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茄假想》
番茄假想 第1节
本书名称:番茄假想
本书作者:yespear
文案:
曲邬桐无名指上忽然多出来的钻戒闪得惹眼
好友八卦她和互联网新贵梁靳深先婚后爱的感觉如何
抿唇,曲邬桐笑着开口:
“十七岁将他视为假想敌的我肯定想象不到
十年后我会和他出现在同一本结婚证上”
梁靳深开口向她确认要不要结婚的那个瞬间
凑巧有烟花绽开,将他白皙矜贵的脸庞映亮
这个问句同烟花一样轻轻慢慢地落下
鬼迷心窍,曲邬桐点头
就像十七岁点头答应他考同一个大学
又像二十一岁点头答应在出租屋过夜
明明很讨厌他,却总是被他蛊惑
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1章 trailer1.10%
室内香氛嗅起来像是番茄的味道,酸甜。
“邬桐,你在《恋爱变奏曲》中担任爱情观察员时,好像一直在从心理学视角分析他人的爱情观念。”
在“普通罗曼史”全女频道的播客录制室中,主理人宋嘉茵看向曲邬桐,好奇提问。
“我想知道,抛开心理学,你自己对于爱情,会有着怎样的看法呢?”
她开口时,曲邬桐正捧着一杯蜂蜜水,小口抿着。
今天只抹了防晒与唇膏,一张脸素到连脸颊上的可爱雀斑都能被轻易细数。
猝不及防地撞上宋嘉茵的这个问题,愣了一瞬,口中刚咽下的蜂蜜水瞬间变得甜腻,糊在唇齿间,让她有些张不开口。
“在我看来,爱情是一颗番茄。”
“这颗番茄有许多名字,可以是这个人口中的西红柿,也可能是那个人所说的圣女果。”
或许需要感谢空气中弥漫的番茄气息给了她灵感,曲邬桐呼气,抿开一个笑回答:“这颗番茄会有许多滋味,酸的、甜的、酸甜交织,当然也不可避免地存在食之无味的情况。”
“在没有亲口品尝这颗番茄之前,所有的酸甜都只是假想。”
“我喜欢你这个回答,我也认为爱情本就是不可预设的千人千面的概念。”宋嘉茵连连点头,笑眼弯弯,继续发问。
“在《恋爱变奏曲》中,不仅你的一些‘金句’会经常引起大家讨论,无名指的钻戒好像也同样惹眼。受很多听众的拜托,可以很冒昧地问一下你目前的情感状态吗?”
顺着她的话,曲邬桐低下头,那一颗三克拉的钻石在她的无名指间不知疲倦地幼稚闪烁着……怎么看怎么都不顺眼。
心中在默默叹气,脸上却要牵起笑,曲邬桐并不喜欢这枚钻戒——它并不适合自己,不是吗?
曲邬桐也曾偷偷摘下这枚过分沉重的钻戒,藏在梳妆台角落,佯装遗忘,希望能够顺理成章地让“忘记戴戒指”成为一种自然。
轻松不过两天,梁靳深就结束了出差,在晚饭餐桌上不轻不重地扫过她空荡荡的无名指,什么都没有说,面色如常地将她喜欢的甜口番茄炒蛋放在她面前。
可深夜床上,曲邬桐弓起身,咬着唇;在大汗淋漓间,忽然有冰凉触感又回归无名指。
她偏过头扫了一眼,那一枚钻戒又落在她指上,圈住她的无名指,也圈住关联的静动脉,牵连心脏的收缩。
下一秒梁靳深牵住她的手,十指交扣,轻轻地很亲昵地用唇碰了碰她马上紧闭的眼睑,感受着她的睫毛轻轻扇动而产生的微不足道的空气震颤。
“戒指,别忘了戴。”梁靳深在亲住她的唇之前,一边挺身,一边用微哑的声音提醒。
曲邬桐没有应话,也没有办法再佯装遗忘这枚钻戒。
“我是已婚身份。”曲邬桐收回眼神,学着梁靳深的语气,轻声地,缓慢地回答。
不出意外地获得“已婚”这个信息,宋嘉茵乘胜追击,“大家都很好奇你的感情故事,邬桐方便与我们分享一下吗?”
“我……”曲邬桐难得地有些语无伦次,卡壳。
“他……”,停顿半晌,还是说不出话,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叙说。
曲邬桐的情感故事,像是幼稚的青春言情小说与狗血的十八禁小说的不完美嫁接。
用好友林之澄的话来形容,她与梁靳深之间的纠缠需要用“死对头文学”叠加“炮友转正”与“先婚后爱”这一系列言情小说热门元素来归纳。
想逃掉这个问题,可曲邬桐看着宋嘉茵毫不遮掩好奇心的扑闪大眼睛,还是说不出拒绝的话。
“我和我的……”曲邬桐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开口,却因不知道要怎么介绍梁靳深而再次顿住,低头喝了口蜂蜜水才又开口,“我和我先生是高中同学。”
“校园恋爱?”宋嘉茵很捧场地给出反应。
摇头,曲邬桐笑:“我认为我们高中时关系并不算好。”
“在成绩至上的中学时代,我总以为我和他是竞争对手。”
“我先生——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总是很轻而易举地就能解出超难的数学导数压轴题,然后同样轻而易举地考出高分;”曲邬桐垂下眼,自然卷的头发遮住她的脸,也藏住她的情绪。
“这种人的存在总很让人恼火不是吗?”
是的,高中时期骄傲的曲邬桐因为梁靳深的存在而恼火了无数次。
为了他挑灯夜读,为了他背书刷题,为了他抓住一分两分不放手……曲邬桐从小到大都是第一名,怎么可以因为梁靳深的存在而沦落到第二名呢?
她才不允许。
“但我也还蛮厉害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曲邬桐有些不好意思,“高中时期我很认真也很努力地在把他视为假想敌,努力学习竞争,如果以高考成绩作为最终结果比较的话,那还是我最后赢了。”
一脸姨母笑,宋嘉茵八卦追问:“那后来呢?怎么在一起的呢?”
后来……就阴差阳错变成炮友了。
可这句话曲邬桐才不能说出口,尽可能地美化为:“我们就读的大学相邻,有时我做一些心理学实验时找不到被试,就会找他来帮忙;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那是谁先表白的呢?”宋嘉茵听得很认真,引导她不断叙述。
要怎么解释没有表白就直接求婚这件事情呢?
明明录制室中的冷气开了很足,曲邬桐的掌心却还是冒出了薄薄一层汗,含糊道:“算是他吧。”
在pointstatepark的标志性喷泉旁,他们肩并肩沐浴在河水折射出的温柔的波光粼粼中,手边的冰美式慢吞吞融合,而梁靳深忽然递给她一本书。
“这是不是你想要的那本原装书?”
曲邬桐惊喜地点头,迫不及待地翻阅起这本已经绝版的书籍。
一本书从序到后记都还没在大拇指指腹掠一遍,动作就突然卡顿。
曲邬桐瞪大了眼睛,扭头看向一旁的梁靳深,不知道是不是风的缘故,她隐约可以从他弯着的唇角与眼睛中读出一点温柔。
影响书页顺畅翻动的阻碍物是安静躺在其中的一簇梧桐花标本和一枚戒指。
钻石在难得的晴天下映射出透彻的光芒,险些晃了曲邬桐的眼。
“willyoumarryme”梁靳深牵住她的手问,眼睛却不看她。
或许是梁靳深的皮肤过白,才会在此刻的温吞阳光下可疑地泛红,连着那一双桃花眼都不自觉漫天漂泊。
他的侧脸线条流畅得像是一笔细致工笔画,在黄油般的阳光下变成一道红线,缠住曲邬桐的心脏。
明明不是多浪漫的人与话,其实这场求婚也不过只是简单走个程序,可曲邬桐不死的少女心却敏感地蠢蠢欲动,在眼睛酸涩之前,她点头。
于是梁靳深低下头吻她,吻她的额头,吻她的鼻尖,吻她的唇角。
明明两人共享的是同一杯咖啡,为何能尝出两种不一样的味道呢?
好像有点甜,曲邬桐仰着头咬着他的唇想。
这就是他们之间
唯一存在过的告白,其实并不罗曼蒂克,只是莫名地,每次一回忆起喷泉、梧桐花、冰美式等元素,她就忍不住走神。
宋嘉茵打趣道:“《恋爱变奏曲》中你对那些嘉宾的心理解析总是被网友们用‘犀利’来评价,那除了聪明,你还会怎么形容你的先生呢?”
曲邬桐开始后悔答应林之澄帮忙救场录制这期播客的决定,不然也不会接连被这些与梁靳深有关的问题问倒。
脑筋急转弯。
曲邬桐不想说那些酸掉牙的词汇,不擅长也说不出口——更何况,他们好像还在冷战。
“曲邬桐的先生。”她挤出俏皮的笑,脸颊上的小雀斑也跟着鲜活,“我想我会这样形容他,我也希望有一天其他人都会这么介绍他,形容他。”
跟着笑,宋嘉茵赞许:“这真是一个很不错的形容!我很喜欢。”
再深入问了几个与节目以及曲邬桐个人职业相关的专业话题后,这次的播客录制就完美结束。
曲邬桐终于松了口气,可“梁靳深”这个人好像还在她脑袋里阴魂不散。
在离开之前,宋嘉茵还不忘向曲邬桐再夸上句“邬桐,你的声音太好听了。发音也很标准,太适合来录制播客了。如果不认识你,或许我会以为你是播音生。”
匆匆忙忙间,曲邬桐莫名其妙扯了一句“我高中时是学校广播站播音员”来回复;等在下降的电梯中站稳,她才慢半拍地发现自己回答的无厘头。
都怪梁靳深!
曲邬桐毫不留情地将她今天下午的一切反常归咎于梁靳深在她脑袋里出现的活跃。
捧着手机走向停车场,曲邬桐在购物软件尝试搜索刚刚闻到的番茄味室内香氛,可还没来得及打开产品详情页,就先被接连跳出来的几条微信消息通知给截住注意力。
[梁靳深:晚上回来吃吗?]
[梁靳深:我做饭。]
番茄假想 第2节
[梁靳深:回来帮忙买几颗番茄好吗?]
呼气,曲邬桐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好一会儿,可发送回复的却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好”。
混蛋梁靳深。
这哪里是问句,每一个问号都不表达疑问语气。只知道用食物来动摇她。
可她偏生就吃这套。
曲邬桐按灭手机,数不清是今天第几次叹气。
将带着超市冷气的番茄放在副驾驶上,曲邬桐还没踩下油门,手机就又跳出消息。
又有什么食材要买吗?
她这样想着,解锁手机,看到的却是来自林之澄的信息。
[林之澄:播客录制怎么样?]
[林之澄:是不是挺好玩的!]
懒得回信息,曲邬桐拨了个视频电话,那一头的林之澄火速接通。
明明是病人,却没有任何病恹恹的模样,林之澄笑嘻嘻地靠在病床枕头上,热情洋溢地发问:“怎么样呀!”
“不怎么样。”曲邬桐故意拖长了音有气无力地回答。
“怎么可能!我们《普通罗曼史》可是很可爱的!”作为这挡播客的另一个主理人,林之澄急忙反驳。
今天要不是林之澄急性肠胃炎犯了,曲邬桐也不会被拖过来临时救场。
在红绿灯路口停下,曲邬桐看了一眼屏幕中的林之澄,见她面色依旧红润才彻底放下心来,“那么多私人情感问题是你安排的吧?”
林之澄点头,脑袋后的高马尾跟着一晃一晃,好不得意。
“怎么样?这么多问题有没有帮你认清你的内心?”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曲邬桐。
“我一直很清楚我的内心。”红灯变绿灯,曲邬桐开车驶过十字路口,“这些问题只会提醒我——我和梁靳深只是夫妻,不是爱人。”
“更何况,我们还在冷战。”
“怎么冷战了?”
林之澄皱眉,急匆匆问道。
“其实可能都算不上冷战吧,”曲邬桐语调很平静,“只是我单方面有些不高兴。”
林之澄坐直了身,将脸凑近镜头,亲密地唤她的小名:“柿柿,怎么了?”
“梁靳深买了一台钢琴,”曲邬桐陈述,“放在客厅。”
“这怎么了?”
“可我不会弹钢琴。”
拐入地下车库,日落时分被稀释的暮色在头顶收敛,曲邬桐轻声补充:“梁靳深也不会弹钢琴。”
或许是多年好友的默契,林之澄下意识地开口接话回答:“陈沛沛会弹钢琴。”
地下车库很安静,视频中的两人也都收声,只残留一些自由的猜想在肆意流淌。
“可陈沛沛不是也结婚了吗?”林之澄观察着曲邬桐的表情,皱眉,小声嘟囔。
曲邬桐平稳地倒车入库,搬过来没几个月就已经和这个车位磨合得十分默契,漫不经心地接话:“梁靳深不是也结婚了吗。”
“你让他把钢琴丢了!”林之澄的脾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皱着一张脸。
下车,还不忘提上那袋番茄,曲邬桐反过来安慰起她:“他花的钱,他的房子,我能说些什么呢?”
“你是他的老婆诶!”
“是,我是他的老婆,但我不是他的爱人。”她总是很理性。
那一袋番茄在空中因惯力而雀跃地转着圈,在曲邬桐的食指上勒出一道浅浅的印子,倒是与戒指留下的痕迹很像。
“其实也不是冷战,我好像也没有很不高兴。”
曲邬桐习惯性地开始剖析其自己的心理,“我只是有些在意。”
“是的,只是在意的情绪。”
“但是好像也没关系的。”她举着手机,在走进电梯前对林之澄扯开一个笑,“刚好,我也有机会可以学钢琴了。”
“我还蛮喜欢钢琴的。”曲邬桐落下最后一句话后就借电梯信号不好与她告别,挂掉视频。
幼稚的青春言情小说与狗血的十八禁小说中除了男女主角,总还会有其他配角的。
当然也有可能其实曲邬桐才是那个配角。
陈沛沛就很适合当主角,她是天生的一切小说中的完美主人公,拥有很多钱,拥有很多爱,也拥有很多天赋点拉满的技能……比如钢琴。
曲邬桐第一次见到陈沛沛是在高一。
颁奖典礼上,明明都是高一生,她是负责颁发“雅典娜”助学金的嘉宾,是来自遥远京市的贵客,是知名科技公司“宙斯”董事长的独生女。
县一中昏花的聚光灯投在她身上却是耀眼的璀璨;而曲邬桐却是只能坐在台下灰扑扑角落中的普通中学生。
陈沛沛身边站着的是以中考全县第一的成绩获得这笔奖金的梁靳深。
一中宣传部老师们热情地接连按下闪光灯,定格两人的身影;由此也滋生许多粉红蜚语,至今仍在翻涌。
在那个瞬间,而同样是中考第一名却无需上台的曲邬桐忽然懂得了电视中播放的那些电视剧中老生常谈的“郎才女貌”是什么意思。
她也想站在闪光灯下,她也想站上领奖台。
握着笔,对着膝盖上摊开的习题册,十六岁的曲邬桐与自己新生的野心对视。
在电梯顿住的瞬间,曲邬桐许下一个有些失重的愿望。
二十七岁,或许会是一个很适合学钢琴的好年纪。
十六岁的曲邬桐完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她相信二十七岁的曲邬桐也会美梦成真。
打开门,明晃晃的热腾腾的家常饭菜气息扑面而来,左手被一袋鲜红的番茄挤占,曲邬桐用右手慌乱又笨拙地脱下高跟鞋。
换上拖鞋,她一抬头,就看见笼着暖烘烘气息的梁靳深围着围裙探出身,脖颈间在前夜被她咬下的暧昧痕迹依旧显眼。
“你回来啦。”他的语气自然到让曲邬桐有些不自在。
围裙是曲邬桐在“顺手买1件”勾选下单的九块九包邮卡通围裙,可再幼稚的图案在梁靳深身上都莫名被衬得矜贵。
她不得不承认,梁靳深生来就有风和日丽的天赋。
第2章 trailer1.2-80%
“番茄。”
曲邬桐走进厨房,抬手,向他展示她精心挑选了五分钟的那一袋番茄。
在接过那袋番茄前,梁靳深先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落下一句“好漂亮的番茄”,声音很轻。
而曲邬桐稍稍愣了几秒,险些产生他们很恩爱的错觉。
“洗手,”梁靳深拿出几颗番茄冲洗,“我炒完这个番茄炒蛋就可以
开饭了。”
曲邬桐倚靠在岛台边上,借尾椎骨与冰凉大理石瓷砖的小小接触面短暂卸下一切压力,也松下脑袋里从播客录制开始就紧绷着的弦,肩膀跟着塌下来。
没有往日的正经模样,她轻飘飘地看着梁靳深慢条斯理地清洗番茄,在开水中滚过一轮,指尖被烫红,他仍能有条不紊地剥皮切丁。
他总是很有耐心,也总是很能忍。
脑袋里的电波不合时宜地发散,曲邬桐描述的不仅是在厨房中的他,也是在床上的他。
一些画面闪回,她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喉结轻轻滚动,把那些难为情的、慢半拍的羞涩都吞回肚子里。
用锅铲轻轻翻动着锅里的番茄和鸡蛋,番茄被烹得软烂,和金黄蓬松的鸡蛋混在一起,梁靳深再加入一勺糖,翻炒均匀收汁,熄火出锅。
曲邬桐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炒一盘甜口的番茄炒蛋,她的目光掉落在此刻的梁靳深身上,停滞在shadyside狭小公寓中的他身上,也沉没在大学路半地下出租屋内的他身上。
他身上的棉质白t恤好像仍是大学那件,领口微微松垮,袖子上残余着一星半点的红色痕迹,不知道是哪一次做饭不小心遗留的。
她的视线从梁靳深的肩膀滑到他的手腕,再到他仍没有褪去热水灼痕的手指。
不可置信,十七岁的曲邬桐肯定料想不到二十七岁的梁靳深会用他那一双敲下无数代码的珍贵的手无数次为她认真地做一盘简简单单的番茄炒蛋。
梁靳深拿起盘子,一转身一抬头,正好对上曲邬桐的目光,愣了一下,嘴角微微扬起,难得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你看什么?”他问,依旧是很轻的语气。
没有回答,曲邬桐走过去接过盘子,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他的指尖,依旧些烫。
她低头看着那盘番茄炒蛋,红色的甜蜜的汁水在盘子里微微晃动,像一片被荡漾晚霞映红的小小的湖泊。
这一小片甜蜜的湖泊也险些将曲邬桐淹没。
“其实咸口的番茄炒蛋味道或许也不错。”曲邬桐边端着盘子走出厨房边开口。
“可是你喜欢吃甜口的。”他舀起两碗米饭,跟在她身后,那一件围裙依旧挂在身上,家庭主夫味十足。
番茄炒蛋必须是甜的,这是十七岁的曲邬桐教会十七岁的梁靳深的番茄第一定义。
高二的那个夏天,南方小城的空气里总是带着一股潮湿的闷热,像是永远拧不干的毛巾,湿答答地贴在皮肤上,豢养许多烦躁情绪。
毫无防备,曲邬桐被一场对流雨淋倒,生病请假,一个人在家睡了个天昏地暗。
班主任老陈让梁靳深放学顺路把奥数模拟卷送去她家里,也存了些让“针锋相对”的状元预备役的两人缓和缓和关系的想法。
老旧地楼道中贴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传单,也烙着斑驳的来路不明的电话号码,梁靳深敲了五分钟的门,将这层楼的所有小广告都读了个遍,才等到曲邬桐顶着一张烧红成圣女果的脸来开门。
他卷子都还没来得及从书包中拿出给他,就先收获了曲邬桐呓语般的一句“怎么是噩梦”。
然后她踩着摇摇晃晃的步伐躲回卧室,连门都忘记关,对“一开门就看见梁靳深”这件事是噩梦深信不疑,继续蒙头大睡。
梁靳深站在曲邬桐家门口,难得大脑卡机了一分钟,等再重启成功,搞不清停留动机,不知道行进路线,他已经蹲在曲邬桐床边。
她的短发被汗湿,乱糟糟地贴在脸上,自然卷曲的发梢像是毛茸茸的蒲公英,萌发着一股倔强的柔软气息。
而那些停留在她的鼻梁和脸颊上的淡淡雀斑,像是落在她脸上的星星,固执地闪烁着。
这是梁靳深第一次看见曲邬桐脆弱的模样。
番茄假想 第3节
印象中的她,总是骄傲的,发光的,无所顾忌的,会把人无情灼伤的。
校内校外,与她对视的时候,他总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不是怕她,只是有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乱窜,害怕惊扰了她。
手背轻轻贴在她的额头上,小心翼翼地停留了几秒,所感知到的温度让梁靳深确认曲邬桐是高烧无疑。
于是翻箱倒柜找出她家的温度计与医药箱,量得38.2度后,梁靳深只得认命地放下书包丢在她家沙发旁边的地上,在空荡荡的嗡嗡作响的老冰箱中艰难地寻找着食材,为她做点东西垫下肚子,好能吃下退烧药。
搜寻半天只找到两颗孤零零的鸡蛋和一包开了封的挂面,袋子口用夹子夹着,不知是猴年马月的存货;他叹气又叹气,刚准备出门为她打包份白粥回来,就不经意瞥到厨房窗台上那一盆西红柿。
那盆番茄并不算茂盛,枝头上挂着几枚小小的果实,红得像水果店中封存在高档礼盒中的樱桃。
梁靳深摘了四五颗西红柿,洗净,切成小块。往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的水中接连丢进挂面、番茄与鸡蛋,最后,又倒了一点酱油,结束他的下厨初体验。
好声好气地哄醒曲邬桐,梁靳深静静地看着她揉揉眼睛,看着他,冒出一句“这个梦怎么这么烦人”后就又阖上眼睛,再次继续拥抱睡眠。
毫无办法,梁靳深捧着那碗番茄鸡蛋面,呼气,试着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垂着眼睛,开口。
“曲邬桐快醒醒。”
“再不醒,就要考输梁靳深了。”
果不其然,曲邬桐瞬间睁眼起身,眼神里不自觉地带着点警惕,脑袋也条件反射般地清醒了一大半。
“怎么是你?”曲邬桐终于可以验证这不是梦,而是噩梦成真,皱着眉看向床边的梁靳深,声音沙哑,又被高温烘得语气柔弱。
在她的身上,梁靳深总能看到一点天真的锋利,像是奶油刀,一种柔软的伤害。
努力让自己忽略胸膛中那一点来历不明的苦瓜情绪,梁靳深三言两语简单总结了自己的来因,将那一碗面递给她。
可曲邬桐慢吞吞地刚用筷子夹起一口面塞进嘴里,就马上蹙起眉,有气无力地惊呼,“怎么是咸的!”
莫名有些紧张,梁靳深抿紧唇。
曲邬桐却没有继续再说什么,低头继续吃面,一张脸被锅中争先恐后的水蒸气蒸得湿润,一双眼睛也是,
整个夏天的烦躁都融化在这碗咸口的番茄鸡蛋面中。
收洗完锅碗瓢盆,看她吃下退烧药安安稳稳蜷进被窝里,梁靳深才放下那一份奥数模拟卷。
在关上她的卧室门前,他听见曲邬桐闷闷的一句“番茄和鸡蛋要是甜的才相配。”
“嗯,我记得了。”轻声回答,推开门,背上书包,老小区隔音差劲,他默数着她的呼吸声。
一下,两下,三下。
直到呼吸声渐渐平稳下来,他才算是彻底完成任务,转身拧开吱呀作响的老旧大门,终于准备离开。
在关上门前,他又听见一声别扭的——“谢谢你。”
楼道里的凉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借着楼梯里噼里啪啦的并不明亮的白炽灯,他看清脚下的楼梯,浅浅地扯了扯嘴角。
在他走出筒子楼的那个瞬间,恰巧沿路的路灯一同亮起,这让梁靳深联想到那一盆小巧的闪亮的番茄。
那个晚上,他的影子很长很长。
所有的陌生的奇怪的暗流涌动的情愫也牵连被拉长。
拉长,僵硬的氛围从厨房蔓延到餐厅。
曲邬桐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也不想回应,只慢半拍地懊恼自己的多嘴,坐在桌前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筷子尖偶尔碰到盘子,发出轻微的叮当声。
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僵硬,梁靳深镇定自若地在她对面坐下,品尝起自己日渐精进的厨艺。
“我过几天可能要加班,来不及做饭的话,你也要记得吃饭。”在晚饭的尾声,梁靳深终于开口。
曲邬桐漫不经心地点头,随口问道:“工作很忙吗?”
“‘applerhapsody’要上线了。”他言简意赅地回答。
“applerhapsody”是梁靳深从大学就开始写起的一个解密冒险游戏,完美地被他孵化成一个创业项目,为他挣得许多奖项,赢得可观的奖金,也顺利在他博士毕业前被知名科技公司“宙斯”收购。
梁靳深
也得以一毕业就进入风头正盛的“宙斯”任游戏总监,尽管业界对他的空降仍有许多花边新闻八卦猜测——据说董事长独生女与新任总监关系不菲,但“applerhapsody”这个项目依旧开展顺利,是可以预测到的成功。
“恭喜。”曲邬桐调动情绪,尽量让自己的情绪显得诚挚且饱满,但效果估计应该不怎么样。
梁靳深看她一碗饭见底,便又拿起一个碗为她舀汤,边在她手边放下边落下话:“冰箱里有我备好的餐,卤味、蔬菜、咖喱、高汤什么都有,不知道怎么煮的话可以打电话问我。”
慢慢喝着汤,也慢慢看着他,曲邬桐直愣愣地回了个“哦”。
“等这个项目结束了,我们也就可以开始策划婚礼了,”梁靳深的脑回路忽然就从工作拐到婚礼,最后落下的音微微上扬,“蜜月规划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曲邬桐措手不及,险些被碗里的汤呛住。
对于婚礼——好吧,是对于她与梁靳深的整个婚姻,曲邬桐都没有什么归属感与认同感,她也搞不懂她和梁靳深两个“孤家寡人”的有什么办婚礼的必要。
没有应下这个话题,曲邬桐硬着头皮将对话重新扯回工作上:“‘applerhapsody’是怎么样的游戏?”
迟疑了一下,梁靳深尝试解释:“世界观建立在希腊神话上,但是设定是赛博朋克背景,故事很简单,是帕里斯寻找三个金苹果的探险旅程的改编延伸。”
“有感情线吗?”她听得一知半解,只挑自己感兴趣的内容提问。
“亲情、友情和爱情都有涉及不同的故事线。”
“那感觉还挺好玩的,等上线了,我一定也下载一个支持一下。”曲邬桐客套地奉承着,捧起碗仰头喝完那一碗炖汤,抛下一句“你慢慢吃,我吃饱了”就拿着自己的餐具起身,顺手放进自动洗碗机内。
于是曲邬桐自然也错过了梁靳深一瞬间低敛的眼与颤动的睫毛。
晚饭后,习惯性地各自躲进书房中各自的书桌前,这是整个家中曲邬桐最喜欢的地方。
她不需要什么鲜花,也不需要什么奢侈品,她更不需要什么赞美或是所谓的爱;只要能拥有一张只属于她的书桌,曲邬桐就能心满意足了。
戴着耳机,小声哼着歌,曲邬桐专注地整理着病人病历与下周心理咨询预约情况。
而梁靳深对着电脑显示屏飞速地敲击着键盘,电脑莹白的灯光将他的脸映亮,也将他优越的骨相与皮相照得一览无余。
在抒情的音符中,曲邬桐的注意力暗自飘散,不自觉地从a4纸上的五号楷体文字飘到他脸上,掉落在他那道被小楷反复细致勾勒的眉上。
梁靳深有副好皮囊。
在世俗的嘈杂的县城中,在情窦乱开的青涩年纪,他是会让人联想到偶像剧与言情小说的真实存在,也是许多绯红心事与粉红信纸的最佳归宿。
桃花眼,高鼻梁,长睫毛,梁靳深有着一张秀丽的脸,连青春期时别扭成麻花的曲邬桐也会真挚地赞他一声“漂亮”。
如果他是漂亮笨蛋就好了。
高中时沉迷于成绩竞争游戏的曲邬桐无数次对着习题册与笔记本,以及书桌上被她细密贴住的一张她因0.5分之差输给梁靳深只位居第二的成绩单无数次叹息。
从眉,到眼鼻,再到唇,曲邬桐慢慢地看着他,以及他脖颈上依旧显眼的牙印。
耳机里的音乐随机播到摇滚乐,躁动的鼓声终于将她震醒,做贼心虚地坐直并收回目光,曲邬桐低下头加紧处理工作事务。
关闭文档,合上文件夹,思绪从工作中挣脱跳跃,曲邬桐忽然想起下午一直弥漫在鼻尖的番茄与黑醋栗气息。
拿起手机,找出搜索到一半的购物软件页面,她顺利找到那个室内香薰,点击加入购物车,再按了三次加号,顺利下单。
继续玩手机,或许是频繁在不同社交平台上都刷到了“applerhapsody”的预热推广的缘故,明明从不玩游戏的曲邬桐,居然也耐下心来将宣传视频完完整整地看了个遍。
看着手机屏幕上最后定格的那一帧画面,脸颊上有着细碎星星印迹的主控小人顶着一头卷发,捧着苹果笑得灿烂。
好吧,果然梁靳深果然就是无法成为漂亮笨蛋的人,曲邬桐有预感他会继续成功,那些投向他的电脑屏幕光都会在某天幻化成闪亮镁光灯的。
如果心情好,或许曲邬桐真的会下载一个“applerhapsody”来支持一下他的。
尽管她是一个游戏小白。
放下手机,双手交织僵硬地向上抻着拉伸肌肉与放松关节,曲邬桐左扭扭右转转,顺手关掉笔记本电脑。
书房的另一角也冒出电脑关机的声音,捏了捏睛明穴,梁靳深故作自然地说:“你先去洗澡吧,我去健身房运动一下。”
舔唇,无法控制地,曲邬桐心跳加速。
直到泡进浴缸中,她心脏还在乱蹦。
这一切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乱套了的呢?
曲邬桐不知道,只能劝自己“食色性也”。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一道四则运算,是送分题也是压轴题。
如果曲邬桐与梁靳深是括号中最简单的加数,减去高中时幼稚的竞争与隐秘的情绪,乘以大学时的见色起意与荷尔蒙失控,除以异国的研究生断联期,那么解出此刻的婚姻作为答案的那一个长长的等号或许是在他们在床榻上厮混缠绵所浪费的每时每分。
而这个算式的题目是在某个夏日稀里糊涂从曲邬桐嘴里冒出的三句话。
夏天也是一个容易让一切都变质的季节,水果会变质,牛奶会变质,关系也会变质。
风扇飞速转动的风声,键盘按动的声音,曲邬桐老旧耳机中漏出的慢情歌共同构成了漫长夏季中大学路那间半地下出租屋的白噪音。
“喂。”
“要不要试一试。”
“上床。”
不知在耳朵中的哪个节拍与眼睛中的哪一行文字里,曲邬桐忽然开口。
第3章 trailer1.3-60%
或许是好奇心作祟,是热恋期室友的刺激,是压力过大;也可能就是简简单单见色起意,曲邬桐毫无铺垫地提问。
记不清梁靳深是什么反应。
脸上的表情是错愕还是难堪,电脑上敲着的代码是停滞还是错乱,她什么都忘了。
只记得在斜斜透过半扇窗映下的昏暗阳光中,他的脸背着光,模糊不清,被夏季潮湿的不确定性浸泡。
梁靳深的手指还停在键盘上,不敢扭头,生怕看见她脸上恶作剧胜利的表情,屏幕上的光标孜孜不倦地闪烁,催促他赶紧开口回答。
低头摆弄耳机线,在手指上缠了一圈又一圈,曲邬桐并没有什么后悔情绪,说都说了,她索性紧紧盯着他,看他白色棉质t恤下勾勒的肌肉生长方向,宽肩窄腰,薄肌长腿,好像怎么样她都不算吃亏。
“你……认真的?”梁靳深佯装镇定地敲打键盘,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曲邬桐笑,“你不敢?”
她总是这样笑着用着轻飘飘的语气挑衅他,风扇转着,吹乱他的呼吸与曾引以为豪的理智。
“试试。”
梁靳深回答。
这一天当然什么都没做。
番茄假想 第4节
曲邬桐窝在他的单人床上看了一下午的专业书,而梁靳深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沉默写代码。
太阳落山,一人一杯方便面,浓重的调料包的味道弥漫在狭小的房间。
曲邬桐的红烧牛肉面里卧了一枚溏心蛋与一根香肠,梁靳深的普通香菇炖鸡面被她吃了一口又一口,作为交换,她将半截香肠与半颗鸡蛋夹进他面里。
充当餐桌的书桌上摆着个啤酒玻璃瓶,插着曲邬桐前几天从路边拾得的月季花,风扇摇头晃脑,曲邬桐上大学后蓄长的长发飘散,缠住花枝。
梁靳深看见了,擦了擦手,轻轻用食指勾下她的头发,下意识顺着将其别到她耳朵后。
顿了一下,她继续埋头吃面;梁靳深也火速收手;两个人的耳朵一样红。
这就是那一天他们俩最后的交流。
这个夏天忽然变得好安静。
除却她的邮箱里多出一份他的体检报告,作为回复,她也将自己
的体检结果塞进附件里发给他。
再次到他的出租屋是在夏末。
期末周的八卦好像总是更精彩些,曲邬桐的舍友们几乎每日都能带来不同版本各种主人公的故事;从校园女神陈沛沛与某个体育生恋爱到某个学院教授出轨被抓大闹行政楼。
八卦虽然有趣,但也确实影响学习;确认完某件事情后,曲邬桐便背上电脑出校门,口袋里装着几条速溶黑咖,决心写完剩下半截课题报告再回学校复习思政课的闭卷考。
踮脚,她熟门熟路地从他家门口那盏忽明忽暗的灯上取下钥匙,开门,放包。
从发出巨大轰鸣的小冰箱中拿出一瓶冰矿泉水,倒入咖啡粉,曲邬桐一边将它晃匀,一边拿出电脑,习惯性地就要往他床上扑。
可脚步在看见单人床上新换的床单时顿住,先前的黑白灰棉麻三件套摇身一变成了碎花真丝样式,曲邬桐歪头,忍不住笑。
上完家教,梁靳深在街边小摊应付了晚餐,垂着眸想着心事,沾染着一身燥热的夏意,漫不经心地打开出租屋房门。
“怎么那么晚回来,”曲邬桐听见动静,一边写着报告总结部分,一边拉长了音轻声抱怨,“我好饿。”
梁靳深一愣,急忙解释:“我不知道你要来,”转身又出门,丢下一句“我去给你买晚饭。”
怎么看,怎么都有落荒而逃的味道。
那份米线被递到曲邬桐面前时还冒着热气,梁靳深的手心里也冒出热汗。
“谢谢。”曲邬桐对他笑,心情不错。
梁靳深别扭地侧过脸,喉结滚动。
夏季总是多雨,当曲邬桐将写完的报告丢进导师邮箱时,有雨接连落下,砸在出租屋上方那半扇窗上,搅乱一些不明心事。
“下雨了。”曲邬桐关上电脑。
“嗯。”梁靳深的声音紧绷,身体也紧绷。
“我没有带伞。”
“那……”他的停顿在嘈杂雨声中变成一个破折号,“留下吧。”
“好。”
趁着曲邬桐去洗漱,梁靳深急忙打开电脑上的加密文件夹。
一颗心变成被雨水或是她的洗澡水打湿的海绵,柔软的沉重。
红着脸与耳朵,他认真复习起这段时间预习的笔记。心中反复默念着一些笔记重点——前戏、温柔、观察、口、手……
做了那么多年优等生,梁靳深第一次切身体会到差生的考前苦恼与忐忑。
浴室门被推开,带着柑橘气息的蒸腾水汽涌出,一下便挤满了整间出租屋。
曲邬桐只穿着一件梁靳深的白色t恤,松松垮垮的,遮不住连字符般的锁骨;他递给她充当睡裤的运动裤被她遗忘在浴室,露出两截白花花的腿。
应该问一下的,他要不要出门帮她买件睡衣,可心脏撞得胸膛生疼,他慌乱地挪开眼,什么都忘了。
湿漉漉的她是漩涡,眼睛掉进去了,心也会跟着跌进去。
“喝点酒吧?”曲邬桐提议。
她看过了,冰箱中还留着期中她熬夜赶due时带来的一瓶啤酒。
点头,手忙脚乱地关掉电脑上的页面,梁靳深被那柑橘水雾堵住口鼻,说不出话也喘不过气。
出租屋小得可怜,只放得下一张书桌一把椅,一张床与低矮的冰箱,再加个左顾右盼的风扇,就什么都挤不下了。
于是两人盘腿坐上床,冰啤酒拿在梁靳深手中,拉环被拉开,冒出碳酸炸裂的声音。
他伸手,将啤酒递到她面前;可曲邬桐并不接过,微微俯身凑向前,就着他的手,低头喝酒。
她低垂的睫毛成为痴痴绣花针,柔柔穿进梁靳深的胸膛,系上一个漏洞百出的蝴蝶结,易拉罐上蒙着的粼粼冷气沿着掌心蔓延,他的脑袋里下起一场雨。
曲邬桐饮了两口便抬起头,一双眼睛直直看着梁靳深,水钻一样的质感,毫不费力地将他划开,那些难堪心事差点全下意识坦白。
急忙也低头喝酒,冰啤酒滚进喉咙里,酒精挥发占领大脑,梁靳深发现自己的酒量有点差。
谁都没说话。
你一口,我一口,在出租屋内,伴着雨声与风扇转动声,慢吞吞分食完一瓶冰啤酒。
谁都没有醉,但两张脸通红,像是被桌上那束长青的月季花染了色,春意盎然的颜色。
易拉罐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手牵在一起,曲邬桐好奇地牵着他的手,度量他的掌纹,圈定他的指节,摩挲他指腹的薄茧;像在对待心爱的玩具一样对待他。
灯泡昏暗,雨声嘈杂,气氛黏稠得像是某种柑橘糖浆,一不小心就把两个人的唇粘在一起。
曲邬桐的那一颗心痒痒的,感受着他唇齿间轻薄的酒味。
一切笔记,所有重点,在这个瞬间全部都被遗忘,梁靳深捏着她的手腕,望着她的眼睛,试图在幽幽的灯光下寻觅到一星半点的她不情愿的或是玩笑的情绪。
对视着,吻就落了下来,伴着雨珠敲打玻璃窗的节奏,细密地轻轻地,他啄着她的唇。
笨拙而轻盈。
关灯,曲邬桐躺倒在他的单人床上,侧过脸,盯着窗户上迷蒙的水迹。
梁靳深脱掉上衣,路灯透过窗洒在他的背上,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翻找,塑料膜拆封的声音在出租屋内显得很突兀。
其实应该再确认一下的,感情状态,曲邬桐宕机的理性缓慢重启中,下一秒就又被梁靳深吻住。
单人床摇摇晃晃,曲邬桐咬住唇,眼前是梁靳深低俯的平直宽阔的肩线,她发觉自己的身体中也在下着一场雨,一场将他浇湿的雨。
好学生梁靳深按着自己的笔记重点一步一步实践,出租屋很暗,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用手来观察。
梁靳深想起自己在这学期的志愿活动试课中曾学过几节盲文阅读,他用指腹轻轻地碰着曲邬桐的身体。
她是一首诗,而他认真阅读。
不想也不忍在这首诗上留下任何笔记,梁靳深用舌头轻柔地舔,尝到一些甜的涩的属于柑橘的滋味。
暴雨过后,清晨泠泠天光投进窗内,梁靳深与曲邬桐挤在狭窄单人床上。
积水沿着屋檐敲出平仄韵脚,他的心被浇灌,长出一颗青青圣女果。
这样的夜晚常常重映,他们是亲密又生疏的关系。
大四,梁靳深抛弃保研名额,远赴匹茨堡读博;而曲邬桐保研直博他的学校。
那个多事之秋太干燥闷热,他们之间的关系停滞,那些夜晚被晒干。
只是某天,梁靳深偶然打开吃灰已久的国内邮箱,看见一封邮件。
发件人:“曲邬桐”<quine@162.com>;
发送时间:2022年7月15日(星期五)晚上6:05
收件人:“梁靳深”<samuel@162.com>;
主题:i'llcomeseeyounextmonth
第4章 trailer1.4-40%
曲邬桐下个月将与导师赴美参加学术会议,顺便找他玩几天。
就是这样简单到可以用一句话清楚概括的事情却让梁靳深心烦意乱,校内班车上将那封邮件反反复复阅读,都猜不透她的心。
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有名为“曲邬桐”的病毒,让他宕机,让他的生活“404”
“welcome.”
一整封回信只有一个词,梁靳深却斟酌了一整天才发送,邮件附件中藏着的pdf关于他的公寓地址与周边相关公共交通路线等所有信息。
一边笑自己自作多情,他一边挽起袖子为逼仄的公寓做起大扫除。
在约定好的曲邬桐落地的前一天,梁靳深依然怀疑那封邮件是她的恶作剧。
他在她面前总是没有信心,需要劝服自己做好一切都落空的心理准备。
尽管已努力将她设为违禁词,可在超市购置食材时,上下电梯时,开关电脑的生活间隙中,他还是偶尔会想起她。
梁靳深失眠好几夜。
曲邬桐如约而至。
梁靳深需要用力抿住唇才能忍住笑,将他认真烹制的甜口番茄鸡蛋盖浇饭放在饥肠辘辘的她面前。
很安静地看着她吃完了一餐,曲邬桐的胃被装满,梁靳深的胸膛仿佛也充盈。
“陈沛沛订婚了?”曲邬桐盘腿坐在地上,低头搭建着他拼到一半因学业而搁置的乐高,随口问。
“嗯。”梁靳深看着她光着的脚,调高了地暖温度。
她点头,继续拼着那束积木花,“数学老师好像要退休了,小梁的小孩下个月就满月了,康康上周订婚了……”
从陈沛沛扯到高中老师,提及高中同学与大学共友,曲邬桐好像只是简单来找他这个高中同学叙叙旧,聊聊八卦而已。
梁靳深捧着电脑改论文,在她身旁安静聆听,电脑上的文档页面从七点到十点却一直停留在第三页。
“你呢?”在曲邬桐絮絮叨叨提及她与李竟等人的国庆游时,梁靳深终于开口截断她的话,“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呢?”
耸耸肩,曲邬桐拼上最后一个粉色积木:“还不错,应该能如期毕业。”
“你呢?”她反问。
“也还可以。”他稍微舒心了些。
关掉做了一晚上无用功的文档,梁靳深深呼吸,“你在谈恋爱吗?”
番茄假想 第5节
摇头,曲邬桐捧起那束积木花认真欣赏。
“我也是单身。”他的声线僵硬,喉咙莫名干渴,或许是地暖过于温暖的缘故,
曲邬桐没有答话,将花丢进他怀里,脸上没有表情,眼睛却在笑。
“有酒吗?”
“有。”
“我去洗澡了,等一下喝点?”
“好。”
窗外是匹茨堡熟悉的阴雨天,那些关于夜晚的记忆倒带。
他们赖床直至正午时分,反复亲吻,薄薄的阳光透进屋,公寓的窗帘是孔雀蓝,水洗过很多次,于是显出一种嶙峋的质感,将曲邬桐奶油质地的身子映成水青色。
偶尔有些风,吹动窗帘,波光粼粼在她身上映现,梁靳深用手指轻轻碰她身上由吻痕与牙印构成的涟漪,池水浸湿他的心。
他们在床上厮混了好几天,可惜谁都太过吝啬,对于“爱”这个字眼总是闭口不谈。
飞机飞来又飞走,他们依旧只是关系不咸不淡的高中同学。
后面曲邬桐又曾在他的公寓中住过两次,一次风雪交加,一次秋高气爽,他的心脏受不了这样的冷热交替。
梁靳深决心做个了断,在书页的第404页加入一枚钻戒与一簇梧桐花标本。
万幸,她没有拒绝。
都怪曲邬桐没有干脆拒绝。
以至于今早手机闹铃响过三轮,她都没能顺利起床。
任凭手机在一旁床头柜持之以恒地扯着嗓子喊叫,她扯过被子蒙住脸,继续留恋睡梦的温暖。
系着衬衫纽扣,梁靳深替她按灭闹铃,怕她太闷,又伸手将遮得严严实实的被子向下扯,不放心地嘱托:“今天周日,可以再睡晚一点。”
“早餐在桌上,热了再吃。”
“晚餐备好在冰箱了,要按时吃饭。”
嫌他啰唆,曲邬桐拉长音不耐烦道:“知道了。”
梁靳深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终于离开。
将早餐丢进微波炉中转了几圈当午餐吃,ipad播着《恋爱变奏曲》的大结局,手机屏幕上的工作群不断被新的信息刷屏,曲邬桐熟练地一心三用。
复盘自己在节目中的表现,又在日程本上填上几个临时的预约与座谈,曲邬桐还不忘将皮蛋瘦肉粥吹凉了才送入口。
对了,下午还得去医院看望病患林之澄顺便复查,还约了今晚与李竟聚餐;曲邬桐深呼吸,腰又发酸。
她还是意志不坚,才会在繁忙行程安排中放纵昨夜的荒唐。
博士在读时,曲邬桐便进入相熟学长孟近年的心理咨询机构实习,毕业后名正言顺地留任,薪资优渥,工作对口,还能继续研究学术,她相当满意。
今年三月,《恋爱变奏曲》的综艺出镜邀约天降,砸得她晕乎乎的。
节目组本来邀请的是她的导师,可导师懒得参加,热心引荐了他“外貌好气质佳口才赞”的爱徒曲邬桐。
综艺一上,知名度也上涨,心理咨询预约排班表变得拥挤,手机社交软件中的信息也飞速增加。
是很繁忙,有时甚至会感觉喘不过气来;但曲邬桐想,她享受这种忙碌。
难得认真打扮,用手指沾了她新购入的粉色珠光眼影点在眼睑上,曲邬桐满意地冲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出发医院。
林之澄悠闲地啃着被曲邬桐削得坑坑洼洼的苹果,拿着病房电视遥控器换着台,不满地哼哼:“曲邬桐你真的被梁靳深养废了!怎么连苹果都削不好。”
耐心用湿巾擦着手,曲邬桐慢慢开口回答:“我削你的技术应该好一点,要不要试试。”
扁嘴,林之澄将电视播到娱乐频道,“你的语气和你老公越来越像了。”
“是吗?”曲邬桐不太在意。
点头,林之澄嚼着苹果分析:“梁靳深说话总是很轻你没有发现吗?而且他说话速度蛮慢的,怪让人难受的。”她根据自己十根手指可以数清楚的与他交流的经历分析。
曲邬桐扭头看向电视,没有答话,眼影的粉色偏光晃呀晃。
“但是可能跟他的家庭背景有关系吧,”林之澄惋惜,“他父母不是都是聋哑人吗?”
“是听力障碍,不是聋哑人。”曲邬桐纠正,神色很严肃。
敏感地察觉到她的在意,林之澄急忙闭嘴,懊恼自己的心直口快,专注地安静吃着苹果。
病房里只剩下电视机中的娱乐频道中主持人绘声绘色的播报声音在扩散——“宙斯科技公司大小姐陈沛沛,疑似婚姻亮红灯,当街失态,场面一度失控!”
“据悉,陈沛沛与房地产集团太子张奇的婚姻一直被人质疑是商业联姻。结婚不到一年,张奇的花边新闻就频频登上热搜,今日更被爆出陈沛沛与一位女子在宙斯公司楼下发生激烈争执,甚至动手撕扯!张奇在现场完全无力制止,直到宙斯空降的游戏总监梁靳深赶到,才将情绪激动的陈沛沛带走。”
“而梁靳深与陈沛沛的关系,似乎也非同一般。知情人反馈,两人是大学和研究生时期的好友,之前更有传闻称他们曾经恋爱,甚至传出梁靳深将入赘陈家……”
一条新闻还没有播完,林之澄就急速按下遥控器按钮关闭电视,后背冒出冷汗,一颗苹果咬到苦涩的核了都还没反应过来。
“娱乐新闻多半都是夺人眼球的假新闻啦。”她小声开口,后悔今天忘看黄历了。
“他们本来关系就挺好的。”曲邬桐自然地接话。
又陪林之澄坐了一会儿,曲邬桐起身,拿上复查报告单与手包,赶去赴李竟的约。
二十几年不伦不类的青梅竹马对彼此的口味心知肚明,没有约在什么酒店餐厅,只简简单单在街边老店吃了一顿。
李竟试探地向她提起邬梅,“梅姨好像从深市回县城了,最近还老找我打探你什么时候回家,很关心你,还说你爸和你弟也要回来了。”
“你知道我不喜欢听这些。”曲邬桐面无表情,只是筷子里夹着的鱼生不小心沾多了芥末,呛得她眼睛疼,急忙喝了几口桌上的啤酒压下那些不适。
这一喝就喝晕了。
李竟扶着醉醺醺的曲邬桐,费力地敲响她家的门。
门打开,梁靳深的一句“怎么那么晚才回来”还没有说出口,就在看见李竟的瞬间顿住,冷着脸迅速接过曲邬桐,客客气气地送别李竟,连门都没让他进。
梁靳深才刚回来不久,西装衬衫还穿着身上,胸前被蹭得白一片花一片,难得狼狈。
不太熟练地为她卸着妆,粉色珠光眼影在梁靳深指尖糊成一片黏腻,那些璀璨的亮片颗粒掉进他胸膛中,硌得有点难受。
可喝醉的曲邬桐什么都不知道。
第5章 trailer1.50%
宿醉加周一的叠加威力让曲邬桐一早起来就头晕目眩,顶着水肿的脸挤在梁靳深身旁刷牙。
他收拾得干干净净,柑橘味的剃须水气息让曲邬桐稍微醒了醒神,叼着牙刷抬眸,看向镜子中的梁靳深。
没什么表情,梁靳深慢条斯理地刮去下巴上的剃须泡沫,面部线条紧绷,喉结随着剃须的动作微微滚动,刻意别开视线不看她。
“昨晚是李竟送我回来的?”曲邬桐满嘴泡沫,声音还带着点哑。
梁靳深弯腰,拧开水龙头,双手并拢,捧起水洗了,水珠飞溅滴在陶瓷台面上,他
点头。
“你帮我卸的妆?”漱口,曲邬桐打湿毛巾敷在脸上消肿,话也被闷在毛巾里。
梁靳深轻声呼气,扭头看,有点紧张:“对。是卸得不干净吗?有弄疼你吗?”
“没有,谢谢你。”曲邬桐摘下毛巾,皮肤被冷水冰得微微泛红,抿唇对他笑了笑。
“如果可以,”梁靳深磨磨蹭蹭地擦拭着洗手台上的水渍,偷偷侧目看着涂抹着水乳的曲邬桐,“还是少喝点酒吧。”
爽快点头,她停了一瞬,还是补了句解释,“李竟要订婚了,我昨天才多喝了点。”
用力擦拭瓷砖台面上那块显眼的牙膏印渍,梁靳深莫名烦躁,结束与昨日有关的话题,“游戏明天上线,我今晚加班,你不用等我。”
用指尖沾取面霜,曲邬桐乖巧点头,其实她从来没有等过他。
隔着防蓝光眼镜盯着显示屏上的游戏画面,梁靳深不放心地将内测版游戏测验了一遍又一遍。
屏幕上的主控小人帕里斯顶着自然卷短发,没心没肺地笑,脸上星星般的雀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梁靳深点开基础运作代码与游戏设定文档,添上一个“酒精过敏”的信息。
重启游戏,他第无数次浏览游戏故事导入的像素动画,进入游戏前需要用户填入电话号码与身份证号确认实名信息。
然后画面里蹦出一颗金色的苹果。
游戏的第一个问题出现——“what‘sthis”
这或许会是全世界最简单的填空题。
手指停在键盘上,梁靳深还没有敲入自己的答案,办公室的门就忽然被推开。
温凭跃咋咋呼呼的声音挤满了整间办公室,“‘applerhapsody’的预约人数已经破2000万了!”
“goldenapple”,梁靳深这样回答,也这样在游戏文本框内输入。
脱掉束得让人不自在的西装外套,露出标准格子衬衫,温凭跃自来熟地在办公室沙发上坐下,左扯右扯,说东说西,从他们研究生时的艰苦通宵敲代码的往事回顾到对“applerhapsody”爆火的美好展望。
不怎么认真地听他废话,梁靳深熟练操纵小人领取游戏初始任务“寻找金苹果”与基础物资。
等他将初始小镇地图跑了一圈了,温凭跃才扭扭捏捏地进入正题:“陈沛沛还好吗?”
“我怎么知道。”梁靳深冷漠。
“她昨天哭得那么惨。沛沛那么好面子,那么狼狈还被娱记拍了,她肯定更伤心了。”温凭跃丧着脸,碎碎念,“那个张奇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敢在外面拈花惹草!我下次见到他,肯定狠狠给他几拳头。”
“你现在说得倒是畅快,昨天求着我下楼救场的人又是谁。”梁靳深不留情地嘲笑他。
“要是我有合适的身份,哪里得去求你。”温凭跃苦笑。
梁靳深指挥着小人进入新的校园地图,“难道我有什么正当身份吗?”
“我现在是有妇之夫。”
梁靳深强调。
“哦。”温凭跃翻白眼,“那有妇之夫什么时候办婚礼?”
他短暂地将目光从显示屏上挪开,看了一眼办公桌上摆着的那个孤零零的相框,里面的照片是他与曲邬桐结婚证件照的放大版,语气有些生硬,“得看她的安排。”
“我看你老婆是没有任何安排吧。”温凭跃反击。
梁靳深沉默。
下一秒就将在测试过程中发现的bug全部丢给温凭跃去修正,无声赶客。
“桐姐,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呀!”办公室刚入职的可爱妹妹热情邀请曲邬桐。
番茄假想 第6节
曲邬桐戴着有线耳机,回播会谈录音整理病历,抬头看着同事妹妹,温和摇头拒绝,“我再加会儿班,你们去吃就好啦。”
同事妹妹遗憾退场,没有再劝,已经习惯了她这种有些疏离的温和,临走前又把自己心爱的薯片饼干等零食一股脑地全分享给她,生怕她饿着。
曲邬桐看着包装袋上憨态可掬的小熊图案,忍不住笑,诚挚道谢,目送聚餐的同事们离开。
没有拆封零食,曲邬桐慢慢地喝着手边的热红茶,加快工作速度。
家里冰箱里那堆备好的食材还等着她空着肚子回家。
曲邬桐回到家时,天暗得彻底,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声亮起。
伸出食指解锁指纹锁,点亮屋内的灯,换上拖鞋,丢下包,曲邬桐饥肠辘辘,直奔冰箱。
还没打开冰箱门,她就先看到上面用冰箱贴粘着的一张便签,梁靳深的字迹一如既往地平直工整。
“menu:
1.鸡汤面(鸡汤+凉拌鸡丝+面)
2.茶叶蛋(冷藏)
3.咖喱饭(咖喱块+米饭,冷冻)
4.青酱三文鱼(冷冻)
……
ps:热一下就可以吃了,不确定的可以问我”
曲邬桐用食指去读他的留言,小熊冰箱贴歪着脑袋看着她,对下厨一窍不通的她难得也生起了好奇心。
冰箱里的保鲜盒摞得整整齐齐,洗净切好的蔬菜与腌渍好的肉安分地摆放;曲邬桐拿下几个盒子,弯腰从冷藏层取出一袋冻得硬邦邦的保鲜袋,开启烹饪初体验。
微波炉与煤气灶一起工作,油烟与蒸腾水汽左右蒙着曲邬桐,右手的筷子还没有放下,左手就拿起了锅铲,手忙脚乱这个词在厨房里具象化。
折腾好一通,晚餐才慢吞吞出炉,曲邬桐饶有兴致,按着网上教程努力摆了个盘。
好不容易在餐桌前坐下,曲邬桐先拿起手机,将摄像头对着这顿来之不易的半成品晚餐,按下快门留住几张照片。
打开聊天软件,划来划去不知道发给谁,最终将照片一股脑打包丢给林之澄与李竟。
曲邬桐顺手长按,多选,逐条转发,点击梁靳深的头像发送。
她差点爱上下厨。
会议室中的灯光惨白,紧张氛围笼罩在每个人头顶,投影仪光束打在幕布上,ppt上的各种数据和图表看得人头晕。
梁靳深坐在长桌一端,专注听着游戏宣传部负责人汇报游戏上线后的进一步宣传活动策划与相关预算,握着黑色水笔,捕捉关键信息抄写,习惯性做纸质笔记。
演示文档跳到最后一张总结页,宣传策划汇报结束,空调运转的嗡鸣回荡在会议室内,可负责人却冒了一身汗,小心翼翼等待梁靳深的裁决。
明明是空降,年纪尚轻,待人温和,更没有什么深厚背景,可项目组乃至整个公司中,却没有几人敢应付梁靳深,总是下意识心有戚戚,不仅因为那些与他有关的绯闻,更因为他的近乎苛刻的专业。
黑笔在指尖转了几圈,梁靳深思考时的下意识动作,冷静开口,语速很慢,“预算数据再核实一遍,尤其是用户画像的覆盖率和转化率部分,实际数据与市场调研数据有出入,偏差超过了合理范围。”
宣传负责人急忙低头记录,会议室中其他人也赶紧再将负责部分的数据再验算了一遍,低气压弥漫整个空间。
手边开着勿扰模式的手机震动,梁靳深偏头查看。
解锁,屏幕上的来自曲邬桐的消息气泡接二连三地跳出,他点开聊天页面。
照片中的晚餐菜色熟悉又陌生,他应该料想到曲邬桐是喜欢自由发挥的。
唇角不自觉扬起,紧绷的心弦忽然就松快多了,梁靳深飞速打字回复:“没有买到你喜欢吃的松板肉,就先用五花代替了,下次再做给你吃。”
“这段时间的前期准备,大家都辛苦了;明天游戏上线后,又是一场硬仗,还需要大家携手继续努力,”
梁靳深布置完最后的任务,看了眼时间,又瞄过众人疲倦又紧绷的神态,缓和了语气开口,为这场会议做结,“今晚大家随意点餐,找宋助理报销,我请客。”
话音落下,明显气氛好转不少,你一言我一语地接力感谢,小范围地嬉笑起来。
“散会。”梁靳深拧上笔盖,带上笔记本起身,冲众人扯开一个鼓励式的温和的笑,“大家今晚先好好吃饭。”
加班到深夜,梁靳深摘下眼镜,揉了揉睛明穴缓解眼睛的干涩。
一整晚手机都很安静,聊天页面没有新消息。
幸好他已经习惯等待。
00:00,
“applerhapsody”上线。
第6章 level1.1-90%
下班,接林之澄出院,曲邬桐顺路在某家花店前停下,副驾驶座位上多了一束百合。
整个车厢都弥漫着幽静的花香,连着夏日的燥热也被驱散。
闲不住的林之澄自己提前办好了出院手续,早早就在医院门口等,躲在树荫下,双手捧着手机,聚精会神地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连曲邬桐开车在她跟前停下都没有发现。
降下车窗,曲邬桐单手搭在车窗边缘,撑着下巴,“快上车?”
回神,林之澄放下手机,“你来啦!”
上车,浓烈花香与纯白花束一同挤占嗅觉与视觉,美滋滋地捧起那一束百合花,林之澄与花自拍数十张后又继续横过手机,全神贯注地双手操作着。
“你玩什么游戏呢?”曲邬桐单手打着方向盘,拐弯,瞥了一眼她的屏幕,好奇地问,“这么认真。”
“在玩你老公开发的游戏。”或许是遇到什么困难关卡,林之澄皱了一张脸,手指反复地点击着屏幕,专注程度堪比高考复习。
“你别说,‘applerhapsody’真的挺好玩的。”
她为游戏白痴曲邬桐认真介绍,“希腊神话和赛博朋克这两个毫不相干的元素融合得很好,甚至很有趣;油画质感与像素结合的游戏画风也很讨喜;作为一个文字冒险游戏兼顾了有趣和有内容,确实用心了。”
曲邬桐听得一头雾水,疑惑追问,“真的这么好玩?”
“嗯!”林之澄猛点头,眼睛还是牢牢黏在游戏画面上,“‘applerhapsody’的注册用户都破2000万了,你老公不知道都赚了多少了,你最近可得多买点包,别手软。”
无奈摇头,曲邬桐在红灯路口停下,温馨提醒:“你等下车再继续玩吧,车上容易晕车。”
终于通过这个关卡,林之澄心满意足地按灭手机,都上车那么久了,才缓过神来提问:“你载我去哪呢?”
“我家啊。”曲邬桐回答得理所当然。
“那我们吃什么?”林之澄才不相信她的厨艺,谨慎地确认着。
“梁靳深备好的菜。”曲邬桐回答。
噘嘴,林之澄佯装不满地嗔怪:“合着你是来载我去清空冰箱的!”
曲邬桐并不反驳,只是回答:“梁靳深做饭很好吃的。”
十分熟练地连接车内蓝牙,林之澄哼哼几声,播放起《普通罗曼史》这档播客来支持自己的事业。
“对了,”林之澄跟着曲邬桐走进电梯,“你和梁靳深什么时候办婚礼呢?”
伸手按电梯楼层按钮,曲邬桐沉默,下意识回避,“我不是很想办婚礼。”
“干嘛不办!我可等着当你的伴娘呢!”林之澄嚷嚷。
电梯门打开,曲邬桐解锁指纹锁,带她换鞋进屋,耐心解释:“我感觉没什么办的必要。”
“我的朋友一只手数得过来,梁靳深也是。”
“更没有什么亲戚,”曲邬桐语气平静,情绪没有任何起伏,垂眸调着中央空调的温度,“他父母都离世了,我也断亲那么多年了。”
“如果我们真心相爱,那或许婚礼还有庆祝与纪念的必要。”
“可你也很清楚的,我与梁靳深之间不是婚后童话,也不是什么言情小说。”
“我与他,只是结了婚的关系。”
林之澄不说话了,作为密友,她知晓曲邬桐这些如氢气球一般轻飘飘的言语坍缩后会是多么难堪的眼泪,只扯着僵硬的笑岔开话题。
“我们晚上吃什么呢?”
深深呼气,曲邬桐塌下肩膀,恢复成松弛模样,打开冰箱,为她一点一点介绍梁靳深备好的食材。
“梁靳深还算不错嘛。”林之澄对他略有改观,语气酸溜溜的,挥了挥自己毫无任何威慑力的花拳,故作凶狠,“他如果敢对你有一点不好,我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曲邬桐被她逗笑,弯腰拿出冷藏层中的咖喱,难得地为梁靳深说好话:“其实他人挺好的。”
吃完饭,林之澄好奇地在屋子中乱逛,这是她第一次光顾曲邬桐的新家,梁靳深之前天天在家,她也不好意思来打扰他们的两人世界。
脚步在那一架施坦格列泊钢琴前留恋,林之澄双手环胸,提防地与这架钢琴对峙,和曲邬桐一样,她也搞不懂梁靳深买这架琴是什么意思。
该不会真与陈沛沛有什么关系吧!
林之澄光是想想,胸膛就有熊熊无名火燃烧,差点被气得跳脚。
县一中无人不识陈沛沛,尽管她从未在一中就读过一天。
只有每年的“雅典娜”助学金颁奖典礼这一天,陈大小姐才会现身颁奖,然后又留下几张合照与数篇宣传报道。
短暂露面的这几小时足以为县一中留下足够的谈资,滋养无尽的传闻。
比如——关于她与梁靳深。
据说“雅典娜”助学金设立的初衷就是为了资助梁靳深;传闻作为资助方的“宙斯”公司老总陈宇存与梁靳深父亲梁桥曾是大学同学,关系匪浅;否则怎会九年义务教育一结束,梁靳深刚升入高中,奖学金就在县一中落地。
十六七岁的青春期少男少女们有着一颗多敏的心,以八卦谈资为中心串联无数同学交际网,梁靳深与陈沛沛一下成为隐秘的话题中心。
酸溜溜的话语有,鄙夷看不起的评价也有,当然还有拉郎配磕cp的粉红讨论。
大小姐陈沛沛提着名牌手包,穿着高定裙子,舒舒服服窝在头等舱飞来又飞走;她只是路过,并不停留。
徒留梁靳深一人面对这些冷嘲热讽,酸言酸语,不明揣测;但好像他也不在意,继续埋头念他的书,依旧温和地,轻声细语地对待所有人。
高考后,梁靳深与曲邬桐各自选择了不同的top2的学校就读,陈沛沛以艺术特招生的身份阴差阳错地与曲邬桐成为校友。
偶尔在学校中,或是校门口共用的小吃街上,曲邬桐能遇见两人同行的身影,可这些与她也没什么关系。
直到忙碌的纠结的大三下,大学共友圈中忽然冒出梁靳深放弃保研名额的消息,林之澄好奇地继续探听,得到梁靳深将赴cmu攻读phd的信息。
同天,陈沛沛在社交媒体晒出upenn的offer;事情一下就变得通俗易懂了。
曲邬桐并不在意,继续埋头修改参投的会议论文;她也努力为自己挣得光明前程。
只是偶尔,在某些闲得发慌的时刻,她才会想起梁靳深与陈沛沛,不自觉地拿出手机在搜索引擎中查询“宾夕法尼亚州到京市的距离”。
10862.46公里。
番茄假想 第7节
怎么会那么那么的遥远呢?
“我从明天开始学钢琴。”
曲邬桐看林之澄在那架钢琴面前反复徘徊,耸耸肩,轻描淡写地开口。
尽管认识已近十年,可林之澄还是会被曲邬桐的超高效执行力所震撼,瞪大了眼睛,“真的要学吗?”
“喂,可别小瞧了我的学习能力呀!”曲邬桐声音带着笑,“再怎么说我可是高考市状元呢!”
“确实,”她的脸上浮上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神情,“我还记得你可比梁靳深高了整整一分呢!”
这一分,为曲邬桐与梁靳深之间单方面的学习竞赛落下了圆滚滚的句点。
送别林之澄,公寓一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忽然察觉有些空落落的情绪在空荡房间中乱窜,连接蓝牙音箱外放歌单歌曲,她需要有音乐伴奏才能专注。
跟着旋律哼唱,曲邬桐的间歇性家务热情爆发,喂家里的绿植多多喝水,又指挥扫地机器人好好工作,再想起烘干机里待了一整天的衣服,马上起身去拿。
滚筒中,她的衣物与梁靳深的衣物纠缠。
她偏爱花里胡哨的,色彩饱满热烈的衣服;而梁靳深好像一年四季全是朴素的黑白灰;一眼就能辨清哪些衣物是她的,哪些属于梁靳深。
曲邬桐自认为很贤妻良母,但实际完全笨手笨脚地将那堆衣服抱出,丢到更衣室里,试验她最近在社媒上学会的快速叠衣小技巧。
跟着音乐摇摇摆摆,先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曲邬桐才对梁靳深那些西服衬衫胡乱下手。
拿起他
的西裤,对比自己的腿长,愤恨上天对他太过偏心,给了好脑袋好皮囊不够,还慷慨赠予了好身材;折叠衬衫,脑袋里又止不住地冒出自己上次套上他的白色衬衫的暧昧情形。
最后是一件质地精良的西装外套,银灰色的麻料材质在夏季更为清爽,也让前胸那块顽固的没有洗净的粉底与口红或是腮红印记更加明显。
蓝牙音响中的鼓点喧闹,吵得曲邬桐头晕。
想起昨天病房电视画面最后定格的娱乐频道上陈沛沛那一张狼狈又楚楚可怜的脸;曲邬桐叹气,不小心透视了某些真相。
可放大镜也聚焦灼热光线掉落在她身上,险些将她的心脏烧焦,就像蛀牙上的黑色小洞。
第7章 level1.25%
卧室的床太大,真丝材质的床单也太过于舒服,可曲邬桐翻来覆去滚了好几圈,还是没能成功酝酿睡意。
睡不着,也不为难自己,她伸手从床头柜上捞过手机,蜷起身子,面容解锁,在不同的社交媒体上流窜。
为这几天同事们的聚餐朋友圈点赞,半真心半假意地留言“下次我也要去!”;在#恋爱变奏曲#的话题下寻找与自己有关的言论,夸自己的点个赞,骂自己的马上举报;又看看《普通罗曼史》的往期播客节目内容与评价,估算着自己那期节目播出时的反响……
还是无聊。
曲邬桐打开购物软件,想起下午林之澄对“applerhapsody”的超高评价,忿忿地往购物车里塞了好几个昂贵的名牌包。
手机恰好跳出一个包裹派送通知,是她前几天下单的番茄室内香氛,预计明天就能到达;忽然有些后悔,是不是一时冲动买多了呢。
三个610克的香氛蜡烛不知道能不能燃到为她守灵。
再说了,好像她也没有对番茄香味特别。
都怪梁靳深。
这几乎已经成了曲邬桐的口头禅;怪他脑袋聪明,怪他皮囊姣好,怪他不善拒绝,怪他笃实的柔和……
莫名其妙的,他为了她做了一碗咸口的番茄鸡蛋面后,好像就认定了番茄就是她最爱的水果,当炮友搞暧昧的这几年,偶尔送点礼物,也全部都清一色地带着番茄元素。
从学生时期赠予的那时正流行的armani烂番茄色唇釉,到博士就读期间海淘送她的番茄色longchamp;直至今日,偶尔遇到一点纪念日或是生日,从配货的项链与围巾到最后的手包,梁靳深全部默认首选番茄红。
但其实窗边那一株番茄盆栽只不过是曲邬桐在高一校庆跳蚤市场上随手买的一本佚名诗集所附赠的种子。
曲邬桐的三分钟热度只能支持她认真照看它两三天,却没料到番茄野蛮生长得旺盛热烈。
一颗普通的番茄,却被梁靳深赋予了长青的释义。
手机屏幕左上方的四个数字慢慢爬到了接近于“00:00”的时刻,可曲邬桐还是睡不着。
继续玩着手机,反复刷到“applerhapsody”铺天盖地的宣传与自来水安利;本想视而不见,她一想到梁靳深即将获得的比她还盛的成功,就又忍不住要怪他。
“赛博朋克+希腊神话?这款游戏让我玩到停不下来!”
“年度最烧脑文字冒险游戏!赛博朋克世界里的神话战争!”
“自由度爆表!这款美到心动的游戏让我玩了整整24小时!”
……
一连刷了好几个十足吊人胃口的游戏宣传推文,饶是曲邬桐这个游戏小白也忍不住在appstore上输入“applerhapsody”;等再反应过来,手机屏幕上已经多了一颗闪亮的金苹果软件。
反正睡不着,曲邬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打开“applerhapsody”,一探究竟。
或许是抱着一星半点的不肯承认的与梁靳深作对的念头,曲邬桐从开启游戏的一瞬间起就鼓足了百分之两百的注意力,像在玩一个找茬游戏一样对待“applerhapsody”。
实名认证,看完开场动画,曲邬桐对这个游戏世界观大概算是有些了解,自信心满满。
无非就是主控角色“帕里斯”需要在赛博朋克世界获取金苹果,选择给“赫拉”、“雅典娜”还是“阿芙洛狄忒”;并在过程中发展与海伦或是他人的感情线,以及完成建设国家或晋升为神等的事业线。
不过如此嘛。
抿嘴,曲邬桐无声评价,试图利用这些现有条件,计算解出梁靳深制作这款游戏的初衷或目的。
只是这个运算还没有进行到一半就被冒出的文本框打断,要求曲邬桐看着那一颗金苹果填空。
金色的苹果不就是金+苹果,或者golden+apple吗?
不想填入这么平庸的答案,曲邬桐没有由来地想起“applerhapsody”其实还是一个解密游戏,绞尽脑汁在脑袋里翻找出其他有可能的选项,尝试一点新东西。
在这个夏日深夜瞬间,她好像又变成了十六七岁那一个满腔心事都是关于“如何能够考赢梁靳深”的普通女高。
“tomato”
曲邬桐填入这六个字母,扬起嘴角,为着自己依旧灵光的脑袋而得意暗喜。
感谢大学期间那些凑学分的水水校选课,让她偶然记住了“番茄”也有“金苹果”的别称这个偏门知识点。
游戏继续推进。
或许这个填空题只是填入任何答案都无所谓的障眼法,曲邬桐难免有些失望,她还以为自己破解了什么惊天大谜题。
可能梁靳深还是没有她聪明吧。
曲邬桐一边操纵小人领取初始物资,一边安慰自己。
任务物资:[番茄种子]get
曲邬桐忍不住又要骂梁靳深了,怎么那么抠门!
市面上那些其他游戏不是都宣传什么“上线就送500抽”或者“典藏装扮全套领取”,怎么一到他的游戏就只送番茄了,甚至还只是种子!
而且番茄和苹果有什么关系呢?
难道是海伦喜欢番茄,需要用此去贿赂她开启感情线吗?
她的思维又发散。
虽然搞不懂梁靳深打的什么主意,但是曲邬桐依旧乖乖带领着游戏小人捧着番茄种子满屋乱跑,寻找花盆种下。
在客厅里找到一个花盆,点击却显示[苹果专用栽种盆];在书房里找到一个花盆,冒出[漏水的花盆];最后跑到小屋外发现一片菜地,可惜提示[荒地无法耕种]。
垂头丧气,曲邬桐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家会说一款单机文字游戏烧脑了。
自尊心作祟,她怎么都不愿上网搜索攻略,咬牙继续领着小人无头苍蝇般地转来转去。
重新回到光线昏暗的客厅,曲邬桐叹气,却忽然瞧见狭窄厨房上的那一扇落灰的窗。
走进厨房,推开粗糙的毛玻璃窗,户外明媚的阳光洒进游戏画面,窗台上放置着一个小小花盆;可以完美容纳她捧在手心里的那颗番茄种子。
种子丢进土里瞬间冒出一个小芽,曲邬桐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屏幕上就跳出一个鲜艳的任务框。
[番茄种植计划]:
霓虹闪烁,机器轰鸣的都市也需要一抹田园的诗情画意!从播种到收获,番茄需要浇水、施肥、除虫、晒太阳……请小心照料这株矜贵的番茄哦!
莫名升起一股责任感,曲邬桐对自己的游戏水平忽然充满信心,操纵着小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就要出门寻找种植道具。
只是小人还没有走出这间与科技都市毫不沾边的复古小屋,曲邬桐所真实居住着的公寓就传出来了动静。
电子门锁解锁,房门打开。
梁靳深努力放轻动作,可曲邬桐还是敏锐地捕捉到这些细碎的声响,手忙脚乱地关掉手机,下意识地阖眼,做贼心虚地装睡。
她不太想面对他,也不想被他知晓她下载了“applerhapsody”的事实。
明明是高档公寓,为什么隔音效果却这么差。
阖眼,曲邬桐躲在被子里,屏气凝神,试图隔绝所有声音的干扰,让自己重新进入睡眠状态,但卧室外传来的每一个声响却轻而易举地围着她的耳朵飘来飘去。
冰箱门被打开的动静。
他饿了吗?还是在确认她今晚吃了什么。
易拉罐拉环被拉开,二氧化碳气泡争先恐后地上涌。
梁靳深好像对气泡水。
烘干机门被打开又被关上。
想起那一件西装外套,曲邬桐呼气,在被子里闷得有点热。
更衣室门被打开,浴室门被打开,水龙头被打开,然后就是潺潺水声持续。
急忙调整呼吸,曲邬桐努力让自己赶在梁靳深上床前陷入睡眠。
但依旧无果。
洗的是冷水澡吗?
她能感知到梁靳深凑近了的身体蒙着一层凉凉的水汽。
梁靳深放慢了动作,在她身旁卧下,他常用的沐浴露气息总让曲邬桐联想到繁密的常青藤绿墙,绿色的味道。
手机被放在床头柜上,防水手表也被摘下一起搁放,没有等到婚戒被摘下的声音,曲邬桐几乎从未见过他摘下那枚她随意购置的朴素的银圈戒指。
游戏上线前,曲邬桐总有他很清闲的错觉,好像不管多累他总会准时准点回家准备晚餐。
同居久了,两人的生物钟也重合,除却**外的同床共枕,两人也都安安分分地一人各占一边床,井水不犯河水,
番茄假想 第8节
所以今晚在梁靳深翻身环住她的腰的那个刹那,她的睫毛不自觉地颤了一颤。
梁靳深的身体贴近,自然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呼吸掉落在她锁骨处,生痒。
整个人僵硬,曲邬桐努力装睡。
第8章 level1.38%
独居的坏处或许就是容易睡过头。
曲邬桐没有料想到,高二选科分班后的开学第一天,她就迟到了。
一睁眼被闹铃上时针与分针所停留的数字吓了一跳,她飞速从床上蹦起,换上校服刷牙洗脸,拎起书包便冲出家门。
赶不上公交了,只能肉疼地沿路拦了出租车,坐在车内,曲邬桐虔诚祈祷着一路绿灯,让她能够准时准点在县一中门口下车。
自从奶奶去世后,曲邬桐明明很久没有迟到了,或许是最近的暑假生活太过清闲,豢养了她的惰性,才让她在报道第一天倒霉地睡迟。
尽管司机油门一踩到底,凭高超车技赶过了全部红灯,但等出租车在学校门口刹车停下,也已经迟了三分钟。
认命地下车,曲邬桐掏出钱包,往手心中倒出丁零当啷一堆硬币,刚刚好凑足了车费,叹着气走进校门。
无独有偶,开学第一天就迟到的倒霉蛋很明显不只曲邬桐一个。
她悄悄扭过脸,观察楼道另一侧的梁靳深。
梁靳深好像并没有多少迟到的焦虑与慌张,一身校服穿得整齐,脸上表情也平静,就连爬楼的动作也都平缓。
在他的衬托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校服袖扣系得歪七扭八,一头自然卷短发被迎风吹得招摇的曲邬桐好像格外狼狈。
心气不顺。
曲邬桐也跟着缓下脚步,慢条斯理地重新整理校服,又捋了捋炸毛的头发,平复着呼吸与心情。
她与梁靳深的磁场或许天生不合。
在原先的初中实验中学,无论大小考试,曲邬桐总是稳居第一;可一遇到全县统考,老是因一两分之差输给来自不知名附中的梁靳深。
奶奶癌症晚期,正巧撞上中考模考出分,曲邬桐紧张万分地等待一张成绩单,想要证明自己,想要奶奶开心一点,也想让奶奶知道,她会成为奶奶的骄傲。
可偏偏又是因为这该死的梁靳深,让曲邬桐再次屈居第二。
病床前,那一张成绩单攥在她手心,被汗湿得皱巴巴的,还是拿不出手。
曲邬桐一颗心在泣血,她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愚笨。
不枉曲邬桐悬梁刺股苦读好几月,终于在中考时赢回自己的第一名;可梁靳深依旧阴魂不散,与她同分。
又因为梁靳深的姓氏首字母排列比曲邬桐更前,于是表彰名单上,他总是在她前面。
愤愤不平,曲邬桐不想讨厌自己的名字,只能用力讨厌起梁靳深这个人。
梁靳深成为曲邬桐漫长青春期中的一个鲜明的假想敌符号。
或许是县一中为了平衡班级资源,高一时,曲邬桐与梁靳深并没有分到同班。
但这并不妨碍梁靳深在曲邬桐的生活中高频率的反复出现。
表彰名单上的第一第二总是曲邬桐与梁靳深这两个名字。
排列顺序不定,但分差很固定地保持在一到两分之间。
高一时的班主任总是向她说起梁靳深,分析他们之间各自的优劣,最后总以一句鼓励他们良性竞争收束;班级中的女生也频繁提及梁靳深,说他的温和,说他的秀丽,说他的粉红八卦;就连偶尔来家里照看她的姑姑曲琳也偶尔会提及她隔壁街道的那个梁靳深,叹息表弟小朗要是有他半分聪明半分懂事就好了……
曲邬桐以沉默回应一切与他有关的话题,在夜里多熬几个钟头来学习,发誓在下次考试一定要狠狠甩掉他。
明明同在一个校园,可两人在高一期间从未产生过任何直接交流;曲邬桐与他的短暂接触总在表彰大会上,你左我右,或是你右我左,在不同轮次的考试中轮流拿起第一名的奖状。
以至于直到现在,一提起高中时代或是青春期,曲邬桐眼前都会条件反射地冒出梁靳深的脸,以及那些赧然的,嫉妒的,不满的,愤恨与酸苦的情绪。
像对着镜子观察自己脸上新萌发的青春痘一般细致,曲邬桐偷偷观察着斜前方的梁靳深。
他很白,被楼道窗前泼洒的阳光浸泡的那几秒,亮得失焦;肩膀很宽,和同龄男生很不一样;头发很柔软地低垂着,脸部线条干净而流畅。
光凭长相,梁靳深更应该是青春偶像剧中人气旺盛的主人公,而不是该死的与她争夺第一名的烦人精。
教室楼层逼近,曲邬桐一步迈过两个台阶,加快了步伐,终止自己的观察与假象,超过依旧心平气和的梁靳深。
她才不想落在他身后,无论什么时候。
或许是高一下期末全市统考的第三名与第四名的名头太响,新班主任兼语文老师老陈并没有怎么为难先后脚迈入教室的迟到二人组,只让他们自己挑位置先坐下。
教室里仅剩的位置在遭人嫌的靠垃圾桶最后一排,双人桌,这也意味着曲邬桐需要与梁靳深短暂地成为同桌。
曲邬桐将书包挂在椅背上,拿出一本单词书准备背诵,不关心老陈在讲台上对老生常谈的班规班训的讲解,也不理会身旁支着下巴看着讲台发呆的梁靳深。
上次背到字母“z”了,曲邬桐哗啦啦翻着书,找到做了标记的“zeus”,用指尖浏览音标与释义,在心中默背。
“曲邬桐!”是林之澄冰块般澄澈的声音。
曲邬桐忽然被唤,迷茫地抬起头,嘴里还无声念着“zoom”;讲台上老陈笑眯眯地看着她,也有许多陌生或熟悉的班级同学回头朝她看。
一头雾水,曲邬桐下意识地扭过头,试图从梁靳深的表情中解出答案;只可惜他好像也不在状态内。
长长的睫毛翩飞,太妃糖般呈琥珀色的眼睛疑惑地装满一个同样疑惑的曲邬桐。
“那就由曲邬桐同学担任我们一班的班长吧!”老陈坦白谜底,好像对于林之澄的举荐与自己的安排十分满意,“大家掌声鼓励!”
躲开眼,曲邬桐看向林之澄,她笑得开怀,虎牙尖尖,明晃晃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曲邬桐懊恼,但又无可奈何。
“那副班长就由梁靳深同学担任吧,”老陈看看曲邬桐,又看看她身旁的梁靳深,一声令下,自认为做出了绝佳的安排,“全校第一和全校第二可要好好合作,带领我们一班不断进步!”。
一下子就舒心多了,曲邬桐低头继续背单词。
要让她做班长也不是不行,只要梁靳深低她一头便可以。
哪能想到,后面梁靳深为她低头的机会有那么那么多。
俯身、弯腰、低头甚至下跪……梁靳深在床上总是轻而易举地向她臣服。
一晚上都睡得不安稳,阖眼没多久就被闹铃叫醒,曲邬桐对着梳妆镜看着自己眼底漫上的浅青色黑眼圈,多沾了些眼霜抹在眼周,认真按摩吸收。
已经变成口头禅般的,心中习惯性跑出一句——“都怪梁靳深”。
“今晚我可能不用加班,”梁靳深边系着领带,边状似无意路过她的梳妆台,轻轻开口,“你晚上想吃什么呢?”
一堆在网上收藏了教程的美食已经冲到了嘴边,曲邬桐险些要说出口,只可惜忽然想起自己已经预约好的今晚的那一节钢琴课,遗憾拒绝,“我晚上有点事,可能不回来吃晚餐了。”
迟疑片刻,梁靳深还是将那一句在唇齿徘徊的问句咽下,“嗯。”
“听之澄说,你们宙斯新上线的那款游戏好像做得很好,”受不了卧室里冷不丁开始弥漫的沉默,曲邬桐没话找话,“恭喜你们。”
“谢谢,我很多同事也在看《恋爱变奏曲》,一直夸你;”梁靳深在床下总是一如既往的客气与礼貌,“这阵子光顾着忙这个项目了,等下个季度。我应该就可以全心策划我们的婚礼和蜜月了。”
发觉他似乎对婚礼有什么执念,梁靳深好像天生就有成为完美家庭主夫的天赋。
曲邬桐虽然不太热衷于婚礼与纪念日这类的仪式,但见他反复暗示与提及,也只能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下雨天,你记得带伞。”梁靳深动作更快,帮还在为穿搭纠结的曲邬桐煮了杯咖啡后便准备出门上班,望了眼落地窗外朦朦的细雨,不放心地嘱托。
曲邬桐应付地点点头,继续垂眸与自己脖颈上那条怎么系都好像有点别扭的丝巾做斗争。
或许是受不了她笨手笨脚的磨蹭模样,梁靳深往门口走的脚步拐了个弯,在她面前停下。
弯腰,伸手,专注地解开她打得歪七扭八的结,梁靳深重新为她绑了个轻盈漂亮的蝴蝶结。
靠得太近,他的呼吸扑在曲邬桐的下巴与脖颈上,毛茸茸的触感,像窗外细腻的雨丝。
好像除了那些让人脸红的缠绵时刻;只有在这些柔和的瞬间,曲邬桐才会对他们的婚姻有实感。
梁靳深对自己的作品好像很满意,笑着看着被那条草绿丝巾衬红的她的脸,亲昵地屈起手指,用食指指骨碰了碰她的脸颊。
“早点回家。”
第9章 level1.410%
面前坐着一个瘦得下一秒就会被风吹走的十七岁小女孩,曲邬桐注意到她用手指绞着衣角的动作,再次放缓了语气,悄悄将室内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些。
并不急着提及女孩的厌食症,曲邬桐像日常闲聊一样,问起女孩近日的生活,听她讲述情感的波折,吐槽学业的压力,以及照镜子时的自我厌弃和进食时的反胃常态。
往热水中添了一勺葡萄糖,曲邬桐将陶瓷杯放在女孩面前,并不急着开口说话,她安静地扮演着倾听者的角色。
那些急于证明专业资历的分析,那些条分缕析的治疗方案,在此刻或许都比不上女孩的一句主动分享。
心理问题的结从来不是靠蛮力扯开的,她深谙这个道理,就像知道只有热水才能化开葡萄糖一般。
谈话温度随着氤氲水雾而攀高,躲开敏感的身材话题,曲邬桐笑着说她羡慕女孩白净的皮肤,佯装困扰地抚了抚自己脸上的雀斑,询问保养皮肤秘诀。
女孩挺直了身子,反过来认真安慰曲邬桐,朝她介绍她的雀斑有多可爱。
“可是我的爱人老是嫌弃我的雀斑。”曲邬桐沉重叹气,毫无愧疚地污蔑梁靳深。
“姐姐你干嘛管别人怎么说!”女孩急得横眉竖眼,“实在不行就离婚,自己喜欢自己就足够了!”
“自己喜欢自己就足够了。”曲邬桐重复她的话,她没有顺延话题,也没有拓展解读。
女孩扁嘴,眼眶里的水光泛滥,咀嚼着这简简单单的十个字。
递给女孩一叠信封,曲邬桐建议她可以每一段时间就给自己的身体写一封信,记录自己对自己的认知。
“天大地大,只有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曲邬桐还热心地将自己珍藏的苍蝇馆子名单分享给女孩,期待下次见面能与她进行关于美食的交流。
“不过,最好还是不要再见面啦!”最后,曲邬桐补充,将一盒青苹果味的葡萄糖冲剂赠予女孩。
用力用纸巾擦干眼睛的水分,女孩用力点头,给了曲邬桐一个热烘烘的拥抱,再次对自己强调“自己喜欢自己就足够了!”
曲邬桐也笑着复读。
送别女孩,曲邬桐给自己泡了一杯柠檬柚子茶,用的是梁靳深不知什么时候往她包里装的茶包,坐回办公桌,整理咨询资料。
口腔中充斥着鲜甜的果味;曲邬桐虔诚祈祷并期待女孩能够早日重新掌握人生的自主性。
学生时代,刚接触心理学,曲邬桐就时常以自己作为实验对象进行分析;尽量客观地给做了许多测验量表与实验,不出意料地发掘出许多毛病。
比如adhd,比如比如轻度焦虑,比如自我意识过剩……
可她完全接纳自己,对待月亮的阴晴圆缺一样对待自己的优缺点。
番茄假想 第9节
甚至她并不打算修正这些问题——这可能也是曲邬桐自我意识过剩的体现。
adhd让她拥有充沛想象力与超高效率;而轻度焦虑提供了不断向上向前的动力;自我意识过剩让曲邬桐毫无保留地爱自己,并能够轻而易举断舍离。
直博第二年,与母亲邬梅的最后一通电话中,她歇斯底里地责骂曲邬桐是“白眼狼”。
曲邬桐轻飘飘地挂断电话,继续她未完成的论文。
确认了自己想要断亲的想法后,她一不做二不休地将父母相关的联系方式全部删除拉黑,那一晚甚至还大出血地买了瓶香槟自己一人庆祝。
父亲曲立后面还曾换过不同电话号码来纠缠过她,辱骂过也试过怀柔政策,但无一例外地被曲邬桐在三秒内挂断并干脆利落地丢进黑名单。
被迫经受了挂断骚扰电话的长久训练,曲邬桐对自己已完全掌握了“在食物落地的三秒内捡起”这项技艺深信不疑。
小县城只不过世界地图上的一个发霉污点那么大,曲邬桐闹断亲的事情几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堪比前几年梁靳深父亲梁桥车祸身亡的新闻热度。
一夜之间,县城居民对曲邬桐的评价从“高考市状元”“县城之光”,变成一句嫌弃的“女孩还是不用多读书,把心都读野了,还是早点嫁了好。”
李竟与林之澄听闻消息都来寻曲邬桐,生怕她做什么傻事。
推开门,撞见素面朝天对着电脑键盘狂敲不停的曲邬桐后,酝酿了一路的满肚子开导话语被她近似于冰块质感的冷静给冻住。
什么都说不出口,好像什么也都不用说。
自此之后,曲邬桐再也没有回过县城,也没有再与父母有过任何交流。
对血缘关系唯一的那一点放不下,或许体现在逢年过节总拜托李竟给姑姑曲琳带点特产和礼品上了。
在与梁靳深结婚之前,曲邬桐对于亲密关系没有任何想象。
结婚后,梁靳深也从未对她提及任何家庭相关的话题,好像只是简简单单与曲邬桐这个人结婚罢了。
梁靳深的态度很合曲邬桐的胃口。
他们俩也算是同等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窗外飘着濛濛细雨。
整理完所有的资料,撞上饭点,起身,曲邬桐顺手将杯子洗干净。
整个办公室被淡淡的柠檬柚子气息浸泡,她在手机上向梁靳深要柠檬柚子茶包的链接。
顺手将到货包裹的信息转发给他,要他下班帮忙去取快递。
她估摸着应该是那三瓶番茄香氛蜡烛。
或许是游戏刚上线确实繁忙,梁靳深一反常态,没有迅速回复她的信息,等曲邬桐与同事妹妹一起吃完饭了才收到回复。
并没有发送茶包链接,作为代替,梁靳深回了一个快递运单号。
配字是“家里客厅置物架第三层还有一盒,我又买了几盒,还有一点其他水果风味的寄到你的办公室,记得查收。”
梁靳深有着一种天真的柔软,就像他常穿的那件棉质白色t恤,温和的贴肤。
他总是这么贴心,她险些要爱上他。
幸好曲邬桐足够聪明足够理智;才不至于在不经意间陷入梁靳深的温柔陷阱。
曲邬桐顺手回了一个小猫作揖的表情包。
继续与同事妹妹探讨,要如何避免面对前来进行心理咨询的
客户下意识地产生高高在上的姿态与评价。
躲回办公桌前,曲邬桐将重金购置的人体工学椅放低,关上百叶窗,隔绝阳光,戴上真丝眼罩,争分夺秒尝试午休。
看来梁靳深昨晚的那个拥抱副作用颇深,以至于曲邬桐连午休都不安稳。
闭目养神片刻,还是睡不着,摘下眼罩,拿起手机,索性继续玩起“applerhapsody”。
游戏中的小人终于走出初始房屋地图,曲邬桐好奇地用着帕里斯的眼睛观察新地图小镇中的每个角落。
曲邬桐带领它化身印象中的街溜子;在路边报亭逛逛,跑上一步三叹的老旧公交车,遇见茂盛的梧桐树,又路过一个公园……
任务没做多少,却遇到不少道具,比如小镇日报,公交路线图,飘落的梧桐花,以及公园里被人遗落的苹果核。
曲邬桐虽然搞不懂这些物件与金苹果之间的交集,也不清楚这与她的番茄种植计划有什么关联,可容量有限的红色背包不知不觉中已经被装满。
小镇逛到一半,曲邬桐刚要探索新发现的校园地图,游戏中的时间不识趣地跳到12:00。
主控小人帕里斯捂着肚子朝她可怜兮兮地喊饿。
不会是个氪金游戏吧!
曲邬桐脑袋中的警铃大作,差点要骂梁靳深是奸商。
但下一秒帕里斯就挺起胸膛,带着她来到一个昏暗的地下商店混吃混喝,曲邬桐口中的抱怨被咽回肚子里。
赛博朋克的游戏设定使得一瓶营养液就能让帕里斯满血复活,可惜依旧需要曲邬桐用背包里的物资交换。
曲邬桐交出一簇梧桐花。
帕里斯吃饱喝足,就开始热情地交朋友;曲邬桐与商店中满脸胡须的店长爷爷对话。
“收集金苹果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巨龙拉冬凶猛无敌。”店长爷爷张牙舞爪尝试模仿巨龙,莫名喜感。
可她才不在意什么金苹果,她只在乎阳台上那盆矜贵的番茄。
反复开启对话,选择不同选项,曲邬桐探索收集着与番茄有关的所有可能性与信息。
“一寸光阴一寸金,在这个时代,信息就是金子。”
好半天,曲邬桐才收集到一句可能有用的信息;游戏画面中的帕里斯伴着商店中的音乐乱蹦。
曲邬桐再次深刻意识到——“applerhapsody”是一个文字游戏。
阳光,信息……图书馆?
胡乱猜测,她准备去小镇中唯一拥有图书馆的校园地图看看,一探究竟。
电脑中的办公软件使劲叫唤着打搅游戏,信息一股脑冒出,同事临时出差,需要尽快与她交接工作。
退出游戏。
才注意到窗外雨声嘈杂,曲邬桐冷不丁叹了一声气。
她忘记带雨伞了。
第10章 level1.510%
下班,随便在办公楼下商圈吃了一顿轻食。
拨弄着碗中各式各样的绿叶菜,味同嚼蜡,曲邬桐忽然有些怀念梁靳深所做的那些饭菜。
其实她一直对食物的要求不高,只要能吃,就都能接受。
与奶奶一起当留守儿童与老人的那段时间,她已经习惯了奶奶的清淡口味,以及那些偶尔忘记调味或过火烧焦的饭菜,对食物的要求也大大降低。
高中独居,不得已自己下厨做饭,只可惜曲邬桐的学习天赋点并没有在厨艺这项技能上激活。
三年下来,她还是不知道一人食的米饭分量多少合适,水是要没过手背还是第一指节;倒是对不同口味方便面菜料包有什么区别了如指掌。
与她不同,除却那一碗算不上失败的咸口番茄鸡蛋面,梁靳深的厨艺一直很好——不论是在大学路的出租屋与shadyside的公寓,还是现在的客厅中摆放着一架钢琴的高档公寓,他总能烹饪出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自由野蛮生长了十几年的曲邬桐好像被梁靳深几顿饭菜给轻轻松松惯养坏了。
嚼着讨厌的西兰花,不由自主畅想起今晚家中餐桌上会有什么菜式登场,她有些后悔,其实回趟家吃完晚饭再去上钢琴课,好像也来得及的。
与曲邬桐的想象不同,她今晚不在家吃饭,梁靳深也丧失了一切下厨的兴趣。
到家,将她的快递放在门口走道,梁靳深简单清理了冰箱中的剩菜,按照备餐食材所剩下的分量推测着曲邬桐的饮食喜好,脑袋中关于她的口味的备忘录再更新。
随便糊弄了一顿晚餐,就躲进书房里加班。
细化完游戏预备上线的新支线,梁靳深抬头一看时间,估摸着曲邬桐应该快回家了,起身泡上一杯蛋白粉,下楼健身。
钢琴课结束,夏天不讲道理的雨便接力继续奏响乐章。
尽管梁靳深早上提醒了,可曲邬桐还是忘记带伞,任凭细雨淋湿衣衫,快步躲进车内,嘴里小声哼着《一闪一闪亮晶晶》。
这两小时的钢琴初体验让她心跳加速,刚认识的音符与五线谱手牵手在脑袋跳着踢踏舞。
按下琴键就像敲下键盘,曲邬桐在老师的指导下别扭地调整着自己的手势,努力学着读谱,用悠长或短促的乐声拼凑自己的心情。
一旁的教室内有很多小朋友也在学钢琴,叽叽喳喳。
上下课时,曲邬桐挤在他们中间,好像也变成了七八岁的年纪,脚步都雀跃轻盈。
她在重新书写自己的童年。
预约时,钢琴老师好奇地问她学钢琴的缘由是什么。
曲邬桐当然没有道出家中那一架沉默的钢琴,只是提及她住在县城筒子楼的学生时代。
七八十年代的筒子楼老旧,排列拥挤,隔音也不好,站着窗台前喊一声,隔着四五排楼房都能听见动静。
小学初中时,隔壁栋有个邻居姐姐在学钢琴,她的房间与曲邬桐的房间相对。
有时阳光好,曲邬桐推开窗,能望见对楼她的卧室中那架沉默地晒着太阳的钢琴。
每晚九点,叮叮咚咚的钢琴声就会徘徊在筒子楼上空;有时是《爱之梦》,有时是《辉煌的大圆舞曲》……
曲邬桐伴着这些古典乐曲熬夜学习。
偶尔也能在暑期工作日午后听到钢琴声中夹杂着一些笑声交谈声,曲邬桐忍不住偷偷摸摸地扯开窗帘张望;看见邻居姐姐与一男生一起端坐在琴凳上,笨拙地四手联弹,应该是她的男友吧。
邻家姐姐粉红的唇与脸颊上的红晕漂亮得让曲邬桐联想到白桃果汁饮料的甜蜜。
曲邬桐升入高中,邻家姐姐外出读大学。
她再也无法找到那么合适的学习伴奏了。
《路小雨》——直到很多年后,曲邬桐被林之澄拉着重温一些旧电影,才发现那几日,邻家姐姐与她的男友四手联弹的曲目是《路小雨》。
只是不知道此刻与她四手联弹的人还会是那个男生吗?还是,他们已经换了曲子了。
只剩这一首《路小雨》在她记忆中盘亘。
“那你有什么钢琴基础吗?”机构老师定制着课程安排。
“没有。”曲邬桐一向诚实,顿了一会儿补充,“但是我会弹《路小雨》,用背的。”
是在什么时候背下来的呢?
番茄假想 第10节
博士在读期间,跟随导师,曲邬桐参加了ucl暑期项目。除却一些科研项目与讲座会谈,曲邬桐总是宅在宿舍中,拥有很多的时间发呆看电影。
一个人的时候真是记忆力惊人,曲邬桐几乎能将整片《不能说的秘密》背下。
分配的短期学生公寓中有一架破败的钢琴,曲邬桐闲来无事就会面对黑白琴键在琴凳上坐下,在网上找了《路小雨》的全曲教学视频。
什么乐理学都不懂,什么基本功与技巧都不会,曲邬桐只知道拇指先在这个键然后要跳到这个键,56秒时十根手指要落在哪些琴键上。
几乎是硬背,她学会了整首曲子的弹奏。
同行的学姐偶然撞见她在弹琴,好心举起手机替她录制,并将视频传给她。
曲邬桐只腼腆笑笑回应,抵不过学姐的夸赞,顺手将视频传到并不常用的ig上,将挤占手机内存的原视频删除干净。
ig的账号与密码早已被她遗忘,但她的互关列表中也只有几个头像,想来应该没有多少人会看
到那段视频。
只是偶尔看见钢琴,曲邬桐耳边还是会飘起《路小雨》的旋律。
上课前,钢琴老师与她确认课程安排并询问她的学习期许。
曲邬桐歪头,思考了三分之一首《一闪一闪亮晶晶》才开口,她说她想学会《路小雨》,不是背下来的那种学会。
回家,推开门,曲邬桐与梁靳深四目相对。
两人身上是同款的湿漉,只不过梁靳深是运动后刚洗完澡后柔软的潮湿,而曲邬桐是淋了一路小雨的潮湿。
“怎么没带伞?”梁靳深皱眉,加热烧水壶中的水。
“忘了。”曲邬桐讪讪扯了个笑。
“快去洗澡,”他催促,“我帮你泡个感冒冲剂。”
其实并不把淋雨当回事的曲邬桐噤声,乖乖地拿上换洗衣物就躲进浴室。
浴室中还弥漫着热烘烘的他身上的木本植物沐浴露气息,这让曲邬桐回忆起他昨晚的怀抱。
心神一动,抛弃自己的果酸沐浴露,她按了两泵他的沐浴露,皱着鼻子嗅了嗅,终于确认,这是常青藤的味道。
不紧不慢地用他的沐浴露洗了个澡,稀薄的雨水气息被夏日的绿意覆盖,曲邬桐计算着自己能躲过那碗感冒冲剂的概率,磨磨蹭蹭地抹完身体乳再走出浴室。
只可惜餐桌上的那碗感冒冲剂还缭绕着新鲜的水蒸气。
“快喝了,”梁靳深将擦头发的毛巾递给她,又转身拿起吹风机,“我给你吹头发。”
接过毛巾随意擦了擦,曲邬桐在餐桌前坐下,无比自然地享受着梁靳深提供的吹发服务,慢慢等待感冒冲剂变凉。
他的动作总是很轻柔,指腹摩挲着她的发根,有着把自然卷的发根全部捋平的耐心。
“我的头发是不是很硬?”曲邬桐搅拌着感冒冲剂,闲聊。
也不等他回答,她继续自说自话,“小时候,我奶奶总说头发硬的人脾气倔。”
“你的脾气是挺倔的。”梁靳深笑,“但是头发很软,手感像我们公司楼下那只流窜的小猫。”
“我像猫吗?”曲邬桐的思绪跳跃,好奇发问。
摇头,梁靳深不会撒谎,“像天鹅。”
骄傲而美丽。
幼稚的攀比心又复活,曲邬桐喝着感冒冲剂,在吹风机舒适的热风下,慢吞吞地为梁靳深想着一个贴切的比喻。
“你像梅花鹿!”她忽然开口。
“嗯。”梁靳深并不追问,坦然接受这个形容,胸膛中甚至有些愉悦的情绪。
“我想去染头。”她随口又说。
“什么颜色?”
“绿色?”曲邬桐思考,“或者蓝色?好像粉色也不错。”
很认真地在脑袋里为曲邬桐的头发染上这些颜色,梁靳深将她蓬松的头发别到耳后,“都好看。”
顺手将泡了感冒冲剂的杯子清洗干净后,曲邬桐开始认真拆封那一个冒着番茄气息的快递包裹。
愁眉苦脸地看着这三个一共近两千克的番茄叶香氛蜡烛,她忍不住埋怨自己的冲动消费。
只先拆封了一个蜡烛丢到卧室床头柜旁,将其他两个先暂时封存在客厅置物架上。
点燃棉质烛芯,曲邬桐好奇地趴在床边看憧憧烛影,番茄酸甜的青涩气息弥漫卧室。
她看得入神,连梁靳深凑近都没有发觉。
他的呼吸摩挲着她的后颈,闻到熟悉的常青藤气息,梁靳深声音有点哑,“该睡了。”
“哦”,曲邬桐扭头,撞上他的眼。
梁靳深的眼睛生得温柔,认真瞧人时总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
她仰着头,与他交换一个吻。
一整晚,蜡烛燃烧未眠。
第11章 level2.115%
遮盖着脖子上因昨晚太过孟浪所留下的吻痕,梳妆台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
曲邬桐停下动作,打开查看,朝着浴室中的梁靳深喊:“我学妹周末办婚礼,你要不要一起去。”
“哪个学妹?”
“那个做脑电实验时帮你涂脑电图耦合剂的学妹。”确认着遮瑕效果,曲邬桐简单回答。
本科时参加了学院教授的国家社科项目,偶尔做实验临时找不到被试,无可奈何,她总向隔壁学校的梁靳深求助。
他每次都同意。
一来二去,整个课题组大半人都知道了——曲邬桐有个热心朋友,很帅,很温柔。
“好。”
梁靳深并不在乎参加的是谁的婚礼,他只在意,这次曲邬桐向别人介绍起他,会用“老公”“爱人”还是“丈夫”。
“那我等一下把请帖转发给你。”漫不经心地答话,曲邬桐拿起桌上香水。
刚要按下喷头,动作却忽然顿住,她低头嗅了嗅,发觉自己已经被番茄气息浸透。
将香水放回桌上,翩翩然起身,曲邬桐用抓夹挽起头发,正巧撞上梁靳深一身清爽地从浴室走出,发梢还沾着湿气。
“等等。”她急忙喊住他,重新拿起遮瑕膏,凑上前,踮脚,仔细为他遮盖脖颈上的惹眼牙印。
他唇角被她咬破的痕迹太惹眼,曲邬桐抿唇,转身从梳妆桌上摸了管润唇膏塞进他手里。
碰了碰自己的唇,曲邬桐佯装好心地提示着:“你嘴巴好像有点太干了,最近可以多抹点润唇膏。”
“嗯。”梁靳深心情愉悦,低头打量着手中那根的柔粉透明唇膏,“我会好好涂的。”
赶着上班,曲邬桐全然没在意她随手递给他的是变色唇膏。
于是一整天,宋助理一碰见梁靳深,就总忍不住盯着自家梁总那过分粉嫩的唇走神。
到了办公室,曲邬桐将请帖转发给梁靳深。
再点开与学妹的聊天页面,提前告知梁靳深会随她去参加婚礼这件事。
社交狂人属性的学妹热情欢迎着两人的出席,并好奇询问曲邬桐的备婚进度;又忍不住八卦《恋爱变奏曲》售后。
这两个问题她都无法轻易回答,只能发表情包糊弄。
一关掉与学妹的聊天框,林之澄的头像就蹦到前面来,发来了她救急的那一期《普通罗曼史》剪辑音频,让她确认还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如果没有,那么这期节目晚上就可以上线。
曲邬桐回复,她可能得等中午才有时间听,听完了再反馈。
回了个“ok”,林之澄留言:“如果不知道内情,我会真心认为你与梁靳深是相爱的。”
聊天页面没有新消息冒出。
不知道怎么回复,只能暂时搁置;以至于一整个早上,曲邬桐都心不在焉。
戴上耳机,谢绝同事妹妹共同进餐的邀请,她沉默地解决打包的又一顿轻食。
耐心将碗中所有胡萝卜都挑出,曲邬桐才发现,与梁靳深同居的这两三个月,她险些将她重度挑食的事实遗忘。
曲邬桐想,她或许需要重新夺回对自己味蕾的控制权。
不要形成对梁靳深的任何依赖与习惯,因为这会让她不安。
昨夜还在想念他的厨艺,今天却避之不及,曲邬桐坦然,她就是这样善变的人。
“在成绩至上的中学时代,我总以为我和他是竞争对手。”
曲邬桐听着耳机中自己有些失真的声音,别扭。
他们俩之间的关系总是那么让她难以启齿,曲邬桐不愿承认的是——梁靳深是她的竞争对手,是她的假想敌,也是她青春期清晰的锚点。
如若不是存着“要赢过梁靳深”这样的念头,曲邬桐不会每日苦读到零点,不会咬着牙地参加数竞,不会将高考目标从c9改成top2……
听完这期播客,也正好吃完午餐,曲邬桐给林之澄回信息,确认没问题。
林之澄顺势邀请她继续参加后面几期《普通罗曼史》的录制,转达宋嘉茵对她的满意与喜爱。
没有直接给准信,曲邬桐只说如果档期对得上她可以再去做客。
话题冷不丁转向“忆往昔”,林之澄问曲邬桐,还记不记得她们高中时进行午间广播的日常。
曲邬桐笑着发生语音:“当然记得。”
她与林之澄的友谊萌芽于校广播站纳新,她们俩被分在同组面试。
林之澄参加广播站纯粹是为了玩,而曲邬桐参加广播站是听说播音员值班当天可以在播音室内自习。
那天面试结束,两人一起踩着树荫散步回教学楼;林之澄猝不及防地开口:“
你的声音好像巧克力哦。”
多巧。
那天中午表弟小朗奉姑妈的命令来给她送补给,水果中夹着一包巧克力,曲邬桐拆开包装后随手往校服口袋里装了几枚。
番茄假想 第11节
听她这样说,曲邬桐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巧克力递给她。
林之澄笑得露出一对虎牙,一双圆圆的眼睛很亮,接过巧克力撕开包装丢进嘴里,“好甜。”
脑电波是很神奇的东西,高中同学评价牛皮糖般的她们:如果曲邬桐是咖啡,那么林之澄就是咖啡伴侣。
曲邬桐与林之澄一起读书,一起播音,一起自习,一起吃饭,以及偶尔一起骂梁靳深。
曲邬桐骂梁靳深只是因为成绩单上的第一名只能有一人。
而林之澄讨厌他的理由也同样简单,因为梁靳深长得像她正在追的韩剧中拆散男女主的讨人嫌花美男男二。
林之澄是编辑,曲邬桐是播音员,两人组队负责校园午间频道。
她总能收集满满一整页的书摘供曲邬桐播满午间半小时。
托她的福,曲邬桐的作文得分也慢慢攀高,高考的语文成绩可比梁靳深多了整整五分。
大学时,林之澄在校报任学生记者。
在《我的天才女友》播出的时候,她通宵看完所有的剧集,写了一篇同名的文章。
关于她的天才女友曲邬桐,并成功地在校报文学栏目上刊出,作为生日礼物之一送给了曲邬桐。
那一份报纸至今还摆在曲邬桐书柜显眼位置。
“有的时候真嫉妒梁靳深。”
林之澄发。
“你喜欢我,你讨厌他;我和他各占据了你青春的一半。”
“不允许你跟他说话了!”
被她幼稚的言语逗笑,曲邬桐约她周末聚餐。
趁火打劫,林之澄再次要求她再来《普通罗曼史》做客。
曲邬桐只好同意,感觉误入了林之澄布下的某个拙劣陷阱。
没有午休的心情,曲邬桐窝在办公椅里,慢吞吞喝着从家里带来的柠檬柚子茶,打开手机上那颗显眼的金苹果,继续探索昨天没能开启的校园地图。
在希腊神话与赛博朋克设定交织的游戏中,学校的名称是“雅典学院”。
带领着帕里斯在校园里闲逛,曲邬桐被袭来的熟悉感毫无防备地击中。
教学楼,操场与礼堂的布局,图书馆的方位,校道两旁恼人的木棉花,以及经典的红色屋顶与矗立在顶楼的钟房。
曲邬桐确信,梁靳深一定采样了县一中的布局作为“雅典学院”的参考。
对新地图的探索变成对高中记忆的复习。
沿着校道走,主控小人被游戏中漫天乱飘的棉絮惹得一直打喷嚏,曲邬桐带着小人躲进教学楼。
一进教学楼,就看见悬挂在最显眼处的表彰榜,曲邬桐好奇地凑近了看。
是故意设置吗?为什么第一名的名字被玻璃框的反光覆盖,她怎么调整角度都看不清。
第二名的名字倒是清晰,明晃晃地写着“samuel”。
如果曲邬桐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梁靳深的英文名。
继续往下看,第三名和第四名的名字分别是“wayne”与“julian”。
莫名也有点眼熟,曲邬桐皱眉,费力地想起这两人是梁靳深在cmu的好友,跟随他一起入职宙斯负责“applerhapsody”。
哦。
曲邬桐恍然大悟,表彰榜是不是等同于“applerhapsody”的项目尾飞呢。
那……第一名会是谁的名字?
是陈沛沛吗?
曲邬桐思维发散,胡乱分析。
或许就是因为已是有妇之夫的梁靳深碍于陈沛沛也已结婚,于是潜心设计了这一道反光,遮挡他不可言说的心意。
越分析就对自己越信服,没什么心思继续探索教学楼了,曲邬桐带着帕里斯拐向图书馆。
还是老老实实先完成她的番茄种植计划吧,那些多余的情愫与她并无干系。
“雅典学院”的图书馆一比一复刻了县一中的图书馆的造型。
推开图书馆的门,满屋灰尘飘舞,游戏画面变得灰扑扑的。
带着帕里斯向左走,再右转,最后在窗边位置停下,画面一下子清澈许多。
高三后期,在学校准许下,他们几个尖子生单独来到图书馆自习,各自寻找心仪的位置,全力备战高考。
曲邬桐喜欢坐在窗边阳光最好的角落。
而她对面,总坐着梁靳深。
第12章 level2.2-70%
在图书馆自习的生活像高温下的宝利来相纸,模糊泛黄,粘黏着中学时代最后一个夏季的温度。
用各种书堆成桌山,刷了三遍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垫在最下面,垒上高一到高三的六科课本,再放上还没有写完的高考必刷题,最上面是各地新出炉的模考卷。
一天一天随着黑色水笔一起干涸的日子将这些书页试卷晒黄,曲邬桐缓慢地爬过这堆书山,去期待一个甜蜜的秋天。
这面书墙也是曲邬桐与梁靳深之间的柏林墙;不高不低,能够完美遮挡住梁靳深那张总让她分神的烦人的脸。
图书馆天花板的吊灯摇摇晃晃的刺眼,木质长桌上刻着无数段不知名青春的印记;左手边的水杯中总是缺水,右手边笔袋里的黑色水性笔永远充盈;戴上耳机,mp3不知疲倦地复读着英语真题音频。
曲邬桐低垂着头,每分每秒都在做题。
当然也会有疲倦时刻,但曲邬桐只要抬起头,挺直身子,从书山的起伏中偷看几眼桌对面的梁靳深,心脏轻轻一蹦,又能满血复活。
尽管已经进入了分秒必争的高三冲刺期,梁靳深身上仍有着柔软奢侈的松弛感。堆叠的试卷下永远藏着一本不知从图书馆某个书架下拿下的“课外书”,低敛的眉眼一如既往的澄澈干净,有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曲邬桐是如此嫉妒他的天分;然后继续埋头,用满页的草稿纸与红黑交错的试卷塑造她这个笨蛋的天才梦。
高三省检,曲邬桐难得地发挥失常,与梁靳深的分差破纪录地掉到8分之多,在省内的排名更是让她不忍直视。
难看的成绩当头一棒,让曲邬桐眼冒金星,胸膛中艰难维持回报产出平衡的巴别塔积木摇摇欲坠。
一整个晚自习时间,她险些将那一本从高一开学使用至今的错题本翻烂,怎么都搞不清问题到底出在哪。
一颗心在南方的雨季受潮,沉甸甸地坠落。
将那一张让她伤心又难堪成绩单紧紧粘在面前的书山上,用显眼的荧光笔圈出排名上刺眼的“2”;曲邬桐对这一场失误留证,并无比鲜明地张贴,毫不留情地警醒着自己。
也在这个夜晚,梁靳深难得地没有在晚自习结束铃一响就马上起身,磨磨蹭蹭地等到曲邬桐放下笔,他才开口。
“要不要,考同一个大学。”
梁靳深的声音很安静,为这个问句画下一个句点,熨平曲邬桐跌宕的心绪。
应该要拒绝的,应该要理直气壮地表示她会赢过他的,应该要冷静地戳破他假惺惺的善意的。
可或许是那一夜的月亮太过明媚,曲邬桐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操纵着帕里斯在图书馆中的每个书架前穿行,曲邬桐一无所获,只让主控小人无比狼狈地沾满了过期灰尘。
意兴阑珊地随便点击了一下书架上的书籍,结果屏幕上冷不丁地跳出一本《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
曲邬桐左看右看,对于这本书的用处一头雾水,只能将其先当作道具装进红色背包中。
在图书馆花费的时间过多,等曲邬桐回过神来,游戏屏幕的光线早已变得昏暗,她带着帕里斯走到窗边,月上树梢,又一个春夜降临。
盯着画面中温暖的月亮,曲邬桐灵光一现,操纵主控小人急匆匆跑回家,把那颗矜贵番茄苗捧在手心,又奔回“雅典学院”的图书馆中。
推开中庭的玻璃门,曲邬桐将那盆番茄放下,解密兑奖的紧张后知后觉地袭来。
她静静看着如水月光慢慢流淌,淹没它的枝桠。然后番茄上方冒出一个文字框——“光照get”。
阴差阳错地翻找出了一个不知题面的谜底,她有些晕乎乎,或许是用眼过度的疲倦。
拜托帕里
斯继续照看好那一颗番茄后,曲邬桐退出游戏,闭眼再睁眼。
那一杯柠檬柚子茶已经彻底放凉,她慌乱地拿起杯子一饮而尽,确信自己实在不适合玩电子游戏。
临近下班时间点,梁靳深忽然发来信息,询问她今晚是否回家吃晚餐。
用力抿唇,曲邬桐艰难地敲下否定回答,她需要找回那个挑食的自己。
[梁靳深:别太晚回家。]
为什么他说出口或敲下的关切话语总是那么自然,那么情真意切,让曲邬桐毫无防备地堂皇,只能讪讪地以表情包搪塞。
今晚的曲邬桐不吃轻食,今晚的曲邬桐放纵自己吃一餐麦当劳。
尽管已经年入六位数,可曲邬桐还是不舍得原价下单,在购物软件上输入关键词,货比三家地找出最便宜的折扣,吃一个双吉芝士堡,再配上一包小薯和一对辣翅。
运气好,她到店取餐时正巧遇上新一批的薯条炸出锅,于是难得地收获了一包热腾腾的脆脆薯条。
躲进车里,用食指与拇指捻着薯条塞进嘴里,曲邬桐压力一大就喜欢吃汉堡薯条。
大学期间,除却那段在梁靳深出租屋内短暂厮磨的时间,每逢期末周,她总会在离学校最近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麦当劳里点一份最基础的套餐,然后寻一个僻静角落,戴上耳机,吃两根薯条,咬一口汉堡,安静通宵苦读。
在高油高热量的幸福多巴胺怀抱中,曲邬桐就这样熬过一个个due一个个期末周。
连接车内蓝牙,在新出炉的这期《普通罗曼史》背景音中,她慢条斯理地吃完了这顿麦当劳,抽出湿巾擦擦手。
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曲邬桐习惯性地敲下对自己在这期节目中的表现的复盘,从一些不合时宜的停顿整理到更好更恰当的回答路径的可能性。
垂眸,她将这一页备忘录读了又读,不允许自己再犯相同的低质错误,再将脑袋清空,开车去上钢琴课。
今天的两小时钢琴时间是一如既往的愉悦。
曲邬桐甚至忍不住畅想,倘若将这个时空折叠一下,她是否能拥有截然不同的家庭,那个世界的她会不会成为一个钢琴演奏家呢?
但成为心理咨询师,也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嘛;晃晃脑袋,她截住越来越飘散与不切实际的思绪。
在上课前,曲邬桐在路边超市随便买了袋糖果,拆封,将自己的口袋装得鼓鼓囊囊的。
下课,又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小豆丁们包围,曲邬桐佯装不经意地将糖果拿出,不出意料地收到了许多闪亮亮的可爱的目光。
给你苹果味的。我要蓝莓味的。草莓味的给她……
番茄假想 第12节
蹲下,幼稚地与这一群小孩们闲聊;曲邬桐嚼着蓝莓味的软糖,听这个小孩抱怨自己永远写不完的家庭作业,听那个小孩苦恼与同桌的争端。
风风火火的生命力将她的胸膛烫出一个洞。那些不知名的愁绪像烟尘一般缓缓漏出,曲邬桐短暂成为无忧无虑的小孩。
告别她的这群“同学”们,曲邬桐心情颇好地开车回家,时不时在方向盘上温习新学的指法,计划着什么时候偷偷在客厅那架施坦格列泊钢琴上实践一下。
点开《普通罗曼史》的最新一期播客音频,调整跑步机配速,梁靳深戴上耳机,开始跑步。
下班前,温凭跃忽然转发了一个链接给他,配文是“看来你很快就能有个名分了[呲牙]”
一头雾水,梁靳深懒得理他,径直点开链接,跳转到播客页面,节目标题是《普通罗曼史|与爱有关的一切》。
节目信息页的第一行写着“这期我们邀请到了q大认知心理学博士曲邬桐女士与我们一起聊聊《与爱有关的一切》。”
忽然有些紧张,梁靳深几次想点开音频,又都犹犹豫豫地收回手。
深呼吸,还是点开了音频,梁靳深难得不在状态,跑着跑着险些乱了节奏。
听到耳机里她说“在成绩至上的中学时代,我总以为我和他是竞争对手”,他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曲邬桐的防备与针对太过于清楚,明明白白地敞开在那一双上扬着的青色的眼睛中;让他不发现也难。
只是她的竞争和她的人一般干净,只盼着多读点书多做点题来考赢他;丝毫没有相关其他模糊的不可言说的竞争办法。
梁靳深常想:倘若中学时期的曲邬桐能察觉他的心事,她勾勾手指,他早就轻而易举也心甘情愿地成为她的手下败将。
“曲邬桐的先生——我想我会这样形容他,我也希望有一天其他人都会这么介绍他,形容他。”
梁靳深也很喜欢她的这个形容。
而他要怎么形容曲邬桐呢?
她永远冷着一张素脸,脸上干净得连脸颊上可爱的雀斑都可以被细数,一头自然卷短发让人联想到魔法世界的小女巫,背挺得板直,下巴习惯性地向上扬起十度。疏离又骄傲。
遇见他时,曲邬桐总会直愣愣地用鸦青色玻璃珠般的眼睛盯着他,并不爱跟他说话。
却莫名惹得梁靳深有满怀的话说不出口。
第13章 level2.315%
梁靳深总读不懂曲邬桐。
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凑近,将他呼吸搅乱;又若无其事地抽身,徒留他心脏错拍;只能将这期《普通罗曼史》重播一遍又一遍,漫无目的猜着她的心。
跑完步,洗完澡,她还是没回来。
拿出手机,点开聊天软件中她的头像,梁靳深犹豫半天,聊天框中的字符被敲下,试图若无其事地发送出一句关心,又忍不住删删减减,依旧空白一片,徒留光标不知疲倦地闪烁。
收起手机,转而打开电脑,完善“applerhapsody”的最新支线任务,将他所有想说的话转而全部藏进沉默的代码中。
还是沉不下心,眼睛黏在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上,决定如果十点她还没回来,他就给她发信息。
只可惜他刚下定决心,电子门锁解锁的声响就冒出。
急忙保存进度并习惯性备份,梁靳深关掉电脑,佯装漫不经心地拿着水杯走出书房,对曲邬桐说上一声“回来啦”。
“嗯。”曲邬桐换上拖鞋,好心情还在持续,一抬头,看见他的唇粉粉的,忍不住笑。
梁靳深虽然不知晓她的笑意从何而来,也下意识跟着笑。
咬着唇憋笑,曲邬桐拎着包走上前,仰着头打量着他的嘴唇。
喉结轻轻滚动,梁靳深有点不自在,她的眼神好像有温度,烫得能够把他的脸灼红,只能冒出一个疑问的鼻音,“嗯?”
他脸红的样子倒是与唇上的淡粉很配,昨夜被她不小心留下的咬印几乎淡得看不见了。
曲邬桐伸出手想要碰他的唇,手抬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刚从外面回家,还没有洗手,隔空用食指点点他的唇,“怎么那么粉?”
皱眉,梁靳深疑惑,认真回答:“抹了你给我的润唇膏。”
“啊!”曲邬桐慢半拍地解开谜题,“我给你的是变色润唇膏。”
“?”他偏了偏头。
“所以涂上去后,会慢慢地变成粉色。”她耐心解释。
“原来如此。”梁靳深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今天宋助理总是一碰见他,眼神总是乱飘,一副如鲠在喉的模样。
“我给你买根新的润唇膏吧。”曲邬桐低头笑,迅速为他下单。
点头,梁靳深也终于找到合适的缘由,可以将那一个在车后备厢中孤单待了好几天的当季新品手包赠予她了。
忍不住,曲邬桐又用了梁靳深的沐浴露,在回卧室前又忍不住晃去客厅,像逗哪一只小猫一样,碰了碰那一架寂寞的钢琴。
一进卧室,就像走进了刚开封的番茄罐头,酸甜的草本气息袭来,一下就将她身上蜿蜒的常青藤嫁接成番茄。
床头柜上的烛火摇摆,他倚在床头看电子书的身影安静且温柔。
脚步顿了一下,曲邬桐无厘头地想,这个瞬间的他,很适合接吻。
她这般想,也确确实实认真实践了自己的念头。
跨坐在他身上,低头咬了一下他的唇,恰巧又是昨天被她咬破的位置,曲邬桐放轻了动作。
尝到了她那一根变色润唇膏熟悉的味道。
电子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丢在一旁床头柜上,与暗红的香氛蜡烛作伴。
梁靳深抬手扶住她的腰,微微仰起头,温驯地配合着她。
亲他的耳朵,亲他的眼睛,亲他的鼻子,曲
邬桐好奇地用嘴唇去描摹他的一切。
狼狈地喘着气,环住她的腰,梁靳深紧紧地抱着曲邬桐,埋在她的颈侧。
她的锁骨是连字符,串联起他的所有酸涩的甜蜜的情绪。
床头柜的抽屉被拉开,曲邬桐伸手去探,胸膛起伏,皱眉。
“只剩一个了。”
他的声音好哑:“明天再买。”
她像一颗番茄,梁靳深专心致志看着这一颗番茄,从未料想自己会这样偏爱一种水果。
暧昧的亲吻声响是夜晚的最佳伴奏,番茄叶蜡烛尽心尽责地摇曳着身姿。
曲邬桐的皮肤吸饱了番茄的气息。
而番茄汁是酸甜的。
“亲亲我。”曲邬桐开口。
十指相扣,她的声音是绵绵温柔刀。
翻身,梁靳深将她搂入怀中,低头,柔柔地用嘴唇碰她。
心口发烫,曲邬桐倒吸一口凉气,眼神开始失焦。
梁靳深抬起手抚摸她奶油一般的肌肤,多希望在此刻他们能够交换几根肋骨。
“亲我。”
“梁靳深。”
重复,曲邬桐被饱胀的欢愉腌渍,声音都发颤,可语气依旧高高在上,一双眼睛水润润的,可怜兮兮地望向梁靳深。
看着曲邬桐,看着她波光粼粼的眼中自己的身影,梁靳深敛了力气,咬一口她的唇,如她所愿。
匆匆一场就结束,梁靳深抱着曲邬桐去浴室清洗,又把她抱到卧室的凳子上。
光着脚,懒散地站着,曲邬桐打着哈欠,目光追随着梁靳深熟练更换床单被套的动作而移动;然后又张开手,任凭他把她再次抱起,轻轻放到床上。
难得的温情时刻,他的头靠在她肩颈上,柔软的头发蹭得她有些痒,曲邬桐本能地想躲开,却还是没动,任凭梁靳深继续抱着她。
此刻的氛围被蜡烛烘烤得柔软,她竟然有些眷念与不舍。
周五,曲邬桐与林之澄约在“水果食堂”见面。
红唇摇曳,林之澄摘下装饰性的墨镜走近,步子很快,落座的第一句话就是重复了无数遍的那句“你没有跟其他人来吃过这家店吧?”
“没有。”曲邬桐乖巧回答。
“我也没有。”林之澄终于满意了。
“水果食堂”是她们俩大学时期,在京市发掘的无比珍贵的第一家好吃的餐厅。
那一天吃完饭,在店门口热带风味十足的招牌前,林之澄牵住曲邬桐的手,要她发誓,此生再也不会带其他人来这家餐厅。
她很自私,林之澄要曲邬桐关于这家餐厅的所有好的坏的回忆中都只有她一个人。
慌乱,曲邬桐不知道林之澄是否发现了些什么,比如她衬衫领口下的浅浅吻痕,还是那些她在出租屋内荒废的周末,以及她和梁靳深一对视就慌乱的眼。
所有人眼中完全乖乖女的三好学生曲邬桐也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一时脑热与梁靳深睡到一起去;更不知道同样是模范好学生的梁靳深怎么会鬼迷心窍地答应她的邀请。
在一些忽然良心发现的时刻,曲邬桐也曾想结束这段挤在狭窄出租屋被漏水的生锈水龙头滴滴答答泡湿的假性亲密关系。
只是,就像她那句没有前情的邀约一样,要结束,她好像也找不到合适的语境;没有在床上厮混的日子,曲邬桐和梁靳深的每分每秒就像从未交换过体温与唾液一样,疏离且陌生。
他们只是普通高中同学关系。
“好。”曲邬桐乖巧发誓,林之澄也一同举起手,在闪烁的霓虹灯下,默契地将这家餐厅重命名为友情乌托邦。
“水果食堂”也成了约定好的两人每月聚餐的指定场所。
同时,曲邬桐也艰难下定决心,不再耽于情色,也不再与梁靳深不明不白地纠缠了。
只是没想到,她还没寻到合适机会与梁靳深坦白,命运就抢先一步,曲邬桐先从他人口中获得他弃保的消息,然后那两张同样属于宾夕法尼亚州的offer随之把她砸得晕头转向。
其实也不错,不用她亲自开口,烙印着出租屋专属粗糙质感的这页盗版黄历被轻飘飘地翻过。
确认完友情誓言的完整性,林之澄才安心点单,翻阅起那一份她几乎可以倒背如流的菜单。
用彩色条纹吸管搅拌着面前的那杯柠檬苏打,曲邬桐漫不经心地询问:“你明天也要去参加学妹的婚礼吗?”
林之澄作为曲邬桐的好友,自然也逃不过成为她的实验被试小白鼠的宿命。
而活泼的学妹是社交达人般的存在,与林之澄在实验室见了不过几面,就已经发展成了可以勾肩搭背的关系了;此次她的婚礼办得热闹,也邀请了林之澄。
点头,林之澄创新尝试季节限定新菜品,“不过我还在犹豫要给多少礼金。你呢?”
“梁靳深要跟着我去参加婚礼,礼金他准备的,我不知道。”曲邬桐是家中的甩手掌柜。
番茄假想 第13节
林之澄听她提及梁靳深,瞪大了眼睛,语调升高,“可是,学妹还邀请了陈沛沛。”
“我在学妹的电子请帖下看见了陈沛沛要参加的消息。”林之澄又压低声音解释。
安静,桌上只剩下柠檬苏打的二氧化碳跳舞的踢踏声。
“他们俩都不在意,我在意什么呢。”
曲邬桐自认为非常豁达,垂下眸喝了一口柠檬苏打,却险些被充足的二氧化碳冲得酸了鼻子。
“我晚上再去加练一节课跆拳道,我看谁敢欺负你!”林之澄咬牙,小幅度地挥舞她的拳头。
瞥见曲邬桐手边的新包,林之澄转移话题,“诶,你怎么抢到这个包的!我在我的sa那边排了好久还是买不到。”
“梁靳深送的。”
沉默,林之澄专心喝水。
第14章 level2.417%
“‘applerhapsody’那么成功,梁靳深肯定赚了不少钱,给你买礼物是应该的!”林之澄不满地哼哼着,对于曲邬桐与梁靳深闪婚这件事情依然耿耿于怀。
“确实,我看我们办公室里就好多人都在玩。”曲邬桐不想提及自己也偷偷下载了“applerhapsody”这件事。
餐点端上桌,林之澄夹起一只柠檬虾,“要不是和梁靳深关系不怎么样,我都想去问问他关卡五要怎么破解!我昨晚玩到两点半都还没能通关!”
“关卡五?”曲邬桐疑惑。
是她进度太慢吗,怎么连关卡一的提示都没有看见;还是番茄种植计划就是关卡一了?
点头,林之澄贴心为游戏小白曲邬桐解释:“前面的四个关卡通过与赫斯珀里得斯进行游戏,向阿特拉斯寻求帮助等剧情,可以从巨龙手下偷到一个金苹果,关卡五就需要进行将金苹果赠予谁的选择。”
“是代表智慧的雅典娜与代表婚姻的赫拉,还是爱与美的女神阿佛洛狄忒;好像怎么选择都是错的。”林之澄郁闷叹气。
“那就存档,都试一遍呗!”曲邬桐理所当然地回答。
“我早就试过了,”林之澄险些要抓狂,“可不管选择哪一个,都会惹怒另外两个女神。”
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下载成盗版游戏,曲邬桐含糊回应:“我晚上帮你去问问梁靳深。”
撇撇嘴,林之澄八卦,“你老公这几天可因为这个游戏在网上被骂惨了。”
曲邬桐困惑地看着她,难道是县一中要求他付版权费?
“一方面因为‘applerhapsody’忽高忽低的关卡难度确实影响了玩家体验,而且‘applerhapsody’又不提供充值通关的选项,据说游戏上线至今,居然还没有人能顺利通关。”
“也不能要求一档解密游戏太过简单吧。”曲邬桐蹙眉。
“他被骂还因为据说‘applerhapsody’涉嫌抄袭。”
扭头,夹起菜的动作一滞,曲邬桐看向她,等待下文。
“起因是有网友发现‘applerhapsody’的游戏文本和背景设置,与他二十几年前在某本杂志上看过的一个短篇小说高度重合,”林之澄解释。“但‘applerhapsody’的所有宣传推广可都打的原创游戏的title。”
“之前梁靳深的
采访也被人扒出,在记者追问游戏创作灵感时,他可疑地停顿了。这个细节也成了网友们言之凿凿的‘抄袭’证据之一。”
关于灵感,曲邬桐不可避免地想起陈沛沛;如果她是他的缪斯,那曲邬桐可以理解梁靳深的难以启齿。
明明是属于梁靳深与陈沛沛的故事,曲邬桐却认为自己是第三人称的叙述存在。
那些互动,那些绯闻,那些细节,陈沛沛波折的感情史与梁靳深对于曲邬桐所有合理不合理要求的顺从全部都变成了暗示,
曲邬桐成为他们两人故事文本中的注脚、插图与笔记。
“但因为时间跨度比较久,质疑的网友目前也没有找到杂志原件。”
“宙斯也没有回应,但你知道的,沉默总会被解读为心虚,不知道事情会怎么发酵。”
难怪他最近这几天又继续开始加班了,就算回家了,书房内的电脑也几乎是工作到天明。
曲邬桐再怎么不关注他,也能轻而易举地发现他眼下的乌青与眼中的红血丝,嘴唇倒是水嫩,或许是因为她送的唇膏保湿功效不错。
她只别别扭扭地说了句让他注意身体,没有多问,生怕一不小心就让自己置身于“自作多情”与“多管闲事”的境地;自然也并不知道来龙去脉。
“梁靳深不是这种人。”此刻,曲邬桐却忍不住为他辩白,“他不会抄袭的。”
林之澄盯着她。
几缕刘海松松地掉在鬓边,一双绿松石似的眼睛低垂,长长的睫毛阴影抚摸脸颊上的雀斑,曲邬桐一如既往地天真,一颗稚子之心执拗地闪烁。
顺着曲邬桐的话,林之澄点点头,“我也感觉应该不是这样。”
“我晚上帮你问问他,第五关的事情。”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曲邬桐抿唇笑笑,为她又夹了一枚虾。
“‘applerhapsody’第五关要怎么破解呀?”
曲邬桐坐在梳妆台前,认真抹着面霜,眼神偶尔飘向镜中梁靳深靠在床前读kindle的身影,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
闻声,他抬头看向她;曲邬桐偏开眼睛,将梳妆台那堆瓶瓶罐罐重新排放整齐。
下意识抿唇,尝到唇上厚重的柑橘清新气息,梁靳深将曲邬桐新赠予他的润唇膏随身携带,养成了早晚涂抹的习惯。
旧的那管变色润唇膏他也不舍得丢,放在公司办公桌上,与那一张结婚证照放在一起。
没有贸然开口,梁靳深不知道曲邬桐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一句问句是什么情况,斟酌着反问:“怎么了吗?”
“之澄让我问你的。”曲邬桐解释。
“哦。”松了一口气,梁靳深说不清自己应该是庆幸她对“applerhapsody”毫无兴趣还是应该遗憾她对“applerhapsody”毫无兴趣。
就着黄油般浓稠的壁灯,他看着曲邬桐的背影。
刚从浴室洗漱完,她扎起的丸子头依旧饱满,露出一截白皙纤长的脖颈,像天鹅一样;灯光在她身上停留,黄油为奶油抛光。
或许是被柔软被子裹挟着的缘故,梁靳深此刻的语气也无比松软:“如果无法轻易抉择将金苹果给雅典娜,赫拉,还是阿佛洛狄忒的话,其实可以尝试一下将金苹果赠予其他人,可以是海伦,也可以是某个普通路人。”
“‘applerhapsody’只是借用希腊神话的背景,并不需要一五一十地按照故事演绎,可以探索不一样的剧情。”
“怎么这么哲学。”
她小声埋怨,松松软软的语气更像是撒娇。
掀开被子躺上床,曲邬桐睡右边,梁靳深睡左边,两人之间隔着虚虚的一道楚河汉界。
按灭壁灯,梁靳深将kindle丢到一旁床头柜上,只可惜这次没有蜡烛与它做伴。
明天两人需要早起参加婚礼,番茄叶香氛蜡烛同学喜得一天假期。
房间忽然安静,成为两人呼吸声的扩音器。
挨不住这种让人有些无措的氛围,曲邬桐没头没尾地开口:“唇膏好用吗?”
点头,梁靳深依言舔了舔唇,老实回答:“柑橘味的。”
别开眼,明明只是一个简单动作,却惹得曲邬桐不敢再看他的唇。
“听之澄说,”她组织了一下语言,“你那个游戏最近是有什么纠纷吗?会很难处理吗?”
梁靳深没料到她会关心这些,慢慢回答,“没事的,一些误会而已。”
“什么误会?”她习惯性地追根究底。
“游戏最初的剧情文本是我父亲在大学时期创作的一部短篇小说,”他其实很久没有再提起梁桥了,“他去世后,我整理出他的手稿,在此基础上进行了改编加工后做成了游戏。”
沉重往事是震源,而他平淡的叙述是地震波,一场余震在今晚发生。
“对不起。”曲邬桐的声音慌乱,急忙道歉,恨自己那么不会说话。
很轻地,梁靳深安慰她,“没事的,都过去了。”
忍不住重复,声音压得很低,曲邬桐懊恼,“对不起。”
梁靳深抬起手,很柔和地碰了碰她的脸颊,“真的没事。能被你关心,我很开心。”
极吝啬表达情感的曲邬桐难得地在这个夜晚中,主动伸手抱紧了梁靳深。
v领白衬衫下摆是不规则的飘逸,米白长裙,外套再披上一件宝绿色的丝质西装外套,曲邬桐对着镜子,很满意自己的婚礼出席穿搭。
更衣室另一边的梁靳深慢半拍地搭配自己的衣装,看曲邬桐穿上外套,低头挑选起同色系领带;只可惜找不到完美匹配的宝绿色,勉强用松绿色领带代替。
不动声色地挤进更衣室的那面全身镜中,快速瞄了一眼镜中的无比般配的自己与曲邬桐,梁靳深压下唇角上扬的幅度。
站在门前,曲邬桐从走廊置物柜上拿起新买的护手霜,为梁靳深购置润唇霜时顺手下单的。
她慢条斯理地涂抹着,空气中有与他唇膏同款的柑橘气息在跃动;梁靳深倚在门前,静静等她。
“你要不要也涂一下?”曲邬桐顺口问,预测梁靳深应该会拒绝。
可梁靳深却顺从地点头。
刚想把护手霜递给他,没想到下一秒梁靳深就将他那一双白净细长的手摊在她面前。
曲邬桐只得耐心地将护手霜挤在指腹上,再帮他抹匀。
明明是湿润的夏季,他的手心却仿佛沾着静电,曲邬桐一碰,胸膛就有些情绪在战栗。
第15章 level2.518%
梁靳深伸出手,本想让她将护手霜涂在他手背上,自己再抹匀;没想到却等到她轻轻柔柔地牵起他的手,十指相扣般地帮他涂上护手霜。
她的手指很软,像是年糕条,掌心的温度热烘烘的,一不小心就黏住他的一些混乱思绪。
口干舌燥,梁靳深长长呼气,有想紧紧攥住她的手再也不松开的冲动。
拧上护手霜盖子,曲邬桐满意地打量着他的手。
他的手指细长干净,指甲也剪得圆润,如果她是一个手控,会很喜欢的。
“好了,走吧。”
她的语气很雀跃,像是以前放学路上会看到的电线杆上乱蹦的某种活泼雀鸟。
“嗯,走吧。”手心忽然空落落的,梁靳深虚虚握了握拳,发觉她偏爱柑橘的热情气息。
脑袋中以她名字命名的备忘录又更新一条线索。
坐上副驾驶,系上安全带,曲邬桐皱皱鼻子,闻到新鲜的车载香薰味道,抬头一看,后视镜上挂着一个摇摇晃晃的史努比卡通形状的香薰挂片。
番茄假想 第14节
怎么看都不像是梁靳深会买的东西。
曲邬桐沉默,胸膛中那一颗微微翻飞的气球心忽然泄气,迅速平缓着陆。
想起昨日林之澄小心翼翼的话语,难免心烦意乱。
“要连接车内蓝牙吗?”梁靳深问,发动车子驶出地下车库。
想起在社交媒体上那些因车载蓝牙而引发的情侣惨案,曲邬桐摇头,又不想就这样轻拿轻放地跳过这个糟心事,故意问:“你的手机连好了吗?我用你的手机播点东西吧。”
在路边停下车,梁靳深才从口袋里将手机拿出递给她,自然回答:“密码是0404。”
这四位数字有什么寓意吗?
梁靳深的生日不在四月,陈沛沛好像
是冬天生日……难道是他父母的什么特殊纪念日吗?
涉及他的家庭,曲邬桐急忙止住自己翩飞的杂绪,不再想,点击数字解锁他的手机。
继续发动车子,梁靳深双手打着方向盘拐过一个红绿灯路口,等到驶入空闲路段才开口,“车内蓝牙一般是宋助理在听,我不知道我的手机有没有连接,你看一下。”
“没有,”曲邬桐确认,“那我帮你连一下。”
点头,梁靳深好像很紧张,开车的姿态紧绷,人坐得挺直,方向盘也紧握,眼睛不离前方车道。
悄悄打量着他的神色,曲邬桐对于自己那一些有的没的从言情小说中学来了的猜测越发笃定,捧着他的手机连接车内蓝牙。
按照自己的习惯下意识地打开手机中的播客软件,她的表情一怔,没料到屏幕最底下的播放列表上冒着的节目名字是——《普通罗曼史|与爱有关的一切》
他怎么在听这期节目?
疑窦丛生,却不敢开口问他,退出播客软件,她转而打开音乐app,继续播放他不知什么时候听到一半的《enchanted》。
“thisismeprayingthatthiswastheveryfirstpage
notwherethestorylineends”
歌曲继续播放,曲邬桐轻声跟着哼唱,猜不出来他会听这首歌。
与他不太搭,但是与今天的婚礼主题倒是般配。
梁靳深绝对是每个科目都高分考过并严格将交通守则倒背如流的三好司机。
根据自己为数不多的搭乘经历与今天的细致观察,曲邬桐可以推断。
他从不超车,从不加速赶红绿灯,也不烦躁鸣笛,甚至不分神看手机或是聊天;如果可以,曲邬桐是很期待她在车道上遇到的其他司机都是他。
只可惜今天她坐在车内,只能忍受他像慢慢散步似的踩点到达婚礼场所;把急性子的她憋得连歌都听不下去。
停稳车,曲邬桐便马上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手刚落在车把上就被梁靳深唤住。
“等一下。”
他侧过身,伸手打开手套箱;身上与她相似的柑橘与木本气息扑面而来,曲邬桐下意识屏住呼吸。
“你的耳环。”他摊开掌心在她面前。
上一次坐他车遗落在车内的银质羽毛形状的两枚耳环安安静静躺在其中。
看见这对耳环,一些潮湿的记忆回溯,曲邬桐安静地从他掌心中将其拾起,尽管很小心,但指尖还是在他指纹上划过,流星一般轻盈的轨迹。
掰下副驾驶遮光板,曲邬桐对着那一小面镜子戴上耳环,动作有些慌乱,耳垂通红。
上一次坐上他的车,好像是在某一个她没有开车也忘记带伞的下雨天。
他让宋助理开车顺路接她从《恋爱变奏曲》的摄影棚内下班回家。
雨天太烦人,一不小心就在后座上莫名其妙勾搭在一起去;刚开始只是手指纠缠,后面稀里糊涂亲到了一起;幸好车已经停在了地下车库,宋助理也早就打车回家了。
曲邬桐将自己那天的异常归咎于荷尔蒙作乱,一边谴责自己不够矜持与梁靳深的放浪,一边还是坐到了他的膝上。
耳环上的羽毛依循某个有规律的节奏而飘荡,几次挂住她凌乱的长发,惹得她惊呼与吸气。
梁靳深一边吻她的雀斑,也不嫌弃吃进去多少粉底与腮红,一边细致地慢慢为她摘下耳环,随手丢到一边。
下车时,曲邬桐脚步虚浮,裹在他的黑色西装外套中,被梁靳深搂在怀中;只想着好好去泡个澡,什么羽毛,什么耳环早就被抛到脑后。
下雨天真是神奇的天气,可以放纵一切倾诉被泡发,可以原谅所有爱欲都蔓延,落下的雨水与心事同频共振。
只可惜曲邬桐的生命中,多是艳阳高照的好晴天。
社交达人的学妹也是学生时代人气十足的派对女王,不甘心把人生的首次婚礼安排得枯燥乏味,创意性地将婚礼流程都更新。
在入场迎宾处安排了花墙与一台宝利来,供所有来宾拍照留念,共同留下美好的一帧;还把花童换成了她家的小猫小狗;女方父亲领着新娘上台的环节也被她改成男方母亲带着新郎上台……
曲邬桐好奇打量一切;而梁靳深则观察着她的所有微小的反应,脑袋里的婚礼构思不断补充着新细节。
站在花墙前,帮忙拍照的可爱女生让曲邬桐与梁靳深凑近些,再凑近些;这话与他们领证那天在民政局听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曲邬桐憋不住笑,主动歪头凑近他;梁靳深僵硬又无比小心地揽住她的肩,喉结快速滚动。
快门按下,闪光灯亮起,宝利来缓慢吐出胶片。
好奇地凑上前抽出相纸,曲邬桐耐心等待成像。
梁靳深紧张,这是他与曲邬桐的珍贵的第三张双人合照。
第一张合照是高中时期数竞获奖的一中宣传表彰图片:她是二等奖可梁靳深却是一等,照片上的曲邬桐抿着唇,明晃晃的不开心。
第二张合照是结婚证上的证件照:今年初春拍的,两人都穿着白衬衫,照片的红色背景将两人的脸也染红,难为情地笑。
能不能再麻烦那个女生为他们再拍一张合照呢?
纠结与犹豫的情绪交织,压下梁靳深的唇角。
这样他就有足够地理由私藏一张合照,再用玻璃相框裱起,与桌上那张结婚证件照和变色润唇膏摆在一起。
“好看诶!”曲邬桐看着手掌大小的照片中两人的身影逐渐显像,颜色是难得的不冷不热的正常的浓烈,满意地惊呼。
负责帮忙拍照的女生也凑近低头,开心地看着自己所捕捉的画面,“那是因为你们俩本来就长得好看!”
“再拍一张吧!我感觉我找到手感了!”女生兴致勃勃地又举起宝利来,“刚好相纸的份额就是安排的一位宾客一张,你们两人本就应该拍两张。”
如愿了,梁靳深轻笑。
又站到花墙前,摄影师妹妹努力进行着摄影创作,“你们俩对视一下看看呢?我感觉应该会很好看很有氛围感。”
乖乖依言扭头,曲邬桐无法看梁靳深的眼睛,一看就忍不住脸红或是笑。
梁靳深的眼睛掉进她脸颊上的雀斑之中,努力捋平的嘴角也遮不住泛滥的情绪。
又有一张照片新鲜出炉。
画面上的他们是天生爱人,是所有亲昵词语的具象化,是爱情的同义词。
曲邬桐看着手中的两帧画面,有些恍惚,差点真的要确信他们是相爱的了。
自然而然地将两张相纸装进口袋,梁靳深不放心地继续牵住她,义正词严地提议:“照片放我这吧,你的衣服没有口袋,容易丢。”
“哦。”曲邬桐什么都没有发觉,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不要陷入多巴胺陷阱之中。
在学妹偏爱的钢琴伴奏中,两人走近宴会厅,一路与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点头打招呼,
在请帖上所写的桌号前停下,学妹理所当然地把曲邬桐安排到大学好友这桌。
桌上空余两个紧挨着的位置,一边是林之澄,一边是陈沛沛。
第16章 level2.619%
脚步一顿,像站在十字路口,任凭红绿灯闪烁催促,曲邬桐还是无法左转右转,轻易选择要在哪人身旁坐下。
口中被塞进一颗苦杏仁,曲邬桐涩得差点丢失好心情。
这个选择或许比她那时在末班地铁上选择要与谁结婚还难,是她最不擅长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地理选择题的难度。
她还没蒙出一个选项,梁靳深就先贴心地为她拉开林之澄身旁的座位。
他的姿态总是很挺拔,轻而易举地戳破她苦心视而不见的那层朦朦胧胧窗户纸,曲邬桐在林之澄身旁坐下。
咬耳朵,林之澄凑近,横眉竖眼地不满道:“他什么意思呢?那么乐意和陈沛沛坐一起?”
“他可能只认为我们是好友,更适合坐一起。”那一颗苦杏仁卡在喉咙不上不下,曲邬桐需要很用力才能正常发声。
“反正我今天这一顿就这样盯着他们俩,看看他们想搞什么花样!”
林之澄哼哼,双手环胸,毫不遮掩地将目光投在梁靳深与
陈沛沛两人之间。
只可惜他们两人之间并没有发生任何交流,顶多只有刚坐下的瞬间目光互相交织点头一下罢了。
“我搞清楚了,大小姐和学妹都是你们学校艺术团的,一个演话剧一个写剧本,关系挺好的。”林之澄为着陈沛沛的出席而解释。
点头,她看起来不太在意。
餐点慢慢上桌,曲邬桐的挑食又发作,举着筷子看桌上转盘转几轮,几乎没有想动筷的菜。
于是又放下筷子,索性捧着桌前的那杯热茶慢慢喝,继续与林之澄漫无边际地东扯西聊。
“别喝那么多饮料,”梁靳深扭头轻声在她耳边说,“晚上回家,我再下厨做给你吃。”
凑得有点太近,语气也太亲昵,曲邬桐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明明已经数不清多少次曾在床上床下交颈缠绵,她依旧有点不自在。
或许是因为陈沛沛在面前。
没应话,她再次拿起筷子,夹起新上桌的冷盘中的烩鸭胗,慢慢吃着。
隐隐约约感知到曲邬桐的情绪转变,梁靳深头疼,将她所说出口的话与脸上细腻的表情横竖撇捺一一拆解,还是解答不出她的若即若离。
有时候真是嫉妒林之澄对她名正言顺的亲昵。
只能将身子偏转再偏转,靠近再靠近她一些。
宴会厅中的灯光渐暗,镁光灯亮起,舞台被照亮,学妹拿着白玉兰手捧花亭亭地登场,白纱短裙衬得她格外灵动,裙摆上勾勒的各式各样的彩色小花是她一如既往的俏皮风格。
撑着下巴,曲邬桐看着台上鲜活的漂亮无敌的学妹,好像还是难以想象倘若某天自己也穿上婚纱站上台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没有什么煽情话语,没有什么文艺表述,学妹站在灯光中,叉着腰,像讲着一场脱口秀一样叙述她为什么选择短暂踏入婚姻,开心大笑,脸颊的酒窝甜甜的。
婚礼的环节轮番被学妹改编后上映,在学妹与新郎拥吻的时候,曲邬桐也忍不住为他们鼓掌欢笑。
“诶,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柿柿办婚礼啊?”一不小心就贪杯,林之澄失足跌进微醺的状态中,挺起胸脯,不客气地冲着梁靳深问。
番茄假想 第15节
向服务员要了杯温水,曲邬桐认真照顾着小孩样的她,扭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替她解释:“之澄喝醉了,你别在意。”
反复在唇齿之间描摹“柿柿”这两个字,梁靳深郑重斟酌了下才开口,“等她有时间有精力了再办,我会尽我所能给她最好的婚礼设计与体验。”
林之澄勉强满意,但还是不放过他,捧着那杯温水继续絮絮叨叨嘱托了许多事情,比如曲邬桐的季节性鼻炎,又比如她的轻微腰椎间盘突出……
曲邬桐看着醉得糊涂的林之澄,叹气,一扭头看见一脸认真地聆听着的梁靳深,又叹气;目光再挪一点,收到陈沛沛好奇的眼神,恨不得掩面,将两人打包丢走。
博士在读期间导师看着她那些总差临门一脚的实验报告和论文,总是吹鼻子瞪眼地激她一句“够自洽的”。
曲邬桐也自诩自己是十足的高配得感的人。
可真奇怪,一碰见陈沛沛,曲邬桐就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大学时,那一张脸蛋与足够优渥的家庭背景让陈沛沛一入学就成了风云人物,又因为艺术生身份,经常在各类校园晚会上表演小提琴,至今仍有她的现场照片与视频在校园论坛内流传。
曲邬桐大一时为了凑活动学时,也去现场看过一次。
平心而论,是好听的,是美的,陈沛沛仿佛天生与珠光宝气就画着等号。
仰着头,曲邬桐迎着光,安静地听完了一曲《天主保佑国王变奏曲》。
她的心跳是伴奏的节拍,这或许是她离艺术最近的一瞬间。
偶尔也会听见身边的朋友或是之前的高中同学提及陈沛沛这三个字,语气像是提起什么昂贵的专有名词;聊她的高傲骄纵与不近人情,也谈她毫无喘息的接连绯闻,还有她新上身又随手丢到一旁的当季名牌新品。
曲邬桐就像是误入了某间错误教室而迫不得已旁听一节课似的听着这些或真或假的话语,并没有任何继续修学的念头。
没有任何缘由的,她总认为,陈沛沛不会活在别人的评论中。
如果将陈沛沛形容成香甜奶茶,那么梁靳深就是苦涩咖啡;而在旁人口中,他们是最般配的鸳鸯。
曲邬桐或许得感谢她拥有一个好人缘密友林之澄与一个闹腾无比的竹马李竟,让她足不出学校就可以追上不断更新仍在连载的与陈沛沛和梁靳深有关的那段漂浮的言情故事。
前天两人在小吃街被偶遇,昨天遇见陈沛沛去t大找他,据说明天梁靳深还要去陈沛沛父亲的“宙斯”实习……
他们是旁人口中“般配”的近义词。
直到上个夏日末尾,曲邬桐睡前在社交软件的热搜上看见她联姻订婚的消息,照片中是一张陌生的男性面孔。
那一晚她睡得并不安稳,多梦盗汗。
下一个周末,她降落匹茨堡,按响梁靳深公寓的门铃。
十三秒后,门被打开,露出他清瘦的一张脸;谢天谢地,他没有更换地址。
“你可以和我结婚吗?”
公寓中,再一次,曲邬桐没有任何前情地开口。
梁靳深沉默。
上周的八卦娱乐新闻似乎无法对陈沛沛造成任何影响,她依旧明媚,人生仍会是平铺直叙的美满。
就连头发的弧度都翘得恰到好处,一字肩连衣裙与脖颈上粉色珍珠项链相得益彰,连裙摆的褶皱都被认真熨烫过。
偷偷欣赏着她,曲邬桐好像在看一幅完美到失真的巴洛克风格的油画。
陈沛沛或许真的有公主病,因为她真的就是公主。
忽然走神,等曲邬桐再捕捉回乱飘的思绪时,左手边的梁靳深与她右手边的林之澄已经热情交谈起要怎么烹饪胡萝卜才能让她自愿吃下的奇怪话题。
扶额叹息,曲邬桐急忙调换话题,“诶,之澄,你‘applerhapsody’的关卡五通关了吗?”
“通关了,”林之澄好像并没有特别高兴,垂头丧气,“可第六关也好难,我再一次卡住了。”
“怎么把游戏设置那么难呀!”曲邬桐蹙起工笔画般的一对眉,转头对着他嘟囔。
难得瞧见她脸上的小女儿情态,梁靳深心跳加速,但下一秒又想起她这些可爱的情绪全因林之澄而生,心情又好不起来。
盯着曲邬桐的眼睛,他回答:“‘applerhapsody’毕竟还是一个文字冒险解密游戏。”
那“雅典学院”图书馆中庭下的那簇月光是怎么回事呢?
曲邬桐险些冲动问出这个谜题,但话到嘴巴又咽回去了,置换成了一句“但游戏太难,你又要被骂了。”
她在关心他吗?这是一句关心吧?是的吧?
梁靳深恢复好心情,语气也跟着松快,“下周一的项目组会上,我们会再讨论一下游戏难度的修改与支线设计。”
“辛苦了”,曲邬桐随口应话。
他又看了她一眼,弯了弯嘴角。
学妹拿着装着茉莉花茶的香槟杯,携着新婚伴侣,终于来到他们这桌敬酒,一一致谢。
大家也都拿着杯子起身,诚心祝愿他们新婚快乐。
偷偷凑近曲邬桐身旁,学妹冲她挤眉弄眼,眼神意有所指地瞄向她身旁的梁靳深,低声埋怨:“学姐,你结婚了怎么都瞒着我们呀!我还是看《恋爱变奏曲》才知道的消息!”
含糊点头,曲邬桐没有撒谎天赋,只能借着低头喝茶避开话题。
她与梁靳深结婚,没有告知任何人。
除却两本结婚证,他们的婚姻关系缺乏其他证明。
除却无名指上过于惹眼的钻戒,她几乎与单身无异。
今年四月,《恋爱变奏曲》录制,梁靳深归国,他们开始同居。
有些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变质了。
第17章 level3.120%
告别友人,回家,卸妆,脱衣,久违的享受一个泡泡浴。
曲邬桐将整个身子都丢进温水,把口鼻也淹没,只露出一双眼睛,注视着浴缸中因加入过多沐浴香氛而满溢的白色泡泡。
眼前循环播放着从婚礼脱身的最后一幕,陈沛沛有意放慢了脚步,算准了时间在酒店门口喊住他们,其实喊的只有梁靳深的名字。
“我爸让你这几天有
空可以来家里吃个饭,“她抻了抻裙角,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还说可以带上你老婆一起来。”
其实曲邬桐并不在意梁靳深与陈沛沛之间的那些存在或不存在的感情官司,可当“你老婆”这三个字出现时,她毫无防备地被惹炸毛了。
曲邬桐绷着一张脸,却又没有办法对任何一个女性生气。
尽管陈沛沛连续三年前往县一中颁“雅典娜”助学金,但曲邬桐从未与她有过直接的交集。
“雅典娜”助学金以“贫困”与“优秀”为申请前提,因此虽然奖金丰厚,可虚荣心作祟的曲邬桐从未主动申报。
即使同在b大就读四年,身边人际关系多少也呈现过重叠交叉,但她们似乎始终停留在对彼此略有耳闻的状态。
可能曾在校道上擦肩而过,可能名字出现在同一篇学校宣传推文中,但始终,曲邬桐与陈沛沛就像两条相近的平行线。
而梁靳深是横生的变量,短暂将两人串联。
“你好,我叫曲邬桐。”憋不住,曲邬桐轻轻开口,点着头,眼睛却是向上扬着,玻璃质感的干干净净一双眼。
“你好,陈沛沛。”陈沛沛也只好跟着自我介绍,疏离的语气,脸上的笑是恰到好处的得体。
牵住曲邬桐的手,梁靳深认真开口:“邬桐是q大应用心理学博士,也是资深心理咨询师,你可以叫她的英文名quine。”
“谢谢陈叔的邀请,但这几天‘applerhapsody’还有些活动和支线设计等待讨论落地,”拒绝,梁靳深的话语内容挑不出任何问题,语气却隐约藏着些不客气,“下次有时间,我再带邬桐去拜访他。”
两人交握的手由简单相握变为十指相扣,也没等陈沛沛再说些什么,梁靳深就牵着曲邬桐先行离开。
其实不应该也没必要那么应激的。
屏息下潜享受短暂的失重感,曲邬桐习惯性复盘,温水将思绪泡开。
她始终认为自己是独立个体,从不是攀附于任何人任何关系的菟丝花。
所以下午陈沛沛对她的描述才会轻而易举地惹恼了她。
可静下心来想想,陈沛沛或许确实不认识她,只知晓她与梁靳深之间的关系,选择这个指代用词也无可厚非。
曲邬桐抬头浮出水面,大口喘气;将乱麻一般的脑回路一一捋清,依然想不通梁靳深的不虞情绪从何而来。
是因为她的贸然开口吗?还是见到前女友的正常态度?总不会是为了维护她吧……
起身,裹上浴巾,曲邬桐漫不经心地走出热气腾腾的浴室,思考着等一下要涂抹哪一瓶身体乳。
一出浴室门,就撞见梁靳深刚从楼下健身房回来。
梁靳深有着每天锻炼半小时以上的好习惯,运动的正面回馈很直接在他的好身材上体现。
宽肩窄腰、明显但也不至于太夸张的腹肌、人鱼线,恰到好处的肱二头肌……正正好符合曲邬桐的审美与口味。
不知道是做了哪些运动项目,他身上的运动t恤几乎被汗湿透了,勾勒出很完美的身形与流畅肌肉轮廓。
不加遮掩地,曲邬桐打量着他的身材。
从浴室中争先恐后挤出的奶油香氛气息将他裹挟,梁靳深眼神躲闪,不敢看她那浴巾遮不住的亮到反光的肌肤。
后悔,他应该在健身房稍微清洗一下再上楼,也不知道现在浑身汗会不会遭她嫌弃。
梁靳深拐进更衣室,面红耳热,不忘提醒道:“我刚才煲了一盅炖汤,在桌上,你记得喝。”
“蘑菇炖鸡。”他补充,是她喜欢的口味。
“哦。”曲邬桐忽然不着急涂抹身体乳了,面对摆放整齐的炖汤与汤勺坐下,回礼一句主动关心:“你也快去洗澡,不要感冒了。”
好像——真的被嫌弃了。
忍不住自我厌弃,梁靳深匆匆收拾了换洗衣物躲进浴室内。
终于有时间再打开“applerhapsody”,曲邬桐继续前几天的游戏进度。
这几天睡前都不是玩游戏的好时机,于是只能攒着午休时间缓慢推进着那一个棘手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番茄种植计划”。
又将“雅典学院”里里外外逛了一个遍;曲邬桐走马观花地探索着地图。
“applerhapsody”是显影药水,将模糊褪色的高中记忆重新激活。
或许记忆也会代谢,那些烦躁的让人不安的瞬间曲邬桐已经记不得多少了;只记得成绩单上永远徘徊在她周围的“梁靳深”这三个字。
但领着帕里斯路过与县一中布局一模一样的教学楼时,途经曾待过的桌椅数仍保持着42的高三一班教室时,跑过草皮总是青一块黄一块的学校操场时,以及注视着笃行楼404边上的“广播站播音室”门牌时……曲邬桐还是能勉为其难地打捞起一两格过曝的高中菲林画面。
一班的班级座位每月一换,高中生活的最后一月,曲邬桐从图书馆自习室重新回归教室,她也被定格在第一组最后一桌靠窗位置。
这个位置后退两步就是班级后门,很适合班主任老陈课间默不作声地出现在她身后,碰碰她的肩膀,叫出去做考前冲刺心理建设。
番茄假想 第16节
而梁靳深坐在第五组最后一桌靠窗位置,与曲邬桐隔了一整个教室的宽度。
所有人关于高中的最后记忆或许都定格在高考最后几天倒计时。
毕业后的断断续续的几次同学聚会,梁靳深与曲邬桐依旧是热门聊天话题,总会有人提及他们的“不对付”,这遥远的座位距离好像也成了最佳佐证。
曲邬桐对于此总是默不作声;梁靳深垂着眼,依旧是一副温和模样。
好像大家都忘了,教室组间位置更换一轮需要五个月,而这五个月中,梁靳深会有四个月会与曲邬桐成为假性同桌。
他们之间的距离更多的是窄窄一段过道的距离,是成绩单上逼仄的一两分分差。
曲邬桐在一中广播站的最后一班岗于高三上最后一个周三结束。
她还记得那一天她负责的午间频道广播配乐是《after17》;而林之澄为她写的播音稿件主题是《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是读书分享也是一些书摘朗诵。
学弟妹们为了纪念她们这一届广播站成员最后一天值班,提前一周在播音室门口安了一个小信箱,通过贴吧与校园墙之类的平台鼓励其他同学前来投稿,写一些为高三加油的话语。
机务组的林之澄将收集到的满满一箱信纸一一挑选,找出比较有营养与文采的递到曲邬桐手中,让她朗读广播。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祝所有苦读学子在明年今日只有壮志满怀,而无遗憾愁绪。”
“这是你灰扑扑又闪亮的青春,可以流泪可以欢笑,可以跌倒可以奔跑,只要是在往前就好。”
……
曲邬桐念到口干舌燥,却又怎么都不舍得停下来;直到午休铃声响起,她才依依不舍地关掉话筒。
真奇怪,明明并没有很热爱这份播音工作,但时间或许是有惯性的,否则她在这个瞬间怎么会有不舍的情绪。
慢吞吞地喝着水,曲邬桐自顾自地陷于这两年半的播音工作复盘中,眼前忽然冒出一个信封。
抬头,林之澄冲她挤眉弄眼,笑嘻嘻开口:“曲邬桐同学,有你的信哦!”
接过信封打量着,很普通的牛皮纸信封,上面用黑笔一板一眼地以标准正楷字体落着“曲邬桐同学收”,曲邬桐捏着信封,没有打开。
“快打开看看,”林之澄在一旁急得跳脚,“万一是情书呢!”
“万一是情书,我也不会早恋。”继续喝水,曲邬桐气定神闲,手心却偷偷冒汗。
这是她离校园言情小说剧情最近的一刻。
在情窦乱开的年纪,梁靳深收获了数不胜数的粉红心事,漂亮女孩林之澄也拒绝过不少表白,就连头脑少一根筋的体特生李竟都有矿泉水可以收;偏生她却从未拥有这种烦恼。
尽管并不在意,可在某些瞬间,曲邬桐还
是会产生“啊!其实我不过是普通人”的感叹;下一秒继续发奋苦读。
拆封,掉出一张折得有棱有角的a4纸,十五行四号宋体字体横亘在纸张中心。
是叶青的《伪十四行诗》,是曲邬桐在广播站就任第一天所念的稿件。
a4纸上出现的所有“我”“你”与“爱”全被加粗。
她昙花一现的青春期。
第18章 level3.222%
不敢捧着那一盆娇贵番茄苗乱逛,帕里斯又将番茄放回家里厨房阳台上才出门。
靠着每天登录签到领取的每日金币与倒卖路上乱捡到的道具所赚的一点点钱,曲邬桐换了张车票。
说来惭愧,她或许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游戏上的毫无天赋,等拿到了车票,曲邬桐才发现逛了一整周的小镇名叫“金苹果圣园”。
而那一张小小车票的目的地是“奥林匹斯山”,在“applerhapsody”的世界观设定中是帕里斯所生长的这片大陆最繁华的心脏。
登上“赫尔墨斯”号列车,曲邬桐为帕里斯贴心选择了靠窗位置,一路上照顾它吃喝拉撒,好不容易把它哄睡了,距离“奥林匹斯山”居然还有一半车程,险些晕倒。
将手机放在一旁挂机赶进度,曲邬桐终于慢吞吞地喝完了那一盅爱心炖汤,顺手将碗筷洗净晾在一旁,等再拿起手机,帕里斯也顺利到达“奥林匹斯山”。
曲邬桐还没带着帕里斯走出车站,梁靳深就先洗完了澡。
毫无缘由地作贼心虚,曲邬桐退出游戏,不自觉想将手机揣进口袋,却发现身上裹着的浴巾没有口袋。
捏着手机,与他交替,她再次走进浴室认真刷牙洗脸。
浴室中挤满了他的沐浴露的味道,曲邬桐被常青藤缠绕。
梁靳深拐进书房,没有点灯,只借着如水月光静静欣赏着安静倚靠在桌上的那两张宝丽来相纸。
他们是彩色边框相纸中的番茄红与橄榄绿。
不知道是应该感谢曲邬桐的不在意,让他能够轻易独占这两张珍贵合照;还是需要埋怨她的不在意,让梁靳深的所有隐晦心事都化作东流水。
伸手轻轻碰了碰照片上她笑着的脸,梁靳深长长呼气,指尖在光滑相纸上摩挲,勾勒她脸庞的轮廓。
揣起一张番茄红的相纸小心翼翼放入外套口袋,捏起剩下的那张橄榄绿照片,被他夹进桌上的诗集中,梁靳深在手机下单两个玻璃相框。
曲邬桐肯定是鬼迷心窍了,才会在走进卧室后对梁靳深开口说出那一句话。
“你帮我抹一下身体乳吧。”
不是恳求语气,也不是商量语气,是绷紧琴弦般的语气,稍有不慎就会跑调。
梁靳深无法拒绝。
今日明明是床头柜上的番茄叶蜡烛女士的休息日,却又被不懂礼貌与矜持的两人紧急喊醒出来加班。
身体乳的质感像奶油,梁靳深的手指是最笨拙的奶油刀,怎么抹都抹不匀。
看见她胸口仍未褪去的暧昧吻痕时,心脏险些要跳出喉咙,只能放轻再放轻动作,礼貌地用手指与她的每一寸肌肤行一个温柔的贴面礼。
手指被他柔软的头发淹没,曲邬桐抱着他的头,没由来地想起奶奶好像还说过,头发软的人心肠也软。
这句毫无任何科学依据的话在梁靳深身上却是百分百的灵验。
否则他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答应她所有的无理的矛盾的请求呢。
他的手指和舌头也都是同样的软。
曲邬桐可以亲身作证。
窗外好像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将两人浇透;曲邬桐伸手撒娇般地抱住梁靳深的肩背,拥抱着夜晚的酸甜空气。
低头,梁靳深反复亲吻着她脸颊上的雀斑;其实他一整天都很想跟她说:绿色很衬你。
只可惜,还是说不出口。
又胡乱闹到半夜,幸好隔天还是周末,两人慵懒地倒在床上晒了一早上太阳才舍得起身。
一起站在卫生间洗手台前刷牙洗脸,曲邬桐咬着牙刷,目不转睛地好奇地看着梁靳深刮胡子。
柑橘味的剃须水遮盖薄荷牙膏,她眨了眨眼,深觉这一间公寓好像没有由来地忽然幻化成了热带的某处小小雨林,被各式各样的植物与水果芬芳瓜分占据。
“下周六我得回一趟县城。”梁靳深擦着脸,轻声开口报备行程。
“怎么了吗?”碍于他昨夜表现良好,曲邬桐难得再次扮演起标准妻子。
空气静止,他组织着语言,最后听见自己说:“我妈妈的祭日。”
梁靳深的声音依旧是没有什么起伏,很清淡的平静,却让曲邬桐毫无预备地怔着。
“对不起。”曲邬桐险些将满口牙膏泡沫咽下,懊恼。
梁靳深习惯性地擦拭着洗手台上的水渍,“没事的,其实我也已经快要记不住她了。”
关于他的家庭,曲邬桐只从一些小镇只言片语中拼凑了解;她从未主动开口问过,就像他也并未好奇过她断亲的缘由。
她只迷迷糊糊知晓,梁靳深的父母都是听障人士,他也并不在意或避讳这一事实,高中时的所有家长会他都以此理由向老陈坦荡请假。
他父亲梁桥是那个年代从县城中走出的金贵大学生,据说和陈沛沛的父亲陈存宇还是舍友;但入学不过四五学期,梁桥便因斗殴而右耳失聪,后面发烧感染等并发症导致的左耳听力也丧失。
梁桥退学回到镇里图书馆工作,经人介绍,与先天失聪的他母亲陈青结婚。
陈青在他小学时车祸身亡,梁桥在他大四寒假前时车祸身亡;县城里愚昧的人将这一场家庭悲剧通过口耳相传渲染成一种诅咒。
而后梁靳深变卖并不值钱的房产,只身赴美读博。
“如果可以,下周六,我陪你去祭奠母亲吧。”
开始读博后,曲邬桐从未再回过县城;而近似有三年的时间,她也不曾开口提及与“母亲”“父亲”相关的任何词汇。
但在这个瞬间,伴随着柑橘须后水,她胸膛中无名翻涌的愧怍促使她开口。
梁靳深扭头,垂眸,认真盯着她轻轻扇动的睫毛,真想将她的这句话拿去称重,测量语气中的真心的成分。
“我想,如果有人陪的话,或许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他的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她身上,让曲邬桐声音低了下去,顿了顿解释道。
“嗯。”这次梁靳深一秒都不停地回答。
看着被擦拭得光洁如新的洗手台,梁靳深好像没有什么理由再在这间热带雨林般的卫生间里磨蹭了;只能转身与她擦肩,还不忘问一句“我去做brunch,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酸奶碗。”曲邬桐不加任何思索地回答。
她早上刚刷到林之澄晒在社交平台上的自制酸奶碗九宫格,是她喜欢的色彩斑斓。
如果梁靳深做的不合她胃口,那曲邬桐明天就以此为理由去找林之澄蹭饭,她已构思好完整的蹭饭计划。
趁着梁靳深在厨房准备餐食,曲邬桐躲进书房,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拿出手机,点击屏幕上那一颗金灿灿的苹果,继续昨夜未尽的冒险。
左问右问,从售票员小美问到街上随便抓住的普通路人宙斯,曲邬桐依旧得不到与“水”任何相关的提示,与屏幕中的帕里斯一样垂头丧气,只能漫无目的地在“奥林匹斯山”的地图闲逛。
纠结为难,曲邬桐第无数次地萌生出上网找通关教程的想法,可下一秒就因自尊心作祟而夭折。
惹得她最近一刷到相关的宣传推文就狂点不感兴趣,生怕一不小心就被迫知晓了攻略。
其实更简单更直接的解题办法也有,只要她去问问梁靳深,他总不会拒绝的。
但曲邬桐就是开不了这个口,并敏感地察觉到,或许梁靳深并不怎么乐意她玩“applerhapsody”这个游戏。
不会真如林之澄所胡乱狗血猜测的那样,“applerhapsody”藏着梁靳深与陈沛沛的某些定情记忆吧。
噘嘴,曲邬桐才不服输,继续在地图的每一个角落中流窜。
与番茄相关的一点信息都没找到,帕里斯就先做了不少好人好事;猜中了斯芬克斯之谜,又为阿喀琉斯找到了无比契合的长靴,并热情给普罗米修斯科普了什么是“打火机
“……红色背包里一下又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道具。
疲倦,帕里斯又饿了,靠着倒卖道具而赚了不少金币的曲邬桐带着他大手大脚地走进霓虹闪烁的地下酒吧。
或许有钱了就会变坏,帕里斯拿着菜单,这次才不吃干巴巴的营养液,点了苹果挞与蜂蜜布丁还不够,又下单了橄榄火腿布拉塔沙拉,最后再追加了一杯神酒。
番茄假想 第17节
都怪曲邬桐的纵容,帕里斯刚喝了一口神酒,游戏画面就开始闪烁,鲜艳的提示文字蹦出。
[酒精过敏]:
酒精虽诱人,但对于酒精过敏的帕里斯来说,它却是致命的禁忌。
下一秒,屏幕上的帕里斯就晕倒了,任凭曲邬桐怎么点击都无法唤醒。
破游戏!
曲邬桐险些忍不住破口大骂。
真讨厌!真烦人!真是坏透了!
复读着储蓄不多的负面词汇,曲邬桐最后只能憋出一句习惯性的——“都怪梁靳深!”
浅绿色的缎面睡裙像是春日依旧盎然的柳枝,随着她在更衣间挑选衣服的忙碌动作,干净的肩胛骨与锁骨忽隐忽现。
梁靳深不知道她突然更衣是否是下午要出门,也搞不清楚他跟着挤入更衣室是什么意图。
等反应过来时,手上已拿起一件t恤了,梁靳深只得认命换上;余光留意着曲邬桐的动作。
“你也要出门吗?”曲邬桐好奇地问,吃完一顿好看又好吃的brunch后心满意足,连同在“applerhapsody”中受的挫都短暂抛到脑后。
低头继续翻找,满头大汗地终于翻找出那一条被压在柜底的无袖连衣裙,她喜欢的烟粉色。
“嗯。”梁靳深骑虎难下,抬手脱下睡衣,声音很局促。
曲邬桐一扭头,就看到梁靳深光裸的上身,他身上恰到好处的肌肉与流畅的线条,以及后背上显眼的刮痕与牙印——她昨夜的杰作。
梁靳深套上t恤,转身想找条牛仔裤搭,却先对上曲邬桐潮湿的眼睛,后知后觉地回过神,他被传染,也红了脸。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再矜持的,梁靳深敢确信他比曲邬桐本人更熟悉她的身体;可一对视就会脸红好像成为膝跳反应一般的身体语言。
也没有什么心思再去挑选,随手捡了一条牛仔裤他就转回身。
可偏生曲邬桐就是存心不放过他似的,梁靳深刚系上腰带,她的声音就在身后洇开。
“梁靳深。”
她总是连名带姓地唤他。
手心被她的声音泡湿,梁靳深僵硬着身子,不敢回头,“怎么了?”
“你转身。”她嗔了一声。
扭头,梁靳深撞见她白皙的背,烟粉色连衣裙挂在她身上摇摇欲坠。
“帮我拉一下拉链。”她双手向后拢起头发,露出细长的脖颈以及与连衣裙同色的发烫的耳朵。
梁靳深凑近才发现裙子的烟粉色中藏着闪亮亮的珠光淡影,她的腰窝在他面前晃呀晃,惹得他的心也跟着轻颤。
紧张地捏住拉链,拉链太小,他的手太湿,总是打滑,尝试了一分钟拉链还停留在原点。
侧过脸努力张望着进度,曲邬桐催促,“好了吗?”,手中的头发掉下几簇,掠过梁靳深的脸,有些痒。
“快了。”喉咙发干,梁靳深面对这段拉链如同面对电脑上忽然蹦出的让人束手无策的“404”。
终于捉住那一粒狡猾的拉链,梁靳深尝试单手去系,却会因为找不到着力点而终止;他只能伸出手扶住曲邬桐的腰,拽平她身上的裙子,帮她拉上拉链。
她的腰很细,也很柔软,趴在他膝上或下塌时,腰窝会明显,影子在白墙上摇晃,如嶙峋的春意。
思绪发散,梁靳深狼狈地松开手撤回身,声音哑得不像话,“好了。”
“谢谢!”曲邬桐臭美地照着镜子,裙摆旋出涟漪。
衣服已经换上身了,梁靳深才开始考虑起出门的问题,试探地提问:“你下午要出门吗?”
“嗯,”点头,将钢琴课的部分遮掩,曲邬桐有所保留地回答,“晚上李竟生日。”
挑选了一条葡萄紫色的丝巾,打了个蝴蝶结系在脖子上,遮掩住那些有的没的暧昧痕迹,曲邬桐礼貌反问:“你呢?是要去加班吗?”
“是。”无奈地为自己新增上一个突如其来的加班行程,梁靳深抿唇,表情平淡,一听到李竟的名字就没有好心情。
“你晚上在哪聚餐,几点结束,需要我去接你吗?”他很想劝她不要出席,或者带上他再出席,但忍住了。
摇头,曲邬桐走出更衣室,声音也变得遥远,“我自己回来就行,可能会比较晚,你不用等我。”
喉结滚动,梁靳深只能轻声丢下一句不知道有没有被她听见的:“别喝太多酒了。”
在讨论“applerhapsody”的感情线设置时,剧情编辑们就曾因为要不要为帕里斯设置一个青梅竹马而争执,“竹马”与“天降”的竞争也横穿整次会议。
梁靳深并不怎么干预游戏感情线剧情的撰写,只静静地在笔记本上记下此次会议的重点。
无声叩问自己,如果李竟是曲邬桐完全意义上的“竹马”,那他是否能够用她的“天降”来定义呢?
还是说,在曲邬桐视角的故事中,他仍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高中同学。
高二开学不到半个月,梁靳深就知道了曲邬桐有个竹马,大他们一届,体特生,练游泳的,叫李竟。
李竟三天两头总往高二一班教室跑,不是来给曲邬桐送水果零食与便当,就是过来邀她放学一起走。
真是烦得很,梁靳深搞不懂他一个高三生体育生,不去集训训练也没有半点高考紧迫模样,怎么每天吊儿郎当就知道打扰别人学习。
可曲邬桐好像偏生就吃李竟这一套,他那张脸在玻璃窗前一晃,曲邬桐脸上的神色就被点亮。
教室走廊前,两人总会简单聊几句再告别,梁靳深撑着下巴握着笔,看着曲邬桐交握在身后的双手与仰着的脸上被李竟传染的如出一辙的冒着点傻气的笑,一口气堵在胸膛,不上不下。
李竟以体育特长生身份考到了京市后,梁靳深胸膛的那一口师出无名的闷气终于轻飘飘消散了。
大学开学报道,一行相熟的同学们结伴赴京。
梁靳深与曲邬桐的学校相邻,他在一整天的车程中都在反复酝酿着,如何自然地开口说出他可以甚至是乐意帮她搬运宿舍行李的申请;只可惜他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大学路红绿灯前,曲邬桐拎起自己的两个大大行李箱,冲梁靳深挥挥手告别,“李竟已经在校门口等着帮我搬行李了,我先去找他啦。”
并不知晓自己那天是怎么目视她的背影慢慢消失的,梁靳深低头深呼吸,却还是喘不过气。
县一中京市校友会策划了不少老乡聚会,梁靳深每场都去参加了。
并不是多喜欢热闹,也没有对县一中怀有多深厚的情感,他只是计算着曲邬桐赴宴的可能性,像豪赌也像赌气一般地出席了。
每学期一次的校友会,在大三之前举办了四次,曲邬桐出席了两次,大一上与大二下,两次左手边都坐着李竟,右手边挽着林之澄。
而梁靳深只能横跨一整个圆形餐桌的直径,看着她。
或许是人失意的时候记忆力总是格外的好。
时至今日,梁靳深依然可以回忆起曲邬桐的那两次出席的所有细节。
大一上的时候,她还是短发,用了几枚一字夹将不安分翘起的头发全部拢到耳后,发夹上黏着的星星随着她的左右偏头而晃动,险些闪了梁靳深的眼。曲邬桐素着一张脸,唇上好像抹了唇釉,桃红色的,波光粼粼。
梁靳深看见她并不怎么动筷,只有当那一锅菌菇鸡汤转到面前时才会打上一碗喝几口。
军训刚结束,她瘦了一点,却不怎么黑,白生生的一张脸一直笑,可惜只冲着李竟与林之澄笑。
大二下开学,曲邬桐蓄
长了头发,绑成麻花辫倚在右肩上;耳朵上多了耳洞,素圈大耳环圈住了梁靳深的所有注意力。她好像化了妆,眼睑上的蓝色眼影像蝴蝶,随着她的眨眼而翩飞。
这次的餐食好像比较合她胃口,梁靳深细数着,她夹了三次凉拌鸡丝,吃了一块青酱三文鱼,还舀了一小碗咖喱饭。
只可惜他依旧没有和她搭上话,他们连普通同学都不如了。
饭后,不知是谁提及他租房的事情,八卦探听缘由,她也侧过脸看他;本来不想开口的梁靳深解释,他经常需要通宵或熬夜编程写代码,怕影响舍友,就搬出来了。
曲邬桐的眼睛眨一眨,那一只蝴蝶飞落在梁靳深心脏上。
“我们能去你的出租屋坐一下吗?”
是谁问的这句话,梁靳深已经记不清,可真应该感谢他。
曲邬桐也跟着去他的出租屋中晃了一圈,梁靳深需要庆幸自己有洁癖,不至于向她展现狼狈的一面。
送别这一小簇参观者,梁靳深脚步落在最后,曲邬桐在他面前一步。
声音好像在发颤,他咽了咽口水开口,努力控制音量,最好只让她能听见。
“也欢迎大家以后来我的出租屋自习。”
空调水滴落在外机上,滴滴答答嘈杂一片。
她扭头,耳环荡开一个圈,轻声问他,“真的可以来自习吗?”
近似失声,梁靳深只能点头。
一整个学期,她经常背着书包跑过来,每次都带好多气泡水与盒装果汁,将那一台矮小的冰箱装满,也将他的生活装满。
很久没有听见李竟的消息了,梁靳深重新捕捉住生活的安静。
再次知晓与他有关的事情是在期末前,他在社交网络上晒出自己的官宣照片,照片中的女孩短发,不是曲邬桐。
梁靳深终于能够畅快呼吸。
“喂。”
“要不要试一试。”
“上床。”
曲邬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正趴在床上看书,梁靳深不敢扭头。
害怕她是开玩笑戏弄他,害怕她是看穿了他蹩脚的心事,更害怕她的这句话中有李竟的无声出席。
不应该答应的,可他还是点了头。
又是一节钢琴课。
这次曲邬桐的包里装满的是巧克力,一下课,就被无数小萝卜头热情拥簇,童年缺位的友情姗姗来迟。
距离与李竟约定好的聚餐时间还有一段距离,曲邬桐索性就在机构大厅与那群等着家长来接的小孩坐一起,时不时指导一下鸡兔同笼问题要怎么解决,要不然就责任心大爆发帮忙念起听写题目。
终于守到最后一个小女孩脚步雀跃地与她挥手告别,曲邬桐才站起身,拎起减重不少的包,开车前往约好的餐厅,心情好到一路上都哼着歌。
这一餐梁靳深想象中的双人晚餐实际上有一整桌人。
曲邬桐将提前为李竟准备好的礼物献上,又与他未婚妻客气寒暄几句,交换安利了最新彩妆后才落座。
加班的林之澄风尘仆仆地踩着上菜的时间点赶到,习惯性地在曲邬桐身旁坐下,再从包里费力地掏出被她用不太合格的手工包装得皱皱巴巴的礼物递给李竟,难得不好意思。
一顿寒暄,持续八卦,这顿生日宴缓慢开席。
“诶,柿柿,我们合作的甲方客户给我们频道送了不少医美项目体验券,你这周六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试试?”林之澄认真地拆着螃蟹,一张脸也跟着用力。
下意识想答应,可她还是摇头,“我这周六要跟着梁靳深回一趟县城。”,跳过了涉及隐私的部分。
“你怎么突然要回去?”手上动作停顿,林之澄看向她,狐疑。她是最知晓曲邬桐心病的人。
番茄假想 第18节
曲邬桐低头喝汤,含糊回答:“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明明两人说话声音并不大,可还是被餐桌另一半的李竟听到了,见缝插针地完成自己的劝解任务:“邬桐你好不容易回去一次,要不然也回家看一看。”
不说话,曲邬桐收敛声息。
“我前几天跟我妈视频,梅姨也在,我看她头发都白了一半,也不好过。”
喝了点酒,李竟就有些飘飘然了,还真认真扮演起和事佬的角色,“她见到我就一直问你。”
“问你过得好不好;还说要寄点特产过来,让我拿给你。”
“毕竟血缘关系是怎么都切不断的,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生活总要继续的。”
喝着酒,李竟有越说越多的趋势。
林之澄打量着曲邬桐的脸色,尝试开口扯开话题,无果。反而桌上的其他人不知前情胡乱解读,也跟着劝起曲邬桐。
“是的,再怎么说,父母都是最爱我们的人!父母子女的矛盾哪能是什么真问题啊!服个软就过去了!”
“我每天也被我爸气得要死,天天守着他的电视遥控器不让人碰,还以为是守着他的家庭地位呢!气虽气,但是也没办法,忍忍就过去了,毕竟都那么多年了。”
“天下哪有父母不爱自己孩子的呢!我最近不是在备孕,光是想想能有个自己的孩子就觉得无比幸福了!父母都是为我们好的!”
……
努力挤眉弄眼朝其他人使着眼色,林之澄感知到曲邬桐的低气压,只能一旁干着急。
谁的话都没应,专心致志地将碗里的参汤喝完,又慢条斯理地夹了几块龙虾肉,曲邬桐确认自己已经吃饱后,擦了擦嘴。
没有任何铺垫地起身,她拿起包,落下一句“我先走了,有点想吐”。
又朝着主位上的李竟扬了扬下巴,祝声“生日快乐”,曲邬桐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包厢的门被打开,新鲜空气挤入,李竟一下就醒了神,估摸着曲邬桐刚才的脸色,悔不当初,知道自己多管闲事了。
他急忙拿起手机拨她电话,被挂断,又打开与她的聊天页面,敲下千字长文忏悔。
“你这个嘴!”林之澄恨铁不成钢,狠狠冲他翻了个白眼。
“喝酒误事。”垂头丧气,李竟修改完错别字才小心翼翼地发出短信。
“邬桐不高兴了?”李竟女友一头雾水地问。
摇头,李竟懊恼:“我的问题。”
吹胡子瞪眼,林之澄恶狠狠叉下一块牛肉,“当然是你的问题!要不是今天是你生日,她非得把这桌子掀了不可!你今天是命好!”
同桌的其他人一看这氛围一下心中多多少少也有了几分了然了,置身事外地再也闭口不谈。
曲邬桐才不是那种会藏着自己情绪放置过夜的人,可今天李竟生日,她也不想将事情扯得太难看,只能离场躲开。
坐上车,才发现自己的手止不住地发抖,连车钥匙都对不准,她为自己熟练地诊断——焦虑症躯体化。
深呼吸,曲邬桐努力调整着自己的状态,好不容易缓过神,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以为是李竟不死心继续纠缠,曲邬桐下意识想挂断,可拿起手机才发现屏幕上是“梁靳深”这三个字。
缓慢接通,曲邬桐攥紧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
“怎么了?”她说不出长句,短促地开口。
“下雨了,”梁靳深察觉自己简直是没事找事,“要我去接你吗?”
“不用。”急促地吞咽,曲邬桐呼气。
毫不意外地得到否定的答案,梁靳深对着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料想着自己或许可以加班到九点再回家,仍是不放心地提醒:“那你回来的时候小心点。”
“好。”
在挂断电话前,曲邬桐犹豫着,还是说出口了。
“如果我现在说,我周六不想回县城了,你会伤心吗?”
“不会的。”梁靳深心脏在坐跳楼机,嘴上依旧沉稳地回答,“我相信你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正确的。”
“我开玩笑的。”
“周六,我们一起回去吧。”
结束通话,曲邬桐的掌心里多出四枚深深的月牙印。
降下一点车窗,潮湿的空气吹乱头发,偶尔有一点雨丝飘进来,蒙在脸上,曲邬桐忽然很想念梁靳深的拥抱。
第19章 level3.32
5%
回到家,屋子是暗的,窗外的雨声很嘈杂。
没由来的,曲邬桐的胸膛中攀升起一阵类似于遗憾的情绪。
脱鞋,丢包,垮下肩膀,只按亮了客厅的灯,曲邬桐借着光去寻冰箱,翻出一罐梁靳深爱喝的气泡水。
不管不顾,拉开拉环就痛饮一大口。
二氧化碳翻涌,咕噜噜的声息可以淹没胸膛中丛生的杂草。
曲邬桐靠在冰箱上,脸上难得泄露出一点颓唐的神色,餐桌上那些话接二连三地在耳边回放,她自己也险些动摇。
问自己,我真的做错了吗,我真的小题大做了吗,我真的应该原谅吗?
不。
感谢自己习惯性的复盘与留证,曲邬桐能够依旧无比清楚地回忆起一缕缕细微且孱弱的记忆,那一些促使她做出断亲决定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微表情。
不必释怀,也不必遗忘,曲邬桐无法佯装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从未存在过。
不是她犯下的错,她没有任何多余的善心为此担责。
博士时的导师热衷于研读哲学与各种国学著作,闲来无事就爱提点他们这帮小白鼠几句,曲邬桐自然也逃不脱。
“你这孩子,太执拗,”导师摇头叹气,“‘向内求,向外修’,你就只占了前半句。”
“可以偶尔允许自己犯错,松懈与偷懒的。”
“你心中的弦,绷得太紧了。”
喝完了一整瓶冰镇气泡水,却还是觉着渴;手指用力,曲邬桐将空荡荡的易拉罐捏扁。
铝质坚硬又柔软,受力后凹陷的痕迹很明显,就算再费心复原,也还是会有终身留痕的褶皱的。
她的心,就是铝制的,混杂一点不易生锈的耐腐蚀的马口铁。
出乎意料的,梁靳深回到家,却发现灯亮着。
她的高跟鞋安安静静躺在门口鞋柜中,梁靳深不自觉地加快了动作。
嗅了嗅鼻子,他没有闻到酒精的气息。
客厅灯开着,她不在;厨房灯灭着,她不在;卧室关着门,她不在;书房飘出钢琴乐声,她在。
不想戴耳机,反正家中就她一个人,曲邬桐索性电脑外放起音乐,一边温习今天刚学的《frenchmoviewaltz》,一边处理起工作上琐碎的事项;很快就整理好了情绪。
简简单单两周时间,曲邬桐学会了识谱、基本手型、简单节奏型、换踏板……她缓慢训练着自己的十指。
钢琴老师夸她有天赋,从力度控制到手指灵活度都不像是新手的水平。
面对夸奖,曲邬桐总是腼腆地笑笑,从不说什么客气或谦虚的话语;她完全相信自己的天赋与努力。
曲邬桐能做好一切她想完成的事情——除了游戏。
在书桌前坐下时,她忍不住打开“applerhapsody”再确认了一下,倒霉小人帕里斯还处于酒精过敏的晕眩状态。
“怎么不开灯?”梁靳深走进书房,温声询问,
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保存文档,关机,曲邬桐暂停音乐,起身,松弛了语气才开口:“简单处理一下工作上的事情,不开灯省点电。”
“怎么加班到这么晚?”作为交换,她也关心一句。
因为不知道你回家了。
“下周要上线新支线和活动,和项目组再确认了一下流程和细节。下次不会这么晚了。”
需要庆幸她没有开灯,才可以遮住他脸上因不习惯撒谎而漫上的红晕。
两人一起走出书房,曲邬桐摊在卧室床上,梁靳深拿着换洗衣物走进浴室。
番茄叶香氛同学终于能够休息一天了。
趁着梁靳深在浴室洗澡,曲邬桐再次打开“applerhapsody”。
帕里斯明显清醒多了,至少走路不会再踉踉跄跄的了;只可惜曲邬桐刚攒下来的金币一下就被全部兑换成了背包里没吃完的抗过敏药。
恨铁不成钢,曲邬桐领着帕里斯走出地下酒吧,没钱坐车,只能漫无目的地乱逛。
上一秒还在布满霓虹灯的高楼建筑中乱晃,下一秒帕里斯就晕头转向地拐进了某个不知名落败小巷。
裸露的电线,剥落的墙皮,路边旺盛生长的苔藓,以及残存的生锈的空调外机……曲邬桐好像走在大学时通往那间半地下出租屋的路上,恍惚,记忆在交叠。
梁靳深居然是这么念旧的一个人。
忍不住在心底念叨着,曲邬桐只能将这些与现实高度重合的设定与画面归咎于他的念念不忘。
习惯性地在道路尽头左转,在第二栋楼右拐,往前再走十米,躲进右手边的楼道,迈上向下的楼梯,在左手边,是那一间熟悉的地下室。
门口贴着的对联甚至还是大三寒假学校宣传部门分发给新媒体运营部部长曲邬桐的那一对。
两人找不到糨糊,透明胶纸又不够用,只能拼拼凑凑勉强贴上,曲邬桐强迫症发作,怎么看都不顺眼。
下次再来,她带了几张身为手账博主的舍友赠送的贴纸,用茉莉、百合、玉兰等漂亮花束遮住了对联那些摇摇欲坠的角落。
帕里斯仰着头,果然在上联的左上角找到一张即将褪色的茉莉花样式的贴纸。
踮脚,帕里斯从昏黄的壁灯上方摸出一把钥匙,对着锁孔,右拧两圈,出租屋的门被打开。
曲邬桐捧着手机,隔着屏幕似乎都能嗅到挥之不去的霉味,心脏好像患上风湿病,一撞见这些潮湿的记忆,就开始隐隐作痛。
灰蒙蒙玻璃窗,木质单人床,二手书桌与椅凳挤占狭窄过道,分不清是水管还是冰箱的轰鸣声更响。
这里会有关于番茄的秘密吗?
曲邬桐不知道,而帕里斯没心没肺地到处翻找。
番茄假想 第19节
扬起床单被套,掉出两只发夹三个发圈以及几枚正方形小片;曲邬桐简直要抓狂,不知道梁靳深把这些细节写进游戏是有什么险恶用意,脸在发热。
幸好帕里斯什么都不懂。
打开冰箱,气泡水和果汁摆放得整整齐齐,帕里斯把这些珍贵水源放进红色背包。
曲邬桐灵光一现,或许——这是番茄生长必需的水分吗?
只可惜帕里斯身无分文,凑不齐回城的车票,只能将这个假想留到下次再验证。
继续翻,帕里斯从书桌抽屉里又翻出租房合同,水电账单与简历。
泛黄的纸张上字迹也模糊,曲邬桐眯着眼睛辨认好久,什么都看不清。
她好像从未看清读懂梁靳深。
水声停歇,曲邬桐手忙脚乱地退出游戏,搞不懂自己难得支持一下他的事业,为什么莫名混成了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梁靳深轻手轻脚地在她身旁躺下,关灯,没有了酸甜的烛火照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常青藤的气息将她缠绕,曲邬桐心烦意乱,第一次察觉自己的愚笨,解不出游戏的谜底。
睡不着。
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曲邬桐将失眠的原因归咎于今日的情绪波动。
在自己的这半边床榻上翻滚,一想起明天还得早起上班,她就更烦。
腰忽然被搂住,梁靳深不知道是也失眠还是被她吵得睡不着,拽住她抱进怀里,声音很轻很缓慢,被睡意浸泡得松软,“睡不着吗?”
“嗯。”曲邬桐声音也跟着变低,头靠在他肩上,有点沮丧,总觉得这一天真是太坏了。
“聊聊天吧。”梁靳深强撑着睡意,摸摸她的脑袋,手指很轻柔地为她捋着头发。
“聊什么呢?”其实很想问与“applerhapsody”有关的话题,可她还是忍住了,难题要自己破解才有意思。
曲邬桐闭上眼,今晚餐桌上那堆话语的余音似乎还未散去,“可以跟我讲讲你的妈妈吗?”
动作一顿,梁靳深抿了抿唇,潜藏的逃避型人格作祟,有些不知从何开口。
话说出口的一瞬间,曲邬桐就开始后悔自己不合时宜的多嘴。
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到无话不谈的程度,不是吗?
可梁靳深还是讲了,在不停歇的雨声伴奏中,
他的声音湿漉漉的。
“我的母亲是先天性耳聋,经人介绍与我父亲结婚,然后就有了我。”
“让我母亲喜出望外的是,我拥有着健康的听力;她不能分辨前后鼻音的差别,以为‘shēng’与‘shēn’是近似音,将我取名为‘深’。”
他们之间的关系具有滞后性,都结婚好几个月了,才慢半拍地彼此介绍家庭背景与父母。
“我十一岁时,我的母亲车祸身亡。”
“我印象中的母亲有着一双很漂亮的手,打起手语来像是舞蹈中漂亮的手部动作。但做裁缝也免不了与针线磕磕绊绊,留下了一些茧与疤痕,碰起来像是法兰绒的触感。”
“以至于我现在并不购置法兰绒材质的衣服。”
“不然总会想起她。”
曲邬桐用力,环住了他的腰,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去世时手上还攥着一张超市小票,被我父亲当成遗物带回家,下半截的字迹**涸的血液模糊,我辨认了很久也搞不清打折的临期卫生巾是什么价格。”
“只能注视着热敏字迹一点一点褪色暗淡,与我的记忆一样。”
“可能是因为我与母亲只能用手语交谈的缘故,我并不习惯用声音与语言描摹她,回忆她。”
烂好人情结发作,曲邬桐不知如何答复,搞不懂是应该安慰他还是将话题揭过,只内疚自己太不会选择聊天话题,环紧了他,双手在他腰后系了个热烘烘的结。
“我会努力替你记住的,”曲邬桐闷声开口,“记住与你的妈妈有关的这一切。”
“谢谢你。”他的声音很轻,低头在曲邬桐额头上落下一吻。
或许是今天提及了太多与“出租屋”和“手语”相关的字眼与画面,曲邬桐迷迷蒙蒙中,在梁靳深怀里,伴着雨声,脑袋里那一个险些被彻底删除的晒后傍晚忽然又蹦出来,张狂地叫嚣着。
大三下,应该是八月底开学前,曲邬桐最后一次光临梁靳深的出租屋。
她摊在床上提前准备着其实已烂熟于心的保研专业课资料;而梁靳深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和手语教材整理着课件。
新学期,梁靳深申请负责了一个志愿项目,去特殊教育学校为小朋友们上社团活动课程。
风扇摇头晃脑,总是偏爱曲邬桐,更长久地注视着她;对于梁靳深只是匆匆一瞥,他的脖颈沉默地淋漓一片。
对着电脑,他一点一点将课件修改得多彩些,将活动设置得有趣些;时不时抬起双手耐心对着照着手语教学视频一遍遍打着手语,修正自己的手语表述。
日薄西山,阳光是稀释的黄油,薄薄地抹在玻璃窗上;梁靳深的手影映在画满不知哪一任租户留下的涂鸦的墙上,像是童年曾沉迷的手影魔术。
走神,白墙是幕布,他的手语是跃动的文字,曲邬桐尝试研读,皱着一张脸,还是无法破译。
“手语会很难吗?”忍不住问,她偶尔会撞见梁靳深打手语,读不懂而产生的置身事外的感觉有点糟糕。
“不难。”他的动作一顿。
“你可以教我手语吗?”好学与好奇是曲邬桐始终保持且珍藏的宝贝习惯。
“你真的要学吗?”梁靳深有些犹豫,回头看她,头发蔫蔫地耷拉在额前,模糊了眉眼,
急忙直起身,她信誓旦旦,“嗯!我要学!”
“那……”长久地停顿,梁靳深看着她明媚的眼睛,明知她只是一时兴起,却还是松口,“我先教你一句手语吧。”
身子向前倾,曲邬桐的头发被风扇吹得蓬松,“好!”
“你读懂了这句手语后,我再教你其他的。”喉结滚动,梁靳深眼神飘忽。
又点头,曲邬桐干劲十足。
放学时分,窗外有小孩结伴热闹跑动,牵连窗户微微震颤;这家抽油烟机与那家电视机的工作声响混杂在一起;阳光越来越稀薄,可逼仄出租屋中的燥热并没有因此而减轻一分。
脸在发烫,梁靳深被晒得好热,脸在发烫,他猜想自己或许是中暑了,不然怎么会有晕眩的错觉。
梁靳深先伸出右手食指对着自己的胸膛。
一起拇指将拇指伸出,抬手,微屈,指尖抵着下巴两侧,轻轻点头;再单独向上举起食指;并拢立起食指与中指,然后碰了碰嘴唇。
左手也抬起,双手拇指与食指指尖分别相碰,环成一个圆形。
结束——
高估了自己的天赋,曲邬桐云里雾里,下意识地也伸出手尝试跟练,却一不小心就将手指拧成了麻花。
“可以再一遍吗?”抿嘴,曲邬桐垂头丧气地请求。
梁靳深又重新打了一遍这句手语。
可她还是没记住。
于是又一遍。
梁靳深打了三遍这句话的手语,太阳伴着他的手部动作一起落下,室内很昏暗,几乎没有任何光。
蹙眉,曲邬桐摆弄着自己忽然变得迟钝的两只手,脸上的神情比做奥数时还认真。
“我饿了,”他先放弃,“先出门吃饭吧。”
不服输,曲邬桐从床上站起,手还在乱动个不停,“等我读懂了这句话,你真的要教我学手语哦!”
梁靳深点头,伸手将她被吹得浮躁的头发捋到耳后。
曲邬桐的三分钟热度让她认真找了一周的答案。
第一个字是“我”,第三个动作是“一”吗?
回忆中他的动作一不小心就只剩七零八落的碎片。
连蒙带猜,曲邬桐不像在读手语,倒像在玩小学时语文试卷上的连词成句的游戏,可怎么拼凑都好像组不出一句话。
很落俗地,曲邬桐在电脑搜索引擎中输入“‘我爱你’的手语”。
网速很慢,页面一卡一卡地跳转,她咬着唇,构思着如果答案这是如此,她要怎么委婉地拒绝梁靳深。
一整页的相关信息链接终于蹦出,曲邬桐屏住呼吸,假装毫不在意地查看。
只可惜一个屏幕的参考答案没有一个与题面是吻合的,曲邬桐点击右上角的叉号,关掉自己不切实际的假象。
秋天到了,她还是读不懂,还是一不小心就忘记了。
曲邬桐再也未光临过那一间出租屋,也错失了一探究竟的好时机。
周一,早班,曲邬桐闭着眼睛刷牙,脑袋摇摇晃晃。
满嘴清凉薄荷气息也无法将她从睡梦的余韵中彻底唤醒。
睁眼,漱口,眼睛不自觉地瞄向镜中站在一旁的梁靳深那细长的手指。
忍不住,曲邬桐开始怀疑自己那一段记忆是否是杜撰的,还是实则只是昨夜一场不太美的梦。
“喝咖啡吗?”
梁靳深动作比较快,习惯性擦拭干净洗手台后就开始准备早餐。
洗面奶泡泡将一张脸都覆盖,只露出一双横飞的眼睛,曲邬桐终于不困了,眨眼,“我要冰美式,两泵浓缩。”
“欧包还是贝果?”
“贝果。”
“牛油果,溏心蛋和培根?”
“培根换香肠。”
“好。”
“辛苦啦!”
又是普通的婚后一天。
第20章 level3.4-60%
周六,一个晴天。
番茄假想 第20节
六点多曲邬桐就按掉闹铃,迷迷瞪瞪起床洗漱。
县城并不发达,没有飞机场,甚至没有动车站;梁靳深定了两张动车票,又约好了租车行,八点多的动车,下午三四点才到;在隔壁县动车站下车后就自驾回县城。
行李昨夜就收拾好了,曲邬桐简单护肤,将有线耳机装进口袋,又把电脑揣进包里,拎起行李箱就可以出发。
梁靳深起得更早,准备好了早餐与午饭便当,在门口静静看着曲邬桐极有条理地打理着自己,幻想中的蜜月的那些细枝末节都更加清晰完整。
“走吧。”曲邬桐低头穿上低帮帆布鞋,冲他开口。
见她披散着头发,梁靳深顺手往门口鞋柜上拿了几枚发夹和皮筋装进
口袋中,开门。
刚坐上副驾,曲邬桐一系好安全带,梁靳深就将打包好的中式糕点早餐递给她。
美滋滋地享用着早餐,曲邬桐的“重回挑食”大挑战第无数次宣告失败。
低头咬一口咸蛋黄烧卖,再吃一枚虾饺,蟹黄小笼更是要趁热吃,她的食欲被梁靳深豢养得很好。
“好吃吗?”红绿灯停车间隙,梁靳深观察着曲邬桐的反应,寻思着下周可以多做一点中式早餐。
点头,曲邬桐夹起一颗烧卖,递到他嘴边,“你也吃。”
红灯即将转绿,梁靳深皱眉,歪了歪脑袋,踩下油门,语气严肃:“你自己先吃,我开车不方便。”
曲邬桐没想到自己难得讨好他一次,反而收获的是硬邦邦的反应,有些难以言喻的委屈。
一下子就饱了,将叉子放进饭盒,盖上盖子,曲邬桐别开头,盯着窗外飞驰的夏日树影。
认真开车,双手不离方向盘,眼睛紧紧粘在前后左右车道上,梁靳深也没有说话。
车内一下子被安静淹没。
停车,下车,拿上行李箱,梁靳深接过曲邬桐手里的饭盒,不放心,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解释:“驾驶过程中需要专心。”
曲邬桐推着自己的行李箱,低头看路,没有什么表情。
“特别你坐在车内,我更需要认真开车。”
梁靳深隐约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劲,跟上前,鼓起勇气牵住她的手,柔声说。
拢住情绪,曲邬桐翻过这个话题,对着进站口的人脸识别机器扬了扬下巴,中止这个话题,提醒他:“身份证先拿出来吧。”
上车,曲邬桐在窗边位置坐下,将过道位置留给梁靳深;放低座椅靠背,落下小桌板;拿出电脑戴上耳机,每周惯例播放起《普通罗曼史》更新的最新一期播客,毫无保留地支持林之澄。
继续昨日未完善的工作,曲邬桐敲打着键盘,从耐心整理着满满十几页的病理分析,思考着进一步治疗方案的优化。
来访者隐私已被她加密处理,所以她也没有避讳一旁的梁靳深,皱着眉,圈点加粗文档中的细节。
根据这名来访者既往心理咨询记录与评估报告,来访者刚结束一段创伤性的亲密关系,产生了持续性的情绪低落、情感闪回现象;并伴随着生理性应激反应,如反胃呕吐等躯体化症状。
同时来访者在人际关系中也产生回避行为,无法与异性进行正常沟通与交流,极大影响日常生活。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曲邬桐敲下文字,点击长按拖动高光加亮,保存文档,阖上电脑。
一扭头,她就对上梁靳深紧绷的眼神,双手环在身前,脸色有点苍白。
皱眉,有点担心,摘下耳机,曲邬桐凑近了轻声询问,“是晕车了吗?”
摇头,喘息,梁靳深好像刚从什么恶劣的状态中挣脱,垂着眸躲着她的目光,“有一点。”
“喝点水吧。”曲邬桐误以为真,热心地低头从包里拿出保温杯。
杯子里是梁靳深上午为她准备的鲜榨番茄汁,出门前还特意加了几块冰块。
接过保温杯,指尖相碰,她的体温好像总比他更高,梁靳深从短暂接触中汲取温暖。
仰头,喉结滚动,连着融化得差不多的冰块一起吞咽,番茄酸甜的清新气息冲散所有坏情绪。
“下次我们再出门,还是要带一点晕车药。”
接过水杯,曲邬桐看着他明显好转的脸色,一颗心总算平稳落地,碎碎念地更新着出行经验。
被她自然而然使用的“我们”这一字眼抚慰,梁靳深虚虚攥了攥拳,调整着自己的状态,温驯地答了一声:“好。”
动车逐渐驶离京市,天气愈发明媚,曲邬桐的好天气综合症发作。
被京市连日的阴雨天泡得皱巴巴的心情一下就闪亮了起来,她仰起脸迎着太阳,进行光合作用。
在手机上的天气软件中输入县城的全名,梁靳深预先了解着当地的天气。
“难得一路晴天。”他对着曲邬桐展示手机屏幕上那个明晃晃的32°。
曲邬桐也惊讶:“居然没有下雨!”
生活在小镇上,就像生活在某头不知名鲸鱼的肚子中。
潮湿闷热,时不时还会毫无预备地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水浇湿。
在书包侧边袋中随身放入一把雨伞是县城学生无需教学就领悟的小镇生活守则。
可曲邬桐早上总是赖床,每次早读几乎都是踩点到,根本没有多余的注意力来关注雨伞有没有安安稳稳躺在书包里。
屋漏偏逢连夜,几场夏季对流雨总是精准地在她忘记带雨伞的时刻落下。
曲邬桐的解决办法主要靠淋雨,等雨停与林之澄。
如果林之澄那天是父母来接送,那她就会把雨伞借给曲邬桐;如果林之澄是自己回家,就会绕一段远路撑伞送曲邬桐回家再离开。
曲邬桐总觉得爱情与友情的界线很模糊,有的爱情像友情,有的友情像爱情。
在县城独自生活的很长一段时间中,曲邬桐总是提心吊胆,害怕林之澄不再喜欢她。
林之澄用《我的天才女友》来譬喻曲邬桐,曲邬桐也将《油炸绿番茄》赠予林之澄。
在相依为命的几年中,奶奶曾给曲邬桐起过一个小名——“柿柿”。
不是“柿子”的“柿”,而是“西红柿”的“柿”;奶奶希望她有一颗鲜红的心脏。
一个名字就是一个符号,“柿柿”是独属于她与奶奶的接头暗号。
而奶奶去世后,知晓这个暗号的权利让渡给林之澄。
高三毕业暑假,曲邬桐与林之澄反反复复看了不下五遍的《油炸绿番茄》
纸片花园,红色雨伞,假圣经誓言与恶作剧婚礼,两人能够如同背诵语文高考必背古诗词一般默读电影中的每一个剧情。
对着电影郑重约定,两人的独居生活开启第一天,都要去互相的厨房中做一道“油炸绿番茄”。
林之澄一毕业就直接就业,一个人租了个房子在郊区,曲邬桐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去跟她一起搬家。
两个厨房小白如出一辙地手忙脚乱;切绿番茄险些切到自己的手,差点把绿番茄染成红番茄;油锅加热水没擦干,油点乱溅,混乱一片。
热腾腾的一盘油炸绿番茄端上桌,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筷,曲邬桐与林之澄盯着那一盘圆圆的金黄的绿番茄片。
“我有预感,”林之澄说话,“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一辈子的那种好朋友。”
“我也有预感,”憋住眼泪,曲邬桐跟着开口,“这盘油炸绿番茄可能不是很好吃。”
两人笑成一片。
当然,努力从落灰的记忆中翻翻找找,好像也能找到一点与梁靳深有关的下雨记忆。
高中的曲邬桐毫无保留地将梁靳深视为假想敌,对于与他相关的话题总是不关注,不参与,不在乎。
在别扭的青春期,她认真遵守着自己那三无产品般的“三不原则”。
可偏生遇到老陈这个热心班主任,自己经历过美好的学生时代,便偏执地认为所有的同班同学都应该相互帮助相互鼓励才正确的。
于是老陈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撮合她和梁靳深,不是把两人奥数备赛座位排一起就是把图书馆自习座位排对面,要不然就是让梁靳深帮请假的曲邬桐带个作业或让曲邬桐顺路把梁靳深喊到办公室。
领完结婚证,曲邬桐看着那一张证件照上的自己与梁靳深,无比别扭;半天只冒出了一句“如果公开我们结婚的信息,老陈肯定是全世界最开心的那个人。”
“那婚礼得请他当证婚人,”接过她手中的结婚证,梁靳深也跟着笑,顺口提议,“结婚证放我这保管吧。”
已经可以想象到老陈会怎么歌颂他的那些“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伟大贡献了,曲邬桐扶额,从此再未见过那两本结婚证。
高三,县一中难得宽裕一次,给全体学生安排了一场电影院观影活动,当然影片是统一指定的励志经典《阿甘正传》。
或许是尖子生的特权,一班的位置被排在正中间最佳观影区,男生女生分开坐,但班级男女生均为单数,就不可避免地需要有一男一女坐一起。
黑暗中有几对早恋小情侣眉来眼去,寻思着怎么不留痕迹地申请;可他们都还没来得及开口,老陈就大手一挥:“曲邬桐,梁靳深,你们坐一起。”
那些隐秘的青涩的情愫一下就灰飞烟灭了。
曲邬桐一步三叹,不情不愿,拎着书包,还是在梁靳深身旁坐下,一张脸臭得很明显,身边的他是什么反应也都懒得去观察。
好不容易熬到电影结束,等年段长挥手宣布就此解散,乌泱泱一群人一瞬间就全起身挤向出口。
懒得去挤,曲邬桐继续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甚至还有闲工夫拿出错题集多背几套题。
梁靳深也端坐一旁,只是心思与曲邬桐截然相反,手心湿成一片,一整场电影看得魂不守舍,绞尽脑汁都无法从酝酿的满腹的话语中挑选出最适宜的那一句开口跟她搭话。
全场人都散尽了,电影院保洁推着清洁车走入影厅催两人离开。
这才慢条斯理地收起错题本,曲邬桐背起书包。
左手边不知因为什么理由也慢吞吞磨蹭到现在的梁靳深也跟着站起来,慢半步跟在她身后。
学人精。
噘嘴,曲邬桐在心中默默丢下一句,先入为主地将梁靳深的一切行为都用自己的视角解读。
梅雨季阴郁的雨落得丝毫不讲道理,曲邬桐刚走出电影院,明明太阳还高挂在树梢上,就被淋了个措手不及。
后退,躲回电影院大厅,咬唇,曲邬桐纠结,是要难得破费一下打个车回家,还是干脆淋雨回去呢?
反正就几步路,她衡量着,下定决心,将书包反背在身前,低头抱紧书包,咬牙,迈开腿就冲向雨幕中。
只是预料之中的雨滴并没有降落在她身上。
雨停了?
曲邬桐疑惑地顿住脚步,抬起头。
头顶上冒出一把伞,最普通的黑色的天堂伞。
梁靳深撑着伞,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旁。
“一起撑伞吧。”他盯着这一场太阳雨,“反正也顺路。”
绵密的雨水落在伞面上,落在地上还未干涸的水洼中,将曲邬桐后脚跟处的袜子缓缓溅湿。
“谢谢你。”曲邬桐并不习惯跟他交流,很僵硬地落下话,并没有傻到拒绝这一把从天而降的雨伞。
番茄假想 第21节
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像75%纯度的酒心黑巧,一句话就把他灌醉。
这也本周她第一次开口跟他说话,梁靳深有些不知所措,应该再说些什么呢,想不出来,只能努力压低不受控而扬起的唇角。
三番五次鼓起勇气,在唇边徘徊的搭讪还是被雨声遮盖,鱼刺似的卡在喉咙说不出口。
凑近了些,再凑近了些,两人挤在小小一把伞下,小心翼翼地躲着雨,缓慢地迈步前进。
雨水铁锈般的腥味,混杂他的气息与身上校服的皂香,将曲邬桐笼罩,害她连呼吸都不畅快。
雨伞太小,几乎需要肌肤相贴,他们之间脆弱的紧绷的关系被这场太阳雨浸泡而短暂纠缠。
都怪这场雨。
曲邬桐想。
感谢这场雨。
梁靳深想。
下车。
时隔三年,曲邬桐再一次回到县城。
长途车程让她的右侧腰部肌肉又开始酸痛,咬着唇拿着行李箱,跟着梁靳深身后,走入酒店大堂办理入住。
曲邬桐与梁靳深,是两个土生土长的小镇本地人,也是两个在此毫无住所的人。
梁靳深家里的房子在他父亲去世后就卖了。
而曲立和邬梅早在三年前就把筒子楼的那套两居室卖掉了,再加上他们已经断亲两年多,即便如今他们从深市回到了小镇,曲邬桐也绝不会再去找他们。
她无法佯装一切从未发生。
刷卡,开门,曲邬桐丢下行李就扶着腰躺上床,语气虚弱,指挥着梁靳深帮她拿药。
“我包里夹层有一板布洛芬,你拿给我一下。”
皱眉,梁靳深把药递给她,又拧开一瓶矿泉水放在她手边,担心的神色明晃晃挂在脸上,询问:“怎么了?是痛经吗?”
“这里天气潮湿,加上车坐太久了,我的腰肌劳损可能复发了,”曲邬桐三言两语地解释,熟练地咽下止痛药。
“不严重,轻微的而已。可能太久没回这里,我的肌肉已经不习惯这里的湿度了。”
“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低声念着,梁靳深翻找出行李箱中常备的医药包,拿出一贴撒隆巴斯,示意曲邬桐翻身,他为她贴膏药。
老实翻身,曲邬桐慢慢等待药效发作,他的体温好像总比她低,撩开她的衬衫,拉低她的裤腰,指尖轻轻触碰她的腰部肌肉,与她确认病灶范围。
撕开膏药,轻手轻脚地为她贴上,在细致地捋平胶布,再帮曲邬桐整理好衣服,梁靳深总是很轻柔地对待她,“好了。”
劝服曲邬桐在酒店休息,无果,梁靳深只得载着她趁着日落之前来到墓园。
除草,擦拭干净两块并肩而立的墓碑,摆上一簇白色绣球,梁靳深点燃蜡烛。
曲邬桐看着墓碑上沉默的两张与梁靳深相似的脸,细白皮肤,大眼睛,高鼻梁,脸上总带着笑,是那种腼腆的不知道在不好意思什么的笑。
没有什么繁琐的仪式,曲邬桐跟着梁靳深拜了几拜,一起烧着纸钱。
火光映亮两人的脸庞,曲邬桐忽然起意,“等一下……可以陪我去看一下我奶奶吗?”
“也在这个墓园。”或许与死亡和悼念相关的字眼都总是如此沉重,曲邬桐难得地想起奶奶,可每次一想起,眼睛就会发酸。
“好。”
求婚近一年,结婚三四个月,两人慢半拍地才终于在真正意义上的见家长。
日落,迎着烟紫色的夜,曲邬桐与梁靳深走出墓园。
梁靳深牵住了曲邬桐的手,她任凭他牵着,
无名指上的戒指被两人的体温捂得温热。
“团圆适合吃火锅。”
“好”
“我想吃猪肚鸡锅底。”
“好。”
第21章 level3.527%
“我要吃虾滑。”曲邬桐对梁靳深说,然后下一秒他就放下筷子,为她下起虾滑。
边唾弃自己真的要被梁靳深宠坏了,她边迫不及待地数着秒等着虾滑上浮。
“要不要再下一点百叶?”梁靳深贴心询问。
“要。”曲邬桐点头。
“肥牛呢?”
“也要。”
完完全全将那些曾苦着脸吃下的轻食抛到脑后,曲邬桐直面自己的口腹之欲,迟缓地感知到食物所带来的幸福感是如此的美好。
“喜欢喝猪肚鸡汤?”梁靳深为她舀汤,将锅底的猪肚与鸡肉都捞到她碗里。
“我只是不喜欢吃蔬菜,”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贴心服务,曲邬桐阐述自己的饮食偏好,“肉类我都喜欢的。”
梁靳深思考着晚上回酒店得去搜几个猪肚鸡煲汤教程,争取下周就学会炖给她喝。
这家路边火锅店或许是近几年新开的,在小镇中心位置,生意好得很;要不是李竟赎罪般地为曲邬桐推荐并提前预约好了,她和梁靳深现在肯定没位置坐。
热气缭绕,吆喝声遍布,汤底咕噜噜地沸腾着,曲邬桐吃饱喝足,享受着嘈杂的平静。
撑着下巴,她扭头看向玻璃窗外熟悉又陌生的小镇夜景,好像腰也没有那么痛了,
高中时期甚至大学很长一段时间,曲邬桐对待小镇一直是一种回避的态度。
“我再也不会回来的。”她曾对林之澄重复过很多遍这句话。
靠着这一点不甘心,曲邬桐一直奔跑,也确确实实地跑出了县城。
大学迁出户口,毕业定居京市;除了籍贯,县城留给她的只剩难调的口味与乡音。
两年未见,这个地方好像变了又没变。
狭窄街道,泛黄平房,生锈的铁栏杆,颠簸的沥青路,以及熟悉的总是弯弯绕绕上扬收尾的乡音,曲邬桐好像还生活在二十一世纪初。
新鲜商场,好奇游客,火热开业的网红店,悉心
打造的打卡点,曾住的筒子楼被拆迁成一幢崭新的商品房,她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将近七点半,或许正是晚饭后家长送小孩去上补习班或课外兴趣班的重要时间点。
曲邬桐看见窗外经过好多小孩,有的喜气洋洋跟身边同伴聊着说不完的话,有的愁眉苦脸慢吞吞跟在家长身后。
梁靳深清理着剩下的食材,而曲邬桐自顾自地玩起猜年龄的单机游戏。
这个小学三年级,这个初一,这个高二……
窗外走过一个男孩,十岁左右的模样,自然卷头发向上炸着,跟脸上不耐烦吊起的眼是相得益彰。
忍不住观察着他,曲邬桐从他脚上穿着的最新款篮球鞋,手腕上戴着的applewatch,以及单肩背着的thenorthface书包这些细节,猜测着男孩的家境与年龄,偷偷感叹一句现在小孩的娇贵。
插着兜,男孩自顾自向前走,一副赌气模样。
像看着连环画,曲邬桐目视他从左到右走过窗边,猜测他在生谁的气。
不需要她再思考推理,谜底很快就在窗前揭晓。
曲立与邬梅在窗前出现,一个拿着成绩单忧心忡忡念叨着什么,一个帮忙背着萨克斯包连声附和。
张嘴,曲立大声喊了一句什么,都怪这块窗玻璃的隔音效果太好,曲邬桐什么都没有听见,只看见那个小男孩不情不愿地又在窗户右边出现,横眉竖目,没有好脸色。
一个演红脸一个演白脸;隔着玻璃,像是在看某出家庭喜剧;曲立不知在斥责男孩什么,而邬梅急忙拽住他,开口安慰男孩。
一分钟时间,路边的这一家三口完美演绎了从冲突纠纷到和好如初的戏剧高潮剧情。
邬梅一手拉着曲立,一手牵住男孩,温馨地谢幕,从玻璃窗右边退场。
从始至终,曲邬桐努力扮演着专注的观众角色,没有一句台词,没有一个镜头。
如果刚才那个短促的瞬间,有人恰巧从街对面不经意抬头往这边望一眼,或许可以看到一家三口背后的玻璃反光中,那一个沉默的曲邬桐。
没有猜错的话,那个男孩可能就是她只见过三次面的弟弟——曲邬鹏。
第一次见面在高考毕业后。
曲邬桐的成绩单挂在一中门前,b大的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市状元的政府奖金也到账。
曲立与邬梅带着刚学会走路的曲邬鹏姗姗来迟,统共待了三天,花了两天时间筹备曲邬桐的升学宴,请了两桌亲近的亲戚和朋友,为庆祝曲邬桐勇夺市状元。
升学宴具体实际落地执行时却变成了曲邬鹏提前的周岁宴。
抱着老来子,一向沉默寡言的曲立笑得春风满面,热情向各路亲戚介绍“曲邬鹏”这个名字的由来,说是邬梅怀孕期间反反复复做了好几次胎梦,梦里都有一只金光大鹏高飞,起名“鹏”,寓意着鹏程万里。
“我看这孩子以后肯定能比他姐还会读书!我指着他再给我拿个状元!这次得是省状元!”喝多了酒,曲立口齿不清,脸上的骄傲和喜意却是明显。
神色平静,曲邬桐喝着杯子中的油切麦茶,一整桌宴席几乎没有几道菜是她可以不挑食吃下的,借喝饮料灌饱自己。
“要不要玩我手机的游戏?”
喧嚣的大人交际背景音中,坐她一旁的李竟拿出手机,递给她。
“大人都这样,无聊得要命。”青梅竹马十几年,李竟一下就戳破曲邬桐强撑着的外皮,看清那隐忍的情绪,笨拙地用自己的方式安慰着她,“还不如游戏好玩呢,我教你玩这个游戏吧。”
果然没有游戏的天赋,曲邬桐被李竟领着上手十分钟,就已经复活了五次,不好意思地将手机归还给李竟,不忍心拉低他这个账号的胜率。
扭头,曲邬鹏躺在婴儿车内,曲邬桐打量着他,不知道这个从天而降的弟弟对于她而言跟陌生人有什么差别。
直到曲邬鹏出生,她才知晓他的存在。
好事总是接踵而至,曲邬桐入围全国中学生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复赛与曲邬鹏出生在同一天撞上。
曲邬桐压抑着雀跃的心情,与曲立打电话;电话一接通,她还没开口,他就先报喜:“桐桐,你有弟弟啦!”
“啊?”脑袋嗡的一声作响,曲邬桐措手不及。
“妈妈给你生了一个弟弟啦!”曲立毫不厌烦地重复,“八斤九两的大胖小子!”
番茄假想 第22节
“你当姐姐了!”他极力想将喜悦传递给曲邬桐。
咬唇,曲邬桐努力在脑袋里梳理着时间线。
十月出生,一月怀孕。
啊,难怪爸爸妈妈今年春节说生意忙,不回来过年了。
曲邬桐回忆起春节期间这一间小小两居室的暗淡与寂静,胸膛中尘封的糟糕悲愤心情忽然被勘破。
其实有好多问题想问,可她最后只问出了这句话:“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爸爸妈妈不是害怕影响你学习吗!”曲立的语气有一瞬的悻悻然,但马上就转换成了理直气壮。
握着手机,深呼吸,曲邬桐开口:“爸,我入围奥赛二试了,可能得去省里集训。”
“你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不能松懈,”他应话,“要给弟弟做个好榜样。”
匆匆结束这通电话,曲邬桐继续埋头做题,遮掩来路不明的心神不宁。
在曲邬鹏脸上找不到一点自己熟悉的痕迹,婴儿的身子热腾腾的,她并不习惯。
曲邬桐收回眼神,曲邬鹏却忽然扯着嗓子号啕大哭。
急忙赶过来哄他,邬梅皱眉,压低声音对曲邬桐说:“没事别惹你弟哭!”
攥着手,曲邬桐坐在一旁,没有开口解释,只看着邬梅无限温柔地哄着弟弟。
第二次见面在大一寒假,春节,曲邬桐第一次踏上深市的土地,去找父母过年。
她七八岁时,曲立与邬梅便拿上行囊背井离乡前往深市打拼,做些衣帽生意;在此劳碌十余年,咬着牙贷款借钱,两人终于深市也买房立足了。
同样都是二居室,可这间房子的风格与筒子楼的二居室完全不一样,明亮崭新;邬梅的语气是毫不遮掩的骄傲与满意。
“这间房子我和你爸可花了好久时间装修,你弟房间设计图我们都改了好几版;虽然房价会贵一点,但怎么都算是学区房,你弟长大了可以直接就读这边最好的学校!”
背着沉甸甸的书包,手里还提着从京市一路颠簸捧在怀里带来的特产,曲邬桐认真打量着这间弟弟的房间,差点冲动问出这一句——“那我的房间在哪里呢?”
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曲邬桐安静地在挤在热闹的一家三口中过了个年,春节假期一过,便随便扯了个理由匆匆提前返校。
没有人挽留,也没有人发现她那理由的蹩脚,曲邬桐一个人离开。
第三次见面在三年多前,曲立领着妻儿短暂回乡,目的是卖掉县城的房子,因为打算投资儿子去学萨克斯,提前为他谋划储备点钱。
迫不得已,曲邬桐也只能跟着回来,收拾自己那寥寥无几的行李;在筒子楼下与曲邬鹏短暂碰了个面。
曲邬鹏不肯上楼,嫌弃筒子楼的破旧,只在楼下等,捧着邬梅的手机聚精会神地玩着。
曲邬桐看着这个陌生的弟弟。
明明身体中流淌着一模一样的血液,可他们看上去还是如此地不同,唯一的相同点或许就是自然卷的倔强的头发罢了。
艰难地拖着两个大行李箱,又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单肩包与沉成石头的背包,曲邬桐狼狈地一步一步坚定地走着,离开筒子楼,离开小镇。
没有回头。
那一年寒假,曲邬桐人生中第一次尝试拉直头发。
曲邬桐可以确定,如果上帝是个编剧,那她一定是不得他垂爱的角色,否则怎么会一落地小镇,就让她碰见他们。
玻璃前后,上演着调性完全相反的两段剧集。只能庆幸,他们一如既往地没有注意到她。
再一次,曲邬桐确认了自己切断与原生家庭的任何联系这一举动的正确性。
“怎么了吗?”
察觉到她那长久的注视,梁靳深顺着她的眼神也往窗外看,只能瞥见再稀松平常不过的小镇夜景。
摇头,曲邬桐转过头,迎着店内暖黄的灯光,笑着安抚他:“没事。只是太久没回来了,感觉有点陌生。”
没有开车,两人散步回酒店。
牵着她的手,梁靳深临时起意,“要不要回一中看一看?”
“暑假一中不会放假吗?我们真的能进去吗?”
她的声音带着点微不可察的好奇,梁靳深捕捉到了,抿唇认真思考着解决方案,“我晚上回去跟老陈预约一下,我们明天早上去找他叙个旧。”
“顺便回一中玩。”他笑。
“好!”曲邬桐也跟着笑,将那些忽明忽暗的坏心情一股脑地全部丢进路边的垃圾桶。
一手接过鲜花,一手拎过茅台,老陈美滋滋地迎着两人走入校门,一如既往地关切他的这两个得意门生。
“你们俩怎么一起回来啦!”记忆里他们俩不对付的画面依旧鲜活,老陈好奇询问。
梁靳深举起与曲邬桐相牵的手,“这个回答够合理吗?”
阳光下,曲邬桐无名指上的钻戒闪着温和的光明。
曲邬桐有点脸红。
难道这就是秀恩爱吗?
感觉还不错。
梁靳深忍着笑,心情被阳光晒透,蓬松轻盈。
目瞪口呆,老陈的情绪几乎坐了一个过山车。
先是惊讶——“你们怎么结婚了?这是不是我最近没收的那几本学生言情小说里写的‘死对头’文学?”
再是喜悦——“我说你们俩婚礼可得请我做证婚人啊!我可为缓和你们俩的关系出了不少力!”
最后是生气——“你们俩结婚为什么瞒着我!我看那什么《恋爱变奏曲》的时候看到你手上的钻戒还以为只是造型设计的小巧思!”
都快退休的小老头了,还是一如既往的幼稚,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梁靳深只得放下面子好生哄着他,又是承诺让老陈当证婚人,还得扯谎说他是第一个知道他们俩结婚关系的,才缓过他心中那口气。
“算了算了,你们俩好好的就好了。”老陈感叹。
简单寒暄,又老老实实报告了两人的工作进展与未来规划,明明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在老陈面前又一秒变成学生状态。
“靳深,你那个游戏可赚了不少钱吧?”老陈八卦询问。
梁靳深笑而不语,低头喝茶躲开话题。
“我看我女儿都在玩,前几天晚自习突查也抓了不少学生偷偷带智能手机在晚自习打那个游戏呢!”
脑袋电波一跳,曲邬桐冷不丁想起了“applerhapsody”中与县一中布局几乎一模一样的“雅典学院”。
偏头,默不作声地观察着梁靳深的表情与反应。
迟疑了几秒,梁靳深忙解释:“‘applerhapsody’已经设置了未成年人游戏限制,而且没有任何消费设置,可不是什么骗小孩的游戏。”
“那真有这么好玩吗?”老陈追问,“要是真好玩,我也下载一个支持你一下。”
两难,梁靳深难得窘迫。
曲邬桐挺身而出替他回答:“好玩的,连之澄都下载了在玩。”
“那你呢?”老陈两个人都不轻易放过,“你有没有下载支持一下你老公。”
被他这一个无比顺口的“老公”打得措手不及,曲邬桐愣了片刻,面红耳热,昧着良心开口:“没有,之澄说我是游戏白痴,我玩不懂游戏的。”
“教一教你老婆啊!”老陈横了一眼梁靳深,恨铁不成钢,“我看一个两个都是感情木头,光会读书有什么用!”
“好。回去就教教我老婆。”毫不遮掩的愉悦,梁靳深偷偷在桌子下捏了捏曲邬桐的指尖。
扭头看向窗外摇晃的树影,曲邬桐只能任凭耳朵的热度蔓延到脸颊。
周日上午,一中校园中几乎没有学生,木棉花谢了后轮到茉莉轰轰烈烈地开。
伴着茉莉花香,曲邬桐有意把梁靳深往图书馆引,她的好奇心让她无法面对着“图书馆”这一游戏道具重要掉落场地而坐视不理。
一中图书馆是常年无人光顾的僻静地,两人的忽然出现惊扰了许多沉睡的图书。
灰尘漫天飞舞,梁靳深打了好几个喷嚏,思考接吻是否也是鼻炎传染的重要途径。
或许是被侵权的愤怒,图书馆才不放过他,逼得他接二连三地打着喷嚏,眼睛和鼻尖都湿润都泛红,好不可怜。
双手抵在他背后,曲邬桐好心将他推出图书馆,扯了理由一个人在图书馆中探案解密。
高中时期的曲邬桐一心只读圣贤书,并没有过多的精力来阅览这些所谓的“课外书”。
记忆里,她只在图书馆读过一本书。
曲邬桐努力回忆着书名与书架摆放位置,皱着眉认真寻找着。
找到啦!是这本!
《雨水直接打进眼睛》。
第22章 level4.1-50%
为什么会借阅这本《雨水直接打进眼睛》呢?
摩挲着封面,触到一手灰,曲邬桐险些忘记自己曾经借阅的缘由。
哦!是因为广播站值班时念到了那一首《伪十四行诗》。
文艺病作祟,曲邬桐将那一页稿件私藏,趁着计算机课上的自由活动时间,在网页搜索引擎中输入诗歌名字,跳转出来这一本《雨水直接打进眼睛》。
那一天午休一结束,曲邬桐就趁着上课前的短短半小时空隙跑到了图书馆。
查询,居然真的有这一本《雨水直接打进眼睛》,于是登记,借阅。
曲邬桐捧着这本书,快步跑回教学楼,赶着上数学课。
太过慌乱,过程中还差点在楼道间将人撞倒,好像是个男生。
她不在意也记不得,好像匆匆说了句“对不起”就继续奔回教室。
在诗歌的空行中安放自己那无人在意的青春期愁绪,在草稿纸上涂抹诗歌的韵脚与譬喻,大声在一个人的家中反复朗诵最爱的那一首诗。
这或许是曲邬桐离文学最近的一刹,尽管她可能根本读不懂诗,依旧觉着在这些澄澈透明的诗句中,连泪水与痛苦都那么那么美。
记忆回溯,曲邬桐有点怀念那个天真的笨拙的十六岁曲邬桐。
简单再次翻阅这本诗集,一张借书卡掉落,她弯腰拾起。
“曲邬桐”这三个字写在第三行,借阅时间是10月21日,归还时间是11月3日。
番茄假想 第23节
在第四行,写着“梁靳深”这三个字,借阅时间是11月3日,归还时间是11月16日。
很落俗地,曲邬桐将借书卡翻面。
果然——没有看到任何素描绘画的痕迹。
或许只是巧合,曲邬桐笑自己的自作多情,将这一张借书卡夹回书中。
在图书馆中,她轻轻开口,认真地重读了一遍那一首《伪十四行诗》。
将书塞回书架,曲邬桐的视线乱晃,看见安静倚靠在《雨水直接打进眼睛》身旁的那一本《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
这难道也是巧合吗?
她不确定,于是再拿下这一本《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借书卡显示,“梁靳深”在10月21日借阅了这本书,11月3日归还。
不抱任何希望地,曲邬桐翻过这张借书卡。
“我总会梦见你”
一行浅浅铅笔字迹挤在借书卡背面空白上。
是梁靳深的字吗?
曲邬桐努力辨认,看不清,猜不对;打开手机,将摄像头对准这张泛黄发旧的借书卡,对此留证。
尽管并不知道谜题是什么。
遮掩所有心绪,曲邬桐走出图书馆。
身上沾着浓郁的花香,梁靳深双手背在身后,眉眼弯弯,示意她:“伸手。”
曲邬桐乖乖伸出手;于是手腕上多了一簇茉莉花环。
“好漂亮!”惊喜地抬起手,反复欣赏着,曲邬桐并不遮掩她的喜欢。
“只希望
这株茉莉花不要怪我。“梁靳深抬手碰了碰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难得主动牵住他的手,曲邬桐脚步松快,“走吧,我们去吃午饭!”
沿着校道走,一路上与路灯并肩而立的是各届优秀毕业生表彰榜,毫不意外地与十八岁的曲邬桐与梁靳深偶遇。
“曲邬桐——高考市状元,全省理科第五,b大心理与认知科学学院录取。”
故意逗她,梁靳深一板一眼照着表彰榜上对她的描述念,果不其然,一扭头,她的脸又红成了一枚番茄。
甜津津的红番茄。:
表彰榜上还印着她的照片,其他届的优秀毕业生基本都选择交写真照,只有曲邬桐傻傻地交了一张证件照。
证件照上的她还是及肩短发,头顶几根呆毛毛躁躁地翘着;素面朝天,脸上的雀斑明显,扬着眉毛,没有笑,直愣愣地盯着镜头。
那时候的曲邬桐是有很多心事吗?
曲邬桐看着照片想。
“好可爱啊,”感叹,曲邬桐看着蓝底证件照上那张水一样空泛的、满不在乎的、倔强的脸,“十八岁的曲邬桐。”
拍照,留住十八岁的曲邬桐,梁靳深附和:“十八岁的曲邬桐是很可爱。现在的曲邬桐也很可爱。”
持续脸红,曲邬桐快步向前走,不想理他。
或许是培育了过多优秀学子,也可能是一中场地与资金有限,一块表彰榜,正面反面印着两个人。
“曲邬桐”的背面是“梁靳深”。
他也用的蓝底证件照。
穿着外套,打着领带,微微笑着,好不正经。
学人精!曲邬桐轻哼。
存心报复他,她停下脚步,学着他念诵:“梁靳深——高考市榜眼,全省理科第六,q大计算机科学与技术系录取。”
“输给你,心服口服。”梁靳深插着口袋,亲昵地用肩膀碰碰她的肩膀。
“那当然!”双手环胸,她毫不谦虚地收下梁靳深这句迟到了将近十年的认输,“不然我高中三年白努力了!”
“你不是还说要和我考同个学校吗,”曲邬桐旧事重提,好奇询问,“为什么临截止日期又改了第一志愿。”
老陈很热心地将两人的志愿互相告知,生怕他们相撞导致专业志愿落空等意外;害她险些以为他们又要当四年校友,又得当四年竞争对手。
“我父亲是q大的,因失聪退学而没能完成学业;他并不遗憾,但我好像对圆满有执念。”梁靳深坦白。
“还有一个原因,”他停顿了一会儿,好似有点犹豫,“我不想再当你的假想敌了。”
理所当然的,曲邬桐美滋滋地理解为:“害怕再输给我?你怎么那么输不起呀!”
摇头,梁靳深看着她细细的眉眼,将痴痴的告白再一次吞入腹中。
不想当你的假想敌,想当你的爱人或情人。
想站在你身边,而不是对面。
依旧坐在窗边座位,右侧腰上提前被他贴上两张膏药,在浅淡的清凉薄荷与樟脑复合味道中,曲邬桐靠在梁靳深肩上睡了一路。
再次醒来,天已经彻底暗淡了,打着哈欠,曲邬桐哑着声音问他时间。
“五点半了,还有大概三个小时可以到。”
借了她的电脑,梁靳深处理一些临时工作事项,看了眼右上角时间,回答。
因为她靠在他右肩,于是一路他都只用左手操纵触控板与敲打键盘。
“一中八月百年校庆。”他随口提及。
曲邬桐惊呼,“居然百年了。”
“老陈给我发了邀请函,邀请我们作为毕业学生代表回校参加典礼。”
“你要去吗?”她有些犹豫,除却学生时代这个命题,县城已不再承载她其他的情感与记忆了。
“你想去我就陪你。”
“那我参加,你也要一起参加哦!”曲邬桐不放心地确定着。
“好。”
“那些老师肯定要吓一跳。”
她的思绪总是跳跃,梁靳深跟不上,有些挫败,皱眉疑惑,“为什么”
“我和你结婚这件事啊!”曲邬桐俏皮地眨眼,“连老陈都那么不可置信了,其他老师不得以为是我们的恶作剧。”
“我们的关系在别人看来真的有这么差吗?”
梁靳深想,他一直以为他和曲邬桐再不济也是普通同学关系的。
毫不犹豫地点头,曲邬桐正经解答:“我一心把你当成竞争对手,几乎每天都在想着要怎么超过你。这应该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沮丧,可“每天都在想着要怎么超过你”是不是也可以缩略成“每天都在想你”呢,梁靳深又把自己哄好。
“再说了,你每次见我几乎都没有好脸色。”曲邬桐翻旧账。
她垂眸:“明明对谁都笑脸盈盈,明明眼神那么温柔与专注,明明总是学不会拒绝。”
频繁吞咽口水,梁靳深的一颗心呆滞,不知如何开口解释。
“可你每次一遇见我就抿紧嘴,眼神也马上回避扭开,我还记得我某次麻烦你与我交换卫生值班,也被你拒绝。”
叹气,曲邬桐念念不忘:“明明你也讨厌我,可为什么大家都只记得住我对你的单方面竞争呢,真是不公平。”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抿嘴是因为心脏跳得好快让人心烦意乱;不敢看你是因为无法控制脸颊的温度害怕泄露心事;而拒绝你是因为你与我更换卫生值班,是为了去看李竟的篮球赛。
这么多理由这么多解释,梁靳深却无法轻易地坦白澄清,只能无力落下一句毫无效力的“不是的。”
“不过我也理解。”从幼稚敏感的年纪中挣脱,曲邬桐自以为已经参透了他对于她的反常。
谁不想当第一呀,他对她这个又聪明又努力的厉害竞争对手保持警惕是正常的。
再说了,曲邬桐并不认为他那么多绯红花边新闻都是空穴来风,更何况当事人都异口同声地选择不回应,也算侧面坐实了信息的真实性。
“我没有讨厌你。”梁靳深苍白地强调。
“反正都过去了。”她毫不在意,反正最后第一名是她。
推开门,点亮灯,曲邬桐走进门换鞋;身后跟着的是提着两个行李箱,肩上还背着她的牛仔帆布包的梁靳深。
“煮点汤面?”梁靳深提议。
“好。”
好不容易安静了两天的公寓又被细碎声响占领。
刀与菜板碰撞的声音,水龙头哗啦啦流水声,鸡蛋被磕破的声音,抽油烟机奋力工作的声音;混杂着曲邬桐马不停蹄整理行李的动静。
将换洗的衣物一股脑丢进洗衣机,曲邬桐挑选了自己喜欢味道的洗衣凝珠丢下,催促并督促洗衣机工作。
厨房里飘出香味,曲邬桐嗅嗅鼻子,努力分辨,是鸡汤和菌菇。
如果不是梁靳深,她可能现在早就一碗泡面下肚打发了这顿延迟的晚餐;可因为此刻厨房中是他,是香喷喷的菌菇鸡汤面,她才愿意等待。
无聊,无聊,下意识地围着客厅中那架存在感极强的钢琴打转。
曲邬桐心痒痒,无实物地在空气中练习起指法,无数次下定决心,等她学会《路小雨》就对这架钢琴下手。
“明天晚上回家吃饭吗?”
餐桌上,梁靳深低着头不经意地问,想着如果她回来,就吃猪肚鸡。
迅速回忆着钢琴课的课表,曲邬桐遗憾宣告:“不了,我有点事。”
“那你也记得要好好吃饭。”
世界上的某只小猪与某只小鸡暂时免于一难。
不了解曲邬桐的晚餐时间忽然繁忙的前因后果,梁靳深在意,却缺乏正当理由开口询问,只能任凭自己的脑袋发散想象力。
在县城短暂缓和并回温的关系好像一回京市又读档重置,
他只能虔诚祈祷再祈祷,八月快点降临,一中百年校庆早点到临。
番茄假想 第24节
睡前,趁着梁靳深洗浴的时间,曲邬桐躲进书房,打开“applerhapsody”,探望被可怜兮兮被留在游戏中过周末的帕里斯。
出租屋被翻了个遍,找不到多余信息,帕里斯背
着沉沉的背包离开。
昏暗楼道里张贴着各式各样残破的小广告,有人造人有偿志愿者招募的,有奥林匹斯山非法落户产业的,还有廉价机票广告的;曲邬桐好奇地凑上前看,发现所有广告的刊登时间统一停滞在6月5日。
歪头,直觉告诉曲邬桐这个日期肯定有用,在嘴里默念几次,记住。
关于“applerhapsody”的谜题积攒成厚厚一摞,可番茄种植的进展却依旧停滞;她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彻头彻尾的游戏笨蛋,与帕里斯相伴的时间是不是无用功。
还没来得及酝酿出多少伤春悲秋的情绪,下一秒,在霓虹闪烁的小巷中漫游的帕里斯,忽然拐进了街边的“雅典娜电影院”。
曲邬桐瞥见人物信息栏里金币图案后面那个可怜兮兮的数字,警觉,暗下决心:此次无论帕里斯再怎么撒娇,再怎么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她,她都绝对、绝对不会再心软了!
可帕里斯并不是来看电影的,它才没有那么多观影细胞与闲情逸致;一进电影院,就直奔前台的那个抽奖箱,它对于运气更好奇。
好不容易帮电影院工作人员炸了三桶爆米花才换来的抽奖机会,帕里斯双手合十,眼睛紧闭,脸颊上遍布的浅色星星印记好像在发光,嘴里碎碎念,不知在恳求哪路神仙。
终于伸手探进抽奖箱中,帕里斯一张脸都在用力,好不容易才摸出一张奖券。
手里捏着闪着金光的奖券,帕里斯开心得一蹦三丈高,连着屏幕前的曲邬桐也跟着屏住呼吸。
奖券在屏幕上摊平展开,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的“情侣双人电影券x1”。
电影院工作人员兑换了两张电影票根给帕里斯,艳羡地夸它运气好,惹得它的头扬得更高了些,笑得有些傻。
电影片名是《阿甘正传》,9号厅17排的情侣套座,票价是52.0。
曲邬桐带领的帕里斯一心一意全力冲刺完成着番茄种植计划,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开展与海伦或是其他人的感情线;翻遍通讯录,这两张电影票根好像找不到用武之地。
垂头丧气,帕里斯刚才毫不遮掩的得意与欢欣瞬间烟消云散,捏着票根走出电影院。
迎面撞见一对穿着古早校服的学生情侣,曲邬桐抿唇思考片刻,鼓励帕里斯跟上去,尝试与那一对情侣交谈,成功倒卖两张电影票。
看着重新变得鼓鼓囊囊的钱包,帕里斯雄赳赳气昂昂,带着曲邬桐往霓虹闪烁的购物街走。
全息投影的广告让人看得眼花缭乱,飞机票打折倾销的信息与戒指广告交替出现。
帕里斯抬着头,好像对长途飞行很感兴趣,“11200”这个飞行距离被红黄配色凸显得鲜明,旁边的力度折扣更是让人心动。
只要一百金,就可以送帕里斯去德尔斐玩一圈,曲邬桐也有点动摇。
可钱包空空,她也无能为力,只能陪着帕里斯静静看完这一个广告。
戒指广告马上跳转出来,比模特那一双手更漂亮的是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只是将食指与中指并拢上指的展示动作好像有点奇怪。
念念不忘的机票消失,帕里斯扭头走,曲邬桐匆匆想,比起广告展示动作,这一手势更像是手语。
躺回床上,番茄叶蜡烛同学今天继续休业,曲邬桐安静地放空脑袋。
梁靳深走进卧室,浴巾被曲邬桐一起丢进洗衣机里卷了,他只能随意套上睡衣。
夏季白色睡衣轻薄,被未干的水汽黏上,紧紧勾勒在身上,脊梁线明显,肌肉轮廓明显,连他没有刻意练的胸肌都明显。
不加遮掩地欣赏着这一让人赏心悦目的画面,曲邬桐的脑袋清空,只装得下他脸上腼腆又克制的脸红。
“今晚不行。”梁靳深熄灭灯,在她身旁躺下。
曲邬桐坏心思地伸手用手指在他腰上画圈,“为什么?没套了?”
“不是。”握住她的手,梁靳深努力调整呼吸,“你腰痛。”
郁闷。
可好像又有点受用。
第23章 level4.229%
满月夜。
钢琴课后,曲邬桐照例扮演起散糖童女的角色,拿着一包奶糖,招揽了一群小孩。
“姐姐,”一个女孩不由分说地从书包里拿出一本本子塞进她怀里,很霸道的可爱语气,“这个本子送你!”
说完也不看曲邬桐是什么反应,扭头,马尾一甩,就径直跑回家了。
没有过多零钱的年纪,赠予心爱的漂亮文具是小朋友们交友的最高级别礼遇。
“好漂亮的本子!”周围小朋友七嘴八舌地扑腾着。
曲邬桐低头,看着手里的这一本a5大小的本子,印花图案是春日花草。
她的一颗心也跟图上的春花一样热热烈烈地绽开。
“那个妹妹叫什么名字呀?”曲邬桐问。
小朋友们沉默思考,“她的小名叫酷酷!”,有人鼓起勇气回答。
“酷酷,”摩挲本子封皮。曲邬桐笑,“真的很酷呢!”
捧着本子,就像是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曲邬桐一路心情愉悦,就连回家推开门时嘴里还哼唱着《路小雨》的跑调小调。
“我回来啦!”心情好,连着声音也敞亮。
一边存档一边起身,梁靳深都走到书房门口了才察觉自己的贸然,折回身,从桌上拿起水杯作为理由。
脚步放慢,梁靳深走到客厅明媚灯光下,看见曲邬桐雀跃地举着本笔记本,对着光认真欣赏着。
“收到的礼物?”他试探,走到饮水机前拧开瓶盖,却发现水杯装满了水。
点头,曲邬桐头顶上翘着的头发一晃一晃。
她好像没有意愿与他分享更多,梁靳深掩耳盗铃地捧着满满一杯水在客厅磨蹭,思考这个本子与李竟相关的可能性。
曲邬桐拿着本子走进书房。
像她的尾巴,梁靳深拿着满溢的水杯跟着回到书房。
在书桌前坐下,曲邬桐翻开本子第一页,对着空白的纸页认真思考。
要写下什么才能不辜负这一份“酷酷”的心意呢?
摸出一支水笔,拧开笔盖,曲邬桐提笔,落下属于这个本子的第一道墨迹。
——番茄猜想——
不想用如此漂亮的本子写乏味工作,曲邬桐绞尽脑汁想出这个主题,将它当成游戏线索搜集册。
低头,依靠优秀的记忆力,将这段时间困扰她的那些与番茄与梁靳深有关的一切,一五一十全都落在崭新纸页上。
先落下“番茄”,用力圈起这两个字,拉出一个箭头,写下“applerhapsody”。
“阳台”“图书馆”“出租屋”,这些地点乖巧跟在下面一行。
另起一行,写下“水分”“阳光”“肥料”“除草”这些番茄种植条件,再画一个等号,一头是“阳光”一头是“月光”。
还有什么呢?
习惯性地咬嘴唇,曲邬桐转笔,如果梁靳深此刻不在书房与她共享同一个十五平米中的空气,她早就拿起手机打开“applerhapsody”回温细节。
可是他在场。
对了!
她写下“《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画了个破折号,犹犹豫豫地写下不确定的“《雨水直接打进眼睛》”。
模仿着借书卡背面那一行铅笔字迹,曲邬桐落下“我总会梦见你”。
很模糊,曲邬桐在本子上输入数字与日期。
“0404”与“6月5号”并肩而立。
习惯性地重新验算这一页笔记,曲邬桐冷不丁想起“雅典学院”表彰榜上属于第一名的沉默的奇怪反光;一同抄写下来。
这一些毫无理由的从天而降的字眼很快就将一整页a5笔记本挤占满。
曲邬桐第一次察觉自己对于游戏的超绝耐心与惊人求知欲。
但其实参考答案册此刻就在她身边,只要开口,曲邬桐猜梁靳深不会拒绝告知她所有正确答案。
幼稚的竞争心回溯,她又变成十七八岁别扭的曲邬桐,不愿意认输,也不愿意求助,一个人埋头苦写,也总能解出自己的
正确答案。
曲邬桐一如既往地相信自己。
睡觉时间,可今天的心情过于雀跃,以至于曲邬桐难眠,把休息的番茄叶蜡烛同学唤起来加班。
伸手,用手臂从梁靳深腹部环过,不老实地假装不小心去蹭他的腹肌,她今天用的是他的沐浴露,靠在他胸前,闻到的全是自己的味道。
软声,曲邬桐故意用气声说话,“我的腰不痛了。”
她的皮肤吸饱了番茄与草木的气息,梁靳深不说话,试图解开她用手在他身上打的结。
可曲邬桐的眼睛锲而不舍地在追问一个答案,
她的眉毛很细,青青的,总会让梁靳深想起小时梁桥曾带他练过的国画。
入门学了好几个月的画竹子,她的眉毛就像某枚完美的竹叶,有让他联想到竹叶青,一眼就酒醉。
千百片竹叶掉落,压在他脖颈上,迫使他低下头,用嘴唇去碰她的眉。
分不清谁的呼吸在急促,梁靳深继续亲她的眼睛,她的雀斑,她的鼻尖以及她的唇。
一张脸红得像樱桃,一张脸红得像番茄,望着彼此的眼睛,甜蜜的缱绻的情愫在眉梢眼角徘徊缠绵。
曲邬桐的丝质睡裙上被攥出柔软暧昧的褶皱,他手指的温暖触感晕在身前,需要咬住唇才能拦住那些羞人的声音。
偏生不想让她如愿,梁靳深张口去咬,不舍得下口,刚留下牙印就松口,伸出舌头细细地舔,她只能将脑袋紧紧埋在他脖颈中。
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块处于缓慢融化状态的奶油蛋糕,或者是一球奶油冰淇淋,曲邬桐没由来地想到一个词——作茧自缚。
墙上的烛火痕迹一晃一晃,曲邬桐的喘息也一声一声。
那一件她万分宝贝的宝蓝色真丝睡裙不知什么时候被褪下,梁靳深随手丢到梳妆台前的凳子上。
握住她的脚踝,曲起,他俯下身,低头,那些曾面红耳赤记下的笔记已经在实战中变成条件反射般的固定步骤,吞咽声与水声作伴,将他那一张脸淋湿。
眼前只看得到他有些长的头发与宽阔的肩背,还沾着洗漱时的湿气,曲邬桐仰头,伸手去摸他的头发。
舔唇,梁靳深看着面前满脸潮红的曲邬桐笑,提议:“跟我一起去健身吧。”
番茄假想 第25节
“可以,”她又严谨地加上限定词,“但是得过段时间。”至少得等她学完那一首《路小雨》
梁靳深探身拉开床头柜,拿出两三个包装,递给曲邬桐一个,直起身,利落地脱下身上白色睡衣,“先帮我。”
迟疑,曲邬桐接过,莫名感觉口干舌燥,撕开包装,去拽他的裤腰。
眼神游移,依旧一副纯情模样,曲邬桐帮他戴,只是他的手很快就跟着覆了上来。
扭头,不看他,她扭头认真注视着摇晃的烛光,烛火也为她白腻的皮肤打上一层甜蜜光泽。
梁靳深亲她,反复亲她。
今夜的梁靳深好像格外凶,曲邬桐需要咬着手才能不唤出声;可他将她的手握住,非招惹她在他耳边喘息,声音从唇之间逃出。
情到深处,曲邬桐高高拱起腰,抱紧了他,冒出一声短促的“梁靳深”。
捏捏她的指尖,梁靳深用鼻尖蹭蹭她的鼻尖,“我在。”
想起前几日那两声让两人都措手不及的“老婆”与“老公”;梁靳深的恶劣基因作祟,继续第二轮。
只是这次无论曲邬桐怎么扭腰,胸膛如何剧烈起伏,就连主动抬头亲他,梁靳深都置若罔闻。
张嘴,曲邬桐受不住了,用力握住他的手腕咬。
“老婆,叫我。”他暗示她。
“梁靳深。”曲邬桐软着声音喊,毫无效果。
换了个称呼“靳深”,还是没有差别。
深呼吸,曲邬桐脑袋艰难转动,不敢看他,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开口。
“哥哥。”
低声吐出个语气词,梁靳深跟不上曲邬桐的脑回路,又一次狼狈地输给她。
帮她清洗干净,梁靳深换了床单被套,又将那一条云朵般的睡裙仔细帮她穿上,看着她一沾枕头就顺利睡去,偷偷咬了一下她的耳朵。
这个笨蛋。
醒来后不好意思的情绪慢半拍地袭来,曲邬桐闭着眼在床上磨蹭好一会儿,等梁靳深洗漱完毕清爽地走出卫生间后才舍得起床刷牙洗脸。
镜子里她那稍稍红肿的唇以及脖子上明晃晃的红印怎么看怎么不正经,低头扶额,曲邬桐苦笑。
美色碍事,她总算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一身剪裁细致的衬衫西服,身姿挺拔,梁靳深一副再正经不过的模样,贴心将早餐端到她桌前。
一碗银耳羹,一盘锅贴和叉烧包,以及一枚煎得熟度正好的溏心蛋。
无心关注早餐样式,曲邬桐一整颗心都跟着他手腕上那个明晃晃的牙印淤青在转。
后悔后悔,一顿饭吃得意兴阑珊,曲邬桐全部心神都在预测他去上班后会有多人注意到他手腕上的牙印。
要怎么解释呢?始作俑者曲邬桐努力想着能够帮助遮掩的回答话语,无果。
直到走进更衣室,她都还在全心全意地思考着要怎么回到昨日敲醒自己的脑袋,或是如何合理不突兀地帮他遮盖牙印。
眼睛瞥到一旁的表盘,解决方法浮现在心头,匆匆忙忙换上衣服,曲邬桐精心挑选了一只表盘足够大的手表,快步去拦梁靳深。
“伸手。”
梁靳深乖乖伸出右手。
“左手!”曲邬桐语气很冲,只有这样才能藏住存在感依旧强烈的不好意思的情绪。
抬起左手,梁靳深低头细数她脸颊上的雀斑,每一点都无比可爱。
将那一枚江诗丹顿patrimony传承系列腕表帮他系上,曲邬桐左右打量着,确定那一枚牙印可以完完全全被遮掩后才放下心。
“可以了!”语气终于松快了。
只是手表的酒红表带怎么看都跟他今天这身深蓝西装不般配。
遗憾丢下一句“要是表带是蓝的就好了”,曲邬桐就自顾自地跑回卧室化妆,认真遮瑕。
蓝色的表带可能也不错,可梁靳深在下单时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红色。
只因为这个颜色会让他联想到番茄。
低头看着手表,她指尖的触感还停留在手腕上。
梁靳深怀疑自己幼稚的青春期正在迟缓地到来,因一点点肢体接触就可以暗喜好一阵。
努力对着手机中的视频教程遮着脖子上的吻痕,又学着画了个欧美妆,以让自己发肿的嘴唇显得合理而不突兀。
色令智昏啊色令智昏。
边往脖子上厚厚抹上遮瑕膏,曲邬桐边痛心疾首地订正昨日的教训。
拖拖拉拉才收拾完自己,曲邬桐拿起包走出卧室,却看见早早就可以出门上班的梁靳深还杵在客厅中。
“还不走吗?”她疑惑。
“等你一起。”
皱眉,曲邬桐忙强调,“我自己开车。”
点头,他提前走到门口替她开门,难得坦诚:“我只是想和你一起走。”
“好吧。”无法作答,曲邬桐磕磕绊绊地开口。
“我今晚也不回来吃。”
电梯内,曲邬桐提前声明。
“好。”梁靳深无法预料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将已经烂熟于心的猪肚鸡教程实践。
手机消息提示音响,曲邬桐拿出手机查看,是来自李竟的消息。
自从他生日聚餐后,这几日他都坚持不懈地给曲邬桐投递道歉短信,从网上找了曲邬桐可能会喜欢的表情包,配上各式各样的梗,组成他的每日道歉打卡。
会心一笑,曲邬桐其实早就将这件事情翻篇了,在麻烦李竟推荐县城餐厅时,在偶遇那一家三口时。
于是她也回复了一个表情包,配字是“再请顿饭,就原谅你了。”
彻彻底底松了口气,李竟秒回:“你老公什么时候有空?”
前几天,曲邬桐拜托李竟订座时,只简单说了要两人座。
或许是二十几年青梅竹马的默契,李竟半蒙半猜,一下就押对了与她同行的人是梁靳深。
此刻,他自然
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这顿饭梁靳深一定会出席。
斟酌几秒,既然都结婚了,曲邬桐也不打算对她与梁靳深之间的夫妻关系视而不见。
只是她太过慢热,仍旧需要一些时间适应;与李竟的这顿饭,带上梁靳深也无妨。
扭头,曲邬桐轻声开口:“你这周什么时候有空,李竟要请我们吃饭。”
心中警铃大作。
梁靳深就知道,曲邬桐看到信息时的表情如此松弛,对面不是林之澄就是李竟。
只是他怎么草稿运算还是料想不到,李竟居然会邀请他吃饭。
是觉得他会落荒而逃吗?
将背挺得更直了些,梁靳深抿唇,“我明天晚上可能需要加班,其他时间都正常下班。”
可现在站在曲邬桐身旁的,与她的名字出现在同一张结婚证上的人是他,是梁靳深。
“那就周五?”曲邬桐敲打键盘编辑信息,顺手给钢琴老师发了调课申请,又问:“带上之澄可以吗?”
“好。”低头理了理袖扣,他平静回答。
李竟与林之澄——全世界梁靳深最嫉妒的两个人。
一个独占了曲邬桐“竹马”的名号,一个光明正大享受曲邬桐所有的偏爱。
电梯门打开,梁靳深伸手牵住曲邬桐走出。
“quine。”
曲邬桐博士学长兼心理咨询中心老板孟近年本硕都是在国外读的,唤人时总喜欢叫人英文名。
孟近年点点她的桌子,示意她进他办公室谈话,“有个项目需要跟你商谈一下。”
“好的,morgan。”作为回应,曲邬桐也喊他的英文名,并起身跟着他走进办公室。
“怎么了吗?”很熟稔地在他办公室沙发坐下,曲邬桐与她这位学长有三年共读时光,合作了无数次实验与论文,自认为也算得上是好友的情谊。
“quine,”孟近年坐在办公桌前,撑着脑袋,难得流露出颓唐与无措的神色,“我前女友生了一个孩子。”
“你的?”瞪大了眼睛,曲邬桐忍不住八卦。
孟近年没有回答。
“不是你的?”
孟近年恼火,“是不是我的,不是得等我去看一下吗!”
“我要飞一趟宾夕法尼亚,可能需要一周,这一周时间需要你帮我管理咨询中心,同时我手上有一个来访者也需要由你暂时接手。”
恢复冷静,孟近年将一桩桩事项全部嘱托给她,并顺手汇总成文档丢到她邮箱。
趁着他发邮件的空隙,曲邬桐终于找到插话时机:“你前女友不是在加州吗?”
“她在upenn读二硕。”
“怎么会跑去upenn?”她疑惑。
“因为她现男友在upenn。”孟近年一张脸黑成锅底。
张圆了嘴,曲邬桐发觉自己在感情上或许是算单纯的类型。
“真是搞不懂,这个宾夕法尼亚是有什么好的!”怨气冲天,孟近年酸溜溜地抛下话。
“我之前也搞不懂,”曲邬桐试图宽慰他,“但是去了几次,发现确实挺好的。”
曲邬桐飞过三次宾夕法尼亚,都是为了找梁靳深。
番茄假想 第26节
第24章 level4.3-30%
第一次去匹茨堡,纯属曲邬桐临时起意。
那个暑假难得曲立和邬梅要带着曲邬鹏回小镇,两人天天喊她早点回去给弟弟补课;费心写的一篇论文又被拒稿;被事业同样失意的林之澄拉着喝了点酒,曲邬桐稀里糊涂地发出了那封邮件。
明明在美深造的同学朋友不止梁靳深一个,天知道曲邬桐怎么会记住那个只在交接实验须知时见过两面的邮箱,更搞不明白他为什么没有换邮箱。
总之,她收到了一句“welcome”。
“你要去待几天?”林之澄恋恋不舍地开车送她到机场。
“十四天。”眼神飘忽,曲邬桐不敢看她,生怕自己编的蹩脚的谎言会被她看穿。
对于这段突兀的美国旅程,曲邬桐只对外宣称她临时起意想多玩几天,让美签回点本。
关于梁靳深,闭口不谈。
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有点厚度的信封,林之澄不容置疑地塞进她手中,“去了就好好玩!反正美签都办了,不多留几天玩一玩也是不划算。”
曲邬桐微微低着头,将信封推回她手里,语气也跟着急促,“我有钱的!家教刚结了薪资,奖学金到账了,项目组劳务费也发了,够花的!”
“我这些钱才不是给你花的,”林之澄按住她的手,耐心扯理由:“我是提前把钱给你,好让你更方便帮我代购。你可别多想!”
说完也不等曲邬桐再开口,林之澄就以停车费太贵的借口匆匆转身离开,最后抛下一句“好好玩”。
捏着那一个有些厚度的信封,曲邬桐难免鼻酸。
结束为期三天的学术会议,拎着行李箱,她按响他的公寓门铃。
门被打开,他穿着一件蓝白条纹衬衫,看上去是棉麻质感的,看上去很柔软,抿着唇笑,好像有点不自在,不怎么看她。
“你来啦。”接过她的行李,梁靳深很柔和地开口迎她。
心无旁骛且狼吞虎咽地吃下一碗番茄炒蛋盖浇饭,曲邬桐放下筷子,抬头,才发现他一直坐在书桌另一头认真看她吃饭。
“你不吃吗?”她后知后觉地寒暄。
“我已经吃了,”他起身顺手接过她的碗筷去洗,提议:“明天吃火锅?”
“好。”
大概有一年没见了吧。
上次见面应该是在她的毕业典礼上,他给她递了一束花,附赠一句“毕业快乐”。
一捧白色的铃兰花。
自从出租屋最后一面,两人甚少交集,曲邬桐再听见他的消息,是共同的高中同学随口提及他父亲去世和他已经退租的事情。
那个瞬间,曲邬桐捧着花,难得手足无措,搞不懂他的来意,也分辨不清这束铃兰的象征;身旁毫不知情的舍友朝她挤眉弄眼,不怀好心地起哄。
“这是我高中同学。”曲邬桐拨了拨鬓角的头发挡住温度正在攀升的耳朵,简单介绍,“这是我舍友。”
舍友们的八卦雷达响动,你一言我一语地试探他,从天南问到地北,梁靳深无力招架,脸上招牌的微笑也越来越局促。
幸好有人及时出现救她于水火之中。
“梁靳深。”
一声女声在喊,所有人的脑袋都顺着声音转,看见陈沛沛捧了两手的花笑着在叫他。
“我先过去了,下次再见,”梁靳深垂眉,眼神落在曲邬桐脸上,又说了一声:“毕业快乐。”
陈沛沛拥有满怀的鲜花,有郁金香有芍药有玫瑰,还有边角那一簇与曲邬桐同款的雪白铃兰。
又自作多情了,曲邬桐笑自己。
“原来那个就是梁靳深!”有舍友惊呼,终于见到了一直存在于以陈沛沛为主题的各种延伸故事中的男主角。
为着前几分钟自己的拉郎配懊恼,另一个舍友及时补救:“你别说,他们俩真的还蛮般配的。梁靳深人也挺好的,是温文尔雅类型的。”
“梁靳深居然是你高中同学!”又有人开口询问,“那桐桐你知道他和陈沛沛是真是假吗?”
手中的铃兰孤零零的,曲邬桐疏离地用一句“我和他不熟”终止所有与他相关的对话。
曲邬桐盘腿坐在地上拼着乐高,绞尽脑汁地搜索着适合聊天的话题。
他好像一点都没变,除了人瘦削了些。
这间公寓虽然不大也不新,但是与大学路那间半地下出租屋对比起来简直天上地下,曲邬桐猜测着他到底能领到多少全额奖学金,听说他还接了与程序和代码相关的私活,应该赚了不少吧。
“陈沛沛订婚了?”
认真细数,曲邬桐与梁靳深的交集实在少得可怜,她只能提及百分百话题女王陈沛沛来组织对话。
“嗯。”梁靳深的语气跟平常没什么差别。
偷偷用余光瞄他,曲邬桐确认了她想知道的信息,不舍得再戳他的伤心事,只能蹩脚地扯到高中老师,高中同学以及大学共友,遮掩自己这一话题的突然。
“你呢?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呢?”梁靳深却突然反问她。
手上拿着的最后一块积木险些拼错,那些藏了很久的情绪却禁不起这一刻他漫不经心的勘破;曲邬桐咬唇,耸耸肩,“还不错吧,应该能如期毕业。”
其实一点都不好,她过得一点都不好。
直博的压力是曲邬桐事先无法正确预估的,每时每刻都觉得自己好笨,所有的生活空间被挤榨,剩下的残渣食之无味,每日都对着无数数据与论文喝上一杯又一杯的黑咖,对着键盘敲下无数字符却依旧无法拼凑起一篇属于自己的合格论文。
学长孟近年曾开玩笑,说如果在工位找不到她,去图书馆准能找到。
是的,曲邬桐的二十三岁就这样被工位和图书馆沉默吞食。
另一方面,曲邬桐也不再找曲立与邬梅要生活费,他们对于她的懂事习以为常,不再给她打钱,同时理所当然地劝她要好好学习理财。
苦笑,迫不得已接了两个家教,从周一到周日,全年无休,虽然很累,但也足够支撑自己的生活花销,甚至还攒下了钱支撑她此次的美国游。
家教的小孩住在q大学校周边的高档小区,某个晚上,曲邬桐匆匆结束家教赶去继续上晚课,被小区中开得正盛的玉兰花猝不及防地砸了个正着。
她抬起头,很安静地在树下驻足了一分钟,脑袋放空,只纯粹地看花,看这些被她所谓的大好前程遮盖的春花。
一分钟到,继续小跑着赶路,否则晚课会迟到。
在热烈喧闹的玉兰树下奔跑的瞬间,曲邬桐有泪流的冲动。
“你呢?”曲邬桐吸吸鼻子,压低声音问,掩盖自己声音的异常。
幸好梁靳深并没有察觉,答复她的问题,并开启新的对话。
然后他们就又莫名其妙地滚到了一张床上。
匹茨堡难得晴天,可他们却终日在床榻上挥霍,真是该死。
或许是浪费晴天的惩罚,曲邬桐第二次去匹茨堡是在寒假,风雪交加,一出门几乎要被刮跑。
一边骂自己任性,曲邬桐一边又给他的邮箱发去一封邮件,只是这次主题变成了“我要去找你过年”。
梁靳深的心肠总是很软,又一次没有拒绝,回信依旧是“welcome”。
租了车来机场载她,梁靳深在暖气开得很足的车内问她,“怎么不回县城过年?”
曲邬桐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只能扯了谎骗他,“春运我没买到票,看来宾夕法尼亚的机票打折,一时冲动就来了。”
其实不是买不到票。而是她没有了回县城的理由。
筒子楼的二居室已经被曲立卖掉了,她回去找谁过年呢。
就像本科频繁忘记给她生活费一样,曲立与邬梅好像也忘记邀请她去深市过年了,也可能只是他们单纯将她遗忘了。
多少知道一点实情的李竟与林之澄热情地邀请她回家跟他们过年,可曲邬桐的自尊心却不允许她突兀地加入别人家的团圆饭中,用她要去旅游做借口婉拒。
林之澄不放心,非要看她的行程才安心;曲邬桐瞒不过,只能假戏真做地买了往返匹茨堡的机票。
去找梁靳深并不是她有多想他,只是忽然察觉,全世界不需要回家过年的人除了她,或许只剩梁靳深了。
于是又在大洋彼岸待了十四天。
顶着风雪,梁靳深带着曲邬桐去了中超和costco采购新年物资。
曲邬桐对什么都好奇,什么试吃全尝了一遍,又被猝不及防地甜得皱起一张脸,梁靳深推着购物车跟在她身后,偷偷笑。
隔着时差过年,只有两个人吃团圆饭,梁靳深也没有铺张浪费地多做菜,只按照曲邬桐的口味做了三菜一汤,全是她喜欢的食材与做法。
她说要在一旁打下手,却只顾着逗水池里还耀武扬威的螃蟹玩,溅得岛台全是水。
明明有洁癖,又有强迫症,可梁靳深却不张嘴制止她,只静静站在一旁处理食材,感受她那鲜活的气息。
一人一杯白葡萄酒,因为曲邬桐嘴馋提前偷喝了一杯,于是此刻脸已经开始发红发烫了。
举起玻璃酒杯,她难得笑得那么开心,一双眼睛亮亮的,看着梁靳深说:“新年快乐。”
她的眼神要把他的心脏烫出个洞了,梁靳深也举起杯子,与她碰杯,“新年快乐。”
窗外有一点烟花绽放的声音,她的电脑外放着国内的跨年节目,在这些热闹中,梁靳深无声许愿。
多希望这一刻能成为永远。
第三次到达匹茨堡,是在同年暑假。
曲邬桐来得仓促,梁靳深措手不及,碰巧换季得了流感高烧卧床,被她得了个正着。
按门铃,他穿着睡衣光脚来开门,脸烧得通红,浑身汗涔涔,睡衣被打湿贴在身上,抬手掩着口鼻,梁靳深小心翼翼,生怕传染给她,“饿不饿?灶上温着皮蛋瘦肉粥,你快去吃。”
语气虚弱,脚步漂浮,他却直挂心她饿不饿。
“你赶紧回房睡觉!”
板着一张小脸,曲邬桐皱眉,凶巴巴地赶他回去休息。
没料到曲邬桐会跟着他一起走进卧室督促他上床睡觉,梁靳深心慌意乱,只后悔睡得太沉没能好好整理一下卧室。
幸好卧室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屋内昏暗,几乎看不清任何细节,梁靳深走到床边,偷偷摸摸将床头柜上什么东西揣进手中,终于安心躺上床。
场景重叠,角色调换,这回终于轮到曲邬桐来照顾发烧的梁靳深了,她轻而易举地在他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公寓中找到医药箱,拿出电子温度计与所有与发烧有关的药剂。
端着粥拿着药走进他的卧室,曲邬桐从口袋里拿出温度计递给他,“腋测?”
发烧昏昏沉沉,浑身汗,梁靳深不好意思地更换方式:“口测。”
“张嘴。”伸手捏着他的下巴,曲邬桐恶趣味大爆发,并不弯腰,只垂着眸看着他。
生病与爱情都是会让人变得可怜兮兮的事情,汗湿的头发乖顺地耷拉着,梁靳深张嘴。
将温度计塞进他嘴里,故意轻轻压了一下他的舌头,看着他顺从地含着温度计。
曲邬桐心脏发痒,思考着等他好了,他们是可以尝试一点新东西的。
在床上。
番茄假想 第27节
或许是察觉到在梁靳深生病时构思这些东西明显有乘人之危的嫌疑,曲邬桐急忙驱散脑袋中不宜的想法,重拾她好女孩的身份,尽心尽力地照顾起病患梁靳深。
报恩,顺便做好有事相求的事前准备工作。
尽管梁靳深极力阻止,可曲邬桐还是趁着他熟睡,挤上床,睡在他一旁。
她才不想睡沙发,而且梁靳深热烘烘的,衬得被窝格外舒服。
曲邬桐那些乱糟糟的思绪也被驱散,只剩后知后觉的疲倦,一闭眼就沉沉睡去,这段时间难得一见的好梦。
感谢梁靳深良好的身体素质与曲邬桐毛手毛脚的照护,让他的病情在第二天就好转。
“你怎么突然飞来了。”梁靳深终于有力气问,她的邮件是赶在飞行模式打开的前一秒投递的,后怕,“如果我不在匹茨堡要怎么办?”
“不会的。”曲邬桐满不在乎,“我相信你。”
梁靳深说不出话,只觉得她这句话很好听。
好吧,其实才不是相不相信他的问题,是曲邬桐提前从同在cmu进修的同学那边打探了他的消息。
为什么在临行前才告知他,是因为她也在犹豫,邮箱草稿箱中堆了好多封收件人为他的信,有千字长文一五一十告知事情原委的版本,有简单三行不愿坦白的版本,也有一整页的恳求文字,曲邬桐都无法轻易按下发送键。
磨蹭到起飞前一秒,她才迫不得已重写了一封邮件发送。
这是有生以来她最拖延的瞬间。
无主题,正文内容只有一行——“ineedyou。另飞机16:43降落匹茨堡。”
“我想问一下,你现在单身吗?”
曲邬桐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就不敢看他的脸,盯着客厅的窗看,天蓝得像是可以当作证件照蓝底背景的程度。
“嗯。”梁靳深声音还沙哑。
她下意识地咬唇,语气摇摇晃晃,“那你目前有喜欢的人吗?”
这要让他怎么回答。
梁靳深用力吞咽着口水缓和着喉咙的酸,用目光描绘她飘忽的眼神,蹙起的
细眉,以及不安攥起的手。
“没有。”他选择撒谎。
“那……”
深呼吸,曲邬桐暗示自己要缓和脸上僵硬的肌肉,心脏好像还在倒时差,不受控制地加速。
“我想结婚。”
“你有空吗。”
太糟糕的对话,曲邬桐恨不得删除这一整截时间,明明是要拜托他,为什么话说出口就变质成了威胁的效果。
她尝试若无其事地解释或者用“开个玩笑”来遮掩狼狈的局面,张了张唇,却发不出任何音节。
梁靳深注视着她,用眼睛将她剖成很薄很薄的番茄标本,拷问她轻轻跃动的心脏,曲邬桐低头躲闪,眉毛也耷拉下来。
爱。
这一个简单的字眼,梁靳深却讳莫如深,就连路过都要放轻呼吸,生怕惊扰了它。
而曲邬桐却可以轻而易举地拓展延伸,自如地陈述它的最高义。
真是不公平。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静止的时间中只有错位的目光在流淌。
“有。”
梁靳深闭眼,缴械投降,明明是夏天,他的胸膛却受潮,番茄枝叶疯长。
“quine,需要你帮忙交接与管理的事情我已经发送到你的邮箱了,”孟近年气极反笑,“现在你可以圆润地离开我的办公室了。”
临走还不忘从他茶几上摸走几颗薄荷糖,曲邬桐依言起身离开,在推开门的前一瞬,还是忍不住情真意切地开口。
“我之前整理过宾夕法尼亚的旅游攻略,我可以发你。真的还挺好玩的。”
“滚。”
曲邬桐并不讨厌匹茨堡。
命运在此为她安排了经典的一幕幕剧情。
关于伪造的死而复生,关于盗版的真爱降临。
第25章 level4.433%
连续几天,曲邬桐将所有的午休时间都兑换成游戏时长。
不忍让帕里斯失望,她努力与他一起在奥林匹斯山的大街小巷中寻找一切能赚钱的工作。
每日准时喂双手推着巨石的西西弗吃饭,帮助塞壬签约了唱片公司,为欧律狄克研制了清蛇毒的解药……帕里斯的红色背包与钱包一同越变越沉。
终于在周五,曲邬桐与帕里斯终于攒够了往返德尔斐的费用。
在廉价的航班上,帕里斯昏昏欲睡,经济舱吝啬的空间让它腰酸背痛。
飞机急速地上升,一头栽进居无定所的云朵中,颠簸,窗外澄澈的蓝色基底与白色的蓬松的云朵挤占屏幕。
曲邬桐喜欢坐飞机,在飞云之上,她不属于所有人;在万米高空,她只属于她自己。
她少有的飞行记忆将近二分之一都献给匹茨堡。
飞机落地,德尔斐是全新的景色。
帕里斯站在十字街头,帕里斯坐在便利店中,帕里斯爬上广场观景台,帕里斯用眼睛记住每一帧画面,它的雀跃溢于言表。
曲邬桐注视黑色玻璃建构的摩天大楼城市地标,中心公园的绿地、喷泉与河流,以及小小地图上标注出的四百余架桥梁。
这一切都惊人的熟悉,像是那些属于她的短时记忆的重映。
帕里斯租住在民宿内,前台有数把钥匙可以自行挑选入住。
“apt8a”
在数字与字母的繁多组合中,曲邬桐替帕里斯选择了这把钥匙。
公寓电梯狭窄,帕里斯按下数字“8”的按钮,电梯缓缓上升,曲邬桐的心脏也失重。
她在期待一些猜想的落地生根。
公寓是1b1b的格局。
木纹地板;窗户敞亮,青色窗帘安静垂在两旁;茶几上充当花瓶的啤酒玻璃瓶中拥挤地插着一束积木花;卧室门上贴着一张白兔抱福的窗花。
心中的验证成真。
这到底是一个单机文字冒险游戏,还是一个烧脑解密游戏,或是记忆温习软件呢?
曲邬桐无法下定义。
慢半拍地察觉,从高中到大学,到读博,乃至现在的婚后生活,梁靳深都沉默地与她共享着一段时间或一截人生的不同切面。
他是她单方面的假想敌,是她不太熟悉的高中同学,是她在匹茨堡的锚点,以及昨夜床上的情人。
发呆,曲邬桐看着帕里斯欢快地在公寓中翻箱倒柜的搜索,感觉她的胸膛变成了这一个被翻得乱糟糟的房间。
图书馆——出租屋——公寓。
这不是简单三个地点的罗列,也不是三点一线的日程表,曲邬桐空有满页无厘头的线索,却迟迟找不到谜面本身,这种手足无措的感觉有点糟糕。
谜面可能关于陈沛沛,也有可能是友情爱情与各种情感,当然也可能是梁靳深无聊之作……
曲邬桐的心跳如雷,却无法轻易将脑袋中冷不丁蹦出的小众假想删除或视而不见。
会不会有太阳大爆炸的可能性——这个谜题与她有关。
心烦意乱,曲邬桐看着帕里斯从客厅找到浴室和厨房,一大堆分辨不清重要程度的线索堆在地板上,垒成小山丘,堆在她心脏上方,摇摇欲坠的危险。
拉开卧室床头柜,帕里斯翻出一个小小塑料瓶,骄傲地向曲邬桐邀功。
药瓶上贴着的标签写着“fluoxetine”。
皱眉,曲邬桐不知道梁靳深将这一个抗抑郁和焦虑药物设置在游戏场景中的用意,进一步仔细地观察着这个药瓶。
拧开药瓶,里面只剩一颗胶囊;直觉告诉曲邬桐,这个胶囊或许是重要线索。
思来想去,她依旧无法确认解读胶囊的正确途径是什么,先作罢,整理起客厅中静默的线索山。
假设出租屋冰箱中的气泡水与果汁会是番茄种植计划中所需的水源,那化肥和除草剂会象征着什么呢?
肥料是会有味道的吧?
曲邬桐艰难发散游戏推理思维,那么这堆道具中为味道有关的或许只剩下一瓶洗发水了。
有预感地将其装进背包,曲邬桐思考这瓶洗发水的出处。
是她第一次去匹茨堡找他的时候,梁靳深的浴室中有这瓶洗发水吗?曲邬桐记不清了。
第二次第三次去的时候,这瓶洗发水在吗?
还是,其实压根跟她毫无关系呢?
努力在记忆中以洗发水为关键词搜索相关记忆,曲邬桐竭尽全力也只能回忆起一个画面。
那一年春季,梁靳深曾帮她洗头。
他的公寓水压不稳,热水器出水总是冷热交集,某次曲邬桐洗头洗到一半更是全部只出冷水了,冻得她哇哇叫。
“怎么了?”梁靳深闻声急忙敲了敲浴室门询问。
曲邬桐冻得直发抖,声音都变成了颤音:“没有热水了。”
一边向房东反馈,梁靳深一边劝曲邬桐先出来,不要冻感冒了。
“可我刚开始洗头。”委屈,曲邬桐咬着牙用冷水冲干净了身上的沐浴露泡沫。
梁靳深说:“你先出来,我烧热水帮你洗。”
于是烧了一大盆热水,梁靳深精细地兑着冷水调节水温。
搬了张小凳子,曲邬桐裹着厚厚的浴巾坐在浴缸边往浴缸里探头,任凭他弯腰帮她洗头。
番茄假想 第28节
用玻璃杯舀水小心翼翼地打湿她的头发,再挤了洗发水在手心,搓揉出肥腻泡沫,抹在她头发上。
梁靳深很有服务意识,用指腹微微用力按摩着她的头皮,再摩挲她的发根。
浴室里缓慢被水蒸气萦绕,洗发水的气息扑在两人身上,难得静谧的瞬间。
“舒服吗?”
“舒服。”
“你怎么突然拉直头发了?”梁靳深终于找到时机开口询问。
他看见社交网络上李竟晒出的官宣照片中,他的新女友的发型是黑长直。
“自然卷不好看。”紧闭的眼前冒出曲邬鹏那一头蓬松的头发,低着的肩颈发酸,她胡乱回答。
苦笑,梁靳深小声纠正:“好
看的。”
“真的吗?”她笑,感谢他一视同仁的善良。
“真的。”他的语气是无比郑重与诚恳。
可浴室水汽太重,使这难得流露的真情一刻掺了好多水分。
低着头闭着眼,曲邬桐什么都不知道,连洗发水的牌子与香味都记不住。
还没有帮帕里斯找到除草剂,游戏画面就被跳出来的信息打断。
退出游戏,曲邬桐打开那条来自梁靳深的消息。
[梁靳深:晚上我去载你?]
[梁靳深:一起去吃饭好吗?]
回了个“ok”的可爱表情包,曲邬桐与他确认,她六点下班后会直接在地下停车场等他。
梁靳深原封不动地将她的“ok”表情包发回给她。
学人精。
曲邬桐努嘴。
李竟提前预约了私房餐厅,藏在三环某条隐蔽巷子中,招牌菜系是台式菜;曲邬桐爱吃海鲜。
上车,梁靳深自觉地将手机递给他,任凭她连接蓝牙挑选声音播放;只可惜那个史努比的香薰挂片仍旧挂在后视镜上招摇地晃动,转得曲邬桐险些晕车。
不敢再打开播客软件,曲邬桐随便搜了张coldplay的专辑播放,第一首蹦出来的歌是《thescientist》,她跟着哼唱。
其实应该问一下的,关于可疑的“fluoxetine”与那瓶洗发水。
三番五次,曲邬桐悄悄扭头望向他,却只能看到他专注的侧脸,曾在这辆车中进行过的与行车安全相关的单向对话在耳边无声重播。
她抿唇,藏住所有话,索性放空脑袋,任凭眼神掉落在他脸上。
梁靳深是好看的,甚至是美的,却不贴合曲邬桐曾经短促建构的理想型模样,她偏爱可爱类型的长相,最好集单眼皮、虎牙与酒窝为一身。
便生梁靳深的长相与她的理想型完全背道而驰。
有段时间林之澄疯狂迷上韩剧,用正火的“花美男”人设点评梁靳深,曲邬桐深感认同。
高中圣诞节英语老师组织表演《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他被高票投为白雪公主;怪他长得太过秀气,大眼睛高鼻梁,白皮肤红嘴唇。
有时早晨一睁眼看到他这张漂亮的脸,曲邬桐都会有心动的错觉。
幸好他没学会对她使用美人计;否则曲邬桐应该会一败涂地。
“可以不要再看我吗?”
周五晚高峰威力十足,车一点一点挪得很慢,梁靳深禁不住她的眼神的烘烤,略微红着脸开口。
“我又没有说话!”曲邬桐冤枉。
“可是你看着我,”眨眼,睫毛翩飞,梁靳深握紧方向盘,“我没办法专心开车。”
别开头,曲邬桐不再看他,暗下决心,下次再也不坐他的车了。
先她一步落座,梁靳深选择了李竟身旁的位置,与他握手,手上青筋浮现。
“李竟,”尽管互相都知晓对方的存在,可曲邬桐还是介绍,“我发小。”
“梁靳深,我先生。”
“发小”与“先生”这两个词孰轻孰重梁靳深自有判断。
在胸膛堵了一周的无名气在这个瞬间烟消云散。
第26章 level4.536%
或许是对先前自己生日聚会上她的离席心有戚戚,李竟难得奉承地替曲邬桐布菜,小心翼翼地讨好她。
“你爱吃的烩鸭胗,”李竟用公筷夹到她盘中,“我让服务员又打包了一盒放在前台,你走的时候记得拿。”
不顺眼。
微微侧过身,整个人偏向曲邬桐,梁靳深坐在一旁干喝水,多期待下一道菜赶紧上桌,他好与李竟竞争角色。
“等一下还有花胶鸡汤,溏心富贵虾,拌海参、卤水鸭掌与梭子蟹,”跟报菜名一样,李竟一口气说了好几道菜,最后强调,“都是你爱吃的。”
奋笔疾书,梁靳深在脑袋里以“曲邬桐”为名的记事本中默写下这些菜名,表情严肃,认真思考着报班学厨的事情或许得尽快提上日程了。
又一次踩点赶到,林之澄在曲邬桐身旁落座,手中的电话还在通话中,表情不耐烦,语气却极尽柔顺。
“嗯嗯好好,那我们再修改一下方案!”
“啊你是说感觉还是第一版方案比较好是吗?”
“要不露声色地将产品广告旗帜鲜明地加入脚本中是吗?好的好的我们了解了。”
……
等她一通电话打完,餐桌上被暂停的声音才又重新按下播放键。
“甲方太讨厌了!”林之澄疲倦地抱怨。“就拿一点钱,就那一分钟口播,非要这么改来改去折磨人!”
“不过我也真是没骨气,为了这一点钱就卑躬屈膝。”她长长地叹气。
曲邬桐为她倒上一杯凉茶降火气,“从今天开始,我会每晚都花五分钟时间,替你诅咒那些讨人厌的没事找事的甲方的!”
这一秒被逗笑,下一秒就被凉茶苦倒了牙,林之澄呼气,将讨厌甲方与繁琐工作全抛到脑后。
嫉妒与羡慕是近义词,交替在梁靳深的情绪中出现。
瞥了一眼在一旁偶尔插话的李竟,又将目光挪到亲密贴在一起咬耳朵的林之澄与曲邬桐身上,预先草稿了满腹的情敌pk手册被擦拭干净,重新写上了一道比大小的算式。
林之澄>李竟
“你下个月有档期吗?”林之澄夹着一只鸭掌啃,口齿不清地向曲邬桐提问,“再来录一期《普通罗曼史》吧。”
曲邬桐尝试推脱毁约,“可是我又没什么罗曼史好讲。”
沾多了芥末,梁靳深咬下一口鱼生,呛得鼻子与眼睛一同酸涩。
“胡说!”林之澄艰难解决完鸭掌,辩驳道:“我可记得你也收过情书的!”
林之澄是曲邬桐青春记忆的副本,能将与她有关的或大或小的每一件事都倒背如流,譬如她家中依旧废弃的座机号码,还有她的高考各科成绩,甚至还有她的生理期。
这家餐厅的芥末太过正宗,梁靳深没能轻易缓过神,神经末梢也被芥末入侵。
一颗心挂在曲邬桐弯弯睫毛上,随着她的眨眼而轻颤。
“我怎么不知道?”李竟狐疑地提问,“不会是我上大学后才发生的吧?”
曲邬桐是从李竟有记忆起就名正言顺忽然冒出来的妹妹。
卷头发小雀斑,像是童话电影里的洋娃娃,李竟从小就主动认领了其护花使者的身份。
从小学到高中,他永远和曲邬桐待在同一个学校,为她保驾护航,生怕有什么坏家伙想带坏他的乖乖洋娃娃妹妹。
曲邬桐不想提及这个话题,低头认真吃饭假装无事发生。
可林之澄才不放过她,偷偷观察着梁靳深,佯装咋咋呼呼地追问:“我记得是我们高三上学期发生的事情,柿柿你还记得吗?”
自己刚离开的一学期,竟然就有人敢试图勾搭曲邬桐,耿耿于怀,李竟也趁乱开口:“是哪个小子敢影响我们邬桐高考复习!”
“那不是情书。”曲邬桐放下筷子,澄清。
明明没有喝酒,梁靳深却渐渐觉着头晕脑胀,这间包厢空间太密闭,他有些喘不过气。
几次都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加入这闹哄哄的对话,梁靳深挫败,再一次成为那些与曲邬桐有关的故事的旁观者。
柿柿……柿柿……
无声将这两个连词放入口中咀嚼,他还是没有勇气唤出这个名字。
“哇!那纸上明明就是打印的情诗!”林之澄看见梁靳深越来越沉默的脸色,因曲邬桐选择与他闪婚而不虞很久的心情终于舒畅多了,故意夸张道。
挤眉弄眼,她继续调侃:“反正我只看到的满页加粗的‘我爱你’!”
食不下咽,梁靳深紧张,手心冒出汗,险些连筷子都打滑。
“那不是情书。”曲邬桐持之以恒地纠正。
“那是什么?”看着梁靳深越来越紧绷的状态,林之澄开心多了,继续逗她。
曲邬
桐诚恳回答:“就是一首诗。没有其他意思的。”
林之澄抬眉,“我猜才不是这样!”
李竟问,“谁送的?”
“不知道,”林之澄耸肩,“没有落款。”
“哼,”李竟鼻子出气,“胆小鬼还想追上我们邬桐。”
风轻云淡地将话题丢到梁靳深身上,林之澄才没那么好心就这样放过他,经历过甲方的摧残也牵连恨上他这个资本方,“你呢,你是怎么追上我们柿柿的?”
微微笑着,露出虎牙,林之澄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等待他的答案,一点都不管曲邬桐在桌布下轻轻掐她大腿的动作。
高中阶段,林之澄与梁靳深毫无交集,对他的印象只有普通的一句“老是跟曲邬桐抢第一的那一个烦人的男的”。
番茄假想 第29节
大学期间由于同在京市求学,交集也渐渐增多,可对他的了解却没有更深入,只是转换为了“那一个疑似在与陈沛沛纠缠的男的”。
那个寒假,曲邬桐独自出游,林之澄的心悬在半空,一点风吹草动就摇摇晃晃;后悔自己没有更坚决一点,没有再诚挚一些,劝服曲邬桐与她回来一起过年。
只能频繁地拨通视频电话,林之澄细致地确认着曲邬桐的安全与状态,确认她还在自己的世界里鲜活着。
某天,在与她的视频通话时,梁靳深的身影不经意间闯入镜头背景,林之澄几近崩溃。
“我怎么好像看见梁靳深了?”林之澄严肃。
“等等!”面红耳赤,曲邬桐用慌乱的眼睛恳求她先别开口,急忙翻出耳机戴上后才小声解释:“是他。”
咬牙,林之澄瞪眼:“怎么回事?”
拿着手机起身,曲邬桐望了眼端坐在书桌前敲代码的梁靳深,偷偷摸摸地躲进浴室。
“我来找他了。”她不好意思地回答。
看见曲邬桐脸上摇晃的气泡水般慢慢蓬起的羞涩情绪,林之澄险些心梗:“睡了?”
不敢看镜头,曲邬桐低着头看着洗手池上并排摆放的两把牙刷,眼神闪烁,轻声回答:“嗯。”
“曲邬桐——”
跳脚,林之澄抓狂,那个瞬间甚至好想流泪,死死咬住嘴唇,咽回那股师出无名的酸涩。
“为什么不跟我说。”声音变小,她其实只在意这个。
“我……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曲邬桐慌乱,小心翼翼哄着她,“我和他什么其他关系都没有的!”
语气里夹杂着无奈和自嘲,曲邬桐卡顿一下,还是说出口:“只是床上伴侣。”
“因为他没有重要到需要与你分享的程度,所以我一直没有敢开口;”手足无措,她一点一点剖析自己的心脏,“也害怕,害怕你不开心。”
心软,林之澄深呼吸,还是不舍得看她委屈的模样,只是语气还是硬邦邦的:“有没有做安全措施?”
乖巧点头,曲邬桐老实回答:“我也看过他的体检报告了。”
“舒服吗?”确认完安全问题,林之澄只关注曲邬桐的体验,不希望她稀里糊涂被男人哄骗。
一张脸不受控地暗自发热,曲邬桐咽了咽口水,“嗯。”
“他是处男吗?”林之澄恨不得将梁靳深抓起来严刑拷打,一想到曲邬桐有可能被他占了便宜就急得团团转。
曲邬桐手足无措,只能任凭脸颊的热度蔓延到耳朵,磕磕绊绊地开口回答:“我不知道。”
“那他和陈沛沛是什么关系?”
“现在没有关系。”
“柿柿,你可不能给我当接盘侠啊!”林之澄语气郑重,“脏了的男的我们可不能要。”
“他……”曲邬桐卡壳,想替他澄清,却又没有立场更不知真心,只能毫无效力地吐出一句“他人挺好的。”
回国后,林之澄再也没有听过曲邬桐提及梁靳深,那时候还偷偷松了口气,庆幸两人到此为止。
没料到她再一次听见曲邬桐提起梁靳深,是说要与他结婚。
“这个婚非结不可吗?”林之澄感觉自己变成了曾经最爱看的那些狗血小说故事中的男二或女二,可怜兮兮地说出一些陈腔滥调。
曲邬桐的回答是:“我需要一个家属。”她为自己选择了一个家属。
不可阻止的,曲邬桐还是与梁靳深结婚了。
局促,梁靳深挺直了背,直面林之澄的为难,“我不太懂浪漫,至今仍在学习如何追柿柿。”
胸膛有一颗圣女果在横冲直撞,连累心跳加速,梁靳深并不为回答而紧张,却为小心翼翼试探说出口的“柿柿”二字而纠结。
撇嘴,林之澄毫不留情地丢下“花言巧语”这四个字。
“你们什么时候办婚礼呢?”李竟找回自己护花使者的定位,接力继续拷问梁靳深。
“一切以柿柿的意愿为先。”
“柿柿”这两个字说得越发顺口了,梁靳深含着唇齿间咀嚼,怎么念怎么都觉得横竖撇捺每一笔都漂亮。
李竟将新上桌的汤转到曲邬桐桌前,漫不经心地开口:“柿柿挑食,你们家里做饭可得小心了。”
“嗯,我记得她不爱吃胡萝卜,洋葱,青椒还有豆芽,绿叶菜除了空心菜和娃娃菜几乎都不爱吃;”梁靳深一五一十地盘点细数,不愿输给李竟,“爱吃海鲜但是不爱吃鱼,肉的话也只吃瘦肉。”
他扯了扯嘴角,“我做饭都会避开她不喜欢的食材的,等下个季度闲一点了考虑去报个厨艺提升班。”
他这一番情真意切地陈述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抿唇,睫毛扑闪,曲邬桐狐疑地扭头盯着对她的饮食喜好烂熟于心的梁靳深。
“但是不吃蔬菜也不行,”没料到他对于这个问题能应付自如,李竟话锋一转,“最好还是将蔬菜做成她能接受的口味;比如白萝卜大骨汤或三鲜汤之类的。”
点头,梁靳深打擂台似的与他一来一回,“我看柿柿也挺喜欢吃凉拌黄瓜之类的,回家我可以多试一下。”
“她身体毛病也挺多,”李竟继续下一个主题,“我和之澄不在她身边的时候,也得麻烦你多照看照看她。”
“她有慢性胃炎,消化不好,睡前最好别喝太多水,不然胀气老是吐;还有她的轻微腰椎间盘突出也是个问题,遇到潮湿天气或久坐就老容易犯;春天换季她的过敏性鼻炎也会复发,你可以在身边多备一点口罩或氯雷他定。”
“好,我会记住的。”梁靳深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很轻很慢。
忍不住生出一星半点的怨念,他们到底是怎么把曲邬桐照顾成这样的,他光是听着就开始心疼。
“我看‘applerhapsody’反响这么好,我们梁总监应该也赚了不少钱吧?”
吃饱喝足,林之澄酸溜溜地开口,继续为曲邬桐撑腰争福利。
“我目前的年薪大概三百万左右,工资卡已经绑定了柿柿的银行卡,她可以直接使用。”梁靳深坦诚回答。
这个问题勉强合格,林之澄继续奋力挖下一个坑:“柿柿有些强势,可能得麻烦你多让步,别较真。”
抿唇,曲邬桐并不认为“强势”对于她而言是一个负面词汇,反而她愿意将此当成一种赞美。扭头不太认同地看向林之澄,却看她暗示性地冲自己眨眼,曲邬桐叹气,嘴边的话又停住。
“我很欣赏柿柿的性格,我认为‘强势’意味着独立勇敢自主思考,这并不是什么问题,不需要我让步,反而需要我学习。”
梁靳深笑了笑,语气很柔和。
看着梁靳深的侧脸,曲邬桐怀疑自己耳朵红了,她并不擅长当面接受夸奖;因此,虽然很饱,她还是低下头继续喝汤,借此遮掩腼腆的情绪。
微微点头,因他这番回答,林之澄可以勉强将对他的考察分数提到及格分以上。
像是在玩“曲邬桐”快问快答或是“曲邬桐”喜好大挑战这类游戏,李竟与林之澄默契地组成了考察团,接连对梁靳深抛掷问题。
稳操胜券,梁靳深对答如流。
“曲邬桐喜欢的颜色?”——“明亮的颜色,黄色绿色蓝色与红色。”
“曲邬桐的幸运数字?”——“1。”
“曲邬桐的生日?”——“1月1日。”
“曲邬桐今年最喜欢的书?”——“《大地上我们转瞬即逝的绚烂》与《钟形罩》并列。”
“曲邬桐喜欢的歌手?”——“孙燕姿与dualipa。”
……
梁靳深总是聪明得让人嫉妒,关于“曲邬桐”这门课程,他也一如既往地是优等生。
如果曲邬桐不是当事人,或许真的会以为梁靳深与她是真心相爱。
只可惜她太知晓“婚姻”这层窗户纸所遮掩的会是多难堪的伪劣商品,所以在这个瞬间,她只感知到眩晕。
本想再下几剂猛药吓唬吓唬梁靳深,可林之澄扭头往旁边一看,只能看见曲邬桐发烫的耳朵与梁靳深毫不遮掩地在她身上停留的目光,想了很久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喝完了一整杯苦涩的凉茶。
梁靳深完全是言情小说中会出现的那种美强惨男主,对谁都一视同仁的温和有礼,就连那些青春期幼稚男生当众打趣他与陈沛沛那些捕风捉影的绯闻,他都能毫不恼怒地冷静澄清,脸色依旧柔和。
很长一段时间,林之澄与曲邬桐对他的评价都只有一个字——“假”。
怪他太过完美,又怪他惹人喜爱,还怪他天资聪颖;他是一面清澈的镜子,照得人自惭形秽。
其实林之澄已经很久没有见他了,但是此刻认真看看他,梁靳深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身上发生的唯一的偏移或许是从镜子变成了镜头,毫不动摇地对焦在曲邬桐身上。
她站在镜头中间。
这桌四人宴席终于结束,包厢太闷,曲邬桐红成番茄的耳朵无法降温,站在餐厅作古设计的庭院檐下,静静吹了一会儿风,等梁靳深去前台帮她取那一盒打包好的烩鸭胗。
林之澄从她身后走近,亲昵地用肩膀碰了碰她的肩膀,解释:“不要怪我为难梁靳深哦!”
曲邬桐忍不住笑,“我怎么舍得怪你;再说为难为难他也没什么问题。”
“算你没有见色忘义。”敛了表情,林之澄呼气,停顿几秒才郑重开口。
“其实我知道那一封情诗是谁给你的。”
第27章 level5.140%
“千万别告诉我。”
曲邬桐快速开口制止,“让我保留着一点幻想的空间吧。”
不理解,藏着这个秘密藏了近十年,林之澄可憋坏了,眨眨眼:“你一点都不好奇吗?”
诚实摇头,曲邬桐说:“这是属于过去的事情,而我只对未来感兴趣。”
挑了挑眉,林之澄撒娇:“你这个反应显得我那个时候苦心扯理由骗保安看走廊监控的行为好傻!”
林之澄是一个好奇心旺盛的人,像是动画片中会存在的女巫的侦探猫,总能从细枝末节中嗅出或扒拉出事情的真相。
高中时,女同学们聚在一起闲聊,谈起遥远的闪亮的职业规划,林之澄挺起胸脯笑着说:“我感觉最适合我的职业是八卦狗仔。”周边一群女生赞许地连连点头。
好奇心不允许林之澄面对“曲邬桐收到了情书”这一八卦事件无动于衷,各种关于另一事件主角身份的猜想在胸膛中乱窜。
三番五次邀请曲邬桐与自己一同破案,毫无意外地被她拒绝,林之澄只得迈上独自侦破八卦的道路。
装痴扮傻地以丢东西为理由央得县一中保卫处的保安叔叔为她找出那个时间段的监控记录;根据那一封信在收件箱中的大概位置,林之澄进一步锁定时间范围。
倍速播放,观察每个来者手中信件或纸条的样式;对着屏幕盯了半小时,看得她那一双漂亮杏眼好酸。
功夫不负有心人,林之澄终于锁定情书投递嫌疑人。
走出保卫处,脚步漂浮,林之澄跟着也有些飘飘然。
那一帧高噪点的监控画面在脑袋里循环播放,如若不是还站在保卫处门口,林之澄真的会忍不住怀疑这一段记忆是她自己杜撰虚构的。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番茄假想 第30节
以至于她至今对于曲邬桐偷偷跟梁靳深滚上床以及闪婚这些事情耿耿于怀,同时感知到一点来路不明的理所当然。
“你能憋这么久不告诉我,”曲邬桐分析,“那么,知晓对方是谁,对于十八岁的我而言或许并不是什么好事,也没有多少意义。”
“可能是我学生时代的大反派,也可能是某个路人甲。”
“总之,你不会害我的。”
曲邬桐理智回答。
“我怎么感觉你比我更适合去当推理侦探呢。”林之澄嘟囔,偏头,将脑袋靠在她肩上,“如果你不想知道,那我会一辈子守护这个真相的。”
“一辈子。”她复读,强调。
曲邬桐笑起来,也歪歪脑袋倚着她:“谢谢你,当我一辈子的守护神。”
吁气,林之澄的眉被愁绪牵起:“好奇怪,直到今天,见到你与梁靳深并肩,我才终于对你已婚这个事实有切身的认知。”
“婚姻并不会对我有任何影响。”曲邬桐的语气自信且笃定。
“我还是搞不懂,你为什么要结婚,又为什么会是梁靳深呢?”
林之澄的语气在莲子一般圆润的圆月照射下变得清苦。
嘴唇张开又碰在一起,曲邬桐欲言又止,好不容易捋清思绪开口,刚说出“是因为”这三个字,话语就被身后的脚步声打断。
“走吧。”梁靳深到得很及时,拎着一袋烩鸭胗。
无声笑笑,曲邬桐用眼睛安抚未能如愿得到答案的林之澄,告别:“下次再说!我先走啦!”
“拜拜。”林之澄挥了挥手。
系好安全带,趁他还没有发动车子,曲邬桐捏着手包上的玩偶小挂件,犹犹豫豫开口解释:“今晚,李竟和之澄都不是故意要为难你的。”
扯开笑,梁靳深踩下油门的动作暂停,“算不上是为难,我也很喜欢与他们聊天的。”
“他们只是还有一点无法习惯我们俩结婚这件事。”
“正常。”
曲邬桐轻轻点头,话题终结,梁靳深认真开车回家。
电梯在缓慢上升,曲邬桐冷不丁想起他在餐桌上的话,说:“我不知道你的工资卡与我的银行卡绑定了。”
“等一下回去我就研究如何解绑,如果这几个月有花销的记录我再补给你。”
尽管早已预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但这个瞬间梁靳深还是不可避免的郁闷:“不用解绑也不用还我。”
“我赚钱就是要给你花的。”
太像是偶像剧中霸道总裁会说出口的台词,曲邬桐皱皱鼻子,声音有点小,差点被电梯停靠的提示音盖过:“其实不用这样。”
“我一直认为我们的婚姻是认真的。”梁靳深低头解锁门锁,“我以前,现在包括未来都没有任何与离婚相关的想法。”
“我的物欲不高,也没什么消费,比起让这些工资落灰;我更愿意看到它能花在你或我们这个家身上。”
“你开心,我也会开心。”
当时选择与他结婚实属无奈之举,曲邬桐也完全做好了被他拒绝的准备。
没料到梁靳深却欣然同意,甚至还能在短短几天内准备好了钻戒与并不那么罗曼蒂克的求婚。
就算领完了结婚证,曲邬桐对于这段横亘在她与梁靳深之间的关系依旧毫无实感,仍然以在玩某档婚姻经营类过家家游戏的态度对待。
只可惜梁靳深好像并不这样想。
那她只能勉为其难最近多消费,为经济发展做一点力所能及的贡献了。
各自坐在各自的书桌前,曲邬桐与梁靳深共享着呼吸与键盘敲击的声音。
精力充沛地高效处理完了本周的所有工作并习惯性地进行了复盘纠错,曲邬桐关掉电脑上密密麻麻的文档页面,注意力不受控地发散。
从她新买的白绿格子桌布飘到桌上的摆放的玩偶摆件,又掉到她的水杯大
军,最后在那一本酷酷笔记本上停留。
是的,她应该更新一下线索笔记了。
翻开新的一页纸,曲邬桐精心挑选了一支浅蓝色的直液笔来记录。
先在第一行写下“apt8a”,再补充“洗发水”,后面跟上“fluoxetine”。
龟毛地换了一支绿色彩笔,另起一页补充“《伪十四行诗》”,一笔画了好几个圈来强调。
艺术家人格觉醒,随笔画了飞机与金币的图案;她认为,游戏中铺天盖地的机票广告肯定不是空穴来风。
难道说这是某个航空公司的软广?
曲邬桐漫无天际地瞎想瞎写瞎画,一整页纸不像是什么严谨的推理手册,反而更贴近日常手账的风格。
时间顺序还是空间顺序,线性叙事还是非线性叙事,曲邬桐没有头绪,胡乱做草稿。
西红柿——陈沛沛。
难道是因为“沛”近似于“柿”,所以才开启“番茄种植计划”这一任务吗?
曲邬桐越想越有道理,几乎快要说服自己。
县一中可是陈沛沛与梁靳深故事开启的重要场景,那么“雅典学院”在游戏地图中的出现与建模的一比一复刻就显得很合理。
出租屋应该是两人大学的重要地点;梁靳深都能欢迎她这个并不是很熟的高中同学去他的出租屋自习了,曲邬桐才不相信陈沛沛没有去过。
shadyside的公寓坐落在匹茨堡,与upenn并不算远,“洗发水”看上去也并不是什么普通的随意设置的道具。
笔尖一顿,在纸张上洇开一个墨点,曲邬桐走神。
等再反应过来时,本子上所写下的那一个“沛”字已经糊成一片,她急忙移开笔,心烦意乱地合上本子。
玩手机是转移情绪的最佳方式之一。
曲邬桐忍不住拿起手机,照例光顾每一个社交软件,最后在购物软件中长久地停留。
毫不吝啬地为自己下单几件加购许久的衣服,又挑中了一个包,看上一台理光相机……反正刷的是梁靳深的卡,她慷慨地一股脑全结账。
等付款成功的页面跳出屏幕,曲邬桐才后知后觉地萌生出一星半点的不好意思近似于扭捏的情绪,咬唇,重新回到购物软件。
灰衬衫——不错,感觉他穿上会很显身材。
宝蓝色领带——也还可以。
眼药水与蒸汽眼罩——他整天对着电脑应该会很需要,一起加入购物车。
车载石膏香挂——这可比那个幼稚史努比更适合他吧。
……
曲邬桐挑挑选选,为梁靳深从吃穿住行都重新购置,还顺手给他买了几件无袖背心。
他身材那么好,在家里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还不如让她饱饱眼福。
想了想,曲邬桐又在搜索框中输入“深v男衬衫”,选了几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马上结账。
女人,还是得为自己争取一点爱看的。
陆陆续续有包裹到达。
可等曲邬桐钢琴课下课,小区中的快递驿站也早就关门了;于是她一股脑地将所有的快递取件信息丢给梁靳深,拜托他下班去拿。
梁靳深自然毫无意见,但依旧对曲邬桐这一小个月每晚的繁忙日常很是好奇。
那日晚餐试探过李竟,应该与他没有关系;好像也不是林之澄,梁靳深搜索过她的社交账号,没有看见她的晚间日常分享中有曲邬桐的痕迹。
好像也陷入了一个解密游戏,梁靳深努力搜集证据,解开“曲邬桐晚间日常”的谜题。
总不会他已经让她厌烦到不想共进晚餐的地步了吧?
光是想想这个可能性,梁靳深就忍不住叹气,无法轻易释怀。
“这些都是给你买的。”曲邬桐终于拆完所有的快递,气喘吁吁地将那一堆衣服山一趟一趟搬运到洗衣机中,朝着那些属于梁靳深的快递努努下巴,示意他自己拆。
“给我买的?”语速比平常快,梁靳深简直不敢置信。
终于彻底完成开箱工作,她掸掸手上的灰,语气雀跃:“我给你买了一点衣服和日常用品,你快试试看合不合身,喜不喜欢。”
不用拆开快递,梁靳深就已经可以确信他会喜欢的。
接过她的拆快递专用剪刀,他蹲下,小心翼翼地将她难得的心意拆封,每拆除一个东西,脸上的笑意就愈浓一分。
还没有拆到三分之一,梁靳深就忍不住剖白自己的心情,百分之两百的愉悦,“谢谢你,我很喜欢。”
泡了杯柠檬柚子茶,捧着杯子,曲邬桐坐在客厅柔软的地毯上,眼睛盯着膝盖上的手机屏幕,耳朵却留心来自他的所有动静。
“都是用你的钱买的,你喜欢就好。”她干巴巴地老实回答,那一晚冲动购物后,她有三天都不敢点开账单看。
“是我们的钱。”梁靳深喜欢“我们”这个词。
终于,梁靳深终于拆出了那几件无袖背心与深v衬衫。
屏住呼吸,曲邬桐头埋得低低的,眼神坚固地黏在手机屏幕上。
攥紧了手中那轻飘飘的布料,他有些不确定,轻声问:“这也是为我买的吗?”
匆匆抬起头,囫囵地往他那瞧了一眼,曲邬桐佯装镇定地点头,可心脏却不听话地蹦得好乱。
“夏天天气热,穿衬衫容易闷,这种衣服透气点。”曲邬桐努力捋平音调,为这么扯的理由增添一点可信度。
“还是你想得周到,谢谢你。”
梁靳深果然是好人,面对如此离谱的解释都能忍住笑,曲邬桐在心中无声感谢他。
或许是需要证明自己确实很喜欢曲邬桐所挑选的这些自费礼物,梁靳深将那堆新衣服洗涤烘干后,当晚便迫不及待地穿上了身。
曲邬桐刚躺上床,梁靳深正好从浴室走出,白色无袖卫衣搭配运动版型的浅灰色宽松裤子,身上笼着常青藤的气息,整个人清爽得像是一棵树。
偷偷吞咽口水,她挪开目光,被他身上无意识而旺盛的荷尔蒙击中,心中打鼓,算不清楚自己为他购置这些行头的决定是对是错。
无袖背心将他的自律属性展示得一览无余,宽阔的肩背与流畅的手臂肌肉线条是最好的证明。
尤其是他稍微用了点力抬起手擦头发时,手臂肌肉微微绷紧,很美的身体。
不纠结了,脸有点烫,曲邬桐说服自己:不管是对是错,反正她是一饱眼福了,或许今晚还能好好享受一顿。
有点不习惯穿无袖的衣服,梁靳深躲着曲邬桐的目光,抿唇。
或许是因为母亲陈青是裁缝的缘故,虽然家境普通甚至是贫寒,但梁靳深的衣着打扮一直是得体且干净的。
夏天再热都不曾脱下衣服赤裸上身,冬天再冷也不会穿得糊里糊涂的。
番茄假想 第31节
等上了学,每天一换的校服一如既往的崭新白净,上衣扣子每一粒都系好,下装裤子也是改到完美合身的状态。
梁靳深与吊儿郎当这类词完全不沾边。
以至于他在穿上这个无袖背心前,在浴室做了好长时间的心理准备,还是不想让曲邬桐的好意落空。
这可是她第一次亲手挑选送他的礼物。
当了十几年好学生,梁靳深在这个热气缭绕的浴室中第一次违规违纪,偷偷拆封了一个曲邬桐的一次性刮毛刀。
红着脸,极其不好意思地给自己脱了毛,并手忙脚乱地马上销毁罪证,发誓明天一定补给她。
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对自己进行外貌和身材管理,梁靳深下定决心,不想成为让曲邬桐觉得丢脸或嫌弃的男人。
卧室里又只剩一盏壁灯。
曲邬桐与梁靳深挨得好近,近到手臂皮肤会不自觉触碰。
心猿意马。
梁靳深本来今晚是没想做什么的,被满腔羞涩的情绪包裹,几乎无法正常呼吸。
可曲邬桐忽然转过身,眼睛扑闪扑闪,对他说:“卧室里好像进蚊子了,我们要不要……点一个蜡烛。”
“好。”这种感觉太糟糕了,梁靳深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好吵,好怕被曲邬桐听到。
擦燃火柴,家里没人抽烟,也理所当然的没有打火机,所以梁靳深买了一堆火柴,放在床头柜抽屉中,与每月补货的计生用品挨在一起。
梁靳深喜欢用火柴点蜡烛的仪式感,这会让他联想到生日蜡烛。
与曲邬桐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让他感觉像在过生日一般的幸福。
烛火燃起,壁灯被按灭,番茄的味道又复苏。
跳跃的,温暖的,柔软的烛光太过暧昧;中间的步骤全忘记了,等梁靳深回过神,曲邬桐已面对面坐在他腿上。
“好穿吗?”她用指腹摩擦他身前的背心布料。
点头。
窝进他的怀中,埋头在他胸前,曲邬桐可以闻到春季草木旺盛萌发的气息,“你要是喜欢我再给你买。”
她又严谨地加上一句前提条件:“不过只能在我面前穿。”
“好。”梁靳深的声音好哑,一知半解地捕捉到曲邬桐的喜好。
曲邬桐发现自己有些不讲理。
一会儿要他脱下背心,一会儿又嚷嚷地叫他穿上;这一句还让他快一点,下一句就连声说“慢点”;让他亲一亲又让他不要亲……
偏生遇到一个梁靳深,什么都依她,再不讲理也一板一眼地乖乖照做。
曲邬桐送了梁靳深这件无袖背心当礼物,在这个晚上也尽情地享用自己的礼物。
第28章 level5.2-25%
极简办公桌上的东西越来越繁杂,相框、润唇膏、护手霜与眼药水接连登场,梁靳深专门划定区域摆放。
这是他的观景台,他的博物馆,他的布洛芬。
“applerhapsody”游戏讨论区有几个热帖又被反复顶了上来。
运营部的同事将帖子链接汇总,合并成一个文档发给梁靳深,面色为难地询问他要采用什么方式处理。
“applerhapsody难到怀疑人生!ljs是不是被大小姐甩了才这样发泄怨气?”
“ljs是不是觉得我们玩家都像大小姐一样有钱有闲?这游戏难度也太离谱了吧!”
“爱情线设置得也太烂了吧!自己不会谈恋爱别祸害游戏啊!”
……
一系列抱怨甚至攻击性的贴文从标题就可以察觉其意有所指。
梁靳深面色如常,让同事冷处理;关于游戏难度的问题下周开会再讨论一下。
“下午我请下午茶,让各组各自点单后找宋助理报销;”梁靳深再一次请客,“最近相关舆论发酵比较厉害,辛苦大家了,继续做好本职工作就好了。”
“好。”同事转身离开,脑袋里难免落俗地联想到那些言之凿凿的帖子评论。
比如:陈沛沛与梁靳深本是一对恋人,可大小姐为了“宙斯”不得不联姻,梁靳深心碎,却又继续入职替她守家业,痴心不改。
又比如:梁靳深与陈沛沛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凤凰男梁靳深再怎么倒贴也碰不了大小姐的瓷,只能将情场失意的怨愤在游戏中发泄。
还有:梁靳深苦恋大小姐,两人分分合合还是无法有个好结局,只能将白月光投影为游戏中难以攻略的海伦。
如果同事完全不认识梁靳深与陈沛沛,或许真的会误信这些言论。
可从为数不多的几次同框中可以观察到,梁靳深与陈沛沛关系并不算亲密,甚至算得上普通。
如果用“避嫌”论来解释,也没有办法解释梁靳深无名指上无时无刻不戴着的光明正大的婚戒吧。
据说有同事胆大趁着醉酒,向他打探感情状态,获得的是他毫不避讳的“已婚”回答。
都各自婚恋了,感觉“白月光”论与“痴情”论根本没有什么说服力。
可倘若梁靳深与陈沛沛真的坦坦荡荡,那怎么会有这些丛生的谣言呢?
同事搞不懂,摇摇头;带着梁靳深的答复回到工位,并将今日免费下午茶的这个福利转达给手下员工与隔壁几个部门。
咖啡奶茶与甜品一摆上桌。办公室的氛围就活泛,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启闲聊。
“姐你们知道吗!游戏里埋的那个彩蛋直线居然有人发现了!”后台管理实习生喝着奶茶说。
“番茄支线?”
“对!我后台看有一个玩家已经玩到50%左右的进程了;还有一个玩家应该是误打误撞刚开始。”
压低声音,有人偷偷抱怨:“其实我搞不懂为什么要做这个支线,感觉与主线毫不相干;而且应该也花了不少预算。”
“这个支线是游戏项目中原本自带的,就是总监之前自己写的;据说宙斯收购游戏的条件之一就是不能插手支线设置。”几乎是用气声,有人回答。
“而且大家品一品,支线的线索是西红柿,‘柿’和大小姐名字的‘沛’怎么都感觉有点藕断丝连的感觉。”
“不会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吧!梁总监不是也结婚了吗!”优质男性英年早婚,可惹得公司小女孩们叹惋好一阵。
立马有人站出来质疑:“可是你有看过梁总监妻子出现吗?我印象里他也没有公开过。”
……
梁靳深并不知道大家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他的感情生活。
他的情感感知阈值较高,不太能感知也不关注周边人所起伏的情绪;但“曲邬桐”永远是他无法攻克的bug。
至今,还是无法理解他与陈沛沛是怎么被大家凑在一起,且这个假消息还能广为流传那么久。
对于梁靳深而言,陈沛沛只是陈宇存的女儿罢了。
倘若不是陈叔那么关心他,他应该不会与陈沛沛有任何交集。
明明他和曲邬桐那么般配,怎么没有看到有人传他们俩校园恋爱十年长跑呢?
搞不懂。
邮箱中冷不丁跳出一封邮件,主题是显眼的“appointmentforpsychologicalcounselingreview”。
抿一口手边的咖啡,曲邬桐喜欢的两泵浓缩冰美式对他而言还是有些太苦,梁靳深顿了一下才打开邮件。
从日程表上挤出了两小时空闲,写在回信中,发送;梁靳深垂着眸,眼神掉落在桌上并肩摆着的两张照片中。
宋助理父母前来京市探望儿子,梁靳深贴心地将车借他这几天急用,方便他接送老人。
今晚曲邬桐会回家吃饭,梁靳深毫不拖延,到点下班,背起背包坐上地铁。
梁靳深最喜欢的交通工具一是飞机,二是地铁。
地铁总是人很多,地铁总是很稳定,地铁总是拥挤,可以完美地将他藏住。
如果不是出于方便出行与脱敏的需要,梁靳深不会主动开车。
无法形容目睹母亲的车祸现场是怎样的感受。
鲜血染红斑马线,渗进柏油路;陈青看着他,甚至嘴角还有笑。
脑袋一阵轰鸣,梁靳深什么都忘了,忘了是怎么跑到母亲身边了,忘了有没有握她的手,忘了哭了多久;眼前横亘着一片鲜红。
高烧三天,等梁靳深再清醒,他已经没有妈妈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梁靳深不敢过斑马线,遇见加速行驶的车会呼吸局促,甚至不敢坐上出租车。
他并不知晓什么是ptsd,也不了解创伤后应激障碍。
只是心脏好疼,像是双氧水倾倒在伤口上消毒一般的疼痛。
梁靳深并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梦见陈青,少有的几次梦里相见,记不住五分钟就化作脑袋里的白茫茫一片。
母亲是在
怨恨他吗?倘若不是他要去路边捡树叶做美术课作业,母亲就不会走那条路,就不会途经那条斑马线,也就不会命丧当场。
梁靳深怨恨自己。
或许需要感谢梁桥的敏锐,他察觉到梁靳深对于出行乘车的抗拒,牵起他的手出门,反反复复带着他过马路,坐出租车。
失去听力后,梁桥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可那天与梁靳深一起走过陈青出事的那截马路,难得开口。
“梁靳深,你不能抵触出行与任何交通工具。”
他的声音很哑,音调也有点奇怪。
“你要靠自己的腿,通过脚下的路,乘上汽车火车轮船与飞机,到达更远的地方。”
“你要探索自己的边界,你要探索世界的边界。”
昏天黑地,用被子蒙着头,梁靳深流了一晚的眼泪。
尽管梁桥无法听见他的啜泣声,可他还是咬着唇,努力忍住所有的声音。
被血水浸泡得酸胀麻木的血肉在回温,伴随着无法避免的胀痛。
高考毕业后的暑假,梁桥拿出一笔钱,不由分说地让梁靳深去驾校报名。
一个暑假,他考下驾照。
番茄假想 第32节
gpa几乎满绩,论文顺利发表,比赛屡屡获奖,就连导师都提前邀请他来读研;在梁靳深以为误入歧途的生活即将重回正轨,他拥有的会是一览无余的坦荡人生的时候。
大三结束的暑假,梁靳深回到县城,与梁桥分享他的人生规划。
毫无预告的,梁桥建议他出国深造,没有打手语,他反常地开口说话:“全球最好的计算机科学专业在哪个大学?”
“cmu。”梁靳深回答,国际性的相关计算机比赛金奖几乎都被这所学校包揽。
“你还想继续研究计算机吗?”
“想。”
“那为什么不试一下呢,cmu。”
梁靳深没有说话,胸膛有鸽群飞过,牵动一阵骚动。
放缓了说话的速度,这样能让梁桥更准确地读唇,他回答:“经济压力太大了。”
“我并不认为你的水平申请不到奖学金。”梁桥太久没有开口,声音很轻。
“不用害怕缺钱。”他补充。
一个月速战托福与gre,又diy了文书与申请表,梁靳深毫无疑问地被录取。
将offer发送给梁桥,他好像并不意外,没有多少欣喜情绪,简简单单回了他两条短信。
“不要屈服于命运与现实。”
“继续走下去,探索你的边界与世界的边界。”
隔天,一通电话告知了梁靳深关于梁桥车祸身亡的消息。
不可置信,他顾不上省钱,买了最早的班机辗转动车与出租车,回到县城,来到车祸现场,确认这并不是一个有些冒犯人的玩笑。
多少年没有流过眼泪了,可在那个瞬间,梁靳深能做的只有流泪,泪流。
据肇事司机口供,他是喝了点酒没有错,可他都开了几十年的车也喝了几十年酒,这绝对算不上醉驾。
雨天路滑,他踩刹车的时候一打岔,前面就有个人忽然撞上了,他下车一看,怎么就死了。
握紧拳。梁靳深忽然发现,原来愤怒是最佳的止泪剂。
在公安局,将那一段监控录像反复看,梁靳深可以确认,梁桥是有避开这场车祸的可能性的,只要他快走几步。
可他没有,停在原地,欣然拥抱自己的死亡。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一定要让他沦落到孤家寡人的地步吗。
行尸走肉般地,梁靳深回到家,空荡荡的整洁。
门后挂着的日历上,昨日的12月19日被梁桥用笔圈了出来。
梁靳深定在原地,想起——昨日是陈青的生日。
在她去世后,或许是害怕触景生情,梁桥将关于她的一切物件全都封存,也只在忌日当天悼念她。
撕下那一页日历,背面有梁桥的字迹,黑色水笔写的“对不起”。
梁桥的忌日,是陈青的生日。
梁靳深忽然回想起梁桥那一句云淡风轻的“不用害怕缺钱”。
不可抑制地被悲愤的情绪侵蚀,梁靳深张了张嘴,想声嘶力竭地质问,为什么要丢下他,可跑出唇的只有几个无声的音节。
将房子卖掉,加上两次车祸的赔偿款,勉勉强强够梁靳深轻松应付博士在读期间的所有花销。
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他无法再开车,一坐上驾驶座,眼前就冒出梁桥的脸。
静默地站在原地等待死亡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呢?
指尖发颤,胃在翻涌,背上冒出来的冷汗把衣服都浸湿,梁靳深快速吞咽口水,还是无法遏制这些躯体化反应,跑下车,冲进厕所狼狈地呕吐。
他拥有健康的听力,也遗传了失去幸福的能力。
租住的房子在shadyside,步行到cmu约二十分钟,梁靳深以较高的房租换得步行的便利。在曲邬桐到临之前,他的生活圈只浓缩在公寓、教室与huntlibrary。
再一次坐车,是在老乡聚会上。
梁靳深对人际关系并没有太大的渴求,可在老乡群中看见曲邬桐大学好友的参与接龙,也说不清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他也接龙。
聚餐地点在squirrelhill附近的川菜馆,梁靳深从cmu出发,坐直达公交车,车窗外是冬天,雪花轻盈地飘落。
他打开了一点窗,冷风夹杂着细雪拂在脸上,他在异国他乡,想念一个曲邬桐。
梁靳深的口味偏淡,那一晚的川菜他几乎没动过几筷子,更多的时候只静静地听着大家聊天。
陈沛沛也参加了聚餐,被安排挨着他坐,她好像正在与男友冷战,冷着脸噼里啪啦地敲着手机。
“大小姐怎么感觉不开心呢?”有与她相熟的女生关心地问。
“和男朋友吵架了。”陈沛沛坦诚回答。
右肩被人戳了戳,梁靳深扭头,看见温凭跃,同个专业不太熟的同学。
“?”他疑惑挑眉。
“怎么吵架了?”温凭跃很低声地说,朝陈沛沛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我怎么知道。”梁靳深一头雾水。
温凭跃的眼神很复杂,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是恨铁不成钢,或许还有一点嫉妒与不自在:“怎么会连为什么吵架都不知道!肯定是你有问题啊,不然沛沛怎么会跟你吵架!”
抿唇,梁靳深难得明显地将把不虞的表情摆在脸上,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又被温凭跃一长串问责的话给堵住。
“沛沛那么好,你还不懂得珍惜,无语!”
“也不知道你这个尽会跟她吵架惹她不开心的人是怎么追上她的!”
“要是对她不好就早点分手吧!给其他人一点机会。”
……
他话很密,但是声音却不大,细细地在梁靳深耳边念来念去,吵得很。
“你认错了吧。”梁靳深忍不下去,找不到他话语的停顿,只能生硬地打断:“我不是陈沛沛的男朋友。”
“哦。”温凭跃一愣,然后瞪大了眼,“啊?”
“你不是梁靳深吗?”他问。
梁靳深点头。
“你不是她男朋友吗?”温凭跃不可置信。
“谁说是了。”梁靳深反问,难以容忍这些无厘头的绯闻。
声音小了下去,他底气不足地回答:“大家都这样说啊。”
“不是。”梁靳深加重了语气,“我不是她男友。”
“哦。”温凭跃刚才硬邦邦的气势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表情心虚,“对不起。”
“曲邬桐是不是和你是高中同学?”终于有人提起她的名字。
梁靳深心跳加速,点头。
“她是不是谈恋爱了?”那个同学好奇地询问。
“我不知道。”梁靳深心一沉,胃里的辣椒沿着食道烧到心脏。
“我看她发了一组旅行的照片,还以为合照里面那个黑黑的男生是她男朋友。”
“不是吧。”话语内容是犹豫的,可梁靳深的语气却是陈述的。
“哦,那我误会了。隔着时差跟她聊天,她都
还能秒回,应该是在熬夜做课题。”
梁靳深沉默,辣椒好辣,辣得他难受。
那个同学苦笑,以一句“看来这个研究生谁读,都是一样遭罪”作结,餐桌上一片哗然的赞同。
聚餐结束,顶着风雪走出暖和的餐厅,梁靳深双手插兜,走向公交车站的方向。
半路却被人拽住,一回头,又是温凭跃,他挠挠脑袋,“我载你回去吧,算是谢罪;我也住在shadyside。”
梁靳深想拒绝,却直接被温凭跃拽进了车里,他一副理科宅男模样,力气倒是不小。
还没反应过来,温凭跃就已经发动车子,梁靳深坐在副驾驶上,忍着冷汗系上安全带,不想露出自己狼狈的一面,也不想朝着别人自揭伤疤。
一路上,温凭跃念叨了一路自己对陈沛沛的单恋心事。
梁靳深紧紧咬唇,忍住反胃的生理反射,静静盯着窗外的雪,温凭跃说的话没有一句记得住。
满脑子都是曲邬桐。
隔天,梁靳深预约了心理咨询。
第29章 level5.345%
曲邬桐发现梁靳深有心事。
其实她并没有很关心他,也不是特意要关注他,只是梁靳深的反常太过于显眼,就像是偶尔出现在试卷显眼位置的送分题,让她无法昧着良心视而不见。
前天周五。
晚上的钢琴课因老师请了事假而取消,曲邬桐喜得一天假期,难得回家与他一起吃晚饭。
两菜一汤,小炒黄牛肉、凉拌黄瓜与猪肚鸡汤;全是曲邬桐爱吃的菜。
餐厅的灯光是暖黄色的,照得升腾的热气也变得柔和。
低头,曲邬桐喝了一口汤,表情微妙。
“好喝吗?”梁靳深对着手机学了那么久的教程,第一次实战,看着曲邬桐抿起的唇,有些紧张。
“好喝。”并不是一个扫兴的人,曲邬桐弯弯眼睛,又认真喝了几口。
得到了她的正面答复,梁靳深那惴惴不安的心终于平稳降落,也跟着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汤。
“对不起,”喉结滚动,皱眉,梁靳深懊恼极了,攥紧了手中的汤勺,垂着眼,颓唐地认错:“我把糖当成盐了。”
“别喝了。”
番茄假想 第33节
一想到他居然把曲邬桐爱喝的汤做成这个味道,梁靳深的心脏就变得被淋湿的皱巴巴纸团。
他试图补救:“我为你再煮一碗番茄蛋花汤。”
“不用啦,”曲邬桐试图安抚他,“其实味道也不糟的。”
她皱了皱鼻子,像挥着仙女棒一样左右晃动着自己拿着勺子的手:“番茄炒蛋都可以是甜口的,猪肚鸡感觉可以尝试一下。”
五官被羞愧与失望的情绪一同拽着往下掉,梁靳深低着头,声音孱弱得像是漏音耳机中冒出的声响:“对不起。”
只能看得清他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一小片颤呀颤的荫翳,曲邬桐手足无措,只能埋头用力喝汤来袒露自己的不在意。
“我感觉加了点糖反而更鲜了!”她努力调动语气。
呼气,梁靳深终于抬起头,“下次我不会再搞错了。”
曲邬桐冲他笑了笑:“下次我也可以一起做饭。”
那一撮犯了错的糖好像是什么神奇催化剂,让梁靳深也变得好奇怪,就像是曲邬桐笨手笨脚打了结的手链,磕磕绊绊的别扭。
他借加班的理由在书房里待了很久,久到他在曲邬桐身边躺下时,身上被月光晒透的冷意把她冻得一哆嗦。
昨天周六。
午休一股脑睡了快两小时,睡得曲邬桐口干舌燥,迟钝的睡意还在脑袋里不舍离去。
捉住头发,顺时针转了转,用发夹松松垮垮地抓住,身上套着他的宽大t恤,绸缎质地的家居长裤会随着走路而贴近肌肤,曲邬桐很迷恋这种温柔的触感。
打着哈欠,跑到厨房,踮着脚从橱柜中拿出她爱喝的浅烘咖啡豆,难得有心情为自己手冲一杯咖啡。
懒得走从厨房到书房的这几步路,曲邬桐拿出手机,给梁靳深打电话。
“怎么了?”
“你要不要喝咖啡,我刚好在泡。”
他的声音微不可闻地迟疑了一刹,“好,谢谢你。”
一人捧着一只杯子,倚在岛台上,夏日午后绿色的阳光蒙在两人肩上,玻璃咖啡杯上以及那两块曲邬桐从冰箱中搜罗出来的瑞士卷上。
伯爵红茶味的奶油在口中化开,配上一口冰美式,曲邬桐惬意地眯起眼,或许是好心情作祟,她难得地主动开启话题。
“我最近读了本书,好想去夏威夷岛旅居一段时间。”
“好,”梁靳深脑袋里瞬间跳出自己下半年被各种工作、出差与会议挤满的日程表,迅速运算思考如何腾挪出时间与她出游,“圣诞节或春节期间去,气候应该都很适宜。”
“是。”曲邬桐扭头看向他。
她颀长的身姿像是随手完美勾勒的流畅长线条,借着明媚的阳光,她能够看清梁靳深脸上细小的绒毛。
“这个天气,真的很适合聊天呢。”
她低头喝了一口咖啡,浅粉色的润唇膏在杯壁上落下一个不太完整的唇印。
啊,这个开头太像是俗套偶像剧的对话台词了,曲邬桐慢半拍地吐槽自己。
其实她只是想哄哄梁靳深多开口说话罢了。
如果梁靳深真的是一枚橄榄,那这周的橄榄真得苦到掉牙了。
“你想聊什么吗?”梁靳深侧过头,看着她的眼睛。
nerd!书呆子!理工宅男!……曲邬桐噘嘴,无声怒骂一百句他的不解风情。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她缓下音调。
“你——”
天降的提问权利将梁靳深砸得晕乎乎的,想问她为什么会选择他结婚,想问她与李竟的关系,想问她在县城的那晚是不是很伤心,想问昨晚的汤是不是很难喝……
说不出口,梁靳深吞了吞口水,低头盯着手中那杯热美式,“你为什么不进站读博士后呢?”
她总是很讨人喜欢,她的导师也不例外。
“因为,发现世界上有太多天之骄子,我只不过是一个比较努力的天资驽钝的幸运儿。”
曲邬桐试图轻飘飘地解释,可那夜遇见的玉兰花却簇簇地落满了她的心头。
“读博,是为了对得起大学的自己;读完博,是为了对得起未来的自己。”
她耸耸肩,“而且我认为比起纯粹的研究学术,我更喜欢与人打交道,倾听他人的故事,帮助重塑他们人生的可能性。”
“这不是一个很酷的事情吗?”
“是。”她确确实实也已经重塑了他的人生。
“如果还有其他原因的话,或许是因为身体问题吧。”
胆战心惊的四个月居然可以浓缩成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曲邬桐真的很佩服自己。
“怎么了?”梁靳深面色严肃。
“没有,”曲邬桐含糊其辞,苦笑“之前腰有点问题,不能久坐,也不适合再负荷高强度的学术研究工作了。”
脸上没有表情,梁靳深静静扫视着曲邬桐,似乎用眼睛就能探照出她身上那些讨人厌的坏毛病。
“现在已经好多了!”曲邬桐后悔提及这个话题了,急忙澄清保证。
“还是要锻炼。”他落下结论,认真思考着开口:“规律饮食也很重要。如果可以,我这几天研究一下怎么为你做午餐便当。”
“锻炼可以,便当就算了;我们办公室没有微波炉。”
“我给你们工作室捐几台。”梁靳深没有在开玩笑。
连连摆手,曲邬桐制止:“不用不用!办公室周边很多正经餐厅的,我也一直在乖乖吃饭的!”
“好吧,”有点遗憾,梁靳深一口喝完了剩下半杯咖啡,冲淡胸膛的忐忑,又问出一个问题:“你什么时候晚上有空呢?吃完晚饭后,我们可以一起去楼下健身房运动。”
曲邬桐是他人生中无法避免无法攻克的“404”,梁靳深至今无法解答这些傍晚,是什么吞噬了她的时间。
转转眼睛,曲邬桐默算,还有五节课,她这为期三十节的钢琴课就可以结束了。
虽然无法一步登天变成什么钢琴天才,但她也脚踏实地地学完了所有与钢琴有关的基础知识。
不
再需要死记硬背才能弹奏钢琴,曲邬桐已初步读懂钢琴,接下来所需要做的只是在黑白琴键上留下属于自己的注解。
“下周末开始,我应该晚上就可以正常回来吃饭了。”她回答。
“好。”
还有一周时间,应该足够让他纠错并温习,煲出完美的猪肚鸡汤。
天气变热,曲邬桐的睡眠质量也变差。
夜里断断续续醒来好几次,每次惊醒,她身旁的梁靳深都还未睡着。
“怎么还不睡?”她忍不住迷蒙发问。
梁靳深揽住她的腰,像抱着童年亲密玩偶一样抱着她,心虚答复,“快睡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几点睡的,曲邬桐边漱口边想。
同居这么多月,第一次遇见他睡懒觉的情况。
梁靳深还在熟睡,早餐自然也无人准备,捋起袖子,曲邬桐的下厨热情高涨,在厨房中忙碌了一个早上。
餐盘里放着一块奶油无花果吐司与一小块微焦的牛排,曲邬桐贴心将属于梁靳深的那一份放在锅里温着才坐下吃饭。
牛排太焦,吐司太硬,曲邬桐刚吃没几口就觉得噎得慌,吞下一口温水就起身为自己煮一杯咖啡。
法压壶咕噜咕噜冒着热气,咖啡香气弥漫整个厨房,曲邬桐盯着沸腾的咖啡液,忽然找到了梁靳深失眠的真相。
这个笨蛋!
咖啡因不耐受就别在下午喝咖啡呀!
干嘛还逞强要喝下她煮的那杯两泵浓缩冰美式呢!
宁愿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也要喝下那杯咖啡,曲邬桐咬唇,搞不懂他。
今天周日。
梁靳深罕见地不在家。
试探地在他系着领带出门时开口试探,三十度高温却看着他一板一眼地穿着正装,曲邬桐都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是要去加班吗?”
还是学不会撒谎,他犹豫着摇头,“有点私事。”
“哦。”
周日叠加私事再叠加正装,曲邬桐不可避免地联想到一些狗血剧情。
第30章 level5.4-15%
“applerhapsody”中的帕里斯背着它的红色背包,在明亮的温热的阳光中雀跃地乱跑,几乎要把整个德尔斐逛透。
goodyear飞艇是针头,串联起游戏画面中蓬松的云朵,绵长的草坪上时常划出一道橄榄球抛物线,明黄色的桥梁掉落在河流之间……曲邬桐用帕里斯的眼睛看德尔斐,也看遥远的匹茨堡。
曲邬桐去过三次匹茨堡,累计居住时长勉勉强强可以凑满一个月,可出门时间或许只有三分之一。
暴雪天不适合出行,阴雨天不适合出行,她关于匹茨堡的记忆只属于晴天。
梁靳深向她求婚那天,天空歇斯底里的明媚。
沿着pointstateparkfountain中的喷泉走了一圈又一圈,曲邬桐的皮肤吸饱了阳光。
仰着头,闭着眼,她迎面朝着阳光走。
她知道梁靳深在她身边,她不会磕碰跌倒的。
阳光在她眼帘下幻化成花花绿绿的光影,游窜;她变成被烘烤得暖乎乎的蓬松番茄贝果。
梁靳深站在她左边,她右肩上背着一个牛仔帆布单肩包,沉甸甸地与她的掌心摩擦。
曲邬桐可以触到里面装着的手机、充电宝、雨伞、止痛膏药与那一份病历单。
“你会留在美国吗?”睁开眼睛,曲邬桐问。
倘若是上周还未接受曲邬桐结婚邀约的梁靳深,应该会轻松地说出“会”这个答案。
可此刻的梁靳深口袋中藏着一枚与他分享体温的钻戒,犹豫了一刹,还是回答:“会。”
番茄假想 第34节
扭头看他,她继续问:“你申请移民了吗?”
“打算申请eb-1b。”
“哦。”曲邬桐得到答案,没再继续问。
她走得很快,曲邬桐的语速、步频甚至写字速度都很快。
一缕头发从她饱满的丸子头中掉出,被汗湿,贴在后颈上,像一个俏皮的逗号。
牵住她的手,梁靳深止住这场毫无竞争对手的竞走比赛,拉着她坐在树荫下,“冰美式?”
曲邬桐点点头。
摊开手心,轻轻地去触碰那绿到惊人的青草,曲邬桐感觉自己的手心正在被小狗的绒毛淹没或被小猫亲密地舔。
梁靳深的身影逐渐从视线中消失,她收回手,从单肩包中拿出那一份也被晒得暖和的病历单,第无数次阅读。
把掉落在鬓边的头发拨开,耳环上晃动的彩珠小花碰到手背,曲邬桐低头看着那几行几乎可以倒背如流的诊断结果。
一脚油门,她在学术的道路上狂奔,论文参会,课题结项,论文发刊,一切顺利地让曲邬桐差点误以为自己会是励志小说中的主人公。
只可惜她终究不是。
油门故障,她想刹车却只是徒劳无功,只能静静地等待撞上命运的围栏,轻微擦伤或粉身碎骨。
刚开始只是偶然摸到自己右腰后侧兀然突出的腰椎骨头,曲邬桐并没有当回事。
直到某次通宵做量化,伴着一杯黑咖与从工位旁的窗溜进来的清晨的阳光僵硬起身,她才察觉自己腰侧的酸痛,几乎是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
撑着桌子静静站着,咬着牙忍过那一阵痛楚,曲邬桐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眼睛不知不觉中湿漉了。
手上的研究快要收尾,曲邬桐拖了一周才去医院检查,走进骨科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只认为无非是需要理疗或针灸。
关于骨头与肌肉的疾病像是某种隐秘的传染病,一不小心就在身边同门中蔓延,曲邬桐听多了周边学长姐们的抱怨,理所当然地以为不过如此。
躺在观察理疗床上,曲邬桐感觉自己变成了发酵不足的面团,被医生费劲地折叠拉扯。
医生开了单,让她继续去拍个ct,曲邬桐乖乖照做。
拿着片子回到诊室,她听见医生问:“你们家有没有什么风湿病的遗传史?”
“没有。”曲邬桐印象中是没有,语气有些摇晃。
“那有没有什么亲戚会有佝偻的症状?”医生继续追问。
努力回忆,曲邬桐摇头。
“建议再去做个血常规和磁共振。”医生下着诊断,“不排除是强直性脊柱炎的可能。”
“好。”她应下,对强直性脊柱炎毫无概念,拎着处方药,抱着片子回到工位。
在搜索引擎中输入“强直性脊柱炎”,页面瞬间跳转出许多相关信息。
屏幕莹白的光将她的脸照得惨白,曲邬桐好学地一条一条浏览。
“预后:影响正常生活,甚至致残。”
不自觉地,将这一行文字小声念出,屏幕上的光标颤颤巍巍,
睡不着,曲邬桐翻来覆去,腰椎与周围的肌肉受牵动,软绵绵的疼。
手术?
需要监护人签字与看护;而且强直性脊柱炎的治疗与康复费用不菲。
曲邬桐毫无将病历单分享给曲立与邬梅的欲望。
就这样想着想着,她也记不清是几点睡的,隔日醒来才发现枕头潮了一片。
那几天过得浑浑噩噩,实验漏洞百出,论文错别字频发,曲邬桐不得不承认,她是个胆小鬼。
不然怎么会连去复诊的勇气都没有。
胸膛中怀揣着这个患病可能性,曲邬桐无法开口,沉默地抱着这个秘密生活,谁都没说,好像这样就能将一切都翻篇。
可她还是
看见了,看见一则新闻,关于“安乐死”,关于“医助自杀”。
一边嘲笑自己的逃避型人格,曲邬桐一边收藏了那则新闻。
一整个下午的工作与学习效率极高,曲邬桐存档,关闭电脑,躲出学校。
随便跑进一家咖啡店,心烦意乱,将想喝的冰美式点成了甜到掉牙的阿芙佳朵,曲邬桐又打开了那则新闻,细密地搜索相关条件。
需要医疗诊断,需要绿卡,需要赴死的决心。
曲邬桐可耻地心动了。
是不是要感谢梁靳深,感谢他的同意,感谢他的不追问;让曲邬桐能够自私地藏着这个秘密。
她真是太坏了,曲邬桐呼气,梁靳深善良得让她自惭形秽。
有了他的允诺,她已预约好的下个月的检查就不用临时取消了。
梁靳深在她身旁坐下,举起冰美式,用它碰她被晒得泛红的脖颈。
湿润的水汽瞬间在她脖子上凝固,她压下那些烦躁的思绪。
“谢谢你。”曲邬桐弯着眼睛对他说。
感谢这杯冰美式,感谢他的心软,以及感谢那张有可能的绿卡。
天气依旧是过分的明亮,曲邬桐和他坐得很近,可以闻到两人身上如出一辙的洗衣液芬芳。
而后他拿出那一本绝版书,求婚;而曲邬桐同意了,接吻。
“这个吻的感觉很不错。”她说,
于是梁靳深红了脸,低下头,又与她分享一个吻。
喝完一杯冰美式,梁靳深牵着她的手,与她一起坐上duquesneincline的缆车。
落日映照在彼此的脸上,仿佛为彼此的眉眼镀上了一层沉默的金光。
曲邬桐别开眼,盯着窗外的风景,语气被风吹得很轻:“好像现在如果不接吻会有点可惜。”
他搂住她的腰,在橙黄的夕阳下,嘴唇与嘴唇贴在一起;在摇摇晃晃的缆车车厢中,摇摇晃晃的一个吻。
山顶纪念品商店中,曲邬桐精心挑选了两张明信片。
躲着梁靳深,她用签字笔分别在两张明信片中落下文字。
一张简简单单地写着:“对不起。”
如果真的确诊,那她一定会老老实实向梁靳深坦白一切的,任由他辱骂、反悔或是原谅。
另一张潦草地写着:“livealittle!”
倘若只是误诊,生活依旧继续,她仍是那一个无所不能的曲邬桐。
至于结婚,他倘若愿意,那便结吧。
将两张明信片藏进单肩包中,分别与病历单的正反面挨在一起。
曲邬桐并不知道上帝的掷筊会落在哪一面。
步行十分钟,到达grandivewoverlook,站上观景台,曲邬桐面对着江景夜景,深呼吸,将积攒在胸膛中的杂想全部丢进夜风中。
梁靳深站在她身后半步,她的丸子头已经散开,他悄悄抬起手,风会把她的头发送到他掌心中。
发梢划过,新的掌纹在酝酿,会是爱情线吗?他不知道。
帕里斯在德尔斐撒欢玩了小一周,背包中最后的空隙被它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种子,它在路边偶然拾得,并不知道对应会栽出怎样的花与树。
坐上返程的飞机,它困得睡了一整路,可飞机餐却是一顿都没落下。
在游戏航程中,曲邬桐对着那本酷酷笔记本翻来翻去,还是解不出“除草剂”与那一片药片的谜底。
不过帕里斯的背包塞了那么多东西,应该总有能用上的道具吧!进阶中的游戏小白曲邬桐有些底气不足。
回到奥林匹斯山后帕里斯又开始它的打工生活,几乎二十四小时无休,只盼望着多多赚钱,早点攒够回程的车票。
它有点想念它的小番茄了。
只可惜在今日,帕里斯还是无法顺利坐上回到“金苹果圣园”的列车。
因为门口电子门锁解锁的声音不凑巧地响起,曲邬桐条件反射地退出游戏,游戏画面暂停在帕里斯拿着门票傻笑的脸上。
“我回来了。”
“我出门了”和“我回来了”几乎成为梁靳深每次进出门的某种毫无效力的语音密钥,就好像解锁门锁的并不是指纹,而是这两句话。
“好!”曲邬桐扯着嗓子喊,手忙脚乱地把笔记本藏起。
“今晚吃什么?”曲邬桐耷拉着拖鞋走出书房,忍不住问。
梁靳深一回来就打开冰箱搜寻食材,试探着开口:“吃火锅?”
用力点头,她补充:“我想吃红油火锅!”
“好。”
想进厨房帮忙,却被梁靳深委婉地用一杯蜂蜜柚子茶搪塞拒绝,曲邬桐捧着杯子靠在岛台上,索性安心当起甩手掌柜,看他细致地备菜。
他的脊背依旧宽长,但肩上好像掉了好些悲愁情绪,将白色衬衫衬得灰暗。
曲邬桐在冒出来的火锅底料香味中嗅到了坏心情的味道。
火锅在沸腾,辣椒与花椒的气息在乱窜,曲邬桐噘嘴认真吹凉碗中的虾滑,努力让自己不要自作多情地关注他拙劣掩藏着的不开心。
“好吃!”
“好吃就好。”他微微笑着看着她。
洗碗的工作由曲邬桐负责,比起洗碗工,她更像是一个将锅碗瓢盆从餐桌运输到洗碗机中的搬运工。
梁靳深在一旁一直想插手帮忙,却被曲邬桐用同样的招式以一杯温水拒绝,静静站在厨房一角。
“陈叔,就是陈宇存,”他忽然开口说,“邀请我们下周有空的话去找他做客。”
脑袋里条件反射地响起一声“你老婆”,撇嘴,曲邬桐瓮声瓮气,“不一定有空。”
他解释:“陈叔人很温和很有礼貌,那天是陈沛沛表述的不好。”
曲邬桐小小声地“哼”了声,依旧对于自己关于“公主”的误判耿耿于怀。
番茄假想 第35节
又管不住自己太过发散的思绪,忍不住再思考:是不是他们又见过面,所以梁靳深才会重新提起这个话题。
曲邬桐漫不经心地按下按钮,督促洗碗机工作。
“陈叔和我父亲是大学同学,宙斯最初的雏形也是他们大学期间的创业项目,陈叔负责代码数据相关的,我父亲负责后台维护和文字工作之类的。”
梁靳深简单交代,“我父亲退学后,他的相关产出依旧在宙斯中运作,所以陈叔很不好意思,三番几次想给我父亲股权或资产赔偿,都被我父亲婉拒。”
“我的父亲虽然也是理工男,但我总感觉他更像文人。”他笑。
“陈叔人很好,见我父亲软硬不吃,只能设置了‘雅典娜’助学金,想方设法资助我们家。”
意料之中的恍然大悟,明明洗碗机已经开始运作了,可曲邬桐依旧站在台前,背对着他。
“或许是看我无父无母吧,他额外地关照我。”
梁靳深的语气淡淡的,像是青涩的莲子芯。
“他一直为没能在结婚前与你见面而在意,总感觉自己没有替我父亲照顾好我,也没有尽到礼数。”
“所以他才反复邀请我们去找他做客。”
梁靳深回答完毕,手里的温水也刚刚好喝完。
点点头,曲邬桐转过身,然后说:“那我们周末去拜访他一下吧。其实应该我们俩主动去见他的,现在让长辈三番五次邀请,真是不好意思。”
“都怪你!”曲邬桐嗔了他一眼,“要是早告诉我就好了。”
在她的脑补中,陈宇存并不是故事的主角,梁靳深与陈沛沛的双人戏码才是重点。
“怪我。”梁靳深从善如流地认下错。
他的答话太过自然,反而让曲邬桐不自在起来了,低头嗅了嗅吸饱了火锅热闹气息的t恤,丢下一句“味道太重了,我先去洗澡”就逃出了厨房。
待她的身影彻底在视线中消失,梁靳深才放下杯子,撑住岛台,费力地站着。
今天复
诊的结果是还需继续吃药,可药剂伴随的副作用让他头昏恶心以及失眠。
曲邬桐那么聪明,他无时无刻不在惴惴不安,生怕她察觉出异常。
无论是担心、嫌恶还是后悔的情绪,梁靳深光是幻想就有些喘不来气了。
issca问他,近期他的ptsd的诱因是什么。
梁靳深的回答是近日的交通新闻。
“而是交通事故的发生是常态。”issca尝试纾解他的心结。
“它在我的身边已经降临过两次了,我不知道下一次它会何时来找到我。”
“takeiteasy,你应该需要知道交通事故的原因是酒驾是违规,而不是诅咒。”
深呼吸,梁靳深苦笑,“可我的父母并没有酒驾也没有违规。”
他清楚地知晓自己在一个麦田怪圈里打转,鬼打墙一般地,总能碰见血染的斑马线与迎面站立的身影。
将车钥匙长久地托付给宋助理,梁靳深放弃驾驶座的乘坐权;如若宋助理无法及时赶到,那他会选择最喜欢的地铁出行。
但倘若是与曲邬桐一起出行,那么梁靳深便无法割舍驾驶权,他无法想象世界上还会有人比他更在意她的交通安全。
或许也应该为曲邬桐配一个司机,梁靳深揣测着要怎么不露声色地开口才能让她同意。
无果。
讨厌讨厌讨厌星期一!
不想不想不想上班啊!
曲邬桐闭着眼睛刷牙,脑袋里对床榻的眷恋挥之不去。
又失眠,但梁靳深依旧醒得很早,把自己收拾干净,亲昵地用手背碰了碰她睡出了印子的脸颊,“我先去做早饭。”
昏昏沉沉地点头,曲邬桐漱口:“今天喝果汁吧,别喝咖啡。”
昨天他好像又没睡好,惹得曲邬桐的睡眠质量也跟着下降。
最后曲邬桐实在受不了,像八爪鱼一样紧紧攀在他身上,才让无声烦躁的梁靳深静下心来。
她重拾睡眠,睡前最后的记忆是梁靳深轻轻用嘴唇碰了碰她的鼻尖。
第31章 level5.550%
一杯番茄汁,一份蟹黄小笼以及一枚茶叶蛋,曲邬桐低头认真剥着蛋壳,咬上一口,决定今天要涂那一枚新买的口红。
出门前往包里塞进一袋巧克力,曲邬桐对着门口的镜子细细描摹着唇线,她喜欢这枚唇釉的质感,与梁靳深一同出门。
在电梯到达当前楼层前,梁靳深突然对她说,“你口红花了。”
曲邬桐皱眉,在包里翻找着随身镜,他好心提议,“我帮你擦一下。”
乖乖仰起头,曲邬桐噘了噘嘴,可落在嘴唇上的不是纸巾,也不是他的指尖,而是他柑橘味的唇。
“幼稚。”小声地丢下一句,她后知后觉地识破他的戏弄,侧过脸抿着唇,难得的羞涩情绪作乱。
扫脸打卡,曲邬桐踩点走进办公室,不巧正好碰上休假结束的孟近年。
“怎么样?”快步跟到他身侧,曲邬桐好奇观察着他。
孟近年下巴新生的青茬与眼中的血丝明显,憔悴得很。
“七斤二两重的女孩,”抬起手认真比画着,孟近年表情笃定,“特别可爱,小小的软软的。”
他补充:“那五官和我一模一样,不用验dna就知道是我的女儿。”
“你还没验dna?”曲邬桐捕捉重点,音调扬高。
“嗯。”他有些心虚,“我前女友不让。”
“她怎么说。”
“她让我滚。”
“那怎么可能是你女儿。”
“长得和我一模一样怎么可能不是我女儿。”
“神经。”曲邬桐忍不住骂。
“很明显,你前女友并不想让你当她女儿生理学意义上或社会学意义上的父亲。”
曲邬桐在自己办公室门前顿住脚步,很认真地对他说,轻飘飘地戳破他的充沛想象力。
“可我和她九个月前分手,孩子怎么能不是我的!”孟近年压低声音说,脖子青筋都冒了出来。
“孩子是不是你的都不妨碍她不想让你跟孩子扯上关系,”她善意劝告,“比起现在纠结是不是你的,我建议你最好反思一下为什么分手。”
坐在办公桌前,放下包,曲邬桐先给自己拆了一枚巧克力吃。
感情总是太复杂了。
在巧克力融化的醇厚香甜中,曲邬桐支着下巴感叹。
幸好她不爱谈感情。
午饭时间,孟近年跟狗皮膏药一样地黏了上来,非要和曲邬桐一起共进午餐。
“干嘛。”她翻着菜单,粗声粗气。
“请邬桐女王帮我分析感情问题。”孟近年卑躬屈膝。
“我自己都不懂感情,还给你分析。”
“你可是《恋爱变奏曲》的观察员,你不懂感情才怪。”
“分手那么久也没见你急着要复合,”曲邬桐毫不收敛地嘲讽,“怎么现在一冒出个疑似女儿就死皮赖脸地赶上去了。”
碰了碰鼻子,孟近年讷讷地回答:“这不一样。”
她翻了个白眼,“你们男的都一样。”
“我错了。”
“中午你请客。”曲邬桐唤来服务员。
孟近年连连点头,毫无学长模样,更无老板气势。
“一份豚骨乌冬和炭烤松板肉。”
“一份厚切猪排定食和蒲烧鳗鱼。”孟近年手忙脚乱地翻着菜单。
他又看向她,“再来一碗关东煮?”
曲邬桐点头。
“说吧。”曲邬桐漫不经心地喝着桌上的柠檬水。
长长叹气,孟近年开口,“事情是这样的。”
这一说,他就停不下来了,从他与他前女友校园早恋聊到异国时光,再谈到中途分手又复合。
讲到曲邬桐都吃完一碗乌冬面了,孟近年才终于提及这次分手的缘由。
“所以就是因为你每天疑神疑鬼,所以她才跟你分手?”曲邬桐试图总结。
“怎么能叫疑神疑鬼!”孟近年下意识想反驳,被曲邬桐轻飘飘一瞥,又安分了,“我只是没有安全感,爱吃飞醋罢了。”
她从关东煮中捞出自己爱吃的年糕福袋,“你这醋一吃七八年,谁受得了。”
孟近年食之无味。
“你先好好反省自己吧,开口怎么道歉和哄人,等明年《恋爱变奏曲2》开始筹备了我再通知你们报名。”曲邬桐说。
“而且我记得你前女友现在是有现男友的吧?”她好心提醒,“最好是皮肤管理和身材管理什么的都搞起来。懂不懂雄竞啊你!”
连声应好,孟近年斗志昂扬。
诚意满满地又请了她喝了杯咖啡,孟近年与曲邬桐并肩站着在出餐区等待。
忽然想起什么,他犹犹豫豫地开口:“quine,我昨天遇到你老公了。”
曲邬桐看着他为难的脸色,心中警铃大作,自己的那些假想在成真的边缘。
番茄假想 第36节
“怎么了?”她停顿了一下问。
“我遇见他和issca。”孟近年放低声音。
怎么和她预想的人名不符呢,曲邬桐一愣,冷不丁没反应过来。
孟近年接过咖啡,助力她理解:“就是隔壁心理咨询工作室的issca。”
issca也是留洋派,据说在美国事业搞得轰轰烈烈,不知道去年为何突然回国,打擂台似的将工作室选址在他们办公室附近,抢了不少客源。
喝了一口自己的馥芮白,孟近年疑惑:“你老公去找他干嘛?是要去投资吗?”
要怎么开口阐明自己的不知晓呢,曲邬桐捧起自己的冰美式,尴尬地沉默。
“总不会是去心理咨询的吧?”他瞧出曲邬桐不合时宜的沉默,尝试开玩笑。
蹙眉,曲邬桐喝了口冰美式。
今天的冰美式,好苦。
钢琴课开始前,曲邬桐收到李竟的信息。
[李竟:今晚带你开赛车,来不来?]
或许是体特生的特点,李竟热衷于极限运动,之前也热情地带着曲邬桐蹦过极、跳过伞也滑过雪。
第一次尝试时,小腿肚都在发颤,曲邬桐需要闭着眼才能抓住自己快要蹦出心脏的心跳。
后面玩多了,她渐渐爱上了这种心跳加速,多巴胺分泌的快感。
在误诊的那几个月中,曲邬桐曲跳了三次伞,每次在飞云之上张开双手跃下,她总会更坚定几分。
曲邬桐同意了。
李竟发了个定位给她。
提前打好预防针,告知他,她需要九点
多才能到。
李竟回了个“好的”的表情包。
李竟真的是命好。
每次看见他没心没肺的样子,曲邬桐总忍不住嫉妒。
虽然没有读书的好脑子,李竟却有健康的体魄。
明明小时候一起去学的游泳,曲邬桐呛了好几次水才勉勉强强学会了蛙泳,而李竟一下水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所有的泳姿。
一路从市赛游到省赛,最后还游到了全国性的重大赛事中;李竟借着这些浪花安稳地游进211。
在曲邬桐还在忧心忡忡为他思考着体特生毕业后能干什么的时候,李竟不知怎么地结识了畅游的公子哥游叙。
李竟好说歹说跟他父母要了笔钱,一意孤行地投资了游叙策划的运动品牌项目,没想到项目一落地就一炮而红。
提前有了养老保险,他只要老老实实坐等分红,就可以轻轻松松养活自己。
可曲邬桐更常想,她的人生也很不错。
结束了两小时的一对一钢琴课,曲邬桐捧着巧克力,好多小朋友围在她身边转圈。
曲邬桐有成为童话中的魔法教母的错觉。
坐上车,按着李竟给的定位开始导航,在踩下油门前,曲邬桐再次拿起手机。
给梁靳深发信息,通知他——她今晚会晚归。
她并不习惯报备,可几次与林之澄、李竟他们彻夜k歌狂欢,回到家总撞见梁靳深独坐在客厅沙发上等她的身影。
曲邬桐可耻地心软了。
也不等他回复,曲邬桐踩下油门,多巴胺已经被调动,迫不及待地开始畅想今夜她能开到多少迈。
夜雨落下,淅淅沥沥地砸在客厅落地窗上,蜿蜒出一道道水迹,像泪痕。
夜深人寂静,梁靳深坐在书房书桌前,望着她空荡的书桌,反复摁着手机的电话按键,拨下那串数字,又删除,再输入。
下雨了。
她怎么还不回家。
明明是在室内,他却也被这不留情的泛滥雨水浇湿。
想给她打电话;又害怕她在开车。
不给她打电话;忍不住思考她的安全问题。
下雨了,她知道吗。
已经洗过热水澡,可手脚却被雨水泡得冰凉,梁靳深坐立难安,攥住手机,还是给曲邬桐打了电话。
“喂,怎么啦!”
好像是在室外,她的声音夹杂着雨声,清凉地雀跃。
心安了一半,梁靳深说:“下雨了,我害怕你没带伞。”
“哦哦,我车里有伞。”
梁靳深听见手机里的电话声波冒出李竟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他问了一句“是谁”。
然后曲邬桐回答“梁靳深”。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梁靳深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
“应该过一会儿吧,”她好像很开心,尾音都是翘着的,“我跟李竟在赛车呢!”
呼吸急促,梁靳深握紧了手机,语速比平常快很多:“下雨天赛车,你考虑过安全问题吗?”
“很安全的。”曲邬桐保证。
“怎么会安全。”他念着,感觉自己的鼻子好酸,有雨水倒灌。
马上要轮到曲邬桐上场了,她急匆匆地丢下一句“没事的,我半小时后回家”就挂断了电话。
手机中冒出忙音,一圈一圈围着梁靳深转。
深呼吸,再次深呼吸,梁靳深攥紧了手,努力控制自己的脑袋不要冒出那些糟糕的画面。
解锁电子门锁,曲邬桐心情颇好地回到家。
头发被浇透,她用发绳简单扎起;浑身也已经被淋湿,身上清凉的夏装吸饱了雨水,沉甸甸地挂在身上。
踩油门而带来的加速快感好像还残留在胸膛中,与推背感一起作用在她身上的还有好心情。
“我回来啦。”
她的声音雀跃。
站起身,梁靳深绷着脸,眉皱得很紧,“曲邬桐,雨夜赛车好玩吗?”
这是梁靳深第一次那么严肃跟她说话。
曲邬桐低着头自顾自地换鞋,迟钝地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笑着回答:“好玩,特别爽!”
“曲邬桐。”梁靳深的心脏跳得好快,只有确认她完好无损地站在了他面前,脑袋的眩晕才镇定。
“怎么了?”换上拖鞋,曲邬桐抬起头。
“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呼气,梁靳深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曲邬桐眼神游移,“李竟和我在一起的,很安全。”
嗓子里好像悬着一枚摇摇欲坠的**,梁靳深一开口,眼睛就好酸。
“下雨天开车已经很危险了,你还去跟人赛车。”
吞咽口水,梁靳深别开头,不去看她脸上忽然冒出的无措表情。
“对不起。”低下头,看着自己潮得加深了一个色调的衬衫,曲邬桐声音很小。
“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安全。”只徒留他在心惊胆战。
她别扭地澄清:“赛车不危险的,场地很正规;我也没料到今天会下雨。”
“我错了。”曲邬桐看着他泛红的眼尾,心软,含糊认错,止住这一场酝酿中的不太正规的吵架。
梁靳深肩膀松了下来,缓和语气:“快去洗澡,不要着凉了。”
夹着尾巴,曲邬桐依言躲进浴室。
热水冲泡全身每一寸肌肤,曲邬桐回顾这场对话,为自己纠错或订正。
梁靳深泛红的眼眶与紧绷的身姿一直在眼前晃。
揉搓着泡沫,曲邬桐清洗着头发,脑袋里蹦出“applerhapsody”中的那瓶道具洗发水。
捉住跑得太远的思绪,她叹气,完全理解梁靳深对于“下雨天赛车”这件事情的反感。
只是“applerhapsody”叠加陈沛沛的脸,还有孟近年那一句谜语般的话一直在她头上盘旋。
曲邬桐莫名烦躁。
一直将自己与梁靳深的关系定位为同居舍友兼床上伴侣的曲邬桐演技不佳,一直没能在这场婚恋剧中入戏,也无法适应自己“已婚妇女”与“梁靳深妻子”的角色。
反观梁靳深,他好像总是比她更有天赋,脱离学生身份这么久,他依然是不折不扣的尖子生,连这场名不正言不顺的“先婚后爱”的闹剧都演得比她痴情。
刚才为什么鬼迷心窍,就晕头转向地冲他认下错了呢?
只能说他们俩是确实不合适吧。
洗发水泡沫不小心溅到眼睛中,她飞速眨眼,可生理性泪花还是涌了出来。
躺上床,熄灭卧室壁灯,曲邬桐静静抱着被子,忽然开口:“我今晚确实不应该在下雨后还逞能赛车,这确实存在安全隐患问题。”
窗外还在下雨,雨声好吵,梁靳深有点烦。
“但是,我想我还是喜欢赛车。”她的语气很郑重。
“场地,车辆以及相关工作人员的安全系数都很高,并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我只是担心你,并不是要干涉你。”梁靳深转过身,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干巴巴地解释。
“我已经成年好久了,我也可以对我所有的行为负责;下次再有这种情况我会提前告知你的,你不必为我担心。”她硬邦邦地补充。
番茄假想 第37节
语尽的那一刻,她的话烫伤了梁靳深的无名指,婚戒圈定的筋骨都发疼。
有些无措,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这句话,梁靳深只回了一句:“睡吧,晚安。”
好像还在青春期,依旧是以幼稚笨拙的方式解决生活中所有的难题,曲邬桐将脸埋进被子里。
一切都乱糟糟。
这算是冷战吗?
曲邬桐不知道,吃着早餐,喝着番茄汁,在低垂的睫毛缝隙偷偷去瞟坐在对面的梁靳深。
今天一整个早上,他们还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并没有与梁靳深吵架的经验,只能喝着鲜甜的番茄汁,就着午餐肉黄油三明治,回忆起两人之间存在过的仅此一次的吵架经历。
吵架主题与这间公寓的房产证署名有关。
曲邬桐的持方是“署梁靳深的名”,论据是这是梁靳深出的钱;而梁靳深的持方是“署曲邬桐的名”,论据是购房名额是曲邬桐的京市户口兑换的。
两人从邮件争执到聊天框,再演变成当面的纠纷。
口不择言,曲邬桐冒出一句:“还是署你的名吧,省得后面离婚了还得做财产切割。”
下一秒,梁靳深阖上了唇,垂下眼,眉毛也耷拉下来。
曲邬桐有些慌乱,手足无措,刚想要继续说话补救,就看见他打起了手语。
她根本读不懂手语,只能看他飞快地用左右手做着陌生的回答。
两人之间紧绷的氛围也被那一双手松弛。
“我不喜欢吵架。”事后,梁靳深袒露,“因为我的生长环境缺少开口解决冲突的机会,所以我不太会说话,也不会吵架。”
“我也不喜欢跟你吵架。”他飞快地抬眼看着她。
“我们不要再吵架好不好;我不想让这些话伤害我们。”
有些不好意思,曲邬桐扯开话题:“那你会不会用手语偷偷骂我?”
“不会。”他的语气很诚恳。
他只敢用手语偷偷说爱她。
第32章 level6.155%
手机屏幕顶上冒出一条新信息,“梁靳深”这三个字很显眼地停留。
轻轻瞥了一眼,一双手仍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曲邬桐将目光挪回电脑屏幕中的文档页面,敲下一个句号,又忍不住瞥了一眼。
“梁靳深”这三个字变成了一个跃动的词汇,轻而易举地将她的专注力蹦乱。
三十七分钟。
曲邬桐隔了整整三十七分钟才不紧不慢地漫不经心地打开那条来自梁靳深的信息。
一整个早上,从晨间洗漱到共进早餐,以及最后各自出门上班,两人之间毫无交流。
曲邬桐可以确定,这次,他们真的在冷战。
梁靳深那来者不拒的温和是周边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
他的眼睛与嘴唇好像天生就与“温柔”这个词百分百适配,一双眼睛好像总是饱含毫无距离感的柔和,嘴角的笑也是恰到好处的亲近。
甚至在那些青春期躁动的幼稚刻意不实传言与揣测中,也从未见他对谁红过脸;面对小镇那些听风就是雨的恶毒诅咒与闲言碎语,梁靳深也总是一笑而过。
梁靳深是让所有人都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连吵架都不舍得吵而用手语表意的人,曲邬桐居然能将他惹急,也是厉害。
林之澄在语音电话中评价。
“我一直很厉害。”曲邬桐小声哼着嘴硬,用筷子戳着面前越来越食之无味的沙拉。
“那你们这次要冷战多久呢?”
“不知道。”曲邬桐皱着眉咬着不太喜欢吃的西兰花,决心要克服自己的挑食,不落下任何把柄。
“其实他早上给我发消息了。”她补充。
八卦,林之澄问:“他给你发了什么?求你别生气?”
“不是。”
艰难吃下一小簇西兰花,曲邬桐噘嘴:“他给我转发了一张邀请函。”
“什么邀请函?”
“县一中百年校庆邀请函。”
“之前我和他回了一趟县城,顺便去一中逛了逛,遇到老陈,邀请我们作为学生代表回去参加百年校庆。”
“他就只给我转发了那张邀请函,其他任何一句话,甚至一个表情都没有。”
曲邬桐强调。
“梁靳深的父母都是车祸出的事,他对于交通安全这个话题如此敏感是情有可原的,”林之澄不太熟练地当着和事佬这个角色,“再说了,你和李竟玩得也太疯了吧,下雨天赛车怎么都不算是一件安全的事情。”
“他关心你,甚至因此生气才是正常的。”
她在电话中叹气,“你呢,柿柿,你为什么对于他的关心那么敏感呢?”
也只有林之澄才敢对曲邬桐说出这句话了。
“我只是不太习惯。”
曲邬桐闷闷不乐地嚼着紫甘蓝。
“而且我感觉我并不需要他的关心。”
“他和陈沛沛的事情还没有理清楚,前天梁靳深又被撞见和我们竞争的心理咨询机构负责人会面,我多少有点膈应。”
“你要是那么在意,你就跟他说呀!”林之澄恨铁不成钢,“答应和他结婚的是你,现在烦恼的也是你!”
不小心咬到一口苦菊,曲邬桐皱起了脸。
“我认识的曲邬桐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厉害女人!哪会像现在这样犹犹豫豫地自我纠结与烦恼呢。”
林之澄在电话中叹气。
据林之澄的观察与她相对丰富的感情经验,她并不认为梁靳深对曲邬桐没有暧昧的情愫。
而曲邬桐多变得像是换季时毫无规律的骤雨,一会儿勇者无敌地横冲直撞,一会儿又变成踩点踩线的胆小鬼。
她总是打趣曲邬桐,说她总是闭着眼睛奔跑,掩耳盗铃般躲避让她无措的一切。
苦菊散发的没熟透的青涩气息在口腔弥漫,曲邬桐叹息,没有应话。
“又下雨了,你记得带伞。”林之澄在挂断电话前,不放心地嘱托。
又下雨了,曲邬桐又淋了一场雨。
并不是曲邬桐又忘记带伞了,只是钢琴课结束,看有两个结伴回家的小萝卜头没有带伞,可怜兮兮地趴在玻璃窗上等雨停,同情心泛滥,慷慨地借出了自己的伞。
后果就是她连着淋了两天的雨。
回家时,肩上,衣服上,手包上都沾着柔柔一层雨丝,在客厅明亮的灯光下格外显眼。
曲邬桐挽起潮湿的头发,并不知道梁靳深为什么不在舒适的书房中办公,而是选择捧着电脑坐在餐桌前。
听见门口传来的动静,他轻飘飘地抬头看着她,顿了一下,张了张唇却没有发出任何音节。
他应该是洗过澡了,套着她买的无袖背心,身上常青藤的气息隔了那么远都能被曲邬桐嗅到。
餐厅灯光下,他一如既往的秀色可餐,一如既往的如沐春风。
在他春风般的目光中,曲邬桐耸了耸鼻子,狼狈地打出一个喷嚏。
也不等他皱眉开口,曲邬桐就自觉地走进更衣室拿起换洗衣物,再躲进浴室。
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难怪这几天情绪总是波折,原来是生理期。
曲邬桐丢下身上潮湿的衣物,小腹的不适感伴随在鼻尖作祟的酸酸的委屈一起上涌。
热水浇在身上,诱发出连天的喷嚏,她涂抹着沐浴露,亲昵地拥抱自己。
换上短袖长裤睡衣,深蓝色正好与她的心情相称,曲邬桐一张脸被浴室的水汽蒸得很红,鼻尖也泛红。
什么多余心思都没有,简单往脸上拍了拍水乳,她就躲进被子里。
客厅灯还亮着,有壁橱被打开的动静,还有热水壶工作的声音,他的脚步很轻。
曲邬桐吸吸鼻子,蜷紧了身子,双手环在腹部。
下定决心,如果等一下梁靳深上床时候要是打搅了她的睡眠,那她要狠狠地骂他!
卧室门被打开,曲邬桐紧闭双眼,可睫毛还是颤呀颤。
明明刚刚说好要骂他,可他的脚步停在她这边床前时,她还是只敢装睡。
“柿柿,”梁靳深小心翼翼地开口,“先喝一下感冒药再睡觉。”
卷起杯子蒙住脑袋,她倔强地回答:“我不喝。”
“淋了雨,还一直打喷嚏,我害怕你感冒。”他捧着温热的感冒冲剂蹲在床边,对着被子里的她说话。
“我没有感冒。”曲邬桐最擅长嘴硬,只是下一秒又冒出一个喷嚏。
“别闹别扭了。”他轻轻拍了拍鼓起的
一团被子中她脊背的位置,“昨天是我不好,我跟你说对不起。”
“对不起,柿柿。”他重复,窗外的雨渐渐停息,他的声音代替雨滴淋湿曲邬桐。
她还是不说话,依旧躲在被子里。
曲邬桐感觉自己的一颗拳头大小的心脏被戏弄了,心跳分崩离析,眼睫毛好沉却不能眨眼,害怕会有多余的雨水从眼睛中溢出。
梁靳深说:“我只是……太关心你了,我太害怕遇见失去你的可能性了。”
番茄假想 第38节
掀开被子,冒出一个脑袋,曲邬桐看向他,习惯性向上扬起下巴:“好吧,我原谅你了。”
“虽然你也没有什么错,”她很小声地补充,“还有,对不起。”
她的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梁靳深心脏酸软,将那一杯感冒冲剂递给她,“下次别跟李竟去玩了,跟我去玩吧。”
曲邬桐是治疗他的ptsd的最佳处方药。
接过感冒冲剂,曲邬桐小口小口喝着,没有应答他的这句话。
其实应该顺势开口问的,问陈沛沛,问“applerhapsody”,问issca;可是在这个温情的瞬间,她却不舍得开口了。
“你还去参加吗,”一口闷完一整杯药,曲邬桐说,“一中百年校庆。”
点头,梁靳深回答:“去。”
“那你和我一起去。”她将杯子还给他,继续瘫进被子里。
梁靳深还蹲在床边,有些犹豫,“我打算给一中捐点款,用我们俩的共同名义可以吗?”
“你要捐多少?”曲邬桐眨眨眼,很好奇。
“一百万左右。”他知道清贫的滋味,也知道读书攀升的不易。
“那只署你自己的名就好了。”为这个金额而咋舌,曲邬桐婉拒。
“为什么?”
“因为我相信我会赚到比你更多的钱的,到时候也会捐得比你多!”曲邬桐的竞争意识条件性反射生成。
曲邬桐不希望自己的名字只能跟在“梁靳深”这三个字后面。
曲邬桐。
多好听的三个字啊。
就应该光明磊落又漂漂亮亮地单独出现,不需成为谁的附属,她也可以赢得很漂亮。
梁靳深点头表示了解,起身拿着杯子去冲洗。
在他走出卧室门前,曲邬桐听见他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转瞬即逝,几乎让她以为是错觉。
所有的灯光都熄灭。
梁靳深躺上床,隔着一小段的距离,拥抱他与曲邬桐之间横亘着的空气。
或许是经期叠加感冒的缘故,曲邬桐变得格外娇气,难得地主动转过身,躲进梁靳深怀里,环住他的肩头,用额头蹭了蹭他的胸膛。
半梦半醒,她还是耿耿于怀,丢下一句“你怎么舍得与我冷战”就自顾自地熟睡。
握住她柔软的手,梁靳深用脸颊贴着她的额头。
是啊,他怎么舍得与她冷战。
不敢开口,害怕多说多错;又不敢不发信息,害怕她真的伤心。
他的心不在焉与不在状态或许只有宋助理在见证。
隔天起床,曲邬桐的鼻音好重,说话都像是在撒娇。
“保温杯给你泡了感冒冲剂,还有感冒药和红糖也都装在你包里了,”梁靳深很不放心地替她收拾着东西,“一定要记得吃药。”
吸吸鼻子,曲邬桐拉长了音,“好的。”
告别,在地下室中,曲邬桐目送梁靳深坐上后座,加了点速超车,瞥见驾驶座上的宋助理。
这就是游戏总监的派头吗?
她笑着想,如果梁靳深此刻在她身边,她应该会毫不犹豫地开口打趣。
中午收到他准点的吃药提醒,曲邬桐一口喝完一杯还温着的感冒冲剂,习以为常地咽下一把药丸。
举起手机,对着干干净净地保温杯拍照,发回给他,像是交作业一般地打卡。
感冒的疲倦后知后觉地袭来,曲邬桐松松垮垮地倒在人体工学椅中,睡不着,又拿起手机,打开“applerhapsody”。
帕里斯终于坐上了以“金苹果圣园”为目的地的列车。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曲邬桐觉着回程的车速比去程快上不少。
帕里斯风尘仆仆地下车,毫不拖沓,背着红色背包直奔回家。
窗台上的番茄苗依旧只冒着个浅绿色的芽。
帕里斯踮起脚,小心翼翼把它抱下来,卸下背包,蹲在地上翻找着杂乱的背包,将自己押题的lelabo洗发水与气泡水拿出。
一边祈祷,一边将气泡水倒进盆栽中,帕里斯紧张得脸红成了小番茄。
咕噜咕噜的气泡冒出,番茄枝桠舒展,帕里斯嘴里念念有词。
“宙斯保佑!赫拉保佑!”
番茄上方冒出一个文字框——“水分get”。
帕里斯兴奋地跳起肢体不协调的扭扭舞,趁热打铁,又往花盆里挤了几泵洗发水。
双手合十,它重复这句神秘的无厘头咒语:“宙斯保佑!赫拉保佑!”
番茄上方再蹦出一个文字框——“肥料get”。
曲邬桐很认真地思考,是否游戏小白也是另一个维度的游戏天才。
围着面前这一颗已经窜到它腰部这么高的番茄苗转,帕里斯努力转动脑筋,寻找着关于除草剂的解题方向。
倘若“雅典学院”所代表的“金苹果圣园”、出租屋所代表的“奥林匹斯山”与公寓所代表的“德尔斐”的这三个地图由近到远各藏着一种番茄生长道具。
那么仅剩的最后一个道具——除草剂又会藏在除这三张地图以外的哪个角落呢?
帕里斯急得在小小房屋中团团转。
有没有可能——就藏在这间屋子里呢?
点击卧室,曲邬桐等待许久的灵感一现的刹那终于降落在她身上。
卧室里只有与整间破败屋子风格大相径庭的缎面质感的床单被套,还有一盏无法熄灭的床头灯,好像并没有其他线索。
无功而返,帕里斯继续探索起卫生间来。
单人牙杯,单人牙刷,单人毛巾,这一切都是帕里斯目前所拥有的进度为“0”的感情线的最好映照。
灰扑扑地返回客厅,帕里斯搜查着茶几,在饼干盒里翻出一个遥控器,顺手按开笨重的大屁股电视机,跳出机票打折广告与钻戒广告。
嫌吵,又关掉电视。
它继续翻找着比臭袜子还混乱的茶几中有可能隐藏的线索。
终于,帕里斯找到一个医药箱。
屏住呼吸,曲邬桐计算着医药箱中藏有除草剂的可能,脑袋宕机,无法准确得出答案。
帕里斯打开医药箱,拿出里面的温度计,拿出里面的苹果样式创可贴,拿出里面盒装的跌打损伤膏药,最后,拿出里面的感冒冲剂。
心脏狂跳,曲邬桐的第六感告诉她,除草剂与感冒冲剂有关。
慌里慌张地指挥帕里斯烧水,缓慢等水开,在热气氤氲中冲泡一杯感冒冲剂,又得等这杯感冒冲剂彻底晾凉,省得将这盆番茄浇熟。
急性子的帕里斯实在是无法安静等待,鼓着腮帮子,一口一口用力吹气,希望能用自己的肺活量换得这杯感冒冲剂的加速冷却。
不知道等了多久,玻璃杯上终于不再冒热气了,帕里斯双手抱着这杯感冒冲剂,一点一点小心灌溉这盆娇贵番茄。
“除草剂get”的文字框太过耀眼,闪得帕里斯晕乎乎的,不敢知晓自己居然就这样完成了番茄种植的任务。
眼前的番茄苗迅速成长,并孕育出红彤彤鲜活的小番茄。
曲邬桐第一次由衷地觉着这个红色小果是如此的可爱。
帕里斯抬起手,想要去摘下这些番茄。
可番茄苗只是晃了晃,像是摇头拒绝一般地,它摘不下番茄。
解密成功的喜悦褪去后,曲邬桐慢半拍地才发现屏幕右上角的“番茄种植
计划“任务框中,任务完成进度条只停在99%。
她差半步成功。
是为什么呢?
她蹙着眉,与屏幕中同样苦恼的帕里斯面面相觑。
午休时间结束,曲邬桐并没有多余的时间与精力继续冲刺这1%的任务进度,只能按灭手机,在脑袋中无声反刍复盘这场游戏。
站在已知晓“感冒冲剂”等于“除草剂”的立场,曲邬桐尝试倒推这个等式成立的因果。
想来想去,想不出所以然。
她印象中的梁靳深身体很好,嗯,体力也很好。
几乎没见过他生病,在他们之前短暂的接触中,曲邬桐也从未见过他服用药物的画面。
倒是经常有梁靳深替她冲泡药剂的画面出现。
除去高二那一次发烧,再减去昨日的感冒;曲邬桐记忆中还剩下一截与感冒冲剂有关的瞬间。
是在高三寒假期间。
是在奥数培训期间。
是在她又不幸生病期间。
为什么一碰见梁靳深,她就变得很脆弱呢?
曲邬桐歪着脑袋,没想明白其中的因由。
第33章 level6.2-35%
冬天,从县城到省城,十八岁出门远行。
这是曲邬桐人生中第一次长途出行。
独自一人坐上动车,戴上耳机,靠着车窗,望着冬季南方潮湿的风景飞逝,曲邬桐眨眼,用眼睛与记忆定格读懂“长大成人”一词的这个瞬间。
背着书包,曲邬桐拎着曲立与邬梅上个春季遗落在家的行李袋,手指指节被冷空气冻得僵硬,一呼气面前就笼起薄薄的雾。
番茄假想 第39节
将脑袋往围巾里缩了缩,她被这个新鲜的冬天袭击。
验票出站,看着手机备忘录中敲下的那一行集合地址,人潮拥挤中,曲邬桐思考着是要坐公交还是奢侈一把打个车。
“曲邬桐。”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很轻很轻的声音,差点被吹散在凛凛寒风中。
回头,曲邬桐看见微微笑着的梁靳深。
与她一样,他背着书包,提着庞大的装满了冬季臃肿衣物的袋子,黑色的长羽绒服及膝,衬得他的脸愈发的白,也愈发的秀气。
几乎没有见过他没穿校服的模样,曲邬桐愣了一霎,才又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运动鞋,等他走近。
“一起打车吧。”他喘出的气凝成最微小的纯净烟花,她眼前绽放。
鬼迷心窍,曲邬桐轻轻点了点头。
整个县城,只有她与梁靳深两人入围奥数复赛,也难得地拥有了此次出发省城集训的机会。
动员会上,数学老师与校领导们一起耳提面命,让曲邬桐与梁靳深一定要团结协作,共同为一中争光。
敷衍地点头,并不怎么在意这些形式主义的话,曲邬桐继续盯着膝上摊开的满满当当的错题本;脑袋里计算着一中给的赞助费与她自己攒下来的生活费够不够应付这一周的集训比赛花销。
梁靳深倒是乖巧地应好。
省城比县城靠北,光秃秃的树木分割水洗过后泛白的天空,颇有一番写意氛围。
与梁靳深在路边并肩站着,曲邬桐将冻得僵硬的双手攥成拳藏在口袋里,行李袋靠在脚边,与他一起等车。
“你返程也是坐动车吗?”他很热心地询问。
点头。
“我也是,你是哪一班车呢?”梁靳深语速是一如既往的缓和,轻声追问,“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到时候可以一起回去。”
曲邬桐对梁靳深过敏,对他的善意也接受无能,在此刻却无法拒绝,低下头,声音闷在围巾中:“周日下午一点半的。”
“我也是这一班车,我们到时候一起回去吧。”
他笑着回答,伸手招停一辆出租车,极其自然地帮她拿起行李。
“上车吧。”梁靳深为她打开车门,静静站着一旁等她上车。
曲邬桐有些别扭地道谢,低头上车,闻见他身上浓郁的热烘烘的肥皂气息。
“是学生吗?”出租车司机看两人两张还没脱去学生稚气的脸被冻得发白,默默调高了车内的暖气,热情搭话。
后座上挨着曲邬桐坐着的梁靳深点头。
“大学生?”
“高三生。”他回答。
他的声音凑得太近,吵得曲邬桐的神经末梢都绷紧,扭着头盯着窗外花花绿绿的广告大屏。
“没有放寒假吗?”司机好奇。
“来参加比赛培训。”他待人总是一如既往地温和。
看着后视镜中的两人,司机打趣:“你们是情侣?”
也不怪司机会误会,只能怪两人的脑电波契合,不约而同地套着黑色羽绒服,脖颈露出的一截毛衣领也都是燕麦白,乍一看还以为是情侣装。
梁靳深的语气比平日急促,澄清:“我们是同学。”
抿唇,忍住笑,盯着越来越近的珠光宝气的大屏广告,曲邬桐偷偷在心底取笑他近似于愚钝的太近人情。
“哦,我还以为你们是早恋小情侣呢。”司机看了眼梁靳深发红的耳朵与曲邬桐抿着的嘴角,误以为两人是只隔一层窗户纸的关系,好心添了一把火。
不敢扭头去看曲邬桐的神色,梁靳深僵硬地再次澄清:“不是。”
“你们成绩是不是都很好,才能来参加培训?”
他谦虚道:“只是运气好罢了。”
撇嘴,曲邬桐才不承认是运气呢,截至目前她所考下的每一个分数都是她的实力与努力。
“你们就是在师大集训师大考是吗?”遇见晚高峰,堵车,司机索性与他们继续攀谈。
“是。”
此次的集训全部都在省城师大进行。
司机推荐:“那你们可以去周边学生街逛一逛,便宜好吃。”
“好。”他对谁都能耐心有礼。
“过几天可能要下雨,你们要是没带伞可记得这几天去备一把。”
“嗯,谢谢阿姨。”
曲邬桐被车内暖气吹得晕乎乎的,有些反胃,绷着脸,忍住不适。
“我可以打开点车窗吗?”她朝着梁靳深问,一张脸由白变青。
“可以。”他点头,“怎么了?是晕车了吗?”
“没事,就是有些闷。”曲邬桐将车窗降下一个缝隙,冬日的冷风闯进车内,她大口呼吸着。
低头,梁靳深拉开书包拉链,翻出一袋梅子,拆开,抓了一把,在她面前摊开手。
“吃颗梅子可能会好一点。”
“谢谢。”
曲邬桐从他掌心中拾起一粒,撕开包装,将梅子压在舌头上,酸意瞬间蔓延,在口腔中乱窜。
“那么贴心啊。”在漫长的停滞的车流中,司机笑着揶揄。
曲邬桐没有搭话,梁靳深也罕见地没有接话。
一个人扭头向左,一个人扭头向右,各自盯着各自的窗,共享着同一片稀薄的晚霞。
终于下车,曲邬桐的行李袋不知怎么地又到了他手里去,几次想接回,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紧紧跟着他身后。
找到领队老师报到,曲邬桐与梁靳深分别领取了自己的宿舍信息,又拿到了这几天的课表与最后的竞赛时间安排。
再次确认了联系方式后,领队老师催促他们赶紧回宿舍休整,并耳提面命嘱咐两人要在查寝之前赶回宿舍,不要乱逛。
本以为终于可以拿回自己的行李了,曲邬桐伸手想要接过自己的行李袋,却看着梁靳深继续提着它往前走。
“走吧,我送你回宿舍。”他说。
“不用,我自己去就可以。”她婉拒。
“你不是还晕车,我帮你拿一下吧。”
婉拒失败,曲邬桐踩着他的影子走,更讨厌他的热心了。
集训的每一天都是做题讲题模拟训练,高相似度重复的每一天总很容易让人产
生陷入死循环的错觉。
司机说得没错,集训的最后几天,省城下起了雨,铺天盖地,从早到晚都被嘈杂的雨声浸泡,让人莫名烦躁。
曲邬桐一如既往地忘记带伞,前几次蹭了同寝的女生的伞一起回去,这一天因为晚自习多留久了点,导致等她回过神来时,教室里只剩她和梁靳深了。
脑袋还在被那一道没有解开的题攻击,曲邬桐将没做完的卷子塞进书包里,拉上拉链,将书包反背在身前。
“等等,我送你回去吧。”梁靳深起身,对她说。
想拒绝的,可她一开口,又变成了:“谢谢你。”
雨珠打在伞面上,溅落在校道上,尽管她已经很小心翼翼了,还是被漫上来的雨水打湿了鞋袜。
“后天就考了。”梁靳深说。
“大后天就可以回去了。”曲邬桐回答。
“你有把握吗?”
曲邬桐坦诚:“肯定能拿奖,就是不知道是几等。”
喉结滚动,梁靳深试探着询问:“你今天是哪题没搞懂吗?我看你晚自习好像一直很纠结。”
“加试训练题的最后那道几何证明题。”
短短几天集训,曲邬桐就发现数学天才真的存在,而她只不过是一只坚信勤能补拙的笨鸟。
在高压氛围下,她短暂忘却了梁靳深的“假想敌”身份,超越成绩单上的排名的,是更广阔的天地。
“那题确实有些难。”他沉吟。
“不然你等一下把你电话号码给我,我晚上回去把解题思路用信息发你。”
一月真的很冷,可梁靳深握着雨伞的手心在出汗。
曲邬桐报出一串数字,梁靳深假模假样地拿出手机存储。
其实那天报道时,他就对她的电话号码烂熟于心了。
洗漱完,窝进被窝里,曲邬桐打着手机的手电筒,躲着已经睡着了的舍友,继续复习前几天的错题。
闪着光的手机忽然震动,她没理会,等完全搞懂了面前这一题后才慢条斯理地查看手机。
新冒出来了两条短信。
一条是:“你好,我是梁靳深。”,另一条是满满一整面的解题思路,曲邬桐按了好几次下键才彻底看完。
茅塞顿开,曲邬桐轻声下床,从书包里翻出今天的习题卷,对着他发来的短信重新运算了一遍,这次终于得到正确答案。
手脚冰凉,可心情却是雀跃的,曲邬桐放轻动作又躲回床上,敲打按键回信。
“谢谢!”
梁靳深将这条短信收藏。
一出考场,曲邬桐就忍不住想骂自己,怀疑某题填空题的答案是不是还留在草稿纸上忘记搬上答题卡了。
心神不宁,连晚上的聚餐也只浑浑噩噩把自己勉强喂饱,什么讨论她都没参加。
回到寝室,明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可她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听着舍友轻微的鼾声,只懊恼着自己为什么不再检查一下呢。
曲邬桐总能将自己的错误记得很清楚。
不知道是不是睡得不好的缘故,还是因为衣服没有晾干就套在身上的原因,曲邬桐戴上卫衣帽子,背着背包,拎着行李袋,冒着细雨躲进动车站候车厅中。
番茄假想 第40节
那一题填空题还是不放过她。
“曲邬桐。”
梁靳深从她背后靠近,唤她的名字,趁她回头也顺手接过了她的行李袋。
“你怎么没有等我就走了。”他的声音很委屈,垂下眼,认真地看着她,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阴影轻轻晃动。
张圆了嘴巴,曲邬桐垮下肩膀,懊恼地回答:“不好意思,我忘记了。”
“没事。”
梁靳深又摆出招牌笑容。
“我会追上来的。”
“不好意思。”她的声音有点哑,呼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等一下列车上我请你吃泡面赔罪吧。”
“不用,我买了便当。”他掂了掂自己手上的外卖袋。
犹豫着,梁靳深看着她脸上的雀斑开口:“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所以给你选了一份牛排饭。”
“啊。”曲邬桐的脑袋转得有点慢,“多谢。”
验票进站,在同一截车厢前站定。
曲邬桐看着自己的车票,询问:“你也是在七号车吗?”
“我在八号。”他一手插兜,一手还拎着便当。
伸出手向右指,曲邬桐提醒:“八号车还得往右再走一点。”
“我到时候跟你旁边的人换一下就好了。”梁靳深别看眼睛看着站台后的远山淡影,轻声说。
“哦,好吧。”
“不开心吗?”他问得坦荡荡。
曲邬桐也回答得诚实:“昨天没考好。”
“没考好也能拿奖。”梁靳深很笃定。
胸膛深深起伏,曲邬桐盯着自己变得有些脏兮兮的运动鞋,怀疑此次长途跋涉的意义,“没考好就保送不了了。”
“只要是你想上的学校,我相信你无论如何都能考上的。”
梁靳深比曲邬桐还相信曲邬桐。
终于扯开这二十四小时中的第一个笑,她弯着眼,“谢谢。”
曲邬桐话音刚落,站台一阵穿堂风吹过,她皱起脸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
揉揉鼻子,已经分不清指尖与鼻尖哪个更冷了,她否认,“只是昨天没睡好。”
只是曲邬桐的否认太没有说服力,一上车,一坐在座位上,一吃完还温热的便当,她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整个人热烘烘的,脸颊也泛红。
或许是已经照顾过一次发烧的曲邬桐,梁靳深对此有经验多了,用手背探了一下她的额温,确认没有发热,就可以断定她患上了重感冒。
也不知道梁靳深从哪里搞来的感冒冲剂,反正曲邬桐一被他唤醒,面前就出现了一杯还飘着热气的感冒药。
“喝完药再睡觉。”他的语气很轻柔,跟哄小孩一样。
脑袋像是蔫了的花苞一样发沉,曲邬桐晕乎乎的,毫无防备地被他哄骗,灌下一杯感冒药。
感冒药将原本的困倦诱发得更沉了,曲邬桐眼睛一闭一睁,就已经从省城回到了隔壁县城。
吸着鼻子被到站广播播报吵醒,发觉自己的脑袋枕在梁靳深肩上,曲邬桐眨了眨眼,思考要不要继续装睡。
或许是独居太久了,曲邬桐竟然毫无察觉自己睡相有点差这个事情。
“不好意思,我的脑袋是不是把你的肩膀压疼了,”揉着脖颈直起身,她的声音瓮瓮的,“你可以把我的脑袋推开的。”
梁靳深收拾着东西,到站起身,依旧是清清爽爽的模样:“没事。我们先下车吧。”
也跟着站起身,曲邬桐背上包,又一次目睹她的笨重行李袋被他轻而易举地拎起。
“你感冒了,我帮你拿。”他的脸上是问心无愧的坦然。
后续与他一起拼车回县城的事情发展得理所当然,曲邬桐又一次与他挤在后驾驶座上,可以闻到他身上一如既往的清淡皂香。
被那一杯暖乎乎的感冒冲剂收买,至少在这辆车内,她无法再对梁靳深说任何一句坏话。
胸膛中野蛮生长的杂草般的属于青春期酸甜苦辣交织的矛盾情绪被那一杯除草剂般的感冒药绞尽。
在这个冬天,梁靳深短暂地从“假想敌”变成限定“好人”。
有效期至奥数复赛公布排名的那一天。
又被梁靳深压过一头。
曲邬桐看着表彰名单,脸上没有表情,那一题空缺的填空题在眼前嚣张地蹦跶。
生气,气自己,气没有考过梁靳深。
只是没有等她消气,就被一中宣传部老师唤去拍表彰宣传照。
于是就留下了曲邬桐和梁靳深的第一张合照。
他春风得意,她表情倔强。
思来想去,曲邬桐还是解答不出这个脑筋急转弯。
为
什么日照等于月光,为什么水分等于气泡水,为什么肥料等于洗发水,为什么除草剂等于感冒冲剂,以及明明已经成熟的番茄悬挂枝头却摘不下来。
“番茄种植计划”像是摩斯密码,又像是藏头诗,可能还是隐晦情书。
曲邬桐怀疑自己不是收件人。
所以晕头转向、一头雾水,仍是无法建构等式成立的框架模型。
幸好她并不伤心。
曲邬桐早早发觉,关于爱,她并没有天赋,也不够幸运。
倒数第二节钢琴课。
曲邬桐磕磕绊绊地不靠死记硬背的肌肉记忆,只靠读谱与对琴键的熟悉程度,完整弹奏下一曲《路小雨》。
钢琴老师站在一旁为她鼓掌。
“你知道吗,《路小雨》最精彩的演奏方式或许是四手联弹。”
钢琴老师笑着看她无名指上闪亮的钻戒,意有所指。
“只可惜我还并没有找到合适的四手联弹合作对象。”
曲邬桐碰了碰自己的钻戒,抿着笑。
第34章 level6.358%
睡前照例打开手机查看天气状况,梁靳深倚在床前,斟酌着,开口询问:“明晚你有空吗?”
“我们不是要去看望你的陈叔吗?”
坐在梳妆台前,曲邬桐涂抹着面霜,手机架在瓶瓶罐罐中,戴着一边耳机听着播客,回答的声音很清晰。
“嗯。”喜悦的情绪很隐秘地攀升,他看着她纤细的背影,“那明晚我去接你,我们一起出发吧。”
“好。”曲邬桐有些好奇,挂在后视镜上的那个惹眼的史努比香薰挂片是否已经被她赠送的香片替换。
与“applerhapsody”中番茄成熟的缓慢速度相比,曲邬桐感冒痊愈的速度飞快,被梁靳深喂了几杯感冒冲剂就活蹦乱跳。
虽然又因生理期喝冰美式被抓包两次,悲惨地被没收了生理期冷饮食用权。
曲邬桐不服输地嘟囔着她又不会痛经,然后下一秒就收获他沉默的目光。
“好吧好吧。”缩了缩脑袋,噘嘴,她佯装豁达地屈服。
结束护肤流程,曲邬桐躺上床,梁靳深随即将手中的kindle放到床头柜上,熄灭壁灯。
番茄叶蜡烛同学喜提一周休假,却依旧执拗地冒出酸甜气息。
闭上眼,闲不住的脑袋上演各式各样的情景剧,曲邬桐继续破解与番茄有关的谜题。
曲邬桐为自己限定的解密时间是一周。
倘若一周之内,她依旧被困在这一颗番茄之中,那就老老实实把社交平台上被她所屏蔽的“applerhapsody”的相关词全解锁,丢下关于游戏的自尊心,认领游戏白痴的身份,搜索游戏解析一步到位获取答案。
可曲邬桐总是赢也总会赢。
她有预感,这次也会赢下这场解密游戏。
坐在副驾驶,曲邬桐用手指拨了拨悬在后视镜上晃悠着的白色香片,心情愉悦。
果然,还是无花果的香味比较好闻嘛。
车辆驶入富人区,车内车外一样的安静。
下车,梁靳深从后备厢中拎出几袋从包装就可以猜出价格不菲的礼品,曲邬桐挽上他的手。
陈宇存赶上第一波互联网潮流,早早发家,曲邬桐从迈进这栋别墅的第一秒,就对他在富豪榜上的排名有了具象化的理解。
佣人引路,穿过庭院中的名贵草木,她只庆幸早上没有随意选择t恤牛仔裤。
“不用紧张,你什么时候想离开了就跟我说。”梁靳深捏了捏她的手,轻声嘱咐。
陈宇存比宣传照上看着更面善些,衣着很正式,头发也是打理得浓黑整齐,像是刚结束什么需要正式出席的场合,他起身与曲邬桐握手,脸上笑盈盈的。
“你就是邬桐吧?”
“叔叔好,我是曲邬桐。”她礼貌点头。
“靳深这臭小子,结婚都瞒着我,礼数也实在不周全,还请你见谅。”
摇头,曲邬桐诧异于他与梁靳深的熟稔,话说出口也亲近了几分,“没事的,是我们失礼,迟了那么久才来拜访您,您别怪我们才好。”
“这是邬桐带来的礼物。”梁靳深适时地递上手中的礼品,一旁的保姆接过。
番茄假想 第41节
伸手拍了拍梁靳深的肩,陈宇存难得摆起长辈姿态,很郑重地说:“我看邬桐可是个好女孩,你们得好好过日子,要是她受什么委屈了,我可饶不了你。”
“靳深父母早亡,他要是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就来找我,我肯定为你做主。”陈宇存对曲邬桐也补了一句。
忙不迭地点头,曲邬桐对于扮演乖乖女这件事情已经熟能生巧,扯起笑:“靳深对我很好。”
这句话半是客套,半是真心。
梁靳深对曲邬桐是很好,甚至是近似于纵容的程度;只可惜他对她这份柔情的来源并不是因为曲邬桐有多好,而是梁靳深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那就好,看到他成家立业,我也就安心了,也不会愧对于老梁了。”提及梁桥,陈宇存就忍不住叹气,与怀念相关的情绪在眼中一闪而过。
“先坐!晚饭已经在准备了,沛沛陪她妈妈去逛街了,等一会儿就来。”
陈宇存率先在沙发上坐下,梁靳深才牵着曲邬桐的手也跟着坐下。
不同于在一些财经频道与科技新闻中看到的雷厉风行,陈宇存比想象中的平易近人,让人忍不住崇拜,而不会惧怕。
或许是与梁桥的情谊足够笃实,陈宇存真心地充当起梁靳深父母的角色,并不谈及公事,只关切地简单唠唠家常。
在金碧辉煌的空荡别墅中,这种温馨融洽的氛围被衬托得格外宝贵。
“你们什么时候打算办婚礼呢?”
还是躲不开这个问题,曲邬桐低头喝茶,将回答机会让给梁靳深。
“最近都比较忙,天气也热,等再凉爽些了我们再考虑。”他回答得滴水不漏。
点头,陈宇存附和:“确实,太热人也遭罪。”
或许上了年纪就总爱忆往昔,陈宇存也不免如此,话题稀里糊涂就被扯到了他与梁桥的情谊上去。
“靳深,我至今依然愧对你的父亲。”他盯着梁靳深与梁桥肖像的眉眼,“倘若不是我,你父亲也不会被卷入那一场打架,更不会失聪辍学。”
曲邬桐捻了块桌上的糕点小口咬着,偷偷瞥着正忏悔着的陈宇存,是天色渐晚的缘故吗,他发根处的白色踪迹有些遮不住。
“我父亲从未认为这是您的错,”梁靳深回答,语气很轻缓,“您也不必因此自责。”
“大好前程都被毁了,怎么能不怪呢。”陈宇存的呼吸声很浑浊,“是老梁人太好,不愿意怪我。”
“陈叔,”他唤了一声,“倘若我父亲在世,肯定也不愿见您因为他而后悔伤心的。”
摇头,陈宇存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陈沛沛的声音隔着大半个庭院都能在客厅中冷不丁响起。
“这疯丫头,要是她有你一半稳重我就放心了。”收敛了脸上难得流露的颓废神情,陈宇存直起身,又变回了稳重成功人士的模样。
梁靳深笑了笑并不答话;而他身旁的曲邬桐将剩下半块糕点丢进嘴里,拍了拍手心中的碎屑,为没能听到完整八卦而略有遗憾。
“呀,靳深和邬桐也在啊。”陈母程立绮看见客厅中的两人,打着找回,语速在“邬桐”这两个字上略有迟缓。
曲邬桐站起身,拉上一旁的梁靳深,向她点头,礼貌唤上一句“阿姨”。
应该是预先并不知晓梁靳深与曲邬桐的在场,陈沛沛低头认真换下高跟鞋,一点眼神都不往这个方向分。
“我听说你爱喝炖汤,今晚特意让厨房准备了松茸花胶汤,你等一下可得多喝一点。”程立绮走近,很亲热地握住她的手,声音和动作都很温柔。
“我和靳深的父亲也是大学同学,看靳深长大就像看自己儿子长大一样,邬桐你千万不要跟我们客气。看到你们结
婚,我们也很高兴。”
曲邬桐点头,发觉她身上的味道很像偶像剧或小说中会存在的完美妈妈的气息。
与进门前就可以耳闻的咋呼相比,陈沛沛一反常态的安静,整顿饭都没怎么说话,只安静地低头挑着自己爱吃的菜吃。
慢慢喝着被程立绮装得一碗满满都是料的松茸花胶汤,倘若不知晓桌上另外四人的身份关系,或许曲邬桐会误以为梁靳深与聊得融洽的陈宇存夫妻才是一家三口。
“靳深那天忽然跟我们说他结婚了,可把我和他陈叔都吓一大跳。”程立绮的语气很松弛,当开玩笑一般地讲起这件事。
“我们忙问他是和谁,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
曲邬桐放下烫手,扭头认真聆听。
“他就回了三个字,曲邬桐。”
程立绮用公筷夹了一边的鱼脸颊肉放曲邬桐碗里,再夹了另一边的给梁靳深,“靳深是一个很安静的小孩,情绪也很内敛,我几乎没有遇见过他心情明显的时刻。”
“但那天,他说出你名字的瞬间,我可以肯定,他的语气是在笑的。”
程立绮笑着的眼睛很亮,瞧得曲邬桐有些不好意思,只能继续埋头吃饭。
“他陈叔还在一旁一直跳脚,问说‘曲邬桐是谁’;”程立绮看今晚的菜合她胃口,继续往她盘里夹菜,“靳深也是高兴坏了吧,只会傻傻地回‘曲邬桐就是曲邬桐’。”
“挂断电话,我一寻思,谁能让他这么满意这么喜欢,啊,肯定是他大学时谈的神秘女朋友。”
愣住,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这种感觉太糟糕了,她的这句话压得曲邬桐的脖颈好酸。
是梁靳深在大学时期谈过恋爱吗,那个所谓的神秘女朋友会是陈沛沛还是另有其人?
还是那一段不清不楚的床上伴侣关系,被梁靳深误解为为了恋爱关系?
不管是哪一种假想,在此刻的餐桌上发生,好像都有点糟糕。
曲邬桐只能挤出近似于羞涩的微笑来躲过这个话题。
这顿晚餐的结束以陈沛沛丢下筷子,抽出纸巾擦了擦嘴,站起身以一句没有任何情绪的“我吃饱了,大家慢慢吃”为标志。
或许是她今晚的反常很明显,陈宇存不顾曲邬桐和梁靳深还在场就竖起眉,开口刚想训斥些什么,陈沛沛就先抢先一步转身离场。
程立绮朝他使着眼色,打圆场:“沛沛她下午茶吃多了,我们继续吃。”
这碗松茸花胶汤真好喝,要怎么才能劝服梁靳深来找这个厨师进修一下呢?
边喝着今晚最后一碗汤,曲邬桐边漫不经心地想。
顺便揣测起陈沛沛心气不顺的原因,首先肯定是与她和梁靳深有关,但具体是什么种类的原因,曲邬桐有很多有可能的分析。
倘若陈沛沛确确实实做过大学恋人,那么此刻她的心气不顺或许可以归因于“旧情人相见分外眼红”类型。
倘若陈沛沛与梁靳深之间清清白白,那可能就是因为她单方面的不喜欢梁靳深吧。
反正总不可能是不喜欢她,曲邬桐很有自信,她那么好,不会有人讨厌她的。
讨厌曲邬桐的人都是坏人,那么坏人的坏情绪才没有分析与在意的必要。
礼貌地与送到门前的陈宇存夫妇告别,曲邬桐紧紧挽着梁靳深的手,并不排斥与他在这种场合扮演恩爱情侣。
一坐进副驾驶,曲邬桐就长舒一口气。
梁靳深忍不住笑,系上安全带,询问:“很累吗?”
摇头,她很坦诚,“他们都太好太热情了,我有些不习惯。”
“是,他们人都很好。”梁靳深赞成。
“你知道吗,”曲邬桐转过身,看着梁靳深,耳边的花朵彩珠耳环随着她的动作晃呀晃,“今晚是我吃过的最热闹最有人情味的一顿晚餐。”
可能是单方面偷听了有关梁靳深家庭的太多故事,曲邬桐极其少见地主动陈述起自己关于“家”的记忆与感知。
“因为我是留守儿童,小时候关于吃饭的记忆只与我奶奶相关,餐桌上长期只有我们两个人,也是一件有点孤独的事情。”
“因为我奶奶胃不好,所以她做饭老是以丝瓜为食材,因为它软烂好消化,可吃多了,也把我给吃怕了。所以我才不喜欢吃丝瓜。”
“我奶奶去世后,”时隔十几年再提及这个话题,曲邬桐的喉咙还是会冷不丁一梗,费了点力气才能继续往下说,“家里就只剩我一个人吃饭了,餐桌上更安静了。”
“我父母长期在外务工,只有春节回来,但是年夜饭他们总有很多应酬要参加,不方便带上我。”
“春节的年夜饭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盛宴。”她扭回头,彩色的小花在她发间忽隐忽现。“幸好我早就习惯了一个人。”
静静地坐着听她叙述,梁靳深没有发动车辆,等她落下最后一句话,他也落下他的手。
梁靳深用指腹碰了碰曲邬桐脸颊上的雀斑,他的手有点冷,碰到脸上,像是雨水砸落的触感。
“我会一直,一直陪你吃饭的。”他强调,“每一顿。”
“没事的,我已经习惯了,”曲邬桐慢半拍的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忍住扭开头躲开他的手的冲动,澄清,“只是刚结束这顿饭,有点感慨罢了。”
“不要习惯,”梁靳深很认真地反驳,“你值得所有最好的一切,包括晚餐,包括美食,包括陪伴。”
爱和吃真的是很相像的两个字眼,在这个夜晚的饱腹的瞬间,梁靳深的目光像是从澄澈月光中孳生出来的,曲邬桐险些萌生出爱意,对梁靳深的爱意。
借用手拨弄后视镜上车载香片的动作来掩饰自己的手足无措,曲邬桐的声音像是卡壳了的碟片,内容也是匹配的蹩脚,“我们走吧,我晚上还需要加一会儿班。”
梁靳深收回手,依言发动车子,只是她脸颊上的雀斑好像粘在了他的指尖,顺着毛孔钻进血管,在他胸膛中怦然炸开成一片星光。
降下车窗,夜风涌入,挤进曲邬桐怀里,衬衫下摆与鬓间耳环在风里以同样的姿态和频率飘扬。
她的头发也跟着翩飞,双手交叠靠在车窗上,曲邬桐枕着手,仰着头看着天色被连日的雨水浸泡地发青泛白的月亮,一颗心也跟着明亮。
梁靳深握紧方向盘,目视前方,不敢理会随风飘来的无花果香气与她那些调皮的头发。
在这段路途中,少有的,他没有察觉到焦虑的情绪,随着风,整个人很轻盈。
“雨季终于过了。”
在红灯间隙,他听见她这句很轻的呢喃。
“是的,迟来的雨季结束了。”
趁着他的健身的时间,曲邬桐打开“applerhapsody”。
暂时放弃与那棵番茄苗的纠缠,曲邬桐和帕里斯转而研究起背包中有的没的一大堆道具。
解谜解谜解谜!
玻璃罐中的融化的雪水,应该没用;宙斯的帽子,感觉也没用;海伦的头发,可以收藏……
帕里斯的红色背包是干净了,可家里的客厅却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帕里斯磕磕绊绊地往外走,一不小心被绊倒,摔了一跤,脑袋砸到地上,顺势看见那一瓶滚到了茶几底下的“fluoxetine”。
诶!对了,“fluoxetine”的秘密还没有破解呢!
伸长了手去够药瓶,帕里斯拧开瓶盖,倒出那珍贵的一颗药丸,在曲邬桐的怂恿下,将药丸丢进茶几上的玻璃水杯中。
像泡腾片融化一样,玻璃杯子盈满了气泡,曲邬桐与帕里斯一起屏住呼吸,等气泡消散。
玻璃杯中荡着一张纸片,帕里斯兴致勃勃地捞出查看。
纸上写着三行无厘头的英文单词。
“infatuatedianddevotedlycherishing
loveaffectionateforshypassionate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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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茄假想 第42节
第35章 level6.463%
三行英文,十五个单词,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
而这些又与“fluoxetine”有什么关系呢?
支着脑袋,皱眉,曲邬桐一头雾水。
截图,将这张纸片上的内容原封不动地搬到她的酷酷笔记本上,握着笔,一笔一画认真誊写。
落下最后一个单词,翻回前一页,她细心补充前几天破译的线索笔记。
写下“感冒冲剂”,牵出一个等号,导向“除草剂”。
脑袋里飘过数不清的漫无边际的发散假想,咬唇,她尝试捕捉这些到处乱跑的细碎细节记忆。
曲邬桐再写下“issca”的名字。
换了支红笔,落下了一个鲜艳的问号,艺术细胞爆发,她又画了一个别别扭扭的生气小人在旁边。
用笔杆戳了戳自己的脸颊,刚才在车上所发生的一切暧昧故事读档回温。
曲邬桐想起这一顿晚餐,想起他紧紧牵住她的手,想起陈沛沛明晃晃的不顺心。
曲邬桐依靠经年累月的细节而推理堆建关于梁靳深与陈沛沛之间可能存在的烟粉色关系。
在这个晚上,她无限接近于真相,也有很多个瞬间可以轻飘飘地开口讨要一个正确答案。
曲邬桐阅读、观看、见证与自由翻译着梁靳深与陈沛沛的待定义关系。
或许是已经习惯了对自己的配角定位,在这些刹那,她却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只要不抱有信心,就不会有失望;只要不戳穿,所有假想都成立。
曲邬桐不爱飞蛾扑火的故事,她总是以警惕的姿态对待让人心慌的来路不明的爱。
番茄悬挂枝头,夏天也走近了尾声,笔记本写了三分之一,一首《路小雨》总是卡壳。
这一周,是番茄成熟的周期,也是解谜的最后期限,谜底关于番茄,关于“applerhapsody”也关于梁靳深。
盖上笔盖,合上笔记本,曲邬桐对着书桌上的一豆明媚灯光许愿。
正确谜底请像苹果一样接受地心引力召唤,快快砸中她的脑袋。
呼气,按下开关,她吹灭桌上的烛火般毛毛躁躁的灯光。
健身,回家,拿上换洗衣物,洗澡,梁靳深穿着睡衣,打开冰箱门。
在气泡水与矿泉水之间犹豫,今晚随着夜风而缠绕在他指尖的她的发丝触感依旧清晰,梁靳深拿出一瓶矿泉水。
拧开瓶盖,走入厨房,在灶台角落的瓶瓶罐罐调料瓶中,他精准地拿出伪装在其中的药瓶。
扭头,确认卧室的门紧闭,梁靳深动作迅速地仰头往口中倒入矿泉水,抛进几枚药片,喉结滚动,吞咽结束,药瓶归位。
如果说游戏是梁靳深的世界,那么厨房就是他的王国。
他将心事藏在游戏中,他将秘密藏在厨房里。
幸好曲邬桐是个笨蛋,游戏笨蛋,厨房笨蛋。
周六是适合赖床的日子。
等曲邬桐睡饱了,睁眼只看见梁靳深枕头上浅浅的塌陷凹痕,褶皱处藏着一点薄荷的气息。
他是一个长情的人,至今最常使用的洗发水依旧是大学时的那一品牌。
转过一个身,倒在他的枕头上,曲邬桐搂着被子,真想与梁靳深的枕头交换几句悄悄话,聊聊他梦里都是谁。
公寓隔音真的太差,曲邬桐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卧室外正在举行的锅碗瓢盆演奏曲,皱了皱鼻子,她嗅到一点黄油的味道。
于是一鼓作气直起身,毫不拖延地开始洗漱,简单用抓夹抓起头发,喷了个补水喷雾,蒙着毛茸茸水雾,她走进餐厅准备吃饭。
身上穿着的围裙已更新,换成了上一次曲邬桐疯狂消费时随手买一件的橄榄色白格样式,端着吐司从厨房走出,梁靳深冲她弯弯眼睛。
“快吃早餐。”
曲邬桐坐下,拿起桌上红彤彤的番茄汁,喝了一口,“好甜。”
“那这一批番茄应该也很适合炒蛋,应该也很甜。”梁靳深将黄油吐司与香煎牛排放到她桌前。
“你喜欢吃番茄吗?”曲邬桐叉下一块牛肉,小口嚼着,试探地询问。
“番茄很健康。”习惯性地想矫正她挑食的毛病,他回答。
点头,曲邬桐咽下嘴里的牛肉,在吃了无数顿番茄炒蛋后终于敢开口坦白:“番茄是很健康,但其实我最爱的水果是蓝莓。”
“好,我会记住的。”梁靳深盘中的那一块吐司明显火候更猛些,吐司边缘是焦褐色的酥脆,“那你最喜欢的蔬菜会是番茄吗?”
仰头思考,曲邬桐慢吞吞地点头,“好像是诶。”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下周六我们回县城,下周日县一中校庆,参加完我们是要马上回来还是住一晚上周一再回来呢?”
趴在客厅地毯上晒着太阳,曲邬桐跷着脚,在空中晃来晃去,对着自己的日程表向梁靳深确认。
扬了扬被子,晾在阳台衣架上,梁靳深被太阳晒得蓬松,“周一回来可以吗?深夜出行比较危险。”
“好。”曲邬桐随即在手机上找到孟近年的聊天框,边请假,边忍不住打趣一句:“我认为你有参评交通模范市民的资质。”
拍了拍枕头,将它们一起晒到阳光下,梁靳深感觉自己好像在升温。
昨夜咽下的药片催化的睡眠障碍持续骚扰他,他尝试进行铺垫:“因为我父母都因交通事故逝世,所以我对出行安全会比较在意。”
左脚小腿在空中扬到一半僵住,曲邬桐懊恼自己的心直口快,“不好意思,我总是忘记。”
就像梁靳深不会在意她的冷漠无情,曲邬桐也从不介意他的悲惨身世。
曲邬桐总是那么可恶,可恶的乐观,可恶的开朗,可恶的不谙世事与天真,可恶得让梁靳深羡慕。
“我可以问一下,你选择断亲的理由吗?”梁靳深觉得自己也好可恶,用她善良的愧疚来换取进一步信息。
右脚小腿交替着扬在空中,与大腿构成一个细腻的锐角,曲邬桐丢下手机,下巴枕在交叠的手臂上,尝试总结。
“我有一个弟弟。”
“我的父母有些重男轻女。”
“可能因为我是留守儿童,我与他们并不亲昵,他们与我也不熟悉。”
“久而久之,我对亲情也没什么执念了,只是有些时候想起我的奶奶,还是会有流泪的冲动。”
或许是梁靳深刚才扬被子的缘故,灰尘在阳光下乱飞,曲邬桐的过敏性鼻炎疑似复发,话语中也带着又重又闷的鼻音。
“我父亲在我印象中是一个老好人,总是低着头驼着背,但是我发现他抱我弟弟的时候,背总是挺得很直。”
“我的母亲很凶,她是电视剧中刻画的那种‘虎妈’,但是对着我弟弟,她却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
梁靳深盘腿在她身旁坐下,用掌心捏了捏她的脖颈,像是哄小猫开心的动作一样。
被他触碰的那块皮肤下的脉搏好像比平时要更痒一些,曲邬桐呼气,伸直腿。
“曲与邬是我父母的姓,我出生时他们并没有想好为我取什么名字。我母亲怀孕时,我总是很闹腾,他们以为是个男孩,就预先取好了‘鹏’这个字。”
“只是没想到我居然是个女孩。那个名字自然也用不了了。桐是我奶奶为我取的名字,她说我出生那天,明明是冬天,但医院窗外居然有簇很美的梧桐花盛开。”
这一个无所事事的中午,曲邬桐被阳光晒软的血肉回温,找回了一些被她刻意丢弃的细节与情绪。
“我弟弟叫曲邬鹏,那一个专属于男孩的名字,终究还是有人继
承了。”
“为什么不改名。”梁靳深也被她的鼻炎传染了,声音逐渐绷紧。
“‘桐’这个字是我奶奶最后留给我的遗物,我不舍得。”尽管曲邬桐一向自诩理想理智甚至于感情淡漠,但丢出这一句话时,心脏明显被拉扯扩张。
呼气,她慢半拍地察觉自己这一段话的千回百转与矫情自厌,“他们给予我健康的身躯,我也保留他们的烙印,这样也算两清吧。”
梁靳深不爱看她这副惆怅失意的模样,轻轻抬手捏了捏她的耳垂。
“晚上不在家吃是吗?”他僵硬地扯开话题与她确认。
将这段对话中的所有让人忍不住叹气的情绪格式化,曲邬桐点头,今晚是最后一节钢琴课。
“那明晚开始,我们是不是可以一起吃晚饭,一起锻炼了。”
她又点点头。
“想不想养小狗?”他的话题跳转得比曲邬桐的思绪还快。
点头又摇头。
“为什么?”
“我不太能确认我拥有能养好一只小狗的天赋,”她敞亮地回答,“我对大部分事物都没有信心。”
咽下在舌尖打转的那一句“我呢”,梁靳深没有再追问,尾指勾走她散落在颈间的碎发,“我们看电影吧。”
“我想看《机器人之梦》。”曲邬桐终于翻过身,躺在地上看着梁靳深的眼睛,发觉他的睫毛好长好密。
“好。”梁靳深打开客厅中摆设般的电视,投屏,第五次与她一起看《机器人之梦》这部电影。
“真的好像《花束般的恋爱》啊。”曲邬桐曲起腿,将下巴支在膝盖间的缝隙中,看到小狗与机器人重逢的画面,第五次叹息。
“但是比起人,还是小狗与机器人比较可爱。”她补充。
忽然亮起的画面让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昏暗客厅变得清晰,梁靳深可以看清她噘起的嘴。
电影结束,曲邬桐伸着懒腰,冷不丁丢下一个问题。
“如果我们有一天分开了要怎么办?”
“我会净身出户。”他起身拉开窗帘,虽然不喜欢这个问题,还是认真回答,“然后一直等你。”
她不放过他,“那万一是我的问题而导致的分开怎么办呢?”
“我会原谅你的。”
“无论什么问题。”
“无论什么问题,只要你不伤害自己。”他的声音像是曲邬桐手里玻璃杯中的冰块。
“哦。”她只能再次感慨他的心软,强调,“不过我是不会出问题的。”
番茄假想 第43节
“我也是。”
两人分别对自己有着错位的信心。
这是最后一节钢琴课。
两个小时的私教时间全被曲邬桐豪掷于练习《路小雨》上。
今晚曲邬桐背了一个超大托特包,装满了巧克力、软糖与果汁硬糖。
每一个小朋友在离开机构前,拢起的掌心中全捧满了满满的糖果,脸颊都鼓鼓囊囊的,嘴里还含着一颗糖。
叽叽喳喳地围在曲邬桐身边,这一个小朋友一言,那个小朋友一语,她感觉自己被苏打汽水热情的碳酸气泡包裹,
未结束的音符与音符在机构封闭空间中互相追逐,曲邬桐成为此刻儿童童话的主角,为她迟到的童年画下一个完美休止符。
曲邬桐晚上回家后的心情与刚看完《机器人之梦》时阴天般的惆怅全然相反,灿烂得像是藏着一整个已经降落的晴天。
梁靳深悄悄观察着书房另一端的曲邬桐。
她戴着有线耳机哼着小曲敲打键盘,一会儿碰碰桌上排排坐的可爱摆件,一会儿喝喝柠檬水发呆。
她的小动作总是很多。
梁靳深在高中就发现。
五个月中他与曲邬桐有四个月能够成为假性同桌,只隔着一条狭窄的过道,他几乎可以看清她桌上她笔下是数学练习册还是理综拔高卷。
乱中有序是对她的书桌的最好描述。
她的桌上总垒着很多书,模拟题与教辅书中偶尔会夹着几本杂志。
书旁站着一个透明笔筒,各色荧光笔与彩笔紧挨着罚站,笔筒上贴着一张成绩单,可惜梁靳深并看不清是哪一场考试。
桌角摆着一本迷你月历,其中与考试有关的日期都被她用明黄色荧光笔高亮强调。
一个挂书袋系在桌边,语数英物化生分门别类各占一格,两边的网格袋被她装上几颗羽毛球,曲邬桐偶尔在晚自习前会与林之澄一起打球。
红色的书包中好像总放着mp3与有线耳机,在晚自习,总能看见曲邬桐戴着耳机埋头做题。
她写字与解题的速度很快,但好像每做完一科作业,曲邬桐总要拿出mp3认真按上一会儿,奖励自己一般地找到喜欢的歌曲插队播放,再继续拿起笔做题。
有一段时间,梁靳深总忍不住去猜她耳机中放的是什么歌。
曲邬桐的身上充斥了饱和度太高的生命力,尽管她否认自己的灵动又在自己的理智甚至冷漠下一次次画出下划线,梁靳深还是无法避免地被吸引。
罗曼蒂克永远是命运中打岔的一笔,曲邬桐误入他的世界。
手机的震动迫使梁靳深回过神。
难得的,陈沛沛给他发消息。
皱眉,梁靳深低头查看信息。
[陈沛沛:你跟我爸说我什么事了?]
大小姐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横冲直撞。
梁靳深诚实输入“没有”这两个字发送。
[陈沛沛:那我爸为什么停了我工行的卡?]
大小姐不依不饶,隔着文字,梁靳深都可以想象到她冷冷的表情。
“我不知道”梁靳深这么想也这么回复。
[陈沛沛:你怎么那么爱偷别人的东西呢?]
她这句话毫无前因后果,可梁靳深却听懂了,没有回答,他没有必要也没有义务收拾她的情绪。
退出与陈沛沛的聊天界面,梁靳深费劲地找出了张奇的账号,打开几乎没有几句聊天记录的页面。
思考了很久,梁靳深还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委婉地提示张奇,据被她骚扰的经验推测,他可以肯定陈沛沛百分之八十是喝醉了。
只是他应该如何表述才不至于引起误会呢?
“柿柿,”梁靳深看见曲邬桐扯下耳机,急忙开口求助,“我想向你询问一件事情。”
不习惯梁靳深这么唤她,曲邬桐按下鼠标保存文档,慢吞吞应下。
“我应该如何提醒一个男性友人他老婆喝醉了这件事而不至于产生误会与冒犯呢?”
深呼吸,曲邬桐望向梁靳深,他脸上的表情认真,皱着眉,明晃晃的纠结。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现在向你老婆提出这个问题已经引起了一些误会与冒犯了。”她或许已经猜出来他话中指代的对象是谁。
“对不起。”梁靳深慌张,“跟我没关系的。”
“我只喜欢你。”他的语气很小心。
并不想知道梁靳深是如何得知陈沛沛喝醉的事,曲邬桐将有线耳机收起,却在指尖越缠越乱。
“你就说你偶遇或者从别人口中得知了她喝醉这个信息,让你的友人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确认一下。”
话刚说出口,曲邬桐就觉得这个主意有些糟,但却不懒得修进,她才不想帮他解决他的情感问题呢!
想了想,梁靳深还是什么都没有对张奇发,转而将这个信息兜售给温凭跃,将一直发来不友善语言的陈沛沛短暂关进黑名单。
收敛了气息,起身,梁靳深乖顺地跟着曲邬桐回到卧室。
心神不宁,梁靳深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开口。
“柿柿,你是吃醋了吗?”
第36章 level6.566%
一弯泠泠的上弦月窈窕地悬在窗帘褶皱边缘,吸饱了日晒气息的被子蓬松柔软。
两人沉默地任凭同一床被子将他们包裹。
梁靳深读着曲邬桐的沉默,后悔自己的脱口而出,不安的情绪在胸膛中肿胀。
上下睫毛合拢,曲邬桐在黯淡番茄气息中艰难酝酿的睡意骤然坍塌。
要不要承认呢?要不要撒谎呢?她的在意情绪是否可以解读为吃醋呢?
以及,梁靳深问出这句话的时刻,脸上的表情是如何呢?
“一厢情愿”。
曲邬桐讨厌这个词,高自尊与好面子是坚固骨架,强撑起薄如蝉翼的“事不关己”的淡漠姿态。
明明两人之间至少还隔着十厘米间隙,可她还是被他身上缭绕的清洌气息灼伤。
承认吃醋,是否就是承认她对于梁靳深的在意呢?
纠结,曲邬桐低低开口:“是,我吃醋了。”
“我和……”梁
靳深忙不迭地解释,犹豫了短短一个刹那就供出事件主角,“陈沛沛,我和她之间毫无关系。”
“对于我而言她只是陈叔的女儿罢了。”
他的心脏用力蹦跳,胸口都发烫,梁靳深懊恼自己的不善言辞。
依旧闭着眼,曲邬桐翻身,抬手搁在他的腰上,像弹奏琴键一样,她的指尖在他的腰上叩了几下。
摸到瞬间绷紧的腰部肌肉,她欣赏着他的慌乱,不想再从他口中听见“陈沛沛”这三个字,却又有些满意这个回答。
“我困了。”曲邬桐小声说。
梁靳深小幅度地抬起手,不自然地也抱住她的腰,低头,借着青色的月光看清她睫毛微小的颤动。
“晚安。”他轻声说。
这是一个不正宗的相拥而眠的夜晚。
白色碎花瓷盘中躺着一枚颤颤巍巍的焦糖布丁,顶上的奶油花坠着一枚红彤彤的小番茄。
捏着勺子,曲邬桐惊呼:“这个布丁好像emoji中的布丁哦!”
冻了一小时的布丁蒙着冰箱气息,她好奇询问,“你几点起床呀?”
分不清是药片的作用还是搂着她的原因,梁靳深的睡眠障碍加深,一整晚断断续续惊醒好几次。
五点钟再一次醒来后,他索性起床。
洗漱完,偷偷摸摸地放轻动作,梁靳深用嘴唇碰了碰尚在熟睡的曲邬桐的额头,单方面的早安吻。
“五六点就醒了。”梁靳深依旧无法原谅自己昨夜的莽撞,语气和动作都很轻,“想着你好像很喜欢吃焦糖布丁,索性就烤了几颗,剩下都冻在冰箱中了,你可以随时拿出来吃。”
“怎么那么早?”曲邬桐不舍得破坏这枚完美布丁,先喝起手边的蓝莓奶昔。
梁靳深的语气磕磕绊绊:“最近游戏有些剧情要更新,有点紧张。”
“更新剧情?”曲邬桐疑惑地看向他,语气好奇。
在她看来,“applerhapsody”的故事线与游戏世界观已经相当完美了。
“打算再设置几个支线剧情,拓展可玩性。”梁靳深解释。
“哦。”奶油与番茄从布丁顶上转移到勺子上,她试探着询问,“现在有人通关游戏了吗?”
梁靳深观察着她吃下布丁的表情,“有。”
“‘applerhapsody’真的那么好玩吗?”曲邬桐装傻,“我看之澄玩得热火朝天,办公室好多小孩也天天在玩,一直喊着什么苹果番茄之类的。”
咖啡不小心洒在手上,梁靳深抽出纸巾擦拭,擦过的地方也依旧黏稠粘手,“目前反馈还行。但游戏剧情难度可能需要再调整,修改得更具普适性一些。”
点头,曲邬桐旁观着他的手足无措,“好,那等过段时间我有空了也下载玩看看。”
“好。”梁靳深的回答很短促,有戛然而止与落荒而逃的意味。
梁靳深在书房加班,曲邬桐歪歪扭扭地没骨头一般地倚在沙发上,捧着手机,开启每日解谜时刻。
游戏中的帕里斯还捏着那一张纸片努力研究,曲邬桐叹气,劝它别钻牛角尖,背上重新收拾后而轻松的红色书包,出门晃悠找灵感。
不知道是否是太久没有在“金苹果圣园”小镇乱逛的缘故,帕里斯踏上坑坑洼洼的石板路,发现小镇悄然变了一点模样。
之前被杂乱电线环绕的街角老旧危险住宅已经被围起,爬满青苔的外墙烙上一个大大的“拆”字;小镇广场上也立起显眼的led大屏,循环滚动着“宙斯”的广告,偶尔会穿插眼熟的机票打折广告与钻戒广告;地下街区忽然冒出一间不太正规的电影院,影单从早到晚只有一片《阿甘正传》……
只有道路两旁的梧桐树仍奋力绽着花。
番茄假想 第44节
从街头漫步到巷尾,帕里斯还是一无所获,垂头丧气地随意又拐进“雅典学院”中。
依旧放假,学校中一如既往的空荡,帕里斯又被漫天乱飞的柳絮惹得鼻涕连天,狼狈地红了一整张脸。
再一次躲进教学楼,在表彰榜前长久地站立,曲邬桐仍然看不清第一名后的名字,遗憾离场,拐进楼梯,打算一间教室一间教室慢慢探查真相。
推开教室门,寂静的灰尘飘逸,帕里斯在第一排第一桌停下,弯下腰,一边因冒犯别人隐私而道歉,一边伸手从桌肚中寻找线索。
抓出一堆纸片,帕里斯低头,发现手心中躺着一堆传单,墨绿色的纸,上面用清一色红黄搭配的字体鲜明地写着“‘applerhapsody’好玩,多玩,爱玩!”
简直要晕倒,曲邬桐忍不住叹气。
将那一叠无用的游戏小广告丢回书桌,帕里斯抬起头,慢半拍地看清黑板上未擦拭干净的黑笔印记。
“1月1日作业:
语文:《冲刺练习册》p13
数学:《冲刺练习册》p14
英语:《冲刺练习册》p5~20”
来回踱步,帕里斯一张脸纠结成一团皱巴巴,不知道这是否也是与番茄有关的线索。
截图,曲邬桐为她的笔记本持续积攒素材。
又换了几间教室,还是让人垂头丧气的一无所获,桌肚中的广告与黑板上的作业公告也一成不变。
帕里斯放弃教学楼,转而折进行政办公楼。
保安室、后勤处、医务室以及校长办公室,全被帕里斯旁若无人地大翻了一遍,书包重新变得沉重,装满了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道具。
书包变重,脚步也变得缓慢,帕里斯在挂着“广播站播音室”这一门牌的房间前停下。
门把上挂着锁,它用手拧了拧,确认这并不是一个装饰后就老老实实找起钥匙来。
放下书包,踮起脚,够不到,用力蹦了一下,帕里斯摸到了门牌上贴着的钥匙,再一使劲,摘下了那一把钥匙。
捏着那一枚苹果牌钥匙,帕里斯一整天的沮丧全都消失不见,重新变得志得意满,哼着小曲,用钥匙轻而易举地解开门锁,推开播音室的门。
安着两台台式电脑与两个话筒的破旧木质长桌,古早到椅子海绵已经泄露的旋转软椅,装满了各式各样课外书的落灰书柜以及书桌下堆满了零食的纸箱……
“applerhapsody”中的播音室与县一中的播音室简直是一比一复刻。
游戏画面泛起绰约的浅紫色频闪,是无言的莫尔斯电码,召唤曲邬桐重回十六十七岁。
帕里斯自顾自翻找着所谓的线索,忍不住嘴馋,偷吃着纸箱中不知道有没有过期的零食。
播音室窗外的天光依旧新鲜明媚,高饱和度的蓝色刺得曲邬桐眼睛疼,她短暂地闭上眼睛,感知到干燥的眼球在缓慢变得湿润。
等曲邬桐再睁开眼,就看见手机屏幕上好大一张帕里斯的脸,近得让她可以细数它脸上的星星雀斑。
帕里斯背着手,得意扬扬地看着曲邬桐,要她猜它发现了什么。
苹果?不是。番茄?不是。海伦的戒指?也不是。
被她的愚笨气坏了,帕里斯直跳脚,高高举起手,捏着一盘磁带朝她炫耀,磁带的包装袋上画了一颗明亮的红番茄。
哦,原来是磁带呀。
课本教材、习题册、教辅书等这堆高中纪念品在曲邬桐高考后,全被她一股脑打包送去废品回收站。
那么多页纸,那么多支笔,那么多个难眠的夜晚,换算到最后只剩下一张单薄的五十元纸币。
筒子楼的两居室一下子变得干净多了,曲邬桐拍了拍手心中的灰尘,盯着那一张纸币,认真思考。
要把50元折算成什么食物来好好犒劳自己,才算是对得起她这三年埋头苦学呢?
这三年,曲邬桐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塞进了书本和试卷里,连吃饭都成了敷衍了事的任务。
教室与家中的书桌变得空荡,她的胃好像也同步腾挪出了空间,迟钝地察觉到饥饿的感觉,只可惜曲邬桐好像已经忘了好好吃饭
的抽象定义与操作定义。
从日落犹豫到天黑,曲邬桐才决定点外卖。
小镇中的盗版麦当劳炸鸡汉堡摊开在茶几上,她盘腿坐在地上,捻着已经有些回软的薯条沾着挤在纸袋边缘的番茄酱。
一低头,冷不丁发现茶几下还有一筐磁带,因被她遗忘而短暂躲过清算的高中遗物。
结束最后一班播音岗,除了那一张装在牛皮纸信封中的a4纸情诗,曲邬桐还带回了几盘磁带。
磁带中录着她与林之澄所负责的午间广播频道的常用配乐,孱弱的乐声捆绑着她与林之澄一个个交织的正午时分。
难得的恋旧情结发作,她向新任广播站站长提出申请,申请带走这些配乐与间奏,自然没有人反对。
被那一天的情诗攻击迷晕了脑袋,曲邬桐匆匆抓起桌上预先被站长摆得整整齐齐的磁带,全装进书包。
午间频道一共有五盘磁带配乐,工作日一天一换,都是林之澄上网认真搜寻的完美垫乐。
可奇怪的事情是,等曲邬桐回到家拉开书包拉链,发现静静躺在书包中的一共有六盘磁带。
凭空多出来的那一盘磁带,没有标签也没有任何记号。
曲邬桐拖出家里落灰的接触不良的磁带机,将那一盘磁带放入,点击播放键。
屏住呼吸,她好奇地幻想着,这盘磁带会不会播出什么外星密语,或者会不会带着她掉进另一个时空。
可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只有一段段模糊的粗糙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中回响。
曲邬桐仔细听了好半晌,只能确认是个男声,具体内容完全分辨不清,有点失望,又慢半拍地感觉有点瘆人。
急忙按下暂停键。
这是一个恶作剧,她收起那一盘磁带,为这一段失真音频下定义。
帕里斯得意扬扬地高举着那一盘磁带向曲邬桐展示,却久久等不到让它满意的反应。
气鼓鼓地将磁带收进背包里,它最后再偷吃一块饼干就离开了播音室。
走出行政楼,游戏画面中映着漫长而无眠的夜晚。
柳絮依旧霸道地挤占校园,帕里斯狼狈地掩着口鼻,无止无休地打着喷嚏。
转弯,曲邬桐突然带领着帕里斯从离校的方向拐到了前往教学楼的方向。
她还是不死心,决心最后一次在那一面表彰榜前伫足。
隔着凝滞的空气,帕里斯与表彰榜安静对视。
没有灼眼的阳光,自然也没有了讨人厌的反光,这个瞬间,第一名的名字在她决定放弃的夜晚角落中公之于众。
“m-u-s-e”
“muse”
“雅典学院”表彰榜,“applerhapsody”尾飞名单,榜首的名字是缪斯。
曲邬桐胡乱地退出游戏,放任自己灌下一整杯冰镇柠檬柚子茶,柠檬气息在喉咙间漂浮,她好想不管不顾地找梁靳深要一个答案。
可她还是没有。
打开手机,找出与林之澄的聊天页面,曲邬桐咬着唇,敲击键盘,发送信息,出尔反尔地提出疑问。
[quine:那一封情诗,是谁给我的呢?]
第37章 level7.170%
[澄澄:怎么突然又想知道答案了?]
[澄澄:我可记得某人明明嘴硬说什么要保留着一点幻想的空间的。]
[澄澄:还说了什么只对未来感兴趣,我记不太清了,你还记得吗?]
最佳损友林之澄毫不留情地打趣着她,曲邬桐捧着手机,咬着唇,发送一个可怜兮兮的含泪微笑的emoji表情向她求饶。
[澄澄:要告诉你也不是不行,但是我感觉还是线下说比较方便一些!]
[澄澄:要不你下周抽空来一趟“普通罗曼史”工作室吧,我到时候再跟你说。]
[澄澄:刚好你把欠我的那一期播客也顺便一起录制了吧。]
林之澄直白地敲诈勒索,可偏生曲邬桐毫无拒绝的余地。
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曲邬桐叹气,无可奈何地敲下回复,询问播客录制主题。
[澄澄:暂定为“试恋勿语”。]
“试恋勿语”。
咀嚼着这四个字,它们像春季蝴蝶一般在曲邬桐口中扑朔,又像是巧克力缓慢在温暖的口腔中融化,一不留神就滑进咽喉沿着食道滚进胃中,与那一杯柠檬柚子茶纠缠。
这么简简单单又古怪搭配在一起的四个字要怎么解读才算正确呢?
曲邬桐追问。
[澄澄:“试恋勿语”可以是那些地下恋情,还可以是失恋物语,当然也可以是dating日常;大概就是这种风格内容,欢迎你自由发挥。]
束手无策地接下这个烫手山芋,曲邬桐又躺倒回沙发上,看着手机相册中的游戏截图,觉得自己真的是完蛋了。
都怪梁靳深!
曲邬桐呼气。
晚餐是一如既往的丰盛。
梁靳深再战猪肚鸡,双手慌乱地攥着围裙下摆,目光殷殷地掉在曲邬桐身上。
只是他的眼神好像比碗里刚出炉的汤还要烫,滚烫得令心跳受惊,眼神也跟着飘忽,曲邬桐喝下一口汤,“好喝!”
“真的吗?”梁靳深一颗心在胸膛中晃悠了一下,那几勺错乱的糖与盐依旧让他心有戚戚。
又舀起一勺汤,曲邬桐抬手递到他唇边,再一次给予肯定,“好喝的。”
低头,梁靳深就着她的手,用她的勺子喝下这一口汤,笑了说:“嗯,好喝。”
解开围裙,终于可以安心坐下吃饭,他将“猪肚鸡”的相关记忆更新。
“你想练什么运动器材吗?或者有想练什么部位吗?”
梁靳深费力又笨拙地找着话题,用对话与声音填满安静的晚餐时间。
“我可能去跑跑步或者踩踩登山机。”曲邬桐直白回答。
番茄假想 第45节
她并不热衷于健身,更何况她脆弱的腰部肌肉也限制了更多关于运动的可能。
但曲邬桐也确确实实认为自己需要增加一点锻炼了,不然梁靳深体力太好了,她总受不了。
而且虽然她很满意现在自己的身材,可梁靳深却孜孜不倦地钻研着厨艺并让人无法拒绝地对她进行投喂,倘若不想长胖,可能还是得迈开腿。
“好。”梁靳深点头,“我陪你一起去。”
有点纠结,他应该穿常穿的运动服呢,还是应该换上她为他买的无袖背心比较好呢?
一整顿饭,梁靳深都在这个算不上难题的决定中反复偏移。
换上修身的运动服,曲邬桐将头发束成高高的丸子头,蹲下系紧运动鞋鞋带,又起身蹦了几下,转转脖颈转转手腕脚踝,简单拉伸。
抿唇,梁靳深拿着两个水杯跟在她身后出门,匆匆浏览曲邬桐那被完美勾勒的身材曲线,构想着下次搬家还是有专门腾出一间健身房的必要的。
他们所住的这个小区属于高档小区,所配备的健身器材完善,环境也算得上是干净舒适,只是曲邬桐与梁靳深来得有些迟了,许多器材都已被挤占。
接过自己的水杯,曲邬桐戴上耳机,冲着空闲的跑步机扬了扬下巴,“我跑个四十分钟就差不多了。”
侧了侧身,挡住一些有意无意的目光,梁靳深将她刚才被蹦乱的发丝捋到耳后,像嘱咐小孩子一般地嘱咐她注意安全。
耳机中循环播放着那一首“你的吻落在发上的力量”,踩着这首抒情歌迈开步伐,她的配速并不快。
那一天在车上,曲邬桐从梁靳深手机音乐歌单中翻出这首歌播放后就被传染,在耳机中循环播放了小一周。
跑了几分钟就开始出汗,玻璃中迷迷蒙蒙映出她那一张染上绯红的一张脸。
“试恋勿语”。
这个重组拼凑的词在脑袋中停滞,曲邬桐毫无头绪,只觉着自己面对话筒一开口或许就会露馅。
都市的爱情似乎都趋向于轻体量快节奏,所有痴心所有缠绵也迈向过期的边缘,她是恋
爱差生,读不懂感情这一门功课。
林之澄肯定是故意的。
曲邬桐推测,林之澄对于她偷偷与梁靳深上床这件事仍耿耿于怀。
只是曲邬桐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都已经当了二十年好学生乖乖女了,仅此一次的叛逆在二十岁居然会延期降临,并莫名其妙砸中她与梁靳深。
那……梁靳深为什么会答应呢?
太久没运动,心肺功能降低,曲邬桐伸手调低了配速。
林之澄那一句荤素不忌的“他是处男吗”伴随着音乐一起在耳边徘徊,她并不知晓梁靳深为什么会甘心陪她扮演坏学生。
但确实——梁靳深应该是处男。
幸好一张脸已经够红了,没有颜色再加深的空间了,曲邬桐小喘着气,回忆起那一晚梁靳深发颤的指尖,频繁滚动的喉结以及接连掉下来的湿漉漉的吻。
没有想象中疼,只是曲邬桐的第一反应,下一秒就跟着想,但是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爽。
比起单纯的重复动作,梁靳深的吻与抚摸让曲邬桐更舒服些,她伸手轻轻抚着他的头发,十指被柔软的青草覆盖,感觉腰部肌肉逐渐绷紧,牵连心脏也被拉扯。
胸膛中有一个花枝乱颤的春天在反潮。
薄荷洗发水的气息浸入掌纹中,曲邬桐走神,随口说:“这个薄荷味道好好闻。”
梁靳深的动作一顿,抬头吻她,加重力道。
别开脸,他的发丝磨蹭着她的掌心,有些痒,曲邬桐遮掩自己的不好意思与生疏的羞涩,咬着唇,别扭地细声睡了一句“慢点”。
声音细细的,柔柔的,像是刚才开瓶的那一瓶啤酒瓶口上涌的薄薄泡沫,梁靳深有些醉了。
他依言克制地放慢动作,可身下的曲邬桐又不满意了,皱着眉,小声哼着:“快点。”
电脑加密文档中的那几页笔记可没有教会梁靳深要怎么应对这种情况。
手忙脚乱,她乱颤的睫毛化成绵绵绣花针,轻轻绕着他的心脏打了个结。
“慢一点。”她又唤。
活结变死结,梁靳深心跳加速,匆匆结束,反反复复吻她,用嘴唇勾勒她脸庞的轮廓。
曲邬桐瘫软在新更换的碎花被单上,胸膛起伏,伸手按亮被丢到一旁的手机,屏幕上跳出时间。
“怎么还没有半小时啊。”
逞强,嘴硬,曲邬桐故意要说着这话惹他,好似这样才能让她忘记刚才被欢愉控制的失魂落魄。
梁靳深没有说话,直起身,又从床头柜上摸出一枚,塑料摩擦被撕开,曲邬桐那一身硬骨头又酥软。
按下回忆的暂停键,曲邬桐双手叉着腰,将跑步机配速再调低,调整呼吸。
并不回头,直视前方,她从玻璃反光中寻梁靳深的身影。
他刚结束几轮推肩,用随身携带的毛巾擦着汗,转而踩上跑步机。
再简单的休闲运动服套在他身上都变得有型,因运动而充血的肌肉轮廓格外漂亮,梁靳深是清爽的同义词。
出了些汗,他的头发耷拉在额前,眉眼也变得深邃,明明什么话都没说,却什么话也都被说尽了。
曲邬桐察觉到,健身房内好多人都一不小心就将目光忘在了他身上,有男有女,梁靳深简直是魅力无敌。
真是让人嫉妒。
低下头,她盯着缓慢攀升的公里数,继续朝着自己的运动目标迈进。
曲邬桐与梁靳深互相见证了彼此的身体从青涩到成熟。
她很喜欢现在梁靳深的身材,不瘦不壮,恰恰好的完美卡在她的审美上。
偶尔深夜情迷意乱,曲邬桐也会假装不小心蹭蹭他的腹肌,摸摸他的胸肌,再在他流畅宽阔的肩线上留下几枚牙印。
唔,今晚可以让他试试穿一下那件黑色深v衬衫。
四十分钟慢跑结束,曲邬桐喘着气走下跑步机,摘下耳机,大汗淋漓,整张脸变成被晒熟的红番茄。
拧开水杯猛猛灌了好几口,曲邬桐脚步虚浮地走近梁靳深,难得向他报备一次,“我先回家了。”
“好,回去别急着喝冰水,餐桌上的水果已经洗干净了,冰箱保鲜层有鲜榨的番茄汁。”
跑步的速度不变,梁靳深气息平稳地嘱托着。
曲邬桐点头,根本不知道梁靳深此刻多想伸出手,轻轻捏一捏她红彤彤的脸。
今晚又用了他的沐浴露,曲邬桐泡在浴缸中,被常青藤草本气息浸湿,热水提前唤醒肌肉的酸软。
双手搭在浴缸边缘,她扭着身子,在水汽氤氲中好奇地打量着那些属于梁靳深的洗浴用品。
他的沐浴露,他的男式洗面奶以及他那五六年如一日的薄荷洗发水。
大学期间短暂结束与他的关系时,曲邬桐开始讨厌薄荷的气息,讨厌薄巧,讨厌薄荷牙膏,也讨厌他常用的这个牌子的薄荷洗发水。
每次一闻到薄荷气息,脑袋最先浮现的总是梁靳深的脸,还有吸饱了薄荷凉意的单人床蓬松枕头。
明明只是短期床上伴侣,明明没有名正言顺的身份,明明缺乏光明正大的勇气。
可曲邬桐不得不承认,在从共友手机屏幕上看见那两张同样来自宾夕法尼亚州的offer时,她还是狼狈地产生了一种被背叛的错觉。
盯着两张照片看了很久,久到薄巧冰激凌融化,绿色的奶油顺着手滴在牛仔裤上,曲邬桐用面巾纸仔细擦拭,还是感觉浑身黏腻腻的,很难受。
那一天的同学聚餐,她以导师课题组会议的理由提前离场,一个人踩着圣诞氛围的红绿彩灯回到宿舍。
薄巧奶油在牛仔裤上晕开脏兮兮的印渍,皱着眉头,曲邬桐用力揉搓那一块牛仔布料,手指指纹都被泡发,还是没有办法掩盖薄荷的味道。
被愚弄的不甘心情绪与窗外的冬雪一样纷纷扬扬地飘落。
曲邬桐好恨,恨自己还是没有梁靳深聪明,恨自己还是棋差一招,恨自己又一次输给他。
一想到自己的那些自作多情的暧昧心绪可能会成为他口中聊天的谈资,曲邬桐就恨不得丢掉全世界的薄荷洗发水。
从来没有人教会过曲邬桐什么叫爱,但是由爱生恨是一种天赋。
只是二十一岁的曲邬桐一无所知,二十七岁的曲邬桐还是同样懵懂。
梁靳深还没回来,曲邬桐捧着橙红的番茄汁,在酸甜中踱步到客厅,借着月光默默欣赏着那一台引人注目的施坦格列泊钢琴。
没忍住,一口气喝完番茄汁,趁着家里只剩她一人,曲邬桐在琴凳上坐下。
打开顶盖,十指放在黑白琴键上,深呼吸,这个夜晚没有下雨,而她在演奏一曲《路小雨》。
缓慢地结束这一首并不是很流畅的钢琴曲,曲邬桐心满意足,合上顶盖,刚站起身,电子门锁就被打开。
她不知道公寓糟糕地隔音有没有拦着钢琴的琴声,也不知道梁靳深会不会察觉她与这台施坦格列泊钢琴的距离过近。
双手背在身后,右手捏着左手指尖,她挑眉,“你回来啦。”
梁靳深身上冒着热烘烘的运动后的气息,将水杯放在桌上,路过客厅,把吸饱了汗的毛巾丢进洗衣机。
“《路小雨》?”他问。
点头,曲邬桐后退,远离钢琴,十指交错缠在一起。
“很好听。”梁靳深与她保持着礼貌的距离,而不至于自己身上的汗味冒犯到她。
“我应该在用钢琴之前跟你说一下的。”她并不太认真地开口道歉。
他拐进更衣室拿取换洗衣物,“可这是你的钢琴啊。”
“我的?”曲邬桐跟在他身后,疑惑。
梁靳深遮掩着拿出自己的内裤,解释:“这架钢琴是为你而买的。”
“宋助理说施坦格列泊的音色可能比较好,所以就买了这台,倘若你不喜欢的话也可以换其他钢琴的。”
“为什么要给我买钢琴。”曲邬桐一头雾水,靠在更衣室门框上,看着他拿出一件无袖背心。
“你
不是会弹钢琴吗?“梁靳深自然地应话。
“我会吗?”她不搭腔,怀疑他是不是把自己记错成了某人。
他转过身,欲言又止,最后只憋出一句:“你弹琴很好听。”
拿出火柴,曲邬桐点燃床边的番茄蜡烛香薰,旷工多日的它预计又得通宵值班了。
不再为客厅的那一架昂贵钢琴而纠结,反正是他买单的,反正是他亲口说是为她买的,那曲邬桐就坦坦荡荡接受。
天降便宜,不占白不占。
梁靳深在她身旁床榻坐下,靠在床前,手里拿着他睡前必备的kindle。
烛火憧憧中,没有人说话,曲邬桐看她的纸质书,梁靳深读他的电子书。
番茄假想 第46节
“你在读什么?”没有戴耳机,她忍不住开口。
“《拍电影时我在想的事》。”梁靳深向她展示文字页面。
“电影?”曲邬桐翻过一页,语调细细地上扬。
“游戏在某种程度上很像电影。”
她点头,赞成。
“你在读什么呢?”他依葫芦画瓢地给予反问。
模仿着他的动作,曲邬桐也展示自己的书封,“《爱,鸡尾酒与生化危机》。”
睡前阅读时光。
蜡烛沉默地燃烧,翻页的频率趋近于一致,书页翻动声响与手指点击屏幕的动静夹杂,两人身上冒着如出一辙的常青藤味道。
亭亭的完美夜晚。
纸质书、kindle与床头柜在玩叠叠乐,曲邬桐也翻身坐在梁靳深身上。
亲昵的呼吸交换与像小动物一样互相舔舐是夜晚的起承转合。
捏着他的下巴,曲邬桐用拇指按住他的唇,袒露自己的愿望。
“下一次,你穿看看那件黑色深v衬衫吧。”
毫不意外地,梁靳深应“好”。
只可惜曲邬桐高估了自己的体力,还没逞一会儿雌风,就扶着颤颤巍巍的腰与酸软的腿求饶。
梁靳深捏着她的小腿,替她按摩,“是不是没有拉伸?”
“忘了。”曲邬桐理不直气也壮。
“是我不好,忘记带你拉伸了。”他总是顺着曲邬桐。
曲邬桐用食指临摹他的眉毛,低下头,没有办法不亲他。
“那个钢琴真的是为我买的?”在情迷意乱的边缘,曲邬桐出其不意地尝试套话。
将她拉到身下,梁靳深诚恳点头,继续完善这一个吻。
十二点的月亮,番茄味的光影,落泪也罢,欢愉也罢,夜晚是属于他们两人的。
第38章 level7.2-30%
“hello!欢迎翻阅这一本《普通罗曼史》!”
林之澄语气雀跃,念着开场白。
宋嘉茵轻声跟着复读:“hello!欢迎翻阅这一本《普通罗曼史》!”
“这期节目,我们邀请了一个神秘嘉宾。”林之澄冲着曲邬桐俏皮地眨眼,“让我们一起欢迎曲邬桐女士再次光临我们的《普通罗曼史》。”
“大家好,我是邬桐,很高兴能与大家通过声音的方式再次见面。”
曲邬桐双手捏着纸杯,依旧是蜂蜜水,可屋内香氛气息已由番茄转化为晚香玉。
简单寒暄后,宋嘉茵看着台本,导入本期播客主题。
“今天,我们播客的聊天主题是《试恋勿语》。顾名思义,就是那些隐秘的初尝爱恋的无言时刻。”
“或许是青涩孱弱的校园暗恋,也可能是半步成诗的暧昧边缘,当然也允许那些概念与心跳模糊的成人dating。”
“爱,总是以无剧本的即兴方式降临,那些缄口不语的无措瞬间,我们都在想些什么呢,我们都在怎样的情绪中徘徊呢,我们心中的默剧又是怎样的走向?”
凑近话筒,林之澄接过她的话,继续将主题发散引入。
“珍重的感情是压舌板,在唇齿间作乱,让你总是说不出口。”
“而爱情,也不止于言语。”
“那么,就由我们的嘉宾邬桐想开口分享一下她的经历或想法吧!”
宋嘉茵笑眼弯弯,话语跟着眼神一起落在曲邬桐身上。
看着手中那张薄薄a4纸上提前印拓的回答构想,曲邬桐深呼吸。
“时至今日,尽管我已经结婚,尽管我曾以观察员身份上过恋综,可我仍无法自信说出我了解‘爱情’。”
“与感情有关的一切都是伪命题,我们是在门外徘徊的门外汉,而那些试图开口阐明的时刻或许是对门铃的小心翼翼触碰的具象化。”
就像闻见薄荷气味会想起梁靳深,此刻她提及“爱情”,脑袋里下意识跳出的相关链接也是梁靳深。
这种条件反射般的联想让曲邬桐感觉有点糟糕。
“那邬桐有什么‘说不出口’的瞬间吗?说不出口的原因是什么呢?”
林之澄果然才不放过她,揪着那一页黄历故意看她热闹。
毫无威慑力地嗔了她一眼,曲邬桐抿一口蜂蜜水,继续回答。
“当然有。”
“在我年轻的时候,很多个刹那,我都有不管不顾问一句‘你到底爱谁’的冲动。只可惜我太好面子,这个问句含在舌尖,冰块似的一不小心就融化,每次都无奈地不了了之。”
垂下眸,曲邬桐尝试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松些,好让这句话变得像个玩笑而不是苦情剧台词。
“我也曾经拥有过一段地下关系,‘爱’与‘喜欢’是我们这段关系中的违禁词或屏蔽词。”
“在过程中,我认为我与他是合拍的;他没有问我为什么选择他,我也不提及他为什么同意。”
“至今我仍不知道这段关系要怎么定义,而结束得也太仓促,没有告别就心知肚明地疏远了。”
她抿唇笑了一下,“但这一段关系中那一个圆满句号的缺席或许也算颇有意犹未尽的美感,起码不会让人难堪与狼狈。”
注视着坐在背光位置的曲邬桐,林之澄看着她白皙脸庞,黛色细眉与泛着潋滟春光的那一双扬着的眼睛。
她不经意流露出的愁绪是锋利纸页边缘,将林之澄割伤,止不住地心疼。
混蛋梁靳深。
气鼓鼓,林之澄唇角向下。
录音棚内的三人轮流分享了自己的经历,大多是黑巧般滞涩的苦味,但偶尔也有让人会心一笑的片段。
三人一致都认为谈话效果不错,所以也就跳过中场休息,一鼓作气地录制完了后续的听众投稿分享与剖析环节。
结束时太阳还悬挂着高楼间隙,比预想的要更顺利。
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曲邬桐猛灌蜂蜜水,瘫软在柔软椅背上,动也不想动。
站起身,林之澄笑嘻嘻地绕到她身后,殷勤地替她敲肩捏背,“辛苦我们柿柿了!”
“第二次和邬桐合作,依旧很愉快!”宋嘉茵整理着音频,也向她表示感谢。
缩缩脖子躲开林之澄作乱的手,曲邬桐也礼貌地反夸。
“《普通罗曼史》氛围太好了,全女阵容也让人很安心,如果有机会我会多来做客的。”
宋嘉茵笑得很甜:“欢迎!”
“你可别忘了你答应我的。”曲邬桐扭头小声对着林之澄说,明示她。
“好好好。”林之澄继续单方面跟曲邬桐玩闹,然后一不小心就看到她的高领无袖衬衫下明晃晃的吻痕,心烦,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
托曲邬桐的福,林之澄也得以提前下班,两人挤在一架电梯内。
“是谁啊。”曲邬桐盯着电梯里无聊的视频广告,尽管已经喝了四五杯蜂蜜水,声音还是发涩。
“你要不要猜一下看看?”林之澄故意不看她,酸酸地逗她。
曲邬桐才不搭理她,只拉长音开口,不太熟练地撒娇:“澄澄。”
电梯在目标楼层停下,在轻微的超重状态中,林之澄将
藏了近十年的秘密公开。
“梁靳深。”
“是梁靳深。”
电梯门打开,而曲邬桐却迈不开腿,“梁靳深”这三个字好似优质定身咒语一般。
“怎么可能。”她被林之澄拉出,小声否定。
“虽然我也怀疑这个答案,可我的眼睛与记忆信誓旦旦地告诉我——就是他。”林之澄叹气,拖长音念出他的名字。
“好吧。”
脑袋停转,只有一个又一个的钢琴重音在脑袋里面蹦,曲邬桐短暂丧失了理智思考的能力。
送别林之澄,坐进驾驶座,曲邬桐静静地放空了几分钟,脊柱发酸,软绵绵俯下身,额头靠在方向盘上。
深呼吸,她试图驯服过快的心跳。
怎么会是梁靳深呢?
曲邬桐有些搞不懂。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听到林之澄说出“梁靳深”这三个字的时候,她的胸膛中同步生成的是一句“果然如此”与窃喜的情绪。
将这一切暂停,曲邬桐将这番心绪存档,慢半拍地找回自己的冷静,发动车子,回家吃晚饭。
一打开门,就闻到浓郁的番茄酸甜气息。
曲邬桐换下拖鞋,皱了皱鼻子,走进厨房监工。
将圆滚滚红番茄对半切开,红色的珐琅锅咕噜咕噜地沸腾着,梁靳深介绍:“今晚吃番茄牛腩。”
在他身边站定,曲邬桐酝酿着,犹豫要不要直接询问,只可惜还没等她打好腹稿,话就被他递到嘴边的一片番茄堵住。
梁靳深买的番茄总比曲邬桐挑选的更新鲜些,味蕾被番茄汁猝不及防地袭击。
好甜。
“我们后天下午出发回县城?”她询问。
梁靳深点头,没有应话,只留给曲邬桐一个侧脸。
看来他还在生闷气,嗯,准确一点描述,应该是还在闹别扭。
番茄假想 第47节
曲邬桐又投了一片还没来得及丢进锅里的番茄吃,慢条斯理地欣赏着梁靳深腼腆又别扭的样子。
其实根本不怪她,曲邬桐理直气壮地想。
要不是梁靳深非要天天拉着她去锻炼健身,她也不至于在哄了他穿上那件黑色缎质深v衬衫后就累得连什么都不想做。
“我累了,想睡觉。”她发誓这是她的真心话,不是故意要欺负他而编出的谎。
只可惜他一点都不信。
咬着唇,梁靳深眼尾泛起的红比她的名牌珠光粉色眼影的着色效果都好,他的耳朵也好烫,闭着眼别开脸,死活不愿看曲邬桐。
伸出手指轻轻去碰他的长长的睫毛,弯翘的弧度是窗外的上弦月,做了五组腰腹运动的曲邬桐实在无能为力,凑近了他的耳朵,提出解决方案。
另一只空闲的手沿着他胸前的开衩线下滑,在腹肌处流连了一阵,才顺着他的意继续向下。
“好烫。”
曲邬桐小声说。
双手从背后紧紧搂住她,头埋在她肩上,曲邬桐的两道漂亮锁骨是订书钉,梁靳深被钉住。
“对……对不起。”梁靳深喉结迅速滚动,眼神失焦,浑身肌肉都紧绷。
曲邬桐逐渐找到乐趣,一会儿轻一会儿重,故意问:“你很紧张吗?”
口水吞咽的声音在烛火中都被映得明亮,梁靳深只能重复“对不起”。
一向笨手笨脚在美术手工课上总是搞得一团糟的曲邬桐逐渐找到乐趣,逗着梁靳深说了不少让他难为情的话。
曲邬桐舔着食指沾着的番茄汁,她猜想,应该都是让他“汪”的那两声惹得他现在还耿耿于怀。
哎,下次还是不能玩过火。
但或许多玩几次,他可能也就适应了。
番茄牛腩的味道在厨房中扑腾,曲邬桐盯着梁靳深系着围裙的背影,将刚才的思绪读档,重新推理。
十八岁的梁靳深,为什么要给她递那首情诗呢?
难道是暗恋她?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就被曲邬桐自己给否定了。
梁靳深怎么可能暗恋她。
毕竟十七八岁的曲邬桐对梁靳深的针对可是有目共睹,时至今日,那些不知晓他们婚姻关系的高中共友们偶尔在她面前提及他的名字都仍有所顾虑。
十八岁的曲邬桐一日三餐没有一天没有一顿是好好吃的,瘦弱,套上宽大的校服,总被林之澄打趣风一吹就会被刮跑。
为了节省洗头时间而剪短的自然卷短发毛毛躁躁地有个性地炸着,素淡的脸上眉毛很浅,雀斑却很深;总是臭着一张脸,对谁都扬着下巴。
这样的曲邬桐,怎么可能会被梁靳深递情诗呢?
搞不懂,搞不懂。
曲邬桐蹙着眉。
慢慢回忆,除了考试与表彰,曲邬桐并没有其他的与梁靳深相关的多余记忆。
比起梁靳深本人,她更在乎他成绩单上的数字。
哦,曲邬桐突然在犄角旮旯的角落中翻找出一点他的蛛丝马迹,除去学习外的唯一交集,或许就只剩校运会了吧。
真是气人,明明都是尖子生,曲邬桐常被林之澄嘲弄是书呆子,每次体测八百米都快丢掉半条命;而神父却总是偏爱梁靳深,给他好脑袋的同时还慷慨赠予运动天赋。
高二高三两年校运会,梁靳深都是一班的主力运动员。
班主任老陈怕班级同学读书读傻了,每逢校运会都鼓足了劲积极动员全班齐上阵,不是去参赛,就是被发配做应援和志愿者。
而曲邬桐与林之澄因广播站播音员的身份落了个闲,被老陈放过,但依旧仔细嘱托她们俩要多多写点念点一班运动员们的加油稿。
冰释前嫌,曲邬桐倒是乖乖听了老陈的话,为梁靳深写过几篇加油稿,还都亲自念了。
只不过那些稿件也不是她认真写的,从网上找了千篇一律的模板随便套了套,再加入一点酸掉牙的什么“少年”“荣光”这类的词汇,一拼贴就是一份新稿。
“谢谢你。”
梁靳深刚跑完一千五百米,气喘吁吁,满身热气,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轻柔。
结束广播站值班,曲邬桐捧着习题册走回校道上架着的一班大本营帐篷,半路偶遇他,收获一句莫名其妙的道谢。
“谢我什么?”她较真。
与她保持着一步的距离,梁靳深提心吊胆,害怕自己搭话的借口拙劣,又关心自己身上的汗味会不会明显,“谢谢你给我念加油稿。”
“哦。”曲邬桐语调平直,“不用谢。”
高三,广播站正经历着换届,曲邬桐与林之澄自觉退位让贤,校运会念稿值班只象征性地排了一两场。
校运会热门项目10x100m的项目进行前一小时,一班参加接力的一个女生在跳高项目中受伤,被迫空出一个席位。
老陈急得团团转,碰巧看见曲邬桐在大本营树荫底下认真做题,二话不说就将她拉来充公。
毕竟还是顶着“班长”这个职位,曲邬桐硬着头皮站上跑道,开始预先热身试试接力默契度。
接过接力棒,曲邬桐就迈开腿奋力跑。跑了快五十米,才看清原来对面与她交接班的是梁靳深。
呼吸一乱,毫无经验,曲邬桐与他交接棒失败,接力棒掉在地上,她急忙弯腰去捡,慌里慌张中没握上接力棒,倒先捏住他的手。
“对不起!”
“对不起!”
异口同声地响起两句道歉,曲邬桐撒开手,然后梁靳深逃一般地跑走。
幸好只是热身。
周边同学都这样劝她,曲邬桐捏紧了拳,好胜心被激发,一到正式比赛却是跑得飞快。
一头卷发飞扬,像兔子耳朵,又像狮子王飘散的毛发。
交接棒顺利。
曲邬桐成功将接力棒稳稳递到梁靳深手中,梁靳深也完美地拿住加速向前跑。
学生时代的最后一场运动会,一班拿了第一。
老陈乐疯了,全班同学也都兴奋,一张张冒着青春痘,染着黑眼圈的脸上都浮现如出一辙的傻气的笑。
校服被汗湿黏在身上,头发乱糟糟,发夹都被跑掉了,曲邬桐叉着腰,也跟着大家一起笑。
依照接力的站位,梁靳深站在她身旁,露出一个开心的笑。
“辛苦了。”他开口说。
“你也辛苦了。”曲邬桐心情颇好,回答的语气也在天上飘。
玻璃糖纸般的十七八岁,这是短暂存在于他们之间的亮闪闪的纯净对话。
好像并不是能够支撑“梁靳深暗恋她”这个论点的充足论据,与“梁靳深给她送情诗”这件事情也没有什么关联。
曲邬桐愈发无措了。
今天偷懒不去健身房,曲邬桐坐在书房书桌前,对着摊开的笔记本继续记录。
补上“广播站播音室”这个地点,在旁边写下“磁带”这个道具。
用笔身敲着脑袋,她有些记不清那神奇多出来的第六卷磁带被她丢到哪里去了。
自从筒子楼二居室被曲立卖掉后,曲邬桐就把所有行李搬到了京市,只是不知道那一些磁带是否被她装进了箱子中,也不清楚经历了从宿舍到出租屋再到这间公寓的奔波,那些行李依旧能完好保持吗?
等过几天找个由头进行一场大扫除,那个时候顺便好好找找吧,曲邬桐想。
换了铅笔,曲邬桐翻回前面那几页,找到“《伪十四行诗》”这个笔迹,画了几个加重的圈,在上面留下他的名字。
写不下“梁靳深”这三个字,只敢写下浅浅的“samuel”。
会不会是他受人之托,帮某人递那一个信封呢?
还是说全部都是林之澄编的呀,曲邬桐有些后悔那个时候没有反应过来,多找她考证一点细节。
打开电脑,曲邬桐犹犹豫豫,在搜索引擎中输入《伪十四行诗》,不知道自己的解题方向是否正确。
页面跳转,关联的网页是《雨水直接打进眼睛》,她接着点击。
浮在屏幕最顶上的新闻关键句是——“删去赘词,她的诗只剩三个字,‘我爱你’”。
曲邬桐拆解这一句话,横竖撇横,将她的心脏捆得密不透风。
第39章 level7.375%
向后翻页,曲邬桐找到那三行毫无逻辑的紧凑的十五个英文单词。
“infatuatedianddevotedlycherishing
loveaffectionateforshypassionately
adoringlyattachedatyouadored“
将“删去赘词,她的诗只剩三个字,‘我爱你’”这句话重新一笔一画认真拓写,曲邬桐思考着“赘词”这一隐喻下的具体所指。
皱着一张脸,将烦乱思绪兑换成笔记本纸页上乱七八糟的铅笔草稿。
加减乘除,翻译运算,她仍然解不出这道无厘头谜题。
尝试从答案倒推解题思路,曲邬桐先圈出第一行的“i”,第二行的“love”与第三行的“you”。
iloveyou——我爱你。
下意识地跟着念出声,有些过分肉麻,简直要酸掉牙了,对罗曼蒂克过敏的曲邬桐咬住唇。
盯着横线上被抛弃的其他英文单词,她晃晃脑袋,丢掉多余的杂绪,继续解题。
infatuated,痴情的,形容词。
and,和,连词。
devotedly,忠诚地,副词。
……
灵光一现,曲邬桐标注出其他单词的词性,放下笔后再读,清一色的形容词、副词、介词与连词。
番茄假想 第48节
而名词与动词已经被圈定。
双手捧着脸,曲邬桐低头,掉进这页笔记中。
主谓宾定状补是句子组成的具体要素,倘若“赘词”等于定语状语补语,即形容词、副词和介词等,删去它们只剩下动词与名词了,只剩下语句中的主谓宾。
假设“删去赘词”等于删去定状补。
那么这一张纸片只剩下三个单词,三行单词只剩主谓宾,十五个单词只剩“我爱你”。
合上本子,将桌上散乱的黑笔水笔与铅笔重新丢进笔筒中,曲邬桐有些缺氧的迷糊,呆坐在书桌前,忽然不知道自己下一秒应该要干嘛。
在“applerhapsody”这个游戏中,她搜集一个又一个道具,探索一个又一个新地图,一连胜二连胜三连胜,难度越来越高,她与帕里斯不断进阶。
她在游戏中看见自己,看见梁靳深,看见一句“iloveyou”,却找不到游戏最底层的逻辑与运行代码。
曲邬桐无法解释自己对一个虚拟游戏的沉迷与游戏任务的较真,就像她无法解释,为何会与他共享那么多个夜晚一样。
怯懦的情绪发作,生锈的心脏松动,曲邬桐狼狈地丢掉笔与笔记本,躲回卧室蓬松被子中。
多希望能够在梁靳深回来之前顺利睡去,只可惜她总是不能心想事成。
梁靳深轻手轻脚地躺上床,挟着的一身草木气息强势地挤占她的感官,勉强酝酿的睡意被驱散。
捋平呼吸,紧紧闭上眼,曲邬桐装睡。
但梁靳深并不放过她,柔柔从身后搂住她,前胸后背相贴,连心跳也同频。
她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合拢的睫毛轻颤。
幸好,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属于两人的相拥而眠的夜晚。
“真是不公平。”
飞机起飞前,借着最后的网络,曲邬桐看着手机上的县一中百年校庆流程图,气鼓鼓地嘟囔着。
“明明我才是高考市状元,你只是小小榜眼,一中怎么只邀请你做优秀学生代表发言,不邀请我呢!”
明明已经超出青春期与学生时代的赏味期近十年了,曲邬桐依旧在与梁靳深有关的比较竞争上战斗力满满。
幼稚高中生的灵魂回炉加热。
“因为我给一中捐了一百万。”梁靳深解释,将毯子轻轻盖在她身上。
“哼,嘚瑟什么!我有钱我也捐!”蛮不讲理地曲解他的话,曲邬桐瞬间振作,决心下个月要多多加班赚钱。
识相地不再搭话,梁靳深对自己曾朝她提起联名邀约却被拒绝的事情闭口不谈。
扭头看着她噘起的唇与烟粉腮红,他只无可救药地觉得:好可爱。
飞机落地隔壁市,又租了车一路驶回县城,等到酒店办完入住后,天已经昏黑一片。
“点外卖还是出去吃?”耐心将行李箱中的衣服一件一件重新掉回衣柜中,梁靳深问着躺在床上玩手机的曲邬桐。
“点外卖吧,我累了。”曲邬桐赶了一天行程,浑身酸软,看来这小一周的健身并没有什么明显效果。
“腰疼吗?”
听见她蔫蔫的语气,梁靳深整理的动作一顿,认真询问。
“有一点。”曲邬桐扭了扭自己的腰,老实回答。
把手上她的那一件衬衫挂上衣柜,梁靳深将剩下半箱衣服暂时丢到一旁,拐进浴室认真洗了手,再从随身包中拿出撒隆巴斯。
坐到床边,他用哄小孩的语气哄她,“我给你贴个膏药好不好。”
曲邬桐点头。
于是撩开她的t恤下摆,梁靳深又稍微将她的牛仔裙往下拽了拽,依照记忆用指尖圈定她腰上的一小块肌肉。
“是这边疼吗?”
“再右边一点。”有点痒,曲邬桐下意识缩了缩身子躲开他泛凉的手。
“这里?”他重新更正位置,指尖向下压,像是在碰着某一枚价值连城的羊脂玉。
什么旖旎心思都没有,梁靳深拥有的只是满腔的心疼。
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的。
他只敢在心底悄悄抱怨,把长途旅行的蜜月计划驳回再修改。
淡淡膏药气味氤氲在这一间大床房中,曲邬桐捱不住这一阵安静,开玩笑道:“怎么每次和你来酒店就只光顾着贴膏药了。”
梁靳深慢条斯理地将那一张膏药贴得平整:“不然你想干什么。”
“都开房了,肯定是做点成年人爱做的事情呀!”她扭过头故意冲他俏皮地眨眼。
“有贼心没贼胆。”
梁靳深轻飘飘丢下这句回答,顺手拍了一下她的屁股,起身,继续收拾行李。
“你干嘛打我!”羞耻心作祟,曲邬桐恼火地追责。
“柿柿,这是调情,你不懂吗。”
自从前几天被曲邬桐肆意“玩弄”过后,梁靳深好学地偷偷摸摸进行了补课,虚心背诵了很多据说很有用的“坏男人”招数。
以至于等这句话脱口而
出了,他才后知后觉地开始脸红。
憋得一整张脸都红了,曲邬桐还没能想出有力的反击话语,不甘心就此认输。
捧着手机,点开社交软件,她一向勤奋好学,毫不拖延地开始课外积累,势必也要语出惊人噎他一次。
县一中的百年校庆流程分为文艺汇演、表彰仪式与集体晚宴,行程从早紧锣密鼓地安排到晚上。
难得不需要梁靳深的**服务,闹铃一响,曲邬桐就毫不拖延地起身。
刷牙洗脸护肤,坐在梳妆台前,她认真装扮着自己的脸庞。
第四次尝试贴假睫毛,曲邬桐气急败坏,险些对一簇假睫毛生气,庆幸,最终还是顺利贴上了,对着镜子臭美。
系着衬衫袖扣,梁靳深难得见到曲邬桐贴假睫毛,好奇,“怎么今天这么正式?”
曲邬桐不爱化妆,不会化也化不好。
学生时代,她每天都只忙着读书与兼职,偶尔闲暇时刻都在床上与梁靳深厮磨。
没有多余的闲钱去置办化妆品,她也并不热衷给自己打扮,总是素面朝天,偶尔抹个口红。
梁靳深细数,他见过的曲邬桐全妆的次数或许不超过两只手。
“今天一中的所有在校生都会参加校庆,”曲邬桐用食指蘸了高光,点在鼻尖上,“我肯定会遇到很多女学生。”
梁靳深不懂这之间的关联。
“我想以漂亮一点的方式出现在她们面前,隔空与十七八岁的我也打个招呼。”
左手拿着唇釉,右手拿着唇膏,她有些纠结,解释的话语也拖慢。
“虽然我化妆技术很烂,长得也没有很漂亮。”
压低声音,曲邬桐有些不好意思,最终还是选择了更为滋润的镜面唇釉。
“但是如果我的学生时代能遇见更多的漂亮厉害女性,或许关于未来与职业的想象也会更丰富一点。”
“你很漂亮,眼睛漂亮,鼻子漂亮,嘴巴漂亮,雀斑也漂亮。。”
望着她眉梢眼角那一闪而过的孩子气的娇羞,梁靳深的心脏也蒙上一层与她眼影同色的粉色珠光细闪,郑重开口纠正。
曲邬桐垂眸认真涂上唇釉,不搭话,疑心只浅浅上了一遍的腮红是不是打得过重了。
与梁靳深一同挤在衣柜前,曲邬桐对着吊带裙与衬衫套装纠结。
犹豫,她拿起衬衫与阔腿牛仔裤。
“怎么不穿裙子呢?”
梁靳深疑惑,这是曲邬桐最喜欢的一条裙子。
“你不觉得我穿套装会更有职业女强人的风范吗?”
并不躲着他,对着镜子,曲邬桐脱下睡衣换上衬衫,语气不是问句。
她的皮肤太白,晃了梁靳深的眼,他笨拙地将目光从镜子上挪到衣柜中,耳朵发烫,点头。
礼堂中挤满了人,曲邬桐与梁靳深在校友区坐下,两人的位置紧挨着,空间狭窄,以至于身体也紧凑在一起。
“你是不是喷了我的香水?”凑近了,曲邬桐才嗅到他身上近似于书本味道的麝香气息,灵敏地询问。
抬手摸了摸鼻梁,他不得已坦白,“早上喷错了。”
“这个味道与你还挺般配的。”曲邬桐评价,“很贴近我关于nerd的想象。”
“我是书呆子吗?”梁靳深压低了声音询问,呼吸一顿。
侧过脸,曲邬桐弯了弯眼睛,毫不遮掩的从头到脚将梁靳深仔细浏览,欣赏他有些慌乱的模样。
“你是hotnerd,”扭回头,她轻轻抛下一句,“我还蛮喜欢的。”
梁靳深的心脏跳得有点快。
两个小时的文艺汇演看得人身心俱疲,却又忍不住追忆似水青春。
“喂,你还记得九十周年校庆上我们班表演了什么吗?”
用膝盖碰了碰他的膝盖,曲邬桐坐不住,不自觉就找他说小话。
毕业快十年了,曲邬桐好像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唯一的变动或许只是此刻陪她说悄悄话的从林之澄变成了梁靳深。
“全班大合唱?”他还有记忆。
曲邬桐咬着唇憋笑,“你表演的站位是不是在我左手边来着?”
“是。”梁靳深还记得当音乐老师将他拉到她身边顿住的时候,他偷偷在心底对老师说了无数句“谢谢”
“我本来还很不好意思的,因为我五音不全,但幸好是全班大合唱,我混在里面不算太突兀。”
“那个时候还很害怕你嘲笑我。”
“结果你一开口,我就放心了,无比庆幸,你居然也五音不全。”
梁靳深要怎么解释呢?
他其实并不是五音不全,只是在她身边总忍不住紧张,一紧张就不自觉跑调。
番茄假想 第49节
曲邬桐笑起来,眼下的卧蚕就跟着清晰,小小一弯躺在她眼底,可爱得不像话。
梁靳深静静看了一会儿她的笑,没有再解释,脸上的表情柔和得可以泛起春波。
遇见她,他确实五音不全。
文艺汇演后是照例的校长讲话,优秀师生代表发言,以及优秀校友发言。
梁靳深在校长发言结束后就被唤到后台准备,曲邬桐牵了牵他的手,扯开笑,对他说了声“加油”。
瞬间容光焕发,梁靳深理了理衬衫,临走还不忘摸一下她的圆圆脑袋。
站上台,调高了话筒,简单自我介绍,梁靳深写了稿却没有带上去,对自己写下的发言内容烂熟于心。
简单回顾自己的高中生活,提及依然在教师岗位上坚守的那些老师,回忆一中的运动会文化节,阐述在教室、操场与图书馆上演的青春校园剧情;梁靳深将自己的十六七八岁娓娓道来。
“感谢一中给予我的温暖指导与帮助,让我得以探索人生的边界的方向。”
发言进入尾声,梁靳深环顾礼堂台下的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目光最后准确地黏在支着下巴发呆的曲邬桐身上。
感谢母校,感谢老师,感谢同学。
还有——“感谢我的爱人曲邬桐女士,与我一起走过青葱,也携手与我一同攀峰。”
“她是一中学子,是高考市状元,是q大博士,是知名心理咨询师。”
梁靳深介绍她的语气比介绍自己时要严肃多了。
“她是我的爱人,也是我的骄傲。”
“感谢一中让我们相遇,也感谢一中让我们成为更好的彼此。”
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曲邬桐下意识直起身,眼神茫然。
对于他的感谢与告白,完全措手不及,她双手交握,右手无名指碰了碰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在人头攒动中与聚光灯下的梁靳深对视。
他在发光。
可台下的她也同样闪亮。
爱情这一常见命题在中学时代是严格管控的违禁词。
梁靳深一提及“爱人”,台下学生群中就开始泛滥起隐秘的骚动。
挺直背,曲邬桐脸红,与脸上的腮红无比自然地过渡衔接。
“一中是安排你来宣讲动员的,不是安排你来秀恩爱的!”
晚宴一开始,老陈就举着酒杯过来找他的这两个得意门生,佯装吹胡子瞪眼地对梁靳深说道。
“情不自禁,没办法。”梁靳深回答。
曲邬桐在一旁装鹌鹑,不搭话,一个劲地夹着烩鸭胗吃。
“你都不知道,你在台上提及邬桐的名字的时候,我周围的老师可都惊掉了下巴。”
得意扬扬,老陈为着自己提前知晓了两人的婚姻关系而沾沾自喜。
“他们的记忆还停留在你们俩针尖对麦芒的古早状态。”
撇嘴,曲邬桐才不认为他们是针锋相对,明明梁靳深只是她的手下败将。
“老陈啊,我看你可得少喝点酒,别喝醉了回家又被师母追着打。”她毫不留情地打趣着他。
当初老陈醉酒被老婆追着摔青了脸的故事可在一中流传了好几届。
瞪圆了眼睛,老陈叛逆地一口干完了杯子里的白酒,硬气道:“今天可是一中大喜的日子!喝点酒怎么了!再说了,你师母温柔得很,怎么会管我!”
只是他越说底气明显越不足。
梁靳深忍不住偷笑。
都稍微喝了些酒,没有开车,两人并肩散步回酒店。
记不清是一出校门就牵上了手,还是半途在哪一个街角握上的,反正曲邬桐的手莫名其妙地就长在了他的口袋中,与他交换体温。
“喂。”
她还是不习惯喊他的名字,下了床更是叫不出“老公”这类过分亲昵的称谓,总是这样喊他。
“你今天最后那段发言是随意发挥还是有备而来。”
酒精麻痹神经末梢,曲邬桐微醺,脚步和声音都软绵绵。
“提前准备好的。”
梁靳深挑灯夜战了几晚才敲定的文字,权当提前积攒婚礼誓言的经验了。
“你干嘛要感谢我。”她碎碎念着,“我又对你不好。”
“你对我很好。”他纠正。
“你再这样,我真的会误以为你喜欢我的。”
酒意上涌,曲邬桐脱口而出。
第40章 level7.4-100%
梁靳深不说话,捏了捏她的指尖。
“干嘛不说话。”曲邬桐不讲理地继续纠缠,语气是笑着的,被他握着的手心却在缓慢变得潮湿,“是不是心虚了。”
停住脚步,梁靳深牵着她在亮着红灯的十字路口前站定,感觉到脸颊在升温。
她的耳环在发间晃呀晃,唇彩掉了些,一张很适合接吻的唇喋喋不休地讲着那些让人恼让人脸红的话。
红灯六十秒倒计时,梁靳深俯首,堵住了她的嘴,说不出口的话以融化在唇齿间的方式间接表述。
睫毛缓慢地扇动,曲邬桐的左手被他牵进西装外套中,右手下意识地攥住他的衬衫下摆。
迎合地仰起头,
没有夜生活的县城街角安静沉默,偶尔传来几声遥远的鸣笛声,她的心脏在用力喧嚣着。
梁靳深或许……真的曾暗恋过她。
一分钟的吻,曲邬桐的唇上的镜面唇釉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梁靳深的唇角却被暧昧地蹭上一圈红晕。
绿灯闪烁,走过这截斑马线,两个人的呼吸都沉重。
“喂。”曲邬桐开口,他口袋的温度将那一枚澄澈钻戒都烘烤得温暖。
这个夜晚星光黯淡,梁靳深的表情也不清晰,只有那一双温和得可以为春天打补丁的眼睛比星星还亮。
“你是不是——”卡壳,曲邬桐艰难地组织话语,不知道这个问句要怎么说出口才不会显得自作多情、才不会那么让她难为情。
途经一片学区房,钢琴声、提琴声、背诵声以及小孩哭闹声,好喧闹的夏末,险些盖过她的话。
“你是不是给我送过一份打印的《伪十四行诗》。”
收束这句话的不是问号而是句号。
片头,与她对视四个心跳节拍的时间,梁靳深依然学不会撒谎。
“居然被你发现了。”
语速很慢,声音很轻,是被风轻轻吹动的微小又澄澈的涟漪。
蓦然松懈的心情轻轻柔柔地晃荡。
“为什么?”
巷子变得好窄,她几乎是紧贴着他走,两人身上相同的香水气息被晚风编织在一起。
“因为,”梁靳深差点全坦白了,告白在唇间兜圈,无法撒谎只能避重就轻,“我是你的广播的忠实听众。”
曲邬桐的声音比她的脸庞更早被他看到。
从未知晓声音可以这么美。
站在教学楼左边走廊旁的音柱下,十六岁的梁靳深几乎无法迈开腿,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第一行不能出现‘我爱你’否则接下来的十三行全都是废话了”
她的咬字很轻,念起这一首诗,搭配具体文字内容,让他下意识联想到巧克力。
不是甜腻的白巧克力,不是会糊住口腔的牛奶巧克力,也不是有些发苦的黑巧克力。
而是只存在于电视广告画面中的柔顺的轻盈的雀跃的那一种巧克力。
无法控制自己想要认识这个声音的冲动,梁靳深静静站立,听着她念完了一整首诗。
物理书上有关于声音的章节中贴着一小段实验,仪器发出不同频率的声音,可以牵连可传递声波的平面上的沙砾高速颤抖与迁移,最终呈现出代表着声音自画像的图案。
倘若声音具有景深,那么在这首诗歌的时间里,梁靳深只能看得见她。
不可理喻、难以言喻、言不由衷;梁靳深无法解释自己对一个不知名的声音一见钟情的荒谬。
当天的所有都是阴差阳错。
在楼道差点与她相撞,替她拿起跌落在地上的那一本《雨水直接打进眼睛》,莫名其妙走进图书馆,租借了《雨水直接打进眼睛》隔壁的《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
曲邬桐。
那个声音的名字叫曲邬桐。
梁靳深对自己那一段时间的状态感到糟糕,糟糕到让他的心跳加速。
信息课上珍贵的自由上网时间,他在搜索引擎的输入框中敲入“声控”这两个字,有些羞耻地看完了相关科学或胡诌地解释。
重新用耳朵去认识这个世界,从流行乐曲到生活碎响,梁靳深却无法再临摹那一个被声音击中的刹那。
或许他并不是所谓的声控,他只是对这个声音过敏。
高一上学期第一次月考表彰大会,在总分前三名的颁奖过程中,梁靳深将声音与人名与样貌再一次匹配成功。
曲邬桐接过校长手中写着第一名的奖状,言笑晏晏地冲老师道了声谢。
他的动作卡顿,那些在校园不同角落音柱下暂停的中午坍缩成这一刻的慌乱。
梁靳深屏住呼吸,扭过头,撞见她唇角毫不收敛的笑。
“原来是喜欢我的声音啊。”呼气,曲邬桐偏斜身子,倚靠在他身上,故意凑近他的耳边开口。
番茄假想 第50节
他点头,任凭脸颊的热度蔓延到脖颈。
明明只喝了三杯红酒,为何脑袋会晕眩至今,曲邬桐窥探到一个谜题的答案,却说不清是满意还是失望。
耳环缠住头发,他的手指也缠住她的指尖。
第二次重回县城,顺利得不像话,曲邬桐变成游客身份,不再为某个熟悉的角落与剧情而烦恼。
很简单很短暂很不留痕迹地停留,她又要飞走,她并不属于这个潮湿的闷热的多雨的县城。
“等冬天,我们办婚礼吧。”
在飞机上升而产生的耳朵疼痛中,曲邬桐轻飘飘地下定决心,对着梁靳深开口。
此刻的心情不亚于她对他提出结婚要求的那个瞬间,他按住自己毛毛躁躁的喜悦,只敢回复一个字。
“好。”
落地,手机重新恢复信号,曲邬桐的手机就蹦出一连串信息。
“李竟下个月结婚,邀请我们去参加婚礼。”她用手肘捅捅身旁的梁靳深,告知他。
“真是奇怪,明明我比他早了半年结婚,怎么婚礼还比他晚。”
她嘟囔着,好胜心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也叫嚣。
哦。
原来是因为李竟要办婚礼了,所以她也才愿意办婚礼了吗。
梁靳深起身,拿下行李,随着飞行颠簸了一路的心脏猝不及防地降落。
周一难得两人都请假,不用上班。
曲邬桐有自己的私心,一到家就嚷嚷着要大扫除。
“马上要换季了,也是时候清理一下过季的衣服了。”如果能忽视窗外明媚的天气,她险些都快将自己说服。
只可惜梁靳深至今都学不会如何拒绝曲邬桐,只能捋起袖子,整理完行李就开始整理家里卫
生。
“我洗衣服和床单被套,你去清理一下杂物吧。”
她主动认领下搬运衣物与监督洗衣机的工作,将找回那第六盘磁带的重任推给梁靳深。
阳台上被彩色的衣物挤占,梁靳深黑白灰的衬衫西装可怜兮兮地夹杂在其中。
有风吹过,洗衣液的花香与太阳的味道将公寓挤占满,曲邬桐舒服得昏昏欲睡。
舍不得去午休,她还是驱赶着扫地机器人,溜进书房,心软地帮梁靳深一起整理起书房那堆来自县城与学生时代的过期遗物。
抽出湿巾擦净手,梁靳深走近,为凑热闹的曲邬桐挽起袖子,又摸出一个口罩为她戴上,顺手捏了捏她的耳垂。
阳光下漂浮的粉尘中,曲邬桐笨拙又灵动地降临在敞亮书房的不同角落,发丝也跟着发光。
是流落人间的非典型精灵。
地板上堆积了一个又一个的沉甸甸纸板箱,曲邬桐不嫌脏地盘腿坐在地上,耐心将其一一打开确认。
第一个纸箱打开,是梁靳深读研时期的纪念品,有打印成册的论文集,有竞赛的奖杯,还有cmu的周边小熊与衬衫。
“我可以看一下吗?”曲邬桐捏起那一只小熊,朝梁靳深挥了挥,向他征求同意。
打湿抹布擦拭着落灰的书柜,梁靳深点头,有些忐忑,他已经记不清那个箱子中都放了些什么了。
在书本与各种论文夹缝中,曲邬桐捏住一闪而过的纸片,收敛了力气抽出。
是一张机票。
是京市出发降落匹茨堡的机票。
是带着她去找他的那一张已经被她遗忘了的机票。
曲邬桐并不知道自己将这种机票随手丢到了哪里,也不清楚梁靳深是为什么要将这张机票收藏。
抬起头,她望向梁靳深,某些情绪如亚热带台风般忽然莅临又忽然消散。
对除却她自己外的任何事情曲邬桐都无法抱有百分百的信心。
奶奶曾说要陪她一辈子,却早早偷偷丢下她一个人长大;曲立与邬梅也曾亲热地搂着她夸赞她是他们的骄傲,此刻也变成了陌路人。
没有什么东西会是天长地久的。
曲邬桐从不相信这种遥远得太过无助的概念,也自然没有追问的勇气与决心。
捏住书脊抖落抖落,飘出一张小纸片,她轻轻捏起查看。
热敏纸印记已经模糊,只能勉为其难地辨认出这是一张小票。
眯眼,曲邬桐努力对焦,仔细捉住上面仅剩的几个单词,多希望能串联成前因后果。
total……sale……shampoo……
啊!这是一张小票。
曲邬桐蹙起眉,是游戏中那瓶洗发水的小票吗?
她不确定,暂时存疑。
不动声色地拿起手机,她打开相机,按下快门。
习惯性对这一切有用或是无用的细枝末节拍下照片,存档留证。
将这个箱子重新堆放整齐,恢复原状,曲邬桐拖过手边的下一个箱子,拆封查看。
一整箱都是她大学的物件。
莫名产生近似于“近乡情怯”的情绪,手悬在半空,曲邬桐呼吸,口罩闷得鼻尖冒出一点汗,她掀开那一堆奖状。
国奖奖状、校级优秀三好学生奖状、大创省赛奖状、最佳辩手奖状等奖状依旧光鲜亮丽。
她一一浏览,对自己珍重地说了一声又一声“辛苦了”。
奖状下压着几本日程本,她总是对自己的时间安排与精力分配有着严谨的掌控欲。
大三阶段,她几乎每天都去图书馆报到,最爱的自习座位在窗边,波光粼粼的湖面像玻璃糖纸,映射璀璨的光线,照亮曲邬桐也照亮她的前程。
偶尔累了也会拿起手机,对着窗外春夏秋冬各不相同的风景拍下照片,晴天阴天雨天雪天将她的相册塞满。
毕业前,曲邬桐冲印出最爱的几帧画面,赠予周边好友,剩下的几张夹进日程本中珍藏。
翻找出一张照片,她起身,背着手,走到梁靳深面前。
“喏,送你。”
那一张相纸躺在她掌心中,图书馆的窗户是画框,大四的那一场初雪是最潇洒的山水写意画。
“很美。”梁靳深手上沾着灰,不舍得去碰,静静欣赏着,笑着夸赞。
曲邬桐也将脑袋凑近,低下,再一次欣赏,“我把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场雪送你。”
大四,冬日,直博成功,毕业论文进展顺利,好友林之澄一直在身边,在距离县城十万八千里远的京市,曲邬桐幸福地像是游乐场中蓄足了氢气而飘摇的彩色斑点气球。
如果硬要挑出些不如意来,或许只剩她与梁靳深那段感情的不了了之算不上是完美的句点,顶多算个生硬的破折号或流连的省略号。
刻舟求剑般的,曲邬桐赠予他这张他缺席了的照片,不管不顾地补足一个逗号。
“我想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场雪或许会在这个冬天降临。”
梁靳深的声音隔在口罩中,愈发的温暾。
“为什么?”曲邬桐将那张照片放在他的书桌上,习惯性好奇地追问。
“因为你会在我身边。”
“可我们不是也在匹茨堡看了很多场雪吗?”
理智地修订他的话,曲邬桐问。
梁靳深:“不一样,今年的雪,是我们结婚后的第一场雪。”是他们白头的第一场雪。
“好吧。”她耸耸肩,继续回去探索那些神秘纸箱。
将日程本重新放回箱子中,曲邬桐顿了一下,犹豫着,在最底下的角落里翻出一本封皮已经掉落了的本子。
从高三继承到大学的日记本。
她很少写日记,因为三分钟热度总是记不住,但这本本子总是放在桌角,她总能看到,偶尔也会提笔落上几句。
纸业很脆弱,她拘谨地窥探自己过期的心事。
本子第一页用彩笔龙飞凤舞地写着“天才梦”,好张狂好幼稚的十八岁。
十八岁的曲邬桐对横线纸说:“要对自己保持诚实,不要让过去的曲邬桐失望,也不要辜负未来的曲邬桐。”
忍不住思考,此刻的曲邬桐是否是十八岁所畅想的模样,她往下继续翻。
囫囵吞枣间,看见好多个“都怪梁靳深”,曲邬桐咬着唇忍笑。
一页又一页,一夜又一夜,从高中到大学,原来也不过翻页的几个呼吸时间。
大三上,那一页纸上的几笔水笔字迹被泡发,模糊一片。
“好烦恼好焦虑,我又控制不了我的情绪了。整个b大这么大整个京市这么大,我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放任自己默默流泪的地方。只能买了张冷门电影票,一个人坐在漆黑的影厅中,屏幕映亮我的脸,我静默地流着眼泪,不知道有没有被发现。”
读着这些文字,保研实习与科研兼职的交织压力又重新降落在曲邬桐单薄的肩上。
除却电影院,那时的她偶尔也会一个人躲进梁靳深的出租屋中流泪。
也不知道他的枕头有没有记住眼泪的咸度,他夜晚睡觉的时候会不会察觉枕套的潮湿。
无所不能的曲邬桐不过也是一个会咬牙忍着泪的普通女孩。
再翻页,又偶遇“梁靳深”这三个字。
“梁靳深去cmu读phd了,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倘若我是一个豁达的人,那理应要大方祝福他的。可惜我好像比我想象中小气,我还是想赢过他。京市离匹茨堡好远,那些与他厮磨的夜晚也好远。我和他还是只能成为普通同学。”
呼气,曲邬桐无奈。
没想到吧,此刻的曲邬桐和梁靳深的关系可不止普通同学了。
读完了一整本日记,她郑重地将它放回纸箱角落,继续封藏。
第三个纸箱,依旧装满了她的心事,时间线往回跳,落在高中。
终于——曲邬桐找到了那几盘磁带。
番茄假想 第51节
只可惜这些道具太过古早了,她还得额外去寻一个播音机来匹配解密。
任务完成,曲邬桐连
呼吸都松快多了,随手翻找着这堆高中纪念品。
在犄角旮旯中,她居然找出了高中毕业照。
恨不得此刻就拿着这张全班毕业合照飞去找林之澄,曲邬桐确信,她们两人能够化身福尔摩斯不眠不休就着它大聊三天三夜。
一眼就找到了照片中中心位置的自己,穿着校服,自然卷头发毛躁,一张脸没什么表情,标志性地扬着下巴,十八岁地曲邬桐无畏地看向镜头。
怀念,怀念。
她屈起手指,碰碰照片中自己稚嫩的脸。
自然而然地去寻林之澄,她果然站在自己身旁。
曲邬桐满意。
下一寻找顺位终于轮到了梁靳深。
疑惑,曲邬桐歪着脑袋回忆,拍毕业照时,他站在她身后吗?
她怎么没有印象呢?
可恶!
他是不是故意想高过她一头!
第41章 level7.580%
不动声色地在她身后站定,这一个艳阳天将梁靳深的掌心烘烤得湿漉漉。
周边不断有男生挤来挤去,班主任老陈站在台下指挥调整着站位。
这个人过来,那个人过去,整体往右挪一点,再回来一点……
“诶诶诶好了!就这样!不要再动了!”强迫症老陈终于满意,擦着额头的汗,小跑回自己的第一排位置上坐下。
呼气,梁靳深站在曲邬桐身后,握紧了拳,努力克制住去帮她捋直头顶那簇呆毛的冲动。
她太瘦了,单薄的夏季校服遮不住嶙峋如早春的脊骨。
蝴蝶骨随着她侧身与林之澄搭话的动作而翩飞,分明无风,可梁靳深胸膛中却有风铃在叮咚作响。
烦得他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惊扰那一撮微微晃动的呆毛。
好近,他与她的距离好近,近到梁靳深可以看清她那一截白嫩脖颈上的桃子般的细碎绒毛。
“大家看镜头!”摄影师扯着嗓子喊。
可梁靳深没有办法不看她。
曲邬桐仰起头,卷翘的发尾扫过脖颈,晃荡的弧度像雨燕低飞的轨迹。
心脏轻轻一跳,梁靳深也跟着抬头,盯着镜头,想着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闪光灯接二连三地亮起,高中埋头苦学的三年兑换成一张集体照片的重量。
毕业照在高考后随毕业证一起发放。
将塑封后的照片小心翼翼装进书包中,梁靳深比曲邬桐慢半拍来取,听见老陈与她搭话,询问志愿填报意向,她回答说想去b大。
老陈顺口问他,梁靳深迟疑着,也回答b大;与曲邬桐对视一刹。
一前一后走出教师办公室,曲邬桐挽着林之澄的手,迎着光举起手中的照片,轻盈活泼地与林之澄对话。
她发现了吗?
他站在她身后。
书包中只有一张照片与一本毕业证,却莫名压得梁靳深的肩膀好酸。
怕她发现,又怕她没发现。
高考查分的前一天傍晚,梁靳深提前接到一通电话,来自国内top2高校,提出许多热门专业邀请他填写。
没有明确应答,梁靳深简单寒暄后挂断电话,将自己的分数与排名缓慢地对着梁桥说出。
梁桥摘下老花镜,认真读他的唇,随着梁靳深落下完整一句话,他也松下自己的肩膀。
抬起两只手,梁桥打着手语回应他,没有什么渲染也没有什么修辞,简简单单打了一句“我一直为你骄傲。”
梁靳深柔柔地笑了一下。
结束晚饭,回到自己房间,梁靳深将衣柜中悬挂的那一件与窗外夏意明显冲突的青色法兰绒衬衫拿出。
一板一眼地折叠得有棱有角,又将它抖落平整悬挂。
他是全市第二,那全市第一是谁呢?
会是曲邬桐吗?她是多少分呢?
梁靳深好后悔没能鼓起勇气借着上周班级谢师宴的机遇与她交换联系方式。
他真的是个胆小鬼。
一觉睡醒,曲邬桐的名字在县城大街小巷流传,全市第一的名号实在响亮。
梁靳深拎着一袋菜在菜市场中穿行,反复听见她的名字,腾生出一股与有荣焉的情绪。
一分是他们俩之间的距离,就像毕业照上一个台阶的距离一般,梁靳深毫无理由地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
她要去b大,梁靳深从老陈口中确认。
“你要读什么?b大经济?”一下教出两个全省前十,老陈春风得意,举着搪瓷杯嘚瑟地喝着茶,自然而然地认为。
“可能吧。”梁靳深无法抉择,含糊应话。
明明约好了要考同一所大学,可他还是临时叛逃。
梁靳深多希望曲邬桐能来找他兴师问罪,那样他就能顺势坦白心事。
他们那群从县一中一同赴京报到的同学全买的同一截车厢的卧铺。
不太熟练地扯着谎,梁靳深以“喜欢睡上铺”的理由换到与她同个包厢的车位。
从书包中拿出一包被挤得有些皱皱巴巴的巧克力,梁靳深努力压平包装上的褶皱。
腹稿写了一版又一版,还是没能开口询问一句她要不要吃巧克力,只被迫听了许多曲邬桐与林之澄压低声音的对话。
一个暑假没见,她好像更白了些,坐在车窗边,在梁靳深的眼中曝光。
林之澄从隔壁跑来找她串门,两人紧紧挨在一起,从天南说到海北,他也因此高频率地看见她的笑。
车厢太安静,以至于梁靳深可以轻而易举地听见从曲邬桐口中冒出的好几个“李竟”。
李竟带她去游泳了,李竟手机里的游戏她玩不懂总被嫌弃,李竟说京市最好吃的烤鸭是哪家……
李竟怎么话这么多呢?
上铺的位置太狭窄,梁靳深几乎动弹不得。
动车驶进隧道,车窗外黑鸦鸦一片,林之澄打着哈欠终于离开,同车厢的另外两个同学还在其他车厢打牌未归。
拥挤的几平方米中只剩曲邬桐与梁靳深两人。
借着刷牙洗脸的理由下床,梁靳深不敢看她,面对床铺拿出那包重新变得平直的巧克力。
“你要不要吃巧克力?”
“你要不要吃巧克力?”
做了一整个下午的大扫除,曲邬桐浑身肌肉酸软,懒懒散散地摊在沙发上,从茶几上摸出几枚巧克力,对着一旁的梁靳深摊开手心。
挑了一枚黑巧,梁靳深对她说谢谢。
捧着手机,打开购物软件,曲邬桐提前搜寻着参加李竟婚礼的穿搭。
点开一张法式一字肩收腰连衣裙的照片,她举起手机,向梁靳深展示:“这件裙子怎么样?”
“好看。”梁靳深回答。
蝴蝶结的一字肩设计可以衬出曲邬桐的秀气锁骨与漂亮肩线,珠光粉的颜色应该也很适合她。
“那李竟的婚礼我就穿这件好了。”曲邬桐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下单。
裙子上的蝴蝶结瞬间收紧,将梁靳深捆得有些喘不过气,“但是可能下个月穿会有点冷。”
他补充:“而且这件裙子在婚礼上会不会太张扬了。”
梁靳深的平缓语气自带让人下意识就信服的魅力,曲邬桐动作停顿,抿唇思考,乖乖退出付款页面,赞同:“你说得有道理。”
“那你觉得我穿什么好呢?”她纠结地追问,抬起头,冲他眨眨眼睛。
参加李竟婚礼才没有必要穿新衣服。
“你昨天参加校庆的衣服就很适合。”曲邬桐眨眼眨得梁靳深心痒痒,伸手揉了揉她的耳垂。
“是吗?”并没有参加婚礼的经验,梁靳深稍微一撺掇,曲邬桐就信以为真,“那我还是穿衬衫好了。”
没有退
出购物软件,曲邬桐压低手机,转而偷偷摸摸搜索起“磁带机”。
货比三家后购置了一个二手的磁带机,与她初中时所用来听听力的款式一模一样,忍不住开始期待,曲邬桐好奇自己能否破解来自十八岁的这段神秘音频。
“今天一起健身吗?”
雷打不动,只要不加班,梁靳深每天八点半到九点半都会光顾健身房,今天也不例外。
换上运动服,他顺势邀请曲邬桐。
摇头。
曲邬桐本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风格,再加上今日的长途奔波与超标的家务劳动,她只想静静地躺一个晚上,一点运动的兴趣都没有。
将洗净的蓝莓与榨好的番茄汁放到她手边的茶几上,梁靳深又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才舍得离开。
梁靳深一走,曲邬桐就迫不及待地打开“applerhapsody”。
回县城的这几天梁靳深几乎与她寸步不离,惹得她也总寻不到机会与帕里斯见面,游戏中的磁带难题解题进度也一直停滞。
番茄假想 第52节
无法确定在游戏中广播站播音室收集到的道具磁带是否与现实的那第六盘磁带是否有什么呼应关系。
曲邬桐目前知晓的只有那一封a4情诗与梁靳深之间存在归属关系,至于因果关系,她却忽然怯懦地不敢追究。
她变得很不像自己,在游戏中,在与梁靳深相关的事情中变得畏首畏尾。
倘若梁靳深真的暗恋她,或者喜欢她;她应当如何回应呢?
而如果这一切只是她的一厢情愿,那她又需要如何自处呢?
曲邬桐变成爱情笨蛋,毫无头绪地在这片爱情麦田怪圈中打转。
帕里斯笑嘻嘻的脸蹦出在手机屏幕上,打断曲邬桐的思绪,深呼吸,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游戏。
游戏中的新一天,阳台的番茄依旧无法摘下,帕里斯背着背包在“金苹果圣园”中第无数次闲逛。
又路过公园,电子屏幕的钻戒广告在晴空下璀璨的反光,帕里斯被闪了眼,捂着眼睛停留。
曲邬桐也被迫第一次完整欣赏了一整段钻戒广告。
好奇怪的广告。
曲邬桐想。
为什么明明戒指是戴在无名指上,可展示的动作画面却总聚焦在食指上呢?而且作为一个手部广告,这也太多动作了吧,看得她晕乎乎的。
不像广告,像手语!
灵光乍现的时刻悄无声息地在曲邬桐身上降临。
险些从沙发上蹦起,曲邬桐坐直身子,虔诚地捧着手机,仰头喝了几口番茄汁平复心情,仔仔细细地等待广场大屏广告滚动,熬过游戏广告,熬过机票倾销,终于又等到这一双手。
右手食指指向胸膛。
伸出拇指,与食指一起分别抵住下巴两侧。
食指再次向上举起,中指也伸出,两指并拢,碰了碰嘴唇。
左手也出现,两只手的食指拇指环成一个圈。
这分明不是什么钻戒广告,而是一段手语。
涌现的灵感将她的情绪浸泡得肿胀,曲邬桐一口气喝完了一整杯番茄汁,雀跃得几乎想为自己用力鼓掌。
皱着一张脸,曲邬桐用力回忆梁靳深在大学路那间半地下出租屋内为她孜孜不倦打了一遍又一遍的那段手语。
搜寻无果,那一段记忆就像从手腕上脱落的普通黑色发绳,一不小心松开手就再也不见。
后悔,酸甜的番茄汁在胸膛中翻涌,曲邬桐第一次质疑自己的记忆力。
游戏画面中的钻戒广告重播,曲邬桐长长叹气,认命地录屏,一点一点地拆解动作对照着找出具体的手语动作,然后再将那段手语进行翻译。
食指指自己的动作是“我”;摸下巴的动作代表“喜欢”。
解密地点从客厅沙发转移到书房书桌前,曲邬桐握着笔,翻开笔记本,实时进行记录。
这个动作是“一”的意思,而下一个碰嘴唇的动作代表的是表示“红”吗?
双手比画圆圈的动作可以代表果子。
皱眉,曲邬桐笨拙地进行着翻译。
手肘撑在书桌上,脸颊躺靠在手背上,这是一道比英语六级翻译还难的翻译题,她用笔尖反复在那一大堆关键词下画着重点笔记,郁闷。
红色的果子——是苹果,还是番茄呢?
陷入死循环,曲邬桐丢下笔,有不管不顾冲去健身房找梁靳深追问一个正确答案的冲动。
所以,那天在出租屋中,他想教她的那一句手语就是这一句吗?
“我喜欢一颗苹果”或“我喜欢一颗番茄”。
这是两句南辕北辙却又让人分辨不明的语句,明明她的高考语文成绩比他高,却总在这种文字游戏中输给他。
不玩了!
曲邬桐忿忿地合上本子,退出游戏,孩子气般地掩耳盗铃。
有这些胡思乱想的时间,还不如好好去练练钢琴呢!
踩着拖鞋,拖拉着脚步,曲邬桐躲出书房,坐在那一架属于她的施坦格列泊钢琴前。
手指按上琴键,重重的一声“哆”,沉甸甸的情绪的具象化。
影影绰绰的月光挂在发梢,阳台玻璃窗敞着,彩色的衣物在肆意舞蹈,新鲜空气浸上洗衣凝珠的味道。
手指急停,她挺直了背,不舍得往黑白琴键上撒气,深呼吸,调整状态,下意识地开始弹奏起那一首越来越流畅的《路小雨》。
腰部的肌肉被横贴的两块膏药拉紧,右手中指侧边的茧逐渐软化,食指指腹上的指纹被摩擦得生硬。
踩下钢琴踏板,按下琴键,曲邬桐躲进音符中。
都怪梁靳深!
“我想在我们的婚礼上弹钢琴。”
灯下,曲邬桐往身上抹着奶油质地的身体乳,状似不经意地开口。
“好。”梁靳深擦拭着湿发的动作一顿,与语气一同变得轻快。
“我想弹《路小雨》。”
“好。”
“我想要四手联弹。”
“好。”
“和谁?”
从善如流地连声应着三个“好”,梁靳深险些没反应过来,慢了半拍才想起来追问。
发梢的水珠掉到睡衣领口,沾湿一片。
“和……”拉长了音,曲邬桐坏心思地故意折磨他,悄悄欣赏着梁靳深坐立难安的在意模样。
“之澄会弹钢琴,”她才说了半句话,梁靳深的头就低了下去,“还有李竟小时候也学过钢琴,找他们俩应该都会同意的。”
睡衣领口湿透,梁靳深缓慢地擦干头发的水汽,艰难开口。
“我可以和你一起弹钢琴吗?”
“可是你不是不会弹吗?”她假装漫不经心。
梁靳深回答的语速比平时快,“我可以学的。”
没有急着答话,曲邬桐不紧不慢地将小腿上的身体乳抹匀,欣赏着自己身体所漫上的温润光泽。
恨自己的莽撞,毛巾被捏得皱巴巴的,他的心也是。
“也不是不行。”
好长一段静音,曲邬桐将自己在“applerhapsody”中自作自受而寻到的所有苦恼复制粘贴嫁接到梁靳深身上。
她就是这样蛮不讲理的人,宁愿为难别人也不想让自己难受。
“我明天就去报个钢琴培训班学习。”他下定决心。
憋笑,曲邬桐将那一罐身体乳放回梳妆台,好心提议:“要不然我教你就好了。反正你只学会《路小雨》就够了。”
“可以吗?”梁靳深强装平静。
点头,她的声音脆爽得像是刚摘下的青红番茄,“可以。”
哼,都怪他买的这台钢琴,让她平白无故地丢失了三十天的晚间休闲时光。
曲邬桐坦然承认自己的锱眦必报,故意的,她也想让梁靳深在钢琴上丢一点时间。
小学时所目睹的那些隔壁栋邻居姐姐与男友伴着破碎钢琴声而飘洒的欢笑与斗嘴在眼前重映。
她的记忆力好像总是东一榔头西
一棒槌地掉落,曲邬桐扶起桌上倒塌的口红与水乳,还是为被她遗落的那一句手语而遗憾。
“我教你钢琴,你教我玩游戏吧?”
曲邬桐站起身,走近,抽出他手中的毛巾,踮起脚,难得温情地替他擦拭头发。
“领口都湿了。”她嘟囔着,摸了摸他睡衣上斑驳的湿迹。
“好。”
“你怎么只会说好呢?”她逗他。
顺着她的方向微微低下头,俯下身,减去她踮脚的痛苦,梁靳深没说话。
顺着他低垂的领口,曲邬桐瞧见自己前几夜故意留下的深深牙印,良心闪现,语气一软。
“以后叫你好好先生算了。”
“叫我曲邬桐先生会更好。”
梁靳深抬起眼睛,从乌青的睫毛缝隙中瞧她,圣女果般红润的唇与脸颊红晕。
第42章 level8.183%
手指被打湿,沾上了薄荷洗发水的气息,意外地,她好像已经对这个味道免疫了。
“你看了那期《普通罗曼史》?”曲邬桐几乎可以肯定。
“嗯。”梁靳深抬起手,在昏暗灯光下,用拇指与食指轻轻捻起掉落在她脸颊上的他的头发。
“好听吗?”
歪着脑袋,曲邬桐询问,搞不懂他收听的原因,是出于好奇,还是无聊打发时间呢?
“好听。”他重复,“你的声音很好听,你回答的每一句话我都想摘录在册。”
在他暧昧不清的目光中,曲邬桐患上失语症,那些游刃有余的交际技巧全部失灵。
伸手揉了揉他那逐渐变得干燥而依旧软和的头发,曲邬桐将吸饱了水汽的毛巾搭在他肩上,落下脚跟。
他昨夜玩笑般说出口的解释错拍地在今夜让她有些羞赧。
番茄假想 第53节
伸手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她的脚步往床榻的方向拐,“感觉还得再去吹一吹头发。”
“好。”梁靳深从卫生间中乖顺地找出吹风机,将头发烘烤得温暖才躺上床,躺在她身边。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是薛定谔的橡皮筋,一会儿紧绷得马上要错音,一会儿又松弛得能将两颗心系在一起。
按灭壁灯,番茄叶蜡烛没有值班,屋内很暗,只剩窗外的霓虹在闪烁。
翻身,曲起腿,曲邬桐用膝盖撞了撞他的腿,“喂,你真的是我的忠实听众吗?”
喉结来回滚动,梁靳深揽住她的腰,收缩两人之间的距离,点头,“是。”
“只喜欢我的声音?”
她不管不顾地开口,脑袋埋在他胸前,抬起眼睛看他,被沾湿的领口还在发潮。
孱弱的霓虹灯光掉落在她上扬的眼睑上,像细闪金箔眼影,梁靳深晃了神。
无法说话,他点头,第一次撒谎成功。
一颗心被扯出毛糙的线头,曲邬桐继续询问:“那一盘磁带也是你送的?”
“是。”
“为什么要送我那一盘磁带?里面有什么内容?”她偷懒,想走捷径。
她那一条孔雀蓝睡裙的腰间布料被他攥得皱巴巴的,月光为她点上一层薄薄的的釉色,梁靳深别开眼,不敢看她,“不能说。”
一旦回答,就会被她发现他的心事,就会被她发现他的有备而来,就会被她发现他的别有所图。
不能说。
哼了一声,曲邬桐张嘴,隔着棉质睡衣布料,在他肩上不轻不重地咬一口。
将那些纠结烦恼的情绪全部兑换成他肩上那一枚淡淡的牙印。
都怪梁靳深。
怪他开发“applerhapsody”,怪他设计“番茄培养计划”,怪他总是说这些让人心烦意乱的意有所指的话。
她的牙齿隔着衣服磕在他的肩膀上,梁靳深呼气,放松肌肉,让她更好下口一些。
抬起手,他悄悄摸摸她的发梢,刚回国时她的头发还在下巴处晃呀晃,现在都已经垂到锁骨上了。
这一截头发长度是他们婚姻关系的第一个刻度。
关于时间的计算公式全被颠覆,他的一点一滴,每分每秒都被曲邬桐再定义。
没有她在身边,春夏秋冬都寂寥;有她在身边,每个刹那都有一簇簇梧桐花开。
“抱歉,甲方临时开线上会议,晚到了一点。”喘着气,林之澄背着装着笔电和厚厚策划案的变形单肩包,拖开曲邬桐对面的椅子坐下。
将点菜平板递给她,曲邬桐帮她倒满柠檬水:“我先点这些菜,你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捧着柠檬水,晚餐还没开始,林之澄就猛猛喝了两三杯,勉勉强强冲淡身上的疲倦。
“怎么今天晚上突然约我吃饭?”缓过神,林之澄又加点了一道甜品,疑惑地问。
“因为觉着邀请你做伴娘这件事或许线下说才比较正式。”双手捧着脸,曲邬桐对着她笑。
哇哇乱叫,林之澄将讨厌的工作抛到脑后,各种问题连环袭来,“怎么突然又愿意办婚礼了!什么时候办?在哪办?伴郎是谁?”
见她还有越问越多的趋势,曲邬桐急忙叫停,“等等,我一个一个回答。”
“因为在梁靳深身上找回来一点对亲密关系的想象,所以我才又愿意办婚礼了;而且孟近年之前允诺过我,要给我放一个月婚假,这个便宜我不占白不占。”
“大概率在十二月办吧,婚礼和纷纷飞雪应该蛮般配的;地点还没定好;伴郎预定是梁靳深的同学。”
“反正我只需要当个甩手掌柜,办个婚礼其实感觉也无所谓。”
一句真心话后总缀着一句遮掩的玩笑,曲邬桐的独家语言体系。
“那我要穿什么伴娘裙呢?”林之澄预支了关于婚礼的所有期待值,欢快地又喝了一杯柠檬水。
“这个月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去选。”弯起眼睛,曲邬桐已经习惯,她的每件人生大事都有林之澄的见证与陪伴。
林之澄伸出手,隔着一张餐桌的距离,握住曲邬桐的手,深呼吸,语气是立誓的郑重。
“我一定要帮你挑出全世界最漂亮的婚纱,你一定会是全世界最漂亮的新娘。”
十指相扣,曲邬桐无名指上的钻戒也在林之澄的手指间闪烁。
“怎么办,我好想跟你私奔。”曲邬桐说,该死的柠檬水也把她的鼻尖泡酸了。
林之澄一直在笑,笑到嘴角的肌肉都僵硬,尖尖的虎牙长久地暴露在空气中,“随时欢迎。”
“好神奇啊,我还是无法置信。”切着牛排,林之澄依然有些恍惚,“感觉前几天你还在跟我抱怨梁靳深怎么物理月考又比你高,怎么这一秒你们就要举办婚礼了。”
曲邬桐同步咬着牛排,含含糊糊地回答:“有的时候我早上迷迷糊糊醒来看见他的脸,还是会误以为是梦。”
摇头,被她逗笑,林之澄说:“算了,既然都结了,梁靳深有钱有颜有身材,对你也算得上是百依百顺,你就好好享受吧。”
“要是不顺心,离婚就好!”她补充,“吵架了也随时来我家,我为你撑腰。”
“只要没有孩子,这段婚姻关系根本算不上什么!你还是百分百自由!”
不曾开口对任何人倾诉的那一星半点的婚前焦虑被林之澄简简单单三句话抚慰,曲邬桐用力点头。
或许是亲缘过薄的缘故,曲邬桐对生活总没有什么归属感,有时坐在学校湖边石凳上,仰头能看一整天的云起云落,好像下一秒她也会飘成天上的云。
而林之澄是一个大大的花团锦簇的蝴蝶结,将曲邬桐与生活捆在一起,不让她轻而易举地飘走。
举杯,就着杯中的柠檬水碰杯,曲邬桐难得主动说一次敬酒词。
“敬献我们的青春十六岁。”
眨眼,眨散眼眶中毫无道理而聚拢的泪意,林之澄与她碰杯。
“感谢油炸绿番茄。”
“我发现一个秘密。”
晚餐结束,曲邬桐舍不得与林之澄分开,拉着她在商圈周边的公园闲坐,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懒懒散散地开口。
伸直了腿,双手撑在长椅上,林之澄微微偏下肩膀,方便她倚靠,“什么秘密。”
簇簇合欢花在枝头热闹地开着,夏末的热意被月光晒透,只残余秋日的早调。
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曲邬桐压低声音,“我怀疑,梁靳深暗恋我。”
“柿柿宝贝,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吗!”林之澄无奈叹气,险些要被这颗榆木脑袋气到,“不然他给你送那一封信干嘛呢?”
“有没有可能他是替别人送的呢?或者这其实是他的战术,他就是想扰乱我的心情,然后趁机在市一检考赢我!”
曲邬桐反驳,她总是下意识拒绝一切被爱的可能。
提前做好否定的预案,就可以减轻落空的失望与懊恼。
“我的傻柿
柿,如果他真的存着这种心思,干嘛在你追问的时候承认呢?“林之澄被她逗笑。
左右手互搏,曲邬桐自己提出假想,却又自己找出一百个论据来驳斥,“如果他暗恋我,那怎么会有那么多与陈沛沛的绯闻呢?”
“而且也没见他澄清过。”她嘟囔着补充。
“这倒是个疑点,”点头,林之澄抬手摸下巴,“可是那天在学妹婚宴上,他们俩的生疏不像假的,至少我的八卦雷达没有动。”
“那天我和梁靳深去拜访陈宇存,陈沛沛也在场,她的反应很奇怪。”犹犹豫豫,她用语言描述当时的尴尬场景。
“我怎么感觉听你描述,他们俩之间没感觉出来有什么情分,反倒可以品出一点仇绪。”
林之澄板着脸严肃分析,“不会是因爱生恨吧?这么狗血吗?”
“也不是没可能。”曲邬桐心猿意马地回答。
“你直接去问问梁靳深吧!”林之澄一锤定音,“他都能承认信是他送的了,没道理不向你解释他和陈沛沛的关系啊。”
心不在焉,曲邬桐摸着无名指上的钻戒,语气是高叠着的积木的摇摇欲坠,“要是他承认他和陈沛沛那些绯闻了,我要怎么办呢?”“离婚呗!反正还没办婚礼,你们也没有孩子!”她底气十足。
抿唇,曲邬桐只有对待林之澄才会如此诚恳,“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有万分之一的概率舍不得离婚又要怎么办。”声音越说越小。
“那就问清楚他现在到底爱谁。”林之澄叉腰,用强硬的语调为曲邬桐这个感情新手撑腰,“要是爱你,那就勉为其难继续过看看;要不是这个答案,马上离婚,你给我打电话。”
“倘若那些绯闻都是假的,他真的暗恋我,我又要怎么办呢?”
曲邬桐完全依赖她的恋爱军师,将自己脑中演绎的所有可能都彻彻底底地向林之澄告知。
牵住她的手,摸到好多汗,林之澄看着曲邬桐不自觉流露出的无措模样,好心疼。
“爱你,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你值得所有的爱。”
“梁靳深暗恋你,你就坦坦荡荡接受他的爱呀。”
林之澄伸出食指戳了戳她的脑袋,笑着回答:“要怎么让你也爱他,这是他需要研究的课题,而不应该是你的烦恼。”
“其实——”曲邬桐一顿,差点要将“番茄种植计划”和盘托出,想起摇晃却未彻底成熟的番茄,还是忍住了,“算了,等我有了十足的把握再找你分享。”
“只要是你,我随时有空。”林之澄歪头,两人的脑袋轻轻一磕碰,小动物般毛茸茸的亲昵。
起身,沿着公园胡乱散步,放任对方的话掉在石板路上,又随机开启毫无营养的新话题。
十六岁,她们就这样在绿茵茵的校道上散步;二十七岁,她们仍这样在陌生的公园中散步。
是天才女友,是油炸绿番茄,是已成为膝跳反应的友情。
“我的好女孩,你一定会幸福。”
告别前,林之澄双手捧着曲邬桐的脸,手心的温度是拥抱的温度。
为了曲邬桐,作为无神论者的她虔诚地祷告。
“你会比我更幸福的。”曲邬桐低头,温顺地躺倒在她掌心中。
林之澄是曲邬桐专属的药效绝佳的镇定剂与强心剂。
一个圆满的下弦月夜。
月牙挂在高楼之间,客厅只开了一盏台灯,朦朦胧胧地亮着。
这是梁靳深的第三节钢琴课,他已经初步形成与《路小雨》有关的肌肉记忆。
“你好笨!”
曲邬桐抓住他卡顿的手,重新摆放在正确的琴键位置上。
两人并肩坐在琴凳上,梁靳深抿唇,懊恼自己的连续失误,她的指尖拨乱他胸膛细细的弦。
番茄假想 第54节
她凑得太近,他的间歇性五音不全又复发。
深呼吸,当惯了好学生的曲邬桐对于错误的容忍阈值降得很低,一点点无伤大雅的失误总能把她惹的跳脚。
察觉到自己话语的生硬,她顿了一瞬,舒缓语气,重新开口,“再来一遍。”
梁靳深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好学生的角色,努力跟上她的节奏,与她四手联弹,与她弹奏《路小雨》。
“你有看过《不能说的秘密》吗?”憋不住一会儿,曲邬桐就一心二用,与他搭话。
“看过。”
因为这首钢琴曲,梁靳深才去看的这部电影。
“从琴房到教室。”故意只说半句,曲邬桐等他的答案。
不枉梁靳深在那个夏天看了十二遍的《不能说的秘密》,肌肉记忆版的开口回答:“一共一百零八步。”
落下最后一个音符,曲邬桐满意地提腕收尾。
“你有不能说的秘密吗?”
依旧在琴凳上坐着,曲邬桐收起乐谱,佯装随意地询问。
侧过脸,梁靳深看着她,她耳边微微摇晃的耳环比窗外的月亮还明亮。
“目前或许是有的。”
他加了很多限定词。
对他的目光很敏感,曲邬桐嘴巴发干,忍着不自在的情绪张嘴试探:“跟陈沛沛有关?”
皱眉,梁靳深疑惑,“怎么可能。”
忽地笑了一下,曲邬桐随手翻阅着装在文件夹塑料隔层中的一张张轻薄的琴谱,低头,睫毛盛起月光与他的目光。
“大家不是都说你们俩谈过恋爱吗。”她压低语气,好像只是随口一说。
“没有。”梁靳深急切地反驳。
他很窘迫,语速加快,“我和她没有任何感情纠葛。”
“那大家为什么都这么说。”
“我不知道。可是我真的没有和她谈过恋爱。”
“你没有喜欢过她吗?”
“没有。”梁靳深斩钉截铁地回答。
合上厚厚一本文件夹,三十节钢琴课所学的所有琴谱一齐压在她膝盖上,拽住曲邬桐飘飘然的心情。
“那你为什么不澄清。”
梁靳深沉默一刹,横平竖直地回答,“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什么需要澄清?”
“而且,因为对方是女生,涉及情感问题,如果我贸然澄清,可能会为她带来更多的烦恼与揣测。”
“陈沛沛正常地进行了几段恋爱也已经结婚了,其中当然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以为大家都已经了然了。”
叹息,曲邬桐有一点难以言说的羞愧,“不回应在某种程度上总是会被人误读为默认。”
梁靳深总是那么干净那么正直那么贴心,在他面前,自惭形秽的感觉很容易丛生。
“你很在意是吗?”梁靳深后知后觉地懊恼。
什么干净正直贴心全部都被丢在脑后,此刻他只在乎他的这些绯闻是否让曲邬桐烦恼或伤心,是不是曾将她从他身边推远。
点头,曲邬桐不出声。
“你……”梁靳深犹犹豫豫,“你吃醋了是吗?”
脸有点热,她迟疑着,摇头又点头。
“对不起。”脸上的神色黯然,梁靳深后悔自己的高高在上与置身事外。
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为曲邬桐一人召开新闻发布会,“陈沛沛与我清清白白。”
“她不喜欢我,甚至会有些讨厌我,那些绯闻都只是空穴来风罢了。”
竖眉,曲邬桐终于舍得抬起头,“她干嘛讨厌你?”
她的胸膛中悄然攀升的不舒服的情绪与“爱屋及乌”这四个字有关吗?
第43章 level8.285%
不主动也不愿意在背后嚼人舌根或议论别人,这会让梁靳深联想到伴随成长过程的络绎不绝飘进他耳朵里的那些与自己有关的恶意揣测与评论。
拿起她手中的装满琴谱的文件夹,他牵住她
的手,温和地笑笑,习惯性地息事宁人,“讨厌我自然是因为我有值得讨厌的理由。”
低着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曲邬桐伸直五指,幼稚地与他攀比手掌大小。
平心而论,梁靳深的手比她的手更适合弹钢琴,细长漂亮,轻而易举地就能在黑白琴键上横跨十度。
“你太没脾气了。”曲邬桐模仿他的语气与语速。
这是曲邬桐第二次对他说出这句话,梁靳深的心脏轻轻一跳。
一中礼堂,十八岁的曲邬桐与梁靳深各自坐在自带的蓝色塑料小板凳上,并肩坐在一班第一排。
又是一年一度的雅典娜助学金颁奖仪式,但因为高三学习节奏紧张,一中领导将颁奖仪式与高二下学期的期末表彰合并召开。
梁靳深以雅典娜特等助学金获奖者的身份坐在第一排,而曲邬桐也对于自己期末考全县第一名的成绩很满意。
颁奖台上,陈沛沛的珍珠项链耳饰与当季最新限定名贵礼服太过闪亮,吸铁石一般招来纷纷议论。
大小姐高高在上,自然什么都听不到,只需要在乎自己的脸侧向哪一个角度拍出来的照片最漂亮。
尽管曲邬桐再怎么“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埋头做题,依旧都能听见周边不停翻涌的细碎讨论,
悄悄瞥了眼身旁认真看着膝上摊着的那本课外杂志的梁靳深,曲邬桐想,他肯定听得比她清楚。
或许是又一次超过他的好心情纵容,也可能是耳边的流言蜚语太过难听,曲邬桐忍不住开口,没有前因后果地询问。
“你会厌烦这些声音吗?”
察觉自己的贸然与冒犯,曲邬桐迅速垂眸,眼睛聚焦在笔下的那一道磁场题目,佯装刚才开口的不是她。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她的声音飘向梁靳深。
“会。”
手背浮现青筋,梁靳深的声音平淡。
梁桥与陈青的失聪让他们拥有了对于一切好的坏的讨论都熟视无睹的能力,但梁靳深无法自然地继承这一能力。
从有记忆起,梁靳深听过各种版本各种表述的“他父母是聋人”这句话。
幼儿园时,牵着陈青满是茧子与疮口的粗糙的手,他目睹一个个玩伴听见这句话后避祸一样地远离他;而陈青丝毫未察觉,依旧笑着替他给大家分糖。
小学初中时,梁桥参加他的家长会,这句话又响起,那些上一秒还羡慕他的成绩的家长同学下一秒就露出同情的目光;梁桥什么都听不到,骄傲地一遍遍查看他的成绩单。
高中时,这句话的变式与陈宇存的善心一同泛滥,“陈沛沛”这三个字与梁靳深形成强关联,被反复提及。
梁靳深有时很好奇,陈沛沛一天会不会需要打几十个喷嚏。
搞不懂,他每学期就一次与陈沛沛碰面的机会,满打满算三分钟碰面时间,唯一的交集动作是她递给他奖状,他接过她的奖状,甚至没有任何一句对话。
真不知道大家是怎么联想并编织出那么漂浮的故事来的。
当然也会烦,特别是在曲邬桐路过这些言论的时刻,梁靳深几乎无法呼吸;可是要怎么开口解释呢?
坦白他与陈沛沛之间的毫无关系,澄清与他家庭相关的谣言;他手足无措,哑口无言。
从未有人教过梁靳深要如何对此开口,他只能模仿着堵住耳朵,佯装听不见。
在曲邬桐问他的这个瞬间,梁靳深的心脏如超新星爆发一样爆炸,残骸在胸膛中流浪,磕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生疼。
“那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呢?”曲邬桐最后落下的那一个音上扬着,很疑惑,“你可以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情绪和不满说出来呀?”
被她的话骤然抽去骨骼,她的声音离他那么近,而他瘫软成为渺小一粒尘埃,声音发涩,“我不知道怎么说。”
继续提笔计算,别在耳后的头发掉下,遮住她的脸,“我不喜欢、不是这样、不要再说。”
“这三句话不是很简单就能说出口的吗?”曲邬桐纳闷。
她一向自我,认为自己只需要完成这个独属于曲邬桐的人生online游戏的主线任务就足够,其他支线与npc都一样无关紧要。
梁靳深被她的话钉在原地,那一整页的杂志内容飘过,他什么都记不住。
“你太没脾气了。”
台上的校领导念着高二期末考的单科状元领奖名单,听到自己的名字,曲邬桐合起练习册,小声地嘟囔着。
脊背上冒出好多汗,贴住短袖校服,梁靳深将这一截与曲邬桐的短短对话一笔一画认真刻在心上。
她是他关于勇气的启蒙,心脏的震颤与说话时喉咙的震颤同一频率。
梁靳深无可救药地爱上曲邬桐。
至此,他开始尝试驳斥那些让他不舒服的言论,依旧温和地笑着,只是说出口的话语分量很重。
渐渐地,校园中的讨论越来越少,至少梁靳深再未当面听见那些杂音。
他借了曲邬桐的光,将自己形塑成让自己舒服的模样。
“那些奖学金,我从来没用过的。”
任由曲邬桐研究他的掌纹,梁靳深忍着痒开口。
“嗯?”她没反应过来,一双雨后青青的眼睛向上望着他。
“雅典娜助学金,我没有用过。”他解释,“尽管陈叔是好心,但是我和我父亲都并不认为我们是需要被资助的状况。”
“我父亲和我商量,把那几万块钱全部换成了金子,在陈沛沛升学宴上当成赠礼归还给她了。”
“那她怎么还讨厌你!可恶!”曲邬桐簇着眉,小声念叨。
一口气将所有事情都坦白,梁靳深心脏松快多了,笑着回答:“她讨不讨厌我,我都不在意。”
“那你在意什么?”
番茄假想 第55节
可疑地迟顿,梁靳深眼神游移,被曲邬桐一晃一晃的耳环勾住,诚实回答:“在意你。”
这下轮到曲邬桐不说话了。
暧昧的沉默像交接球一般在两人之间降落又传递,稍不留神就会被砸得头晕目眩。
尽管如此,谁都不舍得撒手,也不舍得起身,离开这个夜晚。
“你怎么黑眼圈那么明显?”
明明是老板,却总是与曲邬桐一起踩着点打卡上班,孟近年心情颇好地与她搭话。
掩着唇打着哈欠,她蔫蔫地回答:“昨晚没睡好。”
又折腾太晚了。
“对了,”孟近年想起什么,冲她说:“我找了点关系打探了一下,你老公找issca并不是谈合作。”
她顺口反问,“那是谈什么?”
耸耸肩,他照着办公室的玻璃墙,龟毛地整理着领带,“这我就不知道了。总不会是去找issca做心理咨询的吧。”
拐进各自的办公室,曲邬桐被他从“情投意合”的美好婚姻假象中唤醒。
坐在办公桌前,从包中摸出保温杯,里面是早上梁靳深鲜榨的番茄汁,她小口抿着,沉思。
与陈沛沛有关的结被他冷不丁在昨夜解开,骤然的松弛差点让曲邬桐忘却他们之间存在的细小却让人硌硬的结——比如“applerhapsody”,再比如issca。
这颗榨汁的番茄好像有些太酸了,曲邬桐唇齿都发苦。
梁靳深找issca干嘛呢?
这个问题就像是卡在眼睑内的隐形眼镜,让曲邬桐无能为力的难受。
并不是说她对他有多强的掌控欲,只是,issca与她都是心理咨询师,issca甚至与她们算得上竞争对手,曲邬桐找不到梁靳深躲着她与issca私联的合理理由。
下午,手机跳出梁靳深的消息。
[梁靳深:晚上临时需要加班,不能回家陪你吃饭了,你自己也要记得吃晚饭。]
[梁靳深:冰箱里还有一点咖喱和卤料,加热一下就可以吃的。]
烦闷,曲邬桐手指在电脑键盘上敲得噼里啪啦响,只回了一句“我在外面吃”。
梁靳深依旧温
和,快速地回复了个“好”的简笔小鹿表情包。
时隔一周,曲邬桐再一次在晚餐时间光顾办公楼下的轻食店。
叉起依旧不讨人喜欢的西兰花胡乱塞进嘴里,低气压让她最爱的油醋汁都变得寡淡。
吃不下,又舍不得浪费,皱着眉,曲邬桐屏着气,将所有讨厌的绿叶菜一股脑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嚼就咽下,匆匆结束晚餐,开车回家。
解锁电子门锁,屋内漆黑一片,按亮灯。
曲邬桐弯腰换鞋,想着那天或许不应该拒绝梁靳深提出的养一只小狗的邀请。
靠在地毯上的懒人沙发中,兴致缺缺,曲邬桐捧着手机打开“applerhapsody”。
游戏画面中的钻戒广告还在广场大屏上播放。
抿唇,梁靳深至今没有教她手语。
带着帕里斯扭头就走,哼,她才不在乎他是喜欢番茄还是苹果呢。
回家,游戏中的公寓与她此刻所在的公寓一样让人感到孤独。
帕里斯丢下书包,拿出那一盘印着番茄样式的磁带。
被它提醒,曲邬桐短暂退出游戏,查看了一下快递进度,那一个二手磁带机预计后天就能到达。
重新点开游戏,帕里斯依旧乖巧地在家中等她。
第无数次地毯式搜索这一间公寓,帕里斯气喘吁吁,不一会儿就精力耗尽,饿得前胸贴后背,瘫倒在床上。
曲邬桐急忙从背包中翻出营养剂喂它喝下。
在外晃荡的这几周,帕里斯的胃口被各式各样的美食惯坏了,对着绿色的营养液不情不愿地苦着脸喝下。
恢复精力,可帕里斯却没有继续解锁磁带的心情了,垂头丧气地趴在厨房窗台边,对着那一株可望而不可及的番茄失神。
不舍得为难帕里斯,曲邬桐退出游戏,捏着手机,却不知道要干嘛,沉默地看着手机黑屏。
黯淡的屏幕上映出自己疲倦的脸与向下的唇角。
喝点酒吧。
曲邬桐强迫自己起身,走到冰箱前,一打开,就先看到整整齐齐装在保鲜盒中的卤料。
那簇西兰花好像还堵在喉咙,咽不下去;曲邬桐讨厌自己忽冷忽热的心情。
逃离县城的人或许也会收获县城的诅咒。
曲邬桐遗传了小镇不讲情面的坏天气,今天可以高温三十度,明天就可以暴跌到十一二度。
她讨厌这种飘忽不定的天气,不知道同样飘忽不定的自己会不会让人讨厌。
或许得重新做一下双相情感障碍的测试量表了,曲邬桐抿唇,心烦意乱。
顺手拿出那一盒卤料,加热后或许可以当成一道不错的下酒菜。
再找出只剩一小口的没喝完的龙舌兰与一颗柠檬。
捞出自己喜欢吃的鸭胗与其他食材丢进小锅中,再倒入一点点汤汁,打开电磁炉,小火加热。
将柠檬对半切开,找出漂亮的玻璃杯倒入冰块与龙舌兰,挤入半颗柠檬汁,清新的酸涩瞬间在厨房中炸开。
挪动脚步凑近料理台,曲邬桐想起之前在林之澄家中旁观偷学的调酒妙招,拨动料理盘寻找着盐的踪影。
酱油、蚝油、豆豉、沙茶酱与醋。
怎么找不到盐呢?
对自己的笨手笨脚咂嘴,她烦躁地用力再旋了一下转盘,一不小心倒霉地碰倒好多调料。
深呼吸,慢下动作,曲邬桐一一将那些瓶瓶罐罐扶起。
这是什么?
注意力被藏在盐与糖之间的角落的几个塑料小瓶吸引,她好奇地将其拿出。
没有贴任何标签,空白的塑料小瓶,曲邬桐观察着,莫名觉得很像药瓶的尺寸。
拧开瓶盖,果然,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药丸。
摊开手心,曲邬桐倒出几颗,诊断一样地进行望闻问切。
如果没有猜错,这些奇妙的小药片或许是她所熟悉的草酸与拉莫三嗪,还有几种药片太没特色,曲邬桐分辨不出来。
家里只有她与梁靳深两人,这些药片当然与她没有关系,那么就只可能归属于梁靳深。
蓦然冒了一身冷汗,曲邬桐握着那一把药片,一直耿耿于怀的他与issca会面的事情像拼图一样严丝合缝地与这个瞬间拼在一起。
电磁炉上的小锅在奋力地扑腾着,一丝半缕的焦味在酸涩柠檬气息中出现,可她却动弹不得。
阴转大雨,她被倾盆暴雨浇透。
锅里的汤汁快被烧干了,曲邬桐慢吞吞地嚼着鸭胗,心不在焉地加多了盐,手边的酒酸苦得不像话。
皱着鼻子咬牙喝下,她忍不住揣测,梁靳深的心理疾病具体是什么。
为什么不让她知晓呢?
曲邬桐有点想哭,梁靳深苦得跟这杯酒一样。
每日躲在厨房中数着药片咽下的时刻,他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明明他应该也很辛苦,却要几乎日复一日地应付她幼稚的为难与无理取闹,甚至一如既往的温柔与体贴。
都怪曲邬桐。
她一遍又一遍弥补似地在心中复读。
作为一个心理咨询师,甚至是梁靳深口中的“专业心理咨询师”,曲邬桐与他同床共枕如此久,却对他的反常与痛苦毫无察觉。
忍不住骂自己笨,曲邬桐终于读懂了游戏中那片“fluoxetine”的存在。
酒精度数不低,可她却自认为清醒得要命,匆匆喝完酒吃完下酒菜就将一切收拾干净。
躲进浴室简单淋浴,跑回卧室窝在床上,薄荷气息在鼻尖徘徊,曲邬桐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梁靳深。
要假装从不知晓,还是需要强颜欢笑,曲邬桐拿不定主意,只能装睡。
至少闭上了眼睛,或许梁靳深就看不见她眼睛中泪水般止不住的懊恼与心疼了。
或许是对她迟钝的惩罚,梁靳深再一次在她熟睡前回家。
门锁解锁、脱鞋、打开冰箱、拧开瓶盖以及走近厨房的声响接连钻进她耳朵里。
神经末梢后知后觉地被酒精攻占,曲邬桐止不住地头晕。
听不见更细微的声音了,于是她的脑袋里不受控制地开始演绎他躲在厨房角落吞咽药片的画面。
那么温柔那么善良的梁靳深,也在忍受着灵魂蛀牙的酸痛煎熬。
眼泪淌满胸膛。
他洗完澡后仍蒙着湿漉漉气息的身体贴近。
曲邬桐无法装睡,翻身躲进他怀里,用滚烫的脸颊去贴他被常青藤缠绕的身体。
梁靳深低头,亲了亲她近在咫尺的鼻尖。
“怎么喝酒了?不开心吗?”他对于她的一切总是很敏感。
胡乱摇头,曲邬桐咬紧唇,拦住那些翻涌的问句。
“晚安。”
“晚安。”她几乎说不出话。
“周末我们去动物园吧。”在睡眠的边缘,他迷迷蒙蒙挣扎着开口,害怕自己遗忘了,“去看天鹅。”
“好。”曲邬桐攥着他的睡衣下摆,“去看天鹅。”
得到她的回复,梁靳深这才安稳睡去。
番茄假想 第56节
用指尖虚虚的梳着他的睫毛,曲邬桐用“对不起”代替数羊。
第44章 level8.388%
番茄,红色的,酸甜的,无法轻易定义的蔬果。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天为曲邬桐做了一碗遭她嫌弃的咸口番茄鸡蛋盖浇面后,梁靳深开始频繁地在生活中迎面撞见番茄的踪迹。
梁桥冷藏在冰箱中的蔬菜里,番茄红得让人无法视而不见;同学随手递过来的果汁饮料,瓶身上印着红色的微笑番茄卡通图案;就连随便拐进的某家快餐店,墙上贴着的菜单第一行也写着“番茄炒蛋”……
毫无征兆,番茄成为了串联梁靳深生活的重要
线索;同时也摇身一变,变成童话般虚构的诅咒,让他总想起曲邬桐。
“曲邬桐”。
这三个字在梁靳深舌尖一直打转。
这个漂亮的名字连韵母都轻盈,一不小心就会滑进食道,跳跃着蹦到左心房中,天鹅凫水般荡漾起青波与惹得人鼻痒的羽毛。
梁靳深的心脏有些过敏。
第一次见到这三个字,是在中考表彰榜上,梁靳深看着自己的名字与这三个字并肩站立在红底喜报上。
匆匆扫过一眼就忘记。
倘若梁靳深能预见到后面的这些纠缠,或许会将那张喜报打印出来,藏在枕头底下私藏一辈子。
光鲜的陈宇存一家与他们家暗淡又粗糙的沙发实在格格不入。
梁靳深端来三杯温水放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没有错过陈沛沛撇着的嘴。
陈宇存絮絮叨叨对着梁桥讲了许多,比如两人辉煌的大学生活,还有那些考前通宵抱佛脚的日子,当然也讲到了目前“宙斯”的稳中向好的运营状况。
他的话说得又密又快,梁靳深张了张嘴,还是没有把梁桥不一定读唇能读懂他所说的话这句提醒说出口。
“陈——”梁桥难得开口说话,喊了一声,难免有些跑调与刺耳,注意到低头看着自己新美甲的陈沛沛冷不丁皱着的眉,他还是闭上了嘴“,打着手语,让梁靳深帮助翻译。
“我父亲说你们太客气了,他现在工作很稳定,我读书也不错,我们过得很好,你们不用忧心。”梁靳深尽量心平气和地讲出这些手语的含义,只是声音好哑,连着话语也总是卡壳,“麻烦你们费心跑一趟了。”
陈宇存明显没有把梁桥这些带着婉拒意味的客套话听进去,朝着妻子程立绮使了使眼色,她从限量款蜥蜴皮提包中拿出一大摞现金,摆在玻璃茶几上。
“这些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祝贺靳深考了中考第一。”她的语气和表情都是无懈可击的温婉真切。
“不用!”梁桥急切地开口,将那摞钱推回去给他们,声音很小,语调也变形。
“谢谢叔叔阿姨,但是这钱我们真的不能收,”梁靳深感觉心脏有点酸,有些难堪也有些窘迫,认真地拒绝,“我和我父亲过得很好,不缺钱的。”
陈宇存拦住梁桥干瘦的手,“多给孩子买点好东西吃,看看你和靳深多瘦!”习惯性的上位者的让人难以拒绝的姿态与语气。
可梁桥读唇才读不出他的语气,用了点力,把那些钱塞回他怀里,沉下脸,飞快地打着手语。
梁靳深习惯性地充当翻译:“我父亲说,您这样是在侮辱他,无论如何他都是不会收下这笔钱的。”
陈宇存叹气,而程立绮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暗示。
才不想搭理这一出没有什么动静的闹剧,陈沛沛微微垂着头,继续欣赏自己食指上贴着的细钻,倒计时数着还有多久可以离开这间逼仄陈旧到让她喘不过来气的房屋。
暂时绕开这个有些尴尬的话题,陈宇存继续说起大学师友们的近况,梁桥的态度稍微缓和了些。
程立绮找准时机补充着开口:“我和宇存刚好最近也想做点公益,这几个月也和各地政府在谈合作,希望能为助学事业贡献一点‘宙斯’的力量。”
点点头,梁桥对他们弯弯绕绕的主意并未察觉,只认真分享着县城当地的教育情况,梁靳深翻译得口干舌燥。
在陈沛沛坐立难安,将最新款的智能手机翻来覆去玩得没有东西再玩的时候,陈宇存与程立绮终于起身。
简单道别,陈宇存握着梁桥的手,反复夸赞着梁靳深的优秀,为了衬托出自己话语的真情实感,还不忘拉出陈沛沛进行对比。
“我们家沛沛要是有靳深一半懂事,我和老陈就烧高香了!”程立绮也笑着补充。
陈沛沛背上中考后程立绮奖励的新包,偷偷翻了一个白眼。
紧绷的神经无法放松,梁靳深静静站在一旁,瞧见梁桥衣服领口明显的补丁,低头又看见自己踩着的褪色的拖鞋。
自尊心蓬勃地跳动着,他忍不住思考着要用什么姿态道谢和告别才不至于显得如他们想象中那么可怜。
可居然需要思考这个问题,或许本身就已经足够可怜了。
陈沛沛扬着下巴头也不回地与他擦肩而过,馥郁的香水味一直往梁靳深鼻子钻,关上门,他打了一个喷嚏。
或许他对花枝招展的一切过敏吧。
无独有偶,高一一开学,梁靳深就又碰到了一个总是仰着脸走路的女生。
她从他身边经过,他却没有打喷嚏。
衣角被她走动而牵连的风吹得细微地晃动,梁靳深差点想扭头再看她一眼。
白净瘦弱,板着一张素淡的脸,总抿着唇,嘴角向下耷拉,不太开心的模样;偏生配上脸颊上细碎的雀斑,只显得莫名可爱。
她的眉毛细细淡淡的,像是青色水性笔用到最后竭尽的那一笔;眼尾向上飞,总让梁靳深联想到雨燕;一双眼睛直愣愣总盯着他。
高一上第一次月考表彰大会,梁靳深又见到她。
“曲邬桐。”
台上负责颁奖的段长念着她的名字,将总分第一名的奖状递到她手里,梁靳深跟在她身后,无声跟着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啊,原来她就是曲邬桐。
镁光灯下,梁靳深忍不住望向左手边的她;台下宣传处的老师举着相机,喊着“看镜头”,而他却险些没能收回眼神。
“曲邬桐”这三个字让梁靳深联想到浓郁的青色,旺盛的野蛮的自由生长的某种草本植物;可她本人却是那么那么白,单薄夏季短袖校服下遮不住她奶油般柔软而白皙的皮肤,梁靳深有些不敢再看她了。
跟在她身后走下领奖台,曲邬桐忽然回过头,蜻蜓点水般朝他望了一眼,常常抿成破折号的唇也难得地含了些笑。
同手同脚,梁靳深差点从台上摔下,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一同升温。
幸好她又扭回头,梁靳深得以重新学会呼吸。
没有将这段插曲过度解读,梁靳深继续读他的书,继续忍受一些流言蜚语,生活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他对未来没有任何想象。
直到那一个燥热的喧嚣的中午,他站在校园老旧而接触不良的音柱下,被她春天闪电般的声音毫无防备地击中。
曲邬桐总是让他手足无措。
在楼道里与她撞了个满怀的时候,梁靳深又糟糕地想,低头想帮她捡起散落的书。
《雨水直接打进眼睛》。
这是什么书,他忍不住好奇,只可惜她快他一步匆匆拾起,胡乱丢下一句“对不起”后就又跑走。
像被图钉钉住一样,梁靳深站在楼道中,看着她的背影,她的短发随着她跑步的动作而起伏,炸成一团,像他在物理书上看到的蘑菇云。
只可惜她并不像蘑菇,梁靳深想了很久,甚至在他最爱的数学课上走神了一会儿,还是无法为她下定义,也找不出让他满意的贴切的形容。
稀里糊涂,下午放学后,他走进学校图书馆。
破败的图书馆幽暗,颇有上个世纪的余韵,他跟随着寻书的导引找到指定书架,灰尘落了他一身。
那一本书脊宽度的空缺在紧密的书籍中实在显眼,《雨水直接打进眼睛》已经被借走。
不想白来一趟,梁靳深无可奈何地顺手拿下隔壁的那一本《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
花一个晚自习的时间读完,然后塞在书包中背回家,睡前总拿起又翻几页,想着,此刻她是不是也在翻阅着那一本诗集呢?
梁靳深睡不着,就算睡着了也总是梦见她,梦见她捧着那一本书在念诗。
或许因为是梦,她的声音有些失真,他总是听不清;于是凑近再凑近,近得梁靳深可以数清她脸颊上的雀斑,近得他可以听清自己的心跳。
狼狈地在她的脸无限凑近的瞬间醒来,家里没有安空调,快与他同岁的电风扇半夜又罢工,梁靳深汗涔涔地躺在床上,手足无措地坐起,掀开被子,恼怒地快步走进浴室。
脚步一顿,他拐向衣柜,拿上换洗衣物后继续躲进浴室中。
肥皂泡吞没十指,一边用力搓洗一边忍不住怒骂自己,梁靳深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么“可耻”的人。
这一个只有他知晓的夜晚变成了梁靳深的破绽。
睡不着的夜晚除了刷题,梁靳深还会无意义地尝试将那一首他在网上找到的并手抄
到笔记本上的诗歌翻译成手语。
一遍遍地,将这首诗,用手语无声地念给自己听。
还是睡不着,心烦意乱,坐回书桌前,对着那本《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随手抓起一支铅笔,在桌上随便某一张纸片上落下一句“我总会梦见你”。
不知道这句话中的宾语是在指代谁,也说不清自己将它写下来的意义,但总之梁靳深还是写了。
看着纸上一笔一划平铺直叙的六个字,无可救药,他的眼前浮现曲邬桐的脸,那样不服输,那样苍翠,那样近又那样远的一张脸。
匆匆熄灭灯,梁靳深躲回床上,默被着元素周期表平复明显失控的心跳。
被失眠折磨得头晕目眩,又被曲邬桐惹得口干舌燥,梁靳深当然并不知晓自己那么没有公德心地记在了借阅单上。
他也料想不到,这一句话时隔多年会被有可能的那个“你”发现。
一个人在匹茨堡还是寂寞,匹茨堡的天气很糟糕,在那些风雪天中,梁靳深总打开电脑搜索京市的天气。
如果是晴天,就忍不住猜曲邬桐会不会出门玩,会和谁玩呢,是李竟吗?
如果是雨天,也止不住地替她烦恼,曲邬桐是不是又忘了带雨伞了,找得到人借她伞吗,还是李竟吗?
曲邬桐不经营社交软件,除了一些校园活动需要转发集赞兑奖,她的动态几乎空荡荡一片。
她偶尔会上ig偶尔丢一些动态,记录一下书单影评之类的,也不怎么发照片,有且仅有一次上传过一段视频,他拍的视角,记录了她弹的一首钢琴曲。
梁靳深已经记不清自己反反复复将那一截视频重播过几遍了,有一段时间甚至设置成了自己的手机铃声,只可惜没有什么人给他打电话。
在看见曲邬桐发来的那第一封邮件后,他急忙将那个手机铃声换掉,
家里的装修设计由曲邬桐拍板决定,而购置家具这类需要付款的话全由梁靳深自觉承担。
梁靳深不懂音乐,钢琴是由宋助理的艺术生女友帮忙挑的,只可惜曲邬桐好像不怎么喜欢,在这个月以前,他没见她弹过。
博士在读期间,温凭跃经常闲不住,开着他那辆拉风的昂贵跑车来他公寓楼下找他,拽着梁靳深去他家喝酒,要不然就是硬挤进梁靳深家里找他喝酒。
温凭跃情路坎坷,眼见陈沛沛男朋友换了一箩筐了,还是没有轮到他,郁闷得要死,借酒消愁,每次都抹着眼泪对着梁靳深一通倾诉。
不怎么用心听,梁靳深捧着电脑继续优化游戏代码,他想在毕业前为她做一款游戏,这样他就有“游戏试玩”的理由去找她了。
“你不懂暗恋,我不怪你。”温凭跃发觉梁靳深并不认真听他的爱情困恼,叹气,又猛喝了一口酒。
敲键盘的动作一顿,梁靳深沉默了一会儿,听见自己的声音:“你怎么知道我不懂暗恋。”
番茄假想 第57节
“哥,你照照镜子,你这张脸有什么暗恋别人的必要吗!”温凭跃拍大腿。
只可惜他并不是曲邬桐心仪的男生类型,梁靳深垂下眸。
与曲邬桐形成鲜明对比,林之澄的社交动态嘈杂得像是春节期间的鞭炮,大事小事都往网上发。
以京市一中同学会的名义,梁靳深加了林之澄,旁观了曲邬桐与她的友谊。
林之澄是韩剧狂粉,曾发过一个小视频,是她逼着曲邬桐在不同韩剧男主之间不断选择心仪类型的内容。
从始至终,曲邬桐都只选择了一个男主角,是可爱的类型,大眼睛,小酒窝,小虎牙;与梁靳深简直南辕北辙。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嗅到八卦的味道,温凭跃一下酒全醒了,热情地追问。
不理他,梁靳深继续沉默地敲键盘。
温凭跃总有办法治他,哥俩好地拍拍他的肩:“你知道女生最讨厌什么类型的男生吗?”
“就是你这种闷木头类型的。”温凭跃随口胡扯。
梁靳深依旧不答话,只是敲下的代码漏洞百出。
长按删除键,他还是开口:“我喜欢的女生,比我厉害。”
抿唇笑,梁靳深想,倘若曲邬桐在场,听见他这句心服口服的认输话语,定会将尾巴都翘上天去了。
“你喜欢她什么呢?”温凭跃好奇,无法猜想出比梁靳深还厉害的女生是什么样。
摇头,与曲邬桐有关的画面蒙太奇式地在眼前闪现,她的笑,她的卷毛,她的雀斑,她的未开刃的刀一般的眉眼,梁靳深说:“当我发现我喜欢她时,已经无可救药了。”
“在意是喜欢的开始。”他拿起蒙着冰箱冷空气的易拉罐啤酒,喝了一口,冰凉的啤酒并无法为他一想到曲邬桐就发烫的心脏降温,“只是,那时候的我只误以为是普通同学之间的情谊。”
“发觉喜欢她,是仰望她的时候。她无数次赢过我,站在闪亮的领奖台上,我在台下,望着她笑着的眉眼,忽然察觉,我这一辈子,这样仰望她也不错。”
温凭跃坐在地上,向后仰靠在沙发上,自嘲地笑了笑,“暗恋,苦得跟苦瓜一样。”
又喝了口啤酒,水雾凝在一起,在虎口处积成小小的水洼,顺着手臂滴落,梁靳深的心脏还是好烫。
好烫。
怎么这么热。
曲邬桐一大早就被梁靳深紧贴着的身体的热度闷醒。
一睁眼就看见他满脸潮红,头发被汗水,温顺地贴着额头,露出他潮湿的紧闭的眉眼。
从他紧紧的怀抱中挣出一只手,曲邬桐抬手,用手背探了一下他的额温。
不用拿温度计再测了,曲邬桐可以肯定,他发烧了。
咬着牙,她费力地搬开梁靳深用力搂着她的那只手,曲邬桐下床为他找退烧贴。
只是刚掀开被子,身后就冒出他的一句轻声的梦呓般的呢喃。
梁靳深说:“冰箱里有早餐。”
第45章 level8.490%
随意扎起头发,赤着脚跑到客厅,曲邬桐在置物架上的医药箱中翻找着退热贴与退烧药。
医药箱中各类药物分门别类井然有序地紧密排列着,很有梁靳深的风格。
深呼吸,抽出一盒退热贴,再拆开一板退烧药,曲邬桐又急匆匆跑回卧室。
梁靳深抱着她的枕头,高烧冒出来的汗把睡衣都打潮,一张脸苍白得不像话,紧闭着眼,孱弱而脆弱。
将药片放在一旁床头柜上,曲邬桐先拆下一张退热贴,哄着他松开枕头,乖乖扭过头,在他额头上贴上。
抓着她的手,梁靳深用有些乱的潮湿发丝轻轻蹭她的手心,难得流露出让人心软的可怜模样。
天并没有要亮的意思,曲邬桐站在床边,任由他无声地不太熟练地撒娇。
还是来不及穿鞋,曲邬桐好不容易从梁靳深手中抢回自己的手,慌里慌张又跑回客厅。
才不是落荒而逃——只是她忘了烧水了。
蹲在客厅毛茸茸地毯上,双手抱着膝盖,她沉默地等待热水壶开工。
清晨四点多的光景,只有水咕噜咕噜被加热的动静陪她静坐,趁着这几分钟,曲邬桐重新梳理自己这几天被扯出毛躁线头的心情。
梁靳深的心理疾病。
梁靳深的暗恋。
梁靳深的澄清。
这一切都好像一场对流雨,将毫无防备的曲邬桐浇湿,夏末轻薄的衣衫吸饱了隐绰心事,拽得她的思绪也跟着沉重。
玻璃茶几不太清晰的反光,映出她的脸,在一壶水烧开的时间中,曲邬桐被迫与自己对视。
玻璃上朦朦胧胧映着的曲邬桐苍白而憔悴,一双眼睛却亮得如水钻
一般。
她呢?她准备好接受这一切情感吗?
这边是爱,那边是恨,左右晃动,上下颠簸,曲邬桐艰难地维持自己的平衡,让自己坚固地站在爱与恨中间。
曲立与邬梅或许是误以为曲邬桐是恨他们的,才会三番五次地托各种各样的人传来各种各样的道歉。
只可惜曲邬桐一如既往地无动于衷,礼貌地与传话的人告别。
倘若那人再自作多情地以某些过来人或知情者的身份说上几句自以为是的劝诫话语,那么曲邬桐将人拉进黑名单的动作也会毫不留情。
她不恨他们,只是不爱了而已;没有爱的加持,曲立与邬梅对于她而言也不过是普通人罢了。
对于普通人,曲邬桐当然没有必要也没有意愿浪费自己珍贵的时间与感情。
曲邬桐曾与梁靳深分享奶奶关于头发的预言,其实还藏了半句没有说。
奶奶原话是,头发硬的人,脾气也倔,心肠也硬。
现在看来,这句话是百分百的灵验,曲邬桐自己也深知,她在感情上太过凉薄。
曲邬桐那一颗番茄大小的心脏上生出许多粗糙的茧子,笨拙而有效地将她包裹,不加筛选地躲避所有好的坏的感情邀约,也删除被伤害的可能性。
大学生活中也曾遇到热心人士的示爱,曲邬桐总是习惯性地后退半步。
至今,对待梁靳深模糊的感情,她也依旧改不掉这个后退的习惯。
他们爱她什么呢?
这个问题或许是世界第八大数学难题。
十九岁的曲邬桐思考,二十四的曲邬桐思考,二十八的曲邬桐还在思考。
是喜欢她不会打理而天天乱飞的头发,还是喜欢她粗线条的不善言辞,也可能喜欢她糟糕的家庭背景,或是喜欢她一遇雨天就酸痛的腰部肌肉呢?
曲邬桐算不清楚也想不明白,倘若他们这些都不喜欢,那怎么算得上是喜欢“曲邬桐”这个完整的有机生命体?
她合理怀疑,他们口中如此盛大的喜欢与真正的爱其实只是一时脑热的好奇心驱动与多巴胺分泌。
叹气,曲邬桐将脑袋靠在膝盖上,他春草一般的头发触感还牢固地黏在她手心中。
真想不管不顾地朝着梁靳深问一句:
“喂,你喜欢我什么呢?”
热水烧开,烧水壶自动断电,曲邬桐起身,找出他的杯子。
笨手笨脚地兑上一半热水一半冷水,自己先喝了一口确认这是适合入口的温水温度,她才端着水杯走进卧室。
曲邬桐没有照顾人的天赋与经验,只能可怜梁靳深又一次成为她的小白鼠。
“吃了退烧药再继续睡。”
蹲在床边,拿着水杯与退烧药,曲邬桐几乎要把自己这一整年的哄人额度在这个清晨用光。
梁靳深睁开眼,呼吸粗重,整个人冒着热烘烘的气息,乌黑的睫毛上晶莹一片。
曲邬桐重复:“吃了退烧药再继续睡。”
迟钝地听懂,梁靳深艰难地坐直身,被高温烧散的理智回炉,生病让他本就缓慢的语速更缓慢,“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他连生病都是如此有礼貌如此得体,曲邬桐有些来历不明的不顺心。
就着她的手,梁靳深喝下一口水,干脆利落地熟练咽下那一枚药片,依旧柔和地说一句“谢谢”。
“不用谢。”曲邬桐硬邦邦地丢下三个字,将他没喝完的水放在床头柜上。
梁靳深慢腾腾地用纸巾擦去脸上的汗,而她重新平躺回他身侧。
他们安静地躺卧在一起,窗外有太阳升起,照亮一小块水青色的窗帘。
一左一右,曲邬桐与梁靳深平分着床垫,床单,被子,枕头与这半个夜晚的一切。
请假,双双请假。
梁靳深的病假理由足够充分,而曲邬桐对着孟近年说出口的“我老公生病了,我要照顾他”也足够理直气壮。
确认了一下曲邬桐今日并没有咨询预约,孟近年才肯放过她,追爱之路的坎坷让他的语气酸得像醋。
“知道了知道了!就你有老公要照顾是吧!”
“你要是羡慕也可以找一个老公。”曲邬桐冷漠地回击,从冰箱里找出梁靳深梦呓时提及的早餐。
将荤素搭配得当的三明治丢进微波炉里转了几圈,又找出法压壶与磨豆器,不急着上班的曲邬桐很乐意为自己煮上一杯手磨咖啡。
卧室门关着,梁靳深还在熟睡,她起床前又探了一下,应该是退烧了。
法压壶汩汩地冒出热腾腾的咖啡液,曲邬桐往自己的玻璃杯中丢进冰块再倒入燕麦奶,慢条斯理地搭配一杯完美的拿铁。
微波炉适时地“叮”了一声,拿出温热的三明治,曲邬桐坐在餐桌前,托梁靳深的福,可以纵情享用早餐。
西红柿在三明治中的存在感一如既往地强势,曲邬桐几乎尝不出面包片、黄油、芝士与火腿的味道,口腔中只剩酸甜。
起身,从包中翻出有线耳机,又打开手机,重新坐回桌前,播起《普通罗曼史》的最新一期节目,曲邬桐是林之澄的最佳听众。
这一期的对话主题是《空白文档》,这一期的嘉宾是新晋作家迟椿,也算是曲邬桐单方面的熟人。
五十分钟的时长被三个女声挤得满满当当。
曲邬桐解决完三明治,端着未喝完的拿铁,再次坐到地毯上,晒着太阳听她们聊天。
番茄假想 第58节
“我有一个好友,她学生时代写不出论文的方式就是去看她讨厌的人的社交软件动态,从对方的幸福中萃取自己在空白文档上敲下宋体五号字的动力。”
林之澄的声音透着笑,不用怀疑,她口中的这个好友就是曲邬桐。
抿了一口拿铁,晃了晃淌着蜜的阳光下的小腿,曲邬桐笑着,思考要怎么找她讨要出镜费用。
或许是为了制造话题,林之澄的叙述中有夸大的成分;曲邬桐自认为并没有讨厌梁靳深。
中学时代将他视为竞争对手的情绪或许并不等同于讨厌,而是一种在意,如鲠在喉地在意。
曲邬桐并不讨厌梁靳深,不想承认的,她甚至有些羡慕他。
羡慕他的温文尔雅,羡慕他的好人缘,羡慕他的天资聪颖,还羡慕他的坦荡与清白。
在奶奶去世之前,曲邬桐的家长会全部由她出席参加;奶奶去世后,高一时的家长会是由姑姑曲琳来负责的。
只是曲邬桐升上高二,表弟小朗也跟随着进入县一中高一学生行列,姑父长期在外工作,姑姑一人无法分饰两角赶往两场家长会。
很明显,曲邬桐找不到人出席她的家长会,尽管她考了一个又一个的第一。
“爸,下周日我们要开家长会。”捧着手机,站在阳台上,曲邬桐与曲立打电话。
阳台上的格子栏杆吸饱了南方水汽而生锈,她轻轻一碰就有一大片血肉剥落。
“你这次期中考考得怎么样?”曲立听不懂她的意思,走流程地问。
摩挲手指,希望能蹭掉上面的锈迹,曲邬桐回答:“687分,年段第一。”
“要戒骄戒躁,继续保持!”曲立急匆匆地丢下一句近似于鼓励的话,就用有客人来结束了这通电话。
电话挂断的瞬间,曲邬桐心脏某个零件的电源线也被扯落,迸溅出火花。
秋天的夜晚风有点大,她在阳台站了很久。
后天就开家长会了,曲邬桐拖到不能再拖,周五最后一节班会课结束后,尾随老陈来到办公室。
不巧,撞上梁靳深。
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她将发言先手权交给梁靳深。
“老师,我父亲有听力障碍,不方便来开家长会,”他很轻松地开口,将那些旁人口中晦涩的避之不及的家庭情况和盘托出,“您明天有什么重要事项要通知吗?”
梁靳深自然地讲完这一段话,脸上没什么表情,倒是正在喝水的老陈险些被呛了一下。
“没有什么重要事情,”老陈摆摆手,“这个家长会你只有被表扬的份。”
“不过你后天还是要到场的,我准备了环节让你分享学习经验。”瞥到一旁等着谈话的曲邬桐,老陈朝她扬了扬下巴,“你也是,准备一下要分享的内容啊!”
梁靳深顺着回头看了她一眼,“好。”
他与她擦肩而过,曲邬桐抬手揉了揉鼻子,驱赶他身上冒出来的轻盈皂香。
“老师,我父母都在外打工,没办法参加家长会。“有了梁靳深在前,她说出这番话好像就没有那么难为情了。”
“哦。”好在老陈也没有多问,照常勉励了她几句,“这次期中考发挥出正常水准了,你这学期的状态很好,但是我感觉你还有继续前进的空间!”
点点头,曲邬桐挺直了身,将这个沉甸甸的难题丢弃后,好像连肩膀都舒展了几分。。
一集播客播到尾声,曲邬桐一杯拿铁也正巧喝完,浑身被太阳晒得发烫,像是被他传染了高烧一样。
随手洗净杯子,照着手机上搜出的煲粥教程淘米备菜,曲邬桐难得做一回主妇,为生病的梁靳深煮上一碗她最爱的皮蛋瘦肉粥。
无法确认粥的味道,曲邬桐只能保证至少是熟的,小心翼翼地端着碗走进卧室。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正午明艳的阳光游过青色窗帘,将卧室映得像泳池。
放下碗勺,蹲在床边,喊醒梁靳深,她伸手浅浅戳了戳他的脸颊。
梁靳深身材管理得太好,体脂率很低,曲邬桐这样一碰,只触到他紧绷的平整皮肤,没有察觉脸颊肉的存在。
有点失望,曲邬桐又转移手指去梳他的眉毛。
梁靳深的眉毛很浓很密,简直与曲邬桐的眉毛是反义词。
只可惜她才玩了没一会儿,梁靳深就睁眼了。
讪讪地收回手,将手背在身后,她佯装若无其事:“你快喝点粥,等一下才好继续吃退烧药药!”
退烧后梁靳深明显好转不少,只剩声音还有点沙哑,爬起身,碰碰她的脸颊,“我先去洗漱,等一下再喝。”
“哦。”曲邬桐明显感知到自己脸上依旧未消的稚气的脸颊肉被他戳了一下。
是在报复吗,她想。
“辛苦柿柿照顾我了。”梁靳深还不忘丢下一句感谢,脱口而出的“柿柿”越来越自然。
下巴靠在床垫上,捧着手机,曲邬桐盘腿坐在床边地毯上,等他回来喝粥。
或许是在短暂的同居过程中察觉到曲邬桐爱光脚在屋里乱晃的事情,梁靳深预先在装修设计时为公寓安上了全屋地毯。
虽然清扫很麻烦,但卫生又不是她负责的,曲邬桐没有理由不同意,她喜欢赤脚的自由感。
卫生间中传来他刷牙洗脸的细碎声响,甚至还有电动剃须刀运作的声音,曲邬桐撇撇嘴,感叹他的龟毛。
再从卫生间走出,梁靳深甚至还换了一套睡衣,身上完全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生病的孱弱,清爽干净地在她身旁坐下。
“皮蛋瘦肉粥。”曲邬桐介绍,还不忘强调:“我跟着网上教程做的。”
为了显示自己照顾他的劳苦功高,曲邬桐还伸出左手食指,展示那一道几乎看不到的已经愈合的小小伤口,“为了切肉丝我还不小心切到手了。”
梁靳深放下勺子,捧起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查看,与她确认:“有没有消毒过了?要不要贴个创可贴?等一下别洗碗碰水了。”
被他夸张的反应堵住了后续夸夸其谈的话语,曲邬桐难得不好意思,收回手,“没事的,你先喝粥吧,别冷了。”
喝了一口粥,梁靳深脸不红心不跳地连声夸着好喝,惹得曲邬桐唇角弯起的弧度都没掉下过。
“你是不是也还没有吃午饭?”梁靳深又舀起一勺粥,很确定地询问。
点头,曲邬桐眼神游移,看看轻晃的窗帘,看看墙上水色的光斑,看看床头柜上燃到只剩半截的番茄香薰蜡烛,就是不看了梁靳深。
“我点了外卖。”她小声回答。
松了口气,梁靳深点点头,继续喝粥。
曲邬桐澄清:“没有吃不健康的垃圾食品,我点的是家常小炒菜。”
抿唇笑笑,梁靳深说:“要是好吃我们下次也一起点来吃。”
将一碗粥喝得干干净净,梁靳深自觉地将碗勺拿去厨房洗,再以曲邬桐手受伤的理由婉拒她的帮忙。
趁着曲邬桐去门口拿外卖的时间,梁靳深飞快地朝那一锅皮蛋瘦肉粥里加入一勺盐,再迅速用勺子拌开,成功地躲过曲邬桐。
这个笨蛋,煮粥都忘了要调味。
吃完午饭吃完药,梁靳深拉着曲邬桐继续午休。
曲邬桐拿着手机,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午休的习惯已经完全让步于“applerhapsody”。
屏幕上冒出一个快递取件信息,是她的磁带机,于是更没有午觉的心情了,一颗心嘈杂,被磁带里的那段神秘音频挤占。
手里的手机忽然被抽出,曲邬桐呆呆地看着梁靳深将她的手机放在他那侧的床头柜上。
“睡觉。”或许是高烧的后遗症,他的声音有些低哑。
梁靳深凑近搂着她,将脑袋埋在她脖颈处,呼吸一下一下扫过她的锁骨。
他身上总有一股草本的气息,曲邬桐的呼吸也被染绿。
没几分钟,她就困倦地阖上眼,捏着他腰间的棉质睡衣布料,睡意汹涌袭来。
珍贵的夏末瞬间被荒废在午休之中。
第46章 level8.5-20%
大学时很偶尔的几次,曲邬桐会主动联系他。
每次一看到消息列表中她的头像后冒出红点,梁靳深就会不受控心跳加速,连着整个电脑屏幕都变成了粉色。
可是,曲邬桐找他,十次有七次都是临时找他救急充当实验被试,剩下三次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转发给他各种花里胡哨的投票链接,以同学情谊为由头求他帮忙投票。
三次投票里只有一次是曲邬桐为自己拉票,剩下两次被林之澄与李竟的投票活动对半分。
如果是曲邬桐自己的投票活动,梁靳深不仅自己投,还会拉上认识的不认识的同学帮忙一起送上多多的票。
倘若链接里的主角是林之澄,那梁靳深就只会自己投上一票;如果主角换成李竟,那他会假装看不到。
每次去隔壁b大当被试,梁靳深的心情都很愉悦。
大学四年,自己学校的心理与认知科学系他一次都没去过,走向隔壁学校的心理学院倒是轻车熟路。
曲邬桐刚开始还会来校门口接他,梁靳深依然记得大学第一次私下见面时她的模样。
印着憧憧树影的单薄罩衫,轻盈柔软的棉质长裙,高帮帆布鞋;长长的彩色串珠编成的耳环在她发间晃来晃去。
学生时代的短发已经长到锁骨处,她用黑色一字夹挽住掉落的刘海,露出额头与青翠的眉眼。
看见他,她好像很不好意思,递给他一瓶冰镇的气泡水,十月的太阳晒得她的脸冒出一点点胭脂般的红。
“实在是太麻烦你了!不过我们这些实验结束后都会发放薪酬的!”曲邬桐不太熟练地解释着,“因为之澄在拍参赛短片,李竟在外地参加比赛,我找不到人了才迫不得已地打扰你了!实在不好意思!”
她将道歉与解释的话翻来覆去地讲,低着头认真盯着脚下堆积的橙黄枫叶。
梁靳深抿唇,想岔开话题,却笨拙地开不了口,只能任凭她反复提及那讨厌的两个字。
从校门到实验室的这一段路好长,长得梁靳深几乎都要将李竟这两字在心底默写一百遍;这一段路又好短,短得他都没能好好看清她耳垂上泛着的红是不是因打耳洞而诱发的炎症。
实验结束,取下电极帽,梁靳深被曲邬桐带去简单清洗头发。
实验室中配备的洗发水清一色的都是学院外联部拉来的薄荷洗发水的赞助,梁靳深挤了几泵,揉搓出泡,费力地清洗头发。
弯下腰,将脑袋伸到水龙头下,他瞥见她的踌躇的一截身影。
“要不要,我帮你洗?”曲邬桐的脸皮太薄,本就不习惯麻烦人,再加上麻烦的是她一直看不顺眼的梁靳深,堆叠出更加明显的在意。
应该拒绝的,可梁靳深却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点了头。
曲邬桐搬来椅子让梁靳深坐下,挽起袖子,白色的洗发水在她掌心中变成蓬松的泡沫。
她的手指轻轻按上他的头,梁靳深歪着脑袋,看着她的
衣袖与耳环一起飘荡。
薄荷的清爽气息将两人包裹,水蓝色的瓷砖映着梁靳深眼中,成为基础像素,唯一清晰的只有曲邬桐。
番茄假想 第59节
曲邬桐拉着他到她的工位吹头发,她的书桌布置得整洁干净,课本教材与四六级习题被整整齐齐放在木质小书架上,她的笔记本电脑慢吞吞地充着电,书桌的边角摆着几盒柠檬柚子茶包和饼干铁盒。
塑料隔板上被她贴上海报与花花绿绿的便签,梁靳深偷偷辨认着上面的画面与文字。
那一颗圆滚滚的绿番茄实在显眼,“friedgreentomatoes”,梁靳深默念。
曲邬桐的背影纤细得像是春日的绿柳,梁靳深跟在她身后,走进她们学校的食堂。
“我请你吃麻辣香锅吧!”曲邬桐身上也被薄荷气息浸透,“我喜欢孜然味的,你呢?”
“跟你一样。”
两人端着餐盘在空闲座位上坐下,梁靳深手心好湿,险些连筷子都握不稳。
“好吃吧!”
点头,梁靳深回答:“好吃。”
其实他紧张得味如嚼蜡,味觉失灵,根本尝不出任何味道,胸膛盈满薄荷气泡。
对洗发水味道毫无偏好的他忽然开始固执地数年如一日地使用起薄荷气味的洗发水。
而后梁靳深又为她当了几次被试志愿者,每次实验结束后都能简单在她工位上吹个头发。见证着她的书桌逐渐被塞满。
桌上的四六级习题被雅思真题替换,苏打饼干变成了巧克力夹心面包,柠檬柚子茶换了好几个包装,亚克力笔筒里塞着几条速溶咖啡,润唇膏与护手霜占据角落,她的彩色杯子越来越多……
她的书桌是电脑桌面,整齐摆放的物件是各种软件,梁靳深窥探她的书桌,解析她的生活,更新与她有关的便笺。
夏天是太容易变质滋生霉菌的季节,大三暑假后,曲邬桐再也没有光临出租屋。
梁靳深搞不懂她忽然疏离的缘由,九月底在社交软件上刷到她分享保研直博的截图,只能夹在一众祝贺评论中也发上一句恭喜。
出租屋电压不稳,白炽灯的惨白灯光变得愈发虚弱,电脑屏幕上是她的那一张截图的放大再放大,梁靳深久久地注视着显眼的q大的全称,眼睛用眼过度而酸涩。
漫长地等待着一封毫无归期的offer,他不知道自己孤注一掷的决定是不是正确。
窗外的水管又开始滴水,在檐角敲出杂乱的噪音,梁靳深好烦。
曲邬桐没有回复他的评论,梁靳深单方面地失去了她的音讯。
从林之澄的动态中偶尔可以看见她的一张侧脸,一帧倒影,一截手臂;他就用这些照片拼凑她的近态,好奇她是不是瘦了,夜里是否安眠,早饭是不是又没吃。
十月底,看见李竟延迟更新了国庆假期的动态,看见曲邬桐与他的合影,看见他的手自然搭在她肩上,看见她脸上肆意的笑。
眼睛黏在手机屏幕上,梁靳深不小心磕到桌角。
在过期的夏日烦躁中,他的心添了一道好不了的淤青。
十二月,来自cmu的offer是最佳的圣诞礼物,但同时从天而降的还有梁桥车祸身亡的消息。
他在县城留了一段时间,处理完丧事,变卖了房屋,也将京市那一间半地下式出租屋退租。
十二月与一月,接连的雨天,冷空气南下,冻得梁靳深的那一道淤青溃烂。
六月,天气回温,又是一年夏天,梁靳深为自己找到一个去见她的理由。
b大毕业典礼办得盛大,梁靳深预订了鲜花;心怀侥幸,想着他们再怎么样都曾是同学,毕业送上一束鲜花应该也不算逾矩。
在一众纷纷的鲜花中,梁靳深挑中了铃兰,绿色的白色的灯笼,轻盈得像是那一日她的罩衫与裙摆。
害怕李竟也在场,也担心自己蹩脚的借口,梁靳深加订了一束花,想起与她同一时间毕业的陈沛沛,为自己找到一个出席的理由。
黑色的毕业礼服被仔细熨烫过,棱角分明的干净利落,曲邬桐将蓄长的长发编成麻花辫,灵动地随着她的动作而摇晃。
她与舍友们站在一起,对着不同的镜头留下同样美好的画面。
梁靳深捧着花,忽然不知道要怎么靠近怎么开口,只能静静站着一旁,那束铃兰与他的心一起轻颤。
她还是接过了那束花,梁靳深看见她眼睑上青蓝色的亮片随着她的眨眼而闪烁。
曲邬桐向他道谢,她周边的舍友在起哄,梁靳深攥着手,背上冒了一层薄汗,很卑鄙地默认这些关于两人关系的暧昧猜测。
抿着唇,曲邬桐的脸好红,那一束铃兰与她格外相称。
梁靳深的心脏又被薄荷气泡淹没。
只可惜陈沛沛忽然冒出一声多余的“梁靳深”,打断那个刹那暗潮涌动的氛围。
“梁靳深。”
曲邬桐喊他的名字。
高烧的余震化为脑袋的晕眩,梁靳深回过神,继续熬煮着搪瓷锅中的果酱。
番茄汁水被加热,只剩下浓稠的酸甜的红色酱汁。
“我们婚礼用什么花呢?”曲邬桐提前做着功课,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办婚礼,那么她一定要办得漂漂亮亮。
“梧桐花和铃兰?”调小了电磁炉的火力,梁靳深另起炉灶,将一旁备好的食材放进高压锅,开始煲汤。
在脑袋里构想着画面,尝试预知搭配效果,曲邬桐在手机备忘录中敲下文字,“可以。”
“那我们在哪办呢?”她追问,“我想去接近大自然的地方,不要老老实实地在酒店中办。”
“找个海岛?或者去香格里拉?”梁靳深没有相关经验,不太确信地回答。
“去夏威夷吧!”曲邬桐决定,“趁着我的美签还没有过期。”
梁靳深苦恼,“可是应该很多亲友办不下签证。”
“除了之澄和李竟,我没有非要邀请的人。”她耸耸肩。
“简简单单办一场只属于我们两人的婚礼,应该也不错。”
西斜的太阳亲吻她的侧脸,曲邬桐皱皱鼻子,闻到好浓的番茄甜味。
“好。”
在番茄酸甜气息中,梁靳深回答,心脏上那一道好不了的淤青在时隔多年的这个夏末迟半拍地缓慢愈合。
关灭电磁炉,将还在咕噜咕噜冒着泡的番茄酱放置一旁岛台上晾凉,高烧刚退的梁靳深继续准备起晚餐。
迅速地起火宽油热锅,他报菜名:“辣炒鸭胗、老鸭冬笋汤和清炒菜心,晚上吃这些可以吗?”
忙不迭地点头,曲邬桐冒出一些愧疚心理,于是放下手机,也走进厨房。
“你的围裙没系好。”瞥见他背后散开的围裙系带,曲邬桐无比自然地上去,牵起那两条乱晃的带子,为他打了个漂亮蝴蝶结。
她忽然的凑近惹得梁靳深的背忽然绷直,腰部传来逐渐绷紧的扯动感,他险些将她不爱吃的葱丢进锅里。
厨房壁角挂钩上挂着三件围裙,三件都是曲邬桐顺手买一件下单的。
一件她恶趣味的粉色碎花围裙,一件卡通样式的轻松熊围裙,还有一件他最常穿上身也是此刻系着的黑色格子围裙。
围裙边角星星点点沾着酱醋和油溅的痕迹,却不会给人任何关于脏乱的联想,他总是清爽得像是某种气泡水。
晚餐结束,曲邬桐双手叉腰,用凶巴巴的语气遮掩自己别扭的关心,赶着梁靳深吃药去休息,由她来负责锅碗瓢盆的清洗。
抬手摸了摸鼻尖,梁靳深不敢忤逆她,乖乖地烧水喝药,趁着曲邬桐吭哧吭哧将碗筷从餐桌搬到洗碗机,将已经放凉的番茄酱装进消杀后的玻璃罐中。
难得主动地单独下楼健身,曲邬桐顺路去拿了快
递。
心不在焉地跑了半小时,没有心思做拉伸,曲邬桐揣着拆封的二手磁带机回家。
梁靳深被她关在卧室中休息,曲邬桐躲进书房。
坐回自己的书桌前,拉开抽屉,从堆叠的各种杂物中准确地找出那一盘无名磁带。
安放磁带,开机,插上耳机,曲邬桐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右手食指按下那一小枚播放键。
明明按下的是播放键,可这个瞬间却被暂停,滚动的磁带中所藏着的时间无限延展。
耳机里掉落出奇怪的粗糙的声音,三分钟的音频,曲邬桐反复听了一个又一个三分钟,还是无法翻译这一段音频。
只能勉强确认是一个男声。
蹙眉,曲邬桐撑着下巴,不放弃地继续研究这一盘磁带,那些跑调的混乱的声波,余音在耳。
play——播放键。
stop——暂停键。
fastforward——快进键。
以及rewind——倒带键。
灵感犹如夏季对流雨一般从天而降,曲邬桐摘下耳机起身,轻手轻脚地跑到客厅置物架上翻找。
拿着一把小号螺丝刀重新坐回书桌前,重新播放磁带,按下快进键,注视磁带转到尽头,曲邬桐小心翼翼地取出磁带。
笨拙地卸下磁带上的螺丝,打开塑料盖,取出带芯,曲邬桐将带芯翻转,重新放置回磁带壳中。
不太确定自己的操作是否规范,她莽撞地操作到半路才想起来应该在手机中搜索教程。
看着屏幕上的文字,曲邬桐深呼吸,将摇摇晃晃的心脏安抚,再一次按下播放键,快进到最后按下暂停键。
咬住嘴唇,曲邬桐眨眼,无名指的钻戒在夜晚依旧闪烁,她用食指数不清第几次按下播放键。
过期的时间变成开头空旷的杂音,曲邬桐几乎不能呼吸,然后她听见梁靳深是声音。
“第一行不能出现‘我爱你’否则接下来的十三行全都是废话了。”
他一字一句认真念着那一首她烂熟于心的《伪十四行诗》,声音很轻,语速很缓,好像是把每一个字都横竖撇捺拆解咀嚼后才能说出口。
十八岁的梁靳深念诵着这首诗,除却a4纸上缄默的宋体字,他也用磁带记录了声带的震颤与心脏的跳动。
重复,三分钟内,梁靳深将每一个“我”“你”和“爱”都加重,成为曲邬桐耳畔强调的鼓点。
似有所感地想起游戏中的那一张写满英文单词的纸片,曲邬桐手忙脚乱地翻出自己的笔记本,快速翻页,找到那一段解题草稿。
被铅笔圈定的“i”“love”“you”与耳机里流淌的重音的“我”“你”和“爱”谱成一曲盛大的真心不朽的变奏曲。
泪滴到手上,砸落在那一枚被精确切割的三克拉钻石上,曲邬桐低头,才发觉自己在无声流泪。
他的声音是青涩的,不成熟的;念诗的节奏是卡顿的,不流畅的;可曲邬桐却将这三分钟磁带重播一遍又一遍,好似怎么听都听不腻。
平日信手拈来的理智与淡漠在这个瞬间被十八岁滚烫的真心驱赶,曲邬桐的泪沾湿整页笔记纸。
之前总好奇的那个问题——他为什么爱我,变得无足轻重,曲邬桐并不想苛求一个答案,在这个夜晚,她只想问:
你爱了我多久?
你还爱我吗?
九点钟的月亮,合上那一页被泡得皱巴巴的笔记,曲邬桐擦干泪,青春期延时到达的羞涩情绪从沾了泪的指尖蔓延到胸膛。
番茄假想 第60节
收起磁带与磁带机,将有线耳机一圈一圈缠在手指上整理清楚继续丢进包里,曲邬桐大口呼吸,站起身,按灭桌上的台灯,走出这一间吞没了她许多情绪的书房。
从更衣间中拿出换洗衣物,曲邬桐躲进浴室。
浴缸盛满热水,没有丢浴球,作为代替,她挤了好几泵梁靳深那一瓶常青藤气息的沐浴露,在汩汩热水下冲出一整个浴缸的泡沫与常青藤叶。
要不要问他呢?
曲邬桐坐在浴缸里,抱着腿,一张脸被热水闷得很红。
问不出口,十八岁梁靳深那一番情真意切的帽子戏法般的告别哄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垂下眸,盯着水面上轻轻摇晃的泡泡,她有些紧张,害怕他执迷不悟地爱她,又害怕他半路而逃。
攥着略微打潮的头发,曲邬桐从浴室走出,坐到梳妆桌前,慢条斯理地涂抹着补水喷雾、精华、面霜与润唇膏。
梁靳深还没睡,捧着kindle靠在床边读,壁灯映得他很柔和,像泡在蜂蜜里一样。
隔着镜子,曲邬桐偷偷看他,险些将眼霜误当作唇膏抹上唇。
刚才所有的忐忑所有的不安都随着发尾的水汽一起被蒸干,整个卧室只剩下笃实的温和。
上床,曲邬桐拿起床头柜上的睡前读物,找到昨夜放置的书签,继续阅读。
只是好像怎么都静不下心,他身上冒出来的薄荷洗发水味道太过强势,遮掩所有的常青藤气息,曲邬桐心烦意乱,强迫自己将所有注意力都丢在书页上。
“怎么会突然发烧了呢?”一口气读完三分之一的厚度,曲邬桐心满意足地阖上书,轻轻放在手边床头柜上,时隔一整天才冷不丁想起来询问他的病因。
跟着她的动作,梁靳深也收起自己的kindle,老实分析,“可能是昨晚着凉了。”
直起身,曲邬桐猝不及防地凑近,抬起手,装模作样地又用手背测了一下他的额温。
“嗯,确实退温了。”
故意逗他。
梁靳深的睫毛颤了一颤,只关心:“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自然地牵住她的手,用掌心的温度去烘烤她的手指。
钻戒握在手中是有棱有角的冰冷质感,梁靳深犹豫着,看她指腹上因练琴而多出来的一层柔柔的茧,问:“要不要换一个戒指呢?”
曲邬桐歪头,不懂他的意思。
“这枚婚戒当初买得太匆忙了,也没有提前问过你喜不喜欢,而且好像钻石的质地也没有特别好。”他的声音有点低。
低头,看着已经与无名指磨合得相当熟悉的那一枚钻戒,曲邬桐回答:“其实我挺喜欢的。”
“你好不好奇我为什么突然去找你结婚。”
小孩一般的,曲邬桐发现他的一个秘密,下意识地也用自己的故事进行交换。
梁靳深点头又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曲邬桐噘嘴,不解。
“当然会好奇,但是如果解释这件事情会让你想到伤心或是不开心的事情,那我就不好奇了。”
天知道梁靳深多害怕她提及“李竟”这两个字。
“那个时候和你结婚是为了绿卡。”曲邬桐坦白,不敢看他,只能盯着他棉质睡衣上的第一枚纽扣。
“我很开心,你能第一时间想到我。”
她忽然有些伤心,这个梁靳深真的是傻透了。
“那个时候因为一些机缘巧合,我被误诊了,在网上查阅了一些资料,发觉我有沦落到生活不能自理或残疾的可能性。”
深呼吸,她继续剖白。
“我不太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冒出过安乐死的想法。”
明明是她的故事,可梁靳深却比她更快红了眼。
“你太过分了。”他用力牵着她的手,开口。
第47章 level8.691%
他的眼中栖息着这个夏天所有未落下的雨,曲邬桐望着他的眼,看见被浸湿的那一个小小的自己。
“我……我……”嘴唇张了又合,曲邬桐忽然失声,丢失伶牙俐齿的属性,半晌只能憋出一句低低“对不起”。
她果然是很过分,就这样用他的纵容兑换两张并不真心的结婚证。
垂眸,曲邬桐看着无名指上无忧无虑璀璨着的钻戒,一颗黄连心好像也被他攥在手心而变得皱皱巴巴。
抿唇苦笑,倘若他为此生气委屈而提出离婚,曲邬桐想,她好像也没有理由能拒绝。
“你怎么能这么轻贱生命呢?”梁靳深的声音生涩得发苦,“你怎么——”
之不足哽咽,他别开眼,“你怎么可以想这么轻易地结束呢。”
吞下问句的问号,梁靳深的声音好轻。
“柿柿,那么辛苦的时刻,我好后悔没能认真陪着你。”
心脏轻易地一蹦,黄连摇身一变成为软糯莲子,他的泪化成流星雨,在她胸膛中旋转闪烁。
曲邬桐从未被如此轻柔地对待,梁靳深是柔软的亲肤的羊毛围巾,将
她完整地包裹。
“你疼不疼?”
“是不是很难过?”
“都怪我。”
梁靳深眼中的雨似乎并没有要停的意思,滴滴答答敲在她手心中,眼尾和鼻尖都红了,曲邬桐慌乱地抬手为他擦拭眼泪。
她的手在今夜承接了两种眼泪。
慌里慌张地捧起他的脸,用指腹轻柔地擦去他的泪,曲邬桐手足无措:“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呢?怎么会怪你呢?”
“是误诊,我现在很健康的!”她急忙解释,“我今天还去楼下跑了半小时步呢!”
“柿柿,我在此刻,听见这个事情都忍不住流泪,我无法想象你作为当事人在那个时刻会是怎样的伤心。”
梁靳深垂眸,捏住她的手。
他已无法再次承担生命的消逝。
闭眼,泪沿着脸颊流到唇边,好苦,心脏被后怕的情绪缠绕,他几近无法呼吸。
曲邬桐从未见过眼泪如此多的人,她的指纹几乎要被这些咸涩水分泡软。
梁靳深静默地流泪,并不抽噎也没有涕泗横流,不狼狈,却让曲邬桐下意识地心疼。
软了声,她哄着他:“真的都过去了。”
“对不起,是我没能陪在你身边。”
梁靳深忏悔,数不清第几次质疑自己出国留学的选择是否正确。
曲邬桐束手无策:“怎么能怪你呢!又不是你误的诊,也不是你传染给我的!”
而且那个时候他们不过只是曾有过短暂床上关系的普通同学罢了。
“柿柿我好怕。”
“好怕你就如同刚才坦白的那个擦肩而过的可能性一样,消失在我身边,而我无能为力。”
眼前徘徊的是被血浸泡的斑马线,梁靳深小心翼翼碰着她的眉眼,确认此时此刻,她确确实实是完好无缺的。
“不哭了。”曲邬桐讨好地凑近,仰起头啄他的唇瓣,软了声音再次哄他。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保证,从今天起,到五十六十甚至七八十岁,我都会是一个健康的曲邬桐。”她保证。
那些没有为梁桥与陈青流尽的关于轻飘飘的生与死的泪好像都在今晚倒灌,梁靳深变成了被淋湿的梅花鹿,一双眼雾蒙蒙的。
可把曲邬桐急坏了,后悔自己不合时宜的坦白,想下床为他拿湿巾擦脸,却被梁靳深用力又克制地握住手腕不让走。
哄了好半天哄得他松开手了,曲邬桐生疏地在客厅中翻找湿巾,又从冰箱中拿出冰镇的玻璃瓶气泡水,打算为他冰敷一下眼睛。
等她两只手被塞得满满当当地回到卧室,梁靳深也止住了泪,后知后觉自己的敏感,抿着唇红着脸不说话。
坐在他床侧,曲邬桐抽出湿巾,收敛了力气帮他擦泪,有意打岔缓解此刻分不清酸甜的氛围。
“哭成这样,明天去公司,同事会不会笑你呀。”
“为老婆流泪有什么好被笑的。”梁靳深坦然,迁就地微微仰起头,方便她帮他擦眼泪。
举起那一瓶冰镇气泡水,用瓶身去贴他的眼睛,曲邬桐不太熟练地遮掩着自己的害羞。
一瓶气泡水由冰镇变常温,曲邬桐回到自己的那边床,就着昏黄壁灯,你一口我一口地与梁靳深分享满满一杯的二氧化碳气泡。
“不要再流泪了。”曲邬桐捏住喉咙中飘飘然的一个嗝,万分珍重地对梁靳深说。
梁靳深下意识眨眨眼。
“以后,我们只要为好事泪流。”
曲邬桐笑着说。
梁靳深点头,将剩下的一个瓶底的气泡水一饮而尽。
秋天要到了,番茄成熟时。
跌跌撞撞走过无知无畏又懵懂酸涩的青春期,曲邬桐与梁靳深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跌倒,磕绊,流泪,甚至痛哭流涕。
在这个夜晚,他们只有彼此,也由衷地期待翻页的崭新的未来。
“我们要,”梁靳深玩双关,“柿柿如意。”
曲邬桐掀开被子,躺在蓬松枕头上,拉起被子遮住脸,藏住自己发烫的脸颊,瓮声瓮气地道:“晚安。”
偷偷用手背去贴升温的脸颊,曲邬桐险些怀疑自己被他刚退的高烧传染。
按灭壁灯,梁靳深也躺下,轻轻柔柔地搂住她的腰,下巴靠在她脑袋上。
“晚安。”
难得好眠的一夜。
番茄假想 第61节
上班,完成预约咨询,开会,对接那些随着《恋爱变奏曲》播出而接踵而至的商务。
一个工作日下来,曲邬桐头晕眼花,关掉电脑上最后一个页面,捧起手边的保温杯,痛痛快快喝了好几口压下繁杂琐事而带来的烦躁情绪。
保温杯里是早上梁靳深为她榨的番茄汁。
尽管昨夜掉了那么多泪,梁靳深早上起来毫无水肿痕迹,一张脸依然秀气依然紧致。
一边念叨着上天不公,曲邬桐一边不死心地咬着牙刷凑近,仔细观察他脆弱过的痕迹。
半天,她才勉强从他眼尾泛着的一点点红晕与相较往日更加明显的双眼皮中找出昨夜那些灼热的眼泪是真的存在过的痕迹。
“你是不是偷偷用我面霜了。”扭回头,曲邬桐继续刷牙,忍不住揶揄,“怎么皮肤那么好。”
“没有用你的面霜。”梁靳深的声音忽然小声了,“我用自己的男士面霜。”
歪头,曲邬桐漱口,疑惑,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他护肤,“在哪?”
打开卫生间镜子旁的置物壁柜,梁靳深有些不好意思地向曲邬桐展示他为数不多的护肤品们。
都是宋助理推荐的,他说他开始护肤保养后女朋友都热情了不少,并极力为梁靳深推荐他已经复购的产品。
稀里糊涂,等梁靳深再反应过来时,购物软件上已经多了三四笔消费记录。
“男士洗面奶,男士爽肤水,男士面霜,防晒。”
曲邬桐一一细数,越看越皱眉。
肌肉僵硬,梁靳深摸了摸鼻子,有些手足无措。
“这些牌子不好。”她认真研究了一下,板着脸开口,“你不要再用了,都是三无产品。”
紧绷肩膀松垮下来,梁靳深无声呼气,幸好,幸好不是因为护肤而被她嫌弃了。
“我今天再帮你购置一套男士护肤品,这些你不要再用了。”
曲邬桐低头洗脸,认真嘱咐着。
暗喜,梁靳深语气都松快:“好。”
放下保温杯,拿起手机,曲邬桐忽然回忆起早上这段对话,履行承诺,打开购物软件开始帮他挑护肤品。
洗面奶、水乳,精华以及面霜买的全部与她是同款,曲邬桐一逛起购物软件,不小心就容易目标发散而将购物车装满。
等要付款时,才看见那一个有些让人莫名下不去手的金额,咬咬牙,曲邬桐还是付款了。
反正刷的是梁靳深的卡。
只不过与那些护肤品挤在一个订单行列的还有紧身针织衫,深v针织外套,花里胡哨的各式领带以及项圈与手铐。
全部都是为梁靳深准备的。
撑着下巴的左手指尖在下颌轻敲,曲邬桐猜,梁靳深应该会喜欢的。
最后有折返回主页,搜索“月历”,曲邬桐买下一套超大片尼泊尔手工编织月历挂布。
光是看到图片,她就已经可以想象到这些月历频繁挂在家里客厅沙发墙上的模样了。
虽然荒废了四分之三个今年,但是又如何呢,他们还拥有四分之一个今年以及望不到头的一个又一个来年。
下班,不回家,和林之澄约了晚饭,曲邬桐需要给自己一个喘口气的时间,好好梳理一下这几天纷沓而至的各种秘密。
依旧约在“水果食堂”,见面第一句还是互问对方——“有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吃过这家餐厅?”,得到一模一样的否定回答后两人才安心。
“诶!菜单上新了诶!”林之澄翻着菜单,忽然惊呼。
“是的,”曲邬桐笑,“我跟店家建议了一下,他们增添了油炸绿番茄这道菜。”
“那今天是非吃不可了!”
“你心情很好。”喝着柠檬水,林之澄笃定地开口。
点头,曲邬桐笑盈盈的,“因为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梁靳深或许真的很爱我。”
不以为然,林之澄捻起餐前果盘中的蓝莓吃:“你这么好,喜欢你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从他匿名给你送情诗后,我就不觉得他对你是清清白白,坦坦荡荡。”她被那颗未熟透的蓝莓酸了
个正着,皱起一张脸。
她们常坐的位置旁是落地窗,西斜的落日毫无遮挡地映在身上,连发梢都泡在橘黄色的色彩中。
“我只是有些不知所措。”曲邬桐的尾音黏糯的像是恰好端上桌的年糕,粘住迟到的少女怀春。
“你喜欢他吗?”作为密友的林之澄毫不铺垫,直白地问。
手中握着的筷子一打岔,想吃年糕却夹成了午餐肉,曲邬桐语气闷闷地坦白:“我不知道。”
“我只能确认我不讨厌他。”
“你现在对他的感情与高中时的一样吗?”
“不一样吧。”拉长了音,曲邬桐迟疑,“青春期太幼稚,对他的那些针对性的不喜欢是变味的嫉妒,其实是对自己无能的迁怒。”
“现在呢?”追问是林之澄作为播客主持人的习惯,“你现在对他是什么感觉?”
“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喜欢,我感觉他让我感觉很舒服,在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小到他下厨做出的饭菜,大到他为我们之间的关系所做的每一个决定,甚至在床上也是这样的。”
职业病发作,曲邬桐不自觉开始剖析自己的心态:“他的温柔和体贴都是我所缺乏的,我搞不清这是一种依赖还是好感。”
林之澄咽下嘴里的番茄,正色道:“这种情感或者这种烦恼的产生是在你发觉他喜欢你之前还是之后。”
纠结,曲邬桐答不上来。
“如果是之后,那么或许这种情感只是一种假性的爱,”她解释,“可能只是因为他喜欢你,于是你也下意识催眠自己也要喜欢他。”
盯着刚端上桌还热腾腾的味噌汤,曲邬桐放下筷子,捏起勺子,指甲在掌心烙下月牙咬痕。
“我不知道。”她前所未有的迷茫,比看见毫无逻辑的地理简答题题目时还无措。
“他流泪时,你会心疼吗?”将她爱吃的年糕福袋夹进她碗里,林之澄的感情大师课正式开讲。
想起昨晚那些灼热到烫手的泪珠,曲邬桐轻轻点头。
“那我猜你是爱他的。”林之澄无奈地看着眼前一如白纸般简单澄澈的曲邬桐,捏住她的手在地理答题卡上写下一个犹豫徘徊的“解”。
林之澄用朴实的案例讲解:“爱是十指连心,他的手指被烫伤你的心脏也会牵连着生疼。”
“那我或许是爱他的。”咬下软糯的年糕福袋,曲邬桐被滚烫的年糕粘住牙齿,口齿不清地回答。
“你爱他,他爱你,”林之澄继续低头吃饭,脑袋里绷着的名为“曲邬桐”弦终于被调松,“你蒙一样做下的闪婚决定与选择的结婚对象目前看来并没有错。”
“柿柿,我好为你高兴。”她不敢看曲邬桐,只能盯着面前餐盘上的花纹,“又多了一个人可以与我一起爱你。”
曲邬桐看着面前的林之澄,她身上的米黄色衬衫被浆得有些泛白,“不一样,爱你是我的天赋。”
“而爱他是练习后的结果。”曲邬桐放下勺子,郑重地回答。
她红着脸,不太擅长煽情,但还是很轻很轻地开口:“友情于我而言也是另一种爱情。”
看着二十七岁的曲邬桐,也看着十七岁的曲邬桐,林之澄有些恍惚,她们手牵手走过的时光无法让步于任何一段感情。
“之澄,友情也是十指连心,”曲邬桐对着她笑,“我现在一想到或许某天你会结婚,与你此刻是一样的心情。”
曲邬桐的头发长了好多,自然卷的痕迹被沉甸甸的长发拖拽而变得不明显;与中学时一样,她的袖口依旧藏着星星点点洗不掉的水笔痕迹。
她还是那一个下雨天自觉跑到林之澄伞下躲雨的曲邬桐,那一个会愤愤不平朝林之澄抱怨这次月考又比梁靳深少了一分的曲邬桐,那一个挑食的将午餐餐盘中所有的胡萝卜都挑出给林之澄的曲邬桐。
“什么时候去挑礼服?”林之澄鼻尖发酸,艰难地岔开话题,“你可要为我准备全世界最漂亮的伴娘服。”
“下个月。我和梁靳深刚敲定去夏威夷办婚礼,他负责联系场地,预计是十二月办。”曲邬桐一五一十地阐明他们俩目前的婚礼计划。
“那我还要去买几套漂亮的泳装!”
曲邬桐笑她:“你又不会游泳穿什么泳装。”
“喂,我身材这么好,不晒晒太可惜!”林之澄配合地扭了扭身子。
两个人笑成一团。
出乎意料的,那一副尼泊尔手工月历挂布居然战胜了那一大堆为梁靳深量身定制的礼物,隔天就到临,曲邬桐气喘吁吁地将它从小区快递驿站搬回家。
一推开门就嗅见浓重的肉香,曲邬桐边脱鞋边扯着嗓子问:“红烧肉吗?”
“是卤肉和茶叶蛋。”梁靳深从厨房中探出身,仪式性地再道一句:“你回来啦。”
没有走进厨房当监工,曲邬桐迫不及待地将那副月历拆封,满意地看了又看,熟练地翻找出钉子与螺丝刀,挽起袖子准备安装。
站准位置,在那片太过空旷的沙发墙上钉上钉子,曲邬桐小心翼翼地将月历挂布挂上。
左拽拽,右扯扯,她的强迫症发作,势必要让它水平挂好。
拍拍手上蹭上的墙灰,曲邬桐将工具归位,后退几步,双手环胸,欣赏着这一张属于九月的艺术品。
忍不住开始算,今天是九月十五号,曲邬桐找到那一个针织数字,往前看,往后看,忽然一愣。
今天十五号,后天十七号,梁靳深的生日是九月十七号。
曲邬桐忍不住感谢自己的记忆力,在登记结婚时匆匆一瞥,居然能记住他的生日。
那——前天下单的那些东西可以顺便拿来当他的生日礼物吗?
咬着唇,曲邬桐想偷懒。
“可以吃饭了。”梁靳深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柔声唤她。
晃晃脑袋,曲邬桐驱散自己脑袋里盘旋的这个想法,还是想好好给梁靳深过个生日,“来啦!”
“怎么突然想煮茶叶蛋?”
餐桌上,她喝着鲜甜的菌菇汤,好奇地问。
“因为你喜欢吃。”梁靳深对曲邬桐在饮食上的喜恶几乎了如指掌,“而且做好了也方便你早上吃,偶尔来不及随手拿着去路上吃也是方便的。”
曲邬桐看着他,感觉自己真的要完蛋了。
晚餐后,两人又各自坐回自己的书桌前。
“我可以外放歌曲吗?”曲邬桐常用的有线耳机今天落在公司了,但她又是一个不听歌就无法干活的人,只能向梁靳深提出申请。
点头,梁靳深欣然同意,他终于有机会了解她在音乐上的偏好了。
在电脑音乐软件中的播放列表挑选,曲邬桐按下触控板,前奏开始飘出,缭绕整间书房。
番茄假想 第62节
“在九月,潮湿的车厢,你看着车窗……”
缱绻女声温柔吟唱,梁靳深像是在做英语听力题,努力记下歌词,在搜索引擎中敲下并搜索。
《我喜欢上你时的内心活动》。
曲邬桐在这个夜晚播放的歌是这一首。
九月,梁靳深的心在过春天。
一整个晚上,梁靳深敲键盘写代码的动作与声响都雀跃多了。
一会儿加班写病例分析,一会儿帮相识的学弟妹改改课题结项报告,曲邬桐一心好几用,甚至还抽空做起来十二月的夏威夷旅游攻略。
保存,关机,梁靳深在欢快的情歌中起身,习惯性地向她报备:“我下楼健身。”
“你要一起吗?”他邀请道。
本想点头,曲邬桐冷不丁想起自己关于他生日的毫无准备,还是婉拒,“今晚要加班,明天再一起。”
买什么蛋糕呢?
曲邬桐对着手机上琳琅满目的蛋糕款式纠结。
她对梁靳深的口味偏好完全不知晓,以至于在此刻烦恼纠结与手足无措。
选番茄口味的吧!
无奈,只能通过在晚餐时间上桌频率最高的菜品倒推他的甜品喜好,曲邬桐订了一个山楂番茄乌梅奶油蛋糕。
那要送什么礼物呢?
手肘靠在书桌上,支着下巴,曲邬桐苦着脸,毫无头绪。
梁靳深好像并不缺任何的东西,“无欲则刚”是对于他的再贴切不过的形容词。
趴在桌上,曲邬桐在创意与惊喜设计上总是郁郁不得志,一声接一声地叹气。
他们之间好像也没有什么纪念日,也没有什么信物,唯一重叠的纪念品或许是那一首《伪十四行诗》。
诶——《伪十四行诗》或许是再合适不过的礼物!
直起身,曲邬桐捧起手机,一脸认真地搜索着相关信息。
这个刹那,她重回十八岁,笨拙地体验着准备一封粉红情书的少女心事。
第48章 level9.192%
“一杯番茄汁,加冰,大杯。”曲邬桐翻着菜单,点单,“谢谢。”
合上菜单,她看向梁靳深询问:“你要喝点什么吗?”
“和你一样就好了。”
梁靳深的偏好以曲邬桐为参考。
服务员收走两本菜单,再确认了一下最终的菜品,悄无声息地退下。
餐桌两边只剩下曲邬桐与梁靳深。
他穿着一件完美合身的银灰色衬衫,贴身勾勒出完美的肩颈线条与肌肉轮廓,影影绰绰印着些清浅的银丝花纹,曲邬桐需要眯着眼睛用力看才可以辨认上面的蝴蝶图案。
是她之前为他买的衬衫。
他们很久没有像这样面对面在高档餐厅中坐下等着上菜了,梁靳深是无师自通的厉害米其林大厨,而曲邬桐是他的最佳食客。
家里冰箱中的食材永远新鲜,厨房的锅碗瓢盆永不落灰,晚餐成了只属于两人的罗曼蒂克仪式。
可今天是梁靳深生日,曲邬桐怎么想都觉着让寿星下厨并不是一件合情理的事,于是提前预订了餐厅,在今早出门前向梁靳深发出共进晚餐的邀请。
欣然同意,梁靳深至今还是学不会拒绝曲邬桐。
餐厅是五星级西餐厅,四面落地窗让霓虹夜景一览无余,小提琴声是装饰的漂亮丝绸蝴蝶结,缭绕的水果气息的香水味是泼洒的细闪金箔。
为了匹配餐厅的格调,曲邬桐专门换上了新衣服,克莱因蓝的v领无袖连衣裙,她没有错过早上换完衣服从更衣室走出时梁靳深脸上漫起的可疑脸红。
这是曲邬桐与梁靳深第二次来这间餐厅。
第一次来是在四月,梁靳深拿着他的学位证书与“宙斯”offer从匹茨堡归来,落地第一天就约曲邬桐在这间餐厅见面。
依旧是上次所坐的窗边位置,今天月色很美,连着曲邬桐心情也雀跃。
从手包中拿出包裹得精美的一个礼盒,抿唇,她有些扭捏地将礼物放在桌上,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生日快乐。”曲邬桐冲着梁靳深笑,脸颊上的雀斑在发光。
“谢谢。”
梁靳深心口发烫,他胸膛中的宇宙在旋转,晕眩,除了这两个字他说不出其他话。
接过礼物,珍重地捧在手心,莫名不舍得拆封,其实梁靳深并不需要什么额外的礼物,此刻曲邬桐坐在他对面,就是他最好的生日礼物。
“你偷偷拆封好不好?”曲邬桐软了声,不自觉地撒娇。
准备礼物准备得热火朝天的是她,此刻不好意思的也是她。
曲邬桐眼神飘忽,是翩飞的蝴蝶,围着梁靳深转。
梁靳深点头,唇角总是不自觉地上扬:“好。”
梁靳深其实很久没有过生日了,自从陈青去世后,他与梁桥好像总是刻意遗忘这一个属于陈青与他的独家节日。
梁桥还在世的时候,会在生日这一天嘱托他吃一碗面;等梁桥走了,梁靳深便彻底不过生日了。
今天,梁靳深险些没记起自己的生日。
在早上接受曲邬桐的晚餐邀约后,他才发觉一些不对劲,到公司后收获了来自宋助理的一句贴心的“生日快乐”,梁靳深恍然大悟。
啊,今晚柿柿要给他过生日。
于是一整天心脏总漏拍,梁靳深很久没有像七八岁那样期待过自己的生日了。
餐点陆续上桌,曲邬桐偷懒,按照上次的菜色重新点了一遍,额外还加点了一碗生日面。
碗里的面汤澄亮,阳春面上靠着一枚溏心蛋,还有一把娃娃菜。
热气蒸腾而上,梁靳深的眼睛被熏得有些潮湿。
“生日快乐。”曲邬桐温声开口,笑得眼睛弯弯,“先吃面!尝尝好不好吃!”
梁靳深依言拿起筷子,一口一口慢条斯理地吃着,从胃到心脏,整个胸膛都暖烘烘的。
梁靳深开始爱上这间餐厅,他人生的好事好像总在此发生。
落地,入住酒店,风尘仆仆的梁靳深认真洗漱,从行李箱中翻找出最不皱的一套衣服换上,将只剩他一人的户口本随身带着,出门查看新房装修进度;然后去见曲邬桐。
手心好潮,梁靳深无法控制自己不紧张。
曲邬桐踩点来到餐厅,工作日,她穿着一件不规则褶皱短袖t恤和阔腿牛仔裤,拎着他送她的番茄红手包,在他对面坐下。
“欢迎回国。”她礼貌地开口,语气有些生疏。
梁靳深笑着看她,从翘着的发丝到她清瘦的脸庞,以及空荡荡的手,忍不住说了句:“你瘦了。”
“我也瘦了吗?”挑挑眉,曲邬桐浅浅弯起嘴角解释,“最近工作比较忙。”
“公寓装修已经结束了,开窗通风散味大概一周就可以入住了。”梁靳深找着话题。
曲邬桐不太认真地点头,翻着菜单。
于是梁靳深咽下在唇齿间徘徊的接下来那一句“你打算什么时候搬进来呢?”
餐厅的菜品做得很精致,可梁靳深却食不知味,满心装满各自草稿,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
甜点布丁上桌,这一顿有些安静的晚餐接近尾声,梁靳深看着曲邬桐,她耳边的蝴蝶耳环随着她低头舀布丁的动作而晃动。
“去年,你说要结婚的话,还当真吗?”
梁靳深听见自己开口,声音晦涩,酝酿了整个冬天的心事在春日萌芽。
梁靳深落下话的这个瞬间,落地窗外凑巧绽开盛大的烟花,璀璨,绚烂。
爆破的光电吸引餐厅内所有人的视线,落地窗传导最佳美学效果。
他的脸庞被映亮,句尾的问号随烟花轻飘飘落下。
鬼迷心窍,曲邬桐看着他那一双漂亮到迷人的眼睛,点头应好。
在短暂的烟火中,曲邬桐与梁靳深开始走向永恒的幸福。
而后的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梁靳深搬进公寓,曲邬桐也从出租屋带着各种物品搬进公寓。
他们一起在线上线下购置空调冰箱与牙杯牙刷,偶尔空闲也会一起出门逛超市,就跟恩爱夫妻与热恋情侣一般。
同居生活好像并不需要任何磨合,他们熟练进入角色。
再正常不过地起床、吃饭、在书房加班以及同床共枕;半年没有交流过的身体好像比他们本人更熟络,梁靳深藏在床头柜的计生用品没几天就用完了。
许多个交颈而眠的夜晚,梁靳深搂着滑腻腻的曲邬桐的腰,她的脊背随呼吸而起伏,他的胸膛中也荡起同频的清波。
幸福得不可言喻。
这样的生活太过于习以为常,以至于同居了一周,曲邬桐才想起他们还没有领证。
于是两人各自请了一个早上的假去领证。
登记领证那天是雨天,曲邬桐又忘记带伞,梁靳深撑起伞,为她打开车门。
雨伞偏斜,她浑身清爽,梁靳深肩上沾上许多毛茸茸的雨丝。
伞不大,曲邬桐挽住梁靳深的手,凑近再凑近。
十八岁的梁靳深在二十七岁有了名正言顺为她
撑伞的理由。
她软绵绵的手搭在手臂上,像是柔软的常青藤盘绕,整个春天在这场细雨中降临,梁靳深被75%纯度的酒心黑巧灌醉。
流程很快,闪光灯一亮,两人留下一张证件照,再一签名,两张结婚证就新鲜出炉。
其实结婚也不过才四个多月。
梁靳深将一碗生日面干干净净吃完,原以为曲邬桐的生日惊喜就此结束。
番茄假想 第63节
没想到饭后甜品环节中,服务员端上来了一个小小的漂亮蛋糕。
“乌梅番茄奶油蛋糕。”拆着蜡烛,曲邬桐为他介绍。
火柴点燃蜡烛,梁靳深的心也被点燃,融化成甜津津的奶油。
曲邬桐催促着:“快许愿!”
依言双手合十,闭眼,梁靳深听见她小声为他唱着生日快乐歌。
许什么愿呢?
希望从今以后,只为好事泪流。
他是,曲邬桐也是。
虔诚许愿,梁靳深睁开眼,她的脸在烛火映照下有着油画般的温柔质感,简单一眼却让人莫名心跳加速。
吹灭蜡烛,曲邬桐为他轻轻鼓掌,说下今日第三个“生日快乐”。
“多谢,”梁靳深柔柔地笑着,“爱你。”
没有切分蛋糕,而是各自用着勺子,你一口我一口地分食。
“好吃!”刚吃下一口,曲邬桐的眼睛就亮了起来,头顶不服帖翘起的呆毛一晃一晃。
吃一口蛋糕,喝一口番茄汁,梁靳深被番茄淹没,甜得将酸涩的基底都覆盖。
回家,躲进书房,梁靳深拆封她赠予的礼物。
精致包装中静静躺着一个老实mp3,并配套装着一副有线耳机;梁靳深小心翼翼地开机,戴上耳机,找出mp3中有且仅有的一段音频。
点击,播放。
是曲邬桐的声音。
是那一首《伪十四行诗》——改编版的。
“第十五行:十四行诗,可以有第十五行,正如我可以爱你。”
咬字清楚,曲邬桐慢慢念着这一首被她修改后的情诗,声音一如既往地甜蜜清澈,一如十六岁时梁靳深在一中音柱下听到的一般。
梁靳深已听过宇宙中最动听的声音,也拥有了宇宙中最纯粹的爱。
第49章 level9.293%
“你要洗澡了吗?”
用毛巾擦拭着自己还在滴水的头发,曲邬桐佯装镇定自若地开口询问。
“嗯。”梁靳深走进更衣室,准备拿上换洗衣物。
快步跟着走进更衣室,曲邬桐扭捏地开口:“我给你买了一套新衣服,你等一下洗完澡试穿一下呗。”
“好。”梁靳深不以为然地应下,愉悦的情绪荡漾在弯起的嘴角上。
朝着更衣室落地镜旁那一袋衣服扬扬下巴,曲邬桐需要努力咬着唇才能忍住笑,无事发生一般地继续擦着头发。
吹风机轰鸣,曲邬桐婉拒了梁靳深帮忙吹头发的邀请,委婉地提醒他太晚了快去洗澡。
指尖只捕捉到她发梢的一点似有若无的香波甜腻气息,梁靳深遗憾退场,拿着那一袋衣服走进浴室。
她太爱给他买衣服了,这算是一种烦恼吗?
心情颇好地解开扣子、脱下衬衫,梁靳深已经开始构想起明天是要穿曲邬桐为他买的这套新衣,还是穿之前她买的那些依然崭新的衣服去上班比较好。
还有,他认真思考,要怎么样不经意地开口提及,才能让宋助理知道他的这几天穿的衣服全是他老婆给买的呢?
常青藤味道的沐浴露用空了一瓶又迅速补上一瓶,用浴巾擦干身体,梁靳深期待地拿出袋子中的衣服。
一件黑色的丝质衬衣与修身的黑色西装裤。
是曲邬桐喜欢的轻盈的贴肤的材质。
可等慢条斯理将一套衣服穿上身,梁靳深有些扭捏地照着镜子,迟钝地才发现这一件衬衣领口的三四颗纽扣全都不翼而飞。
一件正经衬衣莫名被他穿成了深v款式。
攥着领口,梁靳深抿着唇,脚步漂浮地走出浴室。
卧室中昏暗,只笼着番茄叶气息的烛光暧昧地闪烁,曲邬桐穿着她的吊带睡裙,趴在床上看书,两截白嫩小腿交替在空中晃来晃去,裙摆随着她不安分的动作堆在大腿间。
“柿柿,这件衣服好像坏了,你要不要退换货呢?”梁靳深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怕打击到曲邬桐帮他购置衣物的热情。
循声回头,曲邬桐弯弯眼睛,伸手将书放在一旁床头柜上,为他解释:“这件衣服就是这么穿的。”
语气松软甜蜜得像是蓬蓬肥皂泡沫。
朝他招招手,曲邬桐坐直身。
梁靳深温顺地走近,番茄叶酸甜的气息太浓郁,惹得他有些晕眩。
“弯腰。”她对他说。
懵懵懂懂,梁靳深照做,朝着她弯下腰低下头。
下一秒,曲邬桐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条领带,抬起手,将领带蒙在他眼前,飞快地打了个漂亮的结。
扯着他的领子一拽,梁靳深跌倒在床上,骤然的失重让他心跳加速。
“怎么了柿柿?”控制着呼吸频率,他温声开口询问。
眼前一片漆黑,梁靳深眨着眼睛,自己翻过身,听着她的脚步跑远又凑近。
他不敢扯下她系的结,只能无措地重复问:“柿柿?”
“傻瓜。”曲邬桐上床,坐在他腰间,低头凑近了开口:“今晚当然也是你生日的一部分呀。”
她的气息好近,梁靳深不自觉仰起下巴,等待一个吻;耳朵烫得不像话。
可曲邬桐偏生不想让他如愿,手指轻轻勾勒他脸部线条,碰他滚烫的耳朵,捏捏他挺翘的鼻尖,再恶劣地用指腹压上他的唇。
看着他胸膛明晃晃的起伏以及喉结猛烈地滚动,曲邬桐兴致盎然,指尖继续下滑。
碰上他喉结的那个瞬间,梁靳深不自觉地弓起身,低声喘息,却只喊得出她的名字:“柿柿。”
“叫我干嘛呢?”她故意装听不懂,俯身,用气声在他耳边询问。
扭过头,梁靳深不再说话,明明可以抬手摘下那个松松垮垮的结,也可以止住她胡乱点火的动作,可他还是偏心地选择当她的帮凶。
向下,掉进那敞口的衬衫中,曲邬桐的指尖在作乱,梁靳深狼狈地咬住唇。
她不亲他的嘴唇,却一味地在他身前落下吻痕,梁靳深绷紧了身子,决心明天开始加练肩背。
梁靳深很白,皮肤也薄,曲邬桐轻轻一咬一吮就留下明晃晃的牙印与吻痕。
“老公,”曲邬桐第一次这么喊他,“我们玩个游戏吧。”
梁靳深狼狈地点头。
“我在你身上写字,你来猜我写的是什么,”她轻声笑着,“好不好呀,老公。”
毫无招架之力,他点头,身上蒙着水泠泠的光泽。
胸口被略微冰凉的膏体触碰,有些痒,梁靳深低声喘息。
横竖横。
曲邬桐笑了下,问:“这是什么呢?”
摇头,梁靳深引以为豪的理智早已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他只能控制自己不出声。
竖横,一个圆圈,向下再向上的一个笔画,以及横竖横再加上一个横。
“那这个呢?”她的语气俏皮。
“不知道。”梁靳深好想认输。
点撇竖,一个圆圈,弯弯的一个勾还有一笔竖。
曲邬桐嗔了一句:“这个总该知道了吧!”
可他还是摇头。
“笨蛋,”曲邬桐亲昵碰碰他的唇,“是‘iloveyou’呀。”
梁靳深的胸膛中有一枚超新星在无声爆发。
捏捏他温热的耳垂,曲邬桐为他解开领带打成的毫无威慑力的结。
迎着闪烁的烛光,梁靳深看清她唇上明艳的唇彩,以及——自己胸前暧昧不清的各种吻痕与唇膏痕迹。
梁靳深身上的西服已经皱得不像话了,而曲邬桐身上那件孔雀蓝的睡裙依旧干干净净。
“看来这根口红的着色效果不错,”曲邬桐弯下腰,温热的胸口抵住他花里胡
哨的胸膛,凑得太近,启唇说话时总似有若无地碰着他的唇。
呼吸一滞,梁靳深可以感受到她的发梢扫过他的脖颈,让人毫无由来地发痒。
曲邬桐抬起左手继续玩笑般地捏着他的耳垂,空闲的右手一路向下,在他西装裤上暧昧地打转,“哇,这么紧张吗?”
曲邬桐似乎是在欣赏梁靳深的无措与慌乱。
两只手恶意地捣乱,她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逐渐变得潮湿,波光粼粼,盈满生理性泪花。
“舒服吗,老公?”曲邬桐踩在烛火敏感震颤的节拍空隙中发问。
卧室里的番茄叶气息好黏稠,梁靳深被番茄酸甜汁水包裹,呼吸已经乱作一团。
曲邬桐加重了一点力气,欣赏他眼尾稍稍染上一点暧昧红晕的脆弱模样,“怎么不说话呀,是不舒服吗?”
明明梁靳深沐浴后已经用浴巾擦净身体了,可此刻仍然有一小片波光粼粼映在他身上,沾湿她的指尖。
大口喘息着,缓慢回过神来,梁靳深仰头,用吻去堵住她脸上明目张胆的笑。
曲邬桐被迫低头,他的吻频繁地落下,身上的睡裙一不小心就堆落到地上,沾了口红痕迹的衬衣与莫名其妙潮了一块的西装裤也一起被丢在地上。
今晚梁靳深有些凶,曲邬桐后悔玩过火了,只能小声唤着他的名字。
“梁靳深。”
“叫我什么?”他故意加重力道。
番茄假想 第64节
眼睛失焦,曲邬桐痴痴地重复:“梁靳深。”
梁靳深没有回答,低头咬她白腻腻的皮肤。
实在受不了,曲邬桐几次起身想逃脱喘口气,却又被他攥着腰按回去。
“老公。”曲邬桐终于想起正确答案,轻声开口。
可梁靳深并不饶过她,轻轻笑了一下,抱起她翻转了一下,吻她瘦削的蝴蝶骨。
看着昏昏沉沉一股脑跌进睡梦中的曲邬桐,梁靳深心软得一塌糊涂,悄悄用屈起手指,用指节去碰她白皙脸上的那一小块可爱的绯红。
在很长很长的时间中,梁靳深就这样一直注视着她,偷偷观察她,悄悄仰望她。
从未对谁吐露过自己那番有些幼稚又有些执拗暗恋心事,以至于那一次被温凭跃平白无故问到“喜欢的人”这个话题时,他才会那么的手足无措,无法表意。
关于“爱”,梁靳深是无师自通。
在听见她的声音而心跳加速的时刻,在领奖台上忍不住朝她凑近的时刻,在很多个只隔着一截过道距离望着她自信回答问题的时刻……
曲邬桐是梁靳深关于“爱”与“喜欢”的初定义,也教会他什么是“吃醋”与“嫉妒”。
爱与嫉妒总是伴生,梁靳深在发觉自己对于曲邬桐的喜欢的那一个刹那,也自然而然地懂得了如何吃醋。
嫉妒她与李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讨厌她与林之澄的亲密无间,无话不谈。
遇见曲邬桐,梁靳深才察觉原来自己也会变得吝啬。
收敛了所有的力气,蹭了蹭她的脸颊,又帮她整理鬓间凌乱的发丝,全部拨到耳后,好让他将她的面容清清楚楚在心中描摹。
曲邬桐睡着时总不自觉皱着眉,梁靳深在高中时就发现。
午休时间曲邬桐偶尔会趴下睡觉,这个情况通常发生在当天作业比较少时。
一中椅子较高,怎么趴在桌上都不太舒服,于是梁靳深总能瞥见曲邬桐花十几分钟调整睡姿。
非常小概率的,她午休时会枕着手臂,侧脸对着他睡觉,
倘若这种情况出现,那么梁靳深极有可能那一整个午休都做不出几道题,总是下意识地看向她。
高三脑力活动繁重,班级同学抓住一丝一毫的课余时间就开始休息补觉。
于是一午休,班级里就躺倒一片,老陈善解人意,甚至还允许同学带上折叠床在教室好好午休。
以至于那些珍贵的瞬间,梁靳深才得以坦坦荡荡地借着正午暖和的光线窥探她的睡颜。
她睡觉时常簇起一对细眉。
握紧笔,梁靳深总有不合时宜地想为她熨平所有烦恼的冲动。
看着她瘦削的脸庞与泛白的嘴唇,梁靳深真想问问她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一到夏天,曲邬桐就懒得去食堂吃饭更懒得出门觅食,总扯着“天热没胃口”的理由在泡泡面在教室外走廊吃。
梁靳深就碰见过好几次;偏生她泡面也不好好吃,不是还边戴着有线耳机练听力,就是在教室窗边放着作业,慢慢看慢慢写也慢慢吃。
在今天,梁靳深终于可以为十七八岁的自己回答这个问题了——是的,她总不好好吃饭。
不爱吃绿叶菜,懒得挑鱼刺所以也不吃鱼,讨厌胡萝卜、豆芽等这类曲邬桐所谓的“没有味道”的无趣蔬菜,更不吃肥肉……
但没关系的,二十七岁的曲邬桐身边有已经二十八了的梁靳深。
梁靳深想,他愿意为她做一辈子的菜。
曲邬桐皮肤很好,白净透亮,不怎么长痘,也没有什么皮肤问题。
但有时梁靳深也会在午休时刻看见她额头上冒出的可爱的青春痘。
她好像在意脸上的青春痘或那些雀斑,总跟同桌的林之澄借镜子,在下课举起镜子愁眉苦脸地对着观察。
可明明雀斑很可爱,那些青春痘也很可爱。
梁靳深在这些瞬间才读懂“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含义。
那些在出租屋与公寓中共度的夜晚,梁靳深也舍不得睡觉,总想多看她几眼。
曲邬桐没有允诺他任何名分,可梁靳深就是骨头轻,摇着尾巴赶着让她睡。
常常好奇,她为什么今天又来找他了;可梁靳深却不能将这些疑问说出口,生怕维持着他们那暧昧又生疏的关系平衡木一不小心就被那些问号推倒。
大学期间,她留长了头发,打了耳洞,学会了化妆……梁靳深就这样观察着夜晚中被月光浸泡得发白的曲邬桐,推导那些他没有见证与出席的日子里,她都在度过怎样的日子。
本科与博士在读期间的曲邬桐睡觉时仍频繁皱着眉。
不厌其烦地用指尖柔柔地拨开她眉间的波澜,梁靳深好担心,担心她是不是在人际交往中被欺负了,或者是学业不顺,还是单纯过得不开心。
只可惜他已经没有名分可以关心她,梁靳深只能笨拙地哄她开心,哪怕只是在床上开心。
从一个过道的距离到同一张床的距离,梁靳深熬过许多个夜晚才等来这个可以名正言顺与她相拥入睡的片刻。
忍不住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次,又轻轻吻了她簇起的眉心,梁靳深心满意足地阖上眼。
皱眉也没关系的,他相信自己有为她掀桌与兜底的能力。
曲邬桐对于梁靳深是怎么帮她清洗得已经毫无印象了,一觉睡到了早上闹钟响。
拖沓着脚步,仍处于半睡半醒状态,曲邬桐恍恍惚惚地走进卫生间,肌肉记忆般地挤上牙膏,闭着眼开始刷牙洗脸。
厨房飘散出咖啡香气,曲邬桐嗅嗅鼻子,清醒了不少,睁开眼睛,盯着镜子中明晃晃的自己胸口的吻痕。
后知后觉的羞耻,她简直想读档重来。
换上高领的针织无袖背心与半身裙,曲邬桐一边为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一边走进餐厅。
餐桌上摆着三明治与美式,曲邬桐在神清气爽的梁靳深对面坐下。
不敢看他的脸,她埋头专注吃着早餐,好似昨晚那么孟浪的人完全不是她一样。
“晚上想吃什么?”喝着气泡水,
梁靳深问,他有些爱上过生日了。
三明治中没有她讨厌的生菜,作为替代夹进了番茄,曲邬桐小口咬着,皱着眉思考,提议:“要不然吃清淡点,我最近想减肥。”
梁靳深也跟着蹙起眉,疑惑:“怎么突然要减肥呢?”
“十二月办婚礼,我想尽可能让自己更漂亮一点。”曲邬桐坦诚回答。
“可是你已经很漂亮了。”
他的语气诚挚到让曲邬桐无法不认为这是一句真心话。
“还是要进行一下身材管理的!”她喝了口美式,强调,“你也要进行身材管理哦!”
“好。”从善如流地应下,梁靳深在手机备忘录上敲入提示,提醒自己今天有空要在网络上搜索一下低卡美食的做法。
很默契地没有再提前昨晚的荒唐,两人快速地吃完了一顿早餐。
窗外在下雨,梁靳深提议:“你坐我的车吧,晚上我去接你下班,再一起去超市购置一点食材。”
曲邬桐无所谓地点点头,却在坐上车时冷不丁想起藏在厨房调料瓶中的那些药。
侧过脸,看着梁靳深开车时的严肃表情与紧紧黏在方向盘上的双手,注意到她的目光,他细声提醒:“安全带系好。”
按着他的话系上安全带,曲邬桐想,她真的太笨了,谜底就在眼前,她却兜兜转转才找到那些药片对应的病症。
懊恼,曲邬桐歪着头靠在车窗上,盯着窗外的细雨,恨自己的愚笨与迟钝。
想起那一次回县城,自己在车上因他的专注与严肃所生的闷气,她恨不得把头埋进膝盖里。
为什么那么迟才关注到他的不正常,为什么日日相处却没有注意到他关于出行的紧张,为什么明明知晓他的家庭故事却一点都不在意,曲邬桐恨不得叩问自己一百遍。
曲邬桐捋平裙角的褶皱,却无法轻易熨烫胸膛中存在感鲜明的皱巴巴的愧疚。
第50章 level9.394%
周日,窗外是阴天。
生理期,曲邬桐吞了布洛芬,浑浑噩噩蜷着身子睡了一整天。
到傍晚才稍微有了点力气爬起来,靠在敞开的冰箱门上,她清理着冰箱中最后剩余的食材,丢进微波炉里转了几圈,又凑合了一顿晚餐。
幸好梁靳深今夜就可以落地回家,曲邬桐那胡乱吃饭的日子也终于可以结束。
将碗筷丢进洗碗机,曲邬桐洗净手,从冰箱中拿出一颗鲜红的番茄,洗了洗当水果吃。
盘腿坐在客厅毛茸茸地毯上,曲邬桐拿起手机,打开航旅软件,他的飞行轨迹是细细的缝合线,缝补修复她这一周的寂寥心绪。
“宙斯”这一季度的全新主打游戏即将在海外发行,为了帮忙对接北美渠道与整合资源,梁靳深出差一周。
不放心地将冰箱用各种仔细备好的餐食分门别类的整齐塞满,菜单照例写在便签上,用冰箱贴粘在上面,边角处画着的那一颗番茄鲜红。
再柔柔地往还在熟睡的曲邬桐脸颊上落下一吻,梁靳深才舍得离开。
每晚七点雷打不动地,他给曲邬桐打来视频电话,确认她有没有好好吃晚饭。
曲邬桐加热饭菜的熟练度与创意菜品搭配能力在这一周内被迫提升。
幸好有“applerhapsody”与那一架施坦格列泊钢琴陪她,曲邬桐才不会过分孤单。
只是偶尔,在不小心误用他的常青藤气息的沐浴露时,她还是会有点想念他。
关掉航旅软件,转而打开“applerhapsody”,曲邬桐进行“番茄种植计划”的最后完成冲刺。
耗时一周,与帕里斯一起,曲邬桐将“金苹果圣园”中将所有岗位的临时工全部都体验了一遍,终于辛辛苦苦攒够了钱,在街角的家电商店中兑换了一台最便宜的磁带机。
回到帕里斯的公寓,那一株结着红彤彤小果的番茄苗在厨房阳台上肆意舒展着枝桠。
小心翼翼地将它搬下,帕里斯从包里拿出磁带与磁带机。
深呼吸,曲邬桐看着帕里斯迫不及待地将那一盘磁带装进磁带机中,并轻轻按下播放键。
时隔近十年破解了现实中那一盘过期磁带中的秘密后,曲邬桐自认为关于煽情的阈值已提高到不会轻易眼眶潮湿的程度。
咬着唇,眼睛粘在手机屏幕上,她也做好侧耳聆听的准备。
磁带转动,曲邬桐并没有从“applerhapsody”中听见任何声音,作为替代,磁带机上跳出一段影影绰绰的投影。
心脏轻轻一跳,曲邬桐看清那一段投影。
是一段手语,不是那一截钻戒广告,也不是那个夏末梁靳深在出租屋中不厌其烦为她打了三遍的那个哑谜。
是否应该夸他的贴心呢?
番茄假想 第65节
这段投影中的每个手语动作都配上了文字翻译。
复杂的手语动作太过陌生,但曲邬桐能轻而易举读懂画面下方的字幕。
好长的一段手语,翻译成文字是——“第一行不能出现‘我爱你’否则接下来的十三行全都是废话了”
他用手语读这一首《伪十四行诗》。
十五行诗很长,手语动作缓慢而流畅,曲邬桐安静捧着手机看完了一整首诗。
眼泪滴落在手机屏幕上,泛起潮湿的浅紫色笨拙频闪,她需要用力吸气才不至于沦落到涕泗横流的狼狈局面。
最后一句“第十五行:十四行诗,绝对不可以有第十五行,正如我绝对不能,爱你”在画面中出现后,手语画面却没有结束。
曲邬桐看着那一只右手握成拳,伸出小拇指,收起,再伸出拇指与食指,又收起,最后伸出拇指与小拇指。
明明没有字幕翻译,可曲邬桐依然能读懂这个简单手语。
他用这个“我爱你”作为这首《伪十四行诗》的句号。
结束又开始,这一段投影循环播放,而压垮繁茂枝叶的那一颗颗深深浅浅地番茄毫无铺垫的成熟掉落,帕里斯手足无措地去接。
红艳艳的,圆滚滚的,心脏一样鲜活的番茄从枝头一跃而下,摔进帕里斯的怀中。
“番茄种植计划”的游戏任务进度条缓慢地爬到100%。
“applerhapsody”蹦出提示框,文字是薄薄的番茄红,雀跃着告诉曲邬桐——“您已完成‘番茄种植计划’”。
红番茄,青番茄,西红柿,圣女果……在这个瞬间,帕里斯拥有了所有关于番茄的隐喻。
而曲邬桐的眼泪如骤雨,频繁地敲落在手机屏幕上,游戏画面糊成一片,她咬着唇,忍着呜咽,只记得住那一句“我爱你”。
用手语读诗,用游戏讲“我爱你”。
这个梁靳深太坏了,明知道她是个游戏白痴,还故意将那么多秘密藏进游戏的每一个角落中。
曲邬桐不懂游戏、不懂计算机也不懂代码,但她却可以读懂“雅典学院”、出租屋与公寓中的每一个剧情设置与道具安排。
“applerhapsody”的番茄谜底,只关于她。
太糟糕了,糟糕到曲邬桐关于游戏与番茄的定义与遐想从此被梁靳深垄断,糟糕到曲邬桐一直掉眼泪。
“我回来了。”
梁靳深用食指解锁电子门锁,拎着简单的一个行李箱与大袋小袋的各种礼品袋走进屋,习惯性地对着屋内喊。
没有得到回应,梁靳深加快了动作走进客厅,看见投影仪在墙上映着一部动画短片,而曲邬桐安静地抱膝坐在地毯上。
丢下手中的所有行李,再脱下沾满了奔波气息的外套,梁靳深轻轻地凑近,在她身旁坐下,又重复了一遍:“我回来了。”
眼睛哭得好肿,曲邬桐不想扭头看他,害怕又要掉眼泪,只能瓮声瓮气地回答:“你回来啦。”
“怎么哭了?”
梁靳深蹙起眉,察觉她鼻音的浓重与眼睛的泛红,着急地问。
“这个动画太让人感动了。”曲邬桐扯谎,不好意思地用手机挡住地毯上那一小块可疑的湿漉痕迹。
“这是什么动画啊?”
“《温暖的印记》。”
“什么类型的剧情呢?”
“讲述一对情侣的恋爱日常的。”
不假思索地,曲邬桐顺口回答,下一秒就紧紧抿住唇,为着自己的逻辑漏洞而懊恼。
一个情侣日常番,怎么会让人感动到流泪呀!
梁靳深牵住她的手,察觉曲邬桐对于流泪缘由的回避,轻巧地岔开话题,提出新的邀请:“我买了麦当劳,你要不要陪我吃。”
无法拒绝麦当劳,更无法拒绝深夜的麦当劳,曲邬桐点了点头。
捻着薯条,没有拆封麦当劳附赠的番茄酱,曲邬桐翻出先前梁靳深自制的那一罐番茄酱,慢慢沾着吃。
“好吃吗?”明明接近二十四小
时没有进食了,梁靳深却能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汉堡,看着那一瓶几乎已经见底的番茄酱问。
“好吃。”
“杯子装满冰块,舀几勺番茄酱,再加点蜂蜜水,很好喝。”曲邬桐分享着自己的独家饮品调制秘方。
看着她的脸,长途飞行的劳动好像也一扫而空,心脏跟着轻盈起来,梁靳深笑着:“那我明天再煮一点番茄酱。”
“我和你一起煮。”她捻起根薯条喂他。
“明天应该是晴天,我休假,刚好可以把秋冬衣服整理出来,顺便将夏天的衣服收起来。”
身份跨度从游戏总监到家庭主夫,梁靳深都完全呈现出专业水准,井井有条地安排着明日的家务行程。
“顺便去市场买点菜,晚上陪你涮火锅。”
“你要是想一起熬果酱的话,我们就晚上一起做。”
“如果晚上还有时间,我就再练练钢琴。”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曲邬桐,放柔了语气,又补了一句:“你可以陪我吗?”
梁靳深的眼睛太漂亮,曲邬桐无力招架,点头,“我明晚应该可以早点下班,我们可以一起逛超市。”
“好。”
梁靳深讨好似地凑近轻轻吻她的唇;终于将这一件一回到家就想做的事情圆满完成。
精品超市中的冷气很足,推着购物车,曲邬桐往梁靳深怀里缩了缩。
先往生鲜区方向走,梁靳深往购物车中塞进她最爱的蓝莓,又看见有漂亮的草莓与樱桃,也都一股脑装进里面,“早餐给你榨果汁喝。”
购物车中的商品越堆越多,点点滴滴都是生活的印记,曲邬桐往里面放入一块牛排,对于自己“已婚”的这个身份有了恍恍惚惚的实感。
再往前走,遇见一大摞新鲜的番茄,青绿色的、黄澄澄的以及鲜红的。
拿着塑料袋,曲邬桐不懂装懂地挑着漂亮红番茄。
隔壁的货栏中装着圣女果,她扭头,毫无生活常识地朝梁靳深问:“圣女果也可以熬成番茄酱吗?”
抬手摸摸鼻子,梁靳深摇头,眼神飘忽,“你要是想吃的话,我们买点,给你做酸奶碗。”
“那就买一点吧。”曲邬桐歪头,搞不懂他突然的不自然是从何而来。
心不在焉,他险些将隔壁货栏中的灯笼果也装进塑料袋中,幸好曲邬桐眼疾手快地挑出。
“怎么啦?”曲邬桐好奇地顿下动作,仰着头望着他。
梁靳深地耳朵飘上一丝可疑的红晕,犹犹豫豫地开口:“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个冷笑话。”
“什么冷笑话?”
忍着羞耻,梁靳深回忆出差期间跟处在热恋期的宋助理学到的那些腻到掉牙的情话,耳濡目染却又学艺不精,磕磕绊绊做足了心理建设,还是无法自然开口。
眨眨眼,曲邬桐用弯弯的眼睛无声催促他。
“这是小柿。”
深呼吸,梁靳深对着自己手中的圣女果很拘谨地说。
“这是大柿。”他看向曲邬桐手中的西红柿。
一张脸持续无上限变烫,梁靳深好想躲过曲邬桐的目光,又没有办法不看她。
牵住她的手,他很轻声地将一句“你是我的人生大柿”对着她说出口。
鬓角的翘起来的自然卷碎发随着曲邬桐艰难憋笑的动作而一颤一颤。
“对不起……”梁靳深手足无措,一张脸红得像番茄一样,很认真也很不好意思地道歉,“我好像不太幽默。”
梁靳深好像缺乏幽默细胞,不会讲笑话,更不会逗人开心。
学生时代,总能见着李竟将曲邬桐叫出教室,两人倚靠在走廊栏杆上聊天;梁靳深无法写题,佯装看风景一般地望着窗外。
见证李竟毫不费力地用简单几句话就把曲邬桐逗得花枝乱颤。
好让他嫉妒。
“有没有可能这不是冷笑话,”曲邬桐挽住他的手,将两袋番茄与圣女果都系上结,轻声笑着,“更应该归类为情话呢?”
“我不太会谈恋爱。”梁靳深懊恼,压低了声音说。
晃晃他的手,曲邬桐语气松弛,“没关系的,幸好我不嫌弃。”
梁靳深的一颗心变成她拎着的袋子中的番茄,碰撞,震颤,漂泊无定地心跳加速。
一半松茸鸡汤,一半牛油辣汤,氤氲热气缭绕,鸳鸯锅咕噜咕噜沸腾着。
“好辣。”曲邬桐被一颗吸饱了红油的鹌鹑蛋偷袭,可怜兮兮地叫唤着,捧起手边的那杯番茄蜂蜜水灌了好几口才勉强压住辣意。
梁靳深将刚烫熟的肥牛一股脑全夹进她碗中。
“李竟下周日办婚礼。”
手机震动,曲邬桐拿起查看,随口对着梁靳深说。
“好的,我们一起参加。”他低着头下虾滑,看不清表情。
像想起了什么,梁靳深小心询问:“你父母……会来参加吗?”
“李竟婚礼办两场,县城一场,京市一场,”没有任何情感波动,曲邬桐捞着沉在锅底的番茄,回答,“他们只参加县城那场,不会来京市。”
“我们的婚礼不用邀请他们。”
曲邬桐开口,帮找不清定位的梁靳深捋清楚自己断亲后的亲缘关系,“到时候让李竟帮我带点婚礼伴手礼和一些礼品给我姑妈就够了。”
“现在,你是我唯一仅存的亲属关系了。”她抿开笑,只是嘴角好沉。
“一个人生活的时候,肯定很辛苦吧。”
她的话砸在梁靳深掌心,像是双氧水消杀般的疼痛,梁靳深忍不住心疼。
“可以跟我说说吗,你的家庭,你被迫开启的独居生活。”
筷子在沸腾的汤中蹚来蹚去,半天却夹不起一块虾滑,曲邬桐用无所谓的语气开口。
“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深市做服装批发生意了,我和我奶奶成了留守儿童和留守老人。”
“我奶奶很爱我,她有时会去冻厂或者茶叶厂打点零工,贴补伙食和给我买衣服买书。”
番茄假想 第66节
她的语气是平铺直叙,可话语中的故事发展却是急转直下。
“在我初三的时候,我奶奶检查出胃癌。”
“其实是可以治的,但是就是拖太久了,从她住院到去世,只有堪堪两个月。”
电磁炉的火力太大,水汽缭绕在面前,曲邬桐的眼睛一不小心就蘸饱了湿气。
“奶奶住院,可以手术治疗,但是他们又说家里的那套筒子楼卖不出去,又借口旺季店里腾不开手没办法回来;硬生生把奶奶拖得形销骨立。”
“那段时间是中考质检,我本想考个第一让奶奶高兴一下的,”旧事重提,曲邬桐依旧觉得遗憾,“怎么料得到忽然冒出一个你,我只能屈居第二。”
终于夹住那一块滑溜溜的虾滑,曲邬桐低头,眨眼,拨散眼底迅速聚拢的水汽,“年轻的时候的自尊心太过脆弱,我没把第二名的成绩跟奶奶说,现在想想真的很后悔。”
“奶奶爱我,又不是因为我的成绩才爱我。”
“奶奶去世后,我一个人住,不会做饭,就经常煮泡面吃;”再
提及这些被困住筒子楼中的乌鸦鸦往事,曲邬桐很轻描淡写,“他们一个月给我的生活费是1500,包含水电和网费。”
“刚开始根本不知道怎么持家,月底没钱了只能去我姑姑家蹭饭。”
“后面慢慢就知道怎么咬着牙过日子了,也就习惯了。”
心脏咸得像那一碗咸口的番茄鸡蛋面,梁靳深对于那时她的窘迫有了更鲜明的感知。
“曲邬鹏算是一个断亲的契机,但更坚定的理由是,我发现除了‘父母’这个称谓,他们与我心中的父母形象大相径庭。”
“既然无法帮助我继续前进继续奔跑,那我只能割舍这些无意义的多余的关系,两不相欠。”
虾滑在蘸料碟中打了个滚,被辣椒油浸泡,曲邬桐一塞进嘴里就被扑面而来的辣味攻击泪腺,一滴泪自眼尾掉落。
“当然也会自我怀疑,质问自己是不是太自私,算不算大题小做了。”
深呼吸,那一滴泪瞬间干涸,曲邬桐依然是那个无坚不摧的曲邬桐。
“但幸好,我从不为自己做过的决定后悔。”
餐桌上的氛围好像变成了碗底放凉凝固的厚重油脂,她笑着,转换话题。
“所以,和你结婚这件事,我也不后悔。”
第51章 level9.495%
九月底,“applerhapsody”的八月游戏流水出炉并公开,单月流水达3000万。
作为一个新生的剧情类游戏,能达此成就已算超额完成目标,整个游戏部门从上到下都被喜气洋洋的氛围包裹。
当天下午茶由梁靳深请客,茶点任选,饮品是统一的鲜榨番茄汁,凭账单与发票找宋助理报销。
花了三分钟的时间在焦糖布丁与开心果千层之间抉择,已经捧了一杯番茄汁的宋助理艰难决定往右手端着的盘子上同时颤颤巍巍地放下焦糖布丁与开心果千层。
或许是他徘徊得太久,以至于不幸招惹八卦上身,一扭头,宋助理猝不及防地对上身旁好几双闪亮亮的好奇眼睛。
“宋助理,你有没有看到网上那些关于番茄支线帖子的讨论!”
含糊点头,宋助理恨自己的贪吃,额头开始冒汗。
“所以那个支线真的是梁总故意设置的彩蛋剧情吗!”
周边低声的追问不断,不会轻易放过这个疑似知晓内情的宋助理。
“不是说在‘applerhapsody’保留下这个莫名其妙的高难度支线剧情是梁总监答应入职‘宙斯’的前提吗?”
“我听到的版本好像是说这个番茄支线其实原本是游戏的主线。”
“怎么会那么难啊!我真是搞不懂,正常人谁会想到的‘日照’其实是月光。”
手足无措地保持缄默,宋助理见证着右手盘子上的千层因奶油缓慢融化而一点一点塌缩,只能憋出一句“我不清楚”。
“但是你们知道吗?我听技术部的朋友说,就前几天,居然有玩家通过这个番茄支线了。”
“真的假的!是不是开外挂了,不然怎么可能会那么快通关。”
那个爆料人在众人瞩目中摇头,神秘兮兮地补充:“据说那个玩家不是这几天跟风才重置游戏探索支线的,是在游戏一上线就开启了这个番茄支线。”
放轻脚步,悄悄从嘈杂的八卦人群中脱身,宋助理失望地看着已经失去了光鲜造型的千层,拖沓着脚步走回办公室,隐隐约约还能听见不知道来自某个员工的疑惑问句。
“怎么会有人能发现番茄的秘密并通关呢?”
“太厉害了,怎么会有人能通关呢!”
喝下他今日的第三杯番茄汁,赖在梁靳深办公室沙发上,温凭跃的手机屏幕被关于支线的讨论挤占,忍不住感叹。
“什么通关?”
操纵鼠标,点击电脑桌面右上角的社交软件,找到置顶消息中的那个备注为“老婆”的聊天框,梁靳深敲下构思好的晚餐的减脂菜单,发送,随口问。
梁靳深近日的所有空闲时间都被各种各样的婚礼设计安排挤占,一闭眼不是曲邬桐就是满天飘舞的婚礼彩带。
“你装什么糊涂,”温凭跃撇嘴,“就前几天有个玩家通关了你设置的那个变态难度的什么番茄种植支线啊,没有作弊,也没有开外挂。”
摇头晃脑,他自己也疑惑:“但也是奇怪,作为全网首个发现这个支线并通关的神人,居然没有看他发帖炫耀或者分享攻略什么的。”
电脑屏幕上蹦出曲邬桐回复的可爱点头表情包,梁靳深拧眉,心脏忽然卡壳。
“有人通关了?”
他有些来路不明的慌张。
“对啊。”喝完又一杯番茄汁,温凭跃轻巧地点头。
眉心拧成缠乱了的毛线头,梁靳深不太自然地问:“是哪个玩家?”
“我不知道,你自己后台查一下不就好了。”温凭跃继续搜刮他茶几上的薄荷糖吃,耸耸肩。
心烦意乱,梁靳深赶客:“我看你还是太闲才会有空在这插科打诨,国庆打卡兑奖机制你再去盯一下。”
哼了一声,抓了一把薄荷糖在手里,温凭跃不情不愿地离开,吐槽梁靳深的不近人情。
聊天页面上那一个可爱表情包还在循环播放,梁靳深盯着曲邬桐刚更换的鲜活的张扬的红红番茄头像,拖动鼠标的速度缓慢。
上个周日晚,有人通关“番茄种植计划”这一条他预想中本应无人知晓的游戏支线。
该账号所绑定的游戏用户信息显示,这个玩家的名字是“曲邬桐”,身份证显示的生日是匹配的一月一日。
汹涌番茄雨不留情面地毫无预警地砸下,砸得梁靳深晕眩,眼前的整个宇宙在旋转闪烁。
他的心变成了那一块濡湿的毛茸茸地毯,沉甸甸的酸涩。
原来周日她难得的温情蜜意,周一的敞开心扉,周二周三的乖顺都是情有可原。
别开头,沉默地看着电脑旁那一张被裱进相框中的拍立得,梁靳深感觉自己有些卑鄙。
倘若曲邬桐没有发现这一条番茄支线,那么那些剧情,那株番茄都是一个关于爱的隐喻。
可曲邬桐发现了,并成功通关了……好吧,梁靳深完全没有料想这一种可能性。
其实完全没必要非得保留这一条与主剧情毫无关联的支线,是他自私,赌一般地将关于番茄的一切藏进游戏。
赌什么呢?赌她会发现,还是赌她不会发现?
好狼狈,关于游戏与爱的自信心骤然坍塌,梁靳深漂泊无定的心脏浓缩成一颗酸掉牙的绿番茄。
那些通宵敲打键盘编写代码的日日夜夜,那些在屏幕时而冗杂时而卡壳的一行行代码,那些焦虑地感知情绪与心意的刹那,都变成了斑驳的镜子,朦朦胧胧映出梁靳深无措的脸庞。
梁靳深无从得知曲邬桐是为何下载了“applerhapsody”,也猜不出她在看见那些不规则的游戏道具时会联想起哪些记忆。
手指压在键盘上,在聊天框中按出好长一串空格。
笨拙地尝试敲下解释言语,又匆匆删去,梁靳深依旧搞不懂曲邬桐的心。
她忽然浓郁的爱意是出于同情吗,还是一种交换般的施舍……当这一场番茄游戏的余韵淡去,她会不会才真正认清自己的心。
梁靳深希望曲邬桐爱他,并不是因为他爱她。
只可惜,好像他又一次搞砸了一切。
驾驶座上,宋助理瞥着后视镜上照出的梁靳深晦涩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在等红灯时开口:“梁总监,最近网上掀起了关于‘番茄种植计划’这个游戏支线的讨论。”
“讨论什么?”他的语气平淡,垂着眸看着无名指上的婚戒。
“讨论游戏难度和一些攻略分享,”宋助理犹豫着,试探地挑选着稍微不那么敏感的答案:“因为游戏难度较高,不可避免地还有一些攻击的言论。”
梁靳深没有应话,数着红灯倒数。
咬咬牙,再踩下油门前,宋助理又补充:“还有一些关于您与陈沛沛女士的流言蜚语又开始流传。”
可以推断出那些谣言的大概内容与指向,梁靳深呼气。
“最近有没有媒体访谈邀约?”
“有。”
“找一家比较合适的媒体,安排一个访谈吧。”
因
为知道自己的不善言辞,梁靳深不怎么在镜头前露面,也从未接受过媒体采访。
梁靳深并不在意自己或是陈沛沛的名声,但是,他无法不为曲邬桐与番茄澄清。
宋助理惊讶地张圆了嘴,愣了一小会儿才囫囵应好。
“那到时候我再将受访行程加在日程表中。”他小声补充。
点了点头,梁靳深绷着一张脸,被不安的情绪挤压。
最后一道番茄浓汤鸡胸出炉,梁靳深刚关灭煤气灶,电子门锁解锁的声音同步响起。
“我回来了。”被梁靳深的习惯传染,曲邬桐边换鞋边冲着屋内喊。
端锅的动作一顿,猝不及防被导热的铸铁锅烫了一下,指尖迅速泛红却没有痛的感觉,梁靳深回应,“刚好晚饭也好了。”
前几天晚上那顿火锅放纵餐吃完后,曲邬桐后悔了一晚上,难得在楼下健身房泡了整整一个多小时,
睡前依旧痛心疾首,可怜兮兮地扯着梁靳深的手,她撒娇,请求他监督自己好好管住嘴迈开腿。
梁靳深捏捏她的手指,顺势将她搂进怀中,允诺她,他会好好学做减脂餐的。
洗净手,在餐桌前坐下,曲邬桐看着桌上摆着的番茄浓汤鸡胸、香煎三文鱼以及凉拌黄瓜;羡慕梁靳深的学习天赋,连减脂餐也能做得色香味俱全。
“好吃!”用筷子沾了点番茄汤汁,曲邬桐好奇地尝了一下,被鲜得眉毛都飞起来,并不吝啬于赞美,
番茄假想 第67节
“好吃就好。”
有些心不在焉,梁靳深抿开一个浅浅的笑,继续剥出鱼肉夹进她碗中。
“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或许是反常得太明显,也可能是曲邬桐作为心理咨询师习惯性的敏感,按灭壁灯后,她在黑暗中轻声问。
她的脑袋倚在他胸前,两手环住他的腰,虚虚在梁靳深背后打了一个百折千回的结。
低头,她的头发胡乱地挠着他的脸颊,梁靳深嗅到清晰的薄荷洗发水的味道。
“没事。”
他佯装无事发生,可干巴巴的语气泄露了好多内容。
仰起头,曲邬桐用嘴唇碰他的喉结,感知他一瞬间就僵硬的肌肉。
“真的吗?”
梁靳深无法开口,只能含糊点头。
偏生曲邬桐并不放过他,用了点力抱住他,重复:“怎么了?”
无声僵持,梁靳深闭上眼,多想此刻就熟睡。
曲邬桐有些恼,恨这个锯嘴葫芦的不识好人心,轻轻哼了声,解开结,松开手,转身抱着被子又躲到床的另一头去了。
手足无措,梁靳深只得又追上去,牵住她的手。
“不是心情不好,是有点累。”
他不太熟练地撒谎。
咬唇,学着他闭眼,曲邬桐不答话。
梁靳深有些慌,认真胡诌:“最近网上关于‘applerhapsody’的负面讨论太多,不太好处理。”
依旧不吭声,被他提醒,曲邬桐才想起“applerhapsody”的相关词汇还在她的社交软件屏蔽列表中。
全世界可能只有她一个人完完全全将“applerhapsody”简单当成单机游戏在攻略。
“还有一些游戏支线剧情和难度需要再调整,确实事情会比较多。”
梁靳深试探着开口,软了声音哄她。
“不舍得让你担心,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
曲邬桐闷声道:“你不告诉我才会让我担心。”
“是我不好。”梁靳深捏了捏她的手。
“快睡觉!明天起来又是新的一天!”曲邬桐扭过头,与他交换一个晚安吻,“有我为你撑腰,不会有人可以欺负你的。”
梁靳深深呼吸,低低答了声“好”。
结束早上已预约的心理咨询,曲邬桐享受一整段午休前的空闲时间,给自己泡了一杯柠檬柚子茶,慢条斯理地开始摸鱼。
捧着手机,打开社交软件,一下子就跳出好多婚纱广告,曲邬桐随意点开浏览,依旧没想好要穿哪一家,决定周日约上林之澄去实体店先试穿看看效果。
刷新,软件发现页跳出许多新推文,右上角番茄生啤教程色彩鲜艳,太过惹眼。
冷不丁被提醒,曲邬桐点开屏蔽页面,慷慨地将与“applerhapsody”有关的一切都释放。
再回到发现页,再刷新,蹦出的游戏吐槽贴可以占据一半的屏幕。
点开点赞量最高的推文,曲邬桐都没发现自己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帖子标题是“游戏名称是苹果,隐藏支线是番茄,ljs有够搞笑的”;配图是“番茄种植计划”的任务框截图。
才发布两天,帖子下面的评论就已经将近一千了。
曲邬桐缓慢地下滑查看,不自觉地咬着唇,手心冒出了点汗。
难怪,曲邬桐慢半拍地恍然大悟,她的那些关于“苹果”“游戏关卡”以及从林之澄口中透露的游戏剧情的困惑终于找到答案。
原来从始至终,她所为之苦恼困惑的番茄剧情其实不过“applerhapsody”中的某条小小支线。
所以——开启“番茄种植计划”的钥匙是开局金苹果看图填空下所需输入的那个“tomato”。
支着下巴,随意扎起的头发挽不住碎发,鬓角翘起几簇,毛毛躁躁的可爱,曲邬桐好奇。
梁靳深是有料到她会输入“tomato”从而开启游戏支线,抑或是,他根本不想让她知道那些游戏任务与道具中所潜藏的独角戏记忆呢。
梁靳深是个胆小鬼。
明明那么爱她,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幸好曲邬桐也是胆小鬼。
“游戏主线难度大就算了,支线难度更是逆天,ljs到底做的什么游戏……”
“这个支线剧情也是莫名其妙,合理怀疑夹带私货!”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联想到ljs和cpp的八卦吗!硬要解释的话,番茄=西红柿而且柿≈沛,感觉这样也说得通啊。”
撇嘴,曲邬桐忍不住轻哼了一声,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逻辑呀!
“cpp和ljs不是都各自已婚了吗?”
终于找到自己想看的评论内容,曲邬桐展开这条评论下的其他回复。
“ljs已婚吗?感觉没有看到消息诶!”
有所谓知情人又据此回复:“ljs已婚,一些活动官方图片上可以看见他都戴着婚戒,但是据我在游戏内部工作的朋友说ljs还没办婚礼。”
好奇网友再盖楼:“那我要是他老婆,看见他给其他女人专门设计了一个游戏支线,肯定气得要离婚。”
憋气,曲邬桐才不怪这些网友的不知情,喝下一大口柠檬柚子茶,继续往下浏览评论。
“据可靠消息,ljs下周要接受《对话》的专访,猜猜他会不会聊起游戏灵感。”
青青的眉毛蹙起,曲邬桐被迫在这条评论下停留,思考所谓可靠消息的准确度,她并不认为梁靳深喜欢并愿意出镜。
退出这条推文,曲邬桐随机再点开了几条相关帖子,有游戏攻略汇总的,有剧情二创作品的,还有关于游戏与ljs本人的负面黑帖。
曲邬桐护短地将所有辱骂或恶意议论梁靳深的推文与帖子都耐心地一一点击举报,垮着脸,不开心地退出这个社交软件。
手机屏幕上那颗嬉皮笑脸的金苹
果与她对视,伸出食指,长按这个游戏logo,金苹果在她指尖轻轻颤抖。
曲邬桐犹豫,要不要删掉这个游戏。
至今,曲邬桐还是没能酝酿好要如何跟梁靳深开口,讨论这个游戏,讨论那个番茄。
倒是有几次冲动,话都溜到嘴边了,可一对上梁靳深那一双藏着一整个春天的漂亮眼睛,曲邬桐就遗憾熄火,僵硬地转移话题。
那些坦白话语重新咽回肚子中,酝酿成一颗青涩的番茄,酸甜。
深呼吸,决定暂时放过这颗苹果,曲邬桐将它保留在手机角落。
还是耐心等待某个雨天,让梁靳深自己发现吧。
苹果因地心引力而坠落的瞬间,也是番茄成熟的时机。
第52章 level9.596%
不可避免地被问及“applerhapsody”的设计灵感,梁靳深沉默几秒,低头看着无名指上那一枚素淡的戒指。
“游戏最初的世界观与故事主线是根据我父亲生前创作的一篇短篇小说拓展而来的。”
“偶然,我整理出他遗物手稿,进行了一些改动并编写了原始代码。”
“‘applerhapsody’对于我而言不仅只简单是一个游戏,也是珍贵的纪念品。”
梁靳深轻声回答,语速一如既往地稍缓。
访谈记者继续按照访谈大纲提问,“近期关于‘applerhapsody’中的‘番茄种植计划’这一游戏隐藏支线的讨论很多,可以问一下这条与主线剧情大相径庭的支线设置的缘由吗?”
明明十月已经降温,会客厅中的空气循环系统也正常运作,可他的脊背上却漫上薄薄一层汗,贴住衬衫。
身上穿着的黑色衬衫是曲邬桐刚买的,袖扣被她换成了银质纽扣,上面烙刻着含苞梧桐花。
用指腹去读袖扣上的花纹,感谢梧桐给他的勇气,梁靳深决定诚实一次。
抿开一个浅浅的笑,梁靳深找回自己的呼吸:“其实我没有预料到这一条剧情线会被发现而且会引起这么多讨论。”
“‘番茄种植计划’是我博士在读期间参考自己的生活做的一段练手支线,出于纪念的意义没有删,保留在‘applerhapsody’中。”
“它更像是我的日记,或某个安置了很多记忆的文件夹,只是那时的能力不足,很多细节和逻辑都很粗糙。”
梁靳深总是在想起曲邬桐时打开电脑,反反复复编辑修改这一段代码,好多想念好多爱意沉甸甸地坠在闪烁的代码之间,成为仅他可见的注脚。
光照、水分、肥料、除草剂——每个道具都是一颗番茄,藏着一个悬而未决的春天,是关于心动的索引贴,浓缩数不清的失眠夜晚。
梁靳深一直在后悔。
后悔那一天在图书馆,明媚的月光温和地落在身上,压迫着他的心脏无法正常跳动,堵住一整个晚自习草稿了满腹的安慰鼓励话语。
他词不达意,握紧拳,手心湿漉得不像话,张了张唇,还是不能轻易与她搭话。
“要不要,考同一个大学。”
那些饱含青涩情愫的话语不受控制地从唇齿间溜出并自作主张地变调,成为这一句不清不楚的问句。
好后悔,后悔不能说出“我喜欢你”或者说一句干巴巴的“一起加油”或许都比这一句来路不明的话好。
得到她点头的回答,背上书包的动作都笨重,不太熟练地挪动手脚,梁靳深怀疑自己回家的一整路都同手同脚。
只记得那一晚的月亮漂亮得让人心跳加速。
后悔那一天在出租屋,没有勇气翻译那一句手语。
明明有将“我爱你”翻译的行动也有重复三遍的耐心,却怎么都说不出这三个字。
暑假尾声,夏天依然占据这间半地下出租屋,老旧的风扇风力不足,她的鼻梁上蒙着一星半点的汗珠,柔软的可爱。
笨拙地重复着他的动作,曲邬桐手指总是绊在一起,梁靳深的一颗心加载太慢,还卡在那一句无声的不正规手语告白中,连凑近牵住她的手纠正的勇气都没有。
“我喜欢一颗番茄。”
这算什么告白呢?为什么一碰见曲邬桐就不自觉地言不由衷呢?
番茄假想 第68节
后悔的情绪是胸膛中定时的闹钟,在很多个猝不及防地时刻蹦起,让梁靳深好生懊恼,埋怨自己的爱太轻体量,与那么闪亮那么璀璨的她太不般配。
后悔在匹茨堡厮混那么久,连一句对关系的确认与询问都说不出口。
曲邬桐常说她的头发太硬太毛躁,可在梁靳深眼中,她的每一个自然卷翘起的弧度都是如此迷人。
洗发水泡沫挤满掌心,他轻轻地揉搓她柔软的头发,一颗心也被这些泡沫占满。
她低着头,露出一截细细白白的脖颈,白得像是蛋糕上甜蜜的奶油,明明不爱吃甜,可梁靳深的眼神总下意识在上面停留。
太空了。
梁靳深想,珍珠项链应该与她很相称,或者钻石项链应该也不错。
回忆自己银行卡中的余额,再计算这个月的兼职工资何时到账,他在期待一个在她离开前赠予一条漂亮项链的可能。
“水会不会太凉?”
用杯子舀水冲净她头发上的泡沫,梁靳深询问。
曲邬桐摇头,声音被浴室中弥漫的水汽泡软,“很舒服。”
沾了一手的泡沫帮她洗耳朵,摸到她的耳洞,梁靳深又忍不住想,钻石耳环会不会与珍珠耳环更适合她呢?
“疼吗?”他询问。
“什么?”
“打耳洞?”
“记不得了。”曲邬桐又摇头,潮湿的头发晃出一点水珠。
“那天和之澄一起去打的,捏着她的手,好像感觉也没有多疼。”她回忆着陈述。
嫉妒心泛滥,梁靳深又开始后悔,恨自己的慢热与内敛,恨自己的不讨她喜欢,恨所有阻碍他名正言顺站在她身旁的一切。
其实他已经买好了,viviennewestwood的珍珠耳环与项链,放在书桌第一个抽屉中。
像是屏着一口气,梁靳深提心吊胆,努力寻找所有合适送出的时机,她不会拒绝的时机。
在重复搂着她,贪婪地用眼睛描摹她的脸庞的夜晚,他决定,送机或许也会是送礼的好机会。
只可惜,梁靳深并没能成功送机,也因此送不出珍珠耳环与项链。
因为李竟滑雪不小心摔骨折需要紧急手术,曲邬桐临时改签提早了航班。
酝酿着的那段温润珍珠般的心事,终究还是在梁靳深课后回家看见餐桌上用气泡水压着的那张轻飘飘的告白纸条时烟消云散。
他租的车还停在楼下,一整节课心神不宁而准备的坦白草稿付诸东流,梁靳深第无数次后悔。
险些怀疑他与她之间的缘分或许就是这样棋差一招。
后悔他的挂念太重,放不下已经离去与决心要走的人。
人生总是有太多留不住,梁靳深执拗地想要求一个答案,只能把自己逼得寝食难安。
梁靳深成为一个鲜活的遗物,拥有的全是关于死亡的瞬间与情绪。
issca花一整天的时间与他交流、诊断并详细介绍了每一个他可能需要服用的精神疾病药物的并发症与可能的影响。
回程的路上飘着猝不及防的细雨,梁靳深戴上卫衣帽子,恍恍惚惚地淋着这一场雨,那时还以为人生会这样一直昏暗与潮湿下去。
开始服药,梁靳深找回了走失已久的睡眠,眼皮沉得像是悬挂着一整个曲邬桐,他艰难地捕捉住一点清醒思绪。
这样的他,这样痛苦的他,这样不完美的他,真的能够毫无保留地爱曲邬桐吗?
后悔,后悔连爱她都没有勇气。
“其实有很多网友揣测‘番茄种植计划’这一条游戏支线与您的感情经历相关,可以很冒昧地向您求证一下吗?”
其实记者已经做好了这个问题得不到回答的准备,迅速寻找访谈大纲上的下一个问题。
“是的。”
梁靳深承认得痛快。
“可以请您具体分享一
下吗?“记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仔细地观察梁靳深的每一个动作与表情,收集他语气的偏差与停顿。
她有预感这会是一篇10万加的热稿。
“那段时间我处于单恋状态中,睁眼是她闭眼也是她。”
梁靳深诚恳回答:“她就像是凭空在我的生活与脑袋中捏造出的bug,所有的安全软件与消杀全面崩盘,我束手无策,被她轻而易举地攻克。”
“我将所有的情绪都编写进代码中,以我们的故事为原型写出这个支线。”
垂眸,梁靳深压低声音,摆足姿态致歉。
“因为我的个人原因而引起各位玩家在游戏体验上的问题,确实是我的错误,在此对所有的玩家诚恳地说一声‘对不起’。”
他对着镜头低了低头。
“那这段感情经历还有什么后续的发展吗?”
记者也忍不住好奇。
“后续是,”梁靳深抿开一个笑,提及曲邬桐,柔情蜜意就满挂眉梢,“我们结婚了。”
“我从单恋者的身份变成她的先生的身份。”
毫无防备地吃下一口甜到牙疼的糖,记者追问:“那支线中那么隐秘的道具与线索具体有什么象征意义吗?”
“象征我爱她的进程。”他依旧笑着。
“较高的支线游戏难度是有意设置吗?”
摇头,梁靳深解释:“我编写的时候并不知道具体落地后大家会觉得难度高。”
“这个支线剧情从策划起就只属于我和她,那些大家觉得无厘头甚至刁钻的游戏任务其实都只不过是我视角下的感情节点。”
“但那时情绪确实比较不好,可能下意识地也将其映射在游戏中了。”
知晓自己不太擅长表达,梁靳深反复致歉,“给大家不好的游戏体验,是我的问题,对不起。”
“那‘番茄种植计划’这个支线名称又有什么隐含含义吗?”
“她是我的番茄。”
“心脏与番茄拥有同样的大小,同样的形状甚至同样的鲜红。”
眼前冒出曲邬桐的脸,梁靳深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也是我的心脏。”
访谈结束,记者收起拍摄器材,对着一同帮忙的梁靳深连声道谢,并表示会努力写好这篇稿件的。
梁靳深不太在意地点头,让她后续跟宋助理对接就可以。
在离开“宙斯”前,那个记者诚心诚意地再一次道谢,并附上一句“祝您与您的爱人百年好合!”
最后的这一句祝福语对于梁靳深而言胜过其他千言万语,他温和地也对她道谢。
下班,独自开车,梁靳深尝试逐渐减少每日药量,掌控方向盘的同时也在掌控自己人生的秩序。
他逐渐习惯开车,如果终点是曲邬桐,那么开车或许更快。
驶入大型商超停车场,下车,他与曲邬桐约好下班一起逛超市买菜。
静静在门口驻足,双手插兜,攥着她近日沉迷的薄荷糖,梁靳深耐心等待他的爱人。
放轻脚步,曲邬桐绕了一个圈,从他身后凑近,难得有了调皮一下的兴致,准备吓他一下。
只是她刚凑近,双手刚搭上他的肩,梁靳深就瞬间察觉,转过身,牵住她作乱的手,轻轻搂她在怀中。
曲邬桐顺势倚进他怀中,像某种粘人小动物一样用脑袋蹭他的胸膛。
“累不累?”他捏了捏她的手,看着她脸上瞬间闪过的堂皇神色,有点想笑。
“累。”拉长了音,曲邬桐叹气,然后下一秒嘴边就被他递过来一颗薄荷糖,咬下糖,含含糊糊地继续抱怨:“倾听来访者各式各样的痛苦,有的时候我也好为她们心疼。”
明明曾经那么反感的薄荷味道,时至今日居然成为了她的口味偏好。
曲邬桐被梁靳深牵住走进超市,悄悄感叹自己的多变。
“想吃什么?”
梁靳深一手推着购物车一手牵着她,询问,思考着下一周的菜单安排。
“想吃海鲜烩饭。”曲邬桐不客气地点餐,接连吃了好几日没滋没味的减脂餐,她慷慨地给自己的味蕾放了个假。
“你记得吗?”
曲邬桐拎起一大包方便面,冲着梁靳深眨眼,“我们那个时候在出租屋里一起煮了好多方便面?”
“为了省钱还总是趁着临期去买特价方便面,偶尔舍得一点就顺手再带两罐午餐肉、三袋火腿肠和一盒鸡蛋。”
蓦然提及那些在大学路半地下出租屋中共享的闷热的日夜,曲邬桐自己都有些恍惚,好像那些晒后般晕眩潮热的日子已经离她好遥远了。
梁靳深点头,接过她手中红烧牛肉味的方便面,放进购物车中,“我还记得你最爱红烧牛肉味。”
从一旁货架拿下一盒花甲粉,曲邬桐偏头,澄清:“其实比起方便面,我更爱花甲粉。”
“那个时候最常吃红烧牛肉味的方便面其实是因为街角小卖部中这个口味的方便面最常打折。”
哑然,梁靳深又一次读错她的心,捉回她的手,紧紧握在手中,直至两人共享同一摄氏度的体温。
“是我不好。”他习惯性道歉。
摇头,扎起的马尾轻盈地晃动,曲邬桐凑近,倾了一下身子,用肩膀去碰他的胳膊。
“我觉得你这人千般好万般好,就是一点不好。”
所有的情绪悬空,喉结急促地滚动了一下,梁靳深险些忘记呼吸,下意识又要开口说“对不起”。
“你干嘛老是道歉呢?”曲邬桐簇起细细的眉,领着他走向蔬果区,斑斓的色彩挤占眼眶。
深呼吸,梁靳深讨好地捏了捏她的指尖。
“你又没有犯错,怎么总说对不起呢。”低头挑选新鲜蓝莓,曲邬桐嘟囔着。
梁靳深明明那么那么好,她才不准有人说他不好,也不准有人欺负他!
挑了两盒蓝莓放进购物车,曲邬桐在他爱吃的葡萄前停留,见不得梁靳深配得感那么低,职业病犯,忍不住开解他。
“因为你本来就是一个很好的人,所以你也值得所有的爱与善意;没有做错事情就不需要道歉。”
番茄假想 第69节
梁靳深望着她的侧脸,看着她青青的眉,胸膛中好像也有一支细竹落地生根。
“喜欢要大胆开口说,不喜欢什么也要勇敢说出口。”她举起一串玫瑰香葡萄,转身,找到他的眼睛。
“比如你喜欢吃葡萄却一直没说过。”这还是她偶然某天请他喝果茶时才发现的。
将那一串圆润润的葡萄装进保鲜袋,曲邬桐继续啰唆着:“还有你其实不喜欢吃鸭胗,却也藏着掖着。”
昨天曲邬桐与程立绮偶遇,听她关切嘱托了一大堆与梁靳深有关的细节,慢半拍了然他的关于生活的喜恶。
她这个爱人,实在是不合格。
幸好他足够爱她。
在购物车上放下葡萄,曲邬桐伸出食指,虚虚地在他胸口点了几下。
“梁靳深,你配得上所有的圆满与喜剧结局。”
她垂着眼睛、眼睑上涂抹的一层薄薄粉色珠光眼影在超市新鲜灯光下闪烁,梁靳深的心脏里也有流星同步闪烁掉落。
“包括你吗?”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叹了一口气,点头,曲邬桐又抬起眼睛,脸颊上闪亮的雀斑将他映亮。
“当然。”
好简单的两个字,就像是那一对正别在衬衫上的银质袖扣,叮叮咚咚清脆地碰撞。
“你要向我学习,要自我一点。”
曲邬桐模仿他的语气,缓慢地说着。
“喜欢谁讨厌什么都干脆利落。”
“比如我喜欢你这件事——”
向前踢了踢脚,用高跟玛丽珍鞋的鞋尖蹭蹭他的皮鞋尖,曲邬桐盯着他纤长的睫毛,捻了捻指尖,昨夜收敛了力气去碰他的睫毛的触感还了然于心。
有点痒,有只蝴蝶从指尖窜到心脏。
“说出口也没有很难。”
第53章 level9.697%
倘若有天世界崩塌,曲邬桐成为一颗番茄,也不会是软塌塌甜津津的那颗,而应当会是野蛮生长而成的锋利的涩口的那种
番茄。
她上扬的眼睛是未开刃却依旧锋利的青铜匕首,泛滥着透亮的青色,与她丛生的细细眉毛交相呼应。
梁靳深看着她的眼睛,瞧见在这一汪幽绿的春水中映出的那一个小小的自己,他被淹没,却毫无挣扎的需求。
猝不及防地被这一把温柔匕首割伤,番茄酱横流,心脏急跳,梁靳深脑袋宕机,衡量不出她那一句话中蕴含着多少玩笑意味,又藏着多少真心。
“我也爱你。”
启唇,梁靳深只能说出最为简单的单音节词,害怕再多说话,又会五音不全地跑调,又会泄露他此刻如雷的心跳。
抬手,将掉落的发丝挽到耳后,曲邬桐轻轻笑了下。
她贴近他,踮脚,与他鼻尖相触,在无人的货架角落与他轻轻交换一个吻,夹杂新鲜蔬果气息的吻。
“再买一点无花果吧!晚上我们做无花果蛋糕。”
后脚跟着地,这个吻蜻蜓点水般地结束,她宛如什么都未发生过似的,自然地开口,并随意挑出一颗无花果在手中抛了抛。
梁靳深感觉自己的心变成那颗忽然失重的无花果,被她玩弄在掌心中,抿唇,依旧柔和地回答:“好。”
后备厢被塞满,各种蔬果各种她爱吃的鱼肉以及零食,满满当当地挤占车内的空间,梁靳深闻到自己衬衫上沾着的一点来自曲邬桐的香水味,弯了弯唇。
开着车跟在曲邬桐的车后,安稳地驶过曲折的高架桥上,又好运地赶上一路绿灯,梁靳深关于交通的出走多年的情绪也在缓慢地回到正轨。
倒车入库,停车,车窗被快一步下车的曲邬桐敲了敲,他降下车窗。
“快打开后备厢,我们一起搬回家。”
轻声应好,梁靳深喜欢“我们”与“回家”这两个词,下车,打开后备厢,与她拎着满满的采购战利品挤进电梯。
晚餐后,曲邬桐变身梁靳深的尾巴,笨手笨脚地跟在他身边一起学做无花果抹茶甘纳许蛋糕。
为他系上那一件轻松熊围裙的绑带,曲邬桐憋笑,转过身,麻烦他帮她绑紧身上的那件黑色格子围裙。
低头,系了个漂亮蝴蝶结,梁靳深用眼睛丈量她的腰,还是太过纤弱,他的投喂之路依然任重道远
洗净手,曲邬桐举起两只手,自然风干,兴致勃勃地询问:“梁大厨,我们第一步要准备什么!”
“你先洗水果,我来准备蛋糕坯的材料。”梁靳深挽起衬衫袖子,那枚邬桐花袖扣闪闪发光。
“收到!”曲邬桐双手叉腰,热情满满地朝他笑。
往蛋清中加入代糖打发,梁靳深一边留心着蛋清的状态,还得分神来确认一旁费力剥着无花果皮的曲邬桐的进度。
“对了,下周日李竟结婚,你有空参加吗?”
脑袋中的原子无时无刻不在碰撞,曲邬桐上一秒还在思考婚礼手捧花搭配,下一秒就冷不丁想起手包里塞着的那封婚礼请柬,皱着眉,与熟透的无花果斗争,随口说。
“嗯。”险些将糖拿成盐,梁靳深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调料架上可疑的空缺,轻声回答。
艰难地,他努力在摆脱对于药物的依赖,尝试找回对睡眠与情绪的控制能力。
因为,最好的特效药此刻已在他身边。
“要随多少份子钱合适呢?”曲邬桐对于人情世故一窍不通,把难题抛给梁靳深。
猜不透她对于李竟的具体亲昵程度,梁靳深迟疑地开口:“8888?”
“也行,数字挺讨巧的。”没有任何迟疑,她也没有任何意见。
往蛋黄中加入面粉,没控制好力道,面粉在空中短促地停留,然后纷纷扬扬地落下,掉在他手上,像下了一场雪。
“好。”梁靳深的声音晦涩,像是打发过度而生硬的奶油。
“反正我们12月就结婚,马上也能把这个份子钱要回来。”
终于处理完所有的无花果,曲邬桐嘟囔着,满意地看着满满一盘子的香甜无花果肉,松下肩膀。
心情像是放入烤箱缓慢被烘烤得蓬松的蛋糕,梁靳深又找回好心情,嘲笑自己的疑神疑鬼。
“李竟真的是命好。”
忍不住八卦,曲邬桐拧开水龙头,低头认真洗手。
“我以前很为他担心的,害怕他考不上大学;怎么知道他居然靠自己游进211,还踩了狗屎运投资了游叙,就业问题也解决了。”
将蛋黄糊与蛋清混合,梁靳深的心跟着起起伏伏,搅散成手心中不受控的湿漉。
“李竟那么普通一个人,居然能遇见这么漂亮这么高知的未婚妻,真的是高攀了!”
每次一看见李竟女朋友与他一同出现,曲邬桐就忍不住惋惜,在此刻也长长叹气。
“李竟结婚你会不高兴吗?”
梁靳深握着打蛋器,慎重地像是捏着红笔。
这个问句是全世界最难的情感压轴题的变式。
梁靳深解了三年,得出一个酸涩的错误答案,偏执地不肯落笔,在今晚才知晓有对错答案的可能性。
心脏跳到了喉咙间,他在死里逃生的边缘。
然后,梁靳深听见曲邬桐回答:“为什么会不高兴呢?我们可是青梅竹马!”
“你们只是青梅竹马吗?”
声音差点要走调,梁靳深小心翼翼地验算。
“不然呢?”
她漫不经心的这一句反问将参考答案翻页,替他矫正误解了十年的正确答案。
暗恋十年,也只是一个恍惚。
深呼吸,他的脑袋重新开机。
这些年明里暗里积攒的那一缸暗醋后知后觉地变质成蜂蜜。
不锈钢和面盆中影影绰绰映出自己脸上的笑,明明这个蛋糕的甜度已减半,梁靳深仍平白觉着此刻连空气都甜到掉牙了。
“确实,无论如何结婚都是一件喜事,我们还是要祝福的。”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词不达意地胡乱表述一通,松弛得像是发酵过度的面筋,软乎乎的,里面漫溢着幸福的滋味。
那些纠缠,那些错拍,那些辗转难眠都变成了冷笑话,梁靳深后悔自己的懦弱与迟疑。
倘若那个时候勇敢一点向她表白,或者咬牙问出这些问题,可能故事的发展会大不相同。
无缘无故,有一个草长莺飞的春天在这个微凉的初秋降临。
那一枚摇摇欲坠的番茄一瞬间积攒了十个春夏秋冬的糖分。
只可惜,错过就是错过了,梁靳深搅拌着眼前的面糊,深呼吸,按捺住加速的心跳。
他现在的任务是——做好这一块无花果抹茶甘纳许蛋糕。
将奶油与抹茶巧克力与抹茶粉按照一定比例兑匀,曲邬桐自告奋勇地接下裱花装点的任务,笨拙地捏着裱花袋,小心翼翼地在已经被梁靳深完美刮平的蛋糕面上挤下歪歪扭扭的奶油花。
沮丧,曲邬桐手臂在发酸,不服输,又挤了一朵奶油,依旧是塌塌的不好看。
“要不还是你来吧?”
曲邬桐将烫手山芋般的裱花袋转接给梁靳深,确认,这辈子她可能只会在厨房中心甘情愿地对梁靳深服输。
“明明很好看啊。”梁靳深鼓励她,心情好得不像话。
噘嘴,曲邬桐不由分说地松手,移交任务,“你太溺爱我了。”
“不是溺爱,是简简单单的爱。”胸膛中那些缠绕得乱七八糟的粉红色的死结被解开后,梁靳深连说情话都自然多了。
“那你会爱我的缺陷和弱点吗?”
曲邬桐靠在岛台上,侧脸,看着梁靳深低垂的纤长睫毛,轻声询问。
番茄假想 第70节
“在我眼中,你没有缺点。”
完美的一簇新生奶油花降落在曲邬桐创作的那一堆歪七扭八的奶油旁,梁靳深诚实回答。
“骗人。”眼神下移,降落在邬桐花袖扣上,曲邬桐扁嘴,“我明明那么多缺点,挑食,不讲道理还那么执拗。”
她胡搅蛮缠地将她的那些坏脾气,她的敏感与偏执,她的脆弱与野蛮都一股脑地明目张胆地在梁靳深面前呈现。
厨房的空气中缭绕着质地复杂又朦胧的奶油气息,曲邬桐烹饪着这一份或许无足轻重也或许无比珍重的感情。
明明故意不看他,可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朝他无声叫嚣,曲邬桐用一个那么那么坏的自己来测验他所谓的爱。
她屏住呼吸,听见他的声音与又一朵完美奶油花一起降落。
“我眼中的你就像这一块蛋糕。”
梁靳深费力地寻找合适的字眼来表述那些来路不明
的爱意,懊恼中学时代没能学好语文,多背下些好词好句来哄她欢心。
“你所谓的那些缺点与坏习惯,对我而言就像是这几朵有点俏皮的不规整奶油,需要仔细看才能发觉一点突兀,可尝起来依旧是柔软的,依旧是甜的。”
语言与声音的表意功能太局限了,梁靳深的语速比平日都更快些,说完了这一整个长句却依然觉得无法完全澄清自己的感受。
抿唇,他扭头看着她,不愿错过她的任何一个细小的非言语。
爱或许是一种移花接木,将所有的美好并充满爱意的瞬间嫁接到那些局促的脏乱差的记忆上,将关于两人之间的情愫装点得近乎完美无缺。
太糟糕了,曲邬桐明知道这可能是一场薄如蝉翼的骗局,却依然放任自己被梁靳深哄骗。
她的脸在他的眼睛下一寸一寸变红,刚出炉的蛋糕还残留着热烘烘的气息,将曲邬桐与梁靳深中无形的褶皱熨烫平整。
“花言巧语。”曲邬桐垂眸,用气声吐出这四个字,眼尾眉梢却染着羞涩的一点笑意。
将自己辛苦处理的无花果果肉与蓝莓葡萄等水果一同放进奶油花间点缀,曲邬桐放下最后一颗蓝莓,夸张地拍了拍手掸着并不存在的灰,欢快地庆祝着:“大功告成!”
“我们柿柿真厉害。”梁靳深夸她。
晃晃脑袋,鬓边的那几缕翘起的卷毛也跟着摇摆,曲邬桐乐滋滋的,“这个蛋糕看起来就很好吃!”
“要现在吃吗?”
摇头,曲邬桐很有忍耐力,“不行,不吃夜宵,我要身材管理。”
顿了一下,她补充:“明早再吃吧,吃一块蛋糕再配上一杯热美式,肯定很幸福!”
“好,那我先把蛋糕放进冰箱,明早再吃。”
“别!”手忙脚乱地从围裙口袋中找出手机,曲邬桐喊停梁靳深的动作,“我先给蛋糕拍个照!”
也跟着拿出手机,梁靳深打开摄像机,只不过镜头没有对着那一个几乎消耗了他一整个夜晚的无花果抹茶甘纳许蛋糕,而是对焦在曲邬桐白净的脸庞上。
她收藏蛋糕,他记录她。
番茄叶的气息弥漫卧室,烛影摇晃,映亮好多不明心事。
曲邬桐漫不经心地涂抹着身体乳,也是番茄叶的酸甜味道,涂匀的瞬间会有烛光的细闪蒙在皮肤上。
她变成一颗闪烁着的翡翠小番茄。
京市干燥的秋冬降临,曲邬桐绝对更换一款更为厚重滋润的身体乳。
购物详情页显示这款身体乳有晚香玉与番茄叶这两个味道,明明她并不热衷于番茄,却在下单时毫无纠结地选择了与番茄有关的味道。
栖息在她与梁靳深深深浅浅姻缘线之中的那一株番茄郁郁葱葱地生长,自私地占据他们关于生活与爱情的所有想象。
十月天气转凉,已经不适合再穿那几件无袖背心了,梁靳深翻翻找找,拿起那一套放在衣柜显眼角落的黑色长袖睡衣。
也是曲邬桐买给他的。
明明是用的同样的洗衣凝珠,好奇怪,她所为他购置的衣服总是更香更柔顺些。
对着镜子,梁靳深别别扭扭地系上扣子。
衬衫款式与缎面材质让这套睡衣偏离了家居取向,犹豫一霎,梁靳深低下头,解开领口的那几颗扣子,露出明晃晃的锁骨与一些若隐若现的胸部肌肉线条。
打开镜子旁的置物柜,拿出那一套曲邬桐为他买的护肤品,他严格按照在网上学习到的流程护肤。
常青藤沐浴露混合着热水蒸汽的气息,梁靳深认真涂抹爽肤水,胸膛中仍残存着一些不可置信的情绪。
原来青梅竹马也可以只是一个简单的四字词汇。
拧回瓶盖,将那些瓶瓶罐罐重新放回置物柜中,梁靳深看见镜子中的自己在笑。
壁灯与香氛蜡烛一同工作,曲邬桐捧着一本书靠在床头慢慢读。
梁靳深凑近了才发现她的鼻梁上架着一个新鲜的无框眼镜,皱眉,“是近视了吗?”
“镜片是没有度数的,”摇头,曲邬桐仰起脸看他,长长的头发垂在胸前,“怎么样,好看吗?”
拿起kindle,掀起被子,挨着她也倚在床头,梁靳深扯开笑,语气诚恳得会让人脸红,“好看。”
有了玻璃镜片作遮挡,梁靳深终于可以放肆地直视她那一双青铜眼睛,敢再多看她几眼。
摘下眼镜,曲邬桐凑上前,为梁靳深也戴上。
双手环胸,左顾右盼,她望向他混杂着喧嚣草本气息的脸,他的睫毛好长,在她的注视下不好意思地扇动着,吹乱曲邬桐的心跳。
他那与生俱来的温和被镜片削弱,玻璃镜片透明而冰凉,搭配此刻梁靳深不知为何紧绷着的脸庞,只让曲邬桐呆呆吐出一句:“hotnerd。”
听不懂,梁靳深微微偏头,皱眉表示疑惑。
关于审美与理想型的误解终于被纠正。
曲邬桐一直对自己喜欢可爱类型的男生深以为然。
但在番茄缭绕的这个瞬间,她才了然,原来她真正倾心或者被吸引的男性气质是禁欲与克制的。
“大家都怎么形容你?”曲邬桐好奇地询问,牵住他的手不允许他摘下眼镜,用食指在他掌心中兜圈。
梁靳深并不在意除曲邬桐外其他所有人的评价,看着她眼下的雀斑,艰难地搜刮着记忆回答这道难题:“书呆子。”
酒壮怂人胆,温凭跃偶尔会在醉后这样喊他。
“你怎么没有近视呢?”曲邬桐挺直身,靠近他的脸,几乎是鼻尖碰鼻尖的距离。
梁靳深扶住她细细的腰,认真解释:“我父母都没有近视,缺乏遗传的概率。”
“你知道吗,”抬手去捏他开始发烫的耳垂,曲邬桐开玩笑,“要是你早一点近视,早一点戴上眼镜,我可能也会早一点喜欢上你。”
叹气,他温声回答:“可惜。”
“不过现在也不迟,不是吗?”
梁靳深笑着补充,低头,亲上她的唇瓣。
没有度数的眼镜横亘在两张发烫的脸之间,放大一切细节,让那些动情的瞬间都显眼。
腰酸得不像话,曲邬桐想摘下他的眼镜,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不管不顾地昏昏沉沉睡去。
引火上身,后悔莫及,曲邬桐哭得连声音都发软,可梁靳深便不放过她,在她耳边说什么“好学生要有钻研精神”,惹得她眼里又泛起泪花。
幸好,明天是周末。
第54章 level9.798%
更衣室中,曲邬桐照着镜子。
换上第一件viviennewestwood婚纱,纯白缎面,极简剪裁凸显恰到好处的线条,这一刻的她不是公主,而是女王。
拉开帘布,曲邬桐抿唇,走出更衣室。
“好看吗?”提着裙摆,她轻声朝着坐在沙发等待的梁靳深与林之澄问。
“好看!”林之澄点头。
举起相机,她的取景框中只有曲邬桐,对焦在她脸颊的红晕上,按下快门,捕捉这抹短促的娇羞。
垂在胸口的那一条珍珠项链是泡泡糖,将梁靳深的目光紧紧黏在曲邬桐身上。
他的心跳狼狈地空了一拍,延迟回应:“好看的。”
店内工作人员热情解释着婚纱上每一个细节的设计灵感,可惜没多少受众在认真听。
林之澄光顾着用相机捕捉曲邬桐的一颦一笑。
拎着裙摆对着镜子,曲邬桐观察每个角度所呈现的自己。
而梁靳深只能看见土星光环中的曲邬桐,只能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
“要订这件吗?”曲邬桐抬手拨弄着颈间的珍珠项链,有些犹豫。
放下相机,林之澄慢半拍地想起此次为自己设定的“扮黑脸”婚纱砍价任务,收敛表情,尽可能平淡地回答:“再试试其他款式吧。”
又试了几件同品牌的几件婚纱,有拖尾的,有头纱的,有蕾丝的……曲邬桐手忙脚乱。
她感觉自己变成了古早换装游戏中的主人公,频繁地更换衣物,站在镜子前,面对那些有些陌生的崭新而漂亮的自己。
“就这一件吧。”
曲邬桐拽了拽配套的真丝白色手套,对着镜子转身,拨弄着裙摆跟随转动的弧度,终于找到心仪婚纱。
林之澄指了指一旁衣架上还预备着等待试穿的其他裙子,询问“不再试试其他的吗?我感觉这件蓬蓬裙摆的
也和你很搭。”
摇头,曲邬桐喜欢这一件短款婚纱的俏皮,开玩笑:“这一件可以配运动鞋穿,比较方便我逃婚。”
大脑自动捕捉关键词,梁靳深忽然警觉,蹙眉,可怜兮兮地望向曲邬桐。
牵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无声安抚他,曲邬桐笑着补充:“你们不觉得这一条短款婚纱很酷吗?很朋克很有态度,很有我的个性诶!”
毫无个性地点头,梁靳深捏了捏她的指尖,无名指的钻戒沾染他的体温。
围着曲邬桐绕圈圈,三百六十度都找不出造型上的破绽,林之澄被说服,也点头赞成。
刷卡付款,梁靳深干脆利落的动作让林之澄一整个下午蹩脚的“黑脸”演技化成无用功。
默默为小两口贴上一个“不会过日子”的笨蛋情侣标签,林之澄拿出手机将之前《普通罗曼史》录制过的几期“省钱”“防诈”节目转发给曲邬桐。
相比曲邬桐选婚纱的纠结,梁靳深选定婚服的速度可谓迅速。
随意从店内的西装中选一套换上,梁靳深不太习惯地整理着领结,垂眸,任凭曲邬桐点评。
番茄假想 第71节
燕尾服、白色马甲、缎面翻领以及白色领结,不知道是这套礼服本就剪裁合体还是梁靳深是衣架子身材,曲邬桐双手环胸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挑出什么错处,索性就直接订下了。
在婚纱店中最后的环节是为林之澄选伴娘服,曲邬桐翻找着礼服裙,对着她笑着说:“快来挑一件裙子,我的伴娘也要是全世界最漂亮的伴娘。”
兴致勃勃地跑了好几趟更衣室,林之澄选中一件浅粉色一字肩短裙。
“怎么那么漂亮!”曲邬桐一边肉麻地夸赞着她,一边找出自己的手包翻出自己的工资卡递给工作人员买单。
梁靳深拦着她夹着卡的手,“我付款吧。”
“这一件裙子是我要送之澄的,自然是我付款。”她的语气没有拒绝与回旋的余地。
皱皱鼻子,林之澄忽然有些感伤,上前一个熊抱,紧紧搂着曲邬桐,撒娇:“你对我这么好,我真的要舍不得让你结婚了。”
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见证姐妹情深的这一幕,梁靳深脸绷得很紧,生怕下一秒曲邬桐真的就答应。
幸好曲邬桐只是亲昵地摸了摸林之澄的脑袋,“我可能会有很多结婚对象,但独一无二的密友就你一个。”
郁闷,但梁靳深有自信,他能守好“曲邬桐老公”这个岗,一站到底是他余生的目标。
“要不要也给温凭跃买一套礼服?”曲邬桐填写寄货地址,随口朝他问。
梁靳深摇摇头,“温凭跃穿什么都一个样,他的礼服也够多了,不用管他。”
在纸上横线末端落下门牌号,终于完成这一个卡顿许久的选礼服任务,曲邬桐长长松了一口气。
坐进副驾驶,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
曲邬桐将核对清单中“婚纱”前的空白小圆打上钩,下一个等待打钩的“婚纱照”迫不及待地接力跳到前面来。
“下周末拍婚纱?”她与梁靳深再一次确认。
梁靳深发动车子,点头。
坐在后排等着蹭饭的林之澄好奇地向前探出,询问:“你们去哪拍?”
“打算拍三套,”曲邬桐降下一点车窗,京市黄灿灿的秋风迎面吹乱她的头发,“一套回一中拍,一套在大学路拍,最后一套飞匹茨堡拍。”
从筒子楼到出租屋,再到公寓,这是“applerhapsody”中番茄支线线索掉落的进程,也是梁靳深与曲邬桐之间有序的阴晴圆缺。
前几天,与拍摄工作室协商外拍时间与行程安排,翻阅着他们提供的参考宣传册,曲邬桐犹豫着,来来回回看了两三遍,还是不满意。
用手肘碰碰他的手臂,曲邬桐合上那一沓厚厚册子,将烦恼纸条丢给梁靳深,“你有什么想法吗?”
诚实摇头,梁靳深将桌上放凉到恰好温度的绿茶递给她,“我不太擅长这些浪漫设计。”
低头喝茶,曲邬桐藏住自己偷偷撇嘴的表情,不相信“applerhapsody”中那些酸不拉唧的繁琐细节设计与浪漫无关。
诶——对了!
冷不丁蹦出的“applerhapsody”为曲邬桐提供了新鲜灵感。
既然他已经苦心翻找出那些属于罗曼蒂克的瞬间并编写进枯燥代码中,曲邬桐就不必再重复搜寻的这个动作,只需要将闪烁的那几行代码编织成取景框或许就够了。
“我们回县一中拍一组婚纱照吧。”放下杯子,曲邬桐也落下这个提议。
贴近,她扭头看他:“顺便还可以去大学路那边拍一组,现在红叶还没有落完,也是美的。”
眼神飘忽,梁靳深在她的注视下费力接过发言的接力棒,质地复杂的记忆与游戏画面模糊不清,“还可以去匹茨堡再拍一组。”
得到自己预设中的答案,曲邬桐满意地转回头,撑着下巴,与摄影师协商起具体照片风格。
她描述得很专注,习惯性抬起手比画着,鼻子翘翘,眼睛像莹莹玻璃珠,梁靳深被这神秘魔法球蛊惑,心神不宁。
她是在暗示他吗?暗示他,其实她解开了关于番茄的秘密。
但是曲邬桐知道吗,他已经在后台中看见了她的名字。
此刻的局面是阴差阳错的啼笑皆非,梁靳深与曲邬桐各自怀揣着已知信息,却无法成为第一个开口坦白分享的人。
是番茄还是西红柿,这颗圣女果是酸是甜,都是无定数的事情。
口中被塞进一颗番茄,两个胆小鬼被迫成为失语者。
窗外阴灰的天骤然沉重,淅淅沥沥飘起了雨。
工作室豢养的小猫聚集在落地窗前,仰着头追踪雨滴砸在玻璃窗上的轨迹。
最后再确认一遍已达成共识的安排与细节,曲邬桐牵着梁靳深站起身,告别。
摄影师将两人送到门口,嘴甜地夸赞着:“你们真的是太般配了!我已经迫不及待想为你们拍照了!”
“谢谢。”梁靳深的语气里全是藏不住的笑。
“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去县一中和大学路拍婚纱照?”
在下行的电梯中,曲邬桐低头盯着自己的皮鞋问。
他回答说,我想,你选择县一中与大学路的理由或许和我选择匹茨堡的理由一样。
四四方方的电梯中弥漫着微妙的氛围,谁都没有贸然戳破这一层因朦朦胧胧而独具美感的窗户纸。
电梯门打开,曲邬桐平静地说:“今晚,吃番茄鸡蛋盖浇面吧。”
梁靳深应好。
“我想吃咸口的。”
她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的群星变得更紧凑了,差点灼伤梁靳深的眼睛。
“怎么突然不吃甜的了?”
系上安全带,曲邬桐回答,因为如果是他下厨的话,她会相信咸口的番茄鸡蛋盖浇面也很美味。
“而且,第一次,你煮的就是咸口的。”她补充。
“好。”
手心汗涔涔的,梁靳深放缓车速,脱敏训练卓有成效,至少已能够在开车途中说出一些短促的回答了。
婚纱照拍摄的进程无比顺利。
选择了一个无课的周日下午,县一中的取景定在教室、广播站播音室与图书馆。
曲邬桐喜欢胶片的质感,此次的拍摄全由胶片机负责,摄影师还额外带来dv机与宝丽来记录花絮。
没有穿隆重的婚纱,她穿着一条灵动的白裙,脖子上是梁靳深前几天才迟迟送出的那条珍珠项链;唯一能显示新娘身份的可能只有发髻上别着的轻盈头纱了。
梁靳深穿着宽松衬衫西裤,手里捧着一束花,由梧桐花与铃兰编织的生机勃勃的花束。
教室中,曲邬桐与梁靳深并肩坐着,假性同桌终于在此刻修成正果,成为真正同桌。
一人戴着一边耳机,曲邬桐低头艰难默写那些已经褪色的物理公式,而梁靳深则专注盯着她脸庞柔和的轮廓。
镜头前,他们没办法对视。
一对视就忍不住笑。
广播站播音室,曲邬桐对着焕然一新的播音器材无从下手,梁靳深捧着道具dv机光明正大地记录她的声音,描摹她的眉眼。
“曲邬桐同学。”
他在她身后唤。
“干嘛?”差点就要对这一堆衬得她笨手笨脚的器材生气了,曲邬桐皱着眉,回头看他,熟悉的臭脸。
“我好喜欢你——”梁靳深柔柔笑着,丢失许久的少年意气回溯,难得也开起玩笑,“的声音。”
胶片闪光灯亮起,定格刹那中在对视目光中酝酿而成的青涩的纯天然的情愫。
图书馆中庭,玻璃窗是画框,相互依偎的两人是这个秋日最香甜的果子。
曲邬桐要他伸出手心,梁靳深乖乖照做。
她用食指指尖在他掌心题字,横平竖直,写着“我有点喜欢你”。
两双同样纯情的眼共同聚焦在错落的掌纹中,尽管是晴天午后,落在他们身上的仍旧是和煦的月光。
又是一卷三十六张胶片。
接过摄影师手里的宝丽来,梁靳深将镜头对准扮着鬼脸的曲邬桐。
“你会拍吗?”曲邬桐一边wink一边忍不住质疑。
梁靳深语气平直,按下快门,回答一句“很漂亮”。
相纸吐出,曲邬桐好奇地抽出,低头静静等待显像。
她的脸凑得过近以至于过度曝光,眼睑上多层晕染的玫瑰色眼影淡成薄薄雾粉闪光,叠加了唇釉与唇蜜的唇只剩浅浅一片红,只有她的眼睛清晰的明亮。
“就这还好看!”曲邬桐气到叉腰,不愿相信相纸上龇牙咧嘴的模糊女生是自己。
跟着低下头凑近看,梁靳深认真澄清:“明明真的很漂亮。”
生理期积攒的不稳定情绪险些集中爆发,一句“笨蛋”在唇边徘徊,一对上梁靳深温暾敞亮的眼神却又哑然,曲邬桐呼气。
“很漂亮的。”梁靳深轻声重复,或许是见着她拧着的眉忽然松懈,语气也跟着快了起来,“这张照片上的你漂亮,现在的你漂亮,昨天的你漂亮,明天的你也漂亮。”
这段话太过自然,以至于曲邬桐在他脸上搜寻不到任何与讲情话有关的羞涩情绪。
不再纠结这张照片中的她是美是丑这个话题,曲邬桐捏着相纸,想装进口袋,手在裙摆处摸索好久,才笨笨地想起,这件礼裙没有口袋。
“我会去学拍照的。”梁靳深低声下气,去捉住空闲的那只手。
曲邬桐蓦然笑了一下,模仿他的台词,“不用去学,不会拍照的你也很好,会做饭的你很好,昨天的你很好,明天的你也很好。”
在她的笑中,梁靳深再一次狼狈地丧失了语言组织能力,只默默握着她的手,任凭县城燥热未褪的秋风吹起她的头发与头纱,与他手中的捧花纠缠。
大学路的拍摄就更日常了一些。
没有专门穿礼裙与礼服,曲邬桐穿着垂感绝佳的白色衬衫,搭配番茄红长裙,手里牵着红色黄色绿色的圆滚滚气球,与穿着松垮t恤与牛仔裤的梁靳深挤在出租屋中。
两人一同歪七扭八地跌进复古气息浓郁的沙发中,曲邬桐躲在梁靳深怀里,他的领口蹭上了她的唇印。
抱着红色大气球,她的好心情也如同其中的氢气轻飘飘飞起,“像不像番茄?”
“像。”抬手,梁靳深帮她捋了捋被她蹦乱了的头发。
下一个场景在卫生间中,曲邬桐笨拙地拿着剃须刀,装模作样地替梁靳深剃胡须。
他的下巴沾着一点点剃须泡,并不显得狼狈,反而驱散了缭绕在他周边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伪装成温和的距离感。
“你现在这样好像圣诞老人。”咬着唇憋笑,曲邬桐揶揄他。
抬手,梁靳深蹭上一朵剃须泡,转移到她鼻尖,曲邬桐反应不及,愣愣地张着嘴看着他,脸颊上的腮红与勾勒成星星形状的雀斑很有存在感。
噘嘴,曲邬桐刚想发作,就听见摄影师高喊:“诶别动!这样很好!很有生活感!”
番茄假想 第72节
佯装凶狠地横了他一眼,曲邬桐根本不知道在梁靳深眼中这个娇嗔有多可爱。
张开双手,曲邬桐乖乖任凭梁靳深将她抱起,稳稳当当将她安置在阳台窗檐上,
摄影师跑到筒子楼下,以仰拍视角拍摄他们与飘摇的气球。
“凑近一点!”
摄影师扯着嗓子喊。
“再凑近一点!鼻子碰鼻子!”
明明已经什么都做过了,可面对此刻近到可以分享鼻息的距离,曲邬桐还是道心不坚,可疑地脸热。
梁靳深镇定自若地按照摄影师的要求动作。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也是他的嘴贴上曲邬桐的唇的时刻。
一个浅浅的吻,让目睹的摄影师喜笑颜开,大笑着:“这一张照片稳了稳了!”
曲邬桐攥紧气球,毫无力度地澄清说,她脸上可疑的红晕都是红色气球反光造成的。
才不是脸红呢!
十月的日常安排紧缩成一杯浓缩黑咖啡。
曲邬桐每天早上都需要皱着一张脸灌下一杯两个shot的冰美式才能勉力维持一整天的清醒。
前天刚完成了两场咨询,昨天又在大学路荒废一天拍完了非常规婚纱照,今天还得去参加李竟的婚礼,明天飞匹茨堡,后天继续拍婚纱照。
手机备忘录中的行程表排得满满当当,曲邬桐在各个事项中连轴转着,近似于晕车的疲倦。
坐上梁靳深的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帮他将李竟婚礼场地导入车内导航,她感觉自己的眼皮好沉,像是沾着黏稠胶水,一不小心就眼睛一阖,就昏昏沉沉睡去。
梁靳深稳当地开着车,在红灯闪烁的间隙侧过脸看看靠着车窗小憩的曲邬桐。
她的皮肤很白,以至于眼下浅浅的乌青都显得夸张。
好心疼。
红灯转绿,梁靳深踩下油门,颇有不管不顾将一切丢下载她回家好好睡觉的冲动。
将车在地下车库中停稳,梁靳深确认着时间,又静静看着曲邬桐睡了半个小时,挨到婚礼入场最后期限才将她柔柔唤醒。
“柿柿。”他的手在她化着精致妆容的脸颊旁悬停,顿了一下,拐弯去捏她的耳垂。
迷迷蒙蒙地睁开眼,曲邬桐明显还未从睡意中抽身,脸庞上笼着浓浓孩子气。
梁靳深拨开她鬓角凌乱的发丝,温温柔柔哄着:“已经到了。”
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是家里冰箱中那一罐被熬得软烂的番茄酱。
梁靳深借了曲邬桐的光,被安排在婚礼最靠前的亲友桌席上,屏幕上轮番滚动着李竟与他爱人的亲密合照,而他安安静静为她剥虾。
左手边坐着林之澄,右手边挨着梁靳深,曲邬桐刷新自己的生命重要事物排行榜,梁靳深后来居上,替代李竟的席位。
婚礼进程按部就班地进行,新郎新娘母亲发言后,便是两人宣誓交换婚戒的环节。
双手合十,曲邬桐已提前做好了鼓掌的准备,歪歪脑袋,偏向梁靳深,轻声开口:“我们要不要重新再准备一个婚戒呀?”
梁靳深愣了几秒,“可以。”
点头,曲邬桐又摆正脑袋,认真旁观台上演绎的浪漫故事。
“怎么突然想再买戒指了?”他佯装漫不经心地追问,一颗心七上八下,生怕这一枚三克拉钻戒一直不讨她喜欢。
“那个时候给你买婚戒的时候没量好尺寸,”曲邬桐脸不红心不跳地将自己随便乱买的事实美化,“我看好像有点松,还是换一枚合适一点的比较好。”
下意识地转了转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梁靳深无法抑制因为被关心而腾生的欣然的喜悦,低低地再次应下:“好。”
敬酒环节,一桌人垫垫肚子,拿着酒杯全起身,等待李竟以水充酒打通关。
在曲邬桐与梁靳深面前停留,李竟举起酒杯,与两人碰杯,深深呼气,不放心地嘱托着他:“要好好照顾邬桐,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李竟又扭头看向曲邬桐,二十几年青梅竹马的友谊只压缩成简简单单三个字,“要幸福。”
“我们会幸福的。”梁靳深郑重点头,那些错饮下的酸醋都发酵成为杯中的蜂蜜水。
第55章 level9.899%
曲邬桐第四次降落匹茨堡。
昨日一结束婚宴,梁靳深便立马驱车领着曲邬桐重新去挑婚戒。
将热门款式全都试戴了一遍,两人最终敲定买下两枚graf婚戒。
曲邬桐手上晃眼的钻戒是promise系列的椭圆钻戒,而梁靳深更换的是莫比乌斯环款式。
圆满的循环往复的爱。
漂浮的祝语轻而易举地将曲邬桐与梁靳深圈定,刷卡付款,在商店澄澈灯光下,预演婚礼交换婚戒的环节。
顽固的时差让曲邬桐哈欠连天,歪歪扭扭地倚在提着行李的梁靳深怀中。
发绳松懈,她卷曲的长发柔柔围着他的衬衫纽扣绕圈,梁靳深抬手解开这些作乱的百折千回的千千结,仔细拢在手中。
“车马上就到。”他屈起手指碰碰她脸颊上可爱的酣红,轻声哄着。
一到酒店,一办好入住,曲邬桐匆匆脱去因奔波而皱皱巴巴的外衣,不管不顾地倒进床里,扯起被子蒙住脸,一闭眼就睡过了一整个下午。
轻手轻脚地收拾起行李,梁靳深收敛了动静,疑心这是个梦,否则此刻他怎会幸福得无法控制唇角上扬的幅度。
时隔半年,重回匹茨堡,梁靳深如同六年前孤注一掷前来读博的自己一样两手空空,托运的行李只有一个30寸行李箱。
唯一的不同或许是他的无名指上多出一枚沉默闪亮的钻戒。
轻轻在她身边躺下,梁靳深用他的眼睛第无数次描摹曲邬桐的脸庞。
她常常拧着的细眉,她上扬着的眼睛,她翘翘的鼻子,她粉红的唇以及星星般闪烁着的雀斑。
胸膛中有一只青青的小雀在扑腾,闹得梁靳深无法平静入睡,只能一遍一遍复习着她的脸。
一觉睡到西晒的阳光盈满卧室,曲邬桐口干舌燥,骨头酸软,扭头,身旁的床单上的褶皱证明梁靳深曾与她共眠。
起身,拖沓着放在床边的拖鞋,曲邬桐走出卧室,习惯性去找梁靳深。
鼻梁上架着一副防蓝光眼镜,手指划过触控板,梁靳深垂着眸浏览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内容,没什么表情。
循着声,梁靳深抬起头,眉眼一瞬间就变得柔和,“饿了吗?”
点头,曲邬桐从冰箱中拿出矿泉水,点菜:“我想去吃我们之前吃过的那一家日料,就是那家寿喜烧很好吃的日料!”
皱着脸,慢吞吞喝着水,她回忆着店名。
敲下几句话,按下回车键发送,梁靳深想了一下,先她一步说出正解,曲邬桐忙不迭地点头。
尽管隔着白天与黑夜的差距,可梁靳深的手机一直有新信息蹦进来,手机屏幕频繁亮起,震动声也隐秘地冒出。
左手牵着曲邬桐,右手拎着她的包,梁靳深没有理会这些信息,领着她踩簇簇飘落的枫叶。
用肩膀碰了碰他的手臂,曲邬桐通情达理地开口:“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把包给我吧,你先处理。”
抿唇,梁靳深犹豫着,还是开口解释:“我月初接受了一个采访,明天定稿,我完成修订工作了,现在是宋助理与记者交流修稿意见。”
“我等一下就打开免打扰模式。”
“什么采访?”曲邬桐随口问。
过于明显的迟疑,梁靳深张了张唇,平铺直叙地回答:“一个关于‘applerhapsody’的采访。”
拉长了音,曲邬桐低声应着,先前林之澄随口提及的话冷不丁重播,“哦。”
“什么时候见刊呢?”她望着眼前触手可及的秋天,将问句伪装成不起眼的陈述语气。
“纸质版发售固定在每月十号,电子版的推文一号就可以查看了。”梁靳深牵着她的手忽然变得有些汗涔涔。
又丢下一个“哦”,曲邬桐悄悄在脑袋里设下一个闹钟,提示自己要准时收看这一篇神秘报道。
无菌蛋裹挟乌冬与和牛滑溜溜掉进胃里,连带着连心情都被滋润得暖烘烘的,曲邬桐一边回味一边忏悔。
噘嘴,她抱着梁靳深的手,小声懊恼着自己的贪吃,杞人忧天地询问要是明天礼裙穿不下了要怎么办。
“那就后天再拍。”梁靳深敞开大衣外套将她搂进怀里,为她挡着骤然降温的夜风。
都市霓虹是夜晚的滤镜,曲邬桐紧挨着梁靳深迈步向前走。
她抬头幼稚地玩起寻找北极星的游戏,重叠却又不尽相同的夜晚回溯,有一片红叶掉下,砸进她怀里。
捏着那一朵完美的有棱有角的红叶,曲邬桐轻声开口:“真的是不可置信。”
“?”梁靳深侧过脸看她。
“十七八岁的困在县城中,每天围着语数英物化生打转的我或许怎么都无法想象,二十七八岁的我会与你在大洋彼岸的匹茨堡秋景中拍摄婚纱照。”
“我在那一个阴晴不定的县城中住了十八年,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居然有天也能用积攒的飞行轨迹缝合无处不在的差距,书写我的断代史。”
曲邬桐调整呼吸频率,身体中栖息着那一枚番茄汁水飞溅,分不清是酸是甜。
低头,用嘴唇去贴她的额头,安抚性的一个吻,“柿柿,你很棒。”
呼气,清扫那些淤积的不甘与怨怼,曲邬桐抬起下巴,那一张素脸依旧是十八岁时青涩的脸庞,“你也不赖。”
弯唇笑了一下,他说:“你是我人生中的方向标,一直。”
“只是方向标吗?”她笑。
“还是我的止痛药,我的源代码。”梁靳深细数,见证曲邬桐的耳朵一点一点变红,那一颗不知疲倦的北极星倒映在她眼中。
“柿柿,你是我的爱人。”
“柿柿,你是我的番茄。”
上个秋天,对于梁靳深而言,剖白与告别依旧是同一个难题。
曲邬桐降落又飞走,只留下一句结婚邀约,只带走一枚三克拉钻戒。
几乎是每天都倒数着回国的日子,失眠又嗜觉,昼夜颠倒,游戏代码与现实秩序交织,他被千奇百怪的梦境包裹,险些怀疑曲邬桐的那句问句是不是自己的臆想。
在回国前,梁靳深在行李箱中塞满了充足的药品,习以为常地做好了再次心碎的准备。
或许是餐厅落地窗窗外斑斓烟火的加持,曲邬桐竟然点头应下他的求婚,于是同居、领证、生活以及筹备婚礼。
曲邬桐彻底不说话了,脚步加快,好似这样就能将那些珍贵的羞涩情绪远远甩在身后。
番茄假想 第73节
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不长不短的五年,梁靳深第一次察觉原来匹茨堡的秋天如此甜蜜。
喝着冰美式消肿,曲邬桐耷拉着眼皮,任凭造型师妹妹装点她那一张脸。
梁靳深早早做完造型,安静地蹲守在化妆桌前,怎么看曲邬桐都看不够。
长及胸口的头发被灵巧地盘起,别上数不清的一字夹固定刺绣头纱,珍珠耳环缀在耳垂上,分明无风却摇摇晃晃。
定妆,抹上唇釉,那一杯冰美式也见底,她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猝不及防地与面前的梁靳深对视。
幸好上了足够服帖的粉底,以
至于梁靳深此刻看不见她脸上慢吞吞染上的红晕。
“好看吗?”。
点头,见造型师跑去拿婚纱,他笑着开口:“好看得我好想亲你。”
曲邬桐抿开一个笑。
漂洋过海的这一套礼裙是简单的无袖修身长裙,淡粉色的缎面质感,领口与裙摆都被仔细熨烫过,衬得曲邬桐像是一颗纤细的圣女果。
拍摄地点定在grandviewave、duquesneincline与pointstateparkfountain,故地重游,身边牵着的人依旧是心心念念的那一个人,可心情却是经过一年发酵后的愉悦。
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枫叶掉落,梁靳深扭头,看着曲邬桐笑,明明是秋天,那一双漂亮的眼睛中却有一整个明媚春光在荡漾。
闪光灯亮起,不需要摆拍,也不需要任何动作指导,他们的日常就是最真实的爱。
被红叶淹没的草坪上铺上一条印满红的黄的绿的番茄的野餐布,梁靳深仰躺在上面,曲邬桐趴在他胸前,在大好秋日中交换一个吻。
对视,曲邬桐下意识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唇;待摄影师喊“好”,两人的唇妆都已斑驳。
duquesneincline的上山缆车中,两人分食同一颗番茄,鲜红的甜蜜的番茄横亘在咫尺的同样被落日镀上沉默金色细闪的眉眼中。
调大焦距,对焦在番茄上,栖息在上面的野蛮蔓延的爱意清晰可见。
第二次来到山顶纪念品商店,曲邬桐想起那一张被她裱进电脑透明保护壳中的“livealittle!”。
感谢误诊,感谢脊椎,感谢世界,感谢梁靳深,让她能够依旧活蹦乱跳地冲着所有的烦恼拳打脚踢,生机勃勃。
一张明信片上落下两支笔,一人占据一个边角,各自书写爱情宣言。
写字速度很快的曲邬桐最先丢下笔,噘起嘴,认真吹干明信片上的墨迹,又探头过去,偷窥梁靳深的心事。
横竖撇捺,他郑重写下最后一个句号。
眨眨眼睛,曲邬桐下意识一字一字阅读并轻声将这一句话念出。
“番茄是爱情的同义词,我爱你的衍生义是曲邬桐。”
他写得过于工整与文艺,以至于曲邬桐盯着自己简单写下的那句“天长地久”有些不好意思。
“签名。”梁靳深提醒着她。
那一个潦草而仓促的领证仪式被读档重来。
曲邬桐重新拿起笔,挨着“梁靳深”这三个字,郑重留下自己的名字。
这个瞬间被无限拉长,执着不肯落的太阳在他们笔尖点上暖色调的高光,摄影师对焦按下快门,36张胶片上又留住几帧的他们。
最后登上grandivewoverlook观景台,微凉的夜风将所有难堪与挤满愁绪的过往都洗涤,她与他澄澈地相爱。
风声汹涌,而曲邬桐与梁靳深独享一平方米的寂静无声,听见心脏同频的脉搏。
“其实我一直忘了跟你说。”曲邬桐躲着他的目光,遥遥望向灯火灿烂的都市盛景。
“什么事。”梁靳深侧了侧身,看着她在风中飘摇的发丝终于安稳降落。
深呼吸,曲邬桐排练似的张合了两下嘴唇,捏住他的西装下摆,口齿清晰地说出那庸俗却也罗曼蒂克的三个字:“我爱你。”
“柿柿,我也爱你。”
梁靳深低头,曲邬桐意料之中的吻并没有落在她唇上,而是松弛地掉在她鼻尖,他珍重地亲了她一下。
一对新人,三卷胶片,一百零八下快门,恋爱游戏的浪漫彩蛋在匹茨堡演绎。
好多番茄从天而降,砸晕两个幼稚的笨拙的恋爱新手。
结束假期,飞机降落京市,曲邬桐昏天黑地睡了一整天,梁靳深则将家里的冰箱清空又装满。
睡醒已是第二天早上八点,按灭闹钟,她揉着惺忪睡眼,贪恋被窝的温暖,不舍地卷着被子滚了几周。
浴室门被打开,她睁眼,看见梁靳深穿着一身合身讲究的西装走近,单手系着袖扣,清爽挺拔,完全找不到长途飞行残留的疲态。
薄荷气息由浅变浓,梁靳深在床前停下,轻轻摸了摸她那颗毛躁的脑袋,“起床啦柿柿。”
不情不愿地长长呼气,曲邬桐面对上班只能举手投降,拖拖拉拉刷牙洗脸护肤,还没走到餐厅就闻到咖啡香味。
餐桌上摆着一杯拿铁、烧卖与牛肉煎饼,曲邬桐随意扎起头发,先喝了一口咖啡,以咖啡因作为一整天充沛精力的基底。
“好吃吗?”
梁靳深新晋的两个爱好是为曲邬桐做饭与看曲邬桐吃饭。
用点头代替回答,曲邬桐咬下一口酥脆的煎饼,有预感梁靳深将会成为她减肥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心情颇好地喝一口牛奶,梁靳深一整天的好心情由曲邬桐开启。
结束每月的会议,曲邬桐被孟近年那些长篇大论中的“组合拳”“量化”“矩阵”这些文绉绉又毫无用处的表述搞得意兴阑珊,捏着铅笔在自己的酷酷笔记本上圈点画画。
“applerhapsody”中的谜题已被解开,关于番茄的所有秘密全被曲邬桐翻出,一览无余地在阳光下曝晒。
这一本笔记本的属性自然也由探案笔记本过渡为日常日记本。
翻开新一页,曲邬桐随手写下“县一中”“大学路”与“匹茨堡”这几个地点,又在一旁画下一个照相机。
伴着有些催眠的孟近年那絮絮叨叨的声音,曲邬桐发挥艺术细胞,寥寥几笔勾勒出那三套不一样的拍摄礼裙。
孟近年的会议发言开始收束,曲邬桐那一整页笔记纸也刚好写得满满当当。
熬了一个早上,耳朵都要长茧了,话痨孟近年才终于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说出“散会”这两个字。
垮下肩膀,拧上笔盖,合上本子,曲邬桐拖拉座椅站起身,只可惜还没有走出会议室就先被孟近年喊住。
“诶,你看你老公那一篇采访稿没?”他八卦地询问。
“什么采访稿?”曲邬桐迟钝地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个回答了关于‘applerhapsody’游戏灵感和运营的访谈啊!”孟近年朝她挤眉弄眼,显然是在那个采访中找到了足够用来揶揄她的东西。
“今天早上九点刚发的电子推文,我的朋友圈就被刷屏了。”
曲邬桐沉默,不理会孟近年,加快脚步躲进自己的办公室,连句应付的话都懒得说。
拿起手机,在搜索引擎中输入“梁靳深”,关联跳转出来的第一个词条就是“梁靳深番茄”。
屏息,曲邬桐指尖变凉,点开那个链接。
新闻标题是《苹果or番茄》,导语是“我把‘我爱你’,藏进狂想曲”,曲邬桐不由得开始质疑这个媒体的专业程度,却没有一星半点的对梁靳深的怀疑。
“6月5日,《applerhapsody》上线;8月,《applerhapsody》单月流水达3000万。
串联起赛博朋克与希腊神话的一行行代码编织出关于金苹果的故事,
而游戏过程中露出的番茄马脚成为让人津津乐道的支线疑云。
《applerhapsody》的游戏项目组总监梁靳深坦言,苹果是虚构的游戏,而番茄是他非虚构的日记。”
办公室中崭新的番茄叶香薰蜡烛持之以恒地散发酸甜气息,明明没有烛火,可她却被烘烤,在室内晒得心跳加速,疑似中暑。
捧着手机,像是捧着一杯装满冰块的番茄汁,她小心翼翼地汲取着其中的凉意,为自己发烫的脸降温。
像在做高考语文阅读题一般,曲邬桐连每一个句点与空行都不舍得放过,细致地阅读,反复地阅读。
忍不住去猜梁靳深表述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是在皱眉呢,还是垂着眼。
手机屏幕中的15号宋体字歪歪扭扭地拼凑成梁靳深的模样,她读到那一句“那段时间我处于单恋状态中,睁眼是她闭眼也是她”,鼻尖发酸,某一颗过期的青番茄在捣蛋。
“我将所有的情绪都编写进代码中,以我们的故事为原型写出这个支线。”
每一个道具都是他设定的一个爱情闹钟,每一段剧情都是他的单恋独角戏的高光,所有无厘头的推理全都情有可原,全是言不由衷与词不达意。
他知道了吧。
曲邬桐咬着唇,眼眶中迅速蓄起的泪花让视线都模糊,满屏文字她只能看见“梁靳深”与“番茄”。
梁靳深肯定知道了,她下载了“applerhapsody”并通关了“番茄种植计划”这一支线。
都怪梁靳深。
吸吸鼻子,曲邬桐捧着手机,一遍一遍读,看到最后冰番茄汁似的手机都变得烫手了,她还是不舍得关。
在文章的末尾附上了一小段采访记者视角的陈述:“在整个访谈过程中,针对‘番茄种植计划’游戏支线的争议,梁靳深一共说了九次‘对不起’。最后,在离开‘宙斯’前,我对他说了句百年好合,在将近一小时的访谈中,他第一次笑了。”
眨了眨眼,泪水沾湿睫毛,曲邬桐对抒情的严防死守完全失效,眼泪滴滴答答地掉在手上,是双氧水消毒一样的疼痛。
但幸好,消杀过后,新生的筋骨会生长,残破不堪的伤口会痊愈,她依旧是那一个完整的自己,如果硬要挑出一点不同,或许会是曲邬桐对爱的态度。
在过往二十几年中,曲邬桐渐渐被锻造得不相信亲情也不相信爱情,她对长久的爱没有信心。
可如果对象是梁靳深,或许,她想,她愿意冒险一次。
抽出纸巾擦干眼泪,曲邬桐又重新将这篇推文读了一遍,随着递增的浏览量冒出的还有她的新感悟。
梁靳深怎么这么笨,而她怎么这么傻。
翻到文章末尾,刷新,多出好多热议评论。
热度第一条置顶的评论是网名为“不知名网友梨”的网友留下的,内容是:“有一次加班结束与梁总乘同一个电梯,看见他拿着手机敲键盘,不小心瞥了一下,发现他给对方的备注是jackpot,好奇多停留了几眼,他可能是注意到了,自己解释说在问他爱人要不要吃夜宵。”
傍晚,窗外蓦然下起横冲直撞的雨,临近下班,曲邬桐的手机响起,备注是崭新的“ketchup”。
接通电话,是梁靳深的声音。
“下雨了。”
“我来接你吧。”
曲邬桐说好。
梁靳深开始构思晚餐菜单:“晚上想吃什么?我们一起去超市。”
“我想吃番茄火锅。”
“好。”
“我想种一棵番茄。”
番茄假想 第74节
“好”
“我想养一只小狗。”
“好。”
“我想,我有点爱你。”
一个“好”因惯性差点脱口而出,梁靳深停顿,语气是微微笑着的。
“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