,看了她几眼:“你没帖子吗?这年头,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上仙境了。” 明熹解释:“我有帖子,但上面没写什么时候开始。” 那仙没等她开口,就已经走远了。 明熹又找了几个人问:“麻烦问一下,赏乐会在哪处开?” 几个仙自顾聊天,听她问了好几遍,才有个人心不在焉地抬手指了一下。 明熹一看,那方向有两条路:“……” 转头再欲追问,几人却置若罔闻,相约离开了。 明熹头回来仙门老巢——也就是仙境,转得晕头转向。 只觉得哪儿哪儿都长一个样,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全是白花花的白玉装潢。 她转了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摸到赏乐会的聚会地方,见到一群三三两两谈话饮酒的仙,才松了一口气。 明熹一路往人声最大的方向走,终于走到了疑似仙门人核心聚集的地方。 她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把大半身影藏在白玉栏杆后,细细地观察这场聚会。 目光扫过半场后,明熹身形一正—— 在偏东侧的一处高台上,她很顺利地找到了自己想找的面孔。 …… 临风端坐在角落的坐塌上,眼神空洞地挂着笑意,盯着台下的方向。 高台很宽阔。 但是在她周围,三丈以内,除了她身侧的两个侍卫,再没有一个活物。 她坐的地方活像是被喷洒了人间驱赶蚊虫的药酒,把闲杂人等都熏出了三丈开外。 连那些不得不路过她面前的,都像是被支了根长为三丈的杆子,宁愿绕着她转上半圈,也舍不得少迈几步从她视野里经过。 数座高台上下,众人来来往往,觥筹交错,但这热闹和临风没关系。 她正沉浸地走神,想着自己前阵子暴露法力一事。 当时怎么想的? 她微微皱眉—— 怎么没干脆除了那人呢? 如今七日已过,那人想必已经掉了下来,灰溜溜滚回家了。 也不知那人之后会如何四处宣扬,目前虽没听到什么闲话谣传,但对方越是这么憋着,临风越是拿不准。 突然,临风失焦的眼睛一动,看向了某个方向。 旁侧的侍卫正巧一低头,看见这位神女盯着某个方向,嘴角缓缓提高了。 侍卫心生警惕,跟着望过去。 然而她快看穿了,也没看出那边什么异常。 就在这时,临风站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姿势坐久了,起身的动作有些滞涩。 “神女,”侍卫警觉地上前半步,挡在她面前,“二门主说了,您前阵子缺席了不少雅会,让您此次务必到场露面。” “您误会了。”临风笑了一下,说,“我并非要缺席,只是半途离席片刻,回寝殿整理着装,以免显得不太庄重。” 侍卫微不可察地嗤了一声: “神女,恕我直言,您的着装并无不妥。” “真的吗?”临风笑着抬手,摸到自己的头顶,从半束的头发中勾出一缕,搭在脸前,“可我还是觉得有些乱,恐怕不得不回去一趟。” 空气诡异地沉寂了片刻。 侍卫脸都绿了,气得喷气声都粗了几分,让开半步: “请。” 临风慢慢抬脚,顶着鸟窝一样的半边脑袋,步履端庄地走下高台,离开了雅会。 她所过之处,周遭一片寂静。 在她走过后,又此起彼伏地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 半柱香前。 “不是,”明熹再次朝东侧一个高台指了一下,“我说的是那个——那个坐着的,身后守着两个人的——她是谁?” “没错啊,我就是说的她。”身侧的仙说,“咱们仙门神女,临风。” 明熹嘴巴几次张张合合: “你、你们神女——” 那仙:“怎么?” 明熹:“……很,特别。” 话要说到再半柱香前。 明熹锁定临风后,就找人打听临风的信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愿意搭理她的仙。 两人嗑了会瓜子,培养了点感情后,明熹就进入正题,打听那骗子的身份。 没想到对方竟然给了她当头一棒,告诉她—— 临风就是神女。 “是吧,特别吧?”这仙罕见得比较健谈,“所以你瞧,旁人都避着她呢,这不是没缘由的。这可不单是因为她的身份,更是因为她这个人。” “可以理解。”明熹前阵子才当了受害者,对此深有体会,“怎么你们神女看上去地位不是很高的样子?不是叫‘神’吗?” “地位是在的,”仙说,“——名义上,毕竟这是仙门数千年传统。不过说到底,神女也没啥特别的,什么叫仙叫神的,五大门所有法修,不都是人吗?” “此话甚有哲理啊。”明熹叹道,“那她有什么特殊的吗?传闻你们神女可以化万物,这是真的吗?” “假的!”这仙比明熹还没敬意,明熹至少人在屋檐下还要装一装,她直接吐着瓜子皮说,“只能变点金银,其他的,没得变。” “那也很厉害了。”明熹虚假客套,“那法力呢?传闻没法力,这是真的吗?” 仙:“这倒是真的。” 明熹抓瓜子的动作一顿,却谨慎地没有开口打断。 仙继续说: “每次选神女的时候,就必然是从没学过法术的小孩儿里选,选中之后,就有明令,严禁神女修习法术,据说千年前一个神女就是被发现偷习法术,直接赐死了。” 第7章 明熹握了一把瓜子在手心: “竟是如此。” “五大门谁不修点法术?再差的人也多少会个一两招,这么一来,更没人瞧得起神女,这什么神啊,真遇到点事儿,连才起步的末流小辈都比不上。大家伙儿也就表面上尊敬,实际上,没人鸟她的。”仙说,“再加上她那疯癫劲儿,你是不知道。” 明熹不吭声,心道: ……我可太知道了。 明熹问:“你们神女平常下界吗?” 仙:“不下。” 明熹:“……哦?” 仙:“我门门规,神女永生不下界,并且一生不可修习法术。” 明熹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临风在凡间到处乱跑,以及用法力怒轰不良男子等“光辉事迹”,不由得磕着瓜子,啧啧赞叹。 “有时候,也觉得她挺惨的。”仙越聊越起劲,朝明熹招手,示意脑袋凑近了说话,“我跟你讲,她不招人待见,还有别的原因。” 明熹:“哦?” 仙:“门主、二门主,都不太待见她!否则我们下面人哪儿敢,还不是上行下效。” 明熹:“这又是为何?” “她的身世!”仙抬起一只手挡着嘴,“我悄悄同你说。” 明熹凑了过去。 仙:“传闻她母亲没有道侣就怀了身孕,至今都没几个人知道她爹是谁。而她母亲,就是当今二门主的同门师姐,传闻自入门起,两人就一向不和,相互嫉恨,后来又因爱上同一个男子而彻底决裂。之后两人争夺门主之位,最终二门主设计杀了临风她母亲,但自己也因为被临风母亲迫害,身上有暗伤,妨碍她用法力,所以被当今门主抢了先机,于是只好屈居门主之下,成了二门主。” 明熹:“……” 谣言的想象力—— 或说世人的想象力,永远是那么匮乏。 一个女子的谣言一定是和道侣、身孕挂钩的;两个女子之间的关系一定是虚与委蛇、相互嫉妒的;为两个女子撕破脸编造的原因一定是为了抢男人的;两个女子若是有胜有败,那一定是掺杂了难以启齿的灰黑手段的。 明熹没对谣言做什么评价: “所以说,二门主不喜临风?” 仙:“二门主是一惯对她黑脸,这个有眼睛的都看得到;至于门主,那男的一向是个笑面虎,对谁都假惺惺,凡事只顾他自己。” “她母亲也没别的亲眷了吗?”明熹说,“那她岂非孤立无援?” “可不是。” 仙附和道。 明熹若有所思地盯着临风的方向,突然有了一种错觉—— 临风也往她这边看,而且好像已经发现了她。 这个念头刚闪过不久,明熹就见临风站了起来。 后者和侍卫说了两句话,就走下了高台。 “嗯?”明熹站起身,“她走了?这是要去哪儿?” 仙:“回寝殿吧,她住神女殿。” “敢问,哪个方向?”明熹说,“没别的意思,就是我们巫土里土气,没见识惯了,我实在好奇你们神女长啥样,想近点看看。” 仙手上瓜子屑都没擦干净,抬手就在空中给她绘了个地图: “小事,告诉你也无妨,反正她身边随时有侍卫守着呢。” 作者有话说: “谣言”只是谣言o,可以猜猜真相是什么(抱头溜走) 第7章 明熹和临风一行保持了一点距离,始终缓缓在他们身后坠着。 眼看越走越偏僻,终于到了一处格外僻静之所。 一道白玉门横在路的尽头,上挂镶金的“神女殿”三字。 往后,则是一架水雾缭绕的阶梯,挡住了明熹望向真正的神女“殿”的视线。 她躲在掩体后面,看着临风和侍卫分别、独自上了阶梯。 而那两个侍卫就守在门前,并找来其他侍卫,指着神女殿周围,似乎在商量着分配守卫的任务。 明熹见状,迅速靠近—— 要潜入就得趁着他们任务还没分好。 否则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下一个机会还不知要等多久? 然而明熹很快意识到,神女殿四面环水,高立于水渠中央,仅以柱子支撑,三面基本悬空,几乎没有叫人爬上去的机会。 明熹在水渠旁来回踱步—— 用法力也不行。 一旦她动用法力,就很容易被人察觉。 若是平常也就罢了,在别人的地盘上用法力最多是有些不礼貌。 但偏偏她现在贼头贼脑地想要潜入别人神女家里,尤其这神女还疑似被看管起来了,岂不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明熹精神紧绷,只得先往后退,一会再想办法。 就在此时,她眼角突然有什么异物一闪而过—— 她立即警惕地看过去,发现那“异物”竟然是根绳子。 绳子上端隐没在神女殿的北侧窗口内,下端正一晃一晃地扫在水面上,活像俗世大户人家逗猫狗的鸟羽毛,吸引明熹去抓。 明熹脑子转得飞快,扫了东侧一眼,估计第一批侍卫已经快要到了,当即决定不管这“鸟羽毛”意欲何为、是祸是福,都先抓着爬上去再说。 就在这时,投放“鸟羽毛”的人像是和她心有灵犀一般,直接将绳子一荡,把绳子下端朝明熹的方向甩了过来! 明熹一把抓住绳子,飞速往自己右手手腕、手掌上绕了六七圈,勒紧之后,蹬地一跳,飞向了神女殿的方向—— 她感觉出绳子那段也在向上拉她,但那边侍卫逼近,她等不了了,是以同时拽着绳子,以脚蹬柱,飞快往上攀爬。 两相用力下,明熹终于在侍卫出现之前,以一个屁滚尿流的姿势滚进了窗户,停在了一袭白裙之前。 她赶紧爬起来,退后两步,靠在墙上喘气,一边看向一身白衣的临风。 临风竖了一根手指在嘴前,两眼带着平静的笑意,示意她噤声。 明熹遥望了一眼窗外,突然想起什么,连比带划地用口型问她: 我是不是踩了脚印在你外墙上? 临风睁着眼睛摇头: 不知道呢。 明熹瞧见她一脸镇定又无所谓的样子,才恍然意识到,无论她是否会被外面的仙发现,临风都根本不会担心—— 反正即便被发现又怎么样呢? 没发现,那正好。 她成功私下会见明熹,借此达成一些还不知道是什么的目的。 如果被发现了,那也没什么。 倒霉的只有明熹,临风这个惯犯只是被再次加上了一条小罪,最多也就是殿外侍卫变得更严而已。 事到如今,明熹自认已经对此人的各种黑心接受良好,小声问她: “你知道我来了?” 临风走到窗边,若无其事地看了一圈,然后关上了窗户: “我就是看到了你,才特意离席的。不然我怎么给你机会,让你接近我呢?” “你故意让我来找你?”明熹抱着手,先发制人,“你找我什么事?” “找你什么事?”临风故作怔愣,随即笑道,“我们毕竟是旧识,也勉强算作朋友,上次一别之后,我好不容易再见到你,当然要找机会和你叙旧。雅会上人多,不方便,也不自在,只好甩开别人,单独约了你出来。” 明熹几乎要听笑了,心道我有个头的旧要和你叙,叙什么? 叙一叙我被挂了七天的感想吗? 她说:“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你说,私下里说非常合适,毕竟,你也不想被人知道你有法力的事情吧?” 话音一落,临风脸上的笑就消失了。 她安静地看着明熹,眼睛在屋内的晦暗中,黑洞洞得仿佛深不见底。 明熹被这目光盯得很不舒服。 她换了一边腿支撑着,说: “我听说你们仙门神女严禁偷习法术,你不想我说出去,也很简单。只要你承诺,你再也不会去俗世恶意散布金银,如若你能遵守,我也不会没事找事,毕竟损人不利己,没有必要。但若你不能遵守,就别怪我不留情面——虽然我们两个之间,好像本来也没什么情面可留。” 临风冷笑了一声: “恶意?什么叫恶意散布金银?” 明熹有些意外,挑了下眉: “不装了吗?” “我的意思是,”临风笑道,“你要不要仔细给我规范一下,怎么样的尺度才叫‘恶意’,也好叫我心里有个数,免得全凭你一心决断,随意拿捏我的性命。” “我以为,”明熹说,“最清楚自己是否带有恶意的,应该是你自己吧?” 临风笑了一下: “这位巫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自然觉得我没有恶意,可若你给我定罪,非说我心里有恶意、只是自己不承认怎么办?” “我说不出来,”明熹承认道,“金银给到每个人手里,每个人都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导致的后果不可控,也不必由给予者来承担。所以我想要的保证非常模糊,只求你的本心是出自善意。” 第8章 “善意,本心?”临风轻嗤了一声,“我早就说过了,我在凡间施舍金银,就是出自一片‘善心’。我化出的金银是假的吗?我化出的金银上,带了不该带的咒吗?还是我化出的金银不够多,没能助他们度过难关呢?你这么说,我好无辜。你若不信,就尽管去告诉他们吧,告诉他们,我私修了法术。” “……” 明熹顺手拉过旁边的一个小木凳坐下: “我悄悄来找你,不就是因为我没想让你真丢了性命吗?” 临风偏了下头: “既然你如此心善,那我就放心了。” 明熹沉默半晌: “我还是想问,我的要求很难吗?你到底为什么要执着于干那种事?是真的已经闲到长毛,要以戏耍凡人为乐了吗?” 临风没有立即回答,她像没有听到一样,逆着光线,一步一步走到明熹身前: “所以,你真的不能当作完全没见过我吗?” 明熹:“……” 明熹指着自己:“你觉得我像是那种记忆差到这个地步的人吗?” “好吧,”临风叹了一声,语气中竟然带着若有若无的遗憾,“……这是你自找的。” 说罢,猝不及防地,明熹眼前一暗—— 临风轻轻摆了下手,上百张一模一样的瞬移符咒像不要银子一样,从她袖口纷纷扬扬地洒了出来! 明熹躲避不及,瞬间和她一起双双消失在了殿内。 于此同时,“神女殿”白玉门下侍卫若有所感,疾步踏上阶梯,扣响殿门: “神女?神女!” 无人回应。 侍卫像是极为习惯这种情况,直接大力破开门板,结果迎头就被用剩下的几十张符咒糊了一脸。 “快——”她气急败坏地抹了把脸,甩开黏在头发上的一张符咒,“立即上报二门主,神女她……又跑了!她怎么会有这么多瞬移符?不是都搜身搜殿好几轮了吗!?” 第8章 广撒网的瞬移符咒之后紧跟着的,是一大团无差别袭来的水系符咒。 明熹接连后撤几步,站稳了脚跟,这才看清自己被带离了仙境,来到了一处凡间广阔无人的郊外。 她抬眼,看向百步之外面无表情的临风,有些气极反笑之感: “这又是做什么?” 临风:“灭口。” 说得与说“带你去逛集市”一样轻快平淡。 明熹这次是真的笑了出来: “怎么?这种事,你很熟练吗?” 临风叹了一口气: “确实不太熟练。不过这次之后,应该就会好上许多。” “那你可得做好准备了,”明熹说,“第一次做这种事,难免会有障碍,有的人还会落下一辈子的心病。” 临风欣然点头: “承蒙提点,我会越做越好的。” 明熹在原地站稳,挥袖之间,面前如飞蛾一般的符咒瞬间禁止,然后变成普通纸片,纷纷落地。 “别啊,”明熹说,“第一次做不做得成还说不定呢,这就想着以后了?你修水,我修木,水生木,木从水出,即便法力相当,你也讨不到便宜吧?” “是么?” 临风手里又聚起一团法光,带着利锋的水气已经先法力一步,袭至明熹面前! 明熹这边,一株粗壮的藤蔓瞬间拔地而起,疯长一般迅速拔高,生出的无数支条盘踞成一条巨蟒,无意抵御攻击,而是直接在术法操控下朝对面的临风刺去,意在擒贼先擒王。 临风初生牛犊不怕虎,单手就接住藤蔓,奈何正如了藤蔓之意,立马就被缠住了双手。 她反手一拽,企图往回拉,然而力量再大,也终究难敌自然巨物,很快半个身体都被藤蔓缠了个彻底。 明熹抖出一个金手环: “自己把匿气镯带上,跟我回去!”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临风不再挣扎,双手静静地反手握着藤蔓,“谁告诉你,我修的是水?” 明熹一怔,思路转过来的那一瞬,只觉光阴的流速都慢了半拍—— 不是修水? 不是修水! 从来没人说过,哪门一定是修何法术。 剑门主修金,但亦有水修;仙门多为水修,却也有修其他法术的门生! 她被绕进了名为理所应当的“常识”里,默认了仙门神女修的是水术。 ……那么不是修水,又会是什么? 诸多思绪,只在一眨眼之间,再睁眼时,明熹眼角爆出一道刺眼的火色—— 刹那之间,红光大盛,在燎原烈焰之下,原本茁壮威武的藤蔓瞬间变成了滋长敌方气焰的燃料,泛着莹润绿气的木术成了滋养火修法术的温床。 明熹被突如其来的气焰压得接连后退,施术的那只手手心泛起了异常的红色,俨然已是被灼烧之状。 明熹在退,临风却在不紧不慢地逼近。 她路过明熹方才站立的地方,垂眼,瞥见了不慎掉在地上的匿气镯。 “怎么今天不带缚仙索了?我还以为,你们真的穷到连一只匿气镯都没有了。看来也是有的,只是太过‘珍贵’,一般不带出来,难为你今天为了捉拿我,还特地请了贵重之物。不过可惜了——”临风一脚把那倒霉镯子踢飞了出去,“今天这只,就算折损了。” 明熹收了藤蔓,用法力扛着,暂且稳住了脚跟。 她看着临风,隐约透露出一点委婉的求和意图: “那你现在是想要怎么办?” “这句话,你早问我不就好了?”临风施施然伸出手掌,一团血红色的水滴状东西静静地悬在她的手心上方,“签绝契。” “绝契?!”明熹顿时睁大眼,不可思议道,“你再说一遍?” “绝契,一道法术名。”临风说,“意思是,绝命之契,是一种禁术,或曰——邪术。” 明熹:“……我不需要你解释。仙门选你当神女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你一天到晚在那群仙的眼皮子底下干些什么?” “到这种地步了,你还在替别人着想。”临风侧头笑了一声,“签,或不签,选择在你。我只要求你终身不把我的秘密透露给别人,只要你能做到这一点,那么这个绝契,将对你毫无影响。” 明熹:“那作为交换,如果我透露了呢?” “死。”临风说。 明熹摇头: “不签。” 临风神情一滞,眼里的温度一点一点地凉下去: “我原本也可以不杀你。” “我本来也没想透露你的秘密。”明熹说,“但如果你拿什么东西来逼我要挟我,那不行。所以,我绝不会签。还有,我劝你及时收手,不要再碰这些禁术。” “那就没得谈了。”临风轻轻一拂,火光更盛,从前至后将明熹围成了一个火球,“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说话,我就停下。” 临风一眨不眨地盯着明熹所在的方向,在噼啪的藤蔓燃烧声中仔细地辨别。 然而,她非常肯定的是,自己再也没有听到任何一句回应。 临风施术的那只手停在空中,指尖略微有些生理性地颤抖。 那人说的没错,第一次做,的确会不适应的。 不过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再被那些障碍绊住,反而坏事。 临风飞快地做下了决定。 深呼吸之后,她猛地收拢五指,并在那一瞬间闭上了眼。 周遭温度剧增,随着方才她做出的最后一个动作,红光以势不可挡之势朝对面倾巢涌去,任何被困在其中的人都会在瞬间被燃遍全身、化为灰烬。 飘扬的灰烬中,临风没再睁眼,只是安静地聆听着万物燃烧的噼啪声。 她要确保事情完成后再离开。 也算是…… 给这孤零零彻底消失在这儿的人,贼喊捉贼地送上最后一程,为她们俩这段短暂的缘分做个收尾吧? 藤蔓燃烧后变成炭渣,继续灼烧着地面的野丛,让焚烧的声音绵延不尽。 长满野草荒木的树丛最后被灼烧殆尽、化为焦土,灼热的空气亦会随着火势迁移而逐渐变凉—— 临风眼睫骤然一动。 但这空气…… 似乎也凉得太快了些。 就在这时,她在一片草木灼烧的噼里啪啦声中,听到了一个违和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踩在了灰烬上。 临风心里重重一跳,不敢置信地睁开眼。 一片翻飞的黑灰中,明熹满脸土渣,仿佛刚去泥地里挖了番薯。 “你闭着眼睛干嘛呢?都错过好戏了。” 原本早该化为灰烬的明熹,此刻正挂着半边烧焦的衣物,坐在发黑的半截藤蔓上。 明熹:“谁告诉你,我修的只有木?” 作者有话说: 明熹:[鼓掌][666][摆手][点赞][比心][加油][墨镜] 第9章 这回惊愕的人轮到临风了。 第9章 明熹从来没有在这混账东西的脸上看到过这么鲜活又多彩的表情,高兴得立即起身,给她回了一份大礼—— 蓬勃的青色法光顿时朝临风横扫过去,此招一出,临风就知道这人方才定是藏拙了。 临风迅速抬手,然而她方才就已经消耗了太多法力,兼之事发突然,她的格挡在明熹的攻势下,显得脆弱得不堪一击。 黑尘带着法力,直直拦腰将临风撞飞了出去。 明熹一刻也没松懈,快步跑着,一把抓起沾满泥巴的匿气镯,“咔哒”一声。 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锁住了临风的法力。 她看着倒在地上、终于老实了的临风,喘了口气: “好了。还神气吗?” 临风倒在地上,闭着眼睛,没了声息。 明熹并不担心刚才那一下来得过重,她修法多年,这点轻重还是很能掌控的。 她搓了搓手上的灰: “还真打算杀我?也罢。不过我一个人乱逛这么些年,还能好好活到现在,可见本人也没有那么好杀。这次匿气镯一扣,我也不会重蹈上回之覆辙,乖乖跟我回巫门吧?” 说罢,她就打算故技重施,把此人扛到肩上带走。 结果临风刚被放到肩上,就顿时极其压抑地呜咽了一声,像是在极力忍受着什么,却实在到了承受不住的地步。 明熹动作一顿: “怎么了?” 临风没答,明熹只当她是被扛得头朝下,不舒服地哼了一声。 明熹就没有理会—— 对一个刚才还想杀她的阶下囚,她实在没心思管她被押得舒不舒服。 明熹刚迈步子走了两步,临风却又痛呼出声。 这一次,她的声音比方才更含糊,甚至像是呜咽着哭了出来。 明熹心里第一个念头是,这家伙多半是又在耍什么把戏吧? 她虽然心里怀疑,动作却还是停了下来。 明熹把临风放回地上: “怎么了?我警告你,别耍什么小计俩。” 临风依旧没有吭声。 明熹这才来得及细看她的情况。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临风脸色惨白得不正常,唇色更是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额间还有细密的汗珠,沾了方才漫天飞舞的灰尘,与碎发黏在了一起。 “不是吧?临风?” 明熹叫了她一声,没得到反应,只好自己去探她的脉,然而探了半天,却只得到一个结论—— 自己当年真该好好修修医术。 书到用时方恨少,明熹连对方是否装病都看不出来。 然而当下后悔也为时已晚,她只好拍了拍临风的肩: “到底怎么了,开口,说话。不说,我就当你又骗我,直接扛了走。” 临风眉头就没松开过,动了动干涩的唇,挤了两个字出来: “我月事……” “你说什么?”明熹直接听笑了,“果然又是骗我。” 说罢就伸手去捞人。 “等、等!”临风额间不断冒着虚汗,淌入鬓角,“真的、是真的……” 明熹:“那你再说一遍?什么?” “月事。”临风咬牙道,“……腹疼。很疼。腰疼要断了,没知觉了。” 明熹不可置信道: “什么疼?你再说一遍呢?” 临风:“……” 明熹:“……” 明熹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听错,临风说的就是“月事”。 然而—— 明熹:“修法之人,怎么还会因月事而难受?法界有医修,医修用法术一治,加之自身法力运转周身,没有修法者会因月事而难受。你是怎么回事?” 临风缩着身子,牙关紧咬,根本是一副说不出话来的模样。 嘶…… 难道真是我刚才那下打的? 这个念头一出,明熹心里五味杂陈。 其中酸者,是觉得若果真如此,心里竟还有些许愧疚。 苦者,是觉得自己真是记吃不记打、好了伤疤忘了疼,上次被她骗那么多次忘了吗? 方才她还想杀自己,怎么还先愧疚起来了? “罢了。”明熹想了想,下定决心,蹲下/身,手臂绕过她的膝盖,“谅你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了,抱着行了吧?” “不,不——”临风紧紧抓着明熹的衣襟,再次痛呼了出来,“蜷着了,疼,不行!” 明熹又把她放回地上,打算先问好了再行动: “那背着呢,背着行不?” 临风刚要点头,又改成摇头: “不行,压着。” “背着也不行?” 明熹倒有点意外了,毕竟如果这家伙真要趁机做什么事,趴她背上岂不方便动作? “不行。”临风声音含糊,似乎怕没什么说服力,又补充道,“真的很疼。” 明熹蹲在她身边,看她浑身僵硬,一动不动地缩在地上,睫毛上竟然还挂着挤出来的泪珠子。 “担架,”明熹心情复杂道,“担架总行了吧?” 临风收了下下巴,算作点头的意思。 因为上次的事,明熹随身的储物囊中正好带了担架。 说到这个,明熹更疑惑了。 自己上次躺担架还是这家伙害的,怎么没过几天的今天,她还要拿担架把对方抬回巫门? 她任劳任怨地放出担架悬在半空,然后将临风抱了上去,又把她露在担架外的脚放回担架上: “躺好。躺好了?你听到了吗?” 临风一直没给反应,明熹只好凑近了看,发现她似乎更难受了,难受到顾不上周围发生了什么。 “临风?” 明熹试着叫一声,犹豫了一下,伸手探到临风的小腹处,努力回想了自己毕生所学的医修法术,掌心亮起了一点莹莹的青光,转瞬即逝,没入了临风的小腹中。 明熹不敢相信自己这个终极半吊子竟然真的有给人施展医术的时候,一激灵之后,倏地收回手,立即探头观察临风的反应—— 比如是不是被她这庸医治得疼痛不减反重,或者是否还有气儿。 然而定睛一看,却发现临风紧缩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点。 虽然眉心还是皱着,但眉眼间的紧绷感却消散了不少,隐约有了熟睡的架势。 明熹又安静地等待了一会,果然听到了轻微而平缓的呼吸声。 她这才松了口气,站直身,并再一次——第无数次,觉得自己真是莫名其妙。 好在她心境一向平和,于是手指轻轻一勾,隔空稳稳托住担架。 “没办法,”明熹说,“谁叫这世道如此,总是叫我们这种老实人吃亏呢?” 这一次,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她直接用法术,瞬移回到了巫门老宅所在的郊外。 并且为了避免走漏风声,在回到巫门的第一时间,明熹就带着临风,直奔巫门内的牢狱大院。 第10章 “韦姨,韦姨?”明熹进了牢狱院子大门,朝门口的小房间喊道,“您在吗,来活儿了!” 韦大叶探出头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小半个窝头: “哟,明熹丫头,有阵子没看到了。这什么情况?你走错了,医馆子在那边。” “不是,我没走错,”明熹招来担架,先把临风送了进来,“送个犯事的进来。” 韦大叶支着脖子瞧: “什么犯事儿的,全身看着好端端的,还能躺担架,怎么有这待遇呢?” “还没受审的,”明熹解释,“而且来头也不小……您看,给弄个好点的牢房吧?” “没受审的都在最好的牢房,行不?比得上客栈了。” 韦大叶把手里剩下的窝头全塞进嘴里,带着她进了大牢里。 明熹把临风搬去床榻上,又拎着她的鞋,脱下来甩到地上,扯过被子给她盖好,又把她的脑袋扶到枕头上。 这一扶,明熹才注意到临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眉头皱得极紧,双手捂在小腹上。 “等着啊,”明熹说,“马上找人给你看。” 没一会,谷瑞提着她的老药箱,出现在了牢狱门口。 “师姨,”明熹腾出位置,“劳烦您跑一趟了,实在是这犯人比较特殊。您给看看是怎么回事?” 谷瑞行医,一向信奉病患无贵贱,就算明熹不解释那一句,她也是照医不误。 趁着谷瑞开箱子拿脉枕的功夫,明熹把手伸进临风的被子,打算把她的手给拿出来,结果没想到,没拿动。 “临风?”明熹说,“手拿出来,给医修看。” 临风对着里侧,半侧躺着,一动不动,但手腕显然用着力,不肯让明熹拉她出来。 明熹:“不看?不看就默认你装病,直接拉去下面茅草房,躺干茅草睡冷地板,半夜听老鼠吱吱蚊蝇嗡嗡。” 这话一说,明熹又试着拉了一下,很顺利地把临风手腕带了出来。 第10章 谷瑞在临风手腕上搭了片刻,很快就收回了手。 明熹诧异道: “您这么快就看好了?怎么,难道她没有问题吗?” “是没别的问题。就是月事疼吧?”谷瑞也纳闷道,“这真是怪了。先前是哪个破医修给你看的?” 明熹:“师姨,她不是巫,是仙门的。” “仙门?”谷瑞问临风,“你修什么术的?” 明熹:“她——” “我没有法力,”临风突然开口,抢在明熹之前答道,“我不修法术的。” “不修?”谷瑞问明熹,“你抓个不修法术的回来干甚?” “……” 明熹沉默。 好在谷瑞似乎本来也打算找她要答案,她清了清嗓,再一次搭上了临风的手腕,说: “不可能,你一定修了法术。” 临风满眼无辜:“我真的没有修。” “那你来月事痛是装的?”谷瑞松开她的手腕,抽出脉枕,“嘭”得一声扔进箱子里,“妹,你是修火的。” 谷瑞连法力都没用上,只按凡人大夫的方法搭了脉,就下了断言。 临风:“我真的没——” 明熹眼疾手快捂住临风的嘴:“谷瑞姨,别听她胡扯,您的神医之名名副其实,说得一点错没有。她全身上下没事吧?真是装痛吗?” “她也不是装!”谷瑞伸出两指,虚虚点在临风的腹部,亮起薄薄一层青光,“她是真来月事了,也是真疼。但为什么会疼呢?因为她修的是火,给她治病的却是水修,五行之中,水火最是不融,水又是至凉之物,自然治不好,不仅治不好,还会适得其反。她肯定是骗了给她看身子的医修,装作治好了、不痛了!” 明熹稀奇道:“你还真是到处骗人啊,这都能装,真是难为你了。怎么到我面前就不装了?还痛得掉眼泪呢。” 临风从方才被道破起,就再次装晕不说话了,半张脸缩在被子里,安静地闭着眼。 “怎么抓了个仙回来,”谷瑞和明熹聊道,“等会儿——” 明熹埋汰了临风,心情正好:“嗯?” 谷瑞:“她不会就是上次把你吊起来的那个吧?” 明熹:“……” 嘴角一下就落了下去。 谷瑞:“还真是?我说妹,你是真狠呐,吊得我们小熹浑身没一个地方好使,我给治了才缓过来。” “……”明熹悄悄在谷瑞身侧附耳道:“姨有外人在呢,给我留点脸。” 谷瑞年纪大了耳朵不好,大声问:“什么,什么脸?” 明熹:“……” “没什么。”明熹说,“我问这家伙能治好吗?” “能,怎么不能。”谷瑞指尖青光一收,“好点没?自己动用法力运转一下,不仅这次,以后都不会再痛了。” 临风缩在床上不吭声。 明熹只好代为说道:“多谢师姨,我送您出去。” “这要换做没法术的凡人,”谷瑞一边叹一边往外走,“每个月一痛,真就得生生挨着咯……” 明熹拎着药箱,上前扶着她: “您仔细台阶……对了师姨,方才那人有法力的事情,您知道就行,别告诉旁人,她身份特殊,被人知道了是要没命的,您就当她完全没法力也不修法术,行吗?” “行,行。我什么也不知道。”谷瑞接过药箱,摆了摆手示意她不送,“不过你也真是个实心眼,她那么吊着你,你还怪贴心的。” “哪儿有。”明熹道,“不就是因为月事这事儿?都是女子,如果她真是因为这个痛,我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为难她,没必要。” 谷瑞没再说别的,拍了拍明熹的肩,慢腾腾地走了。 明熹也打算先去办点事,脚都要迈出牢狱院门了,又退了回来,在门口问韦大叶: “对了姨,牢狱里平日吃什么?” “这你不用担心。”韦大叶说,“咱们巫门牢狱,向来不在吃食上苛待犯人,吃的可好了,现蒸的热窝头,配青菜汤,两样都是随便吃,不够随便加。咱巫门的窝头你知道吧?不谦逊,那是天下一绝!青菜也是,清晨刚从土里挖出来,就扔锅里煮成汤,可鲜。” “那是,那是。” 明熹嘴上附和,心里也真的非常赞同。 巫门的窝头就是很好吃,比她在其他地方吃过的窝头都好吃;还顶饱。 但问题是…… 某人就不一定这样想了。 作者有话说: 临风:啊什么难吃的东西我呸呸呸[[摊手]什么难吃的东西我呸呸呸[摊手] 明熹:[愤怒][愤怒][666] 第11章 傍晚时分,天已擦黑,明熹再来大牢时,临风还在睡着。 桌上摆着两个干掉的窝头,和半碗青菜白水汤。 明熹轻手轻脚地把食盒放在桌上,两只指头拎起其中一个窝头,拿到眼前,发现被咬掉了一角,且只有一个月牙形的缺口。 看样子是只咬了一口,就放那儿没动了。 “我就知道。”明熹走到床边,手背轻轻碰了碰临风的肩,“吃的来了。” 临风肩膀小幅度地动了一下,然后又没了动静。 明熹:“吃不吃?过时不候。” 这话说完许久,临风才终于慢腾腾地转过身,睁开了眼睛。 明熹看她一脸空白地盯着屋顶,倒了杯热茶给她: “不是吧,睡这么好?敢情你是来我们巫门大牢躲清闲来的?” 临风听到她说话,才回了点神,也不伸手接茶杯,直接撑起上半身,就着明熹的手喝。 明熹:“……你当这是哪儿呢?真把我当伺候你喝水的了是吧?” 话是这么说,手却稳稳当当地伸着,没突然扬临风脸上,也没扣临风头上。 然而,临风刚喝了两口,就露出了作呕的神情,好险捂着自己的嘴,硬是把那两口茶咽下去了。 明熹以为她又闹什么毛病了,起身去看她:“你又怎么了?” 临风缓了两口气,如临大敌一般盯着她手上的杯子:“谁伺候人会用这种涮锅水?” “什么?涮锅水?”明熹举着茶杯,“你说这个?你再说一遍?” 临风又恹恹地躺了回去:“茶太差也就罢了,还不知道泡过多少遍。不如直接用白水,还白白玷污了清水。” 明熹很想骂人,但对着面前这个面色惨白、浑身无力到软成一滩的家伙,又骂不出来: “起来吃东西!不吃我直接端走了,免得你浪费粮食。” 临风把被子往上裹了点:“谁要吃那干巴巴的饼。” “那叫窝头,不是干巴巴的饼,好吗?”明熹说,“再说,我就料到你挑嘴不吃那个,现在专门给你带了粥来。牢狱里可找不到这东西,这是我特地去上了年纪的长辈那儿讨的,他们牙不好,只有他们那儿才会每天熬粥,多的没有,只有这一碗,爱吃不吃。” 临风身形一顿,转头思索了一阵,才慢腾腾地撑着起身。 站起来的一瞬间,她身形一晃,直直摔了下去,膝盖砸到地上,发出“嘭”得一声。 明熹光是听着就觉得牙酸,赶紧上前去扶她:“没事吧?师姨不是说已经医好了吗?” 临风在桌旁坐下,揉了揉眼睛:“约莫是血流多了,晕了一下。” 说罢,临风就坐在那儿不动了,俨然是一副等着别人打开食盒、把粥端出来再摆在她面前的样子。 明熹和她各自坐在桌子一侧,沉默了半晌,起身把粥端到她面前,又把勺塞到她的手里,伸手郑重地比了一下: “请用?” 临风睡眼惺忪地把勺子戳到粥里,舀了一勺,放到嘴里。 明熹:“……” 她掏出一只金灿灿的镯子,“咔哒”一声扣到了临风空出来的左手手腕上。 临风喝粥的动作一顿,终于醒了点神。 她转着手腕,像是一副从没见过匿气镯这种“绝世宝物”一般,专注地端详了一阵,赞叹道:“真是富裕,竟然同时拿得出两只。” “过奖过奖。”明熹自认已经练就一张好脸皮,不再理会她的反讽,“毕竟像你这样的要犯,两只镯子同时戴上,互为备用,非常有必要。” “处置我的事,你打算怎么做?” 临风仍然低头喝着粥,话题却转了个突如其来的大弯。 “照章办事。”明熹说,“上回没能审到你,这次就接上。” “审我?审什么。” 临风抬头,筷子在食盒里的两个小菜碟上逡巡了一圈,最终勉为其难地夹了一小根菜杆。 明熹:“乱散金银、祸乱俗世啊,这么健忘吗?” 临风勺子一顿。 明熹第一反应是她又要挑剔粥或者菜了,警惕地盯着她的勺子:“怎么?继干饼、窝头、茶水之后,这粥又惹你作呕了?” 临风面不改色地把那勺粥吃了,问:“只审这个?” 第11章 “不然呢,”明熹说,“还是说,你想顺便把你修法术乃至禁术的事情暴露一下?” 临风抬起头,神色复杂道:“你……不打算说?” “那是仙门内务。从始至终我想管的,只有你乱散金银的事情而已。”明熹两肘搭在桌上,“你我虽没什么善缘,但我也没必要无缘无故害你丧命。再者,我也不认可你们仙门在神女上的一些规矩。我又是别门门生,没立场插手,所以于情于理,我为什么要捅出你的秘密?” 临风抿了抿下唇沾上的一点米汤,搅着桌上的小半碗粥: “你不怕,我日后找到机会,再来杀你?” “你来啊?”明熹自信摊掌,“杀得了我吗?” 临风没接这个话题,而是问:“你修的是土吗?木土双/修。” 明熹:“虽然已经够明显了,但我还是会说——你猜。” 临风放下勺子,松松地托着脸,眼神氤氲地盯着明熹:“真羡慕你。” 明熹被这过于直白的话说得脑子糊了半晌。 缓过神后,她若无其事地轻咳一声,说: “我来,是要和你说几日后五门会审的事。你做的那些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但因着你身份特殊,这事便大了起来。届时五门都会有人到场,别的门大约会随便派个门生来,仙门就不一定了,仙门派谁,取决于他们有多重视你这事。” “那我不知道。”临风随意答道,“门主?二门主?还是派个门生,都有可能。” 明熹:“不管谁来,肯定都得协调。我的意思是,你到时候老实点,装闷就是了,平常跟我胡扯也就算了——毕竟本人人好心善又宽宏大量,会审时可不行。宁可不吭声,也别叭叭你那套歪理。” “那么巫门的意思呢?”临风说,“打算怎么处罚我?” “你别和我打听这个,到时自然就知道了。”明熹打开食盒下层,掏出一个煮熟的鸡蛋,放在临风面前,“再说,巫门也不是我做主,会审时轮不到我说话,你问我也没有用。” 鸡蛋歪歪斜斜地,缓慢但一点一点地往边上滚。 临风伸手拦下,把温热圆滚的鸡蛋握在手心,摩挲着微微粗糙的鸡蛋壳: “说来,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在巫门内是何身份。” 明熹站在桌旁,收碟子的动作一顿,耸了耸肩:“无名小卒,没什么地位。” 临风托腮,从下至上地看着她: “那,你叫什么名字?” 明熹把之前剩的窝头也收进食盒里,把盒盖四边盖好,扶着提手说: “我们巫行走江湖,一向不留名。” 临风面上没有任何气馁,她眼神柔和,视线随着明熹的动作移动,最终落在食盒上: “这些不会还要拿走吃吧?” “那倒不至于。”明熹说,“拿去东院喂猪。你还有事吗?” 临风想了想:“你后面几日,还来吗?” “不来。”明熹说,“来干什么,来伺候你用膳吗,神女?” “你走吧。”临风笑道,“不送。” “谁送谁?”明熹摸了摸耳朵,怀疑自己聋了,她人都走出门外了,声音还传进了屋内,“人是被关在巫门大牢里的,睡得却比在家里还香……” 临风撑着桌沿,慢慢起身,又躺回了床榻上。 她神色平和地盯了一会儿屋顶,闭上眼,静静地等待困意再一次上涌。 第12章 五门会审就在四日后。 但巫门掐准了时日,到第三日时,才知会各门。 也就是说,仙门直到会审的前一日才知道,他们宝贝神女逃走后落入了巫门的大网中,被关去了牢里。 如此一来,即便仙门有意见,也不可能再提前接回神女,只有等到第二日的正式会审。 “我说,”明熹已经来牢狱小半个时辰了,但临风才从床榻上爬起来,“你是不是有点过于镇定了?” 临风顶着乱如鸟窝的头,闭着眼睛,慢腾腾地在床榻边打了个哈欠。 明熹:“至少一炷香之内,你得到前面大殿去候着。” “还有这么久。”临风皱起一点眉,“那你现在就把我叫起来干什么?” “神女殿下,您是不梳洗吗?”明熹弯腰,手指挑起她脸畔一撮从脑后撇过来的长发,“还是说,您就打算顶着这副尊容,去见五门前辈?” 临风头轻轻一偏,让头发从明熹手指尖掉了下来: “是又如何?巫门会因为我蓬头垢面仪表不端,就加重我的罪吗?” 明熹:“当然不会。” “那不就成了。”临风眼睛还半睁着,闷闷地坐在桌前,有气无力地拿起盘里的窝头,又松手一扔,任由它滚回盘子里,“我这几日都没见到你。为什么你只给我带了一天的粥?” 明熹几乎要听笑了:“你的意思是,我每顿饭都应该去帮你找点粥来,然后再提到牢狱里,给你这个潜在罪犯改善吃食是吧?” 临风神色恹恹地拿着窝头往嘴里塞。 “你要是敢又咬一口就扔了,”明熹及时说,“就不许吃,免得浪费粮食。” 临风顿在那里,片刻后,就把窝头放回了碟子,坐在那儿不动了。 明熹拿起那个窝头,掰了一半,递给她: “半个,能吃吗?” “你们这窝头,”临风犹豫了一下,才不情不愿地接过,“咽一口都嫌喉咙疼。” “偏见,纯粹是偏见!”明熹倒了热乎的两碗青菜汤,“喝一口这个再吃,真的不至于。快吃——吃了还要梳洗,不得不提醒,恐怕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临风嚼一下的功夫,明熹能嚼三下;临风咽下一口窝头的功夫,明熹已经把整个都塞进了嘴里,正在喝青菜汤。 “我不会束发。”临风说。 “噗!咳咳……”明熹道,“你一定要现在说吗?我上哪儿给你找人去?” 临风的目光飘去了明熹头上:“我觉得,你的这个就挺好的。” “……” 明熹靠在椅背上:“不行,别想了。且不说我愿不愿意帮你弄,就算要弄,也来不及了,今天这个束发,我自己就弄了快一炷香的时辰。” 临风:“那怎么办?” 明熹欲言又止:“你问我?” 临风皱着眉,面色沉重地盯着最后一口窝头,几次张口,却都没成功把它放进嘴里,似乎把它咽下去是一件需要做极大准备的事情。 明熹深吸了一口气:“你把头发梳顺,然后简单拢一拢,就这样吧?反正丢的是仙门的脸。” 最后二人终于卡在明熹预计的时辰,出了牢狱大门。 临风把头发垂在肩后,在发尾简单地束了一下。 ……没错,最终还是明熹帮她拢的头发。 “你为什么要带我过去?”走在路上时,临风问。 “准确地说,你想问的或许是,为什么是我带你过去?”明熹说,“因为是我抓的你,所以师姐特许我在一边旁听。” “师姐?”临风说,“你的师姐这么有地位,你还说自己是无名小卒,岂不是过于谦逊了?” “师姐有地位,关我这个无名小卒什么事?”明熹停下一步等她,“神女殿下,商量商量,咱步子迈大点成不?” “我也没办法,我这人就是比较随性,走路快不起来。”临风说,“你应该知道的,毕竟,你也不是第一次带着我赶路了。” 还敢提那次的事情? 她还没忘了自己被吊七天七夜的事! 明熹忍了,咬牙不答。 “你们这儿都没有沐浴的地方。”临风想着想着,又继续说,“那日和你斗法,滚得灰扑扑的,到现在都没能好好清洁一番。” 明熹发誓,她真的不想再跟这人聊天了,因为她还没有聊下去就知道自己一定会被气到。 然而嘴巴却控制不住地接了话:“没给你送擦拭身子的温水吗?” “送了。”临风说,“可是擦拭归擦拭,我这人比较爱好洁净,没能泡一泡汤泉,总归是觉得很不舒服。” 明熹气得七窍生烟: “你真的还记得你是个罪犯吗?你住的地方是牢狱,哪儿来的汤泉给你沐浴?还要‘舒服’?有没有可能,一个牢狱,能保证温饱甚至给出像样的吃食,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不过我看你们这里,也不像是有汤泉的样子。”临风在走路的间隙,回头张望了两圈,“不像仙境,最不缺的就是汤泉。” 明熹不想说话。 好在这回会审的大殿已经近在眼前。 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临风也终于老实了下来,没再开口刺激她。 “师姐。”明熹在殿外碰上贺天。 “快进去吧。”贺天抬了下下巴,低声说,“除了仙门,都到齐了。” “仙门还没来?” 明熹转头看向临风,发现后者还悠然自得地在朝两边打望,只好用眼神提醒,示意她赶紧跟着走。 第12章 奈何临风好似张望得兴致盎然,愣是好一阵都没注意到她。 直到明熹觉得自己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临风才“恍然”察觉,跟在她身后进了大殿。 作者有话说: 明熹:(疯狂眼神提醒)[愤怒][小丑] 临风:[竖耳兔头][竖耳兔头] 第13章 明熹原本还担心临风会继续在大殿上作妖,结果进了大殿后,此人甚至不需要提醒,就自己乖乖地走向了殿正中偏东侧的小软垫,牵着衣摆,端端正正地跪坐了下去。 明熹松了一口气,甚至诡异地品出一点欣慰之情,并怀疑自己要是再这么下去,迟早也变得要和临风一般疯癫。 贺天也进了殿,和明熹一样,站到了大殿东侧。 “怎么只有师姐在?”明熹悄声问她,“简零师姨呢,不来?” 贺天示意她看门口。 门口光线一暗,一行人正正中中地跨过门槛,走进了大殿。 虽然修法之人不显年老,但从气质上看,为首的两人都已经上了年纪。 其中一人身穿灰色长袍,赫然是方才明熹提到的师姨,简零。 另一人则身着白衣,一张冷面不怒自威。 她朝简零点了下头,略作礼貌,却对满殿诸人看也不看,目不斜视地直奔西侧首座。 贺天极小幅度地动了动嘴唇:“仙门二门主,何之惕。” 明熹抬起眉毛,垂眼看向临风—— 不是传闻说这姓何的不喜欢临风吗?那怎么还眼巴巴地亲自赶来临风的会审? 满堂寂静中,何之惕先一步开口,象征性地寒暄了一句:“巫门方门主方前辈仍在闭关?” 主座那边,简零甫一落座,明熹就想明白了。 巫门门风,向来是讲求平和,不喜争抢,但毕竟人各不同,一门上下数千人,总有几个有些脾性。 简零便是一个“例外”,也正是因为这份例外,她才能在门主闭关期间,树立足够的威信,将偌大一个巫门治理得宜。 想来她并非迟来;相反,她早就到了,却刻意在大殿周围某处候着,只等“有人”刻意拿架子晚到,她才同样“姗姗来迟”,从容入殿。 “方能师姐潜心精进,不宜为一干杂务烦心,是以如今仍在闭关中。” 简零答道。 “那今日,我门神女一事就劳烦简巫多多费心了。”何之惕明显敷衍至极,只草草问了一句,就装也不装地直入主旨,“临风在凡间引发小小骚乱一事,我已知悉。此事是仙门监管不力之责,为了将功赎罪,仙门会将临风带回仙境,严加看管,简巫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哈!”明熹小声同贺天道,“她这是眼看其他三门来的都是小辈,就直接当他们都不存在是吧?” 贺天叹道:“不怪旁人常说仙门傲慢,这位何门主实在是目中无人。” 简零不接她那话,只微笑着问: “其他三门对仙门门生临风一事有何想法?可尽管提出。” 剑门来的是个瞧着和贺天差不多大的门生,直截了当道: “不妥!犯事者本来就是仙门的人,仙门理当避嫌;而且按五门律法,五门轮流治事,今岁轮到巫门,那就合该由巫门来裁夺。要我说,此事的判决根本不需要五门会审,巫门之所以搞出这次会审,只是为了给仙门面子而已,何二门主又怎能得寸进尺?” “舒坦了。”明熹悄悄叹道,“尤其那声何‘二’门主,当真是打七寸。” 易门来者像是个有些年岁的,大约是易门哪个旁支的长老: “如何处置,可以再议。不过仙门若要带回神女,也无可厚非,毕竟所犯之事不大,想必相应处置,在仙门监管下,也是能按律施行的。” 这是说了些什么? 明熹腹诽。分明什么都没说,说来道去的,就表达了一个意思——同意从轻处置。 至于坤门派来的那个,就更是胡乱说了两句。 明熹一听就知道,这多半是门内授意,叫她跟着打两声哈哈就好,不必表达什么立场。 最后轮到巫门,简零抬了下手,示意贺天来说。 贺天绕过临风,走到殿中: “诸位,仙门门生临风所犯之事,绝不可以‘小事’概之。其一,临风擅自在凡间不当动用法界之力,就已是违背五门戒律。 “其二,金银之贵,在法界尚是如此,更何况是在饥寒遍布的凡间?临风在凡间刻意化出金银数千,引发凡人争抢,乃至惹出不少官吏强取豪夺、杀人夺财的祸事。且在她施术之时,动辄将金光遍布半城,这也能称为‘小小争端’吗?散布金银者,又是何居心? “其三,临风此前不止一次下界做此事,但五门全然未闻,请问何门主,仙门是否也并不知情?” 如此一来,何之惕答“知”也不是,“不知”也不是。 无论如何作答,都会落了仙门无力监管之名。 何之惕大约是平日皱眉皱多了,即便不做什么神情,眉间也有隐隐一道皱着,那份不怒自威就是这么来的。 “多次下界?”她重复了一遍,“仙门门规,不许神女下界。巫门何故说我神女多次下界?” 贺天:“自然是有证据。” 何之惕:“证据在何处?如何可信?” 贺天一顿,余光瞥向了明熹。 明熹会意,端端正正地上前了半步: “其实依晚辈愚见,何门主何故揪着第三点不放?光是前二者,就足以为临风定罪。” 何之惕眯着眼,眼神刺向明熹:“何人如此造次!长辈说话,岂有你插嘴之处?巫门门风,便是如此不堪吗?” 贺天听得皱了眉。 明熹拱手行礼:“晚辈明熹,见过何门主。何二门主见谅,此番会审,不就讲一个公平公正吗?难道是有谁说过,在场只有多少岁以上的人才配吱声?” 何之惕两只眼睛瞪得比铃铛还大,就要发作。 贺天插话道:“何门主见谅,我门门规,不论长幼尊卑,在场皆可发声。” 何之惕冷笑:“好啊,发声好啊,倒是我格局狭隘了。但巫门门生,都爱这样在大堂上夹枪带棒地质问他人吗?” “那没办法,我个人素质使然,和巫门倒没什么关系。”明熹说,“何门主,你忍耐一下,这场我还必须在这儿,轰都轰不走,毕竟成功捉拿贵门神女的,正是本人。” 何之惕:“就是你——” 贺天:“何门主勿怪——明熹是我的同门师妹,是师母方能的关门门生。当年师母刚收下师妹,就常年闭关,一应教导都是我等一干晚辈负责,我等教导不利,还请何门主恕罪。” 贺天挡在前面和何之惕说话的时候,明熹就老实站那儿听。 然而明熹听着听着,突然察觉到身上好似有道热辣辣的目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瞧。 碍于场合,明熹本来不想搭理的。 但那道目光实在是灼热非常,盯得久了,像是活生生地要把她的衣服烧出一个洞来。 明熹实在忍不住了,于是趁着贺天还在和何之惕叭叭,稍微一侧头—— 然后,和临风四目相对。 “……” 那道目光的来源,就是临风。 明熹动作很轻微地瞪了下眼:看什么看? 临风仰着头,这个角度下,眼睛睁得又亮又圆,朝她灿烂地笑了一下。 那一瞬间,明熹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这笑容波动了一下。 莫名地,她就福至心灵一般,读懂了临风的意思—— 这下,我知道你是谁了。 作者有话说: 明熹:那咋了?[猫头] 临风:13章了终于知道老婆名字了,哇哇哇[爆哭]清汤大姥姥![摆手][摆手]哇哇哇 第14章 五门齐聚、气氛肃穆的大堂上,两人已经用眉目,无声地斗了几个来回。 明熹拉了一下嘴角,表示无所谓:知道又怎样? 临风挑眉:无名小卒? 明熹低头,以便稍微掩盖自己的神情,然后朝临风挤了挤眼: 行了,快把眼神收回去,别在人多眼杂的大殿上搞小动作——别忘了这群人为什么聚在这里,你还在等着被定罪呢! 也不知道临风听懂没有,明熹感觉到那道目光刚收回去了片刻,没过一会,又转了回来。 明熹绷着嘴角,自顾正了眼神,没再搭理。 那边还在吵架。 何之惕冷笑一声,重新把矛头指向明熹: “你——既然就是你抓的临风,那么想必也是你污蔑神女多次下界吧?神女是我门圣宝,怎可被你随意编排?!污蔑神女是大罪,即便你是别门门生,若你拿不出证据,我一样不会轻易放过!” “自然不是无故污蔑。”明熹说,“我押送临风回巫门时,临风曾在途中,亲自向我交代此事。” 第13章 何之惕哼笑一声,语气里的得意藏都不藏了,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临风,她说这是你自己说的——我问你,你说过这话吗?” 明熹:“……” 用脚来想,都想得到临风会怎么回答。 仙门合起伙来一耍赖,这条证据就到这儿为止了,得换下一条。 明熹已经开始思索接下来的对策,结果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一句—— “说过啊。”临风欣然答道,“就是我告诉她的。” 殿上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不仅如此,临风还继续说了下去,语气之轻快,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周围越发诡异的气氛: “我和她说,我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但仙门并没有对我加以惩处,可见我并没有做错事。” 何之惕的脸色都青了,眼神“唰唰”地飞向临风,让人怀疑她下一刻就要把桌子举起来砸在临风脑袋上。 明熹虽然欣喜她说出了真相,但又觉得那后半句却着实没有必要。 她看着何之惕滔天的怒意,恨不得立即弯腰捂住临风的嘴——但是不可以,她们还在大堂上。 于是她只得借着广袖遮掩,仗着她俩挨得近,用手背碰了一下她的肩: 别火上浇油! 临风眨了眨眼,装作听不懂,仰头对她露出了一个纯良无害的笑容。 明熹:“……” 她头顶也想冒烟了。 “仙门,”简零在一片寂静中开口,“还是避嫌吧。” 如此一来,何之惕再是愤恨不服,也无话可说,只得暂时按下。 贺天:“巫门衡量了临风所为及其造成的后果,同时思及临风仙门神女的身份,以为最恰当的惩处之法,是让临风利用神女之力,将功赎罪。” 何之惕:“如何将功赎罪!” 贺天:“去凡间行走布施,期五年。” 贺天刚说完,何之惕就骂了出来:“荒谬!” 她身后,一个年轻的仙门门生紧接着辩驳: “诸位有所不知,我门神女从不下界。神女自己违反门规是一回事,可巫门以惩处为由,要她下界四处行走,岂不是更是荒唐?此举断然不可!另外,虽说习法者寿元远胜凡人,常有五百年之久,但神女地位非常,需得时时坐镇仙境,断不可拿出五年供她去凡间挥霍。” 明熹轻轻冷笑一声: “利用神女之力,去凡间接济贫者,怎么就成挥霍了?有了神力却不使用,只把它供奉起来,当个添头似的圣物。这么看,似乎诸仙认为,将‘神力’用在凡人身上,是一种暴殄天物?” 仙门门生面色铁青,就要反驳,却被何之惕抬手拦下。 “你何出此言呢?”何之惕看着明熹,嘴角缓缓勾起,“仙门从无这样的门规。其实话说回来,临风不就是在用神力接济凡人吗?只是她没把握好轻重罢了。如此说来,其实临风什么罪都没有,布施金银有什么罪呢?她只是出于一片善心,奈何凡人多贪得无厌,叫她好心办了坏事。” 明熹目瞪口呆,下意识低头去看临风—— 上一次她低头,临风就在仰头看她;这一次她又低头,临风还是在仰头看她,明熹几乎要怀疑临风是不是就没把眼神挪开过。 明熹想说: 这话挺耳熟啊,你们仙门都这么厚脸皮吗? 也不知听懂临风听懂没有,但她在对上明熹眼神的一瞬间,就又弯着眼睛,友好地笑了一下。 “没把握好轻重?”剑门的剑修反问道,“一次化出半个城池的金银,这是否也过于‘重’了?事实摆在眼前,还论什么善心不善心?即便是论迹不论心,也该予以惩处,并严加看管!” 仙门门生毫不松口: “无论如何,绝不可以按巫门提出的方法惩处,我门神女不能下界!” 辩驳一时僵持不下。 仙门说临风无罪,却不能服人;巫门判临风惩处之法,仙门又坚决不从。 “既然如此,不如提个折中之法。” 一片争执不下的嗡嗡声中,一个不算突出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 过了好一阵,等众人意识到这话是谁说的,才一个两个地静了下去。 明熹再一次瞪眼—— 因为说话的人,是临风。 临风在此番会审开始后,开口说了她的第二段话。 她说:“巫门掌今岁刑罚,既然提出了惩处的办法,我当然应该遵循。但是仙门门规,也不宜违背。依我之见,巫门之意,在于让我将功赎罪,是也不是?” 贺天瞥了眼简零。 得到简零的肯定后,她点头:“是。” 临风:“那么将功赎罪之地,何不就定在巫门?神女留在巫门,既可以按照巫门的意思,接受惩处;而巫门虽位于俗世,却是绝无异议的五门法界,如此,我留在巫门,便也不算下到凡世。这个折中之法,是否可行?” 明熹额角一跳一跳地疼,对于临风一席话毫无自己是“被惩处者”的自觉,已经不想再提醒任何一句话。 但是……等等。 这家伙刚刚说了什么? 留在巫门??? 作者有话说: 临风:为什么不让我火上浇油?你难道不想气她吗?[垂耳兔头] 明熹:我想啊!可我得罪她没关系,你得罪了她,以后被她穿小鞋怎么办?[化了] 某[鸽子]锐评:天生操心的命。 第15章 大殿再一次陷入沉寂。 何之惕虽是个当之无愧的水修,一双眼睛却好似要喷出火来。 然而这两道火只对着临风喷了片刻,就转到了临风身旁的明熹身上。 明熹刚好往西侧一瞥,就发现何之惕一脸愤愤地瞪着她。 搞什么? 关我什么事? 莫名其妙。 明熹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留在巫门不是临风自己说的吗? 看姓何的那表情——难道临风想留在巫门,还能是因为她不成? 明熹没有在意,专心地听着堂上的议论。 北侧主座上,简零清了清嗓:“那么,诸位意下如何?” ……还能如何? 当然是就这么定了。 仙门纠缠不放,其余三门也不想再继续搅合这破事,只想快点结束、各回各门。 好不容易听到一个两方都提不出异议的法子,当然就赶紧颔首赞同。 巫门也没有太大的意见,反正惩处临风、警示仙门的目的达到了,门内也不缺临风那一口饭。 至于仙门—— 既说不出有何不妥,又无法再抗衡其余四门,只得就此作罢。 一行人互相拜别,陆陆续续走出大殿。 明熹被叫去和贺天、简零聊了两句。 简零叹道:“今日这事纷争不休,说到底,还是因为此事难以界定。你说,那些因金银纠纷而负伤、丧命的人,该向谁问责呢?打人、杀人的,是那些觊觎钱财的贼人,是那些俗世的‘父母官’,并不是这位神女。可她又全然无辜吗?那也未必。咱们定她的罪,是根据她的出发和居心,但心思这种东西,除了自己,又有谁能断言呢?” 明熹默然。 随后简零又特地嘱咐了明熹几句,几人就散了。 明熹在大殿角落,找到了孤零零等在那儿的临风: “走吧?” 两人并肩殿外,没走几步,就迎面撞上了何之惕。 何之惕面色不善,一个人孤零零地等在那里,像是打发了随从,专门守在这里拦人。 拦谁,那自不必说。 明熹正打算说自己避一避,结果一转头,却意外发现临风的神色…… 很奇特。 她认识临风不算久,但因为某些难以为他人道的经历,自认对临风有个七八分的了解。 临风此人,惯会摆出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脸皮之坚固、心态之不催,难以言喻。 谁和她说不爱听的话,她就完全可以让人体验一下对牛弹琴的无力之感,一边嘴上跑了八万四千里远,一边目光却可以穿过对面的人,漫无目的地投向天际。 然而此时,明熹却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一点拘束和紧绷,看到了一点…… 人味。 这很稀奇啊。 明熹挑了下眉,往旁边让了一步:“我先避一避?” “不必——没什么旁人听不得的。”何之惕冷声冷语,先是把临风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没哪儿受伤吧?” 临风小幅度地摇了下头。 何之惕又看了一阵,目光又射向明熹: “你们就是这么照看我们神女的?!” 明熹猝不及防,目瞪口呆:“啊?” 何之惕指着临风:“短短数日,人便消瘦成了这副模样?还有,这穿的是什么衣物?” 明熹侧身,也依葫芦画瓢,把临风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得出疑问: 第14章 “有什么问题?” 何之惕气得七窍生烟: “她可是我门神女!我不求你们巫拿些好的料子给她,但你们拿别人穿过的衣物,是不是太过轻慢了?” “那也没法啊,”明熹无辜道,“我们巫就是这么贫,只有过年才会找人裁制新衣裳,并且还不一定人人都有,就这样,大家都还欢天喜地的呢。” “荒谬!”何之惕一挥袖,“总之,先前临风尚未定罪,之前的衣食住行,我姑且不再追究,但如今临风要在巫门留上三月,我不得不把话说在前头——惩处的事归惩处,但在别的方面,巫门不可苛待我门神女!惩处期间,神女所需的各类银子,我会每月封了让人送来,还望贵门守信!” 明熹无奈拱手,送走了气冲冲的仙门二门主。 “好大的架子啊。”待她走远,明熹才站直,叉着腰说,“你们二门主,不讲理是真,但看着,竟然还挺关心你的?” 临风方才的拘束感——或者说人味,还没散去。 她耷拉着眼睛,站在原地不说话。 “你怕她?”明熹往她那边凑了点,幸灾乐祸道。 临风回神,瘪了下嘴:“我怕她做什么?” “是吗,”明熹招了下手,“走了——那方才支支吾吾一声不吭的是谁?” “不管你信不信,我的确半点也不怕她。”临风慢腾腾跟上,又恢复了她惯常的样子,“否则,我为何敢在大殿上落她面子?” “狐狸露尾巴了?”明熹哼笑一声,“先前装成那样气我,方才又装成那样气你们门主,终于承认了?” “何出此言呢?”临风道,“我是如此诚心之人,何时装过?我在殿上所言,难道不是句句属实吗?还是说,你觉得我多次违规下界的证据,是你我合谋捏造出来的?” 明熹:“……” “你要带我去哪儿?”临风问。 “带你去接受惩处。”明熹答。 “今日就要去?”临风说,“你的师姨师姐们不是说,我只需要化出金银,然后让你们的人带去凡间处理就行了吗?” “哪儿有这么容易?”明熹气笑了,“你当那些帮你处理金银的巫是白替你干活的?” 临风自以为懂了:“需要我给报酬?好说,要多少,有多少。你也有份,告诉我,你想要多少?” “少来!”听着这熟悉的论调,明熹气不打一处来,“你要做的,是帮忙干活——巫门没有什么奴仆侍卫,有什么事都是自己做。我们要做的,你也要做,别想着因为是什么神女就可以幸免。” 临风奇道:“这是什么道理?你们巫门门生,总不能还要烧饭洒扫吧。” “怎么不是?”明熹说,“那些烧饭洒扫的,还真就是我们的门生。除去因伤因年迈不便辛劳的,巫门上下所有门生,谁没做过拾柴烧饭挑粪种地的活儿?” 临风精准捕捉到了一个刺耳的词,忍不住皱起脸:“挑……” 噎了半天,也没说出后面那个字。 “放心,”明熹侧身,把手在她的身上搭了一下,“善解人意”地宽慰道,“知道你很想挑,别急,一定轮得到你。” 临风无言地躲开半步。 “整个巫门或按师从,或按年龄,或按法力,分了各支,每支都有各自的轮班分属。因为你惹出的祸事呢,最近需要比平常多派些巫去凡间,相应的,有的地方就缺了人手。”明熹道,“你需要做的,就是补缺。” 临风:“我一个人,怎么补这么多地方的缺?” “当然是哪里最缺就让你补哪里。”明熹带着她走上一条支路,来到一个门板格外矮小的小院前,“到了——嗯?怎么没人。” 临风抬头,看到那块小牌匾上写了三个字: 小荷堂。 字体有些稚嫩,牌匾四周还雕刻了一排花花草草,上边沿还刻着云、鸟,和一个圆圆的太阳。 明熹领着临风往里走,才听到了一片哇呜哇呜的吵闹声。 待绕到后院,一股热腾腾湿漉漉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于此同时“扑”过来的,还有一大群高矮各异的小孩儿—— “唉唉——”明熹被撞得一踉跄,又赶紧伸手抓住旁边一个要摔倒的小孩儿,“当心当心!别急,都慢点走!” 没人理她。 一群小孩儿迫不及待地涌去院里,交头接耳地自觉排起了队。 “……” 临风站在原地,身边被一群闹哄哄的小孩儿刮过,掀起一阵风。 她面色难看,欲言又止。 “走啊,站着干什么?” 明熹停下来等她。 临风脑子发懵,听着自己干涩的声音问: “……所以,这是什么地方?” “小荷堂啊。那儿不是写着吗?”明熹好笑道,“顾名思义,这里是巫门十岁以下小崽子们待的地方。数来数去,巫门上下就这里最缺人,毕竟看小孩儿的人,再多都不算多。” 临风脚下一动不动,那副黯淡无光的神情,让人想到淋了雨的落水狗: “我最烦小孩,看到他们闹哄哄地傻笑就想揍人。” 明熹挑眉,“哦”了一声:“那你想去挑粪?” 临风:“……” “那也行,”明熹作为难状,点了点头,往回走了两步,“那走吧?我们去东院猪圈。” 作者有话说: 临风:(无糖全麦白面包尖叫.jpg) [可怜]求求收藏[好运莲莲][可怜] [可怜]主页有两篇完结文~等连载的时候可以看看呀↓ [好运莲莲]《归人名录》:当重生失忆后再遇前世的暗恋对象 【cp:一身反骨怼天怼地的纯情直球修勾x耐心温柔包容一切的年下医者姐】(非典型重生,非典型破镜重圆,伪替身x) [好运莲莲]《陆居如两脚之兽》:当霸总伪装成小白花被人鱼王睡了之后 【cp:冷血无情强势护短的美人霸总x外冷内热爱憎鲜明的人鱼王】(轻松向,先[黄心]后爱) [可怜]以及看的时候可以顺便点点收藏吗~谢谢谢谢[可怜] 第16章 话是如此说,但临风是不可能想去挑粪的。 而碍于仙门,明熹本来也没有想让她去挑粪,不然何之惕下一瞬就可能冲进巫门,把粪桶扣她脑袋上。 最终,临风还是默默地跟在明熹身后,走进了小荷堂的内院。 明熹绕过半个院子,找到小荷堂管事的于皖,寒暄了一声: “于师姐,在放饭吗?” “明师妹?你来得正好!”于皖一头大汗地直起身,“忙都忙不过来了,后厨里还煮着汤呢,这儿放饭都没人管了。” “可不是正好吗?我料到师姐这儿缺人,这不,特地把劳力给你带来了。” 明熹接过两柄大勺,看也不看地把其中一柄往身旁递,却半天没等到人接。 临风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抿嘴瞧着满院的吱哇乱叫的小孩儿。 “……” 明熹:“临风?过来帮忙分饭。” 于皖擦了擦汗:“那行,这边就麻烦你们了——多谢啊,你们真是帮了大忙了。” “无妨无妨,”明熹转头问于皖,“这里只需要两个人就好了吧?行,你忙,这儿有我们……临风?” 三催四请之后,临风终于慢吞吞地站到了明熹旁边,接过了一只大勺: “做什么?” “分饭。让我看看这群小崽子今天吃什么……” 明熹揭开木桶盖,热腾的蒸汽倾泻而出,带着面食特有的气味,以及一股清淡的醋与酱的调味香。 临风也揭开了她面前的那个大木桶,却下意识往后仰了一下,然后表情艰难地辨认了一下: “这是不是——送错了?” 凭她有限的经验,临风觉得这两桶糊糊的东西看上去,不像摆在桌上的饭,倒像是…… 该送去猪圈,倒在食槽里的泔水。 “没送错啊,”明熹并没有意识到她说“送错”的背后之意,“两桶,一桶没加辣油,一桶加了一点,是给小荷堂的没错。” 说罢就招呼两队小孩儿:“辣的排这个姐姐面前,不辣的排我这儿,不要挤,都有份。” 临风默默闭上嘴,咽下了没说出口的话,并对第一个端着碗领饭的小孩儿,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 间隙,临风终于忍不住问: “所以这桶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疙瘩汤啊——慢些,小心烫。”明熹一边嘱咐小孩儿,接过下一个小孩儿的碗,一边抽空瞄了临风一眼,“够了——哎!你少装点,一人一勺,吃完再来,你盛多了他们要洒!” 话音一落,刚从临风那儿领完饭的小孩走到一半,眼看离长桌还有几步,手臂突然一缩—— 陶碗“啪嗒”一声摔在地上,炸开了一朵五颜六色的“疙瘩汤花”。 第15章 小孩呆若木鸡地看了片刻。 然后仰头,张开血盆大口,“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明熹:“……” “又怎么了?”于皖听到哭声,在后厨里崩溃地喊,“谁哭了?快过来!来我这儿!” 小孩自顾站在原地仰天大哭,谁的话也听不到,明熹只好先放了勺子,过去把小孩牵去后厨。 再回来的时候,一堆小孩儿等得原地跳脚。 临风见她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一下—— 当然,“不好意思”是明熹自己补的,真实情况不明。 明熹重新拿起大勺,忍不住叹气: “一勺正好就是一碗的量,你多盛半勺做什么?” “是她自己说想多要一点,我就给她了。”临风说,“她要,我给——我只是照做而已,又怎会知道她会洒,又怎么知道她会烫着手?” 此话一出,明熹手里的勺却突然无故顿了片刻。 临风余光扫到,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面色一僵。 一瞬间,谁都没有说多余的话,但心照不宣地,两人似乎都想到了同一件事。 “……” 热腾腾的蒸汽间,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急转直下,凉得有些冻人。 一时间,周遭只剩了小孩儿说话的声音,间或夹杂着木勺木碗碰撞的温和闷声。 明熹犹疑地说:“你——” “我没有。” 临风语气罕见地有几分强硬。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说罢,又双双陷入了沉默。 沉寂半晌后。 明熹问:“你……没有什么?” “你又是要说什么?”临风手一松,任由大勺陷进桶里。 “哒”。 勺柄慢悠悠地靠在了木桶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临风定定地看向明熹:“‘你’?你要说我什么?” 明熹手中动作同样停了下来,大勺的手柄在木桶旁磕了一下,昭示着主人的分神。 “……” 直到视野里被递进了一个空碗,明熹才重新开始手上的动作,并且非常罕见地,没有立即回应临风的话。 “看。你明知故问了,不是吗?”临风凉薄地勾了下嘴角,朝明熹走近半步,“你以为,我就像故意多给凡人金银一样,故意给那个小孩儿盛多半勺,就等着她摔碎了碗、被烫了手,好看她笑话?” 明熹顿了片刻,说:“我没有那么说。” 临风还站在离她极近的位置,明熹能感受到,临风还在看着她。 明熹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她几乎能感觉到,临风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带着怎样的讽刺与讥笑…… 或许还有愤怒,与鄙夷。 明熹心里叹气,对此无言辩驳。 临风就这么盯着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越来越久—— 又或许实际只有片刻,只是这种等待在明熹的意识里非常漫长。 久到明熹已经准备好迎接临风的发作,准备好她会凭借这个理由大肆回击、对惩处内容讨价还价,甚至干脆要求离开巫门、返回仙境。 “姐、姐姐……” 一个微弱入蚊蝇般的声音在此刻响起,打断了这场僵局。 临风负责的那个木桶前面,一个还没有桶高的小孩儿垫着脚,半个脑袋从木桶边缘冒出来,怯生生地开口: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给我盛……” 在这个小孩儿的背后,已经有不少的小孩儿等不及,见临风这边迟迟不动,就跑去了明熹那边。 这个矮小的孩子已经在木桶后等了许久,大约是性子内敛,直到现在,才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把话说完,又迅速缩回了木桶后。 明熹停下了动作,正犹豫着要不要抬头,却发觉身侧的凝视感撤去了。 “……谢、谢谢姐姐。” 直到又听见一句很轻的道谢,明熹才回过神来。 临风已经重新站在了木桶后,给刚才那个小孩儿分好了饭,又接过了下一个小孩儿的空碗。 “我也要我也要!我的我的!” 明熹这边的小孩儿见她停顿,也扯着嗓子催她。 “……” 就这样,明熹于是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后院里,疙瘩汤的分发终于恢复了正常。 直到两桶疙瘩汤见底,两人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也再没出现过之前的停滞和意外。 后厨里呯呯砰砰地冒着热气,终于,在小孩儿们吃疙瘩汤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于皖又搬出来一大摞蒸笼。 “我猜是窝头!” 一个小孩率先喊道。 紧跟着,小半数孩子都端着碗跑去抢着排队。 蒸笼盖子被揭开后,熟悉的窝头清香顿时挤了满院。 于皖隔着小孩群喊道:“明师妹,这些还是麻烦你们帮着分一下啊!” 明熹应了,转头去看临风,却突然发觉后者脸色异常难看。 她刚要转身问她,却见临风飞快后退两步,背对着她,扶着土墙开始干呕。 “临风!”明熹一惊,快速走到她身边,扶上她的手,“怎么了?” 临风面色苍白,一时顾不上回答她。 她撑在墙上的手因为用力而发白,因为胃中的的翻涌,牵连着整条手臂都在发抖。 明熹忙揽着她的腰,让她大半力道靠在自己身上,帮她擦了擦额角的薄汗。 临风呕了几下,终于停了下来。 她感觉到额头上的触碰,表情有些空白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张惶然无措的脸。 明熹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神情有多么张皇惊惧,她紧紧地扶着临风的肩,急剧加快的心跳隔着胸腔,传到临风的肩上,和临风体内缓和的鼓动交汇在一起,扰得临风有些心烦意乱。 “怎、怎么了?”明熹问,“有哪里不适吗?我带你去找谷瑞师姨……” 临风嘴唇一动,明熹就赶紧停下话音,安静地等着她说。 几个呼吸后,临风艰难地挤出两个字:“窝头……” “……啊?” 明熹一愣,没有太明白她的意思,唯一确定的是,临风这句话的意思肯定不是“想吃窝头”。 “窝头味道,”临风眨掉因为干呕而挤出的泪花,“在牢狱里连着吃了五天的窝头……现在闻着、就想吐。” 明熹:“……” 第17章 最终,明熹只好向于皖道了歉,先带着临风去前院休息。 后院离后厨近,通常是放饭的地方,大部分的长桌都摆在小荷堂前院,此刻有不少小孩儿在此吃饭。 “这里行吗?”明熹带着临风在前院找了个地方坐下,“还闻得到吗?” 临风白着脸,摇了摇头。 “我给你弄点吃的来。”明熹说,“你早上就没吃什么,先吃点东西吧。” “不要那个糊糊。”临风先一步喊住明熹。 明熹脚步一顿:“……糊糊?” 临风沉默片刻,字正腔圆道:“疙瘩汤。” 明熹见她这副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此人心里正指不定怎么痛骂巫门的食物。 她索性在临风身边的空位上坐下,好声问:“那你想吃什么?” 临风只是神色恹恹地垂着头,两手交叠着放在膝上,垂着肩,是不太舒服的样子。 对于方才的事情,明熹始终感到挂怀。 她甚至有些不太确定,临风此刻的不适,是否只是单纯因为窝头带来的身体上的难受,还是在何种程度上,也有几分是来自刚才的那场误会。 “想吃什么?”明熹放轻了声音,问,“粥,粥可以吗?” 临风也摇头。 明熹说:“你说你想吃什么,只要这里有的,我都给你拿过来。” 临风轻轻哼了一声,把头侧开了。 “……” 明熹又看懂了。 临风的意思是:我想吃的,你这儿有吗? 或者她是想说——你这儿有的,我会想吃吗? 明熹叹了一声:“如果你不说,我只好自己琢磨着,给你弄点清淡的。” “牛肉。”临风神色冷淡地瞥了她一眼,“有吗?” 明熹:“……” 她挪了挪,小步地从临风的另一侧绕出长凳,刚走几步,又回头说:“哦……对了,你就在这里坐着休息吧,暂时不用去做别的了。” 临风拿后脑勺对着她,置若罔闻。 明熹暗自叹了口气,到后厨那儿说明了来意,借了一口小锅。 好在小荷堂今日的饭食已经弄得差不多了,这才有空地腾给明熹发挥。 明熹蔫蔫地坐在冒泡的滚水前,努力回忆自己那次去仙门看到的饮食,隐约记得好几次都在他们桌上看到了一种清汤寡水的细面。 那些仙把面和面汤装在巴掌大小的小碗碟里,想吃就自取一碗,然而在明熹看来,那么小一碗,大概对着嘴一喝就能一口咽,也不知那群仙在吃个什么劲儿。 第16章 但她今天还偏得努力回忆那东西的样子。 虽然她并不知道,临风是不是也和其他仙一样喜欢那种面,但好歹那是仙门常吃的食物,总比她毫无头绪地弄出来的东西强。 明熹找于皖要了一撮挂面—— 她回忆着,只记得那个面很细很软。 也不知道是什么面,目前只有先拿挂面代替着……面和汤都是白的,想必没加那种有颜色的酱汁,或许是只用了盐……还记得每个小碗碟里,都是面条团成一团、泡在中间,然后有一根绿色的菜摆在面上,弯成月牙形,贴着碗碟边缘占了半圈…… 啧。 明熹一边烫了一棵细长的空心菜在锅里,一边腹诽那些仙真是闲出那啥来了。 半柱香后,明熹端着一碗白花花的、唯一亮色是那棵翠绿空心菜的……清汤面,走出了后厨。 于皖路过,伸着脖子看了一眼,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明熹,大概是没好意思打击,用词极度委婉:“呃……嗯,明师妹啊,要不要再添点佐料?后厨有很多,来——” “不不不,”明熹一脸沉痛道,“就这样,就这样。” 一旁在后厨帮工的大姨就没那么委婉了,那个姨随便瞥了一眼,就断言道:“这不可能好吃,不可能!” “大概吧、大概吧。”明熹端着碗,逃也似的去了前院,将面放在临风面前,跨上长凳,这才舒了一口气。 她捂着额头,装作在揉额角的样子,实则是根本不敢面对临风的反应,挡着视线不敢看。 然而明熹当然没有豁达到这种地步,她同时忍不住悄悄竖起耳朵,偷听身旁的动静。 身侧先是一片安静,随后慢慢地传来了木碗碗底与木桌摩擦的声音。 再然后,又恢复了安静。 没吃吗? 还是吃了?动筷似乎本来就不需要发出声音。 就在明熹试图努力辨认身旁是否有搅动面条的声音时,长桌另一头的小孩儿开始哇哇乱喊,一个带头,七八个响应,像夏日夜里后湖前呼后应的蟾蜍,把那点细微的动静盖得一干二净。 明熹:“……” 她叹了口气,放下遮挡视线的手,朝身旁看去,然后—— 心中五味杂陈。 让她庆幸的是,临风至少看上去并没有要绝食或者掀桌的架势,而是好好地卷着面往嘴里放。 就是如果放的时候,眉头没有皱得那么深,或者吃的速度不要和小荷堂里最瘦小的小孩儿一样慢的话……就更好了。 明熹神色复杂道:“还能吃吧?” “算是能吃。” 临风含糊答道,然后把唇间含着的面咬断了,用筷子摁回了汤里,还搅了搅,夹了几次,都举到一半,又放回去搅了搅。 明熹:“……” 看样子,真的……只能勉强算是“能吃”。 “这和你们仙门的那种面像吗?” 明熹虚心求教。 临风面露不解。 “就是那种,在雅会上分装成一小碟一小碟的,”明熹比划道,“我上次去捉你的时候,在那个什么会上见过。” 临风喉咙小幅度地动了一下,像是终于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毫无相似之处。” 明熹:“……” “为什么?”明熹今天做了亏心事,非常谦卑温良,“怎么个不像法?” “面的口感不像,粗细不像,软硬不像,面汤调味不像,总之没有像的。”临风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夹起碗边的那根空心菜,“哦,这个像。你们这里也种这个菜吗?” “你这么说,我倍感欣慰啊。”明熹说,“当然,我们这里什么菜都种。你们仙门吃的菜,不就是从巫门买的吗?” “不过话说回来,仙境的那个面,我也不喜欢。”临风一口面都抵在唇前了,突然动作一顿,“你……不会是在模仿仙门的那个面吧?” “虽然据说不太像,”明熹说,“但成功让你吃下去,目的就达到了。” “……” 临风脸上有一瞬的空白,她盯着那碗被她搅得乱七八糟的面,似乎想要盯出一个洞来。 “对——这碗面是我做的。”不等她问,明熹就先干巴巴地承认了。 临风装作无事,继续慢腾腾地夹面,但是在一个不经意的时候,把握筷子的姿势都调整得正了许多。 明熹光是看着她吃东西都嫌牙酸,说:“吃不完就不用吃完,能吃多少算多少。” “吃不完,又拿去喂猪?”临风问。 “不一定,”明熹中肯道,“这个也可以拿去喂狗。” 临风默默地往嘴里多塞了一点。 明熹:“不过我倒是想问,你真的有爱吃的东西吗?巫门的东西你嫌弃,至于仙门的东西——目前看起来,你也不见得多么爱吃,那你到底爱吃什么?” 临风:“有没有可能,我就没那么爱吃?” “那可不行。”明熹半真半假道,“我人微言轻,实在是害怕何门主怪罪。你们二门主这回就吓我不轻,非说你被饿瘦了。要是你再这么下去,下次她不得劈了我?” 临风想了想:“真要说的话,那根菜还可以。” 明熹如愿点头:“难得。我记下了,求教,好吃在何处?” “比仙境的嫩了许多,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临风又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汤,仍然是一副随时可能放下筷子罢工的样子。 “这我知道啊,”明熹说,“巫门不是修木吗?卖出去的菜另说,但我们自己吃的菜都是用法术加倍催的,快的一日一茬,慢的一月一茬,长得快又不滋补,当然嫩了。” 临风:“……” 作者有话说: 巫门科技狠活化肥菜,只要9.9,只要9.9!更有以法力为原料的催熟剂,口感鲜嫩,入口即化[绿心] 第18章 午后明熹有事要走,便留临风一人在小荷堂。 走之前,明熹特地拉着临风,找到于皖: “于师姐,我知道你这儿缺人手,这位就是特地给你请来的——临风,我在仙门的一个朋友,会来巫门待几天,这几日她就听你吩咐了,有什么事儿尽管让她做,别客气,她人特别好,一听说我们这儿缺人手,就自愿提出来帮忙,是吧临风?” 临风:“……” 话是如此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临风从头到脚,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这瞧着,也不像自愿来干活儿的呀。”明熹走后,方才痛斥明熹的面不好吃的那个大姨疑惑道。 “说是朋友,我看不是。”于皖低声和她们说,“你们听说前边儿殿上的事了吗?说是有个仙犯了事,被明熹师妹逮着了,我看,说不定就是她。” 大姨:“唉,那咱还能叫她干活吗?” 于皖:“且不说就凭她的身份,咱就得给仙门点面子,再者,瞧着她也不像是会做事的样子,就算叫她干,恐怕也干不成……算了,给她派点轻快的活儿,犯不着难为仙门的人。” 几人继续说着,渐渐去了后院,忙着招呼吃完饭的小孩儿午睡。 临风坐在前院,隔着半个院子,耳力过人地听清了她们的对话。 但她只是不紧不慢地换了只手支着,恍若未闻般盯着虚空中的某个地方,像是自顾自地沉浸于神游。 突然,临风感觉自己的视线范围内似乎变得有些“拥挤”。 她微微低头,看到以自己为中心,几步开外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围了一圈小屁孩。 几个小孩挤在一起,小幅度地推推搡搡。 其中有一个小孩似乎想走,一边拽朋友的手,一边嘴巴不停地低声说着什么。临风将目光转过去的那一刻,不知道是不是她气质不善,立即把那小孩吓得闭上了嘴。 临风目光扫过面前一排局促的小孩,熟练地扬起一个微笑。 一个头发格外发黄小孩似乎受到了鼓舞,放松了警惕,开口问:“你是熹熹姐姐的朋友吗?” 临风有些意外地抬眉:“熹……熹?” “我们看到你和熹熹师姨一起盛疙瘩汤。”一个瘦小些的小孩嗫嚅道,“你们吵架了吗?” 临风疑惑地盯着她的脸瞧,吓得后者退了半步,把身后一个高个小孩踩得“嗷”了一声。 “我记起来了。”临风说,“你是刚才那个,在饭桶前等了很久的小屁……小孩子。” 小孩嗡声道:“我有名字,我叫杜桐……” 临风:“都统?” 杜桐还没来得及回答她的疑问,就被身后小高个一搡:“你把我的脚踩脏了!” 杜桐忙说:“对不起,我给你洗……” “所以!所以你们吵架了吗?”小黄毛全然不管身边在发生什么事情,一个箭步,两眼发光地挤到临风身边。 “没有。”临风说完,顿了一下,看到黄毛雀跃的神情,又改口道,“对,有——我和你们的——熹熹姐姐,吵架了。” 第17章 小黄毛一脸失望:“啊?” “我就说!看我说什么?”一个小孩马上去摇黄毛的肩,“你输了!晚上的窝头要分半个给我吃!” 这时候,杜桐又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不会的!熹熹师姨人很好,她从不和别人吵架……” 小高个:“喂,我说你把我的脚踩痛了!” “是真的。我们不仅吵架了,还打架了,现在我身上,还留着她打我的伤呢。”临风看着小杜桐脸上的神情一点点崩裂、从怀疑变得震惊,不由得舒心一笑,语气循循善诱,添油加醋道,“其实,你眼中的……熹熹师姨,并不一定是真正的她。她还有许多你没有见过的模样,小孩子,不能太相信大人。” 小杜桐呆若木鸡。 高个对着她的耳朵大喊:“喂!我说!你把我的脚踩痛了!” 临风活像个搅泥棍,就这么三言两语的功夫,就把前院搅得一片混乱,眼看一群人争执的争执,讨债的讨债,追打成一团。 “干什么呢!”一声咆哮响彻前院,于皖气急败坏地跑来招呼,“树上的鸟儿到了中午都知道歇息,你们这群小崽子倒是还闹得欢!都给我回去歇着!最后一个离开前院的罚扫院子——” 话音未落,前院一群闹如泼猴的小孩顿时散得干干净净。 杜桐也不例外。 然而,就在她一只脚刚迈过门槛的时候,突然被一只手推了一把,让她一屁股跌坐在了门槛外的地上。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所有小孩都已经跑离了前院。 杜桐一脸呆愣地转头,看了一眼于皖,又看了一眼临风,发现空荡荡的前院此刻仅剩了他们三个,意识到自己成了要被罚扫院子的人,仰头“哇”得一声哭了起来。 于皖两手穿过小杜桐胳肢窝,一把把她提溜起来,往东侧房舍走: “好了好了,摔了就摔了,爬起来就好。这次记得扫院子,下次当心点,没事了没事了,不哭啊……” 于皖没看到她被推的那一下。 可临风看到了。 不过,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只是煞有兴趣地支着脑袋,看着那个不知名的高个孩子伸手推搡,又看着那个高个在推搡杜桐的一瞬间,原本澄澈干净的眼里流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恶意。 临风自认这辈子看过的恶意不算少,但算来,她已经许多年没有在周围人脸上看到这样赤/裸的恶意了。 不过,没有见到,不代表没有。 没有见到,是因为年岁渐长,人们都学会了如何用假意遮掩真情;这样鲜明的恶,反而在纯净无暇的孩子身上,才更能显露。 真是久违了。 临风凉薄地提了提嘴角,纹丝不动地坐在前院的长桌处,目送于皖拎着杜桐离开。 午后的风吹动了巫门内茂密生长的树丛枝叶,静谧中的“沙沙”声格外让人平心静气,带着临风的思绪飘去了远方。 “那个……临风?” 一个犹疑的声音,将临风唤了回来。 临风轻飘飘地看过去,发现竟然是于皖,怔愣的同时,肩背有些不自在地紧绷,谨慎地闭紧了嘴,没有出声。 于皖清了清嗓,只好先开口说:“嗯,是这样,听明熹师妹说,你是来帮忙的?那午后可能要麻烦你一下。” 说罢,对方就停了下来。 临风眼神往旁边移了一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自己此刻应该说什么,索性决定保持沉默,接着听下去。 “呃……”于皖摸了摸后脖颈,“你要不要先去偏房休息一下?去歇会儿吧,这儿越来越晒了,离他们起来还有好一阵。” 临风缓缓地“嗯”了一声:“不必了,我就坐在这里。” “就、就坐这里?”于皖点头道,“哦,好,好的……” …… 于是,等明熹再回到小荷堂的时候,被于皖一把拉到墙角,后者脸色鬼鬼祟祟,是一副要和她蛐蛐的架势。 果然,于皖面露难色,小心地问道:“明师妹,你跟我说句实话,那位临风,她真是自愿来帮忙的吗?” 明熹第一反应是:“什么?怎么了?她是把哪个孩子的屁股打肿了,还是把哪个孩子的头发打成了结?” “不是不是……这都什么和什么?”于皖叹气,“就是瞧着,她像是不大爱讲话的样子,弄得我心里也比较忐忑,怕哪里开罪了她。如果她不爱在小荷堂做事,我们也不勉强,毕竟看着一群孩子,确实也累。” 明熹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她?不爱讲话?” ……不是?! 那每天口出狂言百般讥讽气她个百八十次的人是谁? “她——”明熹编得眉毛都在用力,“她就是这种性子!咳咳不爱讲话,也不太会讲话,你看像我和她熟了就知道,她就是那个样子,并不是有什么不满。师姐你宽心,她不是那种人。” 于是,明熹绕了半个小荷堂,终于循着声音,在小荷堂后面的田地里,找到了坐在小木凳上的临风。 临风似乎远远地就看到了她,她刚走近,临风就问:“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什么事情要做这么久?” 明熹:“……” 什么? 什么不爱讲话?什么不会讲话??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才一瞬间,明熹竟从她那句问话里,品出了一丝清淡的埋怨。 明熹动作一顿,搬来一个一模一样的小木凳,在临风身侧坐下,解释道:“只要不外出,我还是有很多事要做的,我刚刚是去前院,查外出门生的‘点卯’了。” 临风:“点卯?” 明熹:“巫门门规——门生外出,必须定期给师门回信,若是超过一定期限还没回信,就会由师母上报,然后门里派人去寻。” “你去查?”临风瞥了她一眼,“你收徒了?” 明熹:“那倒还没有。我是去帮一个师姐查,查的是师姐的徒。” 临风又瞥了她一眼,说:“你还没收徒?” 明熹:“……” 明熹默默地双手把小木凳摆正了一点:“你是怎么做到把两句截然相反的话说得如出一辙得讽刺的?” 第19章 “巫门一般是超过百岁就可以收徒,我马上就可以收徒——”明熹话音一顿,抬起眉梢,看向临风,“你有百岁吗?” 临风回想:“不记得了,我今岁是九十八……还是九十九?” 明熹:“这都能不记得?” “但大约还没有到百岁。”临风补充道,“因为我不记得仙门给我办过百岁宴。当然,也不排除他们办了,但是我逃了没去。” 明熹:“……” 临风叹了一口气:“没办法,就算他们百般不愿,也不得不给我办,谁叫我是他们的‘神’呢?” 明熹并不打算和她掰扯这个话题:“于皖她们给你安排的什么活儿?你怎么就坐这儿?” 临风:“她们就让我坐在这儿。” 明熹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摊手:“然后呢?” 临风:“盯着这群小屁——小孩。” 明熹叹道:“还真是清闲啊,我看于师姐他们是怕了你了。” “我有什么好怕的。”临风把脸侧开了一点,指了一下,“不过,你们巫门的小孩,都是这么养的吗?” 明熹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一群灰头土脸的孩子,活脱脱像是地里蹦出来的地瓜精。 “……说是让他们播种,其实就是给他们找点事干,没人指望他们真的好好种地,正经种地在那边呢,看。”明熹指了一下远处,“再说,这么养孩子怎么了?巫门这几辈不都是这么养起来的吗?” 两人面前,一个眉开眼笑的小孩第七次抱着一簸箕土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漏,还在“嘿嘿嘻嘻”地傻笑,把土从一边运到另一边,不知道的还以为两抔隔着几十步远的土有什么不同,值得十几个小孩来来回回地运。 临风又一指:“你小时候也这么光着腚滚泥巴吗?” 明熹定睛一看,一片污泥色中有一团白花花的的东西十分突兀,俨然是某个小孩的屁股,气得她顿时骂骂咧咧地站起来,朝那边走过去: “谁把别人衣服捞起来了?什么?你自己捞的?哎!过来,别跑——你给我过来!” 明熹追了三行田才把光腚小孩逮着,揪着领子让她站直了,重新给她把衣服理好,才把人放开:“你再捞一个试试呢?咦,你叫什么来着?” 那小孩扭头朝明熹吐了一下舌头,傻笑了一阵,冒了一个鼻涕泡泡出来,用沾满泥巴的手背一擦,扭头跑了。 明熹:“……” 她一回头,发现临风不知从哪儿摸了一个草帽出来,举在眼前端详了片刻,正优哉游哉地自顾往头顶上戴。 “神女殿下,你是干什么来的?”明熹揪住帽顶,把草帽从她头上拎了下来,“都给你派了个这么清闲的活了,做点事?” 第18章 “你的那个师姐说,”临风道,“只要不是打起来了、打得鼻青脸肿了,他们做什么,我都不用管。她是这么说的,我也是这么做的,我这人比较实诚,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知道还要揣度什么言下之意。” 明熹点头:“好吧,那你就慢慢来,不着急。你还要在这儿待三个月呢,这才第一天。相信于师姐也不会永远给你派这种……还需要‘揣度言下之意’的活。譬如,什么拾柴、烧火、挑粪之类的,这种一般都是明说,届时你这个实诚人肯定能听懂,对吧?” 临风撇过头不接话。 明熹心里暗自好笑,在她旁边坐下。 这时,她听见临风突兀地问:“那你呢?” “我?”明熹一愣。 临风把头转了回来:“你不在小荷堂做事吗?” “不在。”明熹说,“巫门每一片有每一片的分工,我平日都在北院或者后山。今天要不是送你过来,我都不会来这边。” 临风移开目光:“那怎么这群小孩好像和你很熟?” “我事务比较广泛,”明熹说,“加之人也比较热心——” 临风轻哼了一声。 “……我听到了。”明熹说,“总之——我有时候会来这儿看这些小崽子,不过次数不多,所以有时候可能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临风:“你不是要监管我吗?” “是啊,”明熹欣然肯定,不过没太明白临风的意思,“你的两只匿气镯上都有我打下的标记,我可以随时施术察觉你的去向。再者,巫门要紧之处都有守卫,总不至于让你逃了或者失踪了吧?” 临风把脸侧开,又不说话了。 明熹觉得有些莫名,只能看到她一动不动的侧脸,既看不清她的神情,又根本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她正打算开口问,却先听到田地里传来一阵喧哗。 “让让,让让!” 明熹立即起身,挤进小孩堆里,把滚在地上的两个小孩一手一个拎起来。 谁知那两个打起来小崽子都还不肯罢休,拉都拉不开,伸着爪子就往对方脸上头上抓,把一大坨一大坨的泥巴往对方身上涂—— 不过,与其说是打架,不如说是单方面的压制。 “还打?”明熹一把捉住高个小孩的两只手,抱着她一个转身,正好看到了姗姗来迟赶来看热闹的临风,于是索性把孩子送到她面前,“来得正好——你把她看住。” 临风低头,和扒在自己腿上的泥巴小孩面面相觑。 然后,目光缓缓挪向了自己被摁了几个泥巴手印的衣角。 那头,明熹已经握着另一个小孩的肩,蹲在地上,耐心地和她说着什么。 “是她先踩我的,是她!” 临风脚下那个“高个”“噌”得爬起来,显然——还把临风的衣摆和腿当成了扶栏,甚至隔着衣物,一爪子掐到了临风的腿。 尖锐的疼痛感顿时从腿上传来,连带着中午以来的烦躁和压抑,几乎是一瞬间,就让临风的神色凉了下去。 她的心中冒出一个念头: 我为什么要管眼前这些鸡毛蒜皮大的破事? 管他呢? 打架了又如何? 打得鼻青脸肿了吗?没有。 就算鼻青脸肿又怎样呢? 那个姓于的巫会因为这个责骂她吗? 不会,她不敢。 巫门敢吗?也不敢。 就算有人敢,那又如何呢? 巫门能因为这个延长她的惩处期吗?不能,仙门不会答应。 巫门会因此直接将她扫地出门赶回仙境吗?若真如此,岂不正合她意? 临风说服自己沉默旁观,成功地平息了自己刚燃起的一点躁意。 她把刚刚抬起、准备阻止的手,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自己身侧。 另一边,明熹怀里的孩子正抽抽搭搭哭得起劲。 明熹一边单手扶着她的背,轻轻地拍着,一边把人搂在身前,拿袖子给她擦脸: “让我看看,你是哪个小崽子……嗯?杜桐?哦,桐桐。桐桐怎么跟人打架呢?慢慢说,不着急……什么?哭得说不出话了?好吧好吧,那等桐桐哭够了,再跟熹熹姐姐说,好不好?别躲,来,我给你擦擦……” “你还哭!”就在这时,高个小孩朝明熹的方向扑了过去,“就你会哭!你有什么好哭的?” “嘶——”明熹夹在中间,顿时惨被误伤,被小高个勾住一撮头发,“松手松手……呃!” 那孩子不管不顾地伸手去扒拉,连带着明熹的头发跟着遭殃。 发丝另一端不断传来大力的拖拽,让明熹怀疑下一秒自己头皮就要被扯下去了。 然而,就在她疼得两眼一黑的时候,头发另一端的拉扯感骤然撤去。 紧接着,她的眼角余光里,出现了临风沾了泥污的衣摆。 一只保养得宜的手握住孩子的手腕,刚才还胡乱扑腾的脏手,就这么被毋庸置疑地固定在了半空。 另一只手则不紧不慢地伸出两指,勾起明熹杂乱的发丝,一圈一圈地,将其从孩子的指尖绕开,把勾连在孩子指尖的头发尽数解救了出来。 明熹迟疑了一下:“……临风?” 第20章 “这个小崽子交给我。” 临风有些冷淡的声音传来。 “行——” 明熹捂着脑袋揉了揉,抬头逆着阳光,看见临风的神情时,不由得一愣。 如果说,临风一贯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做派,面上的笑容像是挂在脸上一般,那么此刻,她的笑意则挂得格外虚浮,脆皮得像是一阵风后便会散去,甚至隐约暴露了几分其下埋藏的不耐与厌烦。 “临风——”明熹觉得不踏实,又连忙叮嘱道,“别凶她!” 临风已经单手捉着那个孩子的手腕,转身背对明熹走开,声音不大:“不凶。” 高个被临风制住,却还不肯放弃挣扎,甚至企图一屁股坐下去,变成个秤砣,好赖在地上不走,奈何临风手劲儿比她想象的还要大,一路稳稳当当地拉着她,走到了田地边上。 “你叫什么名字?” 临风把她放下,目不斜视地从她面前走过去。 “你管我?” 高个小孩一屁股坐在地上,被牢牢压制了一路,挣扎不成,满脸胀红。 临风牵着衣摆,在小木凳上缓缓落座。 “我认得你,你中午推了杜桐一把,害她被罚打扫院子。” 孩子浑身一僵,结巴道:“你、你说什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她自己摔的!” “你的辩解,还是留给别人吧,我没有兴趣。”临风语气冷淡道,“我的确懒得管你。现在我想做的,只是看着你,然后把你交给明熹。坐下,等明熹过来。” “你是谁?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孩子嘴上不输,但话说到后面,气势已经弱了。 她一眼接一眼地瞥着临风,却只得到了一张对她视若无睹的冷脸。 孩子抱着膝盖,老老实实地蹲在田边。 她憋着一股气,越想越觉得委屈,回味着方才被临风半拎着、挣脱不得的无力感,终于忍不住了,“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但显然,临风不是明熹。 她面无表情地坐在两步之外的地方,对高个的哭声置若罔闻,眼皮都没掀一下。 高个刚开始哭得撕心裂肺;临风专注地研究自己衣角的污渍。 高个后来哭得断断续续;临风认真地拍着自己衣摆上的草屑。 高个最后哭得有气无力;临风安静地托着脸,开始漫无目的地打望—— 远处,明熹抱着杜桐去了水槽边,正舀水给她擦脸擦手,还一边和她小声说着什么。 临风这个位置太远了,即便她耳力过人,也很难听清两人在说什么。 但光看明熹说话的神情,就知道她此刻语气有多么轻柔,而原本抽搭不停的杜桐也安静了下来,垂着头听着,时不时摇头点头。 “你们俩齐刷刷地看什么呢?” 明熹走回临风身边时,就看到临风和高个孩子,一大一小,齐刷刷地转头,对着她来的方向发呆。 小的红着眼、满脸糊着眼泪鼻涕。 大的脑袋上一撮碎发翘着,眼神放空、一副怔愣模样。 大的那个——临风,听到她的声音,默默侧开了头。 又哪里惹着她了? 明熹心里冒了个疑惑。 “你——黄闰!过来。”她在临风身边坐下,朝高个小孩招手,“我问你,刚刚是不是你先动手的?” 黄闰梗着脖子:“是杜桐抢了我的铲子!我让她给我,她凭什么不给我?” 明熹才刚安慰了一个,现在又要和另一个吵架,累到叹气: “她自己拿到的铲子,凭什么要给你?再说,你自己那把铲子不就是有个小缺口吗,铲子是用来挖土的,不是用来看的,怎么不能用?” 第19章 “她中午踩了我的脚!”黄闰说,“她就该给我赔罪!” 明熹:“她是没给你道歉吗?还是没答应帮你洗鞋?再说,就算要赔罪,那也需要你们两个先商量好,那才叫赔罪!她不愿意给,你就单方面抢,这叫打劫!” “不止呢。”临风适时轻飘飘道,“她今天中午还推了那孩子一把,还得她被罚扫院子了。” “什么?!”明熹小木凳都还没坐热,就又站了起来,“是这样吗?你自己说!” 黄闰下意识含糊道:“我没有……” “没有?”明熹说,“好啊,那我现在把杜桐找来问,一问就知道有没有!” “别!别——”黄闰抱住明熹的腿,“哇”得一声再次哭了出来,“我错了,熹熹姐姐我错了,你不要告诉于师姨——” 明熹单手把她拉起来:“这事还真不归我管了,不告诉于皖可以,我带你去学堂找你们师母,叫她跟你好好说说道理……临风,临风?” 叫了几声,临风才像刚听到一般,转头看她:“嗯?” “留在这儿还是跟我走?”明熹想了想,又补充道,“我送她去那边学堂。” 临风半晌没吭声。 “走吧?”明熹停顿了一下,抿了抿最,“正好,我……我有事要和你说。” 直到看到临风慢慢起身,明熹才恍然发觉自己松了口气。 一路上,明熹牵着黄闰说话: “你知道吗?你推人这事,杜桐一句话都没和我提,不止是我,她也没告诉其他人,否则还轮得到我来教训你?其实她只要告诉于皖,告诉你们高姨、何姨,你就会被教训。可是她没有,她被你摁在泥地里,满头抹的是泥巴,也没和我告状。” 离学堂越来越近,黄闰只是一个劲地“嗷嗷”哭,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人要学会道歉。”明熹站在学堂西厢房门口,摸了摸她的头,“当然,更重要的是发现自己做错了、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好了,你自己去进去,如实把前因后果和你们师母说。事后记得去找杜桐道歉。” 明熹目送黄闰叩门、进屋,轻轻地深吸了一口气。 她回头,发现临风又在往别处张望。 有时候,明熹其实也分辨不出,临风到底是真的出于好奇或者兴致四处乱瞧,还只是单纯地随便挑了一个方向,目光涣散地出神。 “临风,我——”明熹顿了一下,朝她走近了一些,停在了半步外的地方,神色认真道,“中午的事,我想说……对不起。” 此话一出,临风云淡风轻的面容上,突然出现了一瞬的空白—— 不再是故作出神,也不是游离敷衍,而是真真切切的怔愣。 “是中午的事。”不等她开口,明熹就抢先解释道,“对不起,我当时没敢说清楚。我……误会你故意给那个孩子多盛半勺,对不起,我不该那么想,我想向你道歉。” 临风的眼睛动了一下,神色莫辨地看向了明熹。 明熹正是提心吊胆的时候,被临风这么一瞥,更是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毫不怀疑下一刻临风就会出言讽刺。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她一定会厚着脸皮或用言语顶回去。 但此时此刻,的确是她理亏在先,无论临风说什么,她大概都只能任命受着。 明熹心虚地错开目光,焦灼着等着临风发落,然而等了许久,等得她心跳都平复了大半,临风却还没发力。 就在这时,一堵墙的另一侧,闷闷地传来了小黄闰“哇哇”的哭声,仔细分辨,间或夹杂着一道冷静的女声,正在和她说着什么。 没一会儿,那孩子的哭声骤然变大,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伤心的事情。 屋外原本有些沉寂凝固的气氛,顿时也被这段哭声砸得一干二净。 明熹无意中抬眸,目光就和临风撞在了一起: “……” “你要和我说的话,”临风歪了下头,“就是这个?” 作者有话说: 九十九岁,因为看到老婆温柔哄小孩吃醋了[绿心] 第21章 明熹见她回复,精神一振,但是无论是从临风的话,还是临风的神情,她都没能读出更多的东西。 于是,她老实点头:“是。” 临风:“还有呢?” “还有?”明熹愣了一下,“还有什么?哦……对,我正好带你去你的住处?” 临风疑惑:“住处?” “是啊,这段时间,你不是要住在巫门吗?”说到这个,明熹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带着她走出学堂,穿过一个小院,来到一排廊房前,“就是这里。” 一间房间的门没关紧,露着一条缝,露出了里面的大排通铺和通铺上杂乱的被褥枕头。 “……” 临风不可置信道:“这……里?” “哦,当然不是那个,那间是小崽子们住的。”明熹推开角落的一扇门,“于皖说是这里——就你一个人住。从前是堆放杂物的,已经简单收拾过了,虽然里头的用具都有些老旧,但还算干净。” 临风两脚站在门槛外不动了:“我能回去住你们大牢吗?” “……” 明熹扶着门框静止半晌:“也不是不行,但你真的打算继续吃窝头吗?” “住在这儿就能吃到好的了?”临风冷哼一声,“无非就是变着法的‘窝头’,名为疙瘩汤的窝头,煮成寡淡面坨子的窝头,还有蒸着吃的窝头。” “我懂了,”明熹说,“你是把‘窝头’这个词当成一种形容,譬如,巫门的吃食很‘窝头’——是这么用的吧?” 临风不吝赞叹:“巫门门主关门门生,果然聪慧无比,一点都不窝头。” “你这是好话吗?”明熹耐心解释,“总之,你之后三个月都会在小荷堂帮忙,所以才给你安排的这里。再者,那大牢是能随便住的吗?仙门听见了也不答应啊。小荷堂屋舍紧缺,也就于皖和学堂这位师姐能一个人住,这间都是临时才腾出来的。” 临风恹恹地盯着屋内。 “所以如果没别的问题,你就住下吧。”明熹精辟总结道,“神女,请?” 在明熹的注视下,临风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进个房间硬是拿出了壮士断腕的架势,鼓起勇气,迈进了门槛。 明熹:“……” “小师姨?小师姨!” 明熹闻声转头:“嗯?谁喊我,峨眉?” 峨眉匆匆跑来:“是我!小师姨,我师母叫你快点过去——外出那些师姐里,有好几个人已经一月没给门里回信,超了门规中的期限!” “别急,慢慢说,”明熹道,“超过期限的事常有,但大半都是在外游历忘了时日,不一定是出事了。纪端师姐为什么叫我?” “因为不止一个失了联系!”峨眉道,“到今天,已经是第四个了,而且这一定是出事了,因为他们上一次给门里回信的地方离得很近,都是在邯岭以南的……” 峨眉终于反应过来还有个“外人”在,话音一顿,紧张巴巴地扫了临风一眼。 “我知道了,马上过去。”明熹说。 “对对,反正你快点!”峨眉一把拉住明熹的袖子,“师母说你走的地方多,对那片应该有印象!” 明熹被拽着往外走,一边回头朝临风说:“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找于皖师姐,她人挺好的……” “看不出来,你辈分还挺大。”临风站在门口,悠悠道,“那就回见吧?熹熹师姨。” “啊?”明熹怀疑自己耳朵坏了,语调登时不受控制地拔高,“什么?!你叫我什么?!” 峨眉乱插话:“‘熹熹师姨’啊!说的就是你!快走快走。” 明熹一噎:“……” 这么一打断的功夫,明熹就已经被峨眉拽着走出了侧院,独留那声如同晴天霹雳的称呼仍然震得她脑子里嗡嗡作响。 …… 一日眨眼就过。 入夜之后,临风坐在榻沿,聚精会神地盯着塌边那朵扑朔的烛火。 现在约莫已近亥时了。 一墙之隔的地方,十几个孩子上了卧榻,却久久不肯老实就寝,叽叽嚓嚓地闹了好大一通,时不时还有几声不知真假的哭嚎。 现在倒是终于安宁了下去,但临风对着身后这张卧榻,实在是睡不下去。 她到底为什么要提出留在巫门? 也不知上一个在这件屋子居住的人是谁,又或是许久没人住过,鼻尖总是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腐朽气味,连带着不知是许久未洗的衣物抑或汗渍的陈旧味。 光是这么坐着,就几乎要耗尽临风谨慎的耐心,更别提让她躺下去。 这也就罢了,临风一想到明日、后日、后后日…… 连着三个月,都要一日三次吃巫门的“猪食”,就愈发觉得喉咙发涩,想要干呕。 原本有明熹在,还能时不时给她弄点不那么好吃但也能勉强下咽的东西。 第20章 可今天才第一日,或者说才半日,她也就见到了明熹两回。 更别提以后。 那人……十天半个月能不能来一次都说不定。 且今日探其口风,那人分明就是并不打算常来,也没有……想要管她的意思。 临风胸口有些发闷,呼吸之间,那股陈腐气味又火上浇油般地钻进了她的胸腔。 就在这时,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低头,嗅了一下自己的衣襟。 “……” 自己身上也有一股泥土灰尘气味的这个认知,成功地让临风再也坐不住了。 她面无表情地把蜡烛徒手摁灭,又用拇指碾了一碾,然后立即起身,推门走入了布满月色的院子。 路过院门口的时候,正好迎面撞上于皖。 临风悄悄移开目光,打算装作没看见。 却不想,于皖先犹豫地喊住了她: “临风?你——还不休息吗?这是要到哪里去?” 临风又往外走了两步,才驻足,转过身,朝她笑了一下: “正好碰到您,真是缘分呢。我想要找明熹,您知不知道,哪里可以找到她?” 于皖脸上顿时出现了受到惊吓的神情,几个眨眼,似乎在确认面前这人是不是那个一声不吭的仙门奇葩临风: “呃——你找她什么事?这个点,怕是都歇下了吧?” 临风轻笑一声:“这您就不用管了,我要找她的事,不方便和别人说。那么,她的住处在哪里呢?” “在后山。”于皖说,“哎?!哎——你就这么过去了?不是,那个后山的路不好走,而且黑漆漆的,你怕是找不到路!” 临风像是浑然没听到一般,已经施施然走出了小荷堂。 …… 明熹从纪端那儿回来的时候,时辰已接近亥时了。 今日一早,先是那场麻烦至极的会审,随后又去前院帮贺天盯了眼门下门生的点卯,午后又被叫去了纪端那儿,事关纪端几个门生失踪,又是查记档,又是去各处打听,来回讨论了近两个时辰,也没得出什么有用的结果。 此外还有临风那个家伙…… 今日两次去小荷堂,都闹得好一通鸡飞狗跳。 明熹思及临风今日不适的模样,终究还是有些担心,想着明日还是再去看看她为好。 也不知临风现在是不是已经在小荷堂睡下了。 至于门生失踪的事,光是嘴上谈论,无论如何也不会有结果,派人寻找才是正解。 虽说纪端自己也会带人去寻,但因为明熹常去邯岭,她也特地拜托明熹,让她过几日出门看看。 明熹松了口气,操控着法力,去柴房弄了一大桶热水,打算趁着还没出门,好好清洁一番。 浴桶里提前放了几根香草,用热水一浇,滚得满屋都是芳草清香。 她褪了衣物,在桶边轻轻一撑,翻进水中,在氤氲的热气里舒适得眯起了眼。 泡着泡着,明熹突然察觉屋外的法力结界传来一小点波动,应当是有门中人向她传讯。 只有一道,就没了动静? 那想来也不是很急。 再者,这个点了,还能有什么急事? 明熹刚把头发沾湿,浑身泡得松软,并不想动,索性继续扒拉着头发,把发丝浸到水里。 “嘭!” “嘭嘭!” 明熹把一只耳朵露出水面,面露疑惑,察觉外头又来了三道传讯。 这还不止,还不等她再一次把头发浸进水里,外面密密麻麻地扑来了十几道传讯。 明熹无奈,只得伸手张开五指,随便抓了一道过来。 正要捏开时,她盯着青色光团,突然心有所感,觉得事情似乎不太妙。 她心里有了一个猜测,手忙脚乱地把涌过来的传讯挥到一边,先捏了个术,立即寻找临风那两只匿气镯的所在—— “什么?!” 明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虽然她还没看清这家伙现在在哪儿,但这方向,显然不是在小荷堂吧! 她当即解了光团,一道中期十足的声音顿时响彻浴桶上方: “小师妹!这个乱逛的仙是不是归你看管的?!” 明熹:“……” 明熹面无表情地抓过下一个光团。 还是刚才那个声音:“干什么啊这是?这仙是哪儿不太对,不会好好讲话吗!问她什么都说不清,就只会说是来‘找明熹’的。什么‘找明熹’、‘找明熹’?明熹你倒是过来啊!” 第22章 明熹:“……” 好了,剩下都不用再解了。 说到后面,那人的声音明显拔高了好几个度,可见其情绪之激动。 猜都猜得到,余下的传讯无非是催她过去,或者抱怨某个‘不会好好讲话’的仙,而明熹已经从匿气镯定位的大飘移和方才那两句话中,大概猜到了事情的原委。 还能是怎么回事? 当然是临风那家伙不知道又犯什么劲儿,大黑夜的跑出来乱晃——还不知道晃到哪个要紧地方去,被巡逻的师姐碰上了! 明熹急匆匆地擦了几把头发,不等身上擦干,就随手套了件干净的衣物,边系腰带边小跑出了屋门。 一边跑,她一边追踪匿气镯的所在,定睛一看,却发现那对镯子此刻不仅就在后山,且正巧就在和明熹住所截然相反的方向—— 那地方…… 不是师母闭关静修的地方吗?! 明熹忍不住了,管不了后山禁用法术的规矩,直接用御空术绕过山头,径直飞了过去。 到了山头另一侧,由于过于匆忙,明熹在地上跑了十几步才停下,一眼就看到了端坐在一块小石头上的临风。 明熹见她人好好的,这才放下心来,几乎是喊着问:“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临风乖乖地仰头看她:“我来后山找你,但好像走错路了。不过现在看来,虽然过程不太对,但还是用这样的方法找到你了。” “什么?”明熹目瞪口呆,“你故意闯我师母闭关的地方,然后借用这样的法子把我给招过来?” 临风:“那倒没有。” 明熹松了口气。 临风:“不过,确实是打算乱走碰碰运气,就算找不到你,也能碰到别人,别人把我抓了,不也一样会通知你吗?” 明熹差点晕过去:“……” 她俯下/身,耐心解释:“你有什么事可以明天找我的,我——” “行了!” 明熹肩膀被重重一拍,敲得她浑身一抖。 她转头看到来人,顿时有些气虚道:“嗯……寇光师姐。” 寇光:“我给你传那么多道信儿,你人呢?” “我刚沐浴呢,实在抱歉啊师姐。”明熹眼神瞥了眼临风,“这是——怎么回事?” “你没接全我的信?”寇光皱着眉,“这仙,一声招呼不打跑到后山来,原先我看她也就到处走走逛逛,不知道要干什么,就也没管她。谁知她竟然兜兜转转绕到师母这儿,我当即就令人把她拦下了——我还想问你是怎么回事,这匿气镯上,是你留的法力吧?” “是是,”明熹慌不迭承认道,一边看了眼临风,后者还满面无辜地朝她笑了一下,“……她原本是在小荷堂的,大概是突然有什么事找我,但又不认得路,后山地形复杂又不好走,现在又是夜里……” “好了好了!”寇光抬起一只手,“你别和我说了,既然你来了,就快把人领走,我还要带人值夜。” 应付完寇光,明熹叹了口气,朝临风抬了下手: “走吧?我看你找我要做什么。” 临风却坐着没动,她俯身捞着自己的衣摆,往上慢腾腾地卷起来,露出一截裸/露的小腿。 寇光一行人还没走,明熹瞪大眼,上前挡在她身边:“捞衣服做什么,又怎么了?” 临风露出小腿和双膝,抬头看明熹:“来的路上没看清,踩空,摔了。” 明熹借着远处一点光,看清了眼前的情景—— 临风双膝都被蹭破了,泛白的皮肉翻开,露出里面鲜红粉嫩的肉,左膝更严重一点,边缘还很明显地往外渗着血。 “怎么摔成这样?” 明熹下意识伸手虚虚覆上去,掌心亮起一点青光,但没过多久,她就意识到此举的意义实在有限。 “你等着。”明熹抬头朝还没走远的寇光,小声喊道,“寇师姐?师姐?帮个忙?” 寇光去而复返,盯着临风膝上的伤,皱眉: “你不会要让我帮忙治吧?你是不是忘了师母门下诸位门生中,医术我排倒二——至于为什么我是倒二呢?因为倒一是你。” 明熹:“……” “无妨,不需要现在治。”临风善解人意地为她们解决难题,“今夜明熹先背我一程就好。” 明熹:“……” 寇光:“……” 寇光惊疑不定,眼睁睁看着明熹侧了侧身,疑似下一刻就要在临风面前蹲下:“哎、哎!明天再治!今天就这样吧。多大点伤?擦破点皮而已!你俩怎么回事?小师妹,让她自己走!” 第21章 明熹面露难色。 她其实还并没有下定决心要答应,只是稍微露出一点前兆,奈何就先被寇光说破了。 明熹:“没事,其实只是背一段而已……” “轰隆——” 一声沉闷的声响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几人的对话。 明熹、寇光,乃至寇光带的一众门生,都是一顿,齐刷刷地望向了声音来源的方向——石洞。 声音已经散去片刻,但此刻院落外仍然无人敢动。 当然,临风除外,不过她此刻能做的最大幅度的动作也就是把衣摆搭了回去。 又过了片刻,道旁寂静古旧的院落门,发出了一声“嘎吱”的声响。 院前这一群人的师母或师祖,巫门门主方能——出现在了张开的木门后。 方能在夜色中眯着眼,先把离得最近的明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目光又掠过人群,看了一圈,最终,落到稳坐如山的临风的身上。 “……” 明熹维持着拱袖垂首的姿势,先一步打破寂静:“打扰师母清修,实属我等大错,但许久未见师母,门生明熹心中关切,想先问师母一切安否。” “呵!”方能一字没说,先用语气词情绪十足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明熹:“……” 方能:“隔着比你脸皮还厚的石门都能听到外头的嚷嚷,还没出来看就知道一定有你。寇光,怎么回事?” 寇光上前几步:“师母恕罪,此事并非由小师妹而起,是寇光值守不力,让人扰了师母清净。” “不不不,”明熹说,“不关师姐的事,这就是我的错,我——” “那个是谁?瞧着眼生。”方能缓缓抬手,指尖停在了临风的方向。 明熹:“……是今日五门会审的受审之人,仙门神女,名为临风。师母,她来找我走错了路,并非有意冲撞,此事是我失职——” “哦,仙门神女。”方能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点了点头,“替我向你们二门主问好。” 明熹转头朝临风眨巴眼。 临风却视若不见,臀部仿佛黏在那块小石头上似的,也不见她挪一下,就这么坐着说:“那是自然。” 明熹:“……” 对于临风总是在各类情境下说出看似正常、实则效果略有些惊世骇俗的话这一点,明熹自以为已经能泰然面对,但时至此刻,明熹仍然是听得两眼一黑。 那边方能又问:“谁受伤了?” “啊?”明熹愣了一下。 方能冷哼:“不是听到有人在争什么倒一倒二吗?我问你,光彩吗?” 明熹:“……” “是我,我的膝盖跌破了。”临风说。 “你?”方能朝她招了招手,“你近些,来,我给你治。” 明熹因为被责骂“光彩”而重新谦卑地垂下了脑袋,此刻在方能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眼睛悄悄地瞪大了。 临风一瘸一拐地从她身边路过,像是伤得十分严重。 明熹犹豫了一瞬,跟上扶着她,走到了院落门口。 “这儿,是吧?”方能手指在临风膝盖处点了一下。 临风乖巧点头:“是。” “好了。”方能收手,临风膝上的肌肤完好如初。 临风:“多谢门主。” 明熹忍不住惊叹:“这么快?”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方能骂完明熹,却没立即关门,而是伸手,隔着虚空,波了一下门前悬挂的灯笼,让微薄的光线罩在了临风头上,“你就是那个小神女吗?像,像三分——和你母亲。” 明熹再次瞪大了眼。 同时,她的手还托在临风的小臂处,隔着几层衣物,感受到了临风那一瞬间的僵硬。 明熹眨了眨眼,许久没等到有人说话。 她一转头,发现临风正神色莫辨地闭着嘴,像是被人点了穴位,突然就哑巴了。 明熹隔着袖子,指尖点了点临风的手臂。 临风眼睛动了一下,和她对视,眼里浑然是一片无措呆滞之状,全然没了方才对着寇光等人口出狂言的架势。 明熹:“……” 关于临风为何时而“口若悬河”、时而惜字如金的原因,明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终于摸到了其中的一点可能。 好在,方能似乎也并不需要临风回答。 她说完那一句话,就朝明熹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自己合上了院门。 “是了,”离开的路上,明熹问,“你到底来找我干什么?” “对,”临风如梦方醒,拉住明熹的广袖,一脸诚挚道,“我来找你沐浴。” 说罢,身边突然传来一声异响,寇光像是在平地上一脚踩空了,转头对着明熹,再次露出了又惊又疑的神情。 明熹一看过去,寇光却立即“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收回视线,一张脸绷到极致,像是稍有不慎她脸上的神情就要崩掉。 “……” 这边明熹也没反应过来,脑袋嗡嗡作响:“沐、沐浴?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寇光:有八卦!![问号][问号]师姐妹们我打包票这俩人有问题[小丑] 第23章 “这是肥皂团……这是洗完擦拭的,还有——”明熹站在新搬来的热水桶旁,“你的干净衣物呢?你们二门主不是嫌巫门抠搜,说要晚些给你送好的来?” “谁知道呢?”临风不紧不慢,一层层地褪着衣物,“或许忘了,或许改主意了,你不说,我都不记得这事。” 明熹有意将目光避开临风,但是她又不得不在旁边收拾肥皂团掉下的碎渣,难免会瞥到一两眼。 临风已经褪去了外裳,明熹不小心扫到一眼她的内衬,顿时诧异道:“你……你里头穿的,还是从仙界穿来的那一件?” “我不喜欢别人穿过的衣物,”临风拉着里衣的带子,“只换外裳,是我的底线。” 内衬的带子一晃,被临风扯开,明熹眼神躲闪不急,连带着她也浑身一抖,仿佛被扯的是她的衣物。 “你等等!别拉!”明熹吓得头皮发麻,忙把脸侧开,“我还在这儿呢,等我收拾完出去了你再扯衣服——你不穿别人穿过的?那怎么办,我一时半会真的找不到没穿过的,我看看……我这儿有两身基本没穿过的——虽然穿的次数少,但也是穿过的,你要吗?” 临风:“要。” “怎么又肯要了……”明熹一抬头,发现临风已经扯掉了自己腰间的衣带,就要把衣领从肩上褪下去,她顿时惊得两手一抖,隔着半步就忙不迭地把干净衣物抛到塌上,“我放那儿了,一会自己换,有事叫我!” 临风没再应声。 明熹关上门,听着里面传来入水的声音,这才喘了一口气,在门前的小阶梯上坐下。 她手里握着一把蒲葵扇,慢慢地对着自己半干的发丝扇风。 不知是不是屋内水汽蒸的……她的脸颊和耳廓都有些异常地发烫。 屋内时不时地传来一阵一阵的水声。 光是这么听着,明熹几乎都能在脑中还原出临风现在在做些什么,譬如大概是拨着热水,往发丝上浇,或是就着热水,正细细地把纠缠在一起的长发捋开。 明熹摇着扇子,“呼呼”地吹了百来下,脑子里把纪端那些倒霉门生失踪的乌糟繁琐事过了几遍,那阵温热才终于不情不愿地降了下去。 脑子冷静下来了,明熹才来得及回味自己现在的处境,并第无数次地对此情此景感到疑惑—— 她这个小屋主人在门口石阶上坐着吹夜风,而那个相识不过半月、还屡屡试图从言语和肢体上暴揍她的蔫坏的仙,却泡在她的大木桶里,用着她搬来的热水,抹着她私藏的小肥皂团,一会还要穿她穿过的衣物。 ……事情究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不知过去多久,明熹眼角余光内光影一晃—— 临风换上了她之前扔塌上的那身衣物,走到了屋门口,只是外裳不规矩地敞着,两条腰带一左一右地在她身侧晃荡。 临风在她身边坐下,将湿漉漉的发丝托在手里,似乎对于如何弄干它而发愁。 明熹把蒲葵扇递给她:“沐浴完了,终于舒坦了?” 大概是没有彻底擦干的缘故,临风的脸旁还残留着一点水渍,衬得她眼睛莫名明亮,眼下的肌肤带着沐浴完毕后特有的红晕,看上去是心情不错的模样。 临风接过扇子,翻来覆去端详了一阵:“你热吗?” “啊?”明熹不知想到哪儿去了,结结巴巴道,“热?我不、不热啊。” 临风把扇子还给她:“我也不热。” “……” 明熹意识到她们两个鸡同鸭讲,都会错意了,忙把自己脑中那点不合时宜的画面赶走,正经地解释道:“这是给你扇头发的。” 临风眉头飞快地皱了一下,连带着眼尾耷拉了片刻,是明熹最熟悉的表示嫌弃的神情。 第22章 果不其然,临风说:“就不能用法术弄干吗?” “能啊,”明熹毫不羞愧道,“但是我不会这个。你会吗?会也没有用,你现在两只手都套着匿气镯,用不了。” “不会。”临风说,“但毕竟我修的是火,如果能用法术,或许可以试着用火烤干。” 明熹:“你能保证烤的只有发丝间的水,而不是发丝或者脑袋?” 临风慢腾腾地开始摇扇子。 明熹起身,用法术抬着木桶把里面的水倒了,又在屋内收拾了一阵: “你什么时候回小荷堂?稳妥起见,我还是送你回去好了,免得你又踩空了,或者闯进了谁的院子里。” 临风扇子一顿,眉眼顿时耷拉下去:“你还要送我回去?不——我不回去。” 明熹稀奇道:“你不回小荷堂?那你要回哪儿去?” 临风:“我不喜欢住那间屋子,那间屋子有一股我不喜欢的气味,隔壁还是一群闹哄哄的小崽子,我躺在塌上,都无法放松。连放松都做不到,又怎么能入睡?” 明熹心里浮现出一个不太妙的预感: “那你要在哪儿睡?” “这么晚了,”临风侧身,仰头看着明熹,“我看你这儿就很好,要不,我就住在你这儿吧?” 明熹:“……你能不能压一下你的嘴角再和我提这个要求?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吧?什么沐浴不沐浴,你分明就是算好了跑来找我,打定主意要赖在我这儿睡觉!” 临风轻轻“啊”了一声,转回去,拿后背对着明熹:“被你看出了来了。” 明熹直接被气笑了,她走到阶前,撑着膝盖俯身: “提醒一下,你现在是不是应该说——‘我是如此老实之人,怎会这样算计你呢?我只是想沐浴而已,你分明是在曲解我,算了,你要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临风微微侧开脸,离她远了一点:“你的语调过于浮夸了,我哪儿有这么讲话?” “看来你很没有自知之明,在别人听来你就是这么讲话的。”明熹说,“怎么?现在直接不跟我演了?” “人在屋檐下,自然只能忍气吞声。” 临风慢慢摇着扇子,硬是把蒲葵扇摇出了丝绢小扇的气质。 “我还没答应呢!你就开始‘人在屋檐下’了?”明熹指着屋内,“你也看到了,我的屋子就这么小一点,床榻也只有一张,你睡哪儿?” “我当然看到了,”临风不紧不慢地瞥她一眼,“你的床榻,虽然连我神女殿卧榻一半的宽度都不及,但也能勉强睡下我们两人。” 明熹:“……” “玩笑话。”临风朝她无害地笑了一下,“我睡地上。” “……” 明熹心乱如麻,登时觉得脚下无比熟悉的石阶都变得开始烫脚,转身就逃回了屋内。 她站在空荡荡的小屋中间,缓了口气,对着自己的小榻长叹一声,然后任劳任怨地站在角落的柜子前,琢磨着往外搬哪床褥子。 等把地上铺好,明熹把自己盖的那床被褥从塌上搬到地下。 ——让临风睡地上是不可能的。 且不说,如果被何之惕那群人听到了,一定又有一番闹腾,就说明熹自己,于情于理,她也不觉得该让“客人”睡地板。 她已打定主意睡地上。 睡就睡吧?反正临风这家伙在巫门也待不了多久。三个月而已,睡睡就过去了。 明熹从柜子里掏出一床干净的被褥,正要抱去塌上。 然而,就这么一个转身的功夫,临风就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进来,一点动静都没让明熹察觉。 此刻她已经钻到地上的被窝里,整整齐齐地团好自己,面朝墙壁睡好了! “那是我的被褥!是被我盖过的!”明熹惊道,指着床榻,“地上我来睡,那儿才是给你睡的!干净的,没人盖过的!” 明熹原本以为,临风不小心盖了别人盖过的被子,会像她不愿意穿别人穿过的衣服一样,直接嫌弃地蹦起来,甚至嚷嚷着要重新沐浴,却不想,临风动也没动一下,置若罔闻地窝在被褥里,像是已经睡着了。 明熹:“……” 明熹走近两步,弯腰去看,不自觉地压低声音: “临风,临风?” 回答她的,是一阵及其轻微且平缓规律的呼吸声。 明熹又一口气没上来,觉得自己快当场气晕过去了:“……” 说好的不喜欢别人用过的东西呢? 说好的在小荷堂不能放松、睡不下去、睡不好觉呢? 现在这家伙用着她盖过的被褥,不仅用得好好的,还倒头就睡着了,看她这副睡得踏实的模样,先前那些话,分明就是编来哄她的吧!? 明熹面无表情地平躺在床榻上,即便视野里漆黑一片,脑海中也不可避免地浮现出临风的影子—— 原因无它,实在是因为她对自己的小屋太熟悉了。 她甚至不需要睁眼看,就知道临风此刻正躺在离她五步左右的地方,拥着那床她极其熟悉的被褥,浸在在梦乡里,睡得四平八稳。 “……” 好了。这下睡不舒坦的人变成了明熹。 明熹辗转反侧,翻来覆去地便忘了时辰。 直到一片漆黑中,外头屋檐的花丛间,突然传来一声快活清脆的鸟叫。 明熹睁眼,看着被黎明微光照亮一角的床幔:“……” 第24章 临风是被人推醒的。 “粥放这儿了,凉了没处热,反正也不早了,你起来吃。” 明熹的声音传来,听上去有些急促。 说罢,又没了影儿。 鼻尖传来一股淡淡的饭香,临风熟视无睹地闭上了眼睛,轻而易举地再次沉入小眠。 睡着睡着,她听见远处似乎有人声。 好像是有人来叩门,要找明熹。 紧接着,明熹大概是在外面和人对话,声音隐隐约约地飘来,中间模糊地夹杂着一句—— “……你是说,仙门来人了?” 几个字眼钻入临风耳朵,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的意识成功地被“仙门”二字刺激了一下,终于彻底清醒了。 她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悄然睁开了眼。 屋外继续传来声音: “……是,人在前堂……所以要找神女过去。” 明熹说:“她就在我这儿,一会我带她过去。” “在师姨这儿?哦……好,那就省事不用我跑两趟了……是,师姨您尽快。” “嘎吱”一声轻响,明熹推门进来,发现临风坐了起来,身旁的粥是一点没动,光顾着拿手揉眼睛。 “都听到了?”明熹说,“那不用我说了,快收拾收拾,和我去前面。” 临风没否认,打了个哈欠:“仙界人又来干什么?” “我还想问你呢,”明熹说,“如若单是送个衣物,不必这么大费周章吧?” 临风看向身旁那碗粥:“去了就知道了。” “吃吗?”明熹问,“要吃的话,等你吃完就走。” 临风端起那碗粥:“那你帮我拢一下头发——就昨天那样的就好,不用太复杂的。” “……” 明熹:“不、行!” 临风:“人生两只手,我一只用来扶碗,一只用来拿勺,实在梳不了头。” “不梳。”明熹动作干脆地坐在一边的凳子上,几经犹豫后,又说,“我给你梳头,这算什么?不梳,自己弄。” 临风咽下一口粥:“又不是没梳过。我自己梳肯定来不及了,你刚刚答应别人马上过去,如果你不帮我的话,岂不是要食言了?” “……梳,”明熹从木桌上的匣子里掏出一个木梳,“我梳,行了吧?你就不能早些醒吗,现在都过巳时了!我看你睡得这么香,想必在小荷堂睡也是一样的,那么你今晚就搬回去吧!” “不。”临风说罢,不等明熹怒骂,就再次抢先补充道,“再者——仙门找我是什么事,还说不准呢。或许半个时辰后你就会发现,争吵我睡哪儿的问题,已经变得没有必要了呢?” 明熹顿时警觉:“什么意思?你知道是什么事?仙门要带你回去?” “不知道。”临风说,“只是说,有这种可能。” 若是仙门觉得昨天吃了瘪,想着三门不在场,今天就要来找回场面,带神女回去——也说得通。 不过……总觉得仙门是另有目的。 “你不会在想,”临风突然开口,“仙界是来带我回去的吧?” 明熹手里动作一顿:“你们商量好的?昨日假意妥协,今日就来讨价还价?” 临风没忍住嗤了一声:“怎么可能?” “不是?”明熹不紧不慢道,“那你怎么会这么以为?” 临风轻叹一声,把剩下小半碗粥放下: “说不定,是来勒令你们善待本神的呢?譬如,我想住哪儿就要住哪儿,又譬如,你们必须拿最好的地方给我住。如此一来,我想住哪儿、我觉得哪儿最好,岂不都是我一句话的事情?届时巫门长老必然叫你听从,到时候,你哪儿还能跟我吵这个?” 第23章 明熹:“……” “我就不该多问你那一句。”明熹说,“不——我就不该把你说的话当真,亏我还顺着你的话往后想……把碗底剩的那点粥吃了。” 临风:“吃不下。” 明熹说:“……你这样,对得起我一大早舔着脸跑去长辈那儿帮你讨饭吗?” 就在明熹已经不抱希望,琢磨着怎么处理这点剩粥的时候,临风却犹疑着重新端起了碗,苦大仇深地盯着最后那点粥,然后仰头闷进了嘴里。 明熹:“……” 临风咽喉极其费力地吞咽了一下,起难过程度根本不会让人猜到她吞咽的是软和的米粥,反而倒像是咽了一块满棱角的碎刀子。 明熹把她身后的发带系好: “……有时候都不知道你是真觉得难吃,还是特地装出来给我看的。” 临风轻叹了口气,把袖子上的褶子抚平:“或许,这就是凡人常说的‘知足常乐’吧。你日日食用如此糟糠,也能甘之如饴,所谓知足常乐者,大约莫过于此了。” “糟糠?”明熹气道,“我看你是没吃过真的糟糠!等着,中午我就弄点真糠来给你吃,望你吃完也能做到‘知足常乐’。走了!” 明熹带着临风,拖拖拉拉地去了前堂。 堂内,几个仙早就到了。 出乎明熹意料的是,这几个仙虽然已经等了许久,但也没有不耐的神色,想必是对自家神女的脾性早有预料,甚至有一两个仙在看到临风出现的时候,竟然面露喜色,松了一口气。 明熹:“……” 这是被自家神女祸害调/教成了什么样? “吾名方滢一,为仙门二门主何仙座下门生,”一个仙上前一步,对明熹说,“敢问这位巫,如何称呼?” 对方说话的功夫,明熹飞快扫了一眼堂内的状况—— 巫门几位大师姐都没到,只有几个负责给来客看茶的小辈在。 而仙门来人,也不过是几个看上去和自己同岁之人。 其中,包括这位方滢一在内,还有一位面露不快的仙——印象里,这两人都是昨日会审时,在何之惕身后出现过,应当就是传闻中,何二门主收的唯二两个门生了。 对方并未点名找巫门哪位大人物,而是一上来就和她对话,又并未面露急色—— 想来事情不大,或者至少,并不算严峻,也不太可能牵涉巫门。 “巫门明熹。”明熹心下有数,拱手还了个礼,“仙门此来,点明要找神女,可是何门主有何吩咐?” “明巫多虑了。此番我等登门叨扰,并非是要出尔反尔,讨回神女。”方滢一道,“而是想来向贵门确认一事——我门神女临风,自昨日至今日,是否一直身在巫门?” 明熹一怔:“出什么事了?” “还请明巫先行回答,”方滢一语气一板一眼,重复道,“我门神女临风,自昨日至今日,是否一直身在巫门,未曾离开半步?” 明熹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先回头看向临风,却发现临风目光凌冽,一眨不眨地看着方滢一。 “是。”明熹肯定道,“我可以作证,临风这几日一直在巫门,未曾离开或者外出。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如果贵门需要,我门几位门生及我本人,均可以作证。” 方滢一认真听完,点头道:“好。既然如此,便不多叨扰了,告辞。” “就这样?”明熹一愣,“那么,不知方仙可否透露一二,此番前来到底所为何事,这样如若事后门内前辈问起,我也好给个说法。” 方滢一身旁的那个仙冷笑一声:“仙门内务,你们巫怎配知晓?走吧师姐。” “不得无礼。”方滢一朝明熹拱手,“无甚大事,不过是门内的一些杂务。我受命前来,只为得到方才那个答案,至于更多的,我也不甚知晓。” 明熹:“那——” “她在谦虚。”临风突然插话,拉着明熹的袖子,脸上挂着那副熟悉的笑意,“熹熹,你有所不知,方师姐是何门主的得意门生,无事不知,无事不晓,不是重要的事,何门主都不会让她来做呢。” 不管临风后面说了什么,明熹先就被那声“熹熹”喊得全身一抖,差点把临风的手从自己袖子上甩下去。 方滢一身旁的仙神色一变,顿时上前一步,朝临风怒吼道: “你这疯子,又胡说什么疯言疯语?疯癫也要有个度吧,忘了自己还被囚禁着在外门受罚吗!” 临风笑容依旧,明熹却是面色一变。 “于浸凌。”方滢一低喝一声,“抱歉,师妹素来直言快语,明巫勿要怪罪。” 明熹不可思议地冷笑一声:“‘直言快语’?” 方滢一抿了下唇,扳着脸道:“告辞。” 明熹却一改先前和睦的态度,横跨半步,拦在了他们面前: “怎么我觉得,你们来这趟,来得很没有必要啊?” 方滢一沉默地与她对视半晌:“此言何意?” 明熹轻笑一声:“毕竟你们来之前,不就已经知道临风没有离开过巫门了吗?” 方滢一面无表情,于浸凌却神色一变。 “不是吗?”明熹把她们的反应看在眼里,“你们说得郑重其事,实则并不着急,一大早等了这么久,也不见催促,听到答案后,也不甚惊讶,亦不曾释然或者感到放松。从种种迹象来看,倒像是你们早知临风并未离开巫门,此番名为求证,实则只是走个过场。” 方滢一眼神毫不躲闪,朝明熹周全地笑了一下: “是啊。巫门治门,素来严谨,神女居住此处,当然不会有什么差池,对此结果,我们也并不感到意外。” 不声不响地把关键之处给绕开了。 明熹挑眉,思索半晌,最终还是往旁边让了一步: “多谢赞誉。原来如此,那么就不耽误诸位了,请。” 明熹一边领着他们往外走,一边盘算着将此事如实报给师姐,让师姐或师姨以巫门轮治的名义光明正大地向仙门打听,也未尝不可。 她私心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能急于此刻,否则就是大为失礼,且也多半打听不出什么。 最重要的是,她对背后发生的事毫无头绪,就是旁敲侧击,也没处套话。 “怎么何门主如此关心我了?”走着走着,临风突然说,“何门主近日如何?可否请方师姐替我向她问安?” 听临风一开口,明熹就知道她没憋好的,尤其这副语气,俨然是一副热心又真挚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在故意谋划什么坏事。 但偏偏,明熹此刻还就对这个“坏事”感兴趣。 明熹顿时露出恍然的神情,和临风一起,齐刷刷地转头,面露期待地看着方滢一。 方滢一沉默了很久,显然十分不想接临风的话,但奈何明熹也在一旁,她不能不给明熹、也是给自门神女这个面子。 方滢一顿了顿,说:“师母一切都好,我会替神女转达。神女折煞我也,这声‘师姐’,我担不起,神女不该叫。” “我自小与一干师姐一起长大,怎么就不能叫了?”临风“天真”道,“师姐今天怎么会特地来巫门,还问了一个这么奇怪的问题?难不成,是有个和我很像的人,做了什么坏事,让你们以为是我做的?” 临风“说者无意”,明熹却是心下一惊—— 同时,她几乎是瞬间便察觉了身旁几人的僵硬。 这其中,尤以那个名为于浸凌的门生反应最大。 于浸凌语调控制不住地上扬:“你刚刚说什么?!” 临风“吓得”一怔,停下脚步。 “于师姐……难道,我说错了吗?还是——”临风前半句说得惴惴不安,现在却一反无害的样子,狡黠地勾起嘴角,沉下声音,“……我说对了吗?” 于浸凌眼睛睁大,猛地上前一步,大力朝临风的肩膀攘去:“你个疯子知道什么?说!” 临风被推得一个踉跄,明熹单手稳稳托住她的背心,另一只手握住于浸凌的手腕,用力掀了回去:“闹什么!——巫门前堂,不得放肆,今日于仙所作所为都代表着仙门一门的态度,还望于仙谨言慎行!” “师妹!”方滢一接住于浸凌,牢牢地拉着她,“冷静一下。” 于浸凌还在挣扎:“师姐!她知道什么,她一定知道什么!我们应该把她带回去受审!” 明熹默不作声地往旁边跨了半步,将临风挡在身后: “受审?哦?临风,你是知道什么吗?” 临风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两眼蓄泪,楚楚可怜地攥着明熹的衣袖,无助道: “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熹熹,我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于师姐,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虽然我自认从未得罪过你,但我知道你一向容不下我,可今天毕竟当着熹熹的面……我只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第24章 于浸凌气得差点两眼一翻厥过去:“你——” 明熹:“……” 第25章 虽说明熹被临风气了很多回,但看到别人被临风气成这样,还是头一遭。 几步之外,于浸凌还在凌乱地扑腾,企图挣脱控制,气性上头,发髻都散了一半,软软地歪着垂在一边。 明熹暗自庆幸,原来自己的定力还是不错的,至少被气到当众这样失态过。 她心里对这位姓于的感到同情,嘴上却火上浇油:“是啊是啊,临风你刚刚都说什么了?我怎么都不记得了?不就是随便聊了两句何门主吗?” 方滢一手忙脚乱地招呼同伴,好歹先将于浸凌带出了大堂,然后才黑着脸,对着明熹一拱手: “今日多有冒犯。师妹她心绪不稳多有得罪,改日再登门致歉,在下先告辞了。” 临风泪眼婆娑地伸手:“方师姐——” 方滢一脚步不停,甚至在听到临风的声音后加快了脚步,活像是身后有什么吓人的豺狼虎豹,逃也般的跑出了前堂。 “好了。现在我也不需要劳累去送这伙人走了。爱去哪儿去哪儿,找得到大门往哪边开就行。”明熹抱着手臂,用手肘轻轻碰了下临风,兴致勃勃道,“看到那个方滢一的脸色了吗?” “看到了。”临风神色轻松地地擦掉了眼角挂着的泪珠,“那个色泽,简直可以直接拿下来拌饭,然后送去东院喂猪了。” 明熹:“……” “如何?”临风说,“我今日是不是立了大功了?你得好好谢我。” “你这大功……也不知传回去,你们何门主听了作何感想。”明熹说,“不过看样子——这事和你在哪儿睡觉的事,完全没什么关系啊?” “怎么没有。”临风收了笑意,冷哼一声,“出了这样的大事,你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说罢,她就转身往堂外走去。 明熹抬了下眉梢,快步跟上: “出了什么大事,跟你睡哪儿这种小事有什么关系?” “你不想知道吗?”临风伸出一两根手指,轻轻点在明熹肩上,笑道,“你特别想知道。你不仅想知道,你还想兜着圈子,想方设法想找我问话。” 明熹一愣,释然地笑了一声:“是,我很想知道。所以,你可以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吗?” “让我跟你一起睡,”临风说,“这就是我的条件。” 明熹早就猜到她会提这个,但还是被这句话的用词说得一噎,默默改了一下措辞: “……嗯,好,那这三个月,我同意你睡我屋里——你要睡床也行。但作为交换,你要尽可能地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临风:“好。” 明熹诧异道:“这么干脆?” 临风:“你不也答应得很干脆吗?” “不过就是答应你住我那儿而已,”明熹耸肩道,“又不是什么特别大的损失。” 临风:“那我也是同理。把我的猜测告诉你,我也不觉是什么损失。其实就算没有这个交换,你也不用太担心我睡哪儿的问题了。” 明熹奇道:“这又是为何?” “外面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得外出看看吗?”临风说。 明熹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我要外出?” “什么?”临风脚步一顿,这下意外的人变成了她,“你本来就要外出——你怎么没告诉我?” 我出门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是我师母还是师长,要和你报备不成? 明熹还没说出口,就听临风又说:“罢了,不过也无妨,结果一样就行,反正你都得出去。” “……” 明熹说:“我以为你昨天就从峨眉和我的对话里猜出来了——她师母门内有几个门生外出未归,如果这几日还没有消息,我就要出去帮忙瞧瞧。” “原来如此。”临风说,“那正好,你出门后,把这两件事一起瞧了。” “所以,”明熹正色道,“究竟是什么事?” “不如你先说一说,你猜到了什么?” 两人在巫门后山小路边的石凳上坐下,临风把手揣在广袖里,如是说道。 “我猜,”明熹试探道,“有人做出了一些只有你能做到的事情——譬如,能随手化出大量金银?再譬如,模仿你先前的行径,去俗世散布大肆金银之类的,是吗?” “大差不离。”临风说,“不过,你还可以更大胆一些。” 明熹把手肘支在膝上:“如果只是寻常弄出一二两银子,那算不得什么事,除非是像你之前那样,张扬浮夸地弄得满城皆知、数城皆知。可是,能够像你一样,做到随意出手,就是半城金银的,还能是什么人?” “打断一下,”临风语气平平道,“我从未一次化出过半城多的金银,最多光照半城,真不知道是怎么传成这样的。” “据常理而言,世间从未有真正凭空化物的法术——你那个什么神女之力除外。”明熹说,“是以那人化出这么多的金银,必定有其出处。” 临风侧头,觑了明熹一眼: “你是装作没想到,还是思绪当真被禁锢至此了?” 明熹迎上临风视线,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与戏谑。 她乍然被看破,半点没觉得恼怒,反而不由得勾唇一笑:“想不到到处招摇撞骗的神女,也有这么质问别人的一天?是——我的确还有更离经叛道的猜测。” 临风笑意不上眼,安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明熹轻声问:“你们仙门,不会还有第二个神女吧?” 临风转开了头,目光落在山坡下的一片田地上。 远处田地里,正有三两个巫头戴草帽,顶着日头,在田里拽着耕牛犁地。 明熹看她反应,心下的猜测愈发得到落实,不禁颇有些讶然:“还真有?” “先说好,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并没有得到任何证实,否则我也不会这么轻易就透露给你。”临风说,“昨天你也问了,我如今尚且不足百岁。那么你就不好奇,在百年之前,仙门的神女是谁?她如今又去了何处?又为何会轮到我做神女?” “你们上一任神女还活着?”明熹皱眉,“如果你不提,我会自然而然以为她是年近五百,寿终正寝。” “五百年,”临风说,“对日月而言不长,对人事来说,却绝不算短。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谁能保证不发生些别的事?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寿终正寝,有时并没有这么容易。” 明熹沉默。 她想到了临风违律偷修法术的事情,以及曾有某任仙门神女因此被处死的传闻。 一旦临风有法力的事情败露,迎接她的,也是一样的后果。 临风没有注意,继续说了下去。 “有关上一位神女的事,仙门一向讳莫如深,连我也没有听过多少。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百年前的那次神女更迭,绝非平常,至少一定不是像你想的那样,上任神女在寿终后卸下责任,然后平平顺顺地换成下一位。我记得当初择选新神女时,就十分突然,之后大家对于上一位神女的下落,也只字未提,不仅如此,仙门内也甚少有人谈论。” “上回去仙门我就看出来了,”明熹啧啧赞叹,“你们仙门的人很爱在茶余饭后谈论些逸闻趣事、爱恨情仇,像神女出事这样的大事,如果没有被广泛谈论,就只有一个可能——这件事不能谈,谈了会犯忌讳。” 临风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逸闻趣事爱恨情仇?你上次去仙门还找人聊了这个?” 明熹想起上次那则传言—— 正主就在跟前,说是不可能说的。 “没什么。”明熹说,“这么说,如果你们上一任神女还在世,但又换了你担任新的神女,那她只有可能是失踪了。等等,她是失踪,还是潜逃?如果她被找回来,你会怎么样?” “不管失踪还是潜逃,她一定会被找回来。”临风说,“她身上背负神力,仙门怎么可能容忍她在外流窜?至于找回来,如果她没有犯事,那么她照旧是神女,届时让我让位或是怎样,我都无所谓。可如果她犯事了——” “犯哪种事?”明熹问,“如果是像你一样,乱洒点金银,那多半不会有事。” “勾结外人,协理叛逃。”临风一字一顿道,笑了一下,“也不是不可能呢。” 明熹点了点头:“她当年失踪,也有可能是被什么人绑走了,毕竟神女之力太过邪乎,有人觊觎也是常事。那如果真是叛逃呢,她会被怎么处置?” “死。”临风说出这个冷冰冰的字。 明熹沉思片刻,没有再说这个话题。 “这么说,今天仙门派人上门问你行踪,极有可能是那一个神女出现了,并且留下了一些踪迹。仙门为了确认那个神女的身份,需要先来排除你的行踪。” “这就说得通了。”临风指背托着下巴,“仙门管事的那群老家伙,是知道上个神女还在世的。所以他们非常清楚,此刻弄出那些异事的,显然不是身在巫门服刑的我,而是她。这才有了方滢一和于浸凌的这一出,她们就是来走个流程,明知故问。” 第25章 “不错。”明熹颔首。 两人各自陷入思索,一时都没有再说话。 远处传来巫门门生吆喝耕牛的声音,后山的夏风柔和而温暖地吹拂着,更是给当下平添了一份静谧。 “不对啊,”明熹挑了下眉,“你还是没说,这件事和你住哪儿的事有什么关系。那一位神女露了踪迹,仙门此刻一定在大力搜寻,但她们找她们的,关我什么事?” 临风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答非所问地卖了个关子: “你师姐那几个门生,是在哪一带没了消息的?” “邯岭以南——昨天你应该也听到了吧?峨眉那孩子嘴上没把门。”明熹想到了什么,皱眉道,“怎么?难道我们门生失踪的事,和那位神女也有关系?” “其实有些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临风朝明熹无辜一笑,在明熹开口前抢着道,“当然——也没告诉任何人。其实,你追查到的那些散布金银的案子,不一定都是我做的。” 明熹:“……” “譬如半年前,我偷偷下界,曾听闻邯岭以南,几个地方凭空冒出了许多金银,听上去和我做的事情一模一样。”临风说,“但问题是,我那段时间根本不曾涉足邯岭一带,要不是我自认还算清醒,连我自己听了,都要以为就是我做的。” 明熹的注意力很快被更重要的事吸引走了:“不是你做的……难道是那一位神女做的?可那是几个月以前的事了,但仙门这两天才注意她的踪迹,为什么?连在凡间溜达的你都听说了,他们却没得到消息?” “很简单,”临风说,“她散布金银的手段本来就和我很像,而她散布金银的时候,我又正好溜去了凡间,仙门自然而然就把那些事栽到了我的头上,我不否认,没人会怀疑。” 明熹奇道:“你没否认?” 临风:“我不仅没否认,还帮忙遮掩了。为了让那几起事案子看上去更像是我做的,我甚至专门往邯岭一带跑了一趟,为了显得更自然,还不惜暴露了自己的一点踪迹,导致我那次偷跑下界,没逛几天就被抓回了仙境。” “……” 明熹说:“你帮她遮掩行踪?为什么要帮她?” “或许是唇亡齿寒,同病相怜罢?”临风轻轻哼笑了一声,“又或许,只是单纯喜欢看仙门吃瘪,看他们被人当狗似的溜着玩。那种狼狈不堪的样子,甚是有趣。” 明熹努力让自己暂时忽略掉“临风又在讥讽仙门”、“临风帮着疑似叛逃的神女隐瞒行踪”等与巫门无关的事情,说: “多谢你提醒,虽然没有明确证据,但这两件都和邯岭有关,我一定会去邯岭一带看看——不过我还是想问,这和你睡哪儿到底有什么关系?” 临风歪着头看向明熹,露出一个微笑。 “哦,”明熹被她盯得回神,如梦方醒,“原来你的意思是,我外出了,就管不了你的事了,你可以找个好说话的人,替你安排住处?” 临风但笑不语。 “嗯?”明熹摸了摸下巴,“难道你的意思是,我走了,你就打算独占我的屋子?……罢了,也不是不行,你住吧,别乱翻就行。” 临风一脸认真地摇头:“我不住你的屋子。” 明熹疑惑:“不住?那你还想住哪儿?” 临风说:“我跟你一起出门。” “啊?”明熹一脸空白,音调拔高,“你说什么?” 第26章 临风从善如流地重复:“我说,我跟你一起出去。” “不可能!”明熹打断她,“这个绝对不可能!你要住哪儿、吃什么、穿什么,这些都可以商量,但外出——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临风轻松道,“你悄悄带着我出去,你知我知,还有谁会知道?” 明熹:“……你当巫门仙门这么多人都傻了吗?你这么大一尊神女杵在这儿,他们会不听不问吗?” 临风不以为意:“神女不下界是仙门的烂规矩。你是巫,为什么要守他门的规矩?” 明熹:“昨天仙门那个态度你不是没有看到,你们何门主三令五申,说你不能下界,结果我转头就带你下界——这成什么了?我一人开罪仙门事小,若是你外出时出了什么事,那就是整个巫门和仙门结怨,所以这个事情,我无论如何也做不了。” “可惜了。” 临风煞有介事地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明熹看了她两眼,总觉得她这副神情,不是在说自己达不成目的可惜了,于是问: “……什么可惜了?” “你们巫门不是一直坚持要我下界受罚,将功赎罪吗?”临风慢悠悠道,“奈何被仙门压了一头,不得不妥协。我留在巫门,名为处罚,实则你们不得不对我优礼有加。我有吃有喝,只用动动手指化点金银,反倒是你们门生四处奔波,替我做事……” “够了够了,”明熹越听越头疼,“想说什么?直说就好。” 临风一笑:“如果你能带我出去,岂不正合了巫门最初的想法?你亲手抓了我,一直对我没能被处罚一事耿耿于怀。你又屡次就此事对我说教,奈何我没有慧根,油盐不进。常言道,纸上得来终觉浅,(注1)你嘴上说得再多,我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不如你带着我去做一遍,这样一来,我得了你的教化,日后即便回归仙境,也不会再重蹈覆辙,做下那种错事。如此,岂不根治?” “治个头!”明熹无情道破,“你这种的,就是明知故犯,揣着明白装糊涂,再怎么整改都没用,你叽里呱啦说这么多,不就是想去凡间掺和你们仙门那事儿吗?” 临风抿唇一笑:“看?你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装什么糊涂?我不需要装糊涂。”明熹站起身,“我可以很明白地跟你说——我没有权力带你出去,所以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我是为了别的,但你可以不为别的。”临风跟着站起来,不紧不慢地缀在她身后,“教导我如何布施金银,这不正是你一直期望的吗?我双手戴着匿气镯,浑身使不出半分法力,身上也早没了符咒,只能老老实实跟着你走,你带我出去,一点问题都不会有。” 明熹走在前面,半晌没有吭声,过了许久,才忍不住侧头道: “不过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要掺和那事?你都说了,你有法力也使不出,还能干涉仙门和那位神女的冲突不成?” “不能。”临风语气柔柔道,“还有,我是神女,没有法力的,你忘了吗?” “……” 明熹咬了下嘴唇:“行。那你执意要去,是想去拉架,还是想去火上浇油?” “都不。”临风说,“没有法力,拉架是肯定拉不成了。而且我在仙门毫无地位可言,你也看到了。谁会听我说话?我既不能打,又不能说,去了有什么用?” 明熹无奈:“对!就是这个——我也想知道,你去了有什么用?” “我就想去看看。”临风顿了一下,语调骤然低落下去,“我是神女,她也是。我想知道,百年前她为何会没了踪迹,究竟是被人掳走还是自己叛逃,为何过了这么多年重新暴露自己,又为何要仿照我的手法……我想知道她过去经历了什么,我还想知道,她将来会怎么样。” 明熹瞧着没吭声,但脚步已经不经意地慢了下去,但她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临风跟上来。 她只好微微侧身,再开口时,语调不自觉地变得柔和了不少:“等事情了结之后,你不也能知道吗?” “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事,怎么能和真正看到的一样?”临风说,“等一切尘埃落定,事情就会变得和百年前她的失踪一样,成为仙门人口中避之不及的话题,被门主长老一力封禁。众口一词,编出来的东西,我听它作甚?” “总之——”明熹话题一转,避而不谈,“你先回我屋里,别乱跑,小荷堂晚些再去,我送你。” 临风问:“你要去做什么?” “我去找师姨,方才的事情,有必要和门里说一下。”明熹把临风送到自己的小屋前,转身走了两步,又驻足,“对了——你刚刚和我说的这些……” 临风已经跨上了台阶,闻声又回头,偏了下脑袋。 “你说的那些,”明熹说,“我不会告诉别人。” 临风移开目光:“你说了也无所谓。我既然敢告诉你,就是做好了会被传出去的准备。” “我不说。”明熹挥了挥袖子,“走了。” 明熹又走了十来步,眼看小路就要转去山后,才状似无意地回头张望了一眼,发现门前已经没了临风的身影,想必是推门进去了。 她望着屋前空荡荡的小石阶,沉思了半晌,叹了口气。 明熹的心思飘远了,只顾垂着眼,闷头往前院走。 结果不曾想,人还没出后山,就迎面碰上了简零。 “找我?”简零说,“一起吧,我正好要找你师母。方师姐闭关静修,你一年也见不着她两次,等会有什么事,趁着一块讲了。” 第26章 其实昨晚就刚见着了。 明熹腹诽,没敢说出来。 简零站在方能院子前,指尖微动,一缕飘逸的青光从她手中流出,眨眼间便坠向了院内。 没过一会,方能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出来: “进吧。” 明熹主动上前推门,让简零先一步进去。 “师母。” 明熹问过礼,就简单地把今早前堂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当然,略过了于浸凌朝临风闹腾的那一出。 简零听罢,颔首以示知晓:“小事。” 明熹还记得昨夜方能对临风的特别,满心等着方能开口评判。 然而等了半晌,方能也只是低着头,忙着煮她的老陈茶,压根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是小事。”明熹只好说,“只是——此事疑点颇多。昨日临风才受审,今日一大早,仙门就又派人来问,而且只问临风是否离开巫门,问过就走了,必然不是单纯来关照临风行踪的。难不成,是发生了什么事?” “临风?”方能从氤氲的茶香里抬了一下头,“哦——是那孩子的名字。” 明熹点头如啄米:“是是。” 简零评道:“出了事,那也是仙门的,你手伸不着。” 明熹将两人淡然的神情收入眼底,思索片刻后,问: “师母、师姨,可是对此事有所猜测?”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管他呢。”简零给方能递了一只茶碗,瞥了她一眼,“难不成,你也想留下来讨茶?” “……” 明熹听出这是赶她走的意思,不过她这么多年来,在巫门内随性惯了,并不太担心师母怪罪,于是说:“还有一事——说完就走。” 简零:“说。” “纪端师姐门下的几个师侄已有月余不见消息,我不日便要外出帮忙寻找——不不不,我不是来请示这个的,我知道这个不需要请示。”明熹眼看方能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赶紧补充道,“而是仙门神女临风,主动提出想要跟我出门,兹事体大,还请师母师姨示下。” 方能满脸无所谓:“她要跟,你就让她跟嘛。” 明熹:“可是仙门不许神女下界。” 方能不以为意:“你们两个悄悄地走,事了之后又悄悄地回,瞒住他们不就得了?” 明熹目瞪口呆:“……” 不是,这说辞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简零清了清嗓,唤回了明熹的注意: “她可有说,为何要去?” 明熹忙说:“她说,想要身体力行,亲自去俗世布施金银,将功赎罪。” “那不挺好的?”方能团着一张破破烂烂的手帕,往烧烫的茶壶盖上摁,“我听过她犯的事儿,照我说,就应该像你们之前商量好的那样罚。结果现在——把人留在巫门抑或仙门,有什么区别?不都是罚了跟没罚一样吗?你带她去就是。什么下不下界的,仙门懂个头?别理他们!” 明熹:“……” 简零又清了清嗓:“你师母说得直白,但话是有理的。既然我们能按照先前的打算,让她接受处罚,那自然再好不过。至于仙门,一来,他们不一定会知道,二来,即便知道了又如何?这是他们神女自己要求的。且看那临风先前多番下界,也没被怎么样,可见仙门法度,远没有他们说得那般严明。” 明熹陷入沉思,想着如何在不暴露临风告诉她的仙门秘辛的情况下,委婉地提出临风要求外出的目的,或许并非那么单纯。 然而还不等她接话,方能又说: “我看那孩子想出去,也不像是想受罚。不过你管她是为什么呢?她使不出法力,掀不起大浪。你只要好好看住她,就两样——别让她跑了,也别让她出事,这不难吧?” 明熹:“……” 她不由得想起之前第一次抓到临风的经历。 那时候的她,不也是只想做到这两样吗? 别让她跑了。 别让她出事。 结果? 结果她自己被吊在荒郊野岭树杈子上,挂了七天七夜。 “不……难。”明熹说。 “好,”方能轻轻一拍掌,“那不就对了,去吧去吧,我还要和你师姨说事儿。” 明熹走回自己小屋的时候,脚步都还是飘的。 “回来了?”临风坐在窗边的小桌前,指了一下门边的一个小提盒,“有人送了东西来。” 明熹被迫回神,弯腰去看:“什么东西?” 盒盖“嘎吱”一声被打开,明熹看清里面的东西,手拍上脑门,发出“啪”得一声脆响: “差点忘了……给你的。” 临风终于舍得回头,伸着脖子,看向盒子内。 “这是……”她难以置信道,“牛肉?” “是。”明熹眼神躲开,“昨天,咳……昨天中午不是答应你了吗?但一时弄不到,后来传讯找了个顺道的同门,今日才从俗世买回来……” 作者有话说: (注1):陆游诗“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第27章 昨日明熹前脚刚给同门传讯求帮忙,后脚就有些后悔了—— 临风那句“想吃牛肉”,其实并不见得是真的想吃。 在当时那个剑拔弩张的情境下,她说出这句话,多半只是想给她添堵。 而且现在看样子…… 临风自己都忘了这件事了。 眼下牛肉被带回来,反倒还提醒了临风,指不定某人又要趁此机会,对她冷嘲热讽一番,笑话她把一句无心刁难当了真。 明熹内心无奈地长叹一声,等着临风的反应,拿着木盒盖子的手都有些僵硬。 一旁临风抬起手腕,轻轻晃了晃,让广袖从手腕上滑下去一点,伸手探进小提盒里,把那碟牛肉端了出来。 “筷子?”临风朝明熹摊开了手。 “……” 明熹侧身抽了一双,递给她。 临风夹起一片,有些挑剔地看了片刻,然后放入了口中。 “看着我做什么?”临风把一边手肘搭在小桌上,朝明熹凑近了些,“光看,自己不吃吗?” 明熹猛地后仰,后背“咚”得一声磕到了后面的书架子。 还好书架子够结实。 明熹没事人一样,自己也抽了两根木筷,夹了一片。 “我刚刚好像听到了‘咚’得一声。”临风说。 明熹:“……你的耳力真不错?” “过誉。”临风说,“毕竟还挺大声的。” “……” 明熹见她把筷子放下了,问:“不好吃吗?” “还成。”临风说,“不过,你竟然有银子买牛肉?” 明熹深吸气:“不是?我好歹攒了百年的碎银子,这么一小碟牛肉,不至于买不来吧?” 临风笑了两声:“要不要我也布施一点银子给你?毕竟我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两声笑声的缘故,明熹敏锐地察觉,临风现在似乎心情颇佳。 且像是错觉一般—— 方才临风那通话术,她分明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从前,临风说得一次比一次讽刺,一次比一次更含虚情假意,但这一次,明熹突然觉得,她话里竟有几分是当真的。 不是先前的试探和嘲讽,而是真的打算给她化点银子,让她去买肉吃。 明熹轻咳了一声:“别乱来,留着银子,之后去凡间有得用。” “什么意思?你答应带我去了?”临风挑眉,“我知道了——如何?你的,师姨?她是不是也说了和我的一样的话?” 明熹刚要答应,想到什么,话风一转: “不不不——怎么会呢?这不是你和我之间的约定吗?你知我知,我怎么会告诉别人呢?师姨?那她更不可能知道了,我说得对吗?” 临风笑得矜持:“你说得极是。” “还有,”明熹稍微正色道,“既然你知我知,那咱们就悄悄的。巫门这边我会处理好你的行踪,至于你——我想,你也不愿意暴露行踪,然后被仙门捉回去吧?” “我费尽心思留在巫门又试图下界,当然不是为了半途被抓回去。”临风抬起双手,露出两只匿气镯,“再者,这次我当真是无机可乘,你总该放心了吧?” “但愿。” 明熹无奈道,实际觉得此人很难让她彻底放心。 …… 第二日一早,明熹就按昨日商量好的打算,把临风从熟睡中摇醒了,准备收拾行囊出发。 之所以决定这么快行动,是因为无论是明熹的事,还是临风的事,都迫在眉睫。 已知仙门昨日已有动作,那么仙门以一门之力,找到那个疑似神女的家伙只会是早晚的事。 而临风想做的,就是在仙门彻底解决此事之前,跟上他们任一一方的行踪。 原本找那几个失踪的门生并不急迫,但明熹昨天得知,此事很有可能也与仙门的乌糟事有关联,所以这样一来,两人的目的竟然出奇地统一了几分。 第27章 “你不会又要步行过去吧?” 临风目光还涣散着,坐在地上的被褥间,揉着一只眼睛。 “怎么可能!”明熹四处打量着,往储物囊里丢东西,“你快起来,把桌上那小半碗粥喝了,等你穿好衣裳,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那你要怎么走,”临风慢慢地打了个哈欠,头顶的呆毛跟着晃了一下,“有钱买骡子了?” 明熹:“什么买骡子?昨日不是说好的吗,事情紧急,我们直接用法术瞬移过去,其余的,等到了邯岭以南一带再说。” 临风把眼里的打哈欠挤出来的泪花眨掉:“不是说,不喜欢在凡间用法术吗?” 明熹拒绝回答,手里拿着一沓干饼:“你吃吗?吃几个?” “一个,”临风困倦地瞥了一眼,“——都会不吃。” 明熹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饼塞进储物囊。 …… 一个时辰后,两人出现在了邯岭南侧的一处山脚,随后走了三里路,进了这一带的一座大城。 “我那五个没了踪迹的师侄里,有两个最后一次给门里回信,地点都是禾城。所以我们先查禾城。”明熹说,“先前我们说好的——一切以找巫门门生为先,你的事,遇则办,不遇则随缘,是这样的吧?” 临风颔首:“嗯。” 明熹看了她半晌,没忍住抬手,把她头顶歪了的幕帘正了正: “戴好了——这一带很可能遇到你们仙门人。” “你不戴一个吗?”临风问。 “我就不了。”明熹说,“没几个仙认得我,再者,两个人都戴,反倒惹人注目。” 临风奇道:“一个人戴着,不是更奇怪吗?” “不会,因为——” 明熹正苦恼怎么给她解释,话刚起一个头,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迎面就走来了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子。 其中一个女子穿着不凡,带着一顶装点了绣花的幕帘,小步而慢腾腾地走着。 另一个则露着脸,穿着深色短衣,落后幕帘女子半步,扶着她的手肘。 明熹默默闭上了嘴:“……” 临风若有所悟:“……哦?” 明熹:“嗯——懂了吗?就是你想的那样。” “原来是随从。”临风意味深长地朝她笑了一下,“没想到,你这么贴心。” 明熹:“你夸人能有好事吗?” 临风笑着,并不否认:“接下来要做什么?” “在此打听消息。”明熹突然看到什么,脚步一顿,朝临风摊开手掌,“之前给你那只小储物囊呢?” 临风双手在自己腰间摸了一圈,把滑到腰带后面的储物囊拉到前面:“做什么?” 明熹把手指探入储物囊,再拿出来时,指尖多了一小块银子: “你不是想看,该用什么法子把银子给人家吗?” 临风顿时来了精神,两眼重重一眨,把先前睡得七荤八素的糊涂劲儿一扫而空,饶有兴趣地抬了下眉梢:“哦?” 街道两边,随着日头高上,城内早市逐渐步入尾声,却仍有不少商贩顶着热意寸步不移,期望从少数贪睡才起的贵人手中,再换取今日的最后一份银两。 竹篓簸箕交错间,不少遗落的菜叶和粮食碎屑堆积在街旁,被往来的人们一踩,踏成了散着味的黑泥,沤出一股混沌的臭气。 明熹来到一个老妪面前,打招呼道:“姨,您又来卖豆了?” 老妪坐在街旁的一块石头上,面前摆着一个掀着布的破竹篓子,闻言,她眯起老眼,艰难地辨认着,挤得满脸都是岁月留下的沟壑: “哎……哎,妹,来点豆不?” 临风撩起幕帘,凑到明熹耳畔: “你自作多情了,她根本没认出你。” 明熹被那声音吹得一抖,脚没动,但把脖子伸到了最长,尽可能和罪魁祸首拉出了最远的距离: “要!还是和上回一样,有多少,我都要了。” 老妪眨了眨眼:“都要?” “是,都要,”明熹蹲下身,把碎银子给她,“您这儿还有啥?我都要了。” “唉哟瞧俺这记性!是你啊妹,你一说全都要,俺不就记起来了吗?”老妪一个利落蹦跶就站了起来,抖着手把银子揣进袖口,“还卖蛋——喏,自家养的鸡下了两个,拿来卖咯。” “好好好,我也要。” 明熹朝临风抬手,等她从储物袋里掏银子。 结果不曾想,明熹手刚抬,掌心里就被一块冰凉的东西一硌。 她侧头一看—— 是一块大小适宜的银子。 “哦?什么时候我们两个竟然有默契至此了,我话都没说,你就提前把银子掏出来了。”明熹把银子给老妪,“这些您看成吗?” 老妪接过,拿在手里一掂:“哟!多了——” “没多多少,您拿着。”明熹适时朝身后一指,“您瞧,这就是我家小姐——她一向出手阔绰,今儿个难得出门一趟,就图个爽快,您放心收。” “哎、哎!” 老妪喜笑颜开,不等明熹把话说完,就飞速把银子往袖口一塞,动作之快,只在一眨眼的功夫,手里就已经空空如也。 明熹重新走在街上,一手拎着一袋豆子,一手托着两枚小鸡蛋,转头一看,发现临风笑得意味深长。 明熹不用问就知道她没憋好的: “笑什么?银子就得这么给,不是要看吗?看得如何?” 临风若有其事地轻叹一声: “我虽五谷不分,不问世事,但也知道,你方才给的第一枚银子,就足以买下这袋长势堪忧的豆子,但那老婆子却只字不提,只待你给第二枚,第二回倒是提了,但心也不诚,显然就等着你那句‘收着’,好多讨点便宜。” 明熹无奈:“人家一把年纪了,过得辛苦,这袋又瘪又小的豆子,也是人家一锄头一锄头在日头底下种出来的,由着她讨点便宜怎么了?再者,你是不是忘了,咱们此行,不就是为了让她占便宜吗?瞧——” 临风顺着她的眼神,回头看了一眼。 十几步开外,方才那个老妪颤颤巍巍地背起她的空竹篓,团着那块装豆的灰布,欢喜地去和旁边一个摊位的唠了两句,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汇入了来往的人群当中。 “早些卖完,早些回去。”明熹掂了掂那两枚鸡蛋,“银子让她拿到了,家也让她早归了,一举两得,岂非美谈一件?” 临风笑意不改:“明巫心怀众生,果真是可叹可赞。” “……拿着。”明熹把两枚鸡蛋塞到她手里,“趁着今日早市还没结束,快从你的兜里拿点银子出来,能花多少花多少,后面几日忙着找人,就没工夫做这些了。” 临风低头一看,发现两枚沾满了不明黑黄污渍兼小羽绒、干草渣的小鸡蛋,已经毫无缝隙地贴上了自己洁白干净的手指与手心,不由得皱了下眉。 “……” 等她再抬眼时,明熹已经走出了十几步的距离,又站到了下一个小摊前。 在接下来半个时辰内,明熹不仅买光了五个小摊,还跑进街旁的粮油铺里,买了一大兜稻米,借了人家两个背篓。 “拎不下了,把东西装背篓里背着。” 明熹放了一个在临风脚边。 临风两只手里已经各拎了两个沉甸甸的布袋:“小姐也要拎东西吗?” 明熹把两袋放进篓子里,把先前那两个鸡蛋和新买来的放一块,手里拎了三袋: “小姐怎么就不能拎了?你这位小姐素来仁善,体谅鄙人这种做粗活的随从,所以特地帮我分担了一些,有什么问题?” 临风把手里四袋东西往上提了一下,准备走。 “篓子!”明熹说,“篓子还在那儿!放两袋进去背着,这样就不用拎这么多了。” 临风把左手两袋洋芋往篓子里一放,反手拎着就走。 明熹:“不背?” 背什么? 把这个摸一把就将手都染黑的脏篓子,垫在她干干净净的衣物上? “不背。”临风坚定道。 明熹:“……随你。” “不过,”临风停下,喘了口气,继续拎着走,“你买这么多,打算扔哪儿去?” 明熹:“自然有其去处,不能浪费了。” “是么?”临风随意道,“这次又要去喂哪里的猪?” 明熹脚步一顿,稍微正色道:“别乱说——一次两次也就算了,说多了不觉无趣吗?” 大概是因为明熹很少这么严肃地和她说话,临风难得地怔愣了片刻。 第28章 其实,明熹语气更激烈的话,临风也没少听,毕竟她从前一向以惹她奓毛为乐。 至于此刻,明熹的话虽然算不上多么严厉,但临风就是从中听出了认真的意味。 临风的怔愣转瞬即逝,但不等她做出更多反应,明熹就已经加快脚步,往城西的方向走去。 第28章 一路两人再未说话。 明熹越走越偏,眼看已经要走到城墙根下,才脚步一转,停在了一个有些破败的石门前。 她把东西放在门前:“到了。” “育,婴,”临风有些新奇地念出了石门上的字,“……堂?”(注1) 明熹抬手叩门,敲了许久,才终于听到了一声人声。 几步路的功夫后,石门被缓缓推开,一个明显上了年岁的女子从里头探出头来。 女子见到来人,眼角笑出褶皱,赶紧把门打开: “一听到敲门声我就在想,莫不是明姑娘吧?果然——快请快请!快到正午,里头人实在忙不过来,一时没听到你叩门。说来也是许久没见到你了……” “高姐,”明熹叫了一声,随意解释道,“前阵子有些麻烦事,给耽搁了。” 临风第一反应就是她在找托辞,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戳穿:“什么麻烦事?值得耽搁这么久不来?” 明熹悠悠地朝她扫过一个眼神:“有歹人接连作乱,我抓她去了。” 临风:“……” 失敬,没想到是真有其事。 好在被叫做“高姐”的女子本来也没有责怪明熹的意思,闻言,也只是随意地附和两句: “这年头真是越来越乱,官府也不知道干事儿……别站外头,快进来坐!喝口茶,留下用饭,正好——今儿个刚蒸了白馍……” 明熹:“今日不巧,还有别的事要忙,不能多坐了,过两日再来。” “坐会儿的功夫都没有吗?”高姐面露憾色,“你每回拿这么多东西来,不仅分毫不收,还倒给银子,不知帮咱这儿喂活了多少奶孩子,真是做了大功德了……” “不必说这些,”明熹说,往吵闹的里屋看了一眼,“最近又多了很多婴孩吗?” 高姐愁苦满面,皱痕遍布的眉间都快挤出苦水来了:“是……哪阵子不多呢?一年到头,随时都多。这不,昨日就刚去城墙下看了一道,绕了不到半圈,我们三个人,抱都抱不过来了。” 明熹点了下头,说:“对了——改日我再封点银子来。” “有人送银子过来,咱们自然再高兴不过。”高姐神情有些犹疑,“只是……我只怕你自己手头也不宽裕,这实在是……” “瞧,”临风适时小声道,“是个人都瞧得出来你贫。” 明熹:“……” 临风说完就想撤开,却被明熹一把拉住,动弹不得。 明熹面带笑容,只是说话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咬牙切齿: “高姐不必担心,这位就是我家小姐,她一向心善,总是念着您这儿的孩子们,奈何自己很少出门,难得出来一趟,当然要多做些事。这不?这回拿来的东西,以及下回封来的银子,都是我家小姐这些年的积蓄。” 高姐原本就一直有一眼没一眼地偷瞄临风,此刻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眉开眼笑地对着临风称赞一番,又反复道谢。 临风立即从方才的主动出言嘲讽,变成了现在的一声不吭,整个人僵在明熹身边,仿佛被人点了哑穴。 好在明熹此人虽然优哉游哉地看了一阵笑话,但最终还是把话接了过去,和高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临风听出她在试探禾城近日的异状。 但听来听去,临风明显感觉到,这位高姐大概常在堂内,鲜少外出,所知异状实在有限,于是渐渐跑了神,隔着一层幕帘,打量着周遭的陈设。 育婴堂的前屋大概是用来待客的地方。 然而除了一方木桌、两只木凳,几乎没摆别的东西。就连那两只木凳,也是瞧着下一刻就要支离破碎的样子。 前屋的土墙像是被什么浸湿了大半,从上到下布满了黑乎乎的坑洼,显然是起了有些年头,又从未修缮。 屋前阶上坐着一个大娘,正神色焦躁地掐着菜叶。一根一根的菜叶从她手里过去,变成短小的菜杆,被扔到旁边的木桶里。 只是,临风仅仅这么一瞥,就已经瞧见四五片蔫黑腐坏的叶片被扔进了木桶,也不知那菜叶还能吃不能吃。 而那只装菜的木桶外,也沾满了高高低低的黑泥,叫人十分怀疑它上一次装盛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潭水村?”明熹还在和高姐说着,“是从这儿往东的那个潭水村?” 高姐:“是是,我记得好像就是那个,说是那儿有天晚上田里挖出了好多金子……” “挖出来的?”明熹说,“确定是挖的,而不是……” 临风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她俩交谈,然而与此同时,耳旁又始终充斥着婴孩尖锐刺耳的哭嚎声,时不时地就将两人说话的声音盖了过去。 和婴孩哭声一起的,还有一阵一阵的凝滞的臭气。 说不出是婴孩屎尿的气味,或者呕吐物还是什么,间或还夹杂着后厨传来的让人毫无食欲的饭食气味,以及若有若无的苦药味。 “好,好。”明熹和高姐道着别,“那就下回再……” 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板车拖拉的嘈杂声,把明熹和临风的注意都吸引了过去。 “那是——” 明熹面色一沉。 高姐哀苦道:“还没同你说……前阵子时气忽冷忽热的,孩子一片一片地病。你是知道的,丁点大的孩子凑一起,一个病了传十个,就昨天夜里,就没了三个,这几日,日日拿板车往外拉……” “我去看看——” 明熹来不及多说,跟着板车往后院走。 高姐忙着追:“哎哎明姑娘——看不得啊!唉哟走那么快……就算你看得,你家小姐也看得那些吗?” 事实上,在明熹拔腿开跑的那一刻,临风就跟着迈步,慢慢地跟了上去。 等临风到后院的时候,已经有一个孩子被裹着布,放上了板车。 “你还会看病呐?” 拉板车的男车夫蹲在板车边剔牙,有些稀奇地打量明熹。 明熹没理他,默默收回探在第二个孩子身上的手,伸向了第三个孩子。 临风走到她身边,问:“如何?” 明熹摇了摇头,指尖在那个孩子的衣物下凝起一点青光: “我看看还能不能治……” 然而片刻后,明熹再次摇了摇头,默许车夫把这个没了气息的孩子也抱上板车。 紧接着,车夫跟着一个大娘去柴房转了一圈,又一手一个抱了两个孩子出来。 明熹见他把孩子往板车上放,忙上前拦下: “怎么回事?不是说只有三个吗?” “昨日夜里是三个,”大娘叹道,“这不今早又有两个没挺过来吗?瞧着还不止呢,现下柴房里……” 明熹照旧拦下车夫,伸手去探。 “你这不胡闹嘛!”车夫大声道,“哪儿有人治病把手伸到人肚子上的?我看你压根就不会看,赶紧让让,我饭还没吃完就被叫来拉,一会还得去别家拉活儿呢!” 明熹只当听不见,全副精力都集中在手里,只是看了半晌,也仍旧只能叹了口气,任由车夫把手里的孩子接走,又去探另一个。 车夫飞快放完,转身又来接。 明熹却突然喊道:“慢着!这个不是还有气吗?” 她这么一声喊,周围两个围观的大娘加一个车夫登时凑了上来,纷纷去探那个孩子的鼻息。 “有吗?俺咋瞧着是没了……” “俺也没探到,就是没了,没了好一阵了。” “妹啊,听俺一句劝,俺知道你心疼这些娃,但没了就是没……” 车夫一把拨开,伸手就要往明熹怀里抓: “来来来快给我!你们几个真听她胡扯啊?我看她就是魔怔。早给我、早让这娃走得干净,快……” “起开!”明熹本就烦,被那碍事的车夫叨叨得更是手痒,当即就把车夫的手“啪”得一声扇开,‘临风!抱好了,等我一下。’ 临风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怀里就被塞了一个抱着都嫌硌人的轻飘飘的孩子,她低头一看,在宽大的裹布间看见了一张巴掌大的灰青的小脸。 她睫毛一抖,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移开目光,手里嶙峋的触感更是让她觉得自己抱了个烫手山芋。 怀里的触感让人不安,临风没有多说,但亦步亦趋地跟上明熹:“你要去做什么?” “我看看其他的。” 明熹直接进了柴房,挨着检查里头病着的婴孩。 临风迈进一股异味的柴房,屏息道:“你打算治?” “……我倒是想。”明熹咬牙道,“我只恨我——罢了,我先带两个走。” 明熹一手一个,抱了两个最为严重的孩子,径直走出柴房。 高姐刚才被别的事揽住,此时终于赶到了,忙迎上来: “明姑娘,你这是……” 明熹飞快道:“事情紧急,我现在只能先带这三个孩子去找大夫,我知道这么做不合规矩,只能看您信我不信——哦,以及之后我会再找大夫过来,给这些孩子瞧瞧。” 第29章 “这……”高姐犹豫片刻,挨个看了看三个孩子,“哎……这几个孩子留在这儿,只怕也挨不过今日……你抱走吧。若能活,也是她们的福气。” 直到踏出育婴堂的石门,重新迈入大街,临风才恍然发觉自己方才一直压着一口气,此刻嗅着巷外清风,竟然从中品出了一丝香甜。 “去哪儿?” 临风抱得手都僵了——不是为轻重,而是因为抱着这么个仿佛一捏就会碎掉的小东西,实在半分也不敢妄动,还不如抱一块铁石头轻松。 明熹没有吭声,只是一抹青光从她袖间飞出,高高窜入云间。 几次眨眼之后,明熹手心青光再度一亮。 “走!” 来不及另找无人处,明熹就在无人的拐角,带着临风瞬移消失在了原地。 两人再次现身时,直接站在了一间酒楼的客栈屋内。 明熹甫一站稳,就立即朝屋内几人走去。 “是明师姨吗?可是哪里受伤了?”一个明显比明熹年长的人迎了上来,目光落在明熹怀里,“哦,这是……” 明熹飞快道:“杨玉师侄,是禾城那边育婴堂里的几个孩子,我医术不好,急着找医修——医修在何处?” “我是,给我吧——” 一个声音道。 明熹听到有医修,不及细看,就先把孩子递了过去,按她说的放在了塌上。 等对方开始施法的时候,明熹才注意到—— 对方掌间亮的不是青光,而是淡淡的黄光。 明熹缓过神来,赶紧找到刚才那个名唤杨玉的“师侄”:“这位医修是哪一门的?” “坤门啊,”对方说,“你的传讯说急寻医修,我正巧和坤门友人行游在此,就给你回了信。怎么了?……嗯?小师姨,这位是……” 临风被人盯上,也只是不紧不慢地笑了一下。 不过隔着幕帘,对方看清没有就说不准了。 “哦,也是我一个友人。” 说着,明熹状似不经意般,向右半步,把临风挡在自己身后,同时手向后探去,打算摸到临风的袖子,把那两只匿气镯藏好。 不曾想,袖子没摸到,一只微凉的手却直直撞进了她的手心。 明熹一捏,发现不对,赶紧把她的手甩开,随后锲而不舍地往上移,试图去扯袖子。 结果下一刻,临风反手就把她的手握住了,让她的手动弹不得。 明熹:“……” 不是,你又要闹哪样? 几下拉扯之间,杨玉似乎已经察觉不对,面露些微尴尬,视线却慢慢向下,眼看着就要看到临风腕间的匿气镯—— 明熹赶紧往上一握,一把包住临风的手腕,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道: “还好你们在附近,我才能及时把人送来——对了,你们一直在邯岭这一带吗?近几个月可有遇到什么异事?” “呃……异事,”杨玉视线仿佛黏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显然注意没在明熹的问题上,“这会儿,倒一时想不起什么……” 突然,坐塌那边的那个医修插话道: “这位可是巫门方能前辈的门生,明熹师妹吗?” 三人均是一怔,各自停下小动作,齐刷刷朝那边看去。 那坤门医修半边身子坐在塌边,抬头朝明熹笑了一下: “在下景由,师从坤门门主谈阳。” 临风手还和明熹交缠再一起,就凑到明熹耳边问:“她为什么叫你师妹?” 明熹抖了一下手,把某人从耳朵边抖开,才放声说: “原来是景师姐——今日幸而遇到你们,否则以我这医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行医救人,天经地义,明师妹无需言谢。”景由顿了一下,目光滑向临风,“不过方才说到异事,我倒想起一件。” 明熹赶忙问:“何事?” “说是一件,也不准确,实则是几件。”景由道,“近日邯岭一带有几处地方,似乎莫名冒出了一些无主的金银。” 临风悄悄乱动的手一下就静止了。 作者有话说: (注1)育婴堂:这个东西不算私设,至少明代就确有以这个名字命名的收留遗弃婴孩的场所,本文背景完全架空,此处仅仅参考了历史上的这个名称。 巫门的人似乎好像确实是非常喜欢吃瓜的[好运莲莲]。。。 (杨玉碰到明熹后的第二天:师姐妹们谁懂啊!明师姨单了百年,但我昨天亲眼看到她和仙门的xx拉拉扯扯……[小丑]) 第29章 如此机缘巧合之下,骤然听到想要的消息,临风与明熹却都谨慎地没有先一步开口。 “竟有此事?”杨玉奇道,“无主的金银?莫不是有人行游积德,散布在各处,任由自取?” “这便不得而知了。或许真有如话本子里所讲一般,有人行侠仗义,盗取不义之财还于百姓呢?” 景由只作谈笑一般,就这么轻飘飘地把话揭了过去。 明熹飞快地与临风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疑虑。 就在这时,榻上床来一阵细弱的哭声和呛咳声,明熹忙上前查看,发现最为虚弱、险些被拉上板车的那个孩子已经醒了。 “劳烦哪位去楼下弄点米汤和热水?” 景由手中不停,金芒继续自她手中亮出,顺着她的手,没入孩子的身体里。 明熹起身就走:“我去——” “我去吧,小师姨,你们匆匆赶来,坐下歇着。”杨玉抢先起身,推门出去。 明熹连忙起身,正欲跟上,手臂上却被人一挡。 “无妨,我们与此间掌柜相识,让阿玉去就好。”景由施施然收回那只手,“再者,我也正好有几句话要同明师妹讲,旁人在,岂非不便?” 明熹挑眉,不着痕迹地转了个身,把临风挡在了自己身后:“哦?愿闻其详。” 景由越过明熹,看向临风:“这位‘友人’还在,也没关系吗?” 明熹:“但说无妨。” 然而屋内静了片刻,景由也只是越过明熹,打量着临风。 “前阵子恰闻一事,似乎仙门的神女犯了什么事,被捉拿去了巫门,至今留在巫门监禁。”景由偏了下头,盯着临风道,“那些金银,不会就是你做的吧?” “景师姐说什么呢?”明熹讶然,“什么我做的?” 景由一笑:“明师妹不必遮掩,你也知道,我说的,当然不是你。你的这位‘友人’,双手皆佩匿气镯,这可是非要犯没有的待遇。她是你什么朋友,你竟要这样对她?” “是啊,”临风大概是还嫌不够乱,跟着凑到明熹跟前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明熹只想扶额。 “你我同样师从我门门主谈阳,我遂以师姐妹相称,不愿对你有何隐瞒,”景由道,“不如,就直入正题吧?” 临风又凑到明熹耳旁:“哦?原来坤门门主谈阳,竟也是你的师母?” 明熹用手背抵住临风的肩,把这个捣乱的家伙推开一些: “景师姐有此意,自然再好不过。不出你所料,这位的确是仙门神女,你方才所说的神女在巫门受罚一事,也是真的。不过这段时间,她会亲自在凡间做事,将功赎罪。只是仙门不许神女下界,所以遇到我们一事,还请景师姐暂勿告知第四人。” 景由:“我明白,明师妹是坦诚之人。” 那不然呢? 明熹心道,你都已经看出来了,我干脆就明白说出来,还能讨个好。 景由解释道:“仙门神女有凭空化金之能,你们又正巧出现在禾城一带,我不得不将两件事做此联系。” “此事不是我们所为,我们虽一路散布金银,却都是以买卖之法将银子交到凡人手中,从未那般胡来。”明熹说,“而临风也戴了匿气镯,根本化不出金银,我们这次出行所用的金银,都是提前放入储物囊中的。” “原来如此。” 景由低着头给孩子施着医术,显得她此刻的神情有些心不在焉,但恰恰是这种游离感,叫人猜不出她的真实思绪。 明熹看了临风一眼,找话道:“我们竟全然没听说过此事。是何时发生的?依景师姐方才所说,难道就在禾城一带?” “就是这半月的事情吧。”景由指尖金光一灭,拢着袖子收回了手,把两指搭在孩子手腕上,“最近的一次,似乎就是——三日以前?我听闻就有过这么一出异事。” 明熹追问:“在什么地方?” “就是禾城。若要再说的话……”景由回忆道,“禾城往东的一个村落吧。” 潭水村? 明熹脑中第一时间浮现出高姐给她提过的这个地方。 房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明熹回神,不及再问,先快步开门迎接—— 果然是杨玉搬着一个大食盒回来了。 之后,无论是明熹、临风,还是景由,竟然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及方才的任何一件事,仿佛方才那段谈话根本不曾发生一般,都开始忙着照料几个孩子进食。 第30章 “真是麻烦你们了。”一个时辰后,明熹细细查看了三个孩子一番,松了口气,“多亏有景师姐与杨玉姐在,这几个孩子才能性命无忧。” 杨玉摆手:“小师姨还是叫我师侄吧,不可乱了辈分。” “只怕之后还有麻烦二位。”明熹抱歉道,“我此行还有些别的事,不能带着她们。如果方便的话,可否替我带她们回巫门?以及禾城育婴堂里,还有许多孩子病者,也可否劳烦景师姐闲时过去瞧瞧?” 杨玉点头应下。 景由也欣然颔首:“应当的。” 明熹与她们告别后,就再次拉着临风,瞬移回了禾城。 两人这次落在了禾城东郊的一处山林边缘,往下可以将附近几个村落一览无余。 “你要把那三个孩子带回巫门?” 临风终于有机会摘下幕帘,额头已经被压出了一道细细的红印。 山坡上的凉风一吹,临风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嗯……原本是不该的。” 明熹向前走了两步,含糊道。 临风奇道:“原本是该怎么样的?” “巫门也有自己的规矩,譬如若无特别情形,或者不到万不得已,不到什么什么地步,一般不会把外面的孩子捡回去。”明熹一屁股坐在一个树根上,“但我一想到,原本我都把她们带出来了,高姐也松口、默认我要把她们带走了,我却又要把她们送回育婴堂……” 临风也在她身边坐下。 “……我就不太情愿。”明熹面露难色,但似乎想到什么,很快又恢复正常,“不过呢,我把人带回去,门里也不可能拒之门外,更不可能把人赶出来——这叫什么?先斩后奏,哈哈。” “虽说巫门——嗯,”临风似笑非笑,“不过待在巫门,倒的确比留在那个地方好。” “岂止好,简直是好太多了。”明熹语气有些低沉下去,“留在巫门,不会再缺一口吃食,也不会一件袄子还要轮着穿,最重要的是……至少不会再因为三病两痛没了性命——你还记得那天给你诊脉的老医修吗?谷瑞师姨,她就常常念叨,说什么换作没法力的凡人就只能怎么怎么样……而将来,等到她们年岁渐长,也不会像留在育婴堂那样,被随便什么牛鬼蛇神用三两银子就买了一生。在巫门,她们的今后还会有很多可做,也有很长的日子可以慢慢过。” 临风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觉得她今日有些话多。 “说回正事吧。”明熹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正色道,“方才景由说的那些,你怎么看?” 临风指背托着下巴,怀疑明熹此刻的正色是为了掩盖方才那一点情绪的外泄: “那个人吗?总觉得,她像是还知道些什么。” “嗯。”明熹颔首,“你不觉得,她一开始戳破你身份时机灵又犀利,结果一到后面说正事时,却变得温吞又迟钝了吗?一个人怎会同时有这两种状态?要么她先前是在虚张声势,要么就是扮猪吃虎,显然,她更可能是后者。” 临风思索着,不知道是在走神还是干嘛。 突然,天际晃过一个黑影,引得她动作一顿。 “你开结界了吗?”临风一动不动,只小幅度地动了动嘴皮。 临风说话的一瞬间,明熹也察觉到了,她仰起头,目光跟着天际那串黑乎乎的影子移动: “开了——所以,那一溜东西是什么?” “仙。是仙门的人。”临风说,“那一溜东西,是一溜仙。” 虽然有结界罩着,但明熹和临风还是不自觉地一动不动,唯有脑袋,随着那群仙的移动而跟着转动了半圈,眼睁睁地看着一群衣着齐整的仙门护卫从她们顶上飞了过去。 等一群人飞了过去,临风才眨了下眼: “看来你的修为的确不错。” “那是。”明熹毫不谦让,眼睛还追着远处一群黑影跑,“这么说,我们的确找对地方了,那个疑似你们上一位神女的家伙,的确就是藏匿在这一带。而我们最初是因为巫门那几个门生的传讯才来到这里——这两件事,竟然真的可能存在联系。” “先找到那个神女吧。”临风又补充道,“她叫顾渟。” 明熹:“但我们要怎么找?只知道大概地带没用,咱们既无消息,也无人马,如果不能另辟蹊径,我们抢不赢仙门。” 临风捏着下巴,陷入沉思。 明熹:“神女之间可以感应吗?” “不行。”临风说,“否则仙门最开始就会把我从巫门接回去,用我来抓另一个——抓顾渟。” 明熹问:“既然你们都有神力,你可以试着吸纳她的神力吗?如此,不就可以察觉一些她的踪迹?” 临风摇头:“不行,都不行。那个所谓的神力,只可授予,不可吸纳,要么就是消散于天地,再无其他可能。否则谁要是想拥有神力,岂不是找到神女,再吸上一通就行了吗?” 明熹见她想得认真,遂不再打扰她。 片刻后,临风坐直了一些:“——把她引出来。” 明熹颔首:“你想怎么做?” 临风:“散布金银。” 明熹:“……” “做什么这样看着我?”临风一笑,“我可不是想故技重施,你可别再冤我一次。” “我没有。”明熹立即澄清,“你说,我听着。” “我想找顾渟,焉知她亦不想找我?”临风说,“她百年不见踪迹,最近却突然主动暴露行踪,还是模仿我的行径——虽不知她为何如此,但如若她知道,我就在这附近,她会不会也想来见我?如果我们目的一致,她在暗,我在明,她找我易,我找她难,不如就让她来找我,不是一样的?” “你说得在理。”明熹无奈道,“但你还没解释为何一定要散布金银。” “试想,如果我找个地方散布金银,仙门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仙门既知我尚在巫门——昨日才确认过,便根本不会往我身上想,必然以为是顾渟做的。”分明是说到危险的事,临风却仿佛极有兴致,“顾渟平白被泼上一桶污水,无论她是否猜到是我,都会想来看看,到底是何人趁乱搅,害她平添一条罪名。” “……你说得都没错。”明熹说,“但你又如何保证不会弄巧成拙,自己先一步被仙门抓到?” 临风一笑:“那就要看你的了。毕竟我和她最大的不同,就是我有你的帮助。我方才才夸过,你的修为果真了得,不是吗?” 明熹揉了揉额角。 临风见她没有拒绝,趁热打铁: “至于你的事情,无论是否与仙门有关,找到她,自然也会有答案。怎么样?” “可以,不过——”明熹站起身,“不许去有人的地方弄,我看就在这里吧?山林边缘,也甚少有人经过。” 临风:“那就等晚上。” “不,不等晚上,就现在。”明熹纠正道,“反正我们的目的是让仙门和那位神女尽快察觉到,白日更好。” 临风慢悠悠道:“让顾渟尽快发现,这个可以理解,可让仙门尽快发现,又是为何?” “当然是尽快让仙门那溜人赶紧把你化出的金子搬走啊!”明熹说,“不然你还想等着它又惹出一通争抢吗?快站起来。” 临风伸手:“可这样,不是更容易被仙门抓到吗?” “那你就不用担心了,我的修为,我自己有数。”明熹站在那儿没动,“……怎么,你是要我拉你?你现在连站起来都需要要人拉了吗?” 话是这么说,明熹还是边说边伸出了手。 临风心满意足地拉着她站了起来: “不愧是巫门门主关门门生,当真修为无双。所以——你准备好了吗?” “我?我有什么好准备的。”明熹不知所以,“哦,你是说给你解匿气镯吗?怎么,你会在匿气镯解开后,恢复法力给我来一拳,所以让我防备着?” 临风无辜地眨了眨眼。 “且不说,我们现在目的一致,就说仙门的人可还在这附近,刚才那溜人都没走远呢。”明熹伸手,“好了,来吧?我给你解了——只一点,化完金银,又要立即戴上。再说,你戴着镯子也有好处啊,现在仙门人无处不在,这对镯子可以阻止你下意识使法术……嗯?手拿过来啊。” 临风两只手都揣在袖里没动,只是摇了摇头: “我是问你,准备好瞬移没有?” “现在?”明熹笑了一下,“匿气镯都还没解,我……” 然而她话音未落,眼前猛然炸开了一片刺目的金光,竟让她短暂地失明了片刻! 于此同时,禾城周遭,但凡稍微朝东北远眺的人都会发现这个异状—— 北郊层层叠叠的山峦与树林间,突然爆出了一片耀目的明光。 金灿灿的光芒在林间四下绽开,连正午的日色都不能掩盖它的踪迹,却又如银叶金蕊的昙花,足够绚丽夺目,却又只花了一眨眼的功夫,就散入风中,再也不见踪迹。 第31章 明熹在方才那一瞬间,下意识闭上了眼。 然而黑漆漆的视野里,却仍然是被金光晃出来的雪花般的光斑,闪得她脑中“嗡嗡”作响。 还不等她缓过神来,一只被山风吹得微凉的手,突然撬开她的指缝,不请自来地钻进了她的手心。 “瞬移吧。” 那是临风带笑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临风嘻嘻[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明熹不嘻嘻[小丑][小丑][小丑] 第30章 怎么回事?! 匿气镯没有解—— 难道镯子早就失效了? 但先前为求稳妥,分明已经给她戴了两只,不该出此纰漏才是…… 那一瞬间,明熹心中闪过无数杂乱的思绪,但还是下意识地拉着临风施术瞬移,再睁眼时,两人已经站在了她事先预计的瞬移地点。 明熹一口气没喘匀,手里先第一时间用力收紧,往自己的方向猛地一拽—— “嗯?” 临风站都没站稳,就被来了这么一下,整个人登时摔到明熹身上,和她紧紧贴在一起,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 “你——”明熹咬牙道。 临风一头雾水状:“我?” 明熹刚要破口大骂,临风赶紧“恍然大悟”。 “哦——”临风面带开怀笑意,“忘了告诉你,神女之力,不受匿气镯的束缚。” 明熹:“……” 临风望着明熹快喷出火的眼睛,不忘浇点油:“自然,也不受缚仙索的束缚。” 临风笑得眉眼弯弯,在她耳边轻声说:“也就是说,你第一次抓到我的时候,在那个客舍里,原本没必要解开缚仙索的。” 明熹:“……” 想当初她不就是因为在客舍需要银子,所以才解开了临风的缚仙索,以致于反被挂在树上吊了七日吗?! 结果现在某人告诉她—— 其实根本就可以不用解? 还有,那她这么长时间老老实实给她又是捆缚仙索、又是戴匿气镯的,是为了什么?! 而且匿气镯也好,缚仙索也罢,其实根本就没有用?! 明熹感觉自己头顶上热得快冒烟了,脸上一阵青白交加,闭眼缓了一阵。 再睁眼时,她才发现临风还紧紧地贴在她身上,忙往后退了一步。 不想这一退,临风却没站稳,直直朝她这边摔了过来。 “你!”明熹忙接住她,却难免又与她抱在了一起。 慌乱之间,两人的手都不知道放到了对方哪个地方。 明熹脚步一乱,又倒退了一步,却不想临风仍没站稳,两人之间弄得更乱了。 临风险些两摔,有些埋怨道: “你怎么一直退?” “我不退了!”明熹攥着临风一只手腕,艰难站定,忙举起自己另一只手,以便临风撤开,“你站好!” 然而她等了半晌,临风覆在她肩前的那只手也一动没动,上半身也还跟她贴在一起。 明熹心里快要崩塌,想退又不能退,否则某人一会又要扑上来: “你要干什么?你站好了就快退开!” 临风像是反应慢半拍似的,闻言后好一阵,才不紧不慢地后退一步,最后才是把手收了回去。 “不愧是巫门得意门生,瞬移太快了,我方才眼前一晕,这才没站住。” “你谎话张口就来的本事真是贯彻始终啊,”明熹冷笑一声,“方才还变着花样气我的人是谁?你说其什么匿气镯缚仙索的时候,倒是思绪清晰口齿伶俐,怎么那时不见你晕?” “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临风一脸淡然,左手还被明熹攥着,干脆就反手一握,掌心包住她的手腕,“快走了,我们还要去挑下一处呢。” 明熹又气又无奈—— 匿气镯是完好的,能阻挡的只是临风的寻常法术而已,其实根本无法抑制所谓“神力”,也就是变化金银的力量。 连匿气镯都无法做到,她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能禁锢这种力量。 眼下只能随临风怎么样,根本奈何不了她。 不过目前看来,临风至少暂时并无添乱之意…… 罢了。 明熹心里叹道,只好先这样了,至少先把眼下的事处理完,再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办法。 在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内,两人如法炮制,绕着禾城,又挑了两处人迹罕至的地方,施放了许多金子,随后瞬移回了城内。 “这行径真是——唯恐别人不知道,我们就在这禾城内。” 临风理了理幕帘,悠悠叹了一句。 以防万一,明熹头顶也戴了顶草帽,尽职尽责地跟在临风身后半步,尽她“随从”的本分:“现在说这个?这不是你的主意吗?” “我也是信任你。”临风认真道,“毕竟你是巫门当今第一门生,即便被仙门发现了,我也相信,你能带我从她们手下逃走。” “怎么又变成什么第一门生了?”明熹深吸一口气,“你这会胡说就算了,千万别叫任何一个旁人听见!你这话,传回巫门是让我抬不起头,传去别门是让巫门蒙羞!” “找个客舍住下吧。”临风想起什么,及时补充道,“找个好点的。银子我来出。” “也不是不行,”明熹琢磨道,“入夜之后,就轮着休息,我们至少一人醒着守夜,以防不测。” “竟然还有闲情休息。”临风摇了摇头,“不愧是巫门第一门生,想必是有修为傍身,方能气定神闲至此吧?” 明熹毫不留情戳破:“你提出住客舍不就是打算晚上休息?究竟是谁气定神闲?” 两人很快选定了城中的一家高大的客栈,临风付了银子,要了一间客舍。 “晚上你先睡,我守着。”明熹说。 “你先睡,我守着,”临风说,“我可以不睡。” “谁必须要睡?”明熹说,“修法之人三五日不睡都并无大碍,这是谁需要睡的问题吗?” 临风:“那我们都睡吧。” 明熹:“……” 临风:“我们都躺在塌上,只作小憩,但都不入睡。” “我待会去坐塌。”明熹说。 临风推开客舍的门,慢条斯理地审视了一圈,像是勉强接受了此处的装潢: “卧榻这么大,你为什么不和我一块躺?” “我为什么要和你一块躺?!”明熹自顾把坐塌上的小案几扳开,“我倒是想问你,你为什么老想和我一块躺!这里是,在巫门也是。” 临风笑了一下:“你这不是又明知故问了吗?一个人想和另外一个人躺在同一方卧榻上,还能有什么原因?当然是因为——” 明熹整理坐塌的动作一僵。 “当然是因为卧榻够大。” 临风语气平平道。 “……” 明熹面无表情地在坐塌上睡好:“天快黑了,躺着吧——别说话了。” “又不是真的要休息,只是引君入瓮,也不能讲话吗?”临风疑惑道,“我多讲讲,引她来找我,岂不是更好?” 回答她的是一片安静。 临风就着屋内晦暗的天色看过去,发现明熹已然开始闭目养神,安静得如同入定一般。 她勾了下唇角,放轻脚步,在坐塌边落座,然后一个歪身,就躺了上去。 临风这一整套做下来行云流水,等明熹反应过来的时候,临风已经紧紧贴着她躺下了。 “你又要做甚?!” 明熹弹跳起身,却被临风一手按着肩膀,“嘭”得压回了塌上。 临风想了想,说:“我有事要问你。” 明熹小幅度挣扎了一下,未遂。 “我信?你这一看就是随口编的——你今天到底想干什么?快,下去!” 坐塌本就不大,一人躺下绰绰有余,但两人同睡,就未免有些拥挤,动辄就会紧紧挤上另外一人。 临风纹丝不动:“为什么你不歇息?” “我歇?我怎么歇?”明熹冷笑一声,“一会我歇着歇着,那个顾渟找上门来,你岂不正好跟她跑了?” “怎会?”临风往里挤了一点,“我说过,这次我不会逃。你看,我的神力并不受限,可这一路以来,我也一直未曾作乱,不是吗?” 明熹:“你是不想逃,但你想悄悄去查你的事——你再挤?” 明熹为了避让,已经几乎靠里侧躺着。 可她已经这样了,临风还一个劲地悄悄往里钻,要不是因为坐塌太窄,明熹怕一推就把人推地上,后退不行,推也不好推,不然早就把人踹开了。 “既然你原本就没打算歇,”临风说,“那你答应来客栈,只是为了让我歇吗?” “那倒也不是。”明熹顿了一下,“我也比较想躺一躺,这不正好你说找客栈吗?我也可以蹭着休息一下。” “……” 临风似笑非笑地盯了她一阵:“所以我以前就说过,你这人真有意思。” 第32章 明熹被此人盯得浑身发毛,身前膝上又迟钝地传来暧昧的温热,分明隔着几层衣物,却烫得明熹心里发慌。 “我说,你还是尽早下去,”明熹定了定神,“你没听过有关巫门的一个传闻吗?” “什么传闻?” 临风没有要挪窝的意思,甚至接话也接得有些心不在焉。 “传闻因巫门几乎全是女修,所盛行两巫之间结为道侣——巫,你知道吧?女者为巫,男者为觋,我的意思是,两个女修结为道侣。”明熹说,“不过当然——这和人多不多没什么关系。” 临风看起来在出神,像是过了一阵才听到她在说什么: “所以呢?” “……” 明熹抬手指着坐塌下方:“所以你快点下去。” “两巫结为道侣——我倒没听说过巫门的这个传闻,不过当真很常见吗?”临风一脸认真地琢磨道,“那我与你共卧一榻……” 明熹眼疾手快捂住临风嘴巴。 临风“唔”了两声,面露疑惑。 然而不同于方才,明熹此刻的神色染上了另一层严肃。 她沉默地指了下屋顶。 临风挑了下眉,不“唔”了。 这间客舍顶上就是瓦片房顶,窗边便是城内主街,屋内八方早已被明熹部下了结界。 临风等了一阵,注意到屋顶上有着不易察觉的青光波动。 明熹示意临风候在原地,自己慢慢起身,往窗边过去。 她艰难地从临风身上越过,前脚刚沾地,窗户就被人猛地破开,窗外浓稠的夜色中,一支法术凝成的黑箭藏匿在晦暗中,直指明熹而来! 明熹抬手稳稳接住,掌心青光大盛,眨眼之间,将黑箭融了个干净。 “人呢?”明熹冷哼一声,“跑了?” 她单手扶住窗棂,飞身一跃。 然而她刚在空中晃过一个弯,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攀着窗棂的手没放,又原原本本地翻了回去。 屋内,一个浑身冒着黑气的人正伸手向临风掏去! 明熹闪身上前,和那人同时拽住临风的一只手—— 黑影手中凝聚出一道黑影,挥手刺向临风颈间! 与此同时,浑厚的青色法力瞬间凝成两人合抱之粗,飞速冲向了黑影人的胸口,将人撞飞出去,“砰”得一声,掼在了客舍的墙上。 作者有话说: 熹:[墨镜] 第31章 临风刚晕乎乎地从塌上站起来,就兜头遇上这么一遭。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明熹就把人打飞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吧?”明熹扳过她的下巴,急切地朝她颈间看去,确认一片光洁完好,没半分血渍,才松了口气。 她手指一动,将压在黑影身上的法力撤去。 黑影没了支持,顿时从墙上摔落在地,捂着胸口,呕出一口鲜血。 临风稀奇地看了两眼:“不绑着吗?” 明熹面色看上去有些一言难尽,她摇了摇头:“这修为,没绑的必要……早知道少用点力。” 那人吐完血,就脱力地倒在地上,像是彻底自暴自弃,不打算对付她们,光忙着喘气了。 临风摸着下巴叹道:“明巫说一句实话,当初和我对上时,只用了三分力吧?” “……” 明熹不太想讨论这个问题:“你当时不也没用全力吗?好了,问人要紧。” 临风:“我可以走近一点吗?” “你走。”明熹颔首,“她能靠近你一寸,就算我所学不精。” 临风弯了弯眼,却并没有走近,而是就在坐塌旁坐下了。 她试着叫了声:“顾渟?” 那人艰难地爬起身,背靠在墙上,抬着苍白的下颚,朝临风冷哼了一声。 一见如此情形,临风与明熹便知道,她们猜对了—— 眼前这个袭击者,果然就是她们要找的前一位仙门神女,顾渟。 “我倒是好奇,你是怎么这么快就找到我们的?”明熹指着临风,“又怎么一来就奔着她去?你们跟本没有见过面吧,你怎么知道我俩谁是谁?” “你们无故栽赃我,不就是想引我来寻你们吗?假惺惺!”顾渟讥笑一声,伸出食指朝临风的方向一戳,那架势活像是要将临风戳出个洞,“至于她——那副倨傲、虚伪、阴险狡诈的模样,不是仙门神女,还会是谁?仙门那副伪君子的做派,没人比我更清楚!你懂什么?你!仗着自己修为高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明熹乍然遭到飞来横骂:“……” 临风悠悠地叹了一声:“方才你自己说了,若非我好心为你指路,你能找到这里来?我一片真心,却被你如此误会,你又对我刀剑相向,真是叫人寒心。” 明熹:“……” 还在地上咳血的顾渟:“……” “你有法力?”眼看顾渟要发作,明熹及时地把话锋掰了回来,“方才见那黑气,应当是水术诸系中的一门,却不是仙门水修常见的门路。” “是,我是有法力,怎么了?你杀我啊!杀!”顾渟面目突然扭曲,“给我个痛快!来!” 明熹一愣,回头和临风交换了一个眼神—— 怎么这位前任神女……言辞之间,瞧着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明熹:“这几个月,你有没有在附近见到过几个巫门门生?” 顾渟:“什么门生!” 明熹抬袖,空中化出几幅人像:“这几个人。” 顾渟眯起眼看了一阵,脸上的空白不似作假,片刻后对上明熹视线,才讥笑一声: “丑。” 明熹:“……” 她想了想,变着法子追问:“你近日可有何什么人交过手?” “交手?我倒是想杀人!可我哪儿有机会?我一直在逃!全都在追我!”顾渟手臂大弧度地比划,“全都在追杀我!” 明熹见问不出什么了,给临风使了个眼神,示意她来问。 临风颔首:“你为什么平白栽赃我?” 顾渟呆了好一阵,声音都劈了叉:“你说什么?!谁栽赃谁!” 临风:“你,栽赃我。你也不是第一次在凡间化金银了,你先前偷偷摸摸做的那几遭,不都被仙门默认栽到了我的头上吗?” 顾渟突然笑出声来:“谁定的那事只有你能做?你是神女,我也是!我随手一挥就是万两金银,这不就是我该做的吗?你做得,我就做不得?凭什么!” “百年前你突然消失,是去了何处?”临风说,“现在突然现身,又是为了什么?” 顾渟神色一空,见她并没有想和自己对骂的一丝,恼于一腔愤恨无处使力,冷笑一声: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算什么东西!你问我什么我就要说吗!?” 临风:“那,你冒着被抓住的风险跑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不要告诉我,你大费周章过来,只是为了挨上那一揍,又逞两句嘴上威风。” “你——” 顾渟咬牙坐起身,双眼快要喷火,然而目光移到明熹身上时,又露出了忌惮的神色。 “你看她做什么?”临风故作不悦,但实际上听着真有几分不悦,“是想提醒我用严刑逼供吗?” “哈哈哈哈……”顾渟突然前仰后合地大笑了起来,刚笑几声,却又捂着腹部,面色惨白地呕出一口血。 她抬起眼,死死盯着临风,唇色被血染得殷红,逐渐弯出一个弧度:“你以为你还有几天好日子可过?你出现在这里,也是偷偷摸摸来的吧?你敢这么猖狂,为什么?靠她吗!” 明熹骤然被指到,抬了下眉。 “她迟早一日会趁机咬死你!你等着!你信不信?”顾渟说两句,又大笑几声,“别看你现在光鲜亮丽地坐在这儿,别看她现在对你真情实意,就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她会囚/禁你,她会利用你!所有人都会背叛你,所有人都会折磨你!你在暗无天日的石洞里,周身都被锁上锁链,每日像狗似的吃食饮水,没有人会来救你!你会变成她手下的一头猪、一条狗!你——” 顾渟每多说一句,明熹的眉就皱得越紧一分。 临风倒是面色如常,无甚反应—— 至少从明熹的角度看过去是如此。 “还是你要靠仙门那群人?谁?唐额?何之惕?还是、林之溶?!全都不是好东西!全都是一群虚伪至极披着狼皮的垂涎狗!把你生吞活剥,和那些人有什么两样?仙门?一群狼狈为奸的……” 顾渟还在胡乱漫天咒骂。 明熹开口打断:“你说的这些——” 然而明熹话没说完,一股巨力突然从侧面撞来,让她摔到了一旁的地上。 与此同时,颈侧传来临风的声音:“小心!” “轰——” 一块足有一人多高的大金块凭空出现,狠狠砸向方才二人坐立的地方,其力度之大,甚至将明熹的结界都砸出了动荡! 第33章 明熹下意识反搂了一把临风,确保两人都安然无恙后,才一阵迟来得心悸—— 她看着那个巨大的金块目瞪口呆:“‘神力’还能这样用?!” 难怪她没有察觉到任何法术波动! 她从未想到那劳什子的“神力”竟然还有这样的“妙用”,是以才一时失察,否则也不止于此。 临风情急之下把明熹扑倒,下巴勾在明熹的衣领间,蹭了一脸冰凉的发丝。 她抿着嘴唇,从发丝间钻出来,才艰难地点头:“受教受教……看来从前的我,还是太老实了。” 屋子另一侧,顾渟又开始癫狂地大笑: “你等着!你等着!” 说罢,她手中黑气一亮,眼看就要瞬移离开! 于此同时,明熹面色一凝:“仙门的人来了。” 临风:“不管她,先走!” 明熹本想追上顾渟,一听临风这么说,虽然心中闪过一瞬疑惑,但还是下意识照做了。 两人再落地时,临风先问:“仙门是不是已经发现我们了?” “应该是。”明熹神色不轻松,“看样子,顾渟来找我们的时候引来了仙门,而我留在那儿木修结界太过明显,恐怕仙门已经有所猜测,若再去巫门一核查,就很容易知道你已经不在巫门。我们之后再要行动,就没有先前这么便宜了。” “在我弄清我想知道的事情前,我并不想让仙门找到我。”临风侧身,朝明熹笑了一下,“所以我方才说先走——你不会怪我吧?” 明熹一愣,颔首: “自然……我怪你做什么?” 临风却似乎并没有在听,两眼有些失焦,无意识的往前走了两步,才注意到周遭的场景:“这是什么地方?” “之前景由她们落脚的客栈。”明熹说,“事发突然,就想到先瞬移到这附近了。” “那就在此处住下吧。”临风目不斜视地走进客栈,在柜前摊开手掌,露出里头一枚银子,“掌柜,一间上房。” “等等——”明熹有些意外,意识到周遭还有来来往往的人,快步跟上,走到临风身边,声音放低,“你这就决定住下了?顾渟呢?什么都还没问出来,不继续追了吗?” 临风拿起钥匙上楼:“她那个样子,再追上也问不出什么。再者,你上哪儿去找她?如今她已见过我们,不会再自投罗网了。” “那你现在是?” 明熹摊手,眼睁睁看着她转开客房门。 临风迈入客房,在门边站定:“只能稍作歇息,再做打算。不进来吗?” 对上她的笑容,明熹一噎,抬脚跟了进去。 “方才路过杨玉她们那间客房,看到有别的客人从里面出来,想必她们已经离开此处了。”明熹在茶桌旁坐下,思忖道,“若不然——我还想着去找那个景由,再问点什么。” 临风进屋后把外裳褪了,随手往小木凳上一扔,就自觉去了卧榻,合衣躺了下来,规规矩矩地把手叠在腹前,睁眼盯着正上方的床幔。 明熹喝了一杯冷茶,歇了口气,察觉到屋里有些过于安静了。 她犹豫片刻,走到临风身边,就在床榻旁的脚踏上坐下,一只手肘搭在床沿上,问: “你怎么了?” “嗯?”临风后知后觉地看向她,不知所以。 “你在想顾渟的话吗?”明熹眼神飘去一旁,轻咳一声,柔声道,“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何会有那样的见解——但我可以担保,我绝对不会像她说的那样对你。” 临风呆愣了半晌,“噗”得一声轻笑出来。 “……笑什么!”方才那点别扭被这声嗤笑驱散得一干二净,明熹有些恼羞成怒,“你……” 临风侧过身,一只手支着头,就这么看着她。 “……” 明熹抿了抿嘴,还是说道:“人活一世……能保证的事情很少。我也向来不喜欢给别人什么担保,但这件事可以——我若是对你有所图,就不会等到现在了……你还笑?” 第32章 临风笑得泪花都出来了,好一阵才止住:“所以我说,你这人的确很有意思。” 明熹脸热,绷着嘴角评道:“不像好话。” “顾渟说的话,没什么好想的。”临风没骨头似的软下去,单手去捞旁边的被褥,“我只不过是折腾一番,有些累了。” 明熹顾不上怀疑自己方才是否又自作多情了:“是已经有什么猜测了吗,洗耳恭听?” 临风:“很简单——她说的那些疯话,看似是对我,实则十有八九就是她这百年来经历的事情。” “我也有此猜想。石洞,锁链,囚/禁——结合她百年未曾露面,就可以推测,她多半是被人关在了某个地方,不久前才终于逃了出来。”明熹道,“只是我有一个疑虑,若是她百年前就被关了起来,她的法术又是从哪儿修的?” 临风困恹恹地瞥了她一眼: “当然是在仙门修的。在仙门怎么就不能修了?仙境的看管么,也就那么回事,总有大把的空子可以钻。” “……” 明熹怀疑道;“你们仙门真的存在完全没有偷习法术的神女吗?还是说大家都偷习了,只是被发现的只有那一两个?” “那谁知道。” 临风闭上眼,裹了裹被褥。 明熹往前坐了点:“顾渟还有可能会找来——你们的会面,怎么和我想的不太一样?贵门同门相见,都是这般剑拔弩张吗?” “不是她一上来就拿刀对着我吗?”临风转身朝里,“你问她去。” 明熹:“你现在是要睡觉?事情不查了?顾渟不找了?不担心她或者仙门随时找上门来?” 临风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嘟囔了一句: “你别走就行。” 明熹:“……” 临风显然是睡意上头,眼看呼吸就变得轻缓而均匀,俨然是已经入睡了。 明熹轻轻地呼了口气。 窗外天色隐约已经擦亮,客栈楼下已经传来了送菜肉的板车拖拉声,和隐隐的人声交谈声。 她捏了个光团,把目前知晓的一些消息告知了纪端。 当然,略去了其中一些牵涉临风的事情。 随后,她挥手布下一个结界,拎起彻底凉掉的茶壶,推门去了楼下。 然而,明熹没有看到—— 就在门合上的一瞬间,原本面朝墙内“睡着”的临风,静静地睁开了眼。 她凝神听了一阵外头的动静,确定明熹已经下了楼,才试探着伸手,碰了一下身侧墙上的青色结界。 结界纹丝不动,青色的光晕近乎透明,像一汪柔水,包住了企图试探它的指尖。 这份结界,并不防她。 虽然明知是错觉,但临风还是觉得,自己似乎闻到了枝叶嫩芽的气味,浅淡而翠绿,蕴含着催生一切的生机与包容。 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翻身披上外裳,走到房门口,拉开了木门。 门打开的一瞬间,临风瞳孔微缩—— 门外,一个衣着如平常村妇,头戴斗笠的人正站在那里,抬起一半的手还僵在半空! 门外那人的反应却比临风还要大,又惊又惧的神情从斗笠下露了出来,面孔在临风的视线中一览无余。 临风的惊诧一闪而逝,飞快恢复了平常。 她赶在那人惊叫前,将手指虚掩在唇前。 “嘘。”她不紧不慢地笑了一下,压低声音,“把明熹叫来,就不妙了。” 那人神情逐渐狰狞,但还是低声道:“少给我假惺惺!” 说罢,她手里凝出一团黑气,眼看就要朝临风抓去! “我劝你住手。”临风及时制止,手指在虚空中轻点一下,“这里有结界,我并不觉得你能在明熹赶回前破除它。” 顾渟犹疑着收手,但很快冷笑一声: “怎么?你也有背着她、向着我的时候?你要是想,一开始就可以大叫,把你那个看守叫回来。可是你没有——你还提醒我低声提防?” “聪明。”临风随口一夸,在顾渟发火前补充道,“另外,她不是我的看守。虽说你现在进不来,但,我可以出来啊。” 顾渟注意果然被吸引,瞬间警觉道:“你想做什么?!” “我可以跟你走,”临风无害地一笑,“我有事情要问你。” 顾渟冷嗤一声:“笑话,我回答你?!凭什么?作为交换,你又能给我什么?” “你不想知道这百年来仙门发生的事吗?时过境迁,你不想知道五门之间如何分合,又有哪些消长变换吗?”临风说,“我是唯一可以将这些告诉你的人。而且——我们同为神女,原该有许多可聊,没必要甫一见面,就剑拔弩张吧?” 临风想起片刻前明熹的话,用在这里引诱……不,打动顾渟,非常适宜。 顾渟果然迟疑了,但她紧绷的手臂仍然透露着危险与敌意。 第34章 “明熹就要回来了。”临风漫不经心地往楼梯的方向一瞥,“错过这个时机,可就难寻下一个了。” 楼梯下,果然隐隐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那些脚步声里或许有明熹的,或许没有。 但落在顾渟的耳中,却变得无比聒噪,不知所属的脚踏声像鼓点一般纷乱而密集,仿若激烈的催促,随时就要将脆薄的鼓面彻底击破。 临风将她的犹豫与慌乱尽收眼底,笑着往前迈出一步,跨过了青芒围成的结界。 “还不走吗?” 她温声提醒道。 顾渟神情瞬息万变,粗暴地拽住临风的手腕,拖着她消失在了原地。 临风再睁眼时,入目是一间黑漆漆的破庙,四周平坦空旷,远处隐隐传来晨起时的鸡鸣犬吠,她判断自己被带到了远离人烟的郊外。 落地后,顾渟就一把甩开了临风,像是扔掉什么肮脏之物,片刻都不想多和她接触。 “亏得我一直言之凿凿,和明熹解释神女间不可感应,”临风神色如常,在破庙门口的石坎上坐下,“直到先前客栈里,你的金块砸下来的那一瞬间——我才发现,我们之间的神力竟有着微弱的反应。” 临风慢条斯理地包着自己手腕上的符咒,而几步之外,顾渟却始终脚步不停,来回踱步,显得格外焦躁。 “别和我扯有的没的!没人想同你话家常——”顾渟说,“我问你,你可知道黄舀?他还活着吗?他现在在哪儿?” “黄,”临风手里动作一顿,疑惑道,“谣?” “你知道!”顾渟反应突然极为剧烈,扑过来抓住她的双肩,“他在哪儿?!” 临风平静道:“你找他做什么?” “我要杀了他!”顾渟双手用力,手指无意识地掐上临风的肩,“我做梦都想杀了他!若非他害我,我又怎会沦落至此?他在哪儿?快说!” 临风忍下疼痛,面不改色地问:“他犯了那样的事,仙门为何没处置他?” “仙门不想吗?”顾渟脸上怒意散去,像突然想起什么高兴事似的笑了起来,“仙门是打算处置他的,可派去的人,不是都被杀了吗?” 临风眼睛微微睁大,像是想到了什么旧事,胸腔里的搏动渐渐地快了起来。 “若非如此,我也逃不出去。”顾渟五官逐渐扭曲,“可黄舀这个烂货,竟然敢言而无信——别跟我绕圈子!他到底在哪儿?” 临风心下思绪转得飞快,嘴上说:“连你都不知道,我又如何得知?你不该是最能知道他踪迹的人吗?” “因为他已经百年未曾出现了!”顾渟怒吼道,“他们说他死了,可凭什么?我才是最应该杀他的人!我要杀他!” 临风:“既然是‘他们’说他死了,那你为何不去问他们?” 顾渟神情一白,脸上露出一瞬的怔愣,踉跄着退后一步: “问他们?你让我问他们?!我好不容易才从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逃出来,你让我问他们?!” 临风不紧不慢地站起身:“黄谣既然修为了得,又怎会这么轻易被‘他们’杀死?想来他还活着,只是藏在了——呃……” 顾渟双目通红,扼住临风的脖颈: “你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哪儿!你在骗我,你是在套我的话!虚伪的东西!” 临风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声音:“我,咳咳……我知道——” 顾渟手头一松。 临风赶紧后退两步捂住脖子:“我知道——何之惕的事情——你想听吗?” “垂死挣扎。” 顾渟轻蔑地冷哼一声。 临风此刻只想说点什么,什么都好,用来转移顾渟的注意。 她脑子里回忆着仙境遍地的桃色传闻,不经思索地想到什么说什么: “何之惕与林之溶不和已久,后来两人爱上同一个男人,但那个男人却只爱林之溶,所以何之惕嫉恨交加之下对林之溶下了阴招,导致林之溶和老门主在追查你的时候双双殒命——这才机缘巧合帮了你逃走。” 顾渟神色怪异地盯着她看了一阵:“你在说什么鬼话?” 临风一脸认真道:“这是真的,由不得你不信。” “这是谁编的,”顾渟歪了下头,面上的嘲讽不加掩饰,“唐额吗?” 临风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 “为什么是唐额?” “我——猜的啊。”顾渟揪住临风的衣襟,将人拽到身前,“听着。你若是还想对我有点用,就找个法子把我藏起来,确保我的安危,你想知道的事,我自然会慢慢地告诉你。否则,我现在就掐断你的脖子。” 第33章 临风被贴面威胁,却仍旧面无惧色,勾了勾唇角语气温和:“你被仙门追杀,不止是因为叛逃吧?你什么时候偷习的法术?想必早在你叛逃前,就已经修习已久了吧?” “不错,告诉你又如何?”顾渟冷哼,“若非黄舀利用这一点威逼我,我又怎会上他的当!逃可能是死,留却必定会死,我为何不逃?” “即便如此,想必你也从未后悔过偷习法术吧?”临风循循善诱,“同为神女,在这世间,我最能懂你。” 顾渟神情一滞。 “你?”她嗤笑道,声音放轻,“怎么?小孩儿,你也修了吗?” 临风但笑不答。 “也是,”顾渟自问自答,“我不仅相信你修了,我还相信仙门立门至今,每一个神女都偷偷修了,只有或多或少的区别,凭什么五十步笑百步?在法界,不会法术的人会被羞辱,被轻视,还会如同不能自理的废物,只能被人当一个器物似的,任由他人粗暴擦拭,不用时又晾在一边!你知道吗——我一听说凡间凭空冒出金银,我就知道是你做的!你怎么想出这个法子的?当真绝妙无比。看着那群蝼蚁似的凡人一边膜拜一边千恩万谢地满地滚爬,当真痛快至极——” 临风听到这里,眼神却轻微地涣散了一下,微微启唇,没有接话。 “我真恨仙门啊。”顾渟说得投入,无意识地松开了临风,“一百多年前,那时我还很小,仙门的人找来的时候,我躲在我娘的怀里,却被她们硬生生地拖了出来。他们和我娘说,我是被带走修仙的,将来有大前途,我娘一边哭,一边拽着我,但最终还是松了手。我娘以为我从此去过上了神仙般的好日子,可实际上,若非我正巧赶上仙门神女择选,我就会变成仙境数千奴仆中的一个,被那群神仙驱使奴役!修仙?成仙?哈!一群虚伪之徒!” 临风眼神闪烁了一下—— 她第一次知道,仙门的那些仆役、侍卫……原来竟都有可能是这样来的。 明面上,仙门只说门生之中,修为不足、天赋欠佳者,会从修法门生沦为杂役仆使。 实际上,成为仆役侍卫或者正统门生,大部分时候都不是依据修为天赋,而是依靠家门出身。 这是仙门上下默认的共识。 上一辈的如唐额、何之惕,这一辈的如方滢一,于浸凌,或双亲或单亲,都是仙门的正统门生,如此一来,他们才能从小跟随仙门长辈一起修习法术,不论天赋高低,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沦为仆役。 可种种传言规则,都没有透露这一种—— 仙门竟会派人去凡间抓走凡人幼孩,以修仙之名,把人掳去仙境? 这或许只是百年以前的旧制,如今已经废而不用;又或许在不为人知的暗角,这样的事情仍然存在着,用以维系偌大一个仙门的衣食繁荣。 临风掩下心中的疑惑,谨慎地没有出声打断。 顾渟仍然继续说着,声音有些颤抖。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我娘……现在我终于重获自由,可是数百年过去,我……我娘她,哈哈……她,早就变成白骨一抔了吧? “我从百千人中脱颖而出成了神女,已经足够幸运。可那又如何呢?那只是一段新的耻辱的开端!那群人,那群仙,她们因我的出身而蔑视羞辱我,又因我没有法力却高居神女之位而讥讽我嘲笑我! “我没有法术傍身,身体不如修法者,时常感到困倦饥寒,可我不能说!我原先是说的,我一遍一遍地对他们说,我说我饿,我累,我冷,我痛!可他们不信啊,不仅不信,还要出言讽刺,用那种多吃多睡的畜生来辱骂我,不给我足够的吃食,不给我足够的被褥衣物—— “我只能忍。小时候忍,长大了继续忍,直到有一次,我三日未曾进食,无人问津地在塌上晕了两日,我听到有人大声地辱骂、砸门,我感觉到有人掐着我的脖颈,往我嘴里倒稀泥一般无盐无味的、不知何物的吃食—— “那个时候,我视线模糊地看着面前那几张不耐烦的脸,我突然想到,要是我会法术该有多好?我为何不能修一点法术呢?就一点,不会被人知道!我只要能维持温饱,只要能有能力维持我那一点仅剩的尊严,那就够了! 第35章 “这个念头一起,就开始不受控制地疯长,我开始偷习法术,修了一条又一条,我停不下来,我不甘心!凭什么我要过这样的日子?就因为他们口中的那一声‘神女’吗?可为何他们如此叫我,却不给我应有的待遇?我很贪婪吗?可我原本想要的,也只是仙门人人都有的东西而已!” “……” 眼见顾渟情绪愈发激动,临风垂着眼睫,悄悄后退了小半步。 她没想明白,为何眼前这人上一刻还疯疯癫癫地喊打喊杀,下一刻就对着她这么一个才见过两面的人,滔滔不绝地自述起陈年旧事来,还述说得如此情绪昂扬。 或许是因为她先前拉进关系的那点小伎俩、小话术奏效了。 又或许是顾渟已经憋了百余年,久到自己都快忘记那些苦痛的往事,只能用和人述说的方式,让自己记住。 “后来我就逃了——被人威胁,我只有这一条路。可是逃,又能逃到哪儿去?”顾渟双肩猛地一颤,像是想到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人人都在觊觎我身上的神力!人人都想让我为其所用!我过得比在仙境还不如,在仙境,我还能走动,还能见见天光,还能在无人处偷偷习一些法术……” 顾渟越说声音越低,脸色苍白,两眼飞快乱转,仿佛里头盛满了恐惧,下一刻就要挤破掩饰,彻底爆发出来。 临风见势不好,出声打断: “你知道何之惕和林之溶的事情吗?你刚才说何之惕没有害她,是有什么凭据吗?” 顾渟被她的声音拉了回来,喘了一阵气,让自己平复下来,才哑声道: “姓林的和姓何的是师姐妹,何之惕害她做什么?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听到的这些,但若要问我,我不觉得何之惕会对自己师姐动手。” “我也这样觉得。”临风半真半假地附和道,“不过传闻中编造的缘由,是何之惕想争夺门主之位。” 顾渟冷笑:“或许吧,谁知道呢,毕竟人心难测不是吗?毕竟老门主王淂和大门生林之溶一日不死,门主就一日落不到她的头上。” “不是,”临风说,“现在的门主不是她。你不知道吗?” “什么?”顾渟脸上的吃惊不似作假,“那是谁?” 临风:“唐额。当时那些传闻闹得沸沸扬扬,何之惕面临的争议不少,或许也是因为这个没能继任门主之位。后来门内长老商议,让她屈居二门主,而门主则是唐额。” “谁?!”顾渟眼里划过一丝嘲弄,“你说是谁?唐额?他!哈哈哈哈哈……” “唐额怎么了?”临风说,“你方才就说,传闻可能是他编的?若是他编来把何之惕拉下门主之位,那也不足为怪。” “不是、不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顾渟笑了好一阵,才堪堪止住,笑眼弯弯地看着临风,“你先前是不是说,黄舀修为了得?让我看看,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临风凝神,屏住了呼吸。 她预感到顾渟接下来说的,会是她一直以来,都非常想要知道的事情。 “你为什么觉得他修为了得?因为你以为,他当年以一己之力杀了老门主和林之溶吗?”顾渟声音渐沉,“可当时在场的,并不止有我们四个啊。” 临风语气难得急切:“还有谁?” “还有——” 顾渟的声音停在了这里,尾音飘散到了虚空当中。 临风眼前的视线突然变得模糊,周遭的空气仿佛被出奇的大风吹得扭曲。 她没有眨眼,但是眼前顾渟近在咫尺的脸突然消失了,不知去了何处,而无形而扭曲的巨刃似乎已经穿透她自己的衣物,贴上了她的肌肤。 她的视线里天旋地转,在一片漆黑过后,她的视野里重新涌入了亮光。 …… 她看到顾渟倒在了离她十步之外的地方。 顾渟的眼睛还睁着,但那张满是惊诧恐惧的脸却永远凝固在了这一刻。 鲜血混杂着不明的黑红东西,争先恐后地从她的嘴里溢了出来,一根两虎口粗的冰锥刺穿她的腹部,将她钉在了破庙的烂墙根上。 临风耳旁还萦绕着她方才喋喋不休的声音,脖颈前仿佛还残留着顾渟掐她时的幻痛—— 但只是瞬息之间,那些声音、力度的主人,却已经渐渐失温,再无声息。 临风眼前的东西开始出现重影,但顾渟沾满鲜血的脸却始终挥之不去。 她的视野里开始晕染上一大片一大片的血红,仿佛顾渟的血流淌开来,将破墙、土地都染了个彻底…… “临风……” 一阵一阵的耳鸣声中,有一个声音在焦急地叫她。 “临风?” 她好像产生幻觉了。 “临风!” 临风的视野暗了下去。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陷入了晕厥,否则为什么眼睛明明还干涩地睁着,却突然只剩一片漆黑、不能视物了? “临风。” 那个声音还在叫她的名字。 随即,临风敏感的睫毛好像戳到了什么东西,眼睛下意识地被迫闭上。 紧跟着,柔软而温热的掌心牢牢地贴了上来,隔着薄薄的眼皮,覆上了她干涩的眼。 那股热意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让临风耳畔的尖锐鸣声渐渐地散去了,她的意识缓慢回笼,而那个一直呼唤她的声音也逐渐变得清明。 “……别看了。” “转过来。” “看我。” 第34章 “唐额!”一声咆哮先至,出声之人后到,何之惕匆匆落地,几步上前,“你就这么杀了她!” “何门主,”唐额捂住耳朵,头往旁边一偏,“你还是如此暴躁易怒。何必动如此大的肝火呢?凡事好商好量么!” 何之惕喘匀了气:“你就这么直接杀了顾渟?她好歹曾经是我门神女,不说带回去审问当年之事,即便要处刑,也要和门内长老商议,再慎重处置吧?” “商议什么?”唐额满不在意地嗤了一声,“此等叛徒,又偷习法术,当初下令追捕她时,就说的是见者格杀勿论!我杀了她有何不妥?何门主惯会小题大做!我有时不太明白,你究竟是真的就事论事,还是对我不满已久,总想着给我找不痛快?” 何之惕一噎,怒目而视,却再也说不出什么。 “罢了!” 她广袖一摔,目光冷冷地略过顾渟,没怎么停留,瞥向了一旁的临风。 准确地说,是临风与巫门那个什么门生。 那什么狗屁关门门生抱着临风坐在一片废墟间,还拉了一个青色小结界把自己和临风罩着,叫人听不清两人正挤在里面说些什么。 …… 明熹胸腔起伏现在都没平缓下来。 她察觉到那股极强的法力波动时,毫不犹豫地当即冲上前,一把将临风拉开。 但即便如此,她自己的手臂和腰侧也被利锋刮出了不浅的伤口。 她抱着临风,却感觉怀里人在不停地发抖。 “别看了。”明熹捂住她的眼睛,遮住她直愣愣的视线,“非要看吗?嗯……非要看的话,看我也行啊。” 大概是她的呼唤终于起了一点作用,临风僵硬的身体动了一下,往她怀里缩了一点。 明熹另一只掌心还放她的肩上,察觉到她的战栗仍然没有平息,于是把她托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被吓得这么狠?”明熹轻声说,“谁叫你偷偷乱跑。” 临风没有应答,但大约是过于僵硬,手臂有些不自然地扑腾了好几下,才顺利穿过臂弯,环住了明熹的腰。 明熹脊背一正,但又很快让自己放松下来,默默地反抱住她。 “没事了,没事了。” 她一下一下地轻抚着临风的背,“别害怕,我在这里,你不会有事的,你会好好的。” 临风的脸蹭了一下,好似轻轻的“呜”了一声,然后埋在了她的脖颈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不动了。 “怎么被吓成这样了呢?”明熹顺手摸了把她的后脑勺,“平时不是天不怕地不怕,谁都敢惹的吗?” “她被杀了。”临风含糊道,“她修了法术,她真的被杀了,一句辩白的机会都没有,她就被杀了。明熹……明熹。” “我在。”明熹轻轻抚着她的背。 “我在想,”临风声音愈来愈轻,“我……明熹,我是不是也……” 半截话脱口已久,却迟迟等不来后面半句。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了她的喉前,叫她无论用力也吐不出后面的话。 “你不会。”明熹却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把下巴轻轻碰上她的额前,“你不会像她那样的,我也不会让你变成那样的。而且,你没有偷习法术,对不对?” 她特地放缓了最后半句话。 临风没有回应,但她胸腔的起伏在被刻意地压抑着。 明熹知道,她已经在开始调整自己,准备好面对那些不得不面对的人了。 第36章 “你什么时候跟上我的?”临风闷声问。 明熹明白她在寻找别的话题,以便更好地转移自己的注意。 “如果我说……”明熹想到这事,就觉得有些无奈,“你在客栈里刚踏出结界,不,更准确地说,是你在塌上拿手指戳我的结界的时候,我就发现你装睡了,你信吗?” “信。”临风说,“你是关门门生。” “这么简短啊,被吓得忘词了?”明熹温声调侃。 临风:“那你为什么不戳穿我。” 明显:“我想看你到底要去做什么,反正我跟得上你,而且也有把握随时保护你。再者,偷偷跟着你,能知道一些你不会告诉我的事情。” 临风:“你都听到了吗?” 明熹“嗯”了一声,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 “你也经历过吗?那些……她说的那些事。” “哪些?”临风似乎没反应过来,好一阵才轻笑一声,“那些。那些都算不得什么,而且我没有她惨,我不是被人从凡间掳上去的,我的母亲就是仙门人,她虽然早就不在了,但还是能给我一些庇护。” 明熹凝重不减:“真的吗?” 她不太相信。 她想起之前在巫门前堂,何之惕那几个门生对临风的态度—— 在别门会客大堂时尚且如此,若是在自己门内地界,头顶二门主门生的名号,行事又当如何嚣张? 听临风说她们自小一起长大,然而现如今,几人都已至少年近百岁,百年之后尚且如此咄咄逼人,那在更为无所忌惮的孩提时期,又当如何? “嗯。”临风语调如常,“而且何之惕对我不是挺好的吗?你也说过。她可是二门主。” 明熹手臂紧了紧,心里有些发酸。 何之惕是二门主,是这样的不错。 ……可如果她真像你说的那样对你好,真的能做到悉心照顾、无微不至的话,此时此刻你受到惊吓惶恐不安,又怎会一边发着抖,一边只能抱着我这个“外人”,而不去寻求她这个“二门主”的庇护呢? “我没事了。” 临风说。 可是她手头并没有放开明熹。 明熹抬眼,注意到何之惕一行人正在往她们这边看,似乎还在争论着什么。 “对了,”时间紧迫,明熹飞快说,“黄舀——这个人我知道,他原是坤门人,因不满坤门门主谈阳已久,在百年前带人叛乱,被我师母和坤门门主合力镇压了,随后就被驱逐出了五门,百年间去向不明。之后的不用我说了,你应该可以接上了吧?” “嗯。”临风说,“那你呢,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明熹一愣,沉吟片刻:“还真有一个。” 临风:“你问。” 明熹轻轻地深吸一口气:“虽然我已经有所猜测了,但还是想问——你可以告诉我,林之溶是谁吗?” “她和何之惕一样,是仙门上任门主王淂的门生,也就是何之惕的师姐。”临风说,“她也是……是我的母亲。” 明熹不动声色地又摸了下临风的后脑勺。 “我记得,你们现任门主唐额并非王淂的门生,而是王淂一个师弟的门生,听说他修为也平平,门主怎么会轮到他做?” 临风还没回答,就有人先敲了敲结界。 何之惕站在结界边上,依旧顶着那张万年不变、苦大仇深的脸,神情复杂地盯着她们。 明熹把临风往怀里捞了捞。 “先撤了吧。”临风一手搭在她的手臂上,以示安抚,“那些事,我们之后再说。” 青色结界应声落下。 何之惕没好气道: “还打算抱多久?成何体统!起来,跟我回仙境。” 明熹抱着临风不让动: “何门主,您是否忘了,三月之期如今仅过区区数日,仙门就要急着毁约?临风理应跟我回巫门继续受罚,直至三月期满。” “受罚?”何之惕指着临风,“你是说,你要继续带着我门神女私自下界乱逛,直至三个月后吗?巫门毁约在先,早已无权继续处罚神女。临风,你还在等什么?起来!” 明熹:“我带临风下界,是因为……” “何门主!”唐额突然出声插话,几步走近,“你还啰嗦什么呢?不该动嘴皮子的时候动,该利落的时候又不利落。直接带走,回仙境吧!” “是吗?”明熹毫不掩饰地在身前竖起两指,亮出青光,“如果我不许呢?” “哎呀真是哪儿来的小辈,这般不懂事,前辈说话,哪儿有她插嘴的份儿?”唐额话是对明熹说的,然而目光始终飘忽,压根就没落在明熹身上过,“门里长辈不会教,我就代为管教罢!” “唐——门主!”何之惕脸色黢黑,一把攥住唐额伸出的手,“管教小辈也得看看她师承何人吧?这是巫门方能的门生——关门门生,打伤事小,我只怕你不好交代。” 明熹:“……” ……啊? 什么时候何之惕也学会用这句话来帮她吓人了? “罢了罢了,”唐额笑了两声,“何门主如今是愈发得力了,神女的事有何门主管,我就是想管也找不着机会啊。何门主,再接再厉。” 他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何之惕的肩,头也不回地带着人离开了。 “临风一会儿跟我回仙门,至于你门里,我自会去交代。”何之惕眼神落在明熹的伤上,语气不由得放缓了些,“你也赶紧回去处理你的伤。” 明熹没动:“临风回去后会怎样?” “不会怎样。”不知为何,何之惕说起这四个字的时候有些咬牙切齿,“她私自下界这么多次,你有见她怎么样吗?还不是带回神女殿,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明熹低头问临风:“是这样吗?” 临风点头,嗡声道:“我觉得是的。” “我骗你做什么?”何之惕双目圆睁,“你师母也算是我半个长辈,我若骗你,你就尽管去找你的好师母告状去,我拿我面子担保,没骗你半个字,行不?!” 明熹慎重思索:“好吧。” 何之惕气得自己转了半圈,然后指着临风:“走了!” “稍等——”明熹道,“匿气镯还没有解。” 明熹“嘎达”两声解了匿气镯,何之惕立即又说:“走罢!” “再等一下。” 临风终于从明熹怀里坐了起来,露出已经无甚异样的脸。 何之惕:“你又有什么事!” 临风专注地看着明熹:“我有一份东西想要赠与你。” “啊?”明熹眼神飞快地瞥了何之惕一眼,结结巴巴道,“你、你说什么?” 临风做羞涩状,颔首一笑,掌心变出一根金簪。 明熹:“……” 何之惕:“……” 作者有话说: 明熹:??!这是可以当着何之惕说的吗??[小丑][小丑][好运莲莲] 嘎鸽子?上一章竟然进高审了 第35章 “这不能吧?!”明熹慌忙躲避,“这是你们的神力弄出来的,我怎么能收?而且我若真的收了,我算什么了?” “你当然可以收,”临风看着明熹说,“否则此刻已经有人阻止我了。” 原本在旁边装作听不见的何之惕:“……” “咳!你收下就是——”何之惕嘴唇小幅度地开合,听上去口齿含糊,“你为救我门神女而负伤,这就算我们仙门的赔礼了。” “不,”临风摇头,字字清晰地强调道,“这就是我想送给你的,是我一个人,不是别人。” 何之惕气到闭眼:“……” “好……好的。”明熹有些窘迫道,“谢谢。” 明熹打算伸手接,临风却躲过了:“我给你戴上。” 明熹僵直着身体,看临风逐渐靠近她,然后手摸上她的头发,摸摸索索一番。 “好了。”临风说罢,却没有退开,而是就势搂住了明熹的脖子。 “我们还会再见吗?”她问。 “会的,”明熹顿时顾不上她的动作,一门心思地忙着解释,“我是说,你们仙门不是隔两天就办一次什么雅会吗?到时候我就找师姐要帖子,拿了就去。” “之后的雅会不会有任何帖子给巫门!”何之惕怒道,“走!” …… 好一场鸡飞狗跳之后,只剩下一片尘土飞扬。 明熹盯着面前的空荡,舒了口气,随便坐在了一块石头上。 几步之外的墙根下,已经暗沉的血迹提醒着她,方才发生的一切真实存在,只是血迹的主人——顾渟,已经被唐额等仙收走了。 顾渟身为仙门神女,即使违律被杀,那副躯体却还是要被仙门带回去,按照他们的规矩安置。 “师姨,小师姨!” 百步之外的树丛一阵窸窸窣窣,钻出几个额前碎发乱蓬蓬的小巫。 喊人的是峨眉,她冲得最快,一出来就被墙根下暗红的血迹吓得一个机灵,倒退了几步,其余几个小辈也跟着倒吸一口凉气。 第37章 “早发觉你们朝这边过来了。”明熹招手,“鬼鬼祟祟在那树林里干什么呢?” 峨眉一眼接一眼地瞥那血迹,说话都变得结巴:“这不是……这不是那群仙才走吗?” “瞧你们一个两个吓得脸发白这样子,”明熹调侃,“刚刚不都看到发生什么了吗?要我说,还是年纪小,外出少,见得忒少了,这也能吓成这样?” 一个声音突然小声说:“之前那个仙不也被吓到了么?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跟她说的。” 明熹:“……” 那个声音继续“嗡嗡”地说:“哦——好一个‘见得少’。那刚刚抱着那个仙、又拍又哄的人是谁?你怎么不也挖苦挖苦她呢?你就说——哎——我看你也是历练少了——见得少了……” 明熹:“……云峰,我听得见,你可以更大声点。” 峨眉“啪”得一拍云峰的肩:“我们怎么能和人家比呢?我们是谁?一群可摔可打的小崽子师侄。人家是谁?那可是……小师姨,我说得对不对?” “说什么呢!”明熹飞出一片叶子,不痛不痒地在峨眉额头上拍了一下,“说正事!你们怎么在这周围?是不是纪端师姐也来了?泰合靠谱,泰合,你来说。” 峨眉身侧一个一直安静的女孩答道: “师母来了,不过在数百里之外的另一城,似是在与坤门交涉,大概是想请他们帮忙找人。我们奉师母的意思,结伴在周边探查,感应到这边有大幅的法力波动……就赶过来了。” “你们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明熹气笑了,“你猜你们师母为什么说只能在‘周边’探查?现下这种情况,你们感应遇到大能斗法,不该躲得越远越好吗?结果你们几个不仅不躲,还上赶着往上凑?” 峨眉抢先答:“这不是碰到你了吗?你这么厉害,有你在,什么大能大贼,压根不带怕。” “你就狡辩吧。”明熹揉了揉额角,无奈道,“师姐那边探查结果如何?有那几个门生的消息了吗?” 几人摇头。 明熹:“那现在是怎么说?继续留在这儿?还是回巫门?” “不知道啊,”峨眉说,“你等等,再等片刻,说不定能收到她给你的传讯。” 明熹还没接话,云峰突然就幽幽地来了一句: “你不是还要上仙境吗?” 明熹:“……” “哦对!小师姨和那个仙抱着的时候说好的。”峨眉奇怪道,“可是那个一脸凶相的老仙不是说,不给巫门发帖子了吗?小师姨怎么上去?” “这个不需要你们操心!”明熹道,“还有,你们刚刚到底听到了多少?!” “也是,”云峰说,“这样的私事我们的确不便操心,有情人相会,自然总有办法。不过我还是觉得,仙门不会因为防着小师姨一个人就不给整个巫门发帖,刚刚那个仙面相暴躁易怒,恐怕只是被她二人气到,逞逞口舌之快罢了。” 峨眉:“言之有理。” 明熹:“……我说,你们还听得到我在说话吗?不许再乱议此事!我和人家仙门神女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你们这么胡说,一会传出去,那群仙怕是真要和巫门决裂了!” “那个……师姨。”泰合突然出声。 峨眉与云峰终于暂时闭上了嘴。 明熹缓了口气,听见讲话的是靠谱的泰合,心情暂缓,好声应道:“怎么了?” 泰合面露犹疑,似乎要说之事实在令她有些难为情:“那个,发簪……” 明熹一脸疑惑:“什么发簪?” 泰合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飞快地指了一下: “就是……师姨头上的那根金发簪……” 明熹手比脑子快,往发丝间一摸,摸到一手冰凉的硬物:“……” 她已经忘了自己还戴着这玩意儿了。 “哦,”明熹板着脸,故作镇定,把发簪飞快一抽,收进袖子里,“发簪啊,仙门神女的赠礼而已,友人间互相馈赠也是常事,只不过她神力特殊,所以化的是金子……” 峨眉:“重点是用的金子吗?重点是她送的是个发簪?云峰!你会给我送发簪吗?” 云峰嘴里迅速秃噜出两字:“不会。” 峨眉耸肩:“瞧?” “重点什么也不是!没有重点!”明熹道,“泰合?怎么连你也开始说这些了?我早说了,你和峨眉他们混久了就是这下场!” “不是,不是!”泰合语调拔高,连连摆手,“师姨,我是想说——那支簪子里似乎有东西。” 明熹藏簪子的动作一顿,又将它抽出来。 “泰合修的是金术,她说得准对!”峨眉道,“快给泰合看看,我想知道仙门神女给小师姨留了什么东西!是不是定情的宝——” 明熹一个恶狠狠的眼刀将峨眉后半句话封了回去,然后低头将金簪在手中转了半圈。 “这哪儿能给泰合呢?”云峰幽幽道,“这可是神女送给小师姨的东西,小师姨必然不肯给别人摸的。” 明熹语气平平:“再说就上禁言术。” 这下周遭终于彻底安静了。 话虽如此说…… 明熹低头摸索着金簪,寻找有没有什么关窍。 她确实没想过把簪子拿给泰合或者什么别人来帮忙。 当然,这和这群小崽子胡诌事情的无关,只不过是因为金簪毕竟是他人赠物,随随便便就给旁人经手,岂不是不太合礼数么? 再者,明熹觉得临风既然要在里面藏东西,那必然会留一个她自己就能打开的办法。 果不其然,片刻后,明熹在簪头附近找到了一个小划痕。 她用指甲一划,簪头顶端就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声响,将簪子一倾斜,一卷小小的纸片就滑落了出来。 “这是——符纸?”峨眉下意识凑上前看,说完又立即捂嘴,“我没说!我就说了一句符纸,别禁言我!” 明熹无暇搭理她—— 临风怎么藏的符纸?! 这簪子必然不是事先造好的,而是她临时起意当着众人的面化出来的。 可那时她身上根本没有现成的符咒,这张符咒只有可能是她动用法力,当场做出来的! 她疯了么? 当着何之惕的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用法力?! 更何况何之惕就在她身后两步不到! 什么事必须要在那样的情形下告诉她? “小师姨,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峨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不打开看看吗?” 明熹捏着金簪的指尖发白:“只怕是要紧的事。” 她一下把卷着的符咒拉开,瞬间辨认出这是一张瞬移符,心中更是一沉。 峨眉:“背面有字……” 不等她说,明熹早就翻转手腕查看,却在看清那几行字后,脸上一时青白交加,最后以红晕为结尾,迅速开始发烫。 “哎!怎么我眨个眼的功夫你就把它收起来了?我还什么都没看到!”峨眉悲呼。 “说了是要紧事,”明熹若无其事地飞快转身,不想让这群小孩看到自己的脸色,“没看到是好事!” “怕你被何之什么刁难。” 云峰突然说。 峨眉满头雾水:“什么,什么刁难?云峰你在说什么?” 明熹却是一个激灵。 “何之——惕吧?仙门二门主的名字。咳咳!”云峰清了清嗓,一字一顿道,“‘怕你被何之惕刁难,特赠你符咒一张,助你前来私会。用此符者,可直抵我安寝之处,神女殿内,别无守备,正宜你我月下相见,一诉衷吾……’唔呜吾嗯!呜呜呜唔唔!” 峨眉:“唔!唔——嗯?!吾呜毋?!唔吾毋唔唔毋吾!唔!吾呜毋?呜呜呜唔唔唔……” 作者有话说: 峨眉/云峰:(禁言中[小丑]) 我记得写那一串唔吾呜的时候是有对应音调的,但一写完自己就忘了[化了]现在自己都只能解码出一半[柠檬] 第36章 最终,纪端让明熹先行回去休息,她自己继续带人寻找。 数日之后,明熹回到巫门,照旧先去找简零上报了此次外出的一干杂事,顺便问了问临风的事情。 “神女吗?仙门没有多提她的事。”简零说,“只说因为神女下界的事,巫门不便再代为看管,要把人接回去。反正神女人都已经回仙门了,巫门还能怎么说?不过只要那个神女不再犯事,此事就到此为止,今后怎样都与我们无关了。你为何有此一问?” “倒也无事。”明熹面不红心不跳地顺溜编了个理由,“就是想着,就这么任由仙门把神女带回去了,显得先前三月之约有些儿戏。师姨,我是否做错了,不该带她下界?” “这事儿师姐和我都有点头,真有什么,也赖不着你头上。”简零拍拍她的肩,“眼下又要到月末,眼看就又要收成了,你还得多看顾些。” 第38章 明熹从简零那儿出来,又转去找贺天—— 仙门的人只字未提临风,这并不能让人放心。 她思来想去,终究放心不下,不如想办法,赶紧亲自去仙境看一眼。 反正就是多跑一趟,也不损失什么。 “你说仙门雅会的帖子?”贺天忙得不可开交,闻言在一片混乱的案头胡乱扒拉,却只找到孤零零的一封帖子,“奇怪,怎么只有一封?” 明熹瞠目结舌:“只有一封?” 不是?何之惕那家伙来真的? 偌大一个巫门,仙门办雅会却只给一张帖子,这不是摆明不欢迎巫门,要跟巫门绝交吗? “不应该啊……哦哦!我想起来了。”贺天懊恼地一拍额头,“忙晕了。是这样,仙门昨日派人送雅会帖子,说从今以后,帖子都会改为一人一封,每封刻下名字,不得冒领。说是什么,因为仙门正逢多事之秋,此举可以避免闲杂人等混入。要我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真要防贼,这也防不住吧?” 明熹:“……” 哦。 在下不才,正是那个被防住的贼。 “所以,这儿就只有我的这一封。”贺天为难地抬头,“你问这个,是想去吗?你没收到?” 明熹头疼地坐在案边:“且不说本来就没我的份……这下就算本来有我,也不会有我了。” “发生什么事了?”贺天好奇地打量。 明熹摇头,站起身往外走:“我再想办法。” “要不,”贺天犹豫道,“你拿我的去?” 明熹眼睛一亮:“行吗?” 贺天:“你人往大门口一站,总不会真的要拦着你吧?哪儿有客人来了还让闭门羹的道理,仙门不至于这么无礼,放心。” …… 三日后,仙门举行雅会的日子。 明熹被拦在了仙境大门口的双阙下。 “明巫,好久不见。不过——”方滢一将帖子举在眼前,盯了一阵又晃开,转而盯着明熹,“你给我这个帖子的意思是,其实你不是明熹,而是,‘贺天’?” 明熹:“……” 方滢一的身旁,于浸凌冷笑一声:“你是当我们傻,还是当我们瞎?” 明熹解释道:“这确实是贺天师姐的帖子,不过她事务繁忙,为了不拂仙门好意,所以托我代为前来。” “明巫请回吧。”方滢一没再看明熹,指尖一转,将帖子递回,“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入仙门雅会者,必持刻有名字的仙帖,不再是从前那种,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能混进去作乱的日子了。” 明熹:“……” 这嘲讽得就差指名道姓了。 虽然明知对方刁难,但明熹此时偏偏是真心想进去。 她见方滢一转身要走,忙道:“我知道仙门也是为仙境安危,不过方仙此前也与我有过几面之缘,对我的身份来历知根知底,我实在向往本次雅会,不知可否通融一下,让我……” 方滢一静静地举着帖子,全程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于浸凌直接把帖子接过来,朝明熹胸口一掷:“听不懂人话吗?快走!还是说,你想听那个字?” 明熹忙接住帖子,一时噎住。 之前在巫门时,方滢一作为何之惕首徒,还会象征性地呵斥她这个师妹一声,如今在仙门大门口,却是装也不装了,只当没有听见,目不斜视地就从明熹身旁走过去,和后面到达的宾客交谈起来。 明熹自嘲地叹了口气,一时站这儿也不是,走也不是。 “明师妹?” 明熹等了片刻,意识到这声似乎真的是在叫她,一回头—— 竟是景由。 “明师妹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景由走过来,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搭上她的肩膀,仿佛极为熟稔,“走吧,正好一起。” 几步之外,方滢一和于浸凌齐刷刷回头。 于浸凌:“站住!她——” “别误会!”景由一边揽着明熹往里走,一边朝她们笑道,“我叫她‘师妹’,是因为我们的师母是至交好友,所以我和明熹私下都以师姐妹相称。帖子上不是说,可以邀一位友人同行吗?走走走,我们进去。” 于浸凌:“那说的是同门的友人!你这是同门吗你就——” 身后不断地传来于浸凌的吆喝。 好在直到明熹和景由走进了二道门,也一直没人实际上前阻拦。 明熹松了口气,转身朝景由拱手:“多谢景由师姐,方才都没和你好好打招呼,现在赶紧补上。” “不必见外。”景由一改方才热络好爽的模样,站在一步之外,礼貌而客气地颔首,“仙门一向如此,你不要往心里去。” “我无妨。”明熹道,“倒是景由师姐,怎么也来这个破……咳咳‘颇’为雅致的会?我还以为,大家一般都不会想来。” “原本是不想来的,但一位友人也在,我趁此和她一聚。”景由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明师妹也是来找人的吧?那就不耽误你了,今日就此别过,改日再聚。” 明熹送走景由,心下暗自庆幸。 还好今日碰见她,否则必定进不来了。 她安静地在举办雅会的高台间穿梭,照着上次遇见临风的经验,四处打望,企图在某个角落看到临风。 “没来么……” 明熹绕了三圈,都没有看到临风的身影。 没在雅会,那想必是在神女殿了。 她循着上回的记忆,离开了喧闹的地方,依照大致方向,朝僻静处走。 走着走着,明熹眼睫一动,放慢了脚步。 在快速绕过一个转角后,她抓住时机,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的跟踪者—— “被发现了。”于浸凌冷哼一声,抱臂停下,“不过那又怎样?” “哦。”明熹旁若无人地继续走,“那你爱跟跟吧,不怎么样。” “站住。”于浸凌脸色一变,“有的人嘴上说着什么,向往我门雅会?可我看你向往的,哪儿是雅会啊,你向往的,分明是什么人吧?” 明熹不可置信地笑了一声:“你说什么?” “你们巫门,不是最盛行这个吗?听不懂啊,没事,我细说。”于浸凌一步一步走上前,满眼戏谑地盯着明熹,“你们巫门多是女子,互相之间,不是最爱行磨镜之事吗?我警告你,你们巫,自己关起门来胡作非为也就算了,你若胆敢把手伸到仙门来,别说师母,我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你。” “……是么。”明熹压低声音,“不过你得先有打赢我的本事,才敢说放过不放过的话吧?而你,有这本事吗?” 于浸凌手上乍然放出蓝光,将明熹轰出几十步外。 明熹眼前一黑,摔到了地上,咬紧唇,将喉间的腥气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我有没有?”于浸凌的声音近在咫尺,一只脚踩上明熹的腹部,“嗯?我有没有?问你话呢,有没有!” 明熹攥住她的脚踝,没用法力,仅凭力气把她掀翻在地,起身欲走。 “你还敢走?!” 于浸凌冷笑一声,运起法力朝明熹攻去。 明熹刚要避让,身侧就涌过一阵异样的波动—— 一大簇符纸如幽灵一般出现,飞雪一样朝于浸凌面门袭去! 明熹突然就不想闪躲了,她抓住于浸凌晃神的机会,一把反扭过她的胳膊,“嘭”得将她压到地上,砸出“嘎吱嘎吱”的膝盖碎裂声,然后空手翻出一根缚仙索,就要捆人。 于浸凌好歹是门主门生,不至迟钝至此,当即咬牙运力反击。 就在这时,又一大团符纸及时地卷着风刮过来,当头朝于浸凌砸下—— 明熹忙撒开于浸凌往后撤,免得被符纸大军的威力波及。 符纸燃起蓝焰,朝于浸凌兜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股温润的水汽凭空出现,将于浸凌全身罩住,同时势不可挡地蔓延而上,顷刻就将上空的符纸吞了个干净。 这还没完,那抹蓝光风头一转,无视了明熹,朝符咒来的方向窜去! 不好! 明熹不及细想,当即飞身过去,挡在转角后的那个人影身前,生生挨下了这一击。 “明——” 一声压抑着的惊呼。 明熹两眼一黑,忍不住了弯身呕出一口鲜血。 “明……”熟悉的声音近在咫尺,声音的主人正牢牢抱着她。 “我没事。” 明熹视线还黑着,先捏了捏身旁人的手,以示安慰,等待视线恢复后,朝于浸凌的方向看去。 方滢一不知什么时候到的,又或许,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在附近。 她将于浸凌扶起来,帮她解着半束的绳子。 “你!”于浸凌打得发丝凌乱,双眼喷火地还要朝明熹这边来,却被方滢一按下手腕。 方滢一始终背对明熹的方向,看不清是何神情,亦不知她低声对于浸凌说了些什么。 第39章 一席话后,于浸凌脸上虽怒气不减,只是再没跃跃欲试地要上前干架,满脸不甘地任由方滢一拉着走了。 “……真是难缠。”明熹疼得呼吸一滞,闭上眼,慢慢地调整体内气息,“早知道吐口血就能吓走她们,早说么,我刚刚就能给她吐出来。” 身旁一片寂静,只有相贴的胸口急促的起伏着,传来若隐若现的温度,昭示着旁边并不是没人。 明熹:“……” 明熹:“嗯?” 她半晌没等来回复,只知道自己手肘被人抓得极紧,紧得不像在扶人,倒像是想从她手上掐一块肉下来。 明熹稍微精神了些,撑着那人的肩膀直起身—— 然后,对上了临风满是茫然无措的一双眼。 明熹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神,不由怔了一下:“……怎么了?你……我们先去你住处吧?当心一会她们又回来。” “……嗯。”临风肉眼可见地慢慢回神,“去神女殿吧。” 她甩出一张符纸,带着明熹瞬移回了神女殿中。 终于到了一个相对清净的地方,明熹松了口气,撑着案几打算坐下,却动弹不得。 她低头一看—— 自己腰间还挂着一只手,紧紧地勒着她。 “我坐一下。”明熹说。 临风没动。 “那个,”明熹面无表情地说,“我坐一下?” 临风还是没动。 明熹指着地上的软垫:“我说我坐一下。” 临风依然没动。 明熹:“……” 这是又要怎样?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片刻,临风终于说:“还是去那边躺着吧。” 手还是没松,反而勒得更紧了。 作者有话说: 眼看存稿一点一点地变少[好运莲莲] 第37章 “不用不用,我坐着就行……哎哎,”明熹被她搂着腰,硬生生地往床榻的方向带,“我说,我坐着就行……好好好,我躺,我躺行了吧?你松开,我自己走。” 临风置若罔闻,将她带到塌边,摁着肩膀坐下,才终于撒手。 她一条腿压在明熹身侧的软榻上,用这个近乎禁锢的姿势,倾身上前,用指腹一点一点地把她下唇的血迹磨掉。 “我……诶——我真没事。”明熹唇旁的皮肤薄,被她磨得心慌,忙抓住她的手,“她们两个能有多大能耐?我自己调息一会就好了。” 临风低头看了看,因为离得太近,若有若无的呼吸像羽毛一样,扫在明熹的脸颊上。 明熹被扳着下巴,整个人都绷紧了。 过了一会,临风后撤半步,下了榻。 明熹如释重负。 临风在一排高耸的木柜前,拉开一格抽屉,声音有些发冷:“你不是什么什么第一门生吗,她既然没什么能耐,你怎么会被她打中?” 明熹:“哦,你忘词了?” 临风:“只是觉得,你好像也没多厉害。” 明熹:“……” 临风端了一盘瓶瓶罐罐,叮叮当当地在她面前放下:“怎么不还手?如果我没有用符纸,你就任由于浸凌打吗?她可不像方滢一,她下手从来没有轻重。” 明熹叹道:“我哪儿敢还手,连结界也不敢放。不然岂不是正合姓方的之意吗?我怀疑她默许于浸凌出头闹事,就是想逼我出手,然后抓住我用法力的把柄,顺理成章把我轰出去。” “轰出去?就这个?那又怎样?”临风不以为然。 明熹:“我还没见到你,当然不能被轰出去。这是什么?丹药?” 临风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含糊道:“嗯。” 明熹一一拔开瓶塞看:“给我吃的吗?怎么吃?什么吃法?” “不知道,都是历年的份例。送到我这儿的,总归不是好东西,给无法力者用的药,药效即便有,也十分有限,你自己判断一下,随便吃吧。” 临风说完,就和她并排坐下。 “让我判断药?这有点强人所难啊。” 明熹挑了两颗颜色看上去正常点的,吃下去后,果然没什么效果,但也没有什么异常。 不过她的伤不重,本来也不需要外力就能恢复,只是因着临风好意,才象征性地吃了两颗。 “你怎么了?”明熹问,“看着兴致不高。” 临风闻言,缓缓侧头,有些幽怨地瞥了她一眼。 明熹并没有心思仔细阅读理解她这一眼的含义,满心都是“正事”: “对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回仙门后,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临风说,“就是禁足。” 明熹忍不住往她身上上看下看: “没别的事吧?” 临风:“又是挨打,又是挨人羞辱,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明熹脸色一变,当即站了起来:“什么?他们怎么敢——” 临风:“我说你。” 明熹神情空白:“……我?” “我说你,又是挨打,又是挨人羞辱,”临风答非所问,一字一顿,“就是为了留下来,见我一面?” 明熹一噎,无意义地左顾右盼一番,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这——这算什么?我是说,我的伤就跟擦破点皮似的,真的没什么。” 临风:“那她辱骂你呢?” 明熹:“大事在前,让她逞两句嘴皮子怎么了?” 临风:“那她语气态度间羞辱巫门呢?” 明熹:“……好吧,我有些生气。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来日我自有机会打得她哭爹喊娘,摁着她的头让她给巫门老小赔不是……笑什么?” 临风笑得抖了两下。 明熹无奈:“笑了,不生气了?” 临风又不作声了,就是目光灼灼地盯着明熹瞧。 明熹叹气:“……我真的没事了。” 临风依然盯着她。 明熹:“……行了,你快和说说,你找我来究竟是什么事——啊!” 临风突然毫无预兆地朝她扑过来,扳着她的肩膀,压着她,双双倒在了床榻上。 “啊啊你干什么?!”明熹想要尖叫,却又怕被人听见,不得不压着嗓子,“你快起开!” “嘘、嘘——”临风说,“我还在禁足,不能叫人知道你在这儿。” 明熹的注意力短暂地飘移了:“……你还在禁足?那你刚才怎么在外面?” 临风:“我几天都等不来你,见你之心甚切,一听闻有雅会,就忍不住昼思夜想,猜测你是否会趁机过来,于是偷偷溜出去,好第一时间见到你。虽然此番冒险只是出于我一个好无厘头的猜想,但哪怕是千万之一的可能,我也不愿放过。” 明熹气到闭目:“你话风能不能别转这么快?刚刚不还生闷气吗?现在又开始满眼放光伶牙俐齿出口成章地调戏我了?” 临风靠着自己的重量,把明熹压在身下禁锢住:“你别挣动了,动静太大,惊动神女殿外的护卫就不好了。” “你怕你就起开啊!”明熹说,“快说快说,到底找我什么事?” 临风:“为什么不用我给你的瞬移符?” 明熹:“……别岔开话题。找我什么事?” 临风:“瞬移符就是为了方便你直接悄无声息地来找我,比起你磕磕绊绊地从仙门大门进来,不是顺利多了吗?” 明熹彻底放弃挣扎,无力地在她身下摊成一块饼,缓声解释: “我能走大门进来,干嘛要浪费一张瞬移符?而且我见你光明正大,你我之间清清白白,用符?呵,反而显得我偷偷摸摸——我不屑,行了吧?” 临风若有所思:“原来……你喜欢光明正大的。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你就明白?”明熹怒推一把,由于力道微弱,未遂,“……快起开。以及快说,到底是什么事!” “什么什么事?”临风莫名其妙道,“我想见你的原因,不是都黄纸黑字地写在符纸背面了吗?” 明熹想到符纸背后的字就来气:“你还敢提?” 临风:“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装你个头!”明熹终于舍得多用点力气,把她掀在了塌上,自己衣衫凌乱地往塌边挪动。 临风忙撑起身去抓她手腕,不让她走。 明熹甩又甩不掉,打又不可能打,几番缠斗后,不得把人反手制住,压在床榻上。 “闹什么!”明熹往下压了一下,“现在老实没?” “像我这样自小举止得当、知书达理之人,实在难敌你们乡野粗鲁之徒……”临风声音含糊道,“呃……脸、脸压痛了……” 明熹松了点力气:“我说,你在何之惕面前、在你同门面前,与我故作暧昧,甚至之前在巫门前堂,在姓方的、姓于的面前与我故作亲密,以至于各种让人误会,那也就罢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掩盖一些事情,我也知道,用那样的关系作掩护,是让被人放下戒备的最简单方法……” 第40章 临风:“我唔……” “听、我、说、完。”明熹伸手捂住她的嘴,“所以——我默许了,但是!适可而止,我们私下里,你就少对着我甜言蜜语搂搂抱抱了,听到没?” 临风:“可是……” 明熹见状不好,赶紧又捂住,正色道: “你先把那副话风收一收——你想好了,认真给我说。你也知道,巫门中,巫与巫结为道侣是很常见的事,你还要继续你那些引起误会的言辞吗?” 临风终于安静下去,从明熹的角度,只看到她睁着眼,睫毛好半晌才动一下。 明熹深吸几口气,把气喘匀了,才把临风松开,翻身坐到一边。 “想好了。我想好了。”临风慢腾腾地爬起来,手指捋了捋自己散乱的头发,“那么,我要开始说了。” 明熹一看她这副样子就觉得不妙:“……不,我觉得你没想好。” “想好了。”临风稍微正了正神色,“的确,好几次,我是故作与你亲密,但掩盖我们之间更亲密的关系,这只是目的之一。” 明熹:“你给我说清楚——什么是叫掩盖我们更亲密的关系?我们哪儿有‘更’亲密的关系??” “亲密到互相知道对方最深的秘密——”临风见她脸色不好,忙飞快说下半句,“以及互通有无、协同探查五门中的秘密。这难道不是‘更亲密’的关系吗?” 明熹“哈”了一声:“你哪儿就知道我最深的秘密了?” “木土双修,”临风歪头,“难道你还有比这更大的秘密吗?” “这才哪儿到哪儿?”明熹说,“算了,继续说——掩盖关系只是目的之一,那之二呢?是什么?” 临风想也不想地答道:“为了将一些人气得七窍生烟。” 明熹:“……” 临风:“何之惕,还有方滢一、于浸凌,你没看她们那几张脸的颜色吗?气得发绿发黄,比初秋的落叶还要好看。你看到时,心里不觉得舒爽吗?” 明熹:“……爽。” “所以,我从前的确是为了一些目的,故作与你关系匪浅。”临风说,“不过……” 明熹顿觉不妙。 临风接着说:“不过换句话说——我们就不能真的‘关系匪浅’吗?” 第38章 明熹沉默:“……” “不能。”她答。 临风被飞快拒绝,也不见气馁,面色平淡道: “为什么?” “假如你方才不是又一次在戏弄我,假如你不是随心所欲临时起意,假如你真的是动了想和我‘关系匪浅’的心思,并且假如你也不是一时冲动,”明熹一口气说完,歇了一下,“就算你上述都满足,那么再假如,你的确对我有了某些不可知的情愫——我也会说,不能。” “为什么?”临风想了想,补充道,“而且你刚刚说的那几条,的确都是真的。” 明熹起身,背对临风,在卧榻边上安静地坐着。 这次,临风没有再拦着她远离。 不知过了多久,明熹说: “你说你对我有情愫,这是真的吗?” “是。”临风说。 明熹:“可虽说我们一起经历了不少事,但实际上,你我相识,尚不足两月。” 临风:“那又如何?” 明熹微微侧脸:“你真的对我有情愫吗?还是说——” “嗯?” 临风示意她继续说。 明熹:“还是说,不过是因为我事事惯着你、托着你,你闹出事情,我帮你收拾,你喜欢惹着我,我也总是轻轻放过,你冲着我耍赖装糊涂,我也都随你去,最终说来说去,总是遂了你的意。” 临风像是没有太理解她想说什么,悄悄地往塌外蹭了蹭,歪着脑袋,偷偷看她的神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恕我不敢苟同你所谓的情愫。”明熹垂着眼,“其实……虽然这么说显得我有些自以为是,但我有时会觉得,你时不时地会对我表现出一点不甚明显的依赖,对不对?” 临风眨眨眼,没有否认。 “那么你对我的这种情谊,和门生对师长、孩子对母亲,有什么区别?”明熹避开她的目光,“我对你好,所以你依赖我、想要靠近我,这是人人生来就有的本能。如果是这样,你又何必非要像我索取‘道侣’的关系?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本就不止道侣这一种,如果你喜欢我待你的方式,那么从前怎样,以后继续怎样就好了,何必套一层道侣的皮?” 临风沉默下去,似在思考。 明熹看她这副样子,不自觉地放松了不少:“你现在想到了,就提了,可你提了之后,我……” 你向来想到什么就提什么,待人淡漠少有真情,言语之间从来跳跃、没有定性。 如果你提了就忘,只留下我当了真……到那时候,我又当如何自处? 道侣之间,难道只要谁待谁好、谁心生好感就够了吗? 明熹垂下了眼神,没有继续说下去。 殿内沉静许久后,临风率先点了点头: “我觉得你说得在理。” 明熹松了口气:“你想通就行。” 屋内寂静了半晌。 明熹眼神飘了飘,轻咳了一声,说: “对了……你最好告诉我,你在簪子里给我藏瞬移符,是因为真的找我有事,而不是像你刚刚说的那样,只是为了把我叫来然后调戏我。” 临风双手双脚蹭到塌边,踩进鞋里,就这样趿着鞋,走到书架子旁:“是真的有事。” “是什么?”明熹艰难地收拾起情绪,聚集了一点精神,“他们还是要处置你?何之惕?还是唐额?” “不是,我没事。”临风说,“不是我的事,而是——顾渟被仙门带回来了,我想赶在她的身体被处理之前,偷偷潜去看一眼。” “顾渟?”明熹有些讶异,一眼一眼地往临风手里的书简瞥,“为何要去看她?我知道,当然,你大概并不是去缅怀或者悼念她。” “因为我想弄清楚……”临风边看边说,又把竹简放回去,换下一卷,“她是不是还有一线生机。” 明熹指着那堆书简:“这些,我能看吗?” 临风说:“你看。” “真的吗?”明熹嘴上虽然还在犹疑,手却已经伸过去了,“这应该是你们仙门内部才看得到的东西吧?我看会不会不太好?” 临风弯了弯眼睛:“你刚刚不是都已经偷看几眼了吗?” 明熹:“……” 她轻咳一声:“摆在这种明显位置的书简,真的会有‘神女复生’这种层级的记载吗?……嗯?” 明熹从书简中望去,却发现临风没在看书,而是目光直直地盯着她,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盯的。 临风若无其事地收回眼神:“一般的书简自然没有,但这些是本神女的私藏。收集它们,费了我不少时间与心力。” “是你自己抄的?”明熹说,“笔迹是一样的,而且字如其人,这副……没个正形又潇潇洒洒的字迹,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何人之手。” “多谢赞誉。”临风说,“毕竟藏书阁书卷浩如烟海,我就算有能力偷,也偷不完全,自然只能择紧要的记下。” “你抄的都是和神力、神女相关的……的确不易。想来这些内容里寻常书籍也不会有,要找这些记载,就只能翻遍群书,去犄角旮旯里扒拉那种老掉渣的、没人注意的残卷断简,就算看上百卷,也很难看到一两个有价值的字。” 明熹说罢,又抬头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的功夫,她突然注意到了什么。 明熹盯着临风的手,有些欲言又止。 临风这次察觉得很快,立即问:“怎么了?” “……你手里的书简,”明熹说,“拿反了。” 临风面无表情地把书简正过来,扫了两眼,卷起放回书架。 明熹小声地咳了一声:“还是找不到吗?” 临风“嗯”了一声:“不记得记在哪一卷上了。” 明熹:“那,一起继续找?是什么内容?” “没关系,”临风说,“找不到也无所谓,我记得内容。” 明熹脱口而出:“那你为什么要找?” 临风:“……” 临风眼神飞快地上瞥了一下:“因为刚才……” 明熹一时没多想,眼神不离书简,问:“刚才怎么?” “刚才……”临风慢腾腾地说,“我的腿,它自己就走过来找书简了。” 明熹:“……” 明熹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两人都不再出声,书架前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明熹磨磨蹭蹭地把手里的书简卷起来,贴着书架边沿放好。 又没什么必要地把临风卷歪的几卷也妥帖卷好,一卷一卷地并排,摆放整齐。 放完后,还是没人说话。 第41章 “……” 明熹又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 明熹:“那……” 临风:“其实……”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临风被打断,抢先追问:“‘那’什么?” 明熹:“……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怎么去?你有计划吗?” 临风很干脆:“没有。” 明熹:“……” 临风:“不过安放顾渟的地方我去过,不至于全无了解,这个你放心。” “我不放心,”明熹说,“你现在还禁着足,违规外出就算了,去的还是禁地,万一被何之惕或者方滢一他们发现怎么办?或者更坏的结果,被那个唐额发现,借机刁难又怎么办?” “再说吧,”临风含糊道,“以前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违纪不提前准备,闯祸不计后果,挨罚听天由命——我现在不也好好地站在你的面前吗?” 明熹:“……只能说,要么是奇迹,要么是人为。” 临风:“什么人为?” 明熹却只摇了摇头:“嗯……一点猜测,没什么。” “那就走吧——现在。”临风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原本我想偷偷留你住一晚,只有一张床榻也没有关系,我的床榻可比你那个大多了。结果眼下这情形……” “……还是别了。”明熹咳了一声,“住你这儿也不是不行,但也不会睡一张床。” “那我还留你做什么?”临风说,“走吧。趁着人都在前面办雅会。” 她从袖口里抽出一张符咒,带着明熹瞬移至了一个僻静之处。 几个转向之后,临风站在一道法术铸成的门前,指着门对明熹道: “开一下。” “我?”明熹说,“我来开?” 临风点头。 明熹正色:“虽说这道门只是一道简单的法术门,但开门会留下法术痕迹,事后只要有人想查,就查得出来被人动过。” “我知道——可是叫你来的作用不就是这个吗?”临风说,“不然我独自一人来查看,不是更便宜?” 明熹:“……” 临风:“你可以把这里理解为仙门祠堂,门里为了方便诸仙祭拜,所以未设任何其他阻拦禁制,只要有法术,不论修为高低,都可以解门,随意进出。” “是是是,”明熹说,“那你开,开吧。” 临风说:“我修的是火术,仙门上上下下的火修,两只手就数得过来,届时如若暴露,仙门只要把他们找来一问,不就全暴露了吗?” 明熹:“那我用木术就没事?我在这儿用木术违法乱纪,统统会记在巫门头上。” “那怎么办才好呢?”临风说,“嗯……你,用另一术?” “哦——”明熹面无表情道,“然后如果我俩被发现,别人就会问——‘开门的土术是你俩谁弄的’?” 临风:“嗯……你说,你是木土双修。” 明熹:“不,我说这是你们神女修的土术。” “……” 临风听出她有些生气了,于是非常识时务地慢慢眨眼,小心地观察着她的神色。 作者有话说: [比心]名师临风的爱情三十六式教学课堂:(点击即在线观看)[鼓掌][鼓掌] 课程(一)第一节:爱情之“起”——论如何相遇之让人记忆犹新[愤怒] 课程(二)第二节:爱情之“承”——论如何暧昧之让人欲罢不能[小丑] 课程(三)第三节:爱情之“转”——论如何表白之让人兵荒马乱[害怕] 课程(四)第四节:爱情之“合”——论表白被拒之如何接续前缘[垂耳兔头] 您已点击“课程(四)”,课程(四)主要内容如下: 问曰:表白被拒如何在再续前缘? 临风夫子答曰:按兵不动是也。 (点击查看详解↓[耳朵]) 当你向“心爱的她”[红心]表白,却表白被拒[心碎],但是,你并没有被她的拒绝理由说服?你不同意她的观点?不认可她的拒绝理由? 没关系!按兵不动,即是缓兵之计,意为敌进我退。第一步,假意对其观点表示赞同,可令其放松警惕。第二步,一切如常,伺机而动,继续培养感情。 …… 教师临风寄语: 哈哈,当然,各位——如果对方对你完全没有意思,那么再按兵不动也是没有用的呢,^^我的计策能成功,是因为我知道她本来就对我有意思哦。 我创建这个课程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我人比较心善,想和大家分享经验,以及想告诉大家,我有老婆了。以上。 (突然弹出)【!!!课程网站提醒您!!!:请务必谨防未取得官方认证的不靠谱教师进行教学诈骗!!!一切解释权归不靠谱教师个人所有,经审核后,本站已将账号“id:熹光已明(曾用名:临风)”禁言三日,以示惩戒。】 第39章 “我是两系双修的事,虽说不是什么‘知道就要被灭口’的绝密,但不能到处宣扬,也是巫门上层的共识,甚至连大部分巫都不知道。”明熹说,“你的意思是,因为要帮你开门,我就活该暴露这个秘密?” 临风把唇抿成一条直线,是一个“心虚噤声”的表情,脸颊也因为这个动作微微鼓了起来。 明熹一时无言,兀自撇过头,不想看她那副表情,目光落在了法术门上。 临风安静了一会,说:“那……” “等等。”明熹上前两步,低头看向门上法术凝成的锁孔,“这门——好像没关严实。” “怎会?”临风也凑上去,眼神却没在锁上,而是心不在焉地盯着明熹的侧脸,“这可是法术门,哪有没关严实的说法?” 明熹直起身,差点和临风的脸撞在一起: “你……你往旁边站一点。我是说,这门好像合不上了。” 临风继续问:“这不是法术门吗?” “我是说——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话?”明熹无奈,“意思是,这门上的术法坏了,而且暂时没人来修,现在不需要解就能进。进不进?要进就快点。” 两人静悄悄地潜入门内,脚步声尽管已经放到最小,但在祠堂的一片寂静中,仍然显得极有存在感。 明熹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四处打量,用气音说:“这里,是一批最显贵的人的神位安置处吧?” “嗯,”临风说,“历代门主、长老,或者其他显贵。” 人在静谧的环境里呆着,说话做事也跟着慢下来。 明熹是头一次来这种仙门的隐秘地方,视线慢慢地划过两侧悬浮的神主牌位。 “那处——”明熹忍不住驻足,“诶,等等。” 临风已经走远了好几步:“嗯?”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明熹小声问,“那是你的母亲吗?” 临风这才慢慢倒回来,盯着明熹面前的那块牌位,定定看着:“嗯。” 牌上刻着“林之溶”三字,悬浮在一副水晶棺上,上下地在空中缓缓浮动着。 临风收回目光,侧头一看明熹,挑了下眉: “你做什么?” “……别打断我,”明熹说,“我祭拜一下。” 临风动作夸张地往旁边撤了一大步,乖乖把两手交握、垂在身前:“请。” 明熹:“……” 明熹微微正色,闭上眼,手里捏了一个祭拜术,拱手拜了三拜。 祭拜术燃起一缕清烟,缓缓地旋绕而上,在空中四下散开,丝丝缕缕地融入水晶棺上缭绕的雾气。 临风真的在她祭拜时保持了安静,待到她终于直起身、睁开眼时,才再度开口:“怎么说呢?是不是和我相处久了的缘故,哪怕是做坏事的中途,你也能如此不紧不慢了?” “那怎么了?”明熹厚脸答道,“干坏事还急这一刻?” 临风转身欲走。 明熹跟上去:“你不祭拜吗?” “不用,平时我没少偷偷来。”临风说,“再者,她见到你拜了就行了。” “……” 明熹直觉这话有些怪怪的,但真要较真,又让人挑不出错。 临风带路,在各院间穿梭,跨了十几条廊,终于走到了一处角落。 明熹:“在这里面?” “我隐约听到他们说,顾渟就是被安放在这里。”临风推门进去。 说是门,但如仙门大多数的院落一样,极沉的双开门板其实更像虚设,进去后都是如同花园庭院一般的布置,门里门外并无差别。 只是较之她们方才路过的其他院落,此处更像是一个废弃的、堆放杂物的院子,想必仙门也正是因为这个,才将此地选作了临时安放顾渟的地方—— 其他院落太过华丽、正式,且安置有其他有功在身、或者至少无功无过的仙门中人,顾渟一个数条重罪并犯、被直接处置的有过神女,放在哪一处都不太合适。 第42章 除了顾渟外,此地大概还临时安置了一些其他还未正式设立神主的仙。 临风从离门最近的开始,一个一个地查看那些水晶棺。 明熹则从另一侧,和她一左一右地分开查看。 然而,明熹走遍了自己那一侧,也没有找到顾渟。 临风那边也基本查完了。 明熹言简意赅道:“怎么样?” 临风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些困惑的神情,摇了摇头。 明熹:“难道消息有误,不在这里?” “不应该啊,”临风思索道,“依照仙门的习惯,一定会安放在这里。难道我们来晚一步,她已经被带走处理了?” “其实我还有一个不太妙的猜想。”明熹说,“刚才你有没有看到,我找的那侧,有一副空棺?” “……我看到了。”临风说。 “所以,”明熹摊手,“你知道我的猜想了吧?” 临风沉思片刻,说:“但我还是更相信,是仙门提前把人挪走了。毕竟我一时想不出,除了我,还有谁会来偷……” “咚——咚——咚——” 话音未落,一阵震得人耳膜发疼的钟声突然荡开,从仙门最中心某座高塔上发出,响彻整个仙门! 那一刻,临风瞳孔骤缩,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有人来了,正在往祠堂赶。”明熹急促道,“警钟一响,仙门就先派人往这里赶,说明顾渟原本确实在这儿!而且看样子,仙门还不知道她不见了——顾渟是被人盗走的!” 不知是否是被突发情况敲懵了头,临风的表情看上去有一瞬的呆滞。 明熹赶紧说:“快!仙门的人眨眼就到了,你还在禁足中,不能在这儿逗留,快先回神女——” “神女殿”三字还未说出口,明熹就察觉余光中什么东西一晃。 紧接着,胸口被不轻不重地贴上了什么东西。 对方的动作太快了,加之在临风面前,明熹一向毫无防备,以至于她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对方得了手。 明熹缓缓低头,看清了那张被对方拍在自己身上的东西。 一张瞬移符。 她脸上愕然的表情还未收束,更是来不及再说任何一句话,眼前就一片天旋地转—— 再睁眼时,眼前已经是一片无比眼熟的景象。 青色的床幔、木色的床顶,色泽有些古旧、因为岁月而满是细小缺口划痕的窗框,一墙之隔外由于长势太好而挤在窗纸上的一株野蔓…… 还有另一侧的窗下,一直拖着没有拿去还给同门的、半个月前装过一碟牛肉的小提盒。 ……她竟然回到了巫门。 回到了自己后山小屋的卧塌上。 临风——一个自己还数罪并罚、正在禁足的神女,在可能被发现出现在前任犯事神女顾渟失踪现场的情况下,竟然下意识地在第一时间,将明熹这个“外人”送离仙门,帮她撇了个干净。 …… 次日,一个门生来找明熹,替方能传话,让明熹去她住处一见。 明熹到了那儿,却不止见到了方能。 何之惕穿着得体的衣物,和方能一起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 石桌上放着一沓价值不菲的盒子,应当是来拜见方能所送的赠礼。 “我听门生说,你昨日来了仙门,怎么没见到你?”何之惕面色如常,仿佛昨日仙门什么都没有发生,“方前辈算我师长,我若厚着脸,也算你半个师姐。来了也不说一声,我都没能招待。” 明熹面无表情,拱了下手:“岂敢冒居何门主同辈。晚辈昨日确实慕名前去参加仙门雅会,说来,我才是厚着脸,在席间好一通吃喝,被招待得那叫一个好。” 何之惕颔首:“吃好便好。听闻,你昨日和我门下的两个门生起了一点冲突?我来替她们赔个不是。” 明熹了然一笑:“是仙境门口的事吧?是我没有请帖,还贸然前往,我才该向何门主和二位师姐赔不是。” 何之惕点了点头。 明熹心下微哂,果然—— 方滢一和于浸凌不敢将把她打出血的那件事说出去,只给何之惕说了在门口遇到她的事。 何之惕又说:“临风在巫门时,多托你的照料。你昨日来仙门,没去和她见一面?” “临风吗?没有见到她。”明熹面色如常,“听闻,她最近还在禁足中?” 这番对话,到此就暂时作罢。 何之惕恭恭敬敬地和方能聊了起来,聊了约莫一刻,终于起身告辞。 这期间,明熹就当自己不在场似的,规规矩矩垂首站在一边。 直到何之惕走远,她才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方能敲了敲石桌:“说罢,什么事?何门主突然跑来拜访我,还说什么,许久没见明熹那孩子、什么想见你——哈,我一听就知道事情不对。就她那副性子,能喜欢你?” 明熹:“……” “她没有提吗?”明熹说,“昨天仙门发生的事。” “都是千年的狐狸,她哪儿会跟我提。”方能示意明熹坐着说,“怎么,仙门出什么事了?” 明熹言简意赅:“仙门百年前逃走的那个神女,顾渟,前日在俗世被仙门门主唐额一击毙命,肉身被带回仙门,但昨日失窃了。” 方能摸了摸下巴:“啧啧啧。” 明熹:“昨日,我恰好和临风一同前往仙门安置顾渟的地方,原本是想查探一些事情,结果不仅没找到顾渟,还正好赶上钟声响起,这才知道顾渟的肉.身已经失窃,临风情急之下将我送了回来,后续仙门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方能:“你刚才说的可不是那么一回事啊,你和那孩子串好供了?” “……没有。”明熹垂了下眸,“只是我猜……她既然尽力送我走,必然是不想牵扯我和巫门,所以,我赌她不会把我说出去。” 方能颔首。 “她怎么说,我就怎么说,不然反而会害了她。”明熹说,“只是……我也很担心她。” 作者有话说: 上上章进高审还在我可以理解的范围内,但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上一章会进高审[好运莲莲] 第40章 方能:“没人看到你俩在一处?” “有,何之惕的那两个门生。”明熹说,“但她们打伤了我,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刚刚我也已经试探了何之惕,她不知情。” 方能一边点头,一边说:“仙门也真是的……最近瞧着不太平。” 明熹有些嗫嚅道:“何之惕没说仙门最近怎么样吗?” 方能指着桌上的一沓东西:“你也听到了,全程就说什么关切我的身体介绍她送的补品再怀一下旧,没一句正事。” 明熹头微微低下去:“我是说……比如她们神女之类的。” 方能沉默,挠了把头发。 “哎,我说你这孩子怎么……哎,你总不能再去仙门一趟吧?仙门接连出了这些事,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有雅会了。”方能说,“你让贺天帮你留意着吧,她消息广。” 明熹“嗯”了声:“是。” “还有,你最近也别往外跑了。”方能说,“仙门把你也放在了怀疑名单里,你最近少出去走动。正好,门里又到收成的时候了,别老让你师姐们帮你打点。” …… 不出门的日子里,时间过得飞快。 天气逐渐转凉,入了冬,田里作物的生长也艰难了许多。 巫门上下人口的饮食,乃至与俗世贸易换取银钱物资、救济凡世,以及与其他四门换取仙器等等,这些所有的事务,基本都仰赖门中大片的农田。 这也是为何明熹作为木、土双系修术者,在门内格外重要。 尤其方能大概比较看重她,多年来有意识地让她协助师姐,参与门内诸事,这么一来,明熹不出门的日子反而更忙了。 “小师姨——”峨眉不知从哪儿出现,“嘭”得一声,像个蜥蜴一样扒上门框,“你什么时候收徒啊?能不能给个准信?” “怎么?”明熹疲惫地过着手上的文书,“你是要转投我门下不成?你要投我还不敢收,当心一会纪端师姐的拳头就抡我脑门上。” “不是啊!”峨眉没骨头似的往她案上一撑,“这不有人来找我走后门,想投靠你吗?” “我这一天天的比你们师门养的黄狗还忙,”明熹把批完的文书拍在一边,换下一本,“我还收徒?我撑得慌吗?收个你这样的,天天被你喳喳?” 峨眉:“我们的狗叫窝头,不叫黄狗!反正你要收徒的时候,一定要提前告诉我啊,我都答应人家了呢。” “……叫什么?”明熹怀疑自己累得幻听了,脑瓜子里嗡嗡作响,“你说你们的狗叫什么?” 峨眉:“窝头啊,‘香喷喷的窝头’那个‘窝头’。” 明熹:“……她闻起来也一股让人想吐的味吗?” 第43章 峨眉大惊:“窝头这么香!你不也从小吃到大的吗,怎么会说这种话,你别是累出幻觉了吧?” “……” 明熹有气无力地揉着额角。 也不知道峨眉这种小孩是怎么能在短时间内攒出这么多话的。 明熹上一次见她就是前天而已,然而此时此刻,从她扒门框开始,她就已经连续不断地说了快一个时辰了,还句句不带重复。 明熹非常乐观地把她当场了背景音,往好处想,可以缓和她连着批三个时辰文书的困乏。 就在峨眉说到,分别在上个月以及上上上个月,仙门人来巫门采买青菜时趾高气扬斤斤计较不可理喻小肚鸡肠地试图将十斤青菜一颗小仙丹砍价成八斤青菜半颗小仙丹而在贺天出面后终于未遂的痴心妄想时—— 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异样的声响。 “咚——” “咚——” “咚——” 峨眉被这声音打断,终于暂时停了。 “没事,那是前堂的钟声,”明熹安慰道,“只有间隔很久的三声,意思是让所有人到前堂等待议事,不必太过慌张。” 峨眉不客气地拿着明熹案旁的杯子给自己倒茶,“咕咚咕咚”猛灌了三大杯。 大概是喝水时没听到明熹说什么,她满足地叹了一声,打了个嗝,这才问:“刚刚什么声音这么大声?钟?” “……” 明熹:“没事了喝你的茶吧傻孩子。我现在要去前堂议事,你是在这儿等着,还是和我一起去?” 不知为何,明熹听到那钟声后,心中慌乱了片刻,嘴上给峨眉说着“不必慌张”,但其实又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 “去去去,我要去。”峨眉一骨碌爬起来。 两人步行去前堂,在路上看到乌泱泱的一大群人。 巫门几十年来不曾敲过钟,今日合门上下基本都听到了,想必是但凡手里有空的,都陆续赶了过来。 明熹好不容易压下的纷杂思绪,在看到这么一大群人时,又死灰复燃起来。 而这种慌乱在前堂看到方能、简光等一众巫门前辈基本到齐的时候,更是达到了极点。 到了前堂后,峨眉自觉跑去和师门站一块。 明熹则穿过人群,看到贺天在朝她招手示意,遂慢慢地朝前面挤去。 大堂中央有一片无人拥挤的空地,仿佛人群都自觉地避开了那一片地方,无意间形成了一个圆。 明熹越往前,便离那片空地越近。 直至走到人群边缘,她侧头一瞥,这才看清堂中情形—— 大堂正中,倒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那个人头发散乱,身上衣物已经接近破碎,被深一块浅一块的血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破烂的衣边贴在其裸露的肌肤上—— 不,那已经不能被称之为肌肤了,而是一片被腐蚀了皮肉的血肉,有的地方甚至能看到支出的一角人骨。 谷瑞为首的一群医修正围在地上施术。 明熹左右穿梭着,一直没看清地上那人的样子,但很快,她浑身都仿佛被定住了。 她突然看清了那人衣摆的一片纹路。 那是…… 那是仙门的服制啊。 在认识到这一点后,再加以仔细辨认—— 那件被血染得变色的衣服,原本该是白色的。 “轰”得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明熹脑中炸开。 她的四肢顿时没了知觉,她仿佛忘了自己在哪儿,忘了周围还有很多的人。 耳畔千百人构成的人声渐渐远去,凝成了一条尖锐刺耳的针,用力地扎着她的耳膜。 模糊视线里,谷瑞抬头朝门生说了些什么,然后缓缓起身,被门生搀扶着,朝主座的方向摇了摇头。 即便隔着叫嚣的耳鸣声,也可以听到堂内的嘈杂再昂扬了起来。 但明熹全都听不清了。 她凭着本能匆匆拨开人群,不知无礼地推攘了多少个人,连手臂撞到了谷瑞也来不及道歉,她踉跄着几步上前,扳过地上那人的脸—— 她眼中带着血丝,视线有些诡异地扭曲,在聚焦了片刻后,画面才渐渐清晰了起来。 明熹看清了地上那人的脸。 一张沾满血污、但陌生的脸。 …… 不是。 不是她。 明熹浑身一软,如蒙大赦,用尽浑身的自制力,才没有当场失态地将膝盖磕下去。 ……想什么呢? 她心里苦涩地自嘲。 穿着仙门的白衣,只能证明这是仙门的一个门生或者仆役而已,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有多小的概率会恰巧是那个人。 只怪她一时慌乱失措,甚至不及细想。 明熹喘了口气,闭上眼,意识与理智都慢慢回笼,她终于开始听清了周围的声音,从乱哄哄的议论中捕捉到了几句有用的话。 “真是吓人……被人发现的时候,这个人倒在我们门口,只说了几句话就彻底晕过去了。毫不夸张,据说他刚到咱们门口的时候,简直是从空中摔下来的,落地后还滚了好几圈,在地上拖了好长一串血迹!后来我们马上就去报给了门主,再然后就敲了钟……” “……仙门?你说出事的是仙门?那可不妙啊。” “可不是?谁不知道仙门早几百年就没落了,如今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天天就会办雅会……” “哎哎……别说了,积点口德。连跑出来的人都这副模样,还不知道仙门现在是个啥样呢?” “听说出事是一天前?怎么都一天了才传出来?这还来得及吗……” 这时,有人抬着担架过来,明熹在地上撑了一把,慢慢站起来,退回了人群中。 ……很难说,明熹在证实地上的人不是临风的那一刻,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一方面,她的担忧并没有消减半分,甚至在周围的声音作用下愈发不受控制地增长,几乎要吞没她的理智;另一方面,她非常可耻地感到一丝放松和庆幸,至少眼前的人不是她。 “肃静!”贺天用术法将声音传至前堂内外,“请诸位速速按师门次序站好!” 堂内声音稍小后,简零清了清嗓: “诸位,言简意赅——仙门突然遇袭,无力抵挡,现在损失惨重,具体状况不明。仙门已经派出求援者前往各门求援,今日便召大家来商议相关事宜。” 堂前一位前辈道:“无论如何,能让仙门举门无还手之力,连个像样、及时的求援都发不出,敌方实力必然不明,可以说,情况极为危险。是否援助,还要慎重考虑吧?” 贺天:“前辈言之有理,但——” “不必讨论这个。”方能突然出声,话音回响在堂内,“巫门会答应援助。” “嗡嗡”的声响一片一片地销声匿迹,堂内外都寂静了片刻。 “正是。”简零附和,“我们召集大家,并不是要商议救或不救。仙门必救,如今要商讨的,是如何救。现下首要的问题是,我们该如何找到仙境的位置?仙门位于虚空之中,百年来沿用其先辈结界,无请帖不得擅入,虽说起到了一定的防范作用,但也不便于今日救援。” 有人问:“之前仙门不是送来很多雅会的请帖吗?还能用吗?” “都失效了吧。” 贺天接上人群中的声音:“确实都失效了。看来只能用术法搜寻。” 先前反对援助的前辈说:“且不说寻常术法搜不到,就算搜到,那也不知又过了多久。如今仙门遭遇变故已有一日之久,如何还等得起?” 有人附和:“对啊,而且就算找到了,也不知仙境现在是什么情况?是仙门自己撤走了、留下一座空城吗?还是不知修为的敌方已经占据了那里,把仙境变成了本营?无论是哪一种,咱们真的还有援助的必要吗?” 一群人相争不下,突然有一道声音说—— “我有办法。” 一阵此起彼伏的嘈杂后,堂内再一次渐渐安静下去,众人的视线陆陆续续地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我有办法。”明熹穿过人群,走到堂中,“让我去吧。” 方能:“你?” “是,我有办法去仙门。” 明熹声音异常冷静,但她因为紧咬着牙关,嘴里已经漫上了一股血腥气。 在层层衣袖的遮掩下,在堂上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她慢慢地抚上了一支黄金簪子。 湿热的手心贴上了冰凉坚固的金属,黄金表面的凉意透过她的肌肤传入血肉,一丝一缕地驱散着她的惊惶与不安,像狸奴爪子轻轻挠人一般,一点一点地抚平她心中暴涨的燥意和血气。 ……那支簪子的机关里,还藏着一张没有用过的瞬移符。 一张据临风说,可以直抵仙门神女殿的瞬移符。 作者有话说: [可怜]第一卷到这章就结束了,好吧其实一共也只有两卷,本文进度大概过半这样。[可怜]会有宝宝只看不收藏吗[可怜][可怜]可以收藏一下下吗,很重要的[可怜]谢谢谢谢[猫爪][玫瑰][红心] 第44章 以及我又来推我的预收文和完结文了[可怜]请看人设和文案精简版↓ [橙心]预收: [橘糖]《老婆你马甲怎么扒不完?》:总积分排行第二的我却在老婆面前失败复失败,老婆你马甲能不能借一件给我穿?? [橘糖]cp:暴躁小猫妹妹x冷酷马甲姐姐 [玫瑰]《住进暗恋对象的家之后》:如果可以,我愿用永不遇见你换你一生平安。 [玫瑰]cp:阴暗富二代(只对老婆阳光版)x高冷疏离教授 [红心]下面是很肥可宰的完结文[可怜]: [橘糖]《归人名录》:死而复生后失忆了,但不妨碍我在碰到心选姐后再次爱上她。 [橘糖]cp:直球反骨修勾x温柔年下医者 [猫爪]《陆居如两脚之兽》:人鱼王口述“某天我在海上游游达达,碰到了我命中注定的老婆,结果后来发现我老婆是个穿衣翻脸不认人的霸总??” [猫爪]cp:理智至上霸总x护短人鱼王 ps:《陆居》这本是预收《暗恋对象》的同系列文o[可怜] 球球收藏,谢谢大家[红心] 卷二 山不让尘 第41章 角楼钟声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把它当回事。 仙门——不止是仙门。 俗世,乃至法界,五门都已经安稳太久了。 百年来出生的后辈们几乎没有实战的经历,甚至十有八九的门生们至今没有见过在打斗中流出的鲜血。 法界的一切都随着光阴而平稳地流淌着,人们长久注视着清澈稀疏的山涧,并不会相信这条抬脚就能跨过的溪流,会猛然涨成吞噬山林的洪水猛兽。 “神女不必惊慌。”侍卫在门外说,“有人入侵仙境东侧,触发警钟,现下已经有人前去查看。神女殿下,神女殿下?” 临风根本就没有惊慌。 她被钟声吵醒,手背搭上眼睛,挪了挪身体,背对门的方向。 “神女殿下?”侍卫没得到回应——显然,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她不由得有些不耐烦,“神女殿下!我需要确认你此时是否在殿内,你在的话最好应一声,否则就别怪我用法术一探了!” “探吧探吧。”临风睡意模糊,声音也含糊不清,压根就没考虑门外听不听得见,“谁叫我一向宽容大度,兼有仁爱和睦之美德呢?” 门口侍卫嘟嘟囔囔了一阵,临风感受到法力飘过一圈,就知道对方用法术探过了。 门外恢复了安静。 临风扯了把歪了的被子,继续睡了过去。 四个月前,她和明熹本来打算悄悄去查看一下顾渟的状况——只是看一下,必然神不知鬼不觉。 谁曾想,她们晚了一步。 顾渟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弄走了,且仙门比他们还晚察觉这一点,警钟响起后,眼看就要把她俩抓个现行。 情急之下,临风没多想,心下第一想法就是“不能让明熹被发现”,于是手比脑子快,拍了一张瞬移符在明熹身上,把人送走了。 拍完她才来得及细想—— 那符是送到哪儿去了来着? 事发突然,那张符不是提前定制的,而是临时心下起意拍的,希望没有把明熹拍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 这一回,明熹就没有再来见她了。 不来…… 也好。 一则没有必要,二则…… 截至目前,临风身上已经背了至少两年的禁闭,属实是不想再加了。 而且从明熹的角度,也最好不要来仙门。 左右无事,她也没有必要再来趟这个险。 于是这三个多月里,临风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睡觉。 此刻也在睡觉。 只是……灵敏的听觉告诉她,好像哪里不太对。 门口侍卫长安静了,但仙境另一侧的喧闹,却好像暂时没有平复的意思。 临风随手扯了件外裳,走到门口叩门。 “咚、咚。” 神女殿外,侍卫长正聚精会神地遥遥关注着东边的事情,骤然听到里面的叩门声,不由得一激灵:“神女,何事?” “怎么这么吵?”临风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不能安静些吗?” “……神女忍耐一下,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侍卫长理所应当地把临风的意思当场被吵醒而胡闹,语气带了些怒气,“目前看来不是小贼入侵,而是一群人有规模地袭击,这可不是小事,如今好多门内修术者都在那边近身奋战,那可是实打实的斗法啊!一个不慎就是拿命去拼……” “那你还守在这儿?”临风说,“看来是还没到严重的时候。” 侍卫长一噎,厉声道:“神女怎可如此说笑!……再者,若真到了严峻的时候,我们这群人就算是再想保家卫境,也身不能至,只能跟在神女身边守着你!” 临风的确是在说笑—— 然而,却一语成谶。 以仙境东边的树林为界,那里是仙门防守最薄弱的地方……其实哪里都薄弱。 仙门自恃能让仙境出于虚空中的先辈秘术,向来不做防备,整片东面树林只有一座高塔摆在哪儿,作用堪比欺骗鸟雀的稻草人,门卫几乎没有。 最初树林那儿只是法术间的对抗,然而仙门很快发现,对方所修术法为土术,专克仙门的“水”。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修为了得者、那些长老、乃至门主之下的门生们,也逐渐不得已地加入了战局。 就当眼看双方势力持平,甚至仙门就要压过对方一头时,异变陡生—— “禁术!”有人撕心裂肺地大吼,“是禁术!” 话音刚落,声音就和它的主人一样,像裂帛一样被撕裂消散在了半空,和翻飞的黄沙搅在了一起。 一时间,无数人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就被不祥的黑气卷入其中,散成了漫天的尘灰。 “神女!神女!” 侍卫长大力地捶打着门板,知道临风不会应声,于是径直踹门而入,一把冲到床榻前,抓着临风的胳膊,就要把她往外拎。 “发生什么事了?” 临风把散着的头发顺到脸颊后,眯眼望向东边的方向。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侍卫长迅速召集神女殿周遭护卫,“列阵开道,护送神女前往‘北海’!” 临风瞳孔微微一缩—— “北海”,不是一片海,而是仙门的一处秘密院落。 北海和整座位于虚空中的仙境一样,也是在百年前由仙门前辈以法力结成,它依附于仙境这座空中堡垒,却也随时可以在紧急情况下脱落,转移他处,是仙门不到万不得已时不会使用的“底线”。 “这么严重?”临风被拽着往前走,“长老呢?门主呢?什么入侵者,仙门倾合门之力都无法抵抗?” 侍卫长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扳着脸在前面带路。 “……知道了,”临风反应过来,渐渐放松身体,由着两个侍卫像架囚犯一样架着她,“左右我是个没有法力的拖累,告诉我也无用。”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置气?”侍卫长眼睛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怎么,“是,我说白了,你就是个累赘!不仅常常给所有人找麻烦,如今还让我们一群精锐被绊在你身边!大难临头,我的姐妹兄弟在数里之外拼命,我恨不得和她们一起,而不是在后方守着你这个废物!” “这样啊。”临风语气淡淡,不甚明显得冷淡了许多,“好吧,那算了。” 侍卫长:“你这又是什么态度?老子一直想问,仙门哪里亏待过你?供你吃、供你喝,你什么都不用做,受着所有人保护供奉,你个自私自利良心被狗吃了的东西,到现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你还能这样说笑,满门生死就值得你这样蔑视吗?你到底要——” 更刺耳的话还没说出来,周遭突然炸开了一团足以让人失明的蓝光! 临风眼前短暂地黑了半晌,只感觉自己被人一把攘到了地上,耳边传来尖锐的嗡鸣声。 “——侍卫长!” “不好!怕是冲神女来的,快!起结界!” 临风咳出几口沙尘,在风沙中勉强睁开眼,看到侍卫长半跪在几步之外,大口地呕着血。 方才那抹蓝光,应当就是侍卫长下意识反应,拼尽所有修为打出的抵挡。 突如其来的敌袭不仅耗费了侍卫长的全身修为,更是瞬间就把周围的亭台楼阁夷为平地。 临风的衣摆被一截断成两半、不知从哪儿砸来的窗框勾住了,她身体摇晃了一下,站起身,走了两步,没走动。 她面无表情地将衣摆撕了,踉跄一步,朝侍卫长走去。 侍卫长压下一口血,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快走……” 临风一手勾住她的腋下,想把她拉起来。 “快走啊!听不懂人话?!”侍卫长一把把她甩开,几乎是目眦欲裂地瞪着她,眼里是绝非作假的恨意,“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邪术一来,无人能敌!如今这么多人往前头填,不就是为了让你撤走?还不快滚!” 第45章 临风被大力甩到一截断柱上,撞出一声闷响,却一声不吭,只是继续朝侍卫长的方向走去。 “打过来了,打过来了!” “快跑——跑啊!” 战火猝不及防地推进了数里,原本还抱有一丝期冀的仙们被突如其来的法术炸得痛哭流涕,抱头逃窜。 一时间,周遭的视野突然开阔了,白玉镶金的楼阁在法力之下碎成了残垣,黑气如落雨一般朝仙境砸下。 安逸多年的仙们一边哭嚎,一边毫无章法地将自己那点稀薄的蓝色法光砸得到处乱飞,近乎一半都砸到了不分东西四散逃逸的同门身上。 侍卫长拼尽全力朝人群喊:“去‘北海’!都去‘北海’!” 方才那次紧急爆发后,侍卫长法力殆尽,现下一个小小的扩音术,就让她身体一晃,栽了下去。 她头尚未着地,腋下就被一捞—— 有人提住了她。 侍卫长视线模糊一片,依稀认出了来人是临风。 “你——”她呕出一口血,愤怒的话还未说出口,就突然感应到前方的危机—— 她无力地长大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那道集所有神女殿侍卫之力结成的结界,在肆虐的黄沙暴下一点一点地出现裂痕,直至彻底碎开! 更让侍卫长面露绝望的是,击碎侍卫结界的,甚至不是什么如狼似虎的“邪术”…… 而只是五行当中的土术。 他们被击破,不是对方以邪压正,而只是自身修为不堪,被这群来路不正的敌人比了下去! 最后的生死关头,侍卫长因彻底绝望而出奇地平静下来。 她闭上了眼,等着最终的判决,只来得及将身体往旁边一闪,尽可能地用自己的命为“神女”最后一次争取生机。 然而就在此时,她身后之人却推了一把她的肩,自己闪身挡在她的面前,速度快得连她都没能看清! 临风抬手一挡,火光大盛,眼前数百步内,所有可见之物瞬间被无形的大力扫了个精光—— 无论是那股侍卫无力抵挡的法光,还是眼下满地的断壁残垣,在那道赤光的衬托下,通通显得像地面的毛发微尘,被一把巨大的扫帚扬到了半空。 “啊……”临风短促地愣了一下,“不太会掌握力度。” 说罢,她轻轻挥手,一团法术凝成的、圆圆的火云出现在她的脚边。 临风几乎从来没有真正用过御空术,她刚踩上去的时候,被颠着上下左右晃了几下,好险才稳稳站住。 好在她很快就通晓了其中技巧,当即迎着黄光袭来的方向,逆着人流掠了过去。 “等等——” 侍卫长被惊得定在了原地,然而等她寻回说话的能力时,临风的身影已然变成了一团模糊的黑点。 “那、那是神女吗?” “我没看错吗?她刚刚用的是法术?!” “神女怎么可能会法术!她偷偷学的?” “她什么时候修的法术?!她要去干什么!” 第42章 仙境东边树林边缘。 于浸凌施术的手都在发抖,她猛地后退几步,一个踉跄,握住了自己不住颤抖的手腕。 她深呼吸几下,感受着体内法力逐渐恢复流畅的运转,就又要抬手施术。 “行了!”方滢一阻止她,“把结界续上半刻就足够了,赶紧过来扶着师母,我们撤退要紧!” 于浸凌一愣,有些着急:“可仙境里还有一半的人没到北海,结界撑半刻也不够啊!” 方滢一:“事分轻重缓急!师母是门主,之后仙门的一切还指望着师母主持,危急关头,别人如何能比师母重要!” “那些闲杂仆役也就罢了,可这儿的人呢?”于浸凌慌乱地把周围扫了一圈,“这儿的人都是我们半个同门,他们还守在这儿加固结界,我们就这么走了?还有张师兄,他们也还在——” 方滢一打断道:“师母本就有旧伤,不宜动用法力,要不是因为执意来此,又怎会重伤昏迷!师母已经仁至义尽,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赶紧留着力气,护送师母去北海!” 于浸凌:“可……” “师母绝不能有事!”方滢一语速飞快,“你想想唐额——如果师母出事,唐额会放过师母、会放过我们吗?而且你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师母折在这儿吗?” 若说于浸凌原本还有别的顾虑,此刻听到方滢一的最后半句话,却直接咬牙定了主意:“好,那我们先走——” “当心!”方滢一瞳孔骤缩,顾不上自己手里还托着何之惕,就要扑身上前。 于浸凌听到警告,匆匆回头,却根本无法在这一瞬间聚出足以抗衡禁术的法力。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黑气直冲面门,心中涌起一股恐惧与绝望。 就在这时,一个白色身影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挥袖之间,将袭来的黑气打得四下溃散。 于浸凌一个晃神,看清了为她挡下禁术的人—— 临风操控着火云慢慢落地,直到稳稳站上地面,才撤去御空术,回头看了她一眼。 一时间,明明危险暂时退去,然而周遭空气却仿佛凝固了。 愣住的不止于浸凌,连方才还急着要跑的方滢一,此刻也一脸空白,如一尊雕塑一样静止在了原地。 “临……临风?!” 于浸凌睁大眼,目光在临风的脸和手之间来回切换。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在极度的震惊中,甚至被吓得退了半步。 临风只扫了她一眼,目光就忽略旁人,直直地落在晕厥的何之惕身上。 “你——你!”于浸凌终于发现某个事情明显得根本不能自欺欺人,“你个疯子……你竟然、你竟然——你胆敢偷习法术?你不要命了吗!?” “我要不要命不知道,但我刚才救了你的命。”临风没再理她,而是看向她身后,面如菜色的方滢一,“让人把这个水结界给撤了,所有人立即离开东林,去北海转移。” 于浸凌:“你这个疯……你、我……我问你话你没听见吗?你怎么会法术?现在又在说什么疯……又在说什么胡话?!” 临风依旧只对着方滢一说:“我的法术和水术相克,这些人留在这儿没什么用,只会互相妨碍。我知道你有办法号令这些人,用何之惕的名义也好,什么别的方法也好,赶紧带着这些人离开,这个结界可撑不了半刻。” 话音刚落,数百米之外就传来一声惊呼,一个十几人的缺口被击破了。 “好大的口气。”方滢一咬着牙说,“你不会还要说,让我们全部都撤走,留你一人守在这儿吧?就凭你?你算什么。即便你天赋异禀,也做不到以一人抵全门吧?” 临风手里化出一把黑气凝成的刀,刀面隐隐流动着灰黑色的暗纹。 她左手包住刀刃,右手持刀柄,轻轻一滑—— 血珠争先恐后地顺着掌纹淌下,却没有如愿落在地上,而是一粒粒地化为黑雾,绕过临风身侧,飘像了身后的树林间。 “你……”于浸凌面色“唰”得一白,控制不住地连连倒退,嘴里想骂也骂不出声了,颤抖着指着临风,声音劈了叉,“你……竟然还敢修邪术?!” 方滢一紧紧地盯着她手中的黑气,手指下意识收紧,却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扶着何之惕时,又慌忙松手—— 然而在她怀里,何之惕却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睁开了眼。 “咳、咳咳……” 何之惕浑身脱力地趟在方滢一臂弯里,两眼直直地,一眨不眨地盯着临风。 刚才还对着邪术面不改色的临风,在听到这阵咳嗽声,仿佛突然被人点了穴,她手里还捏着那把禁术制成的黑刀,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对上了何之惕的眼神。 “啊,师母!” 于浸凌听到声音,忙扑过去查看。 何之惕又咳了两声,鲜血如红梅一样洒落在衣领上,神情却出奇得平淡。 “……你并不惊讶吗?” 临风喃喃地问。 何之惕累极了,根本说不出话,只是抬起两根手指,指了一下临风。 方滢一和何之惕交换了一个眼神,神色复杂地抬头:“师母的意思是……让你快走。让你快去北海。” “你们带她走吧。”临风避开何之惕灼灼的目光,对方滢一说,“照我刚才说的,把那些撑着结界的人也都叫走。我不太清楚我能撑多久,你们动作快点的话,撑到你们进‘北海’,应该没有问题。” 方滢一沉默下去。 然而对于这个“百利而无一害”的选择,只需要片刻,她就做好了决定。 她指尖凝出一道蓝光,如同烟花一般窜入高空,然后四散开来,落到树林前的几波人群里。 方滢一用眼神示意临风:传了。 临风会意,轻轻颔首。 眼看一切都顺利地商量好,东林前的人也有了安全的去处,何之惕却不知为何突然剧烈挣扎了起来。 第46章 这个方才还晕得不省人事,连抬抬手指、说一句话都没有力气的人,不知从哪儿硬生生地挤出了这么多的精气和力量,她不顾方滢一的阻拦,拼尽全力地往临风的方向挣,却因为站不起来,而重重摔在了地上。 哪怕摔了跟头,她也不肯罢休,拖着残躯往临风的方向爬,一片大片大片地往外咳血,一边沙哑着嗓子说:“临……你给我走——咳咳咳!” 于浸凌被何之惕咳血的场景吓得哭喊出声,当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师母、师母!” 临风回头看了一眼树林那边的情况:“还不快走!” “于浸凌!”方滢一厉声呵斥,“站起来,把师母扶到我背上!” “我……好。”于浸凌手忙脚乱地帮忙扶何之惕。 何之惕脸上流露出哀伤到极致的神情,声音哑到听不清:“林……咳咳……你回——” 方滢一急促地喘着气,闭上眼睛,“嘭”得一记手刀,干脆利落地劈向了何之惕后颈。 “师、师姐?!”于浸凌眼泪还挂在脸上,被方滢一的动作惊得双目圆睁。 “快!”方滢一把何之惕拽到自己背上,“我都是为了让师母活下去!” “好、好……”于浸凌赶紧跟在方滢一身侧,护着她们往北海的方向移动,“可是临风——” 于浸凌匆匆回头,看到结界撤去的一瞬间,整座树林突然燎起一线火星,随后在眨眼之间,所有树木就被吞入火海当中,燃成了通天大火! 临风—— 临风呢? 于浸凌分神寻找,终于在森林上方找到了一个孤零零的白影。 临风悬在半空,踩着一朵有些灰白的小火云,瞬间破烂的白袍被大火的烟尘浸染,几乎快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在猎猎狂风中不断翻飞。 淡淡的黑气不断从她身侧溢出,穿透她方才凝出的火术结界,即刻就和敌方张牙舞爪的黑雾交织在了一起。 于浸凌的脸在高速御风中被吹得近乎干裂,她带着方才还没收起的哭腔: “那她……师姐,我们全都走了,她岂不是就……” “别管她了!”方滢一说,“快扶一把!” 何之惕彻底晕了过去,眼看在一点点地往下滑。 于浸凌的注意再次被唤了回来:“我、我来背!” 这么一打岔的功夫,三人又飞出了数里。 蓝光充盈、象征脱险的“北海”近在眼前,于浸凌这才来得及再次回头—— 却什么也看不到了。 …… 临风不知过去了多久。 掌心的伤口原本应该在修法者的自愈能力下迅速愈合,然而直到此刻,仍然鲜血淋漓地开裂着,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着血珠。 临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腾腾的火海之上,心口却抑制不住地发凉。 不需要低头去看,她都能想到自己此刻半身是血的惨状。 修为过度的释放下,临风的五感逐渐模糊。 她的眼前早已被血色糊为一片暗红的光晕,耳畔安静得仿佛不是身处战场,而是让她想起当年,她刚从仙门圣玉中接过神女之力的时候,那时也是如此—— 周遭安静得恍若身处虚空,所有的人声、器物碰撞声、草木摇曳声,统统消弭不见,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寂之音。 不错,空寂也有其特有的声音。 只是临风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机会第二次听到它。 原来法力库耗尽告罄,是这样的感觉。 身下的树林大概早已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无法再为同源的法术提供相应的助力。 临风的理智告诉她,无论是面前的火结界,还是她放出的吃人血肉的禁术,都已经消耗殆尽了。 突然,她的脸颊边擦过一阵细不可查的微风,独属于修术者的本能正大力地敲响她心中的警钟,然而她的身体已经无法给予回应。 严丝合缝的压迫感接踵而至,从四面八方包裹住她,压得她本就因撕裂而疼痛的胸腹彻底没了喘息愈合的空间。临风只感觉内里的脏器似乎因此支离破碎,肉.体每一处细碎的地方都无差别地传来剧痛。 那股力量粗暴地拽着她,以一种绝非自然的状态迅速下坠,仿佛一柄无形的巨锤,要以她的身躯为钉,在焦土中砸下一个深坑! 疼痛与失力两相作用下,稀薄的意识终于在混沌中彻底消散。 …… 片刻之后,以临风坠落的地方为正中,在数百步内,扬起了一片厚重的沙尘。 百米外,一群人凭空出现在半空中。 这些人用各式各样的布匹遮着头脸,完全没有逸文传说中那种统一身着黑袍夜行衣的歹人的神秘感—— 这些将仙门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的敌人,竟俨然像是一群生拼硬凑成的杂牌军。 “解决了?” 其中一个人挥手扇了扇灰,问。 “砸地里了,你说呢?”另一个人冷笑一声,“我是万万没想到,仙门的这个什么神女,竟然是留到了最后的人。早听闻仙门是一群废物,也没想到竟然废物至此,最抗造的竟然是个偷习法术的神女。这样也好,咱们虽然不是为了她来的,但她既然送上门,也不妨把她押回去。” 远处,另一伙人真飞来和他们汇合。 一人遥遥问:“其他人呢?怎么样?拦住了吗?” “拦个屁!”来人说,“他们藏的那个地方不知有什么邪性,法术禁术都用上了,就是破不开!杀了一群没来得及到的,但还是让一撮人跑了——直接带着那块邪门的地方,连人带地一起跑了!” “那个什么石,圣石呢?”有人问。 此话一出,周遭静了下去。 “都没找到吗?” 有人啐了一口:“圣玉?管它叫什么。没找到,他大爷的。” 一群人之间的气氛不由得有些低迷,又兼有一些烦躁。 “算了,”有人说,“好歹又抓着一个神女。命还留着吧?” “当然,我只是让她再也不能动了而已。去,把仙门上下搜一圈,值钱的带上,不值钱的烧了,我去坑里把人提出来,然后直接撤离,再晚,怕有别人找上来了。也就仙门废物,再有别门找来,我们可耗不起第二次了。” 那人手掌凝出黄光,翻手砸入地上的大坑,扬起一片数百米高的灰尘。 几人得了令,也没有应声,只是懒散地商量了如何分头,就磨磨蹭蹭地准备出发。 然而这时,砸坑的那人脸色一变。 “不对……”那人眼神狠厉,“不对!” 话音未落,他就操控法力,以一种旁人来不及阻止的速度,飞快地朝坑里冲了下去。 “什么情况?” 那些人停下脚步,不明所以地问。 “不知道。”突然,有人想到一个可能,“难道没找到人?” “被她跑了?” “怎么可能!我亲眼看着呢,那女的被打成那样,动都动弹不了,还逃呢!” 几人面面相觑,看着底下的那人像个发人来疯的土狗似的在大坑里刨,活像要急着拉屎,忙着找个松软的地方挖坑,刨得到处都是沙土在飞。 一群人商量之后,决定也跟下去瞧瞧。 然而尚未落地,眼前就绽开一阵刺目的黄光,紧接着是一声山石崩塌的巨震声响,刨坑的那人首当其冲,直直被冲飞了出去! “咳咳咳……” 这些人因为离得较远,且尚有一点时间反应,没有怎么被波及,只是被突然暴起的沙尘埋了进去,不一会就挖开土,纷纷自己爬出来了。 那个刨坑者却没有那么走运。 他的面罩不翼而飞,汩汩鲜血从嘴角淌出来,“哦噗哦噗”地想说话,却说得含糊不清。 “什么?他在说什么?” 几人忙凑近,把人扶了起来。 “追——追!” 那人气极,说话的时候血跟着气音被喷了出来。 被不幸溅一脸血的几个人来不及嫌弃,就听到那人接下来说的话,纷纷因惊讶而定住了。 “跑了,那神女跑了!她是被人救走的!一个修土的,仗着术法同源,没被老子发现!给我追!!” 第43章 半刻前。 得到许可后,明熹在巫门的前堂内,使用了数月前临风给她的那张瞬移符。 瞬移符——顾名思义,如瞬移术一样,眨眼之间,就能直接把使用者送往另一个地方。 这个术法有利有弊,有利者,可以在危急情形下助人逃窜、迁移。 有弊者,因其传送太过迅猛,若是瞬移目的地是刀山火海,往往叫人来不及反应。 明熹此刻面临的情况就是后者。 上一刻,她还站在有些喧闹却和平安宁的巫门前堂中,下一刻,明熹刚刚从瞬移符的术法中冒头,就被周遭脱缰乱窜的土术、火术、邪术等各类法术兜头浇了一脸。 第47章 她想过仙门如今很乱,也做好了完全准备的准备,一露头就套上了隐匿气息的土术结界—— 因现在情况不明,她作为巫门派出的先行探子,不便贸然暴露门派,是以从瞬移至今,用的都非巫门主修的木术,而是自己双修的土术。 ……但不是说好的,那张瞬移符是瞬移到神女殿的吗?? 可现在脚下这片被烧得七零八落的大丛林是怎么一回事?? 那白玉金雕的神女殿再是怎么被轰被烧,也不可能改头换面,从硬邦邦的金石烧成土里长的一截焦木吧?! 不等明熹来得及思考自己现在在哪儿,一个迅速下坠的影子就这么撞进了她的瞳孔—— 她还没有看清那是谁,直觉就让她被那人下坠的速度和全身暗红的血迹吓得一阵心惊肉跳。 她甚至没有来得及搞清自己现在的处境,甚至来不及管先前定下的那些周全计划,立即几步飞身掠去,堪堪赶在对坠地的瞬间,将那人接了个满怀,一起没入了地下。 于此同时,明熹手里谨慎地亮起一点法光,在看清怀里人的面庞时,整个人倒吸一口凉气,心跳都停了半分,冲入鼻腔的血气连带着她的心肺都一起疼了起来。 明熹在瞬移到此地的那一瞬间,就察觉到了此处疯涌的各系法力,也察觉到大量禁术波动的气息。 她当机立断,先带着怀里人离开—— 临走之前,没忘了给地上那些人留一个张着利齿、将尘土当成烟花的礼物。 不谢。 …… 此后连着三日,明熹都在追杀中度过。 她隐隐察觉出,这伙人袭击仙境,或许与仙门神秘的“神力”有关。 不知他们是否盗到了“神力”,但目前看来显然没有,否则也不会一路不依不挠地追杀她——追杀临风。 “你还能醒来吗?” 明熹藏在一处人气混杂的小客栈里,怀里紧紧抱着临风,青色的微光源源不断地从她身体里流出,如同她的怀抱一样,从四面八方拥着临风的身体,争先恐后地没入其中。 她带着临风躲了三日,也连着给临风输了三日的法力。 临风的法力枯竭得厉害,也不知先前都经历了什么,如今庞大的法力灌进去,却像是填了一个无底洞,永远没有让其重新恢复充盈的那一天。 而临风也再也没有醒来过。 “为什么我这么没用?”她失力地把额头抵在怀里人的额前,“但凡我会些医术,也不至于……” 连日的奔逃和散出去的修为让明熹疲惫到了极点。 法力大肆往外输出让人并不好受,与此同时,她还要用土术不断应付追来的那些人,那些东西用着邪术,即便是明熹,此刻也感到有些吃力。 “巫门也不能回。”她知道临风大概是听不见,却忍不住和她说话,好像多说几句就能把人吵醒似的,“若是这群人跟着追到巫门,我不敢想会怎样。” 这一次,明熹确定对方一时半会追不上她,才敢在这个小客栈一时停留。 “我冒险给谷瑞师姨传了信。”她说,“我不该这么做的,但我不能再看你这样昏睡下去,我没办法了……就让我自私一次吧。” 突然,在俗世闹市的嘈杂声中,明熹留下的结界传来了一丝十分不和谐的波动。 明熹顿时绷紧了,目光如刀锋一般看向波动处。 来人逐渐走近,明熹冷静地从脚步、对方溢出的修为判断来人身份—— 等等…… 这不是谷瑞,但好像是……峨眉? 明熹没有松懈,而是等到来人轻轻扣响了客栈房门,刻意压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小师姨,小师姨?你在里面吗?我是峨眉……” 留在门口的法术机关没被触动,来人确实是峨眉没有错。 明熹在床榻上没动,她操控着法力,迅速将峨眉给拽了进来: “怎么是你?” “啊?我、我——”峨眉突然被拽进来,刚站稳,还来不及四处打量,就看清了床榻上的场景,“啊!这是谁?她、她——她还活着吗?!” “……”排除别的不说,明熹更加确定这就是峨眉了。 她捏了捏额角,很快相通其中因果:“谷瑞师姨把我给她的信拿给门里看了?” “呃,是、是的吧。”峨眉还惊疑不定地睁大眼看着床榻,“原、原来你说要请谷瑞前辈救的,就是她?她就是、是仙门那个神女吧?” 明熹的猜测得到证实,心沉下去: “……门里让你传什么话?” 她救下临风后,抽空给门里传了她该传的消息,说明了仙境如今的情况和她对入侵者的诸多猜测。 但明熹没有交代任何她自己之后的去向,也没有说自己自作主张,动用土术救下了仙门神女,还四处藏匿。 明熹并不能确定门中会对此事作何反应,所以就将此事瞒下了,但临风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她迫不得已私下联系了谷瑞,希望谷瑞能看在二人私交之情的份上,瞒住门里,悄悄前来救治。 但如今看来…… “哦哦,对!门里传话,”峨眉说,“门里说,让你赶紧回去。” “……” 果然。 虽然早已料到,但明熹听到后,还是沉默了片刻。 “我不会回去。”她声音有些低沉,却异常坚定,“请你转告师母师姨,我绝无可能丢下临风。若是她们要因此除我的名……我也没有异议。巫门对我有养育救命之恩,来日门内若有任何需要,我仍会回去,听凭门中调遣。” 峨眉目瞪口呆:“师、师姨,你说什么呢?” 明熹:“……什么?” “门主——师祖,和简零前辈的意思是,让你赶紧带着那个神女,你们两个一起回去!”峨眉说,“谷瑞前辈也是这个意思啊!小师姨,你想什么呢?” 明熹张了张嘴,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师祖原话是:你带着人家神女在外头到处乱窜像什么话?还不赶紧带着人滚回来。”峨眉小心地看着明熹的神色,“呃……虽说,用了一个‘滚’字吧,但师祖说话,不就是那样吗?小师姨,你、你不会这么脆弱吧?因为一个‘滚’字,就要离家出走?” 明熹:“……” “她们说我和你交好,就让我把你叫回去。”峨眉说,“快走快走吧,师祖特地交代了很危险啊!” “……不行。”明熹说。 峨眉:“啊?为什么还是不行?” “我不能回去。”明熹说,“虽说她们同意了让我回去,但我没办法就这么将祸事引去巫门——我如今一个人在外面,不会牵连任何人,躲藏也更方便,两个人躲好了就万事大吉,但如果回了门里呢?一整个巫门,怎么跑?怎么躲?那儿可是数千人待了数百年的家。” 峨眉:“可是师祖都点头了啊?她可是门主啊。” “我不会回去。”明熹说,“麻烦你再帮我请一下谷瑞师姨,你来过之后,这里就不安全了,之后我会换一个地方躲藏,到时候还要请她走一趟。几门应该已经在讨论相关应对了吧?我暂且带着临风在外面养伤,等风波过去再做决定。” “哎你……对了,我差点忘了!”峨眉一拍脑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法器,她将其打开,里面飘出一个体型略有些巨大的光团,“谷瑞前辈就是料事如神!她猜到你不答应,特地录了话,你不答应的话,就让我带给你。” 明熹沉默地接过那团传讯青光,静静地端详了片刻,然后神色复杂地解开了它。 “……快啊,你给说两句,不听到你亲口说,那犟种孩子怕不会答应。” 光团里传来谷瑞的声音。 但声音有些远,大概是因为捏出来的那团法术光团,并不在谷瑞的嘴边。 “咳,咳,”声音骤然清晰了起来,这是方能在清嗓子,隐约还听到一声吞咽茶水的声音,“那个,明熹啊,我说——你快点带着林之溶的那孩子回来吧。人家受着伤呢,你带着人在外面乱窜像什么话?你那医术能看吗?别把人家的伤给耽误了。” “可是巫门呢?”明熹喃喃道。 “……是的,你赶紧把人带回来,不要担心会牵连巫门。” 光团是事先就做好的,分明不能与听者对话,但简零的声音却仿佛听到了明熹的顾虑,回答了明熹的疑问。 明熹:“怎么可能不会?” 简零的声音接着从光团里传出来。 “你传信的时候,也传回了仙境的定位,现在四门都已经派了人去看过了,我们已经对情况有所了解。作乱者虽用了禁术,且修为不明,但绝对没有到巫门不可抵挡的地步。” 明熹:“那不就是说,巫门仍然可能因此落入危险?” 简零:“不得不说,仙门这些年实在疏于管教门生。我再说句实话,就连那些老一辈的仙,修为也实在拿不出手。” 第48章 明熹:“……” 简零:“印象里,那位何二门主年轻时倒是修为尚可,但当年落了旧疾,如今也用不得法力了。所以仙门遭此大劫,我们虽为其感到遗憾,但也并没有太感到意外。” “那可是合门遭难,”明熹说,“仙门再是不济,可全门近乎覆灭这种程度,也不能轻视。再者,巫门不也有大量法力低微的门生吗?” 明熹这段话太长了,所以没等到她说完,光团里就再次发出了声音。 简零:“……反观巫门,虽然无法力者、法力低微者众多,但能者亦有不少,绝不会如同仙门一样毫无还手之力。最重要的是,仙门被袭,对方是占了‘出其不意’这一优势,可如今四门共同警戒,互通音讯,都有所准备,不会再给敌人可乘之机。” “就是说。”方能又附和了一声,“所以你快点回来。再说了,要是那伙人真来打巫门,你不在,门里就少了一个能打的。赶紧回来吧!真打起来,你也好在门里帮忙。” 明熹:“……” 方能:“行了,够了吧?哎,谷瑞也真是,非要我说……我说完了。” 光团里的话音到这儿就暂时结束了。 明熹一只手还揽着临风,一只手托着传讯光团。 起初光团还有巴掌那么大,落在明熹掌心,光晕还会从手指间漏出,把她的手照得暖融融的。 现在话已说了大半,光团也缩水了,变成小小一个,两指就能捏住。 但明熹还是一动不动地由它落在掌心,等着听后面还有什么话。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方能、简零和谷瑞的说话声,因为离得远,显得模糊不清。 紧接着,是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大概是施术者走了几步,远离了人声。 “小熹,听到了没?赶紧回来。” 是谷瑞的声音。 她大概是走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分明有些刻意压着声音,但落在光团之外,在明熹听来,却清晰无比。 “你这孩子啊……我不看都知道,这些日子,你肯定用那笨方法,给那妹一个劲儿输修为吧?小时候你就不肯好好学医术,如今碰到这种事情,准就没辙了吧?那笨方法,又耗你自己,又治不了别人,顶多稳着人家状态,不让恶化。但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你仗着修为充沛可劲儿地输,但你还能输几天?” 谷瑞熟悉的念叨声一出来,明熹就鼻尖一酸。 但她抱着临风,背对着床外,没叫峨眉看出来。 谷瑞说的没错。 她的确一直在往外输法力,且为了避免法力库告罄,她不敢一次将所有的修为都输给临风,总得留一点在体内运转再生。 然而即便如此,连着三日输送下来,她也感觉到了力不从心,若是再这么下去,总有彻底无力的一日。 谷瑞:“先前你被派去探情况,消息是送回来了,人却没回来,那会儿我就很担心。好不容易等到你回信,才知道你被那群人追着跑,还随身带着伤号!天奶哦……仙门的事我听了一耳朵,那些人是吃素的吗?是你一个人应付得来的吗?我老婆子,吓得手都在抖,赶紧就把你的信拿方能看咯……” 明熹胸口起伏着,把临风抱紧了些,脖子不自觉地弯了下去,将额头抵在了临风的鬓角。 谷瑞:“快回来吧。我也不想说什么巫门怎么怎么的,巫门这么大,上头厉害的人这么多,我老婆子不担心。但我担心你在外头挨打啊,你被人打了,还没人给治。这几天我吃不下也睡不好,我就想啊,我小熹把医术修成那个样子,一个人在外头在外头受了伤可怎么办呢?”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 峨眉先前还放松地坐在屋子的另一边,就当听闲话似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可当谷瑞开始说话后,渐渐地,峨眉也不知怎的,不自觉地就开始屏息静气,连小时候学的屏气术都用上了。 因为峨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临风的血吓出幻觉了—— 她觉得自己刚才…… 好像听到了明熹的啜泣声。 越来越小的光团里,谷瑞的声音还在继续。 “还有,我看了你的信,跟你一起的那个妹,必须得快些回来安置着,越快越好。她人是晕着,可身子上的难受却是逃不掉的,你已经耽搁了几日了,难道还要再让她生生受着吗?” 峨眉看到明熹的肩背渐渐弯了下去,仔细一看,竟还细微地发着抖。 “对不起……”明熹声音颤抖着说,“对不起。” 光团里的话音停了,但尚未消散的光晕昭示着还剩着几句话。 谷瑞停顿了很久很久,终于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是不是还没把巫门当‘家’呢?” 明熹身躯微微一震。 谷瑞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显得整个人都苍老了几分。 “人一遇到事儿——危急的事儿也好,难办的事儿也罢,第一个想到的,不都是回家吗?捡到落难的朋友,当然也是先带回家。 “家里好啊,有地方住,有东西吃,是自己熟悉、信赖的地儿,叫人安心。今天这事儿,但凡换个人,想的都是先回门里。可你啊…… “小熹你记着,巫门就是你的‘家’。这话我从前就说过,如今我还要说。家里有人担心你,我、你师姐她们,还有方能、简零那几个,这几日都在等你消息。家里人也赞同你做想做的事儿,咱们一商量,都同意你把那妹带回来。家里人也不是废物,不需要你可劲儿保护,我们虽是一把老骨头,但也还在呢,有我们一日,也会护着你……” 峨眉见明熹的身体完全蜷了起来,将侧脸埋在了临风的发丝中。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两人的身影几乎交叠在了一起,叫人分不清到底是她在抱着临风,还是临风也在拥着她。 “听话,”谷瑞的声音说着,“咱快回家。” 明熹托着光团的那只手早就收了起来,虚虚地拢着,绕到了临风的背后。 此时光团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终于从明熹的指间消散。 峨眉忍不住站起身,朝明熹走了两步: “那个,小师姨,我们回去吗……嗯,回家吗?” “……好。”明熹背对着她,声音有些发哑,“我们回去……回家。” 峨眉卸下重担,大松一口气,忙手忙脚乱地给门里发回了消息,然后又掏出临行前师姨们给她塞的干净斗篷、担架…… 明熹默许她帮着给临风裹上了斗篷,却拒绝了担架,只是一声不吭地用双手横抱着那位神女。 随后,她也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并且以峨眉的眼力,也没看出任何瞬移法术的征兆。 明熹似乎只是动动眼皮、眨了个眼,耗费峨眉半身修为的瞬移法术就瞬间启动了——甚至还比峨眉多带了两个人——再一睁眼,就回到了巫门。 ……好在所谓的“小师姨”够稳,落到巫门门口的时候,并没有如峨眉预想中的那样,把她摔个屁股着地。 第44章 临风在一片混沌中,感觉有人握着自己的手。 与她交握的那只手干燥而暖和,且并不算太过骨感,就这么软和地覆在她的手背上,让人觉得很舒服。 ……当然,如果不要一直摸来摸去话,那就更好了。 虽然意识糊涂着,但临风依稀是觉得,自己的一生中,好像并没有一个会在她昏睡时握着她的手的人。 她在自己对人情冷暖的认知中搜罗了个遍,也没有能想出一个答案,如果真存在这么一个人,那个人到底会是谁。 听说,喜欢孩子的母亲会在孩子生病时握住孩子的手,可能还会讲故事,唱童谣。 又听说,若是某人有姐姐或者妹妹,感情要好的时候,也会这样做。 再有就是朋友,她总看人间话本、诗词歌赋中赞叹,若是人生能得一位知己好友,也能在无助的时候,用握手的方式汲取力量。 但是临风模糊不清的意识告诉她—— 她的记忆里并没有出现过“母亲”;也没有什么“姐妹”;更没有什么“友人”。 无论是这三种中的哪一种,她都并没有什么清晰的概念。 那会是谁? ……以及除了刚才那几个身份外,她依稀觉得,好像还有一种答案。 会有什么人呢? 临风越想越糊涂,然后不出意料地没有想清。 既然没有谁…… 那就只能是假的了。 临风很快明白,事实上,并没有人在握住她的手。 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 明熹坐在临风床边的脚踏上,一手包着临风的手背,怕她着凉;另一手从下往上,以一种倒悬的姿势,非常不规范地给临风搭着脉。 一旁,谷瑞已经打开小药箱,拿出了诊治的器具。 她以一种满脸写着“不忍直视”的神情,盯了明熹一阵:“小熹啊,你要是想学做医修,虽然已经有点晚了,但也不是不行。不过我看你么……学得不会太容易,是需要可劲儿努力的那类。” 第49章 “……您就直说我没天赋吧。”明熹确实也没把出来什么,让开位置,“我就听个脉,能把出在跳动就行,就图个安心。” 谷瑞接过去,静静地把着。 “师姨,怎么样啊?”明熹知道自己不该打扰医修把脉,但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抢着问,“她已经睡了十多天了,什么时候才能醒?” “人已经没事儿了,醒过来是迟早的事,你不能催人家。”谷瑞掏出药方,在上面涂涂改改,“这身子,但凡换了没法力的凡人,怕是早就不成咯……” 这话谷瑞十分爱说。 明熹每一次见她给人看病,都得听她说一遍。 往常听谷瑞说的时候,明熹最多是心中慨叹两句谷瑞医者之心,但因为听了快百年,其实大部分时候,她内心都无甚波澜。 然而这一次,她突然想到—— 其实临风,原本也该是谷瑞口中“没法力”的人。 临风体内有那劳什子的“神力”,严格来说不完全算是“凡人”。 但至于“神力”对于身体康健而言到底是否有用?若是有用,又有几分用处? 从当时顾渟的那些话来看,只有“神力”、没有修为的时候,既不抗冻、也不耐饿,想来大约即便有用,也有用得十分有限。 一时间,临风差点变成了谷瑞口中那个“没有法力、恐怕早就不成了”的“凡人”,明熹也终于体会了一把“板子打在自己身上”,这才“知道痛”的感觉。 “师姨,我想问您一句实话,”明熹声音有些艰涩,“如果我当时直接带她回来,她是不是就能早些醒来?” “是。”谷瑞说。 明熹呼吸一滞。 “那,后遗症呢?”明熹嗓子发涩,心里有个声音疯狂叫嚣着“不敢问”,但她一定要问,“我耽搁的那几天,有没有给她留下什么治不好的地方?还是一样,求您告诉我实话。” 谷瑞:“你放心,这个倒没有。你那浩浩荡荡的修为给她灌进去,但凡她没受伤,修为都能突飞猛进个好几阶。” “真的吗?”明熹松了口气,再次确认,“可是——可是法力灌进去,也只能一时控制她的伤而已,根本治不了,我、我在外头耽搁了三日,怎么会一点影响也没有呢?” “没影响不是好事吗!你这孩子。”谷瑞手指点了点,“你就非得听些不好的是吧?她醒不过来——这就是你耽搁的后果。还有,伤拖着不治,很亏她的气血,醒来后,得让她好好吃东西,好好养着、慢慢养着。但我已经说了,这些都是养得回来的。” 明熹终于彻底卸了力,两手扒在临风床边,凑近了看她的有些失血的脸色。 “还有法力库的事儿。”方能从屋外路过,一手还拖着一个大簸箕,里头装着她要晒的茶叶,“这孩子修为耗得太厉害,一时半会用不了法术了。你给她补的那三日,没太大用,但有一点,好歹保住了她的根基,不至于彻底毁了。” 明熹:“……是。” “还有你,”谷瑞拍了下明熹的肩,“你光顾着给人送法力,你自己呢?” 方能在门外接话:“木术的修为被你挥霍了九成,你就可劲儿造吧!田里的事儿又是你师姐们在帮衬着,一年里有半年都是别人在帮你做。你给我抓紧吐息,别一天两三次地往我这儿跑,人在我这儿睡着,还能跑了不成?” 临风被送回来后,直接由方能点头,安置在了整个巫门最安全的地方——方能的小院。 “……能不能带回我那儿啊?”明熹问得有些气势不足,“我也住后山,而且也是一个人住。” “去你那儿?”方能说,“然后呢?要是这孩子突然有个三长两短,你是打算用你那蹩脚医术治,还是半夜三更到处敲门喊人?” 明熹:“……” “好了,”谷瑞摸了摸她的背,“等这妹醒了,你再带她去你那儿也不迟么。” “她是不是快醒了?”明熹说,“……我刚刚握着她的手的时候,明明感觉她有回握我的。” 谷瑞随口安慰:“快了、快了。” 谷瑞开始收拾东西,明熹在一旁帮忙。 她把临风的手腕下的脉枕抽出来,又轻轻地把她的手放回塌上。 就在这时,临风的手突然一颤,像是想要抓住什么,手指猛地收紧,陷入被褥里,把棉被表面抓出了一团褶皱。 明熹屏住呼吸,忙把那只手从被褥间捞出来,放在自己手中握住,压低声音喊谷瑞:“师姨,师姨!” 谷瑞也注意到了。 她走到床头,手心覆上临风的额头,莹润的青光亮了一亮—— 片刻后,临风浑身一震,猛地睁开了眼。 “诶,醒了。”谷瑞见惯了这种场面,头也不抬地说,“妹,哪儿难受吗?” 临风的眼神还没有聚焦,直直地盯着正上方的房梁,眼睫随着眨眼的动作,动得很慢很慢。 明熹心跳渐渐快起来,她等着临风醒来的这一刻等了很久很久,但这一刻真的到来时,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甚至木讷得和昏睡十几日的临风不相上下。 她稍微往前蹭了蹭,把自己送入临风视线,企图吸引她的注意:“……临风?” 视线被遮挡,过了好一阵,临风才转动了眼。 她先是有些茫然地盯着明熹的脸看了一阵,然后视线下移,落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 “呃……”明熹突然后知后觉地有些窘迫。 她突然手足无措起来,怔愣半晌,然后略显匆忙地把临风手放回了她身侧,又牵着被褥,帮她盖好。 她做完这一套动作的全程,临风都没有什么动作、表情,似乎也对此没有什么异议。 “唉哟,”谷瑞痛心疾首,“不会是傻了……” “咳咳……” 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句“傻了”刺激了,临风突然咳了几声,像是想要说话,但嗓子干涩得发不出声。 明熹赶紧拿了水,又阻止了谷瑞想去掰临风的头的动作:“没事没事,师姨我来——” 她双手托着临风的肩,让她靠在自己的腰上,然后才把杯子递到她的唇前。 临风眼睛半睁不睁,就着明熹的手喝了两口,然后停下来,慢腾腾地把自己的手从被褥里掏出来,扶上杯子,又继续喝。 “好好好……”谷瑞在一旁瞪着老眼端详,“没傻,看上去机灵多了。” 明熹:“……” 临风的手扶在杯子上后,指尖难免和明熹碰到了一起,一时让人分不清指尖的那股温热是来自杯子中的温水,还是来自谁的手。 把一杯水喝了大半,临风才把脸偏到一边。 明熹会意,把杯子拿开了,但临风脑袋又迅速歪了回来,枕在了她的腰上,闭上了眼。 明熹就不敢动了。 她和谷瑞说:“师姨,那个,她醒了的事儿,要不咱先别给师母说?师母知道了,免不得要来问事儿呢,她现在精神不好……” “你是不是忘了这是我的院子?” 方能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把明熹吓得一抖。 明熹:“……” 果然是“关心则乱”,现下看来她不仅“乱”,而且人也变傻了。 方能进来,两指在临风手腕间搭了一把:“至少还得歇个十天半月。我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吗?那些事,等她好了再问。” 明熹:“……是,是。” 她低头看了看,发现临风像是再次睡着了,于是托着临风的后脑勺,打算把人放回塌上。 “唔……” 临风突然闷哼一声。 明熹吓得赶紧停了动作,双手合抱着她:“怎么了?哪里疼?” “……疼。” 临风还说了几个字,但气息太过微弱,叫人听不清。 明熹俯身,轻声问: “什么,哪里疼?” 临风:“全身……全身都疼……” 明熹这回听清了,那一瞬间,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仿佛疼得也是自己,身体里一副心肠都被绞在了一起。 她顿时也顾不上什么抱或不抱、要不要放回床榻的了,下意识把人往自己身上搂了搂,忙问谷瑞:“师姨,这怎么办呢?” “……” 谷瑞对上明熹那一副呆样,内心五味杂陈:“嗯……那也没法儿呀。吃些麻醉的药,你也不肯吧?只能将养着。” “如果是这样的话……”明熹担忧道,“好像确实不方便让她住在我那儿。要不还是暂且住在师母这里吧?不然……” “唔……” 临风又闷闷地呜咽了一声。 明熹话也不说了,忙低头问:“怎么了?” 临风费力地吧眼睛睁开一条缝,轻轻咳了两下,像是在适应嗓子,随后说出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我……在哪儿?” “在巫门,我们在巫门,很安全。”明熹轻声细语道,“这里是我师母的院子,我师母你还记得吗?就是之前你半夜来后山找我,磕到膝盖走错的那一次。当时就是我师母给你治的伤。” 第50章 “……嗯。”临风反应了一阵,“那‘回’呢?回哪儿?” “回我屋子,”明熹解释道,“事情是这样的,我本来想带你去我的那间屋子住,但是现在看来……” “嗯,”临风说,“要去。” “啊?”分明是明熹自己先提的,此刻她却有些结巴,“所、所以,你想去我那里住吗?” “嗯,”临风飞快点着下巴,“想。” 近距离目睹全程的谷瑞:“……” 本来都打算走了的方能:“……” 于是就这样,临风顺畅无比地迁居到了明熹的那间小屋。 出于一些不可言状的心理,明熹再一次拒绝了担架。 她用被褥把临风一裹,双手横抱着,绕过半个后山,慢慢走回了自己的住处。 第45章 临风虽然醒过一次,但精神仍然很差,大部分时候都在昏昏沉沉地睡着。 白天的时候,明熹不得不出门,就给小屋套上里三层、外三层的结界,这样里面外面有什么动静,她无论在哪儿都能立即知道。 虽说修法之人可数日不进食,但临风此刻法力近乎没有,明熹担心她会感到饥饿又不肯主动说,每日至少抽空带一次饭食回去。 只是临风醒的时候少,并没有吃过几次。 到了晚上,明熹则必定会回去。 临风搬来的第一晚,明熹回屋时,临风还睡着,于是她轻手轻脚地在地上搭了一个窝,就这么“相安无事”地睡了一夜。 可到了第二夜,就在明熹又要钻进地上的褥子时,临风那边突然发出了一点声音。 明熹回头—— 临风不知何时醒了,并且慢腾腾地,把靠床榻里侧的被褥掀开了一角。 明熹停住动作,但也没立即走过去。 临风似乎以为她没看懂,又动了下手臂,将掀起的那一小块被褥从一角变成了一条。 掀完,还动手拍了两下。 “……” 这下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 被临风掀起的一小半的被褥,看着就很缺一个人躺进去。 明熹还蹲在地上。 她沉默了半晌,轻轻地叹了声气,动作轻巧地越过临风,躺到床内侧,填上了被掀起的那块被褥。 那晚,临风也没做什么动手动脚的事,仿佛真的只是两个普通有人拼了一下床榻,各自睡一觉。 ……当然,也不排除是因为她目前没有什么力气动手动脚。 对明熹来说,睡一起也有好处。 临风就在她身边不到一寸的位置,让人很是安心,这样半夜的时候,她若哪里不舒服,明熹也能第一时间地察觉。 某一晚,明熹从浅眠中醒来,察觉到身旁人的呼吸有些乱。 她忙起身,凑近了查看。 临风的额头有些凉,手掌轻轻贴上去,就沾了一手冷汗。 “怎么了?”明熹问,“哪里不舒服?” 临风:“这里……” 明熹隔着被褥摸她的手,结果被褥太厚,终究还是不方便。 她只好把手探进被子,碰到了临风手捂的位置,掌心亮起一点青光。 “别。”临风极度精炼道,“被骂。” “……” 明熹觉得有些好笑:“什么被骂?” “你。”临风清醒了一些,能多说几个字了,“我听到了,不许你用法术。” “那也不叫骂啊,”明熹手中青光继续亮着,“没事,偷偷用一点而已,她们不知道。我记得你说过,这么会舒服点?” 临风:“一点而已,和伤没太大关系。” “是木火五行的原因吧?那也挺好,”明熹说,“反正我在治伤上是不指望了,能稍微阵痛,就很求之不得了。” 夜半三更,巫门四处都静悄悄的。 此刻,明熹耳边只有临风逐渐安稳的呼吸,和屋外被风吹得嘎吱响的花藤架子声。 “你很想修医术吗?” 临风在一片安静中说。 明熹顿了一下,说:“或许吧。” 临风:“可你医术很差。” “打个商量?”明熹说,“下次能不能说委婉点,虽然你说得很对。” 临风从善如流:“我是说,‘可对于你这么一位修为精湛者来说,你的医术略有瑕疵’。” 明熹:“……” 她撑起一点,探头去看临风的面色,发现后者果然气色略显红润,看来是这些日子休息得不错。 “……要不你还是说直白点吧,不然伤害更大了。”明熹认真道。 “所以为什么?”夜色和安宁大概天然能给人探索欲,临风不依不挠地问,“能把攻击的术法修好,其他也不会太差,总不至于是完全没有医修的天赋。” 明熹慢慢侧躺着睡下去,一只手仍然绕过临风的腰,在她身前亮着温和的青光。 “其实——”她说,“如果让现在的我倒回到刚修法的年纪,我说不定真的会走医修的路。” 临风又问:“几岁?” “嘶……记不得了,”明熹说,“按理说,十来岁就可以修法,越早越好。不过我是十五才开始修法的,其实不算太早了。你呢?” 临风想了想:“十岁?” “佩服佩服,”明熹说,“我记得你们选神女的时候,都是从未修习法术的孩子中选。你的意思是,你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背着所有人偷习法术了?” “大概吧,”临风语气轻松道,“因为仙门修法是十岁开始。我只记得,当时我看到方滢一她们都在修法,就我不能修,不太理解,于是就偷偷修了。” 明熹:“……” 明明是更单纯的动机,但听上去却比顾渟的那套痛苦陈词还要令人惊掉下巴。 “仙门听了都得气得厥过去。”明熹评道。 “其实……” 临风起了个头,话音却戛然而止。 明熹:“什么?你说。” 临风:“其实,我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哪里?”明熹说,“你是想说,其实有人知道你偷偷修法了,但是她不仅没有告发你,还帮你掩盖了痕迹?” 临风难得地收了玩笑的神色,周身上下,是明熹少部分时间会在她身上看到的那副紧绷气息。 “按理说,是的。”明熹说,“毕竟如果那时你真的只有十岁,即便再是机警,也很难瞒住所有人。你觉得如果有这么个人的话,那个人是谁?” 临风没回答,只是微微侧头,看向明熹。 “何之惕?”明熹问。 临风点了点下颚。 临风不转头还好,明熹虽然一手搂着她,但由于临风背对着,她只需要面对临风的头发。 结果她这么一侧脸,两人就离得有些太近了,连呼吸都几乎交缠在了一起。 明熹脖颈有些僵硬,她伸出手,想把临风的脸轻轻拨回去。 然而如果真这么做了,她的手势必就会碰到临风的脸颊。 一时间,明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最终,她用指背托着临风下巴,轻轻让她把脸正了回去。 “有可能。”明熹说,“有发现什么证据吗?” 临风正忙着纠结要紧事,没分出注意给她这个动作。 “没有。”她说,“除了那天……她看到我用法术,好像并不意外。” 明熹:“其实我一直觉得,她对你的态度挺复杂的,至少绝不是传言里那样的‘讨厌’——虽然她好像一直对我有股莫名其妙的敌意。” 临风摸了摸脸颊上刚刚被明熹碰过的地方:“她和林……我母亲交恶的传言,也不见得是真的啊。” 明熹:“那肯定不是真的。” 临风奇道:“这么肯定,怎么说?” “传言说她们俩因为抢一个男人而决裂,”明熹说,“可何之惕什么性子?怎么可能为了个男的要死要活。这谣言的品味甚低,要我说,还不如传她俩一个认为要直接杀某男,另一个认为要先打再杀某男,由此意见冲突而彻底决裂——当然,何之惕是主张先打再杀的那个。” “你的品味甚高。”临风点头,“等之后我有空了,我就去传一个这样的。” 明熹张口就来:“或者你去传,说其实她们二人不但不交恶,反而交情甚好,只是何之惕年轻为了赶上师姐的修为,日夜苦苦修行,甚至不听师姐的好言劝阻,急功近利,导致落下隐患,师姐又急又气,两人谁也不肯先松口让步,最终误会渐深,愈行愈远。” 临风继续点头:“这个也不错。” 明熹:“或如果你想在原传言的基础上改一下也行,毕竟原先的版本流传太广了。你说其实两人并不是在抢一个男的,而是何之惕暗自倾慕师姐已久,却骤然不得不面对师姐和他人结为道侣的事实,一时难以接受,从此心灰意冷、和师姐日渐生分,最终……” “等……”临风突然说,“等等。” 第51章 明熹:“嗯?” 临风语气有些干巴:“我突然想起来,何之惕好像确实至今没有道侣……我的意思是,男道侣。” “……” 刚才还对各种胡乱猜想侃侃而谈、信手拈来的明熹顿时哑巴了。 隔了好一阵,她才结巴道:“不、不是吧?我不就是随口一编吗?” 临风无言地看着她,似乎在思考。 “那,”明熹企图找补,“那、你母亲呢?我是说,如果何之惕她真的……真的倾慕自己师姐,那你母亲,她又是什么情况?” 临风眼神往下,目光在自己身上转了一圈:“我都在这儿了,你说呢?” 明熹:“……” “虽然我没怎么了解过我身生父亲的事,”临风沉痛道,“但我那个父亲,他大概确实是个男的。” “……不会吧?”明熹重复了一遍临风的问题,目瞪口呆,“……可我真的就是随口一说啊?” 临风抿唇:“但是,这样很多事情就说得通了。” 明熹还没从巨大的信息量中缓过来:“……” “比如何之惕为什么一直看我不顺眼,”临风说,“但却偶尔……对我还挺好的。” 两人在极近的距离下大眼瞪小眼,在月上中天的时辰,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猜测冲击得全然没了睡意。 按照这个推论,何之惕很有可能单方面恋慕师姐林之溶;但林之溶却始终只将她当作师妹,并在约莫百年之前,有了一个男道侣。 “对了,”临风说,“我那个父亲,似乎还只是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 明熹:“……” 虽然不知道林之溶看上那个凡人男子哪一点,但此后确实和那个男子生下了临风。 在何之惕看来,这个师姐和别人所生的孩子当然格外碍眼,看到就令人暴躁;然而师姐又早已于百年前的事变中身陨,临风这个活蹦乱跳、会说会动的家伙,竟然成了林之溶留在世上的、最生动的东西。 于是,何之惕一边照顾她、甚至一手遮天地包庇她,一边却无法抵抗发自内心的膈应,总是冷脸以待,让所有人都相信她厌恶临风,甚至推测她和林之溶交恶。 明熹思考片刻:“虽说这也是一种可能,但何之惕对你态度复杂,也可能是出于别的原因。” 临风:“还能有什么原因?时而冷脸,时而照顾,总不能是因为她看我长到百岁,莫名其妙对我有一点母爱了吧?” “……那倒也不是,若只是寻常的师姐妹情谊,也是说得通的啊。”明熹说,“譬如我就很讨厌我一个师侄找的那破道侣,但孩子无辜,我对她的孩子,也是会照顾一二的。” 临风:“那你会因为讨厌那个道侣,就连带对那个孩子也横眉竖眼吗?” “……” 明熹不得不承认:“不会。我跟那师侄也就是普通同门情谊,犯不着有这么浓烈的情绪去讨厌那小孩。” 临风:“那不就对了?” 明熹这下没话说了。 “当然,你也可以说,何之惕那么讨厌我,是因为她性格暴躁使然。”临风预判了明熹可能说的话,“但怎么看,都不太对吧?” “好吧,”明熹无奈道,“那你就把这个桃色传言揣着,等之后抽丝剥茧地验证。” 临风又侧了侧身,彻底转向明熹这边:“我们是怎么说到这个的?” 明熹默默把手缩了回来:“伤还疼吗?” “我们在说什么?”临风说,“医修?” 明熹:“……” 临风:“你说如果让你现在去选,你应该会想做医修。那你小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做?” 作者有话说: 没错、、、call back一下之前的那个“传言”,正确答案其实是何二门主之绝望女同爱上侄女[化了]但何二门主从始至终都没有和她师姐生分过,大概率后面番外会顺带提一点她俩。 至于何之惕为什么看不惯明熹,并不是因为看不惯她和临风勾搭;而是因为[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何之惕be like:为什么?为什么啊![柠檬][柠檬][柠檬][爆哭][爆哭]凭什么那个巫门的小屁孩可以和你女儿搞女同[柠檬]我呢?我和你怎么就不行呢??[爆哭][爆哭]说好的通讯录会遗传呢?难道不是遗传的吗?!师姐你是不是骗我啊?![爆哭][爆哭][爆哭] 第46章 明熹顶着临风长久的注视,终于缓缓说:“小时候么……不是都看不上医修这样温吞的、隐在背后的位置吗?” 临风:“就这么简单?” “……好吧,”明熹投降了,“其实我小时候,和现在是很不一样的人。” 临风对这个话题表现出非同寻常的兴趣:“现在是怎样,小时候又是怎样?” “现在……就是你看到这个样子。”明熹说,“但小时候,脾气还蛮冲的。” 临风说:“我觉得你现在脾气也很冲。” 明熹:“……” “不是,”明熹说,“那请问是谁天天在那儿点火呢?” “你说,”临风一心想听后文,赶紧道,“你说。” 明熹叹了口气:“……就拿你们仙门那姓方的和姓于的来说,如果是小时候的我碰到这两人,非得当场往她俩头上开个瓢不可。” 临风:“哇。” “但现在我可以忍着,也可以发自内心地感到平和,因为真心觉得那些都算不上什么。”明熹回忆道,“从前一位长辈告诉我,人想要常得平静平和,不是靠那些被吹得天花乱坠的修身养性,而是靠自己的底气。” 临风:“因为现在的你知道,要是真的和她们打一架,你可以轻松地压住她们。” “是。”明熹说。 “那小时候呢?”临风又问。 明熹:“……你一定要听我小时候的事?” “要,”临风说,“你快说。” “那位长辈还说,底气是力量给的。”明熹说,“而我小时候,当然没有什么力量,也就没有底气。自己没有底气,遇到事情的时候,就只能愤怒。因为除了愤怒,别的什么也做不到。” 临风:“什么样的事情?” “各种各样的事情,”明熹糊弄了过去,“所以小时候,几乎每天都在愤怒,于是有一天突然可以修法了,当然一心想要干架。至于救人?那时候初生牛犊不怕虎,连干架的时候都不会给自己留后路,更何谈苦心孤诣地去学怎么救别人?” 临风站在现在的视角,无情戳破了几十年前的小明熹的盛大幻想: “你确实学会了干架,但你现在每天都在田里用法术种地。” 明熹:“………” “所以说啊,”明熹捂了捂头,“长大后发现,世上没有那么多的架可以打。其实世上还是有很多‘架’,但都不是能用‘打’来解决的。反而是在各地行走时,发现比干架更有用武之地的,其实是自己从前看不起的医术。” 临风:“既然世上都没人打架,怎么还用得上医术?” “不是法界人。”明熹说,“是……比如说,像我们之前在育婴堂见到的事。我经常在各地跑动,见到的大多是那种情况,那时候,面前根本没有需要揍的人,只有回天乏术的伤病,每次这个时候,就会后悔为什么没好好修医术,哪怕不做医修,也该多少会点吧?就像师母那样。” 临风动了一下,不甚明显地朝明熹这侧挪了一点:“你现在也可以学。” “……你说的是。”明熹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有一瞬的紧绷,但没有阻止,也没有往后躲,“虽说,三十岁后就不宜开拓新法,但若是想学,总能学到……你呢?你看上去,也不太会医术。” “不会。”临风摇头,“我开始修术的时候,连术有几类都不知道。” 明熹:“那怎么学的现在的法术?跟着本能与天赋吗?” 临风又摇头:“方滢一她们学的这个。我以为只有这一个,于是也学的干架。” “那怎么修的火术?”明熹突然想起来。 临风:“我趁方滢一泡汤泉,偷了她一本册子,照着她的笔记做,结果有一天,手里就冒出了一大团火,好险差点还把神女殿烧了。后来才知道,那本册子是最初级的引气入体的册子,所以引的什么气,全看缘分。” 明熹:“……” “后来我习法的时候,也经常失控,于是就学了做符纸,用符纸来掩盖不小心弄出的法术痕迹。”临风说,“但最开始那次……” “对,”明熹说,“那次是怎么藏过去的?” 临风:“那次……何之惕突然过来了一趟。按理说,我应该害怕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小,我并不记得当时多么害怕。她当时问我,帘帐是怎么烧起来的?我说,是我烧的啊。” 明熹:“……” 这下说何之惕完全对临风修法术一事不知情,她也不信了。 第52章 临风:“然后她就问,是不是烛火烧的,让我下次注意。没等我回答,说完就自己走了。” “那必然是她了,那个帮你掩饰的人。”明熹叹道。 临风有些不自然地挪了一下被压麻的手: “这么一说,我还想起了一些事……后来我要继续修法,不能再偷方滢一的册子,她们都是水修,没一个修火。于是只好去典藏殿找,在一个很矮的角落,找到了很多火修的法册——现在想来,那些册子上连灰都没有,有几册末尾,还盖了易门的印。” 前后串联一想,遍地水修、歧视火术的仙门,为什么会藏了一套崭新齐全的火修典籍;那批易门典籍又是被谁弄来的、为了什么弄来的,答案似乎不言自明。 “何之惕现在如何了?”明熹问,“因为担心你不愿回忆,仙门那场变故的事,一直还没有问你。” “有什么不愿回忆的。”临风小声哼哼了一句,“她当时在最前面……反正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站不起来了。” 临风说着没什么,但提到这里的时候,神情却黯淡了下去。 她视线往下,盯着自己露在外面的手指尖,眼皮就差完全合上了。 明熹默然。 她把临风的手轻轻推回了被褥里,手背接触的时候,碰到一片冰凉。 待她要把手缩回去时,临风突然反手握住了她。 “……哦,”临风有些快睡过去了,“你碰我的手,不是要安慰我吗?” 她握得很松,手指几乎只是搭在明熹的手背上,明熹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把手抽回去。 几次呼吸后,明熹回握了回去,手心里像是攥住了一团冰。 “这次醒了挺久了,还说这么多话。别想费神的事了,”见临风快要睡着,明熹放轻了声音,“睡吧。明天……明天有牛肉吃。” “……” 临风听到“牛肉”两个字,一只眼睛艰难的眯开了一条缝,没撑多久,又黏了回去。 …… 就这样又过了十几日。 某一天,明熹人还在方能的院子里议事,就隔着几里的距离、翻过一座山头,察觉到了自家小屋里的动静。 那动静非同寻常,已经远超前一个月临风偶尔在床上翻滚的程度。 明熹意识到—— 临风大概是醒了,并难得地起身,在屋内活动。 好不容易等到议事结束,明熹就差撒腿就跑,一路快走着出了方能的院子。 走到一半的时候,就直接小跑了起来。 要不是巫门后山有条约定俗成的“不滥用法术”的约定,她肯定就直接用法术瞬移回去了。 方能的院子和明熹的院子在后山的对角,明熹回去,势必路过后山入口,结果她在入口边上,迎面碰见了峨眉那三个孩子。 云峰屁股稳稳当当地坐在石头墩子上,张嘴就开始胡言乱语: “呀,大白天的,师姨怎么这么着急?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藏了宝贝,急着回去守着呢。” 明熹:“……” 怎么说呢。 云峰虽然对临风的事情毫不知情,但这句话竟然给她误打误撞说对了。 泰合就差没去捂嘴:“嘘!你不要乱讲,师姨最近忙得很,肯定是急着有正事……” 云峰把她扒拉开:“峨眉,我说的对不对?嗯?你怎么一副吃了蚊蝇的表情。” 唯一知道真相的峨眉:“……” 天知道她已经憋了多久! 要不是被勒令对临风之事封口,她恨不得拉着云峰说个三天三夜! 这群傻孩子还不知道她们马上就能得知真相了,明熹此时无心搭理她们,随意问候了两句,就匆匆走了。 她窜回了小屋,一推门,就在看到临风窝在正对着的那扇窗前,背对着门,不知道在静悄悄地捣腾什么。 明熹见到人好好地坐在哪儿,松了口气,反手把漏风的门关上: “怎么起来了?” 临风身上就穿了两层单衣,领口松松的,露出一大片光洁的脖颈。 窗外阳光照进来,映得她锁骨处的肌肤显得有些透亮,再往下的地方却若隐若现地藏在衣领的阴影中,一明一暗的光影随着她的动作,时而交织,时而又分开,别有一番午后的静谧。 明熹进门的时候,她正在用笔沾着浆糊,刷一朵淡黄蔷薇的花梗。 “你不在的时候,有人送了东西来,”她抽空抬了下头,“在门口。” 明熹的脚步声慢慢近了,随即,临风肩上一重—— 一件厚实的外裳搭在了她的身上。 搭的时候,明熹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但又飞快地缩走了,速度之快,活像是被烧红的炉子烫了手。 “那是饭。”明熹说,“怎么没吃?我估摸着午时赶不回来,就专程传信让人帮忙送的,现在都未时了。” “那也没什么,”临风专心手里的事,说话头也不抬,“我等你回来一起吃。” 片刻后,临风身侧的光线一暗—— 明熹弯腰站在了她的身边。 “你在这儿静悄悄地做什么……”明熹声音一顿,然后音调骤然拔高,“你拿我的毛笔刷胶?!这可是我最好用的一支笔啊!” “不好用,”临风拿笔在窗框上戳了戳,“毛太软了,一不小心就会刷歪。” 明熹半晌没吭声,不知道是不是被气晕过去了。 几步之外,一个抽屉被拉开,发出了木头剐蹭的声音。 随后一阵窸窸窣窣,一只棕毛笔被递到了临风手边。 明熹:“……这支,硬,好刷。” “哦。”临风接过,顺势把手里“不好用”的笔塞到明熹手里,不忘吩咐道,“这支也别扔了,帮我留着,有时候刷胶也需要用软笔的。” 明熹又半晌没吱声,不知道这次是不是真的被气晕了。 第47章 临风把花粘到窗框上,又朝窗外伸手,拨弄了一番,揪了一朵淡粉色的。 动作之粗暴,把那株蔷薇吓得都抖了几下。 “窗户这一片都被你揪秃了!”明熹趴在窗边往外一看,“怎么还有这么多被丢到了土里?” 临风:“因为摘下来之后,发现要么大小不合适,要么颜色不搭,要么长歪了。” “……算了。”明熹说,“你还要吗?我让它又长。” “不要——要,”临风说,“但是我要自然的,不要法术催的,你不要动。” “法术怎么就不是自然的?五行法术不就是借用自然之气吗?”明熹说,“那行啊,一会你从窗户这儿摘不到了,只能走出去摘。” 临风仰起头:“你就不能让它长高一点吗?只长茎,不要开新的花,这样我就够得着了。” 明熹:“……我觉得你在考验我。” 话虽如此说,她还是勾了下手指,蔷薇有些不情不愿地爬了起来,把下面的花举了上来。 临风抖了抖袖子,伸手去摘,结果还没碰到花,就被一朵不知从哪儿冲出来的花苞撞了手。 临风低头,看着手旁突然长出来、“非自然”的、不小心被法术催出来的花苞:“……” 明熹:“……” 没等临风反应,那朵花苞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哗啦”一下灿烂地绽开了。 “……都说了这很考验控制力了!” 说不出为什么,明熹羞赧得想抱头。 ……总觉得那花迫不及待地往临风手里自告奋勇,像是隐喻着什么奇怪的东西。 话音刚落,那截抬高的枝头上,又争先恐后地开出了几朵,一时间,颜色各异的花朵在不适宜绽放的冷风里瑟瑟发抖。 明熹:“……” 临风像是不忍拂了花朵的好意一般,面露难色。 她撑起一点身子,端详了那几多花片刻,然后犹豫地伸出摧花的魔爪,在几朵花上过了一圈,挨个摸了摸花蕊,又捻了捻它们的花瓣,最后,轻轻地揪了一朵大红色的下来。 明熹有些麻木了:“……” “咳——那个花,要多少有多少!要是颜色不满意,我可以让它开到你满意为止,十朵里没有,那就开一百朵,一百里没有就开一千多,总有你满意的。”明熹装作无事,“饭温好了,先来吃吧。对了,这几天都没有牛肉。” “没关系,”临风吹了吹花瓣上沾着的木屑,“我本来也没有很喜欢吃牛肉。” 明熹下意识接话:“那为什么你好几次都说要吃牛肉?” “嗯……”临风把浆糊盖上,温吞道,“为了给你找事。” 明熹:“……” “我就吃小青菜就行了,真的。”临风见势不好,忙补充道,“如果是那种有管子的,叶子小的,就最好了。” 明熹:“……空、心、菜。” 临风点头:“空心菜。” 明熹屋里的小茶炉被她改成了一个简易的小蒸笼。 第53章 这段时间,临风醒的时间极其不规律,有时是下午,有时是深夜,如果想吃东西,就只能将饭点取回来的饭食热一热。 “你去干什么了?”临风吃了一勺米粥,“不是说很快回来吗。” “……那是随口说的啊,”明熹说,“让你安心么。” 临风:“看,人生中总是充斥着善意的谎言。” 明熹:“你的意思是,你‘为了找我茬故意说想吃牛肉’也是一种‘善意的谎言’,因为这样就可以让我不是难受地被找茬,而是自以为因为满足了你的需求而快乐地被找茬?” “……” 临风不声不响地绕过了这个话题:“早上的时候,我听到别人来找你,好像是有急事。”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明熹语气有些迟疑,“反正,目前暂时解决了。” 临风抬眼,听出一些异样: “怎么回事?” “你在巫门的事情,一直是瞒着的,”明熹深吸一口气,“但这几日,这事被其他三门知道了。” 临风听到这儿,还并不怎么在意。 她拿起筷子:“从巫门传出去的?” 明熹:“那倒不一定,当时我在仙境救走你后,有一伙人一直在追杀你,后来我带你回了巫门,那群人就销声匿迹了。但这并不代表他们跟丢了,相反,他们应该知道你跟我回了巫门。” 临风:“但是他们也没有对巫门动手。” “是,”明熹说,“大概是出于各种衡量,就暂时放弃了,只是这次的消息,很可能就是他们放出去的。” 临风咬断了一节空心菜,慢慢地嚼着。 “今早就是这个事,”明熹说,“先是其他三门都来人了,在前堂好一通掰扯,后来又去了师母哪儿,被吩咐了几句。” 临风抓住了重点:“掰扯什么?” “你应该都猜到了。”明熹说,“他们表面上说,仙门神女携带神力、引发争端,担心巫门保护不当、担心巫门因此被袭,但实际上,无非就是都盯着你身上的神力。从前仙门神力被传得玄之又玄,但神女一直藏在仙境中,被仙门圈得紧紧的,如今仙门彻底没了音讯,就你一个流落在外,当然都觉得找到了机会。” 临风沉默片刻:“那他们想怎么办?” 明熹:“他们的意思是,要四门轮流守着神女,直到仙门再次现世,再将神女还给仙门。一方面,四门轮流保护,这样谁也说不出什么不是,另一方面,神女在四门轮转,那伙袭击仙门的人就不知神女在何处,就无从下手。” 临风动作不知何时顿住了,一手捧着碗,一手拿着舀了半勺粥的勺子。 木勺磕在碗边,因为临风的分神,里面的粥一点一滴地往下漏,大半都落回了碗里。 “这是什么意思?” 临风的声音有些紧绷。 明熹:“意思是,让你在四门之间轮着住,不能只住在巫门。” “巫门呢?”临风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东西,“你……你们没有反驳吗?” “无从反驳啊。”明熹刚和她对视一眼,就迅速错开了眼神,像是十分心虚,“虽说大家心知肚明,这群人嘴上叫嚣着‘保护’神女,其实只是见不得神女在别家住着,生怕别人捞着了好处,自己没捞着,非要轮着住才公平,但他们给的理由很充分,你在四门轮着住,确实比明晃晃地住巫门更安全。” 临风愣愣地看着明熹,像是有些生气,但更多的是难过。 “可是你——”临风着急得语序都混乱了,“可我是你,是巫门救回来的。” “是,这一点巫门当然也说了,”不知为何,明熹眼神和她交错的一瞬间,再次飞快地避开了,“但他们不认。毕竟巫门不能因为救了你,就因此居功,拒绝和其他三门商量合作吧?这样一来,和撕破脸也没什么区别了。而且,巫门也不能扭着这点不放,不然反而显得我们想独占神力,其他门派更不可能罢休。” 屋内许久都没有人说话。 “那……”临风说,“我就要被其他人带走吗?” “其实——”明熹刚起了个话头,一抬眼,就再次对上了临风的眼睛。 这次还不等她移开,她就看清了里面厚厚的一层水汽,登时手足无措地怔在了那里。 临风目光直直地望着她,眼睛里包着一汪波光粼粼的水,像是下一刻就要兜不住了。 “别、别……不是,不是的。”明熹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毫无悬念地变成了哑巴,卡了好半天,才重新拾掇起说话的能力,“没有,没有答应,没有让你去别人那儿……” 话没说完,临风好像再也撑不住了,眼睫猛地一颤,豆大的泪珠就从眼里滚了下来。 她神情还是那副呆愣的样子,但眼里包着的泪骤然开了闸,扑通扑通地往下落,砸在自己的衣袖上,飞快地晕出一片泪痕。 明熹呼吸一滞,那几粒眼泪珠子仿佛也砸到了她的胸口上,压得她心中一片酸胀。 她心跳如雷,在手足无措的慌乱中匆忙捞回了自己摇摇欲坠的理智,小心地把临风手里的碗接走,然后倾身,动作克制地把人轻轻搂进了怀里。 “不会的,不会让你被他们接走的,你还是住在巫门,就住在这里。”明熹下意识地揉了揉她的后颈,“是我不好,是我没有说清楚。” 临风在她怀里急促地呼吸着,好一阵才顺过气来:“……真的?” “真的,真得不能再真了。”明熹忙说,“这事都说定了,今早来的那群人都已经走了。等这件事解决完,我才放心回来的,所以才回来晚了。但好在都解决了,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不需要搬走吗?”她又问。 “不需要、不需要。”明熹手心微微用力,让她把下巴放在自己肩上,“之前怎么样,之后还怎么样,你就当没有这个事,什么都没有变。” 临风有些黏糊的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一直住在巫门?” “对,一直住巫门。”明熹反反复复地说着确认的话,只为了让她安心,“不用搬走,也没有人要来带你走。那群人今天没有要到人,以后也要不到,来一次我赶一次,谁也别想让你搬走。从今往后,你想在哪里住就在哪里,我就守在这里,看谁赶来抢人。” 临风的身躯渐渐放松下去,下巴完全放在了明熹的肩窝里。 明熹慢慢地摸了摸她的发尾,一颗心渐渐放了下去,却还是没敢立即松手。 “那,”临风瓮声瓮气地问,“那怎么解决的?” 明熹手上动作一顿,又不作声了。 作者有话说: 明熹:心虚.jpg[小丑] 第48章 两人交颈抱着,明熹仗着临风看不到,飞快地眨了几下眼:“反正……反正解决了。你别担心,也别因此费神……对了,还想吃什么吗?我帮你热一热。” 临风下巴在她肩上左右蹭了两下,是个摇头的动作。 “不想吃,累,想躺着。” “好,好。”明熹忙扶着她起身。 临风脑袋一挨枕头,就又安静了下去,裹着厚厚的被褥朝里侧一转。 “……” 明熹坐在塌边,看着她的背影,觉得有些无奈,但又忍不住弯了下嘴角。 临风突然回头:“我的粥没吃完,没关系吧?” 明熹立即收拾表情:“没事,没关系。” “之前,你不是说不行吗?”临风问,“你说,要拿去喂猪……” “没事,不喂猪,”明熹停顿了一下,“……反正没事。睡吧,没事的。” 临风又把头转了回去。 明熹轻手轻脚地坐回食案边,看了片刻,将临风的那只粥碗端到了自己面前。 “我……” 背后突然传来声音。 明熹手一抖:“咳咳咳……” 临风剩下了大半碗米粥,明熹原本打算帮她吃掉。 这原本没什么的——明熹在心中对自己说。 巫门少吃米粥,米粥基本算是年长者或者小荷堂“特供”,她特地找别人要来,若是剩下的残羹送去东院、被人看到,终究是不太好,恐惹人议论。 左右不是什么大事,明熹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 当然,如果这粥是别人剩的,她也不肯这样做。 虽说明熹反复对自己强调这没什么,但临风骤然在此时出声,还是把她吓得呛了一下。 她咳得脸颊有些发烫,问:“怎么了?” 临风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抓起床头的木盒,“窸窸窣窣”地一通抖,把里面的发带、腰带都倒了出来。 然后她把盖子“啪嗒”一关。 再“咔哒”一开—— 原本空荡荡、全是木屑渣滓的盒子里,顿时一片金光闪闪,装满了金灿灿的金子,沉得直坠手腕。 明熹:“……” 第54章 “食宿费。”临风端起木盒,朝明熹一递,“给巫门。” “不……” 明熹一个“不用”没说出口,就注意到临风此刻格外认真的神色。 “……好,好。”明熹硬生生地改了个口,双手接过来,“我会把你的意思转达给门里,如果门里要收,我会建议把这些金子拿去俗世换粮,然后去山北那一带分发——那边最近在闹灾。” “都行,我无所谓。”临风缩回被褥里,声音隔着一层被子传出来,“如果不够,我再补。” “……好。”明熹想了想,从小屋角落拎出一个还没来得及拆开的包袱,“临风?” 临风“嗯”了一声,才动作迟缓地转过头来,神情仍然有些闷闷。 “这是我昨晚拿回来的,但那个时候你已经睡了,今日一早我又着急出门,就一直没拆。”明熹把它打开,“是给你的衣服和鞋,中衣、外裳都有,应该是合身的。” 临风看了看包袱,又看了看她:“你怎么知道?” “呃……我们身形差不多,有些可能不太合适的地方,我照着印象,让裁缝改了一点。”明熹说,“……应该是合适的。” 临风“唔”了一声。 明熹:“你一直都穿我的衣服,肯定不方便,这两身先用着,之后的再做。” 临风:“嗯。” 明熹被她盯了这半晌,脑子里乱成一片。 她努力搜刮了几句话:“之前你还没醒的时候,我就问了谷瑞师姨,然后估摸着你下床活动的时间,去扯布做了两身衣裳。等之后你自己能走动了,再去做两套更合身的吧。” 临风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所以……”明熹轻声说,“所以你看,巫门从来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你还没醒的时候,就已经帮你做好了衣裳,如果没有打算让你常住,就不会有这些举动了。做衣裳的布还是师母给的,不止是我,我师母她们其实默认你会继续住下去,都默认了你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会留在巫门。” 临风垂着眼睫,把下巴缩进了被褥。 明熹:“虽然我答应你转交那盒金子,但你原本是不用给的。刚才怪我没有说清楚,让你误会了,但千万不要因为这个,就觉得巫门是不是想要送走你。而且,而且……” 明熹半天没说出个“而且”所以然来。 临风眼皮往上掀了一点,偷偷看她。 “而且,”明熹说,“而且你现在是住在我这里。我每天都有给小屋加固结界,你要不要走,我说了算。” 临风的眼皮彻底掀开了,整个下半张脸都藏进了被褥,只剩两只亮晶晶的眼睛在外面。 明熹全程没有察觉她的异样。 说实话,让她说这些话,她稍微有一点难为情,于是始终把眼神错开,没打算和她对视,只盯着临风在被褥里蜷起来的膝盖。 她接着说:“把你带回来之后,我一直以为,除非仙门重新现世,你会一直在这里住下。不——即便仙门现世了,那也得观察观察情况,如果仙门形势不好自身难保,我也不肯把你送回去。” 临风一直没有出声回应过。 明熹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朝她看过去,结果这么一看,就和临风亮亮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 不是,怎么回事? 最初,明熹只是看临风情绪仍然低迷着,是一副不太开心的模样,明明已经睡下了,按往常早该速速入睡,这次却三番两次的醒来说话,还不忘上交“食宿费”,显然是一直记挂着,并没有因为简单的三言两语就放下心。 于是,明熹觉得自己应该再说上“三言两语”。 她找来了角落里那包衣裳,想着虽然再怎么说也只是言语而已,但言语若能将心意表露清楚,那也再好不过。 结果没想到—— 这一说,是不是就……说过了? 慢慢地,就从“我和巫门都真诚地欢迎你住下”,变成了“我个人很想让你一直住在这里,即便你家里来人催了老子也不想放人”。 “……”明熹想给片刻前的自己嘴里塞个布团。 她正痛定思痛地措辞着接下来的话,盘算着怎么把话风圆润地转回去,就听临风说—— “可以吗?” 临风问询的眼神里,带上了极其陌生的小心翼翼,竟然和明熹记忆里,半刻前临风趴在她肩头、询问事情真假的声音微妙地重合了。 眼前的画面、耳边的声音两相作用下,什么“措辞”,什么“话风”,什么“初衷”,明熹方才纠结的一切,都瞬间离她远去了。 “……当然,”明熹脑子慢了半拍,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当然可以,只要你想。” ……只要你想住下去,这间屋子里的东西,都可以慢慢地多出你的那一份。 这一句,明熹已经找回了自己离家出走的神志,成功地把它咽了下去,只是在心里说了出来。 临风睡了一会,又迷迷糊糊地睁眼问:“你是怎么说服他们的?” “谁?”明熹意识到她是想问其他三门,但话到嘴边,只说,“我师母她们吗?她们一直都同意的。而且师母似乎与你母亲有故,为着这个,她也一直挺关心你。” 临风含糊地应了一声,也没反驳说她问的不是这个,干脆放过了这个问题,合着眼,慢慢睡着了。 明熹松了口气,虽然她此刻没什么睡意,但难得今日清闲,就也轻手轻脚地上了塌。 快要躺下时,她盯着自己的枕头看了片刻,估摸着距离,将枕头朝中间挪了半寸。 这么睡下后,她的被褥和临风的刚好贴在了一起,彼此挤着,被褥交接的地方被挤得微微陷了下去。 …… 几日之后,临风慢慢可以外出走动,等了许久的一群巫门老辈们终于有机会当面问话了。 可就算这样,问话的地方也从前堂这样正式的地方,变成了方能独居的小院子,对外宣称的原因是避免让临风劳累拘束—— 至于这句“宣称”是方能的主意,还是谁的主意,那就不得确定了。 一开始,明熹还担心临风会不配合文化,现场突发奇想地胡乱说话气人,或者直接闷不吭声,结果到了方能那儿,临风竟然出乎意料得正常。 “意思是,一开始仙门并不觉得有求助其他四门的必要,所以才没有及时发出求援?” 简零身边,一个头发白了一半的老太太问。 此老太名为郭寿,人如其名,有四百多岁高龄,算来是明熹的师祖辈的人物,一把年纪还精力无穷,当同辈的老家伙都开始四处云游、不管闲事,她还兢兢业业地守在门里。 年纪大了,也难免保守,两个月前仙门遇袭,她就是最先提出暂缓援助的人之一。 “是,”临风说,“一开始我并未去前线,所以不知具体情形,只听侍卫说,像是普通的一次入侵。” 郭寿叹气:“难怪,不然求援也不会来得这么晚。” “那求援又是何时发出的?”又一个人问。 明熹一直扶着椅背,站在临风身后,俯身和她简要介绍这些人—— 虽然明熹据她对临风的了解,临风肯定是记不住的,说不定连听都没听。 不过样子还得做,她小声道:“文冠,我的一位师姨。” 临风:“我也不知情。不过,我被侍卫带着撤离的时候,隐约听见入侵者中,有人使用了禁术。” 文冠:“那就只能推测,至少是禁术出来后,仙门才送出的求援。仙门看重神女,肯定在意识到不对后,就第一时间让神女撤离,在这之前,仙门都不觉得这场入侵会对仙境造成威胁。” 简零皱了下眉:“什么样的禁术?修为相当的情形下,禁术危害固然有普通法术百倍之强,但禁术也并不是没有抵御的办法,只要法力充沛,就足以碾压克制,怎会敌方一出禁术,就被打得无力还手、全门撤离?” 明熹:“……” 还能为什么?简零这是在转着弯说仙门不行。 临风满脸清澈:“我久困神女殿,也不清楚呢。” “咳咳!”方能打了个圆场,“仙门善法阵,此消彼长么,在修为上落下一些也难免。仙门祖上在法阵这块前无古人,仙境就是靠先辈留下的法阵撑在虚空中,数百年来高枕无忧。安全有安全的好——我也羡慕,只是这安全,也让从前的辉煌成了‘后无来者’。仙门的后辈们,也因此有些荒废了修行。” 临风点头:“从前我一位师姐常说,门主唐额,连二门主鼎盛时的一半修为都抵不上,才不配位。” “师姐?”方能说,“这是在说哪个?” “方滢一、方师姐,”临风解释,“是何二门主的首徒。” “何之惕啊……”方能回忆道,“她年轻时,哎,还是不错吧。” “但和我们同辈的门生比,还是有些勉强。”郭寿插了一句。 第55章 方能再次找补:“她鼎盛时还成吧!虽然比王淂的另一个学生差点——哎,就是你母亲。但后来听说,何之惕也留了旧伤。” 简零:“修法之人,修为到一定节点后,或早或晚,都会面临瓶颈,若能破倒也罢了,若不能,则会修为大跌,乃至留下旧伤。但据巫门数百年经验来看,后者这种情况,多半和早年根基有关,太过急于增进、揠苗助长,就容易如此。” 临风又点头:“所以她总是劝诫自己的门生,不要急躁冒进,要谨慎求稳。方师姐和于师姐就是被这样教导成才,我曾听方师姐说,即便是当今门主唐额碰上她,也得被她扒一层皮下来。” “真的假的?”文冠奇道,“到底是这孩子太狂妄,还是唐额修为的确不高?” 临风摇头:“除此之外,我还听说方师姐曾经和唐额的门生交手,一挥手就打翻了三个。我没有和方师姐比试过,不知她修为如何,不过这个可以问明熹。” 明熹:“……” 某位神女就这么滑溜地融入了“仙门吐槽大会”的话题中,还讨论得挺热闹! 第49章 明熹顶着一群前辈的目光说:“……要不,别说这个了?” “正是,正是。”方能指着简零,“快说正事。” 简零:“袭击仙门者,你有什么猜测吗?” 临风摇头:“没有。” 简零:“你知道‘黄舀’这个人吗?‘舀’,是舀水的‘舀’。” 临风:“我先前从未听说过这个人,直到两个月前,我和明熹去凡间追踪顾渟,顾渟对我提过这个名字,她言语之间,对此人有很强的恨意,似是顾渟出逃、先门主遇害,都和此人有关。” 简零:“说说你的猜测?” 临风一顿,仰头看向明熹。 明熹的手本来就放在她的椅背上,收到临风的眼神后,她往前挪了一点,手指在她肩上搭了一下,是一个回护的动作:“师姨,她只方便说事实,至于猜测什么的,她这身份不好开口啊。” 简零颔首:“你只说你知道的。” 临风说:“仙门严禁神女修习法术,一经发现,必然处死。据顾渟说,她早年因为不忿,偷学了一点法术傍身。我不太清楚后来发生了何事,但黄舀应是以此威胁,协助顾渟逃出仙门。此事发生后,因何之惕当时陷于瓶颈,所以当时只有先门主王淂和……和我母亲两人追了上去,但中间又发生了一些事,最后门里找到她们的时候,两人均已殒命,据二人身上的法术残余,可知对方为土修。” “黄舀是坤门的一个叛徒,”方能道,“多少年前,我和谈阳一起收拾的,一个不慎,让他跑了。” 临风:“他所修是否为土术?” 方能点头。 临风:“但听顾渟言语间的意思,当时和我母亲她们交手的,似乎不止这位黄舀。” “那也是有可能的,”简零说,“黄舀当时叛乱,就是集结了好一群人,他去劫顾渟,想必也不是孤身一人。” 临风没有反对。 趁着其他几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临风又微微仰头,视线和明熹对上。 明熹眨了下眼,示意一会再说,手轻轻托起她的后脑勺,让她正了回去。 “四门对此都已经讨论了很多,也有了好多猜测,”简零说,“但仙门不出现,这事就讨论不出结果。” 郭寿:“问题是,仙门已经藏了两个月了,他们带着那块‘北海’,整个迁移,至今了无音讯,如今都有人猜测仙门是不是根本没转走,而是全军覆没。” 临风的身影僵了一下。 明熹又悄悄搭了一下她的肩,对郭寿说:“不太可能,仙门一定是成功转走了。我当时用瞬移符上去的时候,隐约听到那群袭击者有些气急败坏,像是没达成目的。” 简零点头:“‘北海’是他们先辈留下的重器,我也觉得不至于。现在所有人都在找仙门,我们,坤门、剑门、易门,还有那伙未达成目的的袭击者。仙门不肯露面,大概是不信任其他四门,因为仙境东侧那片交战的地方,五行法术的痕迹都有,看上去,袭击者的组成十分杂乱。” 谷瑞叹了声:“想来都知道,仙门受伤人起码占了大半,他们这么藏着,哪儿来的药材和足够的医修?就这么挨了两个月,还能继续挨下去不成?” “找仙门是肯定的,否则情形一日不明,五门就多一分不安定。”简零看向临风,“所以今日请神女来,也是想请教,是否有什么可以联系上仙门的办法?” 临风想了想:“从前我往来俗世与仙境,靠得都是提前做好的瞬移符,但仙境的那处‘北海’,我也没有去过,自然就无从做起。” 简零:“‘北海’既为应急、救命的法阵,就算有瞬移符,恐怕也不能至。那其他方法呢?你是如今唯一在外活动的仙门人,又相对接近核心,如果你没有办法,其他人更不会有了。” 临风沉默良久,说:“我不确定。” 简零:“那就是有?” “有没有,我也不确定。”临风说,“但我愿意出去找——只要明熹能陪同。” 明熹当然能陪同。 于是,事情就这么商量定了。 …… 明熹扶着临风跨过门槛,走出了方能的院子。 “还能走吗?”明熹问,“累不累?” 临风:“能走,不累。” “那要不要在外面待一阵再回去?”明熹说,“反正难得出门了,后山也没什么旁人。” 临风点头。 这是仙门出事以来,两人第一次把仙门的事拿到明面上谈。 先前明熹顾及她精神不好,以及私心不想提这些糟心事,所以私下里,她们几乎没太说起这些“正事”。 现在,那些事就如同一切不得不面对的世事一样,再是拖延,也一定会有必须解决的时候。 直到走出一里左右,明熹才再度开口:“是你自己想去吗,找仙门?” 临风:“不然呢?” “我知道你听出来了,师姨他们的意思是想让你去,”明熹说,“但如果你不想去,我也有办法。” “是我自己想找仙门的,”临风说,“虽然我一点都不想回去。” 明熹:“……和咱俩上次出门不一样,这次出门,会凶险万倍。还是一样,会连巫门里也瞒住,我们偷偷走。除此之外,师母说会派人暗中跟着我们,你介意吗?” “我为什么要介意,什么时候了,还要在意那些?按现在的形势,跟着的人是真的在‘保护’我。”临风说,“而且我的条件是,只要你和我一起走就行,别的都无所谓。” 明熹:“你真的有办法能找到仙门吗?” 不同于方才的闪烁其词,此时两人私下交谈,临风直白地说:“如果仙门的‘圣玉’没丢,我可以试着感应它的位置——它现在应该和仙门藏在一起。” 明熹诧异道:“不是说神力之间不可感应吗?” “可以,”临风说,“之前找顾渟的时候才发现的。这个方法,虽然是大海捞针,但好歹有个方向。除此之外,我本人也算是一个诱饵,如果仙门有暗中派人来外界探查,一旦发现我还活着,就一定会被我引出来。” 临风说得云淡风轻,但明熹却听得心里一紧。 她还没忘记当时顾渟把仙门“引来”后的惨状。 “一定得多派人跟着。”明熹郑重道,“我会再和师母确认,毕竟我们要防的,不止那伙袭击者。” ……还有仙门的人。 山路有一段不好走,明熹伸手扶住临风的手腕。 “我好像就是在这一段路摔的,”临风突然说,“上一次。” “……” 明熹很想忍,但是没忍住:“谁让你半夜非得乱跑?” 临风四下张望:“说不定,还能找到我上次磕的血迹的呢?” 明熹捏了一下她的手,提醒她回神看路:“别看了,早被雨刷掉了……再说,两个月前我看了很多,看着很不受……不想再看了。” 临风反应了一阵,明白了她的意思,目光不明地看向明熹。 这一看,临风就一脚踏进坑里,踩空了一下。 明熹忙把她扶住:“看路!” 临风:“那张瞬移符……你当时来救我时用的那张瞬移符,是我给你的那张?簪子里的那张?” 明熹“嗯”了一声,说:“对了,你之前不是说,那是一张瞬移到神女殿的符吗?怎么我过去的时候,脚底是一片树林?” “那是瞬移到我身边的符,”临风理所当然道,“当时我在神女殿禁足,到神女殿和到我身边,有什么差别吗?” “万一你某天被叫出去站在雅会高台上呢?那我众目睽睽之下大变活人地出现,不就出事了吗?”明熹叹了一声,“不过还好……还好是瞬移到你身边的。不然我都不敢想,差一点就……” 第56章 明熹一只手还握着临风的手腕。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说了半截的话就断在那里,没了后文。 临风反手捏了一下她的手背:“我怎么感觉,你才是更需要安慰的那一个?” 明熹无奈地说:“只要你别再突然出事,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临风这下不说话了。 她就算再怎么迟钝,再怎么反复告诉自己别自作多情,在这句指向明显的话面前,也尝出了一点别样的意味。 人烦恼害怕之事无数,忧心焦虑之事更是分了千万种,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中究竟占了什么样的份量,才会以一己之身,左右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 这世上,有的人随口就能编排出不带重样的甜言蜜语,对着素未谋面的人也能看心情分发两句“爱”与“思念”,他们说出口的东西没什么价值,更不能当真。 临风自认有时就是如此—— 如果刚才那句话是她说的,那多半就是假的,或者单纯拿出来气人的。 但明熹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除非是阴阳怪气,否则她说出口的,多半是出自真心;甚至据临风的衡量,如若她说出口的只有一分,那么心里想的,多半就有三分。 临风被自己的一通联想镇住了,一路无话,只是忍不住一眼又一眼地偷看明熹。 就这么分心着,又走了一阵,临风才突然发现了什么。 她问:“……你把我带哪儿来了?” “啊,”明熹说,“带你来东院吃饭。” 临风:“……” “来都来了,”明熹说,“天气越来越冷,带回去多半凉了,不如直接来吃。” 临风疑惑道:“为什么你们的饭堂和猪圈在一起?” “没有在一起!因为东院是很多个院,是一片地方,”明熹说,“不要再提到东院就想到猪圈了!” 时值饭点,饭堂附近来来往往都是人。 明熹一只手虚虚护在临风身后:“有闻到窝头味道吗?想吐吗?” “什么?”临风脸上空白了一秒,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哦。” 明熹:“……” 这家伙根本就是忘了吧? 临风:“没闻到,没事,不难受。” 明熹:“那要来一个窝……” “——但不想吃。”临风说。 明熹:“……” 好在,明熹本来替巫门饭食做好了被临风冷嘲热讽的准备,结果临风直到拿到饭、在长桌旁坐下,也没有一句恶语伤“食”。 临风用挑拣的目光扫完了所有吃食,最终一声不吭地拿了巴掌大的一小碗豆酱面。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看我……们?” 吵闹的饭堂内,临风终于忍不住问。 明熹夹着菜丸子的筷子顿在了半空:“……” “新奇吧。”明熹状若无事道,“毕竟消息传出去后,大家都知道仙门神女在巫门了,没见过所以多看两眼。” 临风怀疑道:“是这样吗?” “不然呢,”明熹打了个哈哈,“巫门太爱看热闹了,哎,拿她们没办法。” 临风:“那为什么我听到别人蛐蛐,好像在说什么……‘道侣’?” “……” 明熹咬了一半的菜丸子顿时一个漂亮的滑滚,跳回了碗中,溅起一朵不对称的汤汁水花。 她不动声色地抹掉自己手背上的一滴汤汁,犹豫了片刻,把筷子规规矩矩地放在了碗边。 临风没有察觉,她正用筷子尖,不知从何下手一般,搅着面条上的辣椒豆酱。 明熹悄悄地清了清嗓,手心起了一层薄汗: “其实……” 作者有话说: 临风:为什么大家都在说什么“道侣”?[捂脸偷看] [鸽子]:好难猜啊[让我康康] 第50章 明熹艰难地打好了腹稿,就在她纠结从哪儿开口的时候,面前骤然一空—— 毫无预兆的,临风消失不见了。 明熹视线中顿时只剩下了一片空荡,那双被临风握过的筷子,正“啪嗒”、“啪嗒”地磕在长桌边沿,前仆后继地摔到了地上。 而那一句出自她口中、才刚刚起了个头的话,甚至还没来得及传入临风的耳中。 …… 一刻前。 “我早就说了她俩不对劲!你们还不……”云峰滔滔不绝,和峨眉、泰合一起走进饭堂,却瞬间在人群中看到了明熹和临风,顿时哑巴了。 那两个人似乎也是来打饭的。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小点声!”峨眉摆了下手,示意从人群边缘溜进去。 三人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干,却硬生生地把打饭打出了做贼心虚的样子。 直到坐在一个便于观察、又相对隐密的位置,云峰才忍不住说:“老实交代——峨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峨眉压低声音:“我是。但我不是被下令不许往外说吗?” “那个……”泰合忍不住说,“你们为什么还要这么小声?师姨和神女的事,大家不是都知道了吗?而且她们自己都大大方方地来吃饭了。” 云峰:“嘘!这不是被小师姨恐吓惯了吗?” “你看你看,她们坐下来了……哇,神女怎么只拿这么点儿?小师姨一定偷偷给她开小灶了吧。” “啧啧……神女拿筷子也拿得好优雅。” 峨眉和云峰一左一右缩着脖子,形容十分猥琐。 泰合在一旁如坐针毡:“我们三个齐刷刷地坐一排,一旦被小师姨看到,不就立即被发现是在偷看了吗?我还是坐对面吧……” 泰合全程紧张兮兮地盯着明熹那边,生怕明熹一个回头,看见她们三的鬼祟行径,于是也在事情发生的时候,第一时间察觉了不对—— 在明熹对面,临风突然消失了! 泰合还端着碗,一脸茫然道:“等等,怎么回……” “轰隆!!!” 泰合被吓得一抖,下意识抱头蹲下,被巨大的声响震得失聪片刻。 吵闹的饭堂里,瞬间没了人声,只余一片“轰隆隆”的余响。 泰合颤巍巍地从桌后冒出脑袋,发现峨眉和云峰两人正如出一辙地张大嘴,瞪着眼睛盯着明熹那个方向。 她不明所以地跟着看向巨响的来源—— ……饭堂的屋顶,被凿了个显眼的大洞。 一个方圆数尺的柱状结界穿过大洞,往上通天,不知多高,向下入地,不知多深。 方才巨大的声响,竟然已经是隔着结界传出来的效果! 哪怕屋顶被豁了个大洞,正午的日光也没能从那儿照进来一丝半缕,青色结界内逸满了灰黑的土渣,几乎把那块地方变成了实心的黑柱。 结界旁的长桌直接被拦腰劈开,结界外的那一半还稳稳当当地立在那儿,旁边人的饭碗都没被掀翻;另一半桌子隐在“黑柱”里,已经不知去向。 饭堂里的人就这么凝固了,齐刷刷地望着那片地方,所有人都忘了吱声。 结界里的土渣飞速往上涌,不知从多高的结界飞了出去,渐渐地露出了里面一个孤零零的人影。 明熹一动不动地站在尘雾中,浑身发丝衣物一尘不染。 她右手黄光未熄,面色白得近乎透明,目光直直地盯着脚下深不见底的土洞,手中非常违和地攥着两支头尾交错的筷子。 泰合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她很熟悉明熹,这是毋庸置疑的。 从小荷堂开始,她就和峨眉、云峰一起认识了明熹,之后十几年过去,也常常围观峨眉她们和明熹没大没小地打闹。 明熹无疑是好脾气的,虽然有时嘴里骂得厉害,但是什么实际的也没做,峨眉该闹她还是继续闹,云峰嘴贱的还是继续犯贱。 大概是因为明熹大她们太多,在她们、甚至在很多人看来,明熹和方能简零那群老家伙之间没什么区别,只是没那么老气横秋、拿腔捏调而已,至于其余的,都是一样的给人爱好和平的温吞之感。 虽然大家都听说她法力高强,但人们提到这个的时候,脑子里浮现的都是每月收成时明熹去田里盯作物的场景,泰合甚至想象不出明熹和人干架的模样。 但此时的明熹…… 突然让泰合觉得陌生起来。 说不出哪里不对,明熹身上的衣裳半新不旧,就是她平日里最常穿的那件;站立的姿势也没什么区别,脸上的神情……更是没什么神情。 但就是让泰合觉得她周身气质大变,带上了凌冽的肃杀之感。 或许是她发白的脸色,或许是黑尘中如炬的眼神,又或许…… 是这个一向给人留下“待人随和”、“行事稳重”的印象的人,瞬间凿出了方才那声惊天动地的震响,以及地上望不见底的黑洞、漫天飞不尽的黑尘。 泰合越看越心惊,顾不上什么“拘谨”、“尴尬”了,她站起身,朝明熹喊:“师姨——” 第57章 然而话音还没飘出去,结界里的人突然化为她余光里的一道快影,霎那间没了踪迹。 “快快快快快!”云峰一激灵,找回自己的舌头,两手一捞,左手拽峨眉、右手拉泰合,“快去找师母、找师祖、找简零前辈啊!” 峨眉还是懵的:“什、什么情况?神女呢?怎么就剩小师姨了?刚那响声是怎么回事,还有那洞……小师姨砸的?!” 云峰来不及回答,只是拽着人往外面跑,结果刚跑出几步,就听到简零的声音从后山那边传来—— 用了扩音术,足够传遍整个巫门。 “所有门生不必惊慌,无事发生,无事发生。原地待命,各行其职……不必惊慌,各行其职……” 简零的声音很镇定,慢腾腾地重复了几遍,成功地把听到巨响的人都安抚了下来。 “这——”峨眉迟疑道,“没事了吗?” 云峰咬牙:“怎么可能!算了……先别做出着急的模样,镇定、镇定。这样,我们先去找师母或者哪个师姨问问。” 后山。 与扩音术传出的淡然气态相反,简零忙得焦头烂额:“最快速度封锁巫门,排查大结界——巫门结界哪儿能那么容易破开,那他爷爷的是有人从里边儿开的!抓内贼!!” 寇光:“已经在让人排查了,查清前,暂时不会让任何门生进出巫门。” “还有——”简零飞快吩咐道,“劫走神女的人大概率是土修,从地下走的,不然明熹不会凿那么大个洞。现在明熹一个人去追了,让贺天赶快叫人跟上去。” 寇光:“是!” “你亲自带人去饭堂那儿看看,有什么说不得的,叫饭堂里的人管住嘴!我马上去找门主,这事儿得跟她说。”简零说,“还有——让跟过去的人随时和门里联络位置!” …… 邯岭西边一带,茂密的山林微微掀起一阵风浪,像是有鸟群窜入林间,转瞬就又恢复了宁静。 一伙人瞬移落地,但不知是瞬移术没修好还是怎么,像是被人扔出马车一般,在土里滚了几圈,才堪堪停下。 “甩掉了吗?”一人问。 “甩掉了!你大爷的,真费劲,像个甩不脱的苍蝇一样跟在后面。” “那女的呢——那什么,神女?” “在我这儿!”一人爬起来,手上用力一拽。 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人摔出来,磕在地上,没了声息。 “赶快拖石窟,搞快点。”一人指挥着,“还是用那铐子把她捆上……这下可算是又有银子用了,真他大爷的费劲。” “大哥,”一人凑近小声道,“咱就这么自作主张把人抓来了,头儿那边听了,不会有什么吧……” “他能有什么意见?”被唤作“大哥”的人冷笑一声,“是谁把之前那女的看丢的?是谁害兄弟几个没银子花的?说什么等他找圣玉……哈!等他找到仙门那群人,哥几个就要沦落到俗世去当山匪了!” 有人附和道:“可不是?我们好歹都是正经五门出身,要是没出来混,如今最差都能在门里搞个体面差事吧?哪能堕落到和一群凡人山匪抢饭吃!” “可毕竟惊动了巫门……” “就算陶壑知道——”“大哥”大声打断,“那又怎样?他只说有了圣玉,神女就没用了,但这不还没圣玉吗?做都做了,瞎几把质疑什么?还不快去帮忙!” “大哥”把劫来的人往石洞里造出的石坑里一扔,人的骨骼和石壁相撞,硬碰硬地砸出一声闷响。 “铐上了吗?还有——就是这女的吧?当时在仙境上,没少给陶壑添麻烦。” “就是她。要不是她,仙门哪儿跑得了?圣玉早就到咱们手中了!” “也是陶壑废物。”“大哥”鄙夷地笑了一声,“灰溜溜地回来,把这女的形容得像什么难啃的骨头,结果还不是轻轻松松到了我的手里?” 几人哄笑着附和:“那是!还得是咱大哥。” “大哥”留下一群人忙活,自己转身走了,不忘回头叮嘱:“哎,对了,把她法力废了吧,留着也是个麻烦。这群神女,一个两个的,不是说不能学法术吗?哈……” 他一边吹着口哨,一边走出山洞。 突然,“大哥”前脚刚踏上出洞的最后一步阶梯,后脚就悬在了空中,面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 他缓缓低头,盯着自己的脚—— 地在震。 这处石洞位于邯岭西部的半山腰,而地……在震? “大哥”心跳莫名加速,匆匆回头:“快——” 话音还卡在喉咙里,他眼前突然一黑,脚下一空,地上石砖铺成的石阶、周遭人为凿出来的石壁、这座用了百年的洞窟,在转瞬间全部碎成了齑粉! 第51章 临风在从巫门饭堂里消失的那一刻,周身就被人绑上了缚仙索。 从前法力充盈时,她也不是没被绑过,但最多是需要花一点时间适应法力滞涩的状况,除此之外,并不会感到什么不适。 然而此刻,在巫门修养两个月、好不容易养回的一点法力,堪堪只够保住她的修为,面对缚仙索就难免捉襟见肘。 临风像被无形的两堵墙夹在了中间,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被几道缚仙索勒紧的不止她的血肉,还有两月前在仙境上,被弄得破破烂烂的法力库。 刚被掳走时,临风还能依稀感觉到自己被人带着四处瞬移,可到后面,她只觉自己像被紧紧攥住、被榨得干枯萎缩的果子,浑身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再也顾不上外界。 “……法力废了……是个麻烦……” 尖锐的字眼刺入了她的神识,让她在混沌中找回了一点意识。 不行—— 不能被废法力! 她心中强烈地涌出这个念头,在这个念头的驱策下调动神力,试图像先前顾渟在小客栈里那样,化出一块巨大的金块砸人反击。 但就在金块被化出来之前,巨大的震动打断了她。 一时间,临风的耳边只剩下短暂失聪的嗡鸣。 虽然听不到,但不难通过剧烈的震动辨认,周遭的“建筑”正以不可阻拦之势垮塌着。 不知怎的,临风突然生出一点力气,剧烈地挣动了一下,然而就在这时,她的腰间突然传来一股巨力,把她拽向了某个方向—— 然后重重地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周身磨人的束缚感瞬间褪去,紧跟着,温润的法力如清泉般顷刻流淌过她的全身,抚平了法力库被倾轧的痕迹。 临风感受到法力中那股熟悉的莹润感,愣了一下,然后不再挣扎,任由肢体软了下去,倒在了来人的身上。 “还醒着吗?” 临风听到明熹的声音。 奇怪,临风想。她的声音有些紧绷。 临风含糊地“嗯”了一声。 明熹单手勾向她的膝弯,把她往上一拖,扛在了自己肩上,沉声道:“忍一下,很快就好。” 临风搂住她的脖子,耳边擦过呼啸而去的疾风。 紧接着,也不见怎么颠簸,周围就传来了皮肉破开的声音。 血肉被利刃割开的闷响极其细微,但瞒不住修术者的耳朵,这样的声音或远或近,不间断地从四面八方响起,紧跟着,浓郁的血腥气灌入了临风的胸肺。 临风眼前的布条还没取下,只是在一路迁移中松了一点。 她没有忍住,趁着身下人一次转身,从缝隙处,往外瞄了一眼—— 大片大片的鲜红喷洒的到处都是,丛叶、树干、石壁、沙土,目之所及之处都染上了交错纵横的血迹。歪七扭八倒在地上的人多数被一击割断了咽喉,绽开的皮肉里一片血肉模糊。 恰逢明熹转身至风口,临风被迫吸了一口扑面而来的血气,视线、嗅觉两相作用下,她的腹部不由自主地一阵收缩,没忍住“呕”了一声。 明熹动作一顿,很快再次动了起来。 “闭眼,别看。”她简短地说。 临风察觉到她的速度变快了,周围几乎没有听到哀嚎,只有不间断的山石轰塌声,和单调的血肉划破声。 甚至这期间,往她身上输送的法力也没有停过。 临风逐渐有了一点精神,把脸埋在了明熹的发丝里,深呼吸了一下,用熟悉的皂角香气掩盖空气中的血气。 “啊啊啊——” 一声惨叫越来越近,直到明熹身形微微一晃,应该是攥住了惨叫者的咽喉。 “这是你们老巢?”明熹声音透着一板一眼的冷漠,“其他人呢?” “饶、饶命——”那人挤着嗓子大叫,“我说!” 临风耳畔安静下来。 明熹一声不响,等着他说。 “这里……是我们的老地盘。”被攥住的人缓缓道,“其他人……我们有一个头儿,就是他,带人打上了仙境,他现在……” 明熹打断他:“那个‘头儿’,什么名字?” 第58章 “他叫……” 临风早就悄悄从布条间睁着一只眼偷看,她注意到那人将手藏进了衣袖,随即有什么东西在他指尖亮了一下—— 临风瞳孔一缩。 来不及提醒,一股黑气如毒蛇一般,猛然沿着手指,窜上了明熹的手臂! 明熹看都没多看一眼,满不在意地将手一甩,一层皮肉就被强行剥离了下去。血淋淋的手上青光闪现,当即穿过始作俑者的咽喉,将他钉在了地上。 临风看着地上一串新鲜的血迹,喘了几口气:“明……” “先别动。”明熹用好的那条手臂,将她往上托了一点,然后箍紧了。 临风试着扭了一下,没挣动。 明熹带着她飞了起来。 大概飞了几里,临风眼前的布条终于不负其望地被一阵风吹飞了,她这才睁眼看清脚下的情形—— 连绵的邯岭翠绿山脉间,非常突兀且难看地秃了一块。 人迹罕至半山腰处,整整小半座山不翼而飞,露出光秃秃的土色山体,此刻还像蒸笼上的蒸汽一样,四处往外散着烟尘,一群莫名其妙被打断了午休的灰鸟扑棱着东西乱飞。 地上那些无声无息的黑影变得很小,横七竖八地绵延了一里有余。 临风一手扶着明熹的肩,一手在袖口掏了几下,往明熹血淋淋的右手贴了一张符。 明熹一怔,低头望去。 符纸淌出薄薄一层青光,力量虽然有限,但也努力地逆着禁术造成的伤口,试图愈合她的血肉。 “什么时候做的?”明熹问。 临风:“不是我做的,我最近用不了法力,而且我也不会医术。” 明熹:“那是哪儿来的?” “我有银子,有很多。”临风说,“有银子,在哪儿都能为所欲为。” 明熹:“……” 从被救到巫门起,临风就没离开过巫门,符是从哪些人那儿换来的,一目了然。 “我怎么不知道?”明熹面色不虞,“谁跟你换的,我回去收拾她。” 临风:“谷瑞。” 明熹:“……” 临风扭动了一下,明熹顺势将她放了下来。 临风又掏出几张一模一样的符纸,给明熹的右手贴满了。 她放心地踩了踩脚下的法力光晕,环抱着明熹的手没有松:“她本来是不肯给我的。” 明熹看了她一眼,没接话。 临风只当她接话了,自己接着说:“她教训了我一通,说了好长一通‘不像话’、‘乱来’、‘坏规矩’、‘乱收银子’、‘黑心’之类的。” “黑心?什么‘黑心’。”明熹忍不住问。 “我,我黑心。”临风认真回答,“她说,我是个蔫坏的黑心地瓜。” “……”明熹小幅度地动了动唇:“谷瑞姨也真是的。” 明熹一条手臂横在临风背上,把她压在自己身侧,勒得紧紧的。 临风只好贴着她的身体,稍微往她面前移动了一点,凑着脑袋,去看她的脸色。 打从临风再次见到她起,明熹的嘴角就绷得很紧,眼皮半掀着,瞳孔里黑洞洞的,没了她常有的那种友善和睦的光彩。 明明临风方才也说了不少话,换做平常,明熹早就跟她你一句我一句地斗起嘴来了。 可今天无论怎么逗,都是这副板着脸、惜字如金的样子。 明熹被她看得久了,有些受不了,加之刚才已经没忍住接了话,此刻再不接,也不太合适了。 于是她问:“那她怎么又肯给你了?” “我说,我买了也是给明熹用。”临风说,“于是她闭口不提那些‘像话’、‘乱来’之类的,直接就白白送了我十张。” 明熹瞥了她一眼:“你怎么能未卜先知说要给我用?” “当然是拿你当借口了,”临风贴着她蹭了蹭,“我只是偶然看到她的符,一眼认出是上品,于是忍不住想收藏。” “……”明熹冻住的脸上,嘴角抽动了一下,觉得自己被符裹住的手臂也开始隐隐作痛。 临风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弯了弯唇,往前贴得更紧了,没话找话道:“你脚下踩的是什么?” 明熹某处和她的某处贴在了一起,被挤得呼吸一滞。 她悄悄给自己喉咙加了一瞬间的静音术,快速吞咽了一下,找回了自己被烧成炭的理智:“御空术。” 临风:“我知道。” 明熹瞥了她一眼—— 那你是要问什么? 临风:“别人御空,不都是踩了东西吗?” 明熹解释道:“那是初学时为了找准落足点,才让用法术凝成形状,方便踩上去。很多人之后就算熟练了,也依然喜欢保留这种形式,实际上,踩什么都不妨碍施术。” 临风好奇道:“那你不能也踩一个吗?” 明熹抿着唇,低头看了一眼,脚底变出一片硕大的蔷薇叶子。 临风满意了,搂着明熹后腰的手不老实得来回摸了两下:“我们现在在哪儿?” “……邯岭,”明熹说,“的上面。” 临风低头看了眼连片的青山,没看出个所以然:“去哪儿?追人吗?” “不是。”明熹答,“去——” 突然间,一股强烈的滞空感袭来,明熹带着临风迅速下坠。 方才她们所在的位置上,眨眼间窜过了几只手腕粗的法箭! 临风还没来得及适应浑身空落落的不适感,就被压紧了腰,跟着明熹甩了出去。 明熹在邯岭上方掠了三圈,快到身影几乎平直于大地,衣角擦过十几道跟来的剑光后,眨眼间,飞身没入脚底的一座城镇。 “你守岁的时候,去天上炸烟花……”临风晕乎乎地说,“边飞边甩……一定很好看——” 明熹扶着她的后腰走了几步,脚步突然停下,手里收紧了力道。 几步之外,站了十来个白衣人。 “仙门人?”明熹冷声问。 临风听到这几个字,肩背僵硬了片刻。 若说从那些袭来的法术中,明熹只有八九分把握,此刻看到这些人的衣着,以及他们望向临风的眼神中的不善,剩下的一两分,便就此落实了。 “巫?”一个白毛老头一拂袖,“奉劝你,别因为多管闲事,就贸然对前辈动手。” “我刚杀了二三十个逆党,会怕你这点威胁?”明熹冷哼一声,“你刚刚在半空对我动手,我焉知你亦不是逆党?不如我顺手将你们杀了,反正也不多你们这十几个。至于杀没杀错的——事后,我再辩解两句不就好了?” 白毛老头吹起吹得胡子都飞了起来:“你!” “神女临风!”另一个半白老头喝道,“你犯下滔天重罪,如今还要与此等奸孽同流合污、顶撞尊者吗?还不快速速自首!” “你们几个,我一个都不认识。”明熹右手已经止住血了,抬手起势,指尖亮出青光,“逆党余孽假装仙门尊长,意图带走仙门神女,我这就奉行正道,替五门除之!” “你敢!”半白老头举起一根手指头,朝临风的方向一戳,“你——临风!你还敢装不认识尊者?!你和这粗鄙之徒共行逆天之事,就不怕罪上加罪!” 明熹侧脸,和临风对了一个眼神,手中青光未收,小声道:“你们仙门的长老,怎么都是一群男人?看看巫门,再看看他们,这都什么满口爷爷爹爹的蠢话?” “……”临风无奈地看着她。 “临风!”白发老头怒喝,“你还在等什么?你不肯自己受刑,就别怨我们动手了!” 明熹手中青光更盛,语气淡淡:“就算你们真的是仙门长老,如今仙门了无音讯,谁知你们是不是仙门的叛徒?” 白毛老头声音都劈了:“你说什么?!” “仙门这么大一门派,被打成那副模样,说没内贼,谁信?”明熹冷笑,“你们上来就不由分说偷袭我这个‘小辈’,道理一句不讲,只会说些空话,分明就是仙门的内贼。我今日行个好,这就帮仙门除了你。” 说罢,不等白毛抢话,数道青光离了明熹之手,齐刷刷地朝那群白衣人砸去! 作者有话说: 明熹:颤抖吧老登[墨镜] 第52章 明熹当然不肯能真的杀了眼前这几个怂货,只是吓吓罢了,没想到这群老东西空长年纪,不长修为也不长胆色,这么禁不住吓。 一群仙连连后退,脚下被砸了一拍狗啃似的坑。 白毛老头一边躲闪一边气急败坏:“这是城镇,你敢动手?!” 明熹置若罔闻,手指一动,一道禁言术就要上给老头。 突然,她脸侧发丝微微一动—— 一道两虎口粗的冰柱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法力波动,先一步敲响了她心中的警钟。 “是唐额!”临风低声提醒。 早在她出声前,明熹就及时避开了。 第59章 此刻,几道手腕粗的藤蔓正牢牢拽住了冰柱,阻止它冲向路边的一个面摊。 还没来得及逃回屋的面摊老板被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和眼前泛着冷光的冰尖对视片刻,然后手脚并用地窜回屋,“嘭”得关上了大门。 “唐门主,”明熹冷声道,“误伤无辜之人,这不太合道义吧。” “都没事吧?”唐额背对明熹,一手搀着一个老头,给他们拍了拍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向长老、易长老,您慢些。怪我,怪我,我来晚了。” 明熹和临风交换了一个眼神。 明熹:趁此机会,走吗? 临风摇了摇头,低声道:“今日不解决,总有一日也不得不面对,还能走到哪里去?” 明熹点头,示意知道了。 临风又看了她一阵,说:“那……你快走吧。” 明熹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听不懂人话了,一脸莫名地回看过去。 “毕竟不关你的事……”临风说,“你没有必要牵扯进来……” “……” 明熹低头看了眼—— 临风一只手臂还放在她的腰后,手指牢牢地抓着她的衣服。 “不用说这种话来试探我。”明熹把她的手摘下来,牵在自己掌心,“你的事,我管定了。当初决意带你回巫门时,我就做了这个决定,从今往后,不管会不会牵扯旁人,不管我‘应该’是什么立场,你的事,我都会管到底。” 唐额身后,十几个仙门门生跟着站定。 唐额也终于和老头们嘘寒问暖完毕,转身抖了抖广袖,弯着眼睛,一声不吭地看了临风片刻。 就在明熹想戳爆他的眼珠子的时候,唐额终于说话了。 “神女,”他说,“你跟我回去伏法,还是在这儿伏法?” 明熹:“伏什么法?” 唐额像面前全然没有明熹这个人一样,对她的声音置若罔闻,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临风,等着她的回答。 临风却完全没看他,眼神落在明熹脸上,比她用来刷窗框的米糊还要黏糊。 “我有几句话要问唐门主。”临风小声说。 明熹颔首。 十几步外,唐额抬起一只手:“神女,请说。” “第一,回答她的问题,”临风说,“伏什么法?” 唐额低头笑了一声:“当然是……伏你该伏之法。” 临风:“是死吗?” 唐额笑了起来:“神女想什么呢?以承神力之身,修下流之火术,练狠毒之邪术……那肯定是死啊。死,已经很轻松啦。” 临风呼吸急促了半分,但面上不显: “第二,即便两个月前,我凭一己之身,用自己的命挡在东林前,给仙门上下换取了前往北海转移的机会?” “功过分明嘛,”唐额挤了下眉毛,“你不先犯‘过’,哪儿来的后面的‘功’?这两月,仙门都以为你已经牺牲了,那自然无人再提起你,也就不会追你的‘过’。可你竟然还活着?呵……那你当然得先抵了‘过’,才能享受你的‘功’啊。放心,你伏法之后,仙门会记住你的。” 临风被明熹牵着,从那三分交接的肌肤中,感受到了明熹体内愈发暴涨乱窜的修为。 分明心底凉成一片,可她突然就笑了。 明熹乱窜的修为停顿了一下,担忧地望了临风一眼。 临风还笑着,却不忘捏了捏明熹的手,以示宽慰。 “第三,”临风说,“如果我不肯伏法,仙门要怎么做?” 漫长的寂静后,明熹骤然带着临风飞掠后退—— 冰柱破空而来,被明熹避过一根后,下一根又接踵而来,紧追不舍。 眨眼间,明熹已经落在郊外一处荒山上,挥指间,将追来的最后一根冰柱从尖端起,端端正正地劈成了两半。 “逃啊?”唐额姗姗来迟地落在她对面,“怎么不逃了?” 明熹把临风扛到自己肩上:“扶稳了——是啊唐额,你怎么不逃呢?” 话音未落,她右手化出一柄青光法剑,直接朝唐额掠去。 “唐额呃……”临风被架在肩上,被明熹的动作颠得没法顺畅说话,“大概打得赢方滢一咦……” 一句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过了十几招。 “他没那么脆,之前我说的那些……”临风说,“都是于浸凌喝大了编的呃呃……” “……别说话。”明熹轻巧让身,错过三道针一般的蓝光,青光趁势欺上,一左一右,直击唐额咽喉。 唐额疾行闪避:“哈哈……方滢一,于浸凌?我竟不知,那两个孩子竟然这般不听话。你说,究竟是她们生性恶劣,还是何二门主有意教唆——呃!” 唐额一个分心,脖颈立即就擦出了一道血痕,差半分就足以划破咽喉! 短暂的错愕后,唐额眼中浮起讽刺的怒意:“你竟敢真下死手——” 方才唐额只是分心说话,就足以让明熹抓住机会,如今露出这么大的破绽,明熹当然不会放过,青剑霎那间脱手,破空直指唐额脖颈! 情急之下,唐额单手挡在身前,掌心硬接了这一下。 蓝光一点点将青剑吞噬,同时明熹四周,窜出数十道轻盈水线,织成一张密网,将明熹、临风罩在了里面。 蓝网结成的那一刻,一改先前细密单薄之状,如千斤重物一般,直直朝下碾了过去! 法网收束,重重砸到了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唐额眼中怒意稍褪,但并未放松警惕。 他牢牢盯着那片烟尘,耳朵一动,迅速回神,朝身后丢下数道冰凌,自己转瞬往一旁撤了几步。 地上的土壤仿佛藏了什么巨物,顺着他方才站立的地方破土而出,几只随手打出的冰凌,已然被突然攀上的土墙嵌了进去! 唐额眼神一动,再度回身,又一次徒手抓住明熹的青剑。 这一回,他的视线终于第一次认真对上明熹的眼睛,饶有趣味道:“双、修?” 明熹一击不中,面无表情地退开,她面对唐额紧跟而至的追击,不偏不躲,三指成型,横扫出一道薄如蝉翼的黄光—— 冰柱、水剑在土墙面前毫无反手之力,与此同时,泛蓝的水术在土术面前备受压制,连连倒退,谈何攻击。 唐额即刻起阵防御,然而水阵尚未合拢,就撞上穷追不舍的土术。 唐额当即运力,直接粗暴地用上八成修为,逆着五行秩序,强行破开了土术障碍,然而就在这时,水、土二术交接的地方,突然闪过了一丝青光—— 唐额的瞳孔中映出那支眼熟的青剑,剑芒如前两次一般,依旧初心不改地指向他的咽喉! 就在他撤脚后退时,身后突然传来一股隔空而至的推力…… 来自两百年修术者的直觉告诉他,那是一堵由法力压成的、坚如磐石的土墙。 腹背受敌之际,唐额眼前光线又是一暗—— 一块不知多高多厚的金子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头顶,等他意识到它的存在的时候,冰凉的金属腥气已经贴上了他的前额! “……” 明熹看到那块凭空冒头的金子时,脸上严肃的神情差点没绷住。 眼看唐额被套进了避无可避的夹缝里,但明熹显然并不觉得凭这个就能制住他。 果然,就在土墙与青剑交接的那一瞬,唐额不知用了什么身法,如无处不在的泥鳅一般,身形矫捷地从土墙与金石的夹缝里滑了出来! “小子奸猾!” 唐额彻底被激怒,气得几根稀疏鬓发都飞了起来,运上全身修为,朝明熹袭来! 他一心欲雪前耻,没有注意到,方才他死里逃生的那一刻,明熹眼神露出了一点异样。 明熹不想硬接,除非为了装,没人会喜欢事半功倍地法力对轰。 她刚想好应对之法,还没来得及实施,眼前就突然飞快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紧接着,充盈的青光漫过视线,与唐额暴怒的法力相接—— “哎,哎!”方能一双老腿退了半步,原地站稳了,“老了,老了。” “……”明熹默默按下自己要出招的手。 “谁……”临风被晃得晕头转向,软塌塌地挂在明熹肩上,全靠被她左手勒着才没掉下去,“这又是谁来了……” 明熹见那边已经双双熄火,把临风放了下来。 唐额见到方能时,终于脸色一变。 他急急停手,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假面早不知飞哪儿去了,一瞬间,愤怒扭曲的神情荡然无存,“唰”得一下变回那副笑呵呵的老实模样: “方前辈方门主,真是许久没见了!自我忝居仙门门主,一直没能登门拜见,真是惭愧、惭愧。那个——没伤到您吧?您看这事,真是……” 刚进行了“法力对轰”的方能一手浮夸地扶着老腰,一手往下按:“没事,没事。哎,我想起这旧伤,还是从前你们王淂老门主在时留下的……” 第60章 唐额顿时露出痛苦万分的神情,弯腰驼背地扶着方能:“您快找个地儿坐着?” 明熹适时勾了勾指尖,一把藤蔓长椅出现在了方能屁股下方。 方能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地直接一坐,悠长地叹了一声:“这下舒坦了。” 藤蔓生长的时候,唐额就察觉出这是谁的手笔,他抬头看向明熹,眼里一瞬间流淌出浓厚的杀意。 “明熹?明熹!”方能仰头喊了两声。 “诶,”明熹隔着百步的距离答道,“在呢。” 方能:“你过来。” “那可不敢,”明熹说,“方才被唐门主打得到处乱跑。” 唐额脸上出现一片裂痕,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 “怎么回事!”方能突然拔高音调,“明熹,你怎么和人家唐门主动起手来了?都说了,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还不快解释!” “师母恕罪,”明熹说,“唐门主要杀了临风,我情急之下,别无他法,出于防御,只得动了手。” “无论什么事,都不可随意与人打架!我看你也就是仗着我这些年闭关,没能管着你,就被师姐们惯得胡作非为。”方能突然转头看向唐额,“唐门主,门生混账,我这个做师母的也万分痛心,你有什么要怪的,就怪我吧。” 作者有话说: 师母进行了一些很虚伪的如骂[猫头] 第53章 唐额忙说:“怎敢怎敢……” “我老婆子今天就站在这儿,任由您把气出了,我绝不还手。来——” 方能刚要起身,就被唐额两手按了回去。 几人说话的间隙,先前城里的仙门门生、随后赶来的巫门门生,都渐渐到齐了。 两拨人看着面前有些剑拔弩张、但又兼具母慈子孝美德的场景,面面相觑,纷纷选择了沉默,不知所以地把周围的空地都围满了。 “您快坐着吧,我是万万不可能跟您老动手的。”唐额确保方能不会再站起来,才慢慢直起腰,“方前辈,孩子们和我动动手,无非是切磋一二,现在孩子调皮、性子冲,我都知道的,都是小事,我怎会计较这些?” “唐门主,心胸开阔,”方能叹道,“但凡换个心胸狭隘之人,不就得对着巫门一个劲儿追究了么?” 唐额假笑两声:“依我说,五门之间,就该常常有这样的切磋啊!否则大家闭门造车,都不知他门门生,竟厉害成了这样,您说是不是?——你们,都听到没有?往后,要多和那个……叫什么?哦,明熹,切磋学习,那可是巫门的得意门生,是你们所有人的标杆!” 明熹:“……” 唐额话毕,一群仙门门生齐齐拱手答“是”。 临风贴着明熹的耳朵说:“他在给你拉仇呢。” 明熹目光扫过那群人:“……看到‘方’和‘于’了吗?” 临风摇头。 “既然如此,今日就到这儿吧。”唐额轻飘飘说,“我也知道,仙门这两月没有出现,有许多事,还忙着要和四门交待。来,去把神女带过来,我们走。” “等等。”方能抬起一只手。 一时间,仙门门生犹豫着,不敢越过方能上前。 “去啊,”唐额拖着嗓子道,“没听到我说门里还忙着吗。” 方能:“看来,唐门主是不满意和我门生切磋,想和我‘切磋’了?” “方前辈这是哪里的话?”唐额奇道,“仙门带走自家神女,怎么就惹得您要‘切磋’了?哎,还不快去!把人带……” “恕我直言。”方能收了笑意,站起身,身后藤蔓椅子应声变成她手中的一道拐,“我今天来,就是来保临风的。” 唐额终于神色一变,冷笑道:“巫门一向有穷己济世之名,如今看来,竟是想侵吞我门神力,扣下神女生财吗?” 方能:“仙门大劫之后能有今天,和临风脱不了干系。当时,你们无数人紧赶慢赶地逃往北海,清点仙门上下要紧之物,发动‘北海’数百年前的法阵——桩桩件件,哪一项不需要时间?仙门不该忘了,这个时间,是临风替你们挣来的。” 唐额:“功过分明,仙门自有门规,神女不得修习法术……” 方能:“我再直说,今天我来拦你,不止是巫门的意思,也是其他三门的意思。无论临风用了什么方法、过程如何,都给仙门上下换来了死里逃生的机会。若仙门事后半分不念恩情,反而一举杀之,不仅有损道义,也会令天下人寒心。想必今后,无论仙门内还是其他四门,都无人再敢为仙门卖命。” 唐额无视方能,上前几步:“那就让几门都过来吧!当着所有人的面,仙门铁了心要管自家内务,谁能说出个不是?” 明熹广袖一抖,青剑眼看就从袖口冒了个头。 “什么自家内务,我怎么不知道!?” 一声怒喝从远处传来。 “……”明熹手里的青剑又默默缩了回去。 来人在不远处落了地,一左一右扶着她的,正是方才没有看到的方滢一和于浸凌。 明熹难掩震惊,低声问临风:“这是……何之惕?” 方才听到那声怒喝,明熹就觉得像何之惕的声音,然而那句话气息又显单薄,不似记忆里何二门主浑厚的中气。 此刻真正见了本人,明熹却仍然不敢相认。 何之惕…… 几乎像个毫无修为的凡人老太了。 她头发白了小半,脸上的肉干瘪下去,皮肤松弛得打起褶皱,连脊背也不似先前挺拔。 被两个门生扶着落地时,她甚至踉跄了一下,连御空术这样入门修习的术法,都足以绊住她的脚。 可她…… 原本是个有二百年修为的修术者啊。 临风一直半睁不睁的眼睛突然睁大了,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对明熹的话充耳不闻,定定地看着何之惕。 “何二门主——”唐额拖长了声音,“你都这副模样了,不好好在门里养伤,跑这儿来干什么?” “我不来,你就要陷整个仙门于不义了!”何之惕人虽然虚弱,但脾性半点不减,“门里不是已经说好了,临风的事儿不再追究、就此揭过吗?!” 唐额摸了把额头,对天长叹一声:“当时门里是这么说的,但那不是因为那时大家都觉得神女已经死了吗?人死之后功过不论,可如今,这人不是还在吗?别胡闹了何门主!来人——那个,方师侄,于师侄,还不快把你师母扶回去。” “我不许!”何之惕怒道,“是,我是修为废了,可我人还在呢,这仙门里,我还说得上话!” 唐额:“来、人!” “何门主——”方能插话,“仙门原本是什么主张,不妨先说来听听。” 何之惕消了点气,喘了几下,朝方能颔首: “方门主。先前门内商议此事时,我与诸长老均同意临风功过一笔勾销,就此揭过,唐额当时也点了头,如今他却擅自带人围剿临风,还到您面前来搬弄是非。” 唐额在一旁气极反笑。 方能:“既如此,此事就有商量的余地。贵门判定临风功过,总不能是因为‘情’,而全然非‘理’吧?既然仙门法度严明,是因‘理’而判,如今又怎会因临风是生是死,就妄改判决?” 明熹接了一句:“是啊,难不成仙门的‘理’,是让人死了就成英雌、活着便成狗罴?” 唐额冷笑:“先前的‘一笔勾销’,是在神女已死的前提下,既然如此,那不也该是先处死神女,再谈一笔勾销?” 何之惕:“岂有此理!” 唐额抬手:“行了行了,既然说不清,那就把临风带回去,咱们门里重新商议一遍,再做决定,行不?” “何必再议?”何之惕说,“当日商议之后,临风仙籍已除,如今已非仙门之人,你还有什么处置权!” 唐额终于脸色一变:“什么时候除的?” 没人回答他,何之惕忙着顺气,周围巫、仙二门的门生都忙着交头接耳。 就在这时,仿佛还嫌不够乱,西侧又飞来了一群人。 为首之人落地后,拱手行礼:“坤门门生宫彤,见过方门主,唐门主、何门主。门中察觉邯岭西侧动静,派人查看,得知二门在此似有争端,门主谈阳特派晚辈前来调停。” 坤门和巫门交好,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此时横插一脚,不用想都知道他们是来帮谁的。 唐额气得直接背过身去,表明功夫也懒得做了。 宫彤转向明熹:“门主已得知邯岭西侧贼巢被除之事,此番多谢明巫相助,改日必定答谢。” 明熹拱手:“分内之事。倒是今日我们聚在这里,相争不下,叨扰了坤门。” 明熹一句话把话题拉了回去,方能接着说:“原来临风都不是仙门人了啊,那你还在这儿说个什么劲儿,唐门主?” 何之惕直接下定论:“临风已非仙门人,而仙门又已决定临风功过一笔勾销,此事本就不必再议!仙门遭此大劫,已自顾不暇,都什么时候了,唐门主还如此主次不分?所有仙门门生,赶紧回去拾掇拾掇,准备五门集会。” 第61章 “那她的法力呢?”唐额指着临风,“禁术呢!不管了吗?这也能一笔勾销吗?” 方能:“她……” “别人自己修的法力,你还要管东管西?!” 明熹挑眉,看向刚才那句话的来源—— 于浸凌。 何之惕身后,方滢一皱了皱眉,给于浸凌使了个眼色。 于浸凌似乎不服,看嘴型说了一句“本来就是”。 “……正是如此,”方能不认识于浸凌,没搞清那话是谁说的,不过还是顺着接上了,“至于禁术——这是什么意思?” 唐额一愣,笑了:“怎么,如今还要颠倒黑白了?” 何之惕:“临风哪儿就会禁术了?谁说的!谁看见了?当日禁术不都是贼人留下的吗!” 方能马上说:“是啊,临风在巫门两个月,也请医修看过几十次,未见半点用禁术的痕迹,谁说的她会用禁术?” 于浸凌:“没见过!我当时就在前线,是临风来顶替了我们,我们才能逃走、才能活的!她是燃光了自己法力库才给我们争取到时间的,哪儿有什么禁术?” 唐额咬牙切齿:“那神力呢?仙门神女,要么一生做神女,要么死。临风背着神力,哪儿有一句‘除名’这么简单?” 终于,一时无人应声。 “神力不可移、不可消,你体内的神力一辈子拿不出来。”唐额终于找回了底气,“仙门神力非同小可,不可流落在外——只这一点,我倒要看如何辩驳?” 这一回,连何之惕也没再说话。 唐额一圈圈转着:“你说带个匿气镯,让她一生不能再用?但神力不受缚仙索、匿气镯束缚,世间根本无压制神力之法!” “三百年前……”方能清了清嗓,等待周围静下来,才缓缓继续,“我和谈阳、仙门老门主王淂,一块儿探了探仙门的神力。虽说没探出什么结果,但我或许有办法,把神力从临风体内剔出去。在这之前,由我个人担保,临风决不使用仙门神力。” 唐额:“什么叫‘或许’有办法?那你现在就——” “门主!”一仙门门生小步上前,附在唐额耳边,“剑门、易门得知仙门现世,都派人来催,问何时议事……而且,他们似乎也听说了这儿的事,正在有意打听……” “此事到此为止!”何之惕转身,“赶紧回北海,商议如何参与五门集议。” 唐额腮帮子咬得发抖,明熹远远看着,怀疑他牙都要被咬坏了。 仙门人一拨一拨地散了,没什么秩序的乱成一团。 巫门和坤门见状,也决定跟着撤走。 “我……”一片喧闹中,临风突然出声。 “什么?”明熹握了下她的手。 “我想去找何之惕。”临风的声音有些发哑。 “好。”明熹寸步不离地带着她,穿过人群,追上何之惕。 于浸凌瞥见临风,回过头,有些愤愤地瞪了一眼。 方滢一面无表情地小声提示何之惕:“师母,临风来了。” 何之惕脚步一顿,却没有没回头。 临风只好自己绕到何之惕面前:“我……我有些事,想要问你。” 何之惕一直低头看路,此刻被挡住了前路,才终于抬起头来,语气无波无澜道:“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临风怔住了。 如果不是山风仍然轻轻拂动着她的碎发,她看上去几乎像一尊静止不动的泥人。 何之惕继续冷声道:“我保你的命,只是看在你母亲的份上而已。百年来,我让你这么个祸害活到现在,不知为你擦了多少次屁股,我自认仁至义尽。如今你也不是仙门人了,我和你再没什么好说的,以后你做什么,也和我没关系。” 作者有话说: 五一假期安排是在家里玩word文档扩张游戏 第54章 一段话从头说到结尾,何之惕都没有正眼看过临风。 她说完,就柔声对方滢一说:“滢一,我们走。” 方滢一目不斜视地搀着何之惕,和临风擦身而过,于浸凌神色复杂回头看了一眼,也什么都没有再说。 人已经走远了,临风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面色白得仿佛冷风一吹就能把血色吹尽。 明熹拉了拉她的手指,刚准备说什么,就听方能在远处喊她: “明熹!” 明熹只得先牵起临风,朝方能走过去:“师母。” 方能:“你现在去哪儿?回门里吗?” “不。”明熹答得很快,“我要先去一趟坤门。” 方能点头,没问她去干什么:“那临风呢?” “她跟我走。”明熹不假思索地答道。 方能“嘁”了一声:“你还没问人家呢。” “……什么?”临风被两人盯着,终于回神,不知道她们在问什么,但是随便猜了个答案,“……哦,我和明熹一起。” “……”明熹咬了下唇。 方能眼神飞快地往下看了一眼,落在她们交握的手上,又迅速移开。 明熹咳了一下,没松手:“……师母,那我走了。对了——您刚刚说,有办法拿出临风的神力,真的吗?” 方能:“不是,编的。” 明熹:“……” 方能一把年纪,早就练就了面不改色编谎言的功夫,被戳穿也大喇喇地承认。 她只是看向临风,压低声音,正色道:“禁术别再用了。” 明熹一愣,见临风还在走神,轻轻扯了下临风的手。 “哦。”临风像是那种安了机关的小木锁,被明熹轻轻拽一下就发出一点声音。 谷瑞也不知为何跟来了,她刚走近就听见这么一段,忙拉着明熹的伤手:“什么,你不回去?刚打了几场架,你又要去哪儿?快给我看看!” “没,真没事。这不是用了您给临风的符咒吗?”明熹说罢,想到先前“符咒”的由来,不由得看了临风一眼。 谷瑞掌心施术:“这要是放在没有法力的凡人身上,这手可以直接不要咯……” 片刻后,明熹手上的伤势勉强愈合,她就迫不及待地和谷瑞告别,去追上了正要离开的宫彤。 临风也要跟上去,却被谷瑞喊住了。 谷瑞鬼鬼祟祟地拉着临风的袖子,不由分说地往里面塞了一大团符咒:“妹,我再偷偷给你些,不要你的银子,这些你收好,记得盯着点明熹……” “……”临风点了点头,也不见有什么大动作,面无表情地就把厚厚一叠价值千金的符咒藏好了,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做得十分熟练。 那边,明熹喊住了要走的宫彤:“宫师姐——我正要去坤门,不知可否同行?我想去见见景由师姐。” “走吧,”宫彤点了点头,有些意外,“你要见景由?见倒是能见。不过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景由虽然也是师母的门生,但因为修的是医术,应该没怎么和你来往过才是。而且我记得她一向不喜外出,也少和人交际。” “偶然在民间碰到了一次,”明熹简要道,“她当时和五门的一位师侄一起在外游历,还帮了我大忙。” 临风迟迟地跟了上来,明熹连忙又握住她的手。 “刚刚谷瑞师姨和你说什么呢?”明熹用仅她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问,“你们两个探头探脑地凑在一起,我都看见了。” “我可没有探头探脑,”临风说,“我站得笔直,姿势从容。” “……”明熹听出来她在绕弯子逃避话题,干脆放弃了。 眨眼间,她们和宫彤一起瞬移至坤门山门前,步行入山。 宫彤走在前面,说:“明师妹,虽然景由现在被看管着,但你要见她不难。我去向师母通报一声,你现在就能去见。” “多谢师姐,不过可否明日再去见?今日实在有些疲乏。”明熹手指收束,捏了捏掌心里临风冰凉的手。 宫彤:“这个当然,你们先去客舍休息吧,我找人带路。” “就不劳烦旁的师妹了,”明熹客气道,“坤门我来得不少,这点路还是找得着的。” 宫彤颔首:“好,我安排门生在客舍接应。” 辞别宫彤后,两人并肩走在狭窄的山路上。 坤门地广——准确来说,是因为建在连绵的邯岭山脉上,所以往往步行一刻,都不见得能碰上一处房屋。 小山道一侧是攀着陡峭土坡直直冲天的树木,另一侧是稍错半步就会踩空的陡坡,和下方的树木之间,隔了一片高高低低的树丛。 “这是正儿八经的山路了,你走里面吧。”明熹把临风的手团在手心,轻轻揉了揉,“怎么已经捂了一路,还是这么凉呢?” 临风像是本来想说什么,但犹豫了片刻,还是闭上了嘴。 她手顺着明熹手腕,伸进明熹热乎的袖子里,对着明熹温热的手臂就是一冰。 明熹:“……” 临风狡邪地眨了眨眼。 第62章 明熹一抖,把她的手甩出袖子,重新握在手里:“我本来还想问你要不要背!毕竟等会还得爬山,在别人门里又不好用法力,结果看你是不需要了。” “坤门的房子好烂。”临风瞥了眼路旁的一座小屋。 “你……别胡说!”明熹盯着她柔软的唇瓣,生出一种想要捂她嘴的念头,“这里不是巫门,被人听到了要出事的。要是实在忍不住的话,先憋着,等回了巫门,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带走近了几步,临风又新奇地打量坤门的房子:“这墙……修得真方正。” “那是坤门特有屋子,她们用法术建的。”明熹捏了捏她的手,“……还有,一会如果有人送吃食,你也不许胡说。” “为什么坤门主修土术,却要建在山上?”临风问,“你们修木的,却在种地?” 明熹:“山为土精,坤门建在山上不奇怪。而且修土术,不意味着会种作物。” 临风:“那坤门吃什么?” “什么都吃啊,”明熹说,“特有的吃食的话,各种菌菇?印象中,坤门十次里八次都有菌菇。菌菇汤,炒菌菇,蒸菌菇馍,菌菇丸子,奢华一点的话,好像还有一道菌菇蛋羹。” 临风:“我听过一个有关菌菇的传闻,说是有一个没有修法的人,有一日吃了一锅菌菇,非说自己成仙了,会御空术。” “此仙非彼仙……以及不要随便碰路旁长的菌菇。”明熹及时拉回临风乱碰的手。 临风站在原地不动了,语气里突然带了点低落:“第一次来坤门,想碰。没有碰过。” 明熹被她突如其来的情绪变换弄得一愣,手不由得牵紧了些,往前走了几步,指了一朵灰色的蘑菇给她:“这个,这个可以碰。” 临风依言捏了捏伞帽:“一点都不滑……有些涩。我可以摘吗?” “摘,”明熹忙道,唯恐自己答应慢了,“这些灰蘑菇是山里自己长的,一下雨,就长得到处都是。看起来今晚就会下雨,可以期待一下明日。” 两人一路慢慢走,慢慢说,走了小半时辰,终于看到了客舍的牌匾。 一个年轻的门生候在门前,见状迎上前来:“来者是明巫和……呃,神女吗?” 明熹:“她名叫临风。” “是是,明巫、临仙,这边请。”门生带路,“住这里如何?” 明熹颔首:“有劳了。不必麻烦,我们自己进去就好。” 门生:“好的,好的。” 临风一边半只脚踏进屋子,一边疑惑道:“为何我们明明是两人,却只安排了一间屋子?” 早就进屋且并没有觉得不对的明熹:“……” 坏了。 忘了还有这茬。 门生目光在两人间快速挪动,脸色有些发红道:“……啊?这个……那、那个……” “没事,就这么安排就好。”明熹故作淡定地岔开话题,并且没话找话,“对了,请问晚膳是否需要自行前往饭堂?” 门生如蒙大赦:“哦,不需要!客舍都是有人送饭的。若有任何事,随时找客舍师姐。” 明熹送走门生,拉了临风一把,把她另一只脚也拉进门。 “很奇怪吗?”明熹把门合上,她稳住气息,面上虽然不显,但胸腔中的心跳却略快,“让我们两个住一间。” “确实奇怪,”临风说,“那边还有很多空着的屋子。” 明熹深呼吸片刻,嘴边涌上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话。 比如假装推测缘由,说,或许坤门的师姐知道她俩相熟,才给她们安排的一间。 比如反问临风,她俩不是已经在巫门的小屋里同席共枕许久了吗?安排一间客舍也不太奇怪。 又比如,隐晦地问她,那你想自己住一间吗? 或者问……那你想和我住一间吗? 明熹想出了那么多迂回的试探,可临到嘴边,今日正午的那一幕突然浮现在她的眼前—— 在人声喧闹、热气蒸腾的饭堂内,临风突然不见了。 两个月前在仙境上,临风血染半身的那一幕还给明熹留有余惧,她花费了两个月,每日将临风留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终于在这样的安心下放松了片刻。 然而就是在她最为放心的巫门,临风再次毫无征兆地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上一瞬,她还安然无虞地坐在她的对面,第一次亲自去巫门的饭堂,打算尝一口挑挑剔剔半天的豆酱面。 那时,明熹原本是打算说些什么的,可就在她犹豫的时候,意外却比她的真言先一步到来。 ……临风又不见了。 那时的明熹想。 其实临风从来没有“不见”过。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这段时间反应过度,导致临风的消失成了一柄尖刀,切断了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 弦断的异响突兀而刺耳,炸出了在她心里掩埋两月的恐惧、忧虑、自责与愤怒…… 她几乎忘了所有顾忌,当即动用土术往下凿出了数百步深的黑洞,仅剩的一点理智让她记得围上一个遮挡土尘的结界…… 可她已经晚了一步,凿洞之举,注定是徒劳。 临风消失了,生死不知,而她竟然还没来得及说出那句话。 明熹睫毛颤了几下,逼着自己看向临风,随着时间流动,眼神逐渐定了下来。 “你不是一直想问,当时其他三门来向五门讨要你的时候,巫门是怎么说服其他三门,把你留在巫门的吗?” 临风掀起眼皮,果然来了一点兴趣:“……嗯?” 明熹沉声道:“因为我和所有人说,你是我的道侣。” 第55章 临风像一尊石像一样定在了那里,但与肢体截然相反的是,她的神情再不似先前山道上的游离、木讷,而是出离地变得鲜活起来。 “……我以为你早就猜到了。”明熹的声音低了下去。 临风许久没说话。 “是有这个猜测,”临风轻声说,顿了片刻,像是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一样,唇角迅速地勾了一下,“……只是又觉得不合理。毕竟来讨要我的那群人没这么好糊弄,他们怎么会因为这个缘由,就放任你把我留在巫门?” 明熹:“因为我说,你既然是我的道侣,自然就该和我在一起,若是谁想带走你,就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明明是十分离谱的话,但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竟然被明熹说出了一板一眼的滋味。 “……”临风背靠在桌沿上,手不自觉地抓住了方桌的一个角。 明熹:“当然,那群人把我骂了一顿,说什么胡闹云云。但是简零师姨装出一副被叛逆门生闹得焦头烂额的可怜长辈模样,一边护短一边朝他们诉苦,摆明了是默许我这样‘胡闹’,想借此把你留在巫门。大概因为我表现得足够决绝,而那些人又不可能真的和巫门来硬的,这事儿确实就这么被糊弄过去了。” 明熹顿了一下,又说:“对不起——如果你不喜欢的话。” 临风呼吸起伏变得有些明显,半晌都没有出声。 “如果,”明熹说,“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可以去澄清……” “可你……”临风打断道,声音因为太轻,而显得有些飘忽,“……可你还没有对我说过啊。” 明熹一愣,紧接着心跳加速,一股热流涌上胸腔,催促着她快说点什么。 临风语焉不详,说得没头没尾,可她就是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对所有人说过的话,为何独独没有对我说过呢? 明熹心跳得更快了,她的喉咙有些干涩,让她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把想说的话顺利地说出来。 她用烧热的脑壳衡量了一下两人的距离,觉得离得有些远了,于是手足失调地靠近方桌、靠近了临风。 “……我们,可以做道侣吗?” 明熹看着临风眼睛,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 “早、早知道,”临风呆愣地看着她,“早知道你已经告诉了所有人,我这段时间就不装了……唔。” 明熹的倒影在临风的瞳孔中放大,柔软的触感贴上了她的唇。 临风睁大了眼睛。 她看着明熹闭上了眼,眼前的睫毛快速颤动着,然而还没等她数清楚明熹的睫毛有多少根,唇上的触感就褪去了,一触即分。 临风忙一把抓住她的手,身体前倾,又重新吻了上去。 明熹突然被追击,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被临风按着脖颈拉了回去。 这次,不再是一触即分了。 明熹脑子空白了片刻,想起了自己不该躲避,于是她顺着临风的手臂摸索着,将临风握着桌角的手扣了下来,把冰凉的手指捏在手心。 临风骤然失去着力点,后背撞回了方桌上,明熹趁机将她抵在桌沿边,加深了这个亲吻。 “……不是说,”临风在间隙说,“……和别的没有区别……不和我做道侣……” 第63章 明熹想起来了—— 这是在说她第一次拒绝临风时说的话。 “别说了!”明熹的脸烧得滚烫,她暂时和临风分开,目光下垂,落在临风有些红肿的唇上。 不知道是被仙门关得太久了,还是被方才邯岭西部那通事闹的,临风的脸上没什么血色,此刻唯一的艳色都集中在了她的唇上,亮晶晶的眼睛在晦暗的屋内显得愈发有神。 “你的脸很烫,”临风手指把明熹的唇按得陷下去一点,“……这里也很烫。” “因为你的手很凉。”明熹把她碍事的手拉开,再一次轻柔却热烈地吻了上去。 虽然还未至日落,但山里的光线早早地暗淡了下去。屋里没有点灯,从她们进来时就没有,之后更是没人顾得上。 她们不是没有近距离地接触过,从临风有意无意地跟她贴近开始,到临风非要和她挤上同一张床榻,再到明熹默许各种暧昧不清的举动发生……窗户纸虽然早已薄如蝉翼,但始终存在。 只是此时此刻,最后的隔阂才终于彻底消弭,气息相接让人上瘾,不舍就此停止。 直到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下雨了。”明熹和她侧脸相贴,感受肿胀的嘴角边传来肌肤的冰凉,“我以为到晚上才会下。” 临风嗡声道:“山里的雨下得好大。” 大雨落得没有任何征兆,从雨落下的那一刻开始,就将山中的树木砸得应接不暇,雨珠与层层叠叠的枝叶相击,传来厚重的山林声。 “仙境从不下雨。”临风又说。 明熹:“大概是因虚空中没有雨吧。仙境的人会降法术雨吗?” 临风:“不会,因为下雨会把那些白玉砖瓦弄脏。” “那你喜欢雨吗?”明熹轻声问。 分明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但临风沉默了很久。 “……我不知道。”她说。 明熹察觉到了她再也掩盖不住的异样,稍微退开了一些,对上临风迷惘又空寂的眼神。 “我没有家了。”临风说,“明熹。” 明熹呼吸一滞,旋即又松了口气,复又紧紧抱住她:“……我以为你不会主动说了,我还在想,如果你不说,我也要问你,我想让你说出来。” 临风继续说着:“我不喜欢仙境,也不喜欢仙门。我之前说不想回仙门,也是真的。但是如果仙门回不去了……我又能去哪儿呢?” “‘和我一起回巫门’——”明熹自嘲道,“我知道,这个回答不行。巫门和仙门是不一样的,对于你来说,任何地方和仙门都不一样,对吧?” 临风只说:“巫门很好。” 明熹:“但你不会觉得那里是你的家。” 临风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你觉得,我呢?”明熹突兀地问,“你觉得,我会将巫门当作家吗?” “当然。”临风话音一顿,从明熹的神情中看出了一丝不寻常,“……不是吗?” 明熹苦笑了一下:“可就在两个月前,还有人对我反复强调这一点,一遍一遍地告诉我,巫门是我的家。” “为什么?”临风想了想,问,“巫门是你长大的地方,长大的地方往往会被人视作归属。” “不是,巫门不是我长大的地方。”明熹沉默了片刻,“我到巫门的时候,已经十五岁了。我是在育婴堂长大的,只不过,那时候它还不叫这个名字。” 临风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一瞬间,先前在育婴堂看到的乱象浮现在她的脑海,那些肮脏熏人的混杂臭气,那些沾满泥泞的朽烂菜叶,那些败坏残破的墙垣桌椅,还有那些随时可能夺去幼孩性命的疾病…… 当时她看着那些东西,是一个冷眼的旁观者,她大约有过一点怜悯之心,但也只有一瞬。世间之大,人各有命,祸福不一,不是她怜悯一下就能改变的。 可突然,那些她因为嫌弃、甚至不愿回想的东西,竟然成了眼前人实实在在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 见她这副神情,明熹却反而轻笑了一声:“没事的。你不是想听吗?问了好几次,都没从我这儿问出答案。十五岁,这个年纪在修法者中很小,但在民间却已经很大了。那时的我……如果没有碰到谷瑞师姨,现在也见不到你了。” “发生什么事了?”临风顿了一下,“我可以听你说吗?” “在不同的地方,十五岁有不同的意义,但在育婴堂,十五岁意味着已经比正常情况晚卖了三五年。”明熹慢慢撤开了拥抱,和她并肩坐在了桌沿上,面上收了笑意。 仿佛说出这一段话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她缓了片刻,才继续说了下去:“那时我被人装上一顶小轿,要卖给百里外某个我至今都不知道是谁的人,上路之后,我找机会杀了护送轿子的三个男人,然后在城兵追捕到走投无路的时候,跳下了一座山崖。” 临风:“谷瑞拉住了你?” “没有。”明熹笑了一下。 但那笑容在临风看来,却有些刺眼。 “哪儿有那么巧?”明熹说,“谷瑞师姨当时只是恰好在附近,肯定来不及拉我。在我摔得浑身是伤之后,她用法术救了我,一边救一边说,‘若是碰到没法力的大夫,准就没了命了’……我还记得她那时的声音,明明摔的只是一个和她没有关系的凡人,但她却伤心得带了哭腔。” “这是你最深的秘密吗?”临风突然问。 “嗯?”明熹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是双修,而是这个。”临风说,“现在我知道了。” 明熹想起来了—— 那是她们两个挤在仙门神女殿的床榻上时说的话。 那时临风说,她们互相知道对方最深的秘密,但明熹否认了这一点。 明熹看到她有些亮晶晶的眼神和有些发肿的唇,不由得失笑:“是的吧。我不太常说我的身世,现在连巫门里,也没几个人知道我当年的事了。大概是因为小时候的那些事……着实没什么好说的,而且在我看来,也离得过于久远,几乎恍如隔世了。” 临风:“谷瑞救了你,然后呢?她看你根骨奇佳,就把你带回巫门了吗?” “不是,”明熹又笑了,“哪儿有这么离奇?又不是什么神奇话本。是我主动提的。我说,我想跟她离开这里。” 明熹透过开了一条缝的窗,远远看着山中朦朦胧胧的雨雾。 “那时我既愤恨又茫然,觉得世间已经没有了活路。我已经用尽全力,在育婴堂表现我的价值,我帮着做任何我能做的事,看顾幼孩、算数、敛财,识文断字,帮着育婴堂和当地官府往来文书,甚至给惹了当地豪强的人出主意平息事端…… “我做了那么多的事,我有那么多别人不具备的价值,可所有的这些,仅仅是把我被卖掉的期限推迟了二三年。那时候我看着追兵,心里想,我绝不会再回到那个破地方,与其被押着头颅、带回那顶小轿,然后麻木地过完行尸走肉的一生,不如让血泼得到处都是,让所有人都不能如愿。” 第56章 明熹:“那时我决意赴死,但并不想去撞追兵的刀刃,因为如果那样,我脱力后就势必会匍匐在他们的脚下……可是凭什么,他们配吗?不如从山崖跳下去。万一真像戏文里那样,被什么树枝勾了一下,岂不是还有活路?我甚至还记得那时山崖边的风,风里有一股山野草木的清冽香气,混杂着山脚村户中飘来的柴火味。 “……可能确实是被树枝勾了一下吧,总之,最重要的是谷瑞姨发现了我,并用法术救了我的命。那时我看到她手里的法光,突然发现,我可能已经找到了一条活路,这条路不仅能让我活下去,而且……能让我活得很好。 “于是我主动说,我想拜她为师。” 临风原本听得眼睛一眨不眨,直到听到最后一句,神情微妙地变了一下。 明熹无奈道:“你那是什么眼神?……当然,最后没拜成,不然我的医术也不会烂成这样了。当时她按门里的规矩把我带回巫门后,我发现世上不止医修一种法术,就没有跟着她修医术。” 临风听完后,认真地点了点头:“即便是这样,巫门也不算家吗?” “……大概,大概算的。”明熹说,“不过对我来说,巫门是比‘家’更重的存在,它给了我新生,给我倾注了很多宝贵的东西,我很感激巫门和巫门的人,我可以为巫门做任何事,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毫不犹豫地交付我的性命。但就在两个月前……” 临风:“怎么?” “我想和你说……对不起。”明熹抿了抿嘴,“两个月前,我因为担心牵扯巫门,所以迟迟没有带你回去,拖延了几日,延误了你的医治。” “是吗?”临风有些意外,她想了想,“可我现在好好地坐在这里,已经没事了。而且我当时没有意识,也不记得了。” “但疼痛是真的,”明熹转身揽住她,“如果是现在的我,我一定会立即带你回去。” 第64章 “唔……”临风软乎乎地应了一声,“但是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明熹:“那时谷瑞师姨劝我回去,说我不肯回巫门,是因为没有把巫门当家。我大概明白她的意思,因为我遇到事情,没想着回去商量、找‘家人’寻求帮助,而是一心想着不牵连他们,和他们划清界限。” “那现在呢?”临风问。 “现在?”明熹笑了一下,“或许我仍然做不到像谷瑞姨说的那样吧。……啊,说偏了。” “你要说什么?”临风拿手垫着,把下巴戳在她肩上,眨巴眨巴着看着她。 “我想说……其实所谓的‘家’,更像是人在世上的归处与锚。谷瑞姨说的家,你刚刚说的家,还有世间那些大家小家之说,都是这个意思。”明熹沉吟片刻,“但世上许多人是生来就没有家的,比如从前的我,比如生下来就被丢弃的婴孩,比如那些看上去暂时在‘家’中养着、但过了十余年就图穷匕见,收了钱就往外推的人……许多人在一生中换了几处‘家’,但这些‘家’,都绝不能被称之为归处。” “你说得对。”临风沉思道,“这么说,其实从前的仙门于我,也不算家。” “……算的、算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明熹一噎,脸颊贴了贴她的额头,“毕竟你母亲就是仙,你一出生就是仙门人,这个多少也是算的。而且无论如何,只要那个地方让你有挂念,哪怕只有一点,也是算的。” 临风:“即便如此,那也是过去的事了。” “要不……”明熹咬了下牙,心一横,说,“要不你把我当家吧。” “……”临风看着她。 “这样,有你在的地方……也是我的家。”明熹破罐子破摔,开了个头,后面的话也容易很多,“我们在哪里,哪里就是家。我在巫门的那间巴掌大的小屋也好,别的什么地方也好……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让巫门变成你的家。” 临风听到最后一句,有点稀奇地掀了下眼皮。 明熹心跳得飞快,就焦虑地等看她怎么回答。 结果临风说:“怎么‘变’?像变蔷薇花苞那样变?” 明熹:“……” “原来你是想对我说这个——”临风在她变脸前,赶快说,“我以为,我一直说跟着你走、你去哪儿我都跟着,就已经是表达这个意思了。” 明熹神色几变,终于松了口气:“那是答应的意思吗?” “啊。”临风低呼一声,近距离盯着明熹的唇,盯成了对眼,“我以为嘴唇都亲肿了……就是都已经说定的意思。” “……” 明熹心情复杂地瞥了临风一眼,不懂这个家伙怎么刚才还难过兮兮的,一眨眼听她说了几段废话,就又开始胡说八道了,还一副心情挺好的样子。 明熹无言地会看过去,目光也落在她的唇上,看着看着,就不知怎么又和她亲在了一块儿。 亲着亲着,不知过去多久,突然听到有人叩门: “明巫,临仙,晚膳就要送来了,你们可有在休息?” 明熹一激灵,赶忙撤开半步,低头一看—— 两人在桌边纠缠了太久,人虽然已经分开了,但软哒哒的广袖却还缠在一起,身前的外裳被揉得皱巴巴的,两人的衣襟都有些松垮。 临风又伸手来揽她腰:“再亲一会,别理……” “……”明熹把她手抓在手心,扳着她的肩膀,把人推进屏风内,然后自己对着铜镜两三下整理好衣着,才过去开了门:“有劳、有劳……” 一刻后,坤门门生送来了饭食,其中果然有两道菌菇,一道菌菇汤里头,那种灰色菌菇还正是下午临风摘的那种。 吃饭时,明熹偷偷观察了一阵,发现临风竟然不讨厌菌菇。 此无比挑嘴之人先是用严苛的目光,把五道菜每样审视了一遍,然后勉为其难地各尝了一点。露出了新奇的神色。 一顿饭吃下来,那两道有肉沫的,她都是只尝了两次就停了筷子,而那道炒菌菇倒是吃了不少,饭后还盛了两碗菌菇汤。 等一切都安顿下来,天色已经完全漆黑了。 外面的雨下了半日,中途时大时小,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到了快要就寝的时候,反而变成了瓢泼大雨。 “临风?”明熹半天没听到屋里另一个人的声音,小声叫了一声。 临风含糊地“嗯”了一声,声音是从床榻的方向传来的,听着像是快要睡着了, 明熹于是放轻了动作,只在屋内留了一盏烛火,摸黑坐在了榻边。 然而,还不等她自己躺下去,身后就突然传来一股巨力,把她结结实实地压到了床上。 明熹:“……” 这个发展和这个姿势怎么有点眼熟? 某个早早上床、刚刚听着还昏昏欲睡的人,正在夜色中睁着两只亮闪闪的眼睛,像饿久了的山猫一样盯着她。 雨声掩盖了一切声音,反而衬得山中格外静谧。 明熹莫名吞咽了一下:“你要干什么?” “想……”临风声音有些飘忽,“想吃一个东西,忍耐好久好久了,怕吓跑,一直忍着不吃。现在,终于可以吃……” “忍、再忍忍,”明熹脸上烧了起来,突然有些语无伦次,“那个,我手今天刚伤着了,还没有好全,对!我的手……嘶!” 临风呼吸贴着她的耳垂,然后顺着下颌、脖颈往下,被衣物挡住去路后,猴急地把她的领子扯开一半,在明熹肩颈交接的位置咬了一口,留下半圈不深不浅的牙印。 “唔……”临风说,“这样啊……” 明熹见状松了口气:“对、对,等我好了,我们再……” “既然你手还伤着,”临风捉住她的“伤手”,不由分说地压在榻上,“那今天就暂且不劳动你了,放心。” “放、放心?”明熹瞠目结舌,挣扎了一下,没挣动。 临风往下蹭了蹭,缩进被褥不见了。 “等、等等……”明熹还想在言语上挣扎一下,“那个,我们还在坤门客舍呢,等、等我们回巫门再……” 临风的声音雾蒙蒙的,隔着厚厚一层被褥传来:“我们悄悄的……” “这怎么能悄悄的?”明熹有些崩溃道,“一会……那个起来,哪儿能控制得住悄不悄悄?” “你说得对。”临风声音有些认真。 明熹看不到她的脸,但也能想到她此刻正在思索的神情,忙乘胜追击地劝道:“是、是啊!回巫门再、再做,多好的呀,回到我们那个小屋,周围也没有别的人。” “那就快点结束。”被褥鼓起来的那团动了动,像是里面的人在点头,“只来一次,这样好不好?很快的。” “什么很快的?”明熹怀疑自己听不懂人言了,一头雾水道,“什么一次?” 被褥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衣物褪去声。 “嗯……”临风一边忙着往外扔出一根腰带,一边解释,“就是,你出来一次。会很快的,你要相信我。” 作者有话说: 害怕[绿心][绿心][绿心][绿心][绿心] 在我的预想中这篇文本来应该一[绿心]到底的,奈何孩子看上去太饿了[可怜][可怜][可怜] 第57章 明熹有些头皮发麻,浑身紧绷,闭上眼睛自欺欺人。 “嘘,”临风说,“嘘。” 明熹小声说:“……我没出声。” “我知道,”临风也小小声道,“我是让你不要这么紧张。” 不等明熹说什么,临风又说:“其实我也挺紧张的。” 明熹愣了一下,原本还有话说,这下不开口了。 过了片刻,外头暴雨依旧如瀑,屋内却有些升温。 “小师姨,”临风委屈巴巴的说,“你为什么抓我头发?” 明熹原本晕乎得不知人在何方,此刻被这声“小师姨”给叫醒神了,目瞪口呆,压低声音道:“你乱叫什么?!” 临风:“明师妹,别勾我头发呀……” 明熹:“别、乱、叫。” “明师姐……这总不是乱叫了吧?”临风头还被摁着,含含糊糊道,“嘘……别被人听到了。” “……” 明熹好不容易分散走注意,忘了这件事,又硬生生地被临风提醒了回来。 临风把头蹭在她的身上:“……熹熹姐姐……” 明熹:“……” 临风:“熹……” 明熹终于忍不住了,也钻进了被窝:“你还躲在里面干什么啊?不是、不是早就……早就已经、刚刚已经一次了吗?” 临风和她面面相觑:“再来一次,我想吃了好久的……” “你、那你别乱叫。”明熹咬牙切齿,偏偏还要压低声音,“我们两个之间,该出声的到底是谁啊?我出声了吗?我没出声,你却在那儿……你在那儿夹着嗓子、眼神迷离地乱叫什么?活像是……活像那个的是你!” 第65章 “你冤枉我了……要怪,就怪我太沉醉其中,情不自禁吧……”临风躲开她的钳制,另一只手顺手在她腰侧抹了一把,冰凉的指腹划过肌肤,留下几道透明滑腻的痕迹,“明熹,被窝好黑啊,我摸不清位置了……” 明熹…… 明熹认命了。 她早就发现,临风时不时在该说话的时候一声不吭、笨嘴拙舌,又时不时地在别人不想听的时候,突然伶牙俐齿得可以立马上演一出舌战群儒,同时变脸似的神情语调说来就来,拎到戏班子里就可以毫无痕迹地混入其中。 “……” 明熹习惯了。 她钻出被窝,看着另一个人跟着爬了出来,毫无睡意地冲她眨了眨眼,兴致勃勃地要和她一起探索新事物。 明熹摸了摸自己烧得滚烫的脸颊,无声地叹了口气,默许了。 或许,早在她第一次被这人气得七窍生烟,却没有立即将其暴揍一顿的时候,她就应该察觉到一些异样。 她不仅没有因此厌恶那个人,反而是放任其一次又一次地故技重施,又任由自己频繁摔进同一个被那人挖好的坑中——这样的“习惯”,在她真正意识到之前,就已经在她的心里扎下了根。 临风忙着做事、乱蹭乱碰,把自己半边身子挤到被褥外,也没有来得及注意。 明熹眼睛半睁半闭,隔着朦胧的水色看到了,顺手拉下被褥,隔着被褥把人摁回了自己身前,又准确无误地含住了她的嘴唇。 …… 次日早晨,明熹因为人在别家屋檐下,睡得没那么踏实,于是早早醒来了。 临风挂在她的身上,大半身体都和她贴在一起,睡得不省人事。 “……”明熹知道她还在睡觉,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晚的事情,有些坏心思地试探了一声:“早?” 临风皱了下眉,在枕头上蹭了蹭耳朵,稀里糊涂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明熹凑近了。 “睡……”临风说,“睡会儿……” 明熹:“……” 日上三竿后,两人终于行动迟缓地出了客舍,走上了山道。 “早上宫彤让门生来说,她已经请示过谈门主,我们可以直接去见景由。”明熹回头,看到揉着眼睛的临风,无奈地伸手拉了她一把。 临风拉上就不愿松开了,她两眼泛着泪光,打了个哈欠:“谁是景油?” 明熹并没有从她的发音里听出不对,只说:“我们第一次从巫门出来的时候,从育婴堂带走了三个婴孩,当时就是景由帮忙医治的。” “哦。”临风随便应了声,也不知道想没想起来,“那我们为什么要去见景油?” “景由是坤门门主谈阳的门生,所以当时在客栈,她叫我一声‘明师妹’。”明熹一顿,想起了昨晚略微混乱的画面,“……” “好的,明师姐。”临风接得顺畅。 “……仙门之乱后,她被坤门看管起来了。”明熹说,“我这次来坤门,其实主要也是为了见她。至于她被看管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有一个叔父,名为,黄舀。” 临风一激灵。 “还没来得及和你细说始末。”明熹解释道,“黄舀原是坤门的一个得意门生,但不服谈阳已久,觉得她性子温和,把坤门带得又贫又憋屈,于是带着小半个坤门叛乱,想取而代之,结果最后我师母出面,和谈阳门主一起协力将他镇压了。景由那时还很小,理应对叛乱并不知情,但由于摊上个闹事的叔父,在门里十分难做,谈阳门主是个好人,就出面收她为徒,由此平息众口。” “……哦。”临风清醒了些,终于真情实感地应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当时在客栈,她的反应就有些奇怪。” 明熹:“是。” 临风难得地撇了撇眉,斩钉截铁地说:“她知道顾渟的踪迹。当时她关心我的来历,其实是因为我和顾渟一样,都是仙门的神女,而她讲述金银出现的踪迹时,语气模棱两可,是因为她知道那是顾渟做的,但又并不想让我们找到顾渟。” “以及——忘了和你说,”明熹补上,“那次之后,我又遇到了她一次,就在仙门雅会,正是顾渟失踪的那一次。” 临风看了看,奇怪道:“我们就这么去见她吗?” “不然呢?”明熹开玩笑,“你要提点拜礼?” 临风反应很快,有些意外:“遇到景由的事,你没有和别人说?” “目前只和师母说了——还有你。不知道师母有没有和谈门主说,”明熹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土屋,“不过现在看来,至少此事并没有被广而告之,因为坤门对景由的监管不严,连我都可以随便探视。” “这屋子,是牢房吗?”临风新奇道,“倒是和我最开始在巫门住的牢房差不多了。” 明熹:“……可见,都不是什么正经牢房。没有证据的情形下,坤门看管她,应该也只是为了平息其他四门之口。” 明熹进屋后,见到景由仍然可以在屋门自由走动,桌椅笔墨一应俱全,就知道她的境遇确实不算太差。 临风小声问:“她也天天吃窝头吗?” “……不他们吃菌子。”明熹飞快地含糊答罢,正了正神色,“景由师姐,许久不见。” 景由在窗边看书,闻言起身:“明师妹,昨日宫师姐说了。请坐,这儿没有好茶,还请见谅。” 临风又小声问:“夹了菌子的窝头?” 明熹瞪了她一眼,很慢很慢地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努力平复心情,然后按着临风坐在了景由对面。 临风不主动开口,明熹只好代为介绍。 “这位你之前也见过的,”明熹对景由说,“临风。” 景由目光掠过临风,又在两人间不着痕迹地看了一圈,颔首:“说来,不知数月前,你带回巫门的那三个孩子如何了?” 明熹:“挺好的,身体底子最差的那孩子后面有反复,但现在都已经被医修调理好了,也长大了不少,景由师姐对她们有救命之恩,若是日后有空,也不妨去看看她们。” 景由只是惨淡一笑:“我倒是有此心,只是如今看来,‘有空’之日,怕是遥遥无期了。” 明熹:“先前仙门事发的时候,我有别的事忙着,走不开,想请问那时究竟发生了何事,致使师姐如今被困在这间小屋中?” “你应当听说了一些——黄舀,他是我的叔父。”景由无奈道,“只是他叛逃的时候,我尚不足十岁,甚至还没有开始修法。后来他带着一群坤门叛徒逃之夭夭,连师母都没有他的音讯,我更不会有。不瞒你说,我不仅不知他的踪迹,甚至连他如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明熹:“想必这段时间,这一番话,景师姐已经说过无数次了吧?” “可是没人信啊。”景由轻笑一声,“黄舀能做出那种事,还能是什么顾及亲情之人吗?怎么可能和我一个不熟的侄女通气。而我从几岁开始,就独自在坤门长大,对他更是没有半分感情。他只给我带来了屈辱和污点,我恨他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和他同流合污?” “你说的这些,我信。”明熹说,“不过景师姐,我今天另有要事,想要向你请教。” 景由笑容一僵,很快恢复平常:“除了黄舀,我还能知道什么事?” 明熹:“景师姐,我无意反复试探,请恕我直言——你我都知道,有一件事情,我尚未对外人透露。” 景由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去参加仙门雅会是小事,早退也是小事;参会当天,凑巧碰上仙门顾渟失踪,这或许是偶然,也可以说是小事。”明熹说,“但是,仙门宗庙院门被土术破坏,顾渟失踪,你作为黄舀之侄同日登上仙境——如果这些‘小事’,全都凑到了一起呢?” 景由闭了闭眼,片刻后,竟然沉沉地舒了口气。 “你没有说出去,对吗?如果刚刚你说的那些被别人知道,我哪儿还能待在这间条件尚可的小屋呢?怕是早就被关去真正的牢房了,甚至身上是否会被用些手段,也未可知。” 明熹有些感慨:“还记得当时在仙门雅会上碰到你,你说,你也是来见一位故友。现在想来,原来那位故友,竟然是顾渟吗?” 景由没有答话。 临风朝明熹凑近,好奇道:“‘也’?” 明熹装没听到:“……我知道,这段时间你咬口不认任何事,必然也不愿在我手里落下把柄。方才我进来时,就已在周围落下结界,你说的话,仅我们三人知,我可以承诺,必不为外人道。” 景由勾了勾唇角:“你既有猜测,又何必一定要走这一趟来问我?” “这不是因为有很多事我都不知道吗。”明熹承认,“我相信你没有坏心,觉得你会告诉我,也会帮我们找到黄舀。” “信我?”景由戏谑道,“就凭你我几面之缘?还是凭明巫心善,看谁都心善纯良?” 第66章 明熹不接她的戏谑,顶了回去:“景师姐,你想什么呢?当然是凭你从那群人手里放跑顾渟,等顾渟肉.身被仙门带回后,又把她偷出来藏好啊。” 景由一顿,被道破秘密后,呼吸不可抑制地急促起来。 “你藏顾渟的地方,设有保存肉.身的法阵吗?效力还剩几天?”明熹适时追问,“要不要帮忙加固?” 景由的手指捏紧茶杯,指尖泛白。 明熹:“她还有活过来的机会吧?你偷她肉.身,也是为了这个,一会法阵失效,不就功亏一篑了吗?” “……金山。”景由声音艰涩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明熹挑眉:“山,什么山?” “金山。”景由平复呼吸,“你听过仙门的‘三座金山’吗?” 明熹刚想说“请教”,就听临风开口。 “我知道。”临风说,“似乎是千年前,仙门为了度量神女的神力,找了俗世一个无人处,让神女不停地化金。” 明熹:“……所以神女化金的上限,有三座金山之高?” 临风:“不是。金山只有三座的原因是,当时那位神女在化出三座金山后,并未感到一丝吃力,于是仙门发现,好像没有测的必要了,不然没完没了地化下去,还不知要变多少座金山。” “……” 明熹不由想到,先前临风化出足以照亮半城的金银,就已经让人惊叹,然而事实上,神女化金的上限,竟然连三座金山都远远不止。 “你把顾渟藏在了金山?”明熹问。 景由:“金山由神力所化,可以遮掩她的气息,而且——既然仙门知道金山的存在,金山就既是险境,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金山的位置……” 明熹看向临风。 临风点头:“我知道。” 明熹于是放心了。 她对景由说:“我会帮你补法阵,也会继续让她藏在那儿。还能问你一些别的事吗?” 景由叹气:“你问吧。” “顾渟被黄舀带走,关了快百年,被你放了出来。”明熹问,“怎么做到的?你知道他们的据点,还能顺利地潜进去,并且还能救人?” 景由:“无可奉告。” 明熹抬眉:“据点是在邯岭西侧一带吧?昨天刚被我端了。” 景由顿了一下,仍然说:“无可奉告。” 明熹:“但那处防守薄弱,不堪一击,想必远远不止那一处。还有哪些地方?” 景由:“无可奉告。” “好吧。”明熹想了想,手肘一抬,碰了碰临风。 ——机会难得,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临风不知在神游还是在思索,片刻后,问道:“可以说说黄舀吗?” 景由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说他什么?” “他很强吗?”临风说,“修为。” “这……”景由叹气,“这你不该问我,你问师母,问方能门主,可能都比我清楚。” 明熹奇道:“对了,我一直有个没弄明白的事——黄舀当时叛乱,是不是给坤门下了什么咒?好像等我师母带人到场,才把他们压下去。” “那个……不是下了什么咒。”景由有一瞬间的尴尬,“这个坤门没太好往外说。因为他给坤门饭食下的,好像是……有毒的菌菇。” 明熹:“……” 临风:“……” 很好,轰动五门一时的坤门造反大案,一开始竟然是靠着毒菌菇发动的。 临风坚持不懈:“那他的修为呢?” “不差。”景由说,“虽然师母那天晚上也吃了菌菇……但毕竟也比黄舀多了一百年修为,我身份使然,不好打听细节,但可以猜测,一时间应该相持不下,否则也不至于等巫门来人了。” 临风没再提问。 明熹又不痛不痒地和景由聊了两句常事,然后就道了别,和临风离开了。 走到无人的山道上,明熹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套了个隔音的结界,然后在袖子的遮掩下,满意地牵住了临风的手。 “黄舀要是还活着,”临风任她牵着,问,“是不是够和你师母打了?” “那能这么比吗,”明熹说,“我师母早年修为受了损伤的,谈阳门主也是。” 临风:“和你比呢?” “得打了才知道,而且,打架输赢与否,并不是只论修为高低的,否则十年一次的什么五门比武,什么修为切磋大会,还有什么举办的必要?只需要看谁修为比谁高,结局就一目了然了。”明熹捏了捏她的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找不到黄舀,再多猜测也无从落实。” 临风蔫蔫地坐在路边的石凳上:“那能不能快点找到他,然后你去和他打一架?然后你再告诉我,他修为到底有多高。” 明熹看她这副蔫头耷脑的样子,不觉有些心痒,见周围没人,飞快地揽过临风的肩,嘴唇在她侧脸上贴了一下。 临风面无表情地由着她亲,哼哼道:“黄舀的事,她明显就知道不少,但她不肯多说。能不能干脆出尔反尔,把景油告了,让人审她?” 明熹失笑:“找谁告?” 临风:“找仙门吧,这事仙门最气,一怒之下各种手段上上去,什么都问出来了。” “好啊,”明熹摸着她的发尾,故意说,“可是告了她,顾渟的事也就掩藏不住了。到时候顾渟肉身必被处置,更别提活过来了。你先前还想去救她来着,怎么办呢?” 临风把头转到另一侧。 明熹轻轻托着她的脸:“一件一件来。我向你担保,你母亲遇害的事,何之惕和你母亲、和唐额的那些事,都会查清楚的。现在,我们先去找顾渟,好不好?” 第58章 邯岭往南,靠西一带一处人迹罕至的荒原边缘,临风仰着头,看向近在眼前的高大山脉。 这里是南边荒地与邯岭接壤的地方,直冲天际的群山像是凭空拔地而起一般,几里外还是一马平川,转头却是千里崇山,遮天蔽日,俨然一道连飞鸟、云雾不能翻越的明暗结界。 远处山洞里冒出一点青光,那青光像片细窄灵活的飞叶,眨眼间窜到临风眼前,围着她转了一圈,末了,还撩了下她的头发。 “知道了,来了。”临风说了一声,然后踩上火云,摇摇晃晃地飞了过去。 明熹远远就站在洞口迎接她,只是一下接一下地盯着临风的小火云,面露难色。 “你的御空术……”明熹话音一顿,显然揣度着措辞,“好像不太稳当。” 临风坦然承认:“我岂止御空术不稳当?除了做符纸,什么术都不稳当。” “看出来了。”明熹说,“我也不是没和你交过手,当时只觉得你是不是好面子,仗着修为充沛,就爱花里胡哨地用几倍多法力和人对轰。如今看来,竟然是因为不知道怎么用?” 临风瞥了她一眼。 明熹叹了一声:“怎么办呢?你又不可能拜我为师。” “真叫了你又不肯。”临风的手放上她的后腰,“你说是么,熹熹师姨?” “……”明熹把她手扒开:“法阵已经补完了,去看看吗?” 临风虽然早有准备,但从狭小的缝隙挤进山洞后,还是被石壁——不,金壁晃花了眼。 “仙门贴着邯岭放金山,倒是好算盘。表面用土层一遮,栽点草木,就了无痕迹地混入邯岭了。”明熹把手挡在她的眼睛前,等她适应一会才放开,“就是凿山洞凿的不是土石,而是金子。” 临风眨眨眼,视线恢复正常。 金碧辉煌的山洞里,顾渟躺在一个灰白二气交织的法阵中央,而地上隐隐的流光勾了出这个法阵的另一个中心,那个中心里放着一摞价值不菲的灵石——一种作存、放法力用的法器。 “那是干什么的?”临风稀奇道。 明熹:“是景由放的吧,这个法阵是置换修为的,相当于从灵石里给顾渟输送法力,但没有用啊,顾渟现在的状态,不管灌多少法力进去都没用。” 临风想了想,用两指搭上她的额头。 “怎么样?”明熹问。 临风皱眉思索片刻:“你让开些。” 待明熹依言退开几步。 临风闭上眼,似在运力,随即就在她指尖与顾渟额头接触的地方,突然爆出一抹刺目的白光,紧跟而至的是层层荡开的冲击! 明熹早在退开时就有准备,但还是被震得眼黑耳鸣了片刻。 她惊诧道:“那是……” “果然,”临风睁开眼,“她体内的神力还在。” “神力还能凝成法光?不,神力不在五行中,不能叫法光,”明熹神色怪异道,“嗯……那就叫,神光?” “随便叫什么吧,”临风转头道,“你刚才有什么不适吗?” 明熹:“还好,方才的波动既像法力,却又不能对人造成任何损伤,除了五感有片刻受损,没什么别的不适……有点像听到巨响或者久视日光的感觉。” 第67章 “神力可以凝出来,但却没有必要,因为化金不需要特别汇聚神力,而且如你所言,它也并不能伤人。”临风搓了搓指尖,“这是我无聊时试出来的……竟然在感应神力上意外得好用,大概是因为同源共振。” 明熹:“你之前说过,神力不可转移,只会消散——神力还在顾渟体内,是不是说明她还活着?” “嗯……”临风又把手搭在她的脉上,“但无论如何,脉象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否则唐额也不会笃定自己已经杀了顾渟。” 明熹也搂着衣摆,蹲在她身边。 临风手还搭着,眉头突然皱了一下,又松开:“你看过了吗?” “我?”明熹神情一言难尽,“把脉?” “不是让你用医术,随便你把哪儿,把就行。”临风让开一点。 明熹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将两指点在了顾渟手臂上的一处穴位。 刚搭上片刻,明熹猛然抬眼,与临风换了个眼神,瞬间正色起来。 临风:“如何?” “……怎么会?”明熹不可置信道,“她体内……还有法力?!虽然法力微弱至极,不易察觉,但确实是有。” 临风:“若不是把脉的时候,我体内的火术与之相冲,我应当察觉不了。” “那是因为你没往这方面想,”明熹道,“但如果是唐额,他们必然要着重检查顾渟是否死透了,不可能没发现她体内还有法力——这是还有救的征兆,他们如果发现了,就一定不会放过她。” 临风:“当时在俗世,唐额下的是死手,他就没想让顾渟活。除非顾渟对他还有用,他故意留着她。” “不太可能。”明熹思索道,“他留顾渟有什么用?顾渟知道他不少腌臜事,唐额一定不希望她说出去。顾渟对他唯一的用处就是变化金银,但他还缺这个不成?他是门主,他要是想,不如直接自己从圣玉上接点神力,这样岂不方便?” “圣玉可没那么随便,它的神力不是谁都给。往往百余人中,有一人接得住神力就不错了。”临风意有所指道,“它喜欢把神力给心肠好的良善之辈。” 说完,临风就眼巴巴地等着明熹把她的话给堵回来。 结果明熹只是看了她一眼,说:“那也不是问题,唐额大可找个啥都不懂的小孩接神力,然后控制小孩,为己所用。” 临风没听到预想中的答案,一时怔住了,没反应过来。 “说不通啊,”明熹沉浸在思绪里,“唐额大概率不知道顾渟还活着,否则顾渟被景由偷出来后,也不会至今好端端地躺在这儿了。” 临风不说话,只是略有些呆愣地看着她。 明熹还是没堵她的话,像是根本没注意到那句措辞,又像是……默认她刚才说的那句话是对的。 “你怎么了?”明熹终于察觉她有些不对,问。 “……没什么。”临风答。 “她体内的修为不是从这个法阵来的,这个法阵不会有用,我拿百年修为担保。”明熹站起身,顺带拉了临风一把,“总不会是她体内的神力还能帮她恢复法力吧?或者说,景由另外得到了什么偏方——不管了,纠结这个没用。怎么让她活过来,你有思路吗?” “不太有。”临风的手被明熹牵着,不明显地僵了一下,随即飞快握了回去,“我只是在典籍中看到,若持有神力者被危及性命,神力可以护其心脉,保其一线生机。我只在一卷残页上见过这句话,没有其他典籍互为映证,直到今天之前,我都以为是假的。但再之后要怎么救,就真不知道了。” 明熹:“没事,至少顾渟目前是安全的,而且……虽然听上去不可置信,但她确实用某种方法恢复了一点法力,这是好事。” 这时候,明熹手里突然亮起了一点微弱的青光。 临风认出这是巫门的传讯,问:“怎么了?” 明熹握了一下,说:“没事——是贺天师姐的消息,让我事情办完了回巫门一趟。没说是什么事,也没有催促的意思,大概不是什么大事。” 于是,明熹将顾渟的藏身之处重新掩饰好,直接一道瞬移术,带着临风回到了巫门。 前院里,贺天正忙着和人说话,明熹和临风刚进门,迎头就碰上了她。 “师姐,”明熹问,“是有什么事吗?” “哦,你等一下。”贺天两三句打发了和她说话的人,然后对临风点了下头,朝两人说,“是这样,仙门的圣玉丢了。” 明熹:“……” 临风:“……” “大概不是什么大事”—— 仙门的圣玉丢了。 贺天解释道:“边走边说。今日上午,仙门来了消息,说圣玉于昨晚失窃,并且追查无果。这个消息目前还没有传开,但是五门上层应当都知道了。” “嘶……有点蹊跷啊。”明熹和临风对视一眼,问贺天,“那现在是怎么说?仙门是要五门一起追查,还是要怎么做?” 贺天:“没提这个。我看仙门的意思,像是只是知会其他四门一声,顺带提个醒,甚至……” 说到这儿,贺天忍不住看了临风一眼,像是顾及她的感受,没好继续往下说。 明熹正想帮着调和一下气氛,就听临风自己开口了。 “甚至什么?”临风问,“仙门是不是怀疑是其他四门做的,派人来试探?” “是。”贺天叹了口气,“不过……就这么着吧,就算真是其他四门做的,仙门光是这样问,也问不出什么真相。再者,流窜在外的那伙突袭仙门的家伙还在呢,大家不是一直推测,那群贼人袭击仙门的目的,就在于那块圣玉吗?” 临风想起什么,问:“明熹前几日不是剿灭了一批吗?” “那些人算不得什么,”明熹说,“能被我轻松端了,可见修为并不精进,大概和突袭仙门的不是同一批。你还记得当时我审问那个人的时候,他提到还有另一伙同党吗?” “……陶,”临风搜刮着记忆,突然冒出一个名字,“陶贺?” “陶壑?”贺天意外道,和明熹面面相觑。 明熹忙问:“你知道这个名字?哪里听说的?” “就是在那个山洞——我在饭堂被带走,你来救我之前。”临风回忆道,“我好像听到有人说起这个名字,这个叫陶什么的,依稀是他们的……‘头儿’?这个人是谁?” “曾经是坤门的门生,”贺天说,“也是后来,和黄舀一起叛离坤门的人之一。” 明熹点头:“如果是他的话,那倒也合理了些许,我记得这个叫陶壑的人,修为还说得过去,至少应当比黄舀要好一些。” “这事儿得尽快告知师母和师姨,然后也要传讯给坤门那边。”贺天正色,想起了什么,“对了——之前师母从邯岭回来的时候,说等你和临风回来,让临风去见她。” 明熹睁大眼:“只有她,没有我吗?” 明熹不由得想起方能之前落在她们两个交握的手上的眼神…… 师母这是要单独和临风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脑补出一部家庭伦理大戏 拿到劝分剧本的方能:给你三座金山,离开我的徒儿!不是,说错了,重来——明熹,给你三座金山,离开我的故人的徒儿的小孩儿! 明熹:??? 第59章 贺天说:“大概是有事要交待吧。师母早年和仙门前任门主王淂交好,你我入门晚,可能不太清楚,但我听师姐们说,从前师母和王淂前辈经常互相带着门生探望拜访。算起来,临风其实也是王淂的……徒孙?” 临风悄悄凑到明熹身边,像是猜透了她的想法:“你在担心什么?说不定是正事。” 明熹:“……” “咳,对。”贺天点了点头,“或者借着临风追忆一下往昔。” 趁着贺天走在前面、没有往后看,临风慢腾腾地朝明熹贴了过去。 “你放心。”临风几乎靠在她耳垂边,说道,“要是她仗着年老辈分大,逼着我和你分开,我肯定怎么也不从的。” 明熹神情顿时一言难尽:“……” 不是,这都什么和什么??! 两人没和贺天聊上几句,明熹就被闻讯而来的同门叫走了。 临近月底,田里又到了快要收成的时候,明熹原本就比较忙碌,前几日又出了饭堂里的事,更是在外耽搁了几天。 临风一时无事,琢磨着方能并没有说具体什么时候去找她,不如现在就去。 她一路走到了后山——后山并不难找,毕竟巫门在建造的时候,就有一条模糊的中轴线,东院西院、前院都是平地,而沿着大门一直往最里面走,就是所谓的后山了。 只是临风站在路口,有些为难,思索片刻后,走了右边那条。 没走两步,好巧不巧又碰到了寇光。 时至今日,寇光多少也和她打过几次照面,不再是从前会把她当场不明游荡人士扣下来的时候了。 第68章 她朝临风点了下头:“回来了?明熹没跟你一起回来?认得路吗,这回倒是没走反。” 临风脚步一顿,指着前面:“所以这条路是回明熹小屋的路?” “是啊。”寇光说。 临风默默地转了个向。 寇光:“……” 不知道是出于临风和明熹的特殊关系,还是出于巫门众人喜爱八卦之心,临风走错路的事情竟然飞快地辗转传到了明熹耳中。 明熹远在前院,听贺天说:“我刚刚去找简师姨,说寇师姐刚刚碰到她,说在后山看到临风朝你屋子的方向走,一问才知道她走反了。” “……”明熹拿着文书的手顿在半空:“……得亏寇师姐多聊了两句,不然她非得走小半座山才能发现。不是,为什么传得这么快?这半月来大家都悄悄说些什么呢?” 贺天咳了一声:“毕竟你当时在坤、剑、易门面前闹得太张扬,大家都说你……” 说到一半,她一副欲言又止之色。 明熹心里浮起一点不好的预感:“我什么?” “……冲冠一怒为佳颜。”贺天说,“大家还说,你为爱舌战群门,力排众议,一身当关……如此种种,已经成为门里一段佳话。那天还听到有几个师侄教训她们的小门生,说,‘看到没?以后就算要找道侣,也要照着你们明熹前辈那样的来’,什么‘克己尽责’、‘勇于担当’,什么‘情比金坚’、‘矢志不渝’……” 明熹:“……” 不是?? 她本人都还没正式地和临风说过这些话呢!怎么就编排得有鼻子有眼的了?? “大家本来就对这种事喜闻乐见,临风又身份特殊,我估计再等一阵子都有人要开始悄悄写话本子了。”贺天看上去聊得也挺开心的,连整日公务带来的疲惫都一扫而空,“对了,前几天你不是追着那伙劫掠临风的人,去了邯岭吗?” “是,”明熹麻木道,“这个又怎么了?” “哎。”贺天说,“听说你一怒之下炸没了半座山?” “什么?什么半座山?”明熹说,“没有!那可是邯岭,炸半座山不得耗空法力了吗?” 贺天:“所以没炸半座山?” “没有!”明熹说,“我只是炸了那群人的老巢,充其量就是在半山腰平了一个山洞。” “哦,”贺天的语气竟然有点失望,“那天晚上我去饭堂,一进去就看到峨眉那孩子单脚踩在凳子上,面前围了一大群人。她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声情并茂地说,‘小师姨为了仙门神女,一怒之下炸平了半座山’——大概是因为峨眉一向和你走得近,我看大家已经当真了。” “……”明熹有点头痛。 贺天:“还有——” 明熹:“还有??” “呃,这回不是那种传言,是个正经事,”贺天说,“你今天回来后还没去饭堂吧?当时临风失踪的时候,你不是凿了一个坑吗?那个坑太深了,后来师姨和师母一商量,就说干脆在那儿弄一口井。” 明熹:“……” 终于不是那种事儿了。 明熹面色稍霁:“这个好说,建好了吗?没有建好的话我去帮忙。” “建好了,建好了。最难砸的坑已经被你砸好了,门里还有别的土修,几人合力,不到一天就建好了。”贺天话音一转,“不过我听说最近有些孩子去那儿取水,说喝了可以寻得真爱,十分灵验。” 明熹面色平静如水:“怎么,你也想去喝?” 贺天:“……” 公务砸头的间隙,聊一会这样的天着实放松身心,但也耽误时间。 明熹赶得尤其聚精会神,鉴于临风再次走错路的事实,她十分放心不下,连带着处理公务也坐立不安。 终于,她以超越贺天的速度赶过完了自己那部分文书,以“接临风回屋”为由早退了。 明熹感到方能小院的时候,临风还没有出来。 她在门口来回踱步,终于在太阳落到半山的时候,听到了里面屋门打开的声音。 院门开着,明熹索性就走了进去。 屋门口,方能正和临风一起走出来,一边走,一边说着:“和你说这些,是想让你心中有数。” 明熹满脸不解,什么有数? 不是吧?难道师母真的要棒打鸳鸯? 方能:“……毕竟你有这机缘,是大有机会比我们更进一步的。” 什么机缘?? 另寻良缘的机缘? 方能:“……虽说现在不是时候,但日子还长。” ……什么日子还长? 方能:“……后生可畏,以后万一碰到了这样的机会,你也可以试试结束这一切,说不定呢?” 什么结束?? 明熹听得一头雾水,但脸上一切如常,朝方能行礼:“师母。” 方能点了点头,给临风指着明熹头顶上的方向:“你看,那个药囊还是你母亲当年送的。哎,那时王淂带着两个徒儿来找我的画面还历历在目,现在已经物是人非了。” 明熹依言抬头—— 她从前都没注意到过,方能小院的院门口,挂着一个灰扑扑、脏兮兮的药囊。那个药囊早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被百余年的灰尘和雨水冲刷得近乎灰黑。 明熹稍微一看,就看出里面几乎早已没了法力的痕迹了。 临风的头虽然朝香囊的方向仰着,眼神却没往香囊看,而是一个劲儿地落在明熹身上,同时嘴里毫不耽搁地配合方能怀旧:“这个药囊是做什么的?” 方能沉浸在旧事里,丝毫没注意到小辈的眉来眼去: “当年我们几个老家伙不是受了伤吗?你母亲有一年给王淂孝顺了一个温养暗伤的法力药囊,同时也不忘我和谈阳,连带着我们也一人得了一个。这一挂,就是百余年,一直没取下来,挂到了现在。” 临风适时收回了望向明熹的、缱绻黏糊的眼神,熟练地变脸——眼神中,郑重的同时带了一点悲哀,附和地点了点头,完美得给足了方能期待的回应。 “……”明熹望了望天。 方能终于分了点注意给明熹:“你来干什么?田里的事儿和公文都忙完了?” “今天的忙完了。”明熹指了下临风,“我来接她,怕她走错路。” 方能:“胡说!人家哪儿有这么傻?” 明熹:“……” “正好你来了,我有正事和你说,”方能道,“临风说她可以感应到圣玉的位置,先前圣玉没丢的时候,可以用来找仙门;现在圣玉丢了,正好可以用来找那伙贼人的老巢。过段时日,你带人和她一块出去,路上有任何消息随时报回门里。” “啊……好。”明熹颔首,“那么仙门呢?” 方能:“不必告诉他们。一方面,他们现在就剩了些虾兵蟹将,帮不上忙,另一方面,圣玉丢得这样容易,难保他们没有内贼。” 明熹点头:“明白。” 两人告别方能,走出百里后,明熹终于躁动着忍不下去了。 她凑近临风,问:“师母和你说什么呢?” 临风眨了眨眼:“你要听?” “要,要。”明熹点头如捣蒜,“别真是让你和我分开吧?” “这……”临风坏心思地故意停顿了一下,才说后半句,“……倒是没有。” 临风见她变脸,作势就要后仰。 明熹拽住她的手腕,把人拉进怀里:“那说什么了?什么机缘不机缘,机会不机会的?” 她把临风的广袖往手腕上扒拉,费力地把她的手从层层叠叠的广袖里掏出来,握在手里。 “没说什么。”临风问,“你要听精简要言版的,还是说来话长版的?” 明熹:“先说精简版的,让我知道是什么个事儿。” “哦,”临风点头,“她说,让我找个机会把圣玉给毁了。” 明熹:“……” 作者有话说: 临风:够精简吗? 明熹:莫名觉得师母和临风很聊得来呢哈哈哈()我精神很好啊我好神很精啊 第60章 夜幕落得很快,等她们走回小屋,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 回来的路上,明熹顺手在烧水房打了水,此时此刻,临风正眯着眼睛,泡在她的大木桶里。 明熹伏在木桶边上,被大量的消息砸得还没有回过味来。 “所以,王淂、我师母、还有谈阳门主,她们三个的旧伤,其实是一起落下的?是因为她们三个三百年前试图合力毁掉圣玉?” 走回小屋的途中,临风用比精简更繁琐、比说来话长更简短的措辞,给明熹大致复述了方能的话。 原来方能在唐额面前说,她曾经和王淂等人一起探究过圣玉,并不完全是诓骗唐额的谎言。 约莫三百年前,方能独自游历时,途径邯岭时,恰巧发现了三座有些异常的山。 原本她只是感应到这几座山的木系法术比别的山更为充盈,就多看了两眼;结果这么一看,竟然发现这些木术是从树桠子上冒出来的,薄薄一层笼罩了整座大山,但凡修为不够,甚至发现不了。 第69章 她心下觉得奇怪,叫来修土术的好友谈阳,顺着树根往下一挖—— 原来那“山”下竟然不是土石,而是金子! “她们猜到可能和仙门的神力有关,于是找上了当时刚当上门主的王淂。”明熹疑惑道,“王淂不知道这件事?” 临风:“对,王淂跟去一看,发现树桠子在冒法力,也很惊讶。并且她发现‘金山’变小了,更准确地说,山没有变小,是里面的金子变少了。” “馅儿变小了,饺子却没变小,”明熹摸了摸下巴,“难道是皮也跟着变大了?” 临风:“这个不知道。不过当时王淂……师祖的猜测是,山里的金子化为了水术,为山上林木所纳,化为了木术。” 明熹:“……还能这样?一直以来,不都说神力是超脱五行的存在吗?怎么神力还能滋生五行术法?” “不管是为什么,”临风说,“神力化出的金子滋生或聚集法力是真的,会随着时日推移缓慢变少也是真的。所以,无论是为了防止法界众人争抢,还是避免用以交易的金银化为虚无,师祖都觉得,圣玉其实没有存在的必要。” “于是她们试图合力炸掉圣玉,但未遂,遭到反噬留下暗伤。”明熹把事情理顺了,“但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师母不会真要你这次出门把圣玉毁了吧?” 临风:“那倒也没有这么急,她把这些告诉我,只是为了让我心中有数,至于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毁掉圣玉,那当然也再好不过。” “那就好,此事急不得。”明熹思忖道,“以你的安危为先,暂时不要和仙门起这么大的冲突。这么以来,顾渟为何有法力也说得通了,原来那个置换修为的法阵确实有用,只是真正置换的,不是阵眼里的那几枚灵石,而是整座金山……” 临风把一只手搭在明熹身侧,手臂出水,带起一阵轻微的水声。 明熹被这声音和眼前一片景象吸引,顿时话音一止,思路也干脆利落地断了。 “我这副样子在你面前沐浴,”临风贴着她的耳朵说,“你还能够一门心思想着那些无聊事?” 明熹眼神向下,目光仿佛被这幅离得很近的景象黏住了,没有忍住,很明显地吞咽了一下。 临风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明熹眼睛下意识一眨,目光终于挪到了临风脸上。 “回小屋了。”临风极具暗示意味地提醒道。 ——昨晚,明熹反复对她说,“回小屋”。 仿佛“回小屋”这三个字变成了一句咒语,说出它,就让人想到昏暗中的混乱无序;说出它,也变成了一种指向明确的邀请。 光线昏暗的木桶边,明熹脸颊烧得慌,但这并不妨碍她神情一派冷静。 “我手上的伤已经好了。”她说。 临风不答话了,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任由她把手搭上了她的脖颈。 明熹指腹掠过她的颈侧,落在她的锁骨上,轻轻地磨了磨,然后继续往下,探入了大木桶里的热水中,试着水里的温热。 临风一边手指扶着木桶,不让自己滑下去,一边忍不住一点一点往她的方向挪动,最终干脆抱住了身前的那条手臂。 “唔……” 沐浴是一件很舒适的事情。当初临风刚被明熹抓来巫门的时候,就奚落过巫门没有沐浴的汤泉。如今虽然依旧没有汤泉,但她泡在明熹的木桶里,用明熹的木桶沐浴,有明熹帮着按摩放松,也觉得十分舒适,在热水中泡得浑身松软而倍觉轻快。 临风被热水拥得晕晕乎乎,好一阵才想起她非常执着的某些称呼:“熹……” “不许说。”明熹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脖颈,掌心包住她的下巴,有些强硬地托着她的脸上仰,堵住了那两瓣总是气得她七窍生烟的唇。 …… 休整了四五日后,由寇光带着部分巫门门生陪同,临风和明熹再次离开巫门。 “神女,能感应到位置在哪儿吗?”寇光问。 临风:“不能。” “师姐,她叫临风。”明熹说,“你就叫她‘临风’就好。” “哦……临风,”寇光问,“那大致方向呢?” 临风:“也不能。” 寇光:“……” “去邯岭。”明熹说。 寇光:“为什么?” “黄舀、陶壑都是坤门人,坤门在邯岭,他们最初建立的据点也在邯岭,顾渟逃跑的地方也是在邯岭附近,上次我找到临风,同样是在邯岭。”明熹说,“临风的感应没有那么全能,至少得有大致范围,我们先从邯岭查起。另外——” 前两日,五门纷纷收到了无数封来路不明的、大张旗鼓的“招募令”。 那些如出一辙的招募令如是写道:自古有识之士,郁郁不得志者众矣,未得伯乐,难求终南捷径,诚邀各路英杰,共修我门秘术,登顶修为巅峰之境,享万贯孔方。 “噗——”临风当时听到这个的时候正在喝茶,没忍住咳了出来,“终南捷径……怎么说呢?也的确合了这些不肯正经修炼的人的想法。” “招募令落款中提到的地点,也是邯岭。”明熹一锤定音,“五门最近也在大肆搜罗那伙贼党,我们悄悄行事,不必按五门划分的地域来,就先去邯岭。” 一行人瞬移至邯岭附近,寇光说:“但那个招募令有点蹊跷啊,说不出为什么。” 临风:“确实蹊跷,不排除是故意引人到邯岭。” 明熹:“大约那伙人的确缺人了,那一通招募确实有些效果,昨日易门不就抓了五个企图合伙叛逃的人吗?这还是抓住的,没抓住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其实巫门点卯较为松散,”寇光忧虑道,“按照一月一点卯来算,短短几日,根本看不出有哪些人叛逃了。” 明熹:“不必忧心那些,能被这么封歪七扭八的招募令吸引走的,还能是什么好货?” 临风凑在她身边耳语:“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其实有些刻薄?” 明熹轻咳一声,把她拉开了一点:“如何?你要怎么感应?” “离得够近,”临风说,“并且同时那群人要尝试催动圣玉。” “那什么时候才能感应到?”寇光皱眉道,“且不说他们不一定在邯岭,就算在,需要离得多近才算近。” “事已至此,只能一点一点排查。”明熹招手,“走吧,顺着山脉查。” 一群人隐匿气息,绕着邯岭走完了小半圈,也没有任何发现。 “刚才远处那群人是坤吧?”寇光问,“坤门负责邯岭这一片,他们应当已经查完了西侧的那一部分。如果他们查得细致,那么西侧那边也没有人。” 明熹一时没有答话,她在接收门内贺天递来的传讯。 “的确如此,”明熹捏碎光团,“五门随时互通着消息,贺天师姐说,目前各门都搜寻无果。” “仙门也有参与搜寻?”临风问。 明熹:“当然,自家宝贝丢了,没有不找的道理。” 临风:“他们没有自查内贼吗?” 明熹:“这就不知道了。只怕即便是自查内贼……最后会变成派系排除异己。” 寇光:“什么内贼,什么异己?” “唐额,仙门门主。”明熹说,“他和二门主极不对付。” 寇光还是没明白:“这和内贼有什么关系?” 临风坐在明熹变出的大叶子边上,沉默片刻后,说:“要不我们不要搜邯岭了,这样太慢了。” 寇光连连点头。 明熹:“那去哪里?” “去——仙境吧,哦不,现在叫北海。”临风说,“去找唐额。” 明熹:“……” 临风:“既然漫无目的,不如先找已经有的线索,如果圣玉失窃真的是因为内贼,那么仙门内部现在一定可以找到蛛丝马迹。” 寇光:“找唐额干什么?让他帮忙查?还是督促他快点查?” 明熹默契地和临风一样,没有回答寇光的问题:“……不行,不要莽撞。” 临风并不放弃:“可是……” “轰隆——!” 几人愕然,齐刷刷地回首,远远看向邯岭西侧。 某座布满树林的荒山上,突兀地炸起一团烟尘,露出了一片光秃秃的难看的山体。 “小……”临风说,“心——” 话没说完,明熹就已经拎着她,以一种人眼看不清的速度朝那个地方掠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如果你看到文中出现了一段无意义的话,完全不知道作者在写什么,那么那其实并不是一段无意义的话([可怜][绿心]) 第61章 临风被明熹提溜着,晕乎乎地飞了眨眼的功夫,又被隔空一抛,送到了寇光面前。 “……人呢?”临风问。 “下去了,”寇光说,“快,跟上明师妹!” 临风被拎着领子,艰难地说:“那个……其实我能打的。” 第70章 “你能啊,不早说!对啊仙门不就是你守住的吗?”寇光一下把她放开,“跟上!” 临风愣了片刻,似乎是没料到她这么快就接受了自己能打的事实,沉默却心中雀跃地踩着火云,很快追上了队伍。 秃了的那片地盘上,几个黑点正在四下逃窜,却被一道蛮横的青光扫过,顿时动弹不得。 明熹的身影已经快得看不见了,只能根据动静判断她的路线。 又是一声巨响后,影藏在山头里的一处洞窟在土尘中露了原型。 “圣玉……”临风低声说。 “圣玉?”寇光说,“在这儿?我们要找的地方在这儿?不是,怎么我们都已经做好找不到的准备了,这地方却就这么自爆了?!不会有什么陷阱吧?临风,你确定圣玉在这儿?” 临风谨慎地点头。 “立即传回门里,让加派人手!”寇光开始点人,“右边跟我进去,左边留在周围接应,注意,保命要紧,第一先保自己的命,保自己的前提下第二保同门的命,其余的什么圣什么玉还有什么贼人,统统往后排,知道了吗!“ “是!“ 临风头一次听到巫门的这通论断,有些奇异地看了她一眼。 寇光疑惑道:“你看什么,你不是右边的吗?还是会说你想留在外面?” “不是我想进去。”临风手里燃起一团火苗,站得端正,“不是,我是说我要服从命令。” 寇光没有在意她的雀跃,招呼道:“走!” 一行人下到洞窟门口,迎面撞上几个屁滚尿流往外逃的人,随手捆了,就要进去。 突然,临风心里的弦被直觉一拨:“等等,先别……” 与此同时,洞内一股黑气弥漫出来,一个灰色身影先一步掠至门口:“往后退!” 寇光认出那个身影:“明熹!” 明熹路过洞口,顺手把临风提起来,和寇光一起落到了另一座山的山头:“是禁术,要当心,不要进洞窟,等里面的人出来。” 临风忙说:“圣玉在里面。” 明熹脚步一顿,颔首,又马不停蹄地走了。 “天色要开始暗了,这得啥时候才能结束?”寇光急道,“避开洞口,堵截那些想跑的!” 有门生苦恼道:“寇师姐,这货人的贼窝怎么建在这儿啊,山脚就是个大城镇,动起手来都不好放开打!” 要不然明熹早就把那座洞窟轰了,临风想。 洞窟门口,源源不断的黑气从里面冒出来,却被一层青色的结界兜住。黑气越来越多,青色的结界也越阔越大,像是在和黑气攀比谁的极限更远。 在这期间,坤门的人最先闻讯赶到,加入寇光一行,围追堵截四散逃逸的贼人。 “要不怎么说禁术是禁术呢?”寇光硬生生地用压力压下一个贼人,用青芒抹了他的脖子,捂住心口顺气,“拿自个儿血肉和命换的,能不厉害吗?!你还行吗临风?” 临风学着巫门门生的样,第一次知道原来禁术并非没有克制之法,只要用成倍的法力越级压制即可。但换句话说,如果浑身修为加起来都达不到压制的那条线,在禁术面前,就只能任人宰割。 就像遇袭的仙门那样。 “行。”临风的修为不弱,但问题是她修的是火,“但也不太行……我怕烧了山。” “没办法了,你控制着些,只用术法,不要化火。”寇光踹飞一个晕死过去的贼人,“这贼窝里到底还有多少人?!这群耗子竟然真把老巢建在了邯岭??” 渐渐的,巫门、剑门也来人了。 “师姨!”寇光隔空喊着简零。 简零迅速带人过来支援:“明熹呢?” 寇光终于能松一口气,往嘴里填了两颗丹药,朝洞窟的方向一指:“那边——她应该在兜着禁术。” 洞窟门口的黑雾原本应该立即散开攻击众人,但此刻被青色结界蛮横的勒住,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膨胀,正被青芒一点一点地收拢,缓慢地消解。 “快结束了吗?”寇光疑惑道,“就这些?这么容易?” “嘭!!!” 寇光话音刚落,洞窟上方就爆发出一声巨响,巨大的山石土块瞬间被炸上了天。 简零:“不好!下方还有城镇!坤门——” 坤门的人也发现了,纷纷面色一变就要上前,但这时,空中的石块像是被无形的手拨了一下,以一种不自然的走向,撞向了背离城镇的一座荒山山头。 “轰隆隆”的声响中,简零松了口气:“……是明熹。不行,我想了想,还是要去城镇疏散百姓。一会儿动起手来,那群贼人可不会顾及城镇,必须早做准备——易门呢?易门来了没有?火术在山上不好用,正好赶紧下山去干别的——临风,你也和他们一起吧?” 临风摇头:“我不去,明熹还在这儿。” 简零也没有强劝,立即动身去寻找易门的门生。 洞窟上方,没能驱散的土尘渐渐逸散,露出里面交战的二人。 临风手指一紧,顾不得寇光还在靠着树干休息,把她拽起来,指着那个方向:“那是不是明熹?” “是,是。”寇光辨认片刻,随即确认,“是她的术法。” 明熹的灰色身影和对面的黑衣人缠斗在一起,禁术时不时地从后者手里冒头,又被明熹闪身躲过,没过几招就换个地方,很快又不见了身影。 临风:“和她打的又是谁?她刚刚一个人拦下外溢的禁术,又把炸开的石块弹飞,现在哪儿还有多的法力和人干架?” 寇光安抚道:“她修为强盛,这点远远算不了什么,你要相信她。” “你修为不强吗?”临风一急,就忍不住口不择言——或许不是忍不住,而是真情流露,“你不过打了十几个喽啰,就病歪歪地倒在这儿了,她比你多做了几倍的事,怎么可能还能打?” 寇光:“………………” “她是双修,”寇光咳了一声,解释道,“有的双修是后天的,两术共用一个库,明熹是先天,木术土术是分开的。” 临风沉默了片刻:“……分开的?” “对,意思是两术各自独立,而且她的两术都很强。甚至单就木术这一术来说……”寇光的脸快胀红得变成一个柿子,“咳咳修为就比我这个师姐高。” 临风终于松开了她,寇光叹了口气,最后运气片刻,重新投入了交战。 两座山头外的一处岩壁上,陶壑堪堪躲过致命一击,攀住岩壁,挤出时间来吐了一口黑血。 “陶壑是吧?”明熹穷追不舍。 陶壑原本还想再吐两口,但明熹杀意已致,只得把涌到喉头的腥气咽了回去:“是你——是你!” 土墙拔地而起,拦住陶壑后路。 陶壑铤而走险,不顾形象地一滚,躲过了飞来的青剑:“当初在仙门救走神女还埋伏我的,是你!你敢阴我!” “你是乖乖束手就擒,自己交代,”明熹紧追其后,“还是我把你打得说不出话来,带回去严刑拷问?” “休想!”陶壑破口大骂,边骂边朝洞窟的方向飞回去。 明熹一看他躲躲藏藏的眼神就知道事情不妙,果不其然,陶壑刚飞入那座山头的地界,一圈巨大的法阵就亮起了莹莹的暗芒! 暗沉的法光绕着山峰,围了一圈,以一种无法阻挡的速度迅速蔓延而下,随后整座山都开始震颤起来! 山腰处,寇光神色一变:“不好!他们要炸山!!” “快!”简零用扩音术传遍附近的其他三门门生,“先撤到山脚!” 然而山体还没有被震碎,山脚下的一片树丛却突然烧起了熊熊大火,顺着风向,火光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朝城镇迅速蔓延。 从方才炸掉洞窟开始,山脚下的城镇就隐隐有了喧哗的迹象,此刻更是如沸腾的水一般,四下响起了人们惊惶的呼喊。 临风被寇光不由分说地拉着跟了过去,却忍不住频频回头张望。 离山林最近的一角没有城墙,只有延伸至城内的一片树林,此刻这一角首当其冲,离得近的一排民房一触即燃,火势迅速蔓延开来,居民尖叫着四下逃窜,到处都是婴孩的哭声和人们的呼喊。 简零轰塌了一片无人的房屋:“快,这里,把火断在这里!谁是水修,水修呢?!” 临风砸了一团水系的符咒过去,勉强把火止住了。 她站在燃烧的烈火间,睁着干涩的眼,努力地朝上方望去。 这么一望,却真的和一个人对上了视线。 隔得太远了,扭曲的空气下,她根本看不清明熹的面目。但她还是认出了她,并心中感到十分确定,那个人也正在望着她。 随即,她好像看到明熹朝她点了点头,然后猛地挥袖。 “砰!砰!砰!” 眨眼的功夫,沿着城镇边缘,连带城外村镇的附近,山林被生猛地凿出了一条百步宽的沟渠,边沿覆盖了所有烈火尚未涉及的地方,一时间树干乱飞,土尘四散。 第71章 临风有些茫然地再次看向明熹,发现明熹袖子动了一下,好像在指着自己脚下的那条沟渠。 然后,灰色的袖子又抬了一下。 “哎,你干嘛呢……哎!”寇光一个不慎,就发现临风踩着一朵蓝色的云飞走了。 临风在沟渠边落足,挥手燃火,迅速将沟渠靠山这一侧的树林点燃,尽力控制着火星朝山上的方向燃去。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在一片混乱中寻找明熹的身影。 明熹还在刚才那个位置,远远看着她做完,朝她挥了挥手,似是鼓励,又似是赞扬。 挥完,转身就走。 眼看她又要不见人影,临风顾不得那么多了,第一次真正使用瞬移术,直接瞬移到了明熹身边。 就是定位的地点不太准确,或者说,太准确了。 明熹还没飞出几步,就被一个突然出现的东西砸得胸口一闷,差点条件发射把“东西”捶开。 直到那股熟悉的气息先一步钻入她的肌肤,她的直觉比她的理智先认出了这个人,才堪堪地收住了手中暴涨的青芒。 “你、你干什么??”明熹被撞傻了,差点说不出话来。 “唔……”临风也疼得哼了一声,在半空中抱着明熹不撒手,“你要去哪儿?”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倒计时3[垂耳兔头] 第62章 “我……”明熹一时哑巴了。 情况紧急,她又仗着修为强盛,一向不服管理,有什么事自己直接冲上去作,向来都是别人配合她的份儿。 她已经好久没有在这么危机的关头,和别人解释她要去做什么了。 “我去追那个谁,陶壑。”明熹摸了摸临风后脑勺,解释道,“本来都要杀了他了,结果刚刚忙着这边的事,就没顾得上她。你去山下跟着简零师姨,听她安排,好不好?她那边一定缺人手呢。” “你呢?你不缺吗?”临风闷声问。 “不缺,不缺。”明熹说,“我去把陶壑收拾了就来找你,收拾陶壑不难,让我畏手畏脚的是他搞的那些破坏,你去山脚帮忙疏散救人,就帮我分担很多了。” 临风慢慢地松了手。 “去吧。”明熹说,“我走了?” 临风从袖口掏出一把符,揣入明熹袖中——正是之前谷瑞偷偷塞给她的那一把。 明熹摸了摸她的手背,身影重新没入了山林中。 明熹刚走,最下方的一圈法阵就炸开了。 “轰隆隆——” 一时间,飞沙走石,一股看不见的巨力从内向外,将原本安静埋藏在树丛根部的山石,变成张牙舞爪、四下弹开的石块。 明熹被声音惊动,第一时间回头看了眼临风的方向,发现那儿已经没人了。 山脚下,四门门生混成一片,一时间无论修为高低,都全将法力顶在石块上。 明熹直觉一突,飞快旋身,堪堪避过了一记禁术。 她回手一道青剑,朝偷袭者的方向射去。 “还不去救人、还不去救人?!”偷袭者——陶壑,一边费力招架,一边破口大骂,“你们这群正道,不是自诩关怀苍生吗你去啊?下面那群蝼蚁都要完了你还在这儿追着老子不放?!” 明熹手中重新化出青剑,步步紧逼,置若罔闻。 “你大爷的!”陶壑隔档得手都在抖,“那个……有话好说行不?你这样的天才,没必要非得和我这种人比个高低,你今日放我一马,我……” 明熹青剑直直砍入他的左肩。 陶壑用法力震开,捂着肩头哀嚎不止:“你个心狠手辣的毒妇!你根本没打算放过老子,你从一开始就想杀了我!” 明熹没有一句废话,青剑直指陶壑咽喉要害。 陶壑在高声尖叫的间隙,破音喊道:“还不出来?!” 与此同时,一阵比方才更震动耳膜的“轰隆”声在山间响起,盖过了陶壑那句指代不明的呼喊。 明熹侧头看向脚下—— 又一圈炸山法阵爆开了。 数不清的大小石块碾着树丛朝山下的人们扑去,四门门生原本就左右支绌、应对不及,撑在半空的法术结界薄如蝉翼,已经有了要碎裂的迹象,一旦碎裂,下方城镇中百千人的面前将毫无遮拦,彻底暴露在巨石中。 明熹挥袖一拽,将半座山急速扑腾的石块往上一拉,硬生生地拦住了土石下坠的过程。 她面前黑气再至,陶壑趁她分神,双目通红,穷凶极恶地扑了上来。 明熹后退避过陶壑,却突然感觉后心一凉—— 她低头,看到自己腹部被穿破了一个冒着黑气的大洞。 “哈哈哈中招了把疯子!”陶壑张狂大笑。 明熹面不改色,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朝自己腹部塞了一大团法力,护住周围穴脉,将扩散的黑气圈在了伤口附近的一小方范围内。 一串青剑朝陶壑甩去后,她侧头,看向了那个让她手上的偷袭者。 一个幽灵般的黑影飘在陶壑不远处,用障眼法笼遍全身,不仅面目五官,连手指脖颈都遮得严严实实。 明熹心里浮出一个猜测,而这个猜测,在与黑衣人交手后得到了证实。 局面变成了二打一,但是很快,陶壑脸色又是一变,再次开始满嘴胡言秽语。 哪怕以一敌二,明熹也像完全没有受过伤一样,丝毫不占下风。 “快点!你个阴货,是不是根本没使全力?”陶壑怒骂他旁边的黑衣人,“都怪你!你爷爷我一个人打了这么久,就快打不动了!” 黑衣人脸被遮住,看不清神情。 他默默承受着陶壑的辱骂,也没有发出一句反驳或辩解。 陶壑:“好你个孙子!你打我那套本事呢?拿出来啊!这么紧要的关头藏着掖着干什么?没看到老子快不行了吗?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敢放走这个女人,信不信我……” 他的声音一滞,表情凝固了。 明熹手里动作也是一顿。 就在刚才,三支并不来自于她的黄色法力箭簇,无声无息地没入了陶壑的胸口,正中要害。 “你……”陶壑艰难地发出声音,不可置信地看着黑衣人,“你呼……他……” 话没说完,陶壑的身影就从空中坠了下去,砸入了树林间。 “唐、额。”明熹替他说完了未尽的话。 黑衣人无声无息地看向她。 明熹:“你该知道,这套障眼法骗不住我。当时在邯岭上,你用土术夹缝逃生的时候,我就记住了你的法力气息。” 黑衣人静了片刻,笑出声来:“有时候真是羡慕你们这些后辈啊。同样是双修,你这样的先天双修,一定过得很好吧?” 确实是唐额的声音。 唐额叹道:“哪儿像我这样啊,明明只有一个法力库,虽然是罕见的双修,却必须辛辛苦苦瞒着,导致所有人都以为我修为低微,不知我的水术其实只占一半。” 明熹:“不瞒着不就行了?啊,我忘了,你确实要瞒着,因为你要留着另一半土术,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一百年前,王淂和林之溶的死,你是不是在场?” 唐额没有回答:“你没有发现吗?从你叫出我的名字、从我开口回答你开始,你就必死无疑了。” 明熹冷笑:“就凭你?唐额,如果我是你,就不会现在杀了陶壑。你不会觉得光凭你一个,就能够赢我吧?” 唐额:“你呢?傲气的后生,低头看看你身上那个大洞吧,你以为你挨了这一下,还有几个时辰可以够你蹦跶?” “收拾你,”明熹掷出青剑,“也够了。” 唐额不再废话,尽力迎战。 明熹一改先前精准瞄中要害的做派,不再吝惜法力,大开大合地逼得唐额节节败退。 “用水术啊,用啊?”明熹开口刺激他,“一半的法力库,就想压过我?你是不敢用吧,用了之后,你能把在场所有看到的人都杀光吗?” 唐额咬牙支撑,禁术从手中冒出,直指明熹腹部。 随着法力不断流出,明熹伤处附近,抑制禁术伤口的青光渐渐稀薄,内里的黑气和唐额手中的禁术共振,丝丝缕缕地试图侵蚀她的身体。 唐额额头青筋直冒:“现在收手,你还有活的机会!” 明熹:“得了吧唐门主。今天你不就是抱着你死我活的主意来的吗?我退了,然后呢?不杀了我,你怎么活?” 唐额身上已经中了几剑,血色染红了破破烂烂的黑衣,他失算了,估错了明熹的修为,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用另一半的水术,哪怕已经命悬一线,哪怕已经毫无退路。 明熹循循善诱:“用吧,用水术。憋了这么久,不想发挥全力证明自己一次吗?” “凭什么、凭什么?!”唐额满脸是血,拼死抵挡,“凭什么我要费尽心思、费力藏拙,才能当上门主?水术?我不用!我不能暴露!那些我忍了几百年换来的,不能丢!” 第72章 明熹用力将其轰到一座岩壁上,却没有立即杀了他,而是勒住他的脖子,强行用了搜魂术。 一种强行搜刮记忆的法术。 唐额如同在岸上扑腾的鱼,在窒息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在濒死的绝望中,忘了自己要干什么,忘了自己的处境,满脑子都是杀了她——杀了对面的这个人! 明熹单手稳稳地掐着他,察觉到了他的动作,但已经无暇顾及。 搜魂术发动极难,但从开始到结束,只需要短短几个眨眼的功夫。 明熹手指不再收束力道,狠狠地掐了下去。 黑衣人的身体软了下去,遮掩面孔的雾气散入虚无,露出了唐额逐渐涣散的瞳孔。 明熹把人甩开,自己背靠在了岩壁上。 脚下的山体还在震动不止。 陶壑已经不知掉在了那个沟渠里,但他早就埋下的阵法,不会因布阵者的生死而消亡。 就在此时,第三圈法阵发动了。 明熹眼前发暗,她摸索了好一阵,才从袖口中摸出了那团临风塞给她的符咒,随手按到了流血不止的腹前。 ……虽然大概,已经没有用了。 明熹轻轻地抽了一口气,叹了一声:“……玩脱了啊。” 她在模糊的视野中,看着开始分崩离析的山石,朝山脚的方向伸出了手。 然后,五指缓缓收拢。 …… 临风在周围人的脸上,看到如出一辙的倦怠与麻木。 村镇里的人在法界人的疏导下不断向两侧逃跑,可他们跑了很久很久,跑到两腿酸软、胸肺发疼,以为自己跑出了很远很远,结果抬头一看,头顶上依然是同一座摇摇欲坠的山。 法界人重复着做结界、修补结界、把石块击开的动作,既消耗法力,又磨损精神,可即便如此,即便用尽全力,在看到第三个法阵即将发动的时候,依然尝到了和凡人一样的绝望,平时自以为傲的修为、法力,在山石的崩裂前渺如蝼蚁、不值一提。 他们要挡不住了。 即便个别人还有余力可以勉力抵抗,但大部分的人的修为已经消耗殆尽,这些逃散的凡人中,注定有一部分不得不直面灾厄。 其实他们可以撤走的,临风想。 即便说着挡不住了,但瞬移逃生的本事还是有的,用符也好,榨干最后一滴修为也罢。 但奇异的是,她并没有看到什么人逃走。 临风远远拦下一块巨石,顺手拎起一个倒在地上哭的小孩,把她扔向了她的娘亲。 女人顾不得说谢谢,只是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就抱着孩子匆匆离开。 然而没跑几步,第三个法阵却先一步炸了。 巨石迅速下坠,毫无悬念地击溃了早已疲惫的结界,“轰隆隆”地叫嚣着,朝山底的人们扑过来。 哭喊声空前地变大了,原本力竭的人们再一次发出了难以想象的悲号,几门的门生焦头烂额、应对不暇,但凡还有余力的门生,都朝山脚飞了过去。 临风一步挡在那对母女身前,震碎一块正正飞来的石头。 她猜到那群人是想继续补那个结界,于是自己也变出了一朵云,打算跟上去。 然而,她刚离地几尺,就发现一个异事—— 半空中、半山腰的石头,前前后后地静止了。 临风呆住了。 不止她,山脚下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愣住了。 石块停下了;不止停下了,还开始慢慢地往山体的方向收束。 就像术法中溯回记忆那样,所有的东西以不自然地行迹开始复原,被打碎的瓷瓶碎片一块块地自发收回,拼回了完整的样子。 但这不是记忆,也不是自发。 是有人在施术。 那个人在控制着这些崩坏的石块,操控它们回到山间。 周围的法界人已经开始反应过来了,抓紧机会修补结界,兜住那些没被收回的碎石,用上符咒、瞬移术,尽可能地将没跑远的人送出去。 只有临风还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像是早已忘了自己的任务。 “娘亲……呜呜……” 不远处的小孩开始抱着母亲呜咽。 “没事了、没事了……”女人的声音中带着柔软的安慰,“不怕了,石头不会掉了。” 孩子还在呜咽,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母亲含糊地说着话。 “……石块去哪儿了?” “石块回山里了……” “石块为什么要回山里?” “有人救了我们……” “……娘亲,我刚刚好像看到神女了……是不是她救了我们?” 临风混沌的五感中,被某一个熟悉的称谓刺了一下,醒了过来。 近百年来,无数人用那个称呼叫过她。平淡的“神女”,尊重的“神女”,戏谑的“神女”,嘲讽的“神女”,愤怒的“神女”…… 她早已被叫得形成习惯,听到孩子的声音后,她下意识地回了头。 但是那个孩子根本没有看向她,那个女人也完全没有注意到她。 临风迟钝地意识到……她们不是在说她。 女人抱着她脏乎乎的孩子,没有嫌弃她又脏又臭还拖后腿,而是耐心地、温柔地,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孩子的背:“是呀是呀,是神女,神女在山上,她救了我们……” 临风突然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急促地呼吸着,才没让自己陷入窒息当中。她的视线突然有些模糊了,上手一摸,却沾了一手的湿润。 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指尖,如梦方醒,转头朝山中飞去,连一贯的小火云也忘了踩。 原本茂密的山林一片秃、一片焦,散发着焦土与鲜血的腥气。 她很快看到了自己想找的人,因为此时明熹的身边,还站了另外两个人。 明熹躺在那两个人中间,安静地闭着眼睛,无声无息。 临风摔落在她的身边,一把拨开寇光,毫无形象地扑在了明熹身上。 她捏住明熹的手腕,突然松了一口气,跌坐下去,抬头看向简零:“她……她还活着?” 简零面露难色地对上她的视线:“她……是,她是……但是……” “但是什么?”临风伸手按在明熹的胸前,“但是她法力库耗尽?那、那你们给她输一点吧!木术,对吗?” “……还有土术,”寇光沉声说,“都耗尽了。” “那你们……不是能输一个输一个吗?”临风低头看看,又抬头,“还有她的伤,不是应该赶紧用法力扼住吗?你们怎么不动?” 两人沉默着。 寇光没憋住一声哽咽,不忍道:“……没用了。原本明师妹用法术禁锢着伤口,还有挽回的余地,可她法力耗尽了,禁锢也就不在了,禁术侵入全身,没办法了。禁术伤手还能剔肉,伤了全身……还能怎么救?” 临风手里泛起红光,不管不顾地往明熹体内输入法力,但她胸腔闷得厉害,她的法力本来就没有恢复完全,此刻也剩得不多了。 简零长叹了一声,把手搭上临风的肩:“你要顾惜自己,法力库不能再耗尽一次了。” “试试……”临风两眼专注地看着明熹惨白安静的脸,全然听不见周围的话,她一脸认真地把人横抱起来,站起身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 寇光和简零忙上前扶着她。 “临风!”寇光说,“你……你冷静点,你要干什么?!” “……试试。”临风自顾地喃喃着,“嗯,试试……可以试。” 说罢,就自顾自地抱着明熹飞走了。 “她去哪儿?!”寇光惊道。 临风抱着明熹,在一片狼藉的山上一顿搜寻,最终找到了一个被岩石埋住的洞口,用最后的一点法力把洞口破开。 她一个不慎,将明熹摔到了地上,连忙把人又抱起来,扛在肩上,扶着山洞的石壁,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进去,每碰到坍塌堵住的地方就破一下,慢慢地走到了最深处。 最里面的洞穴还是完好的,原因无它—— 这一处的洞穴周围,被镀上厚厚的金子。 意料之中,临风看到了一块两人高的、熟悉又陌生的“石头”。 九十几年前,她和一百多个同龄的仙门孩子一起,排着队走到这块石头前,轮流触摸它。 她还记得它的手感,凉凉的,滑滑的,和一块普通的石头没有什么两样。 但就在那天之后,所有人都换了一个称谓来称呼她,他们叫她“神女”,在需要钱的时候,会来找她变一点金银。 她的名字也被改掉了,从此变成了没有姓氏的“临风”。 近百年来,她无数次地觉得那声“神女”毫无意义,她就像一个造金的法器,不过是短暂承载“神力”的器物,旁人需要金银的时候,就敲敲她、抖抖她,取了金银,就又离开了。 小的时候,她觉得疑惑,只是能拿出一点金子,就能被称为“神女”了吗? 第73章 那凡间那些没有修过术法的富商、权贵,不也可以被称为神女吗? 可为什么仙门的人都瞧不起没有修法的凡人,并不会因凡人有权有钱,就高看他们一眼? 她也没有法力,仙门也瞧不起她。可他们为什么还要把她奉为神女? 后来她翻看古籍,知道他们信奉圣玉,将那块石头奉为本门至宝,也就爱屋及乌,把承接神力的人称为“神”,但这依旧没有解答她心中的疑问。 事到如今,临风依然没有想得很明白。 不过,都不重要了。 她缓缓地把明熹放下来,用一个舒适的姿势把她安放好。又捡起一块石头,按照记忆,在明熹和石头之间,画了一个法阵。 法阵连上最后一笔,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石头静静地立在它的宝座间,没有任何的动静。 临风也不意外,她面色平静地站在石头前,时隔百年,再一次地触碰了它。 闭眼酝酿片刻后,临风手中炸出了刺目的白光—— 石头终于动了。 它缓缓地绽出纯白的光芒,在临风的触碰下一点一点地震动着,愈演愈烈,几乎要从“宝座”中跳脱出来。 临风双手将它按住,手中白光成倍地亮起,在她汇聚力量震动石头的同时,石头也在源源不断地为她提供后备。 石头不堪重负地颤抖着,既像是不堪承受,又像是兴奋至极,疯狂地回应着临风的触摸。 临风的胸口一片饱胀,手指几乎没了知觉。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她手下的东西…… 突然消失了。 临风在一片尖锐的耳鸣声中睁开眼,看着面前空荡荡地“宝座”,身影脱力地一歪,跪倒在了地上。 她慢慢地膝行着,挪到了明熹的身边。 她松了口气,看也不看地倒了下去,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她。 她没有去探明熹的脉,也没有低头去看明熹的伤。仿佛结果根本就不重要;仿佛她做的这一切,有用无用都是无妨。 “……你听到了吗?”临风面色平静地闭上眼,一滴残存的水珠从眼睫中挤出,沾上了明熹的脖颈,顺着锁骨淌入她的后领,“他们叫你神女啊……” 洞窟建在山体深处,常年阴寒不见日光,寒气隔着薄薄的衣物,一点一点地剐蹭着临风的肌肤。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那通动作,她总觉得自己手脚发冷,身下的人也没了从前的温度,怎么捂也暖和不起来。 但她还是放任自己的意识陷入沉睡。 她就这样趴在她的身上,将自己的每一寸都和她贴合在一起,在寂静安宁的山体深处,觉得无比的踏实心安。 第63章 明熹是被一阵清脆的鸟鸣声吵醒的。 一群鸟叽叽嚓嚓地吱哇乱叫,叫得她本就疼痛欲裂的脑袋更加酸痛。她隐约记得自己好像还惦记着什么,有什么事情还没有做完。 好像是一件很大的事情,也不知道解决了没有;好像解决了,但她又不记得自己看到过解决后的场景。 还有一个人……一片混乱的地方…… 没看到某一个人,她一直有点担心,她尝试着找到她,想知道她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乱用禁术…… ……禁术…… 说到禁术……好像哪里有点痛…… ……有点喘不过气……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动弹不得…… 什么东西…… 明熹浑身一颤,猛地睁开了眼。 她飞快地眨掉了眼睫上的冷汗,有些陌生地抬起手,几乎不适应自己的躯体。 她僵硬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起什么,又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一片完好。 明熹呆愣了一瞬,毫不怜惜地掐了自己一把。 “嘶……” 她倒抽一口气,清醒了一些,反应过来自己躺在一个床榻上。 上方的帷幔……好像是巫门的。 明熹又呆了一阵,茫然的眼里慢慢地聚起了一点神采。 随着回神,感官也慢慢地回笼了。 一些细节涌入了她的脑海,柔软的被褥,皂角的香气,还有…… 脖子边上一阵微弱的呼吸?! 明熹瞪大眼,低头看去。 这么一看,就屏住了呼吸。 是临风。 临风侧身抱着她,脸埋在她的脖颈间,轻缓地呼吸着,像是睡得很熟。 明熹顿时不敢乱动了,回想着自己方才都做了哪些动作,会不会吵醒她。 临风睫毛柔软而安静地垂着,一缕碎发从她脸侧落下来,发尾藏进了衣襟中。 昏睡前的回忆慢慢回笼,明熹想起来了。 她在邯岭上遇到了陶壑和唐额,身上带了伤,虽然她一度觉得自己没救了,但还是被人用不知什么样的方法救了回来。 最后邯岭被炸掉,也不知道有没有得到妥善的处理…… 而临风—— 她昏睡之前,心里惦记的,确实是临风。她在想她有没有按照自己的提议,去跟着简零,听简零的安排;她在担心这里砂石乱飞、禁术横行,临风空有修为和知识,却没怎么用过法力,会不会受到伤害。 她也在想,自己好像放了话,说这些她应付得过来;好像也承诺了她,说自己做完这些事就去找她…… 她在想,自己是不是食言了。 ……但好在,最终还是没有。 明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睡梦中被压得喘不过气,好像、大概,是因为临风把她抱得太紧了。 一时间,明熹看着临风的睡颜,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 她悄悄地低下头,嘴唇轻轻地在临风的额前碰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分开,门外隔着一个院子,突然响起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 “人呢?!怎么又跑了?!” “跑跑跑,每次都跑!” “是不是又跑到隔壁去了?我说人都昏着,躺一起还能干点什么不成?!” 明熹:“……” 明熹若有所感,看向怀里的“人”。 果然,没一会,她们所在的房门就被人打开了。 方能冲了进来:“果然又跑到这儿来了?!……嗯?……你醒了?” 明熹:“……” “师母,”明熹说,“您小点声,她还睡着呢。” “她醒不了,你看我刚才开门这么大的声音,她醒了吗?”话是这么说,方能还是依言压低了声音。 “醒不了?”明熹急道,“为什么醒不了?” “你以为你是怎么活过来的?”方能说,“这倒霉孩子去把圣玉炸了,自己受了反噬。这半个月不只是你睡着,她也睡着,但她大约每日能醒个两次,每一次——每一次醒了就偷偷往你这儿跑!每一次我找不到人,打开你房间一看,果然就在你床上!然后我又费劲儿地把她给挪回去,第二天醒了发现她又在你的床上!” 明熹:“……” 明熹心疼地回抱住临风:“她想来我这里睡着,您就让她睡啊,非得把她搬回去干什么?” 方能:“你们两个都昏着,睡一起还能干点什么不成?!” 明熹拥着临风,高深地说:“您不懂。” 方能:“……” 明熹:“您能和我讲讲是怎么回事吗?那天邯岭的事,还有这段时间的事。” 方能在塌边坐下,替她把脉:“那天你浑身被禁术渗透,几乎是回天无术。临风把你带到圣玉前,据她说,画了一个置换法力的法阵,把你和圣玉连在了一起。” 明熹忍不住问:“圣玉到底是什么东西?” “术法,”方能说,“圣玉其实就是术法。世间根本没有什么超脱五行的存在,圣玉的本质是精纯的土术,所以有‘神力’者能随手化金,金能化水,上一个神女——是叫顾渟吧?就是用那个法阵,从神力化作的金山中置换了一点微薄的法术。水能化木,这又是为何当年我在金山的树上发现了法力。圣玉之所以有种种异象,是因为极其精纯,想来也只有这种程度,才能补上当时你体内的窟窿。” 明熹许久没有说话。 她侧头看向临风:“那她体内的神力呢?” 方能:“消散了,和圣玉中的神力一起。” 明熹急忙追问:“那她的法力呢?” 方能:“法力还有,那是她自己一步一步修的,是她自己的东西。” 明熹松了口气,侧身把人抱紧了些。 方能:“……” 过了一会,明熹才想起了:“还有……其他的事情呢?” 方能:“唐额和贼人勾结,百年前他勾结黄舀,撺掇顾渟逃走;后来唐舀和其他贼人内斗,确实早就被杀了。陶壑成为新的首领后,掌握了唐额背叛仙门的证据,以此为要挟,要唐额继续做他们的内应,仙门被袭、圣玉失窃,都有他的影子。但唐额不满他们已久,于是半个月前,他假意找陶壑理论,实则趁机炸了他们的老巢,让他们暴露在我们的面前。” 第74章 明熹和后来的事串联上:“……我知道了。” 方能:“你用摄魂术提出的记忆起了大作用,当时你把光团攥在手里,简零看到后就妥善保存,在五门会审时交付了公堂,否则这事就会变成悬案。还有,之前……” “唔……”临风突然在明熹颈间蹭了蹭。 两人都顿住了,明熹紧张地看着她,轻轻地喊:“……临风?” 临风睁开一只眼,含糊地“嗯”了一声,又睡了过去。 明熹轻轻地把她眼前的碎发拨开。 “……还听吗?”方能问。 明熹:“听,听。” 方能:“之前临风在饭堂内消失,内贼也抓到了。” 明熹:“我知道,但一直没问是谁。” 方能叹气:“是你师姐,纪端。” 明熹愣住了:“怎么会是她?” 方能:“说来话长。很多年前,那时黄舀还是五门门生,纪端欠了他人情,被逼着签了绝契。后来黄舀让她帮忙做事,哪怕拿性命相要,她也坚决不肯,黄舀也只能作罢。黄舀被杀后,她以为此事到此为止,不曾想陶壑知道绝契的事情,将此作为她背叛巫门的证据,进一步要挟。她照样百般不肯,直到对方捉拿了她的几个门生——我记得你好像提过,你还帮着去找了?” 明熹:“是。” 方能:“陶壑拿她门生的命威胁,又说他要的只是仙门的神女,发誓不会危及巫门,纪端这才想歪了,给巫门的镇门结界开了口子。” 明熹:“……门里打算怎么处置她?” 方能:“门里相争不下,有人说,应该按门规废除法力,除去门籍,赶出巫门;也有人说,巫门确实没有因她受到损害,神女也最终无事,只废除她的法力就好。你的意思呢?” 明熹惜字如金:“前者。” 方能:“我以为你会选后者。我记得你和她那几个小门生关系很好,纪端如果被除了籍,她们就没了师母了。” 明熹:“两码事。既然做错了,就该按门规受罚。什么叫‘毕竟临风没有事’?临风没有事,是因为我强;我强,才能第一时间追上去,才能短时间处理了那群人。但凡我晚到一点,临风的法力就被废了,届时又让谁来赔她?哪怕废了纪师姐两百年修为,临风的修为就能回来吗?” 方能还没说话,就听到临风不知何时醒了,抱着明熹的脖子哼哼:“你怎么这么绝情?” 明熹:“……” 方能:“咳咳……哎,行吧,你说的有理……我会考虑。你好好歇着吧,要不要叫谷瑞过来?那老东西,要是听到你醒了,飞都得从前院飞过来。” “……先别吧,她应该晚上会过来看我?”明熹说,“那等她晚上来,也是一样的,不要劳烦她老人家来回跑了。” 方能点头,一边出去一边叹气:“我看你是想让你俩再单独贴一会儿……” 门“咔哒”一声合上,两人一个低头一个抬头,视线迫不及待地交织在了一起。 临风攀住明熹的肩,刚想往上蹭一蹭,就被明熹紧紧地抱住了。 “……对不起,”明熹说,“是不是让你很着急?” “还好吧,”临风回忆着当时自己的心情,“也不是很急。” 明熹无奈地抱着她揉了揉。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抱了片刻,胸腔前传来另一个人的起伏声。 “……以后,”临风说,“以后是不是就能好好地在你的小屋住下了?不用随时出门,不会住不了两天又要挪地方。” “是,”明熹说,“是的,不急,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临风奇道:“你要做什么?你有什么事情要做?是关于我的?” 明熹点头:“当然。” 临风更奇了:“什么关于我的事情?” “秘密,”明熹说,“再说。” 临风好奇的睁着眼看着她,没过一会,眼皮就开始打架。 明熹失笑,摸了一下她的睫毛,让她把眼睛闭上:“以后不会有人趁你睡着把你搬走了。” 临风:“哦。” 明熹:“为什么总要跑来贴着我睡?” 她以为会得到“安心”“踏实”“暖和”之类的答案。 临风闭着眼,随口说:“你比较香,嗯……一股青草香,抱着睡很好闻。” 明熹:“……” 她无奈地盯着临风,盯着这个一如既往语出惊人、说话如五雷轰顶的家伙,看着她的呼吸一点一点地变得平稳,就这么靠着她,步入了梦乡。 【正文完/2025.5.3】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谢谢追连载的宝宝[红心][可怜] 说一下番外安排(拿起一根胡萝卜:下面我简单喵两句[猫头]): 首先肯定是正文的后续事情,xql的后()生活,除了日常外,包括但不限于找仙门要回临风的门籍;找仙门清算以前临风被欺负的事情,等等,属于正文未尽的事情,会占据番外的大部分内容。 其次是有一个if线,if林之溶没有死并且当上了门主+if明熹更小的时候就被捡回了巫门,两个if合在一起写,两个都是小崽子形态。三月底就开小差写好了,还是第一次给自己的文写if线[猫头] 下面请欣赏前情提要[猫头] [玫瑰]《乡野穷丫头之:霸道小小姐狠狠宠》[玫瑰]:王淂年老退位,林之溶顺理成章地继任,成为新的仙门门主;其女林风,人称“小小姐”,自幼有母亲庇护,性格古怪,横行门内,堪称仙门一霸。[彩虹屁]同年明熹刚到巫门,正是敏感自卑、自尊过度的年纪。 一次仙门雅会上,两人意外相遇,[摸头]一个是霸道贵小姐(四岁版[猫头]),一个是自卑敏感穷丫头(六岁版[猫头]),两人的命运轨迹相撞,又会发展出怎样的故事?(纯乐子番外[猫头]) 最后就是推推[鸽子]预收+完结文~简介如下,附糖度标注[橘糖] [猫爪]预收: [橘糖](酸甜味)《住进暗恋对象的家之后》:陆茴以为这是一场无果的暗恋,可是有一天,她突然住进了暗恋对象的家[可怜] cp:只对老婆阳光的阴暗修勾x看透一切却不说破的清冷教授 [橘糖]《老婆你马甲怎么扒不完?》:揍人,揍人,还是揍人。找到老婆后,和老婆一起揍人,揍人,复揍人。 cp:暴躁小猫妹x冷酷纵容姐(嘶……应该是90%甜,或者85%甜(心虚)) [猫爪]完结文[红心] [橘糖](纯甜100%)《陆居如两脚之兽(人鱼)》:老婆我们[黄心]之前你也妹告诉我你是霸总啊[爆哭] cp:海洋小狗人鱼王x冷酷霸总[摸头] [橘糖](略酸)《归人名录》:重生失忆后再次遇到从前的暧昧对象[摸头] 第64章 明熹赶到巫门前堂的时候,来客已经等了一盏茶的功夫。 方滢一浑身紧绷地坐在侧方的客座上,一圈圈地转着茶盏上的瓷盖。 见到明熹,她有些局促地起身,朝明熹点了下头。 明熹颔首回礼。 她不说话,明熹也不说话。一时间,空旷的堂内静悄悄的,气氛渐渐凝固起来。 方滢一面露难堪,噎了许久,才憋出一句硬邦邦的问候:“……明巫。许久未见,身体恢复得如何?” 明熹难得地惜字如金,点了点头:“甚好。” 堂内又安静了下去。 明熹的面色和语气都是和善的,举止也挑不出错,只是不肯开口缓解此时的尴尬。 她“友好”地盯着方滢一的脸,看到这个一向不动如山的人,竟然也露出了这样“失态”的窘迫神情。 又等了很久后,明熹抬手:“请坐。” 方滢一却没动。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一份请帖放在了明熹身侧的案几上。 明熹垂眸看了一眼:“这是?” 方滢一:“后日仙门将举行赏梅会,这是拜帖。” 明熹任它放在那里,没有接过:“上面写的名字,是‘明熹’还是‘贺天’?” “……”方滢一干笑了一声:“自然是明巫的名字。” 明熹:“如此,甚是感谢。不过方仙此来,一定不止是为了送一份请帖吧?” 方滢一:“近日仙门动荡,若无巫门上下鼎力相助,只怕此时仍然不得安宁,是以我奉师母之命,亲自来给巫门送上贺礼与请帖,以示敬意。” 明熹:“既如此,请帖我收到了,多谢方仙。我送你出去?” “……”方滢一咬紧牙关,站在原地没动。 明熹等了片刻,再次抬手:“既然事情还没说完——方仙,坐下说吧?” 方滢一错开和她对视的视线,在客座坐下:“明巫是坦诚之人,那我不妨直言了。仙门前门主唐额叛变一事,在仙门轰动一时。如今唐额身死,门主之位也因此空缺,仙门门内对此争吵不下,已有月余。” 第75章 明熹作耐心聆听状,见她停顿,“茫然”地点了点头。 像是听不懂她要说什么。 方滢一:“……原本门主之位,由我师母何之惕担任最佳,可师母在先前的事变中身负重伤,法力枯竭……虽然不止因此彻底失权,但在门内的地位也大不如前。门内一致决定,新门主应从新一辈的门生中挑选。” 明熹面露“疑惑”。 方滢一直白地看向她:“可否请求明巫与巫门,看在往日交情上,助我成为仙门新任门主,这也是师母何之惕的恳求。” 明熹神情微妙地变换了一瞬。 我和你有个屁的交情,她心道。 明熹:“方仙这不是说笑了吗?别门内务,我们巫门怎好出手干涉?” “……并非干涉。”方滢一说,“自仙门遭受重创后,至今没有举行过任何雅会。后日的赏梅会具有别样的意义,一来,是为了酬谢四门相助之人,二来……也会变成新任门主崭露头角的机会。” 明熹:“也就是说,你们在场应酬的情形,会成为仙门长老衡量新任门主人选的一个参考?” 方滢一:“是。” 明熹不装傻了:“所以你想让我、让巫门的前辈们,在后日的赏梅会上做出一些表示。” 不是问句,而是肯定。 方滢一:“是。如今新门主人选,除我之外还有几人,只是除了一位姓张的师弟,其余都不足为惧。师母原本就与门中长老有隙,如今师母失势,他们更不会认同我。所以我想请巫门相助,如果事成,诸多承诺,我也已与巫门各位前辈道明,明巫若是想听,我亦可简述。” 明熹:“不必了,师姨听了就好。而且你的请求,我也不会答应。” 方滢一绷紧了肩背。 明熹站起身:“巫门那么多前辈,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答应与否,对你也没那么大的分量,再者——方仙,我没记错的话,我俩好像没什么交情吧?” “且慢——”方滢一拦下她,垂下眼皮,声音渐小,“我知道……我先前开罪了你。” 明熹没接话。 “……我会道歉。”方滢一也不再拉扯那些文绉绉的敬语了,“但我当上门主,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明熹挑眉:“愿闻其详。” 方滢一:“如果张师弟当上门主,他既非师母之徒,也非王淂徒孙,于你是不过一介陌生人。可我师母、师祖都与巫门关系匪浅,尤其我师祖。即便我曾经确实怠慢过你,可有我师母在,我今后必然会受她指教,让仙门和巫门交好。我也可以私下承诺你,你若有所求,但凡我能实现的,我都可以答应,你要我和于师妹道歉、赔偿,怎样都好;你要什么仙器宝物,我都可以给你找来;或者……你想让临风重归仙籍、洗清误会也行。怎样都行,如果你不信任我,我可以立下字据。” 明熹全程安静地听着,只是在听到其中一条时,意外地正眼看了她一下。 “你说的这些,其中有一条确实让我心动,不过就算你今天没有找我,这件事,我也迟早会做。” 方滢一神情复杂:“你是指……临风的那件事吗?……行,好……我说了,什么都可以。” “不不不,你别急着答应啊。”明熹说,“那件事,我会做。但不是通过你,更不是通过什么交易。那什么雅会我也会去,不过不是为了站你,我还是那句话,你的请求我做不到。方仙,我送你?” “……”方滢一脸色难看得犹如猪肝,声音艰涩得不像话:“不必了。我自己认得路。” 明熹于是真的没去送她,连半步都没挪,听劝地站在原地。 方滢一脚步匆匆,逃也似的离开了。 明熹站在在原地,出了会儿神。 片刻后,她回头,好好地将请帖收进了袖子。 临近正午,她慢悠悠地走去了东院的厨房,果不其然在这里找到了临风。 半个多月前,两人身体各自好转,又恰巧正逢年关,明熹就给临风派了一个特别讨喜的活儿—— 给巫门上下挨家挨户送压胜钱。 于是乎,每一个第一次认识临风的人,都对着她喜笑颜开。 “哎呀谢谢你哦!这么沉的压胜钱……瞧瞧这妹,长得多喜庆!看着就来财!” “真会讲吉利话啊,你也是啊,身体康健、无灾无难、万事胜意!” “你是仙门人啊,那在巫门住得还习惯吗?有啥事儿和姨说啊!” “临、临风姐姐,你以后都会住在巫门吗?真的吗?那你每年都会给我们发这么多的压胜钱吗?” “你就是明师姨的那个仙门‘朋友’啊!哈哈哈我们早就听说你了,今天终于给我见到了……诶?不是不是,没有没有,我们背后没说什么……就是说你俩感情要好……” 至此之后,临风每次出后山,都有人热情地招呼她。 在听说她一个仙门人修的是火术后,东院的后厨、前院后山的烧水房,有事没事就爱找她帮忙。 此时,临风刚往灶里放完一把火。 她在别人的道谢中走出来,讶异地看着明熹:“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前堂的客人见完了?” 明熹拉着她的手,把她手里的灰拍掉:“什么客人啊,方滢一。” “她?”临风眼睛都睁开了一点,显然对此事很感兴趣,“她,怎么会来见你?” 明熹:“她想当门主,让巫门帮她。” 临风失望道:“你怎么不叫上我一起去?” 明熹不解。 临风:“她的脸色,一定很好看吧?” 明熹:“……” “她那个人,大概最讨厌的就是求人了,更何况是求你,不知拉下了多大的面子,脸色肯定前所未有得难看。”临风说,“怎么样,那你答应了吗?” 明熹:“没有,拒绝了,拒绝得很干脆。” 临风忙着追问:“她让你帮忙,没有提什么条件吗?” 明熹:“提了,她说,我说什么她都答应。” “哇。”临风慨叹,“其实要我说,你可以答应的。” 这些意外的人轮到明熹了:“为什么?我以为你很讨厌她。” 临风:“是讨厌,但从今往后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了。说实话,如果是她当上门主,对巫门来说一定是好事。以我的了解,方滢一此人虽然虚伪,但却在两件事情上是真心的,一是护她师妹,二是听她师母的话。有何之惕在,她不会给巫门难做。而且最要紧的是,你可以趁机提出要求。”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临风眼里熠熠泛光,像是对这个“要求”十分期待。 明熹心里一突…… 难道她也想提那件事? 可她原本想当个惊喜,挑个机会和她好好说的啊…… 她的计划要泡汤了? “你想提什么要求?”明熹面不改色道,“不一定要靠她才能实现,我自有别的更好的途径。” “不不不,”临风说,“这事只有找她。” 明熹脚步一顿,暗中松了口气,彻底放下心来:“什么事?” 临风:“揍她一顿。” 明熹:“………………” 临风歪头:“她打了你,你不得打回来吗?今后不管她当不当得上门主,都没有这个机会了。你趁现在赶紧提,她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明熹:“……” “咳,”明熹说,“那倒也不必为了打她一顿,就昧着良心帮她当门主吧,怎么看都是我亏更大。” 临风疑惑地“嗯”了一声:“你很不想让她当门主?” 明熹点头。 临风:“因为她之前那些事?原来你有在记仇吗?” 明熹摇头:“不是,不是因为我的那些事。是因为……” 临风歪着脑袋,看着她。 明熹伸手,用拇指擦去了她额角的炭渍:“她以前……是不是常常欺负你?” 临风一愣。 “我是说,你小的时候。”明熹说,“……我猜的,因为你从来没有和我提过。” 第65章 “这……”临风思索片刻,“过去太久了,我也记不清了。” 明熹不语。 临风:“不过你也不必特别在意,因为我也没少捉弄她们。” “捉弄她们,然后呢?”明熹问,“她们会不会变本加厉地欺负你?你是短暂地报复回来了,可她们难道不会更加孤立、报复你吗?她们会不会添油加醋地给何之惕告状?以何之惕那个护短的性子,又会怎么来处置你?” “嗯……”临风说,“无非……就是禁足么。” 明熹:“按照仙门那群人的尿性,他们无意识地克扣给顾渟的衣食用度、让人挨冻挨饿,那方滢一那群人欺负你的时候,有没有也做类似的事?你被关在神女殿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是,何之惕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没想过让你挨饿受冻,但她难道管得着方滢一她们的刻意刁难吗?你说你报复回去,你怎么可能事事都报复回去?” 第76章 临风含糊地哼哼了几声:“……哪儿有你想得这么严重?真的没什么事,我真的不记得了……” 明熹无奈。 “……你别想那些了,”临风说,“你不是说,今天要去给捡回来的那三个瘦崽子取名字吗?” 明熹叹气:“这不正往那边走吗?” 等到了小荷堂,临风才惊讶的发现,所谓的“瘦崽子”已经“胖”若两人了。 三个胖乎乎、精力充沛地光头丑小孩儿在大人的怀里嗷嗷大叫,闹得小荷堂的人一脸疲惫,哪儿还有从前气若游丝的病弱感? 屋子中央摆了一个大圆桌,明熹从角落里搬来一个大木箱,挑了一堆小木块,摊在了桌上,动作之熟练,一看就没少做这件事。 “这是干什么?”临风好奇地探头探脑。 “选名字,”明熹说,“让她们自己选。” 临风惊讶道:“这样取名字?” “是呢,”一旁的姨附和道,“近几百年来,除非母父在身边,巫门门生的名字大多是这样取的。” 临风点了点头,问明熹:“你的名字也是?” “是的,”明熹在大木箱里扒拉,又挑了几块扔在桌上,“这个起名字的办法就是我师母提出的,原本巫门和其他几门一样,都是由师母起名,结果当年她老人家说,‘为什么要我取?什么?还要跟着我姓?不不不!我生了你们不成?我又不会起名字,要起也是随便抓阄,那还不如你们自己抓,自己的名字自己负责,这是关系你们一生的事情’。就这样,巫门就开始有了这个传统。” 临风:“可你到巫门的时候,不是已经识字了吗?你的名字也是抓阄抓来的?” “……当然不是,”明熹好笑道,“小崽子不识字才随便抓,识字了就自己从这些字里选。” 临风伸出一根指头,拨弄了一下桌上的小木牌:“你是在选寓意好的字吗?” 明熹小声说:“是的,我捡回来的崽子还是不要叫‘扣光’‘减零’这种比较好。” 临风于是笑了。 “但要实在抽到,也没办法。”明熹示意屋里的其他人,“开始吧?” 第一个小崽子被抱到桌上,摸了一阵,手里抓了几块。 明熹捉住她的手看:“嗯……葛,奉,侯……啧,葛奉吧,有点拗口,不过没关系。” 第二个抓了两块“岸”“观”。 明熹:“没姓,再抓。” 那崽子就是刚才哭得最厉害的那个,现在被放在桌上,更是鬼哭狼嚎,“啪”得一声把木牌拍得到处乱飞。 明熹:“……” 她捉着崽子的手,放在木牌堆上,崽子的手指下意识收紧,抓上来一个“房”。 “房岸。”明熹说,“下一个。” 临风凑到她的肩旁问:“和已有的名字重了怎么办?” 明熹:“重了就重了,我们不搞避讳……‘方’……‘瑞’……‘简’……嗯??” 临风:“……” 明熹:“……” 明熹:“这合适吗?你怎么不再抽个‘能’和‘谷’呢?” 第三个小崽子抓着木牌,好奇地盯着牌子上的字,离眼睛离得很近,看成了对眼。 “……算了,”明熹说,“你要叫简方还是方简还是简瑞还是方瑞?” 小崽子一脸空白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临风也把头探过来:“简瑞吧?其他不怎么好听。” 明熹把崽子抱给小荷堂的姨:“简瑞。” “说起来,”临风问,“坤门的那个景油怎么样了?” 明熹挑眉:“你竟然想起关心她了。” 临风凑近问:“你吃醋了?” 明熹差点脚底一滑:“我吃什么??我至于吗?” 临风面露包容,叹了一声:“无妨,我多解释两句就好。突然想起问她,不过是因为看到这几个胖子,想起她们先前被景油救治的事情,所以顺带提了一句,绝对没有其他意思的,熹熹,我对你的心意日月可鉴,你不要气了,好不好?” 明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差点要去捂她的嘴。 “她确实用了黄舀侄女的身份去接近贼人,也是这么接触到了顾渟,把人放了出来。因为她只是出于打探消息的目的,从始至终没做什么坏事,谈阳师母帮着她说了几句好话,现在已经被放出来了。” 临风:“顾渟呢?” 明熹:“她身上的神力也没了,不过醒过来还需要一段时日,这段时间应该也在坤门吧。” 两人顺路从东院带了一点饭食,慢慢走回了小屋。 小屋的东侧已经种满了蔷薇花,那些深浅各异的花朵即便在正月里也长势喜人,不过显然,这不是临风口中“自然”的花,而是明熹用法力催的。 至于蔷薇前的那扇窗框,这段时间已经被临风粘满了花和叶子,用的依然是明熹那之“好用”又“不好用”的笔。这些装点被明熹用法术处理后,可以不腐长存。 明熹心里期待着别的事,连吃饭也没了心思,囫囵吃了大半,就溜去了窗边的小案几。 “你在写什么?”临风问。 明熹头也不抬地说:“写一份……你知道巫门的道侣,都需要写一份东西,在门里留档吗?” 临风:“婚书?” 明熹:“嗯……可以这么理解。我在写我们的‘婚书’,不过只是草稿,你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临风吃得差不多了,放了勺子,接过认真地看。 明熹重新拿起竹筷,伸向碟子里的窝头,动作却是一顿—— 唯一的那个窝头,不知何时少了半个。 那枚窝头被人从中间掰开,掰得坑坑洼洼,只剩了半个,顶着狗啃似的造型,在碟子里瑟瑟发抖。 明熹一怔,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桌上所有的碗碟,没找到另外那半边窝头。 唯一可能的“罪魁祸首”——临风,对明熹打探的目光毫无察觉,自顾拿着草稿,去了另一侧的案几。 明熹隔着小半个屋子,看着她坐在阳光下,透亮的眼睛里没有了那种虚无缥缈的气态,正神情专注地、一行一行地读着她们的“婚书”。 从除夕夜那晚,她带着临风挨家挨户送压胜钱开始,明熹敏锐地察觉到,临风有在一点一点地变化。 虽然还是会用一些刻薄的表述形容巫门的人、衣服、吃食,但当着别人的面,她不会再满嘴虚与委蛇地不着调,也不会僵在那里一声不吭了。她开始把这些人当成和明熹一样的人,与他们进行正常交流。 偶尔明熹发现她悄悄地溜出后山,说是为了来找她,但总会“顺路”地去后厨或者烧水房放把火。每次别人对她进行感谢的时候,临风面上不显,但只要是熟悉的人,都看得出她很开心。 还有就是……她变活泼了不少。 或许在外人看来,并不觉得她发生了这样的变化,但在明熹眼中,这以特点极其明显。具体表现为,她开始对周围的很多事情感兴趣,会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没见过的东西,继而忍不住伸出爪子,挠上一把。 东院后厨压榨果子的器具被她大力掰坏了两个,卡坏了一个;烧水房的香草因为她的灵机一动,被混毁糟蹋了整整两箱;几天前还因为自告奋勇放火烧秸秆,不小心把明熹新种的麦苗烧了大半。 除了明熹,没人会责怪她;但明熹的责怪对这个厚脸皮的家伙而言,不仅毫无杀伤力,还很有怪异的吸引力。不仅如此,如果旁人看到了,还会跑上来拉架,帮着临风说话。 “我可以改吗?”临风拿着“婚书”,问。 她的声音把明熹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明熹赶紧点头:“当然,你想怎么写都可以。” 临风:“嗯……巫门明熹、仙门临风,自相识伊始,两心相系,愿结为道侣,福祸不弃,生死不渝……” 明熹捂她的嘴:“别念别念啊!” 临风仰身躲开她:“好吧,谁叫我一向对你百依百顺……你写得甚得我心,就是有一个地方,我想改一下。” 明熹把笔递给她。 临风划掉了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地,在旁边写下了“林风”二字。 明熹一愣,神色复杂地看向她:“这是……” 临风看着未干的墨迹,不知在想些什么:“是……我原本的名字。” 第66章 两天后,明熹拿着方滢一给的那张请帖,第一次来到了仙门的“北海”。 距离仙门大劫已过了数月,但仙门依然没有完全恢复先前的松弛。 北海的装潢倒是和从前的仙门相差不大,毕竟原本也是仙境的一部分,只是穿梭在里面的人,几乎少了大半,即便是在赏梅会奏乐的衬托,仍显出一丝遮掩不住的萧条。 方滢一和于浸凌在雅会中央,和各门来的客人攀谈。 明熹远远看了一眼就避开了,没有在雅会上停留,而是在仙门门生的带路下,走进了一个偏僻的院子。 第77章 这处院子与外面的喧哗格格不入,几乎有一股萧瑟之气,不止是因为偏远幽静,更因为…… 这里面住的这个人。 雅会上迎来送往,各门凑在一起欢庆贼人覆灭,好不热闹,可何之惕这个原先的“二门主”,却独自坐在院子里,对着一壶冷茶,无人问候。 明熹在门口站了片刻,敲了敲敞着的院门。 何之惕:“进吧。” 明熹前一天递了拜帖,是以何之惕见到她也并不惊讶。 明熹刚把拜礼放在桌上,还没来得及问候,何之惕就先一步开口说:“你身体恢复得如何?” 明熹动作一顿:“已无大碍,劳何门主挂心。” 何之惕:“我已不是门主了,你不必再这么叫我。说起来,前日滢一去巫门的事,她都和我说了。坐吧,事已至此,别讲那些虚礼了。” 不知道是不是法力几失、又即将卸下权柄的缘故,何之惕比以往明熹见到她的任何一次都要平和近人。 “是,”明熹也没客气,依言坐下,“是吗?她是怎么说的?” 何之惕:“我没什么立场干涉你的决定,但你若是因为她和临风的矛盾拒绝她,未免过于意气用事,她若能继任门主,巫门不会少了好处。” 明熹轻笑一声,却毫不意外:“她是这么说的?” 何之惕面露一丝疑惑。 明熹:“何门……何前辈,或许我拒绝她,的确有一部分是出自私心,但抛开私心不谈,我也不觉得她是一门之主合适的人选。” 何之惕:“不必顾忌我,你但说无妨。” 明熹:“她和临风的旧怨暂且不谈,方滢一一定没有和您说过,她曾经在仙门雅会上把我打出内伤的事吧?” 何之惕一愣,眉毛压下去了一点。 明熹:“其实那日真正与我交手的不是她,而是于浸凌。于浸凌的性子,想必您比我更清楚,是个一点就燃的炮仗。” 何之惕摇了摇头:“那孩子性子一向如此,但本性不坏。滢一好在冷静理智,但有时难免护着她,如果因此不慎伤了你,我向你赔罪。” 明熹沉默了片刻。 何之惕三言两语,就将此事界定为了小辈们一时冲动下的互殴,将自己门生造成的伤害界定为了“不慎”。 “小辈”?冲动?互殴? 可问题是…… 无论是姓于的,还是姓方的,现在已经一百多岁了啊。 现在都能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把事情抹过去,那从前呢?从前她这两个“小辈”更“小”的时候呢? “您这就想错了。”明熹说,“您口中冷静理智的方滢一,其实一开始就带着于浸凌跟上了我,她自己藏在暗处,等于浸凌先出头惹事,自己在一旁冷眼旁观,大概是想等着我被揍得差不多了,或者等我露出破绽,再出来‘理智’地调和,自己手上干干净净、无可指摘,还能落个‘冷静理智’的好名声。我还是那句话,何前辈,您应当比我更了解这个人,这么多年,您当真一点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吗?” 何之惕没有接话。 明熹:“另外,把我打出血的那一下,原本不是奔着我来的,而是奔着临风——她那时尚且不知道临风有法力,就敢下此狠手,就是拿准了临风就算被打伤,也因为禁足期间偷跑而不敢声张。如果要我下评论,我会认为这是一个虚伪冷漠、心狠手辣的人,虚伪在于对恶行冷眼旁观,甚至暗中唆使;冷漠在于对除了自己利益以外的事情漠不关心,毫无底线。如果她真的成为仙门门主,我不敢想象贵门多少藏污纳垢的事会被她无视、遮掩,恃强凌弱的事会如何变本加厉。” 何之惕坐在藤椅中,垂头闭眼,许久没有说话。 明熹:“我拒绝她,一来是因为我个人对她人品的不信任,二来,我的意见本来也无足轻重,何必掺和。” “……水至清则无鱼。”何之惕睁开眼,缓缓道,“你说的那些……我多少知道一点。但你换一个说法,像滢一这样的人,才是真正适合做一门之主的人,如果她没有那份心肠、那副手段,压不下整个仙门。” “……”明熹耸肩:“随便吧。我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这次方滢一把我的意思曲解成这样,把自己摆成一个无辜的受害者,添油加醋地到您面前来告状,可见她从前没少做这样的事。从前临风小时候和她们起了冲突,您也是像今天这件事一样,相信她的一面之词吗?” 何之惕叹气:“你今天就是来翻旧账的?不过都是半大孩子们间的打闹,能闹出什么事来?” “……”明熹:“行吧。” 事已至此,确实不必多说了。 明熹:“我今天来,是为了请您帮一个忙。” 何之惕:“原来你是来找我帮忙的。你刚才那样呛我、诽谤我的得意门生……哈,这副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在求你。” 虽然用词不好听,但明熹听出她没有太大恶意,于是也笑了:“因为我来之前就拿准了,您一定会帮这个忙。” 何之惕歪了下头,示意她说。 明熹:“我想请您帮临风重归仙门门籍,并且登记姓氏的时候,不要记作‘莅临’的‘临’,而是用双木的那个‘林’。并且载入门籍时,不要记她仙门神女的身份,而是把她记作一个寻常门生,记入仙门前门主王淂首徒林之溶名下。” 明熹说到一半,何之惕就像一尊泥塑,双目失神地定住了。她陷在藤椅里的脊背慢慢佝偻,头一点一点地垂下去,像是要埋进胸前,像一只垂暮的老虾。 明熹在寂静中焦灼地等待着,在这诡异的沉默中,原本的十拿九稳的推测,也在此刻变得有些动摇。 远处的雅会上,人声喧闹已经起伏过好几轮,何之惕才终于哑着嗓子开口。 “……好。”她说。 明熹松了口气。 她又等了一阵,见何之惕还是那副姿势,像是就这么坐着睡着了,犹豫着是否该开口告辞。 就在她准备起身的时候,何之惕突然又说:“……这是师姐给她取的名字。” 明熹又稳稳地坐了回去。 何之惕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愿作穿林风……哈,我还记得师姐那时的原话,她说……‘我对这孩子别无所求,一辈子自由自在就好,有我护着她,这不难’。” 明熹想到临风这百年的际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可她……说完这句话没多久,就离开了。孩子,自然也没护得成。”何之惕仍然垂着头,“连她给孩子取的名字,我也没能帮她守住。那几年我心灰意冷,又急于突破、受了重伤,几乎整日在房中昏睡,连唐额把孩子名字改了,我都隔了一个月才知道。” 明熹:“……唐额为什么要改?” 何之惕:“嘴上说着是因为神女无姓,把姓改成了别的字,可实际上,大概是为了让人渐渐忘记她吧,临风是她唯一留在世上的东西,她不再姓林,她的出身就总有一天会被人遗忘……哈,唐额就是这样没用的废物,连已经不在的人都要报复忌惮。” 明熹看着她鬓角的华发,忍不住生出一丝心软:“这事儿难吗?让临风重入门籍。” 何之惕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气:“难,但我势必要办成。不是为了你,不是为了那孩子,是为了师姐。你回去等消息就行。” 明熹放下心来:“那晚辈就告辞了。” 明熹走出两步,何之惕又在背后问:“……临风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明熹脚步一顿,心道您终于想起问她了。 “那日邯岭上,她受了不轻的反噬,如今已经渐渐的好了。” 何之惕垂着的脑袋点了点:“她在巫门……还待得习惯吗?” “挺好的,”明熹说了这趟最真心实意的话,“虽然这么说有点托大,但我觉着她待在巫门,比待在仙门更开心。” 何之惕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明熹:“她也挺记挂您的,下次有机会,我和她一起来拜访您。” “不必了。”何之惕说,“我看着她就伤心,让她别来。” 明熹:“……” 这下,是真的再没什么可说了。 …… 大概半月后,仙门派人送来了刻着“林风”的门生木牌,但两人恰巧不在巫门。 虽说贼乱基本平息,但邯岭当日逃窜了不少,而且除了邯岭那处贼窝,其余地方也剩了些当日未归的贼人,五门正在慢慢清剿。 明熹恢复速度惊人,这几日就被派了一个任务。鉴于此次出行难度不高,临风也跟了上来,权当顺路出游。 清剿完毕后,贼人被压着送往了今岁轮治的坤门。明熹和临风则继续留在这里,打算待一天再走。 此时,两人正在一个城镇的街边面摊旁,准备在春寒料峭的日子里吃点热汤。 明熹站在摊主的锅边等待,临风一个人在十几步外的木桌旁坐着,出神地看着街边的一群乞儿。 第78章 那群乞儿最会来事,眼看临风盯着他们瞧,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对他们的留意,自觉抓到了机会,很快朝临风围了上去。 明熹挑了下眉,隔着几张桌子偷看。 临风果然对这情况面露茫然,犹疑片刻后,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枚银锭。 那银锭刚拿出来,就被人抢了过去,临风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空了。 临风一愣,静止了片刻,又从袖子里掏出几枚,照旧马上就被人抢走了。 她痛定思痛了片刻,干脆把整个钱袋子拿了出来,在被抢走前举高躲开,和乞儿说了些什么,那群乞儿就不情不愿地排好了队。 等明熹端着两碗面过去,她的钱袋子已经见了底。 明熹又补了两块银子,一群乞儿才全部分到银子,飞快地散了。 明熹好笑道:“看不出来啊林仙,当真是乐善好施,大好人一个。” “那倒也没有多心善,”临风挑起一点面条,“只是看着他们,想起自己的妻子从前也是如此落魄,忍不住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了。”(注) “噗——”明熹差点没喷出来,赶紧把刚碰到嘴唇的面条放回去,“我以前哪儿有这样?!” 临风摇摇头:“那也大差不差,总之,我给他们钱,就是因为你。哎……一想到吾妻从前是否也衣不果腹,遭人白眼,是否也被人殴打辱骂、四处求人,就心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明熹:“………………” 作者有话说: 明熹:我的沉默震耳欲聋[小丑] 注:出自《孟子》。 第67章 临风踩着一朵小火云,背着手,在空中稳稳地飞着。 按照明熹的意思,她时而上、时而下,绕着这片地方兜圈,没绕两圈,就已经看不出摇晃的痕迹了。 她的身后远远缀着几个满头大汗的半大孩子—— 正是明熹这个月新收的徒。 “对,对,很好——”明熹在下面指挥,“看到没?就是像你们林师母那样!黄闰,说的就是你,你那抖得跟个筛糠似的,像练了半个月的样子吗?!” 黄闰没忍住低了头,不小心看到脚下的“万丈深渊”,当即腿一软,嗷嗷叫着就以一种飞快的速度朝临风冲了过去。 黄闰:“嗷嗷嗷嗷嗷!!” 临风额角一跳,想躲,奈何急转练得不是很熟,这么一犹豫的功夫就被撞了个正着。 被这么一打断,火云立即消失了,她脚底一轻,飞快地朝下掉去。 然后——被一个人稳稳地接在了怀里。 明熹一手抱着她,一边隔空把黄闰拎在半空:“这么大一片地方,你偏偏就往你林师母身上撞,你可真行啊!” 临风“大度”地叹了一声:“别怪她,毕竟是初学。” “还有你!”明熹转向她,“你被撞了,怎么马上就飞不起来了?不是说了,人术合一、人术合一,御空术就是长在你脚下的,被撞歪了,就歪着继续飞、找机会正回来啊?” 临风:“……” 临风顺势把胳膊搂上她的脖子:“这不是知道你一定会接着我吗?” 明熹面无表情:“哦。你的意思是因为你知道我会接着你所以你故意乱七八糟地往下摔?” “……”临风朝她靠近了一点:“对的,我为了让你多抱我一下,找着机会就故意摔了,我这样用心良苦,不也是因为爱你至切么?” 明熹:“……” “呜呜呜师母快把我放下去,吓得要尿了呜呜呜……”远处黄闰被拎在空中,手指都不敢动一下。 明熹把两人都带回了地上,问临风:“撞着没?还有你,你把人撞了,自己有事没?” 黄闰一边抹眼泪一边摇头。 临风:“有。” 明熹:“被撞哪儿了?给我看看。” 临风:“累了,想回去休息。” 明熹:“……” 明熹忙着检查黄闰山上有没有伤,一边叫住她:“对了,回去的时候记得给花浇一下水,要在中午之前浇,不然灼坏了我又得修。” 临风摆了摆手,慢腾腾地走了回去。 然而,刚走出明熹视线,她就回头看了一眼,脚底变出火云,在离地面极近的位置一路飞了回去。 后山一般禁用法术,但临风急着回去,就没有多管。 不曾想,等她溜进后山时,迎面就碰上巡逻的寇光。 “……”寇光看了她脚底的云,很快收回目光,默认没有看到。 临风于是畅通无阻地飞快回了小屋。 她把门关好,贼手贼脚地从床榻下拖出来一个木头箱子,从里面拿出了一只雕着层层云瓣的香炉。 在距离邯岭之事半年后,五门如期举办了五门大会,所谓五门大会,就是各门斗法比拼。 通常来说,会参与斗法的都是极其年轻一辈的门生,百岁往上,就很少参与比斗了。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怕丢脸——年纪轻时,输了尚且能说年纪小、有待来日精进;如果年纪大输了,还能说什么? 说在下虽然一把年岁但依然修为不精吗? 明熹原本也是不打算上的,不曾想,主办的剑门起哄,非要说明熹在邯岭以一当百的名声传开,应当在五门大会上做个表率。 明熹只好上了,先和两个自请上场的别门门生比试,结果当然是明熹赢;到了第三局时,不知是不是被这架势吓到了,一时无人响应。 明熹在一片寂静中说:“要不这样吧,方才和我交手的都是年轻一辈的门生,这一轮,我就请一位同辈和我切磋一番,一同示范,否则将‘表率’的重任压在我区区一人头上,我情何以堪呢?” 剑门当然说“好”。 明熹人模人样地看了一轮,目光“恰巧”落在了仙门的席位上:“方门主——不知可否有幸讨教?” 几个月前,仙门选出了新任门主——前二门主首徒,方滢一。 明熹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没有特别惊讶。 此时,方滢一稳稳当当地坐在薄帘后,看不出是什么脸色。 临风在巫门的看席上,眼睛睁得圆圆地,目不转睛地盯着下面,伸手抓了一把特别大的瓜子。 明熹新收的小门生,杜桐、黄闰就坐在她身后,见了忍不住说:“……师母,您已经磕了两大袋瓜子了,不怕上火吗?” 仙门那侧安静了片刻,于浸凌面色铁青地从帘后走出来:“我们都闲着,哪里轮得到一门门主出手?我来和你比吧。” 明熹原本想比试的就是她,当即得偿所愿地点头:“甚好,甚好。” …… 毫无悬念,明熹赢了。 而那顶云纹香炉,就是明熹在五门大会上得的“彩头”。 香炉并非普通香炉,实则是一件法器。虽是法器,却也没有特别珍贵,是一件用过即废的东西,在受到法力催引下,可以回溯还原出过往的一件事情。施法者对回溯的时日、地点、场景知晓得越细致,回溯的场面就更清晰。 明熹回来后就将它送给了临风:“或许你想要这个吗?你可以,嗯……用它回溯一些,你母亲的事情,之类的?” 虽然临风嘴上没说,但明熹看得出,她母亲的事,始终是她心里的一桩遗憾。 “……不吧,”临风说,“从我有记忆起,我就没见过她,要催动这个炉子,也不知从何催起啊?只怕就算催动,效果也不好,平白浪费了。” “都行,”明熹说,“那你先收着,什么时候想好了,就把它用掉。这个炉子只能用一次,但如果你需要更多的,我也能给你造出来,或者直接用术法。” 临风听了她的话,陷入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之后,两人好像都忘了这件事,那顶炉子就这么被放在床底,积了半个月的灰。 事实上—— 临风才没有忘,她已经想好了自己要回溯什么,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就等明熹不在的时候她悄悄用。 奈何这段时间明熹收徒,每天教术法的时候,临风都会一起去;等晚上回了屋,更是总黏在一起,根本没找着机会。 今天终于能实施计划。 临风把炉子放在桌上,手心亮起红光,覆在炉上。 一阵白色的烟雾袅绕而上,临风闭上眼,看到了回溯出的景象。 …… 巫门前堂。 简零和几个巫门门生坐在上首,服色各异的三路人坐在大堂两侧。 其中,一个剑门来的中年女子正在说着话:“……如今,仙门蒙难,不知去向,袭击仙门的那群贼人尚且游荡在外,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向五门发难。仙门神女流落巫门的事,既然已经穿入我们耳朵里,必然已经天下皆知,贼人不可能不知道。当务之急,是将那位神女转移别处。” 一个坤说:“说不定,那消息就是贼人放出来的。” 剑门人说:“虽然不知贼人袭击仙门是为何,但十有八九,就是为了仙门的圣玉和神女。既然巫门推测,贼人并未拿到圣玉,那么他们是否会退而求其次,抢夺身负神力的神女?这么以来,神女决不能继续留在巫门。” 第79章 简零:“可如果消息就是贼人自己放出来的,他们为的又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们把神女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不让他们找到?” 坤门附和:“我觉得简巫说的有理,神女在哪儿是一码事,咱不能顺着贼人的意思,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啊。” 剑门人:“可把神女转移,还能有什么坏处吗?神女由各门轮流看守,贼人猜都猜不到她在哪儿,又何谈抢夺!” 简零:“这就是贼人的计谋了。话说回来,神女已经在巫门住了这么些时日,巫门上下警戒,并无任何不妥,何必把人迁来迁去。” 堂内已经焦灼了快一个时辰,来来回回拉扯下,有人终于没了耐心。 那人冷笑:“我直说了吧,明明我们说的在理,巫门却找些各种话术推三阻四,难道是贪图仙门所谓的什么神力,想自己独占?!” 简零语气平静道:“此话荒谬。神力在神女身上,不可转移,巫门就是想,又如何独占?” “哈!原本我相信巫门门风,可如今看你们的反应,谁知道巫门私下里,是不是逼着那位神女变出金银,供你们上下使用?!” 简零:“神女一直昏睡,少有清醒,在专心养伤,巫门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 “做不做的,谁知道呢?我们几门来这一趟,浑身力气都浪费在和你们磨嘴皮子上了,连神女的影子都没看到,还说不是被你们关起来了?!” “够了!” 一直沉默的明熹从简零身后走出,站在了堂前。 有人冷笑道:“怎么?被说中了自家的腌臜事,终于装不下去了,要开始骂街了?” 明熹:“你们嘴上说,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神女安危,是也不是?” “自然是。” “那么我请问,”明熹走到那人面前,“你们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为了区区一个仙门门生的安危,千里迢迢跑到巫门,一坐就是一个时辰,一吵就是几百个来回,吵得嘴都干了吧?你既然这么嫌累嫌麻烦,那赶紧回去不就好了,干嘛要这么大公无私、舍己为人地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仙门人冲锋陷阵?怎么,仙门一覆灭,你们的良心突然长出来了,合四门之力,大费周章,就为了一个不认识的仙门人的性命?还是说——你们本来就是为了自己?” “……自然不是只为了那个仙门人!如果让贼人获得神力,还不知道要对五门造成什么样的威胁,这个提议追本溯源,还不是为了五门安危吗?” “是么,”明熹说,“那我再请问,贼人拿到神女,能做什么?” 几人短暂地哑巴了。 明熹冷笑:“变点金银?像你刚才诬陷巫门的那样,逼迫神女变出金银、供其挥霍?啊,所以你们的意思是,你们费这么大的劲儿,说那么大一通道理,什么‘五门安危’、‘抵御贼党’,其实……是为了不让贼人的生活过得太滋润?” 堂中不知是谁没憋住笑了出来。 “你……岂有此理!我倒是想问,咱们不过是提出让神女在各门轮住,巫门到底为何要反复阻拦,甚至放任这个无礼的门生对我们冷嘲热讽?!” “驳不赢就犯浑是吧。”明熹拿起桌上的瓷壶,“嘭”得往地上一砸,“我今天就直说了,要是谁敢把临风从我这儿带走,就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 不知是谁在小声地问:“……临风?临风是谁?” 有人小声地答:“不知道,但应该就是仙门那个神女吧。” 有人怒喝:“哈……好一个‘踏过去’,巫门还要为了这件事动手不成!” 明熹一脚踢翻那人面前的桌子:“来,动手!为何不动手?她是我的道侣,是我孤身从十面埋伏的仙境上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你们怎么能知道仙门的情况,怎么摸清贼人的实力?都是凭的我!因为我的道侣给了我一张去她家中的符咒,我才能上仙境救她,你们这群人才能在事后上仙境探查!结果现在一切平定了,你们跑到我面前来叫嚣,说要把我重伤的道侣从我身边带走?!” “……” “……” “……” 堂内一片死寂。 过了许久之后,有人指着明熹:“简巫,你们巫门的门生这样在大堂上胡闹,你不管一管?!” 简零一脸窝囊样:“这……那个,明熹,要不你……” 明熹举起歪在地上的那张案几,轮起来朝大堂门框一砸—— “砰!” 案几碎成了两瓣。 明熹:“我今天就守在这儿——我的道侣现在就在我的床榻上睡着,你们谁有本事打赢我、从我身上踏过去,就尽管去拿人!” “……” 当下就有人面子上过不去,面色胀红地提剑:“小子无畏!谁给你养出了这样的脾气?” 旁边的人赶紧拉住她坐下,焦急地小声说:“冷静冷静啊师姨!仙门一门都打不过的贼人,硬是被她一个人挤了进去,还救了个人出来!这人不弱的!不能和她打啊……” 明熹手中变出青剑,浑身散着暴涨的法力,上前一步踹翻那人的桌子:“来!” 堂上当即一片混乱,那人的同行者忙着拉住她,简零也终于坐不下去,挡在了两人中间。 “咳咳咳……”简零面露难色,“那个,明熹啊,你给这个前辈道个歉……” 明熹:“她要带走我的道侣,我还要给她道歉?!” 简零焦头烂额:“哎,不带走就不带走!你先把歉道了成吗……” 明熹置若罔闻,伸出一根手指,直戳戳地指着那个人:“话,我放了,我在家里等着你!来一个我打一个,管你几百几千岁,管你是谁的师母谁的师祖,我照打不误!我看今天谁敢带她走!” 说罢,她也不管堂内是什么景象,也无视了劝阻的简零,一脚把挡路的半边案几踢飞,几步走出大堂,不见人影,俨然是真的打算回去在家门口守着。 “这、这——岂有此理,成何体统!巫门难道就是这样教养门生的吗?仙门神女是她道侣又怎样?公事当头,岂容儿女私情?!” 简零忙着安抚:“这真是让大家见笑了,但你们也知道,我既不是门主,也不是她师母,她是方能师姐的关门门生,但方师姐闭关多年,她从小被她师姐们惯大……你看,我的话也不管用啊,我不开玩笑——一会儿我要是去要人,那孩子真敢连我一块打!” …… 雾气之外。 临风瞠目结舌,呆若木鸡,仿佛看到了什么天外来物,差点被没震碎了道心。 这…… 这还是明熹吗??! 这破炉子怕不是坏了吧??? 她隔着一段光阴,看着大堂在明熹走后乱成一团。 偏偏惹人生气的那家伙已经甩脸子走人了,留下的那个简零一脸痛心疾首地连连道歉,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也不会打道歉人。一伙人既“打”不了简零,也不可能真的去和明熹打—— 他们骂明熹喊打喊杀是在胡闹,可如果他们真去应了她的打杀,自己不更成胡闹了吗? 所谓秀才遇到兵,讲理的说不过犯浑的,有礼的干不过要揍人的。 这件事情,终于就这么算了。 …… 临风嘴巴还没合上,以为回溯的景象终于结束了,没想到后面还有一段。 …… 等所有人都走了,明熹又从后门走回了堂内。 一改方才嚣张的架势,她敛着眼睛,恭敬地喊了一声:“师姨。” 简零也没了方才的窝囊样,叹了一声:“没事,都是演给他们看的,事先都说好了。不过啊,你方才演得也太真了吧?简直超出我的预期。” 明熹沉默片刻:“演过了吗?那个……桌子和茶壶的钱,我会找贺天师姐赔上。” 简零疲惫地摆摆手:“你别赔了,报给你师母吧,把临风留下也是她的意思,那几门,这么急着讨要临风,能安什么好心思。你别管了,最近守着临风也挺辛苦吧?快回去吧。” …… 小屋内,雾气终于散去,露出背后缀满蔷薇花的窗棂。 临风半晌没回过神来。 晚上,明熹终于形容狼狈地回来了,看样子被那群小门生折腾得不轻。 “是我教得有问题吗?”明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她们就是学不会呢?我记得以前我学的时候,也就一两天就学会了,为什么那几个小孩儿学了快半个月了还是这个样子?” 临风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我学了一百年,不也还不熟练么。” 明熹:“那哪儿能一样?你虽然学得多,但基本从来没有用过。就说御空术,你也是今天才跟着她们一块儿飞的,不也比她们好很多吗?” 临风又看了她一眼,不说话了。 明熹:“……” 从今天她进屋开始,临风就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她。 第80章 明熹回想了一下,也就半天的功夫没见着,不至于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吧? 而且临风只是看她的眼神很奇妙,也不像是有什么不满,和她说话也一样正常,刚才吃饭的时候还给她让了一个肉丸子。 明熹:“你今天被撞着哪儿了,给我看一看。” 临风也很顺从地就让她看。 明熹很快就彻底忽略了这件事。 两人原本是在桌边查看被撞的淤青的地方,看着看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看”到了床上去。 临风被亲的晕晕乎乎,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床榻上一会衣物横飞,一会被褥转向,一片混乱中,有什么白色的东西咕噜咕噜地被临风手打到,朝床下滚去。 临风失神的眼里骤然出现这个眼熟的东西,猛然回了点神,抢在那东西落地前,伸手一捞,把它接住了。 然而就在这时,明熹指尖刚好用了点力,临风呜咽一声,手一软—— “咚。” 明熹余光一瞥,只看到了一坨白色的东西,分心侧头一看,疑惑道:“这不之前赢回来的那个香炉吗?这玩意儿怎么在床上?” 临风:“嗯……” 明熹:“你放的?已经用了吗,我看上面已经没法力了。回溯成功了吗?” 临风眯着眼睛哼哼:“呃呜……嗯嗯……呜……” 明熹自然而然地觉得她看的是她母亲的事,就“知趣”得没有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多问。 临风:“你能再给我演一下那个吗?就是……那个……” 明熹:“啥?” 临风:“就是……” 明熹耳朵凑近她的唇边:“嗯?说什么呢?我轻点,你先说清楚。” 临风:“就是……你在巫门前堂演的那个呀。” 明熹一脸空白:“什么巫门前堂?” 临风:“就是……摔茶壶、劈桌子……” 明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她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睁大眼:“……谁告诉你的?!简零师姨??什么时候给你说的,今天下午?” 临风“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快速瞥了一眼地上的香炉。 明熹:“……” 明熹:“你用香炉看的??你用香炉就看这个??这好看吗?” 临风点头:“嗯嗯嗯。” 明熹:“………” 临风:“再给我演一遍,想看。” 明熹没有接话,而是把原本无意识拿开的手,又放回了那个位置。 于是成功地,临风也不说话了。 …… 过了很久之后,床榻上一片潮/热。 明熹抱紧了怀里的人,声音很轻地说:“……不是,不是演的。” 临风都快要睡着了,眼睫勉强地颤了一下,含糊地说:“什么不是演的?” “巫门前堂,扔茶壶,踢桌子,骂人……”明熹说,“……不是演的。” 临风在黑暗中睁开眼,彻底清醒了。 明熹:“不如说,冷静有礼才是演的,每个人生下来都在学怎么克制情绪、压抑欲望,这才是在演……那个时候,我岂止想砸茶壶、掀桌子,我简直想把茶壶怼他们嘴里,把桌子敲他们脑袋上。” 临风眨了眨眼:“你好□□啊。” 明熹:“……” 明熹:“那你还不躲远点,怎么还朝我身上挤、还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 “那怎么办呢?”临风说,“认定的一生之妻,当然只能努力管好她了?我也没法啊,福祸不弃,生死不渝,都写在婚书上,印过手印了,还能反悔不成?就算你明日把婚书抢回来,逼着我撕了它,我也决计是不从的。” 明熹:“……” 明熹:“你这么能说,早知道,那婚书上的词该你来写的。” 临风:“不急不急……听说巫门过几日要给我办一个百岁宴,届时我当着巫门上下的面,亲口说给你听。” “你……”明熹脸热道,“你还嫌他们说我俩说得不够多吗?!” 床榻上的被褥不知道怎么回事,又一次飞起来了。 纸糊的窗纸上,隐隐约约地映出蔷薇花枝交叠的影子。 第68章 琴笛相和的仙门雅会上,简零正在和几个同龄的仙攀谈。 “方门主的身子,近日可有好些?”一个仙问。 简零:“承蒙关怀,方师姐虽然还是不便外出,但这个月初以来隐有好转的迹象。仙门新门主上任,方师姐也很是挂心。这不,我出门前,她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把她的贺礼好好交给王前辈与林门主,还好没在路上遇见劫匪,所幸不负所托。” 几人一起笑了。 “诶,这个孩子是……”一个仙低头,看向简零的脚边,“可是简巫新收的小门生?” 简零闻言:“哦,这个孩子啊,她还小,没有定师母呢。她只是听说仙门要办雅会,想跟着来看一看,正好我要来,谷瑞师姐就把她拜托我了——明熹,不是说想来看仙门雅会吗?去找仙门的孩子玩吧?” 方才大人说话的时候,小明熹全程两手抓着简零的衣摆,垂着头一声不吭,像是默默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此时被简零点到,她也只是把头垂得更低了,往简零的方向挪了半步,整个人快要挂到简零的腿上。 一个仙说:“怕是有些内敛,无妨,我把仙门的孩子叫来——滢一,滢一?过来。” 一群白衣的孩子听到呼唤,纷纷看向了一个冷面的女孩。 方滢一恭谨地走过来,有模有样地学着大人的礼仪:“见过师姨,不知师姨唤我何事?” 仙:“这位是巫门的小朋友,你们带着她一起玩,你们现在是还小,今后却都是五门同辈呢。” 方滢一为首,十几个孩子都开始打量明熹,再加上几个大人,二十几个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明熹身上。 小明熹手指抓紧了,用力抿着唇,想要往简零身后躲。 简零没有察觉,她蹲下身,拍了拍明熹的肩:“去和仙门的孩子一起玩吧,和我们几个大人待在一起,也很无聊不是?如果不去,这个雅会不是白来了吗?去吧,嗯?” 小明熹顿了一下。 然后,她一点一点地松开简零的衣摆,慢腾腾地跟着那群孩子走了。 等走出大人视线,那群孩子立即各自拉着自己的朋友,一边频频回头打量明熹,一边叽叽嚓嚓、发出嗤笑,依旧传来一两个“穷酸”、“土鳖”的字眼。 小明熹缀在最后,被这种不善的凝视盯得如芒在背,手在袖中偷偷攥紧,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直到走到一片宽阔的地方,那群人里也没有人和她说过话。 那位被托付的“方滢一”,也依旧冷着脸,像是没有看到她这个人一样。她虽然不像别的孩子那样亲口出言讥笑,但也不曾阻止,默许了众人对明熹的嘲讽与忽视。 一群孩子商量好玩法,都等着方滢一发话。 方滢一老气横秋地点头:“那就组队吧。” “老规矩,我们和滢一是一队!” “啊?滢一,我也想和你一队,加我一个行不行?” “哎呀你走开——你是那边的,别老想往我们这边蹭……” 一群人热火朝天地商议完毕,直到一声令下开始游戏,全程都没有人搭理过明熹。 明熹局促地站在边上,手脚和眼神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一群人玩乐的笑声和喊叫在她听来无比刺耳,连带着方才那些“穷酸”之言一起,刺得她浑身僵直,面色胀红。 她心里一番挣扎—— 简零叫她来和这群人玩儿,但显然没能玩上;那么她自然有离开这里、回去找简零的理由。 只是她人生地不熟地跟着她们走到这儿来,周围空落落的,砖瓦扶栏清一色的白玉装潢,她早就不知道回去的路该怎么走了。 不管了…… 先离开再说。 明熹心下拿了主意,当即转身离开,没走两步,后肩却一痛—— 她回头,看到罪魁祸首是一个小沙包。 正是那群仙门小孩玩“扔沙包”用的沙袋。 她抬眼看过去,那群仙门小孩短暂地静了片刻。 随即,不知是谁先笑了起来:“谁不小心扔到穷鳖身上了?” 有人朝明熹喊:“你傻呆呆地站那儿干什么呀,还不快给我们捡回来?” 明熹抿了抿嘴,扭头走了。 随即又是一个沙包砸来,这回扔中了她的后脑勺。 明熹吃痛,捂着头闷哼了一声。 “聋了?没听到我们说话吗?还走!”一个仙喊道,“喂,你的长辈让你和我们玩儿,你就这么干看着?你这么不配合,小心我告诉你的长辈。” 这话戳中了明熹的心思。 她刚到巫门,还是被捡回来的,目前整个巫门,她唯一敢亲近的就是谷瑞。 明熹并不认识简零,今天早上第一次和她见面,就被谷瑞交给了简零。 第81章 她不知道简零脾气如何、心性如何,是不是本来就厌烦带了她这么个累赘,又会不会因为仙门孩子的话对她不满,回去后告诉门里,将她赶出门,送回凡世的那个地方。 想到这个可能,明熹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她不要再回到那个地方。 她不要。 她能来到巫门,本来就是她自己死皮赖脸地向谷瑞求来的。 如果这群人真去告状…… 一面是母父俱全、自小养尊处优养在仙门、名正言顺的内门门生,一面是她这个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捡来的孤儿—— 她冒不起被告状的风险。 于是,明熹没有再动。 她的反应无意火上浇油,告诉所有人她有把柄、好欺负。 一个仙门孩子提议说:“哎?要不这样,反正我们都不想和她组队,我们就让她去捡沙包,这样我们就不用自己捡了。” “对啊,正好让她去跑腿。” “不行!她那身穷酸气,一会沾到沙包上,沙包又扔我们身上,我们不就沾上了?我可不想。我不玩了!” 孩子们一时安静下去;但那个说“不玩”的人,也一动不动,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有什么好吵的。”一个孩子哼了一声,在寂静中出声,“这样——我们也不必分两个队了,我们全站边上,让她站中间,我们一起扔她。” “啊?那是不是有点欺负人?” “这哪儿欺负人啦?她要是能在一轮之内不被砸中,就又轮换我们呗,不是很公平吗?” “就这样就这样!” 明熹沉默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让你过来!”一个仙又朝她砸了一个沙包。 这次明熹被砸中了嘴角,磕到牙齿,口中溢出了一丝血腥气。 她咬紧牙,一声不吭地弯腰捡起沙包,抡起手臂,用尽全力朝刚才那个仙砸去。 “啊!”那个仙被砸中眼睛,顿时痛呼一声,疼得蹲在了地上。 “怎么了?没事吧?” “你干什么?!哪儿来的穷土包,让你站上仙境都是抬举你,你竟然还敢打人?” “我们打回去!” 雨点般的沙包顿时朝明熹袭来,但她早有准备,脚底抹油转身就跑,没让沙包再砸到她身上。 沙包砸完,那群人砸无可砸,就纷纷追了过来。 明熹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却不想这么一回头,没有注意眼前路,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 “嘭!” 一个和她一般高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挡在前面的,被猛地一撞,摔了个屁股蹲,“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明熹惊得一愣,站在原地忘了跑。 她一低头,和地上那孩子面面相觑。 来人看着衣着不凡,但她被人撞,又摔了跤,却不哭也不闹,顶着两个白面馒头似的脸颊,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她。 ……有点呆。 明熹心里不合时宜地冒出这个念头。 就在这时,身后那群人追了上来,却奇异地在几步之外停下,没有立即扑上来。 “唔……” 地上那孩子好像终于感觉到痛,轻轻地哼了一声。 小明熹如梦方醒,顾不上后面那群人,忙伸手拉她:“对、对不起……” 刚才还叫嚣着要打人的仙门孩子登时拥了上来,围着这个孩子嘘寒问暖。 “林风,你没有摔到吧?” “小小姐怎么样?” “小小姐没事吧?” 一片拥挤中,不知道是谁偷偷给明熹拦腰来了一下,趁她吃痛,把她给挤了出去。 小明熹迷茫地看着看着人群中央,被称作“小小姐”的临风,意识到自己好像撞到了一个不得了的人。 下一秒,“小小姐”却朝她走了过来,面露好奇地盯着她看。 那股窘迫的感觉又来了。 明熹无措地急促呼吸,抓紧自己显得灰扑扑的衣摆,退无可退地抵在了扶栏上。 “你被打了吗?” “小小姐”朝她逼近,奶声奶气地问。 明熹又惊又疑,谨慎地没有回答。 “小小姐”抬手,摸上她有些肿胀的嘴角,坚持不懈地问:“你被打了吗?” 明熹无声地侧脸,躲开了。 ……有点奇怪。 这个“小小姐”看上去问得很执着,但她的语气又很平淡。 “小小姐”没得到答案,于是回头:“你们谁打的她?给她道歉吧。” 四周一时鸦雀无声。 “说呀。”小小姐疑惑道,“难道是你们一起打的?那你们一起道歉吧。” “……” 很快,人群中有个人被推了出来。 那个人手足无措,也不敢看明熹,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 众人都松了口气。 就在这事儿就要这么结束的时候,明熹咬牙,鼓起勇气说:“不是她。” “小小姐”:“不是她?那是谁?” 小明熹眼神里带着恨意,掠过面前这一群神色各异的人—— 但她其实已经认不出有哪些人打过她了。 “小小姐”歪着头,两个透亮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明熹:“是谁呀?” 明熹尝着舌尖的血气,垂着眼说:“所有人——所有人都打了我,她们一起打的我。” 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几道仇恨的目光射向明熹,却始终没人站出来辩解。 明熹说得言之凿凿,心里却焦灼无比。 她不知道这个“小小姐”是谁,也不知道这个“小小姐”为什么要帮她,更不知道如果她乱咬所有人一口之后,这个“小小姐”又会有什么反应。 “小小姐”点了点头,转身朝向人群,一锤定音:“那你们都给她道歉吧!” “……”一群人面露难色,却没人反驳。 方滢一面沉如水,终于走到人群前面:“林风,她只是和我们一起玩,我们没有——” “她和你们玩,你们为什么打她?”林风疑惑道,“打人就是要道歉的。上次我打了于浸凌,母亲就让我道歉了。你们打了她,为什么不道歉?” “……” “快点呀,”林风让开一点,“这样吧!你们人太多,就排好队,一个一个地给她道歉,没道歉的不许走,道完歉的就快点走,免得分不清谁道谁没道了。” “……” “……对不起。” “对、对不起……” “对不起……” “对……呜呜,对不起!” “对不起!” …… 一群人果真排队道歉,那些道完歉的人甚至不需要林风提醒,因为太过丢脸,早就跑得没影儿了。 周围清净下来,只剩了她们两人。 明熹把嘴唇咬出齿印,垂着眼,不敢看那位“小小姐”。 “你是谁?” 来了,那个好奇的目光又来了。 但神奇的是,同样是被端详,这个“小小姐”的端详却没有方才那些人那样讨厌。 “……明熹。我叫明熹,是、是……巫门的。”明熹说,“你是谁?” 小林风点了点头:“我叫林风,双木的林,御风的风。” 她说罢,又模仿明熹的自我介绍,补充道:“我是仙门的。” “我知道。”明熹顿了一下,“谢谢你。” 小林风呆住了,那副呆愣的神情在明熹的视野里扩大,然后脸颊有些泛红。 “没、没事。”她看上去有些高兴。 嘴角都压不住了。 小明熹虽然并不比她大多少,但长在俗世的染缸中,从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 她把林风的反应看在眼里,松了口气。 明熹想起林风刚才所说“打人”云云,试着问:“……于浸凌是谁?” 林风:“哦!她是方滢一的师妹呀。她今天没来,因为她上次被我打了,摔了脚。” 明熹:“……” “你的衣服脏了。”林风伸手,指了一下明熹的背后。 明熹忙把衣摆扯过来,发现后背不知何时多了几个站着暗红果浆的指印。 林风好奇道:“这是谁的手印呀?” 明熹眼神暗淡地看了片刻,平静得几乎不像个六岁的孩子。 她把外裳脱了下来,将衣服翻了个面。 就在她掏袖子的时候,林风看出了她的意图:“你还要继续穿吗?” 明熹不答。 林风眨了眨眼,也开始脱衣服。 明熹愣住了,她看着临风把自己的外裳塞到她手里。 “你穿我的吧。”林风说。 明熹手里握着暖融融的上品丝缎,有些不知所措。 “穿上呀?”林风见她不动,索性伸手帮她穿。 小明熹看着那团价值不菲的衣物,下意识有些抗拒。 就在两个小崽子推推拉拉、把衣服揉得乱七八糟的时候,一个清冽的女声突然传来:“又又?” 第82章 明熹动作一僵。 林风也终于停下了,她回过头,对着来人,软乎乎地喊了声“娘亲”。 “又又。”林之溶走过来,揉了把她的脸蛋,才心满意足地问,“又又什么时候出门的,怎么把衣裳脱了?” 林风指着明熹:“她的衣裳被人弄脏了,我的,给她穿。” “我的又又怎么这么善良呀?”林之溶笑眯眯地看向明熹,点了点头,“你好呀,我叫林之溶,是林风的娘亲,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孩子呀?” 林、林之溶?? 明熹手心开始出汗——在她寥寥无几的见闻里,她听过这个名字! 不止听过,她甚至知道,连今天这场雅会,都或多或少是为这个人举办的。 林之溶。 仙门的新任门主。 小小姐…… 原来如此?! “她是巫门的,她叫明……明?”林风抢着帮她回答,却忘了词。 “明熹。”明熹声如蚊蝇地答道。 “你好呀明熹,”林之溶和睦地笑了一下,“又又,她是你的新朋友吗?” 林风歪头:“新……朋友?” 林之溶默认了这件事:“既然又又交到了新朋友,那是不是应该带新朋友逛一逛仙门呀?” 林风眨巴眨巴眼睛。 林之溶摸了摸她的头:“又又先带朋友回家,拿一套新的衣服给朋友换上,然后又又再带朋友来雅会上吃东西,好不好?” 林风乖乖点头。 林之溶:“又又知道家里的新衣服放在哪里吧?” 林风又点头。 林之溶:“那就带朋友去吧?” 林风继续点头,拉着明熹的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明熹手里本来就有汗,被那只软乎乎、暖融融的手一握,更是紧张得厉害。 等走到大小堪比巫门前堂的门主家的时候,明熹更是紧张得同手同脚了。 ……她刚到巫门的时候,就已经惊讶于巫门房屋之大之精美,然而比其眼前这座宅院,却有些相形见绌。 林风全然未觉,只是专心致志地做着她娘亲交待给她的事。 她贴在明熹面前,比划了一下身高,得出结论:“我们一样大。” “不是的,”明熹小声说,“我可能比你大,我六岁了。” 林风惊讶道:“我比你小两岁,但是我们一样高。” “因、因为……”明熹虽然早熟,但终究也是个孩子,下意识地会在年龄、身高上逞强。 林风:“因为什么?” “因……因为我小的时候在俗世,”明熹攥紧了临风给她的新衣服,小声说,“……吃不饱饭。从小就比同龄人更瘦更矮。 林风眼里的疑惑不少反增:“为什么吃不饱饭?我的饭经常吃不完,娘亲还会让我多吃呢。” 明熹头垂得更低了,有些后悔自己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你快换吧,”林风推着她到屏风后,“娘亲说,换衣服要在屏风后面换。等你换好衣服,我带你去吃东西,仙门有好多好多的饭。” “我、我不饿的,”明熹辩解,“我在巫门吃饱了的……” 但解释无果。 林风听不进去,坚持认为她需要吃饭,就像她先前坚持认为明熹被打了、那些人需要道歉一样,怎么解释都没用。 于是等明熹换好衣服,林风就拉着她直奔雅会。 这么一来一回,就磨磨唧唧地耽搁了大半个时辰,明熹和林风说了不少话,也逐渐对这个“小小姐”多了些了解,没那么紧张了。 比如,她看上去有些奇怪,但是人不坏;看上去又轴又犟,但只要你能说服她,她就能听得进去。 林风拉着她直奔一处长桌,拿了两双竹筷,她一双,明熹一双。 明熹稍微垫脚,看到桌上摆了一排小碟子,每个碟子里装着一小卷面条。‘’ “吃吧。”林风看着她。 明熹知道,她这是在等自己吃。 她非要看到她吃东西不可,这件事怎么解释都没有,根本说服不了她。 明明只大了两岁,但明熹心里还是生出些觉得对方是“小孩子”的念头,有些无奈地顺着她,端了一小碟面条。 林风满意了,自己却没有端。 她垫着脚,把一只碗里的那一根空心菜拖了出来,拿手接着,像个兔子一样小口小口的吃着。 吃完,又去拖另一碗面条里的空心菜。 长桌后面的仙忍了一阵,直到林风开始拖第六碗面条里的空心菜时,终于忍不住了:“小小姐,你要吃空心菜,我叫人专门煮一碗给你好不好?” 林风摇头:“我不要面条。” 仙:“没有,没有面条,就只有空心菜,我拿一碟空心菜给你好不好?这样你也不用去挑碟子里的菜了。” 林风置若罔闻,小小一团蹲在地上,一口一口地把手里的空心菜吃完,又朝第七碗伸出了魔爪。 “诶……”明熹拦住她,把自己的碗举在她面前,“你先把我的这根吃了吧。” 林风眨了眨眼,没明白她的意思,想了半天,觉得明熹是不喜欢吃菜,于是点了点头,夹了她碗里的那根。 那仙松了口气。 明熹垫脚,发现长桌上一溜六个碟子里只有光秃秃的白面条,活像是一排秃头。 她见长桌后的仙面露难色,于是说:“可以麻烦您帮林风拿一碗菜来吗?这几碟面我可以帮她吃掉。” “啊?没、没事,”那个仙受宠若惊,有些意外,掂量着这个孩子和林风的关系,“没关系,你想吃的话,拿有菜的就好,这几碗我们会撤下去。” 明熹还欲说话,衣袖却被扯了扯。 “你还饿吗?”林风问,“不饿的话,我带你去别的地方吧!” “……马上就好。”明熹端着还没吃开始动的面条,找了个地方蹲着。 林风也跟着她蹲着。 两人一起蜷在长桌的帷布旁,像是在偷偷做什么事。 明熹吃完,又犹豫片刻,拿了几块看上去比较好吃的点心,这才跟着林风离开。 她偷偷看林风的神色,想知道她有没有因为她这个“不合时宜”、“穷酸气”的举动而嘲笑她。 但是没有。 林风表情一切如常。 就像她在人来人往的雅会上拖走六个面碗里的青菜一样如常。 “……” 明熹低头掩饰自己抿起的嘴角,莫名其妙地有点开心。 接下来,林风果然一板一眼地照着她母亲的话,带着她逛仙境。 “这个——这个是花台,一年中永远会摆着各种不一样的花。” “那个,你看到远处那些又高又矮的台子了吗?那些是修法的地方,到时候我也会去那里和别人打架哦。” “这里是喝茶的地方……嗯,就是娘亲她们有时候会一起来这里喝茶。不是开大集会哦,集会的地方在那边,是她们自己要来这里喝茶的。” 明熹原本只是想着来配合她,但是显然高估了自己的“成熟”程度,她逛着逛着,也起了一些兴致,高兴地和林风聊的有来有回。 “那儿呢?那个四面环水、架得高高的地方,”小明熹问,“那是什么地方?虽然看上去很漂亮,但下面都是水,如果住在里面,不会很冷吗?” “那是神女殿呀。”小林风说。 小明熹:“神女殿?那难道也有‘神女’吗?” 林风:“本来是有的,但现在没有啦,母亲说神女没有用,就不让选神女啦。” 明熹还想追问,却被林风拽着爬上了一段高高的阶梯。 仙境喜爱用白玉建造扶栏阶梯,虽说白玉处处可见,但此地的玉石却显而易见地比别处更为莹润,玉石上还缀着用法术造成的红绸,两相搭配,不但不显俗气,反而更令人眼前一亮。 明熹立即被吸引了注意:“这又是什么地方?” “是……”林风人还没有三五阶玉梯高,爬楼梯爬得直喘气,“是、是道侣成亲的地方。” 待爬上去,明熹走到中央的檀木案几前,好奇地看着案几上的红纸与玉章:“这些东西就摆在这里,都不收起来的吗?” 林风气喘吁吁地慢她一步,现在才慢腾腾地走过来。 她摆弄了一阵玉章,然后抓过明熹的手,在她手背上盖了一下。 盖完,两人脑袋凑到一起看。 “好像没有颜色了。”明熹说。 “有呀。”林风给自己手背上也盖了一个,又扯了一张红纸,“砰砰”得往上一阵盖。 明熹趴在案边:“林风,红纸是这样用的吗?” 林风:“那怎么用?” 明熹:“嗯……我记得凡间会用这个写名字,还有八字……八字,就是生辰……” 林风手上沾了红色的印泥,在红纸上蹭了蹭,却没蹭上;又用印章刮,也刮不出痕迹。 第83章 她于是噔噔地跑去旁边挂满红绸的树上掰了一根树枝,用树枝在红纸上写画,终于刻出了字迹。 案几太高,她干脆把纸放在地上,整个人趴着写,一笔一划地刻上了“林风”二字。 “我会写我的名字哦。”林风抬头看,“你会写你的吗?” 明熹不甘示弱,飞快答道:“我当然会。” 说罢,也学着林风,在红纸上写下了名字。 “你的名字怎么这么大一坨?”林风把红纸举起来,对着天光来回看。 “那你的名字只有这么几划?”明熹指着“风”字,“刻得不清楚,看上去像‘又’。” 林风忙趴下补刻了几下。 明熹也坐在地上,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字,突然想起什么:“那个……你的母亲,她为什么叫你又又?这是你的小名吗?” “就是因为这个呀。”林风刻得专心,含糊答道,“有一次写名字写错了,娘亲问我为什么要叫‘林又’,之后我就叫又又了。” 明熹:“那我可以……” “好了好了。”林风一骨碌爬起来。 明熹:“什么好了?” “刻好了。”林风拉着她转向那棵树,“然后,我们要拜拜——拜呀,快和我一起拜。” 明熹一头雾水稀里糊涂地跟着她拜了一圈,先是对着树,然后又对着某一个毫无规律的方向,然后两个人又互拜。 拜完,她才反应过来:“你是在拜堂成亲吗?” “是呀。你不想和我一起拜吗?”林风垂着下巴,露出小心翼翼的神情,“难道你不喜欢和我一起玩吗?” “没、没有,”明熹连连摇手,因为急于解释,一时顾不上别扭,“怎么会?我喜欢和你一起玩……” 林风脸上那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唰”得收走了,她高兴地拉着明熹的袖子:“还有、还有要一起喝水——” “是、是酒,不是水。”明熹拉住林风,不让她走,“不能喝酒的。” 林风呆愣片刻,似乎是在想酒是什么,又为什么不能喝,但思来想去也没有结果,于是问:“那怎么办?” 明熹从袖子里掏出帕子包着的糕点——正是刚才从雅会上顺的。 “这个,”明熹拿了一块给她,“我们吃这个好不好?吃和喝,都一样。” 林风觉得有道理,拿糕点和明熹手上那块碰了一下,然后咬了一口,露出惊讶表情:“甜的。” 明熹奇怪道:“这是仙门的糕点,你没有吃过吗?” 林风:“娘亲以前拿药和糕点一起给我吃,我一直以为是苦的。” 两人团在最高的那层阶梯上,一口一口地分吃掉了小手帕里的所有糕点。 仙境虽然建在虚空中,但仍然受日月光线照拂,两人四处闲逛了半日,时辰已近日暮,天边染上了温暖的火光霞色。 林风还想继续逛,但在明熹的劝说下,还是慢慢地走回了雅会。 走进雅会后,林风又跑去拿糕点,明熹就在原地等她。 这时,一阵有些耳熟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过来。 是林之溶。 和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子。 “……你知不知道今天那孩子做了什么?她竟然让滢一她们排着队给巫门那个孩子道歉……” 明熹心里一突,耳朵悄悄竖了起来。 那个女子继续说: “是,滢一她们确实做的不对。但我想说的是,她们竟然因为林风的一句话,就真的乖乖照做。她们如果是真心也就罢了,但她们为什么会照做,你我心知肚明,她们怕林风,是因为你的权势……这样对孩子不好。” 林之溶叹了一声:“我何尝不知……但是早一两年我没做门主时,也不见又又和她们玩在一块啊。一直以来,她们并没有对又又不好,但不知为何,又又就是融不进去,整日缩在屋中……如今我也不强求,孩子还小,将来的事,就顺其自然吧。但总而言之,有我一日,我就会护她一日。她会长大的,哪怕她永远是这副样子,我也能护她一辈子。” 那个女子又说:“你真是……对了还有,我说了多少次,你多少管管,不要让别人叫她‘小小姐’,仙门上上下下把她叫得这么矜贵,是什么好事吗?……你是不知道,今天她跑去清汤面那儿,筷子直接伸进那些碗里,专挑里面的青菜吃,守在那儿的人想要阻止,但又不敢斥责……” 林之溶面露惊喜:“真的?她肯主动吃东西了?” “……” 那个女子:“师、姐!” 林之溶沉默片刻,又笑了笑:“你说的我都知道,她做的不对,我会好好跟她说。但与人交际的那些繁琐道理,她还小,我情愿慢慢来,不急的。” “行行。这些就算了……你知不知道她今天和那个巫门的小崽子跑去连理阁了!” 林之溶:“我知道啊,就是我让她带着朋友去逛逛的。” 那个女子脸色瞬息万变:“……那、那你知不知道她俩还拜堂成亲了?” 林之溶一愣,“噗”得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笑得出来?!你根本不知道,她俩又是用喜纸写名字,又是拜古树拜高堂还对拜——高堂是朝着雅会的方向拜的因为你在雅会!这还没完,她俩还用糯米糕当交杯酒……” 林之溶又惊喜道:“又又还吃了糯米糕?” 那个女子已经不想说任何话了:“……” “好了好了,顺顺气。”林之溶拍了拍她的背,“这么小的崽子,闹着玩罢了,谁小时候没玩过家家呢?当不得真的,不是什么大事。” 那个女子沉默片刻:“是啊……我俩也玩过,你现在不还是一样和别……” “娘亲娘亲!” 那个女子话音顿住了。 林之溶追问:“和什么?” 那个女子却没再回答。 林风像团白色的球一样朝林之溶滚了过来。 林之溶蹲下,将女儿接了个满怀:“又又今天怎么这么乖啊?又是自己吃了东西,又交到了新朋友,我的又又怎么这么厉害呢?” 林风手上还沾着糕点渣,无意识地在林之溶肩膀上蹭了蹭,转身找明熹的身影。 明熹规规矩矩地挪了过来。 林风揪着林之溶的袖子,软声说:“娘亲娘亲,我能不能让明熹在我家住下呀?” “当然可以。”林之溶答应的很快,“但又又还没问别人答不答应呢?” 林风看向明熹,后者有些局促地点了下头:“但巫门……” “没关系,”林之溶牵起明熹,一手拉着一个,“只要你想住在仙门,你长辈那边我帮你说,她们会同意的。” 林风高兴得蹦跳了两下,余光却看到了身后的人:“娘亲娘亲,何师姨怎么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 林之溶这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回头笑了一下:“之惕,天色有些晚了,我先带她们回去,一炷香内回来,雅会上先劳烦你照应着。” “……” 林风没听到方才那场对话,但明熹是听到了的。 她听出那位何师姨似乎话里话外对自己有些意见,有些忐忑地往回望了一眼,却半途隔着林之溶,和林风对视上了。 目光就这么被截了胡。 林风似乎非常开心,高兴得脸蛋粉扑扑的。 并在视线交汇的那一刻,朝她亮晶晶地眨了眨眼。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20250515[垂耳兔头][红心]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