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大海之主[西幻]》 第1章 《成为大海之主[西幻]》作者:竭泽而愉【完结】 本书简介:希琳,海之神的最后眷者,深海碧波号的船长,北伦海的无冕之王,预言中的七海之主。 清点战俘时,一只肮脏的手拉住了希琳的裤腿。 剑尖回指,抵住咽喉。 猩红的舌尖舔舐过剑刃。 “如果我能助您君临七海,能否抵这条贱命?” 奴隶模样的男人开口。 他岣嵝着瘦弱的身躯,一双眼睛却明亮的吓人。 “大海的眷者,您生来为王。” 。 莱尔亚当斯,下城区最出名的赏金猎人,陆地上的毒蝎子,七海教会枢机主教的私生子。 “海眷者的头颅,你换回母亲与妹妹的筹码。” 因为血缘上父亲的一句承诺,堕入无尽深海的狂徒。 他佯装虔诚跪拜亲吻眷者的武器,却盘算着如何砍下她的头颅。 希琳笑了一声。 剑尖挑起奴隶的下巴。 “丢他下船。” 食用指南: *女性群像低魔剧情流正剧 *洁党勿入女非c男c狗血he双强 *海眷者x狂徒 副cp野心家x野心家 内容标签:强强 西方罗曼 西幻 正剧 群像 主角视角希琳安托瓦内特莱尔亚当斯配角朱丽安娜尤莉叶贝林夫人莱娜米德尔顿梅丽莎米德尔顿 一句话简介:海眷者x狂徒 立意:出类拔萃的人总不自觉寻找不寻常的命运。 第1章 chapter001“多亏了你的…… 希琳的悬赏金又上涨了。 五十万金索子。一个超乎想象的数字。 深海碧波号的甲板上,年轻的船长满脸严肃。 比起担忧贪图悬赏的佣兵,眼下的情况更让她感到烦恼。 “你毁了我的头发。”希琳对着镜子,不停地用手压着一缕翘起的头发,“你让它们看起来像是朱莉安娜清洁马桶用的粗毛刷子!” “那是弗农贝恩监狱。你要混进去,前提要是个男人。”二副尤莉叶也很不满,她放下手中的剪刀,左右端详希琳的头发。 这简直是完美的艺术品。就和码头酒馆里那些满口胡言乱语的男人一模一样。 “你就不能给我弄得好看一点?” “要怪只能怪你的头发太硬!” 尤莉叶大喊。她踢了一脚散落在甲板上的红色卷发,碎发散落在地,变成纠缠的红色野草。 “你的头发比帆索还硬,还又多又杂,你以为我想给你剪头发吗?” 她的叫喊吸引了甲板上水手的目光,只是片刻,他们就纷纷移过头去。 船长和二副吵闹拌嘴的事情在这艘船上经常发生。不是什么稀奇事。 希琳再次端起镜子,观察镜面上的身影。 一个高个子年轻人,一头红色的短发,海水一样蔚蓝的眼睛。唯一让人不满的就是她的胸脯鼓鼓囊囊,如果能够更平坦一些,看上去就会是个精壮的年轻男人。 伪装勉强能用,只需要调整细节。 “得让朱莉安娜给我弄件更紧的束胸。”希琳抚摸下巴,光洁的下颚线条也不合适,如果能粘上一圈红胡子,那更好了。 “你觉得我需不需要一些鬓须?” 希琳来回看看,视线落在脚下,她弯腰捡了一把甲板上的头发。 “就像这样。”船长用头发模拟鬓须。 “丑死了!” 二副尤莉叶否定了鬓须的提议,环胸看着她。 “你真的要去?” “嗨。我们答应了那个神婆,要帮她把儿子从监狱里捞出来。”希琳比画着粘粘头发的位置,却怎么也找不到满意的地方。 她放下手,说:“深海碧波号现在需要一个拥有隐匿能力的巫师。” 悬赏令金额上涨给她惹了不少麻烦。最近一段时间有无数人在寻找希琳和她的船。因为这个,深海碧波号已经三个月没有靠近公共港口。船上不缺淡水资源,可总不能不补充其他的物资。 她可不希望看到跟随她出生入死的船员死在坏血病上。 她们需要一个能够隐匿船只踪迹的巫师。而神婆提出的要求,就是希琳要去有“海上坟墓”之称的弗农贝恩监狱救出她的儿子。 “我的意思是你确定要一个人去?”尤莉叶知道希琳买通了给监狱运送补给的老兵,允许她们中一个人跟着他进入监狱。 希琳转向她。 “我一个人更灵活。”希琳听出尤莉叶话中的担忧。 “海上坟墓”声名在外,那地方关着的都是穷凶极恶的罪犯。监狱四面环海,是个孤岛,建立数百年来,从没有听说过有什么人能够从弗农贝恩监狱逃出去。 “无论什么监狱,只要建在海上,它就拦不住我。” 这话尤莉叶没法反驳。 女人掌舵在民风彪悍的北伦海并不罕见。可像是希琳这样的,却只有她一个。 希琳是海的眷者。 海水蔓延的地方,她受到大海的赐福。大海庇佑祂的眷者。 “那祝你好运。”尤莉叶哼了一声,“别死了,要不然我没法和北方的大家交代。” —— “不要说话,不要乱看,跟着我,推着板车,听明白了吗?” 负责给弗农贝恩配送物资的是附近海洋局的物资组的老比利。 每两个月,老比利会从附近城市的港口出发,经过十五六天的航行抵达监狱外。 这是个苦差事。来回一趟一个月的时间浪费在路上,可到手的薪酬却不足以还上赌债的百分之一。 希琳承诺帮这个老赌鬼还钱,她还会给他一笔钱让他开始新的生活,而她要的报酬,就是从监狱带走一个人。 神婆的儿子打了一个贵族老爷的儿子,一拳打掉他四颗牙齿,因此他被判处在海上坟墓服刑六十年。 六十年足以让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变成两鬓斑白的老头,还会让一个可怜的母亲再也见不到她的儿子。 希琳的船需要一个巫师,母亲想要她的儿子离开监狱。两人一拍即合。 “明白了。” 希琳推着装载淡水的水桶,跟在老比利身后。 海岛上的看守员看到老比利的板车,象征地检查了一下,视线停留在伪装过的希琳身上,蹙起眉头:“老头,这是谁?以前没见过。” “海运局的雇员,来送水的。”老比利拿出准备好的说辞,“上次不是说送来的淡水不够用吗?这一次上头多给了五百加仑。” 听到淡水,看守员很意外。 “这么大方?” “谁知道呢?”比利推着板车,“老爷们的心思不是你和我能够猜到的。” “进去吧。”看守狐疑地绕着水车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猫腻。 混进监狱的过程比想象中轻松。希琳推着车,跟随着比利往里走。 她们事先了解过。海上坟墓四面环海,加上数百年从未有过一个人逃离,所以这里的狱警态度散漫。若不是海洋的天然屏障使得囚犯知道无法活着游到陆地上。这样的监管,这里早就成了一片空城。 四面环海,希琳在囚犯眼中是绝境,对她而言却是优点。 希琳推动着板车,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将水桶在指定的地方卸货,狱警会安排犯人来搬运水桶。 这也是监狱戒备最严的时候,运送物资的船只是此刻停留在海岛上唯一的船。 十几个拿着武器的狱警停在两侧,一小队犯人走了出来。 他们是来搬运供给的。 希琳低着头安分干活。 凌晨的时候,海上坟墓所在的孤岛下了一阵小雨。现在地面还是潮湿的。海水与雨水有奇妙的联系,有水的地方她能够感知的东西远比眼睛看到的更多。 放风空地角落里储放雨水的破桶传递消息,说看到了疑似神婆的儿子的人,希琳对比着它的形容,确定这就是她要找的人。 她拥有一些特殊的能力,进入海岛并不困难,如何将人带走才是重点。 她的计划是先将海水送进监狱,有海水在,她能够做到很多超乎认知的事情。 在这些淡水的水桶中,有一桶特意替换的海水。 希琳将水放置在空地上,然后有监狱的狱警巡视检查,淡水是孤岛上最重要的资源,狱警不会一桶一桶检查。如果检查过程污染了水源,接下来的几个月谁也别想好好过日子。 确定海水被成功进入监狱之后,希琳跟着老比利离开监狱。 小船悠悠晃晃。四十海里外,深海碧波号等候着她的船长。 希琳要等到天黑之后通过提前运送进去的海水进入监狱。 那是一种失传多年的神灵法术。是海赐予眷者独一无二的能力。 夜幕悄然而至,监狱照例放 晚饭。 一桶又一桶黏黏糊糊的吃食和干硬的面包被破烂的小车推送进入不同的牢监,送饭的犯人佩戴着沉重的枷锁,锁链拖拉在地上,发出沉闷又刺耳的声音。 第2章 他低着头用布满锈斑的汤匙将黏糊糊的食物搅动,然后分发到一个又一个破烂碗里。 一层送完是下一层,直到送完整个监牢。 地下储藏室。 希琳从装着海水的水桶里钻出来, 她拨弄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身上的水渍瞬间消失殆尽。 希琳闭着眼睛感应水的视野,确定监牢里的全部犯人都进入恍惚状态后,希琳露出满意的笑容。 一切顺利,没有人会想到有人敢劫海上坟墓。 淡水的魔法威力不如海水,她有二十分钟的时间。 希琳不敢浪费时间,分析着水之视野传递回来的讯息,她往监狱楼上走。 储藏室地下漆黑一片,希琳摘掉眼罩,露出习惯了黑暗视野的另一只眼睛。 她贴着墙壁,快速往楼上移动。 拐角处突然伸出的手,抓住了希琳的手臂。 水剑在手中凝结,来不及思索为什么有人逃过了水魔法,希琳扭转身体,反手上挑剑尖去刺不速之客的手腕。 “我不是敌人。”黑暗中,模糊的影子利用铁锁链挡住攻击。 希琳眯起眼睛。她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个声音。西南海岸的口音,一种陆地贵族之间流通的腔调。 “水里的小把戏是你弄的。”黑暗里的人露出真容,正是刚才那个将餐食送往每一个囚室的罪犯。 他走遍了整个监狱,确保那些家伙儿享用了用加料的水制作的可口晚饭。 希琳认得他。 半年前,她见过他一次。 “你居然活着。”她的口吻难掩惊讶。她让人把他丢进了大海,他早就应该是鲨鱼的盘中餐。 “拜你所赐,活得不太好。”他的口气很平静,暴风雨来临前的那种平静。 希琳的视线落在面前的男人身上。他的手腕和脚踝都悬挂着沉重的锁链。即使如此,这人靠近她的时候,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船长,你来监狱做什么?” “与你无关。” 虽然不知道眼前的人是怎么发现水魔法的痕迹的,但如果他有异常的举动,水剑会斩下他的脑袋。 “我不管你来做什么。”他眯起眼睛,压下眼中的怒火,“带我离开这里。” 希琳眯眼,再带一个人可不是说话这么容易的事。 囚徒昂起头。昏暗里,碧色的眼瞳闪烁着愤怒:“若不是你,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船长,情报费还没付呢。” 想到这个,囚徒气得咬牙切齿。 她骗取了情报,还下令把他丢进海里。 “还是说,你想把悬赏金当做我的情报钱?我记得,深海碧波的船长价值十万金索子。” 听到十万这个数字,希琳抬眼盯着他。 现在的麻烦和眼前的家伙脱不了关系。 “多亏了你的情报,我现在价值五十万。” 第2章 chapter002“这是一场杀…… “这话听上去像是炫耀。” 囚徒的声音听上去咬牙切齿。 “我只是实话实说。” 她的表情过分碍眼,自信的样子惹人不悦。囚徒冷笑:“船长。你真的有很多时间,在这里表达这些实话吗?” “那你让开。” “带我一起。这是你该支付的报酬。”囚徒的语气里流露出控诉,“你害得我在这鬼地方吃了半年的泔水!” 希琳眯起眼睛,对方却在第一时间看穿她的念头。 “相信我,船长,想将我撂倒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虽然这么说,可实际上没什么把握,半年的泔水剔掉艰难磨炼的肌肉,可尽管如此,他嘴里吐出的话依然不好听。 她只有二十分钟时间。这个喋喋不休的家伙比尤莉叶还要多嘴。 尤莉叶至少知道关键时候闭上嘴。 让船员们吃上新鲜蔬果更重要,她需要那神婆。救出神婆的儿子,她才会跟她上船。 是因为她的悬赏金上涨才使得深海碧波号无法靠岸,而这一切的缘由就是眼前这个金发碧眼的小子。 她从中获得的利益远大于此刻付出的代价。这是划算的交易。 一次呼吸的功夫,希琳做出决定:“你走前面。” “不行,你先走。”囚徒侧开一个身位。 希琳瞥他一眼。他们之间缺乏信任。她和他都不想将后背交给对方。 “胆小鬼。”希琳吐出一个单词。 “这是谨慎。” “谨慎的人不会成为俘虏,也不会成为阶下囚。”和尤莉叶吵架养成的臭毛病在不合时宜的时间发作,她忍不住多嘴两句。 “船长。”又是那种咬牙切齿的味道。她又一次激怒他,“时间不够了。” “多谢提醒,先生。”希琳越过囚徒。 她的步子很稳,与囚徒错身而过的刹那,卷起咸腥的海风。 常年在海上飘荡的人,这种味道浸透到骨头缝隙里。 武者忌讳露在敌人面前的脊背挺得笔直。 红色短发在黑暗中很耀眼。乱糟糟的,就像是其主人糟糕的性格。 囚徒的视线落在她露出的脖颈上,故意展露的愤怒消失不见。 上一次见面,这女人还留着一头齐腰的红色的波浪卷。那红色在大海上航行很是惹眼。为了混入监狱,她同样付出了不少代价。 常年被长发遮盖的脖颈泛着不属于海上漂泊者的颜色,比起她的面颊浅了几个色号。如果利刃划过,鲜血会瞬间吞噬这抹罕见的色彩。与她的红发一致。 绝佳的机会,但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为了让这外来的滑鱼上钩,他抛下的饵实在太过珍贵。 他不仅要得到这条滑鱼,还必须剖开她的肚子,找到那珍贵的饵。 船长贴着墙壁。螺旋状的阶梯一阶连着一阶,她没有更多的情报,贴着墙壁前行的动作略显沉重。 水传回的画面模糊不清。昨日凌晨的小雨早已经失去效用。她必须依靠自己去寻找目标。 “你要找的人在三层的六号监牢,钥匙在我左侧的衣兜里。” 希琳回过头,向身后看去。跟随在她身后的囚徒自然地上前,在希琳怀疑的眼神中停在她身侧——他选择的位置很巧妙,刚好与希琳平齐。这个位置,他们两个都能够将对方的动作尽收眼底,也绝不会露出任何的破绽给对方。 希琳的惊讶没能逃过囚徒的眼瞳,“别表现得像是个新手。”他轻飘飘地嘲讽,又在船长表达疑惑之前抢先给予解答,“你在找到目标后,就没有再东张西望。” “你早就发现我了。” “我可不会忘记你这张脸,船长。”囚徒抬手向上指了指,“从左侧的楼梯上去,左手边数第六个监室。狱卒每数四百次会经过一次路口,不过今天他们的效率不会这么高。” 四百数。不到七分钟的时间。没有钟表计时的监狱,他给出的时间已经相当准确。 希琳默数着时间,一点点踱步向上。 “你没问题吧?那男人看上去足有二百磅。”囚徒的语气透露出幸灾乐祸,听上去,他对离开这座监狱的诉求远没有看讨厌的船长吃瘪重要,“真不知道那男人是怎么长的。监狱里的泔水居然能把他喂到二百磅。” “安静一点。”希琳回忆着先前水之视野传回的画面,一点点对应着现在的情况。 自从成为深海碧波号的船长,她带着伙伴们做过很多让人瞠目结舌的危险事。她们抢过教会的珍宝船,猎杀过外海的凶兽,甚至进入过伦海以北的迷雾,虽然没得到传说中海之神的宝物,却也凭此在伦海的海域闯出威名。 即使经历过众多危机,但她与同伴一直都是一起行动。她们相互信任,又配合默契,在海上极少遇到让她们头疼的敌人。如今,独自一人闯入海上坟墓,怎么想都是愚蠢的决定。 她身边没有值得信任的伙伴。唯一的后路一桶海水。希琳扫了一眼靠在墙边的囚徒,他那惹眼的金发在黑暗里像是一轮太阳。 她甚至不知道这个男人叫什么名字。 希琳压低声音:“你留在这里。” 囚徒耸肩。他本来就没打算跟着希琳出去。那该死的铁砣拉着他的四肢,想 要在四百个数字内不发出一点声音爬上三层楼,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希琳观察着狱卒远去,朝着上方靠近。 “等等。” “做什么?” “钥匙。”囚徒将提前取下的钥匙交给希琳,“祝你顺利,船长。” 希琳扯扯嘴角:“多谢。” 意料之外的道谢换来囚徒的微笑。昏沉的暗道里,他倚靠在潮湿的墙壁上,目送着高大的红发女人一点点朝着光亮溢出的地方靠近。 囚徒的表情逐渐淡去,溢出的光线彻底消失前,他的神情宛若黑暗中紧待猎物上钩的毒蝎。 在接到命令之前,他对于这位海眷者的印象只有那个虚假的名号——被海眷顾的人。 第3章 这个世界海域辽阔,不同的海域因为地理文化不同有着完全不同的信仰。七海域有着各自不同的信仰。如今,七海的信仰统归七海教会管控,而七海最正统的信仰,是南方海域所信仰的海域咸水与风暴之神。 名叫希琳的女人来自北方的伦海。位于世界之北的伦海,常年被冰雪覆盖。出生在那片海域的人,无论男女都是船上的好手。 而北方人口中的海主,指的是旧神海之天使。 在七海教会的记载里,北方的海主早已经在信仰更迭中化为泡影——自然也不存在什么被海眷顾的人。 海眷者希琳。每一个在海上漂泊的人都或多或少听说过这个名字。出生南方的海员不以为然,这称呼与那女人是他们干活间隙闲聊的谈资,不过是外乡人可笑的骗局。 一个来自北方的女人和一艘北方的船想在南方的海上闯出名堂,自然需要一个吓唬人的幌子。 怪就怪在,七海教会的主教亲自下达了命令,要他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动手,秘密杀死这个与教会毫无利益瓜葛的女人。 他甚至许诺,若是能够将海眷者的头颅呈上,他将亲自抹去印刻在私生子头上耻辱的姓氏。 “三百六十。” 莱尔轻轻吐出一个数字,他一直默默计时。 金发的囚徒名为莱尔亚当斯。亚当斯并非他生身父亲或者母亲的姓氏,南海海域出生的每一个私生子都是亚当斯。 他是第一个接近海眷者的亚当斯,却不是唯一一个。 这是一场杀人竞速游戏。 海眷者,是他们共同的猎物。 第3章 chapter003“也许我第一…… 就像是那个金发小子说的一样,神婆的儿子又矮又胖。他栽倒在监狱的草席上,活像是一只死猪。 希琳用力拍着他的脸,企图用这样的动作唤回他的理智,肥肉因为她的动作颤动,他却没有半点要苏醒的样子。 这肥猪到底吞下了多少泔水才能睡得这么沉? 二百二十、二百一十九。 默数的倒计时是悬在头顶的刀刃。她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希琳一咬牙,用力扛起了地上的男人。 那一瞬间,她的大脑里只有一个想法。 神呐,他根本不止两百磅! 希琳的腿开始,但她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现在希望那个神婆能够如约兑现她的承诺。帮她和她的船顺利靠岸。只有这样才不会枉费她为了救她的胖儿子而流下的汗水。 希琳观察着巡逻卫兵的动作。这些人走走停停,手中的鞭子无力地垂落。 金发囚徒把加料的水送进了卫兵的食物。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时间不允许她仔细思考着其中的手段,背上的一坨肉吞噬着她的体力。 接下来,将他带去地下的储藏室,用大海馈赠的能力将人送走。这样她的任务就完成了。 目标明确,希琳的执行力被发挥到极致。身为海上勇猛的战士,负重也无法改变她的灵巧。 快速穿梭在阴影之中,余光捕捉着每一个卫兵巡逻的轨迹,从中挑选出最合适的撤退路线。 希琳有丰富的冒险经验,她处理得很完美。 很快,她躲避在靠近储藏室入口的拐角。 想要抵达储藏室的入口,还需要穿过一片空地。几分钟前她顺利地完成一次,不过这一次要更加困难,负重让她体力流逝加快,也影响了她的速度。 希琳侧靠在墙壁上,默数的数字已经进入一百以内。她没有多少时间准备,深深吸入一口气,朝着储藏室的入口冲刺。 她的动作和冻原上的白狼一样优雅。 可脑袋顶上突兀的声音,破坏了这一切。 “呼呼——” 呼噜声!偏偏是这个时候。刚刚他就像是一头死去已久的肥猪,半点动静都没有! 头狼居然会被肥猪拖累!这该死的巧合。 希琳的眼中闪过愤怒。讨厌的呼噜声被另一种更加刺耳的声音掩盖。 是哨子的声音!他们发现她了。 几乎是一瞬间,整个监狱从夜晚的美梦中苏醒,速度之快超乎希琳的想象。 跑!希琳拔腿朝着储藏室的入口飞奔。箭矢追逐着她的脚步。 “这里!”金发的影子出现在前方的矮门前,他的脸上写满了严肃。 怀疑在她的心头闪过,要不要信任他? 她的行动完美无瑕,看守怎么会这么快就发现她?因为一声呼噜?绝不可能。他们的反应太快了,像是早有预谋等待着她自投罗网。 痛呼在黑暗之中响起。背上的胖子终于苏醒过来,替希琳挡下射向后背的箭矢。 他的呼噜暴露了她的行踪,痛呼声却将她从犹豫中唤醒。 他不可能主动帮助他又暴露她,这样做对他来说没有半点好处。可她想不明白是哪个点出了问题。这分明是提前准备好的陷阱。 希琳飞速钻入矮门。囚徒则用最快的速度放下门闩,推来重物将门挡上。 他们配合得相当默契,希琳的眼中流露出惊讶,这种源于欣赏的目光没有维持很久。 两人都知道,这破烂的木门根本抵挡不住外面的守军,他们很快会破门而入。 顾不上防备与弱点,希琳和金发囚徒一前一后朝着地下深入,走在后侧的莱尔看着面前晃悠的箭羽,缓慢地皱起眉头。 他伸出手,迅速折断胖子肥硕屁股上插。的箭矢。 “啊——”惨叫转瞬即逝。 希琳的声音清晰起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觉得是我泄露了消息?我可不会干这种蠢事。我一个人根本不可能逃出去。” “困住你的不是这监狱,是外面的海。” “是的,我游不出去,我会累死在海上。所以我更不会出卖你,海的眷者,你是我离开这里唯一的希望。” “可他们还是发现我了。” 金发的囚徒没有回答希琳的话语,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要不是他们都身经百战,瞬间的呆滞足以将三人永远留在这里。 “替我把锁打开。” 希琳的动作慢了一瞬。 他知道得真多。 “别停,快点走。”他催促她。 “这胖子太重了。” “放他下来自己走。” 下一瞬间,希琳感觉肩上的担子轻了不少。他帮了她一把。 “你们是什么人?”药效尚未完全褪去的胖子完全无法理解现在的情况,只有屁股上传来的疼痛清晰地提醒着他这并非一场梦境。 他不敢打断他们的对话,只能在两人交谈的间隙提问。 “罗比?庞克贝林夫人让我来的。” “妈妈?”胖子罗比的眼睛亮起来,在绝望之中,再也没有比母亲名字更让人欣喜的存在话语了,“她让你来救我?” “没时间废话。”金发的囚徒打断他的话,“往前走。如果你不想死在这里。” 胖子罗比也知道这不是一个交谈的好机会,他扶着墙,艰难挪动着双腿,肥硕的身体将本就狭窄的过道塞得满满当当。他的动作笨拙得像是刚刚学走路的小孩。 金发的囚徒发出叹息一声。 他抬腿踹了一脚面前的胖子,落脚的位置靠近伤口,咿咿呀呀的声音伴随着鲜血沿着阶梯向下滚落。 “嗨。别把他弄死。”这胖子死了,神婆就不会跟她上船,她做的一切努力就白费了。 “死不了。你先帮我弄开这个。” “我不是锁匠。” “你现在需要帮手。我比那个胖家伙更有用。” 头顶上,凌乱的脚步声和叫嚷声正在逼近。 希琳咬牙。 “你知道得真多。” 蔚蓝滚动着从她的双眸中翻涌,溢出大片大片海的气息。 咸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她才过度使用这种力量。 她能够将海水转化成她想要其成为的样子。作为大海选择的眷者,即使她的魔法天赋糟糕透顶,也依然能够调用部分海所蕴含的力量。 这力量不足以她破坏整个监狱,却能变换成武器或者其他东西。 这是她的秘密,也是她独自进入海上监狱的依仗。 岛屿外,海洋浮现出如同霜雪一般的银,呼应着海眷者的召唤。 重物砸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莱尔活动了一下手脚,来不及更多地感受自由,希琳泛着寒意的声音传入耳朵。 “也许我第一次见面就该杀了你。” “先活着出去吧,船长。”他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黑暗,守卫的火把正在吞噬着这让人心安的色彩。 “施展魔法需要多久?” “不用太久。” 他露出带着危险气息的笑容,弯腰捡起曾限制着他的重物。 “我拖着他们。但不能保证自己坚持太久,船长。你最好快一些。” 第4章 胖子颤颤巍巍地站在储藏室的角落,血模糊了他的身体,这是死路,他们会被抓住。 希琳快步靠近,毫不犹豫地冲向装着海水的水桶。 “过来帮忙。”希琳掀开水桶。 “我、我能做什么?” “跳进去。” “啊?” “跳进去!”希琳提高声音,“别把我们害死在这里。”说着,她拽着胖子往水桶里塞。 可怜的罗比根本不知道这到底为了什么。他号叫着,艰难地往水桶里爬,可肥硕的身躯成为阻碍。 希琳见他这样费力,只能从身后拖着他的背,她喘着气,好不容易将这一坨肥肉塞进木桶。 溢出的海水湿透她的衣服。 罗比惊慌地等待着。他不知道这样的行为到底有什么意义。 真该弄个大点的桶。希琳累得直翻白眼。 “闭上眼睛。” 守卫已经和囚徒缠斗在一起。她需要抓紧时间。 她按着罗比的头,不顾他的挣扎将其按在水下。咕噜噜的泡泡,飘动的衣物,咸腥的海水包裹着罗比的躯体,他就如同尚未出世的婴孩,重新回到母亲的羊水一般。 蔚蓝,然后,灿烂的白。 海水桶里的人消失了,希琳的脸色一片惨白。 终于送走了。 她连忙回头,金色恍惚成血的颜色。 那个不知名的囚徒挥动手中的铁链,困住他的重物成为可怕的杀戮机器。 铁器砸断骨头和脑壳的声音被惨叫掩盖。 他一个人守住了狭窄的过道,让那些驻军无法靠近,丧命在他手下的守卫被堆成了人墙,隔绝了他和那些不敢继续靠近的守卫。 他们的眼中满是恐惧,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尸体堆砌的墙,就算是这个监狱里最凶残的犯人看到这幕都会呕吐。 希琳将一切看在眼里,她很少上岸,可直觉告诉她,这出手狠辣又咄咄逼人的小子在陆地上也绝不是无名之辈。 恶毒。希琳只能想到这个词语。 她翻身进入海水。罗比的血染红的海水,这气味却远不如面前的浓重。 应该把他留在这里。这是她唯一的念头。 可当他回头的刹那,希琳却伸出手。 “快来!”她喊。 几次呼吸后,一只温湿的手拉住她的。 湿漉漉的感觉让她打个寒战。 海岛附近的海水卷起浪,细小的浮沫都荡漾着力量。灿烂的白降临,海水恢复平静。 四十海里外,停泊在此深海碧波号突然晃动起来。 甲板上的水桶因为这剧烈的抖动翻倒。 一个男人从中跌了出来。重物砸下的声音伴随着痛呼,还没等值夜的二副尤莉叶靠近,又一道影子跌出来,在甲板上翻滚两圈后,利索地站起来。 血腥的味道将人吞噬。 尤莉叶警觉地举起武器,但第三道影子出现让她紧绷的心重新回到肚子里。 “希琳!你让一个男人登上了我的船!”尤莉叶收起武器,眉头却皱起,她的视线从神婆儿子移动到那个几乎被鲜血吞噬的影子上,他身上散发的危险气息,这让尤莉叶的十分忌惮:“居然还多了一个?” 红影子抹一把脸上的海水。她还没有睁开眼睛,就听到了尤莉叶的声音——她的声音总是又尖又响。平日的航行中,她这副好嗓子总能又快又准地将指令传达到深海碧波号的每一个角落,在吵架的时候也总能凭借提高音量狠狠地压制希琳,但这不是吵闹的好时候。 “嗨,他们暂时不是威胁。”希琳收回视线,顾不上浑身湿透,她大步朝前,拿起悬挂在桅杆上的望远镜,“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们追上来了。”她面色严肃,转动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寻找着追兵。 “谁?”尤莉叶警惕起来,同时也没有忘记让执勤的水手控制住两个不属于这艘船的男人。 “监狱的人。”希琳面色凝重。她注意到了尤莉叶的命令,她们一直配合默契,不需要更多的解释和说明,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深海碧波号停泊的地方距离监狱有四十海里,但这座在海上屹立了百年的监狱显然有一些超乎想象的底蕴。 在身体沉浸入海水的时候,海水告诉她很多事情。 “你被发现了?”尤莉叶迅速下,“该死,真要命。你的水魔法失效了?” “他们有检测魔法波动的机器。”希琳复述着大海传递给她的讯息。 “海主在上。你已经能够施展那么强大魔法了?”尤莉叶露出惊讶的表情,能被魔法探测装置发现的魔法已经初具威力,“那我们为什么要害怕这些教会的走狗?” 希琳眼角抽搐。她不是正统巫师,也根本不会什么高深的魔法。她只是能借助海水玩弄一些小把戏,就在刚才她带着两个成年男人转移了四十海里。这绝不是平日里她那些把戏能够达到的效果。 鬼知道发生了什么。谁能想到在这个魔法几乎要绝迹的年代,还保留着能够监测魔法波动的仪器? 他们追上来得这么快。这肯定不是普通人能够理解的力量。 “他们的船也改造过,他们早就在等我们了。”她做出判断。 “把大家喊起来,我们有一场恶战。” “无法避免。”尤莉叶舔舔嘴唇,她的大嗓门发挥作用,很快,甲板上出现一道又一道人影。 “来吧。” 尤莉叶的棕色的眼睛闪烁着光芒,声音里是难以压抑的期待。伦海人生性好战,她们个个是掠夺的好手。 她等待着她的命令。 “好吧。”希琳感到一丝无奈,但她同样热血沸腾。她们刚经历过一场冒险,又漂泊在海上几个月没有得到补给。理智而言,这绝不是挑起争端的好时候。 但她来自北方,又经常凭着一腔热血办事,糟糕的性格让她天生热衷于追逐危险与刺激。 希琳昂起下巴,一双蓝色的眼睛紧紧注视着前方,她的声音富有力量。 “深海碧波号,我美丽的姑娘们。来。让这群愚蠢的南方佬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航海士!” 第4章 chapter004“预言不会杀…… 随着船长下达命令,整个深海碧波号便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一样开始运作。当班的水手们按照分工收起沉降在海面以下的船锚,帆布正一点一点上升。炮手已经做好准备,交替地将沉重的铅球塞进炮筒,等待着攻击的指令下达。 “希琳,你又要闯祸了!” 突兀的喊声为备战的船只施加了暂停时间的魔法,一众水手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刷刷地回头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二层甲板与船舱连接的小片空地上,一个高挑的女人正弯腰将宽松的马裤扎进皮靴。上船已经有三个月的时间,她还是不太习惯水手的装扮,不过这衣服穿起来确实比复杂的裙装更加方便,至少不需要人从旁辅助才能穿上自己的衣服。 “朱丽安娜。” 希琳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她回过头,看着高个子女人朝着船 首大步而来。 “这是要做什么?”朱莉安娜的视线扫视过每一个忙碌的海员,她停在希琳面前,昂着头,注视着站在船首像前的船长,“掀起一场新的风暴?” 尤莉叶不满她的语气。朱丽安娜既不是航海士,又不是水手,更不是战士,她对指挥作战和魔法船的事情一窍不通。在船上,尤其是一艘即将投入战斗的船上,没有人能用质疑的口吻对船长说话。更何况她都不能算作一个战士。 “朱莉安娜,你来做什么?你又不懂战斗,来这里难道不是添乱的吗?快点回船舱里吧。” 朱莉安娜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尤莉叶是个狂热的好战分子。她一直看不上她这种只会算账和缝补衣服的普通女人。更何况,她登上这艘船才三个月,从资历上来说,也远远无法和有几年航海经验的尤莉叶比拟。 若是在这种时候回应尤莉叶的挑衅才是真正的愚蠢。 朱莉安娜非常善于应对类似的情况。她看向船长。她知道和谁沟通更有效。 “希琳,收敛一下你的性子。”朱丽环视四周,船员们按照船长的命令行事,但他们的眼底隐藏着疲倦。 朱丽安娜注意到两个陌生的影子,她记下这个小插曲,便将注意力收回到更重要的事情上。 “船长,我们不是刚刚出海,现在大家都很疲惫。完成任务更重要。” 朱莉安娜不是战士,她是深海碧波号的总管。希琳雇佣她照顾海员的生活起居,她上船的时间不久,却早已经用能力证明了自己。她了解船上的每一个人。她当然有资格纠正船长不合时宜的错误。 因为通缉令,她们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补给,靠着木桶里那些腌鱼腌肉生活。这样下去,船员们会死于坏血病。 “别忘了,船上还有更重要的东西。平安地回家,可比逞一时之快重要得多。” 第5章 希琳思考了一段时间。 朱丽安娜说服了她。她要把船员平安地带回岸上。 “必须打掉他们的帆。” 她举起望远镜,望向海上坟墓的方向。 望远镜圆形的范围内,她已经能够看到白色的帆布,他们的速度比她预想中还要快,只有魔法才能够做到这一步。 “他们的船有魔法作为驱动力,在风的加持下,定向航行速度远超我们,必须打掉他们的帆。” “只是打掉他们的帆吗?希琳,我们可以把他们的船轰成碎片,也可以接舷白刃战,你应该也很久没有真正和人动手了吧?” “只打掉他们的帆。”希琳重复了一次命令,她将望远镜抛给尤莉叶,“你来下令。” 尤莉叶接过望远镜。好的船员不质疑船长的决定,但她依然感到不满,嘴里不停地嘟囔着:“这么好的机会,都不能打个痛快。真扫兴!希琳!你可真让人扫兴!” “炮手?炮手呢!给我准备!” 希琳从船首像旁跃下,稳当地落在朱丽安娜身边。 打掉对方的帆这样的事情交给尤莉叶绰绰有余。这家伙虽然咋咋呼呼的,却有真本事在身上。 “吵醒你了。”希琳看向朱丽安娜。 “加班会有额外的报酬吗?”总管朝着希琳笑,“还好你没有鲁莽的接舷战。我们可没有足够的药品。” “监狱的船,打劫他们也没有多少油水。我们得快些上岸,这才是正经事。”希琳耸耸肩,她引导着朱丽安娜走到两位访客面前。 胖的那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而另一个则靠在船舷上,好像是观赏了一场美妙的戏剧。 “我们的访客就拜托你了,朱莉安娜。” 太阳刚刚移过主桅杆,希琳从船舱里走出,她伸个懒腰,侧头躲过高处丢来的暗器。 “你非要听那个南方女人的话。”尤莉叶从桅杆上滑下来。 “我们明明可以打个痛快。”她不满地嘟着唇,“可最后只是打落了船帆,这不是勇士会做的事!” 希琳弯腰捡起尤莉叶袭击她用的鹅卵石,用力将它抛回海里,转头对尤莉叶说:“我们是姐妹,是家人。朱莉安娜是对的。现在不是挑起争端的时候。” 她的说辞显然不能说服尤莉叶。 “在朱莉安娜上船之前,我们遇到过更危险的情况。那种时候,船员们也没有退缩过,没有逃跑过!她胆子小,完全因为她是个南方人。” “我们在一艘船上。”希琳打断了尤莉叶,“不论她是北方人、南方人、西海岸的贵族或者东荒野人,我们现在在一艘船上,我们就是家人。还有什么事情吗?我要巡逻了。” “先等等。”尤莉叶敏锐地抓住一个地名,这让她想起昨晚战斗结束后的一些小插曲,“你带回来的那个男人……” “胖子是神婆的儿子,也是我们这次的目标。他的伤还好吧?” “你的好总管已经安排人给他看过了,死不了。我是说另一个,那个西海岸口音的男人。” 西海岸贵族口音。希琳停下脚步,神情变得严肃。 “你和他说话了?” “嗨。他一副老子超吊的样子,我给了他点教训。” 希琳转向尤莉叶。 “你离他远点,也让船上的人离他远一些。” “至于这么紧张吗?”尤莉叶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倒是很奇怪,你去监狱捞神婆的儿子,这我知道,可那个嚣张的小子又是怎么回事?这可是我的船,凭什么要一个男人在这里耀武扬威……” 话说到这里,她的表情露出一丝疑惑,“昨天晚上我就想问了,她们说你过度使用能力已经休息了,那个小子很面熟,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希琳捂住脸,她的声音变得深沉。“还记得我们打劫南方的珍宝船吗?我们在船上见过他。他认出了我的身份,还发誓以荣耀侍奉我。” “那个奴隶?告诉我们海主遗迹的那个?” “是的,就是他。” 尤莉叶提高了音调:“我要去杀了他。” 希琳拦住她:“尤莉叶,阿方索的死与他无关。” 尤莉叶的眼睛沾染上痛苦,她控诉:“若不是他的情报,我们根本不会去那地方。阿方索也不会死在那里。” “都怪那该死的预言。” 船长和二副又起争端了。在这艘船上,这样的事情每天都会发生,可无论她们争吵得多么严重,用不了多久都会和好如初。 水手们早已经见怪不怪,这样的争论甚至无法引得他们的目光落在她俩身上一瞬。 希琳望着尤莉叶,她分明注视着这个战士眼中的泪水。 尤莉叶是深海碧波号的二副,她是船长。 深海碧波没有大副。以后也不会有。 他死了。 “预言不会杀人。相信预言的人才会。” “是因为我相信了预言。阿方索才会死在海之冢。” 第5章 chapter005“七海之主,…… 希琳很少来到底舱,即使这里是深海碧波号的一部分。 以前,巡视底舱是大副阿方索的工作。 阿方索葬身在海底的遗迹之后,深海碧波号上原来的水手离开了。他们是阿方索的船员,为金子和阿方索而战。阿方索死了,他们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 海上以强者为尊。男性强者。他们认可希琳的剑术,却不认为女人能够成为船长。北方的传统在南方的大海上可不奏效。这里的人依然相信:让女人上船会带来不幸。 阿方索就是最好的例子,他让女人上船,将船长的位置让给一个女人,自己心甘情愿成为她的大副,然后他死了。 尤莉叶也相信这句箴言。不过因为她是女人,所以她相信:一艘属于女人的船绝不能让任何一个男人踏足。那些收了她们的金子的雇员除外。 底舱的臭味让人无处遁逃。沉闷的潮湿味道熏得希琳睁不开眼睛。 她扶着船壁,慢悠悠地往下走。这里没有点灯。拥有丰富航海经验的尤莉叶曾告诉希琳,在气味浓重的地方点燃油灯,说不定会把整个船炸个底朝天。 适应黑暗的一只眼睛清晰地辨认着黑暗中的物体,她手掌所触及的地方,传来湿漉漉的水汽。木板的另一侧就是海水。 底舱是空的。以前,这里也睡着水手。 尤莉叶口中的教训,就是将那个危险的家伙丢在这里,让他与潮湿和霉菌作伴。 希琳扫视周遭。尤莉叶干了件蠢事,她把一个危险分子独自丢在了船体最脆弱的地方。 “你手下招待客人的方式真独特。”带着讽刺的声音在回荡在黑暗中。希琳循着声音响起的方向望去,在一片惨白的吊床中,一抹金色升起。 底舱有很多无主的吊床。 “让客人睡在这臭烘烘的地方确实不礼貌。”希琳盯着黑暗里的影子。 在弗农贝恩监狱,她见识过这家伙的狠绝。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最后一瞬间改变主意将这个人带上船。可既然事情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就必须足够小心。 “这里比监狱好点。那地方可不只有霉菌的味道。”他看着身后的吊床,“只要你在监狱待上半年就会知道,不需要躺在自己的屎尿里是多么幸福的事情。更何况这里有这么多张吊床,我想睡在哪里都可以。” 他似乎没有要追究责任的意思,可希琳还是感觉到汗毛直立。 朱莉安娜说过,那些家境富足的南方老爷们总喜欢说些意有所指的话以彰显他们的不凡。和他们打交道要打起精神,要学着从大段带着炫耀意味的无用辞藻中挑选那些有用的关键词。 她没有像朱莉安娜那样有在贵族府邸当差的经历,对于这些客套话底下的真实含义向来不敏感。可此时,她就像在监狱里一样,鬼使神差地听出了他话语里的另一层意思。 这些空着的吊床向他透露了一个讯息:深海碧波号失去了很多水手。她们远不如传言中那样恐怖、那么战无不胜。 人数并不总代表着实力。可更多时候,人不够多是致命的。 深海碧波号的船长价值五十万金索子。但现在,这艘船上只剩下十一个人。四个船员和七个水手。她们连正常换班都很艰难。 “你的船之前有很多人。”莱尔倚靠在支撑船体的木桩上。他曾被希琳俘虏,接近她的计谋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那时候,深海碧波号上有很多人,这些吊床都是有主人的。这才半年的时间,她的船就变了副样子。 “他们都去哪了?”莱尔明知故问。为了换取信任,他将海之冢的踪迹透露给她。她真的去了,以海眷者的身份,她说不定真的从中得到了宝贝。 “你想打听什么?”希琳戒备起来。 她不想和这个有着西海岸贵族口音的男人继续交流下去。每和他消耗一分钟,她脑海里朱莉安娜的声音就更洪亮几分:小心南方人,小心贵族。他们话里有话,非常轻松便能从你这里获得他们想要的情报。 第6章 就像是南方人总觉得来自北方的她们野蛮粗鲁一样,她们同样觉得南方人虚伪懦弱。他们互相看不上眼,彼此为敌上百年。 “都死了。”他只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就笃定地做出判断,“你真的带人去了那个地方。怪不得悬赏令翻了五倍。那地方有这个价值。你从那里得到了什么?” “如果不想死的话,不要问东问西。”希琳感受到无力。和一个讨厌的南方人打交道带给她的刺激反而次之。他的质问让她想起半年前的事情——因为她错误的决定,海之冢摧毁了深海碧波号。阿方索死了,水手相继离开。 可预言说,海将宝藏留给他唯一的眷者,海的女儿。 一直以来,古老的预言在伦海的人民代代相传:七海之主,诞生于母亲与世界的羊水,从母亲的子宫游向世界的子宫。于咸水之中重生,在风暴之中蜕变,直至统一七海。 部族里的人都知道,希琳就是预言中的七海之主。她诞生在一场沉船浩劫中,海浪吞噬她可怜母亲的瞬间,新生的生命从她温暖的体内流入海中,游鱼咬断脐带,新生儿的手臂挥动着,奇迹般地浮出海面。 她天生就会游泳。生来就是海所眷顾的人,她不只是逝去母亲的女儿,更是海的女儿。 可海之冢拒绝了她。让她的朋友和注入心血的船毁在了一次冒险之中。 希琳的懊恼没有逃过莱尔的眼睛。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可想要进入海之冢绝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擅长察言观色,当然知道继续这个话题不会得到任何有用的情报。 “我听说,深海碧波号的船长会两套完全不同的剑术。波涛之怒与净水之舞。我很想知道,你会选择哪一套杀死我?” 希琳哼笑一声,“你知道的东西真多。” “如果你依靠这些消息讨生活,你也会知道很多其他人的小秘密。” “你是情报贩子。” “商人。”他纠正。 “都一样。狡猾又贪婪的情报贩子。”还是个虚伪的南方人。 “怎么?你选好用哪一套剑术杀死我这个狡猾又贪婪的商人了?” “我不会用剑杀死你。情报贩子可不配死在决斗中,我会让人把你丢进海里喂鲨鱼。” “你已经这么做过一次了,船长。”他笑起来,笑声回荡在整个底舱,“我没有死,鲨鱼觉得我这身臭皮囊太难吃了。” 他从鲨鱼口中幸存。在海上漂泊了两天,被迫在这个过程中学会游泳。 非常狼狈。可他却将海眷者骗去了海之冢。她显然也不好受,看着空荡荡的底舱,莱尔觉得,这几个月时间非常值得。 “你叫什么名字?”希琳皱着眉头打断他。他笑得很畅快,却让她感觉不安。 隔着一层木板,海水也向她传递着一种讯息。她讨厌眼前这个人。 “想打听我的情报?商人的情报都是有价格的,船长。” “那我如何称呼你?”希琳换了个问法。 莱尔微笑,回答:“杰克。” 杰克…… 在一艘满编的船上能找到二十个杰克,这显然是个假名字。 “你在耍我。” “船长,别急着生气。难道你会用自己的名字在海上闯荡?总有人会寻着你的名字找到你的家乡。我只是个生意人,我可不想把麻烦事带给我的家人。” 希琳盯着他。祖辈的仇怨有时候不会出错,他是个南方人,谎言对他而言随口就来,真是虚伪。 “你用自己的名字在海上闯荡。”他露出意外的神情,“希琳?你真的叫希琳?”惊讶的神情逐渐变成深深蹙起的眉头,他感叹道:“你太诚实了,船长。” “那你呢?”希琳环胸而立,“狡猾的情报贩子,你没有死在海中,又是如何被抓进了监狱?” “我拒绝把情报出售给教会。他们只想要我的情报,却不打算支付报酬。所以,我被丢进了监狱。”他沉默了一会,补充道,“关于海之冢的,我告诉你的那些。” “你真是要钱不要命。” “你一定没有和教会的人打过交道。我不告诉他们不一定会死,但如果我说了则必死无疑。”看着希琳脸上的疑惑,莱尔深吸一口气,他在南方一直用的方式不管用,希琳听不懂他话语里的潜台词。 “船长,你好好想一想,如此神圣的讯息,怎么会来自一个情报贩子?这样的讯息当然是咸水与风暴之神的恩赐,而会透露真实情况的我,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也许他根本不用提前需要准备这样完美的谎言。这北方女人没有脑子。 虚伪的南方人。希琳侧步露出楼梯,她已经不想和这个人再多说一句话。 “我让人给你准备了一间干净的船舱。”反正她们现在有很多空船舱。 莱尔挑挑眉,碧色的眼睛闪过意外。 “多谢你的好意。船长。喏,接着这个。” 希琳伸手,接住他丢来的东西。 自制的火折子。他一直握着这个。 希琳猛然想起尤莉叶的提醒:千万不要在底舱点火。 第6章 chapter006“你得到我的…… “你认识几个字,希琳?” 朱莉安娜望着怄气的船长,只见她掰着指头,一个一个数着:“我的名字,深海碧波号的拼写,你和尤莉叶的名字,还有阿方索……没有了。” “这不就得了?”朱莉安娜笑着安慰她,“你根本就不识字。在一个狡猾的南方人面前,你已经表现得够好了。” 她把一杯热茶放在希琳面前,茶杯中的水量刚好,一直随着船体摇晃,却没有一点溅出杯子。三个月的时间,已经让来自岸上的朱莉安娜完全习惯了船上的生活。 “托海眷者的福,我们还有足够的淡 水能够泡茶。“她轻声感慨,可船长蹙起的眉头没有丝毫放松。“好了,希琳,不要懊恼了。我原本以为你会把我们的情况完全透露给情报贩子,现在看起来,你的表现比我预想之中好太多了。” “我觉得他已经知道了。”希琳对热茶不感兴趣。她喝不惯这流行在南方人之间散发着苦味的饮品,就像朱莉安娜不懂羊奶酒的滋味一样。 “他很狡猾。”希琳说,“我应该把他丢在监狱里等死。可我感觉,海水希望我救他。” “海水?”朱莉安娜露出疑惑的神情。她知道希琳海眷者的身份,可对于她这个从小在南方长大的人来说,就算见过船长使用她那些奇妙的能力,想要彻底接受也不容易。 魔法曾在这个世界存在,但早已经绝迹。这才是她一直接受的世界观。可随着出海的时间逐渐增长,她有些怀疑自己曾生活的世界到底是不是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 “我本来不确定,只觉得自己是突发奇想。可是刚才我又一次产生了那种感觉,是大海传递给我的情绪。海水希望我救他。”希琳耸耸肩,“她很少向我传达这样的情绪。” “我不能理解。”朱莉安娜回答,“也许只是你的直觉在作怪?”她想了想,大脑里出现了一种可能,“那个男人很好看吗?” “我没仔细看。”希琳摇摇头,“他身上都是泥,或者屎尿什么的。不过他是金头发,南方人喜欢的那种金色头发。”她的表情逐渐转变为嫌弃,南北方的审美实在难以统一,“我感觉他个子不高,也不算壮实,在我们北方,他这样的都算不得男人。” 朱莉安娜哈哈大笑:“希琳。在南方,他已经是高个子了,是你的太高了才不觉得。我得抬起头来看他。你们北方的男人还会更高吗?我真的越来越好奇你的老家到底是什么地方了。” “快了。等我们接到神婆,很快就能够启航回到伦海。”希琳向朱莉安娜复述接下里的航行计划,“我们要去灰港采买必需品,然后赶在冬天到来之前回去。” “冬天?现在才八月份。时间还充足呢!” “穿越琴海往北走,至少要在海上航行两个月的时间才能到达伦海的范畴。十月份,北方的陆地会降下第一场雪,然后河水会在短短几天之内上冻,那可是你们南方人无法想象的严寒。”说起北方的严寒,希琳的神情变得严肃。 “我们必须赶在冬天之前带回充足的食物和药品。”话语在这里停下,希琳盯着朱莉安娜端详一阵,“你需要准备一些冬天的衣服。羊毛袜子、手套、厚护膝、还有能将耳朵包裹起来的围脖。” “太夸张了,希琳。戴着手套怎么玩雪?”朱莉安娜生活的城市不下雪。她上船之后总是听希琳和尤莉叶提起她们家乡的雪。她一直很期待能够在雪中畅快的玩耍。 希琳摇摇头:“手指和脚趾是最容易冻坏的。我见过祭司为村子里的猎人们处理冻伤,脚趾切掉的时候很利索,就像苹果。都是脆的。” 朱莉安娜想象着咬下一口的脆苹果,再将其替换成人的脚趾,她缩缩脖子:“希琳!你别吓唬我。这可不好笑。” 第7章 “我们不用严寒开玩笑。”她平静地说出难以置信的事情,“在收成差的时候,北方的母亲宁愿捂死自己的孩子,也不愿意他们在寒冷和饥饿中哭泣着断气。” 朱莉安娜想象着这幅画面,收敛起笑容,她垂下眼睑,看着茶杯中热水荡漾的波纹。 “这才是你出海的原因。” “我们的部族需要食物。南方有我们需要的东西。”希琳大方承认。 伦海沿海生活的人民至今保留着较为落后的生活方式。她的族人出海,却极少捕鱼。他们是驾着小船前往其他部落掠夺生活必需品。北方民族的儿女是天生的战士,却在贸易和其他方面落后太多。 希琳和富足的南方商人做生意,为部族带回冬日需要的物资。她们同样也掠夺珍宝船,获得购买物资的金子。 “我没有和灰港之外的南方人打过交道。”希琳拿起放在桌上的火折子,“我知道他们虚伪,可确实第一次见识他们的狡猾。” 这个小玩意提醒着她,在底舱时,她和死神擦肩而过。若是她有一句话威胁到那个人,他会带着她们一起死。 “为什么气味浓重的地方不能点火?”希琳问朱丽安娜。 “发酵会产生燃气。”朱丽安娜说,“在潮湿憋闷还封闭地方,排泄物会产生这东西。” “你从哪里知道的?”尤莉叶知道这个,是因为她的航海经验是老水手教给她的。朱莉安娜可没出过海。 “书上看来的。”朱莉安娜回答。她曾在富庶人家的庄园里当总管,每年秋天收拾整理地窖时,总是要先晾上几天才能带着油灯进去。为此,她特意查了庄园的藏书,所以她知道。 希琳沉默片刻,起身,满脸认真地注视对面的女士:“我要识字。朱莉安娜,你要教我认字。” 和南方人做生意会有金钱的流动,以前船上有专门的会计,现在他们都离开了。 她不认得字,和狡猾的南方人打交道很吃亏。现在她在南方,要学着适应南方。 朱丽安娜挑眉:“那作为交换,你要教我剑术。”最近几个月和希琳的朝夕相处,她知道自己接到一份危险的工作,她需要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你现在学剑太晚了,你的骨头已经硬了。”希琳蹙眉。 一个战士学习武技最好的年纪是在三岁。她两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学习剑术了,而朱莉安娜已经快要三十岁了。 朱莉安娜叹息一声,说:“今天已经是我余生最早的一天了,希琳。” 在北方长大的希琳太过直接,她完全不懂得语言的修饰艺术,可正是这份毫不遮掩的真诚打动了朱莉安娜。 朱莉安娜曾因为年纪大而被工作了十几年的主人家辞退。那个新来的男管家告诉她,主人决定不再雇佣三十岁以上的女仆,就算她已经成为了管理府邸上下大半事务的主管,也抵不过雇主的一句命令。 她需要新的工作。丰富的经验让很多贵族和富商向朱莉安娜伸出橄榄枝,她却不敢相信其中任何一位,他们随时能够替换掉她。无论她多么小心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对于那些雇主而言,她只是经验丰富的女佣、一个下人。 这一次是因为年龄,总有一天,她会因为左脚迈进府邸被辞退。 “你得到我的认可,就是我的姐妹。除非你主动决定离开我的船,我绝不背叛我的姐妹。” 她不由得回忆起与希琳的初次见面。她本计划坐船去首府寻找新的工作机会,却在港口遇到了一个年轻的船长。 “我观察你好几天了,你需要工作,而我需要一个管理事务的船员。” “我没有在船上工作过。”朱丽安娜已经快要放弃对新工作的想象,站在船首像旁的红发船长却给了她一个新的可能。 “我知道。”她说,“南方的船不招女人,我的船没有那么多规矩。或者你可以不那么快做决定。我可以载你去首府,你有一周的时间可以考虑,是给我工作还是给那些虚伪的南方老爷工作。我相信你不会选择后者的。” 她发表着充满歧视的话语,一看就是来自北方的野蛮人,放在平日里朱莉安娜一定会躲得她远远的,可那一天,她踩在船舵上,和这个刚刚认识的船长一起咒骂她曾经的雇主。 她没有太多犹豫,就像是得了癔症一样。海妖像旁的红发船长,她的话语像是有魔力一般,唤醒她骨子里的不安因素。在成为女佣,成为女总管之前,在她的孩童时期,是否也有过在海上冒险的梦想? 她出生居住在沿海的城市,或许曾有过这样的梦想。 又或者,只是她早就受够了那些虚伪的南方老爷。那些抠门的老东西,他们总是想方设法多派活给她,又不愿意支付相应的报酬。为了报酬,她必须忍耐。现在不需要了。 朱莉安娜咒骂曾经的雇主,一股脑儿地将工作十几年来积压的怨气狠狠发泄出来。 然后,她问清了希琳愿意支付的报酬数额,在得到满意的答复后,她带着一小包行李,登上了深海碧波号。 做出这个 疯狂决定的日子像是在昨天。可她已经登船三个月,得到了船长和船员们的认可。 希琳盯着她,再一次强调:“确定要学习剑术?这会很辛苦,你的身体全硬了。我会先把你练软,然后再教你剑术。这个过程很漫长,也会很痛苦。” 朱丽安娜像是挑衅一样地回答:“希琳,认字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不会比学剑容易多少。” 希琳不以为然,小声嘟囔着:“难道还能闹出人命?” “你不是差点就因为这个落败吗?”总管看了眼火折子,“你要怎么处理那个男人?他知道深海碧波号的真实情况,理智而言,他不能活着上岸。” “你变狠了。”朱丽安娜的话让希琳感到意外,这可不像是一个遵纪守法的管家能够说出的话。她在船上的几个月,跟着她们学了一身匪气。 “我要学习剑术,当然要变狠。现在我可不是在有人保护的宅院里工作,我登上了一艘掠夺舰,就要及时转变思路。” “剑术不是用来杀人的。”希琳轻轻摇头,“它应该用来保护我们在意的人。” “杀死敌人,就是保护在意的人。” “我说不过你。”希琳的表情又一次变得板正,就像是她提起不用北方的严寒说笑时一样严肃,“你没杀过人才会这么说。大祭司说过,我们夺走的那些东西,总会用其他方式还回来,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朱丽安娜搞不明白北方部族的那些古老而传统的智慧。她们的信仰不一样。北方和南方的差距远比她最初的设想中大得多。 “船长——船长——” 尤莉叶的喊声从外面传来,“我们看到她了,她在等我们了。你快出来。” 希琳转头看向外面。 “是那个神婆,她来接她的儿子。” 第7章 chapter007“我迟早会拥…… 淡淡的晨雾弥散在海面,帆布笼罩的阴影浸透在雾气里,桅杆高高耸立在日头渐升的海面,点点暖光下,女人因航行艰苦而变得坚毅的侧脸浮现出笑容。 劣质的靴子落在甲板上。尤莉叶那富有特色的声音回荡在甲板上。她回头,视线落在姗姗来迟的船长身上,不住地催促着: “快点!我们看到她了!” 希琳从船舱中走出。今天的海浪似乎比往大,感受着脚下船舰上下起伏,她的视线定在尤莉叶身上。 “催得挺急。” “急着上岸。”尤莉叶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抛出,“她在那个方向,有一艘小船。” “小心点。这东西很贵。”希琳接住尤莉叶抛来的望远镜,忍不住抱怨一句。 尤莉叶侧身让出一个身位,嘴上不依不饶:“得了吧,希琳。你要是真的觉得它珍贵,也不会每天把它抛来抛去。我都是和你学的。我的船长。” 她伸出手,指着前面的方向。 太阳还未能完全驱散雾气,希琳举起望远镜,顺着尤莉叶指向的方位看去。 薄雾朦胧,却依然能够看到一道影子朝着这个方向驶来。 一个人,一艘小船。距离还远,希琳无法分辨来人具体的模样,可她知道,这就是神婆。 庞克贝林。一个生活在内陆城市的女巫。她们达成约定,她已经救出了她的儿子,现在是神婆兑现诺言的时候。 “好奇怪。你看她的船,没有桨,也没有帆。她是怎么在海上航行的?”尤莉叶用手臂撑在船舷上,看着前方的海面。小船还在朝着她们靠近。 “离这里最近的岛屿……”尤莉叶回忆着航海图,“至少也有六十海里吧?她到底是这么航行到这里的?” “魔法。”希琳放下手中的望远镜。 “嗯?你说什么?” “你没有感觉到吗?今天的船比之前更加颠簸。” “是因为风大的原因吧?”尤莉叶伸出手,海风从指缝里流逝,南方的风吹在脸上的感觉是舒适,不是疼痛。 第8章 希琳抬头望向桅杆:“船帆没有鼓起。” 尤莉叶一下就明白了她话语里的关键。 船帆都没有鼓起,说明风不够大。可如果风不够大,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浪,能够带着深海碧波号这样体量的船颠簸? “魔法。”尤莉叶看向希琳,“和你在用的一样吗?” 深海碧波号如今能在海上自由地航行,多亏了船长受到海的眷顾。 她们缺编严重,就算是在岗的十一个人全都在甲板上工作,想要驾驶一艘拥有两根桅杆,船头到船尾超过四十米的帆船也很困难。更何况没有人能够一天接着一天不停地工作,加上换岗休息,同时在船上执勤的人最多也就四个。 是希琳的能力让船能够正常航行。尤莉叶弄不清具体的原理,海洋也无法向她们解释缘由,反正所有人都知道,深海碧波号的船长是大海最后的眷者,大海赐予她独特的能力。 “放我下去。”希琳做出决定,“把那个胖子带上。” 尤莉叶点点头,她转身朝着船尾的方向走,边走边喊在甲板上涂抹船缝的水手:“你你你,跟我来一趟。” 工作中的水手露出不满的神情,可招呼他的是船上的二副,他不得不听命于她。 刷子丢进木桶发出声响,希琳和尤莉叶同时回头,看着溅在甲板上的防水涂料。她们默契地移回视线。 水手的不满已经不是一天两天。最近一段时间,船上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情。但现下的情况,她只能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深海碧波号太缺人了。她支付的报酬在同等的掠夺船中已经十分丰厚,可愿意登上这艘船的海员依然少之又少。 南方人很忌讳女人掌舵。他们信仰的神也不同,海眷者的传闻也是横在水手们心中的一根刺。她的航线终点又远在北方的伦海。 除了高昂的悬赏金,在其他方面,希琳还不算经验丰富的老船长。她没有阿方索那样的号召力,又也不想凑合地选择一些看不上眼的船员。 桩桩件件,愿意登上深海碧波号的海员趋近于无,也只有朱莉安娜这种完全没有航行经验的人才会冒失地上船。 这一次回到灰港,要再抓一抓雇佣水手的事情了。她太缺人了。 希琳深吸一口气,海风的咸味让她的心情好了许多,但下一瞬,一个讨厌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看起来你的船员对你很不满啊,船长。” 那个杰克。假杰克。他走路没有半点声响,这是战士才有的姿态。 希琳回头。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海雾消散殆尽,他的金发和曦光混杂在一起。 希琳眯起眼睛。他清洗干净身上的污垢,就和朱丽安娜说得一样,这是个英俊的男人。 “你应该在自己的船舱里。”希琳提醒他,“你可没有获得自由。” “我来透透气。”他说,“恰好看到你的船员在发泄不满。” “再顺便记一下深海碧波号的构造?”希琳对情报贩子没有好感。他们精于算计的样子着实让人厌恶。 “你的船和绝大多数双桅帆船一样,没有什么值得特别记忆的东西。至少,在这艘船上,除了与海眷者本身有关的东西,其他的情报一文不值。”金发杰克平静地叙述着一个事实。 他的话听起来真让人不爽。希琳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尤莉叶会说,他看起来一副老子超吊的样子。 这个男人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他的话不少,这是做生意需要的能力。南方人大多巧舌如簧。 他很狂妄。这种态度不是来自表情话语,而是身份。一个情报贩子,使用西海岸的贵族口音,平静又高高在上。 在北方,像他这样的人会被人们用石头砸死。 “不过,你的海员有男有女,这倒是挺有趣的。我猜,如果情况允许,你应该更愿意雇佣女士,和那位有礼貌的夫人一样。” 有礼貌的夫人指的是朱丽安娜,是她替金发杰克安排了住处。 “是的。”希琳大方地承认,“如果可以,我当然希望我的船上都是有趣的女士。” “可现实是你根本找不到那么多女船员,男人们都不愿意登上你的船。而女人……你们的重体力活不少吧?能满足航行需要体力的女人太少了,船长。” “我找不到那么多合心意的女士来担任水手。所以,我雇佣强壮的男人,这没什么值得羞耻的。我迟早会拥有全是女士的船。” “船长,我想我说的是通用语。”这个北方女人根本听不懂他话语里的讽刺。 “是,通用语。”希琳点头。她的通用语说得不错,朱莉安娜说,听不出任何北方口音。 在一些南方人印象里,北方人总是带着浓重的口音,说话结巴,大舌头,却又总是说个不停,没完没了。 莱尔短暂地失语。他开始反思是不是他的表达能力出现了问题。 希琳扫了他一眼,她拽下随身的钱袋,将其抛给不属于这艘船的男人。 “喏。接着。” 沉甸甸的金子落在手中。 “这是。” “你的情报钱。”希琳说,“我们会在最近的岛屿靠岸,你下船。尤莉叶不喜欢船上有男人。” 莱尔挑眉,上一次他作为俘虏被抓,可是没有资格得到报酬的。监狱里的话不过是让船长原因和他合作的托词。 “那你呢?” 希琳不说话。她的答案当然也一样。 莱尔没有打开钱袋,只是掂了掂重量,他就知道这金子的数量不算少,他把金子重新抛向希琳:“我的船费。船长,我不在附近的小岛下船,送我去灰港。” 船长并没有接,任由它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莱尔见希琳无动于衷,他了然一笑:“以咸水与风暴之神的名义,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你的行踪。我发誓。” “在五十万金索子前,我不相信南方人的誓言。我还有其他选项。”希琳冷声回答。大海不希望她杀死他。她不想逆大海母亲的愿景,但女儿长大了,总会做出母亲难以掌控的事情。 她是船长,她有责任保护深海碧波号。 海水在希琳的手中凝结成一把细长的剑。 水形剑,净水的恩赐。这是海赋予眷者的能力。 “我有其他不暴露你的缘由,船长。”若隐若现的武器没能让狂徒放弃他的打算,他逐步靠近,任由海水凝结的武器贴着躯体。 他在希琳面前弯下腰,和很久之前的初见一样,捡起落在她脚边的那袋金子,将其递送到希琳面前,“具体原因我不能告诉你,但我想,这是比愚蠢的誓言更能打动你的解释。暴露你对我没有半点好处,反而会让人分走我的好处,我想你应该明白,我说的不是那五十万金子。” “没有人会嫌钱多。” “我们都知道,海之冢的价值远远超过五十万。” 他退了一步,伸出的手却没有收回的打算:“拿着吧,船长,我们合作得很愉快不是吗?你和我都很清楚,你的野心远不止如此。” “雇佣合适的女水手……”他提起这句,眼底的傲慢溢于言表,“你需要为此支付的代价可比我的封口费多多了,还是节省一些金子在我身上吧,船长。” 他继续后退:“抵达灰港之前,我不会出现在你眼前,不会离开我的牢笼。船长,我知道你没有那么多人手用来监视我,我们互相体谅,节省一些时间和不必要的盘算吧。我在监狱里等了太久,实在身心俱疲,需要好好休息。” “希琳!船准备好了。”尤莉叶的声音回荡在甲板上,“你怎么还不过来?” “这就来。”希琳回应尤莉叶,视线重新回到金发杰克身上。 “不要再见了。”水转化的武器重新回到海中,年轻的船长越过狂徒,头也不回地离开。 第8章 chapter008“你靠掠夺他…… 重量平衡不均,小船尾重头轻。希琳站在船头,海浪推着她朝着前方移动。 胖子罗比趴在船后,他的重量压得小船翘起。比起那个多话的金发小子,罗比让人安心多了。自从上船之后,他一直很安静。朱莉安娜安排了有经验的水手替他简单处理的伤口。 船上缺少药物,没有用来止痛的罂粟酒。熟练的老水手将刀子放在火焰中炙烤,挖出深入皮肤的箭头,然后用鱼线缝合伤口,敷上草药止血。 罗比咬着牙忍耐,一声不吭。那之后,他就一直在舱内休息,朱莉安娜不时检查一下他的状态。 这小子运气不错,没有发烧,也没有感染。 希琳从朱莉安娜那里听说了这一系列事情,她很惊讶,不得不承认自己对罗比有偏见。 她不该叫他死猪。虽然他确实很胖,但却是个勇敢的人。在没有罂粟酒的情况下,换成她自己,她不能保证不会因为剧痛叫喊出声, 而且她依稀记得,罗比是因为打了一个贵族的公子才被丢进牢里。 第9章 希琳对南方贵族毫无好感。 罗比是一个胖子,但是是个勇敢的胖子。 海浪推着小船向前,另一头等待的是罗比的母亲,也是即将登上深海碧波号的又一个船员。 “妈妈!” 罗比率先看到了他的母亲。 妈妈的音节让希琳短暂恍惚。 她回头,罗比那双挤在肥肉之间的小眼睛亮起来。近在咫尺的母亲叫他忘记了屁股上的伤口,挣扎地想要从船上站起,因为他的动作,小颠簸的幅度更大。 希琳连忙呵斥:“胖子。你想要我们两个都掉进海里吗?” 罗比被她吓唬住,不敢继续乱动。 船只与船只平安碰面。 太阳已经完全出现,海雾消散,希琳终于能够看清神婆的模样。 她的年纪很大。比她想象中老不少,看上去随时会死。而且很矮很矮,皮肤干瘪松弛,软趴趴地贴着脸上,一双小眼睛被拉得很长,嘴唇泛着不健康的紫黑色,细软的头发扎成两股辫子垂在耳侧。 会不会弄错了?希琳脑海里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 罗比虽然臃肿,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如果说这个快要进入坟墓的老女人真的是他的母亲,她到底是什么年纪生孩子?四十岁?五十岁?总不可能是六十岁吧? “庞克贝林?”希琳不确定地问。她不是为了确定神婆的身份,胖子罗比的反应已经向她提供了答案,她只是难以置信。 这是她们之间第一次见面,之前双方都是通过海潮酒馆的老板联系。 夏洛特不会在糊弄她吧?她相信她不会做出这种事,可眼前的老女人却真实存在。 矮小的女巫扫了希琳一眼。 她看起来像是个皱巴巴的果子。一个皱果子生出一个胖子。以她现在的年龄,真的能在船上待满两年?希琳生出懊恼的情绪,她太急着招聘船员了,当时应该了解更多的讯息。 “我还没有那么容易死,船长小姐。”苍老沙哑的声音从低处传来。 希琳低下头,对上一双浑浊却智慧的眼睛。 她知道我在想什么?这就是巫师的能力? 希琳不由自主地后退小步,挺起腰背,却因为体型差不得不重新低下头。 “妈妈。”罗比尝试着起身,屁股上的伤口因为他的动作重新裂开,鲜血染红了粗布衬衫。 贝林夫人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脸上的褶皱更深:“你让他受伤了?” “你搞清楚,那可是海上坟墓。为了救你的儿子,我差点死在那地方。” “海眷者就这点本事?”神婆冷哼一声,“传言果然是传言。不过,早听说北方人横蛮无理,这倒是真的。” “神婆,注意你的态度。” “注意你的态度,年轻人。” 老妪伸出手,朝着希琳的方向轻轻点划。 她要做什么?希琳警惕起来,水波浮动,两把细长的剑悄然浮现。 女巫的视线从她身上掠过。一股奇妙的力量从她的指尖诞生。 翘起的船逐渐平衡,压在船尾的重量一下子消失不见。 黑压压的影子从希琳身侧划过。 “你……” 希琳惊讶地睁大眼睛,胖子罗比被奇妙的法术包裹,当能量波动消散后,一个精壮的年轻人出现在她眼前。 他不胖,一点都不胖。是魔法隐藏了他真实的样子。 罗比弯下腰,抱住他矮小的母亲。 “妈妈,我回来了。” 老迈的女巫昂着头,轻拍儿子的后背。希琳能够感受到,奇妙的能量从老女巫指尖溢出,正以一种她无法解释的方式治愈罗比屁股上的箭伤。 “好了,我的宝贝。”女巫轻声说,“已经不会再痛了。” 罗比闻言松开母亲,轻声道歉:“是我太冲动了,妈妈。害得您为我担心了。” “年轻人哪有几个不冲动的。”老女巫弯着眼睛,昂头看着自己的孩子,“妈妈为孩子担心也是应该的。总之,这下什么事情都没有了。他们不可能找到你的。” 这倒是真的。希琳心想,她从监狱里带出来的是一个超过二百磅的胖子,而现在她眼前站着的是一个瘦长的小子。谁会把那个胖子和眼前这个小伙子联系在一起? 不过,她完全不能理解,神婆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儿子伪装成一个胖子?她会魔法,又何必让她前往海上监狱? “你的问题很愚蠢。”女巫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希琳先是一愣,很快就意识到,她这是在回答她。 “你能听到我在想什么?这是你的魔法?”若是她能够听别人的心声,那可真是了不得的能力。 “不能。”短促的单词打断了希琳的想象。神婆没有解释的打算。 她只是慈爱地注视自己的儿子,声音温柔到能够淌出蜜来:“罗比,这艘船会把你带回家。在母亲回家之前,你要照顾好店铺里的事情,不要再冲动行事了,接下来可没有母亲保护你了,你明白了吗?” 罗比露出疑惑的表情:“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贝林扫了一眼希琳。 “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你和这个人、这位船长做了交易,为了救我?” 老女巫温柔地点点头:“我没法靠近那监狱。” “你要离开多久?”罗比露出不舍的表情,刚刚和母亲团聚,就又要分开,这让他难以接受。 “两年,或许更短。”这话是专门说给希琳听的。头顶着五十万的悬赏金,这位富有智慧的老巫师不认为冒失又愚蠢的北方人能够在这片吃人的海域存活两年的时间。 她真该感谢自己海眷者的身份,否则,就这种愚蠢的家伙,半年就会被分|尸海上。 但面对疼爱的儿子,贝林女士说不出这样的话语,她又一次叮嘱她:“罗比贝林死在了监狱,你回去之后,就不要再用这个名字了,听懂没有?” “那我……” “店铺里有你需要的一切。我亲爱的儿子,你已经十九岁了,你该学着自己独立生活了,照顾好我们的店铺。等母亲回来。” 母子俩人告别的时间比希琳想象中还要长,她难得有耐心,一直安静等着没有插嘴。 老神婆的态度算不上友善。不过,她叮嘱独子的样子,倒有些像是祭司叮嘱她一样。这份既视感,让她控制住急躁的性子,安静见证着离别。 北方的家。希琳默算着时间,她已经离家超过一年了。时隔一整个冬天,不知道部族内现在到底是什么样。 罗比搭乘着小船越来越远,希琳转头看了眼身后的神婆。 “现在,你可以将我的船隐身了?” “隐身?”老巫师嗤笑一声,“没有魔法能让你的船隐身,船长。” “那我冒着危险救你的儿子有什么用?”希琳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先前的温情消失殆尽,若是不能靠岸,她要怎么才能回到北方? “北方人果然愚蠢。我已经向你展现了能力,你还在质疑我。” “展现能力?”希琳眯起眼睛,“你是说,隐藏并非隐身?” 把瘦子变成胖子。 “比想象中好上一些,还没那么蠢。” “我不理解。既然你能用魔法把儿子变成一个胖子,为什么不直接用魔法让他逃离审判?” “魔法是理性的智慧,而这是理性失势的时代。否则,怎么会让你们这群只会打打杀杀的野蛮人占领世界?” 希琳听不明白她的话。北方人没有占领世界,她和她的族人,被打压在世界遗忘的角落。 “年轻人,自由城邦之间在打仗。如果我的儿子不是一个愚蠢又笨拙的胖子,他会被送到战场上,成为替老爷们送命的炮灰。至于监狱……一个独立在海上的自治区,有的是法子隐瞒对他们不利的消息。” “这些事情与我无关。”希琳感到一阵心虚。 她知道北方打仗的事情,不过这里的北方是指南方大陆往北的地方,远不到她的故乡,对于内陆,她知之甚少。 神婆说的这些事情,她没有了解过,也从来没有想到过,她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 “我只希望你遵守我们之前的约定。”希琳僵硬地转移话题。在智慧者面前,她不想露怯。 “当然,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遵守我的誓言。不然,我为什么要登上一艘海盗船?” 海盗船? 希琳猛地回头:“深海碧波号不是海盗船!” “不,当然是。孩子,你靠掠夺他者为生,你的船就是一艘海盗船,而你,你是一个野蛮的强盗。” 第9章 chapter009“希琳,钱才…… “她说我们是强盗。” 希琳猛灌一口杯里的葡萄酒,愤恨地开口,“那个神婆,她居然说我们是海盗!” 神婆已经上船,希琳不想再见到她,好在朱莉安娜安排好了一切,能让船长自由地抱怨她自己选择的船员。 第10章 虽然神婆很倒胃口,可她还算信守承诺。她在船上很多地方留下的法阵,海眷者的感知中,深海碧波号悄无声息地在海上消失了。 她们马上就能靠近港口。这种时候,当然要把藏在船上舍不得喝的好酒都取出来,狠狠痛饮一顿。 “我们本来就是。”尤莉叶毫不在乎,她在船上的时间远远超过希琳,对于掠夺舰她有更清晰的认知,“何必在意她怎么说?” 希琳盯着葡萄酒。深海碧波号是梦想的船,梦想里的船怎么能是海盗船? 她将杯子里酒咕噜咕噜饮尽。 “我们还有多少酒?” “最后一桶,船长。靠岸之前——”酒嗝打断了尤莉叶的话,但她还是努力憋完了整个句子。“靠岸之前,全部解决!” 朱莉安娜看着两个酒鬼,露出嫌弃的表情。 “我们什么时候能到灰港?”朱莉安娜询问希琳。 “最迟明天下午。”尤莉叶抢先给出答案。“以现在的航速,我们会在明天中午进入琴海,下午就能够抵达灰港。当然,前提是一切顺利。” “神婆的魔法已经让我们避开了三艘掠夺舰。”希琳突然说,“从她开始画法阵的时候开始,我们进入了三艘船的攻击范围,但是没有一个瞭望手发现我们。” 尤莉叶猛地一激灵,酒瞬间醒了大半:“你是说我们三次险些被打劫?” “我不信她。所以一直在读海鸥传递的消息,事实如此。”希琳闷了一口酒。 “海主呐。她的魔法是真的?”尤莉叶露出诧异的神情,“我以为这种魔法都失传了。” “不知道。”希琳用匕首扎着长桌,看着桌面上多出一个又一个孔洞,“她很厉害。陆地上的人比我们掌握着更多智慧。他们有更多知识。” 所以,每当想起神婆的话,她就觉得很不爽。 深海碧波号怎么会是海盗船? 希琳站起来,将匕首丢在桌上。 “我去睡觉。”她说,“到灰港再喊我。” 灰港,南方海域响当当的名字,它不是一个港口的名字,而是一处海上之城的统称。 灰港没有正式的港口,这里到处是港口,只要你的船有地方停,只要你缴纳足够的停泊费。 灰港位于琴海与南海海域的交界,琴海和南海的海军都管不着的地方。 这里自治区。混乱却充满机遇。 无数的走私船、掠夺舰在这里停泊,出售赃物,采买补给,交换情报,消费与娱乐。 在魔法的保护下,深海碧波号驶入不起眼的私港,缴纳过停泊费后,没有人会干涉她们的行为。 “到了!灰港。”尤莉叶昂着头,指着远处巨大的铁船锚。 铁船锚是灰港的标志,巨大的人造物立在这里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 朱莉安娜顺着尤莉叶手指的方向看,她们停泊的私港离铁船锚很远,她只能看到空中突兀的金属,无法将全景收入眼底。 “呜呼!船锚与酒精之城。姑奶奶我又回来了。” 朱莉安娜皱着眉头,这里到处是鱼腥味与其他的臭味,与她 想象中的港口一点都不一样:“这是什么鬼名字?” “就叫这个名字。常年跟着船跑的人哪有几个有文化的?”尤莉叶哼了一声,“简单、直白,叫人一听就能明白,这就足够了,整那么多弯弯绕绕有什么意思。还有更粗俗的叫法,你要不要听啊?” “不用了。谢谢。”朱莉安娜礼貌地拒绝。 “船长呢?”她四处打量,没有看到希琳的身影。 “在打扮。” “打扮?” “她的情人在这里。”随着尤莉叶话音落下,一道高挑的影子从船舱内走出。 船做了伪装,希琳也一样。三角帽压住她剩余的红色短发,红色的鬓须粘满下巴,她个子很高,人又壮实,任谁也看不出这个高大的年轻人,是传言中海的眷者。 “怎么?就着急去见你的情人啊?”尤莉叶饶有兴趣地盯着希琳,“你真的把剪碎的头发收藏起来了?希琳,红胡子不适合你,很丑。你的情人不会喜欢的。” 就连一本正经的朱莉安娜都学着尤莉叶吹起长长的口哨,“原来你在陆上还有自己的情人?” 尤莉叶接着打趣:“希琳,老是这么藏着掖着也不是办法,你什么时候把她扛回船上啊?我倒是好奇很久了,到底是什么样的美人能让我们的船长这样的魂牵梦萦。” “尤莉叶。”希琳摸摸自己的下巴,确定胡子粘得牢靠,“如果朱莉安娜要下船,你要跟着她,寸步不离。”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尤莉叶耸耸肩,“低调点,千万别惹事了,我们这次靠岸不容易。” 希琳瞪她一眼,自顾自离开了深海碧波号。 “她真的有情人?”朱莉安娜很惊讶,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话题。 “是啊,希琳肖想人家很久了。”尤莉叶看着希琳离开的背影不由得笑出声,“只可惜,她是单相思。” “为什么要你跟着我?”朱莉安娜又问。 尤莉叶收敛起笑容,“因为这里很不友好。”她上下打量着朱莉安娜,一字一顿地说:“尤其对女人。” 希琳还没进入海潮酒馆,就听到一声又尖又细的口哨声。 “夏洛特,你真的不考虑重操旧业?那可比你卖啤酒挣钱得多?” 下流的调笑声闯入耳朵,希琳下意识地寻找声音传来的地方。 “重操旧业?”倚靠在柜台的女士风情依旧,手指缠绕着墨色的卷发,一双含笑的眼睛透着懈怠,“我老了,可竞争不过其他姑娘们。” “底下的小嘴能用就行——他妈的,哪个不要命的!”插|入木桩的匕首闪烁寒光,嗡鸣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我。”希琳大步朝着这个方向走来,朝着夏洛特微昂下巴。 “哈尼,告诉他我是谁?” 倚靠着柜台的女郎微微眯起眼睛,在高大的红发男人身上打量一番,露出惊讶的表情:“亲爱的。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下一个月才到港吗?” “计划是这样,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啊。宝贝。”希琳靠近女郎,“这是?” 夏洛特自然地接过话茬,她的话却是对面前的酒客说的:“你还不认识吧?这是我的威猛先生。他可是独自斩杀过深海海兽的掠夺舰船……我可是因为他才不继续做下去的,他喜欢切男人的那活儿泡酒,上一次耐不住寂寞聊搭了一个小年轻……啧啧啧,那下场……”夏洛特夸张地捂着眼睛,“我都不好意思说。太残忍了。怎么能这么对待年轻的孩子?” 希琳配合她的演出,她拔出墙上的匕首,闪烁着寒光的利刃反射出一张慌张的脸。 “原来是有了姘头才不做的……走了走了,真扫兴。” 看着出言不逊的流氓离开,希琳转向夏洛特。 “我不在的时候,你到底要如何应对这些下流货色?” 夏洛特上下打量着她,收起做作的悲伤:“总有人和你一样,愿意为美人挺身而出。你这次回来得比我想象中早?没遇上什么麻烦吧?” 希琳笑一声:“怎么?担心我?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夏洛特绕回吧台,完全不把刚才的小插曲当回事。 “夏洛特,你这是明知故问。”希琳的蓝眼睛露出抱怨,“我想要你上船。” 夏洛特咯咯笑起来:“原来是这个啊。我真的不知道。” “老板,一杯啤酒。”一个酒客插话道。 夏洛特为他倒了一杯啤酒,还不忘推给希琳一杯。 “你要我上船的事情我不知道。不过,我确实得到一些你感兴趣的消息。” “什么?”希琳将啤酒一饮而尽。每当她回到海潮酒馆,痛饮上一整扎冰凉的啤酒,她总会想起,南方人并不是只有虚伪。 “有人在找你。”夏洛特吐出一个名字,“他们都说,他要杀你。监狱的事情就是他做的。” “监狱的事情已经传回来了?”希琳皱起眉头。这和神婆暗示得不一样啊。监狱的人难道会主动把劫狱的事情闹大? “不,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你刚离开灰港没多久,就有消息说这是圈套,专门为海眷者准备的圈套。” “什么人找我?” “一个私生子。” “私生子?”希琳露出疑惑的神情,重复了夏洛特的话语,“什么意思?” 夏洛特斟酒的动作停顿一下:“你不知道什么是私生子?” 希琳摇摇头:“你们南方人用的词汇比我们多。” “你们那里都没有私生子吗?” 夏洛特指了一下在酒馆里送酒的小孩。 “那个孩子就是私生子。我们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是她们的孩子,非婚生子,不被承认。” “换句话说,私生子是不能跟随父亲姓氏,没有继承权的孩子。”夏洛特叹息一声。她的酒馆里有很多这样的孩子。 第11章 “没有。”希琳摇摇头。 夏洛特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们北方人是有什么避孕的秘法吗?难道说你们的男人不嫖|娼?居然会没有私生子?” “在我们的部族出生的孩子本来就不多,能顺利长大的更少,那些好不容易长大的孩子若是不能继承他们母亲留下的兽皮和柴火,会冻死在冬天。”希琳回答,“我们和你们南方人不一样,我们的婚姻……” 说起这个词汇时,希琳的表情有些犹豫。 “这是你们南方人的词汇。我们不用这样的关系约束对方。结合与分离是自然的选择。心意相投的对象只要通过主母祭司的同意就可以住在一个帐篷,分离也是自由的。不过,我们以与外族结合为荣。和族亲孕育的孩子身体太弱,熬不过寒冬。” “主母?母系氏族?诸神在上,你到底生活在什么样的地方?” “北方,真正的北方。”希琳回答。 “太传统了。在我们的历史中,母系氏族都是上上个时代的事情了。”夏洛特不可思议地摇头,“世界的极点,是不是连时间流逝都比其他地方慢啊。” “我们不是世界的极点,更北的地方是人的禁区。”说起与北方传统有关的事情,希琳总是很严肃。 “不过你要是真想知道,可以登上我的船。我带你去北方看看。北方的冬天会下雪。湖泊会被冰封,我们可以凿开冰层钓鱼。” 夏洛特是南方人,她和朱莉安娜一样都没有见过北方的雪,希琳觉得她会感兴趣的。 “雪对我没有吸引力。至于鱼……这座城市最不缺的就是鱼。希琳,钱才是女人唯一重要的东西。金子,才是我唯一在意的东西,你明白吗?” “我知道。”金子能换到过冬的物品,这是她出海贸易的原因。 “希琳,金子可不只能买到食物。它什么都能买到,只要你愿意它可以买到人命。我以为你很清楚这点。”夏洛特又替希琳倒上一杯酒,“你的悬赏金。它就是用来买你的命的。你该不会以为五十万只是让你难以靠近港口吧?” 希琳沉默了一会。她知道钱很重要,却没有南方人那么追捧它。在北方的极寒中,金子和尸骨一样冰冷。 “我们还是谈谈私生子吧。”夏洛特知道希琳不喜欢这个话题,她轻轻笑笑,自然地将话题牵引到更重要的事情上。 希琳抬起头,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夏洛特。 “你要告诉我什么?” “他叫莱尔亚当斯。你听说过吗?” 希琳摇摇头:“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也不认识什么莱尔亚当斯。” “是从内陆来的,在灰港没有什么名气,但这几个月,他的名字突然在道上流传,这里的人很忌讳提起这个名字。” “内陆?我从来没有去过内陆城市。”希琳蹙起眉头。她极少靠近除灰港之外的南方城市,更别提更远的内陆。 “是啊。很奇怪,内陆的人为什么突然来海上?” “还知道什么吗?” “和这个人有关的消息都很神秘。我只知道他有一头金发。像金子一样。” 第10章 chapter010“我就说男人…… 戴着毡帽的男人倚靠在深海碧波号的船首像旁,视线不时落在船舱内,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人。 毡帽男人是尤莉叶惯用的伪装。 她有一头在北方人中十分罕见的细密长发。她很喜欢自己的长发,海上航行艰苦,却不能减免她对长发的喜爱。尤莉叶会沾着水,用发油和鱼骨梳一次又一次打理她的长发。春天的时候,她还会用初绽的花朵装饰它们。 它们美丽,偶尔也很累赘。 海上有留长发的男人,但像她这样的长度却很罕见。每次上岸,尤莉叶都会把头发固定在脑后,再用一顶稍大的帽子遮挡。 幸亏她生得高大,常年被风雨洗礼的皮肤和坚毅的侧脸恰到好处地模糊掉她身上的女性特征,叫她混在男人堆里也不显得突兀。 朱莉安娜的伪装则难做许多。 她上船的时间不久,平日里的工作多待在船舱内。即使能找到符合她尺码的男装,也很难将她与海上漂泊受苦的水手联系在一起。 从上午到现在,朱丽安娜已经换了几套衣服,可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偷穿男人衣服的女人。特立独行同样引人注意。 尤莉叶干脆放弃伪装朱莉安娜的打算,叫她洗干净脸上的灰渍,换回她自己的衣服。 朱莉安娜从船舱中走出。她换上自己曾经的裙装,习惯了马裤的宽松利落,束腰裙勒得她难以呼吸。 真不知道以前是如何忍耐这种折磨的。朱丽安娜忍不住抱怨。 她提着裙摆,朝着船首像旁的尤莉叶喊:“我好了。” 戴着毡帽的男人转头,视线落在朱莉安娜身上,露出诧异的神情。 朱丽安娜上船的那一天她不在船上。而那以后,她没有穿过裙子戴过纱帽。 “还是这样适合你。”尤莉叶说,“总比套上脏兮兮的汗衫强。” 朱丽安娜拽拽腰间的布料,心想,她还是更愿意换上汗衫,至少呼吸顺畅。 尤莉叶朝着朱丽安娜靠近,她的神情有些不自然,手臂搭在朱莉安娜肩上,两人的身体都变得僵硬。 “这样才是好伪装。”尤莉叶僵硬地开口,心中不住地咒骂不知道去哪里逍遥快活的船长。 她心中依然对这个来自南方的总管有不小的意见。希琳那家伙,非要叮嘱她们一起行动,她肯定考虑到了这一层。 “尤莉叶。”惊呼声从身旁传来,尤莉叶刚想着纠正朱丽要喊她的假名字,就听到她说,“那是不是希琳?” “希琳?她和她的小情人快活着呢,怎么会想到我们?”尤莉叶的不满溢于言表,嘴上虽这么说,眼睛却十分诚实地往朱丽安娜手指的方向看去。 引桥的那一侧,高大影子朝着这个方向奔来,距离很快被拉近,丑陋的红胡子扎入视线。希琳跑步的时候像是要掀起风暴。不会错的,就是她们的船长。 “是希琳,红色的胡子。”朱莉安娜再次确定。 “我看到了。”尤莉叶收回搭在朱丽安娜肩膀上的手,露出疑惑的神情。 每当希琳与她陆地上的情人见面时,总会耗上一整天的时间,今天居然回来得这么早?还急匆匆的。 出事了。她的大脑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回船舱去。”尤莉叶对朱莉安娜说,“和那个神婆待在一起,锁上门。” 总管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快变了脸色。她没有提问,在希琳不在船上时,选择相信尤莉叶是正确的决定。 她转身就走,尤莉叶看着朱莉安娜离去的背影,惊讶地挑眉。 她越来越有一个海员该有的样子了。 希琳登上深海碧波号时候,尤莉叶正站在前方看着她。 “出什么事了?”她问,“我还没有出门。” “那个男人呢?”希琳气喘吁吁地问。 “哪个?” “金色头发那个。”希琳一边说,一边朝着船舱的方向走。 “在船舱里。”尤莉叶下意识地回答,“坏了。” “什么?” “我让朱莉安娜回船舱等着。我以为有人追你。”尤莉叶说出自己的判断。 希琳眉头皱得更深,手一挥,一把重剑出现在手中。 “你去后边。” 尤莉叶和希琳并肩作战多次,无须更多言语,她从甲板的木桶里抽出一把铁剑,绕行到船舱后侧。 在海上作战时,她是唯一的指挥。但甲板接舷的白刃战,希琳更有经验。 她的剑术是海上之最。 尤莉叶不知道她师承何处,希琳也从不提及她这一身的好本事来源何处。 她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很强了。 狭窄的通道不适合大开大合的斗武,但想要破开木门就需要威力更强的重剑。海水凝结而成的剑握在手中始终是冷的,它时时刻刻提醒着希琳,每一场战斗都要全力以赴。 希琳和尤莉叶从两个不同的方向逼近木门,她们交换一个眼神,以水拟态的重剑横斩,舱室的木门应声碎裂,尤莉叶接替希琳率先进入,耳边却空气被斩开呼声。 她的剑悬停在空中,唯一斩碎是空气。 希琳随即进入舱室,她的脚步停下,望向一脸茫然的尤莉叶。 这里空无一人。 “他走了。什么时候?”尤莉叶下意识问。 “你们就在甲板上,却没有看到他的离开?”希琳反问她。 空荡荡的屋子像是在嘲笑她们的紧张的模样。希琳环视舱室,这里打扫一新,除了地上碎裂的木屑别无他物。 视线移动到唯一的床铺上,他还叠好了毯子。 “这里有一张纸。”尤莉叶指着毯子。 “一封信。”希琳纠正她的话,她靠近,拿起信件。 第12章 米色的纸张上有一串黑色的蝌蚪。密密麻麻的。 希琳盯着看了看,转身就往外走。 “信上说什么?让我看看。”尤莉叶连忙跟上她。 看似木门的响声惊动了舱室内的其他船员。 朱莉安娜从女巫的舱室里走出来。曾在贵族府邸工作的总管精通陆地上的礼仪,懂礼貌又落落大方的模样很快就获得了女巫的好感。 “发生什么事了?希琳。” “来得正好,帮我看看这个。”希琳将手中的信件交给朱莉安娜。 “这是什么?”总管提问,但她更在意船长为什么抛下她那个很在意的情人,匆匆赶回深海碧波号,“我听到一声巨响。” “希琳劈烂了舱门。”随后赶来的尤莉叶回答了朱莉安娜的疑惑,“要麻烦我们的总管换一扇新门了。” “从监狱跟出来的那个小子离开了。”希琳示意朱莉安娜看信,“他留了这个,但我不识字。” 尤莉叶从旁插嘴:“她不让我看。” “你认得字?”希琳回头看她,几个人挤在狭窄的过道里,把通路塞个满满当当。 “说不定比你多。”尤莉叶哼了一声,她转向朱莉安娜,“快打开看看她说了什么?” “别在我门前吵闹。”低沉沙哑的声音从木板的缝隙里溜出来。是女巫庞克贝林夫人。 朱莉安娜露出无奈的表情。她本想充当船长和女巫之间的调停者,却被这个年迈而富有见识的老者噎得说不出话。 “你为强盗辩解。” “希琳她们不是强盗,只是行事作风更加……不受约束。” “不受约束就是强盗。”老者坚持自己的看法,“我只是在履行契约,不需要和同事做朋友。朱莉,你是个懂礼貌的孩子。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们换个地方吧。”朱莉安娜看着希琳,“去我的房间。” 深海碧波号上有很多空舱室,朱莉安娜选择最靠近仓库的那一间作为自己的房间。 她给出的理由是,作为总管,她需要了解这艘船上全部的资产。因为会计缺岗,她同样负责记账和出纳的工作。 海员的房间都是统一的布局。朱莉安娜的房间却给人一种整洁而富有条理的感觉。她带上船的行李不多,但深海碧波号上一位会计却留下了山一样高的账本和其他零碎东西。而现在,这些东西被整理分类,摆放得整整齐齐。朱莉安娜用自制的卡扣固定它们,防止这些纸张在航行的过程中跌落下来。 “你真能干。”希琳忍不住赞叹一句。 突如其来的夸赞让朱莉安娜感到意外,她弯起眼睛,真诚地回应了希琳的赞扬。 “谢谢。” “快让我看看纸上写了什么?”尤莉叶也挤进船舱,不大的房间瞬间被塞个满满当当。 朱莉安娜展开信纸。 尤莉叶凑过去,她指着一个词语:“再一次,这个词是再一次。我认得这个词。” 希琳扫了她一眼:“你居然真的识字?” “哼哼,比你强。”尤莉叶得意地露出笑容。 “期待下次见面,海眷者。”朱莉安娜念出纸张上的短句,“这是给你的留言,希琳。没别的什么了。” 再次见面。这是他的回信。而她说,他们再也不要见了。 “呦吼。”尤莉叶搭上希琳的肩膀,“这是情书。”她肯定。 希琳拍掉她的手。 “我们得换个港口。” “为什么?”尤莉叶不解,“修船花了很多钱,我们没有那么多金子了。”说着,尤莉叶皱起眉头,其实她也不知道她们还有多少钱,她大手大脚惯了,会计会安排好船上的开销。 “你问朱莉安娜,她比我懂这些。” “是啊。为什么突然要换港口?我们已经交过一次停泊费了。”朱莉安娜也提出和尤莉叶一样的问题,“希琳,你应该知道,船上的水手很多都想要离开,我们要给他们结算工钱,还需要留下一笔预算去雇佣新的水手。如果再交一次停泊费,就必须动用补给的预算了。那样的话,我们就买不到足够过冬的物资……” “要不我们再干一笔?”尤莉叶提出一个解决方案,“从这里出发只需要两天的航程就能抵达碎心群岛,琴海的商人可是出了名的富有,只要劫上一艘……” “不要再说抢劫的事情了。”希琳制止了尤莉叶的畅想。 深海碧波号不应该是海盗船。希琳坚持这点。 “那怎么办?我们没有金子,你又不说为什么突然要换港口。” 希琳叹息一声,向自己的船员分享了她从酒馆得到的情报。 “那个金发小子是陆地上的间谍。”她的视线在朱丽安娜和尤莉叶之间移动,“为了船员的安全,我们必须换一个安全的港口。船上有魔法的保护,只要离开这个港口,他想要找到我们绝不容易。” 在听到间谍一词后,尤莉叶瞬间变了脸色。 “他是间谍?早该杀了他的。”她愤然开口,“我就说男人上船不会有好事情发生。” “希琳,你为什么不动手?” 第11章 chapter011“聪明人灵活…… 灰港,是座基于三个大小不一石岛,依靠橡胶皮筏、木头和帆索连接建造的海上城市。 灰港的建立者巧妙地利用吊桥和栈道,将三座岛屿连接成一个更大岛,这是灰港建城的核心。受限于狭隘的陆地面积,灰港只能向高处发展,岛屿上的树木成为建筑材料,新的栈道、爬梯和吊桥一层层垒建出这座城市的轮廓。 从远处看,海上之陆,只是一座漂浮在海上随时都可能坍塌的朽木建筑。地标铁船锚,是这座朽木之城内唯一的金属色泽。 它横跨基石三岛中的两座,在挤压着本就不富裕的陆地资源的同时,天然划分出岛屿的派系。 拥有船锚的基石岛和远离船锚的漂浮岛。混乱的自治区向来伴随着利益的争夺,基石岛范围内私港多,人多而杂,从中诞生的帮派势力诸多,利益牵扯带来结构复杂多变的市场,这里流通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奇珍异宝,也是海域上最大的情报中转站。 漂浮岛离基石岛较远,较为宽敞的空间使得它拥有灰港范围内最大的深水港口。这里活跃着来自沿海城邦、群岛以及独立王国的大型商团,偶尔也会接待来自教会的船只与访客。 摇曳建筑的顶端,能够沐浴阳光的地方,是基石岛上强大势力的属地。 莱尔于清晨时分回到这里。他的衣服被潮湿的水汽湿透,而这间高处的屋子也同样散发着黏糊糊的气味。 他打开窗,阳光透过薄雾,直视太阳的刺痛感还未形成,温暖却并不炙热的光线驱散他身体的寒凉。 “谁啊?”睡梦中呢喃的声音传递着不满,“把窗户关上。” 莱尔没有说话,他避开窗口的位置,好让外面的阳光进入屋子。 然后,他走到炉火前坐下,试图点燃熄灭的炉火。 木炭潮湿,火折子泛起的红光几次熄灭。火盆没有点燃,泛起的烟气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香味。 铺着厚重毯子放床铺上,房间的主人见几次呼喊都没有用处,腾的一声从床上坐起。 莱尔扫了他一眼,视线又落回到无焰燃烧的火盆内。 八月的南方用不着炉火取暖,火是用来祛湿的。 “莱尔?你是莱尔?”迷迷糊糊地辨认出熟悉的影子。基石岛最大的走私商山姆从被窝里钻出来。 是的。莱尔亚当斯。 他吞咽口水,声音颤抖:“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不久。” 山姆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真是太好了,你平安无事。不过,能稍等我一会儿吗?我换件衣服。” 莱尔做出你随意的表情,却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山姆的神情越发的古怪,他伸手推醒身侧的女人,对她说,“快,快点离开这。” 睡梦中的人被粗鲁地唤醒,迷糊着穿衣,却被再次打断。 “去去去,拿着你的衣服去外面穿,别在这里碍事。” 看着女人狼狈地走出几步,他又改变了主意:“等等。” “去把伦特大人请来,就说我们共同的朋友从海上回来了。” 莱尔一直注视着面前的炉火,几次尝试后,他终于点燃了火盆。 直到香味弥漫整个内室,山姆磨磨蹭蹭地换好衣物,来到莱尔身前。 金发碧眼的男人靠在椅背上,正对着梳妆镜,用一把干净的尖头镊子调整着舌钉的位置。 在监狱的半年时间,血肉已经和石头长在一起,每一次转动,口腔中的苦涩就多上一分。 “你真的在舌头上钉了一块石头?你可真是个疯子。”山姆看着他的动作,惊呼出声。 “海深宝石。”一个声音从进门处传来,纠正了他话语之中的错误。 “什么?”他循着声音响起的方向看去。 第13章 是伦特。灰港内所有情报线的主人。目前,他们是合作伙伴。 “海深石不是石头。” 伦特是个身材高大的青年。他有着罕见的黑色头发与黑色眼睛,脸型窄,面颊高而薄,是十分锋利的外貌。 他说话的声音却十分慢条斯理,像是唱歌一样,与锋利的外貌搭配起来,十分违和。 “传说中,旧日海主陨落时,祂的力量回归其诞生的大海,而其中那些最为纯粹的力量,沉淀成了现在市面上流传的海深宝石,换句话说,海深宝石是旧日海主力量的体现。” “别开玩笑了。”山姆根本不相信什么旧日海主,他是正统的咸水与风暴之神的信徒。 “那只是传言,而且是北方人的传言。在咸水与风暴之神治下的海域,普通的破石头又怎么会有这么神奇的功效?” “海眷者来自北方。”伦特的视线转向莱尔,轻轻朝着他施礼,“亚当斯先生,您平安归来,海深石一定发挥了重要作用。” 莱尔亚当斯吐掉口中的血水,慢悠悠地开口,“听说,我有个哥哥来到了灰港。”随着他每一次开口,舌头上的伤口传来韧痛。 这是人身上最有力的肌肉,他用火热的钢针洞穿舌头,在这个不会被其他人看到的地方钉上石头,用来赌其中蕴含的力量能够影响海的眷者。 “风暴庭的崔斯特亚当斯。两个月前,他搭乘一艘巡洋舰,从 风暴庭的都城来到这里。“伦特掌握着附近航线所有的情报。他的眼线分布在琴海与南海各处,“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您要杀死海眷者。” 莱尔笑了一声。 “他想不劳而获。我和海眷者的脑袋,他想一口吞下。” “你……见到了海之眷者。”山姆小心地打量着莱尔。 “她将我带出了监狱。”莱尔将摘下的舌钉扔在铜盘里,深蓝的宝石被血污染,“我能活着回来,就说明它有用。” “怎么可能?” “看起来,旧日海主不是传言。”伦特替莱尔说出他没有说完的话。 “旧日海主的力量影响着海眷者,她确实想杀了我。两次。只不过,两次都犹豫了。” “怎么可能?”山姆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咸水与风暴之神才是七海唯一的保护神!” 情报商人伦特发出笑声:“当然,祂当然是,只是——”他的话音一转,落在莱尔亚当斯身上,那双碧绿的眼睛恰好也看着他。 “神是可以选择的。” 他的话吸引了在场所有的目光。莱尔的注意力本就在他身上,更惊讶的是那位咸水神的虔诚信徒。 “太可怕了,你是魔鬼。这是无信仰的疯子才会说出的话。伦特先生,你居然是无信仰者。” “神是可以选择的。”莱尔站起来,“当然。聪明人灵活地选择他们信仰的神。” “莱尔!你也是无信仰者!可你的父亲分明……”山姆因为突然的冲击变得语无伦次。 莱尔亚当斯活着离开监狱,和鬼魅一样出现在这里的事情已经够让人震撼。他又不知道何时与灰港的情报商人勾搭在一起。 “我的父亲。”山姆呢喃中的关键词没能逃过莱尔的注意,“你怎么知道我的父亲是谁?我是无信仰者,与我的父亲有什么关系?” 山姆惊恐地瞪大眼睛。 他知道他叫做莱尔亚当斯,是很有名的赏金猎人,是陆地上来的私生子,却从来不知道他的谁的儿子。 是崔斯特…… “我记得崔斯特曾被派遣到西格里斯的海军基地服役,而你,你也来自西格里斯是吧?” “莱尔,这只是个巧合。”山姆连忙为自己辩解。 莱尔亚当斯前往监狱的事情只有几个人知道。如今,他的行踪暴露,显然是内部出现了叛徒。 “我在监狱半年时间,如果对方目标是我,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对我动手,但偏偏选择了海眷者抵达的那一夜……海的女儿,又是谁将她引领到监狱?”他早就怀疑这一切了。 “真好闻。”莱尔突然转变了话题,“这是西海岸的祛湿香,而它的产地是风暴庭。” “太凑巧了,不是吗?” 山姆诧异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伦特。前些日子他的风湿旧疾犯了,是个合作伙伴送来了这可以祛除湿气的熏香。 “莱尔。这香,这不是我的东西。这是他送给我……” “崔斯特亚当斯送给您的,你和我提起过,说你一个老战友来到这里,听说你风湿犯了,为你带来了特效药。”伦特恰到好处地开口。 “你诬陷我。”山姆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他确实从崔斯特那里得到了一些情报,可这更多是为了之后的生意。 伦特从身后靠近了他,锋利的匕首抵在山姆的脖颈。 他没有给他任何再为自己多辩解一句的机会。 他割断了他的喉咙,血喷涌出来,浇灭燃烧的火炉。 莱尔静静看着一切发生。 名为伦特的青年越过地上的尸体:“我早就说过了,亚当斯大人,等您回来,会送您一份大礼。” 莱尔注视着他,即使刚刚杀掉一个人,他说话的语调依然如同唱歌。 “灰港?” 他笑着问,然后越过黑发青年,蹲下身体,替死去的山姆整理衣物。 将后背暴露在外人面前,这是忠诚度的测试。 伦特一动不动,保持着原样,他感慨道:“真可怜。直到死去,他都没能悟出这么简单的道理。” “这是诸神早已逝去的时代。”莱尔摘下山姆胸口的胸针,替他阖上无法紧闭的双眼,“神是人治的手段。” “剑鱼纹饰。海中凶猛的猎手。”阳光下,胸针闪烁着光芒。 “我的回礼应该是什么?” “我想追随您,来自陆地的毒蝎。” “为此,我可以献上半个灰港,亦或者,您想要海眷者的人头。” “如果,你想你的人白白送死,我不介意。”他遥遥望向港口的位置,除了栈道和吊桥,他什么都看不到,“她是一把锋利的刀。我不会就这样让她白白死去。” “您想……” 他的异母兄弟在这座城市,愚蠢的猎物和锋利的刀刃,聪明而狡诈的手下立刻意会到莱尔的真实意图。 “我会为您安排妥当。”伦特微躬身体。 他的样子如此熟悉。 莱尔亚当斯回忆他第一次见到海眷者时,便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换取她的信任。他失败了,那个北方女人不懂得南方人的利益交换。 山姆的尸体还没有僵硬。 他不是来自北方的蠢货。他知道这个人更加不可信任。可这是海上,不是内陆。他经营多年的根基在内陆。 “接着。”莱尔抛出象征灰港走私线大权的胸针,“灰港的势力,是你的了。” “我要为此付出什么?” “利用你沿海的情报网,物色一些能充当水手的女人,我要为海眷者送上一份大礼。以及,将崔斯特亚当斯的信息送到她手中。这会很困难吗?” “如你所愿,亚当斯先生。” 第12章 chapter012“南方人误以…… “希琳,你为什么不动手?” 随着尤莉叶的话音落下,船舱内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 希琳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两道视线。 她没有下手。可她从来不是一个恐惧血腥的人。 十二岁时,她就已经跟着狩猎队猎熊。 朱莉安娜望着希琳沉默的模样,回忆起她曾说过的话。 ——海不希望她伤害他。 她仍记得自己听到这句话时候的诧异。她不是海眷者,无法想象海眷者理解的大海是什么样的。在她的理解里,海可不会说话。这一定是希琳的想法,不是海的。 它之前或许藏在什么地方,只是在那时候冒出来,阻止了希琳。 “也许影响你的是其他东西。”朱莉安娜尝试着打破这份沉默,“你不是说,大海从未向你传达过这样的念头吗?也许是幻觉……” “是大海。”希琳肯定。这才是她不能理解的地方。 他身上有海之天使的气息。她太熟悉这种气息了,所以才困惑。 海主已经陨落。海之冢是祂的墓地。 “现在纠结追究这些还有什么用?”尤莉叶哼了一声,“说不定是什么巫术,我们连女巫都见过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别忘了,我们正在被魔法保护。我们只需要知道,他肯定另有图谋。” 这是肯定的。朱莉安娜十分赞同,可她想不明白,他想要船上的什么? “我们没有钱。再缴纳一次停泊费,我们只会更穷。现在的深海碧波号就剩下木桶和压舱物了。”尤莉叶也想不明白。 深海碧波号现在就是一艘空船。没有钱,没有水手,没有财宝,就她们四个人。老神婆还不愿意和她交流。 第14章 尤莉叶的话提醒了朱莉,她们仓库是空的,可她们还有希琳。 “尤莉叶,你忘了吗?我们的船长价值五十万金索子,这可是天文数字。” “他同样也没有杀她!”尤莉叶不认同,要是有五十万在她眼前,多少个脑袋都砍下来了,“如果想要这笔悬赏,就需要带着她的脑袋。你看,希琳还活得好好的,还在喘气。” 吵嚷的声音在希琳耳边回荡,她不讨厌这种吵闹。她享受这种氛围,所有的船员凑在一起,交换着彼此的建议,也许她们中间没有一个天才,但这么多人凑在一起,这么多脑袋,她们总会想明白的。 若是船员再多一些,就和她梦中的画面一样了。 只是眼下朱莉安娜和尤莉叶讨论的问题,她心中早有答案。 “海之冢。他是个情报贩子。”希琳不确定她是否要提起这件事,她不想隐 瞒,但这是一道尚未愈合的伤疤。希琳用眼神询问着尤莉叶的意见。 她们是否准备好面对之前的失败?她们真的准备接受同伴永远离去的事实了吗? 希琳很清楚,她一直在自责。 阿方索死于她的野心。 尤莉叶没能看到她的眼神。她正在气头上,深海碧波号又在遭遇危机。 “尤莉叶。”希琳决定说出来。 半年了。她需要和错误和解,现在的深海碧波号,需要一个坚强的船长。如果她长久地沉浸在痛苦内,航行会受到影响。 “是他将海之冢的消息带给我们。他身上有海主的气息。”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朱莉安娜一直关注着两人。 海之冢。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了。但只要提及这个词,船长和二副都会默契地保持沉默。 这是在她上船之前发生的事。她在过去的账本中看到一笔巨额支出。从数值上估算,这笔钱足够买一艘二手双桅帆船。这是维修费,她们几乎重造了一艘船。 深海碧波号受到过重创,甚至到了可能沉船的地步。 这次是机会。朱莉安娜敏锐地意识到,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这涉及船员们安全,船长和二副可别想就这样糊弄过去。 “这和我们的安全有关,希琳,还有你,尤莉叶。我是这艘船的一分子,我有资格知道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和每一个船员都有关系,你们不能这样打哑谜,我有义务知道。” “你们到底遭遇了什么?”朱丽安娜双手撑在桌上,紧紧盯着面前两人,“我必须知道。” 这一次,希琳没有沉默。 “失败。” 短促的发音,音节的尾调颤抖着。 假胡子遮挡希琳的面庞,嘴唇的颤动却被红色的发丝清晰体现。 “一次失败的冒险、失败的寻宝,因为我错误的判断,我们失去了许多同伴,深海碧波号也几乎被摧毁。” “希琳透支了自己海眷者的力量,才避免我们成为鲨鱼的加餐。可还是有很多人死了,我们的铁匠、木匠、领航员。还有很多水手。”尤莉叶按住船长的肩膀,用这样的方式给予她面对过去的勇气,这同样也是她为自己打气的方式。 “我们赔了很多钱。可这不能安慰那些逝者的家属。船毁了,幸存的船员也都选择离开。朱莉安娜,我们不知道该如何把事情处理得更好……” 朱莉安娜回想她在庄园工作的经验,她必须承认,她同样无法将这样的事情处理到完美。 她什么都没说。 船舱又陷入沉默。 直到她再次打破沉默。 “朱莉安娜!” 船长和二副望向彼此。 “你们失败了。” 在沉默中,朱丽安娜回忆着希琳和尤莉叶的话语,她终于找到了那个被忽视的地方。 “希琳,你的悬赏金翻了五倍。” 希琳点点头。 她们躲在一处远离人群的村落修船,在附近的小城和村庄艰难地招募船员,当深海碧波号再一次驶入大海时,海上到处都是她的悬赏令。 海眷者,五十万金索子。 “南方人以为你们成功了。” “而那个情报贩子,他是为了海之冢的财宝。至少他想要知道一些宝物的情报。” ——我们都知道,海之冢的价值远远超过五十万。 希琳猛然想起莱尔亚当斯的话语。 沉寂在过往的痛苦会忽视当下的感受。因为海之冢对她和尤莉叶是痛苦的回忆。她们忽视了这一点。 “可这只是他的图谋。知道这个对我们有什么用?这解释不了希琳从他身上感受到海主的气息。” “不。尤莉叶,你别忘了,如果说魔法能够将深海碧波号隐藏起来,是不是也有什么魔法能模拟出你口中的气息?记得吗?我们都以为罗比是个胖子。” 尤莉叶的瞳仁逐渐扩大,倒映着朱莉安娜的面庞,她无法想象,人类能够模仿神明。 “怎么可能……海主是神。” “可能的。”希琳站起来,她终于明白其中的关键,在那段被悔恨隐藏的记忆里,她找到线索。 “我们在海之冢见过那样的东西。那东西是死的,但它拥有海主的气息。我是海的眷者,他知道利用什么来接近我。狡猾的南方人。” “神泣宝石。” 希琳做出决定。 “好了,我们立刻更换停泊的港口。” “希琳,物资还有钱的事情……”尤莉叶提起另一个至关重要的事。 “北上前往伦海的途中,我们依然会经过其他港口,我们还有机会补齐物资。钱的事情……” “我可以精简购买清单。”朱丽安娜提议,“现在船上的海员不够,我们自己储备食物的数量可以减少,但我需要有人帮我估算我们必需品的最小值。尤莉叶,你有时间吗?” “闲得发慌。”尤莉叶活动肩膀。 她的视线落在总管身上 “真不错啊朱莉安娜,我承认,你是我的船员了。” “深海碧波是我的船。”希琳提醒她。 “迟早是我的。哼哼。” “来来来,我先去找一个合适的港口。真不痛快,又要被那**商坑一笔钱。真不如买酒喝。” 希琳呼出一口气,和两人打过招呼后,离开了舱室。 走道里空荡荡的。 清算了工钱水手们已经相继离开,没有人想留在这艘女人驾驶的船上。 她和她的船员们讨论接下来的方向,除了……那个女巫。 希琳抿唇,看向不远处紧闭的舱门。 她走过去,朱莉安娜解开了她的疑惑,但她还想听听其他人的看法。 她们在一艘船上。而她是船长。她们应该团结。 尤莉叶和朱丽安娜的间隙逐渐消除,她也得主动解开和贝林夫人的误会。 她们在一艘船上。 希琳深吸一口气,敲响了贝林夫人的房门。 女巫的声音从门的另一侧传来:“离远点,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希琳盯着舱门。她甚至能想象出她说出这话时候厌恶的表情。 庞克贝林讨厌她。 第13章 chapter013“你是农民…… 灰港,分布在下层木板栈道间的通路如同复杂的迷宫,即使是最有经验的航海家在无法仔细说出诸多水道通向何方。最了解这里的是老鼠,以及那些如同老鼠一般的底层人。 皮靴落在地面上,先要陷下去一寸,才能站个稳当。每一块木板都可能是陷阱,不小心落水,就只能在臭气熏天的海水中洗个冷水澡。 访客似乎很熟悉这里。她总能找到破烂栈道上最合适的落脚点,避开一次又一次跌入海水的命运。 越来越深入,人影逐渐稀疏,脚下的通道变得更加难走。 她停在一处无人区,到处是碎裂的木板,栈道也被截断,漂浮着木屑与其他垃圾的海水静默地流淌。 煤油灯照亮面前狭小的区域,她皱着眉头,似乎在寻找什么。 “小姐,这里。”细微的声响吸引她的注意,暖色的光源向前,隐入栈道一侧的木质建筑。 这里早已经废弃。 声音是从二楼传来的。但爬上二楼的吊梯已经损坏。躲藏在二楼的人不是从这里爬上去的,而是从更高的地方走下来的。 提灯的女士没有上楼的打算,就停在两层的交界处。 “剑鱼死了,小姐。”楼上传来一个女声。 “我知道。”提灯女士回答。 “您怎么会知道,上层人封锁了一切消息。” “蛛丝马迹。” 楼上的声音听起来松了一口气:“您总是这样,一切都逃不过您的眼睛。那您也一定知道我这次是为了什么才紧急联系您。” “是的。我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危险。” “小姐,请您救救我吧。”楼上传来的声音变得急促,不可避免地带上焦急,“剑鱼死了,现在他们压着消息,就是为了清算他留下的东西,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来杀我。和他有关的一切都会被清算,我同样逃不了干系。” 第15章 “你知道是谁杀了剑鱼?” “我没看到, 但我知道。小姐,若是这对您有用,我可以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您,但您要遵守约定,送我到安全的地方。” “我会遵守约定,我向来守约,你应该听说过。” 提灯女士的话语是最后的强心剂。 “是伦特大人。还有另一个金色头发的男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小姐。” “原来如此。”被称呼为“小姐”的女士回答,她的语气没有丝毫意外。 “小姐,我的去处……” “你在酒馆的后厨里帮过忙,对吧,玛姬?” “是。您怎么会知道这个?您还知道我的名字……您是!”躲在二楼的女孩捂住了嘴,怪不得这个声音听起来这样熟悉。 “多亏你还有一门手艺。”一层的女士咯咯笑起来,“收拾东西吧,玛姬。” “谢谢,谢谢您,小姐,我明明背叛了您,背叛了我们的自由。可您……”玛姬小声抽泣起来,“您还愿意帮助我。” “你该谢谢你的那门手艺,玛姬。若不是它,就算我安排你离开,你很快会落得相同的下场。我已经为你安排一切。那会很辛苦,但是个好去处。” — “酒,酒,还是酒。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喜欢酒?以前在庄园工作时,那些有钱的贵族老爷总是喜欢举办品酒大会。”朱丽安娜的视线从昔日的采买清单移动到尤莉叶身上。 “每当老爷下达命令,我们就会忙得团团转。准备菜单,布置会场,安排客房,对着宾客的名单一位一位确认他们的喜好,而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为了我们亲爱的老爷不在他的宴会上丢失分寸。” “分寸?”尤莉叶听不懂这个单词。 “就是面子。为了不让他丢脸。” “南方人。”尤莉叶摇摇头,她取出一张清单,放在朱莉安娜面前,“你看看这张,我只认得这个词是葡萄酒,这个是啤酒,还有酸果子酒。” “又是酒。”朱莉安娜浏览纸张,这是一张酒水采买记录,“天呐,你们到底需要多少种酒?” “北方很冷,酒会让身体热起来。”尤莉叶的视线在一张又一张记录上移动,她还记得的单词不多,分辨有用的清单对她来说需要集中注意力。 “在我第一次抵达北方之前,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神奇的魔力吸引着那么多人。” “抵达北方?”朱莉安娜感到意外,“你不是北方人?” “是。”尤莉叶果断承认,“但从血统上分,我不是。我出生在南方,十三岁以前,也生活在南方。我记不清那时候的事情了,朱莉安娜。” 她把另一张可能有用的清单递给朱丽。 “北方人有自己的酒,但以前的船员们不喜欢。我不懂采买,希琳不识字。这些清单都是之前的会计留下来的。我没想到有这么多。” “干燥的木板,防水涂料,绳索,帆布,卷烟烟草,替换的马桶,吊床。这张是船舱备用品。”朱丽安娜将它保留下来。 她回忆起一些不好的记忆。 “羊奶酒?” 希琳曾建议她尝尝来自北方的特产。但发酵的羊奶闻起来又酸又膻。 “新鲜的奶很难保存。我们牧羊、喂牛,还有驯马。小马驹、羊羔,还有小牛犊出生的时候,会有很多兽奶。多亏了它们,活着长大的北方孩子一个比一个强壮。” “你真该试试我们的奶制品,人总要乐于尝试。” “羊奶酒那样的吗?”朱丽安娜摇头,“那味道太恐怖了。” “这么说起来,确实是你们南方人更会酿造。虽然船上还有羊奶酒,但消耗最快的永远是在南方港口购买的啤酒和葡萄酒。希琳安托瓦内特是这船上最大的酒鬼。” “这倒是。”说起南方人的酿造技术,朱丽安娜不由得感到自豪。 在她曾工作的庄园,老爷拥有一座巨大的地下酒窖,收藏着上千支不同年份不同地球的葡萄酒。他的名下还有酿酒工厂,每年都要向附近的港口运输上万桶啤酒和葡萄酒。 尤莉叶来了兴趣:“你都喝过什么?”除了希琳,她是这船上的第二大酒鬼。 朱莉安娜摇摇头:“仆人们不能浪费好酒。” “为什么?”尤莉叶惊呼,“你是农民的女儿,葡萄和麦子来自农民的庄园,你为什么不能喝酒?” 手中的采买清单飘落在桌上。朱丽安娜眨眨眼睛。她为贵族老爷工作了十六年,经手过数百支昂贵的酒瓶。 她为什么没有尝过其中一瓶,哪怕一点? 仆人不能浪费好酒。这是她说的话。 为什么她会诞生这样的想法?为什么她和那些贵族老爷一样认为农民的女儿没有资格享受葡萄酒? 葡萄不就是农作物吗?在她家乡向阳的山坡上种满了葡萄树。其中,有她父亲与母亲的汗水。 “它们太贵了。”朱莉安娜尝试着为她自己寻找借口,“我的工钱买不起。” 酒厂用什么样的价格收购葡萄,而那些贴上标签的葡萄酒又是什么样的价格。她很清楚。 酿造,本来就是一种保存食物的智慧。农民在收获颇丰的年份里用多余的粮食酿酒。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不种麦子或者豌豆,改种娇贵又脆弱的葡萄? “真可惜。”尤莉叶撇撇嘴。 朱丽安娜昂起头。真可惜。她有那么多机会,却从没想过尝一尝那些好酒的味道。 “希琳能不能不要这么馋嘴?”尤莉叶话语一转,完全超出朱丽安娜的预料,“她把船上最后一桶好酒喝光了。” 她的神情愤恨至极,完全忘记了她自己也参与这个过程。 是她举着酒杯,喊出要在上岸之前解决掉全部的酒水。 “要不然你也能尝尝。”尤莉叶握拳,将手中的清单全部塞给朱莉安娜,“我们可以多买些酒,不同的酒,你都可以尝尝。我和你说,它们之间的味道完全不同……” “不行。”朱莉安娜望着她闪烁的眼睛,认真地拒绝,“我们不能买那么多酒,葡萄酒,啤酒,酸果子酒,或者说燕麦苦酿,不可以。” 她说:“我们必须减少酒的用量。我们更需要好存储饼干、能提供营养的干菜,炼金药品和跌打药膏。” “船上不能没有酒!海主啊,谁能在习惯了葡萄酒的美好后再去咽下羊奶酒?” “腌鱼也不能买这么多。”朱莉安娜没有理会尤莉叶的抗议,她有自己的职责,“我看到仓库里有渔网。我们可以自己捕鱼,只要有木桶,就能够制作腌鱼。我们有很多木桶。从灰港到北方,我们时间足够。” “谁腌?我吗?还是希琳。你想让船上的人都拉肚子吗?” “我可以教你们。” “我越来越不理解希琳为什么样雇佣一位总管。” “防止你们饮酒过度掉进海里。” “我就是烂醉也能绕船游上三圈,希琳就更不可能淹死了。” 朱莉安娜懒得和酒鬼辩驳,她在清单上划去非必需品。她们预算有限,不能都塞进酒鬼的肚皮。 “我真受不了你,我要走了,我绝不能忍受一张没有酒的采买清单有我的一份功劳。这太可怕了。” 她嘀咕着转身,“我要去巡船,去检查帆锁和帆布,今天是我执勤,我不能留在这里。海主啊,一份没有酒的采买清单,太可怕了。” 尤莉叶嘀咕着走出朱莉安娜的舱室,发现狭窄的过道里多出一道影子,一个满脸阴沉的男人。 她熟悉船上的每一个人。更何况,水手们都离开了,现在这艘船上只有女人。 阴沉的男人同样意外突然出现的尤莉叶,他举起手中的武器,朝着尤莉叶刺来。 “你不该在这里。” “有人行刺。都待在屋里别出来!” 手无寸铁的尤莉叶只能向后撤步,躲闪着男人的攻击。 “希琳,有刺客!” 第14章 chapter014“你是海的眷…… 红发船长从楼梯上探出头。 两道纠缠的影子闯入她的视线。尤莉叶拿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捡起的木板艰难抵挡刺客凌厉的攻击。 她受伤了。手中的薄木板被刺破,刺客的招式为夺取性命,每一下都是杀招。 希琳单臂一撑,从楼梯上跃下。海水凝结而成的剑出现在她手中,船长用力掷出手中的水刃,挡住敌人的又一次刺击。 水刃在接触舱壁的前一秒消散,刚硬 与轻柔的极速转化透露出一种和谐的美。 刺客的动作有一瞬间的迟疑,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力量,瞳孔向左移的刹那,尤莉叶用力蹬出一脚,刺客吃痛,被她抓住机会拉开距离。 希琳的追击随即跟上。海水感知召唤,形成一把长剑,船长反手握住,朝着刺客移动。 刺客同样经验丰富。他知道自己不能往尤莉叶离开的方向逃,若是被反应过来的二副前后夹击,在这样狭窄的通道内,只剩下死路一条。 第16章 往前,匕首迎上透明的水刃。 冰凉的水点溅在脸上,嗅到属于海水的苦涩。 什么鬼东西? 刺客满脸惊恐。他知道自己的目标被称呼为海眷者。但更多人眼中,这不过是一个北方女人驾船南下虚张声势的名头。 她的武器居然真的是水,泛着咸苦味的海水。 撤。 他立刻做出决定。下一瞬,抛出一枚金属球。 炼金制品受碰撞触发,烟雾瞬间弥漫在过道内。 动作变慢了。这烟会让人行动迟缓。 希琳立马捂住口鼻。 烟雾是为了制造撤离的环境,他不可能从她身旁逃窜,那么只能在头顶。 几道水刃飞出,朝着头顶的方向连发,海水在碰到天花板的瞬间炸开,被重力拖拽落到地上。 烟雾阻挡视线,却不能隐藏声音,希琳听到利刃刺入皮肉的声音。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船舱来到宽阔的甲板,视线重新变得清晰,她瞬间捕捉刺客的身影。 他打算跳船离开。 愚蠢的决定。 船舷近在眼前。刺客露出笑容。错误估计了敌人的实力,但海眷者没有传言中…… “!” 海水堵住了他的路。 眼睛过度睁大带来疼痛,提醒他这不是烟雾带来的幻梦。 水瀑自下跃起,形成一堵墙,堵住他的路。慌乱间寻找没有水的位置,但希琳不会给他逃离的机会。 手中重剑重新凝结,右脚踏地将身体推出数米,希琳抢在刺客寻找到第二个入水点时将他拦截,迎接她的是一记从高处落下的匕首。 这是最后一击。 重剑笨重,不适合近距离贴身战,却能凭借其沉重的特性制造压迫感。 匕首撞在水上,他本能够刺穿水剑,却脱手而出跌落在几米开外。 就只是水,就只是水而已! 这不可能。最后的念头在脑海中形成,他看到海水凝结的剑横断躯体。 肠子流出来,落在甲板的时候还在扭动。 原来人的肠子和被丢进油锅中的鳝鱼一模一样,他想。 “希琳!留个活口……” 从另一侧赶来的尤莉叶边跑边喊,可还是慢了一步。 水剑消散,希琳不好意思地拍一下脑门:“忘了。” 尤莉叶盯着地上险些断成两截的尸体。 “不用看,死透了。”希琳说。 “废话。”尤莉叶瞪了她一眼,蹲下身子,在尸体上摩挲,“我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肯定是为了悬赏来的。” “我们分明更换了停泊的港口。他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尤莉叶摸了半天,没能发现有用的线索。 烟雾中,朱丽安娜捂着口鼻走出。 “咳咳,发生什么了?”她停在原地,盯着地上的尸体和双手沾满鲜血的尤莉叶。 甲板上,赤红与污黄流淌着。 “这……” 有人死了。红的是内脏,黄的是脂肪或者粪便。 朱丽安娜的大脑抢先一步告诉她答案。就像是在厨房处理炖汤的银鱼一样,开膛破肚,丢弃内脏。 “呕。”她不住地干呕。 希琳和尤莉叶对视一眼。 “把尸体处理掉。”希琳对尤莉叶说。 尤莉叶低头看着满手的黏腻:“要到外海才能处理尸体,丢在港口会被发现。” “我去起锚,我们现在就走。”希琳做出决定,“这里不安全。” “我们的伪装、神婆,还有魔法……” “之后再说那些。”希琳快步向前,水刃重新出现在她手中。这一次,船长没有任何犹豫选择割破自己的手掌。 她停在船头,将鲜血涂抹在船首像上。 “带我们去安全的地方。”希琳低声细语,温柔注视着木雕的女妖。 深海碧波的船首像,是从海面跃起的四尾海妖。 北方人的传说中,她们是旧日海主的守护者,是团结、智慧与强大的象征。 南方人口中,她们则被描绘成用歌声吸引水手,导致他们沉船的怪物。 深海碧波号曾被摧毁,在修缮船只的过程中,希琳选择她成为深海碧波号的船首像。 木雕的海妖沾上鲜血,散发出神圣的蔚蓝光辉,同时,希琳的双眼镀上一层银光。 只有将海赋予的能力发挥到极致时,她身上才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舱室内,另一道影子缓缓踱步而出,浑浊的眼瞳静静注视着施展海眷着能力的希琳。 直到深海碧波号缓缓驶出港口,希琳才回头,看向老迈的巫师。 “你该给我一个解释。庞克贝林夫人。” “你在施展神术。”老女巫没有理会希琳的质问,她的注意力全都在四尾海妖上。 在女巫的视野中,以木雕像为中心,正向外扩散一种怪异的能量。这不是她的学识能解释的力量,唯一的答案,是这种力量来源于神。 可另一个问题随之诞生,若是这种力量真的来源于神,又太弱小了。 “旧日海主是真神。”老女巫呢喃着,接着,她皱巴巴皮肤缩成一团,眼睛近乎消失,“哈哈哈,那些老东西们可真是胆大啊。” 希琳听不懂她的自言自语,她快步出现在女巫面前,低头盯着面前矮小的老人。 “你该给我一个解释。”她重复一次自己的话,“神婆,你现在是这艘船的一分子,你有义务向我解释你的行为。” “神婆?”庞克贝林笑得快要背过气去,她缓和了一阵,才开口,“来自北方的小姐,你刚才使用的能力,是神对于你的馈赠,而我的力量,源自我数十年间不停地钻研与练习。你和我,谁更像是神婆?” “你说你会将深海碧波号隐藏起来。” “是的。”庞克贝林睨一眼希琳,她本就个子矮小,又因为年迈显得皱皱巴巴,可眼睛中蕴含的智慧却使得她高大。 “魔法不是神赐予偏爱者的礼物。自从伟大的学者破解了魔法的奥妙之后,只要愿意,人人都可以学习魔法,神眷者小姐。” “什么意思?” “我可以用魔法伪装你的船,自有人能用魔法找到你的船。”庞克贝林回答。她昂起头,注视着神眷者思索的神情。 她并不信仰神灵。对于被神眷顾的人,是嫉妒多于羡慕,而对她怀疑的态度,她只觉得好笑。 “北方小姐,我已经按照约定登上你的船,自然不会做出背弃约定的事。我们之间,是你先不信任我。” 希琳垂着头,当最初的愤怒褪去后,她意识到,神婆说得没错。她不信任她。 “是我冲动了,贝林夫人。” “道歉要有道歉的样子。你妈妈没有教过你吗?船长。” 希琳沉默。她是海的女儿,她的诞生,是母亲的逝去。 “我没有母亲。”她狠狠吐出这句话。 庞克贝林笑起来:“觉得我会因为这个而产生愧疚?你没有母亲,我为什么愧疚?难不成因为我嘲笑你是孤儿?这是事实。” 希琳转身,她放弃与这个巫婆对话。她对她无话可说。 “先别走。”这一次,却是庞克贝林主动喊住了她。 “船长,岸上来的消息,自然要去岸上寻找答案。” 希琳停在原地,只听老者又补充一句。 “不过,你是海的眷者,还是少靠近陆地为妙。” 第15章 chapter015“浮夸的修辞…… “你要上岸。”尤莉叶望着收拾东西的希琳,用一种平静的语气点出这个事实。 “换港口的钱不能白白浪费。”希琳从箱子里翻出一顶没有戴过的帽子,在头上比画一下,顺手放进旧皮箱。 “船呢?”尤莉叶吊着一只手臂,先前的搏斗中,她被歹徒刺伤了手臂。朱 莉安娜用最后的药草给她简单地包扎,幸好伤口不深。 “我的血能让她平稳运行,但还需要你多照看。”没有水手,尤莉叶的手臂又受了伤,就算是有海眷者特殊能力的加持,深海碧波号的航行也颇为艰难。 “我很快就回来。” “你要去做什么。”尤莉叶问,“抢劫?” 希琳收拾东西的动作放缓。 “我们需要一大笔钱。”她平静地指出深海碧波面临的困境,“靠岸已经一周了,尤莉叶,需要的东西还没有采买……不能误了北上的时间。”若是错过最后的时限,深海碧波没能在上冻前回到部落就麻烦了。 “我和朱莉安娜已经整理出新的采购单。” “你知道的,那根本不够。” 尤莉叶不再说话。是的,就算削减了深海碧波号的预算,她们剩下的金子也不够采买足够一个部落过冬的食物。 寒冬中的北方,过于残酷。她们需要充足的准备。 希琳答应了大祭司,要带满满一船物资回去。但上一个冬天,她们被困在了海之冢。 第17章 在这个冬天到来之前,无论如何,她们必须回到北方。 “你有什么办法?”按尤莉叶的想法,她们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候。在船上还有水手时,整船前往琴海,凭借她的海战指挥和希琳的无双剑术,她们想要劫一艘商船根本不成问题。 众人都知道,琴海的商人富得流油。 希琳摇摇头,回答:“南方人说,灰港能让乞丐翻身成为富豪,只要有合适的机会。” “我在什么地方等你。”尤莉叶明白,这是她们目前唯一的办法,她没有劝解或阻止,“就这么几个人在公海上漂泊太危险,我会靠岸,在沿海城镇采买我们需要的东西。” “就这么办吧。”希琳回答,“留意海鸥,我会让它们送来消息。你知道怎么驾船,对吧?” 尤莉叶耸耸肩:“把目的地告诉塞壬,希琳,我不是第一次驾驶你的魔法船。” “祝你好运。”她往起抬了抬受伤的手,“千万别搞成我这个样子。” 希琳一笑。 “当然,我的剑术可比你好太多了。” 尤莉叶咕哝几句,看口型都是些不入流的粗话,末了,她叮嘱道:“带点好酒回来。” “嗯?” “哎呀,别问那么多,带点好酒回来就行了。要最好的那种。” —— 月亮的光辉逐渐替代太阳,夜幕笼罩这座海上的城市。 每当这种时候,港口的不再喧嚣,热闹从外面的港口移动到各式的酒馆里。除了私港,这座城市最不缺的就是酒馆。船锚与酒精之城从来不是一种调侃。 下层的酒馆很多,但最热闹的一定是夏洛特经营的海潮酒馆。 它在灰港的东南角,穿过潮湿的栈道,向上十个台阶,就能够看到歪斜的招牌。 海潮酒馆整整占据了六个木箱的面积,能够和它比较的,也只有上层老爷们的私人居所。 夏洛特站在吧台后面,两个酒保在她身边忙碌。 吧台上摆着账单,在一片喧闹之中,她的注意力始终没有从账册上移开。 门口的铃铛再一次响起,清脆的声音被喧闹声掩盖。 戴帽子的人从外面进入酒馆,透过红色的胡子,一眼就看到吧台后的夏洛特。 希琳径直朝着夏洛特靠近,她伸手,在吧台上轻轻敲了敲。 “没长眼睛吗?”夏洛特头也不抬,“没看到我正忙着呢?” “是我。”希琳轻声开口,她的声音不高,很容易被酒馆中的浪潮掩过。夏洛特抬起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她露出诧异的表情,“你不是已经离开了?” “你知道?”希琳露出意外的神色。深海碧波号被魔法隐藏,一般人不可能找到她的踪迹。 “当然。”夏洛特笑,她收起账册,轻松揭过这个话题,“如果你在港,我就会在酒馆看到你,可你两天没来了,希琳。”她将账册塞进一侧的抽屉,叮嘱身侧的酒保,“看着点,我去后面。” 酒馆老板慢悠悠地从吧台中绕出:“跟我来吧,这里不是谈事情的地方。”她的视线从混乱的中场滑过,眼中闪过难以察觉的厌恶,“太乱了。” 希琳跟随在夏洛特的身后,绕到后场,穿过厨房,每一个看到酒馆老板的人都热情地同她打招呼,一道道好奇的视线从希琳身上移过。 希琳注意到那些视线中的揶揄,她感到不自然。 “习惯就好。”夏洛特朝着她解释,“和我走在一起的男人都要经历这个过程,嘲弄,不屑到羡慕,你以后会经常见到。” “你已经不做那行了。”希琳不解。 “哪行?妓|女,或者皮条客?”夏洛特咯咯咯地笑,“只要一天是,一辈子都是,甚至死后,别人都要在你的坟头吐口水,骂一句不要脸的臭婊|子。这是我们这种人的宿命。” 她说这些话时的语调是上扬的,希琳感受不到一丝自轻,夏洛特如同唱歌一样,描绘着她现在的生活。 她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生硬地转移话题:“你说,金子可以买到人命。” “嘘——”夏洛特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这里可不能说这个。” 她停下来,从衬裙内侧的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面前的房门。 温暖的气息将希琳包裹。 “进来吧。”她做出邀请的动作,希琳跟着她身后,弯腰走进这处属于女士的卧房。 夏洛特的房间和她想象中差不多。火炉里燃着祛湿用的细炭,煮茶的水炉靠在一侧。 灰港近水,下层又难见太阳,常年阴湿,靠炉火驱散寒意。 “你是为了金子来找我的。” 夏洛特从架子上取下两只酒杯,她递给希琳一支,将自己那支放在小桌上。 希琳看着手中的杯子,沉闷地回答:“深海碧波号,她有属于她的宿命,我不喜欢她是海盗船。” “你终于开窍了。希琳。”夏洛特笑着提起水壶,将其中的液体倒入酒杯,“你拥有无双的剑术,当然可以用它来换取金子。” 希琳这才发现,炉上的加热的不是水,而是一种红酒。 “尝尝吧,这是来自碎心群岛的金葡萄烈酒,我把它和柚子皮、苹果、柠檬一起煮热,酒精挥发得刚刚好,适合暖身。” 希琳见夏洛特捧起酒杯,她并不急着品尝,只是借着红酒的暖意驱寒。 希琳微微蹙眉。 “你的身体……” “常年在灰港生活,怕冷怕寒。”夏洛特回答,“最近也许受累了,身体很沉,总没什么精神。” “你该去岸上生活一段时间。”希琳知道,海上的水手或多或少都有风湿这类的毛病,她有海的力量庇佑,可她见过很多人因为潮湿而生病,“还要少喝点酒。” 夏洛特笑说:“我的生意怎么办?希琳,这里可离不开我。” “钱是赚不完的。” “但你却是因为缺钱才找到我的。” 希琳盯着她,说不出话。 “好了,不逗你了。”夏洛特捧着杯子,“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酒馆老板。” “之前。” “妓院老鸨。” “是的。”夏洛特点头,“我带来酒馆的姑娘,就是过去的姑娘们。希琳,金子是很重要的原因,但我不能离开这里,也不只因为金子。” “不是所有姑娘都能像我一样,将过往的经历当做武装自己的盔甲。我们不再做皮肉生意,但光顾这里的依然是曾经的主顾。在他们眼中,我们穿着衣服,却是赤。裸的,甚至说,很多人认为,以前和妓院里的姑娘睡觉需要掏钱,现在可以省下这几枚铜板。” 温暖的炉火烧得人头晕眼热,夏洛特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我一直以为,只要赚够钱就能赎身,管束我的老鸨一直都这样说,我们渴望能够获得自由。现实却是,我们抵达曾经自己的目标,收获的只有失望。” “可你留在这里,也改变不了什么。”希琳想起上一次见面,夏洛特就是在应对难缠的客人。 “希琳,你真该学学南方人说话的艺术。”希琳的直白破坏了夏洛特的倾诉欲,她无奈地叹息一声,“把真话和假话掺和在一起,这样才能掩盖你真实的意图。” “朱莉安娜说,南方人喜欢用大量的修饰语来填充他们话语中的空洞,好让他们装作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我和他们交流,要去寻找话语里的关键词。” “哦?你这位伙伴一定 来自贵族阶级,或者和贵族阶级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怎么知道?” “她很明显是在形容那些贵族阶级的男人。”夏洛特抿抿杯中的热酒,她不喜欢这种过烈的感觉,过量的酒精让人失去控制,就算加上柠檬和柚子,也难以掩盖烈酒的火辣。 “我再免费附赠你一条。”她将酒杯放置在一侧,“浮夸的修饰语往往是为了掩盖,要么是掩盖愚蠢,要么是遮蔽图谋。总之,千万小心长篇大论。” 希琳想了想:“比如现在?” 夏洛特愣住,继而大笑起来。 希琳静静注视着她,直到她因为剧烈地笑咳嗽起来,才向前挪了挪。 夏洛特伸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是的。”她说,“我另有图谋,早在我和你提起金子是唯一重要的东西时,我就知道你会因为缺钱来找我。” “你早就计划好了。” “我有个绝妙的点子,却找不到一个值得信赖的伙伴。你很不错,可我们之间的合作,不应该由我提出。这样的关系才够牢靠。” 希琳静静注视着她。 夏洛特是个奇怪的南方人,她诚实又虚伪。她有些拿不定主意,但有一件事她不得不承认,深海碧波号需要金子。 酒馆老板从未有一刻停止对希琳的观察,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这长久的沉默已经是一种回答,她拖着沉重的身体起身,朝着堆砌着账册的长桌靠近。 第18章 “等我一下。”在一堆潮湿的纸张里,夏洛特翻找着她需要的东西。 眼中的犹豫一闪而过,她拿起一张刚刚抵达,还没有沾上潮气的信函。 背离炉火,希琳没有看到她的变化,夏洛特缓步回到自己的位置,将手中的悬赏令放在希琳面前。 希琳不识字,她给的是带有图片的悬赏令。大头照片印着一张年轻的面庞。 希琳盯着看了看,她不认识,也没有印象。 “风暴庭的亚当斯。”夏洛特说,“他曾在海军军队服役。” “政|府狗?” “曾经。他已经被海军除名了,因为利用职务之便走私货物。” “他价值四万金索子。”夏洛特指着悬赏令上的数字,纤细的指头跃动在字符上,“一、二、三、四。四个零,四万。我在数百个通缉犯中挑选了很久,他作为我们合作的第一个目标,他简直完美。” 希琳明白她的意思。有一种人行走在陆海之间,专门猎杀悬赏令上的危险分子换取政府的赏金。 赏金猎人。这是份危险的工作,却报酬丰厚。夏洛特想要分一杯羹,但她缺乏武力。 而她拥有海上最强的剑术。 “事成之后,我会代替你领取赏金,我们三七分账,我三,你七。四万取七成,也就是二万八千金索子。这笔钱,足够你为家乡带回一整船的谷物了,希琳。” 希琳盯着悬赏令上的图片。 “来自风暴庭的亚当斯?”希琳复述夏洛特的话语。 “崔斯特亚当斯。”老板念出悬赏令上的名字,“他此刻就在灰港。现在,上层势力的更迭,这是最好的机会。” 剑鱼死了。上面人急着划分地盘,灰港看似平静,实则早就卷入一场风暴。但这和她们这类下等人关系不大。混乱会创造条件,没有比这时更好的机会了。 “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做得很完美。”夏洛特需要希琳接下这份工作,她有把握。 亚当斯。熟悉的姓氏让希琳有些在意。她记得夏洛特曾说过,这是一个属于私生子的姓氏。 “他和你提起的莱尔亚当斯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希琳的反问超出夏洛特的预料,她恍惚间想起,她曾在希琳面前提起过这个,“都是南方人生下的私生子。还能有什么关系?” 希琳盯着照片。 “南方的男人们可不是什么忠贞的家伙。我敢打赌,十个人里有三个都说不出自己的父亲到底是谁。”夏洛特急着补充,或许真的因为湿气坏了脑子,她多说了不该讲的东西。 希琳没有说话,她闷掉杯子里的酒,炽烈的味道在舌尖散开,船长惊讶地看着酒杯。 夏洛特抓住这个机会,将话题转移到其他地方,“怎么样?南方的酒不错吧。这东西来自首府,寻常人可没有购买途径。” “这是你们最贵的酒?” “希琳,这酒用钱可买不到。”夏洛特笑,“考虑一下,你和我合作,我可以送你一瓶。” “我要最好的。” “最贵的还是最好的?” “不一样吗?” “差别大了,希琳。好酒的价值很难用金钱衡量的。真正的好酒,可是只能用人情买到的。”夏洛特不问希琳为什么需要酒馆里最好的酒,“你稍等我一会,这种东西可不能放在明面上。” 她们不再讨论悬赏令的事。夏洛特知道希琳已经答应了。 她将酒水打包好,又将得到的关于崔斯特亚当斯的情报一并塞给希琳。 “找信任的人帮你读。”夏洛特将酒和情报一起推到希琳面前,“我很好奇,为什么你送女孩子酒?而不是珠宝,或者衣裙?” 希琳眨眨眼睛,像是询问她为什么什么都知道。 “希琳,你不挑酒水,你喝它只是一种习惯。”一口气将需要细细品尝的烈酒饮尽,那些自称懂酒的人一定气得鼻子都歪了。 “我想,这和你们北方人的生活方式有关,但在我长大的这片土地上,酒水被赋予了很多脱离饮品的意义……和你说这些做什么,我肯定是喝多了。” “酒送你了,免费。情报是附赠的。我等你的好消息。” “我欠你一个人情?”希琳问她。 “学得真快。” 夏洛特说:“既然这样,就顺便还了我这个人情吧。” 希琳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希望你带走一个人。”夏洛特收敛起笑容,火光下,她的表情真挚,“如果你的船真的能抵达所谓的自由。” “船员?”希琳没想到居然能有意外收获。 “玛姬没有出过海。恐怕不是个好水手。”夏洛特摇摇头,“她在酒馆的后厨帮忙,能帮你和你的船员改善伙食。玛姬手艺很好,你们有口福了。” “什么时候上船?”希琳感到苦恼。现在深海碧波号不在灰港,她恐怕无法收留一位女士。 看着她着急的样子,夏洛特又恢复了笑脸,“过段日子。你把崔斯特脑袋带给我的时候,那时候我才能把玛姬交给你。” 希琳点头。正合她意。 “好。我会尽快。” “等你的好消息。” 在确定完其他的细节后,希琳起身准备离开。 “对了。”夏洛特喊住希琳,“你总是这么自由,我又该如何找到你?” 希琳想了想,回答道:“海鸥会带来你想要的消息。” 第16章 chapter016“你要小心她…… 希琳黎明时候收到海鸥的回信。 深海碧波号已经驶入公海,判断她们行进的方向,尤莉叶的目的地貌似是碎心群岛。 碎心群岛是琴海之上的明珠,是富有的海上贸易之都。 希琳很清楚,这个是假动作。如果真的有人通过魔法寻找她们的踪迹,一定会被尤莉叶骗到。 她会在中途调转方向,路过群岛所在海峡北上。西北海岸线上分布着诸多小镇,它们被碎心群岛的名气掩盖,却依然属于这个富有的贸易圈。 那里同样有她们需要的东西,甚至更廉价。只是小镇分布散乱,频繁进出不同港口会被驻扎在沿岸的海军注意到。 以前,阿方索还在的时候,她们有专门的书记官打理和官方组织有关的事务。那时候,深海碧波号是官方认证的船。 自从阿方索死后,这些琐事便没有人打理。她们好久没有缴纳税款了。现在,她的船真的成为违法的走私船。 希琳在灰港找到一家旅馆住下。 在下一个夜晚到来前,她需要往返一趟船只。夏洛特给了她关于崔斯特亚当斯的情报,可她无法独立辨别上面的内容。 每当看到那密密麻麻的蝌蚪,她都会想起朱丽安娜给的笔记。在她提出要认识字之后,船上的总管很快就抄写好一份字母表给她。 她的字很工整,一个又一个字母排列 在纸上,分开的字母很好辨认,但对比总管干净整齐的笔迹,连在一起的字母叫她头晕眼花。就像是朱莉安娜说的一样,识字是漫长又痛苦的过程。 现有的水平不足以支撑她阅读这封情报,好在海的眷者深受海的喜爱。希琳安顿好随身的行李,从旅馆的后窗翻出。灰港最大的好处,就是随处可见的海水。 利用海水远距离移动是希琳作为海眷者获得的能力,也是她现在能够使用的最强大的神术。 她就是凭借这种力量带着罗比逃出海上监狱,海鸥告诉她深海碧波号的位置,跟随海水,她能够在一定距离内移动。 银色的光芒逐渐翻涌,海水颂唱着,一阵地动山摇后,希琳跌在甲板上。 水浸透了她的身体,帽子跌落,露出刺拉拉的红发。 “希琳!”瞭望台上打盹的尤莉叶被突然的变化吵醒,她盯着甲板上的影子,“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虽然船长离开船时曾说她很快回来,但这确实太快了,超乎想象。 “再远一点,我就没法这样顺利地传送了。”希琳撑着甲板站起身,扶起装着海水的木桶——为了方便她,深海碧波的甲板上总是会准备干净的海水。 “你搞到钱了?这么快?”尤莉叶从瞭望台上爬下,绕着希琳看了一圈,“没有啊。” “怎么可能这么快。”希琳环胸看着她,“不过,我确实有主意了。朱莉安娜呢?” “在清洗腌鱼用的木桶。”尤莉叶说,“托你的福,现在船上每一个人都做好几份工作。” “我有事情找她。”希琳看着湿答答的衣服,皱着眉头从内衬里取出夏洛特给的情报。 还好。情报没有湿。 “得让她帮我看看这个。”希琳说。 “这就是你的主意?”尤莉叶好奇地盯着那薄薄的信件,“就这东西?” “它价值四万金索子。”希琳甩一下一句话,朝着船舱大步而去。 “原来是因为看不懂才回来的。”尤莉叶一脸嫌弃地望着希琳远去的背影,她本以为她们会分开一段时间,谁能想到这家伙居然因为看不懂情报就跑回深海碧波号。 第19章 海带来的神奇能力居然还可以这样使用。大海对她的偏爱可真叫人羡慕。 “我只背会几个字母!” 希琳一点都不觉得羞耻。 练习剑术时候的天赋在识字方面根本起不到半点作用,她每每看到那些字母就感觉眼皮沉重到不受控制。朱莉安娜要面对堆得如同浪一般高的账本和清单,她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朱莉安娜,我需要你帮忙!” 朱莉从仓库里探出头,围裙上是大片大片的水渍。 “什么?” “来船长室。” 等到朱莉安娜换上干净的衣服来到船长室时,希琳和尤莉叶已经在等她了。 “给你这个。”尤莉叶递来一个啤酒杯,“按照南方人的说法,这酒应该搭配玻璃杯,但那脆弱的小玩意可承受不了海上的颠簸。” 朱莉安娜被她的行为弄得一脸茫然,等她反应过来时,面前的酒杯已经斟满了烈酒。 她一下子就闻出这酒来自碎心群岛。朱莉安娜的声音里含着疑惑:“这是做什么?” “不是说没有喝过吗?来尝尝,这是希琳从灰港带回来的。” “我们没有金子了……”她下意识地推脱。她很清楚这酒水的价值。 “没花钱。”希琳适时插话,她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将发生在海潮酒馆里的事情转告尤莉叶和朱莉安娜。 “希琳安托瓦内特!”当尤莉叶的声音猛然提高了几个分贝,希琳确定她真的听懂了自己的话,“你居然同意了她的提议?这女人真个贪婪的野狼。你傻吗?朱莉安娜从来没有出现在任何一张悬赏令上,她拥有一整套合法的南方证件,让她去代领悬赏也是一样的,而你,几句话就被那女人骗走了一万二千金索子,你有这个数字的概念吗?” “我还欠了她一个人情。”希琳不以为然。 夏洛特比她们更懂得南方的规矩。她付出的不只是她的报酬,同样是学费。真正让她在意的,是酒馆老板口中的人情,她有一种直觉,她塞给她一个船员,又用复杂的神情提及“自由”…… 自由。希琳反感这个词语。它或许是一种畅快的感觉,可她不喜欢。 “人情?”尤莉叶险些背过气,“你真的——你真的明白这代表着什么吗?朱莉安娜,学到了吗?千万不要在陆地上找情人!尤其小心南方人!” “朱莉安娜?” 小声抽泣声唤回尤莉叶的理智。 希琳也抬头朝着总管看去。 她在流泪。 “你为什么哭?” 朱莉安娜抹去面颊上的痕迹,踟蹰许久,她才开口:“我只是想,我从来没有喝过这样的酒。谢谢你,希琳,还有你,尤莉叶。”她只是随口一提,很快就抛在脑后的事情,而她们,为她倒满整整一杯。 希琳和尤莉叶一定不知道,这一杯酒价值三千金索子。 希琳感到诧异:“这不过就是一瓶酒而已。” “是的。”她点点头。不过是一瓶酒而已,无论它被赋予了多少价值,都只是葡萄藤上的葡萄,勤劳的双手将它采摘,酿造,变成了人们口中价值非凡的美酒。 “无论多么困难,我们会一起面对。”朱莉安娜走到希琳面前,她的声音那样轻,像是梦一样恍惚,可希琳还是听到了。 船长的视线落在尤莉叶身上,只见她无奈地抬起自己受伤的手臂。 这一刻,希琳才真正明白了朱莉安娜的变化,她是南方人,朱莉安娜说南方人的真正的目的隐藏在掩饰的话语之下,她只说对一半,其实她们的情感也一样,一样隐藏在不起眼的细节中。 直到这一刻,她才接受了自己,接受了自己的全新身份,卸下负担,用一种自由的姿态,站在这艘船上。 自由。希琳忍不住笑出声。 她不喜欢这个词语,却还是使用了它。 她站起来,神情放松却不轻浮:“是的。早在你登上深海碧波号的那一天我就说过,你登上我的船,我们就是姐妹。” “哎哎哎,你们要不要这么肉麻。”尤莉叶完全不在乎这些变化,她昂起下巴,朝着桌上的信件点点头,“别忘了,现在船还在北上,如果你不想传送到公海上,最好抓紧时间做点正事。” 朱莉安娜抹去眼泪,她的表情已经变成坚定。“不能因为我的事情浪费时间了。”她急着拿起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 过程是静谧的,朱莉安娜脸上的表情变化着,直到她放下最后一张纸。 坚定带上严肃,她的目光露出担忧。 “上面写了什么?这个崔斯特亚当斯很强吗?” 朱莉安娜摇摇头。 “他很弱?那就不用担心了,希琳的剑术你也见过的……” “不,不是这样的。”朱莉安娜举起手中的情报,“希琳,真正危险的不是上面写的这个人。真正危险的,是给你情报的这个人。” “夏洛特?她只是一家酒馆的老板。” “无论她是谁,你都要小心。”朱莉安娜将内容展示给两人,她解释说,“这是一份起居表,还有这个人最常去、最喜欢的地方。他喜欢的食物,用品,甚至是细微的习惯都记录在册。我做过贵族的管家,像这样详细的日常起居一定是非常亲密的人才能够传递出来的,至少是贴身仆人。” “有什么区别吗?” “仆人是很复杂的等级。”朱莉安娜不知道该如何和希琳和尤莉叶解释其中的不同,在这两个北方人看来仆人就是一份工作,她们可想不明白同事之间复杂的勾心斗角。 “我只能说,到了贴身仆人这个位置,无论是地位还是薪水都远远高过其他人。你们想一想,能让这样的人开口透露主人家的信息,需要多大的好处?你口中夏洛特的本事真不小。” 尤莉叶连连点头:“我就说这女人是贪婪的母狼,她肯定没安好心。” 第17章 chapter017“没有人会大…… 灰色的影子穿过窄长的栈道,价值不凡靴子踩在腐朽的木 板上,溅上泥水。 这是一双不属于灰港的靴子。无论是从制作的工艺还是实用性上说,它都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 靴子的主人包裹得严实,只能从身形轮廓判断是个高个子男人。 脚下的骤然一空,腐旧的木板终于不堪重压,跌入黏稠的海水。踉跄之间,浅色的发丝从鬓边滑出。 如同太阳一般的金色。 莱尔亚当斯抬起头,帽檐遮住了他的模样,也遮挡他大半的视野。随着抬头的动作,金色的发丝更多地溢出。 从朋友那里得来的消息,在灰港,想要绕开伦特的眼目,就要去往那些他觉得毫无价值的地方。这座城市的最下层,阳光照不到的区域有很多符合条件的地方,但其中最有声望的是一个老鸨经营的酒馆。 “……那女人已经不做皮肉生意了,可她依然贪婪得可怕。小心点。” 回忆起朋友的话语,莱尔一级一级迈上台阶。 他不怕贪婪的人,真正难缠的是那些不够贪婪的人。 灰港到处都是伦特的眼目,那个来历神秘的男人掌握着这里九成的情报线。他曾动用陆地上的势力寻找他的来历,可一无所获。 所以,在伦特视线的死角,有人能够分到一杯好处。这样的存在让莱尔感到惊喜。 在海上的势力建立起来之前,他需要一个不受制于人的情报网。 于是,他来到这家下层的酒馆,找那个名叫夏洛特的女人。 阳光无法穿透层层木质建筑来到灰港的最下层,但空气依然燥热。 莱尔推开酒馆的木门,铃铛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 坐在吧台算账的夏洛特注视着台面上的账本,声音透着午后的懒散:“现在不营业。” 她声音没能阻止不速之客向前的步伐,直到皮靴停在柜台前。 “先生,现在不营业。”夏洛特正在为近期的账单烦恼,她养了太多的雇员,酒馆总是入不敷出。老板的语气里透露着不满,“如果要喝酒,就等晚上再来,保管你——”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看到来者的模样。被隐藏在帽檐下的金发,就像是阴云笼罩下的太阳。 外面热得让人烦躁,但他包裹得很严实,很突兀,惹人注目。 “上层的老爷们一般不来这里,我没有招待你的好酒。”夏洛特放下手中的钢笔。 金属制品落在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偶尔换换口味也是不错的选择。不过,我不是来喝酒的,女士。” “来酒馆不喝酒?哦,我明白了。但先生,我们这里早就不做那种生意了。” 夏洛特昂着头,注视着面前的男人。 他英俊,却过分消瘦。双颊内陷,鼻梁高挺,眼眶深邃,面色苍白。这是常年挨饿的人才有的外貌,可他的气色不错,一双绿色的眼瞳充斥着那些苦工身上罕见的野心。 第20章 宽大的帽檐无法遮挡全部的金发。 近期挨过饿的金发男人,特意找到这里来的上层老爷,散发着危险气息却迷人至极的南方人。这么多信息,都指向了一个人。 莱尔亚当斯。 她只一眼就辨认出他的身份。 夏洛特想收起账册。她的手在颤抖,几次想拿起钢笔,却抓不出这湿滑的小玩意。 手心布满细汗,汗水染透笔杆,面前是一个危险的疯子,糟糕透了。 她掌握的情报比告诉希琳的更多,所以感受到更多恐惧。 西海岸那边传来的消息很少,但那只只要提及就叫人脊背的发寒的毒蝎在底层中太有名了。 来历神秘的年轻人在四年内吞并了首府及其周边全部的地下势力,将一盘散沙炼化成一块无缝隙的钢板。 暴力在他手中是艺术,金子在他眼中是忠诚。 传言都夸张。男人们喜欢这种夸大,可就算是抠出里面的关键词,夏洛特同样也能意识到他的手段非凡。 这是酒馆无法招惹的家伙。 “夏洛特——”不合时宜的喊声从后厨传来,是在酒馆帮工的姐妹。每天这个时候她们都会准备晚上售卖的食材,今天也不例外。 “是有客人要用午餐吗?我们还有剩下的香肠……”声音越来越靠近,很显然是她们正在靠近大堂。 “不!”夏洛特慌乱起来,不能让她们到前面来,不能让她们与来自上层的家伙接触。 “不,丽莎。没有任何事,只是有一个顾客想洽谈一些其他的生意。”她的语速不受控制地变快,在意识到词汇衍生的歧义后,夏洛特飞速补充道,“不,不是以前那种。” 眼前的一切展现着一种畏惧的荒诞。他看到一个胆怯的勇者试图庇佑她的手足。 莱尔突然明白这个叫做夏洛特的女人胜在何处。 她是个女人。灰港是以造船与运输业为根本建立的城市,这两者都离不开海。而大海天生排斥女人。 女人在这个城市毫不起眼,被无视、遗忘、消费、被意淫、被评头论足。可她们就在这里,并不比男人少。阶梯式的城市,每一层都有伦特无法收服的眼与耳。 她们不需要多做什么,只要把看到的听到的东西记下来,告诉她,这就足够了。若是她们之中再有像是希琳—— 他的思绪被脑海中泛起的身影打断,但很快,莱尔就说服了自己。 海眷者那样的女人毕竟是少数。她有神的庇佑,有寻常人没有的捷径,她是例外。 夏洛特。一个标准的南方人。 她用智慧与胆识,抓住了伦特忽视的地方,硬生生从他口中抢下一块肥肉。 换句话说,伦特根本没有掌握九成的情报网,他只是掌握了九成的男人。在他忙着吞噬山姆留下的势力时,在被忽视的下层地区,正有人继续蚕食着他的根基。 很好,很不错。 “我确实是来和你谈生意的。”莱尔的目光放在留在台面上的钢笔。 灰港没有炼钢的工厂。这是陆地上的玩意,价格昂贵,制造复杂,却比羽毛笔更耐用,更便捷。价格是劝退的原因,一个酒馆的老板,简单的收支记录,又何必使用如此昂贵的物件?她想要的远不是经营一家酒馆,她也这么做了。 更何况,在远离陆地的灰港,想要购买一支钢笔,可不只是付出金钱就可以的。 “从哪里走私来的?”莱尔状似闲聊,“碎心群岛?岛上的商人更多做香料生意,丝绸可比这东西宝贵多了。月升之城?恐怕也不是。那些老顽固会坚守羽毛笔直到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鸽子,那就只有——” “首府。咸水与风暴教会所在的城市。七大自由城邦的首府。”夏洛特抿着唇,“不过是个不起眼的玩意——” 她话题一转,主动从繁琐的试探中引出他们更感兴趣的话题:“我很好奇,陆地上的财富多得叫人艳羡,你做生意,又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她的话到此为止,微挑的眼眉看似传情,实际则用她更熟悉的方式掩盖恐惧。 灰港,一个早已经被各方势力瓜分的穷乡僻壤。 “啊。你果然知道我是谁。”莱尔并不意外,她的一系列举动早已暴露这个信息。 崔斯特把他的情报散布得到处都是。所有人都知道他要杀海眷者。 莱尔不答反问:“你又为什么留在这里?女士,我稍微了解了一些情况,你已经完成了自己的目标,又何必留在这里?” “这里的钱可比陆地上好挣太多了。”夏洛特的答案始终没有变过。她的根基扎根在灰港腐烂的木头里。 “既然如此,我来到这里,是来给你送金子的,女士。”莱尔面带微笑,“我来杀崔斯特亚当斯。但我需要帮助。” 崔斯特与莱尔。亚当斯? 希琳的疑问出现在夏洛特的脑海。 海军军官和赏金猎人。他是来截和的? “我不会杀人。我只是在主业之外走私一点货物补贴这家酒馆罢了。”到嘴的肉不能这样飞掉。夏洛特否认自己的中介商身份。 “中介商人不需要杀人,赏金猎人才需要。” 他知道?她们的第一单生意还没有开始。 “你在威胁我。”他只用几句话的功夫就猜出她在利用灰港的女人们组建情报网? 伦特奥伦可是三年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那眼睛高过头顶的男人怎么会在意只会洗碗、擦地,或者出卖身体的女人? “我只是需要帮助,我会付钱的。”莱尔站起来。 ” 什么帮助?“这生意不能拒绝。 希琳…… 他是为了杀海眷者才抵达灰港的?这是崔斯特放出的烟雾弹,还是确有其事? 希琳。 夏洛特深吸一口气,她有海的庇佑,她应该不会有事。 “你能付多少钱?” “我能给你一份文件。这份文件让你拥有一条往来于首府与灰港之间的合法商船。” 合法的商船!那她的海上贸易将不再是走私!或许合法的商船需要缴纳税金,但再也不用担心海军,再也不用担心航线被占据。更重要的,这笔生意能够一直继续下去。 “你要什么?”夏洛特算不清这是多少钱。比起一时的报酬,它将是源源不断的后备保险。 “我要崔斯特亚当斯死在灰港,要他再也不能多嘴多舌。” “成交。”夏洛特没有犹豫。这同样也是她要的。 - 希琳在夜晚到来之前回到了灰港。 深海碧波号已经驶出海水传送能够抵达的最远距离。在完成任务之前,她无法再得到任何来自船的帮助,但朱莉安娜已经将所有的注意事项告诉她。 希琳换好装束,在月上中天时分抵达酒馆。 海潮酒馆前有一小片海域,隐约可见荡漾的黄色波纹。月光将海水染成了金色,今天是黄月之夜,希琳抬头往上看,堆砌的木头建筑挡住了她的视野。 酒馆和往日一样喧闹,夏洛特却不在她的老位置。 希琳在酒馆中寻找,迟迟不见老板的影子。 她拦住一个忙前忙后送酒的女侍:“你们老板呢?” 突然的接触让侍者受到惊吓,她慌乱地抬头,看到一双蔚蓝的眼睛。 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有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 她说:“她在后面,先生。” 希琳得到答复,满意地朝着后厨的方向前进。 多亏了夏洛特的情报,她已经有了合适的计划。朱莉安娜提醒她,这份情报详细至极,她叫她小心夏洛特。 走在前往后厨的通道里,希琳能够看到两侧忙碌着的侍者。 都是女士。 和深海碧波号一样,这里的员工多是女士。早在她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的事,也是那时候,她诞生了想要邀请夏洛特上船的念头。 夏洛特拒绝了她,故意装糊涂和直截了当地拒绝,她都已经用过了。 希琳感到遗憾。她希望和她一起遨游在海上,可这是她希望的,不是夏洛特。 她并不能完全理解这位典型的南方女士,但朦胧中,她有一种感觉,夏洛特和她是一样的。 南方人和北方人只不过是一种便捷的分类,就像大海,无论是南方的海或者北方的海,其实都是连在一起的。 她希望深海碧波号是连接两片海域的媒介,但她不是。 金子接替了船,将两人绑定在一起。 希琳站在夏洛特的房门口。夏洛特的声音从门扉的那一面传来。 她在和什么人说话。希琳蹙起眉头,她记得上一次夏洛特提及,自从脱离了老鸨的身份,她很少和男人走在一起。 门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很熟悉。 不安催促着希琳的动作,敲门声显得急促。 应允的声音响起后,她急匆匆地推开阻拦。 第21章 金发就如同门前的黄月。她没能在天空之中目睹黄色的满月,却在这间窄小的屋子里见到了月光被蚕食的样子。 “夏洛特!” 莱尔亚当斯坐在她上次待过的位置,听到这声音,他的眼中闪过惊讶。 面前的夏洛特表情如常。 “原来你早已经找到了海上最锋利的刀。”莱尔不住感慨一句,这女人的疯狂甚至超过他的想象。 这是她找来的帮手。 “你怎么敢?所有人都以为我要杀了她。” “没有人会大张旗鼓地来杀人。”夏洛特站起来,她迎上希琳的目光,口中的话语却说给陆地上的访客。 “你也不是她的对手。” 第18章 chapter018“没有什么是…… 这是一种公开的挑衅。 夏洛特不敢肯定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她对剑术或者其他武技并不了解。但她熟悉男人,她知道他们那些可笑的自尊心容不得挑衅。 莱尔亚当斯笑了一声,他看去一点都不在意夏洛特的试探,他表示赞同:“这是真的。没有人能在海上杀死海眷者。” 希琳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游移。这两人交流充斥着一种南方人才懂的氛围。 她一时搞不清状况。怎么想这都不是一个适合坐在一起开玩笑的场合。狭小的空间里一共有三个人,两个本地人和一个外来者、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 这是一个二对一的场合,无论怎样划分都是如此。 “又见面了。”莱尔起身,转向门口冒失的身影,“甚至比我想象中还要快。” 船长满脸戒备。 屋子的地板下就是海水。她计算着对方与夏洛特的距离,确保自己能够有足够的时间阻止他用人质要挟的可能。 “不用那么紧张,我没有带武器。”他打量周围堆砌的信件,状似无奈地耸肩,“这里也施展不开,我不会要挟一位女士,你大可放心。” “我不相信你。”短促的句子终止了两者继续交流的可能。 她的视线移向夏洛特。她是最了解目前状态的人,换句话说,这场面是她一手促成的。 气氛与身份都决定了夏洛特必然扮演调停者的角色。 金子把三人拴在一起。虽然她们各有目的,但更多是因为她。 “我想,这不是一个人能够完成的任务。”夏洛特的开场白却没能缓和这焦灼的尴尬。 希琳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她决定给夏洛特面子。夏洛特有自己的打算,而她刚需那笔悬赏金。 希琳没有顺应夏洛特的邀请坐到莱尔亚当斯对面去,她站定在墙角,直愣愣的。 陆地访客的视线在她身上多停留的一瞬。她站在三面被包围的角落里,就像棵树,一棵生长在戈壁滩上的树,顽强、野蛮、不合时宜。 莱尔移开视线,他不能在一棵野蛮生长的树上消耗时间,这是陆地上的修辞,放在这个来自海洋的女人身上并不合适。 比起希琳,和夏洛特这样的人打交道更有掌控感。明确目的,很容易就能推导出她需要的东西,也就更容易打动她。 “不能惊动灰港的其他人。”这是他唯一的要求。 伦特奥伦的眼目遍布灰港,若是让他察觉,他会失去主导权。 明面上他把灰港的一切势力都交给了他,原则上他就不能再参与其中。 实际上,他没有原则。太有原则的人会死在这争权夺利的游戏中。 “不过,这应该不困难。”尴尬的氛围没能冲缓莱尔亚当斯说话的欲望,厚脸皮是一种优势,“毕竟,你的帮手是海上最负盛名的剑客。” 夏洛特听出他话语里浓重的揶揄。 希琳在海上的名声如何,她一清二楚。 在南方人眼中,她是个异类,驾船的女人,不祥的存在,一个欺诈者,编造着谎言招摇撞骗。在北方人眼中,她是海的女儿,是救世主,预言中的王,是注定要带领他们统一世界的人。 两种截然不同的评论,两种都不可信。她被各种言论描绘成各种模样,但只有真正见过她的、了解她的人才知道,她就是一个一根筋的女人。 也许,她最大的梦想是驾着自己的船在海上游历,能够找到一位合乎心意的船员足够她美上几天几夜。 冒险、挑战、美酒与极致的武技。连财宝对她的吸引都不算强烈,若不是因为需要物资,她根本不可能在岸上看见她,就仅仅是这样。 “你可千万不要拖后腿。” “呵。不用担心。”莱尔分享起他掌握的信息,“明天。明天晚上,崔斯特要动身离开这里前往碎心群岛,而他离开灰港的那艘船,是我们动手最好的时机。” 他的信息对得上她掌握的情报。这是真的。 “那我们明天行动。 “这是对希琳说的。它是一个安全的信号,夏洛特觉得希琳或许听不懂这个暗示,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她迟早要熟悉南方。迟早要熟悉话语里藏着话语,目的里隐藏目的。 相对安全的角落里,希琳被两人的对话弄得一头雾水,直觉告诉她,这两人间简单的对话缩略了太多试探,这是南方人擅长的猜哑谜。 她也清楚,自己不需要知道太多那些被语气、停顿、修辞掩盖的内容。她也很难全部描述出来,她只要知道,她们明天行动,而那个讨厌的金发小子和她一起,这就足够了。 接下来的对话也发生在两个南方人之间,希琳没有插话,也没有思考,她觉得屋子里有些热,香炉里熏香的味道让人脑袋发晕,逐渐,连戒备都慢慢消失不见。 直到凉爽的海风把夸张的红胡子吹得翻卷起来,她才意识到那不属于她的针锋相对结束了。 希琳坐在栈桥的尽头,双腿垂在外面。 她撕掉了红胡子。现在不需要伪装,胡子让她的下巴上涌起细细的痱子,很痒。 她盯着手里团揉的胡子,这本来是她卷翘的红发,她喜欢自己如同火焰一般熊熊燃烧的红发。这一次剪短,她还需要一两年的时间,才能再次拥有那么长的头发。 “你在这里。”夏洛特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希琳没有回头,“他是莱尔亚当斯。我不知道他的目的。”他们说她要杀了她。这是南方人的话,可信程度她没法判断,单从内容上说,她还是相信这是真的比较好。 “我觉得他不会杀了你,他需要一个帮手,你也是。”夏洛特走到希琳旁边,她没有坐下。风湿让她的膝盖很难自如地弯曲,希琳这看似随意的动作对她来说是个挑战。 “没能和你商量,我很抱歉。” 希琳抬头看着夏洛特。 “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你不是想替我找个帮手,是他许诺了你其他利益。” “他给出的报酬我无法拒绝。”夏洛特轻声回答。 希琳可能不明白一艘合法的商船意味着什么,她们北方人不在意这些东西。 “所以我不接受你的歉意。” “希琳,为什么你可以把拒绝说得如此——”夏洛特的声音越来越低,她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种坦然。 谁会把拒绝说得这么轻松?拒绝是很困难的事,拒绝原谅更加困难。道歉与原谅天生就绑定在一起。 “……理所应当?” 除了希琳安托瓦内特,谁能如此的利落、毫不犹豫地拒绝?夏洛特没有答案。 “什么?”希琳无法钻入夏洛特的大脑,她感受不到属于她的思考,猜不到她省略的话语。所以,她很疑惑。 “什么给了你这样的底气?海眷者的身份吗?” 希琳露出不解的表情:“海眷者只是我的一个头衔,它不是全部的我。” 答非所问。希琳总是这样。不对,不能说是答非所问,她回答的就只是最浅层的那个问题。 夏洛特叹息一声:“为什么拒绝我的歉意?我想说的是这个,而不是海的眷顾,或者它的意义。” 她早该知道,清晰明了的问题才能够获得希琳的解答。 “我不认可你的行为。你不是对我感到抱歉,它不能消除我将要面对的风险,它只能让你自己稍微好受一些,夏洛特。” “我以为它是一份礼物,至少,你背后有海作为依仗,无论如何,海不会背叛与伤害你。”也许她还是在意海的眷顾。这是一份来自神的馈赠。 希琳望着黄月洒下的光辉。它存在于这片小小的海面上,与它在无垠大海上的模样并无任何区别。 “但海会带走我的朋友,夏洛特。它没有让我的身体流血,不是没有伤害我。” 人们对海眷者的理解是他们的答案。只有她的答案,是海眷者的答案。 她还没有找到这个答案。 “祈祷黄月庇佑。”希琳低声念诵。 大海与黄月,在北方部族最传统的信仰中,祂们是有关诞生与终结的神祇。 第22章 “希琳,我有时会感觉很诧异,你不识字,却拥有智慧。” “识字与智慧有什么联系吗?” 部落的大祭司,她们的领袖,她也不识字,但希琳却认为,她是她见过的最富有智慧的女性。她的智慧来源于脚下的土地,来自彻骨的寒风与永不化冻的雪原。 她讲述的道理简单而质朴,她的智慧与神灵的庇佑一起养育了北方的女儿。 “也许是我们南方人认为它们之间有联系。我们拥有知识与进步之城,认为知识代表着智慧也是理所应当。” “理所应当?你很喜欢这个词语。”希琳的关注点不在知识与进步之城,也不在智慧。 她不喜欢这个词语。这个词语代表不容置疑。没有什么是不容置疑的,所以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的。 夏洛特还想说些什么,但希琳打断了她。 “有人来了。你先回去吧。” “谁?”夏洛特四处寻找,她什么都没看见,没有也没听见。 “相信我。”希琳站起来,侧身挡在夏洛特身边。 她的视线捕捉到夏洛特看不到的危机。 金色在黑暗中很难隐藏,他却做得如此完美。 夏洛特微微昂头,她终于看到隐藏在红色胡子下希琳的表情。 平缓、深沉、带着轻微的起伏,就像是面前的大海。 歉意是否得到原谅已经不重要了。 夏洛特没有犹豫,转身,朝着她安全的庇护所而去。 第19章 chapter019“君权神授。…… 夏洛特离开后,对面的阴影中走出一道影子。 莱尔亚当斯没有离开,他一直等待着一个和海眷者独处的机会。 “又见面了。”他的语气算得上友善,温和的神情将两人的关系往许久未见的好友方向推去。 希琳知道这是南方人惯用的把戏。她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她不回答。轻松俏皮的吵闹只会发生在她的朋友们之间,对面这个人的立场很模糊。 虽然不情不愿,但她必须承认。她懂得那些知识和道理只适合艰苦的北方,她会被南方人的花言巧语骗得团团转。 希琳紧闭嘴巴,一句话都不说。 “这样怎么祈祷?”金发男人露出笑容。他像是没有看到希琳的戒备一样,弯下腰,学着她先前的样子坐在栈桥边缘。 他们中间隔着一片小小的海,赤金色的月光随着水波荡漾。 “我不是跟踪你来到这里的,你明明知道我在灰港下船。在这里遇到是一个巧合。” 他的姿态缓和了一大部分危险的气息。希琳是武者,她很清楚保持这个动作想要做出快速反应是很困难的。 对方在用这样的方式示好?她不确定。 在语言交锋里她讨不到任何好处,这一点她切身体验多次。 莱尔知道希琳不会相信他的话,他还是继续着:“我们追随相同的目标,总会被各种意外推搡着相遇,这不是巧合。海潮酒馆是唯一能够避开灰港掌权者视线的情报中转站,我当然会来这里。” 好头疼。好长的句子。希琳眼角抽动。 从语气语调说,莱尔亚当斯的口音偏向西海岸的贵族,他说话的腔调有潮汐般的韵律。他选择的词汇很巧妙,语调和停顿也刚刚好。这都是优点。 可这么长的句子,又没有重点,听起来很烦。 希琳下移视线,注视着波光闪烁的海面。 她祈祷结束就会离开。 在北方,狩猎前,人们都会向着黄月祈祷。杀人也算一种狩猎,她祈愿黄月能带来好运。 北方人的祈祷不说祷告词,也没有华丽的仪式,比起向神灵祷告祈求祂的庇佑,她们的祈祷方式更像是一种与自我的交流,一段短暂而宁和的冥想。 “今天不是满月夜。明天才是。” 他还是阻止了祷告。希琳愤然地瞪向对方。 “我特意了解过,你们称呼满月的夜晚为黄月。” 他抬头向上望。 “这里看不到月亮,你看到的只是它的倒影。” “你真让人讨厌。”她终于憋出一句话。 金发的男人露出笑容,那种欠揍的狂妄让人厌恶。 “我以为你会忍着不说话。看起来你的忍耐力也不是很好啊,海眷者。” 不是很好?没用拳头招呼你已经很好了。 希琳想不明白,揍他一拳一定很解气。和上一次一样,面前的这小片海水不希望她做出这样的举动。 她猛然抬起头,紧紧盯着对面的人。 他把神泣宝石藏在什么地方? 她紧紧盯着莱尔亚当斯的脸,想要找到对方身上可能藏东西的地方。 他有一副标准的南方人长相。很瘦,皮肤贴着骨骼。他没戴帽子,金色的发丝垂落,缓和了因为瘦削而产生的锋利。 他是个长相柔和的男人。只有绿色的眼珠子像是冬夜的野狼,贪婪和傲慢隐藏在其中。 她第一次认真观察他的长相,却感觉不到一点陌生。他就和她设想的南方人一样,在温暖地方长大的人,都应该是他这副样貌。 “怎么?你生气了。因为我说得有道理?” 多么理所当然的口吻。她不喜欢理所当然,也不喜欢这番论调。 找不到可能藏匿宝石的地方。全身上下都有这个可能。在这样炎热的夏天,他裹得严严实实,衣服下的每一个角落都可能藏在武器,藏一块能够影响海眷者的宝石太容易了。 他难得没有打破这份宁静。他意识到她的观察,神情态度十分坦然。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希琳盯着他,脑海里想的却是有关黄月的事。 她并非亲眼看到了黄月,只是借由海面上的倒影做出模糊的判断。 黄月前后的月亮饱满明亮,细微的差别也被水面波动掩盖。 也许今天不是黄月之夜。那些祈祷,根本没有被神聆听。它们只是指向了她自己。 可北方的祈祷一直都是面向自己。 她们祈愿神的庇佑,更多也为了内心的安宁。 这个讨厌的南方人懂什么?他只是用他们对神灵的经验来揣测她。 咸水与风暴之神是人造的神。和南方人一样,“祂”的存在本来就是虚伪。 莱尔亚当斯享受这份注视。 海眷者的目光,海的视线,不强烈,不温柔,如同这海水一般,存在且不容忽视。 他大胆地做出邀请:“你在这里看不到月亮。去上面视野会好很多,沿着吊梯往上。灰港的上层有不一样的景色。” “什么?” 这又是哪一出戏剧? 她果然对向上爬有兴趣。早在第一次见面他就发觉,海眷者是非常有野心的人。 之后几次试探,他更加确信了这点。 北方有一套独属于她们的传统与习俗,复杂,繁琐,原始,自然。 这样的环境稳定,坚韧。可同样脆弱不堪。 “我说,你要不要去上面祈祷。”莱尔抛出一个问题,很疯狂,理性而言,这是个愚蠢的提议。离开海潮酒馆所在的下层,他这显眼的样子很快就会被发觉,然后被送到伦特的桌上。 可他还是这么做了。和海眷者玩猜哑谜的游戏可比看着老狐狸的嘴脸更有趣。 海眷者。 莱尔又一次重复这个头衔。 她根本就意识不到这词语的真正含义。想必,也没有人教过她。 他会教给她。 大主教为什么要她死?因为畏惧。 他面前的女人还没有成长到足以撼动他们地位的时候,他的畏惧已经藏不住了。 “上面?”这个词语像是有魔法。 绿色的眼瞳锁定着她。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她。 “不是祈祷吗?上面能看清月亮。” 如果我能助您君临七海,能否抵这条贱命。 他伸出邀请的手。他的手掌很大,掌心和指头上都分布着茧子,这是常年使用各种武器留下的印记。此时,四指并拢,模糊了杀意,拇指上翘,蠢蠢欲动的贪婪。 “来。” 大海的眷者,您生来为王。 希琳往前走了一步。这里没有其他人。 没有其他的目光落在身上,她很容易就被引诱。 她就前进了一步就重新停下,也足够莱尔亚当斯露出满意的笑容。 如果一切发展得太过顺利,他会把这当作一场事先早有预谋的表演。克制挣扎才是正确的答案。 北方人不如印象中那样老实敦厚,他们只是没有找到一种合乎常理地表达欲望的方式。 上一次她叫人把他丢入海洋。 丢他下海,不是杀了他。那时候他就发觉她的动摇。 不需要太久,渴望的种子扎根在心中,很快就会抽枝发芽。 海赐予眷者的礼物,难道就只是那些不入流的魔法? 第23章 不。这个头衔才是最重要的。还记得那些北方人怎么评价她吗? 注定的七海之王。预言中的救世主。他们对此有一种痴迷的信任,盲目地信仰。 他缓步朝着她靠近,邀请的动作始终未变。 他注视着海的眷者,思绪却回荡在首府与教堂。 若是让当权者看到,他们会露出什么表情?羡慕、震惊、嫉妒,或者恼羞成怒? 他能想到,那些人板着脸,抿着唇,脸上发青,嘴上说着我们要尊重信仰自由,暗地里散布各种各样的消息诋毁来自北方的侵入者。 毕竟,这是诸神早已逝去的时代。南方人的信仰本就是人为创造的。 他停在希琳身前。距离拉近,他能够感受到她带给人的压迫感。 他不想把她比喻成是野蛮生长的树。这是属于陆地的比喻。她来自海洋。 他错了,她很适合与树有关的比喻,这副直挺挺的样子,和荒原中的白杨一模一样。 北方的女人可真高。 “怎么样?” “你疯了。” 完美又出乎意料地回答。 “我很理智。”他很清楚他在做什么。 过去的权者用信仰来完成对王权的控制。可直到现在,咸水与风暴之神诞生已经一百余年,南方的土地上还有人质疑祂的存在。 这份他们需要无数谎言才能维系的正统,她天生就有。 君、权、神、授。 她天生就是领袖。 这才是海的神赐予她的礼物。 祂给予的,是叩开王权路的资格。 “下海清醒一下吧。”希琳不理会他的回答,他的答案不重要。 疯子。 她的身体比思绪更快,反应过来时,面前的人已经失去重心,向后坠落。 她能捕捉的只剩下他的神情。 坠落的前一瞬间,莱尔亚当斯脸上那种笃定终于消失,那狂妄的表情被一瞬间的慌乱代替,然后,愈加疯狂。 看。上位者从不与人分享他们的利益。 她或许还没有意识到,却已经学会了。 第20章 chapter020“血与海。”…… 希琳浸泡在海水中,只露出半个脑袋。 黄月的波光在她身侧,轻摇慢晃,说不出的悠然。但希琳没有心情去欣赏这份宁静。 莱尔亚当斯失约了。按照计划,他早该给出信号了。 希琳昂头向上看。高耸的船体遮挡她的视线,眼前只有木板榫卯连接留下的缝隙。 高处传来声音,乱糟糟的脚步声顺着木板传递,她听不到对话的内容,按照经验,船要起锚离港了。 不能继续等下去了。 希琳最后抬头望了一眼,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 眷者在海中穿行自如,顺着船体环游,她找到沉入水中的重物。 希琳迅速靠近,抓住船锚的铰链。 按照计划,莱尔亚当斯会从港口潜入,而她则潜在海中等待他的信号,跟随起锚上船。 手中的链锁晃动几下,水手开始工作了。 不能等他的讯号,错过这次机会想要进入船舱就难了。 希琳弯下腰,做出蛰伏的姿态。 船帆处,一只海鸥落在木桅杆上,圆溜溜的眼珠转动着,它左右扭动脖颈,像是在寻找着什么,接着突然飞起,朝着海面而去。 细而长的鸣叫,一声,又一声。 一个人,两个人。 两个水手在起锚。希琳随着船锚升出水面,重新看到黄月洒落的光芒。 视野真好。亮堂堂的。一点都不适合执行潜入的任务。 要是有人越过船舷向下看一眼,她就会被发现。 只能赌一把运气。希琳无奈地想,其实以往她们做一些冒险举动时,也从来没有计划,还好她幸运女神总是眷顾她。 也许祂和海之神是故交。 船锚上升到某个位置便不再继续向上。 这个位置,她已经能够听到甲板上水手的交谈声。 “去确定一下锚的位置。”一个声音对 另一个喊。希琳贴着船体。船舷侧露出一个脑袋,他只瞥见一抹红,甚至还没能看清颜色的来源,就被一股巨力钳制,侧翻坠落。 海眷者利落地打晕他,顺势将其丢进海水。 躯体从高处坠落,跌入水中,两三只海鸥交替鸣叫,吞没重物入水的声响。 “噢,神——唔。”甚至没来得发出求救的声音,另一个船员也被跃上甲板的希琳制服。 “闭上嘴。”她拖着人往隐蔽的角落移动,“不然他就是你的下场。听懂了吗?” 感受到其点头的动作,希琳环视周围,确定暂时安全后,才继续开口:“客舱在什么位置?相信我,我的动作一定比你发出声音更快,不要为了这点小事丢了性命?” “这是货船,没有客舱。”水手小声回答。 货船在深夜离港?那就只能是走私船。 她想起夏洛特的话,崔斯特亚当斯曾是海军将领,但因为利用职务之便进行走私贸易,被海军除名,上了通缉令。 没错了。就这艘船。 希琳抬头望向黄月。月亮高悬在墨蓝的天际,微微偏移,时间逼近午夜。 希琳没有再问其他的问题,果断打晕水手,褪下他的外套裹在身上,将人藏在杂物堆后。 等她从隐秘的角落里走出时,身上的衣服重新变得干燥。 莱尔亚当斯是否登上了这艘船?希琳没有答案。不来才好,她不用分出精力去提防他,她一个人更灵活。 希琳检查一下船锚,将其固定在正确的位置,确定不会因为失误而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这才压低毡帽,往船舱的方向走。 船只即将起航,甲板上的水手们忙着做最后的检查工作。 这是一艘货船。刚才登船的过程中她注意到船体吃水线的位置,判断中下层的舱室堆满了货物。 两桅帆船的内部构造都差不多,只有个别舱室作用不同。这艘走私船与深海碧波号的规模差不多。按照经验,底舱要么住人,要么堆砌杂物,崔斯特亚当斯不可能在这几个位置。 短暂的思索后,希琳朝着二层甲板的方向靠近。 “喂!”有人喊住她,“你,正在上楼的那个,你去底舱找点能用的帆索,固定一下船帆,动作快点,不要耽误了起航!” 希琳听到喊声,立马转身。她不能表现出犹豫,否则会被发觉。她把头压低,朝着底舱的方向靠近。 沿着甲板上的通道往下,恶臭扑面而来。希琳感觉胃里翻腾,即使她常年在海上航行,也险些因为这气味昏厥。 这才是一艘满编船的正常气味。希琳憋着一口气,忍不住地想,她一定要找些爱干净的水手。 船舱内部和深海碧波号很像,她沿着台阶往下,看到防水布笼罩的一箱箱货物。 船将要起航,在岗的水手基本在甲板上忙碌,舱室内的多是换班休息的替补,沿着通道向下,能够听到一声盖过一声的呼噜声。 仓库在什么地方?希琳推开一扇又一扇虚掩的门,又小心翼翼合上。 在前往船只最底层的楼梯下,希琳找到一个塞满绳索和油步的小空间。 她找出一节长度合适的绳索,弯腰搬起时,背后传来细微的动静。 希琳立刻警惕起来,她缓慢地转身,眼前一片漆黑。 为了不暴露自己,她在上船前就摘下了单眼眼罩。想要在黑暗中看清东西,还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 希琳眯起眼睛,企图用这样的方式加快这个过程。 隐约间,她听到一声呜咽。很轻,很缓,甚至快要被高低起伏的呼噜声掩盖,但这是一声饱含痛苦的声响。 “莱尔亚当斯?”希琳小声地喊,但没有任何回应。 不是他。也不是船上的水手。 她将绳索套挂在肩上,往黑暗处移动。绕过杂物和吊床,她看到地上丢弃着一具躯体,痛苦的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人还活着。 希琳靠过去。 在远途航行中,如果船上有人生了病,会被丢弃到船舱底部等死。可现在船只停泊在港口,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极低。 “我都说了。都说了……全、全都交代了。”细碎的声音透露着恐惧,颤抖着流露本能的呼唤,“救救我……妈妈,救救我……” 希琳蹲下身。 她伸手检查情况。他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昏厥状态,这是身体自我保护的机制,他的身体已经失温,很快就要死了。希琳知道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动作的幅度不再紧绷。 她拽起他的手,他的手指上有茧子。这不是常年握刀剑磨出来的后茧,也不是重体力活磨出来的,但这是一双干活的手。 希琳翻开他的衣领,沿着脖子向下摸了一把。外衣已经看不出颜色,但衣领内侧依然是干净的,脸上和裸露的地方有污渍和干涸的血痕,但身上还算干燥。希琳轻轻嗅了嗅,就算是臭气熏天,也能闻出一些不属于这里的香味。 第24章 至少,他之前是个很注意个人卫生的人。水手们可没有这样的条件捯饬自己。 他不是生病了,而是被经历了酷刑。他不能被丢在港口,否则会被发现。被人发现,就是一种警醒。 贴身仆人。希琳想到一个词语。 朱莉安娜说,夏洛特提供的情报过于详细,只有亲密的人才能够获得如此详细的信息。 结合那些破碎的话语,不难推断发生了什么。 夏洛特的情报网暴露了。崔斯特亚当斯知道有人获得了他的行迹。 所以他才在晚上离开灰港?还是说,这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希琳模仿着南方人思考的方式,尝试将事情的关键连接在一起。可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太多,如果是夏洛特说不定能够找到其中的关键,对她来说,这太复杂了。 已经来了,不能就这样无功而返。 希琳不打算退缩。在海上,她可以冒险,她有后路。海的眷者决定留下,她扛着绳索,转身离开底舱。 “动作怎么这么慢?”先前下令的人看到了她,露出了不满的神情,“快点,船都已经开了,叫你拿根绳索怎么这么磨叽?” 希琳不抬头,不回话,直接扛着绳索往二层甲板跑。脱离了底舱恶臭的环境,她终于可以大口呼吸,替换帆索给了她登上二层的借口。 希琳装模作样地工作。周围黑漆漆的,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身份。 崔斯特亚当斯在什么地方?希琳回忆着悬赏令上看到的脸,他提前知晓了有人安插间谍,是否会做伪装?还是否会登上这艘船? 她祈祷他在这艘船上。他的人头将是过冬的物资。 深海碧波号也需要一船被防水布覆盖的物资。水果干、咖啡、巧克力、蔬菜罐头、腌鱼,还有甜蜜的果酱,烟熏香肠和火腿,塞满箱子的干麦子,木桶装不下的美酒…… 为了这些,她当然可以冒险。 只是,他得在船上。黄月啊,他必须在船上。 希琳拉帆索的动作一滞。 好浓重的血腥味。 与底舱的干涸的血痕不同,这腥味伴随着神泣宝石特有的深海气息。 这味道是从身后传来的,二层的船舱里。 这就是莱尔亚当斯身上散发的气息。她不知道他把神泣宝石藏在什么地方,但这是他的信号。 七大海洋内恐怕也只有她能接收到这种信号。 他在船上,而且,流了很多血。 他如约登上了这艘船。 血的味道就是信号。他是作为俘虏被带上船的。 她四下观察,二层甲板上的水手不多,零零散散地分布开,手上都有自己的活计。希琳迅速捆好帆索,朝着船舱的方向靠近。 二楼的舱室气味比底舱好上太多,血的味道也更加明显。 希琳在一处客舱前停下脚步,她推开一个缝隙,蹭了进去。 屋子里没有点灯。因为晚上离港。船上甚至没有点燃的火把。 “你来了。” 希琳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 莱尔亚当斯的声音。 她转过身,看到朦胧的身影。他被捆着双手绑在柱子上,看不清模样,但垂落的金发印证身份。 “这就是你上船的方式?” 希琳记得昨天晚上莱尔亚当斯那张自信的嘴脸,他说他不需要海眷者的帮忙也能登上船,他有自己的办法。 “出了点小意外。他差点没有按计划上船,要不是我,你到嘴的悬赏金可就要飞走了。” 男仆暴露,他扛不过海军传下来的酷刑,一定全都交代了。崔斯特很谨慎,有人透露了他的行踪,他甚至可能放弃这次离港的机会。但他必须上船。 在灰港,崔斯特最在意的人只能是逃出监狱的他。 只有他主动送上门,他才会松懈。 他和崔斯特之间有其他的较量。单从结果上说,他确实遵守了她们之间的约定。 希琳上前,水刃出现在手中。 “等等,希琳。”莱尔侧过头,随着他的动作,鲜血的味道更加浓郁,“不要解开。他很快就会回来,你先躲起来。等我的信号。” 希琳握着刀的手停下。 “听我指挥,我比你了解他。只有他认为自己赢了,你才有机会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解决他。” “我不相信你。”希琳挤出一句话。 她不信他。她不知道两个亚当斯之间的关系,他们说不定合起伙来欺骗她。 “你学会了。”莱尔突然笑起来,随着他咧开唇角,鲜血的味道扑面而来。 “对,要保持怀疑。但我说过,没有人会在海上杀死海眷者,我见过你的能力,不会蠢到在海上尝试杀了你。” 他记得他们离开监狱时那神奇的能力。 现在,他们在一艘行进的船上。脚下就是大海。她随时能逃,他可只有杀了崔斯特才能离开。 海的眷者短暂的迟疑。她随时能离开。 她在船舱内环视一圈,躲进固定的立柜里。 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希琳躲藏在立柜中,隔着木板,她能听到外头传来的沉重的呼吸声。 空气里的血腥味很重,莱尔亚当斯受伤不轻,血的味道混杂着神泣宝石蕴含的气息,这气味逼得人无法呼吸。 那是海之神逝去时流下的眼泪。是祂的不舍与悔恨,痛苦与遗憾。 她是大海的女儿,与大海血脉相连,这份不舍与痛苦通过血与海传递给她。 在海之冢,面对那扇完全由神泣宝石铸就的门扉,她被这种力量压迫,做出错误的判断。 现在,又是神的眼泪、神的遗志。让人不悦,但命中注定。 砰—— 门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光源随之亮起。 希琳收敛思绪,挺直腰背,透过缝隙,她看到一道壮硕的影子。 崔斯特亚当斯。四万金子。 解决他,物资将不再是问题。 “我亲爱的弟弟。” 称呼敲在她的大脑上,嗡的一声,希琳的紧张与雀跃都消失了。 保持怀疑。希琳只记得他的提醒。保持怀疑。他们是兄弟。那危险的就是她。 希琳握住海水凝结的刀刃。 出不出去?在莱尔亚当斯挣脱绳索之前,她有把握解决崔斯特。 “现在,我们距离灰港有一段距离了。”崔斯特亚当斯压抑着喜悦,“不会有人来救你了。” 莱尔垂着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 崔斯特不满他的态度,他走上前,拽着莱尔的金发迫使他抬头:“我说,我赢了。” 他被迫昂头,眼神轻飘飘的,不是愤怒,而是不屑。这种目光,就和他的母亲一模一样。 崔斯特记得寄人篱下的生活。莱尔的母亲,他的养母,那位被称呼为女爵的夫人,总是用这样轻飘飘看不起人的目光注视着他。 怒气上涌,他恶狠狠地给了莱尔一拳,他被重击打得侧过头去,整个鼻子都歪了。 血滴出来,在地毯上聚集成一片红色的小湖。 希琳瞪大眼睛。 他们是兄弟?兄弟之间原来是这样的? “在弗农贝恩待了半年,你还是没有学会做阶下囚。有什么了不起?你的母亲是公爵又如何,你照样是私生子。” 莱尔终于做出反应。 “原来,那些腌臜事都是你让人做的。”歪斜的鼻梁和流血的唇角让他看上去又蠢又狼狈,这让崔斯特心情大悦。 “让人在我的被褥里排泄?你就弄些这种下三滥?” “下三滥怎么了?对付你,就要用这些肮脏的东西,对吧?女爵的私生子。” “我们离灰港多远了?”莱尔突然转换话题。 “多远?远到你的那些手下根本来不及救你。” “适合抛尸海上。”他突然说了一句,然后狠狠咬住穿透舌头的装饰物。 海在悲鸣。 这是信号。 希琳从立柜中出现,从身后拽住了崔斯特亚当斯。 突然的变故让他慌了神,求救的本能促使他大喊大叫,但声音被完全阻隔在这处空间内。 海水。海的悲鸣笼罩舱体,一切的回响都在被海吞噬。 “先别杀他。”莱尔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水刃已经切开躯体,鲜血向外涌动,希琳停下动作,再深一分,她就能拿到悬赏。 “早说,你有什么要问的吗?”她对莱尔的态度客气些许,要不是他分散注意力,她的靠近不会这么容易。 他鼻子歪了,唇角渗血,眼睛乌青,看上去滑稽又愚蠢。 莱尔加快手上的动作,甩开绳索。他吐出一口血水,海的气息跃动着。 希琳的瞳仁放大。他把神泣宝石吞进肚子? 莱尔一边靠近,一边扳正骨折的鼻梁。鲜血顺着鼻腔滴落,他从床铺上撕下一条干净的布,轻轻擦拭。 “我说话不方便。”他差点把舌头咬下来。 第25章 不过,这事没法和海眷者提起。 他蹲下身,替崔斯特捂住脖颈上涌出的鲜血。 失血让他失去反抗的能力,如同鹰一般的眼睛落在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身上。 蔚蓝的眼睛,海水凝结的武器。 就差一点,谁能想到误差出现在这里? 海的眷者。 莱尔亚当斯要杀海眷者的消息传遍了七海。她怎么会、又怎么敢和他勾结在一起?她就不怕被莱尔亚当斯背刺吗? 气管藕断丝连,他喊不出声。 他真的想不通。莱尔许诺了海眷者什么?他恐怕是最热衷于杀戮游戏的人。 轰—— 剧烈的震动使希琳晃动几下。 “炮击?”她挪步到船舱唯一的船前,远处,隐约可见燃烧的灯火。 “是那家伙——”崔斯特知道这是什么。 断断续续的话语,不成片段。莱尔死死捂住他的伤口,企图用这样的动作阻止他生命的流逝。 “谁?那个一直藏在暗处的家伙到底是谁?”他早就知道有人在暗中谋划着一切,否则,崔斯特早就把他弄死在监狱了,又怎么会等到海眷者来救人?他可不是什么有谋略的家伙。 有人谋划着一切,是谁?他不知名的兄弟,还是让他们互相厮杀的父亲? 希琳安托瓦内特的刀太快了。他还有很多话要问。她还没意识到情报比命值钱吗? 手掌陷入断裂的伤口,徒劳地拼接人类脆弱的躯体,总是如同玩笑一般的语调终于变化。 “说——说话!” 崔斯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死死盯着莱尔,瞪大的眼睛中满是嘲弄,他在笑,嘲笑他的癫狂。 他们都是猎物。两个亚当斯,一个海眷者。都是。 谁也别想跑。他的嘴唇翕动,大发不出半点声响。 仿佛要印证他的想法,几道火光从四面八方袭来。 轰——轰轰—— 火炮落在甲板,迅速燃起熊熊烈火。 “敌袭!敌袭!”甲板上的水手们大喊着,慌乱地应对这突然的袭击。 “海眷者的船!” “是海眷者的船,活捉海眷者!” 希琳后退几步。 她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双桅帆船的结构都差不多。深夜离港的双桅帆船,太可疑了。 “我们被包围了。他们以为这艘船是深海碧波号。” 第21章 chapter021“那是深海碧…… 甲板上燃起火焰。火舌随着木制品蔓延,扩散、叫嚷声掺杂其中,水手们着急灭火,组织反击,混乱成一团。 第一轮炮轰后,敌人停止了火炮攻击,外侧的船只开始逐渐靠近。这都说明,他们不想把这艘船击沉,先前的攻击只是为了让它暂时失行动能力。 希琳的神情逐渐严肃。 “他们认为这艘船是深海碧波号。 “她转向莱尔亚当斯,他仍蹲在原位,背对着她。 他忘记了防备,愣怔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崔斯特亚当斯。 他死了。就算是希琳安托瓦内特在最后一瞬间手下留情,颈动脉也是人类无法与刀剑相较的弱点。 什么都没有问出来。什么都不知道。又一次事与愿违。 眉骨鼻梁舌尖的疼痛后知后觉的传来,卸下憋着的一口气后,因刑罚脆弱的躯体到处都是弱点。 “我们得走了。”希琳越过莱尔,在他面前蹲下身,水刃重新在她手中凝结。 催促的声音缓回莱尔的理智。 “你要做什么?”他的声音重新变得戒备。不是防备海眷者杀了他,而是不想让她接触崔斯特的尸体。 “砍下他的头。”希琳回答。 她垂下视线,倒在地上的躯体浸在血中,瞳仁放大,双目失神,死透了。 “我得带回去点什么,才能证明他死了。” 希琳想,崔斯特的脑袋就是最好的证明,就像那些想要获得五十万金索子的雇佣兵和赏金猎人总肖想她的脑袋一样。 “你要砍掉他的头?”他问了个白痴问题。至少,这个问题不应该由身为南方人的他问出口。 “不然呢?”希琳举着水刃就要动手,手臂刚刚举起,就被一把攥住手腕。 黏腻的血,温热的触感,他企图用手去阻挡动脉的出血量,只能让本就狼狈的姿态更加凌乱。 希琳盯着他:“这种时候你要阻止我?” 很好笑。她对两个亚当斯之间的仇恨没有兴趣。刚刚她杀他的时候都没有被阻拦。 “你不能砍掉他的头。”他需要这张面皮。在陆地时,他向炼金术士学习了古老的易容法术,他需要这张人皮。 “他活着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希琳以为他后悔杀死自己的兄弟。 “我说了,但他还是死了。”莱尔站起身,血顺着垂落的手臂流淌,血融于血,再渗透进装饰的地毯内。 “他活着比死去更有用。”但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已经没有任何用处。崔斯特带着秘密死了。 莱尔抬眼看向海的眷者。甲板上的叫嚷声已经侵入船舱。 “你还是快些离开吧。” 他的注意力移动到其他地方。崔斯特已经死了,从死人身上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情报,但他要带回首府的这些行李内一定还藏着其他线索。 他要留下。 “你不走?他已经死了。” “他们的目的不是我,也不是昔日的海军将领,而是你和你的船。只要这艘船上没有海眷者,我们都会安全。” 他真是个陆地上的南方人。 海上的盗匪怎么会放过昔日的海军?海盗和海军可是死敌。没有在海上航行过的人是不会理解这种一定要将对方赶尽杀绝的意志。 “我得带他走。”希琳指的地上还未僵硬的尸体。 她第二次强调这事。她必须能证明崔斯特已经死了。拿不到钱这一切都是白做。 “把头留下。”莱尔强调,“我需要他的这张脸。身体你可以带走。”反正是要丢进海里喂鱼的。 “没有脑袋,谁知道他是崔斯特亚当斯?” 夏洛特到底有没有和他商讨过如何分赃?希琳感到恼怒。也是,她最多和他讨论一下金子的归属权。她根本就想不到,他们要分的甚至不是金子,而是一具刚刚死去的尸体。 “反正你只是想要悬赏金,只要能证明他是崔斯特就可以了是吧?”他伸出手,“把刀给我。” “做什么?” “分。尸。” 见她磨磨唧唧的样子,莱尔一个健步上前,从希琳手中夺过那把水刃。 “这刀你用不了。” 她没有防备,水刃是海眷者的能力,就算他夺走这把刀,也发挥不出它的力量。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语,莱尔亚当斯手中那柄由海水凝结而成的武器在极短的时间内剧烈的抖动,武器表面涌现出与浪花相似的白色泡沫。 莱尔俯下身,拽起崔斯特的一条手臂,在手中的武器彻底变成海水之前,将其斩断。 武器变回海水,在他手上沾上红,又稀释了地毯上的血迹。 莱尔的表情扭曲,不露痕迹地用牙齿咬合舌尖上的凸起。穿刺物的细微位移,一阵阵刺痛,和硬生生从他身上剥离血肉的感觉差不多。 凡人的肉。体就是这样容易受到伤害。躯体传来的痛苦越来越难以压制,他得快点把海眷者打发走,然后专心收拾残局。 莱尔将那支手臂抛来,起身的动作使得眼前一片昏黑。 “海军的右手手臂上有证明身份的印记,姓名缩写和他的士兵编号。” 他说话的语调发生变化,动作也慢了几分,但还是掀起断臂的袖口,展示刺进皮肤的油墨。 “看清楚。这就是你要的身份。证。明。” 希琳低头看。 尚未失去血色的皮肤上是一把火。枪的图案与两行小蝌蚪。 数字和字母。朱莉安娜曾抄写过字母让她背诵,希琳辨别出几个她认识的字母。 她觉得莱尔亚当斯没有骗她的理由。崔斯特死了是事实。 海眷者拿着那截断臂。 “从你来的地方离开,你能从包围圈里出去,对吧?” “嗯。”希琳应了一声,“你确定不离开?海水能送我们离开。”她还提前联系了有趣的伙伴。 “别墨迹了。”莱尔晃悠着走向舱门,他拖着木板,心中生出庆幸。 希琳安托瓦尼特真是该死的正直。他现在这幅模样,一点反抗能力就没有,换个其他人在这里,他早就和崔斯特一个下场了。 莱尔拉开舱门,半倚在其上借力:“快点走。” 希琳不再坚持。她回头看了眼没能砍下的头颅,褪下抢来的外套,将断臂包裹其中,重新带上隐藏红发的毡帽,往外走去。 “我不建议你拿这玩意去兑换悬赏。” 莱尔的视线落在单舷窗外,已经能够看到包围他们的帆船上火光,他的眼中露出浓重的讽刺。 第26章 “会有惊喜。”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虚弱的尾音被船上的叫嚷吞没。 希琳扭头,恰好看到舱门合上。 她压低帽子,遮挡火焰一样的红发,朝着甲板的方向移动。 浓烟滚滚,火光照亮甲板。呛人的黑烟到处都是,船舱内的水手都赶来帮忙,炮手装填火。炮朝着敌人发射,还有人正准备接舷。 “水!快点灭火!” “发射!发射!” “接舷准备,他们快要撞上来了!” “将军大人呢?将军大人呢?” 没有统一指挥的甲板上乱成一团。谁也不会注意到奔赴岗位的水手与船员中匆忙的身影。 希琳快步来到上船时的位置,身体探出船舷。 她看到几个同样探头探脑的小家伙,弯钩状的背鳍在黄月的渲染下比金子还耀眼。 它们早就在这里等她了。 一群海豚。这是她的后手。 这里远离灰港,就算是海眷者也很难一口气游回去。她会脱力。这种时候呼朋引伴才是正确方式。 她提前与海鸥沟通,让她们找来附近海域活跃的海豚。 她还特意嘱咐多找些伙伴来。为的就是将莱尔亚当斯一起带走。 爱走不走。希琳露出笑容,很快将麻烦事抛在脑后,她手臂一撑,纵身跃入海水。 头顶被海水淹没的瞬间,她全身上下都发出舒服的叹谓。 希琳没有着急爬上海豚光 滑厚实的背。 她先往深处潜,在水下十几米的位置停下。 黄月明亮,浅水层视线良好。寻常人深入海水会被刺激地睁不开眼,但希琳没有这样的顾忌。 海豚围绕着她,它们表现得很开心。不时用隆起的额头和突出的喙碰触她的皮肤。 别闹。 希琳用眼神同它们交流。 这里很危险,我们先离开。 海豚围绕着她。聪明又大胆的家伙撞向她怀里被衣物包裹的断臂。 你说它会引来鲨鱼?那我们要快些。 鲨鱼可不好沟通。只有它们肚子不饿的时候才会在意海的眷者。 希琳跟随着最前方引路的海豚,朝着灰港的方向移动。 大约十分钟后,她随着它们跃出水面换气。这时,交战的帆船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 她看到装着铁质撞角的船撞向双桅翻船。海风送来叫嚷的声音。浓浓的黑烟升起,燃烧产生的火光明亮刺眼。 光滑圆润带着海腥味的喙吻在她的面颊,唤回希琳的注意力。 翻着肚皮的鱼被放在她面前,随着海水荡漾。 我不吃。谢谢。 希琳露出无奈的笑容,谢绝了海豚送来的小鱼小虾。每次都会这样,这些家伙会把它们认为珍贵的东西献给海的眷者。 她又抬头望了眼远处的船。 得快些离开,鲨鱼不会攻击她,却会追捕这些海豚。 这是海洋的生存法则,就算她是海的眷者也无法完全阻拦。 莱尔亚当斯从船舱里出来时,甲板上的战斗即将结束,他单手提着崔斯特亚当斯的尸首,将血淋淋的躯体从二楼扔向一层的甲板。 “放下武器投降者,不死。”莱尔亚当斯的声音不高,却足以在甲板上掀起风暴。 突然的变故让船上的水手失去了抵抗的意志。 闹剧在黎明到来前结束。 莱尔登上陌生的战船。手下为他送来干净的衣物。 这是他提前安排好的脱身的方式。这些船是并不是海盗,而是咸水教会的名下的战船。 猎杀海眷者只是一个幌子。 他本来就没打算回到灰港。 “大人。接下来要要做什么?”陆地上的亲信踌躇着。 时隔大半年,再次见到莱尔亚当斯,他杀死了自己的兄弟,却没能带回海眷者的头颅。 “仇凛。”莱尔抬起头,他的额头和唇角都肿了起来,“陆地上的一切可还好?” “您问帮派,还是……”莱尔的心腹犹豫着开口。帮派自然一切正常,但在内陆的封地,莱尔离开后发生了很多事情。 女爵反对莱娜小姐继续在首府的女子文法学校读书,将其绑回了封地,由家庭教师继续辅导。还放话说,将在其十六岁生日之后为她安排真正的社交会。这是婚姻的前兆。 她们爆发了一轮又一轮争吵,整个城堡乱成一团。 他的犹豫给出信号。莱尔扯扯嘴角,疼痛维持着他的理智。 “我们回去。” “大人。海眷者怎么办?” “没那么容易死”莱尔低声说,“没人能在海上杀了她。” - 半上午的阳光唤回希琳的意识,她俯在海豚的背上,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抬头看,灰港的铁船锚就在不远处。 海豚们把她送回这里。它们不能离港口太近,会有危险。 希琳与这群聪明的家伙分别,独自往港口方向游去。 她在隐秘的地方上岸,沿着栈桥前往海潮酒馆。 半中午时分,酒馆不营业,闷热潮湿的木质建筑内空无一人,如同洞窟昏暗。地上的呕吐物还没清理完毕,吧台上干果果壳和碎屑堆积成山。 夏洛特靠坐在吧台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堆垃圾,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该出去晒晒太阳。”希琳的声音唤回她的意识,“老在这潮湿的地方待着,都要发霉了。” “希琳!”夏洛特腾地一下从吧台后站起,老板绕出来,踉跄着靠近。 “你没事!”她松了一口气。 昨天夜里远处传来火炮的声音。今天早晨出去采买时,她听到消息,说距离灰港不远处的地方,昨夜发生了一场交锋。一艘从漂浮岛出发的货船被海盗打劫,已经沉船了。 有不少人趁乱出海前往沉船地,要是幸运的话,他们能捞上不少物资。 希琳耸耸肩:“当然。不过,发生了什么?” 她环视周围。 海潮酒馆是夏洛特的心血。潮湿与昏暗是所处位置带来的无法改变的现实,可在其他方面,夏洛特向来仔细。 “莱尔亚当斯呢?”夏洛特问。 “他没回来。”希琳将那截断臂放在吧台上,她没有打开包裹着它的衣服,夏洛特估计很难面对这份血腥。“这个。我成功了。你可以拿它去换取赏金。” 提起赏金,夏洛特的脸上灰白一分。 “根本就没有赏金。” 希琳眨眨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她想起离开货船时莱尔轻飘飘的提醒。 ——会有惊喜。 夏洛特深吸一口气,她重新绕回吧台,从酒馆的账本夹层中取出一摞纸。 夏洛特盯着吧台上的一叠纸,“这是今天早晨我集市回来之后,酒馆里的小孩子给我的。她说是一个金发的叔叔交给她,要她在今天早晨交给我,他还给孩子留下两枚银币和一大把牛奶糖。” “这是什么?”希琳凑过来,她看到密密麻麻的蝌蚪,忍不住吞咽口水。 “价值五万无记名的支票,船务合同,还有一封信。”夏洛特已经看过上面的内容,她感觉很荒唐。 “信上写了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一向从容的酒馆老板露出一个凄苦的笑容。 “他说,悬赏令是假的。那只是一个保护身份的障眼法。就算我们杀了崔斯特亚当斯,海军也不会真的兑钱给我们。如果我们敢拿着崔斯特的脑袋去兑换悬赏,立刻会被拿下,以蓄意杀人罪处刑。” 夏洛特沉着表情:“这……”她说不出话,无法评价。 自从看过信后,她一直很担心,幸好希琳安全回来了。 “悬赏令也能作假?”希琳也很意外。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是啊,一部分是假的。他们堵死了普通人的发财路。” “那我们的金子?”金子是深海碧波号的物资。 夏洛特视线一斜,落在那张无记名的支票上。 “拿这个去兑换。”她说,“这张纸价值五万金索子。” “什么意思?”希琳被她的话弄糊涂了。不是说悬赏令是假的吗? “我不知道老爷们是怎么想的。不过,我们没有白干。莱尔亚当斯支付了报酬,杀死崔斯特的报酬,甚至还比悬赏令上的金额多了不少。”夏洛特的视线移动到希琳身上,“你们在船上遭遇了什么?昨天晚上的炮声是不是和你们有关?” 希琳点点头:“我们被海盗包围了。他们以为那艘货船是深海碧波号。” “你的船?” “双桅帆船从外表看上去都差不多。一艘深夜离港的船确实很可疑。” 夏洛特抿着唇:“灰港有一系列的走私生意,船只深夜离港不常见,可也算不上可疑。希琳,我们被耍了。” “啊?我们被骗了?”希琳没弄懂。 “莱尔亚当斯早就知道悬赏令不会兑现,可他还是主动要求和我们合作。甚至提前安排好这个。”她拿起吧台上的一摞纸,“他为什么不跟你回来?” 第27章 “他说他们的目标是海眷者,我离开之后就会安全。” “笑话。海盗会放过一艘满载货物的船吗?还是说赏金猎人会放过脑袋上悬赏金的人?就算他们发现船不是深海碧波号,那货物也够让人眼红了。今天早晨,几十条船从灰港出发要去捡漏。再说了,这可是灰港,真的有海盗赶在这附近动手吗?” 希琳抿着唇。她想到了海盗不会放过满载货物的船,也知道他们不会放过海军。 “他活腻了要留下?他只是想支开你。那些海盗说不定就是他的人,他要离开这里。”夏洛特捏着 手中的纸。 因为要离开,所以才会提前留下这些东西。 是她被一时的利益蒙蔽,忘记了与这样狡猾的家伙合作,一定要多留些心眼, “算了。”现在意识到这些已经没有任何用处,“至少他兑现了承诺,也减少了我们的损失。” “之前,他说他是个情报贩子。”希琳补上一句。她杀死崔斯特时他曾尝试制止,她还以为是杀死血脉相连的不舍。 “我们不提他了。希琳,你接下来就要北上了吗?” “嗯。”希琳望着那只手臂,“我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 夏洛特呼出一口气,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她拿起那张价值五万的纸。 “我会尽快把金子交给你,然后安排离开这里的船。你该回北方了。” “这只手怎么办?” 夏洛特连包裹断臂的衣服一起收拢。她并不畏惧血腥。 “我来处理。” - 希琳又在灰港住了几天,除了等待夏洛特的金子,同时也在等待海鸥的回信。 从海鸥那里她得知,深海碧波号抵达了西南海岸线的小镇。 她放缓了航行速度,在沿海几个小镇之间停泊。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内,她见到了夏洛特介绍的船员。 玛姬。 玛姬是个十分漂亮的姑娘。和希琳一样,她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和一头柔顺的红发。可她给人的感觉很柔和,一张巴掌大的圆脸,抬头瞧人的时候怯生生的。 “你让我雇佣童工。”希琳和夏洛特抱怨。 “大人,我十九岁了。”玛姬怯生生的说,“我已经出来做活六年了。” “我不是什么大人。不过,我的名字不能大声喊出来,会被人注意。” 夏洛特懒得评价她这些言论,她将裹在油纸内的一叠文件递给希琳,说:“保管好这些,把它交给你船上的总管。明白了吗?” “这是什么?” 夏洛特左右环顾,确认没人注意后才回答:“五万金子能堆成一座山,你不可能背着那么多黄金跑。这是你报酬。我兑换后的钱,全是无记名的金票。你的总管知道怎么用。” 说着,她又把另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交给希琳:“这是路上用的零钱,看好了。” “夏洛特。”希琳被她的叮嘱弄笑,“还没谁能从我这里抢走东西。” 夏洛特注视着她,看着看着,深深吐出一口气。 “是的。”她说,“是我太担心了。” 这段日子灰港很乱,兑换金票的这段日子她一直提心吊胆。对于高层的那些家伙五万不是什么大数字,一条走私船说不定就能挣回来,但对她们来说这可是一笔天文数字。 不过,听说新的剑鱼——他更喜欢自称海妖。海妖已经完成了绝大多数的利益清算。 玛姬必须尽快离开。为此,她动用自己的存款补上属于希琳却还没有回款的份额,为的就是快些把她们送走。 “照顾好玛姬,她没有航行经验。”夏洛特又叮嘱一次。 “当然。”希琳给了她一个拥抱,“登上我的船,就是我的手足。你迟早会明白的,这承诺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不会登上你的船,希琳。”夏洛特笑了笑,“好了,船要起航了,你们快些走吧。” 希琳接过玛姬手中的箱子,为了安全,她还是一身男人的装扮。和瘦弱的玛姬站在一起,像是一对出海的兄妹。 “玛姬。”夏洛特又喊了一次她的名字。 这一次,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摆了摆手,催促她们快些离开。 灰港这边很少有正儿八经的客船。希琳和玛姬搭乘一艘走私船从灰港出发,三天后,在碎心群岛范畴内的港口城市换成客船继续北上。 她时常读取海鸥传回的情报,确定着深海碧波号的具体位置。 一周之后,两人上岸。从陆上雇佣马车前往下一个搭船的城镇。 希琳被颠簸的马车折腾的够呛,每天的晕乎乎的。玛姬的做菜手艺在这时候派上用处。在休整的旅馆,她总是会准备好酸甜开胃的食物来慰藉希琳因为呕吐萎靡不振的食欲。 “你真是个好厨师。”希琳夸赞着玛姬。 “您居然会晕车。”玛姬很惊讶,“明明海上的颠簸可比这厉害多了。” “我天生就和陆地不对付。”希琳摇摇头,“明天我们会在港口登船,坚持到明天就好了。” 最后一段航程,海鸥传来的消息越来越频繁,希琳能够感受到它们的喜悦,在最后一只海鸥停在她的肩上后,深海碧波号的船首像出现在希琳眼前。 四尾海妖塞壬。团结、勇敢、强大与智慧的象征。 “看。”她指着船首像,对玛姬说,“那是深海碧波号,你以后的家。” “是的,大人。”玛姬的声音微微颤抖。 家,这真是一个遥远的词语。 “她很美。” “不要叫我大人。”在这里,她终于不用伪装,希琳摘下帽子。 “我是希琳安托瓦内特。你和她们一样,叫我船长就好。” 玛姬的视线被她新生的、如同杂草一样富有生命力的红发吸引,她张开嘴唇。 “船长。” 第22章 chapter022“夏天结束了…… 深海碧波号放下吊桥。 希琳丢给渔船主人一枚金索子,和玛姬一起登上深海碧波号。 “尤莉叶!朱莉安娜,我总算回来……你是谁?”希琳一条腿跨在船舷上,一脸茫然地盯着面前放下吊桥的中年女人。 玛姬被堵在梯子上,她小声地喊:“船长?” 希琳这才让出一个位置,拉着新船员上船。 这就是深海碧波号。泛着黄的船帆,雕刻着身高曲线的桅杆,四尾海妖的船首像。 对啊。这就是深海碧波号。但船上多了很多人。 “终于回来了,亲爱的船长。半个月没见,是不是认不出来了?”熟悉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挂在桅杆上修补船帆的尤莉叶扭头看了眼回到船上的希琳。 希琳从船舷上跳下,伸手借给玛姬借力。 “滚下来。”希琳抬头扫了一眼尤莉叶。通常情况下,她是不会悬挂在桅杆上补帆布的,只有想要逃避什么的时候,尤莉叶才会使用这个对常人来说十分困难的姿势将自己挂在高处。 每当这时候,她就会用正在忙的借口推脱掉所有事。前段时间深海碧波号缺乏人手,船上的日常工作根本不给她逃避的几乎,半个月没见,她居然又挂在桅杆上。 “从哪里找到这么多船员?”希琳朝着放下吊桥的中年女人打招呼。 “好了,德拉科太太,你去忙吧。这是我们的船长,不是奇怪的人。”尤莉叶的声音自高降低,她沿着桅杆跐溜下来,落在甲板上。 被称呼德拉科太太的女人朝着她颔首,自顾自走向甲板的另一端。 见她走远,尤莉叶压低声音,一句话解释了现在的情况。 “北方在打仗。他们是从北方逃来的难民。也是我们新的船员。朱丽安娜做的决定。” 尤莉叶看到希琳身后的玛姬,惊讶地挑眉,上一次希琳利用海眷者能力回到深海碧波时就提起会有一位新船员。 “终于见面了。”尤莉叶的视线避开希琳,落在玛姬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玛姬。” 希琳向尤莉叶介绍,“我和你说起过,夏洛特介绍的人,她以后就和我们一起航行了。”她想了想,补充说,“她是个厨师。” “厨师?”尤莉叶听到这个 单词,先是一愣,然后更加兴奋。 “太好了!”她直接越过希琳,走到玛姬身边,“你是厨师!” 玛姬点点头:“我以前在厨房帮工。” “我能证明。”希琳说,“她的手艺很好” 尤莉叶无视她,直接停在玛姬眼前。 她和希琳差不多高,突然出现在人面前带着一种冒进感。 “你会腌鱼吗?” 她不知道这个叫尤莉叶的船员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她望了眼希琳,得到船长的肯定后,才顺着点头。 “我在沿海的村落里长大。” “太好了!”尤莉叶又重复了一次。她真的很高兴。这个消息比船长回来还让人喜悦。 第28章 “希琳,你是不知道。”她开始抱怨,“就这几天,朱莉安娜每天都在晨间市场上讨价还价,她和当这里的渔民达成协议,用低价收购了好多种不同的海鱼。这几天晚上,那些回码头的渔船会直接将一天的收获送到船上。” “她让我腌鱼,腌鱼!” 希琳总算明白为什么尤莉叶挂在桅杆上。 “我可没法处理这些东西。我的头发里都是鱼腥味,我真的快要疯了。”她嘀咕着,“讨价还价?希琳,你应该跟着她去见识一下,真是一门艺术。” “朱莉安娜在哪里?” “后面。”尤莉叶指了指另一侧的甲板,“在腌鱼,和我们的新船员一起。” “好。我知道了。我去和她谈谈,你给我们的新姐妹找个房间,干净的。” “包在我身上。”尤莉叶乐呵呵的,一个厨师。不仅能够解决腌鱼的麻烦,以后味蕾还了保障。 “你就住在我旁边吧,那还有一间空的船舱。窗户要比其他舱室的房间都大——” 希琳看着尤莉叶和玛姬离开,自己也向后走去,寻找朱莉安娜。 朱丽安娜混在一群女人中间,她们正在处理腌鱼。 “朱丽。”她喊了一声。正往海鱼上抹盐的朱莉安娜抬头,一眼就看到红发船长。 “希琳,你回来了!”她摘下手套,朝着希琳走来。 鱼的腥味和盐的咸味将希琳包裹。 “刚到。”她回应朱莉安娜的拥抱,“这么多新船员?”她的声音里满是惊讶,“你真了不起。” 朱莉安娜:“我们回船舱谈。” 希琳赞同。她等着朱莉安娜将腌鱼的工作安排好,两人一起回到船长室。 熟悉的气味让希琳露出笑容。 “你们得手了?”朱丽安娜关上舱门,直接询问有关悬赏令的事。船上突然多了很多人,留下的钱已经用光了。 她现在非常需要金子来安顿一船人的伙食。 “有些意外。但钱拿到手了。” 朱莉安娜松了口气:“希琳,你们的部落有多少人?” “我前年离开时,一共二百零三个。” “我们至少需要两百五十个人一整年的口粮。”朱丽安娜飞速计算。 “该和我说说新船员的事了。” “新船员?”朱丽安娜楞了一下,流露出悲伤,“他们不能算是新船员,基本上都没有航海经验。只是我们太需要人手了,我答应给他们一处容身地。我问过尤莉叶,你们北方的部落也这样吸收外来人口。” 希琳一下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她们需要一批船员顺利回到北方。 “我明白了。” “他们都是逃难的难民,北方的战事不容乐观。” “青壮年都应征入伍了。他们的故乡靠北,听说我们要北上前往伦海,也不抵触。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能有口饭吃就可以了。” “船上多了二十三个人。等吃晚饭饭时候,我再和你详细介绍。” “老人和妇女孩子多些,有五六个小伙子,十六七岁的样子。” “他们上船几天了。”希琳问。 “今天是第三天。” “底舱的环境太恶劣了,我们还有干净的船舱。我让人帮忙从下面搬来了吊床,清洗晾晒之后还能继续使用。”朱丽安娜说着近况,这也是对她自己思路的整理。 希琳将夏洛特兑换的金票拿给朱莉安娜。 “这些给你,我的报酬。” 朱莉安娜脸色一变,她没有耽搁,立刻开始清点后,回答:“这比她答应的更多,大小额度的金票三万整,零零散散的金索子和银币四千九百多。” “我和玛姬雇船花了一点,应该是三万五千整。夏洛特补足了税款。” 希琳又将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描述给夏洛特,尤其是关于钱为什么变多的事情。 “她还提我们支付了税款。” 希琳点头。她不了解与税费有关的规矩,但在南方,和官方机构打交道都需要多花一些钱。 “看起来她得到的好处不小。”朱莉安娜小声嘟囔了一句,她抬起头,对希琳说,“你不用觉得不安。她就应该支付这笔税。若不是因为她个人的私心,你根本不用和那陆地上的危险分子搅合在一起,谁知道他在暗中谋划着什么?幸好无事发生,要是他们联合在一起对付你……” “希琳,贝林夫人说得很有道理,你是大海的眷者,只有在海上你才能自由的使用海赋予你的能力。你还是得离陆地圆点。” “贝林夫人?”希琳都快要忘记船上还有这个人了,“你和她有沟通?” 朱利安娜叹息一声:“她和我谈过话,希琳,她想我们在北上之前在前门的港口停泊,罗比在那附近。” “她让你来和我沟通?” 朱丽安娜没有回答。但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希琳思考片刻。 “给她放假吧,朱丽安娜。她不需要跟着我们去北方,让她回家吧。”神婆并不是真心想要留在船上的,现在深海碧波号的困境已经解决,她可以解除约定。 “好好安顿一下。别太累,航程中,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希琳露出笑容。 朱莉安娜也松了口气:“你回来就好了。” “终于要回北方了。” — 海潮酒馆迎来一个不速之客。 夏洛特一眼就认出他的身份。 他在卡座的位置,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夏洛特感觉自己在颤抖,但她必须去。 她整理头发,衣摆,让自己看上去端庄大方,然后起身,往卡座的方向靠。 黑发长脸的男人朝着她微微举杯。 “海妖大人。”夏洛特冷着脸。 “坐。”伦特吐出一个单词。她不得不入座。 “山姆最喜欢的那个妓女被人送走了。”他开口的第一话话,就让夏洛特结实地打个哆嗦。 “看来夏洛特小姐知道些内情。” 她祈祷希琳她们走得足够远。 “她去北方了。你不可能找到她。” “跟着海眷者?” 夏洛特抬起头。 “很意外?”海妖伦特,灰港现在的掌权者,他的年纪比她预想中小。 其实她知道他今年二十七岁,只是每一次想象他的模样时,脑子里都是五六十多岁的老头。 她见过的当权者,基本都是老头。她想象不出年轻的当权者应该是什么样子。应该就是他这样的,年轻,又从容,身上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压迫力。夏洛特有一套对付男人的手段,但她不打算尝试,那没用。 “她每年都回北方。除了那年因为意外……”他挑挑眉,没有把消息免费送给夏洛特。 “莱尔亚当斯呢?”他又问了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谁知道?”夏洛特觉得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她自己都不相信这些话,“死了吧。被海盗杀了,或者在公海喂鲨鱼。” 她终于弄明白最后一个疑惑,为什么莱尔亚当斯要用这么费力的方式离开灰港。 他也在被监视。 “不。他回南方了。”伦特纠正她的谎言。 南方人不全是虚伪。当他们说真话的时候,意味着绝对的碾压。 伦特露出惋惜的表情。 “夏天结束了。” 夏洛特侧过头。 外面天气很好,闷热到难耐。 这是九月初。 “冬天来了。” 操。栽了。 第23章 chapter023“她们不擅长…… 希琳是被吵醒的,甲板上 热闹得声音从船舱的缝隙里溜进来,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在柔软的床铺上翻滚一阵后,希琳不情不愿地撑起身体。 属于船长的卧室与其他船员的区别不大,只摆的下一张床,一个固定在地上的桌子,一人宽的窄柜和固定在墙壁上的置物架。 希琳的视线从熟悉的事物上移过,才慢悠悠地舒展身体,虽然是被外面的声音吵醒的,可她睡的不错。 回到自己的地盘才是真正的踏实,这段日子,她都没能完整地睡过一个好觉,现在一口气补全,说不出的舒爽。 她换好衣服,简单的清理自己,离开休息室朝外走去。 希琳的房间没有直接通向走廊的门,这是船长室与其他客舱最大的区别。 她的房间连接着有一个专属的办公区。过去的船长在这里会客,处理公务,进行作战会议。希琳平时很少用到这块区域,要不是朱莉安娜坚持要将这里整理出来,它最大的作用就是堆放杂物。 九月初的南方依然燥热,海水蒸发量不减,沿海潮热异常。 希琳从船舱中走出,抬头望天上扫了一眼太阳烧得人眼皮疼。 “上午好,船长。新的一天开始了。对你来说,今天还剩一半。”瞭望台上,尤莉叶搬弄着望远镜,对准希琳的脸。 第29章 她在执勤。不过深海碧波号现在停泊的地方实在太安全了,除了往来运送海货和补给品的渔船,再没有其他的东西。 安全到有些无聊。 每年的采购期都是这样。若是停在大港口还热闹些,沿海的小村落连一个能容纳深海碧波号进入的港口都没有。 希琳懒得理她,她沿着楼梯向下,一层的甲板上零零散散的身影忙碌着。 昨天晚餐时朱莉安娜一一介绍过,她记得绝大多数的名字。 这些来自北方的面孔消瘦枯黄,战争摧毁了她们的家园,迫使她们南下逃亡。 朱莉安娜动员了她们中还能劳动的人帮忙处理腌鱼。为了这些海货不再高温下腐烂,这份工作必须分出足够的人力。 小孩和妇女帮忙清洗木桶,上了年纪的老人则排坐在右舷下,一点一点将裹满盐粒的鱼铺放在桶里。 玛姬也在人群里,她没有参与这项工程。 她双手提着木桶,左右咯吱窝下还各夹着一只,她往来于老人和妇人之间,替她们做搬运动作重活。 她看到了希琳,笑着朝她打招呼,迅速做完手中的活,朝希琳靠近。 “船长,给你留了早餐。” 船上多了好多人,她好久没有见到这样的画面了,一时间不太习惯,又遇上玛姬热切的询问,只能干巴巴地早些话题:“你们都吃过了?” “已经都吃过了。” “您跟我来。” 希琳跟着玛姬进入一楼的船舱。 左手边的通道通往厨房和餐厅。只不过因为船员越来越少,物资越来越匮乏,她们已经很久没有开过火,没有真正制作些新鲜的菜。 希琳入座。她已经很久没有在深海碧波号的厨房用过餐了,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微妙极了。 餐厅被重新收拾出来,油灯里重新添上煤油,灶火里重新塞满木柴,水壶也重新放回灶台旁,里面的热水被余火加热,时刻准备着冲泡茶水或者冲煮咖啡。 玛姬端上早餐,在白色的餐盘里,焦焦脆脆的培根碎,用猪油烘烤过紧实厚面包片堆砌地像山一样高,撒着火腿碎的奶油汤散发热气,最重要的是一大杯新酿的黄油啤酒。 回想深海碧波号缺少物质的日子,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从梦中出现一样,可希琳知道这是确实存在的。 她们真的度过了靠啃饼干和腌鱼干生活的日子。 希琳忍不住感慨道:“我现在有点明白金子的价值了。” “蔬菜沙拉和苹果泥被尤莉叶吃光了,还分了不少给哺乳期的母亲,你起得太晚了,船长。” 朱莉安娜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她弯腰进入餐厅,视线落在希琳身上,总管抱着一个空桶,右手里捏着几张纸,快步出现在希琳面前。 她将纸放在桌上,从围裙口袋里取出笔,“这是账单。需要船长签字。”,说着,手指在空白的地方一指,“名字写在这里。” 希琳被这一套动作唬住:“什么签字?” “我在整理船上的航行日志和采购清单时发现,以前的深海碧波号是有一整套完整的管理流程的,只是在你成为船长之后就被搁置了。现在船员又多了起来,我们得用正规的模式管理。” 希琳回忆起一些痛苦的回忆。 她唯一认得的几个单词就是以前签名字的时候写下的。 “太麻烦了,朱莉安娜。” “那可不行。流程是为了保证效率的。”总管把拧开笔盖的墨水笔放在希琳眼前,“快点,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还有一笔尾款没有支付,你那些金票在这些小村庄没法用,我们得快些启程去有银行的镇上。” 她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 希琳拿起笔,在朱丽安娜手指的位置歪歪扭扭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朱丽拿起核对一次账单的内容,一边将它叠起,一边给她琳安排下一步工作:“今天晚上最后一批海产送到,然后我们明天就启程北上。你先吃饭,然后去甲板上帮忙卸货。” 绝大多数的新船员经过漫长的逃难,身体的状态都有问题,为了健康也为了效率朱丽安娜只让她们做些简单的活。 而其他健康的壮年劳动力都被安排做体力劳动,尤莉叶负责船只的日常维护,同时,她还负责代教两个男孩水手的基础工作,玛姬虽然是厨师,但也和剩下几个男孩一起被安排在搬运货物。贝林夫人上了年纪,不适合体力活,但她认字能阅读,现在在处理文书工作。 大家都在为起航准备。 希琳利落地接受总管的调遣。她是很好的壮年劳动力,她的加入缓解了甲板上的卸货压力,船长一个人顶的上三个,她的加入,让玛姬得出空来,一个人准备进三十号人的餐食本来就很困难。 一桶桶腌鱼被运进仓库,更多干净的木桶被清洗出来。 先前水手遗留的旧物由朱莉安娜清点,需要的保留,没用的丢弃。许多旧的衬衫、马裤、吊床被整理出来清洗,晾晒。然后发放给缺少衣物新船员手中。 丰盛的食物补充着众人消耗的体力,月亮替代刺眼的阳光后,结束了劳作的众人围坐在甲板上,将旧衬衫改成合适衣服。 希琳不会针线活。她接替了尤莉叶的位置,在瞭望台的高处执勤。 深海碧波号停泊在一处自然形成的海湾,这附近没有公共航道,也没有港口,很早有大型船只经过。 月亮变成了尖,也远不如完满时耀眼。 甲板上传来说笑的声音。希琳探头往下看,她喜欢热闹,但这突然的热闹还是让人不太习惯。 一群人围坐在一起边干活边聊天,丰富的食材选择给了玛姬充分的发挥空间,晚餐和火焰驱散了些许战争笼罩的阴霾。 希琳望向北方,陆上的北方。 之前就听说过那边正在打仗,可没有人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 说是北方,但和她比较起来,其实都是南方人。南方人总说北方的她们野蛮未开化,只知道靠掠夺生活。其实他们也一样。 梯子传来细微的颤动,希琳收回远眺的视线重新向着下方望去。 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形正朝着上面移动。 瞭望台距离甲板足足有三十米。 希琳连忙俯下身。 “你先下去,有什么事我下去说。” 梯子上的影子不理会她的话,继续往上爬。 庞克 贝林身材矮小,在爬梯手脚并用的样子像是滑稽的小猴子。 希琳盯着她的动作,生怕她掉下去。 她真的很古怪。 希琳伸出手去想要拉她一把,却被直接无视。 直到她终于爬到高处,希琳松了口气,但很快又紧张起来。 她是来找她的。船长注视着老者,她扶着瞭望台的栏杆不停地喘气。 爬上瞭望台对于一个快要七十岁的老人来说可不是容易的事。 “为什么不等我下去?”希琳靠在桅杆的另一侧。 贝林夫人盯着她,这一次她没有无视希琳,而是开口回答了她的问题。 “你有你的工作。” “有什么要紧的事吗?”她们之间的关系不好,除了有要紧事,希琳想不到她为什么特意找她。 难道是因为解约?她同意,如果她想要离开就离开吧。 “我同意你解约。” “你要给我放假?” “放假?” “解约。”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再一次同时开口后陷入更漫长的沉默。 终于,一阵海风后,庞克贝林主动继续了话题:“约定就是约定。我不会解约。放假的时间不会算在两年内,这一点,我要提前和你说清楚。我不亏欠你。” “你不是不想待在船上?”勉强人待在船上不是希琳想看到的事。 她们每一个人都有上船的理由。无论是好是坏,至少,她希望她的船员愿意留在深海碧波号上。 “那是你的臆想。”庞克贝林冷哼了一声,她的语气又变得和之前一样刻薄。 不知道怎么接话。希琳不由地想,有时候和莱尔亚当斯那样狡猾的南方人都比贝林夫人容易。 和他至少交流保持提防总没错,可是和贝林夫人要怎么做才是对的?她捉摸不透。 “假期的事,谢谢。” 她听到一声扭捏的道谢。 希琳眨眨眼睛。 也许贝林夫人和她一样,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和她有效的沟通。 第24章 chapter024“神不为死感…… 深海碧波号在黎明时分再次起航北上。 她们要前往前门镇。庞克贝林夫人会在那里下船,她们也会在城市中采购剩下的物资。 二层船舱,希琳坐在属于船长的位置上,捏着一支羽毛笔。她静静盯着面前的航海日志,手悬空在日志上方,眼睁睁地看着墨水凝聚,滴落,在纸上晕开一大片黑。 “快带写。干什么呢?”朱莉安娜站在她的身侧,她比平时矮了一大截,说话时的表情显得狰狞。 第30章 往下看去,被桌子挡住的地方,朱莉安娜弯着推,保持着扎马步的姿势,平举的双手手臂上各挂着一个木桶。 “眼睛平视前方,腰挺直了。”希琳轻飘飘扫了她一眼,“手平举,这还没有往桶里放石头呢。” “你也快点写。”朱莉安娜咬着牙,“别发呆。” “日期怎么拼?”希琳捏着羽毛笔,又细又长的小玩意,在她指头间快要烧起来。 “你刚刚才背过。”朱莉安娜尖叫出来,她的手臂和大腿都在不停的颤抖。她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尤莉叶每一次和船长说话的口吻都像是吃了火药。 她必须坚持到希琳写完航海日志,可她还在思考日期的拼写。 她真想把水桶扎砸在她那个迟钝又讨厌的脑袋上。手臂和大腿的酸困支配着她全部的理智。 “再坚持一会儿,这是最痛苦的时候。”希琳依然抗拒写下第一个字母。 对朱莉安娜来说,结束前的几分钟是最痛苦的,对她而言,恰恰是开始的第一个单词最难落笔。 这是互相折磨。真的太让人发疯了。 再不写真的会被撕碎,她应该感受到愤怒的眼神快要把她盯出两个窟窿。 希琳绕开墨点污染的纸张,拼凑着这些日子她背诵的词汇。 航海日志。9月11日。晴。东南风。今日执勤:船长希琳。 字迹歪歪扭扭,刚开始还能勉强保持水平对齐,到最后时候都不受控制着朝着下方偏移。她的字就是一条歪斜的鳗鱼。 “写完了?”朱莉安娜试探着问,她真的已经到极限了。 “还有一句——”希琳故意拉长语调。 重开一行,希琳缓缓写下,无事发生。 “好了。” 她的话语还未落下,水桶跌在地上的声音就从耳边传来。 希琳放下笔,转着椅子看向朱莉安娜:“你的体力也太差劲了。” 朱莉倒在沙发上,老旧的气味将她包裹,若是平时她一定会嫌东嫌西,但现在她只能弱弱地回怼:“你以为你的记性就很好了吗?船长。” 希琳哼哼两声,从船长的位置上起身。 “起来。”她对朱莉安娜说,“这种时候要拉筋,不然明天你会抬不起胳膊。” 朱莉安娜愁眉苦脸。她突然有些后悔和希琳提起练剑的事情了,这种把灵魂抽离的感觉可太难受了。 她只想在这个散发着老旧皮革气息的沙发瘫着,直到腿和手臂再一次充满活力。 但她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空,根本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就被希琳拽起。 “会很痛。”希琳说,“我做示范,然后你自己掌握尺度。” 朱丽安娜早就错过了最佳的练武年纪,她的身体很僵硬,增加力量和柔韧肢体的对她来说会是非常痛苦的过程,但这是必须的。 朱丽安娜的表情从未像现在这样狰狞。 她咬着牙,一点点开阔着身体。 “不要太着急。”希琳提醒她,“一点点拉,否则会受伤。” 又过了一段时间,朱莉安娜彻底陷在沙发里,希琳回到桌前,背诵她早晨背过一次的词汇。 朱莉安娜没有教学的经验,她给希琳划分的识字任务是从航海常用的单词开始的。她也没有什么技巧,就是死记硬背。 “你的剑术是谁教的?”朱莉安娜乘机问了一个好奇很久的问题。 所有人都对希琳的剑术赞叹有加,她见过她与人争斗的样子,明明侵略感十足的动作去给人一种从容不迫的感觉。 她亲眼见她杀了一个人,内脏和粪便流在甲板上,很血腥,很恶心,回忆起来看让人忍不住反胃。 但同样,很优雅。 众人都传,希琳会两种不同的剑术。一种如同海潮般汹涌,另一种却如同浪花般柔美。 哪一次她用了哪一种?朱莉安娜的身体疲惫至极,脑子轻飘飘的,她觉得那是第二种剑术,净水的舞蹈。 好的剑客离不开名师的教导,是谁将希琳教成现在的样子? 希琳的视线从她背书的小抄上移开。 “什么?”朱莉安娜的声音很虚,她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你的剑术是谁教的?”她提高了声音。 视线在问题进入大脑的瞬间失去了落点,希琳突然看不清她自己写下的字母。 “没人。”她回答。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真的是自学成才?朱莉安娜可不相信。 如果没有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师从旁指导、引导再聪明的学生都会陷入歧途。这是不争的事实。 而且,她觉得希琳的剑术很南方。与她们想象中的北方人一点都不一样。 她的老师或许是个南方人。 朱丽安娜想象着。自从上船之后,她的想法越来越活络,像是变回了小女孩。对于即将抵达的新的家园,她有很多奇妙的想法。 南方人眼中的北方,荒凉,贫困,常年不化的积雪,那里的人们不耕种,靠打猎为生,人民自然崇尚,甚至还保留着原始的生活方式。 雪山与旷野,木制帐篷与熊熊燃起的篝火。希琳说那里很冷,那里的母亲甚至会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 她想象不到。 “没人。”希琳打断了她对于未知之地的设想,“没有人教我剑术。” 这算什么回答? “总不可能天生就会。”她嘀咕了一句,又想起希琳海眷者的身份。 她天生就会游泳。 “唉——”朱莉安娜长长叹了口气,“算了,我还是回去躺一会儿吧,下午还要核对采购清单。” 船上的人多起来后,之前的数据就作废了。这些日子忙着采购和腌制海鱼,她还有很多工作没有做完,要不是贝林夫人帮衬,一船人的 事务会把她压垮。 可朱丽觉得很有趣,很累很富有挑战。 她扶着沙发起身,每一步都摇摇晃晃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不真实。 “你要快些背会这些词。多念几遍,朝着大海大声喊出来。希琳,这是你的母语,你学起来很快的。你就是懒得认真,拖延着给自己找借口。”她嘀嘀咕咕叮嘱了一大堆,“还想你快些上手,能帮我分担一部分。” 朱丽安娜关上门,船长室恢复了宁静。 希琳长长舒出一口气,合上航海日志。她捏着写着词汇的字条。 朱丽安娜的问题触及到她很少想起的一段回忆。 传言中,海眷者掌握着两种招式与风格完全不同的剑术,波涛之怒与净水之舞。不管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只要提及海眷者的剑术,他们都会提起这两个词语。 其实,这是错的。它不全面。 她确实使用这两种剑术,但这两种剑术不是她的全部,她只是经常用它们,因为从未有其他人能够逼出她掌握的其他剑术。 她以前想纠正。但大祭司告诉她,假的消息为她迷惑敌人。希琳不能理解,只是本能地相信她的判断,她一直没有纠正这个错误。 她的剑术来自海。她的一切都来自海。 海眷者的头衔从她出生的那一瞬起就和她绑定在一起。很多人说这是假的,根本没有旧日海主。 人只愿意相信他们相信的,她没法纠正所有人。但海的神真的存在,以前存在。 她见过祂。她的剑术来源于海,来自那位掌握着大海的神,神就是教授给她剑术的老师。 这是一个没有人知道的秘密。 她曾和那位神约定,在她有足够的力量保护朋友、保护大海之前绝不透露任何与眷者这个身份有关的一切。 可人们还是知道了一切。 那个不知道从何处来的预言传的到处都是,刚开始只在北方的土地上,后来逐渐蔓延到南方,东方和西方。 海眷者,海眷者,被海眷顾的人类,海的女儿。 到处都是。 希琳记得祂,虽然已经很模糊了。 祂有一头长发,颜色看上去像是蓝色,但捏起一根却是透明的,和海一样。 祂是严格的引导者。从她两岁开始就开始教授她剑术,她那时候连走路都摇摇晃晃,却要举着和自己一样高的水剑挥舞上千次。 祂说,这是保护的力量,她必须要学会。 她会累到流泪,然后在柔软的沙地上打滚,发誓再也不要起来,发誓要想要讨厌的祂立马死掉。 现在回想,祂其实很温柔,每一次都会轻轻拥抱她,任由她抓弄祂海水一般的长发,轻轻为她哼唱属于海的歌谣。 “希琳。” 祂会念她的名字。 “你出生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死了。” 死了。她又害怕又难过。 祂说自己死了,可祂抱着她。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神总是为她擦干眼泪。祂说,别难过,我的女儿。 “神不为死感到难过。” 希琳望着单舷窗外蔚蓝的大海。她从不记得祂具体的样子,神的模样对凡人来说总是很模糊。 第31章 祂教给她的剑术却刻在骨头上,没有半点被遗忘。 神不是不为了死而难过吗? 希琳无声的诘问。 那神泣宝石为什么存在?为什么无声的哭泣。 第25章 chapter025“离开母亲,…… 前门镇是南方自由城邦联盟所属土地下最靠北的城镇,也是南北贸易的关键节点。 深海碧波号在九月下旬抵达前门镇,缴纳过入港的停泊费后,希琳一行人暂时在这里休整。 深海碧波号海上航行的合法手续因为欠费不能正常使用,她们能够在港口顺利停泊,离不开贝林夫人独子罗比在陆上的帮助。 神秘的老女巫和她的儿子之间一直保持着联系。希琳猜测,她应该是通过一种早已经失传的魔法。 “这价格快要比得上私港了。”朱丽安娜看着缴费单,忍不住抱怨。 滞纳金占据了停泊费的一大半,可就算抛除这部分费用,前门镇公共的停泊费也比其他地方高很多。 “因为这里在打仗。”一个年轻的男声接上她的话茬,寻着声音望去,希琳看到一个高大的年轻人正沿着引桥朝她们的方向快步走来。 前门靠近北地,没有南方那么多麻烦的规矩,希琳一行人并未做伪装,高大的红发女人和她的同伴们在港口是十分惹眼的存在。 “别过来!”尤莉叶只是从希琳口中听说过罗比其实是个瘦子的时,她没有见过罗比变真正的样子,看着一个陌生男人靠近,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挡在身体虚弱的贝林夫人面前,还是朱丽安娜脑子转的快,能在这里等她们的年轻男人只有罗比贝林。 “等等。” 贝林夫人绕过尤莉叶,迈动两条腿朝着儿子靠近。 罗比一下就抱起了瘦小的母亲,在她脸上深深亲吻一下。 “妈咪,海上航行的感觉怎么样?” 贝林夫人没有回答,视线在宝贝儿子身上检查了好几次,才慢悠悠地开口:“屁股上的伤好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起屁股,罗比脸上露出窘迫的笑容,他弯腰将母亲放下,半蹲在她身前。 “好了,早就好了。多亏了妈妈你的魔法,还有我们的疗伤药。现在已经完全好了。”为了给贝林夫人展示他的愈合情况,罗比左右扭动几下,证明他已经完全好了。 巫师哼了一声:“不在南方好好待着,来前门做什么?” 庞克贝林和儿子一直通过她制作的魔法物品联系。 在听说罗比在回到南方后没有按照她的安排启程前往南方,而是北上来到前门镇时,她又担心又生气。 在登上深海碧波号之前,庞克贝林在沿海小镇经营一家贩卖魔法药剂的商店。如今的时代能够使用魔法的人太过稀少,能制作魔法药剂的魔药师更加罕见,因此贝林夫人的小店生意一直很好。 按照她的计划,罗比在被救出监狱后绝不能回到她们的小店,她安排他带着秘方和行李前往更加靠南的月升之城。有一门独特的手艺,就算是她不在他身边,罗比也一定能富足的生活。 可他没有去南方,而是选择北上。 她就是害怕唯一的儿子被送去北方打仗,才用魔法把他变成胖子的。 “妈妈。”罗比在此时开口,“你把药店交给我们的伙计瑞肯经营,我回到铺子时,瑞肯和我说,我们制作魔药需要的材料被扣压在前门,所以我才来到这里。” 他左右看看,港口依然忙碌,来往的商人和商船很多,但和其他的南方港口比起来,这里的人脸上多了严肃。 人群里时不时有人停下步伐往北方看一眼,露出忧虑的神情。这份担忧会传染,只要有一个人停下看向北方,不多时,人人都露出相似的神情。 前门距离前线战场一百二十多里,偶尔六十里,有时候二百多,这个数字是不确定的。它总是改变,也让城里的人时时刻刻提心吊胆。 “你们来的时间很凑巧。”罗比对希琳说,“上一个星期战事不乐观,敌人里打到了距离镇子五十里的地方。镇政府下令暂停了一切贸易,海上的船不允许进港。不过现在情况好了很多,前天结束了禁令,挤压在海上的商船货船一股脑儿挤进来,所以这里才这样热闹。”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希琳问了一句。她看到更多逃难的人在港口找活做。这些人身上沾染着战争带来的绝望,就算是混在来往的人群里,也十分显眼。 “我在这里做生意,为此可没少和政府老爷打交道。” “做生意?”贝林夫人听到这个词,声音提高 几度,“你和我说你只是来这里接被扣押的药材。” 罗比连忙转移话题,他的视线对上希琳,“船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已经安排好旅店,我们先去旅店吧。现在是特殊时期,港口晚上会有戒严。” “旅馆?我们住船上就……”希琳看到罗比挤眉弄眼的信号,点了点头,“好。” 她嘴上答应下来,心里却不住的担忧。计划在前门镇采购是因为这里一直都是南北方贸易的重镇。战争对其他方面的影响她暂时还没有体会,但希琳很清楚,这种时候想要采购粮食和药品一定困难重重。 旅店在镇上。 朱丽安娜和尤莉叶放下随时的行李后便结伴前往当地的市场。 希琳则留在旅馆,向罗比了解现在的情况。 “你们想要在这里采购食物?”罗比皱起眉头,“前门镇的绝大多数贸易依然正常进行,只是在价格上起伏很大。食物和药品属于重点监察的战略物资,想要大批量的采购……” 希琳露出思索的神情:“我的总管和二副已经前往市场,我们少量多次收购,这样可以吗?” “食物溢价严重。就算是少量多次购买能够避开一部分麻烦,你们也要付出比以往更多的金钱。为什么不在南方腹地采购?” 希琳当然知道她们在南方采购能够省下一大笔钱,但现在返航南下采购,绝无法赶在上冻前回到北方。 她不由得想到莱尔亚当斯。对亏他支付了五万金索子,她分到了更多的钱,这一次就算她们高价收购粮食,明年开春也有足够的钱起航。 希琳吸了口气。 “粮食是必需品,价格高些我们能接受。药品。战争期间想要采购药品前往北方会很麻烦吧?” “需要相关机构出具证明。”罗比说,“不过,你们应该不是很在乎这些规矩吧?” 朱莉安娜曾通过贝林夫人传话,让罗比帮忙处理了非常多手续。这些官方手续麻烦的很,需要上下打点,缴纳很多费用,必要的情况下还需要等待很长时间。 她们没有足够多的时间。 “我可以从走私商人那里买,重要的是途径,至于价格……只要不是太过分都能接受。” 一直旁听的贝林夫人挑了挑眉,她的视线移动回罗比身上,问道:“我的宝贝,魔法连线的时间太短暂了,你还没有告诉妈咪,是什么药品被扣了下来?” “是低阶治疗药剂、止痛药,还有消炎药制作过程中必须的两种关键草药。”罗比没有透露草药的名称,反而说出药剂的效果,“它们都只能从北方进口。” “你们经营魔药店?也许我们可以合作,我可以帮你把扣押的药草弄出来。” 魔法药剂不是她的第一选择。北方的同伴思想传统,他们很难接受这种南方人改良改进过的药物,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南方人的魔法炼金药剂效果很好。 在这样的环境下她没有挑拣的资格, “我们已经通过正规手段拿回了药草,船长。想要继续做生意不能老用一些非常手段。” 她一直是强盗思维。打一波就走是她们在海上最常用的方式,陆地上的规矩和海上不同。 希琳明白他的意思。她得学习陆地上的规矩。 “那我想从你这里购买药剂,需要做什么?” “按南方人的方式,我们签合同。” 希琳看了一眼贝林夫人,她不了解和南方人做生意的关键,朱莉安娜不在,她只能询问贝林夫人的意见。 “您有什么看法?” 贝林夫人转头看了眼儿子。她明白,她突然明白,罗比来到北方不只是为了拿回扣押的药草。 北方在打仗。 前门镇作为最靠近战场的中转站,这里是大量物资的聚集地,战争当然需要药物。将魔药店搬到这里,等于拥有了固定的客户。 太冒险了。作为一个母亲,贝林夫人觉得这真的太冒险。有点像是她年轻时候会做的事,但要独子冒险……作为母亲,她的心很乱。 可她又不得不承认,他表现的很好,离开母亲后,他把一切打理的很好。 希琳见贝林夫人陷入沉默。她知道,对面是贝林夫人的亲子,她偏向对方在正常不过了。 她还可以等朱莉安娜回来。 第32章 “关键是你能等多长时间。”庞克贝林给出建议,“你要北上,不能接受预付。所以更需要现货。”贝林夫人开口,她看向罗比,“现在拥有多少现货?” “四百份低阶疗伤药,两百份止疼药,两百份消炎药,还有其他各类药剂八十到一百瓶不等。”罗比露出得意的表情。这都是他离开母亲后的产物。 “你是我母亲的朋友,我可以按照战前的市场价给你算账,八百份药剂,算你九千六百金索子。这可比现在的价格低多了,你觉得怎么样?” 罗比脸上露出笑容,母亲的见证更让他心血澎湃。 他渴望在母亲面前证明自己,他并非需要庇佑的雏鸟,离开母亲,他一样能够将事情做好。 第26章 chapter026“想要在筋疲…… 庞克贝林站在旅店的走廊尽头吸烟,烟圈缓缓吐出,从窗户的缝隙里溜走。 希琳从客房出来找厕所时,恰好看到这一幕。 她犹豫着靠近走廊尽头的公共盥洗室。贝林夫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移开视线。 老女巫身材矮小,站在窗沿边,也看不到外面的景色,她的视线定在墙角,看着角落的蜘蛛编织新家。 希琳感到疑惑。她一直很宝贝独子,朱莉安娜也提起她总是念叨着自己的孩子,想要快些见到他。深海碧波号这次在前门镇停泊也少不了这个原因。可好不容易迎来了母子团聚的日子,她却抛下儿子,一个人在走廊里抽烟。 她的视线在女巫身上停留的时间过长,换来了贝林夫人蹙眉的动作。她虽然不看她,却能清楚地感知到她每一个动作。 希琳连忙收回视线,消失在公共盥洗室内。等她解决完个人问题从中走出,贝林夫人还站在窗前。 她手中的烟已经燃到尽头,烟草燃烧的气味还没完全消散,有些呛人,但比起船舱内酝酿的气味来说,还是要好上不少。 “船长。”贝林夫人喊住将要离开的希琳,“你有什么想问我。” 希琳脚步一顿,转向她。 “什么?”她没想到贝林夫人会主动和她搭话。 “你的眼睛都快黏在我身上了。”贝林夫人挥手,魔法清除了空气中残余的烟味,“很好奇我为什么一个人抽闷烟?” “有点。”希琳见她主动搭话,决定趁机和自己的船员好好谈谈。 从年龄上说,庞克贝林比她大近五十岁,这个年龄都要和她们部落里的大祭司差不多了,可自己是她的船长。她们之间一直没法长时有效的沟通,这并不利于团队协调。 “我以为你会向着罗比,至少会帮他狠狠宰我一笔。” “路易斯。”贝林夫人纠正道,“罗比已经死在了监狱,现在是路易斯。” 路易斯是罗比的新名字,也是他在北方做魔药生意时用的名字。 “这是他自己起的名字。”她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好。“罗比是我起的。” 她的手指摩挲着,还想再点一支烟。 “他很想在我面前证明自己。我不会干涉。”揍人事件时庞克贝林就发现了端倪。罗比太想要证明自己,这为他引来了不少麻烦,这一次他北上来到前门镇也是这样。 他很像是早年的自己,为了证明自己,迎来一个又一个麻烦。 “你在这里抽烟,是因为孩子不再听你的话?”跟着南方人学习如果提取信息后,希琳听出句子里潜台词的能力有了明显的进步,她一下子就捕捉到贝林夫人烦躁的真 正原因。 贝林夫人抬头睨她一眼,没说话。 孩子长大了。疼爱孩子的母亲又该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北方人的经验对她有用。 “在北方,孩子们从三岁开始就会接受武术训练,十二岁生日那天,狩猎队会带着他们进入密林,学习如何在森林中狩猎。十四岁,就会与家人分开,拥有自己的木屋或帐篷。母亲们会祝福孩子们的。罗比……”在贝林夫人警告的目光中,希琳连忙改口,“路易斯已经十九岁了,在我的部族,像他这么大的男人已经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了。他想要摆脱母亲做自己想做的事,你应该祝福他。” “早早成为父母被迫独立难道是什么好事吗?”贝林夫人冷哼一声。她知道这位北方船长在开导她。她不需要她的开导,至于她的那些经验—— 北方人的经验不适用于她们。 “你们北方人普遍死得早,婴儿成活率也低得吓人。”贝林夫人毒舌地指出一个北方人生子早的关键原因。 “所以,你们才早早生子,以孕育后代为荣。你们的孩子在寒冷与困苦中长大,北方小姐,你不会因此感到愧疚吗?”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希琳呢喃着回答。 贝林夫人扫了她一眼,希琳脸上的表情不会骗人,北方人的思考简单直接,他们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和自然对抗上。 “按照你们北方的概念,你的年龄不算小了。你有自己的孩子吗?” 希琳平静地摇头:“没有。”她常年在船上。回到北方陆地的时候不多。她没有孩子,没有时间孕育,也没有时间照顾孩子。 “那你结婚了吗?”贝林夫人换了一个问题,“你们北方人是不是不用这个词?” “嗯,不用。”希琳回答。她们没有复杂的利益纠葛,食物和皮毛很重要,但大祭司会负责调停矛盾和分配物资的工作,她是众人的领袖。 至于她的伴侣…… 希琳点了点头:“他在北方。” 贝林夫人的话语让她想起小哑巴。 在海上的时候,她很少回忆起小哑巴。 小哑巴是她的第二任伴侣,他留在北方打理她在陆上的屋子。 他没什么特色,黑黑瘦瘦的。他有一双蓝眼睛。部落里的人都说两人的眼睛很相配,一定能生下拥有大海瞳色的孩子。 大祭司却提醒她,海之眷者的使命不是为部落添置人口。她应该带领她们寻找一个适宜生存的新家园。 那地方应该让更多孩子健康成长,而不是被活活冻死在冬天。 希琳的思绪飘回到小哑巴身上。他是她的战利品。那一年冬天,她们吞并了一个部落,她就是那个时候发现小哑巴的。 人口在北方的部落是最重要的资源。部分保留着古老传统的部落,依靠掠夺其他部族获得资源的补充。 弱小的部落不抗拒依附强大的部族。她们依靠这样的方式度过严冬。 他被剪掉了舌头,不会说话。他之前待的部族的女人告诉希琳,小哑巴应该是南方来的,她们在北方冻原上捡到他时,他都快冻死了。 “只有愚蠢的南方人才会在冬天的冻原独自行进。”那女人说,她是凭借这种方式判断他的来处的。 希琳不知道他的名字,没有人知道。也许他没有名字,他不能说话,会写几个字,但在部落里,就连博学的大祭司也不认识他使用的文字。 部落里的人叫他小哑巴,然后这成了他的名字。 小哑巴是主动来到她的帐篷的,那时候她第一任伴侣刚刚死掉不久——他死在棕熊掌下,在北方,战死是莫大的荣耀,他的灵魂会回到生命之神的神座下,成为侍奉祂的勇者。 族人为他进行了火葬,由她亲手将他的骨灰撒在海里。这是部族的传统。 “你还没有当过妈妈,你不会理解我的心情。”贝林夫人的话语唤回希琳的思绪,“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他迟早有一天会离开我。也知道我迟早会离开他,我生他下来的时候就知道了。” 她只是需要一段时间习惯,需要找到过去的自己。 贝林夫人整理衣装:“我知道你很好奇,生罗比的那一年我四十八岁。很多人都觉得我疯了,一个快要五十岁的老女人绝不可能再生出孩子,但他来了。他是一个发生在我身上的奇迹。” 她抬起腿,使坏地将蜘蛛编织在角落的网破坏掉。这是她年轻时候会做的事,现在一样乐趣满满。 “我的假期就算了吧。”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既然我的儿子不需要我了,就让他一个人好好历练一下吧。”话虽然这么说着,但一个习惯保持了二十年,突然消失掉,即使是贝林夫人也有些不适应。 她流露出刚好的茫然。这种没有方向的感觉很少在她身上出现。 年轻的时候,她是众人眼中不道德不要脸的典型。 她疯狂地痴迷有家室的男人,为了他离家出走,放弃父母安排的婚姻。 即使他从未回应过她炙热的爱意,即使他明确表示了拒绝,她总觉得是那女人用魔法诱惑了他。 她开始学习魔法。从各种各样的地方拼凑这已经失落的学科,试图用这种力量将他夺走。可他们消失了。 她浸透在魔法的世界,直到全部的爱转移到魔法的奥妙上,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男人和他的妻子。 魔法填满了她的大脑,却让她的身体无比空虚,漫长的时间内,她不再是一位淑女,她变成母亲厌恶的那种交际花,同时与许多人约会。为了寻找他的影子,年轻时她总喜欢与有妇之夫勾搭在一起。 第33章 直到父亲派人把她抓进修道院,逼迫她成为修女。 可那时候,她已经掌握了魔法,谁能困住一位女巫?修道院侍奉的神?那被困在石像里的超凡意识? 没有人,也没有神。于是,她彻底自由了 “我为那浑小子浪费了二十年。我该好好玩一玩了。”贝林夫人的声音微微发颤。她不再年轻了,还能玩些什么呢?魔法的钻研已经到了尽头,她的天赋始终有限,在这诸神逝去的时代,魔法也逐渐失去了原本的模样。 “罗比……我是说路易斯,他的父亲呢?” “你在母系氏族长大,还会在意这个?”她恶狠狠地反问,想要把此刻的不满发泄到无辜的船长身上。 她很失落,很困惑。想要在精疲力竭的老年重新找到开始新生活的勇气并不容易。 “我只是觉得,你在那个年纪独自孕育生命,需要有人照顾。”希琳感受到贝林夫人的困惑,她一时间无法调整自己的情绪,“孩子的父亲应该是第一人选。” 贝林夫人回忆起过去。她苍老的面庞上流露出几分得意。那是她最耀眼的日子,实际上,她的一生都颇富传奇。 “我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个孩子。”她说,“那时候我刚刚结束了研究课题,魔法几年没有精进,我的天赋也许就到这一步了。我无所事事。于是,用魔法变回年轻时的样子,混进大学,和年轻的男孩谈恋爱。我希望从他们身上获取灵感。” 回忆让失落逐渐退去,年轻人的活力此时伴随着言语重新注入她的身体:“我年轻时喜欢和已婚的中年人恋爱,贪恋他们身上我不具备的成熟气息,享受那种背德的感觉。上了年纪反而喜欢青春洋溢的学生,从他们身上,我能感受自己重新获得失去的活力。和年轻人在一起的那几年,我可产出了不少魔药学理论。” “那可真是段好日子啊。” 第27章 chapter027“战时特令。…… 疯狂又大胆的经历,一定会伴随着诸多的不解与指责。 希琳见识过这样的指责。刚刚抵达南方时候,她的性别就是错误。可她凭借着手中的水刃让他们闭上了嘴,永远的。 “你要跟我去北方?那可是很残酷的地方。” 贝林夫人昂头望着她。和希琳交谈片刻,她感觉脖子都酸了。女巫露出不满的神情:“你们北方人都和你一样高吗?” “绝大部分都是。” 希琳回答。被严寒选择过的孩子们往往更加强壮。 就算是她现在的体形,在北方也远远算不上强壮。海之神曾告诫过她,她不能一味地追求强壮。身体是基石,也会成为阻碍,想要找到把剑术发挥出最舒适的威力,她需要平衡自己对于每一种剑法技巧的施展。 她的躯体就是最初的天平。 “你们的营养一定都塞进了骨头而不是脑子。”贝林夫人收回视线,“我还没有去过北方。” 她只是听说过北方,从各种各样的传言中拼凑过北方的轮廓。 北方的自然魔法更加原始与狂野。它们亲近自然,在使用时和南方地域的魔法有许多不同。她曾在古旧的书籍上阅读到不同魔法富有的特性。 为了精进魔法,她走过南方绝大多数城市。活跃在各地的魔法频率确实有着细微的差别,但这些差距严格来说并不算颠覆。 北方一定是不一样的。许多魔法大师都留下过含义相似的话语。在他们形容中,北方的魔法狂暴,难以控制,想要在北方施展魔法,不能是施法者控制法术,而要魔法本身簇拥施法者。 庞克贝林感慨,谁能想到她在将近七十岁的年龄,跟随一个背负着神灵祝福的年轻女人进入北方地域? 以前,现在,她都十分嫉妒这些被神眷顾的存在。从被选中的那一刻起,每一位神眷者都有非凡的宿命。人类的历史上曾有过拒绝神之馈赠的存在。但更多的是走上既定命运的眷者。 饱受折磨,考验,历经风险,每一位眷者都在人的历史上留下身影。 在这诸神逝去的时代,希琳或许是最后的眷者,可真叫人妒恨。 她居然想要跟着一个注定会和危险相伴的女人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南方。只是稍微想象一下都觉得无比畅快。 希琳移开视线:“你要有准备,贝林夫人。北方的冬天很冷。” “冻不死。”贝林夫人笑一声。该要有所准备的是你。她没有说,因为对于眷者,她很嫉妒。这份嫉妒阻止她指引希琳叩问命运。 她踢开蜘蛛,朝着客房的方向走,没走出几步,贝林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转头看向希琳。 “你和罗比的生意不要继续了。” “什么?” “我是魔药师。”她丢下这样一句话,潇洒离去,“罗比的制药术是跟我学的。” 她语调里的得意和那份与破坏儿子生意的窃喜交杂在一起,伴随着略显蹒跚的步伐越来越远。 希琳扯扯嘴角。她是个很有个性的女巫。 朱丽安娜和尤莉叶晚饭前回到旅店,她们奔波了一整天,看上去十分疲倦。 即使疲惫,尽职尽责的总管依然坚持向希琳汇报工作:“我们和城内几十家粮油店、酒庄达成协议,食物和酒水的问题基本上解决了。不过,他们给出的报价比我的预算稍高。而且,因为战事,我们可能需要稍等几日才能拿到全部的货物。” “贝林夫人帮我们省了九千六百金索子。”希琳将一份清单递给朱莉安娜,“这是她需要的药材清单,她说,这里面绝大多数东西都能在市场上买到,上面有标记的是北方特产。” “省钱?”朱莉安娜接过清单。 “我本来想和贝林夫人的儿子签订合同,但你也知道,我现在的识字量根本看不懂合同上的那些字,所以我想等你回来。贝林夫人却说,她是魔药师。”希琳将下午发生的事情简单叙述给朱莉安娜,“她不要休假了。” “真奇怪,居然有人拒绝假期。”尤莉叶嘀咕了一句。她帮忙搬了一下午粮食,现在已经倒在床铺上,正卷着被子休息,“陆地上的床为什么总是这么柔软?” “要我和她谈谈吗?”朱莉安娜询问希琳。最近一段日子,船长和女巫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但船上和这位性格古怪的夫人关系最好的依然是总管。 “你今天已经忙碌了一整天了。”希琳并不担心贝林夫人。那位老者远比她们想象之中更富有智慧,她只是有些不好相处。 在北方,很少遇到贝林夫人这个年纪的老者。就像是她说的一样,北方人短寿,四五十岁对于他们来说已经算是长寿。她回忆过去,二十多年的记忆里,她也接触过不少部族,但也只有她们部族的大祭司超过了七十岁。 “是啊。”尤莉叶附和道。她已经困得眼皮打架了,“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是先早点休息吧,反正我们还会在这里停留三五日,她还有时间改主意。” - 未来的几天,希琳奔波在镇上和码头,帮忙卸货。 黑市的效率不错,粮食一批一批运送到深海碧波号上,船的吃水线渐渐上升,彰显着她们的丰收。 希琳和尤莉叶换岗一天,她留在船上给甲板刷防水涂料。尤莉叶则跟着朱莉安娜搬运她们采购的食物。 物资是分批次来的,尤莉叶和几个年轻的小孩忙着忙后,将饼干和干面包搬进船舱。除了现成的干粮,朱莉安娜的采购单内还有小麦。玛姬留在船上的厨房,用采购的食材给船员们制作食物。 中午,众人围在甲板上用餐。午后一点,又有新的货物运送到甲板。 短暂的休息之后,尤莉叶跟着朱莉安娜前往市场监督运货。希琳就领着几个小伙子刷涂料,她不得不佩服这些年轻人的精力,一整个上午的劳作,经过午间短暂的休息,他们又恢复了活力,干起活来分外认真。 船上的女人们也没有闲着。她们没有航海的经验,但在缝缝补补方面却是希琳怎么也比不上的。 几天时间内,几个女人联合起来,为她修整了船上所有的备用帆。 下午时,突兀的警报声打断了劳作。 希琳停下手里的动作,往船首像的方向靠。 “避让,避让!”码头上响起广播,这是一种昂贵的炼金科技,只有特殊情况才会启用,“有运送伤员的船进港,往来对侧船只避让。” 广播声引起恐慌。船员议论起来。她们多是从战区逃出来的,随着船只北上,她们又一次靠近交战区。 “玛姬!”希琳喊了一声。 厨师玛姬匆匆从船舱里走出:“怎么了,船长?” “你守着船上,我去下面看看。”希琳喊了一声,得到玛姬的回应后,匆匆下船。 占据了主水道的船纷纷起航避让。远处,一艘悬挂着十字标记的船只缓缓驶入港口。希琳看到船只左侧滚滚浓烟。船被炮击了,烟雾太大了,看不清受损程度,希琳凭借着经验判断,应该是储物仓起火。 第34章 受损船只很快就占据了一条航道。乱哄哄的一团。渡桥从船上放下,一个男孩从船上跑下来,他身后跟着几个士兵打扮的人。 他举着一张纸,纸张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 “战时特令,前门镇码头被临时征用为战略点,你部得到命令迅速配合响应!” 细而尖的声音从小小的身体中爆发,传荡在整个码头。 希琳微微一侧头。这是一个属于女孩的声音,一个聪明的姑娘,打扮成男孩的模样混在人群里。 “你!”女孩的声音传过来,她指向希琳,先前的警报声响起,许多人已经回到船上不打算介入陆上的战争,现在整个码头上,除了无法离开的港务人员,就只有希琳直愣愣站着。 “这里被临时征用为战地医院。你,过来帮忙。” 希琳微微挑眉,她朝着船上探头出来的船员打几个手势,朝着伤船的方向靠。 船上有南方的士兵,但看起来也都是些伤兵残兵。 女孩对希琳下令。 “你跟着他们去帮忙搭帐篷,你——”她又指向一个港务人员,“带着你的人动员在港船只上的水手,就说奉米德尔顿家族的梅丽莎大公之令,征用自由民为南国而战。还有你,你去联系镇政府,叫他们集合城内的医生,转移重伤员。” 她的声音逐渐哑去,还是坚持说完要说的话。 “先在这里搭个帐篷。”又重复了一次这个命令,扮作男孩模样的年轻女士奔向渡桥。 “琼,抬着伤员来这里!”她伸出手,不停挥动着。 一个年轻的女医生招呼着担架往这个方向赶。 ” 我让她们帮忙搭帐篷了。“女孩说,她的声音全哑了。 “你怎么能用大公的命令?”被喊做琼的女人压着声音,“会暴露身份的。” “她不会介意的。”女孩利落地回答,“那手令是真的,真的来自米德尔顿女公爵……”提起这个名字,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厌烦,“总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帐篷要搭好了,马上就可以救他了。” “已经来不及了。”琼深吸一口气,她喘着气,望着担架上血肉模糊的影子,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准备截肢手术。” 第28章 chapter028“死亡没有被…… 截肢。 随着这个词语吐出,一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琼身上。 不知名的少女眉头紧锁,她的视线落在担架上,又转向做出这个残忍决定的女人身上。 那神色分明在说,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琼避开了她的视线,朝着两个抬担架的伤兵,用实际行动给出了回答:“把人放下。” “我们可以等镇上的医生来……”那个不知名的女孩还想继续争取一下。 “等不了了,鬼知道那些北方佬到底用了什么武器。”医生坚定自己的判断,若不是十分清楚没有更好的主意,她又怎么会随便做出这样的决定。 “按我说得来。” 抬担架的士兵同样犹豫,他们不认识担架上的人。可他们从同一片战区撤退,应该是在同一条战壕里并肩作战的人。 可他们也只能按照医生的话语,在一处空地将人放下。 趁这个机会,希琳飞速看了一眼担架上的人。 那是一张年轻的面庞,看上去和罗比差不多大。脸色灰青,眼睛紧闭着,只剩下眼底乌黑一片,干裂的唇分出一瓣一瓣的白色纹路。 他应该是被火炮远程爆炸波及,爆炸点在他身后的位置,因此受伤很严重。 士兵从腰际开始,下半部分身体一片模糊,尤其是两条腿,如果那还能算作腿的话,那些血肉和骨头渣子混着泥灰搅拌在一起,就像是沼泽地里让人反胃的烂泥。 不止如此,他的上半身情况也不乐观,身上残留着许多弹片划开的伤口,多在身体侧方。 希琳一眼就判断出他是在战壕里隐蔽时被落在脚下的弹药炸伤。人在遭遇危险时会下意识抬手护住头,保护了最关键的脑袋,自然顾不上护住双腿。 这个程度的伤势。希琳叹息一声,就算南方人的医疗水平远胜过北方,在这样的环境下,希望渺茫。 “他没救了。”她开口,“我建议你们给他一刀,早点结束他的痛苦。” “如果你们下不了手,我可以帮忙。” 突兀的声音与冷硬的话语引起视线的偏移。 希琳站在一侧,双手环胸看着一切。 她不是在冷漠地旁观,而是在给出更实际的建议。 这样的伤势没有生还的可能。 眼前这对搭档显然刚刚踏入战场,她们的判断出于人道,却不符合现状。 “你是谁?叫你去搭帐篷,别在这里添乱。”年轻的女孩恶狠狠瞪了她一眼。不合时宜的话语本来就会引起不满,希琳并不在意她的态度。 袖标闪烁着红色十字的女医生同样抬头,扫了希琳一眼,一样没有理会她的话语。 “给我准备器具。”琼对同伴说,“专心点,这可不是练习。” 后面半句她声音压得极低,但希琳还是听到了。 只见年轻的医生蹲下身体,附在伤兵耳畔。 “没有麻药。”琼说,“但是不能拖延了。”她不确定对方能不能听见,他陷入防御性质的昏睡已经整整一天了。 助手递来水壶,她们仅剩的淡水用来清洁双手和擦拭创面附近的皮肤。 “要是能有酒精就好了。”琼嘀咕着。她环视四周,码头空荡荡的,连一处完整的屋顶都找不到。 希琳扯扯嘴角,转身朝着深海碧波号的方向靠近,抬手打了几个传递信号的手势。 玛姬和船上的人在船舷侧观察着她的举动,通用的航海手势加上一些专属于深海碧波号的动作组成了这套航行时用的密语。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尤莉叶一样有一把天生的好嗓子。 每一个船员在上船后第一时间学习的就是这套沟通手势。两周的航行,玛姬和其他新上船船员都已将手势的含义记得七七八八。 她看懂了希琳的意思,招呼一个年轻女孩跑腿,为希琳找来了烈酒与干净的淡水。 她们同样没有麻醉用的罂粟酒。这东西在战时是紧俏货,大量囤积会被政府盯上。 玛姬用吊篮将准备好的东西从船上运下。距离太远,她不知道船长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那艘浓烟滚滚的船就停在她们不远处,木柴和油布燃烧的气味飘得到处都是。 也许,还有死人的味道。 玛姬脸色苍白,那些从战区逃出的船员更是面如死灰。 年轻的孩子们安静地站在甲板上,强撑着不躲进母亲的怀抱,他们尚且稚嫩的肩膀颤动着。 烟雾里夹杂着血的味道,劣质的消毒水还有无法控制的排泄物混在一起。 老人们茫然地望着升空的烟尘。 她们说不清为什么战争追了上来,不理解为什么连抛弃家园都无法回避这种灭绝的恐怖。 玛姬强撑着镇定,她同样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但她必须站出来,她吆喝着众人回到船舱,避免让她们重复失去家园的噩梦。 这或许没什么用。她捏紧拳头,顺着船舷望下去,船长依然镇定。 她双手合十,向着神灵祈祷,祈祷这恐怖的事情终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希琳回到担架旁边。 两名士兵动作不慢,在她离开的短暂间隙,他们搬来沙袋垫高了担架,还找到一个货箱当做桌子。 年轻的女孩摘下随身携带的医疗包,将里面的物件摆出。 “饮用酒。”希琳把玻璃瓶放在一侧,玻璃瓶碰触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夏洛特给的金葡萄烈酒,这可是真正拿钱都买不到的高级货。比木桶里廉价的啤酒更烈,更卫生,更安全。 “还有淡水。” 医生看了她一眼,朝着她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太简陋了。可她没有更多的时间,望向战船,渡桥上一道道影子正缓慢地涌入码头。 “来,帮我一下。”她对年轻的女孩说,然后视线落在希琳身上,“好心的先生,谢谢你的援助,但要请你暂时回避一下。” 希琳摸了一把碎发,它们似乎长了一些,可想要恢复过去的长度依然需要一段时间。 在码头上活跃的多是男人,在这种时候,她没有纠正这个错误,只是默默走到一旁,观察着医生的动作。 琼先是扳开伤员的嘴,将内衬上撕下的还算干净的衣料塞进他口中。没有麻药,她必须做些什么确保他不会因为疼痛咬掉舌头。 希琳明白她的意图,不由地蹙起眉头。她驱散脑袋里一闪而过的画面,继续观察。 但医生注意到她的视线,她挥了挥手,招呼来先前两个伤兵,他们挡住了她。 希琳识趣地偏过头去。火焰已经蔓延到整条船上,先前那些躲到船舱内的水手纷纷从船上走下,加入灭火的阵营中。 第35章 如果火势不得到控制,整个码头都会受到牵连。 码头的工作人员也加入救援队伍中,他们指挥着伤员有秩序地撤离渡桥,在就近的空旷处安置。南方人在处理突发事故时候的秩序确实让人惊讶,难不成他们一直在演练,时刻应对这突然的危机? 希琳思考着,深 海碧波号可以借鉴着模式,现在船上的船员基本上没有自保能力,若是遇到盗匪,她们能做的只有尽可能保护自己。 “啊——” “不要动。” 惨叫唤回她的注意力,身体比意识反应更快,希琳一个箭步靠近,灵巧的闪避过碍事的障碍,双手按在伤兵的肩膀上,死死将他固定在担架上,她的动作如此的果断,手握银刀的琼只看到一道影子,险些酿成惨剧的现在就被强势介入的外力控制住。 “继续。”希琳抛下一句话,死死盯着面色灰败的伤员。疼痛让血色短暂地爬上他的脸颊又迅速褪去,只剩下隆起的青色血管让整个人看起来如同挣扎的恶鬼。 他很瘦。希琳感受着手掌下的触感,就像是冬天里缺少营养的小孩,可在生死之际,这具躯体里迸发的力量让人无法忽视。 希琳将身体的重量压在双臂上才限制住他的动作。 “动作快点。”她催促。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最后一声悲鸣。她希望这是,至少不用继续挣扎。 希琳与睁大的双眼对视。她不确定对方能不能看到她,时间一点点流逝,对抗的力量变弱,变小,直到完全消失。 他还活着。还没死透。见惯了死亡的船长得出一个坏消息,耳畔的雀跃却打破了这份惋惜。 “他熬过来了。”年轻的女孩欢呼起来,“他活下来了!” 她提高声音,沙哑的嗓音限制了她的语调,却不能掩盖这份发自内心的喜悦。 年轻的姑娘得意地看向希琳,先前的不满因为希琳的挺身而出被抛到脑后,在她看来,她们一起完成了一件壮举。 她们挽救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向诸神祈祷,祈愿他平安无事。那之后,军队会派遣士兵运送伤员,离开战场到后方去,在医生护工的精心照料下,他很快就会恢复。 希琳收回手。 这不是值得高兴的事。 她扫了一眼担架上的伤兵,色彩不一的纱布包裹着他下半部分躯体,一定是从其他伤员身上拆下清洗干净的布料。 厚重沉闷,泛着洗不干净的褐色。 他失去了双腿,人突然短了一截。 他晕了过去,不用立马接受这难过的消息。只是人还有气息,人还活着。 希琳不能忽视他的脸上笼罩的死气。 她移开视线。 年轻的医生收拾着截下的人体组织,她的手在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欣喜。 海的眷者背过身去,不去看这与命运较量的可怜虫。 她很清楚,死亡没有被战胜,只是痛苦得到了延续。 这就是这份挣扎的结果,仅此而已。 第29章 chapter029“我不愿意把…… 尤莉叶和朱莉安娜傍晚时分才回到深海碧波号。 希琳看到两人穿过一个又一个临时营帐,朝着船的方向艰难踱步。她放下手中啃了一半的面包,放下吊篮将两人从渡桥上拉了上来。 “这是怎么回事?”朱莉安娜同样没见过这样的场景,明明早晨离开的时候还一切正常。 “战事紧张起来了。”希琳回答,“今天下午来了一艘载着伤员的战舰,是从战区开出来的。” “现在前沿阵地,距离前门镇不到四十里。”希琳向两人复述下午时她在伤员堆里得到的琐碎消息。 “他们说,北方那边之所以进攻激烈,是因为有祭司预言海眷者将要抵达前门镇,他们之所以这样不要命地进攻,就是为了海眷者。我听街上有人传,为了用最快速度攻破前门镇,他们甚至使用了炼金武器。” “扯什么呢?”尤莉叶发表自己的看法,“北方人都快没有食物过冬了,还炼金武器?炼你爷爷的腿。” “我也很奇怪,我们和陆地上的氏族根本没有联系,她们怎么会知道海眷者的消息?”希琳抿着唇,“我们的行踪是怎么暴露的?” 这一切的原因或许都可以归结为魔法,可这是末法时代,施法者几乎绝迹。 复杂的思考超出她的能力范围。这一次,希琳想不明白北方同胞的打算。 掠夺是生存的必须,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和南方人之间的争斗都没有胜算。 冬天就要来了,若是战争和严寒同时侵入北方,她们只会面对更加残酷的考验。 “都怪那个预言。”尤莉叶说。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答案。 海的眷者,注定成为七海的主人,自母亲的子宫流向世界的子宫。在一些北方部族,人们疯狂地将这不知道起源何处的预言当作是无上箴言。她们坚信,海的女儿终会带领北方民族统一大海。 希琳向来回避和预言有关的话题。关于命运,她没有任何话要说。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她做出最后的决定,“要赶在港口被彻底封锁之前离港北上,我有预感,海上的太平维持不了多久,我们必须赶在战事蔓延到大海之前回去。” “可是贝林夫人还在旅馆。”朱莉安娜露出担忧的神情。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一时间让人难以接受,“还有最后一批货物在港口外运不进来。” “我会让海鸥给贝林夫人送去消息,至于货物……”希琳看了一眼码头空地上望不到尽头的棚顶。 “叫上那几个孩子,我们趁夜色运进来,能搬多少是多少。” …… 货物比希琳想象得多。 预想与现实之间总存在着差距。她指挥几个孩子挑拣谷物和马铃薯送回船上,被留在这里的反而是价格更高的腌肉。 她们缺人手,还要避开码头的伤兵,一整个晚上不可能搬完全部东西。北方更缺谷物和马铃薯,还有那些绿叶蔬菜。至于肉,只要有足够的盐,她可以带人去森林狩猎。 在大雪封山之前,山里的动物都会发疯一般地储存脂肪。只要把这些猎物剥皮剖骨埋在雪堆下,她们时时刻刻都能有新鲜的肉。 希琳望着塞满码头和附近街道的伤兵。让朱莉安娜写个纸条,把留下的食物分给这些人,这样也不算浪费食物。 最后一个木桶,希琳提前看过。这是一桶来自南方腹地的橘子,在尚未变得金黄时摘下,通过货车或者商船运送到北方。 这是真正需要的东西。希琳捏捏橘子的表皮,一丝橙黄刺入她的指甲缝。 船长露出笑容。这可是稀罕货,北方的孩子们一定会喜欢的。 细微的声响吸引了船长的注意。 用手势示意尤莉叶带着男孩们上船,希琳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踱步。 码头昏黄的灯光拉长纤细的影子,希琳靠过去,她对于身体的控制力称得上绝妙,若不是主动发出声音,躲藏在角落里的女孩绝不会发现她的靠近。 “一个人可不安全。”希琳环胸靠在货箱上,打断了她小声的抽泣。 她的伪装不算好。至少,稍微有些经验的人一眼就能够看出她真正的性别。这比完全不做伪装还要危险。蹩脚的伪装只会让人更快发现她害怕被注意。 女孩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出现的人影,还好是熟人,她稍微松了口气。 希琳知道她为什么独自哭泣。 “他死了。” “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女孩的眼中含着泪水,她无法想象有人能够如此冷血地说出这种话。 “他活不了。”希琳不意外。 这个答案她早就知道了。其实,他离开得很快,没有受更久的折磨。 在北方,她见过很多这样的事。 她的第一任伴侣就是这样死的。为了掩护狩猎队安全撤离,他带着一柄长矛独自拦截了一头拥有不凡血统的棕熊。 等到她抵达的时候,他已经倒下,半边身子模糊一片,血染红了雪。成群的野狼和盘旋的秃鹫争夺着,觊觎他还未流逝全部生机的躯壳。 她赶走了野狼和秃 鹫,带着他回到部落。大祭司截掉了他受伤的手臂和大腿。他是个真正的勇士,在没有罂粟酒的情况下活生生熬过了截肢的剧痛。 可他还是死了,在痛苦之中煎熬了一个月后,回到了神灵的国度。 祭司说,她们的卫生条件有限。是不干净的东西从伤口钻进去,杀死了他。 也许是刻意回避了这段记忆,一切都很模糊,若不是今天再一次按住一具挣扎的躯体,她可能会永远淡忘这段记忆。 “我们明明救活了他。他那么坚强,甚至扛过了……”女孩不敢去回忆稍早时候发生的事情。 “勇敢没有那么有用。”希琳耸耸肩,“不那么痛苦就很好了。” 第36章 他也很勇敢,但勇敢不能让痛苦缓和分毫。哀嚎是那一段时间她听到的最多的声音。 还有就是他的祈求。 他希望她能够彻底终结这种折磨。 这本该是她做的事。作为伴侣,她应当中止这份折磨。 她那时候很年轻,估计就和面前的女孩差不多大小。十六岁?十七岁?她记不清了。 她不够果断,不够坚定,不知命运不可违背。 她只是单纯地认为,他们是黄月之下发誓的战友与亲人。 她是部族里最优秀的猎手,她是大海的女儿。大祭司已经为他处理了伤口,就算是以后他再也无法狩猎,她也有把握能够猎到满足两个人生活需要的食物和兽皮。她还跟着阿方索出海掠夺,分明一切都有希望。 他死了。漫长的时间里,祭司为他挖去一块又一块腐烂的血肉。最后,熊熊燃烧的火焰焚毁不成形的躯体,终结了他的煎熬与痛苦,使得他能够变回最纯净的模样。 按照传统,她把那小捧骨灰撒进海里,让他能够以勇士的身份前往神的国度。 她未能遵循誓言,很快就有了第二个伴侣。 她并不因此受到道德的谴责。在北方,延续部族远大于缅怀逝者。 “你们南方人有习俗吗?”希琳转向年轻的女孩。 “什么习俗?” “你们怎么处理死人?送去山崖,还是撒进海里?”不同的北方部族在殡葬的仪式上也有区别,但总归是为了将逝者还给自然的神灵。 女孩抬头望着她。 那是一双矢车菊般的蓝眼睛,可她的话语比冰山都冷。 “你是北方人。” “显而易见。” 是啊。多么明显。她是北方人,莽荒地方来的野蛮人。怪不得不懂一点礼仪,没有半点礼貌。 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严肃的事。她居然说得如此坦然。 “你不用太难过,他是战死的,而且没有遭受什么痛苦,对于战士来说,这是荣耀。”希琳垂着眼,复述着北方人世世代代流传的智慧。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安慰。她们一直都没有那么多时间脆弱。 当初,在抛洒骨灰的悬崖上,大祭司就是这样和她说的。 轻飘飘的话语里满是无知与愚蠢。 莱娜米德尔顿只感觉到荒唐。她从未真正见过北方人,只是从各种各样的碎片里拼凑过他们的样子。 北方人真的和父亲口中一样,愚蠢,轻率,不知轻重,没有教养。 她握着拳,深吸一口气。 “你胡说。”她本来想骂一句粗话,可是良好的教养没能允许她做出这样失格的事情。 她把压抑着的话语一股脑儿抛出来:“你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又怎么知道他是不是自愿来到这里的?如果都不是自愿的,又怎么能说是荣耀?” 但她还是没能全部说出口。 那个士兵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北方人挑起战争。看看,这里的人,这里塞满的受伤的士兵,那些还就在战场上没有撤退的士兵,都是因为北方人挑起这愚蠢的战争。 将死亡看作是荣耀,把繁殖拿出来炫耀,还说什么没有遭受痛苦。 北方人毫无人性,扭曲,愚昧,又蠢又坏。 “也许你是对的。”希琳眯起一只眼,她的视线没有落在充满不解的女孩身上,越过她,望向北方泛红的天空。 她不认为自己拥有智慧。这场和她有关的战争,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如果只是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预言,这可太荒唐了。 她甚至不知道预言到底从何处诞生,就被胁迫成为了其中的一份子。 没人希望战争发生,但它就是存在。人的希冀就和勇气一样,在绝望的痛苦之前,毫无用处。 希琳残忍地想,唯一能够解决痛苦的只有更加猛烈的痛苦,可绝大多数人包括所谓的眷者,都无法坦然的面对自己的怯懦。 南方女孩和希琳没有更多想说的话,她对这个莫名其妙的北方人的感官差到了极致。 独处的时间已经被打断了,她也就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裤上的灰土,朝着来时的方向离开。 “如果这不能成为荣耀,那他的死亡就只剩下了愚蠢。” “我不愿意把生命的逝去称之为愚蠢。” 第30章 chapter030“南与北,丰…… 叽叽喳喳的鸟雀声在耳边回荡,温柔唤醒午憩片刻的美梦。 堆着三两个空箱子的露天车厢内,莱尔亚当斯睁开眼睛,明亮而坚实的湛蓝映在眼中,随着眨眼的动作短暂的消失,又再次出现。 壮观的鸟群盘旋在空中,发出聒噪的声响。 莱尔抬起手,如同橙汁一样的橘色从手指的缝隙中溢出。温度上升到一个叫人难以忍受的程度。空气里,到处飘荡着柑橘的清香,这是南方沉甸甸的九月,到处都是让人沉醉的气味。 他支撑起身体,柑橘树从道路两边向后流逝,树荫之后,金色的麦浪比海洋更加辽阔。 熟透的瓜果,丰收的谷物,第一批葡萄酒已经送去市场。他身下的木头都浸透着酒香,饭点已过,依然能够看到道道升起的炊烟。 过些日子就是丰收节,他赶在最热闹的秋天到来之前回到了这里。 这是米德尔顿女爵名下的土地,西南大陆上最富有的土地。 他在这里出生。 莱尔亚当斯放下手。南方炙热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点燃那双绿色的眼瞳。他没戴帽子,也没有修理牢狱期间续长的头发,金色的发丝随着泛着柑橘香甜的风微微晃动,温柔而宁和。 马车摇晃着停稳,再往前就属于公爵的私人领土,普通百姓的车马是没法靠近的。 莱尔从马车上跃下,向好心送他一程的农夫道谢。银币在空中抛出漂亮的弧度,稳稳当当落在对方手中。 在这里,他不是不择手段的情报商人,就只是个归乡的南方人。热情好客是朴素的美德,但报酬同样重要。 “看看这是谁回来了。”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莱尔微眯起眼睛,朝着光线直射的方向看去。 旧时的玩伴坐在梯子上,额头溢出的汗水闪闪发光。他正将饱满的果实从树上摘下,顺手放置在身后的背篓里。 “我们的私生子大人,你可终于舍得回家了。” 他抛给他一个新鲜采摘的橘子。莱尔伸手接住,只听到对方说:“尝尝吧。这可是要送到教会的好东西。” 手里的橘子圆润饱满,橘色泛着诱惑的光泽。他能够想象它的味道,这里的土地流淌着蜜,树上的水果从来都是甜得发腻。 莱尔剥开橘子,将橘瓣塞进口中,酸甜的汁水充盈口腔。甜味之后,汁水流淌刺在舌钉周围,带着辛辣一样的刺激。 莱尔的神色有一瞬异常。海深宝石穿刺留下的伤痕在他远离大海之后就没有任何感觉。柑橘的汁水居然让它再一次有了反应。 “甜吧?你回了城堡可吃不到这口。”旧友依然热情。其实,他们长大以后待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他帮衬父亲照料果园,他追随父亲前往首府。 莱尔冲着他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很甜,大主教会喜欢的。” 朋友的脸色微微一沉。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莱尔亚当斯是 私生子。大主教和梅丽莎女爵的私生子。 “你要回城堡吗?”朋友转移话题。 莱尔点点头,慢慢剥离水果的果肉。 “要住几天?” “会停留一段时间。”莱尔回答。 “哦。” 留在两人之间的沉默论证着时间带来的疏离。他们一起玩耍,一起长大。幼年时不重要的那些东西,成为看得见的隔阂。 他是私生子,却也是贵族老爷的血脉。而他是农民的后代。 莱尔注视着沉默的旧友。 “今天晚上一起喝酒。”他发出邀约,“我记得农庄里的柑橘酿,那可是不多见的好东西。” 提起这个,旧友不由得想起他们年幼时候一起钻进酒窖里偷酒的日子。 “好主意。你就惦记着这口。”他回应,“不过,要等到丰收节之后了。” 莱尔知道这是农忙的时日。他将最后一瓣橘子咽下,刺痛感终于消失。 “我会待到那时候的。” 沿着柑橘树林地旁的小道往西走一个小时,树林逐渐稀疏,人为修剪的草地出现在眼前。 古老的石头城堡散发着时间沉淀的气味,不需要靠近都能够感受到那种厚重感。 米德尔顿是古老的姓氏,足有四百年历史,世代相传的爵位在这一代轮到了梅丽莎米德尔顿。 他不能称呼她为母亲,而是和她的封臣一样称呼她为米德尔顿夫人。 米德尔顿夫人,而非米德尔顿大人。 梅丽莎是封地的领主,却不是控制这块土地的人。 第37章 她未在出嫁之后跟随夫姓,依旧保留着“米德尔顿”的父姓。这是她继承爵位的资格。 米德尔顿公爵的两个男性继承人都死了,梅丽莎是他唯一的血脉。 所以,她是公爵。 而这片土地实际上的控制者,是咸水与风暴教会四大枢机主教之首,他的生身父亲。 莱尔回避城堡的正门。他是私生子,不能和正统继承人一样从正门进入。 在古老贵族礼仪的约束下,他和仆人没有差别。 仆人们也看不起没有正统头衔的私生子。 梅丽莎女爵拥有合法的丈夫。 未婚生子因为公爵的身份只能沦为饭后的杂谈。可因此出生的孩子不会消失,他伴随着“亚当斯”这个没有归属的符号,成为这座城堡最不受欢迎的存在。 莱尔的同胞妹妹则要幸运得多。她是谁的孩子不重要,她出生在母亲拥有丈夫之后,她享有“米德尔顿”的姓氏,拥有继承权。 莱尔很清楚。他们不会让女孩继承爵位,梅丽莎是不得已的例外。 男孩拥有继承权,因此不能拥有头衔。女孩没有继承权,就需要头衔来卖个好价钱。 他的父亲向来懂得如何让利益最大化。 更可悲的是,他只能按照他的意志行动,每一步都不能出错。 从厨房的后门进入城堡,沿着楼梯往上,避开大厅与会客厅,从仆人们用的楼梯来到女爵的书房。 莱尔站定在装饰华美的门前,犹豫着该不该敲门。 梅丽莎夫人应该不想看到他。她厌恶他。 他的存在代表一段扭曲的关系,他每一次出现,便会再一次撕开梅丽莎夫人的伤口。 “你回来了。”身后响起的声音让莱尔打起精神。他转身,按照南方的礼节向来人施礼。 “大人。”他低下头,金发自鬓角垂落。 米德尔顿大人站在莱尔面前。他是女爵的合法丈夫。二十年前,他是主教的贴身侍从。 “为什么不进去?”他是个和善的中年人,声音沉稳,体态匀称,对人对事总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但这只是他混入上流社会需要的表演。 莱尔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是同类,表演是融入世界必需的一部分。 “你的母亲很需要你。” 他抬起头,压抑着痛苦的声音流露出不敢相信的疑惑,就好像他是一个渴望母亲关怀的孩子一样。 “需要我?” “是的。”米德尔顿露出悲痛的表情,“莱娜失踪了,莱尔。她的老师写信送到这里,她从寄宿的文法学校逃走了。首府的警督传来消息,说她和一个志愿医生一起搭上了去往北方的船。” “那医生你也见过,她是莱娜的家庭教师。” - 深海碧波号在黎明时离开前门镇。 海鸥的消息准确地传递给旅馆的贝林夫人。希琳本来不抱希望。现在战事恶化,她可能会就在这里陪着罗比,这是一个母亲会做出的选择。 她想错了。 贝林夫人决定北上。不止如此,她还用希琳没有见过的魔法,将她们遗留在港口无法全部带走的物资一并打包到了船上。 这是意外之喜。 也因为如此,今天早晨的早餐简直美妙。 “罗比不会很危险吗?”朱丽安娜切割着一块煎制得刚好的腌肉,满脸担忧地看向贝林夫人。 老者牙口不好,已经不能畅快地吃肉。玛姬贴心地将咸肉剁成肉糜,让她也能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 “我给他留下了魔法卷轴。”贝林夫人回答,“足够他应对这些麻烦了。” “卷轴?” “一些不值一提的魔法造物罢了。”贝林夫人得意地说。她没说,但表情暴露的真实的想法,要知道现在已经没有几个施法者能制作这种东西了。 “船长!” 叫喊打断了希琳享用早餐,是甲板上执勤的男孩。他们已经开始轮班工作,就像是真正的水手那样。 希琳快步走出厨房。她实在担心这些年轻的水手惹出麻烦。 但,他们不是因为这个才呼唤她的。 希琳的脚步逐渐放缓,跟随在她身后的大家也做出同样的选择。 远处,一片模糊的焦黄冒着烟,土地覆着浓郁的黑。 深海碧波号行驶到了战区。 空气中飘浮细碎的灰尘吞噬了船上的声响,只有涌动的海浪还在冲刷着船体的木板。 那是燃烧房子,粮食桔梗后留下的灰烬,风把它们吹到海上,和飘落的雪花一样。 无声,窒息。 希琳缓缓合上眼,眼皮泛着淡淡的青,她有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浅红的睫毛颤动的弧度暴露着年轻船长内心的不安。 寒凉在她的眼皮上短暂的停留,便融化成为一个水点。 可她还是感觉到了。 这是夹杂在烟尘之中的雪花。 她们真的进入了北方。 第31章 chapter031“掠夺他者为…… 烟尘与融雪给甲板带来的不少麻烦。 它们混合成灰黑色的黏稠胶体,软趴趴地遍布视线所及的每一处空隙。如果处理不及时,当水分蒸发后,干裂的泥灰裂会成一块块碎屑。 米白的船帆变成了灰黑,多出的负重让船帆无法得到延展,严重减缓航行速度。 希琳带着船员们清理了整整三天,才将深海碧波号甲板、主帆和侧帆上的灰尘弄干净。 船舱里也飘进了不少灰尘。这不影响航行,船员们各自负责自己的屋子。 “吃饭了。”尤莉叶朝着希琳靠近。 红发的船长正站在船头,用细毛刷子清洁船首的四尾海妖像。 船首像是否干净不影响航行,清洁它的任务排在恢复深海碧波号正常的航速后。但从其他方面来说,塞壬女妖的雕像有着更重要的意义,船长很在意。 “我来吧。”饱餐一顿的尤莉叶主动提出换岗。 “今天的晚餐可终于没有烟灰了。”她感慨着,视线落在船长身上。 希琳正在清理女妖尾巴鳞片与鳞片交接缝隙里的灰尘。用沾水的刷子将干燥的泥灰重新湿润,再用干净的帕子擦掉脏水。她神情专注,动作算得上轻柔。 “去晚了可就没有东西吃了。”尤莉叶盯着她,视线随着 希琳的手上的动作移动。 “你可不知道那些长个子的小子有多能吃,他们能吞掉一头肥猪。我就说让男人上船没好事发生。”她嘀咕着。连吃饭都需要争抢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你在长个子的时候也差不多。”希琳清理完一枚鳞片,她将刷子丢进水桶,顺手把抹布搭在船舷上,“他们不会在船上待很久。” 尤莉叶明白她的打算。深海碧波号不会再长期雇佣男水手,就算他们算孩子也一样。 比起船,部族内更需要这些劳动力。她们的困难是暂时的,尤莉叶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希琳的信念。 她,朱利安娜,贝林夫人,玛姬。 虽然很慢,但她们在增加。 “不是从小在那天寒地冻的地方长大,要习惯北方的生活可不容易。”尤莉叶拿起抹布,朝着船首像的方向靠近,“北方的冬天可真冷,就算是现在,我也觉得我可能会冻死在毯子里。” “你习惯得很好。”希琳对她的二副说。 从血统上分,尤莉叶不是北方的血脉。但她毫无疑问是北方的女儿,她见过真正的寒冬。 “我不得不那么做。”尤莉叶弯腰从水桶里拿起刷子,甩甩上面的水。 “你知道我当时根本无处可去。如果不跟着阿方索走,那个洗衣坊的女人会把我送去妓院。我那时候已经有月经了。希琳,她恨不得马上把我卖掉。”她擦着海妖像,动作非常利索,“我可太讨厌洗刷清洁了。我整整洗了三年衣服,我发誓我再也不要洗衣服了。” “可等我一上岸——”她回忆过去的自己,做出夸张的动作,“神啊。我宁愿在底舱再洗一百年衣服,都不想在北方的陆地上熬一个冬天。” “我几乎豁出去了。”回忆当时,尤莉叶对自己的行为只有这一个评价。 她笑一声:“我甚至想被一个人上总比被一个又一个人上好。我把阿方索想得太坏了。” 希琳没有笑。这不是好笑的事情。她知道这件事,听过很多次。 只有当事者能够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出这样的话,她只是倾听者,她最好不要发表任何意见。 以前,尤莉叶只有在喝得烂醉时候才会提起她身上发生的事。 她知道她十二岁时候遭遇了一场大屠杀,因此和家人失散。 尤莉叶记不清那之前的事情,她曾说过,那时候她太害怕了,很多记忆自己消失不见了。 希琳知道尤莉叶登船的那年十三岁。 阿方索剪掉她的头发,扔给她男人的旧衣服,把她丢进船舱,每天的工作是洗衣服和缝船帆。直到她十六岁,抽条的个子和隆起的胸脯无法靠旧衣服掩盖,他才把她接到甲板上,带着她做些水手该做的活。 第38章 尤莉叶从不说这是多么辛苦。她的血管里流淌着南方的血,却有着北方人一样的坚韧。 连她这样的人都想逃避北方的严寒。 “他是个英雄。”希琳愿意用最好的词语形容她们共同的引导者,他教授船的智慧,海上行驶的智慧。他也曾保护尚且幼小的雏鸟。 “他死了。”再提起他,尤莉叶已经不像是过去那样悲伤,她们已经决定接受过去,可现在看起来,希琳并没有彻底的释怀。 “而你成为了船长。” “希琳,我知道你在思考和预言有关的事。”尤莉叶停下手中的动作。 海妖像经由她的双手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她太了解如何做清洁了。就算是已经很久没有洗涮,这活已经和她长在了一起。 过去发生的事都会和现在的她们长在一起。 东扯西扯了半天,尤莉叶还是决定像一个北方人一样将事情直接挑明。 “你不说,但是我知道。” 每一个人都知道。大家都看到了战争的余烬。朱丽安娜小心翼翼地和她打听预言的事。 七海之上有太多杂乱的传说和怪谈了。预言有很多很多,只有这一个与她们相关,也因此最为特殊。 只要见过希琳能够使用的能力的人,会偏向相信预言太正常了。 流淌的海水在她手中会变成锋利的武器,海里的鱼儿原因为她献上食物,海鸟是她的眼与耳。她在海中比在陆地上畅快,洋流推送着她,只要她愿意,它们会把她送到每一个海能到达的地方。 希琳自己也曾相信过预言,只有一次。 结果她们都知道。阿方索死在了海之冢。可她,也因此真正彻底拥有了深海碧波号。 阿方索是她们的引导者,同样,也是她继续向上的阻碍。 那时候阿方索是船长,就算船上的人碍于船长的面子,从不明说介意她们女性的身份,可这事情只是被隐藏了,不是被改变了。 阿方索死了,他们自然就离开了。一个不剩。现在不一样,深海碧波号上只有几名船员,但每一个人都不会轻易离开这里。 她们就如同这船首像上的四尾海妖一样。 “希琳,对预言,你到底怎么想?”尤莉叶丢下清洁道具。 “你觉得它是真的,是谎言,或者说,它是那些虚伪的南方人另有所图的借口。你总得对它有个看法。” 这种视线灼烧在身上,根本无处逃避。 希琳笔挺地站着。她不能开口,一旦她发表对于预言的看法,哪怕只有一个词语,就会有沉重的东西压到她肩上。 那东西把她压碎,她会失去一切。 但她还是给了尤莉叶一个答案。 “我不知道。” 如果那是真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如果是假的,她不知道怎么让它消失。如果那是南方人的谎言,她更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对于未来,她一无所知。这和每一个登上这艘船的人一样。 海之神只教授了她能够征服一切的剑术,却没有透露半点属于神灵的智慧。 海眷者和其他普通人并无任何不同。 她二十二岁,对于这个足有上亿年生命世界来说,她太年轻。 这个世界上智慧者已经得到答案的问题在她身上依然是问题。 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将已经握在手中的事做好。为北方的大家寻找过冬的食物,为深海碧波号寻找可靠的船员。她坚持自己的坚持。 “船上的大家,如果他们不愿意留下,明年春天我会把他们送去南方城市。现在已经晚了。”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安排好将要发生的事。 尤莉叶都曾想过逃避严寒,总有人会和她一样。她得为这部分人安排后去处。还要为那些留下的人找个活做。 她们已经驶离战区。 再有二十天时间,她就带着一群从未体验过真正严寒的人抵达这个世界最严酷的土地。 尤莉叶觉得自己长舒了一口气。 她生出一种庆幸,还好她的回答是不知道。若是她答是或否,她一定没法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她也不知道。 她只能模糊地想起自己读过一些书。认识的单词比希琳更多一些,她比她大两岁,在船上混的时间比她久一些,陆地上生活的记忆已经想不起来了。 她和她差不多。 她搬出长者给予的智慧,希望能从中获得力量。 “你当然可以不知道。大祭司说过,我们不害怕没有答案。我们一直在寻求答案。可希琳,你得记得,你是个北方人。你不能被那些为了利益什么都可以做的南方人同化。” “什么?”希琳没弄明白她的意思。大祭司的话她知道,她听过,所以能够坦然地承认她并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尤莉叶的后半句话,她依然不懂。她叮嘱她要记得自己是个北方人,可她自己说话的方式也越来越南方。 “夏洛特,我是说夏洛特。”尤莉叶撇撇唇,“你陆地上的那个小情人。” “她不是我的情人。”希琳想,在这个方面,她还是喜欢男人的。 船已经进入北方,她很快就能见到小哑巴了。她给他带回了南方的橘子,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橘子。 “我的直觉告诉我,那女人迟早有一天会伤害你。”尤莉叶的话铿锵有力,就好像她不是船上的二副,而是一个会占卜的巫师。 “我没这么觉得。”希琳回答,“她有自己的打算。那是她的事。不过,我很感谢她让我们找到的玛姬。” 如果没有玛姬,她们可吃不上这么好的食物。朱莉安娜虽然会做一些料理,但她更擅长一些整体性的工作,再加上她已经够忙了,要真的让朱利安娜负责这么多人的餐食,她真的会累坏的。 “玛姬……”提起这个,尤莉叶的表情微凝一瞬,她叹息一声,“玛姬她,她以前也是个妓女。” “夏洛特说她在厨房工作。” “是的。她骗了你,她害怕你知道玛姬之前是做什么的,就不带她上船。” 希琳抿着唇,她盯着尤莉叶,盯了很久都没有反馈,直到二副避开她的视线。 “有话就直说,这副表情可不适合你。” “你觉得我是这种人吗?” “谁知道呢。”尤莉叶回答,“我们都不可能避免偏见。对那个女人,我没法把她当成普通女人来看。希琳,她的酒馆以前是妓院。她可不只是个酒馆老板,她还是个老鸨。” “我知道。” “不,你只是知道她的身份。你没在陆地上生活过,你不知道其中的问题。”尤莉叶从她那仅有的陆地经验中提起最关键的信息。 “她知道出卖身体赚钱是什么滋味,她尝过那种苦,可她依然成了老鸨,把苦果子带给了其他女人,她还从中谋取利益。你能明白吗?” 希琳的视线偏移到船首的四尾女妖像上。 贬低夏洛特,让她变成不完美的、有瑕疵的、肮脏的女人。 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剥夺她的话语权,让她成为众人眼中的不可信任者? “尤莉叶。我们曾经杀过很多人。” 掠夺珍宝船的时候,黑吃黑海盗时,很多人死了。 按照这个道理,她们这种随时可能夺走别人性命的人,真的值得信任吗? “这不一样!希琳。你被自己对她的想象蒙蔽了眼睛。我们不会无缘无故毫无理由地杀人。” “我们的理由是我们需要他们的钱!” “我们需要那些钱活下去。” “夏洛特不也一样吗?” “不一样!”尤莉叶喊起来。 她们又恢复到之前的相处模式,吵嚷,喊叫。 船长与二副之间的叫嚷吸引来了其他目光。 船上的人换了一批。她们没有见过两人吵架的样子。 尤莉叶感受到好奇又压抑着好奇的眼神,她深吸一口气:“我是来还你吃饭的。已经耽搁太长时间了。再不去就真没有吃的了。快走快走。” 希琳神色复杂地看了尤莉叶一眼。 她丝毫不在意与她争辩。尤莉叶和她都是北方姑娘,她们若是生气了,会真刀真枪地打上一架。 她的脑海里回荡着两句话,两张脸。 夏洛特说,希琳,钱才是女人唯一重要的东西。贝林夫人则评价她以掠夺他者为生,是强盗。 现在,她终于有些明白她们的意思了。 …… 夏洛特走上最后一级台阶,眼前的精神骤然变化。 温暖的橙红色照亮她半侧面颊,棕色的瞳仁内多出一个闪烁的金色小点。 她很少有机会来到灰港的上层。上一次还是几年前,那时候她还是应召女郎。 靠近太阳的高处发生了很多变化。她知道一切。这三年,她经营的情报网早就遍布整个灰港,作为信息处理传递的核心,她每天都要看许多信息,她需要从中提炼当下有用的情报和以后可能会用到的内容。 第39章 这些消息为她带来了财富,也给了她许多其他人没有的机遇,同时,也把她和危险绑定在一起。 “夏洛特小姐。”身边响起催促声。 她偏过头。 夕阳残留的微暖不能缓和她的苦寒,也不会让她的风湿减轻些许。 她被夕阳吸引,因为她从不知道高处的落日都是这样的美。 她来过这里几次,每一次都是在夜晚,因为她的身份,她的职业。 引路者的视线被她吸引。白皙的皮肤,浓密的睫毛,深邃的眼睛,丰满的嘴唇,当那双带着忧郁的棕色眼睛点缀上一抹来自阳光的暖意,她身上那独特的慵懒被激发出来。 过于赘余的衣物没能掩盖她的傲人的身材,反而添上一种圣洁的神秘。 神秘会诱发欲望。 用圣洁形容这个糜烂的女人简直是亵渎神灵的行为。他们都知道她的职业。可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形容了。她拽着披风,那应该是西北沿海的羊毛纺织物,它或许已经用了很久,甚至能看出修补的痕迹。 她应该是个心灵手巧的女人,很难想象,她这样的女人也会做修补的活计。 他用深陷眼眶的小眼睛打量着夏洛特,沉默无言地用想象描摹着她的样子。无边的畅享会带来现实中无法体验的极致。 这位来自下层的女士,值得崇高的赞美。她是如此让人不齿,也如此的迷人。 不过观赏美景的时间必须结束了。 “夏洛特小姐,我们还是先处理正事比较好,您今天晚上还要开铺营业。” 这是一句威胁。夏洛特很轻松地就听出他没有直接说出口的意思。 她不能拒绝。否则不会出现在这里。 她不知道这句话是伦特奥伦的意思,又或者只是这个粗劣的男人在对于主人的观察中逐渐学到的习惯。 夏洛特微微施礼。 ——这礼仪是她以前学的,就和城堡里的贵族小姐一样。有些客人希望她们扮演不可玷污的贵族小姐,甚至愿意支付高昂的报酬支配老鸨为她们聘用礼仪老师。 她记得,妈妈桑会笑盈盈地收下那些钱。她可不会支付高昂的报酬去请一位家庭教师来教授礼仪。那些自诩有涵养的女士也不会愿意来教她们这些肮脏的女人。 妈妈桑自己就是礼仪老师。她说,无论过去多少年,换了多少客人,男人们的喜好都是不变的。 她的妈妈桑教她礼仪,妈妈桑的妈妈桑教她礼仪。就像是贵族的头衔总是世袭相传,她们的床上功夫也是如此代代传递。 贵族或许会变成平民,但娼妓不会变成淑女。 妈妈桑有时候也会觉得良心难安,她毕竟收了一大笔钱。 她会花钱准备好吃的,为她手下瘦弱的女孩们补充营养。她养着那些不该出生的孩子,女孩会成为新的娼妓,男孩们会在长大之后被送去矿山。 夏洛特不知道她的记忆有没有美化或者丑化那个女人。她养育了她,她把她送进泥潭,她给她一口饭吃,准确来说,她从未挨过饿,厨房里的食物总是丰盛,也因为这样,她高挑,丰满,美丽而诱人。 十二岁之后,她很快就成为了头牌。然后,她吞噬了她,成为了新的老鸨。 准备食物根本浪费不了多少钱,就算是顿顿都有肉,有鸡蛋和牛奶也一样。 她从账单上知道了一切,然后,全盘接纳了那女人留下的钱。 那是最初的启动资金,也是她们高昂的赎身费。 “我太久没有见到太阳了。”她解释了自己的失神。 “下层确实很难见到阳光,那地方真是潮湿。这么说来,您可真幸运,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天还亮着的时候来到上层。” 有人用这高层的建筑遮挡了下层的阳光。 夏洛特微微一笑:“那我可真是幸运。走吧,先生,您不是说,奥伦先生着急着见我吗?” 伦特奥伦。灰港现在的掌权者。 这是夏洛特第二次见到他。他坐在堆砌如同山一般的信件之后。这幅场景她很熟悉,灰港是新信息与情报流转的中心,整个南方海域的消息都会在此汇聚,然后经由情报商人的调配后,被送往他们该去的地方。 她在海潮酒馆之后的房间与这个类似。但她的桌上没有这么多的信息。女人没法登船,因此,她少了很大一部分情报来源。 平心而论,伦特奥伦是个美男子。 静坐在那个象征着权力的位置上时,伦特奥伦身上散发出一种温和而无害的气息,就好像他不过是个文弱的书记官,或者一个浸泡在实验与课业报告之中的学生。 夏洛特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她有过各种各样的客人。 他真该是个五十岁的老头。那样她或许会感觉平衡一些。至少,她会试着告诉自己,至少他是在寿命快到尽头的时候才掌握权力,而不像现在一样。 他年轻得过了头,就这样,在他最富有精力的壮年时期,就站着太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抵达的高处。 未来,他又会得到些什么? 夏洛特不敢想象。她不敢在这个人面前露出太多思索的神情,包括幻想,她害怕被发现具体的心思。 她的情报网分布在整个灰港,却没有找到他的过往,半点都没有。 他来自陆地上?他背后依靠着强大的势力?又或者,他真的是个神话,从底层一步步爬到现在的位置?无论哪一个答案,都指向让人恼怒的结果。 此刻,她站在这个房间内,面前是一个心思深沉的男人。 不过,她并不是毫无胜算。 对手是个男人。 只要他不是喜欢男人,她就有回旋的余地。 她很清楚自己的魅力。只要他不是个该死的同性恋。 他最好不是。 夏洛特暗自祈祷,她没有具体信仰的神灵,从不朝着特定的神灵叙说自己的愿望,她只是试图用这样的举动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的样子,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那个男人终于从做不完的文书工作中抬起头。等等,他说了句什么蠢话? 没事。这是个好消息。 夏洛特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她听过很多人用差不多的语气说出相似的话语,这虽然没什么意义,但至少,他不是同性恋。 他的话语可不是调侃,或者搭讪的借口。 夏洛特轻轻一笑:“你的初恋情人?” 伦特奥伦抬头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不是。”他否定了夏洛特的猜测,转手送给她更大的震惊。 “朋友的妻子。” 夏洛特挑挑眉。真是个让人惊喜的答案。 “她的丈夫刚刚去世,正是新寡。” “您和我提这些,是为了什么?”夏洛特决定不和他绕弯子,总不可能是因为恋慕。若是这个答案,那么侍奉在他身边的应该是那位寡妇,而不是她,一个来自下层的、充满野心的女人。 “你想旅行吗?”伦特咬住她抛下的饵,反而将自己的鱼钩丢进海里。 “这里太潮湿了。我知道你有很严重的风湿,这已经影响你休息了,夏洛特小姐。” 贩卖情报的人是这世界上最恐怖的偷窥犯。 “这是很多年的老毛病了,恐怕不会因为旅行就好起来,先生。”夏洛特当然不愿意离开这里。就像是她曾对希琳说过的一样,这里是她的根基,离开根基,她会一无所有。没有金子,没有庇护,没有同伴,那会是真正的地狱。 “你的祛湿香,你知道它们的产地吗?” 当然知道,夏洛特的表情已经给出答案。它们来自西海岸的风暴庭。那个死在海上的倒霉鬼崔斯特亚当斯出生的地方。 “我不可能离开这里。”夏洛特说,“您要用什么威胁我?” “威胁?”这个词语实在是太直白了,这可不符合南方人的习惯。 “我不是威胁你,我只是想和你做一笔生意。夏洛特小姐。我和你说过的,夏天结束了。” 夏洛特蹙起眉头,她不想思考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要的联系。她是南方人,现在却这样讨厌南方人说话的方式,就不能简单直接地说出目的吗? 反正他大权在握,她无法做出反抗。海潮酒馆是她的依仗,同样也是她的弱点。 她早就知道了。手握权力的人喜欢看到其他人痛苦,否不是她的恐惧和挣扎,他又怎么可能感受到掌握权力的意义? “你去过北方吗?”他问。 “没有。”从出生开始她就是个南方人,漂泊在南方的海上,她没去过北方,风湿已经够她受了,若是再去那苦寒地,说不定还会生出冻疮。 “真遗憾。”伦特露出一副回忆的神情,“那是个好地方。” 好?哪有什么好。她无声地驳斥着他的话。北方有什么好?那地方缺少食物,缺少药物,长达半年的冬天来临,到处都是化不开的冰,无法融化的雪。那些生活在北方的人,在那样漫长的时间里,除了思考如何填饱肚子,就是担心柴火够不够烧。没事可做的白天与夜晚,她们只能躲在自己挖建的地洞里,没日没夜的发泄欲望,没完没了的生孩子。 第40章 北方有什么好?落后的蛮夷之地。 夏洛特借着眨眼的动作闭上眼睛。她在发抖,不是因为恐惧,驳斥与议论他的话语简直太过美妙。她的思想超越了被强权限制的躯体,用这样的方式反驳当权者是会上瘾的游戏,它让人如此的快乐。甚至,让她忘记自己的处境并不乐观。 “我可不觉得遗憾。”她没能完全控制住自己,这句几乎包含了一切思考。 “你没去过,当然不觉得遗憾。”他露出回忆的神情,那种和其他人一样的表情,让他看起来没有那么锋利,“每当冬天来临,雪落下的时候,北方人会紧密的团结在一起,没有勾心斗角,没有相互厮杀,只有团结,她们团结在一起,共同面对她们将会面对的一切。环境恶劣,天灾不断,可至少,从未有哪个北方的民族与部落真正被毁灭,不是吗?” 她不知道。她没去过北方。她唯一接触过的北方女人就是希琳安托瓦内特,那个海眷者。 她确实天真直率过了头,她下意识地教授她一些属于南方的智慧,作用有多少,夏洛特自己都说不清楚。 “你很了解北方。你去过哪里?” “我在雪原之中生活过很长时间,在一个坚韧的部落。” 关于伦特奥伦的情报! 夏洛特内心发出一阵喜悦的惊呼。她没有多想了解伦特奥伦是个怎么样的人。这份情报的价值,是她终于确定了他也是拥有过去的人,而不是突然出现,没有弱点可以寻找的无敌存在。 “你是北方人?” 北方人也会这样频繁地使用修辞,掩盖话语中真正的含义吗? “是的。”他承认了,“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吗?夏洛特小姐。” “从你这里购买情报?奥伦先生,你应该很清楚酒馆的经营情况,我可支付不起您的报酬。” “这消息免费。” “省省吧。免费才是最贵的。这可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这话她也对希琳说过,人情可是麻烦事,如果可以,她宁愿花一笔钱将麻烦扼杀,也绝不愿意因为这个人情付出更多的代价。 不过,这不适用于现在的情况。她根本不想了解伦特奥伦。 “夏天结束了,夏洛特小姐。” “北方人的夏天结束了,我们正处于收获的秋季。” 他似乎料想到她会这样回答,有条不紊地给予答复:“我们总是自以为是地认为南方人胜过北方人。因为我们拥有工厂,蒸汽机,有富饶的土地和丰富的物产,但女士,这些都是地域带来的优势,我们 唯一该感谢的,是我们的祖先聪明地选择了耕种的位置。你得知道,如果不能团结,这些东西都是引发争端的缘由,而不是我们能够彻底享用的物资。” “你是北方人,你在和我说什么?” “是的,我不否认,所以我会用一些北方人才会用的手段。” 落锁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夏洛特回头,先前带她来到这里的侍从不知何时走出房间,他把门锁上了。 “你必须跟我去风暴庭,这个问题没有讨论的余地。”伦特奥伦露出一个不容拒绝的笑容,“所以,我希望你把它看作旅行。” 夏洛特咬牙。 他只是让人锁上了门,她就必须和他谈判。这根本不能称之为谈判,她一点有用的筹码都没有。 若是这里站着的是希琳安托瓦内特,她会怎么做?那女人会直接打破这门,她会杀死伦特。 可她没有半点武力。所谓的智慧,在这样不公的较量下,没有半点作用。 “我必须去北方的缘由是什么呢?”夏洛特没有放弃,她必须自救,她的视线环绕屋子,终于在成堆的信件情报中,发现一个可能。 “让我猜猜,和您说的那句话有关。我很像你的一个朋友?” 夏洛特昂起头。智慧还是带来了变化,她发现了刚才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一幅掩盖的画幅被摆放在伦特奥伦的桌前。它被红色的布掩盖,在一堆白色的信件里那样惹眼。 她刚才想得太多,反而忽视了这近在咫尺的线索。 是照片,还是画像? 伦特露出满意的笑容。 “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家伙。我很满意,夏洛特小姐。” 他起身,撤掉红色的罩布。 一张脸露了出来。白皙的皮肤,浓密的睫毛,深邃的眼睛,丰满的嘴唇,带着欢快的棕色眼睛,而她的身边,是一个老迈的,她从未见过的男人。 神啊。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非她不可。 “威斯洛特家的伯爵夫人,我那年迈朋友的新妻子。” 她是真的和她一模一样。 “旧友年轻的遗孀。”他这样评价威斯洛特伯爵夫人,“一个长相漂亮,家庭富有,身份显赫,头脑简单的女人。” “夏洛特小姐。我要你取代她。”伦特终于暴露他真正的目的,“这是一门生意,我想你应该会感兴趣。” 夏洛特昂起头。 他到底怎么做到的?几句话,他真的打动了她。 “她继承的财产,那些信托基金,股票,房产,田地,酒庄,还有工厂。以及这座城堡里的所有的奢侈品。”他一件一件清点,声音缓而慢,给足她时间估算它们的价值。 夏洛特已经放弃计算这是多大一笔财富。她知道,这些是她在灰港卖一辈子酒都挣不到的钱,别说是只买酒,就算算上走私的货款和情报的价值,也绝比不上附带在威斯洛特这个姓氏之下的价值。 “夏洛特小姐,你和你的姐妹,你们该过上好日子了。” 他说服她了。她无法拒绝利益。这太荒谬了,可它就这样发生了,突然,毫无准备的空间。她只是凭借本能做出选择。 谁能拒绝金子?也许有人可以,但一定不是她。 “她是我的姐姐,还是妹妹?”她问出这个问题。就算是神的魔法也不可能将两人变得一模一样。 夏洛特听说过,她是妈妈桑在海上捡来的孩子,她不知道,原来她出生在这样富有的家族。 商人的女儿与贵族联姻的事情在陆地上很常见,这是合理合适的交易。 “你的妹妹。她比你晚出生九分钟。”他露出满意的笑容,那口吻好像在说,真遗憾,只是这九分钟的差距,你和她却过上了完全不同的生活。 夏洛特没有这么深的感触。亲缘对她来说很陌生。她从未想过去寻找家人,海潮酒馆才是她的家,她的姐妹才是真正的家人。 她只是有些恍惚。 夏洛特已经有了答案。作为精明的商人,她知道这是一件稳赚不赔的买卖。 她知道伦特奥伦很危险,知道他不怀好意,她抬起头,能够看到他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她呢?”夏洛特收回视线。 她的问题就是回答。 “她?放心,她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也不会出现在其他任何人面前。” “你杀了她?” “我不会对一位美丽的小姐做这么粗鲁的事情。” 他还在装。 “那你如何保证她不会出现在我眼前。” 伦特畅快地笑了几声,好像她这个问题多么愚蠢似的。 “她以为自己陷入了爱情。夏洛特小姐。”他的答案如此恶心,让人作呕。 “就和每一个女孩梦想中一样。” 哦。当然,夏洛特很清楚。 爱情是他掌控伯爵夫人的把柄,伯爵夫人的存在是掌控她的道具。 伦特不会试图用亲缘限制她,那还不如直接用海潮酒馆和她的情报线威胁她。 他的回答是在告诉她,他随时可以把真正的伯爵夫人带回来,只要一点眼泪,再加上旧时的报道,合适的煽动,愚蠢的观众很快就会把指责的矛头落在她身上。 她会变成贪婪的窃贼。 可这依然是一笔值得尝试的生意。 夏洛特露出温和而疏离的笑容,就和贵族身边精致的伴侣一样,可她眼中燃起的是属于那个下层女人不灭的焰火。贪婪的火焰。 “那可真是太好了。”她轻声说,“她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不是吗?” “我想是的。” “那我也该朝着自己的梦想努力,你说对吧?” “当然。” 夏洛特露出笑容。这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我尚未见面的、亲爱的妹妹。 爱情本就是男人编造的谎言,你既然愚蠢到相信,那自然,不会得到拯救。 第32章 chapter032“她的每一次…… 莱尔跟随米德尔顿大人进入女爵的书房。 这是女爵处理封地内事务的场所。实际上,她被限制与文书类工作接触的频率,只有那些被书记官和事务员审核过的确认无问题的文件才会送到这里。 女爵不需要阅读它们。她只需要在必要的位置签下自己的名字,再加印上那枚证明公爵身份的私人印记印章,这就是她的日常工作。这就足够了。 第41章 这花费不了几分钟,在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她就会坐在躺椅上读书,或者在桌前做些手工拼贴。 作为公爵府邸的书房,这里的藏书量甚至比得上大城市的图书馆。除了眼前的房间,府邸内还有专门的图书仓库,这里收藏着各式各样的小说与诗歌,单一类型的藏书量,甚至超过了首府的联合大图书馆。 吟游诗人编撰的故事遍布在房间每一个角落,但没有半点与军事、政治、经济或者其他社会科学方面的书籍。莱尔知道这些书籍都是人为筛选过的,负责这项工作的就是眼前的米德尔顿大人。 更准确来说,他是大主教派遣的监工。他自己根本不认识几个字。具体的工作依然是书记官与事务员负责处理,他们都是大主教的手下。 梅丽莎女爵借由这些图书打发时间。在天气好的时候,她也在花园里散步,摆弄那些娇媚的花草。 小时候,他会在天气好的日子,徘徊在花园附近。现在,却总会不自觉地绕开花园。若非必要,他绝不主动靠近这间书房,更多的时候,他待在厨房、马厩或者庄园里废弃的库房。 米德尔顿公爵的庄园很大。荒废的屋子零零散散地分布其中。幼年时,他与玩伴躲藏其中,玩耍着骑士拯救世界的游戏。 直到他知晓私生 子不能被册封为骑士,那一天之后,他再也不玩扮演骑士的游戏了。 莱尔亚当斯从不认为自己是个热爱回忆过去的人,但在等待女爵洗漱穿衣的时间里,他的思绪自己飘回到幼年。 直到虚伪的米德尔顿大人唤回了他的理智。 “你的母亲总是这样。”他企图谈论与他们拥有共同联系的人来缓解这份沉默,“在会见重要的人时,总是要仔细打扮一番。” 莱尔纠正说:“米德尔顿夫人。” 谁会在自己的女儿离家出走的情况下,与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见面前故意用梳洗打扮拖延这么长时间? 重要的人?莱尔亚当斯从不认为自己对女爵来说是重要的人。 “这里没有其他人,莱尔。你可以不用这么地……”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斟酌着适合的词语。 这位有幸入赘公爵府的人,在二十年前不过是个出生贫苦的侍卫。他的家庭不可能支持一个孩子念书识字。作为外人,想要融入这里并不容易,这些年他也做出过很多努力。 “……这么地疏离?”他似乎有些不确定这个词语是不是合适。 莱尔亚当斯不确定他此刻的状态是不是表演出来的。这人一直喜欢在米德尔顿夫人面前展露出对他亲和有礼的一面,就好像他是真的不介意自己是女爵的私生子一样。 现在夫人还没有抵达,他就表演就已经开始了。 那个词语。如果是他,他会用拘束而不是疏离。 他的表演不是时候,对环境的揣摩也不准确,对于细枝末节掌握得更是差劲。 他难道看不出,梅丽莎夫人厌恶她的私生子,非常厌恶。 还是说他期待梅丽莎夫人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他这个儿子,为了在这混乱的环境之中保护他,一直隐藏着所谓的母性? “大人,规矩就是规矩。” 母性不能填平一切。他不了解梅丽莎夫人,但他了解这个世界。他知道,一个用于维系贵族权益与教会庇佑的女人会在这权力的争夺之中付出什么。 如果她还活着,她就应该恨他,恨不得杀了他。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他不应该从梅丽莎夫人身上期待半点母亲的温柔。她对于他的厌恶是无法被消磨的,她有充足的理由这么去做。 期待注定得不到的东西带来的只会是伤痛。这样愚蠢的事情,他还在孩童时代后就不再做了。 就像是他知道自己无法成为骑士之后,就不去做扮演骑士的游戏。 不过,扮演一个儿子却不能随意地终止,他不能将身体里流淌的血还给他的母亲,也不能将身上的骨与肉一块块剥离给他的母亲。 虽然有一段时间,莱尔亚当斯很好奇,他的母亲看到这样的画面究竟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母亲不爱他,厌恶他,不代表他也是这样想的。 莱尔适时地碾碎这些情绪。 他知道自己该去恨谁,就像是知道母亲应该恨他一样。 造成这一切悲剧的并非他的母亲,而是教会,是贵族,是这片土地附带的价值,是他隐藏在贵族头衔与血缘关系之后的父亲,那位尊贵的大主教。 但他没法去恨。他尚且没有资格,没有能力。 “在城堡里,遵守规矩对我们每一个人都方便。” 规矩为绝大多数人制定,也由绝大多数人遵守。多数情况下,思考谁制定规则或者谁游离在规则之外会带来思想的跃进,同时也带来不安的因素。 遵守规矩能为他规避很多麻烦。只有逃开这些不必要的东西,他才能分出更多的精力历练。 通往书房的内门终于打开,莱尔压低头,紧紧盯着地毯上的花纹。 他不能抬头去看。他不知道自己的视线是否想要停留在梅丽莎夫人身上,却十分清楚下人不能直视主人,那是僭越。 争斗中培养的敏锐感知在踏入庄园的那一刻就被无法概括的其他东西占据,直到米色的裙摆遮挡住躲避的地毯。 属于地毯的大色块的碰撞突然变成了裙摆上细精致的纹绣。莱尔闻到了一种他无法准确说出成分的香味。 一双保养得当的手,攥住了他因为长途跋涉而褶皱的外衣。 “你得把莱娜带回来。” 梅丽莎夫人。 这是记忆里,她第一次没有任何犹豫地径直走向他。 抬头的动作僵硬得像关节损坏的木偶,莱尔亚当斯的眼中真的露出了诧异。 他依然保持着垂头的动作,却不是刻意压低脖颈。 梅丽莎夫人。她原来只到他的胸口。 她用尽全身力气攥着他的衣服,全部的力量都不足以撼动刚经历牢狱之灾不久的他。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那个贪婪的老子一定许诺了你不少好处。”她凶恶的声音从面前传出来。 莱尔亚当斯有一瞬间的错觉。他那些自以为是的分析真的是梅丽莎夫人吗?她真的也像米德尔顿判断的一样,压抑着隐藏着所谓的母性吗? 米德尔顿大人适时地阻拦。他靠过来,看起来毫不费力地便移开梅丽莎用尽全部力量的双手。 梅丽莎甩开了他,再一次拽住面前的青年。 “莱尔亚当斯,我在和你说话,公爵大人在和你说话,你听到了吗!” 是的,梅丽莎夫人。我听到了。 莱尔无声回应。您让我将莱娜带回到这里。 “梅丽莎。”米德尔顿大人还不放弃。他放缓声音,尽可能温柔而平和地安抚着状态不佳的公爵夫人,“你现在情绪不好,莱尔才刚刚回到这里,至少让他在家休息一晚……” 莱尔的视线终于有了可以逃避的地方,他偏向米德尔顿大人那张慈祥的面庞。 他是装的。虚伪的人了解虚伪的人。 他曾是大主教的贴身侍卫,他的武力一定能够赶在梅丽莎夫人抵达他面前就阻止她。以他的力量,梅丽莎夫人怎么可能挣脱他的钳制?这一切都是故意的表演。 为了什么?为了挑衅他,证明他的猜测都是错的。梅丽莎夫人是真的拥有母性,而这份稀有的母爱全都给了他的妹妹而不是他? 他早就知道了。女儿更像是她的母亲。在那些不幸福的家庭之中,女儿总会反叛她的母亲。 这座庄园对于任何一个拥有独立意识的人都是无止境的折磨。 你曾经历过的,难道还要莱娜再次经历一次吗? 我的梅丽莎夫人,你还不明白吗?莱娜离开公爵府会更加快乐。 可他们不配拥有快乐。 “我会带她回来的,夫人。”他终于做出反应。 “就算是扛着她从北方一步一步走回来,我也会带她回来的。”这是他给梅丽莎夫人的承诺。 血缘将他们三个捆定在一起。即使他不能随心所欲地称呼她为母亲,她是母亲的事实也不会改变。 他是唯一的男人,无论他想与不想,都必须做些什么。 所以,他不再表达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不再想象自己真正想要成为的人。 与他们口中的事业相比,那根本无关紧要。 与那些无法逃离的责任相比,莱尔亚当斯又算得了什么? - 航船一路向北,天气越发地寒冷。 朱莉安娜缩在船舱里,裹着毯子,暖手炉里刚刚添置的热水又凉了。 可现在真的太冷了。她吸吸鼻子,总感觉舱门没有关严,总觉得窗户的密封没有做好,风从不知道什么样的缝隙里钻进来,流窜在整个房间里。 不能在密闭的方便里烧炭取暖。两个带烟囱的暖炉放在船舱过道里,走廊的起始与尽头处。可它们唯一的作用就是让走廊里散发着难以完全散开的烟雾味,或者说,让灌入廊道里的风变缓一点。 第42章 可就算在这种天气里,希琳对于她的监督也没有落下。 天还黑着,她就被敲门声吵醒,不情不愿地从温暖的被窝里起身。 尤莉 叶告诉她,要把脱下来的衣服放在被子里,只有这样第二天起来才不会感觉到痛苦。她按照她的建议做了,可还是感觉十分地痛苦。 若这种痛苦的程度是一分,那么在黎明时分的甲板上扎马步就是十分。 “你的身体素质已经比之前好了不少,要不然会生病的。”希琳手里拿着她的单词笔记。 朱莉安娜发自心底佩服她。在这样的天气里,她裹着厚重的棉衣,围着羊毛围巾,纤细笔直的双腿现在更像是两根萝卜。她戴着护耳,戴着帽子,手上是加厚的羊绒手套,双手一直保持的紧握的姿势,可还是冰冷的。 希琳也围着围巾,戴着帽子,换上冬装,可她只戴着一副拉帆索时候用的亚麻手套。她需要保持手指的灵活,她需要翻动单词本的书页。 朱莉安娜甚至能够听到脆生生的响动。连笔记本都冻得发脆。 “是吗?”她的声音在颤抖。她自己倒是没感觉。不过,在扎马步上,现在的她确实能比以前坚持更长的时间。 以前她绕着船跑十圈就不停地喘气,现在她能一口气跑上三十圈。还是在裹得像是熊一样的情况下一口气三十圈。 朱莉安娜觉得,这也算是一种负重了。 “你得大声朗读出来。”朱莉安娜哆哆嗦嗦,但不忘记提醒希琳,“读出来比默记要更容易背会。” “唔。”希琳回应了一声,她伸手将笔记本向后翻页,发声念诵。 直到天空与海洋交接的地方泛起一抹白,朱莉安娜僵硬地恢复正常的站姿。 “快。”希琳合上笔记本,脆生生的纸张掉落一页,她弯腰把它捡起,重新夹回本子,才把没说完的话续上,“记得拉伸,只有完全展开身体,之后的练习才不会受伤。” 玛姬的呼唤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除了船长和总管,负责众人食物的她总是起得最早的。她的工作非常重要,好在她有了新的帮手。难民中的德拉科太太也烧得一手好菜,在食材充分的情况下,她们两个总是能为船员带来慰藉。 “没有比冬天早晨一碗肉汤更好的选择了。”希琳快步朝着厨房走去,还不忘记再一次叮嘱朱莉安娜要拉伸。 摘掉手套与帽子,呼吸的气息在温暖的厨房里变成白色的水雾,希琳坐在椅子上,接过玛姬抵来的汤碗和面包。 “我们还有多久抵达目的地?”厨师询问道。 “大概还需要三到五天的时间。” 深海碧波号进入伦海十五天了。航程一切顺利。按照计划,船会在下一个河湾处向陆地行进。希琳的部族就在冻原之河汇入伦海的地方。 “那可真是太好了。”玛姬一边应答,一边往一只空碗中舀上满满一碗肉。 希琳静静看着玛姬的动作,缓慢地蹙起眉头:“你也太偏心了,玛姬。这么多肉!” 玛姬笑呵呵地回答:她将盛出的肉放在炉灶边上,用一个安静的瓷盆罩在上面。 “偏心?我就是偏心。”她又取来一摞干净的碗,“船长,贝拉怀孕了。” “什么?”希琳惊讶地睁大眼睛。 贝拉是这一批上船的难民。一个因为饥饿而瘦小的女士。 “你怎么知道的?”她向来不了解这些。在部落里的时候,总是由祭司来宣布这样的好消息。 “我就是知道。”玛姬回答,看到希琳好奇的神色,她还是忍不住多提了一嘴,“船长,她的双\\乳发胀,肚子也鼓起来了,她比之前更能睡了。” “我以为她是吃胖了。她之前那么瘦小,也吃不好……”深海碧波号上食物充足,这些因为逃难而缺乏营养的船员们再登上船后都恢复了不少。 “那是不一样的。”玛姬分发着面包,不只是希琳,正在厨房的几道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玛姬很少被这样多包含期待的视线注视。她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只能硬着头皮透露了一点过去的事:“我的姐妹们,她们怀孕过很多次,我照顾过她们,都是这样的,和贝拉一样的。” 希琳一下就明白她说的姐妹到底是谁,也想起夏洛特曾说过的话语。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将过去的经历转变为自己的盔甲。因为这些点滴,她始终不能按尤莉叶说的那样去猜测夏洛特。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希琳生硬地转移话题。 北方的部落喜欢孩子。她们太缺新血液了。深海碧波号即将回归,船上居然有一个孕妇,大祭司一定会很开心的。 “玛姬。又要辛苦你了。我没有照顾孕妇的经验。” 玛姬轻轻叹息一声:“我会的。”她这样答应下来,可心中却充满了怀疑。在南方那样温暖的环境里,都不能保证孕妇和孩子都平安无事,而在寒冷的北方^ 进入伦海的这段日子,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真正的寒冷。这样的环境里,贝拉真的没关系吗?这个孩子真的能顺利生出来吗? 玛姬担忧着未来,手上的动作一点没有受到影响,她把面包篮里最好最松软的那一块面包挑了出来,和先前的肉汤放在了一起。 航行日志。 希琳歪歪扭扭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日期:十月十日。风向:西北风,风力较大,天寒。执勤人,船长希琳。 今日日志:距离目的地约三日航程,航行一切顺利。<注:玛姬说贝拉怀孕。这是个好日子。> 敲门声响起,希琳还没等墨迹干透,就将日志合上。 “进来。” 船长室的门被推开,伴随着冷风,贝林夫人缓布走了进来。她提着一个箱子。箱子很大,她提起来有些费力,却拒绝了希琳的帮助,坚持一个人将它放在桌上。 “这是你需要的药品。”她说,“中级的疗伤药,治疗冻疮涂抹的药膏,还有……”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从随身的口袋里取出一枚小小的试管。 “这是给孕妇的。”她不自然地咳嗽一声,“我听说了,船上多出了一个孕妇。” 希琳露出惊讶的神情。 “贝林夫人……” “少说那些扭捏的感谢话。”贝林夫人打断她,“我怀过孩子,我知道那有多不容易。”她回忆起独自怀孕的那段日子,那时候她都快要五十岁了。虽然贝拉是个年轻的女人,但她将要去的地方可不一般。 “你把这个带给她。”贝林夫人说,“那女人身体很差。这个能够帮她恢复身体,至少会保护她,不让体内的寄生虫吸干营养。” “寄生虫?”这是一个希琳不认识的单词,也是一种比喻的用法。 “哦。”贝林夫人难得好心地解释了一句,“就是她肚子里那个还没有成形的小崽子。” 魔药学的学习需要基础的入门医学知识。贝林夫人比希琳更了解怀孕的本质。 “那小东西会吸收母体的营养长大。它当然是个寄生虫。” “北方不用这样的词语。”希琳默默记下这个单词,她打算把它写到自己的笔记本里。 “就当我免费教给你了。”贝林夫人得意地哼哼一声,“我要回去了。”她拽着衣服,“你这房间可真冷。”说罢,老妇人便离开了。 随着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部落终于近在眼前。 希琳坐在船头,寒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两个月过去,她的头发长了不少,在不特意伪装的情况下,终于不再像是个男人。 可这个尴尬的长度意味着混乱,就像是尤莉叶说的一样,她的头发就像是飘荡在海水里的红色海草。 部族里的人却认为这是幸运的象征,是不屈不挠的野蛮生命力。它是火焰的色彩,因为拥有了火焰,部族才不会在黑夜与寒冬迷失。 希琳所在的部族,族姓便是她的姓氏。她们不知道这个姓氏起源于何处,按照大祭司的说法,族群使用这个姓氏快要六百年。六百年间,部族遭遇了无数的灾难,可无论发生了什么,她们都 坚持下来,熬了过去。 安托瓦内特一族,是沿海地区最古老的部族。她们不是最庞大的,但一定是最坚韧的。 部族拥有船。虽然只有几条。可这意味着她们能够出海,拥有另一种获取食物的途径。她们还有一位掌握着自然魔法的大祭司,那位祭司已经超过七十岁,她的魔法与经验都是部族兴盛的原因。 她们还拥有海的眷者。 二十二年前,在冬日祭祀时,婴儿的啼哭从海水中传来,海之神赐予她们这个天生红发的女孩。 海雕已经将深海碧波号即将抵达的消息送回了部落。北方天寒地冻,海鸥很难在这里长时间飞行,希琳的信使变成了更加凶猛的海禽。 距离上次回到这里已经过去了两年,这是她出航最长的一次。 第43章 已经能够望见祭祀的悬崖,最多还有半个下午的时间,她们就会抵达目的地。 希琳露出笑容。她控制不住心中诞生的喜悦。 船员们或许对新地方怀着各种不同的情绪,但对于希琳来说,只有期待和喜悦。 “你快见到小哑巴了。” “大祭司她们也会很期待吧?”希琳没有回头。这种时候还愿意待在甲板上的只有在北方生活过很久的尤莉叶。 “当然了。”尤莉叶撑着船舷跃上,学着希琳的样子将腿伸出船外,“她可是很期待海的眷者。” 大祭司偏爱希琳,比玛姬偏向贝拉还要严重。部落里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这段旅程发生了太多事情,她们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希琳的视线落在远处悬崖的笼廓,她们谁也没有继续说话,静静感受着船只向前的速度。 进入河湾,深海碧波号行进的速度放缓。她是一艘远航船,在水位较浅的地方没法正常的航行。河水与海水不同,北方严寒上冻,船只只向前航行了三四海里就没法继续前进。 希琳对现在的情况早有预想。远处,十几个黑点正朝着船只靠近。 是部族的大家。 她们很快就靠了上来,与许久未曾见面的希琳拥抱。 身材高大,脸上冻得通红的女人发出爽朗的笑声。 “希琳,还有尤莉叶!”阿德琳是部落内一支狩猎队的队长,负责接引希琳的就是她带领的狩猎队。 尤莉叶从希琳身后走出,越过船长抱住阿德琳。这也是她的狩猎队队长,冬天回到这里,她总是跟着阿德琳狩猎。 “你就带了这么点人?”尤莉叶清点一下人数,“十五个,你也太小看我们了。” “不是小看。”阿德琳呼出白色的雾气,“你知道的,我们个个都是大力士,能拖着雄鹿走上上百里。” 尤莉叶挑眉,她当然知道,她毫不怀疑。 “怎么办?阿德琳,我们这一次带回来的东西,可比雄鹿重得多,就算是每一个人都能扛上一头鹿,也绝不可能把所有东西带回去。” 阿德琳可不相信这番话:“尤莉叶,你在南方太长的时间,居然也学会了这些骗人的话……”她的声音停了下来,“万神之神啊,你们居然真的!” 希琳朝着她笑了笑。她们向着深海碧波号的方向看去,在不稳定的碎冰和露出的河水上,几艘应急的小船被塞得满满当当。远处厚实的冰面上也堆积着箱子和木桶,而更多的物资还在源源不断地从船上运下。 阿德琳朝着身后使了几个手势,自己率先迈步朝着成堆的补给品跑去,这里的冰面实在脆弱,她不敢跑得太快,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箱子与木桶。 这可是能让更多族人熬过冬天的必需品。 “我才意识到我们在前门镇居然搬了这么多箱子。”尤莉叶双手环胸,用肩膀碰了碰身边的希琳。 “这里面有朱莉安娜组织大家腌的鱼,还有贝林夫人用魔法带回来的肉。”希琳解释,“不全是我们搬的。”话音落下,她也朝前,和部落的大家混在一起,朝着物资的方向靠近。 她追上阿德琳,听到这位狩猎队长说:“你们真的搞到不少东西,希琳,南方居然有这么多食物?我们快些回去,要大祭司召回森林里的大家,这么多东西,必须都搬回到部落里。” 她停在箱子前:“来,希琳,搭把手。” 希琳帮她扛起三个箱子,这位狩猎队长露出不满的表情,“再放一个,我还没到极限呢!” “阿德琳。”希琳又搬起一个箱子,却没有放在阿德琳肩膀上,“你该不会想一次性都搬回去吧?别太着急。我们得跑好几次呢,省点体力。” 北方的亲人露出犹豫的表情,她望向远处。 “那要快一些。”她说完这句话,扛着箱子就走,“要小心其他的部落。” 这支小队一共十五个人,加上其他零零散散的船员,来回一趟能够送五十几个箱子。 希琳没有跟着她们先离开,她绕着船,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阿德琳的话提醒了她。这是一笔丰厚的物资,总会有其他部落的人发现靠岸的深海碧波号。 北方人以掠夺为生,这样的一批物资不只能帮她的部落熬过寒冬,对其他部落来说也是一样的。 太阳往西斜了几度。阿德琳和她的小队返回船只停泊的地方,这一次她们喊来更多的人。 “除了今天执勤的守卫队,部落里的人都来了。”她移动帽子,“必须在天黑之前把所有东西都带回去。” 希琳看着她身后跟随的队伍。有女有男,甚至连部落里的小孩都来帮忙。 看起来之前阿德琳已经和她们说过情况,部落的儿女没有任何的迟疑,朝着物资进发,力气大的多拿一些,力气小的就少拿一些。 孩子们把木桶放倒,接龙一样地排成一条队,木桶在冰面上滚动,一个接着一个,如同滚动的弹珠。 “桶里是腌鱼?”尤莉叶不确定地询问希琳。 “或许是葡萄酒。”希琳也不确定。 尤莉叶安慰自己:“要是腌鱼就腌得更均匀一些,要是葡萄酒……葡萄酒都冻成冰疙瘩了,也没什么关系。” 一大帮子人忙忙碌碌,到太阳将落时,物资基本上都被运走了,希琳这才分出空闲去安排船员。 她问过阿德琳,对方说现在部落里空的房子很多。只要她们愿意自己动手收拾,不愁没住的地方。 “空房子很多?”希琳蹙起眉。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阿德琳叹了口气:“入冬之前,我们遭遇了一次入侵,至少是两个部落一起,很多人。我们打不过她们,很多姐妹兄弟都死了,希琳。” 她露出苦涩的神情:“还好你带回了这些东西,至少,狩猎队不用担心带不回足够的猎物大家会饿肚子。” 希琳反应过来。虽然是北方的初冬,但已经很冷了,按照往常的经验,这段日子她们更多的精力会放在储存木柴和修补防风壁,但按照阿德琳之前说的,部落的狩猎队还在捕猎。 “很严重吗?”希琳试探着问。 “存货被抢了七七八八,不过,我们也没放过那群杂种。她们也死了不少人,男的女的都有。”阿德琳恶狠狠地说。 对话到此处,她后知后觉地问:“阿方索呢?你们的船员,我记得以前不是这样……”问到最后,她从希琳的表情里读出了答案。 “他们也是勇士,希琳。他们会前往生命之神的神座下的。我会为他们祈祷。” “我们会为她们祈祷。部落的儿女,都会回到神的身旁。” 北方有太多的死亡。这里需要新的生命。 希琳向阿德琳提起贝拉。 “太好了。这是希望。”她说,“希琳,就像是你的到来曾为部落带来希望一样,这一次,我们也会熬过去的。你要多操心一点,她们第一次来到北方,这鬼地方可真冷。南方人可受不了。” 希琳回忆着她的叮嘱,重新登上深海碧波号。船员们在搬完东西后又纷纷回到自己的船舱,收拾自己要带走的东西。 也有人提前打点好了一切,等待着希琳的信号。 玛姬提着两个箱子。一个是她自己的,另一个就是贝拉的。 她们上船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也都攒下了不少属于自己的行李。 希琳接过玛姬手中的两个箱子,嘱咐她照顾贝拉,她站在甲板上看着船员们一个一个下船。 最后只剩下她和贝林夫人。 “你有事情要对我说。“老女巫站在甲板上,她把自己能够找到的衣服都穿在身上,本身就个子不高,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圆滚滚的球。 希琳想起那些在冰面上滚动的木桶。 她说:“我需要您的魔法,将深海碧波号隐藏起来。” 部族的情况并不乐观,她不一定能够分出充足的时间,每天回到这里检查船只的情况。 这艘船意义匪浅,希琳只能寄希望于贝林夫人,她一定有办法能够把船藏起来。 老女巫微微昂头,脖子上缠绕的围巾让她的动作有些滑稽。 “你抱我起来。”老夫人提出要求。 希琳不知道她打算做什么,只能按照老者的要求去做。 她很轻,就算裹了一堆厚衣服也一样。 希琳很容易地就将贝林夫人抱起,她站在甲板上,按照对方的要求面朝船舱。 只见贝林夫人抬起手臂。 一瞬间,周围的空气变得黏稠。感知中,周遭的一切都活动起来,跳跃着,舞动着。 无数的几何符号在两人的身边出现,它们漂浮着,闪烁着不同色彩的光芒,贴合在深海碧波号的船身上。 贝林夫人的眼睛变成了彻底的紫色,她露出痛苦的神情,周围的自然能量朝着这里奔袭,它们暴躁,狂野,散发着属于北方的独特气息,但在施法者精妙的控制之下,这个魔法还是顺利完成。 第44章 甲板晃动起来,桅杆也在抖动,船体上下颠簸,然后下坠。 周围传来惊呼声,希琳只感觉到自己掉了下去,然后,卷起的浪花接住了她们。 “别太慌张。”贝林夫人露出虚弱的神情。 她真的老了。施展这样的魔法几乎将她的精神掏空。 希琳看着跌在贝林夫人怀中的模型。 “您……” 老人拿起她。一个小巧而精致的木制模型。 “你的船。” 希琳的视线被缩小的深海碧波号吸引。 “您居然能够……”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别太惊讶。”老人的声音变轻,但依然很是得意,“我可曾是传奇施法者,这可不算什么。” 她哆嗦了一下。接住希琳的浪花打湿了两人的衣服,这可是北方的寒冬。 “快些走吧,我需要烤烤火。”老人催促,话音落下,她就闭上眼睛,靠在希琳怀里睡了过去。 这已经不是一个能施展强大魔法的世界了。贝林夫人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强行施展强大的法术,一定会有代价。 不过,好在北方的法术网依然维持着最原始的样子,她只需要休息一段时间,应该就没事了。 一行人往部落的方向进发。 直到看到远处的火光,一个孩子喊起来:“到家了!是大祭司!” 燃烧的篝火近在眼前,外围的防风壁下,一个佝偻着身躯的女人站在最前面。 大祭司,部落的智者。她正如同之前每一次,等待着部落的女儿回家。 希琳看到她,她也看到了希琳。 老人向前走了几步,希琳还抱着熟睡的贝林夫人,她不敢奔跑,但走路的速度加快。 女巫的睡眠质量一直不好。就算是这样细小的变化,还是吵醒了贝林夫人。 “你把我放下来吧。”她说,“没几步了,我自己走。” 希琳没有浪费时间,她朝着贝林夫人露出感谢的笑容,确定她稳当落地,大步朝着部落的方向奔跑。 希琳安托瓦内特跑起来像是一阵风。 风很快就卷起火焰。她在祭司面前停下,一步步靠近这个将她养育长大的智者。 “大祭司。”她的声音略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寒风,还是激动。 “终于回来了,希琳。”大祭司望着海的赠礼,她的每一次抵达都会带来欣喜。 她已经听说了,她带回了足够整个部落过冬的食物。她们不用再担忧饥饿。 “吃东西了吗?”大祭司的问候是北方最淳朴的问候。 希琳摇摇头:“还没来得及。” “那晚上该庆祝一下。” “就用我们带回的东西,大祭司,我的船员里有最好的厨师。”她急着分享这一次的收获,眼中的欣喜在这一刻终于爆发,“您一定要尝尝,南方人种的水果,南方人酿造的酒。我们还有炼金药剂,这下终于不用因为罂粟酒不够……” 希琳的声音停了下来。 罂粟酒让她想起第一任伴侣,而那长眠在海中的勇士让她想起那个不会说话的男孩。 小哑巴不可能不出现。他很喜欢她,不可能不出现。 “他呢?” 智慧的大祭司当然知道她指的是谁。 她叹了一口气。 “小哑巴死了,我的孩子。” 第33章 chapter033“熬过严寒的…… 家庭医生为梅丽莎夫人注射镇静剂。她在女佣服侍下回到卧室休息。 莱尔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切发生,谁也不知道刚才女爵的爆发是否在他的心中掀起涟漪。 等在场的人散开,他也转身准备离开。米德尔顿大人喊住了他。 “您还有什么事吗?大人。” 莱尔不愿意称呼他为公爵。虽然他拥有了这个姓氏,但公爵始终是梅丽莎。她为这个头衔付出了太多代价。 “确实有些事情。” 他朝着莱尔靠近,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完全不像是刚目睹自己的妻子被强行注射药物的模样。 ——那是为了梅丽莎夫人的健康着想。 如果这种理由能骗到谁,那人一定这个天真的蠢货。 米德尔顿大人注视着莱尔。金发遮挡住他的神情,只能从微躬的脊背看出些顺从。 只有莱尔自己知道这种顺从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一直是个麻烦的家伙。米德尔顿很清楚,女爵没有其他的男性继承人,眼前的男孩虽然是私生子,但他随时能被赋予代表继承权的姓氏。 只要真正掌控着这片土地的大人点头,没有人会再多嘴,也没有人敢继续阻拦。 “大人希望你能够北上,代替他出席北境的议和会议。” 莱尔抬眼。由他来传递命令?这无疑是公开承认他就是监视梅丽莎夫人的眼目。 当南方人开始直接,意味着绝对地碾压。 “他知道你在海上做的事情。” 米德尔顿平静地传达着大主教的话语:“你做得不错,可还是太鲁莽了。” 莱尔生出一种念头,他似乎在无意识地模仿大主教的口吻。 鲁莽。这词是指崔斯特亚当斯死得太痛快。他本是大主教授意安插在海军内部的眼线,可这个贪婪的家伙为了自己的利益背弃了父亲的权威,所以他被抛弃了。 他依然有用。比起直接杀了他,活捉他更符合父亲那没有明说的标准。 海眷者的刀太快了。他尝试阻拦,可他还是死了。已经发生的事情没法后悔,他已经割下了崔斯特的面皮,收缴了他随身的全部物品,这些东西由仇凛带去他在陆地上的大本营。 “这是给你的奖赏。大人要你代替他北上。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莱尔的睫毛颤动一下。后半句话是大主教说的吗?还是他擅自加上的? 不用他提醒,他也会北上。梅丽莎夫人的请求他无法拒绝。 “他还提了一嘴,说海眷者已经回到了北方。” “她也参与了这次的战争?” 在监狱半年时间,莱尔获得的很多消息都是滞后的。他是抵达灰港之后才逐渐了解到这半年之间发生的事。北方与南方之间的战争爆发得太突然,但要是说希琳安托瓦内特参与其中,他不相信。 战争是复杂的政治手段。海眷者一根筋的大脑玩不出这么复杂的花样。 尤其是米德尔 顿说出,大主教希望他北上的那句话。 这战争肯定和咸水与风暴教会脱不了干系。 米德尔顿大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借着话题,反问了莱尔一句:“主教大人要你杀死海眷者?” 这是一场争夺游戏。不只是他,每一个游离在外的亚当斯都应该在到这场游戏当中。 他点了点头:“是的。” 作为跟随主教多年的侍从,米德尔顿大人似乎很了解他的手段。 他保持着温和的笑容:“莱尔,他有很多优秀的子女,但你是独特的。” 这可不是大主教希望传递的话语。 莱尔脊背发凉。这是试探?测试他是否虔诚地侍奉在大主教的脚旁? 他要怎么回答?这是否会招来一场内部清算? 米德尔顿发觉面前的青年警戒地竖起耳朵,他浑身肌肉绷紧,随时都可能发动攻击。 受惊的猫也不过如此。正如同大主教的判断,莱尔很聪明,很狡猾,他狠得下心,可他毕竟年轻,经验不足。 他或许能凭借手段将街头的小混混收归己有,可下城就是下城。那里的人就像是北方人,无论如何挣扎为的都是一口粮食。 他们的眼界只有眼前的利益,而教廷中和王宫内的那些家伙,个个都是高明的骗子。 “你是米德尔顿公爵的儿子。这是不会改变的事实。” “这些迟早是你的,只要你赢下这场游戏。” “我知道你的野心。”他说,“我跟随在大人身边,你的眼神,就像是过去的他的眼神。” 真不愧是父子。 “你……您想说什么?” “莱尔,北上之前,去一趟教廷。你的父亲要见你。” “还有,不要总是低着头。这样不能藏起你想要藏起的心思。”他温和地笑,虚伪得让人起鸡皮疙瘩,“你在庄园以外的地方肯定不是这样。自然一点,先骗过自己,才能欺骗别人。” — 希琳垂着眼睛,急切与大祭司分享一路见闻的喜悦不知道去了何处。 族人们将她们带回的货物搬运到储藏用的地洞。 她捧着汤碗,吸了一口热汤。 滚烫的水在口腔里打转。希琳连忙吐出,可嘴里已经多出几个燎泡。 部落里经常死人。这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太突然了,回程的船上她还想着小哑巴会喜欢橘子。那是南方腹地的好东西。她们都说他是南方人。 她抬起头,周围的族人沉浸在喜悦中。沿着木桶与箱子绕圈,满意地在其上拍来拍去,听着箱子发出沉甸甸的闷响。 第45章 狩猎队带回了一头雄鹿,还有几只雪地狍子,冬天是上膘的时候,一个个肥滚滚的。 准备近两百人的吃食,就像是打仗一般。十几团火在不同的地方燃烧,有的咕噜着热汤,有的架着新鲜的猎物。 玛姬没见过这样狂野的方式,她满脸兴奋地穿梭在火堆与火堆之间,看着男男女女围坐在一起干活,互相帮忙,递送木柴或者照料火焰。 吃饭是头等重要的事,除了需要吃奶的孩子,每一个人都会贡献自己的力量。 “这是什么?”她问一个包裹严实的北方女人。 那女人回头看她一眼,见她的打扮便知道这是从外面来的人。 “草药。”她回答。 “什么草药?” “草药就是草药,大祭司才知道它的名字。”那女人用带着北方特色的通用语回答她。 “一种口感类似香茅的药草。”尤莉叶走了过来,为玛姬解答疑惑。 “这里没有香料。”厨师露出苦恼的表情。 “没有南方人认知里的香料。”她的视线落在远处的希琳身上。 自从知道了小哑巴死去的消息,她就坐在那里。 尤莉叶打算过去,动作却在看到另一道影子后变得迟疑。 阿德琳靠近希琳,她递来一个皮制的酒袋。 “羊奶酒。”她说。 希琳接过,打开塞子灌了一口。 奶腥味与羊膻味混合在一起,冰冷酸涩,习惯了南方啤酒小麦的清香,这种冲鼻的气味真让人头昏。 阔别这种味道太久,她被呛得咳嗽。可冰冷的口感缓和燎泡的滚烫。 “大祭司告诉你了。我本来想之后再和你说。” 希琳又吞了一口酒,她没有咽下,就含在嘴里,让冰冷修复着燎泡。 “他被抓走了,希琳。”阿德琳叹了口气。作为部落里较为年长的猎手,她知道这是希琳死去的第二任伴侣。 “我们想把食物和族人抢回来……可大祭司说我们不能再失去战士了。”阿德琳咬着牙,“过了几天,阿佳妮说猎犬发现了东西。我们去看,是小哑巴。他自杀了。她们就把他的尸体丢了出来。” “我们把他埋在了森林里。那颗千年槐下面。” “埋?”希琳侧过头,咽下那口涩酒。贪图片刻的凉爽让烫伤的伤口发涩发痛。 “埋在土里?” “希琳。”阿德琳的神情严肃起来,“他是南方人。” “他在北方。”只要在北方度过严冬,那就是北方人。小哑巴在这里度过了整整五个冬天。 “我知道。所以为他寻找了一棵古树。”阿德琳说,“大祭司告诉我,南方人会把死人埋在土里,他们相信这样灵魂能够前往地下世界。” “那是南方人。” “希琳,他是南方人。” “他的灵魂无法抵达神的国度。”希琳低声呢喃。 阿德琳叹息一声:“希琳,这已经是我们能够争取到的最大让步了。他是自杀的。你知道的,不珍惜自己生命的家伙不能享受勇士的待遇。” 正是因为他是自己放弃了生命,族人才不愿意承认他是北方人。 希琳站起身,她把羊奶酒抛回给阿德琳。 “在千年槐下。”她迈腿朝外走。 “希琳安托瓦内特。懦弱者根本不配前往神国侍奉生命的女神。”阿德琳喊住了她,一众人的目光落在此处,她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算你是海的女儿,你也没有资格这样侮辱神灵。” 希琳停下脚步。她看到尤莉叶,看到玛姬。 不是所有人都能勇敢面对过去。那么懦弱的人就不配被神庇佑吗? 她回头。 “我将他带回部族,我与他在黄月下起誓,按照部落最传统的习俗,也由我将他点燃,由我将其送归海中。熬过严寒的就是北方人,你和我都知道。” “我们都知道。” 第34章 chapter034“她们将并肩…… 水形刃出现在希琳手中,转化为一把锋利的斧头。 希琳径直走向一棵松树。 她的动作使得枝干上积留的雪坠落,白花花的,落在帽子与围巾上。这里距离冻原之河的入海口有一定距离,海水形成的斧头并不牢固。每挥砍几次,就必须重新凝结一次。 希琳戴着手套,防寒的效果不佳。手指已经冻僵,她频繁地超越距离使用海眷者的能力,这也让她感受到疲惫。 固定频率地挥动斧头,身体逐渐生出热量。可这不足以应对严寒。 希琳停下来,朝着双手哈气。她看树干上的豁口差不多,便朝后退了几步,将全身力量沉在腿部,逆着豁口的方向用力一蹬。 高处降落的雪几乎将她淹没,树干倒下,连带着其他交错的枝干晃动。一场局部的雪哗啦啦地降落。 多亏了这场降雪,随着希琳离开的尤莉叶才在丛林中找到她。 希琳已经变成了雪人。 她已经在阿德琳所说的千年槐树下找到了小哑巴。按照传统,他应该在烈火之中回归人最纯粹的样子。 能够将人化为灰烬的火需要充足的燃料,在更残酷的严寒将要来临的冬天,她不可能浪费族人们辛苦储备的木材。 “希琳。”尤莉叶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着她靠近。 树林外的积雪只没过脚踝,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别有趣味。可深林间,白天阳光难以穿过雾凇,这里积雪已经抵达膝盖。 雪地上能看到动物活动的痕迹。经验丰富的猎手能通过这些痕迹判断猎物的体形与去处。 呼吸吐出的白雾影响着视线,随着夜色浓重,林间的气温越来越低。 尤莉叶一手举着火把,拖着一把锋利的斧头,朝着希琳的方向靠。 “你不应该在晚上离开部落。”她停在 希琳面前,两条腿扎在雪里。 “希琳,这是拿你的命开玩笑。” “我没有。”希琳往另一棵树前走,“你避开点。” 她拍了拍树干,雪从高处砸下来。 这是第三棵。这棵砍掉就差不多了。 尤莉叶把斧头抛给她。 “会冻死的。”她把火把插在雪地里,往火的方向靠近。即使如此,牙关还是在不停地哆嗦,露在外面的睫毛都结上寒霜,“这可不是赌气的时候。” 希琳的海的女儿,不是冰与雪的女王。就算是眷者,她也一样会感到寒冷。 希琳捡起尤莉叶抛来的斧子。 “我没有赌气。”她挥出一斧,锋利的斧刃嵌入木头。 树上的积雪落下,落在她的帽子、围巾和皮袄上。 “我知道族人们这么做有她们的理由。”透过防寒的面罩,希琳的声音泛着模糊。 她垂着眼睛,继续将力量消耗在眼前的这棵树上。 在北方,放弃生命是被唾弃的行为。这不只是一个人死去这么简单。放弃是一种会传染的情绪,这种情绪一旦出现,对于一个部族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北方人不是不会脆弱,是北方不允许她们脆弱。 大祭司曾提起过,在北方,人们世世代代为了活下去同严酷的环境对抗。可这样对抗,说到底只是延续了生的艰苦。 南方人通过种植获得食物,他们的土地一年能够收获两三次,而北方的播种期只有短暂的夏天。她们种植的经验远不如南方,对于那些发生在植物上的病变完全不了解。 “那是她们的理由。”尤莉叶看不下去了。她知道这就是希琳宣泄悲伤的方式,她看上去就,像是个扭捏的南方人,还分外的嘴硬。 就算是北方唾弃懦弱者,可那是北方。北方的人不应该也如同这寒冬一样冷酷。 她走上前,抓住机会,一把夺过海眷者手中的斧头。 她的心思完全不在这里。否则她不会被夺走武器。 她露出疑惑的神情,大海一样的眼瞳有一个向上抬起地的颤动,睫毛上的霜似乎更重几分。 “你得哭出来,嚎出来。希琳安托瓦内特!”尤莉叶愤怒地揪起希琳的衣领,把兽皮围巾拉得歪斜,积雪从缝隙里落入衣服,冰冷的雪被皮肤融化,冷与疼相伴而生。 她的愤怒来得太突然。希琳移动视线。 “看着我。”尤莉叶感受到怒火。不知道命运或许能够理解,可不敢承认悲伤又要怎么解释? “你有点北方人的样子。你现在这副样子和那些扭捏又矫情的南方人有什么区别?”她发出质问。 “哭啊,喊啊。你得让神听到,叫祂知道,叫让祂后悔将你们分开。” 阿方索死去时,她就是这样做的。尤莉叶知道这不能让死人复活,可活着的人是得活下去的。 与严寒与饥饿对抗已经太艰难了,若是再加上人类那引发痛苦的思考与情感,她们要如何在北方生存下去? 发泄出去。必须如此也只能如此。 第46章 希琳垂下眼睛。她当然明白尤莉叶的意思,在第一任伴侣逝去的时候,她曾无比悲痛。可她也没能守住黄月下的誓言。 现在,小哑巴也死了。 这或许就是神对她的责罚。大祭司说过,她们朝向自然索取的一切,终将会回到自己的身上。北方人将族人逝去后的躯体还给自然,便是希望能够弥补对于自然的索取。 掠夺应该付出代价。可为什么付出代价的是他? “这种最后一棵树。”希琳回复尤莉叶。 火焰能把他送去神的身侧。小哑巴曾费力地告诉她,他没有其他亲人。 她还是会想起他们交流的方式。非要细细探究,她从未真正听过他说话,也不明白他使用的那些字符到底有什么含义。 她能做到只是垒起高高的木柴,送他去往神的国度。那里是一片美丽富饶的沃土,鸟儿的鸣叫是欢快的,土地上种出丰富食物,有棉花纺织暖和的衣物,那里的冬天不会让母亲捂死孩子,那里的夏天,到处盛开鲜花。 小哑巴应该去往那样的地方,而不是一个人被埋在土里,被虫子啃食,缓慢腐烂。 尤莉叶长长叹息一声。 “明天中午再来。你应该知道这里可不安全。” 林中的深夜并不安全,尤其现在是冬天。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语,周遭传来声响,橙红色从远处靠近。 “我就说守着那怪物的尸体会有收获。” 带着口音的北方话沿着冷空气传递。 “两个女人。”有人说,“杀了她们为族人报仇。” “为你的鲁莽付出代价了吧?希琳。” 尤莉叶松开希琳,她望着靠近的火光,她们已经失去了躲避的可能。 希琳看见了逼近的火光,她知道现在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好久没有痛快地打一架了。”尤莉叶干巴巴地说。她并不惧怕被围攻。可超过膝盖的雪注定她不能畅快的战斗。 在雪地上,滑倒,打滚,狼狈地躲闪,这才是该有的方式。 北方人之间不是只有团结。部族与部族之间仇恨才是常态。 尤莉叶抽出匕首。出来时候提着斧头和火把,她没有选择带上重剑,随身携带的匕首是她身上唯一的武器。 希琳的手中出现水刃。 一群人靠了过来,有男有女,每一个都包裹得像是棕熊,可他们的动作一点都不慢。 水刃与长矛的碰撞是没有声音的。 水吞噬并包容万物,海的世界起源的子宫,祂的力量是二者的平衡。 可这里距离大海有一段距离。 水组成的剑刃断裂,落地,海水融化了浮层的雪,很快就和融雪一起结成新的冰面。 手中的武器消失了! 这里离海有一段距离。她频繁的使用能力,已经无法再召唤一把海水凝成的武器。 希琳侧身躲过对方的攻击。 脚下厚实的雪地延缓了所有人的动作,就算是最灵巧的刺客也别想在这样的环境下发挥速度的优势。 她向下一倒,借着滚动的惯性躲过一连串的挥砍。 一道寒光映在她眼中。先前被尤莉叶夺走丢在一旁的斧头。 她连滚带爬地靠近,一把拿起那把斧头。锋利的刀口闪烁着寒光,在北方,这可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希琳掂了掂斧头的重量。净水的舞蹈不能发挥出它的威力。 波涛的怒火,化作劈开一切的凌厉攻击。 热血溅落在雪地,与融化的雪水冻结成新的坚冰。 “看!”黑夜里,任何不属于森林的声音都是突兀的。 “希琳!尤莉叶!是龙喉氏族。她们来报仇了。” 尤莉叶听到阿德琳的喊声,她用力推开围攻她的男人。 “在这里!” 她脸色青肿一片,还是露出个笑容。 围住希琳和尤莉叶的部族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女人,是安托瓦内特氏族内部那个让所有人恐惧的女人。 “是希琳安托瓦内特。那个海的女儿!” 领头者立马指挥部族后撤退,她们是想要报仇,不是为了死人搭上更多的性命。 狩猎队包围上来,她们的人数很快与对方持平。 她抛给希琳一把长剑,没有任何话语,起过争端的两人默契地望向对手。 她们将并肩作战。 第35章 chapter035“北方不允许…… “为什么这么突然喊我?”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莱尔亚当斯睁开眼睛,他撑起身体,柔顺的金发从耳边垂下。 撩起碍事的发丝,他伸手接过老友递来的柑橘酿。 “不是和你说过我在忙秋收吗?”朋友马克露出不满,口吻却没有那么严肃,疲惫感吞噬了太多强烈的情绪起伏,一切都像是南国秋日的晚风。 “多谢。”莱尔举起酒瓶示意。 “你就不怕我不来?”马克说着,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 这里是废弃的风车磨坊顶层。以前,这里有一个巨大的石头磨盘。自从女爵加盖起用魔法机械作为动力的半自动磨坊后,这里就废弃不用了。 它依然是孩子们冒险喜欢的地方。 “没有杯子?” 看他那态度,莱尔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你什么时候也讲究起来了?” 马克反问一句,话音落下,就意识到自己太熟稔了。再这么说,莱尔也是公爵的后代,他总会变得像是一个老爷,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莱尔拔开瓶塞。柑橘的气味涌出来,他露出笑容:“就是这味道。” 柑橘酿成的饮品,比起是酒水,更像是一种酸甜的救赎。 “这是冰镇过的?”莱尔惊讶地询问。 “怎么可能?我们家可不像城堡,要时刻储备供大人物消暑的冰块。”抱怨的口气太过明显,接手了父亲的果园,马克逐渐认识到,他小时候一直崇拜的父亲,只不过是个种树的农夫。 都怪莱尔亚当斯,他明明是公爵的独子,却总和他们这些农夫的孩子玩耍在一起。他在这里,只会带来一种错觉,就好像血统与血统之间的差距不存在一样。 莱尔小时候就不是个强壮的孩子。他总是在扮演骑士的游戏里胜过他,那总给他一种错觉,好像他能够抹去两人之间天生的差距。 “是放在井水里浸泡过的。”柑橘酿一般都储藏在酒桶里,得到莱尔的口信后,他特意找到没用过的干净酒瓶,还把灌装好的酒放进井水了。 “真聪明。”莱尔望着远方,“刚好用来祛暑。” “还是凉爽了不少。”马克说。在烈日下摘橘子时,可比现在热多了。 “已经九月份了。”除了正午时那不输盛夏的高温,即使是南方腹地,高温也初见褪去狰狞的色彩。 虽然疲惫是真的,但偶尔吹吹晚风的感觉真不错。莱尔的主意真不错,贵族们果然会享受生活。 “你是怎么想到突然喊我出来的?”贵族的后代总是这样突然诞生奇妙的想法,然后付诸行动。 “我要走了。”他转过头,“米德尔顿夫人希望我能够北上。” “这么快?”马克感到不解,他其实是想说,这么突然。明明上午遇到的时候,他还确定地说会住一段日子。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原因,最近有很多传言。 “米德尔顿小姐真的逃走了吗?” “你也关心莱娜的去处?” “不。”他摇了摇头,“只是大家都这么说。”比起公爵府邸里享受着富贵长大的淑女,他当然更关心果树上长着的橘子。 “是的。”莱尔知道自己不该透露公爵府里的丑闻。如果这算做丑闻的话。 “她从文法学校逃走了。” “为什么?”马克更是疑惑,“我们可交不起文法学校的学费。” “也许她不喜欢学校教给她的东西。”莱尔回答,“也许是其他理由。” 他的妹妹正处在这个年龄。她做出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你们这些家伙真的很难理解。”马克总结说,“穷人家的孩子总是分外珍惜学习的机会。” “一部分。”莱尔纠正,“还有一些在认识到察觉不可抹平之后便会感到愤怒与嫉妒,然后便什么也不做。”离开公爵的封地后,他在下层待了四年,他每天都与这样那样的人打交道。 愤怒与嫉妒。马克只听到这两个词。 压抑的情绪被点燃。有文化的人总是能精准地说出一些让人讨厌的词语,若是他也能读书,是否也能像是莱尔亚当斯一样的从容? “你也认为种橘子永远不会有出路?” 他需要一个发泄的途径。采摘橘子消耗了他的体力,却从没有缓解精神上的压力。 “是的。”莱尔的回应是高高在上的平静,“没钱,没权,在南方就是失败。南方是这样认为的。” 第47章 他不想这么想。但他出生在南方。 南方对于成功定义一直都是如此狭隘,但无数事实论证着结果,有钱有权的生活就是胜过单纯的精神的富足。 而马克,他连基础的精神富足都没有,他连情绪都无处发泄。 “我们不再是朋友了。”贵族少爷不可能与农夫成为朋友,永远也不可能。 马克甩下一句话,离开废弃的风车磨坊。无论这里曾有多少欢乐的记忆,实际上,它早就被淘汰。 莱尔将瓶中剩余的柑橘酒饮尽。 甜味散去之后,柑橘剩下的是苦涩。 莱尔亚当斯闭上眼睛。秋天的晚风见证了一场决裂。 现在,他的身边只会有手下,没有朋友。 他早就知道了。 — “这橘子又酸又苦。” 温泉驱散寒凉。这是距离部族驻扎地不远的山洞。去年的冬天发生了一场地震,地震引起雪崩,雪崩后的春天,族人在这里发现新的山洞与山洞里的温泉。 希琳、尤莉叶还有阿德琳正浸泡在温泉水中,洗刷身上的血腥。 尤莉叶从部落里摸出几个橘子,分给希琳的阿德琳。 希琳没有胃口,将自己的那个橘子丢给阿德琳。 对于橘子的评价来自这个朴实又擅战的北方女人。 “也许它还不到成熟的时候就被摘了下来。”尤莉叶说。 她见过南方人储存运输水果,他们总是在果子绿的时候把它们摘下来,然后运送到各个地方。 在木桶里,橘子们挤压在一起,只要有一个露出些橙色,很快就都会变成橙色。 “南方人总是想着用它们换最大的利益,完全不懂自然的馈赠总有最适合的时刻。”她虽然抱怨着,但还是将那个又酸又涩的果子全都吞进肚子。 北方的土地长不出橘子。 在深海碧波号离开北方的漫长时间里,她们这地方的物资总是少得可怜。 “也许下次我们该带些苹果回来。”尤莉叶思考着这种可能。这一次毕竟太匆忙了。 她突然有个不错的主意。 “希琳,你能驱使鲸鱼把我们从南方采买的水果送回部落吗?” 阿德琳露出期待的神情。 海的女儿能够驱使海洋中的生物,这一点她们都知道。如果真的可以,就意味着食物不再是困住北方人发展关键因素,有了源源不断的食物供给,她们势必会成为北方强大的部族。 “南方的鲸鱼无法在北方的海洋里畅游。”希琳回答。 海中的生物有属于它们的家园。就算是海的眷者也无权强制要求它们离开自己的家园。 虽然,她确实可以提出这样的请求,以它们的智慧也很难拒绝。 “真遗憾。”阿德琳剥开第二个橘子。又涩又苦的味道好像有一种魔力,她明明知道它的味道远不如想象,却还是没法拒绝。 希琳沉下身,将自己完全彻底浸泡在水中。 “希琳!” “没事。”尤莉叶也看到了她的动作。 海的女儿回归水中就如同陷入母亲的怀抱。温泉水不是海水,可希琳说过,她之所以能使用淡水的力量,是因为世界上的水本就是同源的。 海的神曾拥有水的力量。只是后来逐渐被分走属于祂的权柄,慢慢被限制在了海与海的范畴内。 尤莉叶不知道她从哪里得到这么多与神有关的事情。 海的神并不是北方这片土地唯一信奉的神灵。 祭司有些部落也被称呼为萨满。 神学在南方是一门系统又复杂的古老学科。在北方就是复杂的信仰与传统的习俗。 因 此,海眷者是南方人喜欢的称呼,北方人则更愿意喊希琳海的女儿。 眼泪终于落下。硫黄的气味掩盖了泪泛起的咸苦。 泪与海,水与水。她的悲伤来得迟缓,却没在时间的酝酿下更加深沉。 落泪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更好地面对。 脆弱不会因为北方的习俗消失,北方不允许她们脆弱,可人不能不脆弱。 但她还是躲了起来,躲在温暖的水中,躲进母亲的怀抱。 亲人的逝去让她如此悲伤。 可海的神为什么不因为死而痛苦呢?神泣宝石,也是躲起来的悄悄流下的眼泪。 对吗? 北上的客船上,正在擦拭武器的莱尔亚当斯突然身体僵硬,手中的匕首脱落,刺入地板,发出嗡鸣。 他露出痛苦的表情。剧烈的疼痛从舌尖迸发,几乎是一瞬间就将他击垮。 穿刺的孔洞早已愈合,它不该爆发出这样剧烈的疼痛。他询问过一些有类似爱好的手下,穿透身体的孔洞只要处理得当用不了多久就不会再有任何感觉。 可他舌尖上的这一个,总是传来疼痛。他真是疯了才会想用这样的方式来影响海眷者。 海的眷者? 在这痛苦中,他意识到,它们来自海的眷者。他能够感受到,有一块血肉正在从他的躯体上分离,透过穿刺舌头的海深宝石,浸入海与海的空隙。 妈的。莱尔撑着桌子,汗水沿鬓角落下。 这一根筋的疯女人。 她也会如此悲伤? 第36章 chapter036“海的女儿,…… 希琳看着骨灰随着风从她的指间流逝。 它们没能按照设想的那样落在海中。北方的风太烈了。它把骨灰吹得到处都是。 她叹息一声,一切都没有按照她预想的那样发展。 冬天不适合在悬崖上撒。她站起身,打算前往海岸边上。 大祭司站在她身后几十米的地方。 希琳知道大祭司在等她。 她走过去。 “结束了?”大祭司询问她。 希琳如实说:“没有。”她扭头看了一眼悬崖,“风太大了。我打算去海岸边。” 大祭司点点头。她说:“和我走走吧,希琳。你回来之后,我们还没有坐在一起谈谈。” 希琳的手指抠着装着骨灰的盒子。 她跟在大祭司身边。 “你得和我讲讲阿方索的事情。”大祭司说。 希琳深吸一口气,寒凉的空气在鼻腔作祟,几次回忆之后,她再提起阿方索已经不觉得难过。死亡对北方来说,太平常了。 她提起海之冢,提起神泣宝石,说起北方的战事,与那个不知起源的预言。 大祭司安静地听着,在听到希琳提起战争与预言时,她轻轻笑了起来。 “七海之主,自母亲的子宫流向大海的子宫。” 这本是北方土地上的预言,通过大海传到了南方。 它最初就出现在北方。 “……注定成为七海的主人。” “这是我散步出去的,希琳。” 希琳停下脚步。一刹那,不解,疑惑,震撼,太多的情绪涌入她的大脑,生出一种诡异的解脱感。 她感觉到眼睛酸涩,感受到一种绝不会产生在海眷者身上的错觉。 窒息。溺毙在海里的感觉。 “为什么?” 这个问题哽在喉咙里,随着它脱口而出,希琳觉得浑身的力量都被抽走。 她当然知道这只是一种感觉。她依然能够杀死任何想要破坏此刻氛围的闯入者。只是,她不明白,大祭司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大祭司总有她的理由,她总是对的。 她是众人的领袖,她是北方的智慧。 “希琳,你将是下一任祭司。”大祭司又告诉她一个让人感到震撼的消息。 可比起之前那个,这个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 “您为什么要散步预言?”大海的神在彻底消散前曾嘱咐她,只有她拥有足够的力量保护朋友,保护大海时,才能接受这个身份。 “世界上的事情不会发生在我们什么都准备好的时候。希琳。它们总是突然出现,把我们安排好的生活搅和得一团糟。” 她已经拥有了智慧的雏形,只是还需要细细打磨。她太犹豫,阿方索的死,深海碧波号受损,这一切会让她怯手怯脚。 南方的旅途中,她已经看到很多从前没见过的东西,她认识了很多朋友。大祭司知道,她还会认识更多朋友,经历更多风浪,海的女儿会从中汲取养分,成为真正的领袖。 这都是她必须经历的。 作为智慧者,大祭司知道她该做什么是正确的。 “大祭司。”希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干巴巴地呼唤她。 她应该拒绝。 “这件事已经决定了。”大祭司说,“你为族人带回了充足的食物,你对逝去的亲人有情有义,对于对手,你也给予了充足的尊重,大家都看到了。” “希琳,我老了。我已经扛不了几个冬天了。你总要成为众人的领袖,海的女儿,应该背负这样的责任。这是你的命运。” 命运。就连大祭司也说起这个词语。 第48章 她的身体在颤抖。神教过她平衡和控制躯体的方式,可现在没有用。 “我以为这是个南方的词语。” 命运,抽象又宏大的概念。南方人喜欢的把式,又假又空。 “词语是不分南方或者北方的。” “我们很少使用命运这样抽象的词语,是因为我们没有时间去思考抽象内容。希琳,比起这个问题,是不是晚上吃什么更加吸引你?” 希琳张了张嘴。大祭司巧妙地转移她的焦躁不安,海边的冷风趁机灌入她的肚子,冷和热碰撞,引得她的肚皮发出一声咕噜。 希琳不自然地偏过头。 “嗯。”她已经开始想象美味的烤肉。玛姬会把从南方带回的香料涂抹在新鲜的鹿肉上,用木柴烤制的肉总比木炭更香。 可还有一种数不清的情绪随之诞生。大祭司这么说,就好像她该为想要吃东西羞愧一样。 “我不参与狩猎,不为了自己的吃食而苦恼,我是依赖着族人的分享生活,所以我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那些抽象复杂的问题。” “可您总是为我们解答困惑,您是指引部族前进的火把。”有了指路明灯,她才不会失去方向,船总是需要灯塔的指引才能找到正确的航向。 “希琳,有的人会期待已经确定的命运,只要沿着命运的足迹朝着一个方向走,就获得相对的平稳的生活。有人渴望生活处处是惊喜,总是期待着下一个不确定的未知到来,渴望一次次挑战极限,寻求刺激。有的人模模糊糊的活,从不思考意义,可也能收获快乐。这都是很正常的。” “太早确定结局有太早确定结局的苦恼,看不到结局有看不见结局的痛苦。痛苦总是相似的,但也是不同的。” 大祭司总是这样富有智慧。她因为预言与理想相悖而痛苦,因为有能力却毫无动力而焦虑。 她的心一抽一抽的,不由地设想失败的结局。若是她来领导部落,她只会用剑,用刀,没有智慧,只有野蛮,部落的结局一定不会好。 至于七海之主……若她根本无法领导一个部落,其他的不都是遥远的幻梦? “我只是一个精疲力竭的老年人。”大祭司笑眯眯的,“我没有力气你拉弓,没法射杀雄鹿,面对熊,我只是干巴巴的肉。我负责指引方向,勇敢的战士负责捕获猎物。就像是你的船,不同的船员,有着不同的分工,只有合作,才能让她正常的航行在海上。” “可祭司总要拥有智慧。” “以前的祭司都有智慧,可我们的部族还是忍饥挨饿。希琳,我们要做出改变。你拥有智慧。” “你从同伴身上汲取知识。”大祭司说,“承认自己的无知,并积极寻求摄取她者身上的长处,希琳,这已经是智慧了。” 希琳抠着骨灰盒。可小哑巴已经死了,他没法给出支持或者反对的意见。虽然她从未听过他的意见,可这种时候,还是有一个人和她说说其他的想法比较好。 大祭司说得一起都距离她很遥远,若是有人和她聊聊身边的事情,她会稍微平静一些。 大祭司温和地看着她。她自然明白改变的不易。这是其他人都没有做过的事。 在擅长的方向,比如剑术,希琳当然不会有任何的迟疑。但她将踏入未知的领域,年轻人总会踏入未知的领域 也总因为未知的领域而感受到折磨。 “我相信你能做好。”大祭司给予希琳鼓励,“你是海的女儿。” 继承者仪式在第一场大暴雪之后举行。 这是北方人隆重的传承仪式。祭司会在年迈时选择她的继承者。 族人们搬到半地下的地洞内,地面上的严寒经过两道火墙后,变成了温暖的风。 尤莉叶新奇地看着地洞与火墙。在她离开前部落里可没有这样的设施。 “这是阿尔伯特教给我们的。”阿德琳介绍,“他临走的时候把图纸塞进了大祭司的怀里,还神秘兮兮地叮嘱她之后再看。” “阿尔伯特竟然没有跟着你们回来?”她露出不满的表情,“难道是南方的姑娘更符合他的审美?这家伙在北方住了十几年,临走时才把这好东西教给我们,真是个小气的家伙。” 阿尔伯特曾是船上的书记官。就是他把之前的深海碧波号打理得井井有条,让朱丽安娜感慨的大量文件也都出自他手。 当他离开了,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尤莉叶左右观察火墙。这东西是用烧制的土砖和泥灰建的,通燃烧口在地洞的入口处,收集的鹿粪熊粪都能成为燃料,只要控制好进料和排气,烟气是不会倒灌进山洞的。 “别提他了。他说阿方索死了,希琳有能力掌控这艘船,他的责任结束了,他要去找他的家人。”尤莉叶拍拍火墙,“他肯定有南方人血统。” 她来到部落的时候阿尔伯特就是这里的一员了。 “别想了,大祭司和希琳来了。” 主人公的入场,意味着仪式即将开始。 大祭司穿着她最为华贵的服饰。那是一件由百兽皮拼贴而成的长袍,头戴一顶由百种鸟羽编织成的羽冠。 希琳依旧是她平常的打扮,但手中握着一把水剑。 在她面前,是一只哀嚎的壮年麋鹿。 水剑锋利,劈开血肉的动作从容凌厉,带着最初暴力的优雅,被神眷顾的女人双手捧着一碗带着温度的血,一步步走到祭台。 大祭司用手指沾染鲜血,顺着她的眉心划下三道血痕。 一为神灵,神之庇佑为生命的初诞。 二为自然,地之馈赠为生命的延续。 三为经血,母之哀嚎为生命的传承。 大祭司从羽冠上摘下最长、最华美的那一根,它装饰在希琳的红发上。 “好滑稽。”尤莉叶小声嘀咕,“我知道这是很严肃的场合,但是好滑稽。希琳的头发像是船上拖甲板用的拖布,居然还在滴水。” 阿德琳呵止:“严肃点。” 大祭司并不知道台下的小插曲。 她扶起新的继承者。 “希琳,明年春天,不要出海了。” 第37章 chapert037“她们完全不…… “北方的生活还习惯吗?” 希琳一边将柴火丢进炉灶,一边询问正在煮汤的玛姬。 她身上裹着一件鹿皮大衣,内里是两件编织方法不同的羊毛衬衫。这应该是部落的姐妹借给她的。 在漫长的冬天里,狩猎队的大家都不再出去狩猎,便会一起待在部落里,做些日常需要的物件。部落内在使用的工具和大家身上御寒的衣物大半都出自这个时候。 “船长,你真的不出海了吗?”玛姬问出大家最关系的话题。 自从那天结束后,船上的大家都提心吊胆。玛姬犹豫了很久,还是鼓起勇气询问船长的打算。 “春天还早呢。”希琳将又一块柴火丢进灶火,熊熊燃烧的火舌舔舐着铁锅,肉汤的香味飘出来,整个外洞都是香味。 玛姬将腌制的干菜丢进锅里,用勺子搅和着汤。 “太冷了。”她回答希琳先前的问题,“我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寒冬。” 这里是专门用来生火的外洞,半个洞口透出天空的颜色,虽然有一堆一堆火燃烧着,寒风依然吹得人面颊发疼。 这是一种烤得火热与冻得发疼结合的怪异感觉。玛姬实在难以准确概括这种感觉。 北方不好,她想。这里不如深海碧波号,更远远比不上灰港。 如果船长真的留在这里不走的话……她真的坚持不了太久。她之前就不是能吃苦的人。在妓院刚关门的那段时间,她们真的很辛苦。那时候她就没有忍受下来,重新投入了之前的行当。 这是两种不同的苦头,但对人的考验没有差别。她不喜欢这些苦头,明明有更好的方式将生活过得轻松一些。 玛姬的思绪衍生到山洞外,身体却贪恋洞内的温暖。她尝了尝汤的咸淡,还是按照先前的习惯,先替贝拉舀出一份。 她不是在准备正餐。那位代表着北方智慧的智者听说她是厨师,又有照顾孕妇的经验后特意拜访了她们暂居的帐篷,请求她帮忙照顾怀孕的大家。 她说,冬天是孕育生命的休眠期。春天到来的时候,北方会迎来许多新生命。这对于北方的部落是头等大事。 玛姬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反正她要照顾贝拉,这里的锅都一样大,给其他人准备也是顺手的事。这里能用的食材比在船上时多,北方人会在夏季和秋季囤积森林里的特产。不过,都是些晒干的蘑菇和晒干的果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们的储藏条件有限,这些东西都有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她需要从外面舀上满满一锅雪,一次又一次地清洗,才能保证汤的味道闻上去不像是南方雨季发霉的味道。 手都冻僵了。 “希琳!”阿德琳从内洞钻出来。 她整理着箭袋。 第49章 “出去玩玩。” 希琳看着她背着两把弓箭。 “你和我?” “她们随后就来。”阿德琳戴上帽子和手套,“我有预感,我们能猎到不少兔子。” 希琳笑了一声,试了试那把自制的弓。她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制弓的水平又提升了。” “不能和你比。”阿德琳满意地看着手中的武器。 “我不是依靠自己的能力制造武器。” 和玛姬打过招呼,两人离开山洞。她们默契地避开了上一次遭遇袭击的方向,选择从另一个方向深入森林。 雪后的林间总是静谧的。好的猎手通过雪地上留下的痕迹寻找猎物的踪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打猎,希琳依然保持着猎手的敏锐。 “嗖——”羽箭离弦划破空气,弓弦嗡鸣被箭头刺入血肉的响声掩盖。 “一只。”希琳露出笑容。 “希琳,到底是谁教你的?”阿德琳扭过头,她才刚刚找到雪地上的拖行痕迹,海的女儿就收获了她的第一只猎物。 “没人。”希琳再次举弓瞄准,“你的弓不错。” “那是当然。” “南方人的枪也很好用。”希琳调整着弓箭,重新拉弓瞄准,“下一次我带几支让你们试试。” “嗖——” 又一只獐子抽搐着倒下。希琳露出笑容。 在船上很少用箭,她的技术没有生疏。 阿德琳看着她。 “怎么了?”希琳一边戴手套一边问。用箭时,厚重的手套影响她的动作。 “希琳,你答应大祭司不再出海了。你要留在这里学习祭司的智慧。” 希琳手上的动作停下。 “你在说谎。”阿德琳手臂放松,“你还计划出海。” “你跟着南方人学坏了。” “我没有。”希琳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接受了大祭司的鸟羽,她将会成为部落的祭司,可成为祭司不代表她不再出海。 她现在还不是祭司。 “你不想当祭司。”对话没能影响猎手的判断, 阿德琳迅速转身,羽箭离弦射出,“你更想待在海上。” 一只白兔跳着逃窜,她再次抽箭瞄准,箭头刺穿猩红的眼睛。 “当初就不应该同意阿方索的话,如果你在陆地上,会是最好的猎手。” 希琳看着她流畅的动作。阿德琳空了一箭,这不代表她不如她。她是在没有视野的情况下根据声音射出第一箭的,这是丛林猎手的本能。她从小生活在丛林里,是部落里最好的猎手。 “阿德琳,你真的觉得我们能一直捕猎吗?”她们还在制作使用传统的弓箭,而南方人已经握上了火药制作的枪械。 深海碧波号上装配了南方人发明的火炮。她知道那东西的未来。 它能把人的双腿变得血肉模糊。 “千百年来我们一直如此。” “可这个时代,是诸神逝去的时代。”千万年来一直存在的神都已经消失了,她们的生活怎么可能保持着现在的样子。 这话引起了阿德琳的不满。神是一切的起源,是神创造了她们。不尊重神,就是不尊重活着的生命。 “你究竟跟着南方人学了什么?” “不是跟着他们。”希琳强调。 海的神曾亲口对她说,祂已经死了。只是因为祂是神灵,所以有一缕残留的意识与她绑定在一起,随着她长大,祂会彻底消散。 海之神曾说,祂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批消散的神灵。 “你没有见过南方人。” 她们开始较劲,拉弓搭箭的速度加快。 “你见过,不止见过,你已经在为南方人说话了。” “我只是在替我的朋友说话,如果有人诋毁你,我也会这样做。” 玛姬、贝林夫人、朱莉安娜,她们都没有真正地度过寒冬,她们还不能彻底算做北方人。 而且,她还没有问过她们是否真的想要成为北方人。 朱丽安娜的父母在南方,贝林夫人的儿子在南方。她不知道玛姬的亲人还在不在,可她说了,还不适应北方。 这和登上深海碧波号不一样。北方有北方的传统。外来者如果无法忍受这里的冬天,很快就会死在北方的种种困境内。那样还不如早点承认失败,痛快地离开北方。 北方的传统,是为了让更多人活下去。 “希琳。那不会发生。”阿德琳笑起来,她手中的箭矢如同长了眼睛,“我会自己砍下那人的脑袋。我不是那些南方人,我不是需要保护的雏鸟。” “你觉得我的船员是需要保护的雏鸟?”希琳停下动作,“阿德琳,我们本就需要相互扶持才能渡过寒冬。她们才刚刚抵达北方。” “是的,大祭司这么说。但在丛林里,只有强大的雪地虎与棕熊才是王者,它们从不和人合作。狡猾的狼需要抱成团才能与之抗衡。”她手中的箭矢连发,四处都是逃窜的动物。 为了过冬,这些家伙一个个膘肥体壮。它们跑不快,更没有能力与猎手抗衡。 “而狼群之所以能和猛虎与棕熊抗衡,是因为它们中的老弱病残,自愿成为诱饵,为强大的壮年狼提供机会。” “我们不是狼,我们是人类,人类从不是只有强者才有活下去的权利。我们互相照顾。就算是猛虎与棕熊,也照顾自己的血脉。” “你也说了,照顾自己的血脉。”她的弓箭射向更远的地方,“阿尔伯特,尤莉叶,朱莉安娜,还有什么?甚至是你,希琳安托瓦内特,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母亲与父亲是什么模样,你怎么能确定自己是北方人?” “阿德琳,你没有去过南方,但你比我更南方。” 猎手又一次搭箭,对于指责,她只把它们当做耳旁呼啸的风。 “够了!”希琳喊,“我们已经猎到了足够的猎物,就不能再向森林索取了。自然的怒火不会放过贪婪的家伙。” 阿德琳手中的最后一支羽刺穿猎物的要害,一只残角的雄鹿穿喉倒下。 她露出笑容。这是先前从她手中逃走的猎物,现在,它还是倒在了她的手中。 狩猎让她感受到畅快,她向后摸向箭袋,却突然背着的箭矢已经用尽。 阿德琳回头,看到希琳愤怒的表情。 她不是因为她们之间的辩论而生气,北方人用打架解决这些小事。她生气,为她杀死了过多的动物。 阿德琳眼中闪过慌乱。在狩猎的状态中,她无意识地暴露出来一直以来压抑的疑惑,想要获得胜利使得她短暂地失去控制。 她没有那么敬畏自然,就如同希琳的心不在陆地上一样。 为什么希琳能够成为大祭司的继承者?她是很优秀,可她不愿意。 大祭司为什么要强迫一个不愿意成为领袖的人成为领袖? 希琳不适合成为领袖。她从不是一个杀伐果决的人。她虽不软弱,但也绝不坚强。她不算愚笨,也绝不能说是聪明。她一根筋,遵循着北方最为传统的传统,却在南方的旅行中变得不在“”遵循传统。她自己发觉了吗? 她们是姐妹,但她们完全不同,也不可能相同。 “海眷者。” 阿德琳看着残角雄鹿抽搐的样子,呢喃着自己的疑惑。 “你真的不出海了?” 第38章 chapter038“魔法与贵妇…… 希琳的帐篷搭在地穴的另一个出口附近。部族里青壮年的居所都分布在外围。 今天是她负责值夜。部落里,每一个人负责的工作不同,这不会因为她刚刚成为大祭司的继承者有所改变。 只有上一任祭司回归神座,她才会成为受人尊敬的对象。 这样很好。希琳不畏惧站在人前,但最近这段日子,她想躲着人群。现在就是个好时候。 她裹得像是一团行走的兽皮褥子。此刻坐在月光下,影子变成一个球。 希琳垂着眼。这几乎是她身上唯一能够自由移动的地方。 黄月的夜晚总是明亮,隔着羊绒手套,手指摩挲着木制的雕像。 这是深海碧波号。贝林夫人的魔法将它变成这样,那天以后,她一直随时带着她。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形容魔法的绝妙。她甚至能够看到船首海妖像上细小的鳞片。 贝林夫人精神状态恢复一些后曾和她解释过,只要把深海碧波号丢回到海水里,它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这些天,身边的人都打听过她的想法。有的直接,有的要委婉一些,总之就是换着花样问她是否还会启航。 她们难道不了解她? 她怎么可能就这样留在岸上? 她真的对大祭司说谎了。她答应她留下,却在答允之后思考了许多借口离开。 她感到抱歉,甚至生出许多愧疚感。但看着手中的小船,这一切好像就不重要了。 她的深海碧波号,从阿方索那里接手她,和尤莉叶一起费力修复她的时候,她曾多次发誓,深海碧波号终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船。 第50章 如果一艘远航船不能畅游在大海上,她怎么能叫做远航船? 船,船长,船员,物资与淡水,一艘船想要远航,这些东西缺一不可。不是深海碧波号需要她,她的船长是阿方索时也能够在海上航行,是她需要深海碧波号。 阿德琳质疑她是否拥有北方的血统。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不知道。非要说的话,海眷者的血管里流淌着海水,她天生就对海有着无法言说的向往。她渴望自由地冒险生活,对海上已知和未知的一切都充满兴趣。 她想和海一直待在一起。她可以游泳,一直游泳,她不会淹死在海中。可她还是人类,她需要休息,需要朋友,睡眠和美食都能让她感受到幸福。 所以,船出现了。 她爱她的船。她是海上的双桅帆船时那样不羁,她变成手中袖珍的雕刻时这样精巧。 深海碧波号有无数种可能,现在却因为她这个船长被拖累了。 希琳叹了口气。船是自由的,但船上的人不是这样。 她真想练剑到精疲力竭,让现在这些恼人的思绪都滚得远远地。但她必须值夜,守护着族人们的美梦。因为在她进入梦乡时,也会有族人替她守护。 希琳转过身,她看不到帐篷里熟睡的族人的面庞,但她知道她们就在这里。 守望互助,这是她们在北方活下去必须坚持的事情。 她不认可阿德琳的话。从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以后,她也希望不要改变。 “你一个人在想些什么?”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躲起来一个人欣赏你的宝贝?” “贝林夫人。”和这位脾气古怪的女巫打过几次交道后,希琳慢慢摸索出一个经验,只要顺着她的意思,适当地赞扬她几句,贝林夫人就会显得很开心。她开心的时候没有那么刻薄,也会适当地多说几句话。 她见过的东西比大祭司更多,她总能从她身上学到些大祭司无法教给她的东西。 “人老了,没有那么多觉。”贝林夫人在希琳身旁坐下,“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就知道能够打着呼噜睡到天亮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 希琳朝向贝林夫人:“这边冷。” 就算是燃着篝火,这里也比不上有火墙取暖的内洞,想起这个,希琳挣扎地站起身,用铲子铲了几坨晒干的粪便丢进加料口。 火墙的温度摸上去让人心安。 “里面太吵了。”贝林夫人说,“不适合思考。” 但她确实后悔从温暖的内洞走出来,外面太冷了,也不适合思考。 厚重的衣服显得人更加干瘪,与一群活力旺盛的北方人待在一起,让她越发感受到自己的苍老。部落的祭司比她还要大上几岁,可她看起来比她年轻许多。 女巫坐在火堆旁。来到北方的生活和她想象中很不一样,虽然知道这样的期待与失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还是感觉到郁闷。 木柴燃烧发出迸裂的声音,火星跳起落在她的兽皮护膝上,跳动的火点滚动几秒,变成了灰色的小点。它带出的高温也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周围的寒凉同化,贝林夫人伸出手,按在细小的灰烬上。 一个奇异的符号从她的手指下诞生,跳跃着想要挣脱她的束缚。庞克贝林的倔脾气发作,死死按着它。 这是一种只有施法者才能感受到的变动。跳动的几何符号,是自然界中法术网溢出的能量,只要按照特定的规律以排列这些几何图形,人类施法者可以在没有任何外力辅助的情况下施展法术。 在神灵还没完全消失的年代,这是人类对于数学的极致追求。可惜,南方的法术网已经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消失殆尽,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一个火星引起的能量变动了。 她总算在这个被雪覆盖的世界下发现些有趣的东西。 希琳看到贝林夫人死死按着自己的裤子。 “您……”她想要开口询问,又觉得她现在恐怕不希望被打扰。 直到火星蕴涵的暴躁能量彻底被这个倔老太制服。在木屑燃烧遗留的灰烬下,一个精巧的几何图案展现在庞克贝林眼前。 她眯起眼。上了年纪之后,她的身体总是在发起抗议,这么小的符号,她根本就看不清它的构成。 贝林夫人的视线落在一旁的希琳身上:“过来一下。” 希琳靠过去。 “帮我看看这是什么形状。”贝林夫人扭捏地寻求帮助。 她在心中唾弃这个行为,又不停地为衰老带来的不便寻找合适的理由。 这种时候,她才发觉,北方人奉行的相互照顾是多么实用的真理。 希琳靠过去,她以前也帮眼神变差的大祭司穿过针线。她能够理解她身上的一些变化。 她凑过去,观察在木屑灰烬上细小而精致的图案。 一个漂亮的图形,但她不知道怎么说。 “一个尖,一个圆,连在一起。好像是站着的。”希琳尝试着用手比划出这个形状,手套限制了她的表达能力,她用牙咬着手指套的位置将其摘下,在空中比划她看到的图形。 贝林夫人只扫了一眼。 这是一个圆锥。 带有顶点的几何图案,通常出现在带有攻击指令的魔法中,作为它的基础构成存在。 “完整的?”她向希琳询问细节。 “是的,很完整,很漂亮。” 那是当然。完整的几何图形透露着最基础的数学美,还蕴涵着基础魔法学的奥妙。就算不用眼睛去看,她也能想象到这个椎体的美丽。 一个小火星都能迸发出这样的完整的几何构成。贝林夫人露出笑容,总是浑浊的眼瞳迸发出理性的智慧之光。北方的魔法果然还保留着原始态。 在这能把时间都冻住的地方,这可真是好消息。 她也在这一瞬间想明白一个困扰她许久的疑惑。 为什么南方拥有着远超这里的军事水平与文化知识,却始终无法侵入并征服这块原始的土地。 魔法的火种依然在北方的大地上燃烧。是魔法保护了这片土地。 那些火药或者机械制物无法击败自然界涌动的能量体。在魔法濒危的年代,对于一个施法者来说,很少会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内心的激动没法驱使老迈且包裹严实的躯体跳跃起来,这可真是太遗憾了。 她必须承认,来到北方是她迈入老年后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 “你的祭司,那个老女人,她会使用魔法吗?”庞克忍不住寻找能够体会到这种美妙感受的同类。 那个和她一样年迈,被尊称为祭司的智者是她的头号选择。 希琳的思绪停了一下,她自然地略过了贝林夫人的用词。在她的记忆里,大祭司是能够用魔法的。与海水赋予她的特殊能力不同,大祭司使用魔法的时候遵循一种奇怪的韵律感。 之前她认为这是一种错觉,部落里的大家每次见到她施展魔法时只把这看作是自然的馈赠,是神迹。但她拥有神的赐福,她总觉得两者不一样。 贝林夫人刚上船的时候似乎提起过两者的不同,但她那时候的注意力更多放在她们之间让人头疼的关系上。 “我见过她使用一些咒语。能够让伤口愈合的速度加快,或者让猛兽放弃袭击部族,把水源变干净。” “咒语?” 希琳点头:“咒语,还有一些仪式。” “骗人的把式。”贝林夫人露出思索的神情。 据她判断,希琳的生活环境,这种整体受教育程度低,只靠一位掌握魔法的智慧者引领的部族,对于数学的掌握应该只局限于手指加脚趾能够计算的二十以内的加减法。 几何。也许她们知道平面几何,一旦进入坐标系,她们就面露难色。若是再加上曲率,探寻一下几何和代数的关系,她恐怕就只能在呼噜声中找到北方人的存在。 “骗人?”希琳露出不解的神情,她虽然能够感受到祭司使用的魔法与她掌握的不同,但她确实拥有非凡的效果。她知道脾气古怪的贝林夫人对于魔法有着独特的认知。 在寒冷的夜晚,她非常乐意学习一些与魔法有关的知识。 “魔法是数学的衍生。纯粹的魔法不需要咒语或仪式。这很显然是干扰的幌子。” 代代相传,也许这位智者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她们的魔法要经过仪式与咒语。刚才的发现让她心情不错,也许她可以抽空指点她几句。 只是…… 贝林夫人露出一丝苦涩的神情。她知道自己一直是个不好相处的人,除了她的儿子罗比,从来没有人能从她这里学会什么。她对迟钝的人向来没有耐心,对天赋平平的家伙只会出言讽刺。 希琳等待着贝林夫人接下来的话语。她不会读心,但还是从她的表情变化上看出许多。 她看着那个小符号的神情和 她望着船,看向大海的表情没什么不同。 “我对你们北方人的数学没有信心。”庞克贝林深深叹息。她没有明说的是,她对自己的教学能力更加没有信心。她一辈子都没有教会谁魔法,包括罗比。 第51章 希琳抿着唇。贝林夫人说的是事实。她有所体会。 以前部落里有关计算和分配的工作都需要拜托阿尔伯特帮忙。他读过南方人的学校,他会算数,数字特别大的那种算数。就连大祭司也向他学习如何进行复杂的计算。阿尔伯特跟着她们出海时,也是一个人负责起一整艘船的财务和统筹工作。 他即是会计,又是出纳,还要兼任书记员的工作。他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是阿方索最得力的助手。 现在,她的总管也能做好这些。可朱莉安娜的风格和阿尔伯特完全不同。她总是喊着,要死了要死了,快要累死了和真的完蛋了。 北方人不忌讳死亡,却也很少像她一样把这话塞在日常工作的缝隙中。 希琳一度认为这些工作对她来说负担太重了,后来明白这是朱莉安娜式的口头发泄。就像是她们第一次见面时,她和她吐槽之前的雇主一样。 账务和数学联系紧密,也许后者更复杂、更难。连博学的大祭司在学习的过程中都经常露出疑惑的表情,更别说她现在连字都认不全。 “你问我这么多,也想学习魔法?”贝林夫人上下打量她,“虽然我学魔法的时候和你现在的年龄差不多,但我至少在家庭教师的帮助下完成了基础课业,还在高等学府获得了对应的学位。你不适合学习魔法。你学不好数学。” 这种超自然的能力,凡人还是只掌握一种比较好。 “我只是想要了解一下。” “现在知道,魔法根本不适合你了?” 希琳对于她的挖苦无话可说。她说得对,每天背词汇已经够她头疼了。 贝林夫人在挖苦北方人的过程中找到乐趣。她这个年纪,见过了太多,想要再找些乐趣可真不容易。闲聊中,话逐渐多了起来。 她和希琳提起魔法的起源。 “很早很早之前,要追溯到上上个时代,南方的土地上,魔法是神之信徒特有的权利。一位学者在此时出现,她论证了魔法与数学之间的关系。将神秘的神灵之力,变成了人类能够通过系统学习而施展的能力,从那以后,魔法就是人类能够掌握的自然资源。按照我的判断,你们的先祖掌握的就是这种施法的方式,只是因为一代又一代口述式传承,到现在很多东西已经很难溯源了。” 贝林夫人伸出手,随意一甩,就把手套甩掉。 希琳这才注意到,对比她的手,那副手套实在太大了。不知道是哪个粗心的家伙做的事。希琳默默记下,等白天的时候,要替贝林夫人找一副合适的手套。 一团小小的火焰出现在老者的手心。 海的眷者睁大眼睛。女巫特意放缓了施法的速度,她能够很清楚地看到无数的小圆锥从四周的空气里汇聚,被吸引到贝林夫人的掌心,变成了这团燃烧的火焰。 她又挥一下手,火焰回归到燃烧的篝火中。 “这就是魔法。” “那位学者走过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将自然中暴躁混乱的能量按照符合底层规律的方式排列,形成了一张肉眼看不到,却真实存在的网络。你们北方的‘网’还在,南方的‘网’已经被逐渐排到空气中的烟气破坏了。” 希琳听得晕乎乎的。她不能理解贝林夫人话里的意思。可刚才那个完全由圆锥形成的火焰,让她想起水之剑。 用海水模拟事物的形态,是海之神教给她的。 她的手中出现一把短剑,可无论她如何控制剑刃形成的速度,也与贝林夫人所展现的不同。 “你的能力不算魔法。”贝林夫人说,“更学术的称呼我就不给你解释了,那都是些被禁止提起的内容了。” 她重新戴上手套,干瘪的手指攥在一起。 “你很幸运。”贝林夫人望着火焰,她有些困了,所以话语里的挖苦味淡了许多。 “神灵将自己的能力赐予眷者,意味着你天生就拥有超越凡人的天赋。”她说,“学习魔法却不一样,每一个研究过数学的人都有机会学习魔法,可想要施展出一个有点威力的法术,就需要更多的天赋。” 她是个不错的施法者,比百分之九十五的人都强。但天赋还是限制了她,她没能获得永驻的青春,也没能延续生命,甚至因为法术网的消散逐渐失去了施法的能力。 每当这时,她便会想起那位能够跳脱出规则的女士。只有创建自己的规则后才能不受限地施展魔法。 而神灵的存在本就是规则。 她望着年轻的船长。令人羡慕的天赋,让人嫉妒的命运。 她马上就要七十岁了,到了这个年龄其实已经很少后悔些什么,只是她不免感到遗憾,若是她也能拥有这样的天赋,在魔法的道路上,也许就能更精进些。 “希琳。”贝林夫人喊出船长的名字。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用名字称呼她。 希琳昂起头。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你准备做什么?”贝林夫人询问她,“就在这里等着,到春天后,找个借口继续出海?” 希琳惊讶地睁大眼睛。 “别这样惊讶。”贝林夫人哼了一声,“这都是我年轻时候玩剩下的把戏,你真的以为你们部落的大祭司看不出你的想法?” “可大祭司想要我留下。”明年春天不要再出海的话,是大祭司亲口说的。 “她希望教你一些大祭司需要掌握的东西。”贝林夫人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想,如果是一些魔法,我同样可以指点你。虽然,我认为你没有学习魔法的必要,你只要更深刻地掌握你已经拥有的力量就足够了。” “那……”希琳回想每年冬天的事情。她会和小哑巴一起集中处理今年猎到的兽皮。会修补衣物,缝制厚重的冬鞋,编织夏天的草鞋,把皮子做成靴子。现在她身上的衣服都有小哑巴的功劳。 她的纺织手艺太差劲了,是部落里做手工活最差的人。 缝衣针算得上她唯一不会使用的武器。 在她身边的伴侣还不是小哑巴时,她基本靠别人接济生活。她的第一任伴侣和她一样,只会耍枪。多亏了小哑巴,她度过了那么一段不邋遢,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生活。 他留下了很多衣服,厚实的冬装与轻薄的夏装。 今年的食物充足,不需要大型的冬日围猎。 她没什么事可做。 希琳摇摇头,声音沉下来几分:“没有什么重要的事。” 贝林夫人明白她的变化。她养了十六年的小狗死掉的时候也郁闷了很久,更何况一个人? 年迈的家伙可是更害怕身边的人死去。 她说:“带着我去北方的土地上转转吧。” “现在?”她的话让希琳感到惊吓。北方进入冬天还不到一个月,接下来将是最冷的时候。 “你和我。不带其他人。”贝林夫人说,“我想看看北方的法术网保留了多少。” “不行。”希琳说,“我们会冻死。” “我会魔法。”老人却很自信,“你是北方优秀的猎手。反正你待在部落里,也只能看着你的船思考些无意义的事情。” “我这一把老骨头都不怕死,你又为什么要害怕?” “我不是害怕。”希琳蹙起眉头,“只是没有人会傻到在北方的严寒中旅行。” “当然,当然。你们世世代代都是如此。”老人眯着眼睛,“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确实很难耐。但你和我都不是普通人。为什么不去做些其他人从未做过的事?” “我已经老了。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这个世界上的魔法就已经濒临消失,我一度感到很遗憾。忍不住去想,若是我能出生在魔法的盛世,会是什么模样?但是希琳,这已经不能改变了。不过,我的命运并非只有一味地抱怨,我决定跟着你来到北方,甚至把罗比丢在战争爆发的边境。你得知道,我在四十八岁那年,冒着一尸两命的风险把那个孩子带到世界上……” “可我见到了这世界上最后的法术网。” “它依然存在,我必须做点什么。” “就当是我,我这个虚弱的、老迈的、随时可能逝去的老者对你的恳求,我不可能一个人在北方的雪原里探寻法术网,我不再年轻了。” 我不再年轻了。 一个小小的圆锥,一团火焰。 希琳想起深海碧波号。 她不能完全理解贝林夫人此刻的情感,她缺乏时间带来的沉淀。但有些东西,却是时间也无法模糊的,它总是一次次出现在不同的人身上。 热爱。希琳想。这是热爱。 她爱大海,如同贝林夫人爱魔法。 去寒冬中的雪原,在丛林与雪山间跋涉,好的猎手都知道这是自寻死路。 希琳想要答应下来,她刚张开嘴,灌入肚子的寒风让话语慢了半拍。 “吵死了。” 有人嘀咕着,朝着希琳的方向靠过来,“希琳,晚上值夜时不能大喊大叫。” 第52章 她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接替希琳的位置,“你还好吗?” 贝林夫人在其他人声音响起的瞬间消失不见。她这样失去理智,歇斯底里的样子绝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看到。 “是的,我没事。”希琳的视线木木盯着老者刚才的位置。 她是用魔法离开的。 “我还以为你在说梦话呢。”接班人坐下来,她声音里的困倦那么明显,“该我了,你去休息吧。” “好,好的。”希琳起身,将深海碧波号变成的小木头船收起,朝着帐篷的方向走去。 余光瞥到一抹视线,贝林夫人等待着她的回复。 - 下午起航的客船,目的地是风暴庭。 顶层的豪华舱室内,夏洛特靠在一扇窗户前,看着那些赶在开船前匆忙登船的人。 一等舱室的窗户比下层大了不知道多少,一切都清清楚楚。她们比这些支付了二等或三等船舱票款的人提前登船,使用特殊的贵宾通道。 她第一次见识到贵宾级别的待遇。 这就是金钱的力量。 “凯瑟琳威斯洛特。”夏洛特拿起舞会的邀请函,念出精美卡纸上的署名,“这可真是个拗口的名字。” 凯瑟琳,她一母同胞的妹妹的名字,现在也是她的名字。 伦特奥伦将行李箱放在桌上。 “你不喜欢?” “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先生。”夏洛特靠着窗户,看着那男人打开随身的行李箱,取出一件又一件的衣服挂进一等舱的衣柜里。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以前,她决定关掉妓院的时候,曾想过把这个与耻辱联系在一起的名字换掉,但她还是保留了这个名字。 夏洛特。每次念起这个名字,她都会在心底提醒自己是如何走到现在这一步的。很可惜,她自己没有放弃自己的名字,现在却不得不接受另一个名字。 整整四个皮箱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华丽服饰。 将它们换算成金子,够支付海潮酒馆三年的租金。 还没有正式抵达,她就已经见识到南方腹地的老爷们究竟有多么富有。 “需要这么麻烦吗?”夏洛特望着那些衣服。这都是浪费。 “从灰港坐船到风暴庭,最多也就一周的航程。” “一周时间,意味着七场舞会和六场晚宴。”伦特奥伦对她说,“这都是必需的。” 夏洛特扯扯嘴角。 舞会。一群人在一起甩腰扭屁股,小酌几口产地不同口味相似的葡萄酒,交换几根除了呛人没有任何用处的雪茄。 她曾出席过这样的舞会。因为这张明艳漂亮的脸,有人希望她扮演情人,带她去长长见识。 她不觉得这是长见识。忍受好奇的视线和龌龊的视线并无任何区别。好在报酬丰厚,丰厚到她一整个晚上都能露出欢乐的笑容,给那些活在幻梦中的贵族小姐或夫人讲那些发生在她周围的风流韵事。 看着她们那好奇又羞涩的神情,她满脑子都是数不完的钱。 有些贵族小姐身上没有现金,她便哄骗她们用不喜欢的首饰和她交换,她换到了两副耳坠,一双颜色不同的金扣子,珍珠项链和宝石戒指。 听说那宝石戒指是订婚戒指。它很大,很沉重,没有切割和打磨的痕迹,也没有半点雕刻。它算不上好看。把它塞给她的贵族小姐说她讨厌这丑陋又愚蠢的戒指,希望从她这里换来一个浪漫的艳遇。 她一定不知道那戒指价值多少。遗憾的是,夏洛特没有收下那来历不凡的戒指,虽然喜欢金子,但仅剩的理智告诉她,那戒指会要了她的命。 “我不会南方舞会上的交际舞。”夏洛特盯着自己手指上的戒指。 这是属于凯瑟琳的戒指。比当时那一枚差远了。 “我以为你学过礼仪。” 他可真是提前做了不少调查。在灰港这样的地方,一个底层的女人死了,就意味着什么都没有了。 “是的。”夏洛特拖长语调,故意使这话语听起来黏稠暧昧,“我是学过礼仪,但你应该知道,教我礼仪的是谁,而我又将学来的礼仪用往何处。” 伦特的动作停了片刻。 “我知道,但我想,这对我们的交易没有用处。你可以不用跳舞。” 真无趣。夏洛特的视线重新移向窗户外。人群还在往船上挤,其实,只要他们不这么无序,排着队来,很快就能全部登上船。 小偷会喜欢这样的环境,越是混乱,便越是有机可乘。 她尝试着在拥挤的人群中寻找小偷的痕迹,可距离太远了,她只能看到一个又一个人头,却看不到他们身体与身体挤压隐藏下的小动作。 夏洛特收回视线,她还是看看那些真正有用的东西吧。毕竟,回到风暴庭的是凯瑟琳威斯洛特夫人。 上午的时间悄然流逝。 伦特奥伦提前十五分钟出现在她的舱室门口,询问她需要将食物送来客房,还是要和他一起前往餐厅。 夏洛特从文字资料中移开视线。 凯瑟琳。她的妹妹。她的生活实在是过于顺遂,以至于介绍她的资料只有薄薄几页,而在这几张纸上,关于她本人的内容也少得可怜。 夏洛特只知道她喜欢卧室内每天都有和之前一天不一样的鲜花,喜欢下午茶会上精致甜腻的点心,她喜欢在红茶里面加上多多的糖,绝不会碰一下苦涩的咖啡。她喜欢各种颜色的帽子,因为她不喜欢自己头发的颜色,总想要把它们染成红色。 肤浅、天真,愚蠢。这是伦特奥伦收集的资料?他的水平就只能找到这点内容? 还是说,她本就不该对这个同胞妹妹有太多的期待,她不过是一个被爱情欺骗的女人,又能有多少心思? 夏洛特的视线落在纸上,凯瑟琳的资料,内容上全是她周围亲密的人。她看着纸张上凯瑟琳父亲与母亲的照片。这也是她的父母。 原来她更像自己的父亲。黑白的照片看不出色彩,但在文字的描述中,她知道自己与父亲一样有一双棕色的眼瞳,她的发色也像是父亲,深棕色带着卷翘的弧度。 她的父亲是南方城市的富商,手下的运输线遍布整个西南海岸,是真正靠港口与海运发家的商人。她的母亲母家是做木材生意的,木材厂最好的木材被制作成货船,一船又一船运送着父亲挣来的金子。 至于她那死去的丈夫,她的继子…… 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继子。夏洛特闭上眼睛,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敲门声打断了她 的思考,伦特奥伦真的会在各种不合时宜的时候出现。 但她必须跟着他,至少在接触到那些信托基金,土地和工厂之前。凯瑟琳的父母没有儿子,她是唯一的继承人。 她站起身,她需要更多的机会与他们接触。 “稍等一下,我整理一下妆容。” 夏洛特走向甲板,她掐着时间出现,伦特奥伦安排好位置,她向露天餐厅的位置靠近,没注意到撞上来的影子。 夏洛特后退了几步。 “抱歉,抱歉。”一个打扮寻常的男人在她面前不住地弯腰道歉,“我走错了地方。” 夏洛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不管他内心是不是真的愿意,却必须对着她点头哈腰,如果她还是灰港时那个出卖身体的女人,猜猜他会怎么做?夏洛特有很多答案,不免粗俗又下流,但那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对待弱者时候露出的最真实的样子,这样的人往往容易掌控,但他…… “一位淑女不会盯着陌生人太久。”伦特奥伦出现在她面前。 “我以为凯瑟琳已经嫁作人妇了。” “难道一位夫人会盯着除自己丈夫外的其他男人这么长时间吗?” “这可说不准。”夏洛特抬眼,“要是她的丈夫早\\泄,或者干脆是个硬不起来的老头,我想她会对年轻男人有兴趣的。” 还好这是发生在两人之间的对话,伦特奥伦保持着先前的表情,他垂着视线,注视着夏洛特的眼睛,只听见她说:“可惜他长得不够好看,还很邋遢。如果我是一个富有的夫人,我为什么不选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做情人呢?” 他沉默了好一段时间。夏洛特可不觉得他是因为这段露骨的话语无话可说。 “你会在贵妇圈里掀起风浪。”终于,他给出一句评价。 “这不就是你希望的吗?” “费尽心思替换掉一个寡妇。”夏洛特用扇子遮住表情,就像是其他贵妇会做的那样,“一个年轻的寡妇。” “我替换她并不是因为她是个寡妇,而因为她是威斯洛特伯爵夫人。” 他的重音放在伯爵夫人一词上。 “阿尔伯特。”突兀地呼唤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伦特奥伦侧身,看到一个打扮华丽的夫人朝着这个方向靠过来。 “真的是你。真是想不到,上一次见到你时,你只有这么高。”热情的夫人停在夏洛特和伦特面前。 第53章 “日安,莫尔顿女勋爵。”伦特朝着她行礼。 “千万别喊这个称呼,我可不想被那些八卦的记者发现。”女士来回观察,“你可想不到那些人有多讨厌。我只是出来度假,却被这些讨人厌的苍蝇团团围住。” “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阿尔伯特,你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首府了。” “我在忙工作,勋爵。” “当然,当然,你们男人总是在忙那些不知道有什么用的工作。”她微微一笑,“甚至连最重要的婚事都抛之脑后,你应该知道,今年的社交季……” 她的视线终于落在盛装打扮的夏洛特身上,“这位女士是……” “这是风暴庭的凯瑟琳,威斯洛特伯爵的遗孀。我负责守护这位夫人的安全。” 那个最近死了丈夫,继承了一大笔遗产和土地的富商之女。 天呐。勋爵的眼神在感叹。 她这样年轻,如此貌美,还异常富有。 威斯洛特伯爵唯一的继承人体弱多病,若是他没能留下一个继承人,风暴庭有极大的可能成为面前这个女人的囊中物。 她会是社交圈里的新贵,追求她的人会从伯爵府邸排到乡村去。 她连忙朝着夏洛特伸出手。 “真是让人遗憾,我去年的时候还见过威斯洛特伯爵,他那时候身体还……”她挤出悲痛的表情,“请您节哀。” 阿尔伯特。这是名字,而非姓氏。 夏洛特抬眸扫了一眼伦特。 在南方,不用姓氏作为称呼的情况只有三种,一种是她这种根本不知道姓氏的,一种是不再拥有贵族头衔的贵族,另一种是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 无论是哪种,都很麻烦。 她的神情带上刚好的释然。 “多谢您,莫尔顿女勋爵。我已经好多了。” 第39章 chapter039“南方与南方…… 七场舞会,六场晚宴。这艘从碎心群岛出发,途径灰港,驶向风暴庭的船有着深受富人阶级喜爱的奢华情调。 夏洛特。在莫尔顿女勋爵的干涉下,她很快就成为了这艘船上最耀眼的明珠。 一袭黑色礼服的女士坐在雅座上,安静地注视场中的喧嚣。没有人真正意义上欣赏她的表演,但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落在她身上。 她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属于威斯洛特伯爵夫人的婚戒。黑色蕾丝手套下隐约露出的细嫩皮肤随着戒指的不停转动泛上潮红,她的神情依旧冷淡,周围的热闹与喧嚣没能使她露出半分笑意。 她说自己不会跳舞,可即使在舞池的边缘,她也能够吸引全场人的目光。 阿尔伯特在不起眼的角落,他的视线环视全场。 在舞池中的,不在舞池中的,喝多的,滴酒不沾的,已婚的,未婚的,男人或者女人,几乎每个人的目光都会下意识地落在她身上,然后再移开,恢复到正常的社交行为中。 她很清楚自己有多美,也很明白该如何利用这份美貌。她知道人们想要看到什么,就特意展现给他们这副模样。 多亏了那位喜欢撮合亲事的勋爵。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这艘船上有一位刚刚丧夫,又美貌非常的年轻妇人。 她沉浸在丧夫的悲痛之中,看看她是多么的可怜,多么的惹人怜爱。 这比他预料之中的还要顺利。这位伯爵夫人一下子就成为了舆论的中心。 这本该是好事,说明他找到一个优秀的演员。他们没有利益冲突,又目标一致。但他却知道这作秀背后的意义。 “大人,有人抢先您一步将崔斯特亚当斯的消息出售给了海眷者。” “大人,跟在剑鱼身边的那个女人被人救走了,我们没能杀了她。” “大人,莱尔亚当斯已经登上了南下的船,他和崔斯特提前接触了。” 最近一系列的失误都有她的参与。 此刻,她坐在这热闹的秀场里可不只是为了展示柔弱或者可怜,她是想要这里的人记住她。 记住她,而非记住凯瑟琳。她确实和凯瑟琳长得一模一样,却拥有和她完全不同的气质。 凯瑟琳虽然貌美,却远不及她身上诱人的神秘感。 更多的人记住她这个凯瑟琳。若有一日,他不得不请出真正的凯瑟琳时,舆论所能掀起的风浪就不一定偏向他。 阿尔伯特退出宴会厅。甲板上,匆匆赶来的手下带来最新的消息。 “大人,我们有莱娜米德尔顿的消息了。” “她真的去了北方。另外,我们的眼线传回消息,莱尔亚当斯已经离开首府北上了。” 夏洛特的表演一直延续到深夜,参加舞会的人三三两两退场,一直陪着她的莫尔顿女勋爵也哈欠连连。这时,她才提出休息的建议。 女勋爵自然没有任何意见,她用惋惜的神情望着夏洛特。她似乎格外能够理解她的寂寞。 有十三个人向她抛媚眼,但真正敢上前和她搭话的却没有一人。 一个刚刚结婚不久就死了丈夫的女人,女勋爵叹息一声,朝着夏洛特道晚安。 伯爵府因为丧期无法举行宴会,所以她才要这样待到现在。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直如此。 夏洛特很清楚莫尔顿女勋爵怎么想,为了加深她的印象,她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悲伤。不是因为丈夫死去而悲伤,那是一种更加深邃、更加刻骨的,只有女人才能懂得的悲伤。 她向莫尔顿女勋爵了解这艘船上客人的情况。每天如此。女勋爵透露的消息越来越多,她似乎也有着一条属于自己的情报线,她告诉夏 洛特这艘客船上的人多是富商,很少有涉及到贵族阶层的存在。 第五天的时候,她已经知道所有人的婚恋情况,甚至知道他们在外面包-养了几个情人。 “这真不是个合适的机会。”莫尔顿惋惜地说,“你还年轻,凯瑟琳,你的美好不应该展现给这些下等货色。” 她四处观察,确定不会有人偷听她们之间的对话后,对着夏洛特小声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这里没有适宜的人选……”话说了一半,她露出思索的神情,好像是想到一个合适的人选,但这个名字着实让她有些苦恼。 女勋爵试探着问:“你和阿尔伯特,你们又是什么关系?” 终于。终于等到她主动开口询问,她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夏洛特偏过头。阿尔伯特不在他常出现的角落。她的目光流露出刚好的兴趣。 “勋爵,他是我亡夫的旧友。顺路护送我回家。”她回答,“至于我,我和他不熟。” 他们之间根本再没有搭过话。女勋爵点头。自从那天在甲板上遇到后,她就很少再见到两人之间有什么交谈,确实符合她口中的两人不熟。 “我并不了解他。”夏洛特轻声说,“他确实俊逸,也很年轻,但我不了解他。” 俊逸,年轻。只要牵扯上这两个词语,她就能向勋爵表达自己的意思。她说得很委婉,也应该就这样委婉。 她用期待的眼神望着她,希望她能够明白其中的关键。 “这是事实。”勋爵赞同。整条船上,没有其他人比阿尔伯特更适合发展成情人。 “我从未听说过他和哪家的夫人小姐有过什么牵连,他的出身体是差了些,但不考虑婚姻,谁又会在意这些?” “出身差?”夏洛特小小地惊呼一声,连忙捂住嘴,小心地观察是否有人注意到这慌乱中的失态,“他是平民?” “不。”女勋爵看了她一眼。谈论起八卦和小道消息时,这位新寡的年轻夫人和首府里其他贵族的家眷没有任何的不同。 她把在贵族圈里说烂的消息翻出新的花样,灌输给一个完全不知道这些信息的女人。 “他若是平民也就罢了。”她叹息一声,隐藏在这长长呼吸声中的不是她话语里应该露出的惋惜,而是一种介于鄙夷与好奇之间的口吻。 “他是私生子,不知道哪个落魄贵族遗留下的孩子。” 她的语气太有趣了。夏洛特配合着他发出惊呼。 她们交换眼神,好像能这从简单的一个词语中,窥探到一个贵族混乱不堪的家庭关系与违背伦理的爱恨情仇,她们小声谈论着这些,在这言语交换之中,勾勒出一个不忠的男人和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 这种默契将两人绑定在了一起。夏洛特从她这里获得了更多有用的线索。 她表现得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刚好的羞涩和渴望完美地填上勋爵对她的想象。 “真的可以吗?”她的眼睛在提问。 勋爵则告诉她,在贵族阶层,这样的事情太常见了。没有人会故意戳破这些不值一提的小秘密。 大家都有自己的秘密。 “那他会喜欢我吗?”她小心地提问,期待与犹豫在脸上浮现。 “当然。”女勋爵无比肯定。 第54章 她是如此的美丽,如此的诱人,没有人能够拒绝这样一位佳人。更别提除却美貌之外,她所附带的那些价值。: 夏洛特带着欢快的笑容与莫尔顿女勋爵道别。她已经不需要在晚宴中等待下去。 她哼着一首轻快的歌谣,深色的衣裙也因为喜悦变得绚烂。 直到离开宴会厅,笑容瞬间隐去,黑色依然是黑色。 无聊的八卦也让她们如此喜悦。这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吗? 肤浅的贵族女人。 夏洛特昂起头,望着天上泛黄的圆月。 除了糕点、插花、衣服和首饰,她们也就只能议论这些玩意取乐。 阿尔伯特?不,应该是阿尔伯特亚当斯。 谁在乎他是平民或者贵族? 他不愿意透露姓氏,但她还是知道了。 她赢下了猜谜小游戏,不是吗? - 马车停在前门镇外二十里的一处空旷地,已经收割了麦子的土地被临时征用,成为战时特供的医疗营。 马蹄子不断地交替,地面上很快就出现一个土洼。它们看上去焦躁不安。让战马临时充当拉车的马实属无奈。它们的主人都死在了战场上,新的一批骑兵还没有到位。前门镇战时物资配给紧张,航线受到影响后,补给船抵达的速度明显减缓。 一位携带着教廷手令,来自南方的大人在此刻抵达。 对于以前门镇为代表的前沿阵线,来自南方的任何动向都是值得关注的。 毕竟,谁也没有想到战事扩展得如此迅速。一个月前,北方人第一次打到前门附近,他们只当那是一次南方军队的战术性撤退,很快,战局的发展就朝着另一个极端滑去。 他们需要南方的关注,他们需要南方的援助,只有物资北上,只有军队北调,前门才不会被北方人击破。 前门镇是南北贸易的交汇点,拥有不凡的战略意义。但实际上,这里没有正规军常驻。若不是战争蔓延到这座小镇,镇上绝大多数人甚至没有见过真正的军队。 当枪与炮从船上成批地运下时,他们曾认为这场战斗很快就会结束。北方的蛮夷不可能抵挡弹药的冲击。是的,南方人有枪有炮,可北方涌向战场的,却是石头,树木,泥土组成的精怪。 马车上跃下一个年轻的影子,紧随其后的,是前门镇的镇长。 “大人。前面就是医疗营。”他指着一片褐色的帐篷群,打量着这位来自教廷的年轻人,试探着询问他口中描述的人。 “你说的那位小姐,具体是长什么样子?” “金发,碧眼。和我一样。”莱尔这样回答。他的视线紧盯着前方。他不指望他们真的能在这里找到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孩。莱娜读过太多的故事,她知道离开家后要用伪装保护自己。至于她能把伪装做成什么样子,莱尔很好奇。 他靠近伤兵营。脚下的土地潮湿又黏腻。刚刚下过一场雨,雨后的天气冷了不少,除了雨水,伤兵营里生活和医疗用的脏水也被排放到周遭的农田里。 他缓步走入战争中被忽视的地方。这是报纸上绝不会提起的画面。 血腥,混乱,肮脏,绝望地低吟,更多地沉默。与他想象中一样,这里被无法化开的死气笼罩。 莱尔往前走了一步。 “大人,您可以不用亲自……”镇长试图劝阻。 最近一段日子,前门镇上老旧的焚化炉每天都在超负荷工作。 又一辆板车从这里拉走。 “我知道这是什么。”莱尔偏过头,视线随着板车逐渐走远,又转回视角,视线落在前门镇的镇长身上。 报告上说他四十岁。但此刻,他眼眶深陷,脸上笼罩着忧愁,眼睛附近爬满皱纹,比看上去老许多。 “你的人找不到她。”他大步朝前走。 有许多视线落在他这个外来者身上。因为代表教廷,他身上的衣服由知名的裁缝手工缝制,配上从梅丽莎夫人那里继承来的相貌,他看上去一定很贵族,一定很可恶。 莱尔知道。但他从周遭的视线里感受不到仇恨。 他们的目光更多是茫然,或许夹杂着艳羡。这些还能够在营地内散步的伤员,他们还有回到后方的希望,所以落在他身上的视线还透露着希冀。 教廷会下发一笔遣返费,用来支付他们的报酬,赔偿他们在战场中失去的胳膊或者腿。 这工作在教廷内部是肥差。他替人处理过这样的家伙,从他们的居所里,总是能搜出晃眼的黄金。 莱尔继续往前走。 莱娜十五岁,她这个年纪的女孩还处在个子猛长的年龄。他许久没有见到她,只能大概估算她现在的身高。 “贵族少爷!” 北方人在战争中使用了诡异的魔法。能够抛掷巨石的怪物,能够让人身上发痒的魔法,能把弹药反弹回来的屏障,还有更多杀伤力不高,效果奇怪的法术。 放在报纸上这或许是能引起学界或者教会震动的消息,放在战场上,这是无法消解的噩梦。 “教廷的老爷。”一个尖锐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成年人故意学着幼童说话,扭捏又怪异。 莱尔向着声音响起的方向看。 只见一个脑袋包扎着一圈又一圈纱布的高大男人正以一种幼态的方式朝着这里靠近,一个护工打扮的人跟着他身后。 伤兵的走路姿势怪异,可占据了身高腿长的优势,走路的速度不算慢。 这倒是辛苦了他身后的那个护工…… 护工。莱尔的视 线越过伤员,确认着护工的长相。 那个年轻的护工在看见他的瞬间就扭头往后走。 但还是已经晚了。 莱尔已经看见了她。 莱娜黑了不少,她把自己打扮成男孩,还把头发染成了棕褐色?那颜色不适合她。 她的眼睛翠绿明亮,满是急切与担忧。那种急迫在发现他的瞬间变成了惊慌。 莱尔加快步伐。跟随在他身后的前门镇长发现了异常,他挥挥手,两名士兵跟随着莱尔的步伐向前。 他们训练有素,纪律严明,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包抄,一个没有受过训练的贵族小姐根本无法逃过他们的追捕。 莱娜被下滑铲的动作绊倒,又被粗鲁地提起。 枪管贴着她的手臂,莱娜露出惊恐的表情。她来到这里将近两个月,曾进入过交战区,但她们一直跟随医疗小队工作,距离真正交火线还有些距离。 她见过巡逻的士兵配枪但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冰冷的枪管贴到皮肤上的感觉。 琼说,冷的枪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能把人皮肤烫破的火器。 金属升温,说明它刚刚掠夺走性命,不止一条。 不,她错了。冷的枪管也很可怕。她不知道它是不是从下一秒钟起就会发烫。 他们的动作打翻她的帽子,帽子连带着劣质的假发一起滑落,如同灿阳的金色长发为这灰败的世界填上一抹华丽的色彩。 浅金近白的长发,为了伪装成男孩,她剪短了自己的头发,却不够彻底,不够决绝。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莱娜很清楚这里谁说话有用。他换上一身属于教廷位卫士的制服,胸口佩戴着属于教廷的徽记。 “让他们放开我。我好不容易才从那个鬼地方逃出来,我不回去,我就是死在这里,也不会跟着你回去。我恨你!我恨你们!我永远都会恨你!” 莱尔毫不怀疑莱娜话语的真实性,她看向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她的仇人。 他只要开口,就能把她艰难获得的自由轻易地碾碎。 “让开。”他只是对一侧的军官下达命令。 教廷的手令在战时有着更高的优先级。这里靠近北方的战场,而米德尔顿女爵远在南方腹地。 他的妹妹是女爵的独女,就算她真实的处境并不比这些被送上战场的农民的孩子好,至少也得保持贵族该有的风度。 他靠过去,拽开两个卫兵钳制莱娜的手。 她看准了机会想要跑。莱尔一把拽住她的手臂。不需要用什么技巧,莱娜没有反抗的力量。 金色的发尾衔带出弧度,她站在原地,想要抽出自己的手臂,却根本无法和莱尔的力量抗衡。 “妈妈?”幼童一般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魔咒一样的称呼吸引了莱尔的视线。他从那张胡子拉碴,伤痕密布的脸上看出幼态。 他知道一种影响人心智的魔法。北方人居然还掌握着魔法。 妈妈?莱娜的金发让他想起了什么。他的母亲是否也有着这样的金色长发…… 莱尔放松了力量,莱娜清楚地感知到攥着她胳膊的手放松几分。她抓住这个机会,挣脱他往人群的方向跑,放在脚边的枪响却将她吓在原地。 砰!! 子弹在地面上掀起泥点,在莱娜那身勉强能看出白色的衣服上溅开一朵一朵泥花。 第55章 “谁让你开枪的?” 但质问已经太晚了。莱娜哆哆嗦嗦地转头,看着脚旁陷落的土地,只要再偏上一分,子弹就会洞穿她的小腿。 “不会打偏的,长官。我有这个自信。”士兵向莱尔汇报。 莱尔呼出一口气,他靠近莱娜,她浑身僵直,视线定在泥土内陷的地方,连眨眼的动作都变得陌生。 “莱娜。和哥哥回去……”她转过身,抓住他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毫不留情地咬了下来。 莱尔蹙起眉头,任由她将恐慌与怒火发泄在他身上。 他一把扛起莱娜,朝着马车的方向靠近。 这样的举动似乎让她意识到自己错失了逃离的机会,莱娜挣扎着。 直到他把她丢进马车。 两双相似的绿色眼瞳紧紧盯着对方。 “听着,他们可不管你是贵族小姐还是贫民女孩。他们只把你当做女人或者牲口,不用我和你仔细解释这两个词的意思吧?” 战时,女人和牲口都是可以掠夺的资源。 “我不是在保护你。”他送她去的地方与这里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但至少,那些佯装成绅士模样的骗子会给莱娜的贵族头衔些许尊重。 “不用你假惺惺地和我说这些!我都知道!”她愤恨地盯着莱尔,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她都知道,等到她从文法学校毕业,等她年满十六岁,她很快就会顶着米德尔顿小姐的头衔进入到社交圈。 她在文法学校读书,她的老师来自知识与进步之城。她有着贵族头衔,有公爵爵位的继承权,家族的封地是南方最富饶的土地。 猜猜他们的父亲会把她卖出一个什么价钱?是用来笼络自由城邦的城主,还是送去遥远的其他国度? 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名义上的爸爸并不是她的父亲。按照律法,那人不能拥有婚姻,不能拥有财产和继承权,不能拥有子嗣。可他什么都有!什么都有! 教廷的野心早就不满足于对神权的支配。她的视线落在一侧的前门镇镇长身上。按照自由城邦最初的律法,政教本该分立而治,但现在莱尔亚当斯能用一张来自教会的手令调动政治体系的一部分。 法律根本约束不到他。他们的父亲早就凌驾在律法之上。 “知道就好。”莱尔用绳索固定着莱娜的腿脚,还将绑着她双手的绳子高高吊起在马车的车架上。掀开她的裤腿,经验老到的猎人把她藏在袜子里的尖头小刀抽出来,丢在车外。 这是她最后的逃跑希望,莱娜眼睁睁看着银色的小刀跌在泥土里。 “莱尔亚当斯。你不是我的哥哥,你是教廷与贵族的走狗!” 他甩上马车的门,用最直接的动作给予她回应。 莱尔抬起手。他的妹妹牙口不错。他的手血淋淋的一片,还好不是惯用手。 他呼出一口气,许多视线打量着这边,但只要看到他胸口佩戴的徽记就没有人敢站出来说些什么。 “大人,这就……”镇长跑过来。他有些担心,没有命令就开枪的士兵暂时算是他的手下。 “这里没你的事了。”莱尔偏向他,“安顿一下伤兵营的事。” 莱尔回身,重新打开马车车门。 “你改主意了?”莱娜的声音提高,“你放了我,哥哥。我会躲得远远地,你要是还想做我的好哥哥,就放了我。我绝不会被他们找到。” 莱尔没理她,从她身上找到那张皱巴巴的纸。 他低头确认,虽然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但公爵的私人印章依然如血一样红。 莱娜注视着他的动作,这才明白,幼年时期撒娇的小把戏没有任何用处。 他不会放她走。他早就和那群人利益一致。 他现在拿走的就是她最后的依仗。那是女爵的手令。失去这张纸,她就没法在南方的土地上随意行走。在战时,这片土地上到处都是检查身份的哨岗。 “莱尔,我恨你!呸!” 马车门再一次关上。莱娜知道,这一次她没有半点机会。 莱尔亚当斯不可能改变主意。 他的心比石头还硬。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银色小刀。这是医生用的手术刀,用来切割皮肤,十分锋利。 她倒是选了一把不错的武器。他站定在伤兵营里,莱尔转向那个被血污掩盖的女人。她在闹剧发生的时候就已经站在那里了,她一直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没有出面,没有阻止,没有一句话。她很聪明,莱娜的家庭教师,一个有胆量带着贵族小姐离家出走的女人。他记得她的名字。 琼贝尔曼。 她根本无力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她知道这一定会发生。莱娜从小就很会黏人,总是能用各种各样的方法达成她想要的目的,他知道那有多厉害。她同样无法拒绝她。 莱娜米德尔顿比这里所有人加起来更有价值。 莱尔靠了过去,停在志愿医生面前。 “你留下,还是跟我走?”他代表教廷,带走一个志愿医生不算困难。 琼平静地摇头:“这里更需要我。” 他并不意外这个答案。 莱尔上前一步,将那张属于米德尔顿女爵的手令塞进她的口袋,同时给她的还有那把她再熟悉不过的手术刀。 “祝你好运。” 她的视线下移,落在莱尔滴血的左手上。 “等等。” 她从随身口袋里取出还算干净的纱布,替他简单地处理伤口。 “这是报酬。”她知道公爵的手令有多珍贵。 莱尔没有拒绝这份好意。 他的表情冷淡,静默,没有半分属于人的动容。 直到那个疯疯癫癫的士兵凑前来。 他被那如同太阳一般的金色的发丝吸引。着迷一般地伸出手,触碰他的金发,口中不停地呢喃着。 “妈妈,妈妈。” 第40章 chapter040新的冒险,新…… 希琳将一副手套递给贝林夫人。 “换上这个。” 老妇人看着她,一动不动。 “这是我自己的。”希琳以为她嫌弃这手套,连忙解释说,“这是我回棚屋拿的。” 棚屋她和小哑巴以前住的地方。这是小哑巴做的,是给她们之间未来会出生的孩子。可惜,没有用得上的机会。 贝林夫人瘦瘦小小,给她用也是一样的。反正不能浪费。 “你太高,我够不到。”贝林夫人昂头看着希琳。 她总是意识不到自己有多高。 希琳露出憨傻的笑容,连忙弯下腰。 贝林夫人甩掉那双过大的手套,换上希琳给她的。 这双刚刚好。看这副样子,似乎是为小孩子准备的。 她昂头看了一眼希琳,她能猜到它的来源。 贝林夫人不自然地偏过头,状似随意地说:“没想到你还能做出这种东西。” “我?”希琳笑,“我可不行,我笨手笨脚的。这是小哑巴做的。” 和她猜的一样。贝林夫人咳嗽两声:“我听说你的那个、那个小男友,给你留下了一封信。” 希琳露出意外的表情,她点点头:“我看不懂,大祭司也不懂。” 信件收在她们之前居住的棚屋里,搬进地洞的那天希琳找到的,但是她看不懂上面的文字。这是用墨水写的。在部落里,使用墨水的人很少,在她的记忆里,只有阿尔伯特用羽毛笔和钢笔,那都是出海的战利品。 “给我看看,我或许能够解答你的疑惑。”贝林夫人伸出手。 希琳眨眨眼睛,等她反应过来她话语中的意思,脸上露出明显的惊喜。 希琳取出随身的信。 白色的纸张还带着温度。但随着其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那一点体温瞬间消失不见。 “居然随身携带?你很喜欢他?” “他笑起来很好看。”希琳说。 贝林夫人哼了一声,默默吐槽一句。 没追求的家伙。 她笨拙地打开那封信,神情却在瞬间变得严肃。 希琳观察着她的表情,看起来,贝林夫人真的认得上面的文字。 她浏览的速度很快,在读完最后一句话后,迅速合上纸张,闭上眼睛。 这样的表现让希琳更加好奇纸上的内容。小哑巴给她留下了什么?他写了什么? “贝林夫人。” “这是上古精灵语。”贝林夫人睁开眼睛,消化掉纸张上的内容,她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样的神情。 这种语言只流传在长生种族中。 她说:“你这个死掉的小男友,或许不是人类。” “不是人类?” 贝林夫人摇摇头,她问:“他有什么特色吗?和普通人长得不一样的地方?” 希琳回忆说:“他有点瘦,不是挨饿的瘦,是骨头小。比部落里其他男人都要矮。他皮肤黑,不是那种黑色,更像是灰色。他是蓝眼睛。和我一样。没有其他了。” 第56章 听上去就是人类。贝林夫人露出思索的神情。单从希琳的描述中,她无法作出判断。不过这封信内的内容,确实说明了他含有一些其他种族的血统。 “血统纯正的长生种都随着神灵的消逝而消失了,他能活下来,因为他是个杂种。”贝林夫人摇摇头,说这些没什么用,他已经死了。 “他想把这个留给你。”她把信还给希琳,“我以为是情书,但看起来,你的这个小男友是个务实的人。” 希琳没懂她的意思。 “这是藏宝图,” “藏宝图?” “只是一个方便你理解的词语,这显然不是一幅画。上面写,在极地深处,他的族群发现了一处神秘的洞穴,他没有具体说那是什么,只是很笼统地称,那是人无法拒绝的诱惑。” “还有一个预言。在迷雾笼罩的海域里,有一张填不饱的嘴,它会吃掉所有活着的与死去的东西,直到世界被彻底吞噬。而那个宝贝那东西能救人。” “看起来像是恐吓孩子的鬼故事。”希琳垂下眼睛。 她知道,那是迷雾海。 七海之中最为神秘的存在,在伦海以北的地方,那片海域常年被浓雾笼罩,海之冢的入口就那浅雾笼罩的地方。小哑巴为什么会知道迷雾海里有什么? “是灭世的预言。”贝林夫人说,“在一些古老的魔法学著作里,这样的内容不少见。” 她发出一声嘲笑:“都是假的。” 关于救世主的预言和世界毁灭的预言在预言这门学问里颇受欢迎。贝林夫人恶趣味地想,如果预言也在学校开设课程,那么这两个专业的学生一定会坐到走廊外头去。 希琳心中涌出很多秘密。她其实一直也不知道小哑巴的来源,他出现得很神秘,死得很突然。 贝林夫人的手在手套中握紧。柔软的触感,能够看到细密的针脚,这是一件很用心的织物。 她大概能猜到他蕴涵的长生种血统。 “你或许想知道他的名字。” 希琳昂起头。 “小哑巴不叫小哑巴?”当然了,她还能问出更蠢的问题吗?就像是她想的那样,贝林夫人翻个白眼,她难得没有开口嘲讽,而是念出一个语调古怪的词汇。 希琳跟着重复了一次,又重复了一次。 “走吧。”希琳突然站起来,血液里流淌着追求危险的冒险基因终于覆盖她的理智,“我们去寻宝。” 她捏着信封。 “去看看冬天的北方。” - 风暴庭。 夏洛特站在甲板上,看着高高耸立的海军将领雕塑。 从进入风暴庭的属地开始,她一共看到了十座雄伟的雕塑,眼前是最后两座。通过它们,船只即将到港。 “风暴庭的海军实力在南方三海都是一流。”阿尔伯特解释了一句。 “我知道。”夏洛特昂着头,平静地注视着石像,“我还知道,这些雕像本来不是海军将领雕塑,而是上个时代遗留下来的神像。” “已经逝去的神。”阿尔伯特纠正。 夏洛特没有说话。 在航程中,她可不只陪着莫尔顿女勋爵玩耍角色扮演的小游戏。她背下了关于威斯洛特家族的历史。 风暴庭的海军属于威斯洛特伯爵。船只经过的十二座雕塑,都是威斯洛特家族历代的海军统领。 不凑巧的是,遗留的神像刚好在上上任海军将领在位时用完,凯瑟琳的丈夫,还有凯瑟琳的继子是没有属于自己的雕像的。 她闭上眼睛。老伯爵有一个儿子,一个和他的续弦妻子年纪相仿的儿子。 伯爵爵位的正统继承人。只不过,他的身体不好,听说是因为上一位伯爵夫人怀孕时候被人陷害溺水,孩子娘胎里就弱。这些八卦都是从勋爵那里听来的,比阿尔伯特收集来的情报更生动有趣。 医生说他活不过三十岁, 而且很难拥有后代。 真是不凑巧的事情全让他赶上了。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倒霉鬼的存在,她不能直接继承伯爵的全部财产。 南方是有女人继承爵位的先例的。虽然大人物们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夏洛特对爵位并不在意,她更在乎的是金子。 “我会送你到港口,也只能送你到港口。”阿尔伯特对她说。 “我会派一个手下给你,你就说是从家里带来的女佣。” “用来监视我?”她反问。 “既然知道,就不要太过分。”阿尔伯特笑着靠近夏洛特,“让他在转让财产的协议上签字,或者,找到被他藏起来的伯爵私印。” 夏洛特回头看向他。 她看到了莫尔顿女勋爵,想来他也一样。所以才要表演出亲密的样子。 “这听起来很困难。”她说。 “只是获得报酬的必要途径。”他提醒。 夏洛特昂起头,望向伯爵府邸的大门,先前的回忆从脑海里驱散。 阿尔伯特要的是威斯洛特伯爵的爵位以及这个爵位所附带的海军舰队。而她需要威斯洛特伯爵的财产和继承她母家的生意。 他们目标一致,利益却并不重合。正是最好的合作对象。 她呼出一口气,露出温和的笑容。 宅邸的大门徐徐展开,属于她的新生活展露出些许缤纷色彩。 “亲爱的,妈咪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过得怎么样?” 和她年纪相仿的继子抬起头,似乎疑惑她突然的变化。 “还不错?”他迟疑地回答。他的年轻继母显然有些太高兴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夏洛特露出笑容。 这是一个属于二十多岁年轻女性的笑容,明媚,灿烂,然后,她踮起脚,朝着他的面颊轻轻落下一个吻。 吻面礼。不合时宜的礼节。 “向神祈祷,愿你安康。”抛下一句话,她就没有任何停留的理由,哼着一支欢乐的小曲,朝着内庭走去。 如果那能算作走的话。 海因里希威斯洛特露出不解的神情,看向继母的女佣。 新面孔,陌生的模样。 “阿利亚,快把我的行李拿进来。终于回家了。” 第41章 chapter041“神灵尽灭,…… 希琳凿下一块干净的冰,溅在脸上的碎冰还没有融化。 她抱着干净的冰块,将它放进烧热的铁锅里。 随着她靠近火源,身上的碎冰才有了流淌的痕迹,但只要离火稍微远些,它们很快就会重新冻上。 这口锅足够大,她不得不再找来更多的雪。她需要足够多的热水来准备晚饭。 往临时灶台里丢了几块干木头,希琳缓缓闭上眼睛。 太冷了。现在想想,头脑一热答应贝林夫人探索严冬中的北方可真是个愚蠢的决定。 现在没法后悔了。因为这不只是一场旅行,大祭司还教给她一项任务。 按照贝林夫人的提议,她们会找一个夜晚偷偷离开。她没有同意。贝林夫人的主意一看就是南方人提出来的,如果没有同伴的帮助,她们两个人可没法在严寒中跋涉。 她必须和大祭司说一声。希琳想,如果她不同意,她再想办法离开。 “这会很有趣。” 可大祭司却给了她一个意外的答复。 她不仅同意希琳在严寒中探寻北方,还安排狩猎队为她的远行提供物资。 她说,作为部族祭司的接任者,她应该多在北方的陆地上走走。严冬出行不是个好选择,但如果她觉得有必要这样做,部落会给予她最大限度的支持。 同时,她交给希琳一个任务,这是她作为祭司接任者面临的第一个考验。 在探索北方大陆的过程中南下,把祭司的信物交给交战区部族的首领。 希琳不理解她为什么要怎么做。在北方,部落与部落之间不是全无交往,但每一个部落的人都知道,不要干涉其他部族的选择。 大祭司却告诉她,作为一个部族的引导者,她应该知道何时遵循传统,何时打破传统。 “希琳,发生在南方和北方之间的战争和部落之间的冲突不一样。” 希琳回忆起大祭司说起这句话时的神情。她总觉得,她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独当一面。 “南方和北方之间注定会有一场战争,但不是现在,不是严冬将至的现在。我们需要保留更多的有生力量,直到真正的战争来临的那一刻。” 希琳不能理解。她知道北方和南方之间的差异很大,但却说不出为什么她们和南方必须有一场战争。 她询问大祭司,得到的答案却是,她应该自己去寻找答案。 大祭司有时候真的很讨厌。她明明知道她不是一个擅长思考的人。 可那一瞬间大祭司的神情太悲伤了,让她联想到海之神离去时的语气。 ——神不为死感到悲伤。 希琳睁开眼睛,结束这段回忆。锅里的冰已经融化,她伸出手,感受着蒸汽。 第57章 融雪很干净,不需要她发动能力净化。她走向雪橇车,从包袱里翻找出一大块冻肉。 两只热情的狗子迅速包围上来。 “去去去。”希琳发出驱逐的声音,但很快,又有一条狗喘着气跑过来。 她扭头看,贝林夫人正弯着腰,解除最后一条雪橇犬的束带。 这就是部落的支持,四条特别能吃的雪橇犬,以及一个能放不少东西的雪橇。 “贝林夫人,你不能这么早解开它们。” 贝林夫人踩着雪靠近。 “它们会冷。”她说。 “我知道,但至少要等我弄好晚饭。”希琳抬头看向天幕,“今天我们只走了两个小时。” “尤莉叶叮嘱我,说它们也会冻伤。”贝林夫人抚摸着雪橇犬厚重的毛发。她蹲下身,去摸它们的脚掌,“冻坏了。” “哪里有那么娇弱。”希琳将冻得和石头一样的肉丢进热水锅中,再回头,贝林夫人已经用魔法替狗子们搭好避风的营地。 两人已经在北方的严冬中旅行一个月了。准确来说,她们并不是旅行,而是在雪原和林地间不停地寻找避风避雪的地方。 希琳是向导,是战士,负责巡逻,打猎,砍柴,做饭,各种打杂。贝林夫人会为她和四条雪橇犬施加魔法,搭建营地,好让她们不至于真的冻死在这里,更多时间里,她都在绘制一幅看不懂的图。 贝林夫人说,这是关于法术网能量的分布图。她总是十分专注地看着那张地图思考,非常慎重地在上面留下痕迹。 希琳记得,最开始时,她面对地图总是很兴奋,但这份热情逐渐褪去,这段日子,她看着地图的表情总是很严肃。 希琳用冰棱当做汤匙搅拌肉汤,随着温度上升,当勺子彻底融化时,食物就差不多可以入口了。 她和贝林夫人先吃,等温度差不多时,轮到四条雪橇犬进食。 “又是肉汤。”贝林夫人收起地图,“没有半点味道。” 希琳回道:“还有食物已经很好了。我们必须节省一些,你应该知道四条狗的饭量。” “它们要拉着我们赶路。” “贝林夫人,我是北方人,我知道这些雪橇犬的极限。它们是我们最好的伙伴,我不会让它们陷入危险。严格来说,这段日子我们赶路的时间并不久。“但它们消耗食物的速度很快。 “罗比喜欢小狗。”贝林夫人嘟囔着收起地图,“我也喜欢。” 她的动作停滞,捏着地图的手剧烈抖动起来。 “我喜欢小狗,可我更喜欢魔法。”她的声音带上哽咽。 这段日子,她不停地确认着一个事实。无论计算过多少次,答案都是一样的。 “贝林夫人?” “希琳。”她念着船长的名字,“希琳。” 原本,她以为会在北方找到新的开始,但一切的答案都指向一个结局。 末法时代终将逝去。她们将会是这个与神灵、与魔法有关的时代最后的亲历者。 贝林夫人望着希琳。 那一声叹息是一个时代不可挽回的悲痛。 神灵尽灭,魔法将死。 “北方的法术网在消失。”她终于敢面对这段日子得出的结论。 用不了二十年,北方也将失去魔法,永远地,不可挽回地失去魔法。 “与烟尘无关。我本来以为南方的法术网消失是因为烟囱里排放的烟尘破坏了能量流动的方式。我错了,我太自信了。” “是这个世界,没法再保留魔法了。”她用衰老的手臂捂住眼睛。 “你能明白吗?” 希琳大脑轰鸣。 她想,她不懂魔法,她应该是不明白的。 但大祭司的话语却在此刻清晰地回响。 “战争总会来的。但不是现在。” 南方人无法真正侵入北方,是因为北方拥有着自然魔法的庇护。但现在庇护正在消失,保护着北方土地与北方人民的自然魔法正不可避免地走向灭亡。 这是人类无法介入的过程,末法时代的终结终将到来。 没有魔法,南方人的枪炮会撕裂北方的土地。 部落的智者们看到了这个结局。 她们必须有所行动。 - “北方人和疯了一样进攻。” 副手将战报放在海因里希威斯洛特伯爵面前。 他已经继承逝去父亲的爵位,暂代风暴庭的海军上将职位。 “教廷要我们再集结两百艘舰队北上。大人。这简直是强盗。我们要不要拒绝?” 他们都知道,给了就要不回来,教廷一直如此。 “威斯洛特家族宣誓效忠教廷。” “那是老爷的誓言,您还没有……” “迟早的事。” 副官露出一副恶狠狠的表情:“要不是崔斯特亚当斯出卖了我们,现在根本不是这样的情况。” “已经这样了。咳咳咳咳咳。”海因里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用余光瞄了一眼楼梯。 夏洛特沿着台阶一级一级走下。 “日安。”她笑着和两位男士打招呼。 “日安,夫人。” “你怎么样?”她的目光落在咳嗽个不停的继子身上,“要不要叫医生来?”说着,她转向副官,“您应该认识我们的家庭医生吧?能麻烦您……” 海因里希举起手,示意两人他没有事,缓和了一阵,他站起来,目光落在夏洛特身上。 “有什么事情吗?母亲。我记得您早晨不喜欢在餐厅用餐。” “没什么特别的事。今天难得心情好。”夏洛特回答,“应该不要紧吧?难道说你们在聊什么重要的事?是我这个妇道人家不能听的?” “没有这回事。”海因里希说,“这段日子天气凉了,虽然这里没有北方那样的严冬,母亲还是要多加注意。” 他因为咳嗽涨红了脸,说这番话时,没有半点严肃的感觉。 “这话应该由我来说。”她望着海因里希,“还是找医生来比较好。”说着,她指了一下海因里希的副官,“你,叫什么来着?哦,德尔,麻烦您请我们的家庭医生来一趟吧。” 德尔看向自家主人,得到海因里希的眼神许可后回应了夏洛特。 “是的,夫人。” 看他大步离去后,夏洛特在仆人的安排下入座。 精致的早餐摆在她面前。南方人向来会享受,夏洛特切开当地特色的鳕鱼,仔细品尝伯爵府大厨的手艺。 海里希因的视线落在她脸上。 “您看起来心情不错。” “当然,早餐很可口。”夏洛特发出赞叹。 海因里希对这个年轻、轻浮又天真愚蠢的后妈并无意见,只是她表现的有点太开心了。 老伯爵才下葬两个月。 “一个刚刚经历丈夫去世的寡妇,也能这样安心地享受早餐?” 夏洛特的动作微微一顿,她偏过头,视线对上年龄相仿的继子。 “当然。”她把切好的鱼肉送进口中,“如果你是一个女人,我想,你同样不愿意家族把你卖给老头。” “可我不是女人。” “所以你不懂我的喜悦。” 海因里希向后靠。 希望老伯爵死的人不少,至少他们会佯装一副悲痛的样子,但把“喜悦”说出口的,却是第一个。 第42章 chapter042“和谈的资格…… 希琳一次又一次取出大祭司的信物,通过一道又一道哨卡。 她很少见到北方的姐妹这样严肃,她们检查雪橇上的物品,搜身,甚至连雪橇犬都不放过。 起初的几次她还能理解,但随着次数增多,希琳难免感到不悦。她们之中很多人,总是在检查的过程中顺手拿走一些东西。 还是贝林夫人宽慰她,说这是战争,北方人总是在掠夺,她们在严寒中南下本来就够奇怪了。不了解内情的人觉得奇怪很正常,比起这些东西,希琳更应该关心怎样顺利完成交给她的任务。 她们只有两个人,还是要回避掉不必要的冲突。 贝林夫人的心情好转许多。她提起魔法的消失将成为注定的命运后,希琳很担心她。 她的情绪爆发只维持了那一夜,贝林夫人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说,这不是她一个人魔法消失了。等那个时代来临时,这个世界上的魔法都会消失。 再说了,按照现在的速度推算,魔法的末日至少还有十年的时间,说不定还要二十年。 那时候她早就死了,这问题就留给活着的人烦恼吧。 希琳称赞她豁达。反而被贝林夫人一通说教,她说这是所有人的命运,或许普通人感知不到能量消失的过程,但生活也一定会被将要发生的一切搅和得一团糟,这不是豁达,而是必须这样想。 希琳想,她还是没有完全放下,只是嘴硬不肯承认。 不过,她提起命运这个词时的表情,让希琳的羡慕。 第58章 至少,贝林夫人是真的尝试着与理解这件无法改变的事实。而她自己,面对预言却犹犹豫豫。 贝林夫人看懂了她的表情,她伸出手,拍拍希琳的后背。这是需要更多经历才能从容面对的话题,是非常严肃的,要贯穿一个人的一生的问题。 就算是非凡的眷者也会被这些问题绊倒,这个发现让她的心情又变好了几分。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她们被一群装备齐全的人拦下。希琳环视这群人,她们带着弓箭,长矛,刀剑,甚至还有两把南方的铳枪。 “我们来自冻原之河,向这里的氏族带来部落领袖的问候。”希琳将狼牙信物取出,但这一次,对方却没有接过她的信物。 小队的队长上下打量着希琳和贝林夫人,看模样并不相信她的话。 “哪个氏族?” “冻原河畔的安托瓦内特。”希琳回。 “好北。”有人发出一声抽吸,“都快要到极北的了。现在还有部族在那么冷的地方生活吗?” 领头的女人回头看一眼议论的族人。 “不少呢。”希琳回答。甚至更北的地方还活跃着人类部落,只是靠近极北之地的族群很少与外族交流。 极北之地与迷雾海接壤,都被神秘笼罩。 “安托瓦内特……”领头的女人上下打量着希琳,她总觉得这是一个非常熟悉的姓氏。冻原河畔的这个氏族,是不是做出过什么特别有名的事情? “海的女儿!”有人说,“祭司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曾提起过的,海的女儿就是在冻原河畔的部族长大的。” 议论的声音更大了。直到这时,领头者才接过希琳手中的狼牙信物。 她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隔着手套,她都能感受到牙齿上传来的苦寒。 “祭司之间有独特的暗号。前面是战区,我不能放你们过去,先在这里等等,等我们请示过祭司之后,再决定你们的去留。” 听到前方是战区一句时,希琳确定她们没有在暴风雪中迷失方向。 “跟我们回 营地。“领头的女人说,“但你的狗,还有这些东西,必须归我们。” 希琳蹙起眉:“这是我们部落的东西。” 贝林夫人也抗议:“狗不行。”这段时间的旅行,多亏了四条雪橇犬拉着她,才避免了让老者在严寒中踱步。 她把这些狗当成宝贝,还给它们起了名字。 领头的女人露出不满的表情。按规矩,这都是她们的战利品,小队中的另一个人出现,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希琳听力不错,就算对方刻意压低声音,她还是捕捉到关键信息。 这场战争中北边一方,是七八个中小部族和一个大型部落的联合。祭司们坐在一起商讨,临时成立了中心的事务管理条例,用来统一管理参加战争的各个氏族,好避免她们在与敌人交战之前就和自己人打起来。 战时的特殊规定有一条,就是她们无法再随性扣压经过者的随身物品了。这不是平日里的掠夺,而是一场战争,她们不能因为这些小事树立更多敌人。 “行。”那女人改了主意,“你们的东西充公,狗就不要了。” 她对旁边的人说:“安排她俩和我们一起走,换岗后驻在地。” 贝林夫人不得不离开雪橇车,希琳背着她,四只雪橇犬看跟在两人身后。 从遇到小队的时刻开始计数,近五个小时后,她们抵达一处背风的凹陷处,还未靠近,就能看到燃烧木头发出的气味。 绕过天然的石山屏障,希琳不由地睁大眼睛。 一团又一团的火焰燃烧着,发出的光源机会要把黑夜变成白天。 她们为两人安排了住处。希琳将贝林夫人安顿好,不多久,就有人找到她。 “跟我来。”传话的女人小心翼翼偷瞄了希琳一眼。她把那枚狼牙信物交给了她们部落的大祭司,她第一次从那位智者脸上看到了震惊的神情,然后,祭司便请她快些将希琳带到主帐去。 不止如此,她还呼唤来其他人立刻请其他部落的祭司聚集。这可是大地战斗发生前才会看到的事。 部落与部落之间的联合不牢固。有些部落的祭司是不愿意和其他人合作的,她们也很少主动交谈战事以外的琐事。 女人又看了一眼希琳。 帽檐下露出一撮红色的卷发。红发的女人。 她的猜测被祭司们的反应印证,等她带着希琳来到开会的主帐时,五六位祭司等在门口。 她们的视线纷纷落在红发女人身上。 直到众人中央的祭司开口。 “你的祭司,你知道她让你来到这里的目的吗?” 希琳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祭司,但她一点都不慌张,至少面对这番场景远没有让她思考命运时那样的压迫感。 她昂起头,回答:“我的大祭司希望这场战争能够停止。” 中央的祭司望着她昂头的样子,点了点头:“进来说吧。” 主帐里燃烧着炉火,希琳帽子和围巾上的雪花融化,带来些许潮意。 祭司们围坐在炉火周围。北方人会议没有南方那么多讲究,身上的寒凉缓和后,直接进入正题。 “你的祭司让你来担任我们的使者。”最开始说话的祭司将狼牙信物还给希琳,“这就是她带的话。她的魔法把话藏在了这件信物上。” 希琳点头。她跟着贝林夫人一路南下,已经习惯了魔法的存在。 她一直知道,大祭司不懂得通用语文字,不会写信,一定掌握着其他与人交谈沟通的方式。 一个祭司说:“严冬来临,停止这场战争是必须的,但这不意味着我们要放弃这块土地。南方人的想法和我们是一样的。” “我们收到消息,他们的教会同样派遣了使者来到北方,正计划派人和我们接触商讨和谈的事。” 但也有人持有反对意见:“我不同意。我们已经推进了这么多,如果说现在停战,不就等于是放弃了之前优势吗?” “我们的战士都是真正的勇士,团结起来,打下前门镇。前门镇有充足的食物和柴火够我们度过冬天。绝不能现在放弃。” 祭司们陷入这种僵局有一段时间了。这里没有冻原河那么靠北,可严寒已经占据了这里。 食物,柴火,衣物,她们样样短缺,此时停战会遭遇困境,但如果不停止先前,则会失去魔法的依仗。 “别忘了,渡过前门线后,自然的魔法就会失去应有的效果。我们怎么守城?” 谁也说服不了谁。 “海的女儿。”领头的祭司叹息一声,“你的到来,如同严寒中的星火。你的祭司希望你为我们带来希望。我们深信预言的指引,所以团聚在这里。那么,你有什么看法?” “叫我希琳就可以了。” “希琳,北方的部族虽然能在天灾面前团结一心,但面向战争,我们都没什么经验。你有在南方海域上航行的经验,对于南方,你了解的更多,我的决定,是否是正确的决定?我们退回,还是继续往前?” 希琳露出思索的表情。 她明白大祭司的意思了。 “我们应该继续往前,占领前门镇。”她说,“前门镇是南北贸易线上的重要城市,可它没有驻军,没有海军军队。拿下前门能够获得物资,这没错。” 北上时她们曾经过那里,前门的港口军舰驻扎,看起来毫无防备。可实际上,这就是最大的诱饵。 “从前门南下,驾船一周的航程或者陆地上蒸汽机车两天的路程,就是首府咸水都外围的城镇群、风暴庭和碎心群岛组成的银三角贸易区。” “南方人有我们没有的蒸汽机,他们有炼金科技的船,他们很快就会包围前门镇,我们会被困死在南方的陆地上。” “我们去海上。”希琳想到一个绝佳的主意,“但我需要一支舰队。” “我们打劫支援前门镇的南方海军。” “只有这样,我们才有资格和南方人和谈,才能获得足以度过冬天的物资。” 第43章 chapter043“这可真是个…… 夏洛特在花园里看书。 自从她发现多晒晒太阳能缓和风湿发作时的疼痛,她就放弃保持凯瑟琳午睡的习惯了。 午后,衣着得体的女士坐在阳光下的长椅上。她命人移走了遮阳伞,倚靠在长椅上,翻看手中的绘本。 太阳光晒在身上十分惬意,照在书册上,明亮一片,手中的书籍更多是衣装的一部分,夏洛特的视线只在上面短暂地停留,就移到其他地方去。 在太阳下看书显然不是个好选择,但她想不到其他事情做。 这里的一切都不需要她亲自操办。遮阳伞被移到一侧,精致的点心摆满桌子,漂亮的方格桌面也沾染上甜蜜的气息。 女侍阿利亚往茶杯里添上一块又一块的方糖,只是看着她的动作夏洛特就感觉到牙齿酸痛起来。 第59章 “好了。”夏洛特对她说,“不要放那么多糖。” “您喜欢甜食。”阿利亚端起杯子,温柔地提醒她。 凯瑟琳喜欢甜食。当然,她很清楚。 作为阿尔伯特特意派遣到她身边的眼线,阿利亚一直都很尽责。夏洛特想,也许她比自己更清楚该如何扮演凯瑟琳,只可惜,这张和凯瑟琳一模一样的脸没有长在她身上。 不过,夏洛特不觉得将自己的 脸换到阿利亚身上就能很快完成任务。 她偏过头。 自从那天的惊天言论后,她就很少在早餐时见到她的继子。 今天,他出现在这里。 这不是巧合,夏洛特知道他会出现在这里。 她朝着他微微点头。这一下他就不能装作没看见,按照礼仪,他必须过来一趟。 夏洛特打听过。每当海因里希处理完公务后,他都会在太阳下站一小段时间。 这是家庭医生给的建议。他说,适量的日晒能让他晚上睡得好些。 他果然朝着这边靠近。 “午安,母亲。”海因里希停在距离夏洛特两米远的位置,“今天居然能在这里见到您。” 这其实是很好笑的画面。他和她差不多大,却不得不在她面前以小辈自居。 “是啊。要给你拿个椅子吗?现在太阳正好。”不等海因里希说话,她就招呼阿利亚去搬椅子。 “我不会待太久。” “我知道,我听威尔逊先生说了。”夏洛特笑,“他说你总是梦魇,常常在半夜惊醒。所以天气好的日子总会晒半小时太阳。” 海因里希抿着唇:“我不知道您还关心这些。” “我不关心。只是他和我说,如果睡不好的话,可以试着晒晒太阳,就和伯爵大人一样。他提起这个,我就随口问了一句,伯爵大人怎么了,这才知道你也睡不好。” “您也睡不好?”海因里希没有明显的反感,心中却记下家庭医生透露隐私这个不妥当的行为。 “我有风湿。”夏洛特长长叹息一声,露出苦恼的表情,“很严重。这几天天气变化多,经常半夜疼醒。” 搬来椅子的女侍刚好听到这句,她顾不上太多,连忙咳嗽几声。 出身富贵的凯瑟琳小姐可没有这些穷酸的毛病。 “阿利亚?你身体不舒服吗?”夏洛特抓住机会,她站起来,露出担忧的神情,“把椅子给我,你身体不舒服的话,就先回去休息吧。” “我、我没事,夫人。”阿利亚拒绝。她只是在提醒她的失言。 “可不要逞强。”夏洛特连忙说,“我可不是那种会因为这点小事刁难女佣的人,身体不舒服的话还是不要勉强,带着病工作可是种折磨,那太痛苦了,你还是休息吧。今天的薪酬我会双倍付给你,不用担心这个。” 说着,她还从她手中接过了那把沉重的木头椅子,半推半拉地将阿利亚带出一段距离。 “阿利亚?”伯爵府的年轻主人念出这个名字。 女佣蹙起眉头,但很快就变成顺从。 “就按夫人说的做吧,薪酬从府邸里拿。”海因里希看出他的继母只是想将贴身的女仆打发走。 这女仆是生面孔。她们虽然表现得亲密,可仔细想起来,还是觉得有些古怪。他顺水推舟,以伯爵的身份发令,算是卖给她一个人情。 伯爵发话,阿利亚不情不愿地离开。 “真是个倔姑娘。”夏洛特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那册绘本,随意翻开放在腿上,“都生病了还要坚持工作。” “难免得事。”海因里希说,“有些工作必须有人处理。” “倒茶?或者搬椅子?”夏洛特摇摇头,“这谁都可以做。”说着,她伸手揉揉膝盖,隔着群撑,这样的动作作用不大。 海因里希垂眼看着她的动作。 风湿。 “我不知道您还有这毛病。” “很少人知道,这听起来不淑女,对吧?”夏洛特皱着眉头。 “你不是淑女了。” 淑女是尚未嫁人的闺阁小姐们用的称呼。 “这听起来不贵妇?”夏洛特反问,她话语未落,便被一个不合时宜的哈欠打断。 年轻继母脸上的不满越来越重,转化成一句含有娇嗔意味的抱怨:“这听起来太蠢了,为什么不直接说,你这个倒霉的寡妇。” 海因里希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相同的毛病让两人之间多了些共同话题,睡不好总是让人心情糟糕,可碍于贵族的身份,这种小毛病产生的牢骚又不能随便抱怨。 他知道后半句更多是玩笑话,她只是想找个由头发泄那些睡不好带来的烦躁。 翻书的声音在安静的午后分外明显。 他找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在阳光下看书对眼睛不好。” “我不是为了看故事。”夏洛特回答他,“我只是为了看起来优雅一些。” 她举起手中的绘本,拢了拢裙摆:“你不觉得这样很漂亮吗?阳光,鲜花,漂亮的裙子和正在阅读的女士。” “您不这么坦诚的话,应该还不错。” “真无趣。”夏洛特叹息一声,“可惜,这么漂亮的秋天,却不能举行宴会。” 老伯爵的丧期还没过,她不能参与社交仪式,不能出席宴会。 海因里希没有这个顾虑。他的工作要求他经常出席晚宴。 “你很喜欢舞会?或者晚宴?” 夏洛特回答:“没什么事情做,而且现在的身份,也不能出去。” “不过,我也没有那么热衷于宴会。待在屋子里很无聊,出去的话,也没法走很远。” 海因里希知道是因为风湿。 “风暴庭产的祛湿香很有名,如果您需要的话,我让人给您送上一些。” “就算没有风湿,我也不能离开府邸。”她抿唇,“燃香交给阿利亚就好。” “她是你新收的女仆?” “家里安排的。我不喜欢。”夏洛特回答,“不能拒绝,所以就想办法支开她。” 海因里希望向她。夏洛特没什么表情,她的视线落在绘本上,语气像是在讲故事。 “所有人都觉得我表现得不够悲伤。回到家,他们也没有想象中欢迎我这个嫁出去的女儿。所以,我就又回来了。” 这口吻,与那天展露的喜悦并不一致。 两人之间逐渐陷入沉默。 夏洛特翻开新的一篇故事。 “你下午没有其他工作吗?” “暂时没有。”话语里的意思是他不急着离开。 “真少见。我记得你一直很忙。” “教会要求新继任的威斯洛特伯爵宣誓效忠。在南下之前,我没有其他工作。”话音刚落,海因里希意识到,氛围太过轻松,他透露了不该说的消息。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他的继母,这个在他理解里只知道漂亮和茶点的女人接话了。 “你要向教会宣誓效忠?这种时候?北方的战事严重了?” 三个问题,轻飘飘的,念故事一样的口吻。可这这些问题不该是她来问。 “每一任威斯洛特伯爵都会这样做。” “可我怎么记得,伯爵只需要对国王宣誓?” “自由联合城邦没有国王,权力属于自由的国民。” “你信这种鬼话吗?”夏洛特合上绘本。 严格来说他们是有国王的,只是被架空成了傀儡。夏洛特对王权的事情向来不关心。 她素来认为神的存在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谎言,接下来就是国王。 “这种话不能……” 她打断他:“这里没有外人,只有家人。我知道你不想南下,至少,不想效忠教会。” 海因里希不想说这些,他避开话题:“你不应该谈这些。一位淑女……” “淑女对国事不感兴趣?”她弯着眼睛,不给他这个机会,“但我现在是寡妇。” 海因里希想,他不应该和年轻的继母单独待在一起太久,可她比设想中有趣许多。 他猜不到她下一句会说什么。但这种猜测不像是他面对那些海军将领们时一样,那总是严肃又紧绷的。可此刻,更轻松,也更有趣。 海因里希深吸一口气,空气进入他脆弱的肺,引发起一阵细又密的咳嗽,继母递来一杯茶,加了很多的糖,甜得让人脑袋发腻。 “威尔逊先生没有给你开补药吗?”她皱着眉头,“生病的时候还要工作的感觉可不好受。” 海因里希摇摇头,缓和了一阵后,他抬头看向夏洛 特。 “待在这里无趣的话,要不要和我南下,去咸水之都。” “带着母亲出游?”夏洛特挑眉,“这可真是个好主意。” 第44章 chapter044“这里是陆地…… 黎明时分下了一场雪。这是一场北方特色十足的雪,一整夜,寒风不停呼啸,数十年的树被连根拔起。 第60章 这样的雪在临近极北之地的冻原不算罕见,在这靠近南方的边陲城市却是几十年难遇。 大雪净化了战火点燃的烟尘,掩埋掉残躯与血肉,肉眼可见的地方都是纯洁的雪白。 这是一片安宁而祥和的画面。 部落的祭司拿着收缴的望远镜朝着城市的方向看。 希琳站在她身边,她的视力很好,不借助南方人的炼金工具也能看到远处城市的轮廓。 “是个好机会。”同和氏族的祭司说,“今天还会有一场雪,等雪再厚一些,我们就动手。” 同和氏族是这次北方联盟中最强大部族,希琳听说,她们的聚落规模抵得上一个南方小镇,保守估计有三万战士。 “南方人不会想到我们选择在这种天气进攻。”祭司补充道。 “船都准备好了吗?”希琳问出她最关心的问题。 “已经在南下了。”祭司回答,“但我必须提前告诉你,不要对它们有太多期待。” “我知道。”希琳回复。 北方有擅长造船的部落。可即便如此,她们的技术也远远落后于南方的造船厂。 “重要的不是占领这座城。”希琳重复一次,“要让部落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我们不是为了占领它才攻城的。” 同和氏族的祭司转向她。 这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她手中握着一根造型奇异的手掌,两条盘旋交错的蛇环绕其上。那是真的蛇,只是正处于冬眠的状态。 “战士们如果不是为了胜利而战斗,就会失去斗志。严寒中我们不能失去斗志,更不能对敌人仁慈。” “我们的目标是过冬的食物。”希琳蹙起眉头,“陆地上的战斗只是为了逼迫南方人的海军北上。” 进入前门镇的领地,北方祭司的魔法就会失去效果,没有魔法的庇佑,她们落后的武器根本没法和南方人的枪炮抗衡。 这不是为了敌人考量,而是她很清楚她们和南方人之间的优劣势。 海给予她的特殊能力能够抹除这种劣势,只有把侧重点放在海上,才能把北方的损失降到最小。 祭司扫了希琳一眼,神情像是在讽刺她的想法:“你还没有成为领导一个部族的首领,我的部落怎么做,不需要你来干涉。” “这不是一个部族的事情,这里不只有同和氏族。南方人的火炮只会往人最多的地方炸。” “是的,我知道,所以才更要全力以赴。”祭司并不退让。 “你根本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这样的天气,他们的炮管还没预热,我的战士就能够砍刀南方人点燃引线的手。” 希琳说不过她。她们都有各自的理由,也都有做出这样判断的依据。 不过,同和氏族的祭司有一点是她没有的。 她是现在的领袖。 就算她有着海的女儿的头衔,也不可能凭此藐视祭司。 “我们在今夜行动。”同和氏族的祭司作出决定,“我的战士不会失败。” - “使者前往了北方人的驻扎地,她们已经撤走了。” 前门镇目前的守军,是位于自由城邦最北端的城市因斯坦诚的领主以及他的封臣。 这是一位五十岁的伯爵,在接到调令前,他还在酒窖里与情人私会。 “她们撤走了?”伯爵醉醺醺地开口。 他继承爵位二十年,没有打仗的经验,这些日子的战斗都是由他手下的封臣指挥。 酒鬼伯爵转向莱尔。 “主教大人,您也听到了,北方人撤退了。” 莱尔亚当斯坐在伯爵身侧的位置。他代表着教会的势力。一袭紫衣说明了他的身份。 咸水教会的紫衣主教。这是与伯爵平起平坐的身份。 老伯爵上下打量着这个年轻主教,等待着他的指示。 父亲给的命令是与北方议和。教会借助这场战争收获了十几位贵族的效忠。他们手中的军队和封地都将纳入教会的版图。 现在只要等到风暴庭的新领主抵达咸水之都,这场战争对南方而言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有情报说,威斯洛特伯爵的船已经南下了。 那本该是崔斯特亚当斯的工作。却因为他无法抵制诱惑走私古玩,现在白白便宜了威斯洛特家族的那个病秧子。 父亲因为这事很生气。在教会内,威斯洛特家族更偏向于他的竞争对手。 莱尔偏过头,他没有看主位上的伯爵,直接询问等候着的使者。 “确定她们已经撤退了?” “她们先前的驻地已经没有生活的痕迹了。” “肯定已经走了。”老伯爵说。 因为不擅长指挥战争,这段日子他过得十分憋屈。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审视的目光,这对他男人的尊严是一种侮辱。 他巴不得战争快些结束,好让他回到封地。 “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伯爵说,“她们肯定是回去了。” “是南方人没见过。”莱尔亚当斯打断他。 他感到不安。舌尖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巡防城内的士兵增加一倍。”他转向封臣,完全不把教会不得干涉军权的规矩放在心上。 “士兵三人成一队,两队一岗,四小时一换。把取暖的设备配发到位,准备好足够的燃炭和木柴。”莱尔站起来,“这几天晚上多盯着点,北方人不可能就这样撤退。” “大人……”封臣露出苦恼的表情。 “铁路线因为下雪结冰断了。我们的煤炭供给断了两天了。前门镇没能做好战前准备。前线打仗时这里还在进行正常的贸易,黑市出售了城内百分之二十的燃煤储备。” 这雪来得太突然了。或者说,这里人根本没把这场战争放在眼里。 莱尔冷笑一声。 路上的补给线断了,他们只能等待海上的物资供给。 北方人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轻咬舌尖上凸出的饰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到了北方,它又开始疼痛。 “立刻找几个能在雪天送信的心腹,让他们骑马分头前往附近的城镇。通知当地的政府和教会,让他们速度支援物资,放出速度最快的渡鸦请求风暴庭海军的支援。”莱尔吐出一串命令,强调道:“现在就出发。” “会冻死的。”老伯爵说。 “你也知道?那为什么在战前不限制燃煤售卖,不准备战备物资?” 他的语气极具攻击性。 老伯爵一哆嗦,余光瞥见了一直不敢说话的前面镇镇长。 他站起来,一脚把那个劳累过度的人踢倒在地:“问你话呢?你是做什么吃的?” - “祭司大人。”绑着弓箭的北方斥候女人匆忙回到大部队。 “我们发现一队南方人的小队。我怀疑是南方人的先遣队。” 同和祭司与一众祭司都露出疑惑的神情。 她们这一次的计划足够严密。为了让南方人相信她们真的撤离,甚至放弃了之前的营地,冒着严寒朝北行进,又在最冷的夜晚偷偷返回。 南方人怎么可能发觉? “你确定?” “他们在严冬行进,正在往北走。”斥候回答。 “我们得解决掉他们!”有人说,“不能让攻城的计划被发现。这地方能够调用的能量已经很稀薄了,必须保证魔法仪式顺利进行。” 想要攻下前门镇,除了依靠北方女儿的勇猛,更需要魔法的辅助。 同和祭司打断讨论声。 “给海的女儿一直小队,让她去解决他们。”她说,“她从未和我们一起战斗,是不是我们的姐妹,要通过血与火的考验。若她太过软弱,我们就抛弃所谓的眷者。” 有人提出异议:“可她是七海之主,预言是……” “软弱的人不配主宰七海。”同和呵斥道,“我们是严寒孕育的血脉,陆地上战斗的勇士。这里是陆地,不是大海。” “这里,没有海的眷顾。自然没有海的主人。” — 希琳不知道发生在营帐的事。她忙着安顿贝林夫人。 晚上的战斗她一定会参与,她分不出精力照顾贝林夫人。 老者嘴硬地说魔法可以保护她和狗狗。但哆哆嗦嗦的身体却暴露了真实的情况。她很冷。下雪之后,北方更冷了。 “那就麻烦您了。”希琳的声音都冻得破碎,“有人找我,我去忙了。” 传令的人拦下希琳。 “你是先遣队。”她的声音和严寒一样冷硬,“祭司让你带着她们去把南方人的先遣队解决掉。” 一支小队,二十多个人。来自各个部落,却没有一个同和氏族的血脉。 希琳知道这是那位祭司的意思。她是故意的。 可她不在乎。就算是只有一个人她都敢进入南方人危险的海上坟墓。 她带领着战士,潜伏在南方人先遣队的必经之路。 第61章 她们潜伏在雪中,特质的羊皮衣服让她们和雪融为一体。 逐渐,二三十个影子朝着这边靠近,晃晃悠悠,慢慢吞吞,像是七八十岁的老人。 “我们上。”一个年轻的战士开口,“杀光他们,为姐妹们报仇。” “等等。”希琳制止她。 她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容。 “这不是南方人的先遣队。” 雪地上的人们互相搀扶着挪移,领头的女人跌在地上,又爬起来,露出布满冻伤的脸。 即使如此,希琳还是认出了她。 琼。那个给士兵截肢的医生。 这不是南方人的军队。 这是被大雪封在城外的伤兵营。 第45章 chapter045“你必须了解…… 这场雪来得太突然。 希琳想,北方人早已经习惯了突然降落的大雪,但南方人没有这样经历。 不到三十个人在雪原上艰难地前行,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伤兵,有些人还抬着担架,露在外面的手冻得发紫。 她看了一眼就明白,这种程度的冻伤,那手臂已经废了。 他们的御寒衣服也不够暖和,这种天气下,最好是把露在外面的皮肤全都裹住,只留下眼睛观察环境。 在这样的环境中行军,最理智的选择是抛下担架。可他们犯了最基本的错误,就算是抛下担架,完全相反的方向同样通向死亡。 身旁的战士碰了碰她的手臂,希琳回过神。 希琳的视线落在身侧战士坚毅的脸上,她用视线询问她的建议,那双眼睛在提醒她,她们该动手了。 面前的这一小队伤残无法造成威胁,但如果不快点解决他们,就赶不上大部队攻城了。 为了最快速度拿下前门镇,几个部落的祭司都将使用她们最强大的魔法。就算是在北方,这样的情况也很罕见。 希琳默默点头,戴着厚重手套的手掌向前劈斩,给出进攻的信号。 雪的厚度已经逼近大腿,深处的雪花已经冻硬,和冰没有差别。每一脚踩下去都是未知的危险,琼和两名伤势较轻的士兵走在队伍的最前方,用最笨拙的方法为后方的小队探路。 她不知道已经前进了多久,双腿完全没有感觉。 她感觉自己的意志强得可怕。凌晨时,她挣扎着从压倒的帐篷里爬出来,参与救援,组织幸存者们自救,然后踏上这条求生路。 几个小时了?怀表和行李一起丢在了倒塌的帐篷里。她不知道时间。好几个小时了,太阳一直在不高不低的位置,散发出惨白的光线。云挡住了它。不知道时间。 不管是多久,上学的时候,她真的在乎过这几个小时吗?和莱娜一起搭乘前往北方的蒸汽机车时,她设想过这样的可能吗? 没有。她那时候满心喜悦。期待着实现理想,将她所学的知识投入到运用中,用她的双手治愈一位又一位患者。 就像是她的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在做的一样。 她可能快死了。人在快死的时候才会乱想。又或者,她必须要想些什么才能不倒下。 倒下…… 余光捕获残影,打断大脑逃避的想法。 和她一起走在最前面的士兵倒下了。 她伸出手,笨拙地搀扶起跌倒的影子,她拽着他身上的肩带,试图将装着绷带和手术用品的背包移到自己身上。 “你去后面吧。”有个人对她说。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冻得破碎。 她是这个队伍里唯一的女人,也是唯一活下来的医护。 医生们绝大多数住在靠近山脚的帐篷里,雪压下来时,那里最先遭殃。 琼在替一个士兵处理裂开的伤口。因为冻伤,伤口很难愈合,她一次又一次坚持着。 那是他的弟弟。他已经死了。但她的行为不会被忘记。 琼没有拒绝,她知道自己的体力快要用尽了。是意志力支撑着她,她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那个士兵代替她,继续往前用身体蹚出一条路。 她停在原地,和后面的人走在一起。她又扶住一个摇摇欲坠的人。 倒下就爬不起来了,琼想,不能倒下,要一口气回到镇子里。 可向前看,向后看,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按道理,他们走了这么久,就算是速度很慢,也早就该看到镇子的笼廓。可现在,四周越来越荒芜,除了雪还是雪。如果在天色彻底变暗之前没能抵达镇子,他们将冻死在这北国的雪夜中。 她毫不怀疑。 惨白中出现了黑色,她眨眨眼睛,睫毛上的霜带给眼睑刺激,黑色没有消失。 不是雪盲症。是真的有人来了。 前门镇上的军队终于想起设立在城外的伤兵营—— 血冻在地上颜色打断了幻想。 接替她走在队伍前面的士兵被利箭洞穿心脏。 一个神射手。 琼的身形晃动。 是北方人。怎么会是北方人? 没有人能解答她的疑惑。但看到血被冻上的瞬间,支撑着她往前的心气断了,她倒下去,连带着身边的倒霉鬼一起跌倒在地。 没有半点活下去的希望。 直到一只手把她提起来,琼睁大眼睛,白茫茫中,一抹俏皮的红。 她死了。她想,血还没冻住。 “醒醒。看着我醒醒。”有人摇晃她,几乎把她的脑浆摇匀。 “滚啊!该死的北方人!”最后的力气化作一声呼唤,她挣扎着想要带着北方人同归于尽,可仅剩的力气随着呼喊消失。 希琳一把扛起半死不活的女人,她往前走一步。 “不要屠杀,这都是伤员!” 没有人听她的话,比起拯救这些注定死去的南方人,赶上下一场战斗更加重要。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战斗。 尸体在洁白的雪原上绽放,带着体温的血融化表层的积雪。 白色的气腾空,很快就在低温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片寂静。 这是血腥的屠杀。 — “祭司。”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女人恶狠狠地告状,“海的女儿,她对自己人出手。” 希琳的帽子在战斗中不知道被谁打飞。她背着琼,提着另一个士兵,一只手,揍一群人。 她现在十分狼狈。 部落的祭司出面阻止了斗殴。 北方人在看不惯对方时往往打架解决。 她还是没能对自己的姐妹痛下杀手。只能狠狠揍她们出气。 希琳喘着气。 “那都是伤员。你们居然让我们的族人屠杀伤员。”她恶狠狠地瞪着祭司们组成的团体。 斥候是否提前知晓这只是批伤员?她是指挥,可根本没有人听她的命令。 她逼问一个同族,才知道祭司早已经下达命令。所有人,一个不留。 让她带队,只是为了测试她是否会服从命令。 一个祭司开口:“你是北方人,你知道北方的规矩,这些人除了浪费我们珍贵的食物,没有任何价值。” “北方什么时候用价值衡量人的性命?”希琳反问她。 她眼角的伤痕隐隐作痛。不知道是谁居然在打斗中动了杀心,拿刀子朝着她的 眼睛刺,还好她战斗经验十分丰富,才避开致命的攻击。 这都是她愤怒的原因。 同和氏族的祭司一步步走下。 “我们一直如此,天真的孩子。” “你放屁。”希琳瞪着她。 “先去处理伤势吧,她可没时间浪费了。”她说,“你打伤我们十几个姐妹。这些南方人让我来处理。” 希琳挡在琼面前。 “我的俘虏,我来处理。” 她见过琼工作的样子,她是个好医生,深海碧波号需要一个医生。 “那你自己负责她的食物,我们不提供食物给南方人。”祭司的视线从希琳身上移动到她拎着的另一个士兵。 “他死了。”她说,“刚刚咽气。” 希琳把琼带回她的帐篷。 这是她和贝林夫人的住处。 四只狗狗热情地欢迎她回来。 她把琼放置在兽皮褥子上,贝林夫人走过来。 “我听说了。”她说的是刚才的审判,“那个女人说,我们不会再得到任何补给。” 希琳应了一声。她才不在乎补给。她无法理解,大祭司为什么要她来到这里。 “贝林夫人。”希琳揉揉眼睛,那个伤口很疼,“我是不是变成了南方人?” “什么意思?”老人将热水递到她面前。她们不能直接用热水替琼擦拭身体。热水的蒸汽缓缓软化冻得结实的鞋子。 希琳抽出一把匕首。她替琼解开衣服,用匕首割开贴合着皮肤的那一层。 皮肉和鞋已经黏在一起,她必须十分小心才能撕下一小块。 “没事。” 琼睁开眼睛。 第62章 好暖和,像是回到温暖的毯子里。 她在北方,刚才,那个代替她为众人探路的人死了。 他叫什么? 琼挣扎着起身,双腿僵硬到无法动弹,她又倒下了。 希琳凑过来。 琼被吓了一跳。她盯着她看了一会,认出她的身份。 “这里是哪里?”她问。 “我的帐篷。你没事了吧?” 琼的视线来回移动。 “北方人……”她想起昏迷之前看到的画面,尖叫起来,“北方人!北方人!” 女人挣扎着想要逃跑,她的双腿拖住了她。 长期用下肢为队伍开路,她的双腿严重冻伤。 希琳知道这双腿没法救了。 她避开琼的视线。 琼的表情出现一瞬间茫然,她想去看毯子下的双腿,但却在掀开毯子的瞬间停下了动作。 “那个和你一起的女孩呢?”希琳抓住机会,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想起那个躲藏在角落,为生命逝去偷偷抹眼泪的姑娘。她没和她在一起。她确认过死去的南方人,没有那个姑娘。 她死了?那或许还好,不会目睹先前的惨祸。 “她哥哥把她接走了。”琼机械地回答。她想到一个可能性。 “她是贵族。”她呢喃着。 “你呢?你为什么留下?” “不知道。”她重复着这个句子,“不知道,不知道。” 她为什么留下?因为她觉得自己可以救人,可以用医术救人。 她为什么留下?为什么! 随着身体上的寒冷逐渐消退,脸上的冻伤开始发痒,琼想要伸手去挠,但曾学过的知识一次次制止这种本能。 浑身都痒,都疼。脸上像是要烧起来。 如果当时跟着莱娜的私生子哥哥离开,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还能回到南方去,回到父亲和母亲经营的医院去,和她的哥哥姐姐一样成为一个医生。 女爵的手令塞在她的内衣里,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只要能够回到南方的土地,这张破烂的纸就能把她安全地带回家。 她伸手去摸胸口,手令还在。 她把它取出来。这里都是女人没什么好避讳的。 文字已经模糊一片,私人印章依然清晰。 她松了口气。 脸上的皮肤又疼又痒。 冻疮处理起来很麻烦。就算是这一次愈合,它们总会有复发的可能。 疼或者痒都有办法。她的腿呢?为什么没有半点感觉,不会是冻伤到坏死了吧? 她不敢去看。 贝林夫人在此刻走了进来。 “运气不错。”她说,“这里有制作麻药的药草,但这些东西只够一份。” “麻药。”琼听到这个词语,她警惕起来,“什么意思?” “你的双腿必须截肢。”贝林夫人走过来,她已经听希琳说过之前的事情,知道面前的女人是个医生。 魔药学需要基础的医学理论,她知道面前的女人明白自己的意思。 “你的双腿已经坏死了。必须截肢,不用我再仔细说明了吧?” 不用。她想到了。之前她就知道自己身上肯定出现了局部冻伤,至于到了什么程度,她一直没有仔细思考。 说不定她早就意识到了,还在雪原里跋涉时就已经想到了。 她应该和那些倒霉的家伙一起死在北方人的屠刀下。而不是在费力把他们救活之后再看着他们去死! 截肢。 琼闭上眼睛。那老人脸上的表情,她总觉得在什么地方看到过。 在前门镇,她不得不截断那个年轻士兵的双腿时,脸上的神情应该就是这样的。 她想象的,应该是这样的吧?她自己也不确定了。 她应该早点死的。被雪压死在帐篷里。 “你给我个痛快吧。” 她重新睁开眼睛,作出决定。 女人的视线转向希琳:“你不是说过吗?截肢不如痛快地死去,你动手吧。早点结束我的痛苦。” “我不会这么做。”希琳坚定地摇头。 “为什么?”她问,“现在的情况和当初有什么不一样?” 在前门镇的码头上,她不得不作出决定,断送一个年轻人站起来的资格时,她说,不如直接杀了他。 她说得对。为了保命,她截掉那人的双腿,那不也没有救活他吗? 现在也一样。为了防止恶化影响到全局,人类的外科医生发明了截肢,但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没有用,为什么要做这种无用的尝试? “早点结束我的痛苦。”她说,“趁我现在还有理智。” 她要疯了。马上,马上就疯了。 “不一样。”希琳说,“那个人没有选择的权利。你有。” “那我选择去死。我要去死。”琼瞪着眼睛,一滴眼泪滴落。 冷的。 “我选择去死!”她喊。 “希琳安托瓦内特。”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船到了,祭司喊你去看。” 希琳没动。外面的人继续吵嚷着。 “我去看看。”她不得不回应,“贝林夫人……” “去吧。”贝林夫人正忙着配置药剂。 希琳叹息一声,走出帐篷。 琼僵硬地坐在床上。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手来回摸着,先前放手令的地方摸出一把用布料包裹的硬物。 莱娜的哥哥把它交到她手中。 银色的、锋利的小家伙。 她很了解它。她的祖父是外科医生。南方医院现在盛行的外科手术就是从他那一代开始的。 她、她的家人,她们用它救过无数条性命。 琼死死攥着它。 救救我吧。 她祈祷。 现在,救救我吧。 - “甲板上风大。” 海因里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夏洛特侧身,看到身着海军制服的海因里希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他刚刚结束作战会议。 夏洛特拢着披风,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乱飞。 “船舱里太闷了。”她说,“我来散步,偶尔吹吹风感觉还不错。”话语恰到好处地停顿,她的视线停在海因里希脸上,话题从她自己变动到他身上,“你看上去不太好。” 海因里希勉强露出笑容。 他晕船,加上连日奔波,船医说,他在发烧。 刚刚结束的会议上,手下的海军将领时时刻刻注视着他的情况。这是一场心灵和身体的双重考验,好在他熬 了过去,没有人提出异议、 “我记得小时候不会这样。”海因里希站到夏洛特身边,“虽然那时候身体也不好。别吹太久的风,会感冒。生病太消磨精力了。” “总是会变的。”夏洛特轻声说。这是对他第一句话的回应。 她的音量被海风吞掉一半,听上去很柔和。夏洛特很清楚要如何通过针对性的闲聊拉近两人的关系,夹杂着谈论她和他的事,这样比一味地提起他或者她更加自然,目的也在这样的交流中完美地隐藏。 她的视线随着话题落在他身上。 量身裁剪的制服贴合海因里希的气质。无论是长相或是气场,他都不是一个威严的海军上将。 这身制服勾勒他的身形,将久病带来的虚弱柔化成一种行军的疲倦。配上海因里希的长相,与他肩膀上明晃晃的上将肩章,形成了一种割裂感。 夏洛特想,它不适合作战。反而适合放在舞台上选美。她曾有过花魁的头衔,她知道选美应该具备什么。 南方人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它们看上去分外美丽。 美丽赋予价值。 “母亲。”他喊出这个别扭的称呼,“旅行变成这样,我很抱歉。” 他是指离开风暴庭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起初,他们都认为这不过是一场表演性质大于实际意义的作秀。所以,他带上新寡的继母,想在南下的过程一起她散散心。 北方的战场却接二连三发生变故。 渡鸦,信件。教会的目的是议和,但实际情况却比南方判断得更加复杂。 北方人拒绝了第一波和谈,教会不得不派遣主教亲自北上。 按照教廷那些人的计划,在寒冬降临之前,这事情就应该有个结果。 风暴庭所处的位置四季分明,他们离开时,那里已经是深秋。北方要更冷一些,他们离开的时候,那里已经下雪了。 抵达咸水之都的当日,教会的使者接待了他们。教会为她安排住处,却直接带走了海因里希。 夏洛特之后得知,原本计划公开的册封仪式临时改成不对外公开,只有几家受到邀请的媒体出现在册封仪式的现场。 海因里希是被人摆弄的演员,配合着教会完成了册封,然后是几场安排好的专访,他只需要对着镜头念教会提前准备好的讲稿。 第63章 他们甚至懒得做些掩盖,或者说,北方的情况已经迫切到没有时间完善应付民众的表演。 然后,他就和吉祥物一样被塞进一艘北上的军舰里。 整个过程用了两天,而他们从风暴庭南下到咸水之都,路上走了六天。 她自己还好,一直在教会安排的酒店休息。那地方配得上她能想到的所有的高级词汇,很舒适。 海因里希就不那么好了。他的身体本来就很差,现在看上去风吹一下就会倒下。 这样的统帅,也不怪那些海军将领怀疑他的能力。 “事情总是这样,和人们希望的不同,这不值得道歉。”夏洛特回答。她对这场旅行本就没有任何期待,它只是完成计划的一部分。 它唯一的作用就是提供了一个机会。 身体疲惫,心灵就会脆弱。夏洛特知道这是个获得海因里希信任的好机会。 “我很喜欢。”她给出一个确定的答复。年轻的女士转向大海。今天天气不错,风刮走天上的云,阳光下的海面闪烁着金色的波涛。 “神的七大海域,琴海是最富饶美丽的。”她提起南方人常说的一句话,话音落下,接上一声更像是叹息的笑,“我一直觉得,这是自由城邦用来欺骗民众的话术。” “为什么这么想?” 夏洛特望着海面,分享着她的想法。这是夏洛特的看法,不属于凯瑟琳。 “自由城邦拥有琴海的绝对海权,自然要将它塑造成最美丽的海域。我一直这么认为。” 绝大多数的南方人都没有见过北方的伦海,更别说东方王国控制的东海。至于东北方向的荒海,更是只有在冒险故事里才会出现的地方。 迷雾笼罩的海域是人类的禁区。人类的历史中没有提及那片海域的记载。 人们喜欢把世界上的海洋统称为七海,但实际上,千百万年间只有六大海域留下过人的足迹。试图探寻迷雾海的航海家和冒险家都死了。 千年前,那神秘的海域甚至吞噬了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女王。 未知是恐怖的,已知就是美好的。 “就连离我们最近的南方海域也不完全控制在自由城邦手中。教会和贵族当然要把琴海宣传成最好的海域。” “原来是这样。”海因里希也往前走了一步,他距离夏洛特依然有一段距离,“我去过七海中的五大海域。琴海确实是五海之中最美最富饶的海,这是客观事实。” 七海之中的五大海。马上就是六大海域了。 “你要亲自北上督军。”夏洛特戳破他迟迟没有说出口的话语。 “这是我继任海军上将后的第一场海战。”他说,“我必须在。” “船会在风暴庭停泊,我会送您回府邸。会有人安排您接手封地的工作。” 这是早就安排好的事情。他在刚才的海军会议上也和众人提及。他们有意见,但没有更好的主意。 海因里希威斯洛特没有合法妻子,没有继承人。他离开封地,老伯爵的遗孀应当代替他履行义务。 “你让我来处理封地的大小事务?” “您使用我父亲的姓氏,封臣们不会有异议。” “我没有继承人,若是我死在北方,您将是威斯洛特女爵。法律给予您这样的资格。” “我可不想当什么女爵。” 这不是哄人开心的客套话,而是夏洛特的真实想法。 她厌恶权力。 过去,她见过太多强权压迫下的惨祸。她知道那是什么,那东西会吞噬掉所有试图靠近它的人。 正义、理想、野心、良知。只要靠近,就什么都不剩。 所以她要的是足够的钱,足够买来自由的钱,这才是她向往的东西。 海因里希没有露出惊喜或者不解的神情,他的视线十分平静。 “风暴庭需要伯爵,封地内的大小事务需要人来管理,风暴庭的人民需要伯爵。” “我不这么认为。”她对上他的视线,“人民需要的只是充足的食物,良好的天气,健康的家人,幸福的生活。他们才不管城堡里住着的是伯爵,总督,市长或者其他什么称呼的老爷。” “你的想法……”海因里希蹙起眉头。 这不像是一位富商小姐会说的话。至少,以她以往表现出来的样子,喜欢甜品,漂亮衣服,鲜花和糖果的淑女不会这样了解普通的农民。 “怎么?很奇怪?”夏洛特明白。以凯瑟琳的身份说不出这样的话语。可她发觉,凯瑟琳吸引不了海因里希这样的男人。 她在冒险。想要在短时间内突破关系这样的需要冒险。 她有其他办法,这张漂亮的脸和这副傲人的躯壳给了她其他应对男人的方式。 但色。诱是最下等的选择,她拥有女人的智慧,她知道如何利用这份能力。 “不是。”海因里希依然保持着平静,“它让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故事。我在书上看到过这样的国家,没有伯爵,没有总督,没有市长,没有老爷。这样的国家很美好,但很快就毁灭了。” “很快就毁灭了?”夏洛特露出疑惑的神情。 这份疑惑是真的。她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灰港内,她学到的东 西始终有限。 “母亲,您房间里的绘本太多了。”海因里希捕捉到这份疑惑。 “您或许可以试着读些其他的书。如果您觉得自己一个人读书太无聊,可以让管家帮您请几位家庭教师。她们会和您介绍书籍上的内容代表着什么。您要学着如何成为领主,这样您就能明白,为什么没有老爷的国家毁灭了。” “您不需要绘本也很漂亮。” 他的称赞来得自然又恰好。 “我知道我很漂亮。”夏洛特弯起眼睛。事态短暂的偏移之后,又恢复到她擅长的方向。 她没有推脱,更没有谦虚,大大方方地接受了海因里希的称赞。 “别说这些死不死的话题了,战争还没有开始,你不能总是提及这个词,就算是那些避讳是愚蠢的迷信,这种时候,还是相信它们比较好。” “临近东方大陆的海域中,真的有海怪?” 海因里希刚才的态度太严肃了。夏洛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露出破绽,还是他因为之后的战事而紧张。 冒险总是要承担后果,她尽可能地将话题往能控制的方向收束。 “是。”他重新恢复成温和的样子,至少她觉得这样更温和。 “我曾见过父亲指挥舰队对抗一只有着坚壳的海怪。有人说,它是从迷雾海跑出来的。也有人说他只是荒海中的怪物。” “很可怕?” “小时候觉得可怕。”他回答,“它被火炮轰得粉碎。父亲命令手下的舰队剥开它的螃蟹壳,把肉挖出来分给士兵。我尝了一小块。” “味道很好?”这是夏洛特没有听过的故事。它比灰港里流传的那些酒馆里编造的牛皮更有意思。 灰港是海盗船与私掠船的天堂。那里有各种各样的船,但极少有穿越东海抵达东部王国的远航船。 “不,太老了。”海因里希笑起来,过去的回忆驱散了笼罩在他脸上的阴霾,“肉质又老又柴,还有股奇怪的焦煳味,是火药和硫黄混合的味道。” 夏洛特却说:“我想尝尝。” “有机会的话。”海因里希十分自然地答应下来,但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这件事几乎不可能做到。 就算他真的能从这场战争中平安归来,他也不再是过去的身份,作为老伯爵的独子,他可以去往各处旅行玩耍,但作为风暴庭的伯爵,掌握海军军权的统帅,他的访问会附带政治意图,甚至会被当作是一种威胁和挑衅。 他的神情变化在这一瞬间是最明显的。 夏洛特感受到一种无奈。 “回去吧。”她主动结束这场交谈,她能够感受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正在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拉近,这就够了。 “风太大了。你要健康地抵达北方。” “这对我来说有些困难。”他故意露出轻松的神情。 夏洛特梳理整齐的头发被吹得更乱了。他确实该回去了。 “母亲,这样和您聊聊天,感觉很好。” “那我们可以经常聊聊天,等你从北方凯旋。” 海因里希离开后,夏洛特并没有急着离去。 她偏过头,看向一道早就等候在这里的影子,声音里的温和消失不见,剩下的是属于酒馆老板的平淡。 “我很意外你在这里。” 她出现在甲板上的原因并非对海里希因说的散步。而是在登船前看到了熟悉的影子,特意等在这里。 她不是在等海因里希。 阿尔伯特在这艘舰艇上,按照他的说法,他也要北上,这艘船的目的地和他相同。 但这是一艘拥有正规编制的军舰。 他的身份让人好奇。 第64章 “你故意甩开我为你安排的女佣。”阿尔伯特直截了当的开口。 “谁会喜欢活在监视下?” “阿利亚很会服侍照顾人。她接受过专业的战斗训练,她能保护你。” “真不巧,我向来是服侍人的那个,而不是被照顾的老爷。”夏洛特发出一声嘲弄,“至于保护?被什么保护,就被什么束缚。” “就像是你在灰港的酒馆?”阿尔伯特反问,“你庇佑着那些无处可去的女人,用这样的行为换取她们的忠诚,好让这些可怜人自愿成为你的眼与耳?” “我不喜欢你刚刚的话。”夏洛特沉下表情,“我的酒馆是什么样的,轮不到你来评价。” “我以为你适应得不错。”阿尔伯特没有任何道歉的意思,在他看来,他不过是把难听的实话复述了一次,“至少,威斯洛特伯爵没看出问题。你表现得像是一个富家小姐。” “海因里希的城府可比不上你。”夏洛特讽刺他。 她有风湿病,所以很能理解海因里希。与身体不适对抗需要花费太多的精力,若是再堆砌上其他的责任或者工作,生命力会在这些消耗中一点点被蚕食。 要求一个病人精力旺盛,战无不胜,或者城府深有心机,南方人经常喜欢做这种事。 平庸或者休息在南方人眼中是罪恶。 “他死在北方,你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阿尔伯特提醒她最关键的事,“面对我,你不用展露出那些对外人的虚伪作态,我知道你要什么。这场战争,他赢不了。” “如果你见过风暴庭的军舰,不会轻易说出这种话。” 夏洛特在灰港经营酒馆,她熟悉在海上的船只,但第一次走近停泊着军舰的港口,还是实打实地感受到震撼。 每一艘舰艇都配置着数十门火炮,前膛装弹的重型主战火炮用来摧毁船体,后膛装填的小型火炮集中攻击人群。 她知道南方的火器技术在飞速发展,正规的海军可比海上的杂牌军强多了。 “你在朝着他说话?” 阿尔伯特松了口气:“差点被骗了。” “晕船的海军上将。”他笑着摇摇头,“你也觉得他赢不了。”他的表情带上浓重的讽刺。“也对,没有人看好他。威斯洛特自己也知道,他没有任何指挥海战的经验,接受爵位之前,他见的最多的人就是医生。”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他过分直白地剖开谎言。 夏洛特必须承认,她对于海因里希的态度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真实的,那看上去更值得信任,但只要一个词语是谎言,之前的真实都是谎言。 她不觉得他能凯旋。 “没有直接得好处。”他说,“但混乱会创造条件。” 夏洛特的动作停顿。 这是她的信条。 这不是什么无上箴言,反而自私又世俗。 阿尔伯特亚当斯和她有着相同的看法。 她露出笑容。 当然,若不是相似,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松地达成合作。 按照世俗标准,海因里希威斯洛特是个不错的人。她在很多时候说出的话语带有刻意的试探。相当冒犯。不符合身份与规矩,但他没有表现出厌恶或者不耐,他只是安静地听着,适当地发表得体的意见。 因为他出身高贵,所以她讨厌他。 她从不只是个患有风湿的女人。相同的困境能让他们坐在一起讨论一下睡不好的影响,却绝不会让他和她变成统一战线上的伙伴。 她不会忘记自己如何得了这穷酸病。 海里希因绝不会患上风湿。一个胎里弱的平民小孩也绝不可能活到二十四岁。 和她聊天很愉快。 当然了,因为她每一句话都刻意压抑着愤怒,以刚好的语气将氛围维系在一个让两人都不会感到冒犯,或者不适的程度。 他不会想知道这是怎么练出来的。 连她自己都不想回忆。 “他说,法律给予我继承权。” “法律?你是说王国的律法?你应该知道,王国名存实亡,西南沿海的十二座城市,早就在教会的控制下成为自由城邦。” “口头约定可不能算是契约。他的遗嘱上要有你的名字。” “那是凯瑟琳的名字。但你和我之间,应该用夏洛特。”夏洛特强调道:“有效力的文书,和我的名字。” “比起这些,你应该趁机好好学习一下如何处理封地的事务。”阿尔伯特避开文书的事情。 他知道夏洛特在说气话,就算她表现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她在生气,她在朝着他发泄怒火。 应该的。他知道自己这样非常讨厌。 可更关键的事不会改变。 “这可要比经营一家酒馆,一条走私船困难的多。” 夏洛特知道,她当然知道。因为出身不同,她经营多年的事业在伯爵的领地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这是事实,让人恼怒,让人不甘的事实。 阿尔伯特很擅长发现人的 痛点。 “对了,你刚刚好奇的那个问题。”他凑前一步,解答那个偷听来的疑惑。 “没有伯爵、没有老爷的国家没法存在,是因为南方的技术只是比北方人强,却始终不能养活所有人。他有一句话是对的,你想要赚更多的钱,就必须了解这个世界最基础的规律。” 第46章 chapter046“永不沉没,…… 自从这场雪降临,莱尔亚当斯一直觉得很不安。 北方人拒绝了第一次和谈。这是要继续进攻的表现。可一场雪之后,她们撤走了。 站在城墙往北眺望,雪连着雪,看不到尽头。突然降落的暴雪迫使她们撤退? 莱尔亚当斯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斥候和使者都传回消息,说北方人已经撤退,先前的驻地看不到任何活人的踪迹。 她们确实离开了。可他还是感觉不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舌头上的伤口又一次复发,时时刻刻的隐痛让他越发焦躁。 “大人。”手下的呼唤唤回莱尔的思绪。 这是教廷的卫队。主教级的传道者都有一支可供支配的士兵。 “伤兵营没能及时撤回城内。” 又一个坏消息。 “一个都没有?”他确认情况。 “伯爵撤回了救援的队伍。他说,没有必要为了一群死人浪费活人的精力。不如把队伍安排去后方铲雪,早点让铁路通车才是正经事。” 莱尔想起那个自愿留下的年轻医生。 琼贝尔曼。咸水之都最有名气的外科医生最小的孙女。 他点点头。不知道该如何告诉莱娜这个消息。 她会恨死他的。 突发情况甚至没有给他思考问题的机会。 刺痛耳膜的巨响让他短暂地失去听力,地面晃动的幅度在瞬间就将屋子里的装饰震落在地。 地震? 莱尔感到震惊。手下表情也是一片灰败。 “北方人!是北方人的魔法!” “北方人攻过来了!” 光比声音更快,模糊的音量穿过刺痛的鼓膜之前,透过窗户,他看到了震动与火焰的来源。 黑夜中,赤红的火人从城外大踏步靠近,而它身边,是浑身雪白,身高突破百米的雪人。 它正挥动着完全由雪组成的双手,用力砸向地面,先前的尖啸与地震,就是这个庞然大物搞出来的。 对比这个怪物,那燃烧的火人像是襁褓里的婴儿,可它对前门镇的破坏程度一点都不弱于巨型雪人。 火烧起来,北方人疯了。 “莱娜呢?”他转向手下,“还在教堂?” 他也看到了庞大的魔法造物,震惊到说不出话。 莱尔又问了一次,才从他口中得到答案。 “是。”自从莱尔把她从伤兵营带回来,她就一直将自己锁在房间。 莱尔亚当斯跟随着卫队驻扎进军营,她则待在比较安全的教堂。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莱娜早就坐上南下的蒸汽机车回到咸水之都。战事一次次破坏他的计划,直到暴雪降临,铁路被摧毁。 莱尔转身朝着莱娜得房间跑。 守城的军队已经开始一批批投入战斗。 莱尔从住处的楼梯向下跑,逆行穿过奔跑的人群,先前的决断是正确的,他让城防营加大夜间巡视的力度,还是派上了用场。 莱尔找到一匹战马。火炮的爆炸声让它躁动,他侧身上马,朝着教堂的方向疾行。 他曾在古老的魔法典籍上见过北方人现在用的魔法,这种程度的力量艘凡人无法阻止的。 火炮可以延缓她们进攻的速度却不能阻止城破的结果。 他得去找莱娜。 他没有忘记梅丽莎夫人的嘱托,他必须把莱娜安全地带回南方。 参与当地的作战指挥分走了他绝大多数的精力,但现在,事情已经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第65章 北方人使用如此强大的魔法,为的就是一举拿下前门镇。 他在教堂门前停下。 突然发生的战事唤醒了整个城市的居民,已经有不少人围在这里,向着他们信仰的神灵祈祷。 他穿过人群,从老人和妇女的身边经过。婴儿裹在襁褓里,小孩拉着母亲的衣摆,却还不能学着她的样子祈祷。 前些日子,前门镇征召了镇内的壮年和士兵一起清理铁路运输线,没有结婚和生育的妇女也被集中起来在市政工作人员的安排下处理分发食物。 围坐在教堂祈祷的,更多是带着孩子的女人与年迈的老者。他们从睡梦中惊醒,匆匆忙忙地赶来教会,连衣服和鞋子都顾不上穿好。 穿过他们很容易。 莱尔停下脚步,他拽过一个引带众人祈祷的牧师。 他拽拽领口露出内里的紫色,彰显自己紫衣主教的身份。 “弄些热水分给他们。”他说,“再多加几个炉子。” 牧师哆哆嗦嗦,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撤退的北方人突然攻城,他只是在做该做的事 “不要祈祷了。”莱尔话语落下,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只留下一个人带着大家祈祷,剩下的牧师修女全都去厨房,分给他们热水和毯子。” 祈祷没有任何用处。他抬起头,望着咸水与风暴之神无面的神像。 他是伪神。是人造的信仰。 “去做。”但人们需要祈祷,至少需要有事可做。 “主教大人。”牧师颤抖着回答,“我们需要神的庇佑,诚信的祈祷能够换来神的侧目。” “我是主教。我的命令就是神的旨意。” 简单安排教堂的工作,莱尔顾不上久留,找到莱娜的房间。 紧锁的房门在这时打开,莱娜想要趁机逃跑,她进入走廊,视线被窗户外的景象吸引。 城墙被雪人砸开一个洞,试图抵抗的守军被自然的魔法无情碾压。 火炮落在北方的战士中,炸起一片又一片的落雪。 雪飘落,和血一起。 莱尔从后方拽住她时,莱娜发出尖叫。 “是我,是我。”莱尔也看到窗户外的景象,他拖着妹妹。 “放开我,放开我。”莱娜尝试挣扎,却被呵止。 “别动。跟我来。” 她一动不动。眼前的画面和被带离伤兵营的那天相似,却完全不同。 莱尔异常冷静,他带着从后门离开教堂,向提前安顿好的安全屋进发。 他觉得自己早就想到这一天了。否则不会提前让人在城内寻找安全屋。 距离教堂不远的地方有一处挂牌出售的民宅,这屋子没什么特殊,却有一间非常隐蔽的地窖。 这是用来储藏过冬食物的。屋子的主人曾这样自豪地向他介绍,有两个入口,通风且干燥。 莱尔利落地付钱,让教会给他安排的卫队改造地下室。 他带着莱娜来到这里。 安全屋内却有其他动静。 莱尔把莱娜挡在身后,自己先往前迈了一步,利索躲开劈下来的木棍,他夺过对方手中的凶器。 昏黄的灯光下。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是屋子前任的屋主。莱尔将棍子丢在一旁。地下室的角落,两个孩子抱在一起,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盏煤油灯。 这里的东西是他命人添上的,这里储备了充足的食物和饮水。 前任屋主将自己的儿女塞进地窖。 “你藏着钥匙?”莱尔蹙起眉头。 “老爷。”屋子之前的主人向着莱尔下跪。 他知道屋子的买家身份不菲。他在看过地窖之后利落地支付全款。 他知道自己已经出售了房子就不该再来到这里。 他不停地向他磕头:“我知道这房子已经属于您了,但请您行行好,就让这两个孩子躲一下,他们费不了多少粮食的。” 轰—— 地面再一次传来震动。那个巨大的雪人已经闯入城市。 莱尔一把拽起地上的屋主,将他推到屋外。 “两个小孩留下。”他说,“你不能留在这里。” 他脸上的表情从惊喜转为悲痛,连连点头,沿着楼梯向上。 躲在角落的一男一女哭起来。 “让他留下吧。”莱娜扯了扯莱尔的袖子。 “让他们两个安静点。”莱尔对前屋主说,“但你不能留下。”他又强调了一次。 得到他的许可,那个中年男人连忙跑到两个孩子面前,小声安抚着他们。 “莱尔亚当斯!”莱娜不满他的决定。 莱尔没解释的意思,一把拽过妹妹。 他取出身上的配枪,塞进她手里,一套动作由他的身体作为阻挡,角落的一家三口看不到这里发生的事。 这是咸水之都军火厂最新的造物。他从咸水之都的黑市搞到手,一直放在身上。 “拿着。”莱尔压低声音,“不要让任何人看到,别告诉其他人你有这个。莱娜,如果遇到危险,用之前打开保险,听懂了吗?” 莱娜低下头,周遭昏暗,莱尔又离她太近,那东西也黑乎乎的,她看不清它具体的样子,但她知道,这是一支枪。 就算是在咸水之都,这东西都是稀罕货。 她抬起头, “我,我……”她想说我不要,可声音出口,却变成了,“我知道,我知道要开保险。” “小心后坐力。”他又提醒了她一句,“不要离开这里,等我来找你。” “你不和我一起……”莱娜睁大眼睛,攥进他的袖子,衣服被扯开,露出里面的紫袍。 在看到这件衣服时,她一下就明白莱尔为什么不让那个男人留下。明白留下两个小孩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 “莱尔亚当斯,你不能去,你会死的。”他仍然想要完成这一次的任务。 “你不能为了得到老东西的认可把自己的命赔上!她们不可能和谈。” 他没有任何改变主意的打算。 “哥哥!”莱娜情急之下喊出这个称呼,连她自己都很意外,她决定恨他一辈子的。 “促进和谈顺利进行不只是为了父亲,莱娜。” 莱尔的视线从莱娜身上移动到角落里哆嗦的小孩身上。 在他们父亲的威胁与哄骗之下,两个孩子已经停住了哭泣,脸上满是委屈与恐惧。 他看到,较大的哥哥保护着小一些的妹妹。 哥哥。这称呼太动人了。 自从莱娜明白私生子的意义,自从她望向母亲的眼神从羡慕变成厌恶后,他就只在她的咒骂中听到过这个称呼。 他忍不住透露了莱娜不应该知道的事情。他知道这样能说服她安心待在这个安全屋。 “前门镇不是战略意义上的重要城市,如果无法和谈,南方会放弃这里。” 从这里往南六十里,还有一座城市。 它与前门镇之间有一座山,一条河。只要炸断铁路,在河对岸设立火炮点,天然的屏障使它易守难攻。而从地图上看处于平原的前门镇,几乎是一座孤城。 这里存在、繁荣。更多因为它是南方人治下最北端的城市,它是南北方关系的缓冲点,如果这里被放弃,南方与北方的关系将跌破冰点。 “放弃。”莱娜攥着那把枪,重复这个词语。 “这里有四万人。镇子和附近的村落加起来一共有四万人。” 和谈不能解决矛盾,但它能争取到时间。 四十年前,人们依靠巫术和祈祷治病,四十年后,外科手术创造了医学奇迹。 十年前,这个世界没有蒸汽机,十年后,蒸汽机车在大型城市间穿梭。 “拿着枪,保护自己。明白了吗?” 就连他塞进莱娜手中的火器,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也不过二十年的时间,就已经从细长的枪管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褪下外套,将它披在莱娜身上。 主教的紫色长袍露出来。 莱娜注视着这抹紫色。 莱尔亚当斯根本不属于教会。这衣服是父亲给他的,这身份也是临时安排给他的。 等回到南方,回到咸水之都和封地,他又是私生子。 深紫色的兜帽遮蔽了他的金发。 莱娜松开他的袖子,看着他拖着那个父亲离开这里。 地下室的门关上,然后是落锁声,枪响或者其他声音。 她的视线落在禁闭的门上。 莱娜握住手中的枪。 地面再次震动,一次,又一次。 前门镇,陷落。 - 舰队抵达风暴庭的那一天,北方传来一个坏消息。 前门镇被北方人的魔法造物攻破。 一百艘分工不同的舰艇编制而成的舰队已经准备就绪。 海因里希站在旗舰风暴之怒的甲板上。 阅兵结束后,舰队将起航北上。 他站在甲板上,看着大小规模不同的帆船,巡洋舰,驱逐舰,侦查帆船,一艘艘从面前驶过。 第66章 这是南方海军的中坚力量。 一万名海军士兵等待着出征的命令。 风暴之怒号发出嘹亮的闷响。汽笛喇叭的声音高亢得像是女高音的独唱。 这是一艘拥有四根桅杆的大型帆船。更重要的,在船帆的末尾,有两根黑漆漆的烟囱隐藏在白色的帆布后。它加装了目前最先进的蒸汽动力技术,蒸汽机辅助风力,这艘船体型庞大,但速度却和小型舰艇差不多。 它是这个时代第一艘正式投入海战的蒸汽动力船。 造船厂的设计师们十分得意地将这艘庞然大物称之为,永不沉没之船。 海因里希不喜欢这个称呼。称呼为永不沉没的船往往最先沉没,却拗不过手下的将领。 南方的记者将他团团包围,一众人围在一起,为这艘伟大的航船拍照。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狂热,仿佛已经见到这艘船凯旋的样子。 仪式在欢呼中结束,随着风暴的怒吼回响在海湾,舰队向北行进。 北方的海湾,另一场阅兵同时进行。 没有记者,没有报道,希琳驾着小船,记下每一艘船的规模和配置。 这些船是北方人时代积攒的财富。它们中有近些年新造的,也有一百多年以上的老古董。 希琳伸手掰向桅杆,木头跌落在地,破碎的断口处还能看到白蚁穿行的蚁道。 她抿着唇。这种腐蚀程度,它还能保持着完整的模样简直是一个奇迹。 “这艘不能用。”她对随行的战士说。 前门镇已经被北方的军队控制。 暂缓部落之间的矛盾和对海眷者本人的不满。北方的军队按照战前的计划搬运城内储存的物资。 希琳没有参与到这个过程中,她整合从各个部落运来的船只,大大小小的船塞满了前门镇附近海岸线。 一共八十六艘可以使用的船只。从各个部落里找到四千二百多个有航海经验的战士。 希琳仔细了解过情况,得知她们中绝大多数人只是有出海捕鱼和掠夺渔船的经历,没有真正参与过海战。 北方的海域上也没有大规模的海战。 希琳走过一艘艘舰艇,这些船绝大多数来自南方。多是货船,也有从海盗手中抢到的私掠船。绝大多数的船上没有配重武器。 还有一直玩舰艇上的火炮弃用多年,她一门一门检查,能够正常发射的不过四十余门。 好消息是,前门镇内有守城武器。南方人的驻军匆忙 离去时,没能将它们完全带走。 她不顾一些祭司的反对,让人把火炮装在港口和十几艘保存较好的帆船上。 整合结束后,她们一共有二百门可以使用的火炮,其中还有十二门加长口径的加农炮。 可这依然无法和南方人的舰队正面抗衡。 这和她的计划不同。 希琳扶着一门炮的炮口,神情严肃。 她们处于全面劣势。 她还在那些祭司面前夸下海口,可实际上,仅凭借这些,她一点把握都没有。 之前,她驾驶着深海碧波号在南方的海域驰骋,那是因为一艘船灵活度高,便于行动。 海鸟在伦海与琴海的交会处频繁的传递消息,逐渐拼凑出南方舰队的具体模样。 整整一百艘船,至少装配有八百门火炮。考虑到前门镇港口的地理位置,风暴庭舰队的轻小舰艇居多,这样的船只上配给的火炮威力不如加农炮,却更擅长制造杀伤。 希琳很苦恼。她们和南方人舰队的大型船只总数差不多,但火力差距太大。 不过,她得到一个好消息。 贝林夫人在前门镇得到援助。她进城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罗比,万幸的是,他没事。 希琳从他那里获得了提前写好的魔法卷轴。 贝林夫人对她说,这魔法比祭司们攻破前门镇的复杂。 如果由她来使用,威力或许会更强大。 “这魔法面对的对象是大海。”老者对希琳说,“它在你手中的威力一定会……” 她的视线落在希琳身上。 “你在担心什么?” “我们舰队的情况不好”希琳抿唇。 把这支零零散散的队伍称呼为舰队实在勉强。从指挥官到舰艇,再到武器,都是临时拉出来凑数的。 “现在唯一的依仗是地形,前门镇的港口容纳量不大,周围的海域分布很复杂,海中隐藏的暗礁较多,南方人的主力想要一口气涌入这里并不容易。” 希琳展开一幅地图,向贝林夫人介绍情况。 “海上的海鸟是我的眼线。几个有经验的水手已经被我组织起来教其他人如何使用火炮,但短时间内想要变成合格的炮手……”希琳叹息一声,“这太困难了。” “信息差,地形优势。”贝林夫人拍了拍希琳的肩膀,老者的智慧让她作出判断,希琳只是太想要赢得胜利。 “我们还有海的眷者。希琳,你太紧张了。我们的优势不少。” 希琳深吸一口气,她点点头,向贝林夫人描述她的想法。 “我计划将我们的船分散,让她们自由的阻拦对方的中小侦察舰。”在南方人对于北方的印象中,伦海的海域到处都是强盗,她们掠夺一切能够被掠夺的资源,欺软怕硬,是非常无耻的存在。 希琳承认,这很大程度上是事实。只要看看她手下的舰艇就能发现,这些船来自不同的地方,损坏的程度也有所不同。 它们都是抢来的。 也是因为来源复杂,比起拥有正规制式舰队,它们更容易被当作海盗船。 灵活地拥有中小船只向优势,骚扰舰队的外围船只,针对性的打击对方吃水小的舰艇。 扰乱对手的节奏,让他们时时刻刻陷入紧张的状态,利用复杂的地形、洋流和暗礁放冷炮。 她手下的炮手们准头差劲得很,但前门镇的军火库给了她挥霍的资本。 随着一点点梳理目前的情况,希琳重新恢复自信。 她的目的从来不是全歼对方的舰队,而是逼迫他们做出让步,为北方的部族获得食物。 - 海因里希又开始头疼了。 不只是身体不适,自从进入伦海之后,他们频繁遭到抢劫。 北方人的目标很明确,她们对中大型的帆船和舰艇一点兴趣都没有。 小型的侦察舰,护卫舰在这段时日频繁遭遇袭击。但当消息传递,大型舰艇的炮口对准敌人出现的海域时,那些船就不知道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根据手下舰长的统计,两天时间,他们已经损失了十四艘船,包括击沉的三艘。 有一百余人在这些袭击中受伤,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兵力照顾他们。 同时,随着舰队向北行进,天气的影响也严重起来。 他出生在四季分明的城市。不是对冬天完全没有概念的南方人。北上之前舰队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可他有准备,不代表着其他人和他一样。 再加上,他又生病了。每一次咳嗽,周围人看向他的目光便如同刀子一样,审视他是否能够胜任现在的位置。 海因里希有些着急。苍蝇一样的北方人从不与他的舰队正面抗衡。 他不确定他们是有组织地抢劫,或者只是想要船上的物资。 海因里希调整了舰队的航行计划,让旗舰风暴之怒号打头阵,两艘大型战船保护双翼,一艘大型船断后,中小型舰队则分布在运送补给物资的船只附近。 这样一来,在重型炮火的压制下,那些北方人的船便不敢轻易靠近舰队。 - 海鸟传来消息。 南方人的舰队变阵了,为了保护中小型的舰艇,他们将大型船外移,减缓行进速度,重炮的辐射面扩大,她们已经无法以之前的方式讨到好处。 希琳和几艘掠夺舰的船长聚集在一起。有男有女。这些人都有在海上掠夺的经验,先前的陆战中表现平平,在重心转移到海上之后,一个个活跃起来。 这些人希琳的最新发现。她们都有航海经验,相处起来十分融洽。 “那艘船的主炮,我估计它的炮管足有十四英尺。炮膛,大概有八英寸?我看不清。但我估计,它的有效射程至少有一千码,我不敢靠近,只需要一炮,它就能击沉我的船。万神之神,那简直是怪物。” 希琳蹙起眉。之前海鸟就已经传送回消息,但它们能够表达的意思有限,她知道南方人的旗舰上有三根恐怖的黑管,却没有往加长加农炮上想。 按照那位船长的描述,这样的武器太恐怖。 “炼金科技。”贝林夫人插一句话,“这样的重炮基本上都有炼金术士的参与,它的实际威力也许比想象中更大。” “我们得换个战术。”希琳盯着地图。她的手指落在距离前门镇一日航程的海域上。 “暗礁区。”希琳的手停又向北移动,“他们把大型船放置在外围,那就逼迫他们进入这里。” 第67章 - 大型舰艇在开阔海域行驶时,尤其是依靠风帆作为动力的战舰在海上航行时,对于风向,风速,海礁位置的判断至关重要。 风帆帆船在行驶过程中因为风压差的存在始终无法避免一定程度的偏移。而吃水越大的船,在转向、停泊过程中一旦遇到问题,就需要其他船只的掩护和辅助。 在海因里希年纪还小时,曾跟随着他的父亲航行七海中的五大海域。 曾经的海军上将告诉他,舰队和单一的船只是不同的。 一艘船单打独斗,而舰队之间相互配合。他要指挥舰队,就不能按照驾驶一艘船的方式传令。 不同的船擅长不同的作战模式,在实战中,一定要根据情况灵活布阵。 他就是这么做的。用大型舰的重火力护卫小型舰艇。 在火力威慑,那些海盗确实收敛了许多。问题也同时暴露出来,没有护卫舰和巡逻舰的信息反馈,他们航行的速度减缓,必须确认前方的海域一切正常,才能够正常航行。 陆地上在下雪,连带着海上的天气也很差。风暴来得很突然,消失得也很突然。 这样的天气深入未知的海域,他每天都睡不好,时时刻刻思索着接下来的变动。 若是一个精力旺盛的人,这样的考验或许是有趣的挑战,可发生在海因里希身上,只是在透支他的生命。 试探性派遣的侦察舰被击沉,浓雾中,只能看到一个火点消失。 海因里希的表情越来越沉重,他站在旗舰的甲板上,向手下的将士询问情况:“陆地上的军队联系到了吗?” “还没有,将军。” 陆军撤离前门镇后就失去了线索。 按正常情况,他们会南下前往最近的城镇,可在陆地上的暴雪阻拦和海上的盗匪双重干扰下,他们联系不上彼此。 “快速编队,渡过前方海域。”海因里希下令。他们需要快点抵达前门镇,只有这样才能知道前方到底有什么在等待着他。 …… “他们进入暗礁区了。”希琳将海鸟传回的消息分享给众人。 她脸上露出笑容。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体验,以前,她觉得海战是需要站在船上,指挥炮手,或者干脆接舷正面冲突。 这一次的经历却改变了她 的想法。 她甚至没有亲自登上船,现在为止,她所做的是利用海鸟传递的情报在港口指挥舰艇的调度。 暗礁区是琴海与伦海的正式分界线。 南方人的舰队一定没有见识过这种伦海上特有的暗礁区。比起琴海和南海那些突出水面的礁石,伦海上的礁石和冰山都藏在水面下。 如果运气不好遇上雾气浓重的日子,船只进入暗礁区,要么沉船,要么被困。 如果不是经验丰富的北方船长,能先用小型舰艇探明情况,还能平安驶离。如果两者都不是,那就只能吃吃苦头。 - 有船触礁了。 一艘配置着八十门火炮,两百六十名水手炮手的大型军舰传来消息,船舱被毁。 海因里希下令组织救援,可在没有探明海面下具体情况下贸然营救,只会带来更加惨重的损失。 风平浪静的海面,笼罩着一层无法化开的雾霭。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隐藏着无数危机,吃水线低小型舰艇平安驶过,而大型船舰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沉入水中的舰队。 海因里希两天没能合眼。 直到每一艘船都从暗礁区驶出,他在航海图对应的区域画下一道代表着禁区的符号。 他倒在船舱的床铺上,双眼布满血丝。 船上有流言,威斯洛特伯爵不受风暴之神的喜爱。他出生的时候克死母亲,身体硬朗的父亲也逐渐染上疾病,家族出现破产危机必须靠迎娶一个年轻的商贾小姐来维持现状。 他自己天生是个病秧子,还活不过三十岁,就连登上报道和采访都是一张死人脸。 他的命运糟糕透顶。这一次北上,舰队甚至没有遭遇真正的敌人就因为各种意外损失严重。 最后的战况如何?光一艘大型舰艇沉船,80余门火炮,就足以让海因里希上军事法庭。 有的士兵已经开始祈祷。试图用这样方式来缓和这份魔鬼般的厄运。 自从他们北上,发生了太多倒霉的事情。 海因里希病得更严重了,可他必须坚持。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过高的体温。 他知道,他正在和一个看不见的对手较量。 虽然很狼狈,但这不是霉运,而是有一个人正把他耍得团团转。 她运气极佳,又熟悉这片海域。他不能着急,要有耐心,可身体的燥热与不适吞噬着这份理智。他坚持不了多久了,就算他还想坚持,这该死的躯体不允许他继续了。 比预定的时间推迟了两天,南方的舰队抵达前门镇。 海因里希站在甲板上,他裹着厚重的裘皮大衣,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天晴了。他露出笑容。头晕得厉害,但很快就结束了,前门镇不是一个强大的城市。 视野良好的晴天,风暴之怒的主炮昂起头。 这是攻城战。船只已经按上撞角,等到着北方人出现。 “蒸汽动力船。”贝林夫人和希琳站在距离港口稍远的地方,观察着远处的庞然大物。 天晴,白帆后的黑烟分外明显。 “没想到南方人又把它造了出来。” “又?”希琳好奇起来。对于船,她一直兴趣满满。 “这是个老故事了。”贝林夫人没有讲述它的意图,她看向希琳。 “决战开始了。” 海的眷者露出自信的笑容。她已经适应了作为领袖去传达命令,调配她的军队完成任务。现在,是海的眷者表演的时间。 她找到那枚小木雕,将它丢向海水,一艘船缓慢地浮现,四尾海妖的尾巴在阳光下散发出彩虹的色泽。 南方的雄伟的舰队压进。 岸上出现一门又一门的火炮,它们目标明确,朝着面前的海域开炮,不需要瞄准船只。 希琳不指望她们击沉战船。这些三流炮手根本无法精准地打到船体。 她们毫无章法地发射,对方便手忙脚乱地逃避。船只无处下锚,只能在原地空洞地打转。 前门镇前的这片海域属于浅滩。她们费力打掉那些吃水浅的小舰艇,就是为了让这些深海上的庞然大物尝尝搁浅的滋味。 藏在港口的船一股脑涌出来,在深海碧波号的带领下进行最后的收割。 可希琳还是低估了风暴之怒的威力。 那门主炮,侧舷探出的一门又一门火炮宣泄着火力。 数十磅的弹丸击破船体,打破码头的建筑,火焰,以及其他各种脆弱的造物。 驾驶着深海碧波号的希琳变了表情。她望着远方的庞然大物,她控制着深海碧波往前。 她的船在那艘巨物的对比下,像是一个小女孩。 “希琳。”贝林夫人看出她的焦急,“还有其他办法。” 一切的算计在火力的倾泻下还是太过渺小。 船只,港口,那些她刚刚认识不久的船员在南方人的造船科技下湮灭。 要快点想个办法。 “希琳,你能控制海水。” “蒸汽机有一个弱点……”她压低声音,在希琳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希琳望了她一眼,朝着她坚定地点点,跳进冰冷的海水。 海包围她,生出温暖的错觉。 一口气潜泳出数百米,这是她生平游得最快的一次。 直到闻到火药的气味,她伸手碰触在南方巨舰的船体上。 希琳闭上眼睛,按照贝林夫人的指点控制水的波动。 抽空船体里所有的水,又重新为其注入冰冷的海水。 然后猛地下潜,取出那张能够引发海啸的卷轴按在风暴之怒上。 她不能理解这样做的原因。但贝林夫人让她相信她,跳入海水的瞬间,她感受到来自海的支持。这样做没错。 一瞬间,烟囱中冒出的火焰点燃帆布,速度成为它毁灭的原因,无法变向,无法停止,风暴之怒突然加速,撞向南方搁浅的舰队,金属撞角撕裂木质帆船,船舱内忙碌的海军暴露在空气中。 他们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到巨大的怪兽倾斜,那是旗舰上的士兵,距离很近,能看到他们肩膀上的军衔肩章。 风暴之怒号燃烧起来。 岸边的火炮断断续续恢复了攻击频率。 希琳回到深海碧波号,透着眷者的能力让她大口地喘着气。 远处,那艘庞大的军舰燃烧着,她做了什么? 贝林夫人靠过来,给浑身湿透的船长裹上干净的毯子。 “蒸汽机还是这样。”她说。 “发生了什么?”希琳不能理解。她按照贝林夫人的指引靠近那艘船,将船上所有的水都放过到大海,再注入冰冷的海水。 第68章 然后用海啸卷轴作为推力,将它推送出去。为什么会这样? 贝林夫人向她解释,南方人的新玩意在她眼中像是一堆破烂。 “水烧干后,再注入冷水,蒸汽机会爆炸的,而那船上到处是火药。” “您为什么知道这个。”希琳问出这个问题。 隐约之间,她似乎看到了海之神。 祂在为她喝彩。 “这不是人类第一次发明出蒸汽机。”贝林夫人的声音与回忆里幼年时旧日海主为她讲述的故事缓缓重合。 祂曾说过,人类的历史是一个又一个时代的轮回。 每当人类发明出蒸汽机,科技向电力时代过渡时,神的智慧将干涉其中,强行终止他们继续深入探索。 这是人类的第八个时代。人类第八次发明出蒸汽机。 “总有些古籍流传下来,记录着这个时代人不知道的事情。”贝林夫人曾读过上上个时代的古书。那是魔法诞生的时代,那是个拥有电灯的时代。 但这一次,一切都会 不同,神灵的陨落已经是无法避免的事实。 这是神治向人治国度的时代。 海的眷者已经证明了她的能力。 君权神授,海之神给予她最后的礼物,伴随着永不沉没之船的燃烧而升腾。 火焰越烧越烈,船体内的火药一次又一次的爆炸。 永不沉没的巨轮缓缓陷落。 一天一夜后。 希琳乘船登上风暴之怒号的残留的框架。 绑在桅杆上的男人带着伤痕,烧伤破坏了他漂亮的脸蛋。 不知道他的运气好还是不好,他从爆炸之中幸免,却成为北方人的俘虏。 希琳停在他面前,视线落在他的肩章上。 希琳偏向贝林夫人,老者肯定了她的猜测。 “四枚船锚,海军上将。”贝林夫人对她说,“他就是风暴庭伯爵。” 希琳平静地望着他。 “可以和南方人谈判了。” 海军上将,海因里希威斯洛特被活捉。 第47章 chapter047“你的身体真…… 希琳和海因里希面对面坐着。 她替这位海军统帅解开了手上的绳索。她们并不想杀了他。 部族的士兵在祭司的带领下清点收获。 除了风暴之怒号受损严重已经无法正常航行,绝大多数的舰艇保存完好。 她们俘虏了八千多个南方士兵。 起初,他们中的一些人还想反抗,但听到希琳放话说她们没有屠杀的打算,便放下武器投降。 南方人的舰队配置着不少好东西。再加上这段日子从前门县城获得的物资,这一次收获颇丰。 按照计划,她们该推进和南方人的和谈准备了。 希琳听说,南方人曾派人向北方送信,他们有这个意图。 不过,这都祭司们该忙的事。 “你的约定算数?”海因里希活动一下手腕,被捆超过一天,与绳索接触的皮肤充血红肿,瘙痒难耐。但面对对方的海军统帅,他不能露出异样。 “你的士兵现在很安全。”希琳回答。 这是她们和南方人谈判的资本。祭司们也知道,她们不可能一直占据着前门镇。 攻城夜里那两个庞大的魔法造物已经是她们能做到的极限。 在北方的土地上,它们维持了不到四十分钟的时间,就重新转化为自然界里的魔法能量。 “我明白了。”他说,“纸和笔,我来写。” 希琳点头。 贝林夫人提醒她,她俘虏的男人是南方风暴庭的海军统帅,他能为北方换来更多的利益。用保证士兵的安全作为交换条件,他应该会考虑和她们合作。 过程比她想象中顺利。 海因里希按照希琳的意图写下一封劝降信。 “你看看有什么问题。” 希琳简单浏览。这段日子因为海战的事情忽略了认字,她只能猜测信件上的内容。 还是需要拿给贝林夫人确定一下。 希琳收起信件。 “这就可以了。” 海因里希突然咳嗽起来,他拢起衣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缓和片刻后,他问:“还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 希琳摇摇头。剩下的事情要经过祭司们的联合会议,这不是她能干涉的事。 她的视线落在海因里希身上,他看上去情况不好。 希琳递给他一个暖手炉。 她需要保证他的安全。 “谢谢。”海因里希说。 “你看上去一点都不生气。”希琳提了一嘴。在海上漂泊时,深海碧波号曾击败过很多海盗,每当她把那些俘虏带上船时,他们总是骂骂咧咧,一副恨不得咬死她的表情。 但现在,她面前的男人很平静。 他战败了,却很平静。 海因里希抬眸看了她一眼。 “你是这里的统帅?” 希琳摇摇头。 “我不是。”统帅是祭司们的称呼,她不是祭司。 海因里希微蹙起眉,他换了一个问法:“我的舰队进入伦海之后,是你一直在指挥船只骚扰我?” 他本来想用舰队这个词语,可北方人的那些船根本不能算做舰队。 被带回前门镇时他观察过,那就是些临时凑在一起的船,什么都有。 “是。”希琳承认,“我需要击沉吃水浅的小船。” “这样才能把我骗入浅水区?”海因里希说。 “你的船配置很好。”希琳回答,“如果让侦查舰摸清海域的情况,我们无法证明抗衡。” 她手下的三流炮手根本没法使用火炮击中对方,要是在开阔的海面上对对战,她们一定会输。 “你很了解这片海域。”他说,“找到了最合适的方式,我输掉战斗并不意外。” 说到这里,他突然抬起头,视线落在希琳身上。 “我只想知道,风暴之怒是如何沉没的。” 他不了解北方的海域,事先也没有得到半点对方舰队的消息,他在浓雾中摸索着北上,进入暗礁区,导致船只沉没。这些都和他准备不充分有关,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风暴之怒号会突然发生爆炸,爆炸的火焰从烟囱窜出,就刚好点燃了帆布。 难道他就真的和那些士兵说的一样,被神厌恶,所以处处倒霉? 希琳回答:“这是蒸汽机的弱点。”她不是贝林夫人,说不明白其中的原理,简单地提了一嘴,是她用能力调动海水才引发爆炸。 但对方的侧重点,却放在另一个她意料之外的地方。 “你在这样的天气跳入海中,游了上百米?” 也许更远。 当时,他并没有注意到面前的女人从什么地方入海,她居然能在这样的天气下在冰冷的海水里游泳,而且看上去没有任何身体不适。 希琳点了点头。 “对。”她是海的眷者,在海中比在陆地上更加自由。 平静的表情发生变化,海因里希深深叹了口气。 他说:“你的身体真好。”没有感冒,没有高烧,看上去十分的健康。 回顾发生在他们之间的这场较量,他不能称赞她的战术有多么绝妙,她胜在了解这片海域,胜在掌握着信息差。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她确实清楚认识到他们舰队之间的差距,从而选择了最合适的方式。 他不怕输。但她最后的话语却真正伤害到他。 在这样的天气跳入冰冷的海水后安然无恙。 无论他多么努力,也弥补不了这种身体素质上的差距。 这是真心的夸赞。对于一个体弱多病的人而言,这是他能说出的最真诚的赞赏。 “把信烧掉吧。”海因里希说,“我重新写一封给你。” 希琳看向那封信。 “它不够真诚。”海因里希放下手中的暖手炉,“如果想要和谈,当然要更真诚一些。” 希琳没有拒绝。反正她会让贝林夫人帮忙再读一次,她错开身位,空出位置。 她不担心对方趁机偷袭。 他看起来,随时有可能倒下。 希琳想不明白,南方人为什么选择一个病人统领海军。 就因为他是贵族?真是太荒唐了。 “你叫什么名字。”海因里希放下手中的笔,“我想知道我输给了谁。” “希琳安托瓦内特。” 他露出释怀的笑容。 “原来是海的眷者。” — 莱尔从昏迷中醒来。 他单手撑起身体,右侧的手臂用不上半点力气。 骨折了。他知道。每次使用那种力量就必须支付报酬。 “大人,您醒了。” 莱尔侧头向声音响起的方向看去,前门镇的镇长朝着他走过来。 “这是哪里。”莱尔问。 他记得自己点燃了那个巨大的雪人,然后被甩飞出去撞在墙上。 第69章 “这是我在城外的庄子。”前门镇长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别人送的。这里还算安全。” 莱尔闭上眼睛。他的脑袋还有些晕。 “城呢?” “前门镇被攻破了。我们撤了出来,但大雪封山,我们没法往秋叶城去。” 秋叶城就是那个地理位置绝佳的城市。 “伯爵带走了军队,他打算渡河回到封地。” 莱尔睁开眼睛:“他不管了?” “他说北方人拥有邪术,不是他们能够战胜的。他不会让手下的士兵白白送死,就走了。”前门镇的镇长露出苦涩的表情,“绝大多数的人还留在镇子里。” 莱尔站起来,身体摇摇晃晃的。 莱娜也还在城里。那个地窖很安全,他杀了唯一知道那地方人,但他不确定,北方人会不会找到她。食物能坚持两个月,但莱娜一直都饱受宠爱,她怎么能忍受天天啃干粮? “她们的军队没有继续南下?” “没有。”前面镇长回答,“她们守在了镇里,没有南下的打算。昨天,海上时时传来炮响,是我们的海军与北方人交手了。” “战况如何?”莱尔询问。 前门镇长脸色苍白。那火烧得很大,隔着老远都能看到天际的黑烟。 “输了。海军上将的旗舰沉没了。” 莱尔蹙起眉头。 这种时候会北上的舰队肯定是风暴庭的海军。威斯洛特家族的海军实力在海上颇有威名。 他不了解他们的新统帅。但只看纸面实力,北方人不可能在海上胜过他的火炮。 除非…… 他咬了咬舌尖的饰物。 怪不得这段日子它总是传来疼痛。 “知道对面是谁指挥作战吗?”莱尔问前门镇的镇长。 他摇了摇头。 “情报线基本断了。只听说海军上将被活捉了。我们的大型武器,留在城里的被北方人收缴,剩下的都被伯爵大人带走了。” “你有多少士兵?”莱尔问他。 “一百零五个。这是政府卫队。”前门镇长说,“我们没有常驻军。” 没有常驻军,全靠伯爵的军队,但那老东西没有半点才能,又十分怕死。 他把伤兵营安排在城外,又在雪后拒绝营救。 一打起仗,总是第一个先跑。 “我们还是需要和他接触。”莱尔重新坐下,刚刚醒来,他的状态不好。 “只有一百零五个人,不能冒险。” “大人,我们不如去秋叶城。至少能凭着地形守城……”前门镇长明白莱尔的打算。 封地需要领主的力量。就算老伯爵完全不可靠,他们还是需要他的军队。 “北方人得到了我们的武器,却没有南下的意图。” 莱尔回忆起他接触到魔法造物时感受到的能量溃散。 虽然不能完全猜到那边发生了什么,可他知道她们是被逼迫攻城的。 “她们和我们一样,都在等着和谈。” 第48章 chapter048“按照北方人…… 一箱箱的物资从前门镇运出。 车轮将积雪压平,变成一片片灰色的泥泞。 全副武装的女人绕过运送物资的车队,扶正险些滑倒的族人。 “小心点。这都是粮食。”她叮嘱一句,朝着塔楼的方向快步前进。 瞭望塔楼上燃着一盆炉火。 南方人的无烟炭,十分耐烧,也没有呛人的烟尘。 负责监工的祭司坐在炉火前,看着自己手下的头号大将一步步朝着这个方向靠近。 “祭司大人,我们一定要离开吗?”女人将斧头放在一侧,伸手烤火,对自己部落的祭司提出疑惑,“南方人城市可真富有,为什么我们以前没有想到打劫城市?” 部落的祭司注视着一车一车的粮食。 她三十出头,管理着一个将近千人的部落。在这一次的联盟中,算比较弱小的部族。 “怎么样?”她没有回答族人的疑惑,视线从满载的货车上移开。 女人摇摇头,回答说:“我们有二十多个族人死了,还有几十个受伤。船倒是没有损失。那东西的火炮威力太强了。” 她回想结束不久的海战,露出忌惮的神情。海的女儿真的让那样的怪物沉没。 “收获怎么样?” “分配到不少食物,但同和氏族把所有的火炮扣下了。祭司发大人,她们也太贪婪了。”那女人露出不满的表情,“我们只得到了食物,她们有食物也有武器。” “那个当官的不是说了吗?港口的那些货物足够四万人度过一整个冬天,她们已经拿了大头。”她烤着火。 因为和部落的祭司是一起长大朋友,话语里的不满和抱怨的气味逐渐多了起来。 “不过南方人可真是幸运。我们有了这样的土地,也能种出这么多粮食,这样就不用看森林的脸色生活,更不用地方同和氏族那群贪婪的家伙……祭司,我们为什么要和南方人和谈?直接占领这座城市不就好了吗?城里有很多人,驱使他们耕种,我们也能拥有充足的食物。” “我们死去了那么多姐妹,却没能换来火炮,这样下去,这一批的粮食吃完了,不就又什么都没有了吗?” 祭司不说话。她的部族太过弱小,在祭司会议上根本插不上话。这同样是她的担忧,离开这里后势必会有一次资源的分配,可以她们的部落的规模很难分配到满意的物资。 从战争开始,族中已经失去了上百名壮年劳动力。她们要的不是一批补给,而是之后能够获得补给的途径。 留在这座城市能够获得的资源一定比重新撤回到雪原上更多。如今,施展魔法的能力逐渐消失,迟早有一天,她和她的部族会冻死在北方。这也是她们迫切南下的原因。 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和谈?为什么要把得手的东西重新还给南方人? “祭司大人,您说句话啊……” “我们一个部族起不到作用。” “那就联合其他的姐妹,她们和我们一样,都看不惯同和氏族往自己手里搜刮武器,那是南方人的武器,是我们一起缴获的,当然也应该有我们一份!” 祭司点了点头。 “和她们接触一下。” …… 拒绝和谈的声音在部落内部此起彼伏。 同和氏族的祭司扣押了城里的火炮,这引起了其他部族的不满。 短短几日时间,到处都在议论这件事。有人建议推举海的女儿与同和氏族的祭司抗衡,有些人觉得,海的女儿本身就偏向于谈和。 她和北方部落的族人为了一个南方人产生冲突的事大家都看在眼里。 再加上她只有一个人,在以人口数量为硬实力的部落争端中根本不值一提。 祭司内部组织了几次谈判,但火炮的归属迟迟拿不定主意。 强大的同和氏族不愿意让出火炮。 在前门镇,这片魔法起不到作用的土地上,谁拥有火炮,谁拥有的战士更多,谁占据优势。 几大部落联合其他也仅能在人数上与对方抗衡。 海上的战争是她的提议。 利益分配不均造成的祸患在短短几日内酝酿成了一场风暴。 希琳被限制在住处。她打了胜仗,却换来这样的待遇,希琳很不服气,想要找对方的人议论。贝林夫人却建议她少费点力气。她说,现在她们人少,比起争口气,更重要的事是等琼度过危险期。 希琳不知道年轻的女医生身上发生了什么,连见多识广的贝林夫人也说不明白。 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她握着一把银色的小刀哭泣了一整个晚上,然后就放弃了终结生命的想 法。 罗比帮忙找到医生。前门镇被北方人占领后实施了管制,那医生本不想参与到这些危险的事情中。但听说琼是为伤兵营工作的志愿医生后,他冒着风险为她进行了截肢手术。 南方人的医生有麻醉药。连贝林夫人都没见过这种不属于炼金科技的药物。它完全诞生于人类的科学。 琼已经苏醒了。但医生说,她还会有一段时间的危险期。这段时间她需要精心的照顾。琼则转告他,她能够为自己诊断,让他早点和家人团聚。 战乱时期,还是保证自己的安全更重要。 罗比将三人接到了他在前门镇的住处,然后希琳就再也没能离开这栋屋子。 直到她在海战时候新交的朋友敲响了大门。 科拉是海马号的船长,她在海战中击沉了最多的船。 “希琳,希琳!”她的声音透露着焦急,“快出来,出大事了。你快点出来!” 希琳匆忙地赶到门口,却看到同和氏族派来见识她的几个战士都被打倒在地上。 “出什么事了吗?”她询问朋友。 这位来自北方部落的掠夺船船长甚至顾不上缓上一口气,匆忙拉着她往市政厅的方向跑。 第70章 自从她们占领了前门镇,市政厅就成为了祭司们的聚集点。 这里的建筑体现着南方人的智慧,燃烧的壁炉驱逐了寒意,在楼房内,她们不需要包裹厚重的兽大衣,身着轻便的装扮也不会感受到寒冷。 “其他部落的祭司带着人把同和氏族的人围了。”科拉喘着气,“她们要同和氏族交出火炮,如果她们拒绝,她们就破坏和谈。” “她们还从监狱里把那个海军上将抓了出来,不知道谁打听来的消息,那个病男人在南方有一块土地,很有钱。如果杀了他,南方人肯定拒绝和我们和谈。” 科拉说不清楚她们为什么一定要和谈,或者一定要战争。她和她的船还有她们的部落已经在这一次的攻城战中获得了足够的食物和资源,那些火炮要或者不要都没有关系。但祭司们似乎不这么想,连她们部落的祭司也参与到了这次行动中。 直觉驱使她找到海的女儿,她能够在实力不对等的情况下带领她们赢下一场海战,也一定能够明白为什么祭司们执着于那些火炮。 科拉带着希琳来到市政厅,两人挤过人群,恰好看到几位祭司的对峙。 两百多人都拿着武器,正戒备地注视着对方,而在几天之前,她们曾并肩作战。 希琳沉下表情。 她越来越怀疑,大祭司早就料想到这一切。她让她一人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让她看到,北方的部落远没有她想象中团结。 她想不明白。大祭司难道是想要告诉她,北方人会输在内斗上吗? “我们不和谈!”一个扛着斧头的女人喊出她的诉求,“和南方人和谈,我们根本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只有你们同和氏族能获得利益。你们着急和南方人和谈,就是为了夺走我们该有的那份食物。” “对,我们不和谈!我们不和谈!”众人呼应着,“我们继续南下,占据他们的土地,掠夺他们的人口,我们只会越来越强大。” “对,我们会越来越强大!” 为首的祭司制止了族人的呼喊。 她往前一步:“让我们配合你们可以,你要把得到的火炮拿出来分给我和这些姐妹的部落,你不能仗着自己的部落人多,就企图逼迫我们同意你们这种不公平的举动。森林的神会诅咒贪婪的人。” 同和氏族的祭司平静打量着面前的人群,直到视线落在人群中的海眷者身上。 她露出一个笑容。 “是的,森林会唾弃贪婪的人。我们没有人能够说服对方,这样吧,我知道一个人和我们这里所有人都没有利益纠葛。她刚刚为我们获得了一场胜利,就让她来决定我们是否和南方人和谈。大家别忘了,和谈就是她提出来的。” 同和氏族的祭司有着丰富的讲话经验,几句话,就将重点从火炮分配不均转移到了谁提出和谈。 希琳感觉到不对劲。可她还没有领导部落的经验,无法准确说出言论中的有问题的地方,也是这一瞬间的恍惚,有人将她推到了人群中央。 “海的女儿,你要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不和谈,我们要武器。” 希琳环视周围,二百多双眼睛落在她身上,身后,同和氏族祭司也看着她。 这是一个陷阱,不够圆滑的人一定会跌入其中。 任何的言论在利益的分配之前都是苍白无力的,只有一种力量能够让人听她的。 希琳眯起眼睛。 她知道那是什么。 这是冒险的举动,但除了她,没有人能这样做。 她转身,朝向同和氏族的祭司:“把你们独吞的火炮分给大家。按照规矩,付出了多少,就分多少,你不能一个人独占它们。” “如果你觉得我的话语不能说服你。”她抬起手,一把细而长的水剑出现在手中。 “就让我们按照北方人的传统,用决斗的方式分出高下。” 第49章 chapter049“**,神的…… 决斗。 同和氏族的祭司蹙起眉头。 像是那个鲁莽的海眷者会提出的方式,可偏偏她借用了一个无法拒绝的由头。 ——用北方人的方式。 这是一个无法正面否定的提议。若是回绝她,便是公开反对北方的传统,若是应战…… 祭司沉下表情。如果不使用魔法,单纯的武技较量,能够胜过海眷者的人有多少? 她手中的水剑,是神赐的天赋。 “我来。” 祭司还未表达态度,就已经有人冲上前去。 希琳朝着她微微躬身,这是对对手的尊敬。 决斗是北方神圣的仪式。她们用这样的方式解决分配不均的问题。周围围观的人退让出空地。 战士握着一柄长矛,朝着希琳冲刺。 眷者灵巧地转身,剑刃与长矛柄身轻触就避开她气势汹汹地重复,赶在下一次大开大合的攻击到来前,希琳的剑刃已经抵在对方的喉咙。 盯着突然出现在致命位置的剑刃,战士的眼中露出一抹诧异。 “我输了。”她朝着希琳点点头,表达自己的认可后转身离开了中场。 又一个人站在了希琳的对面。她展现出的武力在极短的时间内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北方人好战。她们追求强大武技。与强大的武者切磋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同和氏族的祭司面无表情。北方从不缺鲁莽的战士。她们缺乏的是有远见的谋略家和让人自愿追随的领袖。 “祭司。”有人靠近,“这样下去,我们就保不住那些火炮了。” 同和祭司摇摇头,没有说话。 从希琳站出来的那一刻。她们就保不住那批火炮了。 同和氏族是大部落,她们当然有能力灭掉这些弱小的部落,可她不能这么做。 她希望部落强大,所以才暗示族人占有火炮。 南方人的武器对她们来说是一笔财富,可事情变成现在这样,如果不退一步,只会激化矛盾。 北方人,没有方向时是鲁莽的蠢货,只需要一点谎言和刻意欺骗就能够利用她们达成目的。她们服从性差,除非是氏族血脉,很难真正认可谁作为领袖,可一旦真正团结起来,会成为一股可怕的力量。 她认识到了这一点。有智慧的祭司都能够认识到这一点,可在团结北方人这件事上,每一个人尝试过的人都失败了。 包括德一安托瓦内特。 同和氏族的祭司深吸一口气。 她想起那颗兽牙。兽牙的主人是安托瓦内特一族的那个老怪物。最古老的二十个部落祭司每人都掌握着一枚兽牙。 这枚兽牙来自龙。几十年前,极寒之地的森林中曾出现这种古老的怪物。只是她们见到的龙早就不是传说中威严无比的生物。末法时代出生的龙,就和森林里的老虎差不多大。 也是从那瘦小的龙身上,德一安托瓦内特发现了法术网的溃败。她是最早发现魔法溃散的智者,也曾是北方大陆上最恐怖的自然沟通者。 她自己的部落靠近南方,与南方人进行贸易,在这个过程中学习到南方人的智慧,逐渐变得不再纯粹。但那个女人,一直都是最纯粹的北方施 法者,与南方人喜欢的那些奇怪魔法定理不同,传统的北方魔法依靠灵性与法术网的链接。 同和祭司深吸一口气。面对法术网的即将消失的事实,部落上一位祭司和那老家伙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她继承上一位祭司的观念,积极发展部落备战,而德一则选择深入北方极北的土地探寻神留给凡人最后的馈赠。她的氏族也因此损失惨重。 神灵却在这危急关头为她送去了海的女儿。 当初,她的部落借用海眷者的名义发起战争就是为了获得一种外部力量的加持团结北方人作战。 谁能想到,真正的海眷者居然横插一脚? 她的到来肯定离不开那老家伙的授意。 “狡猾的老东西。”她想起上一位祭司归回神灵怀抱前的叮嘱。 小心更北的地方,小心德一安托瓦内特。但永远记住,北方人是一体的。 “走吧。”她转身,对身边的祭司继任者说,“我们已经没法私自占有这批武器了,就按照她的意思,将东西分了吧。” “祭司,我可以上去,只要我们赢……”继任者有些着急。若是就这样输给海的女儿,她们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而且在其他部落之间树立的威信,也会因为她的举动被破坏。 “她对于剑的理解胜过你,你赢不了她。” “我可以用魔法。”继任者说,“魔法卷轴,南方人的发明。” “你要对我们的北方同胞使用南方人的武器,还要在我们神圣的决斗场上偷袭?” 继任者不再言语。 “我们之间可以有利益争夺。但永远记住,我们都是北方人。” 希琳看到了领头祭司离开的身影。 她明白,她的离去代表着退让。 第71章 出生在北方的她们自认为和南方不同,可实际上,她们和南方人一样。 她们会为了利益分配大打出手。她们也想占据更多,甚至说,在这方面,她们远远比不上南方人。 她们见过的物资更少,南方人眼中不值一提的存在能让她们撕得头破血流。 她们的敌人愿意看到这样的场面。 那位祭司虽然和她性格不对付,但她同样是一个部落的领导者,她做出了对所有人都好的选择。 希琳击退最后的一个挑战者。 众人见证了这场决斗。她没有在决斗中下死手。 最传统的北方决斗,双方不死不休。 她们都在被南方影响。 “姐妹们。我们不能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希琳环视周围的人,深吸一口气,将这些日子压在心中的话一口气喊出。 “你们也见到了,南方人的火炮拥有什么样的威力,你们也为了争夺火炮与自己的姐妹生隙,如果他们把炮口对准我们,你们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暴雪使得南方人行军缓慢,但这里不是寒冷的北方,南方的雪,就算是再厚也有消融的一天,当雪无法再拖延他们的脚步,更加先进的武器会制造流血。 “你要和谈。”有人提出质疑,她们不能理解,南方人和北方人的冲突早就不能调和,这场战争迟早要爆发,早或者晚都会发生。 “如果我们有了武器,可以拒绝和谈。” “你们会得到武器。但和谈必须进行。我们没法继续消耗。”希琳回复。 和谈是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为了更多北方人能够活下去。 战争或许无法避免,但现在不是最好的机会。 她还不能完全理解这段时间能够带给北方什么样的变化。这是大祭司的智慧,现在的她还有很多东西不懂。 “南方人才和谈。我们有了武器,我们用他们的火炮对付他们!我们收缴了城内的食物,这里还有这么多南方人可以为我们提供物资。只有软弱的南方人才和谈,他们才会摆出一副笑脸,虚伪地和我们谈判!!” 希琳望着众人,她们脸上都是对南方人的不信任。 是的,她也曾这么认为。认为南方人不值得相信,认为南方人都是虚伪的骗子。 可当她的船行驶过南方的土地,她有了许多南方的朋友。她明白,她对南方人看法正在改变。 她没法在短时间内说服她们。 但她有自己的办法。 海之神的决断是正确的。 祂曾说,祂能够传授她神灵的智慧,但比起智慧她更需要掌握的是另外一种能力。 智慧可以慢慢探寻,但错过最佳的时机,她就无法掌握无敌的剑术。 所以,她从小练习用剑,练习用刀,练习长矛和弓箭,她擅长所有北方人能够制造的武器。 海之神将祂的剑术倾囊相授。 祂说希望她保护在意的人,保护大海。 不,祂在骗人。祂是神,祂不可能不知道现在的情况。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不能理解我现在的决定。但我的姐妹们,我们现在无法和南方人抗衡。你们看到那艘船了,你们见到了上面的那门巨炮。我问你们,如果那门炮发射,对准你和我,谁能从它的炮弹下逃生?” 希琳安托瓦内特站在人群的中央,水剑闪烁着寒光。 “我们坚持和谈。” 她们需要时间。虽然她还不确定,这段时间会发生什么变化,是好或者更坏,但这个冬天如果继续南下,这些氏族的姐妹都会沦为炮灰。 希琳的声音变得沙哑,却更加坚定。 “按照北方的传统,谁有异议,可以发起挑战。” 神是不是早就知道,她终有一日会举起武器,面对她要保护的人和物,逼迫着她们按照她的想法做事? 无论她出于何种目的,为了更多人活下去,或者为了和平。 这都是借口。 南方人用火炮达成目的,而她手中的剑同样如此。 她环视周围,看着她们一个个沉默不语。她没能说服她们,上千年的印象不可能只凭借三言两语打破。 她们作出决定,并非完全赞同她的观念。 而是碍于传统,碍于长剑,忌惮她的武力。 这是彻头彻尾的暴力行为,可她却从感受到另一种东西。 权力,便是这样滋生的。 - “大祭司。”尤莉叶正在替大祭司整理她收集的古老藏品。 晒干的树叶,刻画着符号的兽骨,还有画着各种奇怪法阵的兽皮。 按照规矩,这是希琳该做的事情。可她还没有回来。 “希琳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离开两个月了。” “别担心。”大祭司对着尤莉叶露出笑容,“希琳拥有着神的剑术。” “神的剑术?”尤莉叶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 “是啊。她的老师。你不是一直都很好奇吗?”大祭司温和地笑,脸上的皱纹堆成一团。 尤莉叶叠兽皮的动作停滞:“您的意思是,希琳的剑术……是神教给她的?” 她露出呆滞的表情。这是可能的吗? “她也许正在经历蜕变。再给她点时间吧。”大祭司抚摸尤莉叶顺滑的长发。她把它们照顾得很好,她喜欢长长的头发。 “而你,尤莉叶,我们北方人勇敢的战士,你会成为她的左膀右臂。” “可我只想航海。”尤莉叶抿着唇。回到陆地上久了,她好想船只被浪卷起的颠簸,“希琳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 大祭司轻轻摇摇头。她知道希琳喜欢航行,喜欢船和冒险。 “没有家园,航行会失去意义。” 她收回手。作为智者,她很清楚南方与北方之间的冲突不会因为和谈消失。 可她们必须这样做。这段时间,是为希琳争取的。 她还需要历练,还需要成长。 德一望向帐篷外。 北方大陆上尚未开采的丰富资源会引来恶狼,七大海域也将是争夺的关键。 希琳是神的女儿,也是部落的下一位领导者。 每一位领袖都会接触到权力。她们都为这个词语赋予了不同的答案,但无论是北方的祭司或者南方的国王,归根到底,都是普通的凡人。 凡人的答案,无非是金钱,谎言,智慧和暴力。 神的远见果然不是凡人能够揣测的。 祂毫不犹豫地给予希琳施展暴力的能力。 神 对人性的洞悉远超于凡人本身能达到的极限。 剑术,人类掌握火炮前最优雅的暴力。 所以,神落下眼泪。 祂确实不为死感到悲伤。 祂为海的女儿落泪,为扼杀她的其他可能而悔恨。 在她出生的那一刻,在她成为眷者的那一刻,她的命运已然确定。 “大祭司?”尤莉叶抬眸望着族内的智者。 “您在哭。” 第50章 chapter050“空间塌陷的…… 信件摆放在伯爵的豪华办公桌上。 夏洛特坐在壁炉前,逗弄着庭院里捡到的小狗。 风暴庭下了一场小雪,像是盐一样的小颗粒,落在地上不久就化成了一摊水,没有她想象中冬天的样子。但气温却一降再降,她在花园里发现了这条小狗。 因为潮湿,它身上有溃烂的痕迹。不知道怎么跑到了伯爵的花园,它冻得瑟瑟发抖。 无家可归又可怜兮兮的样子,让她有些不忍心。夏洛特把它抱进了城堡。 阿利亚一再提醒,高贵的凯瑟琳小姐绝不会养一只臭烘烘的流浪狗。 夏洛特被她唠叨烦了,直接将这件事推到了阿尔伯特面前。 主子作出表态后,她果然不再唠叨了。 小狗比之前活泼了许多。它身上涂着药膏,总是忍不住去舔食,夏洛特抱着它坐在壁炉旁,一边和它玩耍,一边处理伯爵该做的事务。 在海因里希离开的这段日子,她是代理伯爵。就像是海因里希说的一样,在离开封地前,他安顿好了一切。 唯一的意外是她的政务老师。 在伯爵府看到阿尔伯特的那张脸时,她只觉得烦躁。 他就像是个阴魂不散的魔鬼,处处都有他的影子。 不过,事情也有好的那一面。 她留下了小狗,而面对封地的大小事务,阿尔伯特确实有一套自己的理解。 她跟着他学习了半个月时间,已经能够独自上手绝大多数的事。 伯爵的封地内有一套完备的地方法律。绝大多数的事情都能够从中找到对应的解决方案。 律法囊括方方面面,设置它的人一定非常博学。 但也有例外,那些律法中没有涉及的事项,一定非常麻烦。 比如那些被私藏的高额税金,比如桌上的信。 夏洛特抱着小狗,听到门外阿利亚的声音。 第72章 “夫人,家庭教师到了。” 在得到她的准许之后,阿尔伯特走近城堡中最关键的屋子。 “午安,威斯洛特夫人。” 夏洛特的注意力依然在面前的小动物身上,语气冷淡地回:“这里没有人看你的表演。” 不知道是不是学习新的内容分走了她的精力,或者说离开熟悉的环境时间延长,她最近一段时间总是感觉很烦躁。 而看到导致一切发生的罪魁祸首,这种情绪不受控制地发泄出来。 阿尔伯特做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 “看起来你收到了坏消息。” 夏洛特将小狗从膝上抱起,放在地上。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她知道阿尔伯特有自己的情报网。在灰港,她也有着自己的情报线,她亲自经营的生意,源源不断地为她提供那座海上之城的消息。 这里也有,但这里的情报线服务于威斯洛特伯爵。这让她很不安。 阿尔伯特露出笑容,看上去显得十足赤诚:“他死在北方,这里的一切都将由你继承。” 他的目的如此明确。直接越过海因里希被俘的消息,直截了当宣判了他的死亡。 “他还没死。” “我知道,但很快了,不是吗?” 阿尔伯特觉得不需要在海因里希身上浪费更多时间。凭他的身体,又能在北方那种医疗落后的地方坚持多久? 他病死在北方,或者南下的过程中不小心被什么人杀死,那责任可全在北方人身上。 谁让海因里希被抓了呢?风暴之怒号因为他的错误指挥沉没,这些罪责足够让这位虚弱的伯爵死上好几次了。 夏洛特却有不同的看法。 “不能做得太明显。” 封地的领主被扣在敌人手中,她不能什么都不做。 她是带着丰厚嫁妆嫁入伯爵府年轻的继母,刚刚结婚半年就失去丈夫,若是独子再因为她的拖延错失了得到救援的最好时机。无论她是否真的做了手脚,其他人都会这么认为,那只会为将来惹来无穷尽的麻烦。 按照法律,这样的情况她确实能够继承爵位和遗产,可如果真的这样做了,这些东西她根本无法长久拥有。 她已经能够预想到之后的麻烦了。 她必须光明正大地继承伯爵的头衔。就算海因里希必须死,他也应该死在富足的封地,在去世前,用郑重的神情在遗嘱上签字,依依不舍地将封地的大小事务正式交给她。 “我已经让人给报社送信了。” 见识过咸水之都的媒体和风暴庭当地报纸对于风暴之怒的吹捧后,她有了新的想法。 “我会将那些多出来无法平账的税款用伯爵府的名义捐赠给社会组织,我要他们一起向教会施加压力,快些把海因里希接回来。” 阿尔伯特注视着他的学生。说这番话时候她的语速稍快,词语如同湍急的河流涌动,不由自主地、不可预料地奔涌而出。 “他不能有任何损失。不能生病,不能受伤。北方人必须安全地把他还给我。” 就好像隐藏着汹涌却无法表露的情感,一字一句都是真情的流露。 如果他不知道她的真实目的,他说不定会这么觉得。 夏洛特,这里没有人看你的表演。 海因里希不在这里。 “如果你想这么做的话。”阿尔伯特回应,“我要提醒你,这可比我的计划复杂多了。” 椅子上的女人站了起来,小狗咬着她的衣摆。 “当然了。”她注视着他。 “你只考虑了自己如何得到利益,从没想过我之后的处境。” “所以,你要榨干威斯洛特的最后一点价值,好让你自己能够真正获得他的一切?可怜的海因里希,他可想不到自己将封地交给了多么恶毒的女人。” 夏洛特完全不在意他的话语。 恶毒。她喜欢这个词语。 她是恶毒。 “你巴不得呢。虚伪的家伙。” 阿尔伯特眼中流露出欣赏之情,忍不住向着她靠近一步。 “你和我也差不多。” — “这是什么鬼地方?”前门镇的镇长望着临时搭建的兽皮棚子。 “她们就这样对待使者?” “你可以不和我一起来的。”莱尔亚当斯披着象征教廷身份的紫色长袍,右手手臂吊起,放在胸口。 北方封地的老伯爵没有半点出兵的意思。 他甚至下令将信使赶出秋叶城。 莱尔决定先和北方人接触,教会的意思是终止战事,他已经延误了最佳时机。 除了这个原因,他还探听到北方人正在掠夺前门镇内的储备物资。 城里还有近四万的普通民众,如果食物和燃煤不能及时补充,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他借用前门镇镇长的亲卫队,冒着风险向北方送出求和的信号。 万幸,他得到了回应。 前门镇长叹息一声,他们只带了二十个人。如果北方人临时毁约,这里的人都活不了。 “大人。”他上前。 “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他说,“北方人是不是在耍我们?” 莱尔摇摇头:“我们现在是弱势方。” 前门镇镇长叹息一声,继续等待着。 主教的长袍沾上霜花,紫色变得迷糊。 莱尔亚当斯闭着眼睛,寒风吹得他的皮肤生疼,更让人在意的是舌尖上一点点传来的感受。 他很期待,这种感觉很模糊,但确实存在。他很清楚,这种期待不只是因为这一次与北方人的交涉能够为还困在城内的南方民众换来希望。 “谁选的位置,真难找。”远处传来一声模糊的声响,“她们确定吗?” 希琳拍了拍身上的积雪,转身朝着雪橇上的贝林夫人说:“我不明白您为什么非要跟着来。” 她得到消息,说北方人派出了和谈的使者。同和氏族在之前的火炮分配上的不公正行为引起其他部落的不满,现在她们的祭司主动退出了领导层。 因为她之前 的行为,现在祭司会议偏向让她来和南方人接触。 可她没想到的是,族人忌讳南方人,居然把会面的地点设置在荒郊野外。 “贝林夫人,我练习的那些话术真的可以吗?”启程之前,她已经练习了很久,按照祭司们的意思,这不是一次正式会面,只是她们需要提前和南方人确定一些重要的事项,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有诚意。 “看路。”贝林夫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注视着前方,“已经有人了。”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非要跟着希琳出来。只是在听说祭司会议决定让她作为代表和南方人接触的瞬间就感觉到一种不对劲。 或许是施法者敏锐的天性使然,她忍受着严寒,跟着海的女儿在雪原里奔波 还好有雪橇和雪橇犬。 希琳将狗子们拴好,和贝林夫人一起朝着兽皮棚子的方向走。 “大人!来了!”前门镇镇长发出一声惊呼。 莱尔亚当斯当然注意到往这边走来的身影。 一大一小,只有两个人。 他蹙起眉头,站了起来。 “南方人也搭兽皮棚……”吗?希琳的视线定在兽皮棚使用的绳结上,瞳仁微微扩张。 这是北方人才会的绳结。 “往后退。”莱尔亚当斯也意识到问题。 对面的女人是希琳安托瓦内特。 魔法朝着兽皮棚倾覆。 莱尔亚当斯的左手上浮现紫色的波动,同时,贝林夫人也撕开一张魔法卷轴。 他们试图破坏埋伏者的魔法。 三团法术在人群的正中央汇聚,巨量的能量扭打在一起。昔日法术网维持的平衡被彻底破坏。 魔法造成空间塌陷,恐怖而扭曲的黑洞落下。 这一瞬间,一种无法形容的悲伤从希琳心底滋生,她看见,莱尔亚当斯的身体明显晃动一下。 意外拖缓了两人的动作,她只来得及将贝林夫人推开。 空间塌陷的黑洞将两人吞噬。 第51章 chapter051“海渊之底。…… 很吵。 水滴落在石板上的声音,一滴接着一滴,富有韵律感。 咸腥的水点溅在眼皮上,溅在嘴唇旁。 凉凉的。咸咸的。是海水。 希琳瞬间清醒。 她坐起来。环顾四周,陌生的环境,空旷而寂静。 她记得自己推开了贝林夫人,被魔法造成的奇怪波动吞噬。 和她一起被魔法笼罩的,还有那个南方的私生子。 希琳站起来。身上湿黏黏的一片。还好是海水。她伸出手,浅蓝色的光芒在身上移动,水痕自然消失。 她的眼中露出惊讶,翻来覆去观察着手掌。 她的能力变强了。 北方是冬天。她身上的衣服都是厚重的毛皮和塞满了羊绒的棉裤。这种衣服湿后又沉又重,就算是用海眷者的能力也不可能这么快的弄干。 第73章 希琳活动一下筋骨,身体没什么异常,反而感觉全身充满了力量。 她抬起头,观察四周。 这是个山洞,而且是个水洞。沿着水流能够找到出口,她向前走了几步蹲下身,伸手触碰水面,却条件反射一般收回手。 海水告诉她,这里没有出口。 希琳蹙起眉。 她被魔法击中,应该是被砸到了地下,可这里没有洞口,也没有融雪的痕迹。 洞穴里很温暖,雪花落在这里很快就会融化。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忽略了洞口,这里很暗,若外面正好是晚上,看不清也很正常。 希琳在附近逛了两圈,眉头蹙得更深。 连风的感觉不到。确实没有与外界接触的地方,这里是什么地方? 正当她准备尝试第二次与海水沟通时,通道的深处溢出点橘色。 火光。 希琳警惕起来。这里有人。 她连忙寻找藏身处,手中蓝光闪烁,一把锋利的短刀出现。 她疑惑地看向手中的水刃。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 和她对水的控制力增强一样,连水刃似乎都更锋利了。 以前的水刃,更像是她寻求海的帮助,出现在她手中,而这一次,水刀就自然而然流淌出来。 她想起那些关于她的传言,海的女儿血管里流淌的都是海水。 预言不会要成真了吧? 希琳哆嗦了一下,中止胡思乱想,连忙躲起来。 暖色的光源瞬间靠近,她听到一个沉重的脚步声。 身侧微侧余光看到一道影子逐渐靠近。 莱尔亚当斯。他也活着,也没事。 不。她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判断。他现在的情况,不能说是没事。 余光瞥见的那道影子,走路都摇摇晃晃。 希琳记得,在监狱时,在灰港时,他走路都是悄无声息的。现在,脚步声却异常沉重。 希琳探出头。 莱尔亚当斯没有停留的打算,他步伐沉重,准备越过这里往通道的另一头进发。 要不要和他一起?希琳思考着。 她被人埋伏了,那魔法的目的就是杀死和谈的使者。 兽皮棚子固定处出现的北方人绳结打法。北方人擅长的魔法波动。 她想,也不一定就是北方人干的,南方也出现过如同贝林夫人一样的施法者,也有可能南方人嫁祸的把戏。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为什么也在这里? 南方人连自己人都杀? 她思考着,忘记控制呼吸的频率。 莱尔亚当斯停下脚步。 好像有声音。 他举起火把,朝着这个方向一探。 什么都没发现。 借着火把的光芒,希琳趁机观察到他现在的模样。 莱尔亚当斯吊着手臂,脸上有擦伤,他一条腿有些坡,显然受伤了。 希琳判断,他无法对自己造成威胁。 作出决定后,希琳没有犹豫,从藏身处走了出来。 “别紧张,是我。” 隐蔽的角落走出一道高大的影子,声音传出前,莱尔戒备地向后退了半步。 直到海眷者的声音传入耳中,他松了口气。 只是一瞬间莱尔就重新警戒起来。 他可不会忘记,就是因为北方人偷袭,他才出现在这个鬼地方。 “站住!”莱尔亚当斯压低火把。 “站在原地别动。” 希琳停下脚步,手中的水剑消失。 “没有武器。”她举起手,两只手空荡荡的。 “站在原地别动。”莱尔亚当斯见过她以水为刃的本事。这周围是海水,他可不想亲自体验海眷者的刀有多锋利。 两人保持着五米以上的距离。 虽然对于希琳来说这不算什么。但至少给了双方一个缓冲的机会。 希琳站在原地,仔细打量着对面的莱尔亚当斯。 他看上去真狼狈。且不说吊起的手臂,只看脸上就有四五处擦伤,衣服更是破破烂烂,像是被什么东西划破,金色的头发脏兮兮的,一缕一缕披在肩膀上。 只有那双绿色的眼睛依然明亮,和山里的恶狼一样。 他现在真像狼。狼群里的壮年狼戒备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眼神。 因为他看上去完全没有威胁,希琳反而轻 松不少。 两个人的态度对调。 她记得,在船上杀崔斯特亚当斯时,她才是更紧张的那一个。 她那时候也和现在的他一样?像一只炸毛的猫? 一只湿漉漉、脏兮兮的炸毛猫? 也许因为这是北方的土地。而她是北方人。之前在南方人的地盘上,她当然需要小心。 “你笑什么?”莱尔蹙起眉头。他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蠢透了。但从海眷者眼中看嘲笑确实非常难堪。 “你的族人暗算你,你还能笑得出来?”他从山洞的那一头探索到这里,没有出口,也没有入口。 他们已经不在前门镇外的平原了。 希琳见不惯他提起北方人的口吻,立马回讥道:“说不定是在暗算你。” 话音落下,她沉默下来。 如果想要和谈,南方人埋伏她和北方人偷袭他都不是什么好事。 莱尔亚当斯不想和她议论这个。 和谈必须进行。莱娜还在前门镇。他必须快点从这里出去。 海眷者神情轻松的样子,她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这是哪里?”他已经沿着通道走了两个小时,可还是没能发现半点线索。 这里有水,从外面渗透进来,汇聚在地上,变成一条咸水河。 是海水。但当时他们谈判所在的平原距离海岸线有一段距离。 三个魔法汇聚在一起,使得空间短暂地扭曲。 他从古老的魔法典籍上见过传送术的原理,就是用强大的魔法将空间和空间短暂的重合。 真够凑巧的。传送术早就失传了,居然能以这种方式误打误撞地重新出现。 “海底。”希琳回答。 周围的海水能量很重。这种被海水团团包围的感觉让她感觉很放松。 虽然无法确定现在具体的位置,但她知道这是海底。 不过,海底居然能有这样一大片空间,她也感觉很惊奇。 “哪片海域?” 莱尔亚当斯同样知道南方的法术网已经溃散。传送魔法无法把他们传到南方的大海上。 “北方的海?”希琳也不确定。 各地的海水在她的感知里拥有不一样的感觉。但这种差异很小,只有成片的海域才能引起质变,这里被石头包围,她分不清楚。 北方的海域。除了伦海,便是神秘的迷雾海。 希琳见他露出思考的表情,连忙问:“你有没有见到其他人?” “没有。”除了海眷者,没有其他人,没有饮用水,没有食物。 “我们得快些出去。”他说,“这鬼地方连苔藓都没有。” 希琳眨眨眼睛。她回头观察石壁,真的和他说的一样,这样潮湿的地方,居然连苔藓也长不出来。 她点点头。 “你走前面。”莱尔亚当斯说。 “为什么?” “你有武器。” 希琳看一眼自己空荡荡的双手。 “行。”她往前走,莱尔亚当斯向后退。 “胆小鬼。” 莱尔面无表情。 他把火把往高举了举。 两人结伴继续探索。 希琳走在前方。莱尔亚当斯跟在身后七八米的位置,他抬高手臂,火焰散发着光亮刚好让希琳看清面前的道路。 通道逐渐变窄,两侧的石壁挤压着中间的一条小路。希琳来回观察,想要发现其他生命存在的痕迹。 可连随处可见的蘑菇和爬虫都没有。 这里像是生命的禁区。 在北方的各种传说中只有那一个地方是生命的禁区。 她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周围太安静了,有节律的脚步声在这里不会让人感觉心安,只会让人心底发毛。 希琳停下脚步。 火焰随之停下。 “怎么了?” “你不觉得环境很压抑吗?” “你还知道压抑?” 希琳转过身。 莱尔亚当斯后退一步,很快稳住姿态。 “你话变少了。”她记得之前,莱尔亚当斯是个标准的南方人,他话很多,她听起来总觉得烦。但如果在这样的环境里,有个人在耳边说些什么,或许会好一点。 莱尔心中一颤。他承认,他现在状态不佳,还忧心前门镇的妹妹,实在是没有那么多精力维持在灰港展露的模样。 “和你没话可说。”莱尔随便找了个借口。 “我记得你在灰港话很多,都是些没话找话的言论。” 莱尔盯着她。海眷者变聪明了,这样就很难糊弄了。 第74章 “随便说点什么吧。”她转回去,视线望着黑漆漆的前方。 “太安静了,让人不安。” “你在害怕?”他觉得古怪。在他的印象里,这女人又胆大又鲁莽。 “你难道不害怕?”希琳反问他。 面对未知的感觉与冒险中的刺激不一样。也许她是因为潜意识里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所以恐惧的感觉一直笼罩在心头。 “害怕。但我不能死在这里。”莱尔亚当斯回答她。 “还有人在等我。”他往前几步,和希琳站在同一条线,然后越过她。 “你要是觉得不安,就往后点。” “有人在等你?”希琳抓住一个话题,她必须做些什么让这份不安消散。 “我妹妹。她在前门镇等我。” 第52章 chapter052“我不相信神…… 莱尔亚当斯的语气和之前差不多,少了修饰语和长单词,希琳从中听出一份懊恼。 他好像在自责。 这种情绪也会出现在他身上?从第一次见面,她就觉得这家伙是个典型的南方人。南方人总是喜欢隐藏他们真正的目的。她不太确定这份自责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 “我明白。”希琳没有深想,她已经达到目的。只要他开口说话,耳朵里不只有流水声和脚步声,不安的感觉便减少些。 “以前也有人等着我回家。”她说。 她又一次想起小哑巴。那份用上古精灵语写下的信还塞在她的内衣夹层里。贝林夫人说那上面隐藏了一个巨大的宝藏,从小哑巴给出的线索上看,那东西藏在极北之地与迷雾海连接的位置。 太危险了。还不到她们寻找它的时候。 迷雾海。她每次想到这个地方,心情都不太好。这种低落和不安的感觉杂糅在一起又一次翻涌起来。 莱尔亚当斯没有接话,周围又一次陷入安静。 他往前走,通道越来越狭窄,从刚才能让两人并立而行,到只能允许一个人侧着身子通过。 希琳看见他侧身走在前面,用一种别扭的姿势将受伤的右臂转向后侧,同时还要举起左边的手臂,保证火把的光源能够照亮前路。 如果有什么东西突然窜出来,他现在的情况甚至没有做出反应的能力。 “给我吧。”希琳喊住他,“你跟在我后面。” 在莱尔诧异的眼神中,她挤过来,接过他手里的火把。 洞穴狭窄,他们挨得很近。 海眷者身上有淡淡的咸味。海水的味道。 气味在空气中散开,希琳已经走到他前面。 “你不是害怕吗?”莱尔下意识问。 她扭头看了他一眼:“我是感觉不安,不是害怕到拿不起武器。”希琳的视线落在莱尔的右侧手臂上,“我知道什么时候合作能让我们都活下去。” 感受到落在后颈的直勾勾的视线,希琳补充一句:“这里也许是迷雾海。” 随着这个地名出口,希琳松了口气,将心中隐藏的顾忌说出来,还真的让人感觉轻松不少。 深海碧波号曾有在这片海域航行的经验,那是她遭遇过最严重的失败。可那一次她们也只是在迷雾海的海域中简单探索。 直觉告诉她,现在她们两人在迷雾海的深处,非常危险的地方。 莱尔的表情也逐渐严肃。怪不得海眷者会承认自己在害怕。迷雾海是七海中最神秘的海域,连古老的魔法典籍中都 很少提及这个地方。 “小心点。”希琳提醒了一句,继续向前走。 两人一前一后在狭窄的通道中行进了约二十分钟,石壁之间的缝隙逐渐变宽,依然没有看到任何活物存在的痕迹。 死寂的空间里,沉默又一次加重不安。 “你就不能说些什么?”希琳停下脚步,转向莱尔。空间逐渐开阔,不用再像之前一样侧着身子行进,活动起来也更加自由。 他在南方的时候明明那么喜欢没话找话,真的到了需要发出声音的时候,却一点声响都没有。 莱尔感受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他感觉,海的眷者好像在生气。 “我只是想保留些体力。”他解释一句。 其实他和她没什么好说的,莱尔想。 之前接近海的眷者总是抱有目的。这一次不一样,这次是个意外,谁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没有提前预想过两人的见面,自然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 在这里,没法用父亲的命令作为理由杀了她。他很清楚,失去同伴,他会被困死在这里。 他隐约觉得比起和其他人一起陷入险境,和海的眷者一起是个不错的选择。她是个正直鲁莽的家伙,他不用耗费更多精力去提防她。 他现在没有那么多精力。 “没有食物,没有饮水,我们还是少浪费些体力在不重要的事情上比较好。”莱尔作出回应。 他耳边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在南方时候,他总是在不停说话,也总是从不同的人口中获得过多嘈杂的信息。他要不停地去想这些话语里有没有特殊的暗示,又隐藏着什么样的目的。 他的脑子里总是乱糟糟的。 这份安宁来之不易。虽然迷雾海意味着危险,但在真正的危机来临之前,他没有理由去破坏这份寂静。 “你渴了?”希琳从他的话中听出另一重意思,“我可以弄点淡水。” 莱尔亚当斯扫了她一眼。 “你想我说什么?” “那天之后发生了什么?”她问。 莱尔思考了一会才意识到她说的是崔斯特亚当斯死后。 那次,他们也在合作。只不过他隐藏了真正的目的,借海眷者的手杀了他的同父异母的哥哥。 莱尔想起,上一次和她见面,他的样子也很狼狈。 “没什么特别的事,路过的海军救了我。”他随便编了一个谎,掩盖那是他的计谋的事实,“然后我回到了南方。” “可你现在出现在北方。”希琳又提了一个问题。 “帮人办点事。”他说。他可没说谎,这一次来到北方是为了帮梅丽莎夫人接回莱娜,帮大主教解决和北方人的战事。 “你业务挺广的。” 莱尔扫了她一眼,她还以为他是情报商人呢。 “还行。”他确实扮演了很多不同的身份,勉强算是业务广吧。 “和北方人和谈这么危险的事情你能赚多少钱啊?” “赚不到钱。” 希琳蹙起眉头。赚不到钱还差点把命搭上。这可不符合她对情报商人的认知,在南方的游历中,阿方索和阿尔伯特都曾告诉过她们,情报商人是海上最狡猾、最唯利是图的存在。 “赚不到钱还接……”她突然想起莱尔之前说的话。 他的妹妹在前门镇。 “你是来找妹妹的?”希琳有些不确定。他除了是情报商人外,还是一个哥哥。这个认知稍微有些割裂,至少,她很难把一个虚伪的南方人和哥哥这个身份联系在一起。 “好了。”莱尔说,“前面没路了。” 冷硬的话语中止了希琳的好奇心。闲扯一些话题,不止驱散了未知之地带来的不安,还让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 狭长的通道尽头,视野变得宽阔,洞穴挑高,弯曲出一个穹顶。向上看,是一片近乎黑色的墨蓝,偶尔有光线从黑暗中溢出,使得这处空间不至于漆黑。 这样微弱的光线不足以照亮整个空间,但在经过漫长漆黑的甬道之后,能给闯入这里的旅人提供些许的安慰。 海的女儿则能感受到更多。 他们真的在海底。那上面是海水。 海水被一种力量阻隔无法深入这处空间。希琳昂着头,试图从顶端的石壁上找到离开的可能性。 尽管她十分清楚,上面绝不可能有缝隙,如果真的有一个出口,这里早就被海水淹没。 莱尔亚当斯的注意力则在面前的断崖上。 不只是高处的空间挑高,脚下的土地也硬生生被砸出一个巨大的凹陷。 “希琳。”他喊了一声,“来这里。” 希琳的注意力被他的呼唤声唤回,从高处找到逃生通道的可能性本来就是零。 她的目光落在阻挡两人前进的沟壑上。小心地靠近断崖的边缘,探头往下看,视线所及的地方黑漆漆的一片,根本看不到底。 她不由地蹙起眉头。高处已经是深海,这地下还有多深? 海底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空间? 莱尔来回观察,在石壁的角落捡起一块石头。 他靠近断崖。在希琳不解的视线里平举手臂,松开手里的石头。 石头垂直落下。 一次呼吸地声响后,传来石头落地的声音。这声音很轻,要不是周围足够安静,这点细微的响动很容易就被杂音吞噬。 莱尔粗略地估算后,回答:“至少六百尺。” 希琳惊讶地望向他:“你怎么知道?” 第75章 她亲眼看过了,根本看不到尽头。他的视力不可能比她好。 “算出来的。落石运动近似自由落体。”莱尔解释了一句。他没指望这个北方人能听懂他的话。 “只是一个模糊值。”他补充。 希琳抿着唇。这也许就是贝林夫人口中的数学。按照她的说法,数学是魔法的基础,只要按照一种特殊的规律进行运算,就能够施展魔法。 “挺厉害的。”她接了一句。这句夸赞是真心的。换成是她,她可能连这个模糊的数值都不知道。 莱尔摇了摇头。这不是能用纸面计算解决的问题,若是在他们看不到地方,悬崖变成了陡坡导致石头提前落地发出声响,高度差只会更大。 “我们不能从这里下去。”他说,“要找个稍微低一些的地方。” 希琳点点头。 “跟我来。”她指向一个方向,“我感觉那边有水,很多海水。” 莱尔没有怀疑。 希琳朝着感知中的方向走。 这是一条岩壁上挖出来的路,这条路比之前的更加危险,悬崖壁上扭曲蜿蜒的小道,一人宽,稍微不注意就会掉下去。 希琳回头看向莱尔。 “我没问题。”他知道海眷者是在担忧他的手臂,还有腿上的伤。 这样的狭窄的路,正常人走上去都非常艰难。他少一只手臂保持平衡,腿脚还不利索,情况只会更加困难。 得到莱尔确定的回答之后,希琳没有继续停留。 “需要帮助的时候喊我。”她率先出发,踢掉挡在路上的石头。 短暂的间隔后,石头传来落地的声音,这一次更清晰,石头落在了水里。 这下面有水。这无疑是印证了海眷者的判断。 莱尔把握加大几分,他迈出一条腿,也站在狭长的通道上。 这段路无法分心聊天。精神高度紧绷的情况下,不安暂时被忽视。 希琳走在前方,她举着火把,不时清理一下小路上的碎石。 根据声响出现的时机,他默默计算出一个又一个近似值。 数字越来越大,这表明他们正在穿行的路是上坡,可脚下丈量的土地却没有明显的坡度。 莱尔想到另一个可能。 他们看不到地方,地势越来越低。 “墙上有东西。”希琳的声音打断了思考。 她停下来。 “像是画。” 海眷者举起火把,照亮前面的石壁。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她调转身体,面对着石壁,在半空中做出这个姿势实在危险,若是稍微不留神,她就有可能坠落悬崖。 可她看上去完全没有这种考量,还试图通过后仰身体的动作看清楚画上的内容。 “这是神战的壁画。”希琳指着其中石壁上的线条。 大祭司曾给她还有部落里其他的孩子们讲述过神灵的故事。 “那是世界树!”她指向一个方向。 北方人口中的万神之神就住在世界树的顶端,而这棵生长在迷雾海中央的巨树,支撑起世界的天幕。 希琳提高声调:“这里有人生活过。” 无论是脚下这条蜿蜒的小路还是墙壁上的壁画都传达着一个信息。 这里曾有人生活过。有人生活过就说明有出去的可能。 他们还没在路上发现人的尸骨呢。 “我们去那边再说。”莱尔提醒她,“我们脚下是悬崖。” 他也知道这里可能有人生活过。他也认识世界树。 他曾试图学习过魔法,可等他在好不容易入门之后,却发现南方的土地上早就没有了法术网的踪迹,之后,他在教堂收录的禁忌书籍中学习到了另一种施展魔法的方式。 莱尔扫了一眼骨折的右臂。 凡事皆有代价。他学习到的魔法是一种邪恶的献祭术。用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弥补法术网缺失的那部分能量,就能够获得超越凡人躯体的力量。 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强行收回注意力,用还健康的左臂指向前方。 “那里或许能看清。”前门有一处平台,距离两人四五百码的样子。 希琳回头朝着他点头。她眼中明显溢出喜悦。 海眷者在狭窄的小路上转身。 莱尔忍不住屏住呼吸。这家伙对于躯体的控制力简直像是怪物。 她的动作灵巧极了。他想,若不是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谁敢在悬崖峭壁上做出这样微危险的动作?他们身上没有任何保护措施。 可很快他就认识到,海的眷者比他设想中还要鲁莽。 她摆正了身体,却没有放弃观察墙上的壁画。 她昂着头,可脚下的动作依然轻盈。 到底是什么东西?莱尔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 云与雨。 一场几乎淹没世界的雨,海水上涨,吞噬船只与城镇。海洋越过限制着它的海岸线,自由地在陆地上宣泄过剩的精力。 天空之中,暗云诡谲,翻滚涌动,依稀能够看到一条肥胖的蛆虫,被无数盛开着繁花的枝条束缚着,痛苦使它不断挣扎,随着它挣扎的动作,海洋被吸引着爆发出一波又一波的浪潮。 那是深海之灾。 莱尔亚当斯知道这一幕发生在何时。 两百年前,世界曾爆发过一场恐怖的洪灾。 他们说,因为海的神已经逝去,所以大海失去控制,他们需要一位新的海神来管理大海。 咸水与风暴之神出现了。 壁画与传说不同。 他的视线移动。画中的云层逐渐朝着四周移动,露出一点点不能说是明亮的光。 那不是光。不是太阳。是无法形容的东西。 他感觉一阵恶寒爬上躯体,身体本能朝前倾。 希琳迅速扶了他一把,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右侧臂膀传来疼痛。那股恶寒褪去,疼痛将他唤回现实。 “小心点。”希琳蹙起眉头,她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你看路,别学我。” 壁画的内容让她感觉到不适。可同时也让她想起海之神曾和她讨论的自由。 在她还小的时候,曾想要如同大海一样自由自在。这是她最开始想要成为船长,开始航行的理由。 海之神却告诉她。大海并不自由。 祂说,大海不能越过陆地的区间,否则会带来无穷无尽的伤害。 “无穷无尽的伤害。” 这幅壁画像是南方人的产物,只有不缺吃喝的南方人才能将艺术的价值发挥到极致。可她明明知道,这里是极北之地的迷雾海。 壁画绵延,像是一首叙事诗。 神的影子一道又一道浮现,面对着世界树顶端溢出的光芒。 没有表情,没有话语,却能够感受到祂们的决绝。 希琳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是觉得它会吞噬一切。 就像是小哑巴给她的那封信上写的一样。迷雾笼罩的海域里出现了一张填不饱的嘴,它会吃掉所有活着与死去的东西。 它会吞噬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的神选择面对这张贪婪的嘴,海之神毅然在列。 神的影子一道又一道消散,那溢出的光也越来越淡。 大海恢复平静,虚弱的海之神轻轻闭上眼睛。 祂伸出手,捂住了双眸。 祂在哭。 壁画的尽头,从高处坠落的神灵砸在海中,承载着祂的海水为它们的神让路,在海之中形成一处静谧的空间。 这里没有生机,只有流淌的海水,与永远沉睡在此,不会苏醒的大海的神。 希琳加快步伐,快步越上面前的平台。 她回过头,注视着面前记录着神灵消失真相的壁画。 这里没有其他人存在的痕迹。 那条让她和莱尔亚当斯通过的小路冷酷地截断画面。 他们的脚下,壁画继续着,主角却变成了凡人。 被洪水冲刷的城市在漫长的时间里恢复了过往的繁荣。 凡人砍断树木,凡人扛起巨石,凡人放牧牲畜,凡人绵延生息。 从始至终,这场毁灭所有神灵的灾祸都未曾摧毁人类。 那条小路,是神灵抵抗的死线。 “你哭了。”莱尔亚当斯靠了过来。 他回头,也看到完整的壁画。 他蹙起眉头。 “一幅画而已。” “神在流泪。”希琳轻声说。那就是神泣宝石诞生的时刻。 她一直都想要知道,神泣宝石为什么存在。在海之神残留的意识与她告别的时候,曾说过,神不为了死而悲伤,可祂的眼泪真实存在,祂的悲痛也时时困扰着她。 她能在莱尔亚当斯身上感受到神泣宝石的气息。虽然不知道他把神泣宝石藏在了什么地方,但他也一定能够感受到从宝石中传出的神灵最后的情绪。 “神在流泪?”莱尔的视线定在一幅壁画上。距离遥远,光线昏暗,他只能模糊地辨认出一道影子捂住双眼,却看不清具体的样子。 第76章 画上的是神?而祂的动作,那不是逃避目睹人世间的疾苦,而是在擦拭眼泪? “抽象而虚幻的东西。”他见过壁画,却不止看到刚才的那一幅,“用来自欺欺人的东西罢了。” 在南方,一些人用手中的权力和金钱一点点构建出一个虚幻的神灵,他们肆意解读古老经书的内容,将新刻的壁画渲染成过去遗留的宝藏。 而这一切的目的,就是让人将他们当做神去供奉,让他们自愿奉献口粮钱换取心灵上的满足,好暂时忘记饿肚子的事实。 前门镇陷落的那一晚,他知道祈祷没有任何作用,知道普通人朝拜的神只不过是教会虚构的假象,可还是让人带领着他们祈祷。 因为那样,这些惊慌失措的人就不会到处乱跑。军队也就可以围绕教堂设置战线,保护这里的人。 他计划的很完美,只要能拖延一段时间,等到火炮布置完成,等他用魔法解决掉那个雪巨人,他们就可以守住前门镇。 可伯爵却放弃保护城中的百姓,选择撤军,彻底放弃了前门镇。 那时候的那幅壁画,用上了人类能够找到的所有色彩。它远比面前石壁上的这一幅画更让人震撼。 北方人无法想象的震撼。 他的视线定在神捂住的双眼画面上。 “我不知道你们北方人是怎么靠着对神的盲目信仰生活。”莱尔的视线从神灵的壁画上移开,他用左手摸向衣服内侧的口袋。 小时候的莱娜经常流眼泪,他养成了随身带着手帕的习惯。 莱尔将手递给希琳。 “比起那东西,海眷者居然会掉眼泪更让我惊讶。” 他又像是灰港的那个家伙了。 希琳接过手帕,恶狠狠地回答:“我小时候经常哭,不想练剑的时候每天都哭。” 她的话语再一次停顿。 那时候,每天陪着她练剑的就是海之神的最后一丝意识。 海之神已经陨落。而刚才,她从一幅幅壁画上得知了祂的归处。 这里是海之冢。 长久的沉默,那种因为寂静诞生的不安混杂上诡异的光引起的恶寒迅速从昏暗中朝着两人袭来。 这一次,莱尔亚当斯主动开口。 “我不相信神爱世人的童话。” 壁画上绘制的世 界很美好。神灵为了拯救人类献身的故事很美好,可他看到的不是这样。 “如果你见过因为吸入棉絮而不停咳嗽的劳工,见过为了救济面包撕扯怒骂的人群,就不会觉得这个世界上有神,或者说,不会认为所谓的神,会低下祂们高贵的头颅去爱世人。” 希琳收起那张手帕。 “我没有见过你说的那些事,我对南方陆地的了解只来源于同伴的描述。” 在严寒中,母亲捂死自己的孩子,伴侣抛洒伴侣的骨灰,因为寒冷与挨饿不得不朝着凶猛的野兽发起冲锋时,北方人也有北方人的困境。 “可你也没有了解过北方。我们不只有对神的信仰,我们活着,是因为同伴之间相互照顾。” “你想照顾的同伴用魔法把我们两个弄到这个鬼地方。” “说不定是不想和谈的南方人做的。” “我们谁也无法说服谁。”莱尔平淡地指出一个事实,“你不了解南方正如我不了解北方。” 这是实话。希琳移开视线。 现在也不是互相了解的好时候。 “比起争论这些没有意义的事,不如早点想办法离开这里。” 莱尔的视线落在前方。 “你说得地方。” 顺着他指向的方向看去,大约四五百米外,从另一个方向出现的湍急流水朝着更深的地方坠落。 新的发现制止这场滑向争吵的辩论。 “我说对了。”希琳露出笑容。 她刚刚掉过眼泪,这个笑容配上脏兮兮的脸,很难看。 其实海眷者不是一个难看的女人,莱尔想,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皮肤晒得有些黑,确实健康的颜色。她很有活力,有些鲁莽,却是个充满精力的家伙。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稍微有些长。 “看我做什么?”希琳皱起眉头,“我说这边有海水。” 莱尔移开视线。 “这里比刚才的地方还高。”耳边轰鸣的水声已经没法用石头判断高度差,可刚才一路的数据已经足够证明这个事实。 “没事。”希琳蹲下身,高低落差形成瀑布,周遭的流水变得湍急,但好消息是,这都是海水。 她是海的女儿。 壁画解答了她的疑惑。她终于知道,我怎么进入这里之后,她掌握的一切与海水有关的能力都变得更加强大。 这是海之神长眠的地方。 “从这里跳下去,我保证我们不会有事。”她自信满满,“按照你的说法,自由落体,很快就到了。” 莱尔看着她。耳边轰鸣的声响提醒着他这个主意有多蠢。 人进行自由落体只有一个结局。 “我们休息一下再继续深入吧。”他建议,“已经走了很久了。” 希琳本想拒绝。但莱尔亚当斯已经走到角落的位置坐下。 他看上去确实很疲倦。 她耸耸肩膀,默认了这个提议。 希琳学着他的样子找一个角落坐下。她的位置只要昂起头,就能看到石壁上描绘的画面。 众神的影子虚幻又抽象。她从其中寻找着海之神的影子。 她没有南方人鉴赏艺术品的能力。仔细想,这壁画并不写实,只是用几道线条刻画出的影子,可她就是知道那是神灵,每一位神灵给人的感觉都是不一样的。 海之神在众神中并不突出。祂给人的感觉就和大海一样。希琳没法描述得更准确了,如果换成南方人他们的修辞会更漂亮一些。 大海之神拥有大海的气息。这已经是她能够想到的最好的表达了。 她独自望着石壁。一次又一次观察海之神战斗的身姿。 祂手中的武器,能够一分为二,变成左手剑和右手剑。还能合并成一柄更加强大的重剑。 它们看上去一点都不一样,却异常和谐。 像是南方与北方一样。 希琳被这个突然的比喻吓了一跳。 “莱尔亚当斯,你睡着了吗?” 莱尔睁开眼睛。 “没有。”他的声音带着困倦,“有什么事?” “你休息好了吗?”希琳问。 “有什么事?”莱尔又问了一次。 她掩盖话题的能力根本无法和南方的老狐狸比拟,还是直接一点说出自己的需求比较好。 “你知不知道神泣宝石?”她还是忍不住问出这个问题。 “没听过。”莱尔回答。 “哦。”她应了一声,“我们离开这里吧。”他不知道神泣宝石,应该无法体会她现在被悲伤笼罩的感觉。 莱尔无声地叹息。但他知道,没有食物和饮水,他们确实不应该耗费太长时间。 他站起来。手臂和腿上的伤口都传来疼痛。片刻的休息就让身体变成了这副样子,果然不能放松。 希琳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 “我们就从这里下去。”她说,“我背着你或者你抱紧我。” 莱尔皱起眉,看着希琳缓缓弯下腰,尝试去背他。 “等等。”他想拒绝,但海眷者的动作实在太快了。 希琳尝试几次。很快就发现,她没法背起莱尔亚当斯,他的右臂骨折,没法搂住她的脖子。 “这样吧。”她立马转化主意,“你抱着我,这样我们一起下去,不会有事。” “我们还是找找其他路吧。” “我饿了。”希琳用简单的词汇遏制了这个可能性,“还是快点比较好。” 她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你是不是觉得我抱不动你?别担心。我十六岁的时候就能抱起亚历克斯,他比你高多了。”希琳上下打量莱尔,“也壮多了,他是真正的北方战士。” “不是因为这个。”莱尔亚当斯没去问亚历克斯是谁。他不期待这个答案。 “你害怕?别害怕,我保证你不会有事。” 莱尔眯起眼睛。她现在的语气很像是下城区活跃的那些用糖果或者其他零食骗小孩的人渣。海眷者估计没有见过这种人,否则,以她那份简朴的正义感一定会很嫌弃和他们露出一样的神情。 两人面对面站着,希琳和他差不多高。 她朝着他靠近一步,莱尔想后退,想到她之前的话,忍住了。 她拽着他的手腕,把他骨折的右臂固定在两人胸前。 “如果你不想彻底失去这条胳膊,最好还是夹紧它。”希琳提醒他,然后搂住他的腰。 胸口贴着胸口,还好衣服足够厚重。他骨折的手臂横在两人中间,是最后的分界线。 这是一个非常亲密的动作。 莱尔这么认为。至少在南方,一位得体的绅士绝不会和陌生异性贴得这么近。甚至说,在公开场合,他们甚至不会和自己的合法妻子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 第77章 虽然他远远算不上什么绅士,可从小在贵族城堡中长大,贵族的那些规矩影响着他。 希琳安托瓦内特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北方人有这样的概念吗?他和她不应该靠得这么近,或者说,不应该表现的这么亲密。 她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忌。 希琳护住莱尔的腰,侧着头观察着落水的位置。 很高,难度很大。如果不能落在水中,两个人谁也活不了。 她深吸一口气,缓和心中的喜悦。 希琳喜欢冒险。身为北方优秀的战士,她能够从这样的举动中感受到刺激,可船长和预备役领袖都不能彻底冒险。 现在不一样。不安被这种跃跃欲试驱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至于其他的情绪从未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来喽。”希琳露出笑容,带着莱尔亚当斯向着瀑布底层倒去。 莱尔很紧张。他们完全不知道下面的情况。 坠落的风在耳边呼啸。 这才是自由落体。 很快就会 解脱了。 - “你们得给个解释。”庞克贝林气鼓鼓地瞪着对面的几位祭司。 她身后,前门镇的镇长和他的护卫面露不安。 这是市政厅。是他们平日里最熟悉的地方,可现在,对面站着的全是北方人,而他面前这个矮小的,比他奶奶看起来还老的老太太,就这样挡在了北方人的祭司面前讨说法。 他的余光睹见地上昏迷不醒的女人。 老太太干的。一下就把一个壮年女人打到了。 “这是你们部落的人,你们用魔法对付自己人,你们北方人真够毒的。你们不想和谈,就想出杀死使者这种蠢主意?” 她露出不屑的表情。 “北方人的科技有多落后不用我特意提醒你们吧?希琳年轻,嘴巴不够毒,玩不过你们这些老狐狸,我可不一样。你们玩的这些花样可都是我年轻时候玩剩下的。就算你们掌握了南方人的火炮,你们真的能用这些火炮打到人吧?海战的时候,你们击沉南方几艘船,南方杀了你们多少人?不用我仔细提醒你们吧?” 随着她话语落下,北方几位祭司瞬间变了脸色。 南方人的战舰行驶到前门正时已经被破坏的七七八八,可依然凭借着火力轰杀了不少北方的战士,而她们对于火炮这种新玩意的了解,仅限于知道它威力很强,杀伤性很大。可真正操作起来却不能很好地命中敌人。 这事情大家心中一清二楚。只是之前从来没有被人正面提及。现在被人毫不留情地戳破,众人的神色灰败,十分难堪。 这老太太是南方人。前门镇镇长出一阵窃喜,至少是安全了。而且看她对北方人的态度这么差,说不定可以成为他们的战力。 “给你们三天时间,找到希琳。”庞克贝林撂下狠话,“要不然点了你们这破房子,让你们缴获的炮统统哑火。还有,不同意和谈的来找我。少在背后玩那些不上档次的手段,你们北方人的那点东西,也好意思拿出来嘚瑟?” 贝林夫人一番话,护短又刻薄。北方的祭司脸上一个比一个难看,但和谈本是大伙都同意的事,有人破坏和谈,就是将所有人暴露在危险之中。 “夫人夫人,这是我们的房子。”前面镇镇长连忙说,“还有我们的主教大人。他和您那位朋友一起。” “谁管你们。”庞克贝林扫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市政厅。 “最多给你们三天时间,别磨磨叽叽的。你们别跟着我,我嫌你们没眼色。” - “就是他。南方人的海军统帅。” “海的女儿居然让他住在那么好的地方,真是挨千刀的。” 半梦半醒之间,海里希因听到两个陌生的声音。他被捆住手脚,绑在椅子上,眼皮很沉重。 自从到了北方之后他一直在发烧,没有半点缓和的迹象。 海的眷者让人给他找了个干净的房子静养,可没过多久就有人将他从那地方拖了出来。 作为俘虏,之前的待遇本来就不在他的预计之中。北方人对待俘虏可远远算不上仁慈。 “报应来了。”那人说,“她袒护南方人,却被南方人暗算,现在生死不明。” 希琳安托瓦内特生死不明? “听说还有一个南方的主教和她一起。” 南方主教?海因里希不知道是谁。他倒是知道教廷有和谈的打算。 “南方人死了就死了。不说这个了。我在南方人的牢房里发现了不少好东西,都给他试试。” “真是见不惯希琳安托瓦内特的那伪善的模样,她对南方人好,难道南方人会记得她的好吗?他们杀了那么多我们的同胞。” “看看这些刑具。这些恶毒的南方人,他们平时就是这样对待我们北方的同胞的。” “不能让他死。这个南方人太脆弱了。祭司们还计划和南方人和谈呢。他要是死了,会有麻烦的。” “放心,我有分寸,不会弄死他的。” 下一瞬间,海因里希彻底清醒过来。 烧红的烙铁压在他的胸膛。 “我会给我们北方的姐妹,报仇的。” 痛呼,悲鸣,不住地抽搐。 他看到魔鬼的影子逐渐清晰,他闻到了烤肉的味道。 第53章 chapter053“没有姓氏,…… 耳朵是感受最清晰的部位,在入水的一瞬间,耳蜗被海水充满的刹那感受到鼓胀,一种憋屈的难受。 后背是第二处感受深刻的部位,先是受力压迫的感觉,然后是疼,疼到麻木。 第一次撞击发生时,莱尔亚当斯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真被他猜对了,这不是直上直下的瀑布。 直接落入瀑布下的深潭中是个美好的设想。 希琳同样感受清晰,在撞击发生的瞬间,她感觉莱尔亚当斯浑身僵硬,他差点喊出声,硬生生忍住了。溺水会把事情变得更复杂。 身体被水流带着继续向下移动,她能做的只是抓住空闲的时间移动手臂护住他被撞到的背。 她的手刚刚移开。第二次碰撞就发生在腰部。 他的身体又动了一下。 两人距离很近,这种变化特别明显。 第三、四、五下传来的时候,他不动了。 希琳觉得他应该是昏过去了。她想,总不会是死了吧? 这一切在极短地时间内发生,等到水流将两人冲到岸边时,距离他们从高处跃下也不过半分钟的时间。 湿润的沙地,密布着沙粒。 希琳的视线朝上看,她能看到深海,和她在悬壁上面时看到的一样,海水被阻隔在外。 她收回保护姿态的手臂,探了探莱尔的鼻息。 还有气。她松了口气,越发感觉身上压着人很重。 他们两个的衣服都吸满了水。 “莱尔亚当斯?”她身上拍莱尔的脸,发出清脆的声响。 身上的人没有睁眼。他闭合的眼皮很薄,能看到分布其上淡紫色的血管,眼睑正轻微的颤抖着,希琳觉得这是因为疼,她似乎看到了他眼中燃烧的怒火。 “你要么狠心直接把我推开,要么就让我缓一会儿。” 本应该充斥着不满与愤怒的话语因为他无力的声音显得没那么严肃。 希琳心中生出一种奇怪的心虚,她不该那么确定地保证肯定不会有事。 她没有急着推开他。她不知道他具体伤在什么地方,贸然移动会加重伤势,那约等于给她自己找麻烦。 “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她小声为自己辩驳。 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以前她在海中护着尤莉叶可什么都发生,当时的情况比现在更加危险。 她们被鲨鱼追赶进入了暗礁区,还非常倒霉地遇到断层的乱流。暗礁区到处都是突出的礁石,又被乱流裹挟 无法动弹,那是最惊心动魄的漂流,可比从瀑布上跳下来危险多了。 她也是这样护着尤莉叶,直到海水将她们送到一座岛上,没有任何人受伤。也是这样的经历给了她自信,让她觉得肯定不会有事。 总不能是她的缘故。她全身上下都很正常,头发丝都没有少一根。 不过她现在并不好。浑身湿乎乎的,棉衣吸饱了水,莱尔亚当斯的重量压在她身上,重上加重。 还好这里不冷,否则就她很快就被冻死。 几分钟后,身上的人睁开眼睛。 海眷者的模样近在眼前,很近,非常近。 她的蓝色眼睛注视着他,像大海看着他一样。 莱尔避开她的视线。他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可不能保持这样的姿势。 莱尔抿唇,他挣扎着用力一撑,身上的肌肉都在颤抖。 右手接触到地面的瞬间,他意识到情况不对,受伤的手臂撑不起他的重量,他倒在一侧,一动不动。 第78章 希琳突然想,他刚才是用右手撑的身体,那应该是他的惯用手,可他右手骨折了。 疼痛占据了他的脑子,把他变傻了。 他动不了,和搁浅的鱼一样。搁浅的鱼儿还能拍动几下尾巴呢。 希琳连忙爬起来,吸水的衣服限制着她的动作。 她蹲到莱尔面前,头发还在滴水。随便抹了抹脸,连忙询问他的状态。 “你没事吧?” 他闭着眼,没有回应。 希琳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很蠢。怎么可能没事? 可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不能在这里躺着。”希琳看着浸泡着两人的水波,“去那边。”她指了指前面没有水的地方。 莱尔亚当斯动不了。 把他扛起来不困难。但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来回搬运,他真的会死。 希琳决定先不管他。虽然事情和她最初的设想不一样,但她确实平安来到了瀑布下层。 海水溅起的咸腥味让人忍不住深深呼吸。希琳往陆地的方向走。 火把留在了上层。但这里不算暗,她能够看清轮廓。 往前走了四五十米,希琳闻到一股发酵的臭味,在充满海水气息的空间里,这股味道过于刺鼻。 可这是好消息。至少,上面的空间里没有这样的气温。 希琳脚下的步伐不由地加快,看到臭味诞生的源头时,她脸上露出笑容。 岩壁上出现了一片片或翠绿或棕褐的苔藓,一层压着一层,厚重得像是棕熊的毛发。 苔藓堆砌在一起的气味不好闻,希琳却感受到喜悦。 它们存在,说明这瀑布下面的空间是有生命的。 希琳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莱尔,刚迈出一步,便停下动作。 她转身,昂起头。这个位置,依然能看到石壁上的壁画。 距离拉远,那条细长的通路散发着浅浅的银,将画面彻底分成两个部分。和她之前看到的一样。 她突然意识到,悬崖上的空间没有生命存在的痕迹,是因为那是属于神的空间,那地方的生机都被填不饱的嘴吞噬了。而银色分界线下的世界,是属于被神庇护的生者的世界。 萦绕在心底的不安消失了,不是因为耳边回荡的噪音,也不是因为担心她暂时的同伴死掉,而是因为这处空间,在她看到苔藓的瞬间,突然盲目地相信,她一定能够出去。 在神牺牲自己保护的世界里,是有希望存在的。 希琳又继续探索周围。她找到一整片枯死的植物,扯了其中相对干燥的那部分,在远离苔藓的位置简单打扫出一个营地。 做完这一切,希琳重新往先前的位置走。 远远地,她看到莱尔亚当斯。他撑坐起来,几次想要起身都失败了。 昏暗的空间里,苍白的脸上像是寄宿在这里的鬼怪。 希琳大步上前,扶着他站起来。 “你能走吗?”她满脸怀疑地看着他。 莱尔斜她一眼,语气轻飘飘地:“本来是能走的。” 希琳被噎得说不出话。 本来是能走的。现在不能走全怪她。 “营地在前面。我临时弄的。”希琳只能将话题转移到其他地方,“水里有鱼,如果能生火的话,我们就在这里休息。” 她露出苦恼的表情。她找到的柴火很难引火,她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莱尔用仅剩的左手取出他的打火石。 火把就是用这个点燃的。 “你先过去吧。”他侧侧身子,避开希琳的接触,“我自己走过去。” “不是不能走?” 莱尔没说话,用一种怪异的姿势朝着希琳来的方向挪移。 他身上出现一种无法理解的倔强。希琳看着他的背影,接受她的帮助肯定会好很多。 希琳懒得和他继续辩驳,就让他吃吃苦头,几步就超过莱尔亚当斯,往营地的方向走。 有了打火石,她很快就升起一团火焰。 明亮的火焰照亮这处空间,散发出让人感觉幸福的温度。 希琳把厚重的兽皮袍子从身上剥下来,将它放在篝火旁烘烤,利索地蹬掉吧唧吧唧响的鞋和湿透的羊毛袜子。最后脱掉沉甸甸的两条棉裤,一件件将它们摆在篝火旁。 她身上剩下亚麻布的衬衫和兽皮短裤。这些贴身的衣服穿的衣服也泛着潮湿,但这里没有暖到能把衣服都脱掉。 她眯起眼睛朝远处看。南方的家伙还在咬着牙坚持。 她站起来,赤脚踩在地上。拿起一侧放置的简陋鱼叉,朝着海水的方向靠近。 有食物,有淡水,她就不担心生存。希琳踩在水里,海水漫过她的小腿,简陋的自制鱼叉用起来不顺手,希琳的收获却和想象中一样丰厚。 等她把叉来的几条鱼丢在篝火旁时,莱尔亚当斯正扶着墙壁喘气。 火光让他的脸色泛上红晕,同时也让滚落的海水与汗水闪闪发光。 他终于在篝火前坐了下来,上下起伏的胸膛彰显着这段路程的艰辛。 如果让她背他,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一截小腿出现在莱尔的视野内,比小麦的颜色浅一些。现在,皮肤被火光染成蜜的颜色,像是刷上蜂蜜的烤肉,亮晶晶的,很诱人。 在这鬼地方挣扎了快要一天的时间,消耗了太多体力,居然能把女人的腿看做是烤肉。 他饿疯了。 “喂。”希琳缓缓蹲下身体,“你还好吗?” 莱尔喉结翕动,慢慢抬起眼睛,视线里海眷者的样子变得模糊,他点了点头。 “非要逞强。”希琳撇嘴,“你得把湿衣服脱了。”虽然这里不冷,但等着冬衣的水分自然蒸干,他也就差不多死了。 莱尔这一次没有坚持。他用左手解外衣的系带。绳结在之前就乱成了死结,拽不脱。 希琳见他笨手笨脚的样子,脸上的嫌弃更重,她伸出手帮他,但南方人的绳结她弄不开,于是心一狠,用力拽断了衣带。 她用力的动作连带莱尔的身体移动。他的眉头蹙得更深,顿时清醒了不少。 “好了。”希琳把拽断的绳结一丢,“脱了吧。” 莱尔盯着她,缓和了好一阵时间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抿着唇,甩掉左手的袖子,一点点去拽右侧的衣服。 整套动作看起来缓慢又笨拙。 外衣沿着后背滑落的惯性险些将他带着后仰。 希琳后退两步,回到篝火的另一侧。 她利落地处理海鱼,用随手折来的木棍固定鱼肉,靠近火源烘烤。 潮湿的燃料涌出一股股的烟,周遭又陷入安静。 脸颊烤得发烫,希琳微微侧身,避开正面面对火焰,趁机烘烤身上的衣服的侧面。 余光瞥见莱尔亚当斯用一只手拽外裤的动作,她移过视线,当什么都没看见。 鱼肉逐渐熟透,在火光的渲染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她尝了一口,烤鱼的味道完全没法和看上去相比,鱼肉透着一股烟熏味,又咸又腥。 希琳机械地咀嚼着将鱼肉咽下去。在南方待了一段日子,又有了玛姬这个经验丰富的厨师,害得她都学会了南方人挑食的坏习惯。 现在可不能挑食,北方最冷的最缺乏食物的时候,她们甚至啃食过树皮。这好歹是肉。虽然难吃了一些,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填饱肚子。 希琳站起来又一次靠近莱尔亚当斯,她将手中的食物分给他一份。 “不符合你们南方人的口味。”她说,“但现在没法挑剔,凑合吃吧。” 莱尔伸手接过。就和海眷者说得一样,鱼肉算不上可口,又干又咸,越嚼味道越奇怪,就像是在生吞鱼鳞。 他没什么表情。刚到咸水之都的时候,他连饭都吃不起。若是那时候能有这样的食物,他说不定会连骨头都咬碎咽下去。 希琳递给他一杯水。盛水的容器是水做的。水装着水。 “这是淡水。”她说。 莱尔接过,将杯里的水一口气喝干。 淡水再一次充盈,他的视线落在翻找衣服的 希琳身上。 她没看这边,却洞悉这里的一切。 希琳从篝火前捡起自己衣服。最后的外套还湿着,兽皮做的薄内衬已经在火焰的烘烤下变得干燥。 海水和燃烧的烟味沾在薄薄的绒毛上,味道不太好,却散发着火焰残留的温暖。希琳收起衣服,给篝火添上充足的燃料,朝着瀑布的方向靠近。 直到她的身体完全浸透在海水中,海的眷者发出一声舒爽的叹息。 在泥泞中挣扎了这么长时间,她的头发里全是小石头和泥巴。 被尤莉叶剪短的红发已经超过了耳朵。她的头发很硬,又带着些卷,干燥的时候乱哄哄的,只有在海里的时候,才会随着水波荡漾成美丽的样子。 她清洗着自己的红发,用手指做出梳子的形状,整理着发丝间藏着的小石头。她整个人都浸泡在海水中,像是鱼儿一样自由,就如同她想象的一样,红发随着波浪舒展着,重新变得耀眼。 第79章 北方认为红发是幸运的象征,希琳忍不住想,这段日子发生了这么多不好的事情,可能就是因为剪短了头发。还好它正在慢慢长回来。 潭水比她想象中更深,下潜了一段距离后,依然没能到底。 希琳突然意识到,瀑布的流水湍急地朝着这里汇聚,但没有流淌到其他地方。 这下面或许有出口,水流就是从这里重新回归到大海中。 她向下潜,一直向下,果然在潭底发现了耀眼的银芒。 红发果然能够带来好运。在确定了潭水深处有疑似出口的存在后,她重新浮上水面,回到暂时的营地。 “我找到一条路,也许能出去。” 希琳立马将这个消息分享给她的临时搭档。 莱尔侧坐在篝火旁,扭着脖子观察背部的损伤。衣服解开一半,来不及拉上。希琳回来得比想象中早,而他迟缓的动作又浪费了太长时间。 她没有继续靠近,停在另一侧盯着他别扭的姿势。 “你还好吗?”隔绝一段距离,她也能观察到他身体的变形。 从上面跳下来,他至少被撞了五次,第一次是最严重的,她一度怀疑那次撞击损伤到了骨头。 “不太好。”莱尔回答,“你说得出口在什么地方?” “潭底。”她回答,“水流速度很快,我怕出去之后没法再进来,就没有特别靠近。” 经过她的提醒,莱尔也意识到水底可能有出口。 “我帮你看看吧。”希琳抿着唇,她的视线又一次落在莱尔亚当斯的后背。 “什么?” 海眷者走了过来,在他身后停下。 “你这个姿势挺别扭的。”她说,“我以前帮亚历克斯正过骨,如果你能快点好,我们也好快点离开。” “不。”拒绝的话语还没有说出口,他听到希琳继续说。 “你也知道,如果我们消失太久,和谈会出问题……”她已经没法想象现在前门镇会发生什么事了。 还好贝林夫人有自保的能力。 莱尔没有继续拒绝。 她看上去自信满满,前不久,她也是用这样的表情说,绝对不会有事。 海眷者看起来确实非常好,非常健康。 她伸出手,按在鼓起的肩胛位置,皮肤下陷,形成一个小小的坑。 冬天衣服厚重,被衣物包裹的皮肤上没有擦伤,但从右侧肩膀向下,从肩胛骨的位置到后背肿起,比玛姬烤的面包还要鼓囊。 希琳寻找着骨头的位置,手沿着脊柱骨节向下。 她刚刚清洁过身体,手指上还残留着凉意,触碰到红肿的皮肤,引起一串串针刺一般的疼痛。 疼痛反而是其次,是心里感觉很别扭。 莱尔咬着牙。手攥紧仅剩的衣物。 他和海眷者不该以这样的方式相处。 填饱了肚子,没法再用饥饿来欺骗自己。这个角度,他能够清楚地看到她露在外面的皮肤。 因为练剑,她腿上的线条十分流畅有力。露在外面的皮肤比脸上稍白一些。 冬天裹得像是熊一样,肯定晒不黑。 她的头发在滴水,水滴落在皮肤上,再被这个邋遢的女人用手指抹开,这种怪异感越发浓重。 “还不错。”希琳露出笑容,“没有伤到骨头,全是皮肉伤。” 皮肉伤恢复得快,他们过几天就能离开这里了。 除了红肿,已经有些地方能看到淤血的痕迹,等度过今天,他身上一定满是瘀青。 “我不能替你放淤血。大祭司说,在不能保证卫生的情况下,会有脏东西钻进去。” 希琳见过,亚历克斯就是这样死的。 莱尔知道明白她指的是感染。 “不用。没伤到骨头养段时间就好了。”他想把贴身的衣服拉起来,遮住身体,但已经连转动身体都变得十分困难。 希琳帮他拽了一下,替他将后背遮挡起来。 他又露出抗拒的表情,就好像她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我不帮你一把,你一个人逞强,很快就会死在这里。”希琳以为他已经受够了教训。 她实在不能理解。 “在严寒里,我们会照顾自己的同伴,而被照顾的人也会接受。因为他同样会这么做。” “你受伤了我不会照顾你。” “你会。”希琳哼了一声,往篝火里添上新的燃料,“不过,这里是海底,我不会受伤。” 莱尔抿着唇。她注视着火焰的表情很认真,完全没有把之前的事情放在心上。 “在南方,陌生男人和女人不会表现得这么亲密。” 刚才的那些动作,就已经越过了正常的交往。还有之前,带着他从悬崖上跃下的行为。 希琳安托瓦内特不是医生。她没有帮助他的义务。 “亲密?”希琳蹙起眉头,像是在思索这个词语的意思。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脸上。他多嘴了,不应该和她说这个。 “你觉得这是亲密?你想多了。”希琳的视线移向他。 “你行动不便我帮你一把而已,你变成这样,多少和我有点关系。”虽然她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再说了,就算这是亲密又能怎么样?你们南方人在这种时候要摆着那一副臭架势吗?难道南方的男人不和女人睡觉吗?夏洛特可说你们那地方到处都是私生子。” 私生子。 莱尔的脸色变得灰败。 他就是男人和女人睡觉的产物。 希琳意识到他的突变。亚当斯是所有南方私生子共同的姓氏,为了将他们和正常出生的孩子区分的代号。 “你很在意自己是私生子?” “没有。”他立马否认。慌乱的眼神与提高的语调却证明着这是谎言。 希琳盯着他。 她记得在灰港的时候,他脸上总是保持着温和的笑容,总是用理所应当的语调说些怪话。 可实际上,那些长篇大论都是在掩盖现在展现的慌乱。 他似乎比她想象中的年龄小。她早就应该发现了。他的皮肤很好,不是南方人用油膏保养出来的那种光滑,是年纪小的那种。 “有什么区别?”希琳觉得这是愚蠢的烦恼。南方人总觉得她们愚蠢又鲁莽,可自己也有这些好笑的烦恼。 “在北方,被母亲疼爱的小孩和失去母亲的小孩都一样,在严酷的冬天面前,大家都一样。” 她摸着兽皮大衣,它已经完全干了,可以当做褥子铺在身下,希琳找到一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将它铺好。 “私生子难道就比其他人身体弱吗?”她看向莱尔。 “你比我见过的绝大多数南方人都要坚强。”她必须承认这一点。他甚至能和一些北方战士比较。 就算是亚历克斯,也曾不止一次喊痛,哀求她结束他的生命。 莱尔亚当斯没有。他身上的伤很重,换作其他人说不定早就昏过去,或者干脆放弃了。可他还有力气在这里思考一些有的没的。 希琳靠近莱尔,没有管顾他的抗拒,她把他架起来,放到铺好的兽皮上。 在他震撼与 诧异交杂的眼神中,希琳再坐下来。“行了。你真该感谢我还算强壮。要是个南方姑娘,真扛不动你。” 她有些累了,直接枕着手臂躺了下来。 莱尔低头看着她。兽皮衣服就算展开也只有那么一点面积,他们离得很近,远远超过了他设想中亲密的距离。 海的眷者将后背展露在他面前,露出疲倦的样子。 真不该这样。现在他知道了出口的位置,她不怕他偷袭吗?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莱尔被自己的念头逗笑了。他看着无力垂落的右手,脖颈活动的范围都十分局限,他连刀都举不起来就会被海眷者制服。 她可不是南方姑娘。要是她真是个南方姑娘,他们两个人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太挤了。”他说,“我可以用自己的衣服。” “省省吧。你就用我的吧。你的那套还潮着。”希琳闭着眼睛,“伤患就安分点做伤患,我可不想再挪你一次。” 莱尔没说话。 希琳突然想起一件事,她之前就看到了,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仔细询问,“你那套紫色的,是南方大主教的衣服?” 莱尔点点头。他想起希琳看不到,发出声响应了一句。 “我很奇怪,到底是什么人值得你付出这么大代价帮忙。”如果只是为了找妹妹,他不用掺和到南方和北方的和谈中。 那身教会的衣服让她很在意。那是咸水与风暴教会传道者的服装。 “你好奇我的事情?” “只是想知道,这与和谈有关。”希琳睁开眼睛。她不能完全理解南方的势力分布,但在南方冒险的过程中也曾听到过很多与咸水教会有关的事情。 作为真正海神的眷者,她对这个南方人的教会一直没有好印象。他们自称自己的神灵控制着世界上的海水,可她知道,海在海的逝去之后就不再属于任何神。 第80章 海就是海。她浸泡在海水里的时候,最能感受到海的意图。 海就喜欢现在这样。谁也不能占有它。 “我是为了这个来的,也是为了带我妹妹回家。” 海眷者是北方的关键人物。现在是个不错的时机,莱尔知道她有和谈的打算,不受干扰地交换信息对他来说有好处。 他压低身体,因为没法朝着右侧躺下,他只能朝着左边侧卧,这样的动作让他必须注视着希琳的后背。他可以闭上眼睛,却没有这么做。 “我回答你一个问题,现在该你了。”他说,“这是公平的置换。” 希琳嗤笑一声。南方人的做派。但她没有拒绝。 “那魔法是北方人干的。你很清楚。” 他一开口就是讨厌的问题。 “我知道。”希琳没有否认。看不到莱尔亚当斯那张南方人特点十足的脸,她反而更能说出心中思考的事情。 “她们不想和谈,是我强行逼迫她们这么做的。”在市政厅门口,她的做法解气又张扬,但一定会让很多人不满。她们没有开口,不代表没有意见。 莱尔一下子就明白问题出现在什么地方。 在他的理解里,北方人很直接。她们的喜怒哀乐就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个样子。喜欢就抢过来,不喜欢就毁掉。如果有人用武力压迫她们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表达,她们总会想其他办法来满足自己想要的事。 “你直接用武力威胁她们按照你的想法去做?”莱尔能够想到这幅画面。希琳安托瓦内特举着水刃,把抗议者打服的样子。 “我是按照北方传统的方式进行了决斗。”她的回答就如同他的猜想。 “这只是形式不同。本质上还是暴力压迫。”被压迫就反抗,虽然做法把他也牵连其中,但莱尔必须承认,有时候他很羡慕北方人这种简单直接的处事方式。 而他则虚伪得多。 “你应该和她们谈条件,用她们想要的东西去交换部落的人答应你的条件。就像是现在一样,我回答你的问题,解答我的疑惑,这是互利互惠的权益置换。” “我把火炮按照功劳分给了她们。”希琳想,她或许该用火炮来交换,让更多的人赞同她,而不是被热血冲昏头脑,对着她的北方姐妹大打出手。 “换一种方式达成目的。虽然什么都没有改变,但至少看上去不会那么冷血。” “我不明白。” “没什么差别。你已经错过这个机会了。那就认为自己做的对就可以了。” 把错说成对,只要她足够强大,也没什么关系。 篝火发出一声爆裂的响动,溅起的火星落在希琳的脚趾,她缩了缩腿。 “南方人的条件是什么?” 在决定和谈之前,贝林夫人曾教过她一些话术,提醒她要如何和南方人谈判以获得最大的利益。虽然说和谈被破坏了,但双方的代表此刻就在这里。 现在,她和莱尔亚当斯之间的气氛很好。很适合从他这里获得一些对北方有利的消息。 莱尔亚当斯意识到她笨拙隐藏的目的。 这不是什么秘密。他没有隐瞒。 “北方人退回到雪线外,前门镇内的粮食和火炮就是我们支付的酬劳,我们还会从其他城镇调派额外的食物和燃煤。但前提是,你们要保证镇内居民的安全。如果城内出现滥杀或者额外的掠夺,你们要把行凶者交给南方的政府来处理。” “我们没有伤害平民。”希琳撑起身体,“占领城市之后,祭司们设置了禁行令。” 莱尔睁眼看着她。 背着火光,她的表情很暗,但能够感受到语气之中传来的焦急。她好像非常急切地想要证明北方人并不是南方人设想中那样的残忍与野蛮。 他当然不认为北方人的祭司会愚蠢到传达屠城的命令,可就算是设置了一系列的政策,也不可能完全避免伤亡。 这是战争。战争的底色就是残酷与冷血。他和她想要中止战争,就必须认识到他们能做的不是幻想没有人受到伤害,而是尽可能将肯定会发生的伤害减到最小。 “命令是命令,执行是执行。这一点,在北方也不会有所改变。我只希望在对接过程中出现的包庇行为少一些。这样,我们对双方的民众都能有交代。” 希琳思考着可行性。她在战争结束之后就被人限制了自由,根本不知道城内具体的情况。听莱尔亚当斯的口吻,他这个城外的人反而更加清楚前门镇内状况不佳。 “还有,你们得把海因里希威斯洛特交还给南方。” “你认识他?” “没见过。但听过这个名字,也知道你把他耍了一通。” “你们南方人为什么要派一个生病的人来打仗?”希琳想起她离开前门镇前去谈判前,海因里希又生病了。派这样的将军打仗,不是肯定会让南方人陷入被动吗? “这是对他的警告。”莱尔猜测着教会的意图,答案并不复杂,那位年轻的伯爵应该也能想到。 “威斯洛特家族用不同的理由几次回绝了教会的征召。” 风暴庭是从北方南下必须经过的重要港口,它和碎心群 岛组成了防线也是突破咸水都航线前最重要的战线。 碎心群岛早就宣布效忠,灰港摇摆不定,但本质上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唯有风暴庭迟迟拿不定主意。上一位伯爵甚至在报纸上公开指责教会对于国王势力的架空。 教会早就想处理他们了。 但崔斯特亚当斯辜负了父亲的期望,将到嘴的肥羊推到了其他主教那里。 莱尔见过上一位威斯洛特伯爵。在他离开风暴庭进入监狱前,他还十分硬朗。他不仅拒绝了教会进入风暴庭,还在报纸上公开支持国王。那时候风暴庭的经济情况可比现在好不少。 现在,在和海眷者解释他们复杂的关系时,他有了一个新的猜想。 杀死不容易掌控的老伯爵,扶持另一个更容易被控制的年轻人。 他听说老伯爵娶了富商的女儿,就是因为造船的资金链出现了大问题。而他后不久就病死了。 报纸说他病死,他就是病死。 教会会做这样的事。 希琳蹙起眉头。 海因里希挺有礼貌的。她对他的印象不差。现在,她从莱尔亚当斯这里得到一个无法理解的答案。 “想不明白可以不想。你只要知道,那些船必须被毁掉。” 如果北方人帮教会毁掉这批船,风暴庭会怨恨北方人,而不是派遣他们出征的教会。在这样的利益交换中,教会会完美隐身。 那艘巨鲸一样的船。希琳想起他忍不住叹息,如果它不是南方人的船,或者没有被毁掉,那该多好。 “为什么毁了它呢?”她忍不住说,那艘船真的很漂亮。她喜欢船。 “总不能把他们交到敌人手里。” 希琳更不明白了。那些船都在北方人手里。难道说南方的敌人不是北方? “休息吧。”莱尔说,“你和我暂时都与这些事无关,解决南方和北方之间的战争才是现在需要做的事。” 虽然他很清楚,这只是暂时的。等南方解决了内斗的事情,很快就会把手伸向北方的土地。 他的父亲早就派人跟进这一切。让私生子猎杀海眷者也只是其中一步。 真可惜。海的眷者离他这么近。他没法杀了她。 “可你在向我表达你的厌烦。”希琳支起身体,她自从他的话语里只感觉到厌烦。 莱尔亚当斯有什么想要和她说,可他自己都没有认识到这种厌烦。 她只是感觉,他好像不喜欢南方。可他也不喜欢北方。 他好像很厌恶自己。从她提起私生子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了。 按照南方的标准,他没有姓氏,没有信仰,没有归属。 他在短暂的爆发之后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就好像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个词语一样,却在之后的每一句话中都向她表达这种厌恶。 他想死。但有什么困住了他,他无法完成这个心愿。 “海眷者。”他抿着唇,逃避这个话题。 “希琳。”她纠正,蔚蓝的眼瞳在黑暗中闪烁着坚定,“我不喜欢这个称呼,我有名字。” “可你就是海的眷者”莱尔蹙起眉头。 她在逃避命运,如此坚定地逃避。 “是。很多人都这样称呼。可我是也是希琳。至少,希琳是我的名字。” “好。”他答应下来,“希琳,我有一件事想要你帮忙。” “你说。” “我的妹妹在城内,就算我们回到前门镇,和谈的事情也不可能在一两天之内结束,我想请你帮我给她送些需要的东西。” 莱尔内心不停唾弃自己,为了逃避海眷者看穿他的事情,他甚至不惜把莱娜抛了出来。 “我去什么地方找她?”她点点头,这不是困难的事情。 第81章 他望着她。她眼里的真诚是真的。海眷者是正直的蠢货,她会做到的。 即使这样,他还是犹豫了很久,才将安全屋的位置告诉了希琳。 “谢谢。” 希琳再一次躺下前,听到一声细弱地道谢。 原来妹妹是他的责任。 希琳闭上眼睛。 将血脉相连的亲人当作责任,再把这份责任当做必须活下去的理由,怪不得他没有归属。 真是活该。 第54章 chapter054“最后的告别…… 希琳和莱尔亚当斯在这处洞穴休整了几天。他们会聊起南方与北方和谈中的具体事宜,更多时候两人之间只有沉默。 希琳也绕着山洞探查周围的环境。和分界线上层的空间一样,在她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也有很多分岔路。她尝试着深入其中几个山洞,没有太多有价值的东西。 这里是海之冢,却和她一开始对于这里的想象完全不同。 希琳也和莱尔亚当斯讨论过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再厉害的传送魔法也不可能窥探神隐藏的秘密。答案显而易见,因为她是海的眷者。 希琳却觉得还有什么是他们被忽视的。 她和阿方索还有之前那一批深海碧波号的船员来到这里时可没发生这样的事,他们甚至无法打开那扇完全由神泣宝石组成的大门。 她从出生开始就是海眷者了。要是真的这么简单,她早就知道这里的秘密了。 之后,希琳放弃探索复杂的山洞,她靠着岩壁,观察巨型壁画。 画上有很多位神,她听大祭司讲述过神灵昌盛时代的故事,诸神庇佑的时代更迭速度很快。 那是幸福,美好,让人向往的岁月。 希琳的注意力放在海之神身上。他并不期望从壁画上找到离开这里的线索,只是注视着大海的神就让她感到心安。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年纪还小时,祂的残影抱着她讲故事时一样。 虽然她已经记不清那些故事了。 希琳估计时间差不多,她站起来,朝着营地的方向走。 莱尔亚当斯在处理两人的晚饭。他状态好多了,度过头两天躺着一动不动的虚弱期后,他会帮她做些小事。 “怎么样?”希琳问他。她们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够久了,如果他的状态恢复一些,就应该尝试离开了。 她几次探索潭水深处,却不能保证水道的那一头就是出口。 “明天出发。”他回答。 两人在山洞内,这里没有太阳,随身的怀表泡水之后停转,他们无法确定准确时间,只能通过身体的反馈获得大概的时间段。 明天出发就是睡醒之后出发。 希琳解决今日份的腌鱼之后,回到自己的铺位。来到这里的第二天,莱尔亚当斯就分开了两人睡觉的地方,他现在躺在自己的衣服上,睡在篝火的另一侧。 她躺下来,盯着看不到顶的黑暗。确定了离开的具体时间后,连日紧绷的精神一下就松垮下来。她连手臂都懒得移动一下。 眼前的黑漆漆的高挑空间看久了又滋生出不确定感。希琳咬牙,拽起一半兽皮衣服充当盖被,蜷缩着陷入睡梦。 她久违的梦到海之神。 她从浸泡着躯体的海水苏醒,在海面上,一道比壁画中更加细致的声影出现在她面前。 看到祂的一瞬间,希琳就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梦里,海的神和小时候一样,长发一直拖到脚踝,身后若隐若现一双深蓝的羽翼。 和祂的头发一样,那双翅膀远处看是蓝色的,离得近了就会发现,每一根羽毛都是水一样的透明。 “希琳。”久违的呼唤响起,希琳不自觉地靠近。 “你还是找到了这里。”祂温柔地注视着面前的希琳。 希琳也昂头看着祂。感官上她与神灵身高相似,可不论幼年还是现在,她想看到祂时总是要昂起头。 “你不是彻底消散了吗?”十二岁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祂。偶尔,她会梦到祂,也只不过是在重复之前的画面。 这一次却不一样。她知道这是自己的梦,却从中感受到其他的力量。也许因为这里是海之冢,神的逝去与人有所不同。 “这是我的坟冢。”祂回答,“这有我的血与泪。可和你对话的并非我的意识。” 希琳嗤笑一声:“你们神还真是喜欢说这些听不懂的话。” 海的神温柔地笑,完全不介意女儿的吐槽。 “我的武器也在这里。希琳,你拿去用吧。” 希琳想起壁画上的那柄重剑。 “神器?”她惊讶地睁大眼睛。大祭司讲过类似的故事,神器拥有不弱于神灵的力量,每一位神之能拥有一件 真正的神器。 “没有那么夸张。”海之神摇摇头,“我死去后,它的力量也溃散回归到海水中。” 可希琳知道,那是神的武器,就算只剩下了躯壳,威力也超过她见过的所有武器。 “想要发挥它的实力可不容易。”海之神说,“我教给你的剑术,有在练习吧?” “一直都在。”这是祂留下的唯一东西,这么多年来,她从未有一刻懈怠,也是因为日夜苦练,她的剑术才能抵达如今的境界。 祂满意地点点头,依然看不清具体的长相,欣赏的目光越过模糊落在希琳身上。 “你长大了,我的女儿,长成了我想象中的样子。不,比我想象之中还要好。” 希琳静静注视着祂,享受着与神共处的最后时光。 “你离开后这里就会毁灭。” 她想到了。祂的口吻已经透露出结果。 “这是我对自己的纪念。是我残躯归属的地方。但神灵既然已经决定将世界交付给人,自然不该留下任何痕迹。”与许多年前,祂寄存在自己身体上的意识消散时一样,她与海的神之间,只有告别。 就连告别,这也是最后一次。 希琳连忙问出困扰自己许久的疑惑,企图从神灵这里获得真正的答案。 “您为什么流泪呢?” 那扇完全由神泣宝石组成的大门,自从她见到它后,就再也没有忘记。它总是出现,成为她追随的对象与好奇的答案。 如今解答近在眼前。 “我不知道,希琳。” “或许没有什么高深的答案,泪水就这样涌了出来。”神温柔地给予答复,“那不只是眼泪,也是我的血,也许只是因为太疼了。” 只是因为太疼了。 希琳笑出来,真是个意外的收获。 “和你不想练剑时一样。”神说,“不是什么值得思考的答案。” “我困扰了很久。”她抬起头,“我真的困扰了很久。”关于海的神有太多的秘密,涉及到她从出生,她的力量,她的命运,但这一切,神给出的答案是不值得思考。 神笑起来。告别的时刻来临,笼罩在祂身上的迷雾伴随着这个如同阳光般温暖的笑容消散,祂的身影,也彻底消失。 梦境之中,只有静默而深沉的海面,一轮黄月缓缓升起。 海与海的女儿静静感受着一切,直到希琳睁开眼睛。 这是她这段日子睡得最沉的一次,身上的疲倦一扫而光。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梦,可醒来之后却什么都不记得。 篝火快要熄灭了,只剩下几颗火星还散发着最后的余热。 有些冷。她拽起兽皮衣服,披在身上。 “要离开了,我没有添柴。”莱尔已经穿好了衣服。 希琳应了一声,用最快速度收拾妥当。 两人结伴来到潭水前。 之前已经探查过几次,水底没有其他危险,最大的不确定性来自那条结构位置的水道。 附近水流速度很急,稍微不注意,又会发生磕碰。 她自己肯定不会有事。但莱尔亚当斯如果再被撞到…… 希琳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护住他。她悄悄看了一眼莱尔亚当斯。他正在用能动弹的左臂将一条衣服搓成的绳子捆在自己腰上。 这几天没事做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搓这条绳子,原料是他套在外套内的主教紫袍。 “给。”他递来自制的绳索。 “你还相信我?”希琳自己都感觉惊讶,她看着手里的绳索。直到现在,莱尔亚当斯站立的姿势都很奇怪。 “留在这里才是死路一条。”莱尔没有直说回答,迂回的话语却依旧表明了态度。 希琳握紧手里的绳索,踏入水中。 在合适的位置下潜,她朝着潭底的位置潜泳。 水流的速度明显加快,她拽着捆在莱尔腰上的绳子,拉近两人的距离,一起朝着深处的水道靠近。 水流速度越来越快,耳朵隆隆作响,将两人挤压着往前推。 希琳睁大眼睛,海水刺激着她的眼睑,可她必须确保自己能够第一时间发现异物。 莱尔亚当斯状态更差。他现在的状态潜水本来就十分勉强,几乎是靠海眷者拖着他才能在水底活动,肺快要烧起来,只能仅剩不多的意志力克服呼吸的本能。 第82章 从腰部传来的力量也在提醒他,绝不能放弃,海的眷者还在努力。 挤压感逐渐退去,下潜变成了上浮。 浮出水面的那一瞬间,两人都大口大口地呼吸冰冷的空气。 直到肺里的灼烧感缓和些许,他们才分出精力观察眼前这处空间。 希琳拽着莱尔上岸。她的视线被眼前高耸的银色石壁吸引。 当初第一次深入海之冢时见到的那扇门,只不过,那时候她和深海碧波号的船员在门的另一侧。 莱尔单手撑着地,他感觉舌尖又传来疼痛,甚至压过后背上那些撞伤引起的感观痛苦。 他抬起头。一整块海深宝石。 他记得伦特奥伦对这种宝石的解释。 海之神逝去后残留的力量与祂的血一起沉淀成为了深海中最耀眼的宝石。他的舌尖上正是镶嵌着一枚海深石制成的饰品,这是他长久痛苦的来源。 而除了这块如同镜子般平坦的巨大宝石外,另一样东西也十分让人在意。 一把重剑静正静悬停在高处,等待着它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人类主人。 第55章 chapter055“深海碧波号…… 希琳攀着墙壁,靠近悬在空中的重剑。 暗蓝色的符文伴随着呼吸的频率有节奏地闪烁着,浪花在剑身在涌动,感受到海眷者的靠近后,那柄重剑像是有了意识一样漂浮到她身边。 她伸手握住剑柄,封印在剑上的信息钻入她的大脑。 神灵的东西总是有着凡人无法理解的奇妙,希琳慢慢重新回到地上。 “我以为通过要经过考验才能获得宝藏呢。”她嘀咕着,朝着莱尔亚当斯的方向靠近。 “你发现什么了吗?” 进入这处空间后两人便分头行动,希琳去拿海的神承诺的武器,莱尔亚当斯负责观察这扇离开海之冢的大门。 “这里有个缺口。”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撬开,在一整面完整的宝石上留下这个丑陋又突兀的缺口。 可伸出手去触碰,视线里的缺口却是完整的。 希琳凑过来。她只看了一眼就明白其中的关键。 “缺口在另一面。” 这是水,海之神的泪水与血水。水是透明的。他只是看到了对面的影像。 “我们曾想从外面打开这扇门,阿尔伯特用随身武器剜下一块神泣宝石。”听说那件武器是从长生种族后裔手中得到的。那是她上船之前的冒险故事,希琳了解得不多,只知道是件了不起的宝贝。 当时,她们真的以为能这样进入海之冢,但随着第一块宝石脱落,海底突然发生了剧烈的颤动,将众人卷入漩涡。 现在,她也有了一把了不起的武器。虽然重剑已经失去了神器的光辉,但对于她控制海水的技艺提升极大。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够看到这个缺口。”希琳贴近神泣宝石构成的大门,双手做出瞭望的姿势看向外面。 阿尔伯特。海眷者又提起一个陌生的名字,总归和亚历克斯一样,是她认识的朋友或者其他什么人。莱尔自然略过这些不认识的人,他思考重点落在神泣宝石上。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了。先前,希琳也曾问过他是否知道这东西的存在。 上齿轻触舌尖上的饰物,丝丝疼痛从血肉中溢出。 海深石就是海眷者口中的神泣宝石。他早该想到的,南方和北方之间有这么多差异,同一件东西有不同的名字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神泣宝石?”他想知道这东西在北方的意义和他在南方听到的有什么不同。 “海之神的血与泪,就是字面意思。”希琳回答,“现在,我知道怎么打破它了。” 莱尔盯着她,没有开口向她确认这种宝石是否真的有影响海眷者的能力。 他又咬了咬舌尖上的饰品。 “看我干吗?”希琳手中浮现水刃,仔细观察能够发现水刃的模样已经变成她获得的那把重剑。 “往后点。”希琳说,“我要把它劈开。” “海水会倒灌进来。”这么一整面宝石墙,如果被破坏让外面的海水涌进来,这处空间就彻底被摧毁了。 “没有其他办法了。”希琳说。 周遭的海水传递给她一个讯息,已经没有其他的出口了。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曾属于海之神的武器劈开神泣宝石。 “我可以控制洋流把我们送上海面。”话音落下,希琳又补充了一句,“这次肯定不会有事。” 莱尔亚当斯扯扯嘴角。他只能相信她。 希琳弯下腰,捡起地上用过的绳索,将它绑在自己腰上。 莱尔迈步靠近她。 海的眷者神情严肃,双手握上剑柄。她也不想破坏这块平整的宝石,但有声音催促着它,比起怀念逝去的海之神,等待着和谈的北方人才是更重要的事。 希琳闭上眼睛,用力挥出手中的重剑。 细微的裂纹蔓延至整块石头表面,水声清晰起来。 轰—— 海水冲破阻挡,希琳连忙拽住莱尔亚当斯的衣领,还未等她说些什么,两人一同被卷入海渊深处的漩涡。 - 莱尔是被耳光扇醒的。 对他动手的人看不清模样,总之不是希琳安托瓦内特。 模糊的影子站在高处,讽刺与嘲弄的神情与他的父亲一模一样。 他刚想说些什么,就感觉有人扼住他的咽喉,窒息感将他笼罩。 “我们的父亲,他是二合一的,他是神权,又是父权的体现,你妄想反抗他?” “那你的结局是什么,不需要我多说明了吧?我天真又愚蠢的弟弟。” 吵死了。莱尔想。谁在说话? 希琳安托瓦内特不是说这一次肯定不会有事吗? 窒息感如此明显,他快被淹死了。他听说,人在死之前会出现幻觉,快速回顾自己的一生。可他不记得谁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又是一脚,踢在他断裂的右臂上,疼痛的感觉从躯体上传来。 妈的。死亡居然是这么漫长的痛苦,就不能利索一点吗? “签下名字,意味你愿意放弃继承权。”那模糊的影子拿来一张纸,一张不规则的纸。然后将他的手按在上面。 继承权本来就和他无关,他当然也想过,很早很早之前,就放弃了这种幻想。 “签下名字,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他好像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记不清了,濒死是一场噩梦,他只想尽快忘掉。 希琳记得自己被卷入漩涡之中,和她一起的是莱尔亚当斯她努力控制着身边的海水,在海底深处创造出一小片安全的庇护所。但她们所在的位置太深了,至少在数千米以下的深海,水压挤得两人快要变形,就算是她也无法一口气维持这么久。 她好像晕了过去,可现在,她的意识很清醒。 她站在一艘船上,一艘她没有见过的船。面前有一道影子,和她一样的身影。 这艘陌生的船上,她站在船首,目光眺望向很远的远方,神情坚定。 火焰笼罩教堂,通天的阶梯上,高大而不容抗拒的身影注视着自下而上的篡位者。 巨船朝着雄伟的城市发动炮轰,闪烁浮动,火焰在大海上燃烧,就像是她的红发飘荡在冰冷的海水里。 她突然想起,迷雾海的深处有使人陷入幻觉的魔法。所以驶入这里的船只没有一艘能够返航。 她被困在了幻觉里?醒来,希琳,快点醒来,深海碧波号的大家还在等着你回去呢。 醒来!她的意识在咆哮。 眼前的画面剧烈抖动。然后破碎。一棵包含生命力的巨树浮现在她面前,是她在壁画上看到的那棵树。 树荫笼罩的地方,神灵的影子望着她。 是万神之神。她在壁画上唯二能辨认的影子。 传说,迷雾海之中生长着世界树,难道她们跑到了世界树下? 她还想看清更多。可漆黑笼罩瞬间眼前的世界,一片迷雾之中,一艘船缓缓浮现。 深海碧波号破开迷雾,正呼唤着它的船长。 希琳朝着船奋力游去,回过神来发现,跟在她身后的莱尔亚当斯消失了。 她明明把他捆在身上。这个问题只困扰了她很短的一瞬。 她盯着眼前的船,朝着它靠近,当她登上甲板,这个问题也被抛在脑后。 闪烁着翠绿色光芒的叶片浮现在她面前,同时出现的还有她藏在怀里的信件。 希琳突然明白。这就是小哑巴信件里指的那样宝贝。所有人都想要得到的宝贝。它居然这样出现在她面前。就和她被传送到海之冢一样意外。 是神灵在暗中帮忙? 祂们总喜欢在这些地方留下谜题,剧透被选中者的命运,却只给她们模糊的答案。 她以为这是神灵无聊的把戏,但似梦非梦中,她得到另外一个答案。 非凡的宿命意味着忍受更多的痛苦,更多的考验,但眷者也是神灵庇佑的生灵。 第83章 祂们改变不了命运。祂们能做的,是想方设法给予这些拥有非凡命运人的一点提示,好让她的人生不那么痛苦。 “签下这个,就能平安离开。” 叶片舒展,露出一行小字。就像是拟定契约的人提前知道她认识的字不多,将复杂的语句全都藏了起来。 希琳想了想。神想要杀死她不需要这么麻烦。她遇到过的神灵,是海之神那样温柔的家伙。 能够成为神灵的存在,本就是温柔的存在。 她在叶片上画下一个符号。 一艘小小的帆船,她脚下的这艘船。 为了防止神的契约误解她的简笔画,希琳歪歪扭扭地写下几个字母。 深海碧波号。 “这样就可以了?代价是什么……” 没有回答。 一片签署下两个签名和简笔画的叶片悄然卷曲起来,消失在迷雾海深处。 希琳是被冻醒的。 牙关打战到将她从梦中唤醒。 雪原无边无际,笼罩着一层浅浅的雾。 她身旁,莱尔亚当斯脸色惨白。 远方的海面上浓雾翻涌着。她身上的衣服被冻得硬邦邦。 顾不上思索刚才的一切,继续浪费时间两个人都会冻死。 希琳在衣服中摸索,坚硬的木质小船是最后的希望,她的手颤抖得快要握不住那艘船。 她咬牙握住自己的船。 按照贝林夫人的提醒,希琳念着咒语,将船推入海水。 深海碧波号拯救了她。 第56章 chapter056“生来是南方…… 噼里啪啦燃烧的木柴提供些许温暖。 莱尔靠在厨房的炉灶前,平日里装啤酒的木扎杯中是滚烫的茶水。 他将一块木炭丢进炉膛内,火焰配合跳动几下,很快就吞噬了新添的燃料。 这是南方的炭。掺杂了一些焦炭渣的煤块,燃烧效率比普通的煤块好上不上。 这种级别的煤炭是不会私售的,而是教会统一调配给北方的城镇的民生储备品。 “你在看什么?”希琳走进厨房。 希琳从船舱走进厨房,她换上了干燥清爽的衣服,结冰的头发化开,滴着水。还好厨房内的温度比外面高,要不然不等水滴落下就会重新冻上。 她把一件干净的衣服丢给莱尔。 “这是之前剩下的。” 他点头道谢,注意力依然在炉灶边堆着的燃煤上。 希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由得皱起眉头。 她不明白一堆黑漆漆的煤块有什么好的,居然有人会看着这东西入迷。 “是你们南方人产的。”她忍不住提了一句,“你们南方人的煤更好烧一点。” 北方也有天然的矿井,在春天和夏天的时候,会有部落的祭司组织一部分劳力去开采煤矿。她们的工具原始,燃煤产量一直很少,燃煤缺少的部分会由木柴补上,而有门道的部落都会想办法采买南方人的煤炭。 前门镇这样的贸易城市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发展起来的。 同样是煤炭,同样来自矿井里,南方人的炭火能烧更长时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会觉得南方人的煤烧起来更暖和一些。 莱尔抬眸望向她,希琳的赞叹发自真心,让他一时间不 知道怎么开口。 这些煤中掺加了一部分焦炭,本来就是专供北方城镇取暖的。它们不应该出现在北方人手里。 是有人在私下倒卖禁止交易的物品。 “这东西在南方也不常见。你是从前门镇的黑市上买的吧?” 希琳点点头:“你怎么看出来的?” 她不由得产生好奇,燃煤交易在冬天到来前频频发生,普通的市场上到处都能见到卖煤的商人,他是怎么凭借几块燃烧的炭火就能猜出她从什么地方采购这些东西。 看他的表情,又不像是猜对的。 “这种煤只供给了几个城市。”莱尔认真说,“而在北上必经之地的只有前门镇。至于黑市……这种煤炭是禁止出口的物资,原则上,它被禁止出售给北方人。” 禁止出售给北方人。 希琳的额头上一下就多出几道纹路。 “不就是几块煤吗?”她想不明白,南方人也不是特别抠门小气的家伙啊。 炉火散发的暖意驱散了寒冷,北方的眷者透露着刚好的疑惑,莱尔忍不住多提了两句。 “我不懂焦化煤技术,也不知道它是怎么生产出来的。但我知道它们产量很低。你应该听说过知识与进步之城。” “当然。”希琳点点头,“你们南方人的学城。” 整片大陆上最富有智慧的城市。千年之前,这座城市是不败王朝的都城,那时候的王国统治者崇尚智慧,从而催生出学城独特的氛围。昔日的王朝已经覆灭,但这种学术氛围一直保留下来。现在南方人很多新的技术都诞生于那座城市。 “南方人也生产不出足够所有人活下去的物资。我们之所以能够维持现状稳步发展,是因为学城的学者们会统计南方各地区物资的产量,通过他们的验算模型得出数据,而各地的政府会参考他们数据,会把有限的物资进行再次分配。教会也参与整个过程中。” “这是南方人的智慧。”提起这个,他露出一抹微笑。与海眷者对北方深沉的热爱一样,对于南方,他说不出厌恶的词语。 他确实厌烦南方社会构成中一部分让人窒息的东西,可南方那些讨人喜欢的东西并不会因为恶行而被掩盖。 希琳听得一头雾水,但她很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在北方部落与部落之间的合作很罕见,很多情况下她们都是通过自给自足来度过严冬,而南方人,他们各有各擅长的方向,通过一个首脑一般的机构,发挥每个地区不同的长处,将他们的物质进行分配。 大祭司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语。让她去统筹大家的长处解决问题。 南方人做出了很好的示范。 但莱尔亚当斯接下来的话语很快与她认知中的南方重合在一起。 “可即使这样,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从中获得满足。”莱尔垂下眼眸。聪明的分配能够将仅有的物质分发到更多人手中,却不能解决生产力不足的原因。 他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北方人的生产力水平和他们间隔至少有二百年,要不是魔法的庇佑,北方的土地早就被分裂吞并。 他居然和海眷者提起这些让学城学者都头疼不已的话题? 莱尔亚当斯的视线落在希琳身上。更奇怪的是,海的眷者听得很认真,还露出一副思考的神情。 “你能仔细说说,学城的学者们是如何调配物资的吗?”她主动询问莱尔,“我认识的字不多,看不懂你们南方人写的书。” 在阿尔伯特当书记员的时候,曾采买了很多书籍,现在基本上都保留在朱丽安娜的舱室内,她在教她识字的时候曾经参考过其中的书目。可让她自己去读,还是太勉强了。 “我觉得这对领导部落有帮助。”她成为了下一任祭司的接任者,自然有义务去思考如何能更好地发展部落。 北方的传统有它存在的道理,可她必须承认,南方人过着比她们更好的生活。 她也想让族人们过上这样的生活。 “我不了解学城的算法和模型。”莱尔摇了摇头。他自学过数学,那是为了魔法打基础,但得知魔法无法施展后,这项技能的使用频率也逐渐减少。 学成的学者都是各个领域抵达极致的人群,和他这样什么都掺和一点的半吊子不一样。 希琳眼中闪过一种落寞。 这份情绪变化放在莱尔亚当斯眼中十分刺眼。他露出曾在灰港出现的表情,打量希琳的视线镀上审视。 他又一次在海眷者身上看到渴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伤势严重,他突然找不到当初的判断。 他曾想要扶持一个新的领导者去反抗压在他身上的东西。海眷者是最好的选择。 折断手臂似乎也折断他的气性。 “希琳。”他轻声喊出她的名字。 海的眷者望向他。 “什么事?” 莱尔摇了摇头。他用左臂拿起那件干净的衬衫和棉外套。 “哪里有空房间?” “走廊尽头右手边的屋子。” 莱尔亚当斯点点头,一瘸一拐地朝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直到门在身后紧紧闭上,他靠在门页上。 疯了。他被脑海里产生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刚刚想邀请海眷者一起前往知识与进步之城。 - 贝林夫人堵在市政厅门口。 三天又三天,虽然部落祭司们给出的答复是一直在寻找,可希琳和那个南方人一直下落不明。 她肯定没死。眷者的逝去会引起异动,贝林夫人无比肯定这一点,可希琳在什么地方,她没有半点头绪。 这段日子里她尝试使用魔法寻找过船长,可几次占卜得到的结果都指向迷雾。 第84章 迷雾的解法有很多,它可能只是一片被雾笼罩的地方,也可能因为那地方超过她的力量层次所以看不清具体的样子。占卜的结果让贝林夫人更加担忧,她干脆和四条狗一起住在了市政厅门口。 罗比劝了好几次都没有用。 他几乎没有见过母亲这番为了其他人付出的样子。这让罗比感到又惊讶又欣慰。虽然她还是放心不下,因为他送来许多需要的物品。 绝大多数的北方人已经撤出了前门镇。和谈是板上钉钉的事,留在前门镇的镇长正在拟定条例,总是阴沉的表情也露出些许笑容。 还好,海鸟终于送来了希琳的消息。 - 这样的日子似乎没有尽头。 海因里希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些北方人,在这处地牢中,他遭受了人类能够想象的一切酷刑。 她们不是人,是恶鬼。 她们把虫子塞进他的耳朵,用火催促那恶心的东西往他的颅骨里钻。 他为什么还没有死?为什么? 费力爬到地面上那处不知道是什么成分的水渍处,他睁开眼睛,眼睛只能睁开一个缝隙,它总是肿的。 他的脸是个绝望无助的死囚的脸。 他曾是风暴庭有名的美男子。可现在,高耸的颧骨,凹陷肿胀却空洞的眼睛,鼻梁断了又长好,歪斜丑陋。 皮肤松松垮垮,全是泥污,干涸的血,鼻涕,眼泪的混合物。 他闭上眼睛,忘记是第几次舔舐脏水。最初的恼怒与羞耻早就消失地一点都不剩,他只是不解。 他到底落在这里多久?风暴之怒号被击沉到现在到底过去了多久。他为什么这么坚强?为什么还没有死去? 海因里希做不出痛苦的表情。他面无表情的时候已经满是痛苦。 他为什么被糟蹋成了这个样子? 那群人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她们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只是取笑他,虐待他。 为什么会这样?生来是南方人是他的罪责吗?难道他想身体孱弱吗? 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第57章 chapter057“战争会照出…… 希琳站在船头,伸手按在船首像上。 深海碧波号的船帆鼓动着,船只正按照她的意图南下。 她现在所在的位置是迷雾海的边缘,从这里南下到前门镇,至少需要半个月时间。 她已经拜托海鸟将自己没事的消息传到前门镇,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耐心等待。 希琳收回手。海水传递回消息,前方海域一切正常。现在深海碧波号还没有离开迷雾海的海域,她需要多加小心,可事实却是一切都很平静。 上一次,她们分明在这里遇到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海怪。 希琳靠着船舷。很多事情她都想不明白。她依稀记得自己写下深海碧波号的名字,却忘记为什么要写,写了又会发生什么。 海之冢真的毁灭了。这么的突然,这么的平淡。她伸出手,手中出现海水组成的重剑。 之前她利用海水模拟武器,外观都是北方最常见的样子,而现在,水剑变了一副模样,水波组成复杂古朴的符文,镌刻在剑身上,装饰没能减少剑刃的锋利,反而为它镀上一层厚重的岁月感。 希琳尝试着挥动几下。这把剑很重,远远超过水应该有的重量。她单手举剑十分勉强,想要发挥出剑刃的全部力量,就需要双手握住剑柄。 正当她尝试着双手挥动剑刃时,重剑在她手中分化成为了两柄稍窄的单手剑。 她见过的,这两柄细长的剑。右手剑叫南方,左手剑叫北方。 希琳盯着两柄剑。她的惯用手是右手,右手握剑能够做出更多的技巧,而左手更多是单纯的力量宣泄。 她试用了一下两柄剑。和平常的剑刃并没有明显的区别,她的剑招不可能在几天的跃进,但她传递回来的力量感更强。水向来是柔和的象征,可她分明感受到这柄重剑传递给她的不容抗拒。 这是一把非凡的武器。它来得太轻易了,就像是海之冢消失得太随便一样。至少,在她的认知里,神灵的逝去应该是一整个世界的哀伤。但就这样消失了,再也不会出现了。 甚至说只有她和莱尔亚当斯知道它的消失。 希琳打个哆嗦。北方的寒风总是这样,不给人一点脆弱的时间。手中的水剑消失,她快步走回船舱。 半个月后,深海碧波号在前门镇停泊。 提前得知消息的贝林夫人带着琼一起等候在这里,与她们一起的,还有之前海战中希琳认识的船长朋友科拉。 希琳露出笑容,小跑着靠近她的朋友。 莱尔亚当斯跟随着希琳一起从深海碧波号上走下,他的视线在希琳与朋友汇合时移开。 令他意外的是,前门镇的镇长也等候在这里。 他靠前来,靠近莱尔,上下打量着他。 “大人。”他似乎松了口气,“太好了,您没事。” “你怎么在这里?”莱尔蹙起眉头,“之前的事情……” “是那一位。”前门镇镇长小心翼翼地看向贝林夫人,“那位老夫人带我们来的。我已经和北方人的祭司达成初步协议,就是按照我们之前讨论的那些条例,她们没提出什么异议,就等您回来后,举行正式的会谈了。” 莱尔点点头。 “记者?” 和北方和谈的事情一定要上报纸。这是父亲的要求,南方也需要公开的定心丸。 “我们就近邀请了秋叶城内的当地小报。按照您说的,我们和他们提出交易,用独家新闻换取他们发表逼问伯爵避战的……” “战后清算的时候再说这个。”莱尔打断他。 “我还有其他事。”他得快点去见莱娜。他当时储备的粮食只够莱娜一个人,但后来却多了两个小孩。 “大人,我们现在驻扎在市政厅。”前门镇长知道莱尔喜欢独自行动。 他微微颔首。视线又一次落在与朋友嬉笑的希琳安托瓦内特身上,然后移开,独自离开码头。 - “这是贝林夫人给你争取来的办公室。南方人的办公室,很好吧。”科拉露出羡慕的表情。 她见到那位掌握着魔法的老夫人是如何维护希琳的,连部落里的祭司都害怕她。 因为之前答应三天内找到希琳的事情一拖再拖,那位老夫人找到了由头不停地向祭司们施压,最后为希琳获得了这间华丽的办公室。 这里十分暖和,壁炉里一直燃烧着不会冒烟的炭火,想要什么只需要喊一声秘书,就会有人送来需要的一切。 南方人可真会享受。 希琳点点头。她已经听贝林夫人说了,接下来,她会留在这里负责和南方人接洽和谈的事宜。 贝林夫人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她本身是想要为希琳要来之前指挥的北方船队,虽然她们松散无纪律,但只要手中有人,就有机会锻炼出一支军队。可那些北方祭司都是些狡猾的家伙,她们给希琳是最不讨好的工作。 和谈。贝林夫人说,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在证明一件事,北方人之间根本没有希琳想象得那么团结,那些祭司谁都不想成为接手和谈的麻烦事。 希琳没有她那样的怨言。她知道南方人的使者是莱尔亚当斯,在海之冢和深海碧波号上的这段时间里,她和他已经模拟过许多次这个过程。 她算不上了解他,但先前,她和他已经谈论过很多次条约的事。她心中已经有双方都满意的条例。 减少变数,尽快完成任务。南下的过程中,她发现上冻的河流已经有化冻的痕迹。这说明,春天很快就要来了。 希琳很快就发现,就像是海之冢的毁灭与她想象中不同,这份工作也和她的构想不一样。 按照之前和莱尔亚当斯的约定,她派人核对北方人占领城市这段时间内,城中平民的伤亡情况。 科拉站在她旁边,扭扭捏捏地说不出话。 “不是已经有结果了吗?”希琳没抬头,盯着南方人交给她的文件。也许是因为要处理大量的文书工作,这段日子,她认字的速度飞快。贝林夫人调侃她,说运用才是最好的老师。 希琳只能干巴巴地笑。 “城内,有六七百个人死了,直接因为我们死的有二百多个,不是因为战乱。” 纸张上多出一条丑陋的墨迹。她连忙翻页想要看看墨迹有没有渗透到下一张纸上。 海因里希威斯洛特的照片夹在文件中,一份伤情报告。 希琳脸色瞬间煞白,这是她意料之外的事。 科拉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条例。 “按照和谈文书的草稿,我们要交给南方人一百多个姐妹。” 二百多个人。一百多个姐妹? “我们的姐妹在城内屠杀平民?” “不,不是屠杀,希琳。情况很复杂。”科拉叹息一声,“之前陆地上的战争还有海上的战争让我们失去了很多姐妹,想要运走更多的东西,就只能征用南方人,那些人……我知道情况,我也在押运队中,肯定不是屠杀。只是,就死了。” 第85章 科拉费力组织着语言。 有的死在严寒中,有的死在鞭子下,有的是饿死的,因为北方人带走了食物,有的是冻死的,城内的燃煤根本不够所有人分。有的举起武器,想要和北方人同归于尽,然后死在长矛下。有的死于自相残杀,起源只是为了一小块面包。 他们饿疯了。所以,死了很多人。 希琳不在,她不知道这些情况,如果能好好和她说, 她能够理解的。 希琳眯起眼睛,一个词一个词阅读这份伤情报告。 “你呢?”她问了一个问题。 刚才,她听到科拉说,她也参与其中,“你有主动伤害平民吗?” 科拉被戳住痛处。 “我知道这么做不对。”她想要为自己的行为辩解,那时候真的没有办法。 那个女人吵得要死,不停地哭不停地哭。 “希琳,我当时在押运货物,我整整熬了两天两夜,每一分钟盯着那些懒骨头运送粮食。冬天,冬天又这么冷,要不是南方人杀死了我们的姐妹,城内的炭火全都优先供给祭司。我甚至连一杯热水都没有。要不是南方人杀死了我们的姐妹,又怎么需要我一直熬着?那女人,她一直哭一直哭,烦得我脑袋都要炸了。这群懦弱的南方人,不就是死了男人吗?一直嚎个不停。” “然后呢?”希琳合上纸。字太多了,她读不通顺。她抬起头,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科拉,她的表情,她的语调,都透露出慌乱。理智恢复后,她也知道那是错的,但事情还是发生了。 “你做了什么?” 科拉垂下头。 “我扇了她两巴掌,她果然不哭了。” 希琳感到浑身恶寒。 在先前的海战中,她们配合得很好,科拉是个勇敢的战士,她的船击沉了最多的敌舰。 她眨眨眼睛,明明屋子里很暖和,她却觉得睫毛上沾满了霜。 “我知道了。”希琳应了一声,“祭司们呢?没说什么吗?”发生了这么多惨祸,祭司们没有做出表示吗? “雪要化了。我们的斥候传回消息,南方人已经修好了北上的铁路,如果再不离开……” 祭司们知道,她们什么都没有做。 希琳站起来,她的动作打断了科拉继续说下去的声音。 她知道南方人的驻扎点就在楼下。 她快步走起来的时候像海风,跑起来的时候是海浪奔涌。 海浪席卷,脆弱的门页无法阻止她的动作。 莱尔亚当斯靠在沙发上,面色苍白,他的状态很差,却依然坚持工作。 北方的海风卷到他面前。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 她的眼眶血红,压抑着一种无力的愤怒。 他突然明白了。 海因里希威斯洛特的伤情报告同样摆在他面前。但,她肯定不会因为一个南方人就这样生气。 “我知道。” “我知道战争会把我们同化。它到处是血腥,处处是死人,它会放大恶,它对我们的改变永远不会停止,直到展现出人类最接近魔鬼的样子。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第58章 chapter058“我们总是下…… 莱尔亚当斯又用上了那该死的比喻句! 希琳攥着他领口的手控制不住地收紧。 “所以你才说,要我们交出杀死平民的北方战士?你早就知道,会出现虐杀,会出现虐待,会出现在普通人身上发泄不满的事情?” 近在咫尺的蔚蓝眼睛中荡漾起波涛。 “希琳,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去做。他们现在不是在海之冢,这里是南方代表的办公室,他身上穿着的是崭新的紫袍。 身处南方立场的他没有教导海眷者的身份。 他不是什么引导者。他在这里的原因也不是责任感。父亲的命令与教会的利益才是他必须终止战争的理由。 希琳拽住他。她看到了莱尔亚当斯眼中的逃避。 她明白这是不想继续说下去的信号。 希琳稍微冷静些许,视线环顾,屋子里并非只有她和莱尔亚当斯,南方的市政人员满脸震惊地盯着她和莱尔。 他们没见过这样的画面,却诡异地没有做出惊讶或者出格的举动。至于表情上的变化,那应该是正常的变化。但这种惊讶的表情,也在极短的时间内消失,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 希琳的视线重新落在莱尔身上,她提高声:“让他们都滚出去。如果我动手,说不定会摔断骨头。” 莱尔扫了一眼秘书室长和书记员,他们心领神会。红头发的女人是海的眷者,她的身份在这里不是秘密。 办公室的门关闭发出沉闷的响声,希琳松开抓着莱尔的手。 他跌在沙发上,露出短暂痛苦的神情。医生建议他卧床静休。就算是无法避免走动,也要尽可能避免拉扯到背部肌肉,还有他的手臂,二次受创纠正后,他的骨头愈合周期再一次被拉长。 “你差点杀了我。”他因为疼痛而微微喘息。 希琳扫了他一眼。她后退半步。 “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但她们也不是这样的。”她认识的北方人,绝不会为了发泄而杀戮。 “哪样?杀人还是虐待?”莱尔往前探一下身体,从面前的桌子上取出海因里希威斯洛特的病历。 “这是北方人做的。”他说,“这是事实。” “你也说了,这该死的战争会诱发人心中的恶。”希琳尝试着用他给出的理由来回答。 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心脏处传来的刺痛感。 希琳压下这种酸涩的不适,瞪大眼睛看着莱尔亚当斯。 “你想告诉她们,告诉你的同胞,现在她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战争影响的结果,是战争把她们内心深处隐藏的暴虐激发出来,让她们变成了魔鬼?你以为她们一下就能接受?不可能的,希琳,没人教过你的同胞。她们听不进去。” 希琳无畏地回答:“那好,那就让我来教她们。” 他没有笑,只是用一种苦涩的表情望着她。 这种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觉得我会失败?” 这种自以为看穿一切的神情让人讨厌,南方人一直都是这样,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调判断着这世界上一切的事务。就好像,世界上只有他们南方人是清醒的,只有他们南方人是聪明的。 “你根本就不了解她们。你们南方人的傲慢遮蔽了你的眼睛!” 莱尔似乎被她的语气激怒。 他回道:“根本不用试。没人会听你的。给出建议收获的只会是反驳或者无视,下意识地驳斥其他人的话语才是我们最常做的事情。没有人例外。” 句子在这里断开,很快接续上。 “现在也一样。你和我,我们现在的对话,都是建立在反驳的前提上。” 都是在驳斥对方! 希琳愣在原地。心脏处传来的涩感消失。 是啊。她认同他的话,她也隐约这么觉得,只是她说不出来。她没有南方人那样的词汇储备量。 莱尔亚当斯,他并非点拨她什么大道理。 他告诉她的,是她已经知道的事。 她在反驳他,他也一样。希琳沉吸一口气,她觉得莱尔亚当斯没法理解她,因为他是个南方人。她觉得莱尔亚当斯是在贬低她的同胞,用南方人傲慢的目光。她觉得他不了解她的姐妹,不应该这样随口说出她们不会改变的话。 她同样对他为什么会这样说一无所知。他的想法,也都是她擅自加上去的。 她原本以为北方人会遵循祭司的规则保护那些无辜的平民,她们想要的只是食物与燃煤,平白地添上不必要的杀戮只会让事情朝着糟糕的方向发展。 可事情总是和设想得不一样,总是这样。 莱尔单臂支撑着身体,缓缓从沙发上站起来。 他对上希琳蔚蓝的眼睛,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道:“这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我的。南方和北方都是一样的,所有人都不例外。即使我不愿意提及,但人只会屈从于暴力。” 暴力。 希琳注视着充斥着疲倦的绿眼睛。 她又一次听到这个词语。 她很害怕这个词语。 “在魔鬼将我吞噬前,我必须努力做些什么。” “你现在被愤怒支配,你的决断会……”莱尔的声音逐渐减小。 “用不着你替我想。” 每一个单词都从牙齿缝里挤出来。 莱尔能够想象她的心境。大概能想象。 希琳,道德,理智,情感,智慧,都无法抗衡暴力。 能抗衡暴力的只有暴力。无论多么理智,聪明,善良的人都会被战争同化,变成绞肉机的一个零件,被碾压到血肉模糊。这才是这个世界上会发生的事。 第86章 他抬起左手,他有点想碰碰她的脸颊。 她脸上的皮肤有些黑,太阳晒出来的颜色,多健康的颜色。 他僵硬地弯腰,动作变成拿起一叠文件。 “这是最终的条例,你拿去看吧。” 希琳没有拒绝。她是夺过那叠纸的。 莱尔重新坐回到沙发上,歪歪斜斜的。 他避开了希琳的视线,不知道她是用什么表情离开的。 屋子里太暖和了,玻璃上有一层霜,他看了好久都没能看清希琳的表情。 你迟早会成为一场战争的发起者。迟早会有那么一天的。 你明明都知道。 - 城内的情况比先前好上不少,南方的军队已经按照批次接替城防。他们从秋叶城带来了补给品,在教堂门口的广场上设立了派发补给点。 从早到晚,前门镇的民众都能够看到佩戴着教会徽章的士兵在教堂附近的街道上巡逻。穿着传道士服装的神父和修女将柔软的面包发放到遭受苦难的平民手中。 “这一次教会大出血了。”前门镇镇长望着面前这一幕,眼角的皱纹变得平缓。 莱尔面无表情地站在他旁边。教会为了做戏,确实是付出了不少。他仔细查看过,他们送来的救援物资品质极好,好像他们真的非常认真地对待这场战争的善后事宜。 而这场战争,本就是教会为了得到各地领主效忠的一场谋算。他们装模作样地给了北方人一批食物,却削弱了她们的人口。 人才是最重要的资源。教会的那些家伙是这样打算的。 “我还有些事。”莱尔看了一眼身边的前门镇镇长。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他是个不错的官员,这里的事情可以放心交给他。 前门镇镇长望着他的眼神里满是感激,他连忙点头。 莱尔亚当斯口中的其他事,是指海因里希醒了。 他的主治医生同样是海因里希的医生。他之前就说,他醒来过来就是这几天的事。 他赶到暂时当作病房的镇长住处。这里周围驻扎着士兵。 莱尔进入临时病房时,海因里希靠在枕头上,正在看一封文件。 他的双臂都有不同程度的割伤和烫伤,无法自己翻页,身边的女佣在他的眼神示意下帮他翻页。 莱尔停在他面前,女佣退出房间。 “威斯洛特伯爵,您觉得怎么样了?” “不好。”海因里希的声音很哑。医生说,长久的嘶吼损坏了嗓子,他的声音很难恢复到以前了。 “都过去了。”莱尔平静地说。 “教会让你来的?”海因里希眯着眼睛。 莱尔点头默认,却没有更多的说明。他身上的紫袍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没有办法以南方的名义要求她们交出伤害你的人。”这才是他来见威斯洛特的原因。 他们与北方人的约定是交出杀死平民的士兵。 “我看过条例了。我的情况确实不在其中,毕竟,我还活着,还没有死。” 海因里希垂下眼睛。他很清楚,就算是南方能够以他的伤势作为要挟向北方讨要更多的东西,为了长远的利益,他们也不会这么做。 在南方的大局之下,平民和伯爵都是可以被牺牲的。 可他还是问出一个问题,困扰他许久的疑惑。 “南方这样下去,真的会变好吗?”把所有的一切都当做资源来统筹,为了更大的利益,一切不值一提的东西都可以被牺牲。 “你的领地变好了吗?和你小时候比起来。” 海因里希活动一下僵硬的脖子。 他不想承认。但确实变好了。虽然风暴庭最近两年遭遇了经济上的危机,但比起二十年前来说,好了太多。至少,在鱼苗生长期,他们可以通过其他贸易来获得金钱和食物。 海因里希移开视线。学城的那些家伙确实很聪明。 莱尔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牵扯,他直接提起自己的第二个目的。 “和谈完成之后,我们启程南下,我在学城认识一位很不错的医生,也许能帮到你。”他身上的皮肤腐坏很严重,感染和烫伤,还有一部分化脓。 前门镇经过之前一段时间的封闭期,可用的物资药品都太少了。 “我回风暴庭。”他轻声说,“有人等着我。” 莱尔没有拒绝。 “好。好好休息。” 第59章 chapter059“春天来了,…… 闪光灯闪烁的那一瞬,希琳稍微侧了一下身体。她没见过的新玩意。那个正装打扮的人只告诉她保持着现在的动作看向那个黑圈圈,没有说它会闪烁光线。 莱尔亚当斯还握着她的手,她不能表现出抗拒。 台下有几个来自南方的记者,他们需要拍照,刊登到南方的报纸上。 他捏了捏她的手指,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一些南方人的新玩意。” 他只留下一句话就退回到合适的位置。其实照相机不是新东西了,只是从它发明出来后,就被投入到宣传推广作用中。极少与普通人的生活有接触,只有通过官方认可的媒体才能获得这种设备的使用权。 南方和北方之间所有的交接工作随着拍摄完成而结束。 希琳站在会场,静静看着南方人将这里重新变回原来的样子。 北方的大部队已经回到雪线以后。她将在完成这里工作后启程北上。 前门镇上的雪已经化了。 贝林夫人和琼会留在这里,等她驾船南下。老妇人最近身体不太好,罗比希望她能在这里好好休息,琼刚刚接受截止手术不久,她还不能离医院太远。 北上的只有她。 南方人真的很效率。他们布置会场用了半天的时间,将它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是花费了不到半个下午。 该离开了。 希琳站起来,赶在其他人发现她之前,悄悄离开会场。 从这天开始到启程北上的那一天,她没有见过莱尔亚当斯。 - 船从码头出发前,莱尔再一次确定莱娜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尖锐物品或者能给她提供一点逃跑机会的隐患。 她想带着那两个小孩回南方。按照莱尔的意思,将他们送去孤儿院才是最优选择。 莱娜现在的年龄,带着两个陌生的孩子回到南方,只会影响她的名声。而她,也没有能力赡养这两个孩子,也没法保护他们,将兄妹俩人带回南方的城堡,只会有一个结果。 他暗示了莱娜。她不知道懂了还是没懂,只是回他:“我找不到他们的爸爸,他们两个的妈妈早就死了。” 她已经听说前门镇在这段日子死了不少人。 “别以为我不知道。”她盯着莱尔,“你是杀人凶手。你得想办法让他们活下去。” “想让他们活下去,就别把他们带回南方。” 留在这里的孤儿院,他叮嘱前门镇的镇长稍微关照一下,这两个孩子说不定还能活下去,但如果回到南方腹地,他们很快就会因为莫名其妙的病而死。 他们的父亲计划着将唯一的女儿卖出一个好价钱,又怎么能容忍她不是他计划中纯洁无瑕的样子? 莱娜解决这些问题的方式是以死相逼。她在南方的时候经常用这招,梅丽莎夫人总是退让,所以她总是觉得这种方式还能用下一次。 莱尔强硬拒绝了她的要求。 她这段时间又在闹脾气,用一切能想到的方式寻找机会,企图用伤害自己的方式要挟他满足她的愿望。 莱尔唯一庆幸的是,在他去找她的那一天就从莱娜手中拿回了枪。若是手中有武器存在,她绝对有办法达成目的。 不能让她拥有武器。 他让人送走了那两个小孩,莱娜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赌气的。 莱尔觉得他无法猜到他妹妹全部的想法,可他知道她的目的。 只要能坚持到离开前门镇,她就会自己放弃。 “可以了。”莱尔对随行的教会人员说,“带米德尔顿小姐上船吧。” 船在下午起航,一周后抵达风暴庭。 莱娜被安顿在当地的旅店,莱尔亚当斯则负责带威斯洛特伯爵回伯爵府。 马车上,他一直安静地注视窗户外。 道路两侧的树已经泛起绿意,用不了多久就会抽出新枝。 即使这样,初春的风也透着寒气。莱尔伸出手,想要关上窗户,海因里希阻止了他。 他轻轻摇了摇头。自从发觉自己的声音再也无法恢复后,他就很少说话,除非必须做出回应,更多时候只用点头和摇头来表达自己的意图。 照顾他的女佣说,威斯洛特老爷太安静了。一天里绝大多数时间,他都盯着壁炉发呆,有时候,他也会下床走走,但就算是这样,最大的可能是从床上走到窗边盯着窗户上的霜花发呆。 这位临时雇佣来的南方妇人对威斯洛特伯爵的评价很高。她说,她曾经也在其他富贵人家中做工,但威斯洛特老爷和其他人不同,他虽然经历了那样可怕的事情,却没有半点把痛苦和不满发泄到她这样服侍的人身上。 第87章 她讲起这个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泛着一种庆幸。莱尔亚当斯多问了一句。她便很快讲起之前雇工家发生的事情。那户人家的少爷因为在光滑的地板上摔断了腿,便硬生生将擦地板的女佣的双腿打断。 想起那个女佣,她的口吻带上惋惜。 “又年轻又勤劳的姑娘,怎么就命不好,偏偏遭遇了这样的事情呢?” 莱尔将她的工钱塞进纸袋,无意说起:“没有报警吗?或者没有请一位律师帮忙讨回公道吗?” 女佣上下打量他。他没穿象征着教会身份的紫袍,身上是从深海碧波号上拿到的亚麻布衬衫,一只手臂吊在脖子上,脸上苍白,说话的底气也不如其他人足。女佣自然不会认为老爷会亲自给她结算工钱,她将莱尔当作了管钱的出纳。 “你真是给老爷们做工时间久了,忘记了我们的情况,难道说,警察会帮着那些手中没有权势的人?” “警察本来是该这样做的。”莱尔多取出一张大额钞票放到了女佣的薪水中。 纸币。在教会撺掇下,以自由联合城堡的名义联合发行的用来代替金属货币的通行价值符号。在很多内陆城市内,纸币正在逐渐代替金索子和银粒子。沿海城市承担着和其他地区的贸易往来,还保留着之前的金属货币。还有一点原因,是海上的那些强盗更喜欢沉甸甸的金子而不是轻飘飘的纸。 莱尔不得不承认,这些过着刀口舔血漂泊生涯的人有一种人类最原始的直觉。 他们没有学城那些家伙的智慧,却明白轻飘飘的纸是无法代替金子的。 “本来?”这位四十余岁的女人露出一个笑容,“本来是可以改变的。”她上下打量着莱尔。 他很年轻,看起来像是刚刚做工不久。平日里,也很少有人会一个不起眼的女佣说这么多话,她便忍不住继续下去。 “先生,不说其他的。就说这钱。”她打开面前的纸袋,取出属于自己这一份工钱,“本来啊,我们用的钱都是金子和银子,现在却变成了这样。” 粗糙的指腹郑重地计数,一张又一张被赋予了特殊价值的纸从她的手指尖上划过。 “这明明就是张破纸,但老爷们说它是钱,它就是。我用了快四十年钱,我能不知道钱是什么样子的吗?但这就是钱,大家都这么说,那它就只能是。我说它不是钱,将它丢掉,会当做傻子的。没人愿意承认自己是傻子。” 她清点完袋子里的钱,抬起头,对莱尔说。 “这比说好的更多。” “收下吧。”莱尔说,“威斯洛特大人提醒过,很感谢您在这段日子的照顾。现在战争刚刚结束,你会需要的。” 女佣没有拒绝的理由。她将钱卷成一个卷,从领口将钱卷塞进胸前。 “纸也有纸的好处。”她笑起来,“至少,不会有人盯着你鼓囊囊的钱袋了。” 她整理好衣装:“先生,按照规矩,佣人是不该评价老爷们的事情的。不过,为了感谢威斯洛特老爷的慷慨,我还是觉得,为他找个医生比较好。” “他白天里总是闷着不说话,可晚上,却总是发出可怕的声音,还叫嚷着要杀了所有人。”她叹息一声,“他是个好人,但这样下去,会得疯病的。” 疯病。 记忆闪回结束,莱尔注视着海因里希维斯洛特的侧脸。 他很安静。 经过半个月的静养,他脸上稍微多了些肉,可依然很瘦。眼眶内陷,大腿甚至没有他的手臂粗,从这个角度看上去,他的鼻子歪了。 医生说他第一次鼻梁骨断裂之后没能及时调整位置,就算是去咸水之都,也没有办法恢复到原先的样子了,可即使这样,他依然英俊,依然保持着良好的教养。 他从他身上看不出任何疯病的踪迹。可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觉得,威斯洛特最好去学城一趟。 他拒绝得果断。 他不想说话,莱尔也没有打破这份宁静。 他们之间的关系算不上熟络,他们两个都知道,对方只是自己的暂时的合作伙伴。 离开港口,抵达热闹的城市中心时,一直拒绝关窗的威斯洛特却伸出手,关上了窗户。 他还闭上眼睛,头靠在厢壁上。 车厢里不再安静,城市里很热闹,马车走过繁华的街道,叫卖声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熏香和食物混杂的气味紧随其后,车厢隔绝了视线,但他们已经是热闹街景的一部分。 “报纸上报道了你南下的消息。”莱尔主动打破沉默,“风暴庭的人们知道你将要回到领地。” “他们不知道马车里的人是谁。”海因里希睁开眼睛,深陷眼眶的瞳孔中没有聚焦点,“这里的人,也不会想要见到一个打败仗的海军上将。” 莱尔皱眉:“你继承了你父亲的爵位和军队,就应该知道没有谁能赢下每一场战斗。” “我知道,但没有一位威斯洛特海军将领,输得像是我一样。”他不知道该如何提起那场不能算作是战役的交锋,他在真正面对自己的敌人前,就已经失去了获胜的可能。 以至于,他每每想起希琳安托瓦内特在冬天的海水中游到他的船旁,又在离开海水之后没有半点身体不适的迹象,他都觉得很痛苦。 更让他觉得难以接受的是,他输在羸弱的身体上,而这副躯体却熬过了酷刑与折磨重新回到了自己的领地上。 如果说身体不再是导致失败的原因,他就必须承认,他是个很差的将领。 他从小跟随父亲长大,跟着他游历五海,跟着他学习治军,最后也只是个很差的将军。 “击败你的人是海的眷者。”莱尔回忆起在洋流之中的红色影子,“我曾见过她在海上的样子,没有人能在海上击败她。” “你认识她?”海因里希问莱尔。他指的不是和谈,听这位主教的意思,他在之前就认识海眷者。 “见过几次。“莱尔回答。 海因里希微微一怔,脑海模糊又破碎的话语在这一瞬间联系起来。 他记得那两个魔鬼曾议论过,海的女儿和南方人怎么怎么样。那时候他神志不清,根本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思考,可此时,在这个狭小的车厢里,他突然想到,南方没能及时营救他和眼前的人有关系。 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保持平静了。可从小到大的贵族教育却在这一刻蹦出来,死死按着他想要大声喊出来的那些话,他不能那么做,用恶意无端揣测任何人都是不礼貌的行为。他输给海的眷者只应该是技不如人。 承认失败并不困难,承认自己技不如人,才能有进步的空间。 可为什么要用那些刑具对待他呢?保持礼貌,维持体面,他得到的只有滑向丑陋和被伤害的结果。 莱尔亚当斯打开窗户。 春日的阳光洒进来,温暖的,富含希望的。 人们总是为春天赋予富含希望的意义。他看着落在膝盖上,照亮毯子的花纹的光线。 可这微弱的,不值一提的阳光被毛毯隔绝在外,没能驱散毯子下的潮湿。 晒太阳没有用。他想,阳光只会让…… 不,不能这么想,这是播种的季节,这是充满希望的日子。太阳已经照进来了,他很快就能恢复,很快就能重新和凯瑟琳一起在花园里晒晒太阳,再喝上一杯她那腻死人的甜茶水。 “伯爵府到了。”莱尔望着窗户外的建筑。 “你等的人……”他的话音停顿。视线里,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正朝着马车的方向款款而来。 夏洛特。他无声地念出一个名字。海潮酒馆的老板。那个贪婪又狡猾的女人。 她的脸出现在车窗前。 “比我想象中晚太多了。”夏洛特的口吻带着抱怨。 海因里希的眼眸被点亮:“凯瑟琳……” 尾音逐渐落下,他的理智回归到这具残破的躯体,缓缓地将称呼修正成本来的模样。 “母亲。” 夏洛特微微后退,她的视线落在莱尔亚当斯身上。 “这位就是议和大使吧?多谢您将伯爵大人送回封地,我准备了一些茶点,不介意的话,一起用个下午茶吧。” 她的眼神清澈而明亮,没有一丝属于灰港下层那个女人的贪婪和妩媚。 但她就是夏洛特。 莱尔从震惊中恢复,他露出南方人的专属的笑容,应下她的邀请。 “听上去真不错,谢谢您的邀请,威斯洛特夫人。” - 希琳从陆地上北上,陪着她一起的,是贝林夫人喜欢的四只雪橇犬。 南方的春天影响到这片土地的气温,回程比来时暖和许多。她一个人从前门镇发出北上,二十天的时间回到了部落。 这里依然是冬天,却也没有离开时那么寒冷。 希琳在回归的途中遇到了阿德琳的狩猎小队,她们在森林里狩猎。 她们储存的食物足够一整个部族度过冬天,希琳担心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部族内发生了什么大事,难道说又有人抢夺她们的食物? 第88章 她连忙追上去询问。 阿德琳看到她回来,十分高兴。听希琳表达疑惑之后,她连忙摆摆手,笑着说:“不是。部落里的食物储备很充足,我们也不是出来找乐子的。” 她靠近希琳,声音里的喜悦难以压抑。 “希琳,今年有三十多个姐妹怀孕了。”阿德琳眼角的皱纹加深,笑得越发灿烂,“多亏你从南方带回来的食物,今年冬天,我们都没有因为吃的发愁。” 希琳没懂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如果说部落里面不缺食物,她们就更不应该无止境地向森林索取。 听到她的疑惑,阿德琳笑得更加开心:“你从没有当过母亲,希琳,以前你总是想跟着阿方索出海,自然不知道这些事。我们不是在向森林索取。我们剩下的食物确实够坚持到春天到来,可那是对你和我这样的人。” 有人看不下去,朝着这边走过来:“行了,阿德琳,希琳从来没有怀过孩子,又怎么会知道那种难受劲?” “希琳,这一次怀孕的人很多,很多姐妹闻到腌鱼和腌肉的味道就吐个不停,很多人为了孩子逼着自己塞东西吃,可最后都吐了。大祭司说,让我们在附近猎些山里的野味。新鲜的食物总是会好一点。” 希琳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她突然想起一件事,连忙向部落里的姐妹询问:“贝拉呢?我记得她来到咱们部落的时候,肚子就已经三个月了。” “哦。”阿德琳拍了一下脑门,“你说那个怀孕的南方女人,你看看我这个记性,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快回去快回去,我们离开的时候她肚子开了,不知道现在生出来没有。” 希琳连忙回到雪橇上:“那我先回去了,阿德琳,回去再说。” “去吧。”阿德琳看着希琳远去的背影,转向之前那个打断自己的女人,“没生过孩子的就是好奇心重。” “希琳就是那个性格。”同伴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过这倒是真的,希琳有过两个伴侣,却一直没有孩子。” 阿德琳耸耸肩。 “走了,继续干活。” 生孩子是部落里的头等大事。有人生产时,部落所有人都很重视。 人是部落最重要的东西,有人,她们才能生存下去,人多,对抗天灾时候力量才会更大。 希琳被拦在帐篷外,因为她一身寒气,产妇是南方人,身体底子不如北方女人,大祭司说了,只要是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冷着的人一律不许进入产房。 希琳蹲在外洞的火堆旁,烧水的尤莉叶来回确认了几次,才意识到这个猴子一样的女人是从南方回来的希琳。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她端着水盆,热水的蒸汽扑腾着,“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希琳说,“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尤莉叶下意识地问,随即意识到她说的是孕妇和小孩,“你不是一直对这个没兴趣吗?”希琳更喜欢船,喜欢冒险。 “没生出来呢。”尤莉叶回答,“大祭司说,她身体弱,疼过之后就没力气把孩子排出来了,要等。” “大祭司在里面?” “废话。”大祭司每次都在,她是部落里唯一了解医学和接生的存在,只有她能把孩子顺利地接出来。 大祭司也是安托瓦内特氏族内生产次数最多的女人。 她一个人为部落养育了七个孩子,但她的孩子,伴侣,都死在了她面前。 希琳安托瓦内特来到部族的那一年,在部落北上的过程中,大祭司失去了她最后的孩子。 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和希琳一样,十二岁的时候就能跟着狩猎熊了。按道理,她本该是祭司的接任者。 “玛姬也在。”尤莉叶说,“她之前给妓。女们接生过。” 老鸨不愿意给她们找个靠谱的医生,就只能这样互相帮衬着把碍事的孩子取出来。 “你快回去吧。”希琳盯着热水的蒸汽,“水都凉了。” 尤莉叶盯着她。 “你也跟上。” “我身上冷。” “把你的外套脱掉不就好了。”尤莉叶嫌弃地盯着她身上落满雪 花的大衣,“还有帽子,摘了。” 希琳跟着尤莉叶走进产房。 贝拉在玛姬的搀扶下在地上转圈,她脸上的表情很不好,大祭司靠在一侧的板凳上,看上去累极了。 她年纪大了,精力不如从前。尤莉叶告诉希琳,从贝拉羊水破了到现在已经快六个小时了,可她的孩子就是生不下来。 “以前有人三天都生不出来。”大祭司睁开眼睛,看向希琳,“最后孩子活生生憋死了。” “你回来得正好。” 希琳往前靠了一步,拿出兽牙信物,“我完成您交给我的任务了,大祭司。” “之后再说。”大祭司摆摆手,她站起来,“让我摸摸胎位。” 希琳这才发现,不大的帐篷挤满了人。 她找到一个空闲位置坐下,和众人一起等待着。 贝拉的生产后半程顺利了不少,她恢复了些体力,在玛姬和大祭司的帮助下努力继续着。 虽然说比起之前好了许多,可又是几个小时的折磨。 希琳感到焦心,这种感觉和她在前门镇知道北方人虐待战俘时的那种感觉又不一样,那时候她在抗拒,现在她却隐约透露着期待。 希琳个子高,只要稍微昂起头就能看到人群里面的场景,可她就像是被钉在位置上一样无法动弹。 有人喊了一句:“头,看见头了!” 希琳连忙从椅子上弹起,朝着里面看去。 红彤彤,白乎乎的,泛着紫色的东西咕噜一下滑了出来。 她眼睛尖,一下就看到婴儿的脖子上缠绕着一圈肠子一样的东西。 “那东西勒住小孩了。” 玛姬抓过烧红的剪刀,惊呼声还没完全停下,她就解开了缠绕在婴儿脖子上的脐带。 大祭司惊讶地看向玛姬,这个南方姑娘的果断让她感到惊讶。 玛姬朝她点了点头,带着婴儿往提前准备好的热水盆走去。 直到清脆的哭声传来,众人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尤莉叶靠过来,她满脸诧异地看着希琳:“你连这个叫脐带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就突然忘记了。”希琳结巴地回答。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人生小孩,虽然每年春天部落里都有孩子出生,可她却是第一次见人生小孩。 “希琳。”确认过产妇状态的大祭司来到这边,她们有不少生产经验丰富的族人,可无论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多少次,每一次都提心吊胆。 “跟我来。”大祭司看了尤莉叶一眼,“你就留在这里吧。” 尤莉叶明白这是祭司要和希琳说悄悄话,可能和她之前说的任务有关,便和其他人一起去看刚刚生出来的小婴儿。 “战事结束了。”大祭司和希琳一起往自己的帐篷走。 “嗯。”希琳点点头,“我们和南方人签署了和平协议。”她垂下眼睛,虽然事情和她最开始的设想完全不一样。 “大祭司,我们一定要发起战争吗?” “希琳,看人生孩子的感觉怎么样?” 两个问题同时出现。 “什么?”希琳愣住,思考片刻,回答说,“很危险,大祭司,我感觉很危险。” 母亲很痛苦,小孩差点死掉。如果那个婴儿刚刚没有哭,是不是就死了? 大祭司发出笑声,很轻,透着不屑。 “生孩子本就是女人踏入死亡的领地,从中抢夺出一条生命。一个不小心就都死了。”她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希琳,“希琳,你从来没有怀孕,你知道因为什么吗?” 希琳二十二岁,她这个年纪,其他人在部落里都有两个孩子了。 “您的意思是……”希琳抿着唇,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对的。 “是,无论是亚历克斯还是那个外来的哑巴,我在他们身上施展了术法。只有这样,你才不会怀孕,不会面对她们会面对的事。”大祭司的声音像寒风一样,“生产是有风险的,在你成为领袖之前,我绝不容许你有闪失。” 希琳微微启唇,热气从她口中溢出。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移开视线,说:“大祭司,我看到死了很多人。” “如果你是说战争,这些牺牲都是必要的。”大祭司回答,“我知道你会看到什么。” 希琳觉得,这话很浅。大祭司不该说出这样的话。为了证明这个想法,她一股脑地将自己这一次的见闻都告诉了她。 当她提起莱尔亚当斯说的那句话,她仔细观察着大祭司的神情,可她始终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希琳说,“可有感觉这番话由他说出来,很奇怪。” 大祭司思考片刻,开口:“你的感觉没错,那个南方的男人确实骄傲得过了头。不过,他不比其他人更加高明,他还能让你感受到真诚,只能说明他骗人的能力还不够老练。” 第89章 “大祭司,您是说他的话是假的?他在骗我?”至少,当莱尔亚当斯看着她的时候,当他错开视线的时候,她看到了与她一样的痛苦。怀着这样的心情,也能做出欺骗自己的事情吗? 大祭司露出笑容。 “怎么会呢?希琳。他的话都是真的。因为他真的是这样想的。他不是在欺骗你。他把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告诉了你。” “这样的人可不可怕,这样的人最容易被摧毁了,希琳。” 摧毁? 希琳觉得,她不想杀死莱尔亚当斯,海水不希望她这么做,她自己也不想杀了他。 他是个真诚又虚伪的骗子。可他确实让她静下来想了很多事。 “你提起的那个南方人,他是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对吧?” “大祭司。” “果然是这样。”她笑了一下,“亚历克斯和小哑巴,都是部落里最好看的男人,不是吗?” “是这样的。”希琳低下头,视线移到其他地方去。 “别担心,希琳。我大概能想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能明白你是什么样的心情。他没有那么可怕。” 大祭司分享着她的智慧。在下一场战争到来前,希琳还有更多的东西要学习。 “真的可怕的是明白这一切,顺从这一切,然后又创造出一种,与你站在一起的感觉,他自己不相信,却让你相信的骗局,这才是真正高明的骗子,也是你最应该防备的敌人。” “战争会将人同化。”大祭司终于提起战争,希琳竖起耳朵,她需要智慧者的指引,去解开心中的疑惑。 “是的,我知道,比起你知道的更早,比你意识到的更深。希琳,甚至说,我让你独自前往战场,就是为了让你知道,北方人也可以是可憎的,是贪婪的,是面目全非的。你只有海眷者的头衔,就没有人害怕你。之前,你对北方的设想太美好了。” 北方纯粹,古朴,自然,生机勃勃。但反过来,北方野蛮,粗鲁,不受教化,残忍血腥。 这些都是北方。南方也一样,只不过形容的词语不同罢了。 “您早知道会发生这一切?我们的姐妹,会朝着其他人举起武器?” “这是必须的。”大祭司说。 “很多人死了。”在北方,生命是最珍贵的东西,无论她们多么冷血,都是为了更多的人能活下去。 “还会有下一次。” “您说过,我们这一次争取和谈,就是为了调养生息。”调养生息准备下一次战争,一场真正由海眷者挑起的战争。 这才是她害怕的东西。 如果能够随意掠夺其他人的性命,她会不会变成一个残暴魔鬼? 大祭司长长叹息一声:“希琳,我现在不确定为了让你避免生产的风险,阻止你成为母亲是对还是错了。” “什么?” “你没有当过母亲,不能完全理解我支持这场战争、下一次战场发生的原因。” “这有什么联系吗?大祭司。”希琳不明白成为母亲和发起战争之间的联系。 它们太跳脱了。一个是创造生命,一个是毁灭生命。她只能想到这个。 “当然有。希琳,这一场战争是为了以后没有战争。”大祭司露出遗憾的表情,之前的决断果然还是太感性了。 “我果然做错了。”她说,“你应该成为母亲。也许只有这样你才能理解,由女人掌握权力的世界一定比男人掌握的权力的世界更加美好。” 南方的世界才更冷血,更残忍。 发起战争的是北方,可千百年来,只有这一次战争由北方发起,之前的每一次都因为贪婪的南方人。 高层的一句话,无数的母亲送别她们的孩子。这些孩子成为了牺牲品。 他们的尸体垒起了南方人的石头城堡,他们的鲜血灌溉了南方人的富 饶的土地。 他们的肉。体来自母亲,南方人的世界是吸食母亲的血与肉才诞生的。 “我们拥有生育的能力,我们绝不允许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带给这个世界的生命,成为其他人利益谋划中的牺牲品。”大祭司盯着希琳,她的眼睛闪烁着不容抗拒的光,以至于越来越激动,险些让这具苍老的躯体被吞噬。 “希琳,留下来,不要出海。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我快要死了,我必须把这些都告诉你。”她上前一步,攥住希琳的手,她用了很大力气,她的皮肤很疼。 “你不应该因为死了几个人而流泪。曾经,我们为了生存不得不让孩子冒着严寒打猎,未来我们的血脉绝不会继续流淌鲜血。把你的意志力,用去更重要的地方。” “离那个南方陆地上的男人远一点,你真正要做的事,可比那可笑的爱情重要多了。” “留在部落,希琳,留下来。” - 篝火在燃烧,希琳捡起一块煤,丢进火堆里。 她伸出手,感受着火焰的温暖。 大祭司的话那样遥远虚幻,眼前的火焰却真实而具体。 她埋头在膝盖里。这些炭火来自南方。如果她不把它们从南方带回来,她们的冬天是什么样? 她不想构思那幅画面。会死很多人。 不是因为战争,就是单纯死在严寒里。 她不是大祭司,没有带领着族人穿过严寒的经历,她无法体会。 她很害怕。这一次不只是害怕变成魔鬼,还害怕被吞噬。 她叹息一声。 “希琳。”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希琳连忙抬起头。 是尤莉叶。 “你又这样了。”她耸耸肩,“让我猜猜,你这次在痛苦什么?” 希琳动动嘴。尤莉叶太了解她了。 “你真的不出海了?”她弯着眼睛,趁这个问题分走希琳的注意力后,一把从她怀里抢过深海碧波号,“贝林夫人的魔法可真神奇。” 她观察着小船,手指点了点它精巧的船首像。 “我不知道大祭司和你说了什么,但我想,她应该把很宏大的东西压在你一个人身上了。” “把它还给我。”希琳说。 “追上我从我这里抢吧。”尤莉叶笑起来,“记得吗?希琳,你说过,如果有一天你不再航行这艘船就是我的了。现在看起来就是这个时机。” 她一边说,一边跑,很快就离开外洞,朝着雪地奔跑,希琳跟着她后面。 深夜,她们在雪原上相互追逐,直到面前的悬崖阻止前行的脚步。 “没路了。”希琳喘气着,“把它还给我。” 尤莉叶抬起头,指着天上:“看,是黄月。” 希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去看。 黄月悬挂在天际,潮汐冲刷悬崖。 海浪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大海在召唤。 尤莉叶看着希琳呆滞的面庞,说:“希琳,你不觉得她有时候也像是北方人口中南方人吗?她嘴上说着一切都要改变,可她一直让你去做啊。” 希琳动了动嘴唇。 “别管那么多了,春天快到了。”尤莉叶看着手上的深海碧波号,“我们就只有这几个船员,我可没法让她自由地在海上行驶。” 说着,她用力将它抛出,丢在水里。 “出来吧,别躲着了。”尤莉叶望向附近的石头堆。 阴影里,几道影子缓缓出现。 朱莉安娜,玛姬、德拉科夫人,还有刚刚生产完的贝拉,和她还没起名字小女儿。 “快点,让船变回原样,要不然它就要飘走了。快别露出一副纠结的样子了,难道你希琳安托瓦内特会追不上我?” “你想出海,希琳。”尤莉叶露出狡猾的笑容,长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 “你才不想当什么狗屎祭司,你只想成为一名船长。” 第60章 chapter060“大主教为莱…… 厨房是深海碧波号上最暖和的地方。 当初抵达北方时,她们把绝大多数物资都搬到部落里,留下的那部分本来要支撑到众人出航时抵达南方,但却因为突然的意外消耗了一部分。为了节约资源,除了贝拉和她刚出生的小女儿,其他人都聚在这里。 长餐桌上点着两盏煤油灯,摆放着几摞纸和两袋金子。 玛姬从外面走进来,她刚去给贝拉送完食物。 按照希琳最开始的计划,这批她们北上时收容的船员会留在北方。现在,战争已经结束了,希琳也曾询问过她们要不要回到故乡,得到的答案多是拒绝。 她们的家园已经被战争摧毁,现在回到故乡,也只能看着家园的残骸哭泣,跟着部落的生活更辛苦一些,却至少能得到一份食物和饮水。 只有贝拉和德拉科夫人决定跟着希琳离开,贝拉是因为想跟着玛姬,这半年多的相处,她们成为了十分要好的朋友。德拉科则是喜欢船上的氛围,在这里,她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工作,虽然更多时候,她帮朱莉安娜做些杂活,但还是决定继续跟着希琳出海。 第90章 深海碧波号会先前往前门镇,接上还停留在那里的贝林夫人和琼,然后继续南下,在灰港停靠,一边寻找新的船员,一边打听有没有合适的冒险任务。 钱要用完了,剩下的物资也不多,她们必须尽快准备航行需要的一切。 朱丽安娜坐在桌前算账,她必须保证她们剩下的金子足够坚持到获得新收入。 希琳在她旁边,正享用着她的午餐。 她分享着自己的计划:“我们去看看灰港有什么新的委托。”从这里前往灰港,至少也要走两个月时间。 “你是急着去找夏洛特吧?”尤莉叶从罐子里舀出满满一勺橘子果酱,涂抹在新鲜出炉的面包上,“我难道不知道你脑子里想些什么吗?” 她咬下面包片,露出满意的笑容,转头对玛姬说,“这简直太美味了。” 在部落的这段日子里,玛姬做了很多事,除了照顾贝拉,负责制作孕妇们的吃食,她还努力地适应北方生活,甚至抽空将她们带回去的橘子制成了果酱。 这种南方水果被冻坏后散发着一种苦味,在糖块的腌制下,重新恢复了酸甜的口感。 希琳不介意她的调侃,在战场的时间太久,她十分想念深海碧波号上热热闹闹的氛围。 玛姬将蔬菜炒菌菇和炖得软乎乎的土豆分在每个人的盘子里。 “我之前拜托她帮我们雇佣水手,你也知道,想找一些女水手有多困难。”从这艘船正式由两个人接手到现在都一年多了,她们还是没能雇佣到足够的水手。 总是用特殊的能力驾驶一艘船可不行。 “我需要一个帮厨。”玛姬提出自己的要求,“不需要太久,但至少要等到珍妮断奶。那时候,贝拉就能够抽出时 间来帮我了。” 朱莉安娜在这时候抬起头:“我们暂时请不起那么多船员。”她打着哈欠,“又该为金子头疼了,希琳,我还想要会计和书记员呢。可现实却是,我们剩下的钱,刨除船员们的薪水,就只剩下食物采买的钱了。” 希琳的视线落在两袋金子上。 “不是还有这么多吗?” 朱莉安娜抱起其中一袋:“这是备用金,绝不可以随便动它。我翻看了之前的记录,深海碧波号在抵达南方之后,还需要进行一次全船修整。以前每一年都有这一项支出,但从你和尤莉叶开始接手船上的工作后,这项支出就消失不见了。” 船的安全是大家安全的保证。这一项支出肯定不能省略。 希琳咕噜咕噜将碗里的热汤一股脑地灌进肚子。 “我记得我们常去的造船厂。”她站起来,“别太担心金子的事,朱莉安娜,别忘了,你刚刚上船的时候我们可惨了。” “现在和那时候可差不了多少。”朱莉安娜回道,“我们人多起来了。” “多好的消息。”希琳笑起来,“人多力量大。把我从南方人手中缴获的那几门炮装上,将之前的抛售出去,肯定能回一笔资金。” “希琳,走私武器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去找夏洛特啊。”希琳记得海潮酒馆的老板掌握着一条走私线,“办法总是有的,别总是皱着眉头了朱莉安娜,起来和我活动活动,看看你的剑术有没有进步。” “我的船长,你的心可真大。”朱莉安娜小声嘀咕着,她站起来,“我也很想知道,你出门的这段时间,有没有落下认字的事情。” “当然没有,我在南方处理了很多文书工作。现在认识的字可不比你少。” - “怎么样?”夏洛特看着面前的威尔逊先生。 他是伯爵府的家庭医生,海因里希回到封地之后,夏洛特拜托医生为他进行了一次全面的检查。 “不乐观,夫人。”威尔逊先生摇了摇头,复杂的神情似乎在告诉夏洛特,海因里希的寿命即将抵达终点。 “伯爵大人的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如众人,这一次更是损害到了根本。他很坚强,熬过了最开始的痛苦,但这不代表之后会好起来。”他没有说得更直白,但夏洛特明白,海因里希的状态只会越来越差,就算是他继承的金钱能够让他用名贵的药材吊住性命,之后的日子痛苦也会越来越多。 她用手捂住了眼睛,看似一副悲伤的样子,实际上,手掌之后的双眼微微垂着,眼神十分平静。 这是她需要的。 威尔逊先生没有打断这位妇人的哀伤。威斯洛特夫人的依然很美,当她的眉间因为愁绪微微压出一道纹理时,又添上一丝脆弱感。 他安静地等待了一会,那位夫人放下手,避开他的视线举起手帕,像是轻轻擦拭掉涌出的泪水。 她问:“那我该做些什么呢?” 威尔逊叹息说:“也许,为威斯洛特大人寻找一位合适的淑女。这本是威斯洛特夫人的职责。”封地和头衔想要传承下去,最好还是拥有直系继承人。王国虽然有相对应的律法,可偏偏没多少人把那些条例当回事。 除了学城,其他城市的识字率低得吓人,坐在学校里学习是富贵人家的特权。 威尔逊觉得自己不在乎雇主伯爵由谁来当,但无论是谁,最好不要影响到他的工作。 若是真的有了一个新的女人加入这个家族,生下一个新的威斯洛特,家族之后,便是由这个孩子的母亲说了算。 谁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谁知道她背后的势力又是什么样的打算。 就算他感到惋惜,有一件事也是不能忽视的。海因里希的心脏病遗传自他的母亲,而他的孩子也有可能患上这种疾病,这样一个不健康的、注定活不久的小孩,又何必让它来到这个世界上呢? 曾经,他曾这样劝说过老伯爵,可他们夫妇还是坚持让这个天生体弱的孩子来到世界上,代价是他的母亲因为生产而死,她的孩子身体孱弱,从小到大几乎没度过几天健康的日子,风暴庭也因此逐渐落寞。 于是,这位跟随威斯洛特家族三十多年的家庭医生又提出了另一种方法,“要不然,您就尽全力照顾好伯爵大人。” 获取他的信任,得到他的认可,让他在遗嘱上加上一条,一切就长久而稳定了。 这位美丽而娇憨的夫人似乎误解了他话语里的意思,她眼中闪烁的泪水再也不能控制地滴落下来,甚至顾不上用手帕擦拭掉。 “你的意思是——”她的声音也传递着悲伤,似乎是害怕提起那个词语。 可怜的夫人。她嫁到伯爵府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要连续经历这样让人难过的事。 “别担心。”威尔逊开口。 “您会治好他的。对吗?”夏洛特小心翼翼地询问,她的声音柔软,带着哭泣产生的颤抖,隐藏着一点点的期待,又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面前的家庭医生身上。 谁能拒绝呢? “我会竭尽全力。”他说。这不是一个违背道德和职业规范的话语。他想,在医院的时候,他也经常对患者的家属做出这样的承诺。他会竭尽全力,但这并不能改变事实。虽然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但看在年轻貌美又如此动人的夫人的面子上,他觉得自己做得对。 夏洛特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和尚未落下的泪水一起,落在他的袖口。 她后知后觉地露出一丝歉意,想要用随身的手帕替他擦拭。当她带着体温的指腹划过松垮的皮肤时,威尔逊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她的丈夫是个快要七十岁的老头,他今年才五十二岁。 荒唐的念头一旦出现就无法被掐灭,反而在极短的时间内飞速发展,添上了许多拒绝的理由。 夏洛特吸吸鼻子,落泪让她的鼻腔塞满了黏液,堵住她正常的呼吸。这种憋气的感觉很难受,当视线落在威尔逊离开时轻飘飘的背影上,她收敛起所有的表情。 对付他可比对付莱尔亚当斯容易多了。想起那个充满怀疑的视线,夏洛特就感觉到头疼,她不觉得那些表演能骗到他,就算真的瞒住了那个私生子,只要他去一趟海潮酒馆,一切就都明了了。 她呼出一口气,带着鼻音的声音听起来黏黏糊糊的,像鼻涕一样恶心。 可就是有人喜欢这种黏稠软糯,愚蠢得无可救药。 “请阿尔伯特先生来一趟。”她转身,对一直藏在不起眼处的阿利亚说,“请他把这周末的课程提前吧。周末,我有其他要紧事做。” - “莱娜。”梅丽莎夫人抱住自己一年多未见的女儿。 她瘦了,黑了,头发短了一截,眼神还是和以前一样倔。 比起梅丽莎夫人的喜悦,莱娜的眼睛里都是恨。 她被妈妈抱在怀里,一双绿眼睛紧紧盯着一旁的莱尔。 她瞪着他,眼里的恨意快要滴出来。 她要恨死他了。莱尔真的没有给她一点逃跑的机会,她的船舱里没有一件尖锐物品。窗户能打开,却只能伸出一只手,她也曾试着用窗户挤压手臂的方式威胁莱尔。 第91章 她尝试了几次,手臂上出现一圈红肿,疼得厉害,只能放弃这个想法。 她还是被抓回了这里。 妈妈的封地。不,是她血缘上父亲的封地。 南方大陆上最富有的亚德拉平原。这里拥有整个南方大陆上最发达的畜牧业。每一寸肥沃的土地都能结出满满的粮食。 因为生产力发达,它同样也是内陆地区的交通枢纽,那些蒸汽机车从公爵治下的首府瑞鎏纳斯出发,被运送到南方的每一寸国土。 陆上的瑞鎏纳斯与海上的碎心群岛是南方领土上的两颗永恒明珠。 而她的妈妈,是这片土地的领主。 要是她不是这副样子就好了。她应该像是不朽女王那样,她本来应该像是不朽女王。 眼泪滴在莱娜的肩膀上。哭泣声就在耳边,让人讨厌的软弱,这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女人是她的妈妈?真是让人厌恶。 莱娜挣脱母亲的怀抱。 在边境线上干了几个月粗活,她发现自己的力气比想象中大许多,挣开她从小就生活在城堡里的母亲非常容易。 她现在可不只是在城堡里长大的淑女。她见过了真正的战争。 她长大了,力气大了,她可以不再是母亲怀里的小女孩了。这个念头清晰地出现在莱娜的脑海里,她终于可以凭借自己挣脱开妈妈了。 这个认知让她不住地喜悦。 梅丽莎夫人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她呆呆地望着与她长得一样的女儿,她的手悬停在空中,一时间失去了落点。 短暂地茫然之后,她抬起头,抹去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冷硬,视线移动,落在不远处的莱尔亚当斯身上,将被女儿抛开的怒火发泄到同样与她长得很像的男人身上。 “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你不知道下人该在什么地方吗?” 莱 尔当然知道。他朝着梅丽莎夫人行礼,退出了女爵的书房。 “莱娜,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了。”梅丽莎轻声说,“没事了,你可以和妈妈说说自己的委屈了。你在北方一定受了很多苦。那个人……”她有些不想提起那个名字,但莱娜知道她指的是莱尔。 “他带你回来一定用了一些不好的手段。” “你一直把莱尔当作是外人吗?”莱娜盯着梅丽莎的眼睛,避开她想要靠近的动作。 “行了,别装了。”她真的很讨厌梅丽莎这副样子,她可是这个国家唯一一位女公爵,她治下的土地,是南方最富有的土地,为什么她能把自己的生活变成这个样子? “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逃跑吗?”莱娜不相信梅丽莎不知道。 “如果你不喜欢在阿兰尼读书,不想读公立的学校……” “与阿兰尼、与学校,还有我的家庭老师没有关系!” 梅丽莎夫人总是这个样子,她想不到她每天都依靠什么打发时间,这间屋子里这些愚蠢的爱情小说? 在学城,她才逐渐知道,这个世界上认识文字的人并不多,女人在其中占据的分量就更少了,而她的妈妈,尊贵的米德尔顿女爵,居然把她大半的时间浪费在阅读这些无用的垃圾上。 她每一次想到这样的事都感到羞愧。 “你真当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女孩吗?”莱娜强调着,“你们不都要开始给我安排社交舞会了吗?” “莱娜……”梅丽莎蹙起眉头。 “我知道你的丈夫打算把我送给一位公爵,或者一位城主。” “莱娜,我和你爸爸都没有这个打算。”她从没想过要女儿这么早就进入婚姻。她有足够的时间去完成学业,如果想要继续留在进步之城深造也是可以的。 只是没有任何音信就突然消失的事,真的不能发生第二次了。 “我说的不是你现在的这个丈夫,是在咸水之都的那一个!”莱娜尖叫着。现在的米德尔顿大人以前只是个侍卫,他是个眼目,是监视着她们的怪物。 他才无权做决定。 梅丽莎夫人瞬间脸上苍白,最想要隐藏的秘密就这样被心爱的女儿揭开,她站在原地,精致的华服让她看上去随时都可能倒下。 “莱娜,我……”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你把我送去学城读书的,是你希望我去读书的。现在,我学习到了阿兰尼的进步知识,成为了一位拥有智慧的女士。我所受到的教育,我眼睛看到的东西,是这些东西让我投身于抵抗运动,像我这样的贵族女性难道有其他的做法吗?难道要我和你一样,被关在这座华丽的囚笼里,看着我的一生都被人摆布吗?” 她终于把这一路以来的怒火全都宣泄在她的妈妈身上。 梅丽莎女爵,梅丽莎夫人,她从出生开始就活在这座城堡之中,她能知道什么呢?她不缺吃不缺穿,从来不用思考金钱的问题,她怎么能想象她在边疆看到的一切? 她小时候,曾对她有无数美好的想象。梅丽莎是整个南方最美丽的女士,她是唯一的女爵,她拥有南方最富饶的土地,她的声音那样好听,随便哼唱的曲子都能够让人整夜陷入美梦。 她优雅,高贵,温柔体贴。可这都是她前往学城之前的梅丽莎。 她怯懦,胆小,容易操控。这才她是她真实的样子。 她只不过是个交换权益的物件,她又怎么会理解她? “妈妈。如果你还觉得自己是我的妈妈。就不要阻止我,或者你要和我一起。” 她站在那座诗歌、小说、华服、装饰组成的美丽牢笼里,脸上的表情,不是震惊,不是悲痛,就只是平静,非常非常平静。 她已经麻木到这种程度了?莱娜感觉心脏很痛,她已经努力想要去唤醒她了,可她这是什么表情?为什么在学校有用的话语,在梅丽莎夫人面前是这样的无力? 梅丽莎的嘴唇动了动。 莱娜感觉自己的心提起来,她这样期待母亲的答案。 但她只是轻声问了一个问题。一个无关紧要的蠢问题。 “莱娜,你这么恨我吗?” 沉重的关门声,是梅丽莎得到的回答。 莱尔轻轻关上女爵书房的房门。 他想,他不会想要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于是离开得很痛快。 门口站着一个人。 米德尔顿大人。 “莱尔。”他露出温和的笑容,“我听说你和莱娜回家了,便放下手头的工作赶回来了。” 莱尔朝着他行礼。 “大人是不是因为知道,他不会见我。” 之前,米德尔顿大人曾说,他的父亲希望他去咸水之都一趟。他去了,可他根本就没有见到大主教,只是从他的秘书那里得到一套崭新的紫色衣袍。 “我可不知道咸水之都的消息,只有消息从那边送来,这里的消息却很少主动送到那边去。”米德尔顿大人回答道。 是吗?莱尔可不相信。 “您特意等在这里,是有什么想和我说吗?” 他已经顺利完成和谈的任务,接下来,肯定还会有新的任务。 “大人说你做得很不错。”米德尔顿转达了大主教的意思,“虽然比预期的时间晚,但还是做得不错。” 比预期的时间晚,莱尔想,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下一次可不要再让他等了。 莱尔露出一个笑容,算是对这次嘉奖的回应,微笑的弧度却僵硬在脸上,女爵的书房内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声。 说是争吵,但都是莱娜的声音,他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只是从又快又密的单词中拼凑出她的激昂。 糟了。莱尔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莱娜在北方学会了横冲直撞。而没有任何保护自己能力的横冲直撞只会有一个结果。 “看起来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米德尔顿大人也听到了声响,他依然是保持着温和的笑容。 莱尔不想和他继续交谈下去。 “大主教大人有什么嘱咐吗?” “你果然很聪明。”米德尔顿的语调甚至更慢了,“这一次你带着莱娜回到封地,算是做出不少贡献。” 这意思是接下来的事情和莱娜有关。 “大主教说,希望你能去东方走一趟。” “东方?”莱尔不确定他口中的东方指的是东方的荒海,还是西海对岸的东部王国。 “东部王国。”米德尔顿大人说,“准确来说,是拜访莫卡南的总督大人。” 东部王国,莫卡南,总督。这些词语迅速在莱尔的脑海里组合成了一个词语。 异种。 “没错——” 摔门而出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交谈。 莱娜的视线一下就落在米德尔顿身上,脸上只有厌恶。 她回头看了一眼莱尔。 “别在这里堵路,滚回你该去的地方。”她丢下一句话,气冲冲地朝着二楼的卧房走去。 直到楼梯处再也无法看到她的影子,米德尔顿大人的声音才继续下去。 第92章 “大人希望你作为我们的外交使,与莫卡南的总督谈论一下联姻的事情。” “疯了吗?”莱尔亚当斯咬着牙,“那位总督大人,甚至都不是人类!” 东部王国的莫卡南,最后的非人物种聚集地。 大主教为莱娜选择的丈夫,甚至都不是人吗? - “你这周末要去做什么?居然还这样急匆匆地找我来。” 阿尔伯特走近书房。虽然说海因里希已经回到了封地,可他最近的状态只适合卧床静养,封地内的大小事宜依然由夏洛特代为处理。 长书桌后的女人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揉揉因为长时间盯着文字而干涩的眼睛。 “去教堂祈祷。”她说,“为了威斯洛特伯爵的健康,没日没夜地祈祷。” 阿尔伯特一下就明白她的打算,“居然要做到这一步。” “当然了。”她说,“虽然这一任的威斯洛特伯爵实在是有些不得人心,可风暴庭这么多年 来都属于威斯洛特,我当然要做得更好一些。” 阿尔伯特眯起眼睛。在威斯洛特伯爵北上的这段日子,他一直在城内的军工厂和造船厂之间奔波,在工作的间隙,确实听到了一些关于代理伯爵的议论。 凯瑟琳的本家是造船业起家的富商,她的家族本来就在这里有不少客户。他们并不反感由凯瑟琳参与到封地的政治事宜上去,也许是因为相较于咸水之都,风暴庭更靠近北方。北地的风气对这里也有影响。 更重要的是,凯瑟琳会成为造船厂与她家庭之间的联系,这是一门有利可图的生意。 夏洛特自己估计也得到不少消息。所以才要大张旗鼓地为自己的继位铺垫。 这个女人当然不可能只在城堡里当一个处理公事的机器,她通过城堡的女仆,女佣,联系到城内的妓院。 她从小在妓院长大,当了十年妓。女,做过老鸨,她太擅长和这些底层的女人打交道了。 风暴庭内又多出一条属于她的情报线。 在灰港,他已经吃够教训,这一次终于没有忽视那些最常被忽视的人。 不过,阿尔伯特没有破坏她们连接的打算。 他和夏洛特的利益并不冲突。虽然,他有点想把这个女人带到一场更有趣,更富有挑战的游戏中。 有了权,钱自然滚滚而来。她应该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只挣钱可远远不够。 夏洛特站起来。来到风暴庭后,她的风湿确实缓和不少,这里本土的祛湿熏香比出口到灰港的更好,尤其是她现在是威斯洛特伯爵夫人,供给伯爵府的东西都是最好的。 “你能安排一些媒体吗?”这才是她让人请阿尔伯特来到这里的原因。 虽然她拥有了新的情报网,可那些靠皮肉生意维持生活的女人没法在这座城市给予她更多的支持。 这里的人和灰港的不同。她向合作伙伴提出合理的要求。她需要造势,需要让那些人按照她的想法来支持她。 “这很容易。”阿尔伯特同意这个建议,“但,如果按照你的办法来,需要的时间会被拉长,我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是吗?”夏洛特眨眨眼睛,“我觉得你很有耐心,是有什么人在催促你吗?” 她觉得阿尔伯特背后有其他人,他的姓氏总是那么让人在意。 上一次莱尔亚当斯出现在这座城市时也一样。那一次,是阿尔伯特主动推迟了课程。 他避开了莱尔亚当斯。 她曾觉得他们或许有血缘关系,可他们长得一点都不像。莱尔亚当斯的长相很柔和,虽然有一双毒蛇一样的绿眼睛,勉强有一副老谋深算的外表,可他给人的感觉远不如阿尔伯特莫测。 “有啊。”阿尔伯特承认,“灰港的生意等着我回去主持大局。你应该知道,那地方是多么容易来钱。” “所以你为什么非要风暴庭的海军呢?你想造反?” “造反?”阿尔伯特挑眉,“这个词语很危险。” “有这个打算的人才觉得危险。” “对了。”夏洛特露出笑容,“不说这些玩笑话了,我觉得受雇于这个家的那位医生实在是太贪心了。你有什么办法解决他吗?” “先留着吧。”阿尔伯特回答,“他为威斯洛特府工作了三十年,会有人相信他的话的。” 夏洛特想,她确实可以留下他。等她成为了威斯洛特伯爵,自然不需要阿尔伯特的帮助。 她轻轻笑了笑,绕行过阿尔伯特。 “这么快就春天了。下一个春天,我会回到我的地方吗?” “也许海潮会淹到陆地上。” - 空气里的酒精味重了起来,浅浅的晨雾散开,铁船锚的轮廓逐渐变大。 灰港,酒精与船锚之城。 希琳站在船头,看着深海碧波号逐渐靠近这座海上陆地,心脏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船员们也都站在甲板上,等船靠岸,朱丽安娜会去办理停泊手续,剩下的人想要一起去灰港的集市逛逛。 之前人少,希琳总担心她们会遇到麻烦,现在结伴而行,情况会好不少。 玛姬拿着采买清单,正在请教贝林夫人上面的字母到底是什么意思。 贝林夫人眯着眼睛,一个词一个词告诉她意思。这是朱莉安娜给她的采购单,是船上的必需品。 清单念到最后一个词,玛姬补充说:“还要买些牛奶。”也许是因为船上的食物不够丰盛,贝拉的奶水不够那个贪吃的婴儿吸食,这段日子,她每天晚上都会被婴儿的哭闹声吵醒。 每一次,贝拉都会捂上她的耳朵,她没有充足的奶水,珍妮就只能忍受饥饿。 贝拉比任何人都伤心。她的丈夫死在南方与北方的战乱里,房子被炮弹摧毁,她的孩子出生在严寒中的北方,现在又因为吃不饱而放声痛哭。 玛姬想,灰港有买牛奶的地方,她们靠岸之后,她可以去买牛奶。朱莉安娜支付了她的工钱,就算不用船上的预算,她也能买得起。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很期待靠岸。 这种情绪在希琳眼中被误解成她想要见到过去的朋友。 “玛姬,你不和我一起吗?”希琳看着和大家站在一起的玛姬,“我要去海潮酒馆找夏洛特。” 玛姬摇摇头:“我不去。”她很感谢提灯女士的帮助,但不回妓院才是对她真正的感谢。 那家酒馆曾是妓院,她还算满意现在的生活,不想继续回去了。 希琳耸耸肩。玛姬的拒绝没能减少她的期待。 她很期待从夏洛特这里得到新的委托,现在深海碧波号又一次需要大量的金子。 船锚放下后,伴随着希琳一声解散,大家纷纷开始忙自己的事。 私港还是和记忆里一样热闹,水手和力工来去匆匆,周遭的一切都不值得他们停下步伐。 但还是有一处反常引起了希琳的注意。 她凑过去,踮起脚,越过人群往里看。 “别开玩笑了,在这里找工作?女人上船会发生不幸的事。你们去妓院可比在这里找工作的机会大多了。” “我都能想到让这些妖怪登上我的船会发生什么,我宁愿去买几头羊,不需要的时候,还能吃些新鲜的肉咧。” “为什么没人赶她们走?” “我赶,你付工钱吗?反正她们还会回来的。” 周遭的对话引起希琳的关注,她挤开人群,走到中心。 “雇工。” 一个牌子上写着一个单词,牌子后,围绕着几个女人。 女水手,女水手,女水手! 希琳的大脑被一个词语占据,没想到抵达灰港的第一天就有这样的好事发生。她可是找了一年多的时间,都没能找到合适的海员。 “你有多少人?” 区别于否定议论的声音,希琳安托瓦内特没有特意压低声音。 举着牌子的女人抬起头。 “六十个。” 她看到希琳红色的头发,知道她就是她们要等的海眷者。没人知道她会在哪个港口靠岸,所以她们分散到不同的私港,寻找着目标人物。 “我雇佣你们,按照船员的标准,六十个我全都要。”她生怕有人和她抢夺,着急着要把这门生意定下来。 周围围观的人群露出嘲笑的表情。海员的工钱可比水手多许多,真有人会花大价钱雇佣群女人上船? “但你也看到了……”她指了一下,“都是女人。” “要的就是女人。”希琳笑得合不拢嘴, 举着牌子的女人抿起唇。提前准备好的话语根本没有发挥它们的作用,海眷者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希琳伸出手。 “你在船上做过工?” “几个月,船长。”那女人回答,“但我在码头上做过力工。” “还有谁在船上做过工?”希琳来回看,因为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船员,她的要求一放再放,她不怕没有经验,船上的工作说起来就那么几样,认真学的话,一个月就能上手。 第93章 “我在风暴庭的舰队上工作过。”一个女人举起手,“我曾担任过舰队火炮手。” 她的声音不高,却在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女人当舰队火炮手?这不可能。她一定是骗子。这可太荒唐了。 希琳恨不得拍着大腿叫好,她船上收缴了许多风暴庭出产的火炮。正需要一个了解这些火炮的火炮手。 “你不是说有六十个人?”她立马抓住领头女人的手,“在哪里?今天之内全部跟我上船,全都要!” 希琳重新回到深海碧波号,她身后跟着许多人。 “尤莉叶,快来看,我们的新船员。” “从哪里……”尤莉叶瞪大眼睛,“这不会是我们的水手吧?夏洛特就这么厉害?” “这还不是全部呢。”希琳笑起来,没有纠正她的误解,尤莉叶和夏洛特的关系真该发展一些,她不能总是那样揣测她,“还有一部分在其他港口,大约今天晚上就能上船了。” “这些就交给你了。”希琳为她安排任务,“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先安排好她们的住处。” “住处。”说起这个就犯了难,“有多少个人?” “六十个。” “多少?”尤莉叶呆滞在原地。她们终于是满编船了。这个数字甚至能支撑她们正常的三班倒,以后再也不用无休止地加班了。 “海主啊。”尤莉叶呢喃着,“酒馆的女人也太厉害了。” 希琳拍拍她的肩膀,“加油,我先走了。” 她得快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夏洛特,最好提前和她打声招呼以免之后说漏嘴。 莱尔亚当斯关上海潮酒馆的门。 他确定,风暴庭的那个女人就是夏洛特。 她为什么会突然成为了伯爵夫人?还是上一位伯爵的遗孀。 她是怎么做到的?谁在帮他?一连串的疑问出现在他脑海里,可莱尔并没有在这里逗留过久。 这里是伦特奥伦的地盘,他不能让人发现他又回到这里。 刚走出几步,心脏突然漏了一拍。 舌尖发出涩疼,应和心跳的频率,他停下脚步,转身,戴着毡帽的高大影子出现在视线内,帽檐下未能压住的红发,卷翘出一个讨喜的弧度。 她的脚步轻快而喜悦,脸上的表情也是这样。 北方一别,已经快三个月没有见面了。 希琳安托瓦内特又出海了。 莱尔收回视线,用上齿轻咬舌尖上的凸起。 夏洛特不在,她会失望的。 莱尔攥紧口袋里东渡的船票。 他压了压帽子,确保自己的金发藏在帽檐下,消失在栈道的尽头。 第61章 chapter061“满编的深海…… “夏洛特呢?”希琳盯着柜台里陌生的面孔。 “谁?”满脸络腮胡子的酒保,皱起眉头。 “我是说这里之前老板,夏洛特,深棕色卷发,深棕色眼睛,大概这么高,瘦瘦的女人。” “没听说过。”酒保擦拭着手中的杯子,“我们的老板是个中年女人,蓝眼睛,棕头发,我没见过你说的那个人。” “你们老板在哪里?”希琳蹙起眉头,“我见她一面。” “她在休息。”酒保手里的动作一停,“先生,现在不是营业时间,你到底想做什么?” 希琳抿抿唇:“你们老板什么时候来?” 如果说夏洛特真的卖掉了她的酒馆,她又能去什么地方? 这可是她的心血。在希琳的构想里,海潮酒馆对于夏洛特的意义就像是深海碧波号对她的。 她不可能抛下她的船,甚至为了航行辜负了大祭司的期待。夏洛特到底在想些什么? “还有什么事吗?”酒杯发下杯子,玻璃制品在木头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没事别影响我干活。” 希琳扫了他一眼,这毕竟是夏洛特的酒馆,她压低帽檐,抛下一句话后起身离去。 “我今天晚上再来。” 确定希琳离开酒馆后,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叹息一声。 “妈,她走了。”他朝着后厨的方向喊。 一个四十多岁,蓝眼睛,棕头发的女人走了出来。 “我刚才做得不错吧。” “不错,要是再凶一点就好了。”刚在洗衣服的中年女人在围裙上擦擦手,露出担忧的表情。 她听到了,她说晚上还会来。 除了最开始的几天,老主顾们会多嘴问一句。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好奇灰港下层一个普通的女人。 “真反常。”络腮胡子说,“一天之内居然有两个人来打听夏洛特的去处,还好都支走了。” “还是要多加小心。”中年女人说,“也不知道夏洛特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去和大家说一声,就按照夏洛特之前安排的说法统一口径,千万别说漏嘴了。她不在,我们就做点小生意,别掺和这些危险的事。” 希琳没直接离开,她沿着酒馆附近栈道闲逛,一路上拦着周围的商户询问他们有没有见过夏洛特。 等到的答案零零散散,大概是从去年夏天末尾,就没人再见过夏洛特了。 街口贩卖咸鱼的女人说,她看见夏洛特去过灰港的上层,想必是因为长相漂亮,被上层的老爷选中当情妇去了,也有人说看到夏洛特去了漂浮岛的港口,搭船离开了这里,还有人说夏洛特病死了,尸体被丢进了海里,现在差不多被鱼啃光了。 答案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灰港这地方小道消息很多,真真假假混在一起,很难分辨。 希琳一直等到晚上海潮酒馆开始营业,又一次走进店铺。 络腮胡子酒保看见了她也装作没看见。 希琳环顾四周,夏洛特离开后,这家酒馆的生意明显差了不少。以前的海潮酒馆人挤着人,现在目光所及的地方,有很多空座位。 希琳点上一杯啤酒,坐在吧台前,酒保无聊地雕着手中的冰块,就是不愿意和面前唯一的客人说上几句话。 希琳听到远方有鸣笛的声音,猜测是有货船进港,到七八点的时候,酒馆涌入一拨客人,后场出来几个年轻姑娘。希琳的视线一下就落在她们身上,还是有熟面孔的。 她把酒钱拍在吧台上,朝着其中一个女侍者靠过去。 “嗨。”希琳同她打招呼。 “有什么需要可以和吧台酒……是你!”她认出了希琳,脸上的表情由喜悦变成了疑惑,“你是来找夏洛特的吗?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去哪里了?” “去看病。”女侍回答,“她的风湿越来越严重了,灰港里最好的医生都没办法,说是必须离开这潮湿的地方,去温暖的大陆上生活一段时间。” 希琳眨眨眼睛。联系她从附近人嘴里打听到的消息,倒是有几分可信程度。 好医生们都住在上层,去往大陆的船确实需要通过漂浮岛上的码头。 她回头看了看吧台里的络腮胡子。 “酒馆现在怎么……” “你说他啊。”女侍笑呵呵的,“长得很凶吧,看起来就很吓人。” “还好。”希琳想,只是外表可怕,看走路姿势没有学过武技,真要打起来,她一招就能制服他。 “是夏洛特安排的。她把酒馆的事务安排给了罗莎阿姨,那个是罗莎阿姨的儿子,他之前在码头当力工,现在就调调酒,吓唬吓唬那些不长眼睛的笨蛋。” 希琳点点头。如果这样的话倒是还好。他没 见过她,不透露夏洛特的行踪是对的。 “你知道夏洛特在什么地方疗养吗?”她继续问。 女侍摇摇头:“她没有和我们说,反正她会回来的。夏洛特毕竟是一个牵头人,她怕透露行踪招来麻烦。” 对方已经这样说了,希琳也不好继续打听下去,她喝完杯子里的酒,起身离开酒馆。 女侍看着她离开,松了口气,朝着吧台里的人比一个搞定的手势。 海潮酒馆安全了。 - “干什么去了?回来得这么晚。”朱莉安娜环胸站在甲板上,她面前,几十道视线统一落在希琳身上。 她被吓了一跳,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些就是深海碧波号的新水手。 “人齐了?”她有些不确定地问朱莉安娜。 “下午的时候就到期了。”朱丽安娜回答,“我刚办完手续回来,还以为自己走错了船,真把我吓了一跳。” 尤莉叶凑过来:“还是我解释了一嘴,这都是夏洛特给你找来的。” 夏洛特。希琳扯扯嘴角。 她可真是个无敌大白痴。本来想用一个善意的谎言来缓和尤莉叶和夏洛特的关系,结果把自己逼到现在这个地步。 哪里有什么夏洛特啊。这又要怎么解释。南方人的方式可真不适合她。 希琳抿着唇,看着站在甲板上的大家,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连忙说道:“怎么都站在外面,不是让你给她们安排船舱的吗?” 第94章 “是我让大家在甲板上集合的。”朱丽安娜主动说,“一下子多了六十个人,为了便于管理,有些事情需要提前通知到每一个人,还有就是我们需要统一签合同。” “签合同懂吗?”她问面前的这些女人们,“你们有认识字的吗?” 六十个人,在听到朱丽安娜的声音后吵嚷起来,不多久,一只手举起来。 “我认识字。” 只有一个。朱丽安娜蹙起眉头。女人的识字率本来就低得吓人,她叹一口气,说:“很好,你往前来。” 她需要书记员,需要会计,如果能够从水手中找到合适的人选就不需要再去其他地方雇用了。 一个女人挤开人群走了出来。 希琳一惊:“是你!” 从人群中走出的女人她刚好认识,她就是她在码头时问过的那个。 她在风暴庭的舰队里当过火炮手。 “是。”女人说,“我叫亚雯加图,曾在海军军队担任火炮修理工。” 她从火炮手变成了火炮修理工。 希琳歪着头。 “修理工,我记得你说你是火炮手。” “是的,我会使用火炮,但平常做的都是修理打杂的工作,当时那么说,只是想让您认可我。因为这说不定会为我们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船长。”亚雯加图回答。 朱丽安娜听着两人的对话:“她们不是夏洛特介绍的?” 希琳干巴巴笑了一声:“不是……” “你变得狡猾了。”朱丽安娜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图,她回头看了一眼,尤莉叶被临时召去厨房帮忙了。 吃饭的人一下子增加了六十个,这可把玛姬吓坏了,仔细说起来,她的工作才是全船最辛苦的那一个。 总管虽然管的事情多又杂,可她好歹有休息日,玛姬可是每天都得工作,她要是休息,其他人都得挨饿。 希琳转向亚雯加图:“既然你有发射火炮的经验,就来担任火炮长,你觉得怎么样?” “希琳!”朱丽安娜连忙制止,这可是唯一一个识字的女人,就算不当书记员,也不能这么随便就给火炮长的工作。 亚雯加图回答:“如果你的船上没有合适的火炮手,我可以暂时代理这份工作。直到我带出成绩,船长验收满意以后,再给我转正也可以。” 希琳看向朱丽安娜。 总管沉思片刻,回答:“就这么办吧。在转正之前,每一个人都会有一段时间的试用期,来寻找最适合你们的岗位。” “还有其他有特长的人吗?比如做过大锅饭的,会修补衣服的,管过仓库或者能做些木匠活铁匠活的,排队来我这里,一个一个介绍自己,如果没有特长的,会暂时排水手工作。别误会啊,基础的航行经验每一个人都要学习。” 希琳帮衬着朱丽安娜。 晚饭前,六十个新船员被安排到了合适的岗位上。 现在的深海碧波号,船长希琳,二副兼任水手长尤莉叶,总管兼会计兼书记员朱利安娜,厨师玛姬,裁缝德拉科夫人,魔法组组长贝林夫人,实习火炮手亚雯加图,船医琼贝尔曼,木匠和铁匠的岗位暂缺。 另外,还有暂时无法工作的贝拉和她的小女儿珍妮。 其余的五十九人,在朱丽安娜的分配后,三人进入厨房帮工,一个跟着德拉科夫人做修补工作,其他人编入直接水手岗,有航行经验的暂代小队长。一共分成三组,水手一队二队每组十八人,水手三队十九人。 梦想中的船,终于迈出一大步。 第62章 chapter062“朝着东方。…… “在七百码内,一个熟练的炮手命中敌舰的准确率在百分之八十五。”亚雯加图单手撑在炮管上,神情严肃认真。 “想要培养出一个准确率及格的炮手,至少需要六个月以及四千枚弹药。但是,能在训练中达成百分之八十五的命中率,不代表能在海战中保持这个数字。交锋总是伴随着各种各样的意外。” “四千?”希琳蹙起眉头。 “四千一个人。”亚雯回答,“还需要充足的实战条件。这才是最困难的。毕竟,我们要培养的不是应对检查的花架式。” “风暴庭的舰队在训练海军时会在海湾以及近海进行模拟对战,可这需要雄厚的财力和人员支撑。” 亚雯的视线落在深海碧波号的船头,客观又冷血地指出一个事实。 “船长,您的船可没有这样的条件,如果不能招募到有经验的炮手,想要从头培养,需要充足的资金和一条稳定的武器供给线。” “这容易。”希琳点点头,“灰港就是这样的地方。” 话是这么说,但短时间内想要搞到大量的金子与火药困难不少,尤其是当和她们关系最深的夏洛特离开灰港后,接触新的中介商人和走私线可是件细致活。 而且,灰港的生意人最看重利益,没有足够的金钱,很难打动这些人。 希琳和尤莉叶兵分两路,在船上有了足够多的船员之后,她们两人终于不用再执行一人留守一人外出的模式。 尤莉叶混入酒馆,而希琳则行走在各个码头之间寻找现在的深海碧波号能够接受的委托。 她的船上有太多新手,剑术训练的新手,经验浅薄的水手,想要段时间内完成高难度的挑战是自寻死路,她在各个佣兵团队里逗留了一段时间,终于找到两个适合的任务。 同时,尤莉叶在酒馆也获得了珍宝船的出航讯息。 在南方大陆,有一位贵族小姐即将迎来她出生以来的第十六个命名日,各地的领主纷纷为她献上礼物。有几艘船会从碎心群岛出发,沿着琴海南下进入南方海域,在通过陆地上的蒸汽机车交通线,成为贵族小姐的生日贺礼。 “酒馆里的醉鬼说,碎心群岛的老领主准备了价值两百万金索子的珍宝!”尤莉叶醉醺醺的,为了得到这个消息,她和酒馆里的老酒鬼喝了一晚 上酒。 那酒兑了不知道多少水,一点酒味都没有,她肚子都胀起来对方都没有半点喝醉的样子,还是她自己掏钱,要了些烈酒,才把老小子灌醉。 “酒鬼的话怎么能当真?” “你还别说,酒馆里的这些老东西们是喜欢吹牛皮,但他们是真的有点本事在身上。我和不同的人打听过,确实是有这么一件事。听说是非常富有的南方贵族,家里的土地加起来,比碎心群岛所有的岛屿加起来都大。” “贵族小姐过生日,居然要这么多钱?”端着汤锅的玛姬露出羡慕的表情。 以前的时候,她辛苦一晚上,才能挣五个银粒子,而这已经是非常非常多的钱了。码头的力工,有时候要攒一段日子,才能来消费一次。 德拉科夫人也插话道:“我小时候,过生日的是,我妈妈能从她工作的老爷家带回带着肉的剩菜都能高兴好久了。” “十六岁是很特殊的年龄。”有着在富人家里做总管经验的朱莉安娜解答了她们的疑惑。 “很多南方贵族家庭的小姐,以十六岁作为分界线。到了这个年龄,说明她们可以进入社交圈,而十六岁的生日宴是其中的重头戏。不知道这两百万是真的还是假的,但这个数字恐怕不只是生日礼物这么简单。碎心群岛的领主不是有个没有娶妻的儿子?”说着,她把刀叉分发给众人。 现在船上人多了起来,餐厅的桌子根本不够用,吃饭需要分批次。朱莉安娜将厨房的事情全权交给玛姬管理,她便安排了最近上船的水手们先吃饭。她私心里还是觉得不太习惯,更喜欢更熟悉的人围在一起。 碎心群岛的领主有个没娶妻的儿子。这又是个没听说过的消息。 熟悉的氛围让玛姬活跃起来,连忙分享她以前听过的八卦:“我知道我知道,以前和我在酒馆的姐妹们聊起过,领主的儿子来过灰港,姐妹们说他根本不举嘛!” 她的话语一下子就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尤莉叶又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怪不得要花两百万娶老婆。” “愿意付出两百万,说明肯定有娶老婆肯定有超过两百万的利益。”朱莉安娜提醒她,“贵族之间的那套模式可和我们不一样,他们的婚姻是要能带来利益的。你们听说过风暴庭的联姻吗?七十岁的老伯爵娶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老婆为的就是女人家里的财产。” 说起风暴庭,众人的目光又齐齐移向角落里的亚雯。 “别看加图小姐了,她肯定不喜欢这些八卦的。”玛姬小心翼翼地说。 她觉得这个当过海军的女人有点凶,她说话的时候很干练,没有一点婉转,但这种感觉又和来自北方的船长不一样。船长她们虽然说话直接,却也说着各种各样幽默的玩笑。加图小姐却没有这样的话语。 “我不知道。”亚雯加图回答,“伯爵死的时候我在风暴庭,他结婚的时候不在。” 被这么多期待的目光注视,这么简单的话语肯定无法满足大家的好奇心,亚雯加图只好又补充了一句:“确实很漂亮。” 第95章 漂亮是个没意思的词。比起说那个女人多么的漂亮好看,倒不如来点贵族秘辛刺激大家的好奇心。 “你知道是那位领主的女儿吗?”朱莉安娜收拢话题,问向尤莉叶。 尤莉叶晕乎乎的,快要倒在桌子上,听到朱莉安娜的问题,先是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缓和了好一阵,才费力地吐出一个拗口的名字:“瑞瑬纳斯?” “瑞瑬纳斯的米德尔顿家族!”朱莉安娜吃惊到合不拢嘴。 朱莉安娜又一次变成众人的焦点,连一向只是听八卦从不参与讨论的希琳也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是谁啊?你怎么这么大反应。” “我之前的雇主……”朱莉安娜看向希琳,“你还记得吗?就那个抠门吝啬小气鬼,那个人就是承接了米德尔顿家族的酒水销售才成为富翁的。” “米德尔顿家族是南方腹地最富有的家族,她们家族到这一代,好像就只有公爵本人一位了,从来没听过她还有一个女儿。” “她?”希琳露出惊讶的表情。她虽然不是南方人,却也知道在南方的土地上贵族的头衔多半由男性继承人继承。 “是的,米德尔顿的公爵是女人。这么说,这一次过生日的就是她的女儿。”朱莉安娜露出羡慕的表情,“我还从来没有去过内陆的大城市呢。在南方腹地,瑞瑬纳斯就像是一个美丽的传说。” “我也想去看看。”希琳听到朱莉安娜这样的口吻,也忍不住好奇。她同样没有去过南方的内陆城市。 “希琳,虽然瑞瑬纳斯有一条人工开凿运河,可它没有通向大海,你可去不了。” 没有大海就很困难了。 希琳耸耸肩,将这场继续下去说不定天就亮了的闲谈拉扯回正经事上:“还是说珍宝船的事情吧。” “我们没法去截获珍宝船。”希琳叹息一声。如果是她一个人,当然能够借着海水来去自如,可现在深海碧波号上有大群见习水手,而这样的运宝船一定配置着实力强大的卫队。 一艘船对付人家一个舰队的事情她可做不出来。 她确实能够凭借海眷者的身份进入对方的船,可那么多财宝,金子的分量很重,她能拿多少呢? 两百万听上去非常诱人,可实际操作起来却困难重重。 “那我们只能往东去了。”尤莉叶拿起希琳带回来的两张委托表,“收集海怪身上的炼金原材料。” “海怪!炼金术师!”她的眼睛亮起来,酒气瞬间消散了大半,“这也是个不错的生意,炼金术师都很有钱,要是我们的船上能有一个炼金术师就好了,只要在深海碧波号上装上一点炼金造物,我们的速度也会有质的飞跃,还记得我们在海上监狱时候遇到的魔法船吗?” 希琳从她手中拿回委托表:“往北进入琴海与东海的交界,有消息说那片海域活跃着很多海怪,我们的主要任务是狩猎海怪。这两个任务只是顺便。” “炼金术师工会在灰港有驻扎点。”贝林夫人提了一句,“我认识其中一些老东西,他们确实喜欢鼓捣这些玩意。” “这个任务在佣兵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却一直没有人敢接取。”希琳说,“如果能够发展一条长久的供给线,对我们来说肯定非常有利。” “东方的大海很危险啊,不是都说了,东部王国至今都有非人生物活跃,普通的海盗和走私船不敢去是正常的吧?” “我们的船长可是海眷者。”朱莉安娜同意这次远航,“至少,如果有危险,我们有退回来的可能,但往东走一定需要一笔资金,希琳,明天你去看看能不能把我们船上淘汰的那批火炮转卖点,我来负责清点需要采购的物资。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一周内。”希琳回答,“我们的新船员需要历练,实战是最好的锻炼,相信我,琴海东部可没有那么太平。” “那我还是希望一切顺利。”朱莉安娜回答。 “希望一切顺利。”玛姬和德拉科夫人小声应和。 第63章 chapter063“僭越。”…… 夏洛特匆匆穿过走廊。 三楼的尽头是海因里希的房间。 她放缓脚步,整理了一下头发,敲响了继子卧房的房门。 “海因里希。你醒着吗?” “稍等一下。” 空档期大概二十来秒的样子,里面传来一声回应。 “进来吧。” 夏洛特压下门把手,推开房门。 海因里希靠在床铺上,面颊稍透着些红,他正忙着将衬衫最高处的纽扣系上。 夏洛特往前走了一步,空气里是药草混杂着些许熏香的味道:“你不热吗?” 现在已经是末春,屋子里还点着炭,现在又要把扣子系到最高。 “刚才在敷药。”海因里希回答。 他的前胸有四五处烙铁的造成的烫伤,当初没有得到及时处理,几处创口发生了程度不一的化脓和腐败。回到风暴庭后,这里潮湿的环境又让创口几次发炎,最近一段时间,家庭医生威尔逊正在重新为他进行药敷。 夏洛特叹一口气:“我就是听说你状态不好,今天晚上为什么没吃饭?中午是不是也没有吃?” “没有胃口。”海因里希说,“威尔逊说,草药里的有些成分会遏抑食欲。” 视线落在继母的脸上,海因里希注意到她逐渐露出的不悦,又添了一句:“我不饿。” “这可不是饿不饿 的问题,我让厨房送点小点心来。不吃饭可不行。“她急匆匆地转身,离开海因里希房间,招呼等候在三楼楼梯处的阿利亚去厨房。 本身工作是监视夏洛特的女佣面无表情地转身,夏洛特一直都是这样,会想方设法地支开她。而她的上司,从来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呵斥夏洛特。 她的监视任务好像本身就是个笑话。 夏洛特重新回到海因里希房间,这一次她没有敲门,自然地进入,关门,走到壁炉旁的椅子坐下。一整套动作没有半点犹豫,流畅又自然,就好像这里不是她未婚继子的卧室一样。 “可要累死我了。”她靠在椅背上,“处理一整个封地的事务可真没有想象中简单,以前,你每天都要做这么多事情吗?” 夏洛特没有去看海因里希,她的视线微微垂落,盯着自己隐藏在裙摆下的鞋头。 语气和语调都是专门设计过的,她对自己的表演很有信心。 皮鞋的鞋头是圆润的弧形,踩在地上的声音脆脆的。双脚碰在一起,发出声响,夏洛特移动裙子将鞋子遮住,瘫软在椅子上,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一样,重新直起腰背。 她转头,海因里希注视着她。 刚才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晚餐后就想过来看看的,但被其他事情绊住了。你知道的,四月初是海关税款的结算周期,我快要忙死了。” 这本是伯爵的工作。这段日子一直由夏洛特代理。她对钱财方面的数字分外敏锐,虽然和海因里希抱怨的时候难免夸大,实际上,除了刚开始的生疏,她很快就能独自处理税款。 除此之外,她还从历年来的账务中发现了不少问题。 风暴庭内部存在着严重的腐败现象,尤其是各郡县报上来的账册,总是存在大大小小的问题。 夏洛特将这事情告诉海因里希。 他皱着眉头,思考了片刻,回答说:“都是父亲还在时就积压的烂账。其中很大一部分已经找不到对应的责任人了。” “我只是觉得,封地内的财政烂成这个样子,怪不得需要我的嫁妆来补上这个大窟窿。”夏洛特打个哈欠,她缩了缩脖子,找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上。 “麻烦的是,风暴之怒号沉没了,而制造它的贷款还没有还清。” 提起这个,海因里希的表情瞬间变沉。 “我不想说这个。贷款可以从伯爵府的私人账户扣除。” 再怎么说,威斯洛特家族也是世袭的大家族,他们有几百年来积攒的底蕴。 “你生气了。”夏洛特当然知道海因里希不想提起风暴之怒和北方的事。 乖巧,懂事,合乎礼仪的富家千金也不会故意戳开其他人的伤口。她们只会用手帕捂着嘴,不可思议地感叹一声:噢,这可真是太糟糕了!他好可怜。 海因里希难道想听到这样的话语吗? “我们可不能忘记风暴之怒号为什么沉没。” 夏洛特偏偏要戳疼他。 “教会现在可越来越过分了。”他们不想让风暴庭拥有这样一艘船。 海因里希昂起头,望向夏洛特发眼神逐渐复杂。 敲门声再此响起。阿利亚掌握时间的能力可真是不错。 “好了。”夏洛特点到为止,“我可不想谈论这些了,每天和那些封臣开会够我头疼了。” 她转向房门,从阿利亚手中接过托盘。 “这里就交给我吧。”她说,她看向阿利亚,又转向等候在海因里希卧房门口的男仆,“你,还有你。你们就先休息吧。” 第96章 “夫人,托盘。”阿利亚小声说。 “这个我送去厨房就行了,或者你们明天早晨来收。”夏洛特微笑着关上卧室门,她确定门口不会有人偷听。 “这不用你亲自做。” “可我想。”夏洛特走向海因里希,帮他在桌上支起桌子,将壁炉旁的椅子拉过来,自然而然地坐在海因里希床前。 “母亲是应该留在生病的孩子身边的。”她认真地开口。 海因里希靠近汤碗的手抖了一下。 “哈哈。你被吓到了。”她爆发一阵快乐的笑声,“怎么?你不会觉得我会喂你吧?” “没有。”海因里希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凯瑟琳的回答太活跃了,每一句话都超乎想象,但却有几分道理。她总是说些不着调的话语,完全不像是一位富豪家的小姐。 夏洛特的视线在托盘上移过,阿利亚从厨房取得都是些简单方便的食物。应该是管家见海因里希没有吃晚饭特意准备的。 这给她提供了一个非常不错的献殷勤机会。 “我看着你吃。”夏洛特倚在椅子上,双脚交替踩去了鞋子,然后收起腿,双脚踩在椅子的边缘 她坐成一团。海因里希一下就猜到她把鞋子脱了。 他想起刚才夏洛特的动作。圆弧带着方跟的鞋子让她看起来精致又高挑,可实际上走起路来却十分累脚。 她刚才就想这么做了。 “我真想和人说说话,但是每天围绕在我旁边的那些家伙,不是和我提起税收,就是问我财政拨款,要么要我出席图书馆的剪彩仪式,要么就让我去教会参加弥撒……” 教堂弥撒。海因里希偏偏头:“我听说你最近常去弥撒。” “听说?我的行踪都要和你报备吗?” “不,我没有这么要求,是报纸上写了。”他偏过头,床头处放着一份今天最新的报纸。 报纸上说,为了威斯洛特伯爵的身体健康,前任伯爵夫人时常出现在教会中为他祈福。 “报纸上连这些东西都会写?”夏洛特凑过去看了看,连忙摆着手,“不看不看,快拿走。” “我也没有上面说得那么夸张,怎么可能天天去,我每天要做那么多工作怎么可能天天在教堂里浪费时间,我就是周末的时候……” “市政厅周末也是会休息的,对吧?” 海因里希将报纸收起,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他简单垫了些东西,也许真的是因为一天都没有正经吃过饭,加餐分外美味。 凯瑟琳坐在椅子上,一会扯扯裙摆,一会拽着袖子上缝制的蝴蝶结,或者干脆整个人靠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地看向某个方向。 “你要是累的话,就回去休息吧,我不用人陪着的。”海因里希将空餐盘移到一侧。 夏洛特的视线移向他,盯着他。 “我不着急休息。”她说了一句,又盯着他看。 “你想和我说什么?可以直接说的。” 夏洛特抿抿唇。 “从你回来,已经发炎四五次了,上一次是小腿,上上次是大腿,这一次又是胸口。” 海因里希没想到她每一次都记得。 “我小时候生病的次数更多。” 夏洛特双腿落下,踩在地毯上,垫脚一撑,屁股从椅子上移动到床边。 “我想看看。”她说,“我知道不太合适,但……总是这样不行,我总是从威尔逊口中听到你的消息,今天这里不舒服,明天那里不舒服……什么时候能好呢?” “夏天要到了,花园里的花都冒头了。”她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接不上的话。 海因里希猛地想起两人在午后花园里晒太阳的画面。 凯瑟琳也是这么想的。 他动了动身上的毯子,空气里溢出一股更加浓重的草药味。 海因里希解开系好的扣子,有着蕾丝装饰的米色衬衫 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被药草浸湿,留下几个丑陋的棕色药印。 这是偏方。因为正常的治疗手段对他已经不起作用了,威尔逊使用了民间流传的偏方。 海因里希不知道它有没有作用,但能治总比没什么法子强。 他揭开前胸固定草药膏的纱布,露出坑坑洼洼的皮肤。伤疤和草药汁水是差不多的褐色,黏在一起,又脏又臭。 烙伤都在胸口,四五个深色的凹陷,拳头大的伤痕交错分布。其中一个烙在右侧的胸肌上,连带整个乳。头都被烤煳。医生在手术过程中切除了这个无用的小东西。 凯瑟琳直勾勾盯着他,声音颤抖着:“居然连……” 他的回答有些别扭,说:“没关系,男人不用哺育孩子。” 几乎是同一瞬间,几滴泪水落在他的手背上。 “凯瑟琳……” 他年轻的继母越过了禁止线,抱住了他的脖颈。 夏洛特没有说话,细微的呼吸声和几乎听不到的抽泣声就是全部。 直到感受到一只手不受控制地沿着她的腰线逐渐上升到后背。 她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拿下。 第64章 chapter064“不断成长的…… 暴风雨是海上新手的噩梦,也是老油条们考验新人的最好机会。 四月末,南方的雨季如约而至,从灰港出发一路往东的日子里,太阳总是隐藏在厚重的云层之后,陆地上的降水还算有规律,到了海上,则全看运气。 希琳只是海的眷者,而雨水从天上降下,根本不给她半点面子。雨落在甲板上,恨不得在木板上砸出一个坑。 船长站在二层甲板处,雨水打在她的头与脸,逼得人根本不能抬头向上看。 这不是她们第一次遇到风暴了,按照之前的安排,在她教过几次后,新水手们就要自己去应对风暴来临时发生的一系列变化。 希琳站在高处,虽然没有亲自加入她们中,却一点不敢放松警惕,她的眼睛时时刻刻注意着船上的每一个人,每一条动线。 今天负责执勤的是二小队的十八名水手,指挥员是第二小队的临时队长伽马马,按照规矩,在遇到大风大浪的时候,除了在岗的水手,其他休息的水手也要及时行动,她身边还有其他两个小队的队长叶玛和卡卡。 在船上的这段日子里,没事的时候大家会坐在一起闲聊,希琳也听说了不少水手们的故事。 她们基本上都来自琴海上的不同岛屿,说着不同的方言,除了少数几个出生在城市里的人,绝大多数都没有姓加名这样正式的名字。 伽马马就是这样的昵称,卡卡的名字也是根据她的昵称演变来的。 她们之前有航行经验,在一些沿海地方的小村落,其实不像是大港口的船有那么多讲究。 伽马马说,女人不能上船是人多起来后才有的讲究,是那些船老爷为了不多养水手编出来的瞎胡话。在她们村子里根本就没有这种说法,男人和女人都要上船干活的,尤其是男人们在城市里干活的人家,几个女人结伴出海很常见。 卡卡的情况也差不多。 “村落被流寇抢了。”卡卡说,“家里的老人被杀了,男人死了,孩子也是。” 她们这些个女人就是因为出海打鱼,才躲过一劫。 村子没法继续待了,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她们便结伴前往灰港碰碰运气,谁知道一路上遇到的人越来越多,到这里的时候,凑满了六十个人。 小渔船和远航船有些东西是相同的。她们上手很快,伽马马之前就是一艘小船的船长,她指挥起来也有一种沿海村落里才能见到的野蛮劲。 她指挥的话语里总带着些脏字,可听上去不会让人觉得反感,酒馆里那些污言秽语不一样,那些字眼里传递的是她最真实的情感。 “说北方人是野蛮人才是真荒唐。” 希琳和一旁的尤莉叶说话,一张嘴,雨水随着动作流进嘴巴里,她抹了一把脸。 尤莉叶也睁不开眼睛。 “真见鬼。”她骂,“没看到她们很吃力吗,下去帮忙。” “我不去。不能每次都靠我帮忙。”希琳扶着栏杆,才勉强没有被船颠簸的飞出甲板。 雨很大,噪音在耳边轰隆隆的。 她虽然说不帮忙,但还是咬着牙补充一句:“再等十分钟,相信她们,我们之前练习过好多次了,这一次就是雨大一些,肯定没问题的。” 尤莉叶扯着嘴角。她的长头发被雨水打湿,帽子早就不知道被吹去了什么地方,头发部分糊在脸上,遮挡视线,她已经看不到希琳的样子,但她能想象到她说这句话的表情。 五年前,她们两个还是甲板上忙碌的新水手时,阿方索就是这样一边骂她们懒骨头,一边担心她们,嘴硬着说新人就是该多锻炼,过不了多久,就能看到他在暴雨中忙碌的样子。 船帆被吹得隆隆作响,十几个女人拽着帆索,在特殊的节拍声中旋转一点点放下帆布。 第97章 风力变成阻力,压榨着她们的力量,更多的人凑上来,绳索不够长,没地方抓,就抱住前一个人的衣服,腰背,抓住胳膊,腿,总之,一个拽着一个,一个揪着一个,拧成一股麻绳。 伽马马原本在指挥,风吹得她歪歪斜斜,看着同样歪歪扭扭的队伍,她也顾不上其他,连忙加入队伍最前端。原本站在最前的女人看了她一眼就让开位置,自己去后面和其他人扎堆在一起。 厚重的帆布落下,沉重的声响落在每一个人身上。 希琳露出笑容,又咽了不少雨水。 “愣着做什么,去帮其他人。” 船帆是帆船的灵魂,但除了落帆,还要给船舱前堆放防淹沙袋,要下船锚,要时刻注意船体的倾斜角度。 深海碧波号这样的大型远航船在建造初期就有防侧翻的设计,可在大风暴之中,船只侧翻的可能性不大,恐怖的是风与浪掩盖住礁石,将整个船从中间截断。 暴风雨来得快又急,却叫嚣不了多久,阴云逐渐朝着远处移动,一丝阳光从云层的缝隙流溢,将水汽折射出七种颜色。 “哈哈。”伽马马指着彩虹干巴巴笑了两声。 “姐妹们,看起来我们得把船帆升起来。” 希琳憋着笑。风暴中的艰辛如同神灵的玩笑。 海上总是这样。可这些不是无用功。 无力的哀嚎处处响起,刚刚和风暴抗争到精疲力竭的众人望着天空中浮现的五彩光带。 “行了。”希琳从二楼走下。船长的声音如同救世主的诵唱,“接下来我来吧。”她允许大家休息,“先回船舱换衣服,等一下,厨房会给大家加餐,辛苦了。” 水手们三三两两回到舱室,希琳独自完成收尾工作。 她没有急着升帆,而是借用海的力量推着船体往最近的岛屿靠近。 这场风暴只是开胃菜。她望向远处的厚重云层,气压在变低,还有一场更大的风浪。 经验告诉她,这可不适合演练,要尽早靠近海岸,搭建临时的避风所。 航海图上清晰地标出,距离这里六十海里有一座小岛,那就是她的目的地。 做完这些,希琳回到厨房。 玛姬和两个帮工正在收拾地上打碎的碗碟。 她们已经做好了准备,但风浪将深海碧波一次又一次抛起落下,碗碟在木筐里跳舞,跌在地上,摔碎摔裂。 希琳蹲下身,帮助玛姬收拾碎片:“以前我和尤莉叶不知道船上不能用这些容易碎的碗碟,这些都是我和她一起买的。”仔细算起来,这些都是船上的老古董。 “它们很漂亮。但很可惜。”玛姬将碎片收起,“朱莉安娜都提醒我要做防护了,可它们还是打碎了。” “仓库里还有其他的。”希琳说。 “我们北上的时候可没遇到这种风暴。” “伦海很平静。” 玛姬叹息一声:“刚才可真吓人。” 船上的厨师工作量很大,她没有被安排基础的航海工作,刚才躲在自己的舱室内,感觉世界都要塌陷了。 “长途航行总是这样。”希琳把最后的碎片放进箱子里。 “今天给大家煮些热汤,还有我买的香肠,今天的啤酒可以纯一点,我再去向贝林夫人要点预防风寒的药水。你把它加在汤里。” 玛姬点点头。 “新碟子和碗,去朱莉安娜那里再申请就可以了。”她们的仓库里还有很多木头盘子。 “我去找贝林夫人。”希琳离开厨房往船舱方向走。 “着火了,着火了!” 有人大喊着,从舱室内跑出来,希琳脸上一变,挤开人群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 哗啦—— 浇水声比她更快一些,着火处在尤莉叶的舱室对面。 头发还湿着的二副满脸严肃。 “这是谁的舱室,出来!”她吼着,“我数三下,自觉点,不要让我一个一个问!” 两个水手站出来。 两人低着头,不敢说话。 “船长。”有人看到希琳。 “嘘——”希琳做一个噤声的动作,燃烧剩下的衣料落在地上,头顶又一大片熏黑的痕迹。 尤莉叶一下就分辨出这是因为把衣服放在火炉上烘烤造成的火灾。 “你们刚刚在甲板上?”尤莉叶看着她们尚未完全干燥的头发。 “是。” “衣服湿了所以烤火烘干?” 她叹息一声,捡起布料闻了闻,有一股浓重的桐油的味道。 这东西是甲板上用的防水涂料,可本身十分容易被点燃。厨房附近从来不用这种涂料。 两个水手点点头。 尤莉叶更加严肃,她看到了人群里的希琳。 “听着,我们不害怕风暴,我们船长是海的眷者,巨浪与风暴是我们磨炼自己本领的机会。” “我不是在针对你们两个,所有人都听好了,火,打火石,火折子,这些不能出现在厨房外的任何地方,照明的蜡烛必须放在灯罩内,煤油灯附近决不允许放易燃物。每一个人,在进入底舱前,都要向总管递交申请,船上有炼金制品能够提供光照,用火炉熏干衣服的事不能发生第二次。” “风暴无法掀翻我们的船,但小小的火苗能让她沉入海底。要是着了火,船上的大家都无处可躲。都机灵点,发现烟要第一时间查看情况,记住,任何的忽视都可能我们所有人都死在海上。这一次是发现及时,如果再有下一次,可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希琳环胸看着她。 以前也是这样,阿方索和阿尔伯特总是一个好说话,一个凶巴巴,只有这样,性格各异的船员才能团结在一起。 她们学会了。而尤莉叶为了她这个船长,成了凶巴巴的那一个。 第65章 chapter065“她的嘴唇,…… 在得到家庭医生的准许后,海因里希能够离开卧室到餐厅用餐了。 刀叉与餐盘摩擦的尖锐声响都无法掩盖欢快的小曲。听管家说,昨天晚上有一场晚宴安排在了歌剧院,威斯洛特夫人和几位分管财政与税务的官员仔细讨论了一下娱乐行业税款的事情。 她也许就是在那时候学到了新曲子。 以贵族的音乐鉴赏标准来说,凯瑟琳没什么唱歌的天赋。她的音域无法和专业的演唱家比较,没有头声,没有胸腔共鸣,她就是用嗓子哼唱出音乐的曲调。但在情绪感染方面,她胜过风暴庭乃至整个南国所有的演唱家。 她从楼梯上走下,皮鞋踩在台阶上,步子失去了往日的稳健,落地的声音都显得轻浮,却恰好补上乐器都无法演奏的节拍,填在她随意哼唱的曲调里。 平日里为了威斯洛特夫人的格调装成一副稳重的样子可真让她受委屈了。 海因里希抬起头,朝着这个方向 她的视线果然也落在他身上。 恰好的,和谐的,美妙的,触碰在一起。 凯瑟琳不流眼泪的时那双棕色的眼睛里装着林间扑腾的鸟雀,灵动又健康。 “夫人。” 这个称呼是个无情的称呼。海因里希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凯瑟琳威斯洛特。 她与他有相同的姓氏,但却因为他的父亲而不是他。 “日安。管家先生,今天的天气可真好。” “是的,夫人。”管家保持着职业化的笑容。 她的视线移动到海因里希身上,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而且还是个让人开心的星球六。” 星期六没有工作安排,星期六也不用参加弥撒。 海因里希却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另一种答案。 拿着餐刀的手指蜷缩,他低着头,装作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 那一晚,凯瑟琳在短暂的失态后就恢复了正常,她重新回到椅子上,穿好鞋子,擦掉眼泪,露出笑容,然后朝着他道晚安,端着空掉的餐盘离开。 也是从那一天起,她每天晚上回来他的卧室待上二十分钟,给他讲讲今天处理的事务,再聊聊花园里长势越来越好的植物。 一整天,他敷药,吃药,补液,被各种各样的仪器摆弄,唯有凯瑟琳到来的时候,将花园里的阳光和微风带入被草药和腐烂的气味充斥的房间。 “腐烂味?”夏洛特蹙起眉头,换着方向闻了闻周围。 伯爵的卧房熏着整个风暴庭最好的祛湿香,味道浅浅的,混杂的药草的清苦,虽然没法和那些名贵的香水比较,但绝对不是腐烂味。 “这里没有腐烂味,海因里希。”她说,“是熏香和草药的味道。” 海因里希抿着唇。他的继母在安慰他,这里到处都是腐烂味,从他身上的伤口散发出来,充满整个房间。 其实他没有虚弱到要时时刻刻躺在床上,医生也建议他多走动走动,活动筋骨,可他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一种久病之人身上才有的腐烂味,那种臭味。 第98章 他因为这个原因不敢见人。这段日子他经常照镜子,镜子里的脸比他记忆中的样子苍老了太多,他和凯瑟琳同岁,现在看起来却比她老上十多岁。 鼻梁歪了几度,破坏了他整张脸的美感。虽然威尔逊说这点不值一提的小瑕疵不会破坏他的外貌,反而为他增添上属于男人的荣耀疤痕。 ——他是在讽刺他,讽刺他打了败仗,成了俘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海因里希知道他这段日子想法偏激,他有时候也知道,臭味可能只存在于他的想象。 每天早晨和傍晚,都会有拿着清洁工具的佣人打扫房间。每当这个时候,他就靠坐在床上,看着这些年轻的女佣用湿润的布子擦拭装饰物,灰尘掸子掸去高处的灰尘。 也许根本没有灰尘,这样的工作她们每天都做,叽叽喳喳地结伴从佣人住处走向主屋,工作的时候沉默不语,离开这里后又恢复早晨的样子。 睡不着的时候他会在阳台前站着,不点灯,凌晨的时候总能看到女佣们朝着主堡靠近。 他很羡慕她们身上的活力,潦草的生命力。 “不合胃口吗?”凯瑟琳的声音将他从神游中唤醒,“来楼下是不是有些太勉强了?” 她露出懊恼的表情:“我还想着天气这么好,不会有事的。” “没有关系。”海因里希的视线定在夏洛特的唇角。 牛奶的泡沫粘在唇角。 “不是因为身体。我想到了其他事情。” 咖啡表层绵密的奶泡,泛着些苦味,也许因为接手了伯爵的工作现在的凯瑟琳每天早晨都要喝上一杯热咖啡,她以前更喜欢茶,很多糖,和那些甜腻的蛋糕一起送进嘴 里。 而现在—— 海因里希的视线望向他的餐盘。 蔬菜沙拉,咸面包,一点点酱豆子和一片熏鸡肉。没有半点甜腻腻的食物。 她的嘴唇,应该比那些黏腻的糖浆更加甜蜜。 “海因里希?” 他猛然抬头,凯瑟琳唇角奶泡还在,但已经消减不少。 “没事,我不是因为身体不适。”他随便找了个理由,“太久没有出来,有些不习惯。” 凯瑟琳没有继续追问。 “你早餐后有时间吗?”说是早餐,但现在已经是上午十点,周末的早晨要休息充分,“去散步吧,在花园里走走,威尔逊先生也建议你多走动。” 海因里希本能想要拒绝。他还是觉得自己身上有清洗不掉的腐烂味。 可他点了点头,看着凯瑟琳眼中的期待彻底转变成喜悦,他也跟着笑出来。 春末,空气里已经带上属于夏天的气味。海因里希身体弱,披着一件长披风,他用手杖支撑着身体,走路的时候有些跛。 在北方,他的右腿骨折了一次,虽然愈合得不错,却比左腿长出半英寸,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的。 凯瑟琳在他旁边,步伐轻巧明快,和这好天气一样,让人愉悦。 海因里希越发懊恼。以前,他只是身体不适,现在却转变成身体不便。 拄着手杖的手突然被按住,海因里希偏过头。 看着凯瑟琳指向前方。 “取一字坐一会,晒晒太阳。” 她的手和他想象的不同,至少和他想象的富家小姐细嫩白皙的手不一样。 凯瑟琳的指节和指头上面分布着茧子。他愣了一下,想要看清更多的时候,她已经收回手,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海因里希只能跟上。 太阳把长椅晒得暖烘烘的,夏洛特和海因里希肩并肩坐在其上,谁也没着急先打破沉默。安宁地享受这段属于两人平静时光。 海因里希的视线落点下一次移动到夏洛特手上。 他犹豫了好久,都没能伸出手牵起她。 反而是他身边的人主动握住了他的手,又迅速抽离。 “有什么事吗?”夏洛特佯装一副忘记的样子看向靠近的阿利亚,她的视线已经抢先一步落在阿尔伯特身上。 “夫人,您的老师来了。” 他来了有一阵了。夏洛特站起来,慌乱地拨弄头发。 “好,请他稍等一下。” 她转身,避开海因里希打量的视线,手指相互碰触就已经是犯罪,其他的动作根本不需要刻意摆弄。 “我要去上课了。”她指了指远处,“你再继续晒一会儿,医生说晒太阳对你有好处。” 抛下这句话后,她也不等回复,就朝着阿尔伯特的方向走去。 转身的一瞬间,先前的懊恼,娇嗔,全部被抛在影子里,夏洛特微微抬起头,眯起眼睛,注视着前方的阿尔伯特。 他看到了多少? — 瞭望台上,希琳靠在桅杆,旋开钢笔,在瞭望手记录表上画下几个符号。 船只一直在往东行驶,已经进入了琴海和东海的交界处。 这就是委托中海怪出现的海域。她们已经在附近绕了两天了,却始终没有发现目标。 老练的猎手不会因为区等待就失去耐心,让她觉得奇怪的事,这片海域在灰港老水手的口中从来就和安宁无关。 她抬起头,天空蔚蓝,阳光刺眼,偶尔飘过一朵云,很快就消失不见。 太安静了。 连海盗都没有。 这段日子,水手们的训练每天都在进行。希琳不敢说她们已经是合格的战士,但至少比刚刚上船的时候更加强壮健康。 她不敢松懈,就是因为知道航海不只有分享美酒和宝藏,可现在这趟航程像是一场悠闲旅行。 连海水传达给她的讯息,都是缓慢而安稳的。 好奇怪。希琳抿着唇。脚下的平台微微晃动,有人沿着桅杆上的梯子爬了上来。 是叶玛,水手一队的队长,也是预备的瞭望哨。 她的动态视力是这批水手中最好的,一下就看到在木框和篮子之间逃窜的老鼠。 老鼠总是找东西磨牙,是船上的隐患。 尤莉叶因此发现了她的才能,让她兼任瞭望手的工作。 瞭望手是船队的眼睛,她工作的地方是离甲板几十米的高台,在这里,她纵览全局,与海战指挥一起决定着一场海上交锋的胜负。 “交给你了。”希琳把望远镜和瞭望哨日志交给她。 叶玛不会写字,笔记上有针对这种情况设立的符号。她只要记住图画符号,按照真实情况画在对应的位置就可以了。 船长打着哈欠:“我去补觉。” 叶玛接下任务,目送着船长沿着梯子离开。 她眺望远方,海面上十分平静,只有偶尔掠过的海鸟发出几声鸣叫。 深水中,浑身被蓝色包裹的阴影晃荡在深海碧波号下,蛰伏着等待机会。 第66章 chapter066“海上猎杀。…… 叶玛的执勤时间是从上午到午夜。她接触瞭望手的职责不久,还没有独自坚守过夜班的岗位。 朱莉安娜在排班的时候考虑得十分周全,她修改了班次时间,从原先的白天一人晚上一人换成了一人半个白天与半个晚上。既方便了新人适应工作,又均分了两个班次的工作内容。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月亮缓缓出现在空中,晴朗的夜晚,视线极佳,站在瞭望台上,能够看清远处小岛的上山崖的龙窟。 在煤油灯的光线下,叶玛对照着航海图,用六分仪确定着此刻的经纬度。 这是航海员必备的技能。没有暴风雨的日子,海上的风吹起来很舒服。 甲板上执勤的水手逐渐完成手上的收尾工作回到船舱,只留下两三人负责夜班执勤。 她看到船长提着煤油灯沿着甲板和船舱巡视,这是今天最后一班船长巡逻,结束后希琳同样要去休息。 叶玛看到船长和她招手,就用手势向她传递一切顺利的信息,看着船长往船尾的方向走去,她的视线重新向远处眺望。 不需要怀表她也知道,现在是晚上十点钟。船长结束巡逻后,深海碧波号就进入休息时间。 夜班的水手在船上走动,或者在甲板的避风处休息。 而她自己还有一个小时就能回船舱了,今天晚上接替她的是二副尤莉叶。 她会比规定的时间早十分钟抵达瞭望台,她们会交接每天的工作内容。比起船长希琳,二副女士更严肃,她会核实每一个新人的工作记录,即使她们上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种习惯依然保留着。 叶玛撑着木头栏杆。她必须等她检查完今天白天的瞭望手日志才可以离开。 尤莉叶就着昏沉的火光,按照记录上的符号阅览每一个小时的海面情况,记录体现今天是平安无事的一天。 新人的笔记很认真,每一个符号都非常标准,反而是希琳安托瓦内特的鬼画符让人恼火。 尤莉叶合上本子,核对交班的工具。她刚拿起怀表,突然感觉船晃动了一下。 在桅杆高处,船体的晃动更加明显。 第99章 有浪?可今天一整天天气都非常好,微风只能让海面上荡漾起涟漪,不可能掀起浪花。 叶玛瞬间警戒起来,一脸凝重地看向尤莉叶。二副的行动更快,在意识到异常的瞬间,肢体的本能驱使她摘下悬挂在桅杆上的望远镜,半个身体探出瞭望台。 远处的海水比船只所在的海域明亮。 尤莉叶抬头确定月亮的位置。 不应该。没有云层遮挡,船只自身的影子不可能出现在这个方向。 是船体之下有其他东西。 尤莉叶转向叶玛:“快!下去通知大家。有情况。准备战斗。” “发生了什么?”吆喝声同时从二层甲板传来。 希琳一边扎着腰带,一边朝着高处的瞭望哨询问。 异常的晃动惊醒了船长,自从 船上多了新水手后,她的睡眠总是很浅,被摇醒的瞬间。她就意识到情况不对,抓起衣服就往船舱外头赶。 今天一整天浪都很平静,是不可能出现能撼动船体的情况。 希琳能够感受到,海水正在朝她传递一种讯息,但似乎还有一种力量在阻隔这种消息的传递,让她的感知变得模糊。 海的嗡鸣回荡在大脑中,却没有具体的信息浮现。 船体又晃动一次,这一次震感更加明显。 海中有东西,体型庞大。也许就是她们要寻找的海怪。 挂出委托的炼金协会要求的材料是海螃蟹的腹甲和双钳,海蛇的蛇胆和鳞片。 海螃蟹活跃在浅滩以及荒岛的沙地上,不可能出现在远海。 希琳作出判断,是海蛇。 只有这种泥鳅一样的怪物能够通过甩尾的方式引起波浪。 从深海碧波号的颠簸程度判断,这只海蛇的体型比她们以往见过的都大。 “船长,是海怪,目测长度在二十米之上,最宽的地方超过五米!” “它在海底,小心它从船底攻击,把船往西南方向开!” 尤莉叶的大嗓门回荡在深海碧波号的高处。希琳立刻转身朝着船舵靠近。 叶玛用生平最快的速度爬下梯子,连滚带爬地来到希琳身边。 “船长。” “组织大家,准备迎敌。” 希琳看了一眼叶玛,没有废话,朝着她传达指令。 她双手紧握船舵,驾驶深海碧波号朝着尤莉叶口中的方向移动。 在海上的遭遇战,瞭望手就是船只的眼睛。尤莉叶站在最高处,为了防止剧烈的波动将自己甩下平台,她利用船只移动的间隙使用钩索将自己固定在桅杆上,与此同时,一双眼睛紧紧追寻着海怪的行踪。 给她的准备时间不多,她必须用最快的时间分析局势,调动船员与水手组织反击。 水体中,庞大的阴影甩动尾巴。经验告诉尤莉叶,这一次的家伙非常难缠。 它很狡猾。选择在夜晚船只上人少的时候行动。 刚才的剧烈晃动就是它在用身体撞击海面下的船体。它失败了。 深海碧波号在经历过海之冢的失败后曾做过一次升级,新的龙骨和船体是用她们能找到的最好的材料制成的,加上海眷者奇妙能力的加持,深海碧波号挡住了第一波攻击。 水手们迅速集结在甲板上,等待着指令。 许多人脸上带着还带着睡意,显然是刚刚从被窝里爬出来。 船帆鼓起,深海碧波号以最大的速度航向,即使这样,比起灵活的海怪还是慢上不少。 海中的阴影追随着船体移动。 “左边!”尤莉叶喊。 希琳明白她的意图。 “一队下锚。”她一边转舵,朝着水手队长传达命令,“二、四、六号船锚下海。二队右船舷下网,听我指挥放,三队收船尾侧帆。火炮手就位,炮手长判断时机下令。行动。火炮手有没有问题?” 最后一句话是对亚雯加图说的,在这里,只有这位曾在风暴庭舰队服役过的火炮手有真正的战斗经验。 亚雯加图没想到自己会被喊到,立马朝着希琳敬礼。 “没有,长官。”动作完成的瞬间,连她自己都僵硬在原地。立马恢复到正常模样,朝着甲板下层走去。 太久没有在作战中被喊到,她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还在军队里,居然犯了这样的错误。 还好船长没有多想。她伸手招呼自己的火炮队,迅速寻找她们的战斗位置。 深海碧波号快速调整位置,通过放下一侧船锚的惊动海怪,逼它往特制渔网的方向游动。 船锚下海后,希琳减缓船只航行的速度。二队的水手已经布好猎网,等待她的命令。 猎网是提前准备在甲板上的。 这张网上的每一根线都是用特质的渔线编制而成,异常锋利,每隔一段距离,还缠绕着一个一英寸左右的弯钩,网足足有上百米长,十几个水手拽着它,从船头延展到船尾。 尤莉叶给出信号,希琳立马用手势提醒水手组放网。 船只缓缓移动,步下整张线网。 船锚下水的幅度惊动海底的海怪,它不停变动着方向,阴影搅动水域,爆发出远超其体型上限的力量。 尤莉叶感觉眼角都疼起来。这畜生可真能折腾,整个船都晃动,这种力量已经不是普通的海蛇能够拥有的。 水手们探头观察着水下,想要看清楚暗处敌人的影子。 月光照亮水面,阴影搅动的波浪隐藏着它的身形。 总管朱莉安娜从船舱跑了出来,她不是战斗人员,理论上不参与船只上的战斗。 朱莉安娜吆喝一声,放飞手中的炼金产物。 尖锐的声响接着一声爆炸,黑夜被撕开一个口子,如同白昼一样的光线从高处洒下,笼罩附近的海域。 朱莉安娜做完这个就立马钻回船舱。船上的规矩,没有作战能力的船员严禁在战时在甲板上闲逛添乱。 这是她自己制定的。 因为照明弹的加入,船上的水手终于看清水底搅和波涛的巨型海蛇。 “海怪!海怪!看它。我的天!” 惊呼声真正传来,直到亲眼看到她们对抗的怪物,恐惧感才有了实体。 慌乱在水手中迅速滋生传递。 她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怪物。 在海边长大的人,在这一刻都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大人们讲述的恐怖故事,不听话的小孩子是会被怪物抓走吃掉的。 现在,幼年时候恐怖的怪物就出现在眼前。 年轻的水手险些吓得瘫软在地。她也曾在暴风雨夜出力,但这不是风暴,她们正在对抗的不是恶劣的天气,而是真正的怪物。 风暴是有可能掀翻船只,但怪物还会把人活生生撕咬开。 她本能地向着身边的人求助,一把拽着水手长伽马马的手臂。 “神呐,不要让怪物吃了我们。” 伽马马也因为怪物的出现而惊讶不已,手臂上的重量将她从失神中唤醒,她是水手小队的队长,这种时候必须站出来,压下心中的恐惧。 “没事,不会有事的。”她拉住自己手臂上多出的手,尝试安慰队员,可是她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船不会要翻吧?”猜疑声从某处响起,应和着恐惧滋生的氛围。 “别磨磨叽叽的。”卡卡从两人身边走过,“风暴也会掀翻船,不也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该做什么做什么。把刚才的船锚收起来,下一三五号锚,把那怪物往网的方向逼。” 命令指挥着众人的动作,手中有了转移注意力的工作后,恐惧传递的速度放缓。 她们都期待着计划可以顺利实施。猎网上闪烁着寒光的钩子是大杀器,只要那怪物速度够快,撞上渔网就会被钩住血肉,这种带弧度的尖钩,确实挣扎就扎得越深。 事情却没有按照预想中发展,在发觉船锚的上升与下降速度比不过游速之后,海怪不再朝着网所在的位置移动,它调转方向,海面上,弹出一个庞大的怪物脑袋。 那怪物居然能在没有平台借力的情况下凭借着躯体力量探出海面。 “它躲开了网!” 这家伙的目的是桅杆。 它撞不断船的龙骨,可如果让它碰到主桅杆,深海碧波号就会被困在原地无法动弹。 希琳转动船舵,拉开与海怪的距离。 尤莉叶突然大喊:“希琳,它有一部分能控制海水的能力!” 船尾的位置毫无征兆地出现三米高的浪,硬生生扼制了深海碧波号转向的打算。 船体被浪打得晃动,高处桅杆上的两人更是东倒西歪。 尤莉叶将险些摔下去的叶玛拉起,把一直护在怀里的望远镜塞到她手里,她解开自己身上的钩索,将叶玛的腰固定在桅杆上:“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保证自己不会被甩下去。现在,你来当瞭望哨,按照之前教你的,把你看到的讯息传递给甲板上的水手。喊大声点。” 第100章 她看了一眼海怪露出的丑陋脑袋。 这畜生展现出的能力清晰地传达着一个事实——它有一部分超凡血统,还有基础的智慧。 她得让希琳解放出来,至少给她机会用海眷者的能力对付这家伙。 她们带着太多的新手,船上又有太多的关键岗位无法兼顾。 “二副。”叶玛握着望远镜的手哆哆嗦嗦。她当然知道瞭望手的位置有多么关键,在这样的战斗中,居然让她这样的新手在这样关键的位置? 尤莉叶难得没有呵斥她:“你不是出过海吗?把你看到的告诉她们就行。”她的视线下移落在她颤抖的手上,“拿好了,这可是全船最有价值的炼金造物,摔坏了就从你的工资里扣。”说着,在叶玛惊讶的视线里,尤莉叶翻越瞭望台上的栏杆朝前一跃。 爬梯子太慢了。她沿着船帆一路下滑,用一个前滚翻的动作稳稳落在甲板上,顾不上整理头发,尤莉叶大步朝着舵手的位置走。 “你得给我找个厉害的舵手!”她朝着希琳喊,接替她的位置,“小心点,这畜生和你一样,能控制海浪。” 希琳颔首,转头对一旁的水手说:“告诉炮手队,寻找时机开火。” 海怪没能按照计划钻进渔网,后手准备就是由亚雯加图率领的火炮小队。 尤莉叶转舵,使得左侧船舷,面对海怪。 船体上的炮窗迅速打开,几门火炮被推出。 亚雯加图没有亲自掌炮。她想,这样的机会来之不易,她计划让手下的这些新兵练手。 “装填。”她站在指挥位上,看着两两成对的实习炮手。 炮手队的训练和指挥由她负责。她是按照风暴庭训练海军的要求对待她们的。 两人一组,一人装填,一人开炮。随着她命令出口,装填手将铅弹塞进炮膛。 “瞄准。” “发射!” 几发炮弹都打空了,在海面上溅起水花。 蛇怪距离船只只有二百码的距离。这个距离在射程内,熟练的炮手能够轻松击中固定的猎物,但麻烦的海蛇不是船只,它在海中不停地移动,偶尔露出水面,又迅速隐去。 对于这些刚刚训练一个多月的新手来说,想要在这样的距离能击中一个不停移动的目标显然不容易。 “继续。”亚雯加图蹙起眉头,不满意这些新兵的第一次表现。 “交替开炮,打中为止。” “寻找机会,瞄准它的肚子。” 按照经验,蛇腹是海蛇这类怪物的弱点,这无疑更加困难。 亚雯调整炮口,锁链弹在火药的推动下朝着蛇腹的位置轰去。 被击痛的蛇怪扭动得更加剧烈。 炮兵开火的短暂时间内,离开总舵的希琳已经通过绳索爬上桅杆。 双腿勾住桅杆支撑着身体的重量,海水在希琳手中变成弓箭,复杂的符文附在箭矢上,希琳拉开弓弦,瞄准远处的海怪。 她没指望这样的箭矢能伤到对面的怪物,她要试试这家伙的鳞片到底有多硬。 箭矢破空而出,穿过炮火掀起的水花,直勾勾地飞向海怪。 箭头接触海怪的鳞片,符文爆发出强烈的光芒。然后迅速黯淡,重新变成海水,留在海怪的体表。 希琳闭上眼睛。 它的失败足够希琳做出判断,海之神留下的武器是有实力伤到它的,但人力拉弓发射的箭矢做不到。 船上没有连射的机械弩。火炮手的实战经验也不能满足火力要求。 再次睁眼时,她已经出现在海怪身上。 二百码的距离,只要能够接触海水,对她来说根本不是困难。 重剑出现在希琳手中,从高坠落,死死撞在海怪的鳞片上。 残留着海神力量的武器锋利异常,在其与鳞片接触的瞬间,就如同烧红的铁遇上了冰块。 海怪不停扭动,露出腹部。 机会。亚雯加图做出判断,就是现在。 这时候出手就能伤到它,但预料中的炮声没有响起,她转身,看着自己的几名队员都愣怔在原地。 “开火啊,干看着做什么?” “船长在,会打中船长。”手下的炮手哆哆嗦嗦的,指着海怪身上浅淡的红色。 当希琳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内后,之前敢于尝试的心态突然发生转变,虽然说新手的命中率一直低得吓人,但万一呢?万一就在这种时候击中,伤到船长怎么办? 亚雯当然也看到了突然出现在海怪身上的人影,虽然不知道希琳安托瓦内特是怎么过去的,但现在可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连蛇都打不中,哪有那么凑巧打到人?”亚雯骂了一句,“这有什么好怕的。让开,让我来。” 她接替最近炮手的位置。 “装填。” 几次发射后,炮管上滚烫的火药味都是这么的熟悉。许久没有像一个真正的火炮手一样掌握炮管了。 呛人的气味让她不住地兴奋,神情也越发地专注。 希琳安托瓦内特在海怪身上,移动的速度极快。 不伤到她,重创怪物。亚雯加图眯着眼睛,调整着火炮炮口的角度。 感官判断着风向与风速,她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周围的一切都无法对她产生任何影响。 就是现在! “轰——” 爆炸掀起的风差点害得希琳被甩到水里,手中的重剑一分为二,重新出现在她的双手中。 此刻,南方深深扎在海怪的血肉里,避免了她被甩飞的结局。 那枚铅弹精准无误地击中海怪的腹部。巨大的推力在它身上留下一个坑洞。 它挣扎着扭动,动作幅度距离。 希琳被带入海水,挣脱出水面,又一次入水,再次跃起到空中,溅起的水花让人难以睁开眼睛,海水将讯息传送到她的大脑中。 这个怪物已经跟着她们两天了,之前海水就尝试着提醒她,但这个怪物一直在阻止信息的传递。 若是她能够接触海水,就能够接收到讯息,可这段日子她因为船上新水手的事情,一直没能像以前一样在海中畅快地游泳。 它身上有类似海之主的力量。 海之主。可祂已经彻底消散在海之冢里。她和莱尔亚当斯是破坏了神泣宝石才从那地方逃出来,海水应该已经将海之冢淹没了。 希琳咬着牙。 宰了它弄个清楚。 握着剑柄的手用力,双脚瞪着海怪的身体,手中的北方随着她的念头缩短成匕首,狠狠扎入海怪的身体,她把两把短刃当做攀上怪物身体的工具,戳着它的血肉在它身上站起。 怪物见无法把她甩下身,扭着头咬向希琳。 “轰——” 第二枚铅弹随之抵达。 这一下打中了蛇头。 打得好。 希琳暗自叫好,抓住火炮争取来的机会,往上走了一步。 和陆地上的蛇一样,海蛇的弱点也是蛇头后的七寸。但这蛇太巨大了,她拿不准具体的位置,希琳打算到火炮造成的创口附近。 蛇怪想要逃走。 它拥有不弱的智慧,虽然被与自己身上相似的气息吸引着寻找到希琳的船。现在的情况却说明了它无法抵挡这种力量。求生的本能让它选择逃离。 海怪用力甩动身体,试图将身上碍事的家伙甩开,但刀子就像是长在它的骨头里一样,甩动躯体的动作只为他带来一波又一波的疼痛,却无法将它甩开。 海怪一猛子扎入水中,朝着深处的方向不断下潜。 淹死陆地上的生物。 它游得很快。血在海水中散开。 希琳被甩得头昏脑胀,在入水的瞬间没来得及换气,手上的力量一松,险些被甩开。 蛇怪消失在了海底,海面上找不到半点踪迹。 “船长!” “淹不死。”尤莉叶及时克制了恐怖情绪的诞生。 海眷者回到海中。希琳主动松开手,任由水流送着她追上蛇怪,水剑南方重新凝结,插在蛇怪的身体内固定她的位置,北方则如同绞肉刀一样搅动着海怪身上被铅弹炸出来的伤口。 锋利的刀子旋转着剜割血肉,带出一块又一块混杂着各种液体的碎肉屑, “它想跑,在东面。”瞭望手 叶玛大喊。 她的声音不如尤莉叶中气足,这一嗓子可算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追它。”尤莉叶当机立断。 血在海水中散开,呼唤周围的其他猎手。 蛇怪试图挣扎,但抵达战场的虎鲨群,却没给它这个机会。 “鲨鱼鱼鳍。有鲨鱼群!”叶玛继续传递消息。 虎鲨的到来让船上的船员更加慌乱。 尤莉叶却长舒了一口气。 “把网收上来。”她对水手说。 “二副,船长……” “没事了。”尤莉叶说,“虽然鲨鱼是和强盗一样,但应该不会很麻烦。” 第101章 希琳浮出水面,放下的船锚将她接回深海碧波号。 “血引来了鲨鱼。”她的第一句话充满无奈。 “让它们先吃。”希琳把自己和虎鲨谈判的结果传达给船员,“它们会留下我们要的东西。拿网捞上来就行。” 伽马马和一群有出海经验的水手直愣愣看着她。 那可是鲨鱼,她们都知道鲨鱼意味着什么。 “我就说没事了。”尤莉叶咂巴着嘴,“手忙脚乱啊。” 希琳脸色苍白,被甩晕的感觉可不好受。她一屁股坐在甲板上,“少说几句风凉话,指挥干活去。” 时间分秒流逝,饱餐一顿的鲨鱼群按照约定将海蛇残留的躯体还给深海碧波号。 也多亏了它们,海怪的躯体没有因为重量沉入海底。 七八十个人一起用力,才将庞大的怪物拖上船。 多亏鲨鱼解决了一大半血肉,否则深海碧波的甲板根本堆不下这具肉山。 血腥味一下子充满船体。 希琳站起来,缓步走向海怪。 “最后一炮,打得漂亮。”她对一旁的亚雯加图说,“很果断。” 虽然离她也就两三米的距离。 亚雯加图上下观察她:“入水的时候我以为你死了。” 希琳笑起来:“是吗?” “她可不会死在海里。”尤莉叶插话道,她踢了一脚海怪的尸体,“反倒是它,若是它坚持在海面上而不是潜入海水,说不定还能活着。” 亚雯加图不赞同:“再挨两炮也会死。” 她有把握。 “有人要热水吗?”朱莉安娜靠了过来,刚才拉海怪的时候她也在帮忙,她的视线落在希琳身上,“我去准备些热水,你得洗个澡。” 希琳点点头,她看了一眼船舱的方向。 甲板上,水手们都围着海怪的尸体,满脸稀奇的表情。 “贝林夫人呢?我以为她会帮忙。”她没看到贝林夫人。 “在这里。”老人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希琳一转头,发现提着桶的老太太就在她身后。 “吓我一跳。”希琳喊,“我以为您会丢个魔法。” 老人露出笑容:“如果你坚持不住的话我是有这个打算。” 她说:“我要去采点血,这可是不得了的炼金原材料,拿来煮药剂,效果肯定不错。”说罢就提着桶朝着海怪尸体靠近。 希琳看着她离开,抹了一把脸,转头对朱莉安娜说“今天先这样,明天要开一个战后会,你来主持,面对海怪的实战经验可不多得。今天暴露了很多问题。” “行啊你。”尤莉叶拍了拍她的肩膀,“越来越像是个船长了。” “我们关键岗位的人太少了。真正遇到遭遇战,需要人不停地转移,如果说真的无法转岗呢?”希琳露出严肃的表情。 “所有的岗位都要准备预备役。” 她眯起眼睛。 “我们需要更多的实战。” “海怪可不好找。” 希琳摇摇头:“暂时还不需要,先把这次的问题解决掉。” 激烈的战斗后,希琳洗过热水澡,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才起床。 她离开船长室,来到甲板,水手们正在朱莉安娜的安排下拨蛇鳞。 看到她醒来,朱莉安娜来到她身边:“怎么样?” “肩膀不对劲。”希琳露出笑容。昨天和海怪缠斗时拉扯到肌肉,结束战斗后没有发现,睡了一晚上,肩膀和手臂都有些酸疼。 “我就知道。”朱丽安娜笑一声,“今天有十几个姐妹都出现了这种问题,昨天拉锚放网的时候太慌乱没有感觉。去吧,琼在那边。”她一扬下巴,望向一个方向。 “琼?”希琳眨眨眼睛,“她愿意出来了?” 自从这位来自南方的医生在接受了截肢手术后就很少出现在人前。 她没说过要留在深海碧波号上,也一直没离开,就跟着众人。 希琳曾询问过贝林夫人琼的想法,这位最常和她待在一起的老人也不知道她具体怎么想。 希琳能供得起一个人的饭,所以她一直待在船上。 “她不得不出来。”朱莉安娜说,“船舱太小了,根本放不下这么多人。” 希琳注意到琼身前排着队。 “肌肉拉伤,还有一些摩擦外伤,现在可只有她能帮忙处理。” “今天天气不错,晒晒太阳也好。会议安排在什么时候?” “晚饭换岗。”朱莉安娜回答,“本来想安排在早晨,但我今天起床,发现甲板上都是苍蝇。” 她露出嫌弃的表情:“现在天气热了,这个大家伙不能放在这里,我就先安排没事的水手拔鳞片。贝林夫人要留下这东西的血,鳞片和蛇胆要卖给炼金协会,剩下的还要不要?” 希琳想了想回答:“骨头暂时想不到用处,蛇皮和蛇筋可以做武器,肉——可以炖菜。” 朱莉安娜翻白眼:“少恶心了。你没看到今天早晨的样子。”她回忆起爬满苍蝇的蛇躯就恶心到胃里泛酸水。 “开玩笑的。蛇肉留一部分。剩下丢进海里,会有些小家伙喜欢的。” “你说它们吗?”朱丽安娜想起一件事,她伸手拉希琳的手臂,“跟我来。” “呲——疼。” 她听到希琳的声音后连忙放手:“抱歉抱歉,忘记了。” 朱莉安娜带着希琳来到船舷,指着附近海域若隐若现的鱼鳍:“你的鲨鱼伙伴。” “唉。”希琳露出惊讶的表情,“它们没走。” “今天早晨叶玛说的,一直在等你,应该是吧。” “我下去看看。” 希琳拽着船锚抵达海面。 鲨鱼群感知到她的气息,纷纷朝着深海碧波号靠近。 它们不是鲸鱼,原则上不会长期待在海面。 希琳蹲下身体。鲨鱼群有自己的脾气,就算她是海的眷者一般也不会招惹它们,今天这些家伙居然反常地自己等候在这里。 她听到呜呜的声响。 “怎么了?”希琳连忙询问。 灰白的躯体浮上水面,巨口张开,密布的牙齿缝隙里,一枚拳头大的石头出现在希琳眼前。 神泣宝石?怎么卡在这里? 希琳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们从哪里得到这东西的?” 她没有伸手去拿,靠近满嘴利齿的鲨鱼,就算是海眷者也要做足心理准备。 “昨天吃肉的时候吃到的?” “为了把这个给我,所以一直留在这里?” 希琳呼出一口气,伸手,从虎鲨的口中取出那枚沉甸甸的石头。 在海水里洗掉沾染的碎肉,沉甸甸的石头恢复它最初的样子。 她清晰地感受到海主的气息,就是从手中这块沉甸甸的石头上流出的。 “谢谢你们。”她向鲨鱼群道谢,“稍等一下。” “把我吊上去。”她朝着船上喊,船锚动了起来。 希琳刚刚踏上甲板,众人就好奇地将她包围起来。 “什么事?什么事?” 希琳笑着摇摇头:“把蛇肉丢给它们。” “尤莉叶,你跟我来,还有朱莉安娜,船长室见。” — “你是说,在你离开我们和贝林夫人前往北方的那段日子里,被卷入到北方部落的内斗中,被自己人用魔法攻击,而那魔法恰好撕开了空间,你凑巧就和那个来自南方的什么莱尔、莱尔亚当斯一起,凑巧地一起传到海之冢,非常巧合地得到了海神消失的真相顺便继承了祂之前使用的神器?” 尤莉叶用一种茫然混杂着错愕的无神表情一口气问出以上这段话。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放什么屁?” 希琳满脸无辜地看着她,认真又郑重地点点头。 “居然是真的?”尤莉叶表情比昨天与海怪激斗时候还要扭曲,“你为什么不早说?”她转向朱莉安娜,“朱丽,你听到了吗?她刚刚说的那番话,你觉得可能吗?你不觉得荒唐吗?这个世界上还能有这么凑巧的事全凑巧地让她遇上了?” “已经发生了。”朱莉安娜比尤莉叶稍微淡定些。 “你发现了什么吗?”她问出一个关键的问题,“那群鲨鱼?” 如果不是有什么其他发现,希琳不可能把她们两个找来。贝林夫人知道这些事,而在船上,除了她们两个,就只剩下她和尤莉叶还知道“海之冢”这个地方。 希琳点头。她拿出鲨鱼群送给她的宝石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神泣宝石?”尤莉叶拿起那枚石头。 手指触碰到那块坚硬的石头,她舒展的眉头迅速皱起,手突然颤抖起来,眼神从好奇变成疑惑,迅速向着痛苦变化,在更深层的情绪爆发前,尤莉叶将它丢了出去。 “它爷爷的。这玩 意儿还会咬人?“她忍不住骂了一句,“什么鬼东西。” 第102章 希琳弯腰,将它捡起来。怪不得鲨鱼会发出求救一般的呜呜声,原来这东西被除了她之外的家伙触碰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这什么鬼东西?” “不知道,不是神泣宝石,却有海之主的气息。”希琳盯着手中沉甸甸的石头,“还有一种迷雾海的气息。” 一种她在那条生死线上层的世界里感受到的深沉死气。 朱莉安娜想了想:“你不是说,曾在莱尔亚当斯身上感受过海之主的气息吗?” 希琳的视线移向她。 “不是。”她回忆莱尔亚当斯身上的气息,摇了摇头,“他身上的气息更像是神泣宝石,而这个东西虽然有海之主的感觉,却更加邪恶,更疯狂。” 尤莉叶点头:“我刚刚碰到它,满脑子都是那些让我讨厌和厌恶的事情,反正很恶心,让人头疼。”她抿起唇,露出几分逃避的表情,“我甚至回忆起了屠杀。” 希琳连忙按住她的肩膀。 她指的是十二岁时遭遇的屠杀,尤莉叶曾说因为太痛苦了,已经回忆不起当时的事情了。 “没事,希琳。”尤莉叶摇摇头,“我把它丢了。” “痛苦与邪恶。” “还有死寂。”希琳说,很快,她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死寂,是出现过又消失才有的氛围。而那条救命的线路之上,源源不断地不安不是死寂,是从未存在过的空无。 “我知道了!”尤莉叶突然说,“我知道是什么了。” 朱丽安娜和希琳的视线纷纷落在她身上。 “记得吗?希琳。”尤莉叶提起往事,“我们第一次去海之冢的时候,阿尔伯特曾用他那把来历不凡宝贝,从那扇大门上挖下一块神泣宝石。” 希琳点头。她还在墙的另一侧看到了那个缺口。 “但这不是神泣宝石。”希琳确定这块石头绝不是海之神的泪水。 “我不是说这个。”尤莉叶说,“你不是说那个莱尔亚当斯身上有神泣宝石的气息,我们可从来没在别的地方见过那东西。” “他们两个,是不是认识啊?” 第67章 chapter067“是这个世界…… 阿尔伯特看到了多少? 夏洛特盯着阿尔伯特的背影,脑海里回想刚才的一系列表演。 她觉得自己没有犯错,一些都是按照预订的计划进行,反馈也和预想中一样顺利。 海因里希不是一个复杂的人,想要获得他的信任,不需要非常复杂的算计。 她的视线停在阿尔伯特的背影上。挺直的脊背,宽阔的肩膀,走路的姿态无意识地展现着其主人健康的身体。 这里是威斯洛特伯爵的府邸,作为这里的女主人,她没有理由走在一个男宾的身后。 夏洛特加快步伐,赶在抵达偏厅时,超过了前面的男人。 从花园的偏门进入府邸,阿尔伯特径直往楼上的书房走。 她的突然出现没能引起阿尔伯特的表情变化,他只是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样子很快褪去,换上平常日子礼貌的表情。 “日安,夫人。” 偏门与主人家常走的正门不同,这里也有城堡里的佣人往来,夏洛特眯着眼睛打量他。 “今天居然这么早?”距离课程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是阿尔伯特到早了。 他说:“刚刚结束讲座,时间不够回住处一趟,担心迟到就直接来了。管家说我可以在花园里逛逛等时间到。” 夏洛特露出微笑。多么完美的理由,解释了为什么自己早到,将出现在私人花园的原因甩到管家身上。 他只是不小心、碰巧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事。 “那今天的课程提前开始吧。”夏洛特接着他的话说,“早点开始,也稍早结束一些。难得伯爵身体恢复了不少,能出来走动。” 阿尔伯特深深望了她一眼:“当然可以。” 夏洛特自然地先迈上楼梯,将阿尔伯特甩在身后。 她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有点蠢,那是小计谋被看穿之后尝试弥补的姿态。 她迈上台阶,用这样的方式掌控海因里希是她所希望的事,可真被人注视着,反而生出讨厌的情绪。 她迈步的动作不快,虽然说风湿比起在灰港时好了不少,可先前的逞强还是让她的膝盖感受到些许不适。 思绪的不集中让夏洛特忽略了脚下的步伐,踩上台阶的腿短暂瘫软,膝关节的无力让她的上半侧身体因为惯性前倾。 手臂被人握住,半提半拉的将她的身体恢复到原位。 阿尔比特的动作避免她摔在楼梯上的结局。 “怎么?”他也因此站在了与夏洛特同样高度的台阶上。 “要把对他用的小手段,也对我用一次吗?” 压低的声音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范围中传递,不需要维持展现给其他人看的礼貌与疏离,阿尔伯特的语气充满了嘲弄。 他还是看到了她的一系列小把戏。夏洛特被他此刻展露出来的不满和嘲弄逗笑。 这可是他默许的。结果现在却表现出这样的态度吗?他在不满什么? 她抬起头,棕色的眼瞳闪烁着狡黠,将刚才身体原因造成的失误自然地转变成有意为之的试探。夏洛特反问:“难道说对他用的小手段对你也有用吗?” 阿尔伯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垂眼看着她。 夏洛特一米六出头,在南方的女人堆里也算不上高挑,更不用说和他这个北方长大的男人比较。 如果用外貌判断,没有人会把这个漂亮到媚俗的女人和凶恶联系在一起,可她的质问如此毫不留情面。 他松开手,夏洛特平稳地站在楼梯上。 “小心点,威斯洛特夫人。走路的时候,还是专心看着脚下比较好。” 夏洛特用余光瞥到二楼擦拭装饰画的女佣。 就算女佣的注意力全在她正在做的工作上,他和她这样的表演者还是专注维持该有的样子。 两人一前一后抵达书房。 “夫人。”赶在夫人的课程开始前打扫书房的女佣惊讶地看着提前到访的伯爵夫人和家庭教师,她挪挪脚步,用裙子挡住了污水桶。 “这里没你的事了,先出去吧,今天的课程提前开始,等结束后再来打扫吧。”夏洛特支走女佣,等她带着清扫的工具离开书房,她走到窗户处,向下俯瞰。 海因里希已经不在长椅上了。 “现在可以休息一下了。”她收回视线。 阿尔伯 特正从随身的提包里取出今天的教学内容。 “现在要开始上课了。” “我们上周说好了,从今天还是,正式开始与教会起源有关的课程。” 政务、税务、民生和**的内容夏洛特已经掌握,他们一致认为是时候进入到教会的内容了。 “我想,我还是很了解教会的。”夏洛特坐在伯爵的专属座椅上。 “一群用同样理由诈骗的老男人。” 现在的咸水与风暴教会,掌权的教皇和他的四位枢机主教都是老头,十二位紫色主教的年龄也都在五十岁开外。 “我对老男人可没有兴趣。”夏洛特弯起唇角,“好了,阿尔伯特,你和我都对这些东西没兴趣,所谓的授课,不过是我们每周见面一次的理由罢了,还是讲些你和我都感兴趣的事情吧。” “比如?你勾引威斯洛特的手段?”阿尔伯特抬起头,将楼梯上没能继续的话题衍生下去,“我没想到我们的威斯洛特伯爵居然会被这样的小手段俘获。” “和你想的不太一样?啊,这样啊。”夏洛特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他或许是觉得,她原先是做那份职业的女人,手段上会更加露骨。 “对他来说,爱情是精神的,他需要这份爱情作为认可填满无休止的自我怀疑。我不会用对付他的方式对付你。”她撑着下巴,“你和他可不一样。” “不一样?那我是什么样的。” 夏洛特挑眉。 她不敢确定,这个问题的潜台词是不是允许她猜测他。 即使和阿尔伯特相处的次数逐渐增加,她也不敢说自己能够猜到他的心思。 她很忌惮他。 若是此刻他将真正的凯瑟琳请出来,会不会有人继续相信她依然是问题。 她尝试用自己的新情报线寻找疑似与普通人私奔的贵族小姐,却迟迟没有消息传回。 她不敢和任何人描述凯瑟琳的长相。 这条在风暴庭的情报线远不如灰港的。 她用她们,却不信她们。就像是阿尔伯特对付她一样。 “你在想其他事。”阿尔伯特露出笑容,“最近你总在我面前走神。怎么?不怕我猜到你在想什么?” “你不是都知道吗?” 他的笑是浮在面皮上的笑,他的眼睛很冷静。 夏洛特收回思绪:“看起来,你希望和他一样?” 第103章 “和他一样?”他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样。 这一次,笑容进入了眼睛,不屑的笑。 “威斯洛特是个犹豫不决的蠢货。” “这话说的。”夏洛特随着他的神情露出笑容,眼睛和表情一起笑,“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犹豫不决,在你看起来,他们全都是蠢货不成?” 他没有说话,静静注视着她。 居然还真是这样,真是个自大又无情的家伙。 夏洛特站起来:“看来我在你的绝大多数之外。” “你喜欢这些无用的讽刺?” “讽刺?我还可以说得更讽刺一些。”夏洛特停在阿尔伯特面前,“如果你现在摆出这副姿态,需要的不是精神上的安慰,那我只能想到另一个答案,唯一的答案。” 夏洛特露出狡猾的笑容,迅速她俯下身,手臂撑在座椅的扶手上。 精神慰藉?虽然能够轻松的猜测海因里希,可那不是她擅长的事,她之所以熟练,是因为见过太多比海因里希有城府有心机的家伙。 长在城堡里、从小被众人呵护的易碎玻璃花瓶又怎么想象她在下层经历的事情? 她的智慧是活下来的智慧。 “哦?” 他们的距离拉近。和花园里她接近海因里希的小心翼翼不同,现在,夏洛特靠近他的动作果断又凌厉。 她伸手拉住他的领口。 和贵族圈层其他人一样,他也穿着流行的服饰,复杂的装饰在领口堆砌着,为她提供了极佳的握感。 “精神的对立面,当然是欲望了,先生。” 夏洛特俯下身,附在他耳边,用轻柔的,挑弄的,不屑的声音,吐出一个会被唾弃,被压抑,更直白,更不可形容的词语。 “你赞同吗?是不是更讽刺?”她的睫毛贴在他的面颊,眨眼的时候,卷翘的弧度就贴在他的皮肤。 阿尔伯特侧头与她对视。 “讽刺?” 两人说话的气息交融在一起。刚才那个词语不是什么秘密。 “夏洛特小姐,这才是事实。” 他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用动作给予真实的回复,夏洛特不得不放开扶手,姿势从双手支撑在椅子上变成了坐在他腿上。 “凯瑟琳,你想知道她去了哪里。” 阿尔伯特知道她做这一切的目的只是为了从这里套取更多有用的讯息。 夏洛特非常配合的环上他的脖子。 “你会告诉我吗?只要不是我想的那个地方。” 什么都不会的贵族小姐为了爱情私奔后还能去往什么地方? 夏洛特当然知道。 她的酒馆里曾有这样尊贵的小姐。和佣人私奔后,被抛弃的,无法回家,不被承认的贵族小姐。 “也许就是。”阿尔伯特回答,“她觉得我救了她。” “实际是你导致了这一切。” “也许是她的选择导致了这一切?” “别说凯瑟琳发现所谓真爱的是没有你插手。” “这还真不是我做的。”阿尔伯特笑,“你应该记得崔斯特亚当斯,最开始的时候,是他想到了这个好主意,可他没有找到你。” “啊,你接受了他的盘算,还找到了我。你运气可真好。不过,这才多久,事情就和预想中不一样了。” “一年。”阿尔伯特回答,“可笑的真爱只维持了一年。” 没有头衔,没有财富,又不会洗衣做饭的富家小姐根本无法适应没有钱的生活。 夏洛特能够想象这是什么样的画面。 “我以为他至少会坚持到她给他生个儿子,原来才这么点时间……” 阿尔伯特低下头,用他最不屑的方式堵上这张过于聪明的嘴巴。 还没说完的话被皮肤的接触打断,许久没有和人亲吻,她的大脑有一瞬的断档,但肌肉的记忆很快就接替了思考,她当然预想过这种事情的发生。 甚至说,从满怀忐忑登上灰港高处的那一天,这才是最应该发生的事情。 迟了太久,事情还是发展到她最擅长,最熟练的方向。 既然这样,就不可能让他再夺回主动权。 夏洛特眯起眼睛,她张开嘴,抗拒变成迎接,环绕在脖颈处的手下移,触碰她看到过的年轻脊背。 至少阿尔伯特不是个老头。那时候她就觉得他年轻得过了头。 发烫的指尖沿着后背,双肩,脖颈,穿过头发,然后陷入黑色的发丝之间。 他在看她。 他呼出的气息缓慢而温暖,与眼睛里的冷漠的审视像来自完全不同的世界。 对,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世界,是整个世界扭曲了,所以黑夜与白天才能混淆在一起,贵族流落在外私生子与酒鬼下层讨生活老鸨达成共识,成为共犯。 蠢得要命。一切犹豫不决的可怜鬼都蠢得要命。 吻逐渐分开。 这一次他俩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注视着对方。 反正他们两人都清楚双方的话语都充斥着目的,干脆就都闭上嘴。 夏洛特盯着他,然后视野中的景色变成天花板。 书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被扫在地上。有政务,有税务报表,舰队的经费申请,庄园的雇员清单。 他带来的教会课本。 她在想,是她提起的那句话让阿尔伯特不得不让她闭嘴,还要将事情发展到这个 地步来掩盖他的慌乱。 她的讽刺?那只是些过过嘴瘾的话罢了。阿尔伯特应该很清楚这些话没有任何杀伤力,就是无聊的事实罢了。 她想从他那里得到凯瑟琳的下落,她的情报网不好用,必须要从其他地方弥补。 她寻找凯瑟琳的消息,是想保证自己的安全。她更想杀了她,而不是救她。阿尔伯特应该知道。 他突然说:“你还在想其他的事情。” 夏洛特眯着眼睛:“这难道不应该怪你吗?” “这就是你的服务意识?” “我可没收钱,我也不再收钱了,先生。” 夏洛特不得不承认,阿尔伯特的服务意识让她惭愧。 她的思路几次被打断,直到无法去设想凯瑟琳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阿尔伯特替她整理好衣服,替她穿好鞋子,将她从书桌上抱下来放在伯爵的椅子上。 他提起一件事。 夏洛特睫毛颤动:“希琳安托瓦内特去酒馆找我?” “也对。”她说,“她在春天出航,差不多就是春末抵达灰港,她在灰港最熟悉的中介就算我,没什么好意外——” 已经快要夏天了。 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告诉她这件事?海眷者确实邀请过她登上她的船,可早还是漂泊不是她的志向。 “还发生了什么?”她有些不确定。 “她出海了,带着一批水手。” “水手?会有水手愿意登上希琳安托瓦内特的船?” “你的人?”她抚上阿尔伯特的脸颊,唇落在他脸上,“教会为什么这么在意海眷者,那个赏金不就是教会下发的吗?” “看起来你终于对教会的课程感兴趣了。” “虽然教会都是些无聊的老头,但讲课的不是老头,这不就行了吗?” “但这周没时间了。”阿尔伯特整理好自己。 夏洛特斜了一眼钟表。 “这么快啊。” “是你说提前下课。” 他退回到正常的社交距离,刚才的一切都像是夏洛特附在他耳边提起的那个不能言说的词汇一样发生,被忽视。 “我只是按照你希望做了。” …… 莱尔亚当斯没能顺利抵达东方。 大主教派人找到在灰港等待东渡船只的他,让他先回到咸水之都等待命令,路途上,他听说了在自己离开后,南方发生的一些事情。 梅丽莎女爵发出邀请函宴请各地的领主参加莱娜的十六岁生日宴。听说,她要为自己的女儿举办一场世界上最豪华的生日宴。 莱尔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是疑惑。外人或许会赞叹她对于独女的宠爱,但从小在瑞瑬纳斯长大的他才知道,梅丽莎夫人根本没有实权为自己的女儿举办生日宴,更别说将事情闹得这么大。这是大主教的授意?可他分明派他去和东部王国的总督接触。 是梅丽莎夫人自己做出的决定。为了莱娜,她要反抗限制她多年的大主教? 大主教的应对也很奇怪,如果说他想要阻止,应该派他回到南方,可他只是说让自己在咸水之都等待下一道命令。 发生了什么?莱娜说服了梅丽莎夫人?他的妹妹难道又用刀子抵着自己的脖颈,做出威胁梅丽莎夫人的事情了吗? 他能够用一些非常的手段限制莱娜,梅丽莎夫人却舍不得这样做。 莱尔亚当斯撑着额头,注视着蒸汽机车外向后流逝的景色。 都是些没有理由的猜测罢了,他不应该浪费精力在这些设想上。梅丽莎夫人懂得如何和大主教周旋,她既然做出这样的决定就一定有她的原因。 第104章 这些和他这个外人有什么关系? 在外奔波了两年的时间,他终于又要回到自己的大本营了。 莱尔选择在郊区的车站下车。他之所以绕远放弃轮渡选择列车,就是因为可以自由选择下车的站点。 他的长相不算低调。在下城混日子的人都毒蝎子有一头灿烂的金发和一双绿色的眼睛。 大型港口和车站分布着各个帮派和教会的眼线,被他们盯上意味着新的麻烦。 这站人下车的人不多,车站里寥寥几人。 莱尔提着箱子往站走,路过一处指示牌,有人撞在他身上。 他是故意的。 莱尔绷紧肌肉。 “先生,要货吗?”在他的质问声响起前,撞人的人展开他的大衣内侧,十几个口袋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违禁品,“都是新鲜的好东西,只要十块钱,您就可以随意挑选。哦,您可真是识货,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当然也就不止十块钱……” “要多少?”莱尔捏着塑料袋里的粉末。 在刚才那一瞬间,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念头,他被这种想法驱使,从一堆破烂里选择了这包粉末。 这看起来普通的塑料包装可是炼金制品。 常年混迹下城帮派的直觉告诉莱尔,在他离开下城的这段日子,这个总是闹出各种麻烦的地方又有了新花招。 “二百金索子。”小犯说,“不要纸钱,只要金子。” 只要金子?这可是灰港那些走私商人的要求,只有在那个地方才拒绝使用教会联合各个自由城邦发行的纸币。 虽然这样想着,莱尔亚当斯嘴上却说:“金子?现在谁还用金子?” 小犯从莱尔手中拿回那小包装粉末。 “这话就不对了,先生,只有那些信教的蠢货才将烂纸当作是钱,真正聪明的人都用金子。” “我身上没那么多金子。”莱尔亚当斯说。 “没有金子?”小贩露出苦恼的表情。 “是啊,我刚从瑞瑬纳斯回来,那地方早就不用金子了。也许就像你说的一样,信教的蠢货不用金子。” 瑞瑬纳斯。小贩上下打量眼前的男人,看他身上的衣服似乎真的是价格不菲的手工货。 他想了想,回答:“给我一千块,我就卖给你。” “一千块?你确定?难道说咸水之都金子和纸币汇率已经是五比一了?” 当然不可能。 小贩连忙说:“这可是成色最好的货,你去其他地方根本找不到这个成色的,我可是……”他的声音在这里停下,“和你说这些做什么,要的话就给钱,不卖就不要影响我在这里做生意。” 为了避开那些大商人,他就只能躲在这种人少的车站。要是这单吹了,还不知道要等多少辆列车才能找到下一个有钱人。 莱尔亚当斯翻出钱夹,从中取出一千元。 “我要了。” 小贩笑嘻嘻地接过他口中蠢货才用的纸币,将那一小袋药粉交给莱尔亚当斯。 莱尔收起那袋不知名的东西,舌尖传来的疼痛缓和了几分。 回忆起和海眷者一起经历的荒唐冒险,遥远地就像是一场无人知晓的幻梦。 也是在这场梦境中,他得知这枚镶嵌在自己舌尖上的饰物真正的名字叫做神泣宝石,是大海的神灵在逝去时落下的眼泪。 为此,他特意在灰港打听关于“海深宝石”的消息,本地的很多情报贩子都说会为他留意这种宝石的获取渠道,没有一个人敢和他保证得到现货。他们可是海上消息最灵通的家伙,居然连这些人都不敢做出保证。 海深宝石?他原本以为这是同一种物品在南方和北方之间拥有不同的名字。但现在,这东西是真是假可就不一定了。 这么想来,当初就是伦特奥伦为他弄来了这块石头,给他讲述了关于海之神的传言,并告诉他,在北方传说中,海的眷者会受到这种来自海之主力量的影响。 可他没能在灰港找到伦特奥伦,他消失了,任何和他有关联的人都下落不明。 而和希琳安托瓦内特的冒险让他多出 一种猜测,也许他身上的这块神泣宝石,就是流落在人类世界的唯一一块。 莱尔亚当斯攥住口袋里的粉末。大海残留的意识想要他获得这东西,真古怪啊。 毒蝎在下城拥有自己的居所。也是他在这里唯一的住处。 忠诚的手下等候在这里。他也是在看到暗号之后才知道莱尔亚当斯已经回到咸水之都。 “这是什么?” 莱尔亚当斯将自己从车站小贩手里买来的粉末丢在桌上。 “仇凛,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下城又开始出售这种来路不明的药粉了吗?” “您这么快就……”仇凛露出惊讶的表情。 “大人,这就是我们最近在追查的东西,这玩意不是从下城传出去的。在您解决了尼克亚当斯的毒品工坊之后,下城就很少有人敢再弄这些违禁药品了。” 莱尔盯着这一小袋粉末。 “说说你们查到的消息。” 仇凛点头:“大人,这东西是最近两个月才出现在咸水之都的。这种药粉和之前尼克亚当斯生产的那些东西不同,我们抓了十几个吸食这种东西的人,它在每一个人身上的症状都是不一样的,唯一确定的是,每一个吸食者都说,他们看到了真正的神,神允诺他们会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神会赐予他们神的法术,他们是神选中的使者之类的话语,您也知道的,这些瘾君子多半会觉得自己是什么被神选中的人。” “奇怪的是,当这种幻觉结束之后,真的有一部分人拥有了一些神奇的能力。”仇凛回忆着自己看到的事情,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神奇能力?”莱尔亚当斯可不相信这种东西。 仇凛说:“大人,我亲眼见到那些人使用能力他们中有一些能将水变成固体,在水下呼吸,还有的能在水体里传送。” 莱尔抬起头。 “是真的,大人,您不信的话,可以跟着我去看,之前抓起来的人都已经放了,但是我们还可以把他们再抓来。” “海水吗?”莱尔问了一句。 “什么?”手下没能明白他这么问的原因,毕竟直到现在,那种东西带来的影响都像是在做梦一样。 “是不是将海水变成刀、剑,或者钥匙之类的东西?” “没有那么复杂,但确实能被人用手握住。”仇凛说,“大人,这到底是什么?” 莱尔亚当斯摇摇头。 “不知道。但会把人变成这副样子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再去找找消息,不要局限在下城的范围。”莱尔盯着塑料小包,“查查炼金协会,这塑料袋可是他们的造物。” 莱尔抿着唇。 “带我去见见你口中的那些人。” 以水为刃,以水为眼,这可都是希琳安托瓦内特的能力。 他攥住那袋粉末。 希琳安托瓦内特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 “船长,一共是四万三千片完成的鳞片。”朱莉安娜脸上的笑容根本就藏不住,“快再和我说一次,炼金协会的那些人用多少钱收一枚鳞片?” “两枚金索子一片。”希琳回答,“蛇胆是十枚金索子一克。蟹钳两百一只,蟹壳五百。还要我重复几次?” 朱莉安娜笑得眼睛都弯了。 “发财了。” “我现在都担心炼金协会不能付我们现金。兑换那种金票可太麻烦了,直接给我们金子才好。” “我让你把会议总结给我。”希琳盯着她,“你掉钱眼里了是吧?” “无非是训练量短缺。”朱莉安娜将报告给希琳,“亚雯加图说,她管理的炮手小队的心理素质太差。发射的准确率低还能当做是训练量不够,但是下达命令之后不敢点火,就是态度有问题了。” “她的队员也私下找我反馈了,她们说我当时在海怪身上,所以不敢开火,却被队长臭骂了一顿。” 希琳回忆起当时的情况,两百码的距离在她的传送范围内,比起留在船上,更适合她的方式当然是贴近海怪的躯体,但这对于从未见过她能力船员来说,确实是件恐怖的事情。 “看来我得和大家分享一下我的能力。”她看向朱莉安娜,“至少当时那个情况,亚雯加图的判断是正确的,开火才是更好的选择。” “向船员公布你的特殊能力?”朱莉安娜抿着唇。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毫无保留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希琳自己也知道。 “希琳,我知道你是想大家相互信任毫无保留,但是,我总感觉,这批船员还不值得你这样信赖。” 和最初登上船只的船员不同,深海碧波号在极短的时间内以一种特别巧合的方式出现在几十个新伙伴。她们不了解这批人中的绝大部分。 “简单和她们提一下就好。”朱莉安娜建议。 第105章 希琳点点头。 “等把这批货物卖给炼金协会,准备充足的弹药,我们就在海上寻找实战机会。” 朱丽安娜询问:“你今年冬天不回部落了吗?” “嗯,不回去了。”希琳分享着她的想法,“还是从南方采购物资,然后送回去,我就不回去了。船员们需要实战,我们在海上寻找实战机会。” “你居然没有犹豫。”朱丽安娜露出欣慰的表情,“以前你每次提起祭司的责任都显得很犹豫,希琳,我知道,你不喜欢那样。” “但我会成为祭司。”希琳眯起眼睛,“和成为船长一样,我现在觉得,比起遇见你的时候,现在的我才更像是一名船长。” “当然了,你那个时候只有两个船员。” “在成为大祭司之前,我想航海,你知道我更喜欢在海上。”之前她一直因为这个犹豫不决,经过那场战斗,她才明白,这才是她喜欢的感觉。 朱丽安娜拍拍希琳的肩膀。 “我去算账,我真的很想知道我们能挣多少钱。” “我去巡船。” 船长和总管之间的小会结束后,两人投入到各自的工作中。 希琳走上甲板,执勤的水手们正在完成今天的工作,厨房里,贝拉和玛姬正在忙碌。 琼在甲板上晒太阳,有几个水手围着她,询问一些与健康有关的事。 “船长。”见到希琳,琼主动和她打招呼,“肩膀上的拉伤恢复的怎么样了?” 希琳走过来,挥动一下手臂:“好了。” 琼露出笑容。她的轮椅经过贝林夫人的修改,有两个特制的铁钩能够固定在肩甲板上,只有这样才不会随着波浪晃动。 直觉告诉希琳,琼有话对她说,她暂停巡船的工作,等待在她旁边。 等这位医生为其他人解答完疑惑,她重新看向她。 “我想问问,接下来的目的地是什么地方。”琼主动开口。 “猎捕螃蟹后,回灰港,我们要把这些东西卖掉。” “我能寄一封信给我的家人吗?”琼说,“我当初跑出去参加志愿医生行动,他们不知情。” 她垂着眼睛。 “现在,我的爸爸妈妈还以为我还在学城读书,我那时候骗他们说,我被一个实验团队选中,进行为期一年的集中学习。” 现在,一年的时间就要到了。 她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裤管。 她不敢回去。 “当然,抵达港口后,我会给船员休假的。”希琳回答,“每一个船员都拥有假期,琼,你不需要向我汇报你假期做的事情,我是船长,我只在你的工作时间内为你派发任务,你的休息时间由你自己做主。” “船员。”琼想起这批随手上传时签合同的场景,她们之中很多人都不会写字,那段日子,船上每一个会写字的船员都帮忙签了很多个名字,她也不例外。 “我以为签了合同才能算是船员。” 希琳摇摇头:“合同是朱莉安娜想出来的,是南方人的东西。以前我们可没有这些东西,是朱丽安娜说人多了以后要有人多的管理方法。我不看这些,只要你自愿登上我的船,你就是我的船员。这才是我的规矩。” 琼微微张嘴,显然是被这番北方味道十足的言论惊道,她笑起来:“原来是这样。” “所以你可以给家人写信,如果说你不想继续留在深海碧波号上,我也可以把你送回你的家乡。 等弄到钱后,深海碧波号会在南方的海域活动一段时间,你住在哪座城市?” “回家看看。”琼重复着这句话。 她当然想回去看看,视线下落,轮椅成了她的一部分。 “我暂时还没法这样见到我的家人,船长。” 希琳转向她。 她明白琼指的是截肢的事情。 “我明白。” 琼想了想,对希琳说:“那种南方的合同还有吗?” “应该有吧?朱丽安娜管理这些。” “我想和你签合同。”琼说,“你的船上需要一个船医,我觉得我能担任这个位置,不过——”她笑,“你还得分出人手来照顾船医,我很多事情,没法自己一个人完成。” “这有什么问题?”希琳给予肯定地回答,“船上的大家一直都是相互谅解,相互照顾着生活的。这一次有那么多水手因为海怪受伤,是你帮了她们。” “只是肌肉拉伤而已。” “不止吧?”希琳回忆自己听说的事情,当她的船员增多,又怎么可能避免生病的事情。 “你不是还帮贝拉解决了涨奶的问题,珍妮的黄疸,玛姬和贝林夫人的那些小毛病,不都是你帮忙的吗?” 琼看向远处的海面。 “那我可以向你提要求吗?” “如果是船上需要的。” “我需要基础的药物,需要一个干净安全的诊疗室。”她没有任何的思考,一口气将早已经构思过很多遍的话语一次性说出,“我的舱室不能当做是诊疗室,在患者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也不可能总是在甲板这样的地方为大家看病,我的诊疗室需要两套、不,至少三套能够换洗的干净床品,需要足够的纱布,以及其他必要的卫生用品,这些东西在灰港就能买到,不过,价格也许会高一些,我还需要青霉素,需要奎宁,阿司匹林,和阿奇霉素。” “什么素,宁,霉菌?”希琳被这一连串的词语弄晕。 “总之是必须有的东西。是南方医院里用的药品。”琼说,“我会列一个清单给朱莉安娜女士,除了这些,我还有一个要求。” “什么?” “我知道你能提供淡水,船上的大家,每天,每三天时间必须清洁自己,还有你们的底舱,那地方实在是太脏了,会滋生各种细菌,船上还有老鼠和跳蚤,你得弄一只猫来,两只,三只!” 第68章 chapter068“要么拿钱,…… 希琳和朱莉安娜从灰港的炼金协会驻扎点出来后,脸上的表情更多偏向茫然。 “炼金协会的这些家伙是真的有钱。” 朱莉安娜抱着怀中包裹。他们居然真的一次性结清了货款。而且是全部用金索子结账。 她低头看着自己抱在怀里的包裹。 她眼睁睁看着炼金术师将堆成山的金子塞进这个小包里。他好心地提醒她们,这个手包是新的炼金发明,能塞下远超外观数千倍容量的东西,同时重量不会产生累加。 唯一可惜的是它是一次性用品。 贝林夫人也说,真正伟大的炼金术已经在漫长的时间中逐渐消失,现在的炼金术师只能造出一些仿品或者只能够使用几次的半成品。 “嘘——”希琳朝着朱丽安娜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炼金术师协会设立在灰港较高的位置。虽然他们设在灰港的只是一个很小的据点,但再怎么说对方的势力在南方大陆上也颇负盛名。 为什么炼金协会门口比底层市场还要热闹? 希琳眯着眼睛。她能够感受到很多道视线落在她和朱莉安娜身上。 她伸手拽住朱莉安娜的手腕。 “船长——” “不要说话,跟我走。”希琳压低声音,迅速带着朱莉安娜沿着一旁的栈道离开。 当初接下这个委托任务的时候她就感觉奇怪。按道理,炼金协会应该有长期合作的雇佣兵团,这种任务一般不会外流,但他们却选择公开挂委托。 海蛇出没的海域不是秘密,他们给出这么丰厚的报酬,这样的委托肯定十分抢手。 一条海蛇就有上千的鳞片,一艘与深海碧波号配置相同的船出海一次至少能猎杀两到三天这样的怪物。 海盗和猎宝船队多的地方总伴随着争夺,但她们前往目标海域的过程,却十分平静。 “发生什么了?”朱丽安娜被希琳拖着走,要不是跟随着希琳学习了一些入门的剑技,她都没法跟上她的步伐。 “有人跟着我们。”希琳向后看了一眼,之前在炼金协会门口看到的人果然追了上来。 朱丽安娜单手护住装着金子的手包:“抢劫?” “不确定呢。” 几只海鸟落在屋檐上,叽叽喳喳地叫喊。 脚下的木制栈道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希琳按照鸟雀给出的路线,带着朱丽安娜往船停泊的方向靠。 中高层的地方有灰港龙头治下的巡逻哨。来这里谈生意的人多半是陆地上的显贵,为了防止抢劫之类的恶性事件破坏了高层的生意,灰港的新掌权人安排这些岗哨,专门针对从下层来到这里的家伙。 有这些岗哨的存在,跟在希琳和朱丽安娜身后的人不敢做出太大的动作,他们只是紧紧跟着两人,等待她们回到下层的世界。 从绳索上滑下,周围的颜色突然暗了下来,已经到了属于中下层的交界处。 希琳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开始,她拽着朱丽安娜,脚下的速度突然加快。 第106章 没有了顾忌,身后的追兵终于放开手脚。 陈旧的栈道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穿行其上的下层人对这样的追逐见怪不怪,纷纷伸出手护住自己的东西,以免被人挤掉,平白无故地倒霉。 希琳不算了解灰港的路线。下层的木板没有专人护理,时常会发生早晨还顺利经过的道路晚上的无法继续穿行,过些日子,木板破烂的地方又被人修好,人们像以前一样继续使用。 海鸟传来的路线派上大用处。 “跳下去。”希琳看着通向底下一层的绳索,“从这里下去,沿着左手边的栈道往前就能到我们停泊的码头了。” “希琳。”朱莉安娜看向她。 “得把他们解决掉。”希琳看了一眼不远处朝着这里靠近的追兵。 和他们一样,在上层时,她也不敢太招摇。但现在即将抵达港口,有必要为深海碧波号解决掉潜在的威胁。 朱丽安娜重重点头,蹲下身体,咬牙朝下一约。 希琳缓缓转身。 “赶在灰港内抢劫,胆子不小啊。” 她需要拖延时间,确保朱丽安娜进入安全范围。 “从那群法爷手里得到不少好处吧?”身后的追兵气喘吁吁,这种发现他们踪迹后拔腿就跑的人,肯定有问题。 “别和他废话。一起上。”有人喊。 炼金协会的委托挂出已经有几个月时间了,有不少人都动身猎杀海蛇,但真正能找到这种怪物的船寥寥无几。 这种怪物就像是约好了一样,纷纷隐藏起来。也有运气好的,能捡漏一条两条,可像是眼前这种搬着箱子来的家伙可不常见。 发财的消息,还是拿出来分享比藏着掖着更有价值。 仗着他们人多,一群人迅速朝着希琳靠近。 高个子不躲不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取出一把武器,跟他们缠斗在一起。 在海上漂泊的人多有一身好本事,只见那人几下打倒围上去的兄弟,径直朝明面上的话事人走来。 有人朝她丢石头,希琳歪头躲过不入流偷袭,帽子却因为歪脖子的动作歪斜。 一抹红色出现在遍布灰与黑的下层。 领头人 回忆起突然出现她手中出现的武器。 不是藏得好,那把剑就是突然出现的。他想起最近一段日子里灰港下层发生的恐怖事,红色变得更加刺眼。 一双蓝眼睛注视着他。 红头发,蓝眼睛,以水为剑的女人。 “是海眷者!五十万!教会出五十万要她的脑袋!” 希琳听到喊声,心中一惊。她差点忘记这回事了。 女人往前几步,一脚踢在强盗头上,喊声越传越远,她不得不放弃原先的打算,捡起帽子重新戴上,几下就消失在人群里。 希琳回到深海碧波号上时,朱丽安娜正组织人去救她。 她露出笑容。 “都是些臭鱼烂虾罢了,都解决了。” 朱丽安娜松了口气,她的手指死死抠着怀里的小包裹。 “我都没发现有人盯着我们。” “这种事很常见,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敢在炼金术师协会门口蹲点。” 朱丽安娜骂了一句,还紧紧抱着包。 “先把东西收起来。”希琳说,“等其他船员回来。” 靠岸之后,她就给船上的船员放了假,除了特殊的执勤岗哨,其他人三五结伴在城内采购。 有人认出她的身份,她们停泊的港口应该也被确定了。 “希琳安托瓦内特!你今天做了什么?”夜幕降临的时候,尤莉叶推着琼登上甲板。 “我在办事,听到有人议论海眷者回港。”她眯起眼睛,看着厨房里围着众人。 “怎么都聚在这里?” “我也听说了。”有人应和。 玛姬和贝拉点点头:“我们在市场也听到了。” 希琳呵呵一笑,将今天和朱丽安娜遇到的事情和大家复述一次。 “我可没有招摇地到处喊,只是被认出来了。在灰港抢劫可不是什么大事。”她耸耸肩膀,“比起这个,我们这次收获颇丰。” 上一次离港时订购的弹药已经送上船,朱丽安娜一次性结清款项。 深海碧波号的吃水线都比早晨上升了两米。 现在下层船舱里塞满了弹药,金子,药品和食物。 “喵喵。”一只橘色小猫在众人讨论的间隙跳上桌子,毫不见外地向众人讨要吃食。 琼移动轮椅,将小猫抱在怀里。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船长,见她又从伸手抓出两只相似的橘猫。 “这是德拉科太太用衣服和人换的。”她说,“还有什么要在港口办的事情吗?” 提起这个,众人的议论声纷纷响起。 这是上船第一次停泊,她们需要的更多是补充生活用品。 也有人说:“快点离港吧,要是被堵在港口。麻烦就大了。” 希琳回答:“我问过贝林夫人了,她加强了船上的伪装魔法,维持一个星期肯定没有任何问题,这段日子,大家集中把没有处理好的事情办完,然后我们就出发。” 说到这里,船长露出笑容,看上去一点都不担心全城都在议论海眷者的事情。 “我正愁找不到合适的施展机会呢。” 希琳活动一下手臂,看向站在一侧,一直没有参与到众人讨论中的亚雯加图。 “怎么样,你看过了吧?这下火炮的数量够了吧?” 船上的弹药经过新一轮的补足,已经比上一次离港时多了整整三倍。 听到她的问题,亚雯加图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脑海中又一次计算培养二十个炮手需要的炮弹时,她摇了摇头:“还差不少。” “又不是只消耗不补充。”希琳露出笑容,“接下来,我们离港,目标是活跃在琴海以东,南海以北,东海以南这片三不管地带里的大型海盗船。” 希琳伸出手指,点在自己的脑袋上,终于对暴露身份的做出回应。 “想要我的悬赏金,可得拿自己的悬赏金来换。” 虽然被追杀是件倒霉事,但现在的深海碧波号给予她充足的底气。 “要么拿钱,要么拿命,海盗们的规矩可是他们自己定的,该让他们自己尝尝这种苦了。” 第69章 chapter069“小心,大海…… “真刀真枪的交锋,最忌讳的就是让对方察觉你是一个新手。” 希琳看着水手队,做最后的叮嘱:“气势上不能弱,只有这样才能咋呼住对面。在海上航行久了你们就会知道,那些看起来特别壮实,身上到处是彩绘的海盗往往没有他们外表展现得那样吓人。他们就和我们现在一样,需要一些外在的东西来让自己看起来很厉害。” “你们得知道,教你们剑术的老师,是七海之上最优秀的剑术大师。而许多海盗根本就没有接受过专业的训练。所以,不要害怕,至少不要让对方感觉到你在害怕。实战经验就是这样练出来的。好了,我的话说完了,最后对练一次,然后大家好好休息,我们今天晚上行动。” 希琳跳下箱子,不需要言语,不同小队的队长就凑在她身边。 离开灰港的那一天,尤莉叶和朱莉安娜特意前往悬挂悬赏令的告示栏摘下厚厚一摞悬赏令。尤莉叶想到一个鬼主意,她拜托朱莉安娜写了一份假情报,配上一把从希琳头上割下来的碎发,使得这份情报看起来像是真的一样。她就是用这份假资料从情报商人那里换来了不少最新消息,还将绝大多数的掠夺船引到了其他海域。 而她们的第一个目标,是活跃在碎心群岛附近,以抢劫过往商船为生的死兔子海盗团。 死兔子海盗团的船长和大副在的悬赏金都在三千左右。在一众海盗团中不算强大,干的也是些小偷小摸的活,把他们作为第一目标,也是考虑到新水手们经验不足。 “我们趁夜色进攻。船要换黑帆,入夜之后,深海碧波号上不能再有一点光亮。火炮手不要着急先动手。有给你们收尾的时间。” “火炮队收到。”亚雯回答道。 希琳满意地点点头。上一次与海蛇的争斗中暴露的问题,许多都与火炮手有关,她有些担心,但朱莉安娜却说,她不应该过多介入,应该相信火炮队内部有能力解决她们的问题。看亚雯加图今天的情况,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尤莉叶,你和我要第一时间解决对方船上的火枪手。” 在她们得到的情报中清晰地标记着,因为常年抢劫商船,死兔子海盗团因此组建了一支火枪手射击队。他们练习的方式,就是无差别射击商船上的水手和护卫。最狡猾的是,这群人非常清楚自己的定位,从来不冒险选择超过他们消化能力的大型珍宝船,也因此,受害的总是小型商船。 尤莉叶点头。她很清楚热武器的杀伤力远远超过刀剑。这东西在近程、中程的交锋中就是无敌的存在,也就是只有希琳这种掌握着超越凡人能力的家伙能够用冷兵器对抗火枪了。 第107章 “战斗开始前,船上的非战斗人群要全部撤到底舱去。由贝林夫人负责保障她们的安全。通往底舱的通道要提前封死。” 希琳知道,贝林夫人不喜欢用自己的魔法造成杀戮,考虑到这一点,她的任务偏向于守护。 其他的位置也安排专人负责,每一个水手小队的队长拥有相对自由的指挥权,比起统一调度,希琳希望能够给出大方向,让她们独立地去判断如何安排自己手下的水手。 最后确定一次作战方案后,众人解散休息,等待夜幕降临。 海鸟源源不断地传递消息。 它们是海上最出色的情报组织,一只只海鸥落在希琳的肩膀上,用它们看到的消息换取希琳手中的银鱼。 执勤中的火枪队一共有十六人,每人配置两支火枪,长的背在身后,每次射击都需要填装时间,短的佩戴在腰间,类似于南方大陆上流通的左轮。从海鸥的视野内可以看到,不是所有人都装配着这种**,有的人就背着两把长火枪。 除了火 枪手,船上的大副和二副也有短铳枪。船长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海鸥的视线里,她得到的情报上说,死兔子号的船长擅长用弓箭,他的船队之所以叫死兔子,就是因为他能够在二百码外用弓箭射到兔子的眼睛。 可她得到的情报中没有展现他是否擅长近战,也因为被他们洗劫的小商船死亡率极高,关于死兔子号船长的情报实在不多。 “走吧。”希琳放飞最后一只海鸥。 厚重的云层遮蔽月亮,海上静悄悄一片。 她提前佩戴好遮光眼罩,夜幕降临后,第一时间换上习惯的黑暗的左眼。 深海碧波号换上了深色的船帆。 希琳攀上瞭望台。今天的瞭望手是叶玛,她已经完全习惯了这个岗位,水手二队的指挥官现在是副队长。 弓箭出现在希琳手中,瞄准,离弦,水箭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就把对方船上唯一能够注意到深海碧波靠近的瞭望手解决掉。 希琳向甲板上舵手传递信号,船只全速靠近敌人。 大海隐藏了深海碧波号的气息,她的出现,如同黑夜中的鬼魅。 等到死兔子号上的值勤的水手察觉到异常的时候,四尾海妖的船首像已经撞上船只的侧舷。 提前埋伏的水手一下子涌现。 深海碧波号是远航船,就算船长能够隐藏她的气息,却无法完全消除船只与船只产生碰撞时发生的震动与声响。 她们需要在对方的水手反应过来之前占据有利地形。 希琳看一眼甲板上的尤莉叶,在接舷的第一瞬间她就已经登上对方的甲板,快速靠近执勤的火枪手,在他开枪之前抹掉他的脖子。 希琳没有先动。她站在高处,水箭一发发射出,熄灭对方船只上火把和油灯。 等到两艘船一样陷入黑暗时,她收起弓箭,沿着船帆下落,稳稳当当地落在对方船上。 对方毕竟也是有着上百次抢劫经历的海上好手,在碰撞发生的一瞬间就意识到敌袭,几十次呼吸的时间船舱里涌出拿着武器的壮汉。 他们错失有利地形,却更有经验。 海鸟传递回的消息,火枪手的船舱都在二楼,便于他们占据高处射击,尤莉叶如同一柄尖刀,刺进对方的弱点。 希琳紧随其后,水剑堵住火枪的枪膛,炸膛的后坐力逼得火枪手连连后退,就在他去抽腰间的短手铳时,希琳已经闪到他背后。 人或许没法和子弹比较速度,但一定能比握枪的人快。 脑袋滚落在一旁,她朝着下一个目标靠近。 刚刚迈出一步,一股恶寒袭来。 “是大海的味道。” 一道黑色的影子朝着她扑来。超过凡人极限的速度。 对方手脚并用,目标正是希琳的脖子。 - 莱尔亚当斯躲开朝着他扑来的人影。 他右手举着油灯,用左手抓住对方的手腕。 借着灯光,低头一看,他握着碎玻璃,看起来像是打破油灯的灯罩弄到手的简易武器。 偷袭失败,但偷袭者却并不打算放弃,他伸出另一只手,朝着莱尔亚当斯的脸抓去。 笨拙的动作暴露出其完全没有接受过训练的事实,他只是遵照着本能攻击。 莱尔手腕用力一扭,剧痛使得袭击者松开握着的凶器,手臂往前一送,对方就跌在地上无法动弹。 他举起手中的油灯,照亮摔在地上的人影。 干瘦得像是行走的骷髅。 他爬起来,还不愿意放弃,手脚并用想要抓莱尔亚当斯的脸,想要去撕他的嘴。 手下从身后超越,一下子将人按倒在地。 “没事吧。大人?”仇凛询问莱尔。他知道莱尔亚当斯的右手还有些行动不便。 莱尔摇摇头。 “没事。” 他靠前,油灯的光亮照亮这处不大的空间。 这是一处位于下城的临时作坊。 虽然仇凛说这批货物不是从下城出现的,但莱尔很了解这片土地,他知道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总有些人重蹈覆辙。下城就是这样的地方。 仔细一找,果然找到一处可疑的工坊。于是有了这一次的抓捕行动。 一切都很顺利。 莱尔亚当斯提着油灯靠近,看着地上骷髅一样的男人。 眼眶深陷,面如死灰,活脱脱一副瘾君子的样貌。在尼克亚当斯没死之前,下城到处都是这种不人不鬼的家伙。 莱尔很熟悉这种人。 “你不是说吸食这种药粉的人不会出现衰败的现象吗?” “我没见过这些情况,大人。之前我们接触的那些人,他们没有这样的。那些人就是胡言乱语,然后展现一些奇怪的能力,像是中邪的神棍。” 仇凛皱起眉头。眼前这个人更像是之前他们处理的那些瘾君子,不像是中邪的神棍。 莱尔没闲着,他提着灯,观察屋子里摆设。 地面上散落着很多反光的物体,他弯腰捡起,放在灯光下打量。 “你们把他带走。”仇凛指挥手下人将先前的偷袭者带走。 莱尔亚当斯静静注视着手中的鳞片。 他低头闻了闻,和药粉一样的气味。 这就是那种粉末的原材料,看上去像是某种蛇类的鳞片。 他思考着,余光一瞥,注意到角落里的水桶。黑暗里,水光波动,如同夜晚的海面。 是海水。糟了! 念头产生的瞬间,先前的袭击者突然出现在水里,他爆发出非人的速度,又一次朝着莱尔亚当斯袭来。 莱尔向后躲闪。 他的感觉没错,他就是朝着他的嘴唇来的。 更准确来说,是他舌尖上神泣宝石。 第70章 chapter070“神灵任人妆…… 袭击来得很突然,押送的手下没反应过来,扣押的囚犯就已经消失不见。 莱尔向后退,左手从腰间解下配枪,弯腰躲过朝着面门而来的攻击,他已经绕到对方身后。 子弹发射,目标是小腿。 腿部受创让人失去平衡,他看着骷髅一样的男人跌倒,仇凛和随之赶来的手下控制了他。 就在他们即将碰到地上的男人时,莱尔亚当斯突然喊:“往后退,离开他的位置。” 仇凛等人不理解为什么莱尔下达这样的命令, 他挣扎着向前爬了几步,小腿伤口流出的鲜血扭曲起来,同时,男人的五官开始疯狂地向外涌出水花,他开始呕吐。室内昏暗,看不清呕吐物的内容,但直觉告诉所有人,那不是食物残渣,而是内脏的碎块。 仇凛想要上前再努力一下,却被莱尔拽住手臂。 他摇了摇头。舌尖源源不断地传来疼痛,提醒他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不可逆转。 一众人眼睁睁看着面前的躯体迅速衰败,最后彻底一摊散发着恶臭的水渍,连骨头渣滓都没有留下。 莱尔的视线移到仇凛身上。 “大人,这……” 他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僵硬地收回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脏水。就在一分钟前,那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僵硬地眨眼,企图用这样的动作缓解眼部干涩。跟随莱尔亚当斯几年时间,他们遇到过无数麻烦事,但像眼前这个诡异的还是第一次。 莱尔知道,他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强行动用了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他看着倒下的水桶,那里的海水与眼前的污水融为一体。 他下达命令:“带两个灯进来。然后你们出去吧。仇凛留下。” 手下得到命令,逃一样地离开这片密闭的空间。对于他们来说,现在发生的事情太过惊悚。 莱尔知道,所以让他们先离开。 “之前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句。 仇凛移开视线,“之前的那些人,都只是出现了胡言乱语的症状,没有会……” 第108章 他又不受控制地看向脏水,猎奇心理难以压抑,他真的很难想象在几分钟之前,这还是一个活着的人。 “他们会掌握一些特殊的能力?” “是,就像是刚才,大人,他是从海水里钻出来的!” “我知道。” 莱尔蹲下身,观察着面前水痕。 他一直是无神论者。放在以前,他也绝对不相信这样的事情存在,但随着希琳安托瓦内特进入海神之冢后,过去的一切观念发生了变化。 神或许是存在的。但就像是咸水教会信奉的风暴与咸水之神一样,神灵的意志是可以被人类随意解释的。 尤其是在这个时代,逝去的神早就无法为自己辩驳。 “大人,这种事情会 在下城引起恐慌的。“仇凛很担心。 下城区非常脆弱,这里不能犯错。上层世界的试错成本能够向下转移,但在这里如果他们做错决定,试错的成本会转移到那些根本无力抗衡的人身上,会死很多人。 他们都见过。当尼克的制毒工厂被摧毁,莱尔亚当斯刚刚接手下城的烂摊子时,因为失去了最直接的经济来源,这里饿死过很多人,甚至引起暴动,是大主教派遣士兵镇压了暴。乱。 莱尔攥紧鳞片。这一定和希琳安托瓦内特有关系。 她肯定南下了,现在一定在海上。 “这东西从海上来。”他说,“肯定和灰港那批中介商人脱不了干系。” 仇凛听到灰港一词。每当莱尔亚当斯口中出现这个词语,他就会离开下城。 “大人,您不能离开咸水之都。”仇凛拦在莱尔亚当斯面前,“大主教的命令是让您原地待命,如果您离开,会成为下一个尼克或者崔斯特。”会有另外的亚当斯出现,杀死莱尔,占据他的势力。这里会按照新主人的意志发生另一场变革。 大主教不缺这些孩子,至于他们是否是他的血脉都不再重要,只要有一个能够进入上流社会的头衔,有的是人愿意为大主教卖命。 仇凛想起以前。他小时候在尼克的工厂里做工,白天捡棉花屑,晚上磨罂粟籽。是莱尔亚当斯来到这里之后一切才发生改变。 虽然他无法彻底改变下城,但至少,这里比之前好了不少。 莱尔注视着他脸上的焦急。 “我不离开,这里才是我的根基。会有人找到她,解决这东西更重要。”他看着手中的鳞片,“抓两个炼金协会的人来。” “先把这种东西从下城清理干净,其他的事情,总会有解决的时候。” - 他是用双手接下剑刃的。 按照经验,希琳的第一判断是对方佩戴着手部护具,可当她看清袭击者的模样时,经验和实战出现了无法匹配的情况。 人的双手,没有任何护具。 她的武器不是金属,却比任何金属制成的刀具都要锋利。 遇上麻烦了。希琳认真起来。 视线里,敌人也不好受。 他甩了甩手,眼睛紧紧盯着希琳的露出在外的红发。 他眼中闪过一丝欣喜。 “海眷者。灰港所有人都传你南下深入南海。” 希琳没接话,直觉告诉她面前的家伙身上有异于常人的能力。深海碧波号上的大家已经做得很完美了,船只碰撞产生的声音属于不可控因素。 尤莉叶一个人想要解决火。枪。小队太困难了。她必须快些解决眼前的麻烦。 若是让他们找到机会射击,会造成大量伤亡,她可不能浪费时间。 思绪一闪而过,对方话音未落,希琳小腿一蹬,接着速度朝前,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 对方就是用手接下她的武器的。希琳看到他的手臂,像是流淌的海水一样。 用海水隔挡海水。 太熟悉了!希琳感到惊讶。这是她的能力。虽然她从来没有尝试过将自己的身体部位转化成海水。但理论上,她应该也能做到。 怎么会?这是海眷者才有的能力。 见挡下希琳的攻击,对方眼中亮出光彩。 “果然有用。”他嘟囔了一句话。双手化作锋利的钩爪,朝着希琳挥击。 希琳连连后退。 常年掠夺练出来的野路子,没有什么章法,但锋利的爪子挥出时影响的范围极大。 这种攻击方式极其消耗体力,拖到他体力消耗—— 砰—— 近处传来的枪响提醒着她,不能等待对方体力消耗殆尽。 她的船员实战经验太少了,如果船长不能排斥危险,她们的计划,会成为自杀袭击 希琳一咬牙,放弃了躲闪,正面迎上对方的爪击。 她的情报说,死兔子号的船长擅长弓箭,可他居然放弃了自己擅长的武器选择和她正面交锋。 这已经很奇怪了。生与死的游戏中,谁会先放弃自己最擅长的武器? 重剑出现在手中,招架劈砍的爪子。对方力气不比她小,甚至还有胜过她的感觉。 希琳的直觉告诉她,这种爆发力不属于对方,而是从其他地方借来的力量。 借力的事情,她同样也会。 盘旋在高处的海鸟突然向下俯冲,目标就是死兔子号船长的眼睛。它们的出现多了干扰项。 为希琳提供了绝佳的机会,手中重剑消失,陡然提速,出现在对方身前,水剑重新出现在空中,她握上剑柄。 死兔子号船长从腰间抽出火。枪,朝着无法变向希琳砰砰两枪。 她的躯体在与子弹接触的瞬间,转化成透明的海水。 现学现用! 哗啦—— 血从断裂的脖颈喷涌,希琳捡起脑袋朝着海鸟一丢。 她自己则飞速投入到下一场战斗中。 “你到底在做什么!”尤莉叶和希琳在船长室的方向汇合。 她的右手手臂不停地流血。 “我被他们的船长拖住了。那家伙有点麻烦。” 船上的争斗告一段落,但比预想中伤亡大,因为没能及时解决所有的火。枪手,被这些家伙抓住机会放了几枪。 尤莉叶和另外两个冲锋较前的水手受到枪伤。 新的诊疗室已经投入使用,琼正在为受伤的水手治疗。 “你先回去。”希琳看着尤莉叶流血的右手臂。 “我和你一起。谁知道还有什么埋伏。”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船舱,希琳简单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尤莉叶。 在听到死兔子号的船长拥有和希琳相似的能力时,尤莉叶忍不住骂了几句。 船舱内的水手已经被控制,两人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就来到船长室。 希琳踹开门,弩箭朝着她飞来,水剑格挡暗器,没有其他的东西。 “发财了。”尤莉叶看着堆砌在船长室的金子,调侃着希琳,“这可你的舱室华丽多了。要分我一半当治疗费。” 希琳的视线却被桌上的东西吸引,她靠近,拿起盒子里装着蛇怪鳞片。 死兔子号也和炼金协会有贸易往来? 可他们是掠夺舰。 蛇怪鳞片上沾满粉末,她伸手抹去那些碍事的玩意,粉末飘散在空气中,到处都是大海的气息。 这种气息让希琳十分放松。 尤莉叶突然朝着这个方向靠近,希琳转身的瞬间,她挥动左手,长剑架靠近颈动脉的位置。 第71章 chapter071“我的劳动成…… 希琳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在刀剑抵达致命的位置的前一瞬间,她就有所感应,只是她不敢相信,尤莉叶居然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对于挚友的信任让她错失最佳闪避时间,脆弱的颈部出现血线。 还好她是左手使剑,准确度和灵巧程度都远远比不上右手。 希琳躲避,避让到安全的地方。 尤莉叶停在原地,浅浅的鲜血味与空气中肉眼难以捕捉的粉末混在一起。 她好像也察觉到什么,脸上的茫然逐渐演变成痛苦,握剑的手不住地颤抖着。 希琳尝试靠近,猛然出击拽住她的手,将剑夺下,丢了出去。 尤莉叶的身体一颤。 “希琳。” 她不住地咳嗽,空气里细微的粉尘飘得到处都是。 希琳地捂住脖子,血从她的手指缝隙中溢出。 她盯着她。 “我做了什么?”尤莉叶喘着 气,看到希琳脖颈上的伤口。 刚刚没有的。 她露出询问的表情,但很快就想到答案。 这里只有她。 她居然会对船长拔剑?怎么可能? “发生了什么?”希琳没在意,之前比斗的时候也难免受伤,这不是尤莉叶的本意,她更在乎她为什么突然发生变化。 尤莉叶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刚才觉得鼻子痒痒的,想要伸手去揉揉鼻子,可她的右手因为弹片擦伤行动不便,便抬起拿剑的左手,可等她反应过来,就变成现在这样。 第109章 希琳盯着她。 海之眷者的直觉让她从尤莉叶身上感受到与自己相似的力量。 很怪异。 不能久留。 “回船上再说,别让其他人进这里。” 希琳警惕地环绕死兔子号船长的舱室。 如同浸泡在海水里的舒适氛围并未消失,可因为失血而加速的心跳也在传递危险的信号。 她想,刚才应该留个活口的,这样还能审问出些有用的消息。 可当时的情况,她留对方一命可能会引起很多麻烦。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希琳靠近桌子,将手中的鳞片重新放回木盒子。 粉末因为木头盖子闭合飘散在空中,火光下,白色的粉末闪烁飞舞。 “阿嚏。” 身体的自然反应拉动伤口,血一股一股涌出,沿着指缝流淌在衣服上。 希琳将盒子揣进怀里,和尤莉叶一起离开船舱。 “天呐。” 德拉科夫人正在协助琼为受伤的水手治疗。 她惊讶地看着尤莉叶和希琳一前一后走进诊疗室。 琼正在为受伤的水手缝合伤口,德拉科夫人的惊呼让她短暂地抬头。 她的视线飞速在两者之间移动,先看到二副被弹片划伤的手臂,然后视线落在船长流血的脖颈。 敏感危险的位置让她一下就皱紧了眉头,但看她身上的血迹,紧绷的身体放缓。 没有伤到颈动脉,否则船长不可能还站着。 “去边上排队。” 琼手上缝合的动作依然稳健。 “德拉科夫人,您要帮二副剪开衣服,简单清理一下创口附近的皮肤,然后船长先来这边,我缝合好就来处理你的伤口。” 她将一次性缝合工具丢弃,在缝合处贴上纱布。 “你从今天开始休假。”她叮嘱水手,“等等德拉科夫人会告诉你注意事项。” 说完,她的视线落在希琳身上。 希琳连忙上前,看着琼处理掉剩余的一次性用品。 “全扔了?”她露出惊讶的表情。 就算是在灰港,琼要求的这些医疗物资都是天价,这些东西居然是一次性的。 她们确实因为炼金协会的委托狠狠赚了一笔,可只有当了船长才知道养活这么多人需要耗费多少金子。 每次看到朱莉安娜向她汇报花销的表情和越来越少的金子储备,希琳才明白拥有一艘远航船的梦想需要多少钱来支撑。 夏洛特奉行的理念在南方就是真理,维持一整艘船需要的开销可比想象多太多了。 “外科就是这样的。” 琼肯定无法和希琳这样的门外汉解释她的专业知识,她出生在医学世家,从未考虑过金钱。医院有专门的后勤部门负责一切,她的家族不缺钱挣,人总是会生病,总想要更久地延续生命。 “看起来很浪费,但这都是必需的,如果发生了交叉感染,那可会出人命。”说起这个,琼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沉。 在北方的战地医院,许多从炮火与魔法造物下存活的士兵,因为战地医院没有足够的医疗物资。那时候,她们只能把上一个人用过的纱布洗干净后给下一个人用。 很多人侥幸逃过了战火,却死在感染与炎症上,发生在北方的战争是造成一切悲剧的起源,她现在却在北方人的船上为人诊疗。 这世界上的事情,可真是让人无法预料。 希琳捂着脖子上的伤口。她注意到了琼眼中无力的愤恨。 “把手拿开,我看看伤口。”琼侧过身子,因为高位截肢,她的动作很费力。 希琳弯腰,前探脖子。 “你保持自然就好。”琼移动轮椅,用一侧残肢支撑起身体的重量,她的视线十分专注。 “还好,没有伤到颈动脉,伤口也不深。”琼轻声说。她看到出血量的时候就做出了初步的判断,再次确定后,心才算稳当地落下。 “脖子是致命点,我以为你们剑士会分外注意。” “我躲了,没有完全躲开。”希琳没有透露受伤的真相。 “我替你缝合。”她侧着身体,从改造过的置物台上取出需要的药品。 琼的神情非常认真,希琳垂着眼睛,看着她支撑身体的动作。 视线在残躯与认真的神情之间相互挪移,她微微叹息一声。 “别动。”琼的声音凶起来, 希琳绷紧身体。 “船上的大家怎么样?”她询问情况。 “两人被弹片击伤,剩下的是多是皮外伤。很幸运,船长,没有船员死在这场争斗里,大家身上的伤,只要乖乖配合治疗,听医嘱,一个月左右差不多能愈合。”她的语气和平时汇报工作时差不多,希琳还是听出一种不满。 “你在埋怨我。”她尝试着问。 “没有。”琼用镊子轻轻勾住缝合线,将它拉出,“我只是觉得北方人太好斗了。”她停顿了一下,“南方人也差不多。” 希琳看向她的残肢。 “这让你想起了之前的战争。” “船长,我不太想回忆起那件事。”琼专注地望着伤口,工作让她的思考偏向冷静,若是在平时提起这件事,她说不定会崩溃。 “我喜欢治病救人,我擅长治病救人。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她剪断缝合线。 “好了。”她说,“这段日子不能喝酒,记住了吗?” “啊?”希琳露出苦恼的表情,尝试着辩驳:“喝酒消炎,好得快。” “那随便吧。”琼沉下表情,话语里多了几分揶揄的味道:“毕竟有些人就是不把别人的劳动成果当回事。船长,我可是医生,我的付出换回的是人命。” 希琳看着她支撑着身体的姿势,看起来就非常费力。 即使船上的大家都极力避免提起琼的身体状态,有些事情已经不会发生改变。 “我知道了,这段日子我不会喝酒了。” “我错了。”希琳抿着唇,虽然古怪,还是认真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好了,麻药效果等会就过去了,不要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了。”琼的目光越过她,看向尤莉叶,“二副过来吧。” 在尤莉叶诊疗的这段时间,希琳径直前往了贝林夫人的舱室。 老人正在捶打双腿,一整夜的精神紧绷让她稍显疲倦。 “希琳。”她看到访客,浑浊的眼中出现惊讶,“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清点收获吧?” “我已经安排船员去做了,夫人,有件要紧事。”希琳上前,取出她身上的盒子。 颈部的纱布让她的头朝着一个方向偏移。 “您看看这个。”手在打开木盒的前一瞬停下,她说,“屏住呼吸。” 贝林夫人蹙起眉头,从工作台上取下两个棉布口罩。 “有些炼金原材料味道太刺激。”她说了一句,自己戴上口 罩,希琳模仿她的样子佩戴好护具。 盒子打开,细腻的粉末飞出,在昏沉的灯光下,闪烁着点点珠光。 贝林夫人看了希琳一眼,完整的鳞片在灯光下,和她们当时杀死的海怪身上的一模一样。 她发出一声轻咦,走向炼药的工作区,取下之前从海怪身上取出的兽血。 瓶子晃荡,里面是透明的水。 贝林夫人眯着眼睛,又确定了一次标签上的文字。 她皱起眉头,打开瓶塞,海的气息扑面而来。 “就是这种感觉。”希琳指着瓶子,“您能感觉到吗?” 贝林夫人摇摇头。 “希琳,这是当初的兽血。”她塞上瓶塞,“我本来想用它当连接药品,但是你的船医拜托我制作一批麻醉药剂,就耽搁了,没想到……” “变成了海水?” “没有魔法波动。你有什么感觉吗?” “说不出来,我感觉非常古怪,但我描述不了,贝林夫人。” 她露出懊恼的神情。在船舱外面,她是这艘船的船长,要为船上所有的人负责,可在年迈的智慧者面前,她是个充满疑惑与困扰的年轻人。 很奇怪,很古怪,但这就是海水,怎么看都是海水,这种感觉在她的心上抓挠,不轻不重,让人无法忽视,却又说不出原因。 “它身上传出的气息和我很像,就像是大海。我感觉很舒服,没能一直保持着戒备。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枚鳞片和我们猎杀的海怪身上的一模一样。我不该杀了那个船长的,至少能从他嘴里问出些什么。” “仔细和我说说事情的经过。”贝林夫人也感觉奇怪。她的视线落在瓶子上的文字,就算他年纪大了,也不可能做出贴错标签的事情。 希琳点头,将自己与死兔子号船长搏斗,尤莉叶的失神一股脑儿告诉贝林夫人。 老人的神情越来越严肃。 “这么看起来,只是普通的蛇鳞,为什么会值那么多钱?那个船长应该会知道些什么……” 第110章 “叫上你的船医,希琳。”贝林夫人说,“死人也能告诉我们不少有用的消息。” 第72章 chapter072“这艘船上全…… 琼看着面前的无头尸体。 她看向希琳,又看了看贝林夫人,两人的表情不同,视线都紧紧落在她身上。 她拿起手术刀。 随着手指间用力,刀尖压进皮肤,液体就一股一股冒出来。 见鬼。 琼抬头看了一眼,希琳已经站在她身边。 她用眼神询问她情况,船长无奈地耸耸肩。 对于专业知识的较真支持琼继续,直到她完全打开尸体的胸膛,让死者腐烂的肺部暴露在空气中。 流淌的液体中漂浮着灰白的粉末,多亏了躯壳的限制,它们才不至于流得到处都是。 琼取样一部分粉末,在确定这具尸无法带来更多的信息后,她完成缝合。 “这不属于人体组织。”琼向两人展示结果,“从科学的角度说,粉末破坏了肺泡的结构,可变成海水……” 魔法学对于其他学科是一种打击。但在贝林夫人面前,她尽可能平静地给出观点:“我不喜欢魔法学,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它的高概念对其他学科造成了太多负面影响。我无法用医学知识解释人体组织变成海水,在我的专业方向上,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 她的视线定在尸体上,“致命伤就不用我多说了,问题就出现在肺部,这些粉末,要是有仪器就好了,我就能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了。” “为什么粉末会出现在肺里?”希琳问了另一个问题。 琼沉默下来。她看了一眼老贝林,这位南方老妇人应该明白原因,可想要来自北方的船长说明这件事,很复杂。 仔细说起来,她可能会变成学城的老学究。 “现代医学带来的麻烦。” 贝林夫人乘机报复,她不喜欢琼说起魔法的语气,小心眼的施法者立马找到机会,趁着给希琳解释滥用药物的机会,狠狠讽刺了琼的专业。 “某些提纯的药物,除了用于治疗,也被发现有成瘾性,于是很多瘾君子出现了,他们认为吸食这些药物能够获得一种超越一切的愉悦。荒唐的谬论。” “药物上瘾从炼金药品泛滥的时代就出现了,你不能把这怪在现代医学上。”琼不满地皱起眉头。 “别开玩笑了,炼金药品的制作成本可比你们的药片高多了。能有几个人对炼金药品上瘾?” “药片制作是便宜,研发可是一笔高昂的……” “稍微安静一下。” 希琳打断两位女士为自身专业的辩驳,她们两个的对话对她来说太复杂了,这让希琳的侧重点从来不是药物的价格或者什么研发。 听她们两个的意思,死兔子号的船长是把这种粉末当作一种药品使用。 “你们的意思,药物上瘾是为了追求一种愉悦?” “瘾君子的辩驳,我向来鄙视意志力薄弱的人。”贝林夫人面露不屑,一点也不想深入讨论这个愚蠢的问题。 “这粉末是蛇鳞磨成的粉末,吸食这种东西怎么会有愉悦?”希琳觉得这种解释不合理,“这就像是人不会去吃石头一样,他不是为了获得精神上的愉悦。”希琳构思着话语,“他通过这些粉末获得了和我类似的力量,他想要的是控制海水的力量。” 贝林夫人和琼都是基于她们的专业,而海水是她了解的部分。 希琳回想战斗的过程,她伸手抚上自己的脖颈。 “这些吸食了粉末的人,都拥有超过理智的攻击欲望。” 掠夺是你死我活的抗争,但死兔子号的船长有些过于莽撞地寻死了。 连尤莉叶也一样,她只是接触到些许空气中散落的粉尘,居然都违背意志向着她拔出武器。她当时惯用手受伤。 “有意无意,他们都是冲着我来的。” “不能完全用理性解读。”琼同意希琳的判断,“人体变成海水已经超过我的理解范畴了。”她转向贝林夫人,“超过普通人正常能力范围的力量,和魔法一样。” 希琳否定了她的想法:“这不是魔法,更像是一种献祭。针对大海,针对我的献祭。” 她回忆起海之冢的壁画,在洞悉了鳞片隐藏的异常后,伪装在舒适下的怪异无处遁藏。 “我们得查清来源,制止它。”她看向贝林夫人和琼,“这不是针对我,而是在影响大海。要从源头探寻这些力量的来源。” 作为海的眷者,她理应保护大海,这是她对于海之神的承诺,也是蔚蓝海水对她的信任。 “希琳,我本来以为你更在意这些粉末。”贝林夫人因为她的判断面露惊讶,“我差点忘了,不清楚来源是无法根除影响的。” 这东西已经有一部分流向陆地了。 希琳看着鳞片磨成的粉末。 事情已经发生了,她不能幻想这东西不造成影响,她必须做的,是尽可能减少影响扩大。 至于那些流入陆地的粉末。 只能相信陆地上也有人关注这件事。 - 破烂的木门根本无法阻拦侵入者。 灰尘散去,莱尔亚当斯从人群后走出。 这是位于下城的一处鳞粉加工作坊。 昏沉的灯光下,六七个人围坐在两张长桌拼凑成的工作台前,有男有女。 室内,到处都是漂浮的粉尘,他们用浸湿的布子挡着脸,在这处逼仄的空间里忙碌着。 墙角堆着一袋鳞片,箱子里放着已经加工好的粉末。 面对突然的闯入者,他们一个个吓得待在原地,不敢动弹。 以前的下城,经常会发生入室抢劫的事情。教会的老爷们常以金额过低,拒绝受理他们的报案。 瞟一眼莱尔的模样,一个人壮着胆子站起来,哆哆嗦嗦地询问:“亚当斯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们的手工作坊有帮派的证明。” “你认得我?”莱尔遮着一半脸,只露出眼睛。 “我曾在尼克的工厂做工。”领头的人说。“您解散了工厂后,我们就在这里做些手工活,这是帮派允许的活,我们有按时缴纳管理费。”他小心翼翼地提起这件事。 在尼克的工厂被关停后,下城曾发生过暴。乱。在上层的干涉下,当时还稚嫩的莱尔亚当斯听取建议,放开管理,将工厂内收缴的一批正常的设备以极低的价格租借给工人,成立了一些小的手工作坊。 这里就是一个这样的作坊。 “我不记得我允许你们加工这种东西。” “这是外面接的订单,大人。”他明白莱尔话语中没有提起的东西指代什么。 “这不是白面,大人。我见过那东西的。这肯定不是。对面只是说,要把这东西磨碎,越细越好。”他强调了几次,“您看,这是一种贝壳磨成的粉末,它们也许是用来做装饰品的。贝壳粉也能美容。这肯定不是白面。吸白面会死的。我见过的,我们不碰那样的东西。” 半圆形状的蛇鳞,像是分成两半的贝壳。 莱尔没有纠正无关紧要的错误,他问了一个更实际的问题:“他们给你们多少钱?” “按成品质量算。”他小声回答,“这些原材料,大概两百金子,我们做得好,能翻一倍。” 莱尔明白,这是一个代工点。随着学城将各种机器投入到生产加工中,曾经作为缓和手段的手工作坊已经很难接到合适的订单了。 不是违禁品,订单报酬又丰厚,这本来是非常好的买卖。 “你们多久交货一次。”莱尔问。 “一周一次。”对面回答,“这周二晚上是下一次交货时间,大人,我们的东西有什么问题吗?” “这些东西我们收缴了。”他说,“把你知道的东西告诉我。” 隔着粗糙的布,莱尔也能观察到他的脸色变化。 “大人,这不是白面。”他呢喃着。他们没有做违法的生意,按照帮派的规矩,就算是毒蝎亲自来,也不能收缴他们的东西。 毒蝎虽然狠毒,但他很有原则。帮派里的人都知道,他和嗜杀成性的尼克不一样。有传言说毒蝎是上层社会的贵族,他至少为保持该有的体面。 莱尔看着他脸上的挡布。 以前在尼克的工坊,有一些不想沾染违禁品,又必须不停工作的工人会用撕下内衬上的布沾满水捂住口鼻。 他很清楚,眼前的男人心中抱着侥幸心理。 他也许怀疑这种细腻的粉末有其他用途,却用一句“它和以前的白面不一样”欺骗自己。 他们给的报酬很丰厚,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心动。 “我不是尼克,我不会白拿你们的东西,就按照对方给你的报价结账。前提是,你要配合我,弄清对方的身份。” 对方听到能获得报酬,灰败的眼睛重新亮起。 “没问题没问题。”说着,他指挥手下的工人,“快把东西给这位大人,快。” 第111章 “行了,我们自己搬。”仇凛上前,指挥手下接管了工坊。 “白面就和机器一样,总会不停变换花样,小心点。”莱尔亚当斯提醒,“在接这种暴利的生意前,多留点心眼。没有人会白给你钱。” 将手工作坊的人送走后,仇凛来到莱尔亚当斯身边。 他正在观察这一次缴获的鳞片。 莱尔感觉到他的靠近,说:“肯定还有这种代工的作坊,查封的时候,就按这个价付钱就好。” “大人,每一个作坊都这样补助的话,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仇凛不满,“他们肯定知道那东西有古怪,要么怎么会做防护?您不能只听那些人的话。下城充斥了谎言与欺骗。” “还有什么发现?”莱尔岔开话题,“我听说我们留在灰港的探子送来的最新情报。” “是的。伦特奥伦招募的那批女水手已经成功登上了海眷者的船。” “另外,探子还带回了深海碧波号的最新消息。海眷者确实和这些鳞片的来源有关。” “炼金协会在灰港发布委托,以收购原材料的理由高价收购来自海蛇鳞片等海怪的身体组织。灰港内有消息称,是海眷者向他们提供了大量蛇怪鳞片。” 仇凛将收集到情报递前:“这是现在灰港内流传的关于海眷者的信息,说她和她的舰队已经南下,还有这个。” 莱尔接过他递来的小包裹。 炼金塑料的手感十分光滑,对着灯光,能够清晰地看到一小撮红色的卷发。 他的视线只在红发上停留了极短的一瞬:“消息从哪里传出来的?” “第一个得到消息是渔港活跃的情报贩子,将这个消息售卖给他是一个戴毡帽的高个子男人。” “戴着帽子,长着胡子,压着声音说话?”莱尔随口猜测。 “您怎么知道?”之前灰港的消息封锁得很严重,是最近伦特奥伦不在那里,他们的势力才逐渐安插进去。 “没关系,这消息就是海眷者本人散布出来的。” 这缕头发太短了。 上一次见到希琳的时候,她的头发刚过耳朵一点,还不到下颚。 就算已经过了几个月,头发的长度不是他上次见到的那样,最多也就到肩膀,他不觉得有人能靠近海眷者,制服她,却只是割下她的头发而不是脑袋。 教会的赏金足够让人冒险。 答案很明显,这就是希琳安托瓦内特的障眼法。她在灰港的消息很快会引来赏金猎人,所以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将他们引开。 她想做什么?她的踪迹比海鸟还难寻找,追寻她的踪迹会让人迷失在无垠的大海之上。 “去下一个可疑地点吧,”莱尔站起来,“让我们的行动队员提高警惕,这批鳞片比上一批更加纯粹,不小心沾到会有麻烦。” “下周二的交易,提前跟进一下。” —— 小狗的爪子抓着垂落的织物,圆溜溜的眼睛充斥着戒备,死死盯着床榻上纠缠的身影。 它发出警告的声音,朝着阿尔伯特不停地汪汪叫。 抓挠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夏洛特抬起头,她推了阿尔伯特一把,暂时制止他的动作。 自从那个周六之后,他们两人默契地厮混在一起。 两人谁都不提事情的起因,也不谈论这事有无必要,反正阿尔伯特每一个周六都准时到访,夏洛特也从不拒绝。 夏洛特撑起身,她探出头,看着地上急到打转的小狗。 “你到底做了什么坏事?居然让小动物这么讨厌你。” 阿尔伯特的视线落在她的肩膀上,凌乱的发丝散落,半遮半掩着皮肤。 “也许它知道我是坏人。” 夏洛特没有他的话作出评价,她伸出手,将小狗抱起,在阿尔伯特的视线里将它搂在怀里。 “别叫了,会把佣人引来。”她用指尖点着小狗湿漉漉的鼻子,“那可就麻烦大了。” 小狗的卷毛蹭在她裸露的皮肤上,似乎是听懂了主人的话语,发出呜咽声,当它的眼睛转向阿尔伯特后,又一次发出警告的声音。 “看起来你得走了。” 夏洛特头也不抬,半个身体陷在枕头里,那只小狗趴在她的臂弯,毛绒绒地压在她的皮肤上。 “我的宝贝不喜欢你。” 阿尔伯特注视着她。 “我不知道你还能听懂狗说话。”他的话语充满挖苦。 夏洛特感受到他的不满。 “我当然听不懂了。”她说,“但它这个样子就是不高兴的意思,而且它这样一直叫个不停,会引来其他人。” 她慢慢抬起头,弯起的眼睛充满挑衅地打量阿尔伯特。 “你也不想被人发现自己在这里吧?” 要是被城堡里的佣人发现…… 夏洛特稍微想象了一下那幅画面。 她应该做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其实也不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阿尔伯特能连着几周在晚上大摇大摆进入伯爵府,就算是被人围观偷情,又能产生什么影响? “把它丢出去。”阿尔伯特说,“我从来没见过哪家的小姐会让一只狗上床。” “我是不是富家小姐你最清楚。”夏洛特护住小狗,“它一直都睡在我的房间,你才是这里多余的人。” 阿尔伯特没有说话。他注视着夏洛特和她捡来的小狗。 流浪的小动物在找到愿意对它好的主人后百般谄媚,晃动的尾巴招摇着,一甩一甩,在夏洛特的皮肤上流连,那副讨好的样子,逗得她笑咯咯的。 夏洛特很会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馆的生意需要她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她总是笑呵呵的。虽然他很清楚,这种笑容有一种表演的成分,可仔细想想,面对一只狗,有什么好演的? 她伸手揉它的脑袋,狡猾的小东西尾巴摇得更欢了,它好像想硬生生把那个快乐的小尾巴摇下来一样。 谄媚的东西。 就这样静静过了一段时间,他伸出手,抓住那只小狗,被陌生人拽住后脖颈让小狗慌了神,尾巴一下就不再摇晃,无法像是猫咪一样收起的爪子在夏洛特的皮肤上留下两道浅浅的痕迹。 阿尔伯特将它丢在地上。 床铺的高度不足以对小狗造成伤害,却还是让沉浸于享受主人抚摸的小动物急得团团转。 “你是畜生吧?它就是一只小狗。”夏洛特看着地上转圈的小狗,想要再次把它抱回来,阿尔伯特制止她故技重施,他低下头,吻住小狗爪子在她皮肤上留下的白色痕迹。 他很清楚这是她的手段,他已经很配合了,但被一只小狗占据主场,实在是难以接受。 无意的划痕没有蹭破皮肤,不痛不痒,但当唇舌覆盖上来,附带的舔舐比小动物表达欣喜的触碰更加直接。 夏洛特弓起腰,下意识咬住下唇。 她伸手摸他的头发,和奖励小狗的动作一模一样。 阿尔伯特拽住她的手。 “你得对我的服务做出正面反馈。”他说。 “正面反馈?”夏洛特前倾身体,咬住阿尔伯特的肩膀,她用牙齿狠狠咬他,用这样的动作为小狗和自己的失态报仇。 “你不在这里浪费时间,我今天晚上就能睡到海因里希身边去!” “他可不会把可怜的小狗丢在地上。”她似乎还记着小狗的事情。 “哦?”阿尔伯特斜了一眼在壁炉旁团成一团的小动物,在发现发怒和撒娇都没有用后,它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陷入睡眠,根本懒得理会无法沟通的人类。 “你的狗都没你记仇。”他说。 “记仇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两人贴合,夏洛特昂起下巴,“我会报复回来的。” “别让我等太久。” “这种时候放的狠话能作数吗?”夏洛特弯起眼睛,“你就不能把它当作情-趣对待吗?” “我可以不把它们当回事,但你一定会狠狠咬我一块肉,那我还是认真一些,把它们当成挑衅比较好。呲——”他吸一口气,剩下的话都收进眼中。 漂亮的黑色眸子如同夜空。 “这样啊。”夏洛特又露出笑容,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上挑的语调撩拨心弦。 “那你小心点,我可不想解释遗腹子。” — “蛇怪最初来自东方的荒海。” 希琳拿出航海图,指着东海往北的一片海域。她抬起头,船长室内坐满了她的得力干将。 “七海之中,真正与迷雾海相交的只有伦海和荒海。伦海因为有北方陆地上尚未彻底消散的魔法庇佑,海域中很少出现大型海怪,但荒海,是一片充满生机的野蛮之海。” “关于荒海的信息太少了,几乎和迷雾海差不多。”尤莉叶指出一个事实,“先不说琴海距离荒海实在太过遥远,灰港的信息网无法辐射到那么偏远的地方,就算是东部王国的本地土著,恐怕都没有几个人敢说自己了解荒海。” 第112章 “船长,您是说,我们接下来要去荒海?”亚雯加图提出自己的疑问,“对于现在的深海碧波号来说,这趟航程太冒险了,就算您掌握着海眷者的力量,在荒海,我们也不能保证全身而退。” 希琳看了一眼总管。 朱莉安娜得到信号,为众人分发口罩。 “先别急,我这就把我们这一次的发现告诉大家。” 希琳取出一枚完整的鳞片,放在提前准备好的桌子上,水在她手中凝结成一柄锤,重重砸在蛇鳞上。 然后是撵药槽,几分钟后,细腻的粉末出现在她掌心。 希琳捧起粉末。 “我们解决掉死兔子号的船员后,大家应该也注意到了,他们中一部分变成了海水。” 众人一激灵。这件事情十分诡异,大家一直忍着没敢提。船长主动提起,压在众人心头的忧虑逐渐消散。 “我们盘点战利品时,发现了这个东西。” “它就是我们之前猎杀的海怪身上的鳞片,虽然不确定是否属于同一只,但我想大家应该还记得,那只海怪可以引发海浪。” 她深吸一口气,简单地向众人透露一部分属于海眷者的能力,并将自己被魔法传送到海底神冢的事情分享给众人。 “我不想隐瞒大家,关于海眷者的传言你们应该也听过一些。这种怪物的气息与我身上的十分相似,但我确定,它们是受迷雾海影响,发生了变异的怪物。” 亚雯加图注视着粉末。 她在南方服役,自然也知道违禁品这种东西。 登上深海碧波号的水手一共六十人。她不知道灰港的海妖见过其中几个,无论这个数字是多少,她都一定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我可以试试。”她站起来,“在舰队的时候,我经常尝试新武器。” 她的话语一下吸引了在场众人的目光。 北方的姑娘或许不明白她的话语,但南方的大家纷纷蹙起眉头。 “亚雯,这里不是舰队,没有人逼迫你这么做。” “不。”她摇摇头,“我是自愿的。” “上一位海军上将看重我,我自愿做出牺牲。” “我们会在荒岛上寻找野生动物来,或者用二黄抓到的老鼠来试。”赶在希琳开口之前,船医琼先提出异议,“这里不是军队,我想,船长不可能同意人体实验。加图女士,你身上过去发生了什么我不关心,但你现在说出这种话,这对船上所有人都是一种侮辱。” “二黄?”亚雯加图蹙起眉头,“你是说你那几条只会吃和睡的橘猫?它们抓不到老鼠。” “自从它们上船后,船上的老鼠确实少了。” “只是被你的猫吓到藏得更深了。” “好了。这是会议。”尤莉叶制止了争端,“猫能不能抓老鼠的事情之后再说。现在我们在说更重要的事。”她看向希琳,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我必须对船上大家的安全负责。”私下里,她向琼请教了之前她们谈论过的瘾君子话题,获得的答案超乎她的想象。 代价极大的海之馈赠与对身体的蚕食让她回忆起北方人无法治愈的病症,在北方,落后的医疗条件带走了无数生命,而南方居然有人使用这种东西来获得愉悦。 她无法容忍这种主动损害自己身体的事情发生。 希琳张口,正准备将话题继续下去。 “呜——” 细又长的号子声打断她。 所有人都站起来。 这是瞭望哨的信号。 第二声,第三声,随即跟上。 三声,有敌人靠近。 “有人朝我们来了,船长!”有人喊了一句。 “准备迎战。” 这是贝林夫人的隐藏魔法第一次失效,船上的大家第一次遭遇袭击。 一行人走上甲板,对方的火炮朝着深海碧波号袭来。 火药炸在甲板上,船体晃动。 尤莉叶迅速掌舵。 “果然是障眼法。”远处,两艘帆船一前一后朝着深海碧波 号靠拢,桅杆上,一个蒙眼大汉扶正歪斜的三脚帽,用望远镜观察着深海碧波号,“他奶奶的,让老子好找。” “他娘的,这船还真的和传言中一样全都是娘们。” “在那边。”亚雯加图观察火药的落点,根据弹道造出敌对船只的位置。 她迅速招呼火炮手归队,前往船舱准备攻击。 深海碧波号快速运转起来,应对突然的敌袭。 几场战斗,船上的大家已经对海洋上作战有了基础的认知。 希琳站在二层甲板,观察着敌人的位置。 两艘敌船和深海碧波号正好保持一个三角位置。 她看到对方的旗舰,一艘与深海碧波号同等规模的双桅帆船,但架在甲板上的主炮却要比深海碧波号的主炮炮管更长。 希琳昂头,不用望远镜都能看到那个竖着中指的六翼天使。 是亵渎天使海盗团。 这是琴海上一个臭名昭著的海盗组织,据说,他们拥有一支二十艘大帆船的舰队。 现在出现在她们面前的只是其中两艘。 一只海鸟从桅杆上落下,除了当班的叶玛,深海碧波号还有另一位优秀的瞭望手。 “尤莉叶,往左前方向移动,把他们引到海流中去。小心左侧的旗舰,那是一艘改造船,应该有炼金武器。” “麻烦的南方佬。”尤莉叶调转船舵。 海鸟能看到的更多,它的眼睛源源不断为希琳传递回更加详细的信息。 甲板上的水手来回奔波忙碌,佩戴着近战武器,火炮没有被转动的痕迹。难道说他们想要放弃远程火炮试探,直接近距离接舷? 希琳并不惧怕接舷战,但船上的其他人可不一样。 她是船长,她若是退缩,会有越来越多的海盗盯上深海碧波号。 “开火!”下达命令的是亚雯加图。她的命令十分果断,她需要建立威信,获得船长的信赖,刚才的提议被否定了,这让她有些为难。 之前在风暴庭舰队使用的方式没有用,按照海妖的意思,海眷者非常容易信任身边的人,只要得到她的认可。她本来想借用训练一支队伍引起她的侧目,现在看起来,这些临时招募的没有经验的女人无法成为她设想中的战士。 她原本想从风暴庭的舰队家属中挑选一支这样的队伍。在老伯爵在位的时候,从军的家属都要进行基础的军事训练,那些女人们有资格成为战士,但被崔斯特亚当斯那个肤浅的东西破坏。 连她都被打发到修理队,只能做些工兵做的活。只有获得船长的信任,将这艘船的消息传递回风暴庭,她才能希望重新回到舰队担任火炮手。 希琳本想利用对于海域的了解将对方引到前方的暗流中,开火的命令让改变了她的计划。 炮火落在了其中一艘船的甲板上,火点起来,但对方的反应丝毫不慢,迅速有水手浇灭火焰,同时,两艘帆船同时加速,朝着深海碧波号夹击。 “他们为什么不开炮?”尤莉叶盯着主炮,她时时刻刻戒备着那东西喷吐出弹药。 “他们想要接舷。”希琳传达鸟儿看到的画面。 “真见鬼,主动和海眷者打接线战?” “有古怪。”希琳皱起眉,那种在死兔子船长身上感受到的气息沿着海面向她袭来。 失去理智的判断,疯狂的进攻欲,符合她的初步判断。 “他们的目标是我。”她眯起眼睛,下达命令,“弓箭手,速射准备。” 水手在船长的命令下达的瞬间就位,一张张制式长弓拉开,朝着对方齐齐发射。 在收缴了死兔子号上的补给后,深海碧波号得到一些火。枪,但会用这东西的水手太少了,准头也很差,暂时还不能当作迎敌手段。 就在她下达弓箭齐射的命令后,对面的船只陡然加速。 以超越帆船能抵达的极限的速度朝着深海碧波号撞来。 炼金科技推动。她们曾在监狱的船只上见过这种设备。 “别让他靠近吃水线。”海浪作为第二重防护,推着对方的船只摇晃不停。 亚雯加图的炮击正中另一只船的桅杆,大幅减缓对方的速度。 也是这一瞬间,对方沉寂的主炮轰出火光,直勾勾地朝着深海碧波号的桅杆而来。 尤莉叶想要避开,但船只转向的速度根本比不过炮火。 一侧帆布落下来,白色垂在侧舷。 “哈哈哈哈哈。”大笑声在耳边响起,除了打断桅杆的弹药,对面还送来一个能够传递声音的炼金制品。 之前主炮一直没有发射,就是在等待劣质炼金科技发挥作用。 “海眷者?就这点本事?小丫头片子,你爷爷我在海上扬名的时候,你还在你妈肚子里揣着呢。” 希琳眯起眼睛,一眼就看到对方桅杆上站着的人影。 第113章 “聒噪的东西。” 拿着望远镜的男人站在高处,打量着船上每一个人。 他的情报还真是对的。这群女人一点准备都没有。 “怎么他妈的有个死老太婆,你们这船上还真是什么奇怪玩意都有。这玩意该分给谁?给跛脚老金哈哈哈哈。” 他的声音通过炼金设备在船上回荡,正在思考伪装魔法为什么被破解的贝林夫人突然抬起头。 “小杂种,你说谁死老太婆?” 希琳抖了一下。 完了。 她突然觉得,也许不用费力思考战术了。 天色突然变得耀眼,桅杆高处,一团又一团的炽热火球从高处落下,一时间,三艘船上的水手都失去了行动能力,呆呆地望着突然的异常现象。 施法者巧妙地控制着火焰,一股脑儿将火球,宣泄到不远处的船上。 接舷的打算被熊熊燃烧的烈火焚烧得一干二净。 贝林夫人从空中落下,火焰长鞭捆着刚才还口出狂言的敌人。 “你这个小王八羔子,你能破我的魔法?” “我还是第一次见贝林夫人真正发火呢。”尤莉叶还握着船舵,呆呆地望着着火的船只,惨叫声此起彼伏,“这就是魔法的威力吗?” 贝林夫人将其甩在甲板上。 那人已经被烧成一团褶皱的皮肉。 老妇人从随身的口袋里取出一支药剂,浇在焦黑的肉团上,在炼金药剂的加持下,希琳看到一张扭曲的脸逐渐露出。 贝林夫人得意地说:“我是很生气,但是如果真把他烧死了,可就连解剖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眯着眼睛:“小杂种,别担心,我这里有很多昂贵的药剂,你船上的金子会补充我的损失,我有的是钱救你。” 被火焰反复灼烧,再被昂贵的炼金药剂救活,褪下的皮肤落在甲板上,形成一串焦黑的皮屑。 希琳转身,看着拉弓的弓箭手们,她们每一个人都同样震惊。 “愣着做什么,快去清点收获。” 白给的两艘大帆船,想想都乐得开花。 因为上了年纪腿脚不好,贝林夫人其实很少在船上散步,绝大多数时候都待在自己的船舱里。她从未在任何一场战斗中展现过真正的实力。 第一次让人注意到她,就是一场华丽的火焰流星。 “我的神呐。”各种此起彼伏的赞叹声让这位喜欢夸赞和表扬的老人露出笑容。 虽然她还是想要知道面前这个蠢货是怎么看穿她的伪装魔法。 她停下动作。 “问吧。我怕我忍不住把他弄死。”老人向后走了几步,眼尖的水手递来一个木桶让她坐下。 希琳无奈地向前。她的感觉没错,这人身上也有那种粉末的气味。 她取出鳞片。 “你认识这个吧?” 他哆哆嗦嗦,好歹也是凶名远扬的亵渎天使海盗团的一员,都没顾得上耍狠,就被从天而降的火焰烧得一干二净,这船上都是怪物,都是怪物。 “是、是陆地上来的好东西。” “这是海神使者的鳞片,是连接人与神的圣物”他吓得屁滚尿流,只好把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海神会召见使用圣物的信徒,赐予其无上的力量,但代价就是每一个神之信徒都必须全力追杀伪神的眷者。”他死死盯着希琳,“也就是你,红发巫女,希琳安托瓦内特。你有着火焰的色彩,却自诩海的女儿。” “你怎么知道我的位置的?”希琳压低身体,“或者说,你是怎么看穿船只的魔法的?” 这也是贝林夫人最想知道的问题。她刚才就是因为一个不入流的傻子看破了深海碧波号的伪装魔法才生气的。 “海、海豚和我说的。”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许多人都吸食了圣物,大家获得的力量各不相同,有的人能利用海水位移,有的人能凝结水制武器,只有他获得的力量与战斗无关。 不过,海中的鱼远不如人类狡猾,三言两语,就从它们那里得到了深海碧波号的航线。 刚才一直忍着没有动用火炮,就是想要借用新活得的力量调戏一下这个传说中全是女人的船,谁能想到这船上有怪物。 真的是怪物。老怪物。 第73章 chapter073“狩猎游戏。…… 希琳登上亵渎天使号。 火焰烧毁了大半船体,龙骨暴露在外,整艘船被熏黑,到处都是散落的灰烬。 在海眷者能力的干涉下,大海托举起破败的船体,好让它不至于沉没。 “已经检查过了。”伽马马看着眼前船只的残躯,不由得想起之间有水手在火炉旁烘烤的衣服的事情。 她那时候就在围观的人群里,一直觉得尤莉叶当众训斥新水手的事情不留情面,可真当自己亲自看着一艘船被火破坏这副残破的样子,她突然觉得,二副骂得还是不够狠。 “烧死了六个人。”伽马马向希琳汇报情况,“船上剩下的人现在都集中关押在另一艘船上,还剩一百四十六人,绝大多数有伤,受伤程度不一。” 伽马马的话音停顿,她小心地看了希琳一眼,提出心中的疑惑。 “船长,您要怎么处置他们呢?” “嗯?”希琳发出一声轻咦。不是因为水手队长提出的疑惑,她伸出手,将残留的木板移开。 一处暗道。因为火焰的灼烧暴露在外。 水手队长说:“这里通向储藏间。”作为一艘船的船长,居然在自己的舱室内留下这样的暗道,伽马马十分唾弃那个最后死在火焰下的亵渎天使号船长。 他开始叫嚣得那样得意,她还以为他是什么厉害的家伙。还是贝林夫人的魔法更胜一筹。 自从见识过火焰从天而降的威力后,船上的大家都很佩服那位矮小的老者。 在她们心中,她再也不是一个矮小的老人,而是这艘船的另一位庇护者。 甚至还有姐妹私下讨论,到底是海眷者船长更加厉害,还是施法者贝林夫人更加强大。 伽马马听到这样的说法,她也有些好奇这个比较游戏的答案,更多的,她因为船上有两位强大存在庇佑感到安心。 听到号角声时,她有一瞬间以为她们要完蛋了,以后不会再有这种想法了。 “下去看看。”希琳邀请伽马马,她先进入密道。 原本狭窄的通路因为火灾出现露口,缓解狭长通道的逼仄感。 “你刚刚问我要怎么处理这批俘虏?觉得我会把他们都杀掉?”希琳伸手抚过烧焦的墙壁。 从纹理和材质看,这是非常好的木头。制作这艘船的造船师傅手艺极佳。现在这艘船能飘在海面上是因为她的能力,也因为它本身就极为优秀,若是火焰直接将它吞噬,根本就不会有让她施展能力的机会。 她得打听一下这艘船出自哪家造船厂。在继续东进之前,深海碧波号需要一次大翻新。 这本来就是船只需要做的例行检查却被拖延到了被打断一只桅杆,不得不维修的程度。 “我听过的海盗传说是这样的。”伽马马并不知道希琳正在思考的内容,作为一个新战士,她的疑惑是每一个新战士都会有的疑惑。她很担心,虽然在登上深海碧波号之前她就设想过这种可能,但想和做是不一样的。 俘虏是她亲自清点的,一百多个人。 “我有这个打算。”希琳如实回答。 伽马马露出错愕的表情。船长刚才支开了她的话题,她还以为她是不愿意提起对这些俘虏的处理方式。 死兔子号就是船长亲自处理的,船上的大家只知道船长动用了自己的特殊能力送走了那艘船,至于船上装着的是活人还是死人,谁也不敢仔细想。 “我不会滥杀。”希琳停下脚步,她知道深海碧波号的大家在讨论死兔子号的结果,其实她本来想借着会议的机会提起这件事,结果号角声打断了一切。 既然伽马马主动提起,她就趁着这个机会,提醒她们一些事情。 深海碧波号是一艘掠夺舰。原则上她们不是烧杀抢掠的海盗,但她们行为不比海盗高尚。在海上就要习惯海上的规矩。 “我同样不会给这些人自由,他们中绝大多数身上都有人命。” 海上有一些大型海盗团,只接受逃犯或者杀人犯加入,若是在上船之前没有杀过人,就会有专注于这群新人的申告式。 她们之前没有和亵渎天使这类海盗团接触过,只是从对方恶臭的名声中做出判断,他们也许就是这样的团伙。 不杀,也不放过。伽马马没懂希琳的意思。 船长继续说:“海上有他们的去处,那里有的是和他们一样的人,去了那地方,他们是生是死就和我们无关了。” 两人抵达储藏舱室。这里的受灾程度是整条船上最严重的地方,外界的光线从四面八方的破口处溢出,不需要任何烛火也能清楚地看到舱室的一地狼藉。 第114章 希琳跨过一块断裂的木板。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把这些人都杀掉太血腥了。” 一切善良的人迫于生活压力不得不登上甲板时,过去的道德会成为这些人的束缚。 坏家伙儿可不会自省,只有老好人才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你得知道。如果今天不是贝林夫人出手,我们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被两艘船夹击,就算对方轻敌,我们想要赢得胜利需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是魔法跨过了代价的鸿沟。 通过先前的审问她已经知道,对方之所以鲁莽地选择放弃火炮接舷,是为了展现蛇鳞赋予的特殊能力。 “若是输掉这场战斗的是深海碧波号,对方可不会轻易放过你和我。” 希琳平静地叙述可怖的事实:“我会被杀死,割下脑袋,头颅带去换取赏金,身体被丢进海里。而你和其他的姐妹或许能活一段时间,却代表着漫长的折磨和凌辱。那群人不会放过你们。深海碧波号上的物资会被掠夺一空,带不走的就一把火烧掉。” 她弯下腰,捡起一块残留的木板。 希琳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熏人的烟尘和刺鼻的焦煳都掩盖不了木板被浸透的酒香。 这里存放着大量酒水,是除了存放火药的舱室外,烧得最旺的地方。 火药舱已经在爆炸声中彻底消失了。 “都是好酒,真可惜。”希琳感叹一句,继续检查船舱。 最后的检查后,她会撤回自己的力量,让这艘船沉入海底。 船长展现的两种不同状态让伽马马产生些许羡慕,她一定经历了很多战斗,才能用平常的口吻接受事情发生。 “在我小时候,刚刚开始跟着狩猎队开始打猎时,小队队长曾告诉过我,在北方,我们会与各种各样的猛兽搏斗,也会和其他部落的人厮杀。一 切从森林索取的,终会在我们死亡时偿还给森林,但杀死人类和杀死动物是不一样的。” 希琳转向伽马马。 她的表情板正,刚才替酒惋惜的表情像是错觉,她的话语比平常更严肃。 “夺取人类的性命,必须亲自宣判,亲自动手。” “作为船长,我下达命令让你们杀死俘虏很容易,只需要几句话,你们作为我的船员就必须去做。如果我习惯了这种动动嘴皮就会有人死去的事情,情况会变得很糟糕。” 动动嘴皮就有人死去。 伽马马抬起头:“船长。” “放心。你不了解,我送他们去地方不是什么好地方。”希琳露出笑容。 南方的海上,有一座关押恶徒的监狱,孤零零的没有任何依靠,是大海上一处属于恶人的坟墓。 自从她从弗农贝恩带走了罗比和莱尔亚当斯,那地方一改多年懒散的氛围,戒备调整了好几个级别,看守也是原来的十倍。 这下不可能有人再越狱了。 现在的大海上已经很少有那地方的消息流出了,但海鸟可不会因为警卫增多就不敢靠近监狱。 它们站在铁丝网上唱歌,灵动的圆眼睛观察着监狱内人类相互厮杀。 新上任的监狱长残暴弑杀,是南方监牢中诞生的杀戮机器。小鸟们只看到她使得监狱血流成河,它们不懂这些家伙很大程度上是罪有应得。 动物们没有复杂的心思。 这一次深海碧波号被偷袭也是一样,她询问了海豚们具体发生了什么,却让这种聪明的海洋动物陷入疑惑。 海豚们觉得,就是海眷者的朋友在询问她的下落,非常痛快地向亵渎天使号分享了情报。 希琳被脚下的东西绊了一下,她弯下腰,从灰烬之中捡起一个黑乎乎的硬物。 “真不错,烟熏火腿。”她又露出笑容,严肃一扫而光,船长将这个意外收回递给伽马马,“交给玛姬,把这些外面的烧焦的刮掉,里面一定刚刚好,今天晚上加餐。” 伽马马抱着黑乎乎的火腿。很难想象船长的话题如此跳跃,上一秒钟谈论终结生命的重量,下一瞬间想晚餐餐桌上美味的火腿。 大海上的争端就是她生活里的一部分,是和谈论晚上吃什么一样平常的话题。 “你在登上深海碧波号前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杀人吧?” 伽马马盯着火腿,下意识摇摇头,在又一次确认了希琳的问题后,动作里面变成重重点头。 “我想过。”她说,“我想杀了那些人报仇。” 希琳步伐一停。 她突然想起,这批上船的水手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家乡遭遇了海盗的洗劫,亲人都死光了才不得不离开从小长大的土地,到灰港这样的地方讨生活。 “你们都是吗?” 寻仇也是很多人登上甲板的原因,水手这行当就是这样的,为了钱,为了命,大海是弱肉强食的国度,这一点从来没有因为是南方的海或者北方的海就有所改变。 伽马马摇摇头:“最开始的时候,只有我们几个,火炮队长是到了灰港之后才加入我们的,她带着二十几个人。她们比我们到得早。和我们一样,想找点活做,我们加起来有三十几个人,后来越来越多,凑了六十个。” “仇人呢?”希琳问,“有线索吗?” 伽马马摇头。 她们回到村子的时候,连一条活着的狗都没有。 全村人,四百多个男女老少,看门口,拉磨的驴,老黄牛,下蛋的鸡,还有鸭子,什么都没有留下。 她只能判断对面有很多人。 “船长,您记得自己杀死过多少人吗?”伽马马问。 她今天数出一百多的数字时,真的很害怕希琳杀死全部人。可她的仇人,也许比这个数字更多。 这只是一个寻求方向的答案,伽马马没有获得答案,但随着她话音落下,希琳安托瓦内特给了一个非常准确的答案。 “七十六个。” 伽马马眨眼。 这个数字远比她想象中少,少很多很多。她还以为船长这样的强大剑客会给出一个十分庞大的数字。 七百,八百。甚至是一千这样的数字。 她出生长大的村落全村上下加起来有四百多个人。就算这样,她偶尔也会想不起来看着面熟的人叫什么名字。 她们没有找到全部人,也许有人活了下来被带走充当苦力。那些堆砌起来的尸骨有一百多具,多是老人,小孩,和女人。她认得其中一部分,剩下的没有打过交道,只是看起来面熟。 埋葬大家的坟墓,她们几个幸存者在恐惧与颤抖中挖了好几个白天黑夜。 有人建议将大家火化,至少只用燃起一团火,可她们又害怕海盗看到烟雾返航。 一百二十五个。伽马马记得这个数字,非常清楚。 “我一直记得很清楚。以后,也会尽可能记住。”船长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和她一样。 她记住杀死的人,而她记住了亲手埋葬的人。 “我不知道他们中绝大多数人的名字,这个数字只是对我自己的提醒。”希琳伸手拍了拍伽马马的肩膀。 “我知道你是练剑最努力的。” “我要亲手报仇。”她说,“那些屠杀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的混蛋,我要一个一个杀死他们。” “船长——” 喊声打断了希琳和伽马马的对话。 两人抬头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看,一个船员从甲板的空隙中露出脑袋。 “队长也在。”她先是惊讶一瞬,立马想起自己的任务,“出事了船长。那艘船那艘船上有人劫持了我们的姐妹。” 希琳眯起眼睛,转身就往甲板上走。 隔着一片海水。那个面露疯狂的男人劫持她的船员。 他警惕地看着两艘船上围上来的护卫。 “放我走,我和他们不是一起的,我还没有杀过人,让我走!” 他手中拿着尖刀,架在女人的脖子上。 距离不远,希琳能看到她流出的血。 “是丹妮娅,我认得她。她是我们村子的。”伽马马压低声音对希琳说。 希琳记得这个水手。 水制的弓箭浮现在她手中。 “你敢动手,我就带着她一起死!” 歹徒死死盯着希琳,求生的意志让他判断出危险逼近的方向。 而就在他的注意力落在希琳身上时,另一侧负责指挥的卡卡立刻做出手势让队员靠近。 他突然转过方向,发狂地抖动。 “滚,滚,滚,都滚远点,再靠近一步我就杀了她,你,往后退,靠到那边的船舷上。” 血因为鲁莽地涌出来,刺眼的红。 “船长,那人被吓坏了。我们……” 脖颈。 希琳自己脖子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她很清楚这是致命的位置。 “放下弓箭,我在说你!”他更癫狂了,血越流越多。 丹妮娅已经被吓呆了。眼泪一滴一滴从眼眶中无知觉地落下。 第115章 希琳拉满弓箭。 “放下!让我走,我没杀过人,我和那群该死的家伙不——呜——” 嗖—— 离弦的弓箭精准无误地洞穿挟持者的脖颈,希琳的动作没有因为他的话语有任何迟疑。 “呜——”他松开刀,看着锋利的武器跌在甲板上,却已经听不到落地的声音。 两人一前一后跌入海中。 希琳向前跃动,出现在对侧的海面,她拽住无法自己游泳的丹妮娅。 绳索出现在她手边。 “带琼来,快一点。”船长死死捂住船员受伤的脖子。 伽马马留在破损的船上。 她盯着对面,看着船医为受伤的同伴治疗。 果断又凌厉,船长根本不在意那人的话语,她也没有任何放过他的打算,一箭穿颈。 她就是像刚才说的那样不滥杀,却在真正要夺取人性命的时候毫不迟疑。 要是她,可能真的会因为对方的威胁放下武器。 就像是那把匕首,落下后,就什么都不是了。 伽马马望向漂在海上的尸体。 不知名姓的人死不瞑目。 “七十七。” 卡卡让人将丹妮娅带回了深海碧波号,深海碧波号的水手们听从命令退回到自己的船上,只剩下希琳一人还留在这艘扣押俘虏的船上。 人关在底层船舱,身上有海水形成的枷锁。 希琳站在船头,水刃割破手掌,鲜血涌出,眷者能力被发挥到极致。 她伸手按在船头的天使船首像上。 “去海上坟墓。” - “今天天气真不错,你觉得呢?”夏洛特端着茶盘出现在伯爵的书房。 随着海因里希状态转好,她将属于他的工作归还给他。 “我还没来得及出去看看。”海因里希抬起头,看到夏洛特的笑容,不自觉地弯起眼睛。 “公务很多吗?”夏洛特询问他,“我记得周四不会很忙啊。” 她放下茶盘,朝着书桌靠近。 “是不是出事了?”她的声音带上急切。 海因里希靠着椅背:“这么关系城里的事,为什么急着把这些事务还给我?” 夏洛特挑眉,用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他这个简单的问题:“这些本来就是你的职责。我只是代行伯爵的义务,你不能一直用生病的理由把自己的工作塞给我。” “事务官和财政大臣反馈说您做得很好。”海因里希回复,“不是今天的事务多,是我有些难以集中注意力。” 每当他稍微找到些工作的状态,就会突然咳嗽一声,或者是身上哪里传来疼痛,头晕一下,或者是突然觉得低落,好不容易进入的状态会因为这些小毛病瞬间消失。 从早餐后到凯瑟琳带着下午茶点进入伯爵的书房,他才完成了今天一半的工作。 “那要不要休息一下?”夏洛特知道海因里希精力差,她决定将渐入佳境的伯爵工作还给他,就是为了让他再一次感受到落差。 虽然说阿尔伯特没有明确催促她,可她知道,他等不及了。这样任由情感自然酝酿发展下去是最好的状态,可若是惹老板不痛快,她就必须重新估计自己能够获得的报酬。 她决定加快步伐。 她走到海因里希面前,自然地从他手中接过那份只看了一半的文件。 海港上报的进出口税务,这东西又多又杂,数据一个接着一个,需要十分专注地核对。毕竟,风暴庭是港口城市,海军与海港是这座城市的基石。 夏洛特的视线在文件上停留得稍久一些。 海因里希回忆起回忆上军队方面对于她的评价。 军队等级严苛,阶级分明,有着军衔这种完整的上下级约束,本就是所有部门机构中最难应对的存在。更何况,在风暴庭海军组建的那一天起,就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作为统帅,哪怕是临时指挥官管理过军队。 凯瑟琳没有学习过军务,却获得了军队方面的赞赏。 那位来自王国的军事顾问对她表示赞赏,他同时还是父亲的好友。 阿尔伯特亚当斯。 海因里希回忆起那个年轻男人对于凯瑟琳不加掩盖的赞扬,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他能从他眼中看到一种渴求。 无论是对于作为异性的凯瑟琳的占有欲,还是对于她所附带的价值的渴望,都让人感到恶心。 “休息一下吧。”他说,“感觉有些累。” “累的时候最适合吃甜食了,我准备了小点心。”夏洛特意犹未尽地放下文件,转身靠近她带来的茶盘。 海因里希伸手拉出她,接触的位置,从袖口,逐渐到手腕,他没用力气,夏洛特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 她站着,他坐着,从上而下的视线与从下而上的仰望触碰在一起。 “怎么了?”夏洛特轻声问。 “你来看吧。”海因里希不会忽视她的视线变化。凯瑟琳看这些政务报告的眼神很认真,比起现在总是不自觉走神的他自己,凯瑟琳显然更适合这些工作。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非要坚持把这些工作还给他,可事实是,现在的他确实分不出精力处理封地的事务。 这些工作看似只是文件和签名,却和整个风暴庭公民的日常生活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作为封地领主,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保证民众正常生活,若是因为他的身体造成损失,他会更自责。 海因里希承认,虽然这样的理由听上去是为风暴庭的民众考虑,但对他自己来说,这是私心促使诞生的结果。 他想休息,他没法再承受更多自责,现在有更合适的人选,如果凯瑟琳愿意替他做这些工作,如果她真的喜欢的话。 “你想偷懒。”夏洛特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嗯。”海因里希并不避讳,“你只需要半个小时就能处理得又快又好,可我却要耗上一整个下午。” 夏洛特嘟嘟唇:“你可真是个狡猾的政治家,这样压榨我的劳动力,得到的赞扬却都要落在威斯洛特伯爵身上。”她虽然这么说着,却还是拿起了那份让海因里希头疼不已的文件。 “勉强做一些吧。”她垂下眼睛,话语里的揶揄意味也因为逐渐认真而消失。 海因里希让出位置。 “坐这里吧。”他说,“我活动一下。” 僵硬的身体让他感到痛苦,每当身体不适的程度加重时,他总是无法入睡,心脏抽痛,脑袋昏沉,还时不时朝着城堡里无辜的女佣发脾气,摔东西。 他一点也不想这么做,理智恢复后,总因为自己的行为陷入更加深刻的自责。那种时候,他会想起被囚禁在监牢中的生活,想起那两个根本虎回忆不起具体模样却分外狰狞的表情。 “尝尝我烤的饼干,是和厨房的罗迪夫人学的。” 海因里希一颤,回头看去,凯瑟琳连头都没有抬,却用一句话驱散了他无法控制的恐怖梦魇。 她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注视。 “怎么了?” “腿麻了。”海因里希别扭地移开视线。 偶尔,他会想起,凯瑟琳是他的继母。 “你脆弱得像是玻璃娃娃。”她嘴上是抱怨,可动作却朝向他。夏洛特扶着他走到能晒到太阳的窗边,将茶水和点心移到他面前。 “我最多半小时就能弄完那些文件,在那之前,你最好把这些都吃掉,我听管家说了,你今天中午只吃了半块面包。”她边走边叮嘱,话音落下的时候,又重新坐到位置上。 这一切都是如此的自然,那个位置就像是为她准备的一样。 “等我弄完这些,我们出去散散步。你得多晒太阳。” “我在晒太阳了,凯瑟琳。” “你是说从窗户里溢出的那些阳光?”她的声音透出不满,“花园里现在有那么多花,你居然就满足透过玻璃的那些残光?这个数字——” 她的声音终止,从一侧扯过草稿纸,还是计算。 一时间,偌大的书房再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海因里希感受到面部的微暖。 花园里花早就进入花期。他的视线移向玻璃窗外,就算兼顾着伯爵的工作,凯瑟琳也将它们照顾得很好。 她在邀请他一起赏花。虽然使用挖苦他的口吻说出这句话,可这些花不会骗人。 比预期中的时间稍晚了一些,递交的报告中有一个数据出现了小差错,凯瑟琳找来秘书,和他对接之后,将报告打回。 虽然秘书很疑惑为什么处理事务的是上一位伯爵的夫人,现任的伯爵大人只是坐在窗边享受下午茶。 其他工作的收尾内容结束后,海因里希也已经准备好出门。 两人沿着花园的石板路散步。 石板路的尽头,是一处装饰典雅的花圃。 海因里希的视线在花朵上移动。这处花园,是老伯爵在迎娶新夫人的时候特意修建的。 第116章 说是特意,其实也只是在原本的地方分出一块地,简单地装饰一番。那段日子,为了建造风暴之怒号,他们以伯爵的名义向银行贷款,却因为预料之 外的事情造成经济萎靡,无法按时还款。伯爵府邸变卖了不少值钱的家当,最后在封臣的建议下,老伯爵决定迎娶河湾地富商家尚未婚配的老姑娘,用她母家承诺的嫁妆,填补巨额贷款。 虽然是上流社会婚配圈的老姑娘,可她才二十三岁。为了迎娶这位小夫人,老伯爵请人按照现下流行的方式装点这处花园,可因为当时的伯爵府负债累累,这处花园和华丽一词没有任何联系。 凯瑟琳当时的表情很失望。 他偏头看向身边的人,她的视线在盛开的花朵之间移动。 “我让人移走了那些玫瑰,换上了其他各种花。”她热情地介绍着新注入心血的苗圃,“月季,鸢尾,蔷薇,还有马蹄和……”她的视线定在一株略显得突兀的植株上,茂盛的叶子提醒着苗圃的主人,她已经错过了它的花期。 “一种已经错过花期的未知品种。都结果子了。”夏洛特盯着叶片中的果实,“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海因里希凑近观察。这时候,他要是能辨认出它的品种说不定能引来赞叹。 他略带惋惜地摇头:“我不知道。”他从来没有接触过跟种植有关的知识,爵位的继承人也不需要学习花卉的品种和名称。 “你想知道?”他试图寻找园丁的影子,城堡的继承人不用学习花卉知识,却可以雇佣那些懂得这些知识的人为他工作。 夏洛特拽住他将要伸出的手:“好了,不要白费功夫了,我不想知道它是什么,应该是夹杂在其他花卉里的品种。” 在外面时候保持的距离因为她的突然靠近消失不见。 树荫静止下来,一簇簇叶片的影子从她的眼与鼻之间荡漾。 出生在富贵人家的女人有着白皙的皮肤,树影在她浓密的睫毛之间晃荡不停,明明没有感觉到风的痕迹。 这一刻,海因里希异常清晰地从这双眼睛里感受到跃动的情绪,同时,他也从倒映在她瞳孔中的自己身上看到了相似的感情。 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父亲与年轻妻子之间的联姻,是拯救伯爵府和风暴庭的一场交易。作为交换品送进伯爵府的富商小姐将钱与权紧紧联系在一起。 因为很清楚其中的利益关系,他从未猜测过这位和他年龄一致的新继母。 她是这场交易中最无辜的牺牲品,和他一样,都无法离开这座拥有百年历史的城市。 这场交易不会因为父亲的死去而消失,只会随着“威斯洛特”存在的历史一直延续下去。 即使如此,他也从未有一刻像是现在一样产生过萦绕在脑海里的这个念头。 不,也许之前有过。 海因里希想要松开手。发生在他与她之间的肢体接触总是如同现在一样隐秘,他的手指刚刚松开一点,她却昂起头,凑近他的唇角吻了一下。 野蛮的,莽撞的,也许曾在梦中设想过的,跨越禁忌与规矩的动作。 他的声音比叹息还要沉重,这是这副衰败的躯体所能发出的极限。 “凯瑟琳。” “嘘——” 她伸手捂住他的唇,制止他发出声响。 “不要说话,求你了,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就这样,就这样就好。”这些话语,从她的唇中一股脑地涌出来,不让他发出声响,她却没有安静哪怕一秒钟。 “求你了,不要说话。” 他们靠得极近。他能感受到,从发丝到裙摆,她在动,不是因为风,树叶的影子没有半点动弹的意图,是她的身体在战栗,在颤抖、 他们两个一样。 在很久之间,就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她表现得太害怕了。 这种事情,越过世俗常伦,就算两人之间没有半点血缘,也会被溺毙在咸水之中。 她将承担一切过错。 你会后悔的。海因里希伸手揽住她,急不可待地抚上她的脊背。 “你会后悔的。”他说。这是他唯一能够说出的话语。 “也许吧。” 这样的事情只会有一个结局,他那残存的理智能够设想的最坏结局在一个美梦般的回应中彻底破碎。 身体却比意志更加明确真正想要的东西,并已经付诸行动。 “这是花园。”他又提醒了一次。 “不会有人的。”夏洛特勒紧海因里希脆弱的身体,用有力的动作作为唯一的回应。 早在她端着茶水和点心进入伯爵的书房前,花园的佣人和园丁就被她打发走了。 “只有你和我。” 海因里希的吻在距离她嘴唇不到半指的距离停住。 夏洛特自诩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猎手,也被他几次三番的犹豫弄得有些烦躁。 她不喜欢太犹豫的对手。身不由己的时候无法控制,但在掌握了属于自己的选择权后,她喜欢那些坚定的,充满挑战的对手。 阿尔伯特那种野心勃勃的家伙恰好符合她的狩猎标准,而海因里希,这位成长在花园里教养良好的贵公子实在是太委婉,太柔和了。 都怪他这具容易受伤生病的身体。 她伸手捧住海因里希的脸庞。 只看这幅漂亮的长相,他实在讨人喜欢,而此刻皮囊上的瑕疵,也让他更加真实。 这么看起来,他还真是个容易受伤又脆弱的玻璃娃娃。 夏洛特踮起脚。 两人已经结束散步,从随时有可能有人闯入的花园回到绝不会被下人打扰的伯爵卧室。 她又一次主动打破不值一提的距离。 鼻息交融,擅长于此的女人伸出手,攥着海因里希的衣袍,拽着他,强迫他面对此刻。 虽然她不是凯瑟琳,但两人依然是名义上继母与继子。 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挑战,这家伙想让她一个人付出代价? 她可不同意。 她要他需要她,依赖她,信任她,要他无法思考地主动接近与靠近他。 所谓的世俗常伦,是道德高尚者亲手为自己佩戴的枷锁,将他们吊束在神圣的高处,作为一团审视的火焰,自以为崇高地做出牺牲。 而真正能从这类追逐游戏中获得利益的玩家,从来不抬头看高处普度众生的圣光。 她的眼中只有目的,心中也只有想要得到的东西。 海因里希是伯爵爵位的正统继承人,他的真心,远不如他在遗嘱上签下的名字更有分量。 她敏锐察觉他的生涩。 她可真该死。夏洛特轻轻退开些,手指却更深入他的发丝。 她早已有预料。海因里希从未有过经验,没有和人亲过嘴或者睡过觉,但知道与体验不同,当他笨拙呼吸的气流触及她的面颊时,她还是有一瞬间地忏悔。 这种自责的情绪很快就被一种愉悦感替代。 和阿尔伯特之间的争夺较量有一种厮杀的快感,与海因里希之间的温存则是另一种。 她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无用的自责上。 “海因里希。”她在吻与吻的间隙呼唤他的名字,没有特意的黏腻,也没有扭捏的造作。 她有些缺气,声音因此断断续续。 “这样。” “我们会被杀的。” 是的。 即使他不是教会虔诚的信徒,伯爵的身份也使得他必须作出表率。 他会被剥夺爵位,流放到苦寒之地。 而她会被淹死,或者文明一些的枪决。 他想说保护她的话语,像是一个轻易被戳破的泡泡一样的谎言。 在海边,海浪冲刷海岸时总是会形成许多这样的泡泡,在阳光下,光色散成七种颜色,常让幼年的他望得出神。 他说不出口。 战争的余烬将他无情碾压,那位教会的主教亲口承认,伯爵与平民一样,都是可以被牺牲的货物。 他怎么可能保护凯瑟琳? 海因里希退了一步。 糟了。 夏洛特一下就明白,她的小把戏过火了。 这本该是引人怜惜的话语。用在海因里希身上,却有些适得其反。 该死的。她应该明白的。经历战争之后,他的精神状态出现问题,过度的刺激会让他崩溃。 这种程度已经 算是刺激了吗?不过就是些骗人的话罢了。 好在她还有补救的方式。 夏洛特伸手抱住他,俏皮地玩笑话轻松地过渡氛围。 “你感动了?”她像是不知道他的挣扎。 “骗人的,我们家很有钱的,就算被发现了,他们会花钱把我买出来的。” “别担心了,那些事情还没有发生呢。嗯?” 第74章 chapter074“最好的造船…… “听说了吗?”凑热闹的声音掀起一场好奇的讨论。 第117章 “听说什么?” “你这么连这都不知道,这段日子闹得很大。” “快别卖关子了,他说的是海眷者和亵渎天使海盗船的矛盾。” 话题将众人牵引在一起,讨论着最近这段日子发生在海上的热闹事。 “没有人知道具体什么发生了什么,只是听说,有一艘属于亵渎天使的大帆船沉没在琴海与东海的交界。” “我知道。”又有人凑过来,“我听在参与打捞的水手说,那艘船烧得只剩下龙骨,海盗团出动了七艘大帆船整整在海上找了半个月,才发现那艘船的残骸。海盗团的二团长被活活烧死了。” “海眷者做的?” “都这么说。听说那位非常生气,发动整个海盗团寻找海眷者的踪迹,听说提供消息的人,能得到一万金索子。” “真好笑。要是我知道那北方女人的消息,还会在意这一万吗?那群神棍的报价可是这个数!”他张开手掌,五根指头摆动,“不是五万,那可是整整五十万。” “快少说两句吧,这个价格提上来都一年多了,你看有谁拿到了吗?” “不过,真的是女人吗?”有人不解地询问,“女人怎么可能杀死拉姆斯?那家伙虽然又嚣张又狂妄,可也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他驾驶的那艘船,应该是第三天使吧?” “沉没的是第三天使,随航的第六天使至今下落不明。” 尤莉叶撕下一块炖得刚刚好的牛肉,塞进嘴里。 “第六天使啊?”她用一句话加入几个水手的讨论,“我们返航的时好像见到了那艘船,第六天使的船首像上,是不是还悬挂着一个巨大的表盘?” 巨大的表盘,就是第六天使号的标志特征。这样的消息一下就吸引酒馆众人的目光。 “兄弟,你在什么地方看到的?” “弗农贝恩附近。我觉得啊,那船是往坟墓里开啊。”牛肉浸满了浓郁的酱汁,与牙齿拉扯造成的张力让尤莉叶忍不住赞叹。 “真不赖,这是你们这地方的特色吗?”她询问旁边看上的男人。 “模仿老爷们的口味!”他回答尤莉叶的问题,顺势问了她一个,“你确定没看错?亵渎天使怎么可能靠近那片海域,自己找死吗?”亵渎天使海盗团内的成员绝大多数都是杀人犯,这些亡命徒怎么会出现在海上坟墓的海域? “这我可不知道。” “我还是不相信,女人怎么可能杀死拉姆斯?”刚才的人见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又重新问了一次。 同他一起喝酒的人推了他一把:“怎么,你还觉得那是男人扮作女人吗?你就是太相信自己的经验了。海眷者可是上过报纸,你自己找一份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又不认得字。”那人嘟囔着,看向尤莉叶,“我之前没见过你,是从外头来的吧?你怎么知道第六天使号的事?难道说,你也见过海眷者的深海碧波号?”一万金子的消息,就算无法杀死那人,能够把和她有关的消息汇报给亵渎天使号,也是一大笔钱。 “你知道规矩吧?”尤莉叶咧嘴一笑。 男人冷哼一声:“一个答案换一个答案,你说吧。” “这附近有什么好木匠吗?”尤莉叶闲扯半天,终于找到机会打听最重要的消息。 将那艘船送去海上坟墓后,深海碧波号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修缮船体。 “这你可问对人了。”他露出信心满满的表情,“我们这地方的造船业可非常有名。” 当然。尤莉叶默默翻白眼,她们就是得到消息,说这里造船业发达才选择在这附近的岛屿停泊。 船长的意思,是找最好的木匠。 “你是要买船,还是说要改造船体?” “都和我说说,让我比较一下,是换一艘船划算,还是把现在船修好更省钱。” “神呐,你的船到底经历了什么?” 在酒馆闲扯了一晚上,痛快享受了当地的美食和美酒后,尤莉叶带着得到的情报回到深海碧波号。 就船长预想到的一样。为了维持在海上的名声,或者为了给成员报仇,为了赏金,总之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亵渎天使海盗团都不可能当这件事没有发生。 她们提前预想到事情的发展,找到这里进行修缮。他们肯定想不到,在海盗团的主力在大海上寻找海眷者的下落时,她们已经悄悄潜入亵渎天使势力辐射的海域。 沿着河流穿过密林,在河流湍急的地方,希琳找到了尤莉叶打听到的造船厂。 它建在岛屿上的原始森林里,周围到处是上百年的树木。 希琳将小船拴在河水较缓的地方,沿着一条人踩出来的小路往建筑的方向走。 她昂头看着高耸的树木。这就是第三天使龙骨的构成。 六七百码的距离,希琳走了将近二十分钟,步伐放得更慢。 眼前出现一大片宽敞的空地。这里本来长着树,被一艘艘船消耗出一片空地。 此刻,一艘船的骨架暴露在空气中。十几个人忙碌着,没有人顾得上招呼这个贸然闯入的影子。 希琳的注意力被眼前的庞然大物吸引。 这艘船,它还不能称为船,它现在只有最基础的框架,可就算是这样,她也能感觉到其传来的力量,木头弯曲的弧度展现着人类造船工艺的巅峰。 “你是海眷者!希琳安托瓦内特!” 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希琳转过身,沉浸在对龙骨的欣赏中,她被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 十六七岁的女孩面露惊喜。 “真的是你,我见过你的照片。”她从胸前围裙的口袋里取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 希琳扫了一眼,是当时在北方和谈会议时刊登的照片。 照片比悬赏令的画片更清晰,因为这东西,很多人都知道她的样子,害得她没法自由出入酒馆,现在打听消息的事基本交给尤莉叶负责。 此刻,她留在船只停泊的地方,训练船上的水手。 女孩弯起眼睛,像是猜到了希琳的顾忌:“放心,我不会把你们的消息透露给巴尔克的海盗团的。” 巴尔克就是亵渎天使海盗团的大团长。 “我就知道,我听说了,第三天使沉没了,那可是你的杰作。如果你真的爱船懂船肯定能够发现那艘船的与众不同。我爸爸改良了龙骨的结构,用这里最好的木材制造的船,它比其他帆船更稳定,抗击风暴的能力更强。” 希琳被这个活跃的女孩吸引视线。她还没来得及提起来意,她已经自顾自介绍起来。 她身上有一种现在的深海碧波号缺少的过剩活力。尤莉叶现在凶巴巴的,朱丽安娜忙得晕头转向,贝利夫人年龄大了,虽然还会露出年轻时的模样,但更多时候还是喜欢待在屋子里研究魔法。她不了解琼之前的性格,现在的她除了在诊疗时会多说几句,其他时候也只是一个人待在。 德拉科夫人、玛姬和贝拉三人倒是经常凑在一起,可她们不属于战斗编,平时聚在一起总是小声讨论炖菜,衣料还有婴儿的事情。她们三个都很喜欢自己的小团队,很难主动把其他人的氛围也变得和她们一样融洽。 至于随后上船的水手们,伽马马和卡卡是一个村子的,她们背负着血仇,叶玛做事认真很少听到她谈论瞭望岗之外的事情。亚雯加图只在训练时才和其他人说话,根据她的观察,水手们大都不喜欢火炮队长,亚雯自己也知道,所以她更愿意和火炮待在一起也不想和其他水手一 起聊聊闲话。 深海碧波号的氛围也因为大家变了。 冒险是热血支撑的疯狂事。船上的生活更多只是上一天的重复,如果不能真正发自真心爱上这片大海,在逐渐压抑的环境中,海员们疯掉的可能性极大。 “你是木匠的女儿?”希琳终于找到一个机会插话。 “我是世界上最好的造船师的女儿,同时也是一个造船师。”安洁拉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她笑起来时有些龅牙,却丝毫不影响这个笑容传递出的快乐。 “虽然我的手艺远不如我爸爸,但是基本的修缮是没问题的。木匠是经验活,是需要时间积累技术的,造船也是。我迟早会超过他成为最好的造船师!” 她自顾自推销着自己,又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河流。没能见到那艘传言中的船。 “你的船呢?她在哪里?她真的和传说中一样只邀请女孩吗?你来这里是因为她需要修理吗?还是说你想要把她改得更拉风一点?我可以试着帮你修理和维护,但改造的事情,还是得让我爸爸来。他很擅长这个!” “爸爸!”木屋里走出一个影子,安吉拉朝着他挥手。 她快乐地朝着那道影子跑过去。 “记得吗?你和我打过赌,若是有一天,海的女儿来找我们造船,你就答应我让我跟着她冒险!” 希琳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她这下明白为什么她非要急着推销自己了。 第118章 她希望能够登上深海碧波号,真是太好了,她同样有这样的意图。 第75章 chapter075“与父亲与女…… 世界上最好的造船师抬起头,看着朝着自己跑来的女儿,露出无奈夹杂着宠溺的笑容。 “爸爸!爸爸!快看,是希琳安托瓦内特!海的女儿!”她扑过去,拽着木匠的手臂不停地摇晃,险些让图纸掉在地上。 “轻一点轻一点。”木匠抓紧图纸,“这可是好不容易修改出来的。” 安洁拉憨笑着退了两步。 “快看,爸爸。是海的女儿。”她压低了声音,“你应该记得我们的约定。” 木匠约瑟越过女儿的声音看向站在空地上的高大身影。 他什么时候答应了这件事?熬夜修正船只龙骨时后在床上昏睡的时间。 他鬼灵精的女儿溜进来,用手指抠他的鼻子,在昏睡不醒的情况下骗他签下了一份契约。 安吉拉从围裙的口袋里找到手写的契约:“看!白纸黑字你不能抵赖。” 约瑟扫了一眼歪歪扭扭的笔迹。 “我想,我们不能把客人晾在这里。你能不能出海冒险是另外的事,现在最重要的,是有客人来到我们的工厂。” “哦!对了!”安吉拉想起没有获得问题的答案,她重新转向希琳,“你是想要一艘新船,还是改造自己的船?” “安吉拉,你招呼客人,记录她的需求,我把这些新的图纸送给工人。” 安吉拉非常熟悉这个过程,她拿来一张表格,邀请希琳去往空地边缘的房间。 她确实很了解造船这门手艺。 只是根据希琳的描述,便用黑色碳笔在白纸上画出深海碧波号的轮廓。 “你们改造过这艘船?” “是的。”希琳回答。第一次离开海之冢后深海碧波号经历过一场大规模修整。 “好的,我会把这个情况告诉爸爸,但我们需要见到船的实体才能进一步商议船体改造的方向以及工期。” 工期。这个词语让希琳微蹙眉头。她想要往东探寻海怪和它特殊能力的来源。 “大概需要多久?” “三个月到半年。”安吉拉思考了一会给出一个模糊的数值,“要等具体的改造图纸画出来之后,我们才能给你确定的答案,这要看我爸爸的时间。” 她快速将希琳提出的要求和草稿图塞进文件夹里,编码放好,从工作的状态中抽离,又恢复成精力旺盛的样子。 她注视着希琳,没有说话,眼里闪烁的渴望一次次重复着她的诉求。 工作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她,现在是谈论其他事情的时间。 希琳明白她要说什么,她刚想开口,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是我爸爸。”安吉拉站起来朝着房门走去,“他总是敲三下,第二下和第三下之间间隔两秒钟。做木工的人会非常注意小细节。”说着,她打开门,站在门口的果然是木匠约瑟。 “我的小天使,已经结束了吗?” “是的。”安吉拉将整理好的内容递给约瑟,他简单翻看,“好了,安吉拉,现在我来和这位船长谈。” 安吉拉嘟嘟唇,撅起的嘴唇鼓鼓囊囊,虽然没有说话,却精准地传达出她的不满。 她悄悄看了希琳一眼。在她心中,海的女儿已经是她的船长了。虽然说爸爸还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可他肯定会顺着自己的。 希琳和约瑟进行简短的讨论,约定在见到深海碧波号之后给出进一步的改造方案和估价。 希琳下令将深海碧波号停泊在造船厂的码头,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根据深海碧波号的具体情况做出了几种不同的方案。 不知道是不是一种错觉,希琳总觉得有人时时刻刻注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这种感觉在她和约瑟一起商讨船只改造的时候格外强烈。 是安吉拉,因为忙碌,她不能总是跟着他们,却时时刻刻关注着这里。 约瑟当然也察觉到女儿的注视,在敲定了最后的方案后,他留下希琳。 “我的女儿一直想要在海上冒险。”他递给希琳一只空酒杯,为她倒上一杯麦香四溢的啤酒,自己的杯子里却只是苦涩的茶水。 木匠不喝酒,这里的酒水是为客人准备的。在她停留在造船厂的这段日子,安吉拉一有空就会来找她打听上船的事情。 “我看出来了。” 希琳明白他为什么会露出这种宠溺又无奈的笑容。 安吉拉精力旺盛过了头,像是一只不停旋转的小陀螺。 希琳自认为不是什么容易疲倦的人,却还是被她缠得有些头疼。 “和一个见面几次的人说这些实在是太不礼貌了。”约瑟露出苦涩的表情,这是他从来没有在安吉拉面前露出的神情。 “船长,你有远航的经验,应该很清楚远航并不是想象中美好的样子。” “是的。”希琳点头。 他叹了口气:“我不是什么古板的人,也不是那种死板的只知道造船的人。我不在乎什么女人不能上船的传统,可我很清楚,安吉拉想要在海上冒险的梦想非常难实现。” 大海与危险相伴,在海上冒险和待在工厂里制作船只不一样。造船师当然不能只懂得造船,安吉拉觉得应该有出海的经验才能造出最好的船。她的想法有自己的理由,却充斥着孩子的天真。她没有学习过厉害的剑术,她掌握的能力围绕着经营和制作船只,他教的女儿,和他是一样的。她到了有自己想法年龄。 他不离开这家造船厂,不只是因为它是家族财产,同样因为它养活了很多人和他们的家庭。 但有人想要破坏这一切。 他咬咬牙,还是把最近一段时间自己苦恼的事情告诉了希琳。 “您和亵渎天使号打过交道,应该听说过吧?巴尔克 亚当斯大团长。” 希琳偏偏头,敏锐地察觉到这已经不是一个父亲害怕女儿在大海上吃苦的事情了。 “安吉拉,我的小天使,她的名字含义就是天使,您知道的。” 希琳点点头,她现在已经掌握了日常对话的词汇,不再是之前那个彻头彻尾文盲了。 “亵渎天使的那个混蛋,他也是这么说的,船长,因为你击沉了第三天使,他现在有其他事情要做,之前,他几乎一有时间就到这里,缠我的女儿。” “他想把安吉拉带到海上去,当他们的吉祥物!那混蛋比安吉拉大十二岁!”约瑟涨红了脸。可惜他只是个木匠,不会刀剑,要不然一定砍死那个混蛋。 “我一直用安吉拉还小搪塞他,工厂也需要完成订单攒一笔钱,可现在,安吉拉十六岁了,马上就拦不住了。” “所以,你是同意她跟着我上船的。”希琳抓住关键。 “是,是的。”他瘫在椅子上,对于安吉拉,这是他实现理想的机会,可对他来说,这是父亲无能的一种表现。 “船长,我可以帮你改造你的船,价格只收那些工人的工钱,原材料我可以贴给你,我的设计费也不要!都可以。但请你向我保证,如果你带走安吉拉,无论发生什么样危险的事情,请你尽到一个船长的责任,用生命守护我的女儿。”他的动作有些局促 他记得报纸上记录的是停战的消息。 “请不要让巴尔克亚当斯的人带走她。” —— “我爸爸和你说了什么?” 安吉拉拦住希琳回到深海碧波号的去路。 她之前已经跟了她好久,却始终没有出现在她面前,今天让她发现了什么? 希琳露出好奇的表情。 “让我猜猜,是巴尔克的事情对吧。” 巴尔克。 “看起来你和这个亵渎天使号的大团长很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提起了这个名字。 “他经常来这里,他说喜欢我,想让我当他的老婆。”安吉拉回答。 希琳挑眉。 “走吧。”安吉拉指着另一侧堆放着木头的地方,“我们去那边说。”说着,她探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木屋,“我怕我爸爸出来。” 希琳尊重她想要保留的小秘密,跟随安吉拉走向木头堆。 “我不喜欢巴尔克。”安洁拉的回答很干脆,“我知道爸爸在担心什么,他害怕我被骗,被伤害。” 巴尔克有过非常多情人,他的那些话不知道多少人说过才能那么流利。 “他是杀人犯。”她说,“就算他在我面前总是一副很顺从的样子,但是他是杀人犯,我可不相信他说的话。” “爸爸应该不想让我去冒险。他想起那个签名总是不开心。”安吉拉从她围裙的口袋里找出契约书,木工工作总是和木屑混在一起,她工作服口袋里也不可避免地沾染木头屑。 她用手拍去木屑,露出约瑟在半梦半醒间留下的歪斜签名。 “我想要前往海上冒险,不只是因为我想要冒险。” 第119章 她想了想,告诉希琳自己想要冒险的原因,这说不定能说服船长给她这个机会:“我的爸爸是最好的造船师,可他从来没有真正进行过一次远航,他的造船技术是从我爷爷那里学来的,我爷爷是从爸爸的爷爷那里学来的。我们的家族一直在不停钻研与改进造船技术,只是为了把船造得更好一点,可就算这样,总是会有极限的。船已经很多年没有突破性进展了,我想,我要去进行一次真正的远航,看看他们造好的船在大海中会遇到什么问题,也许这样能找到改进的方式。” 她指着空地上庞然大物。 “瞧,这就是现在的作品。我爸爸说它是人类木质帆船的巅峰。” 她望着那艘船,缓缓坐在木头上,用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细小声音补全了整句话:“之后,我们就不再造木头船了。” 希琳偏过头。与她一起看向那艘巨大的木船。 虽然眼前只有龙骨,她也能想象这艘船建好的规模。确实是一艘伟大的船。可希琳必须承认,她见过另一艘更加宏伟的船。 以蒸汽为动力的风暴之怒,它沉没在北方,因为魔法,而不是工艺落后。 “他同意你登上深海碧波号。” 希琳的话语引来安洁拉的侧目,她张着嘴,上一瞬间的落寞被这一顺的惊讶冲刷至无影无踪。 “所以,你要登上我的船吗?” 第76章 chapter076“独自启程。…… “这是你们改造的侧帆吗?”安洁拉站在船的中段,观察着与主桅杆相连的帆布,“这个木梁的角度有一点问题。” “哪里有问题?”希琳站在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观察船上的侧帆。 “不是什么大问题,对速度的影响接近零。应该是水手们在日常工作中操作不标准造成的偏移。”说着,她踩着一侧的箱子,将偏移的角度调整回原位,“它不是固定死的,需要定时调整回原位。” “这下就好了。”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再让我看看其他……哦,这就是你们需要修理的地方。”她盯着断裂的桅杆,“真奇怪,主桅杆受损严重,你们是怎么将船开到这里的?” 希琳耸耸肩:“一些小秘密,等我们起航你就明白了。” 安吉拉以一种我们都懂的表情点头:“这一种对新船员的考验,我懂的,冒险故事里的主角都要通过这样的考验。这种时候,是给她们出风头用的!” “你想当主角?” “不!”安吉拉立马否定,“我才不要当主角,这只是一个比喻,一种修辞。” 希琳在她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南方特色,可说真的,她并不反感。 “为什么不想做主角?”这一次开口提问的是朱莉安娜,在听说有新的姑娘上船后,她第一时间准备好合同,可看到这个有可能成为她们未来伙伴的女孩,她稍微有些犹豫。 她看起来太年轻了。 “为什么不想当主角?当然是因为主角面临的考验永远都是最难的。”安吉拉给出的理由让人无法反驳,“我只是想要上船,我可不想因为一个超过我的能力考验失败,冒险故事里的主角是有超能力的,我没有超能力。” 朱莉安娜的视线自然地落在希琳身上:“看起来有人拿到了冒险主角的剧本。” “别打趣我了。”希琳向朱莉安娜介绍新船员,“这是安吉拉,等深海碧波号再一次起航时,她会和我们一起离开。” “您好。”安洁拉向朱莉安娜打招呼,她已经看到了对方手中的纸张,作为一个经常辅助约瑟完成文书工作的助手,她明白这是协议。就像是造船委托协议一样的东西。 “这是要给我的吗?”安吉拉指着朱莉安娜手中的协议,“给我吧,我现在就可以签,考验什么的,可以慢慢来,我会努力准备的。” 安吉拉眼巴巴地望着朱莉安娜,俏皮地朝着她眨眨眼睛。 “小可爱,你多大了?”朱莉安娜望着安吉拉,“如果你不够十五岁,我们可不能让你上船。” “可是我刚才还看到小婴儿——”安吉拉想起她上船时,看到贝拉抱着她的小女儿在甲板上透气。 在注意到朱莉安娜露出思考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的表情时,安吉拉立马改口:“我已经十六岁了。我不再童工了,其实我已经在造船厂工作四年了,我妈妈去世后就一直在做了,现在造船厂的那些文档都是我来负责的,不用担心,我可以签这份协议,如果它还需要我爸爸的签名的话,也是没问题的。” 她给出的理由实在是太充分了。 朱莉安娜将协议递给她:“好好看看吧,我想你不需要我给你读上面的内容。” “谢谢!” 看到安吉拉走远,朱莉安娜迫不及待地询问希琳:“你从哪里找来这个小可爱?” “造船师傅的女儿,她想和我们一起冒险。” “一个木匠。真是个好消息,是我们需要的人才。深海碧波号的日常维护工作需要一个有经验的木工师傅,只是,她的年龄确实有些小了。” “有珍妮在,她就不是船上最小的船员。”珍妮是贝拉的女儿,她半岁。 朱莉安娜看着走到一旁的安吉拉,她正在认真地阅读协议上的文字,“多希望这个孩子能是我的助手,希望木工工作不是很多,她能抽出时间帮我处理一些文书工作。” “我们还是找机会雇用一个书记员吧。”希琳觉得朱莉安娜的建议不妥当。安吉拉毕竟只有 十六岁,负责一整条船的木工和维护工作对她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负担了。 “你知道我等多久了吗?”朱莉安娜哼了一声,“我看到造船厂给出的报价了,有些古怪。这比我预计中要少不少,你和对方达成什么协议了吗?” 希琳简单将约瑟的嘱托传达给朱莉安娜。 “这可真是个麻烦。”她想了想,“我们就这么带走安吉拉没有问题,但是留下来的造船厂恐怕会有麻烦。” “安洁拉说,等完成了最后一艘船,他们会离开这里。” “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完成呢?”朱莉安娜摇摇头,“深海碧波号暂停航行休整,现在海上只有我们散步出去的假消息,这事情迟早会被发现。”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和你说的事情。”希琳转向朱莉安娜,“接下来的会议我也会提起这件事,朱莉,暂时休整的是深海碧波号,不是我。” “你想做什么?” “弄点钱,也在海上留下些我的消息,好让亵渎天使的那群混蛋不至于回到这里骚扰造船厂和船上的大家。”希琳说。 朱莉安娜蹙起眉头:“你是说你一个人?” “对。”希琳点头,“我一个人。尤莉叶要留下负责你们的安全,她的长相没有暴露,可以继续混在酒馆里打听消息。” “我和约瑟商量过了,深海碧波号的修缮工作至少也要三个月,若是出现什么问题,在这里停留半年都是有可能的,我们不能坐吃山空,深海碧波号需要收入。” “希琳,这不该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我知道。我不是要把这份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贝林夫人施展魔法之后虚弱了几周,说明上次那种法术不可能经常使用,但现在我们和亵渎天使海盗团之间的矛盾不可能调和,未来,也会有更多的家伙盯上深海碧波,盯上我的赏金,出海是冒险的事情,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船只没有任何抗风险的能力。” “抗风险。”朱莉安娜笑了一声,“你现在的词汇量可真不少。” 希琳挑挑眉:“我真的有努力背诵。” “但,希琳,你很少说这么长的句子。”朱莉安娜的笑容暂停在嘴角,“你在害怕。上一次的火/枪事件,还有我们被偷袭的事。你害怕深海碧波号上有人死去。” “也许是。”希琳的视线移到不远处的安吉拉身上,她已经签完了协议,但敏锐的女孩察觉到船长和总管有事情要谈论,识趣地在甲板观察船只的木质结构。 “我留在这里不会有任何进步,朱莉安娜,我学习到的词汇已经够日常使用了,我现在会写信,能阅读。至于剑术,我的剑术已经抵达人类的极限,不会有突破性的进展了。我一个人强大,不是真正的强大。我和尤莉叶,就算是把我们两个拆开,当成四个人用,也不可能在一场真正的遭遇战中护住所有船员。” “你要去什么地方?”朱莉安娜知道,话说到这个份上,希琳不会留下,就像是她说的一样,她留在这里无法为自己和其他船员带来任何价值。 “我计划在琴海一带接赏金任务。记得吗?尤莉叶曾说有几艘珍宝船从碎心群岛出发去南方腹地。之前没法去,是因为带着大家不好行动,现在你们留在这里训练,我一个人去。” “还好。”朱莉安娜松了口气,“我刚才以为你想一个人去东方。” 她抿着唇:“海怪的事情……我总觉得很不安。那地方等我们一起。等深海碧波号改造好,大家的实力更进一步后,我们一起。” 第120章 “我知道,我不会一个人去冒险。”海之冢的幸运事不会发生第二次。 “我已经拜托贝林夫人帮我制作些实用的炼金小玩意,她已经都准备好了。” “你早就有这个打算了。”朱莉安娜一下就明白了希琳的意图。 她记得那个将金子放在包裹中的小玩意。无论是赏金任务还是偷盗财宝,这类小东西无疑会带来许多便利。 “安排一场会议吧,这些事情需要亲自告诉大家。” “好,我这就去通知。” - “大家都来送你了,船长。”伽马马看着希琳,踌躇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自从船长在全体会议上说出会暂时离开深海碧波的消息后,她就该思考该如何和她道别,一边觉得又不是永远不见了,同时觉得,这是她们上船后第一次分开,必须要说些什么。 她本想提前来,可真到了这里,发现还有比她到得更早的人。 “我会帮你们打听那个海盗团。”希琳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伽马马比之前更强壮了,这是好事,“认真训练,我期待你亲自报仇的那一天。”她的视线转向卡卡,这句话是对她们两个人说的。 “你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能不要把氛围弄成这个样子吗?”尤莉叶和朱莉安娜并肩走来,两人一人推着一辆轮椅,上面坐着贝林夫人和琼。 贝林夫人自从上次使用魔法后状态一直不太好,琼将自己的另一辆轮椅借给了她。 希琳快步走到她们面前,老人递给她一封信。 “帮我把这个寄给罗比。” 希琳接过信件。 “记得收信人写路易斯。”贝林夫人不忘再一次提醒他罗比的新名字。 “我知道了,我上岸后第一时间就去寄信。” “你呢?”她看向琼。 琼难为情地递出自己那一封:“地址在背面。” 希琳将信收好。 “我的。”朱莉安娜也递给她一个信封,比起其他人,她的信件鼓鼓囊囊的,“你要把这个送到我家去,这是钱,我担心邮寄不安全。” 希琳捏捏厚度,判断朱莉安娜寄出了她的大部分薪水。 “我知道你没有信。”希琳看着尤莉叶,“照顾好深海碧波号。” “我会的,还有大家,我都会护好的。”尤莉叶环胸看着她,“你也小心点,千万不要深入内陆。” 大海的女儿,离陆地远点肯定没错。 希琳笑了一声。 “我走了。” 短短一段路,她无数次回头,不厌其烦地向大家挥手,直到蓝鲸都发出不耐的鸣叫,希琳才站上它的脊背。 远处,河流与大海交汇的地方,深海碧波号的船首像逐渐变化成一个小点,直到再也看不见。 希琳转身,看向日出的方向。 第77章 chapter077“反抗的代价…… 那道影子如同一个甩不开的鬼魅,在黑暗中穿行,靠近。 躲闪和求饶都是无用功,巴尼最后挣扎没能起到作用,被迫接受死亡的到来。 希琳割下他的头,装进防水的口袋。 这是第十四个。 中介商人抽成很严重,她只能分到悬赏金额的四成。即使这样,半个月过去,她也积累了一笔不小的财富。 希琳决定暂时停手。 这段日子她杀死了太多人。按照北方的传统,她需要停一段时间,否则她有可能沉浸在这种虐杀带来的影响中。 虐杀。自从认识的单词越来越多,她脑袋里偶尔会蹦出这种南方气息十足的词汇。 她必须承认它很准确。武力的差距让她无法从这些追逐战中感受到战胜强敌的感觉,只要她找到悬赏令上的影子,他们就无处可逃,他们的抵抗用尽全力,却也和不轻不重的浪花一样。 她抵达中介的据点,将脑袋交给负责人,兑换自己的收益。 抽成高的中介往往考虑周全,他们会代替教会提前支付悬赏金,除了生意,也不会她这样的临时工进行情报交易外的交流。 她决定暂停一段时间,为了不引起怀疑,希琳又接下几个猎杀任务,中介商人指着悬赏令上的照片。 “最近有消息说,他在咸水之都,你要试试吗?我愿意分你六成收益。” 希琳偏移视线。有贝林夫人的炼金科技加持,在外人眼里,她现在的样貌是脸上有刀疤的壮年男人,红色的头发变成褐色的卷发,只有眼睛的颜色无法改变,依然是海水一样的蔚蓝。 “多少钱?” “六万。”他回答,“这人是一个窃贼,因为盗取红衣主教的宅邸上了通缉令,如果你能找到他偷走的东西,我可以加钱到十万。” 中介商人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最近冒出的这个赏金猎人来头不小,他愿意让出一部分利益,试图拉拢这一强大的战力。 “你的实力有目共睹。”他说。 见希琳没有拒绝的意图,对方递来一份情报。 “试试吧,失败了没有坏处,成功了能分到一笔不少金子,你难道不好奇,他到底从红衣主教手中偷了什么 东西,身价才跃到十万?上一个刚挂悬赏就飙升到十万金子的可是海的女儿。” 希琳接过这份情报。 “等你好消息,别让人抢先了,那对你和我都是种损失。” 希琳离开中介酒馆。她没有回暂居的旅馆,而是离开城市,往海的方向走。 解开提前准备的小木船,任由浪花将她往前近海送,就着月光,希琳打开情报。 她只看了几眼就将其重新收起来。 月光下,喷起的水柱给了她前进的方向,希琳指挥小船朝着鲸鱼的方向移动。 几分钟后,她爬到蓝鲸的后背上。 “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载着希琳的蓝鲸是琴海海域中最年长也是体型最大的鲸鱼。鲸鱼不是群居动物,但以它庞大的躯体作为媒介,海的女儿能够在海水中掀起一场追溯者的朝圣。 她答应了船员,不会一个人冒失地前往荒海寻找真相,但对于世界另一头发生的事情,她并没有完全忽视。 海中动物就是她最好的情报网。 蓝鲸将她需要帮助的事情传递给海水中的大家,再将海洋动物看到的内容传递给她。 暂时没有其他大海怪了。它们在沉睡。 它到来的第一个消息,是希琳一直很关心的海怪。那怪物的鳞片隐藏着古怪的力量,在往东之前,她必须足够了解她们接下来的对手。 “它们在沉睡?哦,意思是我杀死的那一只就是唯一苏醒的?” “都在睡觉,不敢去看。”是藏在珊瑚沙地里的螃蟹和海胆传递回这些消息,其他的海洋动物根本不敢靠近怪物沉睡的地方。 “东面还有,还有很多?” “很多很多。还有变成。” 希琳露出严肃的表情。 “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鱼,鳗鱼,螃蟹,海星在坏水里,喝了坏水,变坏。” “大海被污染了?” “坏东西从墙里面出来,很坏很坏。” “墙破了,人鱼在修补。她们,杀死海怪。” “人鱼?真的有这种种族?” 蓝鲸传递来确定的答案。在这片大海的深处,曾有另一个族群,她们也是海的女儿,比希琳出现得更早,更加长寿,更加强大。 “很少很少。” “窟窿大大,补不快。” “她们是大海的女儿,但是少,死掉了,都死掉了。” 蓝鲸传递的话语断断续续,它是聪明的动物,却也跟不上人类的思绪。 希琳不着急,在她南下进入咸水之都的这段日子里,她有的是时间去消化蓝鲸传回的情报。 她伸手摸摸鲸鱼的背脊,与它一起,继续南下。 —— “给我的?” “是的。今天早晨送来帮派的。”仇凛重复手下传来的消息,“送包裹来的人穿着传教服,佩戴着教会的徽章。” 教会。他父亲让人送来的。 距离他现在所在位置西南方向直线距离十海里的地方,就是咸水教会的大教堂。 教皇,四大枢机主教,十二位紫衣主教所在的地方。 咸水与风暴教会的大教堂修在山上,从高处俯视整个咸水之都,反而是王族所在的皇宫和市政大厅在城中,距离有钱的贵族更近。 他所在的位置是下城。 下城不是一个具体的地区,就是穷人们住的地方。 “传教士亲自送来的礼物。”莱尔抽出腰间的匕首,划开拥有教会徽纹的箱子。 莱尔垂着眼睛,看了一眼就将箱子重新合上。 “大人。”仇凛凑前一步,“是什么?” “手工作坊上一次供货是什么时候?”他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我们跟进他们提供的情报抓住供应商后的第三天。”仇凛回答,“大人,那已经是三周之前的事了。” 第121章 “之后就没有继续跟进了。” “我们人手不够,他们如果需要会主动……” “你看看吧。”莱尔让开位置,纸箱上咸水教会的纹饰散发着冰冷的蓝金色。 仇凛犹豫地靠近,直到他的视线窥见盒子里的东西,脸色瞬间惨白。 人头。每一个都和鬼一样白。 粗略地点数,七个脑袋堆砌着。 “大人,这,这是。”仇凛杀过很多人。在灰港下层做事,就是人杀死人,他不害怕死人,但一箱子脑袋被当作礼物,装在印着教会标志的箱子上送来,这可比看到死人惊悚多了。 更何况,他认识箱子里的人,是他们围剿的第一个手工作坊的主人和他的雇员。 莱尔靠过来,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为了抑制血腥味暴露礼物的内容,箱子里撒了很多石灰粉,吸附气味,同时因为与尸体析出的水分反应,释放高温。 强碱将皮肤腐蚀出斑点,滋生的蛆虫啃食着烂掉的腐肉。 他们显然死了有一段时间。 这是警告。是谁不用多说。 他这段日子太柔和了。 他没有杀了这些制造蛇鳞的苦命人,反而自掏腰包替他们结算了账单。 他虽然留在下城,却不像是大主教希望的一样安静地活着。 他引起了不满,这就是代价。 七个脑袋,七条无辜的人命。 莱尔像是被钉在原地。 “大人,我去把他们处理掉。” “放着吧。”莱尔说。 “什么?” “要是让他知道,他送来的礼物只被看了一眼就处理掉,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大人。”仇凛不敢去想。 “他会把你的手,或者你的脑袋送给我。”莱尔闭上眼睛,不去看箱子里萦绕死气的脑袋。 仇凛不说话了。他知道这是有可能发生的,教会的那位大人总是笑呵呵的,可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虽然一直跟着莱尔亚当斯,可私心说,他想活着。 “你出去吧,仇凛。我一个人待着就好。” 莱尔静静绕行到箱前,坐在冰冷的木头椅子上。 视线移动,落在箱子上。 七海的纹理,风暴与咸水,记不清模样的红色,他高大而无法反抗的血亲。 他早就试过了,却还是不死心。他是父亲的血脉,他从来不为反抗付出代价,因为那些血从不需要他来流淌。 恨到极致。 唯一的办法,是爬上那个位置。 只有一个办法了。 — “小子手不干净啊。” 希琳扭住小偷的手臂,吃痛让对方面露狰狞。 她抵达咸水之都的第一天深夜,本想着尝尝当地特色的酒水,却在抵达酒馆后不久就被贼惦记上。 他的目标是她腰上佩戴的腰包。 腰包是炼金科技,里面的容量是看起来的上千倍之多,而且是贝林夫人的手艺,比炼金教会的粗制滥造不知道好了多少。 “你小子,挺识货啊。”希琳看着这张脸,突然想起悬赏令上的贼,一模一样。 她微微挑眉,运气再一次眷顾她。 对方不想放弃,却被海的女儿轻松制服。 突兀的掌声从身后响起,希琳扛着晕倒的窃贼,将他丢入腰包。 转身,阴影里,一双绿色的眼睛静静注视着她。 一瞬间,她又一次见到了刚刚认识的莱尔亚当斯。 希琳蹙眉,一个接一个地巧合。 不过,他应该认不出来现在的她。 “你身上有熟悉的气息。” 他往前走,摇摇晃晃的,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才醉成这个样子。 “大海的气息。我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这样纯粹的大海的气息。” 希琳想躲,却被一股海风拽住动作。 吸食了海怪鳞片的人会拥有与她类似的能力! 她转身,隐藏身份的帽子被摘下,炼金术失效。 “果然是你。” 第78章 chapter078“我后悔了。…… 平心而论,莱尔亚当斯有双漂亮的眼睛。 他长着一副符合南方人审美的精致样子,举手投足间透露出一种让人舒适的感觉。 最开始见面时,她不可避免地觉得这种南方贵族的做派很装,可现在她对莱尔亚当斯有了改观。 就像是“虐杀”这样的单词不会被之前的她使用一样,在逐渐从语言了解到南方后,她没法再将他的这些做派解释成装了。 可眼下发生的一切实在无法和她印象里的莱尔亚当斯联系在一起。 她已经不能把这次突然的碰面解释成巧合了。 莱尔亚当斯身上酒气很重,这可无法掩盖异常,这家伙和死兔子的船长一样,吸食了那种粉末。所以他才会对她的气息格外敏感。 希琳戒备起来,她记得那种粉末会让人充满失去理智的攻击欲。 酒精同样有类似的效果。 莱尔亚当斯没有亮出武器,他连站都站不稳。 施加了炼金术的帽子被他拿在手中,微微垂落的眼睑隐藏眼神,但从举动上,希琳能够感受到,他现在没有很强的攻击欲。 他醉得很严重。 “你的头发长长了。”莱尔亚当斯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奇怪的话。 酒精让他的尾音变得含糊不清,贵族的口音变得模糊,和酒馆里那些发酒疯的醉汉没什么区别。 哦,他比绝大多数醉汉英俊,身上散发着海洋一样让人安心的气息。 这种气息来自那些粉末,还是说神泣宝石?在希琳思考这个问题的间隙,莱尔亚当斯突然拽住她的袖子,拉着她往巷深处靠。 希琳没有拒绝。大祭司说得对,她喜欢这些长得好看的男人。无论是亚历克斯,还是小哑巴,都是部落里最好看的男人。 莱尔亚当斯也一样。这人的脑子被酒精和有毒的粉末糊住,难得没有说些讨人厌的话,也没有展现出攻击欲望,她不介意跟着他。 “有人。”莱尔亚当斯也给出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酒馆的后门被打开,一个高壮的醉汉连滚带爬地出来,他走到巷口,解腰带准备撒尿,尝试了几次都解不开,稀里糊涂地说些没头脑的醉话。 希琳扫了他一眼,眉心皱成一团。 很快,她就顾不上思考醉酒后的人能够多狼狈。 尖锐的口哨声伴随着模糊不清的挑逗话,那醉汉看到了巷内的两人。 现在的她没有伪装,如同烈焰一样的红发在黑夜里就像是点燃的明灯。 眼前突然黑下来。 莱尔把帽子按在希琳脸上。 炼金术却没有起效果,帽子遮只能算是挡物。 “我让他闭嘴。” 她听到一句话,然后,海水的气息翻腾起来。 帽子无法遮蔽所有的光线,还是有一些光进入她的视野。 希琳侧头,一声惨叫终止了她的打算。 “你在用那种能力!”他根本没有离开,依然站在她面前一个身位的地方,“会变成水。” 她还记得琼将死兔子号船长剖开时画面。 “别担心。”没有其他人打扰,他伸出手,重新取下遮挡着希琳面庞的帽子。 “我还很年轻。” 希琳从他手中取回自己的帽子戴上。 炼金术失去效果,她无法继续依赖这些道具隐藏身形。 “我头晕。”莱尔亚当斯凑近了一步,“你身上有海洋的气息。” 他的话语提醒了希琳。 “你身上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吗?”她一直不知道普通人接触蛇鳞粉末是什么感觉。 “反常?”莱尔重复这个单词,片刻地思索后,给出答案,“头晕,反胃,还恶心。” 希琳认真地记下,突然察觉这本身就是醉酒会发生的正常事。 希琳咬咬牙:“真该庆幸,悬赏令上没有你的脑袋。” “有哦。”他摇摇头,“我的脑袋价值二十万。” 二十万。她在各个黑中介手中接刺杀任务这么多天,也才挣了两万出头。虽然说这一次选择的对象价格较低,可这样的差距还是让希琳感觉不爽。 一个醉醺醺的,脑子不清楚的高价猎物就在眼前,再加上被她强行塞进口袋里的那个小偷。 深海碧波号需要这笔钱。 希琳抿着唇,反正她这段日子杀了那么多人。 她抬起手,连她自己都感觉到她的动作有些慢。 莱尔不出意外地抓住她的手。 “你想杀了我。”他眯起眼睛,“为什么不下手果断点?” 莱尔亚当斯手很凉。和死人一样的温度。 酒精会让人身体发烫。 而她的皮肤滚烫,让这种反差变得难以忍受。 希琳抽出手。 “我现在杀了你,又何必把你从海之冢救出来。” 第122章 她提醒了他一件事。 在海之冢发生的那些事情。 “我的右臂留下了永久损伤。”早就度过了愈合期,他的手臂却没有回复到从前,医生告诉他这个消息后,他就一直将其压在心中。 “再也不能和以前一样灵活了。” 希琳看着他。 莱尔亚当斯是武者。她见过他手上的茧子。她们没有真正交过手,她无法判断他的实力,但这个人走路没有声音,对于肢体的控制非常厉害。 他是个不错的武者。 谁都没有再说话。 莱尔平视着面前的海眷者。他们差不多高,她现在含着胸,拉开些许身高的差距,这点距离带来的影响,是让他能够清晰地看到希琳安托瓦内特的眼睛。 她左眼的上眼睑处,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痣。在非常靠近睫毛的地方,被浅红的睫毛挡得严严实实。 他想吻她。 不用低头,不用弯腰,只要他能往前走一步,就可以了。 他的手真的很冷,这不正常,是那种蛇鳞的副作用。 她是父亲指名道姓要杀死的女人可她身上有一种属于大海的野性。 他喜欢大海。 他想亲她,他的手覆在她的脸上。 她并没有设想中一样厌恶莱尔亚当斯靠近,也不讨厌现在的情况,但他的手太冷了,冷得让人不得不分出精力注意。 希琳躲开莱尔的附身。 他的嘴唇落在她的头发上。 莱尔没有意外,他的手指从希琳脸上移开,转而握住她一缕红发。 他闭上眼睛,贪婪地吸食她头发里海的气息。 吻落在红发上。 希琳偏移视线看着他。这样的动作让她产生一种怪异感。 扑通,扑通。她能听到两人的心跳越来越快,却无法辨认这些身体具体属于谁。 他身上同样有无法忽视的海洋的气息,希琳安慰自己,也许就是因为这种气息,她才允许这个来自南方的家伙距离自己这样近。 这种拙劣的谎言和南方人根本无法比较。 她知道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莱尔亚当斯?” “我不喜欢亚当斯。” “你觉得我们是这样亲密的关系?” “这话我问过你一次。”莱尔笑起来,“记得吗?在海之冢。” 弯起的眼睛明确地表示这是一个笑容,可希琳却感觉到悲伤。 神泣宝石。 希琳的视线移动到莱尔亚当斯微微张开的嘴唇上。他们离得很近,她确定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她一直都很想要知道,这家伙到底 把那东西藏在什么地方。 “莱尔。”希琳压低声音,顺应他的意思去掉了“亚当斯”的姓氏,如同诱骗幼童一样,缓缓开口,“听话,张开嘴。” “你学会了。”莱尔说。 将目的隐藏在行为里,虽然还很简陋,但很有用。 他张开嘴。舌尖上,异于血肉的凸起散发着大海的气息。 神泣宝石。希琳静静注视着,没有预期中的意外,她早就知道这个答案。可亲眼看到,心中却滋生出诡异。 他是如何用被神泣宝石穿刺的舌头说出那些讨人厌的话语的? “我照做了,能要点奖励吗?”醉酒的莱尔亚当斯比清醒时更加直白。 他在海之冢的时候也像现在。 希琳明白他想要的奖励是什么。 她伸出手,同时覆上莱尔亚当斯的双颊。 “你酒醒之后不要后悔就好。” 希琳主动前倾身体,吻上莱尔亚当斯冰冷的嘴唇。 酒的气味不重,反而有一种海水的苦涩。 她不可能忽视刚才那个吻落在发间的神情。 苦涩的眷恋。 是个让人动容的神情和动作。可她不觉得他们两个之间有这样的情感。那种粉末在拥有神泣宝石的人身上展现出另一种不同的波动。 它可真会选择目标。要是莱尔亚当斯难看一些,事情可能就不会向这个方向发展了。 莱尔轻轻撬开希琳的下唇,他不需要费力,她很欢迎与他亲近,像是错觉一样,时间的流逝都变得缓慢。 这鬼地方一点都不适合这样,他现在浑身臭味,头重脚轻,一定邋遢又难看。 希琳安托瓦内特的回应就如同她的红发一样炽烈,手指陷入她的发丝,她拽住、非常用力地攥紧他的外衣。 当神泣宝石轻轻剐蹭过上颚时,莱尔能够感觉到她身上溢出的海水气息,让人沉醉。 可他还是拉开距离。 蔚蓝的眼睛注视着他。 指尖不受控制地摩挲着她的脸颊。 父亲让他杀了她,他却这样吻她。 他不该这样的。这不是吻,这就是反抗而已。 海的女儿不该被他这种货色玷污。 “希琳。” “我后悔了。” 他的额头抵靠住她。甚至没能等到酒醒。 “我后悔了。” 第79章 chapter079“这次不要后…… 莱尔盯着被死死拴在床头的手腕。 渔网结,越挣扎越紧,他昨天晚上一定没少尝试,现在整个上半身被吊起,手一下都动不了。 头和针刺一样疼,手腕也差不多。 “清醒了?”希琳安托瓦内特的声音从房间一角响起。 关门的声音随即传来,他昂起头,看向屋子里那道无法忽视的影子。 “这是哪里?”他开口,带着宿醉后的沙哑。 喉咙很疼,像是吞下一枚火炭。 希琳耸耸肩膀:“不知道。” 昨天夜里,她拖着莱尔亚当斯问路,街上的人指这里,说能够提供一处休息的地方。 “一家旅馆,但不知道在哪条街,也不知道附近有什么。” 天花板上有蜘蛛网,狭窄的房间里有霉菌的味道,木床吱呀作响。莱尔侧头,躺在他身边的还有另一个人,一个陌生的,样子有些熟悉的男人,他被绑得严严实实,无法动弹。 是希琳打晕的那个小偷。至少他没被绑成他那个样子。 希琳走到狭小的窗户前,外面雾蒙蒙的一片。 因为这扇小窗,她多支付了一枚银粒子。 希琳推开窗户,呛人的烟尘飘进去,一只雪白的小鸟停在窗沿。希琳张开手,任由它啄食掌心的面包屑。 他抿唇,烟尘味给出答案。 这里靠近工厂区,距离货运码头很近。 “给我解开。”莱尔又拽了一下绳子,反正它已经收到了最紧。 海鸥被这声音吓得飞起,希琳拍掉掌心的面包屑,关上窗户。 希琳走过去,从腰间抽出匕首。 “我只是为了确保我的安全。” 莱尔的手指已经变色了,他昨天晚上挣扎得很强烈,她刚才出去弄面包,周围人看她的眼神都泛着古怪。 匕首从绳结底部挤入,随着她用力,压迫感消除。 “还记得多少?”希琳将切断的绳子收起。 “差不多都记得。”他记得自己寻着踪迹找到她,记得他摘下施加了炼金术的帽子,记得用新掌握的特殊能力打晕一个酒鬼,记得被蛊惑般与希琳安托瓦内特接吻,也记得他说的那句话。 我后悔了。 “呵。”他听到头顶处传来的气音。 “如果都记得,就不会问这里是哪里了,对吧?” 她的语气不算友好,带着讽刺和挖苦。 她以前很少这么说话。她学到了南方人说话的腔调。 莱尔活动着手腕。 “我没想到酒精和那东西混在一起力度这么大。” 在吻之后,他的身体出现异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靠近她,对于海水的渴望在那瞬间抵达巅峰。 他试图对海的眷者出手,却被她轻松制服。 之后,他呕吐个不止,将堆积在胃里的东西全都吐出来。是希琳拖着他离开,找到一处能暂时休息的地方。 “你知道那是什么,为什么还要用?”莱尔亚当斯不止一次展现出她拥有的能力,那是蛇鳞带给他的变化。 “我不想提这件事。” 不久之前,他还是个无神论者。现在却要将希望寄托在虚妄的神灵身上,这让他十分抵触。 箱子里裹满生石灰的脑袋是警告。 他只能这么做。 看到那种白色的粉末他本能地觉得恶心,于是他换了一种方法——吞食。 嚼粉末的感觉像是生吃面粉,他想了个蠢主意,把蛇鳞磨成的粉末混在酒里。 烈酒在口腔和嗓子里引起的火辣掩盖出粉末的苦涩,很快他就忽视了这东西那让人反胃的口感。 醉酒呕吐的感觉也差不多。 总之,都塞进去了。但他没有看到那些人口中的海之神,反而看到了另一道熟悉的影子。 海的女儿。 他们的视野重合,他感觉到这位异乡访客心底的震撼。 第123章 她站在一艘即将进入港口货船的甲板上,昂着头,望着南方大陆的宗教中心。 莱尔一下就辨认出她所在的位置,不由得感到激动。 她来到了他的城市。 咸水之都,海洋与风暴的之城。这座城市并非陆地上最富有的城市,也不是最进步的城市,甚至不能说是军事力量最强大的城市,它之所以在这片土地上享有盛名,全是因为这里是七海教会的发源与繁荣之地。 在海之冢,那个让希琳多次停下脚步的壁画,这里有一幅更宏伟的。 其实,这里还是自由城邦联合王国的首府。只是近些年来,很少有人再提起王族。从两百年前的那位君主死于大洪水,就也没有出现过威名赫赫的大一统国王,而大洪水之后,灾难频频发生,曾经的王族受到越来越多的质疑,神的存在被无知的人中抬升到另一个高度。而在这个过程中教会吞并蚕食王族权力,形成了现在这个以神权为首的扭曲体系。 希琳安托瓦 内特可不懂这些,绝大多数的自由城邦民众都不懂。 真正能够懂得其中利害关系的进步之城学者只关心他们那些空中楼阁一般的研究课题。 南方依然富足,这是千年底蕴的体现,可迟早有一天…… “哇。” 他对于南方的理解被一声惊叹打断了。 来自北方的海眷者对这座南方沿海之城的第一印象,是发自内心的赞叹。 “太美了。” “你是第一次来咸水之都吗?”船上在 忙着收帆的水手听到她的赞叹,“每一个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都会发出这种惊叹声。” “每一个吗?”希琳转头向他确认答案。 在海上航行多年的老水手露出自信的表情:“我见过的每一个。” “所以你才能看出我是第一次来这里。”希琳自然地与南方的水手交流。 “新人总是格外显眼。”他哈哈大笑。 美丽只是咸水之都最不值一提的特点。 与她共享感知的莱尔亚当斯咽下又一口苦酒。 她是从奥提莉亚港口进入咸水之都的。咸水都的地理环境决定了它的天然港口不可能做到风暴庭和进步之城那样的规模,但作为教会门面,这里必须有整个西南沿海最繁荣的港口。 奥提莉亚港是人造港口,它是咸水之都的第二大港口。一百六十年前,教皇决定修建一座港口纪念人类战胜了大洪水,重新恢复了生产力而建造了这座港口。 学城有资料记录,大洪水的受灾民众在二百六十万,死亡人数约两万,这个数据除了直接淹死的人数,还包括洪水后瘟疫带走的生命,而修建奥提莉亚港,累死了一万两千人,不包括失踪。 希琳不知道这些建筑的来历和意义,她看到的是夕阳下的港口,人造奇迹残忍而美丽的模样。 黄昏的阳光下,海的女儿站定在奥提莉亚港口的纪念碑前,昂着头辨认大理石上的文字。 ——纪念人类战胜大洪水。 她伸手碰触大理石冰冷的表面,冰冷的触感从她的手指传递到另一个灵魂上。 海在悲鸣。而这种情绪又一次通过宝石传递给他。 一个念头在脑子里蹦出,无法被抑制。 他决定去找她。告诉她咸水之都是在死亡和罪恶之上建立的城邦。 他所在的位置距离奥提莉亚港不远。但咸水之都太大了,大路小路错综复杂,他们一个初次抵达城市的访客,一个酒意上头的醉鬼,直到半夜,他才在一家酒馆的后巷里找到希琳。 “我在调查那东西。”莱尔亚当斯说,“只能和你透露这么多。” 希琳满脸怀疑地看着他。 “调查可以,不要自己尝试。” 他的视线移到她身上。 两人离得很近。相似的场景让他回忆起昨夜的场景。 “既然已经试了,回答我几个问题吧。” “你怎么知道我在什么地方?” “我看到了你。”莱尔说,“我看到你通过一艘货船进入奥提莉亚港,有一个中年水手问你是不是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 确实有这件事。那水手看出她是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就告诉她城内什么地方招工,喝酒去什么地方,想找个住处就要保护好钱袋,喝醉和睡熟的时候最容易被盯上,下城到处都是贼。 回想起来那家伙挺乌鸦嘴的,还真让她遇了贼。只不过是个值钱的贼。 “你看到了我,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这符合她对蛇鳞的了解。莱尔亚当斯也展现出了攻击的欲望,虽然只有非常短暂的一瞬。 她和死兔子号船长的区别是,他是吞食那些粉末,而且最后都吐了出去。 “除了看到我,还有什么吗?”希琳接着询问。 “我觉得你身上的气息很亲切。”回忆昨晚,他接近希琳,不只是因为神泣宝石将两者的感知紧密联系在一起,在服用了大量的蛇鳞之后,他从希琳身上感受到一种亲切感。 这种感觉驱使他迫切地想要靠近她。 希琳眯起眼睛,这个回答让她感觉非常不舒服。 莱尔亚当斯可能只能在回答她的问题,可当这个答案配上他那句让人在意的话语,衍生出一种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与你接吻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被控制了的感觉。 莱尔亚当斯或许醉了,可她很清醒。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的嘴唇落在她头发上的时候,那表情和态度不像是虚假的,所以她才决定更进一步。 对话让莱尔察觉到异常。 之前在回收蛇鳞的过程中他曾遇到过不少大量吸食粉末的人,他们没能展露出像他这种能够保持理智的情况,有的人在恢复理智后,会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当做是大海之神对信徒的考验。 这和发生在他身上的情况不同。 莱尔亚当斯判断,这和他身上的神泣宝石有关,而且他记得,他把那东西全吐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莱尔接话。 咸水之都和其他城市不一样,这里是教会的总部,海眷者的身份无论对于教会还是南方都是一种挑衅,若是在这里被发现,很难活着离开。 希琳来到这里一定有她的目的。 “你的船呢?” “我不想提这件事。” 她用他的话来拒绝回答。 “莱尔亚当斯,我就应该把你丢在那鬼地方。” 和上次在海之冢不同,上一次他受伤有她的原因,这一次却完全是他自作自受。 从他醒来,希琳的语气就很古怪。 莱尔明白问题出在哪里。这问题比那该死的蛇鳞关键多了。 “希琳。”他深吸一口气,“我说后悔,不是因为你。” 蔚蓝的眼瞳移向他。 莱尔感觉紧张。他刚才就应该先谈这个,他不敢谈论。 失去了酒精的协助,直白变得困难。他很早前就习惯了在一大堆话语中隐藏自己的真实目的,只有在愤怒或者控制的驱使下才能不加掩饰地表达真实的想法。 “我不后悔吻你,我只是觉得,我只是觉得……” 希琳露出看好戏的表情。 他这副匆忙慌乱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她见过的莱尔亚当斯。 她突然想起他醉酒时候的话语。 我还很年轻。 莱尔注视着面前海眷者。 很难说出口。他最真实的想法。 对于海的女儿,他应该是有占有的欲望的。 他因为这份欲望而感到羞耻,如果是单纯的占有欲都不会让他感觉不自在,因为它一点都不纯粹,夹杂着他无力地反抗。 “你最好快点说。”希琳指了指身后的窃贼,“我不确定他什么时候会醒。” “我觉得自己发挥得不够好!” “我身上都是酒味,头晕眼花,神志不清,那地方是到处是呕吐物和排泄物,我比流浪汉还要狼狈。希琳,我不是后悔吻你,我只是觉得这样的行为非常不合时宜。” 一连串词语一个接着一个。又长又密,却失去了莱尔亚当斯说话时特有的韵律感。 这副滑稽的样子驱使了那种不适。 “我暂时会留在这里一段时间。不会很久。” “好。”他说,“我来安排。” “还有他。”希琳指了指他身后的那个窃贼,“我把他塞进箱子里,他窒息了,要找个医生给他看看。” “好。”莱尔答应下来,“我来处理。”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她说,“让你好好表现,没有酒味,不头晕,不眼花,在没有呕吐物和排泄物的地方。这次不要后悔了。你明白吗?” 第80章 chapter080“追逐危险。…… 黄昏来临前,莱尔亚当斯安排好了一切。 希琳跟随着他。在咸水之都,除了莱尔,她不认识其他人。伪装的炼金术失去效果,选择将琐事交给他是聪明的做法。 第124章 狭长的巷道,与想象中大城市的样子完全不同,甚至比灰港的栈道还要窄小。希琳跟随在莱尔亚当斯身后,从暂居的旅馆前往住处。 她停下脚步,昂头往上看,房屋与房屋的阴影将天空变成小块夹心,就像是灰港出售那些夹着一丁点果酱就能翻倍售卖的面包一样。 她脚下的咸水之都与她想象中、甚至于她昨天在甲板上看到的那个城市展露出截然不同的样子。 走在前面的莱尔亚当斯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 希琳昂着头,望着天空,像是正在寻找什么。 直到两抹白色从鸣叫着从空中俯冲下来,她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地方的地形太复杂了,海鸥在附近盘旋了很久,才找到她的踪迹。 两只海鸥落在她肩膀上,声音都比盘旋时候更加温柔。 希琳侧着头倾听,时不时抚摸它们洁白的羽毛。 “它们是来找你的?”莱尔亚当斯看着眼前这一幕,惊讶藏在平静的问题下。 “应该是当地的原住民。”希琳说,“我一直很讨这些动物的喜欢。”与海洋有关的动物都喜欢她,鲨鱼之类的要看它们当时的心情,但总体都很喜欢她。 它们是她的眼与耳。 希琳放飞海鸥。 “这座城市和我想象得不同。” “哪里不同?” “南方富饶而美丽。”希琳用海上常听见的表述回答他的疑问。 这句话听多了,总是觉得南方的城市到处都是高楼,是石料建造的高大城堡,有 宽阔的街道,带院子的房子,花园里种着各色的植物,宽敞的街道的两侧用炼金科技制造的照明灯,把黑夜照得像是白天一样。 她学习认字的时候,朱莉安娜总是让她读一些南方人写的东西。看书可比练剑难多了,她逼迫着自己做,在瞭望台上站岗的时候强撑着翻看几页,随着认识的词语越来越多,居然也看进去不少。那文字通过想象转化成画面,富饶和美丽成为了更加具体的样子。 “什么地方都有穷人。”莱尔并不意外,“自然该有穷人聚集的地方。” 就算是他长大的瑞瑬纳斯也不是处处富有。 连公爵的城堡,都需要有一处供给私生子睡觉的杂货间,更何况咸水之都?希琳还不知道,正是因为有这些地方,也有了上层的美丽与富饶。 “走吧,南方的大城市和你想象中不同的地方还多。”他继续往前,“天要黑了,这里晚上不安全。”虽然白天也没有更安全。 希琳又看了一眼飞远的海鸥,跟着莱尔亚当斯继续向前。 走出狭窄的巷道,眼前的街道扩宽不少。空气中扑面而来的恶臭也淡化不少,已经能够看到太阳一寸寸褪去,天空的蓝染上橙红。这才应该是夹心面包中的果酱,至少应该是这样的。 “在这里。”莱尔喊了一声。 希琳转头,见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钥匙。 这是莱尔亚当斯位于咸水之都的住处。 在下城工业区的边缘,一处环境相对不那么恶劣,却不属于上城区的地方。 希琳受邀走进这间屋子。 木头的气味伴随着一点炉火燃烧的烟尘味。 南方人的屋子拥有墙壁隔间,她能看到的地方,空荡荡的,只在角落里摆放一个拟人木头架,靠窗户的地方,放置着取暖的炉火。 地面上有大片磨损的痕迹,经验丰富的战士一眼就看出那是练武时候步伐磨损的痕迹。 深海碧波号第一次维修前的甲板上也有很多这样的痕迹,新的船还没有磨成这样。 这间屋子属于一名武者。至于是谁,不需要多想就能得到答案。 “没什么东西。” 莱尔亚当斯主动开口,他是屋主,比希琳这位访客更适合破除这种沉默。 普通人家的客厅里总是准备着招待客人的位置。在咸水之都,没有需要他招待的客人,平日里,仇凛他们也不会来到这里,他们在帮派里解决其他琐事。 希琳来回走动。南方人的屋子就这点问题,隔断多,就无法时刻掌握全部房间的情况、 “这里很安全。这间屋子有魔法保护,你应该不陌生。” 这是他在下城站稳脚跟后置办的房产,一年到头能待在这里的时间不多,甚至说周围的邻居都不知道毒蝎就住在他们隔壁。 希琳点点头。 她能够感觉到一切熟悉的波动,和贝林夫人保护深海碧波号的魔法相似。在海之冢的时候她就知道莱尔亚当斯会数学,拥有一定的施法能力。她不确定他的施法能力达到什么程度,只是从以前贝林夫人的话语中推断,这种施法能力无法对她造成威胁。 想起船员,她就想起深海碧波号,不知道她的船现在这么样了。大半个月时间,应该能够完成初步设计吧?也不知道水手的训练怎么样了,练武不能着急,可等她回到深海碧波号,迎接众人的一定是一场又一场惊险的冒险,必须…… “你来这里做什么?” 希琳的思绪被迫中止,她偏过头。 她有些过于信任莱尔亚当斯了。 “我的目的地不是首府,这里只是中转站。”希琳说,“我打算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 她得到消息,珍宝船会在这里停泊。这种跨地区运输的大型商船,尤其是以政府名义出航的船需要在各个地区进行非常复杂的手续,她不了解具体内容,只知道要耗费很长时间。这是其中一个原因。 另外,她很疲惫。 一个人出行,白天要从不同的途径收集信息和情报,晚上则要跟踪目标完成猎杀。十四天十四个人,可不是只是简单的一天一个。 她很少能真正休息。 半个多月时间,每天只能闭眼三四个小时,还不断被噩梦惊扰。 精神一直紧绷,因为疲惫,她不能及时缓解杀人带来的情绪起伏。 她确实该停下来休息一段时间。 “那你就在这里先住下吧。有什么需要可以和我说。” 这句话说完,房间里只剩下尴尬的沉默。 希琳收回视线。 他们两个人不是没有独处过,之前的每一次都和现在不太一样。 只要是她和莱尔亚当斯相遇,就没有一次像是现在一样。没有危机,没有盘算,这里就像鱼贩子们交易的市场一样,她曾无数次走过热闹的集市,和鱼贩商人打交道,从他们口中套取有用的情报,却没有一瞬间产生过,自己也会陷入这样平凡无聊的氛围。 当她在深海碧波号的甲板上和朱莉安娜一起腌鱼的时候,都觉得缺少食物和金子不过是一次终会被她踩在脚下的考验。 大祭司说得没错,也许她不想成为祭司,只是不想有人摆布她的生活,她从不觉得自己是平凡人中的一员,一直都追逐着最危险刺激的挑战。 就算是现在这样疲惫不堪的时候,她都没法闭上眼睛呼呼大睡。 “莱尔亚当斯。”她喊这个名字。 昨天夜里,莱尔醉酒时候曾说过,他不喜欢被称呼全名。她顺从他的心意喊了一次莱尔,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古怪。 莱尔亚当斯,从她第一次听说他的名字时,就是这样的。 “你知道我在想要什么。”她转向他。 不知道是不是南方人的天性使然,他的表情透露着疑惑。 “我不是未经人事的处女。”希琳紧盯着他绿色的眼睛,回想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在一场酣畅淋漓的接舷战后,她站在甲板上清点俘虏。那双绿色的眼睛就是在那时候闯入她的视线的,最开始的时候,她没有意识到,从那时候开始,她就依旧注意到其中不安分的因素。 莱尔亚当斯和她相似,追逐危险,因为追逐危险而感到痛苦,继续追逐危险。 “我在北方有过两任伴侣,我知道一个男人把女人带回自己的居所是为了什么。你明明也是这样想的。” 他的表情出现了变化。这不像是他会犯的错误,可就这样出现了。 “希琳,有些太直白了。”莱尔亚当斯恢复了面无表情,“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的思绪不可控制地飘向不远处的教堂,在咸水与风暴之神的圣堂,他的父亲,或者说,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那一批人,他们掌握着世界的权力,他们是否能想到在不远处,那些一直被他们忽视的地方,滋生出一位能够颠覆这一切的存在。 是吗?是啊。是的! 他被希琳安托瓦内特吸引,难道只因为她身上那种让人向往的生命力吗?难道只是因为他总是无法摆脱南方而她天生就属于北方吗? 希琳不意外他会用问题来回答她的话语。她也说不清这种感觉是怎么产生的。 南方人顾忌太多了。她面对大祭司的时候也会这样,但更多时候,她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非要为所有的问题找到答案是非常愚蠢的,在一个又一个问题中探索迷糊才是常态。 第125章 莱尔亚当斯就像是执拗着抗拒的她。 连她一直崇拜的大祭司没能把她留在北方。灌输不会让她寻找到神灵未能教授的智慧。 “应该意味什么吗?”希琳轻声反问。 非要把渴望弄得像是南方人一样复杂,列出一句两句三句不停地分析其中原因。 “你教了我太多南方的东西,该我为你带来一些属于北方的变化了。” “这一次,不需要我主动了吧?” 她的话甚至没能说完,一道影子遮挡了一切。 如她所料想的那样。 第81章 chapter081“醉意与红发…… 身高相仿可能是希琳与莱尔尽情接吻的最大便利,不需要弯腰或者低头,仅是自然靠近,不用再耗费多一份的力气,不用担心腰酸,或者脖子困乏。 进门到楼梯,没有任何阻隔,空荡荡的房间有充足的空间,莱尔将它当作练武屋,事实上,两人真的在这里打上一架,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身体的热度令房间的气压上升,舌头交缠在一起,激荡起一阵又一阵波浪。 莱尔亚当斯试图用力量掌控她的身体。 他未免太小瞧她了。 掌握着波涛之怒的剑士,又怎么会在人类的力量前露出怯意? 希琳不可避免地想到在奥提莉亚港看到的纪念碑。 ——纪念人类战胜的大洪水。 人类怎么可能战胜洪水?南方人也和北方人一样。只是在不断的灾难中磨炼出挣扎着求生的勇气。 希琳的思绪飘远,作为大海的眷者,她掌握着影响自然的力量,可即使这样,能够撬动的也只有那么一丁点。 她还记得大祭司讲过的故事,在北方古老的神话中曾流传着一个恐怖的时代,那个年代,太阳不再升起,比北方最恐怖的冬天夜晚还要恐怖。 人类不是战胜了长夜,就只是熬了过来。南方人不是战胜了洪水,就只是这么活了过来。 北方与南方,北方的女人与南方的男人。她和莱尔亚当斯,居然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她总觉得南方和北方的大海是连在一起的,可真到了这种时候,又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希琳觉得莱尔亚当斯不会接吻。 否则她怎么会想起这些琐事? 希琳眯起眼睛,认真加入这场较量。 牙齿轻轻咬住他的下唇,用诱骗雪地狍子的技巧,不轻不重地捉弄,在毫无防备时咬下去,疼痛会是信号,然后,傻傻的狍子会好奇地回头,机会就来了。 “希琳。” “现在,我有点后悔了。”在交换呼吸的间隙,希琳断断续续地拼凑一整个句子,“用舌头,不要只用嘴唇,莱尔,你有一枚神泣宝石,你知道怎么用它。” 话音隐藏在又一轮亲吻中,而认真起来的希琳安托瓦内特很快就找到莱尔的弱点。 他的两只手臂力量不一,右臂的灵活度也远远低于左侧。 她知道原因。这和她有关系。 真不错。 希琳吸了口气,莱尔抓住机了会,凉风窜入小腹,衬衫下摆被拽出马裤。 她的片刻得意给了莱尔亚当斯进攻的机会。 希琳不落下风,她的右手更灵活,力气更大,莱尔落入下风,任由一只手沿着他的脊骨往上抚摸。 希琳想,莱尔亚当斯似乎再没能恢复到强壮的样子。 她从监狱把他带出来的时候,他瘦得脱相,与她一起离开海之冢的时候,他浑身臃肿,现在血肿消失,他也没能恢复。 一年之内多次受创,再强壮的身体都无法经受这种折腾。 神泣宝石轻轻剐蹭过她的舌尖,一种浸泡在海水中的感官席卷。 海的女儿,海水是她的诞生与归属。这或许是世界上最后一块神泣宝石。 希琳急切地找回主动权,她攀上莱尔的右肩,用力按下去。骨骼发出闷响,连带他的身体都晃动起来。 莱尔稍微退开些许,他的手碰到衣料。 “一个人在南方,至少需要些伪装。”希琳知道他碰到了裹胸。 她歪着头,回想上一次解开裹胸的时候。 这场追逐的猎杀进行了十四天。她蹙起眉头,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莱尔亚当斯。” “我累了。”希琳注视着他,气息喷涂在他的面颊,“我想要进一步,但我想,我需要好好洗个澡。” 莱尔亚当斯退后两步。 “楼上有浴室。但热水可能需要等一段时间。” 希琳整理好衣服下摆:“我不讲究这些。”在海上,她什么苦头都见识过,有个屋顶遮蔽太阳和雨水,还能有一张床铺,就算是只能用冷水洗澡,也很不错了。 “被褥只有一床。” “可以啊。”希琳话音出口,才意识到这句话的另一重含义,“你介意和我一起?” 她打量莱尔亚当斯的目光中浸上一层打趣。 南方人的含蓄。 想想当初,她跟随着阿德琳打猎回来,扛着一头强壮的雄鹿扔在部落的空地上时,亚历克斯当着所有人的面朝着她喊:“希琳安托瓦内特!我要和你睡觉!我要成为你的伴侣!” 小哑巴也差不多,他不会说话,所以动作更多一些。 莱尔亚当斯。他真是个正统的南方人。 “我不介意。”希琳转身朝着楼上走,“浴室在哪里?” 莱尔迈开步子,越过她率先往浴室走。 “冷水。”他蹙起眉。 “我身体很好,不会生病。” 她脱掉上衣,露出纹理清晰的肌理,肩胛骨的线条流畅有力,这是剑术留在她身上的第二种痕迹。 这一切都印证着她的话,希琳很健康。 莱尔视线下移,她胸口缠着厚厚的无纺布,一层又一层,裹紧她的女性特征。 希琳把衣服丢给他。 “这东西要怎么用?”她皱着眉头打量南方人的小发明,她虽然提出疑问,手却没有闲着,左右摆弄着金属造物,头顶的金属造物突然喷出冷水。 “嗯。”武者的警惕让她向后躲闪,后背撞在墙壁上。 莱尔看着一切,露出好笑的神情。 大名鼎鼎的海眷者,被一个花洒头吓到。 他上前,演示正确的使用方式,“炼金科造物。”只可惜这些小玩意总是时好时坏,炼金术与魔法有密切关系,在法术网溃散的南方,它的发展早就陷入瓶颈。 “我去楼下烧热水。” 希琳没有阻止他献殷勤的行为,她盯着那个炼金造物,南方人的创造天赋有时候真让人羡慕,她再一次旋转开关,淡水从高处流出。 希琳抿着唇,这一次回到深海碧波号,也要在船上装一个这种东西。 — 希琳打开窗户,一只海鸥站在窗沿上。 天气很好,不冷,她没有披衣服,半长的红发也无法成为阻挡。 流畅的身体线条与风亲密接触,感受着自然最亲切的问候。美中不足的是,这里虽然距离大海不远,却有太多的低矮房屋,滋生出一种活着的臭 气。 “有热水了。” 莱尔亚当斯从楼下上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都怪那太长时间长久没用的炉灶耗费了他太多时间。 他一时失语,看着海的女儿一步步朝着他走来。 自然地进行中止的事情,没有了碍事的阻隔,这一次一切都很顺利。 在最后一件蔽体物被丢掉前,莱尔亚当斯抓住希琳的手腕。 “等等。”他退开些,在地上找寻被丢弃的衣服,在口袋里翻找着什么。 “这是什么?” “一些炼金造物。” 炼金造物。见识过刚才的炼金造物,希琳对炼金术更好奇了。 “这有什么用?”这和贝林夫人给她的那些炼金造物完全不同。 他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 “它们是新的,很干净。” 希琳想,她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了。 她有时候总想眼前,反而忘记了这样的行为可能会引发的一系列后果,莱尔亚当斯想到了。 “希琳,我不能成为一个父亲。” “我的父亲。”他露出抗拒的神情,即使依然用含情的温和掩盖,也很难完满地隐藏起这种对抗情绪。 莱尔亚当斯很清楚,无论他多么厌恶他的父亲,终有一日,他会从他自己身上看到大主教的影子。 即使和希琳一起躲在这次没有任何风险的庇护所,享受着属于他和她之间的快乐时光,也不能完全遗忘。 “你不快乐,因为你知道得太多了。你不应该知道这么多东西。”希琳牵着他的手,拽着它接触她的皮肤,“莱尔亚当斯,我们在准备左艾,你得全身心投入。” “你明明比我还清楚我们之间会发生什么,甚至准备了这种东西。”她俯下身,从他手里接过炼金造物,没有把它丢掉。 第126章 “所以试试这些小玩意吧。”她说,“你们南方人的小东西。” 床铺承载两人的重量,稳稳当当,没有任何散架的征兆。 “过去的这两周,我杀死了十四个人,就算不算那个半死不活的倒霉蛋,我几乎每一天都会杀死一个人。” 在空气交换的间隙,希琳断断续续地讲述这段日子。 侵入身体有刺痛。虽然她的情绪高涨,但毕竟有段日子没有做过这种事情。 莱尔亚当斯有些不知所措,微微张开的嘴唇,像是搁浅在沙地上的鱼。 她露出满意的神情,笨拙的反应给予她掌控感。 希琳喜欢掌舵,因为那意味着她能够决定船的航向,偶尔,她也让塞壬帮忙驾驶深海碧波号,毕竟她是艘过于庞大的船,无法一个人控制一切。 “你应该不陌生。”剥夺生命会产生于此刻类似的感受,甚至没有酝酿,更加猛烈,像是暴风雨中的船。 作为船长,希琳很清楚一艘船在猛烈的风暴中会有什么样的结局。若是指挥的家伙是个蠢货,船会被撕裂成两半。 杀人就是这样的。剑锋就是暴风雨。 她的身体在颤抖。 “我不是没有杀过人,我只是不能这样……我不知道怎么说。” “那就不说了,反正他们已经死了,不值得继续浪费时间。” “我需要你。”她说,“我必须做点什么忘记那种感觉,无论它是什么,我需要你,明白吗?” 吻落在红发上,如同醉酒后的神情,酒意渲染的红,与烈焰般的红发,一起晃动。 真稀奇,她是大海的女儿,却有火焰一样的红发。 第82章 chapter082“没有话说就…… 真要命。 希琳这样概括这一天。 又一次酣畅淋漓后,希琳的下巴抵在莱尔亚当斯右侧的肩膀上。 “我可以教你几种复健的动作,说不定能让你的手臂恢复。” 她还小的时候,总是因为练剑受伤,那时候大海之神的意志伴随在她身边,教给她很多实用的恢复练习。 莱尔的手臂动了一下,视线转向她。 “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希琳坐起来,伸手摸自己的衣服,莱尔从地上捞起衬衫递给她。 “没什么。”他说,“要吃些东西吗?” “出去吗?”希琳笑了笑,“我还是留在这里吧。” 帽子上的炼金魔法失效了,她这副样子又分外显眼。 “我累了。”希琳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她有充足的条件使用这个万能的借口,无论是这半个多月的海上颠簸,又或者是近一天的疯狂。 希琳闭着眼睛假寐,将海之神传授的技巧描述给莱尔亚当斯。 话音落下,她突然想到一件事,重新撑坐起来。 “说真的,你是怎么想到将它做成舌钉的?这主意可太棒了。”她未曾想过,这属于海之神的血与泪居然能用另一种方式影响到她,当莱尔亚当斯的唇舌,更准确来说是那块精美的饰物碰到她的皮肤时,居然能频繁地让海的卷者感受到溺毙的错觉。 要是她状态更好一些就好了,那样就能认真较量个高下了。半个多月的困乏还是对她产生了影响,使她在失去最初的主导权后就再也没能将它彻底夺回来。 “每一个进入弗农贝恩监狱的囚犯都要面临一场浑身赤。裸的审视。”莱尔说,“想要将这它带进去,还不被其他人察觉,我能做出的选择不多。” 希琳以一种玩味的视线打量他,虽然说莱尔亚当斯已经穿好衣服,还是被这个北方女人不加掩饰的视线弄得有些不自在。 “你怎么知道它能够影响到我?”希琳问出另一个好奇的问题。 她曾和船上的姐妹们讨论过这件事情。神泣宝石可不是什么常见的存在。莱尔亚当斯身上的这块宝石,很有可能就是当初阿尔伯特带走的那一块。 “北方有这样的传说。” “北方没有。”希琳回答,然后推翻了自己的答案,“也许也有。” 不同的北方部落有着不同的信仰,说不定真的有一些朝拜古老大海的部族有过这样的传言。 莱尔整理衣服的动作停下。 “在你被俘虏前,我们确实听说过一些海之冢的传言,但这都是在南方的冒险中听到的,是你为我们带来了更准确的情报。” 事实上,北方的人很忌讳提及迷雾海,有一些部落相信,迷雾海是神明沉睡的国度,出于对古老神灵的敬畏,北方的船长其实不愿意驾驶船只进入迷雾海。 那时候的深海碧波号,虽然她是船长,却有一位影响力比她更大的大副。 阿方索是南方人,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安分的性子,在财宝的诱惑下,或者说,在海眷者宿命的影响下,她驾驶着上一艘深海碧波号进入了海之冢。 莱尔亚当斯向她走来。 “我不知道这个。”他说,“有人捏造了情报,我从灰港的情报贩子手中得到它。” “情报贩子。我记得你之前会纠正我,是情报商人。” “那是我被骗之前。”莱尔将她的衣服放在一侧,“有什么忌口的吗?” “随便。你们南方人最常吃的东西。记得带些酒。”希琳提醒,“我想尝尝这里的特色。” “莱尔亚当斯。” “你口中的情报贩子,是不是叫阿尔伯特?”这应该是最后一块神泣宝石。阿尔伯特曾在北方诸多的部落游历,他掌握着南方的知识,又去过许多北方的部落,在他还留在部落的时候,就连公认最富有智慧的大祭司也会向他请教。 “大祭司说,他曾对北方的传说特别感兴趣,还说要做什么……”希琳露出回忆的表情。好久,才想起那个拗口的南方词语,“民俗调查?” 阿尔伯特。 希琳总会说起些他不知道的名字,亚历克斯,阿尔伯特,大祭司,都差不多,是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且永远不会出现在他生活里的人。 他想给她给答案,可在南方,这不是个罕见的名字。 “知道他的姓氏 吗?” 希琳回想了一下,摇摇头:“我们不在乎姓氏。”这也是南北方差异,母系氏族以祖辈传递的姓氏区分部族,大家平日里生活在一起,从来的是以名字或者昵称呼唤对方,只有在祭祀或者非常大的场面才会提及姓氏。 而外来者在度过抵达北方的第一个冬天后,也会被赋予部族的姓氏。 她不知道阿尔伯特的南方姓氏,他也从来没有提起过。按照阿德琳的说法,阿尔伯特来到部族的时候才十一岁,她自己那个时候还是个不记事的小豆丁呢。 “那就没办法了。”若是希琳能说出对方的姓氏,他还能利用陆地上的情报网找到这个人,没有姓氏,在南方土地上找人,太困难了。 不过,有件事他是确定的。 “不过,我能回答你的问题。这块宝石是伦特奥伦卖给我的,和北方有关的传说,也是他带来的。” 伦特奥伦。希琳眯起眼睛。 “很熟悉的名字。我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夏洛特提起过,她说,灰港的上层,那些真正挣钱的情报都由伦特奥伦掌握,她只能在他忽视的犄角旮旯里小心翼翼地经营自己的生意。 “海妖。”莱尔回答,“灰港最强大情报商人。你的船经常停泊在那里,居然不知道他?” “我知道。”希琳压下唇角,“只是我更愿意从夏洛特那里获得情报。” 提起这个,她就想起夏洛特不在灰港的事情。 “可她离开了,你迟早会和伦特奥伦的人打交道。” “你也知道?” 希琳蹙眉的动作落在莱尔亚当斯眼中。 他不止知道夏洛特不在酒馆,还知道她的去处。 留在风暴庭的眼线一直没能传回有用的消息。前往那位威斯洛特伯爵夫人母家的探子也失去了联系。 “我去过一次海潮酒馆。”他回忆起刚刚离开北方不久时那一次,隔着好远的距离,他就认出属于希琳的红发。 莱尔的视线落在她肩头,现在这些充满着野性的红发已经超过肩膀。 “我会留意这个阿尔伯特的。”莱尔说,“如果你想找到他的话。” “还有夏洛特,如果可以的话。” “希琳。”莱尔犹豫着要不要提醒她,夏洛特这个女人也许和希琳理解中不一样。 他放弃了这个念头。他没有立场去评论希琳安托瓦内特认定的朋友。 “还有什么事?” “你吃辣吗?”他用一个不重要的问题搪塞过去。 “加倍。” - 多亏了南方人酿造的酒水,希琳睡了这一个月以来最好的一觉。 在看到钟表上的时间后,她掰着手指识图计算时间。她只学会了认字,算术的能力依然差劲。 一想到贝林夫人总说魔法与数学相关,她就觉得脑袋更痛了。 第127章 莱尔亚当斯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醒来之前就已经是这样了。 众人都觉得海眷者是非常厉害的头衔,可实际上,海的女儿需要手指和脚趾一起帮忙计算时间。 他注视着她。 按照南方的标准,她真的不能说是聪明。 就算他精通南方人之间盛行的那套恭维话也说不出这样的句子。可看着她数着手指计算的样子,他只想要笑。 不是嘲笑。不是怜惜地笑,就是不自觉地弯起唇。 希琳,他想,在海上的这段日子,她一定累得够呛。 “十四个小时五十五分钟,还有十分钟就十五个小时了。” “至少我休息得很不错。”希琳收起手指,一点都不在乎自己掰着指头计数的事情被人看到。 天又要黑了,放在窗边的面包屑被啄食到干干净净,她显然错过了海鸥们带来的情报。 真不知道以它们的记忆力明天还能回忆起多少,希琳偏过头。 “你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她在休息,是自己拒绝走出这间屋子,但莱尔亚当斯—— 她对他的了解实在不多,可每一次碰面,他都有自己的任务。他这种人应该有很多自己的事情做,居然有时间在这里看着她睡觉。 “有。” “监视你。”他说,“海眷者突然来到咸水之都,为了避免麻烦,还是盯着你比较好。” “你在开玩笑?” “不好笑吗?” “我上一次听这种没品的笑话还是尤莉叶在酒馆里吹牛。”希琳又提起她的姐妹,下一瞬间,她的话音一转,“你是不是不知道和我说什么?” 她想起上一次在海之冢的时候也有这样的情况。 莱尔偏过头。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话多的人呢。”希琳走过来,伸手掰着莱尔亚当斯的下颚迫使他重新看向他。 “你今天休息得怎么样?” “什么?” “没有话说就做些其他事吧。” “反正我已经睡够了。” 第83章 chapter083“七天。”…… 希琳在吻落在额头前就已经醒了,她没有睁开眼睛,继续装作熟睡。 她听到莱尔亚当斯起身,穿衣,离开房间。 确定他远离后,她睁开眼睛,踩着鞋子踱步到窗边。 希琳伸手覆盖在额头上,因为神泣宝石的存在,莱尔亚当斯的吻落在她身上,总像是荡漾着一层层水波。 她将窗户推出缝隙,海鸥已经站在窗沿上啄食着台面上散落的碎面包。 希琳用手指碾压着烤制谷物的产物,将面包块碾成一颗颗大小适宜的小块。 这一次,海鸥带来的消息很简短。 船到港了。 她要离开了。 希琳看着饱餐一顿的海鸥飞远,视线转回到现在所在的房间里。 这个房间比她在深海碧波号上的船舱大,家具物件却很少,她的船舱里填着不少过去的东西,谈不上乱糟糟,却也充满着居住的氛围,而这个房间空荡荡的,如果不是她在这里,但更像是一间无人居住的空屋。 希琳不知道自己是否好奇原因。她没有问,她没有想过,只是现在要离开了,环顾这段日子住的地方,突然产生了这个念头。 她在这里住了七天。更准确来说算上今天才是七天。 七天时间,躲在这个空旷却整齐的房间里,不去思考这个房间外世界正在发生的一切,甚至遗忘深海碧波号,遗忘掉正期待着她带来胜利的伙伴。 吻落在皮肤上的感觉好像还未消散。希琳很清楚,这更多是她的错觉。 她知道这是什么,也许只是疯狂的x爱产生的错觉,又或者是对于未知事物的潜意识向往,总之,她并不期待这种感情。 小哑巴死去一段时间了,其实就算是他还活着的日子里,她也待在船上,无法和他团聚。 躯体内滋生出的空虚并不会因为压抑而消失。她只是借着一个不讨厌的男人缓解了压抑产生的各种情绪。 她一直都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奔波在海上,思考每天的吃食用度,金子如同流水一样从深海碧波号上流逝,一点都不给她喘息的时间。 不讨厌。 希琳回想自己对莱尔亚当斯做出的评价。她还记得在灰港见到这家伙时候他有多么贫嘴。 可她逐渐发现,他其实不爱说话,至少在床上的时候不喜欢说话,这段日子,她和他之间的语言交流寥寥几句,而且基本上由她提及。 他们两个,他们的唇与手,只用来取悦对方,很少用来做其他的。 爱不爱说话倒是其次,至少,他偶尔不受控制,发出的叹谓声会让她感觉头皮发麻,这才是最真实的感受。 希琳站在镜子前,静静注视着镜子里自己的样子。深海碧波号上没有像陆地上这样的大镜子,海上航行时这种玻璃片太危险了,她和船上的姐妹们都用小镜子。 面对镜子,望着映照在其中的红发女人,她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变得很陌生。 希琳伸出手,与镜面中的自己合掌。她的 视线自然地落在茧子上,常年握剑产生的茧子分布在双手上,她的肩膀上有一道凸起的褐色疤痕,昨天夜里,莱尔亚当斯的吻落在这里,停了很久。 他以一种温柔到虔诚的态度吻过她身上每一处疤痕。 他什么都没有问。就像是她故意用手指扣弄他背上的刀伤时什么都没有说一样。 作为最好的武者,她十分清楚,只有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才能把刀子插进后背。 他差点死了。被亲近的人背叛。 伤疤会牵扯出一个又一个故事,这些故事会让他们更加了解彼此。 已经有一些故事不合时宜地出现,让她隐约猜测到莱尔亚当斯是什么样的人。 这种了解解构着她对于他的第一印象,讨厌变成不那么讨厌,这不是一件好事。 这是错的。就像是现在。她不可能放弃深海碧波号,也不可能抛去海眷者的头衔,镜子里的她变得陌生,不是因为小镜子变成了大镜子,更重要的是镜中的女人为了休息躲进一处陌生的屋檐,除了本能的欲望其余的东西都被抛在脑后。 茧子和伤疤提醒着她,平凡普通这样的词语注定与她无关。 后悔。希琳闭上眼睛。 她突然意识到莱尔为什么借着酒意吻了她后为什么会提及这个的词语。 她和莱尔亚当斯身上都有很多其他东西。 直到现在,她对他职业的了解,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情报贩子。 可她不再是当初那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冒失船长,当一个人静下心来思考,她很容易就察觉到问题所在。 莱尔亚当斯一定和七海教会有密切联系。 就算是发生在北方的战争没有波及南方全境,也绝不是随便找个情报贩子就能解决的事情。他代表南方出现在和谈的会议上,普通人怎么可能代表南方? 她不太懂这些,若是夏洛特说不定能够看出几分其中的纠葛。她只是依靠本能,觉得他隐藏着其他事情。 她也一样。希琳知道,若是她继续留在这里,新生的求知欲说不定会驱使她提出问题。 这种沉默的平衡被打破后,她也一定会产生后悔的情绪。 她不做这样的事情。 希琳穿好外套,遮住躯体上的痕迹,她重新推开窗户,探着头观察外界。 天气不错。休息也没有让她失去力量与灵巧。 希琳从窗户翻上屋檐,在木头与砖瓦之间穿行,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 海的女儿不见了。 莱尔亚当斯从教区回到住所,第一反应就是希琳安托瓦内特离开了。 他知道她一定会离开,却没想过居然是不辞而别。 他站定在空旷的房间内,一时间不知道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很快,他呼出一口气。 她还会回来的,那个小偷还在这里。 因为希琳的小失误险些窒息死亡的小偷还在接受治疗。 他简单了解情况,却发现一些有趣的事情。希琳抓住的小偷头顶非常高昂的悬赏金,却没有传奇盗匪的名气,有消息说,他是因为偷窃了枢机主教的居所,才被抬到这个价格。 和他父亲一样的枢机主教。 而大主教那边没有传来有失物的消息,唯一的可能,他窃取的目标是另外一位留在咸水之都的主教。 他计划和希琳做一笔生意。她总是缺钱,而他手中仍有富余,用金索子换取大主教对手的情报,肯定是划算的买卖。 希琳翻窗进入房间,打断了莱尔亚当斯的思索。 她看到他站在房间内。 “比我预想中早。”她说。 “我不是把你关在这里。”莱尔回答,“这间房子有正门。” “噢。你话多起来了。”希琳没有透露自己去了什么地方,她将提回来的食物放在桌子上。 第128章 他们两个都知道这是一种伪装。 莱尔亚当斯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希琳担心门口有监视,她多虑了,这里是他的私人住所,很少有人知道。 “我知道你要离开。”也知道她还隐瞒了一些事情。 他没有将她留下的理由。他也不想这么做。这个小房间只是暂时的庇护所,他们只能暂时留在这里,大主教的命令随时有可能送到他手中,而深海碧波号,希琳的那艘两桅帆船也时时刻刻都在呼唤着她的船长。 “是。”她简单回应,她打开包裹着食物的牛皮纸袋,“听说这是你们这里的特色食物。还挺贵的。” 莱尔凑前扫了一眼:“沿海的城市哪里没有盐渍鱼?” 希琳抿起唇。是的,沿海城市都有这东西,别说是城市,乡镇,村落,全部都有。 “一般这些盐渍鱼会被出售给游客。”莱尔说。 咸水之都有来自内陆的游客。南方人口众多,加上这些年费力的传教,七海教会的信徒不少,不少人来这里朝圣。 莱尔不是信徒。他偶尔会借用主教的身份,更多时候是下城的帮派成员,这些都只是他的身份。 他亲眼见过,一部分人质疑咸水教会,另一部分人认为咸水与风暴之神是无上的真神,双方都觉得自己是对的,并且不停指责对方的愚蠢,最后,钱流进了教会的口袋,顺带富足了向游客兜售特产的商贩。 “这还挺聪明的。”希琳却做出他预料之外的评价。 她盯着这条鱼,沿海城市每一个地方都有腌鱼,咸水之都的商贩却将它们卖到了更高的价钱。 莱尔侧头注视她。他原以为希琳会谴责这种行为。毕竟,货物价值和它的售价不匹配。北方人应该无法理解这种附带价值。 “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希琳感受到视线,转向莱尔。 “我以为你不会这么想。” “我不懂做买卖。”希琳转向他,“但你是出售情报的,你真的认为每一条情报都值你们的报价吗?” 她经常和情报贩子打交道,就算是夏洛特总会给她优惠价,她也在情报上花费了很多无用的金子。可无论这些情报会不会派上用场,下一次在拥有最新的消息时,她还是会出钱购买。 “绝大多数都有溢价。没有人能准确估计同一条消息对不同人的价值。”莱尔透露一些情报交易的内幕,“没用的情报永远比有用的多,那些卖出去的东西,分摊着砸在手里的成本。” 很多情报对一部分人来说一文不值,对于另一部分来意味着拯救生命,有些情报得来得很轻松容易,另一部分情报则天生沾着血腥。情报不是具体的货物,无法用恒定的价值衡量,得来容易的情报的价值可以远超它的获取难度,而付出了生命的信息也可能毫无用处。那些真正被售出的情报,自然要分摊这一部分的价值。 希琳认真记下这部分内容。她没指望自己能从莱尔亚当斯简单的描述里学会什么新知识,但他,还有这条改名为“盐渍鱼”的腌咸鱼给了她一些灵感。 她有一条独特的情报线,整个大海上绝不可能有其他人复刻的情报线网。如果深海碧波号能拥有一条为她源源不断制造收入的情报线,她就不需要为了挣取生活费频繁地做赏金猎人的活了。 夏洛特是最好的人选。可她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深海碧波号这样的船,必须拥有稳定的经济来源。虽然她的发家史离不开掠夺和抢劫,但她们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她不是南方人创造出来的机器,这半个月的疲惫提醒着她,下一次可不会有这样的好运。 希琳犹豫着要不要询问莱尔与夏洛特有关的事情。她记得他曾提起过知道夏洛特不在海潮酒馆,但话还没有问出口,她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一旦她提起夏洛特,莱尔亚当斯一定会察觉到问题。深海碧波号的情报网不能让他知道。 “我有事情和你说。”莱尔将从咸鱼衍生的话题拉回到正轨,这本来只是希琳为了掩盖翻窗出去的借口,却被拉扯到了其他地方。 他取出一顶帽子,放在希琳面前。 “我修复了上面的炼金结构。” 希琳将帽子戴在头上。 映在镜子里的影子自然变成一个有着红棕色卷发的高个男人,她摘下帽子,一切恢复正常。 “效果还能维持一个月。”莱尔说,“我已经尽力修复了,但上面炼金结构本身就有缺损。” “足够了。”她不可能在珍宝船上待够一个月。这段时间,足够她得手并且撤离到安全的范围内了。 莱尔注视着海的女儿仔细端详那顶帽子。 “什么时候?”他突然问。 “什么?”希琳的手指陷入帽檐,话音出口,她突然意识到,也许她早就在等莱尔提问了。 “明天。 “希琳收起帽子,“明天晚上出发。” 这个答案和他预计得差不多。 有些事情必须在今天解决。 莱尔亚当斯扯过椅子,示意希琳坐下。 “那我们要抓紧时间好好谈谈。” “谈什么?”希琳坐下。虽然这么问,但她确实也有话想要和莱尔说。 “小偷醒了。” 希琳想起这个倒霉蛋。 这段日子,更多精力被莱尔亚当斯分去,剩余的部分时刻留意着珍宝船的动向,差点忘记那个倒霉蛋。 “他没什么事吧?” “不太好,长期的窒息影响了他的记忆,现在在使用炼金药品。” 希琳懊恼地扶着额头,都怪她太冒失了,贝林夫人明明提醒过,炼金制品无法携带活人。那时候被莱尔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只能把这个倒霉蛋塞进箱子。 按照情报贩子的说法,那个男人价值十万。 莱尔观察着她。 “把他留在这里吧。那人对你没有用。” 希琳抬起眼眸。 “你想我把他让给你?”她没有打算将人带走,炼金箱子装人的代价她已经见过了。她计划登上珍宝船肯定是一个人更便利,可将到手的猎物白送出去是不可能的。 虽然还透着稚嫩,希琳已经模仿着南方人姿态,试图用自己手中的筹码置换到相当的利益。 “七海教会给出的悬赏金,十万金索子。”当时那个中介商人说,要是她能找到窃贼窃取的东西会把价格提升到十万,莱尔亚当斯不知道这事,她直接开口应该没有关系,反正她不可能直接从教会获得这笔钱,但借着莱尔亚当斯的手一定能提前带走自己的报酬。 希琳靠在椅背上,她肩膀宽,这样的动作显得底气十足。 可实际上她心中没有信心莱尔亚当斯会让步,他是个老练的情报贩子,还是个熟悉利益置换的南方人,他比她更清楚价值,她观察着他的表情,猜测着每一个细微变化之后真实的意义。 以前,她觉得从南方人那一大串话语中提取关键词是件麻烦事,这一瞬间,希琳突然感觉到趣味。 她熟悉莱尔的身体,他也熟悉她的,一方面说,她们两个在床上的表现默契十足,当战场衍生到切实的利益上时候,两个无比熟悉对方的人又同时失去了对彼此的了解,任何一点变化都靠猜测。 脚趾微微卷曲,希琳压抑着诞生在心底的渴望。 她和莱尔之间有过这样的场合,但那一次是为了北方,她心中有很多顾忌,心情也不好,认识到北方与她设想中的样子不同让她难过。 现在,她为深海碧波号,为她尚且存在于构想之中的情报线网而战,如同坐爱一样的感觉。 “城内恐怕没有哪个中介商人会原价折钱给你。”他如她料想中一样回绝,希琳不再是最开始和南方人打交道的那个她了。她知道,莱尔迂回地回答,这说明还不到他的底线。 “当然。我知道。可他对我的价值,只是碍事的家伙,对你可不止这样。”让莱尔亚当斯正经地坐下来和她谈论的窃贼,她有信心。 中介商人说,他是从红衣主教手中偷到了不得了的东西。他还把这个窃贼与海的女儿放在一起衡量。 莱尔亚当斯和七海教会有联系,他掌握着她不知道的东西,他这样犹豫,没有一口拒绝,一定是觉得那家伙能带来的价值比十万金索子更多。 “六万。”莱尔压价。补贴工厂耗费了不少钱,而那些人被杀死,让这笔钱打了水漂。他能付得起希琳安托瓦内特想要的金额,可这不值得。帮派的运转需要现金,情报生意本就是金子打点出来的财富。 教会的悬赏金要走流程,要扣税金,能够到他手中的绝对不够这个数字。更何况,他没有打算将那个倒霉蛋交给教会,那等于将他送到父亲竞争对手手中。 无论是献媚,或者是把柄,什么原因,他都要底牌。 他不能忘记裹着石灰的脑袋。 “八万。我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我想要带走他,你拦不住的。” 第129章 其实她不知道,鸟儿们带回的消息关于珍宝船,它们不如海豚和鲸鱼聪明,记不住太多的情报。 早晨的面包屑是莱尔投喂的,他应该知道鸟儿是她的眼睛。她在诓骗他,利用他聪明的头脑。 莱尔嗤笑一声,就知道那些海鸟不只是因为喜欢希琳才落在她肩膀上。 “你比之前熟练了。”他可想象不到一年前的海眷者会这样讨价还价。几句关于黄月的议论就能把她气得够呛。 希琳露出笑脸,用弯起的蓝色眼睛收下他的夸赞。 “我一个人在海上漂泊了那么长时间,每天顶着毒辣的太阳,当然要为自己多攒一点退休金了。所以,我什么时候能拿到我的金子。” “明天。” 得到确切的回复后,她前倾身体。 “复杂的事情做完了。能做些快乐的事情吗?莱尔亚当斯,明天离开之后,我和你不一定会再见面了。” 她的声音和往常不一样了。 他的靠近如同携带了酒意一样果决,他们拥抱在一起,牙齿碰到牙齿,右臂依然是弱点,很快就被制服,但唇舌争斗没有胜负,神泣宝石是绝佳的利器,血的苦涩在口腔间蔓延。 希琳知道,舌钉穿刺的伤口在流血,诞生于神灵的血泪的饰品,总是回应着悲伤。 她没有停止动作。他也比之前更熟练了。 今天之后,他们一定会分离。 不分昼夜,荒淫无度,心与心的距离遥远不可及,肉。体与肉。体亲密无间的日子过去了七天。 很快,像是一瞬间。实际上也确实短暂得像是一次呼吸。 最后时刻,他的吻又落在她肩膀上那道疤痕上。 “这是怎么弄呢?”他的声音很哑,和叹息声一样,希琳的脑袋昏昏沉沉,暧昧的声响就像是一把钥匙。她明明提醒了自己绝不了解莱尔亚当斯身上的故事,却没能控制住自己。 “是一个很厉害的家伙弄的。” “比你还要厉害?” “我们没有再比过了。” “亚历克斯,还是阿尔伯特?” “不是。他们两个没这么厉害。你居然记住了?”阿尔伯特就算了,亚历克斯她只提起过一次吧? 莱尔沉默下去。 希琳不喜欢汗津津的情况下与人皮肤相贴。在北方的时候总是这样,前几天也是这样。 这段日子,就算是精疲力竭,她也会回到莱尔给她准备的新毯子里。 今天,她的毯子被踢倒了地上,然后没有人再去把它捡起来。 这一夜,他们相拥而眠,就好像真的成为了彼此的一部分。 她不来找他,他会去找她。 神泣宝石来到他身边经历了那么多算计,不可能只用这短短一周。 第84章 chapter084“他不如死在…… 莫尔顿女勋爵乘坐的列车下午四点二十分抵达风暴庭。 夏洛特提前一个小时就抵达了车站。马车停泊在附近的名流俱乐部,阿尔伯特是这里的会员。 夏洛特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替小狗梳理毛发。她和海因里希打过招呼,说明了勋爵抵达 的时间,以及她会提前出发,在车站附近带着小狗遛弯。 从他们之间建立禁忌关系后,她总是会向海因里希汇报自己的行程。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有些不习惯,委婉地透露过几次,他并不会干涉她的自由,但现在,他已经接受了这事情的存在,还隐约期待着夏洛特向他汇报行程。 解除代理伯爵的身份后,她总喜欢出门,有时候牵着小狗,用遛狗当作理由,有时候出去散心,购买一些他们两个根本用不到的东西,有时候只是单纯的天气真好,想要出去转转。 他其实有些不开心。虽然嘴上总说不限制凯瑟琳的自由,但当她能够自由自在街道上散步,而他只能待在书房或者疗养室的时候,海因里希总是摔东西。 夏洛特询问过家庭医生,她很清楚海因里希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她依然汇报行程,带着小狗出门遛弯,然后在除了周末的日子悄悄溜进年轻伯爵的房间,向他讲述外面发生的事情。 阿尔伯特依然会在周六到访。这天她会被纠缠到脱不开身,可总不能每一周都恰好周六有事,于是她和海因里希达成协议,在除了周末的日子里,只要他需要,她就会陪在他身边。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她每一天都溜进来,只是不是每一天都留在这里过夜。 两人的关系拉近不少,夏洛特对海因里希的想法却没有更深入地改变。他依然是她眼中标准的贵族少爷,不骄奢,不暴躁,待人处事透露着良好的教养,私下里,他是个温柔有体贴的情人。 坦白来说,她不喜欢温柔体贴的情人,当他包揽了大小事务,总是会让她感觉自己的存在没有价值。 这是为了夺取爵位的阴谋,她希望这阴谋能带来足够的乐趣。 在伯爵房间留宿时候,她总会故意逗弄他,在他身上用些过去常用的技巧,一次次鼓动他再用些力气。 事情的结局,总是以海因里希的身体戛然而止。 他因此自责,而夏洛特会抓住这个机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让他暂时将自责和懊恼遗忘,她夹着声音说话的技能没有生疏,总是能用相似的方式将他逗笑。 而下一次,她在用同样的方式,再一次让他陷入无止境的懊恼与悔恨。 海因里希偶尔会无法控制脾气,在不经意间展露暴怒的一面。 这不是他的本意,却出现得越来越频繁。 夏洛特将一切看在眼中,她和海因里希相处的方式依然如旧。 她就是知道他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才这样做。她是故意让他的状态恶化,精神病人的话语是不会被法庭采纳的,作为监护人,她甚至可以授意精神病院将海因里希监/禁。不过,因为他的伯爵身份,这样的安排有失体面,就算是她有权利这么做,法庭和教会也不会允许一位伯爵以这样的方式被限制自由。 夏洛特垂着眼睛,这一整年以来,除了享受作为伯爵遗孀的生活,其他的事情都是为了这一天到来。 “汪汪汪——” 小狗不知道跑去什么地方玩耍,沾上一身泥巴,经过太阳照射,泥巴中的水分蒸发,只留下泥土沾在毛发上,夏洛特替它梳理毛发,分开黏在一起的狗毛时总是不小心弄痛小狗,它频繁发出呜咽声,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换得主人的怜惜对待。 明明前段日子,它还是个淋着雨,皮肤有溃烂的流浪狗,过了几天富贵生活,乱七八糟的毛病都不见了,还养出了骄纵的性子。 夏洛特露出一丝笑容。 不仅是这只流浪狗,连她自己也一样。自从来到风暴庭,用上最好的祛湿香后,严重到总是影响睡眠的风湿逐渐缓和。现在,除了雨天前,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感受到膝盖疼痛。 远处,阿尔伯特结束俱乐部的常规社交,与几个同好道别后,朝着她所在的树荫靠近。 “你出来得这么早,威斯洛特伯爵大人不会怀疑吗?”阿尔伯特摘下马术手套,伸手擦掉额头上不断渗出的汗水。 南方夏日的午后,天气潮热,地面烧得滚烫,却有几个疯子约好在这种日子跑马。不得不到场的应酬日,好在顺利完成了任务。 阿尔伯特停在树荫下。 “怀疑什么?” 夏洛特的小狗朝着他不停地叫,制止了两人的话头。 “这小东西还挺记仇。”阿尔伯特笑了一声,自从他把小狗扔下床几次后,他每次见他都咬个不停,非要到累得不行才停下。 “我问过了,小狗怕高,不能和猫一样扔。”夏洛特弯腰将狗子放在地上,递给阿尔伯特一张手帕。 “它肯定是摔疼了才记恨你,又或者,它只是单纯地不喜欢你。”夏洛特露出微笑。 阿尔伯特是连小动物都不喜欢的人。 男人注意到她的笑容。她的额头也有汗水。南方夏天的天气实在和舒适无关,就算是一直坐在树荫下,身上这套复杂的裙装也足够她受的。 莫尔顿女勋爵喜欢华丽。她是为了迎接她提议换上郑重的服饰。她是她计划中非重要的部分。 观察女人没能改变他的表情。 “怎么样了?”夏洛特问。 阿尔伯特顶着烈日骑马可是为了消遣,和他一起的几个人是风暴庭内几位重要封臣的亲信。 “差不多了。”他回答,然后问,“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环境。”他说,“这里是风暴庭属地内最好的会员制俱乐部。” “你的意思是宴会在这里举行?”夏洛特的视线移动到周遭的环境上。 修整整齐的草地,场中有一棵只有在油画里才会见到的大树,她长大在灰港的栈道和妓院里,无法辨认这棵树的名字,却也喜欢坐在树荫下的这片刻悠闲。 第130章 视线所过的地方,阳光,绿地,几声懒洋洋的鸟鸣。 “晚上会有喷泉表演。”阿尔伯特说,“这里的管理者和我介绍,草皮下用了学城近年来最新改造的技术,用蒸汽机提供动力,加上炼金造物的不同反应颜色,能将夜晚烘托得像是白天。” 她邀请莫尔顿女勋爵来到风暴庭的理由,便是希望能在这里为她举行四十岁的生日宴。 伦特奥伦的情报线网彻底解构了这个颇有些手段的女人。她确实以说媒的能力在贵族圈内小有名气,可仔细探寻起来,就能发现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远比哪位贵族的公子看上了平凡人家的姑娘更有意思。 勋爵,她的爵位是通过政治献金得来的。原先,这个爵位是授勋给她的前夫的,在他接受爵位仅仅两个月后,就死于慢性病,而他们两人之间的独子也在赶回继承爵位的时不幸遭遇沉船,巨额保险和爵位一夜之间都落在了莫尔顿身上。 王国,虽然这个称呼已经过时,可当初的律法一直沿用,王国最初的法律没有限制女人继承爵位,当时莫尔顿女士的律师就是凭借着这一发条为她赢得了爵位和高昂的赔偿。 除了生日宴,作为威斯洛特老伯爵的遗孀,她是有资格为年轻的伯爵张罗婚事的,而借由擅长说媒的女勋爵肯定是最好的选择。 重重考量,加上这段日子的铺垫,不会有人觉得这个故意安排,这只是一件自然发生的事情。 “刚才跑马的人里,有这里的继承人,我和他聊了聊,你需要的那一天这里正好空闲。这里比伯爵府邸更适合。” 阿尔伯特的视线落在夏洛特额头上,将没有使用的手帕还给她。 他考虑得很周全。威斯洛特家族统治风暴庭快要五百年,伯爵庄园是他们的大本营。想要大规模安插人手不容易。 但是如果让海因里希走出来,在这种私人俱乐部,做起事来更加方便。 夏洛特想到这里,顺手拿回自己的手帕。 阿尔伯特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做什么!”夏洛特蹙起眉头,思绪瞬间从揣摩阿尔伯特话语的用意回归到正在发生的事情上。 小狗狂吠不止。 夏洛 特看着急到直打转的小东西,想要弯腰抱起它,却被死死拽住手腕。 和嬉笑打闹时候不一样,阿尔伯特没有让着她时,她没有与他抗衡的力量。 “唤回你的注意力。”他松开手,力气撤离后,夏洛特迅速抽回自己的手臂。 “我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牵手并不算冒犯。” 夏洛特被这句话逗笑:“要是这么说,和我‘关系’好的人可比你想象得多不少。” “我不在意我不认识的那些。”阿尔伯特用相似的笑容作为回复。 他知道夏洛特之前是做什么的。若不是她很多次暗中提醒,他不会想到这一层。但海因里希却不能被轻易忽视。 他经常出入伯爵府邸,有时候因为公事,更多时候是为了私事,也因为这个,总是有意无意见到夏洛特与海因里希之间亲密的互动。 一次两次,三次五次,甚至连阿利亚的工作汇报里都充满着这样的记录。 “那你现在这样有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是北方人。北方人的一生中或许会有很多伴侣,但同一时间,只会有一个。” 没听过的说法,夏洛特想,每一次当她觉得自己已经了解北方时,总是会出现新的东西。 可这句话可只是听一次就觉得蠢,要是把这句话与她和阿尔伯特联系在一起,就更蠢了。 夏洛特弯起唇,讥讽道:“听上去可真浪漫。”她的表情没有任何起伏,甚至连保持礼貌的笑容看上去都充满了恶意:“可我怎么记得你是私生子?” 希琳安托瓦内特说,北方没有私生子。因为她们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婚姻制度,北方的每一个孩子都是非婚生子。 “我的父亲是南方人。”在不小心涉及与身世有关的话题后,阿尔伯特立刻转移话题,“我听说,你会故意让海因里希在做、爱的时候用点力气。你也忍心,他可是随时都有可能死于心脏病。” “所以,你只是因为嫉妒海因里希?因为你和他被放在了相同的地位上。毕竟,他比不上你?” 这个答案更好笑了,阿尔伯特又有什么资格评价海因里希威斯洛特? “海因里希是因为身体。” 根本不需要提起附加价值,他们两个来到这个世界带来的东西就不一样,海因里希从来没有一具健康的身体。 她会踩着他爬上去,可她必须承认,海因里希活到现在与他的出身富贵脱不了干系,这样和他被选成目标有关。 但凡他拥有一具普通人一样健康的身体,这一切都不会这么容易。 普通健康的身体,这才是最关键的,海因里希不是第一个告诉她这件事情非常重要的人。她很小的时候知道了。 那时候她还在妓院,还不到接客的年龄时,曾帮助妓院的大家照顾那些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小孩。 她很小,不能明白为什么她努力地照顾那些小婴儿,为什么小孩子还是死了。 后来她知道,因为那些孩子天生体弱,就这样被自然过滤了。 不再为生计忧虑的日子,作为凯瑟琳生活的日子,她偶尔会因为海因里希发病时的痛苦,想起那些死去的婴儿。 想起流浪的小狗是多么幸运,坚持到了她把它带回家的一瞬间。 她可以嘲笑苦难,嘲笑虚伪与放纵,唯一不能讽刺的就是让人活着的这具躯体,这拥有的人觉得无足轻重,没有的人视为一切的健康。 “他这个年龄早泄,都是因为身体。你没有和他提过吗?还是说,你也要装成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呵。”夏洛特知道他什么意思,她靠近一步,涌上大脑的怒火短暂地胜过理智,“我们一般不和顾客说这些,反而是自家姐妹没有任何顾忌地谈论那些可笑的男人,你是从哪里知道的?难道说,阿利亚连这件事情都要模仿给你吗?” “我们不谈论他,谈谈你,夏洛特,他让你高潮过吗?” 夏洛特昂着头。她听到一声脆响。 就像是她喜欢的灰港特产蚌壳被找到弱点露出肥美的蚌肉的声音。那东西很邪门,不会吃的人用尽力气只能撬开一个小口,可只要到了懂行的人手中,只需要轻轻一按,就会发出一声脆响,招呼食客享受美味。 “你在说什么疯话?”虽然她这么说,但夏洛特知道她已经冷静下来了。 蚌壳找到弱点就会轻松打开。 “我们两个更过分的事情都做过,谈论一下感受,怎么就疯了?”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俱乐部暂停营业了。” “我知道列车到站的时间,如果我愿意,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让车站前的近战道岔紧急维修,夏洛特,拖延时间的借口和把戏都不起作用。”他甚至一反常态地列举了全部可能,为了堵住她的话语。 可这一次,她不需要长篇大论。 “你在嫉妒。”夏洛特笑起来,“你爱上我了。你这种东西也有这种感情?” “我只是不喜欢传统被破坏。我们本来有其他方式解决海因里希威斯洛特。” “可你不是没有那么做吗?” 装什么装。夏洛特眯起眼睛。 一生中也许会有很多伴侣,但同一段日子只会有一个。 她明白这种传统诞生在死亡率极高的北方,是她们对部落传承与至亲伴侣承诺艰难的平衡点。 说这话的是北方的海眷者她说不定会相信,但阿尔伯特,一个用不同身份和名字都要留在南方的人,他有什么资格提起北方的传统? 维系自尊心的借口,不甘心被同时玩弄的理由。 夏洛特后退一步。确实是她提出了现在的方式,是她让事情变成了这种样子,可她知道,无论是当初在灰港或者现在这里,都是一样的。 她没有真正反抗阿尔伯特的力量,就算是她已经找到了他蚌壳上的弱点也无法改变她没有按住弱点的能力。 她没有海眷者所拥有的超越凡人本身的能力。 只能继续下去。 海因里希依然是这场发生在她和阿尔伯特之间较量的牺牲品。 她不为此感到抱歉。 咚——咚——咚——咚—— 蒸汽机车站的钟楼传来整点报时声。 列车就要到站了。 “我还有正经事要做。”夏洛特弯腰抱起自己的小狗,“你要是真这么喜欢说这些,下次就卖点力。” “毕竟,你不是海因里希。” - “我真是没想到你居然还找了这么个好地方,为什么不早点整这出,非要拖着我这把老骨头在爬山坐船的。”莫尔顿女勋爵看着往来的年轻侍者,“神呐,你从哪里找到了这么多极品的帅哥,一个个还这么年轻。” 第131章 “是筹备这宴会的人安排的。”夏洛特勉强露出笑容,她的视线落在阿尔伯特身上。 他们之间的不愉快有段日子里,这个周六,阿尔伯特第一次缺席了两人的幽会。 “接风宴我很喜欢,这段日子也玩得很尽兴。”莫尔顿的视线追随着夏洛特,她自然也看到了阿尔伯特。 “他怎么也跟着来了?”她说,“这段日子你一直状态不好,还强撑着带着我游玩,我是能看出来的。” 夏洛特勉强笑笑。她最近一段时间确实状态不好,不过不是因为和阿尔伯特的争吵,至少不只是因为这个。 海因里希才是麻烦事。自从莫尔顿询问过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后,海因里希就猜到了她的目的。 夏洛特叹息一声。莫尔顿说媒人的名声很难隐藏,最开始她和海因里希提起邀请她来玩时,用的是她之前抵达风暴庭时曾和她同游的借口,说是缓解了自己回家探亲后产生的坏情绪。 这个借口还是失效了。海因里希知道她说了谎,这段日子的态度变得很冷淡。 她倒是不在意他对他的态度,但若是这份冷淡影响了计划,事情只会继续拖延,这对谁都没有好处。 “他纠缠你吗?”莫尔顿不知道具体情况,只是以为阿尔伯特的出现,是当初游轮上露水情缘衍生出的麻烦事。 “他不像是这种人。”她说。 夏洛特摇摇头,自然将话题引到海因里希身上:“我是在发愁伯爵的事,自从你问过他喜欢什么样的人之后,他就一直回避提起结婚的事。” “这倒是。”莫尔顿点点头,“一般都是姑娘家在婚前害羞,我说媒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男人害臊呢。” “海因里希年纪不小了。” “和他条件差不多的贵族基本上都是两三个孩子的父亲了。”莫尔顿喝了一口酒,“不过,威斯洛特伯爵身体不好一直不愿意相亲的事社交圈层里都知道,你怎么突然想着给他张罗这个?” 终于等到了这个问题。 夏洛特摇摇头,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回答:“只是时候到了。” “你说实话吧。”莫尔顿女勋爵将空酒杯放在托盘上,用眼神示意酒侍离开,她严肃起来,“这可不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夏洛特垂下眼帘。 “纠缠你的不是阿尔伯特,而是……” “够了!”她重新抬起头,连忙打断莫尔顿女勋爵接下来的话语。 她很害怕那个名字。 这样的行为给了勋爵确定的答案,就像是在游轮上的游移不定一样,在又一个关键时期,这位看起来美丽,实则脑子不够用的漂亮妇人再一次寻求她的帮助。 听说她之间代理伯爵的事务做得很不错,莫尔顿的视线移动到阿尔伯特身上。 有这个 家伙在,当然很容易了。 “我明白了。”她回答,“我会尽快安排一个合适的人选,到时候,你只需要越过伯爵和对方的父母谈条件就好了。婚姻这事,还是父母做主的得多。” 和聪明人打交道不需要将全部的盘算一一摆出。 “伯爵大人到了。”人群传来骚动。 莫尔顿并不意外海因里希的到来,这毕竟是她的四十岁生日宴,无论海因里希是否愿意,他都必须到场,否则明天的八卦小报上就会有不利于他的新闻。 “烟花宴要开始了。”她说。“我还听说,你让人准备了稀奇表演。” “惊喜说出来就不是惊喜了。”夏洛特小声抱怨。 “哈哈哈哈。这你可就不懂了,我的这条命很值钱,万事都要小心啊。” 莫尔顿不在意惊喜,她要的是尽在掌控,只有在安全的环境下,享受才有意义。 “我去趟洗手间。”夏洛特小声说。 “快去快回。不要错过烟花喷泉秀。” 夏洛特深吸一口气,朝着无人的方向走去。 - 抵达宴会现场后,海因里希就一直在寻找凯瑟琳的视线。 他记得凯瑟琳今天穿了浅金色的礼服。那件衣服裁缝交货很久了,她之前还在他面前试过,只是没想到,会被用在这样的场合。 年轻的女侍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不用酒。” “是那位女士让我给您带口信。”女侍者看向一个方向。 绝大多数的宾客都被即将开始的烟花喷泉表演吸引走注意力,科学城的新发明在风暴庭的首秀,显然比一个从小体弱多病还被北方人俘虏的伯爵更有吸引力。 海因里希顺着她提醒的方向看去,阴影里,一抹金色非常显眼。 心中涌起的喜悦冲淡了这几天的冷战。 他很介意莫尔顿的话,安排婚事的话语他听过很多次,却没有哪一次像是这次让人厌烦。 她的话,就像是提醒了他,他和凯瑟琳就是两条永远并行的平行线。 在她嫁给父亲后,就再也没有可以与他除了母子之外的任何关系。 父亲死前,他从未对她有过心思,父亲死后,他是封地的领主,他们的关系无法逃离禁忌一词,可事实上,他很少清楚地感受到这种背德。 没有人能管束他和凯瑟琳,只要他们待在伯爵府邸,谁能窥探一位贵族的生活? 他寻着那抹金色靠近。 他的时间所剩无多,这是他很小的时候就接受的事实。 他想要抓紧这最后的时间,好好享受属于凯瑟琳的温柔与貌美。 威尔逊再一次提醒他,他必须尽快前往学城接受专业的治疗,可他很清楚自己也许无法熬过路途的颠簸。 他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了。 他还不到二十五岁。 “凯瑟琳。”随着金色的影子抵达无人的角落,几乎是同一瞬间,他将日思夜想的影子拥入怀中。 明明才几天,因为他的时间所剩无多,每一天都显得格外珍贵。 “这里很安全。”夏洛特埋头在海因里希的臂弯。 她不是天真又渴望爱情的单纯女孩,但这样如同梦幻一般的场景下,一个还算英俊的年轻男人怀着赤诚的心毫无保留地向她奔赴。 她很难完全不动容。 他身上有一股香味,不是美化的描述,这是海因里希为了掩盖身上浓重药味涂抹的香粉,其实她抱着他,感受到更多的不是香粉,而是能把人熏过去的药味。 “我后悔了。”两人同时说了相同的话。 凯瑟琳紧紧拥抱他,说着这些日子他非常想要听到的话语。 “我不在乎其他人怎么说了。再也不想了,宴会结束后我就送莫尔顿离开,海因里希。我没那么勇敢,对不起,我看到那些目光了,我害怕,对不起。” 她说的是城堡里的其他人。 继母一周五天出现在继子的房间里,就算城堡里的人都是他的人,可他只是他们的雇主,不是他们思维的主人,闲言碎语的管不住的。 海因里希知道她在害怕什么。他快死了,死亡是一切的终止,那些闲言碎语伤害不到一个将要死去的人,可凯瑟琳还这么年轻。 她的生日在他生日后三天。 多可笑啊。他的继母比他小三天。她这么健康,她会长命百岁的,她要怎么在这些议论里生活? 他不能自私地责怪她用为他相亲的方式躲避他。 海因里希的眸中只剩下她,手掌游移凯瑟琳温暖的皮肤上,她擦了一些粉底,皮肤不如平时光洁,但这早就不再是重点。 他擦掉她的眼泪。 “我想吻你。”她说。这里很危险,周围随时可能有外人出现,也不符合他从小受到的教育。 去他的外人,去他的教养。 就算人们过分苛责死人,人死也不能复生。 黑夜中,温泉表演的幕后,她闪闪发光的眼睛是唯一的光源,而他是久行于黑暗中的隐者。 他俯过身吻她,他的嘴唇用力压在她的唇上。 渴望与诉求都不再重要。 海因里希想要嘲讽死亡。 凯瑟琳的双手抵在他的胸口,磅礴的生机从双臂传来,她想要推开的他,可转而又抓住他的衣服,将两人的生机连接在一起,成为如若树木与泥土一样的有机体。 她呼出的气息温暖,缓慢,仿佛将永远留存下去,得到她,亲吻她,占有她,按照她的要求,用尽这具残破的躯体所剩的最后力气,证明着他的爱,他与病痛更加亲密的躯体从未真正败给死亡。 他嘲笑祂。嘲笑死亡。嘲笑病痛。嘲笑他不曾拥有的健康,嘲笑众人眼中世俗与道德。 难道说,道德比金钱更重要?或者比情欲更伟大,还是说,它能在权力面前坚持几个春夏? 这么不值一提的,脆弱的东西,伤害了他的凯瑟琳,而他这个将死的家伙无能为力。 不过,他可以确定,这一刻,不再被一切束缚肆意亲吻她的时刻,是他一生最幸福的时刻。 第132章 如果帷幕没有落下的话。 “观众们,尽情享受极佳视听盛宴——” 烟花爆开的声音如同北方的炮火。 绚烂的光彩如同风暴之怒燃烧的火焰。 大幕落下,演出开始。 海因里希试图用身体遮挡出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用这具身体保护凯瑟琳。 可她躲开了。凯瑟 琳拥有健康的身体,躲避他的守护根本不费力气。 “救救我。”她喊出一句他没法想象的话,“求求了,谁来救救我。” 惊讶,震撼,不可置信,幸福的破碎没有任何绚丽的画面,如果烟花算的话,那也能说是美丽。 就只是这样被一群人围观,指责,议论而他们如同抢夺一件货品一样,将凯瑟琳从他身后带走,他想抓住她,又一次被躲开了。 他眼睁睁看着一起发生。至少现在还有人忌惮他的身份,但当莫尔顿女勋爵开口的那一瞬间,身份的优势也不在了。 “拿下他,这个禽兽不如的家伙。以我的爵位做担保,我会为出手的勇士向教会解释情况,并为他争取一笔丰厚的报酬!” 海因里希看到阿尔伯特亚当斯脱下外套披在凯瑟琳身上,他保护了她,他做了本该由他—— 他有什么资格呢?无论在伯爵的卧房内,他们的关系如何亲密,在世人眼中,继母与继子也绝不会出现眼前的画面。 凯瑟琳说这里足够隐蔽,可帷幕之后,却早有观众等待着戏剧上演。 烟花喷泉表演,学城最新的发明,这肯定比病弱的伯爵好看,可若是病弱的伯爵加上年轻貌美的继母,故事的走向将全然不同。 他平静地注视着一切发生,直到被人压在地上,被反剪双手。 她的唇舌就是最厉害的武器,她的眼泪足以让罪人动容。 颠倒黑白。她把一切都推到了他身上。 海因里希从不知道凯瑟琳这样擅长说谎。 其实他早就意识到了。她以前不就是装作完全不同的样子吗? 他突然明白,凯瑟琳对他的态度并不好,她肆意地彰显性格,却很少真正顾及他的感受。她懂得何时表露强势,何时小鸟依人,在倾听和分享之间自由切换。 她唯一让他觉得还希望的是,她再也没有看向他。 不是第一次被俘虏,也不是第一次成为阶下囚。 这一切,是一场玩笑似的闹剧,他从不是故事里的主人公。 有人顾忌他是伯爵,他本可以命令—— 这里不是伯爵府邸,而是一处名流俱乐部。 他太想要在最后的时间和她在一起了,然后离开了贵族身份赋予他的庇护所,走入了为他预设的陷阱。 海因里希闭上眼睛,不再看苦难的车轮碾压他的躯体。 他不如死在北方。 第85章 chapter085“不说再见的…… 下城区的道路错综复杂,分布在低矮的房屋,棚户的间隙里,经常需要穿过垃圾堆,迈过臭水汇聚的水洼。 这里没有上层街道旁边的照明设备,就像是在灰港一样,要时时刻刻注意着脚下,避免踩到排泄物或者其他恶心的东西。 希琳的黑暗视野很不错,能够轻松帮助她绕开这些“地雷”,她沿着低矮的棚户,朝着码头的方向走。 目的地不是咸水之都的两座大商港。就算是沿海的大城市也不可能人人都负担起商港的手续费,她要从附近规模稍逊于大港口,但人流更多的小港口离开,人群会是她最好的伪装。 莱尔亚当斯跟在她身后的不远不近的距离。最开始的时候,希琳很在意他走在自己身后。 这种心情很古怪。她不由地想,过去的七天里,他们两人有无数亲密的时刻,可当衣服一件件穿上,离开那间没什么特色的小房间,她又开始防备他。 每当这种想法出现时,她就会伸手摸摸腰间的炼金小包,那里面放着足足八万金索子。 后来,她的手干脆直接插进口袋,隔着衣服的布料时时刻刻确定钱包的位置。 黑夜的港口掉着一盏特别的大灯。 希琳知道,那是出产自北方雪山的特殊矿石,一些生活山地在部族将这些矿石开采出来,通过和南方人的贸易将它们出售到南方。 北方的法术网还未消散,用这种矿石镌刻下的炼金术阵能够维持的时间更长。 海鸥曾经告诉希琳,在亚历山大港,没有黑夜和白天,永远都是明亮的。 他们有四五个太阳。海鸥不能理解人类的造物,它们觉得明亮的发光体就是太阳。 她停下脚步,抬头观察“大灯”的时间,莱尔亚当斯靠近她。 “这东西北方人也能造出来。”希琳说。 矿石是她们的产物,祭司们也懂得使用魔法,制造这样的造物对于北方人来说不困难。 只是她们从来没有试着去像南方人一样把它们用作照明。 “对你们来说它们不实用。”莱尔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只有光源,没有热度。” 北方的冬天那么冷。用火盆和火把可不仅仅是为了照明,反而是南方又热又潮,不适合经常烤火。 “那把它们卖给南方人可真是聪明的行为。”希琳同意,她不能总觉得南方有的东西就要搬到北方去,还是卖到换钱更合适。 莱尔偏头注视着她。 矿石灯的光源很温和,风吹日晒磨损着它上面的炼金术阵,使得它的光源失去了最初的明亮。正是因为它需要经常更换,北方和南方的贸易一直存在。 北方原材料与南方的炼金术结合的产物,虽然是个冰冷的造物,却也因为他心境的改变被赋予了意义。 “希琳。”莱尔转向她。 “去那边吧。”希琳明白他有话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昏暗的角落,用堆砌的货箱作为遮挡,没有人会注意到两人,就算有人注意到,也不会想到两人的身份。 希琳靠在货箱上,身前的莱尔亚当斯反而显得局促。 “还有什么要说的?”希琳问,“最多还有半小时,我约的船就要起航了。” 他们能有什么要说的? 就算他们两人了解彼此的性格,却根本无法梳理对方复杂的人际关系,不知道也很难完全猜测到对方要做的事情。 这种情况,除了能说些注意安全之类的客套话,没有其他更有意义的话语了。 “真想和你再做一次。” 希琳眨眨眼睛。 真不如说些注意安全的客套话。 从肌肤相贴的亲密接触中醒过来时,已经能算是下午了。莱尔亚当斯急匆匆地出门兑现他的承诺,她们没来得再来一次。 “来不及了,莱尔亚当斯。”希琳弯起眼睛。 码头方向传来鸣笛声。这不一定是她乘坐的船只发出的,却让氛围多了几分离别。 “嗯。”莱尔应了一声,“我有礼物送给你。” 希琳偏过头。这种情况倒是和北方差不多。伴侣之间会赠送礼物。 严格来说,他不能称呼为她的伴侣。 她已经学习到许多南方的智慧,被南方的习俗改变,可一些北方的传统依然是她最核心的坚守。 北方人寿命普遍短暂,她们为了延续部族结合,伴侣之间,常常会以一方的死亡终止关系,非常短暂的悲痛后,便会出现拥有下一位伴侣。 从亚历克斯,到小哑巴,再到莱尔亚当斯,都是这样。 她和莱尔亚当斯没有在黄月下发过誓,他也没有经历过北方严冬的洗礼。 称呼他为伴侣并不合适。 可出于对严寒苦难中真挚关系的尊重,无论她的一生拥有多少任伴侣与多少人结合,同一时间段只会有一个,而关系结束,意味死亡。 她不打算把这个告诉他。这是北方的传统,他不是北方人。 虽然北方人非常欣赏与外族结合,可她自己长大的部落其实没有几对这样的组合。 阿尔伯特勉强算是。可自从他最开始追随的那位狩猎队长被狼群分食后,就没有后续了。 “我没有准备回礼。”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莱尔亚当斯从外衣内侧的口袋里取出折叠的纸。 看到那东西的模样,希琳的蓝色眼瞳一瞬间亮起来。 是航海图。而且是有镀层的防潮航海图,用炼金造物帮助海图脆弱的纸 张。防潮镀层让它们没法和普通纸张一样平整地折叠,那种鼓掌的感觉可不是能随意模仿的。 她接过地图,迫不及待地展开。 图纸很大,一部分垂在地上。 莱尔连忙帮她拽起另一端。 矿石灯的光线照不到这里,就算希琳在黑暗中视物的能力远超一般人也很难完全在这样的环境中观察图纸上的全部细节。 她伸手抚摸图纸,是防滑镀层光滑冰凉的手感。 第133章 “南方沿海十二城之间的民航线。”他说,“比市面上绝大多数能买到的航海图都细致,你会喜欢的。” 是的。非常精细。民航线,会标注一些商路和旅游线路,却不涉及军用航线和军港。 希琳的视线黏在绘图上。她很喜欢,非常喜欢。 莱尔亚当斯送了一件真正的宝贝给她。唯一的问题是,带有镀层的图纸不容易受潮,却也因为镀层无法修改。 “是最新绘制的。” 两人遇见的第二天他请人开始绘图,大量情报支持他们不需要实地考察,在现成的图纸上直接修改也节省了不少时间,到今天下午刚刚完成塑封,他便急匆匆地将它交给希琳。 他有信心,未来一两年的时间里,这幅海图都是整个南方最完整的一幅。 至于那之后…… 莱尔摩挲着图纸。 “下一次见面,我再送你一幅最新的。” 希琳动作停顿,抬起头看他。 镀层海图没法实时更新,要是有细节的改变,不另外标注,就要更换新图纸。 “你还想见我。”她指出莱尔亚当斯赠送地图的真正原因。 还有谁会用这样的方式说想要见她? 南方人真的很会蛊惑人心。 希琳收起那幅地图,将它装进炼金小包。 莱尔静静地看她做完这些,注视着她逐渐成为两人相处的时间内他最常做的事。 他朝着她靠近一步,希琳明白他的意图,她也想这么做,她最后一次与他亲吻。 “我可不会因为喜欢你的礼物和你接吻,知道吧?” 希琳安托瓦内特笑呵呵的,蓝色的眼睛分明说着,她就是因为喜欢地图。 吻持续的时间很短,鸣笛声打断一切,这一次,是她要乘坐的船。 她没有久留,转身,戴上帽子,修复过的炼金术隐匿她的长相,很快,她的背影就融入矿石灯的光线下,再也无法分辨。 莱尔亚当斯停在原地,唇上的温度早就被夏日南方的炎热覆盖。 她身上属于大海的气息,被来往海面上涌来的炙热海风吹散,难以寻找。 他们没有说再见。 他收回视线,取出装在口袋,和海图放在一起的另一样东西。 一封信。火漆已经被破坏。 他已经看过信了。 大主教的命令抵达了。 碎心群岛的领主赠予米德尔顿女爵独女的生日礼物已经在咸水之都的亚历山大港停泊。 他将以代理主教的身份,重新回到瑞瑬纳斯,为莱娜米德尔顿小姐庆生。至于她的丈夫是碎心群岛的继承人还是东部王国的总督,要等最后的决断。 大主教的信使模仿着他的口吻,若是任务顺利完成,他将正式被任命为瑞瑬纳斯教区的主教。 不知道是大主教特意提醒过,还是他的理解有偏差,那人多次强调,瑞瑬纳斯是南方治下最富有的土地,而他会成为那里的主教。 真讽刺。大主教有太多的私生子和养子,这些为他传递命令的助理有时也分不清他们,这些长相不同,却有着相同身份的人。 过去的七天会从记忆里抹去。 希琳登上客船。大城市的港口夜晚会有夜班船,好处是晚上多数人视线差,她在这时候跳船没有那么显眼。 离港之后,海的女儿跃入水中,早已经等候在这里的海豚围上来,为她指明方向。 亚特兰大港,成群的海鸥在盘旋在一艘船上,监视着船上发生的一切。 碎心群岛的珍宝船就停在这里。 第86章 chapter086“风暴庭女爵…… 夏洛特听到开门的声音,有人朝着她靠近。 睡着的时候已经快要天亮,她实在睁不开眼睛。 直到感觉床垫有一个明显的凹陷,夏洛特睁开眼睛。 被强行唤醒,眼皮酸涩又肿胀,她眯着眼睛,不需要多想,也知道是谁在这时候来到她的卧房。 “你已经将伯爵府当成你家的后花园了吗?” 宴会上的事发生到现在整整两天了,阿尔伯特的势力接手伯爵府是计划中最重要的部分,她这两天时间都待在屋子里没有出门,所有知道的消息都是阿利亚传来的。 莫尔顿女勋爵才是这场闹剧的最佳主角,不枉她花了那么多心思和金钱来邀请她来到这里。 就算是发生了强迫继母这样的丑闻,海因里希依然是封地的领主,想要审判他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好在,她们所拥有的力量不只在风暴庭。 世代服务于伯爵的律师在事情发生的前一天晚上突然中风,现在还躺在医院的急救室,接受他工作的是一个刚入行不久的年轻小伙。 与他合作的是莫尔顿女勋爵的律师,一位擅长财产分割和离婚案件的专案律师,阿利亚的描述中,那是一位年近五十岁的中年女人,她戴着假发,穿着板正的礼服,身上有一种像是战士一样的肃杀气。 就是她帮助莫尔顿女爵获得了爵位,现在,她也将帮助凯瑟琳获得爵位。 当然,她还需要支付一笔高昂的报酬。夏洛特现在没有更多精力去计算那是多少钱。 “我要是动作慢一点,这里说不定会成为莫尔顿的后花园。”阿尔伯特保持着礼貌的笑容,“比起这个,我倒是很意外,现在已经十一点了,你居然还赖在床上。别忘了,你的情人现在还关在监狱里。” 夏洛特伸手去拽床头的睡衣。 “你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别用激将法,我知道什么对你来说更重要。哈欠——”她捂住口鼻,“要我出场了吗?” “听证会后天开始。” 夏洛特拿睡衣的动作一顿。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被从睡梦里吵醒,面对一个危险的家伙,结果就是这样,阿尔伯特特意赶来嘲讽…… 夏洛特终于看清他的神情。 他穿着两天前宴会上穿的衣服。当时他把外套脱下来给了她,只剩下里面的内衬,她记得阿尔伯特衬衫的纹理,就是当初那一件,直到现在他都没有休息。 “你没睡觉。”她说。 这是他抢占先机的代价。 她朝着床侧挪了挪,腾出一个差不多的位置。 “你真该庆幸,昨天晚上医生抱走了我的狗。要不然它现在一定咬得你没法睡觉。” 昨天晚上她少见的烦躁。不知道那小东西是不是感觉到她心情不佳,一直围在她腿边想要和她玩耍,可它这副样子只让她感觉更加恼火,夏洛特让人抱走小狗,反倒是便宜了阿尔伯特。 他没有客气,脱掉鞋子和衬衫,躺在她身边。 阿尔伯特拽了她一下,她顺势躺下,一条手臂自然地横在她胸口,将她往那个方向带了带。 “托你的福,我又要换床品了。”她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托你的福,我整整两天没能合眼。”他用相似的句式回复她。 “你应该的。”她回。要不是想要风暴庭,又何必耗费这么多精力呢?她可不觉得他可怜,真正可怜的家伙现在不知道被关在什么地方。 “你找来的那头母狮,正盘算着吞下整个风暴庭。” 夏洛特哼笑一声,她可不觉得莫尔顿女勋爵有这样的本事。 “她不怕被噎死吗?” “可惜,她有个胃口和她差不多大的律师。” “这么说起来,我们的敌人变成了莫尔顿。” 阿尔伯特没有继续说话,夏洛特偏过头,他闭着眼睛,眼底的乌青就像是这阴霾的天气一样。 要下雨了,她的膝盖传来疼痛,比起之前已经好了不少,至少不会再影响睡眠。 夏洛特识趣地闭上嘴,她同样闭上眼睛,弥补昨夜浪费的时间。 午睡没有维持太长时间。 一点钟时,阿利亚敲响房门,询问夏洛特食物需不需要再次加热。 她被吵醒,起身时,发现阿尔伯特也已经醒了过来。 短睡不可能驱散全部的疲倦,他穿好衣服,将她的睡衣递过来。 “要不要一起吃东西?” “很愿意。”阿尔伯特看了她一眼,“但下午还要面见律师。顺利的话,赶在听证会之前,一切就能结束。” “赶在听证会前?”夏洛特蹙起眉头。她以为,听证会才是最关键的部分,原来,在这场证明海因里希无辜的审判开始之前,各方的博弈就已经落下帷幕。 海因里希一定有罪,因为他的倒台能带来足够的利益。 “因为莫尔顿,这个速度已经慢了不少,真是个狡猾的女人,居然能想到第一时间控制海军。”阿尔伯特多说了一句。 是啊,要是能让她掌握海军,近一年的布局不都白费了?夏洛特很清楚,阿尔伯特之所以放下灰港的一切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风暴庭海军。 “你用午餐吧。”他说,“下午准备一下,律师会将起草好的文件交给你,确认无误签字就可以了。” 第134章 “海因里希呢?” 夏洛特明白问这个问题不合适,之前爆 发在她和阿尔伯特之间的争吵就是因为这个,但她还是问了。因为那句,赶在听证会之前,一切就能结束。 她的问题如同预料一般引起了阿尔伯特的反感。 “怎么?”他的声音低了几分,不是因为小睡之后的沙哑,而是情绪发生了变化。 “你想见他?” “我只是想要知道,你要怎么处理他。”夏洛特回复,“只要他还活着,风暴庭的海权就不可能真正被你掌握。” “你不见他。”他笑了一声,“我会以为这会是个适合坦白的好时候。” “既然你说,一切会在听证会之前结束,我就不给他另外翻盘的可能了。” 她没有因为这场戏剧爱上主角,就算是她真的产生了类似错觉,这种感觉也不会保持不变。 夏洛特非常清楚,世界上没有永恒不变的感情,就算是母亲之于孩童,也会有厌烦的一日,孩童也一样,总会有怨恨母亲的那一瞬间。 “海因里希是个不错的人。”她说,“如果我没有经历过之前的一切,也不需要面对之后的未知,我很愿意和他一起继续这场禁忌游戏。可我经历了一切,比起虚无漂泊的爱或者恨,金子才更真实。” 这一刻,夏洛特终于明白,她并非自己设想中铁石心肠的人,陷害海因里希后的焦躁,是因为她不敢承认自己的卑鄙,她又想要获得利益,又想要做出一副“我别无选择的困境”来为自己洗脱。 之前,她从来只谋财,这一次,可真的是为了谋财害了性命。 她短暂的闭眼,继而坚定地睁开。 “你什么时候杀了他?” “现在让他死,太着急了。” “什么?”她做好了准备,却告诉她现在还不是杀了海因里希的时候? “记得吗?那十二座雕像。”阿尔伯特提起他们刚刚抵达风暴庭的那一天。 “当然。”怎么可能忘记?十二塑像是风暴庭的地标,晴天时,坐在凯瑟琳的花园里就能看到它们中的一座。 “那十二座雕像在被改造成海军上将的雕塑前,曾是上上个世代神灵天使的塑像。”这是非常古老的神话,海之神,曾是女神光明的从神,在数千年前,祂被称呼为海之天使。 古老的神话。夏洛特长大在海港,也曾听说过关于古老神灵演变的故事,只是她并非信仰神灵的教徒。学城改变了南方人的信仰结构,更多的无信仰者出现,是教会侵占王权最大的阻碍。 “我要找到属于海之天使的那一座。四百年前的威斯洛特家族为了根除这种古老神灵信仰,曾动用禁忌魔法调转了天使像的顺序,只有当代的威斯洛特伯爵才知道塑像真正的位置。” “我已经满足了你的好奇心。”他靠过来,吻了吻夏洛特的发顶。 “好好休息,律师大概三点到。” 夏洛特看着阿尔伯特离开,她起身,拖着疼痛的双腿来到窗边。 窗外,朦胧的雨降落,这个天气看不到海边的塑像。 寻找海之天使的塑像。这种话语总是让她联想到海的眷者。 希琳安托瓦内特。她知道风暴庭有旧日海主的塑像吗? 三点,伯爵的书房。 夏洛特坐在昔日海因里希的位置上,一位律师正从公文包中取出文件。 “在这里签名。”律师说,“然后,您就是风暴庭的伯爵了。” 他又递来一份:“第二份签这个。”随便给她的还有一枚新篆刻的名章,“这是属于您的私印。” “这份是授权书,您签字后,风暴庭的海军舰队将被调遣至七海教会名下,由阿尔伯特亚当斯先生作为全权负责人。” 夏洛特在纸张上签字,她没有表现得很兴奋。 “我很好奇。”夏洛特转过头,望向注视着窗外雨幕的阿尔伯特。 “你是怎么赢过莫尔顿和她那个非常厉害的律师的?” “这就不需要您费心了,风暴庭的伯爵大人。”阿尔伯特接过话茬,朝着她靠近,他挥手打发了律师,将另外一摞厚重的文件递给她。 “还有这些。这是凯瑟琳名下的财产,我们合作的报酬。” 夏洛特抿起唇,她有了答案。 多亏了北方人那愚蠢的传统。 好一个一生会有许多任伴侣,但同一时间只会有一个。 它救了她一命。 又或者说,真该庆幸,她从来都对伯爵掌握的权力无感,想要的只有真金白银。 第87章 chapter087“狡猾的老东…… 登上珍宝船的过程比想象中还要轻松。 有海鸥和海豚的帮助,希琳轻松完成第一步。 按照计划,她将潜伏在珍宝船内,直到船只驶离港口,进入公海。 海鸥传来的消息局限于甲板上它们能够看到的位置,船舱内部还有许多未知信息。 很冒险的行为。希琳低头看向海平面。 海上微风有浪,这个程度的水波无法撼动船体。 她的目的是船工工作的舱室。 珍宝船由碎心群岛的海军押送,没有任何军队有关的标志,希琳是从对方巡逻时的步伐判断出受训的痕迹。 “帮我个忙。”她隐藏在隐蔽处,对停在肩膀上的海鸥说。 按照卫队巡逻的路径,再有五分钟,会有一支队伍从这里经过,她必须赶在那之前通过过道前往下一个地方。 珍宝船也是正常的船只,甲板上也堆砌着各种各样行船的必需物资。她有落脚点。 真正麻烦的是高处的瞭望哨岗。 海鸟鸣叫着呼唤伙伴,一直等待着附近的鸟雀听到它的信号,朝着这个方向集中而来。 这几艘珍宝船都是长度超过二百二十米的大型帆船,有前中位两个不同的瞭望岗。 “靠你们了。”希琳看着飞起的鸟群。 - 鸟群叽叽喳喳,围绕着瞭望台飞舞。 瞭望台上,瞭望手和观摩他工作的见习哨兵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这咸水之都居然有这么多海鸥?之前也没听说过啊。” 年轻的见习岗战战兢兢地观察着甲板上的动静。 “别那么紧张。”老兵说,只见他手一指,“看见没,咱们还有一个视野更清晰的中岗,他那个地方才是重头戏,咱俩这边不需要那么严肃,你这是第一次跟长途吗?之前在什么地方服役啊?” 视野内,海鸥停在桅杆上,停在帆布和绳索连接的地方。 老兵从口袋里取出晚餐时剩余的干面包,碾碎放在手心里。尝试着朝着海鸥伸手:“本来说是晚上的夜宵,没想到便宜了你们这些小东西。” 随着食物出现,停在附近的海鸥都试探性地朝着这个方向靠近。 “新来的,你是咸水之都本地人?” “报告,籍贯不是,但我在这里长大。” “放轻松,放轻松,都和你说放轻松点,别那么紧张,不会给你更多的军饷的。”老兵尝试着伸手抚摸靠近的海鸥,“这小东西还挺亲近人的。” “港口的海鸥很凶。”新兵下意识地说。在他从小听说的故事里,港口渔村的海鸥都是野蛮的强盗,它们会偷船上的鱼。 “好反常。”他下意识地说,想要去观察中场瞭望台的情况,从天而降的一坨鸟屎糊住他的眼睛。 “哈哈哈哈哈。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啊。”老兵被他滑稽的样子逗得前仰后合,完全没有注意到,在百米距离之外的地方,中场的瞭望台上,也发生了相似的事情。 希琳在蔽体物之间穿梭,海鸟散开之前,沿着船内的管道钻入到中舱,沿着通道前往最底层。 珍宝船是碎心群岛的官方财产,同样也是海上最好判断位置分布的船只。有不少海盗船长为了防止在睡梦中被暗杀,甚至每天都更换睡觉的舱室,但官方的船只不会有这样的情况,从高往低,阶级分明。 她没能事先得到船体内部的地图,只能凭借着经验探索。 管道 里满是烟尘,她手脚并用,在其间艰难穿行。 感受着管道震动的传来的方向,希琳找到了伙房的位置。 她不能继续从管道靠近了。现在管道内烟气温度不高,是因为船只停泊,一半以上的火力是暂停工作的,但随着靠近锅炉,烟气的温度上升,她会被呛死在管道内。 希琳从炼金包里取出工具,撬开换气口的螺帽。 掀开铁制的换气盖,她探头观察着周围,灰尘随着她的动作飘落。 希琳落在地上。 灰尘从高处飘落,就算是她的动作再灵巧,也无法完全控制这些轻飘飘的落灰。 希琳蹙起眉头,这东西会暴露她。 正想着,另一侧走廊走来一道影子。 船舱内的过道多是一条直线,很难避开迎面走来的人。 第135章 希琳飞速计算着自己撂倒眼前人不被发现的可能性有多少。 该死的,她算不出来。 她停在原地。这种时候绝不能拔腿跑路,那是自己暴露身份。希琳敢打赌,他分辨不了自己的身份。 “你!”对方看见走廊上的希琳,“你是什么人?” 一个端着水桶的老头喊了一声,分开了对方的注意力。 “军爷。我们清理管道呢。”他说。 他走得不快,提着的水晃荡着。 那水桶里外都脏兮兮的,沉底一层厚厚的灰。希琳的视线定在他脸上。 老比利!当初带着她潜入弗农贝恩监狱的那个老赌鬼。没想到一年多没见,这老头居然放弃了给海运局送水,反而替碎心群岛的海军做活。 她配合着老比利的话掏了掏耳朵里的灰。 “这是我们通管道的技工,正撑着停泊,扫灰呢。” 船只刚刚到亚历山大港,船上的几个锅炉刚刚降低火力。 船上的长官知道这件事。 希琳在烟道里穿行,身上脸上都是烟灰,手里的工具还没来得收起,确实符合老头口中管道工人的样子。 “您看看他这副德行,”老比利趁机数落她,又拽着希琳朝着他的方向靠了靠,“别让他弄脏您的衣服。” “军服是打仗用的,弄那么干净给谁看。”军官扫了希琳一眼,她确实全身上下都是烟尘。 “你的袖标呢?”他问。 老比利手臂上有一个红色的袖标。 希琳指了指头顶。 “挂烂了。”她回答,用的是她在灰港学的碎心群岛当地的方言。 “有两个钉子废了,一截管道漏风,我不敢继续爬了。” 之前夏洛特就夸过她语言天赋很好,说通用语完全没有口音。希琳耳朵好,能够很清楚地听出不同语言之间的发音习惯,模仿起来自然得心应手。 军官自然能够辨认出她的口音,抬头顺着管道往里看。 黑漆漆一片,还有灰尘不停往下飘。 他蹙着眉头。 “开船前修好”说着,又指了指地上的灰尘, “这里也弄干净。”他说,“会有一位主教从港口上船,不要在教会眼前给我掉链子。” “这就处理,这就处理。”老比利把水桶放下,捞出一块脏兮兮的抹布开始清理,希琳想要帮他,却被呵斥,“滚一边去,你踩的都是泥。” 军官对这种呵斥底下人的场景不感兴趣,很快就离开继续巡逻。 他逐渐走远,隐约间还能听见吆喝声。 “快跟上,没听见话吗,快把这灰弄干净。” “你怎么在这里?”希琳看着人离开,立马询问情况。 给监狱送水的工作是很难挣到大钱,可胜在稳定。 “你当初那么一闹,老头子我怎么继续拉水?”老比利白了她一眼,给出了另外一个原因,“和我来,这里随时有人经过。” 迅速复原现场,老比利带着希琳往锅炉房的方向走。 “海上坟墓换了一位新的典狱长,那女人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彻查那时候的越狱事件,还好老头我这些年和监狱的看守关系处得不错。” 希琳知道他口中的关系不错,是因为借着送水的活计给监狱的看守送些违禁品。 锅炉房里现在没有其他人,两个人交流还算安全。 “你运气不错。”他突然说,“这艘船不是旗舰,船上的警戒比不上隔壁。” “为什么帮我?”她问。 她和老比利之间是进行过一场交易,但老比利失去那份工作,和她脱不了干系。 “帮你?是帮我。”他说,“这地方是工钱高,可管得严。”为军队的船只工作,赌钱被严令禁止,还要每天跟着士兵训练,他这老胳膊老腿可受不了。 希琳眯起眼睛打量他。 似乎早就知道自己会沿着管道进来。这事情只有海鸥和海豚知道。 难道他也吸了那种蛇鳞? “反常哦。”老比利知道她在想什么,弯着腰,将脏水倒进炉灶,熄灭了燃烧的碎煤灰,“这个季节,海豚是不会轻易靠近人类聚集地的。” 希琳倒吸一口冷气。 现在是盛夏,是海豚的繁殖季节。她可以请求它们帮助她,却无法控制它们求偶的天性,就算这种东西通灵性,是相对亲近人的动物,也不会在这么关键的时期靠近人类聚集的城市。 “可别小看了我们这些一辈子在海上讨生活的人哦。”老头将煤铲丢给希琳:“你是不是觉得老头我就会赌钱,赚些见不得人的钱?呵呵,你太小看我了。” “来替我这糟老头子干活吧,就当是我救你一命的报酬。把这些灰都清了。” 希琳接过铁锹。 “你是不想错过发财的机会吧?”她说。 老比利嘿嘿一笑。 “人都老了,还有这样的机会,海的女儿,听说跟着你的人都发财了,咱们好歹合作过一次,干完这笔,老头我啊,就该退休了。” 第88章 chapter088“选择与代价…… “你是把我当傻子用的吧?”希琳清理完锅炉里的煤灰,老比利立刻递上一把管钳,指挥她修理管道。 老比利哼了一声,收回管钳:“别人想做还轮不到呢。” “想做什么?替你干活吗?”希琳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视线移动到锅炉上,突然一下反应过来,为什么老比利会说其他人下做还轮不上。 “这艘船是蒸汽动力的船只?”她惊讶地问。之前在北方,她曾见过风暴之怒号,那艘海上庞然大物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为了防止它的火炮造成大规模伤亡,她使用了贝林夫人的魔法卷轴。 可回忆海鸥传递的讯息,这支舰队的外观和一般的大型商船没有明显的差异,会冒出黑烟的烟囱实在是太显眼了,海鸥们不算聪明,可总不至于连这种东西都无法判别。 锅炉在燃烧,船只的烟道内有许多烟尘。 老比利嘿嘿一笑:“干不干?” 希琳接过管钳,跟在老比利身后。她明白,南方的海军军官不可能给一个劳工面子,虽然老比利表现得恭敬,能够那么轻松地应付军官,说明他还是有本事在身上的。 “这艘船上运载着三台尚未投入使用的改良蒸汽机。”老比利透露另一个秘密。 如此浩浩荡荡的船队,只用来运送金子和财宝未免太可笑了。碎心群岛给出的筹码从来不只是金钱。瑞鎏纳斯是富有的南方城,瑞鎏纳斯的统治者不需要金子,他们需要的是更加有价值的东西。 除了这艘船上的蒸汽机,其他几艘珍宝船上也运载着其他不同的新科技。船上也金子有财宝,不过比起这些东西,金子的就显得不重要了。 “你怎么知道?”希琳很惊讶。这些听上去都是十分隐蔽的情报。 老比利用扳手旋转开一个螺帽。 “怎么?至于这么惊讶?” “你不是运水运不下去……”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看不起给海运局送水?你这野蛮的北方人,你是不是觉得这工作这么辛苦,什么人都能做?想得美。加入海运局是要考试的,你会写名字吗?” 希琳皱起眉头。若是以前听到这种问题,她一定会老老实实回答自己当然会写名字。现在,她能够听出其中的讽刺。 加入海运局居然要考试。这真的是第一次听说。 老比利和她想象中稍微有点不同。 “你上过学?知识与进步之城?”她问。听说,南方的教育集中在学城,深海碧波号的船医琼就毕业于学城的独立医学院。 老比利绕开这个问题。 “先把活干完。别忘了,要不是我帮你,你现在说不定就在海里喂鱼了。” 这倒是没可能。 不过,要是刚才就离开这艘船,确实会失去不少关键讯息。 “我认识字。”希琳回答了老比利嘲讽的问题,“比你想象中多。” “所以才提起学城?”老比利停下手里的动作。 “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不是说知识与进步之城是人类文明最璀璨的明珠吗?” “哈哈哈哈哈。”老比利笑起来。 “不怕被人发现吗。”希琳连忙回头看。 “真不愧是北方人想得真简单。”他回忆起很多年前的事情,话语中传达的情绪逐渐复杂 “璀璨的明珠也是从腐烂的蚌肉挖出来的。你从海上来,应该知道,蚌壳总是散发着海腥味。” 海上的造物总是散发着咸腥味。这种气味或浓或淡,常常出海的人感觉不到,但陆地上来的人一下就能分辨出来。 希琳猜测这个比喻的意义。她喜欢蚌肉,所以无法理解老比利说它腥臭。 “学城一直在搞技术封锁。”老比利指着管道,“这东西叫阀门,记住了。别连这最基础的东西都不认得,你还要在这艘船上待一段时间吧?” 第136章 希琳点点头。 “什么叫技术封锁?”她很难想象这个词语是老比利说出来的。 他解释:“各地的领主想要获得人才和技术支持,就必须为学城提供足够的科研资金。” 希琳明白。这是一种属于南方人的利益置换。 “如果拒绝帮助,学城就有理由回绝当地学生的申请,而其他城市一旦和学城黑名单上的城市有贸易往来,也会被连带。” “那不就是强制吗?”她以为,这种置换至少是自愿的。 过往她身上经历的一切,都是自愿参与利益置换。 “就是要这样。”老比利说,“所有城市都想要胜过其他城市,学城一直从中获利。” 希琳沉默了一会,看着老比利用扳手紧了紧其他螺丝。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只会吃喝嫖赌的老混蛋。” “现在确实是,未来也是。”老比利不否认,“我要是年轻上四十岁,一定会反驳你。” 他又向希琳介绍了一些锅炉上的零件。 “我确实在学城读过书。”他说,“我就是学这个的。还混得不错,跟着我的导师。” 希琳猜到了这个。珍宝船由海军控制,如果他没有其他本事,不可能一年之内就找到新工作。 “学城的技术封锁早就引起了其他城市不满,但贸易还要继续下去。没有人甘心被一个没有武装力量的城市遏制发展。碎心群岛远离大陆,是最适合自己研究鼓捣机械科技的地方。” 希琳反映了一会:“所以说,这船真正的目的是把蒸汽机运到南方,为了什么呢?” 她闭上嘴。上一次见到这东西,它是一艘无敌战舰的核心驱动。 大祭司说过,战争总会再次开始的。 南方人居然这么早就在准备了吗?在上一场战争刚结束不久的夏天? 老比利并不知道希琳的想法。 他曾是个机械学研究员,后来一辈子活在海上,对于北方的战争,他最多在报纸上看到过。 “我的导师是当初改造旧机械的课题组。”老比利灌了一口装在水囊里的酒,“他想要把这种技术公开,因为这本来就不属于当时的小组,但有人不让他们这么做。” 贝林夫人说过这件事,她说,早在上上个时代,人类就已经拥有了发达的科技,只是灾难导致文明退步,绝大多数的智慧结晶都被毁坏了,等到人再次有了与饥饿和寒冷对抗的力量后,智者捡起了失落的文明。 一次次陷落与重生,是她们这个有神世界背负的代价。 故事到现在。已经不再是为了解答疑惑。 希琳想,当初不愿意了解莱尔亚当斯身上发生的事情是对的。 “他的课题被终止,经费申请被驳回,他们逼着他离开,我是导师的学生,也就没有继续的资格……” “我还以为文化人会不一样。”她感慨了一句。至少在她学习文字时阅读的南方书籍,传达出的是一幅美好进步的画面。 “别想了,知识与进步之城?不过是千百年来积攒的美誉罢了。现在的学者又怎么能和当年的学者比较?要知道,当年的学者,那位魔法学的缔造者可是无偿将这种足以比肩诸神的能力毫不保留地教给了凡人。” “算了。”老比利叹了口气,将水囊重新别回腰间,“我这种投机取巧的货色,有什么资格评价学者……” 老比利的故事到此为止。 “跟我过来,趁我的脑子里还不完全是筹码和纸牌,和你这个野蛮地方来的家伙好好鼓捣一下这些机械疙瘩。” 希琳快步跟上老头。说起机械,他的精神好了不少,可这种回光返照的少年意气早就被酒水和赌博蚕食殆尽。 知识却不会改变。 “为什么教给我?”希琳被一连串专业的词语弄得头晕脑胀,可也清晰地认识到,当这种机械造物被运用到造船上会多厉害。 怪不得安吉拉家里的造船厂无法继续运营。当机械技术磨平炼金科技的不稳定性后,船只的速度能够远超之前数十倍。 “北方人耿直。”老比利眼中露出畅快,他并不在意希琳能够学会多少,他不是在扮演导师,只是突然想起来过去事情。 “也许只有不了解南方的北方人身上,才有我的导师那样的气节。” 他很想知道,他明明点点头同意就能换来不一样的人生,为什么非要毁了自己的一切呢? 他毁掉的并不只是他自己啊。他有没有想过,他的坚持,毁掉的还有其他无辜的人? 这问题已经得不到答案了。失去了头衔的导师被驱逐出最熟悉的圈子,却没能适应学城之外的生活,很快就病死了。 他照顾了他最后一段时间,获得了那份海运局工作的推荐信。 送水,给监狱送水。去那种被世界遗忘的地方。 老比利紧了紧螺丝:“要时刻注意这根指针,如何它过分偏移,会爆炸。” 希琳看着他,她想,这是基于误解的信任。 她偏过视线,老比利不了解北方人。 她们并非耿直,而是从来没有选择其他的机会。让她意外的是,南方人居然会主动创造无法选择的情况。 不过,他居然愿意将这样的知识共享,那她就收下了。 希琳不可能指望自己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精通机械,却还是因为这个原因延长了待在珍宝船上的时间。 总有一天,她心爱的深海碧波号会失去制霸海洋的能力,她必须延迟那一天的到来。 第89章 chapter089“真不喜欢在…… 希琳比对着图纸,继续研究蒸汽机的构造。她对机械造物没什么兴趣,但一想到这东西未来能够用在为船只提供动力中,枯燥和无趣的感觉变得不值一提。 从珍宝船离开亚历山大港南下到今天已经七天。 按照她最初的计划,这时候她已经得手离开珍宝船,但现在,她决定再停留一周,将原本计划中用于在海上继续追猎悬赏转变成留在船上,再带走金子的同时,要是能够偷走一台蒸汽机,那就更好了。 老比利似乎是猜到了她的意图,他提出了另一种方案,比起直接带走蒸汽机,她最好还是把有限的空间让更多金子。 “造物虽然精巧,却是这一切中最不值一提的存在。有钱,你总有途径买到的足够支撑一艘船只的蒸汽机,现在最关键的是,带走让你能够自如操作它的能力。” 希琳明白他的意思,学习如何操作机械和获得能够购买机械的金子才重要。 希琳不免觉得好笑。她最开始就是为了钱,绕了半天,知道了许多以前不曾了解的事情,最后的目的还是为了钱。 从老比利和船舱工作的工人们口中,希琳拼凑出金库附近的具体情况。 珍宝船的金库设立在船舱尾端。那片区域平日完全由军方的来负责,二十四小时有人轮值,那片区域烟道和通风管道都是被封死的,根本不可能利用管道靠近。 这艘船前舱的管理松散,可涉及金钱的部分没有人敢松懈。 这难不倒从弗农贝恩监狱劫狱的海眷者,问题是,海水要怎么才能被运到尾舱附近。 劳工没有理由靠近那里。 老比利匆匆忙忙的动作打断了希琳的思考。 “快,找个地方躲一躲。” “别看了,快点躲一躲。”见她动作缓慢,老比利不停地催促希琳。 她收起老头交给她的图纸。 “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旗舰上的公子爷突然要换船,引桥已经在搭建了,他马上就过来。” 希琳蹙起眉头。 “躲?”希琳环绕周围,觉得他的焦急是因为害怕,“他肯定不会来这里吧?” 锅炉房环境恶劣,再这么想贵族少爷也不会来这里。 老比利愣了一下。他太慌张了。这几天藏着希琳害得他时时刻刻战战兢兢。 “那你就待在这里,哪里也别去。”老比利说,“我们都得出去一次,少爷的卫队会核查每一个人的身份,你小心点,别被人发现。” 希琳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想发现她可不容易,但为了安抚老比利的情绪,她不可能把这种话说出口。 “快点去吧。”三言两句打发走老比利,希琳看着折叠好的图纸,没有过多思索,她戴好遮掩身份的帽子,跟着沿着通路,往甲板发向走去。 她打算趁这个机会继续摸清船上的构造。 那个什么少爷给了她一个好机会。既然全船的人都要列队欢迎他的到来,尾舱的金库肯定不如平日里防守严密。 希琳用最快速度灌满一瓶海水,沿着通路朝着尾舱靠近。 除了特殊岗位上无法随意离开的工人,船上的人都聚集在甲板上,连巡逻的士兵都被调往维持秩序,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她就来到了尾舱。 捕捉到细微的响动,希琳立马躲避在阴影中。 第137章 这里的军队没有离开。 拧开盛放海水的水瓶,希琳蹲下身体,往地面倒出些许海水。 脑海中的视野扩大,透过水,她看到更多的动作。 与一般的船舱类似,狭窄通路被四个高大的士兵塞得满满当当。 太窄了,希琳作出判断。 不知道巡逻的士兵是不是专门挑选过,一个个壮得像是棕熊。 她是能凭借武力撂倒他们,却受限于过道的宽度,无法用最快的速度脱身。 如果正面破门进入,不等到她撤离就会被包围,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搬运金子。 如果不能从这里进入,就只能从船体外侧寻找机会了。 把船凿个洞将海水引入船舱? 这个主意还不如祈祷有一场暴风雨,倒灌船舱,足够让整艘船跑在水里。 希琳撇撇嘴,拧好瓶盖。 破门而入的方式行不通。 她必须尽快想其他主意。 “牛逼个什么劲头。” 一声咒骂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是从上面传来的,有人下来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不过就是个批了紫袍的私生子。” 私生子。希琳偏过头。 这个词语捕获了她的注意力。 希琳重新打开瓶塞,沿途留下几滴海水,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靠去。 通道两侧的船舱都没有人,给她提供了足够的隐蔽处。 “要不是靠他那个贵族妈,谁会把他当回事?”骂骂咧咧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水之视野传回的画面验证了她的猜测。 一个年轻男人在人群的簇拥下往这个方向靠近。 “大人,消消气。”手下人连忙劝说,“就算您看不上私生子,也要给紫袍脸面。毕竟,他是替奥托蒙德办事的,我们可以蔑视私生子,却不得不忌惮他的父亲。” 奥托蒙德的名字让骂骂咧咧的年轻人沉下表情。 枢机主教之一,目前留在咸水之都内势力最强大的主教,也是下一任教皇之位的最佳人选。若是他的父亲,说不定还能够和他对抗,但他,暂时还没有这种权力。 “瑞鎏纳斯又怎么样?等我娶到莱娜米德尔顿,一切就是我的了。”他咬着牙。 瑞鎏纳斯。这个地名她很熟悉,很多人都提起过,这是南方大陆上最富有的地方,统治当地的,是公爵梅丽莎米德尔顿。 而莱娜米德尔顿应该就是她的独女,当时在深海碧波号上时,尤莉叶分享的情报就和她们有关,只是当时,她选择了另一条更稳妥的路线。 “您的行为是正确的,避开于教会的使者同一艘船,能减少许多麻烦。” “我就不懂了。他甚至连实权都没有,我怎么要几次三番地挑衅我。现在居然还要让我来躲……”年轻人停下脚步,倒映在水滴中的脸因为情绪涨得发红。想起非要靠他离开旗舰他就觉得不爽,从碎心群岛出发的这批珍宝船的配置用度其实完全一样,可旗舰就是旗舰,作为这个船队现在的拥有者,他却需要为一个借船的客人让出旗舰。 “大人,您知道他是女爵的私生子,他同时也是米德尔顿小姐的哥哥。”侍从小心提醒。 若是处于年龄相仿的贵族之间的,那位代理主教确实做得有些过分,但如果将他的身份定义米德尔顿小姐的家人,这其实也不算过分。 “同父异母的哥哥罢了。”年轻人当然知道侍从不敢明说的话语,鼻腔里挤出一声不屑的轻哼,“嫉妒我能名正言顺地继承瑞鎏纳斯罢了。” 说到这里,他冷静下来。 “我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生气,至于他,等我得到瑞鎏纳斯之后再解决吧。” “大人,金库在这边。” 走廊里的水滴被鞋底沾染的污泥污染失去效用。 洒在金库门口的水滴传递回实时画面。 先前和年轻男人说话的男人取出一连串钥匙,打开通向金库的舱门。 希琳立马锁定那串钥匙,看着男人将其收回到口袋中。 “这里是余下的三分之一,主要是贵重金属和……” “那些锦缎和书籍呢?我听说那位女爵喜欢漂亮的衣服和诗词。” “在另外一艘伴行舰上,那艘船特意做了更高规模的防水。” 年轻人来回打量着这些金矿和宝石:“真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掌握着整个支配整个瑞鎏纳斯的财富的权力,却偏偏喜欢这些女人们喜欢的东西。” “大人,这些话,您还是少在公开场合论述。” “我是傻子吗?”他拿起一块尚未雕刻的原生宝石,“娶到那位米德尔顿小姐之前,不会有人发现的。对了,东方有消息了吗?莫卡南的总督到底有什么意图?” “目前还没有消息传回,东渡的海线最近还有大型海怪出没,不只是我们,现在沿海城市的势力都很难得到一手消息。” “炼金协会就这点本事?当初不是他们急着收揽这活吗?这都多久了,还没解决?真的和父亲大人说得一样,不过是些不敢承认炼金技术已经逐渐被淘汰的老古板罢了。未来,是属于新兴科技的。” 水滴传来的视野有限,她无法看 清对方脸上的表情,单从他的口吻和语气中,希琳已经能够猜测对方是个性格张扬乖戾的家伙。 往来的脚步声逐渐嘈杂。船上的船员是为了迎接这位小少爷才聚集在一起的,现在他离开了,他们自然会解散,希琳最后通过水之视野确定了钥匙所在的位置,将剩下的半瓶海水留在角落后,匆匆回到了藏身的锅炉房。 - “你去什么地方了?”老比利看到希琳回来,立马上前质问,“你要是暴露了,我们所有人都会死。” 希琳刚想要开口,就被老比利接下来的话语打断。 “从今天开始,船只的戒备程度将会被拉到最高,你快走吧,我放弃了,这笔生意不做了。”他脸色阴沉,这段日子感受到的些许轻松氛围,被突然的变故横扫,一点不剩。 他看了一眼燃烧的锅炉。 “刚才总管说了,为了保证小少爷的安全。从今天开始,船上每一个地方都要有卫队巡逻。每一班都要换不同的口令。你今天晚上就离开,我就连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希琳盯着他:“我可是看到了尾舱的金子。” “看到了又如何,那东西本来就不是我们的。” 她沉默下来,盯着面前的锅炉。 为了隐藏消息,船体本身没有排烟的烟囱,锅炉燃烧产生的烟尘,通过在船体的通风道烟道中不停地流动,直到从缝隙中溢出。所以才会在通风道中留下过量的烟尘。 “你有办法让它出点小故障吗?”她指着锅炉。 “弄坏它也没用。”老比利说。 “这里的士兵配置了最新的武器,学城的那些家伙研究的。” 希琳说:“我想让船体内的烟雾重一些。” 老比利歪头想了想:“你想在船上制造混乱?行不通的,这次碎心群岛的少爷把他的贴身卫队从旗舰上带了过来,这艘船现在满编,还有多余的人手。” “如果失败了,我会离开,而这件事只是因为没有烟囱排烟的烟雾倒吸。”希琳盯着她之前看过的图纸,“还是你告诉我有这个可能的。” 老比利露出思索的表情。 希琳并不干涉他的选择。 “那我先躲一躲。”她说,“这几天会有虎鲨群伴行,如果你觉得没问题,就在船舷上放些面包屑我会知道。” 抛下这句话后,希琳转身离开的船舱。 留在珍宝船上随时有暴露的可能,她放弃了在船上寻找隐蔽角落的打算,只要那瓶塞在角落里的海水没有被发现或者蒸发干净,她就能够凭借自己的能力回到舱内。 希琳抓住士兵换岗的间隙从侧舷跃入水中,海鸥再一次为她打掩护。 她在距离舰队一海里左右的地方找到了一直跟随着舰队的庞大生物。 南方海域中的蓝鲸亲近着海的女儿。 前段日子她就是通过鲸鱼抵达灰港的。 “等等吧。”她说,“这次找不到机会可就麻烦了。” 希琳坐在蓝鲸背上,展开莱尔亚当斯给她的图纸。 从随身包中摸出六分仪,她判断着此刻自己所在的位置。 珍宝船即将抵达学城,不过,舰队不会进入学城的海域,而是直接穿行,继续南下,在月升之城获取最后一次补给后,沿着当地的南方第一大河深入内陆。 赶在那之前动手最合适。 估计航程,还要半个月。 希琳计算着自己提前储备的食物,应该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黑夜白天,两天后,船只进入两大洋流交汇的点,夜晚,希琳攥着衣服上的海水。 恨跟随着鲸鱼航行,没有屋顶遮风挡雨,顶着南方的大太阳,这两天她熬得很辛苦。 第138章 不过,她等到线索。 海鸥传递消息,老比利会在今晚动手,而之前她所在的船只从远处看上去确实在冒烟。 烟气环绕在船体,只需要一点火星,就能燃起熊熊烈火。 鲸鱼靠近船只,用换气时候形成的水气遮掩海眷者的身影,它吸引了瞭望哨的视线,同时,借着提前留在船上的海水发挥作用。 “着火了,着火了。”希琳一落地立马扯着嗓子大喊。 船体烟雾缭绕,到处都是呛人的气味,却没有人找到起火处。 希琳趁机将火折子丢在易燃品上。 在火焰还没酝酿起来的功夫,她立马往总管的舱室走去,将这个消息汇报给他。 有人比他更快。军队在事故发生的第一时间便联系了舰队总管,好在,他们不是派遣如熊一般壮硕的看守。 希琳三两下解决了报信的士兵,在总管喊出声前,让他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按照记忆,她找到金库的钥匙。 和当天水之视野传递回来的一模一样,作为整个舰队的管理者,他身上不只有这艘船的钥匙。 军队对于应对这样的突发事故,有着相应的预案,在希琳从总管的舱室离开时,廊道里的士兵已经结队朝着金库的方向移动。 烟雾掩盖了她的身形,而经过短暂的酝酿,之前丢下的火折子引起一团真正的火焰。 烟气在密闭的船舱中游移,不多时,传出几声轰轰的爆炸声。 希琳潜入海水,在海豚的帮助下,迅速转移目标。 她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得手,不如趁早转移目标。 老比利说,闹脾气的小少爷带走了旗舰上的卫队。海鸥传回的消息证实了他的说法,这段日子,旗舰甲板上的来往的船员比起之前少了许多。 军队有相当充足的应对突发事件的经验,在一艘船出现了意外后,另外两艘的指挥官立马准备接驳。 希琳顾不上感叹对方应对迅速。 她借用先前鲸鱼故意溅在船体水汽上,从远离着火船的另一侧攀上甲板。 就和预计的一样,这里的戒备远不如之前。 希琳对着海鸥说了几句话,看着它飞远后,立马潜入到船舱内。 几艘船的内部结构差不多,没有烟尘阻碍视线,她的行动非常顺利。船上一部分士兵拥有其他任务,也让她靠近尾舱的速度加快。 四个卫兵坚守在岗位上。 这一次希琳没有回避,海水重剑劈砍,在爆发出更大的混乱之前就将四人解决。 她用钥匙打开舱门。 发光的矿石照亮舱内的空间。 是北方的特产。 她的大脑里出现无关的信息,但仅仅存在一瞬。 手上的动作丝毫不慢,不停地用贝林夫人教的方法启用炼金科技搬运金子。 刺耳的警报声在即刻响起。 希琳停下动作。 对面反应过来了,比她预想的还要快。警报声是从什么地方响起的?该死的炼金科技。 希琳立马离开。 这艘船上没有提前准备的海水,她必须抵达甲板才能离开。 “砰砰砰——” 对方直接用上了枪。 希琳一咬牙,只能继续往上走。 狭窄的廊道里,突然有一扇门打开。 匕首闪烁海水的光泽,冰冷与锋利的杀气转瞬即逝,有一种力量限制了她的动作,不需要眼睛去看,她也知道这是属于神泣宝石的力量。 这阴魂不散的家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没有照明,黑暗中,绿色的眼睛 与她短暂对视,曾出现在其中的眷恋与爱意,都像是梦中的错觉。 “架着我走。”莱尔将她拉到身后,拽着她握着匕首的手抵在自己的脖颈处。 “我就不问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了。” “我不是白帮你的。”莱尔亚当斯的紫色长袍划分两人的阵营。 莱尔亚当斯。 莱娜米德尔顿。 “她哥哥把她接走了。” “我妹妹在城里。” 一瞬间,无数的线索连在一起。 “你是……” “走。”莱尔打断她。 希琳一咬牙,用莱尔亚当斯当作人质继续往上走。 有了紫衣作为掩护,身后果然没有继续传来枪声。 她一路往前,一边思索着,当初是如何在莱尔面前说什么再也不要见的话语。 她知道他是私生子,知道他身份复杂,但没想到,居然在这样的背景下拼凑出他的身份。 七海教会枢机主教的私生子。 而当初她在前门镇码头遇到的那个金发碧眼的女孩是他的妹妹。 那个碎心群岛的小少爷说什么来着,莱尔的母亲,是瑞鎏纳斯的公爵? 那这么说,他是南方贵族喽? 这下终于能解释他为什么操着一口西南海岸的贵族口音,偶尔展现出的样子透着高高在上。 真不喜欢在这种情况下了解他。 “走吧。”莱尔压低声音,用仅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希琳说。 两人已经退到了甲板边缘,周遭七八名士兵举着武器,远处,得到信号的火枪手也已经就位。 护送珍宝船的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不是海盗船上那种水平不一杂牌兵。 “把我踢开,用力点,别轻飘飘的。手上也是,至少见点血。” 希琳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方式。 她靠在船舷,用力将莱尔亚当斯往前一扔,匕首划破他的脖颈,血涌出来,红色的影子朝着海面落去。 “砰——” “砰砰——” 几声枪响同时从不同方向传来。 莱尔亚当斯,瞬间变了脸色。 这声音,他连忙寻找火枪手的位置。 学城最新研发的这批武器只和少部分领主做了交易。 曾经,他交给莱娜的就是这种升级过的武器。 周围到处是人,他强迫恢复镇静,捂着脖颈上匕首留下的痕迹,靠近船舷。 海面被染红了一片。 希琳被打中了。 “主教大人。”旗舰的船长靠拉了过来,“您没事吧?” 他的视线紧紧盯着莱尔亚当斯指头缝隙里溢出的血。 “别担心,这种情况我们预演过很多次,虽然有些小意外,但总体情况是可控的。” “另一艘船已经放下小船打捞了,跑不了的。” “抓活的。”他露出狰狞的表情,“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么大胆子,敢打教会珍宝船的主意。” “是。”船长应下,立马指挥手下去做。 莱尔留在船上。 血还在不停涌出。 船医围了上来,替他处理伤口。 来自教会的主教一直沉着表情,船医利索地替他缝合伤口。 莱尔蹙着眉头,麻药让伤口毫无知觉,他的思绪落在其他地方。 新制枪械的威力比不上近距离的**,却拥有更长的射程。 希琳中枪了。 她能不能逃走? 他并不清楚海的女儿能施展的极限力量是何种程度。就算是她能逃过围堵,海水会感染伤口。 没有人能在海上杀死海的女儿,不代表海的女儿不会死在海上。 伤口不得到妥善处理无法止住流血,而海水中蕴含的杂质会引发炎症,若是引发败血症,希琳一定会死。 他闭上眼睛。 “弄疼您了吗?大人。”船医询问情况。 莱尔摇摇头:“准备一些处理枪伤的药品。” 船医点头,完成最后的包扎后,立刻离开准备。 “听说你差点死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幸灾乐祸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莱尔亚当斯转身,见德赫里蒂奇晃晃悠悠地朝着他走来。 引桥已经收起,看起来他今天要留在这里。 “火灾处理完了?” “什么火灾?不过是一起锅炉泄漏事件。”德赫里笑嘻嘻的,“两盆水浇下去什么事情都没有,倒是你,我未来的哥哥,看起来,你不太好啊。”他的视线落在莱尔包扎好的伤口上。 “差点就身首分离了。” “你也说了是差点。” “大人,他们回来了,人抓到了。” “还活着?”莱尔亚当斯问。 “有气。”士兵回答。 “带上来吧,让我看看是谁胆子这么大。”德赫里说,“不过,哥哥不好奇吗?我们现在在公海,到底是什么人,能潜进旗舰偷窃?” “我要是你,会先找船上的叛徒。”莱尔扫了他一眼。 德赫里心狠手辣,不能让他审问希琳。 “叛徒。”莱尔提醒了德赫里,没有人能同时在两艘船上制造混乱,肯定有人从中帮助,叛徒出现在士兵中的可能性很小,而旗舰以外的船只或多或少都雇用了其他船员。 他看了一眼手下,得到命令的士官立马着手调查。 第139章 浑身湿透的眷者很快被架到甲板上。她倒在地上,一只手捂住腹部的伤口。 失血让她头晕目眩,却还是看到了一袭紫衣的莱尔。 他朝着她摇摇头,几乎不可觉察。 希琳放弃了挣扎,血从腹部的伤口涌出。 她计算过,她所在的位置超过一般火枪的射程,**也不可能在这种距离保持这种威力。 她不是被**打到的。而是另一种她完全没有见过的枪械。 莱尔亚当斯靠近,一把摘下希琳隐藏身份用的帽子。 红发顺着肩头滑落,在金黄的月光下,闪烁着海的气息。 她一动不动,正在急速流逝生命力。 “果然啊。是你,海的眷者。”他平静地开口,“希琳安托瓦内特。” “怪不得呢。原来两位是熟人。”德赫里也知道北方和谈的事,“没想到啊,两位上次见面应该关系还不错吧,居然变成现在这样了。” “留活的。”莱尔无视他的话语,“她是大主教点名要的人。” “活得容易。”德赫里笑起来,“不过,哥哥,我很想知道,大主教要抓这个女人做什么,他不是刚让你签署了和平协议吗?这么快就着急打自己的脸啊。” 和平协议。大主教。蒸汽机,新武器,还有备战。 “别这么着急攀关系。”莱尔露出微笑,“莱娜可不一定看得上你这种东西。” “我怎么了?”他说着,突然伸出脚,踩在希琳小腹的伤口处,“难不成政治联姻还看新娘的意愿?哦,我差点忘记了,哥哥你是私生子,平时学不到这些吧?” “你也就只能抓点捣乱的小老鼠献给老虎了。”他收回脚,在甲板上磨蹭掉沾染的血迹。。 “居然一声都没喊,真是个硬骨头。”德赫里扫了一眼希琳,“这么坚强。那麻药这么珍贵的东西,就不用给她上了。反正她弄伤了哥哥 你,就让我我这个妹夫,给你长长脸面,毕竟你这种私生子,也很难感受到尊敬吧?” 第90章 chapter090“现实的困境…… 原木色的天花板粉刷着一层防水涂料。 希琳眨眨眼睛,眼皮有些肿,嘴唇很涩,口腔里泛着苦味。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腹部空荡荡的,像是消失不见。 片刻后,她重新睁开眼睛,想尝试支撑起身体。 感觉到一旁的影子挣扎着想要起身,“麻药的效果还没全褪掉,先别着急。” 熟悉的声音流露出疲惫,希琳松了口气,重新躺好:“我中枪了。” 回想落入大海前看到的寒光,她知道那是枪口。当时,她做出判断,认为火。枪无法伤到她。 老比利和她说过,军队升级了武器,她没在意。 或者说,过去的经验让她对自己盲目自信。 冷兵器时代,经验是剑客的保命技,而现在,则变成了催命符。 “我不知道舰队升级了武器。” 莱尔亚当斯无声叹息。 他是听到枪响才发觉到异常。这段日子他的精力被其他事情分走,出了差错。 他根本没想过希琳会把主意打到珍宝船上。 这是疯狂又冒险的举动,他以为她一个人不会这么冒进。 他忘记了,拥有神灵眷顾的女人有着凡人没有的特殊能力,她一个人反而比和其他人合作更容易登上船只。 无论是他还是希琳都输给了南方科技发展的速度。 珍宝船配置了比以往射程更长,威力更强的枪械。 莱尔亚当斯暂时无法判断这是于学城的交易,亦或者碎心群岛已经拥有独自研发枪械的军工科技。 不管是哪一种,对于瑞瑬纳斯来说都是坏消息。 “我口渴了。”希琳生硬地继续话题。 “还不能喝水。” “为什么?” “等麻药效果过去。”这是医嘱。 “我听到他说不用麻药。”希琳回忆意识消散前发生的事情。 她做好了忍耐的准备。 “他只是下命令,实际办事的是我的人。” 他拉过椅子坐下。 船舱很暗,只在远离床边的位置放着一盏随时可能熄灭的油灯。 微光透过金发的间隙,使得他的侧脸没有与黑暗融合,可模糊的边界却让人感到危险。 希琳移开视线,伤口让她无法自由移动。 枪伤迫使她改变行程。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麻药,她晕乎乎的。 南方人的药剂很奇妙。在船上时,琼也是这么做的。它们比传统而古老的罂粟花酒更醉人。 莱尔亚当斯不会忽视发生在她身上的细小变化。 “列克说你很幸运,海水的阻力与空气不同,若是子弹再深入一点,肠道破损有可能引发一系列复杂的病症。”他紧绷的表情因为这些话语有所缓和。 她没事。无论列克说了什么,那都是假设。 “听上去我很幸运。”希琳弯起唇。 他用了很多南方词汇,实际上就是说——她的状态还不赖。 “在海上我一向如此。” “如果能更幸运一点,不被击中才更好。” “可我不是幸运之神青睐的人。” 希琳俏皮地眨下眼睛。她的身体僵硬的躺在木床上,露出与周遭环境不匹配的神情。 她的表情吸引莱尔的视线,让他的注意力过久留在她脸上,重新唤醒了因为希琳的苏醒就被抛在脑后问题。 “你的脸。额头和脸颊上都在蜕皮。” 希琳抬手摸了摸脸颊,她回答得利索:“是晒伤。” 在鲸鱼背上追随舰队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不只是她,鲸鱼伙伴们也吃了不少苦头。 在炎热的时间段,海洋中的动物不愿意来到靠近海面的浅海区域,是因为她希望能够追上船,它们才陪着她一起遭受折磨。 她轻轻撕下皮屑,褪去的皮肤透露着生硬的死气。 “以前我总是冻伤,自从随船在南方海域航行,慢慢习惯了晒伤。” “你还挺自豪的。” “为什么你的关心带着一股挖苦味?” 被戳穿真实意图真让人不自在,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将转移话题的技巧用在和希琳的沟通中。 “下次我会注意。”莱尔抬起头,舱门上的窗口隐约有什么东西掠过。 他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立马起身查看情况。 希琳的视线跟着他的动作。 她没感觉到外面有人,在海上她能感受到更多东西。 莱尔接下来的动作印证了她的判断,他重新回来。 “也许是风。”他坐下,为刚才的误判寻找到一个合适的由头。 小插曲打断了俏皮的话题,使得希琳不得不收回精力应对眼下。 她的休息日过去了,这里不是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小房间。 她深吸一口气,腹部以下空荡荡的感觉缓和许多,丝丝痛感流溢,麻药的效果在褪去。 “你应该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确定你没事我就回去。” “船上你的人多吗?” 莱尔摇摇头。 命令来的很急。 他已经设想过大主教会把他派去的几个地方,提前安插了自己人。可这种与穷举法无异的应对方法远远不够。 他有太多兄弟,大主教可以让他取代他们中任意一位。而他自己这边,蛇鳞粉还在市场上流通,工厂的事情需要处理,偷窃者带来的线索需要排查。 坏事不会一件接着一件抵达,它们往往是一起发生的。 命令到了,他只能硬着头皮登上这艘船。幸运的是,安插在这艘船上的探子中有一位是船医,刚刚好帮到了冒失的海眷者。 和她想得差不多。希琳默默点头。他能做到的事有限。 她也一样。赶在被抓到之前嘱咐海豚送走她的战利品已经是当时能做的唯一的事。 南方军队的反应太迅速了,他们做事的行为处处传达一个讯息,就是这样的突发情况他们已经预演过无数次,所以才能在危机来临的那一刻做出最迅速有效的反应。 “我不能留太久。”莱尔的声音打断她的思考,“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他最好能弄来一艘小船,充足的食物,海的女儿能够自己解决淡水的问题,有了船,她就可以离开。他必须想一个理由,为她争取到状态好转。莱尔设想了许多答案,他的问题,更多是询问自己。 她用一声呼唤中止他的自问自答。 “莱尔亚当斯。” 他转过头,认真聆听接下来的话语。 “弄些海水来,放在这里。”她回复,“还有你舱室的床下。” “我会去找你的。” 片刻的会面,她连俏皮话都来不及说几句,又怎么可能把所有的话都讲出来呢? 这里并不安全。 他们都知道。 第140章 他们需要再次合作。 莱尔深深望了她一眼。 他离开后没多久,就有人进入这间舱室。希琳不认得来者,看对方一身汗衫马裤,不是军队的人。 他放下两个桶,一个散发着臭味,另一个装着半桶水,一句话没说重新离开舱室。 她听到清晰的上锁声。 门锁是用来骗外面巡逻的人。 希琳明白,这就是莱尔亚当斯为数不多的自己人。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麻药消退,她能感受到疼痛传来。 很难具体说出疼痛的部位,身体内脏搅和成一片。 很多年没有受过伤了。 亲身体验过疼痛,才能让她记住小看南方的工业化有多可怕。 希琳在手指触碰到纱布边缘时停下动作。银芒覆盖在她薄薄的眼睑上。 她感知到了海水的位置。 银色褪去,希琳出现在另外的空间。 不小心打翻了定位的海水,腿脚的皮肤感受到海水的抚摸。 变强的光线迫使她闭上眼睛,靠近的气息缓解了紧绷。 莱尔亚当斯将她抱起,安置在床铺上。 他找来干净的帕子擦拭水渍。 希琳适应了光线,她垂着眼睛,注视着莱尔的动作。 “现在我可以讨一杯水吗?” 莱尔抬起头看她。 “不行。”他又拒绝了。嘴上说得严肃,握着她的脚踝的手却足够轻柔。 “麻药的效果过去了。”希琳辩驳。时时微蹙的眉头证明着她的话语,疼痛依然在继续。 莱尔亚当斯抬头看她。 希琳的皮肤红彤彤的,快要和头发变成一个颜色。 在清晰的光线下,她脸上的晒伤足以称得上恐怖。 “再等等。”莱尔转述医嘱。他并不精通这个,只能按照船医的建议执行。 在希琳抛出下一句话前,他用另一个问题堵住了她的抗议:“这些晒伤怎么办?” 她愣了一下,意识到这是一句关心。 “过几天就消了。”她回答,不自觉地偏向南方人惯用的表达,“一看你就没在海上度过盛夏。” “只要不是手欠到抓破皮肤,这些都不是大事。出海很辛苦的。” 回答换来了沉默,莱尔将希琳的双腿摆正,站起来。 “做什么?” “去趟船医室,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顺便问问你什么时候能喝水。”他补充了一句,“确切的时间。” 关系演变出来的行为,放在其他时候,她也许会动容,但现在,只是不合时宜的举动。 莱尔亚当斯不可能不知道这个。 她抿唇,清楚地感受着干涩到翘起的皮屑。 “别白费功夫了,莱尔。你就算拿到了药我也不能用。” 他停下脚步。 两人的会面是这艘船上的秘密。 玩笑般的俏皮话都 不是什么大事,但戳穿秘密的事,一点都不能做。 第91章 chapter091“欠缺的坦诚…… 来自北方的海眷者和南方教会的挂名主教,他们私下见面,是亵渎神灵的行为。 当然,很多人都知道,庇佑人世间数千载的神灵已经停止对人类的注视,却还有人不死心,想要继续神与人同行的美梦,甚至企图用人类的愚昧创造神灵。 去他的造神。去他的神灵注视。 莱尔亚当斯落在门把上的手攥紧,力气逐渐散去,转变成一个自嘲的笑容。 他收回手,转身朝着床铺靠近,熄灭点燃的煤油灯,褪去紫色的外袍,躺在希琳身侧。 主教的舱室比其他水手的更大,配置的床铺并排躺两个人也十分宽敞。 他侧过头,看向希琳。 因为腹部的伤口,她只能保持平躺的姿势,但随着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海的女儿自然地抬起头与他对视。 她弯起眼睛,似乎在说,她很高兴他没有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 莱尔伸出手,在触碰到她脸颊的时候停下。 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阻止他的是希琳脸上的晒伤。 他体验过海上的烈日。说起来,这还和希琳有点关系。当初被她丢在海里,漂泊在海上的两天,太阳就这样炙烤着他。 聪明的船长明白他的意图,她移了下脑袋,挪动身体,下巴抵靠在他的肩膀。 在这并不合适的时候,与熟识的人接触能够缓和压抑。 希琳伸出左臂,引领他悬在空中的手,将其放置在她的小腹往上些的位置。 他能够感受到纱布。 “这里没事吗?” “嗯。”希琳点点头,“这里不疼。” 莱尔沉注视着她,斟酌了一会,他主动开口,分享现在的情况:“这艘船的目的地是亚图拉亚罕河。” “我知道。”希琳回答。莱尔亚当斯送给她的那幅航海图标记了南方海域所有的民港位置,珍宝船是碎心群岛的一次示好,是不能在军用航道上航行的。 她很容易就推断出他们的航线,并得到验证。先前听到的消息,足够她组合成事件的真相。 莱尔亚当斯的态度也在其中起到关键。 她抿起干涩的唇:“这些珍宝船是为了你的妹妹。” “米德尔顿小姐是独生女。”他回答。 “是我的妹妹。”莱尔补充了一句。 希琳望着天花板,不由得想,这可真是个矛盾的回答。独生女,却是妹妹。 她回想起之前莱尔亚当斯提起妹妹的语气,回忆起前门镇的那个伪装拙劣的少女。 “怪不得你的西海岸贵族口音这么讨人厌。”她笑了一声,“所以这艘船要把我带去你长大的地方?” 他长大的地方。希琳的话语撞开莱尔的思绪。 他不由得想,希琳安托瓦内特要是换上瑞瑬纳斯特色的长裙,不需要贵族小姐那般复杂的装饰与花纹,就是最简单的那种灰色裙装。 她有一头如同火焰般的红发,就算是最粗糙的衣物也无法掩盖浪潮般的红。 她的海是蓝色的。北方的土地决定了她们无法大面积种植作物。 她真应该见见绿与金的丰收之海。穿行其中朴素的长裙会溅上斑驳的泥点,叶片会蹭过皮肤留下那种毛躁的瘙痒。 从树上刚刚摘下的橘子会流淌甜美的汁水,比起北方果树上的那些苦果子不知道甜了多少倍。 他会亲手选一个最甜的橘子送给她,他记忆里南方的橘子,会驱散所有的苦涩与逼不得已。 “你在想什么?”见他没回话,希琳露出好奇的表情。 他应该在想些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一个童话。”莱尔伸手拂过火红的长发。一个他还是小孩时喜欢的童话。 农民们的那种草帽会很适合她,有了帽檐,她就不会再被火辣的太阳晒得皮肤发红。 现实不是他的童话。希琳不是受到他的邀请前往南方。 她似乎有所猜想,浅浅笑了笑,提起这次的打算。 “南方人会怎么对我?”她指的是德赫里,这位来自碎心群岛的少主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是被拘在船上的囚犯。莱尔亚当斯的怀抱不能掩盖事实。 莱尔亚当斯蹙起眉头。 “不好办,但不是没有办法。”他主动分享了自己的意图。 现下,他主动袒护希琳的理由来源于他父亲的命令。德赫里并不知晓,他的父亲传达给众人的不是寻找海的女儿,而是除掉她。 借着这个由头,他肯定希琳不会有生命危险。但考虑到他之前对于德赫里的一些试探,只要他表现出袒护希琳的意图,肯定会遭到报复。 莱尔如实将情况复述给希琳。 德赫里是一个危险的家伙。几次试探,他对他的性格有了大致判断。 他很张扬。与他不得不做出的张扬不同,碎心群岛正统的继承人赋予他真正的从容。他同样恶劣,蒂奇家族的嗜血好战沿着血脉流淌到他身上,因为年轻而变得越发狂妄不受束缚。 他是莱娜未婚夫的候选人之一,若是他带来的新技术打动了大主教,顺次排名甚至会超过远在东大陆腹地的总督。 米德尔顿公爵的态度不明确。按照往常的经验,就算她有其他意见,也不会被采纳。 更重要的是莱娜的性格,她不会听从父亲的安排,也不会听母亲的。 婚姻是逃离不幸的方式,虽然它极有可能跌入另一种不幸,可在他的家族中,情况又有所不同。 莱娜的身份减少了她的婚姻跌落不幸深渊的可能性——莱娜拥有一个价值连城的姓氏,就算是装,那些有着头衔的贵族也会维持该有的体面。至少明面上,他们不能伤害米德尔顿小姐。 德赫里不是个好选择。 可他还没来得及见见那位东方总督,已有的情报不足以勾勒这个可能成为他妹妹丈夫的陌生人的性格。 第141章 以往,他觉得送莱娜逃离现状的方式是门当户对的婚姻。但现在他逐渐产生了一个带有反叛意图的念头。 比起将妹妹的命运交付给为了利益求亲的陌生人,不如让希琳安托瓦内特带走她。 她有一艘船。至少能给她躲避灾祸的屋顶,让她不至于挨饿的食物和水。她有七海之上无与伦比的武力,就算是不能赢得权力,也不会遭受致命伤害。 他很清楚,婚姻是大主教的安排,不是莱娜原本的意愿,她会愿意选择的。她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而跟随希琳离开,说不定能够等到其他的选项。 这一点,他在深海碧波号上得到过验证。她们做得不错,远超任何一个南方人的想象。 “我会想办法接替审讯的任务。” 让步一些利益从德赫里手中换取这个并不困难,他的演技足以瞒过他。 问题是,希琳可能会受到伤害。 他的选择将由她承受后果,而目的却是为了自己。 就算他明白,这是合理的利益交换,也不能彻底忽略这种他人的牺牲。 他不是一个好的野心家。至少不是他父亲希望的那一种。 “你想我帮你什么?” 希琳盯着天花板。她知道莱尔有事情要拜托她,她有预感,她是权衡利弊后最好的选择。 “德赫里不是好丈夫的人选,碎心群岛不是一个好去处。” “你不想妹妹嫁给那个南方人?”这是他话语里的意思,希琳直接地点出他的意图,“你想我带她离开?但我留在这里,会受到伤害。你可以直接和我说。莱尔,我说过了,我受伤不是因为你。” “抱歉,希琳。”他抿着唇,“我想不到更好的主意。” 希琳眨眨眼睛。当初在海之冢,她曾感受到莱尔亚当斯身上的自毁气息,责任是他与世界的联系,是他活着的理由。 真可笑。她当时就这么想,现在也一样。唯一变化的是,那时候,她并不喜欢这个十分虚伪的南方人,所以没有帮助他的打算。 “我本来可以直 接离开,莱尔亚当斯。“她坦白一个事实。 就算是中枪,她浸泡在海水里,也远不是那些南方海军能抓到的,可她只是让海豚带走了自己的战利品,自己却放缓了游泳的速度。 “我主动让他们抓住了我。因为我觉得你需要帮助。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希望我能帮你。”虽然,这个想法藏在看她逃走的欣喜与不能被看出异常的警觉后,可她还是注意到了。 “你说过,要是我受伤,你不会帮我。可你在照顾我。你可以直接说的,至少不要用那么多修辞让我去猜你的意图。我不是你们南方人,就算是现在好了不少,我也不能每次都准确猜到你想说什么。” 希琳看着他,脸上的伤口痒痒的,她小幅度地蹭着莱尔的肩膀,缓解晒伤的瘙痒。 “帮帮我,这个单词没那么难。”她笑起来,身上碰了碰莱尔的额头。 他不能抚摸她,因为他不敢碰到她脸上的晒伤,她可没有这些估计。 莱尔亚当斯有一张讨人喜欢的脸,虽然他总用这张漂亮的脸蛋维持南方人喜欢的体面。 他的眼眸难以恢复平静。因为她的举动,因为她的话语,还有他无法做到的坦诚。 莱尔亚当斯沉默了很久,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叹息。 “希望不要吓到你。” 第92章 chapter092“情报的价值…… 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希琳还是被突然改变的阵仗吓了一跳。 她被捆住手脚,绑在审讯的十字架上,对方似乎明白她的弱点在何处,故意拉高身位,逼迫她腰腹用力,尚未愈合的枪伤拉扯着她的皮肤肌理,疼痛让她时刻保持清醒。 她从未陷入这样的情况。比起探险过程中无法避免的危险与灾难,这是人祸。好在她经历过不少大场面,加上她相信自己的眼光。 她不是没有想过莱尔亚当斯会诈她。可她想不到这样做他有什么好处,若是为了她的赏金,在她中枪昏迷的时候,在两人窝在小房子里的时候,他有不少机会。 她相信她的判断,所以也相信他。 思考间,审讯室的门打开。一个男人弯腰走了进来,他穿着浅色衬衫,没有像希琳之间见过的那些体面的南方人一样将衣摆扎进裤子,马甲的扣子也没有系好,露出一小片偏浅的胸膛。 是碎心群岛公爵的幼子,德赫里蒂奇。 从他那片露出的皮肤状况判断,他没什么出航的经历,或者说,就算是追随船只出海,也一定总待在船舱里。 “还没来?”德赫里呦一声,逗弄着停在肩膀上的黑羽鹦鹉,“我们这位代理主教大人,架子还挺大。” 他的目光环视审讯舱,只看了希琳一眼移开视线。 他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事实上,他确实对海的女儿没有太大的兴趣。之前那些话,不过是对那个私生子的挑衅罢了。 南北之间的矛盾说到底是陆地上的矛盾。他的家族远离内陆,统治海上富有的群岛,只有贸易线正常,他们才有利益可图。 战争会转变贸易的内容。而军火的技术被学城垄断。他们确实能够绕过学城制造武器,可那毕竟是有限制的。 贸易一旦被限制,群岛的利益就会受损。碎心群岛之所以与米德尔顿家族联姻,就是想要改变这种被动的局面,提供另一种选择。 明眼人都知道南北方迟早还有一场大战,群岛要早做准备。 在这样的利益面前,北方的海眷者,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麻烦家伙。 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因为被愚弄和欺骗的火气,更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个机会。 虽然他真的很不喜欢那个自大的私生子,可为了家族的利益,他有必要和他接触。 仆人安排德赫里坐下,立在他肩上的鹦鹉不停扑腾着翅膀,他一边安抚,一边看向门口:“怎么回事?我们的私生子大人还没睡醒?” 听到他的疑惑,侍奉在侧的仆人上前,压低声音:“那位主教今天早晨去了另一艘船。” 他们使用的是碎心群岛当地的一种方言,希琳无法直接听懂内容,她调用海眷者的能力,利用立在德赫里肩上的黑羽鹦鹉,断断续续分辨出几个单词,她结合语境,推断出这句话的意思。 她听说,一些南方的贵族特别喜欢教鸟儿说话。而那只黑羽鹦鹉在海上航行了一段时间,不可避免地沾染上大海的气息。 得到他的回答后,德赫里歪着头思考了一会,突然站起身,朝着希琳的方向靠近。 他停在她面前,打量着希琳。 看了一会儿,他突然笑了一声,换上了南方土地上的通用语, “海的女儿。我听说你武力超群,只好委屈你一下了。” 希琳平静地看着他,就在她思考着要如何开口时,突然杂乱的脚步声分散了德赫里的注意。 舱门从外面打开。 莱尔亚当斯迈步进入,将一道黑影甩在地上。 希琳蹙起眉头。倒在地上的影子,是老比利。 德赫里偏过头,扫了一眼地上的老比利,视线上抬,移到莱尔亚当斯脸上。 “这什么意思?” “你要的叛徒。”他干净利索地给出回答,“我听说你找了一晚上都没有线索,想着好心帮你一把。” 德赫里微微眯起眼睛。 “你在讽刺我的手下办事不力?” “我恰好见过他罢了。”莱尔亚当斯露出温和的笑容,“帮你解决一个小小的麻烦,不是吗?” “好吧,主教大人说是,那就是喽。”德赫里收回视线,“无论这是示好,还是挑衅,我对你的那些小把戏不感兴趣。” 他转向被困缚的希琳安托瓦内特。 “你让人给她做了手术。” “我不希望她死。我记得我说过。” 德赫里皱起眉头,他确实记得莱尔亚当斯说过这种话。 “呵。”他的目光在咸水教会的主教与北方海洋的眷者之间移动,眸中露出丝玩味。 他的情报网告诉他,这是因为奥托蒙德大主教正在秘密寻找海眷者。 奥托蒙德就是眼前这个私生子的父亲,七海教会下一任教皇的有力候选者。 “我可不在乎你们那些有趣的计划。”他抓住机会,“我父亲的命令是要我赢得米德尔顿小姐的芳心。”说着,他的手猛地指向希琳,“可她,偷走了我的资本。” “你觉得莱娜会喜欢金子或者珠宝?还是说,你觉得这件事有损你的面子?传出去会人嘲笑你愚蠢?” “完不成任务才是真愚蠢,至于这些,不过是冒险途中的小插曲,我想,瑞瑬纳斯的夫人小姐们会喜欢这些故事的。至少,她们会佯装感兴趣地惊呼,不是吗?”德赫里很清楚上层圈子里夫人小姐们的把戏。至少,比更多混迹在帮派里,上流社交圈里的透明人更了解其中的门道。 第142章 “你很有经验。”莱尔亚当斯似乎一点不在意他的暗讽,反而颇为赞同地点点头。“看起来参与过不少社交舞会,懂得如何讨一位淑女欢心?” “呵。”私生子果然是私生子,谁会在意一位小姐是否真的高兴? “我只需要拿出让她父亲点头的诚意便可。”话语出口,德赫里微微偏头,纠正道,“在瑞瑬纳斯,应该说,我只需要拿出让那位女爵无法拒绝的好处。我想,那位夫人应该会心动的。” 莱尔没有作出评价,他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缓缓坐在为德赫里准备的椅子上。 希琳连忙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肌肉,确保她不会突然笑出声。 莱尔亚当斯现在的神情她见过,是当初在灰港时,他总是露出的那副欠揍的神情。 德赫里的挖苦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无非讽刺他是个私生子。实际上,他非常谨慎,虽然话语里免不了透露些讯息,但总体都控制在无足轻重的范畴内。 这样的对话继续下去更换的只有词汇,在德赫里还算耐心时,直接点名他的需求。 “那我直接说了。”莱尔亚当斯开口,“海眷者的命,是我父亲要的东西,你为你父亲办事,应该知道,像你和我这样的人,无法违抗父亲的命令。” “我的好处呢?”德赫里弯起眼睛,“放弃赏金,把海的女儿交给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最后她都会被送到七海教会,其中唯一的差别,就是你在你父亲那里的价值。” “你很聪明,应该能猜到我的报酬。”南方人的交易,含蓄地置换。 “装成一个好哥哥没那么容易,对吧?”德赫里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早知道这样,还假惺惺地试探他。 他一副看穿莱尔亚当斯虚伪外表的坦然,“不过,我还有件事想知道。我知道你的那些生意。我可是付出了不少金子。”他指的是被希琳偷走的那部分。虽然对碎心群岛来说这不是一笔大数字,可这口恶气不能随便咽下。 德赫里知道毒蝎经营的情报线网,那是枢机主教在沿海和内陆城市最恐怖的眼目。 他偏过头,询问父亲最近忧心的话题:“教会真的下定决心,要开辟通往东大陆的贸易航线?” “是。”莱尔亚当斯利落地给出答案,“炼金协会和航海家协会合作,承包了清理航行上怪物的任务。这条存在了千年的航线在大洪水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出现了许多怪物,已经不再适合贸易航行。” 当然。出身海岛家族,他不仅知道怪物的存在,还知道那些怪物出现的原因。 德赫里将莱尔亚当斯的话与他们得到的情报一一对应,确定他说得可信。他弯起唇,蒂奇家族掌握着规避海怪的方式,这条贸易线,他们天然占据优势。 他将话题扯到炼金协会,掩盖双方的信息差:“炼金协会的那些老古董终于舍得放弃他们那些落后时代的玩意了。可惜,太晚了。” 德赫里露出得意的表情。他们早就预见这一点,才决定发展新技术,现在看起来,东方贸易航线的开拓,蒂奇家族一定能够占据优势。 莱尔亚当斯笑:“看起来,你很满意我的答案。” “她是你的了。”德赫里扫了一眼地上的老比利,对手下说,“丢他下海喂鱼。” “喂鱼,喂鱼。”黑羽鹦鹉笨拙地重复他的话语。 德赫里安抚似摸了摸它的羽毛。 “看起来,我以后要称呼你为大舅哥了。”他朝着舱门走去,“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第93章 chapter093“制衡的方式…… 在得到了自己需要的承诺之后,德赫里离开了临时用作审讯室的舱室。 他的手下抬走了倒在地上的老比利,按照命令将他丢入大海。 莱尔亚当斯坐在椅子上没有动作。 他保持着与德赫里对话时礼貌又虚伪的笑容,甚至等到他离开许久,这种笑容依然缝在他脸上。 希琳动了动手腕,凭空出现的海水水刃割断了绳索。 德赫里觉得这样就能限制海眷者,那他可真太小看海的女儿在海上受到的优待。 “你怎么敢?”她靠近莱尔亚当斯,步伐因为伤口而缓慢。 莱尔让出位置。 希琳压低声音:“如果不是那只鸟随航有段时间,沾染上了海水的气息,老比利就真死了。” 夜里,莱尔已经向她简单分享过他的计划。 他说会给德赫里无法拒绝的理由,使得她能够相对安全地抵达陆地。但没说他会用这样的方式。 “不会。”莱尔亚当斯抬起头,“德赫里看不上早就该被淘汰的炼金科技,他并不清楚这种古老又神秘的技术曾拥有过怎样的辉煌。” 这事希琳听贝林夫人说起过,现在的炼金科技在其他新兴技术的冲击下确实显得有些落后,魔法的衰败也使许多核心法阵无法再被复刻,可近三千年的传承,这门落后又伟大的学科,依然保有非常多秘密。 譬如一种能够让人陷入假死状态的药剂。 莱尔亚当斯就是使用这种药剂帮助老比利脱困的,这也是她和那老头约定的一部分。不过,老比利并不能在水下自由地呼吸,希琳借着德赫里肩头的那只鸟传达信息,让外面的海鸥和水中其他海洋生物帮忙,将老比利送到相对安全的地方。 至于剩下的,就只能看他的运气,她已经做了自己能做到的全部,这离不开莱尔的帮忙。 她原本以为他会嫌麻烦的。 希琳适时终止想法,回忆起刚才莱尔亚当斯和德赫里之间的对话,她有些问题没有弄懂。 “我不太明白。”她问,“你只是说起航道的事,为什么那个德赫里会露出一幅——”她思考了一下,用各一个南方词语,“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 莱尔伸手揉着脸上的肌肉,解答希琳的疑惑:“我给他的信息一定对上了他掌握的信息。这让他做出判断,认为其中有足够打动他的利益。新航路代表着无尽的财富,我想,在大海上航行的你应该知道。” “你口中的贸易线,是指从东海往北,穿越荒海上雾前海峡通向圣城波托的遗落航线?这可算不上什么新航线。” 这条航线早在两千多年前就被前人发现,成为连接世界的钥匙。后来因为大洪水引发的一系列海洋天灾,现在的航道与最初的发现时已经有很大区别。 “这条航线荒废有些年头了。” “深海碧波号就在这条航道上。”换而言之,她比陆地上摆弄消息的人更了解这条航道的事情。 “蒂奇家族非常贪婪,他们想要提前规划,拿下新航线的第一桶金。他们看不起炼金协会,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看德赫里的表现,他们肯定有应对怪物的底牌。” 两千年前,这个世界上还拥有许多神灵庇佑产生超自然力量。那是属于神灵眷者的辉煌年代,只是随着神的消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你说炼金协会是主动接受猎杀海怪任务的?”希琳的注意力却不在德赫里在意的新航线第一桶金上。 之前的经历让她更关注炼金协会。 她可不会忘记,正是因为炼金协会的委托,她们才对上海怪,发现那种鳞片的诡异作用。 直到现在,她还没有弄清这批鳞片运到陆地上之后去了哪里。 “是。”莱尔回答。 这是来自教会的消息,他留在咸水之都的时间内,为了调查神秘鳞粉的时候看过相关的记录,又从替教会工作的事务官那边打听到这项工作早在公布之前就内定给了炼金协会。 莱尔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他的视线落在希琳脸上:“我曾获得消息,你为炼金协会提供了一批蛇鳞。你知道那东西的作用吗?” 希琳面色凝重地点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东西有古怪,会让普通人拥有海的力量,过度使用,会让人变成一滩海水。” 这和他了解的一样。莱尔补充道:“吸食了鳞粉的人,会对拥有海之神气息的人展露异常的攻击欲望。” “你也遇到过?” 舱室内陷入短暂沉默。 希琳突然意识到,为什么德赫里蒂奇的变化如此明显,她也有了相似的感觉。 莱尔亚当斯的情报补足了她不知道的那一部分。 “真该死。”她小声咒骂一句,“我要是早知道你也遇到了那东西,不把时间浪费在床上,说不定能查到更多东西。你比我更了解咸水之都。我不想大海的力量被用到邪恶的地方。” 莱尔深深望了她一眼,没有去深入探寻这两句话之间的联系。 “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查清楚的事。”莱尔视线下移,“而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伤。” 希琳不在意受伤的事。伤很快就会好,她的愈合速度远超常人,她有意识地隐瞒了这件事。 “流入咸水之都的蛇鳞绝大多数都已经被收缴,而身上有海洋气息的人并不算多。” 第143章 现在遭遇疯狂进攻的只有他和希琳,他因为那枚神泣宝石,而希琳则因为海眷者的气息。听起来很惨,但还算不错。 至少把伤害降低到了现在能做到的最小。 “被收缴了?你确定不是在安慰我?” “我亲自做的。” 希琳松了口气,但另一个问题占据了她刚刚松缓的思绪。 “可你们要开辟贸易航线,就一定会出现进入那片海域。”希琳昂起头,“怪物并不是航线上最恐怖的存在,真正让这条航线和其所在海域变得危险的原因是海水。” “真正危险的是海水?什么意思?” 希琳抿唇,这是鲸鱼传递给她的情报。海洋动物们不敢靠近那片海洋,只是断断续续地告诉她那地方受到污染,变得不再适合生存。 传说中的海洋生物人鱼正在维持海洋的纯净,让这种污染不至于进一步扩大。可这种维持是有限的,贸然进入说不定会破坏这种平衡。 原本,她是打算搞到一笔钱修复好深海碧波号再向东探索的。 希琳露出失落的表情。她曾答应过大海的主人,保护好这片海洋。但远离自己的船,想要做这件事又非常困难,可不离开船,她又没有升级船需要的金子。 就像是一个无解的难题,好像怎么选都不对。 她太缺钱了。 “钱?” 上扬的语调透露着不确定,在莱尔亚当斯略显惊奇的目光里,希琳想到另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 “我们是不是可以做点什么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比如,让德赫里发现现在开辟航线只会损害他们的利益?他们不知道海里真正的威胁。” 莱尔亚当斯没有否认,他思考片刻,露出笑容。 “你知道答案。德赫里已经告诉你了。”莱尔亚当斯放弃了直接告诉希琳解决的办法,转而引导她摸索南方人解决问题的办法。 他的提醒指向性很明确,可希琳记得自己没有和德赫里说过几句话。 她努力回忆着那个年轻男人的每一句话,一共就那么简单两三句。 他讽刺莱尔的私生子身份,瞧不起炼金协会的老旧科技,他与珍宝船南下是与米德尔顿小姐联姻。联姻是南方人喜欢用的联合利益的方式。他迫切地想要完成父亲的命令,害怕出岔子。 而他父亲交给他完成任务的筹码,能够打动莱娜父亲的筹码。 “是新技术。” 随着这个单词吐出,希琳不受控制地瞪大眼睛。 她偷了那么多金子。可德赫里一点都不生气,因为真正重要的东西依然在船上,那些机器,火/枪,能够独立制造火枪的技术。 可这要这么摧毁?如果是机器还可以把船弄沉,可这些机器只是为了展现技术。沉了船,最多拖延一段时间,等下一艘珍宝船继续从群岛出发,展览品就会被补上。 她确实见识过这些技术的力量。老比利教过她一点,虽然很粗浅,但已经能够看出其未来的潜力。 学城就是凭借垄断技术才有今天的地位。 学城可以制衡碎心群岛。她只需要想办法把碎心群岛私下研发新武器的事情告诉学城。 除此之外,带走新娘也是另一种准备。 注意到她的表情,莱尔亚当斯明白希琳已经猜出他的意图。 “我会给在学城的朋友写信,匿名举报碎心群岛破坏知识保护法案。”这可是学城的根本,他们一定会追究。 “另外,炼金协会应该掌握着其他我们都不知道的事情。”希琳补充。 “德赫里看不起炼金协会,可贝林夫人和我说过,他们足足有三千年的历史。”让老比利假死的药剂最早来源于那地方。 她没有忘记,除了蛇鳞,她们还提供给炼金协会蛇胆和海螃蟹的钳子,这些东西,应该各有各的作用。 第94章 chapter094他远没有他以…… 太阳恨不得烤干这片土地。 “全体,自由活动,一小时后集合。” 尤莉叶扫了一眼朝着她跑来的水手长伽马马,朝着正在受训的水手们抛下一句话。 她迎着她大步靠近,擦拭额头的汗水。 “这鬼天气。伽马马,别跑了,你想中暑吗?” “二副。”伽马马喘着气,双手撑在膝盖上,“正在海上训练的小队发现了异常,可能需要你去一趟。” 尤莉叶擦擦汗水:“亚雯那边出什么问题了?训练队怎么了?” “不,没什么事。”伽马马呼出一口气,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复杂,“总之,您还是去看看吧。” 尤莉叶上下打量她,意识到事情超出了她的设想,她一甩手,朝着水上训练小队所在的位置跑去,等到伽马马反应过来,就只能看到她逐渐跑远的背影。 河边并不比陆地上更凉快,蒸发的水汽形成了一种燥热。 尤莉叶跳上小帆船,一眼就看到日头下等待着她的亚雯。 “出什么事了?”她靠过去。 亚雯加图望了她一眼,指了指水中游动的生物。 海豚。尤莉叶眯起眼睛,这些小家伙正常情况下可不会沿着河道进入内陆。 它们抵达这里,只有一种可能。 “它送来了什么?” “一个包。”亚雯弯腰捡起地上的腰包,“看着很眼熟。” 尤莉叶蹙起眉头,接过她手中的包。 她一眼就认出这是希琳带走的那一个。那个女巫的杰作。 “会不会有什么事?” “不知道。”尤莉叶收起腰包,晒得发黑的面庞上露出几分严肃,“希望没有。” “我去问问那个女巫。”她跳上引桥,“你带着她们继续训练,不要露出异常。” 亚雯加图点点头,等了一会,才说:“希望不要出事。” 尤莉叶没有听到她的话,在看到要腰包的瞬间,她就意识这是希琳发出的信号 出事了。 她昂起头,想要寻找和海豚一起回来的海鸟,可天上除了一轮烈日,什么都没有,刺眼的阳光逼得不得不移开视线。 没有更多信息传来。这是好事。 尤莉叶不敢耽误,连忙朝着驻扎点奔去。 贝林夫人打开了随身腰包上的炼金禁制。 骤然间,不输外边阳光的灿金色填满了屋子。 “我靠。”尤莉叶因为突然的变化后退几步,惊讶和眩晕感同时袭来,她不得不扶住一旁的椅子,缓和一阵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她做了什么?抢了南方人的金库吗?” “有血的气味,但不致命。”贝林夫人看着腰包破损的阵法,伸出手,从中取出几封信件。 当时希琳觉得独自上路时,曾有很多船员委托她帮忙寄信,这些是她收到的回信。 她快速浏览信封上的名字,没有希琳写给她们的。 听到不致命一词,尤莉叶松了口气,将视线从金子移回到老女巫身上。 “你怎么能肯定?通过魔法?” 老妇人扫了她一眼,回答:“通过鼻子,还有脑子。” 她站起来,缓缓走到金子前,拿起其中一块仔细观察。 海水无法冲刷掉刺入金属法阵上的血腥味。 “她受伤了,但应该没有威胁到生命。”贝林夫人观察着金砖上的编号,没有连续,批次也不同,“这些也不是金库的金子。” “出什么事了?”朱莉安娜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她象征性地敲了敲门,得到允诺之后立马迈入房间,随之而来的是一股热气,还有一声惊叹。 “我的神呐。”朱丽安娜瞪大了眼睛。 满屋的金子的视觉冲击力对每个人来说都称得上震撼,更别说朱丽安娜这位总是为船上生活费头疼的总管。 尤莉叶: “神可没有这么好心。这是希琳送回来的。” “希琳回来了?”朱丽安娜下意识地寻找,我怎么没听说。 “她没回来。”贝林夫人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但我想,消息快了。” “再等等。”尤莉叶拍了拍金子,赞同她的说法。 “等她安定下来,会有信息地送回来的。这下我们不缺钱了,朱莉安娜,这些金子就由你来分配。我们拿下那批武器,船的改造也按照最高标准来,你知道该怎么办。” “告诉玛姬和贝拉,这几天好好给大家改善一下伙食,烈日下训练太苦了,我可不希望大家得热射病。” 尤莉叶利索地安排工作。她压下心中的担忧,调动船员忙碌起来。 “等希琳回来,我们要给她一个惊喜。”她叉起腰,“可不能让她嘲笑,说我们离开船长什么都做不成。” “希望一切顺利。”她望向贝林夫人,“这几天多注意海鸟,一旦发现异常,及时向我汇报。” 朱丽安娜微蹙眉头,敏锐地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的视线移向金子。 片刻后,露出笑容。 第144章 “大干一场吧。” - 珍宝船在学城所在的港口停泊了一晚,进行必需品的补给,希琳的眼目看到了离开码头的邮差,匿名的举报信被丢入学院邮筒。 她回到了囚室。 在莱尔亚当斯和德赫里蒂奇达成交易后,这里就变得更像是静养室。 船医每天上午准时报到,替她换药,查看伤口的恢复情况。 除此之外,他还会更换希琳房间里的海水。 她偶尔会通过海水与莱尔亚当斯见面,更多时候,则利用其中的力量观察外面的情况。 等到她能够下地走动时,珍宝船抵达了河口,将换乘蒸汽机车深入内陆。 希琳被安排在一等车厢的末尾。这里是隔断出的独立车厢,只要把车厢门锁上,想要逃离就只能翻窗户。 打破玻璃不难,麻烦的是蒸汽列车正在运行,说不定会被卷入车底。 她没什么逃跑的打算,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车窗外向后流逝的金色麦浪。 月亮很亮,凑在窗边往外看,能隐约看到近圆的轮廓。 她的视线没有具体的焦点,随着作物被风吹动的弧度,构建对这片富饶土地的初印象。 耳边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声响,希琳偏移视线,看到莱尔亚当斯推门进入。 她压下唇角:“这也太明显了。” 她知道德赫里蒂奇的房间就在下一个车厢中段的位置。 “没人知道。”莱尔笑,“知道了也会当作不知道。” 希琳懒得思考这句话蕴含着什么样的威胁和交易,她重新望向窗外。 “我听说,瑞鎏纳斯是世界的粮仓。” “不太准确。”莱尔拉上车厢门,坐在希琳对面,“瑞鎏纳斯属地粮食产量其实不算多,但这里是主要是农作物贸易中心。” 希琳感叹:“这里的粮食能养活很多人。” “是啊。”他顺着希琳的话接道,随即,眸光沉了几分。 希琳不知道,其实瑞鎏纳斯的土地并不完全种植小麦,燕麦,玉米之类的基础作物。这里种各种水果,烟草,麻料,甜菜,可可还有咖啡。 烟草和麻类作物是这里的经济支柱,酒水贸易的利润也位居前列。 这才是这里富足的原因。 理想状况下,如果瑞鎏纳斯所在的冲积平原能够发挥天然优势,种植更多的基础作物,北方的粮食不会那么紧张。 可这显然不可能发生。 希琳的视线依然停在窗外的农田上。 “这是什么?”她指着田地里一簇簇作物。这显然不是小麦或者玉米,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很难看清具体的样子。 莱尔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夜晚的能见度不高,植物浓绿近黑,他看了半天,露出为难的表情。 “看起来你不太亲近土地。”希琳弯起眼睛。 “嗯。”莱尔不否认,“我没有种过地。” “没有挨过饿。” “饿过。”他否认。 “嗯?” “在监狱。”莱尔说,“你忘了。” 她露出惊悟的表情,过了一会,说:“至少哪有那种糊糊。” 富饶的土地让她想起北方。听说和亲眼见到不一样,她靠在窗户上。 “我听说你们庆祝丰收的日子。” “嗯。”莱尔亚当斯应了一声。 九月初,瑞鎏纳斯会举办盛大的庆典,庆祝秋日丰收的喜悦,这传统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 “莱娜就出生在丰收节后的第二天。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可以参加。”这需要一些准备,不过那时候人很多,总能找到机会。 听到这句话,希琳昂起头。 “你妹妹的生日在丰收节后。”她掠过了莱尔亚当斯变相的邀请。 “莱娜伴随着丰收女神的祝福出生。瑞鎏纳斯曾流传过一个预言,说她将为这种富足千年的土地,带来更胜从前的新世界。” “预言?”希琳蹙起眉头。这听起来就像是北方海上流传的与她有关的故事。 “也许是。”莱尔笑笑。他并不相信预言,教会的经历让他见识过很多与“预言”有关的谋划。 咸水教会内部,就总是在宣扬教皇是神选之人。而每一位主教在继位时总会展现神迹。 这多是人为操作的神迹,是很常用的造势手段。 他微微偏头。 大主教不会将女儿继承瑞鎏纳斯,是谁在提前为公爵的女儿造势? 希琳撑着下巴,打量了一眼对面的男人。 他远没有他自以为的那样了解自己的故乡。 第95章 chapter095“她是南方的…… 蒸汽机车在第二天夜晚抵达瑞鎏纳斯车站。 专列占据了一条轨道,隔着车窗,希琳看到劳工来回搬运着车上的礼物。 她看到许多马匹停在站台上,从往来的列车员和搬运工口中,她断断续续了解到,这些马车都属于米德尔顿女爵。 她重复几次这个拗口的南方姓氏,猜想着她会是怎样一位女士。 她知道米德尔顿女爵是现在南方大陆上拥有最高爵位的女士。希琳本能地将她和领导部落的祭司本画上等号。 南方的 贵族会穿复杂而精致的礼服,佩戴宝石贵金属制成的装饰,这一点和北方很像,在祭典上,大祭司也会佩戴复杂的羽冠和兽牙兽骨制作的项链。 希琳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见到这位女爵,莱尔亚当斯透露的信息实在有限。经过昨天的交谈,她现在对莱尔给出的情报价值产生了一定怀疑。 他确实比她更了解南方的运行制度,却在女性掌权者方面,本能地忽略她们创造的可能。 作为海的眷者,希琳很清楚神是真实存在过的,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预言被人为赋予含义,观察莱尔亚当斯的表情,他分明对这种方式不陌生,却还是觉得,米德尔顿女爵不会使用这样的方式。 就像是大祭司曾特意将关于“七海之主”的预言传播向整个北方一样,她敢断定,与女爵独女有关的丰收预言之所以在瑞鎏纳斯的土地上发酵,一定离不开这位女爵的操作。 当然,以上只是她基于经验的猜想。毕竟,每一位北方的祭司都肩负着领导部落的责任。南方的制度与北方不同,但看上去,也是一位领导者统领一片土地和生活在土地上的人们。 车上的货物卸得差不多,终于有人想起车厢里的海眷者。 有士兵进入这里,希琳注意到他们制服上的纹路发生了改变。 碎心群岛属下的士卒衣袖上有波纹的图案,换到瑞鎏纳斯,花纹变成了灿金色的麦浪。 士兵替她戴上手铐。没有额外铁球负重,镣铐的造型比起碎心群岛的更柔和。 希琳被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词语吓了一跳。她居然会形容一副锁链柔和。她低下头,能够看到手铐内侧由细秸秆编织的内衬。 在她观察手铐之余,左手侧的士兵往前迈了一小步,向她塞来一张纸条。 希琳握住纸条,不动声色地将其夹在稻草内衬的夹缝里。 希琳被带离车厢,她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去什么地方,途中试图寻找莱尔亚当斯或者德赫里蒂奇的身影,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士兵打开面前的马车车厢,示意她上去。 递给她纸条的士兵坐在她对面,眼睛直勾勾看着前方,那副神情就好像她不存在一样。 希琳取出纸条,是莱尔亚当斯写的。 负责羁押她的士兵是他曾经好友,可以信任。他会将她送到瑞鎏纳斯城堡下的地牢,等他安顿好手边的事情,会将她转移到其他地方。 “有烟吗?”希琳看向莱尔口中值得信赖的朋友,用不太熟练的当地方言向他借火。 士兵看了她一眼,自然伸出手,从她手中抠出那张沾染着汗水的小纸条。 在希琳审视的视线里,取出随身携带的火柴点燃它。 至少灰烬消散,他开口:“我欠他一个人情。” 他扫了希琳一眼:“别有其他心思。” 希琳耸耸肩,偏头看一眼车窗。 “我能打开它吗?”在对方怀疑的眼神中,她补充,“莱尔说,南方的街道很热闹。” 士兵将窗户拉开一条缝隙。 “这里有很多眼线。”他提醒,“低调一点,北方来的女巫。别给我惹其他麻烦。” “这里很危险?”希琳想试着从这里获得更多信息。 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你要去的地方很危险。不要连累我。”说完这句,他的视线重新定在车厢上,一副拒绝继续沟通的态度。 无法从这里获得更多信息。希琳能够理解,不知道莱尔和他说了什么,看守她本来就是麻烦的工作。 车窗缝隙涌进一股风,带着酿造粮食的香味。 是酒水的气味。 希琳向后靠,借着细小的缝隙,窥探瑞鎏纳斯的街道。 第145章 这座城市与她之前见过的不一样。这里的人很悠闲,无论男女,在街道上停停走走,时不时停下脚步,与熟识的人说说笑笑。 希琳听不到具体的内容,却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出幸福与快乐。 她曾在灰港与咸水之都停留。那些地方的人总是行色匆匆地穿行在狭窄的栈道和逼仄的巷子里,脸上的神情是一种麻木的迷茫。 这里不一样。 车窗的缝隙很小,马车没有停驻,她能看到的有限,却感受到快乐。 希琳前倾身体,突然蹙起眉头。 她腹部的枪伤还未愈合,不知不觉中忘记了伤口存在。 士兵斜了她一眼,自然移开视线,权当什么都没有看见。 窗外的景色逐渐发生变化,从热闹的城市,变成郁郁葱葱的树林。 柑橘林,穿过这里便是米德尔顿家族最初的领地。 橘子的香味从缝隙钻进车厢,她能够看到来往忙碌的农民,正搬着一车车橘子,向着她来时的方向行进。 更多的果子挂在树上,随时都会与其之后的绿色分离,变成一个又一个独立的个体。 希琳控制不住自己羡慕的表情。知道瑞瑬纳斯不缺粮食和亲眼见到成片麦田果园的感觉完全不同。 她突然想起,上一个冬天,当她将南方的谷物带回部落,玛姬将面粉烤制成面包时,部落里的大家也露出了和先前街道上那些行人相似的表情。 只是,她们的幸福是短暂的。 在北方的时,每当她想要流露出类似这样的脆弱情绪时,总会有冷冽的寒风逼迫她去想更利于大家活下去的事,南方的风太温柔了,带着柑橘清香的丝丝凉爽驱散燥热,让人更长久地沉浸在这种对比产生的苦痛中。 直到马车停下,一直装作看不到她的士兵重新恢复戒备的姿态,他走下车,押着她从后门进入城堡地下。 希琳被关进一间独立的牢室,押送她的士兵像是逃离一种可预见的大麻烦一样匆匆离去。 她四下观察,与弗农贝恩的拥挤与肮脏不同,这处监牢的空气十分干燥清新,没有异常气味。 公共区域还放置着两盏燃灯,为地牢提供稳定明亮的光源。 在她隔壁的牢房内有四五道影子,都是女人。 她们甚至有独立的床铺,因为光源充足,她还能看到各自放置在床边的私人物品。 在她观察环境的同时,也有人观察着她。 她没能从那个只是还人情不想惹麻烦的士兵口中获得更多信息,和这些监牢里的囚犯打好关系说不定能换取一点有用的线索。 希琳主动凑过去,好奇地询问:“这里的囚犯,待遇都这么好吗?”说着,她扬起手铐,“我之前被抓进海上坟墓,那里的狱卒恨不得在这上面沾满倒刺。” 领监的女人斜了她一眼,视线在她火红的长发上多停了一瞬:“你不是本地人吧?” 希琳知道自己模仿来的蹩脚发音骗不过这里的囚犯:“我来自北方,逃避战乱南下。” 听到逃避战乱,女人的神色暗了暗,她随手一指。 “那你来了个好地方。她,还有她,还有那边那个疯子,都是北方来的,和你一样,都是躲避战乱。”女人说了一句,“瑞鎏纳斯的领主是个心软的女人,在这里,就算是阶下囚,也能有丰盛的食物和干净的衣服。男人和女人分开羁押,免得增添些不该来到世界上的孽畜。” 说完这个,她才想起询问关键:“你犯了什么事?会被关在这里。”听她的语气,在这里犯了什么事情反而不重要,待遇才是监狱里最在乎的事。 希琳想,被关在这里的囚犯应该不知道珍宝船的事。 她回答:“割伤了女爵的私生子,差点杀了他。” 这是实话。莱尔亚当斯脖颈上的伤口直到她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仍然没有愈合。 非常好说话的女人却突然变了脸色。观察希琳的神情多了些好奇夹杂着压抑的复杂情绪:“你是外地人,不知道也没关系,但在这里最好不要提那晦气的孽畜。那位夫人不喜欢他。” “不过也好,你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放出去了。”女人说。 “为什么?”希琳听出了这里的人对于莱尔亚当斯这个私生子的厌恶,这一点她早有预料,但意外的是,割伤莱尔居然不会被追责。 南方人不是向来以他们的律法为荣吗? “别问了,外地人。你只要记住,米德尔顿夫人没有儿子,就够了。”她撇了撇嘴。 希琳点点头:“谢谢您,我记住了。不会再提这个了。” “不过……”接话的女人压低了声音,“你是怎么打伤那家伙的?和我讲讲。那 人虽然不讨女爵喜欢,可武力却是真正的骑士教授的,我听说,他还掌握着失传的魔法,你是怎么做到的?” 第96章 chapter096“骑士的故事…… 太着急了。这是希琳听到话语之后的第一反应。她的话前后矛盾,一边说不要提起莱尔亚当斯,却表现得对他还算了解。 她想套话,没有任何掩饰的打算,非常直白。 希琳猜测,这和她主动提起自己是北方人有关。 南方与北方之间的刻板印象她见识过。就连最开始和莱尔亚当斯接触时,她俩对于对方的判断也都基于经验。 她的直觉疯狂提醒她这种言论与行为相反,异常的亲昵另有其他目的。 希琳没有急着和面前的女人提起她是如何伤到莱尔亚当斯的。不仅是为了空出编好一个故事的时间,同时抓紧这次机会观察面前的女人。 她看上去四五十岁的样子,穿着陈旧但还算干净的粗布衣服,很合身,不像是监狱里宽大的制服。 和她说话时,女人一直揉搓着膝盖。 风湿,她来自沿海城市。 希琳垂下眼,视线落在红色卷发的尾发梢。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说过七海之主的预言。 “北方人都有这样的天赋。” 希琳眼神逐渐放空,露出几分苦涩的笑容。 “我们那边和这里不一样,那地方很严酷。” 她没有直接与莱尔亚当斯交过手,不清楚他是否掌握什么骑士的武技。 她倒是第一次听说他会魔法。不过她不担心这个,贝林夫人说得很清楚,南方大陆没有法术网的踪迹,南方人不能施展魔法——除非他们自愿付出堪比生命的代价。 “你们比骑士还要厉害吗?”女人看向希琳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我听过北方人十分好战,无论男女都能上战场,甚至比骑士还要厉害……” 她似乎很崇拜骑士。骑士很厉害吗? 这倒是让她想起来,以前阿方索还活着的时候,船上有一位曾是骑士扈从的水手。 她和他切磋过。赢得还算轻松。希琳认为他的招式太过死板,缺了些实战中训练出的应对能力。 看上去唬人,却没有什么杀伤力,这是她对于骑士招式的印象。 和女人的对话唤醒一些早就被遗忘的记忆,希琳回想起切磋之后的闲谈。 那位骑士扈从在酒醉后也曾讲过关于骑士的故事。 他说,现在已经没有真正的骑士了。善良而正直的人大多成为了战场上的炮灰,自从炸药和火。枪的使用越来越频繁,他们之中绝大多数都成为抵挡子弹的肉盾。 他曾跟随的那位骑士就是这样。那是个很不错的人,慷慨,大方,对待他这种贫苦人家出身的扈从和贵族小少爷并无区别。 可他们服务的那个领主是蠢货。 那个昏庸无脑的家伙被女人蛊惑,执意要攻打一座位置险要的堡垒,只因为领主的情人想要一件新衣服,而那座城堡里有当地最好的裁缝。 然后他就死了,被城墙上长筒炮轰出的炮弹炸成了碎片。 希琳还记得,端着麦酒的尤莉叶回怼他。 “太荒唐了。一个女人想要漂亮裙子算什么发起侵略的理由?” “那些土地和金子才是罪魁祸首。裁缝只是脱罪的借口。” 她说,那个天真又愚蠢的骑士死于领主的贪婪,铁甲保护他,限制他,救过他,然后杀了他。 骑士是落后时代的产物。现在的骑士,已经无法和拯救产生联系,他们自己也将消散。 “你似乎想到了什么。”女人平静地叙述事实。 “我的朋友。”希琳收敛逸散的思绪,“她是南方人,她不是很喜欢骑士。” “她?”女人眯起眼睛,“看起来她也不相信骑士拯救公主的故事。” 希琳没有回答。她想,尤莉叶应该觉得骑士好很蠢。 “你呢?”女人小心地试探。 希琳停顿了一下,平静地摇摇头:“北方没有这样的故事。” 她没有看过这样的故事,断断续续听人们说,听过也就忘了。 她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这样的故事,因为她根本没见过。 第146章 希琳想,也许她会喜欢,她喜欢这些没见过的新事物。又或者她根本不在意这些故事,反正骑士的武技没有她厉害,都有可能。 “你又在和人讲骑士的故事了。”有人插了一句嘴,另一个女人靠了过来,看了一眼新来的希琳,边打哈欠边说,“新来的?她的话听听就行了。要是骑士真的那么厉害,世界上怎么还会有监狱,怎么还会有人被关在监狱里?” “午休结束了。”女人站起来,“好心的米德尔顿夫人会给我们派一些活,她说,这样等我们以后离开监狱,至少有一笔重新开始的钱。” “米德尔顿夫人。”希琳抓住机会,“她听上去是个非常不错的人。” “是啊。”有人呵呵笑起来,“非常心软,非常善良,非常正直,是个富有爱心的女人。” 希琳在地牢待了一晚上。除了最开始那个和她讨论骑士的女人,还一个人加入了她们的话题。 谈论骑士的女人姓德鲁,另一个则只有名字,她叫做伊娃,来自北方。 “希琳安托瓦内特。”北方的女人上下打量希琳,“你和我们部落祭司描绘得一点都不一样。” “她怎么描述我?” “怎么描述?就像是南方人提骑士一样。”说着,她看了一眼迷糊的德鲁。 后者已经躺下了。 “年纪大了,听说她在这里有十五年了,送走了很多来到这处地牢又离开的人。” 希琳点点头,她看起来有五十岁了,很多北方人都活不到这个年纪。 “那位女公爵真的和她说得一样?” “谁知道呢。反正是个南方贵族。好或者不好都和我们北方人没有关系。战争,结束了吗?算了,我在这里待得还不赖。”伊娃的态度有点像是押送她来到这里的士兵,“你又不会在这里久待,不要好奇了。她们告诉我,在南方想要活得长久,就什么也不要好奇。” 伊娃没有再和希琳交谈,回到自己的铺位上,正如她说的一样,第二天凌晨,敲击声叫醒了希琳。 “就是她。” 希琳翻身起床,迷迷糊糊中被带离监牢。 领路的人穿着灰色的长裙,系着围裙,戴着样式简朴的帽子,完全包裹住头发。 希琳跟着她,来回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内陆,没有海鸥,这里的鸟儿可不会给她这个海眷者面子,它们从她头顶飞过,不留下一泡鸟屎已经是最大的友好。 她来回张望引起了带路女仆的不满。 她停下脚步:“够了,不要到处乱看。” 希琳收回视线,刚想说什么,就被女人接下来的话语打断:“不要问多余的问题,干活勤快点,就听白案厨娘的话,她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离开厨房的范畴,尤其不要前往一楼,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听懂了吗?” ” 是他——“安排的? 希琳刚发出一个音节,女人就迅速转身,压低头往前走,直到她突然拦住希琳。 “低头。” 身着制服的人从拐角处走进。 “学城的人怎么会突然拜访?难不成也是因为小姐的生日?” “这和我们无关。”同伴回答,“马蕾太太,今天厨房有什么好吃的?” 希琳看到面前的女人迅速回答:“给卫队准备了苹果派和香葱煎饼。” “只有派和煎饼?” “这几天都在忙小姐的生日宴,实在是人手不够。”马蕾夫人的语气添上抱怨,“只能从农家借那些嫁不出去的女儿们,那都是些笨手笨脚的家伙,不能指望她们做复杂的食物。” “辛苦你了,马蕾太太,还要带这样的新人”侍卫的目光从希琳身上移过,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他们一走远,希琳便发现马蕾脸上的表情瞬间恢复严肃:“跟我来,给你找身合适的衣服,安排住处。” — 希琳换上灰色的裙装,对着镜子整理这套不太合身的衣服。 她的个子比绝大多数南方女人高,最大号的女佣服在她身上都有些紧绷。 还好这些衣服本来就比较宽松,不至于挤压到她的伤口。 她撩起裙子,用配发的裤袜撕成的布料,将刚才马蕾带她熟悉环境时顺的厨刀绑在大腿上。 裙子就这点好处,累赘似的裙摆能藏下不少武器。 以往她不需要这样提前准备,可现在远离大海,海水无法回应她的召唤。 希琳调整腿带的位置,冰冷的刀刃贴在她的大腿上,很快就染上皮肤的温度。 希琳对着镜子寻找最容易取出武器的方式。她必须提前练习,确保在危险靠近的时候能够最快地做出应对。 希琳视线左移,餐刀从手中飞出。 嗖——嗡—— 莱尔亚当斯侧头看着门框上小幅度晃动的餐刀。 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关上门,将那柄泛着银光的餐刀取下。 莱尔将它重新递给希琳。 希琳接过刀子。 “你就用这个?”莱尔的视线从深色的裙摆移动到绑着餐刀的地方。 “情况紧急,我只能顺到这个。”希琳露出无奈的表情,若是像刚才一样,把刀飞出去当暗器,她就只能肉搏。 莱尔靠过来,停在她面前,视线从她绑起的红发移动,到微微扩张的裙撑处。 她就和他梦中一样换上了南方的衣服,可她看上去还是不像这座城堡里的人。 希琳眯起眼睛打量他。 “你喜欢我穿成这样。”这发现来希琳感觉到好笑,她突然想起,以前和夏洛特一起喝酒时,她曾提起过,男人喜欢异于常态的变化,她记得夏洛特说的那个词。 “莱尔亚当斯,你也有点庸俗。” “如果你能更淑女一点,说不定会好一点。”莱尔背过一只手取下一样物品。 他把那东西塞到她手中。 “这个不庸俗。” 希琳握着硬邦邦的物件,疑惑地看向左手。 一把精巧又迷你的枪。比她之前见过的那些都要小巧,她却一点都不敢小看它。 “和刀绑在一起,你应该会用。” 第97章 chapter097“梅丽莎米…… 希琳垂眼看着手中的精巧的武器。这比她见过的任何一支枪都要小巧,战士的直觉告诉她,若是因为外形小看了这家伙,一定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它有几颗子弹?” “十三发。五十米射程。”莱尔回答,“不要把弹匣打空,至少留一发。” “用来自杀?” “不。”莱尔从她手中收回那把手枪,卸下弹匣,将子弹的型号展现给希琳,“这是科学城最新的研究,这种子弹不好配置,你要留一颗模板交给和你合作的军火商人,要不然,它只是一次性装饰物。” 说罢,他将弹匣重新装好,又拆开:“你试一下。” 希琳来回尝试几次,已经完全习惯了它的重量。 弯腰从地上捡起剩下一半的裤袜,她很快就做出一个大小合适的枪套,将其绑在腿上。 裤袜有弹性,她完全不用担心大幅度的动作会把其中的枪械甩飞。 她整理好裙子,贴在大腿的武器存在感十足,从外面却看不出任何异常。 莱尔亚当斯停在一侧,静静注视着希琳的一举一动。就和她说得一样,他庸俗地喜爱来自北方的女人穿着南方的长裙。 现在时机不好,要不然,他很想带着希琳去不远处的果园。那地方可比杂物间隔壁的狭小房间有趣许多。 “你的眼睛快要黏在我身上了。”希琳转向他,“你没有其他事情要做吗?” “这里的事情不需要我参与。” 希琳想起地牢里德鲁女士的说法。莱尔亚当斯在这里不受欢迎。 她的视线移动到矮小的书架上,上面放满了各种数学与魔法学的入门书籍,绝大部分看上去已经相当老旧。 “这是你的房间。”她说,“没事情能做的时候,你就躲在这里?” “十四岁以前是这样。” “你听到不少关于我的事。” “不多,大家都不愿意谈论你。”希琳的视线沿着书架移动,数学,物理入门,一些机械学,炼金笔记,魔法理论,都是些她不懂不了解的内容。 “你不受欢迎。绝大多数都是我根据已经掌握的内容做出的猜测。南方人称这个叫做,合理的推断?” “差不多是这样。” 希琳看到一个熟悉的单词。她伸出手,抽出那本书。 “骑士故事集。”在一众厚重的书籍中,这本薄薄的书册实在是太过单薄。 “骑士。”希琳翻开它,这是一本画册,简单的短句和大量的图画都说明,它是一本供给孩子们阅读的绘本。 她刚开始练习阅读时,朱莉安娜就是给她这样的图册。 “你们似乎很喜欢骑士。”希琳扭头询问莱尔,“他们是英雄?武力的象征?”她回忆地牢中那位德鲁夫人说出的话语。 第147章 “武力?”莱尔猜不到绘本让希琳联想到了什么,还是回答了他提出的问题,“他们不是武力的象征,在讲述给小孩子的故事里,他们大多是正义的化身。” “南方有很多童话故事,和你手中这本差不多。这些故事讲述着差不多的故事,大概就是骑士们是如何保卫村庄,打败怪物,守护家园。总之,他们是群会用生命守护其他人的好人。” 希琳点点头。这她就懂了,英雄的故事总是会让人心生向往,被英雄保护是每一个无法抗衡危险与苦难的人总会有的想法。 这是海之神讲给她的。强大的神灵天生拥有扮演救世主的宿命。 “你怎么会想知道这个?”他不觉得北方出生的希琳会明白南方骑士奉行的那套“牺牲,正义,奉献,英勇”的骑士精神。 这东西现在很多南方人都不相信。 “地牢里有人和我说的。闲聊一下打发时间。” “你是说,一个监牢里的女囚和你提到这些?”莱尔察觉到一丝异常。 “她还和我讲了米德尔顿夫人。”希琳转过身,“我问的,我想知道一些关于这里领主的事。” 这个名字让莱尔的表情僵在脸上,刚察觉的不对劲迅速被心酸覆盖。他眼中的轻松一点点褪去,勉强留下一个温和却勉强的笑容。 他手不自觉地合握,局促地搓动:“这样啊。那也不奇怪,米德尔顿夫人喜欢故事,王子,骑士,英雄之类的,她的书房里有很多。” 在珍宝船上希琳听过类似的话语,德赫里和他的手下说,米德尔顿公爵喜欢童话和诗歌。 “所以你和骑士学习武技,想要成为一名骑士?”希琳将骑士故事书放回原位。 她想,孩子是不是想要得到父母的认可?这是她猜的,她没有父母,但小的时候,也会因为得到神灵和大祭司的夸赞而喜悦。 “私生 子不能被册封成为骑士。“而上一次册封真正的骑士,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提起少年时不了了之的愿望,莱尔没什么语气变化,至少没有从希琳口中听到米德尔顿夫人时,态度转化明显。 “这样啊。”她对这个话题的好奇停在这里。她觉得莱尔亚当斯不愿意提起这些事,他之所以回答,是因为提问的人是她。 “你要安排我做什么?”他赠予武器,安排了岗位,现在该她支付报酬了。 莱尔靠近书桌,展开一面手绘的地图。 图纸只描绘了米德尔顿公爵府邸主城堡一半的房间和路线,这上边包括了希琳将要前往的厨房和莱娜米德尔顿的房间。 “这是主宴会厅。”莱尔指着较为空旷的大厅,“下周二,是莱娜的十六岁生日宴。” “宴会当日会有很多贵族和当地政要参与,但我建议,将日期定在丰收节晚上。” 希琳记忆着线路。 “学城的人已经抵达了瑞鎏纳斯,梅丽莎夫人安排他们在城内的驿站入住。我会从中干涉,提前让他们和碎心群岛的人接触。” 希琳知道,这是要利用学城的知识垄断和碎心群岛私自研究武器的事情制造混乱。 “你妹妹知道吗?” “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那她会配合我吗?”希琳觉得她可没有给莱娜留下好印象。 “理论上不会。但我觉得你能说服她,或者干脆打晕她。” “和我想得一样,你只在乎结果,不在乎做法。” “我需要掩护。”她提出要求,“还有离开这里的退路。” “已经安排好了。”莱尔递给她一封提早准备好的信件,“拿着这个,去咸水之都的红胡子酒馆找秃头酒保,他会安排船给你。” “只要抵达大海就够了。” - 接下来的半周时间,希琳白天跟随着马蕾夫人在厨房工作,晚上回到杂货间后的小屋,依靠地图规划路线。 莱尔亚当斯不住在这里。他有了代理主教的身份,就不用继续顶着私生子的头衔躲杂物间后的小屋。 希琳猜测,他还有教会安排的其他任务。这很好,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总会因为无关紧要的事情拖延正事。 端着餐盘,她回忆着城堡地图,将图纸与实际一一对应起来。 她记下厨房连通宴会大厅的每一条路,包括宾客和仆人用的。 马蕾夫人并不和她闲聊,除了给她布置任务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的多余交流。她也不用她接触事物的制作,交给她多是些清洗的活。 希琳又借着清洗餐具的机会顺了几把餐刀。 幸好城堡的厨房里有足够的餐具,这段日子为了准备宴会十分繁忙,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餐刀对不上这样的小事。 丰收节将近,她能够感受到空气中紧张的气息。对于城堡里的仆从来说,这并不是代表着丰收的节庆,那是农民们的节日,他们在意的是能否顺利完成接下来一周的晚宴。 “停下,停下。”马蕾夫人打断了正在清洗餐具的希琳。 她默默将藏在袖子里的餐刀重新放回到水池中。 “快点离开这里。”马蕾催促着她,“梅丽莎大人要亲自视察厨房,你最好赶紧躲起来。” “躲去哪里?” “躲回那私生子的地方,她不会去那里的。”马蕾夫人推搡着她。 希琳只能擦擦手,朝着厨房外走去。 “回来。”马蕾夫人喊,“你从这里出去会碰上梅丽莎大人的,从仆人的路走。” 希琳撇撇嘴,她还是没有习惯这种仆人和宾客有不同走廊的规矩。 在马蕾夫人催促的目光下,她闪身进入仆人的小路,却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站定在门后,借由战士对于躯体的控制力,将自己隐藏在阴影中。 一分钟后,有几道清晰的脚步声靠近。 “日安,大人。” 听到问候声,希琳微微后仰身体,观察着外界。 她最先看到的不是梅丽莎米德尔顿的模样,而是她前前后后一众侍女。她们几乎要填满整个厨房,让这处小空间变得如此拥挤,然后她才注意、一条多层叠加的裙装,一顶浅紫的女式纱帽,隔着网纱,她看到这位女公爵的样子。 她有一双温柔的绿色眼睛。 直到看到这双眼睛,希琳才意识到,莱尔亚当斯的眼睛来源于谁。 希琳不太会判断女士的年龄,可她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也不能说她如同少女,她对少女的外貌应该是什么样的也没有具体的判断。 她就站在那边,给人一种非常遥远的感觉。 她不知道贵族该是什么样的,如果是朱莉安娜或者夏洛特站在这里,一定会有比她更加复杂的感受。比如,她们会发现,这位女士是如此的年轻,她的眼睛里拥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天真,比起一个真实又具体的人,她更像是被保护在玻璃框架内的艺术品,只能供人在警戒线之后审视与观察。那些女佣将她团团包围,让她远离真实的炉火,油烟,远离人的吃食,她来视察,更多是女佣的监视下走过场,然后按照预先准备好的说辞继续。 希琳只看到一位女士。 她是公爵,一方土地的领主,在北方,如同大祭司一样地存在。 一位在自己家里,却不像在家的女士。 第98章 chapter098凝视的误差。 莱娜从首饰盒里找到一枚还算朴素的发卡,她捏着有粉色珍珠的那一端,将细而长的银制尾尖捅入门锁。 她咬着牙,努力转动发卡,希望能打开锁闭的房门。 门锁被她弄得上下晃动,就是没有半点打开的迹象。 莱娜松开发卡,靠在门上大口呼吸。脑袋沉重,眼前是一片又一片昏黑。 这段日子她都在绝食抗议,可这一次,梅丽莎夫人没有理会她惯用的小把戏,她没有像以前一样心软地答应她的要求。 她居然强硬起来,给家庭医生下命令,每隔一段时间就给她注射一次药物,好让她不至于因为缺乏营养而虚脱。 这能保住她的生命,却不足以提供给她足够的能量。 莱娜扶着门,不顾眼前的昏暗还未完全褪去,强撑着想要继续尝试。 宴会要开始了,留给她的时间不够长。 真该死,她就该好好吃饭的。 绝食不仅没有让妈妈改变想法,反而害得自己没有半点逃跑的力量。这种方式原本很好用的。 她似乎下定决心,一定要在这一次的社交宴上给她寻找一个合适的夫婿。 简直是疯了。她才十六岁。她就这么着急让自己变得和她一样,每天靠观察男人的眼色生活? 她明明是当地的领主,活得还不如那些卖身的娼妓。 天。莱娜停下动作,她怎么会有这样恐怖的想法? 一定是被逼迫得太紧,思绪和想法都失去了理智。 莱娜低着头,羞耻驱使手上的动作越来越粗鲁。 第148章 之前琼用发卡开门看上去简单,可她自己尝试起来却半点用都没有。 明明琼那么容易就能打开门。真该死,这世界上的一切都在和她作对。 她甩掉发卡,粉色的珍珠掉落在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她没有力气破坏门锁,取巧的方式又没有作用。 莱娜扶着墙壁,慢慢移动到露台。 难道从这里跳下去?这里是三楼,城堡的层高远远高于学城的教学楼,就算是往梅丽莎的景观作物里跳,也不能保证不会受伤。 她犹豫着靠近,一道黑影闪现,正当莱娜以为这是又一次眩晕想要可供搀扶的地方时,一道人影停在她面前。 瞳仁逐渐扩大,倒映出一道熟悉的影子。 “是你?”她想起来人的身份,忍不住慌乱起来。 北方人,北方人怎么会出现在瑞鎏纳斯,还能进入公爵的府邸? 希琳潜入很顺利,城堡内的佣人仆役没有发现她的能力,而有能力发现她的武者侍卫都被派遣到维持秩序的岗位上。 门口站着两个士兵。但因为莱娜这段日子折腾的小把戏太多,他们已经完全不在意房间里的动静。 这给她提供了近乎完美的机会。 希琳打量满脸戒备的莱娜米德尔顿。 “有人雇我带你离开这里。”她快速解释一句,“如果你不想继续待在这里,可以跟我离开。” “谁?”莱娜没有放松警惕,“外面有守卫。” “莱尔亚当斯。”希琳放弃直接打晕莱娜带走她的选项,她总不能一直让她保持昏迷,直接告知了她委托人的身份。 “莱尔……”莱娜抿着唇,“他为什么雇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蒂奇家族的那个流氓就是他带来的。” 希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宴席还有半小时开始。”她看了一 眼外面,宾客们已经三三两两入场,等到宾客入场结束,卫队就进入巡逻,那时候离开的风险会大大增加。 “我带你离开这里至少需要十分钟,还要拉开足够的距离保证不会被追上,你只有最多五分钟时间思考,要不要跟我走。” 莱娜露出思索的表情。 “你会带我去哪里?” “我的船。”她想了想,补充说,“琼贝尔曼在我的船上,她现在是我的船医。” “琼?”莱娜错愕地微微张嘴巴,足足等待了五六秒钟,才慢吞吞地接上话语,“我以为她死在了南方,死在了那场愚蠢的战争中。” 琼自己刚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希琳没有将琼双腿截肢的事情告诉莱娜,这些记忆,最好是等到两位当事人碰面后,亲口讲述比较妥帖。 希琳没有催促,她隐藏在纱帘后,一边等待着莱娜的回答,一边观察着庭院里的情况。 “我跟你走。”莱娜说,“你要向我保证你没有骗我。” 这要怎么做?向神灵发誓吗? “我知道她毕业于学城的外科学校,知道她的姓氏贝尔曼在南方是外科的象征,知道她喜欢干净,喜欢猫,这些够了吗?” 莱娜默默点头。确实是这样。她连琼喜欢猫都知道,琼在医学院上学的时候不能养猫,成为了外科医生后,又总是顾不上照顾家里的小猫,只好将它送给朋友。这些事情,除了真正认识琼的人很少有其他人知道。 “我们从哪里离开?从露台跳下去吗?” “不。”希琳否决这个想法,“带着你会被发现,我们从城堡里面走。” “需要我做什么?”她很迅速作出反应,和莱尔亚当斯描述中被宠坏的贵族少女有略微的差别。希琳很快将明白这种差异诞生于何处。 在莱尔亚当斯的视角下,他的妹妹是战争中需要特权与被保护的少女,而在他找到她之前,她已经跟随着琼贝尔曼见识并经历过许多事。 在真正关键的时候,她并不拖延。 “去骗他们开门,或者做其他让他们暂时离开岗位的事。” 没有海鸥等小动物的帮忙,她腹部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虽然希琳有自信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破门并制服守卫,却不能保证制止他们发出信号,最好是让对方主动开门,或者,有一个人离开岗位,让她在短时间内只对付一名敌人。 莱娜想了想,靠近上锁的房门。 她敲响门铃,等待着对面的反应。 “有人在吗?”她喊。 门对面没有回应。这几天里,莱娜的古怪尝试已经让执勤的守卫见识过她捣乱的本事。 “我饿了,需要送些食物来。”莱娜搬出最后的理由。 “你们总不想看到有宴会的主人公从楼梯上滚下去吧?要是米德尔顿大公因为这事情失了体面,你们就无法承受损失。” 这一下,外面终于有了动静。 “小姐。您想吃些什么?我差使厨房送来。” “让厨师来一趟,我还没想好吃什么。” 希琳靠在墙边,监视着对面的动静,莱娜的声音消失后几秒钟,外面传来远去的脚步声。 她没有闹着开门,让守卫误解了她的意图,确定了她是真的想要吃东西。 希琳向莱娜使了个眼色,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珍珠发卡。 她捏了捏尖端,毫不犹豫地捅入锁眼,听到锁芯打开的声音,她猛然拉门,手一伸一放,肉。体跌落的声音传来。 “出来。” 希琳带着莱娜往前走,她所在的第三层暂时没有其他守卫。 “你杀了他?” “没有,他晕过去了,得休息几天。”希琳回答。 “那就好。”莱娜小声嘟囔。她想要离开,却没想杀死这些坚守岗位的士兵。她很清楚,他们只是听从她的母亲、不,城堡里守卫和士兵都是听从特里萨米德尔顿的命令。 特里萨米德尔顿。奥托蒙德的侍从,她母亲名义上的丈夫,偷走了瑞鎏纳斯大公爵位的小偷。 依靠婚姻改变阶级的得利小人。 她很讨厌这个家伙,可这些侍从只是领着薪水工作的普通人。这是琼说过的,依靠薪水生活的就只是普通人。 她不讨厌这些无关的普通人,只是怨恨特里萨米德尔顿。 莱娜停下脚步,直勾勾盯着眼前出现的中年男人。 真该死,她只是想了他一下,骂了他几句,不是真的想要在这种时候见到他。 正当她想偏向一侧观察希琳的举动时,突然的枪响荡平了全部的念头。 火药的气味带着灼烧的温度。 希琳的手臂因为后坐力微微发麻。在看到人的第一瞬间就已经做出判断,受伤的她无法瞬移,开枪是最好的选择。 新武器整体冲击在她的预想中。是她的反应速度却正常时慢了不少。 她提着枪,拽着莱娜往前,却感受到她的僵硬。 吓傻了? “那是我哥哥的枪。”她呢喃,“我不会认错。”前门镇陷落的那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就还是紧紧握着这把枪,和两个小孩一起坚守在地下室中。 “快走。”希琳拽着她往前。 枪声会吸引更多敌人。她只剩下十二枚子弹,而且还需要留下一枚。 跃过地上的那道影子时,莱娜突然颤了一下,她很想吐,但许久没吃东西,胃里只有翻腾的酸水。 “你认得他?”希琳看着喘息的人,他还没死,只是因为疼痛暂时无法说话。 “我的父亲。”莱娜的嘴唇颤抖着,“我名义上的父亲,米德尔顿大人。” 希琳微微蹙眉,举起的枪口下移几分:“那我就不补枪了。” 莱娜突然改变了主意,大声喊道。 “补!” “他是来监视我妈妈的,杀了他!” 第99章 chapter099“盛宴。”…… 砰—— 希琳压下枪口,火药掀起的烟气仍停留在枪口。 她斜了一眼莱娜。 “你在害怕?” “害怕。”莱娜咬着牙,“但枪就是用来杀人的。” 希琳满意地点点头。 “很好。海上的第一课我不用教你了。”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对方被子弹冲击力掀开的头骨,看向手中武器的神情多了一丝凝重。 没有时间浪费,希琳拽起莱尔米德尔顿的手,朝着走廊另一侧靠近。 她将她推入仆役们使用的小道,后者脸上露出意外。 “别那么惊讶。”希琳语调上扬,试图用这样的方式,缓解莱娜目睹爆头的紧绷。 “你家里这样的密道还有很多。” “我们去哪里?” “马厩。你哥哥说会有人给我们准备一匹马。” — 时间稍往前十几分钟。 莱尔亚当斯站在宴会厅的一角,他没穿那身属于主教的紫袍,却在燕尾服的左胸口别上一朵紫色的绒花。 “学城代表赫伯特特纳先生到了。” 第149章 他听到声音,视线往宴会厅入口处移斜了几分,然后不着痕迹地寻找着人群中德赫里蒂奇的位置。 他实在太显眼了。 在一众男士稍显沉闷的黑色礼服对比下,德赫里那海浪一般的白色礼服就像开屏的孔雀一样招摇。 他被一群女士簇拥着,不知道谈论着什么,脸上的神情像是得胜的公鸡。 莱尔亚当斯很清楚他为什么这么幸福。 东方航线受损,他最大的竞争对手,那位莫卡南总督的贺礼根本没有送到瑞鎏纳斯,更别说他本人。 他前倾身体,从巡场的侍者手中接过两杯刚刚调制好的起泡酒,朝着学城代表的方向靠近。 “沿海的太阳是要更烈一些,所以啊,我们那边的护肤品效果比内地好上不少。”德赫里笑着说,“要不然,我的皮肤早就和那些西大陆的土著——” 他的声音停顿一瞬,注意到 莱尔亚当斯已经不在原位。 好在他那灿金色的头发在人群中异常耀眼,德赫里稍微寻找一下,就注意到他的位置。 在他身边的是赫伯特。特纳。学城的人。 德赫里脸色一沉。 “蒂奇先生,您不会想说,会变得和西大陆的那些黑人一样糟糕吧?那可太可怕了。” 帽子上有夸张金色羽毛装饰的女士露出惊讶的神情,视线从远处收回,落在德赫里蒂奇身上。 “没那么夸张。”德赫里不得不收回注意力,应付这群他主动招惹的女人,“我为每一位女士都准备了一份小礼物,稍后我的随从会将它们分给大家。” 他急着甩掉这些碍事的女人,想要看看莱尔亚当斯到底想搞什么鬼。 德赫里随便指向一个方向:“那边,我的侍从在那里,我这就去让他把礼物拿来。” 抛下这句话,他便急匆匆地离开。 几位女士停留在原地,她们的话题很快就过渡到其他地方,那位帽子上有夸张羽毛饰品的贵妇人招手唤来一个酒侍。 她前倾身体,夸大的帽子遮蔽视线,她压低声音,对酒侍说:“告诉女爵,要出乱子了。” 做完这一切,她端起一杯烈酒,加入同伴对于时尚和流行的讨论中。 — 梅丽莎坐在梳妆台前,微微偏头,聆听女佣传回的消息。 “亲爱的,出什么事了吗?”特里萨米德尔顿缓步靠近,“宾客们差不多都入场了,卫队已经进入警戒,今天会很顺利。” “这可不一定。”梅丽莎用手指蘸取脂粉点在面颊上,少女一般地嘟嘟唇,“刚刚传来的坏消息,有一只猫溜进厨房打翻了刚刚烤好的点心,厨师们不得不重新做一份。” “还好是点心。”特里萨扫了一眼女佣,看到她围裙上沾染着面粉,“不会有人在意饼干的,我们可以用蛋糕代替它,反正有那么多点心,少一种不重要。” “那些贵妇会嘲笑我的。”梅丽莎嘟囔一句,她的声音很轻,但还是没能逃过特里萨的耳朵,“算了,饼干总归只是饼干。” 她转过身:“看看我,是不是和那些掉在地上的饼干一样?” 特里萨上下审视梅丽莎的妆容,无奈地说:“应该让女佣帮忙的。”他实在搞不清梅丽莎的心血来潮,非要说这是女儿的生日宴前瞻,她必须亲自打点一切。 她哪里有什么统筹宴会的经验。 “我想也是。”梅丽莎叹口气,转身对身后的女佣说,“帮我卸掉重新弄。”说着,她露出苦恼的表情。 “这样时间就不够用了,亲爱的,帮我去看看莱娜,我可真怕她在这种关键时候闹出乱子。” 特里萨环视周围的几个女人,都是他熟悉的熟面孔,他看了一眼女爵的贴身女佣。 “好好好,我去帮你看看。” — “很高兴您对我们工作的配合。”赫伯特特纳的表情沉下来。 他想起放置在自己办公桌上的匿名信,目光落在这个年轻的金发男人身上。 “亚、莱尔先生,我很想知道,您透露这条消息给我们,是想获得什么?就算您没有继承瑞鎏纳斯的资格,这里也是你的故乡。碎心群岛和瑞鎏纳斯的结合,将改变世界的格局。” “我那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再给德赫里生个儿子?”莱尔亚当斯面无表情,“呵,那我一辈子都是亚当斯。” 赫伯特特纳又看他一眼。 “我们会跟进的,但你最好不要抱有太大的期望,这件事段时间很难给出一个结论。”这已经是学城综合考虑之后得出的最好的结果。 要知道瑞鎏纳斯和碎心群岛是现在教会影响的地域中最强大的自由城邦。 学城已经不再是一千年前的那座宏伟都市,就算他们还垄断着现有的科技,也一定会随着学城的衰败而逐渐疲软。 这是发展的必然。 “来不及了。”莱尔将空酒杯放回侍者的托盘里,“找麻烦的人,来了。” 他昂昂下巴,望向穿过人群的德赫里蒂奇。 - “莱尔亚当斯,你和学城的人说了什么?”德赫里压抑着怒气,他不能在宴会上失了风度,这会影响到主家对于他的看法。 和女士们相处融洽是风度的体现,但暴力会摧毁一切。 “你不想让学城知道的那些。” “你这个不守信用的混蛋。”德赫里脸上的表情一阵青紫,“你就不怕我把你和那个北方女人的事情告诉奥托蒙德,我可是知道,他可不是让你保护……” “去说吧。”莱尔打断他,“我敢背弃和你的约定,是不是说明我有了更好的选择?” “选择?学城?你不会疑问学城的垄断能一直继续……” 砰—— 枪响从楼上传来。 短暂的错愕之后,大厅里瞬间乱成一团。 莱尔亚当斯听到那声枪响,知道这场无趣的戏剧抵达了尾声。 “学城不行。”莱尔瞥了一眼满脸惊讶的德赫里,“我只相信我自己。” 他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与德赫里的距离,同时迅速转身,大声指挥调动周围的侍卫。 “保护宾客。” “不要让任何人离开这里。” 侍从们犹犹豫豫,他们当然知道这位与梅丽莎夫人几乎有着相同样貌的年轻男子代表着什么。 “杵着做什么?等米德尔顿大人来了,宾客们的安危谁来负责?” 莱尔亚当斯拽掉胸口的紫色绒花,朝着宴会厅的大门快步靠近。 这是对宾客的安慰。同时,将城堡内的侍卫集中起来,也能为希琳创造一个方便离开的环境。 砰—— 又一声枪响。 侍从们终于不再犹豫,按照他的命令迅速包围宴会厅。 — 希琳拽着莱娜快速走下阶梯。 奇怪。她露出思考的表情。枪响没能引来城堡的侍从,她带走贵族小姐居然出奇的顺利。 “马厩在这边。”莱娜喊她,她已经从看到死人的恐惧中恢复,全身心投入这场危险超级的逃生游戏。 两人一前一后抵达马厩。 那位曾羁押希琳的士兵正牵着一匹黑色的劲马,站在马厩门口,见她们一前一后靠近,忍不住露出一丝厌烦。 他将缰绳递给希琳,后者不自觉皱起眉头。 “从这里直走,大概四十里外,能看到亚图拉亚罕河的河道。”沿着这条河望东,就是大海。 “愣着做什么?”年轻男人眼中的不耐更甚,“快点,不要再衍生新的麻烦了。” 希琳拽着缰绳。 “我不会骑马。” “我来。”莱娜从她手中抢过缰绳,拽着马鞍翻身上马,朝着希琳伸出手。 她立马跟上。 “贵族小姐都需要进行马术培训。”莱娜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我本来觉得这很多余,反正他们不会让我们真的上战场,现在看起来,还是有点用的。” ” 谢谢您,斯科特先生。“少女朝着满脸不情愿的男人道谢。 她知道,这位脸色不佳的男士是莱尔亚当斯小时候为数不多的朋友。 年轻男人点了点头,算作对于小姐的回应。 他转向希琳。 “接着。” 他丢来一个橙色的物件,在黑夜里,这色彩过分明亮。 希琳接住。是一颗橘子。 “这是瑞鎏纳斯的特产。”莱娜扭头看了一眼,重新转回去。 她双腿轻夹马腹,补上了后半句。 “也是我哥哥最喜欢的水果。” 第100章 chapter100《烈火般燃烧…… 莱尔亚当斯走出主堡,他对着门外的士兵道:“你们去楼上查看情况,宴会厅已经受到保护。” 看着士兵匆匆离开,莱尔亚当斯皱起眉头。 特里萨米德尔顿还没有出现。 他回头看一眼,思索的神情加重。 第150章 “事情办妥了。”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 旧友斯科特朝着他走来。 “我不欠你人情了。” 莱尔点了点头。 “你回去吧,留在这里有危险。”抛下这句话后,他径直朝前走去。 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失去了他该保有的风度与体面,最后干脆跑起来。 莱尔亚当斯在庄园的主干道上一路狂奔,冲上城墙,跨越一层又一层阶梯,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妄想追求谢幕的演员。 喘息声被风声吞噬,庆典的篝火照亮通向庄园的大路。 他寻找着那道影子,然后视线,在某个方向停驻。 马匹的影子远去,他却依然能够清晰地看到那抹红色。 张扬难驯的野马,自由旷野之上恣意生长的胡杨。 跃动的红胜过燃烧的火,麦浪与果园,都是马蹄下不值一提的过客。 急促的呼吸逐渐平复,而那道影子超越视野的边际。 莱娜跟着希琳离开了。真正地离开。 他呼出一口气,缓缓转身。 该去收拾戏剧落幕后舞台了。 灰暗的夜晚,米德尔顿的城堡始终保持着耀眼而迷离的光线,深深浅浅渲染出上百年的历史。 冷硬的石头与微弱的火光,背离的飓风与海潮,空气里飘荡着的柑橘的香味。 他先前迈出一步,第二步,直到彻底投身于秩序组建的阴影,任由它们将他吞噬。 - 风暴庭。 新任的伯爵站在船头注视着周围忙碌的人群。 这里的剧集落幕有段时日了,但还是出现了意外的插曲。 “你早该清理这一切了。”不需要回头,她都知道是谁靠了过来,“而不是等出了这么大的事!” “没那么严重。”阿尔伯特亚当斯微微躬身。 他很清楚,夏洛特的愤怒来自何处。 “海因里希不能死。”他说,“有人救走他是预料之中的事。” “你又知道了。什么都在你的预计中。”夏洛特像是早就知道他的答案,“我的安全呢?” “所以你才要离开。”阿尔比特微笑,“回家去吧,拿回你该有的一切。” 汽笛声打断谈话,夏洛特不再开口。 她眯起眼睛,望着来时曾见过的十二座高耸入云的雕像。 它们正在被拆除。 而她即将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凯瑟琳和她的故乡,去那里继承她本该继承的一切。 - 米德尔顿城堡,宴会厅完全变了样子。 莱尔亚当斯缓步走近,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意料之外的声音。 梅丽莎换上黑色的丧服。 女儿的生日宴变成了丈夫的丧宴,她没什么表情变化。 “节哀,夫人。”他的声音毫无起伏。 梅丽莎扯扯嘴角,看了一眼身旁的贴身女侍。 莱尔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女侍已经不再是熟悉的面孔。 片刻后,这里只剩下两个人。 “我知道你和学城的人见面,也知道你从地牢里带走了一个红发女人。” “你和外人一起弄走我的女儿,不就是因为害怕她婚配之后得到瑞鎏纳斯的继承权吗?” 没有监视的眼线,她不再和以前一样扮演担忧女儿的母亲角色。 “莱娜自己也不想留在这里。”莱尔同样一身深色长袍,只是在内衬处加了代表教会身份的紫色绸带,“也许她还会回到这里,可现在,她希望离开,我帮了她一把。” “呵。”梅丽莎转过身,“现在,是置换的关键时刻,之后回来,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莱尔亚当斯没有说话,默认了她的话语。 安排莱娜离开不只是为了他的妹妹,这是事实。他唯一的让步,是让希琳安托瓦内特带走她,而不是找人除掉她。 他有个合适的理由——莱娜希望如此。 “她还不明白,自由源于掌握的权力,而不是所谓新兴的思想。”他回,“学城教会她的只是理论,而得不到实践的理论永远只是理论。” 梅丽莎望了一眼莱尔亚当斯,贵族的良好教养也无法完全压抑眼底的厌恶。 她原本的打算将女儿留在身边,亲眼去看看治理一方土地可不是只有理论就能够完成的。 这种话换他说出来,轻飘飘没有半点分量。 若不是她一直坚持咬定他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事态早就无法挽救了。 梅丽莎很清楚莱尔亚当斯这些年过得什么样的日子,她并不为此感到抱歉,没有半点愧疚,没有一丝常理志宏母亲对待孩子该有的情感。 特里萨太自信了。他一直和奥托蒙德保持联系,作为他在瑞鎏纳斯的眼线。他是如此地坚信自己的判断,潜伏在她身边,观察着她和莱尔亚当斯,等待着她露出属于母亲的那份愧疚。 他这种从她这里获得一点资源,就以为掌握她的男人都是这样自信。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并非不爱莱尔。只是作为一个母亲,想要用疏远他的方式来保护这个儿子。 傲慢地理解。 母亲当然可以不爱儿子。 “我知道你的打算,也知道你在地牢里的那些安排,我可以全当看不见。梅丽莎夫人,我们都不想看着瑞鎏纳斯成为他敛财的手段。”莱尔亚当斯打破了这份沉默。 “他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我恨他,也恨你。”梅丽莎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她话语里表述的情感。 “我和他不一样。”莱尔露出自嘲的笑容,他自己都不相信这句话。“恨我是无用的,因为您很清楚谁是敌人。我不是你的敌人,也不是朋友。” 梅丽莎冷笑,语气中添上不屑:“只是暂时而已,只是你还没有他老练,你和底层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而他脱离了底层人太久。等你爬上去,就是下一个他。没什么区别。” “我从未把你当做我的儿子。” “我知道,很早之前就不再奢求。” 蜡烛的引线弯曲,光线扑闪,落在梅丽莎侧脸的光线暗了一瞬。 莱尔亚当斯走到烛台前,剪去了过场的引线。 “母亲。”他注视着重新恢复的烛火,轻吐出一个他幼年时期异常渴望的词语。 这个词语没有他一直以为的那样难以说出口。 “听从您的军队才是现在最需要的东西。风暴庭的海军被他的人收编了一部分,另一部分则随着原伯爵海因里希威斯洛特叛逃,成为一支自由雇佣兵团体,您可以试着派人联系他们。海因里希威斯洛特没有吞噬您的力量,他需要您的帮扶,而碎心群岛却时时刻刻想着吞下瑞鎏纳斯这块肥肉,您最好,小心选择盟友。不要被反噬。” “我会为您送来报纸,您可以自由地查看每一封信件,不再会有监视,不再会有保护。一切,都会回到二十年前,您刚刚继承爵位时的样子,这是最好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 梅丽莎没有说话,她转过身,径直离开了灵堂。 公爵的书房,侍从撤掉气味厚重的熏香,换上一盏明亮的夜灯。 公爵的私印和手札放在桌上,梅丽莎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没有给予这归主的旧物半点视线。 她翻开一本爱情小说。 翻折的那一页,印刷体的文字上,有一行浅浅的墨印。 梅丽莎闭上眼睛,不需要看,文字的内容浮现在她脑海。 “团结你敌人的敌人,麻痹他们,利用他们,提防他们。” “不要悲伤,不要愤怒,不要妄想施舍,想要就去争取。” 送来这些故事和诗歌的人太过傲慢,他们只需要给她塞满美好的幻想,却根本不屑检查书籍中的内容。 是啊,多么理所当然的答案,那些女人只会书写爱情,而由女人书写爱情的小说能有什么样的格局? 傲慢与偏见遮蔽他们的眼球。虚浮的表面是最好的伪装,爱情是让它们出版成册、流入市场的技巧,爱情是让 她们得以发行与复印的理由,那些被小心翼翼隐藏于虚幻童话下的才是她们真正想要传达的内容。 被逼无奈时习得的智慧与被困在华美中的公爵,该死的合拍。 梅丽莎重新站起来。 她被困在这座华丽的书房里,用二十年的时间,从这些爱情小说中剥离政治,验算经济,前人隐藏起来的智慧被她用时间缓慢析出,而公爵的身份,让理论得以成为实践。 她多么庆幸,她出身贵族家庭,而两位哥哥又那么恰到好处地死亡——她非常明白,其中少不了奥托蒙德的盘算。 无论过程如何,结果是她继承了爵位。 特里萨米德尔顿死了,莱娜米德尔顿离开了。 莱尔亚当斯良心尚未磨灭,还抱有年轻的幻想,被动地挣扎在他父亲争夺教皇之位的泥沼中。 现在,她没有任何顾忌,反而占有优势。 第151章 这确实是最好的机会,不需要莱尔亚当斯告知,她也不难得出这个答案。 风翻动书页,淡淡墨迹划出的文字,随着页码而变得模糊。 直到书被合上,封面上,绘制着火焰燃烧的暗色封皮上,玫瑰金色的花体字母毅然刻写着一句: 《烈火般燃烧的爱恋》 这是一本关于复仇的故事。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用一场持续了二十余载华美戏剧欺骗所有人,终于夺回她本该拥有的一切的“爱情”小说。 她终于从这出荒唐的戏剧中走出,走入一场更加荒诞的现实中。 第101章 chapter101错位沟通。…… 希琳第一次坐在马背上。马匹上下颠簸,这种感觉很奇怪。 她前面的女孩反而十分娴熟,稳定着马匹的姿态,沿着道路前行。 她握着手中的橘子。 莱尔亚当斯送给她一个橘子。 他送的礼物,地图,枪械,一个诱人的橘色果子。 她收起橘子,手压在腹部的伤口上。 “你害怕的话可以抱着我。”莱娜感觉到希琳身体的僵硬,以为她害怕骑马。 马匹的颠簸和船只遭遇风浪时的起伏在希琳这里差别不大,她是因为身体不适。 “没事。”希琳婉拒,她昂起头,眺望远方,几声犬吠从耳边流逝,对水敏锐的女人偏偏头,她感觉到了水的气息,于是指向斜前方:“那边。” 莱娜望着她指向的一片漆黑:“你能看到?” “我的黑暗视野很好。”希琳看到停泊在岸边的渔船,“那里。” 马匹停稳后,希琳率先跳下来。 莱尔亚当斯按照约定好的一切安排了退路。 “这么小的船?”莱娜看着面前这条小渔船。它要如何带着两个人沿着亚伯拉亚罕河向东? 这条河是南方大陆最长的河,正是数千年前,由它形成的冲积平原养育了富有的瑞鎏纳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身为当地领主家族的莱娜米德尔顿非常了解这条河。 从这里往东四百海里,会有一段非常险峻的河段。 “马怎么办?”希琳没有着急回答。她能够猜到莱娜的疑惑。 “它会自己回到庄园。”莱娜拽着缰绳,“只要我给它命令,它就会自己回家。可那样他们就会寻着马走过的路找到我们。” “所以才需要这艘小船。”希琳率先走上摇晃的船体,同样是颠簸,水流冲刷的感觉更让她感受到亲切。 “上来。”希琳朝着莱娜伸出手,看着她身上那套复杂的裙装微微眯起眼睛。 莱娜松开缰绳,魔法马术课时教练教授的信号,黑色的骏马来回摩擦前蹄,转身朝着来路奔去。 年轻的女孩伸手握住希琳的手,踩着齐膝的水爬上小船。 希琳从裙下摸出一把锋利的餐刀,在绳索连接处一切一割,长杆一撑,船自然往前飘了五六米。 莱娜在船头坐下,望着两侧的果树。 橘子正在由青变黄。 随着离开浅滩,船体受到的冲击逐渐加大,希琳收起长杆,扶着船舷弯下腰,伸手覆在船底。 海眷者的能力在陆地上被限制严重,但在将汇入海洋的河流上,仍然有一部分能力能够为她调用。 神术接替了她撑竿的工作,河水推着船只往前,明明是浪潮涌动更加野心的河段,船只却更加平稳。 莱娜看了一眼,露出思索的表情。 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河水浸透的裙装吸引。 还好只是平时在家穿的裙子,不是更加夸张复杂的礼服。 最近这些年上流圈子里又开始流行复杂的衬裙和夸张的裙摆,不朽女王时代改变的女性着装风格又被那些脑子里都是稻草的时尚人士改了回去。 他们说这叫复古潮流。 莱娜拽着裙摆。这远远比不上她在学城时候那种轻便简单的衣服。 神让世界陷入发展、倒退、再发展的循环,让一切都糟糕透顶。 莱娜想脱掉这身裙子。她跟着琼前往北方,知道这种衣服会暴露她的身份。 “你不害怕。”希琳看着她的动作,除了最开始的惊吓外,她表现得似乎很稳定。 莱娜抬起头,手中的动作缓了半拍,她缓缓移开视线,轻轻说:“我见过更惨烈的死状。”她拽着裙子,“虽然有点不一样。” “我哥哥为什么找到你?”莱娜身体向前探。 “私人委托。”希琳抛起橘子,又接住,“价格不菲。” “那我还挺值钱的。接下来要怎么办?” 希琳剥开手中的橘子,将橘瓣喂进嘴里。 “天亮前,找一个镇子换一身行头,你这衣服……”她吸了口气,看着手中的橘子。 又酸又苦。 “还不到橘子成熟的季节。”莱娜看到她的表情。 “丰收节后半个月,那时候才是橘子最甜的时候。现在摘下的果子,都是方便运输到其他地方。” “原来不是变颜色就是成熟。”这是希琳不知道的事。 可这是常识。莱娜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讲了一些希琳可能不知道的事:“上一个千年,果农们可以利用魔法来创造特殊环境,让这些果子始终保持在一个还算适口的状态,现在,果农们又重新开始使用过去的方式。” “我以为你会了解橘子。它能有效预防坏死病,而你有一艘船。应该不会陌生……” 希琳又掰了一瓣橘子。 “你还知道坏死病?”这种毛病只有远航船上的人才知道,她也是跟着阿方索远航之后才知道,是读过书的阿尔伯特告诉她这叫坏死病。 “学校会教。” 不好吃为什么还要继续? 莱娜的声音顿了一下: “我没法继续读书了。本来六月份的时候,我会进入阿兰尼全科大学,读古典政治经济学。” “经济……我想到你能做什么了。” “朱莉安娜需要一个识字的助理帮她完成船上的文书工作,还有那些本该有会计管理的内容。” “你是怎么将这两者混为一谈的?”莱娜抿着唇。 她已经在大学城读了一年预科。当初她就是申请了这个才敢跟着琼北上。 把经济和会计联系在一起?像是小孩才会犯的错误。 莱娜感觉自己眼角微微抽搐,她觉得不再和这个北方女人讨论任何需要动脑筋的问题。 “你为什么会认识莱尔亚当斯?” “为什么不喊他哥哥?” “原则上说,我没有哥哥,除非一些特殊情况,我很少称呼他哥哥。”莱娜讲述她身上的事情,“你应该很难想象,明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你的哥哥,但所有人都装成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确实。”之前她听莱尔亚当斯说起过这件事,听莱娜提起之后,对它的认识加深几分。 莱娜觉得她不能理解。北方直到现在都是古老的部落氏族。 她只好继续转移话题:“你和莱尔亚当斯,是我想的那种关系是吗?” 那个橘子。还有她的帮助。 莱娜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莱尔亚当斯在和北方的女人自由恋爱。 “你想的那种关系?”希琳明白了她的话语,“按照你们南方人的理解,应该算吧。”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北方人不一样?” “在北方,只有在黄月下共同起誓的人,才符合你说的那种关系。” 莱娜不说话了。 她和北方人之间的沟通一直都有错位。她们两人的视野和见解就不在同一个水平面上。 她的意思是自由恋爱,而她口中的仪式像是婚姻。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这两者的不同。她不能完全理解那些说明两者关系的书籍。 “好了。”希琳觉得继续满足莱娜好奇心的问答环节是时候告一段落。 她将剩下的橘子一瓣瓣塞进嘴里。 又酸又苦。 她站起来。莱尔亚当斯的眼光看起来也不好 知道橘子什么时候成熟可不代表能选到甜橘子。 - “凯瑟琳,我真的没 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可怜的孩子。” 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拥抱之前,夏洛特满脑子都在思考她到底该如何欺骗从未相处过的父母。 她很担心。 自从阿尔伯特亚当斯提出这个荒唐的计划后,她就一直在思考,要如何欺骗父母。 凯瑟琳的父母,她的父母。 她从未与他们相处过,就算是有最全面的情报,有些东西是只有生活在一起的家人才知道的。 她的拥抱打破了一切设想。 夏洛特抬起手臂,学着女人的样子,轻轻地覆盖在她的后背上。 这个中年女人,是她的妈妈。 夏洛特眨眨眼睛。她该挤出两滴泪水的。 她的眼睛很干,也很涩,却没能掉下眼泪。 第152章 一双温柔的手在她的背脊上移动,引起一连串的鸡皮疙瘩。 “……妈妈。”许久,她才僵硬地吐出一个陌生的称呼。 中年女人后退了几步。 夏洛特这才看清了她的长相。 她是个美丽的女人。当然,夏洛特很清楚,只要照着镜子看向自己的脸就明白她的母亲绝不会丑陋。 她有着一双浅褐色的眼睛,比她的浅一些,深邃的五官轮廓,但现在她的脸上写满了忧虑和整夜整夜无法安然入睡留下的痕迹。 浅黑色的卷发盘得很低很低,就算是努力露出的笑容也无法掩盖这种疲倦,她的怜悯与心疼藏在衬衫没能熨平的褶皱和黑发中夹杂的银白。 夏洛特眨眨眼睛。 “爸爸呢?”她问。 随着这个问题出口,面前的中年女人猛然颤抖一下。 她昂起头,上唇与下唇之间的留出缝隙,好似忘记了本想要说的话语。 “他在商会。”中年女人移开视线,“你饿了吧?从风暴庭到这里要坐三天船。我让人准备了午餐,先进来。快进来。” 第102章 chapter102“夏洛特?”…… 凯瑟琳的娘家在亚伯拉亚罕河的入海口——迪克郡。 河海交汇的地方是天然的港口,迪克郡也是这样的港口城市,但比起一般的商业贸易,这里的支柱产业是造船业。 早在数百年前,迪克人就意识到,与有上千年建城史的阿兰尼与碎心群岛分食海上贸易这块蛋糕一定会被挤压生存空间。 而他们背靠富饶的瑞鎏纳斯,天然与贸易无法分割,聪明的迪克祖先放弃分占货物的利益,将重点全部放在了运输货物必需的船只上。 后来,盛极一时的加仑王国在神灵的余威中衰败,都城阿兰尼失去了政治中心的地位,独立自治的城邦结成自由联盟,抢占过去属于王都的资源。 迪克人抢在那时候,邀请了许多从阿兰尼大学城出走的教授与学生来此定居,并在这里建立的唯一一座不属于大学城的顶尖学府——亚伯拉亚罕理学院。 阿兰尼千年之城的底蕴让其挺过天灾人祸,曾经的王族放弃了复辟,而是借着其进步开放的城市风气,与六所顶级大学学府中的五座,转变了阿兰尼的发展方向,让其成为现在的大学城。 而新生的亚伯拉亚罕工学在迪克郡当地统治者的支持下,成为后来理工类的专科学院,以航海学、机械学、船只发展史、海洋气候等一系列顶尖专业不停地向当地输送人才,使得迪克郡造船业在短短十几年间突飞猛进的关键因素。 若是说,风暴庭能够在学城技术的支持制造出风力蒸汽双动力驱使的蒸汽船,这里,则能够完全独立研发相同,甚至航行效率更高的蒸汽船。 凯瑟琳的娘家就是迪克郡的造船大亨。她的父亲是当地造船业行会的主席,母亲则是最初那批学者的后代,仍保留着一部分阿兰尼人的习俗。 夏洛特看着餐桌上这道阿兰尼特色的餐食,微微抿起唇。 阿兰尼虽然也是一座沿海城市,可因为几所高等学府和曾经的王族对于国民健康饮食的宣传,那地方的食物偏向以蔬菜,水果,高蛋白的肉类为主,烹饪以低油低盐的蒸煮居多。 在灰港的走私商人里曾流传着一个玩笑,不长脑的蠢货才会试图将香料运到学城。 而夏洛特长在灰港,各种腌制食物是她们最常见的主食。 在灰港讨生活能够看到各种各样的面孔,融合了不同地方的饮食习俗,各种各样滋味不同的炖菜,大把的香料,才是那里饮食特色。 夏洛特咀嚼着只有一点咸味的水煮鹅肉,非常罕见地想念起那种肮脏混乱的城市。至少在那里,她能够尝到各种各样不同的滋味。 她的视线偏移,看向坐在侧边的罗莎琳墨菲。 在嫁给威斯洛特伯爵之前,她姓墨菲。 中年女人用那双浅褐色的眼睛紧紧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夏洛特从未被一个中年妇女这样长时间地打量,而且,对方是她血缘上的母亲,这样的发展让她感觉到异常。 夏洛特咽下鹿肉,有点迟疑地喊:“妈妈?” 她猜测过,以凯瑟琳那样的性格,称呼父母亲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骄纵,自信,闪烁着明媚的光,经常吐露出一些天真到让人发笑的愚蠢想法? 夏洛特不确定。 她想,父母是最了解孩子的,她这张脸或许能够骗过海因里希,但长期在父母面前,一定会暴露。 她只能寄希望于一个理由——婚前的女儿与婚后的女人是不一样的。 至少,就算是凯瑟琳这样备受宠爱长大的女孩,在经历过嫁给一个比自己父亲还要大上不少的丈夫,婚后不久丈夫就因病去世,被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继子当众骚扰后,应该是有所变化的。 阿尔伯特给她出了个难题。 她知道他是故意支开她的。用他的话,这是休息。 他可真会盘算。 若是她成功,她将继承迪西郡最大造船商的产业。她暴露了也不要紧,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和凯瑟琳长得一样。 那个二十多年前丢失的女婴。墨菲家族寻找了二十年都杳无音讯的大小姐。 她回到这里,理应继承一半的家产。 墨菲夫妇没有男性继承人,在大女儿丢失之后,两人将心绪分成两半,一半寻 找失踪的大女儿,另一半养育剩下的小女儿。 这些是阿尔伯特亚当斯交给她的情报。在船只抵达这里之前,她曾认真读过那上面的每一行字。 这没能缓解夏洛特的不安,她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既然是备受宠爱的女儿,又为什么要将其嫁给年龄相差那么悬殊的老伯爵? 就因为她久不出嫁,成为了众人口中的老姑娘? 还是说,富商的女儿嫁给落魄的贵族,以丰厚的嫁妆换取爵位的延续? 夏洛特不知道是哪一种,如果她能够想到答案,就能在面对罗莎琳夫人时,做出最合适的姿态。 “你看起来胃口不好。”罗莎琳夫人轻声说。 她的关心说得很轻柔,富贵人家夫人特有的轻柔。夏洛特与这些拥有爵位,或者富有的妇人们接触得不多,她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经验,通常用来对付男人。 唯一接触过的贵族,是莫尔顿女勋爵。 当然,她并非真正的贵族出身,就算是在拥有爵位之后恶补了许多礼仪课程,在某些时候也会露出不雅的一面。 而罗莎琳夫人不一样。夏洛特知道她出生在学者家庭,在理工学院获取学位之后与当时小有名气的年轻商人结亲。 “有些感冒。”夏洛特回答,“没什么胃口。” 罗莎琳夫人转身,一直停在她身后的贴身女仆立即靠上前来,等待着她的吩咐。 “去请维纳先生来家里一趟,就说小姐身体不适。” “是的,夫人。”女佣离开大厅,一时间,这里只剩下夏洛特和罗莎琳母女两人。 “贝娜呢?”罗莎琳夫人询问。贝娜是凯瑟琳的贴身女仆,当初就是她跟随着凯瑟琳一起嫁去风暴庭。 现在跟在夏洛特身边的女佣是阿尔伯特的眼线阿利亚。 夏洛特不慌不忙,说:“贝娜的哥哥战死在了北方战场,她的嫂嫂抛下独子跑了,贝娜向我辞职,回家陪伴父母了。” “拉夫?那个高个子年轻人战死了?”罗莎琳蹙眉,“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写信告诉我?” 凯瑟琳写了,只是被截获了。 这些信件后来由阿尔伯特交给她,成为她了解凯瑟琳的重要资料。 “我本打算要写,”夏洛特回答,“只是后来他发病了,没顾上。” 夏洛特拿不准凯瑟琳是如何描述老伯爵的,在她的心中,从未提及过这个比她年长许多的丈夫。 她注意到,在她含糊地带过那个名字时,罗莎琳脸上出现了犹豫。 “我给她一笔钱,非常非常多的钱,妈妈,你不用担心,她只会记我们的好。”夏洛特试探着罗莎琳的态度。 “我以为你会很难过的,我的宝贝。”罗莎琳叹息着说,“我记得贝娜刚刚来到府上时,你才十一岁。还有她哥哥,拉夫是个勤快的孩子,那么多园丁里,只有他会给不同的蔷薇区分浇水量。他当时被应召入伍……我该想到的。” 夏洛特垂下眼睛,用叉子叉弄着盘子里的鹅肉:“能给我换一块苹果派吗?” 罗莎琳愣了一下:“当然可以。” “妈妈,刚才的话不要再说了。征兵是各地领主的权利,为了守卫南方大陆,出兵抗衡北方入侵是领主们的义务,我不能和你谈论这些,尤其在这里。”夏洛特暗暗提醒罗莎琳。 现在的她可不只是她的女儿,她继承了夫家的爵位。 罗莎琳夫人似乎意识到了她话语中隐含的意图。 第153章 墨菲家掌握着迪克郡五成以上的造船工厂,手握蒸汽船核心科技。 当初,墨菲家族将女儿嫁给威斯洛特家时,他们的工厂就被检查过一次,现在,继承了爵位的女儿从封地回到母家。 夏洛特没有继续说明。 她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并立刻付诸行动,比起让罗莎琳发现她这个假冒女儿的异常,倒不如主动抛出几个难题给她,分走她的注意力。 作为风暴庭的新女爵,她拜访迪克郡当然需要通过当地的执政官,可她这个爵位到现在还有很多人不肯承认,任何与她交好的行为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阿尔伯特手中有兵权无所畏惧,可不代表其他人不介意。 夏洛特手持银色的餐刀,轻轻切开苹果派酥脆的外皮。 才刚刚开始呢。 — 迪克郡,理学院附近的一间便宜旅馆内。 莱娜清点完钞票,看向站在窗口前的希琳。 “你在看什么?”她将钞票塞入缝在内衣上的口袋内。 希琳移过视线,恰好看到这一幕:“你怎么也把钱藏在这种地方?” 莱娜脸一红,迅速整理好衣服:“跟琼学的,她说人多的地方到处是小偷,一不留神就会被掏空口袋。” “这倒是。”希琳赞许地点点头,打量着换上普通衣裤的莱娜,“这样就好多了,你那身行头,就像是活靶子。” “你到底怎么把那身烂裙子卖了那么高的价钱?他不是说只值八十个金索子?” “你信吗?”希琳笑了一声,反问:“你的裙子,只价值八十金?” 莱娜摇头:“我觉得不止,但它烂了,我说不出它的价值。” “那些二道贩子以为我们是偷来的,所以要死命地压价格,他们可不管你那裙子脏没脏烂没烂,只要把沾泥的那一圈剪掉长裙变成短裙再由浆洗女工洗净,它会被挂在高等成衣铺里。”希琳颇有经验,她一眼就看出那商贩的盘算。 “那样的话它的价格就是八百金索子,居然只想给我十分之一?” “所以你拿到了四百金索子。” 希琳哼了一声:“你该得的。” 莱娜微微点点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在看什么。” “这里是什么地方?”希琳望向不远处高耸的钟楼,“教堂?” 莱娜凑过来,看了一眼,回答:“是亚伯拉亚罕理学院,这里的航海专业比阿兰尼的几所大学都要厉害。那是朝圣者灯塔,不是钟楼。只是因为学院所在位置不需要灯塔,它就只是地标建筑。额,你懂地标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灰港的地表就是铁船锚。咸水之都其中一个地标建筑是大洪水纪念碑。 她当然知道什么是地标。 “为什么偏要住在这里?” 以莱娜的出身,她提出住那些昂贵的旅馆她都能接受,毕竟卖裙子的钱是她的,可她选择的地方比她想象中简陋不少。 “琼告诉我,想要隐藏身份,最好是找那些周围人和你差不多的地方。”莱娜昂起下巴,“刚才我打听过了,租住在这栋公寓的基本上都是这所学校的学生,我住在这里不会引人怀疑。” 希琳微微偏头:“可现在是上课时间,你却留在房间里。” 莱娜微微启唇:“也许是我没有课呢?” 希琳没有继续指出她的逻辑漏洞。旅店老板这种与人打交道的商人,总会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她说:“可我一看就不是学生。” 她环胸而立,脸上的皮肤还在蜕皮,肩膀宽,又高又壮,此时换下了女装,亚麻布做成的宽松衬衫配上松松垮垮的马裤,怎么看都和大学联系不到一起。 而且,现在的希琳安托瓦内特看上去完全就是个男人。 年轻的大学生和粗犷的男人在本该上课的时间里同处一屋。 莱娜本想隐藏自己,却误打误撞地让两人更显眼了。 “琼是对的,但要你们两个都像是学生。你就是这样跟着她北上的吧?用的什么身份?” “医学生,支援北方战场的志愿医生。”莱娜的声音低了几分,“要是这也很明显的话,我们是不是已经被注意到了?” “差不多。”希琳回答,“如果追你的人向旅店老板描述你的样子,很容易就会找到我们。” “那怎么办?” “走吧。”希琳关上窗户,她已经这座城中水手和劳工们聚集的地方。 只有在那种完全被疲倦和麻木吞噬的地方,贵族豢养的士兵才会彻底失去她们的踪迹。 希琳带着莱娜离开旅馆,在小巷子里穿梭,三下两下就进入另一条大路,她回头,虽然还能看到那座灯塔的位置,但为船只指明方向的信标,是没法为马车指路的。 莱娜跟在她身后,轻微地喘着气。 “你怎么会知道这里的路……” “慢慢你也会学会的。”希琳朝着她笑了一声,“跟我来,这里可不符合你和我现在的身份。” 莱娜知道她这是在打趣自己,她很清楚,是她的错误判断才迫使两人转移。 她四下观察,大学城附近的商业街,确实不符合她们现在的身份。 至少此刻,走在这里的先生女士们都穿着体面的衣服,而她唯一一套体面的礼服换了她们两人的路费。 是不是有马车沿着大路穿行,至少都是两匹马,甚至还能见到四匹马一起拉车的富豪。 希琳停放缓脚步,看着那辆沿着大路匆匆远去的马车。 车窗打开着。 她好像看到了熟人。 “夏洛特?” 第103章 chapter103“逐利者。”…… 夏洛特坐在马车里,阅读关于迪克郡几大造船厂的调查报告。 她和罗莎琳夫人准备一起去往大人物家中。 这是一场非正式的拜访,她并非以风暴庭女爵的身份,而是迪克郡商会会长夫人,也就是罗莎琳夫人的身份,对伯爵夫人的拜访。 这是属于女眷之间的茶会,不会被报道与记录。在伯爵府后院地举办的下午茶会,偶遇伯爵也是很正常的事。 “小心眼睛。”罗莎琳夫人柔声提醒。 “嗯。”夏洛特应了一声,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复,随口找了个问题,“要不要打开窗户?” “你热吗?” “有点闷。” 罗莎琳夫人伸手试图去够窗户,夏洛特的动作快她一步。 她的视线依然落在手中的文件上,完成开窗的动作后,直接翻开新的一页,完全没有注意到窗外一闪而过的红色。 - “夏洛特?” 希琳露出惊讶表情。 莱娜米德尔顿停下脚步。她侧过头,视线落在停下脚步的希琳安托瓦内特身上。 “夏洛特?那是谁,你认识的人?” 她的疑问唤回希琳的思绪。 “我的朋友。”希琳迟疑地回答,视线锁定着马车的位置。 她应该没有没有看错,刚才行驶过的马车里坐着的就是夏洛特。 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你要去找她?”莱娜蹙起眉头。 希琳短暂地思考之后,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那走吧。不要继续停留了。” 希琳只好收回视线。现下的情况,确实不适合留在这里,至于夏洛特…… 她是个很有主意的女人,她不需要为她担心。 先带着莱娜离开这里才是现在的重点。 - “真是让人愉悦的下午。” “您准备的点心味道很好,茶水也是。” 罗莎琳和伯爵夫人进行着礼貌地交谈,夏洛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百无聊赖地翻着面前的资料。 其中的内容她已经翻看过一次,之所以这样,只是因为她对于两位贵妇之间的话题没有半点兴趣。 她不知道她们究竟是如何夸赞这种毫无滋味的食物。虽然明白这是一种社交的必须,但她想将自己的精力用在更有趣的地方。 不需要说得很明白,这位精通社交的伯爵夫人应该明白,她来到这里不是来闲聊的。 罗莎琳夫人有些看不下去,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夏洛特微微偏头,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说出的话语,却没有半点抱歉的意思:“太无聊了,我有些困。” 罗莎琳夫人闻言,连忙去观察伯爵夫人的脸色,好在这位女士接受过良好的教育,面对这样无礼的态度,依然保持着良好的风度。 “要换一杯咖啡吗?”她询问夏洛特的意见,还没有等她开口回答,就知会一侧服侍的女佣前往厨房。 她说:“威廉也喜欢在下午时候来上一杯浓咖啡,他说茶的效果太差,喝多了总是要不停地终止工作。” 夏洛特微微一笑:“也许与茶或者咖啡无关。我和我的母亲等下还有其他安排,我们能尽快进入主题吗?或者说,您可以告诉我您的丈夫现在在什么地方,我自己去找他。” 第154章 “凯瑟琳。”罗莎琳夫人制止她。 伯爵夫人偏过头,温和的声音冷了几分:“他来了。” 夏洛特看到一袭正装的男士朝着这边靠近。 他们也在观察她,刚才那位女佣去的不是厨房,而是伯爵的书房。 她站起来:“那么两位美丽的女士继续下午茶吧,失陪了。” - “您的表现可不像是一位年轻小姐的行为。”迪克郡伯爵威廉詹姆斯将准备好的咖啡放在小茶桌上,轻轻推向夏洛特。 “我已经嫁作人妇,很难被称为年轻小姐了。”夏洛特提醒,“而且,你与我爵位相同,你评价我,是否算得上一种僭越?” “贵族们确实不当面谈论不体面的行为。” “你们背后谈论。” 夏洛特的讽刺并未换得这位正统伯爵的不满,他依然保持着该有的风度。 “好了。威斯洛特夫人,您在风暴庭做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南方,现在回到迪克郡,是为了什么呢?”谈论起与政务有关的事詹姆斯伯爵的眼神冷了几分。 “贵族之间互不侵犯领土,是各大家族先祖共同达成的协议,您不是威斯洛特的家族的正统继承人,但我想在您继承爵位时应该有人告诉您的贸然到访是一种挑衅。” “我是回家探亲。”夏洛特微笑,“如果我有什么特殊的意图,还会主动来拜访吗?” “这可不一定。” 夏洛特挑眉。 只听到伯爵继续说:“我听说,墨菲家的二女儿一直都是个乖巧的淑女。没想到你居然会和教会的人搅和在一起。” “听说。”夏洛特的重音落在这个单词上。她并不意外迪克郡伯爵知道她和阿尔伯特合作的事,当时帮她赢下爵位的律师就是阿尔伯特的人。 迪克郡以造船业闻名,这意味着他们同样能在海运上分得一杯羹。多少不重要,只要消息能够灵活地传播,就能在懂得它们价值的人手上发光。 “你和教会是什么关系?”迪克郡伯爵收敛起全部笑容,“是哪一位主教让你来到这里?目的到底是什么?” 没有任何暗示,他选择直接抛白。 夏洛特微微抿唇。这是看不起她的表现。 南方总是含蓄,将目的隐藏在话语中,一旦违背这种规律,只能说明对方胜券在握,完全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咸水之都正在掀起一场风暴,可这本来与迪克郡,与风暴庭,或者其他南方的贵族都无关。女士,是你背后的势力将这些无关的事情联系在一起的。” 教会获得了风暴庭的海军,贵族的爵位被几位善于诡辩的律师送给了一个外来的女人。 风暴庭内部发生了动乱,却在非常短的时间内被镇压,那些反对外来女人继位的叛军,只来得及带走了海因里希威斯洛特。 詹姆斯很清楚,除了那些看热闹的外行和八卦的女人们,没有人在意伯爵与继母之前的那些绯闻。教会能让一个外来的女人继承风暴庭的爵位,就能让猪狗代替他,代替其他贵族。 自从国王的权力被彻底架空之后,教皇就成为了神。 这是一个警告。 “别那么紧张。我可不知道这些复杂的事,大人物的烦恼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夏洛特并不意外詹姆斯的戒备,但她是通过罗莎琳夫人来到这里的,就不是为了政治争斗或者挑衅。 那是阿尔伯特的工作。 她不喜欢,也不愿意参与这些所谓的政治斗争。 “我是来和你谈生意的。”夏洛特微微一笑,将先前看过的造船厂资料放置在小茶桌上。 “你父亲就是商会的主席。” “是,他是,但这些只有你能做。” “看看吧,说不定能让你大吃一惊。” 詹姆斯审视着夏洛特,她脸上只有代表礼貌的微笑,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詹姆斯拿起她放在桌上的文件,低头浏览过后,眼中的表情转变为鄙夷。 “你要抛售股份?” “对。”她露出笑容,“我想来想去,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些东西变现,你是最好的人选。” “你要这么多现金做什么?” 詹姆斯抿着唇。难道他的判断是错的?这女人不是代表教会?可风暴庭的事情里确实有教会的人参与。 “我需要几个挂名的空壳公司。这也只有你能做到。” 在当时注册企业,需要经过一系列流程,但如果有领主点头,速度能快上不少。 詹姆斯更加疑惑。 “你要空壳公司做什么。” “你说呢?”夏洛特 不答反问,“你经营空壳公司是为了什么呢?” 转移财产。詹姆斯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词。 这才是她回到家乡的原因,他还以为这女人是教会的人,她只不过是个被利用的蠢货罢了。 粗鲁、无礼、贪婪、短视,暴发户都是这样。 这些股份,分别属于蒸汽船行业和冶铁工厂,这都是非常有潜力的行业。 木质帆船已经是过去式,接下来是钢铁的时代。 短视的东西。 詹姆斯压下心中的喜悦,声音依然平淡:“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让你优先选购。”夏洛特歪着头,“我只要现金。” “至于我,你不用担心,现在反对我继任伯爵的声音那么多,说不定我什么时候就被罢免了。”她打个哈欠,“在那之前,我能拿到我的钱,对吧?” 詹姆斯一下就明白夏洛特的打算。若是没有伯爵的身份,她恐怕保不住这些资产,只能提前抛售。 “我会帮你联系的,但,这事情有风险,你想用空壳公司洗钱,这可是违法的。” 夏洛特蹙起眉头。 “我要两成中介费。”詹姆斯面不改色。 就知道会这样。 夏洛特装出一副心疼的样子,一咬牙:“好。” 拜访结束后,夏洛特和罗莎琳坐上同一辆马车。 她静静看着窗外,心算这次的收获。 她抛售这些股票,完全是因为这些财产名义上属于凯瑟琳而不是她。若是凯瑟琳回来,她无法合法地保留它们。 债券,股份,不动产,看起来是稳定增长的投资,但远远比不上属于夏洛特的现金。 很烦。她想,被那家伙要去了五分之一的收入,这可比纳税缴得还多。 “凯瑟琳,你不能这么没有礼貌。”罗莎琳开口,“那是伯爵夫人。” “妈妈,我是风暴庭女爵。”她随口说。 “我不是你的下属。凯瑟琳,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好战的北方人把你带坏了。” 比起迪西郡,风暴庭属于北方。 夏洛特微微偏头,她沉默了片刻,出口的话语像是一把尖刀。 “妈妈,你们决定将我嫁给他的时候,难道没有想过,我身上会发生什么?” 罗莎琳脸上一变,再也没能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 夏洛特揉着眉心,回到凯瑟琳的房间。 比起应付海因里希或者阿尔伯特,与罗莎琳夫人的相处让她更加疲惫。 过去,应付男人对她来说已然成为了求生的重要手段,她知道怎么对付他们。但对于罗莎琳夫人,她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只能想办法与她疏远,避免她发现端倪。 她更不能让她影响到她要做的事。 她很清楚,自己必须骗过所有人,包括阿尔伯特亚当斯。 爵位?虚假的东西。她名义上是风暴庭伯爵,可实际上,最关键的军队被阿尔伯特带走,她只是一个政治吉祥物。 赶在战争发生之前,弄足够多的钱,找到一个不会被波及的安全区,才是她该做的事。 可惜。灰港本来是最好的选择,但她回不去了。 夏洛特静静望着凯瑟琳与家人的合照。照片上的她保持着符合淑女身份的笑容。 阿尔伯特不会想到的,她甚至可以放弃海潮酒馆。 比起被溺水的人拖拽到失去存活下去的希望,她会选择斩断对方的臂膀,让其自由沉没。 所以,她才拒绝登上希琳安托瓦内特的船。 她们本就不是一种人。 第104章 chapter104“一抹晨曦。…… 希琳和莱娜从迪西郡的港口找到一艘渔船,希琳一眼就看出对方做走私生意,扯皮一阵后,顺利登船,在环境恶劣的底舱拥有了两张铺位。 她提前在港口附近采买了足够的干粮,一路上用海眷者的特殊能力凝聚淡水,不敢碰船上的任何食物。 和她们混住的是一些难民。 人不多,六七个,但都是糙老爷们,加上底舱密不透风,臭得很。 莱娜脸色惨白,一连几天,只吃了半个硬面包,全靠喝水撑着。 小体量的船比不了深海碧波号,从迪西港到咸水之都,至少要走七八天。运气不好会遇上海军临检,说不定还要跳海躲避。 第155章 “吃点吧。”希琳将干面包和淡水递给莱娜。她躲在最里面的铺位,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看起来比之前大了三分之一。 “恶心。”莱娜开口,刚说了一个词,就忍不住干呕。 在恶臭里浸泡了好几天,她其实已经闻不到味道,只有在出去方便回来时,会痛苦几分钟。 止不住地干呕,是因为这段日子进食不够,胃里反酸。 莱娜拒绝了食物,重新蜷缩在床铺上。她真的很想一直留在甲板上,虽然那地方也满是鱼腥味,总比这里要好上许多。 可因为希琳说服船长让她们上船的方式,或者说,希琳说服船长让她上船的方式非常暴力,她只要一走出底舱,就会被十几双眼睛恶狠狠盯着。 如果希琳知道莱娜此刻的想法,或许会纠正她,她之所以被人这样瞪着,是因为她是登船的女人。 渔船不是客船。女人上船犯了南方人的忌讳。很多渔民相信,若是让女人上船,会影响收获。 她使用了一些好用的非常规手段,本想向渔船的主人讨要一间小船舱。可这艘渔船太小了,为数不多的船舱里,要么堆砌的一屋子海鱼,要么挤着十几个水手,要么塞满了他们的走私货。 对比下来,最好的地方居然是底舱。 莱娜的动作引来一个男人的注目。 她的伪装很简陋,小骨架很难撑起大号的男装,也没法假扮成男人。 “你老婆咋了?闹娃娃?” 憨厚长相,皮肤黝黑的男人接了一句话。 希琳偏过头看他,注意到他的肤色时微微眯起眼睛。 深色皮肤。小哑巴的肤色也很深,因为他拥有一部分卓尔精灵血统。她很快就意识到,面前的男人来自西大陆以及西南群岛,那里生活着一部分黑色人种和红色人种。 “这给你。” 那壮汉伸出手。她犹豫地摊开掌心。 他把一些零碎的东西放在她手中。 一把红褐色的酸枣干。 希琳惊讶地挑眉。 “我婆娘怀娃娃的时候喜欢这个。”他说。 希琳知道男人一个人上船,下意识问了一句:“那她人呢?” 对面的人愣了一下,缓慢露一副憨傻的表情,像是在笑,露出一口白牙,“路上死了。娃娃也没了,饿的。” 希琳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你们去咸水城做甚?” “讨个活。”希琳回。 这船上的去咸水之都,都是为了讨个活做。 从北方战争逃离的难民,还有被合法引渡或者贩卖到这里的西南人。 她并不知道他属于偷渡还是被卖到这里的。但这两种说法指的是一件事。 对面的人点点头。 “咸水城工钱好,搅水泥,搬沙子,比种田多。农场主不给工钱。”他的声音逐渐变低,脸上的神情出现了一丝茫然,“要是,能把我的工钱都结清,她们就能有处墓地。” “最小的也行啊。”话到了这里,他已经不是在和谁讲述,话语里透出的是单纯的疑惑。 希琳退后半步,小腿肚就已经装在低矮的床铺上。放在之前,在她没有来到南方,不认识文字的时候,或许也会有这样的疑惑。 她弯下腰,伸出手:“吃不吃?”淡水的痕迹一闪而过,她用身体掩盖施法的动作,将手中一小把酸枣干递给莱娜。 莱娜也听到了刚才那番话,她接过枣干,小心翼翼背过身,从缝在内衣上的口袋里摸出一张钱。她想了想,又揪出一张,和之前那张团在一起。 纸币这几天贴着身体放,透着潮气,汗味和油墨味混合在一起,臭得很。 她抿着唇,有点担心这样会被人嫌弃,她挣扎了片刻,碰了碰希琳的手。 她没回头,却松了松拳头,莱娜将两张纸币塞了进去。 “可怜人太多了,莱娜。”希琳碾着纸币的一角,“帮一个两个,你能帮所有人吗?”她并不指望这些钱能起到什么用。 最多,能帮这个陌生人在咸水之都多活几个月,或者成为他被抢劫,死于非命的理由。 年轻的女孩没说话,她蜷缩着身体,用动作给出希琳答案。 她不知道。希琳明白了她现在的表现代表着什么。 她也曾这样。在她刚刚听说“七海之主”的预言时一样茫然。 “我之后会想办法给他。”希琳收起两张纸币,决定这个年轻姑娘的一点善意转交给那个陌生人。 船上的日子难熬,摄入食物不足,昏昏欲睡是日常,就算是醒来,也无法清醒太久。莱娜尝试吃希琳给的干面包,可就算是用水泡软,她也实在咽不下去。 从小到大,她的食物由公爵 雇佣的营养师精心负责,就算是在学城上学期间,她也是在最好的餐厅用餐。唯一一段难熬的时候,是跟着琼北上,但因为她们占用的是志愿医生的名额,餐标远远高于普通士兵。 她无法这样委屈自己,一周的时间,她已经要到极限了。 “莱娜,醒醒。” 深夜,鼾声此起彼伏,希琳叫醒了昏睡的莱娜。 她嘟囔着询问:“到了吗?” “快了。”希琳压低声音,“起来,我们走。” “去哪里?”她的声音和蚊子叫一样,随时都有可能断掉。 “不能等船停下,我现在带你走。”希琳很担心渔船的主人有着什么和陆地上联系的方式,若是她们等待着船只停泊,说不定会被直接扣押在码头。 她知道这样的炼金产品。虽然说走私船一般不会和海军海警打交道,但却能够通过陆地上的**完成三方交易。 海鸥们不认识字,她不可能让它们衔来报纸。 现在的她完全不知道瑞鎏纳斯如何处理公爵继承人被劫持的事。 莱娜揉着眼睛。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看着自己干瘦又肮脏的手,下意识地在衣服上擦了擦。 她的动作随即停住,她的衣服和手也差不多。 夜风带着浓重的潮气。 比起她上一次抵达这里,少了几分酷热。 咸水之都一年四季区分得并不明显。丰富的海上经验还是提醒希琳,秋天已经到了。 在北方,这样的秋转瞬即逝,很快,就进入严冬。 今年回不去了,她想,不知道尤莉叶她有没有提前采买好部落过冬的食物。 她们的船可以不北上,过冬的物资却是一定要前往北方的。 虽然希琳很清楚,族人们会按照传统提前储备好过冬的食物,但享受过南方便利的她,已经忍心看着她的族人忍受担心这顿吃多了,下一顿食物就不够的日子。 南方人,很多南方人,他们根本不为食物发愁。 她在瑞鎏纳斯的公爵的城堡工作了不到一周的时间,她知道他们有多浪费,制作好的点心,只要超过对应的时间就会被成盘丢弃。 那些精致小巧的东西,都是用许多鸡蛋,牛奶,还有磨得和雪一样白的面粉制作的。 “来,往这边走。”希琳拉着莱娜的手腕。 她实在是太瘦了,皮贴着骨头。希琳想,等回到船上,必须给她加练,否则遇到什么危险,她可能都跑不到庇护下,最好是把莱娜的房间和贝林夫人安排在一起。 “我们要做什么?”莱娜提问的声音轻飘飘的。她没有可以压低声音,她已经没有力气大声说话了。 希琳没有回答,单腿踩在船舷上,借助着极佳的黑暗视野,在水中寻找着什么。 一抹浅灰探出头来,然后是另一头。 她露出笑容,下午接着出来方便的时候,她拜托海鱼帮忙询问有没有晚上愿意帮忙的小家伙。 “我有办法带你上岸。”希琳收回腿,话音落下,掐着莱娜地将她提起。 “就一下。”话音未落,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的莱娜尝试挣扎,可她刚刚抬起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没有溺水感,但身上湿透了。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只海豚身上。 希琳做出噤声的动作。 “别喊,它们不会伤害你。你会游泳吗?” 莱娜点点头,已经接受了她正坐在海豚背上的怪异事实。 “那就不用我教你换气的时机了,抱紧了,然后机灵点。顺利的话,我们天亮之前,就能吃上一顿好饭了。”希琳轻轻眯起眼睛。 月光从云层之间渗透而出,弦月的光亮不足以照亮海面,但莱娜却发现,周遭的海域散发出银色的光芒,泛起那种属于海水的淡淡咸味,驱散了她身上沾染的臭气。 剩下的海豚动了起来,她还没有准备好,就吞下第一口海水。 直到鼻腔被刺激得又酸又涩,眼泪忍不住快要涌出时,她才反应过来希琳安托瓦内特为什么说不用教她呼吸的频率。 如果不认真起来,她一定会被呛死。 莱娜心中不停地咒骂希琳,双臂静静抱住身下光滑又冰凉的皮肤。在它每一次跃出海面时抓紧机会吸一大口气,在其潜入海水时紧紧闭上眼睛。 第156章 好消息是,新一天的第一缕阳光落在她身上,她终于喝到一口称得上美味的热汤。 第105章 chapter105“逼良为娼。…… 将莱娜安顿好,确定她熟睡之后,希琳带着那封被水泡得皱皱巴巴的信找到红胡子酒馆。 现在距离酒馆营业还有一阵,她找到一家报亭,购买了从她带着莱娜离开瑞鎏纳斯公爵府到今天的所有报纸。 咸水之都是南方的政教中心,它比不上学城识字率高,却汇聚着各种报刊。 一周的报纸,不同的报社,足足有二十几种,堆在希琳面前,和一座小山一样。 在报亭主人疑惑的视线中,希琳报纸一堆报纸,嘴里嘟囔着:“这样的话擦玻璃肯定够了。” 她找了一家距离酒馆不远不近的茶餐厅,随便点了些东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开始阅读这些报纸。 放在以前,这么多内容足够她读上一周,好在各大报刊刊登的内容在相同日期大致相同,她浏览的速度快了不少。 奇怪的是,她读完一大半内容,却没有找到半点记录与莱娜有关的事。只有在农业相关的期刊上提起了今年瑞鎏纳斯的丰收节顺利举办,风调雨顺的年份,南方的粮仓又迎来一次收成高峰。 希琳捏着鼻梁,缓解眼睛的疲惫,将她点的那些食物一股脑卷入肚中,喝干净那种酸甜开胃的饮料,只拿了那份农业报,离开了餐厅。 到了工厂交班的时间,上工的人和下工的人塞满了街道,她的身影很快被淹没在人群中。 各处的酒馆都查不了多少,烟雾缭绕,醉鬼遍地,三五个聚在一起吹牛,交换着上一段航行中遇到的事情,吹嘘那里的妓女让人难忘。 “灰港海潮又重营旧业了。”有人嘟囔了一句,夹杂在吵闹中,但熟悉的单词还是引起了希琳的注意,她微微侧头等待着对方下一句话。 “海潮有什么好的,规矩比娘儿们都多。灰港有的其他漂亮姑娘,没了她们的老鸨,那地方不去也好。” 希琳从他们身边走过,来到吧台。 她坐下来,不着急点单,视线四处环顾。 酒保见她不点酒,只是来回看,就知道这是找人的。 “找谁?”他主动开口。 希琳把那封皱皱巴巴的信推出去。 她有些担心,毕竟这信封跟着她泡了水,要是上面的墨迹模糊了,她就只能带着莱娜再找一艘去灰港的走私船了。 “秃子。”她回答。 对方扫了一眼信封,蹙起眉头。 “稍等一下。”他看向一个方向,招了下手,立马有一个衣着相同的人接替了他的位置。 大概五分钟后,最开始的酒保带着一 个年轻男人走出来。 男人没有直接到吧台,而是看了这边一眼,往酒馆二层的雅座走去。 吧台里忙碌的酒保推来一杯她没有点过的酒,手雕冰浮在琥珀色的酒液体里,散发着诱人的色泽。 希琳是老酒鬼,一眼就看出这酒水的不凡。她吞了口口水,表情露出一丝落寞。 她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又在七海教会的大本营,实在是没法好好品尝着味道。 她端起那杯酒,朝着雅座的位置走过去,忍不住想,南方人的花样就是多,接头还要三个人,真不怕中间哪个环节出了纰漏,直接暴露。 思考间,她已经坐在先前男人的对面。 黑眼睛,黑头发,身上散发着寒意,面无表情的年轻男人。外表看上去比莱尔亚当斯大,不过说起来,她登上南方大陆之后遇到的异性,除了那些毛都没长齐的孩子,每一个看起来都比莱尔亚当斯年纪大。 “是你找秃子?”仇凛开口。 因为突然的变数,他来酒馆安排之后的工作。正好遇上人找这里的老板,秃子多嘴提了一句,说起之前,老大说,要是有人拿着带着他纹章的动作来,就替对方准备一艘绝对安全的船去灰港。 红头发的高个子女人。仇凛压下气息,这是谁不需要多问。 他扫了一眼希琳手中卷着的报纸,就算是遮挡了大半的版面,瑞鎏纳斯、丰收节等词语还是非常扎眼。 她在找莱尔亚当斯的消息。可这种丑闻是不可能登报的。莱尔亚当斯搞砸了大主教的任务,已经在前天晚上被秘密押送到咸水之都,现在正在某个教区教堂下的地牢关押着等待发落。 这段日子,他在下城的产业和帮派之间四处奔走,就是在按照之前他们制定好应对危机的计划转移核心人员和财产。 希琳打量着他,说是叫秃子,但头发挺浓密。 她的疑惑很显眼。 仇凛压下唇,身体微微后靠,回:“代号要是和外表一样,就像是把身份写在脸上。”秃子不是他的代号,但海眷者不需要知道这些。 “你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他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两张船票,放在桌上。 希琳没着急去拿,提起了另一个问题:“既然你和他有关系,在这里有属于自己的势力,再帮我一个小忙,应该不困难吧?” “做什么?”仇凛眯起眼睛。北方人倒是直接,没有任何铺垫,就想要从这里讨要好处。 “有一个人,想让你帮忙安排工作。” “有没有擅长的事?”仇凛只问了一句。没关心是给谁安排工作。 希琳的露出思索的表情、当时在船上并没有深入了解那个陌生人,也不知道他擅长什么,“要能准时发薪水的。” “酒厂需要搬运的力工。不过,这段时间不太平。”下城某些有特殊消息渠道的人已经知道毒蝎被抓的事情,很快就会有人来抢地盘。 “能讨个吃饭的活就行。”希琳点点头,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币。 在离开那艘走私船前,她按照莱娜希望的那样,将钱偷偷塞到了那个不知名的陌生男人身上,但只是其中一张。 希琳在两张纸币上动了些手脚,“我说的那个人拿着另外一张纸币,你们已经有办法找到他。” 她知道有按照气息寻人的炼金设备,而将这钱交给莱尔亚当斯的人,也是向莱尔传递她妹妹的消息。 那张钱上不止有一种气息。这算是对于他信任的一种回馈。 希琳伸出手,准备拿走属于自己的船票,对面的人却突然按住它。 她抬起头,只听到他问: “那位还好吗?” 仇凛前倾身体,这句是替莱尔亚当斯问的,他虽然从来没有明确表示过,但作为跟随他最久的战友与同伴,仇凛非常清楚,莱尔亚当斯非常重视他的家人。 莱尔亚当斯不能表现出来,但他作为大主教严重无关紧要的人,可以多嘴问一些其他的问题。 “你得保护好她。”莱娜没有跟随她来到红胡子酒馆,只有眼前的女人知道她的状态。 希琳“唔”了一声,满脸认真地开口:“你有航海的经历。应该知道,过度保护,从来不是大海的规则。” 是,仇凛沉下表情,他曾在海上做走私生意,海的眷者说的是事实。 接着,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什么事情一样偏移视线:“如果你能带口信给他,告诉他,我无法保证时时刻刻保护他妹妹不受伤害,但是能教给她保护自己的方法。这是我唯一的承诺。” 仇凛抬起头,将压着的两张船票向前推送到希琳面前。 “谢谢。” 希琳收起那两张船票,离开了红胡子酒馆。 —— 酒精与船锚之城,不眠的夜晚。 海潮酒馆。 夜晚本来是做生意的时候,但今天,海潮酒馆直到月亮偏移都没有开门。 从船上走下就叫嚷着要酒喝的醉鬼可没有等待她们开门的耐心。他们纷纷移动脚步,摇摇晃晃地走进隔壁的酒馆。 自从夏洛特离开后,海潮酒馆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她们不得不将原先的店铺分割出一半。 令人愤怒的是,原本要做旅馆的租客立马将那三个集装箱改成了一家新的酒馆,甚至连装修都没更改,加了吧台,不知道从哪一家妓院里找了一个酷似夏洛特的女人做老板,就学着她的样子,懒散地坐在摆台后。 她不负责买酒,工作就是模仿夏洛特。 他们真用这种办法抢走了大部分生意。酒馆已经入不敷出很久了。 因为这个原因,她们已经没有足够的钱来维持情报线网,许多眼线都放弃和她们继续合作。 最近一段日子,灰港到处都流传着消息,说是海潮酒馆已经开始重操旧业了。 他们传得隐晦,可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曾经是做什么的。 他们不仅失去了喝酒的客人,每到夜幕降临还会有很多人来到这里敲门,明里暗里都是**里那点事。 络腮胡酒保为了姑娘们驱赶闹事的流氓,被打得鼻青脸肿,黑市的医生乘人之危,要足足一千块才替他看病。 第157章 接替夏洛特的罗莎不得不下定决心暂时关店,可这样下去,收入只会越来越少,说不定,她们甚至无法保护仅剩的三间集装箱。 至于那些嫖客,她很清楚,虽然明面上大家还拒绝,咬着牙说再也不做那种事情,但实际上,久久没有足够的收入,已经有人重操旧业。 这也是那些谣言无法被根除的事,因为她很清楚,谣言不全是假的,这样下去,一切就完了。 送出的信件迟迟没有回复,夏洛特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周围的恶狼都在等待这块肥肉自己咽气,好冲上来将她分食到一点不剩。 罗莎看着手中的信件。 它来自灰港上层的某个帮派。 信上说,他们的副首领看上了海潮酒馆的女侍者琳达。 只要把她送来当情妇,他们就会出手,帮助海潮酒馆解决这次的麻烦。 第106章 chapter106“失地存人。…… 灰港的空气和之前一样,什么都有,各种各样的食物,鱼腥味,尿骚味,酒的味道和呕吐物,一股脑儿地涌进鼻腔,刺激感官。 希琳打了个哆嗦,沿着栈道,从漂浮岛走向基石岛。 秃子提供的船票是一艘规制较高的游轮,这种规模的船只会停泊在漂浮港的港口,希琳将莱娜安顿在漂浮岛上的高级旅店,自己独自前往鱼龙混杂的基石岛。 她之前有个想法,希望能够拥有一张真正属于自己的情报线网。 她能够与海上的动物沟通,又拥有海鸟这样特殊 的眼线,如果能够将两者的特长发挥起来,一定会对之后提供帮助。 之前,这只是一个设想,而这次回归途中经过灰港,她决定试着了解一下海潮那边的意图。 她不由得想起在迪克郡看到的那个影子。 那分明就是夏洛特。那种规制的马车显然不是普通人家能够负担起的。 她不由得猜测她去那里做什么,按照之前海潮酒馆的人给出的答复,夏洛特是因为风湿越来越严重才不得不离开灰港去往内陆城市理疗。 可她却出现在另一座港口城市。 希琳想不明白其中的关键,她干脆放弃无谓地思考,先去海潮酒馆看看情况最关键。 按照记忆里的路线穿过狭长的栈桥,海潮酒馆就在栈道的尽头。 还不到酒馆营业的时间,希琳提前来到这里,就是不想耽误她们正常营业。 一道熟悉的影子从酒馆的集装箱后走出,她一边走,一边整理着深色的头发,希琳眼睛微眯,一下就注意到这道身影。 夏洛特?她怎么回来了? 她和莱娜从在路上耗费了近半个月时间,都是因为渔船的速度不如大游轮,如果夏洛特从迪克港做轮渡,抵达灰港应该会比她们快不少。 女人将乱蓬蓬的卷发别在脑后,露出一张漂亮却满是疲倦的脸庞。 很像,但不是夏洛特。 希琳看着她走进酒馆,她放缓脚步,抬起头,几乎不用上移视线,就能看到一个夸张的招牌。 ——海夜酒吧。 希琳眉心皱得更深。 夏洛特把海潮酒馆卖了?然后在迪克郡包揽了新的店铺? 接下来看到的画面又一次中止了她的猜测。 在海夜酒吧夸张的招牌后,是曾经她最熟悉的单词。 海潮酒馆。 她松了口气,眼中的疑惑越发明显。 既然没有卖掉海潮酒馆,它怎么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希琳加快步伐,扫了一眼酒馆门牌上悬挂的歇业牌,尝试推开酒馆的大门。 门没锁,她走进酒馆。 “我们今天不营业……” 熟悉的位置传来陌生的声音,吧台后,一个中年女人正用手中帕子擦拭着酒架。 希琳往前走了一步,她记得上次来到这里,酒馆的酒保还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壮实的年轻男人。 她的脑海里闪过很多名字,语气不确定地开口:“罗莎?” 中年女人擦拭的动作停下来,她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许久,才从那身男人的打扮中辨认出希琳。 “海眷者?”她想了想,“希琳安托瓦内特?” 希琳点点头,算作肯定。 她和海潮酒馆的其他人不熟,一直以来,她来这里都是为了见夏洛特。罗莎这个名字也是听夏洛特说过,也是女人做出回应,她才将名字和人对应起来。 罗莎攥着手里的抹布:“你来得不是时候,夏洛特没有回来。”提起这个名字,罗莎感觉自己口腔里满是苦涩。 她斜了一眼吧台,那封信就放在桌子上,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隔壁是怎么回事?”她问的是海夜酒馆,还有那个酷似夏洛特的女人。 罗莎扯扯嘴角。北方人还真是不知道委婉,专门往她心上捅刀子。 她不由得想,海眷者一定是刚刚抵达灰港就往这里赶,若是她稍缓一下脚步,在周围打听打听,很容易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毕竟,等着看海潮酒馆热闹的人不在少数。 这地方原来是妓院,后来成了酒馆,凭借那个热情火辣又会来事的老板拥有了一批顾客,然后生意越来越红火,抢走了很多酒馆的客人。 他们愿意看到海潮落魄,最好是重新变回妓院。最近的流言,恶意的竞争,都是其中一部分。 罗莎洗涮抹布,回答:“生意不好,将铺子分租出去一部分。” 希琳不由得蹙起眉头。她不懂经营,可就算是在外行的老板也做不出将自己的店铺让给同行的事。 她观察罗莎的表情,意识到,隔壁变成一家酒馆是意外。 见她没有接话,罗莎拧开布子,继续工作:“你还有其他什么事吗?夏洛特不在,我们不做情报生意,如果要喝酒的话……现在酒保不在,只有原味的啤酒和朗姆酒。” 她们出售的酒水种类都不如从前。生意居然变成了这样?以前的海潮酒馆可是无论什么时候都挤满了人。 希琳回头。 这里是比之前小了太多,桌子摆放得整整齐齐,完全没有被酒鬼糟蹋的痕迹。 太干净对一家开在灰港的酒馆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抿着唇,继续往前。 罗莎皱起眉头。她说酒保不在就是想赶人,没想到她居然还往前凑。 虽然现在的海潮酒馆根本没有资格挑客人,可海眷者代表着危险,她们更没有能力应对危险。 希琳瞟到桌子上的信件。信纸虚掩着,她看不到上面的文字,却看到一个在灰港较常见的符号。 一只独眼鲨鱼。灰港上层恶鲨帮的符号。 她没有和恶鲨帮的人打过交道,只是在委托和七海教会的悬赏令上见过他们头领的悬赏金。 一万金索子。还算值钱的脑袋。 “有个挣钱的生意。”希琳移开视线,提起了自己这次来到海潮酒馆的目的,“我想,应该能够帮你们度过现在的难关。” 罗莎擦干手:“夏洛特不在,我们不做中介商的生意。” 自从海妖伦特奥伦下落不明后,整个灰港重新变得混乱,若是夏洛特还在说不定能够从中分得利益,但现在海潮酒馆剩下的这些人可没有这样的本事。 最好的方式就是躲避,避开一切利益,同时逃开一切风险。 中介商,情报网,海眷者,都是危险的信号。 “为什么?”希琳蹙眉,她不理解,现在的海潮酒馆已经要靠分割地产苟延残喘,还白白让挣钱的机会流逝? 她的目光落在那封信件上。 “你们被威胁了?” 罗莎脸上一变,嗖的一声抽走信纸。 “你偷看我的信?” 她的表现已经坐实了信件的内容。 希琳沉下表情,摇摇头:“我没看,但我能猜到。那是恶鲨帮的纹章。他们恐吓你,不让你们做中介工作?” 罗莎本不想向海眷者透露发生在海潮酒馆的事,可拒绝的话语到了嘴跟前,骤然一变:“恶鲨帮的头领看上了我们的姑娘。要我们把她送去给他当情妇,他说,这样就帮我们摆脱现在的困境。” “你信了?” 罗莎冷哼了一声:“我当然不信,海潮酒馆变成现在这样,和他们脱不了干系,但琳达……”她露出无奈的表情,“她还小,难免产生牺牲自己救助大家的念头。” “别以为我不知道,夏洛特走后,我们的情报线网就是上层的几个帮派蚕食的,他们不敢招惹伦特奥伦留下的势力,就只能将刀口对着我们。” “原来是这样。”希琳发出一声轻唔,露出笑容。“我可以帮你们。” 如果是别的事情,她或许没法处理得像是夏洛特一样游戏,但打架偏偏是她最擅长的事。 “你想要什么?”罗莎瞬间戒备起来,她知道这可不是免费的帮助。 “给我一个机会,听听我来这里的目的。” 第158章 罗莎迟疑了一下,想到琳达,她点了点头。 希琳将来时路上想好的一切描述给罗莎,包括她的构想,她拥有的特殊情报线网,她希望海潮酒馆做的,以及利益如何分配,在整个合作期间,深海碧波号会提供武力庇护,她们不需要担心其他帮派的威胁。 罗莎始终安静地听着,希琳说完后,她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海潮酒馆不会帮你。” 拒绝了?希琳本以为她应该会答应,这就是她们之前在做的工作,现在海潮酒馆需要钱,她需要情报,这是双赢的合作。当她准备争取一下时,却听到对面的女人重新开口。 “我决定关闭海潮酒馆,把出售酒馆的钱分给大家。” “为什么?”希琳不解。为什么关闭海潮酒馆?这是夏洛特好不容易才建立的地方,它应该和深海碧波号一样,有极为特殊的意义。 罗莎明白她的困惑,她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酒馆不是关键,海潮酒馆不比其他的地方特殊,酒馆里的人才是我们的依仗。你的事,我会告诉大家,如果她们愿意的话,我们会秘密联系。我想,你给出的报酬如此丰富,她们不会拒绝。” “明明在一起也可以。”希琳还是不理解。 罗莎摇摇头:“不要拘泥于形式。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大海存在,月亮圆缺,潮汐就不会消散,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她当然知道,有了武力支持,海潮酒馆可以继续经营下去,但深海碧波号是远航船,不可能只在灰港附近飘荡,她迟早会 到无法及时赶回的海域。 “只有海潮酒馆彻底消失了,他们才会觉得我们被打败了。只有这样我们的情报线网才能真正扎进灰港的血肉。你说,你可以通过海鸥传递消息?能教给我们吗?”罗莎不太确定,毕竟这是属于海洋眷者的特殊能力。 “我能教你们一些驱使它们的口令,但必须是擅长游泳和喜欢动物的人。”毕竟,她不是那些海鸟的主人,只有亲近海洋的人才能得到海洋的回馈。 回答完罗莎的问题,希琳连忙追问另一个问题: “把海潮酒馆卖掉,夏洛特呢?她回来怎么办?” “夏洛特不会回来了。”罗莎缓缓说出那件她一直知道的事。如果她会回来,绝不可能音讯全无,她是那么聪明的女人,若是她有意愿,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发出消息。 没有消息,说明是她放弃了这里。 第107章 chapter107“第一道波浪…… 希琳原计划与海潮酒馆敲定合作方式后,就立刻雇船朝东进发与深海碧波号会合,但罗莎的话语打破了她的计划,使得她必须在这里多停留一段时间。 她借助海之眷者的力量,驱使海鸥为深海碧波号送信。近半年的休憩,她相信船只本体的修缮与改造已经完成,现在她好奇的是这半年的时间,船上的大家有了什么样的变化。 习武的经验告诉希琳,她不能生出太高的期待,半年对于一个武者来说,只是在打基础,可她仍忍不住心中的喜悦,一种直觉,一种属于海洋眷者与生俱来的直觉正在提醒着她,她应该期待,期待着深海碧波号上的大家打破她的固有认知。 她们会带着惊喜,穿越海峡,往这座城市来。 希琳估算,就算是有船首像上海洋祝福的加持,从深海碧波号接收到她的信号出发到这里,需要十天的时间。 这段日子她也没有闲着,一边养伤,一边在灰港内接取一下简单的委托换些生活费,借着这个机会,她重点观察恶鲨帮的动向,以便及时应对。 在任务目标的选择上,她也将对象放在了活跃在灰港的帮派成员上。为了不提前引起警戒,希琳没有直接选择暗杀的任务,委婉地潜伏在各个帮派之间,收集打听着情报。 罗莎接替了曾经夏洛特的工作,她重新打开属于夏洛特的那间屋子。自她离开后,这里就一直保持原貌,再也没有人进来过。 罗莎将门锁放在桌上。 已经确定夏洛特不会再回来,继续保留这里没有任何意义,她往前一步,从架子上选择了一个防潮文件袋。 夏洛特将她们曾经获得的情报按照不同的种类分类,她没有使用文字区分,而是用一些特殊的符号来代替特定的含义。 罗莎认得这些符号。以前,这里还是一家妓院的时候,上一任老鸨不识字,就是通过这种带有特殊意义的符号来记录信息。它算是一种特殊的文字,只有掌握这种文字的人才能读出其记录的信息。也因为这种符号属于妓女,是某些人眼中肮脏下贱的符号。 罗莎也曾在妓院工作,一生都在那里,与不知名姓的嫖客生下许多个被称呼为小亚当斯的孩子。男孩被送去当劳工,女孩继承母业,继续在这屋子里工作,直到再生出男孩或者女孩,重复着以上的命运。 灰港,就是在这样一代又一代女人的躯体之上建立的城市。 她曾有很多孩子,很多的小亚当斯,但现在唯一活着的是那个长满络腮胡子的壮汉。 他是兄弟姐妹中最幸运的那一个,他曾被送去当海员,但在某一次航行结束回到陆地上,走入这家风头正盛的酒馆,母与子重逢了。 那时候,夏洛特带着大家逃离了原来的生活,新的生活刚刚走上正轨。 在那样的好日子里,她唯一幸存的孩子活着会到她身边。 可现在他也快死了。死在她们的生活变好,却注定又一次变差的时刻。 希琳安托瓦内特得知了她们现在的情况之后送来一笔钱。至少,他是因为想要保护海潮酒馆而受伤,勇敢的人不应该这样无声息地死去。 但罗莎并不抱有幻想,她的孩子大多都死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人快要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他脸色衰败,皮肤铁青,胸部被砸出一个大洞,每一次呼吸,都能看到残破的肺在翕动。 没救了。就算是请来了最好的医生也没有用,她们错过的最佳的时间,唯一能做的,是让他死得不要那么痛苦。 医生给他注射了能减缓疼痛的药。罗莎的词汇量不足以支撑她读出那个复杂的专有名词,但那是好东西,价格昂贵的好东西。 夏洛特保护了大家许久,是她建立的海潮酒馆,这里原来是妓院,是无法被拯救的肮脏之地,是夏洛特让这里变得不一样,但她不会永远停留在这里。 罗莎很清楚,夏洛特上一位老鸨带回这里的时候,还是个很小的孩子。 她那是刚刚生产两三天,照顾孩子的任务自然落在她这种因为恶露而无法工作的女人身上。 夏洛特从小就很聪明。她是众人口中听话懂事的孩子。 偶尔,会有从上面来的嫖客来到这家底层的妓院,这时候,夏洛特会凑上去,无论环境如何,她会拿着一张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的报纸,询问嫖客上面的生词。 他们绝大多数不会拒绝一个天真的小女孩的提问,只是会收取一些“报酬”,当然,罗莎更愿意称呼其为,猥亵。 有的会摸她一把,有的会拍拍她,喜欢年轻纯洁的小女孩是他们的通病。 罗莎觉得让一个小女孩做这样的事实在是太过残忍,虽然她知道,这是她的未来,可至少不应该这么小就让她浸泡在这些肮脏不堪的事情里,可夏洛特的回答她现在依然记得。 她说,在没有办法拒绝交换之前,让交易不折磨自己才是最重要 的。 她很早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很早就知道了,想要得到需要付出什么。 她用这样的方式认识了字,越来越多的字,直到她掌握了拼读的规律,就再也没有表现出对那些上层文化人的亲近。 罗莎叹息一声。她比她大上二十岁,比她挣扎了更久,模仿着她身上散发的气息,学到始终有限。 她翻开了夏洛特收集的关于恶鲨帮的资料,在这间略显阴冷的房间里安静地阅读起来。 “给你的。”罗莎将恶鲨帮的资料和情报交给希琳,“很久了,这里面的部分内容没有更新,也许已经跟不上最新的情况了。” 她面无表情。小亚当斯的情况又恶化了,今晚,或者明天他就要死了。还有,因为某些势力的参与海潮酒馆无人问津,唯一原因出价的人在隔壁。 ——海夜酒吧的人愿意出价三千金索子。 在海潮酒馆生意最好的日子,这只是她们三天的收入! 罗莎直勾勾盯着恶鲨帮的信件。她四十岁,这本该是富有经验与智慧的年龄,却因为一连串的坏事变得无神而憔悴。 “还在担心这个?”希琳没着急去翻看资料,而是看着罗莎,“小亚当斯好点了吗?” 她想,这个姓氏可真常见。在南方几乎十个人里总有两个冠以这个姓氏。 “你可真不会提问。”罗莎抬起眼皮,她艰难地露出一个无法形容的表情,食指和拇指无意识地碾着信件的一角,将那张质感不错的纸图揉捏成一团破烂。 第159章 “我现在希望他能死得痛快点。而不是像他那些根本没长大的姐姐哥哥一样在无尽的痛苦中死去。” “我可以帮忙。”希琳回答。她确实不会提问,但帮忙减缓痛苦,她一定能够做到。 虽然方式可能和常人想象中不一样。 罗莎略过了这个问题,她问:“琳达呢?你安排好她的去处了吗?” “嗯。”希琳点头,“她现在很安全。” 她和莱娜一起在漂浮岛,住在一家有独立安保的宾馆内,虽然价格昂贵但是非常安全,希琳担心恶鲨帮的势力也能辐射到那边,还将那把独特的枪械留给了莱娜。 万幸,她会使用那把枪。 罗莎没有继续说话,她放弃折磨那张纸,望着空荡荡的酒馆。 它保持着干净整洁的样子。 她必须作出决定。 - 完成交易很容易,罗莎无视了嘲讽和调笑,从海夜酒吧的老板手中拿走了三千金索子。 她不要纸笔,箱子里塞满金子,沉甸甸的,这不是轻松的重量,她拿得很费劲。 那个和夏洛特长得很像的女人坐在一旁,一直垂着头,小口啄着手中的酒。 罗莎看了她一眼,这不知道这些脑子里都是浆糊的人怎么会觉得这个女人像是夏洛特。 她的眼中没有燃烧不灭的生机,就算是皮相有几分相似,也始终模仿不出夏洛特的特质。 不过,罗莎很明白,只有这种长了一副聪明皮囊却没有配得上脸皮智慧的女人才讨人喜欢。 她的理智告诉她,若是能将这个女人发展成为她们的人,一定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她停下脚步,驱使残存的理智压下无法言明的恶心与厌恶,回过身,双手提着那箱子金子,迈出一步。 她停在那个酷似夏洛特的女人面前,在周围人看好戏的目光中,在她不敢置信的眼神里,朝着她的酒杯吐了口口水。 笑声回荡在海夜酒馆,罗莎没有停留,提着属于她们的钱,一步不停地离开这里。 潮汐隐去,总会再次凝聚,她如此相信。 那口唾沫,众人认知里肮脏污秽不洁的东西,会是潮汐再来第一束波浪。 - 海夜酒吧后不远处的地方,姑娘们的住所。 希琳安托瓦内特手中出现了一把绘制着无数花纹的古朴重剑,仔细观察,能够看到隐显在其上一道又一道的碧色波浪。 她的动作干净利索,没有一点声响,没有半点痛苦。 小亚当斯离开了他勇敢保护的人,离开了他的母亲。 这里有许多人,却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一个人哭泣。 这是一片诡异的安静。 希琳站起来,蔚蓝如同海洋的视线注视过每一个人。 这是第一百个。 第108章 chapter108“深海碧波的…… 喝醉了的水手在栈道上晃荡,没喝醉正在努力往自己肚子里继续灌酒,劳工们聚集在一起有说有笑,视线时不时落站在巷口或者吊桥附近的美丽女人身上。 靴子踩在老旧木板上的吱呀声应和着女人哼唱的小曲,灰港的夜晚从来不缺乏热闹和快乐。 希琳穿行其中,婉拒了几个朝着她抛媚眼的女人,沿着栈道匆匆赶往一处隐蔽的私港。 她本来该在旅店里休息。这几天频繁完成委托,上层的帮派已经注意到这个能干的赏金猎人,若是被人记住了样子,他们很快就能发现,最近这是频频得手的能人,就是七海教会通缉令上那个来自北方的海眷者。 休息日被频繁叫嚷的海鸟打断。虽然对待普通人,它们总是毫不吝啬地展示着歌喉,发出刺耳吵闹的声音,但在海洋的眷者面前,却很少如此聒噪。 有事情发生了。 希琳只好换上伪装,在夜幕降临后重新来到基石岛。 和往常一样,安宁的栈道和吊桥之前,当地的帮派在暗中行动,无数的情报在男人和女人之间传递,叫卖与争吵,讨价与还价,吹牛与挑衅,算上这些,也勉强算是平静。 生活在这里的海鸟早就对这些事情习以为常,能够让它们频繁呼唤海洋眷者的一定是大事。 希琳只能想到一件,唯一的一件。 她的步伐加快几分,轻松越过一处断掉的栈桥,一只海鸥停在高处的晾衣竿上,朝着希琳发出几声鸣叫。 她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 这是催促。 希琳不敢继续耽搁,从快走变成了小跑,不轻的体重跃起又落下,栈道的悲鸣越发悲戚。 转弯,眼前的画面豁然开朗,远处的大海在月光下闪烁着金银交替的光,她抬起头,果然在天空中看到一轮完满的黄月。 真是个好日子。希琳想,然后视线定格在即将进港的船上。 倒置的四尾女妖像,栩栩如生的鳞片与富有力量感的健美身躯。 她大方地展示身体的曲线,月光与波涛赋予其海洋战士的独特展架,船只破开海浪,朝着她缓速驶来。 深海碧波号比之前更快了。 她在减速,可却不影响希琳观察她的改变。她很了解这艘船,她的任何变化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往前走,靠近引桥。 有人从船上走了下来,希琳眯起眼睛,看着远处的身影。 是朱莉安娜,她正在和控制这个港口的帮派成员对接,缴纳停泊费。 又有人从船上走了下来,她提着一个箱子,就算做了蹩脚的伪装,还是一眼就能看出她的身份,这是伽马马。 即使是晚上,希琳也能看出,她比之前更黑了。 希琳并不意外,夏天海上的太阳就是这样火辣地存在。她脸上褪掉的皮肤才刚刚长好,就又被晒得黑里发红。 船舷上探出几个脑袋,好奇地观望着这个港口。 朱莉安娜完成了手续,正准备重新登船,那个四处打量的脑袋突然支棱起来,大半个身子探出船体。 “快看!” 带有浓重口音的通用语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注意,纷纷朝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希琳安托瓦内特站在栈道上,一只海鸥从高处俯冲落在她的肩膀上。 “是——唔唔——” 动作较快的武者捂住了她的嘴,制止她喊出那个名字。 “嘘——你想我们被抓起来吗?”虽然已经告诫过安杰拉,绝不能 在七海教会影响的海域下随便喊出船长的名字,可这种时候,她们心中的激动根本不是几句告诫就能制止的。 万幸的是,在瞭望台上轮值的尤莉叶提早看到了私港内的影子。 她早就知道,希琳一定会等着深海碧波号入港。 “手续已经办好了。”朱莉安娜对代理船长,深海碧波号的二副汇报情况,“这是收款单。”她给尤莉叶看了一下私港出具的证明,将钢笔递给她签字。 “船长来了。”尤莉叶露出笑容,松开了捂着安安杰拉的手,“主机后向她汇报。” 朱莉安娜看了一眼,希琳正大步穿过渡桥,准备登船。 “那也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她笑着回答尤莉叶,将签好字的收据夹入随身携带的笔记本。 尤莉叶耸耸肩:“听你的。” 两人闲聊的工夫,那个跑起来像是风暴一样的红发已经登上甲板,喘着气朝着这边走来。 “希琳,你是去南方度假了吗?”尤莉叶环胸看她,“跑了几步就喘成这个样子?” “没什么,差点死在南方。”希琳用玩笑一般的口吻带过她驱使海豚送信的事情,毕竟,当时的情况她根本没有更多时间思考这行为会带来的影响,收到炼金储物箱的大家一定很担心。 “天哪。”朱丽安娜小声呼喊,又担心被其他人注意到,船长重新登船的消息肯定瞒不过大家,很快,她们就重新聚集在一起。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希琳向众人展示她身上的伤口,“是南方人的新武器造成的,尤莉叶,我小看的他们,那枪的威力,比我们之前见过的火。枪强上数倍。”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尤莉叶和朱莉安娜并没有露出希琳设想中的惊讶和严肃,她们对视一眼,竟然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希琳反而疑惑起来。 尤莉叶大笑几声,调侃道:“真没想到,我们的船长大人居然是新武器的第一个试验品。” “什么?”希琳一脸茫然,她才刚刚回到自己的船,怎么成了实验品? 她反复重复这个词语,眼中突然闪过光芒:“你们是说……” “是的。”朱丽安娜也露出笑容,“就是你想得那样,跟我来。” 希琳的视线在两人身上移动,尤莉叶朝她肯定地点头。 “你们采购了一批这样的武器。”她总结出这句话真正的意思。 “是的。”朱丽安娜带着希琳走进船舱,船长不在的几个月的时间,她们越发越有主人翁的精神,就连回归的船长,都像是来这艘船上做客的客人。 第160章 希琳也确实有这些感觉。 深海碧波号与之前不一样了,不只是船员的精神面貌,船的速度,甚至船舱内部的结构,也发生了一定程度的改变。 “木匠约瑟,他确实是航线上最好的造船师,绝对不输迪克郡的那些造船厂。”尤莉叶赞叹道。她很少这样真心实意地夸赞谁,这一次却是不得不佩服。 “我们向他描述的那些需求,他全都完成了,还根据多年的经验,为我们改造了这艘船。希琳,现在我们可以说,深海碧波号是大海上最适合女士的船。” “约瑟帮我们重新设计了船员的宿舍,之前的那些床,虽然宽敞但毕竟是为以前的男水手设计的,他缩小的船上一部分舱室内床铺的大小,为中小体型的船员们空余出一块能够储物的空位。然后,另一部分床铺保持了原样,在床铺上侧加装了固定在墙壁上的储物空间。这都是定死在上面的,就算是遇到风暴也不会坠落。大家已经重新分配了房间。” 尤莉叶带着希琳继续深入:“来,向你展示一下我们的武器库。”说着,朱莉安娜取出钥匙,打开了这间做了特殊防水的舱室。 “这是我们之前的粮储舱?” “是的。”尤莉叶点头,“约瑟帮我们清洁改造了底舱,还做了防潮,现在,我们的杂物和部分粮食和酒水都放置在那里,原本储藏粮食和淡水的舱室被重新整顿储藏我们的弹药。” 说着,她从墙壁上取下一把枪械。 “给你试试。”希琳来回端详手中的武器,真的和当初在珍宝船上见到的一模一样。 “从哪里买到的?” “东方航线上的一些走私商人那里。”这个问题由朱莉安娜回答,“本来,我们是买不起的,但你送来的金子刚好弥补了这个空缺,希琳,这也有你的功劳。” “我们采购了很多弹药,水手小队也完成了基本的训练,但和炮弹一样,准头还需要提升。反倒是你,说不定比不上我们的水手。”尤莉叶打趣希琳。 “这倒是。”希琳没有反驳,利落地点头。她本来就没有多少使用枪械的经验,肯定比不上系统训练过的船员。 “还有浴室。”朱莉安娜说,“这下你回来了,我们就可以自由地使用淡水了,天知道训练之后不能泡澡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 在尤莉叶的坚持下,船上的文职船员也接受了一定程度的训练,朱莉安娜一直都是其中最主动的人,但问题就是她说得那样,没有船长,深海碧波号上的淡水配给还没有自由到可以每天提供洗热水澡的机会。 “约瑟还帮我们改了浴室。”尤莉叶接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以前全是女用。”她说的是之前深海碧波号上还有男水手时期的事,船上的基础设施在那之后就没有太大的变动。 “我们去掉了隔间,将浴室变成了共浴,原本的隔断改造成了特殊浴室,你也知道,琼和贝林夫人需要别人帮忙才能完成擦身。马桶,我们的马桶,我们去掉了小便池,在空余出来的位置上加上了更多的马桶,希琳,这可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再也,再也不用在关键时候排长长的队伍了!” 都是在船上生活的头等大事,希琳露出满意的表情。 “多亏了朱莉安娜,我们把每一笔钱都花在了关键地方。” “也是因为你的经验,尤莉叶,是你提供了我们真正要改变的地方。” 希琳环胸看着两人互相吹捧,也许没人能想到,在她们刚刚上船的关系时,关系可远不如现在这般融洽。 “好了,我知道船上的变化了。”希琳满意地点头,中止了两人之间的对话,“现在,我有一个机会,让你向我好好展现一下这半年来的训练成果。你要向我证明,改变的不只是我们的生活条件,尤莉叶,我们的船员,是否成为了能够适应远航的战士?” “我敢保证。”尤莉叶拍拍胸膛,“我们的姐妹绝不会让你失望的,这她们这半年,到底挥洒了多少汗水,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第109章 chapter109“蔚蓝旗帜。…… 尤莉叶接下了对于恶鲨帮主体势力的破坏任务,甚至拒绝了希琳参与。 她说,既然是一场考核,就应该有考核的样子,这不仅是对大家这半年辛苦付出的考核,这更是一件正确的事。而希琳安托瓦内特参与进来,一定会让考验的难度下降。 再加上,她亲自用身体试验了新武器的威力,最好还是留在船上休息。 行动定在了周六晚上,希琳得到的情报中,恶鲨帮的人会固定在这天晚上聚集到他们在上层的某个据点,喝点酒,玩点把戏,顺便清点这周的收获和制定下周的计划。 在等待的空余时间内,希琳和罗莎一起安顿从海潮酒馆离开的女人们。希琳曾想要提出将她们安顿到深海碧波号上,可她直到最后也没找到机会讲出这句话。 罗莎将出售海潮酒馆的钱平均分给了她们每一个人,她没有安排接下来的工作,她很清楚,这些姑娘中有一小部分已经开始重操旧业,她们是否会直接去往下一家妓院依然是个未知数。 罗莎只能寄希望于这笔钱能够支撑到她要开始张罗的情报网能够尽早有收益,使得她们至少不要下滑得那么快。更多的人,在附近的酒馆,餐馆,洗衣店找到了临时的工作,还有的姑娘因为曾帮夏洛特算账抄情报,在一处私港找到了出纳和文员之类工作。 她们进入的行业越多,对情报网的建立就越有利。 这些从海潮酒馆离开的女人,无一例外都获得了一只海鸥,它们和往常一样,只是会在自己跟随的人身边多停留些时间。 希琳教给她们一些简单的驱使令,那些会写字的姑娘们则得到的更多一些,以免这些海上的精灵过于劳累。 罗莎没有再去找工作。她年龄大了,灰港这种地方对上了年纪的中年女人并不友好,于是,便带着小亚当斯的骨灰和夏洛特房间里的那些文件,在漂浮岛租下了一间屋子作为办公室。 她将成为自己的老板。在这里做夏洛特之前做的工作。这间屋子没有招牌,也不对外做生意。这里十分安静,环境也比基石岛上好了不少,从房间内的落地窗朝外看,能够看到远处蔚蓝的大海, 罗 莎确定了她们之后的发展方向。她们不做普通人的生意,希琳安托瓦内特提供的海上情报线是无法复刻的信息来源,海鸟的存在让她们比其他人更快,所以她会把这些珍贵的消息出售给那些情报贩子。 这样更隐蔽,更安全,也更利于情报的集中和消息的发散。 这是之前的海潮酒馆没有的优势。 希琳不得不佩服这位拥有独特想法的女士,而在此之前,她的光芒一直被优秀的夏洛特所掩盖,若是她能够早些发现她,说不定就能将其邀请到深海碧波号上。 不过,现在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不是所有人都会登上船只,去征服大海,留在陆地上,会有留在陆地上的理由,也自然能够找到留在陆地上的方式。 莱娜米德尔顿终于登上了深海碧波号,见到了因为战争而失去双腿的琼。 希琳因为忙碌没有直接见到这一幕,却从朱莉安娜口中听到了这件事,莱娜很伤心,为此流了很多眼泪,反而是琼一直安慰她。 她还告诉希琳,在海岛上的特训中,琼表现出了非常卓越的射击天赋,只可惜她的双腿行动不便,无法投入绝大部分作战。 希琳倒是觉得这没什么不好,在看到双腿残疾需要坐轮椅行动的人时,绝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是好可怜,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威胁?但若是轮椅上的女人能够掏出武器,怜悯与轻视将成为坠向死亡的诱因,若真的有一天,深海碧波号的甲板和船舱成为了战场,那时候,她保护不了任何人,登上这艘船的每一个人都应该拥有自保的能力。 她已经认识到,就算绝伦的剑术也无法比拟人类生产的武器。它们在她的腹部留下伤痕,而那个弹孔将永远提醒她这种武器真正危险的地方,是谁也无法预料它将会以什么样的速度发展,最终将变化成什么模样。 值得庆幸的是,那发生在未来,而她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学习如何使用这种新武器。 远航是很危险的。而她们将要征服的航线,更充满着超越常理的危机。 周六傍晚,希琳沿着阶梯灰港的上层靠近。 她来到之前选定好的上层餐厅,从菜单上选择了几道名字复杂,价格昂贵的食物。 因为出手大方,侍者将她带到了靠近窗户的位置。 这地方视野极佳,没有底层那样拥挤的建筑群,玻璃外,能够看到缓缓降落的夕阳。 落日。希琳端着酒杯。金葡萄烈酒的味道一直都是如此。她微微眯起眼睛,望着即将隐入海平面的太阳,柔和的橘色随着水波荡漾,一圈圈橘色的光环环绕着,逐渐变淡,渐渐被一轮黄月覆盖。 第161章 满月已过,月亮不再圆满,光亮也比不上深海碧波到港的那一日,它接替太阳的位置,指引着飘荡在大海之上的船只。 希琳喝完了杯中的烈酒。对她来说,用这种看着大的玻璃杯子喝酒,永远比不上用橡木做的酒杯来得扎实实在。 侍者自然地靠近询问她是否需要继续续杯。 希琳拒绝了她的提议,她现在没什么心情平常这酒到底贵在哪里。 她的视线停在窗户外的某个方向,尤莉叶她们怎么样了? 行动前,尤莉叶曾特意叮嘱过,除非情况不受控制,否则她们最好不要动用枪**会引起暴乱,无论是对深海碧波号,还是刚刚开始起步的情报线网都是致命的打击。 这个决定让希琳越发紧张。 她应该跟上去看看的,就算不参与其中,跟在大家身后,也能在关键时候提供帮助。 这种等待的煎熬可真让人沉不住气。 希琳几次看向空杯子,又移开,尤莉叶甚至不让她和朱莉安娜她们一起等待,非要她一个人隔绝消息一般坐在这里。 她身上的打扮,身上的气质,到底哪里和这家餐馆搭配了? 就在她又一次起身想要去往外面时候,玻璃窗外,某间屋子里传出的光线突然闪烁了一下。 这本是微小不值一提的变化,在精神紧绷的希琳眼中却格外引人注意,这一次她终于没有继续忍耐,站起来,抛下一块金子后匆匆离开餐厅。 可她的步伐还是停在餐厅外的露台上,几个在露天餐厅享受食物的人看向她。 该死的。希琳想,尤莉叶向她隐瞒了计划,她根本不知道她们会从何处进攻。 她说这是考核,不只是对她们自己这段时间的考核,也是对她的考验。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尤莉叶对于之前她行为的一种提醒。 她让海豚带回了她的战利品,向深海碧波号的大家传递出她处于危险的信号,却没有继续透露她的消息。 是的,当时她深入内陆,失去了大海的眷顾,无法及时传递回消息。可尤莉叶她们并不知道,在她在内陆的这段日子里,尤莉叶带领着大家在海洋之上,焦急地等待着她的消息。 就像是现在一样,她明知道她们正在做危险的事情,唯一能做的只是等待,不知结果地等待。 希琳的表情逐渐严肃,烈酒使得她的脸颊泛起潮红,连带着些许羞愧也被恰好地隐藏。 她是海的眷者,能够利用那些超越凡人的力量,但她的伙伴能做的只有相信她,还有为她祈祷。 希琳双手合十,提到胸前。 说实话,她是大海的眷者,却从不是什么虔诚的信徒,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大海的神早已经陨落,消失在七海之中,可这一刻,她决心祈祷。 不朝向某位神灵,不指向某位无上的存在,只是单纯地希望这一切能够顺利,希望没有人受伤。 海鸥的鸣叫唤回了希琳的意识,她睁开眼睛。 希琳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比海鸥的叫声更加明亮,在建筑之间传递着回响。 这是她们约定好的暗号,她能够很容易地分辨出人类模仿与鸟类天然发出鸣叫的不同。 她来回寻找,海鸟盘旋在建筑之上,为她指引方向,希琳迈开长腿,奔跑着与她的同伴会合。 她已经不在乎这场考核的结果,就像是之前预感一样,毫无准备的猎物又怎么比得过深思熟虑的猎人? 这是启发她的考核。 尤莉叶从房间走出,她没有戴帽子,那保养极好的长发散开着,明黄的月光点缀她的头。 她抬手,用手背擦拭掉唇角的鲜血,轻轻碰了碰额头上肿起的皮肤,看着一道火红的影子越过栈道而来。 她笑了一声,叉腰看着希琳靠近。 “恶鲨帮解决了,一个不剩。” “至少要留个活口审问一下。”希琳笑起来,有没有活口并不重要。 “用不着,他们只能做些抢劫恐吓的工作,一群没价值的垃圾罢了。”尤莉叶挑挑眉,回头看向一处,“看看这个,怎么样?” 希琳顺着她的目光,停在那面随风摇曳的旗帜之上。 妖精在水中摇曳的身影猛然跃出海平面,四条尾巴绽放,浅蓝色的海水覆盖更蓝的天空,泛着金的海浪冲刷着她的身体。 一群海妖,生长着四条尾巴的古怪妖精,在古老神话 中,她们聚集在海洋之神身旁团结而伟大的战士。 第110章 chapter110“周六到来前…… 咸水之都,边缘教区的教堂。 仇凛穿过忏悔室,沿着细长的通道直到尽头,沿着台阶一级一级向下,来到教堂的地下区域。 他的视线短暂两侧的石壁上移过,依稀可以辨认出其上复杂的花纹。 那曾是壁画。当然,与神圣教堂中那幅不同,这些刻在石壁上的笔画是真正的古老年代产物,仇凛不懂历史,但根据他掌握的那些情报,这些笔画诞生于上一个千年,那时候还没有七海教会。 现在他所在的这座教堂应该也诞生在那个年代,那时候,神灵与其信徒还活跃于世,从残留的笔画判断,这座教堂属于过去的那位双生女神之一,亡者与阴影归处的女神。 双生女神,也是从早在创世历史开始到现在,唯一一对有明确性别指向的神灵。 那位女神的信徒信奉一句古老箴言,在世者身亡后,将其的躯体掩埋至地下六尺的位置,便能够使其的灵魂进入神国。 但现在,自从学城开始推行火葬之后,土葬已经不再是人们的第一选择,毕竟一块墓地的使用权可比一个盛放骨灰的小盒子贵多了。 这座教堂和其代表的信仰逐渐消散之后,风暴与咸水教会最初的传道者掌握了它的所属权,传播着新的信仰。 他们并未摧毁全部的建筑,黑暗女神的信徒喜欢在地下建立豪华的地宫,方便他们接近女神的神国。 这里,曾是这样的存在。 仇凛的视线在一排排笼子里寻找。 这里没有灯,当初神灵的力量还存在时,黑暗神的信徒是能够在黑暗中清晰辨物的,他们不安装灯,因为那样会让光明的力量迫害女神的神力。 这些都是从莱尔亚当斯的收藏的那些古老年代的神话书上看到的,他接替他的办公室,没少看这些东西打发时间。 仇凛在角落里找到了自己想要见到那道身影。 莱尔亚当斯,他没有穿上衣,白皙的肤色在黑暗里如同信标。 他正把自己吊在牢笼的高处,进行锻炼。 “你越来越适应监牢生活了。”仇凛忍不住,委婉地挖苦一句。 帮派因为毒蝎被抓住而乱成一团,而始作俑者还有闲心在这里锻炼身体。 “是吗?”莱尔亚当斯松手落在地上,弯腰从床铺上捡起自己的外套擦汗。 两米宽三米长的牢笼里,只放一张床。 没事情做的时,他按照希琳教过的方式做些复健右臂的练习。 莱尔亚当斯知道这样的行为不能让他的手臂恢复到最初,可至少能带来一些心灵上的安慰。 他穿好衣服,在床沿坐下。 “怎么样了?” “还算顺利。”仇凛指的是莱尔被关在这里之前安排的一系列工作。 活跃在都城的其他亚当斯不会就这样错失这个重创他势力的好机会,那艘安排希琳离开的船只上,同样附带了他们自己下城的势力。无法转移地暂停一切活动,安静等着他的事情得到解决。 “那就好。”莱尔呼出一口气。他之前就设想过,违背大主教的意思送走莱娜回引起的一系列可能,做出过一系列调整,但计划与实施不同,在得到仇凛的回馈之后,他才放心下来。 “还有一件事。”仇凛取出钱夹,从最后的夹层里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币。 “这是她给的,它们上面有几个人的气息。”他把那张钱递给莱尔亚当斯。 她猜得没错,他们确实有能够定位寻人的能力,但不是炼金技术,而是一种魔法。 在法术网消失殆尽的南方,想要施展法术就只能朝自己借用力量。 仇凛只知道一个人能做到这种事。 莱尔听仇凛复述了红胡子酒馆的事情。他静静看着这张纸币。 “把那个人手里的那张也拿回来。”他说。 “我能想到。”仇凛回答。 “是我多嘴了。”莱尔轻轻闭上眼睛。 他看到有着黝黑皮肤男人蜷缩在破旧旅店狭小的床铺上,在寒冷与饥饿之中不安地睡着。他看到莱娜在温暖的房间里,正在帮一个年龄差不多大小的女孩编头发,她们说说笑笑,看上去逃亡的生活和他想象中不完全相同,而她适应得还不错。 黄月以不容拒绝的强硬介入画面,月光下的海面不安分地涌动着,栈桥的尽头,环胸而立的高大女人正看向某个方向,她露出笑容,蔚蓝的眼瞳中夹杂着他从在她身上未见过的东西。 第162章 希琳安托瓦内特险些流泪。 他眼前的世界黯淡下来,脑海里瞬间一片漆黑。 “你要找的人在城南,斯本旅馆地下室的某个房间。”莱尔伸出手,想要把纸币还给仇凛,但他没能将钱从铁牢的间隙中递出去。 献祭自身获得魔法,上一次,他借用足以击败魔法造物的强大攻击法术,受伤的是代表的力量的手臂,而这一次,他借用的力量寻找某人,付出的代表观察的眼睛。 仇凛尝试压制,但尝试了几次,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这一次是什么?” “视力受损?”莱尔失去了双眼绝大部分的功能,只能感受到微弱的光线变化,“反正我被关在这里,视力如何并不重要。” 仇凛沉默了几秒,伸手将那张钱收回。 “他们都说大主教要见你,你也知道,这周六,安息日到来前,他肯定会做些什么。” 莱尔的绿眼睛呆滞而无神,他闭上眼睛,试图用这种方式藏起弱点。 “在莱娜被重新抓回瑞鎏纳斯之前,他必须留着我,否则就是将那块土地重新交给梅丽莎夫人。比起我,他更不想让梅丽莎得到那块土地。” “为什么梅丽莎夫人这么恨大主教?不是说……”不是曾有传言说,公爵的小女孩与教会的传教士是自由恋爱吗? “我不知道。”莱尔也曾听说过这些过去的故事,只是这和他成长过程中感受到的不一样,“那时候我还没有出生,也不会有人给私生子讲述他的父母是否相爱的故事。我也不需要知道。” 仇凛不知道他是否在说谎。莱尔亚当斯擅长说谎,他的眼神会加深谎言的可信程度,也会在某些时刻暴露说谎的事情。 可此刻,这双眼睛没有色泽。 “很快就是周六了。” - “大人,快看。” 风暴庭,海军驻扎地。 军官向阿尔伯特展示着眼前的奇观。 堆砌在练兵场角落的石头中,某一些正在发出浅色的光,这些光从远处看起来散发着蓝色,可靠近却没有任何不同。 这是他们拆除的十二座雕像的废石。 “有人正在向海之神祈祷。”阿尔伯特观察了一会,开口说。 “可这些神像早就失去了回应信徒的能力。”军官不敢提起之前神灵的名讳,毕竟现在关于海洋之主的解释权被七海教会控制。 “是这样。但总有例外,不是吗?若是祈祷的不是寻常信徒,而是神灵的眷者呢?”阿尔伯特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莽撞的身影。 他很清楚,希琳安托万特别不信仰神灵,有什么值得她祈祷呢? “不管如何,我们找到了真正的海之天使,把这些发光的石头找出来,运去咸水之都,告诉主教大人,我们找到旧日神祇遗留的神迹。” 阿尔伯特利索地做出判断。 军官记录他的命令迅速做出反应。 阿尔伯特回到自己的营房。 对于今夜发生的奇观,他并不意外。 他曾研究过上个世代的神学著作,眷者存神灵在的关系他还是知道的。 希琳还活着,曾经的海洋之神就没有真正逝去。虽然过去的研究与现在的情况不完全对应,他隐约有一些自己的猜测。 也许祂的意识已经散去,就和其他的神灵一样,但祂的力量还未溃散,还通过眷者,与这个世界联系在一起。 高坐尊贵之位的那些家伙,他们一定也知道。 这才是父亲要除掉希琳安托瓦内特的原因。她存在,教会就不可能那么容易得到残留的海神之力。 不过,阿尔伯特并未参与到这场猎杀游戏之中。他了解希琳,她很清楚在海上根本找不到这样的机会,只能等待她主动踏上陆地。找到夏洛特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知道两者之间的联系,可惜,这么长时间,夏洛特都没有产生要联系希琳的意图。 不是他的判断出了问题,而是希琳信任夏洛特,夏洛特却不相信她天真的梦想。 阿尔伯特叹气,他不想杀死希琳安托瓦内特,她属于北方,北方的女儿不应该就这样无声息地被吞噬在南方。 可海之神成为了她被牵连的原因,神注定逝去的世代,为了成为人治时代的开端,他们需要不择手段。 阿尔伯特想到的注意就是他那些所谓的兄弟动手。 遗憾的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除了崔斯特亚当斯,还没有听说有谁尝试着出手。 唯一的希望的莱尔亚当斯,目前他所知道的最小的胞弟。他确实通过他伦特奥伦的往深海碧波号上安插了眼线,可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行动的打算。 父亲还在等待机会。莱尔亚当斯又在等什么? 这周六应该就知道了,阿尔伯特提醒自己,不要着急,他们都在等待,而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有耐心。 周六,灰港。 旗帜被风吹起,从海中跃起的妖精似乎要飞上天空。 “谁画的?”希琳惊讶地看着这幅精美的图画,一时间说不出话。 她偏过头,看着以手指为梳,整理着长发的尤莉叶。 “我怎么不知道我的船上还有这种能人?” 尤莉叶耸耸肩,像是在表达无奈。 一个脑袋冒出来,充满活力的年轻女孩越过尤莉叶蹦蹦跳跳地出现在希琳面前:“还记得我吗?船 长。” 第111章 chapter111“毫无胜算。…… 这应该是个梦境。 莱尔亚当斯注视着面前希琳的面庞,缓慢而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他已经很少在梦境中清醒过来。在刚刚接触魔法学时,这曾是每日的必修课,但随着在梦境中思考的频率越来越高,他也越容易陷入疲倦,后来,他有意识地控制自己不去做梦,或者不再回忆该遗忘的梦。 发觉这是个梦境,主要因为希琳的面庞。 太清晰了,像是看到的一样,普通的梦很难做到这一点,她清楚得像是用眼睛看到的一样,而他因为那个献祭魔法视力受损,根本不可能看得这么清楚。 梦里的希琳比现实中矮上两寸,他偶尔会觉得,这个女人为什么这么高,这梦曝光了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将它们具象出来。 他分明从未说过,希望她能够稍微矮上那么一点。 莱尔亚当斯微微低头。希琳穿着最朴素的亚麻衬衫和马裤,并非他曾希望的南方裙装。 他见过她穿裙装的样子。他喜欢。但和他设想得不一样,很微妙的感觉,不能用好看不好看来判断。只是那裙子不适合她。就算她嘴上说,套装唯一的优点就是能藏起她随身携带的那些武器一样。 希琳说他庸俗,有一点吧,即使是私生子,他也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但见过后才明白不适合的事情常常发生,他并不特殊。 所以,在这个梦里,她又换上了最平常的衣服。 真是个诚实的梦。把那些他不敢说出口,甚至一闪而过的念头全都具现出来。 他在恐惧。 莱尔明白,这一切没有他表现得那么轻松。 一个人被关在狭小的笼子里,没有光线,视线受损,前方一片未知,即使是海上的弗农贝恩监狱,每天都会给犯人一次放风的机会。 仇凛带着目的找到他的时候,他应该是喜悦的。但他很快就离开了。 他在恐惧。所以,希琳来到了他的梦中。 意识到这个,他又有了新的发现。 希琳没有变矮,只是为了配合他自私的希望蜷起了腿。 可以不用这样的。莱尔亚当斯想。虽然这是个梦,但他已经做了想要做的事情,裙子的事情告诉他,有些东西尝试了才知道不合适,希琳不需要为了满足他的某些小愿望做出改变。 裙子或许可以脱下,但身体的损坏却无法恢复如初,他很清楚这一点。 他向下挪移身体,试图缓和希琳之间的距离。 现实阻碍了他。 他躺着的那张硬板床就那么长,挪动两下,脚自然就伸出床外,碰到了栏杆。 该死,梦要醒了。 莱尔亚当斯压下情绪浮动,不停告诉自己,平静,保持平静,这样梦境依然可能接续上之前的内容。 往往越渴望的事情,发生的可能就越低,期望再去失望,一次又一次。 梦境急速流逝,就算他努力地回想属于梦境的每一个细节,都没能再一次将它延续。 梦境变成一片漆黑,他彻底苏醒过来。 莱尔亚当斯睁开眼睛,两种漆黑没有根本的差别。 他撑起身。 今天应该就是周六。但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那位又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莱尔亚当斯局促不安地交握双手,关于梦境的记忆在飞速流逝,希琳的样子也不再清晰。 “你做了个美梦。” 谁! 莱尔亚当斯站起来,脚下摇晃,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第163章 刚刚苏醒,供血不足,对未知的恐惧,无论什么原因都不重要,黑暗中有一个明晰他弱点的人,而他此刻破绽满身。 “不用太慌张,莱尔,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一盏灯被点亮, 莱尔亚当斯偏移视线,向着光亮传来的方向。他看不清他,他只是感受到光线的存在,配合地移动视线。 “大主教?”他有些不敢确定。他其实知道对面的谁,但这种不确定感没有因为他明确对方的身份而减缓,反而沉甸甸地压下来。 他感觉,自己的面前是一座山。 说来奇怪,莱尔亚当斯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奥托蒙德大主教是他的父亲,可却只在莱娜七岁生日的那天晚上,模糊地看到一个穿着红袍的影子。 真好笑,他的一切都被他的父亲决定,却从未真正见过他。 连接着他和奥托蒙德的,是那个已经死去的传话人,监视梅丽莎夫人的人特里萨。 “都城出了些事,耽搁了一阵。”奥托蒙德的声音没什么特色,就和遍布在下城的那些醉汉差不多,只是没有那种浓重的酒意。 没有特色的声音,一点都不像他带给众人的压力一般凶恶或者不容置疑。 莱尔微微昂起头,暖橙色点亮他的眼瞳。 “大人。”他说,“没想到您会亲自前来。” 奥托蒙德让人打开了监牢。 莱尔亚当斯听到落锁的声音,他微微偏头,尝试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迈出一小步。 没什么问题。这地方实在是太狭小了,就算是失去了视野,他也清楚地记着门的位置。 有一只手攥住了他的右手臂。 他比他矮不少。中等身材,他一偏头,感觉到淡淡的红影子。 “我觉得你很清楚。”声音从右侧传来,奥托蒙德亲自扶住了他。 他知道他看不见,莱尔想。 他在这里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包括仇凛的到访。 别紧张,别紧张。这些你都知道的,你早就有预感,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所以才敢赌这一把的。他告诫着自己,试图做得更自然一点。 “不停地重复,强调某件事,真的有用吗?” 山崩了。莱尔亚当斯脑海里突然出现落石滚落的画面。 他被按在椅子上。 “坐吧。”奥托蒙德开口,他能够感受到对方说话时候上扬的唇角,他好像非常满意对他的敲打。 莱尔按住椅子的扶手,摸索着确定它的位置,他坐下, 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握放在腿上。 这样的姿势能够稍微缓和他内心的不安。 他听到脚步声,听到椅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他能够想象到,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正在他,他整理一下自己属于大主教的血色长袍,然后缓缓坐下,动作从容优雅,挑不出一点问题。 “我们之间用不着这样紧张,你说对吧,莱尔。”他似乎笑了一下,莱尔没有听到声音,只是猜测,他感觉他笑了一下,嘲笑他的天真与幼稚。 “您是什么意思?” “我比你想得来得稍早一些。”他的声音很轻松,似乎这是父与子的对话,“听到了一些你的呢喃。” “我从不说梦话。”莱尔亚当斯不相信这种话。他能够控制梦,自然能够控制睡眠中的行为。 “所有人都会犯错,一次两次而已。” 一次两次就足够致命了。 “说起来,这还和我有点关系,若是我没有通过特里萨传递消息,你也许永远不会和异教徒产生联系。是我这个父亲不够称职。” 他称呼希琳为异教徒。 “你做得不错。至少现在为止,梅丽莎真的以为莱娜得救了。她真的以为你还不够成熟,还是个痴情的小男生,被跃出海水的妖精吸引,奉上自己全部的珍藏,你说是吧,莱尔,你只是被一时迷惑,毕竟你只是个从来没有得到过正眼相待,不被承认的私生子,对吗?” 说到这里,他有意停顿了一下,即使知道莱尔亚当斯看不见,还是露出温和而欣慰的笑容。 “你想说的是这样,对吗?莱尔。” 莱尔亚当斯张了张口,他已经把他能说的都说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想起那个被当作礼物寄送来的包裹,那里面放着死不瞑目的人头。 他们的双眼便是没有任何神采,和现在的他一样。 “我抓到了博比格里芬,他是偷走克伦威尔。塞西尔秘密账本的盗贼。” 他将谈判的筹码提前抛出。这是失败的前兆。 “我知道,这是那个北方女人交给你的。先不说这些,塞西尔的溃败早就是已经确定,不需要你来担心,和我说说那位海的女儿吧。”奥托蒙德说得很随意,甚至让莱尔亚当斯产生了错觉,就好像他从来没有说过要杀死希琳,那只是他的错误判断,“我见过你们的合照,看起来很般配,莱尔,回答我,她那么让人着迷吗?” 合照。北方那张。和谈的时候,他早在那个时候就意识到了吗?那时候他自己都不曾确定对希琳安托瓦内特的心意。 莱尔亚当斯生出一种诡异的庆幸,还好他是个暂时的瞎子,要不然这双眼睛会成为他看穿他的通路。 “我、她,希琳很独特。”他只能说实话。 “哦,我明白,你没有见过她那样的女孩,我第一次见到你妈妈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奥托蒙德露出一丝回忆的表情,“很多年了,莱尔,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岁。” “才二十一岁?哈哈,那你很快就会知道,你觉得她独特,是因为你根本没有见过多少女孩。”奥托蒙德摇摇头,“这不值一提,你很快就会意识到,这不过是女人们可笑的小把戏,她们对男人施加影响,好欺骗你这种纯情的小子,让你不能理智思考,不能平静,自愿奉献一切,我的儿子,你居然会中这种可笑的陷阱。” “什么陷阱?”莱尔亚当斯露出自嘲的笑容,“当年你欺骗我的母亲,叫她爱你,然后付出一切的陷阱吗?你为此修改律法,好让女人能够继承爵位,然后却时时刻刻给她塞那些书,让她活在你创造的环境里,制造一场又一场舆论——” 啪—— 清脆的声音在黑色中蔓延。 “你要背弃父亲吗?为了梅丽莎米德尔顿?还是,为了瑞鎏纳斯公爵的爵位。莱尔,这不是我创造出来的,我只是稍微利用了一下规则。” 莱尔亚当斯擦掉唇角的血:“私生子没有继承爵位的资格。” 他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那是个陷阱。他曾经听到过相似的话。那个陷阱引领他堕向死亡。 我们的父亲,他是神权,又是父权,你要反抗他? “去碎心群岛吧。”奥托蒙德抬起莱尔亚当斯的下巴,轻轻擦掉唇角的鲜血。 二十一岁。他真的很像二十岁的梅丽莎。不只是长相,就连性格也是一样。 “莱娜和德赫里的联姻,原本就是为了得到一处军工厂,但你破坏了它。既然现在的局面是你造成的,我不会去追究你放走她的事,莱娜太自由了,会有人给她教训,但你惹的祸自然由你去解决。莱尔,你哥哥已经为我拿到了海军军队,而你却弄丢了我的军工厂,这样吧,如果你能为我赢得能够摧毁一切的武器。我就让你改姓。二十一岁,正好适合联姻,你觉得怎么样?看起来,我得好好想想,哪位贵族的小姐配得上你了。毕竟,你和梅丽莎一样美。” “我的儿子,不要总自己支付代价。手臂,眼睛,这样下去,你该用什么交换力量?” 他离开了。但这句话却始终环绕在这里,没有消散。 他都知道。全部都知道。 莱尔亚当斯从椅子上滑落,金发垂落,遮蔽只剩下痛苦的眼睛。 怎么办? 他毫无胜算。 第112章 chapter112“合作。”…… “美人鱼?这个种族还有后代?” 来自灰港的第一批信息已经送达,在罗莎女士的推进下,专属于深海碧波号的情报网正在发挥作用。 深海碧波东方远航的第二次集体会议,希琳向大家分享了她得到的情报。 “还存在。”她面向提出疑问的裁缝德拉科夫人,“您听说过吗?” 除了贝林夫人,德拉科夫人是深海碧波号上年纪最大的女士,她曾生活在南北边境线上的沿海村落,听说过南北两方不同的传说故事。 德拉科夫人点点头,手上还在为船只缝制新的旗帜:“我小的时候听说过,人鱼和水手的故事。” “传说,得到人鱼的亲吻,就能够在水下自由呼吸?”尤莉叶也依稀想起这个故事。 “差不多。”德拉科夫人回答,“但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见到人鱼了。” 希琳的视线放在展开的信件上。 有人在灰港打听人鱼的下落。这一族群曾是海洋之神的眷者。 第164章 太凑巧了,希琳想。就算她迟钝,也觉得这消息出现得太巧合了。 她在几个月前从海洋动物那里得到人鱼的消息后,现在,深海碧波号刚刚起航,就收到了相关消息。 “希琳,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朱丽安娜拿过信息,一字一句浏览,“这和我们这一次的航行有关,对吧?” 希琳点点头,将她独自离开深海碧波号前往南方土地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描述给大家,包括她再次和莱尔亚当斯相遇,一同前往瑞鎏纳斯的事情。 “你觉得那个南方人欺瞒了你?”尤莉叶蹙起眉头,她记得那个人,她并不像希琳那样信任他 “不,我没有告诉他人鱼的事。”希琳摇摇头,“我们提起海蛇鳞片的异常,可我没有告知他与人鱼一族相关的内容。” “南方人比我们掌握着更多的知识,这不奇怪。”贝林夫人缓慢开口,“古老的神话中,大海上的神灵曾归属于双生女神中代表炙热与光明的那一位,学城曾有过专门的神学研究所,知道人鱼是海洋之神最初的眷属对南方人来说,并不困难。” 听到她的话,曾在学城读过书的琼和莱娜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已经和贝林夫人相处过一段日子的琼很自然地接受这种信息,而莱娜脸上则多出惊讶。 她原本觉得这艘船上都是来自北方的野蛮人。她们当中识字的人都很少。 这不是她看不起她们,这是事实,她现在在船上担任书记员的工作,每天帮船上的总管整理文件。 她看过船员们的合同,能够独立签上自己名字的人屈指可数,鲜红的手指印才是常态。 这里居然有人知道学城的独立研究所。莱娜回想自己念书时听说的那些事情,进入新世代后,神灵不再回应信徒,不再出现神眷者或者具有超凡力量的人,神学研究便日益没落,直到从原先的独立学科,变成了历史学范畴内的一门课程,已经很少有人知道,阿兰尼曾有世界上最好的神学研究院。 这都是她翻阅了很多资料才知道的事。其实以她的学生借阅证甚至都够不到阅读权限,这是公爵继承人头衔加持下享受的特权。 莱娜绞着手指。真让人感觉不舒服。 希琳站在海图前,指着上一次深海碧波号遭遇海怪的地方:“往东抵达这里后,我们将北上,深入荒海海域,寻找迷雾初起的地方。” 迷雾。 一时间,无论手上还有着什么样的活计,船长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船长希琳身上。 除了莱娜,她们中绝大多数人都有一年以上的航线经验,当然知道这个词语代表的意义。 “探寻迷雾海?”尤莉叶蹙起眉头,“希琳,以我们现在的水平,这行为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她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船长。她从最初那艘深海碧波号上就和希琳是搭档,她们一同经历过海之冢的灾祸,她很清楚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 “冷静点。”希琳摇摇头,“我们不进入迷雾海。”她拿起炭笔,在海图上画下一道浅印,“这是公认的迷雾停止扩散的界线,我们这一次,就是要沿着这根浅色的线航行,寻找人鱼。” “我不理解我们为什么要寻找人鱼?”莱娜环顾四周,明确说出了自己的不解,“关于神灵的传说中记录得很清楚,她们并非友善的族群。” 关于人鱼诱惑水手的传说有很多,莱娜没有特别举例,她知道这些人肯定也听说过。 人鱼并非友善的群体。如果希琳安托瓦内特是为了探险或者寻宝,倒不如沿着上个世代的航行,去寻找过去的沉船。 “与海洋之神的委托有关。”希琳回答了她的疑惑。 保护大海。她记得这个使命,古老的族群有些她未曾有过的经验,而她们之中绝大多数人都见过,蛇鳞粉末就像是一种新型违禁品,这东西甚至比大麻更加恐怖。 它们不能继续流通,否则不只是大海,陆地同样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莱娜沉默下来。她和母亲梅丽莎夫人不一样,她并不信仰咸水与风暴之神,准确来说,接受过新潮教育的她,信仰民-主与科学。 神灵的假说只是满足私欲的借口罢了。她想着,却没有将这话说出口,她很清楚,自己现在寄人篱下,不能像以前一样随心所欲。 这种感觉让人有些不爽。她移开视线,恰好看到琼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朝着她露出一个笑容,视线又移动到其他地方上。 希琳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瞬,继续和众人分享这一次的计划。 会议持续到晚饭前,玛姬和贝拉提提前离开为众人制作晚餐,几位核心船员则聚在桌前,商讨另一些重要的事。 “这是清单。”朱丽安娜将最后修改过的采购清单递交给希琳,“你确定之后,我就联系人往北方运,算着日子,能赶在河床上冻之前抵达部族。” 听到部族一词,希琳又一次想起了大祭司,她的眸光微微黯淡,毕竟,她们这一次离开北方,是逃出来的。 尤莉叶按了按她的肩膀:“看起来,要等到下一个冬天才能回去,不过我们上一次也是间隔了一个冬天,大祭司能够明白的。海上航行可不是事事都能按照计划一步步来的。” 希琳笑了笑。 “不过——”朱莉安娜露出好奇的神情,“瑞鎏纳斯真的很美吗?” 无论是幼年时还是后来进入富商府邸工作,她不止一次听说过人们对于瑞鎏纳斯的议论,她不受控制的心伸幻想,遗憾的是她从未去过那座城市。 希琳回想自己在瑞鎏纳期待的那一周。她基本上都在刷洗盘子,没做什么特别的事。 想到这个,她歪过头,对尤莉叶说:“我倒是能理解你为什么不喜欢洗东西了。” 尤莉叶蹙起眉头,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提起她做浆洗女工的日子,她刚想要回击几句,就听到希琳继续说:“我没怎么去看过那里的景色。”她停了一下,视线移动到莱娜身上,“你可以问她,朱莉安娜,你的新书记员,她可比我了解那里。” 莱娜本来坐在长桌的下方发呆,突然被点了名字,茫然地抬起头,就看到希琳正望着她。 “莱娜,瑞鎏纳斯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 瑞鎏纳斯?莱娜突然警惕起来。为什么突然问她这个? 朱丽安娜的视线随之落在莱娜身上。她一直都希望能够有一个书记员,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了属于她的书记官,她却因为这段时间的忙碌都顾不上和她聊聊天。 莱娜米德尔顿。 等等。她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位小姐的姓氏,与南方唯一的女公爵有着相同的姓氏,希琳说她了解瑞鎏纳斯,而那位女公爵恰好就是瑞鎏纳斯的统治者。 天哪。朱莉安娜发出一声无声的惊叹,莱娜不会就是那位…… 一切在这一瞬间联系起来,她想起尤莉叶曾提起的消息,想起希琳去往的地方,以及莱娜曾和琼透露过的逃婚。 真的是她。 “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她。”希琳站起来,“莱娜比我了解瑞鎏纳斯。” 她伸个懒腰,缓解一下僵硬的身体。 “我闻到了红酒炖羊肉的味道,好像还放了李子干,我就不等你们了。”说着,她哼着小曲,快步离开了船长室。 当海风吹开脸颊的碎发时,希琳站定在加班,收敛起全部的表情。 她终于回到了深海碧波号,这是好事,为什么,她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安,从上周六的那个晚上开始,就一直萦绕在心头。 —— “您是贵客,自然用最好的酒水招待。” 侍者将新酿放置在桌边,向海因里希介绍起这产自瑞鎏纳斯的极品红酒。 一袭灰色正装的男子不耐地伸出手,打断了她的介绍:“你们公爵呢?” “公爵大人正在更衣,请您稍等片刻,伯爵大——” 啪—— 她的话语还未落下,酒水便溅散在地上。 “不要喊我那个称呼。” 英俊的面庞变得扭曲,被一种痛苦蚕食吞没。 “滚出去。听到了吗?滚出去。” 第113章 chapter113“迷雾内的船…… “应该就在这片海域了。” 尤莉叶端着望远镜,环视远处的海域,朦胧的薄雾掩盖了海面与天空的交界线。 那就是传说中的迷雾海。 尤莉叶放下望远镜:“没有一点踪迹。” “人鱼又不会时时浮在水面上。”希琳双手搭在船舷上,兴致匮乏地望向远处。 尤莉叶偏向她:“为什么你最近都是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希琳缓缓打个哈欠:“有吗?” 尤莉叶上下打量着她:“感觉你的精力都被抽走了。” 自从深海碧波号进入荒海之后,希琳总是一副很疲惫的样子。尤莉叶本来以为这是因为希琳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 第165章 她私下请教过琼,船医说,她身上的伤已经没有问题 了,可希琳的精神状态始终没有恢复。 “真古怪。”尤莉叶又一次端起望远镜,“每一次进入新的海域,你都是最激动的那一个。” 希琳托着下巴:“你说得对,我感觉很疲惫。身体倒还好,上午的晨练你也见识过了,只是很累。” “要不再去补补觉?还是说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尤莉叶望着远方。 进入荒海之后,她比平常很频繁地观察这里的海域。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航海士,她总觉得这片海域很古怪。但要说古怪在什么地方,她一时间很难说个明白,就是感觉不对。 “别看了。”希琳去抢尤莉叶手中的望远镜,“人鱼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我总觉得应该发生些什么才对。”尤莉叶沉着表情,抬头看了一眼船帆。 风帆饱满,按道理她应该能够感受到明显的风,可实际上,耳边很安静,只有希琳和她自己压低的呼吸声。 “真的很古怪。连风声都没有。” “我早就知道了。”希琳耸耸肩,“你不是说我状态差吗?” “你是不是能感觉到什么?” “说不清,这片海域没有生机,很死寂。”希琳眯起眼睛,平日里,深海碧波号的桅杆上总停留着海鸟,但现在这些最常见的动物也消失不见。 “很压抑,不只是我,大家都受到了影响,本来远航就会出现各种问题,这种怪异的环境更是加重了这种影响。”希琳回头,看着甲板上工作的船员。 大伙都没什么表情,以往总是说笑着工作,这些日子也变得沉默。 “只是对我的影响更直接。” 因为你是海的女儿。 尤莉叶望着她,补全了希琳没有直接说明的原因。 “别总看着海了。”希琳撑起身体,“我去和玛姬打声招呼,今天晚上不用煮饭了。” “不煮饭?那我们吃什么?” “看见没有,那个方向。”希琳指了一下前方,希琳指了指东北方向,隐约能够看见山的影子,“我们靠岸,今天晚上猎点新鲜食物,再开一桶压箱底的好酒,得给大伙找点乐子。” “你是嘴馋了吧!”尤莉叶眯起眼睛,刚想要继续反驳她,发现希琳的身影已经走远。 船只在天黑时停泊在一处天然的避风港。 先遣小分队找到了合适的扎营点,已经在高处搭建了营地,天然的停泊港不好找,从太阳西斜到找到合适的位置,花费了三个小时。 等到大部队和先遣队汇合的时候,篝火上架着的野猪已经开始滴油。 “一击毙命啊。” 希琳将琼放置在软和的兽皮垫子上,听到亚雯加图对一个船员说。 “真不错,”很少能从这位严肃的军人口中听到赞赏,希琳回头看了一眼,只看见有小队的成员扛着一头成年雄鹿回到营地。 雄鹿的眼眶插着一根羽毛箭,尾羽在左眼,而箭头从右眼扎出。 猎物被放置在空地上,玛姬拿着剔骨刀,一脸为难地看着面前的庞然大物。 “我来吧。”有人接替了她。海港的厨子显然处理不了四条腿的猎物,但深海碧波号上也有陆地上优秀的猎手。 “你怎么样了?”琼双臂撑着身体,她拒绝了莱娜的帮助,仅凭借着手臂的力量寻找到合适的姿势。 “还好。”希琳知道她问的是她的状态。 完全没有尤莉叶担心得那么夸张,她因为环境感到疲倦,可实际上,北方的环境远比这里更加严酷。 琼注视着她,她抿抿唇,和希琳谈论起另一件事:“我看到过一项研究,和你们北方人有关。” 希琳侧过头:“南方的学者还研究这个?” “事实上,学城研究的方向远比你想象得更多更广,我虽然在学城学习过,也说不清那里到底有多少我不曾接触的知识。”琼的目光露出几分回忆,她没有沉溺于过去,很快就提起与北方有关的课题。 “北方人短寿,除了地缘环境,还与你们的高压生活方式有关。” 希琳注视她。她懂琼想要说的话,南方人总是这样委婉,她已经逐渐习惯了从这些话语中读取她们的意图。 希琳望着篝火旁或分工合作,或说说笑笑的船员。 “这样比在船上时候更自然,不是吗?偶尔也需要这样放松一下。” “船员是这样,你呢?” “你们都在担心我,我也会担心你们,这都一样。”希琳笑,“我的疲惫不完全因为远航,这片海域有些异变,这同样是我疲惫的原因。” “这酒可真不错,你要来一点吗?”尤莉叶拿着酒袋,踩着碎石和沙砾朝着这边走来,她把手中的酒袋递给希琳,“橘子味的,来自瑞鎏纳斯。” 说这番话时,她的视线落在一侧的莱娜身上。 “你要不也尝尝?” “不用,我不喜欢。”莱娜面无表情地拒绝,继续用手指碾压着结块的沙石。 很吵,她想,有些乱,比起在这里,她更像待在自己的船舱里,可琼坚持要下船,虽然她在什么地方也是坐着,可莱娜无法拒绝她,她不想来,但还是跟着她下船,来到这不知名的小岛上。 希琳接过酒,仰头灌了一口。 冰冰凉的感觉沿着喉管向下,逐渐衍生出火辣。 “嗯。”她露出赞叹的表情,“真不错。” “朱莉安娜可是选酒的好手。”资金得到缓解之后,总管大人终于不再克扣大家的酒水钱。 船上的酒鬼不多,后来上船的大家,没有希琳和尤莉叶一样的酒瘾。她们以前不怎么喝酒,仔细算起来,酒水的开支缩减了不少。 递出装满柑橘酿的水袋,尤莉叶快步离开,没多久就拿着新的烈酒回来。 “不过,人鱼还是没有线索。”她随意感慨了一句。 这种生物是否真的还存在没人知道,要不是希琳坚持,她都觉得自己是被耍了。 “这个族群比我更了解大海。”希琳的视线落在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想找她们可不是那么容易。” “你早就知道这是一场持久战。”尤莉叶的话语带上几分娇嗔,她酒灌猛了,脸一下就绯红起来,“不过,还挺巧的,居然能有合适休整的小岛。” 她们在使用的荒海海图是破旧的老古董版本,这两个月的航线,不知道修改了多少地方。 “所以我才担心大家的状态,也担心大家太担忧我的状态。”希琳也有了醉意,因为枪伤,她被众人督促,有段时间没有喝酒了。 尤莉叶蹙起眉头,反应了一下,才慢悠悠开口:“你说话越来越南方的了,这可真绕。” “简单点说,我们相互关心,这不就得了。”朱莉安娜也走过来,“要尝尝吗?新出炉的烤肉,我可真受够了腌肉和腌鱼,换换口味真的能让人心情变好。” 她把烤肉分给众人。 “这岛上的动物可真不少。”她复述听到的话,“光咱的人就发现了十几种。可惜,猎太多没法保存。” 想要保存这些陆地上的肉,就只能把它们腌成咸肉。深海碧波上还有许多许多咸肉。 “那就吃个够。嗝。”尤莉叶打个酒嗝,也不管手上还油滋滋的,直接抹了一把嘴。 她这种不讲究的行为看得莱娜一阵蹙眉,她嘴唇动了动,还是忍耐下去。 “给贝林夫人送了吗?”这位老年施法者这段日子比希琳还要疲惫,船长听说,她告诉朱莉安娜,她有些思念独子,自从收到希琳带回来的回信之后,这些感觉就更明显了。 按照她们的合同,这趟旅途结束,贝林夫人就要离开深海碧波号了。 “玛姬和贝林夫人炖了野菜肉糜粥。”朱丽安娜应答道。 她牙口不好,年纪大了,让她跟着大家尝尝吃这些盐分过重的食物,实在是很勉强。 希琳叹气,气氛不知不觉沉重几分。 突然,一道影子朝着这边狂奔。 在高处瞭望的叶玛连滚带爬地来到这里。 “船长,船长!” “慢 点,慢点说。怎么了?“希琳站起,看着气喘吁吁的叶玛。 “船长,那个方向,有一艘船!”瞭望哨指着一个方向,“就那边!” 那是迷雾海的方向,那地方是活人禁区。 希琳朝着叶玛所指的方向看去。 在迷雾笼罩的海域,一点点火光浮现,是船只上的火把或者油灯。 不是眼花,也不是海市蜃楼,是真的船。和深海碧波号一样的三桅大帆船。 而且不止一艘。 第114章 chapter114“躲猫猫。”…… 荒海之内还有其他的船,而且是一支武装舰队。 陌生海域上的放松时刻因为这支从迷雾海中行驶而出的舰队被打断,深海碧波号上的氛围在极短的时间内从压抑转变到了紧张。 第166章 但凡能够说出七大海洋名称的人都知道,迷雾海是世界的尽头,是神灵特意隐蔽的未知,贸然进入迷雾笼罩的海域,无异于窥探神灵的秘密。 没有人主动提起这件事,但它却成为萦绕在每一位船员心头的恐惧。 深海碧波号做出了一系列调整,她们回避了对方航行的方向,改变了航道,同时增加了瞭望岗的班次,确保瞭望手时时刻刻保持着机警。 除了每天固定的轮岗,朱莉安娜安排了新的应急小队。 这不是过度紧张,在没有确定对方具体的武装配置之前,深海碧波号必须时时刻刻做好准备。 她们只有一艘船,而对方有一支舰队。 希琳站在船长室,垂着眼睛注视着修改过的海图。 她的手旁放着一杯咖啡。这种南方人之中流行的苦水是提神的好东西,她喝了两杯,但依然感觉困乏。 “三艘运输帆船,两艘驱逐舰,六到八支护卫舰,看配置,这是一支标准的作战小队。”尤莉叶汇总叶玛汇报的情况,“只可惜,我们只能判断对方的数量,无法估计每一艘船上搭载的火炮数量。保守估计,对方的船员是我们的七到九倍。” 算上贝拉还不到一岁的小女孩,深海碧波号上现在一共七十一个人。按照正常情况,她们的人数很难使得一艘大帆船正常航行,希琳的特殊能力能够减轻航行负担。 这不是个彻底的好消息,这意味着在可能遭遇的战斗中,她们每一个人必须应对一个以上的敌人。更严峻的一点是,每一个船员的水平程度不等,短暂的训练不足以抹平她们和同胞还有敌人之间的差距。 先进的火炮和枪械能够提供火力支援,但若是被逼到接舷,深海碧波号依然讨不到好处。 一整个舰队,至少五倍于她们的火炮,七到九倍的水手。 希琳眯起眼睛,指出一个关键:“对方没有悬挂旗帜,观察船身的吃水情况,不像是刚刚出航。” “返航舰队,深入迷雾海。他们不会也在找海之冢吧?”尤莉叶用手指梳理长发,她为数不多的思考时间,常用这样的方式整理思路。 海之冢。希琳脑海里突然跳出一个金发男人的身影,不可避免地回想起她信誓旦旦的保证和对方狼狈的样子。 她眉毛一挑:“不可能,找不到海之冢的,那地方已经消失了,再也不可能有人找到。” “海之冢消失的事又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尤莉叶小声反驳,她的视线定在某处,突然沉默。 不多久,她抬起头,恰好和希琳对上视线:“你也想到了。” 希琳耸耸肩,脸上的玩味和轻松瞬间消失不见,她环顾作战室内的其他面孔,认真又严肃地开口:“各位,这不是海盗团,也不是赏金猎人,对面应该是一支正规海军。” 海军! 随着这个词语脱口,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希琳身上。 现在的深海碧波号严格来说不算是海盗团,朱莉安娜补全了全部手续,她们是一艘得到南方官方认可的猎宝船。当然,手续上的船名并不是深海碧波号,那是个不值一提的假名字。 “哪里的海军?”亚雯加图提高声音。 她曾隶属于风暴庭海军,属于船上唯一的正统编织下海,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判断对方的身份。 荒海属于无人治理的公共海域。在大洪水后的两百年,这里几乎没有正常的安全航道,从地理位置上判断,这里距离她们传统定义中的东方大陆更近。 这里的海军,恐怕也不是一行人熟悉的风暴庭、咸水都或者碎心群岛的海军。 “我知道,对方有可能来自无法之城,世代圣城,还有——”莱娜咬下嘴唇,“莫卡南。” 这都是东方大陆上比较有名的独立城邦,但大洪水改变了海洋航线之后,两块大陆之间的贸易骤减,谁也不能确定对方拥有着什么规模的舰队。 在莱娜的专业课上,教授曾讲述过一些古代政治和城邦贸易,她知道学城阿兰尼和世代圣城波托的纠葛,但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她不确定这有没有用,一股脑儿地将它们讲给希琳等人。 船长听完后,脸上思索的神情加深。但对历史政治这些复杂东西一向不感兴趣的尤莉叶早就找了个空闲位置坐下,认真地整理她的头发。 “如果学城和这个圣城的关系真的这么密切,那对方是不是也掌握着最新的科技?” “严格来说都算不上最新。”莱娜纠正,“这些科技曾在每一个世代的末尾出现,只是一旦出现直流电和交流电,就会被神罚摧毁。这种拥有数千年建城史的城市,肯定保留着以前的研究成果……”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但之后的话,只要肚子里稍微有点墨水的人都很清楚。 不能假设东方大陆的城市弱于她们熟悉的城市。 “别紧张。”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一句话就安抚了众人紧张的心情,“这不一定是波托的海军。” “阿兰尼和波托确实有一段非常亲密的时段,但在法术网诞生前,两座伟大城邦就断开联系各自发展。不要害怕。”说话的是庞克贝林,老人浑浊的眼中流出丝丝回忆,“我记得,这还和验算法术网的那位传奇施法者有关联。” 贝林夫人笑着叹了声气:“老和你们说这些做什么……”她忍不住回忆,话语间透露着浓浓的向往。 施法者向往魔法,就像是海的女儿无法逃离海的召唤,希琳能够明白这种无奈,若是有一日她失去深海碧波号,或许比贝林夫人还要伤感。 “总之,我们提高警惕,我会为船只加持伪装魔法,避开对方不是难事。”贝林夫人给出解决方案,希琳重新规划了轮值人员,为自己安排上夜班岗位。 “你已经够累了。”朱莉安娜有些不满,“叶玛她们都可以轮值。” “还是我自己来比较安心。”希琳倒是不在意,“都怪你的苦水,我现在非常清醒。” “那咖啡很贵的。” - 深海碧波号上所有的灯光都在天黑之前熄灭,不在岗的船员都早早爬上床休息。 傍晚的时候,尤莉叶组织人手将船帆换成了深色,便于船只在晚上隐藏。 希琳站在主瞭望台上,水手队长卡卡和她一起搭班。 两人都没有说话,小心地观察着前方。 在陌生的航道上,她们不可能每一天晚上都找到适合停泊的岛屿。就算那支武装舰队的目标另有其他,有概率交战的事实还是让众人十分紧张。 希琳眺望着远方,荒海上的海鸟太少了,她的远程侦察起不到作用,唯一的安慰来自手中的望远镜。 好消息是,视线范围内,没有船只的光亮。 时间缓慢流逝,月亮逐渐偏移,一次又一次隐藏入云层,又一次次探出头来。 到了后半夜,卡卡终于忍不住,对着希琳说:“船长,要不你先去休息一会,不会有什么……” “安静。”希琳做出噤声的动作,警惕地看着周围。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带着卡卡也不敢大声呼气。 不对劲,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自从深入荒海之后,大海给她的感觉就和寻常海域不一样,可现在,从海水传来的气息又一次改变了。 之前,就算是压抑,痛苦,绝望,她也能感受到海平面下暗流涌动的波动,海水是流动的,但现在,没有波涛,没有浪花,海真的变得死寂,像是一潭死水。 “卡卡,吹号角!”希琳猛地回头,却发现不知道何时,站在她身旁的卡卡已经消失不见。 “卡卡!”第二声呼唤还没来得落下,希琳连忙后退两步,手拽着桅杆,身体一侧,一层霜花急速覆盖她先前站立的位置。 她无法得到半点海的呼唤,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她感受不到任何其他声响。 这里依然是深海碧波号,却没有任何一个她熟悉的人。 希琳知道,危险已经来临,一种超乎想象的诡谲。 她只在深海之下的坟冢感受过类似的压力,那地方是神的坟墓。 这里是她熟悉的海! 月光装点夜色,阴影落下帷幕,靴子踩在木制的甲板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不知道何处,一声惨厉的猫叫响起。 琼养的猫咪! 希琳猛然提速,一把镌刻着各种古朴纹路的重剑出现在她手中。 身体比意识更快,她右手握住剑柄,用力抡起重剑,朝着某个方向猛然砸去,同时左手摸向腰间,握住莱尔亚当斯交给她的灵巧杀器。 枪响没有出现。 哑火? 居然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哑火! 希琳突然发现,自己早已不在高处的瞭望台上,而是无声息地来到甲板。 “不错。”希琳听到一个尾音上扬的女声,重剑被人格挡,惯性带着希琳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体。 第167章 和她交手的也是女人?她的剑术来自神灵,大海之上,不可能有人能够和她比拟,但事实是,在短暂的交手中,她被对方全面压制。 “力气不错,但和我比起来还差一些。” 月光又一次穿透云层,帷幕逐渐拉开,一 袭黑色紧身衣的年轻女人踩在四尾海妖像上,弯起眼睛。 “躲猫猫?很有趣。” 第115章 chapter115“长生族群。…… 啪—— 清脆的响指在帷幕下的迸发。 阴影急速褪去,海潮的声响与海的眷者又一次连接。 夜晚带着冷意的海风,浅浅的咸味伴随着淡淡的血腥。 希琳提着剑,浑身肌肉紧绷。 她没有受伤,血腥的味道从何处来? 她不敢仔细思考答案。 “都不要动。把武器丢下。” 尤莉叶的低吼声从船舱的方向传来。 希琳刚产生回头的打算,一把尖锐的匕首就贴上了她的颈动脉。 “别着急。”如同鬼魅般的女人不知何时贴近,希琳没能察觉到一丝异常。 她到底是什么人? 没有一个可靠的猜测出现,希琳就视线就被眼前女人的瞳孔吸引。 她比她矮一些,身形纤细,但从贴合衣服的线条能够判断出躯体的强壮,在夜色中,赤色虹膜如同流淌的鲜血。 她同样看着她,逐渐弯起眼睛。 “安静等着,若是我有杀死你的意图,你真的认为自己还能够留在这里?” 希琳盯着面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危险人物,那双赤红的眼睛映照在她的眼底,鼻腔间萦绕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大祭司讲述的传说中,以人血为食的诅咒生物。 吸血鬼。 沉重的脚步声一道接着一道,希琳没有回头,也能清晰地辨认出这些脚步声属于她的船员。 婴儿发出呜咽声,母亲只能狼狈地捂上她的口鼻。 神秘的强者微微蹙起眉头,寻找到哭声传来的方向,他看到船上有一个未满一岁的婴孩时,她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贴在脖颈上的寒意远离,一眨眼的工夫,轻盈的身影重新站定在四尾海妖像上。 女人手中的匕首骤然消失不见,阴影帷幕也随着收起。 云层散开,黄月的光辉挥洒,希琳这才注意到,深海碧波号已经在悄无声息中被重重包围。 而这一切,她作为大海的眷者,却只在最后的关头感受到些许异常。 船员们被集中到甲板上,好消息是,因为尤莉叶放弃抵抗的判断,并没有人受到伤害。 她的二副慢悠悠移动到希琳身后,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对方是训练严肃的海军,像海盗和劫匪一样犯下**虐待的可能性较低,这也是尤莉叶下令不抵抗的原因。 而在看到女性首领的瞬间,她确定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也因此更加疑惑,毫不费力地俘获大海的女儿,让人不敢相信。 希琳摇摇头。她想,她们的敌人不是人类,至于是吸血鬼,还是被迷雾海污染的其他生物,暂时无法确定。 “人类。”高挑的女人微微躬身,打量着希琳,“你身上有海之圣灵的气息,你是鲛人与人类的混血?” 还没有等细看开口回答,对方话音一转,自己给出了答案。 “不对。”她眯起眼睛,鲜红的血瞳在黑夜中流露出难以理解的疑惑。 “你身上没有杂种优势,你是个纯血人类。好奇怪,这个世代居然还能诞生人类神眷者?” 她念出这个词语的时候,使用了一种她没有听说的语言,但不用过多理解,她能清楚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神眷者。希琳许多次听过这个说法,却还是第一次从一位活着的非人存在口中清晰地听到这个词语。 “人类神眷者又怎么样?”希琳昂起头,直视海妖像上的身影,对于她站在船首像上的行为,人类船长感到十分不满。 不知名女人,姑且先将其称呼为女人。她带着笑容,唇角露出的尖牙显得俏皮又危险,“不用不服气,或许海之圣灵的眷者在海上拥有得天独厚的眷顾,可你是人类,我是混血,我拥有杂种优势,你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她踩了踩四尾海妖的像。 “这个。多尾鲛人,昔日海之圣灵的亲卫队,她们也属于混血长生种,因此比其他普通鲛人更英勇善战。” 普通鲛人。四尾海妖。希琳想起海洋生物口中弥补窟窿的人鱼。 她摇摇头,否定了不知名混血女人的说法:“海妖跟随海之神四处征战,被迷雾之后的神灵战场污染,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这是你们人类的传说吗?”混血女人微微挑眉,“原来是这样。你在套我的话。”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从黑雾中浮现,一把攥住庞克贝林的手腕。 “在我面前蓄力魔法?呵,你们的船也是做过伪装的,可我依然一眼识破,居然还想着玩这样的把戏。” “人类施法者。” 她伸出手,轻轻一捏,艰难凝聚的魔法波动就消散到空气中。 看着四散逃逸的魔法能量,她惋惜地摇摇头。 “老迈的人类施法者。啧。真可怜。就算是能够窥探到魔法的奥秘,却也受制于人类有限的寿命。” “你到底是谁?”见她有伤害船员的可能,希琳不再忍耐,海水凝结的重剑上逐渐浮现出一道又一道古朴的纹路,“到底想做什么?” 神灵的武器再一次出现在她手中,却在眷者握住她的瞬间向下坠落,希琳脸色一僵,脑海里涌入大段迷糊的内容。 “神的武器。”女人蹙起眉头,“真麻烦。” “我对你们没有特别的恶意。”她微笑着解释,现在的情况,“我只是很好奇,我已经有一百多年的时间没在迷雾海的边缘见过外来的船只了,更重要的是,我还在这艘船上感受到了魔法的气息。按道理,阿兰尼当地的法术网早就让人类的排放的浓烟和空气中的其他特殊能量波动破坏了,但你们居然还有能够施法的存在。” 说着,她的目光停留在庞克贝林身上。 “你应该对法术网的真谛有所感悟,只是你的天赋太差劲了,不能像那位女士一样将心中的感悟转化成能够被支配的能量规律。太可惜了。” 希琳不理会她的这些话语,这是南方人常用的手段,没想到长生种也非常熟悉这种话术。 她保持着最初对待南方人的方式,压低声音,询问关键:“你到底是谁?” 女人蹙起好看的眉头,无谓地耸一下肩膀,笑呵呵地回到原位: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听好了,我可只说一次。” 她的表情逐渐严肃,收起了玩乐般的轻浮。 “吾乃生者之森的守林员,此世与彼界的引渡人,冠名绿林的保护者,行走在地的历史,雾海舰队的指挥官,吾名爱尔柏塔,尊名为血月与雾海的英灵。” 一直混在人群中默不作声的莱娜突然抬起头,壮着胆子问:“生者之森?你是说莫卡南外的那片荒漠森林,你和康斯坦丁是什么关系?” 康斯坦丁。这个名字引起这位头衔极长的爱尔柏塔的注意,她惊讶地上下打量提问的莱娜,过了几秒,用重新浮现俏皮的口吻回答:“你居然知道他?真奇怪,人类都喜欢称呼他为莫卡南总督。” 莱娜瞬间脸色煞白。 她可不会忘记这个名字。这位统领着大洋另一侧大陆的总督,可是差点成了她的未婚夫。 关于康斯坦丁的传言都是真的,他不是人类。 希琳扫了莱娜一眼,接过话茬。 “你想做什么?”她记得,她只回答了一个问题。 “我都说了,我只是想看看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既然从你身上感受到了神灵的气息,我便以莫卡南海军上将的身份,邀请你,海之圣灵的眷者,还有你的伙伴们一同前往莫卡南。”爱尔柏塔的视线在深海碧波号的船员之间移动。 “我拒绝。”希琳没有任何犹豫,“你这样的态度,怎么能算得上邀请?” 干净利落的回绝让爱尔柏塔感到一丝为难,她开始反思,是不是玩笑有些过分。 其实这只是一个借口,若是在刚才的试探中发现对方有异,身为雾海英灵,她不会手下留情,但对方勉强算是自己人,只能用开玩笑这样的笨法子掩饰过去。 爱尔柏塔转换方式:“你是来找鲛人族的。鲛人不见客,她们正在拯救世界。而且,她们不会喜欢你的。” “你可以说得更清楚一点。”希琳毫不掩饰套话的目的。在荒海之上航行的长生种,肯定知道她不知道的事情,她想要这部分情报。 爱尔柏塔因为之前的冲突理亏,她不得不退让一步:“海之圣灵的眷者,想必你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位神灵眷者,那提醒你一句也没关系。” 第168章 “变革意味着动乱与死亡,在我见证的一千两百年历史中,人类无数次重蹈覆辙,政体更迭,意识变化,最终也只是挣扎着生活,苦涩又无奈。唯一欣慰的是,短命的种族不会被真正的梦魇侵扰,所以,我真诚地建议你,不要打听不该知道的东西,那不是短命种能承受的。” “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她说话比南方人还难懂。”氛围没有刚才那么压抑,尤莉叶小声对靠近她的琼吐槽。 琼坐在轮椅上,手死死攥着衣裤。 “我远比你们想象得强大。”爱尔柏塔表明态度。 “如果我非要寻找人鱼呢?”希琳隐约猜到,这就是大祭司等待的时机。 对方扫了希琳一眼:“鲛人族可是出了名的好色之徒。原则上,她们只喜欢俊逸的青年。”说到这里,她脸上浮现出一种看热闹的表情,“连康斯坦丁都被鲛人嫌弃丑陋。他可是精灵与龙族后代。真正的杂种。” “我怎么感觉她在骂人?” “她指的是一种概念。”琼压低声音,解释说,“你知道混血儿吗?我举个例子,北方人和南方人生出来的孩子,往往比北方人和北方人,南方人和南方人生出来的孩子更加健康,漂亮,不容易生病。大概就是这种意思。” “直接叫杂种也太难听了。” “按照人类的定义,非人种族本身就会被称呼为杂种,长生种族的思考方式与我们不同。”贝林夫人摇了摇头,撑着拐杖支撑起身体。 “夜之生物,我们可以跟随你前往莫卡南。”她朝着希琳轻轻摇头,没有因为虚弱产生丝毫退让。 “但请您保持该有尊重,长生种曾与人类签署契约,互不干涉,互不侵扰,平等尊重,请你不要使用短命种这类词语。否则,我会向种族联合协会提出控告,按照最初的种族联合律法,您将面临二十年到六十年不等的监禁,这取决于您接下来的表现。如果我判断的没错,那位最初的协会长依然活着。” 爱尔柏塔眯起眼睛。 什么世代了。居然还有人类知道种族联合律法。 第116章 chapter116“你是人类的…… 希琳的视线落在贝林夫人身上。 她知道这位老夫人知识渊博,但在她的魔法被爱尔柏塔一招破解,长生种还说些风凉话后,心中生出担忧,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调整过来,找到了让对方哑口无言的方式。 她慢慢移回视线,贝林夫人的行为不只是搓杀爱尔柏塔的锐气,同时也是在告诉她这个船长,她们可以前往莫卡南。 “我接受你的邀请。”她转变主意,“不过,我要见到鲛人之后,再和你一起前往。” 爱尔柏塔眯起眼睛。她当然知道是这个人类老女人的话让海之圣灵代言人改变了主意。 按照律法,她不能主动攻击人类,刚才的行为已经擦边,她当然知道这些人类不知道种族联合协会,还有对应的长生种律法。这些东西诞生于上上世代的末尾,当初在律法上签字的人类代表都已经逝去,大洋彼岸的人类根本无从接触。 “律法庇佑你们。”她后退一步,微微躬身,“我为刚才不妥当的行为道歉。”说罢,爱尔柏塔直起身,重新恢复了那副高傲的样子,“感谢你接受我们的邀请,但我不能同意你面见鲛人的请求,鲛人族现在存活的族人基本在深海中维持封印,你是人类,深入诅咒之地,会被困在浓雾中。” “不过——”她垂垂眼睛,“你要是真的想要见到鲛人族,可以和我一起前往莫卡南,在庄园的湖水中,生活着以为正在养伤的鲛人,至于她会不会见你,我不能肯定。” 这和海洋动物们传递给她的信息对得上。希琳微微点头。 “好。”她环视周围,“从这里前往莫卡南,需要多久?” 她们对于荒海的海域不熟悉,如果能从爱尔柏塔手中得到一份详细的航海图,对于深海碧波号只有好处。 “白天黑夜全速前行到港,大概二十天,但莫卡南是内陆城市,你们要跟着我乘坐飞艇,至少还要走两天陆路。这是按照你们人类的脚程估算的时间。” “我们不属于这片海域,恐怕无法做到全速前行。” 爱尔柏塔冷哼一声,一甩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出一张卷起的航海图。 “这是二十年前的图了。我也说不清外溢的污染对这片海造成了什么影响,你跟着我走,但我们无法在白天提供你任何帮助,只有太阳下山之后,我才会回应你。” 希琳点点头,这符合她对吸血鬼的认知。 这个族群惧怕阳光,昼伏夜出,依靠鲜血为生,拥有永恒不变的容貌。 爱尔柏塔也说,她已经见证过一千二百年的历史。 爱尔柏塔盯着她,她轻轻笑了一声。 “海之圣灵的卷着,你是不是有对付我的办法?”她的视线自然移动到希琳手中的重剑上,这句话的声音不高不低,却也足够让甲板上的众人听清。 希琳平静地看着她,没有开口回答,但脸上并无恐惧已经暴露了她的答案。 在握住重剑,挺身向前面对强大的长生种族时,幼年时期一段尘封的记忆浮现在她的脑海,那是许多年前,那位存在教授保护大海的方式。它一直存在于她的记忆中,却只在关键时候出现。 希琳明白,隐藏它,是神灵的意图。 这是海的力量,自然的力量,换句话说,那是一种人类的灾祸。 爱尔柏塔勾勾唇,一挥手,深海碧波号上戒备的莫卡南海军一瞬间消失不见。 就连她的影子也淡入夜色,只在空气中轻飘飘地留下一句。 “合作愉快。” 月光完全从云层中浮现,希琳立刻回头,查看众人的情况。 船员们或多或少受到惊吓,但没有人受伤。 希琳深深望了一下贝林夫人,走到贝拉面前,看着她怀里的婴儿。 “她没事吧?” 贝拉摇摇头,温柔地注视着怀里的孩子:“只是吓到了,还好 她还小,不会记得。我哄一哄就好了。” 包围着深海碧波号的船只逐渐消失,它们没急着出发,像是知道了这艘属于人类的远航船需要一段时间休息。 希琳下令让船员们散开,自己则和几位关键队员进行简单的会议。 大家多穿着睡衣,围在船长室的桌子前。 刚才的事对于所有人都是一种冲击,希琳知道,对于深海碧波号来说,今天一定是个不眠夜。 希琳垂着眼睛,没有人开口,她们在等待她先说话。 她轻轻叹息一声,抬起头:“我确实有对付她的办法。”这是给船员的定心丸,整个深海碧波号的人都看到她们强大的船长被对方一招制服,这会带来恐惧,前往陌生的土地之前,她必须消除这种恐惧。 随着这句话落下,一些人抬起头看着她。 “但,我不能轻易使用这种力量。”希琳立马补上了第二句话。希望船员们明白,她所掌握的这种力量,是最后同归于尽的底牌。 尤莉叶蹙起眉头。她是最了解希琳力量的人,可现在,她并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船长早就料到二副的疑惑,她抿抿唇。 “大洪水,是天灾,更是人祸。” 两百年前,公认划分上个世代和这一个的天灾,其实是海洋暴走的愤怒。 海水越过陆地的界限,以超越一切的自由,带来无边无际的灾难。 她能呼唤海啸。 希琳也是刚刚意识到,这是同归于尽的能力。 船舱中的沉默更静几分,每一个知道大洪水的人都想到了答案。 这让船员心中的惧怕消失,却生出慎重。她们知道,深海碧波号有面对强敌的能力,也意识到,这份能力对应的代价。 希琳没有继续深入,深海碧波号的船员都经历过灾难,她和尤莉叶不必多说,她们都曾跟随着曾经的船长出生入死,德拉科夫人和贝拉等人,都是北方战场逃亡的流民,琼亲历战争,并因此失去双腿,伽马马、卡卡、叶玛等水手队长,身上都背负着血海深仇。 她们知道何为死亡,更明白,同归于尽是不得不为之的苟且,绝不是深海碧波号倚仗的绝技。 贝林夫人长长叹息一声:“不用太担心。”她的声音比船长轻松不少,这是知识与智慧赋予的底气。 “我找一找。”她微笑着说,“我记得我的行李里,有那一册未修订的律法。” “您是说?”希琳明白,贝林夫人要分享的,才是她们在陌生城市平安的关键。 “长生种联合协会最初的律法。”她点点头,确定了希琳的猜测。 船员们的视线来回移动,却没有一个人试图出声打断贝林夫人。 庞克贝林缓和了一阵,她没有直接开始分享这部法律,而是缓缓讲述起曾经的事: 贝林的视线落在希琳身上:“我年轻的时候,为了研习魔法,曾试图寻找那所学校的教材,可惜,绝大多数材料都在世代末的灾祸中摧毁了,但侥幸留存的那些,确实帮助了年轻时的我。”提起年轻时候的往事,她脸上没有欣喜,反而那份郁结的死气越发沉重。 第169章 “我记得我曾和你说过,年轻时候,我曾追求过有妇之夫。” 她的话语在船长室内酝酿风暴,按照普世价值观,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贝林夫人说出这句话时,没有一丝歉意,或者忏悔,她非常平静,平静得像是在诉说遗言,将她那非凡的人生故事,讲述给后辈。 “他啊,就是那个吸血鬼口中,长生种协会最初的会长,亲手种植了生者之森的圣者。” 众人脸上听八卦的表情隐去,纷纷被另一种好奇取代。 种族协会最初的会长,种植生者之森的生者。她们记得,刚才,那个叫爱尔柏塔的女性吸血鬼,曾自称“生者之森的守林员”。 “你是说,莫卡南外的森林吗?”很清楚生者之森代表着什么的莱娜为众人解答了疑惑,“它是人种出来的?那可是足以让荒原转变为绿地的森林,是一个人种出来的?”莱娜明白,到了这个程度,他自然不可能是人类,应该也是什么奇怪的长生种族。 她是为了给这群没文化的北方人解释一些生者之森的含义,以免她们根本不知道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代表着什么。 “是。”庞克贝林扫了莱娜一眼,“他有很多名字,但我不知道哪个是真正属于他的本名。我就不提了。很久之前,我曾疑惑,为什么他拒绝了我,虽然我年轻时候比不上你,却也是美貌动人。”说这句话时,她的视线沿着莱娜金色的长发和碧绿的眼睛移过。 “我一直嫉妒那个女人,从未出现在众人面前,却轻松夺走一切的女人。我曾发誓,一定要胜过她。直到我从那所学校的历史中,得知了她的身份,以及她的成就。” “歌莉娅。”这个长在骨头缝隙里的名字,庞克贝林再一次念出它时,异常的平静,“历史上唯一一所魔法大学的建校者,从自学语言、代数开始构建法术网的天才。” “法术网的构造者?”这一次,连一向稳重的亚雯加图都忍不住吸了口气。 她在正规海军中服役,海军军队现在还保留着很大一部分过时的炼金武器,而放在上个世代,上上的世代,这些炼金武器上的法阵完好的时候,能够施展出的威力是现在的数倍,而魔法炼金科学,就是曾经那所大学教授的课程之一。 只是其中之一。 “是的,用智慧与真理挫败伪神的传奇施法者。就是她从千年前的那场争夺中,将魔法从神的身边夺走,赋予人类改变世界的能力。而她再不露面,也是因为混血种的寿命有限,需要待在一个特殊的地方,才能抑制衰老。” “就和那个吸血鬼说得一样,耗费了一生,我都不曾构建出属于自己的法术网,这就是天才与平庸的差别。” “不。”年轻的安吉拉站起来,她脸上的皮肤闪烁着光泽,与被死气笼罩的老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不是说那位施法者并非完全的人类血统吗?”在众人聚集在甲板上时,年轻的女孩被尤莉叶护在身边,听到了二副与船医之间完整的对话。 “那位您也说了,她是混血种。她难道不是天生就拥有优势吗?杂种优势。” 贝林夫人的视线凝了一瞬,闪烁着光芒的年轻面庞刻在她的眼中。 “您也是天才。人类的天才。” 庞克贝林的衰老似乎在这一刻停滞,她也如同一直嫉妒的施法者一样,找到了延缓死亡抵达的方式。 老人撑着桌子,缓缓地站起,她不再看那个和记忆里一样的金发和绿色眼瞳,而是对着另一个年轻的孩子轻轻招手: “跟我来吧。我找找那本律法。” 第117章 chapter117“昨日世界。…… 这个夜晚开始,深海碧波号跟随着爱尔柏塔的舰队深入荒海。 就如同长生种说明的那样,爱尔柏塔的船队很奇怪,白天看不到一个忙碌的水手,却也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航行在海上。希琳和她的船必须在满帆的情况下全速前进才勉强追上,而晚上,她的舰队热闹非凡。看上去就和其他的远航船一样,水手们聚集在铁皮桶旁有说有笑。 深海碧波号暂时被编入对方的舰队,同样受到舰队驱逐舰和护卫舰队的守护,在前往东部王国的航程中,希琳和船员们有幸见到了几次正规海军的战斗能力。 几个夜晚,爱尔柏塔指挥着她的舰队击杀了许多因为遭受污染变异的怪物。爱尔柏塔的舰队有远超希琳想象的战斗力,非人种族的躯体远比人类有力。她亲眼见到有十几位人形生物能够跳跃十几米和海怪颤抖,同样的距离,她必须借用海眷者的特殊能力。 希琳也从这个过程中得知,她们之前遭遇的海蛇和海螃蟹,就是因为被雾海之内的气息污染,产生了变异。 雾海是海之神神坠的地方,因而产生了许多异变。具体的成因爱尔柏塔也不清楚,但她很明确地给出答案,说雾气笼罩的地方是人类的禁区。 也因为这样,在听说了希琳和深海碧波号曾两次进入雾海之后,她的表情变得凝重。 “你的同伴,是因为你的庇佑才顺利从雾海中走出。”爱尔柏塔说,“我们也曾带着人类进入雾海,他们要么之后疯了,要么当场死了,就算有几个能够侥幸活上一段时间,也逃脱不了早死的结局。你和你的伙伴,还是注意一下吧。” 希琳蹙起眉头。第 一次深入雾海之后,原本的船员就离开了船只,她因为自己的梦想和内心隐约存在的埋怨,从未试图寻找过去的船员,她不清楚他们的情况,但只看尤莉叶,确实是很正常。 莱尔亚当斯经常受伤,这或许和他隐藏的秘密有关,希琳不清楚其中着是否和雾海有关。 希琳没有完全相信对方,谁也说不准这是否是爱尔柏塔的谎言,毕竟对方存在了一千二百年。就算是她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存在,在短短两年的时间内也学习到许多知识,一千两百年,她很难估计爱尔柏塔拥有的智慧。 贝林夫人能够找到她的弱点,完全是因为爱尔柏塔自己的忽视。有了之前的教训,现在的她绝不会再给机会。 这样想来,贝林夫人口中那个制定了长生种律法的存在,心中应该是倾向人类的,所以才会用这样的方式来保护天赋弱小的人类。 为了更方便与长生种打交道,希琳这段日子也看了不少相关的书,这都是贝林夫人年轻时候的收藏。 深海碧波号迫于外界的压力,进入了一种诡异和谐的学习氛围,就连刚开始学说话不久的珍妮,都在贝拉的重复下,发出了“场等冢”这类奇怪的发音。 用法律保护人类,希琳想,这可真是一种巧妙的方式。规则的使用在北方和大海上同样很常见,但更多地,这是一种默认的约定俗成。避免了很大一部分冲突,在北方,人们遵守部落古老的传统,出于对自然与古老神灵的崇敬与畏惧,而在海上,则是另一种对强者的敬畏。 希琳很清楚,这位制定律法的存在一定拥有着无上的武力,才能使天赋各异的长生种族遵循律法。 “你说我的老师吗?”爱尔柏塔听闻了一些深海碧波号上的议论,她蹙起眉头,艰难地回忆幼年时期的事。 “我记得他远远算不上一个好的武者,至少,我敢打赌,排除掉他的天赋带来的复原能力他和他那把终结一切的武器,他绝不是你的对手。” 希琳被这个答案震惊。她曾在和大祭司的沟通中,认识到神灵交予她掌握暴力,但却从长寿的种族口中得到了另一个答案。 爱尔柏塔就像是完全不知道深海碧波号正在举船学习限制她行为的律法一样,非常热情地向希琳分享着莫卡南的一切。 “哦,我的老师就是主持制定这份律法的存在,我还算了解他。” “老师。”希琳重复这个单词。 “是的,他曾在无数地方担任教师的职位,歌莉娅女士也是在他的影响下才决定建立魔法学校,你听说过吗?那学校本来在阿兰尼,只是后来被烧了,我们带走了学校一部分的科研成果,却在回到莫卡南的途中遇到了该死的大洪水,很大一部分材料都沉入海中。” 爱尔柏塔无奈地耸肩,没有提起为什么学校会被烧,就好像这是一种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一样。 她提到了大洪水,希琳判断,那也是两百年前的天灾时期发生的事情。海之神封印的部分记忆觉醒后,她意识到那位神灵还对她有所隐瞒,于是向两位在学城读过书的船员了解过大洪水的事,可琼和莱娜都说不出什么。 就连一向博学的贝林夫人提起这段时期发生的事都有些支支吾吾。她了解两千年前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事,却说不出两百年前人尽皆知的灾祸。 但琼透露了其他消息,南方的通识教育在宣扬大洪水时,普遍进行一种宣传团结的正能量教育。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神灵彻底不再回应人类的祈求,经过百年的铺垫,人治的种子逐渐在学者中复苏。曾经非常热门的神学没落,与魔法有的一切被默默抵制,炼金协会也日益衰败。 第170章 琼说,这是一种必然发生的事。大洪水是灾祸,却也在某种程度上使得人类意识到团结协作的威力。不过,希琳的想法也是正确的,对于大洪水,所有人了解得都不多。 很多资料在灾难中毁坏了,这也和爱尔柏塔说得差不多。 希琳的注意力被吸血鬼的话语唤回。 “我的老师坚信,通过教化和引导塑造的高道德,一定会带领我们走向幸福的生活,而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就要把我们与生俱来的力量用在合适的地方。莫卡南内上个世代出生的长生种都是他的学生,基本上都奉行这一套准则。至于和老师差不多大的那些前辈……”爱尔柏塔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他们必须使用歌莉娅女士创造的法术网才能继续享有魔法带来的便利生活,不得不赞同老师的信念。” “你的老师和那位法术网的创立者?”希琳本身对这些南方历史上的伟大人物不感兴趣,可也得承认,这些存在对间隔千年影响着他们。 “是的,歌莉娅女士和我的老师是一对很有趣的伴侣,现在的莫卡南之所以力压拥有四千年建城史的波托,成为东部王国的首府,都是因为他俩对于这座城市的贡献。” 希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贝林夫人拿出的那部分书籍中有类似的科目,只是因为那些书籍都属于魔法学校的教材,又用一种古老的语言编撰,她只能看懂很小的一部分,不能完全懂得其中的含义。但眷者的灵性告诉她,那是一种远超大祭司描绘中的世界。 一种不该存在的世界。 想法触及这里,希琳突然明白,为什么爱尔柏塔不去提魔法学校被烧毁的事情。 那所学校的存在就是罪责。不需要任何特殊的理由,当进步与智慧的阿兰尼变成了迂腐的学城,无瑕就成为罪过。 “为什么和我说这么多?严格来说,我们不能算朋友。”希琳没有过多思虑,直接开口询问爱尔柏塔。 她知道这位长生种的心思一定不比那些南方人少,只是她既然如此坦诚直接,她没有更多的理由委婉试探。 爱尔柏塔认真地注视着希琳,许久,轻轻说了一句:“我希望你喜欢那里。就像你喜欢大海一样喜欢那里。” “为什么?”希琳不理解这个要求,她天生倾向大海,对于陆地,始终不能像是热爱大海一样投入全部的心力。 她的好的猎手,能够在原始丛林中捕猎,可这不意味着她爱陆地胜过大海。 “等你见到康斯坦丁就会懂了。原则上说,这些东西应该由他告诉你。”爱尔柏塔盯着月亮,它已经快要沉入海平面,而用不了多久,太阳将会升起。 “我只能在黑夜中行走,即使比康斯坦丁多活了三百年,所见识内容也只有他的一半。日夜更迭,他注视这个世界整整九百年,他比我了解得更多,这也是我们必须把神眷者带到莫卡南的原因。” “他和你不是同一种族?”希琳敏锐地捕捉到她话语中的讯息。她分明记得,爱尔柏塔称呼康斯坦丁弟弟。 “我是半吸血鬼,是血族始祖与人类女人诞下的后代。”爱尔柏塔红瞳微缩,海平面的东方,已经升起一抹浅浅的橘红。 她站起来。 “康斯坦丁是森林精灵与一种亚龙的后裔。他没有半点人类血统,继而身上神性更重。我们以姐弟相称,只是因为我们共同长大,被同一位老师教养。” 她轻巧跃起,又一次擦在四尾海妖像上。 “我还是认为,神眷者自然应该由神性更重的存在来引导,那样,你能懂得更多。” 爱尔柏塔消失在船头。 远处,阳光溢出海平面。 第118章 chapter118“美貌于他,…… 希琳一直在思考爱尔柏塔最后的那句话的含义。 神性重的存在更适合引导神眷者? 她根本无法想象康斯坦丁是什么样的存在。又怎么从他那里获得指引? 她的困惑太明显了,甚至连练剑的时候都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显得不够专心。 伽马马招架了希琳劈斩。 她心脏狂跳,大脑异常清明,按照之前学习过的方式,沉肩屈膝,接着呼气的力量爆 发,一下将希琳手中用于练习的水剑击溃。 甲板上下了小雨,哗啦啦的,浇了希琳满头。 她猛然回神,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 “我赢了。”伽马马待在原地,还握着剑柄,她满脸都不敢相信的表情。 她居然卸了船长的武器? 蹲坐在一旁的尤莉叶呵了一声,重心前移站起,顺手拿起汗巾扔给希琳。 尤莉叶转向伽马马,笑着夸赞说:“我到现在都没能把剑从希琳安托瓦内特手里打飞。干得不错。” 伽马马挠了挠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其实在场的人都能看出,船长不在状态,她能赢过她完全是因为运气。 希琳擦干脸,也朝着伽马马露出肯定的表情 “不错。对手也不总是时时刻刻都在状态的,难道这就不能算作胜利了?不要有负担。” 希琳手中重新凝结出一把水剑:“谁是下一个,继续练。” 在海上航行的日子转眼过去,爱尔柏塔麾下的施法者代替贝林夫人将深海碧波号缩小成可以随身携带的大小。 一行人从沿海的一座中型城市乘坐飞艇,向大陆中心的莫卡南进发。 深海碧波号上的众人都是第一次坐飞艇。在南方,这种交通工具已经因为资料缺失无法生产。 第一次乘坐新奇玩意,船员们的表现得十分紧张,但随着飞艇平安在空中行进了半个下午,晚餐时,紧张已经被激动所代替。 安吉拉是其中最耀眼的那一个。 她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龄,本身也就是张扬的性格,登上飞艇后,她不仅适应得快,而且很快就能散发出能量影响众人。 和她年龄相仿的莱娜米德尔顿就要安静得多。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多数时候只是静静地看着窗户外的云层,视线偶尔收回到热热闹闹人群上,但也只是短暂地停留一下就移开。 尤莉叶有些不适应飞艇的波动,从登上飞艇开始,她就不停地掏耳朵,眉头紧锁。多亏了飞艇上时刻提供的美酒,给她提供了转移注意的方式。 希琳也有类似的感觉,总感觉耳朵里涨涨的,就像是下潜到海面以下又突然浮上水面的感觉。 她摇晃着酒杯里盛放的少许烈酒,却没有想要品尝它们的打算。 和爱尔柏塔闲聊后到现在,她一直都在思考神眷者的事情。 希琳有很多地方想不通。回想大祭司的话语,海之冢发生的事,与神有关的事情,就像是笼罩着海面的迷雾,始终看不清楚。 “莱娜这孩子怎么有些不合群。”尤莉叶放下酒杯,撇向希琳,“她真的是贵族的孩子?” “不是说只要登上船之后,我们就是姐妹,之前的身份不重要吗?”希琳下意识地回答。 尤莉叶的视线在她身上停顿了一下,她微微后仰脑袋。 “话是这么说,但谁完全做到呢?”尤莉叶想了想,她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相信这种轻飘飘的话语,大概是做出决定,瞒着大祭司出海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之前的身份,是非常重要的体验。 “不论是你,还是我,船上的大家,过去的经验才让我们聚集在一起。”尤莉叶不会像希琳一样思考与疑惑,她总是能够很快找到说服自己的答案,“你难道是只说一次道理,就能顿悟的人吗?” 希琳摇了摇头。 “莱娜上船之后,你和她私下聊过吗?还是就把她丢给了朱莉安娜?” “我没再和她聊过。”希琳实话实说,“我感觉自己每天都忙,可非要说我做了什么,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事。” 尤莉叶哈哈大笑:“你这下知道,我和朱莉安娜的感觉了吧?希琳,这才是最正常的感觉,感觉从天亮到天黑都忙个不停,却总觉得什么都没有做。” 希琳取出深海碧波号。 “每次这么想,我都会看看这艘船。” 缩小的模型,精巧的四尾海妖,她的船和之前比变化很大,那些忙碌,出现在她忽略的地方。 “你该和莱娜聊聊天,毕竟,你们之间还有那样的关系。” “什么关系?”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尤莉叶哼了一声,揉着左侧的耳朵微微蹙起眉,“你和那个南方人。” 她的视线移动,望向独自坐在窗边的莱娜。 金发,绿瞳,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气质,除了莱娜米德尔顿,还有另一个也是这样的。 希琳很少提起,就算是说起也只是简单略过,但尤莉叶很清楚,那不是不存在。 希琳这才明白,她指的是莱尔亚当斯。 真是的,以前的尤莉叶分明很讨厌这个人。他们没有其他交集,态度却发生了变化。 第171章 “没什么好说的。”希琳后仰身体,“我不知道怎么说。” 她该用什么口吻和莱娜提起她和莱尔亚当斯之间的关系?或者说,她要如何确定自己和莱尔亚当斯之间的关系。 她没想过。 “总之,多留心莱娜,你也听到她的那个问题了。”尤莉叶回想起被爱尔柏塔俘虏的夜晚。 “你说康斯坦丁?”希琳也回忆起以前看到的东西。 莫卡南总督曾差点就成为了莱娜的未婚夫。 “总觉得这对兄妹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尤莉叶嘀咕了一句,用习惯搅和着杯子里剩下的冰块,“我头晕,你自己多留心,别说什么我们就是姐妹之类的蠢话,好好去看,针对不同的情况做不同的处理,莱娜米德尔顿是贵族小姐,你也见过朱莉安娜最初上船时的情况,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很难改变。多留个心眼总没错。” 希琳微微昂起头,看着尤莉叶摇晃离去的背影,神情变得凝重。 - 两百年前,连通世界的航向并未被名称为“大洪水”的灾祸破坏时,学城曾有一项有趣的调查——世界上绿化率最高的城市。 荒原边界的城市莫卡南断层第一。 很难想象,在东部荒野的入口处,拥有世界上绿化率最高的城市。 莫卡南,比起在城市里种植植物来绿化城市,反而更像是在原始森林里寻找空隙塞了一个城市进去。 飞艇无法在密林之间降落,只能停泊在距离城市有一定距离的空旷地带。 提前得知消息的莫卡南派遣了警备队,半是欢迎半是保护地将深海碧波号上的船员迎入了总督的庄园。 “见谅。”爱尔柏塔在树荫之下站立。 “这座城市内依然生活着长生种族。虽然现在的长生种对于人类的态度偏向友好,但总有某些极端分子会引起恐慌,这是最初的协会制定的规矩,也是对我们双方负责任的表现。” 说话间,爱尔柏塔伸出手,像是从天际摘下什么东西一样。 她的手中浮现一把黑色的伞,而艰难穿行的贝林夫人就好像被一阵风托起一般漂浮起来。 贝林夫人激动得说不出话,不是因为她漂浮起来,而是因为她知道爱尔柏塔做了什么。 她的动作轻柔又自然,呼应她的是周遭的环境。 “法术网?”说话的功夫,贝林夫人已经接替了爱尔柏塔的施法,控制着自己的身体缓缓落下。 她随时有再一次飞起的能力,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是的。”爱尔柏塔露出自豪的笑容,“就知道有人识货,这里拥有法术网,在人类王国的法术网崩溃之后,主母大人为我们创造了专属的法术网。” “爱尔柏塔坏。爱尔柏塔坏。”模糊的声音从远方响起,密林与湖泊的交接处,一个身影魁梧,声音却如同孩童一样的生物钻了出来,它嘴里叼着一条鱼,结结巴巴地比画着。 “那是玛法。”爱尔柏塔的神情温柔下来,“她是这座城市内最古老的长生种。” 希琳一行人惊讶地望着那个丑陋的躯体。 丑陋不是辱骂,而是因为玛法看上去,就是一只棕熊,而且因为老迈,身上的毛发斑驳,身形佝偻,她还有一条尾巴,但基本上已经秃了毛。 爱尔柏塔的视线从众人身上移过,她并不责怪这些不礼貌的打量,玛法更不会介意。 “严格来说,她才是这座城堡的拥有者,不要去打扰她,她和你们认知中的半兽人不一样,让她自己一个人待着,她不会捣乱的。她已经很老很老了。就算是混血的长生种,也是有寿命极限的。” 突然,玛法耳朵动了动,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一溜烟地消失在密林之中。 爱尔柏塔微微昂头。 林地之间,一个高大的身影朝着这边走来,正是他吓走了玛法。 希琳看清了来者,第一眼就被一双浅灰色的眼睛俘获。 她顾不上思考其他,就听到了周围几声明显加重的呼吸声、 “康迪坦丁有精灵的血统,森林精灵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种族。” 爱尔柏塔和深海碧波号的各位简单提了一句,却隐去了他拥有龙类血统的事。 玛法不在意其他人对她外貌的评价,是因为她根本不懂得。 而康斯坦丁不在意,是因为他确实不在意。 美貌于他,是无意义的。 因为,那是人的评价。 第119章 chapter119“少女的秘密…… 康斯坦丁保持着礼貌地微笑,朝着众人迎来。 他穿着最普通的男士服装,一头浅灰色的头发整齐梳理向脑后,和头发同色的灰色眼睛,静静注视着这边。 他好像是在笑的,不是尤莉叶那种夸张爽朗的笑容,也不是莱娜现在浮现的羞涩笑容,更和安杰拉开心的笑容不同,他就只是弯着唇角,弯着眼睛,做出一副很友好的样子。 希琳打个寒战,不由自主地偏向了一旁的爱尔柏塔。 这样的存在会引导神眷者?她实在是不愿意相信。 比起和一个拥有男性外貌的非人种族谈论神眷者的使命和未来,她反而更想和一开始并不和谐,却依然能在月光下侃侃而谈的爱尔柏塔交流。 可对方自从提出,神眷者应当由神性更重的存在引导之后,就不再愿意和她交流这些事情了。 康斯坦丁站在众人面前,他先向爱尔柏塔表示了感谢,然后朝着深海碧波号的格外发表欢迎词。 希琳有其他的想法,没有注意听他具体说了什么,但仔细想想,应该就是和南方流行的那套车轱辘话差不多。 长生种族活得年岁太久,它们确实见证了很多,但同样也是好的坏的都学到了。没有她之前想得那样玄乎。 “那么,带各位去休息吧。”看斯坦德微微颔首,随着他这句话落下,密林之中,走出一道又一道影子。 这些突然出现的存在给深海碧波号的各位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比起人形的爱尔柏塔和康斯坦丁,那位古怪的熊人玛法只是短暂地出现了片刻,而新出现的这些影子,一从密林中走出,就叽叽喳喳地包围上来,展现出的热情,让本来就因为到了新地方而显得拘谨的深海碧波船员更加的慌乱。 这是一群生长着美丽鹿角,用树叶制作衣物遮蔽身体,还有马匹身体的半人半鹿的存在。 希琳下意识看向爱尔柏塔,等待着她开口给出介绍,但对方脸上似乎也写满惊讶。 就算是在莫卡南,这似乎也是罕见的存在。 爱尔柏塔的红眼睛移向康斯坦丁,始终保持着一抹微笑的存在微微颔首:“是绿林先知,她们听说有神眷者造访莫卡南,非要跟着我来,我没法拒绝。” 生长着鹿角的高大生物走到希琳面前。 距离拉近,希琳发觉这种被称之为绿林先知的存在有着非常明亮的眼睛和夸张的长睫毛,真的就像是她曾在瑞瑬纳斯见到的那匹马。 “上来吧。”她有着轻快上扬的女声,是听声音就让人感受到愉快的存在。 希琳微微一愣,话语脱口而出:“我不会骑马。” 绿林先知也被这个特殊的回答惊到,她露出和人类非常相似的宽容表情:“不会很颠簸。你看,我的族人们是很友好的。”她回过头,看向其他船员。 从林地中出现的绿林先知足够多,足够所有的船员搭乘,而看起来她们就是这样想的。 “从这里到森林之眼还有一段距离,你们人类无法和我们一样自由地穿梭在树林中。”她解释着,“我听说你是大海的眷者,在海洋中遨游的生灵,应该不难理解我话语传达的意思。” 希琳点点头。是的,她很清楚。 各种生灵都有其适应的环境。 在希琳犹豫的片刻时间里,爱尔柏塔乘着一只绿林先知停在她身旁:“走吧,城堡应该准备了欢迎宴,快和我们一起去热闹热闹吧,莫卡南已经很多年没有新的客人了。” 希琳抿着唇,伸手抚摸一下面前绿林先知的毛发,对方似乎明白,没有马鞍之类的事物的辅助,她想要一下跃上后背有些困难,于是,前蹄微微压下,自愿俯下身体,便于希琳爬上后背。 当她稳稳当当坐好后,绿林先知重新挺起腰背,让不会骑马的希琳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你真该学一下如何骑马。”爱尔柏塔自然也听到了她那句无心之失,看着希琳这种慌乱的样子,忍不住打趣她:“相信我,还需要很多很多年,你们才能发明出完全代替马匹的工具,而在到来之前,马匹在陆地上还有作用。” “什么作用?”希琳立马询问。 南方大陆早就拥有了蒸汽机车,长距离运输,马匹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蒸汽车的。 “当然是骑兵。”爱尔柏塔哈哈一笑,“骑兵冲阵。” 希琳目光一凝。她很意外,长生种族提起和战争有关的事情如此的自然,不过,她很快就明白,这就是阅历的不同。 第172章 她恐怕很久之前就意识到,掠夺和战争的存在是无法被消除的。反而比她自己更坦诚地接受了生灵之间为了掠夺而发起的一场又一场人祸。 思考间隙,希琳视线环绕确定深海碧波号各位的状态,却发现康斯坦丁依然站定在原处,没有和爱尔柏塔一样与一位绿林先知组成搭档。 她的疑惑被爱尔柏塔看在眼中。对方转身,扫了一眼站在地上的康斯坦定,神情突然变得复杂,然后慢慢恢复了正常,以一种开玩笑的口吻面向希琳:“不用管他,康斯坦丁可不和他看上去一样的苗条。”她笑了一下,“相信我,在我们回到森林之眼时。他就已经在那里等我们了。” 爱尔柏塔没有开玩笑。 当希琳松开绿林先知的脖颈时,康斯坦丁已经站在一座建设在林地之中的建筑群入口处。 他怎么过来的?这是在场所有人的疑问,他看上去连头发丝都没有乱一根。 希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从绿林先知身上跃下。 爱尔柏塔收起黑伞。到了这里,她已经能够凭借周围的魔法波动规避掉太阳对她造成的伤害。森林之眼最开始居住的就是夜之生物,对她是最友好的。 “我们没有仆人,你们要自己搬运行李。”爱尔柏塔提醒一句,“绿林之中,不流行南方人那套雇佣制度,就算是康斯坦丁也是一切亲力亲为。” 她提醒了希琳一句,就走到康斯坦丁那里,从他手中要来一张单据。 这是希琳等人的住宿安排。长生种之间依然保留着独特的联系方式,在爱尔柏塔从迷雾海上遭遇海眷者之后,这条消息就被同步回到了莫卡南。 “你真的没事?”爱尔柏塔压低声音,“这么多人,还有你那个小未婚妻,万一不小心碰到谁……” “如果意外发生,我会如实相告。” 康斯坦丁后退一步,拉开自己和爱尔柏塔的距离。 对方点点头,重新和希琳会合,谈论住宿安排。 - “什么?住一年?疯了吗?” 当希琳将爱尔柏塔告知她的消失传达给深海碧波号的各位时,毫不意外地遭遇了众人的不解。 其实她自己也一样。半是邀请半是胁迫地被带到陆地上,被灌输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内容,又被通知一般告知了要留在这里至少一年的事情,要不是对方的态度是发自灵魂的友好,她都恨不得冲上去给对方一拳。 希琳勉强点点头。 “爱尔柏塔说,不是一年都留在这里,在我继承了某种能力之后,她会和我们一起出海,解决迷雾海污染溢出的事,但前提是,我们已经经受过专业训练,能够承受那种气息。” 爱尔柏塔说得很仔细,因为深海碧波号上的各位是人类。 这里也有污染鳞片,希琳亲眼见过人类被那种气息污染的下落。 她特意强调,这是属于海洋眷者的使命,却不再愿意具体提起,只是说,康斯坦丁会告诉她剩下的一切。 末了,她以一种悲痛的口吻,告诉了希琳另一件秘密。 “康斯坦丁,是生命与轮回之神的眷者。”她抿着唇,回忆起这个身份,脸上露出的不是自豪,而是抗拒,“别太讨厌他,他会是个很好的引导者,我可以与你分享很多过去的历史,但眷者,长生种,或者说我们和人类的关系,这座城市的未来,只有同为眷者的存在能够给你启发。” 希琳很意外:“我以为,我是最后的卷着。” “”是的,你是。“爱尔柏塔毫不犹疑地给出肯定,“康斯坦丁诞生于上上个时代的末尾,他和你不属于同一个纪元,你是神治末年诞生的人类眷者,这足够特殊。他不过是因为依靠血脉,靠付出惨痛的代价苟延残喘到现在。现在,我们的使命就是引导下一位眷者……” 希琳环绕围在她周围的姐妹,脑海里全是晚宴后和爱尔柏塔交谈的画面。 “直到你彻底终结神治的时代。” 一年的事情引发了诸多讨论,希琳知道自己无法制止,她起身,在一众人的视线里走到贝林夫人身旁。 按照约定,她还有半年时间就能够离开深海碧波号,这是她们当时的合同。如果真的要在这里居住一年,她就会耽误送对方和独子团聚的机会。 “我不介意留下。”在希琳开口之前,贝林夫人就已经给出了回答。 “我询问过那个夜之生物了,她说,在这里,法术网不对任何人限制,只要我能调用,想用多久用多久,但我要保证自己的魔法不对建筑和生命造成破坏。” 说这番话时,她的眼睛闪烁着光亮。 “我也同意留下。”莱娜米德尔顿站起来,“这里不缺资源,在这里生活,总比在海上流浪好。” “屁!”和她年龄相仿的安吉拉毫不留情地揭穿她,“你是因为那个帅哥是你的未婚夫,你才想留在这里的。别以为我没发现,你看他的眼神都直了。” 第120章 chapter120“眷者的课程…… 晨起的训练结束,希琳一边用汗巾擦拭着被汗水浸透的长发,一边往餐厅的方向走。 在看到炉子旁制作早餐的身影时,她微蹙起眉头。 之前爱尔柏塔说过,莫卡南的总督府里没有仆从。虽然她们是客人,但很多事情依然需要亲力亲为。 希琳记得自己点头应下,可真见到眼前的一幕,还是觉得惊讶。 其实,在北方的部落里,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是她们生活的常态,可在南方待久了,尤其是经历过瑞鎏纳斯的那段时间,她实在是很难想象拥有爵位的人没有人伺候是什么样的。 烧烤炉前,康斯坦丁围着一条纯色的围裙,脊背挺直,用手中的餐叉翻靠着火炉上的香肠。 他的灰色头发梳理得十分整齐,用发油固定在脑后,一丝不苟地翻动烤肠。 希琳嗅着空气中的香味,空腹训练早就让她饥肠辘辘,最古老的欲望被唤醒,实在难以压抑。 康斯坦丁听到动静,转动脖颈,朝着这边看来。 他的动作很僵硬,希琳突兀地想。 “来这边吧。”他微笑着开口,转身拿起干净的盘子递给希琳。 希琳接过盘子,点头表示感谢,她移动视线,康斯坦丁身后不远处的长桌上,已经准备好了许多食物。 森林之眼中没有仆从。 “这都是你做的?”她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开口。 康斯坦丁翻转食物的动作缓了一瞬,摇了摇头:“不全是。我只是在帮忙。” 他放下餐叉:“是你的船员。” 希琳想,昨天晚上的时候,她就把她们需要自己负责三餐的事情告诉了玛姬,应该是她和贝拉一起准备的。 她来回寻找自己船员的身影,却没有找到她们的身影。 “玛姬在盥洗室,那位贝拉女士的孩子需要喂食。”康斯坦丁解答了希琳的疑惑,“也许是因为有些不习惯莫卡南的水土,还需要适应一段时间。我看她们需要帮助,就接手了这里的事情。” 希琳扯扯嘴角。看不出还是个热心的存在,只是这样也说明,在其他人到来之前,她必须和康斯坦丁两个人待在一起。 这可难办了,昨天晚上,她怎么也睡不好,本身就比平常时候更早开始和结束晨练。 再加上,她一想起昨天晚上莱娜和安杰拉之间爆发的争吵和康斯坦丁有关,她就觉得站在这里异常膈应。 “你不吃吗?”康斯坦丁注视着希琳餐盘里的食物,“现在还是热的。” 希琳从一旁取了干净的木头叉子。 船上的东西都保存在缩小的深海碧波号上,这些应该都是森林之眼提供的。 “爱尔柏塔说,我们要在这里待一年。”她随口提起这件事,说完,便认真观察着康斯坦丁的言行,判断这是否是他的意思。 “她告诉你们是一年吗?”对方反问了一句。 希琳咀嚼的动作滞缓,直到吞咽结束后,才说:“不是一年吗?” “如果你一年之内就能学完。那就是一年。”康斯坦丁将食物移动到一侧的托盘中,再将烤炉上摆上新的食物,“如果不能,时间就会延期,也许五年,也许十年,这不由我来决定。” “要我十年不能远航?”希琳提高了声调,一年的时间就已经够长了,现在居然想把她留在这里十年?做什么梦? 康斯坦丁转身:“这取决于你,而不是我。不过,按我的想法,你恐怕无法在这里停留十年。” “没有时间了。”他说,“伪神教会的主教动用禁术送信来与我商讨联姻时,战争的种子已经埋下,不会有十年时间给你用来积累力量,所以,最好是按照爱尔柏塔预计的,在一年之内完成你需要完成的一切。不只是你,你的船员都会在这里接受训练,爱尔柏塔手下的百夫长会成为她们的教官,从今天开始。” 希琳看着身后桌子上满满的食物。她突然意识到,玛姬和贝拉都已经为船上的大家准备了 第173章 这么久的吃食,不可能对每天的餐量没有估计,现在食物多出了这么多,肯定是康斯坦丁的意思,她们要接受什么魔鬼训练? 她压下好奇没询问具体的内容,转而提起另一件事,她可记得,昨天晚上费了多少力气,才把争吵的青春期少女分开。 “和南方的联姻,又是怎么回事?” 康斯坦丁一副无情无欲的模样,她真的很难把面前这个就像是刷了一层银色油漆的木偶和联姻联系在一起。 还说什么禁术?她知道现在两大陆之间的来往困难,可没想到居然还要用禁忌法术来送信。 按照贝林夫人的话,在南方施展魔法需要献祭,这种级别的法术应该会死人吧? “一种常用的结盟手段,我没有特别的感想。”康斯坦丁看了她一眼,目光移动烤制的食物上,一点都没有人类提起这种事情该有的喜悦,不屑,或者其他什么情感,就是平淡的叙述。 “如果对方送来的只是一般的人类女士,那不过是为我的生命添上一个无辜的过客。我的非人血统使我注定无法扮演丈夫之类的角色。” 希琳想,对于长生种和人类来说,不相符的寿命确实是结合的最大问题。 “我装作看不懂对方的暗示,拒绝了联姻。”康斯坦丁说,“我并不是唯一的候选人,南方人比我很清楚这一点,我只是他们的一种尝试。” 毕竟,用一个人类女孩七十年的寿命,换取长生种族的友好,这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 这很符合她从碎心群岛的德赫里那里听来的消息。莫卡南的总督放弃了争夺,似乎对联姻不感兴趣。 希琳不由得想起莱娜。她的心情变得很复杂。 “而且——”康斯坦丁接下来的话语让她的想法又一次变化,“我即将赴死,对一个年轻的女士来说,这十分残忍。” “赴死?”希琳吃惊。 这种事情,居然也能这样轻松地告诉她? “为什么?”长生种族,尤其是康斯坦丁这种双亲都是非凡血脉的存在,如果他愿意,寿命在万年以上。 她对长生种族的了解都是来时路上跟随贝林夫人恶补的,特例之类的不在她的理解范畴内。 “你住在这里,有足够的时间寻找答案。”康斯坦丁卖了个关子,没有直接告诉希琳答案,但他却偏偏提起了原因,“太早透露一切,你或许会恐惧眷者的命运。” 这样半说不说也很恐怖好吗?希琳揉了揉眉心,忍住了想要骂人的冲动。 她总觉得就算自己把海上航行学来的粗鄙之语一口气说个遍,康斯坦丁也只会保持微笑。 “爱尔柏塔说得眷者课程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转移话题,试图从命运这样宏大的词语之上移开注意力。 她总是会因为这个词语想起预言。 “已经开始了。”康斯坦丁回答,“从我们见面开始。” 他伸出手,刚才还燃烧旺盛的炉火就像是被催化一样逐渐展现出接近熄灭的状态,用余温烘烤着肉类。 “你的同伴回来了。等你吃完早餐,就去湖泊前找我。”康斯坦丁摘下围裙放到一侧,向着玛姬赶来的方向微微颔首离开了这里。 三十分钟后,希琳终于在一个绿林先知的指引下找到了康迪坦丁口中的湖泊。 林地中的路实在太难找了。很难想象这样生长在森林里的城市居然是大陆的中心。 康斯坦丁一身朴素的休闲服,站在透着碧绿的湖泊前,听到希琳靠近的脚步声,他转过身。 不需要面对客人,他没有笑,面无表情,配上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很冷漠。 “跟我来。” 与希琳想象中不同,他没有试图和她交手,也没有和教师授课一样发给她什么课本,只在留下一句话之后,便往湖泊另一侧的森林走去。 随着两人深入森林,各种各样高耸的乔木和低矮的灌木构筑绿色的国度,叽叽喳喳发鸟鸣和各种各样的动物纷纷探出头。 希琳惊讶地发现,这里的森林动物不怕人。和她在北方见过的动物不一样,那里的动物很机警,一旦发觉人类的踪迹,立马就会逃走。 这里的森林是绿色的。这也是很罕见的体验,在北方,尤其是她们部落所在的地方,一年到头,森林也只能绿两三个月,然后就是被雪覆盖的白和树干的棕,偶尔能看到绿色的松针,但也不是这种富有生命力的翠绿。 这种绿,她的思绪停顿一下,脑海里浮现出莱尔亚当斯的绿色眼睛。 真该死。 “我们已经步入生者之森。”康斯坦丁放缓脚步,“这里的每一棵树,代表着一个曾活跃在世界的灵魂。” “我知道生者之森。”她知道这片森林是爱尔柏塔和康斯坦丁的引导者用至少一千年的时间一棵棵种出来的。每当他漫长的生命中有一个熟识的人死去,他就会种下一棵符合对方性格的树,直到荒原变成森林。 或许这能感动很多人,但她没有特别的感悟。 “那好。”直到她知道后,康斯坦丁立刻深入话题,“那么,展现一下你的力量吧,在这里。” “这里没有大海。”希琳下意识地回答。 莫卡南是内陆城市,距离这里最近的海域要乘坐飞艇走三天,她怎么可能在这里使用大海的能力。 康斯坦丁转过身。 “那我的第一个问题,好好思考一下,你掌握的真的只是海的力量吗?” 希琳蹙起眉头,刚想要张嘴,就听到对方又补充了一句。 “不要着急回答,好好思考一下。你确定,自己只能调动海水吗?” 第121章 chapter121“反面教材。…… 确定自己只能调用海水吗? 康斯坦丁的问题直勾勾地刺入希琳的大脑。 是的,她其实早有猜测,也使用过很多次。 “我能够借用一部分淡水河和雨水的能力。” 希琳回想起过去,她使用海水能力时候发现的独特之处,她起初以为这是因为她没有魔法天赋,无法完全调度这些力量,但康斯坦丁的话语改变了她的想法。 虽然一直被称呼为海的女儿,大海的眷者,但她似乎从未真正触及这部分来源于神灵的伟力。 康斯坦丁早有预料,他的视线重新移动到面前的森林。 “这处林地。我们脚下的土地,你觉得除了当初种下一片树林的那位存在,还有谁能够调动其中蕴含的力量?” “生命的神?”希琳回答。虽然她并不清楚在这地方流传的神话中,掌管森林权柄的究竟是哪一位神灵,但按照北方古老的神话,林地是生命之神的神国。 康斯坦丁伸出手,感知内,周遭的树叶无风自动,回应着他的召唤。 “植物只是万千生命中的一种。” “海也只是水汇聚的一种表现。” “只是因为它庞大体现,会让一 部分人错误地认为海的力量独立于水。” “像是森林,若是只提起植物,谁会设想掌控它的并非森林孕育的神,而是生命?” 希琳抿着唇。对她来说,这些东西实在是太抽象了,虽然北方部落一直有崇敬神灵的习俗,可这两者又不太一样。 她不能理解康斯坦丁的话,这对她的航行并无实质的帮助,只是看似神秘的空话而已。 对方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他没有赞同或者反对,只是继续说: “海由水构成,海水被蒸发,以水蒸气的形态成为云层,遭遇冷空气之后液化,又在重力的影响之下转变为雨或者雪。雨水落入河流,被大地吸收渗透进入地下暗河,经过漫长的路程,重新汇聚入大海。这是人类的知识,被称之为水的循环。你知道这个吗?” 希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知道,但不是以这样的方式。她曾在海面上经历暴晒,以至于皮肤出现晒伤,也曾淋雨浑身湿透,看着干旱的泥土贪婪地吸收水分,她曾在雪原之中踱步,积雪几乎掩埋她的双腿,她也曾在地下的涌出的温泉中清洗身体,望着咕嘟的泉水发呆。 虽然这一切都是康斯坦丁口中描述的话语,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 康斯坦丁没有追寻她肯定又否定的举动,他微微颔首。 “没有海,这个世界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海之圣灵,或者能够称之为水之圣灵。爱尔柏塔应该和你提起过,我是生命与轮回之神的眷者。” “我知道。”所以,他能够得到森林中植物与动物的回应。 “人类称水是生命的源泉,而水的循环,也可以被称之为,水的轮回。”康斯坦丁露出微笑,不是面对希琳,而是对着这片森林。 “你要从我这里学会的第一课,就是不要将自己限制在海的概念中,有水的地方,你的力量就是无穷的。” 森林里同样有水,叶片中的枝叶,动物体内流淌的血液,呼吸时带出的气流,空气中潮热的温度,这一切都离不开水。 第174章 “沙漠呢?”希琳想起沙漠,她想,沙漠应该是例外的。 “沙漠不是没有水。”对方转身看向她,一点都不意外希琳挑刺一般的提问,他十分耐心地提醒。 “不要被人的思维和认知限制。这份力量最开始就不属于人类,所以不要试图以人的见解去解释这份力量。用水赋予你的灵性,去感受这种变化。” 感受。希琳眨眨眼睛,她突然明白。这才是她一直做的,她不像是南方人一样,从文字和书本之后获得知识,关于水的循环或者说水的轮回,她从一开始就是用身体在感受。 从她的生命开始孕育,到在海水之中出生,海上的冒险,或者陆地的休憩,每一天,她都在体验之中度过,与大海,与水有关的一切。 去感受这种变化,而不是用人类有限的见解去解构。 在康斯坦丁的注视下,她尝试闭上眼睛,却感受陆地之上流水的存在。 森林,热带丛林,这里不缺水,潮湿的空气,成片的植物,隐藏在树叶之间的鸟儿啄食着叶片上沉积的露水,沿着树干流淌的枝叶,隐藏在灌木之中细小的河流。 水漫向远方,植物表面,动物体内。 高处,怀抱着小猴子的灵长生物灵巧地荡到另一棵树梢,树叶被抖动落下一场局部的雨,皮毛上,皮肤下,转动的眼睛里,鼻腔,小猴握着的半个野果。 水无处不在。 掐着时间,差不多过去六七分钟。 康斯坦丁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希琳的感知。 “够了,回神。” 这声音不容拒绝。希琳蹙起眉头,脑海里的画面如同潮汐一般退去。 她刚想要说一句话,身体一歪,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希琳捂住头。 怎么回事?她的身体可是一等一得好,怎么会这样? “灵性透支。”康斯坦丁的解释随即响起,“你毕竟是人类。” 希琳想要说话,可她感觉思维滞涩,大脑很痛,要不是她的身体不错,现在就会倒在地上。 “深呼吸。”康斯坦丁耐心地引导,他挥挥手,周遭的自然能量主动亲近希琳,缓和着她的疲惫。 片刻后,她精神恢复许多,用眼神询问康斯坦丁。 他回答:“我生来就知道这一切,这也是非人眷者和人类眷者的不同。” 这样奇妙的体验,他提及时也是面无表情,甚至连礼貌的笑容都不曾保持。 希琳上下打量着他。康斯坦丁站得笔直,平视着她,安静地等待他的复原。 她似乎明白了爱尔柏塔为什么说只有康斯坦丁能成为她的引导者。 “可以了。”康斯坦丁看出她恢复了不少,“继续往前,这里对你提升感知有好处。” 他往前迈步,自然地和希琳讲述一些神学入门的知识。 希琳抬腿跟上。 “爱尔柏塔和你提起过歌莉娅女士,对吧?” “我听过。”这个名字希琳异常熟悉,她是创造法术网的天才,她的船上有一位对法术网痴迷的施法者。 “嗯。我简单和你介绍一下神术和法术的区别,这对你的学习有帮助。” “可我要学习什么?”希琳不确定提问。康斯坦丁知识告诉她,自己能够调动的力量远不止海,然后呢?她要具体做些什么? “感知与亲和力,还有对神之意志的解析。”康斯坦丁回答,“对你来说,这应该是很抽象的概念。” 他已经从和希琳的对话中判断出她的文化程度不高,对神学历史也没有明显的兴趣。 “不用担心。”康斯坦丁说,“这些你大概了解一下就可以,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他停顿一下,紧绷的表情放松些许。 “你很有天赋。” 两人一前一后深入生者之森,路途上,康斯坦丁和希琳讲述了一些关于神术和法术的区分。 他说,这是魔法学通识课,也是一切的基础。 神术是神灵赐予的礼物,需要神眷者的灵性支撑,产生与神灵本质的连接而汲取力量,法术则以特殊的位列排布,只要掌握相关规律就能施展。 从概念上说,两者以神术更为特殊,但在数千年前,神的视线不只是单落在眷者身上,巴拉巴拉一大堆,很麻烦,她没记住。而法术,也不是简单地记忆背诵,而是要学习数学,物理,化学,魔法学等等一系列理科知识。 希琳明白这和自己间隔太过遥远,大脑自动略去了这部分内容。 她实在觉得这些内容枯燥无味,注意力逐渐被周围的景色吸引。 荒原上的热带雨林。难以想象,她本来对这里和这里的故事不感兴趣,却也被这里的一切吸引。 各式各样的植物,希琳不太了解热带植物,只是觉得它们过于张扬,夸大的叶片,艳丽的花朵,饱满的果实。 莫卡南四季如春,这里便是常绿的海洋。 希琳看着两边的景色,活跃在林地间的动物也跟随着两人的脚步。 她猜想,这是因为康斯坦丁在这里。她不了解神学,也知道生命与轮回的女神非常强大。 不知道深入了多久,依然见不到林地的边缘,希琳喘着气,感受到疲惫。 她很少长途跋涉。虽然船上的体力活也不少,可总归感觉不同,而康斯坦丁似乎不会累一样,依然和刚出发时一样,稳定而平静,甚至连银发的发丝都没有一根凌乱。 他似乎感觉到了希琳的疲惫,于是停下脚步,站定在一块突出的石头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希琳。 “你累了。”他说。 “你走得太快了。”希琳呼出一口气,如果按照她自己的节奏摩挲适合穿越丛林的速度,她不会这么快就感受到疲惫,但要跟上康斯坦丁的速度并不容易。 “你怎么走这么快?难道丛林不看沿途的景色吗?你不觉得这里很独特吗?” “生者之森?” 他歪了一下头,像是认真思考她的话。 “不觉得,自从老师离开这里后,这里每年都 是一样的。动物,出生,长大,繁殖,死去。植物抽芽,开花,结果,成为养料。” 希琳抿起唇:“我还是休息一会吧。” “很不错。”康斯坦丁说,“已经走过一半才提出休息,比我想象得好不少。作为人类眷者,你的身体素质勉强过关,这有利于我了解你的情况,制定训练计划。” 希琳扯扯嘴角,移开视线。 爱尔柏塔说康斯坦丁适合作为引导者,她还以为是要她学习他。 她现在知道自己理解错了,她绝不愿意成为他。 爱尔柏塔明白言语传达的始终有限,她需要亲自去感知康斯坦丁身上那种神性带来的漠然,然后在之后漫长的时间里,时时刻刻戒备这种漠然占据她的思绪。 希琳注视着对方的背影,无比清晰地认识到。 康斯坦丁是最好的反面教材。 第122章 chapter122“野橘子。”…… 海上的春天和夏天没什么区别。 碎心群岛所在的纬度,一年四季都是潮热异常。 要是在这样的天气中围着火炉,一定会被骂脑子有病。 厄休拉就有一份这样脑子有病的工作。 她在码头的铁匠铺当学徒工七年了。和她一起拜师的师兄弟们早已经出师自立门户,她一直跟在师父身边,接附近码头上的工作。 偶尔,她会接些私活,为水手的武器除锈。 时间富裕的时候,厄休拉会好好修正一下这些密布豁口的武器。这不是一件容易活,甚至要比新打一把长剑更麻烦,她总是时间富裕,每次都这样做。 可厄休拉从不多收钱。因为害怕如果多要了钱,下一次就没有人找她除锈了。 厄休拉回头,现在在锅炉旁的不只她一个,师父新收的小徒弟也在。 他手旁,还有四五把弯刀等着除锈。而她手上这把已经是最后一把了。 厄休拉在冷水里清洗汗巾。她将拧干的湿布子放在脖颈后,缓解着体温,视线不由自主地瞥到一侧。 开在码头的铁匠铺,周围环绕着码头的露天仓库,到处都堆砌着装满货物的箱子,而在不远处的一摞货物上,正坐着一个年轻男人。 他来这里有三个月了,每隔三天的傍晚,他就会来到这里。坐在一侧的货箱上,看着货船装船,等船只离港后,年轻的男人也会消失。 厄休拉没有特意观察他,可他很显眼,是那种很容易被人记住的样子。 大陆人。他肯定是南方大陆来的。 灿金色的头发扎在脑后,有个小小的辫子,就和姑娘们一样,这样的发型在码头上不多见。至少,常年活跃在码头做粗活的人没有时间打理头发。也不会留这种会被人多看一眼的发型。 记得三个月前他刚刚来到这里时,皮肤亮得发白,一看就是大陆上养尊处优的少爷,但这些日子,被沿海的风吹,被炙热的太阳烘烤,肤色深了几度,多了几分沿海的野性。 第175章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边,只需要微微前倾的身体,上挽袖口露出一截手臂,就会有无数视线落在他身上。 女人们的视线。 厄休拉扯扯嘴角,除了她,对他感兴趣的还有附近十几家酒馆里叽叽喳喳的女人们。 有关他的猜测都是听她们说的。 南方大陆来的金发美人。这段日子,和他有关的小道消息能换来几枚铜钱。 就连厄休拉自己都会将一家酒馆听来的消息转卖到更远一点的酒馆。 她很需要钱。铁匠学徒是没有收入的,师父会管她一日三餐吃饱,再找一处暖和的地方给她睡觉。温柔的师母会把旧衣服给她穿,为她打扫屋子,这就是她干活的报酬。 想要挣钱,就只能私下接活,可除锈的工作也不多。 多亏那个金发男人出现,让她发现新的商机。 酒馆里的女人们真的愿意为了三言两句付出几个铜板,有的会请她喝一杯酒当做报酬。 厄休拉不挑剔,也因此会特意观察他一会。 在碎心群岛的第四个月,岛上的矿石开采逐渐步入正轨。这几个月,莱尔亚当斯以矿物商人的往来附近岛屿,再借由教会在当地的势力,完成了对主岛南部群岛上铁矿的收购。 每隔三天,会有一艘货船从这里的码头出发开往北方。 原材料的问题得到解决。 每隔三天,他会有一个下午的休息时间,来码头闲逛,找个不会被打扰的地方监督矿石装船。 太阳要下山了,一片海面被染成橘色,随着波涛晕染开,透着几分宁静。 “亚当斯。你又在这里偷懒。” 有人喊他。 莱尔抬起眼睛,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他的视力恢复了,碧绿的眼睛又恢复了明亮。 背着阳光,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但只是听声音也能认出,这是这段时间和他共事的码头监工查尔斯。 明面上是这样,他在暗处的身份,是七海教会虔诚的教徒,信仰着咸水与风暴的神。 碎心群岛是教会重要的传教地,几乎所有民众都是教会的信徒。 “这个给你。” 查尔斯朝着他抛来什么。 莱尔伸手接住,眼中闪过惊讶。 是一个小小的橘子。 不知道谁那样有心,发现他总在酒馆里点相同的橘子酒。慢慢地,和他共事的人都知道他喜欢橘子。 “从哪来的?”莱尔出生在橘子生长的土地,他很清楚这不是橘子成熟的季节。 “勘探队带回来的。森林里的野果,比不上你家乡的那些。”查尔斯毫不客气地坐在莱尔亚当斯身边,“不然呢?你以为是怎么来的。” 他反问莱尔,朝着他挤下眼睛。 “周围的姑娘们?这道也是,她们都偷偷打量你呢。这一天两天的,再这样下去,周围的酒馆可都要空了。” 莱尔笑了笑,没有接话。 他当然知道。多亏了这酷似梅丽莎夫人的长相。 “我总不能带着面罩和那些大人物们谈生意。”莱尔打趣了自己一句,双手捧起橘子,放在鼻子下深吸一口气,是柑橘类水果特有的香味。 他来回摩挲着手中这个黄中带绿的果子,不由得想起多半年前,他匆匆从果园里偷走了那一个果子。 那是女爵名下的果园,他摘那里的果子,只能算是偷。 “让你监工,大材小用了。”查尔斯拍了拍莱尔的肩膀,表现得十分亲近。 无论是作为合作者还是朋友,他都很喜欢这个来自南方陆地上的年轻男人。 他足够随和,却不轻易退让,他足够慷慨,却不因此高傲。 短短几个月,便在周围人口中收获了好口碑,很多人都想和他交朋友,不只是生意上的那种朋友,也喜欢和他喝喝酒,聊聊天。 “我哪有什么真本事?”莱尔露出笑容,盯着手里的小橘子,“帮人跑跑腿而已,这种闲差事正适合我。” 话语间,他的表情逐渐严肃,望着搬运货物的劳工。 其实,这不算什么闲事。这些货箱里装着重新开采的矿石,而它们的去处,是北方某个城市正在建设的军工厂。 “哪有什么本事?”查尔斯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你现在可是岛上最讨姑娘们喜欢的人,这还不是本事吗?”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 “我把你喜欢橘子的消息卖了出去,你猜挣了多少?” “这种亏心钱你都要?”莱尔露出嫌弃的表情。 他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一眼偷听的影子,吓得厄休拉出了一身冷汗。 她非常确定这是冷汗,和被火炉炙烤,热出来的汗水一点都不一样。 不过,他好像调整了一下姿势,很快就恢复了和朋友之间的交谈。 “什么亏心钱?这我可不亏心,你是不知道,这消息转卖了几手,我挣了一个金子,足够我喝三个月不兑水的啤酒了。”查尔斯一副很得意的样子。他把这事告诉莱尔,就是知道他不会介意。 莱尔笑着摇摇头:“出息。” 抛下这句后,他不再说话,视线重新落在来往的劳工身上,露出思索的神情。 查尔斯也收敛起笑容,将刚随船送来的消息转告给莱尔亚当斯:“深海碧波号消失了,自从海妖复仇后,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 海妖的复仇,这是前段时间流传在海上的恐怖传闻。在距离碎心群岛不远处的灰港,一个上层的帮派在一夜之间被全歼,除了尸体,现场留下的只有一幅绘制着跃出海面的海妖图。 灰港无特定的执法者,这事情没人正儿八经地管。随着人流,这消息传到了附近的群岛和海域,一时间成了沿海居民们谈论的对象。 甚至有些聪明的家伙,凭借海妖女性的身份,自然地联想到那位航行在海上的海眷者。 与深海碧波号,高昂悬赏金的事情经过几个月的沉寂之后,又一次被掀起。 而稍微有 些门道的人都能获得另外的消息,自从七海教会得到了与上个世代海洋之神留下的神迹后,与海眷者有关的事情都会引起高度紧张。 查尔斯是教会虔诚的信徒,也是教会在当地发展的眼线。 “嗯。”莱尔亚当斯淡淡应了一声,“没关系。我们做的事情很隐蔽。无论她多么厉害,也只是一个人,一艘船。” 深海碧波号消失了,这是海上绝大多数人能够获得的消息,教会高层应该还拥有能够寻找人位置的秘法,他不确定他们是否动用了这种能力。 而对他自己,那张转了几手才被他收下的纸币正躺在她的钱夹。 一个月前,他曾再一次使用那种法术。 希琳安托瓦内特在海洋的另一边。传言中依然生活着长生种族的东方大陆。 他们分别时,都不曾告诉对方之后的行踪,莱尔亚当斯不知道她在那里做什么,但只要纸币上她的气息还存在,就说明希琳是安全的。 查尔斯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会,试探着询问出随着北方海妖一起被送来的消息。 “亚当斯,听说你被丢到这里,是因为触了霉头。” “真的。”莱尔耸耸肩,一点都不避讳,他看向查尔斯:“你好奇的不是这个,对吧?” 确实如此,为教会卖命的人多少都知道亚当斯这个姓氏的含义。虽然是私生子的姓氏,但每一位亚当斯都代表着大主教的意图。 一个被扔在落后岛屿上的私生子,查尔斯已经相信他稍早时候听到的消息。 “真的是因为爱上了深海碧波号的船长?” 倒吸冷气的声音。 莱尔无奈地想。 这又不是什么奇怪的消息。居然这样就沉不住气了。 真是个冒失的偷听者。 第123章 chapter123“这个世界就…… 厄休拉听得很认真,因为这些消息能换来钱,也因为她自己确实也有点兴趣。 来自南方的贵族青年,还长得十分英俊。她和酒馆里的那些姑娘们没什么不同。 亚当斯。她记下这个姓氏,因为他从不和酒馆里的姑娘们闲谈,和他一起工作的人也极少称呼他的名姓,这还是厄休拉第一次知道这个大陆人的姓氏。 她很快就感受到些许惆怅,她知道这个姓氏的含义。 私生子,无姓之人。 厄休拉感到一阵唏嘘,好看的人也是有烦恼的。 她继续听着两人之间的对话。深海碧波号,她也听说过这艘船,是一艘完全由女人掌舵,只有女人的船。 不过,虽然生活在群岛,靠渔业和海上贸易为生,厄休拉却从来没有远航过,最多只是坐着小渔船,从现在生活的这个岛屿前往另外的岛屿送货。 至于什么北方的海妖。厄休拉不相信这些,这就像是村子里大妈大婶们哄骗小孩的故事一样,没什么可信程度。 远方的海洋或许真的有怪物,但总会有人保护她们。 第176章 师母也说,店铺要从本来就不多的收入中缴纳税款,就是为了养活海军保护村落和群岛。 可碎心群岛的军备力量不算强,军队的数量一直被严格控制。这和蒂奇家族的血脉有关,在不朽王国的势力还笼罩着岛屿群时,当时的蒂奇家族先祖就曾背叛过王国。 师父曾抱怨过,若是碎心群岛一直保持着一千多年前的辉煌,瑞鎏纳斯那种靠种地发家的城市怎么可能比得上海上贸易?若是还像是当年一样,灰港也不可能出现,分走他们的生意。 这里已经不如千年前了,男人们喝酒的时候总是这样抱怨着,就好像真的让他们去做,能变得更好一样。 师母则要实在得多,她没什么大的智慧,每次都在他们喝高了大喊大叫时小声地接话。 这都是轮回。没有哪个城市能够一直富有,陆地上有饥荒,而海上有海啸,英明的领袖或许能够带来一时的繁荣,但这样的领袖不是时时都有。 这么说来,蒂奇家族确实有些站队的本领,能从千年前延续下来,依然让碎心群岛在世界上占据一方。 比起那些吓人的故事,厄休拉更喜欢听这些。这些东西总是让她感觉,这个世界很大,可师母不经常讲,她知道的也不多。 当她思维发散,往蔚蓝大海的深处去时,却听到接下来的那句话。 “所以,你真的是因为爱上了海眷者,才被流放到这里?” 不受控制的呼吸声传出后,厄休拉才后知后觉地捂住嘴。 她闻到了自己手上生铁的气味,还有些烟尘的气味没有消散。 会被发现。她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什么人?”查尔斯戒备起来。 “没事,不用慌张。”莱尔朝着他摆了摆手,“是附近铁匠铺的学徒,干完活偷懒呢。” 他转头,看向阴影里纳凉的厄休拉。 她都没怎么隐藏身形,傻愣愣地站着。 “厄休拉,今天的活都做完了?” 厄休拉愣在原地。 他居然知道她的名字?她们从没有说过话。 “你认识?”查尔斯扫了一眼厄休拉。他在码头工作,自然也知道这个附近铁匠铺里打铁的女人。 港口的水手偶尔会提起她,说交给她修补的武器十分趁手,价格也非常公道。但也有一部分认为,让女人修理兵器就和让女人登船一样,是不吉利的事情。 尤其在一个让厄休拉除过锈的水手被海盗杀了之后,这种流言更严重了。 不过,他们忽视了一件事,那艘船上可不只有一个水手,海盗杀了所有人。 查尔斯看向厄休拉的目光多了怜悯,所以她才没活做。 “不算。只是常坐在这里,见多了。”莱尔亚当斯站起来,上挑的眉毛带出一丝打趣 “回去吧厄休拉,要不然查尔斯大人会把你抓起来塞进地牢里。” “哪有那么夸张?”查尔斯被这句话噎住,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顺着莱尔亚当斯的意思,朝着厄休拉不耐烦地摆摆手。 对方偷偷瞄了莱尔亚当斯一眼,快步离开。 “明明是在偷听。”查尔斯可不会被这点小把戏骗了,他回头看向莱尔,不知道他为什么故意放过她 “你也说了,现在镇子里村子里想偷听我说话的姑娘还少吗?” 姑娘。查尔斯一愣,回想刚才厄休拉看着莱尔亚当斯的眼神。 “你可真讨人喜欢。”他有些愤愤不平。要是他也和莱尔亚当斯长得差不多就好了。 他笑着不说话,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莱尔三天后监督下一艘船离港的时,厄休拉没有出现在常在的位置,又一次来到这里时,发现她提前等在他常坐的位置。 “在等我?”他跨步迈上货箱,动作轻巧又敏捷。 他站定,看着面前的厄休拉。 他是私生子的事情现在整个镇子都知道了。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只能说厄休拉速度很快,抓紧时机狠狠赚了一笔。不过,她没有出售他有心上人的事,果然只是看起来鲁莽。 只需要简单思考一下,就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不值钱,还会影响以后的生意。 这些小算盘瞒不过莱尔亚当斯的眼睛。 她递给他一袋橘子。 和几天前查尔斯交给他的那个差不多大小,只是一周过去了,果子黄了不少,已经看不见绿色的斑驳了。 “这是什么?我帮你的谢礼?”莱尔亚当斯没急着收。 “是用那部分钱换的。”厄休拉说。不只是对他帮忙解围的感谢,也是出售他情报的收获。 莱尔挑眉。 “和我有关,我就收下了。这不是你全部的获得,对吧?” 厄休拉睁大眼睛。当然不是。准确来说,橘子没有花钱,是她为了得到橘子位置的消息请人喝酒花费了一些铜币。 看她的表情,莱尔知道了答案,他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没有因为一些愧疚花费掉你全部的收 入,做得好。” 他坐下来,望向远处,运矿石的船已经入港。他大概估计一下,这是这批次最后一船,等它离开,他差不多也该离开这座无名小镇了。 厄休拉没有离开,站定在莱尔亚当斯旁边。 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或许因为不常和人交谈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 莱尔无声叹息,帮了她一把:“你想当铁匠?真少见。这不是容易的工作。” 说着,他从袋子里取出一个橘子,心安理得地享受他该获得报酬。 酸涩的苦味。他毫不意外。 不是季节,也不是地方,这橘子又酸又苦,还真是如同那些老果农说的一样,咸水之都往北的地方种不出甜橘子。 “有容易的工作吗?” 厄休拉不知道他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码头上,每一个人都活得很辛苦。 她在距离莱尔亚当斯两米远的地方坐下,回头看着他。 就算是那些看起来很威风发监工,到了酒馆里也是愁眉苦脸地往肚子里灌闷酒。 “有。”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厄休拉蹙起眉头。视线落在莱尔亚当斯流畅的面部线条上,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他继续说:“在南方大陆上,有很多人,只需要装模作样地弄弄园艺,坐在一起抽两根雪茄,评论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一年就能够挣到十万金子。” 厄休拉木着一张脸。很难想象这是什么概念。 雪茄与园艺这样的单词从他嘴里吐出,贵族语调的尾音十分的上流。 “这是贵族?”她试探着问。现在,她好像从另一人口中,听到了师母不曾讲述,不曾见过的新世界。 “不全是。”莱尔耐心地解答。 高个子。宽肩膀。红头发。蓝色的,准确来说是有一点点偏褐色的眼睛,做着传统定义下属于男人的工作的女人。 第一天熟悉环境的时候,莱尔亚当斯就注意到她。 打铁与练剑不同,但厄休拉举起烧红的铁剑将其放进水里的时候,腾起的水蒸气模糊区别。 所以他才特意坐在这里,监工,也为了偶尔看一眼相似的背影。 卑劣的行为和肮脏的利用,所以他出于愧疚,耐心地向她描述小岛之外的世界。 “听上去真不错。” “是这样吗?”莱尔亚当斯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沉默了一会,提起了其他: “你想出去看看?” “我没有钱。”厄休拉说。她的私活越来越少,根本不可能攒到足够的钱。 莱尔从查尔斯那里知道她为何沦落至此的事,他无法消除偏见,所以帮不上忙。 “要是能和他一样就好了,两年,最多三年,就能攒够钱了。”厄休拉有些羡慕地望着自己的师弟。 他常抱怨活太多了很累,可从来也没有想过将活分给厄休拉,再付给她相应的报酬。 莱尔亚当斯看懂了她的眼神。也知道她的疑惑来自何处, 这是一个对女人不公平的世界。 “总是这样。“他收回视线,望向远处无垠的大海。 他的声音很冷,很远,没有起伏,没有波动,好像是在叙述事实,但总觉得不对劲。 “你想得到一样东西,需要付出比男人更多的精力。你必须比他们更优秀,才能获得相同,甚至远不如他们的地位。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第124章 chapter124“虚伪之徒。…… 世界是什么样的? 这是什么样的问题,又该有什么样的回答? 厄休拉蹙起眉头。 “这话由你说出来,就已经够傲慢了,先生。您怎么能随意解读世界?你又怎么能解读我?” 厄休拉嘴巴一快,脑袋里的想法脱口而出。 他之所以能说出这样的话语,说明他也过着那样的生活,至少见识过那样的生活,可在他开口之前,她根本无法想象有这样轻松的活法。 第177章 “我不理解你。我说的是事实,若是想改变事实,是要流血的。” 他望着远处的满载货物的船只。 大海原本只是空荡的海,但人类想要在其上留下足迹,于是船出现了。 船带来的血腥的贸易,也给人靠海而生的活下去的可能。 “你觉得锋利的长剑和火枪比起来怎么样?”莱尔亚当斯转身,询问了一个与先前话题无关的事。 厄休拉实话实说:“很多铁匠都不再打刀剑了,他们宁愿提前准备剪刀斧头之类的东西。” 她回过头,她的师弟正将烧红的生铁放入冷水,极速地冷却萦绕白雾,和海上的晨雾一样,隔着这种朦胧,一切都会被美化。 她接上之前的话:“他们都说,很快就不需要刀剑了,要早点找其他营生。” “那还不错。”莱尔点点头。 铁匠的文化程度普遍不高,他们不是依靠报纸上的文章来了解信息的,这是一种直觉,数十年与生铁火炉打交道产生的直觉。 “无论是远距离,还是近距离,火枪的威力都远远高于传统的冷兵器。” 这一点他和希琳都亲身体验过,子弹造成的创口更小却和刀伤剑伤一样致命。 厄休拉蹙起眉头。她听说过火枪,但途经这座小岛屿上的商船上往往不会配置这样的武器。 这里只是一处中转站,没有危险,也没有价值。 “你呢?如果铁匠铺不再打造武器你打算如何?我听说,你已经在这里做了六年。” 剪刀、斧头,还有码头常用的铁链锁,比起刀剑,它们的损耗可要小得多。 “七年。”厄休拉纠正,“上个月就七年了。” “可你还没有出师。” “师父和我说过,如果我单干,很快就会饿死。” 铁匠和航海一样。都是看身份的。 莱尔点点头,听出了她没有直说的话。 她是认同他的话语的,只是不相信他而已。 莱尔亚当斯微叹口气。偶尔,这副漂亮的皮囊也会失去效果。 “我能给你提供一个工作的机会,但我必须提前告诉你,这是秘密,而且很辛苦。” “什么工作?我只会打铁。” “就是打铁。你熟悉的事,但稍微有点不同。”莱尔亚当斯继续说,“我会给你发薪水,你会有自己的屋子,食物,和在这里没有太多不同。” 厄休拉有些犹豫。她意识到,这是出去的机会。 离开这座岛屿,离开熟悉的一切。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莱尔亚当斯没有催促她做出决定,他弯腰拿起刚才放在一侧的袋子,又从里面取出一个橘子。 “我很快就会乘船离开这里,如果你想好了,就带个口信给查尔斯,你应该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他。” 剥开橘子皮的时候,他手上的动作微微停滞。 “对了。如果有一天,你从一位女士那里听到我刚才说的话,那么请你坚定地相信她,而不是相信我。” “即使你们说相同的话?为什么,我不明白。”厄休拉直白地说出自己的疑惑。 莱尔同样爽快地给出回答。 “因为我是男人,却永远无法理解你的困境。我和你说这些,除了是打发时间,还因为我是个虚伪的家伙。” 说话间,他将橘子换到左手,用右手从口袋里取出钱夹,他垂着眼睛,手指掠过那张皱巴巴的纸笔,转而抽出几张新的纸币递给厄休拉。 “即使我顶着私生子的姓氏,但若是足够卖命,说不定会被施舍一个继承人的身份。你的学徒生活却永远不会结束,这就是区别。” 厄休拉看着他递来的钱。 “这是什么?预支的薪水?” “给你的补偿。”莱尔笑了声,“藏起来,别让你的师父师弟他们知道。另外,不要再转卖和我有关的消息了。” “你不是听到了吗?” 他握着橘子,望向无垠的大海。 “我早已经心有所属。那些亏心钱就不要继续挣了。” 厄休拉面露尴尬,她确实隐去了这一部分,为了还能继续挣这份钱。 “良心难安可是种折磨。”莱尔亚当斯笑起来,“这句你可以相信我,我很有经验。” - 确定这一批矿石安全离开港口后,莱尔亚当斯没有立马回到暂时的落脚处。 他在附近村子里闲逛,熟练地甩掉身后的尾巴,进入狭长的小巷。 他在一扇虚掩的门前停下,敲了敲面前的木头。 在听到床铺吱呀吱呀的声音后,他没有等待主人到来,自己推开门,弯腰走进屋子。 屋子里很黑,唯一的一扇小窗开在阴面,找不到太阳,只能勉强更新着屋子里的空气。 可即使这样,还是能闻到一股屎尿和汗水混合的发酵气味。 莱尔转身,看到了床铺上的人影。 他正挣扎着尝试起身,可努力了很久,只是使得老旧的床铺不停地发出噪音,看上去只需要再用点力气,他 就会崩塌。 “亚当斯大人?是您吗?” “不要这样称呼我。”莱尔抿着唇,朝着床铺靠近。 距离拉近,一个下肢行动不便的老者双目无神地看向门的方向。 老者感受到身侧多出来的温度,转向莱尔坐下的方向,试探地询问:“您来这里,是又需要我吗?” 莱尔是视线落在老者身上。 他的脸色看起来比上一次好一些。 自从和奥托蒙德见过面之后,他就开始尝试将施展魔法的代价转移到其他人身上。 虽然内心深处唾弃这种做法,可他并没有犹豫。在来到这座小岛之后,借由当地教会的势力,很快就找到许多合适的人选。 当地的传教士将名单拿给莱尔亚当斯过目,他从一系列的候选名单里,选择了面前的老者,在支付一定的便利之后,让他承受施展魔法的代价。 失去视力太难熬了。离开教堂下的地牢,身边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一个瞎子,独自一人乘船来到碎心群岛,他的经历不轻松。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得把这种代价转移到其他人身上。就像是奥托蒙德说的一样。 “最后一次。”他说。 老人微微一怔:“您有了新的人选吗?” “不。”莱尔亚当斯压低声音,因为愧疚,羞耻,懊恼,对自己的痛恨,以及用各种方式逃避自己如此恶毒事实的荒谬。 他和奥托蒙德一样。 梅丽莎夫人是正确的。 等到他变得和奥托蒙德一样老练,等他习惯了良心的谴责,并学会忽视它的叫嚣,他就是一个合格的走狗了。 “我要离开这里了。” “去其他地方。” 冶炼武器需要的矿石已经采购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他会北上,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建造一座兵工厂。 接下任务后不久,他就派遣安顿好帮派成员的仇凛往学城,招揽他们需要的人才。 这些年,学城毕业了很多相关专业的人才,却因为当地实施的学识垄断被困在城中,只要提供合适的报酬和生活保障,他相信一定有很多人愿意来为他工作。 军工厂的建设由奥托蒙德手下的亲信负责,在莱尔亚当斯归位之后,他会交出权力。 这都是大主教的意思。 “那开始吧。”老者没有过多犹豫,立马做出决定。 “你想搬离这里吗?去你女儿或者外孙那里。”莱尔亚当斯挣扎了一会,还是问出这个问题。 这是他选择这个老头的原因,对于那些不称职的父亲,他有一种无法疏解的怨恨。 老者张了张口:“不必了,我没有资格去见她们。谢谢,谢谢您,亚当斯大人。” “那好。”莱尔亚当斯自嘲地笑了笑。 教会帮助那对母女安排了住处,为母亲找到了合适的工作,安排小女孩成为唱诗班的圣童。 莱尔亚当斯伸出手,他又一次提醒对方,用这样的方式来警告自己,他是多么虚伪的存在。 “我不是你的恩人,这不是公平的交易。” 老头没有继续说话。他的眼睛无法聚光,莱尔亚当斯不能从他的眼神或者表情中读出对方此刻的情绪。 他从钱夹里取出那一张皱巴巴的纸币。 术法的洪流浮现,又淡去,无神的眼睛不会继续变得无神,只有失明的时间被延长。 同时,模糊的光点出现在莱尔亚当斯脑海中。 不需要对比地图,他也知道那个光点所在的位置。 她还在大洋彼岸,绿林志都莫卡南,已经有段时间没有移动过了。 她在做什么? 南方已经投入战争的前奏,他即将前往军工厂监制武器。那些矿石如果变得武器,能把沿海十二城炸个底朝天。 她还在等什么? 第125章 chapter125“都城访客。…… 第178章 “这位先生从都城来,是现在都城社交圈子里最受欢迎的黄金单身汉。” 夏洛特懒洋洋地听着母亲罗莎琳夫人的介绍。 她回到迪克郡有一段时间了。大概两三个月前,罗莎琳夫人突然开始给她张罗新的婚事。 当时她的精力都放在转移财产上,根本没兴趣掺和这些事,便任由她去摆弄,而最近这段日子,她才知道罗莎琳夫人为了给她选一个好的二婚丈夫到底费了多少精力。 她甚至不惜花大价钱和都城的某些名流圈子建立联系,只是为了给她介绍几个优质候选人。 夏洛特靠在椅子上没个正形,听着罗莎琳夫人的介绍,脑子里想得全都是藏在床垫下的两张不记名存单。 她已经通过迪克郡伯爵和黑市,以各种身份在大陆内不同的城市购置了不少房产。其中夏洛特最满意的就是在一座远离大海内陆小城的庄园。 这曾是一位富商的度假庄园,后来家道中落之后不得不抛售财产。 唯一可惜的是,她还没有亲自去看过。但雇佣的几位赏金猎人的反馈都很不错,她特意错开时间雇佣他们前往,得到的回复重合度很高。 这座庄园将是她未来养老的地方。 “凯瑟琳,你有疑问吗?”罗莎琳夫人见女儿露出迷离的笑容,微微蹙起眉头。 她很满意这一次约会人选,无论是身份还是长相,都比之前那些不入流不体面的家伙们强上不少。 罗莎琳叹了口气,经过之前那段时间,她很怀疑这所谓的名流圈子是不是真的靠谱。 夏洛特偏了偏脑袋,说:“妈妈,你真的愿意相信,一个都城的贵族愿意娶乡下小地方死了丈夫的寡妇?” “凯瑟琳!”罗莎琳喊她的名字,似乎有些不满,“迪克郡属于沿海十二城。是大城市。再说了,你拥有爵位,拥有你父亲财产的继承权。这可是一笔天大的财富。” “可这样听起来不是和我结婚,而是和我代表的那笔钱。”夏洛特忍不住讥讽了一句,她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罗莎琳夫人对这种事情如此热衷。 罗莎琳夫人露出失望的神色,她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可停了几秒后,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她绝不是这个牙尖嘴利女儿的对手。 “你见见他吧。”她站起身来,看样子被气得够呛,“已经安排好了,对方已经从都城坐船来到了这里,现在通知取消已经来不及了,如果你真的不喜欢,之后不安排就是了。” - 中午,迪克郡一家高档餐厅内。 夏洛特坐在贵宾包厢内,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阿尔伯特。 “我真的以为你会另外找一个来自咸水之都的贵公子。”她挖苦道。 阿尔伯特微微耸肩:“真不凑巧,现在活跃在都城的贵公子大多都是亚当斯,那些真正拥有贵族血统的人都已经返回封地。” 夏洛特歪歪脑袋。他这句话真正的意思是,都城内现在的情况很紧张,稍微有点能耐的人都已经转移财产,躲到了安全的地方,而真正留在血腥场里厮杀的,只剩下各家族中不被重视、却想要借着混乱阶梯改变命运的亡命徒。 “所以你回到了都城?”夏洛特讽刺了他一句。 “差不多了。”阿尔伯特微笑,“我将从风暴庭找到的旧海神的神迹带回了咸水之都。” “能和我透露一下,那地方情况如何?” “今天,也许明天你就能看到了,红衣大主教叛教的消息。我想,现在都城各大报社的编辑已经撰写好了终稿,正在等教会对外公关的信号。” 阿尔伯特简单介绍的事情的起因和经过,奥托蒙德得到了竞争对手克伦威尔塞西尔家中的秘密账册,向当今的教皇汇报了对方私下的行为,惹怒了那位不可侵犯的神灵代行者,或者说,是在处决了对方的爪牙后逼迫教皇承认他的背叛。 账本是最强硬的证据,教皇只能妥协。 “四位枢机主教中,素玛尔向来和我父亲交好,亚希莱斯所代 表的苦修士一族只关心海洋环保,只有克伦威尔塞希尔是我父亲加冕教皇最大的对手。现在,他最大的对手倒台了。” 夏洛特听得云里雾里,这些名字,除了奥托蒙德她知道,其他根本没有听说过,毕竟四位枢机主教都有自己的称号,普通的教众或者是一般的民众根本不会直呼他们的名字,不过,她依然一下就明白了事情的关键。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你不是带回了神的信物吗?这种时候,你父亲难道不应该给你一个职位,好帮他稳定咸水之都的势力?” 阿尔伯特的能力毋庸置疑,可他偏偏在这时候离开都城。 夏洛特有理由相信,相亲和联谊只是他离开的借口。 “可惜,我没有半点教会的背景,不能代替塞西尔的位置。”阿尔伯特的语气里听不出惋惜,“我父亲有预备的人选,轮不到我。” “谁?” “莱尔。你应该听说过他。” “莱尔亚当斯?你们是兄弟。”夏洛特不免感到惊讶,“当时你还以伦特劳伦的身份……他是不是不知道?” “他不知道。从时间上算,他应该是我最小的兄弟,我在北方时,他甚至生活在瑞鎏纳斯。”阿尔伯特没有隐瞒,“而且我长得不像奥托蒙德。” 提起这件事,阿尔伯特倒是想起一件有趣的事。 他见过自己绝大多数的兄弟,凑巧的是,没有一个亚当斯在外貌上继承奥托蒙德的特点。 虽然他们生母不同,却不约而同地更像母亲。 “莱尔亚当斯在北方建了一座军工厂。他的速度很快,我的父亲已经收到了第一批武器。”阿尔伯特带来最新的消息。 但夏洛特对战争一点都没兴趣,她问:“你父亲到底有多少私生子?” 阿尔伯特歪着头回忆了一阵子:“成年的大概十三个?我记不清了。他们之中绝大多数都已经死了。” “还有没成年的?”奥托蒙德多大了?六十岁,还是七十岁?她记得报纸上,那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 “他明年六十岁,比看上去年龄小不少。”阿尔伯特读出她的表情,“是一种魔法,能让人看上去更成熟,更稳重。你也知道,教会的上层不信任年轻人,所有人都要熬资历。很多人都取巧。” 夏洛特还想要八卦几句,却被敲门声打断了问题。 餐厅的使者送上酒水,一道道精致的菜肴随之摆满桌子。 这是罗莎琳夫人提前订好的食物,夏洛特突然想起自己来到这里的真正目的。 她靠着椅背,直到侍者行礼离开,都没再说话。 “手艺不错。”阿尔伯特赞扬了一句厨子的厨艺,将自己面前的那份餐食递到夏洛特面前。 “试试这个。”他说,然后顺势问了一句,“你刚才想问我什么?外面有我的人,这次不会被打断了。” 夏洛特扯下嘴角:“没什么,我本来想问问你还有几个没成年的弟弟妹妹。” 阿尔伯特耐心地回答:“男孩不会有机会成年,会有人解决他们。女孩的话,还有两个未成年的。莱尔亚当斯的妹妹和另外一个上不了台面的。所以,他能用来联姻的人选不多。” 联姻。夏洛特叹了口气。 “你知道自己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吧?” “没什么,我来旅游,顺便找个借口离开咸水之都。”阿尔伯特勾起唇角,“你在这里住了快一年了,怎么样,想到什么值得一去的地方吗?” “沿海城市不都一个样子?”夏洛特嘀咕了一句,“我是说,你要如何应付罗莎琳夫人,你应该还会在这里留一段日子吧?” “你想和我结婚?” 骤然间,周遭一片寂静。 “还是说点别的吧。”夏洛特端起面前的酒杯,“我听说了莱娜米德尔顿被强盗劫走的事,她原本不是要和碎心群岛的人联姻?怎么会有强盗能在公爵府邸行动?” 阿尔伯特的视线在夏洛特脸上停留了一瞬,欣赏够她的尴尬无措之后,才悠悠回答:“当然是因为有内应。” 内应?谁能? 夏洛特睁大眼睛,联系阿尔伯特刚才和她说的一切,逐渐意识到事情的真相。 阿尔伯特放下餐具。 “就是你想得那样。” 是莱尔亚当斯作为内应,在联姻前夕送走了他的妹妹。而奥托蒙德根本没有其他能够用来联姻的女孩,只能放弃和碎心群岛合作,亲自经营军工厂。 而捅出这么大的娄子,莱尔亚当斯却还有希望继承塞西尔的枢机主教职位,可见他一定是拿出了什么非常关键的东西。 比如,扳倒奥托蒙德最大竞争对手的机会。 “你这么聪明,应该能看出奥托蒙德其实很偏爱女爵给他生的两个孩子。” 是啊,比起对方,阿尔伯特搞定了军队和神灵信物却还是在大事件发生时离开都城。 第179章 “你不喜欢他?”夏洛特干巴巴地问,这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没有。”阿尔伯特回想起在灰港,以伦特奥伦的身份第一次见到他这个血缘关系上的弟弟时,他对他没有特别的感情。 “他长得挺讨喜的。不是吗?” 莱尔亚当斯像瑞鎏纳斯女爵,模样十分讨南方人喜欢。 夏洛特回忆起当初在灰港见到的莱尔亚当斯。 一个稚气未脱,却非要装作大人的毛头小子。 “有吗?我觉得他和你差不多。” “差不多?”阿尔伯特有些惊讶。他也像自己的母亲,有深色的头发和深色眼睛,在北方,他的五官算得上大气,可比起金发碧眼的精致长相,还是有一定距离的。 “我觉得你们很像。”夏洛特点点头,在阿尔伯特寻求答案的目光里,说出了她的感受。 “你们都在哭喊,父亲大人,多看看我吧。” 第126章 chapter126“继承者。”…… 夏洛特承认,自己这话说得不客气,虽然这是事实,这样直接说出来确实不顾及阿尔伯特的脸面。 她感到担心,又隐约伴随着期待。 阿尔伯特亚当斯是否真的如同他说的一样,根本就不嫉妒这个出身胜过他的兄弟,还是一直暗中憎恨,到了他自己也感知不到的状态? 夏洛特后靠在椅子上,观察并等待着他的反应。 阿尔伯特的表情确实有一瞬间的僵硬。夏洛特是这样判断的。但他的沉默只维持了三五秒的时间。 “你这样认为吗?”他轻轻一笑,短暂的失态被自然而柔和的表情化解,他承认了夏洛特的判断,“原来在其他人眼中,我和莱尔亚当斯之间是这样的状态。” 夏洛特微微一凝。 其实说到底,她并不了解莱尔亚当斯,情报只是信息的汇总,不能完全体现一个人真正的样子,对于那个人,她的判断基于一面之缘和她对阿尔伯特的观察。 “谁知道呢?”夏洛特对上阿尔伯特的视线,不再怀疑自己的行为是否是冒犯。阿尔伯特的行为告诉她,他渴望并期望的冒犯,但临界点,依然需要她自行摸索。 “这是只有你和他才知道的事,我无论如何猜,看到的也许只是你想要我看到的样子。”她相信阿尔伯特有这样的能力,在他活跃的那个圈子里,真真假假早就不是最重要的事,谁能获得更多才是关键。 “我说不清。”阿尔伯特的态度十分诚恳,“我也不明白,我的行为是为了获得父亲的关注,还是为了获得权力的认可,还是说周围人都这么做,我就这么做了。抑或者,这三者没有根本上的区别,都只是一种身份带来的便利。” “继承权。”夏洛特知道这种状态,现在的她也拥有了这种权利。 拥有继承的可能,就会发生厮杀,因为位置只有一个,将能够获得的人解决,将那个位置上的人拉下来,再由自己坐上去,这才是继承。只是很多时候,许多人默认的行为是等待那个位置上的人死去,这样就成了外人眼中的正统。 所以,她这个风暴庭女爵一直无法受到贵族阶级的认同,就是因为她的位置并非通过符合“正确方法”夺得的。而现在,她拥有的不只是风暴庭,还有她的父亲,迪克郡船业协会会长还有她的母亲名下的造船研究所等一系列资产的继承权,后者,是靠凯瑟琳的不知所踪完成的。 这不符合普世道德,却是向上的捷径。她和阿尔伯特都是受益者。 “继承是有优先级的,在这一点上,我和莱尔亚当斯排在差不多的位置上。按照更加正统的礼法上,教会的传教士是无法组建家庭的,这叫做……” “对神的忠诚。”夏洛特呵呵笑起来,“真讽刺,你不就是背弃神的证明吗?” 阿尔伯特弯起眼睛,一丝发自内心的笑容从他的眼睛中流出,沾染在眼角的细微纹理上。 ‘奥托蒙德最讨厌听到这种话。’ “难道你会让他听到?”夏洛特不以为然。她从阿尔伯特的话语和态度中意识到一件事,因为是私生子,从未在父亲的身边成长,阿尔伯特对他血缘上的父亲并没有常人理解中的感情,这让他在这场关于继承的厮杀中天然获得一种优势,他并不会被人的情感所限制,在这场对于父亲,对于父亲所代表的特权的讨伐中,他不会被感情限制。 这恰是她所欠缺的。 对罗莎琳夫人,她无法做到像是阿尔伯特一样决绝。 很怪异。在长大的过程中,她从没有好奇过自己的父母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存在,却在正在见到她的生身母亲之后,发生了偏移。 夏洛特很清楚这种变化来自何处,在过往,她曾是一个群体的领袖,她拥有单打独斗的能力,却也为群体效力,她培养出了情感,虽然因为她本身个性的原因远远弱于寻常人,却不是毫无影响。 她曾和许多人以姐妹相称,以至于,她回到这里后,对那个因为她要享受这一切,而不得不从世界上消失的妹妹,那个只比她晚出生九分钟的凯瑟琳,产生了愧疚。 尤其是罗莎琳夫人以各种各样的口气,呼唤“凯瑟琳”这个名字时。 “我得离开迪克郡了。”夏洛特放下手中的酒杯,收敛起全部的笑容,慢慢抬起头,注视着面前的阿尔伯特。 他一定都不意外她的变化,没有讽刺,没有嘲弄,只是用一种带着欣赏的目光静静注视着她。 夏洛特很清楚,她和阿尔伯特会被彼此吸引,因为她和他根本上就是一种人。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那种人。 “你知道离开的方式。”阿尔伯特轻声提醒。 继承她该继承的一切,带着充足的资金,和迪克郡的造船技术回到风暴庭,那时候,她背负的一切就都合理了。 而想要做到这一切,只有一种方式。 ——除掉她的父亲,让她的母亲主动放弃继承权。 “杀了他。”夏洛特给出答案。 “唯一的办法。” “你确定这一次不会拖延?”夏洛特反问了他一句,海因里希的事情至今还让她在意,就是因为阿尔伯特搁浅了杀死他的事,才有了他被救走的事。 “不会。”阿尔伯特颇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他活着对我没有价值,他死去才有。我只是在想,你才刚刚回到他们身边。” “你觉得我是渴望亲情的人?” “显然不是。” “但如果连父母都不在了,之后会很孤独。” “人不就是这样的吗?”夏洛特压下对于凯瑟琳的愧疚,虽然她的死与她没有直接关系,但她同样是其中的获利者,“这不是我们这种人该要支付的报酬吗?” 阿尔伯特站起来,从袖子中取出一个小瓶,朝着夏洛特走来。 “炼金毒药。无色无味,只需要一点,就能让人死于突发心脏病。不会有任何人怀疑。” “你让我来?” “如果你能留我参加你们家的晚宴,我可以动手。” 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一定要我动手,要我证明些什么。” 阿尔伯特停在夏洛特面前,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我没有这种癖好。” “是吗?我还以为我们这种坏人都喜欢折磨弱小呢。” “我不靠这种手段收买人心。也用不着这种低下的震慑。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的话,但留在我身边的亲信,我和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过命的交情。我可以在往上爬的时候不择手段地对付我的敌人,但不会以折磨他们为乐。” “你的意思,我是你的敌人?” “夏洛特,你非要找我话语里的漏洞?”阿尔伯特有些无奈,“我都不会折磨敌人,又何必为难自己亲近的人?” “怎么办?”夏洛特乐呵呵地笑,“我必须承认,虽然我听过各种各样的甜言蜜语,但你刚才那句,很特殊。” 他停了一下,才慢慢补上了后面那句:“也许当亲手杀死没有感情的亲人不会影响现在的你,可终有一日,年轻时冷硬的心无法保持坚定时,弑亲会成为梦魇。夏洛特,这可和说话不一样。” 他的口吻,就像是过来人对年轻人的忠告。可惜,人在年轻的时候,是最讨厌听这种自以为是的话语的,等到自己亲身体验过时,却会忘记曾经如此讨厌这样的忠告,在作为过来人,将这份付出代价的忠告传达给下一代。 这是死循环。 夏洛特接过毒药,想了想,将它还给阿尔伯特。 “我会邀请你的,参加我们的晚宴。”她露出笑容,“若真的有以后,这份愧疚和悔恨,还是由你来承担比较好。” 阿尔伯特拿回那瓶毒药,完全没有追究夏洛特小心机的打算。 “你呢?为什么会对我说出那种话,那种忠告。” 过来人的忠告。 “你在怨恨谁?你的妈妈,还有那个英勇的战士,她们的死……” 第180章 “杀死母亲的是贫穷和疾病,而法兰娜死于北方人的愚昧。” “我早就不怨恨我自己了,无论是母亲,还是法兰娜,我都做到了我当时能做到的一切。” 夏洛特知道一点,关于阿尔伯特的母亲,她死于常年劳作带来的病症,十二三岁的阿尔伯特借了很多钱,做过催债的打手,但依然没能救回她。 但法兰娜,这个接纳了流浪的乞儿,将他教育成战士的北方人,她几乎没听过她的事。 “你很少提起她。我是说,法兰娜。” 法兰娜安托瓦内特。阿尔伯特在北方的伴侣,听说是个能独自面对棕熊的战士,非常擅长使长矛。 “仇恨蒙蔽了智者的眼睛。”他垂着眼睛,看着手中的毒药瓶,将其收了起来。 “盘尼西林。学城外科医学的无上珍宝。我听说,只需要一点,就有希望救法兰娜。”与母亲那个时候不同,她去世时,他根本不知道学城的医学发 展到了什么程度,但法兰娜受伤时,跟着阿方索游历过许多城市的他早就意识到知识为人类带来的一切。 “那东西是很珍贵,但不是毫无办法。”他和阿方索绑架了一个南方医生,从他那里得到了药,将他带回了北方。 “大祭司说,那是南方人的妖术,她绝不会让南方人靠近她的战士。” 她是智者,怎么可能不知道南方人早就无法施展法术?不接受新的科学,誓死守卫北方落后的传统。 “我不认为她能等到她的救世主。” “海的女儿也不行?” “希琳?”阿尔伯特想起还在深海碧波号上见到的那个孩子,“也许能,但希琳安托瓦内特没有野心。” “没有野心,却有资格。”夏洛特说。 愚昧会衍生一种恐怖的盲从,即神的一切,皆为正确。 “世事如此,就是这样不公平。”阿尔伯特当然知道那预言,他弯下腰,一个吻落在夏洛特的额头。 “我做的,是我能做的一切。” 第127章 chapter127“女爵心术。…… 瑞鎏纳斯,公爵的会客厅。 梅丽莎穿着公爵的制服,站在长桌的首位。 会议刚刚结束,她的封臣已经离开,此刻,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她和两个亲信。 一个正是希琳安托瓦内特在地牢里见到的,一直隐藏在暗中为女爵收拢死士的骑士。另一位则是在交际场上颇有名气的美艳女人,她负责为女爵打听消息。 三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很显然,这次会议进行得并不顺利。 女爵召集封臣,是在商讨与风暴庭前任伯爵,逃亡中的海因里希威斯洛特合作的事情。 瑞瑬纳斯缺乏海军实力,而现在大陆上的势力重心显然是偏向沿海城市的。 女爵认为想要和沿海而立的教会抗衡,除了要稳定内陆本身的资源,更重要的是她们需要一支海上军队。 海因里希威斯洛是不错的选择,可对他合作这件事,遭到了许多封城的反对,就连她最信任的情报总管格蕾丝也提出异议。 “他不是最佳人选。”格蕾丝有些埋怨味道地看着梅丽莎。在她俩各自嫁人之前,曾是非常要好的玩伴,关系也比寻常人更加亲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女爵被监视的二十多年时间里,格蕾丝总是能借着同女爵共进下午茶的理由,为她送来外面的消息。 “医生的话你也听到了,那家伙就是个神经病。”格蕾丝给出的理由,是她的人从海因里希的医生那里得到的情报。 “他把虫子塞进人的耳朵。”代号骑士的女人小声补充了一句。 “他在北方人那里遭受的折磨,一直都没有系统治疗,后来还遭遇了那种事,他早就扭曲了,大人,我们不能和这种不稳定因素合作。” “我见过小时候的他,是个很有礼貌很听话的孩子。没想到居然变成了这样。”梅丽莎蹙起眉头,感慨着人的变化。 海因里希是一把优缺点分明的双刃剑。 他拥有一支军队。可他的性格变得极度扭曲,只是他暂时住在瑞鎏纳斯的几个月时间里,关于他虐待下属的事情她已经听过不知道多少次。 医生说,他频繁在极度痛苦与极度暴虐的转化,除非能用电击疗法根除他体内的疯狂。 但这种法子,就算是学城也没有任何记录内容,早就意识在反复的世代中。 不过,虽然他身上有这样的问题,可当他病情缓和,情绪意识稳定的时候,又总能展现出贵族良好的教养,给出颇富远见的建议。 瑞鎏纳斯先前一直被教会暗中影响,当地的行政机构内部几乎遍布奥托蒙德的眼线。 催促女爵尽快寻找新的夫婿,完成贵族的使命,再为瑞瑬纳斯留下一个新的继承人才是重中之重。 毕竟,谁也不能确保再次失踪的莱娜米德尔顿小姐还活着。 梅丽莎原本的想法将他们全部杀死,经过二十多年的监视生活,她早就无法压抑这些眼线的行为。 但海因里希却给了她另外一个建议,不要尝试用杀戮解决他们,对于教会在当地的势力,不仅不能打压,还要吹捧,同时要敲打其在外的势力,让他们明白,远在咸水之都的奥托蒙德绝无法成为他们的依靠,只有依附女爵,才是正确的行为。 海因里希,至少在清醒的时候还挺有一番见解。 按照他的建议,梅丽莎没有罢免官员,也没有封锁教会,而是授意他们继续完成之前的工作。她甚至签字拨款支持了教会组织的几次义工活动,为瑞瑬纳斯境内那些无力劳作的老人和幼童送出慰问品。 梅丽莎十分清楚,她学习的途径太过单一,纸张上的文字让她的思想不曾被禁锢,但没有实践经验一切理论都只是纸面上的空话。 海因里希的话是个提醒,她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快速掌控行政权。事实也是如此。 瑞鎏纳斯以种植业和酿造业积累财富,这里的民众无论何时都对最古朴的善意抱有崇敬之心,比起浮躁的沿海城市,他们更念旧,更恋家,这也让他们更加珍惜那些存在年限长、不容易被轻易颠覆的传统。 米德尔顿家族曾统治这里四百年,如今,只是统治权回归正统而已。 市政的负责人一直战战兢兢地和梅丽莎的事务官对接。按照那位年轻小姐的说法,他每次都表现得很惶恐,好像她不是一位一桌得体的年轻女士,而是什么恐怖的野兽一般。 这样的威慑与恐吓并未维持太久,迟迟不肯落下的刀是最可怕的。海因里希的和他的军队成为震慑,自从他在瑞鎏纳斯落脚,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选择远方的主教在惴惴不安中等待着结局,还是低头向现在的当权者宣誓效忠,这不是困难的选择。 梅丽莎用四个月的时间,收拢了当地的市政厅的绝大多数工作人员,身份也被当地教会默认。 诚然,内部依然有些顽固分子暗中鼓动人心,那些催促女爵结婚生子的声音大多来自这个派系。 但很快,他们就消失了。 梅丽莎培养了一批死士。 “大人,现在和过去可不一样。”格蕾丝叹息着,“不能给威斯洛特一点机会,您知道的,他可能会成为下一个特里萨,也许他会被特里萨更加疯狂。” “封臣们却建议我和他合作。”梅丽莎转身,“格蕾丝,如果不选择海因里希,我们还能和谁做同盟呢?” 对方沉默下来。 在内陆,确实没有更好的人选。 “你能和他的医生建立联系,对吧?” “是的,那位医生曾为我纾解过心情,在我刚刚生完第二个孩子时……”格蕾丝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突然意识到对方话语中真正想要传达 的意图。 曾经,奥托蒙德和特里萨等人也试图用药物控制梅丽莎,但公爵府邸内有严格的试毒流程,梅丽莎又每天沉浸在她的花园与书房间,最后,他们的计划没能顺利实施。 格蕾丝深吸了一口气:“我明白了,我会和他接触,但大人,这种事情,我不能保证对方会按照我们的意图去做。” “总会的。”梅丽莎微微一笑,“我们对付教会时怎么做的?” 恐吓,利诱。没有人能坚持很久。 “我明白了。”格蕾丝站起来,对事情的发展,她有些抗拒,毕竟这位医生也算帮过她,但如果这是女爵希望的,她并没有异议。 “如您所愿。” “等等。”梅丽莎喊住她,她转向自己的骑士,“翠西,你去做,控制他,控制海因里希。” “在我们彻底解决劣势前,非常手段是有必要的。敌人不会对我们心软。”说这话时,梅丽莎扫了格蕾丝一眼,“你也有自己的任务。” “去打听打听北方海妖的事,我想知道,这位让奥托蒙德恨得牙痒痒的海的女儿,能否成为我们的助力。” 第181章 “大人,太遥远了,那是北方人,还在海上。” “多一条路总不会是坏事。”梅丽莎做出决定,她现在并无顾忌,冒险是应该的。 瑞鎏纳斯曾是独立的自治城邦,若是可能,她希望莱娜继承这里时,不再有任何人可以操控她。 “有消息了吗?”她询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即使没有说出姓名,格蕾丝也知道她在询问什么。 “还没有。”她轻声回答,“但我们请施法者寻找过,小姐现在很安全。” 梅丽莎没再说话,又过了几分钟,就在侍女的陪同下,离开了会客厅。 — “最近怎么样?伯爵大人。” 被学城放逐,吊销了行医资格的年轻男士微微躬身。 海因里希听到这个称呼,又一次皱起眉头。 比起一年前,他更瘦了,脸颊内陷,原本深邃的五官变得立体而干瘪,整个人被一层阴霾笼罩,看上去就像是从坟墓里爬出的厉鬼。 “你觉得呢?”他反问。 “至少,今天没有摔东西,不是吗?” 海因里希扯扯嘴角。 “昨天睡得怎么样?做噩梦了吗?” “还不错。”海因里希回答,“至少那家伙两天没有出现了。” “看起来我们的初步治疗有效,相信我,按照这个进度下去,再有半年时间,您就能控制住他了。” 海因里希没有明显的反应。 他偏过头,为了照顾他的心情,瑞鎏纳斯女爵为他安排的住处能够看到成片的果园。时间不凑巧,这个季节没有水果,果树上的叶子也光秃秃的,就和他即将枯萎的生命一样。 “希望如此吧。”他转回视线。 “你上次提起的新疗法,真的能让他不再出现?” “很难。”医生摇摇头,“您的脑部损害不可逆转,但至少,我有信心,他以后会听话些,至少不会做出让您难过伤心的事了。” “还好我没有特别期待。” “你做得对,期待而失望,他也可能夺走您的身体。”医生鼓励了他一句,从随身的手提箱里取出两个药瓶。 “这是新药。”他微笑着,“配合上催眠疗法,用不了多久,您就会摆脱那些施虐的念头了。” 海因里希看着他拿出怀表。 “希望今天也一切顺利。” 第128章 chapter128“长生的诅咒…… 阔别数月,海上的太阳一如既往的毒辣。 尤莉叶掐着表换班,刚从船舱内走出,眉头就下意识皱起。 她蹭着阴凉地往桅杆的方向移动,刚走几步,就看到希琳安托瓦内特穿着短裤,坐在甲板上,两条腿叉开,腿间趴伏着一只大海龟。 她正在给海龟除背上寄生的藤壶。 这方面希琳是好手。她手中的小刀总是能精准地将这些该死的寄生物撬下来。 “这么热,你不怕烤干啊?” 尤莉叶扫了一眼她身旁堆成山高的藤壶,有几个落单的,脱离寄生体不就被太阳晒干了水分。 “排队呢。”希琳昂起下巴,“你自己看,我可不得抓紧时间?” “都快晒得比炭还要黑了。”尤莉叶嘀咕着,往船舷方向走,探出头一看,能够看到近海面处的水体里,一块又一块的阴影。 二十几只不同品种的海龟,甚至还有几条鲸鱼的影子。都是些容易被藤壶寄生的倒霉蛋,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海眷者重新出海的消息,都凑上来,等着希琳这个免费劳动力帮它们去除身上的麻烦。 她转向希琳:“你可真辛苦。” “不辛苦。”希琳听不出她的挖苦,说话间,堆砌的藤壶山又高了一些,“晚上给你们加餐。” 这东西,对于海洋生物来说是种致命的麻烦,但常年生活在海边的渔民发现,它们同样是种不错的美食。 尤莉叶呵呵了两声:“我去换岗,你把那边的伞撑开,身上都爆皮了。”虽然这么说着,她也没指望希琳安托瓦内特会放弃这好不容易和海洋动物亲近的时刻,尤莉叶找到阳伞,替她撑开,遮蔽出一片小小的阴凉,才爬上桅杆将瞭望台上的叶玛换下。 “她干了多久了?”尤莉叶问叶玛。 水手长回答:“从早晨开始,就在了。” “怪不得。”尤莉叶若有所思,这样努力下去,拆下来的藤壶真一船人吃了。 “去休息吧,等你再醒来,我们估计就要坐飞艇回去了。” 叶玛点点头,沿着桅杆滑下瞭望台。 她们所在的船不是深海碧波号,而是莫卡南海军舰队的标准驱逐舰。 这样的船满编是三十五人,有二十人是深海碧波号的船员。 尤莉叶举起望远镜,距离这艘船一海里的位置,各跟随着另外两艘驱逐舰,那上面也有深海碧波号的船员,这一次,她们时隔八个月再次出海,为的是演练这段日子从莫卡南舰队学到的舰队作战。 她们的船员被编入到了海军编制中,非战斗岗的一律留守,最后登上舰艇的,全部是直接的作战单位。 经过两个月的特训,现在深海碧波的水手在战斗意识和团队配合上更加默契。行动更标准迅速。 希琳不参与这些行动,她原本也该和非战斗岗的船员一样留在莫卡南,在那个银发总督身边继续深化眷者的能力。 奇怪的是,这一次康斯坦丁松口,居然让她来到海上。 又过了几天,众人重新回到莫卡南。 比起第一次乘坐飞艇来到这里时的生疏,八个月的时间,深海碧波号上的大家已经十分熟悉这里的森林,也和生活在这里的绝大多数长生种族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森林使者是热爱自然与音乐的种族,她们最好客,是林地穿梭的好手。而森林精灵则要腼腆一些,这些美丽的生物总是活跃在树冠的位置,凭借灵巧的姿态在树枝之间穿梭。对他们而言,几十米的高空就像是平地一样,根本不会造成任何困扰。 而爱尔柏塔的舰队成员,则是她们见到的长生种中最特殊的一批。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曾是人类,在吸血鬼种族特殊的仪式魔法下,被转化成了一种叫做血裔的存在。 在白天,是无法在莫卡南的街道上见到这一族群的,他们都与爱尔柏塔一样,会被阳光灼烧,只有在夜幕降临时,这一族群才会苏醒,活跃起来。 除了以上这些种族,莫卡南还生活着其他特殊的长生种,只是数量较少,也有各自的生活习性,很少能见到。 康斯坦丁如同上次一样,等候在莫卡南的中央花园,为远行归来的旅者准备丰盛的餐食,他依然是那副没有多少情绪起伏的表情,可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希琳已经不再觉得他冷漠。 就如同爱尔柏塔说的一样,康斯坦丁天生神性大过人性,又没有半点人类的血统,他能做成现在这个样子,至少行为表情看上去像是个人类,已经非常不易。 希琳曾好奇地询问过爱尔柏塔,现在这副样子是否是康斯坦丁真正的模样。 “他是龙唉。”这个问题,不只是希琳自己好奇,深海碧波上的大家都非常想要知道,曾经作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巨龙种族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其中也包括莱娜,希琳就算在粗神经,这几个月时间内也注意到一些变化。 至于什么赴死,什么长生种和人类之间的寿命论,联姻的利益关系,在希琳看起来,这些都是南方式的借口。 莱娜现在可不是什么公爵小姐,只是深海碧波号上的书记员,这片丛林的访客,真的要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将现在开始的希望窒息在担忧和恐慌中吗? 对待和感情有关的一系列问题,希琳安托瓦内表现得从来不像是她在继承部落这方面一样犹豫。 非要仔细探究,莱尔亚当斯是南方教会的人,南方教会可是叫嚣着要杀了她,用她和她的船换八十万赏金。她和莱尔甚至还代 表着不同的势力在休战协议上签字。 他们两个都很清楚,南方和北方迟早会发生一场战争,甚至说,希琳从没有提起,她内心深处非常清楚,她和莱尔亚当斯永远无法像她和亚历克斯,小哑巴那样生活在一起,可她还是很喜欢他。 在误会解除,偏见消失后,她非常喜欢莱尔亚当斯。 他身上有许多南方人的缺点,她也一样,北方人的不足在她身上一样能够看到,可他不是还有南方的优点吗?就和她一样,也拥有北方该有的闪光点。 奔波,离别,重逢,再次分离。 她想过,甚至有一日她们会彻底站到对立面上去。难道要因为害怕没有结果,就连现在一并放弃吗? 对待感情,她从不是这样的人。 至于莱娜的事,在康迪坦丁明确给出回答后,她能做得不多,向爱尔柏塔大厅一些与康斯坦丁有关的消息还是能做到的。 至于之后怎么做,是莱娜的事情,如果她愿意尝试一下。 第182章 海之主啊,和龙恋爱难道不是一件非常帅的事情吗? “当然不是!”爱尔柏塔上下打量着希琳的表情,虽然船长已经控制得非常绝妙,但比起一个活了千年的老家伙,她的小把戏当然没法瞒过爱尔柏塔的眼睛。 “我大概知道你想要知道什么。”爱尔柏塔的神情突然变得复杂,“但我劝你,最好不要在康斯坦丁面前提起他的本体。就当他现在的样子是他真正的样子就好了。” 希琳不解。 “好奇,人类都是好奇心重的家伙。”吸血鬼女王评价了一句,“是那个年轻的女孩想知道的吧?” “不,是我想问的,莱娜虽然好奇,但没有尝试过寻找答案。” “你们来这里八个月了,海的女儿,你的能力成长到什么程度了?” “控制洋流,创造海啸。”希琳没有隐瞒爱尔柏塔,经过康斯坦丁的教导,她十分清楚神眷者所继承的力量是一种多么恐怖的存在,原本只是出现在脑海里,付出生命才能做到的力量,在神眷者前辈的指引下,她已经能做到不付出代价,或者只透支部分生命使用这种力量 康斯坦丁允许她这一次跟随舰队出海,就是要她亲自去海洋上体验一下这种力量的增强。 往日里,当她进入海的范畴,需要通过海鸥或者其他海洋动物传递消息,可这一次,当她出现在大海上,就有无数的动物向她朝圣。 那些海龟,鲸鱼,它们因为雾海泄漏的气息,根本不愿意进入荒海的海域,这次却聚集在一起,难道说真的是为了让她帮忙除掉身上的藤壶? “这和我的问题有关吗?” “当然啦。你的实力比起最初来到莫卡南时发生了质变,可你尝试着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说明他还是没有和你提起真正重要的事。” “他和我说过你们即将赴死的事,这两者有关系吗?” “也不是什么都没说嘛。”爱尔柏塔啧了了一声,“那你为什么还想要知道康斯坦丁真正的样子,希琳,从他身上学习眷者该拥有的能力就够了。” “按照你的说法,第一次授课他就告诉了我,只是一直没有解释。” 爱尔柏塔垂着头:“康斯坦丁着急了。” “着急?” 完全看不出啊。他总是一副礼貌微笑,或者干脆面无表情的架势,一举一动都不紧不慢,说话的时候总是保持着统一的节奏,无论是赞许还是不满都是一个调子,全靠人猜,这种存在也会着急? “我们背负着长生诅咒。”爱尔柏塔叹了口气,“没多少时间了。” “不敢相信。”她轻声感慨,“我们这种从不将时间当回事的存在,居然会发出没有时间的感慨。放在二百年前,大洪水发生之前,没有一个长生种能够想象,这种担忧时间不够的心声,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长生的诅咒?”希琳终于找到一个机会提出疑问。 “我以为你听说过,或者,我以为你船上的那个老魔法师应该知道,看起来,我们还真是离开人群太久,久到人类都快要忘记,长生是有代价的。” 爱尔柏塔笑了笑。 “我的诅咒,你也见过了,那边,我的军团。” 她指向远方。夜幕中,爱尔柏塔的海军军团正聚集在一个角落,他们的事物和大家不一样,需要分开进食。 “严格来说,他们都死了,每一个都是我亲手所杀。出于愧疚,我补上初拥,将他们转化成长生种,赋予了我的血裔永恒的诅咒。” “对于吸血鬼来说,长生诅咒就是无法压抑的渴望鲜血。” “我以为这是你们生存的本能。”希琳喃喃说。爱尔柏塔的军团,至少有十万人吧?她怎么可能杀死了那么多人。 不,如果说,是她转化了血裔,她的血裔又控制不住吸血的欲望杀死了其他人,那么这个军团的人数,只会以一种恐怖的速度递增。 “就是因为诅咒会变成本能,它才恐怖啊。”爱尔柏塔叹了口气,“分不清是本来就有的,还是被改变的,才能叫做诅咒啊。” 第129章 chapter129“康斯坦丁的…… 吸血鬼的诅咒是渴望鲜血,那龙呢?森林使者,森林精灵,还有很多希琳叫不出名字,却十分眼熟的美丽种族,它们所背负的诅咒是什么? “鲛人族,就是你口中的人鱼,四尾海妖,她们的诅咒是会被陆地吸引,但海中的种族登上陆地,只会被背叛。” 爱尔柏塔又简单向希琳描述了几种常见种族背负的诅咒。总结起来,随着寿命增长,这些拥有漫长生命的种族都会变得嗜血,暴虐,互相伤害,趋近疯狂,又因为他们往往拥有着超越人类设想的力量,暴走之后,总会造成大规模的恶意伤害事件。 这种恶意伤害不只针对人类,在纯血巨龙尚未彻底消失的世代里,龙类会喷涂火焰烧毁成片的森林,无数的生灵被烧成灰烬,地面的焦土百年不消,寸草不生。 这还只是龙,在更加古老的历史里,永恒不灭的神灵也会被诅咒影响,从而发生很多可怕的事。 不过,这部分的记录到今天差不多都遗失了,只剩下部分长生种记忆里的故事。 谁也不能确定这种力量能影响神灵。 爱尔柏塔东扯西扯了很多,除了提起自己的军团,其他时候,她的表情还算放松,这些不算是秘密,她其实不太理解康斯坦丁为什么藏着不告诉最后的神眷者。但选择将神的宠儿教给他指导,爱尔柏塔就不会怀疑他的决定。 “至于康斯坦丁,等他主动告诉你吧。”爱尔柏塔望向不远处正在和深海碧波号的船员一起,准备食物的康斯坦丁。 他那种格格不入的样子,就算是在人群中,也十分显眼。 “不同的种族有不同种族的使命,也有不同的宿命,好在属于神与长 生种的岁月终于要结束了。“爱尔柏塔打个哈欠,天色才将将变暗,这本是她精神活跃的阶段,但因为一直维系着远超承受上限的血裔,她需要更多的事物和更久的睡眠的来艰难维持精力。 “不可思议。”希琳只是感叹了一句,“我们从灰港出发的时候,怎么也不可能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本来只是一次冒险,一次追逐神灵踪迹的冒险。 “不用担心,这不是人类该苦恼的事情。”爱尔柏塔耸耸肩,“从某种程度上说,短命种还真是幸运的存在,不需要知道这世界正在发生的危机,反而还在意这自己手中的利益,不过,这也是神灵所希望的。” 她站起来。 “这是好事。”爱尔柏塔的话语轻描淡写。她根本没有仔细描述关于她生活的那个世界,就好像根本不想让人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处境。 祂们似乎什么都不肯留下,比起让人怀念有神的世界,彻底的消失才是祂们期待的。 “各有各的难处喽。”爱尔柏塔伸个懒腰,骨头与骨头摩擦发出清脆的声响,“我要去休息了。就算世界世界大变,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这才是人生,懂了嘛。” - 从海边重新回到莫卡南的第二个白天,神眷者的课程继续。 希琳出现在生者之森中,和往常一样,她要在这里追寻水的踪迹,从而找到康斯坦丁的位置。 最开始的时候,希琳只是使用自己对于水的感知寻找他的踪影,随着她的能力日益增长,康斯坦丁也调用自己能使用的力量藏匿身形。 这种躲猫猫游戏,是她日常训练中的一环。自然中的水是十分独特的存在,它既能被康斯坦丁的生命系神术调用,又呼应着希琳掌控的水之力。 一场游戏均衡的考核,希琳必须时刻专注,通过森林中水的循环去感知未知位置的康斯坦丁是否也在影响林地内的环境。 为何配合她的进程,康斯坦丁并不会时刻都使用自己的能力隐藏气息,希琳要做的就是确定他何时停止使用能力。在训练的过场中,希琳逐渐意识到,她需要注意的远不止这一点,像康斯坦丁这种能够熟练使用神眷能力的存在,不只是能够影响周围的环境,他还能利用的特性给出假信息。 她上过几次当,被他耍得团团转,在生森之森里追着一个虚幻的存在兜圈。 这一次她学精了,在感受到康斯坦丁的气息后没有第一时间朝着气息产生的方向产生。耐心等待了一段时间后,林地中的气息又一次发生了变化,有一处地方,在十几分钟内没有任何水循环发生。 莫卡南一年四季都是春夏,天气炎热,丛林怎么可能没有水蒸发? 希琳露出得意的笑容,迅速朝着异常发生的地方靠近。 康斯坦丁或许遇到了麻烦。 她快速在林地中穿梭,掩盖自身的气息,变得和因为高温而蒸发的水汽一般容易被忽视。 十几分钟,希琳就看到丛林无法遮掩的一抹银。 他并未发现她的靠近。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康斯坦丁的注意。 第183章 很好,在最开始训练的时候,希琳和康斯坦丁就曾约定过,他们之间的躲猫猫游戏只看结果,丛林是场地,未有人为干涉的场地总会发生许多意料之外的事,这恰好就像他们无法预支未来会出现的问题一样。 敌人不会在你被突发事件限制就放弃进攻,反而会觉得这是极佳的机会。 好机会。希琳手中出现一柄细长的水剑,与海水凝结而成的古朴重剑不同,细剑被一层薄薄的水雾笼罩,剑体本身却极为纯净。 这是露水与水蒸气赋予她的新能力。 希琳不担心这把剑能伤到康斯坦丁,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这位拥有巨龙血统的存在到底有多么强大。 希琳突进精准而迅速,就在剑尖即将碰到康斯坦丁的肩胛骨时,却感受到一种恐怖的推力,就好像是她的武器并非刺到人身上,而是撞上了某种硬物。 鳞片!巨龙族群拥有坚硬的鳞片。 康斯坦丁迅速反应,他没有转身,朝着侧后一甩手臂,幅度不大,掀起的劲道却一点都不弱。 他不是在甩手,而是巨龙煽动了翅膀。 希琳知道自己绝无可能用一把水剑刺破龙鳞,想要击伤康斯坦丁,只能从内部想办法。 对方的位格和力量都强过他,她需要小心。 他身体内的水,流淌的血液,分泌的汗水,口水,躯体组织里蕴涵的水。 找到了!比想象中容易。 希琳身上披上一层银光,蔚蓝的眼睛闪烁。 丛林里水流,无论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在这一瞬间都暂缓下来,下一秒钟,朝着康斯坦丁的方向抓取。 “是这边吗?你确定自己没有找错?” “闭嘴!没看见我正在确认方向吗?你有经验还是我有经验?” 有人!有人进入了生者之森,就在康斯坦丁后面的树木后。 这声音,希琳太熟悉了,她根本不需要思考。 安杰拉和莱娜,她们是康斯坦丁分心的原因。 是的,生者之森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很危险的。 各种念头在希琳脑海里只存在了极短的一瞬,她看到康斯坦丁的左臂上突然渗出液体。 康斯坦丁蹙起眉头,用右臂护住左手。 水的眷者控制了他的水。 “这边!”森林里传来女孩的声音。 他保持着冷漠的神情。 一阵风吹起,森林的里的树叶突然跃动起来。 希琳继续上前,但他躲开了她的攻击。 这一次康斯坦丁爆发出的速度极快,超越了人能抵达的极限。他甚至还有空闲的时间脱下外套,用衣服抱住了左臂,然后用呗衬衫包裹的手肘,肘击希琳的后背。 突然施加的外力,速度快要没有反应的余地,丛林不是平地,地面上到处是凸起的树干,石头,或者灌木之类的杂物,希琳极力控制身体的平衡,还是因为脚下的碎石歪斜了姿态,滚动一圈之后稳定体态,缓缓站起。 没有受伤,只是吓了一跳。 她回过头,看到康斯坦丁又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他没有收回力量,而是影响着周围的气息,树叶沙沙作响,两人站在原位,看着两个女孩从另一侧的树林里钻出来,她们就像是看不到希琳和康斯坦丁一样,一边嘀咕,一边朝前走。 “不是说就在这里吗?你怎么问得路啊。”莱娜擦掉身上的汗,汗滴落在地上,停留在手上,她的水传来的气息独一无二,走在她身旁的安吉拉也是一样。 “回去吧。”安杰拉放弃了,“这和我们岛上的树林一点都不一样,我怎么找得到,倒是你,你除了抱怨,还做了什么有用的事吗?” “不知道是谁要来看希琳安托瓦内特的。”、 “笑死我了,难道你不想见见那位总督大人?” 希琳露出尴尬的表情,十六七岁,正是最要面子的年龄,要是让这两个孩子知道她们听到了全部的对话,该多害臊啊。 康斯坦丁确实不够懂人心,他完全可以借用森林的力量迷惑她们的感知,让两人原路返回,最后用一句迷路了掩盖这一切。 她转向他。 “我送她们出去。”康斯坦丁开口。 莱娜和安洁拉甚至听不到他的声音。 随着康斯坦丁话音落下,莱娜和安杰拉行走的方向出现偏移,她们自己感觉不到,却在外力的引导下朝着安全的方向行进。 “她们不会有事吧?”见两人远去后,希琳询问康斯坦丁。 “最多被毒蚊子叮几口。”他说了一句平时绝不会说的话。 希琳一下就发现,康斯坦丁生气了。 接着,她的余光瞥见对方捂着的手臂。 那件包裹着手臂的衣服变得破破烂烂。 液体滴落,地面上,鲜嫩的草叶随之枯萎。 第130章 chapter130“出类拔萃的…… 康斯坦丁从不与人肢体接触。 这几个月以来,无论发生什么样的状况,她和康斯坦丁之间都没有发生直接的肢体接触。 放在南方人喜欢的那套定义下,一位有礼的绅士是需要与陌生女士保持距离的。 希琳不觉得自己和康斯坦丁之间需要保持这种礼仪,以前她学剑的时候,常常被海之神的投影打飞。 那位存在都不避讳这些,他又为什么在打斗中拒绝接触? 原本,希琳觉得这是他的习惯,毕竟,康斯坦丁展现出来的样子确实符合很多南方人对于古典绅士设想。贝林夫人也不喜欢别人碰她的炼金用品,可得知了长生种的特性之后,她突然意识到一种可能。 康斯坦丁根本就不能和人接触。 “长生诅咒。” 破烂的衣服,枯萎的植物,生命的眷者,终结的力量。 “你身上的诅咒是什么?” 希琳收起长剑,水回归到自然当中。 “水的循环,水的轮回,生命的循环,生命的轮回。”她低着头,视线从枯萎的植物上移,缓缓移动到康斯坦丁脸上。 “如果你刚刚碰到我,我说皮肤相贴,会发生什么?” “爱尔柏塔和你说的?”看斯坦德对上了希琳的视线。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甩出另一个问题想要盖过这个话题。 希琳明白,他是想用问题回答问题,夺过对话的主动权,对于一个活了九百年的老家伙来说,这种对话技巧信手拈来。 “我问了。”她回答得直接,“她和我说了长生的诅咒,说这是不同种族不同的宿命。她说,等你告诉我,你的诅咒是什么,看起来,我不需要等你开口了。” “不是什么大事。”但刚才的事情确实是意外,他没想到希琳居然能精准地抓出这一部分。 “那你的诅咒内容是什么?”希琳又问了一次,她已经回答了康斯坦丁的问题,就该他回答了。 沉默了许久,康斯坦丁缓缓开口。 “我无法与任何活着的生物接触。”他移开破烂的外套,随着康斯坦丁松手,那块布料直接化成灰消失不见,而他身上的衬衫也是同样结局。 裸露的上身皮肤,一片又一片银色的龙 鳞浮现出来,从下颚开始,一圈又一圈密布在皮肤表层。 “物体与碰到湮灭强酸会直接消失,植物会枯萎,如果是活着的其他动物,那么对方的生命将成为我的生命。”康斯坦丁注视着希琳,“我的诅咒,对应我掌握的力量。” 生死对立相生。作为生命与轮回的眷者,死亡本该是他力量的一部分,但因为诅咒的存在,被扭曲成为了夺取生命。 “我因此杀不过少人。我和爱尔柏塔不一样,她失手迫害性命,尚且有可以弥补的方式,虽然一切都会因此改变,可至少能够留下一个选择,而我没有。” 吸血鬼,听停爱尔柏塔说起她的军团后,希琳又找到贝林夫人。 老人家现在正在莫卡南当地的大学攻读硕士学位,从年龄和资历上说,她的导师都要尊称她一声夫人,周围的同学要么是年轻的施法者,要么是天生的长生种,奇怪的学校规定了学生必须住校,贝林夫人便打包行李搬进了宿舍,还拒绝了朱莉安娜安排的陪同。 莫卡南就没有几座建在地上的建筑,房子都长在树上,多亏了这里施法便利,贝林夫人才能顺利地出入宿舍。旁观者视角,这样的生活未免太辛苦,可庞克贝林乐在其中。 希琳这几次见她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种衰老的死气缓和了不少,也沾染上这片森林的活力。 生者之森,被神注视的地方,果然有些独特的力量。而神力的加持和热爱的鼓舞,贝林夫人的生命又一次燃烧起来。 她给希琳补习了吸血鬼的历史。时机凑巧,她最近的课程里正好有这一部分,这里的大学是曾经的那所魔法学校的残部,所拥有的史料可比学城多上不少,毕竟那学校的荣誉校长之一就是吸血鬼。 见她真的非常快乐,还急着要做家庭作业,希琳没过久打扰,获得了自己想要的内容后,便离开了学校宿舍。 第184章 康斯坦丁后退了一步,那片沾染了他身上渗出的湮灭强酸而枯萎的土地正在蔓延。 “过来,用水稀释这里的酸。” 希琳上前:“要怎么做?” “弄出足够的水就行,不要让稀释的液体碰到你。” 希琳点点头,按照康斯坦丁的话照做。 “血裔不是有上限的吗?”希琳抿着唇,一边析出足够的淡水,一边向康斯坦丁确认她从贝林夫人那里得到的新知识。 就算是始祖吸血鬼,一旦血裔超过一百个,也会变得虚弱,陷入更加疯狂的嗜血,转化更多血裔,然后更疯狂的恶性循环。 “所以,爱尔柏塔也在趁手痛苦,和我不同的痛苦。”康斯坦丁的语气恢复了平常那种没有起伏的语调。 不知道为什么,他和爱尔柏塔这对姐弟,在提起他们身上遭受的苦难时,总是一种这是正常的,该要发生的事。 “为什么你们这么相信宿命?”希琳不解地询问。 “如果我们不相信宿命,爱尔柏塔再见到你们靠近雾海时,就会杀了你们,一个不留,若是她心软了,你和你的船员会成为她的海军,如果她认为自己已经无法负荷更多,你们会被抛尸大海,以免再出现不受控制的吸血鬼。” 这只是他们相信宿命论的一个结果,不是理由,他不可能用这样的方式再次糊弄她。 希琳坚持:“这只是其中之一,你们是因为相信才这么做的,为什么相信呢?” 她想要知道,就像是想要知道那个关于七海的预言,关于她的预言是否只能迎接。 “听说创世神话吗?” “不要再这样转移话题了。”同样的方式一次又一次用,也是会让人厌烦的。 康斯坦丁看了她一眼:“如果我不给你补充基础,你要怎么明白我要说的话?” “神的历史太过久远,就算是给你补习,我也要知道你到底掌握了多少。” “我知道,创世神话,创世神逝去后,光与暗的女神同时诞生,之后,万物之中孕育出生命的女神。世代变化的第一次灾祸中,第一位生之女神与被污染的战争之神同归于尽,和平的愿望孕育出第二位战争的神灵。第二次诸神之战中,侍奉暗之女神的欲望女神被污染,世界陷入黑暗,死亡,恐怖,万物的轮转中诞生了第二位生之女神,也就是现在这棵新世界树的主人,眷顾你的神灵。” 康斯坦丁满意地点点头:“这样你就能理解我说的一切了。” 希琳满脸疑惑,她哪里懂了? “你也说了,现在的神灵诞生于最初那位创世神的躯体内。” “战争之神诞生于乱战中人们渴望和平的愿望,现任生命女神核心力量,来自万灵想要活下去的渴望。你的神,光之神的侍从,海洋与水的神灵,祂庇佑渔船,洋流,海上的风暴,部分的贸易,在生命尽头时拯救了一个会被海水淹死的女孩,用最后的力量将你养育成人。时间的神,每一次世代转化,都有一位时间的神付出生命,祂的牺牲是为了换取更多的时间,延缓人的好奇飞出天际,将无法承受的灾祸带入这个世界。到这个世代,已经有七位时间之神因此而死。” “大地的神,窃取的神,审判的神,时间的神,命运的神,欢愉的神,祂们的性格不同,有的温和,有的偏激,有的乖戾,有的嚣张,有的漠视一切,有的寻欢作乐,祂们中很多位,掌握着人类理解中罪恶的力量,却一位一位在对抗绝望中牺牲。我们的神始终在生灵遇难时降临,用神的位格镇压灾祸。我们的神受人敬重,因而回馈生灵。” “我们的神爱世人,继而不能继续为神。” 希琳猛然想起海之冢内那幅由神灵亲手执笔的笔画。 众神组成联盟,将恐怖的大嘴拦在了一条红线之外。她不知道那张嘴代表着什么,却很清楚,它想要把一切都吃掉。 “善良的,有底线,怜悯众生 的神是弱小的神,弱小的神才需要牺牲。” “而神灵眷者,能够获得神灵注视的重要前提,就是眷者本身的性格与神灵相似。有文字记录的历史中,一共出现过三十二位神灵眷者。” 康斯坦丁的话语自然地从神过渡到了神的眷者。 “无论性格如何,就和选择眷者们的神灵一样,这些眷者都曾为时代赋予意义,无一例外,每一位神灵眷者,都拥有美好的品德。” “我的老师,老师的母亲,歌莉娅大人,都曾被神眷顾。当然,歌莉娅大人放弃了神眷者的身份,以自己的智慧成了魔法的奠基人。但这更是说明,神眷者所拥有的品质绝非常人能够比拟。” “我们的神灵有底线,有道德,因此比起那些和最初创世神一起诞生于无序混乱的存在弱小。祂们想要守护,就只能牺牲。这是弱者笨拙无力的选择,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你问我为什么相信命运?那位掌握着万物命运的神灵,那位一直以来只是旁观一切发生的神灵,记录见证过去与未来命运的神灵。在祂为了对抗恐怖,投入无尽深渊前,曾说,这些牺牲是有意义的,神离去后,人们将肩负起过去,从而走向未来。不是这个被困在不断重复时间的世界,而是新的、时间向前流淌的未来。世上的生灵迎来一个也许不那么圆满,但一定会发生的美好未来。这是注定的宿命。” “作为眷者,我不对神的选择做出评价,我的选择是遵循神的选择。” “出类拔萃的人总不自觉寻找不寻常的命运。” “这是神眷者的宿命。” 第131章 chapter131“来信。”…… 从生者之森离开,沿着林间的小道往城市的建筑群走。 康斯坦丁与路上相遇朋友点头示意,再与它们错身而过。 他取出装在炼金造物中的上衣,这是种经受过魔法祝福的特殊布料,只要不是直接接触从他身上渗透出来的液体,就能提供蔽体的效果。 “这么说来,你用的一切物品,都是特制的。”希琳依然问东问西,她不敢去从康斯坦丁这里了解更多与长生种有关的历史,只能从这些不重要的地方打听一些消息。 她很在意康斯坦丁的那句“赴死”,尤其是在得知了这所谓弱者的命运,是力弱者承担与守护的方式。 抵达莫卡南的八个多月时间里,她都没有认真地想要了解这里的种族与它们对应的文化。 可这一切都应该刚才康斯坦丁的话语改变了。 他叙述的语气十分平静,就是他一直以来所展现的那种平静。明明没有传递任何的情绪,却让希琳感觉到不自在。 心脏微微烧起来,伴随着悲伤与热血、好奇,祝福与崇敬。 她想,是南方的知识让她能够把自己的情绪准确表达出来。 而莫卡南和它所代表的属于长生种的文化与历史,属于过去神灵的辉煌将要湮灭。 莱尔亚当斯和她说过,他根本不相信神爱世人的童话。他真该亲眼见一见这里,看到这些奇妙的生物与自然和人类共生,再亲耳听到康斯坦丁的话语。 真可怕。神灵耗尽生命,也只能做到将好人和坏人一并保留在这个世界内,祂们多做的,就是去眷顾那些品行善良正直的存在,好让弱于混乱同样邪恶的秩序与善良能存在得更久一些。 莱尔没法理解的。希琳想,她不知道具体的事情,但从他的行为,莱娜的只言片语中,她知道,莱尔没有成长在一个有爱的环境里。 北方的大家,因为资源匮乏,气候寒冷,所以紧紧地团结在一起,真心地关爱周围的人。 但南方的莱尔,天生就是私生子,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躲起来。 希琳曾听到莱娜和安洁拉说起莱尔。 “绝大多数时候我不喊他哥哥,因为他不能算是我的哥哥。” “为什么?哥哥不就是哥哥吗?他和你不是同一个妈妈同一个爸爸吗?”安洁拉也理解不了,因为她有一个爱她的爸爸,和虽然很早过世在生命尽头都鼓励她的妈妈。 “那也不是。她出生在公爵成婚之后,按照律法他就是私生子,私生子是不能和贵族相提并论的。虽然,我没有那么讨厌莱尔,也只能偶尔,偶尔才叫他哥哥。” “通常是有事情求他的时候。”莱娜小声嘟囔了一句。 希琳垂着眼睛,其实最开始听到这些时,她很平静,没什么情绪起伏,可当这些记忆都变成回忆,和康斯坦丁刚才的话语杂糅在一起。 她又一次迷茫了。 莱娜出身贵族,她的态度是不是能表明那些贵族的态度? 与疑惑伴生的是解开疑惑的决心。 坚定着迈向神眷者的宿命,去试图寻找不可能找到答案的问题。 这也许,也属于神的一种考验。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生活在这里的鲛人?”她心中生出一种迫切,迫不及待地想要做些什么。 第185章 她想起生活在这里的鲛人,她们同样是被海眷顾的种族,也背负着康斯坦丁描述中的宿命。 “我们已经经过她的住处了,她能够感应到你的到来,既然她没有出现,就说明现在还不是你们见面的时候。” “哪里?”希琳很惊讶,莫卡南可没有适合海洋种族生活的条件,她也没有在这里见到过生长着四尾的存在。 “那片湖泊。”康斯坦丁说,“她是水生异种,自然居住在水中。湖是淡水湖,她住起来会比较辛苦,但我们没法为了一条鱼毁坏整片森林的水源。” 将海水中生活的种族放在淡水湖里,希琳本能地蹙眉,这会损害寿命。 “她早就知道我来到这里?” “塞壬诞生于海,成长于海,最终坠亡于海,她们比你更了解海的能力。”康斯坦丁如实说,“不是所有种族的所有个人都对人类抱有好感,你将要见的就是这样的存在,她见你,源于责任与宿命,而非认可你。” 康斯坦丁说得很理智,希琳明白他的意思。爱尔柏塔和康斯坦丁亲近人类,是因为两位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如此。这种在两人幼生时期就已经存在的习惯倾向深深影响着他们。先和她们接触,势必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便是长生种族都是亲近人的。 而实际上,长生族群中有厌恶人类,已经根本不在乎人类的存在的。 “你可以把自己的船停在湖上。”虽然康斯坦丁提醒了塞壬不喜欢她的事,却给出了建议。 “爱尔柏塔提起,你的象征物是四尾海妖,或许,她会因为这个见你。” 希琳点点头,示意他自己已经明白。 对方也没有再说什么,今天的课程到此为止。 和康斯坦丁告别之后。希琳匆匆回到住处。 “谁看到莱娜和安吉拉了?她们两个回来没有。” 底层树屋的平台上,玛姬正在准备面包。她揉着切分第二轮进炉的面包,看着希琳匆忙的样子。 “比你回来得稍早些。”她指了指内侧的房间,“但她们好像在和彼此生气,一前一后回来,谁也不和谁说话。” 知道她们安全回来后,希琳松了口气,至于两人吵架的事情,她只能无奈地耸肩,自顾自走到操作台前,拿起一个刚刚出炉不久的面包。 “最多明天就会和好了。”自从莱娜登上深海碧波号后,这样的事经常发生。 琼现在的精力跟不上年轻的姑娘,在工作间隙,她只是待在自己的船舱里读书,而莱娜却做不到时时如此,自然年龄相仿又亲近活泼的安杰拉凑在一起。 她对木匠的活也有很兴趣。瑞鎏纳斯的部分果木在生长到某个年限之后就会完成使命,被制作成酿酒的酒桶或者其他家具。 这让安吉拉很开心,经常拉着她讲一些和木头有关的事,她们便越发亲密。 可问题也就是希琳提到的那个。 莱娜和安杰拉成长的环境不同,塑造出大体相似却截然不同的性格。 若是可选选项充足,她们可不会成为朋友。 “玛姬。我需要和你核对一下这个月的食物支出,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玛姬的视线落在一旁正在发酵的面团上,心里默默估计着面包的炉数回答朱莉安娜:“至少还需要三个小时。” 朱莉安娜自然也看到了操作台上堆积的面团。 若是只供应深海碧波号上的大家,当然不需要这么多面粉。朱莉安娜很清楚,这些面团中很大一部分是给这里的是森林德鲁伊和精灵的。这一点,不只是能从面团的大小上看出,朱莉安娜低下头,它还体现在这个月的食材账单上。 她无声地叹气,要知道,众人在莫卡南停泊的这段日子,是没有正经收入的。 可薪水必须按时发放,船上的大家吃饭和生活都是需要花钱的。 想到这里,朱莉安娜的表情又变得幽怨,视线自然移动到正在偷吃面包的希琳身上。 船长感受到这道灼热又夹杂的埋怨的时间,缩了缩脖子。 “我知道你要 说什么,朱莉安娜,我必须纠正你,我们这多半年的时间并不是没有收入。” 希琳昂起头,将海鸟送来的信息分享给朱莉安娜。 “我们和罗莎夫人的合作,那些活跃在灰港,以及沿海十二城的小小鸟们为我们制造了数不清的财富。” 海鸟拥有比人类更宽广的视线,它们能够获取海上各种各样的消息。再经由人的整理, 曾经灰港的伦特奥伦就是这样收敛财富的,当他离开灰港,那地方的市场很快就被蚕食,可寻常情报商人的信息重复率极高,他们怎么可能比得上无处不在的海鸟收拢的信息? 利用这些信息差,罗莎夫人已经完成对灰港几大帮派实际控制权的收拢,她送来的信上写着: “在我放手去做之前,我总是很羡慕夏洛特能够将这些事情处理得那么好,她的房间里堆砌着那么多的情报,却始终能做到不混乱,而正在放手去做之后,我发现自己远比最初的设想中更加强大。 我们的情报仓库在短短八个月的时间内,从最初的一间屋子扩张到了现在成了一排四栋的联排别墅那么大。 我管理的基层情报人员,从最开始的二十几个发展到现在的两千多人,她们也不再被限制在灰港,而是搭着船前往了沿海十二城,在那些地方继续扩张着我们的情报系统。 ……以往的海潮酒馆虽然参与冒险委托,但更多是以黑中介的方式暗中参与,而收拢了灰港的帮派之后,我们拥有了明面上的冒险委托协会。 ……拥有了协会这样的组织,我才意识到,我曾以为的天花板不过是灰港上层的蓝天,但实际上,那不过是逃离之人创造出的虚假神话,真正的天幕从未有极限,一个正规的、受到规则认可的机构能够为我们带来的改变,远远超过我想象力的极限…… ……冒险协会有资格开具身份证明和离港文书,那些曾不能通过正规途径离开灰港的女士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这里…… ……协会甚至能出具推荐信,为我们的员工寻找更好的工作岗位。这不只是员工个人生活的改变,也将我们的线网分布到了各个层级…… ……我还听说,我们能够凭借这个头衔与十二城内某些机构合作,送我们的孩子去读书,不过比起这个,我有一个更大的愿望,希望我们的孩子们能够自由地接受教育…… ……这还是个不成熟的想法,在手头的工作暂缓之后,我会亲自前往学城,尝试从那里聘请一些富有学识的人…… ——以上只是我的设想,说会显示,我们的协会虽然还无法和沿海十二城之间的大协会相比,但在灰港和碎心群岛的海域已经积累了不少经验,能够完成经费运转,并正在尝试扩张新的业务……” “我不再用羡慕夏洛特去限制自己,我虽然年纪大了,偶尔会因为身体的疼痛和老花眼而忧伤,却也见到了自己做出的能容,我逐渐明白,我同样拥有能量。它与任何人所具有的能量都不同。 请勿再担忧经费,我已经能够将海潮酒馆重新盘回,但我没有这么做,被形式限制终有极限,浪花只有汇聚成海,才能拥有更强的力量。” 第132章 chapter132“四尾海妖。…… 希琳站在莫卡南的湖旁。 与海面相似,虽然没有风,但湖面上的波涛并没有真正平息。 希琳沿着岸边走,手中正拿着缩小版的深海碧波号。 她想要尝试一下,康斯坦丁的办法是否真的能使藏匿在湖水里的塞壬与她见面。 塞壬,这是那位因为海妖一族诅咒而登上陆地的四尾海妖的一员。 鲛人一族,由于天生被海洋的神灵偏爱,她们所遭受的诅咒远远弱于其他族群。 希琳将深海碧波号推出,看着它在湖面上漂泊,附加在其上的模仿逐渐接触,熟悉的模样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希琳没有急着登船。 昨天晚上,她阅读了不少与鲛人族有关的记载,从这些资料上希琳得知,鲛人族不喜欢白天出现在临近水面的地方。 她们因为皮肤常年潮湿,在经受阳光的暴晒之后,更容易造成皮肤的损害,而在大海残酷的生存环境中,生病和受伤很容易造成死亡。 就像是希琳见过的海龟和鲸鱼一样,游不快的海龟少容易被藤壶寄生,又因为被寄生游得变慢,变慢继续被寄生,寄生又慢,成为了无法改变的死循环。 也是因为这个习性,与人鱼和鲛人族有关的传言总是提及,夜晚时分坐在礁石上唱歌的美丽女人。 鲛人族,被海之圣灵祝福的鲛人只有雌性外表。她们雌雄同体,只在需要繁殖的季节,聚集,争夺,弱势的存在将扮演雄性的角色配合雌体完成交尾。 但长生种族之间想要诞生后代极为困难,为了种族的延续,部分鲛人遵循诅咒的指引上岸,然后便出现了鲛人与人类的混血种族,四尾海妖。 第186章 在鲛人族内部,这种混血儿并不受欢迎,因为她们所背负的长生诅咒便于此有关,鲛人族在生长到某个年限之后,都会对陆地产生渴望,强大的族人以对抗诅咒为荣耀,她们会在夜晚跃出海面,用人类理解中美妙的歌声纾解这份诅咒带来的痛苦,却绝不试图登上陆地。 只有怯懦与弱小者才会试图上岸。这是鲛人奉行的真理。 比起其他各有骄傲的鲛人成员,被排斥的四尾海妖竟团结在一起。 但奇怪的是,海之圣灵却并不排斥四尾海妖。 海的圣灵培养她们成为神的卫士,传授她们战斗的技巧,使得这些天赋不如人类的混血儿能够在残酷的海洋之中生存下来。 强大鲛人是独行侠,但四尾海妖却和虎鲸一样以族群生活。鲛人族的不解神的行为,却因为侍奉者的身份从未提出过异议。 希琳大致了解鲛人与四尾海妖之间的渊源,她们同为被神眷顾的存在,却有着不同的习性。 鲛人排斥人类。四尾海妖的态度要稍好些。 可这是群体的偏向,无论是康斯坦丁还是爱尔柏塔,两位的意见都差不多,莫卡南的这位海妖,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 她同时厌恶鲛人和人类。 希琳呆呆望着湖水的表面,没有海妖浮上来的迹象,她打算晚上再来,可一想到要船放在这里,她忍不住担心对方会不会在她离开的时候破坏深海碧波号? 这么想着,希琳又在湖边等了一个小时,实在是没有见到一次异常,才赶来船员的催促下回到住处。 莱娜和安吉拉依然在生对方的气。 希琳端着自己那份食物,视线在两个年龄稍小的船员之间移动。 她不敢开口,若是说出下午的事情,她们之间说不定会更加难堪。 小姑娘的性子她当然明白,她也尝试过了,康斯坦丁的回答让她很难开口。 “她们两个这样几天了?” “今天第二天。”朱莉安娜小声说,“你走之后她们跟着进了林子,然后就这样了。发生什么了?” 两记眼刀飞了过来,朱莉安娜感觉脖子后凉飕飕的,当机立断不再参与这些事情,她咳嗽两声,对正在端菜的玛姬开口:“玛姬,我们有一笔新的经费紧张,今天下午和你说的那些事情就不用在意了。” 玛姬露出笑容。朱莉安娜和她提起了食材经费的事,这段日子,她总会将多烤许多面包分给绿林先知德鲁伊和森林精灵。 她们虽然也掌握着一些烹饪的方式,却远远比不上在灰港见识过世界各地特色美食的玛姬,这些受到馈赠的绿林先知也会将独属于森林的新鲜食材送给玛姬,森林的精灵也会带来只生长在高空的特产。 虽然如此,面粉和其他食材的采购依然需要金子,这也是最近一段时间伙食费指数上涨的原因。 朱莉安娜原本很担心,但得到了希琳的保障和看到随后寄送的账单后,她觉得大方一点,完全不必担心这些小钱。 她的视线移动在餐桌上,确实多了很多以前根本没见过的食材,而玛姬和一大部分船员确实在这里交到了好朋友。 “我吃饱了!” 餐具砸在盘子上发出沉默的声响,安杰拉腾地一声站起来,昂着头:“我要去工作了,还有两个柜子需要搭配合适的抽屉,没事不要来打扰我。” 甩下一句宣言,安杰拉昂着头走了,就如同一只开屏的孔雀一样,正在用这样的方式吸引谁的注意一般。 坐在她侧对面的莱娜则纹丝不动,她保持着优雅的姿态,垂落的视线恰好落在一块烤鹿肉上,完全不在意开屏的孔雀。 她似乎知道有很多人正在看她,从小学习的礼仪课程让她处理起这种场面就像是鱼儿在水中一样自然。 莱娜不紧不慢,一点点将属于自己的那份食物吃完,然后用餐巾优雅地擦拭嘴角,缓缓站起,向辛苦准备美食玛姬道谢之后,翩然离去。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希 琳才听到众人的呼吸声。 “这次这么吵得这么严重?”大家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刚才根本不敢提起的事。 除了那个走路还走不稳的小珍妮,安杰拉和莱娜是大家共同的妹妹,就连习惯了军营严肃生活,总是冷着一张脸的亚雯加图在看到她们两个都会放柔神情。 虽然这两个背景不同的女孩之间偶尔会爆发争吵,但是过夜还是第一场,尤其是这种让一整船人都胆战心惊的模式还是第一次。 尤莉叶将莫卡南当地特产的酸叶啤酒一饮而尽。 “太闲了,就是太闲了,要是打起仗来,哪有这么多时间给她们发脾气?”她抛下这句话,离开了餐桌。 希琳缩着脑袋。 上一次莱娜和安杰拉在众人面前吵架好像也是和康斯坦丁有关吧?这次也一样。 她连忙将食物塞进肚子里。 “我去等人鱼。”说完也离开餐桌,和逃一样抛开。 “我们两位北方的首领都不会处理小女孩之间的矛盾。”朱莉安娜叹了口气,视线在剩下的一种南方船员之间移动。 “有谁能出面调解?”她露出苦涩的表情,“要是这样下去,我们每隔几天都要躲起来了。” 玛姬也露出相似的表情。在她还在那种生意的时候,最讨厌年龄相仿的姐妹了,她们是会分走生意的。贝拉还在照顾一个年龄更小的魔王,至于其他人,船员中有做过母亲还把孩子养到二十多岁的只剩下贝林夫人和德拉科夫人,只是贝林夫人年龄大了,现在又沉迷魔法学习。 德拉科夫人叹了口气:“我试试吧,可安杰拉那个孩子还好,那位米德尔顿小姐……” 她的沉默得到了众人的认可。 莱娜米德尔顿是贵族小姐,从事的也是文书工作,她虽然和她们在一艘船上,却始终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样的距离感,让普遍出身一般的深海碧波号船员无法和她亲近。 “我来吧,但我只负责和莱娜交涉,安杰拉那边就交给德拉科夫人吧。”琼抬了一下手。 朱莉安娜带来了好消息,她借着饭后散步的间隙来到湖边,将安排人调节莱娜和安吉拉之间矛盾事告诉希琳。 “躲得也太明显了。”总管环胸看着她。 希琳干巴巴地笑了笑,简单将康斯坦丁的事告诉了朱莉安娜,希望这对她的工作有帮助, “你觉得是因为这个?青春期的女孩子,也有这个可能,我会和德拉科夫人和琼说一声的。”说着,她望向湖面,“还是没消息吗?” “不会那么容易的。”希琳耸耸肩,“我准备好长线作战了,你也知道,对我来说处理这种事可比猜少女的心思容易多了。” 朱莉安娜笑了笑,没有过久停留,就算是船只暂时没有航行任务,她这个总管的工作可一点都不少。 希琳收回视线,她坐在一艘小船上,绕着湖面移动,视线偶尔落在湖中央的深海碧波号上,偶尔放空到其他地方。 黄月从云层中浮现的时候,她会想,不知道莱娜和安洁拉现在有没有和好……余光一瞥,有动静。 希琳连忙转身,恰好看到跃出湖面的蓝紫色尾巴,就如同她曾幻想过的一样,分开不对称的四瓣尾鳍。 湖水被鳞片带起,在空中折射光的线条,绘制出缤纷的色彩,落入水面时,有力的肌肉控制着躯体,压下溅射的水花,又将出水与入水的声音控制得刚好。 她来了! 欣喜还来不及具现一只生长着鱼蹼的手从水下伸出,一把拽住希琳的衬衫衣领,将她拽入水中。 “唔……咕噜咕噜。” 她感觉自己的口鼻被捂住。本能想要摆动的胳膊的双腿被粗壮而有力的存在束缚,无法自由地牵引身体移动。 希琳被桎梏在水中,窒息感随即降临。 第133章 chapter133“造神的野心…… 对方想要杀了她。 希琳的大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求生的本能使得她挣扎起来,想要逃脱桎梏。 窒息感降临,无法呼吸,不断下坠。 越是挣扎,对方施加在她身上力气就越大。 塞壬。 这湖里只有她。 希琳惊讶于对方展现出来的力量,在水中用力不是件容易事,可她依然能够做到这么好。 这是在水中,就算不是大海,只要她在水中,就不会有人能够伤害她。 这是作为众水之主的骄傲。 水中,碍眼的红发铺张开来。水流的速度发生的变化,水的温度也是,这里的水正在凝聚,朝着限制着希琳的塞壬卷去。 灵活的鱼尾顺着水波,如同蝴蝶乘着风飞舞。 陆地上的人类用水的力量对抗海水中的游鱼? 荒唐可笑,自以为是! 塞壬绞紧手臂,用力挤压着希琳活动的范围, 她能做出的挣扎是有限的,就算是再精通技巧,也会受限于人类本身孱弱的躯体。这就是长生种与人类之间最大的区别,就算她只是混血儿,杂种优势所强化的也不是这躯体力量,依然可以凭借这种强大碾死她。 第187章 水从鼻腔灌入身体,希琳极力控制但从她被驼拖入水下已经过去半个小时,在与塞壬的对抗之中支撑这么长时间已然抵达她的极限。 入水的动作轻盈而敏捷,爆发的力量却是姿态的千万倍。 一抹银色浮现,沉闷的声响在黑夜中爆发,巨大的双翼炸 龙爪朝着水中的 血月浮现,双眼猩红的爱尔柏塔随后赶来,她背后多出大小不一破烂扭曲的一对肉翼。 那双不对称的肉翼无法支撑她加速,先赶到的是龙形的康斯特丁。 它抓起水中的一人一鱼,朝着爱尔柏塔抛去。 希琳安托内瓦特已经失去了意识,但被康斯坦丁龙爪接触的地方,衣服破碎,皮肤被强酸腐蚀。 还好她们是在水中与康斯坦丁接触,有水的中和稀释,不至于直接殒命。 爱尔柏塔确定希琳腰腹的腐蚀伤不会致命后,立马给她做心腹复苏。 “你差点杀了她!”爱尔柏塔怒吼出声,“你疯了吗?她得到你主的祝福,该是你的主宰者。” 被丢在地上的塞壬艰难撑起身,远看蔚蓝发丝,近里是无色的透明的发丝散在地上。 她的腰腹,甚至鱼尾的鳞片上都有被腐蚀痕迹。 “主?主已经死了。二十四年前,大海感受到了主的陨落,世界上的水都为主而哭泣。主死在了守护之战中。卑劣的人类借用主的位格,企图再造神灵,我绝不为守护人类奉献。” 爱尔柏塔按压着希琳的胸膛,她小心地控制着力度,以免异种具有的恐怖力量直接杀死希琳。 “你看清楚,她是海的眷者。可不是人类借用信徒的信仰创造的虚假神灵。” 塞壬压低身体,不情不愿地转动眼瞳,打量地上的希琳:“会呛水的水眷者?”她的声音里满是不屑。 “当然会呛水了。她是人类。” 巨龙降落,龙爪落在地面的瞬间,一抹银色的影子浮现。 “康斯坦丁。”塞壬眯起眼睛,“我真没想到,你这杂种居然成为莫卡南的总督。居然愿意变成龙形救人,看起来她对你很重要啊。” 康斯坦丁没有理她,快步走到爱尔柏塔身边,自觉在间隔两三米的地方停下。 “没事,没有触发湮灭。”爱尔柏塔胸膛上下起伏,在希琳开始咳嗽的时候松了口气。 塞壬放弃了趁机逃离,她知道那样还会被抓回来。 她的视线偏向爱尔柏塔:“她这么重要?” 让爱尔柏塔急成这个样子的人类。 “塞壬,神的代行者已经出现。按照规矩,你该履行自己的使命了。” 爱尔柏塔回头看向她。 “我说了,神已经死了,现在所谓的神的代行者,不过是人类企图造神的把戏,你已经老到连这种骗局都看不出来了吗?” 爱尔柏塔冷视着她:“雾海的灾祸 已经无法拖延,那些鲛人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如果被祂们侵入这个世界,一切就都结束了。” “那多好啊。”塞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爱尔柏塔,你不会以为我赞同达利西亚那套理想国的说辞吧?鲛人族那群眼高手低的家伙,她们不是觉得自己是大海唯一的宠儿吗?这么喜欢牺牲,就让她们去牺牲啊。” “这个世界最好的结局就是赶快毁灭,我们一起死,省得争论长短,一起完蛋。” 说着,她偏向巨龙:“康斯坦丁,这也是你的想法对吧,毕竟,你都学着那个吸血鬼装了这么多年人类,也感受不到一点感情,多累啊!” 康斯坦丁没有说话。他更愿意爱尔柏塔解决夜幕降临后发生的事,因为他确实无法感知人的情绪。 “在淡水里耗了二十四年,我以为你会有点长进,无论你说什么。弄清楚一点,我说这是你的使命,只是不想让你太难看,塞壬,你只能这么做。” “海洋一族直面污染,还拥有力量的长生种已经很少,但不是没有,你应该知道,以我们的能力,找到一个足够替代你的并不困难。如果你不愿意合作,我们就放弃你,去海沟抓那地方的怪物。” “下一个月,我们将出航,前往雾海。” “我希望你能早点做出选择,给我留些绕路去大海沟的时间。” 话语落下,她弯下腰,一把将希琳扛起来,往森林之眼的方向赶。 夜之生物是黑夜的宠儿,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她们就回到了森林之眼。 希琳已经缓和不少,爱尔柏塔将她放在一张木桩样式的椅子上。 希琳抬起头,视线在爱尔柏塔和康斯坦丁之间移动。 缺氧带来的后遗症还没完全褪去,她晕乎乎的,没法说话。 爱尔柏塔看了康斯坦丁一眼。 对方上前一步:“我提醒过了塞壬并不友好。” 何止是不友好。希琳默默翻白眼,海的女儿差点被淹死在湖里。 对方也看出她不想提起这个,便借着这个机会,告知希琳莫卡南的打算。 “雾海便是神灵留下的界限,这个世界的最后防线,我知道,浓雾溢出依然带来不少灾祸,但这并非神灵的本意。” “之前,我所说的赴死,意思是莫卡南的长生种将登船,进入雾海,去对抗那边的污染物,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康斯坦丁偏向爱尔柏塔:“你说,还是我说?” 只见后者无所谓地耸耸肩,“有什么区别,关键的抉择不在你我。” 他收回视线,定在希琳身上。 “我想你不陌生,在你生活的那片大陆上最近几百年出现的宗教。” “风暴与咸水教会。”希琳艰难露出一词,就被恶心的感觉打断。 “对,就是这个。而我要说就是塞壬口中有关伪神的事。创造一个新的神灵,这不是他们第一次造神。” 康斯坦丁曾询问希琳是否听说过创世神话,也是想知道,她是否知道上一位伪神的事,或许她能猜到一些,可事实她不够敏锐,那么就只能由他们主动点出。 “咸水与风暴之主,就是某些南方的当权者利用对过去神灵的信仰创造出的伪神。” “可祂不是很早……”希琳露出痛苦的神色。 “是的,他在海之圣灵陨落之前就已经出现,也是因为这样,海洋之神的信仰之力被分散,祂在那么快就在诅咒中陨落……” 瞳仁不知足扩张,这个事实。 希琳从来不知道。 康斯坦丁没有给她消化这个信息的时间,因为无论怎么样,海之圣灵的逝去已经是事实。 “歌莉娅女士曾用知识的力量湮灭了伪神独占魔法力量的阴谋,而我和爱尔柏塔从中获得了灵感。” “莫卡南不是只有异种的城市,这个你应该知道。” 希琳点点头。这座城市是世界上最大的长生种与人类混居的城市,可是自从来到这里,她好像很少见到混居在这里的人类。 “这里的人类被我们转移到了其他城市。我们需要独占这里一段时间,为接下来的事情做准备。” “你有听说过一个词语吗?也是你们人类发明的。” 希琳露出疑惑的表情。 “君权神授。”他微笑着说,“海洋并非北方的海洋,海的女儿也不只是北方的女儿,荒海与东海,虽然已经在大洋对岸的成为了禁忌的象征,但它们都属于这个世界。” “只依靠你们北方的力量,是无法战胜南方人的。或者说,只依靠对智慧与自由的追求,是永远无法战胜愚昧和强权的。魔法能被歌莉娅从伪神手中夺走,因为它是一种超越的知识,但海洋的控制权不是这样的存在,它是一种可控的暴力。” “为了让这个世界按照我们梦想的那样发展下去,我会把莫卡南总督的身份交给你。这是有四千长生种族的战士,有上个世代遗留的科技,有达利西亚魔法学院的骨干,以及一处通过特殊阵法而展开的移动法术网。在圣城波托,还有七十万人类军队,织法之城有二十万,其他城邦加在一起有三十万。安托瓦内特小姐,你应该仅仅靠一艘船,是无法成为七海之上的王者的。你的船,深海碧波号,不够强大。让你的船员接受莫卡南智者们的教导,是希望她们能够在纷争中拥有保护自己的力量,让她们成为合格的领导者,这一点,你应该有所感悟。” “我们会成为你的资本,向着企图窃取神灵位格、让神再次降临于这片土地的人开战。这也将是长生种在这个世界上的绝唱。由神治过渡向人治,你应该明白这句话的分量了。那么,最后的神灵眷者,请不要让新的世界成为贪婪邪恶 之人把弄在掌心的玩意。” “作为神的代行者,您一定会亲自见证这段,从神治过渡到人治的历程,而长生种族,将彻底在人的历史中消失,成为传说,符号,或者其他什么存在。” 第134章 chapter134“海的悲歌。…… 第188章 “我们当然不会现在就离开。” 爱尔柏塔笑起来。 夜色刚刚超越白昼,她就出现在甲板上。 “至少会看着你成为七海的王,长生种的舰队才会深入雾海。”爱尔柏塔望向远方。 在快要超出视野界限的位置,似乎有东西正在汇聚。 此刻,由二十艘远航船组成的舰队正航行在荒海之上,寻找着污染泄漏的位置,负责领航的是四尾海妖塞壬。 海妖塞壬在爱尔柏塔的旗舰上,其实按照两位长生种领袖的意图,是想要将她安排在深海碧波号上,可那位海妖非常严肃地拒绝,甚至以自残的方式威胁爱尔柏塔和康斯坦丁。 她依然不认可希琳安托瓦内特作为神的代行者。 用吸血鬼女王的话来说,这是另一种抗拒的方法。 可无论是谁,无论有什么样的想法,神灵的逝去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希琳这些时日已经习惯了她们总说的责任与使命。她站在深海碧波号的甲板上,看着船帆饱满鼓胀的样子,微微沉吟:“按照这个速度,我们明天傍晚就能抵达那处裂口。” “嗯。”爱尔柏塔一副很轻松的样子,旗舰上的事情通通交给一起出海的康斯坦丁,她最近十分悠闲。 “这一次,舰队会在雾海边缘巡航,帮助鲛人族修补裂纹,我和我的军队会进行最后一次围剿,确保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有变异的怪异从雾海之中逃逸影响近海,至少,在我们的军队在南方的海域征战时,屁股后面不能出事。” “七十万军队。”希琳想起康斯坦丁的话,她感觉肩上的责任更重了,“真的要我出任总督?” “当然,否则我不会将你带回莫卡南。我们训练人类军队,就是为了将他们交给人类领袖。” 希琳不说话了,只是望着远方。 爱尔柏塔知道她还需要一段时间接受。康斯坦丁和她提起过,这位水的女儿在掌握眷者的能力上有着不错的天赋,可也许因为她还不够成熟,在某些决断上还是非常犹豫。 爱尔柏塔不着急。这就是人类的特点,她们的生命短暂,就算是将经验和智慧灌输给她们也需要一段时间来体会,而这段时间有时候是十年,有时候是二十年,甚至说她们和很多人要到死亡的时候才能彻底领悟已经明白的道理。 犹豫不可怕,犹豫去做也是常常发生的事,人类是这样的生物,也是因为这样,他们才能在对比长生种而言极其短暂的时间里创造许多神奇的存在。 吸血鬼在这个世界存在的历史已经有五千多年,可从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吸血鬼发明家作出了创新的新玩意。 “那是什么!”希琳突然指向一个方向,“爱尔柏塔,在那边。” 吸血鬼瞬间收回思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是一个溢口。”爱尔柏塔神情严肃起来,她转身朝着桅杆快步行进,攀附着绳索,几下就飞到了瞭望台的位置。 “让一下。”她拨开瞭望岗位上的船员,手一挥,两色旗帜出现在双手中,迅速打出几个信号。 其他船只上接收到信号的瞭望哨迅速做出反应,将她的命令重复挥出传递给所有的船只。 这是海军舰队内使用的一套信号旗。以前的深海碧波号单打独斗,不需要进行船只与船只之间的信息交换,她们偶尔使用一些旗语,偶尔就是凭借着一把好嗓子大声吆喝,自从跟着爱尔柏塔的海军在莫卡南进行过特训之后,现在船上每一个人都能熟练地运用旗语,她们的组织效率一律向着军队看齐。 得到命令之中,领航的船只调转方向,朝着溢口的位置行进。 爱尔柏塔从瞭望哨上跃下,落在甲板上。 “我要去旗舰,你要不要一起?”她询问希琳的建议,同时背后伸展出破败的肉翼。 希琳朝着甲板上的船员打出几个手势,给了爱尔柏塔确定的回答。 对方伸出手,抓住她的肩膀,肉翼用力,带着她飞起。 还没等希琳认真感受飞在空中有什么不同时,一人一吸血鬼已经落在了爱尔柏塔的旗舰夜幕女士号上。 夜幕女士号的甲板上有一个装满海水的巨大水池,这是专门为海洋生准备的。此时,四尾海妖塞壬就浸泡在水中。 “将军,舰队一小时后靠近溢口。”爱尔柏塔手下的吸血鬼血裔迅速向她汇报情况。 “让净化小组准备好。” “别派人送死了。”塞壬突然插嘴,“你也知道净化术治标不治本吧?”她双臂环绕撑在水池边缘,朝着希琳昂了昂下巴。 “康斯坦丁不是已经教会她如何使用水的力量了?让她去呗。” “你说点现实的。”爱尔柏塔弯下腰,“这附近还没有鲛人存在的迹象?” “我又不关心她们的死活……”塞壬的声音越来越低,逐渐露出痛苦的神色。 显然,爱尔柏塔正在使用某种希琳不了解的能力拷问她。 “好,我说!这附近已经感受不到鲛人的气息了,她们都死了!”塞壬发出尖叫,可却像是一支悦耳的曲子。 希琳想起对于鲛人族诅咒的描述,她们会在夜晚的海面上唱歌。 那不是唱歌,而是一种悲鸣。可在人类的传说中,这种痛苦的呼声,是一种美妙的歌谣。 爱尔柏塔后退了一步:“早点配合多好。” 她没有笑,也没有表情,她不为这曲子动容,甚至说,这悲鸣因她而起。 希琳咬着下唇。对她极好的爱尔柏塔对待塞壬的态度可以说是残忍。 “等差不多了,就把她放下去,她知道该怎么做。”爱尔柏塔对着手下的血裔嘱咐一句,朝着希琳走来。 她的视线先是落在希琳脸上,然后慢慢眯起血色的眼瞳。 “觉得我对她太坏,太残忍了?”她一下就猜出希琳的想法。 希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实际上,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的表情。 塞壬险些杀了她,这让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真的去信任她,可她们同为海洋的女儿,海将她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她是逃兵。”爱尔柏塔回答,“海的神逝去之后,她逃离了原本的位置。作为强大的四尾海妖,她的离去,让鲛人族抵抗污染的难度数倍增加。我们一直养着她,就是因为看清了她逃离了一种宿命,继而迎接了另一种更加悲壮的宿命。” “这种手段不正义,不光彩,可它有效,有用。”爱尔柏塔摇了摇头,“我们需要这种手段,很多时候。” “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也……” “不。”吸血鬼的女王强势打断了希琳的话语,“我知道你想为大海做些什么,但希琳,这东西不是人类能够接触的,让塞壬来。” “她也能召唤水的力量,过滤掉这片海域中被污染的海水。” “这对她的损害……” “希琳。别心软。这是她逃避的责任。”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溢口逐渐展现在希琳面前。 和她在海之冢内看到的壁画一样,这里展现出的是一处张开的血盆大口,此刻正在不断地向外喷吐之中让人感到恶心反胃的气息。 长生种的领袖纷纷出现在夜幕女士号的甲板上,除了爱尔柏塔和康斯坦丁,还有几位希琳见过但叫不上名字的强大存在。 “你去船舱里。”康斯坦丁上前,看了一眼希琳。 “为什么?”她感觉不解,保护大海,这本身就是她的责任。 “只是让你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具体的内容我们可不会告诉你的。”爱尔柏塔又添了一句,说服希琳回到船舱。 “那你们带着我出海,是为了什么?”希琳彻底搞不懂这些长生种的脑子里到底在盘算什么了,她们在短暂的时间内向她灌输了很多超乎普通人设想的事情,又在某些时候欲言又止。 这些人这样说话,居然还能活一千多岁?开玩笑的吧?放在海上,以这种玩弄他人的态度,早就被口水淹死了。 “我们希望你回家。”康斯坦丁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反而利索地给出的答案,“至于面前的危机,这是长生种的事情。” “你和家里人吵架了。”爱尔柏塔耸肩,她的红色眼睛闪烁着光,似乎动用了一种影响人意识的魔法。 “这很困难,希琳,认清了家人并非设想中的家人,再去真心对待她们,非常困难。玛法现在对躲着康斯坦丁,她是我们的家人。” “大祭司很早之前就和我说过,南方和北方之间必然会发生一场战争,而这一切,是因为我……”希琳呢喃着,她猛然甩了一下头发,挣脱了影响。 “你对我用魔法?” “这么会是因为你?你只是一个合理的借口。” “谢谢你,爱尔柏塔。”希琳神色复杂地看着爱尔柏塔,她们 认识的时间不久,她对她的态度却发生了几次变化,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 第189章 可只要想到她有自己的立场,希琳便觉得这个一切没有那么难理解。 “回家吧。我们不会教你如何和雾海的怪物作战,让你来这里,是希望你亲眼看到这是非常残忍的事,实际上,我们更希望你在冬天来临之前,回家看看。” “明年会是非常艰难的一年。”爱尔柏塔勉强露出笑容,眼中的担忧却在这一刻开始颤动。 悦耳的歌声再一次飘荡在众人耳边,可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海洋之女痛苦的哀嚎。 “希望这一切,都能尽快结束。” 第135章 chapter135“和我一起去…… “这群长生种,就和耍我们玩一样,我真的以为他们会让我们上战场呢。” 尤莉叶又喝多了,吵吵嚷嚷的,有不少船员在应和她。 她说得没错,虽然之前一段时间爱尔柏塔表现得很友好,可这次出海确实是欺骗了她们。 深海碧波号准备了很长一段时间来应对这次的挑战,最后却没能进入雾海。 希琳和爱尔柏塔提起过她曾进入过那片海域,进入过海之冢,可依然没能改变对方的决定。 她说,她之所以能够从海之冢和那附近的雾海海域存活,还是因为海之圣灵残留的力量一直保护着她。 可希琳却不完全赞同尤莉叶的话,她确实有些生气,气她们对真实的目的有所隐瞒,可爱尔柏塔也给了她一个借口。 回到北方。回到部落。 她已经有两年多没有回到那里了,按照航程估计,这一次回到北方,她离开那里就三年了。 虽然这三年间,她一直想方设法为北方的部落送去食物,可这些不能弥补她心中的愧疚。 她逃离了职责与使命,自私地追求所谓的理想,在七海之上漂泊,前往内陆,去往咸水的都城,结识新的同伴,一路往东直到前往传说这种森林城市。 她早就习惯了漂泊,所有更能体会爱尔柏塔的祝福。 回到北方,她出生长大,塑造人格的地方。 如果这不是战争的前奏,就更好了。但她清楚,和平只是幻想,是需要用刀剑火炮去捍卫的游子。 它随时想要逃离,就像是她一样,逃离北方。 “在前门镇补充货物,然后北上,最多一个月的时间,我们就能深入伦海,在你的母亲河上冻之前回到部落。”朱莉安娜也有些醉意,但还是负责地为希琳描述了接下来的安排。 “你怎么没有半点回家的激动?”借着酒意,朱莉安娜弯起眼睛,“据我所知,贝林夫人终于从魔法中抽身,想起她在前门镇还有个儿子。” 希琳勉强露出笑容,配合着她笑了一声。 “最多一周。”她说,“按照最近的天气,我们遭遇风暴的可能性很小。” “知道了,我已经在准备采买清单了。” 一周后,深海碧波号在前门镇的港口停泊,手续的事无需多说,已经有人将其处理好。 希琳这才感受到什么叫做遍布沿海的情报网,罗莎夫人已经将生意做到这里,一切的吃穿住行都有人安排好。 朱莉安娜的采购清单可算是白做了。这里的情报负责人已经为希琳准备好了北上需要的一切物资。 “终有一种有人帮扶,而不是单打独斗的感觉了。”朱莉安娜十分感动,一直以来,她都是船上工作最重的员工之一,能够和她比拟的恐怕只有负责厨房的玛姬,玛姬有个利索的帮手,可莱娜在事务上的表现只能算是中规中矩。 朱莉安娜和希琳说过,这个孩子有些心浮,她总觉得自己做这些工作是浪费资源,可实际上,她做不了船上的其他工作。 这下有了陆地上的后勤保证,朱莉安娜是真的感动得快要落泪。 希琳一直在旁边听着当地情报负责人的介绍。 她说,前门镇已经从先前的战争中恢复,镇上的绝大部分建筑得到重建,重建提供了大量的劳动岗位,很多想要找工作的人借着这个机会北上,罗莎夫人就是看准这个机会,安排了相关的人员北上。 现在,前门镇内最核心的情报人员,在镇长审判做书记员,是一位毕业于文法学院的年轻女士。 她还说,这里的市场重新恢复了活力,南方的商人们依然和北方做生意,却不再拥有过去的热情。战争的阴霾并未彻底消退。 希琳默默记下,脑海里是不是闪回两年多前,在这里遭遇的那场战争。 琼没有下船,依然停留在深海碧波号上,她会因为这片熟悉的土地回想起那段不愉快的记忆,莱娜留在船上陪着她。 等到情报汇报得差不多,负责人女士微微倾身,在希琳耳边嘀咕了一句。 她微微一凝,转向和她一起来到这里的船员,说:“我和这位女士走一趟,很快就回来。” —— “你说的是真的?”希琳有些不敢相信, 彻底失去莱尔亚当斯的消息已经一年了,她们最后的见面,还是在她留在瑞鎏纳斯的时候。那段记忆久远得像是在上个世代。 她分明不常想起他的,却还是在这位女士提出这个可能的时候感到了一丝慌乱。 “是的,这消息是从丽塔女士那里传来的,她就是我们最厉害的那位情报人员。” “军工厂。”希琳垂下眼眸。莱尔亚当斯送给她的那支枪还在身上。 “是为枢机主教奥托蒙德服务的军工厂,从开工到现在已经有八个多月的时间,但因为相关的情报保密等级极高,就连丽塔女士都没有资格查看。”像是害怕希琳误会一样,负责人很快补上了消息的来源,“这位亚当斯先生是用假身份来到这里的,不过,他和前门镇的镇长是旧识,丽塔女士是在他们的会面上认出他的,她见过您和他的合影。” 报纸上的那一张。希琳没有想到,这张照片居然有这么多人看过。 她自己都没有那份报纸。那时候她认识的单词还不足以阅读报纸,根本不会花钱买这种没用的废纸。 “他现在还在城内吗?” “是的。煤矿所在的山区前些日子一直在下雪,现在已经封山了。那位先生遣散了矿工,这段日子就在码头附近。” - 莱尔亚当斯就在前门镇码头。 结束和负责人女士私下交谈后,希琳脑海里时不时想起这句话,她和船员们现在所在的位置距离码头也不远,那位负责人女士做东请客的地方,在前门镇也算得上奢侈。 莱尔亚当斯毕竟还顶着贵族的头衔,在这里遇到他是不是也很正常? 希琳来回掌握,一个个衣着整齐的男士女士匆匆而过。前门镇贸易繁重,这些人多是各地的商人。 没有,莱尔亚当斯有一头耀眼的金发,在人群中,他十分出挑,她视力极好,不可能看不到。 在街头偶遇,这也太荒唐了,没有这种可能的希琳,他根本不知道你回到了北方。 虽然一次次强调,可她还是控制不住这种期待,期望能在这片土地上遇见莱尔亚当斯。 与希琳同行的朱莉安娜早就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 她犹豫了几次,还是主动开口:“希琳,你是有什么心事吗?”总管微微蹙起眉头,“那位女士和你说了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不。”希琳回望她,轻轻摇摇头,“总的来说,这是件好事。”她勉强露出笑容,“对我来说,是件非常好的事。” “那你为什么……”朱莉安娜话题停滞,“和那个私生子有关。” “是的,莱尔亚当斯也在这里,我想去找他。”希琳停下步伐,“我要回北方了,大祭司不会喜欢我和南方人搅和在一起,可知道他在这里,我想要去找他,我想去见他,非常。” “去吧。”朱莉安娜伸出手,拍了拍希琳的肩膀,“你该是有多想要见到他,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希琳看向她,深深点了点头。 “我知道去码头的路。”朱莉安娜轻松一笑,抱着一摞文件和希琳告别。 - 在偌大的前门镇找一个外来者不是一件容易事,但对于现在的希琳安托瓦内特来说,这不是办不到的事。 她找到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垂着眼睛,看着脚下的前门镇。 水波荡漾。这一刻,周遭的海域,农户储藏的淡水,餐厅后厨的水龙头,来往行人皮肤上的汗水都成为了她的眼睛。 感知随着水的存在扩散,直到寻觅的身影出现在脑海里。 一处铁匠铺的冷凝水找到了莱尔亚当斯。 她很快就找到信息传递回的地方。 莱尔亚当斯正和一群人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地谈论着什么。 “大人。那边。”厄休拉看到了一个红发蓝眸的高大女人,正望着这个方向,视线精准无误地停在莱尔亚当斯身上。 后者听到她的话, 移动视线往女人方向看去,然后笑容僵硬在脸上。 第190章 停顿甚至不到半秒钟,他从位置上弹起来,迈步朝着这边跑去,没有任何的停顿和迟疑。 “我早该想到的。”莱尔的视线停在面前的船长的身上,朝着她露出笑容,“你会在冬天回到北方。” 希琳盯着他。他比之前更瘦了,又高又瘦,还晒黑了不少,中长的金发扎成一个小辫子垂在脑后,居然还挺适合他的。 希琳突然产生一个念头,一个无比清晰而疯狂的念头。 “莱尔亚当斯。”她喊他。 “嗯?”他很快给予回应。 “这个冬天你要去什么地方?” “留在这里。”在完成任务之间,他没法回南方,但冬天已经来临,大雪封山,一些必需的矿石无法得到补充,他们只能克制着消耗库存。 莱尔的睫毛颤动一下。他猜到了希琳接下来的话。 他突然觉得嘴唇异常干涩。 “我没有其他事。这里也没有吸引我的地方。” 她笑起来,朝着他伸出手。 “和我一起去北方吧。” 第136章 chapter136“你最好少出…… “你就和希琳住在一起,我们改造了底舱,没法在那里给你找个睡觉的地方了。”朱丽安娜停在船长室的门口,“你可以用二层尽头盥洗室最里面的隔间,我已经告诉船员,最近不要使用那个马桶,前提是你必须自己清理那里的卫生。” “我们的淋浴室改成了大澡堂,没法给你使用。从前门镇北上到达目的地大概需要近一个月时间,这段日子只能委屈一下你了,亚当斯先生。或者,你可以和船长提出需求,她能够创造淡水,帮你找个冲凉的地方应该不困难。” 她一边说一边带着莱尔亚当斯往前走: “从这个楼梯走下去,往左转,是厨房,往右转是餐厅,通常情况下餐厅一直有食物和酒水,但在饭点之外的时间都是冷食。我们不提供加热食物的服务,如果需要的话你可以自取。不过,你要自备餐具,在我们离开前门镇前,你应该还有一段时间采购这些必需品。” “这边是裁缝的工作间。德拉科夫人会为船员们提供一些衣物修补的工作,介于你不是我们的船员,这项服务需要付费,具体的金额……”朱丽安娜停顿了一下,她们从不向船员收取费用,一时间不知道该定价多少比较合适。 “我会按照镇上裁缝铺的标准付钱。”莱尔亚当斯开口,“如果我需要的话。” 朱丽安娜满意地点点头。 “总之,你算是深海碧波号的客人,可以享受我们供应给船员的标准,一些额外的服务你需要支付给船员报酬,这部分我们不会抽成,全是船员自己的收入。” 朱莉安娜停下话语,思考着自己还有什么需要补充。 “对了,亚当斯先生,虽然是你船长的客人,但我作为船上的总管,还是希望你很少出现在甲板或者其他公共场所。” “我明白。”莱尔没有意见。在他答应希琳的邀请时,就想到这会是一场什么样的旅程。 现在船上没有多少船员,是因为靠岸后的例行假期。 在前往北方之前,她们有不少东西需要采买。但等到起航,就不会现在这番场景。 “谢谢。”朱莉安娜颇为客气地道谢,“你还有什么问题的可以现在问我,等一下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就顾不上照看你了。” “厄休拉的住处安排好了吗?”莱尔询问起那个和他登上深海碧波号的女孩。 自从离开无名的家乡小岛,她就在军工厂工作,一年的时间,都扎在一线。 工厂停工放假后,其他的工人要么前往其他的工厂,要么回家等待着冬天过去再开工,厄休拉无处可去,跟着他登上深海碧波号。 早些时候的闲聊成为了现实,莱尔亚当斯希望她能留在这艘船上。 这一年时间,她掌握了新型武器的制造方式,本身又十分熟悉冶铁的工作,深海碧波号是个好去处。 他看着朱莉安娜,说:“如果她需要支付住宿费,可以一并算给我。还有莱娜,莱娜米德尔顿,她在这里的一年时间,如果有什么损耗,都可以一并报价给我。” “莱娜是我们的船员,她的费用不需要你额外承担,但那位厄休拉小姐……”朱莉安娜已经从闲聊中得知了她的职业。 说实话,她们确实希望留下这样的人才,她从事着女性罕见的工作,错过这一次,想要再找到这样的人才不容易。 她眯起眼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莱尔亚当斯的提醒。 “如果她能帮我们完成一些小活计,我想,免除这些费用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朱莉安娜露出笑容,从容地接下他的递话。 “我会去询问厄休拉意见。”莱尔朝着她点头,感谢朱莉安娜明白他的意图。 之后,莱尔跟着朱莉安娜来到总管的舱室,支付了自己的船费。 等他走出船舱,准备从外面的楼梯回到二层,恰好看到一群女士通过滑索登上深海碧波号。 走在最前面是两个年轻的女孩,其中一个直接从船舷跳下,另外一个的动作则要缓慢许多,踩着台阶走下船舷。 他放缓了脚步,将朱莉安娜叮嘱的话语抛在脑海。 “有个男人!”安吉拉发出一声惊呼,随即,许多视线落在他身上。 莱娜也顺着看过来,她睁大眼睛,目光落在那个刚从船舱中走出,和她有着一样发色和瞳色的年轻男人身上。 然后,顾不得什么规贵族的礼仪,朝着二层甲板的方向跑来。 “莱尔亚当斯!” 莱尔单手 撑在栏杆上,轻松跃到楼梯的位置,还没等他走到一层的甲板,莱娜已经冲了上来。 她扑进他怀里。 莱尔抱起她,和小时候一样,带着莱娜转了几个圈,楼梯狭窄,可他的动作并未受到影响。经过训练的船员们都能看出,这是战士才有的姿态。 在莱娜表现出不满之前,莱尔率先将她放下来。许久未见,他的妹妹没有展现难对付的脾气,反而表现出异常的亲昵、 “长高了不少。”他笑着说。 虽然已经不再是长个子最快的年龄,但十六七岁的年龄,一年的间隔足够发生很多变化。 莱娜没去理会这句话。 她盯着莱尔:“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在这艘船上。瑞鎏纳斯呢?我离开之后哪里发生了什么?妈妈怎么样?还有他,特里萨死了,他是不是为难妈妈了?” 一连串的问题,从她离开瑞鎏纳斯之后就一直压在心头。 那是内陆城市,船长的鸟雀无法带回那里的消息,更多时候,她也不好意思去问,毕竟现在的她生活在这艘船上。 她知道的,这艘船上的女人们大多来自平民阶级,她和她们并不相同,想要融入这里,就不能总是提起瑞鎏纳斯,即使那是她的故乡,也不可以。 可现在不一样了,莱尔出现在这里,他们是亲人,他会带来瑞鎏纳斯的消息。 “都还好。”莱尔轻声回答,“女爵很好,瑞鎏纳斯也很好,没有下一个特里萨。”但奥托蒙德不会这么轻易放弃那片土地,无论何时,粮食的产区都是一块肥肉,更何况瑞鎏纳斯还是内陆的交通枢纽。 他迟早是要夺回那块土地的。现在时间紧迫,他没有和莱娜提起这些,只是简单回答了她的疑惑,好让她无须担心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 “那就好。”莱娜松了口气。提起梅丽莎女爵,她的心情总是很复杂。 “我听说她开始亲政了。”她小声说,“不知道她做得好不好。” “你不知道吗?”莱尔压低声音,“女爵和你差不多大的时候,学习的都是如何成为领主。” 什么?莱娜从不知道这些事。从她开始记事起,梅丽莎总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只能给人留下柔弱而美丽的形象。 “那时候我们还不在呢。”只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梅丽莎经历得远比他们更多。 莱尔抬起头。 吊篮摇摇晃晃,又有船员被送上了船。 希琳安托瓦内特跃上船舷,只到腰间的红色卷发随着动作在身后摇晃。 自从北方海妖的事在海上流传后,她就很少再伪装身份。 距离上一次剪掉头发已经过去了三年半,短毛刺猬一样的红发已经重新长到腰间。 妖精一般的红发没有让她显得妩媚,反而在微微发黑皮肤的衬托下,充满活力。 莱尔亚当斯眯起眼睛。 “我们等等再说家乡的事情。”他对莱娜说,“我们会有一段时间。” 莱娜听到他的话,反映了片刻才意识到莱尔话语中的意思。 他不是来带她走的?她还以为她来到这里,和朱莉安娜交涉,是因为南方的情况好转,要带她回南方的。 在碎心群岛的联姻肯定是泡汤了,原本她以为和莫卡南的还能争取一下。她亲自去过了,莫卡南是个不错的地方。 第191章 可看莱尔的态度,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事? 那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莱娜没有得到解答,莱尔亚当斯的视线出卖了他。 顺着他的视线,希琳安托瓦内特将扛着的木桶放在一侧。 “还有船员没有回来吗?”她询问甲板上执勤的水手。 “亚雯还不在,贝林夫人也没有回来。” “不用等贝林夫人了,她今天晚上不回来。”希琳说了一句,“她在和儿子吃大餐呢。” 说着,她看到了二层的朱莉安娜,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与莱尔错身而过时,她朝着这边露出笑容,因为现在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她没有停留。 “你等等要来找我吗?”莱娜收回视线,“我的房间在三楼。左侧楼梯右手边的那一间。” “你有室友吗?”莱尔问。按照深海碧波号的体量,她们很难做到一位船员一间屋子。 “之前有的。”提起这个,莱娜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间,“不过现在是我一个人住,你等等可以来找我。” 莱尔装作没有看到莱娜的表情变化,也没去询问她现在为什么没有室友:“等人少一点的时候我去找你。” 第137章 chapter137“落日狂妄。…… 敲门声响起的瞬间,莱娜几乎是从座位上弹起来。 她合上看了一半的书,其实她只翻看了几页,就因为想着莱尔亚当斯何时会到来而变得紧张,无法再辨认纸张上的文字。 她等了他好长时间。莱娜扫了一眼舱室内的挂钟。 好吧,她等待的时间不算久,只是感觉特别漫长。 莱娜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这才打开门。 莱尔亚当斯站在门口,看上去和刚才没有什么区别。 当然了,他才不会因为将要见到许久不见的妹妹而紧张,他从小对她就很不错,反而是她,自从知道私生子这个词语的意思后,就总是强调两人身份的不同。 莱尔看了一眼莱娜的船舱。 这里有两张床铺,靠左边的那张上没有被褥,也没有放其他任何东西,就只是空置着。 屋子里,莱娜的东西都放置在靠右的地方,即使没有室友,她也没有占用不属于自己的那一边。 三楼的舱室普遍二楼稍大一下,但即使是这样,比起米德尔顿小姐的闺房来说,还是差得太远。 “坐这里吧。”莱娜让出了自己读书时用的那把椅子,她走到另一侧柜子前,“你要来点茶,或者咖啡吗?” 这里有橘子干果茶。 远航中不是时刻都有新鲜蔬菜水果,用这种果干泡水成为了船上的大家喜欢的饮品。毕竟这艘船上的船员们又不是每一个都像是船长和二副,是不折不扣的酒鬼。 果干茶的价格比酒水便宜多了,在外航行的日子里,她们甚至可以自己制作,为人精明的朱莉安娜总管当然不会放过这种节省经费的机会。莱娜在船上做书记员的工作,不可避免地需要接触账单,她大概知道深海碧波号的经济状态。 财务表格上的数字总是非常小,收入和支出之间的差额总是被控制在两位数上,稍微一个不注意,深海碧波号就会进入负债状态。 莱娜的专业政治经济学,她当然知道适当赤字的作用,很显然,这艘船可不具有那样的能力,至今没有破产要算作一个奇迹。 “不用、来杯茶吧。”莱尔本想拒绝,但脑子突然打断了他拒绝的话语,转而向莱娜讨要了一杯茶水。 莱娜取出干净的水杯,从竖柜中层的小箱子里取出橘子干苹果干放进茶杯中,混合一种从莫卡南采购的当地特色的茶。 她从火炉上取下水壶,将热水注入杯子里。 深秋,前门镇的气温已经很低了,山里有些地方已经下大雪了,沿海的地方要稍微好些,只是温度高却更加潮湿。深海碧波号上已经备好了过冬的炭火。 “晚上会冷吗?”莱尔看着她不太熟练地用炉钩挑动着炭火,站起身,主动帮莱娜弄出了炉灰。 “有点。”莱娜回答,“但睡着了就感觉不到了。” 莱尔抬起头,顺着舱室内的烟囱检查着:“晚上的时候把窗户打开一点,不要对着脑袋。” 说着,他走到船舱内唯一的小窗户前,试着推开这扇小窗。 莱尔表情微微一沉,窗户打开的方式是侧向拉合。这样开窗的话,风一定会吹向莱娜的床铺。 “你还会有室友吗?” 莱尔转身,“用不用我帮你把东西搬到这边。” 说着,他指了一下空余的床铺。 莱娜想 也不想,直接拒绝:“不,不用了。”她的表情突然慌乱起来。 她也不知道安洁拉还会不会回来。毕竟她们两个从那次争吵之后都没有再和对方说过话,之前,她回到这里,莱娜本来以为她们要和好了,但安洁拉不仅没有表现出这样的意图,甚至说直接将自己的东西搬走,去走廊的尽头和厨房的帮工贝拉和她那个总是哭哭啼啼的小女儿住在了一起。 莱娜当然知道这段时间船上的大家为了撮合她和安洁拉做了很多的努力,可谁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她明明也暗示过很多次,这样的冷战一点意思都没有,她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安洁拉就算是再心大也不可能感受不到,可她一点表示都没有。 明明是她带错路,是她先怪她的,现在却变成她做错了一样。 莱娜盯着那张空荡荡的床铺,她没有给莱尔继续提问的机会,她知道,自己这点小心思肯定是瞒不过他的。 她知道莱尔亚当斯在离开瑞鎏纳斯之后都做什么工作,他很会套话的。 “你真的要去北方吗?”莱娜抬起头,将两人的对话从她身上转移到莱尔身上,“我以为你是来带我回家的,回瑞鎏纳斯。” 其实,她会这样想一点都不奇怪,当初就是莱尔安排了一切,让她跟着希琳安托瓦内特离开。她走得那么匆忙,什么都没有带,什么都不知道,除了身上的首饰,没有其他钱 真亏他信得过希琳安托瓦内特,若是她真的反手将她卖掉,她都不敢想象如果发生了那样的事,她能怎么办。 莱尔看着莱娜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 他从身上取出自己的钱夹,在夹层里取出那张保存了许久的纸币。 长期放在钱夹里,纸币变得相对平坦,但已经造成的褶皱始终无法消除。 “莱娜,莫卡南好玩吗?” “你怎么知道……”莱娜惊讶地反问,她注视着莱尔的动作,不理解他为什么取出钱夹。 “这是她给我的,我能用它找到你的踪迹,所以我知道你很安全。”莱尔伸出手,揉了揉莱娜的头发。 他早该这样做。在远航之前,就应该抽出时间告诉她这些。那样的话,她的旅途会少一点担惊受怕。只是那段时间,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根本抽不出空去和莱娜谈谈。 不过,莱尔并不担心。他相信莱娜能够做好,从她敢在假期跟随着志愿医生北上深入战场,或者说她保护着两个孩子在敌占区度过了漫长的一个月。 她已经经历过寻常人这个年龄很难经历的事。她早已经长大,只是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母亲和哥哥面前,依然是那个娇生惯养的莱娜小姐。 “莫卡南很漂亮。”莱娜回答了莱尔的问题,“就像是绘本里的城市,那里的树比我们的风车和灯塔还要高,还有很多,奇怪的种族,她们很友好。这些茶叶就是她们送给我的。我、我……”莱娜咬了咬下唇,“我还见到了那位莫卡南总督,他也很好。” “莫卡南的总督。”莱尔蹙起眉头,“我只听说过他,长生种,非人类。”这些内容,只要有心,都能在古籍中找到。 书上说这位总督超过了九百岁,按照现在人类的纪年法,他存在的历史足够漫长。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是最后的人选。”莱娜想起了德赫里,一想到这个来自碎心群岛,得意又轻浮的年轻男人,她就感觉反胃。 放弃康斯坦丁选择德赫里?她实在是想不明白。 “看起来他是个不错的人。”莱尔看穿了莱娜的心思,他没有去想这位只听闻过名字的陌生存在究竟是什么态度。 九百岁,只要想到这个年龄,莱尔就很清楚,他想要展现从容的姿态欺骗一个年轻女孩有多么容易。 考虑到他并非人类,真正的想法肯定也不是他能够猜测的,他只是从莱娜的表情里看出了这一点,这位莫卡南总督,一定有过人的吸引力。 莱娜有点不知道要说什么。莱尔是她的哥哥,可他们之间的关系,远不是能这样谈论这些事。 莱娜这些小心思实在是太显眼了,莱尔无奈地开口:“我不会干涉这些,我不是奥托蒙德。” “但……”他的神情很快变得严肃,“这不是容易的事。” 揣测长生种族的态度比揣测父亲的态度还要困难,奥托蒙德有目的,但他作为人类,是无法真正明白那些非人生物想要得到的东西。 第192章 很危险,太危险了。但他没有劝莱娜放弃,因为他很清楚,这不是劝说就有用的,不如让她去试一试,或许,还能有些转机。 “就像是你喜欢希琳安托瓦内特一样吗?”莱娜说出了他的想法,“你知道的,父亲对待异教徒的态度,更何况她才是真正的……” 真正的神的眷者。 莱娜没有说出这个词。奥托蒙德对她和莱尔不一样,他对她不差,甚至说非常好。 联姻,这种事情她从小就知道,也从来不幻想会有什么穷小子和她一起谱写罗曼蒂克,她知道自己的婚姻会成为利益交换的工具,很小就知道。加上,德赫里本来就是个垃圾。 莱娜不愿意想起这些。瑞鎏纳斯领主对于神灵的信仰并不虔诚,她在学习了教会和国家的运作机制之后,就更加怀疑这些内容。 可她不相信有什么用,父亲要的是,信徒对神无二心的信仰,北方海妖的传说在,他就不可能安稳地加冕成教皇。 “哥哥。我真的还能回家吗?” 她没有等莱尔回答那个问题。 从他送给希琳安托瓦内特一个橘子的时候就知道了。 她哥哥从小都没有受到过正常的对待,只有那些果农家的孩子和他一起玩,他们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能给他尝尝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新鲜橘子便是最大的好意。 莱尔亚当斯是很容易满足的人,可他似乎从未真正得到足以满足欲望的一点东西。 她能够称之为家的地方,对他而言,只是长大的地方。 准确来说,莱尔亚当斯只在瑞鎏纳斯生活到十三岁,在他的朋友被特里萨送去军营之后,他便北上前往了咸水之都。 “你想回家?”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提起了。 莱娜总是把自己和周围人的关系闹得很僵。梅丽莎也好,那个不知名的朋友也好。 她的烦恼,总是这样让人羡慕。 “有一点。”她真的以为莱尔是来接她的。就算无法回到瑞鎏纳斯,也不是一起前往北方。 她搓着手,这里很冷,点着炉子都算不上暖和,可听朱莉安娜说,北方更冷,会冻死人的那种。 她想要回家,瑞鎏纳斯是那样的富足,温暖。 会有人照顾她,照料她的起居,没有人敢对她发脾气。 “莱娜,你一定会回到那里。”莱尔轻声说,“你是瑞鎏纳斯的继承人。那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继承……”莱娜轻轻重复着这个词,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一样。 “我继承那里之后,你也要回家。你一定要回到我们的家。”莱娜攥紧拳头,几乎是喊出了这句话。 然后,她看到那个眼神,她一定会记一辈子的眼神。 这个拥有和她如此相似外貌的年轻男人,露出一种让人不可避免想到落日的神情。 那是看着长日一寸寸下沉入海面,内心产生的波动,是一种同时包含喜悦与悲痛,幸福与心碎,冷漠与温暖,向往与疏离,这一切对立的词语,隐藏起尖锐到无法化解的困境。 那是一种已经窥见注定失败结局,却依然渴求一线生机的狂妄。 “莱娜,瑞鎏纳斯不是我的家。” 第138章 chapter138“被遗忘的。…… 希琳听到动静回头,撞上莱尔亚当斯恰好抬起的视线。 他转身,关上舱门,朝着这边靠了一步。 “我还以为你会和莱娜多待一会。”希琳转过身,靠着墙壁。 今天没有希琳的执勤岗,她早早脱掉了外套和马甲。 休息室的炉火烧得暖烘烘,即使只穿着薄衬衫也不会感觉冷。 莱尔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沉默来得突然,却在她的预料之中。邀请莱尔登上深海碧波号的一时脑热过去后,她意识到了这行为带来的后果,是一整船人的不便。 可私心里,她真的希望他能跟随她前往北方。 朱莉安娜给他立的那些规矩她很清楚。 莱尔不是不想和妹妹多待一会,而是被给他的宵禁时间限制,不得不回来。 她本来想在船上做些什么错过这个时间,可大家都这些她今天有约,实在是找不到机会拖延。 莱尔亚当斯突然靠前一步。 “莱尔?”希琳不解他的接近。 “在想什么?”莱尔亚当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什么。”实际上,她想了很多,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那就好。”莱尔亚当斯松了口气。 希琳偏移视线,想躲开他的注视,但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她只能移回视线。 “莱尔。”这一次,她只发出气声。 莱尔亚当斯 拥住她的力量很轻,能够感受到这是极力控制过的力量,这个突然拥抱不会让她感受到任何的不适。 他感觉到了她的紧张和不自然。 久别重逢,没有设想中那样激情,同处一室,古怪又尴尬。 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在与莱尔亚当斯重遇之前,她偶尔会设想再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样子。 不知不觉中,对待与他有关的事,她逐渐染上了南方人的习惯。 希琳闭上眼睛。 她闻到莱尔发间传来的炭火燃烧的气味。 最近船上开始烧煤了,这是他在莱娜的舱室里沾上的。她很熟悉这种味道,这份熟悉滋生出真实感,莱尔亚当斯并非从天上掉下来,而是真的走入了现实。 “我知道跟着你上船会发生什么,希琳。” 她听到这样一句话,又慢慢睁开眼睛。 朱莉安娜说的话,他早有预期,这不值得她这样。 “我不会在这里久留,不用觉得委屈我。是我侵入了你们的领地。” 见希琳没有接话,莱尔亚当斯轻笑了一下,自然递出下一句话。 “莱娜有些想家了。” 希琳连忙抓住这个机会。 “她和你说了?她想回家?” “她以为我是来带她回去的。”见希琳态度好转些,他后退半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谈论深海碧波号上的事情能让她们之间显得不这么僵硬,莱娜是个很好的切入口。 “我以为她这段日子,她是因为和安洁拉生气才闹脾气的。” “这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莱尔这才知道莱娜的朋友叫什么名字,“以前在瑞鎏纳斯时,莱娜的身份很尊贵,就算是那些和她一起念书玩耍的朋友,都需要称呼她为小姐。” “这事我们能做得很有限,也许她们再次大吵一架之后就会和好,又或者,觉得对方不可理喻,再也不来往。”莱尔给出一些开发,又在希琳露出担忧的神色之后连忙宽慰她,“我只说一些可能性,你也知道的,希琳,我没有几个朋友。” “那个送橘子给我的人呢?”希琳突然想起那颗苦橘子。 “我们不来往了。那是最后一次。”莱尔没有讲述过去的打算,轻飘飘地一句话带过这个问题,“那橘子是不是不好吃?” “又酸又苦。”希琳回想起那种口感,“还好我不挑食。” 莱尔露出遗憾的表情。那时候太过匆忙,他又只想着让她尝尝瑞鎏纳斯最好的水果。 就像是希琳想要邀请他前往她的故乡一样,他也希望她能感受到瑞鎏纳斯,以至于整个南方好的那一面。 这些点滴或许改变不了将要发生的事,但至少,会给彼此留下一些痕迹。 他之所以答应希琳与她一起前往更北的北方,也是抱着这样的念头。 舱室内的温度越来越高,有些过分炽热。 她的舱室一大半都充当船长室,属于卧室的这部分实在是窄小,加上两人同样高大,还放着家具和火炉。 吻在一起是自然发生的事。至少这样的举动符合久别重逢。希琳忍不住想,她和莱尔亚当斯单独待在一起的时间,是不是只做了这种事? 这样的话,一定要刨除掉在海之冢的那段日子。 窗户的缝隙吹进来些许凉飕飕的海风。 希琳捡起地上的另一张毯子,想把莱尔亚当斯赶过去。 不太尽兴。他过于小心了。 他虽然嘴上宽慰她,但却在行动上暴露出他的紧绷与小心。 他真会藏。她还因为只有自己因为这突然的重逢而慌乱。 她推他,可莱尔没有动。她们两个人明明都不喜欢汗淋淋的贴在一起,可这一次他居然赖在这里不动了。 “早就没事了。莱尔。”她的手伸进毯子,按住了莱尔亚当斯的手,他的指腹总是停在她下腹的疤痕上。 之前枪伤留下的疤痕,她身上的几道伤口中唯一不属于冷兵器留下的痕迹。 她们对彼此的记忆仍停留在了分别前。虽然各自经历了很多事,可这些没有共享的经历,无法掩盖分离。 这个伤口,对她来说早就没事了,可莱尔亚当斯的记忆依然留在她在伤势未愈的时候就帮忙带走莱娜。 第193章 “你的房间可真小。”莱尔将暖和的毯子让给希琳,自己钻进另一个冰冷的毯子。 她狭窄的床铺上睡两个人本来就很勉强,现在还塞着两床毯子,更挤了。 “二楼其他舱室,和三楼的舱室都比这里大。” 希琳蹙起眉头,她突然意识到问题:“你果然还是记下了深海碧波号的结构,你当时说她和其他的三桅远航船没有区别!” 莱尔笑了,却没有说话。 “你是什么时候记的?”记忆里,莱尔亚当斯确实在深海碧波号上生活过一段时间,可那时候他身上的伤很重,几乎没有离开过船舱。 “第一次上船。”他伸出手,将希琳往自己的方向拢了拢,避免将她挤到地上。 “你刚从海上坟墓逃出来的时候?”希琳惊讶地瞪大眼睛,没在意他的这些小动作。 天气冷了挤在一起是很正常的事。 “你们当时只有几个人,你能干的总管正在料理那个胖子的伤,二副忙着驾船,我想要绕开剩下那些怠工的水手并不困难。” 那时候的他很虚弱,确实是戒备心最高的时刻。 至少在那个时间段中,他将希琳视作猎物。 希琳明白了他没说出口的话,微微侧头,抵在莱尔的肩膀。 “谁能想到呢。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们都不能预知未来。” “但你还是满嘴谎话。”希琳哼了一声,只要回想起之前,她就觉得,那时候的莱尔亚当斯一定把她当成白痴。 虽然那时候她确实算不上聪明。 “之后遇到你时,我就没有编织谎言了。” “这是不是个问答技巧?”希琳抬起头,满脸怀疑地打量莱尔亚当斯。 他是做情报生意的,他们情报贩子惯用的手段不是说假话,而是只说一半真话,再用行动产生误导。 从上次在前门镇相遇开始,莱尔亚当斯确实没有直接骗她,可他的话语总是缺少关键信息,总是刻意地引诱。 不过,他自己也付出了代价,海之冢内,他受伤不轻,也是那一次,急速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他像是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沉默了片刻,才接上这个问题。 “好像是,看起来它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种可怕的习惯。” “下一次我会小心的。” 小心?希琳眼皮跳了跳。 “别小心了,莱尔!”希琳突然提高了音量,“你这样,我会觉得是深海碧波号晚上没给你吃饱饭。” 她一股脑儿抱怨出来。她并非不喜欢温柔地对待,但太过小心翼翼,便失去了争夺的乐趣。 天 哪,她当然是追求危险与刺激的人,否则怎么会喜欢在海上漂泊,追逐神的脚步? 莱尔瞪大了眼睛,那双绿色的眼瞳里满是不可思议,然后突然爆发出来。 “哈哈哈哈哈”他捂住嘴,捂不住笑容,“抱歉,希琳,我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哈哈哈哈。我真的……” 这种时候,闪烁的绿色眼瞳透露出几分二十多岁的劲头。 “别笑了。”希琳连忙伸手去捂住他的嘴,“尤莉叶就在旁边,她今天晚上可没有喝酒!” 北方人可是一点都不在意把这种事情当作谈资,或许之后和七海之主预言并驾齐驱的是她的床上笑话! 那家伙一直盯着她,她也多看了她几眼。对莱尔亚当斯要乘着深海碧波号北上这件事,尤莉叶虽然没有直接提出异议,但从她在没有执勤工作的晚上都不喝酒这事看起来,她非常在意。 “好。”他答应下来,果然极力控制着笑意,却还是溢出几声轻轻地咳嗽。 “太好了,希琳。”他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什么太好了?” “就这样,什么都不做”莱尔凑前来,把用体温暖好的毯子又一次丢在地上。 “像是被所有人遗忘一样。” 第139章 chapter139“雏鸟与白鸽…… 厄休拉见到了许久没见的东家。 自从莱尔亚当斯介绍她来这艘船上工作之后,他就从众人的视野中消失了。 这一次还是那位看上去十分严厉的总管通知她,她才知道亚当斯大人要见她。 厄休拉匆匆结束手上的活,离开工坊后,莱尔亚当斯外面等她了。 他双肘撑在船舷上,身体微微前倾,没有平日里总是保持的姿态,看上去十分的轻松悠闲。 “亚当斯先生。”厄休拉小心翼翼地靠近。 莱尔听到动静回头,朝着她露出笑容。 “怎么样?新工作。”他早些时候拜托朱莉安娜喊厄休拉出来时,已经向对方了解过情况。 深海碧波号在船尾的位置专门准备了一处冶铁的区域,作为厄休拉的工作场所。她旁边的位置则是安洁拉的木工工作区。按照规矩木船上严格控制火焰的使用,可当船长的力量再一次得到强化后,这个问题的优先级下调不少。在厄休拉工作的区域内,有很多储备的水源能用来应对特殊情况。 “都差不多。”厄休拉回答。其实她的工作量在这个阶段远远算不上多,深海碧波号毕竟只是一艘船,对铁器的需求是有限的,她甚至不需要燃烧锅炉,在一般用来取暖的炉子上都能完成帮剪刀和菜刀除锈这类的工作。 厄休拉小心地打量着莱尔亚当斯,因为她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话语中的单词。 新工作。 “亚当斯先生,我们之后不回工厂了吗?”虽然犹豫,但厄休拉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军工厂不是一份能长久做下去的工作。”莱尔回答。 他回过头,船尾的岗位不多,却也零散分布着几个水手。 和他上一次登上这艘船不同,荒唐天真的理想真的在这几年前得到实现。 目光所至的地方,都是希琳的同伴。 “这里要好一些。” 船停止这里有段日子了,莱尔知道她们快要起航了。这几天他基本上不会离开舱室,他之所以能说出这样的话,是确定厄休拉体会到的比他更深。 是的。厄休拉想。若是其他人或许不会有这样的体会,在她从小就和一群男人混在一起工作,还在军工厂做了一年活,她能够感受到不同。这艘船就是不一样,这里的一切,都真的认真考虑过她们的需求。 盥洗室的墙壁上固定着置物盒,放着她们需要的卫生用品。 这种东西甚至是那些贵族夫人小姐们才能享用的新科技,但深海碧波号上的大家习以为常,从不会有人将经血当成什么污秽的事。 她记得,就算是离开了家乡的小岛,跟随莱尔亚当斯来到大城镇后,这种事情也没有彻底地改变。 见她不说话,莱尔更加确定了他的猜测是正确的。只有厄休拉自己才能体会到这是多么大的区别。 “我有件礼物要送给你。” 厄休拉既惊讶又疑惑,她往前走了一步。 莱尔将随身的枪械推到她面前。 “这个给你。”他现在身上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唯有这把武器,还算拿得出手。 这东西也是必要的。 “亚当斯先生,我买不起这样一把武器。”厄休拉瞪大了眼睛。 她太清楚制造一把这样的武器需要耗费多少金钱,这一整年她都在做这个。 “这是你应得的。” “你知道这些东西是如何生产出来的,对吧?”武器的制造图纸是机密,但他并未刻意隐瞒厄休拉。 她也许还没有意识到,她在工作中记下的那些图纸,可比这把普通的枪值钱太多了。 “我说过的,倘若有一天,你应该和一位能和我说出类似话语的女士离开。” 所以,是新的工作,新的生活,新的未来,或许还有一个新的结局。 “但我现在觉得,话语太轻了。”他笑起来,“你比我更明白……” 莱尔话语未落,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他神色一变:“抱歉,厄休拉,我要先走一步了。” 说着,他迈开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你别碰我,你都没有洗手!脏死了,都是木屑。” 厄休拉停在原地,手中还拿着那把枪。 她看到两个年轻的女孩纠缠着从隔壁的木匠工具房走出来。 “这么看不上我,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实话说罢,莱娜米德尔顿,你根本就看不上船上的大家!” 安洁拉和莱娜在甲板上拉扯起来。 “你是尊贵的米德尔顿小姐,你注定要继承你母亲的爵位,成为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装模作样地和我们混在一起?” 她们的动静不小,很快就吸引来船上其他船员的目光,有的人和厄休拉一样呆滞,停在远处,也有机敏的第一时间寻找船上的管理者。 希琳和朱莉安娜听到人声后没有迟疑,连忙往这里赶,她们都看到了匆忙离开的莱尔亚当斯。 第194章 朱莉安娜心中感慨了一声,他倒是聪明,知道这时候要避嫌,但在希琳看来,这是另外一重意思。 他不打算干涉这事,就和莱娜有关,他也没有出面的计划。 等两人抵达的时候,争吵已经爆发到高潮。 “你蠢透了。”莱娜喊,“这里的一切都让我觉得很蠢。” “你见过比教会还要团结的存在吗?你见过比贵族更团结的存在吗?你真的能想象你那些天真话语所蕴涵的意思吗?” “团结在一起,我们就能见证美好的未来。”她模仿着安洁拉的模样,“你连最基础的数据都看不懂,你要如何畅享未来。” 面对的女孩脸上发青。希琳蹙起眉,她记得安洁拉是最相信这种事情的那一个,她是主动要登上这艘船的,而莱娜则是无处可去才来到这里。 她往前走了一步,那边的声音显然比她的动作更快。 “是的,就如同你说的一样,我从未将自己和你置身在同样的位置上。我是瑞鎏纳斯的继承者,我能做到的一定比你多,这就是现实。” “你就是看不起大家,那你为什么要和我做朋友?”安洁拉着急起来,她的声音却被对方死死压住。 安洁拉根本就吵不过莱娜,她也没有学会那些活跃在强悍的女人们的泼辣语调,也无法在深海碧波号上破口大骂。 她只感觉很委屈,既然根本就不喜欢她们,又根本不相信她说的那些,为什么偏偏要和大家一起呢? 莱娜比她读了更多的书,她甚至不需要提高语调就能用那些她根本听不懂的话语来反驳她,之前她一直忍着。 现在,莱尔亚当斯登上了这艘船。 她听厄休拉提起过这个人。厄休拉已经是她的新朋友了。虽然说认识的时间不长,但相隔不远的工作区域和类似的工作内容,再加上这段日子,她迫切地需要一个新的朋友,刚刚上船的厄休拉就是个很好的人选。 她不知道她和莱娜之间的矛盾,性格又温暾,很快就和天生活泼的安洁拉玩在一起。 厄休拉说,莱娜的哥哥也掌握着魔法,他同样是个优秀的战士,聪明的商人,慷慨的老板。总之,在她的描述里,他似乎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但安洁拉没怎么看到过他。这个人虽然在深海碧波号上,但表现得像是一个幽灵。 她说不清,这或许也是魔法的作用。在莫卡南,她们已经见识过魔法的各种妙用,那里生活的种族中也确实有这种只有灵体的特殊存在,可这种种族只能在夜晚活动,莱娜的哥哥肯定是人类。 不管他到底是什么,只要他在这里,莱娜就有了底气,她终于可以把一直以来的不满都发泄出来。 所以,变成了现在这样,一切都无法用冷战的方式被掩盖,而是彻底地爆发出来。 爆发一场争吵将全部的矛盾激化出来,再自己选择是否和好,或者从此分道扬镳。 希琳放缓脚步,扭头看向船长室的方向。 她当然什么都看不到。 莱尔亚当斯预料到了这件事,却匆匆离开,显然是没有打算成为莱娜的依靠。 “够了。” 问题被抛在她这里,也只能由她出面解决。 船长站出来。 “你们要因为这些事,让整个深海碧波号不得安宁吗?”这些时日,船上的众人为了保护这对年轻女孩之间脆弱又敏感的友谊已经付出了太多。 贝拉的船舱原本是为了她哺乳才安排的单间,现在,却挤进一个安洁拉。 希琳承认,她已经拖延了太久,既然事情已经闹大了,就趁着这个几乎彻底解决。 她站在安洁拉面前,转向莱娜: “听着,如果你不喜欢这深海碧波号,我现在就可以安排人送你去车站,前门镇无法直达瑞鎏纳斯,但可以在风暴庭中转。” “要和我一起去北方,你最端正一下你的态度。”希琳盯着莱娜的绿色眼睛,“北方的情况远比深海碧波号更加艰苦,而你,一直是特权的享有者,凭什么嘲笑我的船员愚蠢? 安洁拉,她掌握着足以养活自己的技术。你真的有资格站在这里和安洁拉辩论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相信我,我的船员,给她们你有的资源,她们绝对比你更加优秀。你,你不过是你的哥哥羽翼笼罩之下的雏鸟,你母亲百般呵护长大的白鸽,一个放置在台面上交易的筹码,你真的能自己决定未来?若不是我和莱尔将你带出瑞瑬纳斯,你真的以为自己能见到康斯坦丁?” “你……”莱娜咬着下唇。莱尔亚当斯为什么不出现,希琳安托瓦内特都来了。 他为什么不出现。 她回头看,什么都没有,只有围观的人群。 果然在等。希琳往前走了一步。 “你懂什么?你也没有读过书,你只不过是凑巧罢了。我所受的教育让我投身于反抗运动,像我这样的贵族女性还能有其他做法吗?” 难道要像梅丽莎一样吗?或者和叽叽喳喳的安洁拉一样? 希琳呵了一声。 “从头到尾,我都不觉得你在反抗什么,只是你越来越看不惯你的母亲和哥哥,越来越无法忍受深海碧波号上的一切,我不想强迫谁留下,现在想离开还不晚。不过,我不会送你离开,也不会有人护送你离开。”她转身,指了一下下船的吊篮,“趁现在,你还有机会,下午起航离港后,连这个几乎都不会有。” “谁给这样教训我的权力?”莱娜脸色灰白,她已经意识到,莱尔亚当斯不会出现,“凭你和我哥哥睡觉吗?” 希琳挑眉:“凭这是我的船,而你打不过我。还需要什么其他理由吗?” 第140章 chapter140“在这里,你…… “你居然真不帮她。” 希琳回到自己的船舱时,莱尔亚当斯就坐在火炉旁。 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安静地待着。 希琳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在发呆,在思考这样做是不是正确的。 “我出现了她就得逞了。”莱尔听到她的声音才从一个人的沉思中脱离,缓慢地抬起头。 “莱娜还是很在乎面子的。”希琳叹了口气,“我在想自己的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一点。” “你是船长,这是你的船,你就算是严肃一点也是应该的。”莱尔站起来。“这是一剂猛药。对付莱娜就这样来。小心点,她可不是听听道理或者被臭骂一顿就能改的性格,之后说不定会有什么小花招。” 希琳知道他其实很担心,只是碍于很多事情不能表现出来,她微微昂起头,笑:“如果是你提过的那些招数,就算她现在跳到海里,我都能捞她上来。” 说这话时候,希琳的视线下移,定在莱尔身上,蹙起眉头,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没有给莱娜枪吧?” 她知道莱尔亚当斯随身携带着一把手枪。 “我把武器给了厄休拉,不是莱娜。”莱尔拍拍侧腰位置,那里的枪现在不见了。 “只要厄休拉不把枪借给她,我想,她不会做这种事。” 希琳缓了口气。 厄休拉。她听朱莉安娜说过了,也在吃饭的时候见过这个刚刚上船不久的女士。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对方似乎刻意躲着她,但按朱莉安娜的意思,她是个非常不错的船员,她想留下她。 朱莉安娜给出的理由是,或许深海碧波号上暂时没有那么多铁匠活,但北方的部落需要这样的人才。 “应该不会,她也看到了刚才的事。” 莱尔停在希琳面前:“我只给了她枪,弹夹里的子弹和你那把是一样的。” 希琳明白他特意提起这件事的原因。 深海碧波号上的武器都是统一管理的,除非遭遇特殊情况,都需要登记签领。 这是她们在采购这批武器之后商讨出来的结果。 “我会和总管说一声,暂时先不给她配置子弹。” 按规矩,厄休拉还在试用期,她是接触不到这些的,是莱尔亚当斯的行为招惹了麻烦。 “下次有这种事情,你得提前和我说一声。”希琳看着莱尔,“这和深海碧波号有关,我得知道。” 莱尔看向她。和深海碧波号有关的一切,希琳向来表现得很认真。 “不会有第二次,我只带了这一把枪。”在下定决心见厄休拉之前,莱尔亚当斯已经思考过这种行为可能带来的后果。 但他需要给厄休拉一个交代。以及,他需要提醒她,跟随他离开家乡的这段日子,她学习到最有价值的东西是什么。 那个孩子的性格太慢了。她很认真,很努力她能发挥的作用远不止替人除锈或者打两把刀子,她能做更多事情,只是需要有人提醒她一下。 是他自私地将厄休拉从小岛带出来,他应该去做这件事。 经过提醒,厄休拉意识到了,那个总管意识到了,希琳却还没有意识到。 第195章 “希琳,不要只把她当作铁匠。你知道我在前门镇做什么,也知道她跟着我工作。” 莱尔在前门镇的工作,厄休拉,一支枪,北方更需要她。 “你是说她可以替北方做……” 可当希琳真的意识到,就要揭露答案的时候,他却先犹豫了。 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唇,制止希琳将脑海里形成的话语说出口。 “够了,够了希琳。”莱尔亚当斯靠近她,“只有你和我的时候,只到这个地步就可以了,不要再谈论你的船了,好吗?” 明明是你先提起来…… 希琳眸光微微闪烁,然后逐渐黯淡下去。 她明白了。 他的意思是厄休拉学会了南方人的军工技术,她能够为北方制造武器。 这种杀伤力极强的新武器,在学城 的技术垄断被攻破之前,这东西在南方的流通都异常困难,更何况进入知识匮乏的北方。 可厄休拉可以去往北方。 希琳伸手抱住了莱尔亚当斯。 她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了。这比莱娜闹脾气的事情重要多了。 他是南方人。 虽然他的意思是厄休拉记下了一切,他只是为她找了个新的工作,可若是没有莱尔亚当斯的默许,军工厂这样的地方又怎么可能让厄休拉进入? 是他自己把武器的制作方式亲手交给了北方人。 而北方人制造的武器用来做什么? 希琳不用想也知道。也是在前门镇,她曾和部落联盟的一起战斗。如果可以,她并不是很想要回忆起这场让她见识到北方人恶劣的战争,可她能够理解自己的同胞。 生存的压力越来越大,想要摆脱这种慢性死亡,必然需要一场厮杀。 她们对南方的恨早已经深入骨髓,给她们武器,就只有一个结局。 那时候,北方人不会再因为法术网即将消散而苦恼,新的武器会弥补上这层差距。 她们将同时拥有魔法与火枪。 而这两样存在,都将赋予普通人超越的力量。她们将突破限制。 就连希琳自己,也从心底里是希望北方再也不被地域和环境限制。 可莱尔亚当斯是南方人。 最理想的事,是北方人自己打破知识的壁垒,可无中生有的事不可能发生。 “你分明告诉过我,这些事一旦开始,就不能幻想没有伤亡。”北方人会把武器对准南方人,这又不是他的罪责,就算是没有火枪,她们也一样会这样做。 同样在前门镇,她和莱尔亚当斯的处境迎来了调转。 这一次,她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犹豫不决的人变成了曾经的莱尔。 “那时候不同。”他也知道她指得的是什么,很快就给出了反应。 那时候,他只是父亲命令的执行者,一个机器。 这一次不一样。他虽然很挣扎,很犹豫,却是出于自己的意图。 希琳的邀请只是一个借口,他大可以自己一个人去北方,花钱就能安顿好的事情,他为什么要把厄休拉带上船? 这个只是想要离开家乡岛屿的姑娘,无辜地被卷入因为他的犹豫不定而产生的风波。 梅丽莎夫人说,他和奥托蒙德一样,只是尚不如后者冷血,他以为自己不在乎的。 至少,不应该像现在一样,非要做些什么事情来证明他就是和奥托蒙德不一样,就算他迟早有一天也会变得冷血,也绝不会是下一个奥托蒙德。 这有什么用呢? 莱尔亚当斯垂着头,金发随着他的动作垂落,倚靠在希琳的肩膀上,与她火焰一般的红发混在一起。 希琳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让她安慰他?这也太为难她了。 就在她准备伸出手时,敲门声响起,然后是一个女声。 “大白天的,差不多就行了。”尤莉叶出现在门口,“你们都是战士,难道听不到门口的呼吸声吗?” 她冷冷扫了一眼莱尔亚当斯,错出半个身位,露出了藏在身后的安洁拉。 “这孩子在门口站了很久了,稍微留点心都能发现。”这话听起来像是埋怨船长的失职,但在场的几人都很清楚,这是说给莱尔亚当斯听的。 他本该就像是存在一样。但只要有外人登上这艘船,就算是他躲着人群又能怎么样? 莱尔亚当斯的存在依然在这艘船上掀起了不该有的风浪。 “人我就给你放这里了,这事得你来处理。”尤莉叶拽过安洁拉,把一直低着头,看着鞋子的姑娘推到船长室的中央。 “你最好在起航之间搞定这事,我可不想回北方的途中还听到有人哭哭啼啼。”尤莉叶抛下这话,视线又一次从莱尔亚当斯身上移过,转身走出,带上了门。 “我回避。”莱尔知道她没说出口的话,他回头,走进船长室的隔间,关上了那扇门。 希琳的视线在两扇紧闭的门之间移动,她无奈地叹气。 “过这边来,安洁拉。”她走到远离休息间的一侧,推开的窗户,外头的声音传来进来,还有海风呼啸的声响一并充斥在船长室内。 “船长,我不是故意的。”总是叽叽喳喳的姑娘在这时候却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船长的责备。 她对莱娜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这不是你的错。”希琳伸出手,有些不自然地落在安洁拉头发上,揉揉了她毛茸茸的脑袋。 她真的不会安慰别人。 “以前,在你们还没有上船的时候,我和尤莉叶也经常吵架,我们不仅吵架,还经常打架。”希琳只好搬出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她经常被我揍得鼻青脸肿,但当时的船长,总是罚我们两个一起在桅杆下倒立。” “神啊。”希琳回想起过去,“我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谁想出这种鬼主意,简直蠢死了。” 安洁拉似乎也想到了这副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呢?” “尤莉叶觉得我是陆地上来的蠢姑娘,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在海上航行。” “可她们都喊你海的女儿。” “在那时候,她就只是个头衔而已。我只是深海碧波号上打杂的帮工。” “继承人,也只是个头衔?” 莱娜有个可怕的头衔,这种继承似乎天生将她放置在了众人的对立面。 她也就这样站在了那里,然后嘲笑着她的话语。 造船厂的继承人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和瑞鎏纳斯未来的公爵比较的,大家都这么说,这么认为。 这也是现实。 “至少在深海碧波号上,你们是一样的。”希琳认真起来,“你们大家的时候,我不会拉偏架的。”、 “可莱娜的哥哥……” “他也打不过我,你不是也看到了,他没有帮莱娜。” “下次她再这样,你打她一顿,我罚你们一起在桅杆下倒立。” “如果倒立对你们来说太困难,就罚站。” “总之,深海碧波号,不会因为她是瑞鎏纳斯的继承人,而你是木匠就区别对待。” “其他地方我暂时无力干涉,但在这里,我可以说大家都一样。我向你保证,安洁拉。” 第141章 chapter141“起航与暂别…… “我想,我应该可以释怀了。” 安洁拉离开后,莱尔亚当斯探出头来。 “你安慰人水平确实是一样的,无论是我,还是那个姑娘。” 希琳眯起眼睛,他的状态似乎恢复了正常,都能分出精力说些废话了。 “那你要不要试试,我打架的水平可和安慰人不是同一个等级。”希琳白了他一眼。 “这个就不用了,我见识过。”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说些俏皮话总比压抑着好不少。 她和莱尔都很清楚,现在的两人不能总是低落。 “你真不去看看莱娜?”她又提起这件事,安洁拉在主动寻求外界的帮助,而在之前发生的事里,被她训斥的莱娜还没有任何反应。 见她还是这副不放心的样子,莱尔改变决定。 “天黑之后再去。”他说,“你的二副说得没错,我没有参与,但这事和我有关。我最好不要在白天出现,把它弄得更加复杂。” “她什么时候说了?”希琳可不记得尤莉叶说了这些。 “她说了,可能是你没听到。” 希琳的注意力更多放在安洁拉身上,没有注意到尤莉叶的眼神警告。 “有吗?”希琳回想尤莉叶短暂出现的片刻。她确实抱怨了几句,可她只是说了两人没有发现安洁拉。 差点忘记了。尤莉叶也出生在南方,她确实说了。 莱尔亚当斯登船这事引发了不满,她知道的。 她刚想解释两句,就听到莱尔的话:“现在就我们两个。” 两人的时候尽量不要提起船上的事。希琳想起这件事,没有继续延续话题。 第196章 好在接下来的事情不少,将这事暂时掀过。 下午时分,深海碧波号最后一次清点了船员,起航离开前门镇。 这一次,贝林夫人没有继续跟着希琳等人北上。两年的合约早已经过期,是因为莫卡南的魔法学校才留住了她。 虽然极北地带依然残留着法网的踪迹,可现在的贝林夫人已经无法再忍受那里的极寒。对于魔法学习的劲头活跃了她的精神,却无法掩盖她的身体不可逆转地衰老。 朱莉安娜和希琳提过是否要和贝林夫人续约的事。经过三年多的相处,她们的关系早就和当初她刚刚登船时不同,但合约结束后的一年多时间里,贝林夫人从未提起过这件事,朱莉安娜也不好开口。 她老了,想要和疼爱的独子度过最后的时光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这一次不同,在决定留在前门镇和罗比度过新年之后,贝林夫人主动约谈了希琳和朱莉安娜,讨论起她们续约的事。 聪慧的老者当然很清楚,想要继续在魔法学校进修,就必须通过深海碧波号的船长。 她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合约的条件也与此有关。 贝林 夫人不会再随船航行,就如同她说的一样,船上的漂泊生活对她来说已经非常吃力,她更愿意留在岸上。 她不再是深海碧波好号的一分子,却依然视她们为朋友。 希琳和朱莉安娜都放弃了挽留她。她们都很清楚,对于贝林夫人而言,学习精进魔法是远超航行的事。 别离是正常的事。这艘船,从来都不是为了将众人禁锢在海上而出航的。 但贝林夫人依然会在她们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在莫卡南进修后,她掌握了不少奇妙的魔法。 这方面希琳完全是外行,可对于贝林夫人她愿意相信她。 贝林夫人的欢送宴办得也简单,莱娜和安杰拉之间的争吵影响了众人心情,虽然玛姬和贝拉准备了很多美味,效果也不如预想中好。 贝林夫人倒没有什么分别的悲伤,她这种性格的妇人可不是会因为别离哭哭啼啼的。 罗比受邀参加了宴会,结束后,他带走了贝林夫人。 听朱莉安娜说,他的炼金药剂生意在边境的镇子上弄得很不错,借着之前的战争,收敛了不少资金,完成了几次扩张。 希琳连续处理了几件事,有些心不在焉,没仔细听她说了什么。 到晚上前,她都在船舱里休息,晚上是她轮值,要趁白天养好精神。 船员们已经习惯了海上的生活,就算她不在场也能顺利弯沉起航,等希琳听到动静迷迷糊糊醒来时,恰看到莱尔走进来。 她坐起来,恢复着神智:“你见过莱娜了?” “挨了几下。”他说。 希琳还没完全清醒,没有理解他的意思,抬起头看,才看到莱尔平时里总是梳理得很整齐的金发乱糟糟的,衣服也被拽出褶皱。 她蹙起眉头。 “她打你了?” “我没有帮她,她肯定要生气的。让她发泄一下,没什么事。估计还要闹一阵。” 虽然这样莱娜却没有选择下船。希琳知道,若是莱娜真的选择了下船,莱尔不可能不管她。他在前门镇有自己的势力,那些人算是大主教的人,他们很乐意将莱娜送回瑞鎏纳斯。 他没有选择下船,说明她很清楚,离开这里,她就又失去了可能。 “真的可以吗?” “没其他办法了。”莱尔耸耸肩,一副只能如此的态度。 “要不我去找琼,请她帮忙?”希琳站起来,一边穿上外套,一边看了眼时间。 接班之前,她还有空闲,这个时间琼估摸着还没有休息。 “不要麻烦其他人了。莱娜就是拿准了众人会把她捧在手心里,她不开心的时候,一直会有人围在她身边。”莱尔亚当斯伸出手,拉住了想要出去的希琳。 “越是表现得在乎她,她越是这样。”以前,梅丽莎夫人就是这样被拿捏得死死的。莱娜意识到这样的方式有效,越发变本加厉。 “你手好凉。”希琳回过头,她刚刚从温暖的毯子里出来,而莱尔从外面回来,温度的差距让她忍不住缩了缩手。 突然的寒意提醒了她一件事。 一件非常重要,但是她因为忙碌而抛在脑后的事。 “你有准备过冬的衣物吗?”她的视线定在莱尔亚当斯身上,他进入船长室的时候脱了外套,此刻就只穿单薄的汗衫。 莱尔短暂愣神。 他根本就没想过这个。 他常年活跃在南方,一年四季都是差不多的装束。上一次来到这里时,还有教会和准备的一整套主教服,根本就不需要他自己张罗这些。 愣怔了片刻,莱尔也想起一件事:“我忘记和厄休拉提这事了。” “厄休拉?”这是当然了。南方人当然不会意识到提前准备冬衣。 他自己都想不到,又怎么可能提醒同行者? 不过厄休拉还比较好解决,她和尤莉叶差不多,给尤莉叶准备的衣服同样也能给她穿。 “厄休拉是女孩,船上总有和体型差不多的船员,我们有多余的棉衣。”她上下打量着莱尔,“可恐怕没有你能穿的尺寸。” 希琳不免感到懊恼,她邀请了莱尔,但居然忘记了提醒他这么重要的事。 北方的冬天,尤其是她的部落所在的位置,是真的冻死过人的。 明明在朱莉安娜等人第一次去往北方时候她嘱咐了她们那么多。到了莱尔亚当斯这里,她忘得一干二净。 “只能穿我的了。”希琳抿着唇,想出一个弥补的办法。 她和莱尔身高相仿,体型也差不多。 “我找一件给你试一试。” 希琳转身走进船长室。思考着她上次匆匆离开北方后,将那些衣服塞到了什么地方,大概过了十几分钟,船长终于在角落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压在最下面的旧箱子。 她看了眼压在箱子上各种各样的杂物和箱子边缘的灰尘,不由得想,确实有段时间没有回到北方的了,放冬装的箱子居然能落满灰尘。 莱尔帮忙撬开箱子。 希琳从中找出两件毛皮大衣,还有十几件不同的羊毛衫,她又找到几条自己的裤子。 都是用她们在林中猎到的野兽兽皮做的,还塞满了从南方走私的棉花,非常厚实。 “你试试这个。”她把找出的衣服丢给莱尔。 “我以为你的衣服也是船上发。”莱尔接过衣服,拿在手上仔细观察,发觉这不是请裁缝赶制的衣服 “船上大家的衣服都是德拉科夫人从夏天开始做的,我的这些都是以前小哑巴做的,他担心我受冻。其实我来南方之后很少穿……” 希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提起了小哑巴。虽然之前也会在莱尔亚当斯面前说起他,但这一次有点古怪。 也许是小哑巴去世已经三年了。再见到他留下东西,一时间有些恍惚。 希琳垂下眼睛,看着手中对方留下的遗物,压下嘴角。 她郑重地将衣服放回箱子,转身看向莱尔亚当斯。 “你先试试。我觉得肩膀应该是没问题,但袖子,裤腿之类的……” 冬装宽大,莱尔随便套了一下,上衣确实没什么问题,反正都很厚实,保暖却显得壮实。 等套好裤子后,莱尔亚当斯变了变神色。 “有点卡档。”他脸色古怪,背过身调整了一下,才慢悠悠地说,“我终于明白你的总管为什么要特意提醒我,请你们的裁缝帮忙支付费用了。” “谢谢你提醒我,朱莉安娜都想到了这事,我却忘记了。”希琳双手环胸打量着莱尔。 “给德拉科夫人赚点外快不好吗?”莱尔笑起来,“反正我也忘记了,这笔钱,我自己该出,我活该,不是吗?” “你说得对,多给德拉科夫人一点金子,让她再帮你做一双冬天的靴子。莱尔,多出点血,要不然你明年就得坐轮椅回南方了。”希琳哼了一声。 “我去站岗。一个人待着吧你。” 第142章 chapter142“好一点。”…… 随着船只离开前门镇北上,夜晚的温度越来越低。 航行的经验,在冬天,海上的温度是比陆地上高的。希琳站在瞭望台上,眺望着远方,隐约能看到陆地上苍白的雪线,人站得高,风声呼呼的,吹得耳朵疼。 希琳朝着手心哈气,然后捂住耳朵。丝丝暖意顺着手指的缝隙溜走,她只好再次重复以上的动作。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个季节,经过前门港口后,几乎不会在海上遇到其他船只。 夜班岗哨要警惕的不再是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而是深夜的低温。 桅杆高处的瞭望平台,总是伴随着呼啸的风,火把在这里被吹得歪歪斜斜,稍有不慎就会有火星被风带到帆布上。 为了取暖,夜班的岗哨会带一个金属手炉。 第197章 热水很快会失去温度,放置在手炉里的往往是燃烧的炭火。 即使是这样,能够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烫手的火炉不能直接抱在怀里,而放在地上,经过冷风,传来的温度少得可怜。 希琳又一次捂住耳朵,眼前连接着帆布的绳索突然晃了晃。 有人!她瞬间戒备起来,探出身往下看。 一个壮硕的影子正朝着这里靠近。 厚重兽皮袄碰到了绳索,她才发现了这个家伙。 莱尔亚当斯翻过栏杆,爬上瞭望台,他站稳的第一件事,就是学着希琳朝着掌心哈气。 白色的雾气四下溢出。 “真冷。”他朝着希琳的方向笑了一下,藏在金发下的耳朵冻得通红。 希琳盯着他。 莱尔没有合适的手套,也没有护耳,只是套上了一件她的兽皮衣服就爬上桅杆。 风呼呼地吹。插在一侧用来发信号的旗子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站在高处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 “过这边来。”希琳喊了一句,自己率先蹲坐下来。 她把暖手炉推向莱尔亚当斯,又摘下自己的手套丢给他,自己则把双手缩进袖子。 “给我?你不用吗?”莱尔惊讶地看着她。 “借你用一下,等一下还给我,你以为这东西能直接用手碰吗?”希琳扬起下巴,点向暖炉的方向,冷风趁机攥紧她的脖子,她连忙低下头,咒骂一句该死的天气。 离开北方三年,就连她这种严寒中长大的孩子都受不了这种寒风。 莱尔亚当斯没有客气,连忙把手套戴好,挨着希琳蹲坐下来。 他活动一下左手,北方人常用的手套是用兽皮缝制的,不分指,用不知道什么动物的绒毛塞得满满当当,就算是再细长的指头塞进这种手套里,都会变成一个笨重的拳头。 莱尔张开握拳几次,感觉并不明显,他转身朝着希琳的胳膊挥动几下。 有绒毛的缓冲,没什么力度,肯定不会有感觉,却让希琳安托瓦内特感受到了冲击。 “你是傻子吗?”至少,在她的认知里,莱尔亚当斯勉强算是一个聪明人。 他似乎也察觉到这种行为的低幼,连忙解释说:“我没见过这东西。” 希琳扯扯嘴角:“你要不回去玩吧。我在执勤。” 她其实有点心虚,要是在工作的时间和莱尔亚当斯玩闹,她会更心虚。 “没事。”莱尔亚当斯配合地装傻充愣,“反正我白天没事情做,可以熬夜。” 他白天都不能到甲板上来,希琳想,让他晚上出来透透气?毕竟,连海上坟墓那样凶名在外的监狱都给犯人放风的时间。 “你是不是很无聊?”希琳看着他,莱尔亚当斯开始研究那个小手炉了。 “不会。”莱尔亚当斯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好不容易可以休息,每天唯一需要做的事只是收拾我自己用过的盥洗室。这难道不是件好事?” 休息。希琳想,这是当时她在咸水之都时候用的理由,那时候她可是什么都没有做,享受着莱尔亚当斯的照顾。 “北方可不是个度假的好地方,至少比不上咸水都。”希琳提醒他。 “你知道我上一个度假的地方是哪里吗?”莱尔听到这句,没有任何停顿,立马反问了她一句。 她怎么可能知道。她和他见面的次数这么少。 “弗农贝恩。”莱尔亚当斯自然没有期待过希琳能够猜到,利索地给出答案。 “你是说那时候……”希琳偏过头,“那可是五年前,还是在监狱。” “差点死在那里面。”回忆起那时候的事,莱尔亚当斯神态轻松,“相比较之下,北方人至少会给我口吃的。还给我穿这么暖和的衣服。” 他肯定是在开玩笑。 希琳见招拆招:“我怕你冻死在这里,我不好和你妹妹交代。” “要什么交代?”莱尔低声发笑,“她今天晚上还指着我的鼻子让我快点去死呢。” 希琳一愣。她就知道不是打几下发泄这么简单。 “和女爵学的,不是什么要紧事。”莱尔偏过头,“我不该和你说这个的。” “你最不该来这里。”希琳伸出手,替莱尔亚当斯拉起衣领,“这样下巴和脖子就不会冷了。” 北方的衣领可不用和南方的绅士一样翻折整齐,它就是竖起来避风的。 “我在工作。”她强调。 莱尔挑眉,绿色的眼瞳流露出一丝玩味:“总不会有人真的在没有人看着的时候还认真工作吧?” “当然有,这可是我的船。”希琳回答,“我才是发薪水的人。” “明天不来了。”莱尔亚当斯认真起来,“太冷了。” “明天晚上也不是我轮值。”希琳小声嘀咕。就算是发薪水的人也没法忍受这样的寒冷两个晚上。 深海碧波号在这方面的安排向来非常人性。 两人都安静下来。 “真正的北方比这里还要冷。”希琳沉下声音,“冷得多。” “我想也是。”莱尔偏向她,朝着希琳的方向挪了挪,就好像他们的体温真的能隔厚重的衣服影响到对方一样,“但现在没有后悔的机会了,对吧?莱娜的下船时限就是我的下船时限。” 莱尔摘下手套,重新把它还给希琳,连带着温暖的小手炉一并放在她手中。 “我很少接触北方,希琳,为什么你们的部落,还要坚守在这样极端的环境里?” 他知道有些北方部落虽然没有进入南方的领地,但早已经放弃了在极北的原始森林里生活,但希琳所在的这支部族,似乎一直都活跃在最冷,最困难的地方。 “大祭司排斥南方。”希琳压了压帽子,“早些年,她更年轻的时候,可比现在强硬多了,那时候,几乎没有人能在她面前提起南方。那时候阿方索还没有来到我们的部落。我和你说过他吗?阿方索,他是深海碧波号的上一位船长。” “大概十几年前吧,我记不清具体的年份了,那时候我还在丛林里跟着阿德琳打猎。阿方索驾驶着深海碧波号第一次闯入雾海,被我们的族人所救,从那时候开始,他就留在北方了,也是他告诉我航海是多么有趣的事。” 海洋之神并非部落唯一的信仰,比起这位活跃在海上的神灵,最古老的北方传统,更多信仰黄月、自然和生命的神祇。 “大祭司并不认可阿方索,若不是因为海眷者应该属于大海,她都不会让我登上船,她认为我们应该坚守北方的传统,只有这样才能避免神罚,而背弃神的南方人,终会得到神的惩罚。” “可你的族人生活得不好。”即使已经亲自见识过神灵眷者具有的力量,莱尔亚当斯依然不是神的信徒。 “我也想让她们生活得好一点,至少也要到南方人的水平。” 希琳偏过头,看着莱尔亚当斯。 他愣了一下,说:“南方的普通人生活得也不好。” 希琳摇了摇头。她不知道答案了。 船上的大家想要的,大祭司想要的,爱尔柏塔和康斯坦丁想要的,甚至莱尔亚当斯所想的,都只是生活得更好一点。 但这好困难。 “你回去吧。这里好冷。”希琳轻声说,“这个班次没有多长时间了。” 她抬起头,云层逐渐散去,隐藏在厚重云雾之下的月亮缓缓浮现。 浅金色的光散落下来,这是不弱于刺眼阳光的明亮。 黄月。 不是黄月。是临近黄月的日子,这段日子的月亮总是这样,近乎圆满,却总有着些许残缺。 她偏过头,莱尔亚当斯就在她身侧,从这个角度上看上去,他覆盖这一层浅霜的金发恰好弥补上月亮缺少的边缘。 他似乎一眼就洞悉了自己的想法,微微昂起头,将藏在衣服里的下巴和嘴唇露出。 一丝带着温度的气息瞬间在冷风中被吹散,希琳挺起腰,嘴唇压在他唇上。 这是唯一不那么冷的地方。 真是的,她说要他回去,实际上又很喜欢莱尔亚当斯和她一 起在这里挨冻。 天真冷,冷得要死。 可她诡异地感受到畅快,尤其当她感受到莱尔的手伸进她的棉衣,这家伙的爪子还是很凉,她借给他的手套和手炉根本就没有起到作用。 南方人一点都不耐冻。 这份凉意带来的不悦变成了凶狠的亲吻,但亲吻没能让热度上升,上升的些许火苗无法胜过高处的寒风,耳朵里全是呼啸的风声和脉搏的跳动,混在一起,最后还是气温占据了上风。 希琳和莱尔匆匆分开,各自躲回宽大的衣领中,只露出一双眼睛打量着对方。 狗日的天气。 第143章 chapter143“不想弥补过…… 希琳换岗后没有急着补觉,她先到杂物间里翻找了一会儿,想找一找以前船上剩下的杂物。 第198章 “你不去补觉在找什么呢?”她的举动引来了例行巡逻的朱莉安娜的注意,她抱着文件夹,上下翻动着值班表,“你不是刚刚换岗吗?” “我找一找以前阿方索,阿尔伯特他们用过的东西。”希琳看着杂物间,“不会都扔了吧?” “你要这些……”朱莉安娜嘀咕着,明白希琳的意图,“绝大多数都扔了,我们留着没什么用。” “连一个盆都找不到吗?”希琳蹙起眉头。 “去拿个新的不就行了。”朱莉安娜满脸疑惑,“莱尔亚当斯为什么不自己来?” “你不是不建议他到处乱晃吗?”希琳抬起头,“我还以为你不太喜欢他。” 朱莉安娜朝后看了一眼,确定走廊里没有其他人后,进入杂物间,顺手关上了门。 “做什么?”希琳看到她这副样子,有些意外。 “我为什么要讨厌他?”朱莉安娜露出笑容,“他生了副讨南方人喜欢的模样,我可是正统的南方血脉。谁能拒绝金发碧眼的瑞鎏纳斯男人?” 希琳盯着她。 朱莉安娜耸耸肩:“好吧,我说实话,我为难他,是因为这样的事不能总是发生。希琳,你作为船长,当然有资格邀请你希望的人登上深海碧波号,这是你的船,你有决定权,但你也知道,现在和以前可不一样。这一次,莱尔亚当斯登船,下一次呢?如果贝林夫人之后回来的时候带着罗比,你该答应还是拒绝呢?我想,你很难拒绝吧,毕竟已经有了莱尔这个先例。” “我已经深刻意识到我当时的冲动了。”希琳后退了一步,“我说完之后就感觉苦恼了。” “但莱尔亚当斯答应了,你又很高兴。”朱莉安娜笑起来,“这有什么?难不成真的有人时时刻刻都保持理智,只做最聪明正确的选择?” 朱莉安娜看着希琳:“你现在不就是在赎罪吗?” “我已经犯下罪过了吗?” “差不多吧,只是玩笑话罢了。”朱莉安娜打开杂物间的门,“他已经很配合了,一下就明白我的意图,真的就躲了起来。挺不错的,至少比我第一次见到那时候印象好。走吧。跟我来,我去帮你办手续,申领一套新的洗漱用品,不过,这份多出来的物资要从你的津贴里面扣。” 希琳露出无奈的表情。深海碧波的管理制度一再更迭,现在这样反而是最利于长期发展的。 朱莉安娜在储藏室来回走动。希琳站在门口,看着她的动作。 “用不用给你一床新的毛毯?”朱莉安娜随口问了一句。 “我的津贴够吗?” “应该够吧。”朱莉安娜从仓库里找到新的毛毯,放在希琳怀中。 “总之,他躲得很不错,接下来继续努力。”朱莉安娜将希琳要的东西一一找出递给她。 船长抱着东西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签字。” 希琳叹了口气,借过朱莉安娜的钢笔,在对应的地方写下自己的名字。 “做得好。”她将钢笔盖好,递给朱莉安娜,“谢谢你监督我这个船长。” “哼哼,尤莉叶才是贴身监视。”她突然说了一句。 希琳突然炸毛。看着朱莉安娜别有深意的笑容,她一下就知道她指的是她们在船舱里拥抱的事。 “她怎么什么都说啊!”希琳忍不住发出喊声,抱着东西转身离开。 “哈哈哈哈哈。”背后是朱莉安娜的停不住的笑声。 - 希琳抱着东西站在船长室前。 脑海里一阵又一阵回荡着朱莉安娜的笑声,她的耳朵一定烫得滴血。 希琳愣愣地盯着前方。 她真该怨恨莱尔亚当斯,无论是作为深海碧波号的船长或者海的女儿,她什么时候会被这样嘲笑过。 希琳知道这是无恶意的玩笑,可还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要是没有脑子一抽,邀请莱尔亚当斯登船就好了。 不,她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希琳偏过头,浅浅吐出一口气,打开的船长室的门。 船长室内空无一人。 她的视线移动,落在休息室紧闭的房门上。这一次,希琳没有停留,径直走进房间。 莱尔亚当斯没有在烤火,也没有在窗前看着航行的海面发呆。 他侧靠在床头,闭着眼睛。 这家伙非要陪着她站岗,在瞭望台上吹了一夜冷风。是到了快要换班的时间,在希琳的再三催促后,才回到舱室。 她进来他都没有起身。希琳敏锐地察觉到异常。 “莱尔亚当斯,你躺好睡……”她准备去推他,却在碰到莱尔手臂的瞬间改变了意图。 希琳伸出手,覆盖在他额头上。片刻后,她收回手。 在船长室前产生的各种念头顷刻间荡然无存。早就说了,北方的冬天很累,海上的夜风是妖风。 这下开始发高烧了。 活该。她暗自骂了一句,这才是活该。 “嗯?”莱尔感受到她的体温,慢悠悠地撑起身体,“你手好凉。” 说着,他皱起眉,显然是发现自己的声音发生了变化。 “都说你不要跟着我吹风了。”希琳将从朱莉安娜处领回的东西放在一旁。 “嗯?”莱尔没听清她的话,“你说什么?” 希琳又摸了一次他的额头。 “你在发高烧,应该是刚烧起来,我去请琼帮你看看。” “高烧?我生病了?”莱尔露出吃惊的表情,“怎么可能?我从来不生病。” “是吗?”希琳不相信。她打算先把莱尔亚当斯安顿好,然后再去请琼。 “我不会骗你。”莱尔亚当斯蹙起眉头,“我因为受伤虚弱,却从来没有生过病。” “是吗?”希琳应了一声,“这有什么区别吗?把鞋脱了,脏衣服丢在那边,换上这身,不用我给你弄吧?” 在北方,无论是受伤还是生病,都是很危险的事情。 希琳有些生气,莱尔亚当斯会生病,和他自己非要待在瞭望台上分不开联系。 北方人会照顾自己的虚弱的同伴,但这不意味着她们能够容忍这种明知故犯。 “当然不一样。”莱尔亚当斯按照希琳的吩咐,脱掉鞋袜,拽掉身上的衣服,他一边做,一边说,“受伤来自外部,可生病来自内里。” “什么歪理?”希琳蹙起眉头。 “好了,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琼。”希琳觉得莱尔亚当斯烧糊涂了,以前小哑巴也出现过这种情况,胡言乱语的,她不敢过久停留,立马去找船医帮忙。 - 琼专业又迅速地完成了诊疗。 受寒引起的高烧,不是什么复杂的病症,麻烦是莱尔亚当斯的体温确实很高。 “第一次来到北方难以避免。”琼转向希琳,“要我通知莱娜吗?”她也知道希琳刚刚上完夜班,她也很需要休息。 这种时候,莱娜完全可以照顾她哥哥。 “不用了。”希琳想起昨天晚上 的事,“他们应该是吵架了。” “你会很辛苦的。”琼在药箱里寻找了几支药剂,“我给他打一针,然后你把这个给他喝,这是贝林夫人留下的炼金药剂,能让人睡个好觉。” 琼利索地完成药液的注射。 “你也可以喝这个。”她对希琳说,“这东西是助眠的。” “我现在需要提神。”希琳帮她抬起轮椅,迈过船长室的台阶,“只能找朱莉安娜要一杯她的苦水了。” “也不用。”琼笑了笑,“他这个年龄,就算是不用要硬抗也能抗过,等第一波高温退下去就没事了。” 见希琳稍微露出放松的神情,琼推着轮椅回到自己的舱室。 希琳将贝林夫人留下的药剂喂给莱尔。 他烧得晕乎乎的,说什么做什么,很听话。 喝完药之后,莱尔亚当斯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希琳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温度没变。也对,南方人的药也只是药,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发挥作用。 莱尔亚当斯只是盯着她。 “盯着我做什么?”希琳坐在床边,活动一下酸疼的脖颈,“托你的福,平时我早就睡得不省人事了。” “希琳。”他喊,“希琳,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说吧。”希琳弯下腰,拽掉靴子,只穿着羊毛袜子踩在地上。 “嗯。”鼻音让莱尔的西海岸贵族口音变得黏黏糊糊,和嘴里含了东西一样不清不楚。 他凑过来,从背后抵在希琳肩膀上。 “头好晕,借我靠一下。” 希琳将靴子放在床下:“要说什么?” “生病真幸福。” 希琳安托瓦内特动作停滞,她突然明白了莱尔那句,他没有生过病,他只是在受伤的意思。 她回过头,正视莱尔亚当斯的眼睛。 不受疼爱的私生子生病,或许就像是无用的杂物,只有被丢弃的命运。 第199章 她张了张口:“莱尔,我不想陪你弥补过去。”只有抓着过去不放,才会一次又一次被过去伤害。在她看来,这是很容易就能做到的事,却困住了莱尔亚当斯。 “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里,就体验现在,或者构想一下未来。”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许久,才轻声说: “我现在脑子不清楚。这句话,等我好了再说一次。我那个时候会给你答案的。” “生病可不幸福。”她伸出手,碰了碰莱尔亚当斯的金发,“健健康康才好。” 第144章 chapter144“你又体会不…… 希琳睡得不太好,身侧的莱尔亚当斯不断散发出异常热量。 这种高温与炉火的温暖不同,半梦半醒的状态下,她总是想,这是不是有点温度太高了? 希琳醒来几次。见他没什么事,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等她彻底醒过来,日头已经西斜。 莱尔亚当斯也已经醒过来。 他侧躺着,靠着墙,视线落在她身上,眼睛里满是疲倦。 “好点了吗?”希琳转身。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不知道。”莱尔回答,声音沙哑干涩。 “又冷又热。”他说。 希琳撑起身。她知道他描述的情况,受寒之后都会有这样的反应、 “我去找琼给你拿点药。”她伸手拿过外套,反手穿上,“应该能缓和你的情况。” 希琳伸出手,摸了一下莱尔的额头。 还隐约有点烫,但比起稍早些时候已经好了不少。就像是琼说的一样,他这个年纪正是身体好的时候,寻常的风寒,第一波高热之后很快就没事了, “不用了,希琳。”莱尔伸手替她将压在衣服里的头发拢出来,“咳咳,没什么事。” 希琳回头看他,利索地系好扣子。 “不想和其他人待在一起。”他裹着毯子,“阿嚏——” 莱尔蹙起眉头,还想说什么,又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我去给你倒点水。”希琳转身,提起暖炉上的水壶,“若是担心朱莉安娜的话,这倒是不用安心,现在情况特殊,另当别论。” 莱尔摇摇头,刚想说话,又是两个喷嚏。 一连几下,将他之前想说的话都弄没了。 莱尔只能拍了拍床铺,示意希琳先坐下。 他缓和了好一阵,才继续开口: “没睡好吧?” 莱尔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希琳眼下微深的皮肤。熬了一整个晚上站岗,白天也因为他常常醒来,希琳眼下的皮肤沉了几分。 “有点,但我本来就黑。”希琳回答,“在海上晒黑,回到陆地上慢慢养白,然后再来一个循环,我是这样的。” 虽然她有段时间没有回到北方,但在莫卡南其实也很少直接晒太阳,是从东方回来的航线上又晒黑了。 在海上漂泊,这是无法避免的事。不只是她,在南方长大朱莉安娜的肤色都晒得黑红黑红的。莱娜上船没几个月,平常的工作都是在船舱内完成,都已经比在南方时黑了不少。 这就是海上的太阳。就算是阴天,只要赶在甲板上停留一个上午,一定会比起床时候肤色深。 倒是莱尔,希琳视线向下,莱尔亚当斯的手就在眼前。 南方人普遍肤色浅。他登船之后,好像比之前在港口时候白了些许。 这家伙倒是配合,白天的时候绝不在船上晃悠,反而能时时刻刻躲在船舱里。 莱尔注意到她的眼神,他收回手。 “能养白说明本来就不黑。晒黑倒是没什么,别再和上一次一样。” 晒伤蜕皮,脸上都是大大小小的斑点。皮肤甚至出现糜烂。 “上次?”希琳想了半天,“晒伤?那也是特殊情况。” 在鲸背上无处可避,那个和她一起的鲸鱼也被晒得够呛。 那可是盛夏。就算是在深海碧波号上,她们也会避开这种日子干活。 希琳听说过,南方的海上是能晒死人的。她以前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只是听人说得玄乎,自从慢慢学习了南方的文字,也能从报纸和书籍上获得知识。 高温会引起器官衰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频繁起来查看莱尔亚当斯情况。虽然连她自己都很清楚,太阳的高温和发烧的高温不太一样。这只是她胡思乱想的借口。 “该吃饭了。”希琳对莱尔亚当斯说,“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莱尔摇了摇头,“我没什么胃口。”他现在只觉得身上没有力气,可却不觉得饿。 “晚上可是没有热食物。”希琳蹙起眉头,“我看着取一点回来,房间里也有炉子。” 房间里的火炉一般用来取暖,禁止用来烘干衣物或者做 其他事。但进入北方后,船上储藏的淡水因为低温结冰。朱莉安娜便给所有的房间都配置了水壶,方便船员时时刻刻能喝上水。 “你留在餐厅吧。”莱尔却拒绝了她的提议,“不用专门想着我,我现在没什么胃口。” 希琳想起早晨在杂物间时候朱莉安娜的话。 他躲得很好。 见她还是有些犹豫,莱尔翘起嘴角,理智驱使行为,他不希望希琳为了她搞特殊,但从另一个方向想,她露出犹豫、拿不定主意的样子,却是因为关心他。 这个认知稍微驱散了他的不适。 “你之前自己一个人待在船舱里吗?休息的时候。” 这倒不是。 就算是休班,她也喜欢在甲板上巡逻,或者坐在杂物箱上看忙碌的船员。倒一杯啤酒和船上的大家闲聊几句。或者在甲板上锻炼,总之,她不喜欢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和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才好。 莱尔亚当斯只是看着希琳的表情就知道她的答案。 “好。”希琳答应下来,“我可以让莱娜送些东西给你。” 莱娜是莱尔的亲妹妹,她来送东西,就算是引起关注,也肯定比她好。 莱尔点了点头。 “她不愿意来也没事。我真的没有胃口。”他又说了一次,这一次是替莱娜开脱。 “你休息吧。”看着他重新闭上眼睛,希琳离开船舱。 寒冷的空气,远方隐约可见的雪线。 希琳匆匆沿着楼梯来到下到一层甲板,抬起头,发现周围杂物表面的湿意。 “下雪了?”希琳一边问一边走进厨房。 灶火燃烧,虽然是半露天,但这里的温度要比外面高上不少,说话间 厨房里的视线纷纷落在她身上。 琼在水池旁的椅子上。她的轮椅正放在一侧,由安洁拉和贝拉夫人一起帮忙清洗轮胎。 “琼也在?”在白天,她基本待在诊疗室内,很少到其他地方。 “我来和玛姬说一声,今晚的汤里多放些胡椒。”琼回答希琳的问题, 最小的船员被在安洁拉打造的宝宝椅里,摆弄着一个精致的小木头人。 正在搅和炖汤的玛姬毫不客气地又往汤里加了半勺胡椒。 “昨天降温了,风刮了一整夜,听得可大呢。今天上午天就是阴的,二点多下个半小时雪。看着是雪,落下来就是雨了。”回想起昨天晚上窗户外呼啸的风声,玛姬就一点都不心疼这价格高昂的香料,“这种突然降温最容易着凉了。我就想着煮点热乎乎的胡椒羊肉汤。我和琼想到一起了。” 随着她搅和的动作,空气中飘荡着炖羊肉的香味,希琳深深吸了口气。 “船长,来这边。”玛姬说着,准备再次揭开锅盖,给希琳盛上一碗,“你先吃吧,你今天都没有吃东西,然后早点回去……” 希琳制止她。 “今天和大家一起。” “好了,安洁拉,差不多了。”轮椅上的泥土被水流冲掉,“我先回去一趟,等等再下来。” 安洁拉不解地问:“琼姐,有什么事情吗?我可以帮你跑腿,你走一趟不方便。” “我要去见莱娜,你也一起吗?”琼看了她一眼,没有隐瞒安洁拉。 安洁拉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回头看了希琳一眼,连忙拒绝:“我还没原谅她呢,下次吧。” 希琳靠近琼,弯下腰,将她抱起放在轮椅上。 “我去和她说一声。”琼在希琳耳边提了一句,“你就留在这里就好,没事的。” 希琳点头表示感谢。琼笑了笑:“不算什么。” 说罢,她推着轮椅,朝着莱娜的办公室走去。 - “莱尔生病了?”莱娜蹙起眉头,一副奇怪的样子。 她可不记得他生过病。 “你去看看他吧。”琼对莱娜说。 她对莱娜的哥哥印象不差。当初,他给她留下的瑞鎏纳斯女爵的手令和一把用以自保的手术刀。虽然后者没有真正派上用场,前者在混乱中的北方战场为她带来不小的便利。 第200章 所以代替希琳向莱娜提出请求,她内心并不反感。 “去厨房,从玛姬那里要点热汤,给你哥哥送过去。” 莱娜瘪瘪嘴。她想到和莱尔亚当斯之间的争吵,表现出不太情愿的样子:“明明有希琳安托瓦内特。” “怎么?你还因为昨天的事情生气?”琼自然也知道昨天的事。 “没。”莱娜撇过脸。琼做过她的家庭教师,所以每次在她面前说话,她总是有点没底气。 “说谎。”琼笑起来,“莱娜,我觉得她说得直接,但没错。” “你怎么也说这个。”莱娜不想听这些,但对方是琼。 “因为我也觉得你做得不妥当。”琼也收起南方人的弯弯绕绕,“你要是不喜欢莱尔亚当斯,就干脆和他断绝联系,不要再接受他的保护,可你看不上他,还等待他给你帮助。他做得不符合你的心意,你还要生他的气。莱娜,就算你不把他当做哥哥……” “我没有不把他当成哥哥!”莱娜否认,“是所有人都说,莱娜,你不能喊他哥哥,他不算你哥哥……算了我不和你说这些了,你又体会不到,我去就行了。” 莱娜站起来。 “去厨房给莱尔弄点吃的,然后送去船长室,我知道了。” 第145章 chapter145“米德尔顿小…… 敲门声。 有些迟疑,不够果断。 莱尔亚当斯睁开眼睛。 不是希琳。希琳不敲门。 他知道是谁了。 “稍等一下。”莱尔应了一声。 他撑起身体,金发顺着耳朵滑落,脑袋很晕,很沉。 高烧退去,但身体并未恢复。和手臂骨折不一样,非要说,肯定是受伤时状态更差,但现在这副样子也算不上好。 不一样的状态差。 莱尔亚当斯扶着墙壁站起。脑袋又沉又重,需要扶着什么才能勉强站稳,这让他想起从咸水之都离开前往无名小岛开采铁矿石的那段日子。 也是这样,借助外物,小心试探地挪移。 其实也不一样。 他套上一件羊绒衫。这也希琳安托瓦内特的衣服。刚好合适。 心态不一样。那时候他非常警惕,现在他知道,周围很安全,这是希琳的船,他一点也不需要耗费多余的精力去戒备。 莱娜等在船舱外,逐渐蹙起眉头。 好慢。 又过了一分钟,船长室的门才从里面打开。 莱尔亚当斯出现在她面前。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莱娜忘记了作为淑女应该保持的礼貌,这句话几乎脱口而出。 她们昨天晚上才见过面,那时候莱尔亚当斯还很健康,才过去一天,他做了什么,为什么脸上如此苍白,透露着一种病态的灰色。 琼说莱尔亚当斯生病的时候他还不相信。至少在她的记忆里,她哥哥从来没有生过病,一场小感冒都没有。她觉得她在说谎,可她应该知道的,琼是医生,她或许会在其他地方编造谎言,却一定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她。 “小感冒。”莱尔回答,他的视线下移,落在莱娜手中的餐盘上。 他侧过身,放莱娜进来:“希琳让你来的?” “不是。”莱娜表情一僵,“这个给你放在哪里?” “给我就好了。”莱尔伸出手,接过莱娜递来的餐盘。 莱娜看着他将餐盘放在她们开会使用的长桌上,没有露出吃东西的打算。 “你吃饭吧,现在还热着。” “我没什么胃口。”莱尔说。他嘴里又苦又涩,胃也感觉很胀,虽然一天都没有进食,但是没有半点饥饿的感觉。 他只觉得脑袋昏沉,很想睡觉,但躺在床上又迟迟无法入睡。 莱娜抿着唇,她不知道要不要开口询问一下他的状态如何。 至少肉眼看上去,莱尔亚当斯很虚弱。 小感冒。小感冒可不会这样。 “你做了什么?”莱娜换了种问法,她没有直接打听莱尔的情况,而是问他做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虽然昨天气血上头时没忍住打了他几下,可以她的力气根本就不会伤到莱尔亚当斯。 她见过他使用弯刀和骑士枪,知道他会武技,也掌握着部分诡异的魔法。虽然没听说过莱尔亚当斯在拿方面非常突出,可他似乎一直都属于那种什么都懂得,什么都知道的万金油。奥托蒙德也总将他当做最好的补位人选,什么活都交给他做。 “你想问我为什么会生病?”莱尔垂眸打量着面前的莱娜。 差点忘记了。他的妹妹自然也是个标准的南方人,说起话来也喜欢含蓄和迂回。 这下,他终于理解希琳安托瓦内特为什么不喜欢他最开始的说话方式了。 这可真让人恼火。 “你知道就行了。”莱娜蹙起眉头。 她不是没有关心过莱尔亚当斯,只是以前,这些事情不会被正面提起。 至少,米德尔顿小姐是不能在表面上关照私生子哥哥的,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她们是兄妹,他也只能称呼她为小姐,而她喊他的公共姓氏。 “这里不是瑞鎏纳 斯。“莱尔平静地说。 莱娜抬起头。 他的嗓子哑了,声音无法提高,也没有什么力度。 但这是拒绝。拒绝她的示好,拒绝她不清不楚,不敢直说的歉意。 莱尔亚当斯生气了。 为之前发生的事情和长久以往受到的不公平待遇朝她生气了。 不。不对。没有这么严重,也没有这么夸张。不是因为他遭受的歧视。 莱尔并不会把这些事情迁怒到她,他在生妹妹的气,而非米德尔顿小姐。 “我不需要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莱娜。”莱尔亚当斯咳嗽了两声,他缓和了一阵,才说,“贝尔曼小姐让你来的。” 餐盘里除了两块面包,一大碗热汤,还放着几枚药片。 她只是否定了他询问是否船长让来的,他立马就把所有细节联系在一起。 莱娜微微抿唇:“妈妈和我说过,你很聪明。她要我不要和你走得太近。她说,你的示好可能别有用心。” 莱尔拉开椅子,这一次没有得到米德尔顿小姐的准许,他就直接坐了下来。 身体很疲惫,虽然他能够坚持,可他觉得没有这样的必要。 他坐下来,抬头看着莱娜:“我远算不上聪明。莱娜,你在学城上学,应该见过很多比我聪明的人。我只是一直在观察。” 作为城堡中最多余的人,他一直在观察,然后,学习着将观察到的事情联系起来。 这不是敏锐。只是一个生活在自己家中,却像是寄人篱下的孩子学会的求生之道。 梅丽莎夫人本该是最了解他的存在。 莱尔觉得自己的体温一定又上升了,他眨眼时,感觉眼皮很烫。 “你自己觉得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后对自己的控制能力变差了,在说完上一句后,他就该停止向莱娜询问,可嘴快过了大脑的思考速度。 “莱尔亚当斯。”莱娜短促地喊出他的名字,“如果我真的事事按照妈妈的话做,我现在就嫁给了德赫里!” “夫人也不希望你嫁给他。”梅丽莎不是理由,不足以成为支持她行为的全部理由。 女儿或许与母亲相似,但女儿不是母亲。 “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莱娜恼怒起来。 莱尔亚当斯一定能听懂她想要表达的意思。这家伙非要扯什么学城的人。 是,她在学城读书的时候见到过很多聪明的人,能交上完美的试卷,能和教授辩论高低,能复刻实验顺序,能考出让人艳羡的高分。 这些人都很聪明。可莱尔亚当斯不比他们差。 “你因为自己是私生子,所以没法去学城记恨我?”莱娜抬起头,她想起一件差点要忘记的事。 在莱尔亚当斯十二岁的时候,按照传统,他应该能去往学城接受系统教育,就算他是私生子,也同样拥有这项权利,但梅丽莎夫人用公爵的身份扣押了他的身份证件。 莱尔偏过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你误会了。”他说。虽然没能前往学城,而是被送去了咸水之都,可这只是换了条途径。 “读书不能改变我的命运。”他垂了垂眼睛,“我在问你,你是否也觉得我的示好,是想要利用你身份?就像是梅丽莎说的那样。” “我回答你了。”莱娜往前一步,“你在前门镇抓住我的时候,我恨死你了,你明明知道我回去会遭遇什么,可你还是那么做了。” “你没有任何自保能力,放你在南北方的战场上,就只有一个结局。”莱尔提起这件事,“梅丽莎希望我把你找回去,但就算她不求我,我也会去。我会去北方,救回抱着我的腿求我帮她摘下落在树上的风筝的妹妹。因为我很清楚,支撑你前往北方的理由,不足以将你从北方带回来。” 第201章 莱尔偏了偏视线,看着餐盘上的药片。 琼贝尔曼。一个勇敢的、坚韧而强大的女士。他知道她抱着什么样的想法自愿加入战争,也见到了她为这一选择付出的代价。 他原本以为她死在了北方的战场上,可她活了下来。他不知道那把手术刀和来自女爵的手令缓解了多少,但她的现在不如从前,是不争的事实。 她们只是缓和了代价,并非没有付出代价。 “我知道你不愿意嫁给德赫里。但你的方式只会伤害自己,而不能动摇他们。我唯一能想到有能力带你离开,庇佑你,保护你,且不会对你有任何图谋的,就只有希琳。”莱尔亚当斯注视着莱娜,“她冒着风险救你,不是因为我和她的关系,只是因为这能够改变你被安排好的命运。” 他拜托了希琳。可他很清楚,希琳完全可以拒绝。 “你为什么要那样和她说话?”他双手交握,放在腿上,“为什么要把对我的不满,对梅丽莎的不满,发泄在她身上?她对你没有任何义务。” “你明明知道那些都是气话。”莱娜握紧拳头,“你现在这样质问我,不也在向我发泄不满吗?从我知道你是私生子后,就疏远你,只在需要的时候才表露亲近……” “可我也是因为他们的说法,城堡里的人都要我不要亲近你。因为你是亚当斯,你的存在是对正统的玷污,他们都是这么说的。我从来没有说过我因为你是亚当斯而看不起你,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他们排挤你,欺负你的事,真的和我无关。” 她早就察觉到古怪,觉得这样不对,所以才反复无常,犹犹豫豫。 “我错了。我道歉。哥哥,我做错了,对不起。”莱娜的歉意也带着急躁,一种迫切想要解除误会的焦急。 莱尔歪了歪头。 事实证明,米德尔顿小姐的歉意并不会让人感到愉悦,它甚至无法压下脑袋昏沉带来的眩晕。 他抬起头,平静地指出一个事实: “莱娜,我们同父同母,你姓米德尔顿,而我姓亚当斯,只是为了区分不同的价值。” “对我的排挤不需要你的表态。”莱尔脸上浮现一抹讽刺的笑,“就像是你的婚姻不需要你的同意一样。” “这就是游戏规则。” 第146章 chapter146“自以为是的…… 希琳安托瓦尼特回到船长室的时候,这里只有莱尔亚当斯一个人。 余光看到放置在长桌上的餐盘,希琳知道,莱娜已经来过了。 “她走了。” “待了一小会。”莱尔亚当斯回复她。 他的声音听上去更哑了,但状态似乎比之前稍微好了一些。 希琳靠近,顺手将脱掉的棉衣放在了长桌上。 她的视线停在汤碗上。蒸腾的水汽已经消散,看起来,离开炉灶已经有短时间。 “汤都冷了。”希琳感觉肩膀微微一沉,她蹙起眉头,“莱尔,我刚从外面回来。”她身上还沾染着外面的冷意,而莱尔亚当斯现在最好还是不要再次受凉。 船长室的外室没有炉子,温度本来就比温暖的内室低上不少。她敢在这里脱掉外衣,是因为她身体强壮,也不如莱尔亚当斯畏寒。 “莱娜为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向我道歉。” 希琳躲避的动作因为这句话而停止,她尝试着开口:“因为向你发泄怒火的事?” “不,我想,她是为了在瑞鎏纳斯发生的事。” “误会你的事?” “应该比这个更早,早到我还生活在那地方时。”莱尔抬起头,向后退了一步。 他感觉到希琳身上的冷意。 “去烤烤火吧。”亲自感受到疾病对身体的影响后,他很难再说出这是一种幸福的话语。 “你不吃东西吗?”希琳看着餐盘,“我知道你没胃口,但稍微吃一点,然后才能吃药。”他至少要在抵达北方之前好起来,要不然的话会有更大的麻烦。 希琳和莱尔亚当斯一前一后走进温暖的内室。 “你原谅她了吗?”希琳将小窗打开一个缝隙换气,“莱娜和你道歉的事。”说话间,她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从一旁端起洗漱用的木盆,利用水眷者的力量在其中注入淡水。 莱尔亚当斯将汤碗放在火炉上。 “我没有表态。”他说,“原谅或者释怀。” 希琳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的选择,她没有好奇去问原因。 无论是莱尔,或者是莱娜,两人都有自己的原因和立场,无论是什么身份,这都是她很难参与的事。 莱尔亚当斯坐在椅子上,等待食物加热的时间里,他有一段空余时间。 “虽然那时候我晕得很严重,可我还是听到了那句话。” 希琳接水的动作一停。 ——“莱尔,我不想陪你弥补过去。” 她还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再说一次呢。她记得自己答应了他,会在他好转之后再说一次。 既然莱尔亚当斯听到了,看起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她拿起热水壶,确定着水温。 莱尔静静看着她的动作,说:“我在尝试着不去回忆过去的事。” 没有对莱娜的歉意做出明确的表示就是这样的尝试,原谅或者不原谅,都显得他过分在意过去的事了。实际上,他虽然会偶尔回忆起小时候的事,却早就不被这些回忆主宰。 可他无法 完全释怀。过去的经历组成了现在的他。比起好的那部分,坏的那部分显然影响更大。 “我依然做得不够。”莱尔摇摇头,“我知道莱娜又用了她最擅长的小把戏。”她的歉意显然是真的,可也掺杂了“快让这一切翻篇”的意思。 所以才那样模糊,跳跃,急躁,慌乱。 他是她的哥哥,他很清楚莱娜擅长什么。 他觉得不满。才和个小孩一样,报复性地告诉莱娜她不知道的事。 学城的教育圣洁而理想,而他在咸水之城学会的一切更加现实。 若是两者中和,或许能有一条自洽的路径,可无论是知识或者财富,都无法自由地流通。 “希琳,我无法在认清我的家人的阴暗面后再去爱她们。”莱尔轻声说。 燃烧的炭火噼里啪,却没有明显的烟尘,这是来自南方的炭火,是需要专门的途径才能买到的东西。 他静静地看着火舌加热着罐子里的炖汤。虽然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已经告诉他,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希琳已经掌握了一条能够影响力不弱的情报线网。 “我背负的,只有对她们的责任,就算梅丽莎夫人从不将我当作孩子来看待,没有她,我也不会活着。”莱尔双手交握,有些不安地搓着手。 无论面对谁,他都避免提起梅丽莎的话题。 做情报生意,他或多或少都能接触到不同人的家庭关系,可却从没有在这庞大的样本群中找到一对像他和梅丽莎这样的案例。 这太特殊了。以至于,他根本无法从外界学习模仿其他人的处理方式。 “泡泡脚。”希琳把兑好的水盆放在莱尔亚当斯面前,“今天的浴室也没法给你用。” “你不嫌弃我就好。”莱尔看向她。 希琳挑挑眉:“多亏了这是深海碧波号,换了其他船,怎么储备够饮用的淡水都是个问题。” 莱尔跟着她笑起来。这就是变着法子地自夸。希琳是海的卷着,她当然有办法为深海碧波号储存足够的淡水。 她自己就是行走的水源。 “我之前就知道了。”希琳搬来椅子坐在火炉的另一侧,“早在海之冢的时候。” 从那时候起,她就感受到莱尔亚当斯身上有一种自毁的倾向,那时候她还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在前往瑞瑬纳斯,见到他和莱娜的相处方式之后,她逐渐明白,他为何会变成这样。 利益的争夺割裂家人,但又没有完全将他们分开。 “我的朋友也……现在只有仇凛了。”名义上,他是他的下属。 希琳想起帮助过她和莱娜离开的军官。莱娜也知道那是莱尔亚当斯的朋友。 斯科特。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回忆起他不耐的表情和态度,希琳大概明白他和莱尔亚当斯之间的关系也很紧张。 家人,朋友,地位,权利,他所能依靠的,居然是她,是荒唐而不可理喻的爱情。 爱情,南方人喜欢这个词语。它满怀热烈,使人向往。 莱尔亚当斯垂着眼睛:“算了,这样还是在弥补过去。” 反复提起过去,就算欺骗自己弥补是为了释怀,换来的也只是又一次伤害。 想要换得希琳的理解,只需要又一次剖析自己。 在交集中,他的位置太边缘,又太靠近中心,这不是好事。 她站起来。 要莱尔亚当斯完全抛弃将他塑造成这样的过去,等于要他一次性剥离灵魂,这太残忍了。 第202章 “深海碧波号不是一天变成现在的样子的。”希琳弯起眼睛,“为了将它变成现在的样子,我付出了近十年的时间。” 她弯下腰,拥抱住莱尔亚当斯。 言语有时候比不过动作。 他在生病,继而更加脆弱。北方是不允许脆弱存在的,好在,她并非贯彻大祭司那套理论的人,可严寒不会留情。 在危险中,北方人团结在一起。 莱尔亚当斯身上的温度依然不低,热气甚至让整个房间的气压上升,她灵巧地撬开唇舌,让海的波浪在狭窄的船舱中回荡。 莱尔亚当斯避开希琳。 “你不怕被传染吗?” “风寒感冒可不会传染。”希琳笑起来,指尖从他的金发中收回。 “吃东西吧,然后把药吃掉。若是在抵达部落之前还没有好,只会变得更严重。” “我会努力。”莱尔亚当斯弯起眼睛,“最好能在停泊前好起来。” —— 琼的药里似乎有让人昏昏欲睡的成分,莱尔亚当斯占据着床铺的一角,已经熟睡。 希琳拿着外套离开船舱,深夜的最后一次巡船,她的动作很轻,莱尔亚当斯并未察觉。 “我们的父亲,他是一切的统一。你妄想反抗他?那你的结局是什么呢?我天真又愚蠢的弟弟。” 这个曾在梦中听过的声音又一次出现在他的梦中,莱尔亚当斯意识到这是个梦境,可他醒不过来。 身体状态不佳,让梦境也变得支离破碎。 恍惚间,因为吸食了蛇鳞而变异的怪物朝着他袭来。 莱尔狼狈地躲过袭击,刚想要使用魔法反击,右臂垂落下去,不听使唤。 他抄起地上的木棍,可这一次,眼前一片昏暗。 “亚当斯大人,有人给你送来的礼物。” 仇凛的声音忽远忽近,缥缈模糊,驱散了他眼前不可见底的幽深,一束散发着神圣的光自神像想落下。 盛大的欢呼声中,一道影子站在光芒中。 奥托蒙德。 莱尔认出他,他四下回顾。 这是教皇的御座。 而登神的阶梯上,一个包装精 美的礼物安静地等待着他。 “为了奖赏你在战争中的英勇表现,这是给予你的奖励。” 莱尔全身僵硬。 他收到过包装成这样的礼物。 奥托蒙德向他走来,他刚刚六十出头,却有一头花白的头发。 圣光加持,每一根银发都散发着神圣。 礼物被打开。 他担忧的一切成为了现实。 一个脑袋滚出来,咕噜噜落在他的脚边。 他太熟悉这张脸了。 希琳、希琳安托瓦内特。 他把希琳的脑袋送给了他,放在同一个箱子里,和她一起的,还有莱娜、梅丽莎、仇凛、厄休拉和斯科特。 “莱尔,有个自以为是的小偷窃走了我的武器,多亏了你,我们赢了。” 第147章 chapter147“回归。”…… 砰—— “枪响。” 枪响打破了梦魇。莱尔亚当斯依循本能起身,寻找着枪响的位置。 砰—— 又一声,接二连三。 “希琳。”声音已经不再沙哑,头晕的感觉也有所缓和。 “嗯?是火枪小队在日常训练。” 现在已经是深入伦海,不用再担心吸引海盗或者巡逻的海军。亚雯加图和她的小队已经忍耐了很长一段时间,是时候让她们好好操练一番了。 希琳闭着眼睛,没有起身去确认,就给出了答案。 如果是海盗,她们会给出特定的信号,没有信号,说明这是训练。 已经得到了答案,莱尔亚当斯依然浑身紧绷。 他伸出手,握住了希琳藏在被子中的手腕。 “莱尔?”冷意让希琳本能地往毯子里缩,就算刚刚醒来,他的四肢依然很冷。 “没事。”他嘴上这么说,但表现得十分戒备。 希琳坐起来,偏头看向外面的方向。 天色还暗着,冬天的北方天亮得很晚。估摸着时间,深海碧波的早晨早就开始了。 这当然不能怪亚雯。她们是按照正常的时间训练的,是她和莱尔亚当斯在赖床。 “你好点了吗?”睡意还未完全消散,希琳伸手确认莱尔的体温。烫手的感觉已经消失不见,他的声音听上去也好了不少。 希琳忍不住想,琼的药可真厉害,怪不得那么贵。 “我要去早训。”希琳打个哈欠,“你要是去吃东西的话,记得多穿点。” 希琳拽过一旁的衣服,迅速套在身上。衣服好冷,她忍不住哆嗦了两下,动作更快几分。 期间,莱尔亚当斯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的动作。 “我脸上有东西吗?”希琳哈欠连连,昨天巡船的时候发现有管冻坏,她临时喊来厄休拉修理了好长一段时间,回到船舱的时候已经将近两点,莱尔已经睡下。 “只是想看看你。”莱尔亚当斯没有提起那个梦。 在梦里他就意识到这是一个梦,它没有吓到他,只是让他很不舒服。 不合时宜的梦让他想起奥托蒙德为了控制他所做的一切,若是将他和希琳联系在一起…… 他好不容易才忽略这种可能,它却再一次提醒他。 “我不就在这里吗?”希琳弯起眼睛,“你还是……莱尔?” 她的话音还未落下,就看到莱尔亚当斯赤脚下床,朝着她靠近。 “你是不是不想好了?”希琳推开莱尔亚当斯,“你再这样我就把你丢下船。” 无力地威胁,莱尔挑了挑眉。 他的精神状态比起一天前好了太多,做这样的表情,能看出几分健康时候的神情。 “希琳,你是不是只会这一句威胁人的话?”他弯起眼睛,“我记得我们第一次在海上遇见时,你就是这样说的。” 他不提这个还好。 希琳从回忆的缝隙里找到莱尔亚当斯被俘虏之后,那自以为是的可恶嘴脸,又想起这段日子,她和莱尔做完a后,躺在彼此身边,面向天花板,十指相扣,躯体接触厮磨的样子。 希琳扯出一个笑容。她现在确定莱尔亚当斯是真的好了。 手掌搭在他肩上,仅是一个错身,就轻松将没有防备的莱尔反剪双手按在桌前。 “你应该很清楚,我可是说到做到。”希琳没有用力,“比起虚张声势的诈唬,这可以落在实处的,才算得上威胁。” 她松开手,将自己身上的外衣丢给他。 “少嘚瑟了,再冻感冒,你就自己想办法吧。” 希琳摔门而去,就听到莱尔亚当斯的笑声从船舱内传来。 - “好冷。” 按照朱莉安娜的安排,希琳正站在甲板上,最后一次清点她们要带走的东西,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希琳没有抬头,核对着货物,说: “我让你多穿一件羊毛衫,你穿了吗?” “穿了。”莱尔亚当斯走过来。 德拉科夫人修改过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正合适,和船上的每一个人一样,莱尔亚当斯裹得就像是丛林里的棕熊。 对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来说,这是全新的体验。 莱尔在北方执行过任务,表现得还算淡定,甲板上,几个第一次看到比人高雪堆的年轻姑娘们满眼期待。 “她们真有活力。”莱尔的声音转化成一阵又一阵的哈气。 希琳清点着谷物:“趁现在还有新鲜感。”她用手指捏着炭笔,在数字后面画上一个歪歪扭扭的对钩。 “海上会比陆地温度好一些,新鲜感只能维持几天。” 她回头,在人群中找到玛姬和朱莉安娜的影子:“她们就是,玩一会儿就玩不动了。”第一次来到北方时,没见过雪的朱莉安娜也是这样高兴,但很快就让严寒狠狠上了一课。 尖锐的口哨声打断了希琳和莱尔的闲谈。 “你帮我数一下酒水的数量。”她将手中的单据递给莱尔,“这边是葡萄酒,这边是啤酒,我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莱尔双手接过纸币。纸张冻得脆生生的,上面是希琳安托瓦内特歪歪扭扭的字迹。 莱尔弯起眼睛,欣赏着她丑陋的字迹。手套厚重,手指裹得像是一根根冻萝卜,亏她还能画出字符。 他看着希琳大步朝着船舷的方向靠近。 “怎么了?”希琳朝着驾驶着小船探路的尤莉叶喊,“前面怎么样?” “冻上了!没法走了!”尤莉叶大喊着回答,“要么破冰,要么就发信号给部落,让她们派人来接我们!” 希琳打信号让尤莉叶找最近的陆地。 自己则迅速指挥舵手转向。 河口上冻是早有预料的事,在前门镇时,希琳就感觉今年冬天似乎比往常都冷得更早,这一路上,她的判断得到了验证。 第203章 甲板上多了四五个铁桶,每一个里都生着火。即使这样,还是得不停地保持活动,才不会冻僵。 希琳穿行在甲板上,指挥着各个岗位的船员停泊。 在河口停泊的难度要高于港口停泊,而且海上漂浮着大量浮冰,这批船员已经熟悉了在海上航行,可在应对伦海的恶劣天气这方面依然有所不足。 因为这一次没有贝林夫人的帮助,她们必须找到一个隐蔽且足够安全的位置,来保证在接下来的半年时间里,深海碧波号留在这里不受到损耗。 希琳和朱莉安娜等人讨论过是否需要留下值班的船员来照看深海碧波号,但北方的环境实在是太过恶劣,遇到特殊情况根本无法处理。 希琳甚至想过她自己留在这里和深海碧波号一起,虽然答应了爱尔柏塔回家,可她还是没有做好去见大祭司的准备。 莱尔那句话放在她身上也合适,在认识到大祭司的局限性后,她也无法坦诚地面对这位在她成长过程中起到至关重要影响的长辈。 反正,大祭司肯定不会喜欢莱尔亚当斯,她们两个在这里,也有人做伴。 但这个提议刚刚出口就被全票否决,就连莱娜也投了反对票。希琳不清楚莱娜具体是怎么想的,但船上其他人的意思很统一。 虽然 深海碧波号有着非凡的意义,但她和海潮酒馆是差不多的。船员才是船的灵魂,而希琳是船员的领袖,她怎么可能因为害怕见到大祭司,就这么幼稚地躲避? 希琳只好答应下来。 去见大祭司,早就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沉锚,下货,做伪装。 等深海碧波号上的船员和货物都卸得差不多,希琳开始最后一次巡船。 火炮因为重量无法带离,但枪械已经全部打包好,和子弹一起带回部落。 为了避免有其他人发现深海碧波号,亚雯加图打包了所有的火炮炮弹,一并带回到部落。 各个船舱的窗户都已经封死,可燃物全部熄灭隔离,希琳最后从深海碧波号上撤离。 船下,阿德琳已经带领小队等候着她。 许久不见,阿德琳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不同,可她看向希琳的眼睛,却夹杂着复杂。 “你可终于回来了。”她停在希琳面前,“大祭司一直在等你回来。” 想起自己偷偷溜走的事情,希琳心中生出愧疚,躲避着与大祭司再次相见,就是为了躲避这份不安。 “她还好吗?”希琳试探着问。 阿德琳摇了摇头,正准备回答,就听到后面爆发出的叫喊。 “你做了什么!” 希琳和阿德琳同时回头,不约而同地瞪大眼睛。 深海碧波号不见了。 发出声音的是尤莉叶,她扯着莱尔亚当斯的衣领,高声质问他:“你把深海碧波号怎么了?” 衣领挡住他半张脸,碧绿的眼睛中流出错愕。 他伸出手,精致的模型出现在众人眼中。 “一些小的尝试,不是什么特别的事。” 这些日子,他都和希琳待在一起,就算是没有刻意了解,也知道她在忙碌卸货的事。 莱尔自己都很惊讶,他缓缓垂着眼睛,注视着手中精巧的模型。 他想尝试着做些什么。 “怎么了?”希琳快步赶来,她眼神极好,自然看到了莱尔手中多出的东西。 莱尔亚当斯偏过头,带着欣喜的目光自然地落在希琳身上。 他还是第一次,不需要通过献祭来施展魔法。 他递出精致的小船。 “给你。” 第148章 chapter148“你需要变得…… 沿着记忆里的路径从河道往部落的驻扎地行进。 开路的部落成员负责铲出一条足以让众人通行的道路。 希琳和阿德琳并肩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交流着这段时间遭遇的事情。更多是希琳听阿德琳提起部落的变化。 在过去的两个冬天里,安托瓦尼特氏族的规模比起之前扩大了数倍。她们的领地也从之前河口到森林的边缘,扩大到占据了东边的半个森林。 “北方的战事结束之后,就和大祭司设想的一样,从战争中分得一杯羹的部族开始迅速扩张。她们借着团结的借口,在开春的时间里,吞并了数十个部落。” “为了保护我们生存的领地,大祭司不得不再次取出兽牙,召集当年一起为探索极北土地的部落,组合了新的联盟来对抗她们……” 希琳听着她的话,神情越来越严肃,沉默许久,她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阿德琳,你确定大祭司是不得不这么做?” 阿德琳停下脚步,鹰一样的视线射向希琳:“当然!难不成就这样看着北方被这些蠢货分裂?” 希琳垂下眼睛。 北方是部落民族,根本不存在分裂这种说法。 她原本不相信,但现在可以肯定,这一切都是大祭司的安排。 “回去再说吧。”阿德琳没有察觉到希琳的变化,依然沉浸在部落这段时间获得的成就之中,“你肯定会吓一跳的。” “有烟!” 队伍里有人喊了一声。 “看那边。” 希琳抬起头,水洗过一般的蔚蓝天幕中,黑色的烟气十分显眼。 “山火?” 阿德琳拉住了快要出去救火的希琳。 “是伐木场的锅炉。” “伐木场?”希琳偏头,质问道:“在森林里建伐木场?” “是大祭司的命令。”阿德琳收回视线。 “怎么回事?” 大祭司一直很死板,根本不愿意接受和学习南方的技术,尤其是这种以伤害自然资源为代价的方式。 阿德琳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 “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她说,“作为下一任祭司的候选人,你离开得够久了,难道只允许你和南方人走得近吗?”说着,她回过头,锐利的视线一下就锁定人群中的莱尔亚当斯。 “别变得和南方人一样虚伪软弱。”阿德琳警告一句,大步往前,从开路的北方人手中接过武器,不再和希琳同行。 希琳被她突然而来的脾气弄得莫名其妙。 她只是很意外大祭司的转变。她明明是最敬畏神灵的人,居然也开始尝试接受这些来自南方的东西。 希琳意识到,阿德琳还是很在意她逃离的事。 她叹了口气,但过去的决定已经无法改变,她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她的步伐。 靠近聚集地,空荡荡的雪地上,出现了一条带分叉的石头路,分叉的另一侧通向森铃的另一侧,伐木场所在的方向。 “路是去年修的。” 阿德琳说了一句,她没说为什么修路,但车轮留下的痕迹给出了回答。 车轮会陷入烂泥中,有了石头路,车子进出更加方便,同样也意味着她们不能再像往年一样,随着季节变化搬迁。 部落近在眼前。 和希琳的判断一样,帐篷的数量减少了,土地上建起许多新的木头房子,比起聚集地,这里变得更像是雪原中的村庄,而且能算非常大的村庄。 鸟儿提早送来希琳回归的消息,部落里有人出来迎接,希琳寻找着大祭司的身影,却没能找到这个她想躲又想见的老人。 “希琳!”昔日的伙伴等候在村落门口,看到她身后的队伍,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可怎么办?我们不知道你有这么多人!”部落的神射手杜达发出惊呼,“你也真有办法,居然能找到这么多南方人。我听说南方人都细皮嫩肉的,根本吃不了苦。” 希琳扯扯嘴角,没有去纠正这种偏见。她收回来寻找的视线,将注意力放在更重要的事上:“哪边空余的地方大?告诉我一声,我们去那边扎营。” 杜达想了想,回答:“我们以前过冬的坑道今年没人用。” 希琳点点头,她转身,走向尤莉叶,将这件事告诉她。 “你先安排,我去见大祭司。” “我们才两年多没回来,就把我们的房子拆了?”尤莉叶骂骂咧咧的。 “正常,部落资源有限,不会给离开的人留帐篷。”希琳伸出手拍了拍尤莉叶的肩膀,“你又不是不知道,先把大家安顿好,肯定还有多余的帐篷。” “他呢?”尤莉叶偏头,看向人群里的莱尔亚当斯,他和莱娜站在一起,兄妹之间不知道在聊些什么,有说有笑的。 希琳顺着看了一眼:“你看着安排。” 尤莉叶招呼着深海碧波号的船员往坑洞的方向走,希琳则跟着杜达往大祭司的住处走。 村落里的雪都被铲掉,只剩下薄薄一层冰铺在地上,厚靴子踩在上面,微微下陷,又有点滑,是属于北方的特殊感觉。 阿德琳将众人带到村子后就不知所踪,希琳感觉她在有意躲着她,杜达成了她的引路人,一边往大祭司的地方走,一边和她介绍村落现在的情况。 第204章 随着其他零散部落接二连三地投奔,安托瓦内特氏族已经突破了四千人,这种规模,在北方已经是非常庞大的部落了。 因为人太多,原本的聚集地扩张之后还是住不下,她们还另外在稍靠南的位置,开辟了第二聚集地。 “你回来的时候没有见到吗?”杜达问,“在海边,大概有八。九百人,平常以捕鱼为生,也和南方人做贸易。” 希琳笑了笑:“虽然我们是沿着海岸线北上的,但若是部落在海上能看到的位置驻扎,早就被海盗洗劫一空了。” 杜达似懂非懂地点头:“我也是听大祭司说的。我不懂这些啦,大祭司说,我们需要一个靠近南方的部落,而那些人加入我们之前,就在靠南的地方捕鱼。” “为什么她们要加入我们?”希琳已经从阿德琳那里听到一种说法,现在想听听其他人的看法。 “她们要报仇。”杜达回忆起那时候发生的事。 在希琳离开后的那个春天,当积雪不再阻拦部落与部落之间的通信后,又很多靠近南方的部落选择北上,前来与大祭司会面。 希琳点了点头:“就只有这样?”她总觉得这只是一个借口。 “对了。”杜达偏向希琳,“她们带来了一门火炮,南方人生产的。” 希琳的大脑嗡的一声:“这东西现在在什么地方?” “伐木场?部落里根本没有地方放那东西。”杜克停在一顶大帐篷前,“进去吧,大祭司早就念叨着你了。” 希琳朝着她道谢,心中想着的却是火炮和伐木场,她回过头,依然能看到烟囱中冒出的黑烟。 希琳回过头,进入帐篷。 热气扑面而来,让已经习惯了冷意的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燃烧的炭火味混杂着老年人的体味,帐篷里的气味并不好闻。 这是衰老的痕迹。 希琳蹙起眉头,放缓了脚步。 “希琳?”熟悉的声音带着颤抖,开口的瞬间,鼻头忍不住泛起酸涩。 希琳往前迈出一步,再一次变得迟疑。 “大祭司。”她回应祭司的呼喊,停在炉火旁,让火焰驱散自己身上的寒冷。 “过来。”大祭司忍不住催促,“过来让我看看。” “我身上冷。”希琳偏过头。 长大之后,她很少掉眼泪,但这一次却控制不住地鼻子发酸。嘴上匆匆找了个借口,祈祷着这种怪异的苦涩能够快些褪去。 “北方人怎么会怕冷?”大祭司笑呵呵的,一点都看不到和她类似的情绪,她朝着希琳招手,“这段日子腿脚不灵便,每天都在温暖的帐篷里吃吃睡睡,都快要忘记北方该是什么样子了。快些过来,希琳。” 希琳缓缓呼出一口气,鼻腔的酸涩褪去些许,她脱掉沾染着落雪的棉袄,在大祭司的床边缓缓蹲下来。 德一安托瓦内特眯着眼睛打量了眼前的希琳。 “瘦了。”德一说。 希琳摇摇头:“更壮了。”她的体重浮动不大,却比之前更加精壮,这是康斯坦丁特训的成果。 大祭司笑呵呵地,她拉起希琳的手:“年轻就是好。” “大祭司……”希琳昂头看着她。 还记得上一次回到北方,大祭司看起来还很硬朗,那时候她和贝林夫人一起南下,途中频繁听到那位老者对大祭司的夸赞。 贝林夫人很羡慕大祭司的状态。德一比庞克贝林大十多岁,看上去却比她更年轻。 可这次过去几年,比实际年龄更加苍老的贝林夫人因为重新学习魔法而容光焕发,而一直以来都很硬朗的大祭司却在几年之间衰老了数倍。 皱褶爬满了记忆里熟悉的面孔,眼袋重得快要掉下来,能使长矛和弓箭的手上满是老年斑,靠近之后,希琳根本无法忽略她身上散发的老人的气味。 德一是聪慧的智者,只是简单的对视,她便能从希琳眼中读出她此刻的情绪。 “人都会老的。”她轻声说,“有些人是慢慢变老的,有些人是突然变老的。” “是因为我,对吗?”希琳当然知道人无法避免衰老,可突然变老一定是有契机的。 她左思右想,唯一想到的理由,就是她的不辞而别。 大祭司将传承的羽冠交给她,她却选择了逃避。 德一叹息一声,颤抖着手碰了碰希琳冻得通红的脸。 “你有自己的理由。” 理由。希琳垂眼,害怕也能算作理由吗? 黑烟漂浮在部落的上空,她很清楚,那绝不会是在烧柴。 部落正在冶铁。 “回来了就好。”大祭司拍了拍希琳的手,“我得到了你的消息,没想到你居然会前往东方。” “我……”希琳一咬牙,将自己在东方遇到的事情一股脑儿告诉了大祭司。 大祭司安静地听着,在听到诸神的逝去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后,她脸上多出了几分释怀。 希琳想,大祭司估计早就预料到了这件事,除了南方人总是提起的神治时代的终结,那些占卜仪式恐怕也早有反馈。 她不意外神的选择,而长生种族追随神灵而去的事,也没有让大祭司惊讶。 但听到康斯坦丁的承诺后,这位老者脸上逐渐浮现出慎重的神情。 “一百二十万。”大祭司盯着希琳,“你知道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吗?” “我以为您更在意他要把总督的位置让给我继承。”希琳抿着唇。 按照她的理解,莫卡南的总督,是东部王国的真正的掌权人。这意味着她将会继承整个东部王国,以及北方的部落。 “没有人,要头衔有什么用?”大祭司笑了笑,衰老让她的表情变得可怖,可声音却还是和以前一样的亲切, “一百二十万。”她蹙着眉头,“这么多人,足以将整个北方荡平。” “它们还掌握着完整的法术网,对吗?”大祭司向希琳确认。 希琳点了点头。爱尔柏塔和她提起过,莫卡南还有一件从久远年代流传下来的神秘物品,经过她们老师的加持,这件物品相当于一个可移动的法术网。 大祭司看着希琳的表情,深深叹了口气。 “希琳,一百二十万军队,这说明它们完全可以自己出兵统一南方和北方,再扶持一个人类统治者。” 德一的口吻严肃。 她不是希琳,不会相信这种无由来的好意。 神灵眷者的身份或许是一种认可,却一定无法承载这样重的投资。 一百二十万军队,先进的船只、武器,听她的意思,对方为了今天准备了至少一百年。 德一不得不怀疑它们的用意。 异种毕竟是异种。它们又怎么可能真的和人类同心? “您的意思是,我不应该相信她们。可大祭司,爱尔柏塔是我的朋友。”希琳回想自己在莫卡南度过的一年时间,最开始的时候,她也很怀疑这种突然的接近是否是别有用心。 可爱尔柏塔和康斯坦丁的态度已经给出了答案。 希琳觉得大祭司的担心是多余的。爱尔柏塔和康斯坦丁的态度很明显。 她们显然是知道人类对长生种群的态度,以及接下来将要面临的考验,才如此强势地安排好了一切。 她静静注视着大祭司,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处提起那种崇高的牺牲, 脑海里不住回荡着康斯坦丁在进入迷雾海前对她说的话。 长生种终将伴随着神的时代变成符号,回忆,他们背负着什么样的名声…… 不。希琳的眼神变得坚定。 “大祭司。”她昂起头,面对着床榻上衰老的智者,异常坚定而果断地回答。 “我愿意相信这是她们的好意。长生种族的使命与我的使命不同。我和她们都将奔赴使命,这也是我回到北方的重要原因。” 大祭司伸出手,如同二十年前一样,轻轻揉了揉希琳的乱糟糟的红发。 “你终于长大了。”她弯起眼睛,她的眼神中流露的不是欣慰,而是一种与悲痛纠缠在一起的怜悯。 “但只是坚定远远不够。希琳,你要更强大,你将要面对的,是将过往全都撕裂的灾祸。” “人的灾祸。” 第149章 chapter149“北方的改变…… 希琳找到莱尔亚当斯的时候,他正在帮莱娜和安洁拉搬东西。 部落为她们准备的帐篷不够分,尤莉叶安排年纪大和年纪小的先入住,剩下的人在找位置搭帐篷。 希琳踩着雪,沿着下坡走进坑道,她的视线落在提箱子的莱尔亚当斯身上, “你怎么没去帮她们搭帐篷?” 北方的住家帐篷搭起来复杂又麻烦,就算是熟手,没有个三五个小时也很难完成。莱尔亚当斯是标准的壮劳力,让他来搬行李实在是有些浪费。 莱尔无奈地耸耸肩,正准备回答,就听到一旁的莱娜说:“莱尔本来已经去了,是她们不用南方人帮忙。” 第205章 “尤莉叶不用你?”希琳想起她对二副的嘱咐。 “不是二副。”安洁拉本来也想去帮忙,她是木工,这些是她的本职工作,却也被凶了回来。 “我不认识她,但是她不让我碰龙骨。”安杰拉有些不高兴,“可我就是做这个的。” 希琳的视线落在莱尔脸上,他轻轻朝着她摇了摇头。 她们被歧视了。 希琳移开视线。她原本以为,连一贯古板的大祭司都松口开始接受南方的技术,部落内部的对于南方人的态度会有所好转。 她还是太天真了。 莱尔上前:“你去帮忙吧。北方的帐篷比我见过的都复杂,我弄不来。” 他压低声音,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这种事没法避免。这边我看着就好。 不用太担心,也不用抱歉,嗯?” 她缓缓垂眼,对上莱尔的视线,朝着他点了点头。 希琳知道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她无法站在莱尔的角度说些什么。 现在的部落不是她带着朱莉安娜来时的部落,莱尔似乎也发觉了什么,他什么都没有提,只是先让她去安顿船员的住宿,自己则留在原地帮已经入住的船员搬运东西。 希琳和尤莉叶会合,她和几个过去姐妹聚在一起干活,来帮忙的北方人不少,都是以前部落里能叫得上名字的人。 希琳很快就加入她们,一群人一边干活,一边分享着这段日子的见闻。 尤莉叶在和她们分享东部王国的见闻,她提起不同特点的异种,这些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听得很认真。 “她们也影响万灵之主?” “她们那边不称呼那位为万灵之主,而是称呼为生命女神,但应该和我们信仰同一位神。”尤莉叶说,“各地有各地的特色。同一位神灵在不同地方的叫法还不一样呢。”说着,她指了一下希琳。 “在北方,我们喊她海的女儿,南方人喜欢称呼海眷者,在东方,那些长生种族嘴里,又喜欢喊她海之圣灵的代行者,你看,每个地方都不一样的。”尤莉叶一边将木头弯曲接在主梁上,一边说,“各地都不一样,大概能听懂就行了。” “还是海的女儿亲切。”有人嘀咕,“万灵之主,海的女儿,都好听。比什么眷者好听。” 尤莉叶笑了笑:“都听我说了这么久,我们离开这么长时间,部落里还发生了什么?不要说什么联合了,我都能看到,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 “哦,是有件事。”一个声音回答她,“前几个月,秋天的时候,这里地动了。我们常去的温泉山洞塌了一半。” “什么?”尤莉叶露出惊讶的表情,“那冬天怎么活?” “哈哈哈。”她的惊讶引起一连串笑声。 “别着急,你听她说完啊。尤莉叶的性子还是这么急。” “山洞是塌了一半,我们把落石清理之后发现,那个山洞是大洞套小洞,地动把间隔震开之后,里面更大了。” “水怎么样?”尤莉叶更关心温泉的水质。 这处天然的温泉几乎是部落的命脉,若是离开它,她们真的要忍上一整个冬天。 “比之前更好了。” “这倒是奇怪。”希琳接了一句,“居然是个双重洞。”她们从小就在那个山洞里泡温泉。 “大祭司专门占卜过,说这是好事,是万灵之主对我们的馈赠。部落人多了,以前的温泉太挤了,这才替我们扩大了水域。” 这个回答得到了众人的应和。 希琳笑了笑,眼神渐渐沉下来。 她知道这是大祭司的谎言,神灵早就不再回应任何占卜。 一群人聚在一起聊天,手里的活也做得飞快。 四五个新扎的帐篷在靠里的位置,外洞也燃起几团的篝火。 希琳前往和辅助大祭司的几位长老面谈。 部落现在的人数早已经和当初不同,希琳带回来的物资无法起到补足的作用。虽然有沿海聚集地的贸易补充,粮食储备依然是大问题。 因为这个原因,部落至今都在派遣狩猎队进入丛林。 可因为部落扩张和砍伐树木,近处已经很难找到足够的猎物,必须深入到更北的地方去。 “现在的情况,部族很难将食物分给你的船员。”长老雪莱面露难色。 她曾在其他部落担任祭司。虽然知道希琳是安托瓦内特部族大祭司选择的继承人,可就算是这样,在食物这样的大事上,她也很难做出让步。 部落扩张,无论是原先的还是后来的长老压力都很大。希琳明白,自己虽然是部落的下一任大祭司,但平日里并不和大家一起生活,突然回来行使特权肯定会引发不满。尤其是她带了这么多南方人回来。 “我明白。”希琳点点头,“雪莱长老,我们可以自给自足,但也希望您从中干涉,至少,让我的船员能够在我们的部族自由活动。” 她沉下声音:“她们大多掌握着专业技能,至少能在村子里找到一份换取粮食的活。” 雪莱明白希琳的意思,她长叹一声:“你也知道,有些事是数百年积累沉淀的债,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清除的。” “我知道。”希琳点点头,“我们对神灵的信仰也有数千年历史,但长老,神的时代要过去了。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雪莱抬起头,注视着这位继承人。 “这可没那么容易。” “是的。”希琳笑,“我当然知道,当您也做出了选择,不是吗?” “我认可的是德一安托瓦内特。”雪莱长老温柔地注视着希琳,“海的女儿,我听说过你在南方做的事,可你要明白,神在逝去,你的优势也在逝去。” “我会组织队伍参与狩猎和部落的日常工作。”希琳站起来,“至于其他的事就不劳长老费心了。无论是大祭司,还是我,我们都是安托瓦内特氏族的传承者。神眷的头衔确实让我天生占据优势,可……” 她笑了一声。 “没什么,之后的事情,等发生之后再说吧。” 她回到住处时,天已经很黑了。 希琳取出怀表,却发现戴着笨重的手套根本打不开这精巧的小玩意。 希琳咬着指套将其摘下。 体温温暖着怀表暴露在空气中不久就变得冰冷,她看过时间,已经过了晚饭时间。 外洞的篝火上架着锅,沸腾的水汽卷起一阵阵白色的雾。 除了玛姬,还有几个能做料理的船员围在一起。 希琳看到莱娜、安洁拉一起坐在边缘的火堆,而负责照料锅里炖煮食物的居然是莱尔亚当斯。 她觉得新奇,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才来到玛姬面前,将自己和长老交涉的结果告知她。 玛姬点了点头,说:“我想到了。” 她向外望了一眼:“今年和前几年不太一样。” “人多了,不习惯吧。”希琳回答,“我也不太习惯,有很多陌生面孔,总能听到背后的议论声。尤莉叶和朱莉安娜呢?” “总管有些头疼,去休息了,二副在收尾。”玛姬指了指两人所在的方向,说到这里,她想起什么,“老大,下午出什么事了?” “什么?”希琳蹙起眉,“还出什么事了吗?” “啊?还有?”玛姬和希琳都疑惑地看着对方,直到厨娘叹了口气,“我说的是安洁拉和莱娜的事,她们是不是又吵架了?我看两个人都不太高兴的样子。” 她就知道。希琳露出无奈的表情,将部落里有人不愿意让她们碰帐篷的事告诉玛姬,她叮嘱玛姬:“你也小心一点。这事我不能公开和大家提,但你们私下互相提醒一下。” 在这里,她不只是深海碧波号的船长。可比起对这些新加入部落的人,希琳私心还是更偏向熟悉的船员们。 “我也和管事的长老提过了。”希琳叹了口气,“虽然感觉用处不大。” 玛姬苦笑一声。她当然知道希琳的意思。以前在灰港的时候,这种白眼她没少遭遇。 “大家的心情不要受影响就好。”她偏向另一堆篝火的方向。 “莱娜和安洁拉正是最敏感的……”年纪一次还没有出口,篝火边传来的笑闹声就打断了玛姬的声音。 莱尔不知道再给两人讲些什么,逗得她们哈哈大笑。 希琳也顺着笑声看过去,恰好碰上莱尔亚当斯的视线。 “嗯。”她偏向玛姬,“但也是来得快去得快的年纪。” “真希望度过一个幸福的冬天。”玛姬盖上锅盖。 “再等二十分钟,我们就可以开开饭了,庆祝我们顺利到站,今天是炖牛排骨。” 希琳笑出声:“给我留块最大的。” 第150章 chapter150“难熬的冬日…… 回到驻扎地的时候已 经将近午夜,船员们已经回到各自的帐篷休息。 希琳摘掉帽子,解开长发,一步步靠近篝火。 第206章 莱尔亚当斯坐在篝火旁,正盯着炉火发呆。 希琳闪现到他面前,红色的长发甩出一个弧度,与燃烧的火舌频率相仿。 “你居然没有被吓到。”看着莱尔缓缓抬头,希琳脸上露出一抹失望,“我已经压住了脚步声” 说话间,她逐渐意识到这样的行为有多么幼稚,连忙回头看向哨岗的位置。 守夜的村民靠着火焰取暖,没有注意这边的小插曲。 “我闻到了你身上的味道。”莱尔亚当斯站起来,“提前做好了准备。” “至少也装作被吓到。”希琳嘟囔了一句,“怎么不回帐篷里等我?外面这么冷。” 虽然有篝火,但现在临近午夜,北方的深夜,气温在零下三四十之间浮动。 “帐篷里也不暖和。”莱尔解释道,“外面还可以烤烤火。” “在帐篷里烤不也是一样……”希琳突然想起一件事,“我们是小帐篷?” “她们把你我和莱娜、安洁拉分在了一起。” 希琳蹙起眉头。 下午的时候事情太多太杂,居然忽略了这件事。 船上的大家都有了过夜的地方,反而是她和莱尔被忽略了。 “你应该早些和我说一声。”若是莱尔能在下午她们碰面的时候和她提上一句,现在的肯定不会是这样。 “我从船上搬下来的行李里找到两顶小帐篷,搭上了保暖的毛毡,凑合一晚上肯定没问题。”莱尔像是故意避开了她话语里的意思,“你那时候不是忙得团团转吗?” “我帮忙搭了六顶,再多一顶也不会很麻烦。”希琳撇撇嘴,“没有火盆,你确定没问题?” 小帐篷里没法生火。 “空间小,挤在一起的话不会很冷的。” 希琳看了他一眼,这话由莱尔亚当斯说出来她可不相信。 这家伙似乎特别畏寒。 原本她以为这是因为南方人不习惯北方的气候,可北上的日子不短了,温度也是逐渐降下来的,这家伙却一点适应的感觉都没有。 没事情做的时候,他总是靠着篝火。晚上睡觉的时候,莱尔亚当斯的毯子里总是冷的。 帐篷里一晚上都没有人,就算靠近篝火,也十分寒冷。 希琳将帽子和手套放进帐篷,又弯腰出去,捡了几块煤核引燃,放进手炉里带回来。 “这种事情你自己也可以做。”她把手炉递给莱尔,“我们带回来的煤就在后面堆着。” 莱尔接过炉子,熟练地将它放进希琳的毯子里。 “给我做什么?你自己拿过去用。”希琳脱掉外套,厚重的棉衣呈现出外寒内暖的极端。 温温差使得她的肩膀上散发出阵阵热气。来回在村子里跑着帮忙,她可一点都不冷。 “我不好意思。”莱尔将手炉放回到自己的毯子,回答了希琳上一句话,“这里的东西是给你的族人的。” 她解衣服的动作停了一下,回头看向莱尔亚当斯。 他的神情如常,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化。 希琳回想起一些事。 他在南方生活得像是寄人篱下。来到这里后,因为很多原因,这种感觉被放大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可以随便用。”希琳偏过头,“买煤炭的钱里有很大一部分是你的。” “在咸水之都给你的那些?”莱尔听出这是一个谎言,他管的事情向来多而杂,对于物价和购买力也心中有数。 她要承担一艘远航船的日常开支和船员薪酬,那时候给希琳的钱,根本不可能还有剩余,更别说采购过冬的物资。 “看不出你挺省钱的。”莱尔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会很头疼船上的开销。” 他说得这么明显,希琳自然明白他听出了自己的谎言。 她哼了一声:“我用那笔钱投资了大生意,现在已经不再担心深海碧波号的开销了,你们南方人怎么形容这种情况?对了,投资人,入股。” 莱尔亚当斯低声笑起来:“看起来所谓的知识垄断根本没有用,还是让你偷学到了不少东西。”说着,他伸手摸了摸毯子的温度,“睡觉吧,今天肯定忙坏了。” 希琳观察他,见莱尔眉眼间的情绪有所退散,这才放心地脱掉衣服,钻进毯子。 “把你的衣服放在脚底下。”她不忘提醒莱尔北方人的智慧,“否则你明天早晨一定会后悔的。” 莱尔听话照做,几分钟后,他躺下来。 篝火的光线透过帐篷,将这处狭窄的空间染成很淡的橙黑色。 莱尔勇敢毯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她。 太夸张了。希琳忍不住想,以前她觉得小哑巴就够怕冷了,但莱尔亚当斯又一次刷新她的认知。 她的心情不免感到低落,这么怕冷,在北方生活一定那个会很辛苦。 “明天我先不跟着她们出去狩猎,先帮我们两个搭一个帐篷。”虽然体温保暖能让人睡个安稳觉,可以莱尔亚当斯现在的状态,总不能一直待在外面。 莱尔点了点头,连带着他的毯子也动了一下。 “还是很冷?”希琳忍不住问了一句。 “嗯。”他应了一声,碧绿的眼瞳里突然闪过坏主意,在希琳反应过来之前,从自己的毯子里滑到她毯子里。 “你感受一下。” 莱尔带来的寒意让希琳狠狠哆嗦了一下,就像是被人从后脖颈塞进一块碎冰一样的感觉。 “你怎么这么凉?” 明明已经躺下不少时间,他还有手炉取暖,她的毯子里早就温暖起来,莱尔亚当斯却像是从外面刚刚进来一样。 “不知道。”他朝着希琳的方向凑,手臂自然环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伸出去,将原先盖着的毯子加盖在希琳的毯子上。 他的动作很快,但等到另一只手臂收回的时候,又是一股钻心的寒,希琳忍不住蜷缩脚趾。 “真想把你赶出去。”她咬着牙,小声嘀咕了一句。 足掌碰到莱尔的小腿,这家伙从头到尾就没有一个地方是暖和的。 “那我真的看不到明天早晨的太阳了,希琳。”莱尔亚当斯闭上眼睛。 “好冷。”他嘀咕了一句,感受着希琳的体温,语气里充满疑惑:“我怎么热不起来?” 今天他特意询问了莱娜。他和莱娜同父同母,又一直生活在南方,他原本担心莱娜也和他一样畏寒,可他的妹妹的手热乎乎的,询问她时,也没有听她提起会冷的事。 他已经按照希琳的嘱咐,套上了一切能穿上的衣服。 希琳看向他:“有些人的体质偏寒,你可能就是这种人。” “可能吧。”莱尔亚当斯应答。他更多生活在南方,没有发现自己有这样的偏向也是很正常。 帐篷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希琳没有睡意,虽然忙了一整天,但身边的冷意实在是存在感太强。 她想起一件事:“你怎么会把船变小的魔法?”莱尔的举动使得深海碧波号避免了孤零零被留在河口的情况发生,她把船安置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如果明年春天她还能出航的话,深海碧波号会保持在最佳状态。 这多亏了莱尔亚当斯。她很感谢他。 莱尔睁开眼睛:“之前学过。” 他没有说起献祭的事。 希琳点点头。她知道法术网的事,这给了她新的灵感:“有没有什么魔法,能驱寒?” 北方人虽然能够施展法术,却很少用这种方式来驱寒,更多时候,她们适应严寒。但对于莱尔来说,这个过程未免太难熬了。 她真有点不明白,他为什么能这么怕冷。 莱尔亚当斯至少要在这里待半年时间,而且,最冷的时候还没有到来。 “没学过。”莱尔如实说,“在南方我们不需要这样的法术。” “那你会很辛苦。”她叹了口气,说出自己的想法,“再过一个月,那时候的白天就像是现在一样,晚上就更冷了。” “嗯。”莱尔应了一声,像是早有准备,“我躲在帐篷里不出去就好。” “总不能真的这样躲一个冬天……”希琳想,他还是没有认知,那种时候,就算是躲在帐篷了,靠着火,裹着一层厚皮毛也只能瑟瑟发抖。 “早知道你这样怕冷,我就不带你来这里的。”希琳低声说了一句。 北方有很多她喜欢的事情,虽然想把这一切分享给莱尔,却也无法忽视他的状态。 莱尔亚当斯短暂地沉默了片刻:“你不喜欢远离大海,不也一样跟着我去了瑞鎏纳斯?” “半个月和半年怎么能一样?”希琳纠正他,“我又不会因为待在瑞鎏纳斯而死掉。” 但在北方是真的会冻出人命。 莱尔的神色微凝。瑞鎏纳斯可没有希琳想象中那么安全。 他没有提起这些糟心的事。 双手环住希琳的肩膀。 第207章 这副经过严寒考验的躯体散发出温暖的热量,正在驱散他身上的苦寒。 “现在 没那么冷了。“莱尔亚当斯闭上眼睛,“这样想的话,半年也没有很长。” “会很难熬的。”希琳还是很担心。 “不会难熬的。” 第151章 chapter151“钢铁的气息…… 希琳拉满弓箭,瞄准在雪中觅食的野兔。 箭矢离弦而出,一击毙命。 她背起弓箭往前走,捡起地上的野兔。 希琳往前看,伐木场升起的黑烟在前方不远处,这说明她已经足够深入林区。 就像是她从部族成员那里打听来的消息一样,随着安托瓦内特氏族的人数倍增,她们对于林区的占据也逐渐扩大。 一路走来,见到的野生动物越来越少。 它们非常敏锐,察觉到赖以生存的环境遭到破坏后,便立刻离开这里,进入更深的树林。 希琳从野兔身上拔下箭矢,继续往深处走。 她时不时抬头确认着烟气升起的位置,绕开避开伐木区的范围,继续往深处走。 随着远离人类活动的范围,林间积雪越来越厚,人来人往踩出来的小路在某个地方逐渐消失不见,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变得艰难。 地上的积雪超过膝盖,但踩上去并不会有非常严重的下陷感,这场雪的降落已经有段时间,深层的地方已经上冻,稳稳当当地托起希琳的体重。 她低着头,在积雪覆盖的地面上寻找脚印。 这种天气,野兽途经留下的脚印会被冻上,表层积雪下陷的地方,往往隐藏着猎物的踪迹。 希琳剥开从高处坠落的积雪,找到一个完整的脚印。 野山鹿。而且是一只壮年野马鹿。 老道的猎手能够评价脚印的大小判断出猎物的体型,希琳只看了一眼就确定,这就是她在寻找的收获。 她没有沿着脚印追逐。地面的脚印已经微微上冻,野鹿离开这里最少已经一刻钟。 比起追着脚印在森林里兜圈,她有更好的办法。 积雪遍布丛林,入眼是一片雪白。 雪是另一种形态的水。在康斯坦丁的引导下,希琳已经初步掌握了水赋予她的独特能力。 他说,她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沉淀并熟练运用这部分能力。 雪成为她的眼睛。 不只是地面的积雪,树梢上挂着的雪花,上冻的河流,树干流淌的枝叶都是她的眼睛。 松鼠从树洞中探出脑袋,拥有厚实飞羽的鸟雀从高空俯冲,隐秘地洞中沉眠的巨蛇,山窟窿中蛰伏的熊,与三五成群游荡在雪地上的饿狼 一幕幕画面飞速闪过,定格在巨大的鹿角上。 找到了。 希琳调转方向,朝着山鹿所在的地方移动。 树林与树林的间隙之中,一只生长着巨大的鹿角,拥有棕褐色皮毛的野鹿正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时不时低下头,啃食雪地中露出的些许灌木枯枝。 它隐约感受到危险的靠近,却实在无法放弃好不容易找到的食物。 希琳重新摘下弓箭,抬臂瞄准。 嗖—— 箭矢飞出,击中鹿腿。 这下,山鹿不得不放弃进食,拔腿逃窜。但受伤的后腿成了拖累,炽热的血滴落在地,融化表层的积雪。 悲鸣在林地间回荡。 大型猎物很难一击毙命,好的猎手往往选择击伤腿部,以保证第二箭的命中率。 希琳许久没有打猎,但手感丝毫不减。 抽箭,搭弦,拉弓一气呵成。 又一支箭矢离弦而出,逃离的野鹿发出一声呜咽,轰然倒地,一阵抽搐之后,脑袋一歪,彻底断气。 希琳没有急着查看猎物,而是回头看了一眼烟气升起的地方。 还好。离伐木场不是太远。 她走上前,尝试着搬运死去的野鹿。 成年的雄性马鹿体重在四百磅左右,而眼前这只雄鹿的体重较大,目测在五百磅以上。 希琳一个人很难将其带回营地。 简单地尝试后,她立刻改变主意,朝着伐木场方向赶去。 “希琳?”在靠近伐木场的地方,希琳被熟人拦截。 阿德琳手持长矛,满脸疑惑地看着出现在这里的希琳安托瓦内特。 “你怎么在这里?” “我手痒痒,出来看看能不能猎到什么东西。”希琳随口回道,然后立马抛出自己的问题,“你今天没有进山吗?” 阿德琳是部落狩猎小队的队长。眼下,氏族内部的人口增多,压在狩猎队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她这样的猎手不可能被派遣到巡逻的任务上。 “没有。”阿德琳回答,她像是意识到什么,“你来这里做什么?” 希琳指向一个方向:“还好遇见了你,快帮我找两个人,我猎到一只成年马鹿,足足有五百磅,一个人根本搬不回来。快,要是让森林里其他的饿兽捡了便宜就不好了。”说话间,希琳就打算往伐木场里走。 “这里是伐木场,应该能找个板车吧?有板车也可以,我一个人能拉回村……” 她话音未落就被伐木厂门口的守卫拦了下来。 希琳停下脚步,露出疑惑的表情,她回头看向阿德琳,见对方一脸凝重地走来。 “不认识吗?这是希琳,是我们部族大祭司的继任者。”阿德琳沉下声音,呵斥看守伐木场大门的守卫。 “别这样。部落现在人这么多,有人不认识我很正常。”希琳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打量,是陌生面孔,应该是在她离开之后才加入部族的。 这倒不是重点。 氏族内部,从来就没有什么不能去的地方。 她垂下眼睛。 根本不用继续靠近,她都能闻到空气里气味,就如同猜测的一样,这并非伐木场,而是一座真正的冶铁工厂。 可惜。在南方的时候,她从来没有接近过这类型的工厂,不知道北方突然多出的这个冶铁厂到底是什么规模。 希琳想起莱尔亚当斯,他和她提过工厂的事,他总是奔波在各个地方,应该了解这些。 可以请他来帮忙确认一下。 阿德琳不知道希琳的想法,她上前一步,看向门卫:“就你们两个,跟着希琳走一趟,今天就不用继续来了,把猎物安全送回营地。” 完成了表面上的需求,希琳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她和两个部族成员一起返回林间,将猎物运回聚居地。 族人们围着猎物交头接耳,满脸都是喜悦的表情。 自从部落扩张后,已经很少见到这样的野兽,希琳再次带给众人希望。 可事件的主人公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往住处走,笑着回应着众人的问候,脑海里想起先前在森林里看到的一幕。 滚滚黑烟升起,四溢在蔚蓝的天空中。 希琳明白,北方是地质资源密集的地区。一直以来,北方都拥有着令南方人嫉妒的自然资源。 她们自己去决定如何使用自然的馈赠是好事。 但她高兴不起来,知道这是好事,也高兴不起来。 希琳回应着众人,突然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有人跟着她。 和周围与她打招呼的人不同,这个人在尾随她。 她没有回头,行为也保持着之前的模样,照常穿过下一个帐篷,利用视线盲区,希琳立刻转身,拦下了这个跟着她的尾巴。 “科拉?”希琳看清对方的长相后,说话的声音都忍不住提高几度,“你怎么在这里?” 她感觉到的小尾巴不是其他人,而是三年前,在前门镇的战场上,与她一起挫败风暴庭伯爵的船长科拉。 “你怎么在这里?我记得你们的部落要靠南许多。” “我们现在是同一个部落的伙伴了。”科拉盯着希琳,“我刚刚看到眼熟的影子,忍不住跟上来,没想到真的是你,希琳,你回到北方多久了?” “前天才到。”希琳回答,“你现在是安托瓦内特?我真的想不到。” “我在沿海的聚集地里。”科拉说起这件事,她的鼻子冻得通红,脸颊也是鲜红的颜色,“这边比我们那里冷 多了。” “和我来吧。”希琳回头寻找,很快就锁定一个周围无人的篝火,“我们去那边说。” 科拉接受了希琳的邀约。 火焰驱散了部分寒意,热情的北方人为她递上温热的酒水。 “这个时候来这里做什么?”希琳率先提问,科莱也说了,她生活的地方可没有这边冷,要是没有要紧事,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北上。 她自然地将她抵达这里的事和丛林中工厂联系在一起。 “我来送一批海货,还有带几个人来这里。”科拉没有任何隐瞒,直率地将自己知道的事全部告诉希琳。 从前门镇的海战之后,这位在海上活跃了三十多年的女人就深深佩服上海的女儿。与海亲近的人更能感受到海的女儿身上亲和,自然地向她表露好感。 第208章 “你们那边的食物够吃吗?” “够的,我们还能出海。”科拉立马向希琳分享出海的事,她知道,海的女儿一定也喜欢这个话题。 “这一次。我们是驾着最新的船来的。”说起船,这位老船长的眼睛瞬间亮起来,“船在河口停着,如果你想要试试的话,我们下午可以一起去。它真的非常非常棒。” 就算只能看到她的表情,听到语调,希琳也敢断定,这一定是一艘好船。 “是你们造的吗?” “是的,我们的新造船厂。我们的造船师学了最新的技术,他的水平真的……”科拉忍不住挥动拳头,“我从来没有佩服过南方人,可他们真的很厉害。他改造的过的船,速度是之前的两倍。这还只是其中一种,那种以蒸汽为动力的钢铁船,速度是我这辈子以来见过最快的船!” 第152章 chapter152“神选的完人…… 希琳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身旁的莱尔亚当斯,期待着他能够尽快给出答案。 莱尔俯瞰着山脚下的伐木场,视野范围中到处都是乔木被砍伐留下来的树桩,他的视线移动到煤烟排放的烟囱口上,思索的神情加重。 见他蹙起眉头,希琳的心又往上提起,如果不是发现了莱尔亚当斯不会做出这样的表情、 “怎么样了?”她按捺不住情绪,尝试着询问出声。 “不是军工厂。”莱尔偏向她,“这个规模不足以完成热武器的生产,离得有些远,我看不太清,但我猜测,这附近应该有正在开采的矿洞。” “我不是很清楚。”希琳回答,“但山里确实有很多矿脉。” “那就对了。”莱尔露出了然的表情,“一个粗加工的矿石工厂。” 加工过的精煤对于北方来说是珍稀资源,她们不可能将这种能够影响族人生存的物资全部投入到锅炉里。 原木的燃烧效率肯定是比不上煤炭的。 “这是好事。”莱尔亚当斯给出了同样的解答。他收回视线,看向希琳:“不过下次,还是不要带我来这种地方比较好。” 看到这个简略的冶铁工厂之后,他确实想到了很多事。 比如,她们是哪里掌握了这项技术,又是从什么地方搞到了锅炉?从表面看,这东西绝不可能是北地生产出来的。 看希琳这副又担心、又期待,还夹杂着新奇和疑惑的神情,他可以知道她的部落从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生产,她们又为什么突然做出这种决定。 其实,他都知道答案。 南方人经营的地下贸易市场本就是非常复杂的体系,在很多南方商人眼中,他们能够获得的利益是远高于集体利益的,只要价钱足够,将一些机密出售给北方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连他自己都曾利用许以利益的手段从实行知识限制出口的学生撬到了足够的人才。 北方人从他们那里得到这些东西也很正常。 至于冶铁厂产品的去向。这个可能性就很多了。就像是南方由沿海十二座大城市组成的自由贸易联邦一样,北方由无数大大小小的部落组成,希琳所在的部族远远算不上大型聚落。反而因为地理位置,安托瓦内特氏族实在算不上人多。 经他手的情报中,关于北方聚落的内容其实不算多,但经历过几年前的冲突之后,他也特意留心过从北方传来的消息。 在内陆地区,有四五个人数以十万计的大聚落。而这些更加靠近南方的部落,在很早之前就开始接触南方的技术,和南方人进行贸易,在正常的认知里,她们没有多数南方人认知中的那么落后,还掌握着自由施法的能力。 在奥托蒙德早年对于北方的规划中,真正具有威胁的是这部分北方聚落。 而海眷者的崛起,是他预谋以外的特殊情况。 希琳不应该带他来这里的,就算是真的无法接受认知正在逐渐变成现实的事,也不该带着他来这里。 他能够理解这种心情,有些事情,知道它一定会发生,和看到它正在发生产生情绪是不一样的。战争的酝酿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例子。 他没法开导她,不能说也无话可说。 希琳自己能够走出去,这个冬天就是缓冲。 她会带他来到这里,是她把他当成自己人,可实际上他不是。无论血统还是精神,他都不是北方人。在这里他永远不会得到北方人的认可。当然,从他自己的角度,他也从没有想要得到希琳安托瓦内特之外的北方人的认可。 他不会辜负希琳的信任,所以无论他从这里推断出了什么,南方都无法获知,可希琳的族人不一定会这么想。 她们能在北方的严寒之中生存上千年,一定拥有着非凡的智慧。 希琳停顿一下,明白莱尔亚当斯这句提醒的意思。 她正准备说些什么,就听到莱尔亚当斯又补充了一句。 “抽空去找你们的祭司谈谈吧。这本来就不是应该瞒着你的事。”他转过身,背离工厂的位置。 南方的智慧,从不是学城口中北方人无法得到的智慧,正是因为害怕北方人认知到她们也拥有这样的智慧,才有这愚蠢的垄断出现。 他无奈自嘲地笑了笑。 希琳也知道这些,可她还是带着他这个“敌人”来到了这里。 这种“通敌”的行为,只有她这样的家伙,才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神灵选择并养育的完人。他现在才意识到这是多么超脱而又荒唐可笑的事。 还好她有神眷者一向以来的幸运,真能让她找到这么多支持她的同伴。 “我正打算去找大祭司。”希琳快步跟上莱尔亚当斯,“你说,厄休拉是不是能在这里工作?” “当然没问题。”莱尔说,“她学习的就是这方面的知识,如果能够好好发挥的话,我相信她一定能改变这里的模样。” …… “她带那个南方人上山了?” 德一 安托瓦内特缓慢地睁开眼睛,原先的狩猎小队队长,现任工厂警备队队长阿德琳正坐在篝火前。 “是的,大祭司。”阿德琳满脸戒备,“我们早该防备的,山上能看到工厂内部的情况。” 大祭司盯着帐篷的角落。 “我倒不是很意外。”她转动脖颈,“不用太紧张阿德琳,南方人比我们掌握着更多的技术,工厂只是我们的秘密。” “那也不能让外人知道。”阿德琳忍不住小声嘀咕。 “我最开始隐瞒这事,为的是满足我们的族人。”大祭司解释一句。 “您还为她说话!”阿德琳提高声音,“这和叛徒有什么区别?” 大祭司摇了摇头,视线落在阿德琳脸上:“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么说是偏心希琳?” 阿德琳哑口无言。她没想到大祭司直接将这番话说了出来。 “继承者祭司之后,我就能察觉到你的不满。”大祭司笑,“是的,论资历和对部落的贡献,一直留在这里的你更应该成为祭司,可我却选择了一个遇事逃避,比起部落的命运更在意自我理想的希琳安托瓦内特。” “您总是这么信任她。”阿德琳长叹一口气,“您为了她的行为找各种借口,我没想过您直接承认。” 大祭司摇了摇头:“不,阿德琳。我不是信任她,我很清楚她性格中致命缺陷,我信任的选择和培养她的神。” 阿德琳张了张口,海的女儿,这是她永远比不上希琳的地方。 “北方民族,曾是神最忠诚地侍奉者。”她的声音沉闷下来,表达着无奈与不悦。 “是的,因为我们的部落遵循着最古老的神谕,是神最忠实的拥簇者,我才要你来负责工厂,瞒着部族成员。”大祭司昂着头,她的眼前只有帐篷限制的有限高度,可智者的眼睛全能看到苍穹。 “工厂的黑烟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对吧?” 阿德琳偏向大祭司。 她分明没有去看,却知道外面的一切。 “有一些,但这不是问题,她们很快就会知道,这种程度不会有事。” “我们信奉万灵之主,危害森林和天幕的事,会引起族人的愤怒。” “可您告诉过我,愤怒是我们拥有的最无用的情绪。”阿德琳连忙说,“族人们只是被信仰限制了,万灵之主从未说过我们不能自由地使用北方的资源。” “改变认知是个很复杂的过程。”大祭司似乎回忆起什么,“连我,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才意识到南方到底胜在何处。” 阿德琳愣了一下。 法兰娜。大祭司英勇的战士。北方的女儿。 当初,那个来自南方阿尔伯特,带回了一种神奇的药水。他说这种南方的玩意能够救法兰娜的命,但大祭司没有答应。 “我们的族人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认识到我们和南方之间的差距,但我没有那么长的时间了。”德一没有继续卖关子,而是清晰地告诉了阿德琳她要隐瞒族人工厂真正作用的目的。 第209章 “若是让大多数人知道了工厂的生产会持续破坏森林和污染环境,神灵忠诚的信徒一定会提出异议,森林是万灵之灵的化身,对信仰旧时的认知,会让她们阻止生产。但如果生产已经开始,科技带给我们的进步已经改变生活,她们就无法提出任何意见。” “我也不喜欢隐瞒我的族人,但为了达成目的,做曾经不屑一顾的事情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在更大的使命面前,牺牲过去的信念,比我想象的还要容易。” “这是凡人无法挣脱的悖论。”德一微微笑着,但眼中却没有一丝半点愉悦的情绪,“自诩理性之人,往往会选择为了更大的道义,牺牲微小的存在,而被感情所困的人,会为了微小,难以接受时代的变化。” “大祭司,这我说得有什么关系呢?”阿德琳无法理解,她来寻找大祭司,更多是想要从她这里得到答案。 该如何处理希琳带着南方人偷窥工厂的事。 “阿德琳,北方一个冬天会死多少人?” 阿德琳蹙起眉头,虽然不解,但还是给出了答案。 “我没有数过。” 记忆里,似乎每段日子都有人因此死去,很多,每次都有人无声地抽泣,在哭泣之后,又继续生活,继续新的开始,以至于,她早就习惯了北方经常有人死去,只在某些特殊的存在离开时感到愤怒,更多时候,冷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大祭司为什么突然问起这种事? 阿德琳抬起头,注视着陷落在厚重皮毛之中的单薄躯体。 “我听说那个南方人很怕冷。” 第153章 chapter153“重要的,是…… “我听说那个南方人很怕冷。” 阿德琳就算是再迟钝,也意识到大祭司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每年北方会冻死多少人这件事。 她眨一下眼睛,望着大祭司,期待能从她那里等到又一次的肯定。 大祭司微笑起来。 是的,她的判断没有错,大祭司让她杀那个南方人。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是冻死的。 阿德琳吞咽口水:“祭司大人,她会察觉的。”她突然感到心虚,居然不敢念出希琳的名字。 “没事的。”大祭司不愧是族群的智者,她完全没有她这样的顾虑,“希琳之前的伴侣都很短命。这个同样也不例外。” 阿德琳的思绪跟着大祭司的话语走。 无论是亚历克斯,还是小哑巴,与希琳做伴的人似乎都不长命。 “我会帮你创造机会的。”大祭司闭上眼睛,疲惫感将她淹没。 阿德琳看着祭司的样子。这几年,为了大业,她重新联络旧友,承担起比之前更重的责任。 身体的衰败似乎在瞬间发生,又或者是不曾察觉的日积月累。 无论是氏族内部,还是其他部落的祭司长老都知道德一安托瓦内特很难熬到下一个冬天了。 “阿德琳,我打算休息了。”大祭司闭上眼睛,不到半个小时的交谈榨干了她所剩不多的精力。 阿德琳站起来,转身离开。 - 希琳忙完手上的工作,第一时间前往大祭司的帐篷。 她要和祭司谈谈冶铁厂的事情。如果机会合适的话,她希望为厄休拉争取到一个工作的机会。 她知道她们和南方人贸易,这不是值得隐瞒的事。她有很多事情可以和大祭司分享,其中最重要的便是罗莎夫人经营的情报线网。 想到这件事,她忍不住加快脚步,想要快些和祭司分享这件事。 希琳很清楚,这是她们扎入南方的一根刺,足以致命的刺。 穿过联排的木屋,靠近聚落中央大祭司的住处。 希琳的视线自处漂移,不限制砍伐树木之后,木屋建造的速度越来越快。 丛林提供的资源是北方的优势,但这些资源的再生速度可远比不上消耗。 希琳想,这个问题也要请教一下莱尔,南方曾经历过资源富集到供给不均的情况。 他们的未来迟早是北方的未来,如果能够找到一个办法,在满足发展需要的资源供给的情况下,有规划地去使用她们的资源,说不定能够避免一些南方城市走过的弯路。 “这也急不得。”希琳无奈地叹息一声。北方的问题和南方的问题还不太一样。她说不太清楚,却逐渐认识到,现在这个阶段,如果想着如何长远,则永远得不到长远。 作为传统的北方人,她们曾奉行着“当拥有了足够生活的柴火,就不应该继续向森林索取”的信念。可也是这种传统,限制拥有如此多资源的北方一直处于一种对内稳定的生活方式。 她们本是最熟悉如何掠夺的民族。 如何汲取南方的发展经验?如何学习南方的技术?如何将这些经验转变成为更适合北方发展,更适合他族人追求更好生活的方式?她现在还想不到更好的主意,只能多留心观察,再抓紧时间多学一些南方的知识。 希琳想得有些专心,回过神来,阿德琳已经站在眼前。 “阿德琳!”希琳向打招呼,“今天也没有去狩猎?” “嗯,以后也不去了。”阿德琳回应。她从大祭司的帐篷出来就看到了四处打量的希琳,想到她带着南方人前往她们的工厂,阿德琳的表情实在不好看。 “发生什么了吗?”希琳观察着阿德琳的表情,她似乎在生气,希琳移动视线,看向帐篷的入口。 “你又和大祭司吵架了?”阿德琳算是希琳的长辈。在希琳小时候,她就已经是部落里有名的猎手。 希琳跟在她身边学习过狩猎技巧,自然知道阿德琳的性格。她过于直接,总是和大祭司顶嘴。可她怎么可能在这方面比得上领导部落的智者?大祭司从不和人争论,却总是用最短的句子终结争吵。 也是因为这样,阿德琳总是被她气得面红耳赤。 阿德琳深深望了希琳一眼。 她似乎一点都意识不到自己的问题。 她偏过视线:“如果你是来见大祭司的,就回去吧。她说她累了打算——” 帐篷里传来了苍老的咳嗽声,打断了阿德琳的话语。 “是希琳吧?”大祭司的声音透过门帘,“让她进来吧,我正好有些话要和她说。” 阿德琳蹙起眉头,她分明记得她离开时大祭司的神态。 她现在身体根本就没法和早些年比,居然还为了希琳勉强。 阿德琳吐出一口气。但大祭司已经开口,无论她再说些什么都显得无力。 得到大祭司的允许后,她没有急着离开,阿德琳感受到她的目光,她似乎还想要知道,她为什么说再也不去狩猎。 希琳安托瓦内特的视线如同黑暗中的篝火,虽然她的眼瞳是大海一样的湛蓝。 阿德琳避开了她的视线,对方没有绕开,她似乎在疑惑她的抗拒,但这都不重要。 优秀的猎手微微颔首,主动让开位置,做出一副她没有任何话要和她说的姿态。 希琳似乎读懂了她的抗拒,她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她什么都没有说。追啊 门帘落下,遮挡她窥探房间内的人影。 阿德琳收回视线,无论大祭司嘴上如何说,她归根到底是偏心希琳的。 她站在原地,几分钟之后,转身离开。 - 从寒冷的外面进入温暖的帐篷,希琳忍不住揉揉鼻子。 空气里有酸臭味,伴随着燃烧木炭的味道,十分呛人。 她斜了一眼角落,看到了便盆。 希琳收回视线,往床铺的方向看。 大祭司闭着眼睛,躺在厚重的熊皮毯子里。 她摘下帽子,手套,将带着寒意的外套放在火炉旁。 希琳搓了搓手,靠近大祭司。 德一睁开眼睛:“来,坐这边来。” 希琳缓步靠近:“您要是想休息的话,我可以等您醒来再来的。” “你难道没有其他事情做吗?”德一尝试撑起身体,希琳见她吃力,连忙伸手帮忙。 大祭司微微躲闪,避开了她的帮助。 希琳的动作出现短暂的迟疑,等到她明白大祭司这行为的意思时,她已经稳稳定定做好。 大祭司将熊皮毯子推到脚下,拿起藏在被子里的衣服披在身上。 她用手扳着腿,费力让自己面对她坐好。 希琳忍不住想,大祭司居然老到了这个程度。她没有亲眼见过祭司大人打猎的样子,也听说过她年轻的时候和其他部落的祭司一起猎狼猎熊。 她现在使用的这床毯子,就是从一只拥有长生种血脉的魔熊身上下来的。她曾经交给她的信物,是狼牙。 “找我有什么事情?”她偏过头,视线落在希琳身上。 祭司的声音唤回希琳的记忆。 她抿抿唇,提起了自己带着莱尔上山观察工厂的事。 希琳没有隐瞒,她很清楚,北方的技术是早就被南方淘汰的技术,如果在这种时候扭扭捏捏,说不定会坏事。 第210章 “你是说,你的队伍里有一个擅长这方面的女士?”大祭司有些不熟练地使用“女士”这个南方词语,话语中怀疑多于相信。 “是的。”希琳能够理解她的心情,就算是对深海碧波号来说,厄休拉都是一个新人。她虽然在海上的小岛出生长大,航行的经验却少得可怜,但就像是莱尔说的那样,她是个很好的手艺人。 “原来是这样。”大祭司点了点头,“是那个南方人告诉你,我们的技术已经被淘汰了,他甚至没有近距离观察?” 希琳点点头:“莱尔在南方负责过这方面的工作。” “你确定他的话是真的?”大祭司反问她。 希琳蹙起眉头,她知道大祭司在担心什么。 “祭司,他如果什么都不说,就是什么都不错。” “原来是这样。”大祭司叹了口气,“阿德琳来找我,也是说起了这件事。” 希琳眼瞳微微扩张。所以她才会用那种眼神看着她。 “她……”希琳抿着唇。 她知道,阿德琳不满她将她们的秘密告诉了南方人。 可这不是秘密。这是过时的技术。 “阿德琳没有去过南方,她不知道这个。”希琳抬起头,“如果只看行为,她生我的气是应该的。”在阿德琳的理解里,她这样的行为确实不妥当,可她当时只是想请有经验的莱尔帮忙确定一下,然后来找大祭司商量之后的事。 “是我做得不妥当,我会和阿德琳解释清楚的。” “阿德琳被派去执行特殊任务了。”大祭司告诉希琳,“我以为你会生气。” 大祭司露出无奈的表情:“我也不知道这技术是南方人淘汰掉的。” “还没有全部淘汰,只是有更好的法子。”希琳纠正。她也是通过莱尔亚当斯才知道的。而他则从学城招募的设计师口中得知。 德一没有区分这两者的差别,她伸出手拍着希琳的肩膀:“还好你没有因为阿德琳告状生气,也没有因为自己知道了她们不曾知道的东西而看不起她。” “我不会这样——”希琳顿了一下。她怎么会因为阿德琳不知道这个而生气? 希琳的睫毛微微颤动:“但这是人之常情,对吧?”她向大祭司寻求答案。 在深海碧波号上,爆发在安洁拉和莱娜之间的争吵,不也就是这样吗? 许多习以为常的事,其实并没有那么普遍。她在莱娜面前扮演引导者,却在大祭司面前如同迷途羔羊。 “很多人都会这样。”大祭司肯定了希琳。年迈的智者非常清楚,现在的希琳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她,她已经不需要她给出答案,却还是如同过去一般,说出她心中所想的话语。 “有一部分人察觉到了,却无法做到知行合一,很少的人以此为戒,辛苦地生活。你不生阿德琳的气,也不会因此记恨她,也相信她只是一时这么想,对吧?” 希琳点了点头。 “即使我们有着相同的信念,也总有一日为了生活而减少联系。我和阿德琳的交集在我出海之后越来越少,我和她,都对彼此有误解,有不满,我明白的。” “我依然把她当做我的同胞,我的朋友,因为我知道,我们不可能永远一样,但至少某一刻,我们曾并肩作战。” 就像是夏洛特,她也是一样的。 第154章 chapter154“雪中跋涉。…… 希琳人还没有进入到部落的属地,就被莱娜堵在了雪地里。 刚下过一场雪,原本到小腿肚的雪花逐渐蔓延超过了膝盖。 莱娜裹着厚重的衣服,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几乎是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朝这个方向靠近。 “船长,船长,快救救莱尔,救救我哥哥。”她的声音含着哭腔,一向看重的仪态早就不知道抛到了什么角落。 希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在她离开的这段日子,部落里发生了什么? 那天和大祭司谈话完,部落的智者顺便交给她一项任务。 科拉带着一支船队带来了她们请来的南方工程师,但因为极北地带冬日能够正常航行的 线路不多,需要一个熟悉地貌的向导引导她们回到伦海海域上。 这听起来不困难,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寒冷的天气让很多航线无法正常,可这难不倒希琳。 她将科拉的船只引渡到水温渐暖的地方便掉头返航,来回才消耗了一个星期。 “发生了什么?”希琳脸色严肃,扶着摇摇晃晃的莱娜站稳,“慢点说,不要着急。” “不行。”莱娜咬着嘴唇,她能够用疼痛来缓解此时的愤怒。 “莱尔失踪了。” “什么?”希琳转过头。 “到现在已经快要二十四小时了,他在下雪前就不见了,这里这么冷……他——船长?” 莱娜的语气逐渐迟疑,她被希琳突然变化的表情吓到。 她沉着脸,即使是上一次呵斥她时,也没有展现出这样的神情。 “你先回去。”希琳对莱娜说,“我去找他,有什么线索吗?” “他什么都没留下,什么也没带走,你们的帐篷保持着正常的样子。我去找他的时候篝火已经还有余温……就像是他出去方便,然后就消失了。”莱娜迅速将早就组织好的话语描述给希琳,“二副带人在附近找过,没有线索。雪太大了,脚印什么的都找不到,她说不能再夜里深入丛林,可今天上午也没有任何收获……”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垂下头:“有人说,他说不定已经死了……” “不会的。”希琳伸手按住莱娜的肩膀,“情况我都知道了,我会找到他的,你先回去。太阳要下山了。” 话音伴随着阵阵哈气。 热乎的气息迅速消散,变得冰冷。 莱娜抬起头。就算隔着一层又一层朦胧,她依然清晰地看到她的坚定。 她忍不住想要询问,她是如何这样笃定一定能够找到莱尔。一整个晚上加上大半个半天,很多人和她一起找莱尔,但这些经验丰富的北方人都断定,他这样畏寒的南方人无法在脱离聚集地的情况下度过雪夜。 可她什么话都不能说,莱娜闭上眼睛,涌出眼眶的泪水甚至没能流淌到绒毛围巾里就冻成泪痕。 她吸了吸鼻子。就算是身为无神论者,她也忍不住一次次向着不知名的存在祈祷。 “我会烧好热水等你们的。”莱娜对希琳说,“你们都要好好回来。” 希琳勉强露出笑容,太阳一寸寸西斜,日光被冬日吞噬。 她举着火把,朝着森林中踱步。 按经验,她绝不应该在这样的夜晚一个人深入丛林,有经验的猎手一定会避免在这种天气里独自留在丛林中,但就像是莱娜没有点明的担忧一样,畏寒的莱尔亚当斯,很难熬过这样的夜晚。这一点,她最清楚了。 火把燃烧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但它的作用也只是照亮前路,火焰燃烧的温度还没有传递到她身体里,就被穿梭在林地之间的阴森森的冷风驱散。 就算两条腿裹得如同鸡腿一样臃肿,还用防水的皮料做护腿,长时间在积雪移动都是对身体的考验。 希琳不敢停下来休息,她生怕自己延误的这一点时间,对莱尔亚当斯来说就是最关键的那几分钟。 她更不敢想他为什么会在她出任务后独自进入森林。 希琳抿着唇,拽出腿,又踩实下一步。 周遭的雪为她指明方向,确定她所前进的道路是正确的。 莱尔确实从这里经过,只是他来时的痕迹已经被地上的雪花掩埋。 希琳每隔一段路就会短暂停几步,确定自己的方向没有出错。 雪后的森林没有明显的参照物,长时间盯着地上的雪,容易迷失方向,也容易晃瞎眼睛。 几次呼吸之间,她纠正不知不觉中偏移的方向,朝着目标位置靠近。 —— 执勤的岗哨将希琳没有回到聚落,而是在听到莱尔亚当斯失踪的消息后直接进入森林的事情传回部落时,已经很少有情绪起伏的大祭司德一强撑着身体从床铺上爬起来。 “快去找她。”大祭司用手杖支撑着身体,“让所有狩猎队成队出发,沿着森林,向内寻找,一定要把希琳带回来,不能让她有任何损伤。” 杜克点点头,立即转身准备通知狩猎队执行紧急任务,身后响起的声音却喊住她 “不,回来。” 大祭司伸出手,缓缓捂住脸。 她让短暂的愤怒的担忧冲昏了头脑。 这种时候绝不能麻烦那些来投奔她们的外族人。雪后的森林极其危险,优秀的猎手都会避免在这样的天气进入丛林,如果她用大祭司的身份强行逼迫她们,说不定会埋下埋怨的种子。 “不要通知其他氏族的人。”大祭司冷静下来,“只通知我们原先的族人,还有深海碧波号船员,你来安排,不要告诉阿德琳,将她们组成小队在附近的森林中搜索,切记不要深入丛林。” 第211章 “不要强行阻拦想要回家的人,如果队伍有半数以上拒绝,就让她们先回来。”大祭司叮嘱杜克。 她很担心。用祭司的权力驱使北方人在寒冷的夜晚进入森林是冒险举动,可她不能什么都不做。 希琳,她怎么什么不闻不问,就这样一个人进入森林?就为了一个南方人? 已经二十四个小时了。 德一有把握,那个南方人不可能活着回来。 希琳应该也能想到这一点,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德一蹙着眉头,因为衰老而松垮的皮肤皱成团。她怎么这么冲动。若是因为这样的举动让她在部落里失去民心,现在的一切和未来将会发生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突然,要是想到了什么,紧锁的眉头缓缓松开。 希琳知道了一切,所以故意避开她们,选择了此时此刻最重要的事。 —— 就应该在这附近。 希琳停下脚步,感知着水的流转。 她来回观察,白色刺的眼睛很疼,可即使这样,她依然睁大眼睛寻找着可能有人存在的痕迹。 什么都看不到。 这是一片相对空旷的土地,即使都覆盖着积雪,她也很少踩到地上的枯死灌木。 这里地势很高。希琳偏过头,来时的脚印留在地上,能够看到明显的上坡弧度。 莱尔亚当斯在什么地方? 水不会骗她。他应该就在这里,她尝试着又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脚下一空。 长期在雪地里跋涉还是影响到她的视力,居然忘记白与白之间也有可能存在漆黑不可见的简直,她一脚踩空,手中的火把滚动几下就熄灭在雪地里。 她试图控制身体保持平衡,但过膝的积雪和臃肿的衣物拖累了海上的武者,使她变成滞留在摇摆的海豹,咕噜噜地滚到了坡底。 还好有雪花和厚衣服保护,希琳并没有受伤,她躺在雪地里等眩晕恢复,突然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神泣宝石上附带的海洋气息。 虽然很微弱,为寒冷掩盖,但她不会认错海洋的气息。 希琳顾不上去捡熄灭的火把,连滚带爬往神泣宝石的方向挪移。 也就是这时候,几米外的灌木丛突然动了动。 “希琳?”一个虚弱的声音试探性响起。 莱尔亚当斯! 希琳险些尖叫出声,可她生生控制住,朝着洞穴的地方靠近。 钻过灌木丛,她看到了失踪一天一夜的莱尔亚当斯。 他躺在山洞口的向下的斜坡上。 这里的空间非常狭小,他必须蜷缩起双腿只能勉强倒下。现在她靠过来,几乎压在他身上。 希琳探头往里看了一眼。 一个向下的土洞,估计有些深度,洞口狭窄,洞内却有相对较宽的位置,可莱尔没有深入山洞。 这里不冷。明明没有生火却不觉得寒冷,反而散发着一股臭烘烘的暖流。 希琳眨眨眼睛,很快就分辨出这股臭味来自哪里。 “你……”她贴近莱尔的口鼻,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你真聪明。” 除了优秀的猎手,要说这丛林里最了解如何度过寒冷冬天的存在 一定是生活在这里的动物。 它们似乎天生就懂得如何在雪地里挖出一个能够提供庇护的地方。 她闻到的臭味是熊的粪便气味。 而这个干燥温暖的土洞,应该属于一头正在冬眠的野熊。 莱尔虚弱地笑了笑,他开口说话的时候,神泣宝石散发的气息一点点溢出。 “小声点。”莱尔的气息很弱。希琳无法想象,他这种没经验的南方人到底费了多少力气才找到这里,而在那之前,森林里的一切都足以要了他的命。 “别把熊吵醒了。”莱尔微微偏头,他戴着帽子,却没有拉起衣领,露出来的小半张脸呈现艳丽的粉红色,这不是因为羞涩,或者得救的欣喜,而是成片成片新生的冻疮。 第155章 chapter155“劫后余生。…… 希琳神色复杂地看着还有心情开玩笑的莱尔亚当斯。 她知道他这么说只是想让她稍微放宽心。 可她能够看出来,他的状态差到可以说捡回一条命,她知道他有多么怕冷。 粗重的呼吸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是洞底正在冬眠的丛林熊发出的声响。 也许是因为它的存在,莱尔亚当斯并没有提起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走入这片丛林,他只是静静看着她,等到了维持睁眼的动作都很费力的时候他眨了一下眼睛。 希琳附在他身上,靠近他的一侧耳朵,轻声说:“你闭上眼睛休息一下,但是不要睡着了……” 他在打寒战。 希琳眯起眼睛,摘掉手套,确定自己的掌心温度正常后,伸手探向莱尔亚当斯的后颈。 他已经出现失温症状了。 这个山洞避风,有野生动物身上传递的温度,但始终只是临时的避难所。 她得想办法带他离开这里。 首先得想办法创造一个暖和一点的环境。 希琳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棉衣。 她伸手在莱尔的外套下摸索,就像他那永远也睡不暖和的毯子一样,凉得要死。 她用最快的速度交换了两人的外套。 洞深处发出一声呼噜声,希琳立马停止动作。一动不敢动。 这么狭小的空间里,莱尔状态又这么差,她根本不可能是一头苏醒的野生巨熊的对手。 希琳伸手捂住莱尔的口鼻,自己也屏住呼吸,直到熊重新平静下来。 她不敢放松。 狩猎经验告诉她,冬眠的熊发觉到不速之客,是因为她。 莱尔体温低,又几乎动弹不得,身上早就沾满了棕熊排泄物的气味,冬眠中的洞穴主人自然将它当做空气。 可她不一样,厚重的衣服在雪中跋涉,她的衣服内衬上肯定满是汗水,刚刚脱下的衣服的动作肯定暴露了那些汗味。 冬眠中的动物并非对外界毫无感知,它们也会提前终止休眠。 她得带着莱尔离开这里。 这个时间,这个天气,她能去哪里? 希琳的大脑飞速运转。森林与海洋是类似的,它们的变化发生在无声息之间,虽然外表看上去每一年都一样,但真正了解它的存在会发现不同。 危险也就潜伏在经验与现实之间。 希琳不敢马虎,她曾是优秀的猎手,现在也依然是,可她选择了大海,丛林中她曾熟悉的一切,可能会让她陷入更大的危险。 她没有浪费时间,在思考去处的同时摘下莱尔的手套,她的眼神黯淡下来。 就如同她判断的一样,不只是脸上,莱尔的手指关节,手背上,都已经有冻伤的痕迹。她回头看了一眼,大脑里不受控制地回忆起小时候看到大祭司替部落里的孩子砍掉冻伤脚趾的画面。 她抿着唇将自己暖和的手套戴在莱尔手上,然后自己换上他那双。 两人都不敢大声说话,视线成为唯一的交流方式。 在他越来越复杂的眼神中,她将他托起,用翻滚的动作,压过洞口的干枯灌木。 有厚重的棉衣保护,这样的动作不会伤到她们两人,雪花会作为缓冲吞噬掉声音。 希琳翻身而起,先查看莱尔的状态。 突然的变化让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这是好事。 希琳依然说话,时时盯着山洞口的动向,迅速将莱尔亚当斯背在身后。 她要去往以前常去的温泉。那距离这里有一段距离,却是丛林中唯一有条件帮莱尔处理冻伤的地方。 “我自己可以走。”与山洞拉开距离后,莱尔亚当斯立马开口,“放我下来。” 希琳背着他会加速体力的消耗,在这样的雪地里跋涉本就消耗体力,她若是体力失衡,他们两个都会冻死在雪地里。 希琳拒绝了他的建议,顺便提醒莱尔:“把你的腿往上提,不要拖在雪上。” 四肢末端是最容易冻伤的地方,莱尔手部的冻伤非常严重,如果他之前也和自己一样在雪中跋涉,她有理由怀疑,他的腿上脚上的情况只会更严重。 若是处理不当,琼的事情会再次上演。 莱尔亚当斯没有坚持。他很清楚希琳在某些时候展现的倔强,她拒绝就是拒绝,没有任何周旋的可能,比起让她将体力浪费在和他的争辩上,他宁愿她沉默地行进。 交换衣服带来的暖意缓和了他僵硬的身体,尤其是希琳戴过的手套,分明是一样的分指结构,他的每一根指头都在挨冻,而她每一根都很温暖。 残留的暖意缓和了僵硬,也让已经麻痹的感知重新复苏。每一根指头,都滋生出痛与痒混杂的感觉,直勾勾地刺入莱尔亚当斯的大脑。 如果说疼痛在某种时候会让人更加清醒,但瘙痒就是另一种无法忍耐的苦楚。 莱尔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至少这样他就不用担心突然昏睡过去。 第212章 希琳突然停下的脚步。 “怎么了?” “暂时看不到了。”希琳回答。 雪盲症。 莱尔知道这种症状,在他脱离被魔法控制的状态后,第一件事就从身上撤下布条蒙在眼睛上,仅凭借着模糊中看到的画面前进。 希琳闭上眼睛,缓和眼睛的刺痛,她不担心失去视力,她能够凭借水传递的信息确定方向,暂时失去视力不会造成严重的影响。 但这种话语,听在曾经短暂失去过视物能力的莱尔亚当斯耳朵中,却滋生出另外的情绪。 他该小心点的。明明知道北方部落中有一部分人对他不怀好意,居然还能被对方的魔法控制。 愧疚如同雪崩袭来。可他很清楚,这种情况下,任何情绪都会害怕他们永远留在这里。 怪不得北方人总是冷血的,她们要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中,依然抱有各种各样的情绪? 那会害死她们的。 “我来。“他说,“我来指挥你。告诉我方向。” 希琳将温泉山洞所在的位置告知。 “只要帮我确定有没有偏移方向和地势高低就好。”希琳提醒莱尔一句,水会替她补足无从得知的那一部分。 而对于她自己,需要克服的只有恐惧。 她迈出第一步,很稳,很久之前没有任何曲边。 希琳干脆闭上眼睛,不再一次次接受失去视力带来的恐惧。 莱尔亚当斯的重量很真实,周围的寒冷也一样。 偶尔,他的声音会在她耳边响起,修正她不知不觉中偏移的脚步。 不会迷失方向无论在丛林还是海中都是最重要的能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希琳安托瓦内特的体力就像是不会消耗一样。 莱尔不知道想过多少次让她把自己丢下,却一次没有说出口,他的手指又恢复了麻木的感觉,希琳留在手套里的温度已经消失了,但这已经不再是重点。 随着她每一次迈步,雪地陷落一次,他就需要用尽全身力气去控制情绪。 这种地方,掉眼泪会冻在脸上,除了让他失温的速度快上几秒,没有其他作用。 莱尔也不确定他是否还能做出这样的举动。 “要找了。”希琳停下来。她感受到水的呼唤。 莱尔亚当斯强撑着抬起头,在一片白茫茫中寻找着希琳所说的山洞入口。 唯一的光线来自地上的积雪,成片的雪白,让人眼睛发痛。 “往左走,五十步。”他将看到的信息转化成直接的话语。 最后的五十步,希琳安托瓦内特似乎不知疲倦一样。 在温泉散发的气息真正清晰起来时,莱尔亚当斯先她一步着地,和希琳一起栽倒在地上。 “希琳。” 她摇了摇头,已经说不出一句话。 跌倒的动作弄歪了帽子,而帽子下的头发被汗浸透,湿得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一样。 莱尔亚当斯控制着冻僵的手指,替她将帽子拉好。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冻硬的衣服化开,在皮质表面上涌出水滴。 希琳才重重吸了一口气,猛地转向莱尔亚当斯:“把衣服脱了!” 他愣了一下,开始用缓和过来的手脱掉满是融雪的外衣。 “裤子。”希琳咬牙强调,“还有鞋!” 她已经确定过,莱尔手上的冻伤情况可控,但双腿和脚上的才是重点。 虽然这么想很残忍,但她真的不希望莱尔亚当斯变成下一个琼。 那是不得不为之的求生之道,若是仍有希望,没有人愿意如此。 “希琳。”莱尔亚当斯弯起唇角,他冻僵的五官终于能够做出些表情变化。 “我现在可不能笑。”唇角,面颊,眼睛下,鼻子周围,他那漂亮的南方五官附近布满冻疮,每一次牵动肌肉,都是讨痛痒混淆的折磨。 可这双碧色的眼睛却满是喜悦。 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比之前任何一次死里逃生后都让人难忘的喜悦。 希琳扯扯嘴角。 她看东西还是很模糊,但眼睛的刺痛已经没有之前严重。她只是暂时被晃了眼睛,不是失明。 她脱掉外套,靠近莱尔。 “快一点,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 莱尔亚当斯依言照做。 他知道,希琳现在可没有一点开玩笑的心情。 第156章 chapter156“唯一能确定…… 莱尔亚当斯的情况比希琳设想中更加严重,他的鞋、袜子和脚上的皮肤冻在了一起,根本无法正常分开。 莱尔倒是表现得很稳定,他踉跄起身,移动到温泉边上,双腿虚踩在水面上,借着蒸腾的热气融化冻硬的鞋袜。 希琳从随身携带的背包中找出一把匕首,将它交给莱尔亚当斯。 “希琳?”莱尔亚当斯喊住转身的希琳。 “我去找点柴火,得生活。” 莱尔亚当斯蹙起眉头,她现在视力受损,一个人怎么出去? 说着他就要挣扎着起身。 “我不出去。”希琳感受到他的动作,连忙补充了一句,“山洞里就有我们需要的他一切。” 这处山洞是部落的已知的聚集地,很多姐妹有空的时候都会来这里泡泡澡,她们提前在山洞里储备她们需要的东西。 “你就待在这里。”希琳嘱咐莱尔亚当斯。 她很熟悉山洞的构造,加上这里到处是流淌的水,摩挲着潮湿的岩壁,希琳很快就找到部落姐妹们储藏木材的位置。 为了防止木材沾染温泉散发出潮气,北方人会用缝成大块的皮料掩盖出柴火。 希琳拽下其中一块皮子,摸索着挑选了一些干燥的木材。 她像是感觉到什么一样,突然停下动作,朝着另外的角落靠近。 希琳掀开兽皮,果然在这里找到了不知道谁藏的酒。 希琳摇晃了一下瓶子。还是南方人产的酒。 她还找到了干净的碗,和硬的能够当作武器的风干咸肉。 严寒逼迫出的习惯,她们总是喜欢在领地内囤积食物。 自从洞穴因为地震而扩大之后,能够储物的地方似乎更多了。 希琳笑了一声,收拢起自己找到的东西,赶回到她和莱尔的临时落脚点。 有了干燥的木柴,她很快就燃起火焰, 感受到映照在视网膜上的橙红色光晕,希琳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总是这样,在狼狈的时候添上一些更狼狈的突然情况,再在最难熬的时候度过后悄然离去。她感光的状态好了不少,虽然看东西还是很模糊,眼睛也依然有些刺痛感,却已经能够看到模糊的轮廓。 希琳转动视角,视线落在了莱尔亚当斯身上。 他坐在温泉旁的石头上、 “化了吗?”希琳朝着他走近,听到她的声音,他自然抬起头。 在火焰的映照下,她的视野里,莱尔亚当斯是一团粉红与脏兮兮的金色。 希琳在他旁边坐下。 莱尔低头看了看,随着温度上升,冻伤的位置又开始传来感觉。 是时候了。 “好了,我自己来。” 希琳点点头,莱尔亚当斯脱下鞋子,用匕首轻轻划开羊毛袜子。 冻硬又化开的皮毛多了几分脆弱,在锋利的匕首下与皮肉分离,即使如此,还是有血渗出来。 希琳闻到血的气温。 她皱起眉头,偏过视线,注视着莱尔亚当斯的动作。 肢体最末端最容易被冻伤,截肢往往也就是从手指脚趾开始的,他的双手比较幸运,但脚上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莱尔用匕首尖碰了碰左脚的小脚趾,逐渐皱起眉,随着刀尖移动到无名指上,神情反而多了几分释然。 “没什么事。”他开口,“我在前门镇的时候给工厂的工人处理过冻伤,只是稍微严重了一点。” “严重一点?”希琳依然看不真切,无法从语境中这个严重一点是严重多少。 “得有十天半个月没法走路了。”他回答。 希琳皱起眉头。 “我看看。”她尝试着侧过身。 “真的。”莱尔躲闪。 “我看看。”希琳坚持。她隐约察觉到不安。 莱尔亚当斯叹了口气:“那你检查吧。” “你最好不要用魔法做什么手脚。”她知道莱尔亚当斯会魔法,北方能够施展魔法,可这不是要用这种方式欺瞒的事。 他抬起腿。 希琳警惕起来。 她伸出手按住莱尔亚当斯的腿。 从膝盖一点点往下,冻伤会出现肿胀,她轻轻按压手指触及皮肤,能够感受到皮肉的下限感,即使莱尔的动作已经足够小心,在褪去衣服的过程中还是弄破了一些水泡。她不敢直接碰这些疮口,小心避开。 就像是他说的,腿上的冻伤要比脸上和手上的更严重,这也是她判断中的情况,希琳按住莱尔亚当斯的脚腕,伸手去碰他的脚趾。 第213章 “等 一下。“莱尔的语气慌乱起来,抓住了希琳的手腕。 真的有事。希琳尝试挣脱。她脑袋里全是大祭司帮人砍掉脚趾的画面。 她忍不住将画面中的人换成莱尔亚当斯,一种恐惧感压下来。 “是不是得截肢?”莱尔刚才自己确定过了,这家伙懂得很多,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才改变了态度。 莱尔的绿色眼瞳中闪过疑惑。 截肢? “不是!”他一下就明白了希琳为什么要她来检查,“很严重,但没有到那种程度,应该会留下瘢痕。” “那你为什么躲躲闪闪的?” “希琳,你不觉得我现在身上很臭吗?”莱尔蜷缩脚趾。虽然说他和希琳的关系已经很亲密了,她甚至不止一次救过他,可这种情况,也会让他觉得有点古怪。 很臭?臭?熊粪的味道? 希琳满脸不可置信,什么东西?他讲的是通用语吧? 她突然明白这家伙为什么露出这种表情。 愤怒驱使下干脆伸手砸在莱尔亚当斯的肩膀上:“你在说什么东西?要不这粪味,冬眠的熊早就醒了。” 起初在野熊冬眠的洞口找到莱尔亚当斯,她只觉得他很聪明,很幸运,可现在只有后怕。 三五米的距离,一头成年的北方熊,莱尔又很虚弱,简直是给冬眠的丛林猛兽送菜。 虽然被这莫名其妙的担忧气得够呛,可希琳还是认真地检查了莱尔亚当斯的每一根脚指头,确定了他是真的不需要脚指头,她移到温泉的另一段,脱掉身上的衣服滑入水中。 热水缓解着身上的疲惫,四肢的酸痛似乎都被包裹她的热水卷走。 温泉水又浅浅的硫黄味,她喜欢这种天然的味道。 希琳解开头发,任由红**在水中。 回到北方后的忙碌,被安排执行任务,她有好久没有真正洗过一个热水澡了。 热水让人脑袋昏昏沉沉,更是很轻易就驱散了那来得奇怪的怒火,她的视线落在莱尔亚当斯身上。 他脱掉了棉衣,只穿着一件羊绒衫。正在用匕首裁剪干净的衣服,沾着温泉水擦拭身上的冻疮。 “莱尔亚当斯,滚过来。”希琳喊,“我一个人没法搓背。”她随便找了个借口。 莱尔偏过头,这一次没有任何借口和理由,乖乖地下水,挪移到这边。 希琳抬头看着他,粉红的脸蛋真的很北方。 “转过去。”他说。 “怎么,现在看都不让我看了吗?”希琳依然记得他之前的事。 她以为他需要截肢,可他只是因为南方人莫名其妙的羞涩。 “不转过去怎么搓背?”莱尔像是真的听不懂这只是一句借口。 怎么可能。希琳暗自腹诽。他明明狡猾又奸诈。 希琳转过身,感觉到莱尔亚当斯的手掌落在她的皮肤上。 “你的手没问题吧?”她随口问了一句。 “这样泡在热水里没事。”莱尔垂着眼睛。 他接茬了,她转过头,立马补了一句,“要不你把头也泡泡?” 莱尔脸颊上的冻疮太鲜艳了。 他似乎挑起眉头,但很快就因为皮肤的紧绷放弃这个打算。 “用你的洗澡水给我擦脸?” “你还嫌我?” 莱尔摇摇头。 他低下头,一个吻轻轻落在希琳的肩膀上。 他的唇上也因为受冻而起皮干涩,可温泉的潮湿又湿润的这卷翘的皮屑,带起些许触电的感觉。 希琳身体僵硬。 “莱尔?” “你来找我,我很开心。” 希琳抿着唇。非要说的话,莱尔亚当斯会遭遇这祸事,是因为她。 “我不知道大祭司专门支开我。”她其实不想提起这件事的,但她早已经挣扎过许多次,明白逃避难以回避命运。 “我又想过她可能会做些什么,却不认为她会真的下手。她是不是和你说什么了?” “说了几句。”莱尔没有隐瞒,“但都是些没有重复必要的话语。我不会听。” 也是因为他明确拒绝,所以才发生了这样的事。 其实,无论他是否拒绝,都是如此的结局。 希琳猜到大祭司会说什么。 她曾和她说过。 她遇到莱尔亚当斯,就和遇到亚历克斯,小哑巴一样,只是被漂亮的外表迷惑。 她觉得大祭司应该知道的,她是智慧者。 非要去叙述莱尔和她之前的伴侣有什么相似或者不同都没有意义。 问题不在他们身上,而在她身上。 她需要支持,就像是主动追寻深海碧波的船员一样,她需要和她信念相同的人给予支持,而不只是赋予期待。 吻停在她的肩膀,然后分离,接替出现的是莱尔亚当斯垂落的额头。 “我爱你,希琳。” 他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这是我唯一能够做到的许诺。” 没有预想中的喜悦或者其他情绪。 希琳慢慢转身。 “别用那种只说一次的语气说这句话。” 莱尔亚当斯笑起来。 “你想听多少次,就说多少次。” 因为这是唯一能够确定的未来。 第157章 chapter157“独立日。”…… 希琳的脑袋如同啄米的小鸡一样晃个不停。她一个人灌下了大半的酒水,非要说这法子能够驱散寒冷。 她是对的,适当的酒精能够加速血液循环,会让身体感受到燥热,可她的困意不是因为酒精。 太疲惫的时候泡温泉只会人更累。 等莱尔亚当斯从记忆的缝隙里回想起这件事时,已经太晚了。 “不能让你先钻进毯子。”希琳钻进毯子,脑袋昏沉地胡乱嘀咕,“不能抓冻疮,再痒也不能挠。” 前一句是抱怨,后一句是嘱咐,然后响起的是低低的鼾声。 她能够坚持到现在可真是个奇迹。 莱尔亚当斯躺在她旁边。 希琳睡得很香,可他没有任何睡意。 他有事情瞒着她,希琳的感觉没错,但却和部落里的人没有关系。 莱尔亚当斯闭上眼睛,舌尖上的穿刺伤和皮肤上的瘙痒一波接着一波。 自从踏上北方的土地,愈合很久的伤口又一次开始疼痛,随着他被魔法蛊惑走入北方的寒冬,这种疼痛愈发严重。 希琳说,不希望同他一起弥补过去的遗憾,应该去一起创造未来。 可说到底,他不敢奢望未来。 海深石,北方人喜欢称呼它神泣宝石,海的深沉伴随神的哭泣,这不是什么好征兆。 希琳没有要求他将那句话重复第二次。除了灌了些烈酒,她好像也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事情。 冻伤很难熬。希琳提醒过他,她甚至担心他会因此截肢,可真正遇到的时候,才知道这是必须自己体验才知道的难熬。 他习惯了疼,但钻心的痒显然更让人难以忍受。 最难受的时候,莱尔亚当斯也记得希琳的叮嘱,只敢用指腹轻轻触碰冻伤的痕迹。 好在还会痒,他这样安慰自己,若是毫无感觉,就真的要截肢了。 莱尔亚当斯不知道为什么扭来扭去,希琳在睡梦中蹙起眉头,她身上没有力气,一种被抽空的感觉。 这就是她为什么不喜欢和其他人睡在同一个毯子里,若不是因为莱尔这家伙真的是温暖不过来的冷血动物,她才不想要和他睡在一起 等等。 意识突然清醒,希琳睁开眼睛,一下就抓住了莱尔亚当斯的手腕。 “莱尔。”她皱起眉头,看着他从浅眠的状态中苏转醒。 她应该想到的,就算是意志力再坚定的人,能在苏醒的情况下控制住抓挠的动作,却也会在睡眠中犯下疏忽。 “我不是故意的。”他脸上浮现一丝难堪,为了自己不坚定的忍耐力,而感到抱歉。 希琳叹了口气,从脚底拽出一件带着体温的衣服穿上。 她检查了一下莱尔的情况,只是更严重了一些,反正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他这种情况都是寸步难行,只要不到截肢的程度,便严重就是多遭受几天折磨。 “下次还是把我手捆上吧。”看着希琳表情严肃,莱尔亚当斯双手并拢伸出,做出一副囚徒的模样。 希琳没接他的话茬。 “起来。”她说,“反正没法继续待在这里了,早点回去吧,莱娜很担心你。” 提起妹妹,莱尔亚当斯脸上的表情变了变。 与莱娜有关任何事都伴随着复杂的情绪与情感,可这不是应该在北方讨论的事情。 他点了点头:“部落里的人也会担心你。” 最初决定后,两人花费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收拾好行装。 希琳将充当垫子的兽皮重新覆盖在储备的木材上,又按照习惯检查了一遍山洞里面储藏的物资,确认没有任何风险之后才莱尔亚当斯一起踏上回程。 第214章 白天在雪中赶路雪盲的风险更大,发生过昨天晚上的事情,莱尔亚当斯提前施展魔法,人为影响了希琳的视线,让她眼前蒙上一层灰白的雾气。 施展法术后他的精神更差了,连之前那种逗趣的玩笑话都说不出来。 “莱尔?”临近部落,希琳看到了等候在丛林入口的莱娜,“莱娜在等你。” 她还是昨天见面时的那身衣服,眼睛肿起,吊着两个黑黑的眼圈,显然是一整晚没有休息,说不定还哭了几次。 “莱尔——!”远远看到希琳的影子,莱娜连忙朝着这个方向跑来。 “他,怎么样了?他怎么一动不动?他是不是死了……” “嘘——”希琳扯出笑容,“没事莱娜,没事,他太累了昏过去了。我带他回帐篷,你请琼过来一趟,冻伤,她知道该带什么。” 听到冻伤一词,莱娜瞬间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她很清楚,她的老师兼好友,琼贝尔曼就是因为冻伤才…… “我这就去,我这就去!”她立马转身,还没来得及伸手抹去眼泪,就发现脸上多了一层厚厚的霜。 莱尔亚当斯轻轻咳嗽一声:“希琳。” “你醒着?”希琳没有停下脚步,“莱娜刚刚……你故意的?” “我听到了。”莱尔亚当斯没有睁眼,他是真的很疲惫,不完全是伪装,“我现在没有精力,等我好一些再见她。” “真有你的……”希琳忍不住笑了一声,视野之中,却看到一个岣嵝的身影。 她停下脚步。 “希琳?”莱 尔亚当斯意识到异常,撑开眼皮,同样也看到了聚落前的那个老人。 “放我下来,希琳,我自己能回去。” 希琳没有应答。莱尔根本一步都没法走。 她把他放下来,没有人帮他,他必须爬到帐篷,然后冻伤加剧,这一次说不定真的会截肢。 “我能处理。”她背起莱尔,往前走,朝着大祭司。 “希琳……”莱尔显然不愿意见到这样的画面,他想要挣脱。 舌尖上的疼痛在这一刻爆发,他身体一僵,不再抗拒。 希琳停在大祭司面前。 “我回来了,大祭司。”她说,“科拉她们已经顺利进入伦海,按照她们的航行速度,最多再有三天,就能抵达聚落。” 大祭司的视线凝聚在她脸上。 “……很好。”她的声音停下来,“你怎么样?” “我很好。”希琳回答。她有点累,但这不是大事,“但我可能需要休息两天,无法执行任务。” “应该为我们的勇士提供这样的便利。”大祭司没有拒绝。 “大祭司,后天是黄月夜。我想,向您申请使用我们的祭坛,悬崖边上的祭坛。” 那是部落属地里最高的地方,也是最靠近黄月的地方。 这一次,德一的视线终于产生了偏移,她的视线移动到莱尔亚当斯脸上,后者避开了对视。 “呵。”德一收敛表情,“当然可以,那地方没有人会去,但希琳,你应该知道,没有人会祝福你。” “会有人的。”希琳露出笑容,无比肯定这个事实,“谢谢您的准许。” 她朝着祭司微微鞠躬。 “那我先去休息了。” 莱尔亚当斯一言不发,而且回避了德一安托瓦内特的视线。 他理应低调,但希琳却拒绝了他的逃避。 “莱尔。”希琳喊他的名字,“后天晚上,你有时间吗?” 诊疗也许需要一段时间,但希琳知道,治疗冻伤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我没有其他事。”莱尔回答。在这里,他没有可以做的事情,当然有足够多的时间。 “你要做什么……” 黄月,祭坛,向他提出的邀请。 “我要准备黄月仪式。”希琳没有隐瞒莱尔。 在山洞里,莱尔亚当斯用南方的方式向她表达的心意,她应该给予回应。 北方只有一种回应这种心意的方式。 “黄月仪式?”莱尔亚当斯知道北方人会在重要的事情发生前向月亮祈祷,可他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你和我一起。”希琳掀开她们帐篷的门帘,温暖驱散寒意。 “终于到家了。”她呼出一口气,将莱尔放置在垫子上。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似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你是说?”莱尔亚当斯的声音突然变得结结巴巴,对于一个向来能言会道的南方人来说,这就是最大慌乱。 “黄月下的仪式?” “对。”希琳点头,证明了他的猜测。 她笑起来,蔚蓝的眼睛染上笑意,睫毛上还有尚未消散的霜花,一缕头发从帽子里溜出来,冻得硬邦邦的。 标准的北方人。 “北方有北方的传统,黄月仪式之后,你就是我的族人,不会再有人试图伤害你。” 希琳摘掉帽子,乱糟糟的红色卷发垂下来。 “很简单的,不复杂。和你们南方人的宴会不一样。”希琳想起在瑞鎏纳斯时候经历的晚宴,“大概几分钟?不会有很多人,应该很快。” “那位祭司口中的是指你们的族人?”莱尔想起那句不会有祝福。 “不用担心。”希琳微笑起来,“莱娜会祝福你,而深海碧波号的大家会祝福我们。这不是比人数的仪式,莱尔。” 莱尔亚当斯抬起头,看向发出邀请的希琳,忍不住想象望着天空中完满的月亮。 他曾见过满月,而如今,该改口称呼为黄月了。 “好。”莱尔亚当斯答应下来,“后天,我记住了。” 这是新一年的第一个满月,北方人口中的黄月夜,呼啸的寒风,炙热的篝火,朋友们举杯祝福的日子,希琳安托瓦内特与莱尔安托瓦内特一起参加了黄月见证的仪式,许下永不背叛的誓言。 也是这一天,米德尔顿女爵的军队偷袭迪克郡,两天之内占据了城市与港口。 瑞鎏纳斯宣布独立。 独立日,1月24日。 第158章 chapter158“黄月之誓。…… 庆典开始前,莱娜推来了一辆轮椅。 “琼借给你的。”她将轮椅放在莱尔身前,“避免二次受伤,她说,因为你的事情,船长最近快要把她的门帘掀破了。” “嗯,我同意。”莱尔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莱娜抿着唇,思考着要不要在这个时候提出疑惑。 “你还是问吧。”莱尔看穿了她的困惑,“至少,这副表情不适合今天。” “到底发生了什么?”莱娜可不觉得他会自己在森林里迷路,莱尔是非常小心的性格,以前在瑞鎏纳斯的时候,他都不会在城堡里久待,怎么可能一个人进入森林,而后在里面迷路? 只有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才会冒险。 “一些不愉快的事。”莱尔没有说出自己被魔法引诱的事。 “有人针对你。” “以后不会了。”他已经知道黄月仪式的作用,看到莱娜的表情逐渐有所缓和,他便知道,她也知道了这一切。 “我听朱丽安娜女士说了,按照北方的传统,外族人与北方人结合,你也被冠以氏族之名,即使一些为血统论的家伙依然不会认可你,但至少不会有人再试图伤害你。” 莱娜知道这是个好消息,也知道今天应该是个好日子,但她没有像莱尔表现得那样高兴。 她完全高兴起不来。 “莱娜。”莱尔一瘸一拐地移动到轮椅上,“比起担心我,我更希望你祝福我。” “祝贺你……”她垂着头,鼻子发涩。 “这才对,我们是家人。”他笑起来,朝着她张开怀抱,莱娜上前一步,拥抱住他。 虽然是关系复杂的家人,虽然也曾伤害对方,但他和莱娜之间比起个体的对抗,更多是被外界逼迫着他和她站在两端。 “虽然这对于你和我来说不是个好词语。可我应该能算个不错的哥哥。哥哥保护妹妹,这是应该的。” “你这是大男子主义式的集权言论,没有法律规定哥哥要保护妹妹,妹妹也一样可以保护哥哥。”莱娜嘴上依然不服气。 她把头埋进莱尔的胸膛。 他不算强壮,是啊,小时候的莱尔一只是个瘦弱的孩子,他不是一个强壮到足以支撑一切的人。 对于莱尔,她有很多复杂的情绪,她有时候讨厌他,有时候亲近他,有时候利用他,有时候受到他的保护,有时候又觉得她与他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偶尔,她会感觉对莱尔富有愧疚感,可真的要她道歉时,她却会耍着花招糊弄过去。 他是她血缘上的哥哥,阶级地位中的仆从,父位缺席下的父亲。 如果不是这个复杂的家庭,她和莱尔,也会是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希望对方快点死掉,又会互相守护,互相袒护,互相记挂,是一起抢盘子里最后一块肉的普通兄妹。 第215章 “莱娜,这是个好日子,你可不能掉眼泪。” 他的声音听上去满是期待。是啊,她又爱又恨的哥哥,找到了希望共度余生的人。 “我可没哭。不要再揉我的头发了,这只会让我看起来像是一只狼狈的小狗。”莱娜昂起头,证明着她没有掉眼泪的事实。 “那我要怎么安慰你?”莱尔询问她。 “什么也不要做。”莱娜呼出一口气,“再等一下,我就推你出去。” 莱尔展现出足够的耐心。 “莱娜,准 备好了吗?“朱莉安娜的催促声从外面响起,“大家要出发了,要是再不快一些,我们回来的时间就太晚了!” 就算是值得庆祝的日子,也得防备北方夜晚的严寒。 莱娜听到催促,清了清嗓子回应:“马上马上就好。” 她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虽然依然有很多无法言说的心事,但她很清楚,今天的主角并不是她。 莱娜坚持亲自推轮椅。北方很模糊家庭这个概念,她们以氏族为重,但她是个南方人,按照她的观念,她是莱尔现在唯一的家人。 “我知道我看上去不太开心,哥哥,但我真的是真心祝福你的。”通向悬崖的途中,莱娜轻声开口。 她的声音被风吞掉了一半,也不知道莱尔是不是听到了,听清楚了,反正莱娜没说第二次,也不可能说第二次。 — “希琳,你嘴巴不疼吗?” 尤莉叶蹲在篝火旁,打趣地盯着一旁的希琳。 “什么?”后者眼中闪过疑惑,“我还好啊?” “我的意思是你嘴巴快咧到耳朵根了。”尤莉叶哼了一声,眺望向远方,“部落里的人居然真的一个都没有来,看起来大祭司真的很不满意你这次的行为。” “我知道。”希琳揉了揉脸。事实根本没有尤莉叶说得夸张。 “我在用北方的传统向她示威。” “算了。”主动提及这个话题的尤莉叶选择退让,“反正你认定的事很难改变。” “憋着可真不是你的性格。”希琳知道他有话要说,“你还是说出来吧。” “不,这番话我可不和你说,至少今天不。”尤莉叶朝着上山的方向歪了歪脑袋。 “今天只是献上祝福的日子,我的连袍姐妹。”尤莉叶端起酒囊,“也只有今天,我忍受你把烈酒换成橘子酒,只有今天。” — 朱莉安娜唱了一首南方的曲子。她说,在她小时候,村落里的人们聚集在一起采集葡萄的时候会唱这首歌。 她一直记了很久,她把它送给了希琳,当做礼物与祝福。 玛姬被她感染,也哼唱了两首灰港流行的小曲。 莱娜和安洁拉一起,将她们下午时候烤出的蛋糕分发给大家。她坚持,南方的宴会上会有香甜的蛋糕,虽然这个天气没有办法制作奶油,也没有新鲜的水果,她也根本没有下过厨,还是把看起来是烤制失败的面包,实际是蛋糕的食物分给众人。 “我有时候真不能理解小姑娘的友情,可仔细想起来,我和希琳好像也是这样。”尤莉叶附在朱莉安娜耳边。 “那你应该是今天最难过的人。”朱莉安娜偏过头,“在我的发小结婚的那一天,我真的很难过。” “虽然我们不用结婚这个词,但我觉得如果你的发小第三次结婚,你应该不会这么难过。”尤莉叶小声嘀咕了一句,望向悬崖边的影子,她吸了吸鼻子,“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说罢,立马站起来,拍了拍手吸引众人的注意。 “好了姐妹们,接下来有一场恶战,我之前已经分享过经验了,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吧。” —— “她们在做什么?”莱尔好奇地望向不远处。 希琳扭头,一眼就看到篝火前冒头的尤莉叶。 “麻烦事。”她回答,“不过是好事。” “那我们做什么?”莱尔抬起头,他今天晚上问题不少,“就这样等月亮出来?” 他略有些焦急地跺跺脚,这一次不是因为冷。莱娜用轮椅将他推上悬崖,可按照他自己的想法,是希望能够站起来,以一种健康的姿态继续。 魔法帮他完成了这个愿望,可这个魔法有限制时间,他担心时间不够。 希琳望向天幕。 云有些厚,白天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今天天气不好,月亮有可能不会出现。 “再等一会。”她说,“应该很快了。” “没有其他什么要做的吗?”莱尔向她确认,“我们可以先把这些都做完,然后等月亮出来。” “没有什么复杂的仪式。” 希琳想了想,回答:“本来应该有献祭仪式的,但今年部落里储备的粮食不够这么多人吃。” “北方人向月亮祈祷,更多是指向自己,人到了就好。” “就这样?”简单得超乎想象。 希琳点了点头,她昂起头,又一次确认月亮的状态。 云虽然厚,但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个程度是会放晴的。虽然月亮是否真的出现都不会改变誓言,但这时候,希琳希望它能够出现。 “只需要想好誓言就可以。” 黄月夜最重要见证的是誓言,至于其他的,都只是为人准备的。是否有圆满的月光,是否有朋友的祝福,是否有篝火与歌舞,其实都不重要。 幸运的是,她每一样都拥有。 “所以,应该说些什么?” “什么都不说。”希琳回答,“誓言是在心中对向自己的,不需要说出口。” 莱尔偏向她。 “我不需要告诉你?” “你也可以告诉我。” 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灰港时候的画面,希琳一个人坐在栈桥前祈祷,却一言不发。 北方的誓言刻在心中,而非流于表面。 真是独特。 “那 我不告诉你了。“莱尔翘起嘴角,做出决定。 “好。”希琳点点头,“我也不告诉你,很公平。” 黄月终于从云层后露面。 赤金色的光涌动,照亮高处的雪地,与聚集在雪地之上的人。 希琳和莱尔同时闭上眼睛,沐浴在月光下,默念心中的誓言。 不需要提前预知答案,也不需要双方誓言相同,黄月之下的誓言指向自己,仅此而已—— “啊——”莱尔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他的后脑被突然袭来的重物砸到。 他睁开眼睛去看,落在地上的是炸开的雪花。 偏移视线,是希琳来不及压下的唇角,但她的幸灾乐祸也到此维持,一个双拳合握大小的雪球,砸在她的后背上。 “准头还是差了一点。”安洁拉发出失望的唏嘘声,“莱娜,你要往高丢,学学我们的二副。” 尤莉叶得意地扬起下巴。 “这是什么?”莱尔被这突然的阵仗吓了一跳,希琳肯定知道。 还不等他得到回答,又有雪球朝着他和希琳丢了过来。 希琳没有躲避。以她的身手,想要躲过这些投手的攻击并不困难。 “祝福。”她说,“北方的祝福。这应该是我们唯一准备的仪式。” 这是最重要的仪式。它不会像献祭一样浪费食物,最需要的是朋友和雪花。 深海碧波的同伴们聚集于此就是等候着这个时刻,而雪在北方随处可见。 莱尔本能地拦住头脸:“我们就这样被动地挨打?不是说这是祝福吗?” 按照传统,她们确实不能还手。 但他说得对,祝福应该是双向的。 希琳摘下手套,从地上抓起两把雪花,迅速揉成团,朝着百发百中的投手丢过去。 尤莉叶被她的回击吓了一跳。可从来没有人在黄月下回击发出祝福的人。 也是这片刻的失神,让她多遭受了两轮攻击。 “希琳安托瓦内特——!” 其他的船员反应没有尤莉叶那么大,她们虽然知道这种行为的意义,却并不知晓这是单方面地接受“祝福”。 “尤莉叶,你等今天好久了对吧,可以肆无忌惮地朝我丢雪球,我就知道,但你可别忘了,这是祝福。我也可以向你祝福。” 希琳抓住对方愣神的机会,又丢出几枚雪球,虽然在这个过程中挨到的更多,但这是祝福,她并不在意。 “好你个希琳,这是诡辩。”尤莉叶一挥手,“姐妹们,砸她,我们七十个人,难道怕她们两个?用祝福淹没船长!” “用祝福淹没船长!” 二对七十,这显然是不公平的对决。 就算海的女儿再勇猛,也只能被砸得换不了手。 她并不服气,叫嚣着要用更多的祝福还击,却只迎来比更多还多的祝福。 每一个人身上的衣服都跳动,祝福滚动着,飞翔着。 一只只大狗熊互相追逐着,将一团又一团硬邦邦的祝福砸在已经被祝福包围的人身上。 第216章 山坡上,追逐,嬉闹,伴随着呼唤与尖叫。 黄月渐渐升起到最高,远处的松林依然黑暗,在悬崖之上,这本该是最冷的位置,却被欢唱与祝福填满,容不下半点寒凉。 希琳带着大家去温泉山洞泡澡,莱尔则先回到了帐篷。 莱娜送他回来的,无论多少次,她总是有些不习惯和深海碧波号上的大家一起沐浴。 这不是她看不起她们,只是单纯的习惯不同。 “我自己可以,莱娜,我又不真的残废了。” 莱尔拒绝了莱娜帮他清理身上的雪花。 他伸出手,指头摩擦,艰难地打出一个响指。 他和莱娜身上的落雪都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嗯,还不错。”虽然冻僵的手指影响了声音的脆度,少了几分消散,但魔法的效果依然很棒。 “那我走了。”莱娜确定了莱尔没有任何问题,离开了这座帐篷。 莱尔为篝火添上新的柴火,看着火焰重新燃烧起来。 “就算是北方人,也会怕冷吧?” 他回过头,看向从外面走进的人影。 尤莉叶。希琳最好的伙伴。 他认得她。 他和她没什么交流的机会,没必要,所以故意躲避不见。 “祝贺你。”尤莉叶往前走了一步,递给莱尔一个酒囊。“我知道贝尔曼不让你喝酒,但今天难免如此。” “谢谢。”莱尔回应了她的前半句话,至于后面的哪一句,他用动作表示了回应。 熟悉的橘子味迸发在舌尖,莱尔诧异地看向尤莉叶。 “她准备的。”对方显然没有邀功的打算,“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本来是不应该越过希琳和你直接交流的,但我觉得,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直说吧。”莱尔盖好酒囊。 “我想知道你对这里的看法。”尤莉叶走到火旁,伸手烤火。 “你在北方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尤莉叶盯着燃烧的火焰,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她经历过被同化的过程,所以明白这是必要的经历。 “就算我们,包括希琳在内的所有人都装作看不到这个问题,你自己也很清楚。一个人,想要抛弃旧有的群体,加入新的群体,必然要得到后者的认可,你准备用什么交换这份认可?” 尤莉叶自己的答案,是不去寻找失落的南方亲人,模仿学习北方的生活方式,努力地认可她们的一切,至少她自己真正皈依北方。 莱尔亚当斯。当然,现在可以称呼他莱尔安托瓦内特了。 真拗口。尤莉叶撇撇嘴。 他在这里找不到位置,因为这里没有他的位置。他还没有赢得自己的位置。 “我会回到南方。”莱尔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给出了答案,“我的位置不在这里。” 尤莉叶偏过头:“多可惜啊。” 希琳会难过的,她不会表现出来,可她会难过。 她都能想到,希琳许下的诺言一定很简单,因为亚历克斯死了,小哑巴死了,她已经失去承诺两次。 “没什么可惜的。”莱尔保持着笑容,“这个冬天才不会结束。” “那,祝你好运。” 尤莉叶朝着他微微举杯。 “今夜,敬黄月。” —— 安洁拉摇晃着希琳的手臂,用那双真诚的眼睛望着希琳,她的语气近乎恳求。 “求求你了船长,我很想知道,我真的非常想知道,告诉我吧。我不会说出去的,肯定不会告诉莱娜。” 温泉水被她的动作晃出一阵阵波纹。 希琳实在受不了这样的请求。 “我希望能有一个幸福快乐的冬天。”她对安洁拉说,“我会努力,有一个幸福快乐的冬天。” “就这样?”安洁拉满脸不可置信。 希琳点了点头。 “就这样。” “天哪船长,我要输惨了。我输掉了一整年的报酬,为什么这么简单,你赔我钱,你赔我钱。” “好啊,你们这群赌狗,这种盘也开?”希琳佯装恼怒,表情却含着笑意,“谁是庄家?” “二副不让我说!” 第159章 chapter159“二选一就是…… “她疯了,简直是疯了!” 夏洛特将报纸摔在桌面上,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疲惫地靠列车的座位上。 她尚在守孝期。 阿尔伯特的动作很迅速。 死亡,葬礼,遗产的清算与继承,中途没有出过任何岔子。 除了这一刻。 梅丽莎米德尔顿的军队袭击了迪克郡。更准确来说,是海因里希威斯洛特带走的那部分军队袭击了迪克郡。 他和米德尔顿女爵达成了某种协议,补全了她欠缺的军事力量,成为了女爵手中的一张可以用的活牌。 与阿尔伯特打交道,夏洛特不可避免地掌握了许多政务上的情报。她对于米德尔顿女爵二十余年的伪装所抱有的态度并不乐观。 那只能保住她的性命,却不足以让她获得力量。 瑞鎏纳斯是非常富有,但也像是一些政客说的那样,一个依靠农民、依靠种植业积累财富的城市,真的能够承担起战争的损失吗? 女爵的封地缺少工业造物。而除去工业,最新的武器技术依然牢牢掌握在学城那群人手中,掌握在阿尔伯特血缘父亲手中,掌握在莱尔亚当斯手中。 不对,她实际上是有优势的。 瑞鎏纳斯是大陆的交通枢纽,除了种植业,运输业也是这里的支柱产业、 所以,她才将第一个战略打击的目标悬在了迪克郡。 因为这里造船,因为这里有除去碎心群岛和灰港外的海运贸易。 灰港属于灰黑色产业,不会轻易选择归属,这样的话,迪克郡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无论处于出于什么样的因素考虑,这都是最优选项。夏洛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从政的天赋,却也能从现在掌握的情报中推断出她选择迪克郡的理由。 可这些解释无法缓解她此时的愤怒。 她偏偏选择这个时间,她在自己继承财产最关键的阶段发动了战争。 至少有六成的财产被 封在了迪克郡带不出来,夏洛特实在难以压下这股怨气。 而坐在她对面,被紧急召回咸水之都的阿尔伯特却是另外一种表情。 他很平静,正垂着视线阅读手中的一沓文件。 “你不生气吗?我们的计划都被打乱了。”夏洛特知道,阿尔伯特一定对现在的情况有所预料,可她现在被怒火支配,不可能每一句话像以前一般严谨。 “愤怒没有任何作用,只会影响你的判断,夏洛特。”阿尔伯特毫不留情地指出她的问题。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但我辛辛苦苦做了这么多事,却因为她的原因……阿尔伯特,我对米德尔顿女爵没有意见,她的行为在我看来是必然会发生的事,可她为什么不能晚一天,就算是晚上一天,我也能完成交接的手续……”夏洛特呼出一口气,伸手按住小腹,“房子地产带不走,可是那些证券的归属……” 愤怒没有任何用处,只会影响身体。她知道,但也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和接受这件事的发生,然后还要花费更多的精力去重新修正计划。 她甚至觉得,抛除那些有理有据的推断,选择这个时间点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海因里希对于她的报复。 凯瑟琳的父亲是船业协会的会长,而造船业是迪克郡的支柱产业,选择他去世的时间,不仅是一种政治上的博弈,更是一种心理层面上的报复, 如果,海因里希真的记恨她的话,这样的报复是合理且正确的。 阿尔伯特放下手中的文件,他视线停留在夏洛特的脸上。 他开口:“都城的律师也能替你完成剩余部分的工作。” 对方偏过视线,语气并不友善地挖苦:“要我提醒你吗?直到现在,你从都城带来的律师替我完成的风暴庭接任手续,到现在都没有得到伯爵旧封臣的认可。” 怒意没有那么容易就消失不见,强行将它压下,只会得到更汹涌的喷发。 阿尔伯特就不该提起这个,这只会让她想起在风暴庭发生的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最近的情况真不算好。 罗莎琳夫人因为丈夫突然逝去而陷入无法自救的低落。她好不容易将她哄睡才换来这片刻安闲的时间,可还是被一堆糟心事弄得十分烦躁。 夏洛特没有兴趣继续欣赏阿尔伯特对于她挖苦的应对,她的视线移向窗户外,绿色的原野正在飞速向后褪去。 她感觉不到任何欣赏自然风光时该有的喜悦,平时里喜欢的小狗趴在脚边,用脑袋轻轻蹭着她的腿,这样的亲昵也只是让她越发烦躁。 她不擅长做安慰人的工作,也不喜欢安慰人。 但罗莎琳夫人的状态让她不可避免地产生愧疚,甚至说,在血缘生父去世的这段日子里,她在外人面前表现出的那些憔悴、悲伤、不安真正的原因,是她无法面对罗莎琳的悲痛和软弱。 第217章 这让她更加烦躁。就像是阿尔伯特说的那样,她真的有一瞬间,对参与了杀死父亲的事情感受到了后悔。 而这种后悔中还夹杂着庆幸,幸好,当时没有为了证明而逞强,而是选择邀请了阿尔伯特,让他来动手。 罗莎琳夫人可能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唯一赢得她女儿满意的都城来的贵族,是毒死她丈夫的凶手,而她的女儿知道一切。 “你看上去不太好,夏洛特。”阿尔伯特的视线自从刚才就没有移开过。 他判断,现在的她应该已经不再为了那些尚未完成转移的财富而生气。 夏洛特不想说话,映在车窗上的投影却变换神情,颇为埋怨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还不都是你害的”的意思,但实际上她很清楚,自己现在需要一个替罪羔羊来纾解情绪,这一切不能完全责怪阿尔伯特。 “要不要听一下我的建议?”他试探着问。 夏洛特转过脸来。依然没有说话,却用动作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阿尔伯特露出笑容,他知道,夏洛特不是一个会被情绪支配的人,只是突发事故太多,让她短暂地失去了控制力。 “你是说,让我放弃商人的身份,以风暴庭女爵的头衔投身政治的漩涡?” 夏洛特对阿尔伯特的话语做出的总结。 她蹙着眉头,这个突然的建议确实很好地解决了她当下的问题,突然的战争打乱了她早先的安排,而之后的事情依然一头雾水。 可她的问题没有解决,而且,她依然保有最初的态度——对参与到权力争夺本身没有任何的兴趣。 “有些事情已经无法避免了。”阿尔伯特的视线落在他先前阅读的那一摞文件上,“这是一个改变我们自身位置的好机会。” 夏洛特却并不这么认为:“用进入深渊的方式来逃离身陷泥沼?你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你该改变自己的想法了,夏洛特。”阿尔伯特摇了摇头,“政治是必须,不是深渊。” “我不想听你继续给我上课。”在风暴庭时,身份是私人教师的阿尔伯特已经给她上了不少课程。 有一个贵族头衔这些事情她就可以自己处理了,就像是梅丽莎米德尔顿一样,她本身不需要是个多么优秀的统治者,她只需要拿回自己的地位,一切就自然向着她偏移。 夏洛特移开视线。 她昂起下巴,看向窗外。 她很清楚,瑞鎏纳斯的事情不可能以独立结束。这才是个开始。 混乱是阶梯。夏洛特重复着这句信条。 可她并不愿意成为狡诈的政客,她对于未来的规划中,从来没有从政这条道路。就算是因为很多原因,她偏离了自己对于未来的规划,也从未想过走这样一条路。 她不是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阿尔伯特,我有一个问题,如果你给我的答案让我满意,我可以考虑你说的这件事。” 她转向阿尔伯特。 “你为了什么?” 阿尔伯特突然轻轻笑了一声。 “我还以为是什么特别复杂的问题,夏洛特,你现在的状态真的很差,居然想从这种答案上获得肯定。” “你说得对。”夏洛特勉强笑了笑。 阿尔伯特有些无奈。 这不是夏洛特。 “我想要站在我父亲现在站的那个位置上。不是为了摆脱这个姓氏不得不这么做,不是为了摆脱束缚而必须如此——” “我想要成为人上人,夏洛特。就像你想要站在灰港上层自由地享受阳光一样。” “真是。”夏洛特失笑一声,“你一点都没有改变。”而她却因为这段时间和罗莎琳的相处变软弱了。 罗莎琳不知道夏洛特不是凯瑟琳,而她很清楚,她绝不可能是凯瑟琳。 与自己的母亲相处,但母亲只把她当做是妹妹。 这个让人难堪的处境难倒了她。 阿尔伯特站起来,从对面的座位来到了夏洛特身边。 “现在你有答案了吗?” 拉近距离,视线相对。 阿尔伯特依然没有太多的起伏。他是个机器。 “我不想照顾罗莎琳,因为她的懦弱而痛苦,可我也不想成为你和你父亲游戏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夏洛特说出她的想法。 “好。”他点点头,抛出一个秘密。 “我没有杀凯瑟琳,她已经在咸水之都等我们了,等我们抵达那里后,她会接替你的位置,然后,你就自由了。” 在计划的最开始,他就留下了这个可选选项。 她偏向他:“可这只是让我逃离了女儿的身份。阿尔伯特,你不可能不知道,二选一就是没有选择权。” 在灰港的时候,他就是用这样的方法将她引领进这条路,然后,她就丧失了一切可以选择的权利,只能走阿尔伯特希望她走的那一条路。 现在也是一样。 “我要留在你身边。”她给出答案。 “我不能既要又要。”她笑起来,嘲笑三年之前灰港顶层的房间内那个自以为是的选择。 利用爵位、地位获得的财富天生具有立场。 所以她只想要金钱而拒绝立场的态度,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实现。 她离开海潮酒馆时就应该知晓,浪花离开大海,就只能在岸上留下一道或深或浅的痕迹。 第160章 chapter160“错误。”…… 梅丽莎浏览着战报。 事情比她预想中的顺利,她露出笑容,但仅仅存在了短暂的瞬间,就收敛起来。 不能高兴。这还只是开始。 她偏过头。 情报大臣已经等候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 格蕾丝女士。自从梅丽莎成为女王而非女爵,她的称号也有所改变。 “陛下。”这位同女王一起长大的女士微微躬身,朝着梅丽莎行礼。 “有公主的消息了。” 她口中的公主指的是莱娜。 梅丽莎的手抖动一下,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如此失态。 她挥手示意侍者退去,朝着格蕾丝招招手。 情报大臣走上前。 “说吧。”梅丽莎看着她,“莱娜在哪里?” 之前,她也请封地内的巫师寻找过莱娜的踪迹,可那些人绝大多数都是打着魔法名号招摇撞骗的骗子,而一部分能够给出讯息的人,都将答案指向了大海。 这也是她决定将目标选择为迪克郡的原因之一。 “我们安插在北方的探子说,在入冬之前,曾在前门镇见过她。” “入冬之前?”梅丽莎在心中默算月份,确定了这是至少三个月前的消息,“为什么才传来?” “一手负责北方情报工作的情报人员牺牲了。” 这是一个让双方都陷入短暂沉默的答案。 梅丽莎抬手示意格蕾丝继续。 “消息重新被归正之后第一时间传递回来,陛下,您可以不用太担心……”格蕾丝打量着梅丽莎的神情,她没有过久的犹豫,还是将情报的另外一半告知了梅丽莎。 “陛下,有人看到她和莱尔亚当斯走在一起,您或许可以……”不用太担心。 “什么?”梅丽莎瞪大眼睛,“亚当斯?” 她不禁担心起来。这消息已经是三个月前的消息了,三个月的时间可以发生太多的事情,说不定现在莱尔亚当斯已经把莱娜送到了咸水之都。 梅丽莎深吸一口气,可即使如此,也很难压出这突如其来的情绪。 她或许还可以赌一把,也许莱尔亚当斯还没有走到他父亲那个程度。 不,不能奢求男人的仁慈。 梅丽莎的身体颤抖起来。 格蕾丝靠近一步:“陛下,您不必太过担忧,至少我们在咸水之都的眼线还没有传回莱娜小姐被带回都城的消息。” “但现在咸水城的人已经开始排查我们的眼线了。” 瑞鎏纳斯独立的事情已经见报,各地已经掀起一股讨伐的风向。 梅丽莎不奇怪。她的谋士提醒过她,这种声讨会一直存在,但只要瑞鎏纳斯还掌握着大陆粮食命脉,这些由报纸刻意引导的舆论环境,会因为粮食价格上涨而引发肚子饿的现实问题而被瓦解。 接下来的重点,应该是如何控制在保证对迪克郡的控制下,联合其他内陆城市。 “另外——”格蕾丝提起另一件事,“您上一次让我想办法联系北方海妖。” “有线索了?” “她们主动联系了我们。”格蕾丝摊开手掌,一枚雕刻着海妖跃出水面花纹的徽章出现在她的掌心,“一位自称罗莎的女士联系到我们的人,希望争取一个合作机会。她说,她能够成为我们与海眷者建立联系的纽带。” 梅丽莎看了一眼:“你觉得可信吗?” “至少比威斯洛特家的那个疯狗更值得信赖。”格蕾丝给出自己的看法。 梅丽莎皱起眉头。 第218章 海因里希是她们赢下这场战役的关键。是他带领军队沿着亚伯拉亚罕河进入迪克郡领地,在夜色掩护下同时对对方的政府机构和军队驻扎地发动攻击。 瑞鎏纳斯和迪克郡同为自由城邦,一方想要迅速拿下另外一方不是容易的事,她们胜在出其不意和海因里希近乎自杀式的袭击方式。 这种时候弹劾她们的功臣可不太合适。 虽然梅丽莎自己也很清楚,现在的海因里希威斯洛特已经在药物的引导下与她年轻时候认识的那个乖巧男孩完全不同。 他在北方被激发出来的疯狂已经被彻底点燃。 “格蕾丝,希望你稍微尊重一下我们的功臣,尤其是等他回来之后,不要说这样的话。”梅丽莎站起来,平视过往的好友,“我知道你不放心他,认为他是不可控的疯子,但你应该清楚,我手上没有第二张和他一样的牌。” 海因里希代表军队。 瑞鎏纳斯本地有属于自己的卫队,但在被特里萨控制的这些年里,这些军队已经失去了外站的能力,她已经开始征兵训练自己的军队,这还需要一段时间。 而海因里希补足了这部分缺失。 更理智地判断,她应该等到自己的军队完成训练再去下一步的谋划,可时间不等人,等她的军队训练成能作战的部队,瑞鎏纳斯恐怕早就被咸水城的新火炮攻陷。 “你去和这个罗莎接触,看看她能为我们带来什么,另外,去调查一下风暴庭继承案,我想知道,这位凯瑟琳到底是什么人。” —— 迪克郡。 墨菲家的府邸。 海因里希伸手在扶手上一抹,浅浅的灰痕留在他的白手套上。 他偏头,看向会客厅中悬挂的照片。 凯瑟琳的父亲。他曾在父亲的婚宴上见过这位略显土气的中年男人,现在他死了。 而房子里的摆设和尚未来得及整理的衣物都说明一件事,这里的主人走得非常匆忙。 “真遗憾。”海因里希敲了敲自己的头,发出两声清脆的声音,“她跑了。她很愧疚,所以不敢见我。” 随行的医生看着他敲击脑袋的动作,说:“大人,到吃药时间了。” “哦。”海因里希摘下手套,伸出带有疤痕的手。 两枚白色的药片被放在他的掌心。 海因里希将药放进嘴里,他没有接水杯,对他来说,吃药是习惯,不需要水也能咽下药片,是他的能力。 “马库斯,你真的很有本事。”他继续在房间里闲逛,寻找着凯瑟琳在这里生活的痕迹。 “自从开始吃你的药,我的脑袋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疼了。”他绽放出一个笑容,伸手从柜子上拿起一张照片,“嗯,凯瑟琳,看她这副样子,明明一点都不想笑,看起来她一直就是个骗子。” 照片是很多年前拍的。 那时候应该才有照相机。很模糊,但不影响他看清她的模样。 就算是没有照片,他也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他从相框里取出这张照片。 照相纸背后,用钢笔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字。很丑,能够看出出自小女孩的手笔。 “凯瑟琳和爸爸妈妈。” 很难想象,之后的凯瑟琳居然能写一手漂亮的花体字。 海因里希将这张照片收起,继续往楼上走。 在他抓来的别墅仆人的引导下,他找到了凯瑟琳的卧室。 海因里希还算熟悉凯瑟琳的风格,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在她还没有展露出真正的目的时,他和她度过了一段还算温馨的日子。 当他打开这扇房门后,却发现自己认知中的凯瑟琳,和这里的凯瑟琳喜好不同。 房间里悬挂着一幅又一幅的油画。 根据仆人的介绍,是凯瑟琳小姐闲暇时的作品,还有更多的话摆放在画室里,只有小姐最满意的作品才会被移动到卧室里,除了这些画作,这里还有很多诗歌作品。 凯瑟琳小姐是位诗人,虽然她总是谦虚地说,她不过是个三流诗人。可她匿名投稿的诗歌被选中,刊登在报纸上。 海因里希在一幅画作的左下方发现署名。 “凯瑟琳墨菲。” 完全不同的笔迹。 海因里希伸手敲了敲脑袋。 “凯瑟琳墨菲。” 和 他了解的不同,陌生的笔迹。 “凯瑟琳墨菲。” 他翻遍了每一幅画的署名。就在他还想要继续敲击脑袋的时候,他的医生马库斯走上来。 “大人,今天是不是需要加一些药量?” 海因里希嗖的一声偏过头,他的眼底不知道何时布上一层鲜红。 前夜里,他率领军队冲锋攻入迪克郡时,曾露出过相同的表情。 他闭上了眼睛,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给出回答。 马库斯等待着。他之前也曾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每当海因里希想起那位凯瑟琳小姐,总会露出这种痛苦的表情。 作为一名专门治疗歇斯底里症的专科医生,他非常清楚,这是他发病时的表现。 海因里希站定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在挣扎,痛苦,愤恨,怨怒中迅速转换,最后流露出茫然。 他越过马库斯,一把拽出那个可怜的女佣。 “你们小姐写的诗在什么地方?快告诉我在什么地方!”他伸手摇晃着对方。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纵然所有人对他的评价都是病秧子,可他同样接受过专业的军队训练。 女佣被吓得不停颤抖,终于伸出手,指向主卧方向 “夫人将诗歌保留在她的卧室。” 海因里希松开她,疯狗一样地冲向她手指的方向。 经过一通翻找,终于在床头的抽屉里,找到一摞被精心保存的诗集。 海因里希翻开其中一页读起来。 陌生的笔迹,全然陌生的笔迹,和画作的落款一致,却和签署文件的留言不同。 凯瑟琳,他记恨的凯瑟琳,好像不是真的凯瑟琳。 那么—— 他在恨谁?他又爱谁? 第161章 chapter161“伟大的领袖…… 浩浩荡荡的舰队从更北的地方驶来。 北方的斥候第一时间上报了这个消息。 因为是从海上抵达的船队,大祭司让阿德琳通知了希琳。 黄月夜后,希琳和大祭司之间默契地达成一种平衡,她们各自完成着自己的工作与任务,不互相干涉,也极少相互联络。 但总体上北方在得知瑞鎏纳斯独立后,展露出一种不再蛰伏的趋势。 部族内部来往的外族人逐渐增多,希琳没有刻意去打听消息也明白这是大祭司在利用狼牙盟约召集曾和她并肩作战的北方部族。 希琳跟随斥候抵达河口辨认来历不明的陌生访客。 站在雪中的黑色身影第一时间吸引了她的注意。 不是陌生人,反而是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爱尔柏塔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放在眼前观察着掌心绚丽的六角形。 她的体温极低,雪落在她手上不会立刻融化。 “爱尔柏塔!” 现任的血族之主偏过视线,不远处,一个包裹严实的身影朝着她挥手。 “希琳。” 两人拥抱住彼此,片刻后松开。 “你像是一只熊,希琳。”爱尔柏塔分享自己的想法,“刚才,就像是有一只熊朝着我跑来。” “你不冷吗?”希琳打量爱尔柏塔。 她穿着为战斗设计的长袖长裤制服,披着一件装饰大于保暖作用的披风,站在雪地上,像是一柄包裹在黑色剑鞘中的利刃。 “我不会感觉到冷。”爱尔柏塔弯起眼睛,她说话的时候,甚至不会有哈气产生。 “你快些和这些英勇的战士解释一下,我们真的不是南方派来的奸细。”爱尔柏塔无奈地耸耸肩,回头看向一个手握战斧,满脸坚毅的战士,“她和她的小队扣押了我的船,还收缴了我的武器。” 希琳忍不住瞪大眼睛,连忙转过身,向着那位属于部落的战士解释了几句。 对方盯着希琳的脸,视线移动到爱尔柏塔身上,沉声道:“我们要例行检查,她不配合。” “检查什么?” 战士指了一下爱尔柏塔的后背。 “我怀疑这里藏着武器。”族中的战士说。 希琳回头看了一眼。 “爱尔柏塔?” “我不能给她检查。”吸血鬼保持着微笑,她靠前一步,保持着与希琳侧身而立的动作,压低声音。 “我的肉翼断了。”她的语气平静,像是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却坚持不让斥候战士完成检查。 希琳的表情瞬间严肃。 她和爱尔柏塔交过手,她很清楚爱尔柏塔的实力。 可她依然在这场面对未知的讨伐中受伤了。 “你怎么样?” “不用太担心我,我还能站在这里,说明情况尚在可控范围内,只是我的身份不只是异种,我是莫卡南的海军上将,不会让一个普通的战士搜身。” 第219章 爱尔柏塔语气温柔,但她的态度不容置疑。 “希望这位、我该如何称呼你?勇敢的人类女士?” “沃尔什安托瓦内特。”手握战斧的女人回答。 “沃尔什,不用检查了。向万灵之主发誓,这位女士是祂忠诚的追随者与捍卫者,她不会给我们的部族造成伤害。” 途 她蹙起眉头:“塞壬呢?还有康斯坦丁。” “不太好。康斯坦丁在休息,塞壬受了伤。” “是什么伤到你们?雾海之内到底有什么怪物?” 爱尔柏塔沉下表情,她轻轻摇摇头,没有仔细描述浓雾深处发生的事。 “我们遇到了一些意外。康斯坦丁化作龙身,塞壬也因为这个原因受伤。别太担心她们,我们与诅咒抗争了上万年时间,总会遗留下一些古老的智慧,只是暂时,需要静养。” 希琳自然回想起她见过的画面。 覆盖着龙鳞的手臂流淌着黏稠的液体,稍微触碰一点,就会失去活性。 “好了,希琳。汇报情况的缓解暂时延后,按照我们之前讨论的结果,我这才来有更重要的事。带我去见你们的战母。” “战母?” 她非常自然地使用了一个从未听说过的词汇。 “你们的部落难道不是由战母领导吗?” 这一次,一向博学睿智的爱尔柏塔也做出惊讶的表情。 “在我的认知里,北境的统治者,被称呼为战母。” “我们的领导者,是大祭司,还有几位资历与大祭司相仿长老祭司。” 爱尔柏塔弯了弯眼睛:“原来北方民族分裂之后,连战母的称呼都消失了。” 她叹了口气:“康斯坦丁还特意提醒我,应该由拥有女性外在的我来和部族的战母交涉,早知道这样,就让他来了。他的伤也没那么严重……” 她回头看了一眼船队,在确定爱尔柏塔与希琳碰面之后,船队将分流,会有一部分船只跟随康斯坦丁返回莫卡南,等到它们再次来到这里时,将带来东部王国的大军。 至少计划的大方向是这样的。 “我不擅长谈判交涉。”爱尔柏塔看着扬起的船帆,“这可真是件麻烦事。” “大祭司会很欢迎你和你的族人。”希琳领着她往部族的聚集地进发。 跟随爱尔柏塔的人并不多,但每一个都是非常恐怖的战斗力。 他们是爱尔柏塔的血裔。 吸血鬼站在高处,眺望着庞大的部族。 “你的族人远比我想象得多,希琳。”爱尔柏塔说,“你们在北方,算是一支强大的部族?” 希琳有点不太清楚该如何回答爱尔柏塔的提问。她在北方的时间远远不够久,这一次回到北方,她能够感受到部落的变化,但要她说现在的氏族是否能在整个北方排在前列,她却有点拿不定主意。 跟随在两人身后,监视着爱尔柏塔的沃尔什安托瓦内特在这时候开口:“我们的部族已经能在北方排在前十的位置了。” “虽然从人数上还比不了一些靠南的部落,但我们拥有狼牙祭司和钢铁船,德一祭司的魔法造诣也是北方所有祭司中最强大的。”沃尔什的声音中气十足,能够看出,她发自内心深处为部族的进步而自豪。 爱尔柏塔听完她的话语,转向希琳:“你们依然是分散的部落,而不是统一的国家。” “统一?”希琳蹙起眉头。 比起战母,她更熟悉这个词语,只是这对于北方来说太困难了。 部族与部族之间也有着非常大的差异,有的部落之间还有着血海深仇。 她很难想象一个统一的北境。但这个词语,就像是有魔力一样扎进她的心底。 统一。她在心中默默重复了一次。 “你在和我开玩笑希琳?”爱尔柏塔笑起来,“就算是我这样的外族人,也在你们的海域上听说过七海之主的预言,而作为水之眷者的你却不知道?” “我知道这个预言。”而且非常清楚它为何被传播出去。 预言,她一度非常反感这个预言。 希琳微微昂起头,念诵出这段烂熟于心的话: “七海之主,诞生于母亲与世界的羊水,从母亲的子宫游向世界的子宫。于咸水中重生,在风暴中蜕变,直至统一、七海。” 预言之中也有统一。 “你找到你的重生与蜕变了吗?”爱尔柏塔看向她。 “我组建了一支属于自己的船,在海上漂泊,追随海之神留下的遗迹,按照我自己的理解保护与捍卫海洋。我爱我的船,也爱我结识的姐妹。” 她从伦海出发,在西海和南海做生意,琴海上的灰港几乎是她第二个家,她曾两度深入迷雾笼罩的海域寻找海神的遗迹,而结识爱尔柏塔的东方之行,让她补足荒海和东海的空缺。 她已经走遍七海。 “这可不是我问你的问题的答案。” 是的。希琳闭上眼睛。 这不是答案。 海洋从不由活跃在海上的人控制。 爱尔柏塔停下脚步。 她听到一声灵魂震颤的嗡鸣。 “我想要成为七海之主。” “我想要统一北方,统一七海。” “我明白过去的我既想要站上道德的高地,又想获得世俗的认可。” “我的软弱,犹豫,源于我从不肯正视我自己。海眷者,水的女儿,我惧怕将北方的命运绑定在我身上,我害怕承担这份责任。” 希琳闭上眼睛。 说出那句真正让她感到恐惧的话语。 “我觉得我无法带领大家战胜南方,很长的一段时间,我觉得只要能够继续在海上航行,就能够逃避这段命运,可我的船将我带到了莫卡南。” 爱尔柏塔、康斯坦丁、塞壬还有许多她逐渐熟悉的长生种族,她们对抗着未知,自愿走向灭亡,把一切安置在她这种脆弱又虚伪的人身上? 她承受不住。 “我的能力配不上你们的期待,爱尔柏塔。我想躲起来。” 她已经躲起来了。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大祭司想要杀死莱尔逼迫她面对。但没有莱尔,她会躲到林子里去,躲到海上去。 她逃避,又因为逃避饱受折磨。 真是无法逃离的死局。 可即便这样,七海之主的传言依然在海上、在陆地上流传,还有很多人真的期待着希琳安托瓦内特成为救世主。 “真是个糟糕的季节。” 聚落就在前方,爱尔柏塔却没有急着进入。 她看到聚落里往来的人,每一个都裹得很厚实。 “这么冷。”爱尔柏塔眯起眼睛,伸出手,又接住一片落雪。 她并非人类,所以看得非常清楚。 地缘,信仰,资源,认知,人类的世界饱受分裂之苦,因此对统一和和平生出强烈的渴望。 “你想要成为七海之主,这是发自真心的吗?” 爱尔柏塔回过头,看向希琳。 她站在雪中,一动不动,面无表情,仿佛刚才的撕心裂肺的呐喊只是错觉。 “如果是真的,就去做吧,如果是假的——” 爱尔柏塔露出一个美好的、残酷的笑容。 “已经被浪潮裹挟至此,也去做吧。” 第162章 chapter162“我能分清谁…… 爱尔柏塔作为贵客被邀请进入大祭司的帐篷。 希琳这一次没有离开,在大祭司和阿德琳的注视下,在篝火前坐下。 爱尔柏塔朝着依靠着兽皮软垫的人类老者点头示意。 “安托瓦内特氏族的战母,很荣幸见到你。” 她依然使用了战母这个称呼。 大祭司显然知道这个称呼,她衰老的面容上出现了久久不能平复的激动与向往。 一直观察着她神情的希琳和阿德琳同时绷紧了身体。 “果然是拥有漫长寿命的长生种族。”德一的惊讶神情没有维持太久,“居然知道如此古老的称呼。” 爱尔柏塔微微笑着:“我并不想陪您回忆过去,战母阁下,我们还是谈论一下结盟的事情吧。” “莫卡南女士,您还是称呼我为大祭司吧。和她们一样。”她的视线移过希琳和阿德琳,“您拥有漫长的生命,应该知道,只有统一北境的部族领袖,才能被称之为战母。” 她的声音停顿一下。 “而我,还远远没有这资格。” “如果这是您的诉求,那没有问题。”爱尔柏塔不在意这些无足轻重的细节。 “您的继承人,希琳安托瓦内特。我想她应该和您提起过,她已经通过了我们对于神眷者的考验,有资格成为东部王国选择的合作对象,所以我代表东部王国来到这里和你们商讨接下来的计划。” “我想,北方应该已经得到消息,瑞鎏纳斯偷袭了迪克郡,并在第二天宣布独立。”爱尔柏塔的声音在这里停顿,视线飞速在帐篷内的几人身上移动。 第220章 希琳拨弄炉火的动作瞬间停顿。 “你没有告诉她们?这事情发生有一段时间了,甚至从雾海返航的我都已经掌握了消息。”爱尔柏塔轻轻笑了一声,“看起来,你并不信任你的继承者们,大祭司阁下。” “我只是瞒着希琳和她的船员。”德一没有笑,这是她考虑之后的安排,“部落内的骨干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这是南方的内斗,作为北方部落的祭司德一很乐意看到这样的局面。南方人斗得越狠,给她们争取的时间就越多。 罗莎女士的情报网显然还没有深入北境,而海鸟也无法在这样的严寒中飞行,在这里,大祭司的眼线比希琳更有用。 大祭司却没有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告知他,希琳垂下眼眸,大祭司担心她得到这个消息后,放走莱尔莱娜兄妹? “不冷静的年轻人容易做出愚蠢的举动。” 德一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爱尔柏塔的话语。她的视线甚至都没有落在希琳身上,好像真的已经对她失望至极。 爱尔柏塔自然不会错过她们的每一个表情。 在她看来,德一和希琳的愿望是一致的,只是她们都无法理解彼此。 人类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因为年龄差距而造成的错位认知。 她没有急着评论,手指在腿上轻轻点动几下:“我不是来和你一起批判年轻人的做事方式的。你应该明白,在我看起来,十五岁和五十岁只是三十五年的差距,但我想,人类应该没有许多个三十五年。三十五年你在做什么?祭司阁下?” 大祭司没有进入她的语言陷阱:“你和我们并非同族。我不信任你。” 在这场南与北的民族仇恨中,异种的加入是为了什么?她和她代表的东部王国,想要从这战乱中得到什么? 这位领军千年的海军上将点动手指的动作停顿。 “你不信任我们?”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语一样,“正好,我也不想和你在这里浪费时间。”她偏过头,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早说了我不喜欢谈判。” 爱尔柏塔站起来。 “祭司阁下,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得到我们认可的是希琳安托瓦内特不是你,我来到这里,是因为这里是希琳出生长大的地方,是因为她尊敬你。我不想知道你抱有什么样的观点,因为我很确定,你的观点是人类意识衍生出的解释,无论哪种角度,都受限于人的见解,而我会更信任神的选择。” “吸血鬼,你说话放尊重一点!”阿德琳忍受不了非人种族这种口吻,“你这种以人血为生的怪物,凭什么质疑我们的智者?” 爱尔柏塔伸出手。 她只是轻轻勾了一下手指,阿德琳突然涨红了脸,她全身上下的血液在这一刻急速流淌起来,全部冲着大脑涌去。 “我一直听说,北方人野蛮,粗鲁,愚蠢,不知变通,今天也算见识了。怎么?这就——” “够了!”希琳站起来。 “爱尔柏塔,阿德琳,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情,难道不是区分谁是敌人,而谁是我们的朋友吗?” 吸血鬼微微挑眉。 “可现在依然有人不明白走上一条路的人,不需要完全一致。”她的视线落在德一身上,又移动到阿德琳身上,“就如同你拒绝被称呼为战母,别忘了,连北方都尚未统一。” “不需要我提醒不借助外力,北方毫无胜算这个残酷的事实吧?” “南方会比你们更团结,因为你们试图抢占他们的利益。这种时候,还要因为种族不同而分散和愿意和你们一起的朋友?” “我是来帮你们的。”爱尔柏塔弯起眼睛,“我可以清楚明白地告诉你,以东部王国的能力,我们可以直接带走希琳安托瓦内特,借助海眷者的名义直接讨伐与我们利益不符的政体,但我想,这不能达成我们希望看到的未来。” “你们想要什么?北方的资源,还是北方的土地?” 爱尔柏塔颇为激昂的话语并未抵消大祭司的疑虑,她的担忧并不会因为口号而消失。 她很清楚,即使她做了充足的准备,尽可能地联络了过去的氏族,说服了很多人,但依然有部分部落保持中立,部分部落推举祭司尚且年轻的同和氏族作为首领。 可引入外来的力量帮助部落争夺这份话语权,她又担心对方是不是有所图谋。 “我讨厌和按照经验理解事情的蠢货打交道,该死的康斯坦丁。”爱尔柏塔低声咒骂一句,“我能在一瞬间杀掉这里所有人,却还是像个蠢货一样在这里和你们讲道理,这还不够吗?我差点死在雾海的怪物手里,难道会在意你们北方那些矿石或者木头吗?” “天哪,我讨厌人类,讨厌疑神疑鬼的人类。”爱尔柏塔忍不住用精灵语狠狠咒骂了两句,“可我居然必须留在这里,居然要为了长生种天真的理想和这些蠢货争论口舌。” 她突然冷静下来,偏向希琳。 “我们走吧,康斯坦丁会带着军队朝碎心群岛进发,你带着你的船和我一起,我们和他在琴海上会合,拿下碎心群岛,我们再拿着他们的武器和这些不开化的蛮族谈判。” 希琳看向她。 她知道爱尔柏塔的用意。 她平静地摇头,拒绝了她这听起来荒唐,却是最有可能说服大祭司的做法。 “我要和我的族人们在一起。” 她看着大祭司。 她如此谨慎,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决定会影响到部族。 因为北方没有试错的机会。 她不信任其他部族,她希望她选择的继承人坚定,都是因为北方没有任何试错的可能。 她纠正她,期望她传承她的理想,惧怕她被南方蛊惑,从而遗忘她们的处境。 她对她失望,因为抱有过高的期望。 “我能分清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敌人。”希琳看向大祭司。 “我会留在这里和我的族人一起,即使她们愚蠢,野蛮,但她们并非不受教化,我就是证明。” “大祭司,我会南下,代替您争取剩下的部落的效忠,在这个冬天结束前,北境将拥有一位真正的战母。” 安托瓦内特氏族的德一,应该成为标杆。 — 在冻原行军,最让指挥头疼的是如何在寒冷的天气中保存体力,以免在真正的火拼发生前就失去大半作战力量。 爱尔柏塔和希琳一前一后趴在战壕中,她收起望远镜,瞥了一眼身侧沉默的希琳。 自从她们出发后,她就一直很沉默,完全不像是在大祭司面前表态时的样子。 爱尔柏塔将望远镜递给希琳。 “你们祭司可真狡猾,想让我的人帮忙打前锋,这样就能避开严寒对你们队伍的侵蚀。” “可你同意了。”希琳接过望远镜。 这东西深海碧波号上也有,但现在她手上这只与船上的那个老古董可完全不同。 “阿兰尼的技术封锁对我们可不奏效。”爱尔柏塔明白她的想法,“东部王国的人类科学家们依然在不停地努力创造新的文明。虽然它现在被用作战争,但我想,它一定能用到其他地方上。” “你不用这样开导我。”希琳明白她说这番话的意图,她观察着不远处人来人往的部落。 这个聚落属于北境相当强大的部落,在上一次北南战争中,她们隶属于同和氏族的阵营。 大祭司选择这个部落作为目标,是为了试探同和部落祭司的态度。 “正面攻入没有胜算。”希琳抿着唇,她看向爱尔柏塔,她是一支军队的指挥员,既然她已经答应参与其中,她想知道她的看法 “你是军队的指挥官,你的想法是什么?” 爱尔柏塔将问题抛回给她。 “试想一下,如果你要指挥你的船进攻一支舰队,你会怎么做?陆地上的战争和海战不同,但有些道理是相似的。” “一艘船对一支舰队?”希琳确定她的话语。 “对,你驾驶的船是我方最后的希望。” “先打掉帆,限制对方前进的速度,然后……”希琳刚说出一句话,就明白爱尔柏塔的意思,“不,爱尔柏塔,我不打算用删烧掉她们粮草的法子对付她们。” 她再一次拿起望远镜。 “我们的目的是争取对方的认同。若是烧掉粮食储备等同于宣战。但是……”她话音一转,视线死死盯着爱尔柏塔的脸。 “你看我干吗?”后者意外地摸摸脸颊。 “我有主意了。” 第163章 chapter163“她们需要预…… 希琳和爱尔柏塔从前哨回到临时驻扎地时,恰好遇到厄休拉将部族最新造出的武器送来。 爱尔柏塔拿起其中一支火枪,朝着远方瞄准。 “这好像不是最新的那批武器。”虽然她直属的军团不使用火器,但作为军队的指挥,爱尔柏塔还是十分了解目前最新的技术。 第221章 学城的技术封锁对大洋另一侧的大陆并无影响,东部王国同样拥有非凡的底蕴,只是比起南北之争,这千年以来,困扰东部王国的一直是人类与异种的平衡。 “这不是。”厄休拉顺应她的话语点了点头,“北方的工厂缺少很多必要的设备,生产条件不足以支撑制造最新的武器。” 虽然那位叫做科拉的女士带来了几位南方的学者,他们给出的答案和厄休拉自己做出判断是一样的。 这里虽然不缺资源,但却因为技艺的缺陷无法提升资源的利用率。厄休拉觉得很可惜。她觉得,甚至不需要达到学者们口中学城所代表的最顶尖的程度,只要能够做到前门镇军工厂一样的水平,就可以让她们生产最先进的武器了。 她垂着眼睛看着这批由她监制的武器,实在无法露出满意的神情。还在无名小岛做铁匠的时候,她的造物就是最好的,现在她更是无法容忍自己的作品不够优秀。 和她站在一起的爱尔柏塔却在思考另外一件事。 “你说的主意,不会就是指这些吧?” 希琳也拿起一把枪。 “我很清楚它们的威力。”她的腹部依然留着弹孔,“不会随便用的。虽然这批武器远远达不到深海碧波号上从南方采购的平均水平,也算是我们的依仗了。” 她的视线落在爱尔柏塔身上,说起了自己想法的来源。 “在大祭司面前,你也说了,我能在一瞬间杀掉这里所有人,却还是像个蠢货一样在这里和你们讲道理。”她模仿着爱尔柏塔当时的语调,提起不那么光彩的事情,让这位来自东部王国的海军上将有些无奈地耸肩。 “这只是一句夸张的感叹,我都说了我不擅长谈判的艺术,这都怪康斯坦丁。”回想起那短暂的失态,爱尔柏塔的态度原本她的话语更轻松,“你从我的话中得到的灵感,是通过武力震慑换来谈判的机会。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展现武力是有必要的,你不可能依靠言语说服所有人。” “我不幻想说服所有人,但没必要因为这个原因再添血仇。”希琳低着头,看着手中的枪械,“这只是第一部 分。” “至于之后的部分,我有大概的规划。” “作战计划保密?”爱尔柏塔挑眉,“好的,我可以暂时压抑好奇心。” - 亚雯加图站在赤焰氏族聚集地前的空地上。 作为希琳派遣的岗哨,她的任务是传达口信。 这位曾经在南方军队服役的战士展露出严肃的姿态,站定在雪中,等待着赤焰氏族内部的回应。她背着一支枪,氏族的战士没有卸掉她的武器。这是一种北地的传统,她们认为只有死人才会 放下手中的武器。 一个灰扑扑的影子跑来,比起之前的随意,这一次,她的态度严肃许多。 “祭司已经明白了你的意图,我们非常欢迎冻原河畔的安托瓦内特,转告海的女儿,赤焰氏族会在今天晚上迎接她的到来。” “对方真的这么说?”希琳听完亚雯的回报,十分惊讶,她上下打量这位战士的面容。 亚雯的性格一向严肃,她也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这可和她预想得不一样。对方是同和氏族的结盟氏族,按道理不应该对她们这么客气才是。 希琳发出一声奇怪的感叹,爱尔柏塔却似乎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 “这不就是标准的客气言论吗?”她不常谈判,但也见过东部王国一些城市管理者和康斯坦丁争论的场景,无论双方在谈论多么严峻的问题,表面上都是十分从容礼貌的。 这是一种人类之间流行的社交礼仪。 “不。”希琳摇了摇头。 “北方的部落不学南方那套客气的理论,如果她们想要拒绝,会直接拿石头或者其他武器把信使打出来。我希望你的血裔能够暗中保护亚雯,就是处于这个考量。” “她们真的欢迎你?”爱尔柏塔笑起来,“你们北方人可真有意思。就没有可能是把你骗去,然后交给她们效忠的氏族首领?” 她说完这句话后立马变了神色。 “对方答应了,你得出现,还好是晚上,我的血裔会在暗中监视一切,无论对方处于何种原因,我们都要达成目的。” “我明白。”希琳朝着她点了点头,表达自己的决心。 “我这就去准备。” —— 当橙红色成为聚集地的主色调,意味着夜晚的来临。 希琳和爱尔柏塔带着十几个氏族的战士来到赤焰氏族的聚集地。尤莉叶作为后备力量和爱尔柏塔的血裔留在部落外。 原本的计划中,跟着希琳进入聚落的应该是深海碧波的二副,由爱尔柏塔留在外面,毕竟她的打扮长相都不像是北方人。 血族否决了这个方法,她给出的理由是她和血裔之间的特殊能力能够无视距离和地形联络,而更熟悉北方环境的尤莉叶在外部也能更好地布置接应的队伍。 希琳采取了她的建议。她希望能够将同伴的具有的特长发挥到极致。 她带来的人不多,除了深海碧波的船员,剩下的一部分战力是爱尔柏塔的血裔。 人数的劣势更需要安排上的巧妙,不仅是这一次,以后,她要面临的情况也差不多。必须提早习惯这种思维。她的身份正在从深海碧波号的船长往其他方向转变。 赤色火光照亮希琳的面庞。这只以赤焰作为姓氏的氏族特别喜欢火焰作为装饰,进入部族之后,她见到了远多于自己氏族的篝火,她们的帐篷上还有血迹染出的暗红色火焰图腾。 除了这些差别,她还感受到许多视线的打量。 现在是晚上的进餐时间,聚落之中,无论男女老少,都围坐在篝火旁准备着餐食。 对方选择在这个时间与她见面,也许也有展现实力的考量。 很多小声的议论,希琳能够从中辨认处出“安托瓦内特”“海的女儿”“预言”“七海之主”等一系列词汇,更能感受到这些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没有多想,很多北方人都知道这些话语,对于她的称呼一直都是这样,这些词语都快在北方人口中代替她的名字。 提起希琳安托瓦内特估计没有多少人知道,但一说起海的女儿,几乎所有北方人都只知道这是在指她。 她已经习惯了。 希琳停下了脚步。 前方,代表着部落祭司的帐篷前,一个高大的女性头戴如同火焰的红色羽冠,身上穿着拥有火焰花纹装饰的兽皮棉袄,她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等待着她的抵达。 希琳感到诧异。她进入聚落之后已经看到了很多与火焰有关的图腾,自然明白,这位祭司身上的衣物是祭祀时才会用到的服饰。 她居然穿着这个样子来见她?这跟她的预想中的不一样。 “赤焰氏族欢迎你的到来,冻原河畔的安托瓦内特,我们很早之前就听说过与你有关的事。”头戴赤色羽冠的祭司主动迈向希琳。 在部落中,作为东道主祭司只会迎向比自己威望更高的祭司。 若是赤焰氏族的祭司朝着她们氏族的大祭司走来,希琳并不会诧异,可她暂时还没有这样的资格。 但她的下一句话,解答了希琳的疑惑。 “救世主,预言中的救世主。你果然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七海之主的预言。 希琳猛然回头,看向那些以海的女儿称呼她的部族战士。 不知道何时,她们已经站在篝火旁,齐刷刷地看向这个方向,而望向她的目光中,是艳羡,是希冀,是其他更复杂但是更纯粹的崇拜。 原来,她们并非是在议论她,不,她们是在议论她,却不是她设想的那个样子。她们不是在猜测她为何来到这里,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而是在感叹她终于来到这里。 ——神的目光终于随着海的女儿抵达了这里。 爱尔柏塔也察觉到问题所在。 谈判已经不需要进行了。 大祭司传播的信仰已经扎根太深。 对于她们来说,这只是一种宣传的手段,而对绝大多数的北方民众来说,那个愚蠢的预言成为了北方信仰的一部分。 “你的判断有一点失误。”爱尔柏塔偏向希琳,用精灵语向她表述此刻的想法。 “我们掉入了认知经验的陷阱,你和我。” 希琳注视着前方压抑激动的赤焰祭司。 是的。从小在北方信奉神灵的环境中长大,她很清楚古老神灵对于北方的意义,甚至以此为理由,在海上追寻海之神逝去的真相。可知道了神灵逝去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她飞速被新接受的一切改变,认知中北方的传统,落在了想象中,而非贴切的现实。 她不知不觉中成为了知道真相的极少数人。 她的同伴也是如此。 她向前一步,短暂的误判不影响事情朝着她期待的方向行进。 第222章 预言本身是愚蠢的控制,但期待预言描述的未来,是生者的渴望。 第164章 chapter164“砰——”…… 有了大祭司之前的一系列铺垫,绝大多数的北方氏族都展现出了足够的友好。 伴随这种信仰凝结的力量越多,以“海的女儿”和“北方海妖”为名的朝圣行为越来越多。 希琳和深海碧波的船员甚至没有走过几个部落,在赤焰氏族祭司的安排下,她见到了许多不同的部落祭司。 她 们来自或大或小的聚落,在见到希琳,纷纷对她的提议表达赞同的倾向。 在这份对她个人的认可支持下,希琳借机让深海碧波号的船员教导她们如何使用更先进的武器。 冻原的南岸,部落与部落的聚集地不像是极北之境那样夸张,周围部落的举动很快就引来同和氏族的注意。 她们派遣使者抵达了赤焰聚落。 同和的使者态度远算不上友好。 赤焰原本是同和的盟友,却在前些日子倒戈了安托瓦内特。 “我是同和。” 来访的使者穿着较为轻薄的棉衣,深棕色的辫子扎成复杂的发辫。她身上没有像是绝大多数的北风战士那样带着斧头或者弓箭之类的武器,腰带上却凸起一个皮革制成的枪套。 因为地理原因,同和氏族与南方的交易更密切,在其他方面与南方的交流也更多。 希琳看向使者,惊讶地发现她认识对方。 她不知道她的名字,却在先前那场北方的战争中见过她。 对方的视线移动着,显然是在寻找什么人。 在冬天的北方想要一眼辨认出一个不熟悉的人确实不容易,她的视线看了一圈,才落在希琳身上。 希琳注意到她皱起了眉头。她的帽子并未遮挡住整张脸,北方的特有的绯红脸颊,这是严寒赋予她们的荣耀。 “安托瓦内特,又见面了。”这位使者无视了赤焰氏族的祭司,径直朝着希琳走来,随着她的移动,希琳注意到她帽子上装饰的长羽。 “我们的长老听说你试图联合其他的部族,而其中,还有许多我们的同盟。” 相似的羽毛希琳也有一根,那是从大祭司的头冠上取下的。 面前的战士和她一样,都是下一任祭司的候选者。 她盯着她,语气高亢不屈、 “你的行为无异于对同和氏族的挑衅,我们的部族不允许你在同和的领地动摇人心。” “领地?这里是我们生活的土地,何时成为了你们的领地?”赤焰部族内部出现了反对的声音,但使者只是偏了偏视线,她没有看向具体的人,对这些议论做出了有力的回击。 “北境从不簇拥国王,你们宣扬七海之主的预言,不就是在赋予北方一个人造的统治者吗?” 同和的继承者显然非常清楚南方人如何使用语言的艺术,仅是一句话,就震慑了不同的声音。 希琳没有反驳。若是以深海碧波船长的身份看,她是同意这位继承人的话语的。 “你来这里,应该不是为了震慑北方的人民。比起掀起新的仇怨,还是先谈论正经事吧?”希琳的视线上移到她帽子上的羽毛饰物上。 可她现在的身份不只是一位船长,想要将北方团结在一起,她就必须区分清楚不同人的不同身份。 同和氏族与其他北方氏族之间有矛盾,仇恨,但她们同样是北方人,是可以通过利益许诺,或者武力震慑而收拢的盟友。 “不用了。”她盯着希琳,“我来到这里只有一件事说。” 她对上希琳的视线,虽然语气依然不够友善,但表情却严肃不少: “同和氏族正在等待未来七海之主抵达。” —— 希琳答应了同和氏族的邀约,和同和部落的继承者帕莎同和一起,前往她们的聚落。 对方提起邀请时候的神态如同挑衅,但在路途中并未刻意挑起争端。希琳很清楚,因为这份不满来自她个人,而她在佩戴着飞羽以部落继承人身份表达观点时,更多代表着一个集体。 她虽然没有佩戴那根羽毛,却也有相似的感觉。 同和氏族的聚集地距离赤焰部族不远,沿着她们开凿出来的道路只需要一个昼夜的时间。 希琳很惊讶。这个部落真的在雪原上建造了冰路,她们真的改变了北方。 见她面露惊讶,与帕莎同和的另外一位同和战士露面露自豪,热情地向希琳介绍: “三年前,战争结束的时候,我们从前门镇收缴了南方人创造的火炮,大祭司在那时候传达命令,要修建一条路,将这些火炮运送回我们的部落。这条路不只是为了这一次运输火炮,而是能够供给以后的火炮也能顺利运输到我们的部落,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把南方人发明的铁皮车开到冻土上。” “和这些没见识的极北人说这些做什么。” 帕莎恶狠狠瞪了同伴一眼,像是在责备她的多事,但视线落到这条雪路上时,眼中依然闪烁骄傲。在北地开凿出一条雪路,只有同和氏族的人知道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为此,她们付出众多,但绝大多数北方人依然信奉荒唐的预言,期待着有一位救世主,能够带领她们走出这苦寒的冻原。 希琳收回视线。她没有提起极北也铺上了石头路。她明白突然这无端的厌恶从何而来了。 虽然她讨厌她,但她喜欢这些有个性的女人。 遗憾的是,她已经没有理由再邀请这位北方女人登上深海碧波号了。 —— “大祭司在里面等你。”帕莎同和的口气依然很糟糕,回到了自己的属地,这种状态越发明显。 跟随希琳一起来到这里的尤莉叶已经沉下表情,按以往的性子,她若是遇到不张扬的家伙如此挑衅,早就和对方干架了。 和这一次,她没有动,她偏向希琳,那个总是和她打打闹闹的船长,也没有任何反应。 “尤莉叶,如果发生了什么,保护好大家,避免正面冲突。”希琳转身,低声叮嘱了尤莉叶一句,跟随着帕莎同和进入帐篷。 同和部族的祭司。 在希琳接触过的北方人中,这个中年女人给她的印象非常深刻,她记得她拥有一柄盘旋着两条蛇,她记得她强硬的态度,记得她为自己部落谋取利益时的贪婪,也记得她对于北方的态度。 她曾明确地表示,或许希琳安托瓦内特是海的女儿,但她们脚下的土地是北方的大地。 “许久不见。”同和祭司转向希琳,她的帐篷里没有点燃篝火,只比外面稍微暖和一点。 “帕莎性子直,恐怕没给你留下好印象。” “我喜欢性子直的同伴。” 同和祭司笑了一下:“那我也就不废话了。” “我知道德一安托瓦内特的打算,也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 “您很直接。” “我大可以和你大谈特谈南方人那套逻辑,但我们还是省省吧。”同和祭司看向希琳,“你应该知道,我们很早之前就和南方人建立了贸易体系,我和清楚老德一玩的把戏,和现在南方人造神的那一套本质是一样的。” 希琳知道这个。她反感预言的传播,就是担心习惯了信仰神灵的北方人会将她奉为神灵,现在已经有这个倾向了。 “这也是我担心的。”她没有隐瞒,“祭司,我们有不同的想法,可目的是一致的。北境需要统一。” 同和祭司摇了摇头:“安托瓦内特的设想过分理想,我们不认同。” “北方部落与部落之间的血仇无法被和平掩盖,安托瓦内特选择用宣传信仰的方式换取个人崇拜,这只是暂时的法子,无法根本消除部族内部的仇恨。除非,你能够借用这盲目信仰将这种仇恨抹去。” 同和看向希琳。 “我们不是敌人,事实恰好相反,我们应该是朋友。但这不是说话这么简单的事情。” “我有一百二十万军队。” 希琳安托瓦内特从腰间取下配枪,子弹上膛。 “还有这个。这够了吗?” 砰—— 尤莉叶听到帐篷里响起枪声,第一反应就是希琳出事了。 同和氏族的其他战士纷纷亮出武器,与赤焰氏族不同,她们中很多人手中也握着火枪,只是从外观判断不能与希琳带来的比较。 “她们是来 杀祭司的!“帕莎抽出长刀,魔法迅速为武器镀上光辉,“抓住她们。” “不要轻举妄动!”尤莉叶和深海碧波的船员也都拿出武器,但她关键时回想起希琳的告诫,“相信船长她不会贸然开枪。” 她们在不友善的环境里,希琳一定不会让她们身陷危险。 她们的船长可是个命大的家伙。 没有人挥出刀剑,双方对峙着。 她们关系很特殊,一旦出手,可能会引起北方的内战。 第223章 突兀的枪响,打在每一个人上,在刀与枪对峙中,还掀起一场挣扎的碰撞。 尤莉叶握紧了刀,左手则按在配枪上。 无比漫长的一分钟,她甚至能够感觉到内衬衣服上黏腻的汗水。 但门帘掀开了。 同和氏族的祭司和希琳一起走了出来。 什么事都没有。她们看上去异常健康、和谐,甚至还带着笑容。 “没事的。”同和祭司朝着她的族人挥手,“安托瓦内特氏族的姐妹为我们带来的新的武器,刚刚是在展示它的威力!” “部族的战士们,我们将与北方其他的姐妹兄弟一起,越过雪线,征讨南方!” 第165章 chapter165“证明行动。…… “你答应了她什么?” 爱尔柏塔听尤莉叶描述了惊险的情况,第一反应就是询问希琳在帐篷里和同和氏族的祭司进行了什么交易。 “她说若有一天,我们真的战胜了南方人,北方要像瑞鎏纳斯一样独立。” “就这么简单?”爱尔柏塔眯起眼睛,血色在她眼眸中流动,“我怎么觉得这只是表态,而非她真正的条件。” 希琳偏过头,露出一副赞许的表情。 “是的,她希望我能向北方的人民证明。我依然是一个北方战士。” 爱尔柏塔昂起头:“我明白了。所以,我的目标是什么?” “吞并南方最北段的土地。”前门镇所属的土地。 “希琳,我们不会让你在尚未开始的舆论战中处于不利的地位。”她双手怀胸,展露的姿态远没有语气严肃,可希琳很清楚,她非常认真。 “我带来了一千血裔,以我们的战斗力,能够在一夜之间拿下一座中型城市,且将伤亡控制到最小。” 用最快的时间拿下城市,便于向北方展示态度,将伤亡控制到最小,铺垫进入南方的可能。 希琳瞬间就明白爱尔柏塔说出这句话的意思。但过于平衡的决策,容易换来双方都不讨好的结局。 爱尔柏塔看出了她的苦恼,她往前一步, “我会提出一个更激进的选择,迫使你的族人选择这个方式。”爱尔柏塔弯起眼睛,“我不喜欢谈判,但和康斯坦丁共治东方的八百年里,耳濡目染学习了不少他常用的法子。” 将选择权交到对方手中,提供一个荒唐而不可行的选项和另外一个希望对方选择的选项,皆有这样的手段达成目的。这是很常见的技巧。 希琳有些怀疑爱尔柏塔这话的真实性了,她每一次都能精准地点出最关键的部分,显然不符合她刻意强调的“不擅长谈判”的话,她明白,爱尔柏塔具有一个军地领袖该有的敏锐。 “好了,趁现在时间还早,我们还是尽快回到驻扎地,仔细讨论一下该怎么做吧。” —— 治理着风暴庭以北,雪线以南的塔科高原的库克伯爵,是整个大陆上有名的酒鬼。 库克伯爵祖上出过非常擅长雪原阻击和游击战的将军,但世袭到他这一辈,已经没有能力指挥军队了。 除了酒鬼库克,他还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号——逃跑伯爵。这是前门镇的民众喊出来讽刺他在上一次战争中弃城逃跑,将城市拱手送给北方人的蔑称,但随之前门镇和南方北方的贸易线传往了大陆和四海之上。 逃跑伯爵自己也听说了这个蔑称,他曾在报纸上声情并茂的控诉提出这个蔑称的人,他声称,暂时撤离前门镇,是战略战术上的安排,这不是抛弃,也不是放弃,这是出于更大的利益所做出的必要的牺牲。 但他的辩解没能说服除他之外的任何人,有些小道消息甚至传出,在前门镇陷落的当晚,真正与镇民们奋战在一起的,是来自咸水之都的一位主教。还有人说,已经从前门镇的镇长那里得到了更加具体的内部消息。 确实是一位主教大人控制并解决了在城中杀戮的魔法怪物。直到今天,还有几个受到对方援助的战争孤儿在前门镇的教会学校里学习。 库克伯爵异常愤怒,这样的言论,只会让领地内的民众更加偏信于教会而非统领此地的领主,可无论他在报纸上发表什么样的文章,失去的那部分永远都不会回归,收获的更多的唏嘘和谩骂。 “亚当斯阁下依然没有消息。”秘书室长丽塔女士将整理好的最新消息放置在镇长的办公桌上,“您的安排已经起效了,最近的一次民意调查中,偏向选择莱尔亚当斯主教的教众比之前上升了百分之七。” 丽塔见镇长的表情缓和些,忍不住提起一个问题:“镇长先生,我们这样参与教会选举,真的没问题吗?” 严格来说,他们属于自由城邦的政务系统,是绝不能如此干预教会事务的,但近些年来,政教的分界线模糊到快要看不清了。 “亚当斯先生会是一个合适的人选。”镇长解答了这位年轻女士的疑惑,“无论教会的安排是什么,他都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我只是见过他几面。”虽然她听说过很多次,但她不能因此就评判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以为你会了解他。”镇长打趣地看着她,“毕竟你的丈夫和他……” “镇长先生,我有必要提醒您,我丈夫的人际关系和我无关,我是通过招聘考试进入了这里,才遇到了他。”丽塔拉下表情,明确地表示了自己的不悦。 “当然当然。”他面露尴尬,视线不自然地偏移,恰落在丽塔隆起的腹部上:“丽塔,你不休假吗?” “这就要休假了。”丽塔回答了这个问题,“如果您没有其他事情的吩咐的话,我要去提交休假申请了。” 丽塔递交完休假申请,她走到前台接待的女士面前,按照流程归还自己的办公室钥匙。 “把这个送出去,交给罗莎女士。” 接待小姐接过她递来的钥匙,非常顺手地将另外一个小纸条藏在了袖子里,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在这里签字。”接待小姐站起来,避免了丽塔长时间保持身体前倾。 她的视线落在丽塔的小腹上,语气里多了一份夹杂着担忧的埋怨。 “您就是为了得到这个才坚持到现在?”她指的是袖子里的最新情报,“天呐,我都担心您将孩子生在市政中心里。” “没关系。”丽塔露出笑容,在归还钥匙的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我的宝贝知道她妈妈正在做一件大事,不会这么着急来到这个世界上。如果不做些什么,我恐怕不能安心休假。”说话间,她回头看了一眼,“我丈夫来接我了,我们假期结束见。” “希望您平安。”接待小姐露出祝福的笑容,“您真该早点休息,之后可就没有真正的休息时间了。” “谢谢你,塞拉,我相信这不是个闹腾的孩子。” —— 一只海鸥落在希琳的肩膀,它的脚踝上绑着一封来自罗莎女士的信件。 “辛苦你了。”希琳伸手揉了揉海鸥的脑袋,将信件展开。 信件上传来的消息是库克伯爵的消息。 希琳浏览过一次,将其递给一侧的爱尔柏塔。 “就像是传言中一样,这位领主没有任何指挥打仗的经验。” “你从哪里搞来这个的?”比起研究对手,希琳的情报来源显然更能引起爱尔柏塔的兴趣。 “一个互助组织。”希琳脸上露出骄傲的表情。 尤莉叶拿起爱尔柏塔放在桌上的信 件。 其中的内容除了对于这位伯爵的介绍,还附上了一小段账单的节选,经常帮朱莉安娜整理清单的尤莉叶一眼就看出,这是一张粮食采购的报销单。 “这么多粮食?这足够深海碧波号的船员用上三五年了。”她大概算了一下数字,“这还只是其中一笔,罗莎女士想要和我们说什么?” 海鸥一次性能送来的消息是有限的,罗莎女士选择账单肯定有她的理由。 “看最下面,尤莉叶。”希琳指了指账单的最下段,印刷的稿纸上有一个模糊的纹路。很明显,这是某个机构的特殊用纸,应该是需要被摧毁的文件。 “这是驻军发给镇里的采购报销单?”除了军队,恐怕没有其他组织需要采购这么多食物了。 居然能够搞到这种东西,尤莉叶不太清楚南方市政机构里复杂的工作体系,但也知道那是非常复杂的组织结构。 “居然还有地址,邮寄地址。”尤莉叶睁大眼睛,“真有她的,居然还能这样。这是前门镇军队的驻扎点。” “丽塔女士。”希琳想起罗莎在信件中提起过的名字,听说她是政府机要人员。 她走到地图前,将获得的地址在地图中画出,除此之外,她还在前门镇外的空地上勾出了一个圆圈。 “我们兵分两路,爱尔柏塔带领血裔的目标是我们截获的驻军地址,而深海碧波的船员跟随我,拿下这里。” 她的手指点在圆圈上。这是前门镇矿区所在的位置,从莱尔的话语中推断,军工厂就在这附近。 第224章 她意识到,想要在短时间内追上南方的水平是非常困难的事,既然如此,就直接掠夺南方已经生产出的技术,就像是他们一直做的一样。 康斯坦丁率领的军队正在穿过大洋,这一次,她们不再遭遇和上一次相同的情况,拿下前门镇,她们同样也能守住这座城市。 而除了这座前哨站一般的小镇,这一次的重点,是爱尔柏塔率领血裔面对的驻军。 希琳不担心对方,她知道爱尔柏塔的实力绝比她展现出的样子更强大。 “我会安排人一批一批进入前门镇,一周之后的午夜,我们同时行动。” 第166章 chapter166“午夜十二点…… “真没想到居然在这个季节见到你。希琳,北方的雪还没有化,对吧?” “已经不是最冷的时候了。”希琳看着对面的贝林夫人,小半年没见,她的精神看上去比之前还要好,看起来魔法理论学的研究一切顺利。 “说吧,你不会无缘无故来到这里的。”贝林夫人吸着杯子里饮料,“你已经做出决定了。” 希琳露出无奈的笑容:“还真是瞒不过您。”感叹一句后,希琳将自己回归北方之后的事情大致描述给贝林夫人,听到爱尔柏塔受伤后,这位魔法学者的表情微微下沉。 “那里面的东西果然不是凡人能够理解的。”不过,她只是轻声感慨了一句,就将重点放在属于她们的战场,“我大概知道你的打算了。不过,我能帮到你的不多,我虽然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可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在研究我自己的课题,比起我,有另一个人是更好的选择。” 她的视线停顿在希琳身上。 “如果他愿意告诉你的话。”庞克贝林不确定,她听说过那个南方人事,但她不敢肯定,那南方人对希琳的感情,能够支持他做出背叛南方的行为。 至少,她的理智认为这样的事不会发生,可希琳提起了新上船的船员由莱尔引荐,还有她学会的新技术。 这又像是一种信号,说明那个来自南方的年轻人依然摇摆不定。 “我已经派亚雯带他来这里了。”希琳垂下眼睛。在将和同和氏族的族长会面后,她就派遣亚雯加图驾驶着一艘友谊部落提供的船只回到冻原河畔带莱尔南下。 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她抬起头,看向贝林夫人,她的眼中透露出鼓励。 “这一定是很难的决定。”她拍了拍希琳的手背,“辛苦你了。” —— 亚雯加图曾在海军军队服役,虽然登上深海碧波号后已经很少掌舵,却依然没有遗忘刻在骨头里的本能。 她掌控着船舵,操控这艘临时借调的老旧船只。 突然,她听到有人的呼吸声。 亚雯加图转过身,看到了从舱室内走出的莱尔。 正常情况下,他会避开所有人。但今天却反常地出现。 对方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从头到脚,这是一种让人不舒服的打量,他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亚雯不知道还和他说些什么,她与他之前确实不是交流些什么的关系。就在她思考这奇怪的情况是因为什么时,对方突然说了一句话: “你看起来似乎有风湿。” 亚雯加图的脑袋里发出嗡鸣,她嘴唇嚅动,自然地接上了之后的那句话。 “有什么关系?风暴庭的有七海上最好的祛湿药。” 然后,她听到对方轻声笑了一下。 “是吗?不如你给我介绍一下,我的妻子风湿很严重。” 亚雯松开掌舵的手:“走私药物的价格可不便宜。” 她转向莱尔:“你就是当初那个……伦特奥伦的找到我时,只告诉了我接头的暗号,却从来没有说起过……”她是不是停下来思索接下来的话语该怎么继续。 亚雯加图虽然是南方人,却从来也学不会同胞们的巧舌如簧,现在的状况更是在她能够处理的情况之外。 “我自从登上这艘船后,就没有收到任何指令。”她用一句话总结了事情。 最开始时,在灰港的情报网头子的联络人找到她,期望她能够组织起一支队伍时,她很期待对方给出的条件,可当她真正联系好登上海眷者的船只后,对方却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再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深海碧波在灰港停泊时,她曾试着联系伦特奥伦,可就连这个船锚之城的地头蛇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胆战心惊,担忧着她该如何和深海碧波号上的大家共处。 “是。”莱尔笑了一声,“除了最开始登船的指令,我再没有试着联系过你。” 这并非他最初的安排,那时候,他和任意一个亚当斯一样,思考着如何完成任务,但莱娜的离家出走打破了他的计划,他因此北上,第一次走入那片被雪笼罩的安宁世界。 “那你为什么又要出现呢?”亚雯加图抬起头盯着莱尔,“你自己也登上了这艘船。” 她突然担心起来,这一切或许是个天大的骗局,而现在,北方与南方之间的冲突一触即发,他或许就是在等这个机会。 她该怎么办?趁他因为寒冷无法施展拳脚时拿下他,向希琳揭露他真正的面孔,还是说遵循之前的契约,替他和他所代表的势力效忠,回到风暴庭继续在那里的海军中任职? 亚雯加图抿紧嘴唇。脑海中迅速思考着每一个可能,每想一个画面,她的表情就沉下一分。 放在三年前,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困难,但现在,她已经不这么想了。或许继承父亲的职位,回到风暴庭海军舰队是过去的她的理想,可经历过深海碧波号上的日子,从零开始培养一支属于自己的舰队,也是一项有趣的事,是她想要去做的事情。 看着那些曾经认为自己难相处的船员认可自己的实力,并和自己抱着同样的目的向着一个目标前进时,她就忘记了曾想要回到风暴庭的事情。 她心中暗自自豪,深海碧波号的船员绝大多数是她聚集在这里的。虽然当初另有目的,可随着一千多天的朝夕相处,最开始的缘由已经不再重要。 “我不会再给你们传达什么命令了。”莱尔摇了摇头,他明白亚雯加图担心的事,他也同样经历了很多,心境早已经与过去不同。 “我不提起这件事,你或许偶尔还会想起它,只要将话说明白,以后就不用担心了。”莱尔说明了他提起这件事的理由。 “船长呢?”亚雯加图还担心这件事,虽然她早已经下定决心留在深海碧波号上,但作为曾经的军人,她很清楚这样的偏移是一种背叛。 “我会告诉她的。”他说,“如果你想要主动提起,这个机会就留给你。” “我会和她说的。”亚雯加图朝着莱尔轻轻点点头,“谢谢你。” “嗯?”莱尔不明白这声道谢是因为什么。 亚雯加图正正表情:“虽然和设想的不同,但我登上这艘船,找到之后的方向与你有关。” 莱尔没有否定她的话语。 可他很清楚,若不是深海碧波号的氛围,她不会做出改变。 —— 希琳从和贝林夫人会面的餐馆回到旅店,将老夫人最近的情况分享给同样和想念她的大家。 叶玛随着她的脚步抵达旅店。她今天的任务是前往厄休拉提起的地方侦查情况。 “军工厂暂停工作有一段时间了,附近驻扎着一支三四十人的值班小队,不像是军人,像是留下来守厂的普通人,我打听到的消息,他们在码头和城内租用了两个仓库用来存放一批货物,工厂内部更多是一些原料。” “我 们想要带走他们的设备恐怕不太容易。“叶玛提出自己的判断,她虽然不敢靠到最里面去,却也能从竖起的烟囱简单判断工厂的规模。 “爱尔柏塔和伽马马那边送来消息,她们运气很不错,已经顺利潜入驻扎地,血裔也已经布置在了外围。她们还在驻军附近发现了伯爵的庄园,这支军队是他要求封臣驻扎在这里保护他的。” 尤莉叶闻言轻轻点头,这和她在城内收集到的情报吻合。自从上一次逃跑伯爵在市政厅前的公开讲话演变成为一场暴。动后,他就一直担心有人会对他造成伤害,强制要求封臣派遣军队保护他。 毕竟逃跑伯爵在当地的名声实在是太臭了,除了丽塔女士能够接触到的那些官方文件,更露骨的那部分需要到坊间去打听。 “这样算起来,我们恐怕等不到亚雯返航。”尤莉叶看了希琳一眼,“这样没问题吗?” 尤莉叶是这一次的行动指挥。 “莱尔只是一重保险。”希琳拍拍尤莉叶的肩膀,她重新将重点放在这次的行动上,将借由海鸥收集到的情报分享给众人。 尤莉叶基于这部分内容,迅速做出分析:“我们的人数比他们多,对方是没有经受过训练的平民。控制他们进入工厂很容易,重点是叶玛提出的问题,如何运走足够多的武器。” 第225章 “你以为我特意去见贝林夫人只是叙旧吗?”希琳从身后取出特质的炼金箱子,“贝林夫人虽然不能和我们一起行动,却给了我们这个。” “还记得这东西吧?” 同在房间,却因为文职而没有发言的朱莉安娜瞬间亮起眼睛。 “还是管钱的朱莉最了解这些。”尤莉叶收回视线,有了炼金造物,她们就能顺利带走工厂的材料,至于无法带走的大型器械,会在大部队抵达后处理。 “那我就没问题了,大家明天好好休息,行动顺利。” —— 距离行动开始还有十五分钟。 希琳不直接参与这次的行动。这是爱尔柏塔的建议。她要学着利用自己的能力去统筹行动,以后还会遇到很多这样的战斗,她不能总是冲在最前面,陆地不比海洋,在这里海之圣灵的力量持续衰减。 她一个人待在罗比的炼金药剂工坊,晚上这里没有其他人,是贝林夫人带她来这里的。 海鸟在空中盘旋,为她监视着从工坊到工厂的每一个角落。现在是冬末,活跃在前门镇附近的海鸟不算多,能够被调用的鸟儿都飞了出去。 贝林夫人叮嘱她留在炼药工厂内,这里有她布置的魔法阵,能够屏蔽掉外界的魔法感知。 希琳的视线落在地图上。一股隐约的不安回荡在心头。 她总觉得,一切有些太顺利了。就算统领此地的领主是个不折不扣的饭桶,这一切也不应该这么容易。 鸟儿的视野传回的景象一切正常,不安来自她的心。 希琳来到工厂院子里,一只鸟儿从高空俯冲下来,落在她的手臂上。 “提醒尤莉叶小心一点,军工厂内可能有问题。”她放飞这只海鸟,又一只鸟儿飞下来落在她的手臂上,这一只是统治爱尔柏塔的。虽然说吸血鬼女王拥有远远超过她的实战经验,可这毕竟是她在陌生的大陆上行动。 看着海鸟们纷纷远去,希琳重新回到工坊内。 还有七分钟。 她的视线落在闪烁的炼金造物上。贝林夫人说,这是她在莫卡南时候学习到的课程,虽然南方的法术网已经出现了不可逆转的损坏,却还是可以凭借一些特殊的金属完成一些复杂的魔法。 贝林夫人说这里的魔法阵的气息,是屏蔽外界的感知。 希琳的视线沿着散发魔法气息的物体移动,感受着魔法阵对她的影响。 这是贝林夫人为了罗比准备的,她为了让罗比在这里更专心地工作,不被外界的一切打扰,这里有母亲的气息。 母亲的气息! 希琳站起来,神色凝重,她意识到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 这里有特殊的气息。 海的气息。更准确来说,是海之圣灵的气息,她小的时候长大的那个怀抱的气息。 这种气息她太熟悉了,所以根本没有察觉到异常,是魔法阵干涉了这种影响,才让她感受到不安。 伪神。她想起了爱尔柏塔和康斯坦丁都提到的一件事,南方人利用信仰的力量创造了一位伪神。 希琳没有任何犹豫,立马离开作坊。 —— 爱尔柏塔站在树下,注视着怀表表盘内移动的秒针。 最后一分钟。 她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灯火通明的私人庄园。 她的副官带领着大部分血裔前往了人类军队的驻扎地,而她带着十个人,目标是在最快速度内活捉此地的人类统治者。 只有将他当成人质,才能在之后和伯爵封臣的交涉中占得先机。 事情本不需要这么麻烦。但他们的军队还在东部王国,人类军队想要越过东大洋是麻烦事。 最后十秒。 爱尔柏塔不会第一时间行动,她会在副官传回信号之后,率领自己的人进入庄园。 血裔之间有特殊的交流方式,就算此地没有法术网,这种基于诅咒而诞生的能力也不会受影响。 八、七、六。 爱尔柏塔默数着数字,每一秒钟都异常精准,这是数百年间培养的习惯。 五、四、三、二、一。 是时候了! 随着她的默数归零,强烈的波动从身后的方向传来,吸血鬼扶住面前的树干。 爱尔柏塔回过头,前门镇方向,升腾起浓重的黑烟。 猩红的眼瞳中传来惊讶。 这可和她们设计得不一样。 —— 希琳离开工坊后第一时间往军工厂的方向走,她不确定海鸟将自己的话语传递给了同伴。 这种能力是海之神教给她的,如果风暴与咸水之神就是接替了原本海之圣灵的力量,它已能够影响到海鸟。 轰! 地面在颤动,冲击力从四面八方回荡。 希琳停在原地,轰鸣声短暂夺去了她的听力。 轰—— 黑夜瞬间如同白昼。 炮弹落在城市内。 轰—— 她瞪大了眼睛。 不同的火焰从城市的四周爆发,尖叫被炮火声掩盖。 几分钟前的宁静荡然无存,天空被染成橙红色。 轰、咣当,咚咚,轰轰轰—— 更加强烈的轰鸣从城外响起,地面上下晃动,难以保持平衡。 剧烈的火光从城郊和码头同时爆发。 远处,教堂的钟声的尾调被彻底隐藏。 海水晃动着,浅浅的黑色迅速褪去。 午夜十二点。 希琳停在街道中央,突然的异变惊醒了这座城,她看着街道两侧的房子里,穿着睡衣或者干脆赤身裸体的人影冲出来。 这是幸运的,而那些不幸的则被掩埋在建筑的废墟中。 这是南方人的陷阱。 他们将这座城当作诱饵,等待着她踏入陷阱。 —— 爱尔柏塔接收到血裔传回的讯息。 不到二十分钟,超凡生物就完成了对人类军队的控制。这并非只是因为超凡生物在对上人类时候的优势,还因为驻扎在这里的士兵,全部都是临时征召的士兵,他们甚至只接受了两个月的基础训练就被安排在这里。 爱尔柏塔进入伯爵府也非常顺利。 她沉着表情,空气中有血腥的味道,沿着这种气味,她很容易就找到了伯爵的卧室。 在看清室内场景的瞬间,爱尔柏塔闪身向前,攥住了女人的手腕。 面带微笑的女人唇角渗出血液,身体朝着一侧软倒,她的口鼻同时渗透出鲜血。 而她身后的华丽床铺上,统治此地的领主,逃跑公爵身首异处。 血液的气味刺激在在场的血裔。 吸血鬼女王眯起眼睛,她没有开口询问,一句话都没有。 不顾此地没有法术网的限制,她伸出左手,完成了一个事件浮现的术法。 她的双眼在瞬间爆开,又因 为吸血鬼的特性迅速恢复如常。 “这里能够施展魔法,献祭补全法术网,还有高位存在的气息残留。” 她往前一步,拽起还未变得僵硬的女人,獠牙自唇边伸出。 将她转变成血裔,避开必死的解决,再审问。 —— 距离前门镇最近的城市,名为秋叶城。 阿尔伯特亚当斯在市政厅的客房中。 他没有睡,今天晚上很多人都睡不着。 十二点的钟声刚过,他偏了偏脑袋,似乎听到了远方的枪炮声,可实际上,什么声音都没有。 前门镇安排的炸药当量不足以将整座城市摧毁。 他站起来,走到窗口,望向北方。 今天过后,南方的版图里不会再有前门镇。这个镇子最大的价值,是南北贸易的中间地带,而未来,不会再有南北交易。 所以,它剩下的价值只有一个。 外面一片漆黑,这是个寻常的晚上。 这里距离战场有足足六十里,他看不到燃烧的火焰。 他不是这场表演的编排者,只是执行者。 奥托蒙德计划好了一切,利用他从风暴庭带回到咸水之都的那块石头。 他吹了一会风,春天还没有融化积雪,死寂的冬夜没有任何值得欣赏的地方。 阿尔伯特回到座位上。 他的视线桌上的调令,看了一会,伸手翻过了那堆文件。 他闭上眼睛,不去看上位者随手施舍的剧毒骨头。 片刻后,他睁开眼睛,消化了这几乎疯狂的行为。 阿尔伯特昂起头视线落在一旁的钟表上。 十二点零十五分。 绝大多数人都在熟睡的时间,谁能料想到这突然的祸事呢? 第167章 chapter167“和平荡然无…… “你听说了吗?” “这还用问吗?现在还有谁不知道这事?” 旁边的议论传进夏洛特的耳朵。夸张的言语与论调让她的注意力微微便宜。 这是以前在酒馆里养成的习惯,每当那些醉酒的男人用这口气开始谈论一件事,毫无疑问,这将是值钱的大消息。 第226章 “北方人真是残忍,她们居然屠杀了一座城市!” “这下又要打仗了。” “神啊,我才刚刚将手头的黄金抛售出去,若是再次购入,会赔不少钱吧?” “黄金?我们手里的那些黄金算什么?”职员笑了一声,“对我们来说,留着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用,你不如早点把这些钱换成粮食,很快钱就是废纸了。” 夏洛特签字的手微微一顿。 “夏洛特女士?”经理微微一顿,“文件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夏洛特回头看了一眼议论的职员,“只是觉得你们这里的工作氛围不错,上班时间还能闲聊。” 经理脸色一变,平时里面对这样的调侃他一定会说几句圆滑话,但今天却没有这样的心情:“您还没有看今天的报纸吧?女士。” “出什么事情了吗?”夏洛特核对着文件的数量,这是她继承的商铺,她完成了手续,将这些属于凯瑟琳的财产过户到了她名下。 “您还是买一份今天的报纸看看吧。”经理人叹息了一声,收起她签好字的文件,“我来替您办理过户手续。” 从商会办公楼离开后,夏洛特第一时间买了一份今天的报纸。 《哀悼同胞,为前门复仇。》 《北方宣战,我们将捍卫属于自己的家园。》 《教会表态,对挑衅者,绝不姑息。》 她只看了一眼,头版头条粗大的黑体字明晃晃地扎进她的眼睛。 甚至顾不上接报童的找零,夏洛特迅速翻看着报纸,今天的报童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顾客,他攥着手中的钱,仍不忘了卖出一份又一份报纸。 夏洛特从震撼中缓过神,接过找零的零钱。 她来到咸水之都大概两周了。阿尔伯特在安排她和凯瑟琳交换身份后就离开了这里,听说是被一张紧急调令调走前往了北方的城市。 她没有多想。阿尔伯特的工作本来就是在大陆各个地方跑腿。 直到看到报纸的瞬间,她突然意识到,这才是他北上的原因。 夏洛特没有在街上停留,收起报纸,拦下一辆马车就往住处走。 她的脑袋飞速运转。 她可不相信报纸上的内容,北方人屠杀什么的,这显然是提前准备好的通稿。 若是北方真的想要征讨南方的土地,不会在一开始就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来激发南方的民族热情。 想想谁会在这件事中讨得好处,就知道操控着局势的那一方。 前门镇。夏洛特知道这个镇子。当初,海因里希的舰队就是在这个镇子所控制的海域被海眷者击败,她回忆镇子在地图上的位置。 要做些什么,她想,能做些什么呢?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夏洛特回想起职员的闲聊,深色的眼眸亮起。 她对车夫道:“去粮食交易所。” —— 莱尔站在甲板上,望向前门镇码头的方向。 还有些地方的火焰没有熄灭,浓烟滚滚升腾,引桥被炸毁,一半停泊在港口的船只都或多或少遭遇了损伤,平时里一眼就能看到的码头仓库已经烧得什么都不剩。 莱尔面色严 峻。他已就猜到发生了什么。 亚雯加图双手握着船舵,这位坚毅的战士很少有强烈起伏的表情变化,此时只是呆呆望着前方,动作却展现出她的慌乱。 “港口现在估计无法靠岸,越过码头,从前门的浅滩上岸。”莱尔转向亚雯加图,“不要懵,现在正是她们需要我们的时候。” 亚雯加图点点头。 她曾是军人,现在也是,她有些不知所措,不是因为害怕这幅场景,这是它发生得太突然了。 这肯定不是船长做的,她们的目的是城外的军工厂,而昨夜发生的事情,显然超过了她们所拥有的火力。 深海碧波号上的魔法没有被解除,而更多的火炮被转移到了部落中。 亚雯加图和莱尔在距离码头几百米的浅滩处上岸。 “我要去和同伴们汇合。”亚雯作出决断。 “在城西。”莱尔替她指明方向。 “你怎么知道?” “快些跟上,问题我在路上回答你。” 亚雯没有任何迟疑,迅速跟着莱尔往奔跑。 离开港口的范畴,城内的情况稍缓些许。 码头区有工厂租用的仓库,是对方重点打击的对象,城内的情况要好一些,但也仅仅是指建筑倒塌的情况比码头区好一些。 房屋倒塌,烟雾弥漫。幸存者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伤者被安置在空地上,未受伤的人有些垂头丧气地瘫坐着,有些已经组织起来,在废墟中寻找可能的生者。 现在是早上九点,从事故发生到现在过去了九个小时。 莱尔放缓了脚步。 “亚当斯先生——”亚雯加图察觉到他的迟疑,从港口到城内,两人的心境发生了逆转,现在是莱尔变得迟疑。 “我们得赶着和船长会合。” 莱尔没有纠正她喊的那个过去的姓氏,这种时候,他已经忘记了称呼。 惨烈。他想,只能用这个词语。 “她没事。”莱尔偏向亚雯加图,“从这里往西走,经过教堂后,往左拐,你到附近就能看到你们的船员,我要去另外的地方。” 他得去市政厅一趟。希琳没有事,舌尖上穿刺的神泣宝石能够感知到她的气息,希琳应该没有受伤,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你……”亚雯加图没有忘记船长给她的任务,这是命令,她应当执行命令。 “去!”莱尔转过身,没有和她继续纠缠,“我会去和你们汇合。” 说完,他立马转身,朝着市政大厅的方向奔去。 —— 城西,罗比的制药工坊。 这里成为了临时的驻扎点。因为魔法阵存在的原因,工坊避开了所有落下的炮弹,侥幸逃过一劫。 “尤莉叶醒来了吗?”希琳背着贝林夫人进入工坊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朱莉安娜尤莉叶的情况。 “醒了,但没法动,琼说她有些脑震荡,还需要休息一段时间。”朱莉安娜连忙帮着希琳扶住贝林夫人。 “您没事吧?”朱莉安娜连忙查看老人的状态。 贝林夫人脸色苍白,但精神还算不错,她摇了摇头:“我没事,先看罗比。” 朱莉安娜抬头寻找罗比的位置,立马听到希琳回答。 “他没事,爆炸声震了耳朵,暂时听不到声音,等琼帮他处理一下就好。” 抛下这句话,希琳立马往外走。 “船长——!” 亚雯加图按照莱尔的指引,经过教堂后,就一直寻找着熟悉的影子,这周围遭遇了严重的炮击,只有一栋建筑还算完好,她来到门口,恰好和快步走出的希琳撞在一起。 “亚雯。没事吧?”希琳看着自己的船员,话语快过大脑。 亚雯加图点点头,说:“他说有事。离开了。” 希琳的思绪停顿一瞬,才从要赶快找到深海碧波号剩下船员的念头里,想起了她派给亚雯加图的任务,是将莱尔带来前门。 她伸手敲了一下脑袋:“他在这里生活过,不用管他,你先和我来,和我一起转移伤员。” —— 市政大厅一半的建筑倒塌,但庭院受到的影响不大。 莱尔来到这里的时候,前门镇长正在指挥布置救援工作,他甚至来不及换件衣服,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羊绒睡衣。 天还很冷,炮火点燃的火焰,不足以驱散这种寒冷。 他一眼就看到了匆匆赶来的莱尔。 “亚当斯大人!”灰败的眼睛瞬间注入光亮,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来到莱尔面前,“您,您……”怎么在这里? “少说废话。”莱尔环顾四周,沉着表情,“这到底——不对,你难道就没有察觉异常吗?” 这句话,他是吼出来的。 “我事先并不知道这件事。根本就没有人……”前门镇长满脸痛苦,“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能做什么,大人,这到底……” 他突然抱住头,在莱尔面前蹲下身体。 在他到来之前,前门镇长是唯一的负责人,他必须指挥能够调用的一切力量,来应对这突发的情况,但在看到莱尔跑进这残破的庭院,那一瞬间,他失去了全部的地方,嘴里只是呢喃着一句:“那型号的炮弹,我见过的,那是送往南方的……” “我们被放弃了,大人,我们被放弃了。” 他知道的,那是送往南方的弹药。在轰炸发生后不久,他就意识到了这件事,但却因为指挥人的身份一直压抑着不敢去思考。 “起来!”莱尔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要死,也等把城里的情况稳定了再死。” 他回过头。 “把指挥权交出来。” —— “啊——” 第227章 冷水浇灭阳光点燃的火焰,雪地上的身影被灼烧到近乎漆黑,但诡异地恢复着。 “继续。”爱尔柏塔开口,对她的血裔们下达命令。 女人被重新推到阳光下,而她身后的血裔则继续汇报得到的情报。 “火炮藏在城外,负责开火的军队在第二轮轰炸结束后炸毁了其中八成炮台。” “啊啊啊——” 阳光下的影子再一次被点燃,火焰吞噬她的模样。 “他们本应该按照计划撤退,但原定计划中负责接应的列车并没有出现,因此我们俘虏了绝大多数这次袭击的参与者。天亮了,我们暂时无法押送这批士兵,那位叫做伽马马的女士已经离开。” 爱尔柏塔勾勾手指,血裔将她重新拉回到阴影中,又是一桶冷水从头浇下。 “现在可以说了吗?”她走上前,蹲下身,居高临下注视着这个新转化的血裔。 “是谁让你杀了伯爵?” 爱尔柏塔能肯定,有超越凡人想象的力量干涉到了昨晚的事件中,但现在说这些已经于事无补,无论是她,还是希琳安托瓦内特,他们是神的眷者,而非神灵。 “谁给了你杀死他的力量?” 面前的女人在被转化成血裔之前,根本没有经受过任何训练,就算是在趁对方熟睡下手,想要齐齐斩断一个成年男人的脖颈,也是非常困难的。 她先前是人类。 被灼烧而变形岣嵝的身躯颤抖着,她分明听到了她的话,却始终没有透露的打算。 爱尔柏塔抬头看向天幕。 要正午了。正午十二点的太阳,会直接将吸血鬼灼烧成灰烬,那时候可没有用冷水浇灭火焰的可能。 “你在替谁保守秘密?”爱尔柏塔露出笑容,“又或者说,他们用什么威胁你?” 地上的身体动了一下。 “果然是这样。”爱尔柏塔沉下表情,“让我猜测,对付母亲,应该是用孩子吧?” 这句话显然触动了对方,也坚定了她绝不开口的意图。 爱尔柏塔露出讽刺的笑容,看起来,习惯了人类思考模式的家伙一时间无法认识到身份的转变。 她伸出手,一把拽起地上的影子:“听着,你不再是人类了,好好感受一些我给你的力量,然后再想想,是创造你的母亲坦白一切,还是在炙热的阳光下迎接彻底的毁灭。” 爱尔柏塔站起来,不再看地上挣扎的身体。 随着时间的流逝,太阳溢出的力量逐渐增强,阴影也不能完全掩盖这种力量,长生的诅咒开始作用于她的躯体,而因为远超限度的血裔,她所承受的痛苦难以用数字概括。 爱尔柏塔朝着建筑走去,造物们目送它们的母亲。 “阿尔伯特。”她听到呼唤,停下脚步,“我听到有人这么喊。” 爱尔柏塔停下脚步。 她自己?怎么可能? 爱尔柏塔,这个名字是上古精灵语发音的名字,长生种们的母语便是这种古老年代诞生的语言。 但阿尔伯特这个名字,恰是她的名字翻译成大陆通用语的发音。 —— 伽马马将爱尔柏塔的话语转述给希琳。吸血鬼女王仍然留在库克伯爵的庄园。 她和她的血裔无法在白天行动,只能躲避在建筑内。 她说,伯爵在她们攻入前就已经被杀死,那批士兵是从附近的镇子和村落里临时征召的,根本无法构成战力,他们只是一批诱饵。 爱尔柏塔的血裔将他们暂时控制在了庄园内,进行审问。 军工厂内的情况暂时不容乐观,因为火还没有熄灭,无法进入查看具体情况,但爱尔柏塔已经安排血裔监视,一旦情况稳定,会第一时 间进入其中。 除此之外,她还汇报了轰炸执行者的情况。 命令来自教会高层,只有手令,没有指挥官,原定的接应没有出现。 这是预谋已久的阴谋。早在选定军工厂的地址时就已经开始谋划。 “船长!快出来!”船员的喊声打断了伽马马的汇报,好在她已经说完了最重要的事。 希琳立马快步走到院中。 无数宣传单如同雪花一样洋洋洒洒从空中飘下。 希琳接过船员递来的一张。 鲜红的文字刺入眼中。 北地宣布对轰炸前门镇负责,南方将给予反击! 第168章 chapter168“各司其职。…… “我已经派政府工作人员前往医院,正在召集志愿者帮忙清点伤亡。” “我们得到消息,说镇上的医院受损程度较低,还有几家个人诊所也能接收伤患。目前正将搜救出的重伤人员紧急送往救治,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人手不够。”前门镇长强撑着精神,向莱尔汇报目前的情况。 他已经召集了一切能够聚集的人,甚至说刚刚生产不久的丽塔女士也回到了办公室,可即使如此,市政厅的人手依然不够用。 莱尔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前门镇没有常规的驻守军队。 这事情上一次南北战争的时候他就知道。 “联系教会了吗?”莱尔的目光移动在忙碌的市政工作人员身上。 他知道事情变成这样与教会脱不了干系,但属地的教会更多由本地区的信徒管理,教会的人不会眼睁睁看着同乡遭受苦难,有罪的并非这些最普通的民众。 “已经联系过了,但教堂也遭受了炮击,教会的情况不比我们好多少。天还很冷,也不能让伤员们继续待在室外,我们储藏燃煤的仓库在港口,零散的虽然还能供应现在的需求,但现在的情况,谁也不能保证未来,我们只能先将绝大多数人聚集到大型建筑内。” 提起这个,前门镇长压下自己痛苦的表情,谁也不能保证他们还能得到救援。 市政倒塌了一座侧边楼,尚且完好的大厅里聚集着从附近被救出,急需要取暖的人,他已经让人将办公室内的炉子移动到这里,虽然大厅本身空旷,他们为了不影响正常的人员出入只聚集在墙角,还是让这里弥漫着一层烟雾。 可他有些感谢这烟雾,至少雾气阻挡视线,能隐藏他脸上深深的绝望。 “警察厅呢?消防署?” “警察们在配合搜救,消警署现城内控制火势。” “镇上的港务专员呢?原本对接港口工作事务的专员。还活着吗?” “在。他还在。” “让他去联系码头的工人协会,通过他们组织没有受伤,行动正常的工人协助警察救援。” 能够调遣的专员人员不够多,就要想办法将民办和业余的人员投入到合适的工作中。码头工人们普遍处事费力气的工作,是最能吃苦耐劳的那批人,这种时候,他们能够起到非常强大的作用。除了码头工人的协会,前门镇能还有一系列其他组织,这种时候,他需要借用这些官方或者非官方组织的力量。 “先把警察全部调离搜救岗位。”莱尔整理了一下思路,“现在把镇上注册的各类组织的名单找来,让他们来分担清点伤亡的工作,让组织原先的领导来领导他们自己的那部分成员,安排他们从事灾区相对应的工作内容,派遣相对应的政府员工配合对方行动,但让大伙机灵点,不合理的情况一律上报,你安排人来专门对接这事,调遣一支警察小队专门负责**,配给武器,必要的时候,可以鸣枪,但非极端情况,不要直接射杀。然后重点保护城内能够实施救援的医护人员,分一支警察小队去专门保护,条件允许的话,现在在市政和教会前搭建临时医疗安置点。” “对了。”他停下脚步,询问了一个关键问题,“蒸汽车站确认了吗?现在离开前门镇的居民,多吗?” 莱尔没有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吆喝声打断了他的提问。 “镇长!镇长!快出来,有汽艇在上空!” 莱尔蹙起眉头,迅速跑到庭院中。 洋洋洒洒的传单从高空飘落,他抬起头,还能够看到移动的汽艇。 他没有去捡地上的传单,不需要看莱尔也知道那上面的内容。 他迅速做出反应,抬起右手,同侧眼睛闪过一道乌黑,天空中,汽艇迅速干瘪,朝着一个方向缓慢下落。 “把人带回来,小心对方自杀。” 莱尔按住右侧的手臂,碧绿的右侧眼瞳在此刻布满血丝。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泛起的血腥味。 迈过雪线,施法就需要付出代价,这就是南方与北方最大的分界。 —— 市政厅,资料室。 丽塔刚刚接收到上级的命令,正在汇总和联系城内一系列机构的负责人,说服他们配合加入工作中,她不能长时间跑动,现在能够处理的工作就是这些和文档有关联的部分,而能自由活动的同事,无论曾是办公室文员,还是外勤专员,现在都跑动在城内。 前台接待小姐匆匆来到她面前,她的怀中抱着一个裹在襁褓中的婴儿。 第228章 “我们从废墟里挖出来的,孩子的妈妈已经——”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忍不住回忆起刚刚参与救援时看到的画面。 丽塔抬头看了一眼,这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和她的孩子一样。 她也许见过她的妈妈,可现在不是感性的时间。 “她需要一个乳母,我只能想到您了,丽塔小姐。”前台小姐塞拉露出难为情的表情。 因为这突发事件将刚刚生产不久的丽塔小姐召回已经非常不好意思了,现在还要为她添上其他的麻烦。 她怀中的婴儿已经没有力气哭闹了,她来时哭了一路,因为没有得到食物,现在已经没有力气继续哭泣。 丽塔只是看了一眼襁褓中露出的笑脸,她顾不上其他,手将面前的文件一压,从前台小姐手中接过婴儿,解开上衣。 婴儿在嗅到母乳气息的瞬间就吮吸起来,显然已经饿了很长一段时间。 塞拉回头看了一眼,凑到丽塔面前,用身体替她挡住可能经过的人的视线。 丽塔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双手抱着女婴,昂着下巴示意对方看桌子上最上层的文件。 现在情况紧急,她们没有更多时间浪费,丽塔神情自若,单手压着右侧的乳。房方便婴儿进食、 “塞拉,最上面的这个,这是城内注册的诊所信息,你拿着这个,我看过了第一家诊所与我家顺路,你顺便带着这个孩子去我家找我的丈夫,将孩子交给他照顾。”丽塔的思路非常清晰,“要先把诊所的医生护士聚集在一起,送去医院。我听警卫队长说了,现在医院是安保最严格的地方。” 塞拉拿起那叠文件:“我会去做的。” 丽塔笑了一下。 孩子还没有吃饱,她们有两分钟的闲聊时间。 “我家的阳台上有冰好的母乳,我丈夫会照顾她们的。另外,如果你们有需要的话,他也可以加入警备队。” “您丈夫?那位看起来很严肃的先生?” “他没有看上去严肃啦。”丽塔浅浅笑了一下,又觉得这种时候露出笑容不合时宜,“总之,若是你们需要他帮忙的话,记得给孩子们找个靠谱的寄养人。” “你们夫妻两个怎么回事?就这样把刚刚出生的孩子抛下?” 丽塔开始整理衣服,将吃饱的婴儿交给塞拉。 “反正她还小,什么也记不住。” 塞拉无奈地长叹一声,像是被这新手母亲的话语弄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接过孩子,拿起那叠文件,迅速转身,朝着外面快步走去。 丽塔重新坐下来,伸手揉了揉涨奶的左侧胸口,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 “深海碧波成员的搜救已经完成了。” 希琳停下脚步,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很幸运,我听醒过来的船员说了,虽然海鸟抵达的时间晚了很多,但还是起到了预警作用,二副临时放弃了深入仓库的计划,提前下令返回,绝大多数的船员都只是轻伤昏迷,另外有几个身上有一定程度的烧伤,但比起城里那些直接死在轰炸,或者被活活烧死的人来说,已经好太多了。”叶玛松了口气。“至少,我们的人没有受到重创。” 希琳听着她的话,从口袋里取出先前捡到的传单。 “城内的伤亡情况如何?”宣传单上附带着三五张断壁残垣的照片。 照片上的建筑风格在南方很常见,不是什么特殊的建筑,随便一座南方城市都能找到相似的建筑,但配上标语,标题,触目惊心。 “这我就不知道了。”叶玛抿着唇,“但只从附近看起来,轰炸似乎很严重。” “有几个局域较为严重,其他地方只是有所波及。”朱莉安娜快步靠近,“贝林夫人已经安顿好了,罗比需要恢复一段时间才能听到声音,先前有政府的工作人员见琼在给伤员包扎向我们询问这里是否需要警卫。” “警卫?” “警察没有参与到搜救中?” “原本在,但是最新的命令将他们都撤了下去,负责医疗点,交通站点,还有市政、教堂安置区的安全。” 这也是重要的部分,但这样的话,搜救的人手岂不是更稀缺了? 希琳迅速做出决断:“叶玛,带上你的小队,拿着这个出城前往同和部落,把传单交给同和祭司,她们不能袖手旁观的了,剩下的人和我一起,先援助前门镇的救援工作。伽马马,你与爱尔柏塔联络,如果说城外驻扎的军队确实只是被舍弃的诱饵,就先放弃审讯,让他们加入救援中。和他们的指挥官谈,我想,既然都是从附近征召的军队,不会不管不顾。” 第169章 chapter169“至此诀别。…… 直到爱尔柏塔确认人类军队可以加入城镇救援工作后,希琳才找到一个休息的机会,等她回到临时安置点时已经是凌晨两点。 没有洗漱,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动作,外套和裤子掉在地上,希琳的身体挨住床铺的瞬间,就睡了过去。 她听到有人靠近时,大概凌晨四点。 莱尔的动作很轻,还是看到希琳睁开了眼睛。 “吵醒你了?”他的声音饱含歉意。 希琳坐起身,抹了一把脸:“没有,我睡得浅。”她很清楚,这样一个充满变数的时机,她不能真正地休息。 “你那边没事了?”她的视线模糊,希琳用双手搓着脸,保持清醒。 莱尔摇摇头:“事情做不完的。继续睡吧,应该能睡到天亮。” 还好春天还没有真正到来,天亮得晚,若是放在夏天,这个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希琳向里挪出位置,莱尔坐下来。 他的外套上沾着灰尘和血污。 “谢谢,军队的事。”他说。 正是因为人类军队进入了轰炸区,他才能从一线上退下来。 她听说了应急总指挥的事,也知道在这个时期的前门镇能够担任这个位置的人只有两个,而这一系列变革举动的风格,显然属于她并不熟悉的莱尔的另外一面。 在北方的这段时间,为了换取短暂的宁和,他表现得过分无害了。 “休息吧,莱尔,抓紧时间。”希琳不知道具体的时间,可她很清楚,这种时候莱尔身上比她更多。 泄气和鼓励的话都没什么作用。 她将毯子分给他一部分,重新躺下,闭上眼睛。 休息同样重要。天亮之后还会发生很多突发情况,她和莱尔都得保证清醒的大脑去应对这些情况。 现在的前门镇几乎和外界断了联系,在派出的斥候回来之前,很难判断其他城市的情况如何。 南方不可能什么都不做,这种空窗期,对方的选择一定比她们的应对方案更多。 她该休息的。理智一次又一次强调着这种时候,她必须休息的,可困乏已经被短暂的浅眠驱散了大半。 莱尔的手臂搭在她腰侧的瞬间,希琳的身体微微颤动一下。 “怎么了?” 希琳转过身。 “你要回到南方了。” 这或许也是她无法进入睡眠的原因。从亚雯加图告诉她莱尔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的时候,她潜意识中应该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莱尔不是一个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人。正是因为看到了他身上散发出这部分特性,才打破了她对于南方整体那个荒唐可笑的印象,也因此,她知道莱尔将要做出的选择。 他的表情,是果然瞒不住你的意思。她猜对了。 “领导者放弃了前门镇,使它成为了挑起战争的导火索,但她依然是南方的属地,你也看到宣传单和报纸了。” 他会凭此回到南方。和她想得一样。她一点都不意外,她很早前就知道了。 她和莱尔,都很清楚对方面临的困境和对方将要做出的选择。 她们两个,甚至没办法开口劝说对方——为了我们,不要去做这种事情。 谁都说不出口。 莱尔伸出手,抚摸希琳的面颊。 “你该休息的,我也是。” 这片刻的休憩时间,本该是对于两人尽职尽责的奖赏。 “可我睡不着了。”莱尔说出希琳想要说的话。 他们如此了解彼此。 “你受伤了。”希琳垂下眼睛,他的手指上除了之前的没有完全愈合的冻疮,又多了擦伤。 “难免的。”在军队赶来之前,他和临时组织的队伍一起在废墟里搜救。 两人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莱尔,你分明有很多话想要和我说。” 因为她同样有很多话想要说。 莱尔,留在我身边,别像是阿历克斯或者小哑巴如同融雪一样消失不见。我已经用氏族的姓氏替你化解了无姓之人漂泊不定的宿命,也许深海碧波号上很难有属于你的位置,但其他地方总能找到的,七海如此之广阔,若是真有一天,我依照预言成为七海之主,在这广袤之海上,依照我的私心拥有一处属于你的小小岛屿…… 第229章 这些只能存在于幻想吗?是啊,是这样的。 现在,她亲身体会,为什么南方人总是用各种各样的修辞隐藏起话语。 这些话语,她不能说,如果能做到完美,她甚至不能去构想。 浮夸的修辞是为了掩盖愚蠢或者图谋,她很早之前就明白的道理,却在自己真正经历之后,发觉了其中蕴涵的痛苦。 挽留莱尔,继续北方冻原 中照顾爱人的荒唐游戏,或者让他离开,从而真正走向各自的战场。 “可我想说的那些,你都知道,不是吗?”他笑起来,希琳这才看到,莱尔的一只眼睛眼白布满血丝。 “你的眼睛……” “施展魔法的小代价。”他将南方施法的秘密告知希琳。 “我从来不知道。”她沉下表情,对于魔法,她的认知停留在莫卡南,那曾由真正的理想主义创造出的完美童话中。 莱尔没有继续,受伤对他来说早就成为了习惯:“有很多人想要离开这里,前往南方投奔他们的亲友。我会组织几艘船,带着想要离开的人离开。这不是坏事,对他们来说,对你而言都是这样。” 幸存者回到南方,所谓北方挑起争端的言论就会得到质疑。而他们绝无法用正当的理由对这些侥幸逃出战争阴霾的可怜人下杀手。 “希琳,相信我,我爱你就如同你爱我。” 他在完全不合时宜的时候重复了曾说过的话。 “这不是过错,我们谁都没有错。” 爱怎么会是错呢?她或许荒唐可笑,却在无数时刻激发无数人做出壮举。一味地宣扬她,宣扬她无所不能,一味地贬低她,笑她是欺诈的骗局。这才是谎言。 “但我做这些事情并不全是为了你,我不会说那种谎言,我爱你是真的,但这种感情没有那么大的力量,所以,不要用舍不得我成为妨碍你的理由。嗯?好吗?” 这是什么话? 希琳咬住嘴唇。 他或许知道她想要说却不能说出口的那些对于未来的幻想,但一定不知道她作为神眷者的敏锐感知。 “莱尔。”希琳偏过头,让自己的脸颊与他的手掌更亲密地贴合。 “我有一种预感,如果这一次让你离开,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无声无息。紧绷的弦断开了。 疼痛消失了。 那枚神泣宝石带来的疼痛,终于消失了。 习惯的疼痛消失,带走了他说话的能力,莱尔的声音干涩沙哑,许久才慢慢吐出一个词:“不会的。相信我,不会的。” 第170章 chapter170“离去的与留…… 鸣笛声在码头响起,这是最后的信号,催促着那些还没有来得及上船的镇民抓紧时间。 贝林夫人站在高处,看着来往的人群。 “妈妈,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吗?”罗比满脸焦急地看着面前的贝林夫人,他尝试着说服她,却很清楚,他这个老妈的脾气有多么倔。 他没能说服她。 罗比将自己高价收来的船票塞进贝林夫人手中。 “那你收起这个。这是下一艘船的船票。如果你想要离开,这一艘就是最后一艘了,现在南方那边的态度很微妙。” 没有人能够确定他们是否会开放港口继续接受难民,就连他熟悉的那些高层也说不清上面的决策会如何变化。 有人说,北方的军队已经南下。有人说,在靠近内陆的地方,已经发生了几场遭遇战。有人说,轰炸镇子的就是南方的弹药,北方人连过冬的燃煤都需要向他们购买,又怎么可能制造这样大规模的轰炸? 有人说,城外的军工厂才是北方人的目的地,有人说,他们见到了曾被刊登在报纸上的海眷者出现在废墟的救援现场。 流言在城内如同瘟疫蔓延。真真假假,搅动着每一个人的不安与恐惧。 想要在这个时候离开,最好的法子就是跟着即将启航的这艘船。镇民们被在传,这艘船上有一位南方的紫衣主教。 他将提供庇佑,带着一批难民前往风暴庭。 就算现在南北的情况如此紧急,沿海的自由城邦不可能拒绝教会的人,更何况还是一位身披紫衣的大主教。 “注意安全。”贝林夫人拍着独子的手,“回到风暴庭之后不要久留,立刻乘车往内陆走,你知道我在那座城市拥有地产,暂时不要做生意了,储备足够的粮食和用品。小心点。”她其实也不放心这自小疼爱长大的独子。 罗比一一应下。 “妈妈,你真不和我们离开吗?炼金药剂的市场原本我们想象得更大、更广。”而战争已经开始,这只说明市场会在短期之内飞速膨胀。 对于炼金药剂商人来说,这是最好的时机,在合适的时候入场,他会因此赚得盆满钵满。 “不要继续做炼金药剂的生意!”贝林眯起眼睛,“这里面水太深了,罗比。” “妈妈,你的思想落后了,很多人都发战争财,只有挣不到这份钱的人才急着批判!”罗比蹙起眉头,贝林夫人明明是最新潮的老太太。 见妈妈露出不高兴的表情,罗比只好改了话术。 “好好好,我不做这个生意了。你一定要登船啊,这里不安全了。” 码头另外一面。离港船只的甲板上。 年轻女人快步穿过拥挤的人群,精准无误地拽住婴儿车。 “不能把孩子带回南方!” 丽塔喘气着。她刚刚看到记事本中夹着的船票,一下就明白这是她丈夫的特意安排。 “你来了。”仇凛的视线从腕表上移开,“还有五分钟开船,刚刚好。” 果然是他的刻意安排。他就是拿定了主意自己在看到船票时就会明白发生了什么,再用孩子胁迫她必须出现在这艘开往南方的船上。 她的丈夫,他支持她想要做的一切事宜,却在最关键的地方狠狠摆了她一道。 她根本不想离开前门镇,这里才是最需要她的地方。 “你听不到我说话吗?不能把孩子带到南方。”丽塔死死攥住婴儿车,“是南方的指挥官下令轰炸城市,你却要带着我们无辜的孩子回南方?” 她的声音引来了甲板上逃难群众的侧目。 现在,还没有人知道是谁下达了轰炸城市的命令,流言毕竟只是流言。 仇凛蹙起眉头。 这种时候散布恐慌,可是会引起大麻烦。尤其是,丽塔并不是一个无名的普通人。 有人认出了她,开始小声议论。之所以登上这艘船的人,多半因为他们去南方有人可以投靠,在家园被摧毁的现状下,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仇凛上前一步,压低声音: “我听你的次数还不够多吗?丽塔,不要胡搅蛮缠。听话,这次我们得离开。” “我不想在这时候和你吵架,我和我的孩子不离开这里。”丽塔压下怒气,“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现在下船。” “想都别想。” 仇凛攥住婴儿车,小小的车子里,除了躺着他和丽塔的女儿,还有另外一个小小的女婴。 “这次必须听我的。你不想太早离开岗位,所以我看着你在预产期前一天还在市政上班,你说你的岗位需要人,我看着你在生产后的第三天回到岗位上,你说孩子需要人照顾,我可以来照顾,我还答应你照顾这个失去父母的孤儿,这些都没问题。但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离开?你真的是自己想这么做吗?还是说,你加入的那个组织希望你牺牲自己,获得更多更关键的情报作用于之后的战争?” 每一句质问都是尖锐的刀。 “你怎么知道……”她已经做得很完美了。 丽塔变了神色。她果然瞒不过自己的丈夫。是啊,他本来就是非常优秀的情报人员。 但他还是基于经验,做出了误判,罗莎女士从没有要求她在岗位上战斗到最后一刻,是她想要这么做的。 “她是市政厅的秘书室长!是丽塔女士!”甲板上爆发了一阵异动。 有人认出了她,骚乱已经产生了。 丽塔女士。在前门遭遇轰炸后的三天时间里,几乎每一个活跃在镇上的人都见过这个胸口总是被乳汁沾湿的年轻女人。 她是秘书室长,负责配合指挥调度救援,负责安置转移出的受灾群众。她刚刚生产完不久,还在灾区,担任孤儿的乳母。 骚乱引起了军队的注意。 这是驻扎在前门镇外的那批军队,在得到爱尔柏塔的许可下,他们中的一部分在缴械之后负责输送难民。 身着全新紫袍的莱尔亚当斯在从军队开辟出的空余间走到骚乱的发生地。 他的视线落在婴儿车上,然后看向丽塔,和她旁边的仇凛。 他怎么在这里? 好在他处理特殊情况的经验丰富。 “不要让他们在这里动摇人心。”他回头对警卫说,“把他们拿下,送去船长室。” 第230章 “我不去!”丽塔迅速反应过来。 她当然认得莱尔亚当斯。知道他负责指挥撤退,知道他安排了转移难民的工作,自然也能想到,仇凛能拿到离开的船票,说不定也有他的授意。 莱尔亚当斯在和仇凛打配合,他们是搭档,如果被送去船长室,无论调解的结果是什么,船一旦起航就不可能停下。 “那好,我们在这里调解。”他看一眼腕表,“船只起航时间延后十五分钟,处理突发情况。” 突然的延期,让甲板上产生新的骚乱。现在的情况,趁早离开才是最佳选择。 莱尔亚当斯只用一句话,居然先前因为感动而引起的骚乱转变成了埋怨。 军队拉开警戒线,创造出一个不会被打扰的临时空间。 “没有时间解释你为什么在这里。”莱尔看了一眼仇凛,“说说吧,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引发骚乱?” “丽塔和孩子不能留在北方。”仇凛抬起头,他能肯定,只要说明情况,莱尔会站在他这一边,“能躲过轰炸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事情了。” 莱尔走到婴儿车面前。 他略显惊讶地看着并排躺在车子里的两个女婴。 “你呢?”这句话是对丽塔说的,“为什么不走?” “你知道是谁把事情变成了现在这样。”南方人连自己的同胞都能轰炸! “有道理。”莱尔转过视线,他已经给出了缓和关系的阶梯,但丽塔拒绝了,他抬头看向仇凛,“你和她们留在这里吧。” 这里比南方安全。虽然现在看起来这里处处是危险,但用不了几天,情况就会好转许多。 仇凛往前一步,他能够感受到有很多好奇的事情,继而压低声音,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她加入了一个神秘组织,被她们蛊惑。莱尔,你和我都被情报工作和情报机构支配,你想让我眼睁睁看着丽塔也成为玩弄人心者手中的一枚棋子?” “现在,我还能拿到一张前往南方的船票……”但之后,谁也不能保证之后会发生什么。 真突然。莱尔笑了一声。他知道仇凛在北方与一位女士拍拖,但没想到他从北方回来,他连孩子都有了。如果不是时间紧急,他一定 要好好算算,他到底什么时候当了父亲。 “你笑什么?”这声笑显然不合时宜。 “仇凛,你有没有想过,只要北方主动出击,这里不至于陷入进一步的战乱。” “北方主动出击?”仇凛闻言先是疑惑,然后迅速冷静下来。 常年做情报工作培养了他敏锐的性格,他知道莱尔亚当斯不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提出假设,他肯定掌握着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你在雪线以北看到了什么?会觉得她们会舍弃能够施法的优势越过雪线来南方的土地上和我们作战?难不成,北方的祭司脑袋进了雪水,放任她们擅长游击的战士,正面对抗枪炮?” “东部王国的长生种选择站在北方这边。” 这是和枪响一样的言论。 “多少人?” “我不知道,但能让北方人下定决心越过雪线作战。” 至少五十万。仇凛作出判断。还要有新的火炮和枪械。 莱尔偏向被忽略的那位女士。 仇凛和他不一样,他是孤儿,无父无母,既然他选择在北方缔结家庭,完全可以留在这里。 他和丽塔没有必须争吵或者分开的矛盾。 “丽塔女士,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吧?” “你刚才说什么军队……”丽塔依然想着这是非常关键的情报,“哦,哦,当然,你也可以称呼我丽塔。” 莱尔笑起来:“我们快速处理一下现在的情况。你不希望孩子离开这里,我完全赞同,你们应该留在这里。以我的立场劝和不是合适的行为,但现在,我要劝和。” 他的表情转向严肃:“不要争吵,至少现在不要吵架。你想知道的军队之类的情报,下船之后问他吧。丽塔女士,你的丈夫是非常优秀的情报人员,在确认他可以信赖的情况下,你应该学习如何从他身上获取更多的情报而不是隐瞒他。现阶段的你很难瞒得过他。” 他斜了一眼仇凛。 “等你从他身上榨取足够的利益再把他踢开。”他又恢复了笑容,“据我所知,仇凛在我身边时候弄到了不少钱,那足够你们过富足的日子,不过,战争结束之前,请利用他其他的价值。” 仇凛扯扯嘴角,像是感叹他在这种时候居然还能露出这副嘴脸。 莱尔知道他已经冷静下来了。他能从几句话中判断出来价值非凡的内容,面前的丽塔女士显然还没有这么老练。 “我不知道您这么会开玩笑。”几句轻松的俏皮话缓和了丽塔刚刚的焦急与怒火,“我只是不想她们去南方。”她垂下眼睛看着婴儿车里两个出生不久的女婴,她当然明白这一切的理由。 “前门镇的大家会记得你在灾难后的所作所为。”莱尔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新生婴儿软绵绵的脸颊。 两个孩子显然不懂得大人世界的剑拔弩张,居然会对着他这个完全陌生的人露出笑容。 “但我会用言语的艺术将一切扼杀。”莱尔痴痴地望着她们的笑容,“我会把你们赶下船,会抹杀你的功绩。但请相信我,它们会在该爆发的时候再次爆发。” “这是什么意思?”丽塔回过头,她知道有很多人在看着这面,却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这番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你很快就知道了。”莱尔明白她一定能想清楚其中的关键,只是现在发生的事情太多,仍需要一段反应的时间。 另外一个却站不住了。 “你是在给我安排退路。” 仇凛闪身到莱尔面前。 他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处理他和丽塔之间小小的意见不合才说这番话? “你要做什么?”仇凛回想起他在红胡子酒馆见过一面的红发女人,大概明白了这一切的缘由,“把我和丽塔撇下,然后你一个人回南方,你这是自寻死路。你已经失去信任了。为什么偏偏把军工厂设在这里,你真不知道吗?” “失去信任的是我。但南方依然需要瑞鎏纳斯。”莱尔给出理由。 他是奥托蒙德拿回瑞鎏纳斯的最后一张牌。 只要莱娜留在足够安全的北方,无法按照他父亲的期望的那样成为联姻的工具,他就是他唯一能用的牌。 他的身份,不是他这个人。 真好,他几乎和梅丽莎长得一模一样。一眼就能看出是谁的儿子。 仇凛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你分明……” “时间不够了。”莱尔摇摇头,他伸出手,用力拍了拍仇凛的肩膀,“你是我最后的朋友,我希望你幸福。” 说罢,他转过身,朝着望向这个方向的人最初也是最终的宣判。 “蓄意引发骚乱、影响船只正常起航的、威胁集体安全的人剥夺离港的资格,把这一家人赶下船。” 人群中,有人想要为这位为前门镇做出贡献的女士鸣不平,有人想为那两个无辜的新生婴儿说句话,但他们都沉默了。 船只快些离开这灾祸频发的地方,自己和自己家人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无法责备不得不隐忍的自己,便只好怨恨那个下达命令的紫衣主教。 冷血冷漠的上位者,怎么可能体会他们生存的不易? 唉,可怜的丽塔女士。 明明做了那么多事,就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第171章 chapter171“间谍的品德…… “这是目前的伤亡情况,还有我们储备的资源具体的调配方法。” “安托瓦内特女士。”前门镇长选择留在镇子里继续接下来的工作。 南方放弃了他们,但接手这里的北方军队反而展现出了足够的友好。 反正他们需要一个领导者,如果对方能够安置难民,给他们吃得喝得,谁在意她们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 只是,现在还有些情况需要处理。 “我们上一次见面很不愉快。”前门镇长说,“你的族人占领镇子时候弄出来很多无谓的伤亡,虽然镇上的居民离开得大半,但依然有人记恨着北方人。” “有办法解决吗?”希琳偏向他问。 “没有……” “那就做好该做的事。”希琳也知道这回事,但她们没有利落解决的办法。 这个时候任何宣传都会被当作洗脑教育,不仅不会她们占领前门有帮助,反而会助长不满的情绪。 “我会调配物资,食物,煤炭资源,矿石资源,尽快帮助镇子恢复生产,我想,这比一味宣传更有用。” 镇长对此并不乐观,但比起宣言和口号,这些更加实际的内容显然更有利于幸存者。 “言语没法证明一切。”希琳勉强笑了笑,遥望向码头的 方向,“运送难民的船应该已经离开了。” 第231章 “是,但还有最后一批。”前门镇长回答她。 “留在这里的是愿意留在这里的人,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消息。”希琳吸了口气,“这样,物资压力也少了很多。” 而进入南方的难民会动摇其他城市,战乱时期,流言如同瘟疫。 希琳闭上眼睛:“去安置区吧,还有人等待着帮助。” —— “他让我问你什么?” 丽塔的视线环顾残破不堪的码头,周围有不少人,等待着最后一批离开的船只。 她低下头,看着静静躺在婴儿车里的两个孩子,询问仇凛莱尔亚当斯离开时那番话语的意思。 军队。她非常想要知道他这句话中蕴含的消息。这显然和现在的状态息息相关,这是罗莎女士希望得到的情报。 之前,她都利用工作的便利去获取消息,但她的方向还是出现了问题,一个小镇的民生与政治显然无法比拟整个南方的情报网络。 她一直都知道仇凛在咸水之都的工作很特殊。 “你确定要在这里听?”仇凛偏过头,视线在人群间移动。 无辜被牵连的难民。就算是南下的船只带走了一部分,依然有这么多等待着拯救。 “好像是不太合适。”丽塔应了一声。 虽然入行时间不久,但她已经意识到情报工作最大的特色就是见不得人。 无论她的工作带来的是好的结果或者坏的结果,间谍就是间谍,这个词语天生偏向贬义。 “走吧。”仇凛推起婴儿车,“去见北方的领袖,然后我会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你。” “北方的领袖?”丽塔不明白他的话题为什么突然跳跃到这里,就像是无法一下子反应过来仇凛为什么瞬间就听懂了莱尔亚当斯没有说明白的潜意识。 “你都不知道自己在替谁卖命?”仇凛偏过头,出于间谍的好品质,他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他还以为丽塔早就知道了,她加入的那个组织与北方联系紧密,只是他不知道她们究竟是用什么样的办法将情报送到雪线以北的地方, “卖命?这个词好难听。”丽塔认真地纠正,“我加入的是一个互助组织。我是自愿的。” 仇凛叹息一声:“抱歉,我以后注意用词。”被南方的环境荼毒久了,他已经很难相信单纯的互助了,但丽塔依然相信,他没有必要去纠正她的想法。 “这还差不多。”丽塔哼了一声。 两人没有都没有提起刚才的争吵。 走出一段距离,丽塔突然停下脚步。她伸手揉了揉胸口,在仇凛的目光移过来时,主动开口转移话题: “你那个朋友……” 丽塔回想起莱尔亚当斯和仇凛最后的对话。 “你本来想说什么?”她抬起头看向自己的丈夫。 仇凛一直是很严肃的人,很多人都这么感觉,她知道他其实不是特别严肃,只是在外面摆出这副表情,可这一次可他居然当众露出了不忍。以前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仇凛能够完美地控制他的表情,她们拍拖的时候,她常被这花招逗笑。 仇凛本来不想回答,拒绝的话语却在唇边转了个弯: “你想知道?这样吧,丽塔,你来猜一猜,基于你已经掌握的一切,来猜一猜我本来想说什么。” “这我怎么猜得到?”丽塔一时间没有头绪。 她不是个擅长推断和联想的人。按部就班的工作才是她擅长的内容,所以她从文法学院毕业后才选择考取了公职。 “情报工作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基于已知推断未知。”仇凛偏过头,“你应该会学得很快。”丽塔是文法学院毕业的高材生。 丽塔蹙起眉头,她尝试着开始在大脑梳理乱糟糟的一切。 “和你们说的那个地方有关。瑞鎏纳斯。我在考试卷上遇到过这个地名。”她做出第一个推断。 大陆的农业贸易中心和陆上交通枢纽,前些日子宣布了独立。 “亚当斯,我知道这个姓氏代表着什么。” 言语的艺术。失去信任。南方需要瑞鎏纳斯。自寻死路。 她提取对话的关键词。 “你的主教朋友,他是南方控制瑞鎏纳斯的关键,所以即使失去信任,依然不会有事。对吗?”丽塔把一切联系起来,只能想到这一个答案,“但,就算是仍有作用,在失去价值后也会被抛弃,所以你才说这是自寻死路。” 仇凛停下了脚步,他依然推着婴儿车,回过头,丽塔正期待着正确答案。 城市的废墟中,新生的婴儿无知地咬着拳头。 “不难,对吧?”仇凛注视着两个婴儿。 “那军队的事……”她依然记得这个关键信息,再一次回忆当时两人的对话,“东部王国,这个词我不是很清楚。” “嗯,自由城邦一直在刻意隐瞒东部王国的信息,我可以透露一点,东部王国是人类与长生种族混居的国度。” 丽塔瞪大了眼睛。 这是在睡前故事里才听说过的事。 她回想起在学校时曾听说过,前门镇上一次战争中,曾出现过魔法造物。 “魔法?”她不确定地提出疑问。 这个词脱口的瞬间,她似乎感觉到周围传来的目光。 她感觉自己的大脑更乱了。 比起按部就班地完成工作,联想一旦开始,就像是指数一样疯狂蔓延。不只是这一次的对话,过往经由她的手传递出去的情报,也有了其他不同的解释。 突然派遣的驻军,征兵令,纪念日宣讲,逃跑伯爵的报道,风暴庭的海军演习。 她已经知道谁主导了轰炸,却没有注意到这背后居然是由如此多的细节堆砌而成。 “神呐,罗莎女士倒是如何从这么一大堆内容里挑出真正有用的部分?简直不敢想象。”丽塔小声嘀咕着。 她很清楚,她不是唯一一个能拿到政要内容的人,互助组织发展了很多线人,每天汇聚在一起的消息又多又杂。 它们会组成线网,笼罩在整个南方大陆上。 “哇哇哇——” 婴孩的哭声打断了思路。另一个孩子也随着哭起来。 “你没有喂她们?”丽塔记得自己明明留下了母乳。 “我喂了。” “不会是尿尿了吧?” 仇凛没说话,抱起孩子准备检查尿布,手在触碰到女儿软软的皮肤时,突然颤抖了一下。 “拉粑粑了?”丽塔看着他,“你沾到手上了?” “不是。”仇凛将孩子放下,“我们先离开这里。” 他的话语提醒了丽塔。 码头废墟充斥着刺激的气味。大人尚且可以忍受,但年幼的婴儿却遵从最直观的感受。 可她分明觉得,仇凛的突然变化,不只是因为这个。 她尝试着联想,这一次关键信息不够多。 直到两人来到临时的聚集地,确定了孩子没有异常后,仇凛找到了一位深海碧波号的船员,传达了想要见她们船长的意思后,便和丽塔一起退到一旁等待。 “我该回去工作的。”丽塔盯着婴儿车里的孩子,“我是让塞拉帮忙代班才跑出来的。” 她幽怨地瞪着仇凛,却说不出埋怨的话。 “比起这个,你觉得我是怎么辨认出那个女人是深海碧波号的船员?”仇凛问她。 “现在是什么随堂考试吗?”丽塔嘀咕着。 “莱尔说得有道理,如果你真的要做情报工作,先从我这里学走这些基本功,一定有好处。”提起莱尔亚当斯,他的声音沉了一分。 这本是非常非常小的细节,但瞒不过同床共枕的妻子。 丽塔偏过头,她突然反应过来哪里出了问题。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认出她是船员的。但我好像知道你怎么了——”她承认自己还不是个老道的情报人员,她没法熟练地处理全部的可用信息。 在即将离港的船上,仇凛对她说的话充斥着怒意驱使的冲动,就算后来有所改变,这一路上,也不应该是什么教学实践。 他在隐藏某些情绪,他在用这样的方式揭露情报工作的残忍。 “我不是你的客户,或者上司。”丽塔抿着唇,“你碰到宝宝的时候,是不是很难过?” 他刚刚和自己的朋友告别。如果让她和塞拉,或者其他朋友分开,她也会很难过的。 那个朋友笑着祝福他的朋友要幸福。 “丽塔,我的性格不如你讨人喜欢,在南方,我只有一个朋友。虽然更多时候,他是我的上司,但莱尔,是我看着长大的。” 他十九岁时遇到莱尔,那一年莱尔亚当斯十三岁。 仇凛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女儿的脸颊。 莱尔也是这么做的。可莱尔不喜欢小孩。 至少他这么说。莱尔痛恨他的父亲,继而痛恨可能成为父亲的自己。 可他碰了碰新生婴儿的脸颊。 第232章 “我之前不能理解莱尔对海眷者的情感,但如果把情况换在你和我身上,似乎能理解一点。” 纠结于莱尔亚当斯的话语是谎言还是真相毫无意义,他的朋友,放弃了一种可能。更多人选择的那种普通,简单,幸福生活的可能。 “莱尔一直都有很严重的自毁倾向,所以一直执行最危险的任务。” 阻击深海碧波号,潜入海上坟墓半年,只身北上和谈,调查神秘粉末,处理红衣大主教,负责军工厂。 “他从来不说,但我很清楚,过去的他希望自己死在父亲的任务中,希望自己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但他在这里发生了变化,在他开始追逐海眷者的脚步之后,这种倾向不见了,可刚才……丽塔,我亲眼看着我的朋友去送死。” 丽塔注视着他。 情报隐藏在反常的举动里,隐藏着细节的变化中。 这样,她回想仇凛询问的船员的外貌。 她的脖颈比脸颊白,她说话时带着南方的口音,她走路的姿势很板正,像是受过体能训练。 在仇凛拦住她的时候先是戒备,听从来意之后,又多了意外与凝重。 所以,她是深海碧波号上的船员。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他给了我们祝福,他是你的朋友。” “丽塔,想要成为一个好的情报人员,有时候不能感情用事,而是要基于现有的一切做出最理智的判断。” 就像是引诱丽塔上船的事情,这一切发生在他不知道北方人得到东部王国武力支撑的前提下,那时候他做出的判断是,即使知道轰炸前门镇这是南方挑起战争的理由,他也会带着家人前往南方——就算是没有莱尔的关系,南方也有他们的基业,他的猜测,就算战争的浪潮会给世界带来动荡,这些钱、房产、人脉和资源也能够帮助他和他的家人度过这段日子。 而在得到莱尔亚当斯的消息后,他迅速放弃了回到南方存在的一系列好处。 因为他很清楚,东部王国远比南方强大。 和家人一起留在北方,是理智的判断。 “话是这么说。”丽塔昂起头,“但人是人,不是机器,你还是很难过,对吧?” 她摸着另外一个女儿的脸颊。 “我失业了。”他逃开了这个问题,“我们家里还多了两张嘴,以后的日子要紧巴巴地过了。” —— 尤莉叶找到了安置区内的希琳。 她是来当传话筒的。爱尔柏塔不能在白天出现,但她没有休息。 “已经确定了,负责下令这一次袭击事件的指挥官,叫做阿尔伯特亚当斯。”尤莉叶沉着表情,说出了那个让她震惊的名字。 “阿尔伯特?”希琳吸了口气。 “我就知道你也会被吓一跳。”尤莉叶看着她,“阿尔伯特,爱尔柏塔,吸血鬼女王告诉我,这是同一个名字,不同语言的发音,但我并不在乎这个。” 希琳和她在乎的是一样的。 阿尔伯特。深海碧波号上最初的书记官。 “我真没想到我们再一次得到阿尔伯特的消息,居然会是这样的场合。” “确定是我们两个认识的那个阿尔伯特吗?”希琳忍不住询问。 爱尔柏塔,阿尔伯特。这足以证明这个名字并不是什么罕见的名字。 “我猜是。”尤莉叶表达自己的看法,“阿波特不是甘于只当一个书记官的人,你和我都见过他的本事,他不会武技,却让原先的船员每一个都佩服得五体投地。也是因为他,以前的深海碧波号,才能一直井井有条地生活。” 希琳同意这个说法,她可不会忘记自己刚刚接手这艘船时的手忙脚乱。 “这消息是从哪里得来的?” “她新转化的血裔那里。”尤莉叶回想起自己看到的画面,忍不住打个寒战。 “一个自杀未遂的女人,爱尔柏塔赋予了她初拥,从她那里得来的。” “她说,他们将杀死逃跑伯爵的罪名一并推到了北方人身上,你也知道虽然他的名声不好,但毕竟还是在靠北一些的地区流传,南方当局治下的土地对逃跑伯爵了解得不够,他们只知道这是通知北方领土的贵族。而死了一个伯爵,对于贵族而言,是莫大的耻辱。用一个不得民心的伯爵,换取了拥有军队的其他贵族的愤怒。很厉害。最后这句评价是我加的。”尤莉叶补充说明道。 希琳明白他们这么做的用意,和散布消息激发民众的怒火是一样的。 创造神灵所需要的信仰之力,是一种精神上的高度统一,祂的诞生需要舆论造势。 “阿尔伯特。”她抿着唇,“我会请罗莎女士帮忙收集一下相关的情报,南方的人事变动,她比我们更清楚。” 尤莉叶点头。这是她不了解的领域,虽然该交给专业的人士来办,她没有任何意见。 “船长——”匆匆赶来的船员,停在希琳和尤莉叶面前,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希琳。 “是市政厅的丽塔小姐和她的丈夫,她还带着孩子。那个男人说,红胡子酒馆的秃子想要见您,船长,您知道这个吗?” 红胡子酒馆,秃子?希琳想起来,这是当初她给莱尔传递消息时到的驻点。 “带她们来吧。”希琳看着船员转身,连忙喊住她,“别来这里,带去贝林夫人的工坊吧。” 工坊,现在是作战指挥室。 “我们也走吧。”希琳看向尤莉叶。 尤莉叶盯着她。她知道船只已经离开。 尤莉叶一句安慰的话都没说,希琳不需要安慰,她重重拍打着她的肩膀,表达着她们在一起的决心。 “走吧。” “大祭司的军队快到了。” “康斯坦丁也快到了。” 第172章 chapter172“陷阱。”…… 有人在敲门。 夏洛特略带疑惑地抬起头。 自从她租下这座公寓后,只有一个人来拜访过。 她的妹妹凯瑟琳。但现在敲门的人一定不是凯瑟琳,这个时间,她在教会学校还有课程。 但她只是稍微思考了一下,就猜到了访客的身份。 夏洛特站起来,慢悠悠地晃悠到门口,她故意晾了对方一段时间,才打开公寓的大门。 阿尔伯特提着行李箱,站在门口。 “我可不记得我告诉了你我新家的地址。”夏洛特没有让路的打算,拦在门口,挡住阿尔伯特进入公寓的唯一通路。 阿尔伯特满脸无奈地看着夏洛特。 “在商会街附近,安静隐秘管理一流的单身公寓,新搬来的女住户,以及一点沾染着墨水香味的新钞票。找到你的住处并不难。” 夏洛特哼了一声:“看起来这所谓的一流安保,不包括私下泄露住户个人隐私。” 她错身让开的位置,因为很清楚这样的小把戏适度是情趣,但过量则是一种对于权威的挑战,她现在手上有更重要的事情,没空闲时间和阿尔伯特玩猜测心意的游戏。 阿尔伯特走进这处属于夏洛特的空间。 “你一个人?”夏洛特看到他提着手提箱。 按道理这种事情不需要阿尔伯特亲手做。 “你也一个人。”阿尔伯特回道。 “阿利亚留在了那边,跟着凯瑟琳。”不然罗莎琳夫人会有所察觉。 这些事情是在阿尔伯特被紧急征召后发生的,他不知道。 夏洛特转过身,朝着书房的方向走,不招呼也懒得招呼阿尔伯特,反正他自己会看着办的—— 他从身后抱住了她。 夏洛特被迫停下脚步。 她能够闻到阿尔伯特身上的灰尘味。 这是来去匆匆的旅人身上才有的气味。 夏洛特的视线落在前方,静静地看着起居室内略显空旷的摆设。 谁也没有说话,公寓里静得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呼吸声。 大概过了两分钟,阿尔伯特松开她。 “我被派去执行轰炸前门镇的任务。” 夏洛特听到前门这个地名,立马转身:“前门镇?那个边陲小镇?承担南北贸易的那一个?”这一次战争的导。火。索。 报纸上的文字再一次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可这不应该是机密吗?为什么告诉我?”夏洛特呼出一口气,“你不会犯这种错误。” “我收到调令,接下来将会前往风暴庭。” 传达命令的教士直接堵在了蒸汽车站的站台上,他刚刚下车,就被拦住传达了命令,要不是因为他现在也享受着主教级 别的待遇,对方说不定会直接递上一张去往风暴庭的车票。 夏洛特盯着他。这下她明白为什么阿尔伯特是一个人了。 他就是一块那里需要搬去那里的砖,若是砖块拖泥带水,就会失去价值。 “什么时候走?”她问。 “最迟明天晚上。”阿尔伯特说,“不过,我不打算从陆地上出发,而是准备乘船前往灰港,再从那里前往风暴庭。” 第233章 可这样等于在绕路,会比从陆地上慢。 阿尔伯特从她的表情中判断出夏洛特正在思考的内容。 他一边褪去外套,一边解释这么做的理由:“现在的情况和往常不一样,我需要在灰港露面,确保那里能够稳定一段时间。” “我的线人传回消息,灰港那边似乎有人在刻意宣扬北方海妖的事迹。” 夏洛特抿唇。她在咸水之都的这段日子都有听说过这事,更别说远离教会影响的灰港。 阿尔伯特脱掉羊绒马甲。 北方还很冷。夏洛特想。 他开始解衬衫的扣子:“而且我听说,有瑞鎏纳斯的人频繁出现在那边。” “这些都牵扯很多,为了避开麻烦,有必要去一趟。你愣在这里做什么,不是正在忙吗?”阿尔伯特知道夏洛特现在在商会任职的事。 这和她在风暴庭继承的部分财产有关。不过其中有争议的部分很多,加上现在夏洛特和凯瑟琳这对双胞胎都活跃在咸水之都,两者的生活其实都受到了影响。 他的推断,夏洛特在家里办公。 夏洛特看了他一眼,听到他问: “浴室在哪边?” 夏洛特指了指相反的方向。 “柜子里有新的毛巾和洗漱用品。我去忙了。” 半个小时后,阿尔伯特敲响了书房的门。 夏洛特头也不抬,手上的动作加快几分。 因为战争的原因,咸水之都已经周遭城市的粮价在短期内发生了剧烈的波动,商会和农业协会的人这段日子都在为这些事情掉头发。 人们因为恐慌,在短时间内大肆储藏粮食,导致市面上的粮价在短期内飞涨,而在调用周围城镇的储备粮时,农业协会的人发现,周围乡镇县城的储备粮在前些日子价格相对较低时就已经被人收购殆尽,剩余的部分只是协会要求的红线标准。 夏洛特在处理的也是这方面的工作,只是她桌上的文件,却是一张张地点不同、种类不同的采购支付单。 她因为愤怒错失的第一波机会,却在看到前门镇陷落后的第一时间抓住了机会。 阿尔伯特没有等待她的允许就进入书房,他走到桌前。 “你怎么?”夏洛特抬起头,口中的话语却在看到对方的瞬间,转变了内容,“你怎么不穿衣服?” “我刚才喊了你,让你帮我从箱子里取一件干净衣服。” 阿尔伯特扫了一眼桌子上的单据。 他没有认真看。但夏洛特注意到了这些细节。 “是吗?我没听到。”夏洛特站起来,她面色如常,“我这里有你的家居服。在卧室,跟我来吧。” 这是暗示与邀请。隐藏秘密的,别有用心的。 阿尔伯特收回视线,跟着她离开书房。 “夏洛特,和我一起去风暴庭吧。” 温存后,阿尔伯特发出邀请。 夏洛特抬起眼皮:“你也把我当成和你一样的砖块,到处搬来搬去吗?”去风暴庭,去迪克郡,来都城,这下又去风暴庭。 “这次是去拿回你该得到的战利品。” 夏洛特睁开眼睛,转身面向阿尔伯特。 “你有办法搞定那些威斯特洛家的封臣?” “战争开始了。”阿尔伯特说,“海因里希在是瑞鎏纳斯的人,他们恨不得立马与他撇清关系,你现在回去,他们巴不得你继承爵位。” “然后呢?风暴庭的海军是要北上的,我可不懂军事。如果把舰队葬送在伦海上,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女爵可以通过联姻委托丈夫来指挥军队。你不一定需要亲自上战场,但如果想要长期统治风暴庭,确实需要学习指挥军队。” 夏洛特抬了抬眼皮。 “这是求婚?” 她想不到阿尔伯特之外的人选,她也很清楚,阿尔伯特知道她这么想,所以才这么说。 阿尔伯特笑而不答,他伸手拍了拍夏洛特的腰。 “起来。” “我累了。” “夏洛特,起来把单据烧掉。” 夏洛特突然睁开眼睛,困倦消失得一干二净。 “你只扫了一眼。” 她本来想着,都已经糊弄过去了,他不可能猜到那些单据的内容。 那些都是她这段日子收购储备粮的回执单。 她在恶意哄抬粮价。城内粮食价格飞涨,战争是主要因素,她的推动是次要因素。 “做坏事不要留下证据。” —— 3月20日,灰港,漂浮岛。 罗莎如同往常一样,在基石岛的杂货铺前的小餐馆用早饭。 灰港是有名的美食之都。除了酒馆,小吃摊上,也是消息流通的好地方。尤其是这段日子,南北方正式开战后,这里流传的消息绝大多数都与这个有关。不过,其中真真假假,混杂着许多流言。 罗莎早就成为了情报专家,能够轻松分辨,这些消息中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伦特奥伦回灰港了。” 她拿着汤匙的手停顿了一下,表情凝重起来。 这样的变化在灰港不会引人注意,因为与伦特奥伦有关的消息,本身在这里就异常引人注目。 就是有人没有对这个消息作出反应,那么他一定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的门外汉,或者是故意装作不在乎的情报探子。 “真的?”自然有人接上了话。 “昨天晚上到的。”有人说,“有人在通往上层的栈道上看到了他。” “我还听说啊,他身边跟着夏洛特。” 夏洛特。 罗莎瞪大眼睛。 “夏洛特?好耳熟的名字,是不是之前在哪里听说过?” “你刚来一年肯定不知道,海潮酒馆的夏洛特,灰港最风情万种的女人,唉,唉,那不是以前海潮的酒保吗?” 有人发现了罗莎。 “罗莎女士,原来你在这里!” 一道急躁的影子比想要打听消息的人来得更快。 罗莎定了定神色。 “小露易丝?有什么事吗?你怎么这么急匆匆的?” 小露易丝是她们正在发展的成员,前些日子刚通过她的职业中介业务在灰港一处法律事务所找到了工作。 “罗莎女士,今天事务所开门吗?” “等我用完早饭就开门。” “那我等您,我有些事情想和您说。” 罗莎有些感谢这个突然出现的冒失姑娘,她从口袋里取出零钱结账。 “那我们走吧,边走边说。” 说罢,在一众人的目光中,离开了小吃摊。 —— “我们只在这里停留一天。”阿尔伯特替夏洛特揉搓着膝盖。 回到潮湿的地方,她的风湿病发作了。 “还好只是一天。”夏洛特躺在沙发上,呆呆地盯着天花板。 “你想回酒馆看看吗?据我所知,那里的情况——” “我知道。”夏洛特撑起身体,“不说这个,我不想提起和酒馆有关的一切。” “那出去逛逛吧。”阿尔伯特松开手,“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你不是也想灰港的某些特色小吃吗?转移注意力,说不定就感觉不到疼了。” 夏洛特蹬了蹬腿,站起来离开了这里。 —— “露易丝,我们没法给你哥哥找工作,你也知道,事务所只为女性提供岗位。” “我知道,我知道的。”露易丝听到罗莎的回复,脸上的表情更着急了,“真的没办法吗?罗莎夫人。” “规矩之所以是规矩,就是因为它不能被 随意改变。“罗莎很坚定。 “那怎么办呢?”小露易丝的语气更着急了。 “我听说他去年冬天从北方的工厂回来后就再没有工作了。” “是,是的。”提起这个,露易丝呼出一口气,“工厂本来要等春天开工的,但工厂,唉。罗莎夫人,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不能的话,我另外再想其他办法。” “你哥哥不能自己找工作吗?” “他躲起来了。”小露易丝回答。 “躲?” “是,他躲起来了。罗莎女士,前几天,有人拿着我哥哥的资料找到我家,说他犯了通敌罪,要抓他去充军,我想着如果您能替我的哥哥找一份工作,他就能离开这里,逃到其他地方。他是个很好的工人,是工厂主没有通知开工的……” “露易丝,你哥哥在北方什么地方的工厂工作?” 提起这个,露易丝的脸上瞬间惨白。 “前门镇。”她挣扎了一会,还是对这个帮助她找到工作的前辈说出来这个恐怖的地名。 军工厂。罗莎有了判断。 所有人都知道前门镇发生了什么! “小露易丝,我不能帮你哥哥找工作,但我应该能给他安排个安全的去处。” “我需要支付中介费吗?我有工资。” 第234章 “不。”罗莎摇摇头,“这应该你哥哥来付。” 夏洛特停下脚步,视线落在栈桥另一侧的身影上。 罗莎。 她正在和一个年轻的姑娘说这些什么,距离比较远,她听不清她们交流的内容。 她跟着她, 许久不曾尾随过谁,可从小培养的能力没有生疏。 罗莎和年轻女孩一起穿越了基石岛与漂浮岛之间的栈道,来到一处在灰港属于高级住宅的区域。 她一眼就看到房子上悬挂的招牌——女子职业中介所。 夏洛特停下脚步,抬头往上看,这里有好多海鸟。 她没有继续跟进,绕行到联排别墅的后侧。 玻璃上贴了报纸,看不清楚里面。 夏洛特没有上前打招呼。 她觉得罗莎过得很好,她离开这里,却因为偶然碰到熟人,回想起很多过去的事。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海潮酒馆所在的位置,这里已经不再是酒馆了,她很早前就得到了这个消息。 夏洛特绕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前。 阴暗,潮湿,只是站在门口,就让已经习惯了宽敞屋子的夏洛特感觉到深深的不适。 她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这里的文件已经被搬空了。 夏洛特猛然回神。 罗莎。 —— “这仗打得真带劲。那些异种的武器,可真邪乎。” 希琳路过营地的篝火,听到了士兵对于战事的议论。 北方和南方正式交火,已经有一个月了。 初春,天气还算不上暖和。随着康斯坦丁的带着三分之一的东部王国军队横渡海峡抵达伦海,冲突的扩张只在瞬间。 她面无表情地路过篝火,朝着注意到她的北方士兵点头致意。 士兵。北方的聚落其实很少用这个词语来形容她们的战士。但这一次有东部王国的军队介入,人口的流动在极短的时间内促进思想的融合。 东部王国。严格意义上来说,它的流行文化的社会形态与现在的南方城市很相似,因为占据了特殊的地理位置,与北方有着天然的隔阂。 而与南方携带有世仇的怨恨不同,一直存在于传说中,与异种共同生活的东部王国在北方的人民眼中充满着神秘的色彩。 她们对于东方的军队更多是好奇。不过,这是绝大多数北方人民的想法,真正领导各个部族的祭司,却对这种异常的示好高度警惕。 希琳知道这些。可现在,比起区分利益,立场,她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我们联系不上罗莎女士了。”丽塔弯腰走进作战指挥室。 一个月前,她向前门镇长递交了辞呈,在完成了镇上的救援工作后,选择离开了市政厅,带着家人和孩子进入北方新组建的情报安全部门。 幸好深海碧波号上有照顾新生婴孩的经验,在现在的后勤部长朱丽安娜的安排下,丽塔的两个女孩将由贝拉负责的看护小组照顾。 冬天一直是北方孩子出生最多的时候,各个部族都有许多新生儿。但如今的情况,很多孩子的母亲和父亲都拿起武器进入了南方的战场,必须有人负责照顾她们。 深海碧波号的船员们都在各自的岗位上,曾经负责战斗的水手小队编制依然在希琳名下,但非战斗编的大家,分散在各个不同的部门。 朱莉安娜负责统筹整个后勤部,贝拉进入看护小组,琼在战地医院,玛姬进入了炊事班,德拉科夫人则留在前门镇的纺织工厂内,为进入南方的士兵制作军服。 只有莱娜还留在希琳身边,做机要秘书的岗位。 这是莱尔离开时特意嘱咐的。 他不会带走莱娜。他说,他没法带着她穿过南方的领地,一旦莱娜被南方抓住,无论是远方的瑞鎏纳斯,还是即将回到咸水之都的他,都将彻底失去主动权。 莱娜是非常关键的存在。 丽塔坐在椅子上。 “最后一次消息是四天前,3月21日。太古怪了,现在天气暖和了,鸟儿们应该飞得更勤快才对。” “最后的消息传递回来之前,有什么异常吗?”希琳询问她。 “不,没有。一切都和之前一样。我检查过暗码,我们目前接收到的所有消息,战事开始后,就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应该是有什么突发情况,给她带来了麻烦。”丽塔看着希琳,“指挥员,我还有一个办法,但这需要你的同意。” “说。” “我的丈夫,他还掌握着部分暗线,我们或许可以通过这部分来确认罗莎女士现在的状态,可他们毕竟是南方人。” “先确定罗莎的安全。”希琳立马做出决定,“别忘了,罗莎女士连接着整个互助小组全部的成员。” 丽塔站起来,收到命令的第一瞬间便投入到执行任务的状态里。她已经迈入了情报工作的大门。 “记得保密。”希琳说,“不要透露给第四个人。” 第173章 chapter173“共生。”…… 开往风暴庭的船只上。 夏洛特和罗莎夫人坐在桌子的两侧,谁也没有开口的意图。 夏洛特偏移视线。 窗外,海面平静,一从前。 她没有见罗莎的打算。 尤其是猜到她现在在经营的生意和什么有关后,更是只想躲得她远远的。 但显然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罗莎被阿尔伯特的人请上了这艘船。 她将和她们一起前往风暴庭。名义上的理由是,女爵需要一个照顾她的侍者,而从小照顾她长大的罗莎夫人是合适的人选。 事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居然没有一个人真的感觉到诧异。 这才是最匪夷所思的地方,似乎每一个接触情报,与情报打交道的人都很清楚,自己总有一天也会成为其他人的猎物。 餐厅的侍者上前,将饮品放置在两人面前的桌上后悄然离去。 外人的干扰打断了罗莎和夏洛特之间的静默对峙。 “你的气色看上去比之前好了许多。”罗莎率先开口,“看起来,沿海城市还是要比海上漂泊好不少。” 夏洛特抬起头。她说得没错,风湿带来的疼痛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少,以前在灰港时候异常珍贵的祛湿香料,早就是她房间里不值一提的常备品。 除了祛湿香,她还有很多其他珍贵的药品和用具,有封臣送来的,有合作对象的示好,还有阿尔伯特特意寻来的。 总之,除非她再一次长时间待在湿气重的地方,这困扰她十余年的老毛病,在金钱的作用下,被控制得非常好。 “你也是。”夏洛特打量着对面的罗莎,“你的气色比之前好多了。” 罗莎夫人四十岁了,她的气色比她第一次见到她时、比她们摆脱了妓女的头衔时,还要好。 用在学城流行的说法,她在中年到来的之际找到了灵魂价值所在。 不过,夏洛特的神色黯淡了几分。 “我听说了小亚当斯的事,我很遗憾。” 小亚当斯,罗莎夫人的孩子,曾在海潮酒馆担任酒保,为了诈唬住那些在海上讨生活的水手,他留着夸张的络腮胡,是个看起来粗壮却内心细腻的人。 他死了。她也是在回到灰港后才听说了这件事。 “他已经是我活得最久的孩子了。”罗莎夫人勉强露出笑容,悲伤的神色浮现在她的眼中,“海眷者下手很利索,他走得并不痛苦。” 海眷者?希琳安托瓦内特。夏洛特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听到她的名字。其实,她也没有预料中那么意外,希琳总会在春天出海之后去海潮酒馆。 即使已经离开那里,夏洛特依然清楚,她富有的生命力绝不会因为几套房子转移了主人而消失。 海的女儿早就在各种预言传递中成为了一种象征着希望的图腾。 她的到访,一定会掀起沉寂的浪潮。 “你做出这一切,是为了她?”夏洛特想起那些海鸟。 希琳身边总是会有许多的海鸥盘旋,她隐约猜测过这是否是一种属于海洋的特殊能力。 但她没有和魔法、炼金物品、神灵这些超凡存在打交道的经验和天赋,只能隐约猜到一个轮廓。 那不是她能够轻易涉足的地方,与混迹在商场内的如鱼得水不同,身为普通人的她不能干涉与神有关的一切。 “你怎么会这么想?”罗莎很诧异,这居然是从夏洛特嘴里说出的话。 “我是为了留在酒馆的大家,还有更多需要帮助的人……”罗莎的语调加快几分。她很清楚,自己没有必要向夏洛特证明什么,可她稍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在中年失孤后,她将全部的心血都投入在这这场浪潮中。 浪潮。她真的非常喜欢这个名字。当初将酒馆命名为海潮的夏洛特,那更加年轻的夏洛特,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为酒馆起了这个名字? “你——”罗莎想到了一个可能,她知道自己会登上这艘船,与曾经活跃在灰港的海妖伦特奥伦有分不开的联系。 第235章 她回想起前不久,她们一起登船时伦特奥伦对夏洛特的态度。他非常自然地走到她身边,关心她的风湿有没有缓和。 当初,夏洛特就是跟着他离开了灰港,去往了陆地。 罗莎夫人见过那种眼神。她有个不安地猜测。 “你爱上伦特奥伦了?”灰港内的人不知道他的本名,他们更喜欢称呼阿尔伯特为海妖,但自从北方的海妖拥有了更加具体的象征后,罗莎女士和其他活跃在互助群体中的大家都不再用海妖称呼伦特奥伦了。 她们并不避讳直接提起这个名字。 在灰港,她们能够解决恶鲨帮那样的势力,又何必恐惧他与他象征的权力? “我不懂那是什么感情。罗莎。”夏洛特回答。如果她能够理解这种感情,就不用像是一个失败者一样从罗莎琳夫人和凯瑟琳身边逃走。 罗莎琳,是她的生身母亲。她知道当年她并非被刻意遗弃,也知道丢失的女儿始终是罗莎琳夫人心中无法提及的隐痛。 她和同胞的妹妹的打过交道,真正的凯瑟琳希望她能够继续扮演自己,而她没能说出口的话,是希望她能够照顾好罗莎琳夫人。 对于“母亲”,对于“女儿的身份”,她太陌生了,所以什么都做不了。 逃离是唯一的解脱,而她能给予的补偿,只有金钱。 至于对男人的情爱,那就更陌生了。她经历过太多痛苦的性,继而对来源于异性的示好很难做出反应。 对比过往那些货色,海因里希威斯洛特对她那么好,可她希望得到的只是爵位。 虽然她会对阿尔伯特提起这个词语,却始终不认为他真的产生了这种情感,或者自己对他也有类似的感觉。 她和阿尔伯特都是不会爱人的人,所以才凑在了一起。 “我不讨厌他。”她回答。无论从哪个方面,阿尔伯特都是合适的情人。她们之间互有利用,更多时候她处于劣势的位置,但考虑到这场交易开始前就不是公平的交易,她本就一无所有,没有失去值得东西,得到的却远比最开始预料的多得多。 “你太孤单了,夏洛特,所以才错把这种关心当作……”罗莎没有说出口,她已经无法坦然地说出这个词了。 “我害怕孤独?也许是吧。”夏洛特承认地坦率。 “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我有缺点,和所有人一样。”她说,“如果我想要离开阿尔伯特,自然有我的办法,但我依然留在这里,不是说明我本来就渴望他描绘中的那些东西?罗莎,我贪恋财富带给我的一切,若不是再一次回到潮湿的灰港,我想,我的风湿不会再次发作。” 她不想多解释什么,这就是金钱的力量。 她曾经就这么想,大陆之行更是加深了这种想法。 罗莎很清楚她的意思。她已经不再是当初的罗莎了。 “我和你们不是同一路人,但能够作为你的启蒙,我很荣幸。”夏洛特收回视线,这一次她没有逃避罗莎的审视。 这种审判从未从她身上真正消失过。 曾经,现在,未来,审视的人不同,原因不同,但目光总是相似的。 因为她不符合常规。因为她不站在潮流的那一侧。 罗莎长叹一口气。即使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再需要追寻夏洛特的脚步也能够找到自己的价值所在,可看到夏洛特始终无法将她当作路人。 这个女人,无论站到何处都有吸引人视线的能力。 在灰港的上层或者下层,在酒馆的吧台后,或者妓院的门廊旁,在餐厅角落的座位上。 她一贯如此。 “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罗莎叹息着,“你已经说了,我的气色变好了,夏洛特,你远不止是现在……” 她打断了她:“是的,在你眼中,现在的我不够自由,现在的我被阿尔伯特控制,只是一具漂亮傀儡。” “我……”罗莎一时间失去组织语言的能力。 比起她在互助组织里见到的那些身陷囹圄的人,夏洛特分明是最擅长掌握命运的人,为什么她偏偏活成了这个样子? 她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 “你觉得现在的没法像是在海潮酒馆时一样自由地决定着我们的发展,我们选择顾客。可既然你已经做到了我当初的位置,甚至比我当时做得更好,应该知道,很多时候留给我们的选择,根本不能算作是选择。罗莎,那我们把妓院变成酒馆,只是为了让我昔日的姐妹从卖身变成卖酒吗?” “你居然是个失败主义者。” “失败主义者?这是你学的新词语吗?”夏洛特轻轻笑了笑,“我没有任何倾向,我只是觉得,发生在未来的成功,不能被你和我体验到的成功和便利并非成功,就像是迟来的正义并非正义一样。我不是一个牺牲和奉献自己的人。你应该清楚。” 罗莎无法否认。正是因为夏洛特是这样的人,海潮酒馆才能在灰港经营下去。 而没有了她,酒馆很快就消失了。 她想要尝试挽回,但事实证明,她早就知道的,她在没有见到她时候的判断是正确的,夏洛特从不是她们这一边的人。 她是个投机者。 “我尊重你的选择,但夏洛特,我不想我们成为敌人。” “你点燃了火种。”就算是你没有站在我们这一边,也绝不应该站到我们对立面上去! “火星没有合适的环境也无法燃烧成烈火。”聪明人站队从来不会站死一边,而她从不站队。她也从不揽功。没有她,火星会由其他人点燃。这就是浪潮。 被赞颂就会被束缚,被期待就会被限制,这就像是赌博一样,没有人会是一直的赢家。 夏洛特偏移视线:“我不喜欢两头下注。罗莎,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过富足幸福的生活。” “大家都应该过那样的生活……” “你是这样想的啊。”她摇摇头,“海潮的失败就是例子,所有人都幸福快乐的日子不存在。” 她的话语在这里停住,继续说下去,似乎只能印证她是个彻底的失败主义者。 这种来自学城的说法可真是刻薄得让人发笑。 比起虚无缥缈的词语,她提起一件无法被回避的事。 “罗莎,你忘记了一点,你应该和希琳有联系,你有没有想过,你突然她们断了联系,远在北方的她会不会担心你?如果她在这个时候做出什么冒险的举动,说不定会踏入南方人设置的陷阱。” 阿尔伯特可是十分了解希琳。他没有伤害罗莎,而是将她带上这艘船,明面上的那个理由可是无法说服她的。但她没有把握完全猜测到阿尔伯特的心思, 罗莎沉下表情。事情发生得太快,她没来得及将应急的信号发送出去,按照她们约定的暗号,她失去消息四十八小时,其他的成员会做出应对。 可这两天的时间会因为南北之间的距离被拉长,抵达希琳在的前门镇,这个时间会是多久?这个应急方案从来没有启动过,她无法做出准确的预料。 “别急着给希琳报信。阿尔伯特的眼线监视着这艘船上所有人的举动。沉稳点,找一个最合适的时机。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忠告。” 夏洛特扶着扶手站起来,膝关节的疼痛逐渐无法忍受,她现在只想躺着休息。 “我要休息了。”她朝着罗莎轻轻点头,“如你所见,我的身体比我的嘴更诚实。” —— 满载着难民的船只缓缓驶过风暴庭新建的石头雕塑。 高大的石头雕塑披着无装饰教袍。 祂没有面孔,身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古板,庄严,不容侵犯,神圣而疏离。 这是咸水与风暴之神在教众心中的形象,也将是风暴庭的新地标。 莱尔站定在甲板上,船长来到他身旁。 “主教大人,我们即将进港。” “嗯。”莱尔应了一声。 船长无声地叹息,见他还是没有离开的打算,小声提醒了一句,“大人,您确定不整理一下自己?” 他的视线移动到莱尔身上,他依然穿着在灾区时候的衣服,脸还算干净,但其他地方实在是很难称得上一句体面。 这种形象显然不符合民众对于神灵侍奉者的想象。 “食物和饮水有限,没必要浪费在这种地方。”莱尔将乱糟糟的头发扎成发髻。 邋遢、狼狈、不修边幅,下颚脸颊处冒出的胡茬,可这些都无法掩盖他优异的外貌。 “将船上剩下的食物和饮水发下去,船只靠岸后,先进行应急管制,等我和当地的官员对接完成,再转移难民。” “如果有人一定要离开,就放行。”他叹息一声,“不要引起骚乱,尽可能保护更多人的安全。” 号角的声音从传出的灯塔传来,已经能够看到渡桥上港口工作人员挥动旗帜指挥船只入港。 —— 第236章 “那是难民船?” 阿尔伯特被船只入港的号角声吸引,停下了脚步。 夏洛特站在他前面的位置,她戴着一顶遮挡面容的纱帽。在风暴庭,还是有不少人认识她的。 在名义上的伯爵凯瑟琳威斯洛特离开风暴庭的这段日子里,这里的日常政务由市政人员代为处理,威斯洛特家族原先的封臣进行监督。 “是的。”迎接两人的市政官员给出了答案。“我们接到都城的电报,风暴庭要可能容纳疏散到这里的全部难民。” 提起这个,他的语气不算好。 接受难民意味着承担混乱,这些家伙可不只有可怜,他们会给城内的治安带来毁灭性的冲击。 但咸水之都的命令是,风暴庭有责任将这些难民控制在属地,确定他们不会继续北下,抵达其他的自由城邦。 “风暴庭接收难民?”夏洛特发出一声轻咦,按照她的理解,南方其实是不愿意接受这批难民的,她不知道前门镇究竟发生了什么,而绝大多数的民众和她一样,是不应该知道前线到底发生了什么的。 难民就是变数,他们会带着前线的消息进入自由城邦。 “是的,只有我们接收。”市政官员知道这位年轻女士的身份,因此没有任何的隐瞒。 “这可是麻烦差事。”夏洛特扫了一眼身后的阿尔伯特,他没有说话,只是神色复杂地看向船只。 “谁负责难民的转移?”他回过头,询问市政的人员,“谁负责对接这方面的工作?” “前门镇没有配备电报机,我们没有和他们联络的方式,是咸水之都直接向我们下达命令的,负责对接工作的是市政厅的秘书室长,他应该在港务室内等待。” “带我过去。”阿尔伯特望着进入港口的船只,“现在。” “发生了什么?”他的神情变化得极快,只有和他朝夕相处的夏洛特能够从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读出这个讯息,她意识到,一定有信息差存在,才导致阿尔伯特做出失态的行为。 “你先回伯爵府。”阿尔伯特转向夏洛特,“有件事情我需要去确认一下,等我回去。” 夏洛特颔首。她不是纠结扭捏的人,也没有坚持一定要跟着阿尔伯特。 “去市政厅。”她登上马车,摘下遮挡容貌的帽子,对一旁的市政官员迅速下令,“立刻召集封臣,联系报刊,召开发布会,我来安排接受难民的事,以及,迅速确认难民船上的指挥官是谁。” “回会伯爵府吗……”市政的工作人员微微蹙起眉头,对于这个命令略显迟疑。 “我是伯爵,执行我的命令。”夏洛特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她觉得可执行度很高。 混乱会提供机会,她的信条从未出错。 —— 那身紫袍很脏很脏,可依然显眼。尤其是身穿它的人本身就是异常漂亮的南方人。 莱尔亚当斯。 阿尔伯特攥着来自咸水之都的电报。 上上个世代,人类就掌握了无线电技术,却因为世代的更迭几度失落,学城的学者又一次将它复刻出来,却一直藏着没有大面积使用。 这东西可比人快多了。 电报比他晚从咸水之都出发,却比他更早到达。 而电报上的内容。 这东西不是给他的。而是给那个即将来到这里的亚当斯。 他的兄弟。 “谁负责对接难民转移工作——”莱尔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绿色眼眸中出现短暂的茫然,然后立马恢复了语调,“市政厅的秘书在哪里?” “是我。”阿尔伯特身旁的助理连忙上前,“米德尔顿大主教,您辛苦了。” 果然如此。 阿尔伯特攥紧手中的电报。 任命书,以及请柬,一封标准的请柬。 不需要问了,一切都有了答案。 阿尔伯特转过身,将手中的报告丢给一旁的手下,转身里面港务室。 他被耍了。 —— “凯瑟琳女士,您真的能够保证所说的对于难民的安置计划,能够帮助风暴庭应对这次的危机?” 提问的是夏洛特代理伯爵位置时培养出来的那批记者。时间紧急,不足以将事情安排得面面俱到,好在过去的默契没有消失。 夏洛特面露凝重:“我不能保证。” 这显然是不利于稳定的答案,一反官方素来表现出的稳定与周全。 夏洛特的视线环顾在场的记者,合上了根本什么就什么都没有写的讲话稿:“实话说,连我回到风暴庭这件事本身都十分匆忙,各位记者朋友,你们应该很清楚,我一直都在躲避媒体,因为我很清楚,我再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会发生什么——那些和我私生活有关的事情,就等着难民事情解决完毕再讨论吧。” “眼下,我是风暴庭的执政官,我承诺会按照教会的命令接受安置难民。” “教会?真的是教会。” “教廷疯了吗?” 议论声瞬间蒸腾。 夏洛特提高声音:“各位,请不必担心,市政府会安排专门的难民收容区,我们会提供公共岗位给予这批刚刚逃离战火的同胞,同时,我们会增加夜晚的巡逻次数,任何因为市政工作变动而增加工作时长的人员都可以向主管部门申请补偿资金,这部分消耗会由伯爵个人来支付。” 议论声并没有减缓。 夏洛特知道,补偿只是缓兵之计,它不能根除恐惧。 她这一次打的是真诚牌。 而记者与他们之后的报刊,便是她向民众表达态度最好的媒介。 “我知道即使有津贴,这对于我们依然是个考验,风暴庭的各位,我不想说什么他们是我们的同胞这类的空话,我知道现在城内的物资有限,我们的民众也担心战争会波及风暴庭的属地。可只是躲起来是没有办法解决现在的情况的。” 她抬起手示意众人安静。 罗莎女士从后面走来,为她拿来海因里希曾穿过的军装。 衣服来不及修改,她不在乎它合不合身,重要的是它非凡的意义。 肩章上四枚银色的星星。 夏洛特平静地在众人面前脱下外套,换上了这身军服。 “我希望大家能够做好准备,请大家真实且克制地完成对于这次紧急发布会的报道,若是发现恶意煽动民众恐慌的文章。相对应的报社会在大陆消失。这一点,请相信我,说到做到。” 身着军装,她没有弯腰,没有鞠躬。 “记者会就到这里,难民船已经抵达港口,最新消息我会通过秘书室第一时间向各位通报,希望各位明白,战争已经开始了,我们每一个都已经卷入其中。” —— 莱尔在去往住处的路途上听说了紧急发布会的事。 凯瑟琳威斯洛特。 他想起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这个女人。 她分明就是夏洛特。海因里希的事情他知道,很显然,这事情背后有他父亲的参与,直到刚才他才确定,在幕后操纵这件事的就是伦特奥伦。 这显然是个假名,他是一个亚当斯。 他和夏洛特一起密谋夺取了风暴亭伯爵的位置,奥托蒙德也提起过,他的兄弟为他拿到了军队,想必指的就是风暴庭的海军。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了这件事,只是当时的精力更多放在如何带莱娜逃离瑞鎏纳斯这件事上,反而疏忽了对于风暴庭消息的跟进。 夏洛特。希琳的朋友。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时就知道,灰港的天幕太小,不足以发挥她的优势,这才几年,她就从酒馆的老板,变成了封地的伯爵。 但也因为这突然的发布会,原本和秘书室长沟通好的难民安置计划现在必须再与伯爵进行商讨。 莱尔这只是走个过场。夏洛特吸引了媒体的注意,是为了让民众更支持她,可掌握着实权的封臣们依然介意她非正统的继承人身份。 不过,莱尔不觉得这是什么关键的问题。那些封臣没得选择,毕竟他们支持的正统继承人现在是叛军,他们只能借着这位女爵迅速和他割裂。 让他在意的是秘书室长递给他的两份电报。 他回到南方,甚至还没有抵达咸水之都,就收到了命令。 第一封电报,即日起,莱尔米德尔顿大主教因留守前门,积极推进难民转移工作,被特别晋升为代理枢机主教。 第二份电报,为稳定南方大陆的和谐统一,避免别有用心的反动组织对领土的分裂,瑞鎏纳斯的正统继承人将与风暴庭女爵订婚。 前一封命令他之前就有所猜测,并不意外,而处于对瑞鎏纳斯的争夺,奥托蒙德会扶正他的事情莱尔也猜到些许,他很快就接受了身份的转变。 联姻,确实完全意料之外的事。 他知道这事从逻辑上说得过去。 海因里希是风暴庭的过去的伯爵,他的反叛彻底堵死了教会扶持他的可能。 第237章 而他和梅丽莎夫人的第一次合作就控制了迪克郡。 虽然迪克郡是相对弱小的城邦,但毕竟也属沿海十二城。 当他用瑞鎏纳斯继承人的身份和出身迪克郡的风暴庭女爵联姻,就等于有了合理的理由可以调用风暴庭的海军对迪克郡和占领迪克郡的瑞鎏纳斯出兵。 奥托蒙德。还是一如既往地擅长借刀杀人。 莱尔撑住额头。 他叹了口气。 偏偏凯瑟琳就是夏洛特。而夏洛特是希琳的朋友。 “大公?”秘书室长试探着喊,“您身体不适吗?” “有些累。”莱尔抬起头,“还没有到吗?” “还有一段路程,您可以休息一下。”秘书室长有些忐忑。 贵族头衔加代理枢机主教,他因为工作的原因见过不少大人物,却还是第一次和这样头衔的人物打交道。 可他显然和他设想中的大人物有所不同。 “我刚从灾区回来。”莱尔看穿了他的心思,“那里的情况比我的衣服更糟糕。” 秘书室长没想到他会接话,他有些想询问北方的前门镇现在是什么情况,却碍于两人的身份不敢开口。 他的犹豫清楚地落在莱尔眼中。 “你想知道什么?”他垂下手,靠在车厢的靠背上,姿态还算轻松,但身上传来的疲惫感无法忽视。 “前门镇真的很惨烈吗?我接到数据,说这一次转移了一万四千名难民。” “只是一个粗略的统计。”莱尔回答,“能够正常起航的船只荷载有限。” “这只是一部分?”秘书室长瞪大了眼睛,看纸面上的数据远没有目睹码头上挤得满满人更让人震撼。 风暴庭的军队已经介入到疏散的工作中,现在将这批人安置到哪里都是个问题。 城内有不少居民甚至举行了游行抗议,反对难民进入风暴庭,可这些只是徒劳。 命令已经传达到这里,他们只能执行,唯一的好消息,是回到封地的伯爵选择了相对柔和的处理方式,没有直接调用军队镇压这些游行抗议。 “只是小部分。”莱尔说,“更多的人不愿意离开。” “不愿意离开?为什么?北方人不是轰炸了我们的城市吗?她们还同时攻打了几座雪线附近的城市,甚至残忍杀害了当地的伯爵?” 说到不能理解的事,秘书室长的声音不由得提高几分,显然忘记了对面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并非他的同事。 “你刚刚进入市政?”莱尔问了他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有段日子了,是那位伯爵出事之后考进来的。” 海因里希被关入监狱之后,风暴庭的市政厅内进行了一次大换血,很多旧人都被辞退,换上了新的一批工作人员,秘书室长就是在这个时候考入市政厅的。 莱尔一听就明白这是一场换届清算。 尚未变成老油子的半新人,他的视线落在面前的秘书室长身上。 他是个好人选。 他沉了沉语气,透露了些许内情:“可能是因为他们觉得留在熟悉的地方更安全。” “就算是被北方人奴役?”秘书室长显然不理解。 在南方的环境下,北方人一直野蛮不受教化的形象。 “谁知道呢?当地人比我们更清楚谁更值得信任。” 莱尔没有再说什么,就像是他表现得那样,他似乎真的非常疲倦。 在秘书室长不解的目光下,他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 夏洛特伸手抚摸着肩膀上的四枚银色星星。 军衔,四颗星星,上将。 这是每一位风暴庭伯爵都拥有的头衔。在十二座塑像没有被拆除之前,风暴庭曾有过十四位海军上将。 她是第十五位。当然,对她而言,这只是一个挂名的头衔,她对于治理军队一窍不通,让她指挥军队,等于让士兵去送死。 夏洛特脱掉了这对她来说有些大的制服。 “你找到了传递情报的机会了吗?”她看向马车对面坐着的罗莎女士。 自从上一次交谈之后,她就变得有些沉默,一直只是默默做事,没想到她居然能够如此及时地赶回到发布会的现场。 她真是抓不出机会。阿尔伯特因为突发情况匆匆离去,她又必须留在记者面前,对罗莎来说,刚才是个极佳的逃跑机会,可她错过了。 “没有。”罗莎明白夏洛特没有说清的内容。 她知道自己错过了一个好机会,但她没法眼睁睁看着夏洛特一个人应对那些咄咄逼人的记者,她当然知道其中有她的人,但还是为当时的情况替她捏一把汗。 夏洛特笑了一声:“我会还你一个机会的。”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夏洛特微微吐出一口气,“总之,我会找到一个合适的、不会引人怀疑的机会将你的消息传递给她。不用着急,应该很快就有了。” —— 夏洛特比预期晚抵达伯爵府。 停在熟悉的建筑前,夏洛特感受到一股陌生感。 她回到迪克郡后,这里就没有人居住了,但还是有佣人保持着城堡的整洁,好方便它的主人随时回归。 她拒绝了城堡佣人的跟随,阿利亚留在了凯瑟琳身边,现在她身边除了罗莎女士,没有其他亲信。 她捡到的那只小狗也留给了凯瑟琳,毕竟,罗莎琳夫人已经记住了这只卷毛小狗,没法找借口带走她。 只是,小狗始终和凯瑟琳不亲近,希望她不要因为这个原因暴露。 夏洛特一个人走进曾经的房间。 这是凯瑟琳的房间,她鸠占鹊巢了很长一段时间。 熟悉的熏香,就算是她很长时间没有住在这里,驱湿香的味道依然没有消散。 突然有人从身后抱住了她。 夏洛特被吓了一跳。 “阿尔伯特。”她惊讶地喊出这个名字,接下来的话语,却被突然的亲吻全部吞没。 发生了什么? 夏洛特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问题。 阿尔伯特从不会如此。 无论何种情感,他一贯克制,针对他的挖苦、讽刺、示好或者算计利用,他一向平淡接受。 各种方面,克制都是他一贯的表现,但这一瞬间,那种一直被克制而无法肆意抒发的情绪,她全部感受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阿尔伯特知道她曾经的经历,在两人的亲密接触中,他表现得也一样克制,一样小心,从不让她感觉到不适,也从不会让她的膝盖承受压力。 这一次,也是如此,但阿尔伯特显然有些无法控制自己。 “我被骗了。” 终于,他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夏洛特却猜不到这指的是什么。 毕竟,她认识的人里,很少有人比阿尔伯特更深不可测,更遑论有能够欺骗他的人。 可她知道,阿尔伯特真的被骗了,这种欺骗,甚至让他无法再克制情绪。 “夏洛特,我们的计划作废了。”他补充了一句,然后将头埋在她的肩膀处。 利用女爵身份联姻,一边稳定风暴庭内部的旧封城,进一步控制当地的海军,也让教会势力更加深入地渗透进入自治的自由城邦。 他是取回旧海神遗物的功臣,现在风暴庭内有很多他的亲信,他本该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他偏偏忘记了,如果说联姻和教会和属地的关系,在莱娜米德尔顿下落不明的前提下,还有一个人比他更合适。 被流放到北地的莱尔。 莱尔米德尔顿! 他看到了调令。 一时间,太多的情绪在他心中涌动,可碍于他一贯表现出的样子,阿尔伯特不能做出激烈的反应,所以,他丢下命令逃走了。 刚才,听手下人说起夏洛特突然的举动后,他都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但这一切在看到她背影的瞬间消失了。 她似乎在怀念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计划。 “船上的是谁?”夏洛特问。 “莱尔亚当斯。” 果然。阿尔伯特被他效忠的父亲欺骗了。 夏洛特拍了拍他:“有点沉。” 阿尔伯特果然听从她的话支撑起身体。 “罗莎女士问我,是不是爱上你了。”她说了一件和他提起的事完全无关的琐事。 他终于露出一个笑容:“如果答案是否定,我就不听了。” 夏洛特耸耸肩:“谁在乎答案呢?” “去赢回来。”她说,“无论被夺走了什么,去赢回来。” “这不就是我们一直在做的吗?”她露出笑容,“你应该知道我刚才做了什么。” 他点点头。她超出他们的计划,提前用舆论倒逼了封臣尽快承认她的身份,甚至还搬出了风暴庭的军队来宣示主权。 用不了多久,那些墙头草就会来宣誓效忠。虽然这在计划之外,但目的也提前达成了。 第238章 夏洛特伸出手,阿尔伯特的视线落在她的掌心。 他伸手搭在了她手上,握住了她的手。 “不要太累了。”阿尔伯特叮嘱她,“你太累了会腰疼。” “你父亲希望我和谁联姻?”夏洛特惯会在 人的伤口上撒盐。 “莱尔亚当斯。” “天呐。”她有些夸张地发出一声惊讶的呼喊,“我的男人运就差到总是要哄孩子吗?” 阿尔伯特笑了一声,握着她手的力气加大一分,却始终控制在不会弄疼她的程度。 共生互利,血肉交融,他和夏洛特就是这样的关系。 爱?这个愚蠢的词在亵渎他与她的关系。 第174章 chapter174“母女。”…… 琼剪断缝合线。 再一次为创口消毒之后,将纱布覆盖在希琳的肩膀上。 海的女儿又受伤了。 这段时间北方的军队在南北交接的几座城市内及其附近的平原上与南方军队交战。 陆地,而非海洋,大海的庇佑在内陆不起作用,而希琳精湛的剑术在面对火炮的轰击时,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她活跃在一线,隔三差五就会受伤。 希琳活动了一下肩膀,小心避免拉扯到受伤的肌肉。 “两天换一次纱布,一周后我来确认情况。”琼整理着医疗用品,她必须赶快回到战地医院,那里还有更多需要她帮助的伤患。 就如同她预料的一样,即使有东部王国军队和先进武器的加持,伤亡不可避免。 但琼早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只凭着一腔热血北上的年轻医生。 “希琳!” 喊声从房间外面传来。 尤莉叶推门走进房间,看到了坐在一侧的琼:“医生也在?正好,和我走一趟吧,大祭司她,情况不太好。”说着,尤莉叶快速上前,抱起轮椅上的琼。 “带上我的箱子。”琼环住尤莉叶的脖子固定身体。 希琳迅速站起来,起身的动作太快,忘记了琼刚刚的嘱咐,肩膀后侧的肌肉传来些许不适,麻药的效果还没褪去,否则会是一阵火辣辣地疼。 大祭司跟着她们来到前线。 现在这座由北方控制的城市距离前门镇有一百三十公里,是一座偏向内陆的乡镇,在整个南方的版图上这样的城镇有许多。 这里是最前线,她们和南方人交火的战场距离这里只有不到十里地。 原本,希琳是不希望大祭司来到这里的,可她坚持如此。 部族的联合军内没有能够阻拦她的人,德一的辈分在整个北方氏族都排得上号。 她是龙牙祭司。 她们现在驻扎在城内的政府办公楼里。大祭司的房间也在这里。 尤莉叶走得很快,希琳跟在她身后,没两分钟就来到大祭司现在的住处,门外,站着很多人,希琳看到了同和部落的祭司,看到了帕莎同和,阿德琳,科拉,雪莱,等等她叫得上名字和叫不上名字的人。 情况不容乐观。 她知道的。 “大祭司在等你。”阿德琳走上前,“她知道你负伤了。” 随着她们逐渐南下,厚重的兽皮皮肤已经不再适用于现在,她穿着军装支付,坚毅的面容与仍在北方时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阿德琳脸上同样有伤。 希琳点了点头,想要从尤莉叶那里接过琼,她的动作被阿德琳制止。 “大祭司只让你一个人进去。” “医生也……” “大祭司就是最好的巫医。”阿德琳摇摇头。 虽然她身上的伤口是战地医院的外科医生帮忙缝合的,可直到现在,她也觉得北方最传统的治疗方式要远比南方人的那些剪刀小刀更加神圣。 琼朝着希琳摇摇头。 地缘习俗的碰撞有时候就是这样不讲道理。她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和这些传统的北方人科普和解释现代医学的发展为什么有必要。战地医院里等着她救命的人还有很多,她们从前门镇和占领区吸收了医生根本无法完成这样规模的救援。 北方和南方的医疗条件的差距不是一点半点。 “你去吧。”琼对希琳说,“我在外面,如果有什么特殊情况,喊我一声就行了。” 希琳点点头,推门走进大祭司的房间。 一股发酵的酸臭味扑面而来,年迈的气味。 希琳看到了躺在床铺上的大祭司。 她快步靠近,扶住了想要起身的大祭司。 “您慢一点。”大祭司拂开了她的手,依然坚持着要自己支撑起身体,希琳知道她素来倔强,便退让一步,替她拿起柔软的靠垫放在身后。 南方人喜欢用的鹅绒和鸭绒比北方的羊绒要柔软上不少,对大祭司来说也更加舒适,可她似乎有些抗拒这份舒适,但没有多余的力气拿走它。 她需要靠在垫子上,好让自己稍微轻松一些。 希琳看到了大祭司的落寞。 这是年老者的桎梏,是随着身体日渐溃败而越来越浓重的失望和无力感。 她无法感同身受,没有办法替大祭司分担哪怕其中万分之一。 她仍在壮年,是能吃能睡,受伤后也很快能够愈合的年纪。她出现在大祭司面前,本就是最残忍的事情。 希琳拉过椅子,坐在大祭司面前,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认真听她接下来的话语。 她的视线从床头放置着兽皮包裹上移过,落在大祭司望向她的视线上。 “怎么样了?”大祭司开口。 “我们的军队攻下了雪线以南的二十二座城市,目前出现的伤亡情况在早期的预料之中,现阶段还没有遭遇南方的猛烈反抗,但各位长老们认为,我们继续南下,进入到风暴庭和斯托郡的属地之后,会遭遇当地领主的反抗。” 希琳简单向大祭司描述战事的情况,她知道这些日子大祭司一直在关注着战事,也只有在提起这场与她有莫大关联的战争时候,她才能显露出些许兴致。 “我问的不是这个。”大祭司抬起眼眸,“你的伤怎么样了?我听阿德琳说,你为了帮一个年轻的战士躲避炮弹,自己被榴弹片炸伤了。” 希琳嘴唇嚅动:“已经完成了缝合。”她坐在椅子上,感到些许局促。 大祭司点了点头,随着她的动作,酸臭的气味逐渐浮动溢出,老者微微启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她落寞地垂下头,发出一声近乎哽塞的求助:“希琳。” 希琳抬起头。 “能帮我转下身吗?”她的声音很低很低,但希琳还是听到了,“干净的衣服在那边的包袱里。”大祭司偏过视线,无法将目光落在面前的希琳身上。 希琳站起来,从大祭司所指的方向找来干净的衣物。 其实很早之前,她就已经听阿德琳提起过,大祭司出现了大小便失禁的情况。 聚落里的条件没法做到次次都清理得很干净,大祭司年纪大了,没法和其他姐妹一样去温泉山洞清洗身体。 残留的气味和炭火的温暖被一起限制在帐篷里。每个人都知道大祭司的难堪。 可即便如此,贴身帮助大祭司的也只有阿德琳。她一直在刻意回避,避免让自己见到她的这一面。 希琳取来干净的衣服。 “让阿德琳进来吧。” “我来吧。”希琳垂着眼睛,她从床铺下取出水盆。 比起阿德琳,海眷者的天赋在这种时候也是极为好用,盆中很快就充满了干净的温水。 希琳挽起袖子,露出手臂,大祭司一眼就看到了她手臂上新多出的疤痕。 伤疤还很新,一看就是战争开始后新添的。 她曾想劝说希琳不要贸然进入一线,她存在的意义与价值远不止如此。可又觉得,让其他部族的人看到海的女儿愿意与她们一同前行,会更振奋,也更愿意追随她。 大祭司的视线定在那个疤痕之上。又移动到希琳动作怪异的右侧肩膀上,她能看出来,在衣服覆盖的地方,她的肩上也有伤。 海的女儿在陆地上并没有那么自如。在这里,她只是个武技稍高些的普通战士,和其他任何的北方人都一样,都会被火枪的火炮打伤。 在大祭司越发复杂的眼神中。 希琳掀开了她身上的被子。 大祭司只穿着宽松的裤子。雪线这么没有那么冷。 她弯下腰,想要替她脱掉裤子。 大祭司拽住了她的手。 “祭司?”希琳知道她会感到不适应,尽可能地不发出声音,可她的制止还是让她感到疑惑。 德一伸手捂住了脸。 干瘪的手掌很难与记忆里的有力的手掌连接在一起。 希琳猛然回想起来,在她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在海之神无法陪伴她的时间里,是德一安托内瓦特一直照顾她。 她肯定也如同现在一样为她换过尿布。但当身份置换,提供保护的人变成了需要帮助人。 第239章 年迈,年迈残忍而平常地到来了。 希琳等待着,她能够感受到臭味在房间里蔓延,大祭司比她更难以忍受,她才是日日夜夜与这种变化对抗的战士。 她很早就知道大祭司老了。可她知道得太多了,反而忽略了感受。 又过了一小段时间,大祭司似乎也知道,这样僵持下去,她为了逃避难堪只能换来更加难堪的局面,她收回手,在希琳的帮助下慢慢脱掉了裤子。 希琳的东西很轻,虽然她是舞刀弄枪的战士,可神灵养育长大的孩子,该有的细腻一点都不少。 希琳替她清理身体,更换褥子,又用干净的帕子替她擦干身体。 当她富有弹性的皮肤与她松垮的血肉接触时,大脑一片空白。 她们之间有很多不解,这些不解永远无法得到和解。 德一看着肌肉萎缩而变得像是两 根瘦竹竿的双腿,突然开口:“我并不害怕死亡。” 希琳停下动作,偏头看向她。 大祭司的身体里再一次注入力气,这句话,是她一定要说出的话语。 “希琳,我也曾拥有和你一样的朋友。”狼牙,其实那是一枚龙牙,它究竟来源于何处并不关键,真正让她铭记的,是曾经和她一起猎杀巨龙,一起拥有野兽利齿的姐妹。 她们都已经离开了。 “我的生命已经够久了。”话语撬开冰面,但不足以消弭全部的霜冻。 “我为部族的延续奉献了我的一生,我寻找到了合适的继位者,我来到这里,见证我们终于迈过雪线,见到北方终于团结在一起。我已经做完了我所能做的一切。我完成了我的使命,我不害怕死亡,只是抵达死亡的路程,有些太黑了。” 希琳垂下眼睛。 她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因为她知道,大祭司的性格,无论她此刻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希琳,你回海上吧。”陆地的战场,应该是北方人的战场,希琳是海的女儿,将她桎梏在这里,只是消耗她的生机。 让该紧握刀剑的手来清理屎尿本就是不合适的。 她一手创造了七海之主的预言,又怎么会让她因为自己而破灭? 她的视线落在床头。 她绝不会躺在床上,和她的屎尿混杂一起挣扎到最后一口气呼出。 “出海吧。”大祭司昂起头,“希琳,我允许了,去海上吧。” “大祭司。”希琳与她对视,清楚地看到她眼中的决绝。 眷者的直觉在疯狂预警。 这一瞬间,城市内所有的水都震荡起来,回旋着,用这样的方式回应着眷者的呼唤。 “……祭司妈妈!” 大祭司眼中闪过错愕。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从希琳口中听到这个称呼了。 她终于露出一个笑容。 “喊阿德琳进来吧,知道你的伤没事,就够了。” 希琳不动。 “希琳,你从没听过我的话,这一次,就听我的吧,好吗?” 她还能怎么样呢?希琳抿着唇,转过身,离开了大祭司的房间。 阿德琳接替了她的位置,没有人知道大祭司和她说了什么, 当天晚上,德一安托瓦内特,服毒自杀。 —— 伯爵府上下因为订婚宴忙得不可开交。所有人都绷紧精神,他们依然记得,这里上一次如此大规模地举办宴会发生了什么。 这一次的情况更加复杂,风暴庭直接承接教会的命令。 按照常理,订婚宴本该在男方所属的瑞鎏纳斯举行,可现在毕竟是特殊情况。 那位大公现在就住在伯爵府的客房内。 佣人们也会私下议论他,毕竟,这事情很古怪,佣人们在伯爵府邸工作,或多或少也会知道一些贵族之间的事。 突然出现的爵位继承人,甚至是政教双担,而且,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 “请医生来,快请医生来!” 管家的急促的喊声回荡在走廊里,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大公身体不适,快叫家庭医生来!” 公爵的房间里围着十几个佣人。 莱尔弯着腰,双手捂着嘴巴,血从他的指缝里流出。 说是流,其实更像是涌出,他的手被血染成红色,一片触目惊心。 以这个速度,他很快就失血而亡,古怪的是,他除了面色愈发苍白,神色愈来愈痛苦外,还没有出现晕厥的征兆。 “医生来了,医生来了。” 家庭医生跑着进入大公的卧室,急忙帮他做止血处理。 莱尔表现得十分配合。 染血的纱布用了一块又一块,直到医生用镊子取出了舌钉,血诡异地停止涌动。 “大公?”医生夹着那枚异物,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莱尔没法说话。 他平静地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他把东西留下。 就在对方想要给他进一步诊断时,莱尔制止了他。 他遣散了所有佣人,包括诊疗的医生。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莱尔取出塞在嘴里的纱布。血腥的味道仍然回荡在唇齿间,但先前惊悚的场面已经得到控制。 神泣宝石安静地躺在标本盘里,他制止医生带走它。 小小的宝石没有沾染半点他的血液,依然保持着那种远看是蓝色,近瞧却接近透明的特殊色泽。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他还在休息,梦境中挣扎着呕出一口鲜血,然后突然醒来,不停地吐血。 这不是医学能够解释的。 这是神力。 或许是对他背弃誓言的惩罚。联姻不是他的主观意愿,可他没有办法制止这件事的发生。 回到南方就要受人摆布,他的位置就在这里。 然而,南方本就是处处危机的地方,早晨发生了这样的事,等待着他的必然是又一轮充斥着试探的应酬。 又或者,在北方的希琳发生了什么事情,过去,这枚小小的舌钉也曾有几次异动,每一次都和希琳有关。 他不确定,希琳现在的情况应该很安全。她周围都是同伴,理论上不会发生意外。 但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特殊情况发生。可惜北方太远了,他才刚刚在这里落脚,还没有整合过去的势力。 隐约的担忧笼罩在他心间,也逐渐爬上面孔。北方之行,为他添上了几分沧桑,剪去了过长的金发,现在的他看起来有几分被教会认可的沉稳的模样。 奥托蒙德的电报上说,希望他能够站出一位接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继承人该有的姿态。 他说,他相信莱尔,即使他没有真正接受过继承人的教育,以他的聪明才智,以及华丽的外表,也一定能够胜任这个位置,而他能告知的技巧是,昂起头,多用俯视的目光看人。 这个符合奥托蒙德性格的简单技巧。 莱尔闭上眼睛。 他不能已有的信息中推断出希琳的现状,想要接触更多的信息,他就必须遵照命令,完成联姻,尽快南下,重新替教会夺回迪克郡的控制权。 他安排好了每一步。而他能做的只有按照他的排演按部就班地完成任务。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进来。”莱尔开口,说话时候依然能够感受到血腥的气味。 伯爵府为客人安排的贴身男仆走进来。 “公爵大人。”他的神情露出困惑,就算是工作经验丰富的男仆也有些苦恼。 该如何在女爵的未婚夫面前用合理的称呼女爵的情人?他必须避开两位男士共同的姓氏,而那位阿尔伯特先生直到今天也没有正式的拜访身份。 他的迟疑为等候在门外的人提供了机会。 阿尔伯特没有等待莱尔的允许,径直进入他的卧室。 这是非常冲动的行为。 至少在这位不知道两人其他联系的男仆眼中,这是一种挑衅。 真实情况差不多,却不只是因为联姻和订婚宴。 莱尔微抬起下巴,按照奥托蒙德的温馨提示,恰到好处地做出符合公爵身份的姿态。 早晨的突发情况一定会引来关注,但伦特奥伦来得也太快了,就像是昨天夜里在伯爵府过夜一样。 他的视线落在他的衣服上。昨天在码头的匆匆一瞥,他似乎就是穿着现在的这身衣服,只是现在的他没有穿外套,看上去比他这个风暴庭女爵名义上的未婚夫还要像是这里的主人。 “听说公爵大人出了些小意外,不会影响订婚宴正常举行吧?” 莱尔和伦特奥伦打过交道,他知道他的性格,也知道,他现在不是正常状态。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这是伦特奥伦主动透露给他。 莱尔抬手示意男仆离开,自己接替了他的工作,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清晨的新鲜空气稀释了房间中的血腥气温。 “我们又见面了。” 莱尔转过身,朝着阿尔伯特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 第240章 因为伤口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 阿尔伯特没有在意这微不足道的小细节。 他的目光从没来得及清理血迹的地毯上收回,自然略过铁质标本盘中闪烁的宝石,落在了窗边的莱尔亚当斯、不,更准确来说,现在要称呼为莱尔米德尔顿大人,或者圣米德尔顿大主教了。 他在听到莱尔说话声音的时候,就明白自己来这里的行为并不妥当。 夏洛特已经表明了态度,他自己也接受了这件事情的发生,可看到莱尔亚当斯如此轻而易举地就做到了他希望得到的位置上,心中的苦闷与愤怒很难完全被压抑。 这不是平常的他。 他想起夏洛特曾经对他和莱尔亚当斯的评价。他还是习惯称呼他为莱尔亚当斯。 他们都不可能真的摆脱私生子的身份,那个如此随意就被赐予的形式,并不能中和掉多年来所遭受的一切。 夏洛特的评价总是如此准确。他们两个就像是为了得到父亲认可的小孩一样,只是这一次,得到父亲的认可附带上了光明正大地站在夏洛特身旁这个条件。 二者都让他无法拒绝。 阿尔伯特明白,他的行为偏离了正确的轨道,站在这里,稍有不慎就会将对付自己的把柄交到他的竞争对手手中。 可他已经站在这里了。 莱尔的情绪也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比起阿尔伯特依靠习惯的力量强行控制,疼痛是他压抑神情的诀窍。 他们两个都明白,对方能从自己细微的情绪变化 中读出太多讯息,所以必须小心谨慎。 “你和我越来越像了,莱尔。” 阿尔伯特先发制人。 此刻的两人,面无表情,目光冷漠,克制情绪,谨慎小心到了提心吊胆的地步。 “先别急着套近乎。”莱尔也往前了一步,用身体挡住了那枚神泣宝石,“我很想知道,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伦特奥伦这个身份,还是应该只留在灰港,不是吗?” “阿尔伯特。”他回答,“至于我的姓氏,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阿尔伯特。这名字和他的名字差不多,都是烂大街的货色,更别说他们的私生子姓氏。 单说在北方,他就听希琳挺提起过几次。 莱尔的思绪停顿了一下。在海之冢,希琳曾提起过,阿尔伯特曾用随身携带的匕首从成块的神泣宝石上挖下一块。 伦特奥伦将海深石卖给了他,也是他,向他提供了深海碧波号的惯用航线。 阿尔伯特就是伦特奥伦,也曾是深海碧波号上的书记官。 他没能保持住表情。 阿尔伯特抓住机会:“看起来,你想起了很多事。” “我们第一次见面,比我原先知道得还要早。”莱尔叙述出这个事实。 “是的,你第一次试图挑衅海眷者的时候,我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阿尔伯特坦然承认,这消息已经没有价值了。 “我在那个时候就认出了你,但你直到现在才将我的两个身份联系在一起。”阿尔伯特的语气里流露出些许失落,就好像是莱尔没能满足他的期待一样。 莱尔蹙起眉头。 不得不承认在做出这个表情的时候,阿尔伯特有些像他们的父亲。 可他和他一样,梅丽莎夫人曾说,他只是不如奥托蒙德老练,这一瞬间,看着两人相似的表情,同样的戒备,他从阿尔伯特身上不止看到了父亲,也看到了他自己。 莱尔咬住了舌尖的伤口。疼痛掩盖他的惊恐。 “你似乎不意外我们的血缘关系。” 他似乎骗过了阿尔伯特,又或者对方,只是配合他完成演出。 “他有那么多私生子,谁是我的哥哥或者弟弟我都不会惊讶。”莱尔的语气恢复了平静,“我们很想,只是,你说我们有血缘关系?” 莱尔偏移视线,保持着奥托蒙德希望在米德尔顿大公脸上看到的表情,“我只有莱娜一个妹妹,另外的基于**联系的血缘,在我这里是比亚当斯更荒谬的事。” 阿尔伯特压近一步:“怎么?成为了你梦寐以求的米德尔顿,就忘记了你的亚当斯兄弟们?” 兄弟。 “我们真的是兄弟吗?”莱尔反问他。 从未有一天真正交心相处过,从未替对方考虑过,在得知对方的存在后,设想最多的就是如何合理地除掉对的,成为唯一的赢家。 这样的关系能够称呼为兄弟吗? “也是。”阿尔伯特赞同这句话。 他们是对手。是死敌。 “你杀过几个亚当斯?”阿尔伯特的语气非常轻松,他已经从交流中判断出莱尔亚当斯现在的状态算不上好。 早晨的事情蹊跷不少。他有空闲的时候会好好了解一下。 “四个。”莱尔回答。 在早些时候,他非常积极地参与父亲组织的猎杀游戏。 “你呢?” “和你差不多。但我没有亲手杀死他们,只是他们的死与我或多或少有些关系。”阿尔伯特露出微笑,“至少这一点,我做得比你好。” “所以,你想说的是,你用的才是‘父亲’喜欢的手段?” 低幼的炫耀。出现在伦特奥伦这样的老狐狸身上,简直可笑。 不过阿尔伯特的到来提醒了他一件事。 莱尔回想起他和希琳从海之冢逃离后听到的那个模糊声音。 ——我们的父亲,他和二合一的,他是神,又是父,你望向反抗他? ——那你的结局是什么?不需要我过多说明了吧?我天真愚蠢的弟弟。 他现在可以断定这番话就是阿尔伯特说的。只是以他的口吻推断,这对话更像是发生在未来而非过去。 莱尔不由得设想,发生了什么事情,什么样的环境会驱使他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语。 但肯定不是现在这种情况。 他很在意那时候的事。起初,他以为那只是一场梦境,是他在濒死时期出现的幻觉。可回忆起与希琳告别时她曾说过的话语,他有点不确定了。 神是否依然在关注着眷者,才会基于她超越凡人设想的感知? 就连他自己,也是在踏上难民船时,看到丽塔和仇凛的两个胖嘟嘟的女儿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放弃了一种通向平凡幸福的可能,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可希琳甚至比他更早得知这个答案。 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用谎言回绝了她的挽留。 莱尔垂下眼睛,忍不住攥住了拳。 “你在想什么?”阿尔伯特不可能猜到与神有关的事,他通过表情判断出莱尔亚当斯正在经历强烈的情绪起伏。 当然,他的表情变化不大。 莱尔突然不想试探阿尔伯特了。 他们从彼此身上得到的讯息,不过一场又一场拙劣的揣摩与表演。 于是,他偏过头,压低声音:“你是因为夏洛特要嫁给我,所以才来这里发疯?” 男仆的支支吾吾,没有更换的外衣,略显焦急的不满与失态的挑衅。 他有把握这就是正确答案。 身为奥托蒙德的血脉,他和阿尔伯特,居然都有爱人的能力。 这可真是…… 莱尔不知道怎么形容。作为南方人的他,难得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这种反差。 阿尔伯特没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是默认。 “你和我都很清楚,雪线这边,联姻只是一种稳定局面的政治手段。”尤其是发生在封地领主之间的政治联姻。 比起说服阿尔伯特,莱尔知道他的话语更多在说服自己。 联姻是应该做的事,可他实际上不想它发生。 “你想多了。”阿尔伯特制止了话题导致他不希望看到的方向延伸。 “只是听说了公爵身体抱恙,想来确认一下你的情况,毕竟,明天就是订婚宴。没人会想要看到风暴庭伯爵组织的宴会再次发生异常。” “你这是认输?” “暂时休战。”阿尔伯特纠正。 “你说得对。”他说,“我很不满这场联姻,但我不希望她难堪。”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想办法替代我?” 阿尔伯特身体瞬间僵硬。 这个真是个愚蠢至极问题。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莱尔亚当斯。 如果他有办法,何必在这里被他羞辱? 敲门的声音再次响起。 夏洛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她似乎知道门内世界正在发生一场危险的对峙。 “米德尔顿公爵,您的身体怎么样了?” 她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房间,体面,疏离,戒备,透着冷漠。 也就像是一桶冷水一样浇熄了火焰。 阿尔伯特转身,离开了这里。 —— 订婚宴席接近尾声。 作为这场华丽戏剧的主演,夏洛特的重要戏份其实不多。 第241章 莱尔分走了绝大多数的注意力。毕竟,订婚宴结束后,他就要带着风暴庭一半的兵力南下,反攻迪克郡,这才是真正的大新闻。 夏洛特巴不得这帮人将他团团围住。 她移动到贴身女官罗莎身边。 “等一下合影的时候,你就站在我身旁。”夏洛特压低声音。 作为女爵的贴身女官,她出现在合影中显然是很合理的。 照片会被刊登在报纸上。而这场充斥着政治交易的婚姻会成为政教统合的象征。 严格意义上说,风暴庭女爵和瑞鎏纳斯公爵现在只是订婚。毕竟以他们的身份,必须在咸水之都的主教堂举行婚礼,现在显然没有这样的时间。 既然最重要的目的是宣传,她利用一下他们的计划不会有问题。 罗莎夫人明白她的意图。 她没有拒绝。这确实是最好的机会。 照片会随着报纸送到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更北的地方也不例外。 —— 希琳从浅眠的状态中惊醒。 梦中升腾的火焰让她无法正常休息。 那是大祭司最后的火焰。作为北方英勇的战士,贤明的领袖,联合北方的战母,她的葬礼很简单。 阿德琳和希琳一起在城外靠近北方的一边搭建篝火,火很大,很烈,她的骨灰会被送回到极北,她们部落的发源地冻原河畔。 从那一天后,她就没有办法正常入睡了。 她总是梦到火焰,那红色比她的头发还要炽烈。 在北方,红色是受到祝福的颜色,可如今它成了梦魇。 留给她们怀念大祭司的时间不多,上一任祭司逝去,希琳继承了她的头衔,成为了北方联合部队的话事人之一。 就如同大祭司期待的一样,她从一线退了下去,更多时候待在作战指挥所里。 琼进入希琳的帐篷。 她们又往前推进了二十里,驻扎地变成了平原。 “我来拆线。”她说。 希琳脱掉上衣,任由对方替她处理伤口。 同时,又有人进入帐篷。 “我们有罗莎夫人的消息了。”丽塔的尾音上扬,难以压抑言语中的喜悦。 仇凛通过以前的关系联系到了活跃在南方城市的旧堡,拿到了一份前几天的报纸。 琼的动作没有停顿,剪开缝线。 “给我吧。”希琳用能动的手接过报纸。 她一眼就看到照片上的熟人。 莱尔,夏洛特,还有合照角落里,那个她更熟悉字迹而非长相的罗莎夫人。 她是安全的。 “船长。”琼扫了一眼,就意识着报纸上的新闻真正要传递的,可不是罗莎夫人的安全。 她摇了摇头,露出欣慰的笑容:“我没事,这是个好消息。既然确定了罗莎夫人暂时安全,我们就按照大祭司——”她的声音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帐篷里的人都听到那声异于平常的沉重呼吸声,“——希望的那样,准备起航去海上吧。” 陆地作战对海的眷者始终是一种束缚,在东部王国的军队和北方联军已经能够应付陆地上的一切意外。 她在这里频繁受伤,这就是陆地的排斥。 海眷者应该回到大海上。 而她们真正的要征服的是沿海十二座城邦,那才是真正的考验。 先前,她和爱尔柏塔讨论过这个问题。 以目前北方的海军实力,想要正面对抗南方的军队,就算有东部王国的援助也是十分困难的。 但事情不是毫无生机。 在沿海的十二城邦里,有一座非常独特的存在。 建城四千年,经历过几个世代毅然屹立不倒,从不参与政治派系斗争,始终保持独立自治的进步之城。 谁得到学城,谁就掌握主权。 只有迫使学城站队,她们才能迅速又猛烈地赢下这场战争。 第175章 chapter175“战火绵延。…… 深海碧波号是艘不错的远航船,她灌注了希琳和一众船员的心血,甚至可以说她的半生都在这艘船上度过。 希琳站在船头,伸手覆在船首的四尾巴海妖像上。 她的下一个目的地是风暴庭。 准确来说这不是她的目的地,在更南方的学城才是,只是因为想要前往学城风暴庭是绕不开的坎。 朱莉安娜曾提议,她们可以绕行过东海,避开与风暴庭海军的正面冲突,前往学城。 这个主意遭到了众人一致反对,连一向不发表意见的康斯坦丁也说,这会导致她们在学城外腹背受敌,是看似避战,实则将军队陷入了更加危险的环境。 情报部门收集到关于风暴庭的现状。 在那场声势浩大的订婚宴席后,风暴庭举办了一场出征阅兵,阅兵结束后,风暴庭的女婿便带领着一部分海军南下征讨迪克郡的叛军,剩余的一部分留守当地。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希琳想,一方面,风暴庭兵力空虚,如果她们能够借此拿下这座城市,就能够从海上给予陆地盟友一股强有力的支持。另一方面,莱尔不在这里,至少她不用正面与他较量。 与在陆地战场上的小打小闹不同。 她回过身,看向周围的战舰。 这一次她领导的不再是当初东拼西凑的渔船,而是渡海而来的真正军舰。 部族的造船厂参与到这批船只的制造中,希琳还从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木匠约瑟。安洁拉的父亲。在学城他学习到了最新的造船技术,之后,便追随着女儿的足迹,来到了北方。却在途中迷路,被部落的人抓了起来,不过,在其展现出造船的能力后,很快就加入科拉负责的造船厂工作中。 每一个人都有独特的经历。 约瑟和女儿重聚的时候显得非常开心,希琳也顺势将安洁拉留在了父亲身边。 她或许需要一个木匠来帮忙料理深海碧波号上的杂活,却不需要一个尚未满十七岁的女孩成为战场上的士兵。 深海碧波号在这些战船的衬托下显得如此不值一提。 这艘船上唯一值得让人凝视的,便只有那面绘制着海妖的旗帜。 希琳坚持使用这面旗帜作为她们的象征,但陆地上的部落并不认同,她们更愿意选择冰山或者烈火作为图腾。 “船只已经装上了撞角。我们最晚在后天夜里抵达风暴庭警戒的海域。” 康斯坦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希琳背后。他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身上是在莫卡南时期常穿的衬衫长裤,而不是爱尔柏塔那样的军装。 “不能把魔法浪费在无关紧要的地方。”他解释了一句。 “我们与城内的组织取得联系。”为了保证罗莎女士的安全,这一次她们没有尝试联系风暴庭伯爵府罗莎,而是借用了仇凛所能联系到那批曾属于莱尔的情报势力,秘密解除了罗莎在风暴庭经营的部分情报线网。 “得小心那部分超自然力量。”康斯坦丁提醒希琳。 他的非人属性比爱尔柏塔更多,对于这种超越凡人认知的力量感知远远超过希琳和爱尔柏塔。 “我曾得到消息,风暴庭过去的地标建筑,那十二座宏伟的海军上将塑像,原本是侍奉光之女神的十二位从神,海之圣灵便是其中一员。按照过去的神学体系,信徒面向神像的祈祷会直接连通于神灵,每一位神灵的灵魂都有一部分隐藏在神像之中。” 如今神像已经被拆除。这部 分能够回应信徒的力量,恐怕已经归属那位伪神。 这也是希琳和爱尔柏塔能够被对方死死压制的重要原因。从层次上说,风暴与咸水教会已经有了一位神。 “人创造的神同样会被人摧毁。”希琳偏向他。 “这会是一场苦战。”康斯坦丁与她对视,“时间会被拉长,战线会拉扯得很远。我们才是害怕拖延的那一方。” “南方不比我们好多少。”希琳说,“只要那位女王能够坚持住,失去内陆的供给,海上的资源线也被切断,我们或许会被拖延得很惨,可南方也一样。” 她们太喜欢假设南方的强大了。 是的,他们有学城,有科学技术,有进步的知识,有更多人才,可以说,他们看上去方方面面都比北方更加强大,他们同样是人,同样需要吃饭,喝水,上厕所,睡觉,和北方人一样。 南方同样有很多人吃不饱,而吃不饱就会有动荡。 曾经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神,可祂们没能将它变成美好的世界。现在,只有一个人为创造的伪神,难道就会比之前更好吗? 迟早会有人发现这是骗局。已经有很多人发现这是骗局。 贵族们根本不愿意成为教会的扈从,北方的逃跑伯爵,南方的瑞鎏纳斯,海上的碎心群岛,都一样。 就用十二城邦最南端的月升之城举例,这个一直以旅游业作为支柱产业的城市难道愿意见到大陆战火四起? 第242章 月升之城,也是她们作战会议上讨论过的沿海十二城邦内,除去被瑞鎏纳斯控制的迪克郡外,唯一一个偏向北方的城市。 战火会燃尽一切。当民众毫无希望的时候,他们会渴望救世主。 大祭司已经逝去,却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希琳闭上眼睛,感受着深海碧波号甲板上的夜风。 她没有再说什么,任由着夜风卷起她的红发。 没有人希望成为救世主,人人都希望成为救世者。这个身份意味着牺牲,它不是权力的汇集,而是人们渴望不被权力主宰的决心。 她哼唱起一曲北方的歌曲,她的声音算不上好听,远不比上四尾海妖那空灵的痛呼,但诵唱声音逐渐由低变高,回荡在空旷的甲板上。 “i'mmother'ssavagedaughter……” 她伸手托在塞壬的雕像上,望着面前平静无波的海面。 海从不是宁静的,她时时流动,从未停息,她的回响,可以是汹涌的海啸,滔天的巨浪,也可以是平静的海面,无浪的波涛。 “weareourmother'ssavagedaughters……”* 歌声逐渐远去,视线尽头,火炮落在建筑,引起一团团火。 —— “狡猾的威斯洛特。他听到了我们南下的消息,就撤走了,除了这些饿肚子的百姓,其他的东西能带走都带走,带不走就原地毁掉。该死的,这是哪里来的疯子?瑞鎏纳斯不是有很多粮食吗?难道就不能给这些快饿死的人留一口饭吃?” 副官的咒骂声回荡在耳边。 莱尔表现得十分平静:“他们为这些镇民留下粮食,难道你能保证不被军队征用,还是能保证不会被土匪抢走?” 红色的长袍晕染在灰败的城市中。 有不少人透过门缝和猫眼打量着他。他的衣服太显眼了,他的身份也是。 “把城市的执政官带去市政,我有事情问他。”莱尔下达命令,沿着萧条的街道走向市政厅。 他用余光一寸寸观察这里。 这可是沿海的大城市,现在却也是一片灰败,到处是死寂。 他记得线报上说,这座城市根本没有发生大规模的交火,怎么会变成这样? 副官去执行命令,没多久,拖着一个呆滞的中年人来到市政厅。 中年人一只眼球不见踪影,嘴里只剩下三颗牙齿,嘴里不自觉地嘟囔着:“我错了,我错了,我求饶,我不知道什么错了,不知道不知道。” “他疯了,大人。”副官说,“海因里希威斯洛特将他折磨疯了。” 副官沉默了一会,将自己收集来的消息告知莱尔:“他患上了歇斯底里症,成了真正的疯子。他抓了很多人,以折磨他们为乐,还放火烧了一座富人的府邸,任何企图救火的人都被射杀,那房子很大,火烧了很久很久,连带了周围一片居民区,城内之所以到处是灰尘,都和那场火有关。” 莱尔蹲下身,地上蜷缩在地上的中年人猛然向后爬了几步。 他无声地叹气,至少眼下的情况根本什么都问不出来:“我曾建议他去学城咨询一下,那里能够在早期治疗这种疾病。” 有人不希望他痊愈。 而眼前的这些惨祸,是一个饱受折磨的人制造的新的惨剧。 他能够体谅四年前的海因里希。但没有人能回到过去。 “不杀了他,没法平息民怨。”副官狠狠地说,很快,他话音一转,“这对您来说是件好事,毕竟,他现在是叛军。他是在动摇瑞鎏纳斯的民心。” 女爵杀了他,就没有人可用,不杀他,很快就会被这疯狗反噬。 梅丽莎会因为这把双刃剑付出代价,而南方的以莱尔米德尔顿为由夺回瑞鎏纳斯的希望就更高一分。 莱尔明白这一切。 他转过身,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他剪去了过长的金发,脸上的皮肤也因为在北方沾染的冻伤而显得沧桑。 他二十四岁,却故意往四十岁去装扮自己。 他不笑了,也不再说俏皮话了,虽然长短的话语依然是交际中常用的手段,但现在,他更多用简短的句子向着那样仰望着他的人传达命令。 这是威严。威严是不需要语句的修饰的。 这是他的位置。 对他来说,这确实是好事。 莱尔转过身:“搜查全城,调查一切可能隐藏**的区域,控制可疑人士,实行宵禁,在市中心的广场和主要大道上设置援助点,分出部分军粮定时定量给城内居民。另外,派遣使者暗中接触瑞鎏纳斯周边的城市,试探他们的贸易倾向。” 不是所有城市都能和瑞鎏纳斯一样,彻底放弃对外贸易,麻烦一点,总能建立粮食贸易线。 “大人,这是为什么?”这会被咸水之都那群人视作叛徒行为,而让他来夺回迪克郡本就是试探。 “这些人饿死在这里,我们治理什么?坟墓?”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面露讽刺,“相信我,用不了多久,迪克郡就会歌颂教会的宽容,主的荣 仁慈了。” —— 罗比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士。 她坐在他的位置上,浏览着这个季度的财报。 “夏洛特小姐。”他试探着对方的意图,“这个收益,您还满意吗?” 夏洛特笑起来:“还不错。”她看了一眼这个在战时发掘到了人才,缓缓压下表情,“下一批材料准备得怎么样了?” “最近情况更严峻了,我们很收购原材料,价格方面有些高。”罗比有些为难,一边说,一边小心观察着夏洛特的表情。 他很清楚,这位女士虽然以夏洛特为名,但她实际上就是风暴庭属地的伯爵,那位凯瑟琳墨菲小姐。 “压一下现有的存货,分批次投入市场。”夏洛特没有思考太久就给出应对的法子,她声音一顿,“不要再进货了,这批货出售完毕,我们就散伙。” 战争开始到现在已经六个月了。 早些时候,她凭借商会的职位向银行申请贷款,大肆收购粮食,涨价之后抛出,再将这部分差价获得的利润投入到炼金药物的生意中,已经挣了不少钱,现在战事越发严峻,继续下去只会引来麻烦。 最后一批的收益她很满意,该收手了。 “可现在治疗药剂价格这么高……” “继续这么搞下去,你觉得某些人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夏洛特反问一句。 这还不是看您的意思。罗比不敢将这句话说出口。 他其实有点不理解,为什么风暴庭女爵要这样哄抬价格。 这对她来说没有好处。钱不过是从一个口袋转移到了另一个口袋里,可这两个口袋都是她的。 “这不是给你质问我的机会。”夏洛特站起来,“按我说的做,你挣得够多了。” —— 战争开始的第九个月,深秋。 北方的海军依然被困在风暴庭的控制的海域。 南方的力量依然强大。风暴庭的海军展现出他们恐怖的势力,好消息是,希琳抵抗的并非只有风暴庭,海上的另外一股势力也迫于压力加入战事有一段日子。 风暴庭-碎心群岛联合舰队组成了海上防线。 “阿尔伯特这小子。”尤莉叶骂了一句,她的肩膀上,两颗星星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我以为他只能算算账,没想到居然能和我们僵持这么久。” 碎心群岛外围一座叫伦约瓦的小岛,是目前北方的海上根据地。 希琳迈步走近营帐,和她一起进来的是丽塔,她们带来了自陆地上的最新消息。 “风暴庭内部情况很糟糕,和我们预期的一样,瑞鎏纳斯控制了粮食的出口数量,沿海的渔业受到战乱的波及,收成也不好,目前城内的粮食价格已经涨得控制不住了。马上就是冬天了。南方人要饿肚子了。” “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主管后勤的朱莉安娜提出反对意见,“难道我们不缺粮食吗?不只是粮食,药品,衣物,我们也缺各种军备。战争拖得够久了,再不结束,或者搞不到补给,我们和风暴庭一起完蛋!”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希琳身上。 “各位稍安毋躁,我们这次接到了线报便与这个有关。”丽塔站出来,“罗莎女士在岗时,曾和南方的瑞鎏纳斯有过接触,我们已经通过她留下的线人重新联系到了瑞鎏纳斯,因为南境的女王同意和我们建立粮食贸易线,前提是,我们要展现力量,确定能够受到这批粮食。” 希琳点了点头,认证了她的说法。 “我把各位召集到这里,就是为了商讨拿下风暴庭的事。” 第176章 chapter176“转变。”…… 阿尔伯特走进餐厅。 厨师准备了许多精致的餐点,他扫了一眼钟表,这个时间,平时的夏洛特应该已经吃完早餐,但桌上的东西似乎都没动过。 第243章 夏洛特在主位上翻看财经报纸,一只手拿着勺子象征性地在甜品蛊里搅弄。 “领地内已经有县城和村庄闹饥荒了,领主大人面对这样一桌美食没有胃口吗?”阿尔伯特走进餐厅,侍者立马走上来询问他早餐吃点什么。 阿尔伯特低头看向桌上的餐点。 “不用准备了。” 夏洛特的视线已经从报纸上移开,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等女佣推开之后,她将报纸往前一丢:“既然这样,不如你把这些拿去给闹饥荒的村子?” 她的语气很反常。阿尔伯特偏头看向夏洛特,说:“我已经安排人调遣粮食了。” 谈话间,他伸手从夏洛特手旁拿过那碗被搅和得看不出原样的酸奶布丁。 阿尔伯特尝了一口布丁。伯爵府邸的厨师一如既往地优秀。 “味道不错,所以为什么没有胃口?” “你不是在和我说浪费食物的事情吗?” “这难道不是一件事吗?” 夏洛特眯起眼睛。她感觉今天的阿尔伯特有些怨气,而且是针对她的。 夏洛特盯着他,问:“你昨天晚上几点回来的?” “两点。” “军营那边有什么麻烦事?”夏洛特不了解海军军营的工作,但她了解阿尔伯特。 “枪决了几个战时恶意哄抬物价的商贩。”阿尔伯特放下汤匙。 夏洛特突然明白他的一通发难是为了什么。 “你还在意我在咸水之都哄抬粮价的事?那批粮食我早就出手了。”她在价格翻倍的时候就已经抛售了那批粮食,而这笔钱早已经在之后的炼金药剂生意中翻了上百倍。 现在属地的饥荒更多是因为瑞鎏纳斯切断了食物供给,虽然内陆地区还有许多产粮区可以选择,可今年的收成因为整个北方边境线上的战事变得很差。 粮食歉收,工厂倒闭,大量的资本流入军工。炼金药品的生意结束有一段时间,夏洛特一直在观望下一个风口,不过,她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入场时机。这段日子,算得上是她的休息日。 “我昨天杀的那批人里,有一个来自前门镇的炼金药剂师。” 从罗比贝林口中听到夏洛特的名字时,他竟然感觉到了背叛。 他知道夏洛特一直在利用凯瑟琳的头衔为自己积累财富。他提醒过她,在战时做这些事情要小心点,千万不要留下把柄。 可她还是被人供了出来。一旦被人知道,风暴庭的领主一直在暗中炒药品的价格,高价限制了药品的采购,在医疗远远跟不上需求的现在,炼金药物本就是一种替代品,一旦这些消息被揭露,会造成无法想象的后果。 这段日子他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多到有些没法克制烦躁,这才在看到夏洛特悠哉游哉地浪费食物时流露出些许。 听到这个名字,夏洛特蹙起眉头。 “他怎么了?”她在两个月前已经让他停止继续炒药。 “死了。”阿尔伯特回答,“教会注意到了这事,自由城邦内也有一些医疗机构联名举报了这事。”现在是战时,无论真实的情况如何,这些事情被掀到明面上,肯定需要一个严肃的处理结果。 他昨天就是为这件事忙碌。 夏洛特松了口气。听阿尔伯特的意思,虽然她被牵扯到其中,但他压下了自己的事。 “怎么?觉得这事和你无关了?”对方见她这副样子,继续发难,“我分明提醒过你,做坏事要消灭证据。” 他知道夏洛特的那些小心思。他知道之前那段日子她很缺钱。但这次确实太危险了。 这事是教会的任务,要不是他灭口的速度足够快,这事情会波及很多人。 “你怕我连累你。”夏洛特眯起眼睛。 炼金药品的事之前和她有关,但当她收手之后,这不过就是因为过分贪婪招惹的祸事。 她不喜欢阿尔伯特说这话时的口气。 “阿尔伯特,莱尔亚当斯离开这里的时间是有点久了,但我想你应该不需要我提醒你,他才是名义上这座城堡的主人之一。你只是我邀请来的客人。” 他的动作突然停下来,偏向这边。 阿尔伯特一贯克制,他的脸上几乎看不到任何表情,可现在他眼中出现了错愕。 她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他因为这番话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 “我已经帮你把这事情解决了。所有的事情都是一个贪婪的商人想要借机发一笔横财。夏洛特,发生了什么让你心情不好的事吗?” 莱尔算不得两人之间的禁忌话题,可夏洛特从不用这种方式来故意刺激他。 “我心情不好?是你先咄咄逼人的。”夏洛特反驳,阿尔伯特的话语在她听来,每一句都意有所指,“你再把这段日子的不顺心的事情怨在我身上。” “我只是今天早晨没有胃口吃东西,你为什么讽刺我?” “我没有。”阿尔伯特抿着唇,但看到夏洛特静静盯着他的双眼,他没有坚持这句谎言,“好,好,我承认,我有一点烦躁,夏洛特,这段日子事情太多了,粮食的事情让我很头疼,天价的药品,海上的战事,拔除不掉的地下情报网。看到这么多食物……”他反常地发出一声充满无奈的叹息。 “抱歉,我没有克制好这些。” 在看到满满一桌子食物时,他确实有些不满。因为夏洛特,确实恶意哄抬过粮价。他在北方挨过饿,很清楚粮食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当初夏洛特做这件事时,他其实就有所不满,他没有展现出来,只是提醒她消除证据。 他对情绪的克制,在莱尔介入他们的关系之后,出现了动摇。 而这份克制谎言,选择吐露真实想法的停顿,在情绪同意不稳定夏洛特耳中则是另一层意思。 她突然感觉阿尔伯特就是在敷衍她。他的道歉没有半点感情,就是在机械地完成任务。 “好像是我在逼你认错”夏洛特站起来。 她不该生气的,这不是什么值得争吵的事,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段日子一直在忧心经济崩溃的事,又或者只是因为早晨胃口不好,她发了脾气,彻底的。 “阿尔伯特,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得对?是我在这里无理取闹?道歉特别委屈是吧?”她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话,又快又急,几乎要把战争爆发以来所有的不满全都数上一次,一次性发泄出来一样,“你这段日子太忙了?都是你自找的。是因为你一个人把持着整个风暴庭,才要为方方面面的事情忧虑。” 就算阿尔伯特确实是个非常能干的人,可他的一天也只有二十四个小时,和其他人一样。政治,经济,军事,宗教,这些词语可不像它们的拼写一样简单。 “你有什么资格向我发脾气?”她发出质问。 夏洛特突然觉得很恶心,胃里酸水直勾勾地往上冒。 “夏洛特?” 阿尔伯特立马意识到这一切是如此的反常。 他冲上前,同时挥手示意侍者:“去请家庭医生。” 伯爵府的家庭医生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一位,为了确保安全,现在府邸内的人员都是阿尔伯特精挑细选过的。 阿尔伯特的本意是为了确保不会有人做出过激行为。在战时,贵族与平民之间的矛盾会因为各种琐事被激发,他需要确保这里的安全。但换一个角度说,他用这样的方式让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的人,变相架空了夏洛特。 他站在窗边,望向窗外。 保护有时候就是这样不讲道理,但他仍觉得这是有必要的。 夏洛特不满,抱怨,他都应该承受。 他不该把外面的事带回到这里,无论有多少。不想放权,将一切包揽,自然会出现超越人力极限的情况。 前线的战事非常吃紧,那些北方人,希琳安托瓦内特带领的海上舰队远比他们最初预计的难以对付。 除了外敌,内部的隐患同样不少。 阿尔伯特身上捂住眼睛,他太疲惫了,那些本该克制压抑的东西找到了他的疲惫,企图将他撑破。 北方那套压抑的理论不适合南方。这里的环境太舒适,有太多让人软弱的诱惑。 身后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阿尔伯特思绪中止,转身走向医生。 “威斯洛特夫人怀孕了。” 阿尔伯特呆滞在原地。 “你说什么?” 医生重复了一次自己的诊断。 “孕早期,孕妇会有一定程度的情绪波动……具体的情况还要安排进一步……” 他之后好像还说了夏洛特需要尽快去医院检查。阿尔伯特记不清楚了,他只模糊地记得自己答应下来,但让他的意识真正恢复到身体的,是夏洛特的声音。 “就这么高兴?” 阿尔伯特猛然回神,发现他已经走进对方的卧室,正紧紧握着她的手。 “我……”他一时语塞,半个多小时前,他们还在餐厅里争论。 第244章 他垂下眼睛,牵起夏洛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我很开心。” 她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 她没有看他,视线落在一旁。她和他的感受不同,虽然已经从刚才的争吵中冷静下来,她却感受不到半点喜悦。 “他离开都半年了。”夏洛特抽出手,躲避了阿尔伯特的接触。 和情夫生活在一起是一回事,但弄出私生子又是另外一回。 月份还没有确定,她也不知道这孩子是什么时候有的。 再次回到风暴庭,尤其是风暴庭女爵和瑞鎏纳斯公爵订婚后,她和阿尔伯特之间越发频繁,确实有很多次没有准备。 因为她不可能怀孕,夏洛特自己也没有很在意。 阿尔伯特沉默了一会。刚才还用莱尔亚当斯刺激他的夏洛特突然心虚地不敢说出这个名字。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医生和他提起的怀孕早期的情绪波动大,思绪敏感,喜悦被冲淡了几分,他回答: “他不会为难你和孩子的。” 承让这件事让他感觉到些许不爽,可以他对莱尔亚当斯的了解,他不会因为这孩子的事情为难夏洛特,而且从小就是私生子的他说不定还会愿意给这个尚未出生的孩子正统的名分。 这就是他和莱尔亚当斯的区别,只要想到自己的孩子,或许在未来要称呼另外一个人父亲,他就感觉到些许不适,难以被克制的不适。 他仍觉得开心。 一切的忙碌在这时候似乎变得值得。过去几个月,似乎没有那么痛苦了。 夏洛特的眼中依然充斥着愁绪。 “你知道我以前的。” “别提这个!”阿尔伯特一下就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我不在意。这话说出来很廉价,所以他从不提及,行动足以表明一切,从不过问,从不设想,那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情。 夏洛特摇摇头,继续说:“我流产过八次,或者九次?我记不清了。” “阿尔伯特,我保不住这个孩子的。” 她得早些把这些事告诉阿尔伯特,早点提醒他,千万不要太高兴,这个来得突然的孩子,也会走得很突然。 她记得自己最后几次流产,没有受惊,没有意外,她只是在走路,然后就会有人悄声告诉她,她的下身有血。 这些来得不明不白的生命走得也不明不白。 后来,她前往学城做过一次全面的检查,医生说因为她频繁流产,子宫很脆弱。 她几乎不可能再怀孕。这是医生的原话。当然,职业特性不允许医生把话说死,所以这话在夏洛特耳中的意思就是,她不会怀孕。 她没有怀疑医生的诊断。她这段日子总想着下一份工作的方向,事实上,她确实有段日子没有来月经了,而她的月经一向非常准时。 夏洛特突然捂住了脸。那些烦躁原来不只是因为这段日子的无所事事,不是因为对现状和未来的担忧,还因为在不知不觉中,又一次走进了这个困境。 但这一次,她没法像过去一样,把责任推到阿尔伯特身上。 “别太期待。”她提醒阿尔伯特。 曾经,阿尔伯特曾说过,他的手下愿意追随他,是因为他们真的有过命的交情。 她知道这是真的。从那一次阿尔伯特无法再克制自己的情绪,冲动地去找莱尔亚当斯对峙之后,她就知道,一旦被压抑克制的情绪从心底隐藏的禁地被释放之后,就很难再次回归如常。 “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阿尔伯特压低声音,“一切要等我们去医院检查过才知道。我和你一起去。” 他知道,夏洛特口中的事情已经是很久前的事情了。 “我们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检查一次——” “你就这么想要这个孩子?”夏洛特打断他。 她觉得自己的语气很明显了。 阿尔伯特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不想要它?” “我保不住它!” “夏洛特,你没有在回答我的问题。”想与不想,能与不能,夏洛特不可能分不清楚,她那么聪明。 她在害怕。她没法处理和罗莎琳夫人之间的关系,也没法处理现在的情况。 “阿尔伯特,你非要玩这些扮演游戏吗?我都说了,我流产过很多次。你就非要在我这里——非要在我面前扮演保护我的角色吗?我不需要!” “我希望有自己的孩子。” 他回答了上一个问题——“你就这么想要这个孩子吗?” 是的,非常想要。一想到这个孩子 是他和夏洛特的孩子,就快要无法压制住心底的悸动,但显然,夏洛特现在的状态很差,他必须压抑住这种喜悦。 “我太开心了,夏洛特,我怕吓到你。”阿尔伯特伸出手,轻轻覆在夏洛特的小腹上。 其实,什么感觉都没有,都是他的错觉,可他还是感觉到了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在这里浮现。 “我没有在扮演保护者的角色,夏洛特,我是个不择手段的人。”收敛全部的权力,是为了保证属地内不出现其他的差错,因为他没有试错的权利,一旦出现纰漏,结果便不可预知。 北方人坚持了太久,而且,直到现在也没有明显的溃败之意,城内早就不再是刚刚开战时的乐观景象。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受伤,我没有制止你接触外面,你应该知道城里的暴动。” 游行,宣讲,抗议,甚至由此衍生的暴力事件。 他的保护或许是一厢情愿,但他的判断是有这个必要。 他不是在扮演这样的角色,而是觉得就应该这样做。 “我唯一希望且追求的结局,是你,和我们的孩子都在我身边,健康,快乐。” 他不做二选一的选择,不知道这个孩子存在的时候,他保护夏洛特,现在他保护她们。 他很清楚这种保护带有独裁的专横,却没有修正的打算。 “我没有思考过这会让你感到不适。”阿尔伯特抬起头,“不,我也许想过,却还是这么坚持了,夏洛特,我暂时没有更好的主意。”分不出更多精力去思考更好的主意与办法,既然这样,过去惯用的那一套,极少出错的那一套就是最好的办法。 他不想解释,但希望夏洛特理解他。 因为她是夏洛特。 他没法再用更华丽的语言形容自己的喜悦了,他在北方生活了太久,没法补全这部分的言论,但夏洛特应该知道的。 “我不希望这成为你的压力。”他呢喃着,克制被抛在脑后,真正被脆弱挤压的瞬间,一点不像是风暴,就只是因为太开心了,自然地落下泪水,也变得如此轻易。 “你这么说我只会压力更大。”夏洛特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发。 他说得对。 她没有正面回答那个问题。阿尔伯特这样的人都能表现得坦率,可她不行。 想或者不想,能或者不能。 这个世界如此让人恶心,她怎么能让这个孩子来到这里? 悄无声息地离开才是它最好的结局。 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哪里不太合适。孩子没有任何错,为什么由它来承担这一切? 正如她和罗莎说的一样,她不讨厌阿尔伯特,一点也不。 “检查是什么时候?” 阿尔伯特的瞳孔微微放大:“我,我没听清。” “你不去问问吗?” 他慌乱地起身。 “我这就去。” 阿尔伯特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间。 冷空气唤回了他的理智。 阿尔伯特捂住眼睛。 母亲死后,法兰娜死后,阿方索死后,太多的死亡,他都快要忘记,在北方,新生命的延续,曾是多么让人喜悦的事。 这是最独特的一瞬间。 他不再是父亲计谋中的一枚极力表现自己的、隐瞒目的的棋子,反而绞尽脑汁,倾尽所能,希望能够在她面前描摹出自己真实的想法。 父亲的驯化,驯化了什么。?这个问题,居然是他讨厌的莱尔亚当斯比他更早获得答案。 阿尔伯特呼出一口气,让自己恢复冷静,脚下的部分却加快几分。 他需要拦住家庭医生,和他确认更多的细节。 不速之客挡在他面前。 “大人,出事了。” “北方舰队对我们的前哨发动了轰炸!” 第177章 chapter177“风暴蜕变。…… 第一次产检,陪同夏洛特的是伯爵府的管家和她的贴身女仆。 阿尔伯特失约了。他有个让人无法埋怨的理由。 北方人突然发动了袭击。 夏洛特没有失落,反而有点隐约的喜悦。 自从医生诊断她怀有身孕的那一天起,阿尔伯特就有点兴奋过头,原本只是在府邸外巡逻的士兵也因此驻扎进了伯爵府内。 她走下马车,医院的院长等候在这里。 第245章 夏洛特的视线越过他们,望向了医院门前的临时搭建起的帐篷。 “北方的炮击很猛烈,她们似乎是拿定主意,要在冬天到来之前占领风暴庭。”贴身女仆覆在她耳边,告知了她这段内容。罗莎女士因为身份的问题没法跟着她出门,陪着她的是另外一位贴身女佣, 夏洛特偏头看了她一眼。 “是这样吗?”她朝着医院内部走,“你觉得她们会赢吗?” “我只是觉得您想要知道。”女仆没有惊慌,“您看了他们很久。” 夏洛特转过身,盯着女仆,她记得她是从城内的职业介绍所雇佣的。 原则上,这批佣人都经过了阿尔伯特的考核,居然还能有人混进来。 “我觉得她们能赢。” 这把负责策反风暴庭女爵的情报人员结结实实吓了一跳。这本该是她们希望得到的回答,却被她说出来几分惊悚的味道。 “北方人为了生存。对于南方来说,这场无比正义的战争是一场侵略战。”她在医生的示意下进入vip诊疗室。 “生存之战意味她们毫无退路,而侵略……请不要嫌我说话难听,绝大多数南方人不在意统治他们的是谁,教会,国王,国王的教会,或者教会的国王,都差不多。谁派你来的?” 她看向身旁的贴身女佣,“在我身边这么久,就是为了等我离开伯爵府,然后和我说这些,将我拉入你们的阵营?” 她不是罗莎安排的人。罗莎女士已经尝试过了,是有其他人,和罗莎信念一致的人在争取她,或者说,争取她的身份。 浪潮掀起的波浪不少。 “一位女士。”对面给的答案很笼统,“一位能够帮助您脱离困境的女士,我们安排好了一切,只要您点头,立马就可以离开这里。” 夏洛特上下打量着她,似乎在思考着这段话的可信程度。 她知道战况。风暴庭守不住是迟早的事,她确实该思考退路了。 “我需要一段时间思考,产检不止这一次,对吧?” —— 浓烟席卷着面前的几艘船。深海碧波号缓缓行驶在烟雾之中,不远处的海域被点燃,燃烧的不是水,而是漂浮在海面上的船只残骸。 战线偏移,交火的地方已经从这里推进到十几海里外,这个距离不算远,深海碧波号所在的位置依然很危险。 自从和风暴庭的海军僵持在这片海域上,还没有哪一场交锋和这一次一样猛烈。 双方都很清楚,这是决胜局。 深海碧波号行驶过交战区。交火开始后,她担任的位置更多是一种象征,个人英雄在这样的战争中能够起到的作用太少了,就算是深海碧波号经过数次改造,依然比不上东方来的战船,火力,吨位,都是如此。 但她的存在依然意义非凡,所有人都知道,这艘船的船长是希琳安托瓦内特。 希琳掌着船舵,浅浅的银色笼罩在她的身体上,海洋眷者的力量作用于这艘船上。 不远处,一艘私人渔船正慢悠悠接近这片海域。 三两个水手正在打捞海上漂浮的补给。 其中一人余光瞥见一抹阴影。 跃出水面的红发海妖。 船员屏住呼吸。如果他没有认错的话,那是敌人的旗舰! 他在心中默默念出那个名字,突然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这个消息很快就送到了风暴庭舰队目前的将领弗兰克加图的办公桌上。 “是打扫战场的卫队送来的。”他这样汇报给阿尔伯特。 对方扫了他一眼,让弗兰克加图惊出一身冷汗。 难道他知道汇 报消息的并非是军队内部的打捞船,而是他安排的家族亲戚。 “这不会是对方引诱我们的陷阱吧?”弗兰克强撑镇定。 阿尔伯特翘起嘴角,他这段日子心情相当不错,即使战况惨烈,也没有影响这份心情。 “如果是希琳安托瓦内特的话,我倒认为这就是深海碧波号。”阿尔伯特站起来,他走到作战沙盘前,将信息上汇报出深海碧波号出现的位置圈出。 “希琳安托瓦内特有一个习惯。”他的眼中流露出几分回忆。 他想起几年前,还在那艘船上时,每经过一次海战,那个还很年轻的姑娘总是默默念着一个数字。那时候她不识字,要重复很多次才能记住数字。 从一次比一次更多的数字里,阿尔伯特逐渐意识到,那是她亲手终结的性命。 “她会记录她杀死过的人数。” “怎么可能?”弗兰克加图瞪大眼睛。 一炮轰下去谁能知道炸死了几个人?还数?怎么数?战事尚未结束,连他们专门的统计部门,都无法核对出具体的伤亡人数。 “所以啊,这非常有可能就是希琳安托瓦内特本人。” “那我们岂不是找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消灭敌人将领的机会!” —— 轰!轰!轰! 阿尔伯特站在甲板上,用望远镜观察着几十分钟前的交战海域。烟气还未散去,海平面上隐约传来求救声,而在战争硝烟中独行的船只,就是深海碧波号。 交火还在继续,但前线只是佯攻,这里是先前的交战点,他下令让自己的船只佯装不敌退避,为的就是创造机会。 而那道熟悉的影子,确实是希琳安托瓦内特。 阿尔伯特感觉心跳速度加快几分。被这艘船的主人耍了几个月,几次追击,拦截,火力对轰,如今,她就在眼前。 夏洛特带给他的幸运,这段日子的好消息可真不少。 望远镜的角度下移,移动到深海碧波号正行驶过的海面上。 杂物漂浮在海面上,除此之外,海洋散发着幽深的颜色。 那是提前准备的火油,他的船队一边撤离一边在海上撒下这片火油,等待着深海碧波号进入陷阱。 阿尔伯特伸出一只手,用力一挥。 同一时间,几枚信号弹同时飞上天幕。 准备了许久的埋伏顷刻爆发,一时间,数十门火炮调转方向,朝着深海碧波号齐齐发射。 木质的船体在钢铁前不堪一击,火药落在甲板上,落在桅杆旁,火星四溅,点燃旗帜。 “打中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阿尔伯特立马拿起望远镜。 镜面放大的视野中,四尾海妖像被火焰吞噬。 火焰本不该燃烧得这么快,但在火油的加持下,火焰迅速吞没了船体,木头做的船最害怕的就是烈火。 船体动作起来,像是要挣扎着自救,她朝着某一个方向摆动,可这已经无法改变即将沉没的现实。 “北方舰队的旗舰要沉没了。” “战争要结束了,我们要赢了!” 船上爆发出呐喊声,充斥着无法压抑的喜悦。 阿尔伯特看着远处的烈火,看着船只一寸寸沉入水中。 喜悦,接着另一种喜悦,拥有新的家人,解决掉北方的敌人。 太顺利了。他甚至以为这是陷阱,可阿尔伯特太熟悉深海碧波号了。他不可能认错。 真的是深海碧波号。 就这么容易?怎么会这么容易? 一个念头出现在他脑海里。 阿尔伯特转过身:“给米德尔顿大人拍电报,告诉他——” “深海碧波号,沉了。” 浓烟直逼近天幕,熊熊烈火在海面上蔓延。 浓雾逐渐散去,隐藏在战火余韵之后的舰队展露姿态。 水桶倾倒,海水溅射在甲板上,一袭戎装的红发女人从水中走出,她全身湿透,海水沿着她的发丝滴落在甲板上,却没有一瞬影响她的动作,朝着船头的方向走。 她的视线定在某个方向,面色如常,望着那艘象征着一切的船不可阻止地沉入大海。 一切都变了,莱尔离开,祭司去世,她从自由自在的船长,成为北方意志的图腾。 伴随她前半生的船,沉没在伦海的边缘。 她的一切被解构。 旗舰沉没,她们失败了。南方人会这么认为,认为她死了,大海的女儿溺毙在海水之中,多么戏剧的张力。 没有人能在海上杀死海的女儿,除了她自己。 希琳安托瓦内特昂起头,眺望远方的风暴庭,预言得到了验证。 咸水中重生,风暴中蜕变。过去和深海碧波的愿望一起一去不复返。 而她,正站在一艘全新的船上。 木匠约瑟制造的新船,用那艘她曾在造船厂见过的船只的龙骨引燃火焰,锻造钢铁,然后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新船。 “海上王权号!” 一艘钢铁船,从浓雾中驶出。一艘发出轰鸣的钢铁方舟! 主炮炮口偏移,朝着原本埋伏者的方向,喷吐出海洋权力更迭的第一声怒吼。 第178章 chapter178“俘获。”…… 第246章 尤莉叶的拳头砸过来的时候,希琳没有躲,她知道,躲避这一拳,她会更加难过。 “这就是你和康斯坦丁商讨的结果,你把深海碧波号当做诱饵,用来引诱阿尔伯特上当,因为他熟悉这艘船,却不再了解这艘船上的我们?你甚至还用任务支开我。” 她用了十成十的力量,这一拳,砸得希琳眼冒金星。 她垂着头,抬手擦掉了唇角的鲜血,缓和了一阵,抬起头:“这是我一个人的决定。”相反,康斯坦丁并不建议她用深海碧波号当做诱饵,因为这个计划在他的判断中漏洞百出,若是对方的指挥官足够冷静,很快就能察觉到不对劲。根本不会理会她这个几乎摧毁军队信念的冒险举动。 希琳却坚持如此。阿尔伯特了解深海碧波号,她也同样了解他。至少,在阿方索还活着的时候,他们几个都在深海碧波号上的时候,阿尔伯特不完全是伦特奥伦那份深不见得的模样。 “他比任何人都渴望和珍惜家人。”希琳给出自己的理由。为了治疗重病的母亲在南北关系最恶劣的时候做走私生意,为了法兰娜毅然登上先前完全没有接触过的海上走私船,为了尝试万分之一的可能抗衡一向尊敬的大祭司。这些事情,生活在北方的她并不陌生,只是它们太过久远,记忆中 又有会唤醒痛苦的熟悉的人,她不愿意总是回忆。 是城内送出的情报让她回忆起这些事。 “现在,他有新的家人了。”现在的阿尔伯特并非康斯坦丁语境下那种理智从容的人。他被喜悦冲昏了头脑。 “呵。”尤莉叶往前一步,希琳几乎同时抬起头,对上尤莉叶的视线,不偏不倚,开口:“你们都出去。” 她是对作战指挥室的其他人说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尤莉叶扯了扯唇角,她险些忘记,现在已经不是那时在船上,她和希琳两个人每天都在头疼要去什么地方找到与她们有着相同愿景的同伴。 现在她们的同伴多到一艘深海碧波号根本承载不下。 这就是她毁掉深海碧波号的理由?那个深爱着那艘远航船的希琳安托内瓦特亲手摧毁了她们的船? 尤莉叶后退了两步。 “那个南方人离开,大祭司去世后,你就疯了。” “尤莉叶。”希琳盯着她,“不要提起莱尔和大祭司的事情,她们两个谁都不要提起。” “那深海碧波呢?你把所有人都支走,然后让她沉在海里,你根本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想法。” “深海碧波号已经无法成为舰队实际的带领者了,你在前线,你应该知道,以她的吨位,根本无法……神啊,我为什么反复提起这些,尤莉叶,深海碧波是我们的船,我的心情和你是一样的。” 希琳安托内瓦特后退了几步:“我陪着她直到最后一刻。”直到火油浸泡到她的身体,她才使用海眷者的能力从那片海域上离开。 “然后,你就拥有了一艘新的船?” “海上王权号?”海上、王权,多么适合七海之主的船。 “她们本想将她改名为深海碧波号,我拒绝了。” “这算你唯一做对的事。”尤莉叶转过头,“你应该记得我们之间的契约,一切都基于深海碧波号。我会申请去前线带队。” “尤莉叶,我需要你!” “你已经是个南方人了,你不需要任何人。” —— 枪托撞在莱尔的下颚,将他打倒在地。 “为什么迟疑了?” 海因里希走到他面前,他步伐轻盈,与几年前在前门镇解救的那个病人完全像是两个。 “你刚才有机会的。”他做出一个抹颈的动作,眼中得意的笑容跟甚。 莱尔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仰躺在地上,胸膛高低起伏。 曾穿刺皮肤的饰品悬在他的脖颈上,正随着身体的动作变化位置。 他在返回咸水之都的回程中被埋伏,中了海因里希的陷阱。 按照情报,他现在应该在瑞鎏纳斯,显然,那地方出现了一些他不曾知道的变故,或者是,是情报本身出现了问题。 “梅丽莎米德尔顿,你的生身母亲。她可比你狠多了,利用我拿下迪克郡,又要反过来对付我,你会被埋伏,完全是因为她的出尔反尔。”海因里希蹲下身,礼貌地补足了莱尔不知道的那一部分,“所以,你今天被我抓住,应该也不意外吧?” 莱尔试图起身,右侧肩膀被人结结实实踩了一脚。 “你是怎么知道这艘船的航行时间?” “当然是有人告诉了我。”海因里希笑起来,“你们的人,有人不希望你活着。” “阿尔伯特亚当斯?”莱尔回想起那份电报。 深海碧波号沉了。 阿尔伯特是北方战场的指挥官,他没有任何理由向他透露北方战场的事,而这份显然不符合规矩的电报出现在他面前。 “我听说了,希琳安托瓦内特死了。”海因里希自然不可能透露情报的来源,“我知道你们的事,让人意外,奥托蒙德和米德尔顿的儿子和伦海上的救世主,居然会是这样的关系。” 莱尔没有接话的打算。那枚神泣宝石依然有反应。只是,为了避免自己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他将它制作成了其他饰物。 刚才,他感觉一阵恍惚,那是通过这枚神泣宝石传递而来的希琳的情绪,她当然没有死。 对于这个,莱尔闭口不言。他不会暴露半点和希琳有关的事情,这是他在黄月下许诺的誓言。 永不背叛。 他不相信海因里希的话,每一句。 只是,他也无法判断希琳现在的情况,电报是最快的信息传播,但在阿尔伯特那封充满炫耀与得意的信息之后,他们再没有得到任何关于风暴庭的消息。 这些被分散在南方各个地区的人,谁也无法知道北方前线具体的情况。 至于他会被人背叛的事,莱尔也不意外。 他早就失去信任了,现在唯一的价值就是完成和风暴庭女爵的联姻,以此保持着瑞鎏纳斯的正统继承人身份。 可显然,还有人不希望他得到这个位置。 “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海因里希压低声音,“瑞瑬纳斯,咸水之都,或者希琳安托瓦内特,反正你有这么多重身份,随便透露些什么,就足以抵一条命了。” 莱尔冷笑一声。他毫不意外海因里希威斯洛特的举动,他现在是真正的丧家之犬。梅丽莎显然已经放弃了这个为她夺下迪克郡的海军统帅,她似乎拿定主意放弃海洋统治权的争夺,而全身心掌控她能够辐射影响的内陆世界。 眼下的海因里希,正迫切地需要一个能够提供庇佑的势力,掌握着一部分海军实力,和迪克郡现在控制权的他,选择的答案更偏向于大海,而这个选择无外乎是咸水与风暴教会,或者来自北方的希琳安托瓦内特, “让那个海因里希出来和我谈,我说不定会告诉他一些造神的事。”他昂起头。 海因里希毫不惊讶,他反而微笑起来:“真可惜,要是追求速度,我说不定会同意你的法子,但他早就出不来了。” “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想怎么样,随便你吧。” “嗯。”海因里希露出失望的表情,但仅是一瞬间,他的眼睛闪烁着激动的光芒:“我可是从北方人那里得到过不少有趣的点子,你那么喜欢那个北方的女人,应该也会喜欢这些北方的特色吧?” “相信我,只要我稍微动动手指,到时候,无论是瑞鎏纳斯,咸水之都,或者伦海,你一定会记得非常清楚,非常清楚。” —— 通往内陆城市的蒸汽机车上。 夏洛特从面对着洗手间的镜子,双手在水管下交替搓动着。她偏过头,马桶位置上,贴身女仆垂着头,失去了行动能力。 手上的血液清洗干净后,她也没有关上水龙头,任由水流哗哗作响。 她是来自瑞鎏纳斯的情报人员,企图将她转移到瑞瑬纳斯的属地,而目的也绝不是她提供的帮助,只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控制罢了。 在弄清这一切后,夏洛特就想好地应对的方式。 她早就准备好了一切的退路,就在内陆城市,她要借着瑞瑬纳斯的势力离开风暴庭,再用自己提前安排好的身份前往内陆。 战争摧毁了贸易,短期内没有任何风口,而她已经积累到了一笔不小的财富,此时去往内陆,就能甩开风暴庭伯爵这个身份带来的一切诊断。 她第一次杀人,但已经预演了无数次,所以一切顺利。 夏洛特掐着停站时间走出洗手间,顺手用发卡扣动门锁,使得它从里面被锁上。 她戴上帽子,遮住自己的模样,挤在人群中,走出站台。 陌生的车站外,夏洛特拦下一辆马车。 “去交通驿站……” 第247章 她的声音逐渐放缓,一个陌生人与她一起登上这架马车。 “这是去往咸水之都的车票,夏洛特小姐。” 第179章 chapter179“献礼。” “溃败,风暴庭被北方占领。” “自导自演前门镇轰炸事件真相!” 报纸放置在桌上,夏洛特已经看过上面的内容,她面无表情地与长桌另外一侧的影子对视。 “内忧外患,大主教阁下,居然还有功夫在这里悠闲的进餐。” 奥托蒙德微笑着将一块小羊排分割到恰当的大小,放入口中咀嚼,听到夏洛特的话,她微微皱起眉头。 两道阴影从夏洛特的身后走出,瞬间反剪她的双手,结结实实扇了她两个耳光。 “阿尔伯特把你惯坏了。”奥托蒙德放下刀叉,优雅地擦拭唇角。 夏洛特垂着头,她没敢去看那限制她行动的存在。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怪物,克制自己的恐惧去试探奥托蒙德,已经让她浑身颤抖了。 “聪明漂亮的女人确实富有吸引力,尤其是你这种经历颇丰富的。” 夏洛特听懂了他的讽刺,她许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羞辱了,过去的记忆一股脑地复述,在脑海里回荡,难堪爬上她的脸庞。 但只是瞬间,理智就控制住这些情绪。餐桌下,夏洛特松开拳头。 这不是她的过错。 她呼出一口气,脸颊火辣辣的疼。 奥托蒙德不会杀她,若是他有这个打算,不会在这里费心在这里和她说些什么。 “阿尔伯特还没有任何消息。”夏洛特抬起头,面颊发红肿胀,但眼睛依然明亮。 没有消息说阿尔伯特死了,没有消息说他被俘虏,她不确定奥托蒙德是否知道的更多。阿尔伯特一向和避讳提及他,她只从对方的只言片语中设想过这位南方世界的顶尖大人物。 万幸,他就是那样,标准,普通,和其他地位没有他高的人差不多。她在灰港学了太多如何对付这种人的办法,但现在,它们基本排不上用场。 “你似乎担心错了人。”奥托蒙德放下餐具,“我记得,风暴庭女爵的联姻对象,好像是个南方人。” 莱尔亚当斯。夏洛特偏过视线,他回咸水之都述职的船被人截获,现在下落不明。 南方握着一手好牌,绝不应该落得现在的情况,她不太懂军事调度,只是单纯从双方的经济实力来判断,南方不至于这样狼狈。 奥托蒙德的态度实在是琢磨不透,那两个人都是他的血脉,他却一点都没有担心。 夏洛特的手指在小腹从摩挲几下。 母亲和母亲的身份有一种传承般的连结,有个这个孩子之后,她偶尔回想起和罗莎琳夫人在迪克郡相处的那段日子。罗莎琳夫人的关心挣扎又矛盾,一方面她真的是在为她考虑,另一方面,那是她单方面认为的正确。 总之,即使当时总觉得不适,分离之后,却忍不住美化过去。 奥托蒙德对待他的血脉则完全不同。无论阿尔伯特或者莱尔亚当斯,都只是他的筹码与工具。 她也一样。 “我们有办法找回莱尔。”奥托蒙德终于给出回答,“至于阿尔伯特,主要它在这里,他无论如何都会回来。” 他站起来:“我还有 更重要的事情,夏洛特小姐,希望你能够顺利完成今天的工作。那才是最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不过是让她以风暴庭女爵的身份公开谴责北方人的侵略行为,借此来引发又一轮对于北方人的仇恨与宗教热情。 夏洛特的肩膀一沉。 她闻到海水的咸腥。 “我相信你能演好。”奥托蒙德的声音在大脑里回荡,“你是个演技派。” 他分明离开了。 夏洛特压下恐惧。 这就是阿尔伯特提起的非人的力量。 —— 海上王权号的战斗力毋庸置疑。 希琳已经听安洁拉讲了好几次,可她似乎还没有说腻歪,一直在疯狂地和她见到的每一个人提起这是一艘多么炫酷、多么时髦、多么无与伦比的船。 从她钢铁的外表上看,她远没有安洁拉说得那么美好,反而冷漠、冷酷、不近人情,总之,她是个酷女孩。 她的主炮是目前海上射程最远的火炮。这是来自学城的最新技术,这是约瑟说的,希琳没空去证明他的话是否真实。 在用深海碧波号作为诱饵诱骗敌人后,她们和风暴庭的海军陷入了长达半个月的围剿战,失去了指挥官的敌人仍凭借海湾的位置和她们周旋,但风暴庭再没有建造出如同风暴之怒一样的船,他们抵抗不了海上王权的火力,更别说那些来自东方的战船同样不容小觑。 碎心群岛的援军意识到战况不妙后,便撤回了琴海。正如同北方的作战会议上分析的那样,碎心群岛的蒂奇家族不会抗争到底。 海上的局势好转之后,立马还是援助陆地上的军队。 有爱尔柏塔带去的法术网,北方的祭司们依然能够在雪线以南施展法术,可即使有魔法,北方人还是因为不了解地形,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气温降到零下时,北方人住上了南方的石头房子,风暴庭以北的地方,已经归属于北方。 这是前所未有的胜利。 “南方派遣了使者,希望和我们进行一次和谈。”罗莎在主持会议。 在风暴庭内,罗莎夫人终于和众人汇合。 罗莎转述南方使者的话语: “我们愿意把风暴庭以北的领地割让给北方,前提是,贵方愿意签署协议,不再继续侵犯南方的土地。” “南方和北方将缔结姻亲,来以此证明我们的之前的友谊。” “我们知道圣米德尔顿大主教与北方海洋眷者的关系……”罗莎说完这句话,便看向一直没有发表看法的希琳。 “圣米德尔顿是谁?”同和部族的帕莎同和提出疑问。 在北方的战役中,她累积了不少军功,已经在军队有拥有足够的话语权,不再只是以同和部族继承者的身份参加会议。 “南方人的新任红衣主教,因为前门镇难民事件在南方人中呼声很高。”负责情报工作的丽塔犹犹豫豫,她看了一眼希琳。 “莱尔米德尔顿。”希琳抬起眼眸,“上一个冬天,他在我的氏族。” 随着她开口,会议室里突然沉默下来。 “除了这个,对方还说了什么?”希琳顺势提问。 “这场战场已经持续够久了,它应该停在冬天到来前。无论是南方还是北方,都需要一段准备时间来迎接接下来的困难时期。” “我们不能考虑!这是诱饵!”帕莎同和率先反对,“应该继续南下,攻占咸水城。” “我们的部落死伤惨重,一半的族人离开了我们,她们有的刚刚成为母亲!” “从风暴庭到雪线,这片土地已经足够我们耕种,部落受到的创伤需要时间抚平。” “现在是这样,魔法消失之后呢?” 争论从会议室的各个方向传来。 “有几个小聚落已经死得没有人了!” “没有狩猎,没有采集,没有过冬的粮食,那些南方人什么都没有!” “冬天马上要来了!” “不能只想现在,以后呢,东部王国的援军不可能一直和我们耗在这里,他们也要回家,如果之后失去了魔法,我们现在占领的这些土地,迟早有一天会被南方人夺回去!” 会议室被分成几个派系,主战主和吵个没完没了。 尤莉叶始终坐在桌角,一言不发。 希琳的视线几次从她身上移过,她知道自己必须要站出来。 “够了。”海眷者的声音充斥着威严。 “南方的使者呢?”她先看向罗莎。 “已经安排他住下了,在城内的高级旅馆。”她们现在占领了风暴庭,在对待客人这方面,不能太过随意。 希琳用眼神制止了不满者的抗议。 “我们不能亏待对方的使者。”她解释,“我知道有人不满,但如果苛待使者,会造成很多麻烦,你们也见识过报纸和媒体的威力了。这次和上一次不一样,我们不会归还已经占领的城市。” 进入南方领土的大半年时间,因为这些报纸和空投传单的宣传,为她们带来数不胜数的麻烦。如果继续激化矛盾,北方的统治困难重重。 一个使者对于南方来说不值一提,但如果能把北方搅合的一团糟,他们巴不得如此。 “罗莎部长是正确的。”丽塔应和了一句。 “我们还没有要认真考虑南方的建议,就吵成一团。”希琳环视会议室的众人,“这才是南方想看到的,因为他们知道我们是聚落,部落之间各有各的领袖,各有各的想法。” “那我们怎么办?”帕莎同和看向希琳,“我听说过那个南方人,我知道他和你的关系。你和南方人和谈过一次,现在要进行第二次。” 第248章 “这我拿不了主意。”希琳瞥她,“这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事情。” 她继承了大祭司的龙牙,在部落联军内部,拥有相当程度的话语权,但不是全部。 “我会召集龙牙祭司,认真考虑南方人的建议。”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杀了那个使者就可以了!告诉南方人我们不考虑,风暴庭是我们攻占的土地,不是南方人施舍来的。”帕莎同和的话语引起激进战派的支持,“安托瓦内特,你最好不是在谋取私利。我们都知道你和那南方人的事。” 第180章 chapter180“联姻双方。…… 尤莉叶起身离开了争吵的会议室,她的离席,中断了这场辩论。 希琳不是唯一的龙牙祭司,其他的北方智者终止了这段年轻人之间的辩论,北方的战事该如何进行下去,不应该由两个年轻人的意气用事决定,就算她们代表着两个强大的氏族。 风暴庭城内,街道上一片死寂。 希琳被人用出去散散心的借口推出了作战会议室,丽塔转述其他祭司的意思,她们会在近期召开龙牙祭司的会议,共同决定接下来的决断。 希琳自然没心情散步,她沿着空旷的街道,来到军港。 海上王权号停泊在这里。 巡逻的士兵向她敬礼。她们俘虏的南方军队被转移到了城市内,这里现在由康斯坦丁和爱尔柏塔带来的东方舰队管控。 这是龙牙祭司会议做出的决定。她们依然不信任东方的军队,认为她们另有图谋。 站在港务处看向海上王权号的方向,钢铁巨物让人感觉异常虚幻。 她绕开人多的地方走上船,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忆起罗莎夫人的声音。 ——南方和北方会结为姻亲。 帕莎同和认为她会谋取私利,可直到现在,她才开始认真思考这句话没有说明白的那部分内容。 夏洛特是风暴庭女爵的事情她早些时候就知道。和罗莎夫人碰面后,她们交换了彼此了解的内容,确定她在离开海潮酒馆之后,在阿尔伯特的安排下以凯瑟琳威斯洛特的身份来到风暴庭,谋取了封地领主的身份后,又回到她的母家继承财产。 她本可以不会到这里,却因为瑞鎏纳斯的独立和对迪克郡的突然行动被迫北上,最后在阿尔伯特的胁迫下回到风暴庭。 胁迫。这个词语是罗莎女士的原话,但根据希琳对夏洛特的了解,她很大程度上是自愿的。 她知道她追求利益。她也确实得到了足够的利益。 风暴庭女爵逃走了,在占领城市后希琳曾授意自己的船员寻找她,但得到的消息是早在她们攻破城市前,女爵就在不知道什么人的配合下离开了城市。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城市刚刚被占领时十分混乱,她没法动用水的力量找到她,太混乱了。 莱尔回到南方后的第一件事,是和这样身份的夏洛特订婚。 订婚。希琳停在甲板上,想到这个词语,她有些想笑。 南方人,他们可真把这些词语玩明白了。 订婚可以悔婚,但想要离婚就要经过复杂的流程。 他可以被卖给风暴庭,自然也可以卖给她。 以风暴庭为界限,这边的土地确实可以供养北方,她们会拥有新的家园,在这里休养生息。 诱人的条件。 她的笑声引来一道不满的声音。 “你能不能别发出噪音?” 希琳偏过视线,看到一道影子正靠在墙壁上,脚边还放着几个空的酒瓶。 “船上不允许喝酒。”这是军规,以前的深海碧波号上是不限制船员买醉的。 “少扯你那军规。”尤莉叶弯下腰,捡起两个装满液体的酒瓶,朝着希琳走来。 她撬开酒塞,将其中一个瓶子递给她。 “尤莉叶,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希琳没着急接,视线落在瓶子上,傻愣愣地开口。 “愣着做什么?你的脑子被她们嚷没了?” 希琳无奈地叹口气,接过酒瓶。 烈酒的在舌苔上回荡,辣得人忍不住眯起眼睛。 这该是属于北方的味道,但北方人酿不出这么烈的酒。 “你想怎么办?”尤莉叶没去谈论她是否原谅了希琳,她甩出自己的问题,“联姻的事。” 尤莉叶偏头看她。 希琳的蓝色眼睛微微眯起,眺望远处宽广的海面。红色的卷发在胡乱飞舞着,她用手一抹,将它们一股脑儿塞在耳后,露出那张被海风吹得通红的脸。 这样看起来,她似乎还和以前一样,只是她那双蓝色眼睛中的无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沉与痛苦。 “我不知道。”希琳双手握着酒瓶,回看尤莉叶,“主战主和各有各的理由,各有各的道理。我去了战俘营和随军医院,情况不好。” “你偏心答应南方。”尤莉叶听她提起战俘营和医院,猜到她的想法,“莱尔亚当斯,南方人也算是拿出了打动你的诚意。” 希琳喝了一口烈酒,摇了摇头。 尤莉叶很了解希琳。她的眼神没有欣喜或者释然,那种痛苦似乎加重了几分。 她们不再是那两个需要大祭司引导的年轻姑娘了。 希琳还很年轻。她和那个南方人真心相爱,可偏偏聚少离多。通过联姻,她能为北方人争取到一块足够繁衍生息的土地,也能和自己的爱人在一起。 对她来说,没有比这更大的诱惑了。 她是龙牙祭司,她的话语在北方部落中占据着重要的分量。 “你表示赞同,不会有人埋怨你的。”尤莉叶望向大海。 在北方,那个黄月之夜,她和那个南方人简单说过几句话。 现在,她后悔了。那时候的她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选择,可当时,她不知道事情会变成今天这样。 本该是簇拥着她们走向美好生活的浪潮,逼迫希琳做出了太多违背内心的选择。 如果那个南方人能够留在北方,她可以接受他拥有氏族的姓氏,别的都不用想,他留在这里,希琳就不用非要做出这个选择。 她知道她很犹豫。 那些南方的政客太懂得如何引起人的渴望,他们提出的条件像是一个美好的幻梦。 希琳当然知道这是假的。她当然明白,无论她和莱尔之间的感情多么纯粹,也无法在这复杂的现实中永恒不变。 现在,她们因为聚少离多而过分珍惜彼此,终有一日,会因为相悖的利益而怨恨对方。 她当然知道,这些都是虚妄的,是不现实的,是短暂而甜梦的毒药。但面对这一切美好,有谁能保证不去幻想自己是那个例外? 希琳安托瓦内特,她可不是什么先锋战士,她一直知道,她就只是一艘船的船长。 但她们永远失去了那艘船。 “我有些事情需要你去做。”希琳将瓶中的酒一饮而尽,她回过头,看向尤莉叶。 “只有你能做。” 尤莉叶看着她,用眼神给予答案。 “瑞鎏纳斯方面同意和我们交易,尤莉叶,你去找科拉,率领她的那支船队,绕行东海和西南海去月升之城运回这批粮食。” 尤莉叶眸光闪烁。 “希琳……” “我已经做出了决定。”她转过头,表情像是在哭泣,“莱尔会理解的。” 尤莉叶抿着唇。 太多的念头,太多的想法,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抽空去看 看贝林夫人吧。“她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话题,“龙牙祭司集会开始前还有足够的时间,你知道的,她最近也很痛苦。” “我会的。” —— 他们不在迪克郡,莱尔想。 现在应该在海上,但他没法判断他们在哪一片海域。 神泣宝石被拿走了,他身上什么都不剩。 他尝试通过献祭施展魔法,但船上似乎有禁魔装置,法术的波动刚刚产生,就被反弹到他自己身上。 自从笨拙的新手期后,他就没有再被自己的魔法击伤了。 不过,没有预想中那么疼,至少和他身上其他疮口比起来,不值一提。 这段日子他神志清醒的时候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莱尔不太强求自己要意识清醒,他的身体在本能地保护自己。 但现在他晕不过去,心脏的位置异常沉闷,他说不清理由。按道理,神泣宝石已经被拿走了,他不应该再感受到海的悲鸣。 希琳又在难过。 门口传来的动静打断了莱尔的思绪,在他做出具体的反应之前,有东西向他砸来。 莱尔眯起眼睛。他漂亮的眼眸此刻只能勉强睁开一点,落在地上的是一副皮质手套。 海因里希威斯洛特的手上有不少烧伤留下的疤痕,都是在北方的战役中造成的。 “北方人占领了风暴庭。”他吐出一个简短的句子,声音里充斥着难以压抑的暴躁。 第249章 这不是一个好征兆。 下一瞬间,他感觉头皮的刺疼,海因里希拽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昂起头。 昔日俊秀的面庞已经被偏执与疯狂占据。 歇斯底里症,或者说,这才是那个温柔的北方贵族最根本的模样。 “希琳安托瓦内特占领了我的风暴庭。我才是风暴庭的法定继承人!”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莱尔第一次听到外面的消息,万幸,是个好消息。 他盯着近在咫尺的面孔:“所以,你是想从我这里问出情报,还是单纯地想施暴?” 他眼睛肿成一条缝,脸上一块青一块紫,说话时嘴巴里吐着血沫,可这不影响他说刻薄话。 现在的海因里希就像是一个戒备的河豚,稍微的刺激都能让他随时充气爆开。 他全身都是弱点。他甚至不需要过多思考就能将他刺激到失控。 海因里希拽着莱尔的头发,将他拖拽到地上。 “希琳安托瓦内特造的孽应该由你来还!” “呵呵,这就是你找到的理由?”莱尔似乎完全不在意在这种情况下继续激怒海因里希,只会遭受更恶劣的对待。 “你是想起了风暴之怒对吧?首次航行就因为指挥官的愚蠢葬送在伦海里的钢铁巨轮。你父亲通过联姻贷款才制造好的船。” “闭嘴!闭嘴!”破碎的记忆又一次连接成网,海因里希的眼睛闪烁着血色,他不住地甩头,想要摆脱那些折磨着他的记忆。 可越是在意过去,就越是被它折磨。 过去。海因里希突然停下动作,他想起了一件事。 莱尔感觉到对方停下了对他的钳制,他尝试站起来,可小腿的骨头早在几天前就发生了断裂。 海因里希只离开了一小会,很快,他拿着一个神秘的盒子回到了这间舱室。 他没着急着靠近,似乎是在等待莱尔亚当斯发现他。 无趣的引人注意的把戏,莱尔明白他的意图,可他没有更多精力去做出反应。 他尝试了太多次,企图唤回海因里希的另外一道意识,可逐渐他意识到,无论是哪一个海因里希都已经变得疯狂,无法预知。 “我从北方弄到的。你应该会喜欢北方的玩意。”海因里希蹲下身,打开了盒子,两只蜈蚣一样的虫子在盒子里扭曲着身体。 “这东西已活物的大脑为食用。多亏了它,我才摆脱了那个软蛋。”海因里希露出笑容,捏起其中一只,“有了它,你很快就会想起和海眷者有关的事情了。” 海眷者。 莱尔突然笑起来,一点都没有害怕的样子。 “你现在,是在替奥托蒙德卖命?又或者,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与北方有关的消息,然后去投奔奥托蒙德?” 船上的禁魔装置在北方是管制品,想要弄到这东西一定要与教会官方的人接触,海因里希现在走投无路,他手下还有一部分军队,他必须找到一个强大的势力作为庇佑。瑞鎏纳斯当然不能作为答案,而他脆弱的意识痛恨着让一切失去原本模样的北方,唯一的答案就只剩下咸水教会。 毕竟,风暴庭的那场戏,只是阿尔伯特和夏洛特的私人演出,教会所做的,只是漠然地看着一切发生。 “我讨厌和聪明人打交道。”海因里希像是在叹气,“大脑受伤之后,我的思考能力消失了大半。” “你很快也会变成这样。”他脸上的笑容纯粹而又残忍,“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看待北方,为什么要替她保守秘密,但很快,你就会忘记这一部分。” 蜈蚣模样的虫子越发靠近,本能驱使着莱尔躲避,但躲闪的意念还没付诸行动,他就被海因里希按住了身体。 这家伙曾是南方有名的病秧子,但现在,他甚至没有力气挣脱他的钳制。 那条虫子越来越近,直到他感觉耳道里有东西不停地往里钻。 “你不会死的,你的身体比我强壮。”海因里希的声音模糊变形,“这会很有趣的。你很快,就会自愿告诉我北方的一切。” 他后退了两步,完全没有兴趣欣赏这处他亲自导演的戏剧。 “真是的。”海因里希露出厌恶的表情,“南方人的嘴,明明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却还是要嘴硬。” 第181章 chapter181“金冠。”…… 阿尔伯特有一把独特的匕首。 他曾用它在神留下的遗迹中撬下一块小小的碎屑。 这把匕首来历神秘,即使是亲近他的人也很少有人能说出它的来源。 阿尔伯特也很少使用它,只有在关键时刻才会动用匕首的力量。 在乘坐的小船被烈火吞噬的瞬间,他凭借匕首蕴含的力量逃离了那片火海。 阿尔伯特尝试回忆当时,但疼痛比记忆更加清晰。 “弗兰克先生,这是今天的早餐和报纸。”房间门从外面打开,声音比来人更快抵达。 一个戴毡帽的年轻小伙将打包袋放置在阿尔伯特的病床前,熟练地将两份报纸展开,放在阿尔伯特低下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他成功从火海中逃生,一侧的身体上却留下了被烈火炙烤的痕迹。 烧伤的愈合周期漫长,那场灾祸已经过去了快要两个月,他才勉强恢复了部分行动能力。 阿尔伯特垂着眼睛,报纸上面庞还是和记忆里一样。 夏洛特这段时间频繁出现在报纸上。报道的内容基本是对北方侵略的谴责。 他只看一眼就明白这是教会的公关内容。 “弗兰克先生,面包放在这里,您没有事情的话,我还要回爷爷的工坊帮忙。”年轻的男孩忙完自己的那部分工作,准备离开。 阿尔伯特却喊住了他:“还有件事。” “您说。” 阿尔伯特抬起眼:“乔伊,若是你得到一个绝佳的机会,能够逃离过去的危险,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但唯有一样东西,你非常喜欢,无法替代,稍有不慎,就会被摧毁。要怎么办呢?” 夏洛特频繁地出现在报纸上,还有一重目的——为了逼他现身。奥托蒙德的想法不难猜。 阿尔伯特明白,因为他有那把和神有关的匕首,奥托蒙德无法“看”到他,他就只能用这种法子引他出来。 他的那些儿子们都死得差不多了,在咸水之都,奥托蒙德同样无人可用。 “夏洛特?” 阿尔伯特露出惊讶的神情。 “爷爷救你起来的时候,你喊过这个名字。”乔伊解释。 这是阿尔伯特没有预料的事,不过他很快就坦然地接受:“是的。” 乔伊想了想,这个困扰阿尔伯特许久的问题在他看起来似乎没那么难:“可你已经找好了理由,这不就是答案吗?” 那地方非常危险。无可替代。稍有不慎,她就会被伤害。 阿尔伯特松了口气。 “原来你也是这么想的。” 夏洛特这家伙溜得很快,在他被军务拖延的时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搭上了瑞鎏纳斯的线人离开了风暴庭。 阿尔伯特知道她在中部的一座城市为自己规划好了一切,她本来能够顺利离开的,可奥托蒙德早已经不是纯粹的人类。 她被抓住了。 他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庆幸或者失望,恨她狠心抛弃的念头甚至没有存活过他苏醒的那个上午。 “还有什么事情吗?”这个困扰在年轻的乔伊眼中根本不算问题。 阿尔伯特摇了摇头:“没有了。” 乔伊点点头,扶正自己的帽子,麻溜地离开房间。 —— “路上注意安全。” 乔伊的祖父惦着手中沉甸甸的金子,脸上的神情露出茫然的神情。他显然没有想到,这个随手救下的年轻人,居然出手如此阔绰。 阿尔伯特抬头看了一眼年迈的老人。 注意安全。虽然只是一句客套,可 他许久没有听到过这样简单的话语了。 思绪只偏移的刹那,吱吱呜呜的声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工坊的角落,一条三色的母狗的腹下,七八只小狗崽一边吮吸着母乳,一边用爪子制止同胞的狗崽争夺母乳。 阿尔伯特想起在风暴庭时,夏洛特养的那只小流浪狗。 夏洛特喜欢小狗,但那只狗留在了凯瑟琳身边。 他停在狗窝前,一把就抓住了一窝狗崽中最强壮的那一只。 小狗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瞪着这个打断它进食的不速之客。 乔伊祖父看到了他的动作,也走过来,拍着母狗的脑袋说:“上个月下的崽子,可真是辛苦她了。” 阿尔伯特提着最强壮的小狗。 “这个,能送给我吗?” “拿走吧。”乔伊爷爷叹了口气,“没有人要的话,这些小崽子只能在附近流浪。” “现在的世道,人找一口吃的东西都很不容易,更别说是狗了。” 第250章 阿尔伯特没有接话,他将小狗收进怀里,转身离开了暂时的落脚点。 —— 夏洛特站在镜子前,静静注视着镜子中自己的身体,她伸出手,比画着腹部的轮廓,好看的眉头逐渐皱起弧度。 宽大的衣裙快要无法遮挡隆起的小腹。 她转过身,扯下更衣间悬挂的裹布,一圈一圈缠绕在隆起的腹部上。 整个过程夏洛特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也没有寻求帮助,她靠在墙壁上,利用墙壁辅助自己缠绕裹布。 这段日子,她几乎每天和咸水之都的媒体打交道,时时刻刻要准备面对镜头。 奥托蒙德不希望这事被媒体发现,因为那样,活跃在咸水之都的贵族们会把关注的重点从南方和北方的战事转移到教廷主教的桃色绯闻上。但他还不能直接安排夏洛特流掉这个孩子,失去了这个筹码,阿尔伯特很有可能不会回来。 夏洛特心中没有底气。 这段时间,她的日子过得提心吊胆。自从意识到奥托蒙德已经超过她认知中人类的范畴,她久违地感觉到恐惧。 她不惧怕和人类尔虞我诈,那是她熟悉的战场,但一想到对方拥有超越人类认知的力量,她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希琳安托瓦内特也拥有非人的力量,她知道,却没有真正见识过,况且,她很清楚,希琳的性格使然,她绝不会用这种力量去征讨普通人,但奥托蒙德不一样。 她无法设想他会做什么。眼下她能够做的只有按部就班地完成他交代的任务,甚至说,她开始祈祷,阿尔伯特真的会和他说的一样,会因为舍不得这个孩子而重新回到咸水之都。 夏洛特整理好衣服,重新站在镜子面前,镜面中映出的面庞没有变化,夏洛特靠近镜子,与镜面上映出的影子贴合。 她压低声音,用流通在灰港附近的方言低声呢喃:“别让恐惧主宰了你,夏洛特。” 粗暴的敲门声打破了此刻的静谧。 表面服侍,实则是监视她的佣人站在更衣室门口,语气生硬地催促:“您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伯爵大人。” 夏洛特偏过头,视线落在他身上。 “知道了。” —— 咸水之都是南方十二城邦的联合首府,政治、经济、宗教的中心。 虽然总是被人们遗忘,但这里是有国王的。如今在位的国王托雷十二世,是个十二岁的小孩。 比起统治国家的君主,他的实际作用只是一个象征着王权的吉祥物。 这种情况并非突然发生,在大洪水之后,历代的教皇都在有意地架空为国王的权力,但一直都没有废除这个象征着国家统一的职位。许多年来,教会借用国王的名义召集各地的领主,逐渐演变成今天的样子。 因为复杂的体系,咸水之都内汇聚着诸多势力控制着各种报社,新闻社,杂志社。 即使现在的奥托蒙德已经是准教皇,也无法控制这里的舆论导向。掌握着各属地兵权的大贵族们,随时都有可能像瑞鎏纳斯一样宣布独立。 一个公开的、迫使众人站在同一边的理由在这种时候十分重要。 风暴庭就成为了这个理由。 单纯的打嘴炮无法带来任何实际效益,奥托蒙德需要的只是拖延时间。 他还没有完全掌握神的力量。 近海教堂,咸水之都的总教堂。教皇的卧室,奥托蒙德静立在四柱床前。 “教皇冕下,我们已经向北方派遣了使者。”他低着头,耐心地向对方汇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务。 教皇一言不发,双眼紧闭,脸色比他床头的大理石雕刻还要苍白。 奥托蒙德就像是没有发现这诡异的地方一样,继续向对方汇报着最近发生的一切。 他时不时停下来,将放置在船头的细白粉末蘸取一些,抹在教皇的嘴唇上方。 粉末随着吸气的频率涌入对方的身体,又缓缓吐出,每呼吸一次,房间里变回闪烁起似蓝非蓝的光晕。 光晕受到床铺外的阵法引诱,一点点注入到床旁汇报事务的奥托蒙德身上。 白色粉末便是先前经由炼金协会收集到了海怪鳞粉。因为直接吸食这种粉末会有无法避免的副作用,奥托蒙德便指使炼金协会的向一个合适的法子,能够在避免副作用的同时吸收其中蕴含的神力。 炼金协会给出的办法是,找到一个能够承载信仰之力的躯体,作为人肉过滤器过滤掉这部分副作用。 他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国王托雷十二世,另外一个就是当今教皇。 可因为教会多年来为王权的转移,崇拜国王的人屈指可数,唯一的选择就是当今的教皇。 奥托蒙德为了完成这事费了不少功夫,但最关键的还是从风暴庭待会的那尊石像。 教会为了这一天谋划了二百余年,几任教皇的努力,都成为了后人的垫脚石,现任教皇阿里阿德纳二世显然不希望自己步入前人的后路。 他当然不会。他开创了一条新路,成为了第一个人体过滤器。 坏消息是,用这种方法吸收逝去海神残留的力量就像是嚼被人吐出来的食物残渣,他能够从中汲取的力量大大减弱。 所以,奥托蒙德需要时间。 与北方交涉和谈自然成为当下的最佳选择。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独自陶醉。 奥托蒙德站起来,伸手关闭了阀门,空气中似蓝非蓝的气体瞬间消失,床铺上教皇的脸色似乎好转了些许。 身着白袍的神灵侍奉者走进房间,来到奥托蒙德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奥托蒙德微微一笑:“比我预期中晚了一些。” 他站起来,朝着教皇的微微点头:“冕下,今天的汇报就到这里了。” —— 夏洛特正站在台前,念那些提前准备好的台词。 这里本是皇家歌剧院,但自从国王逝去权势后,就成为了公关宣发的舞台。 夏洛特觉得这是非常合适的废物利用。 她说话的声音磕绊了一下,正对面的二层凸出的贵宾室,奥托蒙德托着栏杆,居高临下欣赏着这处戏剧。 而他身后的位置,出现了一个笼罩在黑色罩袍里的高大身影。 是阿尔伯特。 夏洛特认出了那道影子。可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她收回视线,沉下表情,继续应付着面前的镜头与视线。 “她认出你了。” 阿尔伯特没有接话。他无论说什么都是暴露弱点给奥托蒙德,应对他的方式就是不做出任何过度反应。 “你从哪里找到她的?灰港?那地方可真藏着不少人才,我记得我也是在那地方遇到你母 亲的……” “吱吱吱——” 小狗发出疼痛的吱呜声,本能地用爪子抓着面前无法逾越的胸膛。 奥托蒙德侧过视线。 “看起来这里除了我们两个,还有其他小东西。” 阿尔伯特松了手劲,他垂下视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被弄疼的小狗在他手中。 疼痛的来源消失后,它只是被抓在阿尔伯特手里。 “一只小狗。”他伸出手,轻轻揉着小狗毛茸茸的脑袋。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些东西了。”奥托蒙德的眼中多了审视。 “我不喜欢动物。”小狗用舌尖舔着他的手指,即使半分钟前,他刚刚弄疼了它,可它不懂得记恨。 “她喜欢。”他抬起头,看向舞台上的夏洛特。 其实,他不太理解夏洛特为什么喜欢狗,在他看来,狗是一种愚笨的动物,它们太容易陷入忠诚,只是喂食了几天食物,这种愚笨的动物就会摇着尾巴忘记伤害。 眼下的这个小东西就是这样。他没有给它起名字,这是送给夏洛特的礼物,自然由她来命名,可只是回来的路上由他喂了几天食物,它已经开始朝着他摇动尾巴。 “送些礼物讨女人欢心,不错的主意。”奥托蒙德赞扬了一句,语气却在下一瞬间压低。 “风暴庭的事办得不太好。” “是我的失误。” “这个不找借口的性子是和谁学的?”奥托蒙德剜了他一眼,听不出是在赞扬还是在讽刺。 “通常情况,我不给人第二次机会——但看在是你拿回了石像,又替我找了这么好的演员,丢了风暴庭以及晚归的事情,就先翻篇。” “我派遣了使者去北方。”他说,“谈联姻的事,你应该知道那位海眷者和你弟弟的关系。” “莱尔不是和夏洛特……”阿尔伯特一瞬间就明白了奥托蒙德的打算。 “风暴庭没有了,这场联姻就没必要继续了。换一个对象能够带来更多利益,为什么不呢?”奥托蒙德笑起来,“你也希望如此,对吧?”他的视线落在台下的夏洛特身上。 记者会接近尾声,向她提问的人寥寥无几。 “现在的问题是,北方似乎正在考虑这事的可行性,但我们的准新郎不知所踪。” 第251章 “去把莱尔找回来。”奥托蒙德下达命令,“风暴庭的那个弃子,处理掉。” —— 夏洛特扶着腰。站的时间久了,裹布又缠得紧,她很不舒服,但周围眼睛太多,她必须保持落魄贵族该有的体面。 虽然夏洛特根本就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侍者回到她身边。 夏洛特知道他刚才完成了日常汇报,她不关心这个,对方回来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今天的工作完成了,她可以回去休息了。 夏洛特按照来时的路线往回走,时不时停下脚步往后看。 她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在酒馆,她练就了一双明亮的眼睛,黑袍里的人是阿尔伯特。 他还是回来了。 夏洛特控制着自己心中不断出现的想法。 阿尔伯特明明找到一个甩开这一切的机会。 她害怕他是因为她回到这里的,那样的话,她和阿尔伯特的关系,会转变成她与罗莎琳夫人类似的情况。 她不擅长处理这种关系。 卧室的房门打开,一只机灵的小东西窜出来,在她的脚边嗅来嗅去。 夏洛特被吓了一跳,想要躲避,却发现窜出来的是一只略比手掌大的小狗。 她抬起头,看到脱掉罩袍的阿尔伯特站在不远处。 他的右侧下颚处,有一块半个拳头大小的伤口。 夏洛特走近几步,她还没有开口询问,就听到了对方的解释:“死里逃生付出的一点小代价。” 不只是右侧脸颊,他的右侧手臂同样穿着宽松。 海上王权号配置着最新的远程火炮。在对方的弹药落在他乘坐的船只前,甚至还没有人察觉到这恐怖杀器的存在。 比起北方掌握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更让阿尔伯特感到惊讶的是,其中显然有学城的支持。 一向漠视寻常世界的进步之城,居然在这场南方与北方的争斗中早早下注。 “先进来。”阿尔伯特绕过夏洛特,用左手关上门,阻挡了外面的视线。 “这是哪里来的小狗?”夏洛特看着那个迅速跑到阿尔伯特脚边殷勤摇尾巴的小狗,表情放松些许。 “送你的。”阿尔伯特弯腰抱起小狗,将它递给夏洛特,“之前的那条没办法了。” 在看到那窝小狗时,他的脑海里总会浮现夏洛特将原本的狗留给凯瑟琳后的神情。 夏洛特接过它。 小狗似乎有些抗拒,不喜欢这个陌生人的接触。几天时间,它已经把阿尔伯特当作主人。 “忠诚的小家伙。”夏洛特抱起小狗,熟练地看了一眼**,“嗯,是个小女孩。” 小狗的出现驱散了不娱乐的经历,她举起她来回端详。 “她有名字吗?” “这个机会留给你。” “可她喜欢你,阿尔伯特。”上一只小狗对他只有戒备,“你来给她起名字。” “我?”阿尔伯特看着这只肉嘟嘟的小狗,她同样用圆圆的眼睛盯着他。 起名字。 “顺利?”夏洛特重复了一次,“你可真没什么起名字的天赋。”她朝着小狗喊了一次,“顺利?” 她摇了摇尾巴。 “她听不懂好坏。你可以给她起名字。” “我没说不用它。”夏洛特将小狗放在地上,她很快就跑到阿尔伯特的脚边。 夏洛特走进更衣间。 “阿尔伯特,我需要帮忙。” 阿尔伯特随后走进更衣室,夏洛特已经褪掉紧身衣和外裙,他一眼就看到缠绕在她腹部的厚重裹布。 “帮我把这个解开。” 阿尔伯特靠近,拽住裹布的一端。它缠得很紧,解开绳结不会脱落,夏洛特一点点绕着裹布将它蜕下。 腹部被束缚的感觉随着压力减弱而消退,新的重量来源于肩膀。 “夏洛特。” 他称呼这个名字时有些变调,这是灰港地域流通的方言。在灰港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夏洛特并不陌生。 “我们会离开这里的。”阿尔伯特小心翼翼地靠近被挤压而内陷的皮肤。 “再等一阵子,我不会让我们的孩子在这里出生的。” 夏洛特抬起眼睛,她面前不远处,就是镜子。 镜面映照两人此刻的状态。 比起一年前的踌躇满志,都城和弥漫在这里的恐怖,轻而易举地扭曲了一切。 “这里是最好的舞台。” 她仍记得阿尔伯特的愿望,在整个南方,没有比咸水之都更容易完成它的地方了。 阿尔伯特已经放弃了一个离开的机会。 他轻轻笑了一声,在这里,他没有克制那些翻涌的情绪,笑声中的自嘲清晰地传进夏洛特的耳朵。 “他就是这样走到了现在的位置,又怎么会让人复刻他的路?” 现在意识到这一点还不算晚,就算树顶有金冠,吊死在歪脖树上也是愚蠢的行为。 “这里的一切就都没有了。”夏洛特仍觉得惋惜。 “灰港的一切我也抛下了,别担心,我很擅长转变赛道。” 活着,才有另外的可能。阿尔伯特深知,他和夏洛特并非输掉了棋局,而是赢得了一切。 “我要做些什么?” “配合他,保护自己,这就够了。” 阿尔伯特直起腰,扯下悬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小小挂坠。 他将吊坠悬在 夏洛特的脖子上。 “不要摘下来。” 夏洛特伸手,抚摸着这枚只有小指指节大小的匕首装饰。 “这是?” “逝去神灵曾掌控的武器。”阿尔伯特说,“祂能保护你,不被奥托蒙德掌握了力量伤害。” 第182章 chapter182“联合。”…… 舰队没有停止南下的准备,下一个进攻的目标,是琴海之上的商业枢纽,被冠以海上明珠之称的碎心群岛。风暴庭战役的后半段,在旗舰海上王权号的带领下,进行了数次清扫行动,碎心群岛碍于教会势力借调给风暴庭的舰队在数次清扫中损失惨重。 七海之上,局势严峻。 固守群岛千年的蒂奇家族已经失去了战斗的意志。北方得到的情报已经验证了这一点,他们转变战略,减少本地海军参战比例,转而花费高价雇用了海上臭名昭著的歼灭天使海盗团,聘请他们来限制北方的攻势。 表面上,北方仍在考虑南方提出的和谈协议,她们维持着南方政客的判断,常在谈判桌上发表相悖的观点,相关的会议开展了几轮,从秋天一直延续到雪线以南的第一场雪落下。 战争进入第二个冬天。 在许多南方时事评论员的口中,北方人很快就会答应他们提出的条件,她们缺乏食物,征战使她们错过了储藏过冬食物的机会。反观南方,在瑞鎏纳斯以外的部分中部产粮城市,他们采购到了足够度过冬天的粮食。 或许储备粮的数字比起往年少了许多,但控制得当,依然能够坚持过这个冬天。 琴海上,歼灭天使海盗团就像是围绕着死鱼飞舞的苍蝇,借着这个不能随意派遣战舰的特殊时段发动了十几次偷袭。 掌握着情报线的龙牙祭司们都知道这是碎心群岛蒂奇家族金钱驱使的报复,可却只能对外宣称这是海盗行径。 直到碎心群岛主岛在一个夜晚升腾起火焰。 不可遏制的浪潮,自四面八方涌动。 海鸥为希琳带来远方的消息。 在北方海妖传说的影响下,伦海,琴海,东海上受七海教会影响较弱的地方早就流传着救世主的颂歌。世界各地都受到浪潮的影响,在她没有注视地方,同样生机迸发。 普通群众从不缺乏勇气。 而率领碎心群岛起义的人选,却让希琳感到意外。 海上监狱弗农贝恩曾在越狱时间后更换了一位典狱长。 传言,新上任的典狱长冷血弑杀,在她的管理下,这所塞满各地恶徒的监狱再没有爆发过骚乱,希琳曾引导一艘来自歼灭天使号的船前往弗农贝恩,令她意外的是,这位监狱长居然会选择站在北方这一边。 将风暴庭的工作交付给朱莉安娜后,希琳调遣了一艘渔船,在一个雾气弥漫的早晨出航,前往碎心群岛的主岛拜赛菲岛。 船上随行的人不多,但都是队伍里的精英,除了善战的北方战士,同行的还有银龙康斯坦丁。 作为东方舰队的统帅,在这场南北战争开始后,康塔斯丁其实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但这一次确实主动提及要跟随希琳前往碎心群岛。 他似乎意识到了希琳的疑惑,没有隐瞒自己出行的理由,大方地告诉希琳,在他曾学习过的神学内容中,曾提起过碎心群岛是少数经历过巨龙战场的战场。 时代久远,加上长生种族的式微,他并不期待在陌生的土地上遇到同族,只是希望能够在这地方走上一遭寻找巨龙存在过的痕迹,同时身为拥有非凡力量的长生种,他能够为这支小队提供庇护。 第252章 虽然这么说,但康斯坦丁上岛后不久,就失去了踪影。 城市上空弥漫着硝烟,即使距离靠岸仍有一段距离,希琳已经判断出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厮杀。 隶属于蒂奇家族的私人港口。列队前沿,这场闪击战的指挥官站在引桥中段,她不算高,却十分健壮。 鹰一般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从渔船上走下来的红发女人,直到她停下脚步。 两人保持着礼貌却戒备的距离。 邀请者率伸出手,宽大的手掌上满是厚重的茧子:“久仰大名,碧蓝海洋的主宰。” 又是个第一次听说的头衔。但希琳已经习惯了被来自不同地方的人以满足不同习俗的称呼代指。 这是浪潮席卷世界的证明,作为领航者,她得到的反馈是最多的。 “希琳安托瓦内特。”她微微颔首。经历战火洗礼,她的眼中添上威严与坚毅。 这也是她从周遭人期待的目光中体会到的必需。 领航者应当坚毅而果敢。 “温尼弗亚当斯。南方的私生女,弗农贝恩监狱现任典狱长。”对面的女人简单自我介绍,末了,又补充了一句,“碎心群岛的下一任领主。” 希琳微微颔首,作为回应。在她的记忆里,这个以贸易闻名世界的群岛一直被蒂奇家族统治,在南方的海上,她曾见过碎心群岛的继承候选人——德赫里蒂奇。不过,这个出身高贵的年轻人,除了让她亲身认识到子弹的威力,再也没做过什么拿的出手的事。 他只是蒂奇家族其中一个继承人,而眼前这位叫做温尼弗亚当斯的女人,却能够十分自信地说出她将是这里的领主。 希琳没有过问细节,也没有展现出好奇。 她不再把情绪表现在脸上。 “跟我来吧。”温尼弗说,“城里还很乱,我知道一处地方不会被打扰。” —— 温尼弗带领着希琳来到一处渔民家中,她简单和主人家说了几句话,对方就将这处空间暂时借给两人。 “按照习俗,我们应该用酿好的烈酒和新鲜的生鱼片来招待客人。可现在情况不允许,我们就直接谈论各自的目的吧。”温尼弗异常冷静,在短暂的寒暄后,径直切入主题。 “我杀死了蒂奇家族绝大部分的继承人,但依然有几个漏网之鱼。如果海妖能够替我找到这几条滑溜溜的泥鳅,事成之后,碎心群岛将成为你之后附属国,支持你接下来的一系列行动,同时,我会率领舰队,替你们解决掉歼灭天使海盗团。” 这不是对等的交易。对方付出的远比她们得到的少,希琳安托瓦内特明白,这是示好。 她略做思考,给出一个仍有余地的回答:“这可不是我说了算。” “迟早会是你说了算。” 温尼弗抬头与希琳对视,声音不卑不亢,她明白这是谈判的手段,虽然留给两人试探彼此的时间远谈不上宽裕,可想要一见面就坦诚地相信对方,显然是不可能的。 好消息是,直觉告诉她希琳安托瓦内特与他之前打交道的那些人比起来,展露出了更多的善意。 这是个好消息,她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主动争取道: “你或许会思考我的目的,但安托瓦内特,这是你第一次见到我,却不是我第一次和你打交道。我提出的条件对于我们双方来说都有利可图。” “我不记得我们曾有什么联系。”希琳如实说,“我又为什么要信任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她的言行出现了偏移。 温尼弗沉下思绪,立马尝试拉近两人的关系:“你曾潜入过弗农贝恩。” “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希琳说,“那时候你还不是监狱的典狱长。” “是的,但多亏了你的捣乱,我才有机会前往那地方担任职位。一个对于女人来说,有去无回的地方。”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但联系到她的姓氏,希琳明白对方经历的一切,绝非她展现出来的这般轻松。 “你还曾送来一艘船。”温尼弗继续开口,“也正是因为从这艘船上获得的线索,我得以掠夺歼灭天使海盗团积累的财富。” 东海之上臭名昭著的海盗团,因此失去了绝大部分的财富,不得不从事雇佣兵的生意,而偏偏雇佣对方的是蒂奇家族,而他们的任务是骚扰北方的海军。 命运涟漪阵阵,一切恰好发生。冥冥之中,共同的愿景似乎将她们这些有着共同夙愿的人牵引在一起。 也正是这些小小的改变,在将弗农贝恩监狱改造成独属于她的武器库后,离开海上坟墓后,她第一个想到的合作对象就是希琳安托内瓦特。 不凑巧的是,那时候恰好是深海碧波号沉没的那段日子,因此温尼弗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直到风暴庭成为北方属地的消息在七海传递,她才将这件事重新提升议程。 但作为一个熟悉南方游戏规则的参赛者,她很清楚,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足够的筹码,足够的势力,是很难站在这张牌桌前的,于是,她觉得拿下蒂奇家族作为投诚的献礼。 而提出要对付歼灭天使海盗团,是她展现实力的一部分。这一部分也是温尼弗特意谋划过的,她收服了曾经的歼灭天使号船员,掌握着比正规舰队更重要的情报线。 这些面前的女人并不知晓。 对方露出思索的神情,像是在认真思考她的建议。温尼弗微微压下激动的情绪,任何一个在七海之上讨生活的女人,都不可能不崇拜深海碧波号、不,如今该称呼她为海上王权号的船长,她也不例外。只是,除了对安托内瓦特的个人崇拜外,引诱她的还有对她所拥有的一切的向往。 她不觉得自己会输给希琳安托瓦内特。抛除海眷者的头衔,她所拥有的实绩和自己是相仿的。 七海之上的海民都知道,希琳安 托内瓦特或许强大,却不是一个狠厉的人。 而一旦她的手段不够残忍,无法产生足够的震慑,自然有试图颠覆她的人。 跃跃欲试,些许得意,刚好的傲气夹杂着野心。 希琳不需要用眼睛去看,水的流淌传递着温尼弗的想法。虽然有各种私心驱使,但她是诚心合作的。 至少现在是这样。 “我会留意水里的泥鳅。” 她给出答复,顺带展现些许合作的诚意,“我曾得到消息,碎心群岛属地内有能够与学城媲美的军工制造点。这东西无论对你或者对那些逃离的蒂奇族人来说,应该都很重要。” 对面没有第一时间接话,有很多种可能,但希琳没有思考答案,她不需要时时刻刻揣摩其他人的想法。 现在,需要猜测她话语中含义的人是对面的温尼弗。 “我明白了。”她的眼神几经变化,微弱得如同烈日下的海风一样,片刻后,温尼弗做出反应。 “这样的话,我便知道您需要什么了。” “不是我需要什么。” “是你想要什么。” 第183章 chapter183“拯救。”…… 和碎心群岛代表的交涉没有花费太多时间,离开渔村后,希琳跟随着水的视野找到了在距离城市不远的战争遗迹。 这是一处来自上上个世代的遗迹。曾经学城曾派遣专人在这里建设了遗迹博物馆,但随着时间推移逐渐荒废,具体原因无人知晓。 随希琳一起抵达群岛的康斯坦丁,正漫步在被日晒雨淋侵蚀的不成样子的残垣中。 不远处的土地上,种植着岛上特有的作物。这场开始的突然结束的迅速的交火没有影响到它们的生长。这算得上是个好消息。 对于希琳的靠近,康斯坦丁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意外,依然独自行走在断壁残垣之间,他偶尔停下脚步,伸手触碰残留着过去痕迹的石头,遗憾的是,轻柔的触碰没能使得这些古老的遗迹在神力眷顾下获得新生,反而提前终止了存在的痕迹,纷纷化作散落的粉尘,回归到诞生之初的大地之上。 “你找到你要找的东西了吗?” 追随的步伐没有维持太久,希琳停下脚步。这里不是被神灵祝福的永恒林地,凡人生存的土地上,她的时间变得十分宝贵。 跟随康斯坦丁学习如何使用神灵眷者的日子过去了。 “这里有龙的气息,很微弱。”康斯坦丁回复她。 这是个意料之外的答案。这里不是迷雾海那种活人的禁区,战争的遗迹四周,到处都是生长着的植物。 “我以为过去了近四千年,这里什么都不会留下。” “人的造物都挨过了时间的侵蚀,龙族基于血脉诅咒遗留的信息又怎么会消散?”康斯坦丁反问一句。 希琳没有回应。与神有关的一切,她至今一知半解。 龙裔也明白,这不是教学时间,他唯一能做的是分享,然后等待最后一刻的降临。 “我刚刚得知了一个消息。”康斯坦丁的视线远眺向一个方向,“这些遗迹中有一道新鲜的痕迹,学城或许还存在着真正的巨龙。” 第253章 “龙?”惊人的消息一下唤回了希琳的注意。 令她担忧的并非突然的变故,而是它对已有计划的影响。 她早已经暗中布置军队,针对进攻进步之城做出了一系列战略部署,可若是对方掌握着非人之力,火炮和弹药会在龙焰下葬送她的军队。 “很遗憾,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个消息。”康斯坦丁转向希琳,“我听人说,学城的学者曾在这里考察过一段时间。现在看来,这只是一种借口。这群学者中应该有巨龙的伪装。” 巨龙伪装成人类。希琳的视线紧紧停留在康斯坦丁身上,她眼前不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吗? 她不确定这突然的变故会对接下来的战事有什么影响。但任何细小的不安因素都要被排除,即使是她,也没有资格拿人命当赌注。 “这是我的斗争。”康斯坦丁露出一个释怀的笑容。 “你太紧张了。” “这有可能影响到战事。”希琳神色严肃。 “与巨龙的争斗是我的事。”康斯坦丁郑重开口,“如果学城将龙作为战争机器,我会迎向它。” “不必提前忧虑,这是我跟着你来到这里的目的。”他饱含深意地望向飞速成长的人类领袖。 这也是神的旨意。 —— “这片海域下阿拉贡洋流。穿过这里,就离学城不远了。现在雾太大了,若是晴天,便能够欣赏两片海洋交汇产生的异色分界线。” 船长向船上的客人介绍着目前情况,对方原本在闭着眼睛休息,在听到阿拉贡洋流一词后,缓缓睁开眼睛,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海因里希昂起头试图看向船长口中的大海,但船舷的高度遮蔽了他的视线。 他撇开头,随着移动身体产生的晃动,大脑里嘈杂的声音又一次吞噬他的意识。 危机在此刻降临。 钢铁的撞角撞击在船的中段,钢铁撕裂船体,敌人如同幽灵一般从雾气中冲撞出来,枪炮的声音从不同的方向同时响起。 担任护卫的士兵一个个倒下,甚至来不及还击。 剧烈撞击引起的震动还没有消散,海因里希的眼前一片血红。 温热的血沿着鼻腔滑落,更让人在意的是颅内撕裂一般的炽热。 “伯爵大人——” “伯爵大人!” “伯~爵~大~人~” 耳蜗的嗡鸣和外界的声音杂糅在一起,无法分辨哪一种代表着真实。 海因里希眯起眼睛,他看不见,声音来自周围的环境,更多来自他混乱的意识。 意识在重复,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袭击,奥托蒙德根本就没打算留下他这个正统的伯爵。 也许他的出生曾引起封地的震跃,可这不过是人们畏惧父亲的表现。 失去了价值,连意识也变成常人口中的疯癫,他存在的价值早就比不上他死去能够带来的利益。 那个接受贵族教育长大继而礼貌懦弱的海因里希很早之前就明白了这个道理,而这个被怨恨和不甘裹挟,企图反抗的海因里希早已经遗忘了这一切。 不够锋利的兵器成为兵器,只能变为战场上的残铁。 自身不够强大的权者或许能在和平时代吸食民脂民膏站在人群之上,却一定在乱世之中沦为争斗的祭品。 败局已至。 谁将他当做了垫脚石 又一次撞击! 钢铁的撞角在惯性的作用下宣泄着力量,撕裂了船只的另一个方向。 船长见无法唤醒他的意识,早已经放弃他自行逃命,但在这片大海之上,没有船,凡人又怎么可能赢得一线生机? 这就是海战的残酷之地。 没有船的凡人,甚至不如海里的一条小银鱼。 海因里希扶着船舷,血丝密布的眼睛死死盯着从对方船头的站立的身影。 一个全身包裹在教会服侍的高大男人。 “阿尔伯特!”他咬紧牙关,从这具身体的记忆中寻找到这个名字。 可对方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他真正的目的,是这艘船上另外的存在。 意识到这一点后,海因里希终于露出一个笑容。 他并没有全输。 有那么一个人,已经放弃了爬上赌桌的资格。 逃避的人才是输家。 —— 日头西斜,月亮将将露头的时候,阿尔伯特的手下完成了对两艘运输舰的控制与收编,正向站立在甲板上,欣赏阿拉贡洋流美景的长官汇报情况。 “威斯洛特已经被控制,他企图反抗,已经按照您的命令,让他失去了行动能力。”士兵长犹豫着是否要向对方汇报俘虏的异常情况,只见阿尔伯特摆了摆手,制止了他的话语。 “他呢?” 士兵长立马回答:“军医正在二楼,情况十分棘手,目前米德尔顿大主教还没有任何要苏醒的迹象。” “没有苏醒迹象,还是没有生还的可能?”阿尔伯特不想花费脑力去设想海因里希用什 么手段对付莱尔。 父亲的命令是让他活着。 虽然他个人非常原因看到莱尔亚当斯死在这里,可他不能违背父亲的命令。 尤其是在那把小匕首不在他身上的此时此刻。 “带路。” 士兵长带领阿尔伯特走上运输船的二层船舱。先前的炮击中,主舱室侧后方受到了炮击,火焰刚刚扑灭,空气中满是潮湿的焦煳味。 两个士兵端着水盆迎面走来,视线落在阿尔伯特身上,纷纷露出为难的神色。 舱道狭窄,难以避让。 赤红的血水因为两人动作泛起涟漪,一个又一个魔鬼一样的红圈。 阿尔伯特嗤笑一声。 一个懦弱到要靠歇斯底里症才能面对现实的家伙,居然也能用这么残忍的手段。 他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快速通过,却忍不住翘起嘴角:“莱尔这回可是吃足了苦头。” 士兵长将他的话语听在耳中,却不敢对这危险的关系发表评论。 亚当斯流血事件一直是这几年间咸水之都不可触碰的阴暗角落。 通道不长,两人很快就来到一间还算完好的房间前,房门没关,站在门口也能看到里面的情况。 “你留在这里。”阿尔伯特示意士兵长停下,自己走进了房间。 军医和助手正在进行紧急手术。 阿尔伯特瞧了一眼,停在相对安全的位置。 作为一个亚当斯,他同样活跃在各个场合,培养了不少特殊的能力,又因为照顾病重的母亲和受伤的法兰娜培养了不少医学知识。 阿尔伯特的视线落在对方的面孔上。 很难辨认,面前这个如同骷髅一样的人形存在,是他那个以英俊出名的同父弟弟。 他安静地等待,直到注意到军医紧皱的眉头有了松动的迹象。 “怎么样?”阿尔伯特问。 军医示意助手接替他的位置,甚至顾不上摘掉沾血的手套。 “情况暂时稳定了。我们摘除了坏死的肌肉,固定了骨头断裂的位置,但有些……” “我不是在问你他伤得多重。他什么时候能醒?” “主教大人,这个没法保证。”军医有些为难,他确实能够用特殊的炼金药水中和掉麻药的效果,提前幻想患者,但这样做只会让病患承受更多痛苦。 “唤醒他。”阿尔伯特留下命令,离开了诊室。 —— 白光刺痛眼球,很快便依照本能闭上,但身体各处传来疼痛,已经彻底清醒的意识再也无法半睡半醒地逃避痛苦。 “醒来就睁开眼睛吧。”有些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莱尔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的是一张干瘪到贴合骨头的面皮。 他的胸膛不受控制地收缩,显然被吓得不轻,但视线注意到举着镜子的男人时,他极力控制住自己做出更难堪的表情。 “还能认出这是谁吗?”阿尔伯特调整手中镜子的方向,瞥了一眼其中的人影,“我也被吓了一跳。” 莱尔眯着眼睛,像是在用力消化这突然发生的一切。 “我落在海因里希手里多久了?” 片刻后,他吐出苏醒后的第一句话。 “我以为你会比我更清楚。”阿尔伯特弯起眼睛,将手中的镜子丢弃在一侧,“不长不短,三个月零九天。” 莱尔深吸一口气。 时间比他设想中更短,分不清昼夜的日子,莱尔尽可能不去思考。思考是需要体力支撑的,他宁愿将仅剩的意志拿去挑衅海因里希那个轻率易怒的灵魂。 极度的苦难让一切都变得痛苦,到了最后,他已经很难成系统地思考,也只有到了这种时候,他才会在意识闪回的瞬间体会到那疯子口中与自己对抗的含义。 失去健康,失去一切。 阿尔伯特展现了充足的耐心,或者说,他也在欣赏莱尔亚当斯此刻的窘迫。 他表现得十分冷漠,至少,在他的判断中,海因里希是没有能力将莱尔亚当斯伤害到眼下这个程度的。 第254章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结果摆在眼前,这一切只说明,这本就是莱尔亚当斯希望发生的。 一股怒火燃烧起来,它来得迅猛而炽烈,只是瞬间,就烧掉了大部分理智。 至少,在危险的环境中,阿尔伯特不会允许自己失去全部的判断能力。 “我想知道。”他昂起头,“你是真的一点逃离的法子都没有,只能等待援助,还是说,你从来就没有设想过活着离开?” 威斯洛特家的那个废物一直都是唯一的继承者,从没有经历过他和莱尔亚当斯经历过的战场。他和夏洛特联手玩的小把戏都能让他变得疯狂。 而现在他这个如同蟑螂一样难以被杀死的兄弟,居然变成了一块瘦弱的骨头? 莱尔亚当斯跟随着优秀的剑术教练学习过剑术,也曾掌握着魔法,或许他在两个领域都未曾登上巅峰,可绝不是能够被人随意欺辱的存在。 这一切一个荒唐而可笑的答案。 他自己放弃了一切,直到他孱弱的身体再无法施展一个魔法。 “你又为什么愤怒?”莱尔掀起眼皮,一点点撑起身体。 暴瘦深邃了他的轮廓,使得那双碧绿色的眼瞳如同黑夜中幽暗的鬼火,生来就有的双瞳和毫不留情的讽刺,成为了他仅剩的武器。 阿尔伯特亚当斯一直将他当作对手。他知道的。 可他自己,是一个不战而败的怯懦者。 他一直的对手,居然是个不战而败的怯懦者。 这是对阿尔伯特的侮辱。 “我可怜你。” 阿尔伯特笑起来。他避开那个愤怒的问题,轻轻地给出不是答案的回答。 “你凭什么?你和我可都是私生子。” 莱尔亚当斯昂着头,他已经没有力气维持这样的动作,却还是不肯在这场与自己身体的较量之中低下头。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为这场较量分出了胜负。 莱尔亚当斯眼前一片昏黑。 恍惚之前,濒死的记忆与此刻的现实逐渐重合。 那在海神坟墓中看到的模糊影子,终于找到了他的主人。 阿尔伯特站在床前,健康的躯体让他如此高大,那双让人忌惮的眼睛中流露出明显的嘲弄与讽刺。 “莱尔,我们的父亲,你想要反抗他?就用这样的方式?” 我们的父亲。他是下一任教皇的唯一人选,我们的父亲,他是你我生命的掌控者。 你和我今天得到了和失去的一切都拜他所赐,你和我流淌的血脉都与他连结。 无他无你我。 莱尔亚当斯缓和了许久,他捂着口鼻,血腥伴随着他的话语。 “你不也一样,无法承认自己的失败吗?” “在父亲登顶的赛道上,你和我都不可能再一次走到他所在的高度,他不会允许有人试图挑战并颠覆他的权威。” “这场兄弟之间的厮杀,从一开始就毫无意义,你和我,只是成为了他的刀。你和我,都是苦难的施加者。”碧绿的眼睛染上猩红,撕裂着最后的伪装。 再开始成为俘虏时,他确实有办法逃脱,甚至说,他成为海因里希的俘虏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在作为大主教南下的日子里,在故乡的土地掀起杀伐之后,在冷漠地促使一切发生之后,他已经失去了战斗的意志。 现在说什么无意挑起战争是荒谬的笑话,只有身体上的痛苦,才能让灵魂的罪恶消除几分。 离开希琳回到南方,他希望能够找到自己立足的位置,可这样的南方,真的还有这样的地方吗? 奥托蒙德什么都知道,他是无处不在的眼与耳。 失败,一切都是失败。 失败到他希望就此得到终结。 阿尔伯特,似乎不想认命。 “可你连作为武器,都是被人折断的废铁。” 所谓宿命,就只是嘴皮触碰而出的一个词语,却困住了我们所有人,它真的有这么大的威力吗?莱尔,他真的有这么大的威力吗? 我不过是个妓院出生的弃儿,父亲从未出现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可我一样凭借自己前往北方,登上了南下的船,一次次用信息差赢下堵上生命的赌局,直到站在这里,和你做最后的厮杀。 “莱尔,根本没有任何事物拦住你,为什么你走不到希琳安托瓦内特身边?你真的不知道答案吗?” 你的怯懦配不上她的勇往直前。 答案就这么简单。 “你也疯了。” 他们之间的争论不过是渴望证明价值的辩驳,这和希琳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和他,是错误衍生出的一个又一个错误。 而希琳早就掌握了另外一条路。 他只能扯来希琳作为盾牌。 因为他们面临同样的困境。 奥托蒙德的强大已经超越了凡人的想象。 “你比我好在什么地方呢?” 哥哥?你渴望这个称呼吗? 你也和我一样,渴望平凡而正常的关系吗? 你也去过北方,甚至比我生活得更久,你也羡慕那里的生活吗? 我有这么多的疑惑,有这么多的不解,却被这现实打败,无数的尝试,最后只剩下用身体痛苦麻痹灵魂的痛苦。 “你被他威胁了。”阿尔伯特为什么要来救他呢?他巴不得他死去。 可他来了。 他被抓住了把柄,不得不来到这里,将所有的不满发泄到他身上。 恍惚之中,他窥探到阿尔伯特身上产生的名为逃避的情绪,以及他眼中映照出的—— 另一种逃避。 一切看似积极地应对,不过是对于改变现状无能为力的逃避。早在他双目不得视时他就见过奥托蒙德的强大,也是在那一瞬间,他失去了所有的斗志。 太晚了。 “哥哥。”莱尔笑起来,他依然有着南方贵族的金发与绿色眼眸,却失去了那份优雅的从容,现在的他,不过是一株将灭的枯树。 “我们是父亲的反叛者,我们是贵族阶级的背离者,我们是无信仰的投机者。你和我,我们。”莱尔强调着这个词语。 “我们的结局会是什么呢?” 不同的起源,相似的困境,在最初,他和阿尔伯特被奥托蒙德描绘的未来诱惑时,就没有回头路。 他们的争端本该是最后一次互相拯救的机会,可两个诡辩的好手却谁也没说出心中真正的想法。 他们都不甘心对方得到拯救。 一同和旧世界腐烂,才是他们的命运。 第184章 chapter184“学城。”…… 在海之冢,濒死之间,莱尔亚当斯曾听到一个声音,现在他知道,这是此刻的阿尔伯特。 那时候他窥探到了未来。 想到这里,莱尔忍不住弯弯唇角。 纵然他的失败已经无法避免,可还是有些东西被改变。 他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他听到的话语是这样说的: “那你的结局是什么,不需要我进行说明了吧?我天真又愚蠢的弟弟。” 结局如何?那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北方燃起的浪潮已经不可避免,他已然放弃了走向希琳的可能,就不该再奢望好结局的到来。可至少,他不是一个人跌向了泥沼。 情绪的宣泄告一段落。命运揭露,剩下的无非是被局势推到最后的位置上。 莱尔明白,阿尔伯特同样知晓。 可他依然不愿意放弃希望。得到了神之利器的他,潜意识中依然相信,他能够在混乱之中保全自己,保全夏洛特和他们的未来。 阿尔伯特似乎恢复了几分理智。 这需要莱尔,需要他完美的完成奥托蒙德的任务。 “我来拯救的是瑞鎏纳斯的继承人。”阿尔伯特恢复了几分理智,语调却无法如同最初那样冷漠。 “父亲已经派遣使者,向北方的海眷者提出联姻的请求,也是因为这样,你才必须活着。” 联姻的请求? 他和希琳? 莱尔亚当斯的眼中浮现出一丝诧异。 阿尔伯特面露讥讽,嘲讽他虽然逃避了一切,却依然渴望那一点不同的可能。 “我不理解他为什么想用这样的方式争取时间。” 无论是奥托蒙德还是希琳安托瓦内特,都不可能只满足于分庭而治的结局,联姻与谈和,只是最后决战之前彼此的脸面,根本不值一提。 “但你最好,不要心生期待。”阿尔伯特明白,只有这一点,他确实可怜莱尔亚当斯。 莱尔闭上眼睛,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他有一瞬间的激动,但不用阿尔伯特提醒,这份悸动便随着身体的苦痛消散。 他了解希琳。 她一定会犹豫。 然后,坚定的拒绝。 没关系。阿尔伯特并不知晓,没有南方人知道这件事。 黄月见证。连海因里希的酷刑都无法撬出一句和希琳有关的话语。 第255章 他早已经完成誓言。 —— 绕过咸水之都直指学城是十分冒进的行为,好在琴海的控制权完成了转移,温尼弗的军队为了 希琳南下提供了厌恶,她们绕行碎心群岛东侧,经过东海西侧,直逼学城。 情报源源不断从陆地上传来,那些被送完学城进修的女士,用一封封信件构建起对于这座城市的描绘。 不只是她们,在海上王权号上,也曾有几位元老曾在这座城市学习。 航行例会上,刚从南方陆地带着情报回归的尤莉叶正在汇报这次带回的消息。 “瑞鎏纳斯同意与我们联合,但前提是,我们得将她们继承人安全的送回去。”话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希琳身侧座位上的莱娜。 “她们跟着我登上了海上王权号,只是暂时没有资格进入这里……” “我母亲的使者?”莱娜微微睁大眼睛。她因为曾在学城求学的经历,这段日子负责留在情报部门配合罗莎夫人甄别从学城送出的情报。 她回头看了一眼希琳。 战争爆发之后,她就一直很担心瑞鎏纳斯。但因为其特殊的地缘位置,北方想要得到她们的情报并不容易。 之前听说母亲脱离了控制,自立称王时,她也曾犹豫着是否要回到那里,但却迟迟拿不定主意。没想到当她好不容易适应了现在的生活,故土的声音又一次回响。 瑞鎏纳斯的继承者。 是啊。莱娜想,除了原深海碧波的总管助手,她还是瑞鎏纳斯的继承者。 “我能去见见……”莱娜停顿一下,“会议结束后,我能够去见见她们吗?” “当然。”希琳点头,她依然记得,当初是她带着莱娜逃跑。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发生了这么多时间,她和自己的母亲,应该多了几分对彼此所处环境的体量。 “但现在将你送回瑞鎏纳斯是不现实的。”许可之后紧接着的是拒绝。 希琳沉下表情。 “北方腹地的情况暂时有太多的未知。海眷者的力量无法超越海洋的边境,我们的军队也暂时无法越过陆地上的层层封锁将你送回到瑞鎏纳斯。” “我明白。”莱娜绷紧唇线,打量着希琳的神情,她自然知道,从某种意义上划分,母亲同样是北方的敌人。 “在接下来的战事中,我们也需要你的力量。” 会议内容自然被过度到攻占学城的部分上。 这些时日她们已经摸清,学生并无正规军队,而是有一支由学者联盟领导的防卫队。 防卫队人数常年在五千上下浮动。这不是一个特别大的数字,但棘手的是,这五千人的防卫队中的每一个士兵,都是毕业于学城的高精人才,他们配备着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武器。而学城阿兰尼本身,就是一座拥有四千年历史的古老城市,以及,学城极大可能拥有巨龙。 学城不只属于南方,她属于人类文明。就算是拥有漫长生命的长生种族都很难准确形容这座城市的意义。 文明形态更偏向原始蛮荒的北方,和她养育的女儿们,还有很多人无法理解这种城市代表的意义。 没有任何讽刺的意味,这是事实。 “我不赞同组织炮击船轰炸学城的计划。” 率先提出异议的是贝林夫人。 “就算我们能够同时开火重炮数量是学城的二十倍,我们也不能赌我们的火力能够压制阿兰尼。” 纵然固步自封,垄断科技,学城依然拥有着超越她们知识范畴的力量。 南下的北方人最能够体会想象的极限。 “现在人类所用的一切重型武器,都是活跃在这座城市的人创造出来的。甚至魔法,使得北方人能够使用魔法的法术网,也是由这座城市的学者发明整合的。” 学城就是命脉。 北方人知道,南方他同样了解,可南方的军队并未有增援学城的打算。 从城内传出的情报也印证了这一点,雪城似乎完全没有受到这场战争的影响。 除了他们没有将北方人看在眼中这一种可能,另外的原因,就是学城根本不需要支援。 选择阿兰尼本就是疯狂的行为,是依仗着异种援助的赌博。 “可我们必须用最快时间拿下这座城市。如果让咸水之都的军队反应过来,我们就会失去撤离的时间,被包围在这片海域!”激进派给出了自己的理由。 只有用最快时间掌握学城科技,她们才能守住城池。 一时间,会议陷入僵局。 希琳观察两方的表情。 更多人偏向武力轰炸学城,而这部分多是北方的原住民,东方的异种和南方收编的部分则更加支持贝林夫人。 希琳闭上眼睛,大脑飞速运转。 将首要攻击目标定为阿兰尼是她的决定,实际上他内心深处也更偏向于原初的北方人。 学城的她印象一直不好,火力轰炸学城用最快速度控制这片土地,显然是制胜的关键。可她明白底蕴所代表的意义。 该怎么办呢? 神灵灌输的法子浮现在她脑海里,却被迅速压下。 海的女儿能够引发海啸。对于这座沿海而立的城市,没有什么比自然灾害更有威力的手段了。 海啸的威力一定超过火炮齐发,她无法用自己的经验来判断学城的科技,却相信神的力量一定能够…… 不。不能这么做。 一旦她强行解除陆地对海洋的限制。自由的海会吞噬一切。 不能这么做。 大海并不是自由的。 就在思路陷入绝境的时候。 一个悠远而温和的声音在希琳脑海中想起。 “或许,你可以听听我的想法。” 希琳猛然站起,却发现周围已经不再是海上王权号的作战会议室。 “你是谁?”她紧盯着面前的黑暗。 然后,一束火光亮起。 提灯的身影缓步走来。 “和你一样,被神选中的人。” 第185章 chapter185“以及,王权…… “和你一样,被神选中的人。” 温润的声音给予解答,希琳紧绷的肌肉放松了些许。 她已经了解,在遥远的过去,神灵之力繁荣的过去,神并不吝啬分享祂们的力量,那时候,世界上有不少能够使用非凡力量的人类,也有许多神灵的眷者。 爱尔柏塔曾说过,每一位神灵眷者都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眼下的这位,会是其中的谁? 灯光逐渐明亮起来,一张没有任何装饰的长桌出现在了希琳面前。 一场谈判桌。但对方处于礼貌,并未区分主次,双方面前,是一样的木制椅子。 希琳往前两步,率先入座。 这是一种信任,也是实力的体现。 她明白,以对方的实力和资历,无论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目的,都用不着对她这个后来者如此尊敬。 光源没有一直扩大,在释放的光亮足以希琳看清周遭的环境时,它便不再继续扩张。 一位蓄着银白长发的存在在长桌的对侧入座。 希琳这才发现,照亮环境的光源并非来自提灯,而是从面前这位神秘的存在身上自然散发出来的。 她已经十分了解这个世界的神学体系,在遥远的过去,只有光明女神的信徒才能够在黑夜中充当指引。 “冒昧地邀请你来到这里,还请见谅。” 对方的声音让希琳重新收回注意力。 她看不清对方的模样,虽然能够听到声音,但却无法从中判断出来人的性别,直觉告诉她眼前的存在拥有漫长的生命,可她却觉得对方的年龄并不是很大,也许就和她差不多。 在她不算长的人生里,见过许多非凡怪异的事,但仅有一位存在是这样的。 “您是神灵吗?”希琳开口。 在她小时候,那位怀抱着她长大的神灵就是如此。 没有具体的长相,没有外显的特性,只有温柔淡然的声音,和从中流露出的对万事万物由衷的同情。 这是神才有的姿态。 “我是人类。”又苍老又年轻地存在回答,“至少,曾经是,我也愿意将自己称呼为人类。” 回答似是而非,希琳却从中获得解答 面前的这位存在,已经触及了那个层次。 在诸神并立的时代,人间接触神灵之力的人类能够抵达的巅峰,是位列圣灵,获得从神的头衔。 而在这个时代,这种似神非神的存在,便是同时拥有力量和背负诅咒的长生生命。 祂并非是长生的种族,全在漫长的时间中,沾染上长生种的宿命。 背负诅咒,孤单存活的宿命。 希琳垂下眼眸。 祂至少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了三千年,只有神灵活跃的世代,人类才能触及那个阶段。就连她最长寿的朋友,已经上千岁的爱尔柏塔,都是听着那个时代的故事长大的。 第256章 “你可以称呼我为学徒。”似乎是读出了希琳的难堪,对方微微一笑,“在过去,很多人都这么称呼我。” 学徒! 希琳蔚蓝色的瞳仁微微缩小。她不能准确地描述这个称呼的意义,但她恰好知道与它成对的另外一个称呼。 导师。那位爱尔柏塔和康斯坦丁的老师,凭一己之力种下生者之森的长生种。 “这个称呼让你很惊讶。你知道我?” 希琳没有隐瞒:“我听说过一些您和导师的事情。导师,他是我同伴的老师。” 她依然看不到对方的神情,却能够感受到在自己提及“导师”一词后,对方打量她的目光发生了变化。 “原来是他。”祂十分坦荡,“我们曾是要好的同伴,学城有如今的规模,有他的一部分功劳。” 祂使用的词语是他。无论是康斯坦丁还是爱尔柏塔,在提及导师时,都更愿意将他与脆弱的人性连接在一起。 祂的语气不可避免带上了老人回忆过去时的怀念,透着些超越凡人界限继续: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同伴,躬耕各自的领域都创造了不菲的成就,在漫长的时间见证下选择了不同命运,走上了各自的归途。”祂微笑着给出回答。 导师用各种各样的身份行走在人间,养育了无数长生种,为许多无家可归的人提供庇护,后来与魔法学的缔造者一起,去往了凡人无法触及的地方,在漫长的历史中,他始终寻找着人的一词的真谛,如果这就是所谓的不同命运,眼下这位已经拥有神性的导师,超越人类存在的智者,祂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希琳明白,这个答案一定于学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今她的军队就在学城外,祂要做什么呢? 希琳不确定自己有能力阻止祂。这样的存在,她不愿意任由其发展成敌人。 智慧是否能够免于暴力?她不知道。 至少,在北方,智慧只是指引,而非决定一切的因素。 “您找到我,是为了所谓的归途?”希琳试探着询问。按照过去的习惯,她应该更加直接地询问对方是否为了阻止学城席卷如战火,但话语到了嘴边,却不自觉地转变为一种更加符合南方,更加温婉而含蓄的句子。 “那是我个人的命运。不是你我这次会面的目的。”学徒的回答,“我为阿兰尼而来,为你的目的而来。” “那我们的对话 可能要到此为止了。“希琳表明态度。她知道对方为了什么,但若是对方想要以实力来压迫,必然是行不通的。 无论何种理由,她都将拿下阿兰尼,唯一让她迟疑的是何种进攻的方式能够造成最小的伤亡。 ——作为领袖,她不能赌学城科技在战争中的威力。 科技并不是经验能够弥补的差距。正是意识到智慧对于暴力的影响,她才不能表现出丝毫退让。 “我不是来劝你放弃进攻阿兰尼的。”对面的存在给出另希琳意外的回答。 “我知道暴力的意义。也不反对你在现下的阶段使用暴力迅速终结混乱,我主动见你,只是因为阿兰尼,而不是她的战略意义。” 阿兰尼,学城使用了五千年的名字。只是进入这个时代之后,人们更多记住的是她存在的意义。 “为了阿兰尼?”希琳不解。阿兰尼或者学城,这只是称呼上的不同,就像北方喜欢将满月的夜晚称呼为黄月一样。 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阿兰尼是人类历史的浓缩,人类知识与进步的象征。”学徒轻声开口,“这座城市研发武器,武器同样可以摧毁她,但年轻的神眷者,武器只是阿兰尼众多有价值的事物中,最不值一提的存在。” “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会告知你城内全部的军事设施的所在位置,以东方掌握的科技,你们可以做到精准打击目标。让阿兰尼失去已有的武器,你不会受到阻拦。” 希琳思索着祂的话语。 这简短的几句话,几乎颠覆了她一直以来对于学城的理解。 无论从谁的口中,她都能听到一种说法,在这个世代,学城始终保持着中立。无论城邦势力如何变化,她始终不曾低下高昂的头颅,她与各个城邦的领主、大贵族进行知识层面的交易交流,却从未公开表态成为谁的附庸。 学城漠视一切,垄断人才,学城固步自封,专横独断。 学城,或者说,阿兰尼,她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 什么样的城市,什么样的底蕴,生活着一群什么样的人能够让他在历史的洪流之中屹立六千年之久?她曾作为一个超级王国的首脑,却在王朝覆灭之后依然存在于此。 “阿兰尼……”希琳低声重复这个词语,“这不是我知道的样子。” “我明白你的疑惑。近些年来,阿兰尼的表现得确实不像是一个以激进的学术分子闻名的进步之城。” “学城态度模糊不清是事实。”希琳昂起头,“沿海的咸水教会,不就是在你们的纵容下发展的吗?我知道是你们学城创立了现代神学,你们应该知道,海洋之神早已经战死。” “祂陨落于世外神战。”学徒提出一个希琳模糊猜到,却从未听说过的词语,但对方显然没有深入解释的打算,反而话音一转:“至于你口中的现代神学……我就是现代神学概论的撰写者,这门学科也由发扬,在我手中迎来巅峰,”学徒笑了笑,“可它现在最该存在于博物馆里,而不是图书馆里。” “一点留存的可能都没有吗?”希琳不受控制地想起曾怀抱着她的存在。 面前的学徒,笼罩在无法辨识的模糊姿态下,看着祂,总会想起那位神灵——拯救她,养育她,培养她,赐福她的神。 “也许在神灵的领域,有。”学徒没有给出完全否定的回答,“但是否还有神域的存在,没人说得清。” “我依然不能理解您的行为。”这无异于将一座重要的城池拱手送人。 “我们从不在制度的更替中做出选择,这或许就是众人觉得学城模式一切的原因。” “但如果阿兰尼表态,以她六千年的底蕴,很多事情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如果阿兰尼从中调停,如果阿兰尼能够统筹资源,作为南方与北方之间的调停者,如果 人们不都会对智慧提出更多的要求,期望着她成为对抗暴力的另一个力量? 一股诞生于智慧生命对于美好最本能的追求。 “可这只是现象,是最不值一提的表象。”学徒有自己的看法。 “如果世代不能继续向前,这一切只是无谓的反复。阿兰尼是进步之城,她所追求的是人类的跃进,可这个反复的世代没有智慧。” “这是阿兰尼的看法,还是您个人的看法呢?” 希琳抿着唇。她承认,站在对方的角度,这些话语有存在的意义,可这一切,真的是阿兰尼一个城市的意志吗?城市的意志,是城市统治者的意识,还是城市生活居民的意志? 巅峰的智者很容易就体会到她话语中未能说出口的含义。 在南方,温婉含蓄并非只是一种试探,也有时,它是语言的穷尽,是情绪至极的穷尽。 “智慧不是全能的。”祂弯眼睛,那笼罩着身形的薄雾逐渐散开,露出一双深邃至极的眼睛。 “我依然站在所谓的巅峰,却依然不及那位神灵的千分之一,而阿兰尼的学者,我曾打着统合人类智慧的名义将智者聚集于此,却无法超越世代限制。” “我不过是在漫长时间中,挣扎求索的无知之辈。”他笑着承认了自己早已经已知世界抵达穷尽。 世代无法向前,知识始终有尽头。 “是我个人不希望阿兰尼的建筑遭受破坏,哪怕只是万分之一,都会是人类这个族群的不可挽回的损失。我可以以智慧的名义起誓,整座大陆上都难再找到六千年前的城市建筑群。” 这是事实,希琳知道,即使是大洋对岸同样拥有古老历史的圣城,也早已经经过了上百次的修缮,失去了最初的城市遗迹。 “年轻的眷者,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这种可能,使得世代继续向前,而非反复犯下同样的错误。”祂的眸中流露遗憾,“作为学者,我无法见证智慧的跃进,但后来的学者,会因为你而拥有继续前进的可能。为此,放弃阿兰尼现在的一切军事武器有什么不可?军备只是暂时的事物,制造军备的知识才有永恒的价值,其他的东西也是一样。” 失去武器,阿兰尼失去只是暂时的自卫能力,失去学者,失去历史,六千年,也只是数字更多的日与夜。 作为人类跃进的智者,作为神灵眷顾的存在,每一位神眷者,都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祂同样如此。 希琳沉默了很久。 她站起身,朝着这位老者 微微鞠躬。 “谢谢您。” 第257章 她的学识有限,不能够完全理解学城所传承的知识到底有多么庞大,可北方人一直都很清楚。传承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 智慧者也站起身,同样对着面前的希琳弯下腰。 “作为学城的守护者,智慧的传道者,我的话语到此为止,但作为个人,我确实有些忠告希望你能明白。” 希琳抬起头。 “玛格丽只育有一个男孩,所以将王位传给了独子,即使她从未公布孩子父亲的身份,依然留下了亡国的隐患。” “玛格丽?”希琳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她依然算不上了解南方的历史。 “不朽女王的闺名叫玛格丽。” 不朽女王! “是她?” 正是不朽女王治下的国度,奠定了南方强过北方的基础。 “她是我的妹妹,在我还是人类的时候。” “乔治是个努力的国王,我看着他长大,教导他如何成为仁慈的统治者,但只要他存在,只要玛丽留下的影响就会消散。” “我可以平静地面对自己的错误,我早知道中央集权的政治制度终会被历史的洪流淘汰,却无法坦然地面对历史的必然,现在,我的亲人已经回归她们该去的地方。那些与我有血缘联系的后代,也已经彻底融入人间,不再因为姓氏或者血脉而受到优待。神眷者,也许现在和你说这些还太早,但你应该早些考虑,这是这个世界上的为王者用无数鲜血验证的真理。” “慎重寻找你的继承者。” “以及,王权只是形式。” “神的消散是不可逆转的潮流。而人的回答,至今没有完全正确的答案。” 祂笑起来:“某些自以为神灵高于人类的狂妄之辈,也会和我去往相同的地方,我能够感受到,没有锚点的他,已经出现了溃散的迹象。” “你果然是被神眷顾的幸运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轻轻摇摇头。 “你会遗忘这段记忆,围城会继续一段时间。我做了一些安排,这对你会有所帮助。神灵和神灵的眷者已经填好了答案,但世界依然是人的世界。” “这一切,还算不上开始。” 祂轻轻叹了一口气,就好像说完了最后的话语。 希琳的心一紧,她曾在大祭司身上看到过类似的感觉。 如愿以偿,可以放下一切的解脱。 自称学徒的存在离开长桌的尽头,就像是记忆里海洋之神模糊的姿态。 神性已然诞生,人性尚未磨灭,在诸神逝去的时代孕育出微弱的神性,就通往一个结局。 “神诞生于无,终消散于无。” “希琳女士,神从不因此感到悲伤。” “这是跃进的必然,世代继续向前,值得一切。” 伴随着这句话语出口,眼前的画面寸寸破碎,但与碎裂玻璃留下的满地狼藉不同。 它的消失,就像是一阵微风吹过,除了发丝轻轻摇晃,再无半点痕迹。 “希琳?”尤莉叶皱着眉头,看向迟迟不开口的希琳,“你在想什么?” 军队还等着她下达命令。 希琳定了定神:“也许是昨天没有休息好。” 她环顾作战桌前熟悉的身影,转身,走向地图,大手一挥,在地图上圈出几个位置。 “传令下去,提前布置高射炮,进行校准,对准这几个目的地,实行精确打击,具体时间另行通知。” “阿兰尼。我们志在必得。” 第186章 chapter186“进步之城。…… 亚雯加图静静盯着怀表上移动的秒针,她的身边极其安静,指针每一次移动都是一次清脆的声响。 一点一滴,她所指挥的炮兵舰队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布置,校正的次数都比其他时候多了两次,每一个人都翘首以待。 从北方南下后,她们和南方交锋的次数不少,但有东方军队的支持,很多时候,亚雯和她的炮兵队伍很难称之为主力。 这一次不同,绕行东海海域直击学城是一件十分冒险的行为,希琳安托瓦内特所带领的军队只有大部队的十分之一,而她的和她的炮兵团,也是唯一能够完成这次任务的重武器编队。 学城。作为一个南方人,亚雯加图当然明白你面前这座宏伟城市对于整个南方大陆所代表的价值。 她已经感受不到激动,心中燃起的只有一团火焰。这将是对她这些年来努力的一次证明,证明加图家族虽然没有男性继承人,依然能够将祖上传下来的这门技术继承下去。 传令官快步接近。亚雯加图回头看向她。 传令官朝着她行军礼:“长官,九点一刻。” 九点一刻。 亚雯加图盯着怀表,还有十分钟。 “好。”她点点头,挥手招来自己的副官,不需要过多言语,她和传令官兵分两路将这个时间以特定的信号告知每一位主炮手和她们的副手。 九点十三分。 海上王权号的瞭望台上。 希琳安托瓦内特举着望远镜,观察着王国湾的方向。 学城阿兰尼面前的海湾,曾是旧时世界上最大的商港,但现在它早已经失去了商港的价值,成为了象征。 九点刚过,虽说冬夜天黑得早,可对于拥有过电力普及的阿兰尼来说,这个时间还不算晚。 按照常理,这不是个偷袭的好时候。 尤莉叶顺着桅杆爬上瞭望台,站定在希琳身后。 “她们在作战室找不到你。”她扶了扶头上的帽子,双手环胸,盯着希琳的背影。 “其他人或许不了解,但我知道,情报部门根本没有拿到阿兰尼的军事建筑的具体位置,我敢说,就算是城内的某些学者,都不会对这些坐标如此熟悉,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希琳放下望远镜。就算不借助这件工具,仅凭借着肉眼,也能够看到城市传来的光亮。 “我说不清。”她转过身,看向尤莉叶。 对方上下打量着她的表情。 很显然,又有一些超越认知的存在帮助了希琳。在她们的冒险途中,她总是如此幸运。 她甚至不知道该说了一些,沉默之后,尤莉叶叹了口气:“幸运的家伙——”她侧头躲避强烈的闪光。 九点一刻。是命令里开火的时间,没有丝毫偏移。 海上王权号所在的位置距离城市依然有不短的距离,在这里,她们听不到炮声,却能够清楚地看到燃起的火光。 炮火打击的位置都是城内军事设施,火焰引燃火药,一瞬间,城内燃起四五团赤色冲天的火焰。 炮击持续的时间不长。 九点十七分,完成了四轮弹药发射的炮兵队收到了收队的命令。 海鸥传回线报,城内的驻军已经锁定了她们的位置。 “这些家伙居然这么快就找到了我们。”虽然预料到学城的反应速度会超过她们以往的对手,亚雯加图还是感受到了吃惊。 要知道,北方的舰队受到海的女儿庇佑,在大海之上,她们天然倾向神秘,即便如此,学城的科技还是锁定了她们的位置。 不过,这两分钟的时间已经足够了。她得到的命令并非轰炸城市,打击任务顺利结束。 “撤退!” —— 阿兰尼,贤者大厅。 炮火落在城市的第一瞬间,学城内一些特殊的机构就做出的反应,通过弹道落点和轨迹锁定了偷袭者的方向。 仅用了三十秒钟的时间,人类智慧的巅峰就已经完成了应急方案的启动。 “是奥赛安的力量阻止了我们在第一时间发现希琳安托瓦内特舰队的位置。” 副理赫伯特特纳站在学城主理人身侧。 奥赛安,光明女神十二丛神之一,海洋天使的本名,为海的女儿施以庇护的存在。 主理人微微笑了笑:“打击的位置只有城内的军事设施。” “是的。”赫伯纳回复。 学城研究的方向很难 用三言两语描述清楚,但散落在城内军事设施不算多。通过审批建设和投入运行的纯粹军事建筑的数量无法与城内的大学校区比较。 “对方似乎掌握了城内的具体情况,除了防卫队的驻地之外,其他的军事设施,我们的军事储备全部被精准打击。” 主理人没有意外,又问:“武器研究所呢?” “尚未投入生产的资料并未受到损害。”这也是赫伯纳平静的真正原因。 那些仓库中的武器远没有如何制造武器的资料重要,只要这些东西存在,只需要向工厂运送材料,武器还会重新生产出来。 主理人笑了笑,站了起来。 她雪白的衣袍上,绣着一朵赤红色的玫瑰。 “奥赛安已经是逝去的神灵,即使在祂仍存在于世时,也因为风暴与咸水之神信仰的出现而被分走了绝大多数力量,你认为这样的神灵在濒死之际所赐福的神眷者能够拥有多强的力量?” 第258章 主理人的问题让赫伯特特纳面露难堪。 实际上,他并不是神学方向的学者,而是学城的对外交涉,至于大学时期的神学基础课,早就被他抛在了脑后。 “教授,这……我不知道。”他摇头,“神灵的力量会随着时间逐渐递减,奥赛安的情况算得上一个罕见的特例,我想,就算是其他的神之天使,在生命尽头所赐福的眷者,应该也无法大规模使用神术。” “这不是基础课上的提问环节。”主理人伸手,轻轻抚摸衣服上的玫瑰刺绣。 她的动作就是提醒。 赫伯特特纳意识到了答案。 “您的意思是,这是学徒先生的意思,祂不是已经——” “是啊。”主理人弯起眼睛,“老师已经有四十年没有任何消息了,我甚至以为祂已经离开了我们所在的世界。” “可祂这样的行为意味着什么呢?” 赫伯特特纳十分清楚,就是有东方军队的援助,有长生种的介入,南方和北方的硬实力差距摆在眼前。 学城本应该向面对曾经无数次的社会动荡那样,不站队,不表态,只是静默地看着一切发生完整而真实记录这段历史,作为人类的传承,这才是学城的职责,在这个世代开始,学城一直是这样做的。 而这最开始也是那位大人的意思。 现在,祂改变主意了吗? 主理人塞梅维斯整理了一下头发,她终于等候到了这个时刻。 “你去和北方接触一下,告诉她们,阿兰尼欢迎她们。” “什么?”赫伯特特纳很意外这个答案,这意味着,学城打破了三千年来的坚持,第一次在政治冲突之中选择了位置。 “为什么?塞梅维斯教授,北方人甚至不明白,想要摧毁学城的军事力量,真正需要摧毁的是研究所里的数据,不是那些毫无意义的实物。她们已经暴露了,以学城的科技,想要坚持到下一批军火生产出来根本不是问题。” “你还是没明白,我为什么提起我的老师。”赛梅维斯摇摇头,“那些数据是学者的心血,诚然,阿兰尼并不鼓励学者研发武器,可这不是我们摧毁它们的理由,学术平等,学术自由,你明白的。” 赫伯特特纳依然有些不明白这之间的联系。他有些懊恼,自己果然是同辈之中最愚钝的那一个,只能做些外交之类的工作。 就在其他城市外交是非常重要的部分,可对学城来说,这是最无所谓的那一步。 但愚钝的智者,同样也是智者。 赫伯特特纳重新梳理了与主理人之间简单的对话,很快就意识到了关键所在。 学城的问题从来只能有学城自己人解决,北方人的轰炸对于北方的意义,不是对于学城的意义。 “摧毁武器,就只是为了摧毁这批武器,那位学徒先生从始至终都只想告诉学城的学者,是时候折断智者旁观的羽翼,用脚步丈量现实……”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逐渐明亮起来。 世代反复,许多关于底层的规律研究早已经止步不前,除非时代突破限制,真正走向下一个阶段。 现在,这个机会来了。 观望是为了保有,选择是为了突破。 “祂真不愧是智慧的眷者。”他忍不住低喃。 “老师不是智慧的眷者。”塞梅维斯摇摇头,“希琳安托瓦内特是世界上最后一位神眷者。谁也无法解释奥赛安如何做到这一切,可她确实存在。” “智慧从不眷顾特定的人。” “好了,阿兰尼这座城市值得和平,去办事吧。” —— 海上王权号驶入王国湾的过程异常顺利。 炮击过后,学城的舰队却是对施加炮火打击的亚雯加图部队进行了追击,但对方的目的并不是报复,而是希望亚雯加图传话给希琳。 学城愿意配合。 次日,阿兰尼的话事机构贤者之厅就通过公开演讲的方式,表述了这次事件的影响以及处理结果。 贤者厅的副理人,主管外交的赫伯特亲自主持这项工作。 第三日,海上王权驶入阿兰尼城,因为时间过于紧凑,政权的交接工作还需要一段时间,但交接仪式却办得相当气派。 迎接希琳的正是现在阿兰尼的主理人,塞梅维斯。莱娜曾提起过她,希琳知道,她是学徒最后的学生,是一位非常有名的神学学者,至于其他部分,希琳听不太懂。 她只是本能地尊敬这些处于特殊位置的女性,仅此而已。 “幸好,阿兰尼不是一个崇尚武力的城市,我们的很多居民,都意外地对政权交替这样的大事性质匮乏。”塞梅维斯已经有六十岁,可她的身上去往看不到一丝老态。 希琳望着她,又一次想起那个在北方严寒中抗争了一辈子的苍老面容。 “除了那些历史和政治方向的专家。”塞梅维斯的余光扫向那些站在台下,或疯狂拍照,或奋笔疾书的影子。 “学者先生,在什么地方?” 进入阿兰尼城时,看向那些古老建筑的模样,被迷雾隐藏而模糊的记忆便在希琳脑海中复苏。 她似乎有些明白,学徒为什么将这座城市拱手相送。 可她还是不能完全理解。 “我无法衡量知识的价值。”希琳看向塞梅维斯,这位女士应当就是南方人对于智慧的解释,但在北方象征着智慧的大祭司从始 至终都不认识文字,“但我相信智慧者的判断。” “愿世代向前。”塞梅维斯将手中的文件交给希琳,“我已经见过老师了,祂说,宣读完这个,阿兰尼就是你们的了。” 希琳接过文件。 “那位学徒呢?” “祂离开了。” “去了什么——”希琳的声音逐渐消失。 “不必感伤。”主理人弯起眼睛,“做你该做的。” 希琳定了定神,打开文件,大步走向扩音器。 “即日起,王国湾更名为跃进港,以纪念在科学缓慢前进的年代中,立足于此,躬身于此的无名之辈。” “你们是人类跃进的丰碑,这座属于人类的进步之城将铭记一切。” “智慧之神从未拥有眷者。” “进步之城不应被任何事物限制。” “我们的智慧终成现实阶梯。” “愿世代向前,人类跃进。” “加仑帝国最后的王族,学徒切尔西加仑敬上。” 第187章 chapter187“赢家。”…… 阿尔伯特乘坐的船抵达咸水之都的那一天,城内到处都在议论北方舰队和平接手学城的事。 现在,北方军队的指挥所从冻原上摇摇欲坠的帐篷,转变为一座在南方大陆上屹立了6000年之久的强大城市。 这一天,恐慌在咸水之都变得具体。风暴与咸水教会的在城内的几十座教堂都挤满了信众,无数信徒祷告着,期望着他们的神灵能够终结这场混乱。 因为教义宣传中,风暴与咸水之神掌管大海,在这样疯狂的集会中,港口总是第一时间被人群淹没的存在。 阿尔伯特静静看着卫队疏散人群,没多久,莱尔操控着轮椅停在他身旁。 阿尔伯特转身,垂眸打量着已经确认残疾的兄弟,将船舷上放置的报纸丢在他腿上。 “阿兰尼选择了北方。”他说,“看起来,他没有隐瞒过那些年复一年研究神学的神棍。” 莱尔亚当斯拿起报纸。 “图片是学城传来的,他们甚至启用了早些年封锁的技术。”阿尔伯特又说。 莱尔没有表态,对于报纸上的文字也视若罔闻,他的视线定在照片中的身影上,许久,才沙哑着嗓子开口:“这里是谁的地盘你很清楚,这样的议论都会传进他的耳朵。” “是吗?”阿尔伯特的视线越过船舷,落在渡桥上一道沉稳的影子上。 他回过头,看向坐在轮椅上,视线被船舷高度所限制的莱尔亚当斯。 “在你和我离开咸水之都的这段日子,也许发生了许多事。” 莱尔紧捏着手中的报纸,纸张的折角已经全然褶皱。 他不觉得奥托蒙德会轻易放弃,他一定还保留着特殊手段。 卫队硬生生从祈祷的信徒中撕开一道口子,阿尔伯特等人走上渡桥时,先前看到的那道身影快步靠近。 但他越过了阿尔伯特,在对方逐渐阴沉的视线中,弯腰向着莱尔亚当斯行礼。 “圣威斯洛特大人,您可算是回来了。教皇冕下嘱咐我再次恭候多时了。” 教皇? 莱尔蹙起眉头。 风暴与咸水教会的教皇早在五年前就已经病重,只有在每年神诞日露面一次,而他在教会内部的事宜也因此全权由奥托蒙德打理,教会高层的指示和主教几乎全部默认奥托蒙德就是下一任教皇。 负责情报工作的莱尔或多或少听说过,教皇常年沉睡,只有必须出面的时候才被用特殊方式唤醒。 第259章 发生了什么? 他偏向阿尔伯特,可对方脸上的表情却告诉莱尔,他同样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请您跟我来吧。”接待者的视线落在莱尔身下的轮椅,“请您不用担心,您是为了教会与异教徒厮杀中负伤的,神会铭记您的风险,降下赐福,信徒也会为您诵唱圣歌,祈愿您的康复。” 莱尔面无表情听着他的话语。 他偏过头,看了一眼阿尔伯特,随即收回视线。 “好了,不用继续说了,我们走吧,不要让信众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这是当然,您请——” 随着轮椅移动,阿尔伯特迈步跟随,接待者一个闪身,出现在他面前。 “阿尔伯特勋爵,您有另外的使命。”说着,他转过身,一个身穿复古银色骑士铠甲的男人上前。 “请您完成作为贵族的职责,在危难时候应征入伍,我们找到了您在风暴庭的记录,您将加入咸水之都的城防队。” 阿尔伯特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前者呈递上来的任命书。 “这是奥托蒙德大主教的意思,还是教皇冕下的意思?” “这是神灵的旨意,勋爵大人。” “看起来,我只能遵命了。”阿尔伯特停下脚步,看着轮椅逐渐远去。 出人意料的变故,咸水之都发生了什么? —— “日安,年轻人,感觉怎么样?” 圣光消退,莱尔亚当斯重新恢复了意识。 他眨眨眼睛,看清面前的人影。一股罕见的轻松从他的四肢传递回到大脑。 四肢!莱尔坐起身,垂眼看去,断裂的双腿恢复了知觉。 “站起来试试。”一个听起来温和,却让人无法拒绝的声音在此刻响起。 莱尔听随他的指令,赤脚才在地上。 他居然浑身赤裸。 很快,另一个发现诞生出更大的震撼。 海因里希留在他身上的痕迹,包括他耳孔内那个虫子啃食出来的血洞,全都消失不见了。 这怎么可能? 现在已经没有这种足以逆转身体残疾的魔法了。 莱尔的视线落在先前说话的人身上。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静立在他身前不远处,先前正是他在说话。 咸水与风暴教会现任教皇,咸水教义中神灵在人世的代行者。 一个念头出现在莱尔亚当斯脑海中。 若是他从未见过希琳安托瓦内特,说不定会因为他所展现出的神迹,死心塌地地跟随着对方身侧。 “教皇冕下。”莱尔微微躬身,视线向下,恍然想起自己此时的窘态。 察觉他心思的教皇韦特六世轻轻招了招手,便有身着海蓝色长袍的教宗捧着托盘靠近。 莱尔脸上的难堪更甚。 身体上的伤口已经消失,可这不代表他能接受赤裸地出现在外人面前。 尤其是眼下这种情况。 莱尔记得,从他跟随教皇的传令官离开港口后,就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是刚才,随着那声呼唤才逐渐恢复了意识。 他不知道中间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穿上吧。”韦特六世抬起手,示意莱尔接过全新的长袍。 海蓝色。 莱尔偏头看向那件衣服,他别无选择。 衣袍算不上合身,松松垮垮的,稍有不慎就会走光,但确实起到一定遮蔽作用。 莱尔没有感觉到放松,反而更加紧绷,就好像他身上不是一件宽松的教袍,而是一件带锁的囚衣。 干爽清透的布料贴在皮肤上的感觉十分不错,却让人后背生寒。 莱尔抬起头,看向教皇韦特六世。 对方露出友善的笑容,朝着他走来。 “他没能在你身上留下一点印记。” 韦特六世绕着莱尔转了一圈,每走一步,都想死踩莱尔亚当斯的灵魂上。 “你更像是梅丽莎,对吗?” 他的每一句话都让人生畏。 “您认识梅丽莎夫人。” “是我亲自为她圣洗。” “是您撮合了梅丽莎和奥托蒙德。” “不,他们双方的关系基于平等与自愿。”韦特挥了挥手,“你恢复的不错,居然还有精力好奇这些陈年往事,看起来,咸水之神的赐福在你身上发挥的作用,比我想象中更好。” “您是说,是神力治好了我?” “你清楚的,凡人已经再没有这样的能力。” 不可能。希琳才是海的眷者,大海的女儿。 “我知道你不是真正的信徒。”教皇拍了拍莱尔的肩膀,隔着一层衣物,他的手异常有力。 “但无论你相信与否,神的力量不会消失。” “这是诸神逝去的时代……” “逝去?也许吧。那些诞生于信仰的神确实消失了,可造神的时代才刚刚开始。你知道的,奥托蒙德将大主教的位置交给你,便是为了方便他成为神灵。” “而现在,我可以将教皇的位置交给你,莱尔安托瓦内特,只要你告诉我,你在奥赛安的坟墓里,看到了什么?” 像是有无数根针瞬间扎入大脑,莱尔的身体晃动,恍惚之间,他似乎听到了奥托蒙德的声音,他的生父怒吼着,总是得意的面庞被撕的粉碎。 他消失了。 也许他真的借用名字的信仰成为神灵,践行了神将逝去的命运。 这位教皇是不是早就谋划好了一切? 莱尔后退一步。 能坐上那个位置的,又岂是等闲之辈? 他是上一场权力游戏的赢家。 第188章 chapter188“一路向南。…… 莱尔亚当斯的新住处距离咸水与风暴之神的总教堂只间隔一条街,周围的邻居也都在教会担任要职。曾有人调侃,这条街道居住着高贵的神选者,只有被神眷顾过的人类,才有资格踏入社区的范畴。 又因为居高临下的地理位置,从一开始就拉远了与信徒的距离。 莱尔亚当斯在一众教廷卫士的护卫下回到这里,说是护卫,但实际上是对他的羁押与控制。 他面无表情,踏足大地,脑海里思考都是韦特与奥托蒙德之间的事情。比起他们之间的谋划与厮杀,这些年间,他与阿尔伯特对兄弟的猎杀,显得像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游戏。 莱尔自嘲地勾勾唇角——会闹出人命的游戏。 他的笑容很亏埃及从脸上消失,在新的住处,他见到了一位旧识。 衣着华贵的女士站在草坪上,远处,两名侍女低着头等候,却始终没有靠前来,这显然是主人的使得她们不能上前。 莱尔的视线下移,落在夸张裙装也无法掩盖的部分。 夏洛特即将临盆。 他稍微思考一下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就说,阿尔伯特素来是个不安分的家伙,不可能在早有预料的情况下还乖乖听从命令。 他的软肋被紧紧握在对方手中。 无论是他,还是眼前这位曾在灰港颇有手段的老板,都应该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和她都是有手段、有能力的人,符合常理的发展,他们会在这座有无数可能的城市占据一席位置。事实如此,两人都做到了,但也仅止于此。 夏洛特没有惊讶或者意外的神情,她早就知道自己会等到何人。 上下打量一番面前的年轻男人,比起几年前的初次相见,他的外貌没有任何的变化,甚至因为年龄的增长更加秀丽,但他的精神与意志濒临破碎。 灰港的经验是她此生用 之不尽的财富,她知道人在变得麻木之前的每一点变化,也知道人在绝望面前,是任何一点一点被碾压到灰烬都留不下。 意气风发的莱尔亚当斯,野心勃勃的阿尔伯特,利益熏心的夏洛特,都是如此。 “这位是凯瑟琳墨菲女士。”引领莱尔来到这里的教士主动向莱尔介绍夏洛特的身份,“她是风暴庭的现任伯爵,同时担任咸水之都港口贸易的商会副会长。” “我知道。”莱尔平静开口。 教士点点头,完全不意外他的答案,他转过身,如同机械般向着夏洛特开口:“您应该提前了解过了,这位便是米德尔顿大主教,您的未婚夫。” 夏洛特瞥了一眼教士。 “我们已经认识了,还有其他事情吗?结束的话,我还有其他日程。”就如同莱尔所料想的一样,现在的夏洛特成为了对外宣传的工具。 他也差不多。 只是,他的视线落在她已经无法掩盖的腹部。 夏洛特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她发出一声嘲弄的笑容,那意思也很明确:难道你会想不到他们的说辞? 是的,只需要将这个孩子包装成为他和凯瑟琳之间的骨血,一切就都有答案。 九个月前,他在迪克郡。 那是凯瑟琳墨菲女士的故乡。 教士也注意到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换,他并不去探究这其中的深意,只是按部就班的完成自己的任务。 第260章 “伯爵大人,您接下来的行程都被取消了。”教士传达着命令,“如今,主教大人平安归来,您也即将临盆,会有专人接手你的工作,等您之后身体恢复好,会有更进一步的安排。” 夏洛特扯扯嘴角。 这只是官方的说辞。虽然她没有多喜欢咸水之都的贸易管理工作,那些账面上的前都不属于她,再大的数字也就只是数字,但这份工作做或者不做,有很大的区别。 但对于这个结果,她也只是深深吸了口气,转身朝着屋内走去。 莱尔亚当斯在退避身后的护卫后快步跟上她。 虽然他和夏洛特远远算不上熟识,可在这样一座城市之中,有认识的、并无过节的人总比没有要好上不少。 “你跟上来做什么?”夏洛特没有扭头看他,“你也后悔自己的选择了?” “留着北方,或者回到南方?”莱尔笑了一声,“这两个选择有什么根本的区别吗?” “至少能让你留在那人身边。” 希琳安托瓦内特的名字在这个城市是禁止被提起的。 “然后看着我们日渐离心,将感情消磨殆尽,反目成仇?”莱尔平静地说出他和希琳之间最有可能发生的结局。 “呵。”夏洛特似乎料想到他的答案,她一如既往的聪明,却依然落得如此处境,“纯粹的北方人,就算终会被南方的思想影响,也一定能够坚持的更久,你不信任她。” “我不相信我自己。”莱尔坚定的否决,“我相信她,我相信希琳。” 希琳,这个名字的发音引来周围监视者的侧目,但看到莱尔亚当斯身上如同鲜血一般的红袍,他们又纷纷侧过头去,就好像刚才的话语,只是神经过分紧张出现的幻听。 “权者的例外。”她笑,“好吧,就当时这样吧。可你后悔了,我也是。” 很短暂的,在这些人不停地围绕在她身边监视她,干涉她的工作,利用她做宣传时,她觉得烦躁,以至于有那么几个晚上,她想象过自己回到灰港后的样子。 怀孕影响了她的想法,使得她在某些时候变得不够坚定。 后悔是懦弱者才会有的念头。她变得懦弱了。 “贵族中也有背离阶级的人,农民的儿女也有投机者。” 这是对于那句权者的例外的回复。 夏洛特却突然停下脚步。 投机者。 她曾亲口对罗莎说,她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投机者。 这话让人感觉莫名的讽刺,她又为何要在莱尔亚当斯面前产生这样的情绪? “你是在说你自己是贵族阶级的背弃者?” 你是父亲的背离者,贵族阶级的背叛者。 阿尔伯特的声音回响在耳畔。 她们连话语都如此相似。 他的表情并无起伏,冷静地回应。 “我站在这里。” 他人都在站这里,身负红衣,又怎么能算贵族的背叛者?他从始至终都是得利者,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第二个选项。 二选一的选择,至少给人尚且可选的错觉,他从来就没有选择。 “真虚伪。” 夏洛特嗤笑一声,重新迈步。 莱尔立马抬腿跟上。 “至少,我不是付出最大代价的那一个。” 已经打算离开的夏洛特突然回过头来。 踩在通往高处的台阶上,居高临下俯视这张南方特色十足的面庞,夏洛特只是一瞬间就明白对方话语中蕴涵的意思。 她早些时候就察觉到了咸水之都内部的格局变化。但直到这一瞬,才知道这种暗流涌动的真实原因。 一个新的替罪羊被推上舞台。 夏洛特垂下眼眸,可红色实在是一种扎眼的颜色。 她无法忽视面前的莱尔亚当斯,就像是无论她如何挣扎,都难以逃离目前的绝境。 “是吗?”她想,死去的人,或者说,死去的神,真的会在意这一切吗? 在这场游戏里,死亡是一无所有的解脱,是野心勃勃者的终结,唯独不是代价。 真正的代价向来由活着的人承受。 她抿紧双唇,不再进行这毫无意义的辩驳。就算她此刻将莱尔亚当斯驳斥到语无伦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又能改变什么呢? 夏洛特扫了莱尔亚当斯一眼。 到此为止的意思清楚地传达给对方。 莱尔亚当斯停下脚步,没有再前进半步。 —— 海上王权号行驶在琴海海域,随行的是两千艘新制的战船。 同时,在更北的地方,爱尔柏塔同样率领着一支舰队正往南而来。 阿兰尼做出选择后,许多一直观望各方态度的中小城邦选择了自己的支持者,对于这些人和势力,希琳表示十分欢迎,也展现出了足够的友善,但对于这些投机者,北方的众人心中难免滋生出厌恶。 遇到这样的问题,希琳的解决方案也不再如同过去一样。在阿兰尼停留的时间不长,却足以让她见到“跃进”对于人类的意义。 在阿兰尼的定义下,她所掀起的战争主导的情绪是愤怒,根本原因并非是北方人口对于南方压迫的长期不满,而是对于资源分配的不均衡,发展不全面所挤压北方生存资源等一系列问题的演变。 希琳听得半懂不懂,却十分清楚,她所说的是正确的。 只凭借着一腔怒火,满心不甘,只能掀起战火,无法维持稳定。 她之所以能够走到今天,是被海洋,海上的人们,北方的土地,她的同袍姐妹,甚至说大海最初的神灵一同托举。 她的朋友,她的幸运,她自己,是她们一同努力获得了如今的一切。但这一切还不够,就像是很多学者对她如今的看法,直到现在,她依然浅薄,无法吸收太多的知识与内容,她的见解也不足以担任指明前路的智者身份。 唯有自身拥有突破迷雾的视野,她才谈得上脱离了过去的束缚。 但好消息是,天性使得她追求挑战,也愿意学习那些她不懂的东西。 塞梅维斯女士说,这就是北方人所欠缺的东西,只有她们心中对南方那些值得保留 的东西心生向往,而非只是愤怒,只有她们诞生出,那些使得我产生愤怒之物,最好的方式不是摧毁它们而是拥有它们时,征服才会变统治。 在她的建议下,希琳着手安排在各个船只上建设流动的学校。 北方人很多都是文盲,她们中很大一部分人无法书写通用语,甚至很多部落直到如今都在使用自己部族的密语。 塞梅维斯女士提及,这部分内容也许是值得保留的传统,却一定会是这段跃进之途的阻碍。 该颠覆则颠覆,该复兴便复兴。生存才是根本,其余都是手段。 北方想要在短短几个月之间超越南方数千年的积累是不可能的。 幸好,她还掌握着暴力。 一路向北,从学城阿兰尼到咸水之都,无论是夹道欢迎,还是负隅顽抗,在北方的军队面前都是相似的。 对于世界格局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决战在即。 可南方那个被教会操控的傀儡政府依然没有做出任何举动,唯一的变化,是一场又一场的弥散,一次又一次的教会活动。 “南方人在搞什么鬼?” 例行会议上,罗莎夫人和她的副手丽莎将近期汇总的情报。在如此危急存亡之际,南方当局没有任何实际上的行为,却在咸水之都举行一场又一场大型弥撒,与此同时,另一位救世主被推至人前。 希琳垂着眼睛,紧紧注视着报纸上刊登的人像。 就算只有不同程度的灰与白,莱尔亚当斯那张漂亮的脸依然闪耀。 许多道视线落在她身上,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希琳知道,她们依然在等待着答案,和莱尔曾破格登上这艘船,那该死的联姻请求也曾在军队中掀起风暴。 更重要的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那是真的。 “这是新的谎言。”企图诱骗她们到此为止的谎言。 教皇的一次次煽动性演讲,一场针对她个人的惩罚,她弄错了关键,就算是将她和莱尔推向两个极端,塑造新的仇恨对象,也不会改变她和他的决心。 黄月之下的誓言毅然许诺。 “按照我们的计划推进。”希琳抬起眼眸,蓝色的眼瞳中早就没有任何犹豫。 “阻拦我们的,便将他碾碎。” 第189章 chapter189“啼哭,轰鸣…… 落地镜前,一袭金衣的金发男人双目空洞地盯着镜中人。 量身裁剪的新衣使得他本就俊美的外貌更加熠熠生辉。 莱尔亚当斯。更正式的称呼,是圣米德尔顿冕下。 “您很适合金色。”侍奉在侧的裁衣师恭维道,“衣服的颜色与您的头发很相配。” 金色的中长发不再随意的扎在脑后,而是经过散发着玫瑰香味的精油仔细护理晋书梳向脑后,他因伤略低的右肩也被特质的肩垫垫起,变得和左侧一样。 第261章 伫立在镜前的人像是完全没有听到这句恭维。 他在想其他的事。 得到阿兰尼支持的北方军队,迅速得到了中部诸多贸易城邦的支持。 他的胞妹不再是那个只会用小聪明威胁母亲与兄长得到便利的女孩,而是在这场席卷南北的战争中迅速成长,成为了北方军队连接南方腹地的外交使。 她展现出非凡的外交潜能。那些她常用于对付母亲与哥哥的手段,在她获得了充足资源的支持下,也展现出了另外的效果。 调和关系,为己牟利。外交的意义不就如此?她很早之前就深谙其道。 而在瑞鎏纳斯的帮助下,向南行进出乎意料的顺利。 对于北方来说,这是一场又一场的胜利。 但在南方,在教会控制下的咸水之都,宗教活动愈演愈烈,教皇发表了一次又一次煽动性质的演讲,莱尔亚当斯在这样的宣传下,成为了新任咸水之神的代言人被在双重操纵下,成为了咸水之神的神选者。 也就有了此刻,站在穿衣镜在被迫欣赏新衣的傀儡。 大战在即,北方人的海军就在不到一百海里之外,在咸水之都内,却在准备一场盛大的游行。 莱尔很清楚,韦特希望利用自己和希琳的情感作为这场战场的转折点,他心中嘲笑韦特的荒唐,他自然是看不起又不了解希琳,才会认为她在经历了如此众多的事情之后还是过去那个犹豫不决的船长。 他确实获得了一些超越凡人认知的能力,可诸神逝去早就成为了路边孩童都知道的事实,就算是捡了残余的力量,也不该妄想利用着所剩无几的神的特权,颠覆注定属于人的世代。 不过,比韦特想法更加荒唐可笑的存在就在眼前,就在镜中。 是他自己。 他才是那个被推上舞台的滑稽演员。 脚步声悄然靠近。 负责引导代理教皇的老教士来到莱尔米德尔顿的身后。 “代理教皇冕下,巡游要开始了。” 在他话语刚刚落下,另外一道急促的脚步声迅速靠近。 “教皇冕下。”莱尔近一段时间的贴身侍从匆匆赶来,“冕下,事出紧急,望得到您的允许近身。” 莱尔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身边的老教士:“上前来。” 侍从近身,在莱尔耳边低语道:“夏洛特小姐出现了阵痛现象,就是这几个小时的事情……” 莱尔侧过头:“他知道了吗?” 他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目前担任咸水之都守卫队指挥官的阿尔伯特。 侍从不愿意回答这个敏感的问题,但碍于对方的身份,只好如实答道:“那位大人认为他没有知道的必要,您也知道,北方的军队随时可能发起总攻。” 莱尔了然。 若是在如此关键的时候让主帅分心,咸水之都变回成为下一个学城。 可他不是奥托蒙德,也不是韦特。 “你走一趟——”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老教士催促的声音再次响起:“代理教皇冕下,巡游马上要开始了,错过了吉时是对神灵的不敬,我想,没有人希望在如此紧要的关头失去神灵的庇佑。您作为代理教皇有责任为这一事实负责。” 这一次,他搬出了神灵,搬出了 责任。 莱尔扫了他一眼,不管老教士越发难看的脸色,躬身对侍从说完了刚才未说完的话语:“你走一趟城防营,务必让守卫队的指挥官阿尔伯特亚当斯先生知道这个消息。必须由你亲口告诉他,带回他的回复,现在就去。” 做完这些他才转身看向老教士。 “我们出发吧,希望这场阅兵能够如同神灵希望的那样,振奋人心。” 山顶教堂,为夏洛特专门开辟的产房。 在咸水教会古老的训诫里,供奉神的圣堂不应该见证如此污秽的事情,但眼下情况特殊,早在莱尔被软禁在此准备接替代理教皇的职务时,夏洛特也一并被接到这里,住进了这间专门为她开辟的产房。 这本来是修女们的诵经室。此刻,却被一床白色的产褥占据。莱尔安排的医生局促地挤在这处卫生条件堪忧的房间内。 没有专业的设备,没有安全的环境,甚至每一位被允许进入这里的医生都被教会的卫队贴身监视,生怕她们偷走临产的女人和尚未出生的胎儿。 夏洛特脸色苍白,神情却还算得上冷静。 她见过女人生产,甚至亲自接生过婴孩。 虽然现在这件事发生在她自己身上,她却不允许自己露出半点脆弱。 她眯着眼睛,冷汗从额头渗出,疼痛阵阵袭来,她却必须战胜本能,保持理智。 视线环绕在场的每一个人,陌生的面容上满是戒备与观察,唯一一个面露忧虑的是两位莱尔亚当斯安排来的产科医生。 不只是忧虑,她想,还有恐惧。 她咬着牙不肯叫喊出声,节约体力等待着关键的那一刻。 夏洛特很清楚,现在是紧急情况,不只是她,外面的世界也一样到了临界点。 —— 莱尔米德尔顿站在装点的花车上,手持代表教皇身份的权杖,一顶镶嵌着各色珠宝的礼冠压在他的头上,沉重又笨拙。 唯一让人惊讶的,是礼冠中心那枚似蓝似无的宝石,传说中海神流下的泪水所化作的至纯宝石。 莱尔明白,这便是当年阿尔伯特在海之冢得到的那块宝石真正的归宿,被打造成那枚舌钉的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冕下,请您向两侧士兵挥手示意。” 老教士提醒莱尔。 他闻言照做。 道路两侧,士兵列队整齐,阅兵结束后,他们将前往战场。 “新上任的教皇比我想象中还要年轻。”军港瞭望碉堡上,手持望远镜的士兵低声说。 他的声音极低,另一侧的年轻男人依然听到了这句话。 “他比我小七岁。”阿尔伯特不以为然,他的视线转向另一侧的大海。 天气晴朗,能见度极佳。 根据经验,这不是适合进攻的日子。 但,如今的北方军队已经不是过去的北方军队,而统领北方军队的统帅也不再是他昔日了解的希琳安托瓦内特。 一百海里,大帆船铆足马力不到两个小时的航程。 最后的决战一触即发,城内的教会还妄图用阅兵来压榨士气。 他们本就没有士气。 学城的战队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阿尔伯特偏过头,如果是一个理智的将领,他不会选择死守。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最后再清点一次战备,让巡洋舰返航,戒备北方人的袭击。” 他的命令刚刚脱口,身侧的士兵突然开口:“长官,正在有人向堡垒靠近,他身上,是教会的衣服!” —— 最后的进攻定在黎明时刻。 琴海海域上,最后的战前会议悄然开始。 与以往的激烈争论不同,这一次的会议桌上只有一片寂静。作战计划已经讨论过无数次,每一个人都非常清楚自己的任务以及自己在这场决战中担任的角色。 比起一场会议,这更像是一次默哀。 为那些没能来到这一刻的同胞而举行的默哀。 肃穆而静谧。 约莫十几分钟后,主座上的希琳站起来,终止了这次默哀。 “已经不需要我再重复些什么了,既然我们已经来到这里,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大家都回去吧,好好吃点东西,然后睡上一觉。” “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 众人抬起眼睛。 —— 莱尔如约完成了这场演出,军队在阅兵结束后奔赴战场,而他本人则立刻前往圣堂,在教会的安排下,组织城内的民众为士兵的凯旋祈祷。 这注定是忙碌的一日。 黑压压的人头,叽叽咕咕地议论。 “他就是新的教皇代理人?” “瑞鎏纳斯的私生子。” “我在前门镇见过他。” “通敌?教皇代理人通敌!” “北方人马上就要打进来了,弥撒有什么用,为什么不派发面包?” 圣歌越发高昂,唱诗班的每个人都憋足了全力,满脸通红,依然压不住此起彼伏的议论。 莱尔只是站定在高处,做出诚心祈祷的姿态,祈祷一直持续到深夜,按照流程,它将持续到胜利到来。 韦特的眼线一直都在。 —— 山顶教堂。 凌晨四点,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再次袭来。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这种时候一直守护在床旁的两位医生有理由挣脱什么都不懂的护卫,来到夏洛特身边。 “女士,节约体力,想象排便的感觉,用力。” “一二,用力!” 在她们的辅助下,夏洛特压榨的体力,争取着一个生命的到来。 第262章 —— 外港。 阿尔伯特站在灯塔的高处眺望着远方的情况。 晴朗的夜晚,在高倍射灯的辅助下,海面上的情况一览无余。白天的判断一样,这不是适合发动袭击的夜晚。 北方人会再等一等,等一个阴天,等海面上的见都不像今天这般再发动总攻。 也许他们的准备是多余的,也许—— 他抿着唇不敢有任何假设。 “女士,已经看到孩子的头的,体味很好,很好,用力,抓住我的手,马上!” “对,对,用力。” “长官,她们真的会来吗?” “祈求神的怜悯,勇士们能够凯旋。” “最后一点,最后一点,用力。” “与北方勾结的教皇,我们完蛋了。” “不要松懈。如果是她,只要在大海之上,晴天雨天又有什么分别?” “出来了!是个女孩!快!拿剪刀来。” “有光!十点钟方向。” “蠢货,那是阳光!太阳升起来了!” “真的会有神迹吗——” 清脆的巴掌声。 “哇——” “轰——” 一声清脆嘹亮的啼哭声在黎明迸发,很快就被淹没在炮火轰鸣中。 第190章 chapter190“海啸淹没洪…… 黎明时刻,火光成为另一个太阳,在城内四处掀起爆裂与炽热。 得到学城的支持,原本就已经进行过一次军备升级的北方舰队再一次得到补强。 新型武器投入正面战场,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刺入美味的奶酪。 炮火轰鸣压下层层祈祷声,换来一声又一声尖啸。 莱尔站起身,头顶的金冠闪烁着幽蓝的光泽,更准确来说,是那枚被镶嵌在金冠中央的神泣宝石感应到了神眷者的到来。 一片混乱之中,他昂首望向炮火袭来的方向。 近海,延绵的火线,赤红的天幕,绛紫的交接,蔚蓝的海岸,灰褐的硝烟。 他惊讶于自己竟然能够形容出如此多的颜色,又发觉它们都代指着一个事实。 莱尔亚当斯瞬间回身。 他抛下手中的教义,大声呵斥。 “近卫队,控制现场,疏散教众!” 但在一片喧嚣之中,他的声音注定是徒劳的。 教廷配置的卫队确实做出反应,却不是他口中的疏散惊恐的群众,他们将他团团包围,半是保护,半是胁迫地带向山顶的教堂。 人挤着他往前,离开弥撒的广场,一滴又一滴清凉的雨落在他的头脸。 莱尔昂起头。 他分明记得,刚才还是晴朗的夜,只是短暂的破晓。阴沉的雨幕便酝酿将至。 不。不对。 金冠上的宝石发出剧烈的光,那个留在他身上的创口也在同一时刻爆发出剧烈的疼痛。 海的神在悲鸣,海的神在悲鸣。 奥托蒙德,他的肉。体因追求神的路径而亡,他的意志却早已经融入了这片土地。 他真的获得了神力,代价却是成为他人的武器。 莱尔昂起头,妄图越过重重距离,看向位于山顶教堂内的弄权者。 他无法超越人类的极限,只有这场雨来得突然而急促。 “南方人的防御反应比我们想象中差。”在战场的另一边,负责指挥第一轮进攻的爱尔柏塔放下望远镜。 她隐藏在船舱的阴暗角落,希琳则站在更靠近光亮的位置。 希琳眯起眼睛,昂首望向笼罩在咸水之都高空的阴云。 心跳声一声胜过一声,如同深沉的战鼓,一下又一下敲击着她的灵魂。 她太熟悉的那种气息了,作为被神灵养育长大的女孩,作为海的眷者。 她非常清楚,那阴云的力量来自海上的风暴,是足以撕裂一切船只的暴风雨。 那是海之神的力量。 他们妄图借用神灵最后一搏! 事实如此,暴雨熄灭了沿海燃烧的火焰,席卷起一场陆地对海洋的冲锋。 这是一场海啸,一场从岸上逆涌向大海的海啸。 “让火炮营有限打击碉堡,放缓行进速度,必要时下锚,不要靠近海岸。”希琳快步走上甲板,靠近海上王权号的船首像。 不需要借用望远镜,她也能够清晰地看到灾难的汇聚。 一柄完全由水组成的重剑出现在她的手中,随着剑身的凝聚,附近的海域躁动起来。 山顶教堂,无面的神像前。 教皇韦特背手而立,闭合着双眼。 他面前,高耸的神像上隐约传来不甘的怒吼。 “你的愤怒毫无意义。”他似乎厌倦了咆哮,“我知道你能听到我的声音,老伙计,我们斗了四十年,我知道你想要得到什么,而我已经将祂赐予你。” 神像中被囚禁的意识正是掌握了伪神力量的奥托蒙德,作为代价,祂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短暂地回应人的祈求。 “无论你现在多想杀死我,都必须阻止海的女儿。你应该知道,阿兰尼对我们保留了多少,现在,只有神力能够拯救你还有我,和我们共同的理想。” 韦特露出微笑。 只要神的信仰不灭,失去一个咸水之都就会有下一个。 南方有远远胜过北方的资源,只是他们中绝大部分都被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旧有的早已经无法拯救,就让他们作为新生的基底,而抵达新的开始之前,必须将隐患扼杀。 咸水之都将是一切软弱之徒的埋骨之地。 山崩地裂一样的风扇。圣堂之外,树木几乎被连根拔起。 神的愤怒,神的愤怒。 韦特的笑容更加莫测。无用的愤怒只是愚蠢的宣泄,是利刃的剑柄。 风暴再猛烈一些吧,风暴更猛烈一些吧! —— “指挥官大人,看那边!” “她们放缓了进攻节奏。”阿尔伯特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手下的话语,“安托瓦内特要做什么?” “看后面,您看后面!” 他这才回过头,看向山顶成形的风暴。 那个教会传令侍的话语压过风暴与守城的职责,在他的大脑中轰轰作响。 “夏洛特小姐正在生产!” 就算是教会腐败,数千年的底蕴又怎么可能在几年间节节败退? 阿尔伯特一下就明白,北方人绝不可能放弃进攻,而是希琳安托瓦内特作出判断,最关键的交锋,远不是普通人能够参与的。 “回家吧。”他抛下手中的望远镜,接着像是丢弃荣耀一般丢掉了头顶的军用贝雷帽,“传令下去,咸水之都护卫队的兄弟们,回家吧。” 去保护那些真正值得保护的人吧。纵然一切只是挣扎,也去为了那些真正值得的人挣扎吧。 山下的广场,参加弥撒的民众早已经四散逃离,维持秩序的卫队也一片混乱。雨幕之中,身着华服的青年人微垂着头,身边一动不动,任由雨水吞噬。 这里不是前门镇,断臂无法结束灾难。 这里不是迪克郡,仁慈无法换来原谅。 这里不是无名群岛,不是逃亡的航船,这不是北方的冻原,更不是海水之下沉眠的墓地。 他只是一具傀儡,无力的人类。他的命令无法调动周遭的军队去疏散逃离的群众,他一个人又无法作为他们的指引。 莱尔亚当斯他伸出手,用血肉硬生生扣下那枚镶嵌在金冠上的近蓝又无色的宝石。 神的泪水。 “奥赛安啊。”他握紧那枚宝石,轻诵神的名讳,这本是禁忌,却是他能够想到的唯一办法。 莱尔亚当斯双手已然沾染鲜血,那是他自己的血,是献祭的代价。 他将以此为媒介连接南方早就消失殆尽的法术网。 “我从不是神的信徒,我很小就知道,与神有关的一切,都不过当权者愚弄民众的话术,但我知道你们真的存在过,也知道你们为了人的世界付出了一切,奥赛安,如果你的力量真的还有残余,请将它们借给我。奥赛安,如果海洋还能回应祈祷,请不要许诺它自由。” 每说一句话,他的唇角便渗出鲜血,那个曾被神泣宝石洞穿的伤口,见证着他的背叛。 一阵柔和的、悲痛的、散发着海风咸味与鲜血腥味的屏障自他的掌心扩散,撑起了一座不大的保护伞。他无法保护所有人,就如同过去一样,神给予的,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神泣宝石寸寸龟裂,只剩下一滩不成形状的粉尘。 “往广场来!海的女儿将给予弱者庇护。”他的声音借由奥赛安的力量传到很极远的力量,自己却在做完这一切后,毅然离开。 希琳借由海的巡游抵达海岸。硝烟遮掩了她的身形,但躁动的海浪并未放弃,每往前一步,她的靴子便溢出水来。 海啸。她想,海的宣泄,海的愤怒,海的震慑,海的自由。 不远处,人类战胜大洪水的纪念碑若隐若现。 第263章 希琳昂头往下压下的风暴,他已然摧毁了风暴庇佑的一切,正在朝着大海挥刀砍下。 她必须做出应对。她将会给予反抗。 海的女儿闭上双眼,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将自己完全地交给大海,她蜷缩起身体,就像是孩童降临于世前,仍在母亲腹中一般。紧接着,海托举起了她的身体,一如出生时,遭遇海难的人托举起她的身体。 自海诞生的海啸对抗陆地形成的风暴。 海啸涌动,自由咆哮,越过陆地与海洋的界限,实现了真正的不受约束的彻底自由。 她翻涌着淹没教会设立在港口纪念人类战胜大洪水的纪念碑,翻涌着朝着市集与居民区奔腾,她冲破伪神竭尽全力地维持的谎言,也击碎人类造神的可笑僭越。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 七海之主,诞生于母亲与世界的羊水,从母亲的子宫游向世界的子宫,于咸水之中重生,在风暴之中蜕变,直至统一七海。 希琳浑身湿透,却从泥泞中站起。 海的波涛从高处落下,如同一场暴雨,冲刷战争残留的血腥与悲哀。 希琳抹去脸上的海水,或者是雨水,又或者是其他什么。 总之,她抹去了一切。 在东方,经受过长生种族的指引,她曾掌握创造海啸的法子。没有和任何人提及,希曾暗自发誓,她绝不会使用这种能力制造海啸。 但刚才她违背了过去的誓言。 她昂起头,终于不用在幸福沉沦和痛苦挣扎中二选一,终于不用在成为船长和成为领袖中撕扯。 只有掌握制造海啸的力量才能 遏制海啸,只有精通**的作用才能根除**。 温柔的犹豫,是被法理所笼罩世界的滋生的纠缠。 神的智慧从来如此,简单,直接,无论何时解读,都有不同的收获。 神的智慧映照的从不是神,而是抬头仰望神灵的凡人。 而现在,她不再昂首仰望教导养育她的神,她回过头,望向刚才征伐的战场。 洪水纪念碑不知道碑冲到何处,面前的海域,漂浮曾船只做的碎屑。 幸存者挣扎着游向,有余力者已经开始组织救援。 陆上的军队很快集结,从另外的方向发起最后的反攻。 当同归于尽成为那道成为神灵意识的最后选择,祂的结局就应该注定。 海啸淹没洪水,人力超越神力。 神的末路,终于按照神希望的那样,来到这个属于人的新世界。 曾经的理想被新的理想践踏。 魔法已死,神灵尽灭,终成事实。 雨水缓慢停止,阳光却难以折射出彩虹,目光所及的地方,是鲜血,是尸骨,是废墟,是尚未断气的灵魂,挣扎着站起的决绝,是不知前路何在者,心死的茫然。 最后的眷者抛下神所赠予的武器,一步一步朝着山顶的教堂走去。 第191章 chapter191“迟来的枪响…… 山顶教堂。 无面神像失去了最后的光泽。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韦特的疯狂褪去,满脸深沉。他的计划失败了。伪神的力量终究是无法和真正的神眷者相比。 他没有停留,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向暗道。 离开山下的广场后,莱尔亚当斯第一时间回到山顶教堂。 他不是去面前韦特的,作为一个不合格的保护者,向奥赛尔的献祭已经是他为咸水之都民众能够做到的一切,而他自己的私心,则更希望替希琳做些什么。 夏洛特依然在山顶教堂,现在教会崩溃,是送她离开的最好时候。 所有人都忙着逃命,谁会在意一个逆行的傀儡? 他抵达教堂,没多久就在产房里夏洛特。 她脸色苍白,却不像是寻常认知中刚刚生产的产妇一般躺着休息,而是已经准备逃离。 “他居然没有安排你离开?”他分明提起提醒过阿尔伯特。 他在前线,那里的情况更糟糕。 夏洛特扫了一眼说话的人,她名义上的丈夫在这种时候还是很有道义,居然还想着她们母女。 但她懒得和他废话。 “让开。”她抱着女儿,身边跟随着小狗,“如果你不打算帮忙,就赶紧滚开。” “从正殿侧面走,走廊第六个雕像旁的分岔,一直到尽头,能进入教会的厨房。你能从采购进入教会的地方离开。” 莱尔追上夏洛特,将随身的配枪取出,交到她手中。 单手抱着孩子的女人满脸疑惑地盯着手中的武器。 见状,莱尔迅速补充:“现在。她占绝对优势,我知道她不会伤害你。但在秩序重新在这片土地复苏前,会经历混乱。”他没有说得更详细,夏洛特是聪明的女人,她明白他没有说完的话。 但她的疑惑没有消失。 “我还有其他事。”莱尔越过夏洛特,“快离开吧。”说罢,便朝着无面神像所在的主厅方向进发。 砰—— 他的脚步停滞。 冰冷自胸口散开。 他的意识尚未做出反应,身体已经缓慢转身。 “为什么你能这么自然地把枪交给我?”夏洛特举着枪,满脸疑惑地看着莱尔金衣上晕染的血色。 他的解答怎么可能解决她的疑惑? 她的语气与表情一致,她真的非常疑惑,莱尔亚当斯的动作很熟练,就像是他曾无数次这样自然地将武器交付给其他人。 他早该想到的,他曾那么自然地将武器交给琼贝尔曼,交给莱娜米德尔顿,交给希琳安托瓦内特,把南方制造武器的图纸交给北方人,难道就没有一瞬间设想过,她们会将武器朝向他? 夏洛特,她始终是特别的。 没有。哪怕一瞬间都没有。他似乎完全忘记了,他也属于她们的敌人。 他也觉得,女人无法拿起武器,拿起武器也无法使用,不是吗? 在这结局将至的时刻,他有没有一瞬间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夏洛特不知道,她只看到了莱尔亚当斯脸上的错愕与代替的遗憾。 他见不到希琳安托瓦内特了。 无法逃离,无法改变。他为此失去一切,但什么都没有改变,不是吗? 世界怎么会在失败者手上改变? 咸水之都会是一切软弱者的埋骨之地。 身体跌落在地发出巨响,先前的献祭透支了力量,即使中枪的位置并不致命,莱尔也失去了支撑身体的能力。 夏洛特往前走了几步。 地上的躯体大口喘着气,但随着他的动作,更多的鲜血溢出,染红的华贵的金袍。 他实在狼狈,却美得惊人。 美的事物被破坏,还有比这更合适的结局吗? 这不是她第一次杀人,但她第一次从杀人中感受到了乐趣。 夏洛特靠过来,她扣动扳机的动作定格。 这是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幕。 那双漂亮的绿色眼睛失去了神采。 他真的生得极美,就算是眉心中弹,也只是为这美丽添上了一抹凄凉。 一枪打心,歪了。她补了一枪。 这枪打头,正中眉心,死透了。 “哇哇哇——”枪响吓哭的婴孩,夏洛特轻轻摇晃着她,慢慢蹲下身体。 哭泣成为了唯一的挽歌。 “只有驻守咸水之都的代理教皇死亡,才能平息民怨。”夏洛特垂着眼睛,伸出手,替莱尔合上眼睛,“要怪就只能怪你是他的儿子。” 她对莱尔并无仇怨,只是她必须这么做。 奥托蒙德成为了神,消散于这个无神的世界,自然要有活着的人承担他的那部分罪孽。韦特教皇或许狡猾,可他确实年迈,他为了算计奥托蒙德,浪费了太多时间。 没有人比仍在壮年,出身高贵,又精致非凡的莱尔亚当斯更适合成为替罪羔羊。 只有他死了,有形的仇恨才能被终结。 不对,其实还有另外的人选。 夏洛特自嘲一声。 莱尔亚当斯。阿尔伯特曾羡慕他,怨妒他,最后呢? 他成了阿尔伯特的替死鬼。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被关押了太久,已经不知道外界的情况具体如何,可面对危险的直觉告诉她,想要保命,就必须再快一些。 “顺利。”她单手抱着襁褓中的婴孩,蹲下身,抚摸小狗毛茸茸对吧脑袋。 它在发抖,这可不是好女孩应该做的。 “别怕,记得你主人的气味吗?”她摘下脖子上悬挂的小匕首挂坠,“带我找到他,快。” 小狗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在夏洛特松手的瞬间,就朝着一个方向奔跑起来。 小巧的神灵遗器划开世界的帷幕,夏洛特很快就来到阿尔伯特气息传来的位置。 可—— 她停下脚步。小狗顺利冲出去,围绕着那个背后中枪而倒下的身躯前。 第264章 而他背后,一个与外貌十分相似的女人正盯着手中的枪,满脸怨恨。 迟来的报应找上了门。 命运?夏洛特想,这或许就是亚当斯的宿命。 他们无法活着走出这场权斗,无法逃离这座牢笼一般的城。 她从死人堆里拽起阿尔伯特的手。 太迟了。 他没有倒在正面的战场上,却死在了与她酷似的凯瑟琳手上。 虽然说她赢在偷袭,可还是胜利。 夏洛特没有额外的时间悲伤。 夏洛特回头看一眼巍峨的山顶教堂,毅然向前,停在互为阴影的同胞妹妹面前。 “都已经杀过人了,还在害怕什么?”她伸出手,将顺利塞到凯瑟琳怀中,“想活下去,就好好抱住我的狗。跟我走。” 小匕首划开空间,另外一头,是未被战争影响,宁静平和的中部城市。 她们 将迈入新的未来,也许这其中会有更多的困难,可她一直能够化险为夷。 —— 砰—— 枪响惊起广场前的鸽子,幸存者们纷纷回头,望向枪响传来的方向。 城内在交战,谁也不知道何时能够完全停下。 希琳像是没有听到这声响,昂头向上望。 正前方,就是七海教会的山顶教堂。 飞起的鸽子没挣扎多久就又落在地上。 它们已经飞不动了,被来往的游客喂得肥溜溜的,忘记了也曾自由地翱翔与蓝天,只是就这样,成为了寄托和平的象征。 圈养在游客眼中的和平鸽。 她看到了莱尔曾提起过的壁画,一幅连接着一幅,密布在登往顶峰的路上。 咸水教会的山顶教堂便是这座城市的王冠,她就那样矗立在海角尖端的陡崖之上,而前往山顶的路径,则遍布的歌颂神灵伟业的壁画。足足有十英里! 众人托举着活下来的女孩,众人托举着走到这个位置的女人。 希琳安托瓦内特一步一步往前。与山崖另外一侧的神灵同行,然后超越了祂。 她停下脚步,视线定格在眼前的一幕。 ——“莱尔,我有预感,如果让你离开,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不会的。相信我,不会的。” 他说谎了。南方人总是擅长编造谎言。 希琳安托瓦内特闭上眼睛,她的身体如同钢铁屹立,不曾动摇。 第192章 chapter192“…… “怎么偏偏死在了这里?”厨房里,朱利安娜一边往嘴里塞着梅子,一边叹息 “为什么不能小心一点,居然死在这种时候?”尤莉叶喝下一口梅子酒。 “胜利的前夕,太遗憾了,死在了最容易被美化的时间里,他会变成无法驱散的悲痛。”琼也说 “这个时间太巧妙了,若是他能再和希琳生活上一段时间,我不会这么担心,可直到今天,他留下的回忆都是好的回忆,而时间会继续美化他,真让人担心。”贝林夫人深深叹息。 也有人颇为乐观。 “我们要相信希琳,她拒绝了联姻,是她在南方人面前展现出足够的犹豫,才为我们争取到和瑞鎏纳斯联合的时间!” “可什么能胜过死人呢?她一滴眼泪也没掉。” 没能流出的眼泪同样是水,它带来嘈杂的声音,填满希琳的大脑。 她站在海上王权号的甲板上,等待着起航的信号。 淹没洪水之战过去已经一个月了,北方的舰队将要离开咸水之都,前往七海联合王国的都城。 希琳完成了救世的壮举,借此洗刷了南方加持在她身上的各种传言。 借由这股浪潮,希琳自然成为新生政体的掌权者,她们对这个萌芽一般的新存在认识的还不够,只能笨拙地模仿南方曾走过的路,在山顶的教堂中,举行了一场北方气息十足的加冕仪式。 但实际上,希琳早就是部落的祭司,这只是一种对未来探索式的模仿。 希琳将王城选在那那座主动打开港口与城门迎接她们进入的千年之城。 她摒弃了学城的称号,重新用回了阿兰尼这个名字。 眼前,经历过大战的咸水之都正在其他龙牙祭司的部族组织下开始修缮工作。她们很生涩,但好在并不排斥南方的技术和东方人的指导。 企图逃跑的韦特教皇被爱尔柏塔的卫队抓捕,将跟随海上王权号一起前往阿兰尼迎接最后的审判。 希琳静静地靠着船舷,想象中的忙碌没有到来,因为她不再是一个人,不再是一艘船的船长,所有的岗位上都有合适的人去完成她们对应的工作。 就像是她所期待的那样。 不过,在正式定居阿兰尼之前,她要回到北方祭拜大祭司,顺便,将莱尔也埋葬在北方。 瑞鎏纳斯公国的女皇拒绝将他带回故乡。莱娜写信给她委婉说明了情况。 对了,莱娜没有继续北部联合王国任职,而是回到了瑞鎏纳斯,接受母亲的请求,学习成为公国的管理者。 最初的宪法还没有颁布,只是在临时召开政治研讨会上,确立的代行宪法,深海碧波号上曾经的船员也各自找到了适合她们的位置。 朱丽安娜最近都在头疼这件事,未来他将要管理的不再是一艘船,一支军队的财政事务,而必须去学习如何管理一个国家的财政。 尤莉叶的选择留在海军,和她一起的是亚雯加图,她们也都拥有了自己的正式军衔,只不过正式的授勋仪式还要在宪法版本之后按照规章制度执行。 这很复杂,不符合北方人性格,却是必要的事。若人情混淆在统治之中,她们辛苦得来的,终将会滑落成为过去的敌人。 冻原依旧寒冷。 希琳独自走入林地,雪淹没她的膝盖。按照记忆,她寻找到过去常来的温泉,褪去衣物,享受着热水冲刷疲惫。 山洞外,雪花掩盖他的墓碑。 她没有将他的骨灰撒入海水,而是按照南方的传统,将他埋在在雪原之下。 她闭上眼睛,埋头入水下,只有的呼吸着水的馈赠。 至此,莱尔亚当斯摆脱了私生子的宿命。 而她将在又一次离开北方后,奔赴新的命运。 —— 七海联合王国首都阿兰尼。 首府内,一场欢送会正在举行。 “康迪坦丁,我们认识了九百年,你还从没有邀请我这个美丽的姐姐跳过一支舞。”爱尔柏塔伸出手,尝试着邀请她的弟弟,“这是最后的机会,这次就不要拒绝了。。” 今天之后,她们将要启航,探索七海中最后的未解之地,见证长生种的结局。 “会很疼的。”康斯坦丁笑了笑,轻握住了爱尔柏塔递出的手。 诅咒即刻爆发,腐蚀她的血肉,好在夜之生物拥有不错的自愈能力,勉强维持了血肉的平衡。 “确实很痛。”爱尔柏塔轻声叹息,“但,还可以接受。” 康斯坦丁只是淡淡的微笑,一如过去千年。 “不遗憾吗?”爱尔柏塔弯起眼睛,“米德尔顿女士正在看着你呢。” 她昂着下巴,示意康斯坦丁众人簇拥着的女孩,她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地看向此处。 “她有她的职责。”他只是说,“姐姐,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那些富有诗意的爱情,与对方有什么样的德行其实根本没关系,真正让我们心动的,不过就是瞳色,头发,鼻梁,甚至说,见面那一天吹过的春风,和当天穿的衣服。就是这样肤浅而愚蠢。与你和我,与米德尔顿小姐,安托瓦内特女士,更重要的从来都是责任。” “哦,我亲爱的弟弟,你很少说这么长一段话。”爱尔柏塔挤挤眼睛,“就像是个完美的借口。话说回来,你见到希琳了吗?她怎么能不出席我们的欢送会?” “她没有你我一般漫长的时间,自然需要更多的此刻。”康斯坦丁熟练地带着爱尔柏塔完成一个高难度的舞蹈动作,终止了这场与疼痛与诅咒的共舞。 —— 宴会场外,尚未习惯南方风格聚会的希琳接着海风醒酒。 她昂起头,眺望水天相接的方向。 海面平静得像一匹上浆的布,可她记得它狂怒激荡的姿态。 视线微微上移,是同样傍晚橘红渲染的天幕。 橙红色,太阳变成了一个酸甜的橘子。 唇角微微下弯,希琳转身,走向这座拥有四千年历史的古老城堡。 她必须在场,过去,现在,或者未来,她应该见证。 世代反复不前已经是过去,新的时代将从这一刻开始,人类会迎来一个向前的世界。 旧世代的最后君主,大海的眷者,众水的主宰,将背负过去现在未来所有的期待与责任,对抗人性偏向贪婪的野望。 她会找到随着船只沉没的那位船长,她会记得,海洋之下的那个她,才是她最希望自己成为的那个人。 第265章 “希琳安托瓦内特!” 熟悉的呼唤声让她停下脚步。 尤莉叶出现在阶梯下,正怀胸看着她。 她蹙着眉头,完全没有刻板定义下对待君主该有的态度。 “你一个人发生什么呆呢?我找了你好久,大家都在等你。你总不能让我们的贵客一直等你伤感吧?” 希琳噗嗤笑出声,宿命却吸引着她回头。 黄月缓慢上升,映照着无波的海面。 众神预言中,人类期待中那个平和欢喜、海晏升平的世界会随着日落月升逐渐到来。 希琳转身,朝着始终在身侧的老友靠近。 而她,无论经历多少聚合与分别,一直是她们。 —正文完—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