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藏春色》 第1章 [古装迷情] 《娇藏春色》作者:折梨子【完结】 本书简介:【爱演戏日常装柔弱的细作x病娇纯情小将军】【相爱相杀,强取豪夺】 1、 她是亡国公主,也是细作鸢十三。 为了解蛊苟命,她使尽浑身解数,才攀得河东谢家这门亲事。 可新婚之夜,她却发现夫君竟身患隐疾,后来更是推她出去借种生子。 那夜,她被骗到一破道观里,意识昏沉薄纱覆眼,与一陌生男子一夜旖旎。 一个月后,她被诊出有孕。 侯府上下皆喜气洋洋,可唯有一个人高兴不起来。 某夜,桐花落落,柳下风来。 在无人之际,一道黑影翻窗而入。 怀子辛苦,那黑影见她孕吐不止,便收起轻狂,温柔低哄:“爹爹来了,不要再闹你娘亲了。” 她看着抚摸她微隆小腹的谢家三公子,一脸懵然无措。 2、 谢氏三公子谢鹤徵表面风光霁月,实则睚眦必报不择手段,是旁人畏惧的佞臣。 坊间传闻,此人不近女色,更是不晓得怜香惜玉,曾下令鞭笞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贼整整一百数。 但奇怪的是,自林家姑娘进门后,他日日如游太虚幻境,每日清醒时,身上总会出现几摸朱色口脂。 3、 宣和三年,谢氏大厦一夜倾倒。 竟是因府里的二夫人是敌国的细作? 谢鹤徵不信,直到瞧见锦璨隆起小腹变得扁平。 真相大白,他将给孩子打的长命锁和泪一并藏起:“是你故意引诱我?” “我们的孩子也是你复仇的工具?” 平日里乖软的小姑娘眼神冰冷。 他泪眼朦胧:“那你抱抱我好不好?你都不曾好好抱过我…” 然而这般摇尾乞怜,却换来对方一个耳光,彻底将他击垮。 于是,他端来一碗药,废了她的武功,将她囚禁在不见天日的阁楼与冰冷的锁链为伴。 他红着眼一寸一寸亲吻她的伤口:“那就死在我的牢笼里,留下来给我的孩子偿命吧。” ————— 阅读指南: 1、双c!男主身心干净,很纯情! 2、女主腹黑,披着羊皮的狼,骗过男主感情,没有心! 3、微虐女主,重虐男主,男主缺爱不懂爱!女主是唯一的光!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破镜重圆 相爱相杀 市井生活 追爱火葬场 主角视角林锦璨(萧妩一)谢鹤徵配角谢语念,萧南衣 其它:追妻火葬场,病娇腹黑 一句话简介:成为她掌心的囚徒,亦甘之如饴 立意:做自己的大女主 第1章 第1章夜空不知何时又开始飘…… 夜空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清冷的月光透过薄如烟的云层,直直洒入崎岖陡峭的山间。 大片雪花被呼啸的北风裹挟着摇曳而下,穿过密集的冷杉林降落到地面上。 转眼间,已是茫茫一片。 谷底,一匹倒在地上的马儿瞪着双眼剧烈颤抖着,沿着缰绳看过去,它后面是一架散架的马车。 那散开的木板忽然动了一下,缝隙深处忽然冒出一抹突兀的朱红色,伴随着几声咳嗽,一只纤瘦白皙的手孤零零地垂在半空中。 林锦璨终于醒了。 胸口上的木板过于沉重,压的人几乎窒息,她吃力的移动身子,费了老大的力气才从缝隙里爬出。 少女裹着朱红的披风,摇晃着身体在雪地里走了几步,然而,几股不知从何处飘来血腥味冲入她的鼻腔使她胃部痉挛起来。 “噗呲…噗呲…” 一道细微诡异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在寂静无人的雪地显得格外刺耳,林锦璨剧烈地喘息着,才要松懈下来的身子又紧绷了起来。 她杏眸微斜缓缓蹲下,悄悄拾起了地上的长剑,等待对方主动出击。 寒风宛如刮骨刀般割裂着脸庞,山间雾色把少女的眼睫晕湿。 “嗡!” 悬挂于耳后的碎发一颤,在锋利的寒光即将劈下时,林锦璨抓紧手里的长剑,长腿一扫,那黑影膝处一软,在对方即将栽倒的瞬间,她将长剑一挥。 飞扬起的碎雪,落在少女的绣花鞋和鹅黄色裙摆上,电光火石之间,血雾飞溅,一颗漆黑的头颅悄无声息落地。 血珠砸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在极度寒冷的天气下竟着一汪热气。 护送她嫁入谢家的管家死了。 林锦璨冷哼,随后抓起头颅的头发,将尸体拼接起来,青黑色绸缎裹着的身体瞪着双目,似乎是死不瞑目。 她与这管家无冤无仇,甚至在京都时待他不薄,这般卖命,处心积虑地要将她杀害,难道只是因为谢老夫人不满她这个即将过门的儿媳么? 林锦璨晓得自己出身卑微,她要嫁的谢家是百年望族,自然是瞧不起她这个六品官家的庶女的。 不满归不满,可这痛下杀手,谢老夫人未免也太狠。 少女软底绣花鞋踩在疏松的雪地上,大红披风拖于身后,不含一丝杂色的白狐狸皮毛围住修长的颈脖,榴红的嘴唇微抿着,愈发显得面目娇柔堪怜。 她抬眸,映入眼帘的是崎岖高大的崖壁,这里幽州,恰逢这几日大雪封山,是绝不会有商队来往的。 先不说若要孤身一人从这里出去比登天还难,哪怕她凭着这些年的求生经验出去了,谢家人也定会起疑心。 毕竟,有哪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深闺小姐能徒步跋涉几公里从大梁边境到京都的呢? 更何况林家二小姐在众人眼里可是干不得一点儿体力活的药罐子。 手心忽然传来钻心的刺痛,她抬手,雪月下,微粉的掌心下有一条黑色的虫子蠕动。 她叹气,有这要命的蛊毒在,阁主的命令她不敢不从。 哪怕这谢家是虎狼窝也必须嫁啊。 “喵呜—” 林锦璨闻此一愣,她立刻转身奔至报废的马车旁,十指抬开倒刺的木板,找到那团毛绒绒的东西。 她欣慰地松了一口气把狸猫抱在怀里轻轻安抚。 林锦璨揉了揉指节上留陈年冻疮,发现小猫爪子下勾住了她绣了一半的鸳鸯盖头。 说起来,她与那要嫁的谢家二郎算半个青梅竹马,八岁那年,她国破家亡,从大夏朝最尊贵的公主,成为了阶下囚。 当大梁的铁骑踏破皇城,她原本要同她阿姊一样,散开青丝脱去外衣受最屈辱的“牵羊礼”。 是一比她不过大两岁的少年将她从暴雨泥中抱起来,给她养伤教她武功,他告诉她,若想活下去,只有让这天下最神秘的组织千机阁收下她。 阁主告诉她,她模样娇美,是制服男人最好的毒。 自那时她便有了个新身份,冒充已经死去的林家二小姐,日后利用贵女的身份,潜入谢家做细作。 日子本来就这么清淡如水的过了三年,直到猎物现身的那天。 谢家二郎路过她所住的庄子时遇了劫匪,在刀劈下来的那刻,为了博取信任,她以命相护。 谢二感激不尽,常以书信与她来往,后来更是会半夜从谢府偷偷跑出来看她,给她买最喜欢枣泥糕吃,她亦会给他绣些女儿家的玩意儿佑他平安。 谢二情窦初开的年纪,一来二去这春心便动了,铁了心要娶林家二小姐为正妻。 空谷间不断传来幽幽的狼嚎声,林锦璨回过神,她脑海里竟然蹦出谢二发起怒来,那张狰狞凶狠的脸。 她搓了搓胳胳膊起身,无论日后如何,先平安度过今晚才是。 少女戴起火红披风的帽子,把整张小脸埋在柔软的绒毛里,她莲步轻移,抱着双臂一人缓缓行走于白茫茫的山林间。 寒风灌入肺叶,视线朦胧间,她想起死去的爹娘和兄弟姊妹的亡魂,收紧拳头,将委屈咽下肚子。 萧氏血脉只剩她一人,她只要在一日,这复国之心便永远不会坍塌。 鼻尖蓦然酸涩难忍,心脏骤然紧缩着,她蹲下将压抑许久的泪水在这无人之境宣泄而出。 温热的泪水砸入雪地,林锦璨抱着与她相依为命的小狸猫蹭着,只是一瞬间,她忽然想起什么,心脏猛然一沉,随后取而代之的是未知的期待。 她蹙眉,回忆起谢家管家最后的模样。 他在举刀杀她时,他的状态为何与常人不同? 双唇乌黑,眼白饱满血丝,嘴角似乎挂着血。 这模样明显是中了毒啊! 谢家管家 原本是在她的马车上动了手脚,想马儿惊了才让她滚下山崖摔死,但她不是林锦璨。 在马儿惊了时,她利索地割断缰绳,在坠崖的瞬间,她用内力踩于崖壁上枝桠,才不至于惨烈地震碎五脏六腑。 若非谢家管家毒素发作,她不足以这么容易杀掉他。 可这毒哪里来的? 第2章 又或者说,在马车乱窜坠崖时,还有谁来过? 谢夫人的阴谋定是只有她自己的心腹才知道,在这荒郊野岭,除了自己,还有谁要杀他? 林锦璨蓦然想起一个人。 她松开眉头,心中骤然酸涩难忍,起裙摆便迫切地在冷杉林中飞奔了起来。 没过足踝的积雪融化,寒意透过薄薄的鞋底侵入她身子,林锦璨反觉得心中燃烧出久违的暖意。 泪水不知不觉从眼眶里滑落,少女脸上却是没有任何悲切或波动的表情,此刻,她心中只有唯一的信念,回到尸体旁。 是啊,师父救了她,怎会随意扔下她不管了呢? 奔出冷杉林,宽广之处风饕雪虐,天边月色被乌云淹没,除了地上的积雪,这天地万物,已是一片昏暗。 林锦璨心跳加速,她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跑了出去,山体都是雪块,她不敢大声呼叫,只痴傻地寻找着那道或许从未出现过的身影。 天色愈来愈暗,少女终于清醒过来, 跪坐于雪地上,看了眼身边的断头尸。 林锦璨扒开青色布衫,发紫变硬的皮肤赫然映入眼帘,她用指腹摁压着,最终在尸体的胸口摸到一块异常凸起。 她用小刀挑开,是一根毒针扎在里头。 这毒针并非千机阁所用暗器,不可能是师傅所为,林锦璨脑袋上的火苗似乎被浇了一盆冷水。 可到底是谁? 少女将尸首身上的火折子和信号弹塞入袖中后缓缓起身,才走出去几步她忽然觉得芒刺在背。 等等,怎么会呢?不对劲,完全不对劲。 她回头,竟才发觉这尸体移动了位置? 林锦璨一愣,随即背脊上冒出一层汗,说明这杀管家的帮凶就在附近。 她转了一个圈四下巡视着,却没有发现任何脚印,只有林间无尽的黑洞包裹着她。 寒意从脚底延生,让她全身悚然。 “噗呲…噗呲…” 熟悉的声音从前方山洞中如鬼魅般响起,林锦璨回头,黑暗处影影绰绰出现一道高大的人影,轮廓看上去似乎是个男人。 男人手里似乎握着砍柴用的斧头,缓缓走来。 林锦璨看了眼离自己十万八万里的剑,不由得后退几步,直到足跟不小心踩到血红的披风,她才一屁股跌坐在地。 原来方才的脚步声不是管家发出来的,而是眼前这道鬼影?他难道目睹了她杀人断头的全过程? 完蛋。 这可是她的秘密啊。 林锦璨欲哭无泪,看来此番又是一场恶战,这下还是玩命的,今天不是她上西天就是这男人下地狱啊。 她屏住呼吸,哆嗦着点燃手里的火折子,用手护着微弱的光亮。 “啊…” 锦璨忍不住轻呼一声,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火苗在黑暗中亮起,男人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凑到了她面前。 此时,殷红的鲜血顺着男人的脸蜿蜒而下,锋折的下颌还挂着凝结的血珠,那双阴戾眼眸此时正狠狠盯着她。 泥土和融化的雪水将他一缕发丝粘在高挺的鼻梁上,而腹部的衣物皆被刺破,露出精瘦的腹肌。 面目全非,狼狈极了。 林锦璨颤了颤嘴角,试探着:“你,你哪位?” 懵然间,男人的鼻息缓缓凑近,将她逼迫到身后粗壮的树干上。 一股腥甜的血腥气夹杂着龙脑香扑面而来,锦璨忍不住蹙眉。 才要推开,男人不知怎么了,双膝一软,竟没羞没臊地将整个身体压了上来。 厚数寸的雪被压出两道印子,冷杉上的雪块也簌簌落下,掉了男人一脖子,和她一脸。 男人趁机匍匐而上,温热的呼吸喷涌在脖子上,林锦璨从没和男人这样亲密过,一时间颤的更厉害了,甚至一点儿不爽快的表情也不敢露。 对方粗重的喘息声,让林锦璨反应过来,他是个奄奄一息的伤者。 她蹙眉,抬膝往男人腰下一蹬,伴随着意料之中的闷哼声,林锦璨将男人推开,跌跌撞撞爬起就要跑路。 还没来得及反应,锦璨便感觉足踝一紧,那处的痛感蔓延至大腿根儿。 还有力气? 早知道就再踢重一些了。 她晃了晃腿,却不想另一只脚被困住,才要迈出步子时,人“扑通”一声又摔回了浑身血淋淋的男人怀里。 “……” 厚重繁琐的衣裙在此刻就是累赘,她左腿才要一蹬,哪曾想后腰的衣带竟被男人抓住,若她再动弹,衣裙便会散开。 “别动我!否则…” 男人抓住她的手腕摇头,可怜兮兮地摇着少女火红的披风,目光宛如一只流浪的小狗狗,语气恳求道:“好姑娘…救我。” “日后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第2章 破庙“他会不会也在演?” 男人清澈的眸子看着她泛着水光,莹润通透如白玉的手抓住了这孤寂天地间唯一一抹鲜活色彩。 他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只是心口猛然一堵,一口发黑的鲜血就那么突兀地淹没他的薄唇。 “……” 林锦璨看着晕死的男人蹙眉,把披风从他手里抽离。 救他? 她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呢。 救他这么一个拖油瓶?不是自讨苦吃吗?况且这男人身上皆是致命剑伤,此人不是亡命奴,便是…和她一样,是个为他人卖命的刺客? 若仇家找上门来,将她一并捅了去,她找谁喊冤去? 林锦璨轻哼,整理着腰间被男人弄散的衣带,心中暗骂却还是不解气,她走出去几步又折返到男人身边,提起绣鞋轻踢了男人几脚。 然而,这么一踹,她发现暗红雪渍中躺着一块什么雕着纹饰的东西?锦璨一愣,蹲下将手探入男人的湿腻小腹下。 是块巴掌大小的令牌。 上面占着泥土和冰渍儿,林锦璨用袖子将令牌擦干净,对着反射出来的微弱雪光一瞧。 铜制的令牌正面是让人看不明白的梵文,背面是东宫独用的龙纹。 这男人难道是太子? 林锦璨微讶,将手里的火折子插入积雪里点燃,她挪了几步对僵硬的手指哈了哈暖气,随后捧起男人脸仔细打量。 俊美,昳丽,是个好看的年轻男人。 但不是东宫那位。 她见过大梁太子,而立之年,是个风度翩翩谦逊有礼的人,怎会似他这般轻薄无赖。 不过… 锦璨看着奄奄一息的男人思忖片刻,他既然能拥有东宫的东西,定然不是等闲之辈,或许是东宫的侍卫,又或者是手握重权的内监。 总归,这类人消失,他的手下定会沿着线索来寻找。 以至于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林锦璨不确定。 只是冰天雪地没有食物,倒不如将人救了。 这男人生命力顽强,武功甚至可能在她之上,若侥幸治好他顺便骗取信任,日后,也好为自己回到谢府顺理成章地编造个理由。 子时的林海雪原不断传来空幽的野兽叫声,微弱的火苗在寒风中颤抖,摇摇欲灭,暖黄的光晕在男人脸上上调皮抚动。 林锦璨从报废的马车里寻来缝衣服针线,把小猫儿塞入袖中后,咬牙将沉重的男人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寻找庇护所。 路上湿滑,她没走几步便摔了好几次,林锦璨揉着腰,撇嘴看了眼男人,心道,明明不胖,却偏偏重的跟牛似的,这人吃什么长大的? 为了嫁入谢家,拼了。 少女深吸一口气,将御寒的披风解开围在男人身上,随后搓着他的手,眉目柔软了下来。 她用力捏了捏男人的脸,痛心道:“小哥哥喂,你要咽气可就早些咽啊,可千万别折在半路,不然我就白费力气了!听话,再坚持一下啊,我会些医术,能救你的…” 林锦璨拍了拍埋在她肩颈窝里的脑袋,一手扶着男人的窄腰,换了个姿势继续在这茫茫雪林行走。 脚印深一脚浅一脚,渺小的一抹朱红和一点玄色在素白浩渺的雪地里缓缓移动 着。 在林锦璨看不到的侧面,男人眉头微微一蹙,他颤动了下被林锦璨掐过的左脸。 不知走了多久,视线已经慢慢开阔,这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雪覆盖在睫羽上,相依为命的二人此时都“白发苍苍”。 周围黑灰的岩石裸露着,他们所处之地有些陡峭,不过好在风雪已寂静,天边翻起了鱼肚白,一丝熹微从破裂的云被钻出。 林锦璨眼睛亮了亮,前方,是座废弃的破庙,庙宇不大,纸糊的窗残破出好几个口子,她走进,灰尘独有的气息吸入肺部,让人忍不住咳嗽。 佛像残损,香炉也蛛网四结,众神面目也有些狰狞,从一些痕迹可以看出,是过往战乱所致。 虽然阴森,但好在有了避风之所。 林锦璨把秸秆铺在几块蒲团上,将男人平躺在上方。 第3章 男人身形高大,体型健硕,锦璨把他驮在后背时,还悄悄比划了下,对方的肩宽而厚,和自己对比起来,多了一个横掌的宽度。 真不知道是什么信念才让她坚持下来的。 她燃起篝火,拿起贡台上的破碗准备去外头舀一捧雪回来烧滚给男人擦干脸。 “别走…” 手腕被莫名拉住,林锦璨下意识摸了摸他的额头,意料之中的滚烫灼烧。 林锦璨怕人半路跑了,或者清醒后反咬一口,走之前将他的手脚捆住, 她弯着腰,将厚重的披风在男人身上铺开,垂落在胸口的发丝不知不觉地挠着男人的脸,忽然,她感到后腰一沉。 几番挣扎后,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坍塌了下去。 男人的鼻息近在咫尺,若非她梗着脖子,她现在一定就吻下去了。 “……” 这人怎么能这样对他的救命恩人呢? “对不起你…” 圈主她的手臂又将她搂紧了,林锦璨才要一个巴掌落下,忽然瞥到他眼角凝结出了颗泪珠,慢慢滚落。 林锦璨惊喜。 男人的眼泪,她的兴奋剂。 她自幼就有个怪癖,最喜欢看漂亮男人哭了。 林锦璨心里柔软了下来,她舔了舔唇,壮着胆子用指尖抚过他下颌,随后用袖子蹭了蹭他的脸。 她想套出些信息来,便温柔试探:“…对不起我什么啊?” 搂住她的人不言语,沉默片刻后,只吐出三个字。 “娘,狸奴…” “……” 原来是想娘了,但狸奴是谁,是一只猫还是谁的乳名? 她微叹,也对,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想到的都是对自己最好的人。 林锦璨转身出了破庙。 * 耳畔战鼓轰隆,眼前尸山血海,凹下去的土壤里储藏着温热的血,悬崖上穷途末路,战马被银枪削断马蹄,连着马背上的人一起往山崖下栽去。 “殿下!快走…” “阿昭…换个身份活下去,别留在这里!” 男人胸口一沉,坠落的瞬间,风鼓动着耳膜。 梦里,一会儿是金戈铁马尸山血海,无数刀光剑影直逼他而来。 又一会儿是满血的床榻和暴雨天小姑娘模糊的脸。 种种,旋涡似的把人吸入深渊。 窒息感涌上心头,慢慢的,四周没有了声音,接着就是一丝滚烫毒辣的液体灌入他口中。 他不知道是什么,只防备的往外吐。 “你不要哭了…我在这里,别怕。” 一瞬间,感觉脸颊枕着什么柔软的东西,透过那层布料,他听见蓬勃有力的心跳声,脖子被东西覆盖住,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谁在抱着他? 他厌弃退避,却怎么也逃不出那魔爪,只知道心脏千刀万剐似的疼。 身体一颤,他猛然睁眼,四周明亮,神佛俯瞰众生。 这是个破庙。 他转动着脖子,余光终于瞥见抱着自己的一抹鹅黄色身影。 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眼睛闭着,一只手臂搂着他,脑袋因太困了歪斜着,下巴靠在他额头上。往下看去,那膝盖处的裙摆上还沾着干涸发黑的血。 冷冽的馨香萦绕在鼻尖,冲散了血腥味,他垂首,发现自己的手正环着小姑娘的腰不放。 “……” 他愣住,瞬间收回。 * 时间已经过去了三日,她如往常一般给男人擦身子,喂药喂食物后,又做了竹签去附近捕了几只雪兔回来。 干了几番体力活下,身子累极了,这一坐就开始打着瞌睡。 她打了个哈欠,仔细端详了怀里的男人,与其说眼前之人是个男人,不如说是个少年。 少年银冠散落,如墨发丝随意铺在她身上,他的皮肤微微呈小麦色,但不黑,眉眼舒朗,薄唇微抿,高挺的鼻梁在外头的阳光照耀下在他侧脸投下一道阴影。 为了让伤口透气,锦璨让他的上衣只是虚敞开,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是从喉结处一直到肚脐的。 那些地方不是脂肪,而是精瘦有力肌肉,视线向下,少年线条流畅的小腹处被交叉的纱布半裹着,被斑驳的血迹染了红颜色。 她舔了舔嘴唇,小鹿似的眼睛朝少年脸上瞥了眼,内心挣扎了下,还是忍不住上手试探着戳了几下痒痒肉。 人是救活了,但还是没反应。 于是,她终于放下心来,把宽大的袖子攥到手心,抬起指尖轻轻地放在上面,像羽毛似地轻扫了几下。 暖暖的,有种干净的磨砂感。 摸起来很舒服,林锦璨难得心情好转。 “摸够了么?” 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林锦璨吓了一跳,男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不过好在她提前防备,把人捆住了。 “呀,你醒了?” “…对不起,这件事你不要同别人说好不好?” “同别人说什么?” 男人冷笑起身:“说你一未出阁的小姐,却对男人的身子感兴趣?” “男人的身子?” 林锦璨瞪着水灵灵的眸子:“我没有…我不许你这样说我!” 男人见她耳根子红了,嗤笑一声:“好,不说了。” 地上的人安静了片刻,态度转变,眼神忽然柔和了下来,他唤了声:“女公子。” 林锦璨手臂一麻:“怎么了吗?” “若觉得不够,可以继续。” 锦璨却也没想到这男人玩这一出,她诧异道:“可以吗?” “姑娘心地善良救了我,我应尽量满足姑娘才是。” “……” 想是想,可这哪里好意思? 林锦璨不信男人的话,脱口而出:“那碰哪里都可以吗?” “有句话叫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林锦璨清了清嗓子,捂着脸羞涩扭捏:“嘿,我才不要,你这登徒子怎能这样说话,羞羞脸…” 男人见小丫头红了脸,眼眸微眯眼,他有些捉摸不透:“那你要什么?银子?” 少女摇头。 “名贵的胭脂水粉?” 林锦璨迫切想结束对话,但又妨碍于这娇柔小姐才不过及笄的年龄,她点头如捣蒜:“嗯…” 男人冷笑,嘴上却哄着:“好,那等我出去,你要什么款式我都给你买,现在,就先把我手上的绳子解开好不好?” “……” 说了半天,就是诱惑她把绳子解开? 林锦璨这次很真诚:“不行,我害怕你是坏人…” 男子听罢笑道:“怎么会呢?我叫…顾兆,家里排第三,是…” 他忽然想到东宫赴死前曾给他的令牌。 这姑娘定是看到了。 “是…太子的护卫,那日替主子办公务却不幸遭刺客追杀。” 林锦璨眸光一转,这男人说的是真还是假? 自称顾兆的男人,直起身体后靠在她肩头依赖着她,问道:“姑娘,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里被官兵封了路,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林锦璨感到肩膀一沉,男人却再未有什么出格的动作,滚烫的额角不介意地触碰到她的皮肤。 她的心脏莫名一沉。 是啊,她应该说她是谁? 一个深闺女子出现在万籁俱寂的雪林里,太诡异了。 还有,她杀管家何歧时到底有没有被他看到? 他会不会也在演? 第3章 雪崩“我们要完蛋了…” 是附近猎户的孩子? 还是同长辈来幽州做贸易,不幸走散了? 林锦璨一顿,这些明显都是他认为她会说出的拙劣 借口。 都不可行。 她最为一个细作,谎话越少越好,最好的办法就是说一部分真可以查证的真话。 可她要嫁的谢氏仇家众多,虽手握重权力,却也是高处不胜寒,是千机阁的宿敌。 谢氏背叛东宫与端王走的近,这两者势不两立。 顾兆是东宫的人,她是谢家儿媳。 若抓了她去当人质怎么办? 如今老国公年事已高,谢氏当家的是不是她的夫君,而是原配所出的三公子。 四年前,锦璨第一次出师,得到的任务便是在谢三公子手里抢人。 她记得那天是上元节,灯影幢幢,人群熙攘,谢三公子戴了副獠牙面具,长身玉立风度翩翩。 即使看不到脸,也可推断出谢三公子是个好看的男人。 可惜越迷人的东西越危险。 她经验不足任务暴露,与谢鹤徵交手时被他打到只剩半口气,若非师父相救,她早就死在了谢鹤徵的酷刑之下。 回忆起密室里的刑具和皮肤上绽开的血肉,林锦璨不由得一颤,顿时如芒在背。 日后与谢鹤徵抬头不见低头见,哪怕推骨使容貌改变,连皮也用洗髓丹换去,但,她还是怕。 第4章 她此刻真想许愿,许愿谢鹤徵哪天喝水被呛死,许愿这辈子再也碰不到那个活阎王。 她这样想着,喂药的手却一颤,靠在她肩膀上的人儿忽然猛烈地咳了起来。 “啊,对不起…你怎么样?” 男人白皙的脸,呛得都红了。 林锦璨放下破碗,抽出帕子往男人嘴唇擦去,随后温柔地帮他顺着背。 害,明明是咒那个杀千刀的,怎么还灵验到她的救命符身上来了。 顾兆摇头叹道:“不怎么样,伤口很疼,好像又流血了。” 林锦璨掀开他的衣服,果然,纱布上又透出了斑驳的红色。 “姑娘,你要是不想回答就不说了,我那晚的确吓着了你,是我不对,只是我道了歉,以后能不能别再凶我…” 啊哈? 男人的语气淡淡的,耷拉着眉头,望向她的眼神柔软的像一块棉花。 完全是受了伤想要被照顾保护的病人。 林锦璨有些愧疚:“我没有凶你,我是不小心的…” “你能不能帮我包扎?” 血从男人捂着腹部的指缝涓涓流出,一副乞求的表情望着她,“我很疼。” 呃… 林锦璨忍不住摸了摸小狗狗的毛发,心中叹道,占便宜就要占尽,管这男人是不是在装乖呢。 “噢…那你喊我声姐姐好不好?” 叫顾兆的男人听罢蹙眉,叫一个比自己小五六岁的小丫头姐姐是个什么歪理? 然而,为了不让这个小药包跑了,他犹豫半晌,几乎是牙缝里挤出的:“姐姐。” “什么?” “……好姐姐。” 林锦璨噗嗤一笑,她从袖子里拿出块麦芽糖:“你真乖。” “……” 男人看着少女掌心里的糖果沉默了,救他的这傻子什么玩意儿?竟然把他当小宠物逗。 他没控制住表情管理,在小丫头低头时轻剜了她一眼,冷道:“谢谢,我不爱吃糖。” 林锦璨也不强蛮,她仰起头,眼睛水灿灿的:“我叫翠翠,幽州东县人,阿娘去的早,阿爹从前靠卖字画养活我和阿姊,我此番去京都是要嫁人的。” 男人一愣,又仔细看了眼脏兮兮的小丫头。 嫁人? 这么点儿的人,她嫁得明白吗? “嫁这么远?”男人不信。 她犹豫道:“嗯,只是…半路遇到了…劫匪,护送我的人都死了,马儿受了惊吓我摔下了悬崖。” 林锦璨开始瞎扯,可怜兮兮:“家里艰难,爹爹得罪了村头小霸王欠了好多钱,我小娘告诉我,只要我给夫君生下小宝宝,就可以救爹爹了。” “唉,等我夫君休了我,我就自由了吧。” 男人嗤笑,这小丫头不知道是天真还是个傻瓜。 在大梁,普通人家的女子被丈夫休了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光是街坊邻里唾沫星子都能淹死。 到底是哪户人家?真是天杀的,竟这样不做人,连一个乳臭未干黄毛丫头都要欺负。 “所以,顾家哥哥,等你养好伤可不可以带我一起走啊,我不想留在这里,这里好可怕啊…” 顾兆蹙眉,他其实不想带着这么个小拖油瓶,只是如今伤口还需要照料,先哄着再说,等墨钦他们找到他,再扔了这姑娘也不迟。 他笑眼眯眯:“好,我带你回家去。” … 破庙外,已是艳阳高照,温度在短时间内极速上升,里面寂静无声,只有火星子噼里啪啦作响,林锦璨转动着手里的木棍,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把烤好的兔子放在木架上,推开门走向茫茫雪地。 她蹲下抓起一把雪,仰头看着四周高耸的雪山,忽然,一块儿硕大的石头从积雪坡上滑了下来。 挂起周围松软的雪块儿弹入谷底,咕噜噜的声音在下头震动回荡。 林锦璨心中一紧,不会这么倒霉吧? 她轻轻挪动步子,发现远处原本平滑的积雪竟然慢慢在破出一道裂缝,周围一些野兔窜了出来,空中的飞鸟也黑压压地盘旋着。 林锦璨鼻尖冒出一层冷汗,她扶着树干,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了破庙。 然而,蒲团上的男人不见了。 人呢? 该死的。 他怕是早就察觉到危险,先跑了! 真不讲义气!白眼狼! 她踹了脚男人的衣物,随后拿起插着兔肉的木棍,发现烤熟的兔肉被什么东西咬了,上面是啮齿咬过的痕迹。 “吱吱吱…” 余光处,一抹黑影闪过,她回头,是一只灰鼠往满是灰尘的佛像后面蹿去。 奇怪,这种天气,怎么会有灰鼠? “怎么了?” 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林锦璨回头,是顾兆。他的手腕被麻绳捆着,一只手托着她的小站在门边。 虽然与眼前之人不过萍水相逢,甚至连他的真实身份都不晓得,但在这种生死关头出现,还是让人莫名安心。 空虚的心脏在一瞬间被人捧在了掌心。 林锦璨遇见困难向来是孤身解决,哪怕是师父没有消失时,千机阁的晋升的任务,她也从不靠别人帮助。 因为没有人可以让她依靠。 哪怕是师父。 她眼里泛起水光:“我们要完蛋了…” “什么完蛋?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叫顾兆的男人忍着伤痛走到林锦璨身边,“你也发现不对劲了?” “嗯,一切都太不寻常了,最坏的结果可能是…” 男人叹道:“雪崩。” 林锦璨道:“我虽未遇到过雪崩,但也在一些书籍里看到过描述,我们没有坚固的庇护所,怕是难以逃过。” 顾兆摇头:“别急,你看。” 沿着对方指着的地方看去,是方才那只灰鼠逃窜而去的地方。 那是座被削去一半身体的佛像,金属材质的腹部凹了下去,周围被枯草覆盖,在这本就杂乱破旧的地方,其实很不起眼。 “从砍掉痕迹来说,佛像破损并非老化腐朽,而是是刀剑所致,此地苦寒无比外面寸草不生,却唯独此处杂草丛生,你没想过为什么吗?” 林锦璨一愣。 这些虽然都已是腐朽的枯草,但可以推断出在这里某段时间地下有充分的营养使种子滋润生长。 会是什么?林锦璨这么一想心中有了答案,却有些不可置信。 “看我找到了什么。” “咕咚”一声,一根发黄镂空的骨头,还是人的大腿骨,就这么从男人袖子里掉出来砸到她的绣花鞋边。 “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残酷的厮杀,那些人的血肉和五脏六腑流入土壤,慢慢将土壤滋养。” 锦璨听罢抓起一把土壤,果然这土是紫黑色。 顾兆分析道:“既然此处白骨成堆必有蹊跷,依我的经验来看这里可能是聚集点,他们必然会为自己留后路。” 林锦璨微讶:“你是说可能有逃生的密道?” 语罢,她走到半人高的佛像前,手才要抚上佛像的刹那,后腰忽然一紧,电光火石间,几根银针从佛像眼珠中飞出。 “咻咻—” 扎入了木窗。 她背着身,被人悬空抱在了臂弯里。 男人把 她放下:“傻子!这样莽撞,是嫌你命太多了吗?” “……” 失误,失误,纯属失误。 锦璨转念一想,这种失误也挺凑巧,挺符合林小姐身份的。 于是,她立马撇着嘴,垂下了眼睛,委屈巴巴。 他见小丫头一副要哭鼻子的样子,心里倒也是于心不忍,他弯腰疑惑:“要哭了?” 锦璨转身,不再对着他,俨然一副生气的样子。 然而男人似乎“不要脸”的又跟了过来,这次不仅弯腰,还抬起了手帮她拭去眼泪,语气低沉:“不哭了行不?等出去了哥哥什么都答应你。” “骗人,我们都要死了。” “唉无妨,那咱们就去地府再续前缘,我家境不算差,虽没有成亲也没孩子,但好在有个妹妹,就算死了也不愁纸钱,到时候我分你一点儿?” 林锦璨本就没有要哭的样子,听顾兆这么说,嘴角一时间没压住,把一辈子伤心的事都想了个遍。 “又笑了?” 她忍住,立正言辞瞪了眼男人:“别和我说话,我讨厌你。” 顾兆拍了拍少女的脑袋,玩笑着:“好好好,讨厌就讨厌吧,反正我也不喜欢你这个丫头片子。” “……” * 话音刚落,突然,轰隆一声,声音震耳欲聋,一股清新冷冽的气味充入鼻腔,二人齐齐回头,远远眺望而去,大片积雪飞泄而下,显露出苍古青灰的山体。 一瞬间,雪雾滚滚如浓烟般朝他们这里追逐而来,雪雾经过之处周围的冷杉和岩石都被吞噬了个干净。 林锦璨有些慌张,她后退着与男人相视一眼,顾兆很冷静地转身去了佛像边。 第5章 若真如他所猜想,他们便可逃入密道躲开。 若不是… 元贞三年,千机阁客鸢十三死于雪崩… 就算死,这也不是她要的死法啊。 然而,怕什么就来什么。 就在林锦璨满怀希望时,沉重的佛像被顾兆搬开后,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面坚硬的墙体…… 嗯,很好。 第4章 佛像“嫁人?我给你随个礼。”…… 积雪几乎要扑面而来,逃生迫在眉睫。 林锦璨奔过去,蹲在顾兆身边,她用掌心摁压了一番,发现此处转石头确有松动,且颜色也要浅一些。 顾兆道:“需要找到打开它的机关。” 可眼前只有斑驳颓圮的墙面,没有任何信息,任谁都会觉得一头雾水。 离积雪滑到破庙的时间,如今不剩半盏茶的功夫。 他们该怎么办? “笃。” “笃。” “笃…” 屋外狂风大作,破窗子上泛黄的纸疯狂飘扬,庙宇内寂静无声,突然,供台上布满灰尘的紫檀木鱼在无人敲响的情况下,竟然诡异地发出敲击声。 林锦璨忽然想起什么,她对顾兆道:“我们被困到这里已是第五日了,第一天阳光每每照到供台时,那木鱼也自动弹出这种声音。” “那时的你高烧不退,身上全是伤,几乎是濒临死亡的状态,我忙活着给缝针喂药,后来去采玉雪莲回来后便一时忘了这回事。” “加上前两日又是阴天…” 林锦璨眸光一亮道:“我去看看。” 供台上是一只巴掌大的木鱼,开口处悬挂着蜘蛛网,再往后看去,木鱼侧面有着一条细微的缝。 “小心。” 顾兆追了上来,把她挡在身后,用一块帕子覆盖于木鱼上:“你别动,我来。” 随着木鱼破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块朱红色的半透明石头。 林锦璨认得,这是千金难买的耀石。 她看了眼护着她的男人,拉着他的袖子让他不要上前:“这是何物?” “是个好东西。” 男人看着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石头,勾唇。 这是已覆灭大夏国巫师炼猝的东西,此物鲜为人知,哪怕是大夏皇室之人也大有不认识的。 此处是大梁地界,却偏偏出现了夏国的物件。 这破庙或许是大夏细作情报交接处。 可能在大梁悄无声息地修造地下工程,朝中怕是出现了卖国贼。 此物乃西域独有,小巧坚固,一颗巴掌大的耀石,可以抵过千斤。 只不过此物容易遇热消散缩小,需要每半载更换一次。 距大夏灭国已经过了近十年,此处无人打理成了破庙,这耀石自然无人更换。 阳光照射下,里面承重的耀石减轻,便容易松散掉落。 果然,红色的宝石下,一根小指粗细的金属条牵扯着它,因重量减轻,失去平衡,此刻,宝石如公鸡脑袋般在木鱼壁里一啄一啄。 宝石消失,密道墙壁便会打开。 林锦璨放下半颗心来,天爷,多亏了这大太阳。 她从袖子里拿出匕首递给顾兆道:“顾哥哥将金属条砍断吧。” 叫顾兆的男人闻此称呼,眉头紧了紧,这才认识几天,怎好端端的就喊起他哥哥来了? 他借过匕首的掌心停在半空中:“我没告诉过你全名?” “嗯?怎么了顾家哥哥?” 顾兆欲言又止,他想起方才这丫头片子泪眼朦胧的样子,最终作罢。 反正名字也是骗她的。 “罢了,随你。” 锦璨看着男人专注的背影一愣,嘴角忍不住上扬。 金属条在重力敲击下断开,几秒后在木鱼下方发出一声“轰隆”巨响,佛像后的石墙也渐渐移开。 二人跑到佛像边,往里头看去漆黑一片没有半点光源,下面多高,有什么他们都无法得知,这里,宛如一块要将人吸进去的漩涡黑洞。 林锦璨松开一直拽着男人袖子的手,转身就跑去蒲团边:“我去拿火折子!” 才转身,紧闭的门扉突然破裂成木板向林锦璨扑面而来,一蒙面男子抬腿猛然踹开挡在他面前的篝火。 一瞬间,火星子和炭火漫天飞扬。 蒙面人握着长剑凶狠地看着她,连带疤的眼皮都是颤抖的,他似乎是累极了,将剑插入土壤,捂着胸口剧烈地喘气。 不是?怎么还有别人? 外面风雪肆虐,卷起了埋藏与雪地里的枯枝和骸骨。 林锦璨吓了一跳,还处于发懵的状态,那蒙面人就直起身,握着剑飞身上前,事发突然,她没有可以抵挡的东西,只觉得眼睛被寒光刺得生疼。 林锦璨下意识将身子一侧,可那蒙面人不依不饶,铁了心要将眼前的少女斩首。 她在狭小的空间里拼了命地逃跑,别人在,她不好发力,在师父那里习得的招式都无用武之地。 她此时穿的并非劲装,而是累赘厚重的鹅黄色裙裾,那蒙面人见此弱点,翻开手腕,一根针从圆孔中飞出,直朝少女后膝而去。 林锦璨双膝一软,整个人便要朝供台尖锐的四角摔去,她轻呼一声下意识闭眼,等待头破血流的惨状。 然而,小腹一热她被一种什么有力温热的东西托住,整个人有一个瞬间在半空中弹了下。 后膝的剧痛迟钝到此刻才蔓延全身,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乌发随着一道力在空气中绽开,林锦璨小腿一紧,她被人抗到了肩膀上。 这一倒似乎连脑髓都要从鼻腔中倒出来了,那蒙面人吃瘪,抡起一旁巨大的佛像就要朝顾兆的脑袋砸来。 林锦璨心中剧烈颤抖着,在心脏拧成一团麻的瞬间,她感到身体失重了,胃里开始翻江倒海。 明亮的视线,瞬间变成空洞的黑。 一股潮湿的霉喂刺激着人的感官,虽然人是狼狈地滚下来的,但她感觉不到丝毫的痛。 一道声音夹杂着寒风呼啸,在头顶上方响起:“放心,就算死,我也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 不知道还要这样多久,她颤抖着害怕的紧,即使头发被对方压的很疼,她也死死抓住男人的衣服把脸埋入他的胸膛,竟溢出久违的泪花来。 周围没有光源,伸手不见五指,林锦璨左腿肿痛的厉害,她咬唇手指无措地往身边摸去。 “顾家哥哥,你怎么样?” 锦璨扶着湿滑冰凉的墙壁爬起,她此刻宛如失明了般手指在潮湿的地面摸索着。 她轻声哽咽道:“你不能死啊,你没了,留我一个人该怎么办呢…” 掌心温热的东西,让少女心中闪过一丝安全感,她纤细的指腹搁着衣物不断在少年**上抚摸。 从脸颊到胸膛,腹部,再到… “你可不可以不要乱摸?” 他的语气很低沉,似乎很讨厌有人触碰他。 林锦璨本来感动于对方的义气,被这么一凶瞬间清醒,她喉头哽了下顿了半天,为了活命,决定还是热脸贴冷屁股。 “对不起,我只是太担心你…” 少女的趴在他身边,冰凉的发梢从她胸前垂下缠绕进他的脖子里,衣领下,手臂压在她胸口,柔软细嫩的手指还贴在他喉结上。 啧… “还粘着我?” 眼睛看不见,剩下的五感显得更加清晰,他感到了对方下颌散发出的温度,而鼻尖,少女独特温软的馨香萦绕着。 他莫名其妙的酥养难耐。 “我…”,少女有些无措,慌张地从他身上爬起,解释着,“明明是你挤着我了,我动不了…” 少年一愣,才发觉他差点要把人家小姑娘挤成纸片人了。 “……” 这下好了,他又尴尬了。 他起身,将少女扶起,用匕首割下一块布料,将两段各缠于双方手腕。 “抱歉。” “那蒙面人可能也跟进来了,好好跟着我别丢了。” 林锦璨的手腕在少年的掌心里翻飞着,她下意识道:“你怎么只会说对不起…” 他反问:“不然呢,你不是要去嫁人的么?你不要你的夫君了,要我?” “我可不要你…我要嫁的人虽不说比你好千百倍,可总归不会凶我的。” 在黑暗中摸索行走着,林锦璨想起另一个人,心中酸涩难忍,“他会给我缝衣裳,在我发热时不眠不休地照顾我,会给我煮姜糖水…只是他身子不好,到了这样冷的天,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呢…” “你很喜欢他?”少年侧首。 “嗯,他是除了我爹娘对我最好的人…” 林锦璨下意识说出口后才反应过来对方问的可能是她真正要嫁的人,谢家二公子谢如归。 少年回头很冷漠:“哦,出去了我会记得随份礼,还会托工匠打两副孩子戴的金锁去祝你早日为夫君产下麟儿,就当报你的救命之恩了。” 第6章 “……” 谢谢您嘞。 “你戴了铃铛?” 顾兆忽然停下来问她。 他自幼练武,听觉比常人灵敏许多,林锦璨当然也不例外,她装作不晓得:“没有啊,你听见了什么?” 他眼眸微眯:“嘘…” “端王殿下,此地阴暗潮湿,有我与王大人打理便可,您何必亲自光临呢。” 西边处传来脚步声,带着烛火的光晕将整个甬道点亮。 林锦璨见眼前之景蹙眉,这甬道并非单一一条,而是四通八达宛如迷宫,他们站的地方乃是密道中心。 “何必?新进的一匹军械来历不明也敢收我看你是嫌自己活太长了。” “殿下恕罪,这些军费和器械本事知晓卖方的,哪知谢鹤徵实在狡猾,那卖方竟子虚乌有编出来的!” “事已至此不必多说了,再去多抓些人来。” “是。” 甬道重新恢复黑暗,林锦璨越听越不对劲,不是关于谈话内容,而是说话声音。 这通敌叛国的帮凶,好像是她“父亲”林孝之!? 林孝之一直以来不是无心官场,爱闲云野鹅,温香软玉的么? 行吧,她在林家半点福都没享着,这会儿干了坏事儿若暴露,要算上她这个二女儿了。 林锦璨瞥了眼牵着她的顾兆,心中闪过一丝念头。 顾兆不管是不是东宫的人,知道此事都对她百害而无一利。 若他告密,林家将会被株连九族。 林锦璨思忖片刻,摸了摸袖子里藏的暗器,心中感叹,看来得先下手才是。 顾兆这个人不能活。 第5章 故国“雍熙公主,你醒了?”…… 只是此地危险,连基本地形也不得而知,更让人细思极恐的是,方才雪山崩塌前,那蒙面人定会抓住一线生机,与他们一同跳了下来。 四周没有任何光线,黑暗处待久了林锦璨的眼睛有些发胀,说不定什么时候这后腰子就会被捅出个大窟窿来。 林锦璨咽了咽喉,往顾兆侧面靠了靠。 二人就这么默契达成了共识,谁也不曾说一句话,只想尽快摸黑离开那潮湿发霉的地方。 忽然,身后传来“滋啦”一声,在甬道里的回音格外刺耳,这是剑摩擦地上青石板的声音。 林锦璨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黑灯瞎火里他们没有任何武器,她又不能动武,若那蒙面人举起刀乱砍,命中率是极高的。 顾兆蹙眉,一把掰过林锦璨的肩,将她的嘴悄然捂住,唇边的气息发出轻柔的“嘘”声。 身后一热,她有了坚实的后盾,起码不用担心被偷袭了。 过了半晌,甬道里只有水珠从顶上坠落的嘀嗒声,而摩擦消失了。 这也意味着,危险可能越来越近。 林锦璨冒着冷汗,食指关节一塌,指甲扣住了少年的虎口。 一道寒风略过,说那时迟那时快,环住她肩头的少年忽然松手,掌心朝她背脊猛然一拍。 “呤!”一缕青丝削断在地。 她习武多年,察觉到对方近在咫尺,伴随着几道剑影砍下,少年手臂往后一拉,林锦璨便惯性地朝他胸膛摔去。 腰侧被人托起,林锦璨很快明白过来,她死死搂住少年的脖子,抬起长腿,如画圆圈般在半空中甩着。 他拔下林锦璨发髻上的玉簪,手指伸直朝声响之处飞了出去。 此刻她就是他的武器。 伴随着足底的实感,林锦璨心中暗暗感叹,她救的这男人莫非是什么武林高手,连看不见的情况下都能这样精准。 要杀他,真的不是以卵击石吗? 伴随着几道闷哼,连接两人手腕的布条被刀砍断,林锦璨无情地摔了出去,被拍到了墙壁上。 天,真痛啊… 剑砍在墙上亮出火花,刺的眼睛发疼。 再这么待在原地估计得被砍成碎尸,林锦璨抹掉嘴角的鲜血,准备赌一把。 至于顾兆,先不管了,他自己保重吧。 林锦璨在千机阁待了这么些年,一颗赤诚之心早就变得冰冷,她认为,对自己无利事她不会管。 她俯下身,沿着墙壁往身后洞口跑去。 “站住!” 林锦璨一怔,心里暗骂,不是?怎么还是冲她来的?精准攻击是吧? 身后亮起了烛光,林锦璨不等停下脚步,那蒙面人轻轻一跃,跨过她头顶绕到她面前,堵住她的去路。 林锦璨抵着墙退无可退,她轻身飞起聚集内力,脚背绷直直往那人脖间踢去。 见蒙面人下腰后仰,她又旋身上前,几番过招下来,千机阁的招式都被他破解。 怎么会? 林锦璨飞出暗器将他手中剑打落,她上前,立刻扒开蒙面人的衣领。 一只展翅大雁的图腾赫然映入眼帘。 她双目一圆,原来是自己人?! 林锦璨一个闺中女子,谢夫人用不着雇佣顶级刺客杀她,这一番追杀下来,千机阁暗影的目标估计是那个叫顾兆的男人。 她倒吸一口气,这下合着是救了自己仇家了。 掌心深处又在躁动,她亮出唯一可以证明自己的东西。 ——那条只用来惩罚千机阁暗影的蛊虫。 蒙面人眼睛一眯,终于不再主动发起进攻,二人之间的火苗窜动着,在阴暗潮湿之地太过显眼,林锦璨察觉到顾兆的脚步声,朱唇微动。 随后,她推了把蒙面人,立即将火苗暗下去了几分。 “啊!救命!” 少年辨清方向往那赶去,视线昏昏暗暗,一只火折子可怜兮兮地躺倒在水洼里。 而角落里,林锦璨捂着耳朵微微颤抖,原本一头乌亮的发乱糟糟地散在背脊上,连衣裙也散开了。 少女把埋于双膝之间的脑袋扬起,杏眸湿红,罗袜金钗溜,晶莹的脚趾暴露在空气中,因为羞耻蜷缩着。 样子狼狈又可怜。 他叹气,缓缓走过去,将她的发丝轻柔拨开,语气却是严肃的:“你一个人瞎跑什么?不知道很危险吗?” 林锦璨才要张开的双臂一僵,为了给同僚拖延时间,她咬着下唇不甘心气道:“…你凶什么?一天天的嘴里是塞了炮仗吗?我不跑难道你会舍身护我吗?” 顾兆没想到 这丫头片子还跟他叫起板来了,简直是好心当驴肝肺。 他才不会哄。 于是语气很冷,起身:“当然不会,你保重。” 林锦璨一愣,见顾兆真的要走,她 跪坐在地上拉住他的衣袖,泪眼盈盈气鼓鼓的:“早知道我那天就该捂死你,救了你这么个白眼狼,当真是错付了…” “顾兆,我诅咒你,你这样的人,这辈子也得不到一颗真心。” 少年一愣,却又觉得这话好笑:“我需要么?” “更何况是你,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真心?你以为你是我谁呢?” …呃。 林锦璨语塞,有些不自在,他说的其实有道理,然后她非常心虚的松开了手。 她忍着胸口的酸涩:“算了,我,我烂命一条,就…就算死了,我阿爹和小娘高兴还来不及呢,你一个人走吧,管我这条烂命有什么意思…” 少女拧住衣襟嘴角瞥着,颤抖的睫羽下不断落下滚烫的泪珠,小脸憋的通红,那贝齿咬住一缕发丝,不让自己抽泣出声。 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 这是闹哪一出? 顾兆无法,这下这姑娘怕是讹上他了。 他轻啧,用布条塞住少女的嘴把人拉起来,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撒泼?活腻了就一头撞墙去。” 林锦璨听了这话,偏偏倔的和头牛似的,抹着眼泪就要朝墙面碰撞去。 “行了!” 他把发疯的姑娘困在怀里。 “疯子…” 温热的气息荡漾在她耳边,男人低语:“姑奶奶…你到底在闹什么?我最后说一句你走不走?” 林锦璨痒的厉害,边哭边摇头说:“我,我走不了呀…” “什么?” “顾哥哥,怎么办,我的腿好疼啊…” 少女嘤咛着,仰着面哭得稀巴烂,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 他看着她肿的跟猪蹄一样的脚,扶额:“你快烦死我了!” 语罢,他抬臂跟拎小鸡仔一样,把人扛到肩上,见人还挣扎着,他宽大的手掌只好用力箍住少女的小腿。 他柔声:“我知道怎么出去了,不过前提是你要乖些。” 林锦璨脑袋有些充血,她捶了几下不解气,都想上牙咬死他了。 慢慢的,她心里萌生出的想法愈来愈坚固,还不如趁现在一刀捅死得了。 于是,她一边哭得梨花带雨,一边悄咪咪的从袖子里抽出带剧毒的银针。 她不再犹豫,抬起手就往男人后颈窝刺去。 第7章 “你在干什么?” 林锦璨怔住,将袖中的暗器一并扔了下去,吸着鼻子说:“帮…帮你捶捶背嘛,我好胖,怕你累…” “又在搞鬼…” 少年把人横抱了过来,轻哼:“等出去了让你好看。” 他抱人的姿势很舒服,林锦璨被晃的有些发困,后来渐渐地撑不住,便勾着他的脖子不想动弹了。 慢慢的,林锦璨眼皮子打起了架,胸口像有一团蚂蚁般咬着,呼吸也有些不畅快。 林锦璨感到不太对劲,她用力掐了把自己的左腿,却完全感觉不到痛。 完蛋…她根本不是困了,这是毒发了啊。 * 广阔平坦的稻田间,一行白鹭展翅飞上青天,村落鳞次栉比,田间的水牛埋头耕作。 初春融化的小溪边,一间虽破旧但整洁茅草屋立着,斑驳老旧的柴门角下,一只小炉旁正冒着热腾腾的水气。 这里曾是大夏的国土。 看来,他猜想的没错。 谢鹤徵看了眼怀里睡过去的人,朝她软嫩桃红的脸颊掐了一把。 小姑娘满头大汗,细细的眉毛蹙成一座小山,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他袖子上淌。 真的晕过去了。 他叹气,抬手叩响门扉。 里面出来的是一位十来岁的小女孩,她玩着手里的辫子,见是个模样俊美的男人,刚努起的嘴便放了下来:“你们干嘛?叫什么哪里人?要借宿报上名来。” 谢鹤徵把编造的身份和名字重复了一遍。 “她,是我的妻子。” “她身子向来不好,是我一时疏忽,让她着了凉,姑娘可否收留我们一晚?” 小女孩上下打量了一番他们,随后跑回屋子朗声:“奶奶!有客人来了!” … 林锦璨又梦魇了。 梦里,她在阴暗潮湿的牢房,周遭是熊熊烈火,骇人的惨叫。 一圈圈如林牌围绕着她阴魂不散。 当亲眼看见敌军铁骑踏碎兄长骨肉那刻,她整个人接近崩溃的状态,甚至最近,那些畜牲连怀着身孕的皇嫂也不放过。 空中飘散的衣裙碎片夹杂着女子哭喊,鲜血淋漓的回忆涌入脑海,拉着她下坠,再下坠。 忽然,一位少年郎踹开门掐着她的下颚,试图往她口中灌入鸩酒。 舌间苦涩,毒酒滚烫,痛入骨髓。 她死死盯着,对方容貌模糊,但唯独能看见对方那双深邃湿润的双眼红如滴血。 过往爱恨痴缠皆消散,梦里,她大喊一声,抬手用力一推。 “砰”的一声,瓷碗迸裂开里面褐色药汁四溅。 林锦璨骤然睁眼,她捂着胸口猛烈咳嗽,将吞入腹中的那口苦涩液体逼出。 左腿肿胀难忍,她抓住被子忍不住嘤咛了起来。 然而一双粗糙的手掌抚摸着她的额头,轻柔将她安抚,鼻间是一丝熟悉亲切的气味。 她转头的瞬间,一道年迈沙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令她错愕惊惶。 “雍熙公主,您醒了?” 第6章 废妃“某人记住你的嘴硬。”…… 大夏国土位于南边,到了初春河畔的柳树已经冒出了黄色嫩芽。 柴门外传来沸腾声,屋里煮着黍米散发着香气,正值晌午,周围农户家炊烟缭缭。 “…雍熙,王后那个贱人,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床榻边,一个着灰色布衣的女子正趴在枕边咬着手指,对着她痴傻地笑,她抬手拧了把林锦璨的脸,随后龇起牙齿就要朝她脸颊咬来。 锦璨手足无力,只能勉强抵住了向她扑过来的疯子。 她还沉溺在错愕之中,若没出错,眼前的女子是被父亲废掉的废妃李美人。 她是南夷人,模样虽生动人心魄,娇媚可人,却并不得宠,才诞下皇子,便被父王逐出宫门。 林锦璨记得,那是他最不起眼的哥哥,这个哥哥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传闻说,四皇子缺鼻子少眼,样貌丑陋可怖见不得光。 但她不信,四皇子的母亲生的如此美貌,她的孩子怎么可能丑陋?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秘密。 不过,如今转念一想,无论在夏国时如何风光,到头来都是一样的,一样被敌军凌辱践踏。 乳娘曾告诉过她,把李美人的孩子送走的正是她母亲夏国王后。 因此这般恨之入骨。 疯掉的李美人望着她,那琥珀色的眼眸里慢慢凝结出泪珠,嘀嗒滚落在她唇边。 这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执念。 眼泪又苦又咸,南夷人除了那双眼眸与他人不同外,好像没有什么不一样呢? 哦,对了,她蓦然想起,师父也是南夷人,也有如李美人一样的琥珀色眼眸,不知道他的眼泪是什么味道的。 她有点想尝。 门扉吱呀推开,一老妇人揪住李美人的耳朵把她提起:“你在胡说些什么?雍熙已经死了,这位是顾夫人。” 她转身:“怎么回事?她怎么偷偷跑出来了?没看见这里有客人吗,快把她锁回去!” 小女孩挠着脑袋:“知道了…” 林锦璨怔了怔一瞬间有些哽咽,泪眼朦胧,她颤抖着,抹了把湿漉漉的脸颊,嗓音沙哑着:“…乳娘?” 妇人听罢眉毛竖了起来:“谁是你乳娘,别见了男人就喊爹,见了女的就喊娘!” 林锦璨不会记错,这是从小养大她的莫娘,如同她第二个母亲。 她知道如今这样故作不识,是为了保护她,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我认错人了…” 话音刚落,谢鹤徵背着一捆柴火从外边砍柴回来了,他没有银子,便想着干活来弥补这户人家。近年来战火不断,世道艰难,他们总不能白住。 见小姑娘拖着从未见过的女人就要往柴房走去,他蹙眉。 “怎么了?” 小女孩有些为难:“…这是,是我疯掉的姨母。” 李美人挣扎着,边哭边笑地疯癫道:“你身上有个胎记,我…” “胎记?” 他看向躺在床榻上已经醒来的少女,挑眉。 妇人听罢叉腰:“诶?我说你管什么闲事儿啊!我孙女儿屁股上有胎记关你这么积极干什么!” 语罢,妇人就要撩开小女孩的裙子给眼前的男人看。 小女孩大哭:“哎呀!奶奶…你怎么能这样!那个破胎记丑死人了!我一个女孩子家,屁股怎么可以给一个男人看啊!啊啊啊!” 女孩儿赤红着脸一跺脚,大哭着跑出了小茅屋… 妇人见顾兆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雍熙,愈加肯定方才的想法,她带大小公主千金之躯,怎么会随便嫁给这么一个穷酸小子?就图脸? 皇宫里好看的男人多的很,雍熙也不曾正眼看过。 她反哼笑:“怎么?你说她是你娘子,你却连她身上是否有胎记都不晓得?看我迟早把你交到官府,告你拐卖妇女!” 谢鹤徵挑眉轻笑:“这怎么会?翠翠确实是我的妻子,不信,你可以问问她。” “是吧?娘子。” 林锦璨为了不暴露,只能配合他,她乖巧地点着头,朝他张开双臂,示意要抱:“夫君…我好害怕。” “……” 他只好走过去,将人儿抱起,嫌弃生疏地拍着少女瘦到露骨的背脊。 然而,小姑娘却把眼泪和鼻涕都蹭到了他衣襟上和锁骨处。 他本想推开,却终究不忍心,只好轻声细哄:“好翠翠,不哭了,不哭了…” “夫君,你不要走了,一直陪我好不好…” “我不走,不走。” 啧… 麻烦。 谢鹤徵看了眼怀里娇软的人儿,心里那根生锈的弦忽然颤了下。 呵,这次就算了。 算她不晓得分寸,演过头了。 “莫家婆子在吗?听你家小孙女说你屋里有人中了千草花的毒,我这就放下手里的活赶来了。” 来者是村里专门给妇女看病的医婆。 林锦璨的伤口在后膝盖处,喊男大夫总归不方便。 医婆把门窗关好,让莫婆子去厨房把她带来的药草煎好,随后,取出白色步包里的小刀。 她掀开少女鹅黄色裙摆。 原本雪滑纤细的小腿上青紫的斑块遍布着,肿胀的地方一直到脚趾,伴随着少女隐忍的嘤咛,真叫人触目惊心。 医婆瞥见谢鹤徵回避的样子很不爽:“诶?你躲什么?你们不是夫妻吗?你媳妇儿都这样了还嫌弃?过来帮忙!” “……” “帮我把她的腿抬起来,我来吸这脓血。” “抓紧点啊,她腿上有刺吗?还是你虚啊?回头我给你开几副补肾的药,不收钱!” 少女半截小腿在被子下若隐若现,谢鹤徵深吸一口气,背脊冒着热汗,手不由自主微颤,手心里那段滑嫩的皮肤跟泥鳅一样,他根本握不住。 第8章 这样隐私的地方,被一个陌生男人这样捏在手心里,林锦璨心头梗着,都想一头撞死了… 她欲哭无泪,慢慢把快要熟透的脸埋入被子里。 医婆忙活了半个时辰,终于把脓血排出,她端着煎好的药汤给谢鹤徵:“把这药一日喂三次,坚持七日毒素便可退去。” 谢鹤徵回过神,握着掌心把少女的余温抓进掌心里:“多谢。” 屋内只有他们二人,窗户紧闭,只有屋檐的风铃被春风吹的叮铃作响。 榻上的少女缩起来不见面容,只有柔软的青丝铺于枕上和一只通红的耳朵露在被子外。 谢鹤徵其实有些窘迫。 “我的错…我下次再也不说我们是夫妻了。” 少女不理她,半晌后,柔软的被子蠕动了下,把那颗脑袋埋在臂弯里轻声抽泣。 她想起要马上嫁给不喜欢的人,还要强迫与之肌肤之亲,日后甚至要忍受生子之痛。 她堂堂一国公主,怎么就落到了要迎合男人才能活下去的地步?! 还有那千机阁,算个什么东西?她不干了! 强烈的不甘和屈辱让她鼻尖和心脏酝酿出一捧酸水来,这次不是演的,她是真的想哭啊! 谢鹤徵的手停在半空中一时哑然,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压抑的啜泣声在寂静的屋子里环绕,哭得他心都焦了。 “……” “等会儿回去,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你不是说你不想嫁人吗?那就跟我走我养你?…我的意思是,我保你日后衣食无忧。” 谢鹤氅想到她和他说过,她在家中过的很不好,她性子这样软又爱哭鼻子,定会被家中的兄弟姊妹欺负了去。 “若你和你夫君过的不高兴了,便拿着这块穗子去来找一个叫赵青墨的人,我会让他给你在京城购所宅子,拿银子给你去经营几间商铺。” “小姑奶奶,你凶回来怎么样,你要是能解气,打我也行。” 见这么说了,小姑娘明显缓了些,谢鹤徵想了想,挑眉道:“仙女儿姐姐,不哭了好不好?” 被窝里的脑袋终于动了动。 谢鹤徵见罢松了一口气,他下意识剥开粘于她额角的发丝,随后脱下身上的鹤氅往林锦璨身上盖去。 外头寒风萧萧狼哭鬼嚎似的,枯枝像嶙峋瘦骨在风中颤颤巍巍摇曳着。 谢鹤徵冷眼看了眼身边隆起的玄色鹤氅,严寒里竟有了一丝温暖的感觉。 他疲惫闭眼,隔着那块玄色布料,抬手哄婴儿似的轻轻拍着少女的背脊。 慢慢的,他嘴角微扬。 小姑娘而已,其实也不是很难哄,随便骗一骗就好了。 * 赤焰军接收到信号弹后,连夜快马加鞭赶往此地,等寻找道村落时,一匹快马又折损了。 彼时,谢鹤徵刚把发高烧的林锦璨哄睡下。 一番灵敏迅速地包围后,一黑衣人跪下复命:“少将军,人都捆起来了。” 屋里三人都被塞住嘴巴,手被捆绑着,膝盖跪于土地上。 谢鹤徵负手而立,回首瞧了眼榻上昏睡的人:“将人提远些审问。” “是。” 林中,本是叫顾的男人一改温润模样,他坐于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只长剑。 谢鹤徵如鹰的眼眸寒色逼人,他问出了一直想问的东西:“莫大娘,那日发生了什么?我似乎听见有人在喊…雍熙?” “雍熙听起来有些耳熟,好像是前朝某位公主的封号呢?可我记得,那个小姑娘不是被谢家三公子谢鹤徵亲手用鸩酒毒死了吗?” 莫大娘心中一怔,随后恢复了常态:“你这杀千刀的,你家娘子中了毒,如今疼痛难忍,不心疼媳妇儿,却一直问这些稀奇古怪的话!什么狗屁前朝公主,她能叫雍熙,我的孙女儿就不能叫了?” “她?我的妻子?”谢鹤徵不由得冷哼:“一个只会撒泼打滚,毫无家教的妇人,配做我的夫人吗?” 莫大娘扭动着身体,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 谢鹤徵淡定拔出长剑,玩味地在空中抛弃又接回,最终把剑指向莫大娘的喉咙:“我乃朝廷命官,吃的是皇粮,如今事关国危,我难道不应该过问吗?” “说,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7章 对峙“汪汪汪” 金色春光从竹林缝隙间洒落,随着剑出鞘的声音,头顶上方枯败残叶簌簌落下。 风搅动了下,莫大娘昂首并不屈服,她冷笑:“大人好大的官威,您这是要屈打成招吗?” “你这般不知好歹,不见得你是什么为百姓着想的好官,大梁在你们这些逆贼手里迟早完蛋,要杀要剐请便。” 莫大娘誓死不屈,膝盖向前移动:“呵,那被你拐来的小娘子怕也是被你逼迫的,可怜她一个姑娘家,却被你这个登徒子看了身子猥亵了去,你良心何在?” 谢鹤徵听罢,脑海中莫名其妙出现那满头乌发散开,面容潮红痛苦,一条光秃秃的小腿儿屈着的少女。 他心中乱成一团麻,感觉某处被灼烫了下,眼神却又冷下去了几分,他哼笑:“还同我扯其他的?你若心疼,那我便先杀了那姑娘,再让你一并上西天陪她去。” “不要!” 随着剑锋挑动,谢鹤徵感觉手腕被一块冰凉的东西覆盖,他拧眉侧首。 林锦璨扑闪着眼睛,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语气哽咽着:“顾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少女此刻还是 穿着寝衣,一身素白墨发,她直直跪了下来:“若你是因怀疑我有问题,便冲我来即可,你伤害无辜作甚?” “说起来,这几日是我不眠不休地照顾你,喂你汤药,帮你擦身子,哄你入眠,这几日,我同你,与真正的夫妻无二。” “我不求你感恩戴德,只希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滥杀无辜。” 真正的夫妻? 一旁抱着剑的黑衣暗卫闻此抓住了重点,心里都不约而同打了几个问号,少将军容貌气质俱佳,又出身谢氏还是嫡子,这样的人,只要他稍稍勾手,便有数不清的女人上赶着。 偏偏谢三公子不喜女人近身,哪怕气血方刚的年龄,连军营里发泄用的妓子都不曾用过,更何况与一个陌生女子…交欢? 可信度不高,这姑娘怕是讹人的。 “你的面子?” 谢鹤徵心里很乱,但理智告诉他,他不可以对一个身份可疑的女子心软,他叹道:“你太高看自己了。” 垂下的眸子不易察觉地一转,随后仰面看着少年盈盈落泪说:“我知道了…都知道了,原来你前几日那么乖说什么要养我的话,都只是骗我的,现在有人帮衬硬气了,就不要我了吗…” 谢鹤徵对上了暗卫惊诧的目光:“……” 当众无赖撒泼,真是够了… 他看着哭的伤心欲绝姑娘,蹲下与她齐平,低声细语:“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什么要不要你的,你都是有夫家的人了,我要你又能如何?喂,这里人多,你注意些分寸…” 林锦璨推开他,委屈哭喊:“什么分寸!你明明知道我有夫家,还抱我咬我?我脖子上的咬痕是狗咬的吗!” 什么? 谢鹤徵一愣,瞥见少女锁骨处到处斑驳的紫红的牙痕,感觉天都塌了。 他好像…真的毁了人家姑娘清白? 天爷…他真是烧糊涂了,怎都不知道这回事?! 他倒吸一口凉气,一时间涨红了脸,见林锦璨还要说什么,他生平第一次因为心虚慌了,谢鹤徵捂住小姑娘的嘴巴:“你闭嘴,闭嘴!快别说了…” “唔…” 林锦璨被霸道地拽入温暖的胸膛,她呼吸不畅开始挣扎着,完全是一副 娇娇妻儿和郎君打情骂俏的样子。 此时演技达到了巅。 她知道,这些都是顾兆的手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的主子污名在外,他们日子也不好过。 此事,是万万不敢向外人多嘴的。 “你欺负我,还狡辩…我要告诉我爹娘,让衙门抓了你浸猪笼去…” “噗呲”一声,一声偷笑声很扎心地刺入谢鹤徵的心脏。 在属下面前丢这么大的脸,日后还让他怎么镇得住? 汗流浃背的感觉很不妙。 少年看着怀里眼委屈的不行的人,他都想坐下来一起哭了。 他用指腹不断摸着林锦璨湿乎乎的脸,乞求原谅:“我亲了,不,我咬了,我就是小狗,汪汪汪…饶了我吧。” … 一旁,昏倒的年轻女人忽然醒了,疯病又开始发作,原本美丽可亲的面容变得双目通红,睚眦欲裂,拼命呕出嘴里的布条。 暗卫把布条抽出。 没了束缚了李美人,额角青筋暴起,开始喘气狂笑:“你就是雍熙,你手臂上朵牡丹胎记!” 她转头:“莫嬷嬷,你是雍熙的乳娘,你告诉我,凭什么她的雍熙还活着,我的儿子却死了,他还那么小粉糯糯的…王后啊,我恨你,恨你…” 第9章 林锦璨暗暗扶额叹气,这下她们的身份是真的瞒不住了。 李美人似乎发现了什么她空洞的眼神一亮,歪斜的脑袋一抽,嘴角扬起诡异兴奋的笑,朝谢鹤徵奔了过去。 还未近身,意料之中的,李美人被暗卫狠狠踹倒在地。 李美人痴痴地望着谢鹤徵,神色悲悯:“孩子,好孩子,我是你阿娘,我找到你了…找到你了啊哈哈哈!” 女人琥珀色眼眸闪烁的泪光。 谢鹤徵一愣,厌恶地瞥了眼女人:“将这个疯子押回去,派人治好她,日后我要亲自审问。” “是。” 少年回过神,也不知道他方才再心软什么?简直莫名其妙。 他重新将剑转头,缓缓横在了林锦璨脖子上,一条红痕赫然出现在少女雪白肌肤上。 异常冷漠:“翠翠姑娘,她的话你怎么解释?” 林锦璨垂眸,心里咯噔了下。 完蛋,那种方法根本没用。 “你…要杀我?”她往前走了一步。 “我是无辜的,什么雍熙公主?我根本不认识她们,一个疯子的话有何可信?” 少年眼眸微眯,手却分毫未动,淡道:“不怕死,可以继续哭。” “我是大梁人,夏国自古以来便我的敌人,我的兄长,叔父,大伯都是死在他们的银枪下,若发现夏国余孽,我不会心软,定会将其斩草除根。” 他沉沉道:“宁杀错千人,不放过一个,我向来如此。” 林锦璨深吸一口气:“那大人怎样才肯信我?” “亲手杀了她。” 林锦璨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跌入谷底,她看向头发花白的老人,岁月的痕迹在她脸上刻下了太多。 莫大娘儿时丧父丧母,中年丧夫如今到了晚年难道又要死于自己呵护了半辈子的人手里吗? 可是她明明发过誓,要给她过上最好的日子。 那可是自幼带大她的乳母啊。 莫妈妈她教她用筷子,教她走路,第一次来月事,也是她陪伴着。 她是比母亲还要亲密的人啊。 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她怎么会做? “可我没杀过人。” 谢鹤徵嗤笑,拖起她的手,将剑放入她的手里:“不怕,我教你。” 少年站于她身后,左手搭上剑柄,瞄准莫大娘的心脏:“用你打我的力气刺进去就好了,会很快,她不会太痛的。” “再犹豫,我可就认为你是舍不得了呢。” 林锦璨手心出着汗,握剑的手颤抖着,她闭眼缓缓走近,准备离心脉偏右的地方刺入。 伤及此处,不会立刻毙命。 锦璨的眼眸在谢鹤徵看不到的悲恸,她嗓音哽咽:“莫大娘,我,我对不住你…” 然而,剑入胸膛的刹那,莫大娘居然伸长脖子,把身子一侧,把剑不偏不倚地悄然送入自己的心脏。 年迈的妇人口中顿时喷涌出鲜血,她看着天空莞尔笑意:“我来陪你们了…” 谢鹤徵一怔,下意识看了眼惊慌失措的少女,他原本只是想诈一诈她们,却不曾想这妇人竟会自尽? 小女孩尖叫一声,跑到尸体便摇晃着哭喊道:“奶奶?不要啊…奶奶!爹娘都不在了,你不能留下我一个人…我该怎么办…你醒醒好不好?雪鸯错了,再也不会和您顶嘴了,呜呜呜,你睁眼看看我好不好…” 林锦璨恍惚地看着满手鲜血,此时脑中轰然炸响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了,她喘着气,眼前忽然一片黑暗,五感几近消失。 她亲手杀了最疼自己的人。 林锦璨捏紧衣袖,艰难地转动脑袋,看着少年手背上零星血点,咬牙。 她双腿一软,捂住绞痛不已的心脏,踉踉跄跄地朝竹上靠去。 林锦璨看了眼顾兆,立刻抬手,将掌心狠狠朝少年脸颊劈下:“你滥杀无辜,就是个白眼狼!我林锦璨日后必定会日日诅咒你,诅咒你不得好死下十八层地狱,病痛缠身,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这般狠毒的诅咒,让在场的人一怔。 他们知道,这姑娘定是活不了了。 谢鹤徵停在半空中的手顿了下,灼烧和刺痛感蔓延至整张脸。他把嘴角的血舔舐干净,忽然病态地笑了起来:“是么,那多谢你恨我。” 然而,少女却不再理会他,用看乞丐的眼神瞧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去。 即使是在南方,春日里也是春寒料峭的,小姑娘只着一件素衣,扶着竹子一瘸一拐地走着,那离去的背影决绝而孤单。 谢鹤徵心里一拧:“你要去哪儿?” “放开,我要回家去。” “不行!回来。” “…畜牲。” 谢鹤徵听见这一声辱骂,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冷笑:“哦,不听话了?” 他笨拙地试图用恐吓挽留眼前的人:“别忘了,你现在什么都没有,我要你死,就跟踩蚂蚁 一样简单。” 林锦璨冷冷一笑,藏在袖子里的手抓住了夺人命的暗器:“顾大人,我们从此一别两宽,再也不会见了,你若要杀便趁现在吧。” 谢鹤徵压下心里的酸涩,他把林锦璨箍入怀里,沉沉道:“不能不见,我不许你走,跟我回家去…” “那什么狗屁夫君,我不许你嫁了。” 第8章 旧仆“她要他滚。” “不嫁?难不成你在觊觎一个有夫之妇的女子?” 林锦璨怒目而视,随即哼笑着,没有了一点温婉可人的样子,她转身利索地抽出谢鹤徵腰间的佩刀,将刀刃横在脖子上。 “你再过来,我死给你看。” 她后退着,实在是想摆脱眼前这个叫顾兆的男人。 既然杀不了他,那么今日便从这个危险男人手里逃出去,彻底消失在他眼前。 反正只是萍水相逢日后再也不会相见的过客而已。 眼看少女雪白的肌肤被鲜红的血淋湿,谢鹤徵心里一紧。 虽然她不会真的抹脖子,但他怕这姑娘玩不明白这种打打杀杀的东西,万一失手弄破动脉了怎么办呢? 这样鲜活真实的人儿,他许久不曾见过了。 这个叫翠翠的小姑娘会因故意调侃害羞脸红,惹她生气了会鼓起气揍人,难过了会瞥着小嘴悄咪咪哭。在谢府,除了他那个刚出生不久的小侄儿外还会有谁这般纯粹。 这样喜形于色的人儿,会有什么坏心思? 若有,那岂不是是更有意思了。 把这个小姑娘留在身边,能当养只小野猫逗逗解闷也不错呢。 可惜,她要嫁人了。 日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唱歌谣哄别的男人入睡,为别的男人吹伤口,与别的男人人**怀孕生子,为别人笑为别人哭。 心里有股难以言说的情绪涌了上来,谢鹤徵像被扔去酿醋的坛子里浸了一晚上似的,浑身酸痛的很。 “好,我不过去,你先把剑放下。” 林锦璨想起李美人的指证,她挽起袖子,将一段白藕似的手臂暴露在众人面前:“顾兆,你看好了,她说的雍熙手臂上有牡丹胎记,那你可看好了,我没有!” 少女雪白的手臂上赫然出现一点朱红,那是守宫砂的痕迹。 哪有小姑娘家把手臂暴露在这么多男人面前呢! 她真是疯了!被他逼疯的! 谢鹤徵鼻尖莫名酸涩了起来,要狠,打他骂他就是了,何必作贱自己。 他转头把气撒在了他的暗卫身上:“看什么看!都给我转过身去!” 围了竹林一圈的黑衣暗卫,互相对视一眼默默不语。 “我错怪了你了,别生气了好不好,什么雍熙,我忘了,她早就被谢家那狗屁三公子毒死了。” 众暗卫看向自己骂自己的谢鹤徵:“???” 林锦璨拧眉,原来当年灌她毒酒的原来又是那个家伙!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男人,她把剑在空中划了几下,跺脚急道:“离我远点儿!” 谢鹤徵“偷袭”失败,他无法只好叹气:“好,我这就滚,你…保重,一路平安…” “对了,你身上的盘缠够不够?不够,就把我这块玉拿去当了。” 林锦璨吸了吸通红的鼻子,看着那块上好的莲花纹玉佩一愣,她承认有点心动了。 千机阁一个月的俸禄才一两银子! 平日里连自己吃酒的钱都不够呢! 她有点不好意思,可面子哪有里子重要? 她嗫喏着,声音如纹呐般:“那…给我。” 谢鹤徵垂首一笑,随即便把玉佩扔了过去。 这小姑娘还挺贪财。 目送少女缓缓离开自己的视线后,谢鹤徵招来属下。 青墨很确定自己公子方才是在演戏,他单膝跪下听令:“公子,有何吩咐?” “青墨,你去瞧悄跟着她,记住可千万别让她发现了。” 青墨颔首,把手掌放于脖子处,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公子,你放心,一个小娘子而已,要杀她就跟撵死一只鸡一样简单。” 第10章 谢鹤徵听罢蹙眉,立即朝他后膝踹了一脚:“我杀你个头!你要敢动她,我弄死你。” “那小的…” 谢鹤徵叹道:“跟上去,看看她要去哪,顺便…” “什么?” “若有必要便保护她,别让外人欺负了去。” … 林锦璨撑着膝盖,扶着竹竿子在林子里走了半天,脖子上的刺痛感愈来愈重,原本殷红的小嘴儿没一会儿就变得和纸一样苍白。 她平日里受的伤比这严重许多,擦破一点皮不至于会这样难受,眼下情况,定是那该死的蛊虫在作祟。 锦璨割下素白的袖子,将其缠在伤痕斑斑的颈脖上,她慢慢擦去胸脯上的血。 其实皮肤上这些青紫色的痕迹和顾兆没一点儿关系,这是为了掩饰蛊毒发作,故意讹他的。 唉,也不知道他信了没有呢… 南地的竹林浓密嫩绿,偶尔有云雀唧唧,穿林风送来竹叶的清香,才让锦璨舒服了些。 林锦璨捂着胸口,稀里糊涂地走了半天,眼前才终于一片开阔。 再往前方走去,便是集市。 她明白自己身体有些支撑不住了,必须赶紧把这玉佩换了当些钱来。 街道熙熙攘攘,来往商贩吆喝不断,不过奇怪的是这些多面目凶残,疤痕累累没了百姓的纯良,反倒是一副穷凶恶极的模样。 林锦璨蹙眉。 这里曾是战败国大夏的土地,如今虽被大梁收复,但毕离天子脚下远。 一些罪犯钻了空子,便逃到此处苟且偷生。 曾经生养她的土地,如今变成了个鱼目混杂的地界。 春日的天气阴晴不定,午后,朗朗晴空忽然洒下绵密的潇潇暮雨,空气中不断飘着泥土的腥气。 林锦璨才抬头看了眼刺目的日光,等回过神时,她鹅黄的襦裙便被濡湿了。 雨丝渗入进她破皮的脖子,刺痛感让她打了个寒颤。 少女看了眼前方正招呼客人的酒肆,准备去里头避雨。 “哈哈哈,让开让开都别羡慕,今天他娘的终于让老子赢了一把!” 酒肆的牌匾被风雨淋湿,赤色暗红的酒旗不断鼓动飘扬。 门口,人头攒动,一着灰色襕衫头戴乌色襥头的青年男子两臂张开,手里正拿着一大沓钱仰头大笑从里头出来,全然不顾周围的人。 林锦璨心绞痛的厉害,一时间没来得及避让,那人眼睛又长在头顶上,二人肩膀一撞,又恰巧下雨天滑,那青年后脚跟一滑铲,吱溜一声,迅速滚下了台阶。 青年吃痛狼狈爬起,掰过方才撞击他的人的肩膀,举手就要劈下来,嘴里骂道:“娘的!走路不长眼,我弄死你…” 耳畔呼呼作响,林锦璨轻抬手臂,杏眸微斜,三只纤细但有力的手指麻利地捏住住男人的手腕。 众人闻此痛呼,都停下手里的活来,脖子伸的老长,围来此处看热闹。 “敢打老子…” 青年才要反击,待看清少女的面容后,却是两眼一亮,他惊道:“诶?这不是我的的林妹妹吗?!你不是嫁去谢家了么,这会子怎的出现在沛县呐。” 他凑了过去猥琐笑着:“嘿嘿,想我啦?” 林锦璨一怔。 这林府的马夫不是前段日子因奸杀罪,被大理寺判了绞刑吗? 怎还活着? 林锦璨推开他,就要往酒肆里走。 可那赖皮青年忽然跪了下来,抱着林锦璨的双腿,满脸泪痕:“翠翠!林翠翠,你不能不认得我啊!我是你夫君呢!三年了,我为了找了你,从幽州跑到南地,找了你整整三年啊,我娘逼我娶村头刘家姑娘我是死也不答应,就是为了等你啊。” 说起这人,是林家前段日子招来的马夫,也是她继母杜夫人的远房亲戚,叫杜壮的。 杜壮本是来林府打秋风的,但杜氏偏偏给他谋了个差事,让他住了下来。 这一住,可是闹得林锦璨不得安宁。 杜壮这男人好色,跟几百年没见过女人似的,连府里庖厨的二老婆都要。 更别说这屋里龙女似的还又没人管的林二姑娘,便常常三更半夜翻过围墙,跑到林锦璨阁中偷窥。 杜氏要害她清白,林孝之对她又不管不顾。 锦璨不得已使了点 儿手段,下了点儿疯药,让其登堂入室差点轻薄了他姨母杜氏,这才把人弄出了林府。 这会儿子临走之前又正巧碰上了,这里又是幽州边界,无人认得她是谁。 若他就这么把她掳走,在别人眼里算是捉奸。 真是冤孽! 见林锦璨不理,男子咬牙开始抽自己的脸:“娘子,我要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你打我!你打我啊!别不要我!” 清脆的耳刮子声把熙熙攘攘的街震得安静了下来。 林锦璨很果断将人踹下了台阶:“我不认得你,滚开!” 杜壮听罢擦了眼泪,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块儿藕粉色的东西:“娘子,你怎么能说不认得我呢?你的肚兜儿还在我这儿,上面还有你的乳名呢!” 缝着“翠翠”字样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林锦璨一愣,她的抹胸怎么会落到他手里?她的贴身衣物不是一直由她的小丫鬟红雪保管吗? 她冷道:“你说的翠翠我不认识,若要说我是你娘子,便拿出证据来。” 杜壮听罢,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卷巴掌大画轴。 画卷上,一窈窕丰腴的年轻女子云鬓微乱,媚眼如丝,如雪的香腮上扑着两团酡红,姿势慵懒地醉卧于石板上,周身花团锦簇,蜂蝶缭绕,云烟似的薄纱垂落在地。 本是一幅好好的美人醉卧图,可令人瞠目结舌的是,画上的美人儿竟是裸着的,而那张脸不就是此刻立于酒肆门口着鹅黄襦裙的姑娘吗? 这种闺中情趣,除了亲密的情人,谁还会将自己的身体大方展现在男子面前呢。 杜壮见众人不敢直视的样子,得意笑道:“她的大腿内侧可是有朵牡丹胎记,这画可是我们新婚之夜我亲自执笔画的,若不信,可随便找个女人带去验一番就是了。” 林锦璨深吸一口气,李美人疯癫导致了记忆混乱,她的确有个牡丹胎记,但是在大腿上,而并非左臂上。 因此,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可她的胎记杜壮是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红雪那丫头背叛她了? 林锦璨狠狠地剜了杜壮一眼,拿别人的身体,再画上她的脸,当做是她,便日日带在身边观摩。 林锦璨胃中一拧,真叫人恶心坏了。 “都说了是我娘子,我今儿个就要把这臭婆娘带回去。”杜壮一声招呼,人群中便出来几个高大的男子就要架住, “哎呦!这不是我儿媳妇吗?” 一村妇模样的女人见此脱了自己的貂皮大衣给扶着墙壁的林锦璨披上:“唉,我的好翠儿,这么冷的天穿的这么少,冻坏了可怎么办?我们老杜家还指望着你传宗接代呢!听话,回家去,娘给你炖鸡汤补补…” 林锦璨跟提线木偶似的被人随意拉拽,她此刻觉得浑身如坠冰窖,肺部被琉璃渣子堵住了一般,呼吸一口,千刀万剐似的疼。 不知是千机阁余毒,还是蛊虫爬到了脑壳里,此刻,尤其是脑袋,里头仿佛有细碎的牙齿在啃噬着她的颞骨。 “救救我…” 她徒劳地望向周围异常冷漠的人。 杜壮是沛县的小霸王,背后靠着当今沛县县尉,说起这沛县县尉乃是,河东谢氏的大管家的侄子。 得罪了谢氏,便是得罪了天子。 奶奶的! 林锦璨暗骂一声,她这也忒倒霉了些,才摆脱顾兆那个该死的男人,这下又碰着前仇了。 杜壮因她瘸了一条腿瞎了一只眼,这下要落在他手里,她还有活路吗? 她被人搀扶着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晓得自己头痛欲裂,天旋地转。 不知过了多久,林锦璨眼前一黑,她彻底昏了过去。 第9章 蓝裙“这玉佩哪里来的?” 春雨一下起来便是连绵不绝,一行人马穿过茂密竹林,入目河岸旁柳丝飘飘,落英缤纷,几个贪玩的孩童哪怕把袄子淋湿了也不舍不得手里的纸鸢。 官道泥泞,难以前行。 前去探路的人回来禀报谢鹤徴,说前方有一家歇脚的客栈,又有肥美的水草可供马儿休养,从沛县回到京都还需至少半个月。 端坐在马背上的少年听罢跨下马,把湿透的玄色大氅脱下搭在手臂上,接过随侍从递过来的伞便牵着马儿踏入潇潇暮雨。 到了客栈,谢鹤徴把马儿拴在马厩里,亲自抱来水草给马儿,少年垂首仔细打理着马鬃,因方才淋过雨,他鸦羽似的眼睫还挂着细细的雾水,紧致消瘦的脸颊上还挂着几颗晶莹的水珠,将落未落。 谢鹤徴才浣洗好马鞭,身后便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 第11章 “才听闻少将军来了沛县,下官沛县县尉何禄有失远迎,还望将军恕罪。” 谢鹤徴回首,一着青色长衫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一撑伞的小童,他双手作揖,便往马厩这里来。 少年徵颔首笑道:“原来是何大人,多礼了,不过您怎会到此地。” 何禄道:“下官来此地任职前便听闻这沛县百姓苦不堪言,常有暴动病疫发生,这才微服下乡体察民情,好商量治理对策。” 谢鹤徴嗤笑一声:“哦,是么?那何大人莫要辜负陛下,更莫辜负我母亲对您的信任。” 何禄听罢笑容僵在脸上,说来对谢氏他何家有恩,若非兄长在谢老夫人跟前卖命得谢夫人赏识,最终托人在春闱中做了手脚,他何禄这辈子都怕是一个功名都求不得的。 “三公子说笑了,求取功名利禄一向各凭本事。” 谢鹤徴笑眼眯眯:“那是。” 二人来到雅间,何禄为谢鹤徴沏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春寒料峭,三公子喝茶暖暖胃吧。” 谢鹤徵接过胎青色茶盏时看见了他袖子上的白布,“何大人近日家中可有丧事?” “说来话长,下官的兄长前几日遭人毒手,尸骨未寒啊。” “你是说我家的管家死了?” 何禄颔首叹道:“那杀人的方式十分狠辣,毒针看上去是千机阁所出。” 少年将茶水一饮而尽,随后把玩着挑眉道:“千机阁?” 陛下昏迷不醒,东宫异主,谢氏又曾是东宫的人,如今端王暗集势力,若把谢氏铲除,那端王的皇位便是探囊取物。 他护送废太子前往幽州,遭人追杀,在坠崖前拼死看清楚了那图腾的样式。 也是千机阁的人。 谢鹤徵盯着浮沫冷笑,看来端王等不及了呢。 … 脱离了人群,杜壮便抡起木棍朝林锦璨后脖子处打了上去,他拿起破布塞入她口中,用草绳将其手脚死死捆住。 林锦璨是被刺骨的水泼醒的,她睁眼时,发现自己处于一艘摇摇晃晃的船只上? 她低头,瞧见自己完好无损的衣服有些意外,杜壮竟未对她做那样的事情? 可他留她完璧之身到底要干什么? 解开捆住手腕的绳索对林锦璨来说不是难事,若非蛊毒发作,使她痛晕过去好几回,别说杜壮一个人了,就算来十个也不是她的对手。 她趁无人时,悄悄挪到窗户边。 耳边海浪翻涌,眼里那是宽广无垠的蓝色大海,细密如银针的雨丝飘洒在海面上,耀眼的金黄色阳光照射着,她所处的船只离岸不远,还能瞧见葱绿色的草被春风吹拂摇摆。 浪花在太阳雨的烘托下,海水如闪耀的淡蓝色宝石在汹涌。 如此美景,林锦璨却无心欣赏。 闻屋外传来窸窣讨论声,锦璨立刻回到木椅,将双目悄然闭上。 杜壮立于甲板上,他对一旁着胡服的夷人道:“这小娘子可不是普通人家,她是幽州林知州林孝之的亲生女儿,你们要是绑了她去,还愁没钱过海?” “就算要挟不了林孝之,你们把她留在身边,好好捣鼓她一番,给过往的大商户享用,这不也是路费吗,说不定还能把生意谈成呢。” “那把人抬过来。” 林锦璨蹙眉,这可怎生是好,若真被这夷人拐了去,她还有机会回到中原,回到谢家吗? 她水性不算好,这里又是茫茫大海,若想逃跑起来,简直是地狱级难度。 这样想着,她心里不由得塌下去一块。 门扉吱呀一声,几个彪形大汉将手里鞭子甩在捆绑林锦璨的木椅上:“这是主人刚买下的中原婢女,你们可都跟我看好了,万万不能让她逃了,否则咱们都得掉脑袋。” 话音刚落,林锦璨便觉自己的手脚被人架起,随后被人粗暴地扔到一间带腥臭又潮湿的仓库里。 伴随着门窗砰地关上,林锦璨的视线又陷入一片漆黑,她揉了揉生疼的尾椎骨轻轻撑起身子时,却听头顶上方传来似人般粗重的呼噜声。 一阵一阵的,有时又似猛兽的叫声。 林锦璨拧了把被海水沾湿的衣袖,打了个寒颤。 “啪嗒”一声,漆黑的仓库里闪出一丝光亮,锦璨来不及看光亮出自何人之手,便被头顶上方,离自己只有几寸远的巨物,惊出一身冷汗。 这是一条通体黑色的蟒,几乎有她半个腰粗,后头货箱上竟全被这蟒的身体霸占,它双目宛如两颗蒙尘的黑曜石,紫青的信子吐着,鳞片在光源的映照下,黑色也呈现出五彩斑斓。 巨蟒盘旋在上空,口中粘液就这么“哗啦”流下来,腥臭味令人作呕,林锦璨抹掉额上那湿粘的液体,几乎要晕厥过去。 许是休眠被打搅,那巨蟒的信子在林锦璨脸颊上舔舐了几口,便探出身子将少女的喉咙和肩膀缠住。 林锦璨呼吸一滞,蟒身冰凉有力,缠绕起来仿佛肋骨都要被碾碎,她双臂充了血手背青筋凸现,若再不挣脱,她很快便会窒息而亡。 她借着光亮四下查看,最终瞥到不远处地板上捕鱼用的长钩,她悄悄伸腿,将绑住铁钩的草绳,用脚掌踩住艰难移了过来,足尖轻轻一踢,铁钩便握到了手里。 她用力一扎便将铁钩钉入蟒蛇脑袋,待黑蟒吃痛放松了些,林锦璨咬牙将锋利的铁钩往下一拉。 林锦璨见满地抽搐的黑蟒,不由得双膝一软,跪坐在地。 “这位姐姐好生英勇啊。” 一声空灵婉转的嬉笑声从货箱后传来。 “谁?!” 林锦璨闻声猛然回头,那仓壁上却映照出一道少女的影子,少女提着琉璃灯,身材高挑,侧脸起伏有致,颈脖修长,发髻高高挽起。 待她转过身时,可见那盈盈一握裸露的腰肢,脚腕上叮铃作响,薄纱遮面,显然一副异域装扮。 少女提起染了凤仙花儿的长甲将水蓝色纱裙拽起,环绕着林锦璨走了一圈,随后捂嘴偷笑:“你把刹罗女的小宠物杀了,你要完了。” “刹罗女?” 林锦璨一愣,这刹罗女乃是南海对岸那边一支神秘部族,吹奏人骨制作的骨笛,可操控飞禽走兽。 刹罗族与中原不同,那里每个部落甚至普通家庭皆以女子为首领开疆扩土,外出谋生。 刹罗族的秘术不比南疆人少,加之她们杀人前有活取肋骨的习惯,要真落在她们手里怕是死都不能留全尸。 林锦璨看了眼面前妩媚动人,散发着馥郁浓香的少女,把手里的铁钩甩了出去。 少女蹙眉躲过,却不甘示弱,她咬牙抓住草绳,借力将林锦璨拉入自己怀里,随即将铁钩刺在她脖子上。 “哟,都这样了还想杀我?” 蓝衣少女把唇贴在林锦璨后颈窝:“唔…好漂亮的小姐姐,身材也不错,很挺,就是还不够饱满…” 林锦璨眼看着少女白皙的手指就要朝自己衣领里探入,差点以为自己是吃毒菌子了。 她这辈子就和变态这么有缘?男的女的她都得遭一遍罪? 锦璨握住对方的手,冷笑道:“咱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劝你还是安分些。” “哼,说什么呢,你怎么就和我一条船了,你要再凶我,小心我吸干你的血…”蓝纱裙少女语罢,便真的抱着林锦璨的脖子吮吸了起来。 林锦璨:“……” 她说这话也不是没有依据,这姑娘年纪估摸也就十三四,虽然妆容尽量往刹罗族靠,但细看完全就是中原女子长相,桃花眼,脸型平和,下颌圆润。 还可能是大梁河东人。 看长相,估计都和她要嫁的夫君是同一个地方的。 这姑娘怕也是被那些臭男人拐卖了,正寻找机会逃命,才装扮成歌姬舞女的模样。 “等等!你这玉佩哪里来的?” 蓝纱裙少女看了什么,她忽然收起笑容双目一圆,立刻夺走林锦璨腰上的莲花纹玉佩,托在手心细细瞧了一番。 林锦璨看着她吃惊的模样,不明所以,她冷笑道:“这是我郎君给我的啊。” 少女握着玉佩思忖片刻,嗤笑道:“定情信物?我怎不知他有了心上人?你不会是他养在外头的上不得台面小老婆吧?” “你这么可爱,做男人的小老婆,还不如抱我。” 林锦璨内心的疑惑又深了些,这偶遇的怪异少女貌似认识顾兆?还把她误认成了情敌? 看着娇媚少女把手臂环在自己脖子上就要吻下来时,她扶住对方的胯骨,叹到:“抱你吗,那你过来些…” “嗯…” 少女闭眼享受,柔软的身子贴上她胸膛,林锦璨拧眸,抬掌就朝蓝纱裙少女的后脖劈了下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林锦璨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她将怀里的人儿捆在木椅上,随即看了眼少女身上的胡服和地上咽已经气的黑蟒,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壮汉道:“喂,晌午了,咱们得给主上大人的黑蟒喂食了,还有顺便把新来的那个女人交给主上看看。” 第12章 “你,去把门打开…” 第10章 游戏“指甲抠住一道宽厚背脊…”…… 夜幕渐渐笼了下来,橘红色夕阳如熔光般散落海面,俯瞰下去,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有上百艘船交替争流着,各式沙船,广船,福船的船帆在海风中鼓动。 仆役打着哈欠从裤腰带里抽出一大串钥匙,才把钥匙插入铜锁,便闻对面那艘异常豪华的大船旖旎笙箫,歌舞升平。 “那边有什么好事儿了?怎这样热闹?” “听说有人给主上送了批姿色上等的男妓,主上见了十分欢喜,便临时举办了宴席…唉行了,这不是咱们该管的,快把门打开吧,要是饿着了主上的黑蟒,咱们就完啦…” 灰衣仆役举着煤油灯,才把肩上扛着的小鹿扔在甲板上,却见木板上满是猩红的血,他忍不住大喊一声,把油灯扔在了一旁。 只见那黑蟒死气沉沉地垂在一旁,脑袋爆裂,都翻出白花花的肉来,那血淋淋的铁钩还挂在昏睡着的少女的手边。 仆役双膝发软,好不容易才从湿滑的地板上爬起,就要跌跌撞撞向外跑去。 林锦璨藏身于阁楼间,用干净的水把身上的血迹洗净,换上那蓝衣少女的衣裙,正拿着托盘和酒盏打开从天窗逃去那艘豪华大船上。 腥咸海风吹拂着发丝,林锦璨转身便见那要去告状的仆役。 二人对视一番,锦璨立刻把手中的托盘飞出去撑着桅杆飞身向下,踏着那人的肩膀越到他身后,抬手捂住那人的口鼻,将其脖子咔嚓折断。 另一名杂役见状,立刻按动手中的机关,三片柳叶飞刀即刻从他手中飞出去,林锦璨闻声,从地上一跃而起躲过暗器,那双足落在轻薄的船帆上,却未有一点响声。 她不慌不忙间拔出扎在木桩上的飞刀反向那仆役的心脏去扔去。 处理好尸首,林锦璨把面纱挂上,照着那蓝衣少女的模样把乌发散开,扎上及后膝的孔雀鎏金花纹的水蓝头纱,在额心悬挂了一块宝蓝色额饰。 船舱外无人把守,林锦璨小心翼翼推开繁杂的梨木门扉,将绣花鞋底踩上波斯绒毯。 这里空间不大,褐色壁上挂着兽皮,不远处流苏门帘叮铃作响,图案丰富色彩浓烈的艾德莱斯丝绸铺开的桌上放着金盏与各类银制器皿。 一些翡翠宝石随意堆在桌上,看上去十分奢靡华贵。 此时,一位捂着小腹的姑娘面露痛苦之色掀开珠帘,她佝偻着背瞧见了正端着酒盏的林锦璨。 “喂…小妹妹你过来。” 林锦璨一愣,扶起她。 “我来了月信小腹痛的厉害,你帮我个忙可好?” 林锦璨看了眼唇色苍白冷汗涔涔的姑娘,她与自己着同一服饰,许也是这里的奴仆。 “姐姐你说。” “等这支歌舞结束,主上便要同今日远道而来的宾客玩游戏,我这个样子怕是不能伺候左右,你帮我把待会游戏要用的道具呈上便可。” 待红色丝绒布掀开,上面躺着三把象牙质地,纹饰繁杂,外头镶满宝石与金丝的柱体。 “对了,你记住,这刀子主上让我们做了手脚,你可千万别弄错了。” 林锦璨看着手里塞了磁石的刀一愣,若没猜错,这东西是刹罗族民间常玩的赌博游戏。 这匕首的刀刃平时缩在柄部,顶部有十颗颜色不同的宝石,只有一颗被按动时,刀刃才会刺出。 这游戏凶险,容易丢了性命,因此早被中原各国所禁止。 林锦璨蹙眉,百思不得其解。 这远道而来的贵客究竟是谁?还需刹罗女拐弯抹角地杀? 林锦璨无处可去,只好将此事答应下来,她穿过走廊跟随一行婢女到主殿静候。 但闻一阵击鼓击缶声,从那珠帘外进来十余名高大健硕的年轻男子,他们戴着獠牙面具,手中高举着的木剑敲击盾牌发出规律的节奏感。 为首的那名少年尤为突出,他与其他人一样,只着月白色寝裤赤裸着上半身,偏小麦色的胸腹大方展露在金碧辉煌下。 站舞随着阵形和动作变化,窄而肌理分明的腰身轻巧动着,不让人浮想联翩,反倒让人心生敬畏。 等等… 林锦璨一怔,瞥见那精瘦小腹下方那歪歪扭扭的疤,心中咯噔了一下。 雄浑鼓声终于停止,随着三道清脆的鼓掌声,朱红纱帐后传来金铃摇曳,林锦璨跪于众婢女后,她微微抬眸,只见那雪白绒毯上,赤足走下来一位妙龄女郎。 女郎金发如波浪般垂于后腰处,她长眉入鬓,红唇如焰,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着,如凝脂的手臂上各戴着副金钏,随着指尖轻挑纱帐的那刻,帐后送来阵阵异香,撩人心弦。 席位上不管男女都一齐站起来躬身行礼。 这是刹罗族圣女,月伽梨。 月伽梨撩动纱裙,立于绒毯中间,朝端坐于左边的青年一笑,随后掌心抚靠左肩:“端王殿下今日特来拜访我刹罗,我作为圣女却一时怠慢,还望您莫要怪罪。” 锦衣青年不为所动,只稍稍抬眸勾唇:“我大梁与各番邦部族百年友好,怎会为了这等小事不愉快。” “既然圣女如此畅快,我便开门见山说明我的来意。” “哦?”月伽梨挑眉。 “本王是来寻本王的王妃的。” “王妃?” 月伽梨大笑:“你的王妃不是谢家三小姐吗,怎会在我船上?难不成您怀疑我绑了她?” “不敢。”青年低首笑道,“是本王的王妃性子顽劣,怕她不小心跑到您船上来了呢。” 月伽梨把掌心放置于青年的后颈,绕他走了一圈,随后冷笑:“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若你赢了即便要了我去,我也答应,若输了,便留下来当我刹罗的女婿吧” “哪怕把您的船翻个底朝天?” 青年将宽大的掌心覆于月伽梨白嫩的手背上。 月伽梨抽出手,面向众人朗声道:“当然!把东西呈上来!” 林锦璨听罢,立刻起身,迈开步子朝绒毯中心走去。 月伽梨握其托盘上的柱体:“这是我刹罗族闻风丧胆的塞娜刀。” “此游戏游戏两人参与,一人转动按钮交予对方,对方将刀放于自己脖子处,按动尾部按钮,若刀刃不出,按按钮之人答应对方任何条件,反之,若刀刃刺出喉管破裂,血溅当场。” 月伽梨拨动了一番上方的宝石:“我小小刹罗可不敢落得个谋害大凉皇嗣的罪名,不如就拿他,来替您吧。” 众人随月伽梨指的方向看过去,正是方才为首跳战舞的少年。 林锦璨,“……” 这些贵族都是这般视人命如草芥的吗?自己寻求刺激连累人家一个靠卖身,哦不,卖艺的少年郎做什么? 不远处的少年郎听罢走了过来,双膝乖巧跪于绒毯上,将刀摁压在自己脖子的大动脉处,似乎一点也不怕死。 月伽梨笑道:“殿下要选什么颜色?” 青年挑眉:“紫色。” 月伽梨抬首示意跪在地上的少年动手:“愣着做什么,动手!” 随着少年拨动的指腹,在场众人凝神屏息,鸦雀无声,在他们眼里这少年的生死取决于运气。 林锦璨伏于地上,闭眼等待那一抹鲜红。 “咔哒!咔哒…” 船舱里只有呼吸声。 几秒过去,直到转动的指腹停止,少年却跪在他们面前安然无恙。 月伽梨和林锦璨都一怔。 月伽梨不可置信,她抢过塞娜刀放于手心察看,难道机关失灵了还是被掉包了?这少年怎会一点事情都没有? 端王却也是意外,他见月伽梨满脸惊慌,笑道:“圣女该您了,您这般意外,难不成这刀有什么蹊跷?” 月伽梨深吸一口气转身:“怎么会呢!” “你,来替我!” “……” 林锦璨看了眼指向自己的手指,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 塞娜刀原本金属质地,动过手脚后,那桥梁机心处贴着一指甲盖大小的磁石,无论端王如何转动都会在指定位置停下,待匕首与空口吻合刺出,游戏者毙命。 除非,握塞娜刀的人提前得知这刀有问题,将零磁粉藏于手心,扰乱磁场。 只是,这男妓是如何知道的? 林锦璨接过塞娜刀将其放在脖子上。 若没有意外,这刹罗女胜券在握。 可如今她又没有提前准备磁石,刀还是原来动过手脚的刀,也不能随便逃了,她这不是吃了砒霜再上吊,必死无疑吗? 怎的兜兜转转,替罪羊就成自己了。 怎么会有她这么倒霉催的公主! “动手啊!” 月伽梨的话如同丧钟般敲响了,林锦璨咽了咽喉,手心被汗水糊住。 “咔哒,咔哒”圆圈反方向转动着,林锦璨闭着眼睛,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第13章 她该怎么办… 她咬牙,捏紧最后一颗宝石,在睁眼的刹那,余光处飞来一道黑影将她扑倒在地,手腕磕在桌角传来剧痛使塞娜刀摔了出去。 林锦璨忍不住闷哼一声。 “大胆!竟敢违抗我的命令,来人,杀了他们!” 月伽梨话音刚落,仰面间,帘外的护卫便一个个拿着刀将他们围住,一魁梧的男子赶着邀功,将刺刀在空中掂量了一番,就直朝她眼球刺来。 林锦璨闭眼轻呼一声,下意识死死搂住覆于她身上的宽厚背脊,许是害怕,她尖锐的指甲不听话地揪一块皮肤,然后五指用力一挠。 被她抱住的人吃痛,唇齿间发出轻“嘶”声,但很快,她感觉被人单手横抱而起,几声兵器“哐当”声,他们很快杀出重围,破窗而逃。 “抓住他们!格杀勿论!” 晚风醺醺,船帆鼓动,海上悬挂着一轮如玉盘般的明月,如黑幕的海面卷起银白色浪花,清冷的月光柔和地洒于甲板上和正亡命天涯的二人身上。 林锦璨为了不让自己掉下来,手臂紧紧搂住黑影的脖子,一只手揪着对方后脑勺的头发,待喘了口气,锦璨定睛一看,带她逃生的竟是方才那跪于地毯上的少年。 她讶异,开口道:“…你是谁?” 第11章 难耐少年并不言语,把她轻轻…… 少年并不言语,把她轻轻放下,冰凉的海风吹得让人有些呼吸不畅,林锦璨骤然脱离那赤裸温热的胸膛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个…你怎么了?” 少年忽然蹲下,那只宽大的手掌死死叩住舷边,面具后那副耳根子不知怎的渐渐充血变得通红。 船颠簸了下,刹罗士兵马上要追过来了。 少年看了眼黑漆漆的大海,随后回头看了眼衣着单薄的小姑娘,他撑起身体,拽过她的手腕,搂起她的腰肢就往邻船跃去。 “噗通”一声,剧痛从尾椎骨蔓延到整个背脊,林锦璨痛的倒抽一口凉气。 还不等她缓过来,身上的人便捂住她的唇,带着她往船下仓库滚去。 借着墙壁上快要燃烧殆尽的煤油灯,林锦璨推开压在身上的人儿,随后扶着船舷跌跌撞撞爬起。 这仓库内干燥整洁,堆着一些破旧的木箱子和草垛,不像常年无人打理。 昏黄的灯光下,少年蜷缩在角落里,连那好好的胸肌和腹部也开始潮红了起来,这里很安静,少年把脸埋在臂弯,鼻间不断发出哼唧唧的小狗叫声。 林锦璨一愣,走过去摸了摸他的滚烫的胸膛,这症状该不会是中了什么药了吧? 这可怎么办… 说起 中春药这回事,她也中过,那滋味不堪回首,不说身体上如何难熬,最令人吐血的是完全没有尊严。 只是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她没来得及找旁人解决,就硬生生被谢鹤徵那个阴险小人的甩下来的鞭子打晕了。 如今,要缓解这药效,得用让他更痛苦的方式转移注意力。 她走过去,在少年面前蹲下,冰凉的指尖抚过他的耳背,在对方徒劳地挣扎躲闪下,獠牙面具被她摘下。 林锦璨知道对方难堪,她安慰道:“好了好了,都不是小孩子了,这些东西都是正常需求嘛,没什么好害羞的,听话,我…” 林锦璨话说一半,看到灯光下那张熟悉的脸后吓了一个激灵。 她讶然:“顾兆?你来这里做什么?” 少年此时单肘撑着甲板,眉头蹙着,面色潮红,胸口起伏喘着气,那双如黑曜的眼眸开始变得湿漉漉的,似乎不想让她看见他现在这副模样。 谢鹤徵闻此称呼,抬眸看了眼直直站在她面前的小姑娘,求饶道:“别碰我了,求你…” 小姑娘换了一身他从不曾见过的装扮。 少女柔软乌黑的发丝垂在肩头,额间那颗蓝宝石熠熠生辉,她挑着那两道如远山的眉,剪水双瞳正盯着他某处,榴红色嘴唇微微张着。 视线下移,他隐隐约约看到了对方盈盈一握的腰肢和纱裙下藏着的小腿。 “……” 这还是平日里那个穿着鹅黄色裙裾,把自己裹成团子的翠翠吗?平日里就罢了,怎偏偏这时候就穿成这样。 那该死的刹罗女真是把一好好的小女孩儿教坏了。 谢鹤徵感到身体某处明显的变化,他背脊密密麻麻生出汗来。 他先前虽有过这样的情况,可也是自己独处的时候,如今在一个年轻女孩儿面前这样哼哼唧唧,太失态了! 翠翠年纪小可能什么都不懂,让她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东西,就是玷污了她的眼睛。 林锦璨见顾兆这个趾高气扬的白眼狼 痛苦的手里的稻草都被他扯断,一身汗水都快要委屈死了。 她蹲下冷冷一笑,掌心覆上对方慢慢曲起的长腿,心里倒是十分畅快,什么心疼愧疚一下烟消云散。 “顾家哥哥,你怎么了很热吗?我的手很凉,要不要我给你冰一冰啊。” “你别过来。”谢鹤徵后退着,手臂下意识一甩,“走开…” 这道力气其实不是很大,林锦璨却“哎呀”一声往箱子角摔去,她揉了揉被杜壮打青的肩胛骨,撇嘴气鼓鼓地瞪着谢鹤徵:“你又欺负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林锦璨瞪了他一眼,忽然瞥到他眸处,惊慌闭眼。 谢鹤徵:“……” 见锦璨瞥捂住眼睛,下意识回避的样子,他脆弱的心灵终于被击垮了。 “你,帮帮我…” 林锦璨一愣,帮?怎么个办法?和他鸳鸯交颈?她虽和谢如归没什么感情,可好歹也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他对她也不错,若新婚之夜没了滴处子血,谢老夫人不就抓着了把柄,正好赶她出门吗。 绝对不行。 她骂了谢鹤徵句:“…变态!” 谢鹤徵叹道:“不,我的意思是…” “嗯?” “抽我。” 林锦璨看了眼舱窗边教训畜牲的鞭子沉默了,心中感叹,这男人好生变态,日后嫁了他的小娘子得遭多大的罪啊! 不过,为了报复回去,林锦璨还是跑过去拿起了皮鞭,在手中拉急:“哦…真的吗?” “…真的。” 林锦璨眯眼冷笑,抓住鞭子就朝少年精瘦的小腹和胸膛上甩去,“啪”的几声下去,少年身上红痕斑斑。 谢鹤徵暗骂一声身体那股火烧的更旺了,他有些熬不住了,于是抓住扬下来的鞭子,蹙眉:“够了!” 嘿,怎的还玩急眼了呢,林锦璨摇头叹气。 鞭子被卷在谢鹤徵手心里,他轻轻一拽,少女便滋溜一下蹿到了他怀里。 少女的身体香香软软,快要把他烫死了,谢鹤徵下意识摁住了锦璨的后脑勺,把唇埋去了她衣领上。 他掐着少女软呼呼的肩膀,周遭香氛馥郁,可最后的理智告诉他,他要冷静一些,再忍一忍,忍一忍就什么都好了。 “哟!我来的不巧了,打扰你行好事了呢。” 林锦璨蹙眉,嫌弃地抹掉脸颊上莫名其妙的眼泪,膝盖朝谢鹤徵一顶,撑着他爬了起来。 谢鹤徵吃痛,闷哼一声脸都白了。 “哼,你这个负心的,勾引我居然背着我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早知道我在仓库就该掐死你了!” 门外,月色下,林锦璨看到了方才被她敲晕的少女,她此时穿着自己的衣裙,双手抱胸立于门边,发丝包裹着她姣好的脸庞,满脸怒色。 林锦璨不明所以,尴尬一笑:“误会,误会,我没有要和你抢男人的意思。” 他们所在的这艘福船不断在海上行驶着,速度已是最快,林锦璨疑惑,这女孩儿到底是怎么从刹罗女手里逃出来的? 这女孩儿若和顾兆是一对儿,新仇旧恨一起算,她得脱层皮啊。 林锦璨扭头,看向舱窗外,不远处月伽梨站在船头领着的众船队穷追不舍,她身后还站着那位锦袍青年。 “我男人?” “什么狗男人和我抢人?” 少女听罢拧眉甚是不悦,似乎对男人十分抵触的样子,她走入舱内,举起手里的煤油灯一照。 小腹处的疼痛终于缓了缓,谢鹤徵闭着眼感觉眼眸一闪,他睁眼,看到提灯少女的面容后一愣。 他张口:“……语念?” 少女闻此,手里的灯盏“啪嚓”打碎,她似受了惊吓的小鹿转头就往外跑。 林锦璨看着这两人一头雾水,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少女风一样的掠过她踏上台阶。 这木质台阶常年无人修缮,少女跑的急,“卡塔”一声,她细嫩的足踝意外卡进了裂开的木板里。 起着倒刺的木板扎入皮肤,鲜血直呼啦啦往外流,可让林锦璨意外的是怀里的小姑娘却一声不吭。 身后的谢鹤徵见此本想上前查看,可小姑娘却激动大喊:“滚啊,你别过来,我不要看到你!” 第14章 “好,我们不让他过来。” 林锦璨把谢鹤徵挡住,拍着少女的背脊试探道:“那男人是你谁?” “你闭嘴!我和他没关系!” 小姑娘闻此才平静下的情绪又激动起来,她强烈地扭动着身体,扎进木板里的脚踝伤口又深了几分。 林锦璨不忍看下去,开始哄小孩子:“好了好了姐姐错了,不问了,你别乱动好不好,你流了这么多血,姐姐帮你包扎好不好?” “你也滚蛋!” 少女本是想推开林锦璨的,可不知怎的,她忽然抱住她在怀里哭泣道:“都骗我…一个个都骗我…” 林锦璨的下巴轻轻靠着女孩的额角,手掌不断像婴儿般拍着她,她撕开衣袖,小心翼翼将布条缠于少女的脚踝上。 她忆起在夏王宫的日子,她的阿姊也是这般给她包扎,只可惜,物是人非。 “姐姐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摔倒了就只会抱着娘亲和姊姊哭鼻子呢。” 林锦璨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莞尔:“你这么小敢一个人跑出来,很勇敢呢。” 小姑娘一愣,没想到会被表扬:“我不小了…我马上…及笄了…” 她伤心极了,小鹿般的眸子怒气冲冲的瞪着她,林锦璨笑眼眯眯不厌其烦,她忽然觉着这长的像谢如归的小姑娘其实还有点儿可爱。 “砰隆”几声,挂在船壁上的扑鱼网和铁钩掉在甲板上,船身忽然颠簸了起来,船外已经被月伽梨的人砸出了一个大窟窿,海水哗啦涌入。 “把他们的船给我砸了!” 月伽梨咬牙放下手里的弓,朝身后密密麻麻的人招手,厉声道:“端王殿下有令,将船上穿黄衣服的姑娘活捉者,赏黄金万两!” 林锦璨朝后方看去,几支带着白色羽毛的箭镞就要朝甲板上扎了过来。 她回头看了眼舱内开始慢慢积水,心里一沉,忽感大事不妙,这下前有狼后有虎,进退维艰。 躲开一阵箭雨,电光火石之 间,谢鹤徵将她摁倒,双臂护着怀里的两个女孩儿:“别动,快趴下!” 月伽梨身后的青年见此,缓缓踏上船头朗声道:“今天当真是巧了,从刹罗归来,竟碰见了你们谢家俩兄妹。” 谢家兄妹? 林锦璨一怔,看了眼身边的顾兆,仿佛有一道天雷从头顶上劈过。 天…这是搞什么乌龙? 怀里的小姑娘推开谢鹤徵站了起来,往船头走去。 “语念,别冲动,听三哥的话,回来…” 谢语念咬牙恨道:“滚开!” 她转身对青年冷笑道:“你李晋安真是我谢语念的一条好狗,竟闻着味从京都追到岭南来了。” 青年听罢怒道:“谢语念,乖乖跟我回去我便既往不咎,你还是我的端王妃。” “你做梦吧!谁稀罕做你的狗屁王妃!” 谢语念呸了一口唾液,转身就往船头奔去。 林锦璨看着茫茫大海一怔,她奔过去抓住少女的手,摇头:“不,不要!不要跳下去!你会死的!” 谢语念听罢大笑了起来,海风烈烈却吹不动少女决绝的心,她嗤笑:“要我嫁给强/奸过自己的人,我宁愿死。” “什么?”林锦璨一愣。 少女语罢蹲下,她吻了吻手掌心包扎好的蝴蝶结蝴蝶结,随后用指尖徐徐抚过林锦璨的脸,微笑道:“漂亮姐姐,我会记得你的,你保重,我们有缘再会。” 掌心那块冰凉的丝绸悄然划过,林锦璨抓了个空,只听“噗通”一声,水面炸起水花,片刻后荡漾起圈圈涟漪。 那忽然出现在她生命中的少女似小鲸鱼般消失在水面,不见了。 第12章 心意“小翠翠。” “谢三公子,您还真是心狠啊,自己的妹妹都要葬身大海了,却还有心情和佳人共度春宵?” 端王李晋安拂袖,随后伸手从女仆举着的果盘上,拾起一颗晶莹剔透的紫葡萄放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能在这里看到安然无恙的谢家掌权人,当真是意外,千机阁诸多顶级刺客群涌而上,本以为谢鹤徴不死也至少落得个残废,如今看来竟毫发无损,还有心情和佳人浓情蜜意。 谢鹤徴不喜美色,他曾明里暗里往他床榻边送过诸多美色,可那些姿色上等的美人断颈的断颈,残废的残废,没有一人能在他身边待过三日。 甚至怀疑过谢鹤徴是断袖,往他身边送过男人,他都不为所动。 如今跪坐在甲板上的这个小娘子却能让谢鹤徴放下身段做男妓,关心则乱舍命相救,怕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月伽梨。” 李晋安扬唇,抬手指向微微发抖的林锦璨,冷笑:“抓住她。” “是。” 两艘船愈来愈近,月迦梨抽出腰上的佩刀蓄势待发,她的笑容在月色下美的惊心动魄,手里削铁如泥的刺刀却令人头皮发麻,当真是个蛇蝎美人。 谢鹤徴大伤初愈,没来得及好好修养如今又中了合欢散的毒,寒风凛冽,他赤着上半身脆弱地扶住林锦璨的胳膊,双膝岔开疲惫的在她身边跪下。 血还顺着掌心涓涓流下,不知不觉染红了膝盖下的木板,他把指甲用力摁入翻出的肉里,直到掌心的刺痛感盖过那股令人不可言说的燥热。 李晋安那声令下,使他的心脏沉了沉,一个身负重伤的男人和一个柔柔弱弱的闺中小姐,怎么抵抗的过数百余人的追杀。 接应他们的赵青墨还没来,怕也是遭遇意外。 海风裹挟着湿气,吹在他涔着冷汗的背脊上,灌入他的毛孔里。 他闭眼,真的觉得很冷,很冷。 谢鹤徵下意识把脑袋靠在少女腿边,奢求有人此刻可以抱住他,但半晌,期盼中的那双臂膀没有覆上来。 他抬眸看向林锦璨,想说,就像在破庙里那般让他靠一靠就好,却发现小姑娘被自己吓了一个激灵,满眼惊恐地躲避他。 谢鹤徵一愣,手僵在半空中,他把林锦璨的碎发绾在她耳后,勉强莞尔安慰:“好姑娘没事的,你别害怕,你吉人天相不会有事,就算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哪怕是死,我也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 林锦璨躲开他,令人恐惧回忆涌上心头,密室里那些千奇百怪的刑具,惨绝人寰的求饶,满地鲜血和不明液体都是拜眼前这个男人所赐。 逼妹妹嫁给**犯,逼她亲手杀了莫大娘,如今还让她别怕?林锦璨深吸一口气,顾兆…不,是谢鹤徵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是在演给谁看? 他伤她那样深,自己却傻愣愣地救了他? 谁要和这样的人一起死?! 死在一起,怕是投胎那天,都得被他摁在阴司里不得超生。 她不要和这样虚伪狡诈的人待在一起。 林锦璨站起,冷冷地看了眼谢鹤徵,她抽出发辫上的长簪,这是一个绝佳的报仇机会。 少年轻轻握住她的手腕,笑道:“怎么了,是不喜欢刹罗款式的簪子么,等上岸了,我给你亲手做一个好不好?” 林锦璨不说话,任由少年虚环住她的腰,她咬牙,在谢鹤徴看不见的地方将簪子最尖锐的地方对准他的后颈窝,在刺入后颈窝时,一阵狂风刮过,“哗啦”一下将海浪掀起数丈高,本来就摇摇欲坠的船只又猛烈地颠簸了下。 她脚下一滑,簪子偏入少年宽厚的肩胛骨。 谢鹤徴闷哼一声,立刻反折林锦璨的手腕,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娇小玲珑的姑娘,他哼笑:“你也要杀我?” 少年方才柔软温顺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那双阴戾的眼神,如深不见底的寒潭。 林锦璨吃痛,仿佛腕骨就要被谢鹤徴折断了,手里的簪子应声落地,若犟下去,她的手会立刻断掉,她迅速收起眼里的仇恨化作恐惧,直到冰冷的双眸里凝出泪水,她摇着头:“对,对不起,我没有,我再也不敢了。” 谢鹤徴看着哽咽抽搐的女孩,暗暗嗤笑,他握住女孩的脖子,嗅着她脖子里散发出的清香道:“小翠翠,为什么要杀我,谁派你来勾引我的?嗯?” “因为,你说你是谢鹤徴。” 林锦璨颤抖着心脏狂跳,在他用力前,把手心缓缓覆上少年的手背,哽咽试探道:“你知不知道,我好怕这个人。” “什么?”谢鹤徴不明所以。 林锦璨颔首抽泣:“我,我听旁人说你是会吃人的妖兽,杀人的法子惨无人道,还喜欢喝人血,得罪过你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可我想到我方才用鞭子抽你了,还,还看到你不舒服的样子,我想我是不是完了啊” 谢鹤徴听罢嗤笑:“所以就想先杀掉我,一劳永逸?” 林锦璨见对方情绪稍稍平稳,她哭的愈发委屈:“我我怕你不高兴会杀人灭口,扔我去喂狼” 少女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他虎口上,掌心里那段东西软乎乎的,他都甚至怀疑她的脖子没有长骨头,谢鹤徴感觉骨掌诡异的痒了起来,他现在真想用力捏下去看看呢。 第15章 可是,他有点舍不得,这么漂亮的脖子怎么可以被他弄的发紫肿胀起来呢。 他松开手,冷哼:“就知道说我,你也是个小白眼狼。” 林锦璨暂时松了一口气,顺着他说:“就是,我不仅是个白眼狼,还是个大坏蛋。” “那不准哭了,你跟我磕个头,说对不起我,我就原谅你。” 林锦璨沉默了,下跪磕头是个什么礼,给几分颜面还得寸进尺了不是,还真把自己当小宝宝了呢。 “有什么话就去黄泉路上说。”月迦梨翻过船头,带领身后数名蒙面女郎踏上他们的甲板,“要谈情说爱我便陈全你们这对亡命鸳鸯。” 语罢,月迦梨抽出镶着宝石的弯刀挥剑直削下去,那刀法来势汹汹如暴雨降临,谢鹤徵强撑着身体把眼前的少女抱起护在怀里,虽然余毒未散,但好在他常年征战沙场体力还算勉强撑得过去。 少年轻巧躲过对方风驰电掣的一击,闪身斜走,而那些提刀女郎如马蜂般朝他与林锦璨涌来,他将甲板上的木箱一脚踹出,月迦梨首当其冲,一时间没抵过这飞横而来的巨物,她顿感小腹一痛,登时木箱爆裂,碎屑翻飞。 而木箱里的货物随之飞出,湿淋淋的东西摔在甲板上,那些涌上来的女郎也陆续狼狈滑倒。 月迦梨不服气,她撩了把金黄色的波浪卷发,便重新提起弯刀朝谢鹤徵杀去,刹罗圣女武力极高,他们没有武器,再 这样下去被捉是迟早的事情。 弯刀不得已将他们二人分开,林锦璨被谢鹤徵推到了一个可暂时藏身的角落,她如今不能动武,只好缩在角落不成为谢鹤徵的累赘。 一个恍惚间,林锦璨瞥见从她对角的角落里,一位刹罗女郎藏身于木板后,正托起手掌。 林锦璨双眸微眯,女郎妄想用袖中藏的一把柳叶刀偷袭谢鹤徵。 电光火石之间,林锦灿只知道无论以前对谢鹤徵有多么大的深仇怨恨,但他们如今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谢鹤徵一死,她也凶多吉少。 她与谢如归的婚期本是定在三日后,可如今婚期将近,新娘却不知所踪,那边传出的消息定是林家二小姐路上遇歹人不幸遭害,这会子估摸着要给她办葬礼呢。 如今正好跟着借谢鹤徵回谢家去,才不会令人怀疑她一个深闺女子是如何跋涉千里平安到京都的。 还可向谢鹤徵以表忠心。 她来不及多想,在女郎飞出柳叶刀的刹那,咬唇闭眼飞奔到谢鹤徵面前,用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肩膀,将人扑倒在地。 “小心!” “咚”的一声,柳叶刀落空,林锦璨顿感后背传来刺痛,水蓝色的纱袖渐渐染上了朱红。 伴随少女一缕青丝落地,谢鹤徵心里一沉,他有些慌乱地察看昏死在自己胸膛上的那颗脑袋。 “翠翠!林翠翠!” 他托着少女的脸颊,掌心的血不小心蹭上了对方白嫩嫩的脸颊,他怕弄脏她,他只好用干净些的手臂蹭去血迹。 女郎见偷袭失败,便干脆重新举刀奔了上来,只是那蓝色的眼眸忽然一瞪,嘴角流出鲜红的血来。 眼前,一群黑衣人悄然踏上了刹罗女的船只,他们用手里的匕首从后方将刹罗女郎一一包抄,伴随着声声利刃刺破喉咙的声音,几股浓烈的血腥味钻入鼻腔。 “噗通噗通…” 女郎的尸体一一翻下海,他们的鲜血将原本深蓝色的水面染红。 赵青墨最终在那个角落里找到了浑身是血的谢鹤徵,他一怔:“属下救驾来迟,还望少将军恕罪。” 躺在地上的少年并不回答他,手里轻柔地只拍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几番拨弄下,怀里的少女还是一动不动,谢鹤徵伸出手指,在她鼻间探了一番,呼吸微弱的几乎没有。 他一怔。 死了? 他正想供养起来的小野猫儿就这么没了? 谢鹤徵生平第一次因为别人的死感到呼吸不畅,他望着天空上那轮圆而皎洁的明月,把下巴靠在对方的额头上,声音沙哑道:“…不可以,好姑娘,你醒醒别吓我…”。 “我不吓唬你了,只要你别睡过去,我什么都答应你。” 还是没有反应。 谢鹤徵心中一揪一揪的疼,像一把尖锐的刀在翻搅,他起身,把浑身脱力的小姑娘抱在手臂里,红着眼疯了般喊道:“我不许你死!你醒来,听见没有,不许睡!” 第13章 惯坏“林翠翠,跟我回家吧。”…… 月伽梨看着满船尸体顿感不妙,她回首,船离她愈来愈远,李晋安正向她招手,若再不回去,就永远留在这里了。 她将弯刀刺入追杀他的人,飞过船帆迅速遁走。 水面上数十余只刹罗船只调转船舵,往西边航行而去。 激烈的水面终于安静了下来,赵青墨看着主子对一具尸首“发疯”,一时间愣住了。 海水很快漫过了船舱,谢鹤徵把怀里的人横腰抱起,对周围的榆木疙瘩怒道:“看我做什么,还不快救人?” “去其他船上借大夫过来,要快!” “是。” ……… 夜间月冷,照亮半开窗扉,海风吹入布置淡雅而四周明亮的船舱内,把榻旁小桌上胎青橄榄瓶里桃枝花瓣吹得徐徐落下。 案边的小金猊飘出袅袅沉香,暖炉烧得正旺。 谢鹤徵把脸色苍白的姑娘放在丝绸软榻上,他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一边给她捏被子,一边招呼侍女喂些水给林锦璨。 一旁的侍女见他身上有些细密刀痕,肩胛骨上还破着一个小窟窿,血就这么顺着肌肉纹路流至后腰,直至滴入地毯里,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把手里的狐裘盖上去。 因伤在背脊上,大夫让谢鹤徵把林锦璨翻过来,让其趴在他臂弯里取针。 刺入皮肤的暗器有食指般粗细,不仅如此还有倒勾,患者又是细皮嫩肉的,稍有不慎伤口便会拉大,即便经验丰富老大夫,在拿着镊子探入那白花花的烂肉血坑里,也是手抖着的。 谢鹤徵箍着小姑娘,不让她因为太疼乱动。 少女雪白轻薄的肩膀上血珠子到处淌着,垂落在他腿上的藕粉色肚兜肩带也被染湿。 甚至一块两掌大小的紫青印记赫然出现在她肩颈处,这伤定是被杜壮打的。 谢鹤徵心里一梗,这小身板在那几个时辰里都遭了什么虐。 他是外男,这样抱着她诸多不便,他便拿起毯子将少女其余裸露出的部位盖住,尽量保护她的隐私。 暗器被钳出,倒勾上沾着的粉白色的碎肉,在大夫扔入清水的刹那于金盆里冲散开。 林锦璨忍不住闷哼了一声,随后整个人开始发抖。 没有麻沸散,她硬生生被疼醒的。 迷蒙间她嘤咛了句:“师父…” 怀里的小姑娘开始哼唧唧的,谢鹤徵一时没听清,他下意识嗯了句:“…怎么了?” “我…不嫁。” 谢鹤徵一愣,心里乱成一团麻,他哄婴儿似的拍着林锦璨的肩膀:“好,不嫁,我们翠翠不嫁,你告诉我,你夫家是哪的,我赎你去?” 林锦璨没说话,伴随着血水抽出,烫好的针线在她皮肤上穿插着,这一下,又痛晕过去。 谢鹤徵没忍住,对大夫说:“老先生,麻烦您轻一些。” 老大夫摇头叹道:“这位公子,这位姑娘不止外伤,我方才把脉,发现她还有很严重的内伤,思虑过度脾气郁结,时常过恐使肾气不固…” 谢鹤徵一愣:“可调理的好?” “能是能,就是麻烦些,这方子宫里的陈贵妃正在用,取牡丹、荷花、芙蓉、白梅花蕊各十二两研末,同年雨水的雨、白露的露、霜降的霜、小雪的雪各十二钱,加蜂蜜调和,制作成龙眼大的丸药。”(1) “那岂非几年才得一颗?” “是了,这东西只有宫里的娘娘或及富贵的人家才能得。” 老大夫语罢,伏在一旁的案上写着药方:“这药丸虽好,但最重要的还是平日里多同她说话,不可让她动怒伤心了。” “多谢。” 室内香薰缭绕,驱散了浓重的血腥气,大夫替二人处理好大大小小的伤,领了一笔丰厚的银钱便退下了。 “放过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林锦璨嘤咛了句。 林锦璨躺在那股熟悉的龙脑香气里,只要一闭眼,便是那个戴着面具冷冷下令,打得她皮开肉绽的男人。 不知过了多久,榻上虚弱的少女手指微动,林锦璨睁开迷蒙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块轻薄如流云的嫩黄色纱帐,舌中还残留着汤药的苦涩。 她缓缓转动酸痛的身子,却瞥到床榻边趴着一道玄色身影。 谢鹤徵趴在她身边,手肘撑着脑袋,鸦羽似的睫毛在他轻闭的眼睛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他的乌发没有像往日般束起,而是半披身后,落在绣着如意纹的被子上。 第16章 因为伤口在后背,林锦璨此刻只能趴着,少年的呼吸很轻,眉毛却时不时蹙起,全然一副很乖的样子。 林锦璨想,他和那个戴着面具冷冷看着狱卒抽她的男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她的名字是假的,脸是假的,就连皮肤也是被阁主扔去欲仙池换了皮。 谢鹤徵应该不会认出来她是五年前偷他腰牌的小贼吧。 微风吹进来,桃花花蕊里藏着的花粉调皮的吹到空气中,吹到二人鼻间。 林锦璨忍不住“阿嚏”了一声,谢鹤徵显然被她惊醒了。 少年蹙眉,用修长的食指推了推鼻梁骨这才缓缓睁眼,这一睁眼,把他吓了一跳,小姑娘把脑袋缩在被窝里,瞪着圆溜溜的 眼睛望着她。 谢鹤徵有些不自在,双眸往其他地方看了看,哼道:“终于醒了,小爷我守了你快三天三夜了,困死了…” “你看看,本来好好的眼睛,现在被你弄得黑眼圈都有了!” 林锦璨看着少年撇着嘴,扒拉自己的左眼:“……” “可,我没让你守着我。”她垂下眼眸怯生生说,“是你自己不想睡觉,怎么可以赖我…” 谢鹤徵没想到林锦璨说话会这么噎人,本来以为她至少会说几句奉承的话来讨好他。 真是惯坏了。 他轻垂了下小桌,怒起鼻子吓唬道:“你…好你个林翠翠!敬酒不吃吃罚酒吗,敢这么和我说话,知道我是谁么?小心我变成妖怪生吃了你。” 茶盖滑落到方桌上,弄得上面全是茶水。 咳咳,谢鹤徵私底下怎么这样幼稚。 林锦璨很配合的把手伸了过去:“你生气了吗,可我的肉不好吃…” 谢鹤鹤撇着小姑娘白藕似的手臂,哼道:“谁要真的吃你的肉了,我的意思是,我要,吃,你。” 见林锦璨明白过来后,小脸都晕染上两块酡红,他刮了刮她的鼻子,无奈笑叹:“逗你玩儿的,我才舍不得,你总归要嫁给别人的。” “我是说,你干嘛要救我,你不知道自己脆弱的和一根幼苗似的一吹就倒吗?” 林锦璨摇头:“那时的你,为了保护我,只身跑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为我流了那么多血,是不放心我,才一直强撑着,我本来不想管你的,可我心里难受啊。” “这就感动了?” 谢鹤徵哼了声,怀疑她是不是谁给一点糖就能骗走。 林锦璨说完,开始分不清自己是真情流露还是故作高深说些好话骗人了,她勉强笑着。 “谢昭这个人啊,虽然在小孩子眼里是大坏蛋,他残忍暴虐还总欺负女孩儿,但我知道,他戍守边关足足八年了,还率领将士们平定战乱,曾救幽州数十万余人于水深火热之中。” 谢鹤徵蹙眉,把重点放到了中间那句,他竟不知他的名声在外头已经这样狼藉成了这样。 其他也就罢了,某种程度来说也是事实,可是他什么时候喜欢欺负小女孩儿了? 林锦璨真情意切地说:“所以我就想,谢昭是我们大梁的英雄,他不能因为我这样的小人物死掉啊。” “再坚强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对不对?就像看起来再弱小的人,也有一天可以变成铜墙铁壁,保护他想保护的人啊。” 林锦璨说这话的时候轻飘飘的漫不经心,谢鹤徵跳动的心脏像忽然被塞了块棉花,他嗤笑了声。 “谁说你是小人物。” 谢鹤徵打断她,深吸一口气:“林翠翠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小姑娘。” 少年牵起她纤细的手,缓缓垂首将柔软的薄唇覆盖在她的食指与中指的指尖上,但只是靠着,并不再逾矩。 他似动情了般,闭眼说:“林翠翠,你要嫁的夫君不好,不要选他了,跟我走,跟我回家做我的小娘子好不好?” “我们成亲,谢家所有的东西日后便都是你的,你是除皇后外这天底下最尊贵的谢夫人,想做什么都可以,不用和在家里时那样处处忍让了。” “什么?” 林锦璨感受着指尖上的温度和他的鼻息,看着这个曾经对她,对旁人暴戾狠辣的少年,一下子是真的没有反应过来,她一瞬间怀疑谢鹤徵是被人夺舍了。 少年抬头似乞求:“我想你一直留在我身边,可以吗?” 林锦璨望着对方深情含水的双眸不知怎么办才好,不管谢鹤徵是真情实意也好,故意哄骗她也罢,这都无关要紧。 因为这些都不足以让她心动,不足以让她付出一点真实的感情。 谢鹤徵对她来说只是个萍水相逢,若要再亲近些,也只是曾经对她百般刁难的坏人啊。 这样的人,她不会爱。 也不能爱。 这样想着,林锦璨心里不由得颤了下,她抬眸居然从少年琥珀剔透的双眸里,慢慢看到了他的哥哥谢如归,那个即将要与她拜堂成亲的人。 她心里莫名咯噔一下,迅速抽回了手,随即一层细密的汗水从她毛孔里渗出,心虚使然的沁凉感如旋风一般直冲她的大脑。 他们如今这样的身份摆在一起,这和偷情有什么区别? “…怎么了?” 谢鹤徵顿了片刻,意识到了什么,他眉毛耷拉了下来,勾起嘴角,尽量掩饰掉难堪。 “你不喜欢我吗?” 少年喃喃自语:“没关系,好翠翠,我可以等。” 林锦璨后退了半步,少年眼巴巴地望着她,用食指勾住起她的肩上的青丝与自己垂在榻上的发丝缠在一起。 她深吸一口气,将他的手无情打落,摇头:“不,别碰我。” 第14章 摇尾“不难过。” 林锦璨与他对望着,乌溜溜的眼睛露出一丝慌张,她下意识后退着,直到不小心从榻上跌下来,碰翻小桌,碰翻了谢鹤徵亲自给她熬了半个时辰的药。 滚烫的药汁洒在谢鹤徵手背,没一会儿就烫出了个大水泡。 林锦璨一哆嗦,眼看少年温柔的眉眼瞬间被一丝阴霾掩盖。 可后悔也来不及了。 来不及跑掉,她的衣领就被少年的大掌抓住,林锦璨还穿着寝衣,她一个趔趄就半跪着趴到了谢鹤徵怀里。 他玄色大衣微敞着,林锦璨侧脸贴住他滚烫的胸膛,似乎可以听见对方蓬勃有力的心跳。 谢鹤徵掌心捏着她的后颈窝,薄唇吻着怀里小野猫的浓密顺滑的乌发,林锦璨等待着对方的进攻,可良久,他只是这样轻靠着。 完蛋了。 林锦璨嗅着那股熟悉可怖的龙脑香,起了层鸡皮疙瘩,他方才这般情深意切,定是合欢散的毒又发作了,这里是他的地盘,依男人的兽性,指不定是要霸王硬上弓。 若不是,估计也少不了一顿毒打。 那可不行,如若新婚之夜老嬷嬷发现没了那滴处子血,那岂非正中谢老夫人下怀,用她不检点的借口将她赶出家门去? “不可以…”她怯生生道,“我怕疼,夫君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谢鹤徵听罢,双手扶住她的肩膀,素白轻薄的素衣下的山峦若隐若现。船上女眷不多,这是婢女借她的衣裳,可明显有些小了。 包裹的很紧致。 他一想到,这样娇小白嫩的身子要给别人占了去,心口便恨的厉害。 他咬牙:“几岁了?” 林锦璨愣住,这是个什么问题? 她实际年龄十七岁,如今占用的身份前两月刚及笄。 “十四,马上就要及笄了。” 十四?谢鹤徵眉头皱的更厉害了,他垂了翻方桌:“这样小…真是个畜牲。” “” 就这么水灵灵的骂出来了? 他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的小姑娘,冷哼道:“我还没说要做什么,你慌什么?过来!” “不要。” “你武逆我?” “……” 林锦璨欲哭无泪,哼哧哼哧爬回他身边,在谢鹤徵抚上她的脑袋时,大声喊了句:“啊别动!我是你嫂嫂,你再这样无礼,是为小不尊!” 嫂嫂?为小不尊? 谢鹤徵笑笑,但还是收回了手:“不喜欢我,便编个这样荒唐的借口来唬我?” “我那个兄长独爱姚长史家的女儿,每日都背着他那个好母亲去小破庙里幽会呢,你是我哪门子嫂嫂?嗯?” “…幽会?”林锦璨想起谢如归温声细语喊她乳名的模样,实在不会联想到,他会抱着另一个女人卿卿我我。 这还没过门呢,谢如归就背着她偷腥,以后那么多莺莺燕燕,一窝子女人勾心斗角的,她真的能生下谢家的孩子,留在谢家当细作吗? 她回忆起在夏王宫时,父王的妃妾为了争宠,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最后不是小产便是难产,林锦璨打了个寒颤,摇头。 她叹气:“你这样靠近我,不怕你家娘子吃醋吗?” 谢鹤徵噎住,他哪里来的娘子?他不过才二十岁,看起来那么老了? 第17章 “我没成亲。” 林锦璨摇头:“可我知道你有婚约了,大梁人人都知你与太后最疼爱的嘉宁小郡主指腹为婚,你迟早是要娶她的。” 嘉宁郡主的脾气,她早有耳闻,她父母永定王和王妃在她三岁时,便双双牺牲于沙场,太后怜惜她一个孤女无人照看,便把她当公主养。 要什么就有什么,性子骄纵跋扈譬如,心狠手辣。坊间传闻,她一直养的小兔子咬了她一口,她便让婢女抽皮剥筋扔去喂狗了;要么今天推这个公主下水,明天用鞭子抽打那个小侍女。 总归不是个好惹的主。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也就是这样泼辣的女子,才可能治的住谢鹤徵这个…恶贯满盈的男人。 以毒攻毒,日后在谢府,说不定可以看到这夫妻二人掐架,把好好的侯府闹的鸡犬不宁呢。 嗯,好刺激,有点期待是怎么回事呢… 林锦璨下意识咂吧了下嘴。 谢鹤徵看她撅着小嘴,眼眸四下瞥着,不知道这姑娘心里在想什么鬼主意,他瞪着她:“知道我要落在那种女人手里就这么高兴?真是白救你了。” 呵呵… 做人说话不能太直接,林锦璨摇头:“没有哦,嘉宁郡主那么美,你们金童玉女很般配呀,日后生的小宝宝肯定又聪明又漂亮。 “我呀,一个自幼看人眼色庶女,嫁人便不想委屈自己了,喜不喜欢不要紧,我只是不要做别人的小老婆,给别的女人端茶倒水。” 这话,林锦璨是认真。 还挺有骨气,谢鹤徵撑着脑袋笑了下,一只手指已经不知不觉将二人垂落下来的头发打了个死结。 “我没见过她,不喜欢她,争取…也不娶她。” “小翠翠,打开看看。” 谢鹤徵唤了声她的乳名,随后从袖子里掏出个精致的紫檀木匣子。 当杀手久了,林锦璨其实有点迫害妄想症,这种东西在她眼里就是个机关,里面不是什么暗器就是毒虫什么的。 谢鹤徵才和她说情话呢,应该不是要杀人的吧。 林锦璨咽了咽喉,半眯着眼睛,捏着手指小心翼翼将匣子打开,“咔哒”一声,她如惊弓之鸟般,不小心把匣子扔了出去。 谢鹤徵:“……” 匣子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也随之映入眼帘,里面是一卷图纸,谢鹤徵捡起来将其缓缓铺在林锦璨面前。 宣纸大约有半米长,上面画着不同款式的发簪图稿,林锦璨一眼看过去,有足足六款。 “喏,小爷我画的,今天高兴赏你脸,快选一个,选好了,我亲手给你做一支。” “你画的?” 林锦璨瞧这些款式丝毫不重样,每一支都有独特风格,譬如左上角的红梅状弧形珠串尾端挂着流苏珍珠,中间的蓝秀球花瓣上镶着金丝,左下角的墨绿竹叶为主的深色多宝簪。 林锦璨不由得想,这样精细功夫,他舞刀弄枪的笨手和总是发疯的脑袋,真的画的出来吗。 “不可以?” 她犹豫了下,很绝情地摇头。 “…这真的我亲手画的,小翠翠,你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了,敢这么看轻我?” 谢鹤徵努力证明自己,然而,下一秒更让他扎心的话灌入耳中。 “不,是我不要。”林锦璨很果断。 男子送女子发簪的意思她明白,长发绾君心,若收了便成了定情信物。 她怎么可以随便接受一个男人送的发簪呢? “不要?是嫌不好看?”谢鹤徵看着自己精心设计的簪稿开始怀疑了起来,他 百思不得其解,这也不丑啊。 林锦璨看着双手有些发颤的少年,默默地深吸一口气,这世上,怎么有人可以迟钝成这样。 他是真听不明白,还是厚脸皮… “不是不喜欢,就是不想要,我不喜欢你,所以不能拿。” 这样说总行了吧。 他第一次放下身段,却这样无情拒绝,这个姑娘甚至不留一点让他幻想的余地。 “你怎么可以不喜欢我?我哪里比你那个夫君差了?” 谢鹤徵心口堵堵的,难道她那个夫君貌比潘安,还是有什么过人之处?他这几年待在北疆可能皮肤有些黑了,可哪怕容貌就算不如从前,他的身家也肯定比他夫君多,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金银珠宝足够弥补了! 换作从前,是那些女人匍匐在他脚下,跪下来求他临幸垂怜,怎么换作小翠翠,这下用哄的也行不通了。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抓住林锦璨的肩膀:“是不是因为杜壮?他欺负了你是吗?他碰你哪里了?” 那次在竹林分别,是他同她置气,把她一个小姑娘扔在竹林里不管不顾,自己骑着个破马走了,才让人钻了空子! 赵青墨也是个没用的,不是他身上的肉掉了就掉了,在要人时在何禄那边吃了瘪,就不管小翠翠了。 谢鹤徵脑海里闪出一些不好的画面,他看着她肩颈上的淤青,怜惜道:“那些东西不好,不想说就不说了,你放心,我砍了他的手脚,挖了他的眼睛,将他封在酒翁里了,给你报仇了。” 人彘?林锦璨想起那血淋淋的画面打了个寒颤。 “赵青墨!把杜壮抬来,让他给小翠翠道歉!” 门外静候的人闻召见,便很麻溜的招办了,过了一会儿,一个球状的东西拖在门口,虽然离林锦璨很远,但她还是能很清楚地瞧见。 那团肉色的东西湿淋淋的,脑袋上的头发乱七八糟,脸上只呈现出四个大黑洞,脖子里不断发出的“咯哒”声,可以得知他还没死掉。 “小翠翠,你看恶人有恶报,他就差没拔舌头了…” 林锦璨骤然闭眼,什么也听不下去了,她并非什么怜悯众生的圣人,杜壮确实该死,可也太残忍了。 谢鹤徵还是五年前的谢鹤徵,那个差点打死她的男人,一点也没有变! 林锦璨颤抖着,把谢鹤徵靠着的小方桌往他身上一推:“我不要看这个!你走开!走开!” “哐啷”一声,林锦璨这下推的很重。 谢鹤徵愣了一下,他不明白,看见曾经欺负过自己的人,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不应该是高兴的吗。 他原本是想让她开心的啊,这下好像搞砸了。 谢鹤徵看着躲他的姑娘,突然有点害怕,他点头:“好!不看我们不看,赵青墨,快把人扔出去!” “恶心…” “你说我什么?” 谢鹤徵没想到有一天这样的词语会来形容他?一瞬间,船舱内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他心里一直自我绷着的那块墙,终于支撑不住,一下子坍塌。 好,是他脑子搭错了筋,用自以为是的方法让她又受了惊吓。 他不怪她。 谢鹤徵可怜乞求道:“小翠翠,我手方才被你弄伤了,好疼,你帮我吹一下好不好?” 斑驳的鲜红从纱布里慢慢透出。 “给我包扎,就像给谢语念那样,我也要蝴蝶结。” 林锦璨不理人。 谢鹤徵眼中存着水花,他捡起地上的图纸:“那就选一个你喜欢的簪子,行不行?” 这种诡异的关心,让林锦璨吓了一跳,她把怀里的被子堆在胸前,闭眼瞎指了一个。 谢鹤徵见此心慌了。 痛苦的回忆交织着,他好像又害一个鲜活可爱的人变成了死气沉沉的样子。 舱外传来叩门声,一个没有眼力的仆从跪在外面通风报信。 “少将军,马上就要靠岸了,谢二公子正好在此处执行公务,说是要来看看您。” 谢鹤徵听见那个讨人厌的名字,心情更差了,他冷冰冰道:“不见!让他滚!” 仆从没想到主子正生着气,他哆哆嗦嗦着:“可…可赵大人已经让二公子上船了,估摸着现下就在甲板上呢。” 甲板上?! 林锦璨眼睛一亮,她听到谢如归的名字,也不管头皮上的疼了,就直把被子扔了想跑。 她的靠山来了! 谢如归是谢鹤徵兄长,他在怎么横行霸道,也要听哥哥的话吧? 她看了眼非常生气的男人,也不管日后要怎么面对他了。 只生怕再晚一秒,谢鹤徵就要抓住她,谢如归就要看到她穿成这样和别的男人独处一室了。 林锦璨暗骂,她抬手一拽,抬腿踹了脚谢鹤徵的胸膛,硬生生将缠着对方青丝的头发拔断后,抓起架子上的外衣一边胡乱套着,一边往外跑。 金猊香炉被少女的裙摆拽翻,咕噜噜滚在地上,那卷谢鹤徵画了三天的图纸可怜兮兮地 被林锦璨不小心踩破裂成两半,最终躺到了香灰上。 外面的侍女仆从闻此动静,生怕出了意外,他们才慌慌张张就要跑进来,却看见他们的主子正蹲在一捧香灰旁,拿着几团皱巴巴的纸发呆。 少年抬眸,平静道:“滚出去。” 第18章 不消片刻,舱内安安静静的,外人不敢进来,谁都不知道,那捧干燥的香灰忽然湿了。 第15章 夫君“阴魂不散。” 白衣少年背立于另一艘船的船头,他很年轻,锦衣狐裘,满身风姿,听见动静少年回头,腰间的佩环随轻稳的步伐如清泉叮咚作响。 锦璨看清楚来的人是谢二,她立即整理好头发和被人弄乱的衣裳,张开双臂吭哧吭哧地跑了过去。 “如归哥哥!” 林锦璨一边抹掉淌着泪水,一边喊着,迫切希望他能赶紧带自己逃离那个男人的视线。 谢如归见小姑娘满脸憔悴,跟小乞丐似的一时差点没认出来,他抵住林锦璨的肩,看了半晌,确定是他的未婚妻后,他立刻搂住小姑娘的脑袋,把人摁入怀里。 红日逐渐隐落,天边呈现出灰青色,宛如刚烧出的薄瓷汝窑,海岸边,张扬着的树叉子一眼看去像稀稀拉拉的青骊色剪影。 一旁的何禄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谢如归,他欲跪下给林锦璨道歉:“是下官纵容府中仆役,这才让林小姐遭罪了。” 林锦璨暗暗冷笑,这人不去唱戏那是可惜了,杜壮还不是借他狐假虎威? 她可受不得这大礼,立刻将人扶住,摇头:“我已经没事了。” 林锦璨吸了吸鼻子,抬头看着少年光洁的下巴,如往常般关切道:“如归哥哥,你怎么一身草药味儿,是不是夜里不乖踢了被子?” 谢如归自得知接亲路途中,他的未婚妻遭贼匪杀害,便当场便急火攻心,竟在谢老夫人面前吐出一口鲜血来。 他身子本就寒气极重,这一口血,把府里上上下下都吓了个半死,谢老夫人也不敢软禁这个宝贝儿子了,只好松口放人。 谢如归看了眼她身后那艘富丽堂皇的船只,眯了眯眼,随后朝少女发端轻轻吻去:“没有,不哭了,我没事的,我来带你回家去。” “嗯。” 她乖乖点头,手掌与谢如归的手指紧扣在一起,转身时,却忽然感到身后有一道寒光注视着她。 林锦璨意识到这是什么,后怕似的往谢如归身边藏了藏,随后侧首回看了一眼。 少年背对着那轮暗下红日,靠着船舷双手抱胸,光线下只剪映出他高大的身躯和脸部清晰而锋折轮廓。 什么表情也看不到。 林锦璨转身没管他,心里却还是隐隐不安。 … 傍晚海风熏熏,鼓动着少年玄色鎏金大衣和半散开的乌发,谢鹤徵收回视线,把手臂举起伸了个懒腰。 赵青墨拿了件披风走了过来,想起这几日二人的相处模式,他一个局外人都感觉尴尬极了。 这平平无奇的小娘子,怎么就是谢二夫人了呢? 少将军前几个月才被陛下调离北疆回京任职,同一屋檐下,这日后定是要常见面的。 最难搞的是,少将军好像真的上心了?不然也不会让他下去打探那些小姑娘 私下都流行什么簪子。 他哪壶不该提哪壶地安慰说:“少将军,你别难过,天涯何处无芳草呢,你不知道,嘉宁郡主比翠翠姑娘漂亮很多啊。” 谢鹤徵听罢拧眉侧首,慢慢一嘁:“我难过?” 他眼眶有点发酸发烫,意识到什么后,于是仰面睁了睁眼睛,随后看着赵青墨,冷道:“这天下的女人又不是她林翠翠一个,她不就是在我身边多待了几天,加之又对我很好,正好培养出点感情了而已,换别的女子也是一样的。” “日后…我眼不见心为净,不看她就好了。” 谢鹤徵思考了片刻,变得开怀,他故作轻松拍了拍青墨的肩道:“你说的对,我要娶的人是嘉宁郡主。” “去把图纸都烧了!” “啊?这不是你画了很久的东西吗?” 赵青墨觉得那些精美的图稿毁了有点可惜,烧了还不如送给他,他再拿去簪娘那里卖些吃酒的银钱来。 谢鹤徵捏住他的后脖子:“你烧不烧?” 青墨倒抽一口冷气,嘀嘀咕咕的:“疼…疼,烧,我烧还不行吗,失恋了就这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 “你说什么?” 青墨立刻闭嘴:“我是说这就好,没有结果的人早点分开才是,不然日后会更痛苦。” “您做的很好。” 青墨没糊弄他,这是他这些年混迹红尘总结出来的经验,他与谢鹤徵出生入死很多年,他这兄弟朝堂后院勾心斗角惯了,感情方面却干净的跟白纸一样。 这下情窦初开,生怕他会做出什么天下大不讳的事来,毁了自己的仕途和翠翠姑娘的名声。 毁了本就不深的母子情分和兄弟情分。 话音刚落,谢鹤徵已经走上了高高的船头,放眼眺望碧波大海半晌,一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青墨见状吓了一跳,喊道:“怎么了?你疯了?伤心的要跳海殉情?” 谢鹤徵把手里的窥筩放下,对赵青墨勾唇嗤笑:“某位走了,有点无聊。” 赵青墨:“?” 怎么又忽然笑起来了? 谢鹤徵哼笑道:“什么如归哥哥,我还乌龟,海龟,王八羔子呢。” “走,去我那好哥哥船上转一转,我好久没同他下棋了。” 赵青墨拉都拉不住:“不是?你别犯糊涂啊!…” 另艘福船上,把守的官兵见来着是统领三军的卫将军谢大人,与二公子又是一家人,便也不阻挠,任由他这么大大方方进去了。 … 船舱内,林锦璨抬手为谢如归解下披风,见他领子上沾着些白花花的絮状物,便下意识抬手,将这些对他来说要命的柳絮一一摘掉。 “翠翠,你这几日都遭了什么罪,瘦了这么多。” 林锦璨一顿,知晓谢如归的言下之意,是问她到底有没有守住身子。 她一一交代,并不打算隐瞒谢老夫人的罪行。 “接我的何歧想害我,只是不巧他倒打一耙,杀我时足下一滑跌下山崖去了。” “你一个人是怎么从雪山里出来的?” “是谢将军办公务时路过幽州,凑巧路过山谷。他的手下见我可怜,便求他收留了我,后来闲聊时一问,才知道咱们是一家人。” 谢如归听罢笑道:“好了,别这么累,你歇会儿吧。” 林锦璨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摇头笑道:“我是你的妻子,照顾你是应该的。” 她绕道他身后,欲翻折好他有些褶皱的后衣领时,忽然瞥到里衣内侧有一抹不该出现的淡粉。 她眯眼,这分明就是女人的口脂。 看来谢鹤徵方才说的多半是真的,在她离京的这半年,谢如归和姚家小姐姚温娴穿上了一条裤子。 她思忖片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她叹气:“你怎这么粗心,你不能去吸这些柳絮的。” 话音刚落,谢如归的肺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忽然弯着腰猛烈地咳了起来,这阵咳嗽一时半会儿都没停下来。 林锦璨蹲下,用手顺着谢如归的背,随后拿出手绢往谢如归的唇边擦拭去,半晌,那帕子拿开,那窝下去的帕子处竟赫然出现一团粘稠的血。 她一怔:“怎么会吐血?” 这一下,把屋里的侍女都惊着了,一个个都跪下不敢说话。 “二公子,你要不要紧?我这就去喊随行大夫过来。”侍女红椿面露忧色。 谢如归罢手,喘着气撑着大腿走到案边落座,趁林锦璨转身拿茶水的时候,对眼前的侍女红椿使了个眼色。 红椿一愣却很快明白过来,她咬唇捏着小衣,结结巴巴说:“回,回林姑娘,是从前那大夫开的方子吃了好些年都不管用,恰巧那日一癞头和尚来府中化斋,见了公子的症状,便送给公子一副新药方,说只要按时服用半年,这怪病便会彻底好。” “公子服下这药丸的确好了几个月,可哪想姑娘遭了意外,公子和老夫人大吵一架,一下子怒火攻心又不好了。” 林锦璨看着谢如归打开白瓷瓶,将药丸就着茶水喝了下去,蹙眉,这么说,谢如归的病情加重还是因为她? 呵,怎么可能。 她找了个借口出去一趟,找到正 换茶的红椿:“红椿姐姐?” 红椿闻声,停下手里的动作:“林姑娘和公子这么久不见,不去多陪陪公子么?” 林锦璨笑道:“陪的,是公子要我出来看看你。” 红椿一愣,眸子亮了起来:“我?” “是啊,他要我问问你身上疹子可好了些?”林锦璨进门便瞧见红椿脖子里的红斑。 红椿小脸一红:“好…好些了,让公子不要担心。” “这就好,对了,红椿姐姐,那药丸公子都是随身带着的么?” 红椿颔首:“对啊,只不过那癞头和尚足足给了我们几十余瓶呢,公子不喜书房出现这些晦气的东西,平日里只带一小瓶备用,剩下的都放在我房里呢。” 第19章 林锦璨听罢,随即笑道:“我不在这些日子,多谢你一直照顾公子,这茶就让我看着送去,红椿姐姐坐会儿吧?” 红椿恰巧这几日来了月信,小腹和腰腿都酸痛的不行,她犹豫片刻把沏茶的事情交给了林锦璨。 锦璨等茶开扫去浮沫,便端着那茶盘回到船舱,脚步才踏入门槛的刹那,她怔住。 门里,那手里正把玩着一枚白色棋子的侧影,让她心里突突跳了起来。 他…怎么来了?竟敢找上门来?谢鹤徵连他兄长也不放在眼里吗? 林锦璨深吸一口气,紧叩住手里的托盘暗骂,天杀的,这人真是阴魂不散了。 那侧影此时也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转头看向门边,看着她。 半晌,他勾唇笑道:“二嫂嫂来了?正好我下一步不知该如何下呢,二嫂可否教教我?” 第16章 阴阳“她和别人就这么亲上了。” 林锦璨踩着足下的软底绣花鞋,缓缓 在谢如归身边坐下。 她看了眼棋盘,谢鹤徵要输了。 林锦璨望向他,咬唇摇头:“三公子说笑了,我脑子笨笨的,棋这种东西我看不明白呢。” 谢鹤徵撑着脑袋笑道:“二嫂可以带着我从雪山死里逃生,为我举炊治伤,怎么会笨呢。” 对上少年直勾勾的眼眸,她愈加确定,谢鹤徵可能就是个不要脸,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人。 锦璨屏吸,她进来时,已是做好了谢鹤徵要拆她台的准备。 这“带着我”什么的话,明显透露着一股暧昧的意味。 谢如归表情有点难看:“翠翠……” “是我们。” 林锦璨冷笑,随后对站在门边的赵青墨朗声,朗声挑眉:“赵副统领,是吧?” 这几日,她与谢鹤徵如何相处,他的确都知道,但此人谨小慎微,不是个喜欢煽风点火的主,如今就看他会不会为了大局,暂时“背叛”谢鹤徵。 赵青墨愣住,对上三人那锋利的眼神,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 他本是抱着不放心的态度,顺便来看热闹,这下烧到自己身上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苦。 他尬笑:“是呢,幽州是林姑娘待了三年的地方,论地形她定是比我们熟悉些,若非林姑娘带路的,我们怕走不出来,那几个臭小子还念叨着你煮的菜粥呢…” 呵呵…… 话说完,某人的眼神都快要将他削成碎片了,赵青墨不敢抬头,这个月的月钱估计泡汤了。 谢如归听罢,将林锦璨的碎发挽到耳后,却严词声正道:“林翠翠,你是未来的谢家二夫人,怎么可以为那些粗鄙的之人洗手作羹汤,做这些自折身份的事情?你让那些下人怎么看我?二夫人做的得,我这个二公子岂非也要为那些人端茶送水?” 林锦璨一愣,没想到谢如归是这等脑回路,她暗暗呸了句,都是人分什么高低贵贱,你谢如归是含着金钥匙出生,可所拥有的一切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不晓得在高贵什么。 氛围一时间冷了下来,林锦璨忍了忍,很没有骨气地陪笑,她乖巧道:“如归哥哥对不起,我再也不会了…” “做都做了,道歉有何用,你这样倒显得我不讲理了!” 林锦璨:“……” 谢家人真他娘的难伺候。 她咽下那口气,抬眸那刻,看见谢鹤徵垂着脑袋,嘴角不易察觉地翘了下。 锦璨把嘴里含着的梅子肉嚼掉,果核就这么硌在左脸颊,气鼓鼓说:“道歉没用,那我不理你了你就开心了…反正我一个没什么本事的庶女,亲娘没了爹又不管,我将二哥哥视作后半生的依靠,以为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疼我的人,你却这样凶我…” 室内回荡着小姑娘的抽泣声,一旁伺的婢女看着二夫人小脸闷的发红,哭得伤心欲绝,心里不由得泛起了丝怜悯。 “二哥哥…” 半晌,跪在地上的膝盖挪动着,林锦璨伏身环住谢如归的腰,将脸埋在他怀里:“翠翠离不开你,二哥哥别不要我。” 谢如归没有推开她,半晌后,叹了口气反倒把人搂在了怀里。 在千机阁这么多年,阁主便教她,大多数男人喜欢菟丝花类型女人,最好是那种柔弱不能自理百依百顺的,这样才可显得原本没本事的他们,在女人这里获得一份优越感。 再偶尔来点小脾气调调他们的胃口,否则太腻,反倒失了真。 谢如归如今虽对这个相识快十年的未婚妻新鲜感消退,却也不舍得扔掉怀里这块温香软玉。 若说姚温娴是如火焰般纵情绽放的玫瑰,林锦璨便是清柔淡雅小雏菊。 反正两头哄着就是了,日后若要将温娴娶进门,放别的女人那儿指不定要闹得他脑壳痛,林锦璨就不同了,是个没主见的软脾气,最多就是哭一哭闹一闹,还不是任由他摆布? 他安慰道:“好翠翠,你说什么糊话呢,我发誓,我谢如归这辈子若是弃你,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林锦璨摁了摁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抬手捂住他的薄唇,撇起小嘴娇嗔道:“闭嘴…不许二哥哥这么说自己。” “我们要好好的…” 见这对即将新婚的小夫妻和好如初本是件喜事,可这般甜甜蜜蜜有人不乐意了。 谢鹤徵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看着林翠翠的手就这么扒拉在他那个蠢哥哥的腰上。 光天化日之下,当着外人的面视若无睹地搂搂抱抱真是不害臊,当他是空气吗? 要他不在这里,估计那几片嘴巴子都要啃在一起了! “二哥。” 谢鹤徵冷冷打断“如胶似漆”的两人。 “何事?”谢如归不爽道。 谢鹤徵抬指拨弄着一旁的狐尾百合:“你这花开的真不错,怎么养的这样好?” “什么?” 谢如归看了眼瓶子里精神十足的百合,“哦,你二嫂方才帮我换了水,她送我的瓷瓶很适合养花。” 语罢,他又开始轻拍着林锦璨的背。 “这样啊,你的新衣裳哪里裁的?真不错,有空我也去裁一件。” 谢如归如实回答:“那没有,这是你二嫂亲手做的。” “你的新靴子也是二嫂做的?”谢鹤徵脸色有点不太好。 “不,是我们的母亲啊,语念和咱们的小侄儿也有,怎么,三弟你没有吗?” 谢鹤徵眸子一冷。 他不仅没有,还根本不知道他的好母亲为他的兄弟姊妹们做了新鞋。 “没有的话,我的那双给你?” 面对赤裸裸的嘲讽,谢鹤徵冷笑:“不用了,你身子弱不禁风,得好好保暖才是,若冻着了,二嫂日后可怎么办,年纪轻轻守了寡可怎么好呢?” “唉…也是,委屈翠翠跟着我这个病秧子了。”谢如归并不反驳。 “如归哥哥,不要这样说自己…” 林锦璨听罢,立刻捂住他的唇,哼道:“那些一身腱子肉,只会打打杀杀的男人翠翠才不喜欢,臭轰轰的…” 什么意思? 谢鹤徵咬牙,他自从不在北疆任职后,每日都会熏香洗澡,明明香的很! 他话里带刺:“二哥知道就好,可二嫂嫂这般贤惠聪颖,夫君应当是……” “你的意思是我配不上翠翠?”谢如归嗤笑,直接捏起林锦璨的下巴,朝她脸上一吻:“配不配,都是我的了。” “旁人垂涎我家翠翠,还得不到呢。” …就这么亲上了? 谢鹤徵感觉自己都要烧着了,别说亲了,小翠翠甚至都不让自己靠近她。 这下乖乖软软的人儿,随便让别的男人亲了,凭什么啊? 谢鹤徵一顿攻击下,却发现根本无法选中,对面那两个“狼狈为奸”的人还 合伙起来气他! 林锦璨看到谢鹤徵那冷的要冻死人的眼睛,心里呵呵了一声,对他说:“三弟说这样的话不吉利的话,是不想要我这个二嫂嫂进门吗?” 谢鹤徵听罢,掌心里那只小茶杯被他越捏越紧。 确实不想,但他能怎么办呢? 能现在就拉她去拜堂成亲?能当着他那个蠢哥哥面抱着小翠翠乱啃吗? 他用箸把玩着茶盏里的茶叶,半晌才开口:“怎么会呢?二嫂对我们赤焰军有救命之恩,某还未来得及…报答二嫂呢” “报答”二字他咬的极重。 小姑娘突然变得伶牙俐齿,对他说话处处带刺,可从前那几天在破庙里她为了让他退烧搂着他,梦魇时唱小孩子的童谣哄他睡觉… 这些都算什么? 是单纯耍他玩儿吗? 那她林翠翠的“好日子”可在后头呢。 “叩叩叩…” 一阵叩窗响,红椿的侧影映照在纸窗上,她朗声道:“天色不早了,二公子熬不得夜,该歇息了。” 话音刚落,红椿并不待主子回话便直接榻入室内,林锦璨窝在谢如归怀里,抬头看了眼红椿。 第20章 她换了一身行头,桃红色小短袄,金丝线绣花鞋,珍珠耳铛坠着,在她莲步轻移下晃晃悠悠的。 这丫鬟没有丫鬟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红椿是姨奶奶呢。 林锦璨轻笑,她不在京都这几年,天晓得这谢如归和多少女人爬过床,脸是白白净净的,某处不晓得几脏呢。 林锦璨暗骂,她千不该万不该信了那老头子的鬼话,才一时疏忽吞了阁主下了蛊的冷饭团。 受制于人的日子,比吞了苍蝇还难受。 她笑着:“公子,今日林姑娘在,我特意选了床宽大一些的被褥,好防你们夜里睡一起蹬被子。” 夜里风大,红椿一手抱着一团被子,一边转身合上了门,待越过屏风时,她才瞧见了不该出现的谢鹤徵。 红椿哑然,意识到自己在外人面前失了态,她连忙跪下请罪:“三公子也在…” 谢鹤徵笑道:“红椿,你被二哥养的愈发娇俏可人了,准备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小侄儿呢?” 红椿脸唰的一下红了:“三公子您说笑了,奴婢身份卑微怎敢攀高枝儿呢…” “……” 沉默是金,温度降低到零点。 林锦璨胳膊一麻,轮冷场,谢鹤徵是第二没人能是第一,太直白了,直得能戳死人。 他这种脾气,是怎么在官场上混的如鱼得水的? 谢鹤徵不理红椿,也不看林锦璨了,他似是真的非常困倦了,道:“我困了,想在二哥船上借宿一晚。” 随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林锦璨,哼道:“不会打扰到二哥和嫂嫂恩爱了吧?” 红椿看出谢如归满脸不乐意,却又不敢拒绝,如今三公子当家掌权,除了老夫人,谁不得听他一句呢。 她拐弯抹角道:“仓库昨日才滴了水下来,被子都湿了,今夜奴婢们都睡不了,三公子怕也是不能…” “哦…” 谢鹤徵顿了片刻,漫不经心说:“我看这被子两人盖都绰绰有余…” 林锦璨深吸一口气,生怕他脑子犯病,说出些大逆不道的话。 譬如…他们四个躺在被窝里。 “不如,二哥二嫂和红椿挤一晚吧。” “那你呢?叉钩子挂床顶吗?”谢如归气道,这人药膏子似的,沾上了甩都甩不开。 谢鹤徵抬了抬下巴:“睡地上啊,我看着你们。” “不然能怎样?难不成你和红椿一块睡,我带二嫂回我船上去?” 谢如归欲言又止,拿他这个无赖弟弟没办法,又窝囊又气着说:“你怎么说话的,翠翠是我娘子,别以为你手里有点权就可以…” 谢鹤徵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看着他。 谢如归咬牙切齿,甩袖离开:“翠翠,去拿垫子来给他,让他睡地板。” 冷不死他! “嗷。” 林锦璨暗暗吐舌,飞也似地跑出了船舱。 … 天色全然暗下,原本蔚蓝的大海如黑色墨汁,只有被乌云遮掩的月亮,偶尔撒下些微弱的光亮来。 里头闷热的厉害,林锦璨深深吸了口得之不易的新鲜空气。 手腕被什么东西抓住,她一个趔趄,下意识要叫出声时,她的半张脸被手掌捂住,小腹一紧,整个身子腾空了一下。 等身子一转,她赫然对上了谢鹤徵的脸。 近在咫尺,能感受到对方清凉的呼吸。 谢鹤徵慢慢的把人逼到昏暗的角落,眼神迷离,嘴里还不断念叨着:“如归哥哥,如归哥哥…” 林锦璨:“……” 她很无奈,谢鹤徵是出门没吃药吗?又来这出… 林锦璨嘘声:“你看着我喊你哥做什么?脑子有病就去治,别赖着我…” 他不理骂,弯下腰来与林锦璨平视,盯着她红的像石榴的小嘴:“嘴这么坏,哥哥却叫的好听,你也叫我个什么哥哥来听,我便不为难你,咱俩一拍即散,以后当不认识了。” “什么哥哥,你走开。”林锦璨狠狠踩了下他的脚背。 “被你踹的胸口还痛着,这下又要被你弄成瘸子了。” 甲板上“嘎吱嘎吱”的脚步声突兀响起,伴随着配环叮咚,林锦璨心里一咯噔。 “他马上就要来了呢。” 谢鹤徵抬起双手指,转圈圈似地对林锦璨的小脸乱捏了番,疑惑道:“…还不开口?” 林锦璨听着那道脚步声就跟丧钟似的,她咬唇很屈辱地嘤了声:“阿…阿昭哥哥,不要这样。” 这一喊,他心都软了。 于是更加得寸进尺,他指着自己的脸:“再亲亲我,就放过你。” 林锦璨握拳暗骂,都想把这张臭扇飞了,她忍了忍,脑子飞速运转着。 下一秒,她踮起足尖,在对少年诧异无比的眼神下,捧住他的脑袋,将自己的脸贴近他。 视线昏暗,耳旁海浪翻涌,偶尔还传来空灵婉转的鲸叫声,但这些都敌不过二人怦然鼓动的心跳。 微凉,温热,一下子滚烫了起来。 林锦璨顾不上紧张,依葫芦画瓢将一只手掌缓缓抚上谢鹤徵腰侧。 少年的眼神瞬间柔软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惊喜,谢鹤徵全身酥软了起来,他蹭着小姑娘的鼻尖,委屈道:“小翠翠…” 林锦璨蹙眉把人推开,猛然朝谢鹤徵脖子处的动脉一咬。 腥甜的铁锈气息瞬间灌入唇齿和鼻腔,少年吃痛,捂着脖子上的牙印推开了她:“你…” 脚步声愈来愈近,林锦璨咬牙,虚声怒视他:“再缠着我,你后悔的!” 第17章 赝品“贼喊捉贼” 船是次日清晨靠岸的,彼时晨光熹微,水光潋滟,春光大好。 晨雾还未完全散去,烟雾笼罩着滩边稀疏的柳树,林锦璨靠着船桅打着瞌睡,昨夜睡的不大好,她与谢如归躺在一块儿,即便对方没有碰她,也躺得十分局促。 “林姑娘醒醒,我们到了。”红椿把披风裹在她肩上,提醒道:“这里冷,到了屋里再睡吧,今日老夫人会亲自来接呢,您得打起精神来……” 林锦璨一下瞌睡全无,她直起身:“亲自来?” “嗯,二公子身体抱恙又离家半月,加之又闻姑娘因府里的管家照顾不周,才让您出了事,她老人家平日里吃斋念佛的,一时心里难过的厉害。”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林锦璨打了个哈欠,看着岸边的土屋子愈来愈清晰,又闭上眼小憩了。 “哦,那她还真是以慈悲为怀呢。” 红椿看了眼四周:“三公子呢?他不是说歇在了…” “昨晚便回去了。” 林锦璨心头一热,下意识抿了抿唇,她脑海里闪过谢鹤徵那张脸,少年有力的手掌狠狠掐住她的下颌,随后,一瞬间的灼痛蔓延整个口腔。 冷风灌入领子里,她不由得轻“嘶”了声。 昨晚,谢鹤徵咬她咬得很深,疼到她夜不能寐,血也是半夜才止住的,伤口还是在里面,别人压根看不见。 走前,他还病态地舔舐着她嘴角流下来的血,笑着 对她说,“那我等着,看是你后悔还是我后悔。” 后悔… 林锦璨回过神,冷哼一声,全当昨晚被狗咬了。 … 薄雾逐渐散开,视线变得明晰了起来,滩边小桥上,人群攒动绿云绕绕,隐约看上去一片花红柳绿。 有老的小的,也有大着肚子的抱着孩童的,他们凭栏而望,从首饰和穿着看来定非普通富贵人家。 连那些贵妇身后的丫鬟也是一个塞一个矜贵。 待船停稳,谢如归先行一步,林锦璨以及一众奴仆浩浩荡荡地跟在他身后,旁的普通百姓看着这谢家风光正盛,也是感叹。 “啊!” 突如其来的尖叫声,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抱孩子的女人像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本是满面春风的脸瞬间僵硬。 她趔趄着躲到丫鬟身后,稀里糊涂说:“这里是阴司黄泉还是人间呐,那个穿红衣服的,好…好像是林姑娘?!” 此话一出,岸边人皆朝缓缓驶过来的大船看去,那谢二公子身后果然跟着个不该出现的女子。 女子朱红石榴长裙,乌发似云,她半垂首,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腹前在浓浓雾气中穿行。 再近些,可见她模样清丽娇巧,可面上却苍白如纸看不出悲喜,不见一点生机,加上眼底那两抹淡淡乌青,看上去活脱脱一个漂亮的…女鬼? 抱着孩子的女人反应过来脸色大变,抱着丫鬟仓惶大喊:“诈尸了,诈尸了!” 谢老夫人看清林锦璨姣好的面容眸色一变,她侧首冷笑:“什么诈尸?亏你还是王荆公的孙女儿,我谢氏长房的媳妇,这咋咋呼呼的像什么样子?” “可林姑娘不是被贼匪先奸后杀了吗?尸体现在还在灵堂的棺材里躺着呢!怎么出现个一模一样的?”女人捂着胸口顺着气。 谢老夫人不说话,拇指指腹摩挲着褐红色甲片上的紫檀佛珠,笑道:“你也说林家姑娘已经死了,这位是谁还用问吗?” 第21章 … 船“砰”地一下在岸边停了,谢如归牵着林锦璨的手腕上前,待和谢老夫人和一众长辈行礼后,他道:“母亲,我把锦璨带回来了。” 空气中一阵沉默,众人暗暗相视一眼,默默垂首,不敢言语。 “锦璨,快叫母亲。” 林锦璨察觉到旁人看她眼神的异样,心中隐感不妙,她走到未来的婆婆面前,微张钝痛的唇,屈膝行礼。 “母亲。” “这位真的是你的翠翠?”谢老夫人嗤笑一声。 谢如归一愣:“当然是,母亲这话是何意,难不成怀疑她是假的?” 谢老夫人不答,只看了眼安然无恙的林锦璨,面上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阴恻,她随后慈爱地笑了起来,抚摸着林锦璨的脸:“好姑娘,你受委屈了,来,母亲带你回家。” 语罢,妇人牵起林锦璨的手朝身边的宋妈妈悄然使了个眼色后,带着锦璨一步步走向不远处的马车。 车轮辘辘平缓走着,里头暖意融融,雪白的绒毯盖在原本硬邦邦的座板上,周身沉香缭绕惹人欲醉。 在商贩店铺上挑东西的人,见了这阵仗很识趣的让路,似乎这一整条街都是谢家的。 谢老夫人看了眼身边龙女似的姑娘,将戴着松石绿的手覆与锦璨手背,她笑眯眯道:“翠翠,以后国公府就是你的家,可不要拘谨。” 林锦璨对着突如其来的关心,反觉芒刺在背,她侧过身挽发,抿嘴说:“夫人没有不喜欢我了吗?” “哎呦,你这孩子这是说什么话,我可从没真的嫌弃过你什么,你即使出身低贱了些,面相也不似其他姑娘那样好养活有福气,可塞过心地比菩萨都好,我儿子这般痴迷于你定是有原因的,我这个当娘的做不出那等棒打鸳鸯的事遭天谴的事儿。” 谢夫人笑道:“从前那些都是误会,林姑娘莫要怪罪才是。” 林锦璨摇头:“夫人又取笑我。” 见她唯唯诺诺的样子,谢老夫人又道:“你性子静身子也弱,偏偏我家这几个丫头又是个闹腾事,我特意找了师傅给你在西边建了间院子,好教你养病呢。” 谢府西边僻静凄清,冬日阴暗潮湿,夏天蛇虫多见,连杂役婢子们休息的地方都比那处热闹。 最主要的是离谢如归书房很远。 谢如归自幼身上寒气重,那种地方可待不得久。 马车在朱门秀户前停下,此时大门正好开着,进内花团锦簇,绿蔓青芜,雕栏缭绕。 谢老夫人转身对身后一众家眷道:“时间不早了,都散了吧,如归,你好久不归家了,来陪母亲用膳。” 谢如归看了眼默不吭声的林锦璨。 谢老夫人笑道:“你不用担心,宋妈妈,林姑娘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你带她去。” 宋婆子应了声,便领着林锦璨从侧边走了。 众人心照不宣地退去,准备看一场好戏。 愈靠近谢府西边,林锦璨便感觉周身愈发阴寒,此处树荫茂密怪石嶙峋,不见日光,明明外头是艳阳天,这里看上去却灰蒙蒙的。 石板旁上青苔遍布,若不仔细些,便会从破桥下方的缝隙,滑到脏兮兮的池子里去。 “林姑娘,前面就是雨潇阁了,老夫人那边头疾犯了,怕是离不了人,奴婢就暂不奉陪了。” 林锦璨拢了拢披风,还不等她点头宋婆子便转身出了巷子。 春寒料峭,风涌入巷口发出幽咽的“呼呼”声,四周白墙黛瓦,尽头有左处有一扇圆形拱门,细细听去里头还隐约传来不知是猫叫还是妇人的抽泣声。 林锦璨一顿回头看了眼身后长长的小巷,深吸一口气,往拱门里走去。 厅堂的门打开着,院内白幡飘扬,摆满花圈,那蒲团上跪着一位着白衣戴白布的女人,手里不断朝前方烧出黑烟的铜盆里,撒下黄色纸钱。 什么雨潇阁,这明显就是一个灵堂。 林锦璨踏入满是纸钱白幡的小屋子,那里正放着一口乌木棺材,女子哭得投入,并未发现她进来,林锦璨只好拍了拍她的肩膀。 女子转过头来,见了她惊呼一声,跟见了鬼似的连连躲到棺材后。 “轻英?” 林锦璨愕然,她在陪嫁丫头竟没死,还安然无恙地跑到了谢家? “啊!鬼啊,夫人!夫人!二姑娘她从棺材里爬出来了!” “你这死丫头胡说八道说什么呢?整天做白日梦!我还想着早日回幽州见老爷呢,谁知道谢老夫人偏偏要我守完头七,才让我把那死丫头的骨灰带回去,晦气死了!” 话音刚落,屏风后的摇椅晃了下,从里头出来位年轻美貌的夫人,她扭着腰肢打着哈欠走着,虽与轻英一个打扮,但脸却依旧妩媚动人。 林锦璨一愣,全然没有想到会见到她的继母杜氏杜清若。 “杜清若?” 女人闻有人唤她名字,凤眸半睁,看清眼前的影子后,那半开的樱桃小口僵在半空中,抓着轻英一起惊惶大叫了起来。 “来人!来人啊!有鬼!” 倏地,拱门外几个抡着棍子的仆役就冲了上来,他们也不顾林锦璨的身份,抓住她的臂膀,将她朝鹅卵石上摁去。 林锦璨挣扎片刻,见他们从袖子里拿出捆绳就要将她的手腕反绑住,她跪坐在冰凉的地上,抽出发簪指向他们。 “大胆!我是幽州通判林孝之的女儿,你们未来的二夫人,谁准你们这么放肆!” 动作这样快,这些人显然就是在外头等着。 “什么通判之女二夫人,我家二夫人死于非命,早早入棺。你这莫名其妙出现的女子将人杀害后还妄图顶替朝廷命官之女,谋取谢二夫人之位好日后贪享荣华富贵。” “我家主人不在府外揭穿你,已经算给你面子了。” 倒天返罡,好一个贼喊捉贼。 林锦璨冷笑,谢老夫人还真是赶尽杀绝。 宋婆子领着一行人,厉声呵斥: “来人!杀害二夫人的凶手就在这里,把这个赝品给我扣住押去衙门问罪!” “慢着!” 放才在滩边人多眼杂,谢老夫人不“拆穿”她,反倒关起门来指认她是赝品,看来,谢老夫人想偷偷把她解决掉。 林锦璨站得端正,她慢条斯理地整理好头发上的珠钗,冷哼:“赝品?你们说我是假的林二姑 娘,可有何证据?” 她走入屋内,掀开棺盖,随着“碰”的巨响,林锦璨指着躺在玉枕上的女尸体道:“拿一具和我一模一样的女尸做比较,就能说我是假的?” “那这女尸又为何不能是赝品?” 第18章 合欢“猫咬的” “证据?我谢家怎会空口无凭拿林二姑娘的清誉来开玩笑?” 谢老夫人搀着小丫鬟自东侧门踏入,她抚了抚耳垂上的珍珠耳坠,绣鞋轻轻踢起青缎灰鼠褂下摆。 她虽年过四十育有二子,但保养有佳,看起来不过三十几许,她缓缓走到林锦璨面前,抬起锦璨的下巴仔细端详一番:“也不知你是哪学来的江湖把戏,竟偷得和林姑娘一样的面皮来。” 下颌的刺痛传来,对方锋利的指甲悄然划破了她的皮肤。 “母亲!” 此时,谢如归跌跌撞撞跑来,奋力甩掉追上来的书童,他蹙眉看了眼和林锦璨一模一样的女尸:“这是怎么回事?” 谢老夫人哼笑:“儿子,真正的林锦璨已经死了,是何歧亲自把尸首从林间背回来的。” “死了?” 谢如归后退几步,眉眼间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不可能,她就是我的翠翠。” 林锦璨没想到谢如归会站到她这边,好像莫名有点感动? “若她真的是林锦璨,为娘便高高兴兴认了这个媳妇,可她是冒牌货。难不成你想和一个不清不楚的女人拜堂成亲?你让真正的林姑娘九泉之下怎么瞑目?” 谢老夫人面露惋惜之色:“尸体是七日前,何歧独自背回来的,他因有几分功夫才侥幸贼匪手里逃出,后来在附近山洞发现了衣衫不整,满腿血污的林姑娘。” 林锦璨听罢冷笑,这婆子真是蛇蝎心肠,连她死了都要把她的名声搞臭。 何歧明明被她杀了,若此人作为构成她是赝品的人证,自然也是假的易容成何歧的。 可关键是这里都是谢家家眷,谢老夫人的人,这家门一关,谁会听她,谁敢信她? 谢侯近日犯了旧疾,如今谢家没有人敢忤逆这位掌权的侯府夫人。 况且她被扫地出门,根本不会影响其中任何人的利益,谁会管她一个无人依靠的庶女的死活? 若真让谢老夫人得逞,不仅嫁不了谢家,还要被踢出林家家籍,若冠上杀害林二姑娘的罪名,她怕是要吃一辈子牢狱之灾。 院外,一着青袍,头戴乌纱帽的青年领着身后的捕快来到雨潇阁。 青年二十出头,着大梁官服,相貌清秀俊美气质出尘,并非似那些中年官差一般腆着个肚子。 第22章 他瞥了眼林锦璨,凤眸微眯嗤笑:“曾听闻江湖上有推骨易容之术,今日一看,真是让我眼前一亮。” 林锦璨站起来笑哼:“官府大人既然这样说,那这何歧自然也可能是假的。” 青年一愣随后挑眉,看起来似乎有所动摇,他转头:“是吗?谢夫人要不验一验?” 谢陈氏眸色一凛。 她不明白梁樾这个人是真不明白,还是不把她这个侯府夫人,当今皇后的姐姐放在眼里,非要去忤逆她,选择做那什么清正廉洁的好官儿。 谢老夫人陈素问笑道:“何歧与林姑娘无冤无仇,何苦为难她?” 她侧首对杜清若道:“难道连自幼看着林姑娘长大的杜夫人也会认错吗?” 她语气平淡舒缓,却没由来的让人感觉有一股威慑力。 杜清若本就惊魂未定,这么一问,是懵住的。 她只知道几日前她收到谢家书信,信上告诉她,她家二姑娘不幸遇害,又未行婚仪,自然算不得他谢家儿媳妇,这才让她千里迢迢来京都收尸。 杜清若原本想借这门亲事,为那不成器的儿子谋个好前程,如今一看,不管眼前的林锦璨是真还是假,谢家是铁定不想让林家攀亲了。 强扭的瓜不甜,她得罪不起这侯府夫人,还是另谋出路较好。 杜清若记得藏于女尸长袖下的陪葬品,她思忖片刻:“她…是不是我家二姑娘我有验证的法子。” 她对锦璨道:“我曾给翠翠送过一对金手镯,那金圈子小难以取出来,她便习惯了日日戴在手上,你可有?” 林锦璨蹙眉,这镯子一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不说话?那上头可是当年先帝赏赐的,里有还细刻着皇家官印,独一无二。” 女尸的手腕被人抬起,袖子垂落下去,不出意外的,女尸双腕上各有一只金晃晃的金手镯。 细细看镯子内侧,的确是御赐之物,林锦璨蹙眉,这样金贵的东西也只有谢夫人有。 她冷笑:“你一个瓦子里出身的歌女,怎会有御赐之物?” “我…是,是有贵人送我的。”杜清若语塞。 谢老夫人甩袖:“够了,不必多说,梁大人,人证物证都在,你难不成还要包庇这个赝品吗?或者说,你与这个赝品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想和她一起陷害我谢家?” “梁大人,怎么做还需要我一个无知的妇人教你吗?” 雨潇阁鸦雀无声,突兀的孩童哭声打破了寂静。 梁樾叉腰端详着对他满眼恨意的林锦璨,他摇头叹气,抬手对身后的捕快勾了勾手。 “那就先委屈这位姑娘公堂走一趟喽。” 那几个捕快得了命令,便立刻将镣铐套在林锦璨的双腕上,众人见此场景,也识趣地退下。 谢如归看着小姑娘消瘦的背影愈来愈远,他心中闪过一丝不忍,他转头看向母亲微微扬起的下颌。 “母亲这样逼迫她,可是又为我寻得了门好亲事?若非公主或郡主这样尊贵的人,怕是不能为我的好舅舅铺路呢。” 陈素问心中一凛:“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为你谋略这么多,倒嫌我心狠手辣了?我这样何尝不是为了你的将来,若你争气,像你三弟那般考取功名建功立业,我何必用咱们这些可怜的女人为你铺路?” 她揪住谢如归的衣领,心中那份良心用苦化作委屈,她戳着他的心口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你整日游手好闲,不是和那些小丫鬟厮混在一起,便是炼丹拜佛,这些玩意儿有用吗?你身子自幼不好,是娘胎里带的毒,我自觉得对不起你便一直偏心于你,还要我怎样?” “你在外面受的屈辱,他谢鹤徵都在为娘这里受了!你还有什么不甘心?” 谢如归的眼眶不禁红了起来,他摇头推开陈素问:“您一直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我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譬如 娶她林锦璨为妻,有错吗?” “林锦璨我是无论如何也会救出来的。” … 钥匙插进铜锁孔,伴随着金属碰撞声,林锦璨被狱卒推倒在沾满血迹和黄色液体的草垛上。 牢房内阴暗潮湿,角落里的蛇鼠被林锦璨这么一摔,受了惊吓似的四处逃窜。 难闻刺鼻的气味直冲天灵盖,胃在一瞬间痉挛了下。 她孤身一人,该如何自救? “若按大梁律法,冒名顶替并残忍杀害朝廷命官之女,可是要处以腰斩之刑的,待会儿见了斩刀,林姑娘可不要哭鼻子。” 林锦璨把碎发梳理好,抬头正视他,莞尔笑着:“梁大人堂堂君子,竟然听信一个妇人的谗言就这样妄下定论,难怪大梁这几年乌烟瘴气,原来是被你们这些乌合之众害的。” “我虽与你嫁夫家一样,都不是什么君子,若我真的听了谢老夫人的话,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对我趾高气昂的说话?” “这么说,我还得感激你?”林锦璨嗤笑。 梁樾弯腰将面前少女发梢上的杂草扔掉,他挑眉朝她耳语一笑:“若觉得自己冤枉,便拿出可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在谢家,能和谢老夫人抗衡的只有一个人。” 梁樾的气息在耳畔边喷涌着:“不过人家好歹是母子,你一个外人请不请的动那尊大佛就看你的本事了。” 林锦璨一愣,被狗啃破的下嘴唇又开始隐隐作痛,似乎她无论漱过多少次口,唇齿也依旧残留着那股腥甜微咸的液体。 俊朗的面容不断在她脑海中浮现,她要活,就必须低下头来求那个男人? 可那晚闹得那样僵,两人都到了鲜血淋漓的地步,谢鹤徵的脾气,她在五年前就领教过了。 那晚放出贬低人的狠话,那个男人不找她麻烦就感恩戴德了。 春风钻入冰冷的铁窗,林锦璨打了个哆嗦,看着梁樾的衣摆消失在拐角的那刻,她跌跌撞撞跑过去,猛然抓住门框。 朗声道:“告诉我,我怎样才能见到 谢将军。” 梁樾驻足了片刻,他笑道:“午时三刻,谢将军会来我府中同我下棋,你自己看着办吧。” … 长日俄人春光大好,庭外丁香海棠正盛,鸟声聒碎,虽是春日,但日头晒久了难免角色有些毒,卧在花圃里的小猫儿抖了抖身子,转儿奔向树荫下。 它四爪轻点地面,一个跳跃便跳至棋盘,“哗啦”一声,数不清的黑白子在地面上弹跳开。 棋局被搅乱,谢鹤徵拾着棋子的手一顿,转而立刻捏住要逃跑的小猫后脖。 他蹙眉立刻拿出又粗又宽的狗绳将小奶猫拴在桌腿。 “你脖子上是疤怎么来的?” “猫咬的。” 梁樾一看,疑惑道:“怎么养起猫儿来了?你不是不喜欢这些畜牲吗。” 谢鹤徵轻轻捏开奶猫的下巴,那尖锐的牙和带刺的舌头,令他心生不快。 他面不改色哼道:“这小猫的娘亲不负责,一跟别的男人跑了,就把它扔了不管。” “可怜,顺手捡的。” 梁樾看它把奶猫抱的嗷嗷叫,嘲道:“你这绳子都有猫壮了,人家这么嫩可别给我勒死了。” 谢鹤徵盘腿坐于软垫上,抬手折断一根树枝逗弄着小猫:“别看它撒起娇来可怜兮兮的,发起狠来,劲儿大着呢。” 见谢鹤徵心不在焉,梁樾也识趣的不再打扰他发呆,自己闷头喝了几盏茶后,他一抬头,发现眼前的人神色变得有些不太对。 少年耳尖没由来的泛起了潮红,他鸦羽般的睫毛颤了下,眉头紧锁着,没一会儿额头上便泌出细细的水珠来。 “不舒服?是腿疾又犯了?”梁樾直起身:“我给你开的药不管用么?” 谢鹤徵此刻脑袋混沌着,他努力摒弃掉前几日和某人在船上发生的种种。 她的面容,她的声音,她的…体温。 “我应该…中了一味毒。”谢鹤徵用力摁压掌心的蝴蝶结。 “毒?谁敢给你下毒?” 谢鹤徵摇头盯着棋盘,手肘撑在桌上,指尖不断摩挲着那块牙印,连眼神变得空洞。 梁樾颤了颤嘴角,笃定道:“你中春药了。” “嗯,刹罗女的合欢散。” “合欢散?你怎么惹上这等邪物了?这东西怕是连我也解不了的。” 此毒难以根治,除非与女子才可勉强缓解,但这方法只是饮鸩止渴,中毒的人最终只会精气耗尽而死亡。 “连你也没有办法?” “有是有…”梁樾难堪道:“就是…你不愿意罢了。” 梁樾清了清嗓子,朝谢鹤徵耳语了一番。 谢鹤徵听罢,眉头一皱朝梁樾的屁股一踢:“还是不是男人?况且…我毒发时并没有所想之人。” 好心给你治病,不仅骗还踹他? 梁樾捂着臀部哼道:“算了,办你家案子去了。” 谢鹤徵一愣:“谢家?又是谁闹幺蛾子了?” 第23章 “谢家新娶来的媳妇,你二嫂。” 第19章 服软“接近我到底是什么目的。”…… 太阳很快落山,洒在林锦璨鼻梁骨上那丝微薄的夕阳,也随着红日垂暮渐渐隐匿。 温度骤然下降,林锦璨此刻只着一件朱红春衫,雪白胸脯露在阴冷的空气中,她抱住自己蜷缩在角落,眉心酸胀的厉害。 “醒醒!吃饭了。” 一声不耐烦的呵斥声,端着食盒的狱卒踹了林锦璨一脚:“听见没?一个阶下囚还真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了?给脸不要脸!” 林锦璨蹙眉,她努力梗起酸痛的脖子,捏紧住手心里的稻草,水润的眼眸中闪出一丝森冷。 这个点送来的饭菜,大概是吃了要断头的。 食盒打开,倒不似林锦璨所想的有几碟丰盛的小菜,那残缺的瓷盘里只盛放着几个热腾腾的馒头和一碗小米粥。 狱卒被少女凌厉的眼神弄得背脊发凉,眼前的人明明衣衫沾染着肮脏的尘土,连最代表颜面的发簪也被人除去。 即便这样,那双眼睛也不见丝毫坚韧。 狱卒视线低垂,他愈发觉得眼前的人儿娇媚可人。少女两弯细长的锁骨之下肌肤如雪,沾染尘土的布帛下饱满丰挺,紧束衣带下腰肢盈盈一握。 这样的绝色却要在不久之后香消玉殒,真是可惜。 林锦璨打断对方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那碗粥,笑道:“您非要看着我吃完再走?” 狱卒道:“当然。” 放在空气中的馒头,散发出独特浓郁的麦子香,林锦璨跪坐在草上朝狱卒招手。 “能不能过来一下。” “又怎么了?警告你,别打我主意!” 狱卒嘴里说着守贞操的话,那膝却不听使唤了似的跪下与林锦璨持平,慢慢凑了过来。 林锦璨心中嗤笑,语气带着一丝可惜:“哎呀,瞧您满头大汗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呢。” 少女语罢抬腕,纤纤玉指把周围的空气搅动了几下:“热了就脱外套啊,这么闷着做什么。” 狱卒一愣,猛然推开林锦璨:“我不管你什么心思,都给我老实些把粥喝了!” 林锦璨跌坐在地,看着那碗夺命的食物,又思及梁樾的话,看来如今只能借力赌一把。 她伸手抓住狱卒的衣摆,悲伤摇头道:“郎君,您亲手为我熬的粥我会喝的。只是小女有一遗愿,想在死前吃一次莲子糕,她是我母亲在世时尝尝为我做的,可以吗?” 狱卒蹙眉,这大夏天的哪里来的莲子,若非要,也得等到明天西街那家铺子开了。 见人动摇,林锦璨道:“明日午时三刻之前能帮我送来么?若您能帮小女,小女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什么都答应我?”狱卒半眯眼盯住那团柔软的东西。 “唉,都是将死之人了。” 狱卒思忖片刻,这女人不要白不要,等明日在无人时,用完再杀也不迟。 他走时看了眼那碗粥,轻撂下一句话:“粥别喝了。” 烛火在长着青苔的墙砖上摇曳着,粥的清香引来了不少灰鼠,几阵窸窣响动后那瓷碗便从案上翻了下来。 “哐啷”一声脆响,那些灰鼠只是舔了舔扒过粥水的爪子,便瞬间仰面剧烈地抽搐起来。 林锦璨闭眼捂住耳朵,悄然蹭掉额头上的汗水,缓缓松了一口气。 … 谢鹤徵借行公事之名,随梁樾弯弯绕绕穿过逼仄狭长的通道到了地牢,地牢气味难忍,除几盏布满灰尘的油灯散发出微光外,并没有其余光源。 幽长的甬道还时不时回荡着的惨叫,让本就更沉闷的气氛又添上几丝压抑。 这种地方,若要一个生龙活虎的人待上几年,简直生不如死。 谢鹤徵很快找了林锦璨所在的牢房。 是特殊的单间。 光线斑驳,地上静静安睡的少女呼吸极轻,她眉毛轻轻蹙着,单薄的身躯也在微微发抖,被齿咬住的唇缓缓渗出鲜血来,宛如被打碎的玉瓷。 原本他为她买的红裙,也变得脏兮兮的。 他蹙眉对梁樾道:“你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梁樾一愣,带着其他人退下。 谢鹤徵看着躲在杂草下蜷缩起来的女孩儿,心脏仿佛被各种酸甜苦辣的调料腌制。 他剜了林锦璨一眼,暗暗冷哼,这个女人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要说可怜她,是绝对不可能的! 解气还差不多。 都是咎由自取,谁叫她整天如归哥哥,如归哥哥的叫。 叫的那么甜,现在有用吗? 谢鹤徵不打算喊醒她,半蹲在铁门旁看了林锦璨半天。 他看了眼四周,折断一支秸秆,一手撑着下巴,一手逗弄似的戳人家小姑娘鼻孔。 林锦璨脑袋胀痛的厉害,昨夜因太冷睡不着,这下到了午时,气温回暖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可鼻尖和人中处不知道是被什么小畜牲爬来爬去的,瘙痒难耐。 她蹙眉,还没睁眼就伸手朝半空中一抓,手心的触感告诉她,定是值班的狱卒在欺负她。 林锦璨撑起身体,抬起养好的长甲就朝那抹黑影挠去。 “这么久不见,脾气还是老样子,脖子被你啃出个疤,现在还要毁我容?” 耳畔传来熟悉而低沉的嗓音和 小猫的喵呜声,林锦璨一怔,她转头,看到了蹲在她身边的谢鹤徵。 她的小猫怎么会在谢鹤徵怀里? 看不惯她也就罢了,连无辜的小动物也要虐待吗? 林锦璨脑子一糊涂,变得凶巴巴的:“把我的雪球还给我!” 少女的眼神是憎恨的,谢鹤徵抱着雪球心里有点儿委屈,明明是他千辛万苦在庄子那户人家找到了她心爱的小宠物。 是准备托人找个机会还给她的。 少年回过神,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边又反推开,起身哼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凶我,你什么时候拿出对待谢如归的态度来对我?” “这小猫落在我手里算它倒霉,今日我便扔去臭水沟里去。” 谢鹤徵推她的力气不大,但林锦璨跪久了有些腿麻,见人拂袖离去,她明白自己激怒了他。 她挣扎片刻,跑过去唤他:“谢将军!” 谢鹤徵一顿,这样生疏正式的称呼,他不习惯。 林锦璨抓住冰冷的铁杆,膝盖点着地面到了门边:“谢将军,帮帮我。” 然而,少年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宛如陌生人般转头消失在拐角处。 林锦璨深吸一口气,唇边的刺痛蔓延至整个口腔,她责备自己,做杀手这么多年,不管对面是谁,但凡是执行任务时,她一直冷静从容,从未出错。 为何会在谢鹤徵面前会这般失态,还耍起了小孩子脾性。 拖沓的脚步声传来,昨日那狱卒手里拎着牛皮纸包裹的莲花糕来到林锦璨身边。 他今日换了一身好看的行头,连身上都特意熏了香。 林锦璨蹙眉,心里开始犯怵,看来这狱卒抱着今日必吃定她的态度。 铁窗外那轮太阳又朝西边移了移,按梁樾所说,此时应该是午时三刻了。 可谢鹤徵被她气跑了,狱卒来了又有何用?这里没有其他人,狱卒想对她做什么别人都不会知道。 这下倒好,引狼入室自掘坟墓了。 铜锁开,狱卒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将披风盖在林锦璨身上,他坐下,往林锦璨的脖子嗅了嗅:“怎么还是这么香。” 林锦璨打了个寒颤,她忍受着对方的气息,抬眸看向了那块解开的铜锁。 她咽了咽喉惊呼一声,把那包莲子糕扔了出去,拿起一旁的破碗砸向狱卒的脑袋后猛然推开他,提裙往门外飞奔。 狱卒骂了声娘,捂着满头血追了上来:“臭娘们,给我站住!” 狱卒拾起砖头,就朝逃跑的人儿的背脊砸去,“砰”的一声砖头砸空,林锦璨的肩头被人扣住,狱卒抓住她的衣裳往下一扯。 布帛“刺啦”裂开,破碎轻盈的红纱在灰白的空中飞舞,少女雪白的肩头暴露在空气中。 林锦璨感受到皮肤上的凉意,她眉头轻蹙,躲开狱卒的咸猪手,转身反手甩了对方一个巴掌。 清脆的巨响和灼痛让狱卒怔住。 少女用凌厉的眼神看着她,眉宇间不见丝毫怯懦,她拔出发簪指向他,大喊道:“我是谢鹤徵的女人,你若想见阎王了,就动我试试看!” 林锦璨知道谢鹤徵没有走远,她要在他彻底离去之前,让他回头。 若他真的愿意管她,回来找他,也不怕这些人传出什么谣言,因为这些人大概率活不了了。 这狱卒是这里的头儿,这一喊闹得地牢里动静不小,那些个手下,就算得了他无事不可前来的命令,也不能听从了。 很快,四面八方窜出来很多人,他们一个个拿着刀指向林锦璨,把她逼退到墙角。 第24章 无数把剑指向她,若谢鹤徵不来,他们会当她是疯子胡言乱语。 狱卒听罢嗤笑,喘着气勃然大怒:“愣着做什么?!天王老子的女人,我也一样动,他谢鹤徵算个什么东西!你们,把这个**抓起来!” 林锦璨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被人摁住,她为了活命,不甘心的又开始撒泼哭喊:“谢昭!你是不是聋了?那日你说要带我回家,难道都只是为了那次的鱼水之欢而骗我的吗?” 声音回荡在地牢里,梁樾忍不了了,他鄙疑地看了眼谢鹤徵,大概猜到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都退下!你们这些狗东西,都当本官不在了吗?” 梁樾怒道:“把这女人关回去!你,给本官过来!” 其他人跟着梁樾一起撤离的很快,林锦璨也被人拖回牢房,种种看上去,像是白忙活了? 昏暗的甬道内,只留谢鹤徵一个人在中央孤零零地站着。 他往外走了几步后,又转身蹲下,拾起那块零碎的红纱,放在指尖摩挲,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油灯不断摇曳着,他想,好像,比合欢散更难解的毒是林翠翠。 谢鹤徵把林锦璨的红纱绑在小猫尾巴上,回到了刚才的地方。 这次,他直接走到她身边,在对方的错愕下,他捏开了她的嘴,一道醒目而狭深的口子映入眼帘。 这痕迹是他初次上战场的战利品。 “痛不痛?” “你同别人说,你是我的女人?” 谢鹤徵勾唇玩味道:“这样冒天下大不讳的事情,亏你也说的出口,要是被我那个气筒哥哥听了去,岂非存心要气死他?” “难不成你想做个小寡妇,好让我登堂入室与我私通?” 林锦璨:“……” 见林锦璨不答,谢鹤徵从怀里拿出愈合伤口的药粉,将其洒在上面:“林翠翠,你说我会后悔的,现在看来是谁后悔了?” 清凉的触感覆盖了灼痛的伤口,林锦璨立刻摇头:“我,是我,谢昭我错了,我后悔了,不应该那样…凶你。” “说对不起就有用,那还要衙门做什么?”谢鹤徵瞬间变脸,冷道。 林锦璨见此无效果,她缓缓勾上他的臂弯。 谢鹤徵厌恶甩掉:“少来,没用。你这套俗气的法子,我自幼便见过不少,甚至还可以教你怎么做。” “那你怎样才肯原谅我?”林锦璨冷道。 谢鹤徵见林锦璨撕下伪装,一反常态跟变了个人似的,他泄了力似的,看着她的眼眸,蹙眉兀自言语:“想求我却连个笑也不愿陪…你这样严肃做什么?给我笑一个,你笑起来多可爱…” 他双手捧起林锦璨的脸,将少女柔软的脸颊藏于掌心。 牢房内寂静无声,只有一些老鼠发出“吱吱吱”的声音。 少年温和轻佻的眼神瞬间变得认真道起来:“林锦璨,你费尽心思接近我,接近谢家到底是什么目的?”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回答我。” 脸颊被长着茧子的掌心包裹着,他的手很暖和滚烫,纵使很舒服,林锦璨也无心感受。 她心中一紧,看来如今再装人淡如菊,温柔可人的娇娇女是没用的了。 倒不如… 她深吸一口气道:“在幽州那段时间,我那样悉心照顾你,确实是为了利用你……” 第20章 交换“她是翱翔的鹰。”…… “利用我?” 谢鹤徵喃喃重复了一句,他眸光一冷,捧住林锦璨双颊的掌心缓缓移到下颌,最后到后颈窝。 少年不怒反笑,那些猜想和侥幸,似乎在这一刻都被确切印证,他指腹不紧用力起来,握住少女的后脖子,朝自己身边一摁:“原来是把我当傻子?” 对方的戒指硌得她生疼,后边的发丝也被谢鹤徵野蛮的扯住,林锦璨不禁痛呼一声。 “是你…要我说真话的。” 林锦璨闭眼,不敢直视他黑曜石般的眼睛。 她鼻尖生出汗,心跳如雷鼓,掌心的温度让她甚至觉得下一秒,谢鹤徵会就地掐死她。 “谁派你来的?” 谢鹤徵轻轻一推,便把人逼到墙角,他抵住林锦璨肩头,猜想道:“你是李晋安的人?那日在船上是他拿你做诱饵,故意引我去救你,然后好将我暗杀,是吗?” 林锦璨知道端王虽和千机阁有不少买卖,可她被杜壮绑架到海上,遇见月伽梨她们纯纯粹是意外。 少年句句紧逼:“难怪,我说那天寒地冻人烟稀少的地方,怎会莫名出现一个小姑娘…你也是千机阁的细作,要来杀我的对不对?” 不是… 林锦璨愣住,这家伙刚开始的思路不是错误的么。 这下怎么还突然误打误撞,绕到正确答案上了? 林锦璨叹气,抬 头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她不带其他目地捏起袖子,蹭着少年微红的眼角。 “你不要哭。” “你哭起来不好看。” 说完这两句话林锦璨回过神,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必须要撒谎:“没有人指使我,是我自己要招惹你的。” 林锦璨红着鼻子,叹道:“因为……我不想再过看人眼色的日子。” “我爹虽是在地方做了个小官,能保家人衣食富足,可我命不好生在中元节,旁人都说我晦气,待在林家会和我爹娘八字犯冲。” “我娘死后,我便被姨娘陷害,赶出了家门,在庄子里连嬷嬷和小丫鬟也欺负我打骂我,本以为我这辈子就要这么窝囊的过了,可所幸十岁那年相识了你哥哥,这日子才慢慢好了起来。” 这的确是原主生前过的日子,真正的林二姑娘是被继母杜清若活活折磨死的。 林锦璨认真道:“那时我便明白,只有上攀国公府这跟高枝儿,最好生下一个有谢家血脉的孩子,日后坐稳主母的位置,或许才可以扬眉吐气,给我阿娘好好立个牌位。” “谢将军,你出身高贵,自幼便能尝到拥有权利的快乐,你或许不会明白,我想要的是人前显贵,人人都尊敬我。” “可目前,只有你哥哥谢如归愿给我一个大梁女子皆羡慕的身份。” “那几日在幽州,我…被何歧陷害,差点死于非命,若要想从山里出去,救活你,比我一个人顺利到达京都的胜算大的多。” 林锦璨解释道:“我并非对你图谋不轨有意勾引,更别说是什么阁的细作,若我是,你满身是血的那天,我就可以杀了你邀功。” “可是,我只想活下来,成为谢家二夫人。” “谢将军,与其说利用你,不如说利用你哥哥。” 湿滑的液体滴下,渗入谢鹤徵的手心,他收回手,看着掌心里那丝污渍慢慢摩挲。 少女原本沾着炭灰的小脸被他一蹭,那污水便残留在上面,加上她头发乱糟糟的,原本瓷娃娃似的姑娘现在被他弄成了一只脏兮兮的小猫。 谢鹤徵嫌弃道:“脏死了。” 语罢,他侧首叹了口气,一边蹙着眉头,一边抬起袖子粗鲁地往她脸上乱擦。 “不许你哭,你哭起来明明比我还丑丑!” “你野心不小。” “什么。” 谢鹤徵笑话她:“可惜,押错人了。” 林锦璨见他不再追问她是否是千机阁细作一事,便合时宜地止住了眼泪。 “你可还记得那次我们在佛像后发现的那条密道吗,我其实知道它大概是用来做什么的。” “或许咱们可以交换,你帮我回到谢家,我告诉你端王重修夏国暗探通道的路线图在哪。” 谢鹤徵眯眼:“你为何会知道?” 这些消息,是林锦璨几个月前,从千机阁卷宗里查出来的,千机阁是江湖上最神秘的杀手组织,他们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她是夏国公主,在王兄的掩护下,她虽有幸逃出王宫免于“牵羊礼”,却被全国通缉。 她走投无路,只能跟随一个踏着瓢泼大雨少年来到千机阁,选择待在它的羽翼下,寻求庇护。 为了查清楚夏国骤然被灭的原因,她必须留在千机阁,换句话说,她想成为千机阁高阶刺客,借千机阁的力量复仇。 若非那次进阶的终极考核任务是夺取谢鹤徵的腰牌,她也不会冒死去惹谢鹤徵这个手段暴虐的活阎王。 那次虽任务失败,还被谢鹤徵这个家伙的手下打的皮开肉绽血流不止。 但好在阁主怜惜,加上师父求情,认为她能活着从谢鹤徵手里出来,还让谢鹤徵挂了彩,倒也勉强算她合格。 要问林锦璨如今对谢鹤徵是何种看法,她只能回答,想拿起皮鞭双倍抽回去。 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该低头时就低头。 林锦璨叹道:“实不相瞒,在我和姐姐及笄后,我父亲为了我弟弟的前程,便有意把我们送去宴席上结识各权臣皇子。” “我姐姐容貌出尘,在父亲的安排下,在三年前的探春宴上端王对我姐姐一见倾心,便很快收了她回去做妾室。” 第25章 林锦璨想起了她那个“好姐姐”林锦钰,林锦钰性子和她母亲杜清若一样,是个骄纵跋扈,欺软怕硬的坏种。 原主的母亲死前容貌尽毁,就是被年仅此十二的林锦钰用炭火生生烫烂的,三年前,和端王生米煮成熟饭也是她主动爬床的。 一报还一报,林锦钰就不要怪她把她推上风口浪口。 林锦璨凑近,鼻尖不小心点到了谢鹤徵的耳垂,她轻轻耳语:“端王把密道的舆图藏在了我姐姐那里。” “你姐姐?” 谢鹤徵嗤笑:“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就不怕我找你姐姐麻烦?” 林锦璨挽起袖子,几道淡淡的疤痕赫然出现在手臂上,她冷道:“她眼里可不曾有我这个妹妹。” 谢鹤徵瞥了她一眼:“我凭什么要相信你说的?” “您如今除了信我,难道还有别的法子对抗端王吗?” 林锦璨道:“皇帝病重,太子被废,皇位对如今的端王来说不过是探囊取物,到那时,谢家是什么情形,您作为谢家的主心骨应该最清楚不过。” “你只有死马当活马医,选择相信我。” 窗外,春光明媚;牢房内,唯有烛光摇曳。 谢鹤徵与眼前这个眸光闪烁,说话流畅有力的少女相对而望。 在这一瞬间,某种根深蒂固的想法,在他脑海中烟消云散。 他原本想如父亲那样,如天下男子一般,把这个可爱可怜的人儿当只小鸟儿一样豢养在他编织的金笼里。 可他的林翠翠知道为自己谋划,敢爱敢恨,更重要的是懂得自保。 眼前这个姑娘或许从来不是什么雀,而是草原上翱翔的鹰。 想到这里,谢鹤徵不禁自嘲地笑了。 原来他对女子的认识是这样浅薄。 他自幼不在深宅大院长大,见过大漠孤烟,沙场残酷百姓疾苦,可思想却那样迂腐。 但不论是雀还是鹰,林翠翠这个出现在他生命中姑娘都宛如罂粟花般,明知有毒他却疯魔了般似的甘之如饴。 他回过神,轻笑:“你想要我做什么?” 林锦璨微抬下颌:“证明我是真的林锦璨,我便可以告诉你密道的地形图具体在哪儿。” 就算谢鹤徵把林家大小姐的闺房,甚至把天下都翻个底朝天,若她不告诉谢鹤徵,他是绝对找不到的地形图的。 “这个买卖如何?”林锦璨道。 谢鹤徵勾唇。 少女被朦胧繁琐的茧丝包裹着玲珑心,如今在他面前一层一层地慢慢剥开。 她似乎有更大的惊喜在等着他。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谢鹤徵不禁想,就真林翠翠是什么细作也无妨,他也愿抽出时间来陪她玩一玩儿。 “我答应保你。” 谢鹤徵把摔到角落里的林锦璨扶到自己身边,细细打量了番少女的脸,又抬手摸了摸少女额角乌黑柔顺的青丝。 林锦璨起了层鸡皮疙瘩,因为,现在的谢鹤徵温柔的实在反常。 在她微讶下,少年已经不知不觉地从玄色广袖中掏出一对珍珠耳坠:“可在此前,你要答应我另一件事。” 少年掌心里的耳坠样式最普通不过,只有孤零零,粉白色的珍珠作为点缀。 “忍着些。” “…什么?” 话音刚落,林锦璨感到耳垂传来一丝温热,眼前这个男人在幼稚地玩弄她的耳朵? 谢鹤徵揉捏着林锦璨的耳垂半晌,随后指腹一用力,将坠钩利索刺入皮肤。 动作干净利索,林锦璨其实只是轻微刺痛了一下。 林锦璨推开他,微恼:“你…在我耳垂上搞什么?” “这是我师娘留给我的遗物。”谢鹤徵碎发,眉宇舒展:“别人没有的,如今送给你了。” “你,我…” 林锦璨结巴了半天,从某种程度来说这样贵重的东西,她一个外人怎么能要? 于是,林锦璨最终决定还是要摘下来,蹙眉道:“不要这样,我是你二嫂。” 谢鹤徵抓住她的手腕,哼道:“不能不要,我赏你的东西,这辈子都不许摘,不然我把你耳朵割下来红烧喂猪。” 林锦璨看着指腹上淡粉色的血迹:“……” 神经兮兮的。 他师娘在天之灵,要知道自己的耳坠被自己的爱徒随便扔给了一个不负责爱丢东西的女人,会不会生气? 谢鹤徵双肘挣在膝盖上,随后抬指戳了戳林锦璨的脸颊,漫不经心道:“二嫂想什么呢?想如归哥哥了?可明明是我一直在陪着你…” 林锦璨愣住,脸颊一热,她抬腿轻踹了脚谢鹤徵,蹙眉呵斥:“去你的,给你几分好脸色,你还皮起来了?不要脸。” 林锦璨打断这个不正经的玩意儿。 “说正经的,五日后便是我行刑的日子,我可以告诉你,那时你应该怎么做。” 第21章 脱险“捉摸不透。” 次日,艳阳高照,天清云淡,皎白的梨花在春风的裹挟下被高高卷起,它们不断飞舞,跳跃到少女一尘不染的绣鞋下和裙摆上。 午时三刻,刑场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男女老少一个个放下手里的活来,齐齐仰起脖子来看这百年难遇的热闹。 无论是谁,都想看看这个冒充谢家新妇的杀人凶手到底是什么模样。 伺候谢老夫人的宋嬷嬷给一旁的杜清若使了个眼色。 杜清若原本只是垂首捏着手绢,擦拭着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泪,见宋嬷嬷的眼神后,她开始指着林锦璨哭嚎道:“天爷啊,我家二姑娘平日里从不曾做伤天害理之事,她一个清清白白姑娘就这么被那些臭男人给毁了,你也是个姑娘家,为何心思如此歹毒?” 周遭的人听了,也不分辨真假,幸灾乐祸地拿起身边一切可以扔的东西朝林锦璨的脑袋砸去。 忽然,一个衣衫褴褛,满头泥泞的人 踏着破旧的草鞋,使出牛大的力气,飞扑到官兵手里刀柄前。 此人脏到分不清是男女,那起皮渗血的嘴唇只稀里糊涂大喊大叫着。 林锦璨不由得看过去,可在那一瞬间,那怪异的人飞扑到她脚下,用力撕咬着她的裙摆。 在林锦璨不断退让下,她伸出掌心就要去够住林锦璨的手指。 “你要干什么…” 那人不答,眼皮却往下一抵,眸中闪着异样的光,似乎想告诉她什么。 “哪里来的疯子!抓下去,给我乱棍打死!” 伴随着棍棒敲击和血肉粘腻声,那小巷里的痛呼声逐渐悄无声息。 林锦璨低头,看了眼被对方弄脏的灰白色的指尖。 她眉间一蹙。 烂叶子砸着她,一些污秽的液体延着锁骨,胸脯流入衣领里,林锦璨无暇顾及其他,只忍受着刺鼻的气味和手腕上的疼缓缓走到绞刑架前。 她抬头看了眼粗壮的绳索。 这五日,谢鹤徵不曾来看过她,连过问的人也没有。前几日她发了高烧,快要死掉的时候,还是梁樾可怜她,给她挪了个好点的窝休息。 谢鹤徵会不会食言,她不知道。 她想,她貌似高估了自己在谢鹤徵心里的地位,他似乎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把自己的生命交付给那样一个坏男人,说来也是走投无路。 珍珠耳坠恍着,林锦璨感受着脖子上的沁凉,心中不禁酸涩挤出一股酸麻之感。 这很怪异,在从前,明明只有在面对着师父时才有的感觉。 令牌被判官扔下,刽子手立刻将绳索套上了少女纤长玉颈,麻绳越勒越紧, 林锦璨开始呼吸不畅,额角青筋鼓起。 时间一分一秒过着,难道她只能自爆身份,在这些官兵眼皮子底下殊死一搏,逃之夭夭? “慢着!” 林锦璨松开拳头睁眼,梁樾身后跟着一行人,看他们的打扮大概率是仵作,这些都是她拜托谢鹤徵做的。 “还等着做什么?!” 宋嬷嬷感觉不妙,急到想推开官兵越到绞刑架前来,她对刽子手大喊道:“判决已定,你难道不知误了时辰有什么后果吗?” 梁樾眼眸微眯:“此案有误,宋嬷嬷还是休要多说了,这里这么多双眼睛,免得让人怀疑。” “你与管家何歧说林姑娘是遭人奸杀而死于非命,我夜里辗转多次,发现事情真相并非如此。” “我特此重新寻来邻县县尉李大人与邻县仵作来此处验尸。” “这下总不能说我包庇通融凶手了吧。” 宋嬷嬷心头一紧,那棺材里的尸体,是她照主子的命令随便在乱葬岗买了个身形相似的女尸来。 女尸的死亡时间和原因自然与何歧所说的是对不上的。 本以为弄死一个没靠山的庶女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可她却怎么也没想到会这该死梁樾会违抗夫人的命令,来这么一出,故意拆她家夫人的台。 第26章 梁樾对杜清若冷道:“得罪了,我们需要开棺验尸,还请您莫要怪罪,届时还望您来看看。” “啊…” 杜清若一愣,她只知道要遵循谢老夫人的命令,让她一口咬定棺材里躺的是她家姑娘就够了。 林锦璨是真还假,是死还是活的,能让他那个不成气候的儿子弄个什么功名来吗。 可如今闹成这样,她怎么好再阻止。 棺椁很快便从雨潇阁抬到刑场。 女尸被抬到不远处草棚下,仵作戴好手套拿好布袋里的器皿拉上帘子,开始验尸。 半晌后,仵作掀帘出来,用镊子从托盘处镊起一张肉色的皮状物。 “女尸的死亡时间不足半个月,皮肤上并未有挣扎时出现的淤青,那处也不曾有撕裂伤,更重要的是,这是张人皮面具。” 梁樾转身笑道:“宋嬷嬷,何管家可是两个月前便到了幽州接亲,林姑娘就算死也是死在两个月前。” “还拿这人皮面来哄骗众人,你居心何在?” 真相大白,周遭围观群众开始窃窃私语,原本严肃死寂的刑场一片喧嚣。 宋嬷嬷做贼心虚,默默垂首不语。 梁樾冷道:“把人押下去,好好审问。” 宋嬷嬷听罢挣扎:“打狗还要看主人!我是谢夫人的婢子,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黄口小儿来教训了?” 梁樾阴冷冷笑道:“那又如何,谢夫人纵使出身高贵,可也是大梁子民,难道就不要遵循国朝律法了么?宋妈妈,您最好轻生些,我想她老人家应该不想让你把她拖下水。” 宋嬷嬷思及丈夫子女却只好叹气闭眼,等那副铁铐锁上手腕。 “此人不是我妹妹。” 一道清甜的嗓音止住喧闹。 众人闻声寻去,街口,一台精美轿子缓缓停下,待梳着双丫髻的侍女掀开车帘。 里面下来一位面若芙蕖,打扮精致的少妇,那浮光锦裙和蜀锦缎面的绣鞋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林锦钰? 林锦璨心里一怔,她怎么会来? 她如今应该好好待在端王府做她的宠妾,整天风花雪月,莺歌抚琴才是。 林锦钰从人群中走来,指着林锦璨朗声:“大家稍安勿躁,我的妹妹早就死了,梁大人若不信的话,可以让此女与我滴血验亲。” 林锦璨心里蓦地一抽,她被不祥的预感围绕着。好端端,林锦钰怎会怀疑她的真实身份。 难不成她已经露馅了? 她看向这位三年不见的姐姐,镇定下来转念一想,这不可能。 林锦钰对她那样嫉恶如仇,若早就看穿她的身份有异,何必等到现在? … 不远处亭台楼阁如云,一家繁华高耸的酒楼处,谢鹤徵一身玄色广袖立于檐廊下,少年眉目舒,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合起的紫竹折扇,春光金灿灿地撒在他长长的睫羽和鼻背上,留下一团好看的阴影。 他思忖片刻手指一收,将折扇朝桅杆上轻轻一敲,“啪”的一声,木头碰撞的声音清脆有力,下头逐渐安静下来的集市,顿时鸦雀无声。 谢鹤徵抬眸看着众人,挑眉道:“此案也算是我的家事,为了确保我二嫂并非赝品,还是按林大姑娘所说的做吧。” 眼前的小姑娘身份的确可疑,不如借此确认她的身份,若是真的,便皆大欢喜,他便放她好好当谢家二夫人。 若不是… 谢鹤徵眸光一恸,他也不会让她就此夭折这群小喽啰手里。 她要死,也得他来亲自来。 这是她欺骗他 的惩罚。 谢鹤徵抬眸看着众人,挑眉道:“此案也算是我的家事,为了确保我二嫂并非赝品,还是按林大姑娘所说的做吧。” “梁樾,去取碗干净的清水来。” “是。” 案上,一捧清水盛在白瓷碗中,林锦钰莲步轻移,她拔下头上的白玉发簪刺破指尖,很快一颗血珠滴入水中,她看向林锦璨,势在必得笑道:“到你了。” 尖锐的指甲嵌入掌心,分明是初春的日子,林锦璨却硬生生渗出汗来,她回眸看了眼居高临下的谢鹤徵。 她一愣,少年并非她所想一样,在戏谑地笑她,而是神情微冷,凝着眸子。 在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谢鹤徵是谢老夫人派过来给她下套的。 “你们够了!” 一道呵斥声,谢如归踹开追上来的书童,扶正衣冠甩袖急匆匆跑来,他二话不说,拿起案上的发簪,抓住林锦璨的手,朝她皮肤上迅速一划。 林锦璨咬唇闭眼。 然而,“嘀嗒”两颗血珠在水波的荡漾下慢慢融合在一起。 谢如归见此哼道:“看吧,血没有问题,我的翠翠是真的,你们还不给我夫人松绑?!” 林锦钰双眸一瞪,心道这不可能。 刺破的手指的簪子是谢老夫人给她的,上面动了手脚,就算眼前的女子是她的亲妹妹,血也不会相溶。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林锦璨瞥了眼那碗淡红的水松了一口气,藏在袖中的手刺痛着,没一会儿就染湿袖口,她忽然想到指甲里那点灰白色粉末。 那个疯子到底是谁,若不相识,他为何要帮她…谢如归派来的人,不可能。 她如往常般回到那副娇柔无依的样子,在众人面前,在谢鹤徵面前,朝谢如归张开双臂,搂住他的腰肢,将脸颊埋入他衣襟。 她隐隐啜泣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如枝头烂漫盛开的梨花般的眼眸,伤心欲绝:“夫君,你怎么才来?” 谢如归没想到他的小娘子会这样离不开他,想起与姚温娴的苟且,他心中油然生出一丝愧疚感。 明明,最初来刑场找林锦璨,只是为了气陈素问的。 谢如归心痛地托起林锦璨手指,把少女破损的手指放入口中吮吸,他拍着她背:“好翠翠,对不起,以后我不会让我娘欺负你了,走,我们回家去…” 林锦璨还蹭着眼泪,没等她反应过来,便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谢如归把她拦腰抱起,越过人群朝轿子内走去。 空气中裹挟着阵阵香风,梨花簌簌飘落。 在丫鬟掀帘的那刻,她勾着谢如归脖子沉溺在哭泣中的刹那,却不小心与高楼上的少年对视了一眼。 冰冷,轻笑,似乎在极力控制着什么,让人捉摸不透。 林锦璨心脏没由来地突突一跳,却只有那一瞬间便不再理会,她深吸一口气,又重新把整个脑袋埋入谢如归的衣襟里。 高楼上,檐铃响动,紫竹折扇“啪”的一声,落在一旁隔岸观火的赵青墨身上。 谢鹤徵不明白,他那个哥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力气了?平日里多走两步都要停下来喘气,这抱女人就这么轻快? 赵青墨吃痛,嘴碎着嘀咕道:“这是人家媳妇儿,你看个什么劲儿…自家的嘉宁郡主不比她漂亮?” 谢鹤徵蹙眉走时撂下一句话:“你觉得漂亮,就自己留着吧,闭嘴,别来烦我。” …… 经过一日闹腾,天色暗淡了下来,天空阴云蔽月,空气又湿又重,阁内,陈素问请退了那些说媒的,便让丫头解开袄子,自己靠在了暖榻上。 陈素问也暂时找不出林锦璨的错处,只能咬牙切齿的应下这门她不看好婚事。 经过一番商议,林锦璨与谢如归的婚期定在了元宵后。 陈素问闭目养神:“宋妈妈怎么样了?” 侍女兰时一边拆着她的发髻,一边到:“咬舌自尽了,听说梁樾对她用了刑,不过您放心,她还有儿子,没多说什么。” 陈素问摇头叹气:“那个死丫头真是命硬,还把宋妈妈赔进去了。” 兰时兢兢兢兢地跪在一边不敢言语。 烛光摇曳在陈素问布着细纹的额头上,过了半晌,女人冷笑,眼眸阴恻恻哼道:“我就不信了,我比她多活二十多年,还斗不过她一个黄毛丫头?” “元宵?那就让她活不过元宵。” 第22章 酸甜“偷了腮红的兔子。” “砰!砰!啪…” 几声哗啦巨响过后,空气中清新的果酒香被袅袅硝烟掩盖,绚烂的烟火点亮夜幕,一刹那,五彩缤纷的光芒,映照着院中打扮华贵的公子小姐的年轻面庞。 黄梅树下,皑皑积雪上铺满着炸过后的炮竹,不知谁家的孩童从乳娘怀里钻出来,蹬着小短腿就往一处跑。 “漂亮姐姐,抱抱…” 林锦璨一激灵,瞌睡也被这奶声奶气的嗓音打断,她看了眼趴在她腿上的小男孩,不过三岁的样子,粉粉嫩嫩的,还咧起小嘴流着口水冲她傻笑。 她看了一边不知何时空了的席子,随后抚摸着孩子的小脑袋,心都软下来了,加上方才的醉意,险些让她忘了这里是大梁皇宫。 “小宝宝,你娘亲是谁呀,怎么跑来姐姐这里了?” 小娃娃被林锦璨逗得咯咯笑,一下子便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第27章 “这位便是谢二哥哥的新妇林家姑娘吧?今日一看,生得真是如花似玉。林小姐身子这样圆润,我猜是不是很快就要给谢家再添丁了呀?” 为首的席位上,一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姑娘坐在貂皮绒毯上,她的胳膊环着那位颇有威信的老妇人,把粉妆玉砌的小脸埋在老妇人怀里撒娇,那双狭长蛊惑眼睛像黑猫儿一样带着挑衅的意味勾着林锦璨。 林锦璨猜测,这位就是谢鹤徵的未婚妻,当今太后嫡亲孙女儿似的嘉宁郡主。 说话这样直言不逊,完全不顾他人颜面,贵女里头也只有嘉宁有这样的底气。 贵妇抱回孩子,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林锦璨的小腹,她指责起怀里奶娃娃:“你这孩子真是的,冲撞了你二婶婶怎么办。” 语罢,她笑道:“呀,林小姐若身子不方便,就莫要饮酒了,免得伤了身子。” 嘉宁和夫人的话分明就是告诉众人,暗指她是个不要脸面爬床的,这下未婚先孕,谢家是不得不娶她进门。 “回二位,我与二公子还尚未成亲,也未曾做过逾矩之事。” 林锦璨皮笑肉不笑,心道,她与嘉宁面也没见过,怎么就把矛头对向自己了? 是单纯喜欢欺负人,还是她未婚夫谢鹤徵惹她不高兴没气撒,找个倒霉蛋随便开炮了? 太后听罢,戳了把嘉宁的脑袋:“唉!你这孩子就知道叨扰别人,怎么不问问你自个儿,这年一过,你嫁人也快了,到时候准备给谢将军生几个娃娃呀?” 众人听罢把视线从林锦璨小腹收回,看向嘉宁掩嘴宠溺一笑。 嘉宁有些不高兴,脸蛋通红娇嗔着:“太后…您就知道拿臣女寻乐子,生几个我哪里做的了主…” 太后安抚着嘉宁,一边收拾着烂摊子,对林锦璨说:“日后都是一家人了,林姑娘莫要怪罪我这姑娘不懂事。” 林锦璨一愣,她没想到太后会黑白分明站向着她这边,她摇头:“怎么会?郡主和大嫂都是玩笑话罢了。” 一人很有眼色地岔开了话题:“这难得一聚,谢将军虽公务繁忙,今日可会来?” 陈素问笑着:“本是要来的,只是…” 她看依偎在太后身边的嘉宁郡主,笑叹:“他们年轻人的小日子过的可比我这老人家快活多了,他和嘉宁约好再过半刻钟,便要去御柳街放天灯。” “估摸这会子,在给咱们嘉宁准备惊喜呢。” 太后听罢,捏着嘉宁的鼻子:“难怪哀家见你这个小鬼头一直不安分,原来是和旁人有约了,罢了,哀家今日不留你了,去找谢鹤徵吧。” 林锦璨本是撑着脑袋,捏着酒盏品着佳酿酒,一听这对话,差点没呛着。 行嘛,几日没见着面而已,原来是跟别的女人风花雪月,踉踉跄跄去了。 虽然…嘉宁是谢鹤徵名正言顺的媳妇儿,腻在一起人之常情。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脾气这样冲的两人竟然能磨合的这样好? 谢鹤徵那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粗鲁男人,还会给小姑娘准备惊喜? 她怎么就没这温柔的待遇呢? 没有就算了,可谢鹤徵也不能像旺财一样,只会咬她,弄疼她,占她便宜呀。 林锦璨不禁用舌尖舔舐了番唇内的疤,她原本还想搬小板凳嗑着瓜子,看这对包办婚姻的小夫妻整天抓头发打架呢! 求解蛊方法的过程中,唯一的乐子没了,失望,不甘,莫名的落差让她感到莫名的酸楚。 宴席上,这些不断的寒暄吵得她耳朵疼。 唯一可依靠的谢如归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的夫君就这么把她一个人扔在这虎狼窝里。 嘉宁的倩影愈来愈远,林锦璨垂首,从杯中倒映的圆月里看到了那张模糊的脸。 她撑着手肘吸了吸鼻子,天下男人那么多,还是师父好,若他在,今年的那份新年贺礼一定不会落空。 微风撩动,林锦璨仰头将杯中辛辣的酒水一饮而尽。 宴席在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中后终于散了,谢家薄待她,林锦璨一个千金小姐,身后却连个丫鬟都没有,她听着爆竹轰鸣寒风猎冽,一个人扶着宫墙慢慢在甬道上走着。 醉意熏人,胃里难受得厉害,林锦璨捂着嘴,迷迷糊糊跑到暗处,结果只是干呕几次,什么东西也吐不出来。 她摇摇晃晃站起时,一阵大风刮过,险些要把她吹倒,结果,还没等搞清楚状况,背脊就和冰凉坚硬的墙壁撞上。 防范意识还在,林锦璨几乎是闭着眼就抬掌朝眼前的影子劈下去。 然而,手腕却被温暖有力的东西握住让她动弹不得,林锦璨只好泄力往墙角滑去。 “你喝醉了。” 声音熟悉又陌生,林锦璨心里一惊,她顿时清醒了过来,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谢鹤徵? 忍了很久的两行清泪,就这么没骨气的顺着眼眶砸到地上。 林锦璨低头,把脸埋进膝盖里不说话。 四周黑漆漆的,微薄的月光落在高墙上,撒下一道斜影,谢鹤徵蹲下与她齐平,等了半晌,直到那消瘦的背脊不再颤抖,他才开口说话。 “你是偷了腮红的小兔子吗?” 林锦璨抬头一愣:“什么。” “脸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 谢鹤徵低声细语,手心手背不断换着擦掉林锦璨脸上的液体:“像只小兔子。” “被嘉宁郡主打死的小兔子吗?”林锦璨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来这么一句。 谢鹤徵没明白:“……嘉宁?和她有什么关系。” “你陪你小娘子放天灯去吧,我也要回家了,我夫君在找我。”林锦璨没什么可解释的,推开谢鹤徵迎风往外走去。 “夫君夫君…一天到晚,你心里只有谢如归么?说好只喜欢他的身份呢?” 谢鹤徵不服气,好不容易逮住一次机会,不能就这么放弃。 他咬牙:“不许你走。” “无理取闹,麻烦请认清楚你自己的身份。”林锦璨甩开他,剜了他一眼。 谢鹤徵又绕道她前面,心里泛着委屈:“我已经七日零三个时辰半没见到你了,这几天军中之事繁多,今一忙完就跑过来找你了,方才我见乘你的谢家骄子空着就走了,知道你肯定又受了我那些姨母婶婶的气了。” 虽然林翠翠现在不喜欢自己,但他告诉自己无论发生了什么,千万不能同她置气。 因为,一气就完了,他没名没分的,谢如归那个正房要是趁虚而入,他就彻底没机会啦。 “我不开心与你何干?” 林锦璨没由来的丧气道:“嘉宁郡主不高兴才和你有关系。” “我与她虽是有婚约捆绑着,可我只见过她三次,她喜不喜欢我不知道,可我一定是不喜欢她的。” 林锦璨脑子胀痛的厉害,她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以免惹来杀身之祸,她厌倦道:“放心,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多见几次就喜欢了。” 谢鹤徵一愣,后知后觉的不爽快起来,呵…他在林锦璨眼里难道就这么廉价,可以随便被塞到哪个女的怀里去吗。 “话虽如此,可她在我心里一点也不美!” 谢鹤徵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只花儿来:“小嫂嫂,陪我看花灯去,好不好?我保证,你看完花灯就不会不开心了。” “不好。”林锦璨无情拍断花茎,拒绝得很果断。 谢鹤徵不依不饶,叹道:“可今日是我的生辰啊,没人陪我,我很无聊,你就当可怜可怜小的吧。” 小的? 林锦璨眉头一皱,谢鹤徵这样自贬身份,莫非是…夺舍了? 他以前,可是能让手下把她抽的鲜血淋漓男人啊! “……” 林锦璨不理会他的胡扯,她看着少年这一身装扮:“怎么会没有人陪你呢?如今谢家的功勋利禄都是你挣来的,谢家哪个人不得围着你转,况且看你今日打扮的这样漂亮,定是和谁去哪里快活了。” 谢鹤徵今日的打扮的确比往常繁琐了些,还特意问了府里年轻的丫鬟,现在的姑娘都喜欢什么样的男子装束。 结果,这一问,小丫鬟们脸红的都说不出话,再问吧,直接哭鼻子了求饶命了… 他没办法,只好自己熏香沐浴,捣鼓了半天才出门。 他是为了见林锦璨,才会这么花枝招展的。 谢鹤徵把重点放在了最后一句,有点儿心花怒放,但随即眼神黯淡了下来:“可小嫂嫂,他们都不喜欢我。” “连刚会走路的小侄子见了我也哭。” 无论他说什么,林锦璨的内心都毫不动摇,她冷道:“那他们不喜欢你,你是如何做的?” 谢鹤徵狠狠说:“不理他们,让他们都给我滚远点。” “那好,我也不喜欢你,你也莫理我,让我滚了吧。” “……” 谢鹤徵无语凝噎,随后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你若认为陪我过生辰,会对不起谢如归,那我便带你去看看,你认为能许你一辈子荣华富贵的男人,此刻在做什么。” 第28章 …… 御柳街。 即使快到子时,京都各处街道依旧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橙黄色的万家灯火映照着被东风吹下来的大把繁花。 原本粉色的花瓣,跟金片似的落在林锦璨发梢上,衣领里。 眼前,是一座半废旧的道观。 “你是想让我剃了头发,做姑子去么?” 谢鹤徵示意她禁声,掌心握着少女消瘦的肩,郑重其事说:“等会儿你若难过了就拿我出气吧,一定不要偷偷躲在被子里哭鼻子。” “什么?”林锦璨没听明白。 等再要问出什么的时候,她便感觉腰侧一紧,刹那间,谢鹤徵横抱着她乘风而上,随后,足尖轻轻点在了屋瓦上。 谢鹤徵单膝跪下,揭开了眼前的瓦片,自己先朝巴掌大的空隙下瞧了一眼,然而,他愣住了。 下一秒,少年的耳尖红得要滴血。 “…怎么了?” 林锦璨樱唇阖动着,没发出声音。 好奇心驱使,林锦璨就要挪着身子去看一眼,此时耳畔便传来某种暧昧的喘息声。 只余光一眼,好像是两条赤条条的虫子。 林锦璨干了几年的刺客,对这些男女之事早已司空见惯,任务紧急的时候,不管猎物在做什么,她都得闯入一剑劈下去。 都说春宵一夜值千金,已经不少男人在这个时候丧命于她的剑下。 这事儿说起来也挺造孽。 谢鹤徵完全没想到谢如归和姚温娴能大胆到这种地步,这大晚上的,把林翠翠拉来却看到了这种情景。 她一未出阁的小姑娘怎么可以看这个。 这两人脏了那双漂亮的眼睛,他快要后悔死了! 林锦璨一愣,她也没想到,偷情的是谢如归和姚温娴,难堪的却是谢鹤徵? 对面屋檐上,一只黑色的赖头野猫不合时宜的“喵呜”了一声,跳跃到这边和另一只猫打起架来。 “谁!谁在上面?” 门“砰”地打开,谢如归 衣衫不整的从屋里跑出来,他一边扣着衣襟,一边抬头往四面八方巡视着。 空空如也,不留半点痕迹,宛如方才现身的是鬼魅。 “完了,谢如归,我们被人看见了…”姚温娴失魂落魄,嘴里喃喃自语着。 姚温娴顶着半松的发髻,一时间急躁的厉害,她来回踱步,最后拿自己的婢女出气。 她狠狠扇了丫鬟一巴掌:“不中用的废物!让你睡,怎么不睡死过去!” 谢如归倒是镇定很多,他回屋喝了口茶,指向某处:“你们几个,沿着东边的方向追过去,务必把那两个人给我找出来!” “是,二公子。” …… 谢鹤徵带着怀里的姑娘穿梭在各条街道。 风灌入肺叶里,林锦璨呼吸不畅,她被颠簸得很厉害。 谢鹤徵跑了半天,找到一处暂时安全的地方喘着气,片刻,他看着怀里的人儿低语道:“怎么样,是谁抱的更舒服?” “?” 林锦璨又是一头雾水,都什么时候了,这人怎么还来逗她玩儿。 林锦璨沉默决定挑衅,很不听话道:“自然是谢如归,你抱的这样用力,我的胳膊要被你弄断了。” 谢鹤徵把人儿靠近,冷道:“什么?再说一遍,谁更舒服?” 少年渐渐停了下来,林锦璨生怕姚温娴的人追上他们,她又急又恼,拿谢鹤徵没办法。 于是,她报复似的,狠狠拧了少年背脊一把,欲哭无泪喊着:“你!你还不行吗!谢鹤徵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 “小没良心的,这还差不多。” 见他还慢悠悠的,林锦璨快要急疯了:“所以,你给我跑快点啊!” “不然我死了,一定拉你下去给我陪葬!” 第23章 碎嘴“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院内,“啪”的一下,清脆耳光声惊得栖在梧桐枝桠上的乌鸦展翅飞蹿。 姚温娴不断拿红椿撒气,没一会儿,红椿的脸颊肿得像蜜蜂蛰过了似的,她跪在地上,纵使不服也只能哀声求饶。 “姚姑娘饶命,奴婢知错了,这几日不得好觉睡,这才一时出神了。” 姚温娴哼笑:“半夜不得好觉睡?去偷人了?” 红椿面对冷嘲热讽暗暗咬牙。没得安眠,还不是为了给她这个不知羞耻的闺阁小姐放风把关? 这几日自家主子和姚温娴如胶似漆,每隔三日便要来此处把酒夜谈,顺便行鱼水之欢。 她纵使看不惯,又能奈何? “好了!你拿红椿撒气做什么?” 谢如归于心不忍把人拽了起来,毕竟红椿是他的人,榻上伺候了他这么些月,阿猫阿狗也有感情了,打狗也得看主人不是。 “你凶我?谢如归你什么意思?”姚温娴双眸不可置信地瞪着。 方才还温声细语哄着她,这下提了裤子就不认人了? 谢如归的胸口从刚才下了榻,就一直堵着口气,他现在需要坐着缓缓,而不是在这里跟人斗嘴动气。 若是林锦璨,此刻定是贴心的为他抚着胸口顺气了。 他忽然有点后悔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谢如归叹道:“行了,你急也没用,出了事,我会担着,时间不早了,我得歇息了,锦璨还在家中等我。” 姚温娴一愣,她撇着嘴,红着眼眶怒道:“走就走!你别后悔!” 语罢,姚温娴便提裙在狭长的石板路上奔跑了起来,谢如归也没精力挽留,他淡淡瞥了眼那道水蓝色背影,便转头唤了声正在啜泣的红椿。 “别哭了,去把我的药拿来。” 红椿听罢心中闪过一丝暖意,她吸了吸鼻子,壮着胆子劝阻道:“那药公子不可多吃…您这几个月虽是精神多了,和姚姑娘的时间也久了些,可是药三分毒,怕也是一时有效,日后会反弹的…” 谢如归眉头一拧,红椿说这话意思是他愚昧无知,为了治好那说不得的病,病急乱投医信了一个臭和尚? 他怒不可遏:“连你也嘲笑我?给你几分笑脸,还真把自己当正宫娘娘了?她姚温娴都够不着,你一个贱婢凭什么管你主子?” “去给我拿药!” 红椿吓了一跳,喉咙哽涩了一阵,心中委屈的不行,她跌跌撞撞起身,回到屋里,在柜子里找到了白瓷瓶。 正准备将药交给谢如归时,红椿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让她心中猛然一跳的东西。 凌乱的床榻上,那一堆绫罗中赫然出现一只断了的琉璃耳珰。 这绝非姚温娴的东西,而是……林二姑娘的! 她瞬间明白了过来。 “你在磨蹭什么?” 红椿一怔,她看了眼谢如归的背影,立刻回头,将榻上的耳铛藏入了袖子里。 “药来了…” 红椿恭敬地把水端到谢如归面前。 “看见什么了?这样魂不守舍的。” 冷风吹得额头沁凉,红椿暗暗收紧袖子,摇头;“没,没有什么的,是奴婢不中用,身子难受的厉害。” 谢如归将药丸吞吐,浑身都舒坦了起来,他淡道:“罢了,回府吧。” …… 烟火在空中炸出了几朵斑斓的花,道观外,一只马车停在暗处巷子底等候多时。 姚温娴透过长而轻薄的帷帽四下看了看,这才放心地踩着侍女的背脊上了马车。 乳娘刘氏见姚温娴,“姑娘今儿是怎么了?” “我和林锦璨比起来,谁更美?” “…自然是姑娘了。” 姚温娴忍着眼泪:“可他居然为了一个丫头呵斥我?我堂堂长史府嫡女难道比不上林家那个野丫头和红椿那个贱人婢吗?” 刘氏低头:“怎么会,明明是他谢如归眼睛蒙了猪油,这样的男人,咱们日后不来往就是了。” “不,我不服,林锦璨她凭什么。” 姚温娴恨恨咬牙,她忽然想起更要紧的事:“妈妈,去熬碗避子汤来,旁人见了就说我染了风寒。” 刘嬷嬷疑惑道:“提前备好的姑娘没喝?” 姚温娴叹道:“被谢如归打了,谁知道他是抽什么风了…妈妈,方才已经有人撞见我和谢如归的事情了,我该怎么办…” “什么?”刘氏一怔。 “不知来者何人,他会不会…” 刘氏觉得头疼的厉害,每日这样战战兢兢的,她当初就不应该纵容姚温娴和已婚男人苟且。 她眸光一转,宽慰道:“没有证据,就全当那人空口无凭,咱们咬死不承认,若那人非要回来找什么证据,咱们在明处,只要一露出蛛丝马迹,派人直接做掉便是了。” 姚温娴叹道;“也只能如此,对了,林锦璨可有乘谢家的马车回去?” “没呢,谢老夫人头疾突然犯了,原本乘林姑娘的骄子,让王家夫人做了,他们先行一步。” 刘嬷嬷道:“她一个姑娘家身边没人伺候,也没个护卫,只要等她出了宫,咱们的计划就万事大吉了。” 第29章 “那就好,那些人可都是我花了重金请来的刺客,我就不信千机阁此番会失手。” … 街道花灯如海,灯影幢幢,彩旗猎猎,百姓皆着盛装,仿佛都踏着光影在纵横交错的街道里走着。 一间厢房里,菱花镜前,站着一身姿飒爽挺拔的女子,她浓密的乌发用红绳利索束起,方才穿的红襦裙白袄子,也换成了一身苍蓝色劲装。 林锦璨的个子不算矮,站在谢鹤徵那样高大的人身边也只是比他矮一个头而已。 这身男装自她成为林锦璨这个身份后便很少穿了。 “接着。” 谢鹤徵屈膝坐于案边,他抬起搭在膝盖上的小臂,拾起其中一只面具扔给林锦璨。 林锦璨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面具:“……” 她的不能用丑和狰狞来形容,而是滑稽。 面具呈惨白色,腮上两朵淡黄,眉毛不是平的而是如剑般往眉心竖着,两颗眼珠子一边站岗,一边放哨,鼻子是猪鼻子,嘴跟中风了似的歪斜到一边。 再看看谢鹤徵,是一副帅气的獠牙面具。 “我不要这个。”林锦璨把面具摔在案上。 谢鹤徵撑着脑袋笑道:“那你要哪个?” “和你换。” “不要。” 这可是他故意给林锦璨挑的。 林锦璨听罢轻哼,一边往外走:“那我就不和你去了,我要铺好被子等我的如归哥哥回家去。” 才走出几步,林锦璨的腰一紧,随后她的肩头被翻过来,整个人被谢鹤徵摁到雕花镂空门窗上。 林锦璨内心不慌不忙,这样的场面她见的有点多。 “走开。” 少年双手抱胸,片刻后把她的脸掰过来细细端详了一番。 秋波眉,桃花眼,观音痣,微圆润的下巴。 她都没有。 谢鹤徵双眸微眯:“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什么?”林锦璨怔住。 谢鹤徵指尖绕着她发带,一只手不断捏着她的脸和颌骨:“问问而已,你慌什么?” 林锦璨蹙眉,定是这身装扮让他想起了五年前咬他的女贼。 她推开谢鹤徵哼道:“怎么会?你这样众星捧月的人,我一个养在乡下的庶女,哪里见得着您这尊大佛呢?” “莫非你对我这样不同,是见异思迁,透过我看到了某位粉红佳人了?” 谢鹤徵淡然一笑:“不算什么佳人,一个恬不知耻的毛贼罢了。” 林锦璨冷哼,用力剜了眼面前这张笑眯眯的脸:“真是笑不死你。” 分明是骂人的话,可从少女水润透亮的榴唇中吐出,在旁人眼里看来是娇嗔。 “今天是我的生日,没有礼物就算了,还咒我死?”谢鹤徵站在林锦璨身后,帮她把面具的绳子系好。 “陪葬,陪葬……自古以来只有夫妻才可以生同衾,死同穴,哪里有嫂嫂和小叔子一起的?” “你想红杏出墙吗?” 林锦璨想起那些沾了盐水的鞭子,她厌恶地躲掉谢鹤徵的手,冷道:“你很吵,不要说话了,麻烦维持好你玉面修罗的形象,请闭嘴。” “……” 谢鹤徵一顿,安静了下来,可手还是不死心地要帮林锦璨把绳子系上。 “也别动了,你扯到我头发了,我很疼。” “噢。” 林锦璨一面系着面具,一面跨过门槛,生了气似的头也不回,就这么一个人绕过走廊,走下楼梯,来到集市上。 谢鹤徵就这么默默跟在少女身后,一路上他东奔西走,一边买各种首饰和吃食,一边问林锦璨喜欢什么。 即使小姑娘根本不怎么理他,他凭着那道坚不可摧的心墙,自我修复安抚。 没一会儿,他两只手臂里就抱满了牛皮纸袋和各种匣子。 “怎么什么都不吃?果真是仙女下凡来了吗?” 林锦璨冷漠了半天,心里那道鞭挞之仇的坎儿怎么也挥之不去。 甩也甩不掉了,干脆先哄着吧。 “因为疼啊。” 她也走累了,撑着脸蹲下来歇息,苦恼道:“被狗咬了,嘴巴到现在都还没好全呢。” 谢鹤徵一嘁,慢慢蹲下来,揉着她的脑袋,无奈叹道:“恶人先告状…我们谁先咬谁啊?喏,看我脖子上的疤,每每去校场,兄弟们都问我这牙印哪里来的,我脸都被你丢尽了。” “那你怎么说的?”林锦璨侧过脸。 “当然是老实交代啊,说是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咬的,像某人说旺财咬的,人家也不信啊。” 林锦璨倏地起身,瞪了谢鹤徵一眼,一下子就把他推倒。 明明丢脸的,吃亏的是她好吗? 不管是五年前打她的谢鹤徵,还是现在变着法儿气她的谢鹤徵。 都让人这么讨厌,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她居高临下的对坐在地上的人,笑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谢大人和嘉宁郡主可真是绝配啊。” 第24章 玻璃“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少女的发丝在转身时迅速扫过了他的鼻尖,锋利如刀片割得人皮肤生疼。 谢鹤徵掌心撑在沙石地上,他抬指,轻轻触碰了番还在微微刺痛的鼻骨,随后 抬眸看了眼那道纤瘦决绝的背影。 他勾唇嗤笑,起身追了上去。 林锦璨走的很快,她拨开人群弯绕了很多小巷子,纵使街铺琳琅满目,新鲜玩意儿应接不暇,她却从不驻足观赏。 直到耳畔的嘈杂声被锣鼓喧天,声声丝竹掩盖,林锦璨这才把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戏台前。 水袖起,竹扇开,彩衣翩跹的伶人兰花指捻,几句悠扬哀惋的唱词后,随着笙箫停下,那伶人眼珠下的脂粉忽然化开,细细一看原来是泪。 骤然间,台下掌声如雷鸣。 “此女有这样的结局,当真大快人心啊!夏国这夷蛮之地,堂堂公主也这般野蛮不知廉耻,不好好捻花刺绣和亲嫁驸马,偏要舞刀弄枪,抛头露面张扬于市!” “此话怎讲?” 大叔听罢走到方桌前,一条腿高高踩在凳子上,挽起袖子朝众人招了招手:“这雍熙公主本名叫萧妩一,她一介女流,却酷爱刀戈相见,打打杀杀。” “夏国国弱,边境屡屡被犯,大家可曾记得元嘉三年赤水之战,咱们的现在常胜将军谢鹤徵,头一回吃了败仗的事儿?” 众人听罢相视一眼。 “难不成是因为那娇滴滴的公主?” 大叔颔首:“我侄儿曾是谢将军麾下一名小兵,他告诉我,是这位公主乔装打扮混入夏国行军队伍,后突破重重防卫半夜潜入,一把火偷偷烧了咱们大梁军队的粮库。” “那可是寒风刺骨的大雪天,咱们的同胞是硬生生被冻成了人干啊!此女手段卑劣,胜之不武。” 话音刚落,众人义愤填膺,骂声连连。 哦,原来这哭泣的伶人扮演的是自己啊,这场戏唱的是她与某将军子虚乌有的恩怨。 林锦璨淡淡地瞥了眼身边拍腿叹气的大叔,干脆搬了个小板凳坐下来听,听这大叔到底能编造的有多离谱。 什么火烧连营,率兵打仗的,最离谱的,还是她跨着战马和谢鹤徵单挑,结果被谢鹤徵打的满地找牙。 她自小不过也就是身强体壮,偷学了些花拳绣腿罢了,那时候选择和谢鹤徵干架,不是找死吗? 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怎会一点记忆也没有,林锦璨感叹,今天糟心事儿怎么就这么多呢? “原来你喜欢听戏?” 林锦璨蹙眉,回头看了眼方才这出戏的男主角儿。 “不喜欢。” 她不愿多看谢鹤徵一眼,冷道:“只是路过,听见些某些群体说女子舞刀弄枪是不知廉耻,想一巴掌拍过去罢了。” 谢鹤徵低首浅笑道:“这世道女子确实艰难,我行军打仗多年,见过这世间许多疾苦,寻常百姓家的女子不曾读过书,她们大多娇弱,思维被固化,一旦脱离父兄丈夫的羽翼,便无法自保,任人宰割。” 林锦璨打断他道:“你错了,我其实从不觉得捻花刺绣有什么不好的,我精于丹青,红椿擅于算账管家,嘉宁郡主马术了得,我阿姊的琵琶名动大梁,我们只不过比你少了个物件,若有,恐怕早就出去立一番事业了,怎会困于这四方天?” 谢鹤徵一愣,对上了少女那双真挚澄澈的双眸;“其实,我曾有幸见过这位公主一回。” “?” 面具下,林锦璨蹙眉,她见过谢鹤徵这事儿她怎么不知道。 “在哪见过。” “梦里。” “……你怎不说你去天上看过呢?” 林锦璨无语凝噎,唇瓣在一瞬间努了努,舌齿悄然碰撞。 狰狞的面具对着他,谢鹤徵陡然苦笑,此事他并非胡诌,几年前,赤水之战他兵败南下,逃到山涧时,所幸被一山人所救,他昏迷了三天三夜,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山洞的石壁上挂的一幅壁画。 第30章 那是一位身戎装金甲的女子,少女长眉微挑,樱唇上扬,她银冠束发端坐于马上,正眯着一只眼,手握弓箭正对远方。 英姿飒爽,挺拔秀颀。 年轻的山人告诉他,这是雍熙公主的画像。 后来回到大梁多年,本将此事逐渐淡忘,可有一天一个奇怪的梦忽然侵入了他本就不安稳的梦乡。 即使时隔多年他还记得。 刀光剑影,仓惶呐喊,裹着残破衣衫的骸骨零落在烂泥里,满天烟尘弥漫,画像上的少女从尸山血海中撑着长枪爬出。 而梦的时间,正是夏国灭亡的那一年。 若说是那位公主的亡魂来梦里找她,可夏国被灭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那时调离京都赴西北任职,率领军队攻入皇城的是…… 是谁? 谢鹤徵忽然一怔,他突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罢了,那位雍熙公主不要紧,眼下这个小姑娘才是他要安抚的人。 他掰过林锦璨的肩,透过面具的圆孔看着她道:“你怎么样才肯原谅我?” “…原,原谅?”林锦璨一愣。 原谅这个词在他们之间有些暧昧了。 她深吸一口气,本想作罢,可转念一想,这占谢鹤徵便宜的时候不多啊。 “加入她们,去跳个舞给我看吧。” 谢鹤徵往少女指向的地方看去,台上擂鼓富有节奏的响着,四周乐伎吹拉弹奏,而中央有数名着云纱舞裙的女子在大鼓上轻盈跳跃。 “你要我跳舞?”谢鹤徵挑眉。 林锦璨乖巧点头,她无法想象一个武将跳起舞来会是什么样子,她想让他知难而退:“不跳,日后就别同我说话了。” 周遭人声鼎沸,月华如练,唯独梅花树下寂静无声。 谢鹤徵背着一只手,微微俯身一笑:“晚辈愿博嫂嫂一笑。” 林锦璨蹙眉,等转身时,却发现他已取了一旁的木剑飞跃过人群,站到了那些女子面前。 剑如游龙般在香风中移动游走,嘶嘶破风,玄衣少年周身银辉,身姿卓然,他腾空而起,旋身时身轻如燕,一套下来刚柔并济,连那些女子也似乎有些自惭形秽了。 “好!” 谢鹤徵握拳躬身,朝台下众人揖礼。 一瞬间,掌声雷鸣。 “这是谁家的小公子呀?有没有娶亲呀?我家女儿今年十八,年龄上和你似乎正配呢!” “侠客把面具摘下来给咱大伙瞧瞧嘛!” “公子家是哪儿的啊!我是东街王家姑娘,家中父母健在,有个妹妹,喜欢蹴鞠耍剑,何时有空去我家喝口茶啊?” “哎呀,别走啊!” 众人对这从天而降的美少年视作神仙下凡,见人要离开,不管男女老少都蜂拥而上,想着把人堵住。 一些女子哪怕发髻被撞散,罗袜金钗溜也无暇顾及。 谢鹤徵看着身后乌压压的脑袋涌来,他扶额看了眼站在原地呆呆傻傻的小姑娘。 “完蛋,你闯祸了!” 语罢,他立即蹲下,抱起林锦璨的小腿,将人挂在肩膀上拔腿就跑。 转过几条小巷子,翻过几道围墙,跑到人家正要去湖中心的画舫上,耳根子这才落了清静了,谢鹤徵把人儿放下,靠着墙微微喘气。 林锦璨撇过脸去,悄然收起笑容后,恢复了冷漠:“还说别人都不喜欢你,我看你好受姑娘们欢迎,这艳福好生让人羡慕啊!” 谢鹤徵看到她脸上难以遮掩的笑意,他也忍不住笑了。 少年弯腰,看着坐于灯笼下矮凳上的少女:“舞跳了,嫂嫂有奖励吗?” 他周身散发的热量将林锦璨包围,分明是初春此刻却有了夏日的燥热。 “没有。”林锦璨回答的很果断。 “那我自己奖励自己吧。” 少年摘下面具傻傻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紫檀木匣子。 “这是什么?” 少年撑着下颌在她腿边蹲下,像只小狗狗般清澈的眼神眼巴巴的看着她。 林锦璨看了眼匣子里的东西,却立刻合上扔了回去:“这簪子哪薅来的?这蓝田玉普通店铺可寻不得。莫非你家郡主不要的,就剩下来给…” “你上次在船上选的发簪,我做好啦。” “这算我给你的定情信物,别人没有的。” “你的定情信物怎么这样多?”林锦璨鄙疑道。 又是耳坠,又是发簪,到底哪个是。 少年笑道:“不仅有手镯耳坠,日后还有项链儿,翡翠戒指,金钏钏儿,十根手指上都戴满。” 好俗,好土,好喜欢… 林锦璨突然反应过来:“呸!不要脸的,我跟你定什么情呢?” 谢鹤徵不理她的话:“你不是喜欢钱吗?要多少我都给你,我谢家的人永远不会缺这些身外之物。谢如归给不起你的东西,我这里都有。” 他坐到她身边叹道:“你吧,就是眼神不太好,谢如归小气死了,你在他身边待了快半个月,他连件新衣服也舍不得裁给你。” “你日后和他成亲的嫁衣和都得花我的俸禄,真不知道谢如归怎么好意思说你是他媳妇儿。” 林锦璨不理他小孩子脾性,哄着他说:“好好好,你心胸宽阔的很,最大方了好吧。” 谢鹤徵撇嘴:“唉,宽阔有什么用啊,宽阔有人能在我心尖上蹦哒,她也不喜欢啊。” 林锦璨不想靠他太近,手里握着晶莹剔透的簪子准备站起来的时候,不晓得从哪里冒出几个孩子拿着风车,风一般蹿过她身边。 一个趔趄,簪子不小心从手里滑落,“啪”的掉在地上,碎成两段。 忽然间,有什么东西发出了清脆碎裂声,哗啦啦掉了一地。 谢鹤徵愣了半晌。 他慢慢走过去蹲下,准备捡起时玉簪时,戴着虎头帽的小男孩儿一边和小伙伴哈哈大笑,一边一只脚踩在了谢鹤徵手背上。 “……” 少年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只用袖子把簪子上的灰尘擦干净。 这似乎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林锦璨心里咯噔一下,她下意识把舔着风车的孩子拎起护到自己身后。 “他不是故意的!” 男孩儿突然被陌生人抱住,一时间吓得哇哇大哭了起来,场面有些失控。 “不哭了,姐姐的给你重新买一只风车好不好?” 林锦璨拍着奶娃娃的背,一时忘了其实有个人更需要安慰。 待孩子安静了下来,她看了眼蹲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少年,愧疚道:“对不起啊,是我太不小心,这才毁了你的心血,要不我…我拿去补好?或者…” “我手疼。” 林锦璨蹙眉。 其实能疼什么,一个人小孩儿踩的能有多重。 林锦璨托起他的掌心,用指腹轻轻擦掉他手背上的灰黑色痕迹,朝上面吹了吹。 “这下不脏了…” 谢鹤徵心里还是不好受:“那簪子怎么办?” 定情信物碎成这样,真不吉利啊。 “我拿回去找人修好,以后每天戴上。” “真的?” “嗯…” 林锦璨想了想又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呢,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话说间,传来诡异的咚咚声。谢鹤徵笑容忽然凝固在脸上。 林锦璨亦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这显然就是人的脚步声。 下一秒,一只黑靴子出现在拐角处,然后是黑色衣角和赋有特殊的记号,最终一带着斗笠的蒙面黑衣人举着刀朝他们走来。 随后,人愈来愈多。 林锦璨眯眼。 这是千机阁影卫?怎么会是他们? 领头的那位,还那是她的同僚青芜。 林锦璨看了眼被谢鹤徵抓住手腕,眸光一转,悄然藏于他身后。 谢鹤徵挑剑上前,电光火石间,几只水花炸开,鲜血染红了湖水,画舫上的灯俱灭。 少年手臂上的布料皆被砍破,青芜也被谢鹤徵的剑刺伤,林锦璨一怔。 千机阁的影卫水平如何,她最清楚不过,再这么下去,会两败俱伤。 谢鹤徵她管不了,可和她交接的青芜不能死。 在不知道如何是好时,林锦璨对上了青芜那双意味深长的眼睛。 林锦璨短暂一愣。 她回头看了身后眼黑 漆漆的湖水,深吸一口气,在少年回头的瞬间,她轻呼一声,悄然滑脱少年滑腻沾血的手掌,足底一滑,仰面直直往湖里坠去。 第25章 南衣“久别重逢。” 微腥刺骨的湖水将她包裹住,林锦璨缓缓沉入水下,四周视线模糊,她只能凭借来时的记忆,往远处西岸桥墩下游去。 她水性不算好,费了老大的力气才从湖面钻出,此时时间约莫三更,这里除月光外没有其他光源,眼前也只有随风吹摆的芦苇杆。 青芜认出了她,似乎有要紧事需要和她会面。 第31章 可在此前,她并没有接收到阁主发出的任何信号。 眼下时间紧迫,在谢鹤徵派人寻到她之前,她必须去趟明月楼。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 深夜的风温度急骤下降,林锦璨在一家茶铺前找到了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她飞身而上,伸手手抓住缰绳,长腿干净利索地跨上骏马。 她一蹬马腹,马儿伴随着一声嘶鸣,扬起前蹄,调转马头便往深林疾驰而去。 小路尘土飞扬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她只身一人来到明月楼。 林锦璨提着灯笼穿过小桥,迈着沉重的下肢匆匆踏上了青石板长阶。 远远看去,少女身后层峦叠嶂峻峰隐在雾色间,在宽而长的台阶上她的身形更显微小。 林锦璨见除了几个乔庄成小厮的暗卫是手握刀刃站于门口,平日里扮做酒楼的明月楼此刻一片庄严肃静。 忽然,碗盘碎裂的声音惊得人心不由得一颤。 一跪着的影卫立刻拉住林锦璨的手腕,示意她跪下。 屋内传来男人的声音。 “本王给过你多长时间了,若皇帝老儿留下的密报还找不到,你这阁主就别当了!” “殿下息怒,废太子已死,线索就此断了…他生前曾与谢候走的近,奴已经派人潜伏在谢家,只要时察觉异样,便会立刻出手。” 匍匐在地下的红衣女子哀求道:“殿下再给奴三个月的时间吧……缓解蛊毒药已经没有了……” 男人听罢,冷哼一声,从袖中扔下一只巴掌大的药罐,“哐啷”一声,数粒药丸滚落一地,拂袖离去。 红衣女子松了一口气,宝贝似的一颗颗捡起,随后转身对身后的人怒道:“鸢十三呢?” “青芜放出了消息,她现在约莫到了。” “让她进来!” 林锦璨跪在地上,待余光处李晋安的长靴和衣摆彻底消失在拐角,她这才起身回到阁主身边。 红衣女子正捂着胸口跪坐在铺着虎皮绒毯下方,她苍白的唇角还残留着新鲜的血液,发丝沾被汗水打湿的额头上,细细一看,她的雪白饱满的胸脯还残留着突兀的鞋印。 林锦璨沉默片刻,单膝跪下:“阁主。” 红衣女子眉眼如丝,她盯着手里的酒盏:“听青芜说,正月十五你便要与谢家二公子成亲了?” “……是,只不过谢二并非与你我所想一般是个痴情的公子哥儿,是奴无用,没能抓住他的心。”林锦璨垂眸道。 “男人的心是抓不住的,何况是出身在这样的富贵人家。” 女子道:“你对他有用,他愿与你逢场作戏,又外人面前给足了你面子,你做的已经很不错了。” 林锦璨一愣,她万万没想到对属下一向严苛的阁主还会夸人。 红衣女人道:“我在你身上放虫蛊胁迫你潜入谢家,就是为了今日,千机阁数千余名影卫的性命都是端王给的,我们理应孝忠。” “阁主有何吩咐…” “若你能拿到启蛰来见我,我便什么时候解你的蛊,放你自由。” 林锦璨心中一黯,在千机阁这几年,她知晓不少各朝秘事和军情,其中就包括这名为启蛰的东西。 大梁位于北地,冬日风饕雪虐,酷寒无比,如今天子昏迷不醒,太子因谋反死于一杯毒酒,周遭各国虎视眈眈,各藩王蠢蠢欲动,这几年暴乱频发。 大梁内忧外患,国力日益势微,早已不复当年昌盛,若要避免重走大夏灭国的路,年迈的皇帝便只能暗集势力,挖密道练兵卒。 而启蛰便是一张关乎国朝机密的图纸。 地下暗道,山石铁矿,大梁舆图与各州节度使在州郡设兵马何数,那图纸在上方几乎一一列出。 但这启蛰除了昏睡的天子和死去的太子知晓在何处外,或许只有掌大梁兵权的谢家了。 红衣女子道:“谢如归好哄,可再怎么说也只是个纨绔公子,谢家的事他一概不知。” “反倒是你机缘巧合在山里救下的谢鹤徵才是你真正要接近的人,他作为赤焱军的首领,又深得陛下和太子器重,这启蛰的下落极大可能就藏在他手里。” 林锦璨心头一颤,她知道她的新任务是什么了。 画舫一别,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有没有被青芜的人伤到要害?在她冒然落水后,他会不会疯了般找她? “怎么?还在害怕谢鹤徵?” 红衣女子道:“你若恨他,那就帮殿下拿到启封,到时殿下霸业已成,谢家覆灭,你想抽谢鹤徵多少鞭都可以。” “还是,和他腻歪久了,你舍不得了?” 林锦璨回过神,咬牙道:“不!阁主交代的事情奴会尽快的。” …… 从明月楼出来,月亮不知何时被乳状乌云遮盖,林锦璨正欲跨下枣红马时,漆黑如墨的天空突然如一条白蛇游过一般,闪出一道光。 “轰隆!”冬雷乍响,片刻后,豆大的雨珠从天空降落,慢慢溅起足下尘土。 竹林外,三名身着甲胄的士兵骑着高大健硕的马儿,席卷东风踏着竹叶奔腾而来。 他们未等马停下,便迅速抽出腰间的长辫朝林锦璨的脖子用力挥去。 林锦璨来不及思考,但也约莫猜测出这些着甲胄的人是谢鹤徵的手下。 这三人竟然追到此处了。 她轻巧躲开,士兵手下拍下的鞭花便拍打在地面上,方才平整土地赫然出现一道数寸深的裂口。 视线昏暗,林锦璨此刻男装束发打扮,士兵们分不清她男是女。 一人见眼前的“少年”不费吹灰之力躲开他们三鞭,还不慌不忙从袖子里扔出暗器,把他们的马儿惊了。 伤害不高,侮辱性极强。 三人扔了长辫抽出腰间青剑而上。 林锦璨不再退让,她抽出腰间的匕首将刀刃放于胸前冲了出去,后腰一下,两指反点住对方穴位,在身后刀光砍下的瞬间,她抢过了长剑。 伴随着簌簌而落的竹叶,松绿色的身影如同稚燕般轻盈旋转在这竹林的缝隙间。 暴雨如柱,幽静的竹林间不断传出金属摩擦声。 几回合厮杀后,双方都逐渐精疲力尽,在林锦璨扔出几只毒镖刺入那其中两位士兵的喉咙时,另一人竟从后面偷袭,他抱住林锦璨的腰,用铁打似的脑袋将她往因断裂而尖锐的竹子上顶。 膝盖在凹凸不平的沙砾地上摩擦,即使隔着一层布料,也难以掩盖剧痛。 尖锐的断竹子离眼球愈来愈近,她整个人被有力的双臂环抱住,根本无法动弹。 电光火石间,背后那道力气忽然消失了,随即感受到的是后颈窝处的温热。 林锦璨扶住地面,松了一口气。 这样凶狠厮杀的场面,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害怕的紧,林锦璨跌坐在地,后颈的血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 视线从下往上,救她一命的人足着乌靴,燕尾青色的劲装与夜色融为一体,他立在雨里,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扶着斗笠,另只手握着还在滴血的……青霜剑? 脑海轰然炸响,林锦璨抬头。 阴影下,少年半张脸被黑纱蒙住,只露出那双琥珀色眸子,和南疆男子独有的抹额。 灰蒙蒙的圆月挂在少年后方,雨水弄得竹叶唰唰作响。 林锦璨看了半晌,不敢眨眼,很快,一泊热泪从眼眶里滚落,她沙哑道:“……师 父?” 十六七岁的少年神情冷漠,但却朝跪在地上的少女伸出手,用袖子蹭掉她脸上的泥土。 “你去哪里了?” 少年不说话,只取出挂在脖上的骨哨放在唇边,一阵清脆空灵的声音回荡在竹林间。 片刻后,一只不同寻常的乌鸦穿过茂密竹林,在月光的映照下现身。 微光照耀下,这鸦羽并非死寂木讷的颜色,而是五彩斑斓的黑,它扑腾了几下翅膀乖巧地栖在林锦璨的肩膀上。 这是南疆人专门训练的动物。 “如遇危险吹响骨哨,我的人便会来救你,还有,青芜是我的人,你可以放心。” 林锦璨接过骨哨,见少年又要不告而别,她握拳不顾男女大妨,也不顾师徒关系,从后面抱住少年的腰肢。 少年蹙眉。 林锦璨想问明白:“萧南衣,你为何不告而别?” 名唤南衣的少年听罢,掰开她的指尖:“你不必知道,等我忙完那些事情,我会回来找你。” 林锦璨情绪有些压抑不住了,她咬牙哀求:“不!带我一起走吧,我不愿和曾经伤害过我的人待在一起…” 萧南衣冷道:“阁主交代你的任务,当初我从囚车里把你背出来,是怎么教你的?” 听他的话,不过问他的事,照顾好自己。 “我既能救你,也能杀你,再过来一步,休怪我不顾当年情分。” 少年的呵斥声,让林锦璨不敢再多向前迈出一步。 第32章 风声透过缝隙挤入,吹起嘶哑的低音,像是呜咽。 竹叶被春风卷起,以大幅度摇摆着,枝叶重重交叉,弹扣的声音在雨中惊悸而起。 雨瓢泼而下,即使被狂风吹得不停摇晃,仍旧是一片片密不透风的雨帘。 世间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清,也什么都看不真切。 久别重逢这日,雨竟也是这样倾盆而下。 雨水浸泡着林锦璨的皮肤,让她心中生出一丝寒冷。 话音刚落,青芜满身是伤赶来。 见此场面,她这个局外人有些尴尬,一时间捂着伤口不知到底该不该开口。 在她的印象里,十三和萧南衣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 她轻唤:“南衣……十三她也是…” 林锦璨抓住青芜的手摇头。 望着远去萧南衣的背影,林锦璨转身对青芜道:“谢鹤徵要来了,麻烦你同我演一场戏。” 青芜不解:“什么?” 林锦璨指了指自己离心头不过数寸开外的地方,她看了眼早已消失不见的身影,冲青芜闭眼道:“要真。” 第26章 别扭“约法三章。” 一行人马在竹林间疾驰穿行,马儿的嘶鸣混杂雨水啪嗒声,在午夜三更如丧钟般敲打着心田。 马鞭一遍遍挥下,雨水越过斗笠沿打入眼睛里,即使伴随着强烈的刺痛感,马背上的少年也不敢停下来多耽误一刻。 谢鹤徵未等马儿停稳,便翻身下马,朝前方的狼藉奔去。 林锦璨蜷缩着,背对他躺在满是鲜血的泥泞里,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醒醒。” 少女脸色惨白如纸,眉宇间不见任何情绪,仿佛**里那丝灵魂真的被抽离了。 谢鹤徵把人抱在臂弯里,忽感掌心滑稽,随后一股不好的预感在脑海里轰然炸响。 少女身下大片殷红。 谢鹤徵手脚一软,心里突然压着块千斤重的石头,他仰头喘了口气,抱起“尸体”跌跌撞撞朝马儿走去。 “你别怕,我带你回家。” 他用下巴靠着林锦璨的额头,喃喃自语:“你不是喜欢钱吗,你只要活过来,我以后的俸禄和名下田宅都给你好不好?” “你要扬眉吐气,我给你铺路,你要…我哥哥的爱,我也帮你。” 只要林锦璨还能冲他笑,能在他面前他哭,就够了。 雨势太大,旁人听不清,只知谢鹤徵抱着一具“尸体”失魂落魄的。 赵青墨叹了口气:“大人,若我们带着二夫人回府,让人见了怕是对您的名誉有损,到时候十张嘴也解释不清楚。” “你难道要我把她一个小姑娘扔在荒郊野岭不管吗?” “但嘉宁郡主还在侯府等着您回去,至于二夫人的情况…是二公子的事。” 谢鹤徵回头,眼眸一凛:“谢如归的事?他何时把自己这个妻子放在心上过?她在谢家受的委屈,哪件不是因为他这个当丈夫过于放纵别人,没人给她撑腰才会被人欺负了去?” “大人…可人已经死了,即使他们二人夫妻不合,收尸一事,二公子也不会不管的。” 谢鹤徵跨上马,环住林锦璨的腰身:闻此蹙眉冷哼:“收尸?你再咒她,就等着收你自己的尸吧。” 濒死的状态是给旁人看的,而身上的疼却是真的,林锦璨被谢鹤徵搂得有些呼吸不畅。 她迷迷糊糊睁眼,身上却不知何时披了件蓑衣,周遭湿暖交加,林锦璨拨开裹住她的披风,少年锋折的下颌和微凸的喉借与她近在咫尺。 真的好紧… 她抚上谢鹤徵颈侧,拍了拍他:“那个,我还没死…” 马儿还在疾驰,谢鹤徵感到脖子的温热时一愣,他有些不可置信的垂首,瞧见少女晶亮的眼眸,视线一下子就模糊了。 他又把怀里的人搂紧了几分,一个人嘀嘀咕咕,哼道:“见钱眼开的女人…我就知道,看在那些钱的份儿上,你一定舍不得扔下我一个人走掉。” “小爷我活了二十年,还没有见过有哪个女人不稀罕我的荷包和脸的。” “你不能是例外,知道吗?” 额…这怎么还夸起自己来了。 林锦璨冷的厉害,加上又喘不上气,她才没有力气听谢鹤徵在碎碎念些什么东西,只疲惫闭眼叹道:“我滴娘嘞,你别抱我这么紧,会死人的。” 谢鹤徵空耳了,还是抱得很紧,生怕小姑娘摔下去,他一边骑马,一边一本正经说:“你小时候,你娘也是抱你这么紧的?” “是不是在我这里,找到了家的感觉?” “?” 林锦璨无语凝噎,悄悄白了他一眼。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风凉到了骨子里,幽静的竹林里只有猛禽长鸣和马蹄哒哒声。 青芜一袭黑衣,足尖立于树梢上,萧南衣在临行前曾把这个代号叫十三的姑娘托付给她。 她不知十三叫什么,不知她从哪里来,更不知南衣为何要冒着谋反之罪,闯入大梁军营,将一个从不相识的囚犯救出送给阁主。 作为同门师姐弟,她从没见过这个冷若冰霜,风光霁月的少年,今日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还是对他向来爱护的十三。 方才单枪匹马与谢鹤徵纠缠许久,身上多多少少也留下了伤,听着愈来愈清晰的马蹄声,青芜没有精力想太多,她抽出弩,将利器对准前方。 林锦璨探出半张脸,抬眸悄然对上青芜的眼睛。 “嗖——” 第一支落空,第二支紧接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林锦璨直起身子,双臂攀住谢鹤徵的后背与后脑勺:“小心。” 两副渐渐失温的身体突然紧紧贴在一起,在剧烈的冷颤后,逐渐生起出微薄的暖意。 锋利的镞扎人皮肉,很快,林锦璨的背脊就被血水浸透。 林锦璨闷哼一声,肩上疼得耳朵里嗡嗡叫,加上周遭兵器乒呤乓啷的,谢鹤徵又抱着她一直大声嚷嚷着,吵的连脑瓜子都要炸了。 为了打消他的疑虑,这样自残的法子也实在是下下策。 不知过了多久,林锦璨撑不住了,这下是真的要昏死过去。 闭眼前,脸颊上忽然被一滴滚烫的液体灼痛,林锦璨欲哭无泪,心道这下是要完犊子了,竟然疼出现了幻感。 她活了十七年,第一次碰见热乎乎的雨水。 … 京郊,鹿山脚下,晴时轩里。 薰笼里上好的沉香很好将血腥气盖住。 昨日淋了雨,发了一夜的发烧,今早意料之中的头痛欲裂,林锦璨扭着酸痛的脖子,还未等眼睛聚焦,便瞥到了端坐在床沿的黑影。 少年原本高束的马尾舒展柔顺地散开,上好的布料破开了数十条口子,他双手抱胸,眉毛低压着,眼睛里透着一股十分幽怨的情绪,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我没欠你钱。” 林锦璨语罢,怯生生看了他一眼,便掀开被子,准备端起方桌上药喝下去。 太烫。 药碗“哐 啷“一下砸在地上。 谢鹤徵忍不住了,他扯起被子将人裹粽子似的包住,语气有点凶:“我不是人吗?” “…嗯。” 林锦璨小声嘟囔了句,意识到不对后马上直起了身子,音调诡异地上扬了下:“…嗯?哦是,是啊,怎么了?” “要喝药,为什么不叫我?” 谢鹤徵让人端了碗新的进来,自己用调羹一勺勺把苦涩的药汁喂进林锦璨嘴里去。 林锦璨吞咽着苦药汁,一口也歇不了,她明白谢鹤徵心思,他不就是想趁人之危,想让她求他吗。 她躲开调羹,淡淡说:“你明知我受伤了端不起碗,还只是看着我,没有反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小心思。” “药拿走。” 小心机被戳穿,还被嫌弃了,谢鹤徵撇嘴,药却还是不带喘气的往人家小姑娘嘴里送。 喂别人吃东西这件事,他实在没有经验。 病痛的折磨,让林锦璨一时间耍起了小孩子脾性,她难受到直接上手,往谢鹤徵受伤的胳膊上推:“都说了把药拿走,我想不喝这么苦的东西!” 谢鹤徵站起来,忍着手臂上的刺痛,哼道:“林锦璨,你一天到晚的这是要干什么啊?昨晚死活不盖被子,非要让我半夜给你弄荷花去,说要抱着睡觉,好我弄来了,到今天药又不喝了?” 踢被子?大冬天摘荷花?还抱着花睡觉? 她是十七,不是七岁,这么荒谬的要求怎么可能是她提的? 可转眼,林锦璨看到枕头上,被她蹂躏过的荷花,愣住了。 “还有那箭,我让你挡了吗?” 谢鹤徵来回在榻边来回走了几步,咬牙说:“我皮糙肉厚的,身上多几个窟窿,吐几口血,顶多就是疼几天,会怎么样吗?” “你呢?你要被那玩意儿戳死了怎么办?是想便宜姚温娴和谢如归那对狗男女,还是想让我愧疚,一辈子拴住我?” 第33章 少年别扭的姿态和话语,让林锦璨懵了。 “他们是冲我来的,你瞎管闲事做什么?” 林锦璨很心虚,说到最后声音都颤了:“我…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就是…不想看你受罪,怕你疼而已…,对不起…” 对不起,又骗了你。 屋内忽然安静了下来,少年弯腰抱住林锦璨,一下子把脑袋埋到了她肩颈窝里。 半晌后,林锦璨感到皮肤上一片灼热,似乎是温热的液体。 林锦璨心里一颤,她吃力抬起胳膊,掌心抚摸着少年的后脑勺,半晌才开口:“谢鹤徵…你是哭了吗?” 她头一回见一个大男人红着眼睛眼泪汪汪的,是真的手足无措啊。 “天娘嘞,你别哭啊。” 谢鹤徵躲过对方擦眼泪的手,恢复冷漠:“我刚才凶你了。” “我没怪你。” 林锦璨心里涩涩的,她笑叹:“你不是说要把你的俸禄,和在京中的田宅都给我么?你死了,我向谁要去?” 又是一盆冷水。 林锦璨伸手吓唬他:“我是真的心要诶,难不成你方才是骗我的吗?” “好,你等着。” 谢鹤徵摇头,转身去案上拿了笔墨和纸,写了半天。 “画个押,我的东西就全是你的。” 谢鹤徵坐在榻下,把脑袋枕在林锦璨腿上道:“连人也可以是。” 林锦璨看了眼上面的“约法三章”。 很荒谬。 一,不许在谢鹤徵面前和别的男人亲亲抱抱,其他时间随意,嘴巴啃烂都行,只要别让谢鹤徵看见。 二,成亲后不许疏远谢鹤徵,给谢如归东西,吃的也好用的也好,必须有谢鹤徵一份儿。 三,试着喜欢谢鹤徵,然后临幸他。 最后末尾还括号了下:小谢很厉害。 “……” 林锦璨明白什么意思后,心头莫名燥热了下,她推开他蹙眉道:“吹什么牛?你知道个屁?后半句绝对,绝对不行!” “…噢。” 谢鹤徵乖乖把“临幸”几个字划去,然后马上又嬉皮笑脸的:“那意思是你可以试着喜欢我?” 林锦璨撇过脸去不说话。 为了打探到“启蛰”的下落,早日恢复自由身,除了让身体和异性做出过分举动,还会有些隔外应,她如今还有什么不能低头的? 喜欢喜欢… 林锦璨发誓,这辈子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她也不会喜欢谢鹤徵。 他害她满身伤痕,他害她与萧南衣失散这么多年。 她应该讨厌他,恨他。 林锦璨冷道:“嗯,你努力吧。” 话音刚落,方才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 谢鹤徵突然就来了劲儿,手臂上那些刀伤也不疼了,他起身,利索地将被子连人一起横抱起来,兴奋地原地转了个圈儿。 最后,他实在忍不住,朝怀里瓷娃娃似的人儿脸上轻轻啄了下。 林锦璨吓了一跳:“唉!不要脸的,放我下来,下次不许这样!” 谢鹤徵把人放回榻上,他似忽然想起了什么,闲聊似地问道:“对了,南衣是谁?你昨晚可是喊了这个人一整宿。” 第27章 刁难“再遇蓝裙少女。” 谢二夫人在除夕这晚失踪一整夜的消息,在次日几乎传遍了整个京都。 关于谢二夫人的下落,各大街小巷,深宅庭院众说纷纭。 这几年大梁动荡不安,各郡县兵戈相见都是常事,更别说治安。 有人说谢二夫人一夜未归,怕是已遭遇不测,不是被贼匪弄去当压寨夫人,要么是被采花大盗掳了去。 更有甚者,说是去私会外男。 总之,在这世道,一个女子莫名失踪,不管回不回得来,清白这种东西总会被人诟病。 更别说是一个如花似玉,体态婀娜的美人儿。 春困秋乏,次日是个明媚的大晴天,午时后,案上吃剩的小菜被婢女兰时撤了下去。 小厨房里,老嬷嬷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蒲扇,正照料着热冒气儿的砂铫。 见兰时打开的食盒里,除了一些甜食雪片糕,樱桃煎剩的多外,那些茄汁茭白,酥烤玉蕈,三鲜笋都只剩了零零星星几片。 “老夫人今日胃口不错,前几日你送来时都不带动的,今日都见底了,看来那新来的厨子还真是会变花样。” “和厨子有多大关系呢。” 兰时将手用清水洗干净,用手绢擦拭了番,凑到婆子耳边叹道:“二公子近日咳疾加重,妈妈为了照顾公子,都两耳不闻窗外事呢,等会儿啊,可有好戏看了呢。” “好戏?” 兰时点头,看了眼熬开的药:“二公子如今脸色不太好,刚摔了碗筷,妈妈这药还是迟些送过去吧。” 软榻上,陈素问斜靠在美人榻上,她面前各跪着两位侍女,一个忙着用梳子为她梳头,另一位托着她的手指为其修剪指甲。 廊下鹦鹉叽喳了几句,兰时掀开珠帘施礼道:“夫人,姚小姐来了。” 陈素问恍若未闻,待修完指甲,竟禀退侍女在榻上小睡了好一会儿。 院子里,古藤架上的花儿有些蔫了,姚温娴捏着帕子,在烈日下踱步了好一会儿,直到热得香汗淋漓头晕眼花,兰时才喊她进去。 姚温娴心里突突跳,昨夜到今日发生的事让她有些心力憔瘁。 她和谢如归的事才被人撞见,今日就被谢老夫人请了茶喝,花了重金派人暗杀林锦璨,却迟迟不见回信。 “姚小姐别紧张,坐吧。” 姚温娴勉强笑道:“夫人召我来,可有事…” “找个人说说话罢了,姚小姐今年几岁了?” “十六…” 陈素问气定神闲道:“也是到了议亲年龄,可是看上了哪家的公子?” “没,没有。” “是吗?既没有,那 这种污秽淫。乱的东西,为何会从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的袖子里掉出来?” 陈素问冷笑一声,朝兰时抬了抬下巴,兰时会意,从袖子里掏出个绣荷包递了出去。 “姚小姐对这东西应该不陌生吧。” 赤色荷包放在面前,姚温打开绣荷包,上面的图案,看了让人不禁脸红害臊。 这样难以启齿的东西,只是在见谢如归时,她才会拿出来,平日里并不常戴在身上,这下怎么会落在谢夫人手里? 姚温娴心里一咯噔。 “姚姑娘这几晚睡的不大好吧?瞧这眼底下的乌青,不知道的以为是半夜偷…鸡去了呢。” 妇人不屑的嗤笑,让姚温娴知道陈素问怕早早就发现了她跟谢如归的事,而这样的世家大族,最在意礼仪廉耻这种东西。 她双膝一软跪下来,匍匐在陈素问腿边,哭嚎道:“夫人我错了,饶了我吧,您别告诉我爹娘,不然我会被扫地出门的,夫人,我是对二公子情根深种,一时鬼了迷心窍,这才起了歹念,下次再也不敢了…” “果然是你。” 陈素问挑眉冷笑,昨晚她特意让骄子先回去,本意就是制造个什么意外,把林锦璨杀了,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姚温娴替她做了想做的事。 “很好。” “…什么?” “我说你做的很好。”陈素问弯腰捧起姚温娴粉嫩的脸颊,笑道:“她这回死了最好,没死也无妨。” “你一个正经人家出身的嫡女,舍了身子给我那个傻儿子,怕是也不甘做小吧?好好利用这次机会,事成了,我便抬你做谢二夫人,你看这个买卖如何?” 妇人的面庞一半隐藏在阴影中,一半袒露在阳光下,眼角的细纹随着她不寒而栗笑意,越来越深。 姚温娴被这阴鸷的眼神涔了一身冷汗,可如今把柄在别人手上,她并没有别的选择。 她擦干眼泪:“…夫人要我做什么?” …… 血跟断了线的珊瑚珠子似的,不断砸在褐色地板上,谢如归脸色苍白地坐在太师椅上,任由垂在桌边的手指,涌出温热腥甜的液体。 贴身伺候他的丫鬟们都遭了难,好一点儿的被揪了头发簪子摔一地,伤的重的,脸颊肿的跟桃子似的。 谢如归踹了脚无辜的红椿,喘着气怒道:“你们一个个都把我当什么了?我是你们的主子!不是一条狗,连我的人也敢怠慢?” 又是几道清脆的耳光声下来,屋内的女孩儿们连哭也不敢哭出声来。 谢如归不甘心。 他堂堂国公府嫡子,竟连那些贱奴也不愿听他的话。 欺负他的发妻,就是侮辱他。 若他身子如正常人一般康健,便能考取功名,谋个一官半职来。旁人也不会是碍着老国公,和他那个弟弟谢鹤徵的面子,尊他一声二公子。 表面风风光光,背地里看人眼色过日子,他憋屈的活了二十几年了。 谢如归捡起地上碎掉的瓷片,朝婢女的脖子处逼近,咬牙切齿说:“都瞧不起我是吧?我看你们死了,还怎么欺负我!” 第34章 厅堂内惊呼一片,还没等那可怜的丫鬟反应过来,谢如归的脸和衣裳上,便瞬间被新鲜的动脉血染满。 红椿捂着肚子脸色发白,不断喷涌的鼻息把地板染上了层水汽,她悄悄挪到半人高的花瓶后,撑着身子起来,踩着后窗逃走,往谢老夫人阁里去了。 …… 蓼叙阁。 陈素问听闻此事,风急火燎地赶了过来,本以为谢如归是如往常般耍个小性子,打了几个下人罢了,哪想厅堂内血淋淋的,哭嚎声一片,平日里生龙活虎的姑娘们一个个倒在地上死气沉沉。 谢如归面目狰狞着,用瓷片划着手臂,眼里流下的泪水,将衣襟上的血迹晕开。 陈素问闭眼捶了捶心口,叹道:“赶紧的,快将人绑起来!” 平日里温润如玉的公子,如今衣冠散开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嘴里碎碎念的。 “翠翠…翠翠…我错了。” 谢如归埋头痛哭着,蹭着林锦璨给他缝制的衣裳:“也只有你肯陪着我,尊重我,真正爱我…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陈素问眨了眨泛红的眼睛,咬牙道:“你想死?我把你折腾到这么大,说句不想活就可以了?我就看你这个窝囊废,有没有本事死。” “红椿你看着他,没我的允许,不许松绑!” 她转头对在场的几人,冷道:“今日的事但凡传出去了,我唯你们试问!赶紧把这地上弄干净。” “是。” 仆人听罢,哆嗦着把地上的尸体和血擦抹干净,立刻识趣地出了院子。 “公子,好消息!好消息!” 才走出院子,谢如归的书童从外头跌跌撞撞进来,他面露喜色,并不知道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推开门扉,冲里头喊道:“公子!回来了!林姑娘回来了!” 众人闻此一愣。 书童被足底长了青苔的鹅卵石滑了一跤,却捡起跌在地上的帽子,还要说些什么,但待对上陈素问那双阴冷的眼睛后,笑容僵在了脸上。 陈素问冷笑一声,无意间将手边花盆里,开的正盛的迎春连茎折断,她把书童扶起来:“笑啊,怎么不笑了?林姑娘回来是好事啊,你们还不快去接?” 书童趴在地上,脖子一侧,却看见厅堂内血流成河,惨不忍睹的一幕,自家公子被五花大绑着,头发散乱,双目血红。 “不用劳烦别人接了。” 少女一身墨绿织锦流云裙,微风吹动着垂挂于腰后的霞色披帛,绸缎质地的象牙白裙摆,随着少女匆匆莲步,如花般绽放。 林锦璨站在明媚春光下,微微俯身:“老夫人,让您担心了。” 语罢,她不等陈素问开口,便提裙踩上台阶往厅堂内跑去。 昨日,嘉宁郡主自然是没有等到心心念念的少年郎的,在众多侍女仆从的陪同下,孤零零地看完了天灯,回到了福宁殿。 竹溪姑姑见太后当宝贝似的姑娘,这会儿却为了一个男人哭的不成样子,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即使冒雨也要出宫,去了趟谢鹤徵在侯府外的宅子。 谢鹤徵把遇刺一事与竹溪姑姑解释了一番,只不过,他把拉着人家林锦璨逛灯会,陪自己过生日这事儿给省略了。 竹溪看了眼榻上脸色苍白的林锦璨,和周围一圈大夫,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只“教训”他,公务再繁忙,也得给嘉宁捎个信儿,毕竟嘉宁是自己的未婚妻呀。 谢如归见了林锦璨,这才安静了下来,他把脑袋埋在少女脖子里,如孩童般轻轻啜泣。 “翠翠,你昨晚去哪了?你知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说你的…” 姚温娴跑出来,举起右手跪在院子中央:“老夫人,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素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开口。 “昨晚宫宴席散后,我便回了姚家,要歇息时却迟迟不见婢子梅香,直至半夜时分,我隐约听见屋外传来哭声,我推门一看,竟是失踪了半夜的梅香,她那时浑身湿透,坐在角落里发着抖。” “我一问,原是这婢子爱管事儿,在宫宴结束后,她瞧见林姑娘与一男子在花池后头私相授受,举止亲密,她好奇,便悄悄跟了过去一探究竟。” “这一跟吓一跳,她瞧见林姑娘和一男子在茅屋里颠鸾倒凤的,这样的丑事被梅香撞破,林姑娘正准备灭口呢。” 梅香哭道:“老夫人救我!我不想死。” 陈素问把梅香扶起来,叹道:“我陈素问虽不跟那些男人们一样迂腐,但我绝不容许我儿娶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进门,你们说,这可怎么办呢?” 兰时道:“依奴婢看,身子清不清白,找嬷嬷验一验就好,这样既不会冤枉了林姑娘,也能换林姑娘一个清白。” 院中女眷闻此相视一眼,低下头去不说话,哪个女人,愿意受这样的奇耻大辱? 兰时话一说完,几个身强体壮的嬷嬷便从屋子里出来,她们旁若无人将林锦璨掳进屋。 这架势,一看便知道是陈素问早早准备的。 她们二话不说,把林锦璨摁到榻上,堵住她的嘴,随后抓住少女纤细的脚踝,便要掀开她的裙摆,退下里头的裤子。 风凉飕飕的灌入腿下,林锦璨的 嗓子眼被破布堵的几乎要干呕。 嬷嬷们摁住少女膝盖,相视一眼,便商量着若如何将那块要丢弃的白布染红。 “慢着!” 一道久违的呵斥,让众人回头,明媚的春光下,立着一位白衣锦袍的少年。 众人细细一看,这少年竟是女扮男装的三姑娘谢语念? 三姑娘一年前,与端王成亲当晚,不顾大局逃婚出走,闹得本就不愉快的两家雪上加霜。 这会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怎么不声不响地回来了? “母亲万安,女儿远游回来了。” 林锦璨趁机抬起右腿,朝那些嬷嬷的腹部一踹,从头顶上方的格子窗户遁走。 她跑到屋檐下,瞧见白衣少年时也愣住了。 一丝喜悦将内心的不安盖过,几月前在她面前跳海的蓝裙少女,竟然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谢语念对陈素问道:“母亲和姚姑娘不必多说了,昨夜二嫂嫂是与我和三哥待在一块的。” “你三哥?” 语念镇定自若道:“我本想赶在除夕这天回府,哪想在酒馆借宿时,遇见了三哥的手下赵副将军。” “一番寒暄后,原来今夜皇城内,出现了几名不知来历的刺客,三哥现下作为禁卫军统领,为了全城百姓安危,宁愿得罪了嘉宁郡主,也要不辞辛苦将刺客捉拿归案。” 谢语念从袖中抽出一块沾了血的破布:“这是我与刺客厮杀时,从他身上撕下衣料。” “我与三哥按照线索跟到了一片竹林,却发现那被刺客掳走的女子竟是我们的二嫂。” 没错,昨日除了千机阁的人外,陈家的暗卫也混杂在其中,谢语念手上拿的破布正是陈家暗卫的。 只不过现下被血和泥土染的模糊不清。 陈素问眸光一冷,谢语念虽并非她亲生的孩子,可又何必向着一个外人? “母亲,若非三哥与赵副将军出手相救,二嫂可就凶多吉少了。” 林锦璨帮谢如归松开绳子,再为其擦掉面上的泪痕,把人护到身后:“我与谢三姑娘素不相识,今日三姑娘愿意为我说话,绝非私情。” 语罢,林锦璨决定赌一把,她拿出最后一张底牌:“若夫人不信,可以找太后身边的竹溪姑姑来,她昨夜为了嘉宁郡主的事,来四宜居找过谢将军。” “不用了麻烦竹溪姑姑了,赤焰军的人和我,都可作证。” 谢鹤徵大步踏入弥漫着满是血腥气的院中。 第28章 怨恨“小妹,你磕错cp了” “母亲,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谢鹤徵捡起地上的沾满血污的布料道:“二哥与二嫂琴瑟和鸣,同德同心,母亲就算不喜欢二嫂,又何必赶尽杀绝?” 陈素问看向还着甲胄的谢鹤徵,没想到他身后还真带了几个军中的人来。 “这是你二哥和嫂嫂的私事,你一个外人瞎掺和什么?” 谢鹤徵不依不饶,冷笑:“怎么能是外人呢?我也姓谢,是您的孩子,您是非要我将这块布洗干净?”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气息,所有人都低着脑袋闭嘴不语。 林锦璨的手被谢如归紧紧包在手心里,无法动弹,她随即望向神情冷酷的谢鹤徵。 她知道,谢鹤徵不是站在她这边有意帮她,而是这母子二人本就关系不和,已经到了宿敌的地步。 “老夫人,林姑娘确实是清白的,我与弟兄们都可作证。” “是啊,大夫和三姑娘也一直守在林姑娘身边。” “姚小姐和梅香怕是看错了吧?昨晚在宫城内偷情的那两人,已经被巡夜的公公捉住了啊。” 姚温娴后背一热,她根本不知道林锦璨昨晚去了哪里。 第35章 熙攘声不断,陈素问也不好在执着些什么,她收回凌厉的目光,嘴角勾起一弯弧度: “既然有这么多人帮林姑娘说话,我一个老婆子要再说下去,在我这两个傻儿子眼里,倒变得尖酸刻薄了。” “林姑娘,我向你赔个不是。”陈素问语罢,便要屈起一只膝盖。 这要真蹲下来,倒显的她欺负老人家了,日后这恶毒媳妇儿的名声,不晓得又要被传成什么样呢。 林锦璨双膝跪于谢夫人足前,捧住她已经带有岁月痕迹的手,仰望她颦颦笑叹:“夫人莫要折煞我了,您是长辈,怎能向小辈行这么大的礼呢?我会折寿的。” 陈素问垂眸,感受着手背上柔荑般细嫩的手指,慢慢的,她看到了自己即使每日保养,但依旧抵不过岁月摧毁的皮肤。 跪下称臣的少女虽是莞尔,但那丝笑怎么看都是挑衅。 她输了。 嫉妒不甘的芽在心间极力隐忍,终于,在这一瞬间刺破土壤。 陈素问摸了摸少女光滑的小脸,真想狠狠掐出血来,可她却慈祥地笑着:“林姑娘要与我儿长命百岁才是,折寿这种话还是莫要说了,唉,我头疾又犯了,剩下的,就交给你来处理吧。” 下巴被松开,林锦璨整个人往后仰了下,她冷笑,瞥了眼陈素问离去的背影,起身走到谢如归身边。 “如归哥哥,我去叫大夫来看看吧,你马上就不疼了。” 谢如归看着跪在他脚边的少女,少女一边不厌其烦地帮他擦拭手掌心的血迹,一边为他整理好衣冠。 俨然是一副贤妻的模样。 仆役利索地行动起来,厅堂内很快恢复了原先一尘不染的样子,古藤树下,圆石桌旁,林锦璨仔细为谢如归受伤的掌心,涂上沁凉的药膏。 林锦璨捧起谢如归的手,温柔似水:“没关系,呼呼就没有那么疼啦!” 谢如归心里窝了块棉花似的,坚硬的心肠逐渐沉溺在少女的温柔乡,他想明白了,姚温娴那样火辣如烈酒的女子,只可浅酌不可痛快畅饮,不然太伤身。 林锦璨这样的反而最好。 是晚来天欲雪时,温好的一碗甜粥。 他吻住林锦璨的手指说:“翠翠,我日后会好好对你的,不会再做对不起你的事了…” 林锦璨对这番卑微作态不以为意,她笑叹道:“好啦,多亏三弟和三姑娘帮我,我没有任何事情,上元节一过我们就可以成亲了,以后再也没有人把我们分开了。” 少女站着,笑眼盈盈地望着他,小太阳似的发着光。 谢如归鼻子一酸,顺势搂住她的腰身,把脸埋在少女腹部开始啜泣了起来。 春光灿烂,落英缤纷,此刻,没有人会煞风景的,去打扰到这对即将新婚,琴瑟和鸣的夫妻。 除了阴飕飕的角落里站着的那个人。 一士兵犹豫了半晌,还是上前劝阻了:“…大人,该走了,我们在这里不好吧?你看三小姐方才都招呼下人们退下了。” 话音刚落,古藤树下,那抹松绿色的影子忽然一歪,身体僵直地坐到了谢如归腿上。 林锦璨一愣,触了电似的弹跳而起,但却很快被谢如归摁下,她尴尬一笑,把冰凉的指尖搭在了他脖子上,娇羞扭捏道:“如归哥哥…这样不好,会被别人看到的…” “胡说,哪里有什么人,语念都让他们下去了。” 谢如归的视线看不见别人,只自顾自低首浅尝,与怀里的姑娘亲热起来。 角落里,谢鹤徵握着腰间的佩剑,指关节不由自主地开始泛白,他沉默良久,松开酸涩的牙关,笑了。 昨天还帮他挡暗器,哭着说舍不得他死掉,今天就这么水灵灵的在别的男人怀里撒娇? 虽然林锦璨是看上了他的钱才那样那样哄他,可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把他当什么了?瓦子里男戏子的吗? 他视线不曾从那抹绿色影子上移动,气笑了似的哼了一声:“我为何要走?我看走的人应该是你们。” 谢鹤徵抬手摁住那人的后脖子,将他往外头一推,那人吃痛轻喊了一声,把湖面上戏水的麻鸭惊得嘎嘎叫。 谢如归即将贴上锦璨脖侧的唇瓣,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他暗骂,到底是哪个没眼 力的坏东西在这个时候打扰他们。 “谁让你……” 谢如归抿着苍白的唇回头,一道高大的黑影笼罩了下来,他一下子就把胸口那股气息咽了回去。 “……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谢如归想起什么颇为得意,他笑道:“还没被父亲骂够么?” 谢鹤徵把自己的手下扶起来,装模作样的朝人家屁股踹了一脚,礼貌道:“二哥抱歉,是我对属下管教不严,这才打扰你和小嫂嫂了。” “你知道就好。” 谢如归很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重新把林锦璨搂在怀里。 谢鹤徵摇头抱胸,叹道:“小嫂嫂还未正式过门,昨夜又受了伤,二加之哥你也还在服药,我劝你们还是悠着点才是,否则伤身啊。” 伤身一词,他刻意放拖着尾音,放缓了语速。 “至于父亲,若他知道你今日砍了几个无辜的婢子,会气的他老人家吐血吧?” “今日的事你休要多言!否则,否则我……” 谢如归思来想去,他到底也不能把谢鹤徵怎么样,只是现在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恐怕要把某人笑死了。 他灵光一动,嗤笑道:“伤身?你劝我们?你知道什么?你有过女人吗?嘉宁郡主那样气质出尘的绝色美人,你都毫不心动,莫非你是断袖?或者……” 谢如归得意笑道:“看来我这个当哥哥的,要给你寻个专治那毛病的大夫来才是,西山脚下有位老先生,对治男子的隐疾颇为得手,要不我喊他来为你看看?” 谢鹤徵啧道:“这我倒用不着,不过,二哥对此事这样了解,莫非是私底下去探访过那位治隐疾的老先生?” 林锦璨:“………” 算了,不看热闹了,哄谢如归要紧。 她帮谢如归顺着气,咬唇哼了一声:“如归哥哥不论怎样,我都会不离不弃的。” 谢如归心情舒坦了不少,他吻着林锦璨的额头,不理谢鹤徵:“翠翠,你真好。” 毕竟,有媳妇儿宠爱着,你一个挑拨离间的外人,能把我怎么样? 谢鹤徵看着眼前此情此景,心里那道跟头发丝差不多坚韧的防线有点崩不住了,这下真的咔的一下,断了。 鼻尖麻酥酥的,他只好微抬下巴,看着远方屋檐下的铃铛越来越模糊。 谢如归是胜之不武,一个大男人就会哭鼻子来博得女人同情,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谢鹤徵这辈子就算死了,也不可能在女人面前哭! “知道二嫂嫂的好,就不许再欺负人家了哦。” 三人闻声望去,谢语念没走,她利索地从墙头跳下来,拍了拍掌心上的青苔和尘土,走到林锦璨和谢如归面前,把二人的手心贴在一块儿,乐滋滋道:“你们好好努力,我还等着抱小侄儿呢。” 谢鹤徵对这莫名其妙出现的救兵忍无可忍,他有些失态:“大人之间的事,你一个小孩子掺和什么?出去!” 谢语念听罢,指着自己的胸口,瞪了谢鹤徵一眼,不服气哼道:“你干嘛冲我发火?吃了炮仗吗?我祝福人家小夫妻早生贵子,怎么你了?两年不见,还是见不得别人好?” 空气中有一丝安静,谢鹤徵不知怎么泄了气似的,炸起毛忽然柔顺了下来:“我,没啊……” 林锦璨愣住,转念一想,原来真正能治谢鹤徵的原来是他妹啊。 谢语念把林锦璨从谢如归怀里拽出来,贴心地把锦璨掉下的碎发,挽到耳朵后面:“二嫂,跟我走吧,陪我看我的小马儿去?” 林锦璨正愁找不到方法推脱谢如归,她欣然应允,莞尔把手心交付在眼前这个,比她矮半个头的小女孩儿手里。 “嗯,好。” …… 清透的阳光洒在被马蹄踏出月牙痕迹的沙土上,杂役们忙忙碌碌地整理着马场,明日此处,要进行一场马球比赛,来者自然是朝中一些贵人。 这可怠慢不得。 马厩前,谢语念抱起一捆肥嫩的水草,扔到枣红色的马驹面前,随后分了一捆水草扔到林锦璨怀里。 “你喜欢我三哥么?” 林锦璨抱着捆湿乎乎的水草一顿,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可他喜欢你。” 谢语念忙活着手上的活儿,一边给马儿刷澡,一边说:“男人都是肤浅的动物,看见长的漂亮就垂涎三尺,新鲜劲儿一过什么也不是,你可别被他委屈吃醋的样子骗到了。” 林锦璨一愣,她不知道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哪里知道这么多正确的道理,这个年龄对爱情不是应该是憧憬么? 她笑道:“三姑娘说的对。” 第36章 谢语念却蹙眉:“你怎么也同那些人一起客套起来了?我不喜欢你这副乖巧的模样,船上杀月伽梨的黑蟒,把我打晕的模样最好。” 林锦璨回忆起来,有点害臊,她接着说:“我是你二嫂,怎么会喜欢你三哥呢?” 谢语念听罢,颇为欣慰:“不喜欢才对嘛,最好我那两个哥哥都不要喜欢,特别是谢鹤徵,他凶成这样?哪个女孩子会真心喜欢他?” “嘉宁郡主啊,还有很多姑娘喜欢你三哥的。”林锦璨撇嘴道。 谢语念一点也不藏着,非常直白说:“那是喜欢他的地位和钱,顶多那张臭脸!能有真心吗?……就算有真心也被他辜负了。” “辜负?” 林锦璨意外道:“他抛弃过别的女孩子?” 谢语念摇头,声音有些颤:“不是抛弃,是辜负,注意用词!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不说了。” “哦。”林锦璨乖乖闭嘴。 马儿抖了抖身上的水珠,虽甩得谢语念一身都是泥点子,可这千金小姐倒是一点儿也不矫情,她抬手抹掉脸上的污点,很认真地说。 “放心吧,有我在,我不会让三哥那个坏蛋欺负你跟二哥哥的。” 林锦璨下意识反驳:“他不敢欺负我的,辈分上来说,他以后见了我,还得给我行礼问好呢。” “怎么不敢?他就是喜欢上自己的嫂子了,他在船上那副可怜兮兮样子,就是想引你红杏出墙,只是嫂嫂你洁身自好,不和他一般见识罢了。” 林锦璨被夸的有些心虚,其实是她时不时在故意引诱谢鹤徵。 “次次巧夺不成,我怕他会对你使蛮力。” 谢语念又道:“你们只管甜甜蜜蜜气死他,其他的我来,他要敢碰你一根汗毛,我就去他饭里放耗子药去!” “你为何要帮我?”林锦璨顺势说了下去。 “我不是帮你,是诅咒他,诅咒他一辈子不能得偿所愿。” 微风吹下来几片嫩黄的新芽,跌在小姑娘的发丝里。 林锦璨撑着下巴看着眼前渐渐红温的小女孩儿,她抬手摸着对方的头发,叹道:“好念念,你似乎很不喜欢你三哥啊,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第29章 吻指“她分明是在欲擒故纵。”…… 谢语念看了眼林锦璨,转过头时,有亮晶晶的东西在她眼眶里打转,她轻哼了声,拉开木栅栏,把健硕的枣红马牵了出来。 她翻身上马:“你知道我为何会被许配给李晋安吗?” 林锦璨思忖片刻,仰头看向背脊挺拔,端坐于马背上的人道:“是因为谢鹤徵。” 谢语念哼笑:“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谢家所有人,都是把我重新推入深渊的凶手。” “那走了为何要回来?” 少女利索地挽起缰绳,扬手挥鞭,马儿随机嘶鸣一声,就要冲出去,谢语念凤眸一压,冷凉的眼睛带着副桀骜。 “我要让那个人,亲自尝一尝他给我的痛 苦。” 旋风掠过,马蹄踏起飞扬黄土,青色锦袍少女纵马在偌大的马场里飞驰,林锦璨不知是何滋味。 自古男人们为了争权夺利,倒霉的总是女人们。亲和也好,奉旨成婚也罢,女人可以是战争中的胜利品,也可以是男人之间的交换品。 她是大夏的公主,受万民供养,万人爱戴,自幼母亲便告诉她,情爱这种东西,她大概这辈子都无法拥有。 因为,这是她作为公主的使命。 她明白,可是被父兄抛出去的滋味,总是不好受的。 林锦璨忽然冒出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萧南衣会不会和他们不一样? “别发呆了,明日马球比赛,你作为谢家新妇得到场,到时候我不敢保证没人会找你的茬。” “走了,明日见。” 林锦璨回过神,眼前的少女说话,扬起马鞭,已经如离弦的箭般冲出马场。 这小姑娘来无影去无踪的,今日出现在谢家,好似就是为了帮她解围才出现的?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和她两个哥哥一样奇怪,林锦璨挑眉,转身时脑门儿突然撞上了一堵“墙”。 她暗骂一声,下意识蹲下捂着额头,双眼一睁,就是熟悉的玄色衣摆。 “………” 闲下来了,来找她茬了。 不行,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林锦璨撑着膝盖,不敢直起腰,闭眼用袖子遮住脸侧,在谢鹤徵没开口前,迅速遁走。 “小兔子,你这是去哪儿?” 林锦璨装聋不理。 谢鹤徵蹙眉,刚想让她站住,但随即想到了什么,便停下脚步等着那只小兔子回到他跟前来。 林锦璨被逼到一只小胡同里,她小心翼翼看了眼身后,心里松了一口气,她抬头环视了番四周,才发现她不熟悉侯府地形,已经不知不觉走入了一个死胡同。 墙面虽高,用轻功即可飞檐走壁,但她目前的身份若做出这个举动,恐怕会把过路的侍女杂役们吓死。 “走啊,怎么不走了?” 熟悉的嗓音,让林锦璨一怔。 心虚作祟,林锦璨不敢面对这个,她昨晚才用甜言蜜语糊弄住,今儿早就被她无情“抛弃”的少年。 她瞥了眼前方,唯一的出路是个狗洞。 难怪…… 谢鹤徵看着少女僵直的背影,势在必得地靠起了一边儿的榕树,一边漫不经心说:“两种选择,要么爬过去,要么,从我身上踩过去,提前告诉你,第二种有风险。” “还有第三种选择吗。” “有啊。” “是什么?” 林锦璨期翼,等会儿真能从他嘴里吐出什么象牙来。 “叫我昭哥哥,然后亲我。” 此时夕阳逐渐隐落,马场四周很安静,只有远处东风不断送来袅袅炊烟的气息。 谢鹤徵离她不算远,林锦璨刚好能听见他说什么,他高大的身体隐匿在五彩绚烂的晚霞里,柔顺的发丝在夜色中招摇。 她听见他大言不惭地说:“成亲那晚,你要怎么亲我哥哥,今儿个就怎么亲我。” “那我选第二种,从你身上踩过去。” 林锦璨拒绝地很果断:“请告诉我风险是什么?” “风险是被我亲。” 林锦璨无语凝噎,嗤笑一声:“今天出门没吃药?又发情了?” 谢鹤徵一愣,哼了声嘀咕道:“这解药就在面前,她要跑,我怎么吃啊。” 林锦璨懒得再废口舌,推开他凑过来的胸膛,冷若冰霜:“再敢过来,我就喊人。” “喊就喊,在我的地盘,我不想让你死,谁敢动你呢?” 谢鹤徵目不斜视,湿漉漉的眼眸直勾勾盯着眼前的人,在对方挣扎之际,他很快抓住了那只皓腕。 巨大的阴影笼罩了下来,绵密潮热的气息在两人之间喷涌,唯有松竹香肯送来一丝沁凉。 林锦璨其实是不敢叫的,若是在别处还好,可现在偏偏是在侯府,她未婚夫的家中。 想到这样败坏人伦的事情,她恨不得抹脖自尽。 林锦璨气得不行,呼吸一下比一下急促,可她越是胆怯,对方却是越得寸进尺,脑袋还在嗡嗡叫着,她的手却木偶提线一样,被托到了柔软的唇瓣处。 少年闪过一丝促狭,眸中藏着稀碎的光,接着他薄唇微张,低头竟生生抿住锦璨的指尖,浅酌起来。 触电的麻酥感,由中指指尖迅速蔓延到全身,林锦璨抬头,却意外发现谢鹤徵原本白嫩的耳垂突然红的要滴血。 “………” 害羞的不应该是她才对么? 谢鹤徵自娱自乐了半天,才察觉到对方没有一点儿反应,生气也好,羞怯也罢,他对上的只有那双冰冷的能杀人的眼神。 他不死心地问:“我学的好吗?” 林锦璨蹙眉:“学?” 他语气很冷很凶,但听的出来有点委屈:“不许说不好,谢如归平日里就是这么亲你的,他这样亲,你的嘴巴就可以翘到天上,凭什么我不行?” 林锦璨:“不一样,你就是不行。” 谢鹤徵一愣没生气,似乎不得不承认,他就是没别的男人会亲:“好,不行就不行,我再找谢如归问问。” “问归问,麻烦你让我走。” 少女拍落他的手,谢鹤徵忍不住轻嘶了声:“心真狠,你弄疼我了知不知道!” “我弄疼你?”林锦璨忍着手腕上的胀痛感,愈发觉得他无理取闹。 他拿错台词了吧? “你看……” 谢鹤徵撸起袖子,微鼓着青筋的手臂上,赫然出现一大串水泡,它们都大小不一挤着,有些似乎还破了皮。 林锦璨闭眼不忍再看,背后麻了一阵儿。 谢鹤徵叹道:“都怪你,本来就烫伤了。” “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怎会烫伤?莫非是假的?”林锦璨不信,粗暴地抓起他的手,仔细端详了一番。 第37章 谢鹤徵忍着痛,编篡道:“你的如归哥哥弄得啊,他方才把我给你煮的甜粥砸了,你们夫妻二人都不是好东西,都合起伙来欺负我这个孤家寡人。” “你们又吵架了?” 谢鹤徵点头,把手臂放到林锦璨面前,眼睛没敢直视她,冷酷道:“喂……我也要呼呼。” 林锦璨这次应了,她敷衍地对着伤口吹了吹,毕竟这样伤口在这种刺激下会更疼。 刺痛感如潮水汹涌起来,整个人痛并快乐着,谢鹤徵鼻间发出一道闷哼,靠近林锦璨:“哥哥的嘴唇是什么滋味?是甜的吗?” 林锦璨剜了他一眼:“嘴哪里有甜的……” 这番对话,让谢鹤徵愈发确定这两人悄咪咪接过吻了,他却饶过她,放他离开自己的怀抱,等人走出去几步,卑微道:“我的是,有空来尝尝吧,比谢如归的好吃。” 林锦璨脱离怀抱,只顾着落荒而逃,没听清身后的少年说什么,以为是什么饭菜好吃,她蹙眉回应。 “知道了,有空会来。” 灼烧的手臂停顿在半空中半晌,谢鹤徵往身后的墙面靠去,他抱胸不禁低首浅笑了起来,连平日里让他过敏的的梨花,在此刻也变得格外讨喜。 他用食指与中指夹起落在衣襟上的残枝,放在鼻间轻嗅了番。 和她身上散发出的芬芳一模一样。 纯白,清甜,沁人心脾。 从前的他怎么就会过敏了呢? 谢鹤徵蹲下,把地上带着梨花儿的残枝一一收集起抱在怀里,他这次,要把这些别人不要的东西插在花瓶里,珍藏起来。 赵青墨的法子看来,还真有些用处。 下一步应该是,谢如归喜欢穿什么,他就去穿什么,谢鹤徵喜欢泼墨煮茶,他便暂时扔下骑射,寻个师父来学烹茶插花儿。 他这几天想明白了,只要林锦璨可以多看他一眼,哪怕让他放下姿态,做赝品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不会掉一块肉。 …… 林锦璨小跑出了胡同,待视线宽阔起来,她才捂着胸口喘了口舒畅的气儿,她走到井边,朝水里的倒影瞥了眼。 倒影里的人儿,许是因为方才跑的过急了,脸颊和耳垂都粉扑扑的。 不过还好,她现在穿戴整齐,没有过于失态。 “林姑娘?原来你在这里啊。” 林锦璨闻声回头,一扎着双丫髻的小婢女,正端着一个梨花纹木托盘,上头还盛放着一只酒壶。 林锦璨虽不认得面前这个小姑娘,见伸手不打笑脸人,小婢女笑得甜滋滋的,她也不好冷着一 张脸。 “你是……” “奴婢名唤云浓,原先是二公子房里的,是他派奴婢日后跟着您。” 云浓屈膝行礼莞尔:“二公子许久不见您回来,特让奴婢来找你。” “这样啊,方才三姑娘邀我来此处赏花,只是我脑子糊涂,等她走了后,竟一时迷了路,你来的正好,带我回阁中去可好?” 云浓却犯起了难,她看了眼手里的酒壶,欲言又止。 林锦璨问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云浓抿嘴道:“是奴婢糊涂,忘了此行目的是寻您,这下人找到了,却稀里糊涂接了个别人的活儿。” “这个东西原本是三公子身边的容青送的,哪像他昨日吃坏了肚子,腹痛不止,却也不敢怠慢了三公子交代的事情,方才恰巧碰见奴婢,便让奴婢替他送了。” 林锦璨随口一问:“酒壶要送去哪里?” “桐花台。” “桐花台?” 林锦璨挑眉,这桐花台常年无人涉足,相当于禁地,那里居然有人居住? 随即看了眼云浓手里的东西,笑道:“三公子的脾气你们也是知道的,他吩咐的事情可耽误不得,去吧,我没关系,自己能回去的。” 云浓眨巴着眼睛,懵懵懂懂地点起着脑袋:“好吧,那姑娘我很快就回来……” 第30章 红痕“他有些恍惚。” 云浓的背影消失于拐角处的梨花树后,林锦璨抬头,望了眼天空中青灰的月牙,心中已有了另种打算。 回到阁中时,红椿已经伺候谢如归歇下了,她踏入书房,见案上些许狼藉,宣纸被揉皱成好几团扔在地上,狼毫笔折成两段,石砚里的墨水洒得到处都是。 好好的彩绣缠枝莲纹坐垫上,也弄得黑乎乎一团。 林锦璨爱整洁,看了这些,心里总归不舒服,她蹲下把东西收好,却忽然瞥见椅子腿儿下,有块儿指甲盖儿大小的药丸。 “姑娘……你回来了?” 红椿抱着谢如归换下来的衣服,把林锦璨牵出门外,面露忧愁之色,嘘声道:“轻声些,公子他好不容易才睡下。” 夜风习习,林锦璨搓了搓胳膊:“公子方才又发脾气了?” 红椿叹道:“不是发脾气,是…发病了……” 林锦璨心里一愣,从方才那药丸的成分看来,那不是治咳疾的药,可不是治咳疾,是治什么? 难道谢如归还有什么她不晓得的病? “大夫不是说在慢慢好转么?” 红椿心里头热的厉害,她安抚好怦砰直跳的心脏,贴着锦璨的耳旁说:“是药三分毒,公子…这是回光返照罢了,咳疾看似是好了,可牵出了别的病……” 她哆嗦着说完,直直在林锦璨面前跪下,哭哭啼啼的:“奴婢看姑娘面善,才敢同您说,这是秘密,要旁人晓得了,奴婢小命就不保了…” 后院静悄悄的,只有枝桠上栖息的乌鸦凄凉的叫了几句。 林锦璨倒吸一口凉气,回光返照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费尽心思嫁给谢如归,没过几天,就要当寡妇了? “哟,这是怎么了?在新主子面前哭,也不怕主子嫌晦气?”婆子装扮的老夫人扭着胯,嘴里还嗑着瓜子儿。 红椿抽泣着:“是奴婢弄坏了姑娘的簪子,这才被教训了,是奴婢的不是……” 婆子不理会,只对着林锦璨哼笑道:“来吧,林姑娘,前厅来了些好东西,是专门送给你的。” 从花树间一条蜿蜒小径穿行,夜间雾气重,细长草叶上露珠滚滚,但闻花香隐隐,令人心神俱醉。 厅堂内,大大小小的箱子堆在桌下,桌上放着几只各式掐丝法郎香盒。 “这些是府里的主子夫人们,特意给你送的见面礼。”嬷嬷一面打开盒子,一面激动道:“这是二房送的八宝攥珠飞燕簪,这是莫姨娘的紫毫笔……” 东西琳琅满目,多的有些应接不暇。 “最后这个,三公子的。” 林锦璨被这些宝贝弄得晕头转向,听到谢鹤徵送的东西时,瞬间一个激灵。 她莞尔抚着嬷嬷的手,立刻阻止了对方开匣子:“好了,嬷嬷辛苦,自己挑几样喜欢的吧。” 嬷嬷等的就是林锦璨这句话,目的达到,她也不愿再这里多待,她谢道:“林姑娘果真贤惠大方。” 等人走了,偌大的厅堂里静悄悄的没什么人气,阴森森极了,林锦璨趴在桌上,望着洒下来的月光,叹了一口气。 娘亲和阿弟在天上过的怎么样?这种身不由己的日子,什么是个头啊…… 她看了眼谢鹤徵送来的东西,撇嘴哼了声,生怕他没羞没臊搞出什么有损她名誉的东西。 盒子打开,是一根崭新的琴弦。 银白的琴弦绕成了手链,上头缀着颗熠熠生辉的小夜明珠。 前朝宫中曾有一把独一无二的焦尾琴,与夏王宫中王后“绿绮”齐名,前者早已失踪许久,后者琴毁人亡。 他用心寻得这弦又有何用。 林锦璨眼眶烫的厉害,她吸了吸湿润的鼻腔,本想随手扔了,但这想到这夜明珠,若扔了简直是暴殄天物。 罢了,这也算母亲的遗物,林锦璨不情不愿地将东西掳上了手腕。 赌气般戴上,盒子被不小心打翻,林锦璨捡起一看,丝绸下,还有一缕用红绳编着的头发。 “………” 头发这种东西,怎么能随便交给别人,也不怕旁人在这上头下些巫蛊之术。 真是个傻子。 林锦璨小心翼翼把红绳放了回去,却看到盒子底下,有只林锦璨缩小版的画像。 她不禁扬唇一笑后,却皱起了眉毛。 画小巷上的她,脸肥嘟嘟的,正穿着谢鹤徵买的红裙子,捂脸大哭。 唉,这人好生幼稚。 林锦璨抹掉眼泪,把盒子里的东西掉包后,放回原来的地方。 …… 夜完全深了下去,屋瓦上覆盖着寒霜,一路上,雾气席卷而来,桐花台建得比别处建筑高。 这里常年无人踏足,荒草萋萋,蛛网四结,石板上已经长了层薄薄的青苔,不仅如此,窗户和门扉上贴满了各种黄色符纸。 林锦璨换了身利索的夜行衣,潜伏到屋顶上。 风幽幽呜咽,几只饿极了的老鼠四散逃窜,野猫儿把门扉外的石头砖蹬了下去。 第38章 即将交班之时,门外的侍卫打着盹,毕竟他们怎么会想到,守卫森严的侯府,会有人擅自闯入。 林锦璨微微张樱唇,小巧的空心竹枝在贝齿中咬着,随着气息往外一吐,一缕烟钻入屋檐下方。 几名侍卫应声倒地,林锦璨趁机迈着轻细的步履,从半开的小轩窗中滚了进去。 屋内黑漆漆的,檐下的辟邪铃铛和八卦镜泛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月光把镂空窗纹投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偌大的空间充斥着阴暗潮湿的气味。 案上冰冷的饭菜完好无损,看来不曾用过。 林锦璨注意到了角落里的碎瓷片,那上头的莲花纹,正是今日云浓手里拿的。 正要掀开珠帘,往屏风后走去,她背后忽然一沉,伴随着金属“哐啷”声,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指攀上了她的脖子。 林锦璨很镇定,耳后根的热流让她确定,抱着她的不是鬼,而是活生生的人。 可会是谁呢?府里那位被放弃的姨娘么? “你终于来看我了……半个月了,你又瘦了……” 林锦璨微微侧脸,余光所见之处,女人银发苍苍,脸庞虽然沾了污垢,但可以看的出是个出落得水灵的美妇人。 搂住她脖子的手腕上,还拴着两根婴儿手臂粗细的铁链。 她的身体限制了活动范围,只能挣扎着贴在铜壁上。 女人把头发撩起,林锦璨在那一瞬间,居然看到了李美人那张脸?! 那次在夏国旧土分别 后,谢鹤徵居然没有把这个疯女人处死,而是饶了她一命。 更让林锦璨意外的是,谢鹤徵没有把人押送到大理寺,而是私自关在侯府中。 他是要做什么?难道李美人说出了什么秘密? 林锦璨下意识后退,足踝却被女人抓住,她趔趄跌倒,放弃挣扎,干脆细心听起了女人口中说的话。 “不是阿娘不要你,是别人把你换走了啊……你同以前长的不一样了,本来这么小一团,现在长得这么高,脸也好俊俏,可是一点也不像你爹爹……” 林锦璨心中油然一涩,十几年过去,李美人还是念着那个一出生就夭折的孩子啊。 “大梁的冬天这么冷,我知道你最讨厌冬天了,和我回夏国吧……” 李美人慢慢抚摸着林锦璨的脸,将自己的额头靠在她的脖侧。 月色中天,月光融融,林锦璨望着李美人那双清澈透亮的双眸,心脏愈来愈沉。 琥珀色的眸子是南僵人或番邦人独有的,她见过的,除了萧南衣外,在这中原,似乎还有一个人。 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的那张脸,让林锦璨的背脊瞬间浮上了一层冷汗。 “怎么不说话?知道你恨我,我不怪你,只要你能来这里找我,我愿用我的命去赎罪。” 好在林锦璨此番用了易容术,否则让李美人认出她是王后的女儿,就大事不妙了。 如果她方才的猜想是真的,那这个秘密足以置他于死地,大梁天子怎会让手握大梁兵权的人,流着外族人的血。 这番冒险本是想打探到“启蛰”的下落,可没想到,这下误打误撞,可能捏住了谢鹤徵的把柄。 锦璨正想着如何脱身,李美人忽然抱着脑袋,闭起双眼发抖:“别走,马上子时了,那里会有东西出来,我害怕……” 林锦璨一怔,这种诡异僻静的环境下,没由来的一句话,让人不禁汗毛直竖。 她四下环视一番,却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这里荒废许久,妖魅传闻四起,弄得府中上下人心惶惶,老侯爷当年请佛寺里的大师来此处作法,最终得到的劝告却是不得将此处拆除。 桐花台是禁地,无人打理,空气中却充斥着甜到让人脑袋发晕的香薰气,唯一一种可能,是在掩盖什么气味。 “啊!” 女人突如其来的尖锐叫喊声,让林锦璨心慌的厉害,苍白月色下,李美人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面孔,变得狰狞起来。 与那回在竹林时一般无二。 叫喊声很快惊动了台下迷晕的侍卫,楼梯脚步声“吱呀”叫着,林锦璨用力抽出自己脚踝,身子一压,朝后窗翻滚下去。 “谁在那里?!快!都去后面堵人!” “你们几个看住这个女人,若她逃了,大人不会放过我们。” 侍卫不敢大声张扬,生怕惊扰了府里熟睡的主子们,领头那位功夫不错,瞥见轩窗暗影的刹那,便眼疾手快扔出了毒镖。 他很确定,对方已经中招了。 …… 小径两旁难免有些荆棘,路上的鹅卵石又沾了露水,林锦璨捂着胀痛的肩膀,在交错复杂的胡同里迅速穿梭,不敢有丝毫怠慢。 此时,绛云阁已经熄了灯,暖炉烧的正旺,好在谢如归没有下人们守夜的习惯,林锦璨这才得以轻松回来。 她稳住呼吸,将外面的衣裳塞入床底下,待掀开纱帐,林锦璨一怔,榻上空空如也。 谢如归人呢? 林锦璨冷汗直冒,心脏几乎要跳到嗓子眼儿,若谢如归不在,她该如何掩饰。 她咽了咽喉咙,转身时,却对上了一双空洞如死尸般的眼神。 “如…如归?” 林锦璨试探着喊了几句,却无人应答。 她明白过来对方可能只是梦游,她抬掌,往谢如归脖子处一砍,将晕在怀里的人放到榻上,解开其内衫以及腰带。 院外脚步匆匆,屋内烛光摇曳。纱幔柔软垂在地下,她跨到榻内,解开小衫,把手搭在熟睡的人儿脖子上。 “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啊?二公子好不容易歇下了呀!”红椿拽着谢鹤徵的衣摆,试图将人阻止。 谢鹤徵不耐烦地瞥着红椿,一旁的侍卫很有眼力,抽出佩刀横在她脖子上,怒斥道:“让开!府中有刺客,我谁敢耽搁!” 谢鹤徵撩开衣摆,门“碰”地一下打开。 他挑开纱帐,却见少女卧在榻内酣睡,脸颊红扑扑的,柔顺青丝铺在玉枕上,绕在脖子里,一只雪白藕臂裸露在空气中,而手臂下,是男人的胸膛。 某处几道暧昧红痕,异常刺眼。 榻内的人闻异响,蹙起两弯细长的眉,正欲睁开惺忪睡眼。 谢鹤徵有些恍惚,他转身对身后的人道:“站住,都转过身去,不许看。” 第31章 有种“啧,真野。” “发生什么了?” 少女带着些许委屈的腔调,撑起身子,揉着眼底,盈盈一握的腰肢和纤薄的肩,隔着轻薄的纱幔,在莹莹火光下若隐若现。 林锦璨抬起小腿,踢开缠在一起的被子和帘帐,一边裹着绒白毯子,一边走到谢鹤徵面前。 毯子很大,从锁骨处直直垂落到晶莹的脚趾,明明一点隐私部位也看不见,涉足卧房内的侍卫举着手里的火把,却不敢再朝前看一眼。 整个屋子里的男人,也就只有谢鹤徵敢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 林锦璨的小脸白里透红,隐约可见一层绒毛,她虽做出羞涩的姿态,却也拿出了做嫂嫂的架势,语气微嗔:“谢大人,你这是做什么?这三更半夜的,不打招呼,就这么闯进来?” “嫂嫂,我是来抓刺客的。” 谢鹤徵把视线从少女脖子那几块红痕处转移,冷笑道:“侍卫说,看见一名黑衣人从绛云阁这边来了。” “原来大人是为了全府上下安危着想,搜查绛云阁也是情有可原,只不过,方才二公子服了安眠的汤睡下了,他的身子你也是知道的,这夜寒露重,怕禁不起折腾,不如您今夜就派人守着,等次日二公子醒来,再做搜查罢。” 谢鹤徵反笑:“嫂嫂可真是贤妻,这样心疼夫君,叫人好生羡慕。” 林锦璨忍着肩膀上的灼痛,感觉脑袋晕乎乎的,她强撑着莞尔:“羡慕这话说的严重了,上次除夕宫宴,太后有意,将您和嘉宁郡主的婚期订在三月初,大人很快,也会有比我贤惠百倍的家室。” 寒风从窗隙灌入两人之间,林锦璨就这么顶着张清高孤绝的脸,相安无事地盯着他。 谢鹤徵眼眸微眯,真想朝那块雪白的凸起处咬上去,直到啃出血点子,她跪在他脚边求饶为止。 “你们这是……翠翠,你……” 谢如归还是醒了,他抵着额头,一身素白里衣坐在床沿。 他看到林锦璨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他分明记得,是红椿伺候自己睡下的,她的肚兜还在……自己手里呢。 谢如归已走到了她身边,林锦璨顺势,垫脚一手捂住他的嘴唇,把脑袋埋在他的胸膛:“你看看你,也不披件衣裳就下床,着凉了怎么办?热水已经让人备好了。” 前半夜,几盅酒水下肚,他喝醉了,什么也不记得。 谢如归看了眼谢鹤徵,他不愿在他面前,表露出什么和自己妻子不合的样子。 “……好,方才累着你了。” 第39章 语罢,他安抚好林锦璨,转头对谢鹤徵说:“什么刺客?这里就我和你二嫂两人,外头也有这么多丫鬟小厮守夜,绛云阁哪里是随便能进来的?” 谢鹤徵不依不饶:“有没有窝藏刺客,二哥说了不算,让人搜一搜就知道了。” 今夜露水雾气重,若那人涉足此处,鞋底和地板上必然留有水痕。 林锦璨见势,慌忙拦在一脸铁青的少年面前:诶!不可以……” “嫂嫂这么心虚做 甚?” 谢鹤徵推开正你侬我侬的二人,直朝榻处走去,他看着繁琐的纱幔顿足,随即抽出佩剑,将帐子利索挑开。 然而,眼前之景,让人看了不禁脸红心跳。 女子的小衣和被子揉皱成一团,不明硬物跌在角落,榻上还残留着一块不明污渍,看上去十分狼藉。 林锦璨小跑到他身边,看见此景松了一口气,真是多亏了红椿和谢如归干的好事,这才能让她有法子,将沾了泥泞和水渍的掩盖过去。 谢鹤徵气得说不出话来:“你……” 林锦璨对上少年阴鸷的眸子,心里翻出一股恶寒,谢鹤徵这副模样是她从没见过的,哪怕是五年前,在地牢时,她咬破他虎口时,也没这样。 看着少年的背影,她咽了咽喉,哆嗦着后退了好几步。 绛云阁恢复了宁静,林锦璨身子有些支撑不住,她跌坐在榻边,眼前出现诸多重影,一阵阵的冷钻入心脏, 她中毒了。 谢如归啐了声,自己提着茶壶倒了杯新茶抿,他瞥了眼林锦璨也不着急过去把人扶起来。 而是蹙眉疑虑道:“前半夜陪我的,是你……?” 空气中还弥漫着酒气,林锦璨控制住发抖的身体,颔首道:“嗯……你同红椿喝醉时,我恰巧回来了,你认错了人,就把我……只是弄了一半,你喘疾犯了,我喊来红椿给你端了药,可你后半夜,又拉着红椿不放手……” “所以你当时没走?” 谢如归嗤笑了声,把红椿喊了进来:“你是个好姑娘,她说的句句属实?” 红椿向来忠心耿耿,可这次她不想如从前那般了。 她虽不知林锦璨去哪儿了,但被人押着问话,还是要过清闲日子,她还是分得清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一个命贱的下人怎么着,都没好果子吃。 “林姑娘说的都是真的。” 谢如归转而捏住林锦璨下颌,冷哼了声:“胆敢背叛我,没有好下场,你也一样,都出去,我累了要歇息。” 林锦璨被红椿带到了西厢房中,这里陈设简单,一些新的桌椅反倒在老旧的窗棂衬托下 有些突兀。 空气里阴湿的气味,让人十分不愉快。 此处应该是刚被打扫好,还没怎么开窗通风。 红把各个烛台点亮,忙活着把床褥铺好:“红罗炭用完了,天气又冷,我去我屋里拿我的被褥给姑娘盖一盖吧,但愿姑娘莫要嫌弃。” “多谢。” 林锦璨待红椿拿来了被褥,便合上门窗,垂下床帘,她将衣领拉了下来,左胳膊已经肿起并发紫发黑青,镖处还留着殷红的血。 她伸手端来烛台,把金簪子拔下在火焰上消毒,随即咬牙讲肿痛的皮肤划开,毒血嘀嗒嘀嗒地坠落在地。 没有针线,她只能暂时用谢鹤徵送来的,那根琴弦缝合住。 这毒好在是慢性,不会即刻毙命,但也不能拖延太久,她必须在明日之内,找机会离开贴身婢子们的视线。 她忆起谢语念说,侯府明日有场马球赛,到时候人多眼杂,说不定可以偷偷溜出去。 “姑娘,睡下了吗?” 风拍打得纸窗咚咚作响,红椿的侧影倒映在窗前。 林锦璨深吸一口凉气:“何事?” “奴婢忘了说了,二公子让我告诉您,明日有场马球赛,到时除了公侯世子和朝中大臣们,各家贵夫人和小姐们也会来,姑娘怕是要好好梳妆打扮一番,切莫太寒酸,教人比了下去。” 林锦璨自知推脱不了:“知道了,你下去吧。” …… 次日阳光明媚,却难抵得住大风,这次马球比赛来者诸多,林锦璨与谢如归同乘一只骄撵,骄撵停下,她的手指被那只冰凉的掌心握住。 “翠翠,小心。” 林锦璨莞尔嗯了声,昨日的事情宛如不曾发生过。 她听了谢如归的话,略施粉黛,外头罩了一件雪白的对襟出风毛斗篷,里面着一袭碧水青烟罗裳。 衣裳上绣着莲花图案,每一瓣都栩栩如生,乍得看去,仿佛是从山间清泉中流淌而出。 下了轿子,锦璨便与谢如归分开,随府里众女眷立于高台上。马球赛的场所设在私家狩猎场,活动范围堪比皇家狩猎园,站在高台上远远眺望出去,能望见后方是延绵不绝的青山。 几场比赛下来,林锦璨觉得乏味的很,眼皮子底下,那几个黑点窜来窜去的,也没个她认识的。 谁输谁赢,无关要紧。 “那边儿!快,他们要追上来了!” “阿昭哥哥!你小心点儿!” 林锦璨犯着瞌睡,不知是因为体内带毒的原因,本来整个人都快要睡过去了,被嘉宁郡主这么一喊,吓了一跳。 少女半个身子趴在墙沿,要不是侍女们拉着,林锦璨都怕她摔下去。 一女子见状,捏着团扇,捂嘴笑道:“谢三公子好像又要赢了呢,嘉宁郡主能觅得这样的夫君,可真叫咱们羡慕啊。” 林锦璨直起身子往赛场一看,哦,原来那个一直领先于他人的,是谢鹤徵啊…… 他作为武将,与这些养尊处优贵公子们比马术,没有可比性,别人骑马是玩儿,他是上战场杀敌的。 林锦璨收回视线,撑着脑袋轻哼了声,有什么夸赞的,这分明胜之不武。 眼前一黑,姚温娴摇着团扇,跪坐到她面前:“林姑娘看得这样认真,难不成也想试试?”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林锦璨摇头:“我不会骑马。” “不会?那本郡主教你。” “真可爱。” 嘉宁不知什么时候跑过来的,她插着腰,看着眼前乖巧雪白的小兔子,忍不住玩性大发,她用力掐了把林锦璨的脸,硬拽着人跑到了马场。 嘉宁拉了拉马鞭,翻身上马,低着身体拽住她的手腕,把人拉到自己怀里。 林锦璨:“………” 这,是一个女子该有的力量么。 马儿激起滚滚烟尘,撒开蹄子不受控制地往林间奔去,只是不知为何,身后的少女忽然安静了下来,拽着缰绳的指腹开始发白。 林锦璨挑眉,明白这马儿太烈,这姑娘是犯怵了。 不过,马儿虽烈,依林锦璨的能力,是可以驯服的。 “啊!” 少女因恐惧尖叫着,她努力控制好自己倾斜着身体,却还是无果,眼看就要被她牵连摔下马。 林锦璨眸光一转。 若趁此机会让马儿翻下,那么她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暂时逃离谢家人的视线。 既然姚温娴要借嘉宁郡主之手报复她,那她就让姚温娴偷鸡不成蚀把米。 嘉宁这回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就等着太后降罪吧。 她反手抓紧缰绳,把马头调转,伴随一声嘶鸣,嘉宁整个人往后仰头倒去。 马蹄改变方向,往东边树林奔去时,背脊突然一暖。 谢鹤徵与马儿激烈争斗一番后,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 “怎么是你?!起开!”林锦璨肘击少年胸膛。 眼看怀里的人还在挣扎,谢鹤徵也不勉强,任由泥鳅似的人儿摔了下去。 尾椎骨一阵儿酸麻,计划失败,林锦璨怨恨瞪了眼这个跟屁虫。 少年着一件玄色绣云纹的窄身锦衣,外罩深紫貂皮大镜,左手正懒散的把玩着手中的马鞭。 这人认真收拾起来,五官似乎更显得俊俏了。 只是,这身衣服她怎么见谢如归穿过一件类似的? 少年俯下身瞧着她,嘴角微微勾着, 似笑非笑,眼神却冷漠得很。 计划被无情摧毁,林锦璨二话不说,朝马背上的人啐了一口:“你滚蛋!” 谢鹤徵往后一躲开,赌气说:“我是来看风景,又不是来找你的,这是我的底盘儿,要走也是你走。” 林锦璨白了他一眼,一句话不说,真走了。 “为什么要这样作贱自己?” 林锦璨一愣,但很快知道,他在同她说,他昨晚看到的那一榻狼藉。 她抱胸,停下来笑哼:“什么是作贱?觉得我和谢如归同流合污,用那些东西是不正经的?抱歉,我就是这样的女子。” “没你想的那样纯粹可爱,当初在幽州那段日子,都是我为了得到你帮助的伪装,我嫌贫爱富,贪慕虚荣,是个为了前途,可以不择手段拼命往上爬的女人。” 第40章 “哪怕是你口中说的不堪之事,在我眼里只是正常房中之事罢了,我和谢如归本就是一类人。” “你们真的……?” 林锦璨直视少年,咬牙恨恨说:“昨晚我们快活的很,还需要我详细描述么。” 谢鹤徵翻下马不怒反笑:“利用完我,没必要演了?连骗我,也懒得了?” “你可以这么认为吧。” 林锦璨接着道:“你没有任何身体和财产上的损失,所以我不欠你什么,我们日后尽量少见到彼此,毕竟,日后和你拜堂成亲,衍育子嗣的是嘉宁,不是我。” 谢鹤徵想说什么,却觉得再说什么都是苍白,是他在无理取闹,谁让他没名没分的呢。 真的没缺吗? 心脏明明被她咬掉了一个角,绞痛绞痛的。 谢鹤徵垂眸看了眼林锦璨的脖子,自我安慰:“那东西怎么不在了?空出来位子,是特意留给我的吗?” 林锦璨不知道她说这话什么意思,只瞥见少年抬起手腕,就要向她脖子伸来。 谢鹤徵吓唬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最好乖一点,不然我……” 啪—— 是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带着些许怒气。 谢鹤徵愣住,通红的印记挂在了锋折的下颌边缘,不可置信地地别过脸。 沉默,冰冷,僵持。 林锦璨气道:“你敢乱来,别怪我拉你一起下去见阎王。” 小兔子怎么还有两副面孔。 啧,真野。 舌尖滑过内口腔,谢鹤徵若无其事地嗤笑:“有种,就再打我一次。” 第32章 小家“情爱这种东西,她高攀不起。”…… 林锦璨拍掉身上的灰尘,叹了口气:“我不想和你闹。” “我知道你不是传闻中所说的那样,是个大坏蛋,若你要想对我做什么,你早做了。” “你很好,只是你我之间隔阂了太多东西,我不想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我对你百般避让,是为你好。” 少女温和的语气,逐渐安抚好了方才炸了毛的狮子。 谢鹤徵步步逼近,轻声道:“为我好?你可试过深夜里想到一个人的一颦一笑,会整宿睡不着?” 当然。 林锦璨心中苦笑,这种滋味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如今和萧南衣之间宛如陌路人。 从前那些朝夕相处,习武治伤,屋檐赏月的日子,现下哪件回忆起来,不叫人痛彻心扉? 但这是个永远烂在肚子里的秘密。 林锦璨摇头:“我宁愿一辈子也不要尝到这种感觉。” “好,那我问你,你喜欢我哥哥么?” “不喜欢。” 林锦璨看着谢鹤徵的眼睛:“现在不会喜欢,以后也不会,我这颗心就一直空在这里。” “我娘告诉我,一个毫不起眼的庶女,要有出头的日子,唯有嫁高门一条路可选,我很虚荣,就喜欢出门时,听见他们恭恭敬敬喊我谢二夫人的时候。” 林锦璨看着谢鹤徵:“谢将军,爱情这种东西太高贵,我高攀不起。” 她不是真正的林锦璨,是没了血亲,没了家的萧妩一,为了脱离千机阁的控制,为爹爹和娘亲复仇,就已经用够了她全部精力。 她没有闲情逸致去风花雪月,谈情说爱。 清醒时,连萧南衣也不行。 天空炸起几道缤纷的彩雾,时辰不早了,体内的毒素也慢慢啃噬着,她柔软的五脏六腑,林锦璨现在全靠忍。 她今日必须同埋伏在东郊茶馆的药师会面。 林锦璨垂眸,抬起食指指尖,抵住少年要靠过来的胸膛:“我的心就空在这儿,你若想挤进来,就要好好听我的话,硬来是不行的。” “可我想你的时候怎么办?” “我给你剪个我的画像?” 林锦璨二话不说,从荷包里拿出防身用的小剪子,划破自己袖口,三两下,就剪出了个小人儿。 “你昨日送给我的那缕青丝,我会想办法把它熔进我的银镯子里去,一直戴到你不喜欢我为止。” 谢鹤徵捏着小像,抬眸轻笑了声:“给我这东西,你哄小孩儿呢?” 林锦璨撇着嘴,剜了他一眼:“你要嫌弃,就扔掉好了,我可不勉强你。” “我才不扔,也不会让人看了去。”谢鹤徵扬起嘴角,露出旁人从没见过的温柔,笑道:“林锦璨,我会努力,让你有主动吻我的那天……” 清晨的林子里还残留着昨夜的露水,透过枝桠间的缝隙,金光破云而出。 “主动吻你?”林锦璨语气冷淡:“不打你就不错了!” 少女耳后根出现异常潮红,极力想掩饰自己的慌张,她背过身子把趴在地上的马儿牵起:“嘉宁郡主摔下马,如今怕是性命堪忧,你得把她带回去。” “至于我,你我二人的身份不宜出现在众人面前,我们还是分开走吧。” …… 郊东茶馆,人群繁多,毒素在体内长时间积累,又加上方才那么一折腾,林锦璨心脏像坠着块石头似的,沉重无比,连视线也慢慢的模糊不清。 脸上唯一的感知只有清凉的帷幔在不断抚弄着鼻尖,林锦璨捂着愈发肿痛的肩膀,跌跌撞撞走入医馆。 一阵冷冽的松香气息掠过,林锦璨还未来得及抬头,便迎面撞上一道黑影。 帷帽应声歪斜在脑袋边,林锦璨握紧擦破皮的手掌,抬头。 黑色斗笠遮盖住少年半张脸,只留出一双淡漠的眼眸俯视她。 林锦璨心尖一颤,她似乎透过那副面具,看到了那张久违的面孔。 “……等等!” 沙哑的喉咙极力发出声响,林锦璨扶着膝盖爬起,朝那道孤绝的背影走去。 “师父……” 纯白色帷帽有块儿地方变得透明湿润,正逢午时,商贩们开始陆陆续续收摊回家中去,这对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师徒,再次被人群冲散。 林锦璨眼前昏昏晦晦,蓦然想起多年前,二人曾在满天纷飞的梨花树下,跪拜苍天,真挚发誓。 他拯救她于四面楚歌,尸山血海;慰籍她于自相残杀的千机阁;宁可在胸膛受阁主蚀骨钉,用他的性命换了她一线生机。 他给了她一个小家。 从此,他们心中各自暗暗许下诺,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林锦璨藏在帷帽下,抓起零落泥土里的皎白花瓣,转了转酸胀的眼珠,把它们捏在手心狠狠揉烂。 她讨厌梨花这种东西。 许是蹲久了,又或者是过于悲伤,林锦璨在站起来的那一瞬间,眉心梗住,滚烫的血液流向冰凉的四肢。 她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片漆黑。 茶馆内,屏风后。 外头即使是天光大亮,屋子也燃着灯。 榻边,火苗舔舐着刀尖,随着细微的开裂声,一股漆黑的血在铜盆中晕开。 在针灸的疗法下,林锦璨醒的很快,并未耽搁太多时间,她一睁眼,就看到了青芜。 “你是水做的吗?怎么昏死的状态,也能不停掉眼泪?” 青芜把碗用力磕在桌上,没好脾气道。 林锦璨一愣,牵住青芜的手,她今日穿了少见的女装,一身淡紫色抹胸襦裙和浓密的发髻,衬得她娇媚可人。 -“……你是在生我的气么?” 青芜咬 牙,把心里那股酸楚压了下去:“嵇先生已经帮你把毒解了,你没事了。” “哎呦,这屋怎么这么酸呐?不就是个男人么?用得着咱们青芜大小姐拈酸吃醋?” 屏风后,走来一位穿着素白散袍的中年男子,他一边摇着手里的羽毛扇子,一边弯腰给锦璨把脉:“好了,你是没事儿了,可咱们青芜小姐的心病又犯了。” 青芜是绯樱山庄庄主千金,本是享福的命,可不知怎的,在十五岁那年与血亲决裂,毅然决然下山,独自在江湖山川间历练游荡。 青芜与萧南衣相识的时间,比她长许多。 “你闭嘴!再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 老先生撇嘴,转过身去小声嘟囔了起来:“好好好,怪不得人家南衣只心疼他的小徒弟……” “你……”青芜捏紧拳头,回头看了眼林锦璨起身出去,门口的珠帘瞬间弄得啪嗒响。 林锦璨愣住,她从没见过青芜耍脾气的样子。 她看了眼火上浇油的嵇先生,犹豫片刻,还是披好衣服,追了出去。 青芜没有走太远,就连院子也没出,她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看着天空发呆。 林锦璨立于屋檐下,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女为悦己者容,她今日精心打扮,大概率是为了见心仪的男子,可她竟也对萧南衣有非同寻常的情愫? 挚友成情敌,这种令人两面为难的事情,怎又发生在了她身上? “你过来。” 青芜察觉到身后的视线,语气不善对林锦璨道:“这是缓解你体内蛊毒的药丸,你师父要我交给你的,我不想瞒着你。” 第41章 青芜摘下锦绣荷包,扔到了林锦璨面前,靠着梁柱,笑哼道:“你是谢二夫人,林家的千金小姐,怎么会受弩伤,莫不是又帮那个差点把你打死男人挡的?” “对他心软,你真是贱。” 青芜有些打抱不平说:“对别的男人眉来眼去,卿卿我我的?你把你师父当什么了?” 林锦璨拾起荷包,把东西攥在手心:“你误会了,我这伤是因为我昨日在谢家发现可疑之处,我乔装打扮冒险进去试探一番,却差点暴露,至于上次挡箭,只是骗他。” “谢鹤徵只是我们的一步棋,我不会对他心软。” 青芜蹙眉:“你打探到了什么?” 林锦璨想起桐华台那个疯了的女人,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实在令人难以忘怀,谢鹤徵的身份存疑,但她不打算将这个猜想分享给别人。 “谢府桐花台有异样,是否与启蛰有关,还需要进一步打探,只是最近风声紧,需要缓一缓了。” 青芜剜了林锦璨一眼:“暂且信过你。” “时候不早了,回去吧,以免起疑。” 林锦璨颔首,对青芜行了个礼,清亮的眸子闪着光点:“青芜,多谢你肯管我。” 语罢,林锦璨越过她,跨过茶馆大堂的门槛。 青芜在这个时候喊住了她:“十三!” 林锦璨回首,看着青芜的眼睛。 青芜回忆起她臂膀上那片烫伤的疤痕:“十三,他最放心不下的人还是你,你在谢家要保重。” 为了掩盖毒箭的伤,自残式掩护,这是万不得已的下策。 有多疼,她不敢细想。 “别对自己太狠。” 林锦璨愣住,懵懂地点了点头。 “还有,你切记住,日后不论对错,都不要做对他不忠的事。” “他一个人,没有你很难。” 池子里的鱼儿跳出水面,把去岁腐烂的残荷,彻底压入漆黑泥沼。 林锦璨哑然,她知道青芜今日对她说这番语重心长的话,并非闲聊。 萧南衣在做一件事情,一件她不能知道的事情。 她深吸一口气,把那口气咽进肚子:“知道了,青芜姐姐,我不会。” 少女顿了顿,看向枝头的喜鹊:“除非,他叛我。” 第33章 红妆“祝你新婚快乐,谢家未来的女主…… 元宵一过,谢家嫡长公子与林家二姑娘的大婚之仪很快有了着落。 大清早,谢府门口的那两座石狮子跟牌匾上遍布红绸锦色。 门槛外站了许多丫鬟婆子,这些人一个个满面春风,脸上总算没了平日里隐约可见的愁容。 虽然主子成婚和他们没半点儿关系,可没人会和银子过不去。 锣鼓喧天,笑语不断。 树上的纱幔在无风时静静垂落,宛如碧海上方的火烧云。 红椿领着房里那些小姐妹们,立在高架上,她们笑着从缠着金丝边,挂着彩绒花的竹篮里头,拿起装着金叶子的荷包,洒水似地抛了下去。 路过百姓见此也来讨礼,谢家也来者不拒,大大方方送出些铜钱银票,豪气了一把。 穿着喜庆的媒婆对众人拱手以表感谢后,便转身跨过门槛,朝贴着艳粉浮金的喜字的屋里走去。 屋子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聘礼,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这场婚礼,出乎意料的奢靡。 “林姑娘,吉时已到,要出门了。” 喜婆笑着从竹篮里掏出一堆张贺卡:“姑娘,这是街坊四邻们得知您今日大婚,特意写了祝福语,来恭喜您呢。” 菱花镜中的少女,双瞳剪水,睫毛微翘,两颊微红,她放下手里的螺子黛,扶了扶压的脖子酸疼的凤冠。 “知道了,我马上就好,您先出去等一等吧。” 耳畔闹哄哄的,林锦璨看向正帮她整理裙摆的云浓,把一张张贺卡展开。 这一堆贺卡,有些笔迹稚嫩,大概是刚上学堂的孩童写的,有些笔迹潦草有力,她想,约莫是从事屠夫打铁之类的人书写。 这样多的祝福,哪怕这场婚姻是另有目的,林锦璨也不禁勾了勾嘴角,她撑着脑袋兀自道:“云浓,外头那些人好热情。” 林锦璨抿着殷红的唇,玩笑道:“是有托儿么?” 云浓蹲在地上,瞪了瞪圆溜溜的眼睛,似乎很意外自己主子能猜到府外那些祝福,是拿钱请来的。 锦璨继续翻着贺卡,漫不经心说:“是二公子吧,他有心……” 语罢,她一顿,弯着的唇僵在脸上,掌心中是一张与众不同的贺纸。 上面字迹遒劲有力,银钩铁画。 “林翠翠嫣然长乐,一生顺遂,愿你有人爱,也有良人相伴。” “谢家未来的女主人,新婚快乐。” 没有署名,末端只有一个她的简易版画像。 她知道是谁了。 谢鹤徵要林锦璨生生平安,有爱人的能力,这辈子不会孤单。 “姑娘你怎么啦?二公子平日里是不善言辞了些,但心是极细的。” 云浓拿着帕子给锦璨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是不是觉得我们二公子人很好呀?你们日后定能白头偕老,子孙满堂哒!” 林锦璨回过神,仓促点头:“嗯,走吧,否则又要被催了。” 她慌张拾起团扇,遮盖住面庞,跨出屋门。 待却扇礼后,便是拜堂,她与谢如归各拽着红绸缎两头,跨过火盆,随着吆喝下,他们拜了天地,拜了高堂,最后是夫妻对拜。 不知是两人各怀心事,还是实在没有默契。 林锦璨转过身,待她垂眸弯腰时,谢如归的背僵了片刻,与此同时,与她一同弯腰的是今日着装异常喜庆贵气的……谢鹤徵。 少年直起身体,眼眸直勾勾的,朝她不羁一笑。 林锦璨心头突然颤抖,随后身体滚过一片热潮。 心虚,无错,愕然。 ……该死的。 这几种感知不断在心头交织打架,林锦璨狠狠掐了把自己,她觉得再不醒醒,她就要完蛋了。 青芜说的没有错,人不应该对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有好感。 林锦璨不再看他。 灯笼旁,谢鹤徵特意着了件深红锦袍,这是他找人新裁的,就为穿今日这么一次。 少女顿时绯红的脸颊,让他心中种下颗种子,总有一日,他要从谢如归手里把这个美娇娘夺回来。 乱世权臣和毒心美人才是绝配,不是么? 掳获不行,那就学那些勾栏唱戏那般,使些下三滥的手段也好,甚至放低姿态用身体取悦她也罢,总之要他决定要去引诱她。 …… 夜里,红烛 昏罗帐,林锦璨端坐榻前等待她的郎君。 云浓饿了,得到锦璨同意后,便蹲在一边吃着板栗酥,一边回答她方才的话:“姑娘是说那些聘礼为何都记在您的名下吗?奴婢听说,是三公子的意思呢。” 林锦璨蹙眉:“……他?” “我成婚……与他何干?” “哦,三公子说您是他二嫂,也是半个谢家人,您的面子就是他谢家的颜面,成亲是大事,女孩儿委屈不得……哦,奴婢都是听三公子身边的仆从那儿知道的。” 旁人看来,谢家兄弟纵使不和,但嫡长子娶亲,关乎谢家面子,一个大家族不管里头闹如何自相残杀,总归不能让外人有机可乘的。 侯府大部分银钱都归谢鹤徵打理,此回暂且一笑泯恩仇,十里长街,万众瞩目,把这场婚仪办得轰轰烈烈。 又过了半个时辰,林锦璨感觉自己的眼皮千斤似的,怎么也睁不开,她瞥了眼早就闭眼的云浓,也干脆作罢,两眼一闭就是睡。 不知睡了多久,林锦璨是被打在瓦片上哗啦雨声惊醒的,人还未睁眼,鼻间便嗅到阵阵泥土腥气。 雨势来的十分凶猛,加之起了风,树枝打在半透明琉璃窗上发出巨响。 林锦璨揉着酸痛的脖子,把沉重的发冠扔在了喜被上。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谢如归怎还不来…… 她起身,推开门扉的瞬间雨水扑面而来,几只红灯笼遭不住摧残,蔫了似的躺在地上。待睁眼,她便瞥见谢如归一个人,跌跌撞撞扶着走廊上的柱子,朝屋里走来。 他浑身湿透了,打湿的喜服在他身上宛如血色。 林锦璨不由得后退几步,立刻把门合上,她叫醒云浓:“醒醒!” “怎么了……”云浓发着懵。 “快,你从窗户翻出去。” 云浓被推到窗台边不解道:“姑娘,外头下着雨呢……” 脚步声愈来愈近,谢如归的身影已经倒在窗上,林锦璨把人推上去:“去外头躲躲,若听见动静……” 林锦璨一顿,谢如归发起疯病来,杀几个人来也不算什么新奇的事,若真有事,她应该喊谁来帮她呢…… “不,现在就去找你们三姑娘。” 第42章 云浓趴在窗上,雨水很快淋湿了她:“……啊?三姑娘来无影去无踪的,奴婢怕是……” 整个京都,能帮她的人寥寥无几,林锦璨咬牙:“她找不到,就去寻谢鹤徵……” 窗户合上的刹那,身后的门也被推开了。 林锦璨抹掉脸上雨水,深吸一口气走近谢如归。 她帮他擦了擦:“如归……你怎么了?” 整个空间静悄悄的,只有滂沱大雨声,突然间,手被冰凉的掌心握住,林锦璨一颤。 “你怕我做什么呢?” 闪电在天空迅速滑过,谢如归脸色惨白得不像话,他薄唇勾着,凤眼下两抹极淡的乌青抖了下。 “我弱不禁风得了怪病,随时都会咽气,地下那些鬼魂每天都会来梦里找我,想让我下去陪它们。” 他忽然闭眼,蹲下来抱住脑袋:“刚才,在宴席上,我看到堂上挂着的观音图它动了,她变成了骷髅从画布里走了出来,我好怕……” 林锦璨不知道短短这几个时辰谢如归发生了什么,她只极力安抚好他:“怎么会?怕不是看错了,今天是咱们成亲的日子,不说这个好不好?我在这儿,会保护你的。” 谢如归蹙眉,回神抓着少女肩膀,上下打量一番:“对,你说的对,成亲……成亲,到哪一步了?合卺酒?” 语罢,谢如归摸索起白瓷壶后,他揪住林锦璨的衣领,把人摁倒在凳子上,往少女半开的樱唇里灌酒。 辛辣的酒水不断灌入鼻腔和喉咙,林锦璨扒住桌边,几乎要窒息,她扣住对方的手腕,撇过脸:“放开。” 香甜的酒水从少女殷红如榴的唇滚落,再从雪白的下颌线,滑过天鹅颈,玉般的锁骨,最后滴入隐秘的深处。 喜袍少年扯下那层层交叠的罗衫,春光乍泄。 谢如归忘了方才的惶恐,那股火重新燃烧起来,他跪了下来,把嘴唇贴了过去。 林锦璨暂且不挣扎,她迎合着他,两人逐渐躺在了绒毯上,她腿一蹬碰倒了香炉。 谢如归掰过她的脸:“不要扫兴。” 衣衫洋葱似的剥落,只留一件藕粉色小衫,林锦璨指尖发白,她自进入千机阁起,便周游在各色男子身边,如今在关键时刻,她告诉自己不能像逃兵般退缩了。 她颤抖着身子,多么希望此刻,云浓可以带着救兵来带她脱离苦海。 疾风骤雨,来势汹汹,最后那一刻,身上的人忽然不动了。 谢如归就这么愣在那里,皮球仿佛扎了洞似的迅速瘪了下去,林锦璨抵住他的胸膛,从他眼里看到了惊慌,不可置信的神色。 谢如归喘了喘气,抓起香炉就要往林锦璨身上砸去,好在她躲闪的快,“咚”的一下,香炉弹到了别处。 气没撒出去,男人又摔了好几件器具,最终把目光落到衣衫凌乱的林锦璨身上,他揪抓住她脖子,阴恻恻道:“今日的事,不许说出去!要是有任何风言风语,我让你生不如死!” 语罢,谢如归拾起地上的碎瓷片,把人摔到榻上,随后将林锦璨的掌心割破,鲜红的血嘀嗒落在洁白无瑕的白绫上。 待这一切做完,谢如归直起身,似乎看见了什么东西似的,双目陡然瞪大,对着她身后嘴里念念有词:“她又来了…又来了。” 林锦璨下意识回头,身后却是空空如也。 谢如归整理好衣衫和靴子,见了鬼似的跑了出去。 外头雨势减小,灯笼暗了几个度,烛火被风吹灭,红色纱幔诡异飘动着。 林锦璨眼皮突突跳着,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门“哐啷”撞开,云浓气喘吁吁闯了进来,却瞧见这满地狼藉,不住止步。 “姑娘,府里出事了!” 事情一茬接着一茬,林锦璨一怔,看着屋外瓢泼大雨,电闪雷鸣,她若没猜错谢如归服用的是禁药,这药服用期间是万万不能着凉的。 难不成她刚进门就要成寡妇了?在这个深宅大院,没有一个丈夫挂名会难很多,她不能允许这件事发生。 她叹道:“何事?是二公子他……” “不是!是三公子!” 谢鹤徵? 今日这般不同寻常,除了谢如归发疯病,定是还有其他原因,难不成…… 心脏突突跳动,林锦璨大腿发软,她强撑着桌边,随即一种报复的快感油然而生,她咽下不该有的情绪,漠然开口:“他要死了?” 第34章 疤痕“被猪拱。” 林锦璨漫不经心整理着披在云肩上的青丝,低垂睫羽下那双漆瞳却发着空,指尖不易察觉地轻颤。 云浓张了张口,她愣在原地,林姑娘与三公子素不相识,怎会这样……诅咒三公子呢。 她下意识说:“您……说的这是什么话?” 林锦璨系好了纽扣:“哦,我的意思是想问问,三公子到底有何大碍。你知道的,三公子自幼习武,身边暗卫众多,怎会轻易出事呢?” 林锦璨思索片刻:“……是有刺客吗?” 云浓摇头:“语念姑娘不在,奴婢便照您的吩咐去找三公子了,待跑到前厅时,奴婢发现气氛不太对,便趴在墙边儿上听院子里的动静。” “夜里不亮堂,又下了雨,檐下的灯淋掉了好几盏也没人敢换,奴婢瞥见三公子跪在院中,身上…血淋淋的。” “奴婢一打探,才知三公子跪在雨里好几个时辰了。” 谢鹤徵,跪着,雨里? 脑海中浮现出的几幅画面,她怎么也联想不到一块 儿。 林锦璨知道谢鹤徵与陈素问二人母子感情不合,可依她对他的了解,谢鹤徵绝对不可能乖乖臣服那个对他漠不关心的女人。 “你可知道原委?” 云浓摇头:“只知道是老侯爷发了大火,府里有话语权的主子们都赶过去了,也劝不住。” “论没到的,似乎就差咱们二房了,诶?二公子呢……” “与我圆房后便走了,我不知道。” 屋外雨声潺潺,微漾湿润的流光发着亮,林锦璨眼皮莫名开始跳了起来,云浓试探地问她:“林姑娘…二夫人莫要生气,今日是您大喜的日子却出现这样的事,三公子害您独守空闺,咱们就不去过去凑了那热闹了?” “嗯,好。” 林锦璨回答得很干脆,她把屋里的灯点亮,把门窗关闭后,把薰笼点好便坐在案旁拾卷读书,外头风雨飘摇喧闹,可似乎与她无关。 更漏缓缓流逝,书卷上一个个工整隽秀的黑字,变得张牙舞爪,直到完全散架。 雨滴,让人心焦躁得厉害。 终于,“啪”的一声,无辜的书卷被少女愤愤拍在坚硬书案上。 “人回去了吗?” “什么?”问的很突兀,云浓揉着眼睛,吓了一跳。 林锦璨下了榻,走到门边拿起那把湿漉漉的雨伞。 她想起五年前,被俘虏在谢家暗牢的那段黯淡无光日子,墙壁上那些各式各样刑具令人胆寒,但其中有一只红铜烙铁,极为独特。 她咬破谢鹤徵的虎口时,一旁的手下试图用俘虏的痛苦,使自己脱懈怠之罪。 待烙铁即将侵入皮肤时,谢鹤徵却摆手说:“慢着,她不配。” 后来有幸逃出生天,她翻阅竹简才知道,这是谢家人独有的刑罚。 带着特殊图案的疤痕会一辈子留在身体上,想让这份耻辱消失,除非剜肉。 林锦璨嗤笑,这么想来,她似乎要“感激”谢鹤徵对她手下留情了呢。 在幽州雪山时,为了让他活下来,她曾看过这个男人全部的胴体,包括腰下。那时,她就对谢鹤徵腰间那道巴掌大小,崎岖丑陋的那块皮肤感到可疑。 如今细想,无论从疤痕的大小还是形状看,她确定就是红铜烙铁留下的。 谁敢对谢家子嗣用这种残忍的刑罚?除了定北侯,她想不到别人。 谢鹤徵脾气倔的很,不会向伤害过他的人服软,只会以牙还牙,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血亲。 “我想去看看。” 林锦璨语罢,朱红的绣鞋已经踩入了水洼里。 云浓一愣,反应过来:“时间不早了,那边理应散了呀。” 林锦璨摇头踏入雨幕,轻飘飘搁下一句话:“但愿散了。” …… 少女撑伞提灯,冒着淅淅沥沥的雨,在羊肠小道中穿行,她速度越来越快,即使湿腻青苔差些使她滑倒,也不曾放缓步子。 她不会怜惜他,而是在危机四伏的谢家,她不能孤军奋战。 谢鹤徵是她唯一的靠山。 在拿到“启蛰”前,他不能出事。 走得太急,林锦璨很快到了前厅,她扶着墙壁喘着气,随后把头发挽起,立刻恢复二房正室该有的端庄。 “不许靠近他!” 一声呵斥如闷雷般,在雨夜划破开,林锦璨捏紧了伞柄。 “侯爷,天气冷,阿昭跪了快一个时辰,他已经知错了。” 第43章 老侯爷抿了口热腾腾的茶水,悠闲地走到谢鹤徵面前,居高临下道:“你可服气?” 僵持。 他在等谢鹤徵求饶。 少年单手撑在粗糙的地上,努力支撑起身体,他喘着气不屑一笑,随后把嘴唇上的血抹掉:“我何错之有?” 老侯爷双目一凝,随即冷笑:“谁都不许帮这个逆子求情,否则一并处置。” 随后几道硬物拍打在皮肉上的声音,让林锦璨起了层鸡皮疙瘩。 牌匾下立着的两名护卫,瞧见三更半夜,一着嫁衣的女子,撑着油纸伞,面部不带任何表情地赫然出现在跟前时,心中不禁发毛。 “大胆,你是何人?” “让我进去。” “你……” 林锦璨瞪着护卫:“再说最后一遍,让我进去。” 少女娇艳唇色对比下,那张姣好的小脸愈加苍白美丽,相视一眼,才认出来着何人。 林锦璨推开拦住她的剑鞘,眼前,雨幕如珠帘,在夜晚反射出冰冷的银光,那道原本挺拔宽厚的背脊略微弯下。 “等等!” 木板停在半空中,众人闻声讶异回头。 “林姑娘?” “二哥儿的媳妇儿?来这里做甚?” “这新妇真是没规矩,在洞房花烛之夜,怎不好好服侍自己夫君?” “是啊,这时辰不应该是在……” 闲言碎语叽叽喳喳的,这些妇人,巴不得他们这对新婚夫妇闹出些好玩儿的事来。 谢鹤徵几欲要昏倒的状态,迷迷糊糊间却耳畔却听到了那个女人的声音,他垂了垂额角强迫自己清醒。 天杀的,还是第一次痛出幻听。 林锦璨深吸一口气,走到谢鹤徵面前,将人挡在身后,她眼神逼迫,反质问他们。 “我没规矩?我林锦璨还是头一回见这样欺负人的婆家,我的新婚之夜,你们的好郎君却不知所踪让我独守空闺,这就是你们谢家的礼?” “不知所踪?” 陈素问的脸沉了下来,她急匆匆站起:“他没去喜房?” 林锦璨的出现暂时让定北侯夫妇的注意力转移,她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来这里?” “……侯爷,二哥儿他禁不起折腾的。” 陈素问急切跪下:“侯爷,快动用府里所有人去找他呀。” 男人撩开衣摆,哼了声:“看看你养出来的好儿子,没一个能让我舒心,找什么?那个没用的废物,还不如死了。” 陈素问听罢百般求饶,男人总算愿意松口。 拂袖离去时,他冷冷瞥了眼谢鹤徵:“不许扶他。” 话音刚落,一名衣着淡雅朴素的妇人收回欲起身扶谢鹤徵的手:“可是……阿昭他的腿怕是……” “走不了,那就让他爬出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去,院中唯留零星几人。 方才名妇人见差不多了,便立刻招呼了自己的婢女:“快,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来扶人?” “你,去喊个得力的大夫来去我的南薰馆,切记不要惊动侯爷。” 谢鹤徵已全然昏厥,一阵吩咐下来,这些婢女们行动起来井然有序,妇人不惜衣袖裙摆被血污和泥泞蹭脏,只帮着下人们,把谢鹤徵放上他的随从背脊上。 林锦璨站在一旁反倒是无事可做。 也对,她本不应该多做什么。 反正谢鹤徵这回死不了。 人离去,原地只留下一滩血污,林锦璨正欲回到绛云阁中,却被一旁的妇人喊住。 “二奶奶今日受委屈了。” 林锦璨原心中焦躁烦闷得厉害,不想同任何人寒暄,本就着敷衍几句的态度,却对上妇人温和谦卑的笑容。 “恕我眼拙,我该如何称呼您?” 妇人道:“我是三姑娘的生母,侯爷的妾室。” “姨娘万安。”林锦璨微微屈膝:“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您保重。” “是如归的病又犯了吧?你现在回去,若迎面对上他,你该如何自保?”妇人说着,一边托起林锦璨受伤的掌心。 “那我该去哪儿?”林锦璨抽回。 “去我那儿避一避风头吧,若明日问起来,也好有个人证。”妇人又道:“放心,我不会害你。” “你是这几年来语念和我提过唯一的人。” “我想从你这里知些道关于语念的事情。” …… 南薰馆位置幽静偏僻,苍竹翠绿茂密,与朱红围墙相照应,这里看似清冷孤寂,实则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 林锦璨立在屋檐下,眼看婢女送出一盆盆血水出来,医士忙得不可开交,一胆子较小的侍女,许是见了谢鹤徵皮肤上的惨状,忍不住轻呼一声,手里的铜盆应声落地。 林锦璨一怔,默默摇头,都这样了,愣是咬破嘴唇也一声不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木头做的没知觉…… 本就伤得不轻,还自残作贱自己,好傻的人。 门没有合上,她探着脑袋,朝沾着血色的纱帐望去,少年紧锁眉头,脸色苍白,锋锐的下颌挂着汗珠。 “怎么会这个样子?”中年妇人往里走去,林锦璨总算找到机会,顺势跟了进去。 大夫摸着额头的汗,一旁捏着几根长而细的银针回道:“谢大人常年习武,腿落下了病根,这回一跪旧疾定是会犯的,加上淋了雨,还不晓得能不能下榻走动。” 林锦璨蹙眉:“你的意思是说,可能会瘸腿?” 大夫摇头叹气。 “哐啷”一声,玉碗打碎声,林锦璨挪了几步掀开纱帐,谢鹤徵就这么奄奄一息地侧卧而眠,他眉头紧蹙,薄唇微动,残留着血的指尖下意识,抓住了离他最近的婢女的衣角。 他又梦魇了。 “夫人,是大人他不肯喝药。”婢女满腹委屈。 妇人眉宇间露出忧愁之色:“……不让大夫碰,又不可能吃药这可生是好。” 此时,乳娘打扮的老嬷嬷急匆匆赶来:“夫人,小公子半夜醒了不见娘亲,正哭闹着寻您呢。” 妇人左右为难,这孩子并非她亲生,而是从另一位已故姨娘那儿抱养过来的,她叹气:“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个儿的都不得安生……” 林锦璨犹豫片刻道:“罢了夫人,这里就暂且交给我和云浓吧,小公子年龄尚小,比这里更重要。” “好,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的人。” 待沈姨娘离开,林锦璨弯腰,用手背靠了靠谢鹤徵的脑袋,滚的几乎可以煎鸡蛋:“云浓,他发烧了,今晚这药必须灌下去,你先去厨房拿几颗蜜饯来,再拿壶热水过来。” 云浓一愣,点头照做,立刻去了厨房。 林锦璨也不闲着,不断反复的把毛巾晾好,铺在谢鹤徵额头上,一夜未眠,又被谢如归恐吓,林锦璨有些心力憔悴,跪坐在榻边时几欲睡着。 朦胧间,手腕猛然一热,林锦璨骤然睁眼。 踏上的人醒了,或者说,他根本没睡。 他兀自言语:“是不是觉得今日的我很没用。” “你装晕?” 林锦璨不理他,只甩开他的手。 谢鹤徵不想说这个话题,他闭眼虚弱道:“我又被骂了。” “我知道。”林锦璨白了他一眼:“你活该。” 她置气道:“谁叫你死不肯服软,非要弄得满身是血才作罢,你这样,以为有人心疼么?” “别人我不管,反正今日我是把你等来了的。” 气氛有些沉默,满屋血腥气,林锦璨忍不住掩着鼻子:“你好腥,身上全是血味儿。” “你嫌弃我。” 谢鹤徵努力做出凶狠的表情:“你不准,要不然我就……” “你就什么?” 林锦璨往他裹着纱布的伤口一戳,哼道:“你现在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看看是我整你,还是你整我。” 谢鹤徵摇头道:“你舍不得,你愿来看我,还是疼我的。” 林锦璨:“?” 谢鹤徵注意到锦璨脏兮兮的裙摆,不悦道:“你鞋子湿了一定很冷,谢如归呢?是做什么吃的?” 他拉着她坐下,看着少女凤冠霞帔的模样:“你今天好漂亮,只是对不起,是谢家害你毁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谢鹤徵说着,一边似乎在检查着什么,直到瞥见脖子上的红痕,眼神黯淡了下来:“还是被猪拱了………” “他走后,可有派人伺候你沐浴?” 林锦璨不解:“沐浴做什么?” “你不知道?” 谢鹤徵蹙眉,或许是激动过头,他开口说话时,剧烈咳嗽了几声:“谢鹤徵把你祸害完,提了裤子就跑,一点儿也不管你?这可是你的初……怎能这样草率?” 林锦璨总算知道他在说什么了,一时有些:“……” 第35章 隔阂“你回去吧。” 一阵疏雨才过,外头却是一副萧瑟的模样,春雷不愿停歇,还在那儿时不时闷响,枝头零碎的梨花裹上了层冰霜。 第44章 “我来看你,是顺路的。” 林锦璨把吹凉的茶盏放到了自己唇边轻抿,但这茶原本是想给谢鹤徵的。 “来前厅是因为我夫君,来这里是因为沈姨娘。” 少年听罢也不恼,撑着身子往外挪着,他下意识伸手,想握住搭在凤尾裙上的那只纤细白嫩的手,但最终还是默默收回。 “我知道,你能来看我就够了。” 谢鹤徵发着高烧,同林锦璨说话已经是强撑的状态。 他能和林锦璨独处的机会少的可怜,他不想因为自己错失多看她一眼的机会。 与她相处的这段日子是酸甜交加的。 他时常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这么多年,心里那艘漂泊了二十年的小船,终于在某一天终有人,将那根长满青苔的系船绳拉住。 不幸的是,拉住船绳的这个姑娘是只小狐狸,纵使她在用一些并不高明的手段诱惑着,哄骗他,甚至最后会把他伤到体无完肤。 他亦甘之如饴。 谢鹤徵闭上眼睛:“来,陪我说说话吧。” “说什么?” 林锦璨挑眉忽然来了兴致,人有时候并非绝对善良,她开始变得有恃无恐起来,试图用一些话去刺痛他:“想听我与你哥哥的洞房花烛夜,是怎样如胶似漆的么?” 侧卧着的人听罢,嘴唇一勾:“你记得多少便说多少,他阅女无数,我得虚心请教才是,以免日后你在我身边时,嫌我不能将你服侍好。” 林锦璨蹙眉,哼了声:“真是伶牙俐齿,不过,我不稀罕你那儿,你若想要泄欲,绛云阁后院有块没锄的地,你可以试试。” 谢鹤徵本来要烧的昏过去,一听这话,眼睛都睁大了,片刻沉默过后,是隐忍的很辛苦的笑声:“啧,你这小姑娘说起话来真是粗俗,在他身边学坏了。” 足边红萝炭噼里啪啦响着,林锦璨抬手把纱帐拉了下来,把自己与谢鹤徵隔开之后不再说话。 隔着轻薄的纱帐,他能隐约瞧见少女挺直的背脊,她下颌微微抬起,眸子上翘起的睫毛轻轻颤了下。 谢鹤徵这下老实了,大气不敢出一声。 僵持了很久,林锦璨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完全可以离开,但双腿跟被下了咒术似的,沉重无比。 她侧过脸,看着少年皮肤上深浅不一的血痕,白色膏药狼狈地涂抹在交叠的疤痕上,林锦璨心里一麻。 “翠翠,我心里不舒服,可是没有地方让我哭。” “我爹不明白我,我娘不喜欢我,他们爱大哥,愿意迁就念念,把你夫君当成他们的掌中宝,对他们都好,为何就不能分我一点儿?” 林锦璨摇头叹气:“他们不要你,可你偏偏在这些兄弟姊妹中最争气。” “若非有你,谢家荣耀怎会至今?我在那艘船上就同你说过,你戎马半生换大梁和平,才不是别人口中说的坏人。” “你在我心里是个大英雄。” 林锦璨:“现在没有旁人在,你可以尽情哭,但你只能脆弱今天一晚,明日你还是那个威风凛凛,令人闻风丧胆的将军。” “我不喜欢看你颓废堕落的样子,你要好好的。” 谢鹤徵的眼眸闪过一丝莹润,那颗泪珠终于滚落了下来,林锦璨蹲下来,与他齐平,她柔声试探:“所以,方才在院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不解风情的一句话,就这么在两人之间回荡着,事后,林锦璨回想此刻,自己还是太莽撞了。 话题绕来绕去,最终还是回到了她最想问的问题。 是啊,她来到这里看他,原本目的就不纯粹。 谢鹤徵眸光微拧,才滚烫的心瞬间被泼了盆冷水,他冷静下来,捏起她胸前的头发把玩起来:“能有什么大事呢?不过是我不听话,拌了个嘴罢了。” 林锦璨樱唇微张,欲言又止,但很快她看见眼前的少年,用 食指贴在了自己唇边:“不要再说了,你回去吧。” 谢鹤勉强弯了弯嘴唇:“家中还有人等着你。” 左肩被轻轻推开,她肉眼可见谢鹤徵胸口开始起伏,林锦璨愣住,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夫人,热水已经来了。” 云浓提着一壶滚水走入屋内,却正巧和林锦璨碰了面,她见林锦璨那两弯黛眉低垂着,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您要去哪儿?” “我去沈姨娘那看看,这里就交给你了,务必把人照顾好。”林锦璨叮嘱道:“毛巾记得勤换,待会儿再去熬碗小米粥给他填肚子,辛苦你了。” 云浓愣在原地,懵懂地点了头。 沈姨娘就在东厢门坐着,手里抱着一个一两岁大的小婴儿,她垂首嘴巴一张一合哄着,见锦璨立在门口,连忙把人请了进来。 沈姨娘把孩子交给嬷嬷:“林姑娘,你来了。” “无妨,姨娘有话直说便好。” 林锦璨思忖片刻:“如果是关于语念姑娘,她与我不过才认识几日罢了。” “不,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她对你与其他人不同。” 沈姨娘看了眼摇篮里睡着的孩子道:“这孩子非我亲生,是我在侯爷面前千辛万苦求来的,你可知我为何要这样?” 林锦璨一愣。 “她与端王的婚约闹得极不愉快,是因为端王对她……”沈姨娘手心里的帕子越捏越紧,似有难言之隐。 林锦璨忆起在船上时,那个蓝裙少女朝大海纵身一跃前对他说的话 她覆上对方的手背:“好了您不用说了。” 沈姨娘顿时热泪盈眶:“我怕那孩子做傻事……” “您怕她自寻短见?” 林锦璨安抚道:“您大可放心,语念姑娘与寻常女子不同,她性子刚烈,从不会拘泥于这些。” 沈姨娘摇头:“不,我的意思是,我怕她会和端王作对。她一个姑娘家,怎么斗得过心狠手辣的端王?再如何,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只想让她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哪怕……受些委屈。” “她是庶出,又是个女孩儿,侯爷子嗣多,左右不过一句话,就可以把她这辈子打发了,她三哥自小与她亲近,是她日后唯一的依靠……” 眼前的妇人红着眼眶,林锦璨一时语塞,这样的护犊之情,她这辈子都无法拥有了。 语念是不幸中的万幸,虽遭遇了那样的事,可有这样为她谋划的母亲,就已经好过某些人。 沈姨娘抱养其他妾室的儿子,又一直对谢鹤徵关怀备至,原都是为了给自己的女儿谋条好生路。 谢鹤徵…… 怎么还有些可怜了呢? 林锦璨心里突突跳着,她吸了吸有些湿润的鼻腔,不免有些伤神。 “您想让我看着她?” 沈姨娘点头:“她愿与你亲近,日后她要做的事你定然会知道些,那么那些事能否告知我?” 林锦璨蹙眉,她若依了,自己岂非成了谢语念的眼线?彼时若被发现,这不是给自己树敌么。 不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侯府的家长里短不是她该关心的。 萧南衣捡走她的第一天便警告过她,身为一个细作,一旦有了感情,无异于慢性自杀。 她应该把自己那颗怜悯众生的心藏起来。 林锦璨勉强笑了笑:“我若能劝得住必然阻止。” “我先多谢林姑娘了。”沈姨娘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欲起身谢礼。 “夫人万万不可。”林锦璨把碰倒的东西捡起,她立马岔开话题:“夫人手真巧,您是在做什么好玩意儿?” “哦,这是我给那孩子做的虎头鞋。” 林锦璨把巴掌大的鞋子托在手心:“虎头鞋?那篮子里的呢?” 沈姨娘道:“那是给三哥儿做的护膝。对了你可会女红?若得空了便来我这里坐坐,咱们一起织布绣花消磨时间?” 林锦璨欲摇头,却在拒绝的这几秒内,谢鹤徵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一直在脑海里阴魂不散。 她在谢家孤立无援,若能与一些长辈熟络些也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还可以打探到启蛰的下落。 她笑道:“我虽不擅长,但姨娘可以教我。” 沈姨娘莞尔:“你和如归新婚燕尔,我看咱们侯府很快就会添丁,我把看家本领教给你,也算做了一桩好事,日后孩子穿自己娘亲裁的衣裳,才放心些不是?” “嗯,那姨娘后日可有空?” 林锦璨玩笑着,氛围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不过,沈姨娘不知道,谢如归这辈子怕是很难有自己的子嗣了。 沈姨娘笑道:“你日日住在我这儿,我都愿意,就怕你夫君舍不得你呢。”语罢,她面露愁容:“唉,二哥儿也不知道找着没有,若今夜再找不着人,你明日怕是要……” 林锦璨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若谢如归此番有个三长两短,她必然脱层皮。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盼如归不要出事的好。我有些乏,想回去歇息了,沈姨娘,告退了。” 第45章 …… 待拜别沈姨娘后,天光破晓,几丝朝霞从云层里穿透出来,谢府昨夜闹得鸡犬不宁,本是喜事连连,这下倒是相反了。 侯府几乎出动了所有家丁侍卫,直到了第二日,谢如归还是没个影儿。 陈素问带着婆子们闯入绛云阁时,林锦璨还躺在暖和的喜被里午休,好不容易有了瞌睡,便被一阵巨惊扰。 林锦璨揉了揉额角,淡定地瞥了眼帘外。 陈素问风急火燎的赶来问罪,甚至失了以往该有的风度,这无妄之灾看来该来的,还是来了。 今日她无论做什么都免不了对方刁难。 陈素问撩开帘子,把染了血的白绫扔在林锦璨身上,冷笑:“你这个毒妇,自己的夫君不见了,倒是睡得舒坦,他昨夜与你圆房后便疯疯癫癫的,你说了什么话刺激他?” “说,把我儿子弄到哪里去了?” 林锦璨起身,改口道:“母亲说笑了,他不是三岁小儿,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难不成能把他卖了?” “我可什么也没说。” 林锦璨目不斜视,并不打算将谢如归不举之事公布于众人。 “你敢与我顶嘴?” 陈素问颇感意外,她转身笑哼:“来人,将这个毒妇押押入地牢,在二哥儿回来之前,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出来。” 第36章 再见“看清楚我是谁。” “且慢,我乃谢家长孙媳,怎能让那些外男碰我呢,放心,我不会忤逆您,待我穿戴整齐,自会离开绛云阁。” 林锦璨此刻还着寝衣,素白缎面裹着饱满紧致的腰身,才起床,一头及腰乌发有些卷曲地垂在脑后,她眉眼上挑着,不慌不忙地扫视了阁中乌泱泱的人群后,慵懒轻笑。 此话一说出口,那些侍卫小厮们也不好动手了,谢老夫人性子阴晴不定,说不准哪天就和自己儿媳妇一笑泯恩仇了,到时这二夫人再撺掇撺掇,倒霉便也是他们。 “母亲,我是您儿子的女人,难不成你想看我在众人面前更衣洗漱么?若如归知道了,怕也是会怪您的吧。” 陈素问捏着指尖佛珠,冷冷一笑,拂袖离去。 既嫁入了谢家,便生是谢家人,死是谢家鬼,嘴上功夫赢了无用,她日后有的是手段整她。 毕竟一个无权无势的丫头片子,再如何耍花招,若无靠山,还不是刀俎上的鱼肉,任她宰割? 门关上,周遭终于没了眼线,林锦璨把衣裳换好,便从抽屉里取了一些待会儿要用的着的东西后,便跟随侍卫们前往南湖对岸的地牢。 …… 南湖在侯府靠后的位置,周围无陆地,可以说是个人工岛屿,闲杂人等不可靠近的禁地,林锦璨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潜伏在此,她得好好利用才是。 她立于船头,眼前碧波荡漾,若要自行离开此处,只有走水路乘船才可,但岸上众多侍卫严加看管,船只又有限。 林锦璨毕竟算是这府里半个主子,即便是谢老夫人下令,他们也不敢对锦璨十 分不敬,便发配了一间清冷简陋的屋子,将其禁足。 兰时把镣铐戴在林锦璨手腕上,将门用锁链锁好,抚了抚鬓边的珠花,对门外看守的侍卫冷傲道:“你们可要把人看好了,炭火食物可都得好好拱着,初春正是后山狞猫发情的日子,近日总是往咱们南湖边乱闯,你们可别让那些畜牲将二夫人冲撞了。” 二人相视一眼,兰时的心意便传达到了彼此心中。 黄昏时分,夕阳穿透布满灰尘的格子花窗中照射进来,林锦璨撑着脑袋,斜坐于冷炕上,她垂着眼眸,将手指在茶盏里沾湿后,便在桌上划着。 这是侯府的地形图,她来到这里近一月,明里暗里已经把这块儿偌大的园子大致逛完。 此地离桐花台不远,只需越过这汪湖水,翻过几面墙,穿过那道逼仄的胡同便是了。 接此番机会,好不容易摆脱绛云阁那些婆子们的视线,倒也算因祸得福。 虽然这些普通复杂的锁对她来说,只需她稍动脑筋便可解开,但问题是,她如今活动不便,又被严加看管,要神不知鬼不觉出去一趟,难于上青天。 天色很快便暗了下去,春寒料峭,屋里没有棉被,亦无烛火暖炉,林锦璨蜷缩在硬炕,裹着披风对手哈着气。 窗外,那几名侍卫站了一日,早已疲惫,一身姿挺拔的青年将手中燃灯悬挂在廊上:“看着,我去趟厨房讨几壶酒来。” “诶…” 另一人轻声喊住他,对屋里使了个眼色:“我们还要不要……” 面上拉着长疤的青年明白他的意思,笑眼眯眯道:“兰时姑娘怎么吩咐的,咱们就如何做,记得把门窗打开,不然那些畜牲进不来。” 那人面露愁容:“若二公子要追究,咱们怎么办?” 青年拍了拍他的肩:“你可真是糊涂,这府里当家的是谁你不清楚?” 那人思索片刻,颔首:“对了,沈三,你的声音怎么和前几日不大一样,是怎么了?” 叫沈三的青年摇头叹气:“哦,和媳妇吵架,那母老虎不让我进屋睡,着凉了。” 沈三在这些人里是出了名的惧内,黑衣侍卫倒也没多想,笑道:“你小子,还是这么怕老婆,早去早回,别一个人跑了。” “知道了。” 沈三很快抱着几坛酒水回来,这酒香甜,没一会儿两人就上了头,酩酊大醉,吹起了牛。 叫沈三的青年坐于阶上,黑靴黑裤包裹的长腿一只屈着,另一只闲适搁着,他眼眸微眯,拔出酒坛的塞子。 “王兄,你不行啊,才一小坛呢。” 王姓大哥打着嗝:“这什么酒?让人喝了还想喝,好了好了,不能再喝了,屋里还有人呢……诶不对沈三,按以前你可早睡趴下了……” 王大哥兀自言语着,却突然发现太对劲儿,他抬头,视线愈来愈模糊,眼前青年的漠然如冰霜让他觉得异常陌生。 沈三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握住腰间的佩刀,才要喊人,眼前便一黑。 …… “暗牢走水,有囚犯趁乱逃了,快,都去给我去抓人!” 夜里起了风,耳畔轰鸣声不断,又似有兵戈相撞之声。 林锦璨蜷缩在榻上不知不觉地打了个盹,她眯着眼,垂在榻边的手酸麻的厉害,阴嗖嗖的风钻入本就不暖和的衣领,使她打了个寒颤。 她甩了甩酸麻的手,四下一看,窗牗大开,鼻间酒香飘散,她走到门边,几具身体横七竖八躺倒在地上,林锦璨一愣。 她蹲下试了试鼻息,发现人都还活着,只不过若是醉酒是不可能昏睡成这样,是谁悄无声息来过这里? 正困惑着,屋里传来几声粗重的吼气声,似发怒,林锦璨才转身,便瞧见一只毛茸茸的尾巴掠过眼前,随后方桌上的残羹剩饭摔了一地。 方才那东西,应就是兰时说的狞猫。 林锦璨四下看了眼,注意到悬挂在檐廊上的几盏灯,和地上东倒西歪的酒坛子,心中油然生出一计。 陈素问想借这些猛兽毁她容貌,伤她性命,殊不知这些将会是她暂时消失在南湖的理由。 林锦璨把酒撒在木门上和这些侍卫身边,才要将灯油和火苗蔓延开,屋里那几只狞猫大概是嗅着了果酒气,都转移目标,俯低身子警惕地朝她走来。 锦璨将灯芯抛出,火势沿着酒渍轰然变大,立刻阻挡了那些狞猫的步伐。 才转身,小腿忽然被什么东西抓住,一面部刻着长疤的青年,趴在地上狐疑地仰望她。 “你是……林姑娘?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林锦璨一愣,这人面部特征明显,她记得他明明一直看守在门口,也是他亲手把手铐扣在她腕上的。 火势愈来愈大,很快就要把院子外的人吸引过来,地上的人头脑逐渐清醒,掌心紧了紧:“不对,你站住!” 林锦璨将人踹倒,才迈开步子,脖子始料未及被人往后一绊,手腕活动范围有限,她干脆倒地和疤面扭打起来。 火势虽蔓延的不快,可若不速战速决,她的计划会功亏一篑。 热浪近在咫尺地翻滚,烧焦的狞猫尸体,散发出来的臭气几乎让人窒息,林锦璨拉开手腕距离,把铁索往对方脖子死死勒住。 几具**迅速淹没在大火中,留给她的时间不过半个时辰,林锦璨加快步伐,借园中山石树木,顺利躲开那些忙于捉囚犯的侍卫。 她藏于暗处,眼前黑水荡漾,船只被封锁,岸边诸多守卫正要朝她这里走来,她瞥了眼几乎被梧桐叶堵塞沟渠,摁动金钗机关,吞下屏息丸,纵身轻跳。 这段日子,林锦璨闲来无事,侯府河道已经被她探究透彻,即使眼前模糊不清,她依旧可凭训练多年的感知,找到出路。 迅速潜过这段沟渠,林锦璨钻出水面,摘掉头发上的水藻,踩住长着青苔的渠壁,翻上岸。 第46章 桐花台。 此处一如既往的凄清萧瑟,挂在窗上的铃铛和黄色符纸碰撞在一起,似怨女悲泣哭嚎。 林锦璨搓了搓冻得生疼的胳膊,借力轻跃跨入后窗,只不过让她心寒的是,她察觉到上方囚禁李美人的地方,还有别人在! 透过隐隐月光,两道影子投射在木梯上,从剪影可看出,是一男一女,女人披头散发,几乎是以恳求的姿态匍匐于男子脚边。 这女子是李美人不会有错,可那男人呢? 修长挺拔的身姿,轮廓分明的侧脸,林锦璨一怔,鼻尖瞬间冒出了冷汗。 是谢鹤徵! 林锦璨大气不敢喘,生怕这松散的阶梯发出嘎吱响。 若是这回被他正面抓住,她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新仇旧恨一起算账,她怕是连全尸都没有。 “你终于肯来看看阿娘了……” 少年听罢拂袖半跪,不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望着李美人,他不耐烦地哄道:“阿娘既然这样疼爱我,可为何又要将我送来这里呢?” “元宝,元宝,你听阿娘说,都是王后不好,她让我们骨肉分离,是她把你抢走,送到中原来。” 李美人神志不清,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谢鹤徵此刻全然不信,只当她认错了人或是编造故事。 他态度轻佻:“哦?那我爹是谁?夏国那位死在我枪下的君王?” 此话一出,林锦璨心脏一缩,当年让轻骑攻破城门的谋划者是他? 不对,那如果这样,她和谢鹤徵岂不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这在闹什么乌龙? “不是 …你爹不是他。” 李美人摇头:“不,我不知道……” 谢鹤徵没得到他想要的信息,他残忍的将女人推开,嗤笑:“你想说你的儿子是野种?” “不是,你别走,我给你绣了你最喜欢的小老虎,回来……”锁链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李美人枯瘦的手指在半空中徒劳地抓着。 谢鹤徵的脚步声朝她逼近,林锦璨退无可退,她捏紧拳头,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抬头看了眼离自己不远的窗,那是唯一的逃生机会,只不过下面黑洞洞的悬空着,若是失足,这掉下去怕也是见阎王。 倒霉催的,谢鹤徵这人是她这辈子的灾星吗…… 林锦璨掌心攀上扶手,正欲翻过去,她人却向后一仰,跌入了个又暖又硬的胸膛。 她大惊,是谢鹤徵?他怎么绕到她后面背抓她了?没来得及反应,寒风打着旋,她身体一轻,悄无声息溜了出去。 很快,林锦璨感觉到他们已到达陆地,只是她这次不敢睁开眼,勾住男子脖子的手虽然打着抖,但她还是试图美人计,让自己死的舒服些。 她怯生生,带着真诚的哭腔:“阿昭哥哥,我是好奇…… “阿昭?你看清楚我是谁。” 第37章 刁难“我最不喜被人控制。” 林锦璨松开眉头,眼眸却迟迟不敢睁开, 说话的青年,正用手肘把她的肩膀箍在怀里,她捏住对方的袖子,开始轻颤起来。 对这次久别重逢,没有想象中的喜悦,林锦璨很快把那股酸涩咽了下去:“现在我们该去哪?” “回南湖小苑。” 青年若无其事将手臂从她掌心抽离道:“沈三救主有功,谢二夫人这才得以逃离火海。” 南湖对岸,几只小船在湖面上摇曳着,萧南衣拉着她的手腕,将她藏于身后,他们蹲下,身体笼罩在木桥投下的阴影中。 手心传来干燥的暖意,林锦璨看着青年的后耳根便觉异常安稳,她指尖一收,不禁摩挲了番。 私自看管囚徒的地方出了事,府里自会乱成一团,帘子掀开,乌篷船上走下来的是谢老侯爷和陈素问。 “你在干什么?” 萧南衣感到掌心异样,一回头便瞧见林锦璨,一直盯着他的后脑勺看。 林锦璨嘴角立马就平了:“……” 萧南衣松开她的手:“跟上。” 小苑。 萧南衣推开门,把灯点燃火炉生好:“冷就过来。” “哦,我没事儿。” “还嘴硬?” “……” 萧南衣走过去,把烂叶子从少女发上扔下,语气颇为无奈:“你行事也太莽撞了些。” “居然敢招惹谢鹤徵?你不是不了解他,是嫌没被他打够么?” 湿透的衣裳紧贴在肌肤上,林锦璨垂下眼眸,她抿着有些苍白的嘴唇,冷静道:“抱歉,是我给您和青芜添麻烦了。” “我知道谢鹤徵的手段,但这是阁主交给我的任务,别人帮不了我,所以只能用蠢法子,至于后果,我会自负。” 少女仰头纯粹地望着他,没有以往的眷恋,萧南衣把欲抽出的手收了回去,二人半晌无话,一丝因生疏造成的尴尬,在两人之间弥漫着。 萧南衣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他抓起林锦璨嫩白的手腕,蹙眉道:“……好了伤疤忘了疼。” 锦璨侧过脸深吸一口气,把那股酸涩咽了下去:“我没忘,委身于他人,实属无奈,哪怕事情败露,真的要死在某天,我也不会拖累你的。” 少女背过身,在小火炉前蹲下,努力把湿乎乎的衣服烘烤,半晌,滋啦一声,湿润的圆圈在萝炭上绽开。 “十三。” 无人答应。 萧南衣见林锦璨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无论怎么叫也没反应,他走到她身后:“萧妩一。” “怎么了。” 林锦璨的声音有些瘪了下去,说这三个字时黏糊糊的。 可怜兮兮。 萧南衣单膝跪下,手肘放于腿上蹙眉说:“没让你不拖累,你的命是我捡回来的,若不活了,还得问我同不同意。” 林锦璨一愣,觉得这话异常耳熟,她转头噗嗤一笑:“你好像他。” “嗯?”萧南衣蹙眉。 “谢鹤徵啊。” 狂妄,霸道,还幼稚。 林锦璨玩笑间,悄然把泪花擦掉:“他最喜欢这样说话了,动不动就我不准,你不准的,好像谁都要顺着他,哄着他一样。” “你不要这样,我最不喜欢被人控制。” 林锦璨忽然扯起了不相干的人,想用谢鹤徵来掩盖掉方才的慌乱,她垂眸:“师父,我每天都能见到不喜欢的人已经很烦了,你能不能不要提起他?” 萧南衣愣了愣点头:“好。” …… 西边天空火光冲天,黑烟不断往上翻滚,即使是晚上,也亮如白昼。 “诶?二夫人还在里面呢!你们快救人啊!” 云浓撸起袖子,原本白净的小脸变的黢黑,她抱着硕大的水桶,在这些杂役们的跟前奔波恳求。 周遭众人视若无睹,等火灭了,便准备退下歇息。 陈素问坐于太师椅上,捏着胸口惺惺作态,一边的兰时安慰啜泣着:“云浓妹妹,不是咱们不肯救人,这火势太大,方才又没动静,二夫人怕是烧成灰了啊……” 云浓毕竟是个小丫鬟,没有话语权,只能跪在鹅卵石上,手背摸着脸暗自伤神。 陈素问对前方的废墟摇头叹气:“让人进去看看吧,看看能不能找到尸体,兰时,你去拿纸笔来,我要亲自给林家写封书信,这孩子没福气,才来我家多久就遭了这罪。” “若林家要说法,让他们尽管提就是,葬礼咱们要风光大办。” 兰时微微屈膝:“是,夫人。” “兰时姑娘要做什么去呢?想为我收尸未免也太早。” 院中一片狼藉,众人闻声频频回头,林锦璨就这么好好的站在他们眼前。 “你没死?” 林锦璨不理兰时,朗声道:“多亏了这位大哥将我从火海里救出来。” 兰时拧眉疑惑道:“沈大哥救你?那么你为何现在才出在此处,方才又去哪里了?莫非你们……” 萧南衣立于林锦璨身后,淡淡开口:“莫非什么?二夫人有性命之忧,我们做属下的理应恪尽职守效忠才是,若二爷因此急火攻心,那可怎生是好?” “二夫人安然无恙,你倒是一脸不快?莫非这火是你放的?” 兰时一时语塞:“你…胡说八道。” 陈素问瞪了眼兰时:“好了,人没事就万事大吉了,不过……” 着暗色常服的妇人,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林锦璨:“你这孩子也太粗心了些,这天气本就干燥,待在屋里这么久也不留个神,怎么就把烛台打翻了呢?” 她摸了摸林锦璨的小脸,对旁人笑叹:“你们瞧,我这水灵灵的儿媳妇,若是有什么好歹,我可要寝食难安了,在如果回来前,便去我那儿待几天吧,我替你夫君亲自照顾你。” “兰时,还不将人请到我屋里去?” 兰时听罢,颇有一副扬眉吐气的姿态,她瞥了眼林锦璨:“林姑娘,请吧。” “多谢母亲。” 第47章 …… 被陈素问请到她阁中的这几日,倒是无事发生,连食宿也不曾亏待过她,对她,仿佛亲闺女儿般爱护。 只不过,她的一言一行都被监视着,形同软禁。 蛊毒三月发作一次,眼看就要到十五月圆之夜,若那夜没有及时服药,恐怕会暴毙而亡。 她此番不仅要活下来,还要成为高阶杀手,调遣千机阁其他人为她所用,找到当年那个率领铁骑,踏破夏国城门的蒙面男子。 取他首级。 千机阁交给她的任务,还需速战速决才是,不可在此处耽搁太多时间。 桐花台是目前唯一得知的线索,如今想再进一步探索,却屡屡受阻。 谢如归身体羸弱,没了伺候的人,怕是连穿衣服都不会,他离家这么久,谢家翻遍整个京城都不见人影,人能去哪儿呢…… 他一日不回,林锦璨就会一直受困于此,她要找到他,逼他主动现身。 林锦璨拨动着水缸里的莲花小船,直到冰凉彻骨的水把指尖冻红,她忽然想到那天在破道观里见到的姚小姐。 谢家虽权势滔天,但他人官邸怎能随意搜查? 姚温娴,谢如归……一个婚约在身,一个成亲不久,若被人撞破这份见不得光的感情…… 谢如归在外冰清玉洁,是个温润如玉的贵公子,他不似谢鹤徵,不会在意那些身外之物。 他努力维持了这么多年的人设,绝不想毁在一个愿与他偷情的女子手里。 看来她必须亲自拜访长史府。 晌午时分,林锦璨看着一桌的山珍海味,却无心下箸,才喊人将膳食撤了,却发现无人应答。 不是要监视她么,这些丫鬟怎的这样散漫? 楼下传来窸窸窣窣响动,细细一听是哪些小丫鬟们推推搡搡,嬉笑欢语声。 林锦璨颇感好奇,她抱着汤婆子,走到窗前朝下头一瞧,七八个小丫头,都挤在一棵粗壮的榕树后,不知道在躲什么。 她们面露绯色。期待,胆怯一齐夹杂在面孔上。 这分明是少女怀春的表现。 这又是哪位翩翩少年郎要大驾光临? 静候片刻,林锦璨也没能见到那人现身,本要扫兴合窗,榕树后一双狡诈的手,把一个不过七八岁的丫头片子推了出去。 然后,人群轰散,只留一个可怜弱小的身影在道旁不知所措。 小丫头回头一看,却后边发现空无一人,映入眼帘是,只有一个陌生男子直直站在她后边,俯视她。 她年纪小,平日里只干粗活,接触不到府里的贵人,见识自然浅薄些。 面对比她快高半截子的男人,还冷着个脸一脸不快地看着她,哆嗦得都要哭出来了。 小丫头见男人面容俊美,又穿着贵气,可推断出此人身份定当不一般,她结巴道:“您……奴婢……” “您…是三公子么?” 闻此称呼,林锦璨心头一跳,身子往外探了探:“……” 好久不见谢鹤徵,今日再瞧他模样,都有些陌生了。 谢鹤徵无暇顾及她,只让随从将人扶起后,便一人直往陈素问屋中去了。 捉弄似乎还没结束,谢鹤徵走后,那些年长些的丫鬟,便出来一边拨弄她的脸颊,一边说起令人脸红害臊的笑话。 小姑娘懵懵懂懂的,听不懂这些姐姐们说的话,只知道她又被人欺负了,没一会儿就开始哭鼻子。 好不容易等人群散了,林锦璨朝下扔了块饴糖,正抽泣的小丫头有所察觉,抬头迷茫环视着天空。 “这儿呢。” “漂亮姐姐,是你的糖吗?” 林锦璨点头莞尔,朝她招手示意她上来。 小丫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整张脸都被液体糊住了,冻成萝卜的小手,还不断擦着眼眶。 林锦璨蹲下帮小丫头擦掉脸上污垢:“好宝宝不哭了,来,饿了吧,想吃什么就吃。” 小丫头饿极了,看着桌上的饭菜,两眼闪过一丝光泽,哪怕这个陌生的漂亮姐姐给她下了毒,她也愿意吃:“谢谢大姐姐。” 林锦璨揉着小丫头发黄的头发,心中闪过一丝酸涩,她笑道:“可不可以帮姐姐一个忙,若能办到,我便让你跟去沈姨娘和三姑娘那边,好不好?” “三姑娘……” 小丫头不认得谢语念,但她只想早日脱离苦海,她点头:“我能做什么吗?” 林锦璨瞥了眼后院那汪平静如镜的湖水,暗暗下了场赌注:“我想让三公子今夜留宿在老夫人这里。” “三公子……” 小丫头一头雾水,还似乎有点害怕谢鹤徵;“可三公子不认得我,我不知道……” “没关系,你过来,姐姐教你这样……” 第38章 不休“越痛苦,越兴奋。” 是夜,灯火如豆。 乌木小桌上放着几碟精心准备的佳肴,周遭伺候的婢女皆退下,花鸟屏风上倒映着一男一女两副影子。 今日是谢老夫人的生辰,却无人敢露出一丝悦容。 这样受人敬仰尊重的身份,生辰本应该隆重热闹,可如今冷清严肃,原因只有一人。 陈素问看着碗中的白灼笋片一时愣住,不是因为这笋多么,而是因为夹它的人,是正坐于她对面的少年,她依旧垂着眼皮,淡道;“你来做什么?” “母亲的生辰我不能来吗?” 谢鹤徵跪坐于蒲团上,把手边的锦盒放在二人面前:“我给您夹菜怎么不吃呢?放心吧,没有毒,就算我有歹心,也不会选在今天。” “这是我给母亲的贺礼,还望您笑纳。” 无事不登三宝殿,陈素问自在谢鹤徵五岁那年,亲手打翻他煮的长寿面后,便再也没有收到过这个孩子的礼物。 那次面露厌恶,言语不善,可确实是失手。 谢鹤徵一眼看破陈素问的心思,嗤笑道:“我只是来看看您,没有别的目的。” 他倒了杯酒,一仰而尽:“唯一所求,怕是只希望在十五那日,得到您的祝福吧。” 见他态度尚好,陈素问蹙着的眉才松了松,她其实怕他的。 说出去也是好笑,这天底下哪有母亲怕儿子的道理? 她虽是侯府主母,平日里说一不二,是个佛口蛇心的人,但归根结底,她的荣耀是丈夫娘家和儿子赠予,真正掌握生杀大权的是这些男人们。 若谢鹤徵真的哪天不高兴了,她又能怎样? 陈素问不语,一边打开盒子,一边听谢鹤徵说话,眼前二十出头的少年,眉眼温和地望着她,诉说着家常:“您这几日为二哥的事食不安,寝不寐,儿子心疼不已” “我是一视同仁的,若你哪天有性命之忧,我亦吃斋念佛,盼你平安。” 谢鹤徵听罢,情绪淡然,摇头:“您眼里只有他。” 话音刚落,盒子钮扣解开,映入眼帘的东西,让陈素问眼底没由来的一热,这是祯宁五年,她遗失的嫁妆。 她是陈家不起眼庶女,嫁妆本是十分寒酸的,这柄无价犀角雕花梳,是她可怜的母亲,在她出嫁前,给嫡母端茶送水忍受欺凌换来的。 只是可惜,当初势弱,被其他得宠姬妾排挤,这柄梳子被南疆送给侯爷的歌姬抢了去,之后便一直没有消息,哪怕她曾亲自去南疆苦苦寻求。 他是哪里……弄来的? 谢鹤徵道笑道:“十五岁那年,我随叔父第一次出征南疆,是从一夷商那里买下来的,私藏多年,本早就想给您,只是一直没机会。” 陈素问深吸一口气,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从前是错了,讷讷道:“……怎么会没有机会呢?” 谢鹤徵摇头道:“听带大我的乳娘说,府里每个哥儿姐儿,出生时都有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平安扣,可我从没见过我的。” “我应该也有平安扣吧?” 陈素问一愣,他确实有,只不过当年产婆把孩子抱到她面前时就有了。按大梁习俗,平安扣里会藏着孩子脚掌的红泥印。 “我想看看可以吗?” 谢鹤徵手里的酒盏就没有空过,一杯接着一杯,轻薄的面颊都有些泛红了。 桐花台上锁着的女人说出的种种,他不信,不信自己和谢家毫无关系,不愿信自己是野种。 他想要验证。 氛围到这里,陈素问把梳子抓在手心,心情久久不能平复,面前的少年挣着脑袋斜靠在椅背边,迷离的眼眸湿漉漉的,一串甘甜的酒水从他锋折的下颌滑落。 陈素问喊来兰时,让她去了趟库房。 “东西在里面,想要便拿走吧。” 谢鹤徵勾唇,再与陈素问闲聊片刻,起身道:“多谢母亲,时候不早了您早些歇息吧。” 陈素问确实乏了,她摆了摆手才叫人回去,却又将人喊住:“对了,太后昨日召我入宫商讨你的婚事,你与嘉宁郡主的婚期定下来了,在下个月十五。” 第48章 “你纵使不喜欢,彼时也别失了礼。” 谢鹤徵停下,把脑海里那张脸抹去,跨过门槛:“怎么 会不喜欢呢?母亲放心,彼时我定会准备一份厚重的聘礼,迎娶太后的掌上明珠。” …… 谢鹤徵今日喝的有些多了,脑袋胀痛的厉害,胃里时不时翻江倒海,他不要随从跟着,只想一个人吹吹冷风。 这几日发生的事都知道,林锦璨那个女人很没有良心啊,这么久了,没来求他,没有跟他认错,连见也不见他。 她是别人的妻,会和别人琴瑟和鸣,生儿育女,至于和他谢鹤徵,这辈子也不可能正大光明在一起。 夜里的风很冷,她一个人会不会睡不安稳?今天有好好吃饭吗?没人陪她说话,她现在会想什么呢? 好像不是他有资格操心的。 谢鹤徵坐于台阶上,一支欢快温馨的童谣在耳畔缓缓回荡。 是在幽州时,林锦璨哄他睡觉时吹的歌谣。 脑中传来丝丝沁凉,闻声望去,河畔对岸蹲着个小姑娘,她手里拖着只彩色的小花灯,双手合十虔诚许愿。 “阿娘在天上要好好的,九九在这里会好好听夫人们的话。” 小姑娘本来开开心心的,没一会儿,又开始哭了起来。 “哭什么呢?!死爹还是死娘了?” 一年龄较长的女子怒气冲冲的:“要哭远一点啊,故意跑来我门前,是嫌我从前没打够你?” “主子们都歇下了,扰着他们看你拿几个脑袋来!今日打扮的这样漂亮,是想勾引谁?” 小丫头大气不敢出,她紧闭双眼,准备受那熟悉的一巴掌。 谢鹤徵见状,他弯腰,将手里的石子弹射了出去,正击中那女子的后膝。 半晌,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取而代之的是年长婢女的哀嚎。 “是谁不长眼啊!” 女子怒视四周,视线内却出现了她从前最想看见,如今却避之不及的人。 “说谁不长眼?” 谢鹤徵酒意退散了些,不急不慢地走过去,俯视她:“想把我如何?” “……三公子?奴婢知错,不知是你您……”丫鬟一怔,匆忙跪下道歉,一只手却见机拽住了谢鹤徵的衣袖。 谢鹤徵嫌恶地瞥了眼丫鬟的手,将袖子淡淡抽离,他今日心情寡淡,责罚下人听着那些哀求,只会徒增烦恼,他冷道:“知错了就滚,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是。” 丫鬟落荒而逃,河畔只留一高一矮两具身影,谢鹤徵本想走,转身时衣角又被什么拉住。 他蹙眉随即垂眸,方才的小丫头眼睛正圆溜溜地瞪着他,脑袋上扎着两只揪揪,嘴角还残留着吃过糖葫芦的糖意。 好可爱。 好像缩小版的林锦璨。 “哥,哥好,我…奴婢。” 九九想起漂亮姐姐答应她的事情,鼓起勇气和眼前这个凶巴巴的大哥哥说话:“放花灯呢,你要吗……” “不要。”谢鹤徵道:“这里很冷,快回去吧。” 九九撇着嘴:“回不去……她们都不让我进屋。” 谢鹤徵看着花灯,想到了林锦璨那个没良心的女人,心口隐隐一痒,他蹲下挑眉冷道:“你父母都不在了?” 九九点头,却不想和谢鹤徵多说话,她提着裙子一溜烟地跑到了角落里,随后藏到水井后,眼睛时不时瞥向谢鹤徵。 “不要看我哦!” 谢鹤徵止步轻嗤:“你这小屁孩儿鬼鬼祟祟的,是不是在做坏事儿?” 九九不说话,幼小的身体忙忙碌碌的,谢鹤徵本以为她在换鞋袜,直到看到一丝火光冒出来。 他大步走了过去,映入眼帘的是祭拜用的黄纸钱,可府里不允许有人私烧这些的,若被发现了,是要被打死的。 “小蠢货。” 别人教什么,就听什么。 谢鹤徵轻啧一声,悄然在九九后面蹲下。 九九瞥到了那道黑影,故意“吓”了一跳:“啊!” 谢鹤徵捂住她的小脸:“嘘,小屁孩儿,你小声些,被人发现了,我可不救你。” 纸钱很快燃烧成灰烬,谢鹤徵不想那么快回到那间没有人气的屋子,他见小丫头要走,便喊住她:“喂,回来,去哪?” “去厨房做长寿面呀,今天也是我阿娘的生辰呢!” 谢鹤徵听罢,撑住小丫头腋下,把人儿抱在手臂里:“先陪我玩儿。” 九九咬着食指,才想起林锦璨交给她的任务:“不要……这样吧,大哥哥去有厨房等我好不好?我马上就做完啦!” 谢鹤徵看着眼前这个和林锦璨相似的小女孩儿,逗了逗:“教哥哥煮寿面好不好?” 这个点儿后厨没什么人,谢鹤徵把小女孩放在小凳子上,自己烧了柴火,放了水在锅里,然后把身上随手带的糖果塞在小姑娘嘴里。 九九渐渐放下防备,晃着小脚,开始“指使”谢鹤徵,慌慌张张半刻钟,一碗鸡蛋面才煮好。 他指了指陈素问宿的阁楼:“小妹妹,帮我把这面给阁前那位姐姐吧,记得说是我做的。” “嗯好!哥哥你去桥那里等我吧!一定要乖乖等我哦!” 谢鹤徵摆摆手,视线与她齐平,玩味一笑。 …… 兰时忙完手里的活,便按往常一般,从库房里捡好红萝炭给林锦璨送去,顺便看看林锦璨有无其他动作。 近道上没什么人,陈素问这几天不得安眠,也害得兰时也不能入睡,她打着哈欠,揉着昏昏涨涨的脑子,脑海里浮现出谢鹤徵的身姿。 情不自禁地做起主子做派,开始扭着走。 她抱着一筐罗炭,推开林锦璨所在的屋子,纱帐挂着,炕上没人,灯却暗了,兰时有些狐疑。 她蹙眉,挑开珠帘,琉璃碰在一起,发出哩哩啦啦的脆响。 “林姑娘…”兰时心里莫名发怵:“在吗?” 步履踩在绒毯上悄然无声,她一转头,却见空荡荡的暗蓝色幕布前,一个女人背对着她。 女子着素白寝衣,青丝随风柔柔飘散,一股凄惨的美映入兰时眼帘,宛如魅。 “林锦璨?” 兰时抚了抚胸口:“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少女缓缓回头,走过去面无表情地捏了捏兰时的脸:“兰时姐姐今日打扮的好生娇艳动人啊。” “可是去见爱慕的郎君了?” 兰时被说中心事,有些恼怒,她一把拍落她的手:“少胡说!” 林锦璨言语不屑,故意激怒她:“看姐姐这样气急败坏,恼羞成怒的样子,那郎君是失约了?” 兰时还对方才谢鹤徵对她的呵斥心有余悸,一时间有些宕机。 林锦璨漫不经心道:“哦,还是连那人都见不到?我猜猜看,莫非是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不过,我听二公子说,老夫人要把许给看门的儿子呢。” 兰时一怔,她对老夫人忠心耿耿,目的就是为了将来可以许一个好人家,她颤着嘴:“…什么?” 这点,林锦璨确实没骗人。 见兰时顶着张气红的脸步步紧逼,林锦璨勾唇一笑,悄然后退,直到后腰抵住了窗台。 兰时与她近在咫尺,她一把揪住对方衣襟,气息平稳:“你在此处许久了,这下头的湖水是凉的还是热的呢?” “想推我下去?”兰时抓住林锦璨的手。 林锦璨不语与兰时冷冷对望,经这几日观察,她知晓后厨离这里很近,只隔一汪湖水。 而这汪湖水,便是她此番能否在谢如归回来前,逃离陈素问监视的唯一机会。 湖水黑漆漆的,偶尔有几片枯萎的梧桐叶飘在上面,林锦璨的指甲抠入有些腐朽的木窗台。 她深吸一口气,足尖一点坐上窗台,在瞥到榕树下那抹背影后,松开兰时的衣襟,仰面往后一翻。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声,在寂静后院乍然惊响。 兰时心中一 惊,林锦璨若因她而死,谢如归怕是,饶过她,彼时谢老夫人也只会顺水推舟,让她做替罪羊,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 她咬牙,转身跑向楼下,将丫鬟杂役们的门一间间敲响:“快,醒醒,救人啊!” “二夫人落水了!” 伴随一阵阵惊呼声,林锦璨忍受刺骨的冷,努力把脑袋探出水面,腿下奋力挣扎,了。 林锦璨虽通水性,但此次水温刺骨,又无闭息丸帮助,她在水里坚持不了多久,带着腥气的水糊住睫毛。 她在用自己的性命赌。 赌谢鹤徵有没有消气。 半晌,少年静静站在她面前,眸中带着丝挑衅玩味看着她垂死挣扎,似乎很享受她痛苦呻吟的样子。 林锦璨摇头,试着把手伸向他:“……救我。” 第39章 把戏“老婆茶茶,必须配合。”…… 林锦璨的脸开始变得惨白如纸,被她的丝缠绕在脖子上,淹没在口鼻处,呼吸开始变得十分困难。 第49章 这条生命已经脆弱到随时可能会死掉。 喉咙梗塞的厉害,不过,谢鹤徵决定这次要硬气一点。 她不喜欢他,还与那些俗气的女人一般无二,为了那些身外之物,虚情假意地哄弄他,利用他。 只不过,她又有些不同,谢鹤徵想。 不同在,林锦璨心是他软化不了的。 肩上忽感沉重,谢鹤徵抬头瞥向别处,手在袖子里轻轻抖。 他真想狠下心来,就让林锦璨溺死在水里。 岸边渐渐围了人,这些下人们优柔寡断,没有谢老夫人的允许几乎没有人敢下水救人。 林锦璨快要游不动了,盯着谢鹤徵的视线逐渐模糊。 的确,把自己的性命托付在一个男人身上是很可笑的。 林锦璨嘴角不禁上扬起来,一行滚烫的泪水掉入冰凉的湖水里。 也跌在眼前谢鹤徵的心里。 耳中嗡嗡作响,肺几乎要被水泡烂,林锦璨在坠入湖底时,手腕忽然出现的热量,让她重新有了知觉。 她本欲奋力抓住衣料,可没想到的是,一只手掌包住了她的后颈,随后环住了她的后腰。 混沌湖水里水藻还在周围漂着,胸腔被用力撞了下,温暖蔓延全身。 哪个仆从敢这样亲近谢家二夫人? 林锦璨不禁睁开眼,看清楚是谁后,有些茫然无措。 谢鹤徵瞧出林锦璨的诧异,于是双手又紧了几分,身子前倾,闭上眼深深堵上了那两瓣唇。 嘴唇触碰在一起,麻木的舌尖第一次被别人濡湿的,她感受着对方的呼吸,心底莫名酸软的厉害。 他为何要戏弄她一番后,又要施舍她一点情? 林锦璨有点赌气,开始怪罪起无辜的人,虽然错的人分明是她。 她张开贝齿才用力,心脏却又是一绞,良心作祟,她好像不应该对谢鹤徵那么坏。 林锦璨手臂撑住谢鹤徵的胸膛,想要将人推开落荒而逃,可对方却不依不饶抱她愈来愈紧。 柔和冰凉的气息不断灌入,在水里,林锦璨总算舒服了些,她开始的慢慢的适应,到最后完全舍不掉。 她放下了尊严脸面,不再挣扎,双手抓着谢鹤徵的后衣领,贪婪吸入对方输送的气流。 “哗啦。” 二人破水而出,林锦璨呛着水还没回过神,便被谢鹤徵粗暴地拽向岸边。 他语气沉沉,骂道:“自作聪明的蠢货。” “一百条命也不够你作贱的。” 林锦璨奄奄一息跪倒在草地里,胃和气管里的水让她难受得厉害。 少女的脸色逐渐发红,谢鹤徵终于住嘴了,他抬手把水用力拍出,冷道:“你这条命,谁都不可以作践,除了我。” “……” 林锦璨勉强应了声,身子哆嗦着,她这下怕是冻伤了筋骨,腿脚根本无法站立,她手上抓了抓,想拉住余光处那块软布借力。 谢鹤徵停下脚步,回头只能瞧见林锦璨的头顶和湿漉漉的睫毛,气鼓鼓的心竟开始膨胀,鼻子酸涩起来。 谢鹤徵抽出衣服,对林锦璨冷漠道:“放手,别乱碰我。” “……好。” 周遭的丫鬟婆子们见状,终于围了上去,她们给谢鹤徵披上保暖的狐裘,而林锦璨只有一件单薄的外套。 一婆子在谢鹤徵身边跪下:“三公子恕罪,是奴婢们看管不周,扰您清闲了。” 谢鹤徵擦干裸露在空气里的皮肤,闻此一顿,随即冷笑:“看管?” “你何时听过下人看管主子的道理?” “我平日里不问后宅之事,你们这些个心肠歹毒的东西,就扭着身子兴风作浪?” 兰时对婆子使了个眼色:“奴婢只是按吩咐做事,哪敢逾矩呢?公子放心,方才奴婢们已经灌好了汤婆子,烧好了暖炉,二夫人……” 谢鹤徵听罢蹙头紧了紧,怒道:“汤婆子有何用?还不快去喊大夫?二夫人若是抱恙,林家和二公子问起来,你们怎么交代?” 兰时垂下眼眸,扣着手指打颤:“…是,奴婢这就去。” …… 阁中窗牗紧闭,燎炉内几块炭火闪烁着猩红,薰笼散发出的沉香,把湖水的腥气掩盖。 屋里忙活了半天,丫鬟们帮林锦璨擦了身子,换了干净的衣裳,大夫也正巧赶来了,几碗参汤灌入,榻上的人还是毫无血色。 谢鹤徵不好待在里面,他透过幔悄悄瞥了林锦璨一眼,便拂袖离去对随从道:“方才那些看热闹的丫鬟婆子呢?” “在外面候着。” 谢鹤徵眸光一凛:“让她们都进来跪着。” “等里面的人什么时候好了,就什么时候起来。” “是。” 此时春寒料峭,还是需要穿袄子的时节,别说在鹅卵石上跪上一个时辰,就算站在风口里站上那么片刻,人也是受不住的。 外头的人得了命令,心里凉了一截,众所周知林家姑娘是个弱不禁风,体弱多病的姑娘,这么一冻,活不活的下来都是个问题呢。 难道她病三日,她们就要跪三日吗? 谢鹤徵只是对军中的弟兄们严苛些,但在谢府,他其实很少惩戒下人,这些人虽听过三公子在外威名,可却不曾真正见识过。 床幔里传来嘤咛哭泣声,林锦璨意识到外头出奇安静,九九跪在她身边,舀着碗里的药汁往她嘴里送。 锦璨微微转动脖子,一圈下来,没有看到想见的人。 九九有些着急,立马贴着林锦璨耳边小声道:“姐姐是在找那个大哥哥吗?他发了好大的脾气,现在就在外面,马上要走的样子呢……” 被窝里暖烘烘的,林锦璨的四肢已经有了知觉,听九九这样说,她揪住被子着急开口说话,肺却一阵麻痒。 她猛烈地咳了起来,推翻小方桌上的碗,嘤咛抽泣起来:“不要推我下去……” “我不想死…放过我。” “我不要在这里了,我要回家。”屏风后的婆子听罢,往里头探着脑袋,榻上的少女双手揪着棉被,用被沿捂住半张脸,哭得委屈极了。 柔顺的头发被泪水粘住,细细的眉毛蹙着,手臂上还有着奇怪的红斑,完全是一副楚楚可怜,叫人怜惜的模样。 见谢鹤徵方才那阵仗,婆子们有些发怵,生怕里头的人见机会,在谢鹤徵面前闹幺蛾子。 兰时不就是个例子么? 她,腿怕是废了的。 这几日遵老夫人的话,表面把人伺候好了,实则啊,在林锦璨每日穿的贴身小衫上,撒了一种会让皮肤溃烂的粉末。 老夫人休息是最忌讳旁人打扰,兰时和仆人们又都被谢鹤徵押在外头,压根没法儿通风报信。 她们便装起糊涂来:“二夫人是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谢鹤徵与她一窗之隔,林锦璨知道他会听的很清楚,她摇头,一边掀开被子,一边哭喊着:“我要如归哥哥,我要去找他,他出事了,我也不活了……” 这一下床,婆子们都没反应过来,等伸手抓人时,林锦璨跟个泥鳅一样灵活,三下五除二就推开门,跑了出去。 一路上,她跌跌撞撞地碰倒了不少玉器宝瓶和灯笼,林锦璨素衣赤足在檐廊上奔跑,而前方,那个男人正回头看着她。 林锦璨拽住裙摆,低头闭眼,一个跟头往谢鹤徵后背栽去。 只是手臂忽然被没有眼力的仆从拉住,一道强大的力量,将她推倒在地:“大胆!哪里来的疯妇?胆敢冲撞公子?” 谢鹤徵见状表情不悦,心里暗骂,可他慢慢收回欲扶起林锦璨的手,反倒想看看这个女人怎么跟他低头。 林锦璨微张嘴唇,仿佛这是场意外偶遇:“三公子? 三公子救我……” 谢鹤徵没忍住嗤笑:“原来是你啊。” “嫂嫂晚上好。” 林锦璨跪在他身边,不经意间露出手臂上抓破的红斑,摇头欲泣:“不好,我不好,我身上很难受,有人欺负我……” “噢。” 谢鹤徵睨着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实际上,心都要飞到天上去了,他冷哼道:“你该去找你心爱的夫君,你的如归哥哥,而不是我。” 林锦璨有那么一下顿住。 然后又听见他颇为得意说:“哦,是我忘了,他可能不要你了。” “找我没用,一边儿玩泥巴去吧。” “?” 林锦璨沉默语塞,见人执意要走,她拉下脸面抱住谢鹤徵小腿,在地上摩擦了半米后,直接“晕死”过去。 谢鹤徵:“……” 他蹲下摇头轻笑,把手从袖子里钻出来,想戳一戳那水蜜桃一样的脸颊,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林锦璨是他的二嫂。 谢鹤徵收回笑容,干咳了声:“还不把二夫人送回绛云阁去?” 随从觉得自己的小表情被主子看到,亦有些尴尬,他忙点头:“是!” 第50章 姗姗来迟的婆子们见谢鹤徵要把人带走,急得不行,一人喘着气:“公子且慢,二夫人是老夫人请来这里做客的,您这样怕是不妥。” “落水无人救援,还不晓得用了吃了什么过敏的东西,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 谢鹤徵难得与人废口舌:“怎么?要武逆我?你们这些老东西在谢家待了这么久,还分不清谁是你真正的主人?” “……” 待人离开后,为首的婆子对旁人使了个眼色:“去,快去告诉老夫人。” …… 绛云阁没了主人,红椿这几日又恰巧染了风寒起不来床,剩下的这几个婢女整日睡到日上三竿,夜里就聚在暖阁里嗑着瓜子,打打牌。 散漫的很。 只有云浓算是本分,老老实实等着主子回来,她铺好被子准备睡下,却听外头响动,出门一看,竟是二夫人回来了。 二夫人是被下人背着回来的,身后还跟着……三公子? 云浓不知是喜还是忧,忙把林锦璨接过来:“这是怎么了…奴婢去喊大夫来吧。” “不用,她没晕。” 林锦璨:“……” 云浓一愣,觉得屋子里有些冷,转身去了柴房拿暖炉。 屋子里没有别人,谢鹤徵瞥了眼林锦璨叹道:“好好睡一觉吧,之后的事情不必担心,我会看在当初你救我的份儿上,最后护你一次。” 他道:“下月我与嘉宁郡主成婚,后我便要出征,快则几月慢则几年,不知归期,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不要有任何牵扯。” 出征? 没有男人是长情的,况且那么长时间不见。谢鹤徵忘了她怎么办?没了这个靠山,她还玩个球? 林锦璨蹙眉,索性不再装晕了,她睁眼喊住谢鹤徵:“慢着。” 身边的烛火摇曳颤抖了下,又迅速恢复了平静,谢鹤徵感到余光处,那个淡薄的人坐了起来。 他嘴角上翘,冷道:“嫂嫂有何事?” “我给你缝了几双护膝,在柜子里,你不嫌弃就拿走吧。” “哦?特意给我的?”谢鹤徵饶有兴致。 “嗯,除了你还有谁用的着。”林锦璨张开手指:“看,手都扎破了,很疼的。” 谢鹤徵弯腰,端详着林锦璨食指上结痂的血点:“哼,那可不一定,谁知道你又红杏出墙了谁呢。” “我没有别人,我只有你。”林锦璨见谢鹤徵哼哧哼哧地去了柜子边上:“喜欢吗?” 林锦璨满怀期待,又有些许紧张。 她不太会女红,熬夜缝制的那些护膝,其实有很多都是次品,歪歪扭扭的针脚,不成形状的裁剪。 但她记得都让云浓扔掉了。 所以,柜子里的虽不说多么精致,但总不会闹笑话,她自信谢鹤徵一定会收下。 “这比谢如归腰粗的东西是护膝?” 林锦璨一愣,抬头看见谢鹤徵手里的残次品,脸都红了,她跑下榻,踮起脚去够它:“……这不是,快放回去!” 谢鹤徵借着身高优势,似玩起了逗猫棒。 林锦璨咬牙,戏弄就算了,她还听见谢鹤徵的嘲笑声,以及他的拒绝:“这个快比我腰都粗了,好滑稽,有些不符合我的形象。” “给你的如归哥哥吧。”语罢,还不忘损情敌一嘴:“他很适合。” “……” 林锦璨道:“你要多远走多远,最好是永远留在那里,别回来了。” 谢鹤徵耸肩,灵巧躲林锦璨那一掌,在她看不到的角度,将那对最丑的护膝悄悄塞入了袖中。 第40章 演戏(三合一) 谢鹤徵和老夫人大吵了一架。 听闻此事时,林锦璨正倚靠在暖榻边上,端着前夜里陈素问送过来的谢家祖训,春困秋乏,这些枯燥晦涩的字,不禁让眼皮子打起架来。 小窗关着,婢女们寻思着才守着林锦璨睡下,这会儿蹲在墙角肆无忌惮地窃窃私语。 林锦璨合上书,闭眼假寐。 “主子们的事儿咱们当热闹看,不过说来,林姑娘的命真是好,这些个贵公子们都变法儿护着她呢。” 一人听了忘我地笑出声来:“哎呦,你要是有她那龙女似的模样,会楚楚可怜地嘤咛两声,别说公子王爷们,连天子都要虚设后宫,独宠你一人呢。” “嘘,你小声点儿,吵醒了她怎么办?对了,我回来时听说三公子向老夫人要了兰时。” “怎么会?” “不晓得,反正闹得可厉害了,那晚你吃醉了酒,睡得跟死猪一样。说了羞羞脸,反正是爬床那些事儿,老夫人赶到时,场面很香艳,衣不蔽体,鸳鸯交颈哦。” “可兰时姐姐是个守礼节的好姑娘哇…” 书本“啪嗒”一声滑落在地,林锦璨盯着毯子上折皱的纸张半晌,闷闷地吸了口空气。 云浓端着碗参汤在外敲了敲门:“夫人,该服药了。” “……进来。” 云浓把碗放在桌上,跪地把书本捡起整理好,林锦璨声音带着些颤:“为何不同我说?” “什么?” “兰时的事情。”林锦璨闭口不提谢鹤徵,只说旁人。 云浓寻思着是林锦璨是担心日后兰时飞上枝头变凤凰,会踩到她二房头夫人上来,便安慰道:“她是奴籍,再怎么得三公子欢心,也只能是通房,再不过也是个姨娘,和您比不得的。” 林锦璨淡定自若地要拿起碗:“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这种事情云浓早就习以为常,林锦璨这种问法,弄得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三公子正年轻力壮,找女人泄欲也不足为奇……” “谢鹤徵主动的?” 云浓摇头又点头,虽不确定是不是兰时使了见不得人的手段,但那晚她也在,事后是三公子说要把兰时拨到身边伺候的。 林锦璨撑着脸颊的小臂,不知不觉地酸麻起来,沁凉感在全身流淌。 谢鹤徵分明知道她和兰时有过节,却偏挑着伤口刺她?故意恶心人? 指甲嵌入掌心,林锦璨有些颤抖地将苦涩滚烫的药汁一饮而尽。 她瞥了眼离自己不远的烛台,心中油然生出一丝卑微愚蠢的法子,只在思索片刻后,就做出了那个举动。 林锦璨起身,宽大的袖子把滴着腊的烛火扫落,火苗在那么一瞬间如带倒刺的舌般,舔舐了番她的手背。 刺痛感绵长地摩挲着肌肤,林锦璨没一会儿就冒了层冷汗,她看了眼刚带回来的九九。 当即夜里,绛云阁充斥着鞭笞与哭喊声,门窗紧闭,云浓和一众婢女在外观望着,从影子可以模糊看出,那具幼小的身体跪在林锦璨苦苦哀 求。 大夫治烫伤的药膏和二公子最宝贝的琉璃梅花宝瓶也摔得粉碎。 云浓心中狐疑,夫人平日里不可能会发这么大脾气,九九只是打翻了烛台而已,不至于…… 才想着推门进去救一救那个可怜的姑娘,却发现角落里几个缩头缩脑的姑娘便对视了番,嘴里窃窃私语后,便转头急匆匆出去了。 …… “公子事务繁忙,怎有空来妾身这里呢…” 兰时是家生子,又是陈素问的大丫头,在婢子里还算有头有脸,独住的小院别有一番风味。 兰时温声细语,跪于谢鹤徵斜后方,双手放于他锁骨处,白嫩的柔荑细心地为他解开玄色外套。 谢鹤徵懒懒靠在椅上,意味深长笑道:“听说你身子不舒服,可是那天着凉了?” 兰时羞涩垂首。 她已默默改口自称妾身了,即使她知道那晚他们什么也没发生,谢鹤徵目前也没打算真的碰她。 酒是她下了药的,可似乎没起多大作用,谢鹤徵把她压倒在榻上什么也没做,连亲也不曾亲她一点,就闭眼睡过去了。 本以为竹篮打水一场空,没想到谢鹤徵竟然把她讨了去。 二人从诗词歌赋谈论到儿时趣事,一眨眼过去了半个时辰,室内烛光融融,琴音袅袅,兰时举手投足间还散发着馨香。 气氛到了,兰时蓄意撩拨试探过几次,眼前的男人都没有露出一丝不耐烦的模样。 她有些急于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他,在顺势躺入谢鹤徵怀里时,她勾住男人的后脖,起身吻了过去。 就在以为此次势在必得时,嘴唇被冰凉的硬物抵住,随后苦涩的茶水浸润她的唇齿。 没有防备,男人掐住她的下巴,源源不断的茶水生生呛入了气管,她蹙眉,捶着胸脯狼狈咳了起来,没一会儿就涨红了脸。 气还没喘上来,身边这个温润的少年,柔声道:“姐姐嘴唇都起皮了,我喂你喝口水,怎么呛成这样?” “我……” “真是不中用。” 谢鹤徵微微直起身体,抓住背对他咳喘的兰时的衣袖,毫不费力地一拽,将人拉到自己脚下。 抢出眼泪的兰时瞥了眼谢鹤徵湿掉的衣服,不禁打了个颤:“公子恕罪,妾,奴婢这就帮你换了……” 第51章 这几日,林锦璨落水的模样深深嵌在脑海里,谢鹤徵睨着她冷道:“现在怕了?那天怎么就敢对我动手动脚了呢?” 兰时瞪着眼泪汪汪的眼睛,摇头道:“是奴婢过于仰慕公子,想把自己的全部献给公子。” “全部?” 谢鹤徵看着匍匐在身边的兰时,笑道:“那今夜便来我房中,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把我哄高兴了,便封你为姨娘,不高兴的话,你自己看着办吧。” 兰时忙点头,一边跪过去,一边把谢鹤徵衣裳上的茶水擦干净。 叩,叩,叩…… “兰时姐姐在吗?” 二人看向窗,监视林锦璨的眼线,很快来到兰时的住处通报。 院子里很安静,偶尔有几只斑鸠叫着,她再试探着说了几句:“……绛云阁出事了。” 静默片刻,站门外的丫头被破门声吓了一跳,她揉了揉被门磕痛的手臂,抬眸却对上了谢鹤徵。 而兰时正被谢鹤徵搂住肩膀,衣领歪斜云鬓凌乱,口脂糊了半张脸,明明是失魂落魄的模样,却在勉强地笑。 谢鹤徵:“何事?” 婢子愣了半晌,只当是二人暧昧后留下的痕迹,她结巴道:“是,是二夫人,她发了好大的脾气。” 谢鹤徵听罢,反倒松了口气,他饶有兴致笑道:“发脾气了?怎么个气法儿?” “二夫人被新来的小丫头用烛火烫伤了,大夫说会留疤后,便一怒之下砸了东西,还亲自鞭笞了那个叫九九的小丫头。” 婢子有些添油加醋说:“还说要把人打死呢。” 谢鹤徵蹙眉,九九?这不是那天在湖边放花灯的小姑娘么?半晌,他脑海中一热,掌心紧了紧。 种种,绝非巧合。 他看了眼兰时,捏着她的下巴略带威胁地轻笑:“她是和你说话呢,说,该怎么办呢?通知你主子?” 兰时摇头识趣道:“您都知道了,还需妾身说什么呢。” 谢鹤徵满意地笑了笑,松开兰时挑了挑她的头发:“今夜我有公务处理,明晚再过来吧。” “……是。” 那股冷冽的松香气息终于渐远,兰时后知后觉腿一软,若不是旁人扶着,她怕是跌坐在地了。 … 夜风渐大。 屏风后传来几道软嫩的咳嗽声,“极刑”才过,绒毯上的小丫头往袖子上擦着鼻涕,她摇着林锦璨的裙摆抽泣小声说。 “夫人,我哭的好累啊,能不能歇会儿呢。” 林锦璨喝了口茶润了润有些沙哑的嗓子,蹲下把垫子从九九裙裳下抽出来,她揉了揉她的脑袋,嘘声摇头。 按照阁里这些眼线和嘴碎的,她今日作出这反常之举,怕是全府上下都知道了。 可是该有的动静还是没有,这几个时辰里,林锦璨胡思乱想了很多,意识到谢鹤徵对她说的话那样决绝,怕不是开玩笑的。 他会娶妻纳妾,带着嘉宁兰时,远走边疆,在那里生儿育女,扎根生活,不会再回来。 一瞬间,宛如很多蚂蚁在心上爬,林锦璨无法屏蔽掉谢鹤徵赤身裸体抱着别的女子,温声细语,暧昧横生的样子。 她咬唇,捶了捶脑袋,真是……怎会有一种被男人的花言巧语骗到手,最后却不幸被抛弃的的小女子的模样。 明明不喜欢谢鹤徵,却还是接受不了他对旁人好,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么霸道无赖! 九九没搞懂自己是在做什么,却还是乖巧地抽噎起来,嘴里喊着饶命。 林锦璨捧着小丫头肉乎乎的脸,心叹,他移情别恋可以理解,可连这个小孩儿也不管了么? 方才还说着要养九九呢,这会儿人呢?真是见色眼开,表里不一的男人! 那些看热闹的人也慢慢散去,云浓回屋前把今晚要生的红萝炭放在门口,叮嘱了几声便退下了。 林锦璨坐于炕上愁眉不展,手里虽撽着那几副护膝和虎头鞋,心思却飘去了姚家。 没有谢鹤徵帮助,她根本去不了姚家,谢如归便不会很快现身。 九九哭着哭着,就趴在地上睡着了,林锦璨放下手里的针线,把小丫头横抱在自己怀里拍背,慢慢摇着。 半晌,手抱的有些酸,林锦璨便起身把九九放回了榻上,盖好棉被,她趴在榻边,忍不住捏了捏九九的脸。 她打了个哈欠准备熄灯,刹那间,瞥到了倚靠在梁柱的黑影。 “好你个林锦璨,竟敢骗我。” 林锦璨捂住要跳出来的心:“……” 谢鹤徵嘴角噙着笑意,落落大方地走了过去,仿佛绛云阁是他家似的,林锦璨蹙眉示意他小声些,毕竟吵醒九九就不好了。 她冷冷瞥了一眼谢鹤徵,掠过他走出了卧房,继续手里的针线活:“又不是第一次骗你了,有何奇怪?” 谢鹤徵愣了愣,没想到她这样直白,还一点愧疚都没有,他抱胸俯身哼道:“就会损我。” “是你很乐于被骗。”林锦璨无辜说:“你看你的嘴角,都快翘到天上了。” “我分明是让你高兴啊。” 谢鹤徵听罢坐到她身边,把太阳穴靠在她肩头,一手玩着林锦璨的头发,语气带着几分缱绻:“我输了。” “什么?” 谢鹤徵自言自语说:“早知还是会这样想你,就不说那些晦气话了。” 林锦璨身子不往他这边靠一点,反道:“你说什么了?” “我不要和你分道扬镳,我要生生世世和你纠缠不休,你哪怕死了,也得跟我同棺而葬。” 林锦璨扶额:“… …你可不可以不要咒我?我还想多活几年啊。” 想她?抱着别的女人想她吗? 林锦璨心里堵着团棉花,鼻子也酸酸的,她厌恶地推开他:“……不要挨着我,你很烦。” 谢鹤徵没有察觉到少女声音的颤抖,不过他早已习惯林锦璨的拒绝,他恍若未闻。 毕竟,喜欢林翠翠的心是铁打的。 “你在做虎头鞋?” 谢鹤徵蹙眉,一把抢过她手里的东西,上下打量了林锦璨一番,最终把视线停留在她小腹,拧眉道:“怀了?” “?” 谢鹤徵深吸一口气,心里拔凉拔凉的:“你有孩子了?” 林锦璨懵了:“哈?” 谢鹤徵来回踱步,气的牙床都在颤,他双手握住林锦璨的腰肢,一把将好好坐着的人儿抬起,涩道:“才多久……才多久,谢如归本事那样大?” 林锦璨双脚半悬空的状态,少年紧握住她腰侧的手掌捏紧又松开,他垂眸喃喃自语:“林翠翠,你好样的……为了他的种,都舍得把手都扎成这样了!” 林锦璨知道他是误会了,她叹道:“你说什么呢?这是我帮沈姨娘的孩子做的呀,不过,就算哪天真的有了,我给我的孩子裁衣裳做鞋子,扎破手指也算不得什么的。” 谢鹤徵把人重新放回去,看见林锦璨亮晶晶的眸子,他真希望谢如归永远不要回来,至于林锦璨,当个挂名的小寡妇就好。 不用伺候丈夫,不用受生育之苦,来日再过继个孩子保一生富贵,顺便与他眉目传情。 谢鹤徵想到这里,有些惋惜:“真是白菜被猪拱了。” “谁是猪?” “碰你的男人都是猪,都是王八,现在是以后也是。”谢鹤徵说这话时,脑子里只有谢如归。 林锦璨推开对方的脑袋,想起兰时就膈应得不行:“别过来,我有洁癖,不喜欢别人用过的东西再来碰我。” 谢鹤徵明白林锦璨的意思,他解释道:“纳兰时是我的权宜之计,我没碰过她。” “没碰?” 谢鹤徵点头,声音低沉缓和:“放心,但凡欺负过你的人,我都不会让他们好过。” 林锦璨和谁都没关系,可他只会属于林锦璨。 谢鹤徵见榻上的九九翻了个身:“说吧,千方百计找我过来,是想要做什么?” 林锦璨也不啰嗦;“我要你掩护我,去姚长史府。” “去那里做什么?” 林锦璨撇嘴:“带你一起去捉奸,你感不感兴趣?” ……… 姚家长孙的满月宴设在三日后,与姚府交好的各官员们,也都携家眷来此祝贺。 二月,草长莺飞,杨柳拂江,马车停在姚府门口时,炮竹红屑和呛鼻白雾混着时而浓烈,时而轻薄的胭脂水粉味儿。 林锦璨扮成作小厮模样,跟在谢鹤徵身后,她乔装过后其貌不扬,甚至有些丑陋,连心眉,绿豆眼,皮肤呈小麦色。 来参加宴会的贵女公子很多,他们以礼相待,互相攀谈,林锦璨靠在桅杆边看热闹,看哪对儿有戏。 一人忽然道:“谢大人,听说三小姐前不久归家,那与端王的婚约可还作数?” 林锦璨听罢,眸光一转。 谢鹤徵顿了片刻,冷笑道:“这我妹妹的私事。” 第52章 那人不依不饶,低声细语:“谢大人,自古以来世家大族联姻关乎庙堂,哪里是儿女情长这么简单?谢三小姐若允了,日后必然母仪天下,您那时便是国舅。” 谢鹤徵直言不讳:“这是教唆我做乱臣贼子?您可真是老糊涂了。” “太子被废,端王如今把持着朝政,您手中又有足够兵权,若合作,这大梁不就是探囊取物?”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我妹妹首先是她自己,再是谢家的女儿,她不愿的事情,我不会逼迫她。” 他要把一切风雨阻挡,哪怕武逆父亲,与端王为敌。 此人是李晋安的手下,他说的这番话,只不过是转达罢了,谢鹤徵其实对权力没有很大的欲望,上战杀敌是谢家人的宿命。 谢鹤徵负手而立笑道:“告辞。” 林锦璨愣在原地好一会儿,直到谢鹤徵的背影要消失在拐角。 “这里人多眼杂,不要离开我的视线,不然你若遇到危险,我无法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 谢鹤徵道:“还有,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好。” 送完满月礼,见过襁褓里的婴儿,却从头到尾都没见到过姚温娴的身影,她是姚长史的掌上明珠,怎会不出席? 林锦璨目前是男子的身份,想见到女眷不易,若要进姚温娴的闺房更是难于上青天。 此时,一行紫衣翩跹臂钏叮铃,抱着胡笳的曼妙女子从不远处走廊下方穿过,似乎是要为来宾奏乐表演。 林锦璨灵光一动,垫脚对谢鹤徵耳语道:“公子,能否陪我演一场戏?” …… 大夫刚走,姚温娴便弯腰,将暂藏于床底下的谢如归拉了出来。 她借水痘一病,把自己关在闺房中已有半余月,这几日她不见任何人,除了大夫和贴身婢子外,旁人也因此症会传染,被阻隔在外。 姚温娴蹲下,帮坐于榻边的谢如归擦着汗,叹道:“你瞧瞧你,这天也不热,怎么就出一身汗了呢?” 谢如归干咳了几声,他此刻唇色苍白,眼底乌青,浑身提不起劲儿,被妖精吸了阳气似的。 姚温娴叹道:“我这病也该好了,到时候你该怎么办?谢老夫人都要把京都翻个地朝天了,你要不……回去?” “她种做过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担心担心自己儿子怎么了?” 谢如归闭,他无法面对新婚之夜的窘迫,说不定林锦璨把他不举的事,告诉了别人,如今府里可能流言四起了。 他藏于姚温娴住处的这数日,并不曾如以往那般享受鱼水之欢,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哪怕对方主动,他也借病情推脱了。 谢如归指关节泛起了白,谢鹤徵在仕途上的风生水起,就像烙在他心里的一块刀痕,血淋淋敞着无法治愈,他哼道:“我是失踪了,不是自己跑了,至于是谁让我失踪,找个替罪羊不就成了?” “反正陈素问本就厌恶他,只会信我。” 语罢,谢如归怕是急火攻心,捂着口鼻剧烈咳喘了起来。 “呀!怎么咳血了?” 姚温娴见谢如归弓着背,极其痛苦的模样吓了一跳。 谢如归缓了口气,看着手心里猩红的绢帕,心中油然生出一丝恐惧,于是,疯魔了般欺骗自己,一定是那癞头和尚给的药吃的不够。 “今日外头很热闹,帮我拿药的时候小心点儿,告诉红椿下次再多拿些来,麻烦你了。” …… 晌午时分,众宾客皆坐于水榭处言笑晏晏,观赏歌舞,姚温娴招呼了婢女,说待在屋里久了闷的厉害,想要出去透透气。 姚温娴如往常般,在后院处凿出的小洞里拿到红椿交给她的药丸。 虽知这药珍贵,是谢如归自幼服用的,按理说没有什么可值得怀疑的地方,但她方才想多要些时,红椿却说什么和尚道士。 支支吾吾的,显然是意识到自己多嘴了。 难不成这药早就换成别的了? 姚温娴思忖片刻,将一颗偷偷藏在了自己袖子里。 其实,这几日相处下来,她亦发现谢如归完全似变了个人,怎么就对她那么冷淡了呢? 说是病惹的,但从前也不这样。 “姚姐姐?你不是病了么?” 姚温娴一怔,把东西慌忙塞入袖子里,转头对眼前的不速之客道:“谢语念?怎么是你?谁说病了就不能好了?” 少女一身嫩黄襦裙,扎着可爱的双丫髻,给原本英气的面容添了一丝俏皮。 谢语念来姚家只有一个目的,找她二哥。 谢语念往她身后撇了眼,笑道:“刚才那里是不是有声音?” “野猫罢了。” 姚温娴趾高气昂,反刺道:“你在这儿鬼鬼祟祟做什么?许久不归家,也不找你的未婚夫培养培养感情。” 语念莞尔道:“姚姐姐误会了,我是喝多了头晕,不小心才到这里的……哦,对了,等会儿有南疆来的乐姬来贵府奏乐,姚姐姐要去看么?” “一些低贱之人有何好看的?告辞了。” 谢语念听罢也不挽留,转身对身边的侍女说笑道:“那咱们快回去吧,听说苗女可控百兽,精巫蛊之术,能使人回心转意,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 巫蛊之术…… 姚温娴心中一动。 水榭内人们欢声笑语,果酒飘香,桌上山珍海味应接不暇,一旁的公子小姐们玩起 了流觞曲水,对起了诗词歌赋。 在这热闹间,湖面上传来一阵时而如泠泠泉水,又时而如松间细雪塌陷般的美妙乐音。 众人皆被这动静吸引过去,随后无人不露出赞扬惊喜之色,谢语念嘴角一勾,淡定抿茶,她对她的杰作很满意。 着紫烟云纱的女子抱着月琴立于船头,衣裳在艳阳下呈现出波光粼粼,镜子似的湖水和船上装饰的百花儿也只能做背景。 她薄纱掩面,肤如玉脂,眼尾稍弯带一道细细的沟,配上南疆舞姿,是极妩媚妖娆的。 少女哨子一吹,池中锦鲤宛如听了指令般,乖乖游了过去。 “哇!好神奇呀,快看,她们真的可以操作百兽!” 众人也不冷场,便当看个乐呵都鼓掌朝船上抛去各色的花儿。 谢鹤徵看了眼许久未露出笑容的语念,低首欣慰地笑了笑。 语念察觉到这味目光有些不自在,她对谢鹤徵的恨从他应允端王那日起,滋生到现在从没停止过。 她语气不善:“我让你笑了吗?” 侍女听罢脸色大变,她三公子脾气冷傲,不似二公子与人亲近,她拉了拉语念的袖子:“姑娘,别……” 小姑娘气鼓鼓地看着他,眼底泛着红,她不明白当初最爱护她的哥哥,原来和那些男人一样,为了自己的前途,可以随便把她送给她最恨的人! 她恨恨说:“他是我哥哥不是旁人,我再如何不敬,难不成他还敢杀了我?走吧,我不想看到他!” 侍女怯生生瞥了眼谢鹤徵,竟意外发觉少年眉眼带着笑意,丝毫未有生气的样子!可她分明前几日还见识到了,三公子是如何不动声色惩罚老夫人阁中的婢子。 那些人腿生生跪废,怕是连走路也走不了了。 她打了个寒颤,紧紧更上谢语念。 此时,那船上的紫衣女子已悄然踏上了岸,她向众人行南疆礼后,略过诸多垂涎于她裸露肌肤的视线,来到谢鹤徵面前。 她不说话,狐狸似的眼睛勾着眼前的男人,半晌,从身后变幻出一朵芍药。 芍药在大梁是定情花。 南疆女子比汉人开放许多,但这一举动还是让诸多宾客开始起哄。 随后,让人更意外的是谢鹤徵竟接过了那花。 少女的眼神不同以往的清澈纯臻,加上谢语念高超的化妆技术,无人会联想到这张妩媚的脸庞后,会是那个木讷多病的谢二夫人。 谢鹤徵接过花时,不小心触碰到了她冰凉的指尖,他心中一凛,是啊,和她一样大的女娘还抱着暖炉,窝在母亲怀里撒娇,而她,为了那个不疼惜她一点儿的丈夫,在春日里穿得这样单薄。 旁人觊觎着她柔软的腰肢和惊艳四座的舞姿,而谢鹤徵垂瞥到那白的透明的足踝时,只在想她冷不冷。 于是,他没有任何犹豫接过花,甚至忘了,他在外人眼里是冷酷淡漠,不近女色。 这次竟然折在了一个舞姬的石榴裙下。 歌罢舞散,午宴过后,谢鹤徵一直捏着那支芍药不肯放下,直到人群逐渐散去,随从才不得不提醒他该离开了。 大风刮过,几片花瓣飘落在他衣袖上,谢鹤徵回神,随即瞥到湖对岸处,假山后姚温娴的身影,他笑着对随从道:“知道了,不过我方才有些喝多了,想一个人透透气再走,你现去外头等我吧,不用跟过来。” 他道:“这花好好捧着,弄坏了唯你是问。” 第53章 “……是。” 随从不多语,立刻退了出去。 …… 小径幽深无人,林锦璨穿过几扇石门,来到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软底绣花鞋在草埔上发出窸窣响动,但她明锐察觉,除自己外还有别人的脚步声。 还是女子。 林锦璨勾唇轻笑,看来鱼儿很快就要上钩。 她停下来,拿起脖子上沾着荆芥粉末的哨子一吹,不出片刻,几声喵呜声在巷子里回荡,数十只野猫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 姚温娴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她想起谢语念和她说过的话,南疆女人当真可以给人下蛊,使人回心转意么? 这么想着,她忽然听见其他动静,便侧身藏于墙壁后。 是……谢鹤徵? “女郎慢走。” 紫纱衣女子翩然回头,抱着怀里的猫儿,眉眼间微露羞涩,她垂眸道:“公子特意跟来此处,是想做什么呢?” “自然是来寻你的。” 谢鹤徵学起秦楼楚馆里那些风流倜傥的男子,缓缓走到林锦璨面前,拖起她白嫩的手掌,说些腻得人发慌的话。 姚温娴蹙眉,眼前的少年微微弯腰,一只手臂已经悄然环住了紫衣女子的背脊,目光温柔缱绻,姿态风流而不下流。 这完全和平日里的谢鹤徵判若两人。 纱衣单薄透风,却有谢鹤徵挡住,因此不但没有丝毫冷意,反倒觉得周遭空气在不断升温,她虽不是头一次与他有这样亲密的距离,可以往至少是没有人看着的。 林锦璨踮起脚尖,指腹在他喉结处一路摩挲到耳后根,忽然,她被动地往前倾了倾,小腹紧紧贴住了他。 谢鹤徵脑子里翁翁作响,少女独有的清香包裹着他,他在这一瞬忘了一切,眉眼带着笑意,沉溺地望着她。 甚至有些分不清这是演戏,还是真的中了这“南疆女子的蛊毒”。 林锦璨撩拨着,却察觉到背脊后那只掌心有些发颤,少年泛红的脖子起着层鸡皮疙瘩,她没忍住轻轻一笑:“相识不易,公子别这么快走啊,我知道后院这柴房里没人,您何不与我试试…这露水之缘?” 话音刚落,谢鹤徵失去了主导,他被眼前的少女逼迫到墙角,隔着纱的樱唇蜻蜓点水般朝他下颌处啄去。 谢鹤徵才要欣喜回应,葱段的手指却点在他嘴唇上,林锦璨尴尬一笑:“那个……你忍耐一下,人还没走。” “……” 谢鹤徵瞬间从梦境回到现实,他浑身被撩拨的燥热难忍,再这么继续下去怕是要出大事,他瞥了眼虚掩的门扉,翻过身将面色绯红的少女横抱而起。 他大步跨入门槛,将人扔在柔软草垛上,随后门“碰”的一关,将旁人隔绝在外。 姚温娴吓了一跳,她蹲在墙角边暗自惊诧,就这么……滚在一起了?这才仅有一面之缘啊,她不禁想,谢家男人怎么都是这副表里不一的德行? 她哆嗦着在寒风里,硬生生等了半个时辰才等到那扇门扉开了。 二人分别时,还恋恋不舍,姚温娴都觉得腻歪死了,那南疆女子一定是使了见不得人的手段! 等谢鹤徵离开不久后,紫衣女子戴上帷帽,也作势要走的样子。 姚温娴原地踱步好半晌,手里的帕子都揉成了一团,她咬牙上前呵斥道:“你这妖女,给我站住!” 林锦璨回首,挑眉讶然:“小姐为何要这样称呼我?我是正经人家的女子。” 姚温娴嗤笑:“正经人家?我问你,你方才做了什么?” 林锦璨隔着帷幔叹道:“小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样好看的郎君他人可享用,我怎就不行了呢?不过,我确实是用了些法子……” “蛊?” 林锦璨摇头微笑不语。 姚温娴哼道:“神神秘秘的,不说就不说……” “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这里虽无人,可若是再碰见了如小姐这般喜欢听墙根儿的人,那可如何是好?” 林锦璨呵欠连连:“好了,时间不早了,我回去了,若小姐想让心爱的郎君对你死心塌地,便另找旁人吧。” 姚温娴有些犹豫,谢如归近日对她冷淡极了,怕又是被外头那些莺莺燕燕勾了魂去,她不甘心。 想不被旁人知晓她一个千金小姐,竟学那些勾栏瓦肆里的花姑娘们,用那样下三滥的手段留住男人,那就只有……她屋里了。 她闺房里藏了男人,确实见不得光,但……让她去西厢房总可以吧。 “你跟我过来!” 姚温娴喊住她:“待会儿老实些,不让你去的地方你莫要擅作主张。” 林锦璨点头,微微一笑。 …… 西巷房。 姚温娴蹑手蹑脚地把门窗合上,她转身对上少女那张浓妆艳抹的脸:“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林锦璨哪里有什么虫蛊,要非说有,怕是只有此刻隐藏在身体里的那条,不过无妨,她作为一个细作,平日外出任务时,总要带些防身之物的。 她从怀里拿出一只小巧玉瓶,走向姚温娴莞尔道:“对付男人而已,怎么用得着那样厉害的蛊虫呢?里面的东西乃是我南**有,用上那么一点,威力就很大了。” “小姐,打开瞧瞧吧。” 姚温娴虽是狐疑,但终究抵不过好奇心,她拔开木塞,“咚”的一声,空气中粉尘四散,她对这刺鼻的香气有些敏感。 蹙眉道:“这个是……” 才抬头,眼前之人重影叠加,等她意识到不对劲儿时,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了起来。 林锦璨见人已经昏睡了过去,便褪去妆容,抽身去了主屋。 她推门,绕了半晌,才到床榻后那点缝隙里找到了谢如归。 少年察觉到响动,吃力回头:“……拿个药而已,你怎么才回来?” 话音刚落,待他看清来者面庞后,明显一怔,谢如归以为自己病入膏肓,都出幻觉了,他爬起来,躲在床榻后边:“……谁?” 林锦璨小跑过去,跪在地上一把搂住了些许错愕的人:“是我,如归哥哥,我是你的翠翠。” “哥哥,我好想你,可你为何不要翠翠了……” “明明说好了,你会喜欢翠翠一辈子…” 谢如归有些发懵,如今最不想面对的人,就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抽泣喘息,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他那日那样对林锦璨,她居然还是…… 谢如归有些愧疚,坦白直言:“你不明白那晚……我是一个无用之人。” “不,会好的,我们回去慢慢治病。” 林锦璨埋在药气浓重的肩颈窝里,伤心道:“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没人知道的,二哥哥,他们都在等你回家。” 谢如归并不知晓外头是何等状况,他愣道:“他们知道我躲在此处?” “嗯,是母亲让我来这里劝你。”林锦璨扯了个谎,把事情都推到了陈素问头上去:“她老人家说……若你此刻不回去,他们便直接带人进来了……” “逼迫我?”谢如归冷笑,陈素问明知他是最注重名节之人。 林锦璨瞪着双无辜又懵懂的眸子,摇头;“不是逼迫,她是关心你呀,待会儿和我一起偷偷回去吧,不然事情闹大了,可就不好了。” 谢如归憋着一口气,把冰冷坚硬的玉枕,往远处一抛。 他脾气向来阴晴不定,所以那只手掌恰在林锦璨脖子上时,她并不意外。 “难怪,你原来是他们派过来的。”谢鹤如归有些神志不清了,他气喘吁吁,自言自语:“我跟你走。” “不过你胆敢说漏一个字,你就等着看你是怎么死的吧。” 林锦璨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看着谢如归那副油尽灯枯的模样,心中冷哼,谁死在谁手里还不一定呢。 第41章 花瓶“又菜又爱玩。” 三月初,姚温娴“大病初愈”,今日服下的是最后一贴药,大夫走时,她忽然想起什么,便将人喊住从袖子里拿出块包起的手绢。 “这药丸里头都有什么成分,你都帮我看看。” 大夫应声,挖下一小块用水化开后在鼻间嗅了嗅,便大惊失色陡然一颤,他瞥了眼四周大开的窗户,一言不发。 姚温娴明白他的意思,便起身把门窗紧合:“怎么,里面的东西说不得?是治什么的?” 大夫看着面前乖巧的闺阁千金,心中已有猜测,他小心翼翼说:“里面的药材是大梁禁品,乃是专治……男子隐疾的。” 隐疾? 姚温娴直坐起身体,手中的帕子被揉成一团,难怪谢如归那半个月都不曾碰过她,她起初还以为是他喜新厌旧,没想到是无能为力? 可是…… 姚温娴让大夫回去后,便取出匣子里,谢如归送她的定情信物,那日,他们约定好今日午时,在裁缝店里会和后假死私奔。 连盘缠都准备好了。 不行,若真如大夫所说,这要是跟他走了,她这辈子岂非守活寡? 第54章 想到这里,姚温娴心里凉了一大截,自幼心心念念的郎君,怎么会得那种病呢…… “小姐,那裁缝要去娘家探亲,脾气又傲气得很,过了时间便不会等了。” 姚温娴揉了揉额头,她虽想爽约,可转念一想,京都就这么大,日后总要碰面,若逃避下去,也不能解决这造下的孽。 河畔金柳依依,街道人群熙攘,裁缝店客人自然络绎不绝,她此番特意没乘马车,只喊了贴身婢子一人陪伴。 姚温娴抚了抚帷帽:“你就在此处等我,不准跟进来。” 离开丫鬟视线,匆匆踏上楼梯,她来到一间厢房,屏风前,她隐隐看到一道身影坐于案边品茗。 姚温娴感觉自己被谢如归戏耍,直想冲进去破口大骂,她嫌弃剜了眼屏风怒道:“都不是个正常男人了,你还装个什么劲儿?” “还想骗我……” 话音未落,姚温娴已走到屏风后,但坐于她面前的人不是谢如归,而是谢鹤徵?! 怎么会是他?心脏猛然一坠,姚温娴有些窒息。 厢房没有弄错,既然旁人出现在这里,便证明自始至终都有人监视着他们。 谢鹤徵一心忙于朝政,竟管起他兄长风花雪月的事情来了,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姚小姐让我好等。”谢鹤徵抬了抬下巴,示意人坐下。 姚温娴也不装什么糊涂了,开门见山道:“原来是裴大人,既然你都知道了,有什么想胁迫我的尽管说,我只有一个前提。” 谢鹤徵没耐心听她说下去,便打断她:“我绝不将你二人私情公之于众,你还是乖巧懂事的长史千金。” “那我一个妇人,还有什么地方值的您利用的呢?”姚温娴挑眉。 谢鹤徵嗤笑道:“胁迫说得太严重了,是帮忙。” 来时,在他不断强问下,林锦璨虽支支吾吾不言语,但他已经猜了个大概。 打蛇打七寸,谢如归不顾年念手足之情,那么休要怪他卑鄙不仁。 无论是儿时,还是现在,哪怕如今他被封轻骑将军,也要被谢如归嘲讽,他流着是谢家的血,却与外人无异。 若是这些琐事,他本不愿计较,可就在这几日,密报告诉他,谢如归不知天高地厚,竟勾结端王的人,将私售兵甲之罪嫁祸于他,妄图置他于死地。 想要翠翠留在身边,谢如归死了,才是最好的法子。 他不想亲自动手,那就借刀杀人。 “帮忙?”姚温娴明白这是场交易后,倒是也松了口气:“报酬是什么?我该怎么做?” “姚小姐,这世上最能摧毁人心的东西是什么?” 姚温娴思索片刻,很快知道他的意掩嘴一笑:“不愧是裴大人,难怪年纪轻轻就能获陛下器重,可若我真那样做,莫非对一个男人……太残忍了。” “你舍不得了?” 姚温娴心有不忍,却可为了前途着想,她摇头道:“怎么会呢?如今最想摆脱谢如归的人大概就是我了吧……只是我不白做。” “谢某自不会让小姐受委屈,我许诺,在这京都除了谢家外,你看上哪位家世显赫的公子,我便让陛下拟旨赐婚。” “……真的?” 姚温娴一愣,谢鹤徵确实有这个能力,可用在她这里,却还是惶恐了,她蠢蠢欲动:“我知道了,成交。” 谢鹤徵起身把玩着手里那枚玉戒,长叹一口气道:“回去吧,今日谢如归不回来了,他与他的小妻子久别数日,现下二人应该是如胶似漆吧。” 姚温娴并不十分信任他,但这似乎是甩掉谢如归唯一的法子,她怯生生抬头,想立即逃离谢鹤徵,却瞥到少年眸光中闪过一丝黯淡。 “你……没事吧?” 少年原本柔和下来的目光稍许降温,他摇头摆手示意她下去。 姚温娴如释重负,冰凉的珠帘哗啦打在她脖子里,背脊不由一麻。 室内,那股经久不散的香气又萦绕在屋子里,谢鹤徵揉了揉昏沉的脑袋四下一看,根本没有香炉。 这几个月里,只要这股香气在鼻间漂浮,脑海里总会浮现出不可言说的画面,身体也总伴随一股莫名的燥热。 林锦璨的一颦一笑刻入他脑海里,他也不知道怎么的,明明没看过人家小姑娘的身体,怎么就浮想联翩了呢。 各种画面交织在一起,谢鹤徵觉得羞耻,是他无形之中玷污了那块无瑕美玉。 梁越一直在给他找解合欢毒的法子,虽有抑制,但却不能根治,梁越见他毒发时辛苦,总会送一些女子送入他暖阁中来,但少年的意志力出奇坚韧,每次都生生咬牙忍了下来。 旁人亦不知,他手臂上全是新旧交替的刀疤。 案上的茶盏哐啷一声砸在地上,候在外头多时的女子闻声推开门。 “……大人?” 春日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才下过一阵绵绵细雨,现在又出了太阳,林锦璨推门,见谢鹤徵扶案的手指泛起了白,便拿着手里湿漉漉的油纸伞,小跑了过去。 她偷偷跟来,本是不想让谢鹤徵知晓,可当那道破碎声,让她误以为里面发生了大事。 “你怎么在这里……”谢鹤徵侧脸,看到林锦璨有些晃神。 小姑娘整个人带着层雾气,松绿色襦裙在微风吹过来的时候,像招摇的水藻,几缕垂下来的青丝扭曲地缠在脖子上。 “我来买胭脂,恰巧见你从马车下来我……不放心你。” 谢鹤徵向来憎恨旁人说谎,他从未有一天想过,竟会屡屡原谅一个欺骗他的女人, 甚至他不喜欢她说实话,喜欢她哄骗他。 “不放心我?”谢鹤徵嗓音微哑,他坐下把长腿搭在另一条腿上,仰视面前攥着油纸伞的姑娘。 “……嗯,你有没有受伤?”林锦璨有些局促,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伤?很多啊。” 林锦璨弯下腰,上下看了看:“在哪里?痛不痛?还舒服么?” 冰凉的发丝挠着手背,对方身上的茉莉香很快将掩盖合欢毒掩盖,但……茉莉香好像更毒。 谢鹤徵微微眯眼,随即视线从她小巧玲珑的地方移开,他嘶了声:“在这里。” 少年闭眼,手指把衣领微微扯开。 林锦璨开始还很迟钝,真的用指腹在谢鹤徵的脖侧,喉结处摩挲摁揉了番,等到触及锁骨时,她才反应过来,那人是在调情。 “你……真无耻。” 舒适感戛然而止,苏麻感却从小腹蔓延到了全身,谢鹤徵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在寂静的室内,显得异常清晰旖旎。 “就一次,求你。” 谢鹤徵双颊泛起红晕。 “什么一次?”林锦璨满头问号,却注意到他一动不动的坐姿:“那不可以,我是你哥哥……” 话音未落,谢鹤徵张开双臂,眼睛湿漉漉地望着她:“过来抱抱我,抱抱就好。” 又菜又爱玩,这下引火烧身了吧。 林锦璨叹气,这要求分明是饮鸩止渴,都这样了还敢要抱抱?真不怕待会儿………她决对不能做这个坏人! 她就这么不带一丝怜惜地看着他,安抚着他焦躁的情绪:“别害怕,你约莫是中药了,我读过一些医书,有办法的。” 谢鹤徵什么也听不明白,少女眼睫毛上细小的水珠,随她蹙起的眉毛一颤一颤的。 他伸手将人环了过来,使少女单膝在椅子上,远远看去像是贴在一起。 林锦璨贴在谢鹤徵胸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才要将人一膝蹬开,下一秒,后脖一热,人直直倒了下去,谢鹤徵忽然吻住了的眼睛。 随后沿着脸颊一路向下,到锁骨时戛然而止。 “………” 天爷,今天出门被狗舔了。 林锦璨离他很近,完全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上的变化,她触电似的跳起,背过身去落荒而逃:“大人,一直这样对身体不好,回去找一定要找兰时消消火。” 门猛然推开,把架子上的花瓶弄得颤颤巍巍,摇晃不止,僵持好半晌,那里头养花的清水才尽数洒出。 第42章 谣言“让夫人有孕便是。” 林锦璨的心跳骤然失控,跑出来时连遮雨的油纸伞也忘了拿,她站在屋檐下看了眼零星小雨,在小路上小跑起来。 接近晌午,云浓把厨房弄好的饭菜端上小桌后,便去书房喊谢如归来用膳。 谢如归一回来,绛云阁的伙食也与往常大不相同,食材精心挑选,花样百出,就是为了能让食欲不振的人,能多吃几口。 云浓才打开伞,便瞧见门口走来一墨深绿色身影,她一愣,连把伞搭在林锦璨头上,她哑然:“夫人?你不是在书房陪公子么?怎么出门了也不告诉奴婢一声?” 少女云鬓凌乱,轻柔披帛又皱又湿,白皙里的脸颊还染着两抹诡异的酡红。 这朵花娇柔,可怜,仿佛……被人捏在手里尽情蹂躏过。 第55章 “出门时见你再哄九九入眠,那丫头爱娇气哭,我怕将她吵醒。” 雨丝冷冷贴面,她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很狼狈:“路滑,摔了。” 林锦璨抱紧打颤的身体,有些魂不守舍,少年生涩的撩拨起初虽笨拙,但过后,怎么还有些后悔推开了呢…… “你发烧了?脸好红……” 林锦璨迟钝点头。 云浓是个老实的丫头,不会问过多自己分外之事:“噢,那你先去换身衣服,我再去喊大夫来看看,不然待会儿公子瞧见了又要责骂你了。” 林锦璨沿云浓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露在空气中的胸脯,府里裁衣服的嬷嬷不晓得她的尺寸,只看她身子清瘦,便按经验裁给她的衣裳都偏小。 哪想其他地方好好的,偏偏胸口这里挤得很,方才跟谢鹤徵那么一拉扯,这件诃子裙已经不成样子了。 谢如归最见不得自己的女人,在外露出一点能勾引别人的样子。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林锦璨换了件从家里带来的旧衣,才和谢如归一同用膳。 书房里薰笼烧得很旺,里头还时不时传来男子们议论声,谢如归平日里爱结交一些富家子弟,这次回府,自然都携礼探望。 林锦璨在拐角处等了半晌,脚步声渐渐消失,她这才抱着暖炉掀帘进去。 “你来了?”谢如归语气很冷。 “嗯,我来伺候你午膳。” 林锦璨弯腰把饭盛到他面前,玉箸才递过去,指尖便一空,玉箸“啪”的一声撞在柜子角,摔得粉碎。 “看你从前乖巧懂事,今日我懒得打你,有些东西我想问问你,你给我老实交代!” 对于谢如归动怒,林锦璨习以为常,但她此番反倒心虚起来。 “我的病,你可有多嘴?”谢如归阴恻恻道。 林锦璨听罢松了一口气,摇头:“那日我同你说好了,必然守口如瓶,我在谢家只能依靠你,换句话说,我的命运前途掌握在你手里,若我同旁人说,岂非自掘坟墓?百害而无一利?” 谢如归冷哼道:“你看看那些补品都是什么?若非你说出去,他们怎可能知道我不行了?” 林锦璨打开角落里那些滋补药物一看,羞赧让她不得不将匣子关上,不过她注意到,这些药材甚是名贵罕见,有些甚至有价无市。 就比如左边那 个,是宫里才有的东西。 她思忖片刻,跪下以证清白:“谣言是从那日宫宴后起的吧。” 见谢如归不说话,她便知道自己说对了:“那些人非富即贵,我哪里有面子和那些公子哥儿,贵小姐们说上话呢?” 林锦璨说着说着哽咽了起来,她不经意道:“夫君,跟着你的女人不止我一个,可只要你不弃我,我不在乎你和别人多么好,哪怕你要将人抬进门做正室,我也咬着牙哭一顿,就好姊妹拉着手,一起做起平妻就是。” “夫君……”林锦璨见他眉头稍平,便拉着他的手,诚恳道:“谣言是从宫里起的,能受邀参加琼花宴的,只有四品以上官员的家眷。” “你我自幼相识,我是什么样的女子你难道不清楚吗?这十几年我对你问心无愧,你呢,倒是一出事就疑心起我来了,要我真是喜欢嚼舌根子的人,也不会林家姊妹们欺负了去。” 谢如归抽开手,反狠狠捏起她的下巴,嗤笑:“别的女人?你想说姚温娴?” 林锦璨摇头:“姚姐姐对你一片痴心,就算知道了,也会同我一般,定不会嫌弃你。” 他抱着宁错杀一百,也不肯放过一人的心态,林锦璨是株菟丝花想折断她,不费吹灰之力。 至于想让姚温娴闭嘴,还得花些心思。 少女一身青灰色薄衫跪在他脚下,如瀑青丝上只有一支素色珍珠发簪做点缀,这样的人间尤物,若是白白死了,也实在可惜。 他无福享用是事实,可若送给旁人呢。 谢如归眸光一转,想到一个人。 他冷笑:“你马上就要是无人可依的孤女了,被我休了?你以为你还能回娘家改嫁去?” 林锦璨听出言外之意,她心中一紧,林家人尚安在,她怎可能是孤女? “你说什么?” 谢如归嗤笑:“哦,你这整日窝在家中的无知妇人,不晓得外头的事也正常,为夫就暂且告诉你,林家出事了。” “男丁在下月初二午时问斩,女子皆贬为奴籍,你托我谢家的福,倒是免于一难。” 林锦璨虽与谢家无过多的感情,但她好歹是官宦人家的女儿,谢家不敢明目张胆对她怎么样。 可现下成为罪臣之女…… 她拽住谢如归的袖子:“是因为什么?” “结党营私,意图谋反。” 林锦璨深吸一口气,回忆起无意间在密道里遇到的林孝之,陛下病重,太子被废,把持朝政的是李晋安:“是端王下的旨?” 谢如归漠然不语,冷笑一声披衣出门,几盘上好的菜肴就这么凉在桌上。 …… 流言蜚语如同洪水猛兽般爆发,谢如归的事很快在众贵女中传开,不过,谢家好歹是有爵位的大家族,又握兵权,这些公子小姐们,只敢茶前饭后私底下议论罢了。 见了谢如归的面,还是如从前般有说有笑,以礼相待。 林锦璨被谢如归变着法儿软禁在阁中好几日,这几天仅一窗之隔,她都能嗅到浓浓药气,和时不时传来的咳嗽喘息声。 昨日不知怎么的,谢如归病情突然加重,半夜惊惶大叫,说是瞧见了什么脏东西,守夜的红椿赶到时,谢如归披头散发,衣衫里裤被水浇了似的,狼狈至极。 随后吐了一大口血便晕厥过去,至今时而清醒,时而呓语。 红椿把药一勺勺喂给榻上满头虚汗的人:“公子放宽心,您吉人天相,会挺过去的。” “给我喝的是什么?”谢如归难忍药汁苦涩,硬生生把药吐了红椿一手。 红椿未露一丝嫌恶之色,把手擦干净垂眸道:“是大夫新开的。” “那些庸医的药有何用?你让我喝那个是想让我早点死是么?那癞头和尚给我的药丸呢?!” 谢如归病的没有力气了,否则这巴掌下去,红椿的脸又得肿上几天,她早已厌倦这种被男人当宠物,没有尊严的日子。 她是想让他早点死,还想让他死不瞑目。 “公子忘记了么,药丸自上月就断了,那癞头和尚说要外出游历,可能好段日子不在这了呢。” 谢如归急得肺里又撒出几点血:“去,现在就找那个癞头和尚来,无论多少钱都得把他留住,否则我让你好看!” 夜风很大,还有些刮肉,但红椿没有怨言,给谢如归盖上被子后,就去了趟山底下那间小木头屋。 …… 木屋灯火点点,破旧的门扉外还烧着一壶茶水,山间偶尔还传来空幽的杜鹃啼,红椿搓了搓手臂,敲门。 “……先生,在吗?我家公子要我来找你。” 门里半晌没有动静,红椿知道人还没歇下,她又道:“您要不给面子,我可就真的没法儿活了,到时候谁跟您弄女人的心头血来做药引呢……” 普通庶民或三教九流之辈的心头血,这癞头和尚不要,毕竟过于低贱,唯恐玷污他的东西。 他要的是那些千金贵女的。 屋里的人听罢,这才慢悠悠推开门,癞头和尚面容苍老,在油灯的照应下,眼睑皱纹尤其深,红椿嗅见对方身上那丝血腥味时,强忍胃中翻涌。 “这么想让他死?” 红椿颔首:“我身上这些疤都是造成的,我阿弟也因他而死,事成后,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 半夜,谢如归咳喘的无法入睡,好在在晕过去之前,见到了那癞头和尚。 “先生,您可算来了,我才不过弱冠,求您想想法子,救我一命呐……” 癞头和尚抚了抚胡子,装模作样地给谢如归把起脉来,他砸吧着嘴:“公子的隐疾我乃是回天乏术,不过我可勉强保你性命,还可破谣言。” 谢如归连滚带爬地从榻上摔了下来,他摒弃一些傲骨,竟向一个不入流的和尚磕起了头:“先生大恩大德,谢某此生必报!” 和尚摇头叹道:“您可莫急着谢我,若要破解谣言,是需委屈公子的,不知公子是否愿意?” “还有何事比我现在更委屈?只要先生说我定然照做!” 和尚招了招手,对谢如归耳语:“不难,让二夫人有孕便是。” 谢如归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眉头一皱。 第43章 风波“剪不断理还乱。” 春风隔花摇窗,探入马车里的海棠花,随布帘放下尽数飘零在少女白绫袄上,林锦璨前段日子染了风寒,嗅着这花香鸟语忍不住咳了声。 “病了?手这么凉” 谢如归白衣黑氅,姿清骨秀,几日不见,俨然一副容光焕发的模样,他淡淡的把五指插入林锦璨的掌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56章 林锦璨略有退缩之意,但手被他的指甲抠得生疼。 谢如归捏了把少女的耳垂,嗤笑声似在玩弄一个鼓掌之物:“林家出事,我知道你心急难过,若你乖乖听我的话,说不定我大发慈悲,让你那些卖给花姑娘的姊妹好过些。” 昨日收到宫里陈贵妃来信,因皇后病了,宫里一年一度的朝花节,由她来举办,又听闻外甥大病初愈,自然是要好好叙旧,顺便见见这个外甥媳妇儿。 林锦璨若是不应,是不给谢如归面子,她不仅要跟在他身边,还要在外人面前,做好一个贤惠温柔的妻子。 “待会儿给我开心些,不许给我丧着脸哭!” “……知道了。” 林锦璨剜了他一眼,看来府里那次闹鬼,她还是太仁慈了。 下了车,林锦璨被谢如归紧紧牵着,而身边这个男人一改私下暴怒,在与众人闲聊片刻后,怕她累着,又是蹲下给她揉小腿,又是俯身为她擦汗。 甚至在小水洼时,还当众将她横抱起。 然后桥对岸,轻呼声此起彼伏。 这般温柔似水,一心一意的郎君,真是让这些未出阁的少女们好生艳慕。前不久坊间传闻,她们都快要不信了。 这对新婚燕尔的夫妇这样如胶似膝,若是这谢二公子真有隐疾,怎么可能呢? 林锦璨尴尬地抬不起头,到了一处稍僻静的凉亭时,谢如归才把她放下。 “二公子,二夫人万安。” 林锦璨闻言回头,竟看到了不配出现在此处的人。 “兰时?”她讶然。 数月不见,兰时已全然褪去为婢时的模样,桃红色绸缎小袄,眸光晶莹,红唇如榴,乌发上那支蝴蝶金钗,在春光下熠熠生辉。 容资焕然一新,看来谢鹤徵把人养的很好。 “你怎么在这儿?”谢如归狐疑:“这种地方,怎是你家婢能来的?” “是谢大人带妾来的,说要让妾见见世面。” “如归,她是三公子新纳的姨娘。”林锦璨莞尔解释,声音被风吹得发颤。 谢如归挑眉,半晌嗤笑:“谢鹤徵要了你?他一向不近女色,原来却喜欢这种低贱的婢子,看来他也不过如此。” 兰时脸颊猝然涨红,手里的帕子拧成一团,她笑道:“公子真会说笑,咱们马上就是一家人了,可莫要为了奴婢,压低了您的身份。” 一家人? 林锦璨听了这话有些不舒服,谢鹤徵只是将她作为棋子,把纳为姨娘,又不是要娶她为妻,怎么就这样厚颜,说她同谢鹤徵是一家人呢? “好了,妾得走了,否则大人不见我会着急。” …… 席间一些公子和小姐们玩起了投壶,嘉宁郡主本是在太后身边侍奉,但毕竟年纪小,正是爱热闹的年龄,乘太后和宾客寒暄时,便偷偷溜了出来。 来投壶本以为可以见到心心念念的郎君,但她等了许久,迟迟不见谢鹤徵踪影,很快,她便腻了,觉得无趣至极。 过了会儿,一婢子耳语道:“谢三公子他在……陪旁人,那人好像是……” 说话的人支支吾吾,嘉宁微怒:“舌头是断了吗?” 婢子如实相告,在此之前,嘉宁并不知晓谢鹤徵未娶妻就先纳妾的事。 少女听罢,抓着手里那支箭,往远处狠狠一抛,中央的酒壶“哐啷”一声倒在地上,气势汹汹转身就走。 姚温娴是个眼尖儿的,她悄悄走到她身边:“郡主消消气。” “消气?”嘉宁冷笑。 姚温娴冒出个坏点子,她叹道:“郡主,男子三妻四妾也正常,事已至此,日后您与她都是一家人了,不如把兰时妹妹喊过来玩一玩?” 语罢,她弯腰给嘉宁倒了杯茶:“公子们都去打马球了,咱们玩这普通的投壶可太没有意思了,不如换了酒壶,拿人来靶子吧。” 嘉宁娇纵蛮横惯了的,玩弄一些身份比她低微的官家小姐是常事。 上回她把王三娘子骗到一处藏满菜花蛇的小柴房里,人受了惊吓,难免慌乱,王三娘子不小心将烛台碰倒在地,火苗迅速把柴房点燃,好端端一个姑娘愣是烧毁了半张脸。 就这事,太后也只是打打手心,罚跪半日就过去了。 嘉宁有恃无恐,对一个贵女尚且如此,折辱一个爬床贱婢就是动动手指的事。 谢鹤徵就算不喜欢她,难道能为了一个贱妾,跟她撕破脸不成? 嘉宁指向兰时,娇媚眉眼微微上挑,丹唇轻启:“你,站去中间。” 话音刚落,方才热闹喧哗的水榭变得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顺着嘉宁的指尖齐齐投向兰时。 兰时坐在角落里摩挲着手里的玉戒,她撑着太阳穴,两弯远山眉轻轻蹙着,手时不时捂住心口,也不知道见了什么恶心成这样。 她慢悠悠睁开眼,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金灿灿的春光打在兰时指节上那只男式碧玉戒指上,晃亮亮的。 林锦璨觉得有些刺眼。 “你是没听见我说话么?”嘉宁很少碰见这种硬茬,顿时挑起了她的胜负欲。 兰时打了个哈欠,不情不愿起了身:“近日嗜睡得厉害,反应也迟钝了,方才郡主说话我确实没听见呢。” “听见了就过来。” 语气冰冷,二人僵持不下。 林锦璨没法儿听她们在斗什么了,眼睛就这么痴痴盯着兰时手上那只玉戒,心脏突突扭着。 “妾身子不方便。” 嘉宁冷笑:“哦?若是染风寒了,我便让太医给你瞧瞧,若我发现你是撒谎,我可就……” 兰时把坚硬的箭从地上捡起,摇头自言自语:“就什么呢?妾命贱,死了也不要紧,可若这么一砸,让谢大人的孩子有什么损失,那要妾怎么办?” 扭曲是心脏终于在这一瞬间狠狠坠了下, 林锦璨不合时宜地,将桌边的酒水“哐啷”一下洒了一袖。 她有了谢鹤徵的孩子? “……你说什么?” 嘉宁双目瞪圆,不可置信往她纤细的腰间看去。 “我才走一会儿,怎么就闯祸了呢?” 谢鹤徵掐点似的出现在这里,一股十分复杂的情绪交织着,林锦璨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她转了转酸涩的眼珠子,觉得他这身玄色锦袍在这群七彩霓裳里刺眼极了。 还真是会英雄救美啊。 说好和兰时只是逢场作戏呢?没见过连孩子都作出来了的。 兰时楚楚可怜:“没有……妾自有孕,一直很小心。” “不是你闯祸,那就是嘉宁郡主欺负人了?” 谢鹤徵看向嘉宁,早已没了方才逗小宠物的温和,他当着众人厉声冷道:“若我谢家的血脉因你而损,休要怪我彼时翻脸不认人。” “嘉宁还未过门,你就这样宠妾灭妻?你是不把哀家放在眼里?”太后怒不可遏。 谢鹤徵抓起兰时的手腕:“既然未过门,郡主后悔还来得及,臣还望郡主另择佳婿。” 兰时被谢鹤徵护着,握在手里的帕子掉在地上,一阵香风掠过,林锦璨鬼使神差地走出人群,小跑道谢鹤徵和兰时面前。 兰时一愣,本是凝重的脸,忽然笑了起来:“……二夫人?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林锦璨语塞,才知道她在干什么,可是已经晚了,她一直看兰时,余光里完全看不到谢鹤徵的表情。 “哦,是你的东西掉了,我来给你,顺便,恭喜你们。” 林锦璨极力掩盖着什么:“对了,我在沈姨娘那里学做女红,有些虎头鞋,找空给你送过去可好?” 兰时听罢松了口气,差点以为林锦璨是发现了什么,她虚抚着小腹,微微屈膝:“多谢二夫人,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谢鹤徵默默叹了口气,起初还担心林锦璨见了他和兰时“亲密”的样子会不高兴,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 连恭喜这种话都能说出来,她果然是不会在意他和谁好的…… 他心情变得低落,手逐渐松开兰时搁着布料的手腕,只是耳畔传来窸窣响动,他察觉到女子的脚步声。 谢鹤徵知道,嘉宁并不会善罢甘休。 他道:“二嫂,兰时吹不得风,我得带他回去了。” 二人身影逐渐远去,林锦璨抬头看了眼湛蓝的天空,谢鹤徵原来对谁都可以一样好吗?他有了自己的孩子,日后还有没有空管她的闲事? 林锦璨有些落寞转身,一回头,却把她吓了一跳,姚温娴半个身子缩在角落里,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姚温娴上下打量着林锦璨,从前她觉得能嫁入谢家,嫁给谢如归那样高高在上的贵公子,是要上辈子积福报的。 现在看来她能及时醒悟,也是万幸。 丈夫生 不出孩子,老侯爷和谢老夫人再怎么偏袒二房,又有什么用呢?且不说要多么出息,到头来,一个嫡长子最后连个爵位也捞不着。 第57章 哑巴吃黄连,想争也没个理由啊。 谢家兄弟不和,这是他们这些官宦人家都知道的事,现在谢鹤徵手握重权,几乎与端王平分秋色,现在就敢时不时压自己谢如归一头。 来日若是他当家,谢如归还有什么地位可言?姚温娴哼了声,要她看一个奴婢的脸色过日子,还不如一头撞死。 至于这名存实亡的二夫人,提前羞辱一下也是可以的吧? 她绕着林锦璨走了一圈:“林妹妹,看见三房偷摸有了孩子,你着急了?” 姚温娴揣度,笑道:“着急也无用,你夫君的病这辈子就那样了,你就准备守一辈子活寡吧。” 林锦璨不屑与她多费口舌,她淡道:“我与夫君的事不劳姚小姐挂念,好狗不挡道,麻烦让开。” 姚温娴见对方根本不搭理她,她准备好的那些话根本无处可说,口角上输了,她也不执着,很快作罢。 她偷偷跟来,是要把从前在林锦璨这里受的憋屈都讨回来! 姚温娴从袖子里拿出一柄镶金玉如意,随后抬高手,将东西重重摔在墙上。 “叮呤”一下,玉如意砸得粉碎,姚温娴捂着鲜血淋漓的手,忽然哭喊道:“呀!你这是疯了吗?” 林锦璨蹙眉,看着地上价值不菲的玉料,知道她要耍什么把戏了。 费了这么多心思,启蛰进展甚微,仇人琐事倒是惹上一堆,真真是令人头疼。 “林妹妹,你就算平日里再看不惯我,冲我来就是,何必摔了这太后娘娘送我的如意呢?” “这不是姚大姑娘么?她怎么会流这么多血,郡主,我们过去看看?” 嘉宁心情不佳,心里还盘算着怎么对付兰时那个小狐狸精的事,这下正愁气没地方撒。 她咬牙道:“你们两个竟敢弄坏太后的东西,来人,把她们两个给我押去福宁殿,我要亲自审问!” 第44章 软肋必须斩断的情丝 “嘉宁,你又在闹什么?” 轿辇停下,赭色华服曳地,即使鬓角边有丝丝白银,也不难看出这位老妇人年轻时迤逦容姿。 嘉宁眉头皱了皱,她道:“祖母,有人将你的玉如意弄坏了,我正替您教训人呢。” 林锦璨无奈道:“郡主,你抓人也太随便了吧?” 嘉宁一天连碰见两个硬茬,胸口那股无名燥火让她牙痒痒,听罢她裙摆翻飞,珠钗摇晃:“我和其他人都亲眼看见了,这就是证据,是吧?” 她眼神瞟了眼身后的人。 众人:“……” 林锦璨不想就这么平白无故地就落在这几个泼皮户手里,要真跟她们去了福宁殿,怕是要吃哑巴亏了。 既然不能自证清白,那就拉个背锅的好了。 林锦璨是习武之人,她扣住姚温娴血滴滴的利爪,力气大的要把人的眼泪掐出来:“你说是我失手?太后娘娘赏赐的东西,你竟敢随便给旁人碰?” 她对太后诚恳道:“太后,臣妇自知您是什么手段都见过了的,您受万人敬仰,想必平日里定然和蔼可亲,公正无私,若要治罪,那便同姚小姐的懈怠之罪一并治了吧。” 太后叹气,这些纷杂之事,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眼前的少女她不清楚为人,可嘉宁是什么货色她还不知道么? 她轻飘飘道:“那就你们两个都去福宁殿跪到黄昏时分吧。” 姚温娴听了膝盖忍不住发软:“臣女是冤枉的啊,太后饶了我吧。” 林锦璨没有反驳,太后这是变着法,让她们少受些罪。 姚温娴上回的注意,让嘉宁没戏弄着兰时,反倒还吃了那婢子一记,又做实了未婚夫和人跑了的事实,让她当众出丑。 嘉宁睚眦必报,哪里会放过她呢。 她不想被拖累,悄悄踢了脚聒噪求饶的姚温娴,冷道:“还不快谢恩?” 姚温娴剜了她一眼,本来是哭哭桑桑的,却被太后的话闷头一记。 “那你就跪到明天早上,去石子上跪!” ……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后花园花圃处的花儿,都被秋千上的人儿摘成了秃子,嘉宁把花瓣汁液弄得满手都是。 她就想不明白了,谢鹤徵是高岭上的白雪,她都触及不到,怎就被一个婢子轻易玷污下了呢。 她有严重洁癖,尤其是挑男人,退婚?可以,但兰时绝不能就这么生下谢家的种,飞上枝头变凤凰。 “嘉宁妹妹,一个人在这里荡秋千?” 嫉恨的怒火熏得她眼眶都红了,嘉宁听闻熟悉的嗓音,直背过身去擦眼泪,她语气不善:“和你有何关系,滚远点儿,狗皮膏药。” 青年也不恼,他细长的眉眼稍眯,轻笑一声,肆无忌惮地招了招空气里的香风:“天涯何处无芳草,做我的燕王妃不比那谢夫人高贵?” 三皇子燕王是个纨绔子弟,还瘸了条腿,是个不成气候的,色心一起,他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郡主妹妹很是上心。 嘉宁忍着对方身上浓重的酒气,转头笑道:“去看看你祖母吧,她那里今天来了几个漂亮姑娘,说不定这一见,燕王妃就是别人的了。” 三皇子对这张笑脸感到陌生。 嘉宁扫着如丝眉眼,娇笑着撞了下对方:“去嘛,跟她们好好玩一玩儿,我满意了,明日就陪你下棋玩儿。” “你说的那些女人是贵女,不是阿猫阿狗,祖母责罚我怎么办?” “你是她亲皇孙,再罚能把你怎么样?那可是姚家姑娘啊。” 青年忍不住捏了把林锦璨的脸:“就喜欢你这副蔫坏的劲儿,等着。” …… 福宁殿檀香袅袅,紫藤架子上的彩色鹦鹉咿咿学语。 林锦璨跪在殿外约莫半个时辰了,素若姑姑见她乖巧懂事,扔了双护膝给她后,便把朱门紧紧闭上。 风口那边传来姚温娴的抽泣声,闹得人头昏脑胀,林锦璨虽前不久染了风寒,可也不至于心口绞痛,冷汗直冒。 直到视线出现重影,天地开始旋转起来,心悸让她感觉有些呼吸不上来。 “女郎,你这是怎么了。” 脖子一阵凉风,下颌被什么脏东西碰了下,林锦璨跪坐在地上,恐惧很快就盖过了疼痛。 这症状,是蛊毒发作了! 她不能在这里晕倒。 林锦璨睁眼,抠住游走在她面颊上的手,冷道:“你是谁?” 青年没想到这病弱美人的手劲儿如此大,这显然是意外之喜,他解下酒囊席地而坐:“在这里多无趣,陪本王喝点酒可好?” 话音刚落,不等躲开,冰凉带着刺激性的液体侵润她舌尖。 林锦璨嗓子说不出话,蛊毒一发作,身子也得软绵绵的,她朝青年啐了一口,对方眯眼一愣,林锦璨便给他的脖子来了一掌。 做完这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林锦璨连站也站不稳了,她四下看了一眼,附近似乎没有可以支撑她的东西。 肺里多少呛了几口酒,猛烈咳了阵后,人是真的要两眼一抹黑了。 就当以为自己要倒地时,背脊一热,她似乎落入了一个怀抱。 意识非常混沌,林锦璨的心脏突突直跳, 她不禁喃喃:“谢……” 男人将她放到门槛上,待看清来者何人后,林锦璨心里咯噔一下,到嘴边的几个字硬生生咽了回去。 “端王?” “谢二夫人原来还认得我。” 林锦璨其实很心虚,船上时李晋安也在,她从前和谢鹤徵的那些小动作,他都看到了。 只是她也奇怪,这么久过去了,李晋安并没有多嘴。 男人蹲下,揉起了她的发端,笑眯眯的:“蛊毒又发作了?药不是才送么?别害怕,我是来给太后请安的,只是恰巧碰见了燕王……轻薄于你。” 林锦璨躲开他,心里发起毛,他怎么知道自己中了蛊毒?解药一事明明只有阁主知道。 虽说到了晌午,要放一些婢子和侍卫们用膳,可这是太后的寝宫,不至于门外一个外人也没有吧,而且,姚温娴的哭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的。 “走吧,乖十三,本王带你回家去,顺便同本王看场好戏。” 林锦璨瞳孔放大,哑然:“你……叫我什么?” 语罢,她双足离地, 被人横抱而起,在视线彻底昏黑的瞬间,她看见自己被塞入了一只要往宫外方向走去的轿辇里。 …… 郊外,草色葳蕤,夜露沾衣,夜莺婉转。 雾气将整个芦苇丛笼罩,月光洒下来,数十名着轻甲的蒙面男子埋伏于芦苇丛中。 为首男子玄色劲装,月光映得眸中寒色皎皎,他用手中的错刀拨开芦苇,朝寂静山下那片星火点点的客栈看去。 谢鹤徵身后之人招了招手后,冲锋在前:“速战速决,记住留活口。” “是。” 此次夜行,关乎三月后征战西北,西北夏日酷暑干燥,冬日寒风猎猎,粮草军需供应是万万不可出半点差池的。 第58章 青墨在大梁边境幽州巡察,却发现有扮作商队私贩军械的人,连军械都敢冒险,那么大概率这条路上,出了内鬼。 青墨得令,将商队捕获,严刑拷打下得知他们是李晋安的部下。 不久前,幽州知州林孝之,忽然来京探望嫁入端王府的长女林锦钰,二人相谈甚欢,但到底谈论了什么不得而知。 只晓得,这林家次日便得了圣旨,关押的关押,病死的病死。 今夜,是朝廷押送林孝之入京的第七日,风尘仆仆,人疲马倦,决定在此处稍作歇息。 西北与幽州相邻,那次执行公务时,谢鹤徵被千机阁刺客追杀,利用林锦璨养伤,逃亡时,却无意间发现了条密道。 而这甬道地形的策划者,是精通机关巧术的林孝之。 甬道里藏着不少军械和人马,若能携林孝之杀入甬道,胜算将会大上许多,日后出征方可以绝后患。 客栈前看守兵官诸多,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青墨让人扮作小厮在对方饭食里下了些软筋散。 谢鹤徵轻跃上屋檐,从天而降,悄无声息从腰间抽出把小巧的错刀,几番移步后,电光火石之间,几人已无声倒地。 青墨带人杀上来断后,谢鹤徵快步翻入轩窗,推开屏风,将刀架于坐在书案旁的男子的动脉上。 “不要出声。”谢鹤徵淡道:“乖乖跟我走。” 林孝之心脏骤然一紧,很快平静下来:“……你是谁?” 眼前的少年蒙着脸,虽看不清面容,但气度不凡,定不是等闲之辈。 他的女儿在端王手里,数年前,被迫给李晋安效命,他就知道这辈子是不能寿终正寝了,只可惜连累了妻儿。 “你无需知道,若你听话,可少受些皮肉之苦” 林孝之屏息:“好,我同你走。” …… 山林间,雾色重重,青墨将布塞入林孝之嘴里,再将他的手腕捆住,行至半山腰间,栖息在枝桠上的乌鸦,忽然开始扑腾起翅膀。 凄清萧瑟之景,让人忍不住打颤。 一人指向远处一棵高大的树木道:“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谢鹤徵端坐于马上,朝树那边看过去,黑暗中,枝桠上悬挂下来一根绳子,粗绳缠住一双纤纤细腕。 是个女子。 “管他是什么?拦我者格杀勿论。” 谢鹤徵蹙眉:“慢着,去看看是谁。” 前方是未知的,众人闻言还是有些犯怵,一人道:“那人死气沉沉的,应该早就咽气了,估计是吊死的村妇吧,若大人不放心,我再补一箭就是。” 语罢,那人便弯起了大弓对准了树下的女子。 谢鹤徵心中隐隐不安,越看越觉得那女子似曾相识,可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除了是诱饵,还能是什么呢? 弦的撕扯声让心脏绷紧,箭即将离弦冲进少女的心脏。 他翻身下马,将那人踹倒,“嗖”的一声,弓箭偏离。 还差那么一点。 谢鹤徵冷泠声音有些颤抖:“你不要命了么?连我嫂嫂,谢家长孙媳也敢杀?” 那人捂着小腿,闻言当头一棒。 “谢大人对自己的嫂嫂还真是上心,隔这么远都能认出来。” 话音刚落,数十只火把将幽暗的山林点亮,李晋安立于众人之首,光源在他白皙的脸颊上跳动。 他的兵马大部分在各州郡,短时间内难以调回,谢鹤徵这招本是措手不及,可谁让老天也眷顾他,让萧南衣给他培养出了个这么有用的细作呢。 谢鹤徵看向唇色苍白,奄奄一息的少女,冷道:“想让我做什么?” 李晋安嗤笑,自己好像赌对了:“先让你的手下都退下去。” 缓解蛊虫的解药,李晋安只给林锦璨吃了一半,症状虽有所缓解,但心脏里头还是在涌着腐蚀人肉的酸水。 她半睁着眼,没有什么力气,也看不清楚,手臂吊得麻木,感官似乎只剩听觉还残存着。 “都退下。” 谢鹤徵二话不说,朝身后人摆手。 青墨劝阻道:“……大人,不可!” 那只手把林锦璨的下颌捏的发白,谢鹤徵厉声道:“我还不知道不可么?……退下去,我自有分寸。” 察觉手背被什么滚烫的液体灼痛,李晋安看向怀里的人,曾经熬过换皮之痛的鸢十三,如今咬着唇,泪潸然而下。 他蹙眉,把刀横林锦璨脖子上,低语意外道:“哭了?动情了是吗?你师傅没告诉过你,在千机阁最基本的规矩是什么吗?” 细作动情,在千机阁只有死路一条。 林锦璨听罢,拼命忍住抽颤,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听到了谢鹤徵的声音,又可能是虫蛊的折磨,让她身心几乎崩溃。 千机阁是她依赖的地方,她目前逃离不了,也没有能力逃离。 一旦被舍弃,等待她的是追捕,是死亡。 她猛然摇头:“不,我不喜欢他,我会让他后悔认识我,恨我。” “阁主,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林锦璨喊出“阁主”二字时,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原来,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千机阁幕后操纵者,是端王李晋安。 李晋安把刀刃朝她脖子处轻轻一抹,鲜红的血从她脖侧涓涓流出,染湿衣领触目惊心。 谢鹤徵咬牙:“不要!说,你要跟我交换什么。” 李晋安听罢,对林锦璨笑道:“放心,你还有用,我不会让你死的这么早,待会儿知道该怎么做了么?” 林锦璨忍着脖子上的刺痛,吃力颔首。 他朗声道:“把林孝之换回来,我就放人。” 谢鹤徵眯眼,捏紧指上的玉戒。 李晋安胜券在握:“你挟持的是林姑娘的父亲,想必林姑娘也十分愿意尽孝的吧。” 前方,李晋安设了陷阱,若谢鹤徵执意走过来,必然将自己处于险境。 林锦璨叹气,她此刻多么希望谢鹤徵是喜欢兰时! 第45章 负责“昨天对我做了什么,你都不记得…… 谢鹤徵察觉到河滩上的石子被翻动过,除此之外上面还沾着泥土,他逐渐放缓脚步。 对方在水滩对岸,要过去必然要淌水,而这河水似乎不流通,底下大概有许多腐烂的黑泥。 李晋安让他只身前去,里必然埋伏了暗器。 谢鹤徵看了眼四周,几棵巨大的榕树枝繁叶茂,把月光严严遮挡,只不过,去岁冬日腐朽树枝还连筋带骨地垂挂在河面,虽不牢固,但可勉强借力。 “把你的错刀扔了。”李晋安稍一用力,血又开始流。 谢鹤徵挑眉,把腰间的佩刀扔入水中,压住林孝之,俨然一副决心赴死的状态。 此处地形起伏蜿蜒,遮蔽物多,他已让青墨召集属下们将这片山谷包围,他只要越过前方那块河滩,拼死杀出去,南边几米开外会有一匹快马等着他。 若一个人倒有些胜算,可带着一个奄奄一息小姑娘和一个羸弱的老人,总归怕照顾不及。 水哗啦作响,是涉水声。 林锦璨心脏一抽,这水里藏了千机阁秘制暗器,针上有毒,若踩中机关,狼狈挣扎不 说,不久后必然毒发身亡。 她轻声道:“殿下,十三有话要说。” 见李晋安没有说话,她接着道:“林孝之对我们很重要,的确不可以落在谢鹤徵手里。” “属下知道,您一直在找一个叫启蛰的东西,才会让我等潜入谢家,属下费尽心思才骗取他欢心,知道了一些线索,您若把谢鹤徵杀了,那属下就是前功尽弃了。” 林锦璨没有撒谎:“能让谢鹤徵舍身之人不多,而属下似乎正是这其中之一。 “殿下,这个进阶机会,属下很想要。” 千机阁刺客等级分明,若想不做他人死士白白送命,就要靠完成刺杀任务进阶。 难度,次数,时间,这三点作为考核标准。 “谢鹤徵死了,还有其他的谢家人知道,他归西了,本王对付那些人不过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彼时启蛰就是探囊取物。” 水声愈来愈清晰,林锦璨见谢鹤徵带林孝之,孤身一人前来,心道这人真是不要命了,她尽量转移李晋安的注意力:“可属下很恨他,不想看见他死的这么爽快。” “您也一样吧?” 这话说到了他心坎上,若非不是谢鹤徵的对手,他怎么会想出这种龌龊的法子来,着急对付他呢。 日长梦多,要是宫里躺着的皇帝老儿,万一某天醒了,再同谢鹤徵串通一气,把赤焱军召回来,他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李晋安蹙眉,又捏住了林锦璨的下巴,笑道:“放心,此番无论如何都算你有功,麻烦闭嘴,你很聒噪。” 语罢,河面上的涟漪忽然猛烈惊颤,那抹颀长劲瘦的黑影,把林孝之踹开,借力跃出水面,整个人宛如轻飘飘的羽毛似的,在半空中弹转了半圈。 第59章 水下波涛汹涌,数十支毒针落空后,一张巨大的网从天而降,谢鹤徵早有所预料,取下手里特制戒指瞬间变成利器,将网迅速割破。 动作之快,众人始料不及。 李晋安见计划落空,心里总归不爽,但好在手里还有林锦璨这个筹码, 他把刀离开少女的皮肉,对她低首耳语:“和从前一样,不要打草惊蛇。” “任务成功,你就是我千机阁新任阁主,会一直见到萧南衣。” 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她身子一抖,陡然跌入了另一个怀抱,少年面庞上挂着些水草和黑泥,他揽过她,助她躲过一阵剑影,随后护住她的脑袋,低首用下巴蹭了蹭她额头。 坡下,冲上来着其他服色的人,他们把目标转向了争夺林孝之。 冷冽松香气息盖掉了血腥气,林锦璨是真的脱了力气,整个人快要晕过去。 “别睡,再撑一会儿。” 谢鹤徵语气尤为冷静,他检查了下林锦璨脖子上的伤口,立刻将人横抱而起,斩杀拦路人后,翻身上马。 马儿长嘶一声,冲出丛林,在旷野中撒腿奔跑起来。 前方是星河垂野,万家灯火,身后是刀光血影,箭雨纷飞。 林锦璨吸了吸湿润的鼻子,手悬在半空中半晌,最终呜咽一声,抱住那道宽厚的背脊。 将狼狈虚弱的面容埋入他毛茸茸的狐裘,耳畔厮杀声渐飘远,血泪淋湿的衣袖,被男人的体温烫热。 所有的风雨,在这一刻,都被人抵挡。 她咬唇偷偷哭了好半天,最后忍不住抬手,贴在男人脖子上。 谢鹤徵专心前方路况,无暇顾及林锦璨的情况,这冰凉湿滑的小手往他后颈窝滑去,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求饶道:“好痒,冷的话,就把手放我胸前好不好?” 林锦璨一个劲摇头。 谢鹤徵见人直抖,笨拙安慰道:“我没事,不要担心我,我很厉害的。” 林锦璨耳道嗡咛,她听不清谢鹤徵说什么,只知道掌心的温度,告诉他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夜风习习,打更锣声阵阵,露水把街道上的青石板润得发亮。 林锦璨随着这个她确信的人,疾驰于大梁春夜中。 她贪恋到希望这条路是永无止境的。 …… 林锦璨又躺到了那张熟悉的小榻上,这是谢鹤徵在侯府外的一处私宅,这是她第三次来到这里了。 每回来这里,不是要死了,就是要死了…… 林锦璨半睁着疲惫的眼睛,对头顶上的青纱帐发呆,人一闲下来,就会想起伤心事,她转了转涨红的眼眶,把脑袋缩进了被窝。 “……小姐,这样会闷坏的。” 婢子见林锦璨这样,咬着指甲不知道怎么办,主子离开时叮嘱过她,若对这位小姐百依百顺,可这下真要闷过气去了,她要掉完蛋! 林锦璨吸了吸鼻子,闷着说:“人呢?” “奴婢在!” 林锦璨摇头,自言自语说:“谢鹤徵去哪里了?他为什么不在?” 婢女不熟悉府里的人:“府里一位姨娘出了事,大人先回府了,好像是叫兰什么的吧。” “叫兰时对吧。” 林锦璨沉默了半晌,冷淡道:“是什么事?她现在身子可娇贵,若有什么闪失,不得让你们大人心疼坏了?” “就听见说,那姨娘弄脏了嘉宁郡主的衣裳,就被赏了巴掌,跪在石子上好几个时辰。” 林锦璨一愣,嘉宁这么快就要对兰时动手了?不过,谢鹤徵既担心他的爱妾和未出世的孩子,那假惺惺的把她晾在这里算什么? “你去休息吧,我想静静,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包括那个姓谢的。” 她是时候要静静了。 婢子懵懂点头,才踏出门槛便迎面对上谢鹤徵。 “怎么样,人醒了吗?” “醒了,就是……” 话还没说完,谢鹤徵便大步跨入房里,不等身后之人劝阻。 “诶等等!女郎心情不佳才哭过,您进去搞不好会惹她不高兴的!” “心情不佳?她是没见着我才心情不好!我心里有数!” 谢鹤徵忙完府里那档子事,就马不停蹄跑来这里,兰时被嘉宁责罚导致差点“小产”,他勃然大怒,借此事与嘉宁彻底撕破脸。 虽背负了负心汉的骂名,但总算摆脱了那桩和嘉宁的婚事。 榻上的人不晓得是真睡着了还是假寐,谢鹤徵像只蜜蜂一样,围在林锦璨身边不停地嗡嗡嗡。 “喝不喝水?” “不喝吗,我路过酒肆,给你买了很多零嘴,有你最喜欢的樱酪酥和果脯蜜饯。” “不吃吗,是不是因为疼的吃不下?我从前也这样!” “转过身来,赏个脸,小的给你吹一吹好不好?” 人还是不说话,面部平静的像一潭死水。 “翠翠……” 谢鹤徵很心慌,昨日大夫好不容易把血止住,他这怕一切就是梦。 他把下巴枕在自己手臂上,想摸摸林锦璨的小脸,可又怕弄得她不舒服,于是,那只爪子只敢碰碰小姑娘的头发。 小狗巴巴地念叨。 “璨璨?你娘是这么喊你的吗?” “还是翠儿?小翠?小小翠?阿翠?不会是翠花儿吧?我的小猫就叫这个。” 谢鹤徵不知不觉,把人家小姑娘的发梢打了个死结。 他心碎了:“你怎么不理我?” “你很吵,也很装。” 林锦璨拍掉谢鹤徵的狗爪子,语气很凶:“又蠢,麻烦请不要和我说话,我不想被你污染。” 谢鹤徵见人总算“活”过来了,被揍了也是心情大好,他幼稚回答:“我哪装了,也不是蠢的好不好!” 林锦璨阴阳怪气说:“还不蠢?你救我的时候那么莽撞,有瞻前顾后想想了么?” 谢鹤徵一愣:“想什么?” “想想你的兰时宝宝啊,她是有身子的人,每天很辛苦的!尤其是头几个月,我上回见她都吐成那样了!你不应该去陪她吗?竟有空来管我?” “昨天那么危险,孩子要在出生前就死了爹,那得多可怜啊,日后孤儿寡母的,还不知道要被欺负成什么样子呢。” 谢鹤 徵一愣,随后正儿八经说:“我没和兰时睡过。” 林锦璨呸了声:“孩子是凭空来的吗?” 谢鹤徵摇头解释道:“你听我说,那次她把我灌醉后,和旁人苟且,以为我睡死了不知道,最后讹我头上。” “她不要命的想要往上爬,那我便趁机好好利用一番。” “利用?”林锦璨蹙眉。 谢鹤徵挑眉:“兰时是老夫人的心腹,若非上回是老夫人命她来伺候我更衣,她一个婢女怎可能进我房间?” “自那时我便确信,兰时活着就是个祸患。” “嘉宁郡主的脾气想必你也领会了,她若得知自己的未婚夫在外养了个婢子做妾,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林锦璨道:“所以,你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借嘉宁之手,不动声色地把兰时处置了?” 谢鹤徵点头,想要邀功一般:“不仅如此,还有一个好消息,我被嘉宁郡主退婚了。” 林锦璨撇嘴:“……退婚有什么好的?你今年有二十有一了吧?在大梁这个年龄的男子,很多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你呢?好不容易有了个娃,结果还是骗人的。这下退婚,你一世英名在贵小姐中算是毁了吧?” “毁了才好,那些人每次都围着我,烦死了。” 少年露出个大白牙,摸着林锦璨的发端,欠欠地笑道:“旁人不重要,嫂嫂知道我的好就够了。” 谢鹤徵满不在乎,茶言茶语哼道:“我可不像你的好夫君,整天游荡在万花丛里,回家敢厚颜无耻地抱着你喊宝宝。” “某人从前还感动坏了,说要给他生好多孩子呢……” 这些话确实说过,但都是哄谢如归玩玩的,林锦璨白了眼这吊儿郎当的少年:“……关你屁事。” 她干咳了一声:“谢大人,既已退婚,小女子劝你赶紧另觅佳人,否则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传出你有龙阳之好,或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疾了呢……” “我这辈子都不找了。”少年反手撑着下巴摇头道。 就守着林锦璨一辈子,谢如归什么时候咽气了,他就什么时候把人抢过来当老婆。 林锦璨自然不信:“孤寡一辈子?你没有喜欢的人吗?” 谢鹤徵听罢,脸色微变,他立正言辞说:“林锦璨,你明知故问。” “我喜欢的人是你,想娶的人是你。” 少年眼眶有些湿润;“都这么明显了,你为什么还是要把我往别人那里推?” “不喜欢我就算了,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骗一骗我吗。” 李晋安交给她的任务她没有忘,林锦璨垂眸,把半张脸埋在膝盖里:“不能,有句话叫及时止损,我和你之间是不可能的。” 第60章 “现在说不可能?你昨天对我做了什么,你都不记得了?好渣……” 林锦璨疑惑:“嗯?” 谢鹤徵有点气鼓鼓的还很委屈,他不知道怎么的耳根子都红了,林锦璨觉得大事不妙,她下意识察看自己的衣领,发现并无不妥后,立刻抬眸望向谢鹤徵。 她上手扒拉开少年的衣襟,锁骨下方直到胸肌的位置,满是牙印和吮痕,林锦璨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用指腹揉擦了一番,痕迹还在。 “不是……谁弄得?我吗?” 片段式记忆排山倒海涌过来,她昨日睡得香甜,竟以为发生的种种是春梦。 林锦璨继续剥着谢鹤徵的衣服,直到惊讶发现小腹上也有,她脸红狡辩道:“怎么连这里都有,绝对不是我!” “好,不是你,是狗咬的。” 林锦璨没察觉到谢鹤徵情绪发生了微妙变化,她半信半疑,并不觉得身体有什么不适:“那我们昨晚…x了?” “差一点。” 谢鹤徵抓住她的肩,眼神没有了方才的温和,他语气冰道:“但,林锦璨你给我听着,从来没有人可以这么戏耍过我,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你亲过我,抱过我,咬过我,我是你的人,你不爱也得爱,林锦璨,你这辈子都不可能甩掉我。” 空气变得压抑起来,对方阴恻恻的眼神,让林锦璨咽了咽喉咙:“可若你某一天发现我骗了你……你会怎样?” 谢鹤徵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想知道背叛我的人是什么下场么?走,那我便带你去看看。” 第46章 爱恨“以后我就是你的家。” “不用了。” 林锦璨反抓住谢鹤徵的手,以此来表达抗拒,怎样报复背叛的人……她已经领教过了。 往事不堪回首,背上开始隐隐作痛,萧南衣骂的不错,她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谢鹤徵这个人会一直在她的对立面。 他现在对她好,是因为他不知道,她就是当年偷他腰牌的女贼,更不知道她其实是李晋安的人。 林锦璨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自己从对方设好的蜜糖陷阱里拉出来。 她要尽快抽身,不要陷入潭深不见底泥沼才是,否则,会生不如死。 珠帘摇曳,烛火轻颤,她对上谢鹤徵那双说的上纯净的眼睛。 多年后,林锦璨不会想到,眼前这个温顺乖巧少年会超出她的预想,骨子里竟是那样偏执恐怖。 谢鹤徵见林锦璨,他挑眉玩笑道:“怎么会怕成这样?难不成你已经……” 林锦璨摇头,勉强笑道:“看那种血淋淋的场面,胃会不舒服,我不去。” 她害怕露馅,极力找补:“谢鹤徵……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不离不弃。” 灯影绰绰下,谢鹤徵听罢稍稍俯身,食指和中指间的缝隙滑过少女的下颌,直到停留在她的耳垂,他低语笑道:“这样才乖。” “其他事情再如何哄骗我,我都不怪你,可我希望这点你不要撒谎。” “你知道的,我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你。” 男人虽玩笑着,但周围的气压总是死气沉沉的,林锦璨心跳骤然加速,控制在他指间的耳垂,被他用力摩挲到发烫。 林锦璨没有选择躲闪,她半跪在床榻上,手心覆上谢鹤徵捏她耳垂的手,随后闭眼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腕。 她楚楚可怜娇怯道:“大人偏爱我,能不能偏爱到底……” 少女跟他捡的那只小狸猫似的,平日里脾气大不爱理人,甚至想摸它时,搞不好还能另一爪子挂上彩。 一饿了要吃小鱼干了,就可劲儿地往他怀里蹭。 哼,无事不献殷勤…… 谢鹤徵轻笑:“嗯?仗着我喜欢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林锦璨垂眸不语。 谢鹤徵见小姑娘满脸失落的样子,本来还想吓唬吓唬她,这下倒于心不忍里:“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说说看。” “我想见我父亲最后一面。” 昨日,在赤焱军的围剿下,多少有些寡不敌众了,李晋安不愿将事情闹大,本欲将林孝之杀人灭口,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兜兜转转,林孝之还是落在了谢鹤徵手里。 密道地形复杂,绘制出舆图需要一两天的时间,今早得到端王通过河道树叶送来的密报,上面告诉她,必定要将林孝之除了。 她眼睛红红的:“林家的事我已略知一二,我一个深闺女子,不懂你们男人之间的事,可我爹年事已高,我实在不忍……” “不可以。” 谢鹤徵警惕起来,果断拒绝:“你放心,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会让林孝之吃太多苦头,只要他乖乖地把我要的交代,我可以让他死的舒服些。” 林锦璨一时语塞,她卑微恳求:“远远看一眼,就一眼,你不放心,就跟在我后边看着行 不行?求你了好不好……” “不好。”谢鹤徵挑眉。 林锦璨撇嘴叹道:“也是,谢三公子是高岭之血,又铁石心肠,不知道自幼没了娘疼,现在又没了爹的人有多可怜……” 谢鹤徵看着泪花“啪嗒啪嗒”的,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那双黑眸中滚落,他怎么会不知道有多可怜呢? 父子猜忌,兄弟猊墙,母亲厌恶,他宁可希望自己如桐花台那个女人所说一般,他不是陈素问亲生的孩子,而是被拐来的。 他蹲下擦掉林锦璨的眼泪:“那你给我亲一亲,我就带你去。” 林锦璨听罢,抖了抖上嘴角:“你……趁人之危?昨天明明都亲累了。” “那是你累,我舒坦的很,今天不得换我来?” 林锦璨无语凝噎,罢了,为了能早点卷铺盖跑路,亲就亲吧,大不了当狗咬了。 少女直起身体闭上眼,桃子一样粉嫩的脸庞就这样凑了过来,谢鹤徵撇嘴欣赏了半天,舍不得亲。 或者说不知道亲哪里,才会让对方似他昨日那般,小腹酸麻大腿发软,求饶说不要得像个小娇夫。 他捧住林锦璨的脸,喉结滚动了番,目标锁定了嘴角,呼吸喷涌着,他闭眼…… “大人不好了!” 门框“砰”的一下被撞得摇摇晃晃,谢鹤徵一愣,怀里的人受了惊吓,猛然把他推开。 嗯,还这里酸那里麻呢,搞半天都没亲上…… 谢鹤徵没了好脾气,怒道:“……我看你才不好!” 那着软甲的年轻人知道非礼勿视,但情况确实紧急,他低头:“大人,有人劫狱,林大人暴毙而亡……” 林孝之死了?! 林锦璨怔住,她正踌躇不知怎么杀林孝之才好,这下竟有人抢先一步,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可那人究竟是谁…… 林锦璨下意识抬头看了眼身边这个男人,愠色渐浓,那双桃花眼变成了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缓缓开口,不怒自威:“刺客呢?” 软甲士兵松了一口气:“我们已经被抓住了,现下就关在暗牢,等大人处置。” 林锦璨听闻“父亲”离去,自然要表现的伤心欲绝,她着单薄里衣赤足披发,从榻上下来,拽着谢鹤徵的衣袖跪下。 她哭道:“大人,求你了,我只想见我爹最后一面。” 林锦璨抽泣得厉害,她实在好奇,想去跟过看看,那解她燃眉之急的刺客会是何人? …… 暗牢。 阴暗,潮湿,腐朽,整个空间十分压抑,林锦璨涉足过曾经走过的路,背脊不寒而栗。 她对谢鹤徵撒了谎,心虚让她觉得,下一秒,他就要翻脸不认人,将她一并锁入牢笼严刑拷打,林锦璨几乎不敢靠男人太近,她提着灯笼,走过漫长甬道,一路上想了很多。 她无法想象,这个弥天大谎拆穿时,将会是一个怎样的境遇。 为了那个没有希望的希望,接下这个任务,真的值的吗。 思绪飘到很远,直到她装上了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 锁链声夹杂着喉间发出的痛苦吞咽声,林锦璨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大人,该用的刑都用了,但他一句话也不肯说。” “什么都用了?”谢鹤徵微微歪着脑袋,面不改色地看着眼前衣衫破碎,满身疮痍的人。 他扎起的马尾松散垂落,消瘦的脸庞被血痂糊住,但能依稀看出容貌不错,视线向下,伤口应该是中了剑伤。 谢鹤徵靠近他,鼻间还隐约嗅到了酒味,这痛感不亚于伤口撒盐,少年察觉到有人走近,垂死仰头,盯住谢鹤徵的眼神毫无退缩之意。 反倒带着一股挑衅。 谢鹤徵用他遗落在地上的剑,挑起他的下巴,随后慢慢滑落到伤口处,他没有故意折磨人的意思,但刃很锋利这么轻轻一滑,周围的碎肉似乎硬生生磨了下来。 一阵一阵的液体从那团**里流出,林锦璨感觉眼前黑漆漆的,心脏在腔体里剧烈跳了下。 第61章 谢鹤徵瞧见他身上的图腾,冷笑道:“既然是千机阁的蜉,那用什么酷刑都没用的,他们的骨头最硬了。” “那杀了?”赵青墨道。 李晋安这么急于除掉林孝之,不就是害怕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知晓密道舆图么,舆图复杂,若只靠人脑记忆容易出岔子,林孝之在设计完后,必然留了一份稿纸。 这些人是同僚,互相之间大概率知道稿纸线索。 谢鹤徵对青墨嗤笑一声:“敢在你眼皮子底下劫狱,他绝不可能一人前来,大概率有同伴在外面接应他。” 此话说完,林锦璨手脚发麻,有些喘不上气,同伴……还有谁是同伴?青芜是她的救命恩人,现在却要她眼睁睁地看着谢鹤徵把他们折磨得不成人样? “以他为诱饵,不要让人就这么舒服的死了。” “是。” 青墨带着众人下去,牢房内,只有林锦璨,谢鹤徵,和奄奄一息的萧南衣。 谢鹤徵把手心的污血擦掉,转身就看到林锦璨魂不守舍的样子,他意识到刚才自己做了什么后,明显一颤。 他徒劳解释:“是不是吓到你了?我……平常不这样。” “害怕就不看,这些东西会脏了你的眼睛。” “你不是想见你爹爹吗?我现在就带你去,嗯?好不好?” 掌心里的手腕像泥鳅一样溜走,谢鹤徵有些慌神,他一把将人抱在怀里,摸着林锦璨的后脑勺:“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的家人,不过你放心,林家只要有还活着的人,我都会好好将他们安顿好。” 林锦璨泪眼朦胧,对面前这个人产生了抵触,她言此意彼,讽刺道:“好好安顿他们入土吗。” “不是的,你听我说……” 她什么都不想听了,只想跟他撕破脸,再往他心脏捅上几刀后,带着萧南衣一起亡命天涯。 林锦璨咬唇,忍不住抽泣出声,她越用力推开谢鹤徵,谢鹤徵就抱她越紧。 直到最后她完全动弹不得,几乎要晕厥过去的瞬间,从那团黑暗的,破碎不堪的画面中,看到萧南衣那双还算清澈的琥珀色瞳孔。 他对她摇头。 怀里的人忽然安静了,脑袋无力地垂在他肩膀上,谢鹤徵迅速擦拭了番被眼泪润湿的下颌,随后弯腰把下巴埋入她颈窝:“林锦璨,以后我就是你的家。” “想吃什么我亲手给你做,我不会,但可以学。” “昨夜你在睡梦里说,你想要穿最漂亮的嫁衣,嫁给心爱的郎君,我给你缝。” “你还说你后悔嫁到谢家,我今早回府时,顺便把我名下的田契和铺子都转赠给你,这下就送给你做嫁妆,让你有底气另择佳婿,好不好?” 谢鹤徵帮少女擦掉眼泪:“谁让你委屈了,我就让谁死。” 林锦璨根本不愿听他说什么,她的视线和心脏只有旁人。 萧南衣努力勾起嘴角,试图想告诉这个小徒弟他没有事,告诉她,不要轻易放弃谢鹤徵这个难得的棋子。 视线交汇的那么几秒,林锦璨闭眼,任由硕大的泪珠洒落土壤,她僵硬地抬起手,重新抱住这个她应该憎恨的人。 几声压抑的抽泣声后,背脊不断被谢鹤徵安抚着,终于,情绪如洪水猛兽般爆发,林锦璨抓紧男人的衣服借力垫起脚,用尽全身的力气,朝他后颈窝侧狠狠咬去。 腥甜的铁锈气如铅似的灌入鼻腔,林锦璨不打算饶过谢鹤徵,新仇旧恨将才燃起一点的爱意完全浇灭,代替的只有那不断吮吸出来的血。 半晌,林锦璨终于松口,手肘还搭在对方肩上,她仰面,一双湿润微红的杏眼竟温柔地笑了起来,随后,她在谢鹤徵意料之外下,柔情蜜意地朝他嘴角一吻。 少女缱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眼波流转:“我不想待在这里了,带我回去好不好?尤其是他,让他自生自灭吧,爹爹没了,我今天不想听到旁人的惨叫声和死掉的消息。” “谢鹤徵,我很害怕。” 第47章 密谋“愿意被你凶。” “疼吗?” 林锦璨拾起小桌上的药棉,朝谢鹤徵脖侧上的牙印擦去,伤痕深可见肉,只需稍微一碰,暗红的血就涓涓流出。 “不疼。”谢鹤徵摇头,说一点不疼倒是太假,但这些对他来说的确算是小伤。 不疼? 林锦璨心中暗自冷哼,手里的动作不由加重了几分,她莞尔温柔道:“那就好。” 鲜血滴滴答答地流下来,虽算不上剧痛,但这种稀碎磨蹭的涂药手法,实在磨人。 端坐于椅中的少年,掌心不由得握紧了几分。 “疼就告诉我,不要逞强。” 青墨看了连连皱眉,他手里还握着腰间的佩剑,见此下意识用剑柄抵住林锦璨的手腕:“大人,要不要喊个大夫?” 这一击很重,林锦璨的手腕赫然出现一道红痕,谢鹤徵轻啧了声,把她的腕翻过来摩挲了番,对青墨道:“只有翠翠才知道我疼不疼,那些大夫没轻没重的,知道什么?” “可这是要缝针的。” 赵青墨语气加重了些,林锦璨嫌弃他碍事,捏着纱布的手微微一颤,她抬头看了青墨一眼,温和的眼眸变得黯淡后逐渐冷了下去。 她把擦了一半的药扔在一旁:“那就请二位另请高明吧。” 见小姑娘作势要走,谢鹤徵抓住她的衣袖的一个小角:“你来吧,怎么缝都可以。” “赵青墨,你出去。” 赵青墨欲言又止:“………” 林锦璨她听了谢鹤徵的话,拿起针线如提线木偶般,整个人毫无生机地将针穿过皮肤,甚至,指尖沾满了血,也没察觉。 半晌,一道跟蜈蚣似针线疤,赫然出现在少年略带小麦色的皮肤上。 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林锦璨现在不知道怎么才好,要她眼睁睁看着青芜和萧南衣死在他手里,她做不到。 手背一凉,林锦璨不禁一抖,她蹙眉道:“你要干什么?” 把旁人折磨成那个样子,还想来打她? 谢鹤徵手落空了,他兀自咕哝了句:“好凶…” “还把自己的手弄得到处都是血,脏死了。” 他不厌其烦地再次捧起林锦璨的手,用湿布将血迹擦干净,细致到少女的甲缝。 林锦璨一愣,她冷笑道:“知道自己的血脏就好,可不可以别碰我。” 谢鹤徵忙活半天的手僵在半空中,他脸上恢复平静。 林锦璨把视线移开。 沉默半晌,谢鹤徵道:“翠翠……我知你怪我,可你爹的死不是我的本意,你爹是被李晋安所逼,我本想只要他肯听命于我,我便给他换个身份金蝉脱壳……” “是不是你的本意,人都不在了,你不必多言,若你真关心我,就请放我回去。” 藏在嗓子里的好些话,在这一瞬间都变得苍白无力,他嗤笑:“好,回去好好休息,我不逼你。” “待会儿语念会借逛灯会一由,在外头接你回去,旁人不会疑心你我,放心回吧。” 春夜里落花飘零,夜风袭人,林锦璨蓦然想起萧南衣望向她的眼睛。 反正注定是宿敌,注定要到你死我活的那天,不如趁现在利用得彻底一些。 林锦璨深吸一口气,拨开珠帘时,她忽然停下脚步道:“谢鹤徵,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少年抬头。 “对了,我给你做了双护膝,大概可以在你出征前缝好,你若不嫌弃,就找个机会让人来取吧。” 心里那点火苗忽明忽灭地闪了几下,谢鹤徵眼眶有些酸胀,他顿道:“特意,给我做的?” “你有腿疾,每到雨天膝盖会疼得厉害,没有别的意思。” 语罢,林锦璨跨过门槛,急匆匆地走过廊下,走出这座私宅,晚风扑面而来,灌入本不通畅的鼻尖,直冲天灵盖。 破碎的衣衫,深不见底的血窟窿,几乎要折断的身躯,林锦璨深吸一口气。 她要救萧南衣。 宅子外停靠着一辆马车,里头的少女着一件素白锦衣徐徐下车,她嘴里咬着一根狗尾巴草站于小院等林锦璨。 若不是谢鹤徵答应日后可教她习武,加上林锦璨的面子,她才不会来这里给做掩护。 “我哥欺负你了?” 谢语念见林锦璨鼻子红红的,显然一副哭过的样子,她蹙眉微怒:“好啊,勾引自己嫂子就算了,你不从他,他还逼迫你?不行我得找他理论去!” “仗着自己有几点儿本事,还真是小人得志!我以前怎就没发现呢……” 林锦璨含住他:“语念。” 谢语念摸了摸林锦璨软糯的脸:“别怕,我二哥不管你,我管。” “他没对我怎么样,是林家出了事。”林锦璨勉强笑道:“林家要被抄了,我爹已经死了。” “三小姐,你陪我回你二哥身边吧,至于我跟谢鹤徵这边,我命如飘烛,虽对他无意,也不敢违抗他什么,若旁人问我去哪里,还望你站在我这边,好吗?” 第62章 谢语念一愣,哑然点头。 …… 听闻二夫人陪三小姐去了趟花灯节回来后,身子便染上了风寒,虽不打紧,可谢如归说什么也要让大夫开几副药方子来。 这不,红椿得令,抽空去了趟后厨。 见煎药的婆子忙得满头大汗的,她上前笑道:“王妈妈,你歇去吧,二夫人的药有我看着就好。” 王婆子擦干手,叮嘱了红椿几句便去忙活其他事情了。 四下无人,红椿拾起蒲扇朝火炉下扇了扇,瞬间,火苗一下蹿了起来,击起几点火星子滴落在她手臂上。 脸部的热浪和灼痛,让红椿心脏剧烈沉了下去,她咬牙犹豫半晌,从袖子里拿了包药粉,将其撒入。 谢如归用了那和尚的奇药后,竟真的神采奕奕,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起来。 他才安抚好林锦璨睡下,却有些急不可耐了,他去了趟自己书房,红椿正端着那碗药汁背对着他。 谢如归蹙眉道:“你在我这里做什么?药是给我喝吗?” 红椿捂着不安的心口:“公子,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二夫人才没了娘家,若醒来知道自己被一个陌生男人玷污,怕是会自寻短见……” “短见?林家如今被抄,她就是我的笼中雀,生还是死是她能决定的么?” 谢如归冷哼道:“她来日若生下孩子母凭子贵,还不晓得多少荣华富贵等着她,你可怜她,不如可怜你自己。” “此事府中除你我之外,无第三人知晓,你最好守口如瓶,若哪天起了流言蜚语,别怪我杀你灭口。” 红椿自知这话不是恐吓,谢家乃是百年大族,堂堂嫡公子竟为了一己私欲,要偷偷谋个野种来,若被人发现,她就是帮凶,谢如归彼时推卸责任,她和林家姑娘会扔去浸猪笼! 她这辈子要将这个弥天大谎带入黄土。 红椿捏了捏滑腻的手心:“我这就去看看二夫人,对了公子,已经过了晌午,老先生的药一定得…按时服用啊。” “不用你唠叨,下去!” 红椿端好那碗带着刺鼻药香的褐色药汁,推开暖阁的门,见林锦璨靠在搭着貂皮绒毯的玉枕上,两弯黛眉微蹙,水灿灿的眸子放着空。 她叹了口气,觉得这样娇软可爱的美人应配枭雄才是,就比如……三公子谢鹤徵那样的?再不济嫁个普通员外家的公子,总比跟了谢如归遭这罪的好。 当初人人艳慕,现在看来真是命途多舛啊。 “夫人,该服药了,这是解苦的蜜饯。” 林锦璨瞧了眼红椿:“放这儿吧。” “药凉了就不好了。”红椿咽了咽喉:“您身子本就不好,若因喝了凉药病情加重,公子会责罚我的。” 林锦璨瞥了眼黑漆漆的药汁,挑眉轻笑:“他一定要我当着你的面喝?” “……是。” 她知道目前谢二夫人这个身份,对谢如归在外保持正人君子,宠妻无度的人设还有用,不然他也不会次次煞 费苦心,在旁人面前对她“情真意切”。 既然不是毒药,不如假意喝下去一探究竟,到时,看时机用内力逼出来也不是不可。 林锦璨端起碗仰头,将药汁喝尽,虚弱咳道:“我已喝了,你下去吧。” 红椿送了一口气:“那奴婢告退了,你好生歇着。” 林锦璨没有其他反应,拿起缝了一半的护膝生疏地穿针引线了起来,等铰断棉线把东西放回篮子里,眩晕感直击脑袋。 她隐约猜到这是什么了,不过,谢如归要把她弄去哪里? 林锦璨将药汁吐到后窗花圃的土壤里去, 在“晕”下去的那刻,将桌上的小香炉撞翻在地。 听见响动后,暖阁外那两双眼睛悄然对视了番后,立刻奔至屋内,肩屏风后,少女着寝衣倒在地上。 红椿剜了眼身后的男人:“瞧你这猴急样,真是便宜你了,去,帮我把人塞到麻袋里,放运废的柴车上去,这里人多眼杂不方便。” 男人虽着粗衣但面容算得上清秀,身上还裹挟着一股脂粉气,一瞧便知是常去青楼瓦子里败家货色。 他欣然应允,动身前还不忘拨了拨红椿的小脸:“好嘞!” …… 轮声辘辘,喧嚣于耳畔回荡,身下的柴火隔得肉疼,林锦璨缓缓睁眼,眼前自然什么也看不到,想获得外部信息,只能靠听。 此时似乎到了目的地,红椿给她戴上一顶帷帽,走僻静无人的楼道,将她扶到一间香氛袅袅,暖意融融的房间。 “人交给你了,剩下的随你,一个时辰后我来接人。” 门吱呀合上,男子见林锦璨躺于软榻上,布料虽将她的肌肤裹得很严实,但那点若隐若现的锁骨,更让他觉得**焚身。 他是奉命办事,又能得到一笔钱潇洒一段日子,做鬼前能和这样的美人春宵一刻,也是无憾。 林锦璨听见宽衣解带声,随后手下那块棉被子窝下去一块,那是男人的膝盖,她悄然抓紧被单,待那只手抚上她的腰肢时,将跪于对方膝盖下那一块被子用力一抽。 男人一下子闪着了腰,下巴不幸磕着了床头,还没来得及捂着流血的嘴唇痛呼起来,林锦璨便抬掌,朝他脖子重重一击。 一个时辰之内,她必须尽快和青芜碰面。 …… 月光如水,东风吹散两岸繁花,一时如星雨。 通往水榭处的小路,赵青墨步履匆匆:“大人,属下这几日留心侯府附近,发现一行为可疑之人,今日差人跟踪,察觉人现下去了醉春园。” 谢鹤徵背靠柱子,单腿屈膝坐于长凳上,他听罢,膝盖上搭着的手肘一动,懒懒拿起搁置一旁的酒盏:“这么多天了还不死心,看来此人和暗牢中关着的那位关系甚密。” “走吧,咱们也进去凑个热闹。” 醉春园是能让人醉生梦死的地方,这里有大梁最美的歌姬乐技,有大梁最香甜可口的酒水,当然,纸醉金迷下也最容易暗藏着杀机。 阁楼中央,一女子立于大鼓上甩着水袖,舞姿妙曼,神情迷醉,伴着周围男人们女人们的鼓掌吆喝,她从竹篮中捧起一捧花瓣,朝众人散去。 一曲胡旋舞毕,那台上的少女竟开始扶着额头摇摇晃晃,一番趔趄下来,竟直直摔下了台,往谢鹤徵的案几边倒去。 此事突然,无人防备。 “哐当”一声,少女握着的酒壶里的洒水,洒了谢鹤徵一身。 随从眉头一蹙,就要抽出匕首上前时,谢鹤徵罢手,他拾起沾在衣襟上的花瓣,放入那滩残留的酒水里。 片刻后,花瓣异香浮动,颜色呈现出一种异常的红,而这气味他再熟悉不过。 是合欢香! 这花瓣动了手脚,有人要故意激起他身体里的毒。 谢鹤徵把花瓣捏入手心,朝少女勾了勾手指。 “过来。” 舞女并不知道今日她为何会如此,为了讨客人欢心,她一整日不曾进食,只在上台前,喝了一个姑娘给她的酒。 她哆嗦着爬了过去。 谢鹤徵用折扇抵住她要靠过来的身体,随后挑起她的下巴,才要开口,耳膜便闻“嗖”的两声,他灵巧躲开,可那靠在折扇上的下巴却不幸蔫了下去。 微红的针孔赫然出现在舞女脖子侧,众人见死了人,惊慌失措相互推搡,场面混乱不堪,无法锁定谁是暗杀者。 青芜此番虽暗杀失败,但好在留了另一手,她埋伏在谢府附近这几天,虽还是无法接近萧南衣一点,倒是撞见了场密谋。 她拨开人群,朝二楼那间鸢十三所在的阁楼走去。 合欢香又开始萦绕着他阴魂不散,谢鹤徵撑着脑袋,摆手道:“将醉春园封锁,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让任何人出去。” 第48章 失控“你是不要我吗?” 林锦璨把男人从身上推开,却忽闻走廊上十分混乱,正要推门出去一探究竟,身后的阁窗忽然开了,一道黑影灵巧地钻了进来。 “青芜?” 青芜一身寻常姑娘家打扮,比平日多了几分柔美,少了些许英气,但唯独那双凤眸依旧锋利坚韧。 林锦璨见人安然无恙,眼眶一热:“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青芜冷哼一声,二话不说捂住林锦璨的唇,朝她嘴里塞了一颗药丸。 林锦璨捂着发紧的喉咙:“你给我吃了什么?” 青芜捏开她的牙关,见那只藏在她身体里的虫蛊缓缓蠕动道:“合欢香你可知道?” 林锦璨猜测道:“是刹罗族秘制的香?似乎只有圣女月伽梨有。” 青芜冷道:“名为香,实为蛊,一雌一雄,前者在你身体里,后者在谢鹤徵身体里。” “所以,阁主给我下的是情蛊?”林锦璨一愣。 原来李晋安一开始就计划对谢鹤徵用美人计,既然谢鹤徵清心寡欲,那就借外力。 阁主留她性命却给她种蛊,迎亲车队遭劫坠入雪山,海上遇刹罗族圣女,这根线埋得可真深。 第63章 青芜摸了摸林锦璨紧致细腻的下巴:“你可知谢鹤徵为何每每见了你,那双眼睛都透着一股欲望么?” “不是因为他爱你,痴心于你,而是情蛊作祟。” 林锦璨自认为,她其实并不那么在意谢鹤徵对她真心与否,可这几个月,对方给他的缠绵的亲吻,亲密的肢体接触,却有人告诉她,原本以为股掌之间的猎物,竟都是泡影? 挫败感油然而生,林锦璨弯唇:“这样么。” 青芜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你要记住,你只有你师父可以信任,旁人对你都是虚情假意。” 十三自幼和萧南衣相依为命,对他们的话,深信不疑。 “所以,我要怎么做才能救师父?” 青芜听罢,从袖中抽出一条轻薄的红纱布:“能彻底解除合欢的只有你的身体,我要你这几个时辰内,拖住谢鹤徵。” “你师父带着你相依为命,为了你屡次违反阁主的命令,此番更是舍身帮你,你得了他这大恩大惠,受点委屈是应该的。” “……什么?”林锦璨不由得后退。 青芜瞥了眼床榻边睡得跟死猪一样的男人,随后把视线停留在这个纯粹天真的小师妹身上,她咬牙道:“对不起,别恨我。” 话音刚落,林锦璨忽感天旋地转,青芜的面孔逐渐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红绫将她脸部覆盖。 …… 青墨带着赤焱军的人,将每层阁楼的房间都一一封锁,醉春园每个出口都严丝密封。 “大人,除了阁间里的客人外,该关押的关押,该审问的审问了。” 谢鹤徵顿了片刻,缓缓睁眼:“阁间里的为何不审?” 青墨有些难为情,还是被押住的花娘开口,她把凌乱的发髻扶起,哭叹道:“大人,能住上咱们醉春园的,身份与你一样,都非寻常百姓,况且这是风月场所,打搅了那些官爷公子和姑娘们的良宵,您要我拿一百个脑袋,也不够他们处置的啊。” 窗开着,醉春园四周景置为小桥流水,画舫连连,晚风袭来,带着水面上的凉气,给额头带来一丝沁凉。 谢鹤徵拍掉紫色衣襟上的碎花瓣,嗤笑道:“你们谋生不易,我也不为难你,既然你害怕,那这个人就由我来替你得罪好了。” 花娘吸了吸鼻子,她愣道:“您是什么意思?” “来人,跟我一间间搜。” 语罢,手下们兵分几路,很快将这围楼的走廊占满。 每层走廊上都充斥着门扉关合声,一些朝中官员,见是谢鹤徵亲自带着赤焱军的人搜查,心道这必然出了大事。 生怕若露出一丝不配合,便会被扣上勾结奸细反贼的罪名。 此处鱼龙混杂,几间阁楼搜查下去,倒是抓着了几个邻国细作,和一些在大梁苟且偷生的大夏人。 但这些都不是飞出银针的人,谢鹤徵摩挲着指腹下那根带有剧毒的针,这飞针的技法高超,除了千机阁的刺客,这江湖中无他其他组织可以做到。 合欢香在梁越的配药下有所压制,在毒发时,倒也能强忍得住。 眩晕感袭击眉心,手中银针“叮”地打在栏杆上,在半空中翻了个圈,垂直落下去扎在了绒毯上。 和一双并不算精致的绣花鞋前。 谢鹤徵微微侧脖,发白的指节慢慢松开栏杆,他在这里居然见到了熟人。 女子与他对视的刹那连连后退,急到不小心踩到披帛,被自己绊倒在地。她咽了咽喉,见楼上的官兵暂时没发现她,谢鹤徵也没下令抓人,便立刻爬起来按原小道返回。 谢如归的贴身婢女怎会在这里?方才那鬼鬼祟祟的样子,怕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红椿是谢府婢女,若当众抓包,反倒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给旁人泼谢家脏水的机会不说,怕是什么也问不出来。 谢鹤徵凝眸,孤身跟随那抹淡色身影,朝一条人迹罕至的羊肠小道走去。 露水浓重,草色萋萋,偶有几只不知名的野鸟咕咕叫着,照亮小路的只有一点月光,红椿有些慌不择路,她忍着被草割破的皮肤,连一只绣鞋都跑掉了也没空捡起。 已经被发现了,若谢鹤徵要追究问起事情原委,她横竖都是死。 她下意识往后头看了看,心中做了一个决定,她要阻止那件事情发生。 红椿跑到长满青苔的墙角下,抬头看了眼离她几尺的窗户,她扎起裙摆,抓住垂下来的藤蔓,费力攀爬了上去。 …… 此时,青芜搂住林锦璨的腰肢,将人移到床榻上,她褪去少女的外衣和裙裳,只留一件儿松散的里衣,见留下痕迹后,她这才将晕死的男人扔在林锦璨枕边。 薰笼散发出甜腻的香,半透明青纱帐垂落在地,若隐若现可见雪白的香肩,和那抹艳丽显眼的红菱。 她不禁想,难怪萧南衣会屡次对这个女人心软。 每每嘴上说是利用她复国,用她亡国公主的身份,召集天下的夏国余孽和那些逃亡的士族,可行动上却几乎要把命搭上去。 莫说这个小师妹,就连她,也分不清萧南衣是来真的,还是假了。 她是南疆人,极通水性,就算不用闭息丸也能在水里好一阵子,且这里的水是活水,找对路沿着河道一定能逃出去。 哪怕他们再防范,却绝对想不到,黑灯瞎火里时有人可以在水中来去自如。 听闻窗下传来异动,青芜放下纱幔,立刻把勾爪挂在窗台,借绳索矮身翻了出去。 红椿不曾察觉有人来过,她只祈祷那微乎其微的可能,祈祷林姑娘还没有被那腌臜男人轻薄。 她掀开珠帘,嗓子几乎要跳到嗓子眼,踏入房内,却并未听见任何响动。少女的抽泣也好,某种暧昧的喘息声也罢,都不曾听见。 整个屋子里安静的可怕。 红椿哆嗦着,嗓子才要打开说话,脖子后传来一阵剧痛,接着眼前漆黑一片。 谢鹤徵把红椿拖到角落,他发觉越走近这里,那丝香气就越浓烈,浓烈到梁越给他开的方子,似乎不起一点作用了。 他拿出防身匕首,一如既往地划破手臂,企图用疼痛来转移注意力。 “南衣……” 余光处,水蓝色床幔一阵颤动,里头的女子发出的声音粘糯缠绵中带着一丝哭腔,像是梦中呓语又像是被魇住后的求救。 谢鹤徵蹙眉,揪住衣襟将剧烈跳动的心房平静下来,他握紧匕首,扶着四壁朝床榻走去,此时,他已大概能看到榻上之景。 男人赤着上半身睡得很死,他背后,斜躺着一少女,女子红纱覆面,小衣被蹭到散开,露出朦胧沟壑,若不是有薄毯遮盖,怕早是春光乍泄了。 少女胸口急促地颤抖着,那丝带着哭腔的声音又环绕在耳际:“南衣,救救我,我想回家。” 他收紧手中的匕首,立刻将纱幔掀开,熟悉的容颜映入眼底,谢鹤徵一怔。 他的翠翠满脸泪痕,白皙的脸蛋上潮红如血,额头上颈脖上,汗水一颗颗滑落,浓密青丝铺满软枕,缠绕在其锁骨……和旁边那只咸猪手的指缝里。 林锦璨这样的状态,脆弱得几乎一碰就要碎掉。 他恍然大悟,难怪红椿会出现在风月场所,原来是帮衬着谢如归,把他一直宝贝翠翠卖了出去,还…… 谢如归…… 谢鹤徵竭力得控制着什么,他咬牙看了死猪一样的男人,指尖扣入伤口,掌心的血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忍耐无法将怒火浇灭,他朝男人狠狠踹了几脚,男人被踹醒,眼见面前的男人脸色阴郁,双目通红,还没来得及求饶,就被下方那阵突然袭来的剧痛,疼晕了过去。 一动怒,心口又是一阵绞痛,谢鹤徵双膝一软跪在林锦璨跟前,眼前天旋地转,踢几脚自然不解恨,他拔出匕首,势必要将男人的心脏剖出来。 然而,榻上的人儿嘤咛了声,鼻腔里挤出哽咽,听上去委屈又旖旎。 林锦璨迷迷糊糊抬起手臂,在空气里抓了下:“好冷……” 一阵乱抓,这次总算没有落空了,手心感到融融暖意和鼓动脉搏,炽热的温度,使她贪婪地伸出另一只手,不断抚摸。 直到纤细的手指再往里探入,那背脊上凸起的疤痕,更是激起了她身体里的燥热,于是,她圈住小火炉往回拉,嘴唇磕到坚硬锁骨,她一恼,开始报复性地啃咬。 藤蔓死死缠住 他保持着清醒跪在榻上,把凌乱柔软的藤蔓抚直:“你乖一点好不好?放下去。” 藤蔓不仅不松开,还得寸进尺将人越缠越紧,它喃喃抽泣:“你是不要我吗……” 烛火暧昧,屋内气温骤升,合欢香深入骨髓愈发汹涌,四周凝结了些水雾,瓶里的狐尾百合花一抖,花蕊上的水珠滴落在桌面。 …… 林锦璨做了个很绵长的梦。 梦醒时分,身上的燥热尽数褪去,她虚弱睁开双眸,梦里头顶上那片重影又现了,她很少这么累过,哪怕是在千机阁,从凶猛的虎狼口中夺食。 第64章 “……翠翠你放心,我不是谢如归,我会负责,不会不管你。” 谢鹤徵平躺于榻上,五指紧叩住林锦璨的手,他没有经验嘴巴笨,昨夜事后只能用亲吻来安慰少女。 林锦璨侧过身,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才不得不信昨晚和她稀里糊涂的人,不是萧南衣,而是谢鹤徵。 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她迅速背过身去。认错了人也好,否则她不会照青芜说的那么做。 只是她不明白,青芜为何要用欺骗的方式,来擅作主张地牺牲她的身体。 救师父固然重要,可她就不是人了吗? 林锦璨极想把手从谢鹤徵掌心抽出,可木已成舟,她的任性,只会让昨晚受的那些屈辱前功尽弃。 她要拖住时 间,给青芜更多机会。 于是,她擦掉眼泪,变回娇软羞涩的样子,冲谢鹤徵莞尔:“再睡一会儿好吗?我有些累,不想你走。” 第49章 挟持“你是……师父?” 红椿醒来时,完全忘了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听着房中令人脸红心跳的动静,只希望此时自己是个聋了的瞎了的,半晌,待那抹玄色身影,带着一丝冷冽松香气息掠过她身边时,她这才暂时松了口气。 红椿从绣着牡丹花纹的暗红绒毯上爬起来,揉了揉生疼的脖子,小心翼翼走到纱幔。 这样惊天动地的秘密被她撞见了,怎生是好?谁人都知,谢家兄弟关系不合,若二公子那里说了实话,她大概是死无全尸了。 不如就……赌一把? 将错就错,反正谢如归只是要个孩子,怎么着都不会是他自个儿的,那谁的不都是一样么? 若林姑娘这回运气好,就此成了,这起码是谢家的血脉,总比外头那些野种来的好,她这辈子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说不定能保住一条性命。 红椿松开汗津津的手,刚要进去,就闻斜倚在软枕上的人儿捂着面暗暗啜泣。 林锦璨全然猜测出谢如归的鬼主意,她冷哼一声,用余光瞥见帘子颤动了下,她干脆蜷缩起来,把脸埋入被子里放声抽泣。 这还没完,伤心了老半天,她摇摇晃晃爬下床,取下柔软却坚固的纱帐悬挂于房梁,伤心欲绝:“生出这样的丑事,我再也不活了……” 红椿一惊,直奔入房梁下,好在林锦璨身子轻,才不至于喊人就把人抱了下来。 她擦拭掉林锦璨的泪花,指向晕死的男人道:“夫人冰雪聪明,这一遭下来,想必也知道事出因果,您若想不开寻死,那咱们的委屈可就白白受了,今日之事,奴婢就当不曾看见,昨夜与夫人一夜春宵的是二公子物色过来的人,与三公子无关。” 林锦璨等的就是这一句话,她跪坐于地上看着那个来路不明的男人,无意说了句:“那他该怎么办,要他醒来定会将此事告知他人。” 红椿差些忘了这个房间里还有旁人在,她没杀过人,可再如何冷静胆小,在谢家这种地方待久了也会被逼疯。 红椿拿起地上的白绫,二话不说死死缠上了男人的脖子,男子顿时双眼瞪大,面色涨红,青筋爆出,在痛苦呻吟了几声后,便咽气了。 她哆嗦着把人推开:“这位公子家道中落,世上已无半点血亲,他常来醉春园酗酒,仇家多的很,二公子本就不想让他多活,死人的嘴才最严,可纸包不住火,夫人若不想死,就得暂时听我的。” 林锦璨挑眉,饶有兴致:“哦?你可是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三公子方才是怎样温柔细致的,奴婢可都看见了,天下男子众多,既然二公子辜负于你,倒不如换一个有能耐的?您若诞下他的子嗣,哪怕某天谢家易主,三公子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也不会薄待于你。” 红椿说的这番话不错,但林锦璨笑笑不语,半晌才应道:“总归还是得弄出个孩子来交差?” “是。” 话虽如此,可她是亡命天涯,苟活于世的亡国公主,不是被困于内宅的求生的宗妇。她不会待在谢家太久,启蛰一旦有消息,林锦璨这个人便就此销声匿迹。 孩子只会是个累赘。 林锦璨坐于梳妆台前,梳理着被谢鹤徵撞得有些凌乱的乌发,衣领下方尽是斑驳的姹紫嫣红,她展臂穿上外衣,腰处的酸涨无时不刻在提醒她。 现在当务之急的是,需要一碗避子汤。 她看着镜子对红椿道:“外头那些人可是随谢鹤徵撤了?” 红椿推开窗子打探了番道:“只撤了一半。” 林锦璨抓着头发的掌心一顿。从与青芜碰面到现在足足快两个时辰,若计划中途未被阻断,青芜此刻应是带着人袭入暗牢了。 赤炎军撤走了一半以上,劫狱一事大概是被谢鹤徵发现了。 “夫人,你怎么了?” 林锦璨动了动僵硬的手,呆呆道:“你说他会有事吗。” 红椿一愣:“三公子怎么会有事?他护卫众多,又与阴谋阳谋周旋惯了,围剿几个不入流刺客是轻而易举的吧?” 师父为千机阁操劳半生,到头来却是孤军奋战,青芜的做法无异于以卵击石,可哪怕是有一线生机人也要救。 林锦璨对红椿道:“回去跟谢如归复命吧,我怎么来的,就怎么把我送回去,以免惹谢府那些人的口舌。” …… 推车辘辘,经过集市时,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林锦璨藏于货箱中,感到推车停止不动了,然后木箱外有急促马蹄声和百姓的惊呼声,身体下的木板震动得愈发频繁。 “闲杂人等退开!若有阻拦者,一律视为同伙,格杀勿论!” 利刃“铃”地飞出剑鞘,液体喷洒声宛如在耳际滑过,一阵猛烈地撞击,推车上堆放的木箱应声倒地,林锦璨随着爆裂开的箱子摔倒在草垛中,待马蹄声渐远,她从扔掉覆盖在脸上的干草,从刺啦啦的草堆里钻出来。 这是一条窄巷,四周墙壁颓圮,几缕阴湿的青苔爬在角落,从里往外看去,方才嘈杂的集市已横尸遍野,而那些死者脖子上的刀痕,是她所熟悉的千机阁刀法所致。 “那巷子里呢?有嫌疑者一并抓来。” “是!” 靴子踏步声在身后的拐角处传来,林锦璨看了眼自己满身狼狈的样子,又恰巧出现在青芜他们经过之处,就算真的和他们没有瓜葛,也少不了抓过去一顿审讯。 可周围都被谢鹤徴的手下包围,想要逃窜似乎只有上天遁地了。 在错综复杂的小巷里周旋许久,林锦璨已是筋疲力竭,出口其实就在前方,只是眼前赫然出现一道巡查的黑影,她果断拔出发簪,一鼓作气朝那士兵后背走去,将其一血封喉。 她拖住那人的腰把尸体轻轻藏入草堆,做完这些事,她直起身体的刹那,口鼻猝然一热,随即而来的窒息感涌上胸腔,林锦璨死死抓住那人的手臂,把小腿往后踢,试图绊倒对方的后膝。 “嘘。” “……青芜?” 林锦璨瞬间瞪大了双目,但眼看她毫发无伤,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一半。 来不及说其他话,便被青芜毫不留情地摁在墙壁上,嘴唇连着后颈窝一并掌握在对方手里。 这番动作已经把四周巡查的人惊扰,青芜轻身一跃,挟着林锦璨飞上屋顶,她把匕首抵在林锦璨的喉咙上。 清冽的嗓音赫然在巷子上方回荡起来:“谢家二夫人已落在我手里,不想看见她曝尸荒野,就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打开城门,放我们离开!” 话音刚落,猎猎东风扑面而来,眼前天旋地转,掠过诸多飞檐阁楼,她总算停了下来。 但这并不代表安稳了下来,林锦璨定睛一看,城楼下方,赤炎军的人和她的同胞们厮杀在一起,千机阁的杀手在武功上可谓一流,但对方胜在人数优势,一把把刀刃砍在白骨上,甚至开始卷曲。 青芜把林锦璨拽到一个隐蔽的角落,她把细碎的草垛一层层掀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几乎残损的身躯。 虚弱的少年听见动静微微睁开半只眼,见到面前的人嘴角勉强勾了勾,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才开口,唇齿间便涌现出一大泼鲜血。 新鲜的血伴着肮脏的杂草,窝在红彤彤的**和伤口里,血点洒在少年白皙的脸上,更显一副死寂。 林锦璨停在半空中的手开始猛烈颤抖起来:“……师父?” 青芜瞥见林锦璨脖子上暧昧的痕迹冷道:“别废话了,若你的好郎君杀红了眼,连你也不在乎,那我们这十几号人今日都得见阎王。” 林锦璨捂住衣领,试图遮挡那些吻痕,看了眼萧南衣急道:“我不喜欢谢鹤徵,他也不是什么好郎君,师父我……” 青芜语气不善,一边说着,一边将萧南衣交于旁人,对林锦璨冷哼道:“不喜欢?希望你待会儿有点儿用。” “我掩护你们二人,请务必带人到安全的地方,若有幸,我们在前方西京关处汇合。” 第65章 …… 城墙上下死的死,伤的伤,血色染红了砖瓦台阶。 谢鹤徵端坐于马背,抬头仰视立于城头上的人。 “退下,否则我就杀了她!” 谢鹤 徵不为所动,他掂量了番手里的大弓,勾唇从箭筒中取出两支箭,抬眸眯着一只眼,似乎在瞄准墙上两人的要害处。 不知是生气,还是觉得好笑,谢鹤徵从没想过,有一天竟然有人试图用一个女人来要挟他? 休想。 他对事先埋伏于城墙下的青墨使了个眼色。 谢鹤徵侧首对众人道:“都听见没,人家要咱们退后。” “够了么,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青芜握紧手里的匕首:“准备一匹快马!你的人全部退下!” 谢鹤徵照做,青芜见此挟持着林锦璨来到大开的城门前。 “还不退下?” 话音未落,谢鹤徵举起弓,将箭对准了青芜,嗤笑一声:“退下?本官陪你玩儿了这么久,你是不是也得配合一下?” 弦紧绷着,发出“嘎吱”的摩擦声,只要谢鹤徵稍稍松手,箭便会离弦扎入她们二人其中之一的心脏。 “嗖——” 尖锐之物冲破空气,擦过少女耳垂,珍珠耳坠爆裂的瞬间,另一支箭从背脊后方,对准青芜的后心脏飞射过来。 林锦璨早料想到谢鹤徵不会妥协,她拽住青芜肩膀的以衣料,借对方之手的掩护下,身体一旋。 很快,剧痛感从肩胛骨处蔓延全身。 谢鹤徵蹙眉,拽紧缰绳。 青芜一愣,她扶住林锦璨,将手里的毒镖扔了出去。 “你……” 林锦璨弯腰闷哼一声,摇头道:“我没多大的事,和方才一样挟持我后上那匹快马!” 青芜折断林锦璨背后的箭:“你撑住。” 她把林锦璨绑在胸前,利索跨上枣红马后,将前方几个蜂拥而上的士兵削首。 马儿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抬起,跨过熊熊火焰冲出城门。 不知在旷野上奔忙了多久,马儿也似乎是精疲力尽了,双蹄一软,将背上两人甩到石缝上。 林锦璨在尘土里翻滚几圈,努力维持着仅有一点儿的意识站起来,她忽感身上凉意,朝衣裙上一瞥。 竟全是血! 她茫然环视四周,朝趴在土壤上的人跑去。 “……青芜!你怎么样?” 林锦璨跪倒在地,全然不知如何下手触碰,那副消瘦坚韧的背脊上,全然扎满了箭,止不住的血宛如开了阀门一般,将她身下的土壤浸泡湿润。 她捧住青芜的脸,眼泪一颗颗砸了下来。 青芜咬紧牙关忍着剧痛,确认林锦璨无大碍心也算放了放,她抬起手臂擦掉林锦璨的眼泪:“好十三别哭,此地不宜久留。” “带我去西京关,我要你师父最后一面。” 第50章 往昔“她有一颗赤诚的心。” 即使风裹着夕阳余晖吹来浓浓暖意,林锦璨也依旧感觉这春风如柳刀似的,割得心脏疼。 她把青芜绑在背上,对方冰凉的血液,就这么从她的后衣领里蜿蜒而下,林锦璨托住她瘦得能摸见骨头的背脊,拉紧缰绳,在辽阔的河滩上疯狂疾驰。 到了西京关,那轮红日已完全沉了下来,山里夜间总会冷些,尤其是高处,一些土壤上还残留着积雪。 “她怎么样?” 藏于野草中的山洞里冒着隐约微光,凝风吹灭手里的火把,把青芜接过来对林锦璨说。 林锦璨扶着树干,一瘸一拐地将人抱起,她摇头道:“情况不太妙,箭太多,若冒然拔出,怕是凶多吉少。” 凝风拍了拍青芜的脸,叹道:“先进去避避吧,对了,把你的眼泪擦干净,你师父在等你,别在他面前哭。” 林锦璨一愣,指腹在脸庞茫然地摸了摸,竟然湿透了,她惭愧掩饰掉泪痕:“知道了,抱歉。” 松枝在燃,野草萋萋的山洞里却只有角落敢发出一点儿光。 凝风让青芜趴在草铺上,衣服黏腻地脱离千疮百孔的皮肤,滴答滴答的声音坠落在地上,不知是雪水还是血水。 林锦璨站在充满铁腥气的石室中央,左右两边的惨状,叫她不忍心直视。 正处于茫然之际,黑暗中靠在石壁上的少年开口了:“阿妩。” 声音一如既往沉稳,如泠泠泉水灌入心田,但此刻带了一丝颓丧。 林锦璨抬头,眼底一片灼热。 萧南衣不会轻易唤她在的乳名,除非是精疲力竭,意识模糊时,才会以一种依赖的语气,蹭着她喊阿妩。 那次,他们一起远赴南疆做任务,盗取万蛊之王时,却不幸失败中了大祭司的蛊毒,那晚如今夜这般,透着离别悲伤的气息。 南疆继承王位的制不完全似中原父死子继,兄终弟及,而是能力强者为王。 若有胆量者,发出挑战,胜者为王,败者七窍流血,生不如死。 但大部分老苗王为了不使权力旁落他人之手,会将必生所习得的制蛊方法,传于自己的血脉。 林锦璨想起新任苗王继任那天,祭祀仪式正逢瓢泼大雨,本夺走万蛊之王就可逃之夭夭,可她不明白,当初萧南衣为何原路折返对新苗王起了杀意。 那种杀意,不似为了千机阁晋升,而像是报仇雪恨。 他们逃到一间石室,萧南衣捂住正在腐蚀的五脏六腑,拉住她的手,口中嘤咛着:“阿妩,不要扔下我。” 怎么会扔下他不管呢,林锦璨本是想去找些柴火回来,可这么一哀求,她便只好让他赖着她,在她怀里睡了一宿。 好在那次任务不是单枪匹马,信号弹一发出,次日便有人接应,况且萧南衣自幼在虫蛊堆里长大,普通虫蛊应付得过来,加上又有嵇先生这个神医在,这才捡回一条命。 从那时起,每逢萧南衣独自外出任务时,林锦璨都会偷偷跑出去,到附近的寺庙求一串平安符,保佑他平安归来。 这次是真实的切肤之伤,没有神医,更没有人关心他们的死活,林锦璨单膝跪在萧南衣面前,看着他逐渐凝固的血:“对不起,是我把你害成这样。” 萧南衣缓缓抬起手,招呼人走到他身边来:“与你无关,这些刑不算白受了,帮你解决了林孝之,也让谢鹤徵对你多了几分愧疚。” 林锦璨握紧拳头,看着萧南衣折断的手指,冷道:“谢鹤徵不会愧疚,他的心若是肉做的,也不会将自己的同类折磨成这样。” “你喜不喜欢他?” 冷不丁地一句话,听得让人心头一紧,她不禁想起那晚,与他互相纠缠的鼻息,埋在颈窝里的呢喃。 林锦璨呼吸轻颤,眼底的水雾很快将生出的那一丝柔情湮灭,取而代之是斩钉截铁的厌恶:“我不喜欢。” 少年掌心贴着她毛茸茸的小脸,指腹一路滑到她脖子上的某一处吮痕:“他弄的?” 林锦璨看着他清冷如霜的眼睛,哑然片刻后垂下眼睛。 萧南衣了然,脸上并未露出什么神情,他道:“没关系,我知你是事出无奈奈,你不必为此感到不安,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少女双瞳微微一颤。 “阿妩,你听着,在拿到启蛰前,不要跟谢鹤徵一刀两断,你要做她的笼中雀,掌中娇。” 萧南衣:“恨他,就用他的性命换你的自由。” 松香木燃烧殆尽,树枝“噼啪”声戛然而止,石室又坠入一片黑暗,洞口脚步声窸窣作响。 凝风重新打起手里的火折子,朝内道:“我方才去打探过,他们就在附近,来者数量不少。” 青芜听罢撑着身体,从满是血的草铺上爬起来,她转头看着角落里的人,少女跪在少年面前,两人十指紧握近在咫尺。 她深吸一口气,睫毛没一会儿就被眼泪打湿了,把想说 的话咽回肚子。 “罢了,我是将死之人,救我是白费力气,你们见机行事,我出去引开他们。” 凝风拉住她:“我们四人自进入千机阁开始就同生共死,扔下你不管我做不到,哪怕是你的尸体我们也要带回去。” 青芜推开他,跌跌撞撞跑到山洞门口,看着重峦叠嶂的山脊,点缀起几串长而蜿蜒的灯火。 她勾唇嗤笑:“那你们还有更好的办法么?够了,没有时间了,在阻拦我,我们四个都得死。” 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四面八方大概都被谢鹤徵的人包围,要想出去,必须有人去开出一条路来。 青芜感到手臂渐渐被松开,山风发出幽幽呜咽从外头灌入里头,女子的长发四散飘起。 她顿了顿,对林锦璨说:“十三,好好照顾你师父,我不希望我们在黄泉路重逢。” “青……” 林锦璨没来得及开口,青芜的背影已然消失在夜色中。 …… 拴在树下的马儿,在那道的身躯蹒跚而上时,嘶鸣声在寂静长夜里嘹亮无比。 第66章 寒霜侵袭,脚下的土壤十分坚硬,凝风前去探路,林锦璨把萧南衣驮在背上紧跟其后。 在林间蛰伏半晌,前方那两条发着光的长龙,忽然改变了方向。 凝风面色变得有些凝重,他回头叹道:“应该是青芜。” “这样,我先去东边那条路,若我在半刻钟之内没有回来,你就带着南衣往另一条路去。” 林锦璨点头:“你保重。” 除一些风吹草动声,山间难免有猛兽凶禽出没,萧南衣把下巴靠在少女温热的肩颈,阵阵馨香,让他逐渐放松警惕,这几日不曾安眠过,没一会儿,眉心酸胀,眼皮子开始上下打架。 场景回到那日绵绵阴天。 祭祀台灯火辉煌,云幡飞舞,号角声在圆形大舞台中央响彻云霄。 此番祭祀仪式,是要用老苗王的骨灰喂养新苗王的虫蛊。 他把蛊王交给同僚后,特意回避了其他人,孤身来到一不见光的岩洞中,洞中摆满大小不一的坛子,而这些坛子里都是已亡故的人的尸体。 他在角落一只坛子前跪下,打开尘封数年的坛子,里面没有肉身残骸,只有一点儿可怜的衣冠冢。 委屈和不甘如烈火般在心中熊熊燃起,少年握紧腰间的佩刀,往祭祀台走去。 雨点滴滴答答落在脸上,滚烫而灼热。 他砍杀面前的数十人,削去大祭司的手,将其怀中的盒子夺回,将剑指向王座上瑟瑟发抖的人。 没有犹豫,利刃终于刺入对方心脏,大仇已报,胸中压抑的怨气倾泻而出时,眼前的人忽然变了。 一阵天旋地转,锣鼓喧天喜气洋洋,剑已掉在地上,沿着手臂看去,他的掌心揪着红色喜袍。 喜轿上美艳的妇人,冷冷瞥了他一眼,将袖子抽回:“此人脏了我的衣服。” 话音刚落,一道呵斥声灌入耳道:“何人这般无理,竟敢惊扰大夏皇子妃的轿辇?” 肩膀一疼,他被一个身材娇小的侍女轻推到了地上。 他跌坐在泥土中,看着侍女晃着他的肩膀:“阿元,快回去,回到你爹身边,就此忘掉你的母亲……” 声音逐渐飘渺,耳畔边取而代之的是隐忍的抽泣声。 他惊厥一抖,睁开眼时发现,他正蜷缩于少女温软的怀中。 为了减少血气飘散,林锦璨把斗篷解开将身边的少年紧紧裹住时,触及他滚烫的额头时,才发现萧南衣似全然没了生息。 林锦璨抱着“尸体”无声呜咽了半晌,感觉到人动了动,她吸了吸湿润的鼻子:“……你没死?” 萧南衣从梦魇中醒来,心口有什么刮过,他坚定,他要拿回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哪怕是将一颗赤诚的心碾碎。 他道:“若我有一天死在谢鹤徵手里,你会如何?” 林锦璨听罢,抓紧裙子咬唇说:“我的命是你给的。” “若真的有那一天,我会以同样的方式杀了他,然后下来陪你。” 萧南衣笑了笑:“陪我?那这是叫殉情么?” 林锦璨眼睫抖了抖,意识到对方大概是想活跃气氛,她懊恼低头喃喃自语:“你…干嘛取笑我,不是殉情。” 二人之间有片刻沉默。 萧南衣直起身体,用袖子把林锦璨的脸擦干净,脉脉注视着她:“阿妩。” “嗯?”林锦璨窘迫地扣着胸前的头发。 “萧妩一,我心悦于你。” 风吹树梢,林锦璨顿住,她心头剧烈一颤,酸涩从心房翻涌到鼻尖。 相伴数十年,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戳破了。 …… 萧南衣见她一味垂首不说话,耳朵跟打了胭脂似的:“我只是将我的心意告知于你,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明知道……”林锦璨剜了他一眼。 他轻笑,看了眼天边偏移的月亮道:“时间到了,人还没有回来,我们走吧。” 林锦璨点头,抱住萧南衣的腰侧,担忧道:“凝风会不会有事?” “他大概遇到了一些麻烦,不过或许能解决。” 二人沿西边的小路走去,穿过遍地丛生的荆棘,视线慢慢开阔了起来。 他们所处之地是一座山峭,一些松树和野草顽强长于峭壁的缝隙间,可以将他们很好遮掩住。 下方,数不清的火把,使整个昏暗的山间变得璀璨发亮。 群马嘶鸣,数不清的箭从对面射入土壤,射入…… 青芜的身体! 箭扎在她的四肢上,胸腔里,腹腔,甚至到眼球。 林锦璨双瞳猝然瞪大,她捂住自己险些叫出声的唇。 为首的士兵还在继续着对青芜的“凌迟”,不远处马蹄嗒嗒,谢鹤徵急驰而来,见状,他蹙眉拉住缰绳奔下马。 茫茫旷野间,未完全消融的积雪在月光下折射出银光,黑衣女子垂首跪在雪地里,腰腹数不清的箭支撑她,不让她倒下。 谢鹤徵踹开那人,夺过他手里的弓,立刻对准青芜,将箭镞毫不犹豫地直射入青芜的心脏。 脆弱如漂烛的生命,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一条活生生的命,最终又折在了他手中。 谢鹤徵收回目光,折磨人为乐的事情,他向来不齿。 那人察觉到谢鹤徵的不满,他捂着胸口求饶:“大人饶命,小的错了……” 谢鹤徵瞥了他一眼,缓缓放下手中的弓,眸中略有倦意道:“滚下去,别让我看到你。” “是,是……” 他转身对众人道:“你们被骗了,她只是诱饵,一部分人把对面的山头包围起来,他受了重伤,一定走不远。” 青墨领命,忽然想起一件事:“大人,二夫人若是活着,怕还在他们手里,彼时若碰见,是格杀勿论,还是……” 林锦璨…… 谢鹤徵摩挲着指上的玉戒,深吸一口气冷道:“暂且留下她的性命,这个女人,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第51章 暂别“同生共死,死生一处。”…… 脑袋里轰然炸响,泪水急促的滚下,林锦璨想极力挣开萧南衣的手臂,冲到那群人面前与其厮杀,哪怕结局飞蛾扑火。 一路山,凝风并未遇到谢鹤徵的人,待离开林锦璨的视线,他便绕路朝萧南衣事先与他商议好地方去。 萧南衣费劲心思把人带到这里,眼见怀中少女泪如雨下,显而易见,目的达到也是时候该撤离了。 他看了眼隐匿在箭雨中的尸体,冰冷眼眸中,带着一丝恨意,他贴在林锦璨耳边冷静道:“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你我现在都没有能力杀掉谢鹤徵给青芜报仇。” “在往前走应该是行不通了,我们另寻出路吧。” 林锦璨压抑的有些喘不上气,她瞥了眼旷野中,那道立在风中的玄色身影,随即咬着牙从地上爬起:“还能去哪?” 话音刚落,面前的少年撑着杉树站起,高大的影子瞬间将她遮盖,他不说话,只抬起那只算完好的手,朝林锦璨脖侧劈去。 …… 悬崖峭壁之上,萧南衣带着昏倒的林锦璨穷途末路,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拔下少女发上的玉簪,将其用力抵住她的喉咙。 一场赌约即将揭开。 萧南衣并不确定林锦璨在谢鹤徵心里的地位,又或者说他在某种程度上,很了解谢鹤徵这个对手是如何冷血无情的。 他并不想让这个可怜的小徒弟知晓他和凝风在欺骗她,以免林锦璨发现方才的路途,其实是他设计好的。 萧南衣感觉怀里的人呼吸微薄,瘦小的身体轻轻动着,心中刮过一阵凛冽的风,神情不明。 谎言一旦开始便无法回头,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白白扔掉自己这个精心培养了数十年的棋子。 从众人中挑 选她,并非顾念当年施舍饭食之情。 她不卑不亢至臻至纯,是囚车中最坚韧的王公贵女,是他最锋利的剑。 林锦璨从昏睡中醒来,试图转动脖子,却忽感钝痛,定睛一看,她正悬在万丈高空中,而似乎只要稍稍往后挪一点,绑住她的绳索便会断开。 萧南衣眉间一抵:“喊救命。” 与此同时,远处的冷杉林间,一束束火把正在靠近,马蹄卷起阵阵尘雾,紧绷的箭弩蓄势待发。 萧南衣咬牙,将人挡在胸前,他一把揪住林锦璨的衣领,领口不由得歪斜,少女的香肩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 谢鹤徵蹙眉。 林锦璨忽感皮肤冰凉,她看着萧南衣那双没有半分柔情双眸有一瞬间愣住,但她没空纠结这些东西,只得照做。 少女灰头土脸,早看不清原本容貌,谢鹤徵紧了紧手里的缰绳却一言不语。 双方这样的姿态在风中僵持许久,谢鹤徵眯眼。 萧南衣的声音在空幽的山间回荡:“叫你的人把箭……” 刹那间,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二人之间四散爆裂,耳铛炸成的小碎片,把脸颊划破。 第67章 电光火石间,萧南衣没有丝毫防备,但好在反应灵敏,侧身躲过一击后,他松开林锦璨,单膝跪在地上,对林锦璨使了个眼色道:“快捡起簪子刺我。” 林锦璨瞳孔一颤,可她来不及心疼,立刻背靠着谢鹤徵抓起簪子,把尖锐的那头包在自己掌心,往萧南衣心房偏上的地方刺入。 前面的人蜂拥而上,萧南衣咬牙,握紧她颤抖的手,“噗呲”一声利器穿入,再差那么一点就…… 他们滚在一起互相扯着衣服和头发。 泪珠从眼眶滴落,林锦璨哑声。 猎猎寒风吹拂起萧南衣的袖子,少年虚脱地躺在地上喃喃道:“回到他身边去。” 林锦璨瞪着被水淹掉的眼眸,她不要跟那个恶鬼同床共枕。 萧南衣扼住林锦璨的脖子,将人翻在身下,停顿少顷,他垂首偷偷地在少女耳际落下一个轻飘飘的吻。 “阿妩,恨他就让他心甘情愿被你杀掉。” 林锦璨死死揪住他的领子:“你怎么办?” “来日方长,我们有缘定会相见,到时,若你愿意,我们便成亲。” 语罢,断崖上的雪块又塌陷了一些,萧南衣松开林锦璨,悄然退到峭壁边缘,在众人的注视下坠入万丈悬崖。 松枝断裂声在耳畔响起,掌心下的冻土壤被林锦璨攥成一团。 半晌,一道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把嘈杂声镇住,顷刻间,天地间恢复一片寂静。 她虚弱地看了眼谢鹤徵,又乏力地把眼皮阖上,并不愿意像从前一样,窝在他怀里盈盈哭泣委屈诉苦。 如同爱侣之间的置气。 林锦璨抓着土壤的手还在微微发抖,就忽然被一只干燥温暖的手覆盖。 谢鹤徵掰开少女的指尖,划破的手掌猩红刺目,他小心翼翼吹掉上面的污秽,垂首用嘴唇的温度将林锦璨的手指变暖。 谢鹤徵将昏厥的少女横抱而起,在旁人惊诧下,将人带回到营帐中。 …… 厚绒毯子裹紧她,嘴里还不断被人灌着热腾腾的参汤,弄得林锦璨直冒汗,她试图推开禁锢她的东西,却毫无作用。 直到压得喘不上气,唯一的反抗“武器”只有牙齿了,她低头,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就用尽全身力气咬了一口。 “呤——” 青墨条件反射做出防御状态,腰间的佩剑已全然指向小姑娘。 “........” 然后,很成功的就被罚了一个月银钱。 谢鹤徵身体往里侧了侧,把林锦璨圈在怀里,蹙眉冷道:“都这样了,有话不能等人好了再说?” “吓着她了,你赔我?” 青墨落寞咕哝:“你方才不是说此女......她真要有歹心抽出个剧毒暗器,你现在就完了……况且,要赔就赔好了,我认识有好几个与她长的相似的女子,你要就给你好了……” “我哪有赵小将军这样花枝招展的容貌,惹得众女子都想交付终身,她们未必愿意理我。” 谢鹤徵漫不经心说着,一面又将怀里的人抱紧了些。 青墨回忆起林锦璨和二公子琴瑟和鸣的样子,忍不住哼了声:“那你怀里的也未必愿意理你吧,你还不是左一个翠翠,右一个翠翠。” 谢鹤徴不语。 “你怀里的再怎么样名义上也是你嫂子,你鸠占鹊巢,害了她也害了自己。” “这姑娘就会哭哭啼啼的还不聪明,有什么好?为了一个没结果的人,得罪嘉宁,得罪太后?........”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这个身份阻挠了他太多,谢鹤徵却无从发作,他眸中闪过一丝落寞:“所有的骂名,我一个人来承受就够了,至于林锦璨喜不喜欢我的这回事,无关要紧,她要自由我便放她离开,要众人敬仰,我便助她成为谢家主母。” 语罢,他顿了顿,似是对怀里的人警告:“可若胆敢背叛我,负我......就不要怪我拉她下地狱。” 他活她生,他死她亡。 同生共死,死生一处。 既然不要他的心,那就和他一起下地狱,在黄泉路上孤魂野鬼常相伴。 林锦璨燥热的厉害,眉毛皱的很紧,对方传递给她的闷热,比发烧头疼还要难受百倍,她喉咙里挤出反抗的嘤咛声。 青墨干咳一声,撇嘴道:“咱们还是在乎一下人家的感受吧,你别把人给捂死了!” “对了,明日启程去幽州,要将林姑娘带上么?” 幽州此地穷山恶水百姓刁蛮,又逢边境外邦人烧杀抢掠,新任知州上任不过才三个月,对剿匪抑疫一事有心无力,他们此行奉命剿匪,顺便寻找失踪的千百余名精壮男子。 密道需要大量人力建造,那些失踪的男子很可能被李晋安藏身于幽州某处。 谢鹤徴道:“派人送她回去,我不希望她再有任何闪失。” ....... 夜里,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热,在半夜三更又烧了起来,林锦璨在国破家亡,尸山血海的梦魇中醒来顿感头痛欲裂,她的身体忍不住抽搐了下遂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与梦中那个手握长缨枪,面带獠牙面具的男人极其相似的身影。 营帐内只燃着一盏灯,阴影投在男人的脸上看不见容貌,林锦璨下意识以为她还在梦中,父亲母亲惨死在这个人手里,她却并没有被萧南衣所救,而是被掳走了? 她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瞥到桌上的黑漆漆的汁液后更是恐惧起来,她咬唇抓起碗就朝男人头上砸去。 “哐啷——” 手腕伴随着茶盏砸碎声产生剧烈的疼痛。 林锦璨更加确定面前的人,是记忆里那位残忍暴虐的男子,奈何身上没有力气,内力武功统统起不到作用。 她只能用身体上所有尖锐的东西去抵抗,比如牙齿和指甲。 黑暗中,她腿脚乱蹬,手掌所碰温热之处,都没能逃的过她的抓挠,她恨不过朝那个影子甩了个巴掌。 一声轻嘶后,对方终于有了其他动作。 谢鹤徴直起身,困住少女的手腕,单膝跪上榻,将其压倒在绒毯上。 “醒醒!” 林锦璨喘着气,染红的指尖垂落在榻上,听见熟悉的声音,才让她明白她没有被永远困在梦境中。 谢鹤徴把灯亮了起来,男人脖子上,手背上都是抓痕,他身体撑在半空中蹙着眉说:“再乱动,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林锦璨呼吸轻颤,脑海中满是青芜的一颦一笑,她伸手将人摁倒在胸前,张开嘴就想往男人跳动的脉搏上咬去。 谢鹤徵被林锦璨抱的很紧,他委屈叹道:“ 换一个地方咬好不好?” “咬这里会死人的。” “你上次说我的血好脏,等下弄你一身,你又要骂我了。” “好翠翠,不疼了。” 林锦璨深吸一口气,无法像萧南衣说的那样对自己的仇人甜言蜜语,她撇过脸不想看到他。 “你说不疼就不疼?是疼在你身上了吗?” 谢鹤徵看她半晌:“那你怎么才可以好一点儿?” “谢鹤徵,我很讨厌你。”林锦璨紧接他的话:“你希望你讨厌的人怎么样,我就希望你怎么样。” “想让我去死吗?”半晌,少年眼睫反射出一点水光。 林锦璨垂首抿唇,害怕他下一个动作就要掐住她的脖子。 “可是……” 谢鹤徵咬牙,最终道:“我跟别人不一样,我还有用……” “谢如归出卖你,害你伤心难过,可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样没有良心。” “林锦璨,你能不能回头看看我。” 林锦璨红着眼睛,下意识反问:“谢如归该死,你就让我高兴了吗?” “哪里错了,我可以改。” 林锦璨哑然,对方一直顺着她的话说,不反驳一句,倒害的她要露馅了。 她咬唇,半天憋出句难以启齿的话题,想让他住嘴:“你那天害我很不舒服。” 谢鹤徵做好心理准备,却没有想到林锦璨会提起那天稀里糊涂就做了的事情。 两人脑海里均浮现出乱七八糟,香艳横生的画面,尤其是对方的…身体。 “………” 谢鹤徵自知那天表现的并不算好,没有技巧,只会横冲直撞用蛮力。 林锦璨眼见他耳根子红了,眼神也变得空洞起来,就知道他脑子里准没想好东西。 她拧住谢鹤徵的耳朵,很严肃说:“不准再想了,你给我忘掉那件事!” 谢鹤徵不理会林锦璨,一个心思在捣鼓着另一个问题。 他单膝跪在床边,隔着里衣双手将少女的细腰握在手心,心疼又愧疚:“……都过去三天了,那里还疼?” 第52章 疫病“带我一起走,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次日清晨,士兵们正收拾着营帐和一路上必需的粮草,河滩旁停着一架马车。 林锦璨裹着雪白厚实的狐裘,在车夫即将挥下马鞭时,她掀开车帘把脑袋探出窗:“谢大人,你们是要去何处?不一起回去么?” 第68章 “不了,我们此行是去列行公务剿匪抑疫,至于去何处二夫人就不必知晓了。”赵青墨冷冷瞥了眼面色雪白的人。 笑道:“您身子弱,这里又都是些五大三粗男人,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谢鹤徵道:“我们此行危机四伏,你才好些,需要静养。” 她昨日并未完全晕厥过去,听说他们次日要启程去幽州,今天早晨特意拉着谢鹤徵不让人走。 又是给他擦伤口,又是陪他谈天说地的,跟在主人面前撒娇的小花猫没什么两样。 却不曾想,“伺候”好了却不认人。 林锦璨面对这些凶手,颇有一种忍辱负重的感觉,她没有权力去怨恨,只得落寞叹息:“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青墨哼了声:“谢家算来也是救你一命,你不感恩就罢了,还诅咒上了?” 林锦璨撸起袖子,一些大大小小的瘀痕出现在手臂上:“这世上我唯一可信任的就是你们,实不相瞒,我与谢如归的感情早就回不到从前了,一回去,还不知道要被他打成什么样子。” 青墨看了眼谢鹤徵:“所以,撑腰的人没在,就想先跟着我们?” “嗯!” 林锦璨双手抓着窗沿,用一双很清澈的大眼睛直勾勾地仰视赵青墨,她咬唇道:“谢大人不知道这里也怪吓人的么?要真遇到什么恶贼,又被掳了去可怎么办?” “况且幽州是我从小生长的地方,我家破人亡,此生都没有机会回去了,我想趁此机会给我娘亲上几柱香。” 语罢,林锦璨捂着胸口“装腔作势”咳了起来,许是干咳得过猛,心里忽然犯起恶心来,眼睛不禁蒙上了层水雾。 谢鹤徵摸了摸少女的脑袋,弯腰笑着耳语道:“听话,我很快就会回来。” 林锦璨:“………” “大人,这是李副将昨日混入那支商队得来的东西。” 一人捧着一只巴掌大小的瓷瓶呈在谢鹤徵面前。 昨日李副将带人在营帐附近巡视,见一路过的商队中里有一男子面色蜡黄,皮肤生着密密麻麻的疱疹。 患病者的症状与幽州新任知州上报的疫症极其相似。 “这是什么?”谢鹤徵接过瓷瓶。 “大概是治疗疫病的药。” 李副将道:“那男子期间一直服用这里面的东西,一问还什么都不肯说,花重金也不肯卖给我,后来,还是我……悄悄拿过来的。” 谢鹤徵将瓶内之物倒在掌心,东西是不规则细块状,颜色呈赭红色。 赵青墨拿了一小粒放在鼻间嗅了嗅,气味寡淡,毫无独特之处。 “化在水里看看。” 林锦璨跳下马车道:“我平日喝药喝的多,又不宜出远门,闲暇时会翻一些医书,上头说,一些罕见的药材碰了水,才会完全散发出药性。” 她将东西扔在河岸边缘,片刻后,半个指甲盖大小的颗粒物在水里晕开。 颜色鲜艳宛如女子平日里用的口脂,和方才青墨手里的东西完全不一样。 过了片刻,水蔓延到附近搁浅的小鱼,原本只能吃力张合腮的鱼儿,却忽然拍起了尾巴。 青墨道:“现在的灵丹妙药都可以起死回生了么?” “不,这药只是会暂时使活物亢奋,不信你们看。”谢鹤徵才说完,那鱼儿在石头上蹦了几下后,彻底不动了。 四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其中的蹊跷。 林锦璨蹲下,将指尖在淡红的河水里摆了摆后,放在鼻尖再次轻嗅:“主要成分是胭脂虫晒干磨成粉后再凝固,还有……” 林锦璨一愣,胃里翻涌得厉害,她强忍不适,背过身去干咳,她的嗅觉经过千锤百炼,对气味异常敏感。 此物遇水后腥气极重。 她缓了缓胃中涌上来的酸水,这气味似乎是人血…… 可,掺夹血液制药的方法,似乎只有南疆人制蛊才会这样做,而带有血腥味的,不止是血液,还可能是脏器。 “还有什么?” 林锦璨话锋一转:“还有,除几种让人上瘾化瘀的药材外的一些鹿血。” 她接着道:“此地离幽州还有些距离,军医不在,我娘精通医术,我自幼耳濡目染略懂一些疑难杂症,一路上,或许可以帮到你们。” “幽州是我的故乡,我不比你们任何都不希望它遭到破坏,我熟悉那里的每座山川湖泊,大街小巷,只愿此行,可献绵薄之力。” …… 五日后,他们进入幽州地界,此地严寒,即使到了三月天也叫人直打哆嗦。 城门处,随处可见蓬头垢面瘦骨嶙峋之人,他们趴在草席上颠着破碗乞讨,不断发出吟哦声。 队伍行驶街道处,一方通缉令前人群熙攘沸反盈天,一群麻布粗衣的百姓指着上方的文字,口中念念有词。 林锦璨让牵着马儿的士兵停下。 此时一人叹道:“这疫病何时是个头?如今既连咱们的知州都染上了呢。” “唉,大人如今病急乱投医,连乡间土郎中都请去府中看病,看来此番甚是凶险啊。” 林锦璨注意到,这些人脸上大部蒙着纱布,而锦胳膊或大腿上,长着令人心惊肉跳的脓包毒疮。 集市喧闹声不断,但接着就被一阵嘈杂的马蹄声打断。 仔细一听,还伴有金属物质划破土壤发出的闷声。 在场一时间鸦雀无声。 一男子面露惧色,大喊道:“来了!他们来了......快跑啊!” 闹哄哄的人群突然开始四处撺掇,仿佛再慢一步就要坠入地狱。 人海很快就要没到他们这里。 林锦璨翻身下马车,把一垂髫之年的孩童扶起。 黄土漫天飞扬,来者个个身材高大壮硕,面露凶色,他们身着异服,面部刻着刺青,手里拿着各异的武器,有斧,狼牙棒,钩,锤...... “他们是什么人?” 孩童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结结巴巴说:“是......边境的塔赖人。 “姐姐......你能不能带我去买点吃的呢,我很饿。” 孩童面黄肌瘦身材矮小,林锦璨便弯下腰才准备牵起他的手,头皮便传来刺痛,几缕发丝就这样狼狈地垂了下来。 只一瞬间,发上的玉簪被抢走,转眼一看,方才杵着拐杖的孩童就窜进拐角,无影无踪了..... “有没有事?”谢鹤徵蹙眉。 林锦璨摇头:“无妨,那孩子也是迫于生计。” “果然是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幽州……” “你们可是朝廷派来的?” 青墨话说一半,从远处马车里传来妇人的声音。 林锦璨循声望去。 墙角下,一着银褂鼠袄的妇人,正搅着帕子垂首擦泪,她急步走到谢鹤徵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愣道:“您可是奉旨前来剿匪的谢大人?” 谢鹤徵微微倾身颔首:“夫人是.....” “我是沈知州的发妻。” 沈夫人宛如见了恩人一般,叹道:“我夫君缠绵于病榻,恐不能亲自来迎接你们,还望谢大人莫要怪罪。” “一路周折劳顿,请大人若不嫌弃,就选寒舍安顿下来吧。” …… 知州府。 从羊肠小道穿行而过,他们随沈夫人来到一间院落。 太守住的主屋里药气四溢,湿冷阴寒,连这样大好的艳阳天也不曾开窗透气。 榻内传来几声猛烈的咳嗽声后,便听见有什么金属制品的东西,摔在坚硬的地板上。 “都给我滚出去,你们这些庸医让本官喝了这么多药都不见好?我要你们有何用?!” 沈夫人无可奈何,她走出屋子看着众人, 提裙跪在谢鹤徵面前,哭道:“谢大人,救救我家老爷吧。” “疫病一直不得好,他整日呕吐不止,瘦的不成样儿,如今一天都不见醒来几次,谢大人见多识广,能否……多召集些妙手回春的医士?” 谢鹤徵道:“幽州疫病一事我曾同属下青墨查过。” “这病疫最早只出现在西北地区的牲畜上,而如今却蔓延到了大梁,还出现了传人的现象。” “我看,其他名医士未必能对症下药。” 沈夫人道:“那该怎么办?难道全城百姓只能等死么?” “擒贼先擒王,西北塔喇人如今在这片土地上四窜,要拿到药方除其根源,唯一的法子恐怕先把那群塔喇人拿下。” 沈夫人叹息:“塔赖人凶狠残暴,一时间怕是难以剿灭,而且,我家大人他怕是等不得那么久……” 林锦璨听罢,疑道:“塔喇只是西部一小小部落,为何连朝廷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赵青墨摇头嘁道:“也不看看如今当家的是谁?” “陛下病重,端王把持朝政,加上大梁曾有一机关大师流落到西域,域主礼贤下士,用丰厚的报酬,求他将本领倾囊所教。” “加之血统压制,西域人无论男女都比咱们咱们中原人魁梧许多。” 第69章 林锦璨想起沿途瞧见的那些溃破皮肤。 红肿,脓血,甚者可见白骨。 这症状,与她幼时曾在夏王宫藏书阁的医书上见到的极其相似。 她道:“若夫人信得过我,我可以进去看看么?” 见不拒绝,林锦璨绑好面纱,戴好防护用具便掀帘而入,她上前扒开沈知州的眼皮,再掀开里衣查看其手臂上的疮包。 确认无疑后,忽然瞥到盆盂中的血。 她道:“其他人呢?也有咳血的状况?” 跪在地上的大夫相视一圈:“只有沈大人才有这种情况。” “大人平日的饮食是谁负责?” “饭菜是由大人的妾室,刘娘子亲自做的。” “那就说明大人的吃食是独一份的?” 沈夫人蹙眉:“你这是何意?是怀疑有人下毒了?” 林锦璨摆手道:“夫人稍安勿躁,可否带我去一趟后厨?” …… 后厨。 林锦璨四下察看一番,又据医书所指,她从井中舀起一勺水,又将耳垂上的珍珠耳坠研磨成粉末状,放入其内。 这水果然有问题。 她微微弯腰:“夫人们得罪了,你们在此地的都不许走动。” “谢大人,拜托您去在场这些人房间里找一味名为木荷的药材。” 谢鹤徵听罢,立刻唤了手下去府中搜寻。 过了半晌,两人便押着一男子跪于院中。 “禀告大人,这包药材是从这小厮房中寻得。” 那小厮听罢挣扎道:“你们放开我!放开!这药材是我平日里用来泡茶喝,凭什么说是我用来下毒!” 林锦璨道:“木荷这味药材不可内服,你喝了这么久竟无事?” 她又道:“这木荷本就不可内服,若再与沈大人每日服用的药一起喝,是相克,久而久之便会丧命。” 沈夫人大惊:“你这小厮,我平日不曾亏待过你,木荷名贵罕见,谁给你的?” “你们管不着!我母亲活生生饿死,我阿妹遭人凌辱,我报官却断被你们打断了一条腿,” 沈夫人道:“再不招供,便家法伺候。” 见小厮不说话,谢鹤徵拾起一旁的马鞭,冷眼道:“那就捉了他的阿妹来吧。” “不!我说……别抓我阿妹!你们先把我放开。” 小厮待身后之人松懈,他揉了揉自己的胳膊道:“幽州近月来民不聊生,都是你们这些狗官草菅人命。” “你们整日歌舞升平,吃香的喝辣的,可有想过我们这些低贱之人?姓沈的死了,就是咎由自取!” “我们想,若这疫病若一直不好,我们便可通过一直种这些缓解疫病的药材来谋生,比如紫苏,白术等。” “等药材成熟之际,我们便会去塔喇人那里换钱和名贵的药材。 “再转手高价售出。” 林锦璨道:“那你们交货的地点在何处?” 小厮抬眸,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住,他扬唇一笑:“何处?” “姑娘不必着急,等陪我下了地狱,我再同你慢慢说!” 电光火石间,小厮推开众人,从袖中掏出准备已久的小刀,直往林锦璨的腹部刺去…… 第53章 别扭“吻如雨点一样密密麻麻砸了下来…… 肌肉记忆促使林锦璨就要抬掌捏住那小厮的手腕,但衣袖顷刻间拽住,四周的景色天旋地转了起来来。 等额头抵住谢鹤徵的胸膛,她才把蓄好力的手掌转而攥住他后腰的玉带。 小厮扑了个空,却仍旧不死心,但再如何挣扎也只能是徒劳。 沈夫人下令先将人关入柴房严加看管,再做打算。 “你没事吧?” 林锦璨见他面露担忧之色外无其他表情,倒是逐渐松了一口气。 “多亏你舍身相救,否则我怕是凶多吉少。”林锦璨想了想又说:“下次不要这样了,你要有什么意外,我会愧疚一辈子的。” 谢鹤徵听罢松开林锦璨,顺势抓住少女滑落下来的手,他上下翻看了番,轻笑:“愧疚才好,这样你就一辈子忘不了我了。” 林锦璨仰头,见男人就要垂首吻上来,她莫名一哆嗦,甚至生出一丝胆寒。 她抽出手被他紧紧捏住的手,下意识将那个吻攥在手心里:“私下胡闹就罢了,这里这么多人,也不知道避嫌。” “怕什么呢?你总归是我的,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谢鹤徵盯着少女的眼睛,虽笑意融融,可在林锦璨看来,夹杂着另一种情绪。 他微笑道:“所以你要乖一点,胳膊肘千万不要往外拐 啊。” 林锦璨淡淡道:“知道了。” 天色渐晚,沈夫人欲将众人安顿好,到林锦璨这里却有些犯难了,她疑虑道:“这位小姐容我冒昧一问,你是谢大人的?” 林锦璨自然不会说她是林孝之的女儿,至于和谢鹤徵的关系 方才他们亲密无间的样子被沈夫人看了去,说实话倒是不合适了。 她瞥了眼谢鹤徵,却发现他的鼻尖有些微微泛红,林锦璨没在意只顾接话,她娇羞道:“谢大人是我的主子,我只是个丫鬟罢了,夫人不必在意我,随意安排间屋子给我就好。” 沈夫人当然不会那么没有眼力,心中已默许林锦璨是谢鹤徵正得宠的通房婢妾,她笑道:“那怎么行?谢大人的院子就比我和姥爷的主屋小一点儿,住下两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好不容易跟来这里,怎么能容许谢鹤徵脱离她的视线呢? 林锦璨抿嘴,腼腆道:“大人若嫌妾身半夜里闹腾,妾定不会赖在您榻上的。” 谢鹤徵回过神,见林锦璨悄悄的给他使眼色,犹豫片刻扯着嘴角笑道:“怎么会呢?我还怕翠翠又向那日一样,承受不住半夜跑了呢。” 沈夫人到底是保守的妇人,她有些尴尬地插嘴:“时间不早了,各位早些休息吧,我先去老爷那边了。” 院中人走得差不多了,林锦璨才放下笑得酸涩的嘴角,她风寒初愈身子到底有些酸痛,她垂了垂后腰才要走动,就感到喉咙一紧。 她抓住收紧的领子,看向扼制住她的男人:“” “你那样情真意切,怎么会是玩笑话呢?”谢鹤徵嗤笑道:“还是说,你以前的所作所为,都是哄我玩儿的么?” “当然不是。” 林锦璨绝不想再和谢鹤徵行男欢女爱之事,她大脑飞速运转,最后道:“我这几日身上不方便,不是始乱终弃不要你。” “是么?” 听出拙劣的谎话,谢鹤徵只笑笑。 少年用下巴蹭着林锦璨的脸颊,淡淡芬芳很好闻,但心里却有些怪怪的。 他有些不可理喻:“记得来上我的榻,我会熏好香等你的。” “不然我就亲自来抓你了,到时……” 林锦璨垂下肩膀,叹道:“我来还不行吗。” “走了。” 少女挣脱他的怀抱头也不回的就跑掉了,谢鹤徵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一个人静静坐在台阶上。 林锦璨啊林锦璨。 你到底是谁。 …… 夜幕将至,林锦璨抱着沈夫人给她的衣裳,来到谢鹤徵的院子。 她站在槐花树下深吸一口气,如临大敌般推开门。 屋内果然熏了香,烛光在屏风上跳跃,后边还不断飘出浓浓水汽。 “……” 禽兽。 此情此景,林锦璨脑海里只有这两个字,她在心中暗暗发誓,有朝一日,谢鹤徵这个人一定要死她手里。 “谢…谢鹤徵,我来了。” 林锦璨试探地喊了几句,见没人理她,觉着对方是故意给她下马威。 她朝屏风暗暗啐一口,低头注意到了自己的衣裳。 这件衣裳是师父买给她的生辰礼物,万万不能像上次那样,被这个禽兽撕坏了。 今日虽答应他来此过夜,但林锦璨从不打算和谢鹤徵进一步做什么。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她主动解开衣带,将最外面的罗衫脱下,又试探地喊了几声。 结果,没有人。 林锦璨喜出望外,可这么走了也不是办法,正一筹莫展时,她瞥见了桌上的酒壶。 罢了,只能出此下下策了。 她将酒水灌入口中,把剩下的浇在袖子上领子口,又把唇上的口脂擦在两颊。 看上去俨然一副烂醉如泥的模样。 醉了,睡死了,总不会豁豁她了吧。 谢鹤徵虽不是什么好人,但林锦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其他男子或许会趁人之危,但谢鹤徵不会。 在桌上趴了会儿,门终于开了。 谢鹤徵见小姑娘趴在桌上,他走过去拨了拨她的脸颊。 见酒壶倒在地上,他挑眉,蹲下来与林锦璨齐平,仰头朝她脸上蜻蜓点水地吻了吻。 红彤彤,软乎乎的。 第70章 又坏又可爱。 叫他怎么办才好呢。 哦,还笨,睡在这里不知道会着凉吗? 林锦璨感到滚烫的脸颊忽然凉冰冰的,下一秒她就被人横抱起。 珠帘噼里啪啦的缠绕碰撞,心跳声似乎要把她出卖,林锦璨躺在床上,感到衣摆被扯了扯,瞬间欲哭无泪,她这是高估了谢鹤徵么? 她没法装下去了,迷迷糊糊睁开双眼:“你回来了?” “嗯。” “好困,又累,明天还要见人,留下印子多不好,我们还是不要……” 谢鹤徵没有停下,他倾身在林锦璨侧边躺着,过了两三分钟,他语气很沉:“你可以抱抱我吗?” 林锦璨一愣:“能不可以么。” “哦。”谢鹤徵无所谓地应了声。 “那就我来抱你。” “……” 林锦璨无语凝噎:“只抱,不能乱摸。” 他不语,侧身从后背搂住林锦璨的腰,大概抱了几分钟,林锦璨见他不说话,也没有下一步的意思,心中更是隐隐不安。 这样可怜兮兮,是受什么刺激了。 榻上,两人的青丝缠绕在一起,好好穿的衣裳也慢慢变得松松垮垮的,林锦璨抓紧衣领,好让它不蹭掉。 她转过身,拍了拍谢鹤徵的脑袋:“你睡着了么?” 谢鹤徵一下子收紧双臂,耍起无赖,他将人往身上带了带。 “不要动,再抱一会儿。” 林锦璨彻底动弹不了,又是过了半晌,她觉着要是在这么下去,得抱到地老天荒了。 她不安分地动了起来,却如同陷入了沼泽般,越挣扎泥浆裹她越紧。 最后,她要忍无可忍了,小腿又是踢又是蹬的,可结果男人还是无赖地粘了上来。 “谢鹤徵,你是不是……” 叩叩叩—— 林锦璨听闻叩门声如释重负,“有病”两个字咽了回去。 她趁机掰回一局,朝外头喊道:“进来!” 青墨正疑惑,一推门,见谢鹤徵已宽衣解带,身边还有一团不明物体“蠕动”。 待看清了被子里的是林锦璨后,青墨大惊失色,立刻要转身离去:“打扰了,我待会儿再来。” “站住!” 林锦璨终于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她喘着气,尴尬地笑道:“来都来了,有话就说完再走嘛。” 赵青墨见谢鹤徵脸色不好,便已预知下个月的银钱又没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对林锦璨来说,他也算积德,做了桩好事。 “说吧。” 谢鹤徵把指节上的玉戒转了转道:“那小厮招供了什么。” “只说了他平日里交易的药材铺。”青墨道:“药材铺这个点还未打烊,大人是否要带人去察一察?” “低调行事,切莫打草惊蛇。”谢鹤徵已把衣裳整理好,他道:“乔装打扮去就好。” …… 夜色如幕,幽州的夜晚更是危机四伏。 远处山脚不知在焚烧什么,浓烟滚滚气味难忍,空气中还夹杂着些灰黑色的粉末。 街边一些为了营生的人,哪怕是拖着病体也要跪于席上,拿些手工编织的竹筐子来卖。 青墨和谢鹤徵已兵分两路,前者负责集市,后者则去药材铺。 “等等我。” 林锦璨小跑着跟上谢鹤徵:“你生气了么。” “回去。” 见人不说话,为了不被谢鹤徵甩下,她跑到少年面前,抓住他的肩膀,眼神露着一丝忧伤:“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无理取闹,我身上是真的 不舒服。” “我无理取闹?” 谢鹤徵嗤笑,自己落魄完就算了,现在这个女人还要反过来把的心撕碎才肯罢休么。 他与她置气来:“我不是你呼之,即来喝之即去的东西。” 林锦璨眼睁睁看着人走远,她咬牙又追了上去,一把抱住了他。 谢鹤徵道:“又想骗我什么?” 少女眼底流光溢彩,这世间最美好之物似乎被她纳入其中,谢鹤徵知道随便发脾气不对,可他还是没能忍住,冷冷道:“哭也没用!” 哽咽的声音才从嗓子眼挤出去,少女忽然在人声鼎沸中捧起他的脸,想用自己的唇去蹭他的唇。 他握紧拳头不断闪躲,可林锦璨根本不给他机会。 喉结,下颌,嘴角,脸颊,误打误撞下,少女的吻如同枪林弹雨一样,落在他好不容易建起的城墙上。 一下子轰然坍塌。 谢鹤徵掐住她的面颊,提醒道:“我是谢鹤徵,不是别人。” “我知道。” “我没有醉,也没有把你当成别人。” 林锦璨喘着气,用含情的目光掩饰掉心中的厌恶,她仔细拍掉少年身上的落叶,重新莞尔,没有露出一丝破绽。 “你好傻呀,非要我这样无礼,才能证明我喜欢你吗?” 谢鹤徵瞳孔睁了睁,他僵硬垂首,少女的温润的笑靥把他这数十年来积累的怨恨,一一净化。 他愣了半晌,心中千言万语最后却只化作成一个笨拙的拥抱,他热泪盈盈:“那好好的。” “我们以后好好地过日子。” …… 到了夜晚,街边不乏乞讨之人,林锦璨发现他们的毒疮肿大且多生于口足,而溃破处偶有些发黑的粉末覆盖。 她喊住一个过路的婆子问:“这些是什么?” “止痛的药粉啊,从前价格贵的很十两碎银子才能买一小瓶呢,但这些日子不知为何降了下来,偏又好用我们大家伙就都买了。” “哦对,就街边那家店买的。” 林锦璨和谢鹤徵相视一眼,发现那脖子说的店铺,这是与小厮说的是同一家。 林锦他们来到柜台前,林锦璨指着手里的东西问店小二:“做这药粉的药材都是从哪里进货?” 店小二听罢却立刻收了笑容,警惕道:“你问这个做甚?” 林锦璨抓了谢鹤徵的手臂,叹道:“害,这世道艰难,家里父母糟了难,偏我这哥哥坏了脑袋行为如十几岁的孩童般,整日缠着我不放。” “这不,想要些发财的路子。” 店小二看了眼相貌堂堂的谢鹤徵:“……” 他是傻子?那自己这样是什么? 他语气不善:“不买东西就起开,别浪费我时间。” 林锦璨见店小二没空和他打趣,似乎是有急事,两人便悄悄跟了上去。 见店小二进了青楼,她对谢鹤徵耳语道:“这样气派的瓦子,那店小二定是去不起。” “我看许是接他主人去了,我们乔装打扮一番跟上去,说不定能打探到什么消息。” 林锦璨换了一身颜色颇为艳丽的衣裙,扮作瓦子里的歌妓,待那店小二离去,她便挽着谢鹤徵的手臂,在方才与店小二交易的中年男面前坐下。 “二位有何贵干?” 男子是商人,见有人主动上门也是来者不拒。 谢鹤徵笑道:“实不相瞒,方才的话鄙人大致都听见了,鄙人家道中落也想找条谋财的路子,大人可否说来听听?” “你也想入股?” 谢鹤徵点头。 男子挑眉,随即叹气:“唉,实不相瞒,都是小生意罢了不赚钱,公子还是另寻他人吧。” 男子的意思明了,谢鹤徵为他倒了一杯酒:“小钱亦能解燃眉之急,不如我看这样吧,若大人愿行好事,鄙人愿将赚得的钱,分三成给你。” “此话当真?” “白纸黑字,可写据条。” 中年男子四下看了看:“公子,进一步说话。” 雅间内。 男子耳语道:“这药材啊,每日寅时三刻,在鬼市有个蒙面男子从天而降,到时进项报价,出钱多者,便可得那缓解疫病的药材。” “鬼市?” “是啊,公子还不知道吧,这鬼市神通广大得很,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东西,只不过鬼市凶险,一般人可没有胆量去。” “公子要钱还是要命,就自己斟酌吧。” “时间不早了,我得去鬼市赴约了,我家就在街头东边的人家,空闲时,咱们可以一聚。” …… 出了酒楼,林锦璨停下对谢鹤徵道:“今日这么一闹怕是睡不着了,不如咱们鬼市走一遭?” 第54章 鬼市鬼市设于幽州边境的一座…… 鬼市设于幽州边境的一座孤山中,夜晚远远看去,朦胧山雾之间,一串串暗红昏黄的烛灯从山脚下一直绵延到山顶幽深之处。 无人知鬼市是何时繁荣起来的,亦不知这鬼市的主人是谁,要说它能明目张胆在大梁境内做一些黑心交易,官府朝廷却坐视不理的原因只有一个。 两者利益相互勾结。 街道,路上行人都戴着诡异的娃娃笑脸面具,除了在买卖时会进行必要交流,其余时间都是沉默不言。 第71章 每个人在这阴森森的环境下,都如同鬼魂般飘着。 林锦璨把面具系好,随谢鹤徵一齐混入其中。 根据那小厮说的话,二人至一间残破小屋面前。 周围等待买卖药材的不多,但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静静立于院中等待神秘人降临。 忽然,阴风阵阵,头顶的树梢发出哗啦轻响,林锦璨随即抬头看去,来者将自己裹得严实。 一身平淡无奇的黑袍身形高大,獠牙面具覆盖在他脸上,看不出年龄甚至男女,直到片刻后。 众人见此,立刻下跪拜见,一人壮着胆子喊道:“大人呐今天可有货?” 神秘男人听罢,从袖中取出一巴掌大小的布袋子道:“货不多,我手中只有二两,价格老规矩,但今日我只给你们一刻钟时间竞价,开始吧。” “我出十两银子!” “十五!” “二十五两银子!” 十几分钟过去,方才竞相报价的人愈来愈安静,众人皆以为这宝贝即将落在青衫男子手中时,谢鹤徵道:“我出六十两。” 锦囊扔了下去,神秘男子道:“成交!” 众人哑然,全然不知何时跑出了这么一个毛头小子,得知结果都摇头丧气而归。 谢鹤徵握着手中发烫的布袋,绳索稍稍一拉,一股浓烈的腥气飘散在空中。 林锦璨蹙眉,这气味与那商贩服用的颗粒物一模一样。 若真是人血所制,这血从何处而来…… 林锦璨抿嘴:“这里头是什么?” 一阵大风刮过,谢鹤徵并不打算多言,他把东西收入袖中,笑道:“如你上次所言是鹿血,好了,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走吧。” …… 二人离开小木屋,沿途所见之景,不禁让人背脊发凉。 此刻,一群身着红嫁衣的女子和喜服的男子,正两两牵手缓缓拐入小巷。 这大半夜的,冥婚么…… 林锦璨揉了揉眼睛,奇道:“他们是人是鬼,为何要选在夜晚嫁娶?而且还是鬼市这样不吉利的地方?” 谢鹤徵道:“来此地营生定居的大多数都是一些亡命徒,他们在大梁早成了黑户。” 他的视线一直盯着前方:“刚才与我交易的男子往西边去了,来时我注意到那边似乎只有一家酒馆。” 西边,酒馆? 林锦璨听罢,西边酒馆不就是眼前这群新娘新郎前往的地方吗? “刚才路过时不是打烊了么?” 谢鹤徵摇头不语,侧首将林锦璨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可愿意做我的新娘?” 林锦璨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让我今夜扮作你的新妇,然后混在队伍里面?” 谢鹤徵点头。 …… 他们一路跟随至酒馆前,果然,店铺打烊只是表象,后门处,正有一婆子站在门口笑脸相迎。 婆子见了谢鹤徵二人,她上下打一番谨慎道:“身份报上来。” 谢鹤徵弯起眼睛,与林锦璨十指紧扣了起来,语气平缓:“说来 话长,我自幼与阿翠姑娘青梅竹马,哪想曾她爹爹非逼她嫁给不喜欢的男子,我救人心切,一时不小心失手杀了她的未婚夫,自那天起我便带着阿翠亡命天涯……” “我们关系特殊,世人容不下我们,便打算以后都在此处安家谋生了。” 婆子听罢拿出一张牛皮纸,指甲在角落处:“你们逃来这鬼市就得遵循鬼市的规矩,这是婚书,你们二人若此签了字,便是夫妻了,此处不似你们外头,这儿不可纳妾有二心。” 林锦璨道:“这规矩可真难得,这鬼市的主人怕是女人吧。” “不,我们主人是男子。”婆子道:“他心中有所爱之人,可谓情深一世,不过可惜,听说那女子近日遭人毒手,死于非命。” 林锦璨哑然,心中倒是感慨万分。 “去吧,寅时一过,你们若是赶不上婚仪,那可就得等下月十五了。” 谢鹤徵听罢,拿起牛皮纸在角落处落下了自己的名字后,抬头看了眼发呆的林锦璨。 他抓起她的手在他的名字上摁下指印。 林阿翠和谢昭要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面前的少女眸中带着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即使有层淡淡的泪淹没她的眼底,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爱意。 看着一笔一划写着婚书的男子,婆子上前拉住林锦璨的手:“姑娘是新婚不好意思吧?你看看其他人,都是手牵手呢。” 林锦璨转动眼珠子,让心口涌出的酸水倒流回去,她点头,一边伸手将指尖探入谢鹤徵的虎口处。 捂着他干燥的手掌:“你的手好冷,也不知道多穿一些。” 谢鹤徵落下最后一笔,眼睛弯弯:“没关系,心里暖和就够了,你看,我画的这对娃娃像不像我们。” 林锦璨蹙眉,男娃娃靠在女娃娃肩头,女娃娃是哭像。 她看出来这幅小画,是他们当初在幽州雪山上那座破庙里相依为命的十几天里,在他快要死了时,她割破手腕,把珍贵的血喂给他喝。 原来他没晕,他什么都知道。 她不喜欢泼冷水,只好捧场:“像啊,只不过,下次不要把我画成哭的样子了。” “行啦,行啦,快去吧,别误了吉时。” …… 进入门内,狭窄的视线立马开阔了起来。 这是一个广阔的的大殿,数十余名的蒙面黑衣的男子整齐站于过道两侧,台阶上,巫师握着拐杖口中念念有词。 巫杖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空灵的响声,在夜里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林锦璨不禁握紧手,这巫师的额饰是南疆王族才有资格佩戴的,但细想也不奇怪。 鬼市鬼市,蛊毒这种可操控人心的东西,在此地生意一定非常好。 衣袖下,两只冰冷的手逐渐变得暖和,甚至还有些发烫。 谢鹤徵感觉掌心的力度,侧首看了眼林锦璨,他咬牙深吸一口气。 远处,几对男女立于台下,香炉边的巫师围着他们是跳了段舞,而后将一把匕首放在第一对新婚夫妇前。 二人先后将自己的手腕划破,深红的血如小蛇似的爬到手臂,随后,他们握着手,将伤口紧紧贴合。 林锦璨照做,心中却狐疑了起来,既然要用人血制药,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借婚仪将人骗进来? 况且这么点儿血是不够的,换作正常做法应是将人掳走,直接抹脖。 待做完一切仪式后,他们跟随众人来到一只地下闸门前。 整个甬道狭窄漆黑,只有壁上挂的壁灯发出暗黄的光,内部交错复杂却异常熟悉。 难道是端王让林孝之设计的那个甬道? 林锦璨瞥了眼谢鹤徵,看来此番她跟来,算是来对了。 跟着那些新妇弯弯绕绕了快半个时辰,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刀刃出鞘声让在场的人一时惊慌失措,当利器凌驾在脖子上,众人不得不跪下。 身材高大着异服的塔喇人拿着皮鞭抵住他们的下巴,仔细查看其容貌身姿。 他把人分成两拨:“那些送去给首领和市主,这些留下来杀了剔骨,挖了心做成霜石。” 锦璨听罢一愣,果不其然,那治疫病的药不是什么好东西。 塔赖人开始分批驱赶他们,给谢鹤徵戴手铐的是一名年轻力壮的男子,年龄尚小,面部却十分沧桑消瘦。 对视的刹那,二人都一愣,似是认出了对方,但男子的瞳孔恍了片刻,便立刻低垂了下去。 谢鹤徵恍然,这男子他曾见过几面,是那批失踪的人口之一,名唤张多。 难怪这些天不见他张罗裁缝铺,原来是被拐到此处了。 夜谢鹤徵被张多押到一间还算干净的牢房,夜深人静,张多借送晚膳的名义来到谢鹤徵面前。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馕,在谢鹤徵身边跪下,试探低语:“是谢大人?” 谢鹤徵点头:“你怎会在此地?” 张多摇头叹气:“我们当初是被人迷晕后掳到此处的。” “具体发生了什么,是何人把我们掳到此处的,我们都一概不知,只知这群塔喇人近年来在大梁做些贩卖人口的勾当,大部分人是用来做药材的。” “拐来做药?”谢执玉蹙眉。 “他们看我腿瘸多病又没有姿色,做了药材怕影响品质,好在我身上带了几个银子,贿赂了一位小兄弟,这才因祸得福,留下来做些苦力活。” “那巫师碗里的血是用来做什么的。”林锦璨插了一句。 张多叹道:“制蛊,哪怕是中蛊者的后代也逃脱不了控制,而那些脏器各有所用,比如近日大量生产的霜石便是由人骨做的。” 张多道:“塔赖部族位于荒漠,物资匮乏,连饭也吃不饱,只是一群空有一身蛮力的人罢了,后来不知是受了何人点拨,他们竟靠流通这些害命的药发起了财。” 第72章 “而这些钱便用来招兵买马,充实军库。” “大人怎会落到他们手里?这塔喇的部落首领男女通吃,大人恐怕是……” 谢鹤徵听罢道:“说来话长,我想知道这些药材一般放在何处?” “就在西边儿那屋子里头,不过那地方,看守之人众多,宝库钥匙也只有首领一人有,外人是碰不到的。” 林锦璨咬着饼子,眸光一转,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谢鹤徵一番。 这人肩宽腰窄,身体修长挺拔,脸也是极其完美的。 她转过身,看着谢鹤徵认真道:“你可以去**他,偷走钥匙。” 谢鹤徵一愣:“我,**男人?” “你模样如此秀气,脱衣有肉,谁见了都会喜欢的。” 林锦璨见他眉宇间露出愁容,叹道:“不愿意么,唉,罢了,为了大梁的黎民百姓,我就牺牲一下自己以身入局好了,但愿到时你能将我的丰功伟绩传于后人。” 谢鹤徵不会让林锦璨冒险,他撇嘴哼道:“逢场作戏当然可以,可万一他们来真的怎么办?” 林锦璨狡黠笑道:“放心吧,就算你没了清白,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谢鹤徵:“……” 张多把食物整理好,一边低语道:“他们近日缴获了不少的大梁官兵的武器,后日就是塔赖部族的庆功宴。” “前来参加庆功宴的,大多数是塔喇的重要人物,而这些被捕获的新郎官和新娘们,将会被当成礼物任他们挑选。” “若你们要进入仓库,可得把握好这个机会。” 第55章 识破林锦璨换上了一件异常华…… 林锦璨换上了一件异常华丽的衣裳,轻巧柔软的绸花裙,绑在乌发上绚丽的巴珠都让她本就姣好的容颜添了几分贵气。 她蹲下擦干净靴子边缘的泥土,顺好胸口的气,便掀开帘子跟着几名侍女前去塔赖郎主的帐内。 和她一同被献给朗主的不止女子,还有一些姿容尚佳的男子。 但待帐帘掀开,林锦璨眼前只有一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他们把酒言欢,虽说着当地语言,但从神情可以看出似乎不怀好意。 ” 你,过来。” 林锦璨闻言抬首望去,坐在主位上的男人指向她身边一位面色惨白的女子。 话音刚落,帐帘却再度被掀开,金灿灿的阳光晃的人眼睛骤然一疼。 “原来是莫先生来了,还不速速起身相迎?” 林锦璨抬头,男子不以真面孔视人,他面戴青色獠牙面具,乌衣墨发身形颀长,气质与这里格格不入。 朗主走下台阶,一把拽住方才被他钦点的女子,走到那位莫公子面前,朗声笑道:“此次国库银钱比上月翻了几倍,先生功不可没,您百忙之中抽空来此,我们自不会薄待您。” “这些女子都是一等一的中原美人,若有喜欢的,这些随你挑。” 男子听罢,扫视四周一圈,视线却在那群待宰的一只羔羊中停下,他眉心微蹙,随后抬手捏住郎主送到他面前的女人的下巴。 “我看上她了,但她似乎不太愿意。” 男子的话模模糊糊的在耳边回荡,膈应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林锦璨暗暗松了口气,即使对方戴着面具,但方才他刻意瞥向她的一眼,足已让她心惊肉跳。 “不,我愿意,愿意一辈子侍奉先生。” 女子颤颤巍巍的抓住他的手腕,以一种乞求的姿态望向他,莫先生风姿绰约,私下再如何也比跟着蛮人强。 “愿意一辈子都跟着我?”他嗤笑一声:“在我身边一辈子的方式很多,为了确保你不会反悔,那就用你的骨头做成琵琶,整日放在我枕边吧。”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朗主不等女子求饶手掌一拍,很快有人上来将女子拖走。 林锦璨低垂着脑袋,心里默数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朗主,莫先生,需要用到的东西都已准备好,就请各位大人移步了。” 林锦璨听罢松开紧拽的手。 “又是圈猎?”男子不屑轻嗤。 “先生若有更好玩儿的法子可与我们一说。” 莫先生听罢道:“不如各自挑两个有眼缘的,再将各自挑选的男子绑在人靶上,让自己选的女子蒙眼射箭,若谁靶上的人正中心脏当场暴毙,便是赢。” 众人听罢顿时来了兴致,让这些女流蒙眼射箭,说白了就是草菅人命,寻求其中的刺激罢了。 “那便请先生先选吧。” “有谁想陪我玩儿?” 帐内异常安静,莫先生嗤笑道:“没有人愿意陪我玩吗,那就麻烦朗主把这些绣花枕头一并磨成药材吧,省得日后我鬼市要做些坑蒙拐骗的生意。” 说完,陆陆续续不断有人被拉出去。 再不做任何举动,很快就会轮到自己。 林锦璨起身道:“我可以配合莫先生。” 男子挑眉,面具下的薄唇悄然上扬。 西北边境春草未生,放眼望去还是去岁枯败的干草,林锦璨立于高台中央,猎猎狂风刮的脸颊隐隐作痛。 台下,方才先行她们一步的男子们,现下都被牢牢绑在木头桩子上。 “就他吧。”莫先生笑道:“你有很多次机会,若一直失手不中,便与他交换位置吧。” 林锦璨朝指向之处看去,中间木桩上绑着的少年正是谢鹤徵! 此人费尽心思钦点她与谢鹤徵,一定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么做的目的不是让他们其中有一人被对方杀掉,而是挑拨离间。 林锦璨笑道:“若中了呢?您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我想看看您的真容。” 见对方顿了半晌,林锦璨知道他不会让自己死,不然早在营帐见到她的第一面就揭穿她了,于是愈发大胆,她笑道:“莫先生不敢以真面目见人,怕是其中有什么猫腻吧,比如觉得我们其中有人认识您?” 莫先生叹道:“小姐此言差矣,只是鄙人相貌丑陋罢了,若小姐不嫌弃,待将人射杀后,鄙人给你看便是了。” 林锦璨哼道:“不必,玩笑话罢了,弓箭都给我吧。” 莫先生将弓箭交给林锦璨,随后绕到她身后,一面将布条覆于她双目上,一面笑道:“看来小姐胜券在握。” 林锦璨不言,举弓拉弦,前几支都刻意射空,直到剩下最后一支时,即将松开的手被身后的男人握住。 林锦璨一怔,紧了紧手臂:“你干什么。” “想帮帮你罢了。” 弦绷到最紧,“滋啦”声仿佛锯子一般在她心口拉扯,夹住箭杆的指缝开始泛白,林锦璨蹙眉:“你到底是谁?” “你不用知道。” 话音刚落,林锦璨觉得手背猛然一紧,电光火石间,她闭眼欲肘击对方胸膛时,一人满头大汗,跌跌撞撞跑上台阶,拱手禀报。 “朗主,各位大人,不好了,存放药材的仓库起火了,火势猛烈……” 士卒话还未说完,便被朗主踹了心窝子, 林锦璨见众人都忙朝仓库方向奔去,心中冷笑一声,垂首朝男子的虎口处咬去。 腥甜的液缠绕在舌尖齿缝,林锦璨把弓箭踩在脚下,随后朝身后的人一蹬。 一个时辰前,计划之中她和谢鹤徵被选中今日送给朗主,朗主的营帐在部落中心最为安全的位置,周围众多士卒把守,闲杂人等绝不允许靠近一步。 药材库这样重要的地方一定设在朗主营帐附近。 眼见一间屋子前常有推车出入,林锦璨便料想此处一定是他们要找的地方,但贸然闯入行不通也无用,他们最终目的,是得知运送药材的路线。 唯一的办法暂时毁了仓库,让张多借机邀功混入运输队伍,同他们里应外合。 药材库就在西处,几百米开外的地方,附近又有高大的树木作掩护。 谢鹤徵事先将火折子绑于树梢上,直到香柱燃烧殆尽,绑住火折子的弹弓断裂,经过在干燥的土壤上摩擦,沾了煤油的火折子很快会燃烧起来。 西边的宝库处火光冲天,把阴灰色的天空照得通红发亮。 此刻猎场乱作一团,再有意思的游戏也无人敢停留赏玩了,林锦璨回眸的刹那,戴着面具的男人就要作势追上来,她把架起的火炭盆推翻,灰烬宛如金黑色的蝴蝶在空中旋转飞舞。 莫宁虽有幸躲过烈火焚身,但侧身的刹那,少女却抓起木架上的长枪毫不留情地往他肩头刺来。 殷红的血很快染湿了左肩的衣裳,獠牙面具下的眼神忽然变得狠厉起来,他立刻把长矛拔出,将林锦璨的脖子捏在手里。 速度很快,林锦璨完全没有接招的时间,她整个人仰在城墙边缘,掐死,摔死似乎只有这两种选择。 她的武功是萧南衣亲授,除了自家门派的人,旁人是不会这么快破解的。 此人究竟是谁? 第73章 林锦璨艰难的呼吸着,四肢开始一阵阵发麻,此人熟知师父的招数,并用的十分熟练,难道…… 林锦璨脑子里轰然炸响,她记得师父坠崖与她暂别前,身上的伤十分严重,尤其是锁骨下方的皮肤,皆被谢鹤徵弄得溃破不堪。 她伸手试图撕开他的衣领窥其真相,耳畔“嗖—”的一声,箭从他们二人脸间穿梭而过。 “咔哒!”金属割裂的细微声在一瞬间响起,獠牙面具在火花擦过的刹那,竟裂出一条缝隙。 林锦璨心跳不由得加快,答案揭示的刹那,握住她脖子的手掌却忽然松开,转移到那摇摇欲坠的面具上。 林锦璨咬牙,支愣起身体要把面具打落,但手腕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掌握住。 “快走吧。” 不远处,关押人质的塔赖士卒察觉他们开始逃跑,便急匆匆拿着铁链将其一个个重新抓获。 林锦璨的视线在黑 袍男子身上停留不舍,谢鹤徵面色些许凝重,他把林锦璨圈在怀里,朝高台凌空飞下。 …… “莫先生,您可还好?” “您的脸划了口子……” 士卒话说一半,一时间哑然,他居然看见了莫先生的真容。 他跪下垂眸慌忙道:“小的该死,先生恕罪!” 面具碎成两半,只留下半截在鼻梁骨上方。 士卒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盯着地上凝结着血珠的土壤,脑海里男子的面容一直挥之不去,眼眸黑白分明,面若无瑕玉,秋月尘霜不可犯的脸,却被眉梢上一颗朱砂痣点染。 “小的什么都没看见!” 莫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冷道:“还不去追人?” “是!” 士卒连滚带爬跑向人流方向,高台上,黑袍男子极目眺望,马蹄激起的滚滚烟尘中,两人宽大的袖袍迎风鼓起。 在确定林锦璨看不到的地方,莫宁咬牙抹掉面颊上的血痕,把面具从高空抛下,隐匿在塞北的寒风中的那张脸。 …… 林锦璨不会相信那张面具下的那张脸会是萧南衣。 或者说,她宁愿自己的猜想是错觉。 她手脚冻得冰凉麻木,心思早已飘到几公里外的地方,即使这样,她依旧跪坐在谢鹤徵面前,用黏糊糊的指尖把他破损的衣裳除下。 他们九死一生逃离到这个可以说的上是危机四伏的区域,虽然没有塔赖人搜寻,但这里寸草不生,夜晚恐怕还会有狼群出没。 林锦璨被保护得毫发无伤,不说可以活蹦乱跳的,但起码可以照顾方才为她抵挡千军万马的男人。 “这个会有一点疼,你忍一下。” 谢鹤徵垂眸,却发现眼前的少女眼底泛着潮湿,他“嗯”了声。 “下次别光顾着我,自己的命也很重要,你死了,我不会替你难过的。” 关于这点,谢鹤徵当然知道,他意义不明地笑了声:“是么,那你现在的眼泪是为谁流的。” 绣花针不断被火苗舔舐消毒,林锦璨僵硬的手指把线穿过谢鹤徵的皮肤,她慌乱的用袖子蹭掉泪花。 “你认识他。” 谢鹤徵嗤笑:“他对你还很重要。” “让我猜猜你伤心的原因。” 林锦璨心脏猛然一沉,贴在谢鹤徵胸膛的掌心不动了。 “你望向他那样的眼神,我从不曾见你这在我这里露出过,你对他有男女之情,和我不过是逢场作戏。” 谢鹤徵轻笑,心脏狠狠揪出一丝快感:“不过今日看来,你好像也被耍了,有点儿伤心欲绝了呢。” 深埋的秘密就这么赤裸裸地被谢鹤徵剖挖出来,林锦璨浑然失色,她双膝软了下去,却不露惧色。 “我没有,他戴着面具我根本不认识他。” 谢鹤徵捂住肩膀的伤口,直身握住她微颤的手腕,他步步紧逼笑道:“到现在了,还不肯告诉我你是谁的人?嗯?” “林锦璨,有些事情我不愿多问,亦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你却从头到尾不肯和我说一点真心话。” “我的爱不是廉价的东西,我也不是你呼之即来喝之即去人。” 谢鹤徵卸了全身的力气把人摁倒在草堆上,他俯身,鼻尖扫过林锦璨的脸庞,忽又浅尝辄止:“告诉我,是谁让你来到我身边的。” 林锦璨撇过脸,妄图躲掉从少年胸膛里滴下的血。 “谁准你嫌弃我脏?”谢鹤徵掰过她的脸,沉沉道:“看着我!” “你若告诉我,你是被何人所逼,我可以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谢鹤徵心口微窒:“你要愿意待在我身边,我们就好好过日子,任何阻挡你意愿的事物,我都会给你摆平。” 林锦璨心脏噗通直跳,现在不是跟谢鹤徵纠结爱不爱的问题,也不是想那个黑袍男子是否是萧南衣的事。 而是,如何把她的真实身份尽可能瞒过去。 她蛰伏了这么久,不想在这时候功亏一篑。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照谢鹤徵所说,他目前只是怀疑她意图不轨,似乎并不知晓她是千机阁的人,亦不知道萧南衣这个人。 “……” 谢鹤徵一拳打在棉花上了似的,见林锦璨不理人冷静得出奇,倒是衬得他像个不讲理的疯子。 他鼻尖酸麻,抽了魂似的想要被人抱。 他哑着嗓子挤出声音:“你说话。” 林锦璨看着他水灿灿的眸子,咬牙瞪着他:“你说对了一半,我确实另有心上人,可惜不是你说的那个戴着面具的怪人,我的心上人不会掐我的脸,也不会这样无礼地压迫我,他愿用他的命换我的命,把最好的东西给我……” 林锦璨咬唇哽咽道:“他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你知道了吗?!” “至于我是谁?我是母亲早亡父亲惨死,夫君弃之早已无家可归的……林家庶女林锦璨。” “你说在城门时劫持我的人和那个黑袍男子,我都不知道,他们要找的是我爹,不是我。” “我哄骗你利用你,是我贪慕虚荣又虚伪,只是想在谢家活下来,找个垫脚石罢了。” 林锦璨声嘶力竭说完这番话,胸口剧烈起伏着,她咬唇抽泣出声,在对方眉宇紧紧蹙起时,梗起脖子朝谢鹤徵薄唇吻去。 手腕在料想之中的松开了些,被她吮吸着的少年似乎极力想拒绝与她亲密,他越是闪躲,那张樱唇就如暴雨你一般袭击地越加猛烈。 储在眼眶里的泪珠不争气地连连滚落,谢鹤徵好不容易才得了喘息,他立刻捏住林锦璨的下巴,狠狠道:“又来这套,我告诉你没用。” 林锦璨安静了下来,凝视着这个被她欺负的男人,她忽然想起那夜合欢毒发作时,她整个人狼狈不堪。 起初她认错了人,把匍匐在她之上的男人当成了别人,但这种错觉只有一瞬间,后来,红绫纱在暧昧横生的罗帐里被蹭掉,她看清了与她共赴巫山云雨的人。 少年面色红的不像话,眉间深深蹙着,整个人比她好不到哪去,可从头到尾他都以君子的风姿不曾对她有更进一步动作。 是她故意引诱谢鹤徵缠着人不放,用他解“燃眉之急”,让谢如归“放宽心”。 林锦璨原本想利用谢鹤徵对她的愧疚,日后对她多宽待些,可她没想到这份愧疚竟比他先滋生的更猛烈。 她一直在撒谎。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弥补,他们之间的情仇早已覆水难收。 被束缚的手腕终于完全松开,林锦璨五指张开攀住谢鹤徵的背脊,压倒性的把人翻到身下。 她长腿一迈,手掌朝他胸口一压:“那怎么样才有用?” 山间的风雪卷入洞内,好不容易燃起的火堆,却也没经住摧残,“啪嗒”几声灭了,山洞里又变回了阴暗漆黑的样子。 谢鹤徵察觉到林锦璨的停顿,他趁机掐住少女的胯骨,手臂上筋鼓动,胸口不断起伏,蹙眉道:“……你要做什么?” 没有光源漆黑一片,反倒是让林锦璨壮了胆,她沉默不语,手掌开始生疏地在陌生的地方摸索。 很快,她就找到了那个结。 “这样呢,有用吗?” 少年瞳孔骤然紧缩,喉间不禁挤出闷音,他张口想说什么,却又被少女的动作激得一僵。 外面风雪肆虐,室内却温暖如春,伴着枝桠折断的声音,热流在流淌,这一场雨雪淅淅沥沥下到了半夜。 …… 次日清晨,风雪已停,橘色暖阳从东边露出了半个脑袋,晨光熹微映照在雪地上,白茫茫的大地反射出绚烂耀眼的光。 他们逃离到此处之前,发射了求救的信号弹,接应的青墨带着属下很快就找到了这里。 青墨搜寻了半天,终于见一隐蔽山洞,便立刻把手中的舆图扔了跑过去。 他才要开口喊救人,却立刻把话卡在了嗓子眼。 眼前,火堆已燃烬,一些衣物堆在灰烬里,少年赤 第74章 裸着上半身,眼眸轻闭眼,双臂紧紧抱着怀里的女孩儿,而女孩的发丝却因雾气凝成的水雾粘在少年的手臂和胸膛。 青墨一愣,随即回避了视线。 外面脚步声越来越密集,他转身冲外面的人道:“都站住,这里无人,去那边找找看。” 第56章 孽根回到沈府,沈夫人听闻两…… 回到沈府,沈夫人听闻两人总算平安归来,一大早便在门口候着,见林锦璨自翻身下马后就以一种十分僵硬的步伐走上台阶,浑身上下又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有些苍白的小脸。 她连忙招呼了侍女上前搀扶,触及少女冰凉的手,沈夫人也不好立即问这鬼市一趟发现了什么线索,她叹道:“老天保佑,你们好歹是没出什么大事,可是有哪里伤着?我这就去唤个大夫来。” “胭脂,快扶林姑娘回屋歇着,再去烧几壶水来,伺候林姑娘泡个热水澡。” 胭脂带林锦璨回的是谢鹤徵的屋子,已有人提前生好暖炭焚好香,她接过挡风狐裘,欲帮林锦璨解开衣扣时却被拦住。 她捂住临走前谢鹤徵给她裹的披风:“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来就好。” “是。” 热水很快就倒满浴桶,林锦璨褪了衣衫立于桶里,即使水汽把泛黄的菱花镜蒙上了层薄雾,镜中还是可以窥见玲珑起伏,婀娜妙曼的胴体。 只可惜雪白的峰峦间,山腰处都可怜地印上了又红又紫的晕痕。 林锦璨靠着边缘,把整个身体没入水里,筋脉毛孔在一瞬间舒展开,麻痒感带来的舒适,让身体本不应该有任何不痛快的地方。 但铜镜里,少女抓着浴桶边,一双罥烟眉微微蹙着,手掌一直捂着小腹,这种陌生又怪异的酸胀感,让她惴惴不安。 避子嗣的汤药按理应在两个时辰内服下,时间过了不说,眼下这个节骨眼,也不好跟大夫讨那种东西。 林锦璨曾在妇科千金的书上看到过,像她这种月事才完没多久,又常年碰冰水,大概不会那么容易有孕。 但愿如此吧,望老天爷可不要再欺负她了。 她很快把谢鹤徵留在她身体上的痕迹清洗干净,水渍利索一擦,准备穿上滑溜溜的素色里衣。 门“吱呀”一声,林锦璨回头看到了谢鹤徵。 一路崎岖环境恶劣,他却没有一点风尘仆仆的样子,一身干净明朗的很,这一对比,貌似遭罪的只有她林锦璨。 谢鹤徵一愣,本想回来拿东西,却未曾料想有人在。 还是……他那时而粘人嘤嘤,又时而狂野的小妻翠翠。 嗯,至少昨晚是这样。 他们不止一次做了这天底下只有恩爱夫妻才会做的事,谢鹤徵心里早已把林锦璨看作自己的妻子。 他想好了,哪怕她林锦璨日后和他划清界限,扔掉他和别的男子亲密恩爱,他此生也再不会碰旁人。 “你还好么?” 林锦璨一顿,平静地穿上衣服:“好得很,你不必多记挂我。” “……” 谢鹤徵不语,静静看她一瘸一拐的步伐。 他忽地想起她昨夜说的话,心里更是打翻了醋坛子,这女人,有心爱之人还来诱骗他的身子。 倒显得他像是秦楼楚馆里的小官娈童,廉价的很! 面对这种挑衅,他才不会从,于是大步走过去一把将人横腰抱起。 林锦璨停下手里的动作,瞪了他片刻,昨夜不依不饶折腾她好几回,如今腻得慌,却又不好直白拒绝,她眼眸低低垂下嗔道:“谢大人怎还有闲心同我说话?舟车劳顿很累了,不用歇歇么?” 谢鹤徵冷冷睨着林锦璨酡红带着细软绒毛的的脸,真想低头咬下去,他不羁笑道:“休息?实话告诉你,我昨夜还没过瘾。” 语罢,林锦璨被他抱到了床榻边,他直起身抱胸道:“你这样,又想逼我再来一次?” 屋里烛火忽明忽灭,林锦璨想,第二回 就比在醉春园时长进不少,这再来还得了? 这人是根犟骨头,她越烈,这人就疯得越厉害,于是林锦璨眼波柔情婉转,抿唇道:“你我酿成孽缘本就是终身大错,若不小心生了孽根可就不好了。” 她咳道:“谁都知道林家二姑娘自幼身子弱,一点风寒都遭不得,落子药烈得很,一碗下肚怕是会血崩而亡的。” “谁说你我的孩子是孽根?”谢鹤徵打断她哼笑道。 他原本就是想吓唬吓唬她罢了,可一听到这个心里总是有些不痛快,谢鹤徵目色沉沉:“若有了,就生下来,难不成我连自己的妻儿还护不住?” “你哥哥呢?你就不怕.....” 谢鹤徵嗤笑:“你若觉得怕对不起你的心爱之人,我无话可说,可谢如归他算个什么东西?你在谢家遭的罪,立的敌,有哪个不是因为他?他若对你有半分好,我保证不会打扰你。” “他已油尽灯枯命不久矣,你若想衣食无忧的好好活着,他不是什么最佳人选,我要是你,早就把人一脚踹开自谋出路了。” 林锦璨愣愣道:“可也要另一条路接纳我啊。” 谢鹤徵顿住,紧缩的眉头松了松。 “你现在似乎很排斥我。” “那是因为……” 谢鹤徵语塞,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因为你对我不好,对自己也不好!” 空气中有一丝沉默,林锦璨的唇缓缓蠕动了一下,她哑然起身为他整了整衣领,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来弥补愧疚。 “谢鹤徵,我不推开你,也会慢慢学会对自己好。” 林锦璨语气轻柔,又抬手拍了拍他毛领子上并不存在的脏东西,咬唇道:“可感情强求不来,我与他缘分已尽不敢有妄想,我日后不管是在吃饭,还是睡觉,我都一定一定会多想想你的好。” 谢鹤徵胸膛微颤,躲开林锦璨的求和。 可下一秒就被少女拉住袖子:“我听你的话,你也要乖一点行么。” 谢鹤徵眸间难掩流光溢彩,他竟鬼使神差地想摇头。 “不行么,我什么都给你了,你还让我能去找谁……” 少女鼻尖透粉,眼睛乌溜溜看着他,她是清白人家的姑娘,若非谢如归和母亲逼得太狠,她怎会委身于他? 他把下巴埋在少女脖间,咕哝道:“没有不行,翠翠怎么样都可以。” …… 三日后,密信传到了青墨手里,看来张多不负众望,得了郎主的赏识,在塔赖人那里升官加爵了 青墨到了阁中,见谢鹤徵和林锦璨一齐用午膳,他在门外徘徊了片刻才进去禀告:“大人,这是张多的传来的密信。” 谢鹤徵把图纸展开,图纸上所绘是一张路线图。 何人运输派送,驻脚地都一一标明。 “派人一路跟随,和李多里应外合。” “是,属下这就去办。” 在回沈府前,他与李多便商议好,若他成功打入塔赖部族内部,便在运输途中对货箱动悄悄手脚,在底部安置了易燃烧之物,只需一丝热量,相连的队伍便会起火。 负责运输货物的几个头领是部族里当权者,表面倒是和和气气,可一涉及到功劳赏金的事,便很难说。 若此时货物出了差池,这杀头之祸,几人必定会推卸责任。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好暗中坐山观虎斗。 林锦璨等青墨走了后,大致已猜测到谢鹤徵要做什么,她道:“看来又是一场恶战了,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待对方兵戈起,也快了。”谢鹤徵接着道:“换钱的货物毁了,塔赖各个部落必定起兵自相残杀,势力一旦分散,我等攻破,就容易的多。” “只是战争难免会造成伤亡,我军会速战速决,掳获敌方首领减少百姓伤亡。” 林锦璨想起那个黑袍男子,还是心有余悸:“若赢了,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处置?他们在大梁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多少性命葬送在他们手里,活有余罪死有余辜。”谢鹤徵语罢顿了会儿,忽然掀眸看向林锦璨:“没有 例外,包括那个一直给塔赖郎主出谋划策的人。” 林锦璨一顿,笑道:“那是自然。” 二月下旬,赵青墨和谢鹤徵率领赤炎军进攻早已因内战满目疮痍的塔赖部落,他们兵分四路,从山上而下四面包抄夜袭营地。 各个部族分开,难免势单力薄,视对方嫉恶如仇时又互相不通信,几天下来,分布在外围的几支部落很快被攻下。 夜间篝火冉冉,虫鸣啾啾,劳累数日今儿才得闲心坐下来小酌。 “大人,根据从前的线索来看,千机阁,鬼市,塔赖族都与端王勾结林孝之修造的秘道有关,这几年大梁本地失踪百姓越来越多,可一些不知名的黑户却出现在大梁边境州县,幽州最甚。” 青墨从腰间解下一只酒囊扔给坐在篝火旁的谢鹤徵。 谢鹤徵拔了塞子仰头将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幽州从前是由林家人管辖,是李晋安的一条狗,林孝之死了不足为惜。” 第75章 “那些黑户,若要生存只能做一些见不得光的营生,除此外,你可发现了出来谋生的只有女人?” 青墨点头道:“按理来说应当是男子外出,女子居家,难不成那些男人都是吃软饭的?” “那是因为那些男人和孩童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谢鹤徵道:”比如,被养在林孝之设计的地下密道里,用来充实军队人数,加上去年军械偷窃案,看似是当地官员敛财,实际是一场走私案,那些军械我估摸和那些被拐走的人口待在一处。” “可明知自己是被拐卖,为何不反抗。” 谢鹤徵道:“南疆人制蛊养蛊的手段不容小觑,他们不是不反抗,而是早就没了意识,我猜想幕后黑手怕不止李晋安一人。” “可除了李晋安还有谁离皇位最近。” 谢鹤徵摇头:“那人的野心恐怕不止这么简单,至于是谁.....” 他垂眸把掌心的护膝紧紧捏住。 青墨瞥了眼他手里丑的看不出形状的东西,嫌弃道:“这是哪家绣娘绣的?怎么连最基本的针脚也是歪歪扭扭的,这是蜈蚣还是长虫?” “这府里的下人也太怠慢了,这护膝送给我我都一脚踹开,怎么还敢给你.....” 话说一半,青墨忽然顿住,心里更是一沉,是啊,连他都知道的东西,那些下人怎么会不明白。 见谢鹤徵这样宝贝的样子,这东西定是出自....二夫人之手。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赵青墨见谢鹤徵没理他,一直盯着那双护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便准备趁机溜走。 “站住。” 青墨讪讪转头:“大人,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还没有这个福气让姑娘家送东西呢。” 谢鹤徵把护膝收了起来,火苗在他清透的眼眸里跳动,他道:“待攻至都城切记不要打草惊蛇,郎主的命一定要留下。” 青墨松了一口气:“遵命。” 第57章 捷报捷报船传来已是三月初,…… 捷报船传来已是三月初,塔赖各部族分裂,导致势单力薄,又没了军师相助,攻下它,不过是探囊取物。 小厮说,塔赖部族首领已被活捉,现在正押往牢狱途中。 后院桃花灼灼盛开,水里的鸳鸯把湖面拨弄起粼粼金光。 檐廊下,林锦璨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倚靠在桅杆边上同沈夫人把酒闲话。 “咚—” 握在手里的鱼食把鱼儿惊得四散游开。 “你怎么了?谢大人凯旋而归你不高兴么?” 林锦璨回过神,摇头莞尔:“怎么会,战场凶险我又与他许久不见,这些日子甚是记挂,他怕是还要审问被捕的罪犯,我真要见上他,怕是还有些日子。” “夫人,我想亲自去瞧瞧他,您能否向县衙通融通融?” 沈夫人听罢笑道:“自然是可以的,等换身行头,咱们立刻就动身去。” 朱轮辘辘,马蹄哒哒,祸患解除沈夫人一直沉浸在喜悦中,见林锦璨有一句没一句应她,她也只当小女娘怀春。 路途遥远,过了半刻钟,途经酒肆商铺,沈夫人让胭脂去对面那家铺子买些吃食来填肚子。 今日春光正好,又没有塔赖人兴风作浪,街上逐渐恢复了从前的景象。 等待胭脂回来的时间,林锦璨觉着无聊的紧,胸口又从闷得慌,便把脑袋探出窗外透透气。 “让开,让开。” 林锦璨本是昏昏欲睡,听见这一声呵斥,便闻声望去,街头处,一捕快打扮的人朝贴着悬赏令的墙面走去。 “这是半月前发出的悬赏令,听说画像上的人是塔赖朗主的谋士。” 话音刚落,眼前的少女已经把车帘掀开。 沈夫人立刻拉住林锦璨道:“干什么去,虽说塔赖人战败,但此处鱼龙混杂,不是一时就能解决的问题,我们还是不要乱走的好。” 林锦璨心跳如擂鼓,一闭眼脑海中所见时而是萧南衣血肉模糊的样子,时而又是他在坠崖死遁前对她说要娶她为妻。 “滋啦—”画像被捕快撕扯成两半,连同林锦璨的心脏一齐被揉皱在那人的手里。 鬼市药人,患疫百姓,捏住她喉管的手。 林锦璨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和他有关。 这些卑鄙手段明明是他最不齿的。 萧南衣是千机阁的人,却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他既然如此谨小慎微,绝非是得了阁主和李晋安的命令。 他到底要做什么? 塔赖族大败,只要是王族血亲,有官衔者皆被捕获,告示一贴,他怕是凶多吉少。 眼前天旋地转,若非沈夫人强行拉着她,她怕是要栽到马车底下了。 林锦璨稳住身体,细细想来,她从未了解过萧南衣这个人。 他因何而投奔千机阁?为何要救一个毫无价值的亡国公主?甚至连真实的名字,她也一概不知。 “快帮忙把人扶起来,若跌伤了,咱们如何向谢大人交代?” 袖子被扯住,许是跪久了,林锦璨双膝不由得一软,就这么直直跌坐在车门边,她强撑着身体起来,胃中却翻江倒海。 她看向前方捕快离他越来越远的背影,手指不禁嵌入了门缝里。 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萧南衣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掉,她亲自要找他问清楚! …… 谢鹤徵显然没有想到林锦璨会这么快出现在他面前,他戎装未卸,还直身坐于马上,几丈之外,少女立在柔和的春风中,肌肤雪白如瓷,鸦黑的眼睫下目光绵绵。 他呼吸一滞,心里跟扎了个口子似的。 这半个多月他们不曾来往,偶尔有一次接到林锦璨的来信,是大战将至时,他匆匆瞥了眼那几行隽秀的小字—— 别后月余,殊深驰系。 小翠素知君心系家国,然刀剑无眼,望君千万保重。 近日城中疫病好转,我与沈氏施粥救济,修缮居所,城中百姓也逐渐信任我们,愿告知相关事宜,协助官府办案。 潮湿阴冷之时,你腿疾难忍,这几日阴雨绵绵,可万万要记得将它绑上,护膝虽丑陋,但也是我“挑灯夜绣”了一个晚上。 再过几日是你生辰,我知你不喜张扬,顾此事没有同旁人说,我会在家中给你备好长寿面和一个你不知道的生辰小礼。 林小翠谨书。 他收紧指尖,纸上几个冰冷的小字扭曲的不成样子,那些怨恨情仇,一瞬间在胸腔里酸楚到化为乌有。 林锦璨说的没错,他们是孽缘。 这一个多月,他们之间相隔千里,他忙着分析军情,与塔赖人厮杀,可以说忙得不可开交,原本以为终于对林锦璨的思念有所消减。 结果,她还什么都没说,只在毛茸茸的衫帽露出那张白皙小巧的脸,心搭建起来的防线不攻自破。 谢鹤徵拽紧手里的缰绳,僵硬扭头。 “谢大人回来啦!” 集市上,追着纸鸢奔跑的孩童终于见了长辈们称赞的人物,便也放了戒备心,牵着纸鸢在谢鹤徴身边围绕了起来。 这些孩子实在顽皮,疯闹起来完全不顾旁边有什么,他们你推我扯,一个不留神脚踝一绊,就撞着了身后的人。 扎着羊角辫的小妹妹哇地哭了起来。 一大块污渍出现在少女的月白锦纹绣鞋上。 谢鹤徵蹙眉,才要说些什么,面前的少女已蹲下,下颌轻轻贴着小姑娘面团似的脸,柔声抚慰。 孩子实在太小,一哭起来完全止不住,只把脑袋埋在林锦璨颈窝里乱蹭。 白色松软的毛领子很快就凝成了一撮一撮的,还变黑了!再不阻住,这小屁孩儿的就要蹭到林锦璨脸上了! 谢鹤徵深吸一口气,他翻身下马,走到她们面前,弯腰“钳”住女孩儿藕断似的胳膊。 他并非没轻没重的男子,只是到底没经验,这双拿惯了银枪的手,对一个不过三岁的孩子还是过于“粗蛮”了。 好不容易稍作停歇,这么一弄,女孩儿惊叫一声又放大嗓门抽泣。 “……” 那群孩子也不说话了,气氛莫名严肃了起来。 林锦璨只好慢慢收拾残局,笑眼盈盈地蹲下,抚摸着孩子们的脑袋:“这样吧,我们的大英雄回来啦,你们把摘的花送给我们的大英雄好不好?” “好!” 几个小不点儿一哄而散,跟几只小蜜蜂似的围着谢鹤徵嗡嗡个不停,没一会儿就把谢鹤徵的衣摆啊,领口啊扯的松松垮垮的。 林锦璨暗暗压下嘴角,对小姑娘说了什么:“去吧。” 小女孩哭得涕泗横流,一边颤着胸膛,一边怯生生地一步三回头地走到谢鹤徵身边。 一仰,一俯。 一大,一小。 对视僵持许久,谢鹤徵败下阵来,他半蹲下来,张开双臂露出一个实在算不上自然的微笑:“嗯要不要哥哥带你去买好吃的?” 小女孩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什么也不说,只吸溜着鼻子拿过谢鹤徵手里的花束,将它们一枝一枝地分开。 第76章 谢鹤徵本来松了口气觉得小孩也没传说中的那么难哄,没想到下一秒,那只胖嘟嘟的小手攥着起朵紫玉兰就往他耳背别。 “哇,哥哥这样好漂亮!” 语罢,谢鹤徵就“遭殃”了,没一会儿,他的发冠上,耳背后都簪满了各类颜色浓丽的花团。 谢鹤徵本来还是躲躲闪闪的,到最后干脆放弃挣扎,像一枝“孤立无援”的可怜的花儿一样,任由那些小蜜蜂小蝴蝶摆弄采撷。 身后的士卒小厮看了大惊失色,试问有哪朝哪代的大将军和未来的....国公爷会被一些粗劣的顽童又亲又摸的? 谢鹤徵哄孩子的空暇时间,忽然抬头看了眼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 竹影绰绰,春光大好。 少女蹲在他面前眉眼弯弯,贝齿微露,未经雕琢是一种纯天然的真挚纯粹,他见过她的尖锐倔强,也见过她为了哄骗他,堪称完美的心机,可这样肆意的温柔,哪怕知晓前方是万丈深渊,也让人忍不住沉溺。 林锦璨敏锐地察觉到谢鹤徵的视线,笑容僵在脸上:“回来了?我们等你很久了。” 少年清冷的面容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唯余一双眼神脉脉注视着她,心底百感交织。 耳背的沁凉感被心底翻涌的灼热代替,谢鹤徵整理好衣领轻轻笑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林锦璨道:“沈夫人听闻你们凯旋而归,特意携我陪同,提前来此处迎接你们。” 谢鹤徵上下打量了林锦璨一番,挑眉道:“是她?” “嗯,就你一个人么?”林锦璨忽然想起什么:“哦,我说的是赵小将军。” “赵青墨?他屡次冒犯你,你怎反倒关心起他来了。”谢鹤徵嗤笑道:“你心里的小情郎该不会是他吧?” 他这话言此意彼,林锦璨心里咯噔了一下。 “你又在胡言乱语,再打趣我,我就真的不和你说笑了。” 谢鹤徵把脑袋上的花摘下来,放在手里把玩,觉着这些娇滴滴的花儿扔了可惜,他随手将其一一插在林锦璨的鬓发里,漫不经心笑说:“好好好,我正经些。” “再过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会有你想看到的东西。” 谢鹤徵说罢,人已走到院内,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日上三竿了,我有些饿,要不要陪我一起去吃点东西?” 林锦璨哪有心思陪他吃饭,虽连早膳也未用过,但胃中总是觉得撑得慌,什么也吃不下,这个状态已连续好几日,毕竟寄人篱下,林锦璨也不好兴师动众麻烦沈夫人喊大夫来瞧瞧,想来是寒气侵体,很快便会好。 她道:“你自己吃吧,我已经用过午膳了,沈夫人约了我学女红,怕是不得空陪你。” 谢鹤徵也没缠着她,笑道:“好,你去吧。” 半柱香后,街道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听声音人群数量不少,大概怕是把整个过道围的水泄不通。 “小翠姑娘,我们家夫人换好了衣裳,此刻在前厅等你。” 林锦璨回过神,紧了紧手里的帕子:“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 前厅再往外走几步,便可看到街景。 护卫队分别列在街道两侧,他们中间的是数十辆囚车,马车前各有两匹马匹牵拉前行。囚车里的人都是胡人模样,胡髯浓密,模样粗犷,衣着虽说不上华丽精致,但可看出价值不菲。 周遭百姓苦这些塔赖人久矣,他们表情愤怒狰狞,拿起手里的石子和锄地的铁器就往木头缝里砸去。 才没多久,一个个都鼻青脸肿,哀嚎不断。 林锦璨立于衙门的两个石狮子前,眼睛盯着过往囚车心中扑通直跳,难道萧南衣没有在这些人里面,事先骗过谢鹤徵的人马逃了? “就是他!外邦人的走狗!” “都给我把他的面具砸下来!” 林锦璨心里一坠,勉强地转动脖子,囚车里的男子端坐着,哪怕有拳头大的石子如雨点般砸在他的衣袍上,他也不曾有丝毫动容。 他墨发散落,青黑色面具遮盖住脸,露在空气中的唯有一节白皙的脖子和两双骨节分明的手。 不会有错,这身姿一定是师父! 所剩时间不多,机会难寻。 无论今日的结局是什么,在公堂问审之前,她要想办法见上萧南衣一面。 第58章 食言“你怎么了,心情不佳?…… “你怎么了,心情不佳?” 一道极轻佻的嗓音入耳,这种语气不是关心,而是轻蔑。 林锦璨短暂的怔忡,随后肩膀缓缓塌了下去,她转过身道:“是身体不舒服,没有不高兴,你不是去用膳了么?” “没有你在,我吃不下。”谢鹤徵淡道。 游行的队伍逐渐走完,林锦璨深吸一口气:“那我陪你吃。” 语罢,林锦璨掠过谢鹤徵直往内厅走去。 不带一丝留恋,只有一缕香风在他鼻间萦绕了片刻后彻底消散。 谢鹤徵轻嗤,眸光一凝。 席间,饭菜端上来后,林锦璨很少说话,只一个劲儿地往自己碗里和谢鹤徵碗里夹菜,她不服气似的开始狼吞虎咽,让人觉得什么时候饭菜被消灭干净,谢鹤徵就什么时候能放她离开。 谢鹤徵冷冷地瞥了眼碗里堆成小山的菜肴,无奈苦笑:“我从前怎不知你这样爱吃饭?” 林锦璨眉头忍不住紧皱,两颊微鼓,若不是不想在谢鹤徵面前失态,这会子怕是哇哇大吐了。 “看了我想吐?我在你心里不至于到这个程度吧?” 林锦璨终于把那团饭咽了下去,却不争气地开始猛咳。 谢鹤徵把凉好的茶盏推到她面前,挑眉道:“我问了沈夫人,她说,明明是你想我想的紧,这才求她带你驱车来看我,我现在就在你面前了,你怎么反倒总躲我?” “我说了我身体不舒服,想吃完早点睡觉,我近日嗜睡得紧。”林锦璨抿了口茶水润喉,起身:“至于这个是否可信,你大可再去问沈夫人。” 谢鹤徵咬牙,拽住她的袖子:“既然不舒服那瞎走什么?我现在让人就喊个大夫来给你看 看。” “我不看!” 林锦璨用力抽动广袖,却没想到对方压根没用什么力气拽住,一拉扯她反倒差点狼狈地栽倒在地上。 足底一滑,一只大掌有力地贴上了她的小腹,整个人开始天旋地转起来,等睁开眼,她已经安然卧于谢鹤徵腿上了。 林锦璨气得直接闭上眼。 谢鹤徵扒拉下她的眼皮,无比畅快说:“不是说要走,怎么不留神就跑到我怀里了?你又是在跟我玩儿哪套,传说中的欲擒故纵?” 林锦璨徒劳地扭动了身体。 “都说日久生情,你对我的温柔,要是能维持的久一点就好了,不然咱俩总是红脸,这还怎么培养感情?” “明明是你气我。” 林锦璨耐着性子道:“你忘了你临行前,我们约定好的事情了吗?不要逼我。” 他当然记得,可她太骄纵了,骄纵到差点明目张胆地把他当狗玩儿。 “我哪里逼你了,是你自己说犯困的,我现在就抱你去休息!” 谢鹤徵将人横腰抄起,盖被,拉帘,燃安息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 林锦璨整个身体被包裹的实在太严实,能动的目前只有探出来的脑袋,肩头被谢鹤徵死死压制住,她快要“窒息”了! 见到萧南衣不算太难,借沈夫人之名事先通融好便可,可留给她的时间有限,还在这里被耽误,林锦璨快要急出眼泪来。 看来谢鹤徵怕是知道了她心里的小九九,这会儿故意给她使绊子。 林锦璨胸口不断起伏着,她看了眼谢鹤徵,最终乖顺地闭上眼。 既然蛮力用不得,那就先暂时服从他,等谢鹤徵放松警惕,再找机会偷偷溜走。 谢鹤徵总算没摁着人家的肩膀了,他坐在床沿悄无声息地盯着林锦璨的睡容发呆。 少女睫毛浓密卷曲,细细看去眼睑下方还洒下一点儿俏皮的阴影,她难得涂了口脂,小嘴红唇欲滴,衬得她的小脸白胜初冬的新雪。 像什么来着? 林锦璨大概是天宫上跑下来故意给他出难题的仙娥吧。 这个劫,还是情劫。 谢鹤徵蠕动了下唇,眼里患得患失得快要落泪。 他的动作太轻了,轻到可以忽略不计,林锦璨试探地睁开一丝缝隙,却未曾想到谢鹤徵还是保持着十几分钟前的姿势看着她。 “......杀千刀的。”林锦璨默默嘀咕了声。 少年的眼神很无辜,有种再说“你怎么还不睡”的样子。 “你这样,我怎么睡得着?”林锦璨好脾气说着,被子下的手已经捏成拳头了。 室内香烟袅袅,整个空间弥漫着香甜浓郁的气味。 谢鹤徵深嗅空气,指着自己的脸厚脸皮道:“走也可以,亲我一下就行。” 第77章 “真的?” “骗你是狗。” 林锦璨皱眉,撑起身体二话不说,很快速地朝他脸上啄了下,然后立马躺下叹气:“我真的困了。” 响起愈来愈浓烈,床狭小的床帏间,甜到腻的发慌,谢鹤徵满意起身,掀开床帘,笑道:“走了。” …… 门吱呀合上,林锦璨没过多久,便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这么一躺,不知不觉的竟真的睡了过去。 这个觉实在说不上有多么安稳,梦里,一直有双手拉着她沉沉下坠。 醒来,意料之中的头痛欲裂。 林锦璨见胭脂端了水进来,她捶了捶酸痛的腰;“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 “马上午时了,您从昨日中午一直睡到现在呢。” 林锦璨心里一沉:“怎么不叫醒我?” 胭脂羞道:“您近日一直这么爱睡的,昨日大人回来了,奴婢们估摸着您肯定累了,就没喊您。” 林锦璨忽然想起谢鹤徵把她抱入榻里后点燃的香,香味浓郁寻常,她原本以为那只是普通的安眠香。 这个鸡贼的!迷晕她就算了,还不忘骗她的吻! 大事很不妙!林锦璨掀开被子,迅速穿好衣服,喊住胭脂:“对了,那些被抓的塔赖人呢?” “哦,听说今日午时问斩,在东集市,到时候啊,咱们这幽州城又热闹了。” “所有都斩首?”林锦璨蹙眉。 “谢大人开了条件,说若谁肯把那些人质放了,就放其一条生路,塔赖毕竟是小部落,大部分部族首领都降了,将自己看管的人质都归还。” “至于那几个主事的,他们把这几个叫郎主,郎主身份不一般,谢大人不好动他们,便让县尉派人一路押送到朝廷,给京师的官儿处理。” “说来说去,问斩的只有那个什么汉人军师。” 林锦璨一顿:“知道了。” 距离午时不足半个时辰,林锦璨戴好帷帽,一路狂奔,又风急火燎地挤进人群。 问斩台上,白衣男子的面具总算被除下,林锦璨确定,那张脸就是师父的。 林锦璨瞳孔微缩,悬着的心终于死掉。 即使萧南衣对她再多欺骗,即使她现在怨他,她依旧不甘心眼睁睁看着,萧南衣的性命葬送在谢鹤徵手里。 台上,谢鹤徵坐在一旁,目光漫不经心地漂移。 林锦璨想,谢鹤徵大概是他们师徒二人的克星,难道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要择其一折在他手里? 她醒来的太迟,错过了与萧南衣碰面,如今时间紧迫,还未商量任何对策,一个人杀过去无疑是以卵击石。 三月天里,刽子手未着上衣,行刑令一下,不容人任何思考的时间,酒水“噗呲”一声喷洒在钝刀上,刽子手手起刀落,血雾横飞,林锦璨僵在原地,仿佛觉得这一切都只是个梦。 直到一颗完美的头颅就这么滚落到了台下,心口钝痛的感觉才从腔体里蔓延到头顶。 人群里冒出一阵阵惊叫欢呼,唾骂声几乎要将人淹没,看热闹的百姓逐渐散去。 人就这么没了? 她和萧南衣好几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哪次不是比这艰险万倍,可不都是逢凶化吉,好好的活下来了吗? 除夕夜堆雪人,陶瓷娃娃,说过等一切事情结束后要回来把她娶回家的话,貌似都在刀落的那刻,跟风一起飘散不见了。 从前那些过往一点点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闪放,晕厥感愈来愈重,林锦璨麻木转身,用尽全身力气跑到小巷口。 法场上,来了几个老叟将萧南衣的躯体捡起,草草扔进麻袋后,放上一只结满血污泥垢的推车。 刑犯的遗体大部分会交给乱葬岗处理掉,幽州近年来死伤病患诸多,只要是荒郊野岭,尸体往哪扔哪里就是乱葬岗。 行刑结束,谢鹤徵已乘上马车回衙门,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发现自己擅自逃跑,她得在走在他前头。 林锦璨回到沈府,一整天下来也不见谢鹤徵的影子,眼见月上中天天色已晚,她撑着疲惫的身子,陪沈夫人用完晚膳逛完花灯会,临别前,她瞥见了河畔凉亭里一闪而过的玄色身影。 林锦璨“喜出望外”提起裙摆,朝山石嶙嶙叶影娑挲跑去。 这个凉亭基本无人涉足,台阶上还有一层薄薄的青苔,等她跑到这里的时候,只有晚风卷起的几片竹叶,唯一的活物只有亭廊上卧着的一只通体乌黑的猫。 看错了?按道理说谢鹤徵也无需这样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 前方曲径通幽,隐隐散发出一股凄凉的味道,林锦璨看了四周的湖水,更加确定那道黑影往里面去了。 “二夫人?” 林锦璨猛地回头。 是...赵青墨? 来者着月白色锦服,步履有些踉跄,再凑近,鼻尖便开始充斥着酒水的香气,见他面色绯红,林锦璨想他应是喝多了的缘故:“就你一个人?” 青墨含含糊糊道:“嗯,我刚从酒楼和弟兄们喝完酒,一时觉得脑袋昏昏涨涨的,想着出来吹吹冷风新酒,不曾想碰见了你。” “谢鹤徵呢?” 青墨叹道:“今日是他的生辰,我们大家伙拉着他一起喝酒,本来长寿面也煮好了,可他怎么也不给面子就是不吃,非说有人给他准备了,我寻思着,在谢家的时候都没有人给他庆生,这人生地不熟的幽州怎么可能会有。” 谢鹤徵在酒楼,那方才的黑影是谁? 林锦璨忽然注意到青墨说的事,觉得脑袋上劈了道雷下来,今天是谢鹤徵生辰,她在信里说要准备惊喜,做好长寿面给他,这下事情一闹,忘得一干二净! 青墨上下打量了番林锦璨,想起了自己发现的那个惊天大的秘密,酒精的作用下,他直言不讳:“他被弟兄们缠上,一时半会脱不了身,你现在回去煮面还来得及。” “知道了。” 林锦璨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沈夫人再等我,我马上回去。” 她走出亭子,忽然停下脚步:“酒多伤身,他若不愿,你们就放过他吧。” 一路上,林锦璨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萧南衣的音容,马车路过白天行刑的法场,那滩血迹已干涸成黑色,算算时间他的尸体即将被烧成灰烬。 她颤着手臂放下车帘,心里一丝丝揪着疼,关于萧南衣的事,她无法狠下心坐视不理。 他给予她重生,既然无法以命相报,便将人好好安葬吧。 寒鸦四起,林中迷雾重重,惨白的月光照着地上的落叶,映照出白霜花一般的冷气。 乱葬岗无人看守,远处是堆积成山的死尸,一间简陋的木屋里冒出袅袅白烟。 没有灯,想要找到一具分成两段的尸体实属不易,林锦璨忍着腐臭气,亲手把一具具死尸搬开。 寻找半晌,土壤里嵌着枚灰青色面具碎片。 林锦璨加快手里的动作,指尖碰到那片衣袖时,眼前散发出隐隐微光。 树干上投出男子颀长的影子,他开口沉沉道: “你在做什么?” 第59章 孤茫林锦璨怔了下。…… 林锦璨怔了下。 与此同时,那颗头颅也从土壤里翻了出来。 青白的面孔上呈现出一层诡异的褶皱,不像是肉。体腐败造成,反倒像是什么东西潮湿后脱落。 后边的音色熟悉又陌生,许是心里惊惶,她不打算回头看清来者何人,放了手里的脑袋,拔腿朝宽阔之处狂奔。 周围是粗壮的树干,头顶的月光被茂密的树干遮的一点光也看不到了。 林锦璨背贴着树干,不知道方向,整个树林除自己之外也没个人影。 她慢慢冷静下来,暗暗祈祷来者可千万不要是谢鹤徵! 沙沙沙— 心跳如擂鼓,或许是因听觉太敏锐,那道脚步声仿佛就在她耳边响。 树干遮身,她不敢轻举妄动。 光圈愈来愈亮,眼前无数枝桠张牙舞爪的映照在地上,一些已经爬到她绣鞋上,宛如几双枯手抓住她的足踝。 她咬牙拔下发上的簪子,顷刻间,随着一道气流呼出,烛光骤然黯淡。 “阿妩,是我。” 林锦璨瞳仁一颤。 她还处在惊诧之中,迟迟不敢回首,那人又接着道:“活着不易,可人的生命很顽强,你实在没有必要为死人冒险。” “那是假的萧南衣,我没有那么容易死。” 是啊,萧南衣不会那么容易死。 林锦璨闭眼,把那点泪水咽进心里后,以一种很快的速度转身抱住萧南衣。 她害怕死而复生是梦境,害怕再慢一点他又会跑掉。 林锦璨踮起脚尖,把脸埋进男人的脖子里温柔亲昵。 这一次,她选择僭越他。 选择,迁就他。 闷在心里的话无法言说,她想,这世上大概没有人比她清楚,爱一个人时患得患失的滋味。 第78章 萧南衣悬在半空中,犹豫片刻悄无声息地放了回去,他往后退了退:“回去吧,暂时别再来找我了。” 林锦璨一愣,她松开他,却瞥到了他手臂上的白绸。 他在为青芜守节。 萧南衣把灯留给林锦璨,叹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得走了。” 留有余温的手柄被林锦璨握在掌心,林锦璨在原地待了会儿,抬起满眼水渍的眸子。 萧南衣心一软,伸手:“还是和我一起吧。” “不了。” 林锦璨面颊上滑过涟涟泪水,她勉强笑道:“我自己找的到路,不耽搁你了,今天是谢鹤徵的生辰,我答应了要陪他。” “你保重。” “阿妩……” 少女落寞转身,拿着冒着微光的烛灯重新走入漆黑的夜里。 一路上浑浑噩噩,情绪短时间起伏太大,林锦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到沈府的。 更敲下,时间已过子时,府内灯火已灭,只有檐廊下几盏朦胧的竹灯守夜。 林锦璨摸索着墙壁一点点回到院中,她到后厨拿起灶台上的木勺,才发现绣鞋上,膝盖上,指缝里沾满了泥。 这样晚,谢鹤徵早就休息了。 至于长寿面和惊喜,算她食言了。 她把身上洗洗干净,扶着酸胀的腰回到内屋,穿过昏暗走廊,拐角处竟骤然明亮了起来。 林锦璨咬牙,警惕起来:“谁?” 半晌无人答应,她急步走了过去。 啪嗒— 手里的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门扉敞开,屋子中央,谢鹤徵端坐在桌前,他垂首看着桌上那碗冷到发坨的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他拿起筷子把粘在一起的面条一根根挑进自己嘴里。 谢鹤徵在等她。 林锦璨心虚得厉害,想趁他没发病之前,逃离这里。 “我给自己煮了长寿面,顺便给你煮了一碗,寓意是我们要长长久久,你要尝一点么?” 林锦愣在原地。 谢鹤徵把人拽到身侧,盯着桌上:“吃掉它。” 林锦璨接过冰凉的碗,迟迟不动筷。 “吃一点啊。” “不想?” 谢鹤徵把碗凑到林锦璨嘴边,恳求道:“就一点,就当哄我玩儿,好不好?” 愧疚作祟,林锦璨不忍拒绝他的要求,才启唇,双肩就被抓住。 谢鹤徵喝过了头,他红着眼有些失态,颤道:“不好?为什么不肯骗我了?为什么?是我没有利用价值了吗?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吗,你为什么还想着别人?我哪里比不过他?” “明明答应了今天要陪我,为什么要骗我?!” 林锦璨被晃得脑袋晕,她直起身立马安抚着,拼命搂住他,竟莫名和他一起哭了起来,她抽泣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吻着他:“谢鹤徵,我现在就给你补上一碗好不好?” “补?你拿什么补?你走!” 夜风拍窗,屋里一片寂静。 谢鹤徵发起酒疯就跟个小屁孩撒泼没两样,倔的跟头牛似的,他泪水汪汪:“走啊,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林锦璨面对这种情况有些手足无措,僵持许久,林锦璨觉得他需要冷静,便道:“好。” “我明天再来。” 她也实在是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少女把碗放下,就站起来要走。 “?” 谢鹤徵咬牙:“回来!” “……” 林锦璨叹了口气,跪坐在谢鹤徵对面,把面条一口一口嚼烂。 除了咸味,就只有咸味,手艺好烂…… 林锦璨胃里又翻涌了起来。 见人儿红着眼眉头轻蹙,谢鹤徵也跟着揪了起来,他拍着林锦璨的背,气道:“行了!不吃了,咱们不吃了,我不怪你。” 林锦璨看着空空如也的碗,瞪了他一眼:“干嘛不睡觉?” “我睡不着。”谢鹤徵伸出手冷冷道:“你过来点儿。” “噢。” 林锦璨乖乖在他身边坐下。 谢鹤徵瞥到林锦璨绣鞋上刚清理过的尘土,伸手用手掌握住她的脚踝,把她两条小腿搁在自己膝处:“又去哪了?” “路上滑摔了一跤,没什么大碍,你不必……” 腿被突然的一拉,林锦璨重心有些不稳,她只好抬臂去揪住谢鹤徵的衣领,一个不留神,凉意从裙底侵上整个小腿。 烛火曳曳,映照在白皙的小腿上愈发细腻透亮,苏麻暖意从足踝烧到腰间。 这架势,林锦璨心里只觉大事不妙,她思前想后,最终发现今晚自己根本没有理由拒绝他。 林锦璨勉强一笑,拽住被掀开襦裙一个劲儿得往下扯,好不让自己的小腿暴露在这个“禽兽”面前! 那晚在石室,她迫不得已从青涩试探到疯狂的主动,已经是豁出去了她的老脸,次日还是几乎**的在谢鹤怀里清醒过来。 窘迫,羞耻,难言,她羞到恨不得将对方灭口。 如今,能同他少亲密就少亲密。 可她当初没想过,惹火容易,灭火难啊.... 林锦璨笑得十分苦涩,她双手握住他的手腕可怜巴巴地说:“谢鹤徵……” “我腿好疼的。” 谢鹤徵瞥了眼林锦璨手指指向的地方,发青的厉害,还破了点儿皮,的确不宜再折腾什么了。 可林锦璨食言了,还有秘密瞒着他,他总要给点惩罚,不然真以为他没脾气,下回变本加厉了呢。 他用力一拽,对方呲溜一下闪到他怀里,少女大腿根也一下子就卡到他胯骨处,他故作不解,把人压到深蓝缠枝莲纹漳绒毯上:“这么晚了外头风大,卿卿心肠柔软,应不忍心喊大夫往此处跑一趟吧。” “等明早,咱们的事情做完,天自然亮堂了,大夫也过来了。” 林锦璨听罢,用手肘支撑住他:“可我膝盖真的受不了,你看,都磨破皮了上面连泥都没清理干净,发炎了怎么办?” “土?” 谢鹤徵挑眉,把她的膝盖摁在掌心里,意味不明笑道:“许久没下雨,你裙摆上的土怎么会是湿的?偷偷跑出府了?” 林锦璨一怔,呆呆地摇头。 谢鹤徵不打算深究下去,以免破坏了难得的氛围,他低首将伤口浅尝:“就当你没有吧,你放心,换个姿势一定不会碰到它。” 柔软温热的东西在膝盖处舔舐了番,刺痛感从一个小点扩散到整条腿,林锦璨忍不住闷哼一声。 “真的,不行。” 谢鹤徵本就只是打算吓唬她,可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这么果断冷酷拒绝,心里搭建那点儿堡垒还是摇摇欲塌了。 他微笑的很勉强,随后严辞冷峻地说:“我原以为你天性淡薄,心比石头还硬,便想着怎样才可以让你回头看看我,可后来发现,你的冷漠只是对我。” “每次都骗我,却一次补偿都不给我,本想把你杀了的。”谢鹤徵把手掌覆盖在少女纤细的脖子上,仿佛再用力,稍有不慎便会折颈而亡。 他把人横抱而起,放在一旁的软榻上,随后便再也没有过于逾矩的动作。 谢鹤徵蹲在榻边,把下巴靠在林锦璨的手心,然后瞪着小狗般赤忱纯粹的眼眸看着林锦璨:“可林锦璨,我喜欢你。” 林锦璨哑然,他们之间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可第一次这样被坦诚告知,空气中有片刻沉默。 她只好顺势摸了摸谢鹤徵的下巴,食指和中指一路滑至少年耳垂,叹道:“上来吧。” “可你能不能只躺在我身边,什们都不做呀。” “毕竟明早还要见很多人,若留下些痕迹就不好办了,咱们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第60章 妄念这一晚,谢鹤徵睡得异常…… 这一晚,谢鹤徵睡得异常安稳。 他把下巴轻轻靠在林锦璨的肩颈窝,隔着层柔软单薄的衣料,一只手臂乖巧环在她细微起伏的小腹上,试着闭目安眠。 窗外雨声潺潺,压过了帷帐内轻促的呼吸声,那道力愈发重了,被揉在掌心里的腰间,似有团火一样灼烧滚烫。 林锦璨的睫毛不禁颤了下,随即恢复了常态。 谢鹤徵默默独自哼咛了片刻,见林锦璨阖着眼一动不动,终归是不肯怜爱他一点儿,他起初的躁动不安,渐渐冷静平息。 他翻了个身,背对她,闭上眼。 这女人真又“坏”又可爱。 早知如此,当初在幽州养好伤,他其实就该狠下心来……捏断她的脖子了。 金猊吐出淡淡清香,和少女乌发上的香混杂在一起,谢鹤徵感觉自个儿的太阳穴开始昏涨,眼皮也沉重的厉害。 然后,他竟然坠入了一个分不清虚实的梦境。 冬月高悬,大雪肆虐。 凝固的紫土在马蹄经过后,还是卷起了薄薄的尘烟,乌泱泱的人头兵临城下,马背上的将军举着长枪直对前方的断壁残垣。 第79章 烽火燃尽的城墙上,一中年男子眼眸坚定,他怀里死死护着面残破的旌旗,除此外,那宽大粗糙的广袖中,还露出一角孩童的发髻。 “程大人还是归降吧,若为我大梁所用,陛下必保你日后平步青云,况且夏国气数已尽,皇室中男丁已绝,早无复国之望,为一个无用的公主,不值得牺牲自己性命。” 衣角被风吹开,那怀里的幼童露出半张脸。 昂贵蜀料包裹着这位公主软白的脸庞,宛如金器中盛放着的蟠桃。 这样稚嫩可爱的脸,谢鹤徵本以为此刻她眼中一定储满了泪,可当大风再次刮过,他从那双澄澈的杏眼中,看到了本不属于她的锋利。 接着,他想起了什么,心脏猛然漏了一拍,那女孩儿分明是… “既如此。”男人手掌一摆,冷道,“夏国余孽一个不许留,放箭。” 端坐在马背上的男人一声令下,谢鹤徵来不及有其他动作,黑压压的箭雨顷刻间扎满墙面,穿破肉。身。 谢鹤徵双膝酸软没有力气奔跑,一路跌跌撞撞跑到了城楼上,他急切地扒开冰冷的铁器和粘乎乎的尸体,可面前所有的东西都烟消云散。 他咬牙,抓起一旁的长枪,对准那人的心脏,长枪势如破竹飞出,“哐”的一声,同时伴随着心脏剧烈的疼痛,长枪被男人身边的少年挡落。 “噗呲—” 利器从肋骨间抽出,那个女童握着淌血的匕首赫然出现在身后。 …… “大人,您梦魇了么?” 谢鹤徵猛然睁眼,他如溺水获救般深吸了一口气,掌心一移却捞了个空。 “是否需要喊个大夫来看看?” 谢鹤徵什么也听不明白了,脑海里唯有一双锐利的眼神,他略微沙哑道:“我要林姑娘,她在哪。” 侍女有些一头雾水,但还是照做去外头寻林锦璨。 香已尽,谢鹤徵起身屈膝,转头对上铜镜,他发现他的鼻梁骨上也一点痣。 梦里那个少年也有。 谢鹤徵背后一凉,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忘记了什么。 可为什么会忘? 他十五岁随长辈出征,打过大大小小的仗已数不清,只记芫州一战,首次出征便出师不捷,我军伤亡惨重,自己奄奄一息被一隐居山林中的山人救下后,便有一段缺失的记忆。 林二姑娘,萧氏女… 她到底是谁。 “你可算醒了。” 林锦璨掀开石青撒花帘,端着盛着樱桃冰酥酪的托碗进来,见谢鹤徵盯着她凤眸微眯,一句话也不说,心中便想好对策。 此刻日上三竿,她把人迷晕足足有好几个时辰,谢鹤徵难免对她起疑。 “还是不死心?” “什么?” 林锦璨一愣,端着碗的手停在半空中,笑道:“碗里无毒,可放心饮用。” 语罢,她白嫩的指尖捻起汤匙,把一颗殷红的透汁的樱桃放入口中。 谢鹤徵挑眉淡道:“我说的是昨晚。” 他倒是很想知道这个女人该用什么法子来给自己脱罪,或许是因为那个梦,即使林锦璨在香炉里给他下毒,他也没有半点恨她的意思。 话虽如此,但谢鹤徵也并不打算那么快饶过她。 门窗大开着,帘子也在勾上挂着,四下无人,谢鹤徵毫无忌惮地环住林锦璨的腰,轻轻一拉。 “哐当—” 玉碗乍破水浆迸,林锦璨整个人往榻上倒去,那碗冰酥酪随之也溅满整个衣袖。 软樱桃的清甜香在二人之间似有若无的弥漫,谢鹤徵察觉人要从腿上滑下去,便箍住她的腰往自己怀里抱了抱。 林锦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抱吓了一跳,她扒住桌角,因为抗拒指尖开始轻颤。 白玉碗沿凝结的水珠坠在湘绣裙裾上,洇出深色痕迹。 她忽然轻笑了下,将冰酥酪搁在紫檀嵌螺钿小几上,随之面无表情地摩挲着谢鹤徵的凸起的喉结,冷道:\“我不知道谢大人在说什么,我们或许是有误会,但不管真像如何,总之,按你我的关系,您该放手。” 谢鹤徵听罢反嗤笑,抓住她方才离开自己脖子的手:“你一番话倒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可是是谁在故意引诱我?说来日方长慢慢来?” “是我说的没错。”林锦璨闭眼:“可自始至终只有你动了妄念。” 话说完,谢鹤徵食指和中指已悄然夹起一枚碎瓷片,他把锋利那边轻轻搁在林锦璨的手腕处,只要用力一摁,筋脉便会断开。 林锦璨看着发红的手腕,更加变本加厉不服气地顶嘴道:“我是谢如归的妻,我与他之间,做过亲密无间的事比你多得多,而我与你之间,第一次是我认错了人,第二次是因为想保命。” 一直逃避的真相,被毫无保留地揭开,谢鹤徵无措地挑了挑眉,想极力掩盖掉在心脏深处慢慢抽离的东西。 犹如抽丝剥茧,痛的快感让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现在不愿哄着我,是有了比我更好的?” 林锦璨一愣,清醒过来。 谢鹤徵接着把人推开,眸子里透着一丝寒光,淡道:“没有就好好待在我身边,若再敢私自跑了,那日你拼命救下的男人,我寻遍天涯海角,也要把他抓来祭奠你我的感情。” “我的手段你是见识过的。” 林锦璨背脊一僵。 谢鹤徵见她终归沉不住气,冷笑道:“那日我已在他身上种下毒,他想要活着,必然每搁三月回到京都取药,彼时,取他性命不过探囊取物。” 林锦璨魂不守舍地回到暖阁,恐惧包围着她,背后如针毡般让不寒而栗。 这几个时辰之内,她趁机去了趟地牢,见到了塔赖郎主,郎主知自己已然油尽灯枯,再无兴起之望,便再和林锦璨对接好暗号,与其达成共识,将隧道一半舆图的地点,告知她在何处。 可方才那么一遭下来,她清楚意识到自己不过是谢鹤徵股掌之间的一只玩物罢了。 活到哪日,还不是看谢鹤徵的心情? 林锦璨抱住发抖的手臂,若想活,她必须逃,且要逃得干干净净。 …… 幽州一事解决,林锦璨次日便随谢鹤徵启程回了京都。 路途遥远,回到谢家是半个月后。 谢老夫人和谢侯得知凯旋而归,早已着盛装,领着谢府上上下下在门口候着。 他们等的不是谢鹤徵,而是朝中那道封官加爵的圣旨。 “母亲。” 待宫中小黄门离去,府中女眷皆对谢二夫人为何失踪,又为何能安然无恙回来感到好奇,林锦璨整了整袖袍,上前给陈素问行了个大礼。 她眉目间带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道:“您这几个月可睡得安稳,头疾可有好些?也是儿媳愚钝,错信了身边亲厚的婆子丫头,这才害您和夫君担忧了。” “好在碰巧谢三公子救了我,否则……” 陈素问没急着开口,反倒是三房的一位姨娘先接话了:“这么说,那件事情是真的?” 声音虽小,但在鸦雀无声的的前厅异常明显,陈素问眉头一紧,略带恨意地瞥了眼林锦璨。 “这事真是红椿收买了人牙子?这么说来倒是巧了,二夫人失踪的那日,红椿魂不守舍的,次日被人发现时,衣不蔽体披头散发的,整个脑袋都埋在水里呢。” 众人听罢相视一眼,心照不宣。 陈素问摸了摸林锦璨的脸叹道:“红椿姑娘有心往上爬,想当主子倒也是人之常情,可偏偏咱们二哥儿不对林姑娘忠心不二,从未想过纳妾一事,可她却不死心,妄图害主母的性命取而代之,落个疯病也是咎由自取。” “我念她伺候二哥儿数年,家中还有年迈的父母,便饶她一命,二夫人不会怪罪吧。” 这一切恶果都将由一个无足轻重的婢子承担,而谢如归还是众人眼里那个风光霁月,好夫婿的世家子。 她覆上陈素问的手背,乖巧地蹭了蹭道:“母亲心地善良,我怎会有怨言。” 陈素问触及少女柔软的脸庞,心中悠然一颤,她下意识瞥了眼林锦璨宽松罗衫下扁平的小腹,忽然叹道:“好姑娘,去看看二哥儿吧,你们夫妻二人许久不见,他想你想得紧。” 春花败谢,院落小径中落英缤纷,虽已是春末,他们成亲时的主屋还燃着暖香炉。 林锦璨踏入不见光的房内,青灰色的帘幔层层垂落,厚重又累赘,仿佛要将人捂死窒息。 她意识到,谢如归的日子怕就是这几天了。 侍女试探道:“公子,二夫人平安回来了。” 帐内的人半天没有动静,丫鬟有些心惊胆战的,立马掀开帘子。 林锦璨心里虽有准备,但瞧见谢如归的模样时还是一愣。 面色暗沉,眼底乌青,人也消瘦的不成样子,哪有有从前半点影子。 她跪下唤道:“如归哥哥,我回来了。” 第80章 谢如归气若游丝地开口:“都知道了?” 林锦璨顿了顿,点头。 谢如归撇过脸,自言自语了起来:“我谢如归荒淫无度,母亲对你百般刁难我也视若无睹,你是个好姑娘,嫁给我,是我对不起你。” 林锦璨蹙眉,狗改不了吃屎,她不吃煽情这套,便直截了当道:“都是过去的事情,公子有事不妨直说。” 谢如归禀退下人,从褥子里伸出冰凉枯瘦的手,悬在半空中。 “给我留一个属于我的孩子,谢家将会保你一世荣华,否则,我死的那日,便是你陪葬之时。” 声音回荡在狭小的暖阁中,林锦璨盯着那只枯瘦的手,恐惧萦绕着她阴魂不散,随之而来的又是疑惑。 自己的孩子? 谢如归不是已经…… 第61章 暗涌月底一过,暑气愈来愈浓…… 月底一过,暑气愈来愈浓,紫檀木桌上陈放着大大小小的稀罕补品,还有几身丝制的薄纱孺子裙。 晌午一过,丫头们把小几上几乎不曾动过的午膳撤了下去,林锦璨从沁凉的玉簟上起身,才要唤人卸了头上的珠钗歇息,那头的就传话来。 “夫人,老夫人让奴婢传话来,府里许久没有喜事了,今儿个是咱们侯爷的寿宴,宴请了各家夫人小姐们来,您和公子必然要出席的。” “今儿个晚上?” 林锦璨揉了揉犯困的眼皮,懒懒道:“公子大病初愈,况且我又有孕,实在不宜去人多之处。” 嬷嬷听罢掀开眼帘,悄悄瞥了眼卧榻之上的美人。 年轻的夫人侧卧在小榻上双目微阖,脸庞紧致小巧,红唇如榴,纤长白净的手臂枕在鬓发下,这般绝佳姿色,实在叫人不敢轻易亵渎。 嬷嬷道:“老夫人说了,这都是喜事,没什么好遮掩的。” 林锦璨翻了个身,平躺在玉簟上,她双手交叠着搁于小腹,心里那根线,到如今是剪不断,理也理不明白了。 她知道陈素问此番宴请宾客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借众人之口,向整个京都表明谢家一切都好,那些都只是不实谣言罢了。 林锦璨道:“知道了,我这就去准备。” 外面日头正烈,阳光已透过明瓦窗朦胧地照射在泛黄的铜镜上。 林锦璨打着瞌睡,阿冬便利索地将她的云鬓高挽,上好妆面了。 “外头什么声音?” 阿冬眉头一皱,立刻转身把门窗合上,随即道:“一个疯子罢了,夫 人不必理会。” 林锦璨一顿,继续把金簪插入发髻中,挑眉道:“我阁中一个个都是精明能干的人,怎会有疯子?” 阿冬一时语塞。 “你说会不会是只野猫?”林锦璨没再为难她,揉了揉脖子莞尔道:“先下去吧,公子午时小憩马上醒来,我不放心旁人照顾他。” “……是。” 阿冬慢慢退了出去,门在刹那间打开又合拢。 林锦璨瞳孔一震,视线中闪过一抹鲜红。 她起身,试图推开门窗,金属磕碰再一起发出沉闷的“咚”声。 都被锁住了。 林锦璨背脊凉飕飕的,环视一番这平静如水的深宅,竟比江湖上刀光剑影要恐怖许多。 疯子? 这谢家除了雨花阁的那位,恐怕只有得了癔症的红椿了。 林锦璨靠在门背上,心下迷雾愈来愈浓。 红椿知道谢如归所有秘密,陈素问为何不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莫非留着她还有用? 夕阳西下,墙头外总算传来了几丝人气,没过一会儿,石板小径也有几道轻快的步履声传来。 “吱呀——” 林锦璨闻声望去,是谢如归。 他全然打扮好了,干净儒雅的圆领衫,面庞白里透红,忽然走过,还留下了阵沉香。 这样健朗,根本看不出一点儿曾经是差点儿就要油尽灯枯的人。 林锦璨走过去俯了俯身,叹道:“夫君。” “不必多礼,你如今好生养着便是,今夜父亲寿诞,你若不愿与旁人寒暄,在众人面前露个脸便可随便找个理由回来。” 谢如归容光焕发,搀着林锦璨坐下:“多亏那道士的土方子,没想到两个月过去,我安然无恙就罢了,还有希望看到你的孩子降生,甚至能陪他长大成人。” 林锦璨摇头笑道:“下次不许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夫君定然长命百岁。” 那道士林锦璨暗中观察许久,也没摸清他是个什么来路,谢如归的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寻遍天下神医也不曾根治过,他一个野路子的假道士,竟然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她那日答应谢如归后,当晚就被一些身强力壮的嬷嬷拉去沐浴焚香,扔到谢如归身边,那日他乌黑墨发垂落在褥子上,整个脸庞没有了方才见他时的憔悴,反而是一张极美的面孔。 他安静地注视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眸,宛如初冬第一场雪,干净透亮,不带一丝杂念。 他叫她躺下,言语轻柔地同她说了好些话,直到红烛燃尽,一切顺理成章时,摩挲在手臂上的指腹却忽然停下了。 谢如归托起她的左腕,捻住了她的脉搏。 滑如滚珠,显然是喜脉。 林锦璨也察觉到什么,她心口咯噔一跳,就在她急于解释时,身边的男人忽然趴在她身边隐隐啜泣了起来。 他口中一直模糊不清的念叨着:“对不起,是我毁了你的清白。” “可你放心,此事只要你我不说,无人会知道,几日后我与世长辞,你的孩子会在我母亲的扶持下,袭承爵位,而你会是谢家主母。” 那晚窗外雨声潺潺,谢如归鼻中酸楚,惊觉旧欢如梦,他就这么抱着林锦璨,在自己的愧疚的呢喃声中,渐渐安睡。 闻阁外人声喧闹,嬉笑不断,看样子该来的人儿都大致已去花厅落座了。 花厅离此处有些距离,一番整理下,她挽着谢如归的小臂一起上了轿辇。 林锦璨向来喜静,思及马上要应酬众人,只觉得头大,但这并不是此番宴会最令她发愁的事。 好些日子没见着那个阎王,今日老侯爷寿诞,他作为其子,必然出席,若只装作不识倒无妨,林锦璨就怕他没完没了,找个无人之时将她围堵,逼问她,这个孩子是谁的。 “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林锦璨回过神,帘外游廊离她越来越远,她侧首抓紧了谢如归的衣袖,深吸一口气莞尔道:“等会儿人多眼杂,夫君可不可以一直陪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谢如归对她的这般依赖,倒是颇为欣喜,他反牵住林锦璨的滚烫的手心道:“你是谢家人,如今还有着身子,谁敢为难你,对你不敬?” 他语罢,忽然嗤笑了声,自言自语道:“这谢家恐怕也只有我三弟敢对我有所成见,不过,他堂堂一个胸怀万顷的将军,应不会为难一个有孕的妇人。” 林锦璨神色滞了一下。 话说之间,娇辇停下了,先到的宾客见东家来了,都停下手里的动作,一一前来祝贺拜见。 林锦璨环视一番,显然是他们来的有些迟了。 “哟,这是二公子么?这么久不露面,竟还与从前那般丰神俊朗!” 一妇人摇着团扇,上下打量着谢如归,心中忍不住犯奇,不是说长房的嫡长子快要不行了,正准备着后事么?她原本还不信,那日协同着自己的好姐妹一齐前往侯府,见陈素问一脸憔悴,眼角带着泪痕,似是方才还哭过。 “二婶婶就知道取笑我,我那段日子去幽州抗灾救疫,自己倒不幸染上了疫病,为了不引起众人恐慌,我便让母亲瞒着此事,先在兖州养好了病才归家。” “原是这样,看来咱们谢家加官进爵一事,不止是三公子一人的功劳呢,二公子未有任何官衔在身,也能有一颗如此兼济天下的心,当真是难得。” “好了,你少折煞他,咱们吃百家饭的,做这些不过是分内之事罢了。”陈素问忙活完里头,出现在正门前。 “侯夫人万安。” 旁人簇拥了上去,几个年轻的小姑娘也是活泼可爱,讨人喜欢的很,对陈素问一时嘘寒问暖的,又一时将贺礼呈上。 “咱们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怎有人还忍心让你操劳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呢,我家碧连乖巧懂事,府中杂事皆由她一人做主,前年才嫁给我们哥儿,去岁冬末就给咱们家添了香火。” 林锦璨这个名字句句未提,但所有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林锦璨。 “我还年轻,母亲不愿我操劳,平日里只喊我在身边多学多看,至于香火一事,女子生育本就凶险万分,我的身子不比碧连姐姐康健,母亲又将我视为亲生女儿,实在不忍我在调养身体期间,看我受生育之苦。” “你看,碧连姐姐整日操劳,还要管教那些把家中闹得鸡犬不宁的小妾,这都憔悴的不成样子了,不晓得的还以为是您这个做婆婆的薄待于人。” 第81章 妇人被戳中心事,有一瞬间的语塞,她想起那个关于谢如归的谣言,冷笑道:“我瞧你的神色倒是康健的很,活脱一个观音娘娘,方才好心同你说几句话,发现脑袋瓜子也灵巧的很,这身怕早就养好了吧。” 她握住两人未分开的手,笑道:“你的身体与常人无异,夫妻二人又正当蜜意情浓,这就奇怪了,怎会这么久了还没有子嗣呢?” 空气中有一丝沉寂,但很快被一道略微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那侍卫见气氛不对,便躬身禀告道:“侯爷和三公子到了。” 话音刚落,余光便掠过两道高大的身影,那妇人也不再聒噪,放了林锦璨的手,转身随众人一齐行礼。 林锦璨忍不住抬头,一霎那间,她对上了谢鹤徵的眼睛。 心底那块灼热的岩浆,忽然迸发而出,缓缓流淌过整个躯体。 男人视线转移,他眼尾上扬,嘴唇轻勾,但仔细一瞧便会发现,这副笑眯眯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侵略。 第62章 消亡歌舞奏罢,上好的果酒…… 歌舞奏罢,上好的果酒斟满酒盏,谢鹤徵在此前一直都是陛下的心腹,已故太子也对他颇为器重,虽现在看似大势已去,可这大梁有半数兵马都在谢家手里,连如今把持朝野的端王也要看他几分脸色行事。 如今这乱世,一些贵夫人为了让自家女儿能安稳度过一生,又不折辱贵女的身份,唯有攀亲这个法子可取。 谢家二郎被旁人捡了便宜,只能咬牙把头转向还未婚配的谢三公子,说咬牙,倒不是这三公子比旁人差,只是这三郎琢磨不定,日常行事专断绝情,若选夫婿,绝不是最佳人选。 “听闻三公子今日难得回府,小女特从家中带来了去年酿好的果酒,公子可否赏脸?” 话音刚落,酒盏砸地声便突兀的惊扰了在场所有人, 姚温娴把酒水一仰而尽,酒盏往花丛中一砸,便拽起坠地裙摆,脸色酡红地痴笑道:“那日公子以已有心上人为由,拒绝嘉宁郡主的亲事,我倒好奇是何人能入您的眼?” 这般姿态显然是酒后失态了,姚温娴不顾母亲阻挠,懒懒推开侍女跨过案几,一路跌跌撞撞走到谢鹤徵面前。 她双膝软软地伏跪在地上,在众人的惊呼下,双臂忽然向谢鹤徵的脖子搂去。 谢鹤徵微微侧身,姚温娴便扑了个空,纤细的身子往右侧案几倒下。 案上果盘摔了一地,少女腰间襦裙丝绦沾上甜腻果酒变得一片绯红。 这一摔,好巧不巧的偏摔在了谢如归和林锦璨面前。 她仰面倒在桌上,轻薄的纱衣往上卷去,直到露出白皙手臂上斑驳的红点。 “天爷!这莫非是” 一人惊呼了声,连连后退,林锦璨很快也看出这是何类病症。 红疹起藓,溃烂渗水,这分明和几个月前谢如归的病症一般无二。 林锦璨起了层鸡皮疙瘩,实在忍不住远离她,周围星星点点的烛火倒映在姚温娴眼眸中,好似有什么水灿灿的东西,在她眼角晶莹地闪烁了一下。 可姚温娴不是一直和谢如归有一腿吗,这会儿子怎么赖上谢鹤徵了? 难不成另有隐情?林锦璨下意识侧首看了眼离他不过几尺的少年。 他远远躲开,眉头紧缩着,谢鹤徵少有露出这副模样,这怕是显然和她一样疑惑。 姚温娴顾不得狼狈,起身前依依不舍地瞥了眼谢如归,随后目光空洞的对着所有人。 “都躲什么呀?” 姚温娴疯了般,把所有人都指了个遍。笑道:“你可是忘了,你当初曾对我说,你要娶我为妻吗?说什么李家千金,王家姑娘你都会休了她们的,陪在你身边的就只有我姚温娴。” 谢如归眉头一皱,心虚地环视了番四周,低头把酒倒满空盏,慌张地咽入喉。 “哦,我倒是忘了,你的心上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 姚温娴忍着腰上的疼痛支起身体,她换了目标,一把抓起林锦璨的手腕,向谢鹤徵身边拽去。 林锦璨虽是习武之人,防备这样突如其来的动作不在话下,但也不好在此处做出不符合闺中小姐的举动,她被推到在地,珠钗碰到块玄色衣摆,散落在地。 陈素问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心脏跳到了嗓子眼,生怕林锦璨会因此有什么闪失,更怕她说出谢如归不可告人的秘密:“姚姑娘这是醉了,快,将人扶去卧房歇息!” “阿冬!快将你主子扶起来,若二夫人腹中的孩子有什么闪失,这可怎么好!” 原先百般纠缠的妇人闻此不免一愣,一旁看热闹的也都心照不宣的相视彼此。 谢鹤徵脑海里轰然炸响,浑身血液都僵住了,他低头,视线从林锦璨的小腹缓缓转移到她的脸,这张许久不见,又令人朝思暮想的脸,如今就这么无辜地望向他。 他呆滞了会儿,鼻尖酸酸麻麻的,曾经默默发过的誓,竟好似被她身体里那团柔软的小东西化解成云烟不作数了。 还是语念先反应过来,起身领着众人道:“恭喜二哥哥,二嫂嫂。” 不等阿冬过来,林锦璨捂着撞红的额头,自己理好裙摆挣扎爬起。 “夫人,您可还好?”阿冬拍了拍林锦璨膝上的灰尘:“咱们还是回去歇着吧,您比不得从前,如今是受不得惊吓的。” 寒鸦从茂密的枝桠里扑棱了几声,直冲云端飞去,几支乌亮的羽毛在空中打了个转,最后躺在林锦璨手心里。 也是奇怪,这都是初夏了,怎么会有寒鸦呢。 “夫人?“阿冬又喊了声。 林锦璨把沁凉的鸦羽攥在手心,她自有孕后,实在不愿操劳这些,就连千机阁的要事也几乎是强撑着身子。 她不想一辈子待在这所狭小的宅子里勾心斗角的活着,更不愿被一个素未谋面,甚至被毫无感情的孩子困住一生。 “扶我回去休息。” “嫂嫂要注意身体。”谢鹤徵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最终还是没忍住祝她康健。 林锦璨闻此,忽然握住阿冬的手腕不让她离开自己,随后又觉得不够安全,她掠过谢鹤徵对心神不宁的谢如归道:“夫君,可否陪我一同回去?” 谢如归回过神,忍住身体的不适,冲林锦璨笑道:“好。” 于是,他脚步虚浮,吃力地走到林锦璨身边,冰凉的手指即将触及少女的掌心时,脸色突然沉了下来,随即,一声闷哼,灼热湿黏的液体从他的腔体中喷出。 林锦璨的裙摆霎时间被一股股的鲜血染红打湿。 “谢如归!” 林锦璨双膝一软,徒劳地用绢帕去擦拭少年嘴里喷出的漆黑液体,但血怎么也止不住。 谢如归嘴唇乌黑,脸色发青,这断然不是那道士给他服用的猛药导致,而更像是中毒。 林锦璨大声道:“谁都不许离开侯府!有毒,酒里有毒!” …… 从房中端出来一盆盆的血水和不断闪过的人影,整个谢府对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忙成了一锅粥。 紧急关头,林锦璨作为妻子,是不好离开半步的,她一边替谢如归擦去血污,一边耐心地给他喂药。 “夫人,您站了这么久,腰定会很酸的,出去休息一会儿吧,这里交给奴婢就好。” 林锦璨揉了揉沉甸甸的脑袋点头。 她走到檐廊下,眼前天旋地转了起来,可偏偏自己是万万不可晕在此处的,否则真正的月份定然瞒不住陈素问。 林锦璨环视四周,扶着墙,立刻跑到后方,长满茂密竹林的假山处。 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她无暇找个地方坐下,便对着角落干呕起来。 “它平常也是这么闹你的?” 谢鹤徵拨开竹叶,哼道:“谢如归真是没用,自己作孽,活不长就算了,还害我的妻儿因他受罪。” 林锦璨心脏突突一跳,是祸躲不过,今儿是注定要应付他了。 林锦璨剜了身后的男人一眼,捂住了耳朵,低声说了句:“讨厌。” “讨厌我就够了,孩子还小,什么也不知道。” 林锦璨鼻子涩涩的,心道,这祸害都是他种下的,他倒充当起好人了?她忍不住转头,语气不善道:“这是我和谢如归来之不易的孩子,我讨厌他做什么?” “你们的?”谢鹤徵挑眉,步步逼近反问道:“你瞒着旁人就算了,连我这个亲生父亲也打算一辈子不告知?” “和你不相干的人,你少管,若不信你大可去找人打听,这孩子是何时才有的。” 谢鹤徵笑哼:“林锦璨你倒是真把我当傻子了?若旁人知道月份不对,你以为你现在还有机会在此处与我拌嘴?” 林锦璨退无可退,胸口起伏着笑说:“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留下这个孽种。” “你终于承认了。”谢鹤徵厚颜无耻地朝少女眉心处一吻:“所以,就是我的孩子对不对?” 第82章 林锦璨脸色涨红,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这下都快要被谢鹤徵气哭了。 她撇过脸,小声哽咽道:“你走开,我不想见到你…” 正是因为这个素未谋面的小玩意儿,她原本所有的计划几乎都被打乱,连日常吃喝也离不得人伺候,原本身轻如燕,飞檐走壁都不在话下,如今多走几步台阶 都觉得胸闷气短! “好,我走。” 谢鹤徵后退几步,叹道:“抱歉,是我的错,才让你受了这么大的苦。” 他望着林锦璨的小腹,眸光中带着一丝哀婉:“我知生子艰辛,怀子不易,若你实在不愿受困于它,可自行处理,我绝不会因此报复你。” “若…你有一日忽然心软,愿意为我产子,我定会做一个好父亲。” 林锦璨全然不知他后面说什么了,只听闻前半句眼眸就开始放光了,她不加掩饰,抽泣道:“真的?” 谢鹤徵有些苦涩地笑了笑:“拉勾,骗你是小狗。” 他勾住少女柔软的手指,将二人指腹紧紧贴在一起,儿时的游戏在此刻,竟变成毁掉一条生命的誓言。 忽然,竹林外传来一阵悲鸣,随之而来的是更多此起彼伏的哭喊。 林锦璨一怔,朝阁中奔去。 榻上,一只消瘦的手无力垂在边沿,而谢如归的脸已被布遮盖。 陈素问失态地坐于地上,满是血的双手正捂住脑袋哭喊。 阿冬跌跌撞撞扑在林锦璨脚下,哆嗦哭道::“夫人!二公子…二公子他殁了!” 第63章 真相林锦璨把香插入香炉中的…… 林锦璨把香插入香炉中的那刻,未燃烧殆尽的香线折断了,灰烬徐徐落在食指上,烫出一抹红痕。 “夫人,该过去了。” 林锦璨拭了拭本不存在的眼泪,侧首问:“杀害公子的凶手查出来了?” 阿冬垂头默默不语,想了想还是道:“这府里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凶手,老太太又在气头上,夫人待会儿怕是要受委屈了。” “怀疑人是我杀的?” 林锦璨冷哼一声,从蒲团上起来,绢白的裙底绽出一朵莲:“那便去母亲大人那里讨杯茶来喝吧。” 前堂,林锦璨才踏过拱门,便远远察觉到大门敞开之后的肃静,她虽早有准备,但难免被眼前的架势愣住了。 陈素病倒卧床不醒,两侧端坐的还有几位衣着不凡,气势凌人的妇人,她们与各自的丈夫坐于椅上,一面悠闲地品着茶。 林锦璨顿了顿,转身向各位婶母,叔伯恭敬问候。 “这孩子的模样倒是跟天上的仙子似的,可心思怎就这么歹毒呢。” “谢家待你不薄,自林家出事后,我们谢家依旧待你视如己出,可你倒好,怎就恩将仇报了呢,可怜我们二哥儿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 林锦璨冷笑道:“你可有证据?” 那妇人给一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片刻后,一大夫道:“公子还卧病在榻时,需每日服药三次,药中有黄芪连翘这几味药,但方才阿冬告诉我公子每日吃食中常有羊肉蟹类,糕点中又有红豆,橘汁。” “这些听起来都是寻常食物,偶尔吃是不打紧的,但若是连着药一起服用,食物相克,日子一久,食用者便会感觉身体乏累,产生幻觉。” 婢女绿药哭着道:“公子的膳食都是奴婢负责,但奴婢也只是奉二夫人命,并不知道里头有这么大的学问。” “婶婶真是会编造出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我夫君明明是吐血暴毙而亡,显然是剧毒所致,大夫也说过那些食物只会让人慢性中毒,而非能猝然死亡。” 林锦璨剜了眼妇人笑道:“人死了本该让衙门派个仵作来验尸才对,你们看我年轻平日柔弱好欺,加之母亲病倒,便假意借协助我料理丧事,来百般阻挠我上报官府,对外宣称我丈夫是突发旧疾而亡。” “我是否清白,是官府衙门定夺,何时轮得着你一个懵懂无知的妇人在这里妄下定论?婶婶,你们这是居心何在?” 妇人对立在一旁的嬷嬷们使了个眼色,怒道:“杀夫这样的丑闻,你要闹得人尽皆知么?你本就是罪臣之女,若非谢家庇护,你早就死了,我看不如这样,验尸与否,先待嫂嫂醒来再说,至于你,先去我府中暂时住几日,由我亲自照顾你。” 话音一落,几个壮硕的嬷嬷便抓住了林锦璨的手。 “怎么?没理便想动粗吗?长房的人还没死光呢,就想着分家产了?” 沈姨娘带着几名侍从已在外恭候多时,她让人把前几日宴席上谢如归碰过的东西都一一呈了上来。 自谢如归暴毙那日,林锦璨便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待众人离开宴席时,她便喊住沈姨娘,让人把谢如归触碰过的东西扣留下,包括人。 她知陈素问并不想把此事闹到官府,只会私自处理,否则谢如归那点儿难以启齿的病将会人尽皆知,她不会冒险。 沈姨娘是长房的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和她是一条船上的人,林锦璨赌她定会帮这个忙。 沈姨娘气势不减,数名暗卫得令把长剑拔出指向坐在椅子上的人,她道:“你们二房想动干戈,是不把我们三公子放在眼里了” “是你们不顾亲戚脸面在先,那就别怪我撕破脸,我看,你们几个才是没良心,生的儿子整日游手好闲,逛花楼都不知欠了多少银子呢,一个个的明明是得了三公子的庇佑,才有锦衣玉食的日子,却还在这里充霸王?” 妇人看了眼周围身手不凡的黑衣侍卫,随即咬牙瞪了眼林锦璨,沈姨娘这人平日两耳不闻窗外事,性格懦弱,怎有胆敢请那尊大佛在百忙之中抽空管这后宅的事? 她知谢鹤徵公务繁忙,又不常来这里,还特意选了一个大清早的时间,也就是谢鹤徵入宫上朝的时候,趁机速战速决,安个罪名把人解决了。 反正林锦璨也不是谢鹤徵什么要紧的人,几面之缘而已,就算死了他也不能拿她这个长辈怎么样。 这死丫头真会搬救兵。 “你们不必再来打搅二夫人养胎了,此案我已上告大理寺,凶手已就法,是那日发了疯症的姚小姐。”沈姨娘道:“她事先将毒藏于指甲缝,趁其不备,用指尖沾染了二公子的酒。” 然而,林锦璨是真冤枉,她也不知道谢鹤徵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毕竟,沈姨娘这样的身份平日都没法见到他。 难不成那家伙在自己身边安插了眼线? 天爷,下辈子要重来一次,她就算一头撞死,有再多银子,她也不接这个任务了。 谢鹤徵分明帮了她,可她一个人待在角落却气的不行,甚至,气到视线被眼泪弄得模糊不清。 怎么办,她是真的不想欠他的人情了。 到了夜里,林锦璨把刚才好不容易塞进去的食物都吐了个干净,沈姨娘看她眼睛湿漉漉的,鼻子泛着红,再说安慰的话也都咽了回去。 她叹了口气:“熬过前几个月便好了,你先休息,有什么不舒服的尽管喊我。” 夜深人静,林锦璨捂住耳朵,把脑袋埋在被窝里好半天,什么动静也没有,阿冬把她的状态告诉沈姨娘后,沈姨娘便急匆匆地又赶回来。 “好姑娘,怎么了这是?” 林锦璨愣了愣,这才把脑袋探出被子,她忍不住咳了几声,只是这几声咳嗽中带着些湿润。 罢了,趁还未对这父子俩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感情,还是及时止损较好。 她泪眼朦胧摇头说:“我没事,就是想家了。” 林锦璨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今日的事情三公子是如何知道的?您找他了?” 沈姨娘摇头,见林锦璨皱起眉头,便从袖中取出一块巴掌大的玉佩,解释道:“是前几日宴会时,三公子特意叮嘱我要我这几日多留意府中发生的事情,若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拿着这块玉去找他。” “三房那些人难缠的很,看主母病倒便像个苍蝇似的飞了上来,我知道我吃不住他们,这才万不得已去找了三公子。” 林锦璨看了眼窗外影影绰绰的人道:“原来如此,您下回替我好好谢谢他,对了,晚辈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 “二公子不在了,我这里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您看,可否把阿冬这几个丫头派到别处去?” 陈素问这几天精神不大好,在前几日就把管家权暂交沈姨娘打理,这样的事情对沈姨娘不是难事,她道:“好,你不想要哪几个丫头和我说就是,夜已深,那我便不打扰二夫人休息了。” 门窗合上,檐廊下几声使唤,院中方才站着的那十几位侍女便随着沈氏撤了下。 月上中天,院中只有晚风刮过树梢声,和尔几声吱吱虫鸣。 林锦璨眼皮微动,被褥下的手已缓缓伸到软枕下那支早已备好的金簪上。 而此时,一抹黑影在窗外定住,月光映照下,看上去是道女子的倩影。 第83章 窗户“吱呀”一声,南风幽幽灌入,林锦璨攥住发簪直起身,朝那道人影刺去。 “林姑娘,是我。” 林锦璨哑然,眼前的人衣衫褴褛,头发蓬乱,全然认不出是何人。 “是我,我是红椿啊。” 红椿? 她不是已经疯了么? 林 锦璨一怔,忽觉芒刺在背,这里众多侍卫女仆看守,闲杂人哪里进的来?红椿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她一直藏被谢如归藏在这里? 不,谢如归明明病得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她忆起那日,阿冬关上门扉时,院子里那几声癔笑,大概就是红椿发出的了。 可是能躲过陈素问的眼线,在这里藏人的除了谢如归还有谁? 林锦璨瞥了眼红椿清澈的眼睛,沈姨娘虽是她提前打好了招呼,可她并不能预料三房婶母会具体何时闹事。 但沈姨娘能带着谢鹤徵的人及时赶到,分明就是她身边有人通风报信。 林锦璨搓了搓胳膊,恍然大悟。 阿冬是谢鹤徵的人!她们的主子其实是谢鹤徵,而非陈素问? 陈素问身边的亲信,早就被谢鹤徵偷偷洗牌了? 红椿知道谢如归很多秘密,绝不可以轻易被陈素问灭口。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也难为谢鹤徵这样大费周章保红椿性命。 林锦璨看着红椿炽热的眼睛,抓起她的手,挑眉道:“谢如归是你杀的?” 红椿眼神明显闪躲了一下,喉结滚动:“不,是谢鹤徵杀的,我只是听命行事,将砒霜转移到姚温娴那个贱人身上罢了。” “是他亲手杀了他的亲哥哥。” 林锦璨深吸一口气,将占据大脑的人踢了出去,她换了个话题:“你找我何事?” 红椿目光如炬,朝林锦璨跪拜:“放我出府,我想活着,保证再也不掺和你们谢家的事情了,求你。” “放你远走高飞?” 红椿点头道:“若你此番肯帮我逃出生天,来日若有缘再见,我定会以命相报。” 第64章 爱恨夜色沉酽,雨花阁小间的…… 夜色沉酽,雨花阁小间的轩窗中,葱绿软帘儿微微动了一下,金属铁链“哗啦“一声滑落在地板上。 林锦璨从后面用帕子捂住女人的口鼻子,不消片刻,怀里的人便昏死了过去。 她把人平放在床榻上,借着月光摩挲着女人的袖口下和腰身,发现并未有什么异样。 塔赖郎主自尽前告诉她,她要帮里李晋安拿到的启封,实则已三分,李晋安大费周章挖密道偷练兵卒,怕是在皇帝昏迷不醒,太子遇害时,他就已经拿到其中一部分。 大梁前些年来国力强盛,周边小国一直安分守己,他们对大梁有所忌惮,正是因大梁开国王君手握启蛰。为了保护启蛰不被有二心的人轻易得到,皇帝便将其拆成三份,一份藏于历代储君手中,一份放于世家门阀看管,谢家便是当时的人选。 而最后一部分,也是启蛰最为核心的部分,相传百年前经苗人之手盗取后,如今却不知所踪。 李美人是苗疆大祭司之女,嫁给夏王时,曾是前苗王的妾室,并育有一子,她能被当成贺礼送给父亲,身上一定是有什么秘密。 按谢鹤徵的性子,李美人这样疯疯癫癫连话也说不清,怕早就在竹林把人解决了,留她到现在,定是同她一样发现了李美人的秘密。 若能拿到苗王遗失的那份启封,她也算交差了。 林锦璨坐于榻边,月光倾泻下来,她趁机仔细端详了番李美人的容貌,肤白如瓷,嘴唇被因刚被捂过而发红,睡容温和恬静。 酷似的睡姿,一样的瞳色,谢鹤徵和她太像了。 正惊叹于李美人的容貌时,林锦璨忽觉舌底传来一丝熟悉的蠕动感,这是在进入千机阁时,阁主给他们每个人种下的蛊,也是互相表明身份的标志之一。 位置隐蔽,外人不宜察觉。 不易察觉 林锦璨灵光一现,立刻捏住了李美人的下颌,拔下发簪抵住她的舌根。 虽有少许青筋,但借月光仔细一看,舌底的这些缠绕不清的“静脉”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是块缩小版的舆图! 林锦璨捏着火折子的手忍不住开始颤抖了起来,这等机密她不能用纸笔复刻画下,否则一旦逃出雨花阁时出现纰漏,不仅让谢鹤徵捡了便宜去,而且还是挑起各国纷争的千古罪人。 好在千机阁曾经训练过每个细作的记忆,即使是这块较为复杂的图案,她也能丝毫不差的记忆下来。 林锦璨把李美人的衣裳穿戴好,夜风微凉,她又转身给她盖上了被子,走到阁楼台阶时,木地板上的枯叶忽然打起了旋,等在抬头时,腕骨处猛然一疼,手里的火折子滚落下台阶。 整个阁楼骤然间变得一片漆黑。 从后面抓住她的明显是个男人,林锦璨顾不得细想偷袭她的人是谁了,尖锐的指甲握住男人的手背陡然一抓,小腿朝后迅速一踩。 那人也不甘示弱,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柄利器,毫不留情地朝她肩头处刺来。 林锦璨咬住嘴唇,努力让自己不发出痛苦的闷声,她一掌推开男人,利器也随之拔出体内。 速度很快,那人的力气和招式虽在她之上,但她胜在灵巧,不愿恋战,脱离男人的控制后,林锦璨毫不犹豫的朝木梯下奔去。 可奈何足下木梯松动,“轰”的一下,林锦璨整个人朝下面滚去。 不过这下她算是因祸得福了,没了木梯,她又滚落在角落,那黑影顿了片刻不敢轻易妄动。 林锦璨转头瞥了眼镂花窗格外,那些站在院中的竟都是谢鹤徵身边的人。 那么方才袭击她的人,大概就是谢鹤徵了。 来时路已走不通,贸然出去就是送死,林锦璨没有时间害怕,等黑影还没靠近她时,她弯腰抓起掉落在脚边的火折子,利索地踩断那些裂成几半的木片,随后将衣料撕下缠上,拔开塞子,将木块点燃,用力朝上方阁楼层处扔去。 夏日干燥,阁楼都是简单的木材建成,只要一点火种,雨花阁很快会烧起来。 “轰”的一下,火光把整个雨花阁点亮的如白昼,林锦璨猝然对上谢鹤徵的眼眸。 外面的人听见动静,踹开小院的门扉,但奈何火势渐大,他们根本无法从前门进入,待他们绕到后方时,林锦璨早已先他们一步,翻窗从小道遁走了。 至于阁楼上方的人如何,林锦璨管不了那么多,若她心软犹豫导致被抓住,那时,谢鹤徵未必肯放过她。 林锦璨早先便规划好逃跑路线,自己也走过好几回,并且她在沿途布置了机关,追过来的几名侍卫,已经倒在她的暗器之下了。 好在火势比较争气,那些侍卫大抵是觉得救火要紧,毕竟阁楼上面还有他们的主子在。 因此一路上林锦璨逃跑的很顺利。 戌时,正是街上热闹的时候,商贩吆喝,酒肆未打烊,京都灯火通明。 林锦璨捂着肩膀上的血窟窿沿着人迹罕至的小道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她浑身难受的厉害,走到一扎干草堆处时,终于走不动了。 她掀开染血的衣裳,伤口好在不算太深,且未伤及要害,谢鹤徵是想活捉她。 这男人下手真狠。 林锦璨指尖发白,身体不知是因为冻的,还是后怕,竟开始不争气地颤抖起来。 万幸方才视线漆黑,她又易容换了张脸,否则这谢家她是回不去了。 说到回去,林锦璨心里一咯噔。 今日是观莲节,谢语念一大早便来她阁中与她下棋插花玩儿,还送来了好些婴孩的衣物和玩具,到了晚膳时,林锦璨便借口为腹中孩子祈福,让谢语念陪她出府放河灯。 打更声在街口回荡,她离开谢语念的视线已经快半个时辰,若再不与她碰面,在旁人眼里等同失踪。 可现在回去,等同自投罗网。 她该怎么办。 林锦璨冷汗淋漓,小腹从最初的隐隐作痛,到此刻发展成一阵一阵的坠痛,连腰也难以直起。 掌心的干草几乎要被她捏碎成粉末,眼前昏天黑地的旋转了起来,林锦璨扶着墙踉踉跄跄走了几步,最终还是撑不住,双膝一软,朝后仰面倒去。 “怎么还受伤了?” 鼻尖的龙涎香把血腥气味掩盖,林锦璨被又吓了一跳,她吃力睁开眼,看到接住她的人是……李晋安? 她一愣:“……殿下?” …… 到了酒肆厢房,林锦璨才渐渐放下心来,李晋安看她脸色惨白,肩膀那里被血染得湿透,便差人去附近医馆喊了个郎中来。 郎中给林锦璨把脉后,叹道:“姑娘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正是要紧的时候,不可忧思过度,更不可劳累,但好在姑娘福气大,底子好,否则,换寻常妇人,这孩子大概是保不住了。” 第84章 待郎中开完安胎药,包扎好伤口,离开厢房,李晋安忍不住挑眉道:“萧南衣教出的人还真是不可小觑,连谢鹤徵那样的男人都甘愿成为你的裙下之臣。” 语罢,李晋安摇着折扇,嗤笑道:“难怪我旁敲侧击送了那么多比你姿色好百倍的女子,他都不为所动,原来是喜欢自己小嫂嫂。” “可是一次就有了的?” 林锦璨脸色一僵,脸色倏地红了,她极力辩解道:“和谢鹤徵没有关系。” “他不认?” 林锦璨:“……” 李晋安把折扇一收,总算愿意放过这可怜兮兮的小姑娘了,他道:“那我问你,你去了哪里?为何会受伤?你发现了什么?” 启蛰的图案在脑海里愈来愈清晰,林锦璨犹豫片刻道:“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差些没了命。” 李晋安慢慢拍着林锦璨的脸颊,随后没有预兆地用力捏住她的下巴,嗤笑道:“当真?你莫非是有了什么私心,譬如动了情,舍不不得谢鹤徵了?” 林锦璨不语,顿了顿,摇头。 李晋安收起笑容,带着丝轻蔑嘲讽道:“堂堂夏国公主,受尽万人宠爱,享尽天下福泽,却在家国被灭后,不但爱上自己的杀父灭国仇人,还打算为他生儿育女,不知夏国那些死去的将领和你的父王母后在九泉之下,是否会为你感到羞愧?” “若我是你,心里早就对谢鹤徵恨之入骨了。” 林锦璨呼吸一滞:“什么?” 烛光幽幽地颤了下,李晋安漫不经心道:“几年前,在城破后,你坠崖失去记忆,不记得是谁带领兵马踏破城池,也情有可原。” “可现在你都知道了,就该及时回头才是。” “你师父拼命把你救下,不是看你和灭国仇人谈情说爱的,难道你连是谁害你受换皮之苦,是谁害你与师父做了对苦命鸳鸯,都全然不记得了吗。” 李晋安抹掉少女面颊上滚落下来的清泪:“哭什么?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本王给你半柱香的时间,你若想好了,随时可在隔壁厢房找我。” “不必了。” 林锦璨拉住李晋安的袖口道:“不管你说的孰真孰假,我都对谢鹤徵这个人没有半分好感,但只有他死了,我才能恢复自由身,萧南衣才能活下去。” “我都告诉你。” …… 宣纸收好,林锦璨也褪下夜行服,换上来时穿的裙裳,时间差不多了,戏台上那首昆曲也已唱完,她是时候与谢语念汇合了。 走时,她向李晋安道:“殿下可否帮忙让郎中开一副落子汤来。” 李晋安似乎也猜到她要拿这个孩子做什么,他瞥向林锦璨的小腹道:“落子汤我可以给你,可你不怕他因此报复你?” 林锦璨盯着鞋子,缓缓道:“我和他之间的恩怨何止这个孩子?今日我捅他一刀,明日他捅我一刀,都恨着彼此才算勉强扯平呢。” …… 华灯初上,临近子时,朱雀街的夜景愈加富贵迷人眼。 玩了一日也累了,谢语念坐在满是五彩斑斓的花灯的河畔旁,开始打起瞌睡,直到视线朦胧中,她瞧见了拱桥上,正独自提灯缓缓而行的女子。 “二嫂嫂!” 她扔下宫灯,拨开人群朝林锦璨奔去。 “那出戏怎唱了那么久,害我把街市逛遍了,都没等来你,戏里讲了什么?” 林锦璨嘴唇哆嗦着,肩头处的剧痛一阵阵的,她实在没有精力去哄谢语念。 “诶?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白?” 林锦璨当然不能让谢语念知道这是刀伤,遂找了个借口:“戏台那里人多,又多推搡,我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了下来,现在肚子有些不舒服。” 语念听罢,立刻招呼了侍女搀扶林锦璨上了马车。 虽是夜深,但谢府此刻可一点儿也不太平,雨花阁失火,谢三公子为抓刺客挂了彩,谢二夫人又莫名动了胎气。 前两者倒还不算什么要紧事,后者可让伺候林锦璨的婆子丫头们心惊胆战。 四宜居内,床前的帘子垂下,林锦璨吞下药丸笔直躺在榻上,她拽紧被角,等待那阵未知的抽痛。 忽然,院中忽然传来甲胄触碰声,几个小丫头见是几个粗鄙高大的男人手握长剑,就要杀进妇人的房中,便立刻上去阻止。 “各位大人!使不得啊,我们夫人身不适,又有孕在身,受不得惊吓啊。” “我们奉三公子的命搜查所有居处,有何不满,和三公子解释!” 那人一脚把人踹开,哼道:“你们娘子什么时候病不好,偏在有刺客的时候病了?让开!” 那丫头见求这厮无用,正不知怎么办才好时,余光处终于出现了那道身影,她道:“三公子,您就看在孩子的份上……” 不等话说完,谢鹤徵抽开袖子,看着窗阁冷道:“开门。” “砰隆—”一下,门被那几个男主粗暴踹开,与此同时,一嬷嬷惊慌失措朝门外跑,她颤着满是鲜血的手,喊道。 “不好了,夫人见红了!” “快,快去喊沈姨娘来,这孩子怕是难保的住了!” 第65章 抚平心脏控制不住地跳漏一拍…… 心脏控制不住地跳漏一拍,谢鹤徵握着佩剑的手渐渐松开。 端着血水的婆子一出来,见此院中灯火如昼,屋檐下站着好几名着甲胄的男人,丫头绿药俯倒在花圃上吐着血,她惊慌失措的才要喊出来,便看见立在中央的三公子已驻足在她面前,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似乎正透过屏风盯着二夫人的床榻。 一没见过世面的老婆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她足下一滑,手里的铜盆“哗啦”一下朝旁边摔去。 污血狼狈地洒了一地,有好部分撒在了谢鹤徵的衣袍上。 屋外一众人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府里出了刺客的事情,她们也有耳闻,三公子发了好大的脾气带人闯入四宜居,莫非刺客藏在了四宜居? 还是刺客就是二夫人? 屋里闹出了这么大动静,不管是丫鬟婆子,还是跟来的影卫,都急匆匆朝往里奔。 躺在榻上的人此刻有多狼狈,谢鹤徵不是不知道,那些闲杂人进来也只会添乱,况且女子的闺阁,他怎能容许除他以外的外男闯入? “都不准进来!给我出去,滚 到院外去。” 很快,院子里一阵躁动后,总算恢复了宁静。 那婆子见大事不妙,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屏风后女子的低吟声不断灌入耳中,谢鹤徵闭眼,缓缓将眼角处林锦璨的血迹抹掉。 疼吧,就这样一直疼下去,疼到哭着跪在他面前,求他救命才高兴。 可他明明承诺过,不论发生什么他都会选择先相信她。 万一,刺客另有其人呢。 谢鹤徵垂首轻嗤了声,眼眶莫名的发涩,他喉结滚了滚:“阿冬,去看看。” 阿冬知道这其中原委,叹了口气,拿着帕子蹲下把谢鹤徵衣摆上的污痕擦掉后,便立刻走到屏风后面查看林锦璨的情况。 帘帐掀开,榻上的少女只露出个脑袋,她攥着背角,两弯细细的眉蹙在一起,面色苍白,嫩白肌肤上湿漉漉的,浮着的不知道是汗珠还是泪。 阿冬看了眼满头是汗的大夫道:“二夫人怎么样了?” “血方才止住了,孩子也暂时无碍,不过生产前都需卧床静养,切记不可再随便走动。” 阿冬朝床尾瞥了眼,走过去一把掀开被褥,直到瞧见斑驳猩红这才放心离去。 过了半刻钟,大夫出了四宜居的门,丫鬟给林锦璨喂下安胎药后,便拿着脏了的被褥和衣物去浣洗。 室内寂静,谢鹤徵坐于前堂,听着里头偶尔传来的水声和收拾东西的磕碰声。 直到子时,阿冬见人干坐着没走,便倒好茶水道:“公子时间不早了,若实在不放心,您可亲自进去看一看。” 是啊,他一个外男,没有身份留在这里。 “她是不是流了很多血?” 阿冬点头:“半张床褥上都是,现在婆子们正替夫人换褥子呢。” 他在雨花阁同刺客打斗时,用匕首刺入对方右肩做了个标记,伤口不深,但足够特殊,他已下令全城,一旦对方侥幸逃跑,也能在三天之内把人找回来。 谢鹤徵把玩玉戒的手顿了顿,起身一把掀开珠帘。 绿色药刚从屏风后出来,突然碰见谢鹤徵心脏还是猛的一跳,等她回过神,人已越过她直往里面走去了。 “诶?公子!”方才林锦璨还叮嘱她,不愿见任何人,这里头自然也包括三公子吧,她小跑着追了过去:“公子,真的不可以!” 几声呼喊,全然没起任何作用,此刻,帐内又传出吟吟哭声,但明显是压抑着的,听上去极度委屈。 “夫人,莫哭了,这血好不容易才止住的。” 少女轻闭着眼咬着手指,似是梦魇着抽泣道:“孩子……” 第85章 榻上的人快要哭的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少女浑身轻轻抖着,她哆嗦地伸出双手在空气中胡乱抓了几下,这一抓,她便触碰到了一层带着温度的衣料。 林锦璨顿了片刻,眼睛还被泪水糊得睁不开,她就顺势朝着衣袖的发热源寻去。 很快,她找到了,温暖,干燥,还很光滑,像一只小暖炉。 她冰凉的手下意识在谢鹤徵的手臂里摩挲,似乎要占尽他的便宜,但这样还不满足,袖子下的指尖竟偷偷摸摸的开始抠他曾经留下的疤。 谢鹤徵咬牙忍耐了半天,最终抬起了手。 绿药轻呼一声,腿都要迈出去了,却看见男人在床边蹲下。 抬起手,帮小姑娘擦了擦眼泪。 也不知道林锦璨是没认出人来,还是又在故意引诱他,一双灵巧的手在他脸上,腰间,甚至大腿处肆无忌惮地游走。 全然不似受过伤的样子。 沁凉的指尖像碎雪似的一点点把火苗掩盖,谢鹤徵的眉头不知不觉的慢慢舒展开来,什么刺客不刺客的,还是暂时一边去儿吧。 他的手掌忍不住加了力度,捏面团子似的捏起少女的面颊,语气凶狠狠地说:“看清楚我是谁。” “我不是你的如归哥哥,更不是你的....” 林锦璨听见男人的声音,手这才停下,她迷迷糊糊睁眼,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就这么盯着谢鹤徵不说话。 谢鹤徵被看的莫名心虚,他哼道:“看见我很奇怪?” 林锦璨很认真地点头。 “这是我的房间,我的床榻,只有我夫君才可以碰,您这样无礼,我不该奇怪吗?”她接着道:“您该出去了。” 谢鹤徵才不管这么多,依旧选择黏在林锦璨身边,他生硬地说:“奇怪就把眼睛闭上,当我不存在。” “好的。” 林锦璨冷淡地把身体背了过去,脑袋也埋在被窝里,只盼谢鹤徵能早些打道回府,不要再来吵她了。 谢鹤徵:“.......” 好半天过去,他还是沉不住气了:“我是让你闭眼,不是让你转过身去。” 这样他还怎么看她? “喂,林锦璨.....” 谢鹤徵见人充耳不闻,不死心地喊了遍林锦璨的名字,结果还是没反应,他又不敢随便动人家小姑娘,只好在语气上加重:“转过来,听见没有?” “......” “就睡着了?” “......” “再不转过来,我就咬你了。” 谢鹤徵见人还是无动于衷,忽然觉得此刻是个验证林锦璨是否是刺客的好机会,只要把被角往下拉一点儿,就什么都知道了。 他抬手,即将触碰到被褥时,少女忽然转过身,求饶着说:“转过来了,可以不咬我了吗?我没有多余的血可以给你了。” 林锦璨瞥了眼摁在右肩上的手,随即撑着软枕起身,借势一把搂住谢鹤徵的腰,整个人娇软地往男人怀里倒去。 她垂眸道:“我今日同语念去放河灯祈福了,你猜我许了什么愿?” 少女莞尔,将他的手心牵起缓缓移至自己的小腹:“我要它平安长大,谢鹤徵长命百岁。” 谢鹤徵其实没大听清楚林锦璨后来说什么了,宽大的掌心贴在那块暖烘烘的地方,竟有些难以克制的发颤,甚至,他害怕自己不知轻重,会不小心伤了那个脆弱的小东西。 “回来时,我听见府里有刺客,那人还不知天高地厚的一把火烧了雨花阁,此番半夜三更,公子带这么多人闯入我阁中质问,是不信我?” 谢鹤徵笑道:“是。” “公子怀疑我是刺客,却因为我怀着谢家的骨肉,而舍不得杀我?” “既然如此,我日后辛苦生下来了也多大意思,不如公子趁现在无人,将这碗安胎药换成落子汤得了,也好我日后改嫁。” 少女眼眶泛起红,试图脱离他的怀抱。 谢鹤徵自是不让,他紧紧搂住林锦璨,掌心抚在她右肩胛骨初,回过神笑了笑:“那就什么都不要管了,跟我走好不好?” “不好。” “又拒绝我?刚才不是还祝福我们父子两长命百岁么?” 林锦璨感觉肩胛骨被谢鹤徵弄得有些疼,她闭目道:“你总要给我一点儿时间,我得为谢如归服丧。” “等三年?” 谢鹤徵渐渐松开了她,嗤笑了声:“那还不如明日就把你抢走?管他谢如归这样的脏男人做什么?” 右边肩膀疼的厉害,在被谢鹤徵松开的刹那,简直是如释重负。 林锦璨深锁着的眉毛瞬间舒展开来,捂着胸口轻轻喘气。 不等她睁开眼,面前的男人忽然俯下身来,单手捧起她的下颌,旋即在她脸颊上落下个轻柔的吻。 谢鹤徵轻轻揉着少女的肩,笑道:“大夫说在你生产前都不可随意走动,看来是要许多人照顾的,我看阿冬她们几个就很好,不如就留下来伺候你吧。” “这怎么好劳烦....” “我说可以劳烦就可以劳烦,这样不愿意,是怕阿冬妨碍你做些什么吗?” 林锦璨回过神,摇头笑道:“怎么会?多谢公子好意,我定不负公子的期望,平安诞下孩儿。” “好好歇着吧,心情闷了,你便想想总算可以马上小半年见不到我了。” 小半年? 林锦璨才想问他要去哪儿,可转眼间人就不见了。 阿冬很快把烛火都一一熄灭,叮嘱她早些休息,可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她又怎可能安然入睡? 李晋安给她的落子药是假的,只会在大夫诊脉时造成滑胎假象,她便提前准备好了血袋,掩饰暗器所导致的伤口, 可当胃中不适感翻涌而上,她忽然后悔方才为何不求一剂货真价实的落子汤,来个干净痛快。 启蛰已交给李晋安,她的任务也算完成,至于李晋安要如何利用启蛰扳倒谢氏,谋权篡位,她管不了那么多。 甚至,在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李晋安可以赢。 第66章 心系“阿冬姐姐,你怎么啦?…… “阿冬姐姐,你怎么啦?” 绿药坐在小木凳上,用蒲扇控制着熬粥的火候,见阿冬心事重重的。 “出去了一趟,夫人要我去朱雀街买些东西回来,外头的日头有些晒。” 绿药是个年龄不大的小丫头片子,阿冬自然不会告诉她是去见三公子了。 “这样啊,那姐姐便歇着吧,二夫人那里就由我来伺候。” 小厨房绿荫蒙蔽,没有太大的阳光照射,所以到了夏日也是凉飕飕的,阿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了眼沸腾的红豆粥,笑道:“这怎么好意思?你这小丫头上回毛手毛脚地摔坏了二夫人的簪子你可记得?是主子心善不计较,不然换了旁人,你可就吃板子了。” “今时不同往日,二夫人怀着谢家的骨肉,可容不得咱们出差池,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精神来才是,不如这样吧,你先去帮二夫人梳妆,这里暂时就给我照看。” 绿药懵懂点头,放了蒲扇便先听话的忙其他的事情去了。 阿冬把甜粥盛出来,眼珠子四下环视一番,见后厨没什么人,便从袖中拿出一包粉末,将其散入粥中搅匀,随后把包着粉末的纸张扔进炭炉中焚烧殆尽。 … 今日虽是大太阳,却不是骄阳似火的灼热,清晨微风吹拂,廊下画眉偶尔啼叫几声,林锦璨让绿药用木簪随意将她的头发挽起就够了。 自那日后她算是“大病初愈”,又有阿冬她们看着,林锦璨这个月也只在四宜居走动,外面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谢鹤徵上回同她说会有近小半年见不着他,也不知道这话真不真,旁敲侧击问了阿冬好几回,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若是真的,他一个将军离开这么久,大抵又是边境邻国出了什么乱子,派他出征去了。 林锦璨忽然感到欣喜,他不在,是不是证明,她可以试着跑了? 不知不觉已走到了桐树下,林锦璨扶着绳子在秋千架上缓缓坐下,足尖在柔软的绿茵上轻轻一蹬,秋千也只是稍微地荡了几下就停住不动了。 少女有一瞬间呆住,意识到自己行动远远不如从前灵活了,可明明才刚四个多月大。 她从前还是公主的时候,就在宫中看过有孕的妃妾们是如何从身姿窈窕的少女,慢慢变得肥胖莹润的,这还算不得什么,她还记得最得宠的顾才人生了三天三夜都没见将孩子生下来,最终落个一尸两命的下场。 林锦璨垂首盯着隆起来的身体,开始胡思乱想,不知不觉的就泪眼朦胧了。 她上辈子是做了什么缺德的事,今生要让遇到谢鹤徵这个人。 林锦璨吸了吸湿润的鼻子,把一颗小石子踢的老远,再拖下去,她连秋千都要荡不动了,还怎么逃跑? 小石子咕噜一下弹到阿冬脚下,阿冬蹲下把石子扔到附近的花圃里,她端着手里的食盒上前道:“夫人怎么又哭了?” 第86章 林锦璨不是什么爱掉眼泪的姑娘,甚至在千机阁泡入换皮汤里时,她也不曾掉下一滴眼泪。 可自从被谢鹤徵软禁在这里,她一天至少得伤春悲秋地哭上两回。 花折了哭,池里的鱼儿翻了肚白哭,鹦鹉的羽毛掉了也哭。 林锦璨揉了揉眼睛,咬牙说:“因为谢鹤徵啊。” 阿冬淡淡说:“您想他了?” 林锦璨话说一半,被噎了下:“?” “也是,您好久没见到三公子了,要不要奴婢帮您传个话,说您想他了,想请他今晚来这里用膳?” 林锦璨蹙眉:“请他过来用膳就不必了,不过你可以告诉谢鹤徵,我很讨厌他,希望可以永远都见不到他。” 她不介意阿冬去谢鹤徵面前告状,甚至巴不得阿冬把她这几日骂谢鹤徵的话一次不落的传过去。 “这话还是您待会儿自己见了公子说吧。”阿冬打开盖子,红豆粥还冒着热气:“这是您昨日一直念叨着的红豆粥。” 林锦璨接过粥,小心地吹了吹道:“待会儿说?谢鹤徵这几天忙的很,哪里有空接待我。” 阿冬笑笑不语。 林锦璨舀了几勺粥水入腹,便对它不感兴趣,她把碗放回原处,才拽着绳起身,脑袋便一阵强烈的眩晕。 这粥有问题。 她抓住阿冬,气喘吁吁说:“你放了什么在里面?” “没什么。” 林锦璨迈着步子有些摇晃地想抓住阿冬的手,可眼前天旋地转,她根本碰不到。 她尝试着喊人,可嗓子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一张嘴,整个人面前就一片漆黑了。 难道谢鹤徵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还是已经确定她就是那晚雨花阁的刺客了? 既然如此,那前天他对她的柔情蜜意算什么? 人倒下,阿冬从后边儿接住林锦璨,随后对旁边的丫头说:“去喊几名大夫来,顺便把绿药抓过来。 “再把消息传出去,说这粥有人下了毒,二夫人误食后不幸身亡。” …… 四宜居很快就变得异常忙碌,侯府里有无数张嘴,没一会儿,二夫人误食中毒的事情就传开了。 听说是一个叫绿药的丫头图谋不轨。 沈姨娘听闻此事,若不是有人扶着,恐怕都要吓得直接晕过去了。 陈素问闭门修养前,把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暂交在她手里,还特意叮嘱她要对林锦璨这胎万分留意。 言外之意,若林锦璨出了事,她在谢家的日子也难过了。 林锦璨的日常起居都由她负责,绿药还是她看这小丫头忠厚老实,手脚麻利,才忍痛割爱将人拨了过去。 未曾想,竟是她看走了眼? 沈氏一步作三步直奔走到四宜居,还没进门呢,就听见绿药的求饶哭喊。 一声巨大的耳光扇下:“说,是不是你在夫人的早膳里下了毒?” “你好歹毒的心思,你上次砸坏了夫人的簪子,夫人不就是训了你几句,打了你十几板子么?用的着使这腌臜手段,把人性命都害了去吗?” “我没有,粥是我煮没错,可……接触过它的,还有阿冬姐姐!刘妈妈看见了,还有后厨的好些人,她们可以作证!” 阿冬淡淡道:“我?我一大早上就去伺候夫人了,哪里有空进后厨?” 绿药的小脸气的通红,她咬唇道:“夫人最疼你,你为何要害人!” 沈氏搅了搅手里的帕子,打断了她们:“都给我住嘴,我和老夫人还健在,还轮不着你们几个奴才在这里充霸王!” 阿冬朝沈氏俯了俯:“沈姨娘,您忙着其他事,没来得及及时赶来这里,老夫人知道了定不会怪罪,可事关谢家子嗣,耽搁了可不好,还妄您莫要嫌奴婢擅自主张。” 沈氏心里咯噔一下,阿冬是陈素问的人,那边大抵是瞒不住了。 绿药挣脱开押住她的人,在无人反应过来时,疾步冲上台阶,冲阿冬扇了个耳光道:“你污蔑我就罢了,夫人对我很好,没有骂我,也没有打我。” 阿冬虽是为人奴婢,但一直留在谢鹤徵身边使唤,旁人都对她恭恭敬敬哄着她,哪里没受过这样的气:“你敢打我?” “都是伺候人的婢子,你又比我高贵到哪里去?我是二夫人的人,再怎么样,也得等人醒了,她来处置!” 阿冬咬牙,瞪了眼绿药,对沈姨娘哼道:“人证物证俱在,绿药是你的人,姨娘这样坐视不理,莫非是想包庇她?又或者是受了您的指使?” 最怕的事还是来了,沈氏犹豫片刻,思及自己的儿女,鼻子一 酸。 绿药虽好,可终归是个外人。 还是,撇清关系,自保要紧。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阿冬催道:“姨娘在等什么?还不定罪?” 沈氏闭眼道:“先打,再扔去柴房自生自灭!” 不容得绿药挣扎,一人上前用帕子死死捂住她的口鼻,人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看着绿药被人拎起胳膊拖走消失拐角处,沈氏闭眼双手合十,嘴里念叨了半天。 老天保佑,林锦璨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 门“吱呀”打开,见几名大夫满头大汗,面色凝重地走出来,沈氏哆嗦道:“怎,怎么样了?” 大夫们相视一眼,摇了摇头,跪下叹道:“恕老夫无能,二夫人所中是奇毒,我等回天乏力。” 沈氏脸色刷白,结巴道:“你的意思是,人死了?” 老大夫点头:“二夫人殁了。” 沈氏来不及擦眼泪,推开侍女,直往屋子奔去。 榻上,少女脸色擦白如纸,美丽的面孔上没有一丁点生气,沈氏不可置信地走过去,用手指探了探鼻息。 随后,她双膝一软,彻底晕了过去。 …… 谢二夫人的死讯不到半日就传遍了整个京都,对此,众人都唏嘘不已。 这百年世族,也免不了人丁凋亡,权势衰败。 他们的天子在前不久重病后苏醒,醒来第一次件事情竟是消除旁支势力,打压重臣。 谢二公子突发怪病身亡,三公子又即将被调京都赴西戎任职。 这西戎人个个剽悍壮硕,茹毛饮血,打起仗来十分残暴,若兵败,落在这些人手里,怕是凶多吉少。 丧事如期举办。 停尸这几日,依旧是阿冬几人在灵堂照顾,出殡前的这天,阿冬如往常一样,打开乌木棺材,将一颗药丸放入林锦璨口中。 她拧干湿布,轻柔的擦着“尸体”。 昏暗烛光下,灵堂黑白愈发死寂,阿冬瞥到少女的手指微微动了下。 她瞥了眼林锦璨右肩暗器留下的疤道,淡淡道:“放心吧,都这样了,公子还是舍不得让你死,好好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知道了。” 第67章 要挟林锦璨是在三天后醒来的…… 林锦璨是在三天后醒来的,入目所见,是她熟悉的帘帐和绣着小碎花儿的被褥。 林锦璨下意识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清晰的痛感袭来,口腔也被一股咸腥气覆盖。 她还没死? 那碗粥里放的竟是假死药。 屋子里没有别人,林锦璨才想松松筋骨,便听见“唰拉”一声,手腕似乎有个什么坚硬的金属硌住了她。 她吃力地抬起双手,是两根精小而坚固的锁链。 看来谢鹤徵已经知道她来到谢家的目的了,可要杀要剐,林锦璨都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这软绵绵的被褥,好闻的沉水香,哪里像是惩罚一个“罪该万死”的人? 难不成这是谢鹤徵折磨人的新花样? 林锦璨撑着身子坐起来,忽然瞥见软枕旁边还放着那只她曾经给谢鹤徵缝补的大肚娃娃。 她捧起来嗅了嗅,有丝淡淡的龙脑味儿。 这是谢鹤徵平日里最爱用所谓那款香料。 林锦璨忍不住抠了抠布娃娃的纽扣眼睛,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是有什么恋丑癖,这个粗布娃娃她自己都嫌弃的不行。 还有这个碎花被子,是她那段时间在这里养伤时盖的,他那么爱干净,怎么会把别人曾经用过的东西留下 “你怎么在这儿?去把人看紧些,若那个女人跑了,死的就是咱们。” 窗外有二人窃窃私语,林锦璨把娃娃扔回角落,把被子重新盖好。 “阿冬姐姐,绿药那边儿要不要咱们亲自动手?她虽被打瘸了腿,可人还活着,万一把此事泄露给了老夫人,咱们想独善其身就难了。” 阿冬思忖片刻道:“牵连绿药本就是迫不得已,她是个好姑娘,死了怪可惜的,况且公子也没让我们杀了她。” “可是……” “不必再说了,去看看林姑娘怎么样了,公子今晚会回来。” 林锦璨心里一沉,绿药因她被人打断了腿? 林锦璨如当头一棒,脑海里那个才十几岁的小姑娘的音容还历历在目,她明明承诺过绿药,等她下个月生辰要放她回家里探望母亲。 第87章 这粥明明是阿冬做的手脚,怎能怪罪到无辜的人头上去?绿药是沈姨娘的心腹,难道她没有护着她? 可沈姨娘平日最宝贝的就是绿药,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许是被怨气冲昏了头脑,她有些不分青红皂白的把恨意统统都怪罪到了谢鹤徵身上上。 觉得,是他压迫沈姨娘,是他指使阿冬,是他要害死她所有在乎的人。 “……姑娘,你醒了?” 侍女桐花和阿冬说完话,才推开门,便瞧见林锦璨双手捏着被边儿,眼睛盯着天花板簌簌落泪,不过她也没太紧张,在四宜居时,她就没见林锦璨的眉头舒展过。 “醒了就吃点东西吧,这是……” “这是什么意思?”林锦璨打断桐花,亮出手腕上的锁链。 桐花垂眸不说话,半晌才道:“你背叛了公子,公子不杀你,是他大人有大量,你可别不知好歹……” “不知好歹?” 林锦璨一个眼刀子飞过去:“我接近你们主子,的确是居心叵测不怀好意,可他谢鹤徵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若死了,我也算报仇雪恨。” 桐花想反驳,却又觉得林锦璨说的有点道理,她们的主子,的确不是什么心怀慈悲的人。 林锦璨恨恨道:“我无能败露,他应该痛快点杀了我,而不是假心假意把我拴在这里,美其名曰金屋藏娇。” “可公子很喜欢你。” 林锦璨晃了晃手上的东西:“你爱一个人会把他锁在这里,不见天日吗?” 桐花想了想摇头:“不知道。” 林锦璨抱着膝盖,声音微微颤抖,眼眸却异常尖锐:“明知细作他还喜欢,他就是傻的,这样下去,哪天死在女人怀里都不知道…” 她吸了吸鼻子,逃避道:“是他自找的,跟我没有关系,我要是他,我活不到今天…” 桐花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可以如此歹毒,你即便不喜欢公子,可公子好歹也是你孩子的父亲,怎么能咒他死掉呢,他没了,你们孤儿寡母能有什么好日子……” “没了他,我可以远走高飞,快活的很。” 阿冬站在门外听了好半天,她气不过,准备进门反驳时,袖子被身后一道高大的身影拉住。 她回头,看见谢鹤徵时一愣:“公子.....” 男人径直走入屋内,看了眼凉掉的羹汤:“看不惯我就把气撒在它身上?连饭也不吃?” 林锦璨一怔,立刻退到角落,拔下簪子对准自己:“再,再过来我就自戕!” “拿自己的性命要挟我?” 谢鹤徵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要你的绿药了?也不要你的萧南衣了?” “你见到他了?”林锦璨支起身体,却笨重的被裙摆绊了一下。 谢鹤徵没有选择扶她,而是冷冷地看着她逐渐圆滚的腰肢,嗤笑道:“果然是他,也不知道跟你惺惺相惜的男人,看着你腹中有别人的孩子会是什么心情?” 林锦璨僵了一下,她用尽全身力气推了谢鹤徵一把:“无耻!我告诉你,你就算逼我生下它也没用,我会亲手掐死这个孽种。” 谢鹤徵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随便你怎么糟蹋自己,反正你的萧南衣和绿药的命在你手里,只要我的孩子出了什么差池,他们就等着下去陪它吧。” 这话的言外之意,是他还没对萧南衣怎么样?林锦璨抓住一线机会,拽住谢鹤徵即将飘走的衣袖:“绿药呢?它现在好好的,绿药也应该好好的。” 谢鹤徵笑了笑,摸着少女的脸:“那我的孩子是什么?” “什么?”林锦璨一头雾水。 “还是不是孽种了?” 林锦璨回忆起这几月遭的罪,心情怎么都平复不了了,她暗暗垂泪道:“你明明答应过我的,生不生由我决定。” 谢鹤徵脸色沉了下来,他的手一下子滑到林锦璨的脖子:“你也答应过我,永远不会骗我!” 手上的力道在不断加重,她快要不能呼吸了。 少女面色涨红,却一点儿也不想反抗,就由他这么掐着,谢鹤徵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松手把人推到床上,笑道:“你宁愿信一个与你毫无干系的沈氏,也不肯信我?我要真如你所想,对一个无辜的婢女残忍虐打,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有恃无恐的在这里把我气个半死?” 林锦璨边咳边道:“那你把绿药还给我,我保证乖乖听你的话。” 谢鹤徵抽开林锦璨的手:“想都别想,你没有资格和 我谈条件。” “求你。” 林锦璨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掉在谢鹤徵的手背上,灼烧感透过皮肤进入骨髓,少女哭着哭着呼吸就逐渐急促了起来,细长的眉也越皱越紧。 谢鹤徵的心脏剧烈地抖了下,他一下子捞住少女因疼痛而塌下来的腰,沉声道:“别演了,你以为我会心疼你?” 林锦璨顾不得抽痛,只抽泣道:“你只要让人把绿药放了,怎么样对我都可以,不,让我对你做什么都可以……” 谢鹤徵看着眼泪鼻涕糊满整张小脸的林锦璨,心脏又开始一揪一揪的,他从没看过一个人可以哭成这样。 还是他害的。 他弯腰,后怕的把人藏进怀里,任由少女拿他的衣服蹭眼泪,哭声实在太委屈,太无助。 谢鹤徵靠着小姑娘的额头,本来想抱着哄一哄,但顿了片刻,怀里的人钻出他的怀抱爬下床。 还没等他开口,面前的少女吭哧吭哧的就解开了自己的腰带,然后是外衫,最后是小衣。 谢鹤徵静静看着少女故作忙碌的样子。 见林锦璨手里的动作还在继续,直到视线里出现了若隐若现的红梅白雪,谢鹤徵的脸色终于慢慢地沉了下来。 他意识到这姑娘不是说着玩儿的,而是来真的。 若平常就罢了,现在这姑娘哭的都分不清东南西北,哪里有半点你情我愿的样子。 谢鹤徵深吸一口气,生气地戳了把林锦璨的额头,将半褪下的衣服重新挂上少女的肩,并拽着领口死死捂住:“……真没骨气。” “为了一个小丫鬟,怎么能这样低声下气?” “你逼我的。”林锦璨瞪着他,冷的直哆嗦。 “不逼你了,绿药还给你就是了。” 谢鹤徵贴贴少女的脸颊,有些疲惫地说:“但不要总想着离开我,我会不高兴。” “我不高兴了,你的萧南衣也不会好过,你也不会好过。” 少年把掉了眼珠的布娃娃捡起来,放到自己袖子里,走时,他抱着林锦璨道:“小翠翠,好好待在我身边,给我一个家,不管你以前做了什么,我都原谅你。” … 天色暗了下来,林锦璨看着满桌的菜肴,就想到了萧南衣,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谢鹤徵给他下的毒,会不会很折磨人。 想到这里,她的视线又开始朦朦胧胧了。 罢了,为了师父,为了有朝一日可以跑掉,她决定以后要把每顿饭菜咽下。 只要她有足够的耐心愿意等。 既然李晋安得到了启蛰,又收买了各方势力,对抗谢鹤徵会更有胜算,那是不是证明她只要在谢鹤徵出征前这几个月,好好听他的话,迁就着他,等他掉以轻心,她就有希望跑掉了? 第68章 浓情日子就这么被林锦璨一点…… 日子就这么被林锦璨一点点数着过去了,转眼到了盛夏时节,蝉鸣阵阵,山涧溪水潺潺,小竹屋里不断传来沁凉的山风。 这里的确是个修养身体的好地方,但林锦璨却没有心思静心享受山川草木。 大夫说怀胎需适当走动,并配上滋补汤品疗养,后者还好说,可要适当走动,谢鹤徵自然不会放她一个人走动,便让阿冬几个人在身后陪同,林锦璨也没闹什么幺蛾子,摘摘路边儿的花,钓钓鱼,逗逗吃草的小野兔,仿佛起初那些浓重的戾气都烟消云散了。 阿冬把这些告诉谢鹤徵,说林姑娘最近乖巧的很,安胎药有按时服下,也不怎么爱哭了,闲下来的时候,还总逗弄肚子里的小东西玩儿。 她觉得,可能这天底下,到底是没有一个母亲能舍弃掉自己的亲生骨肉吧。 谢鹤徵听说这些也只是笑了笑,林锦璨对他嫉恶如仇,这怨气哪里说放下就会放下的呢。 有一次,他前往儋州行公事,这一走就是半个月,待灾情平定的那日正是七夕乞巧,儋州知州为庆此事大捷,便在府中设宴。 那晚,月下旖旎笙歌,佳人起舞,众人把酒当欢。 灾情大捷,知州夫人前些日子又为府里添丁,此乃双喜临门,宴席结束,知州忍不住向众人“炫耀”这得来不易的孩子,便让夫人将熟睡的婴儿抱了出来。 一圈看下来,孩子难免被吵醒,只是好巧不巧,是停在谢鹤徵这边才开始嘤咛哭泣的。 他眼睁睁看着一只粉糯的团子,哭成皱巴巴的一团。 第88章 一旁的知州夫人倒也不急,她一边拍着孩子,一边笑叹道:“这孩子今日也不知道怎么了,我这个当娘的也哄不好了,还望谢大人莫要怪罪才是。” 谢鹤徵没接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孩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他忽然说:“夫人可否给我试一试?” 话音刚落,众人都很有默契的安静了下,相视那一眼,估摸这都在怀疑站在他们面前的还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谢小将军吗? 他有些无措地接过这团软绵绵的小东西,拿着手里的小铃铛,一边摇着,一边生疏地逗孩子笑。 知州不禁道:“都说谢大人凛若冰霜,不苟言笑,某以为大人不会喜欢这孩子,却不曾想您竟会因他笑。” 他愣了下,脑海里浮现出少女亮晶晶的眼睛和抽抽噎噎的样子,重新扬起笑容:“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知州听罢,借此机会开始攀亲:“大人也是到了该成家的时候了,小女年芳十六,正是.....” 谢鹤徵笑着说:“不了,谢某的妻室心中已有人选。” “哦?姓甚名谁?籍贯在何处?能让谢大人青睐,这姑娘定是仙姿玉貌,三生修来的福气呀。” 许是南风吹得人醉醺醺的,他望着天边那轮皎洁的月亮莞尔道:“知州此言差矣,遇见她,是谢某几辈子积来的福气。” 回驿歇息时,一路上彩灯缤纷,欢声笑语,街边少男少女成双结对,角落里的少年借着酒劲儿壮胆吻向满脸羞怯的姑娘。 他停在商铺旁,忽然想到那个令他厌恶的男人,准确来说是嫉妒,在曾经某个月下,某条街道,他们是否如此刻一般柔情蜜意? 此情此景,他终于克制不住,汹涌的思念如洪水猛兽,从死寂的心底翻腾卷起。 他想她想的厉害,可现在只是半个月就这般难舍,那半年甚至更久,他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次日,他快马加鞭,一人回到郊外私宅,马匹行至京都,天空灰蒙蒙的下起了雨,起初轻如牛毛,慢慢的大雨滂沱。 心里愈发隐隐不安起来,果然,奔下马,桐华几个丫头见了他大惊失色,问及原因,阿冬在一个时辰前陪同林姑娘采花去,可到现在也没回来。 天色渐渐晚了,阿冬虽有功夫在,对付一些野兽游刃有余,可到底要照顾一个有孕的妇人,无疑是有些困难。 山间夜色雾水重重,却在那晚灯火通明,谢鹤徵把所有可能都想了个遍,不幸失足滚落悬崖,还是半路遇了劫匪? 或者是,人又给跑掉了。 曾经在心中默念的诅咒,似乎在这一瞬间要成谶言,雨下了一整晚,他就这么披着蓑衣带人找了一整晚。 直到天明时分,他精疲力尽回到小屋,桐花见人满身水渍,衣袖和裤腿上沾着泥泞,露在外面的皮肤被荆棘划出血痕,一时没认出这是那个风光霁月的三公子。 所有的怒火逐渐被昨夜的雨水浇灭,慢慢地储成咸涩的泪水,视线朦胧中,他看到 空空如也的床榻边,那个亲手被他缝补好的布娃娃。 他走过去,第一次粗暴地抓起它,把它狠狠的用力扔到了角落。 扔到了少女的足下。 林锦璨吓了一跳,起初是真没认出眼前这个对一只无辜的布娃娃大发雷霆的男人是谁,但转念一想,除了谢鹤徵还有谁会这样喜怒无常呢。 少女有些手足无措的往后退了几步,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无辜地盯着他好半天。 连一句问好也没有。 罢了,能平安回来就好,和不和他说话又有什么关系? 谢鹤徵如释重负,摇摇晃晃地朝她走了几步,冷冰冰问道:“去哪里了?” 林锦璨被他晃的有点懵。 “说话好不好?” 林锦璨蹙眉,忍着有点疼的胳膊,可怜巴巴的从身后拿出一大框五颜六色的花儿:“我闲来无事,去摘花儿了,你上次同我说你想要鸢尾花,我就记下了呀,我寻思着鸢尾花期很短,再不采就要凋谢了,到时候你又要不高兴了。” 原来是给他摘花去了? “哎,昨日去时还是大太阳,谁知道回来的时候下雨了呢...喏,这是你要的鸢尾花。” 见谢鹤徵没接,林锦璨不免失落,她握着那把鸢尾花笑叹道:“还是凋谢了,有点儿丑,罢了这花暂时不配你,我拿去瓶里好好养养吧。” 她掠过他,把花束插在长颈瓶中,然后,令谢鹤徵愣住的是,小姑娘竟然 乖乖地拿锁链将自己手腕锁上。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 “刚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林锦璨呆呆地回看着他湿淋淋的样子,有点嫌弃地喃喃说:“你好傻,我才不会像你一样冒着大雨回家呢。” 少女一边说话,一边仔细检查锁链是否锁好,谢鹤徵瞥到她腕骨的青痕,没再多想,深吸一口气,把锁解开。 “疼不疼?” “不疼。”林锦璨摇头。 他把人抱在怀里,叹道:“不锁了,咱们不锁了。” “你不怕我跑了呀?”林锦璨玩笑道。 “怕。” 谢鹤徵无可奈何道:“可我拿你没办法,更怕你疼。” 林锦璨捂着嘴痴痴地笑了起来,用帕子把少年脸上的水擦干,她踮起足尖,勾住他的脖子,把身体靠在他的胸膛:“怕我跑掉,那你就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许去,就像史书里那样,春宵苦短日高起,你做玄宗,而我做杨贵妃。” 谢鹤徵抵住她的唇,挑眉道:“这话可不能随便说,若被旁人听了去传到陛下耳朵里,我有一百条命也不够。” 林锦璨听罢一顿,眼珠悄然一转,笑道:“我很早之前便听闻陛下昏迷数月,药石无医,哪里听的到咱们说话?” 谢鹤徵苦笑,也不打算继续和她说些朝堂之事:“今时不同往日,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天已经完全亮了起来,清晨微曦洒在林锦璨白皙细腻的皮肤上,认真一瞧还有些小绒毛,谢鹤徵不禁抬手捏了捏道:“你一夜未眠定会很累,我带你去睡觉好不好?” “你不陪我吗?”林锦璨拉住他。 “侯府还有些琐事要处理。” 谢鹤徵挑眉轻笑:“怎么了?突然这么粘我,有事求我?” “我……” 林锦璨语塞,尴尬笑道:“绿药什么时候才可以回来,她的腿应该养好了吧。” “无事不献殷勤,明日她就可以回到你身边了。” “真的?” 林锦璨眼眸一亮,总算露出了这几个月来,唯一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她见谢鹤徵要走,便拦住他:“我让阿冬烧好了水,你洗完热水澡,在这里睡一会儿再走吧。” 他淋了雨,衣衫都糊在皮肤上,的确很冷。 谢家的女主子病的病,没的没,一些琐事就落到了谢鹤徵头上,忙里忙外,他恨不得有分身乏术。 沐浴完,林锦璨与他同榻而眠,半夜触及他的手臂,竟发现身边的人似乎是发起来高烧,浑身滚烫。 她借着光,试探地推了推他:“你还好么。要不要喊个大夫来瞧一瞧?” 少年眉头紧蹙,嘴唇微微蠕动着,没一会儿额上就浮出了汗珠。 林锦璨附身,听见他在唤:“母亲……” 母亲?是陈素问,还是李美人? 雨花阁失火,谢鹤徵定是早就知道了李美人身上的秘密,他这样不安,大概是不知道怎么处置她一样,不知道怎么处理李美人吧。 林锦璨又推了推他,还是没反应,她犹豫片刻,拔下了发上的簪子,对准了他的喉。 只要刺下去,就可以结束了。 发簪不知不觉刺入皮肤,直到冒出血珠。 “林姑娘,绿药来了。” 林锦璨一怔,把簪子收回,她喘了喘气:“先将人安顿好,再喊大夫过来,公子他发热了。” … 秋风渐起,燥热的时节已过,林锦璨心中反倒更加烦躁。 一来月份越来越大,腹中孩子闹腾的厉害,二来她的计划在这几日就要行动了。 她在这里,对外界的消息一概不知,若想找到突破口,唯一的办法,是让绿药回到她身边亲自伺候。 这些天,她为了要回绿药,旁敲侧击打探近日京都的消息,对谢鹤徵委曲求全,怎么哄人高兴,怎么来。 绿药虽被关在柴房度日,可那是谢家的柴房,婆子家丁多了难免会嘴碎透露些消息。 大梁君主前不久病中清醒,却对端王李晋安信任有加,可她知道,这君臣父子俩从前的关系最为不合。 如今有意联手,他们是要对付谁? 第69章 临别谢鹤徵是被一颗滚烫灼热…… 谢鹤徵是被一颗滚烫灼热的液体惊醒的,睁眼时,强烈的眩晕感直击大脑,他侧首看了眼四周,窗牖大开,帘幔吹拂,长颈瓶中的那束鸢尾花有些垂下。 第89章 他抬手看了眼虎口处的痕迹,还没完全干涸,林锦璨大抵是不久前才离开的。 “大人,属下有要事相报。” 青墨在门外等候多时,他本不想过多打扰谢鹤徵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可事关半月后领兵出征西戎,可谓十万火急。 谢鹤徵坐于床榻边,示意他进来:“说。” “大人,西北乃是苦寒之地,其地势险要,在我们此前从未有大梁军队涉足,陛下清醒后,便立刻下旨让赤炎军攻打西北,稳定边疆,这定是有蹊跷。” 谢鹤徵屈起一只膝盖,摁了摁太阳穴:“想反?” “你忘了,那皇帝老儿趁我不在,在上个月借乞巧节设宴,将谢氏所有女眷都软禁在东宫了?” “皇帝正绞尽脑汁想给我按个罪名,我若抗旨不遵,你可想而知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会遭什么罪,是干脆利落地咽气,还是充当军妓折磨而死?” 青墨收紧的拳头:“当初就不应该看在前太子的份儿上,帮那皇帝老儿收拾烂摊子,若不是咱们护着,那老头估摸在昏睡中就被自己儿子捅死了。” “良心真是被狗吃了!” 谢鹤徵叹道:“行了,北疆百姓正水深火热,朝廷一日坐视不管,那里的百姓遭的罪就多一日。” “此番远征,能救一个是一个。” 谢鹤徵冷道:“至于陛下那里,聚散随意,他不仁我便不义,待平西北战乱,你我殊死一搏。” 赵青墨垂眸抱拳跪下:“是,属下誓死追随。” …… 院内梧桐叶簌簌落下,一场秋雨一场寒,方才下过一场绵绵细雨,花圃中泥土逐渐 松软湿润。 林锦璨用掌心擦掉金钗的上的血迹,指尖一滑,发钗砸在草埔上发出闷响。 “姑娘,我来捡吧。” 桐花见林锦璨忽然从房中跑出,一个人对着水里的锦鲤失神,便把发钗重新给林锦璨插上:“姑娘怎么出来了?公子退烧了?” “嗯,退了。”林锦璨仰头睁了睁眼,试图把那股酸水倒流回去。 “呀,这上面怎么有血?” 桐花吓了一跳,连忙检查她身上是否有自尽过的痕迹,见林锦璨掌心有道血痕,她咬唇道:“你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和腹中的孩子就罢了,怎还连累我和阿冬姐姐……” “你误会了,是我不小心将自己划伤的,公子待我这样好,我怎么舍得离开他而去呢?” 林锦璨已全然想好,在生产前后必须好好调养自己的身子,以避免遁走时因身体亏虚坏了大事。 这几个月在这座小山边儿走了无数次,她已摸清附近的地形,那时谢鹤徵不在,她若有机会出趟远门,避开阿冬她们的视线,借助复杂地形,便可悄然跑掉。 她只要在此之前,哄住谢鹤徵,让他放下戒备才是。 毕竟夫君远征,作为“家室”,想送送他也合乎情理吧。 … 临近深秋,夜深露重,温度也降了下来,林锦璨再次把明日要交给谢鹤徵的衣物整理了一遍。 这些衣裳虽说裁的不算好,也说不上裁衣服的人有多么情深义重。 可确确实实是林锦璨挑灯熬夜,一针一线亲手裁出来的。 天色已晚,林锦璨让绿药熄了灯,便窝进被子里歇息。 才躺下不久,谢鹤徵便赶到了,他好不容易抛下日常繁琐之事抽身来到这里,可无奈已是深夜,他想见的人已经睡下了。 桐花打了个哈欠,转头瞧见谢鹤徵微微一愣,一来,公子事务繁忙,快有半个月没有涉足此地,只是每日托人捎来封信问候林姑娘。 二来,明日远征,今儿个快子时了,他应当好好休息才是。 谢鹤徵看了眼屋内,蹙眉道:“怎这么晚才歇息,她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那几个有经验的接生嬷嬷呢?没在一旁守着?” 他前不久,特意为林锦璨带回来几个接生嬷嬷,还请了些医术高明的大夫,以备不时之需。 “林姑娘说了,离她生产的日子还有些时候,她不喜欢这样兴师动众,而且最近也不怎么愿意让我们守在旁边了,我们也不敢惹她生气,便在远远的地方看着。” 谢鹤徵叹道:“她最近可还有经常落泪?” “这倒没有了。”桐花想了想道:“也愿意笑了,就是不怎么同我们说话,一个劲儿地缝些衣物。” “看款式,似乎是给您和腹中的孩子准备的。” “给我?”他心里突突一跳。 谢鹤徵走入竹屋中,安息香从香炉中袅袅升起,小檀桌子上搁放着一只金边儿竹篮,篮中放着折叠好的衣物。 林锦璨不擅女红,能裁出这些衣裳必定费了不少心思,谢鹤徵忽然想起什么,心里一沉,他大步走去床榻边。 月色朦胧,清辉洒在少女白皙的皮肤上,她侧卧而眠,两只手藏在被窝儿里,露出个脑袋,但往下一看,两条小腿光溜溜的露在外面。 冰冰凉凉的,定是蹬了被子。 他轻轻捏起被角重新盖上,但榻上的人剧烈一抖。 林锦璨猛然惊醒,在梦醒时分惊坐起:“对不起……” 少年没有预兆的出现在她面前,林锦璨忍不住抱着脑袋轻呼一声声。 她闭眼,脑海中尸山血海,白骨森森,年轻的将军血染战袍,拖着断腿奄奄一息地在地上匍匐,他们把他的头颅砍下,挂在城墙上被人唾骂。 谢鹤徵他不是…… 林锦璨喘了喘气,她回过神,心里狠狠地骂自己,谢鹤徵明明还好好地站在他面前,给她擦眼泪。 怎么会死? 门窗被秋风“碰”地关上,她再也没多想,唯恐此刻才是真正的梦境。 她猛地钻进男人怀里,抱着那具慢慢回温的身体颤抖。 但男人只是柔柔地拍着她的脑袋笑:“又对不起谁了?怕成这样,被蛇追尾了?” 林锦璨的眼泪不知不觉已经把他胸膛染湿,对方越是轻松玩笑,她的鼻尖越是酸麻难忍。 憋了半晌,哭声还是如洪水猛兽般爆发。 谢鹤徵碰了碰林锦璨的肚子,微笑道:“都要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蹬被子?” 林锦璨仰头,眼泪未干,满面通红地瞧着谢鹤徵,她捧着他的脸,抽泣道:“我做噩梦了。” “和我有关的?” 谢鹤徵无所谓地挑眉轻笑:“是梦见我凶你了,还是梦见我欺负萧南衣了?” 林锦璨摇头。 “哦,那就是梦见我……”谢鹤徵顿了顿没说下去,他勾着嘴角:“那对你来说也是好事,哭什么?” “若我回不来,你便自由了,到时你想去哪就去哪,没有人可以束缚你。” 谢鹤徵看着她隆起的腹部,摸了摸道:“我给你留下了些银钱商铺,往后你无需为他人卖命做些危险的营生,也可衣食无忧,至于这个孩子,你若嫌它碍你,便选个好人家送了。” 林锦璨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在这一瞬间塞了回去,只汇聚成一个冷冰冰的:“好。” 她把脸庞藏入阴影里,不再看向谢鹤徵:“我想休息了,你走吧,能走多远是多远,我永远也不要见到你。” …… 次日清晨,大梁京都城门前群马嘶鸣,帝后在立于城楼之上目送将军远行。 城门即将关闭,谢鹤徵收回目光,跨上战马。 “等等!” 阿冬跳下马车,抱着一篮子东西,喊住一个站在糖葫芦摊前的小男孩儿。 男童瞪着懵懂的眼睛:“是在叫我吗?” “就是你。” 阿冬给了几个铜钱让摊主换了几个糖葫芦,随后对男童道:“帮姐姐一个忙,把这个交给谢将军后这些糖葫芦都是你的。” 男童看了眼不远处的马车,又看了看篮子里布算,好奇道:“那位夫人自己缝的护膝,怎自己不去送?” 林锦璨戴着面具立于马车旁,旁人无法认出她的模样。 “别管这么多,去就是了!记住,不要说你见着了几个年轻的漂亮姐姐。” “好嘞!” 男童蹦蹦跳跳地穿过城门,把东西递给马背上的人,林锦璨见此总算松了口气,这护膝里塞了保暖柔软的鹅绒,外头又是防水材质,比寻常买来的要实用的多。 北疆寒气逼人,非寻常人可受得,谢鹤徵本就有腿疾,到了酷寒之地难免会对旧伤雪上加霜。 林锦璨觉着,她虽不关心谢鹤徵的生死,但她不希望自己孩子的父亲,因旧疾复发而败于北疆兵马下。 阿冬叹道:“站的高看的远,你既舍不得公子,那要不去我陪你城头看看?” 城门合上的瞬间,林锦璨收回视线,她想,若成功遁走,这怕是她此生最后一次见谢鹤徵。 那些衣物护膝,以及腹中孩子全当她欠他的,给他的补偿。 “不了,回去吧。” 林锦璨重新回到马车里,游思片刻对车夫道:“来时那段路过于颠簸,又有湿滑泥泞,怕是不安全,师傅可否换一条路?” 第90章 车夫也觉着林锦璨说的有理,雨后路上湿滑,要是这马蹄儿打滑,把车里的人摔着可就不好了。 “好嘞!”师傅答应了下来。 另一条路,路程稍近,可以说是条人烟较少的小路,但好在路面虽窄但比较平坦,马车能稳妥行驶。 车轮辘辘,明明的秋风阵阵的天气,林锦璨手心的汗却不断从掌心冒出,腹中的孩子似是有感应般,忽然开始动个不停。 片刻后,马车行至一陡峭的崖壁处停了下来,几名黑衣人几乎是从天而降。 阿冬放下车帘,瞥了眼林锦璨,咬牙道:“看着她,别让她跑了!” 旁边的两名侍女听罢,立刻压住林锦璨的肩胛骨,使她动弹不得。 刀刃碰撞声在山谷间回荡,林锦璨的身子虽不如从前灵巧,但到底有从前的功夫在,她贝齿微张,一直细小的竹节悄然藏在口中,她轻轻一吹,银针从暗器中飞出,直直射入马臀内。 马儿吃痛,前蹄上扬,嘶鸣一声,甩下车夫在山间狂奔起来。 阿冬见马儿发狂,暗叫不妙,她一脚踹开举刀的黑衣人,轻身朝失控的马 车飞去。 可为时已晚,车轱辘卡在一石缝中,忽然“咔哒”一声巨响折断,整个车身体在半空中破裂开来,最后朝悬崖地处摔去。 第70章 贼船山风在耳畔呼啸,骏马嘶…… 山风在耳畔呼啸,骏马嘶鸣一声,连带着马车破裂开的木片一齐往万丈深渊坠落。 掌心的匕首在岩壁上划出一簇火花,林锦璨往下一瞧,那处凹进去的岩洞离她还有些距离。 李晋安此前承诺过,若她能取得最后一部分图纸,他便可助她遁逃,林锦璨并不担心他会言而无信,毕竟她腹中的孩子对李晋安来说是十分重要的筹码。: 那些黑衣人正是李晋安派来的。 余光处闪过一道黑影,一蒙面男子正从崖顶而下,他一把搂住林锦璨的后腰,将人抱住翻身而上。 不远处一架马车疾驰而来,黑衣男子冲出包围,将前面一众侍卫接连砍倒后带着林锦璨跳上马车。 车内颠簸,又有无数支箭朝他们射来,方才坠崖已是万分凶险,若是寻常有孕的女子,怕是早就动了胎气。 林锦璨看了眼四周,却没瞧见有什么可以借力的地方,但到底怕磕着碰着,她只好拽住她身边人的衣角。 小路出现分叉口,马车急转朝右,林锦璨整个人往黑男子怀里倒去。 男子的面具被误打误撞蹭落,林锦璨瞧见那张脸时一愣:“怎么是你?” “你不是中毒了,命不久矣?” 路途总算变得平坦开阔,林锦璨眼眶一热,不可置信地扯了扯青年的脸皮,哽咽开口唤着他的名字。 “萧南衣?” 青年抓住少女抚向他脸颊的手指,淡淡道:“谢鹤徵把解药给了我。” 林锦璨愣了愣,谢鹤徵费尽心思给萧南衣下毒,怎么就这样轻易解开了? 提起谢鹤徵,林锦璨无法避免想起昨夜做的噩梦,活生生的人变成血淋淋的白骨,这个人还是谢鹤徵。 林锦璨胸口生出一丝恶寒,她闭目揪住领口缓了缓,安慰自己是多想了,谢鹤徵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 就算,真的没了,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就算没有她告诉李晋安图纸路线,总也有别人告诉。 很快,林锦璨抛掉脑海里的男人,心情归于平静,她有太多问题想让萧南衣跟她解释清楚 不过不是现在。 她瞥了眼萧南衣,侧脸轮廓分明,眉眼还是如从前般清隽,只是她觉得,这过分冷峻的眸子,比以前少了些什么。 林锦璨垂眸,若无其事道:“也算是他有良心。” “良心么。” 萧南衣瞥了眼少女的小腹,似笑非笑道:“他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给我解药的,他还说要麻烦我好好照顾你。” 心底被这句话揪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流逝,马上要离她而去,林锦璨深吸了一口气:“虚情假意罢了,不必在意。” 萧南衣嗤笑:“我看未必,他似乎真的喜欢上你了。” 再正常不过的对话,林锦璨听完,却莫名感到背脊有一股凉意,看着马车正往都城外奔去,她的指尖慢慢蜷缩进掌心。 她有些怀疑。 怀疑她刚从船上获救,现在又主动上了另一条贼船。 林锦璨暗暗嗤笑,以同样的语气道:“他喜欢我什么?我骗他,负他,背叛他,我早就该死在他手里了。” “可你现在还好好的。”萧南衣道:“他害怕这次自己死掉,提前为你铺好了路。” 林锦璨抬眸,不知意味的目光停留在令她陌生的人身上,她缓缓抬起手臂,撸起袖子。 “是吗?你看吧,这些都是他做的。” 少女白皙光滑的手腕上留着青紫色磕痕,往上,是利器滑破皮肤留下的疤。 萧南衣毫不怜惜地拽过林锦璨的手,全然不顾惜她有身孕,他挑眉道:“看来他对你又爱又恨。” 林锦璨恐惧的地收回手,稳住呼吸道:“发泄罢了,你看错了,他怎么会对一个细作动感情?” “不喜欢你,怎会允许你生下他的孩子?还明知你是非善类,还留着你一条命?” 非善类?林锦璨暗暗自嘲一声,她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杀了许多无辜的人,这一切难道与他无关? “是他觉得自己要死了,随便找个人留后,他自从知道我欺骗了他,便很恨我,巴不得将我千刀万剐。” 林锦璨本以为费尽心思逃离那座小竹屋,便可同心爱之人双宿双飞,白头偕老,可现在看来,她似乎酿成了千古大错。 她不想成为旁人陷害谢鹤徵的筹码,做人棋子。 林锦璨的视线变得朦胧模糊,她笑道:“你好像很生气,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鬼市,黑衣人,从前的点点滴滴在这一瞬间化为利剑刺入身体,她露出十分无助的表情:“你有事情瞒着我。” 萧南衣回过神,揉了揉她的脑袋道:“这么多年了,你还信不过我?” 林锦璨躲开,湿润的眼睛瞪着他:“是你的一言一行让我觉得从前是我看错了你。” 萧南衣第一见平日粘着他的小姑娘露出这样一副排斥的表情,他松开要紧的牙冠,好脾气道:“你是我的命定的妻子,却有了别人的孩子,换作任何一个男人,心里应当都不是滋味吧。” “我今日这样反常,全是因为它。”他眼神朝林锦璨隆起的腹部看去。 萧南衣见林锦璨明显往后退了退,他拉住她道:“小心点儿,摔下去了可不好,放心吧,我虽然不喜欢那个姓谢的,也不喜欢他的孩子,但看在你我的情分上,我不会伤害它。” 马车不知不觉已驶出京都,途中经过谢家宅邸,瞧见曾经照顾过她的老嬷嬷,林锦璨忽觉恍然如梦,她不再“留恋”窗外的景色只一个劲的告诉自己。 有关谢家的人和事,一切都结束了。 她要做的,只有拼尽全力保护这个孩子,不让它被奸恶之人挟持利用。 林锦璨平静道:“现在我们去哪里?” “大梁暂时不能待了,和我回南疆。” …… 时过冬月,气温急降。 不知怎的,今年冬天尤其寒冷,连终年湿热的南疆,也出奇地飘起了小雪花。 街道上万籁俱寂,只有只破旧的竹篮随寒风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几下,最后,一路被风吹到突兀的人群熙攘处。 一茶馆前,一群着异服的男子缩着手,窝着脖子,坐于台下,而台上说书人唾沫星子横飞。 案板拍下。 “……凡杀男女数十万人,鸡犬无余,泗水为之不流,自是五县城保,无复行迹,人肉之价,贱于犬豕,此番大梁与北疆开战,谢将军带领赤焰军势如破竹,三个月内拿下北疆数座城池,护大梁边疆百姓周全。” “本是胜券在握,可奈何天公不作美,河道结冰,军需物资断送,他们怕是难熬过这个冬天了。” 台下之人纷纷交头接耳,一人叹道:“这不是把人逼上绝路吗?大梁皇帝的手段肮脏龌龊,背信弃义祸害忠良,我看,这百年基业迟早要毁在他手里。” “唉,这谢家小将军腹背受敌,难逃一劫啊。” “可惜了,听说此人才貌绝佳,还未成亲不曾留后,就要命陨他乡,成孤魂野鬼了。” “什么忠良?你们可知大梁境内是如何传此事的?”说书人轻嗤道:“大梁坊间传闻,谢将军半途折返,抛下士兵丢兵弃甲而逃,谢家人都锒铛入狱了。” “此番病疫散开,穷凶恶极之人不在少数,大梁朝廷下令,禁止北疆边境百姓涉足大梁其他州郡,若有者擅闯,一律当细作处置。” 一人道:“那些人都徘徊在咱们南疆边境了,可千万不要进来祸害咱们啊。” 第91章 “这时节还是莫要往外乱跑了,咱们南疆虽不算富庶,但这些年来好歹无战事。” 话音刚落,一店小二急匆匆从外头奔进来,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喘着气道:“快别在这儿听书了,小道消息,已经有染瘟疫风大梁人潜入城内,我劝你们还趁现在集些物资,最近闭门不出才是。” 众人闻此面面相觑,一下子,如群鸟一般,惊散而去。 茶馆门外,一灰衣麻布的女子杵着根树枝,她面部沧桑,奄奄一息,蓬乱的头发藏在帽衫里,但从手指看上去,此人应当是个妙龄女子。 顾客一哄而 散,哪里有空管前面站了什么人,门一开推推搡搡的都急着要回家去。 女子被撞翻在地,光滑的手背被踩了几道鞋印子,她忍着疼痛,在最后时刻抓住了一丝生机。 被拽住的男子面容清瘦白净,衣服朴素但整洁,可手掌却有厚厚的茧子,这应当是某户人家的家丁杂役。 “干什么?哪里来的疯子?” 男子见满大街空空如也,一时间心里犯起了怵,他本欲甩开女子,却在刹那间,瞧见了她清亮的眼睛。 “这位公子,能否赏口干净的水吃...” 男子上下将人打量一番,发现女子容貌尚佳,脸上虽有污泥覆盖,但一定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 这简直是个天大的便宜,若把人带回家说不定能当媳妇儿,实在不行卖给花楼,也能得一笔大钱。 他把人扶起来:“你叫什么?哪里人?” 松垮的帽衫把女子的脸挡在阴影下,她吃力的从地上爬起,嘴角闪过一丝凉意:“我叫阿念,从大夏一路逃荒至此,若公子能收留我,我愿意侍奉公子一辈子。” “果真愿意跟我?”男子面露喜色。 “生逢乱世,小女子只想找一可靠之人托付终身,公子是我的有缘人,不知......” 男子打断她:“这天下如你这般聪慧的女子不多,我虽也是侍奉他人的役仆,但养活一女子也不算什么难事。” 他顿了顿叹道:“不过,我家家主夫人估摸着这几日就快要生产,我作为管事,忙着寻几个靠谱的接生婆子,最近怕是不能常常与小娘子见面了。” 名唤阿念的女子听罢,倒在男子怀里虚弱道:“我从前为了谋生,跟着一些有经验的医婆学过接生,公子若信得过我,可以带我去见见夫人。” 第71章 生产南疆这个地带,人们几乎…… 南疆这个地带,人们几乎是几十年来第一次在屋中烧起了熏笼萝炭,穿起了棉衣袄裙,这次忽降小雪,院里的丫头们都兴奋的不得了,趁家主不在,夫人又歇下,便在宅院外肆无忌惮的玩儿起了雪块。 林锦璨这几天睡得并不安稳,身子日益沉重,睡时又常伴随梦魇。 这会儿难得闭目小憩了半个时辰,便被外头熙熙攘攘的嬉闹声吵醒,外头阴暗暗的,刮着风,但看更漏,时间也不早了,萧南衣应当回来了。 这座宅子就算长时间无主人住,也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应当是随时候着主人归来。她自来到这里半月的时间,发现这宅院机关密道诸多,定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和银钱。 萧南衣若真的只是千机阁一名高阶刺客,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钱财和手下。 她果真对他一无所知。 可是,他这样处心积虑背弃千机阁,冒着被蛊毒反噬的危险到底是要做什么? 林锦璨披好衣服,把自己裹得严实,一个人打着伞从偏门出去了。 穿过小径回廊,手指都要被吹得冻僵了,林锦璨收了伞,欲往主屋里走时,身后渐渐传来鞋履踩压薄雪的“扑扑”声。 听脚步,来者不止有萧南衣一人。 门打开,裙摆扫过门槛:“前方战事如何了?” “是好消息。” 侍从禀告道:“秘探传来消息,大梁战败,梁军无一人生还。” 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萧南衣挑眉道:“谢鹤徵呢?也死了?” 侍从顿了会儿,垂眸叹道道:“密探赶到时,谢小将军已面目全非,甲胄上皆是箭镞留下的孔,四肢缺失,腹部……也被划开,密探说里面都是些杂草,应当是没了粮食,不得已找些野草土壤饱腹。” “主上放心,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密探将剑插入了他的心脏。” 萧南衣疑虑道:“可确定那人是谢鹤徵?” “身形无二,并且在他身上搜到了这个。” 随从将几只被血浸泡过的护膝呈在案上,内侧绣着谢鹤徵的小字。 萧南衣认出这种独特扭曲的针脚是出自何人之手,他把护膝扔到地上,嗤笑:“也不过如此。” 随从接着道:“他们没了军粮物资,只能等着活活冻死饿死,咱们只要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只要借北疆人之手除掉赤焰军,咱们对付起李晋安便容易许多。” “说起来,还是您这出美人计使的恰到好处,若不是林姑娘发现了启蛰的秘密与苗王有关,咱们也不会这么快除掉谢鹤徵。” 萧南衣听罢,眉头一皱,冷冷地剜了那人一眼:“想说我利用她?” 随从一愣。 萧南衣嗤笑道:“当初夏国被灭,谢鹤徵虽只是旁观者未亲自参与灭国,但他是谢家人,流着谢家的血,两人怎么能说不是世仇?我精心培养她,不仅仅是能让她今日成为我手中的利剑,同样也是帮她报仇啊。” 她是夏国公主,若夏国那些侥幸逃掉的余孽知晓皇室唯一的血脉还活着,并且还在他手里,必然会追随他。 萧南衣停下脚步顿了顿:“切记此事莫让她知道,她若旁敲侧击地问起来,就说鬼市百姓种蛊一事和李晋安有关,我们只是无奈听命罢了。” 随从犹豫片刻道:“只是属下还有一事相问。” “林姑娘腹中那孽种该如何处置?若那孩子有朝一日长大成人,得知亲生父亲是遭人所害......” 萧南衣抖了抖披肩上的雪水,轻飘飘道:“谢鹤徵诡计多端,在见到他的尸体之前,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必要时,那个孩子或许可以是压制他的筹码。” “好了,一路劳顿,你先下去好好休息会儿吧,王路呢?我让他寻的接生嬷嬷怎么还没找来?让他忙完宅子里的事就来见我。” “是。” 随从推门,窝在门角的猫儿受了惊吓,一下子应激的在檐廊下上下乱窜,把院中的好些花啊草啊都糟蹋的不成样子。 那猫奔到拐角,见一人影魂不守舍地立在角落,更是弓起背炸起毛,吓得喵喵嘶叫。 林锦璨没有介意猫是呈攻击的姿势,她迈开僵硬的双腿走过去慢慢蹲下,随后冒着被抓伤的危险,轻轻地抚摸着它的脑袋。 那猫儿起初还是龇牙咧嘴的,但被这样温柔地抚弄后,渐渐温顺下来,甚至躺在地上露出肚皮蜷起爪子撒娇。 林锦璨把猫搂在怀里,盯着猫儿身上的花纹呆了半晌后,将自己的脸深深埋在他柔软的肚皮上。 猫儿抖了抖身上不知哪来的液体,好奇地用爪子沾了沾,随后舔了舔。 微咸且苦涩。 小猫似是通人性地伸出柔软的肉垫在林锦璨的额头上轻轻拍着。 嘴唇不知不觉被自己咬破,咸腥的血蔓延舌尖,林锦璨压抑着抽噎,任由泪水砸在地面上。 原来,这么多年萧南衣都在骗她,只把她当做一枚毫无感情的棋子。 是她愚蠢至极,恨错了人。 一路上,林锦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慢慢挪回到院中的,她扶着冰凉的墙,浑浑噩噩地从院中那些还在打雪仗的丫头们身边走过。 一年龄小些的丫鬟玩儿的忘形,团起一只雪球就往前面的人砸,可目标灵巧躲过,这只雪球就落到了林锦璨的脖子里。 好冷。 林锦璨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被风吹干的眼角又簌簌落下泪来,原来,没了他的庇佑,连一个丫鬟都可以来随随便便欺负她吗。 几个人瞧见林锦璨靠着墙,微微弯着身体,手撑着腰,鼻尖和眼角都通红的,一缕头发垂落在肩上,狼狈极了。 她们从未见过林锦璨这般模样,面面相觑一番,才意识到发生什么了。 林锦璨实在走不动了,腹部已经坠痛到抬不起腿,忽然的,耳畔什么也听不到,眼前昏天黑地的,只感觉到裙摆下冰凉凉的一片。 一丫头喊道:“快,快传大夫,一个人去告诉家主,说林姑娘这下怕是要临盆了,快请他来。” 因是早产,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又恰 逢这会儿子,大街小巷都听闻瘟疫即将蔓延至南疆城内,一个个的,无论给多少银子都闭门不出。 王路坐在寂静的街边儿急得满头大汗,正愁交差时,脑子灵光一闪,自己家不是正好有一个会接生的吗。 若因为他办事拖沓,让那姑娘生产时出了差池,家主定会要了他的脑袋,眼下管不了别的了,死马当活马医,让那个叫阿念的上就是了。 第92章 他撒腿跑回家时,阿念正拿药膏涂着面颊上的伤口,她一路南下,躲避追兵,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皮肤上几乎是“千疮百孔”。 “别涂了,跟我来!” 王路扔了她手里的药盒,一把将人从蒲团上拽起。 “带我干什么去?”阿念住下来的这几天,还真是第一回 见到王路。 “你真会接生?” 阿念点头:“当然,我不是同你说过为了谋生特意找人学过,怎么了?” 这点她的确没说谎,从前在四方游历时学了不少本事,也有给妇人接生的经验。 王路继续拉着她,语气带着些警告:“你若助我们家主夫人平安生产,你就是大功臣,家主定不会少了你的赏赐。” 阿念眉头一蹙,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她一手捂起半张脸,一手扒住门框:“等等,我脸上的伤痕还未结痂,这样贸然见夫人不好。” “那就把你的面纱戴上!” ..... 林锦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晕过去的,直到被一阵阵绞痛疼到醒过来,才发现人已经躺在床榻上。 耳畔嘈杂声不断,帘子外的人们似乎是因为某件事情忙成一锅粥。 她还正处于惶恐中,便感到身下的被褥被人掀开,身边的人一直让她用力。 没有绿药阿冬她们,没有熟悉的小竹屋,没有一直陪伴她的王嬷嬷,更没有谢鹤徵。 林锦璨看着身边围满陌生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即使她现在知道,不可以把力气用来哭,可一想到谢鹤徵因为她在北疆受的苦,心就像被搅碎了一样疼,眼泪止不住的掉。 见林锦璨有些神志不清了,阿念没了耐心,眼眶却涩涩的,她收起手里的发簪:“别哭了,你有今天是你活该,是你欠我兄长的,都是报应。” 阿念见人快没了力气,便把备好的参汤一勺一勺灌入林锦璨嘴里,冷道:“你是早产加难产,想活着就别吐出来,接下来一切都照我说的做。” …… 一场雪后,屋檐上院子里满目皆白,临近夜晚,一阵婴儿啼哭声划破寂静长夜。 屋内暖意融融,林锦璨却觉得浑身发冷,她瞥了眼襁褓中安然熟睡的孩子,便唤阿念把孩子抱走。 阿念正忙着收拾,听见林锦璨喊她,便把手里的药瓶收了回去,慌乱之中,面纱悄然滑落一角,少女的面孔袒露在林锦才璨面前。 林锦璨眯了眯眼,心里一怔,站在她面前叫阿念的少女,竟是谢语念。 见到谢语念的刹那鼻尖一酸,她的手在空气中抓了抓,好不容易抓到谢语念的手腕,虚弱道:“语念,帮帮我……” 阿念蹙眉,见林锦璨认出自己,便也不打算瞒下去,她抓起剪子对准林锦璨的脖子,冷哼一声:“帮你?你害我家破人亡,兄长惨死异乡,我现在应该把你千刀万剐!” “我千辛万苦来这里,又蹲在茶馆铺前蹲了好几日,这才有机会见到你,除了杀你报仇,我想不到别的原因。” 林锦璨心中纵使有千言万语,到嘴边只汇聚成一句对不起,她恳求道:“带这个孩子走。” 阿念一愣:“什么意思?” “快走吧,不要让它落在外面那些人手里,萧南衣一旦回来,你们就活不了了,想办法出去。” .... 马车朝皇城的方向驶去,萧南衣才离开宅子,就得了林锦璨早产的消息,本欲立刻回去,奈何天降大雪,来时路被枝丫阻断,便耽误了好些时辰。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飘起了细雨,萧南衣大步走至院内,一侍女跌跌撞撞的从走廊跑出来。 或许是过于惊慌,她时不时回头,直到脑袋撞到东西。 她见了萧南衣,顾不上请罪求饶,便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气喘吁吁道:“家主,不好了,出事了。” 萧南衣见院子中一片死寂,觉得不对劲,他蹙眉道:“其他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林姑娘怎么样了?” “有,有刺客,其他人都没了,林姑娘....” 萧南衣一把揪起对方的衣领:“她怎么样?” “林姑娘气竭现下昏迷不醒,那孩子,孩子也一生下来就没了气息。” 萧南衣松了手,闭眼缓了缓把人一脚踹开,走至院中,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鲜血把地面上的雪染红。 他奔至屋内,见床榻上的少女呼吸匀称,安然熟睡心中松了口气。他走至摇篮边,挑开襁褓一角,见被褥中的婴儿面色苍白,便颤着指尖探了探婴孩的鼻息。 毫无生气,俨然是个死婴。 他将一旁的凳子踹翻,一时间怒不可遏:“来人!” “全城封锁,抓住刺客者有赏。” 侍从们不敢多言,只迅速把消息传了下去,他们知道家主这般怒不可遏,全然是因为,就在方才得知,秘探在死人堆里找到的那具尸体根本不是谢鹤徵的。 出现这种情况的只有一种可能,谢鹤徵金蝉脱壳,逃之夭夭了。 若琳姑娘的这个孩子还活着,必要时可当做人质,可今时不同往日,他们的计划全部落空了。 ..... 半夜里忽然响起了阵阵冬雷,不过一会儿,山里便下起了毛毛细雨。 谢语念在封锁都城的前一刻,跑了出来,为了能逃出这地界,她只能孤身一人带着气息微弱的婴孩在林中摸索前行。 她本就不喜和宫中女眷打交道,上回乞巧夜宴便随意寻了个借口出府远游,这才勉强逃过朝廷的追捕。 好在她在回家途中及时得知噩耗,便立刻改了行程一路南下,这才不至于把脑袋送上门。 兄长为国捐躯,战死他乡,可皇帝却给他安了个叛国罪名,将谢氏满门抄斩。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是她那柔弱多病的二嫂。 她打听好林锦璨的住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报仇,近日各国战争贫乏,多有矜寡孤独废疾者,寻个死婴将孩子调换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她倒是意外,林锦璨竟会主动把孩子托付给她,背弃她的主子,莫非是她知道了什么? 第72章 新生北疆边境,漠雪纷飞…… 北疆边境,漠雪纷飞,沙砾夹杂着碎冰牢牢嵌入皮肤深处,城关处横尸遍野,秃鹫随处可见。 三日前,梁军战败,在生死关头,赵青墨将生的机会还给他,他的身型与自己差不多,便在紧要关头换上他的战甲,只身跨上战马,带着一部分将士为剩下的人杀出一条生路来。 副将把奄奄一息的他绑在身后,一路将他护送出包围圈,自己却身中数箭倒在河畔边,被河流冲走。 洛河下流处,水流略微湍急了起来,被战火焚烧过的古腾树横倒下在河流中央,一只迅速流动的小舟,总算停住了。 小舟颠簸了下,鲜血顺着缝隙缓缓在水中蔓延开,冰凉的河水直直刺入淌血的伤口。 小舟里的人终于有了点儿意识,在小舟破裂之前,他费力地抓住岸边的野草,借力爬了上来。 眼前的断枝残木和河水,模糊的晃了几下后幻化成残肢断臂和黏腻的血,男人眉头深深蹙起,伤可见骨的手指捂住耳畔,试图阻挡本就不存在的痛苦哀吟。 谢鹤徵看了眼四周,此地不再是雪域高原,而是戈壁滩涂,他大致是顺着河流飘出了洛谷关那一带。 可这里荒草萋萋,人迹罕至,他又无法行走,再这里等下去,也只是换种方法死罢了。 谢鹤徵把匕首插入土壤,咬牙让身体离开水洼,忽的,有 一块儿冰凉凉的东西从腕口滑落。 是块平安扣。 还是林锦璨在他临行那日,托旁人给他的。 他记得,那筐竹篮里,还有几身衣服和几副护膝。 谢鹤徵把平安扣握在手里顿了片刻,将东西往草丛里轻轻一扔。 玉在石头上咕噜地滚了几下,不知道弹到了哪里,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什么人在那里?” 几名着甲胄的巡查士兵瞧见腥红的河水,立马警惕了起来。 洛城一带虽也属大梁管辖,但这几年大梁中央权力旁落,四方势力割据,已有一些藩王各占封地,欲自立为王。 近半年以来各国边境多爆发战争,洛城城主乃是当今圣上的从兄,肃王年近花甲,无心政事,只望颐养天年,享天伦之乐。 肃王妃早逝后又不曾纳妾,如今膝下只有一个娇俏玲珑的女儿,对于王朝纷争,肃王只置身事外,明哲保身。 巡查士兵见一少年奄奄一息倒在泥泞里,他发冠散落,指节血迹斑斑,衣衫甲胄上有数不清的血洞,轮廓清晰的侧脸被泥泞沾染,已看不清容貌。 一人捧了把水,朝少年脸上泼去这才露出原本小麦色皮肤,水珠顺着少年的下颌滑落到颈脖,冲散了系在脖子上的布帛。 二人相视一眼,认出这是赤焰军的旗帜。 一人立刻抽出腰间的佩刀,欲以除后患,但很快被旁人拦住:“且慢,此人身姿气质非普通人。” 第93章 “陛下下令,若遇谢氏反贼一律杀无赦。” 那人嗤笑道:“陛下是陛下,肃王是肃王,洛城这地界总归是归咱们王爷管的,去把推车拉来。” “此事还得需向肃王禀告在做处置。” 二人一阵忙活,便将伤痕累累的少年扔上了推车。 谢鹤徵在草垛上缓缓睁开眼,眼前是广阔无际的天空,几只对他垂涎已久秃鹫渐渐远去,鼻间终于不再是浓重的血腥气,取而代之的是路边飘来的梅香。 少年淡淡的对着天空发呆,伤痕斑驳的手把掌心那簇稻草捏断。 他要活下去。 ....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不知何处不断传来悠远的狼嚎声,地牢虽阴冷潮湿,但好在无需担心有野兽出没。 狱卒将两个又冷又硬的馒头扔在谢鹤徵面前,便哼着小曲走了。 他快有三日未进食,加上只要稍微一动伤口便会淌血,现下整个人只靠着一股意念强撑下去。 肃王是敌是友他并不知晓,但无论如何,肃王如今是他唯一能帮他活下去的希望。 谢鹤徵盯着远处狱卒故意扔在门边儿的馒头,犹豫片刻,缓慢地挪动身体伸手去够食物。 指尖即将触碰到馒头的刹那,忽然一只蜀锦绣花鞋毫无留情地踩在了上面。 谢鹤徵咬牙蜷起手指,还未来得及抬头便听见头顶有道影子倾了下来,接着伴随着一阵熟悉的茉莉花香。 他记得,这是他前几个月去儋州时,千里迢迢为林锦璨在庙中求来的安眠香。 她也有乖乖听他话,一直在用。 这地牢肮脏腥臭,谢鹤徵一时想不到除她以外,还会有其他女子愿意涉足。 清新的气息钻入呼吸道直冲肺腑,谢鹤徵指尖嵌入地面,眼睛一下就不好了,什么也看不清。 他抬起沉重的脑袋,意识视线双重模糊时,面前的女子似乎就是林锦璨。 鹅黄的裙裳,桃红的披肩,和初见时一点没变。 “你这囚犯,干嘛这么看着我?” 少女垂首,看清男人的面孔后,倒是心花怒放,前脚才生出来的怒气一下子烟消云散。 “不就是弄坏你一个馒头吗?至于眼泪巴巴的?” 少女用掌心托起谢鹤徵的下巴,随后轻佻地拍了几下:“不要用这种我欠你的表情看着我,否则我连你的眼睛都挖出来。” 谢鹤徵恍若未闻,带着锁链的手一下子掐住少女的脖子,整个人扑了上去,在被泪水淹眸的视线中,爱恨让他失去理智。 他抽出腰间的匕首,果决狠辣地往少女眼睛刺去。 “大胆!” 巡视狱卒刚好看见这一幕,将谢鹤徵手中匕首打落。 “你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连县主也敢刺杀?!” 谢鹤徵平躺在草堆上,胸口不断起伏着,狱卒的声音和伤口的刺痛,让他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她不是林锦璨。 也对,那个女人怎么可能会回来看他? “县主在那儿,可总算让咱们找着了!” 语罢,几名侍卫嬷嬷火急火燎地赶到。 乳娘跪在少女面前结巴道:“县主,王爷他今夜就折返回府了,您再贪玩儿也得回去了。” 被人唤作县主的女子,正是肃王的掌上明珠,名唤李蕴,今岁十六。 李蕴扫兴道:“父亲不是才要前往燕都,给陛下收拾残局么?” “男人们的事奴婢不懂,只听说是府里来了位大人物。” “什么人这么大架子,还需要父亲特意半路折返来招待他?”李蕴奇怪道:“我今日一整天都待在王府,也不曾见什么人影.....” 奶娘撇了眼地上的少年,虽粗衣麻布,却难掩绝色,李蕴是她从小带到大的,这姑娘脾气差,又好美色,若是寻常人对她不敬,这会子早就吩咐人砍手鞭笞了。 她小心翼翼劝阻道:“县主,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若被王爷知道,您不仅要被禁足,连狩园里那些凶兽也不许养了,明珠这几日给您去各地搜罗了好些貌美的男子,今夜就送到。” “和他比起来怎么样?“李蕴话说间,悄然将手心探入了谢鹤徵的胸膛。 奶娘一时语塞。 李蕴笑道:“来人,把这个人的身份以及他为何被关押都给我查清楚,告诉典狱长,我要这个人。” 话音刚落,典狱长便来到众人面前,他愣了愣,朝李蕴行礼后,便让人带谢鹤徵梳洗一番。 李蕴眸光一转,很快反应过来,奶娘所说的大人物是何人了。 两名狱卒将人扶到肩上,李蕴看着男人宽厚却又虚弱的背影,嘴角难掩笑意。 她朗声朝前方道:“慢着!你们下去歇着吧,这位公子就由我来亲自伺候,保证让他见到肃王时,干干净净。” .... 浴桶冒着热腾腾的水汽,阁楼内熏笼烧的正旺。 门窗被丫头们全部合上,谢鹤徵立在中央,看着纱帘内那道朦胧的倩影。 他冷冷一笑,对方什么心思,他心知肚明。 “傻了?” 李蕴褪去外衫,只留一件小衣包裹着纤细的上半身,她绕到谢鹤徵身后,踮起脚尖,将下巴勾住他的肩颈。 谢鹤徵不为所动,淡道:“县主一直就是这样放肆?” “当然不是,只有对你,才这样一见倾心。”李蕴的掌心开始肆无忌惮地在他胸口摩挲,唤着他的名字:“谢大人,谢鹤徵。” 谢鹤徵侧过脸躲开,嗤笑道:“你既知道我是谁,还这样同我暧昧,就不怕给肃王招惹祸害?” “怕什么?我们洛都城也不是好惹的,大梁如今就是一个空壳子罢了,江山迟早易主,尤其是如今…谢将军不在了。” 谢鹤徵不语,一把将李蕴的手从胸前搬离。 李蕴有些生气:“你在边关少说也有半载了,就从未想过女人的滋味?” 女人的滋味? 谢鹤徵回忆起他第一次,亦是他唯一碰过的女人,心中冷笑觉得讽刺。 李蕴见他眸中带着一丝恨意,好奇道:“你为何要这样守身如玉?难道传闻中那件事情是真的?” “你对你的寡嫂有了爱慕之情?” 京都城内不知是何人传出,谢三郎狼子野心,娇纵奢**乱不堪,甚至对不起一直关爱他的兄长,连自己的寡嫂也没有放过。 但好在“老天长眼”,这柔弱多病的寡嫂偏偏是个细作,偷了谢家机密,将谢家一锅端了。 谢鹤徵如今落个死无全 尸的结局,全是自作自受。 李蕴见人不说话,便当他是默认了,她叹道:“这么美好的胴体和脸蛋儿,那个女人竟然不要。” “哪个女人?” 谢鹤徵轻笑:“林锦璨么?她算什么东西?愚蠢,自以为是,不知好歹的人,我喜欢什么?” “这就好,那你便自己洗干净吧,我睡下了。” 李蕴姿态慵懒地躺回榻上,她这次打算暂时放过谢鹤徵,毕竟他跌下神坛无人相助,就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除了仰仗她,还能做什么呢? “肃王殿下不是去燕都了吧。” 寂静的空间里,被一道声音打破。 李蕴昏昏欲睡,听见这话猛然睁眼。父亲去燕都只是个幌子,而实际上,是借前去燕都之名,前往南疆给新任苗王送贺礼示好。 李蕴顿了片刻,决定不瞒他,谢鹤徵虽比不得从前风光,但此人聪慧英勇,最重要的是,剩下侥幸逃脱的赤焰军,只会忠心耿耿听命于他。 父亲的宏图大业正需要这样的英才助力。 “你说的不错,南疆新任苗王在明年二月便要娶王后了,我父亲是去送贺礼。” 谢鹤徵舀水洗脸的动作一顿,抬眸道:“王后是谁?” “这就不知道了。” “我只晓得新苗王力排众议,非要娶一个流过孩子的女人。” “也不知是谁有这样大的魅力呢。” 第73章 了断身上的血垢洗去,李蕴…… 身上的血垢洗去,李蕴甚是贴心的为谢鹤徵请来了大夫治伤,随后让人把他平日里要居住的屋子安排了下去。 次日,她就去见了肃王。 肃王府内部除了李蕴的闺房外,其余设施简洁朴实,全然不似其他王府的繁复奢华。 李蕴见门口站着几名异域服饰的人一愣,徘徊片刻,还是上前了。 里头的贴身护卫突然来报:“县主是要见王爷吧,但此刻有贵客,还麻烦县主去偏房等等。” “又是贵客?” 李蕴是娇纵惯了的,这回下意识的嗓音偏高,此话一出,屋内正商议政事的几人顿了下,面面相觑。 主位上的人皱了皱眉,接着拾起酒盏朝下面的年轻人一敬,叹道:“外头那位是小女,都怪本王平日里惯坏了她,这才扰了陛下。” 坐在宾席的少年掀起垂下的眼眸,嘴角弯起笑道:“无妨,县主是王爷的掌上明珠,平日里随性些再正常不过。” 第94章 “您不嫌弃小女骄纵便是。” 李蕴闻此话,总觉得有些不舒服,父亲何时变得如此小心谨慎了?况且她与那个贵客不相识,何来嫌弃一说? 李蕴心中怒火难歇,她知道父亲这几年来安分守己,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是表像,私下暗集势力,只待一个时机罢了。 父亲近几个月频繁接见外族异帮,邻州郡郡王后,她的宝库中便会出现不少稀世贺礼,其中免不了婚嫁时的那些香炮镯金,三牲海味。 李蕴只能想到一种可能,父亲想推她出去与权贵结亲。 但让她嫁给不喜欢对的人,这绝无可能。 李蕴没再听到屋内谈论什么重要的信息,只偶尔寒暄了几句无关紧要的事,那少年便起身准备辞别了。 少年走至门边,忽然顿下回首笑道:“册封大典不久后便会如期举办,那时还望王爷能带县主莅临我南疆。” “若有缘分,说不定两国可结秦晋之好。” 肃王听罢一顿,反应过来这位新君是何意后,紧锁的眉头总算松开了,可片刻后,他又又道:“陛下心中不是有王后的人选了么?蕴儿是我的独女,就算嫁人也做不得妾。” “您也知道只是人选罢了,若县主肯下嫁南疆,我自然不会委屈县主。” 李蕴听见脚步声,一溜烟儿地藏到梁柱后去,等所有人退下,她才跪坐在中央的蒲团上,给肃王行跪礼。 肃王余光瞥到李蕴时愣了下,笑哼:“无事不献殷勤。” “听说你最近看上了个阶下囚?” 李蕴毫不避讳:“是。” “不过您误会了,他与寻常囚犯不一样,他是谢鹤徵,河东谢氏嫡出的三公子,是大梁赤焰军的主帅。” 肃王故意反问道:“那又如何?今时不同往日,谢家如今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可百年世族怎会说倒就倒?谢家有诸多旁枝旧势分布在各州郡,若他们肯团结一心,力量不可小觑。” 李蕴沉默片刻:“父亲明知接纳朝廷通缉犯是死罪,可却迟迟不动手,甚至默许我将人留下,不就是想借剩下赤焰军和谢家的力量么?” 肃王不语,半晌后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有此打算,可我并不知谢鹤徵是什么态度。” 李蕴垂眸:“可等他养好伤后,父亲与他亲自商议,女儿不信他不想东山再起,报仇雪恨。” 肃王听罢嗤笑道:“那东山再起后呢?是不是要对付咱们了?” 自古以来,恩将仇报的人不少,李蕴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咬唇道:“谢鹤徵只是一个棋子罢了,怎会让他真正掌权?到那时借他的势,洛都会比现在强大许多,彼时还怕压不住区区赤焰军?” “女儿只是贪图美色罢了,绝不会付出真心。” 肃王若有所思,他淡道:“你说的不错,如今大梁中空外虚,内忧外患,是反的好时机,洛都需要集贤纳士,收集各方势力。” “可若谢鹤徵答应,你打算怎么处理你们之间的关系?” 李蕴不禁攥紧手心道:“自然是招纳赘婿。” ..... 大寒一过,连接下了几日的鹅毛大雪,也在春光的照耀下,逐渐消融,屋檐上垂挂的冰锥子砸在地上,没一会儿廊下便积了几滩水。 天寒地冻的,湿气又重,谢鹤徵的腿疾又复发了。 没了谢家大夫的药,腿疾一发作恐怕只能生生的忍过去了。 少年卧于榻上,脑袋混沌,四肢乏力,薄唇苍白如雪。 掌心里的被褥被攥成皱巴巴一团却一声不吭,僵持半晌,他缓缓睁开眼,瞥了下站在他面前的李蕴。 然后,垂下眼皮,翻了个身。 “你敢背对着本县主”李蕴咬牙道:“转过来。” 见谢鹤徵不理,李蕴也不耐烦了,这人敬酒不吃,罚酒也不吃,宁愿疼死也不愿向她求药。 她脱了身上那件鹅黄小衫,嫌弃地朝角落一扔,随后又把一朵鸢尾珠花扯了下来,扔到谢鹤徵胸口。 “你还对那个细作有情?” 李蕴把桌上的剪纸小像拾起,胁迫道:“再不转过来,我就把它撕了!” 小像上剪出的女子杏眼漉漉,丹唇轻启,着鹅绒小衫,浓密的发只用着一支鸢尾簪挽起。 听见“唰拉”一声,少年的喉结滚动了下,却再没什么反应。 片刻后,他回头抓起身上那支新簪子,看了半晌淡淡道:“撕 了?……还是烧了吧。” 李蕴愣了愣,把纸屑扔在地上,让丫鬟们扫了去,这小像是她昨日从谢鹤徵手里抢过来的,那时候,他还在看着小像出神。 随后她笑了笑,在谢鹤徵身边坐下,双眸上下将少年的身体扫视了一番,怜惜道:“是不是很疼?” 谢鹤徵闭着眼,轻轻嗯了声。 “不犟了?” “嗯。” 谢鹤徵在这短暂的几秒,把他和林锦璨的一切,都想明白了。 他没还她的恩,她欠他的账。 李蕴听罢,给他唤来了洛都最好的大夫,一剂药敷药上去,很快就不疼了。 “多谢县主救命之恩。” 话音未落,谢鹤徵忽感膝上一阵灼热,待他睁眼,李蕴的手已悄然覆盖在他腿内。 少年蹙眉,认真地看了眼面前的人。 李蕴撒发的模样比往常看起来要温婉许多,也是圆圆的杏花眼,鼻子上也有一颗小痣。 清醒时,谢鹤徵亦觉两人有六分相似。 出神之际,李蕴愈发得寸进尺起来,谢鹤徵终于抓住她欲探下去的手腕,一把将人翻在身下。 这突然一下,李蕴倒也是意外:“……无礼。” 谢鹤徵全然不想听她后面说了什么,手指不禁抚住她可爱的唇,狠狠蹂躏起来。 少女先是愣着的,慢慢的神情便痛苦了起来,细眉轻蹙,鼻间发出微吟。 他记得,那个女人在他身下承欢时也是这副表情。 李蕴没有挣扎,双手扶着他的腰,欲梗着脖子去找他的唇。 浓烈的香在鼻间扫过,谢鹤徵躲开,把人摁在榻上。 真像,可惜赝品终归是赝品。 那个女人根本不会这样主动吻他,抱他。 她就该给青墨和十万精兵赎罪,就该给他未出世的孩子陪葬,尸体就该藏在阴湿地底下,被虫子慢慢啃噬腐烂。 这样罪孽深重的人,凭什么可以依偎在他仇人的怀里安稳度日? 后脑勺重重磕在枕头上,李蕴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奇耻大辱?她堂堂县主,轮不到一个阶下囚来戏弄她。 他不从她,她偏要折辱他。 李蕴才准备叫人拿来皮鞭,便听谢鹤徵道:“那日县主和我说的事,我想好了,我答应你。” “我愿入赘肃王府。” 为自己背水一战。 ..... 李蕴心情大好,告知肃王后,这场来的疾风骤雨的婚事,在下月十五日如期举行。 肃王府当日锣鼓笙箫齐鸣,房檐廊角,梅枝树梢都挂着红绸子。 喜婆带着人闹完婚房,便默契地一起散去了。 李蕴上前摘了谢鹤徵的腰封,将人一把推倒后,便肆无忌惮地跨了上去。 在此前,谢鹤徵总会找各种理由拒绝和她亲密,除了龌龊的法子,李蕴什么勾人的方式都用了,可惜该要的反应一点没有。 今夜成婚,夫妻行周公之事,是天经地义,这下看谢鹤徵还能怎样推脱。 少年双臂摊开在褥子上,凤眸冷冷地看着他,好似这个人从不知欲望是何种滋味。 李蕴一手解开少年的衣襟,一面看了眼那杯放了合欢散的合卺酒。 这次谢鹤徵没有理由,也没有办法拒绝她了。 谢鹤徵的呼吸逐渐粗重了起来,面部也慢慢变得潮红,他蹙眉道:“你下药了?” 李蕴一愣,咬唇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父亲器重你,也是因为你是他的女婿,而非你前些日子带兵围剿,立下的战功。” 半月前,有大量贼寇侵入洛都,本以为只是普通贼匪,哪想两军交战,对方兵甲实力不容小觑。千钧一发之际,谢鹤徵提议撤退,在敌方放松警惕时,他再带小部分精兵折返,把对方杀了个措手不及。 当日,谢鹤徵便交出赤焰军虎符,以表诚意。 肃王大喜,本一直拖着的婚事,很快应了下来。 屋内绛烛残泪,珠帘微动,谢鹤徵松开拧着的眉,拿起一旁竹篮里的金剪子。 “你要做什么?” 李蕴看着那柄朝他自己的剪子。 话音未落,锋利的剪子将掌心划出一道长而深的血口子,鲜血噼滴啪哒的坠在李蕴的喜服上。 窗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谢都督,前方战事来报.....” 痛感很快掩盖掉了那点燥热,他扔了剪子淡道:“兵临城下,我没时间陪县主玩游戏了,望县主赎罪。” 第95章 李蕴回过神,谢鹤徵已扬长而去,空旷的新房只留李蕴一人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少年的背影出神。 .... 大梁熙宁三年的春天,北疆铁骑一路南下,加之各州郡趁乱起兵造反,在短短不到半载的时间,大梁数座城池已失首,不日便要抵达京都。 在这几场逐鹿天下后,洛都的版图不再拘泥于几座小城池,几个月后,肃王李义山自立为王,定都洛城,拜将谢鹤徵。 第74章 重逢林锦璨一身茄紫薄棉长裙…… 林锦璨一身茄紫薄棉长裙坐于菱花镜前,任由身后的侍女为她梳妆打扮。 花冠,口脂,妆粉,耳铛一个不落地添上。 王宫上上下下都热闹非凡,堆积成山的聘礼被喜婆子们数了又数,确保无差池后,便又去忙别的了。 今日是南疆的封后大典,南疆新任君王大赦天下,邀四方宾客,举国同庆。 “哗啦”一声,盛放珠花金钗的妆奁盒打翻在地,打着瞌睡的丫头瞥了眼铜镜前的女子,不慌不忙的把摔坏的镯子簪子捡起来。 毕竟受封的人不是眼前这位,而是大梁送来和亲的郡主。 这里的所有人谁也不曾想,一直跟在陛下身边的林姑娘,最终只得了个妃位,做了妾室。 “娘娘,螺子黛没了。” 林锦璨瞥了眼空盒子淡道:“不是说前些日子进贡好些来么?” 侍女柳棉面露难色:“上次同内务管事说了,他们怕是准备着今日的册封大典,一时没放在心上。” “也真是的,陛下不过几日没来,那群狗奴才就敢这样怠慢。” 何止几日? 林锦璨心中冷哼,在南疆王宫这三年,萧南衣对她的那些恩宠关怀,不过是表面的功夫罢了。 他想与之长相厮守的人从始至终不是她,而是青芜,她萧妩一只是阻隔在他们之间的绊脚石。 每每在空闲时分回忆起他们三人之间的点点滴滴,林锦璨都觉得如鲠在喉,她一直真心相待,引以为傲的师父,不过是在利用她做一些卑鄙无耻之事。 萧南衣用幽州无数百姓的命,招兵买马换取钱财,挑起大梁与各国战乱,他好坐山观虎斗,尽收渔翁之利,顺手把南疆大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不来扰她也好,反正都相看两厌了,何必惺惺作态? “那便用普通的石黛。” 林锦璨利索的给自己描了眉,便起身道:“走吧,若误了时辰,陛下要怪咱们不是了。” 殿前彩帛翻飞,钟鼓齐鸣,待礼官唱词后,众宾客落座于席。 来往交谈者众多,林锦璨不愿与未曾谋面的人打交道,以免多生事端,便挑了女眷席最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娘娘,外头风大,您还是多穿些吧。” 柳棉把夹绒挡风袄给林锦璨披上,从袖子里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瓷瓶后将里面的药丸倒在掌心。 “今日出门的急,您忘了服药了。” 林锦璨接过养生丸就着杯中的水吞咽了下去,胸口的灼烧感才好了许多。 这几年,她身子不知不觉的虚了许多,从前舞刀弄枪不在话下,如今几乎是药不离口了。 按道理来说习武之人身子骨不会这样娇弱,林锦璨也怀疑过日常吃穿是否被人动了手脚,只不过最后都无疾而终了。 每每太医来瞧,也只告诉她是因为三年前生产时受了惊,亏损了底子。 耳畔忽然传来婴呜声,林锦璨看邻座妇人怀里正玩儿着拨浪鼓的孩子,不过三岁。 也是咿呀学语的年纪。 她秋眸微润,想起自己十月怀胎,却未认真看过一眼的孩子。 她依稀记得,那孩子生下来皱巴巴的粉糯糯的一团,一点儿不像她,倒是眉眼间与谢鹤徵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些年,林锦璨也派人四处打听过谢语念的去处,只可惜杳无音讯。 也是,身处乱世,深山雨夜,她一个女子带着一个才睁开眼的孩子,怕是举步维艰。 “你不爱凑热闹,怎么今儿个也来了?” 前头两位衣着不俗的女子柔荑掩唇,借着酒劲儿交头接耳起来。 着藕色广袖裙的少女,娇羞一笑:“没听说吗,洛都那位战神今日也会来咱们南疆,只不过无人见过他的真容,我也只在说书人口中听到过,今日是想开开眼界呢。” “此人骁勇善战,俊美无双,若非他领兵,洛都不会在这短短几年的时间,就将大梁数座城池吞并。” 另一位淡绿襦裙的女子好奇道:“可知道他姓甚名谁,来自何处?” 藕衣服少女罢首道:“如今这乱世,英雄不问出处嘛,我只晓得姓谢,肃王器重他,又招他 为女婿,又怎会是等闲之辈。” “谢?莫非是几年前那个死在北疆的……” “绝无可能。谢小将军可是面目全非,死无全尸,皇帝派人去清理战场找到他的尸首时,已经腐烂成了一摊肉泥,腹部被划开的时候里面都是些杂草,唯独剩下的那个脑袋被挂在城墙上三天三夜呢……” “死的怎么这样惨....” “是他通敌叛国,霸占兄嫂,死有余辜!” 这些字眼如根根细针灌入耳朵,林锦璨放在杯沿上的手微微颤抖。 他终究是死了。 被她亲手害死了。 .... “来了,来了!咱们去那边儿瞧。” 绿裙女子起身,将同伴拉到梧桐树后,一面用团扇朝众人目光汇集处指去。 方才还有些吵闹的席间,没一会儿就安静了下来,林锦璨也不由得抬起了头。 然而,就在刹那间,她脑海中轰然炸响,心脏来不及跳下一拍,便立刻低下了头。 那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男人身姿挺拔,五官深邃挑不出什么瑕疵,只是这几年边关的风霜让他原本白皙的脸添了抹淡淡的小麦色。 仅此一眼,男人的音容便深深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林锦璨咽了咽喉,僵硬抬首的那刻,却不巧的对上了那双噙着笑意的双眸。 她刚要拔腿逃跑,可忙不迭的一双玄色皂靴出现在她眼底。 心脏猛然一沉,林锦璨见了鬼似的转身,慌乱之中,却不小心踩到了裙摆。 身体重心不稳,眼看就要往后边儿花丛中栽去,腰间被一张温暖有力的掌心托住。 熟悉的龙脑香灌入鼻间,林锦璨几乎确定近在咫尺的男人,就是谢鹤徵。 热浪袭涌后背,宛如蚂蚁爬入脊背的毛孔里,一刺一刺的。 人没死,平安无事的回来了是好事。 她在心虚什么呢? 视线模糊间,林锦璨抬手,即将触摸到男人的眉骨时,腰间忽然垮了下来,整个人朝后边花丛摔去。 昨天刚下了一场雨,衣裳被枝叶钩破,泥水沾上了裙底。 好不狼狈。 林锦璨呼了呼擦破皮的掌心,顺便抬头瞥了眼谢鹤徵。 “娘娘....娘娘......” 柳棉轻声唤着她,林锦璨回过神,浑身凝固了的血液逐渐流动。 她茫然地看了眼四周,方才还在身边的人竟都退了下去,空无一人。 林锦璨缓缓起身,不远处宝马香车上走下来一个美人。 少女明眸皓齿,红唇如榴,浮光锦裁出来的衣裳在春光下熠熠生辉。 林锦璨的脑子里一团乱,还未从故人重逢之“喜”中缓过来,又被面前这个宛如神妃仙子的少女呆住了。 李蕴今日特意盛装出席,毫不顾今日的主角儿是她的从妹嘉宁,这样狂妄肆无忌惮,无疑是不打算给大梁留面子。 她睨着面前这个眸含秋波的女子,心中泛起了一丝怜悯,李蕴掌心朝上,示意林锦璨把手搭过来。 感谢二字才卡在喉咙,余光处只手便圈住了李蕴的手腕。 谢鹤徵把人拽了过来,瞥了眼林锦璨,随后抚去了她发上的落英:“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脏了手。” 李蕴愣了愣,这三年来,他一直在外征战,极少归家,不要说圆房一事,就连面也难得见他几回。 “给大人和贵夫人请安。” 柳棉见事发突然,还惹了闲杂人等口舌,便立刻将狐裘披风披在林锦璨肩上。 只是回去取披风的片刻,这好端端的人怎么就魂不守舍,摔到泥里去了呢。 柳棉以林锦璨身体不适为由,便带着人下去,春光熠熠,湖面波光粼粼,摇晃的身体裹在毛茸茸的狐裘里,不久后彻底消失在男人的眼底。 柳棉扶林锦璨在后花园的小石墩上坐下,一面用帕子给她擦拭泥水,一面叹道:“什么战神连女子也欺负,真是欺人太甚,瞧瞧,这又添新伤了。” “我……无大碍。” 林锦璨盯着一处发呆,察觉到眼眶的不对劲儿时,迅速垂下眼眸,眼泪砸在手背上,绽成一朵小花。 他身边已有了新人。 第96章 今日只见一面,往后约莫是再无瓜葛了。 这样也好,孽缘早日尽了,对彼此是再好不过。 “娘娘,那位夫人长得与您有些相似呢,尤其是眉眼,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林锦璨回忆李蕴的模样,倒没觉得哪里像:“是吗?你可知那位夫人叫什么名字?” 柳棉:“她原本是大梁皇室人,名唤李蕴,乳名是醉醉,五岁时被封为县主,是肃王的掌上明珠,人人都知她平日娇纵奢侈,爱搜罗些美男子养在府里当男宠,连成了亲也不消停。” “听说她与已故的谢小将军是青梅竹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后来洛城成功击退敌军,支援军功成身退回了京都,两人一别就是整整十年,如今是天人永隔了。” 柳棉的声音逐渐消弭在耳畔,醉醉,翠翠…… 这些年来谢鹤徵对她的爱恨情仇,忍让迁就,难道都是她与他的小青梅长了一张相似的脸么。 “哪里有什么天人永隔,如今怕是是久别重逢。” 林锦璨用腿脚蹬了蹬秋千,对柳棉莞尔:“陛下软禁我许久,今儿好不容易出来,就在这里透透气吧,此处没什么人,我想歇会儿。” “那奴婢先回去跟掌事嬷嬷打声招呼,以免他们担心。” “去吧。” …… 假山后方百花开放,草木郁郁葱葱,俨然是一副热闹喜庆的景象。 林锦璨晃着秋千,静默许久后仰头望着广阔无际的天空,她看到了往夏国方向飞去的大雁。 原来这么多年,始至终只有她自己是孤单一个人。 听写后方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林锦灿迅速把眼眶里的泪掩去。 她对柳棉道:“去湖边儿看看吧,听说那里……” “那里有什么?” 低沉的声音如铅一样砸在她的胸口,林锦璨心中大惊,一转头,男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 “有我赤焰军无数英魂?” “还是,有我孩子的孤魂?” 谢鹤徵步步紧逼,直到林锦璨的背脊触碰到冰凉的石墙,退无可退。 第75章 缠绵男人高大的身躯将她笼罩…… 男人高大的身躯将她笼罩,一半脸颊藏在阴影里,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见人抖得厉害,谢鹤徵一把掐住少女的脖子,久违的触感不禁让他加大手里的力度。 他嘲道:“听宫人们说你不得宠,萧南衣还甚是厌恶你?瞧你现在穿的,还不如谢家随随便便一个婢子。” 见林锦璨依旧一言不发,反倒还是闭上了眼,看也不愿看他的样子,他咬牙,非要故意戳人心窝子。 “你不是说这世上唯有你的师父是真心待你么?现在看见自己心爱的人另娶他人,背 弃你,你心里怕是难过的厉害吧?” 林锦璨忍着脖子上的痛,淡道:“这位大人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陛下是我唯一的夫君,我自然是爱他的,至于他要娶谁,我无权干涉,你一个跟我们毫不相干的外人,更无权对我们夫妻二人的私事评头论足。” 外人? 好一个外人,好一个夫妻私事。 谢鹤徵阴恻恻道:“堂堂一国公主,竟这样没骨气甘为人妾。” “萧南衣是个什么东西,用的着你这样三番五次,不要颜面的舔着他?” 一个个字眼精准扎入心窝子,林锦璨抬头瞪着狂妄的男人,嗤笑道:“谢大人若是有骨气的,见了仇人,应该是直接杀了的,何必像现在这样,气急败坏的像疯狗一样乱咬人?” “怎么,是心软了,还是不敢?” 林锦璨说完这些“作死”的话,整个人几乎是瘫软了下来。 她曾经明明告过自己,若谢鹤徵还活着,她便任由他报复,绝不反抗。 气氛阴沉了下来,四周静得连针掉地声都能听见。 “是吗?” 话音刚落,林锦璨趔趄的退到墙角跟,她闭眼微微仰着脖子,等待窒息降临。 然而,痛楚并非从脖子处传来,而是嘴唇。 面前这个疯子竟然捏开她的下颌,放肆侵略地吮咬着她的唇。 “唔....” 林锦璨不争气地嘤咛了声。 液体的黏腻声伴随着血肉撕开的声音,咸腥气混杂着男人的气息,种种,很快侵占了她的大脑。 半晌,终于抓住喘息的机会,伸出爪子朝男人脖侧一抓。 随后踉跄地甩了谢鹤徵一个巴掌,她喘着气道:“你...这个畜生!” 谢鹤徵抽动嘴角,掌心不禁紧紧攥紧,他抹掉血,上下将林锦璨打量了一番。 少女头颅微仰,双眸轻闭,嘴唇倔强地抿着。 高傲,不屑,仿佛对他嗤之以鼻。 成了别人的弃子,还敢瞧不起他?谢鹤徵冷哼。她最看重的不就是自尊么?那就让他亲手毁掉她最珍贵的东西。 彼时,他不信这个女人不跪下来在他面前痛哭求饶。 林锦璨忽感身失重,一阵天旋地转后,等睁眼,她已倒挂在男人的肩上。 她心中一沉,光天化日之下,他要做什么? 林锦璨拼命挣扎,可此处偏僻,不远处只有一座无人居住的偏殿。 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放开,我不认识你,我是萧南衣的女人,陛下的贵妃,你岂敢动我?!” 谢鹤徵听罢不语,只一味地走到了那座偏殿,他嫌她太吵,便用绢帕塞住她的嘴。 他踹开门,毫不怜惜的将人扔在床榻上,随后膝盖不紧不慢的半跪上榻。 谢鹤徵俯身,两人的胸腔几乎要贴在一起,他用虎口推着少女的下颌,无辜道:“玩弄萧南衣的女人?那不是更有意思了么?” “你……” 不知不觉间,衣裳早就蹭乱,谢鹤徵方才只顾着发脾气,似乎才迟钝的注意到眼前的一片春光。 少女的皮肤白而透,触摸时候光滑细腻,谢鹤徵用指节轻轻地在她锁骨处扫了下。 瘦可见骨。 他蹙眉,看着那片饱满的雪肤,半晌哼道:“南疆贵妃竟是费尽心思,放下身段勾引我一个莽夫?” 勾引?他把她当什么了? 林锦璨气的胸口发闷,她蓄力挣脱谢鹤徵的手,“啪”的一个巴掌落在他的脸上。 很快,一道红印子赫然出现在他脸庞。 这下彻底把男人激怒了。 谢鹤徵咬牙愣了片刻,下一秒,换来的是腰封落地声。 偏殿内,无人处,衣料翻飞,满室春光。 凉飕飕的帘帐内,很快被炙热滚烫裹挟,天昏地暗,水雾斑斑。 日上三竿,春光透过镂空如意花纹洒在凌乱湿润的褥子上,林锦璨白皙的手臂从对方的脊背上脱力垂下,这场疾风骤雨总算歇了。 两人散开的青丝交缠在一起,身后的男人臂膀圈住她,用五指紧紧扣住她指缝,让她丝毫不能逃脱。 林锦璨整个人都混混沌沌的,她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乌黑的房梁不知在想些什么。 久别重逢,禁欲许久,谢鹤徵哪里有这么容易尽兴,他又试探的在少女修长的后颈处吻了吻,但瞥了眼林锦璨蔫耷耷的样子,想了想这次还是打算放过她。 男人一把掰过她的脸,呼吸喷涌在她耳垂边,冷哼道:“把我用完就扔了?” 见怀里的小姑娘不搭理他,他又嘴欠说:“谁让你骂我,活该……” 林锦璨脑子发烫不想动弹,面对着谢鹤徵后,眼神涣散死气沉沉的。 谢鹤徵见人屈服,小孩子般得意道:“哑巴了?我见你方才被我亲的时候,不是还挺乐呵?” 又是一言不发。 见林锦璨抖的厉害,他想她大约是冷了才会这样,于是顺手扯了件他的玄色披肩来裹住,嗤道:“才多久不见就虚成这样,萧南衣也是个没用的,三年了,你们日日相伴,也不见你怀上他的种。” “……” 林锦璨怔了怔,卡在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真想向佛祖收回那些日日夜夜为他祈祷的话! 谢鹤徵目光贪婪得扫视了番她的身体,婀娜,曼妙,纯净,对他来说,简直是致命吸引。 这样的尤物,怎么能让别人觊觎? 冤有头债有主,这个女人死也要死在他手里。 沉寂半晌,谢鹤徵把脑袋埋在少女肩颈处蹭了蹭,缱倦低声:“你喜不喜欢我……” “没有,你对于我来说,不过是我作为细作,要完成的一个任务罢了。” “你身上不足以有能让我流连忘返的东西。” “现在就给我出去,从我的世界消失!” 林锦璨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道。 回答的这样果断,仿佛他方才的生气抱怨,都一拳打在棉花上。 谢鹤徵慢慢松开她,随后披上衣服,临走前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冷道:“知道了,那请贵妃等着吧,欠我的,我会让贵妃一点点偿还。” 第97章 ..... 柳棉本是回去跟宫里的嬷嬷打声招呼的,哪想半途碰见了要调去伺候王后的婢女喜鹊。 今日事杂人少,喜鹊为了不耽搁时间,便随口差使她去库房那边给王后清点聘礼。 一来二去,忙活了半个时辰,等回到后花园,林锦璨早不见了身影。 回了寝宫,想见的人没有见到,反倒得了陛下已经在屋中等了快一柱香的时间的消息。 萧南衣近日极少来明蕊轩,今儿忽然大驾光临,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将人押下!” 一声呵斥,柳棉便被人摁倒在地。 “你们要干什么?” “给我搜!” 不等柳棉反应过来,几个健壮的嬷嬷把她的手脚摁住,将她的衣领袖口裙底都翻了个遍。 “果然是她,就是明蕊轩的人偷了王后娘娘的白玉攒珠项圈。” 柳棉一愣,这明明是在她离开前,喜鹊喊住她,告诉她左边儿那些是王后给后宫各位娘子们的见面礼,叫她随便挑一个衬自家主子的。 推搡之间,白玉项圈“啪”的一下摔成了两截。 萧南衣立在门口,觉得这婢子聒噪,便打断道:“你家主子呢?怎册封大典也没见着她?” 明蕊轩的奴婢都默契地垂下脑袋,一言不发。 毕竟,这做奴婢的竟不知主子的下落,按规矩怎么着也要领个几十板子的。 绿荷意识到林锦璨这下怕是自身难保了,哆哆嗦嗦的在寝宫外徘徊不肯进去,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林锦璨出现了。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绿荷见林锦璨挪动起来有些僵硬,整张埋在狐裘里的小脸也是苍白如雪。 “可是摔着腿了?” 林锦璨糊弄地点了头。 她张了张嘴:“为何这样安静?” 绿荷轻声:“....陛下来了。” 林锦璨心里一紧,下意识攥紧了身上的狐裘,避免让脖子及以下的肌肤暴露在空气里。 萧南衣今日不是应该在凤鸾宫陪他的王后么,怎么有空来她这里? 林锦璨没再问下去,走进寝居一把掀开珠帘,她便瞧见萧南衣撑着脑袋,一手把玩着指尖的棋,盯着棋盘若有所思。 而坐在他对面的正是南疆的新任王后,嘉宁郡主。 她已褪去隆重的裙裳和繁复的头饰,只着一袭丹红蜀锦缎裙,外披滚凤纹纱。 那双望着自己的眼眸虽带着笑意,但这笑绝非善意。 林锦璨收紧掌心,朝二人伏了伏:“拜见陛下,王后。” 嘉宁松开萧南衣的手,走到林锦璨面前,用指尖俏皮地挑起她的下巴,笑道:“林姐姐生的好水灵。” 语罢,她眉间展露愁容道:“只是可惜了,姐姐面善心软,连一个婢子也管不住。” “若旁的东西,她柳棉拿就拿去了,可偏偏那个项圈是最疼爱我的太后娘娘给我的,如今摔断了,她老人家在天之灵会怎样看我.....” 林锦璨站在绒毯中央,觉得身体一阵阵发冷,某处一直疼着,嘉宁这么急不可耐的要陷害她,怕是做好了充足的证据,也笃定萧南衣会看着大梁的面子上,重罚她。 她这样嫉恶如仇,怕是猜出她与她的旧情人谢鹤徵非比寻常的关系。 林锦璨道:“那王后想让我做什么?” 嘉宁语塞,把求助的眼神投向了萧南衣:“陛下……” 第76章 暗藏萧南衣缓缓掀起眼皮,视…… 萧南衣缓缓掀起眼皮,视线在林锦璨的身上描摹一番。 近日公务繁忙,好些日子没来明蕊轩,今儿一见,人憔悴了不少,原本眉宇间那丝傲骨全然消退了。 南疆的春天说不上冷,身体在虚的人也只要穿一件夹袄便足以,可面前的人裹着厚厚的狐裘,藏在袖子里的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萧南衣蹙眉,他给她每日服用软筋散的剂量是控制好的,按理来说,不会虚弱成这样。 他懒懒地瞥了眼嘉宁,笑道:“那让贵妃赔你一个可好?” 嘉宁显然是不满了:“陛下,这项圈是臣妾的姑母送给臣妾的嫁妆,独一无二....” “那你说该如何?”萧南衣把指尖的棋子朝桌上一扔。 嘉宁道:“让贵妃一步三叩首走到我面前,给我赔个不是,此事便作罢。” 此话一出,众人都将视线转移到林锦璨身上。 绿荷见萧南衣盯着林锦璨一言不发,下意识看了眼窗外的艳阳。 看来陛下此番并不打算插手此事了。 大梁国力虽日益衰退,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南疆这样的小国没有道理去得罪它。 况且,陛下颇为重视这位王后,为了迎接她,早在三年前便开始筑修宫殿,迎娶她时,更是十里红妆。 “怎么,姐姐是不愿意么?” 嘉宁给身后的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得了指令,便欲上去抓林锦璨的胳膊。 林锦璨反扬起手握住那只肥壮的手腕,随后将人往后推倒,冷道:“本宫何时轮到你这种腌臜的奴婢来摆弄。” 她走到嘉宁面前,直视她:“王后既来南疆和亲,往后便是南疆的人,守的应该是南疆的规矩,少拿你们大梁那套规矩来惩治人。” “你作为一国之母,理应徽柔懿恭,怀保小民,可你却恃宠而骄,心胸狭隘,若此事传出去,恐怕王后也不会好过吧?” “偷窃一事,您也说了是柳棉所为,要杀要剐你们随意,若是怪我疏于管教,我回去便把宫里的婢子嬷嬷好生训诫一番便是。” 柳棉是萧南衣派过来监视她的人,若能因此离开,反而是好事。 嘉宁的脸色白一阵,红一阵的,她碍于身份哪里敢同林锦璨扯头花。 她红唇一抿,眼眶里晶莹剔透的,她没法只好扑腾到萧南衣面前:“陛下可要为我....” “不愿意就算了。” 话音一落,嘉宁愣住,绿荷也呆住了。 萧南衣起身从圈椅上走至林锦璨身边,他几乎是时隔数月,这样温柔地牵起林锦璨的手。 他将人挡在身后,笑道:“阿妩是金枝玉叶的贵人,外头太阳那么烈,若晒出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好?” “一个项圈难道比不上一条人命么?” 嘉宁被萧南衣的目光吓的直垂头,她没有想到事实和那些宫人们口中说的并不一样。 “我,我并不知姐姐身子不适,是我脑子一热疏忽了。” “库房里多的是奇珍异宝,你要什么尽管挑就是,就当孤代阿妩给你的赔礼。” 萧南衣感到臂膀里的姑娘轻飘飘的,他心中觉着不妙,他蹙眉道:“既脑子发热,近日后宫中大小事务都代给司宫令代管,王后就好好歇着吧。” 话音未落,手臂沉沉一坠,怀里的人双膝一软,晕了过去。 萧南衣拍了拍林锦璨的脸,发觉人的脸色惨白如纸,皮肤却滚烫如火。 他将人横抱起,往屏风后的卧榻走去:“喊太医!” ..... 深夜灯火如豆,枕边焚香袅袅。 绿荷把暖了的帕子放在铜盆中打湿拧干后,重新敷在林锦璨的额头上。 她走到外头,见萧南衣正强撑着睡意,也未曾想要离开,便轻声道:“.....陛下,娘娘已经退烧了。” 萧南衣直起身:“人可醒了?” “才喝过药,现在睡着了。” 听罢,萧南衣面露愠色:“没眼见的东西,人都烧成那样了,还给她喝那种药?” 绿药一时半会儿没明白他在说什么,愣了片刻立马跪下解释道:“陛下误会了,娘娘方才喝的药是普通退热的,并非.....并非您说的软筋散。” 软筋散这东西,寻常服用会浑身虚脱无力,若是习武之人服用,内力和武功便会消耗殆尽。 按剂量服用并不会伤及性命,可若一旦过量,便会气竭而亡。 萧南衣可没打算让林锦璨死。 “她平常除了乏力多困,可还有其他不适?” 绿荷想了想道:“娘娘思维比从前迟缓了许多,常常盯着某处落泪,严重时整夜整夜的睡不好。” 萧南衣道:“你先下去,这里由孤亲自照看。” 绿荷转身欲退时,忽然被萧南衣喊住。 “绿荷,那药还剩多少?” “至少还需服用半载之久。” 萧南衣沉寂许久,看了眼榻上脆弱不堪的人儿道:“药暂时停了。” 绿荷愣了片刻后,曲膝道:“是,陛下。” 萧南衣独自走到床榻边,少女的脸色总算有了点儿人气,白皙中带着些潮红,惹人怜爱。 他坐在林锦璨身边,亦如从前在千机阁时一样托起她的手,仔细用温水擦拭着,给她发热的身体降温。 ..... 次日,林锦璨从睡梦中睁眼,脑袋离开枕头时,一瞬间头痛欲裂。 身上的酸楚不减,林锦璨微微移动双腿,就传来一阵阵怪异的刺痛。 第98章 她张口唤了绿荷,等来的人却是萧南衣。 “陛下一下早朝便来我这里,可是要帮王后问罪于我?” 萧南衣将披肩在少女肩上拢了拢:“若真要问你罪,昨日就任由王后摆布你了。” 林锦璨下意识撇过头,领口便倏地扯开。 锁骨以至于到下方白皙的胸脯处,都突兀的印着拇指盖大小的紫红斑痕。 萧南衣一顿,脸色暗了下来:“这些伤哪里来的?” 林锦璨抽开手腕,直言不讳:“我昨日见到他了。” 萧南衣挑眉道:“谢鹤徵弄的?” 林锦璨直视他:“除了他,还有谁有胆子碰陛下的女人呢?” “也除了你,没有人敢这么和孤说话。” “那你要责罚我吗?” 语罢,他眸中未曾出现怒意,而是意料之外的柔情,萧南衣见少女瞪着他,便嗤笑着捏了把她的脸:“像以前那样用戒尺打三下手心么?” 从前还在千机阁,萧南衣监督她训练时,若任务未完成,本是要挨板子的,她为了少吃些皮肉之苦,便会想着法子冲萧南衣 撒娇。 把上司哄心软了,自然就能少吃点苦头了。 林锦璨愣了片刻,勉强笑道:“难为您还记得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有关你的事我何曾忘过。” 萧南衣兀自道:“哪怕你的心早就不在我这里,孤还不是一直耐心地哄着你?” “后宫嫔妃和外臣厮混在一起,若是旁人孤早就下令处死了。” “萧妩一,你不要不知好歹。” 林锦璨把下巴靠在膝盖上吗,不予理会。 谢鹤徵也好,萧南衣也罢,无论如何,以后她的心只会是她自己的。 “那您自己说的话呢?可曾记得?” 林锦璨讥道:“陛下可记得那年在悬崖边,你同我说过的话,你说若我愿意,便明媒正娶?” 萧南衣瞳孔一颤,那时他看着他的师姐青芜惨死在他面前,心如刀绞,哪里有把这个傻徒弟当一回事呢。 说与她成婚,不过是安抚哭成泪人的她罢了。 他顿了片刻道:“记得。” “但你的身份特殊,孤不能说娶便 娶,但你如今的吃穿待遇,和王后并未有区别。” 林锦璨暗暗冷笑一声,心中不再有任何波澜,她长到二十有一的年龄,甚至已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小女儿家的那些情爱对她来说或许不那么重要了。 萧南衣葫芦里卖什么药她再清楚不过,这样看似好脾气的哄着她,无非看中了她是流着夏国王室的血罢了。 南疆这样的弹丸小国,满足不了萧南衣的野心。 他试图控制她,利用她夏国公主的身份,骗取夏国幸存大夫士子以及百姓的信任,好将那片广阔富饶的土地,为自己所用。 从前是被人蒙骗,错害了真心相待她的人,如今清醒过来,她怎么能平白无故的成他人垫脚石? 按照萧南衣的性子,若得了夏国旧部势力帮助,便足够能与肃王的兵力抗衡。 彼时,若他赢了,以他的性子,不会放过谢鹤徵,而她,一个夏国余孽的结局,怕也只能得一条白绫的赏赐了。 可她想让谢鹤徵后半辈子平步青云,同新人白头偕老,儿女绕膝享天伦之乐。 她要他平平安安的。 “孤为了你不惜得罪了大梁公主,你还不肯再信孤一回么?” 林锦璨抬眸道:“既然王后身体不适,后宫不可一日无主,那陛下可舍得将凤印交与我代管?” 萧南衣颇为意外道:“你想要的是这个?若孤答应将凤印暂交给你,你可愿听孤的话?” 林锦璨收紧藏在袖子里额手,黯然伤神道:“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又无处可去,当然愿意听你的话。” “你不恨我?” “比起恨你,我更恨他。” 林锦璨目光灼灼:“陛下不必担心我会倒戈偏袒谢鹤徵。” “他是我们共同的仇人。” ..... 到了晌午时分,用完午膳,绿荷便将沏好的解腻的茶放置林锦璨面前后,便退下了。 林锦璨想起什么,提醒绿荷:“养生丸呢?怎到了时辰也不给我?” 绿荷顿了片刻道:“太医说了,娘娘正在服用的药与养生丸相克,他娘娘还是先把养生丸停了....” “那便多劳你费心了,下去吧。” 绿荷小心翼翼抬眸瞥了眼林锦璨,人儿斜卧在小榻上,正聚精会神地读着手中的话本,对软筋一事并未起疑,便安心退下了。 林锦璨见人退下,便把手里乏味至极的书扔到一旁。 那个名叫养生丸的东西,她其实已有一年之久没再入腹了。 她平躺着,指腹不经意间就触及到了自己的锁骨处的吻痕,想到了昨日的鱼水之欢。 痛楚,欢愉,热浪,仿佛要拉她一同坠入地狱,又时而将人高高抛上云端。 她承认,这些年来,她是想他的...... 第77章 团圆谢鹤徵赶回洛都已是一月…… 谢鹤徵赶回洛都已是一月后。 天下大乱,洛都一统北疆乱局,雄踞北部,俨然形成一方新势力,城门上大梁的旌旗早已撤下,肃王也不仅仅是大梁的一个小小藩王。 彼时春尽夏临,日光透过绿叶洒在檐廊上,室内茶香袅袅。 “放我进去!我要见他!” 才将披肩放下,门外便传来女子的呼喊声,小厮见谢鹤徵蹙眉,便很有眼力地跑出去,一起将人驱逐。 “哪里来的疯妇!少拿你怀里的野种来讹我们将军!” 女子护住怀里不过三岁的小女孩儿,跪下红着眼朝里面喊:“谢鹤徵,你就算不认你的妹妹,不认谢家人,难道你连那个女人的孩子也不认了么?” 众人一愣,他们的确听过不少关于谢鹤徵的风言风语,起初只是单纯以为他有个旧情人罢了,这下怎么还弄出了一个孩子 谢鹤徵与李蕴成婚三年,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前者为肃王的宏图大业尽忠效力,率兵征战于各地,而李蕴天之骄女,要什么样儿的俊男没有,谢鹤徵那颗捂不热的心,自然就不捂了。 谢鹤徵听罢一怔,小厮这时才将那支鸢尾花玉簪交给他。 这支簪子是他亲手给林锦璨刻的。 他意识到了什么,一边疾步朝外面走去,蹙眉微怒:“怎么才告诉我?” 小厮跟随着:“您一直在外,这才没来及告诉您,那位姑娘已在府里的柴房住了一月,伤估摸着养好了。” 谢鹤徵不语,大步走到府外,直到看见跪在他面前的少女。 许是风霜的缘故,少女的皮肤不再如从前白皙娇嫩,脸颊被碳灰抹黑,双手已生了可怖的脓疮。 一双明亮的眼睛正狠狠地盯着他。 少女怀里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本就强忍着眼泪,转头见到谢鹤徵的刹那,终于忍不住扭头,抱着少女的脖子哭了起来。 场面乱作一团。 语念放下警惕,将怀里的小团子推了出去,淡道:“好好看看吧,这是你和林锦璨的孩子。” “很像你。” 这么一推,孩子就踉踉跄跄的摔到了他怀里。 六分像他,四分像极了那个女人。 男人的手忽然微微颤了起来,手里的人儿又软又小,似乎也就长到他的大腿那里。 他怕稍稍一用力,就会伤着她。 小姑娘哭的好好的,到了谢鹤徵怀里忽然就止住了泪水,两只圆圆短短的小手死死抵住谢鹤徵的胸膛,娇嫩的身躯在他结实的手臂里用力扭动。 脑袋上的小揪揪不断扫着他的下颌,葡萄似的眼睛怒视他,两颊气鼓鼓的。 排斥极了。 父女两就这么僵持了半天,最终还是谢鹤徵垂首嗤笑了声,模糊的视线逐渐恢复清晰。 失而复得的情绪一时涌入大脑,他卸下防备,准备将小女娃抱入怀里时。 那娇嫩指甲就在谢鹤徵脸上狠狠一抓。 众人都一愣,连一直带大她的语念都呆住了。 别看人小,力气却大的很,谢鹤徵的脸颊上很快出现了三道血印子。 谢鹤徵愣了愣,回过神后不怒反笑,这性子倒是和那个女人一样倔。 他见孩子不愿跟着他,便把人放回语念怀里,随后牵起语念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带她们回屋。 谢鹤徵命人带姑侄二人下去沐浴更衣,随后又让人请来几个有经验的婆子专门照顾女儿。 一个时辰后,谢鹤徵踏入西厢那间屋子时,语念正垂首哄着怀里的孩子睡觉。 语念瞧见他来,便小心翼翼将熟睡的孩子放回小床,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你打算怎么处理你和那个女人的关系?”语念道:“她虽辛苦万分为你产下一子,可也是谢家的仇人。” 谢鹤徵冷笑一声:“她如愿以偿嫁给了她的心爱之人,成了南疆尊贵的贵妃娘娘,我还能怎么处理?” 第99章 他顿了顿,挑眉玩笑道:“踏平南疆,将敌国后妃藏于金屋为我享用?” “或者,将她碎尸万段?” 语念蹙眉。 她不甘心,不甘心谢鹤徵就这么放过害死自己娘亲的人! 她要林锦璨下地狱。 “可是她将你害的家破人亡。” 她咬牙,犹豫片刻道:“若非是我扮作成接生婆子,将孩子从他们手里抢走,这孩子怕是被那个女人亲手掐死了。” “虎毒不食子,她若对你有半分真心,怎能下此毒手?” 见谢鹤徵不说话,语念抓住谢鹤徵的袖子,眸中恨意点点:“哥哥,不要心软了,杀了她,杀了她好不好?” “你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谢鹤徵抹去她的眼泪,微微弯腰道:“你放心,若有朝一日能抓住她,我一定将她挫骨扬灰。” ...... 才是六月初的时节,南疆就变得潮热,宫中不少贵人都驱车前去远处骊山脚下避暑。 林锦璨理了理外搭的水绿纱衣,菱花镜中,少女鬓发如云,眸若点漆,红唇如榴。 身边数名侍女瞧着美的挪不开眼,尤其是林锦璨里头配着的一袭乳白浣花锦质地的莲花纹抹胸裳。 这浣花锦十分难得,独独一匹儿,陛下却赏给了近些日子重获恩宠的贵妃,而非王后。 寓意为何,在场无人不知。 王后因大梁战败的消息,吓得一病不起,这些月一直缠绵病榻,后宫之事都代由林锦璨掌管,前些日子连凤印也暂交她保管。 外面日头正烈,去骊山避暑有段路途,林锦璨才要踏上步辇,萧南衣便走到他面前,将帏帽细心的将她替系上。 “日头这样毒,晒坏了可怎么好?” “从前习惯了的。”林锦璨莞尔。 “从前和如今不一样了,你身上所有的伤,都是为了我,我定不能让你受委屈。” 林锦璨乖巧摇头:“可如今陛下待我很好,我就很高兴了,到达去骊山行宫估摸是傍晚了,路途遥远,陛下可否与我同乘一车?” 萧南衣挽起她的手,笑道:“当然,走吧。” 马车辘辘,林锦璨静静依偎在萧南衣怀里,听着他讲儿时“趣事”。 自那日答应答应萧南衣好好听话后,他们之间似乎冰释前嫌,无论她要做什么,萧南衣都会答应她,哄着她。 外人看来,她是帝王的新宠,只有她明白萧南衣另有所图。 他从一个被彻底抛弃的庶子到南疆的王的这些年来,他一直借李晋安千机阁的势力,弑兄杀父,逼宫篡位。 此番借着行宫避暑之由,微服前往夏国仅存的那片故土雁州,那里有还幸存着她夏国百姓万余人。 雁州土地贫瘠,常年酷暑难耐,风沙掩埋,可以说是寸草不生,更别说种粮食,穷山僻易养恶民,此地烧杀抢虐是常事。 听说现下雁州的老大是个名唤周琼的,草寇出身,受恩于先王,后来受封卫国将军,却在夏国与大梁最后一次大战时,丢兵弃甲而逃。 如今大梁自身难保,雁州被弃,厚着脸皮带着那几千兵卒回到雁州,却不思进取不想着如何整治雁州,反倒自己乐哉逍遥,充起了霸王,奴役起了自己同胞。 萧南衣此番大费周折,肯带她一起前去雁州,目的恐怕就是周琼这个人。 雁州虽不在各国掠夺的范围之内,但却是南疆攻破洛都的要地。 周琼此人非等闲之辈,若他和手下那一千兵骑能为南疆所用,攻破洛都得机会便会大很多。 一路上两人心照不宣,次日,果然如林锦璨所猜测的一般,萧南衣一大早便给她备好了衣物。 是男子的便行衣和发冠。 “要去哪儿?” 林锦璨利索地将青丝束起。 萧南衣亦去了繁琐服饰,柔柔地笑道:“带你回家。” “你马上就能见到你的母亲了。” 母亲? 林锦璨一怔。 ..... 雁州。 林锦璨一路上没再多问,只安静的跟在萧南衣身后。 此行除他们二人之外,萧南衣只带了几个从前在千机阁时的几名精锐。 “怎又加关税了?” 眼见已到雁州城门脚下,前方一直畅通的队伍,忽然被几个土匪头子模样的人拦截了下来。 黄沙卷起,空气中风沙弥漫,林锦璨捏了捏口鼻上的面纱。 他们的身份是途经雁州要前往洛都城的一支小商队。 “不给钱就滚蛋!下一个!” 语罢,前头的那人便被一脚踹翻在地。 轮到林锦璨他们,身后的侍卫将腰间以至全身上下都摸了个遍,都不见钱袋踪影。这些天所需的银子金锭都分别存放在每个人身上,目的就是为了防止银钱全部被偷。 剩下几人欲拿出自己的钱袋凑齐关税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 “这位公子,我来吧。” 前方要出城门的一马车上,跳下来一位小厮,他从袖子里掏出沉甸甸的锦囊。拱手笑道:“可是钱袋被偷了?我们公子心善,见你们有困难,特叫我将这些钱交给你们。” “你们公子的心意我们领了,只是这怎么好意思?” 林锦璨瞥向与他们相反的马车,马车宽敞精致,应当不是普通小商户。 “这位姑娘,实不相瞒这些年赚了些小钱,这些无足轻重,就当我们公子赠与你们了。” 林锦璨与萧南衣对视一眼,的确,剩下的银钱在别处有用,需省着些才是,关税骤然增加,若要将剩下的钱交出去,怕是对他们不利。 “那就多谢了。” 那小厮笑道:“无妨,既如此那就此别过,祝各位一路顺风。” 林锦璨点头一笑。 待官兵校验后,林锦璨瞥见那马车忽然停下不走了:“师父,他们怎么又折返了?” 萧南衣对这个称呼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回过神,心中骤闪过一丝酸涩,他下意识揉了揉林锦璨的脑袋,将她有些松散的发带束紧。 方才帮助他们的车队,的确忽然折返了。 林锦璨稍稍推开萧南衣,抱紧手里的剑道:“我去看看。” “阿妩.....” 萧南衣手停在空中半晌,看着少女挺直的背脊,忽然垂首自嘲地笑了下。 “还在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 官兵数着人头,到了萧南衣后边时道:“已经日落了,城门将关,剩下的明日再来!” 就这样,萧南衣被数了进去,林锦璨与剩下的一名手下,被隔绝在外。 萧南衣看着离她愈来愈远的林锦璨心里一空。 林锦璨回首,朝他挥了挥手,笑道:“无妨,你们先进去,明日在门口会合。” 萧南衣虽不放心,但也无济于事,他道:“好,你们小心。” 林锦璨上前笑道:“你们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我们是否可以帮上忙?” 方才那小厮摇头笑道:“哦,是这样,我们公子忽然忘了东西,正要折返回去取呢,” 语罢,马车内便传来阵阵咳嗽声。 此时,马车又探出来个脑袋,面露急色:“是这样的,我们公子的哮喘又犯了,本来带了药的,谁知小厮粗心,竟粗心遗失了.....” 哮喘? 林锦璨听见里头那位公子咳喘的厉害,便道:“这样么....” “姑娘莫非是有法子?” 林锦璨道:“我从前也常被这病的确有缓解的方子,只是怕你们公子不方便见到我。” 话音刚落,马车的帘子被拉开一半,里头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拇指上还戴着一枚黛色玉戒。 “公子这是答应了。” 林锦璨犹豫片刻,缓缓伸出手,在即将搭上对方的那刻,她反悔了。 在转身遁走的刹那,手腕忽然被一道强劲的力抓住。 顷刻间,身后像是有只深不见底的旋涡要将她吞噬吸入。 一阵天旋地转后,本以为背脊和手肘又要被撞的青一块紫一块时,迎接她的却是一道结实却不失弹性的胸膛。 林锦璨忽觉大事不妙,待抬头时,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那张久违的面容。 是谢鹤徵! 没等她挣扎,头顶上就轻飘飘的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问候,他撑着一侧脸颊,冷冷地瞥着她:“林锦璨,哦,应该是萧妩一,阿妩妹妹。” “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第78章 丝连林锦璨看清楚男人后,心…… 林锦璨看清楚男人后,心中一恸,耳根子莫名的开始发烫。 谢鹤徵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盯着她的耳垂,冷笑一声,用手指拨了拨。 “这是害羞了?” 他不要脸道:“你身上哪里没被我看过?若我没记错,屁股那里还有颗红痣。” 林锦璨懵了,怒道:“胡说八道!” 几番扭动后,她索性放弃了挣扎,反揪住谢鹤徵的衣裳,顺势坐到他腿上。 第100章 她漫不经心地看着男人覆在肋骨下方的手掌说:“大人已有妻室,为何还对他人的妻子如饥似渴?现在是夏天,不是春天了。” 谢鹤徵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在骂他是畜生。 他冷哼一声:“在你的南衣哥哥那里受了气,就来我这儿撒野?” “什么妻子,一个妾室有何好得意的?更何况还是一个不得宠的妾室。” 林锦璨剜了他一眼,这些年积压的思念忽然消退了不少,她咬牙冷道:“你真无趣。” 谢鹤徵蹙眉:“什么?” 林锦璨见人呆住,气不过自言自语说:“真是可怜了你的夫人,要整日面对你这个乏味至极,没有新花样的男人。” “你除了放狠话,还能做什么?接下来又要强迫我?” “?” 林锦璨的确说中了谢鹤徵心思,他就爱以吓唬她为乐。 谢鹤徵如她所愿,压住少女的手,手里的剑锋一下子碰到了她的脖子,阴恻恻道:“林锦璨,你胆敢再说一句。” 周围被阴影笼罩,对方的发丝垂落在她脖子里,这么多年了,林锦璨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他。 永远展不开的眉,锐利不减的眸子,完美好看的下颌。 还是那样,一点没变。 谢鹤徵也还愿意看她耍脾气。 林锦璨喉咙一涩,眼底不争气地湿润了起来。 这种怪异的感觉,从前只会在萧南衣那里感受到。 可是,即使灭国之仇的误会解开,他们之间的立场依旧是敌对,往昔的恩怨堆积,他们注定没有好结局。 况且他另娶他人,洞房花烛夜,谢鹤徵对她做过的事,同样也对另一个女人做了。 三年了,再怎么样也足够忘掉一个负心人。 她还能有什么非分之想呢? 林锦璨咬唇,啐了他一口:“无趣,自私,不要脸的禽兽。” 谢鹤徵嗤笑一声:“那你是什么好人?我看虚伪极了。” 他好奇道:“萧南衣在男女之事上有什么花样?能让你这么乐不思蜀?” 语罢,谢鹤徵用剑挑开了少女的腰带。 另一只手,剥开了林锦璨的衣领,少女的香肩暴露在他面前。 林锦璨蹙眉:“.....在这里不太妥当吧。” “是不妥当,可你非说我是不要脸的禽兽,这不,得让你见识见识?” 林锦璨:“......” 她刚想开口说话,在下一秒,男人忽然俯身吮住了她的唇。 林锦璨愣住,完全由谢鹤徵主导起来,可男人根本不满足于浅尝辄止于嘴唇,几番试探后,对方干脆用舌尖野蛮地撬开她的贝齿,去寻找那块湿软的肌肉。 马车晃晃悠悠的在街道上走着,车夫听见里头发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下意识用力扬了扬马鞭。 林锦璨被吻得呼吸不畅,她不禁渐渐攀上他的背脊,正以为要沉沦一回时,刺痛感将她的所有热情浇灭。 很明显,谢鹤徵是故意耍她的。 男人居高临下道:“萧南衣每晚教你的,全都用上来。” “伺候好了,我就放你离开。” “要是让我不舒服了,你就等着衣不蔽体的被我扔在大街上吧。” 凉风顿时涌入有些闷热的马车里,外头人群熙攘,正是人多的时候,林锦璨额头浮出了一层冷汗。 她知道,谢鹤徵恨透了她,真的会不留情面的羞辱她。 林锦璨思忖片刻,张嘴的刹那,谢鹤徵就发现了她的小心思,立刻用东西塞住了她的嘴。 这下偷鸡不成蚀把米,没逃掉,反而还激怒了他。 林锦璨立马换了思路,她道:“换一个地方,我保证不耍滑头了。” 谢鹤徵也没打算故意为难,立马让车夫调转马车去了一家客栈。 谢鹤徵将人横抱而起,踹开房门后,他毫不怜香惜玉的就把林锦璨扔在了床榻上。 门窗一关,轻薄粉纱一拉,狭小暧昧的空间里就只剩他们两个人。 林锦璨整个人都僵硬的倒在床上,跟谢鹤徵大眼瞪小眼。 天爷,他这是要来真的?萧南衣女人多到眼花缭乱,哪里顾的上她?他们只是政治伙伴的关系,萧南衣可对她的身体可是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更别说有教过她什么东西。 她不会啊。 她迈开步子,赤脚走在绒毯上,走到谢鹤徵面前,随后弯腰将双臂绕到他身后,为他宽衣解带。 男子美好的胴体就这么展现在他面前。 调情这种东西她一知半解,至少话本里是这么写的,应该准没错。 可,谢鹤徵的脸色明显有些不好了。 林锦璨咽了咽喉咙,她貌似记错了,这种情节是发生在秦楼楚馆里,有钱人家的贵夫人对小倌做的事情。 她立刻收回手,又哆哆嗦嗦地解开自己的外衫,然后是裙裳,小衣,最后几乎要**。 谢鹤徵:“......” 少女眨巴着眼睛,笑得很勉强:“要不.....你来?” “我保证这次不反抗。” 正以为这么一弄,谢鹤徵应该对她兴趣全无时,对方冷漠的将她推倒,然后..... 半晌,纱幔终于静止了下来,院外池塘里的锦鲤俏皮地摆弄了下鱼尾,惹得水面荡起涟漪。 林锦璨见人闭着眼,似乎很不愿意搭理她的样子,便迅速从浴桶里出来系上衣服,好溜之大吉。 “去哪儿?我说我满意了吗?” “可你说了放我走。” “不够,继续。” 林锦璨继续穿戴整齐,见谢鹤徵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扭头看了眼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 她失声惊喊:“这位大哥救我!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 赶集的百姓都停下脚步,把视线聚焦在那方小窗格上。 少女青丝垂落,泪眼盈盈,脖颈还有几块儿斑驳的红印。 片刻后,众人议论几番,人群散去。 “劝你还是省些力气吧,这是雁州,不是大梁,强强民女他们可不管。” 萧南衣大概就在附近,方才这么一喊,他应当知道了她的位置,为了能拉拢周琼,他不会对她坐视不理。 事情闹的越大,留给萧南衣的机会便更多,任凭他谢鹤徵手下再多,也阻挡不了悠悠众口。 “是么?那他们的东西丢了的话呢?” 话音刚落,门“嘭”的一下被踹开,一名青年带着老汉气势汹汹的闯入屋内。 “把偷的东西都给我交出来!” 谢鹤徵懒散的从榻上起来道:“方才这姑娘一直与我在一起,可没有机会偷窃。” “胡说,我与这几位兄弟都看见了,你是同伙当然会这么说,况且我们公子的双鱼玉佩,就在她身上。” 双鱼玉佩的确是萧南衣赏赐给她的生辰礼物。 这么一闹,客栈的旅客都围了过来,一时间楼道里水泄不通,谢鹤徵的手下难以进来。 林锦璨道:“口说无凭,既然这样,你们便抓我去你们主子那里,让他亲自审问我便是。” 语罢,青年与身后之人对视一番,上前押将林锦璨押走,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客栈。 人群散去,护卫才找到机会回到谢鹤徵身边。 “大人,要不要我们将人抓回来?” 谢鹤徵回过神,罢手:“外面人多眼杂,此番行程保密,不宜惹人注目。” “那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谢鹤徵绕紧指尖那抹少女留下的红绡:“让他们去吧,她还会回到我手里的,若周琼真的能为萧南衣他们所用,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 林锦璨松了一口气,两名手下告诉她,萧南衣一察觉异样,便一直暗暗差人跟踪他们,只是到了客栈,客房诸多,不好辨别她在哪里。 她方才一喊,正好将自己的位置“暴露”,这才配合着演了一出戏。 可是谢鹤徵来雁州做什么? 他乃是肃王身边的红人,是洛都的大人物,来这种不毛之地定有别的目的。 想起马车的方向,他们是出城,难道谢鹤徵已经先他们见过周琼了? “你的腿怎么了?” 萧南衣见林锦璨行动缓慢,蹙眉道:“那人伤你了?你们认识?” 林锦璨将手从后腰放下道:“掳走我的公子一直戴着面具,我并不知道他的容貌,听声音也不是熟人的样子。” 萧南衣也没再纠结,他们当务之急是见到周琼。 “现在我们要去哪里?” “方才我亲自登门拜访,周琼闭门不见,想来让他知道你还活着,怕不是那么容易。” 萧南衣看着她道:“明日是夏国祭祀大典,百姓原本是用三牲祭奠他们统治者的亡魂,也就是你的父亲,只是雁州寸草不生,牲口自然难以成活。” 林锦璨忆起父王,眼底一片湿润,原来夏国的百姓从未忘记自己是哪里人,也永远铭记自己的灵魂归何处。 第101章 “那他们现在如何做?” 萧南衣道:“他们明日起便会在每家每户挑出一些精壮的男子,或者聪颖康健的男童杀之,用他们的血祭奠亡魂。” 这新法子听起来牵强又荒谬,林锦璨蹙眉。 “虽说是放血祭祀,但我觉得这只是周琼挑选精锐的借口。” 林锦璨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几个混入其中?可就算见到周琼,我如何证明我是夏国公主?” 萧南衣打量她一番:“时隔数年,周琼认不出,难道你的母亲也认不出自己的亲生女儿吗?” 林锦璨一愣。 她大腿内侧那块妖异的胎记,除了面前人和谢鹤徵知道外,如今怕也只有母亲了。 第79章 交接囚车上了锁,在一群着甲…… 囚车上了锁,在一群着甲胄的士兵的鞭笞下,林锦璨很快来到了萧南衣口中,所谓的祭祀台。 取血之日是三日后,这三日之内,他们的主子周琼必然会来到这里。 几个被一起关押的同胞,对于三日后的“赴死”皆是惶恐不安,他们开始反抗大叫,一人甚至用拴住自己铁链反手将士兵勒死。 趁乱,林锦璨待在角落里盘算着如何见到周琼,却忽闻一人冲着前方大喊:“不知廉耻的昌妇!你羞于陛下,更愧对于夏国百姓! 一晃眼,林锦璨余光处出现一抹明艳的色彩,与周围的脏乱破旧格格不入。 妇人停下脚步微微侧头:“若再肆意辱骂,便挑出几个带头的杀了,以儆效尤。” “是。” 林锦璨怔了怔,那抹身影即将消失在拐角时,她挣脱士兵,抓住冰凉的囚车,冲着那道倩影大喊:“母亲!” 话音一落,众人都愣住,他们皆知这位气质非凡的妇人乃是他们曾经的一国之母。如今却不守妇道,背叛了夏王,为了苟活于世,选择委身区区草寇周琼。 妇人虽然年纪已近四十,但好在从前保养有佳,容姿宛如三十少妇,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草寇对她视若珍宝,也不足为奇。 妇人转身,上下扫视了林锦璨一番,结果却用异常冷漠的眼说:“我不认得她,我的女儿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冰冷的声线在阴暗的牢房中响起,少女的瞳孔微微一颤。 母亲当真没认出她来,还是不肯认她? 林锦璨不甘心妇人就这么消失在她面前,她抓住束缚他的人的手肘,腿用力一踹,迅速将人撂倒,随后抽出对方腰间的佩剑,朝妇人奔过去。 这一系列动作很快,在场几乎很少有人的武力能与之对抗。 林锦璨狠下心,将剑横在了妇人的脖颈,咬牙道:“带我去见你们主子,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 彼时,周琼正对着墙上的舆图发愣,从前夏国的国土能与中原的大梁相提并论,可如今万数人却只能蜗居一个不毛之地,这叫他怎能甘心? 如今大梁大势已去,天下大乱,四方枭雄逐鹿中原,他周琼受恩于先王,若有机会定当助夏国卷土重来,可战争自古残酷,夏国王室一条血脉也不曾留下。 “有个自称是雍熙公主的女子要见您。” 一声禀报打断了他的思绪,周琼一愣:“我朝公主?” “那女子.......还挟持了夫人。” 周琼蹙眉:“还不将人带进来?” 林锦璨将妇人一路推到周琼面前,周琼怕她误伤,便道:“你说你是雍熙公主,可有何证据?” “我的腿侧有块花状胎记,我的母亲应该记得,对吧?”林锦璨怕伤到妇人,便悄悄将剑松了松。 妇人闭眼,犹豫半晌:“我...我从不知有此事。” “放过我吧,我的女儿已经死了。” 林锦璨僵直在原地:“你说什么?” 不等对方回答,周琼已下令将林锦璨关入大牢。 “好了,带夫人下去休息吧。” 妇人被搀着下去时,看了眼男人欲言又止。 才走出门,一人便忽然来报:“大人,前方来报,那些贼匪卷土重来,已兵临城下,向哦燕州宣战。” 周琼蹙眉道:“咱们兵马有限,上次交战,我军折损了不少兵卒,若贸然迎兵,恐怕.....” “那也不能让他们随便踏入燕州的土壤。” 见众人面露愁色,林锦璨知道周琼是爱才之人,若她此番能助雁州度过难关,那她是否是雍熙不重要了。 或许可以留在此处,暂时摆脱萧南衣的控制。 她道:“若大人信的过我,可听我一计。” …… 整个雁州城门附近布满了黑压压的士族,如潮水一般涌入,一时间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呐喊声,石块犹如暴雨呼啸般从天而降,箭矢凌空乱飞…… 三日后,敌军粮车被毁,林锦璨带领雁军一举将匪寇歼灭。 四周据点皆被雁军包围阻断,援军无法抵达,他们也出不去,加之雁州气候干燥恶劣,紧缺水源,不少士兵已经厌战。 林锦璨见此登上城楼,扬起手中的旗帜,俯视城楼下伤残断臂的兵卒。 “将士们,若你们可放下手中兵器归降于我雁州,周将军定不会薄待于你们。” 气息奄奄的人们抬头仰望城墙之上,是位着甲胄手里拿着长枪的女子,夕阳照射在她飘扬于黄昏的发丝上,整个身躯散发着微光。 “你们奋力一战,无非是想让自己的妻儿衣食无忧。可事实却是民不聊生,食不果腹,甚至结果却是自相残杀。” “若不能团结一心,依你们微薄之力,迟早会被日益强大的洛州吞并,肃王的手段你们怕是早有耳闻,落在他手里的,没有好下场。” “你们已是我雁州的阶下囚,若周将军狠心下令,你们一个都不得活,可他是惜才之人,若愿归降者,保证加官进爵。” 前方几人交头接耳后,很快便将消息传至后方,很快,原本乌压压的死寂逐渐人声鼎沸起来。 ......... 次年六月,雁州一带在周琼等得力大将的努力下,以战治战,长达三年之久的硝烟终于平息。 雁州的版图逐渐扩大,周琼已成为一方霸主,在林锦璨的谋划策略下,带领百姓防风固沙,引进西域粮食种植,一来二去,雁州逐渐成为贸易繁荣之处。 彼时,林锦璨正于校场操练军队,周琼忙完公务,望着一直挂于书房中,那块曾经的舆图。 他深吸一口气,将藏于密室中的虎符放于袖中,终于决定将东西交给真正有能力拥有它的。 林锦璨在雁州待了一年之久,她与萧南衣之间不过通书信往来。 “林姑娘。” 林锦璨回头,见周琼风尘仆仆来到训练场便道:“周将军找我可有事?” “林姑娘,请借一步说话。” 回到营地内,周琼将门窗合上,犹豫片刻,甩开衣摆抱拳单膝跪下。 “林姑娘,周某万分感激您救雁州于水火,您的恩情无以回报.....” 语罢,周琼将袖中的虎符呈在林锦璨面前。 林锦璨一愣:“您这是何意?” “周某愿将雁州大权转交于您。” 林锦璨扯出一个笑容来:“周大人,您言重了,百姓能安居乐业,皆是你我所愿,雁州能有此成就,您功不可没。” 林锦璨想起最初将士们的不满,叹道::“况且,我是女子,您将大权交予我,怕是难以服众。” “若昭告他们,您是夏国遗孤呢?” “您信我?”林锦璨颇为意外。 周琼道:“夏国旧臣和将士们 皆有复国之意,只可惜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若我将您的真实身份昭告天下,想必看在先王的恩惠上,他们也会对您俯首称臣,况且您的才能有目共睹。” “至于你是不是雍熙公主不重要了。” 林锦璨想起对她避之不及的母亲,又记起那个一出世便大概夭折了的孩子,苦涩一笑。 那个只在她怀里待了片刻的孩子,她甚至没来得及问它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就托人将他送走..... 如今母女相见,却不能相认,怕是老天对她这个不称职的母亲的惩罚。 周琼接着道:“王后不认您,怕是因心中有愧,在外人看来,我与一国王后厮混苟合,难登大雅之堂,可其实我与王后从未有染,这样做只是为严人口目的权宜之计。” 林锦璨愣了片刻,就算如传闻所说一般,她也从未怪过母亲的选择。 “她眼眶一热,立马将人扶起:“周大人的恩情,雍熙没齿难忘。” “只是我与南疆陛下的关系匪浅,不可随意断绝。” 林锦璨道:“若我直接倒戈,怕是会引起南疆的不满,雁州政权不稳,理应避战才是。” 周琼道:“或许可暂时与南疆合作,若陛下愿将您封王,一切便可顺其自然了。” “你是说借南疆势力,将大梁一举歼灭后收回从前的城池?” 第102章 “正是。” 林锦璨看着周琼掌心的虎符,心中有千万种情绪在汹涌,若她就此答应,雁州数十万余人的性命将掌握在她手中。 若她拒绝,萧南衣随时可能找理由将她捉回去,一辈子困于深宫。 萧南衣如何对幽州百姓她不是不知道,他作为威胁,随时都可介入,思忖片刻,她还是不愿将夏国数万同胞的命运交给他。 ............. 商议密函于七日后传达南疆王宫,萧南衣展开信封,信上是林锦璨亲笔。 雁州势头正盛,百姓和将士都全心全力追随于林锦璨。 这正是他所需要的效果。 待雁州稳定,便可借林锦璨将雁州吞灭,到时任凭他洛都有谢鹤徵的赤炎军又能奈何? 时间踏入腊月,冬天来临,北风如冰刃,转眼已到了隆冬时节,整个大陆下了第一场雪。 次月,林锦璨回朝,册封林氏为王侯的旨意不久后便传达整个中原大陆,洛都,西戎,北疆…… 第80章 表白永平三年的傍晚,雁军和…… 永平三年的傍晚,雁军和洛都刚结束一场战役,最终结局洛军战败,雁州拿回朔、离两座城池。 寒冬腊月,方才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加上夕阳西下,雁军回城时走至半路,山林小路间用唯有火把才能照亮前方路。 林锦璨和副将周琼领着剩下一队人马,正穿过一条逼仄湿滑的小路。 茂密黑绿的树林间时不时有枭鸟振翅飞走,伴着几声尖锐的孤鸣,在这白雪皑皑的夜晚更显寂寥。 林锦璨握着缰绳坐于马背上,北风呼啸而过,她拢了拢于甲胄上的雪白貂裘。 少女瞳孔骤然一紧,她拉紧缰绳,示意后方人员停下。 方才还寂寥的树林骤然间被什么入侵了。 黑漆漆的树梢上忽然睁开无数只冒着银光的小眼睛。 伴着积雪折枝声,林锦璨仔细一听,竟是弓弦紧绷声。 “快趴下!” 话音刚落,电光火石间,箭镞如冰雹似的擦过脸颊,林锦璨伏在马背上,指尖往刺痛处抹去。 湿滑,咸腥。 林锦璨心道不妙,谢鹤徵竟早早埋伏在她们归家的必经之路,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身后几名将士猝然倒下,火把滚落在雪地里,很快被雪块盖灭。 四周暗了下来,这对他们是雪上加霜。 马儿受了惊,扬起前蹄发出长长的嘶鸣声,紧接着就是兵刃碰撞声。 “玲!” 林锦璨抓起长枪将对方的利刃接住,奈何对方高大威猛,她在体力上不占优势,就要坚持不住时,有东西将他们分开。 手里的长枪直飞了出去。 火光擦亮的瞬间,她对上了谢鹤徵深邃的眼眸。 男人玄色鹤氅在风中招摇,银冠将头发高高束起,几片雪点儿飘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很快融化不见。 他掌心沉重的长枪变得灵活,似乎对付她一个女子游刃有余。 林锦璨狠狠摔下马,长枪直逼胸口。 林锦璨抓着手里的雪块儿,只能不停闪躲,几番闪躲下来,谢鹤徵分明就是故意戏弄她! 士可杀不可辱,林锦璨喘着气,趴在雪地上竭力看了眼谢鹤徵。 冷漠,戏谑,得意。 林锦璨咬牙,双目微红,鼻尖酸涩。 还没来得及反击,林锦璨便感觉身子一轻,谢鹤徵竟弯腰揪住她的衣领,像提个小鸡崽儿似的,把她揪上自己的马。 林锦璨一下子落入一个滚烫的怀抱,她扬手欲掌掴男人,可缰绳一拽,她的手落空了,额头磕在了谢鹤徵的下颌。 “嘶……” 谢鹤徵吃痛却不恼,睨着她冷道:“……野蛮。” 林锦璨试图用手肘顶开他,二人众目睽睽下姿势极其暧昧,男人从后紧紧环住她的腰,下唇不经意间在她额角摩挲。 而林锦璨侧坐于他胸间,并拢的小腿在不断男人的大腿晃悠。 林锦璨道:“放开我,要么就杀了我。” 男人不理会,垂头蹭蹭她的后颈窝:“怎么这么香?涂了什么香粉?” “快救殿下!” 周琼见状不妙,想要营救林锦璨,可奈何前方皆是利刃对准他的咽喉。 这群人目的似乎从来不是燕军,而是冲林锦璨去的。 见那些没有眼力的东西步步紧逼,谢鹤徵当众人的诧异下,揪住林锦璨的后衣领,鹰一样的眸子盯着周琼,朝怀中少女的唇狠狠吻去。 主将被生擒,本就是奇耻大辱,更何况那不知廉耻的家伙,竟敢当面将他们的崇敬的统领轻薄亵玩! 谢鹤徵调转马头,马蹄在满地清白的山间小路飞驰。 两人一马,逐渐远离尘嚣。 “谢鹤徵,你有完没完?!” “没完。” 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两清? 风雪卷入眼睫,男人垂下微湿的烟睫,沉道:“你不要我没关系,可咱们的宝宝想娘亲了。” “……什么东西?” 前面的话被风声淹没,林锦璨觉得莫名其妙。 谢鹤徵双目微红,有些急促了:“珠珠着凉生病了,烧一直退不干净,嘴里念叨喊着要娘亲。” “你这次必须跟我回去见她。” 就这样半懵的状态下,谢鹤徵带她横跨了半疆,到达洛都府邸时,灯火俱熄,已经是深夜了。 男人将她横抱下马,见她还在挣扎便用马绳干脆将她的手腕捆住后,往肩上一抗。 “怎么样了?” 丫鬟见着架势吓了一跳,可毕竟是主子的私事,她也不敢过问:“孩子方才退了烧,现已经被奶娘哄着睡下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唯恐惊动小床里的人儿,谢鹤徵将林锦璨推到小床面前。 林锦璨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是....?” 躺在被褥里的小娃娃安安静静的,白白软软的,或许因发热的缘故,双颊绯红,眼角还残留着泪痕。 整个人如熟透了的小桃子一般。 林锦璨瞧出这孩子的模样与谢鹤徵如出一辙,一看便知是他的亲生骨肉。 她想起,谢鹤徵与旁人成婚快三年之久,这孩子的年龄大概也就是两三岁的样子。 她不禁揪紧衣摆,心口酸胀酸胀的,这是...他的新孩子? 谢鹤徵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冷笑一声:“怎么?知道那个孩子还活着,失望了?” “什么?” 林锦璨愣在原地,把视线回到孩子身上,她跌跌撞撞趴到小床边,掀开孩子的衣服。 她记得她的孩子,腰间有块儿指甲盖大的胎记。 衣裳掀开一角后,林锦璨瞳孔微颤,眼眶很快被一泊热泪淹没。 还沉浸 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一侍女忽然进来报:“谢大人,郡主来了。” 李蕴解了遮风帽,搓着手踏入屋内,她早些日子便听闻自己的“夫君”带回来个孩子,只是近日被新进贡的男宠缠身,一直没空来瞧瞧。 昨日本想来凑个热闹,瞧瞧谢鹤徵的孩子,奈何这间屋子一直被赤炎军的人守着,没谢鹤徵的命令,旁人可是进不来的。 李蕴上下将林锦璨打量一番,想起她是那日在南疆宫中的那位贵妃。 她半晌才反应过来,面前的女子,便是让她夫君魂牵梦绕的人。 父亲对谢鹤徵颇为器重,若非她这个半路捡回来的夫君,洛都不会有今日的成就。 她可以容下这个孩子,但绝不能容许自己的夫君可以明目张胆的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李蕴将孩子抱起,托在手臂里轻柔的哄着,她笑道:“孩子认生,醒来见了你怕是又要哭了。” 李蕴眼波揉揉地看向谢鹤徵,她知道他把林锦璨掳来是解相思之苦的,可感情这种东西向来复杂。 恨中夹着爱,爱中夹杂着恨。 否则....李蕴看向谢鹤徵因一路风霜而冻的通红的手,而那个女子应当是一直被他护在怀里,手指热的像个小暖炉似的。 她打量着谁也不理谁的两人,玩兴大发,心中油然生一计。 她才笑眼眯眯凑近谢鹤徵,下一秒男人却主动抓起她的手腕,对林锦璨冷道:“你放心吧,我和阿蕴把孩子养的很好,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对吧,阿蕴。” 李蕴挑眉,谢鹤徵可从未这么亲昵的喊过她。 她亦笑道:“嗯,我自然视如己出,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去主屋歇息了。” 谢鹤徵瞥了眼鼻尖通红,青丝垂下一缕的林锦璨,心中油然生出一丝快感,又疼又痒。 他赌气似的不再看她,反背过身去:“走吧。” “那她怎么办?让她现在回去么?” 谢鹤徵道:“回去?洛都是想走就能走的地方?先押去柴房,把人给我看好。” “是。” 林锦璨见孩子要被抱走,身子微颤,却忽然瞥见小手拽着李蕴的发梢不放,软嘟嘟的小脸埋在李蕴的脖子里平稳呼吸。 第103章 似乎很喜欢她。 一家三口,她倒是像个外人了。 林锦按深吸一口气,也好,既然知道孩子平安无事,日后衣食无忧,养不养在她身边又有什么关系? ...... 她被关在不见日光的小柴房里快有三日,期间只有人按时给她送来一日三餐。 深夜里,林锦璨如往常般睡下,睡意沉沉时,她忽然感到裸。露在外的足踝被一圈什么炙热的东西包裹住。 林锦璨警惕起来,试图将捉住她足踝的人敲晕,她膝盖一弯,那副沉重的身子如偿所愿的来到了她身上,随后压在了她的胸口。 月色入户,光辉清冷如银,林锦璨看清压在她身上不动的男人后,眉毛几乎要皱成一团了。 这个时候谢鹤徵不应该在李蕴身边么?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怎么有空来这个破地方。 莫非又是故意来讥讽她的? 这回她没有推开谢鹤徵,任由男人粗重的呼吸喷涌在脖间。 起初两人就这么搂着,默契的没说一句话。 半晌,林锦璨将嘴唇靠着他的下巴,忍着心口滋生的疼痛,开始吻着他。 谢鹤徵有些微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偷偷摸摸的来到这里了,明明发誓说好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 他被亲的有些七荤八素了,竟开始不争气的去取悦她。 “你走开。” 柔情戛然而止,谢鹤徵忍不住轻声问道:“怎么了?” 林锦璨闭上眼,幻想起他和李蕴的种种,沙哑着道:“脏....” “.....什么?”半晌后,谢鹤徵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他有些委屈道:“傻子,我没碰过别人。” 他叹道:“连李蕴给我下药我都熬过去了,你知不知道,别人都笑话我为一个不喜欢我的女人守身如玉。” 她的眼眶不争气的酸涩起来,林锦璨有些哽咽:“胡说,谁说的....谁说我不喜欢你?” “你自己亲口说的,说你再也不要见到我。” 林锦璨摇头:“以前的话不作数了。” “因为,这世上除你之外,再没第二个人这样惯着我。” 林锦璨说完,几乎泪流满面:“我是喜欢你的。” “......你从前就说过。”谢鹤徵蹙眉。 林锦璨又将人抱紧,生怕人跑掉:“我用自己的命发誓,这次绝对没有骗你。” “谢鹤徵,我喜欢你,你信我。” 谢鹤徵拭去她的眼泪,嗓音沙哑:“好,我信你。” ........ 一夜风雨愈下愈烈,伴着窗外风声,最终逐渐平息了。 榻上又是一番狼藉,谢鹤徵依偎在林锦璨身边,沉沉道:“跟我在一起,以后都不要回到萧南衣身边去了,好不好?” 林锦璨复清醒过来。 和相爱之人长相厮守不是她不愿意,可她不能放弃夏国百姓,更不能背信一直追随她的雁军。 黑暗中,她缓缓启唇:“对不起,我要暂时回去,因为夏国数十万余人比你更需要我。” 第81章 败退黎明时分,拴在外头的踏…… 黎明时分,拴在外头的踏雪嘶鸣一声,即使隔着数丈之外,那马蹄踏在土壤积雪上之声,也在谢鹤徵心间不断回荡,直到完全消散。 谢鹤徵独自盯着小窗外那轮明月半晌后,才披好衣服从榻上坐起,他瞥了眼那张凌乱的小榻,上头似乎还留着少女的体温。 他就这么轻易放她走了。 谢鹤徵还回味着方才床笫之间的欢愉,他拾起遗落在他指间的发丝,缓缓攥入掌心。 既然不是一路人,注定要分道扬镳。 那就陪她一起,走到她的路上去。 他回到屋中,走到那张小床边,忍不住抚了抚孩子柔嫩的头发,奶娘刚喂下药,但到底病情不稳定,屋中还留了一盏不亮的灯,语念靠在烛台边小憩着。 语念睡觉向来浅,心中又记挂着这个被她一手拉扯大的孩子,屋内有一点儿异动便将她惊醒:“三哥?你怎么在这儿?” 语念起身给孩子捏了捏被角,二人随后来到屏风外,她给谢鹤徵倒了一杯茶水:“听说你将林....南安王抓获?” “她走了。” 谢语念一顿后,恢复常态:“就这么轻易放她走了?可不像你的性子。” 谢鹤徵嗤笑:“是么?那依我的性子会如何对她?” “囚禁她折磨她,最后将她的尸体扔去野外被野兽啃食。”语念叹道:“不过那个人是林锦璨,你命里的红鸾星劫。” “不过她也是狠心,也没 给孩子取个名字再走?” “锦朝,谢锦朝。” 方才林锦璨窝在他怀里,她给女儿起了名字,就唤作锦朝,愿他们的女儿,更是愿这片土地终有一日能锦绣繁华,灿若朝霞。 沉默片刻,谢鹤徵望着语念道:“阿念,兄长有一事相求于你。” “何事?” “带着锦朝去找伯父,赤炎军和谢家人会照顾你们。” 谢语念心里一沉,一股不祥的念头冒了出来:“那你呢?你要去做什么?” 谢鹤徵:“前几日密探传来消息,沈先生和西临的几名大将突发恶疾死于营帐中。” 语念一愣,她早就听说过,沈先生是洛都的谋士,为江山社稷,沙场作战出了不少点子,对洛都功不可没。 能远征西临,说明身子向来康健,怎可能说死就死? “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我猜你也知道了,若真想来日重振谢氏门楣,以肃王的手段,恐怕难以功成身退。” “所以你想……”谢语念捂唇怔住,细细低语念:“先行一步,以备后患?” “我不想让往事重蹈覆辙。”谢鹤徵托付道:“阿念,三哥要暂时离开一会儿,若顺利,下次三哥应当会以另一个身份出现在你面前。” ...... 林锦璨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了雁周,好在及时赶了回来,否则雁洛为了她,又免不了一场恶战。 周琼见她脖子上的吻痕,瞬间气的不行,他怒火中烧一把抽出剑,就要往外走:“真是个畜牲!居然使这等卑鄙下作的手段!” 周琼待她如亲妹,她亦待他如兄长。 平日里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 “是他故意放我走的。” 话音一落,周琼蹙眉意外道:“也没有欺负你?” 林锦璨沉默片刻,尴尬地笑了笑:“嗯,谢将军并非旁人口中那样凶神恶煞,他有时候挺好说话的。” 周琼看出端倪,觉得二人关系匪浅,她犹豫片刻道:“听闻谢鹤徵曾经有一如花似玉的嫂嫂,他日夜觊觎起了歹心,那个女子......” 林锦璨并不打算隐瞒:“传闻中说的都是真的。” “不过您放心,我不会因儿女情长误了大事,否则我也不会连夜赶回。” 林锦璨叹道:“萧南衣野心未减,雁州地界有不少他布下的人,我担心他会同旁人里应外合,攻打雁州。” 见周琼面露难色,她道:“怎么了?可有事发生?” 周琼寻思着也瞒不住了,他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人很快被押了上来。 几个着夜行服的男子跪在了厅堂中。 林锦璨走过去,捏住中一人的下颌,迫使他张嘴露出舌底。 果然,上面纹着千几阁的图案。 萧南衣和李晋安之间果然还有勾结,当初她被欺骗不得已为他人做了嫁衣,谢鹤徵才会败倒在他们手下。此番她绝不允许萧南衣在她的地盘上为非作歹。 “在何处发现的?” “在府中发现的。” 林锦璨道:“先关着,切记莫要打草惊蛇,萧南衣那边绝不可撕破脸。” .......... 一月后,城关处有人来报,洛军再次兵临城下,此番来势汹汹,联合大梁残余势力以及凶悍的北疆将雁州重重包围,若想突破重围,难于上青天。 此番率领众将士的主帅正是令众人闻风丧胆的谢鹤徵。 大战在即箭在弦上,雁州降还是守迫在眉睫。 林锦璨正与众将士商量,此时,有人来报,南安王府外有一年轻公子求见,说是要为此番献策。 周琼道:“让他进来。” 片刻后,一着青年来到众人面前,他一身白衣胜雪,眸如点漆,唇红齿白,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整个人飘然若仙。 他朝众人行了礼:“鄙人姓沈,名唤渡,离州人,前几日路过王府,瞧见告示上说需招贤纳士,这才特意来拜访贵府。” 林锦璨将其他人退下,将沈渡留在厅堂,她道:“你且说来听听。” “洛军不日后便会对雁州发起进攻,他们敢这样贸然进攻,不过是仗着人多,妄图一次将雁州踏平,这样轻敌定然没有做好充分的作战准备……” 名唤沈渡的男子低语道:“鄙人倒有一计,不过......” 他看向林锦璨:“不过手段卑鄙了些,就看殿下舍不舍得下昔日的情人。” 第104章 “什么意思?”林锦璨一愣:“旧情人?” 沈渡嘴角微微上扬,嗤道:“鄙人知晓您与洛都那位谢将军有着不可言说的前尘往事,我方才的意思就是,此番战役不是你死,就是他亡。” 林锦璨揪住他衣领的手渐渐松开。 难道她此生与谢鹤徵之间非但不能携手与共,还要争出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眼眸落寞地垂下道:“你说吧,谁都一样,就算是对面的谢鹤徵……又能如何,我与他此生恐怕注定是宿敌……” 沈渡眸光一颤,复杂的情绪在他的眼波中悄然,迅速地荡漾了一下,很快消失不见。 沈渡随后自嘲一笑:“果真不留一点情面?” “可我也不能让数十万人因我的儿女情长失去性命。” 林锦璨道:“若此战能赢,他此番再次因我而死,我....也绝不独活。” “若我输了,甘愿被敌军削下头颅,我无愧于夏国的将士和百姓,至于谢鹤徵,就当我欠他一条的命,还给他了。” 沈渡苦笑道:“好,南安王虽是女子,却如此爽快,鄙人定当为雁州效犬马之力。” 硝烟持续了三月,燕军在沈渡的指挥下以少胜多,洛军轻敌连连败退,主帅不堪受辱,提剑自刎。 营帐内,沈渡归来复命,正要踏入帐内时,一人将其拦下。 “沈先生,殿下和南安王在里头。” 沈渡本是上扬的嘴角,忽然平了下去,他蹙眉道:“此处是商议公务的地方,并殿下的非闺房,我为何进去不得?” 那侍卫眉目间露难色,南安王曾是陛下的贵妃,二人许久不见,方才又唤人将门窗拉下,黑灯瞎火,无外人在,这要做什么……不难想到。 “您,此时进去怕是不合适,否则打搅了陛下和殿下的雅兴,怕是会掉脑袋的。” 沈渡此人平日里温文尔雅,云淡风轻,少有愠色,他瞥了眼士兵,没好脸色的胆大妄为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陛下还有空男欢女爱?若殿下怪罪起来,就说是我有要事相报,和你无关,让开。” “是.....” 沈渡一把掀开帘子,瞧见林锦璨和萧南衣时,站在原地愣了半晌。 果然如护卫所说,他贸然进来倒是打搅他们的雅兴了。 天气明明还很冷,萧南衣的外衫却不要脸的剥下了,只留一件白色中衣包裹着身体,他额上附着汗珠唇色苍白,再细细一看他的右臂被鲜血染红,少女的指尖就这么轻轻扣在上头,为他换药。 带血的衣物搁在林锦璨腿上,她似乎丝毫不嫌弃这脏东西会将自己染脏。 “怎么样?没事吧?”林锦璨将中衣给萧南衣穿上。 萧南衣本是从南疆赶来此处,本是看着雁州局势不妙,要将林锦璨接回南疆王宫,可来时却不幸遇刺了。 萧南衣忍着疼痛摇头,他握住少女即将抽离的手腕柔声道:“许久不见,阿妩待我比从前温柔了许多。” 林锦璨道:“是么,陛下今日待我也比往日耐心了许多。” 萧南衣见少女并未排斥自己,便试探着触了触她的脸:“今日我特来此处,是想把你接回家的。” “此处便是我的家。” 见林锦璨垂下眼眸,他道:“阿妩,原谅我,从前欺骗你是我迫不得已,待天下太平,局势稳定便和我回宫,你我做一对令后世传颂的帝后。” 林锦璨蹙眉,抬眸的瞬间却见萧南衣睁着湿漉漉的眸子恳求地看着她,在下一秒开口时,对方的薄唇几乎就要贴面吻了上来。 “阿妩,此战凶多吉少,我不想失去你,让你冒险.........” 林锦璨的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回过神时,她已经浑身瘫软了似的躺在了小榻上,手掌已被萧南衣的十指扣住。 “放心吧,不会有危险了,洛州已退兵了。” 即将触碰到少女的嘴唇时,一声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声音打断了这片刻的暧昧,萧南衣蹙眉,往声源处瞥去。 沈渡就这么毫不避讳的站在他面前,眼神不屑的,宛如看垃圾似的看向他。 萧南衣这才肯松开林锦璨,对其怒喝阿冬:“大胆!谁让你进来的?” “殿下啊,殿下说了,前线若有变化,定要及时向她汇报,哪知倒是不巧了,撞坏了你们双修。” 林锦璨见萧南衣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干架的姿态,她拉住他给他拍了拍背,沈渡敢这么阴阳怪气对萧南衣说话,无非就是笃定她会护着他。 沈渡见林锦璨给身边的男人擦汗,袖子里的手捏成一团。 “沈先生,方才都是误会,我与陛下非你想的那般,你既有急事,便说吧。” 沈渡眉目间带着不知意味的笑意,他看向萧南衣:“洛州连连败退,周将军将其主帅谢鹤徵一箭穿心,人已死了,尸体被洛军领了回去。” 林锦璨听罢,喉咙一哽。 第82章 隐瞒“此话.....当真?…… “此话.....当真?” 林锦璨有些僵硬地走到沈渡面前。 “当真。” 沈渡见少女站在原地有些摇晃,他扶住她的手臂,抬手替她拭去从眼角缓缓滚落的泪珠。 “怎么哭了?”沈渡愣了片刻。 “不是事先就同你说过,此番不是你死便是他亡。” 林锦璨仰头盯着他,胃中开始痉挛了起来,她艰难的开口回了对方的话,可奈何喉间像是被堵住一样,只发出两声嘶哑微弱的声音,宛如受伤的小兽哀呼。 她的视线略过沈渡,望向两军交战的方向,仿佛又看见了他当初被北疆人逼到走投无路时,少年双膝跪在血泊里,四肢上的窟窿流着血。 可是,她这次还是选择了别人,放弃了他。 不负众生,唯负了他。 她脚步虚浮的跨过门槛,一个人走进雨幕中,片刻后两眼一黑,昏倒在木桥上。 萧南衣见状,推开沈渡冲进雨里一把将人横抱起,随后怒视他:“南安王若有事,孤绝不会放过你!” 几名大夫急匆匆冒雨而来,在外人看来的确有些兴师动众了,这里暂时没有其他女子,萧南衣看着少女湿透的衣裳,心中不是滋味儿。 他唤人拿来自己几套干净的衣服后,便让人暂时退下,欲亲自给林锦璨换衣服。 室内静悄悄的只听得,到衣料相互摩擦剥落声音。 萧南衣坐在床沿边,把晕倒的少女抱在自己怀里,一件一件衣服脱下后只剩贴身的小衣。 “嘭——” 柱子旁的暖炉不知道被什么打翻了,里头的香灰洒落一地,萧南衣下意识停下手里的动作循声望去。 门口站着一个人。 “........” 青年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看着他,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似乎要把他看穿。 仿佛是来捉。奸的 萧南衣被盯的也是一身火,若不是看在阿妩的面子上,方才打搅他和阿妩的时候,他就下令将人杀了,他怕林锦璨露出的胸脯和肩膀被歹人偷摸看了去,于是又将怀里的姑娘搂紧。 他怒道:“你在这儿看什么?!” “你可知男女授受不亲,阿妩是你什么人?岂是你能看的?” 沈渡眸光未减,抱胸而立的手,指甲几乎要嵌入肉里。 他就这么大大方方的将赤。裸的林锦璨抱在怀里了,还反过来说他不知廉耻。 青年手里的折扇“啪”的一声断裂成两半,正忍不住要发作的时候,昏过去的人儿忽然猛烈的咳了起来。 萧南衣剜了他一眼,暂时不和他计较,立即喊了大夫进来。 大夫把脉后,犹豫片刻后回道:“恭喜陛下,南安王近日只是忧思过度,加之又有孕在身,这才一时晕厥过去,待服下几贴补身体的汤药便无事了。” 萧南衣蹙眉道:“多久了?” “看脉像大概一月有余。” 靠在门边的青年闻此不禁颤了下。 半夜里,林锦璨还是不争气的发烧了,浑身滚烫如火,双颊绯红,许是头疼欲裂,她鼻间时不时发出细微的嘤咛。 外头还在下雨,沈渡将油纸伞搁在门边,独身一人踏入房间,他借着微弱的烛光,轻轻触了触林锦璨滚烫的额头。 榻上的人似是察觉了般,未睁眼,只嘴唇微微蠕动了。 男人心里不禁泛起一丝柔软,他将熬好的药不厌其烦地喂入她口中,一遍又一遍。 他放下碗,不禁将手掌心轻轻贴在林锦璨的小腹处,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感受到生命的存在。 “谢鹤徵,谢鹤徵……” 少女颤抖了下,脑袋在枕上挣扎着,似乎是梦魇了,片刻后,不知道梦见什么了,林锦璨的手猛然抬起,住了他的手。 “沈渡”握紧了她滚烫的掌心,心底却酸溜溜的。 哼。 乱抓人。 嘴里喊的是谢鹤徵,抓的却是别的男人。 第105章 沈渡道:“别害怕,雁州目前一直都很好,不会有事的。” 林锦璨迷迷糊糊间听到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嗓音在耳畔回荡,似是某位对她很重要的故人。 她顶着千斤重的脑袋一下子坐起,余光处瞥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她便也顾不得对方是谁,一下子冲动地抱了上去。 沈渡心口狠狠揪了一下:“我是沈渡,殿下认错人了。” 良久,林锦璨才从她身上离开,她顶着有些凌乱的头发,眨着一副湿漉漉的眸子懵懂地看着她。 “对不起.....” “你怎么会在这里,旁人都不拦你的么?” 沈渡轻轻地剐蹭了下她眼底两抹淡淡的乌青,笑叹:“我恃宠而骄,旁人都不敢拦我,怎么了,看见是我不高兴了? 林锦璨眼微微低垂,说不失望是假的,方才在睡梦时,梦到守在床边,喂她喝药的人是谢鹤徵,这才惊醒的。 “那我是不是要差人将萧南衣唤过来?” 林锦璨摇头:“不要了,但是你们素不相识,你怎么对他这么大的怨气?” 沈渡撇嘴哼道:“他?谁说我不认识他?” “这人假君子真小人,我与他有夺妻之仇。” 林锦璨还发着低烧,脑子一时间没精力想那么多,她忍不住退后了几步道:“他....强抢民女,所以你是来找他来报仇的?” “我想啊,可他把我的小妻子哄的团团转,那个傻瓜恐怕不会舍得让我杀他,后来便算了。” “你小声些,被旁人听见传到他耳朵里怎么办?到时候我可不帮你。” 林锦璨下意识回答道:“所以....他们才是两情相悦,你才是那个强抢民女的那个人么.....” “.......” 沈渡沉默了,片刻后苦笑说:“是啊,我还强迫她给我生下一个孩子,你说我坏不坏?” 林锦璨两弯眉毛一下子就皱起来了,面前这个人虽说长得和谢鹤徵没有任何关系,但脾性可以说太像了。 “坏的很。”林锦璨疲惫地躺下,望着天花板呆呆道:“换作我,本该会恨这个人一辈子的。” 沈渡笑道:“是么?那在你心里谢鹤徵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 林锦璨蜷缩起身体,背过身似乎想在外人面前掩饰掉某种情绪。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这么一问她倒是说不出话了,她惊觉,去除偏见后,她发觉他是个极好的人。 为臣时,他无愧君王,无愧于百姓 甚至,刀子嘴豆腐心,从来没有真正的去强迫她做不愿意的事情。 是她先骗他说爱他,是她主动亲吻他,是她,甚至连留下那个孩子也是利用他。 林锦璨不禁抱紧双臂,整副身体都发着麻,可是,人已经不在了啊。 她连和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啊。 良久,沈渡没有等到她回话,他唤了几声,见人悄然无声的,许是睡着了,便替她捏好被子退了下去。 屋内忽又便暗了下来,林锦璨扭过头,看见了小桌上那支鸢尾玉簪,月光照在细长尖锐的簪尾发出熠熠生辉的光芒。 ..... 子夜,鸢尾玉簪从渐渐失温的掌心滑出掉在地上,簪子碎裂声,在寂静如常的夜里格外清晰。 守夜的侍女打了个哈欠,寻思着是屋内的人蹬了被子,便轻声推门进去瞧 瞧了。 沈先生走之前特意叮嘱了她,这些天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夜色沉沉,她掀开珠帘走入房中,却忽感足底湿滑黏腻,她好奇蹲下用指尖一沾。 照着月色一瞧,竟是血! 她抬头看向榻上唇色苍白如纸的人,不禁捂唇后退了几步。 她冲出门,朝外面大喊:“快来人啊!殿下自戕了!” ...... 府邸刹那间变得灯火通明,一盆盆血水从屋端出。 沈渡得了消息立刻赶来林锦璨身边,方才还活灵活现同他说笑的人,现在却死气沉沉地躺在他面前。 左腕鲜血如注,纱幔和被褥均被染红,这条还剩一口气的命,随时可能消散。 她怎么可以这么傻? 但好在血呈暗红的,不知过了多久,鲜血总算止住。 沈渡见人紧闭双唇,拒绝汤药入腹,便蹙眉微怒道:“林锦璨,你说过不会放弃夏国同胞,你要死成了,可想过他们落在萧南衣手里会是什么样子,你难道想让夏国同胞同幽州百姓一样,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沈渡咬牙将人坐起,他掐着她的人中,迫使她清醒过来,抚着她的脸,颤声细语道:“再不乖乖听话,你从前的努力都前功尽弃了......” “你不是一个懦弱的人,谢鹤徵绝不想看见你因他自戕!” 事后,林锦璨也知那晚就如鬼迷心窍了般,竟什么也不交代,就那么痴痴地拿起锐器刺向自己的手腕。 只记得黑暗中有一个人不断呼唤着她,将她从鬼门关那里抢了回来。 醒来后,不出意外的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不惜一切帮她渡过难关的沈渡。 “醒了?” 青年没好脸色的对她说:“说要殉情,怎么还来真的?你是烧坏了脑袋,疯了吗?” 林锦擦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被一个不那么熟的人凶了一顿,心里不禁泛起酸涩,她知道此次是自己莽撞,差点犯了滔天大错,便压下哽咽笑得很勉强。 “沈渡,若你是谢鹤徵,会不会恨我?” 沈渡还在气头上:“恨你?若真的恨你,怎会放你走。” “你知不知道,你有孩子了。” 林锦璨一愣。 她垂首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半晌眼泪又不争气地糊住了眼睛。 “翠翠。” 闻此称呼,林锦璨僵在原地片刻后,猛然抬头。 可青年的容貌并未有任何变化,林锦璨甚至以为是优思过度,出现了幻觉。 两行泪珠从少女眼眶中坠落,她哑然开口:“你……不是沈渡。” 她不可置信地捏了捏沈渡的脸颊,这才惊觉发现他面部皮肤的触感与众不同:“你,是谢鹤徵?” 沈渡没有否认,他一把抱住面前的人,沉声道:“翠翠,你有我在,我不会让你身陷囹圄,也绝不会让你孤军奋战。” “萧妩一,你不属于任何人,你只属于你自己。” “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帮你得到你想要的。” 第83章 尾声雁州与洛都得…… 雁州与洛都得战役在几个月后,总算暂时平息了,夜里,林锦璨喝了些补身子的参汤便歇下了。 廊下灯光朦胧,萧南衣风尘仆仆的来到南安王府,他不顾门外侍女阻拦,一把推开门扉。 “听说你在闹自尽?” 萧南衣怒气冲冲地把林锦璨从榻上拽起,全然不顾她手腕上缠绕着的纱布。 林锦璨用力挣脱:“你干什么?你若不想我现在死了,就最好放开我。” “你胆敢背着我和别人里应外合?” 前几日,南疆被洛军,准确来说是被赤炎军的人包围,赤焰军新主带领几位重臣一起反了肃王,无人知晓带领赤炎军杀出肃王围剿圈的枭雄是何人。 只晓得此番那点微弱的星火迅速将中原数座州郡拿下,如今只剩南部这块区域,总之势头正盛。 若南疆不主动归降,黎民百姓定又是场浩劫。 林锦璨瞥了眼萧南衣嗤笑一声。 谢鹤徵早在几年前,便暗中培养好自己的势力,蛰伏等待一个绝佳的机会报仇雪恨。 如今,到了。 “谁告诉你这些点子的?嗯?” 见林锦璨一言不发,萧南衣心中便很快确定了一个答案:“沈渡?” 他转身朝门外的士卒呵道:“来人!给孤缉拿沈渡,抓获者有赏!” 话音落了半晌,门外立着的丫鬟也好,侍卫也罢都无一人响应他。 林锦璨冷道:“劝你别白费力气,没用了。” “你的人,都被我除掉了,你现在应该好好担心你自己的安危才是。” “沈渡也早就离开了。” 萧南衣听罢,将小桌上的茶碗摔碎,暴怒的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好你个萧妩一,原来这几年的听话懂事,都是装给我看的!” 林锦璨艰难道:“你忘了.....你是我的师父啊,这些都是您教我的啊。” 外面的人听见动静,便及时通报了周将军,火把很快将院子照亮,周琼带着乌泱泱的一片兵卒来到了门前。 火光照的眼睛发疼,萧南衣双眸微眯忽然什么都明白了,他嗤笑道:“他视你如命,我倒是要看看,你的命和他的江山比起来,谁更重要。” “过来!” 萧南衣将人从床上拽到自己怀里,用匕首紧紧贴住林锦璨的喉咙。 他一脚将门踹开,对周琼道:“放我离开,否则我弄断她的脖子!” 林锦璨还着素白寝衣,晚风凉飕飕地灌入她的衣领,算时间,谢鹤徵怕是已经兵临城下了。 第106章 她道:“别听他的,按原计划执行。” “给我闭嘴!”萧南衣气极反笑:“再不听我的,她可就死了。” 周琼犹豫片刻朝身后之人摆手,放萧南衣至城门处。 眼前,城墙下俨然已是千军万马,巍巍宫墙具已被点亮。 萧南衣带着林锦璨上到城楼处,冲端坐在马背上的男人道:“谢鹤徵,让你的人都退下去,再给我一匹快马,否则我杀了她!” 谢鹤徵握住缰绳,仰头望向林锦璨。 见对方无动于衷,弓箭齐刷刷对准上空,萧南衣忽然服丧心病狂地笑了起来,他捏过林锦璨的脸道:“看见了吗,没有一个男人会为了一个女人牺牲自己的利益。” “到头来,他还不是放弃了你。” 林锦璨闭眼道:“我欠他一条命,他这么做我不怪他。” 萧南衣见她出奇平静,他冷笑道:“好啊,既然如此,那就陪我一起下地狱,你看啊,自始至终,只有为师对你最好。” 林锦璨心脏一揪,猛然想起那年槐树花影下,那个少年摸着她的脑袋,笑说:“师父会一直对阿妩好。” “可欺骗我,利用我的人也是你。” “都给我退下。” 谢鹤徵终于开口,摆手对身后的士卒道,很快,城门前就空出一条宽广的大路,一匹上好的马匹被牵至中央。 萧南衣环住林锦璨的腰,笑道:“走啊,你不是说想和我远走高飞,拜堂成亲么?现在你可以如偿所愿了。” 萧南衣带着她翻身上马,马儿扬起前蹄,在夜空中嘶鸣一声,在宽阔的路面上疾驰。 城墙上,一双锐利的眼眸盯着离城门愈来愈远的马儿,谢鹤徵拿起一旁的弓箭,对准了那道背影。 “嗖”的一声,林锦璨耳畔乍现利器刺破**声,而后背脊顿感一片冰凉,在同萧南衣一同坠马的瞬间,她猛然回头,对上了谢鹤徵的眼睛。 一大口灼热的鲜血喷涌在她脖子里甚至飞溅在她脸上,林锦璨摔的天旋地转,但身体上却没有感觉到多疼。 她意识到什么,转身去擦拭萧南衣嘴角不断喷涌的血,然而直到衣袖全部染红,也丝毫不能阻止一条生命在慢慢流逝。 “萧南衣......” 林锦璨胡乱地擦拭男人脸上的血迹,这个场景她曾经想过了无数遍。可真的到了这一天,她的手却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起来。 “南衣....师父。” 箭从他的后心脏穿膛而出,人已经活不了了,所有东西在这一刻都尘埃落。 萧南衣看着泪流满面的小姑娘,嗤笑一声,用尽所有力气将人拉到耳畔:“好好活着,一切都会是你的。” 脖侧的刺痛让她打了个颤,仔细一碰却什么痕迹也没有。 谢鹤徵已策马俯身朝她而来,林锦璨抹掉脸上的泪水,最后看了死不瞑目的人最后一眼后,将手替给了他。 万籁俱寂,只有马蹄声在回荡,鼻间飘散着谢鹤徵身上清冽的龙脑香,掩盖掉了原本浓重的血腥气。 城门关闭的刹那,数不清的箭雨射向那块血迹斑驳的 地面,林锦璨捂住自己的耳朵,试图阻断脑海里万箭穿心的场面。 ...... 回到寝居,林锦璨整个人都是瘫软的,以至于,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后最终坚持不住,倒在谢鹤徵怀里。 谢鹤徵将人横抱而起,瞥见她脖颈处泛着紫青,蹙眉道:“叫大夫过来!” 待大夫诊脉后,谢鹤徵道:“怎么样了?” “殿下虽是常见的脉象虚弱,可我看却又与众不同,似乎是.....” “命不久矣。” 谢鹤徵愣了下:“怎么会这样?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大夫看着林锦璨脖子上那块指甲盖大小的淤痕:“殿下从前的身体便被南疆巫师当做了养蛊容器使用了数十年表面无碍,实际身体遭蛊气腐蚀的厉害,这些年又不曾好好修养,只要种蛊之人引动她体内的虫蛊,便是神仙来了也难救.......” 少女的胸膛微弱地起伏着,谢鹤徵颤声道:“当真药石无医?” “我还是学徒时,曾在师父那里翻阅到一本古籍,上面记载着昆仑山脉深处有一喇嘛庙,那里的高僧有讲蛊虫移出身体的法子。” “不过只是偏方,从无一人试过。” 谢鹤徵道:“你可知是什么法子?” 大夫叹道:“以命换命,蛊虫转移到旁人身上。”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谢鹤徵将榻上的少女捏好被子,掌心轻轻贴在她的小腹上,俯身缱绻地朝她脸颊处一吻。 ...... 春花败谢,梧桐枝丫变得茂盛了起来。 林锦璨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母亲,有谢语念,有谢如归,有她和孩子,什么都有,身边唯独缺了谢鹤徵。 她缓缓睁眼,眼前是熟悉的卧房,便也逐渐安心了下来:“我睡了多久?” “现在是五月初了。”侍女答道。 “竟昏睡了这么久了么?” 到了晌午时分,林锦璨往外瞧了瞧,隧问侍女:“谢鹤徵呢?他在哪里?” 侍女一愣,含糊笑道:“谢将军出行三月有余了,估摸着快回来吧。” “他去哪里了?” 林锦璨语罢,忽感喉间一股腥甜涌出,猛然间,那股液体从胸腔里喷洒在地上。 她意识到什么,抓着侍女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奴,奴婢什么也不知道。” “你们有事情瞒着我。” 林锦璨拿起剪子放至丫头面前,吓唬道:“说不说?” “奴婢只知谢大人前些日子远走昆仑,到现在还未有任何音讯,其他的都不知道了。” “那处极寒,凶险万分,他好端端的去那里做什么?” 侍女哆哆嗦嗦道:“殿,殿下身中剧毒,谢大人是去为您寻医了.......” 脖子的酸痛让林锦璨想起来,萧南衣死前对她做的事。 她急道:“他绝不会孤身一人进入险境,这么久了为何会杳无音讯?” 侍女被跪倒在地上有些手足无措了,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一人进来喜道:“殿下,谢大人回来了。” 话音刚落,林锦璨便见门外进来一道身影。 “醒了?”谢鹤徵莞尔看着他。 她愣在原地半晌,确定是他后,鞋履也不穿奔到了他面前,一把拥住了他。 她把眼泪藏进他衣领里:“你怎么才回来?” “不要哭,我没事,解药也帮你找回来了,你会平平安安一辈子。” 心口处的刺痛让他顿了下,随后谢鹤徵若无其事笑道:“都多大的人了,连鞋也不穿,着凉了怎么办?” 他将人抱起离开冰凉的地方,放回还带着余温的床榻,他抚了抚她日益圆润的腰腹,眼底忽然泛起了潮热。 “抱歉,生锦朝时我未能陪在你身边。” 林锦璨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静默半晌,她紧紧抱住他颤声道:“那这次就好好陪在我身边,陪我等腹中的孩子出生,还有,下次不要这样不告而别了,我会很难过。” 谢鹤徵复也抱紧了她,闭眼道:“好。” 次年年初,林锦璨平安产下一子,谢鹤徵率领众军攻破大梁,收复南疆,战乱数年的大陆总归平息。 可这位年轻的将军却积劳成疾,身体不堪重负每况愈下。 夏国宣告复国,林锦璨作为旧夏公主,名正言顺登基为女帝,她改革新政,开进士科,招纳进贤,夏国局势逐渐稳定了下来。 短短三年,一切都在往好处发展,可唯有一件事林锦璨每当想起时,心口如针扎般痛的难以呼吸。 谢鹤徵的病情愈来愈重,林锦璨也意识到了这点,只不过两人都很有默契的没有提起蛊毒一事。 她知道,他是故意瞒着她,不想看到她哭。 正月新年的日子阖宫上下喜气洋洋,锦朝带着弟弟在院儿里推着雪人,两个孩子模样都像极了谢鹤徵,倒和她这个十月怀胎辛苦生下他们的母亲毫无关系似的。 她忽然惊觉谢鹤徵既是孩子的父亲,却连名分都没有?林锦璨掩了掩肩上的狐裘转身进了屋。 十五元宵节这日,林锦璨昭告天下,要同摄政将军举办婚仪。 夜里,绛烛残泪,按照林锦璨的意思,婚仪按民间一般,该有的流程一个不少,闹完熙房,喜婆子带着人都下去了。 屋里只有两人相视而望。 林锦璨忍不住摸了摸男人的脸庞,鼻子忽然一发不可收拾的酸楚起来。 寒来暑往,算来相伴的光阴也快数十载,连孩子都会跑了的年纪,他们却连一杯合卺酒都没喝过。 谢鹤徵本是冲她柔柔的笑着,瞧见她潸然泪下时,才露出一点儿愁容道:“你我大喜之日哭成这样,不吉利的。” 林锦璨摇头:“可是我很害怕有一天再也见不到你了。” 第107章 谢鹤徵笑她傻愣愣的,便道:“若我走在你前头,你便快些忘了我,来日另寻美男子.....” 林锦璨捂住他的唇,故作生气:“说的这是少什么话,就算你有一天真的不在了,我也不会移情别恋,更不会找别人了,我就替你好好看着锦朝他们长大成人,哪也不去。” 谢鹤徵见她强忍泪意,便故意活跃氛围,挑眉哼道:“我的翠翠何时变得非我不娶了?” 哪想不这说话还好,意开口,面前的少女眼泪跟开了阀门似的忍不住往下掉:“因为我说过,这世上,除了你之外,再不会有一个人对我这样好。” 林锦璨扯掉盖头拥住他:“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再也不会有人将我们分开。” 谢鹤徵愣了片刻,眸中闪烁着微咸的涟漪,这些年爱恋总算有了回应,他亦拥住她:“好,我们永远也不分开。” ——— (全文完)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