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少年是病娇》 第1章 [古装迷情] 《苗疆少年是病娇》作者:十九笙【完结】 病娇马甲反派男主x天真纯情女主 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 明榆得了怪病,时常心悸,连太医也治不好 直到她遇到了一个绝美纯情的少年,这怪病居然奇迹般的好了 他笑起来很好看,眼角有颗泪痣,他会送给她最精致的发饰,还会给她编漂亮的发辫 他会认真地问明榆:“郡主会不要我,跟别人在一起吗?” 明榆坚定地摇头,承诺道:“一定不会。” 他看着镜子里貌美的姑娘,在她发间别上一朵艳红的牡丹花,眼尾弯弯:“要是郡主食言,我就把郡主抢过来,囚在身边。” 后来他说到做到…… * 明榆总是碰巧遇见一个穿着藏青色衣袍,带着傩戏面具的人,他看起来也很美,左耳戴着耳饰,发尾坠着银片与铃铛 可是有天,明榆亲眼见到他杀了很多人,却独独放过了自己 后来才知道,他就是人们口中的罪大恶极之人 明榆很害怕,嘴里喊着少年的名字,少年却没有出现 而那人却缓缓地摘下面具,面具之下是一张熟悉的脸,他依旧笑的很好看,柔声道:“郡主在唤我吗?” 明榆吓得赶紧跑开了,然而离开了少年后,她的心悸又犯了! 至此,明榆才知一切都是他阴谋,自己是被他下了蛊 等到明榆胸闷难捱时,她迷迷糊糊间听见一阵清脆的银铃声,接着就是少年悦耳的声音:“郡主,你好像离不开我了呢。” ————————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甜文 追爱火葬场 救赎 主角视角明榆闻宴(玄枵) 其它: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 一句话简介:追妻火葬场/真反派,假纯情 立意:惩恶扬善 第1章 绑架我叫玄枵,你,不记得了吗? 一道惊雷划破云霄,漆黑的夜晚霎时变成白昼。狂风呼啸,撕扯着草木。 大雨如注,屋檐下挂着层层水帘,十里长街空无一人,青石板洼陷着水纹。 明榆的双眼被蒙住,身子上缠着铁链,动弹不得。耳畔传来鞭子打上皮肉的声音,接着就是撕心裂肺的哀嚎声,鼻息间还有皮肤被烫焦的糊味。 每听见一声惨叫,她的心跟着颤抖一下,浑身止不住的颤抖,里衣早被汗水浸湿,小脸上挂满了泪痕。 她在哭泣,但似是被害怕扼住了喉咙,发不出一丁点声。 出门时还是朗朗晴天,怎料转眼间晴空骤变,下起了瓢泼大雨。屋檐下匆匆躲雨时,明榆闻到一阵异香就晕了过去,再睁眼,就到了这个暗无天地的地方。 火盆里噼啪噼啪的烧着木炭,飞出的火星子混入尘埃中消失不见。 “嘎吱——” 生锈的铁门被人打开。 明榆听着杂乱的脚步声,感觉来了至少三四人,她愈发紧张,牵动着铁链晃动,哗啦啦作响。 她的手心手背都是汗,嘴唇发白。 “你们……要做什么?”明榆颤颤巍巍道,声音沙哑又无力。 无人回答,只有惨叫声不绝于耳,绝望的哀求声在冰冷的牢房里回荡。没有人敢反抗,求饶也是徒劳无用,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完整地从这里离开。 良久,她才听见面前的人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那人把鞭子朝明榆狠狠地甩去,明榆只听见风声划破的声音,她猛地缩了缩身子,呜咽声被咬碎在嘴里。 然而,明榆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站在那人身旁的刀疤脸伸手拦了下来,“少主说了,她不能动,留着还有用。” 那人明显不服气,咬牙切齿道:“就该把她杀了,然后扔到萧蔚川面前。他那般高傲的人,定是受不了这样的屈辱,想想就很有意思。”他的话语中尽是讥讽和嘲笑。 明榆拼命地摇着头,鬓角汗湿的发丝滴着汗水,惨白的小脸上早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蒙着眼,对未知的恐惧,让明榆不敢挣扎,身后还有隐隐约约的窸窣声,嘈杂中听不真切。 滚滚天雷的声响将几人的谈话声淹没。 自己被关在这已有半日,二殿下等不到人,定会派人来寻她,何况那人也说了暂且不会动自己。 明榆大口喘着气,努力地让自己清醒。 明忠自得知女儿失踪起坐立难安,茶饭不思,急得在庭院里来回踱步。 陈管家在武王府中做事多年,知道武王有多看重郡主。郡主儿时便被捧在手心里,没受过一点委屈,有求必应,就算是要天上的明月,武王也能给他弄来。 他也是看着郡主长大的,郡主失踪,他也焦急万分,双手合十开口祈求:“郡主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无事的。” 明忠握拳狠狠砸向案桌,自责道:“眼下朝中局势动荡,我该多派些人跟着阿榆的。”说完,似是想到什么,明忠跌倒在椅子上,无力道,“怕就怕是玄枵的人动的手……” ——玄枵,位列星宿楼十二杀手之首,因其极端手段令人闻风丧胆。 而这星宿楼却是当今圣上一手建立的,仅听其一人号令。但凡有心怀不轨或触怒龙颜之人,星宿楼必杀之。然而圣上却一心寻求长生之道,不问朝政,以至于星宿楼横行朝野。 星宿楼底里有座牢狱,因四周的墙壁早被血迹染尽,得名“血狱”,这里埋葬着无数冤魂,亦是朝臣最忌讳之地。 明榆并不知她已入鬼门关,而阴暗之地也不乏有傲骨之人。她忽然听见有人撕心竭力地高呼,在绵绵乞求声中格外清晰。 “圣上若再听信玄枵此等奸邪之人的花言巧语,我大齐必亡……”说到最后竟只剩“呜呜”声,满口是血,仔细一看居然是被割掉了舌头。 “少主的名讳也是你能喊的?” …… 接着响起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清脆的银铃声回荡在牢中。 又有人来了,他几乎没有脚步声,带来一阵凉风,明榆能感觉他在靠近自己。 接着响起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清脆的银铃声回荡在牢中。 周遭忽然安静下来,气氛瞬间堕入冰点,没有再敢开口,甚至连求饶也不敢,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无声最是恐惧,不知下个被割舌的人会是谁。 安静后,方才的窸窣声更加明显……还有铃铛晃动的声音,越来越响。 明榆倏然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好像有蛇!她身后的刑架上缠着一条银蛇,正吐着蛇信子,仿佛下一口就要咬上她细嫩的脖颈。 渐渐地,她感到脖子冰冰凉凉的,银蛇缓缓地爬到明榆的肩上,毒牙抵在脖颈处。明榆打了个寒颤。 玄枵抬手,银蛇便乖乖地爬到他的脚下,顺着衣角缠上了手腕。他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姑娘,沉默不语,傩戏面具下的表情不可窥探。 他伸手,冰凉的手触碰到明榆的脸颊,轻轻地划过肌肤,一寸一寸,甚至有些痒,明榆浑身一颤,吞了吞口水。 玄枵的视线随着指尖移动,停留在细脖处,只需轻轻用力,便可掐断她的脖子。 似是想到什么,他的手 逐渐收紧,骨节分明的手指下是跳动的脉搏,脆弱而鲜活。 明榆知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拖延时间,等到蔚川哥哥来救她,她费力地挤出几字:“等等……” 而掐住脖子的手的力道不但没有减小,反而愈加用力。 玄枵饶有兴趣地多看了明榆两眼,他本无意杀她,只是好奇她会作何反应。 思及方才提及萧蔚川,明榆猜测面前之人应当对他有所顾忌,“你和蔚川哥哥……有仇?” 闻言,玄枵果然停住了手,却轻笑道:“敢威胁我?那你更要死了。” 玄枵陡然间收紧手,明榆一下子失声,突如其来地窒息感让她神情涣散,滚烫的泪水滴落,划过他的手背。他苍白的手背留下了几道泪痕。 从最初的挣扎,到最后的放弃,明榆开始耳鸣,只能听见嗡嗡声,渐渐地眼前失去焦距。 此刻,那人忽然松了手,只在明榆脖间留下了触目惊心的痕迹,红到泛紫。 就差一点,他就把那姑娘掐死了。 见明榆晕了过去,玄枵取出锦盒,里面有两条蛊虫,一雄一雌。刀疤脸赶紧呈上匕首,玄枵在明榆腕上割开一道口子,将雌蛊种入体内。 接着,他割开自己的手腕,将雄蛊种入。 这是苗疆圣蛊,雌蛊先被雄蛊所吸引,雄蛊与雌蛊彼此相依,但玄枵并不认为自己会动心,下蛊于他而言不过是达到目的的一种手段。 他要以身为设局,用明榆引萧蔚川入局,让他给全族偿命! 玄枵冷笑道:“把她交给萧蔚川。告诉他,要想救她,半月后星宿楼见。” * 明榆再次睁眼时,头疼欲裂。入眼便是熟悉的天花板,她躺在自己的榻上,脑海中只有模糊的影子。听彩蝶说,她自回家后就高烧不退,昏迷了好几天。 第2章 “我……我怎么回来的?”明榆揉了揉额角,对那日的情景扔心有余悸,不敢再回忆。 彩蝶掰着手指数了数日子:“三日前,二殿下亲自把您抱回来的。” 抱回来。 那日下着大雨,浑身湿透,就那般贸然被抱回来,岂不是被所有人都瞧见了? 再看彩蝶眼中带笑,定是也想到了什么,明榆顿时捂住眼睛,脸颊发烫,怕羞道:“别说了,别说了。” “那日绑架我的是什么人,我听他们唤他‘玄枵’?” 彩蝶听见这个名字立刻慌神,慌忙让明榆噤声,转身关上房门。 随后点点头,“是他。但这个名字郡主还是不要随意提及,以防被扣上口出狂言的帽子。” 明榆心下了然,那人在朝中定是一手遮天的存在,如此说来,那便不叫绑架,只是照例办事罢了…… “郡主不必多虑,二殿下已经将此事处理妥当了。”彩蝶记得萧蔚川的吩咐,她安慰明榆道:“再过几日,二殿下说会带您出门散散心。这次,他亲自来接您。” 明榆心中的郁闷一扫而散,莞尔一笑:“他真好。”抬手间,瞥见腕上的伤痕后陷入沉思,“这是何时留下的?” 彩蝶道:“回来时就有了,应该是被那帮人伤的。” 伤着也正常,明榆不再多虑,只是往后的几日,胸口莫名发闷。就连宫中御医也诊不出所以然,只是开了几副药调理下。 夜深入梦时,明榆总感觉梦里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看不清他的模样,亦听不清他的声音。 明榆试探地靠近他,他轻轻地把明榆的脑袋按入怀中,修长的手指一寸一寸的从喉咙滑到锁骨处,弄的明榆浑身战栗,只听他在耳边附语道:“你跑不掉了。” 明榆瞪大了眼,奋力地推开他,却总是使不上力,“你是谁?” 他把玩着明榆的长发,似是故意逗她般,语气低迷,“我叫玄枵。你,不记得了吗?” 明榆猛地惊醒,浑身冒着细汗,大口大口的呼吸。 ——又做噩梦了。 总是这么做噩梦也不是办法,萧蔚川给明榆送来西域进贡的安神香,却也不见有任何效果。 萧蔚川看着明榆逐渐消瘦,心疼不已,也不知玄枵给明榆下了何药,兀自道:“看来这星宿楼是必须要走一遭了……” 三月二十一日,萧蔚川如约带着明榆去了星宿楼。 第2章 少年他笑起来很美,眼角有颗泪痣…… 杏花疏影,春日迟迟。浅草盖过冰雪消融后的沃土,漫天芳菲卷着春日的气息飘散十里。 星宿楼里坐满宾客,楼顶镶嵌着碧蓝色的夜明珠,四角悬吊着四大神兽。正中央的擂台印着古朴的图腾。 擂台上两个赤/裸上身的男人正在厮杀,其中一个就是刀疤脸。两人横刀相向,刀刀致命。而他们背脊上都纹着一块暗青色的玄武图案。 鼓点不疾不徐,有节奏的敲着。 “他们的后背为何都有刺青?”明榆悄悄地问坐在旁边的萧蔚川。 少女身着嫩黄色襦裙,腰间挂着栀子香囊,发间点缀着簇簇桃花衬着她浑身朝气,眉间点上了花钿,显得眼睛更明亮。 萧蔚川警惕地看着四周,神色凝重,对明榆却是一如既往的耐心:“星宿楼的杀手分为四个等级,每晋一级背后就会多纹一种神兽,依次是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像他们这样都是最下等的杀手。” 他转动着手上的扳指,沉思后道:“星宿楼是父皇所建,里面豢养了无数杀手。那些杀手都是从死人堆里爬上来的……” 萧蔚川说着说着浑然不知身旁的姑娘已然走神。 擂台上的人杀红了眼,刀尖上鲜血飞溅。鲜血刺激着在场的人,大家越看越兴奋。只有明榆提不起兴趣,开始东张西望,她的心跳不知为何变得很快。 自踏入此地那刻开始,明榆总觉有些不安。 忽然间,鼓声停奏,场内似乎有片刻的安静,春风从四面的窗棂吹来,微风拂面,明榆的长睫微微颤抖,恍然间阁楼上的帘子飘起,一抹藏青色映入眼中。 只一眼,明榆便记住他的模样。 他站在珠帘后,穿着不似中原人,藏青色的衣襟上绣着繁复的花纹,窄腰收于腰封,挂着的银饰与百褶交错。 明榆又顺着视线往上看,发现他的打扮也不同,带着张傩面具,左耳带着红穗子的耳饰,长发披散,两侧几股缠着彩绳的发辫垂在胸前,辫子与发尾都坠着细小的银片。 而他似乎透过厚重的面具亦盯着这边,明榆观察后发现并非错觉,慌忙低头,插在鬓边的花不慎掉落在腿上。 萧蔚川这才察觉她的失神:“阿榆可是走神了?” 明榆把花别回发间,“没,没有。”只记得方才所言,便随口接着问,“你说这是最下等的杀手,那最上等的呢?” 此时,擂台上的刀疤脸一刀刺破对手的胸膛,那人应着宾客的欢呼声倒在血泊里。场内声浪翻卷,四面乐声起,钟鼓响。 众宾喝彩声盖过正在低头说话的两人,随着旋律升高,鼓点逐渐密集,急促的调子密密麻麻。墙缝中悄悄地冒出了成千上万只黑色蛊虫,远看已经与墙融为了一体…… 萧蔚川顿了顿,道:“玄枵,不以真容示人,不知是何模样。” 玄枵此人心狠手辣,面由心生,于是萧蔚川又补充了一句:“估计相貌丑陋吧。” 明榆听见这个名字,下意识躲了一下,不知不觉地紧张起来,心跳的更快了,她赶紧转移话题:“阁楼上好像有个人。” 萧蔚川果然不再继续说下去,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可那却空无一人。 “哪有?” 玄枵站的角度十分巧妙,从萧蔚川的位置看来,恰好被柱子挡住了。 明榆讶然,再次看去时那人早已无踪影,仿佛方才阁楼上的人影是幻觉。 明榆别过脸道:“我是真的看到了。” “好。”萧蔚川柔声应道,但目光却不定,他从进来那刻起,就留意这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来之前,他已令亲卫兵潜伏在星宿楼附近,一有异动,便破门而入。可怪的是,到现在都无事发生,这并不像玄枵的作风。 与此同时,掌声雷动,众宾高声喝彩。明榆偏头看去,站在擂台中央的刀疤脸将对手的头颅割下,高举空中,宣布胜利。 接着,刀疤脸重重地敲着战鼓,震耳欲聋。 红色的鲜血刺激着 在场所有人的五感,而蛊虫已经悄然爬到了脚下…… 眼中猝不及防地撞入血腥场面,萧蔚川赶紧捂住了明榆的眼睛。 终于有人察觉到异样了,尖叫起来。无数的蛊虫死劲地往人身体里钻。很多人扭打在一起,不堪入目。 明榆听见一阵躁动,她移开萧蔚川的手,起身踮脚看去,发现有好多虫子在往人的身体爬。 那些人身上奇痒难熬,抓的头破血流。 不过,蛊虫好像受人所控般,全部都绕开了明榆,就连萧蔚川身边也没有。 楼内瞬间乱成一团。 萧蔚川比明榆高出一个头,看的更远些,瞥见长廊上有一排弓箭对准了看台,心中警铃大作。 明榆感觉手臂一禁,接着就被那股力拽住蹲下。 旋即,箭羽划过空气的声音此起彼伏,箭矢扎入皮肉后的惨叫夹杂着惊恐声,众人四处逃窜。 更有人试图把大门撞开,然而飞来的箭直接将他钉在门上,汩汩鲜血顺着他的衣服往下流。 明榆躲在桌子下一动不敢动,耳畔传来萧蔚川声音,“别怕,我的人就在附近,他们马上就来救我们。” 她闭紧眼点点头,不敢抬头看眼前的惨状,额间渗出密密的细汗。萧蔚川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神色凌然,将她护在身下。 待箭流声逐渐平息,明榆才敢微微睁眼。萧蔚川拉着她向外走,捡起掉落的箭羽去挡飞来的箭,二人在人缝中穿梭,狭小的空间里挤来挤去。 大门仍未被破开,里面已经是一片狼藉。萧蔚川万万没料到玄枵为了设这个套居然让这么多人陪葬。 明榆忽觉手肘被人狠狠一撞,顿时脱力,再然后她与萧蔚川被人流错开,看着萧蔚川的身影逐渐被人群淹没,她慌乱无措,却被越推越远。 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伸手想扶靠却扑了空跌倒在地,仓皇间摸到旋梯的台阶,她匆匆上楼,贴着客室的门慢慢挪动,眼观八方,唯恐有人在暗处放冷箭。 忽然间,背后一空,跌入一个结实的怀抱,身后之人顺手把门关上,明榆的后脑磕到他的锁骨上,小脸瞬间皱起,几缕头发随着别在发间的桃花滑落。 她欲弯腰拾起,手未触及时,一只细长的手伸了过来,抢先一步拾起。 明榆顺着他的手抬起眼眸,发现一张极好看的脸,剑眉星目,眼中似乎含着笑意,眼角有一颗红色的泪痣,棱角分明的脸却又有一丝丝冷漠感。 第3章 可既已入春,他却穿着立领衣,将自己脖子以下裹得严严实实。 他丝毫不在意明榆的目光,同样,他也在打量明榆。 外边刚刚停息不过半刻,刀剑交锋的声音又起,惨叫声撕破了片刻的宁静。 明榆眉头紧锁,听脚步声,他们已杀上楼,破门行凶,而眼前之人脸上却无半分慌张。她瞠目结舌,揪着衣裙欲言又止。 “要我救你吗?” 很平淡的一句话。 可明榆却在他脸上瞧出了笑意。也不管对方是何居心,明榆真诚地点点头,先脱困要紧。 他将目光落在明榆的发间,将桃花插在他自认为满意的地方。接着抓住明榆的手腕,忽然一脚踹开了门,外边厮杀声。 明榆不顾手腕被攥着的痛麻,扯着他的袖子把他往回来。 少年不解地回头,无辜道:“逃跑不开门,往哪跑?” 不待明榆回应,少年便自顾拉着她出去,明榆提着裙摆,踉跄地跟上了。 刚出门,就有蒙面人朝他们杀来。少年一手牵着明榆,一手夺刀。动作干净利落,刀光余影之下已杀数人。 少年晃着手中正在滴血的刀,坏笑道:“要不用你们的脖子给这刀磨得再锋利些?” 明榆闻言不禁背脊发凉,再望他手里那把刀,若向后一挥,她的脑袋就要搬家,她不由自主地又缩了缩脖子。 对面的黑衣人们保持着防守的姿势,步步退让,而少年却步步逼近,寒光映出他桃花眼里的笑意。 明榆抬头望着他无辜又真挚的笑,一时竟忘了恐惧。 而楼下,星宿楼门终于被撞开,官兵冲入楼内,下面的黑衣人挟持了人质,场面陷入僵化。 官兵不敢贸然行动,黑衣人也不轻易退步,双方僵持不下。 为首穿着劲装的黑衣人吹响口哨,藏在暗处的手下得令后弯弓搭箭,他们若松手,便是万箭齐发。 少年拉着明榆往长廊尽头的朱窗走,打算跳窗逃出。 弓箭手纷纷把箭对准少年,可少年却丝毫没有防备的感觉。明榆眼睁睁地看见他放下刀,她慌促地用另一只手揪住他的衣袖,脸上写满了茫然。 少年似是感受到腕上的坠力,偏首轻轻一笑,似是安慰。而明榆却在他眼中看到腾起的杀气,立刻松手。 越是无谓越是令人胆寒。 弓箭手们手指缓缓松开,紧绷的弦弹出虚影,密密麻麻的箭矢朝着少年射去。 明榆侧身躲到少年身后,只见少年飞速地挥着刀击落飞箭,空中徒留他挥刀的残影,明榆的眼前出现了重影,看的眼花缭乱。 而她未瞧见的是,少年挡箭的刀有一瞬间忽然偏了半寸,一只箭直直地刺入他的胸膛。这一箭恰好避开了心脏,不偏不倚地刺入肩膀。 少年的脸肉眼可见地褪去了血色。 明榆慌神了,不顾他们搭上新一轮弓箭,正蓄势待发,她把少年挡在身后,紧闭双眼,一副以身赴死的模样,声音颤抖着,“你快跑吧。” 她不愿连累旁人,以少年的身手,独自脱身不是难事,若带上自己,妥妥是拖后腿,况且他还因自己受伤了…… 少年闻言微微一愣,不管往外喷涌的鲜血,粗鲁地拔掉箭,丢在地上。再就看见面前的少女,明明那么害怕还挡在前面,她闭着眼,连躲也不会,少年突然觉得她有些傻。 明榆耳边似乎有微微地一声叹息,接着她就被一只手拽回去。少年把她往窗边推,“跳窗。” 虽是二楼,但离地面仍有距离,明榆从未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过,正当不禁犹豫不决之际,她的后领被人揪起。 少年提着她,蹬着窗沿,轻盈一跳,稳稳落地。 明榆被着突如其来的坠落感吓得脸发白,衣衫被扯得松散也未来得及整理,还是少年弯腰把又掉在地上的桃花重新别回她的发间。 明榆晃过神来,连忙扶了扶发髻,“谢谢……” 她的声音还有些飘忽不定,“我叫明榆,你叫什么?” “闻宴。” 第3章 郡主我会保护好郡主的 明榆看着拔箭后导致伤口血肉外翻,傻了眼,“你没事吧?” 闻宴不以为意,随意得捂着伤口,“皮肉伤而已。”这点小伤对于他而言不过皮毛。 说罢,二人便跑向星宿楼后边的竹林,明榆怕闻宴伤势加重,伸手扶住他的胳膊,笨拙地搀着他,还不忘看着他的表情。 本可以走的很快,可闻宴被明榆这么一扶,步伐不由得变缓,他余光瞥见明榆眉头紧锁,脸色苍白,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真的担心他。 闻宴朝她眨了眨眼睫,尝试把手胳膊往外动了动,见明榆还不撒手,反而有抓的更紧的趋势,他一下把手拽了出来。 明榆一愣,抬眸望着闻宴,睁大了水灵的眼睛,一时有些无措,“怎……怎么了?” 闻宴轻笑道:“这样拽着我,我们何时才能走出去?” 明榆恍然竟是添了麻烦,苍白的脸颊顿时染上红晕,拉拢着脑袋,露出白嫩的后颈。 星宿楼一事,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此番比武,邀请了京城之中名门望族子弟前来观赏,却突遭围杀。而当今二皇子亦带兵前来,若不给出解释,势必难堵悠悠众口。 斜阳渐矮,二人的落在地上的影子被拉长,一高一矮,隐入竹影中。少年背脊挺直,长马尾垂在腰际,手上却沾满鲜血。少女则乖巧地在旁边,过了一天,发间的桃花有些凋败,藏在碎发间。 晚风从竹林穿过,竹叶摩挲间发出簌簌声,带着些许的凉意,潺潺流水划过林涧,清澈见底,二人坐在溪边停脚。 明榆一路上惦记着闻宴的伤口,他穿的那般厚,又受了伤,怕伤口闷着会恶化,“我帮你处理下伤口。” 话音未落,闻宴下意识地捂住领口,” 没关系,” 明榆伸来的手堪堪悬在半空中,只当他是害羞,讶然道:“别害羞,身体要紧。” 一路上明榆不知问了多少遍,听得闻宴耳朵快要生茧。若换做寻常有人胆敢在他耳边这般念叨,闻宴会让再也开不了口。他看着明榆,眼睛转了转,才道:“我真的害羞。” 他的婉拒令明榆的心碎成一瓣一瓣,眼尾泛红,好似抹了胭脂般。看着血肉模糊的伤口,她撇过脸,咬唇道:“好吧”。 闻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抚心自问后觉得自己说的合情合理,便扭过头去。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瓷瓶,拔掉木塞,倒出些白色粉末置于掌心,胡乱地往伤口处抹去,也不管指尖还有残留的药粉混着鲜血,就着溪水洗了手。 水中逐渐晕开一圈圈红色,与这澄澈的溪水相比,显得格外猩红刺眼。明榆于心不忍,回眸相视,看他一只腿屈膝,一只腿伸直晃着脚,悠闲的很,想来也无事,她便背过身。 静默许久,竹林里鸟鸣声声,清脆悦耳。 闻宴发现身旁的姑娘许久未出声,夕阳把她小小的影子拉的很长,背影有些落寞。他如星子般的眼睛中突然闪了闪,在怀中摸了摸,用手指戳了戳明榆, “吃不吃?”说罢,他又想了想,添了一句,“没毒。” 明榆这才转身,闻宴展开手掌——是一颗饴糖,她脸上的委屈渐消,眉梢染上欣喜,接过糖后道谢。 她剥开桑皮纸,打算吃时,发现闻宴定睛望着她,“只有……一颗吗?” 闻宴点点头,他身上带着糖,只因为周遭常年弥漫着血腥味,几天都不曾消散,他嫌弃那种味道便吃颗糖,用甜味冲淡那股铁锈味。 慌神间,明榆已将饴糖放回桑皮纸包好,还了回来。 “你吃吧,你受了伤。”明榆觉得他受伤了,心里很苦,自己还要抢他的糖吃,属实过意不去。 闻宴不明白受伤与吃糖有何关系,他思索一番,从怀里摸出一块蜜饯,掰了一半给明榆,笑道:“一人一半,你是姑娘,再多颗糖。” 明榆盯着手中被硬塞来的糖和蜜饯,有些没反应过来,怔怔道:“谢谢……” “闻宴,你救了我,想要我怎么报答?” 她倏忽间抬眸,浓烈的真诚透过那双极干劲的眸子,看着眼前俊美的少年说道。 母妃和夫子都曾言要知恩图报。闻宴答应救她,现在该轮到他提条件。 闻宴与她对视上,眼神微不可见地闪躲了一下,若有所思,“我被主人赶走了。看你是大户人家出身,我能在你家谋营生吗?” 他说的极为可怜,无家可归,原本亮如星汉的眼睛猝然间暗淡下来。 若无容身之所,只得在外流浪。 明榆听得动了恻隐之心,但又知防人之心不可无,道:“我会同父亲讲明。” “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走吧。时候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家。”闻宴听见她答应后立即起身,抬脚便要走。 “你没事了?”明榆有些诧异,也站了起来,掸了掸衣裙上的尘土。 第4章 她知觉闻宴有些操之过急,担心急忙会撕裂伤口。 闻宴道:“无事。”说话间他大步跨了有些距离,“星宿楼那边估计也消停了。” 今日偷溜出来,又逢星宿楼变故,已耽搁许久,再不归家父王母妃恐怕真的会急疯。这会,想必以蔚川哥哥的身手早已脱身。 明榆提起裙裾,小跑着跟上,还不忘叮嘱:“别走那般快,会扯到伤口。” “好的,我等等你。”闻宴招呼着明榆,“太晚了你父母会担心的,他们会以为我把你拐跑了。” 武王并不知今日星宿楼之事,他一向放心萧蔚川带明榆出去。可到晚上,朝中却传来圣上下旨降罪于萧蔚川的消息,才知晓星宿楼出了意外。不见明榆归家,武王也不由得焦急起来。 明榆与闻宴逃出后,冲入星宿楼的亲卫兵越来越多,黑衣人知晓必败无疑,全都服毒自尽。可当萧蔚川划开他们的衣服时,发现后背并没有刺青。也就是说,他们并不是星宿楼的人。 这个消息传到皇帝耳边却成了萧蔚川大闹星宿楼。皇帝震怒,他认为,挑战星宿楼的权威就是在挑战皇威,于是下旨暂时收回萧蔚川兵权。 夜幕低垂,浅浅的月光扑洒在地,万家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 闻宴叫来了一辆马车,折腾了大半天,明榆坐上马车后,眼皮子很快就打起架来,她感觉和闻宴待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安心,依着窗渐渐地睡过去了。 黑暗中,闻宴脸上的表情平静的异于常人,目光一直停留明榆身上不曾移开。 马车一路颠簸,明榆却睡得很沉,也不知梦见什么了,她呢喃道:“玄枵……” 闻宴听见后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只是淡淡一笑。 莫约半个时辰,闻宴掀开车帘,影影绰绰看见王府的轮廓,他把明榆轻轻地拍醒。 下了马车后,明榆揉了揉眼睛,指道:“那就是我家了。” 飞檐翘脚的阁楼上覆以青色琉璃瓦,黑暗里也格外惹眼。 闻宴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雕刻着“武王府”三字的匾额赫然显现。 陈管家老远的就瞧见熟悉的身形,好似是郡主。他年事已高,怕自己老眼昏花,特地下台阶走进瞧。 只听她唤了一声“陈叔”,陈永寿便确认是郡主回来了,喜不胜收,连忙吩咐人通知王爷。 全府上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明榆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明忠,包括闻宴救了她的事。明忠慈爱地笑了笑,并未指责明榆,安慰她几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平日威严的武王此刻也如寻常父亲般,满是欣喜。 他用粗糙的手指点了点明榆小桥的鼻尖,“榆儿无事便好。” 明榆笑着点点头,让父亲担心许久,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明忠看着明榆红通通的眼睛,更不忍心责罚。他朝王管家使了个眼神,王永寿会意后,叫来几个丫鬟带明榆下去沐浴更衣。 “那他呢?”明榆指的是闻宴,她答应了闻宴决不能食言。 “为父与他单独聊会,他既救了榆儿,自会好好向他道谢。” 明忠知晓他这个女儿性子一向软,心思单纯,生怕哪天被旁人的花言巧语蒙蔽了双眼。 因常年征战沙场,明忠的脸上被风沙吹出了深浅不一的沟壑,他捋着虬髯,毒辣的眼光审视着面前的身姿挺拔的少年,虽受了伤却也不肯弯曲脊梁,颇有傲骨。 待明榆离开后,明忠脸上的慈祥瞬间消失殆尽,冷冷道:“你究竟是何居心。” 闻宴起衣袍单膝下跪,抱拳行礼,有条不紊地说道:“我自小被卖入星宿楼,替主子们打下手。他们残暴至极,对下人非虐即杀,所以我一直在寻求脱身之法。” 言辞恳切,听起来不像有假。 跪在地上的少年抬头看着明忠,从容自如,丝毫不遮掩自己的心思,“我看郡主穿着,知晓她身份尊贵。救她,便可以得到一个脱身的机会。” 接着,闻宴铿锵有力道:“我愿跟随郡主,护好她,绝不会让她涉险。请武王给我一个机会”他清冷的声音中是决然,并非一时兴起,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明忠沉默,似是在考量着什么。 很久很久,久到闻宴都以为明忠要拒绝了。 只听明忠缓缓道:“好。我看在榆儿的面子上,给你这个机会,要谢就谢榆儿吧。” “是。” 待闻宴下去后,一个穿着玄衣窄袖的年轻男子从黑暗中走出来,弯腰行礼道:“王爷。” 段辰自小跟随明忠,随其征战行军,骁勇善战,可是说是武王的一条手臂。 “你去查查此人是何来历,且叫人盯紧他,他若有二心,立刻杀之。” “是。” * 一夜无梦,月胧明,孤灯挑尽。 天刚破晓,朝霞升起。草木被晨露打湿,到处尽是芬香。 昨日虽入睡晚,但出奇的是明榆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再做噩梦。 她睡眼惺忪地推开门扉,模糊的视线里蓦然出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她瞬间清醒。 少年一身高领黑衣,抱手靠在墙上,窄腰间束着金玉蹀躞带,挂着王府令牌,上面镂刻着“闻宴”二字。 明榆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在这?” 她的表情着实精彩,闻宴歪着头道:“武王给了我侍卫的身份,让我保护好郡主。” 听他连称呼都换成了“郡主”。 “啊?” 闻宴挑了挑眉,星眸里神采奕奕,“这个营生的方式,我还是很满意的。谢谢郡主举荐。” 笑意从少年眼尾散开。 第4章 面首今早在外瞧见了个极为俊俏的少年…… 并非是惊讶,而是明榆没有想到父亲给闻宴安排这么个差事。 随即又被他掌心上的白布吸引了目光“你手怎么了?” 她记得昨日他的手并未受伤。 闻宴抬起手,给明榆展示了他包扎的手法,答道:“破了而已。” 看着他笨拙的手法,打了几个疙瘩才包扎好,明榆不由得笑出声,“回头换药时,我再帮你包一下。” 彩蝶端来了早膳,把碗筷摆好,从食盒里端出两碟桂花糕。她看见闻宴懒洋洋地样子就来气,天不亮就站在门外守着,怕不是惦记上郡主了。 明榆道:“用过早膳了吗?没用过的话,一起来吃吃吧。”她问闻宴。 闻宴看了一眼矮桌上的吃食,看着就很齁甜,他不喜甜食,“不……” 彩蝶就知他不识好歹,道,“本来就没给你准备碗筷。” 闻宴还未言尽,就被彩蝶打断。 闻宴乜斜一眼她,眼神瞬间凌厉,彩蝶只好讪讪闭上嘴。而看向明榆时,他眼中的冷色消失殆尽,徒留温柔,“不了,我用过早膳了。郡主今日有约,我一会送郡主赴约。” 仿佛方才的狠厉只是彩蝶的错觉。 今日华锦公主在宫中举办宴会,邀请京城贵女入宫赏花。 武王是唯一一位异姓王,是以开国大将,才能受此殊荣,甚至先皇所赐王府都破例安置在京城。只是随着武王声誉越旺,天子愈发忌惮。武王也知不可功高盖主这个理,这些年也不再掺和朝中之事,手中之权不过是空壳。 武王希望明榆多交些朋友,又怕她受欺,便叫闻宴陪她一起。 “好。”明榆没有强留独自用膳,闻宴时不时把头朝里看,弄得明榆不自主地吃快了些。 用完膳后,彩蝶替明榆梳妆,将她两边的头发挽起,梳成垂桂髻,用发钗固定,剩下的长发则散在脑后,额间点上花钿,衬的一张小脸明艳动人。 而闻宴坐在马车前室,拿起缰绳在手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再转着手腕把缰绳松开,百般无聊地等着。 接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名叫《悦女记》的话本子,打开被折了痕迹的一页,把页脚展平,仔细地看着。 “待女子,应静心,应耐心。不宜促之。” 哦,应该耐心等她。 确实,闻宴深觉有理,自己也不喜被人催促。 他想了想,若是有人在他办事的时候催他,他会如何? 会生那人的气的吗? 闻宴深思熟虑后得出个结论——他不会生气,他会直接将那人杀掉。 “啪——” 闻宴合上书,本分地坐在马车上,等着明榆过来。 微风拂面,吹起少年的头发,打在他的脸上遮挡住了视线,却挡不住少年认真的眼神。 明榆来时便见到这闻宴一本正经地坐在那,又看了一圈,发现车夫不见踪影,便问:“车夫呢?” 那五大三粗的车夫坐在前室,占了好大的位子。而且还在闻宴耳边喋喋不休,说什么郡主天人之姿,也不知到最后会便宜了谁…… 可闻宴分明记得《悦女记》第一页便写过若是有人对自己心悦的女子出言不逊,应当出手教训才对。 第5章 于是,闻宴不等他说完,便一脚把人踹下去,拔剑抵在他的脖子上让他赶紧滚。 车夫不曾想方才沉默的少年说翻脸便翻脸,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赶紧跑了。 “我踹走了。”闻宴扭头,如实答道,“他的嘴有些臭……” 明榆许是料到些什么,道:“谢谢。”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肯定有许多听不见的声音,闻宴肯帮她,她心底多少有几分动容。 “不过,现在再叫一个车夫还来得及吗?” “为什么要叫车夫?我也能。”闻宴认为有了他,车夫自然可有可无。 可明榆却和他想的不同,据明榆前几日观察,他做任何事雷厉风行,但驾车可快不得,“那你驾车的时候小心点?” “哦。”闻宴玩着缰绳敷衍道,他莫不是被嫌弃了,忽然有点委屈。 明榆失笑一声,彩蝶扶着上了马车。马车里的小榻上铺着薄薄的锦衾,旁边还有果盘与沏好的茶。 放下丝绸帷裳,明榆端起茶托,揭开盖瓯,吹了吹。漂浮的茶叶被退散,香气四溢。 忽然,茶水往外溢出了不少,落在茶托上,明榆茫然地看着窗边飞过的景色,对着车帷外的人道:“闻宴,慢点。” 以此速度到皇宫至多半个时辰,若慢速,则需要至少一个时辰。既然不着急,慢些就慢些吧。 闻宴拉紧缰绳,马儿前蹄一跃,整个车厢晃动起来,速度骤减。 明榆不得不撑着车厢保持平衡,长发顺着后劲滑至锁骨,素手撩开车帷,嗔道:“闻宴,你是不是不太会驾车呀?” 闻宴把弄着缰绳,将绳的两边搓成一条,桃花眼底藏有一丝傲气,生硬道:“我会。” 彩蝶忍不住嘟囔道:“死鸭子嘴硬。” 闻宴充耳不闻,悠闲地驾着马车,马儿蹬着腿悠哉悠哉走着。 一个时辰后,几人终于到了皇宫。彩蝶递上请帖,侍卫接过后,确认来者身份后放行。 明榆让闻宴在院外等候,她指着其他侍卫休息的地方,“你可千万不能乱跑。” 闻宴点点头,淡淡一笑,“明白。” 随着明榆背影的消失,他收回目光,笑容渐渐褪去,转身一跃至屋顶上,不见踪影。 华锦穿着龙绡长裙,上有翠鸟羽毛点缀,春光下光彩夺目,她坐在亭台里,看着布置好的园子,颇为满意。 锦园里移栽了各种奇花异草,皆为世间罕见。在花匠精心繁育下,这些花才能在春日绽放姿彩,留下满园春色。 不一会儿,各家贵女纷纷到来。每位打扮得都比较朴素,都是聪明人,怕压了公主的风头,惹公主不快。 华锦公主自小在太后膝下长大,依仗太后的宠爱,自小便傲气凌人。 都知她爱众星捧月,“公主穿的衣裙当真美,在光下泛着彩光。我从未见过这种料子的衣服,今日沾了公主的光,开了眼界。” 说话之人乃太尉之女叶绛,众人皆随其附和,各种赞美之词,对华锦很受用。 明榆未开口,她站在最外边,不愿往里挤,听闻后伸了伸脖子,瞧了之后打心底觉得好看,她也不曾见过那种料子。 华锦笑而不语,吩咐婢女把太后赏赐的首饰拿来。 这批首饰乃苗疆进贡,珍贵无比,连皇后也仅有一套碎银玛瑙头面,而太后单独赐给了华锦一套饰品。 华锦打算把这些赏给她们,以显皇家大气风范。 婢女将妆匣端来,上面盖着红绸。贵女们的目光停落到红绸之上,明榆亦好奇苗疆的发饰会是何模样。 红绸被揭开,随着声声轻叹。银饰做工之精细,上面所雕刻的花鸟栩栩如生,边角绘有苗族图腾,挂有响银,银片嵌入其中。 不知为何,明榆忽然想起那日在星宿楼里见到的那个打扮很美的人。 总觉得这些银饰上的纹路和他衣服上的刺绣很像。 想着想着,她渐渐地出神,思绪不知飘到哪了。 叶绛连叫她几声都没反应,而后叶绛朝明榆走来,把她拉过去。 明榆回过神来,此时已经被拉到了华锦公主面前。 华锦适才注意到明榆,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从眼睛看到下巴,完美无缺。挑不出毛病让华锦烦躁不已,眉间郁结。 她语气不善道:“妹妹可是站的远了些,没瞧见本宫?” 言外之意就是没把她放在眼里。 明榆顿时慌神,忙解释道:“并非如此。臣女第一次进宫,幸得公主尊容。果真如民间传闻那般惊艳。看着看着便走了神,还望公主原谅。” 她垂眸俯首,赞美的言语里满是歉意。 其他贵女接耳,说着私语,不时还有嘲讽的目光落到明榆身上。 在旁人觉得虚假的言语,华锦只当是夸赞之词,至于是不是真心,不重要。 听到此话,华锦脸色果然缓和,大度道:“无事,只是怕妹妹瞧不见首饰,不便挑选。” 见华锦未怪罪,明榆心底送了口气,“谢公主抬爱。” 华锦道:“每人挑一样,就当是本宫送你们的见面礼。” 这等只有皇家女子才配用的贡品,普通贵女若是用上了,也是很有脸面的。 大家眼神暗中较量,明面上却笑着互相推脱。 华锦笑而不语,拍拍手。 曲廊里走出三位面容清秀的男子,束玉冠,着华衣,衣上还绣着青竹暗纹,乍一看气质斐然,有君子风范,但待他们走近时,才发觉眉眼中有些女子的媚气。 公主爱养面首,她最近看中的这三位面首,是从扬州买来的清倌。 三人朝华锦行礼,“公主。” “我们玩个游戏吧。妹妹们唤来自己的侍卫,让他们和本宫的面首比比投壶。投进最多者,可以先挑。胜过阿巳者可多挑一样。” 华锦也不避讳自己养面首的事实。宫女说今早在外面瞧见了个极为俊俏的侍卫。她想借这机会,将他收入囊中。 第5章 香味郡主在闻什么? 这三个面首论相貌、才艺都是不错的,深得华锦喜爱,但时间长了也有些腻了,便想换换口味了。 明榆知道华锦此番用意,毕竟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此前,华锦公主出游时强抢民男,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而闻宴才到王府没几日,况且答应让他在王府营生,若是被公主要去做面首,他定是不愿意的。 明榆只能找个借口:“禀公主,我的侍卫前些日子伤了手,恐怕会扰了大家的兴致,就不叫他了。”: 明榆不善撒谎,编个理由说的也磕磕绊绊的,她偷偷地揪着衣角以掩饰自己的紧张。 叶绛将这都瞧在眼里,打趣道:“莫不是妹妹想把他藏着,不让他见人?” 说的明榆脸颊滚烫,呼吸有些急促,她捂着脸,挡着发红的脸蛋。 “不是……” 大家都拿明榆说笑,都知她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异姓王的女儿,而且性子又软,说两句也没事。 众人围着明榆,你一句我一句,都在等她叫人。 其实明榆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离开闻宴一会儿,再听别人提及他的名字时,心跳就会加快…… 此时华锦却朝着另一个方向看去,从侍卫们一进园子里,她就注意到了一个人。 华锦着眼走在末尾的束着马尾的黑衣少年,一下便被他清冷的气质吸引,他不似其他人看起来服从,却又挑不出毛病。 她将他眼底的傲气与冷漠尽收眼底,许是百依百顺的玩多了也无趣。她看着他走到了明榆身边,冷哼了一声。 闻宴行礼道:“郡主可是在唤我?”方才他见所有侍卫都被叫进去了,却没见彩蝶来叫自己,估摸着是明榆遇到了麻烦,他便跟在了后头进来了。 叶绛捂嘴偷笑,继续打趣,“妹妹的侍卫果然长的俊。” 贵女们低声嬉笑着,时不时偷瞄一眼明榆红透的脸。 闻宴偏首,带着几分危险的桃花眼眯了眯,打量着说话的人,唇角微微一扬,“小姐,莫要说笑。” 华锦捕捉到闻宴微不可见的眼神变换,吩咐道:“阿巳,你先。” 彩釉壶被放置在园子中央,细颈小口,左右各两小洞,底座有三角,形似花瓶。 三人中为首的男子走出,拿着去掉箭镞的箭,对准壶口,向里投去,十支竟有八支投进。 众女惊呼,叶绛更是拍手叫好,夸赞道:“公主眼光真好。” 华锦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目光却不时飘向闻宴那边。 明榆见此,藏在袖子里的手轻轻地戳了戳闻宴的胳膊,装作轻咳的模样,袖口掩着嘴巴,悄悄地对闻宴说, “公主好像看上你了。你要是不想去当面首,待会就装的弱点,公主应当就觉得没趣了。” 闻宴朝她眨了一下左眼,心神领会。 其他侍卫或多或少的都投进三四支,却皆不如阿巳。也只进一支,垂头丧气找自家小姐认错。 第6章 更有人开始埋怨起来,季和指责的声音大到连明榆都听见了。 明榆看见她蛮横的样子,缩了缩脖子,真凶! 轮到闻宴时,他将布袋里的箭一把抓起,比划了一下,估摸着距离,一把全部扔出。 他这种投法,可以说投机取巧,亦或是钻了规则的空子。 众人期待着结果,眼随箭而动。 怎么说,一把箭至少要中一两支,结果箭离壶口还有几寸,全都掉在地上。 众人白期待一场,叶绛甚至还唏嘘了两声,还以为有多大本事呢,怕也只是徒有皮囊,连支箭也投不进。 华锦抿了口茶,润了润嘴唇,随后放下茶托,静静地看着。 闻宴曲身道:“有负郡主。” 明榆故作气恼,“赶紧过来吧,别再叫人看了笑话。” 闻宴站到一边,垂眸躲过华锦的目光。 华锦侧脸一瞥,身旁的大宫女玉英即刻会意,“请各位小姐们按顺序来挑首饰。” 她说完便悄悄地从人后离开了。 院里数十人却无一人胜过阿巳,华锦较为满意,从腰间摘下一块荷玉雕配,赏给了他。 明榆自然是最后一个,妆匣里只剩下耳饰。她想到自己没有穿耳洞,也无法佩戴。 当初张嬷嬷在她及笄时,想帮她穿对耳洞,给她带上耳坠,说耳垂饱满,乃是有福之相。 但她看见极细的针尖,刺向皮肤时,想想就很痛,她趋避着拒绝。 张嬷嬷说没有哪位大家小姐不带耳坠,硬要给她穿耳洞,明榆东躲西藏,张嬷嬷见状只好作罢。 但如今,公主的赏赐虽是被挑剩下的,她也必须得要,否则就是对公主不敬。 她看着三对耳饰,其中一副银花中穿着红穗子,不觉又想起星宿楼里看见的那人,好像和他戴的有几分相似。 她思索着,手已先伸了出去,等到反应过来时,彩蝶已经收下了。 算了,这个也行。 这段插曲过后,明榆就跟随着众人在园子里赏花。 色彩鲜艳的花,让春意更有了几分痕迹。 明榆认真听着花匠的介绍,凑近闻,还有淡淡的花香浸入鼻息,香而不腻。 侍卫们自是没资格赏花,故有宫女领着他们离园。 闻宴打量着四周,估摸着这里在宫中大致位置。忽然间,玉英上前拦住了他。 他记得这是华锦身边的宫女。 他顿了一下,随后微俯身子道:“姑姑前来所为何事?” 玉英在宫里见过无数种人,摸爬打滚到今日,自然晓得千人千面的道理。华锦公主年纪尚浅,目光自然没有玉英老辣。 她端量着眼前的少年,看似澄澈的眸子不过是伪装的外表罢了。 “公主想约你一见。” 玉英开门见山。 闻宴眼皮微微一颤。 啧,麻烦来了。 不过,他还是礼貌笑道:“武王令我不得擅自离开郡主。若是公主有事相告,差人告诉在下即可。” 玉英不吃闻宴笑脸这套,冷了语气:“你是在给公主下令?” 闻宴连忙解释,“不敢,不敢。只是在下身为郡主侍卫,理应做好自己的本分。” 他指尖闪过一抹银亮,毒针藏在两指之间,只待用力便能瞬间刺中玉英。 他现下还不想惹麻烦。 玉英冷哼一声,狠狠瞪了闻宴,甩袖离开。 闻宴将毒针默默收回袖中,眉眼间笼罩着阴翳,待周身杀气渐散,转身离去。 今日虽沾了点麻烦,却也大致记下了皇宫的布局,总体来说收获颇丰。 想到这,闻宴心情大好,从腰间的钱袋里抓出一把炒米,吃了起来。 他出门从不带钱,钱袋里却是除了钱什么都放过。 看见草丛里的野猫,他蹲下身来,饶有兴趣地逗着猫。 那白猫有点怕生,虽然饿,但不敢上前。 明明很想吃,却又害怕。 闻宴想起明榆,明明当时很怕自己,却又想让自己就她。和这猫真真有些相似。 他忽然来了兴趣,捏住白猫的后颈,将它提了过来。 把手中的炒米伸到 它面前,白猫先是嗅了几下,舔了舔,然后开始大口吃起来。 闻宴替它顺了顺毛,轻柔地抚摸着。 至此,少年的心性全然露出。夕阳镀在他们的身上,美好又简单。 明榆赏完花后,回到府中已是卯时,累了一天,便早早歇下。 次日,明榆刚睁眼,看见窗上的影子,知晓是闻宴。 彩蝶照例送来早膳,依旧瞥了一眼闻宴。闻宴抱剑靠着门,不为所动。 早膳过后,明榆把昨日华锦公主赏赐的耳饰拿了出来。 确实好看,张嬷嬷瞧见了,也忍不住称赞,“这银饰上雕着的是苗疆特有的图腾。这红穗子,也是苗疆贵族才可做的配饰。” 张嬷嬷瞧出了明榆对这耳饰的欢喜,得时问:“不若老身给郡主穿耳洞?老身手熟,一下子就好。” 明榆内心有些动摇,只是穿耳,应该不会有多痛。 “试试吧。” 听到明榆答应了,张嬷嬷心底高兴,赶紧取来绿豆和银针,生怕她反悔了。 “嬷嬷,王爷叫您前去。”彩蝶敲门进来传话。 张嬷嬷只好先放下手中的活,随彩蝶一齐去见了武王。 明榆有些好奇,父王叫她们是为何,她拉住彩蝶,“回来同我说说?” 彩蝶笑着应下了。 屋子内一时间安静下来,明榆坐回椅子上,拿起耳饰仔细的瞧了瞧。 等了许久,也不见彩蝶回来,她独自在房中觉得有些无趣。 她开门,看见站在台阶下的闻宴。 乍一看少年目视前方,一本正经地站岗,凑近才觉原来是发呆。 明榆觉得他现在也一定觉得无聊,想吓他一吓。于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然后悄悄地走到他背后。 每一步都很轻,很缓。 靠的近了,明榆还能闻到少年身上的清香味。 那种清香格外好闻,她之前没闻到过,所以有些好奇。不似香料熏的,也不知是沾了何物。 明榆忍不住又凑近了一分。 她那点小心思闻宴从开始便看穿,不说破罢了,加上他也确实无趣。 只是明榆这般……他没法装作不知,“郡主在闻什么?” 他突然出声,明榆吓了一跳,本来只是想吓吓他,经他这么一问,倒成了明榆是在偷看似的。 第6章 耳洞我不会弄疼郡主的 明榆的脸快红成火烧云了,她羞怯而慌乱道:“我……我只是忽然闻到了你衣物上很特殊的味道。” 其实是只有明榆才能闻到的味道,是蛊虫之间相吸的缘故。而且靠近后,闻宴也能闻到明榆身上的味道。 明榆见闻宴欲转过身来,赶紧随着他的步伐躲在他背后,她怕她转过身来看见自己的窘迫。 “别动。” 闻宴有点想笑,觉得她真的好容易就害羞。 “好,我不动。” 明榆站在他身后,目及之处只到他的肩膀,她绞尽脑汁想打破这尴尬。 话到嘴边,却堪堪问了一句:“闻宴,你每日在这无聊吗?” 闻宴不假思索,诚实道:“无聊啊。” 没想到他回答的这般直接,明榆一时哑口,摩挲着手心,“那你有什么想做的事?” “没。”闻宴回答的依旧很干脆,接着他的声音小了些,“前主人将我赶走了,现在郡主也想赶我了吗?” 他的语气里流露着淡淡的失落,低下了头。 明榆见他误会了,解释道:“并非如此,我会一直把你当做救命恩人。” 虽说父王给了闻宴一个侍卫的身份,但明榆从未把他当做侍卫。 明榆又看向闻宴,他还未抬头,忽然目光掠过他的后颈,原先被衣领遮住的皮肤露了出来,皮肤上好像有青色的纹路。 “你脖子后面上是什么?” 闻宴捂住了后颈,眼中掠一丝杀意,察觉到背后之人靠的更近,他迅速转过身来。 因动作幅度较大,马尾扬起,明榆猝不及防地被发尾扫到眼睛。 她眼睛有些酸痛,用手揉了揉。 “对不起。”闻宴想帮明榆揉揉,伸出的手却悬停在半空中,伸出不是,收回也不是。 明榆眼睛被揉得逐渐红了起来,逼出的眼泪把睫毛沾湿了。 “这样确实不太方便,我要不把头发绞断。” “没事没事。”明榆缓过来,看了闻宴的马尾,又黑又柔顺,也不知他是怎么把头发养的这么好,“对了,你脖子后面的是什么?” 好像是青色的纹路,一晃而过,明榆没有看清。 闻宴解释道:“前主人喜怒无常,生气时便拿我们做下属的撒气。” 说着,他还有意无意地观察着明榆脸上的表情变化,见她没有多虑的迹象,闻宴便继续说,“有一次,我顶撞了他,他便把一壶热茶从我的脖子上浇了下去。” 第7章 他逐渐放缓声音,阴嗖嗖的感觉。 明榆听着就觉背脊发疼,声音有些发颤,“所以你才天天穿高领的衣服?” “对啊,后面一大块疤呢,我就叫人在背后纹了点图案,想着把疤盖住,不然好难看。” 明榆眼里满是同情,先前还以为他穿的那么严实是因为保守,上次想帮他处理伤口时,他也不给看…… “我回头找找有没有什么祛疤的膏药,然后送给你。” 闻宴趁机道:“不必了。就是我每日能在这少站一会吗?” 每日站在这,也无事可干,既无飞贼可抓又无强盗可杀,连办点事都得偷偷摸摸地溜出去…… 想到这闻宴撇了撇嘴…… 明榆欣然答应:“可以。” “进来坐会吧。”明榆把闻宴拉进屋里,“华锦公主赏赐了不少糕点,也给你尝尝。” 其实是,那日投壶闻宴拿了最后一名,明榆便是最后一个挑的首饰,远远比不上其他人挑的。 华锦公主便差人又送了些蜜仁糕来。 这糕点理应也有闻宴的一份。 到了闻宴的耳朵里,便成了明榆说“她又想吃了”。 才用过早膳,这会又想吃了,可真贪吃。 闻宴在心里嘀咕着。 明榆自然不知他脑子里此刻的想法,见他没有跟过来,以为是拒绝了,“不用吗?” “不是。”闻宴跟了上来。进屋后,他的目光被桌上的耳饰吸引,不自主的多看了两眼。 明榆看他对耳饰似乎有些好奇,也望向他,二人离的近了些,忽见他偏头时耳垂上有个细小的的耳洞。 “诶?你居然有耳洞?”明榆似是发现什么新奇的事儿来,怎么看都看不够,“你不是我们中原人吧?” 明榆听闻外族有男子穿耳的习俗,就不知他是哪族的,瞧他多看了几眼桌上的耳饰,不会就是苗疆人吧? “对。”闻宴没有否认。 明榆脑海里突然飘出那个穿着极美身影,“你们那里的人都这样吗?” 她听父亲说,闻宴的前主人也是星宿楼的人,回想起在星宿楼的那日,说不准闻宴和那人认识…… 闻宴点点头。 明榆看着闻宴的眼睛,问道:“你针刺的技术如何?” 闻宴很自信地回答道:“很好的。”他飞出的针就没有扎偏过。 “那你帮我穿耳洞吧,如何?”明榆欣喜,又道,“嬷嬷说要替我穿,但我怕我忍不住叫起来,嬷嬷一慌手抖,那可就不好了。” 而习武之人向来下手准,明榆道:“你下手快些,帮帮我?” “好。”闻宴欣然答应。 明榆喜上眉梢,端正地坐在镜子前,乖巧地等着闻宴。 闻宴取来烛台,点燃灯芯。他拿起桌上摆好的银针,将银针置于灯芯上火烤。 跳动的烛光映入闻宴的眼帘,半张脸藏于阴影。他的手指微动,将烤过的银针移开。一手轻柔明榆耳垂,似是捻着棉花一般,耳垂上的嫩肉逐渐被揉开。 叠放在膝盖的小手不自主地揪起衣裙,闻宴看出了明榆的紧张,温声道:“郡主别怕,我不会弄疼郡主的。” 闻宴找准位置,眼疾手快,流利地下针,刺入耳垂,未流半滴血,他给明榆戴上耳坠,红色的穗子垂下,微微晃动,煞是好看。 明榆只有瞬间地刺痛感,随之而来的是隐隐的灼烧感,镜子里自己的耳垂上多了一个耳饰,她晃了晃脑袋,很满意。 待明榆缓过劲来,闻宴又重复之前的步骤,在另一边穿上对称的耳洞,戴上另一只耳坠。 镜 子里的少女明媚动人,水灵的眼眸中漾着笑意,她看着少年的脸,“闻宴,谢谢你!” “不客气。” “好看吗?”明榆看着这对耳坠越看越满意。 闻宴扫了眼明榆的侧脸,又仔细地看了镜子的正脸,想起在京城里见到过的女子,确实都没明榆好看。 “好看。”随即他又似想起了什么,“不过没我娘好看。” 明榆道:“肯定没你娘好看呀,在我眼里我娘也是最好看的。” 闻宴生的也很好看,他的娘亲定是个美人。 明榆端来食盒,打开盖子,食盒里装满了糕点的香气飘散开。 她让闻宴坐下,“随便吃,别不好意思。” 她先捏起一块蜜仁糕,尝了口,软糯可口,入口即化,细腻的糕点逐渐化开,香气充满着整个鼻腔。 明榆重重地点点头,“不愧是皇宫中御膳房做出来的糕点,外边的蜜仁糕确实没法和这个相提并论。” “快尝尝,”说着明榆将食盒往闻宴那推了推,就差直接塞到他手里了。 闻宴只好拿起一块,有些碎渣掉到衣服上,他还嫌弃地瞥了一眼手里的糕点。 还没吃就闻到了甜腻味,闻宴表情有些苦涩,还是硬着头皮吃了下去。 “好吃吗?” “好甜。”闻宴答非所问,也不知这糕点里放了多少糖。 明榆道:“你既不喜欢甜食,又为何喜欢吃糖呢?” 她一直都知晓闻宴随身带着饴糖,偶尔还瞧见他在站岗时偷吃呢。 闻宴道:“我只是不喜欢吃糕点而已,中原糕点都太甜了。” 明榆托着腮,“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闻宴抬起一只眼皮,视线从手中的糕点移到明榆身上,“郡主想问什么?” 见闻宴没有拒绝的意思,明榆笑了,满怀期待地问:“你们楼里有没有一个戴着傩戏面具的人,他头上还编了好多条小辫子。” 明榆脑海里回想着他的轮廓,把他描述给闻宴听。 闻宴听着微微有些晃神,他从食盒里挑了一块做桃花状的蜜仁糕递给明榆,淡淡道:“有。” “那你认识他吗?”明榆凑近脑袋,顺便接过蜜仁糕,边吃边听。 闻宴看了明榆一眼,那眼神有些复杂,“郡主问他作何?他又不是好人。” “而且,他、很、坏。”闻宴压低了声音,逐字逐句地说。最后那个“坏”字,还刻意地加重了语气,生怕明榆没听清。 听到闻宴说那人是坏人,明榆眼里多了几分暗淡,一口将蜜仁糕吃完,腮帮子塞的鼓鼓的,“有多坏?” 若是张嬷嬷瞧见她这般大口地吃糕点,又该说她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了。不过现在张嬷嬷不在,明榆便放得开。 一块糕点自是堵不住明榆的嘴。 闻宴也托起腮道:“他喜欢抓人去练蛊,尤其喜欢抓少女。”他描述着制蛊的过程,就好像他亲眼见过般,“把蛊虫种入人体,蛊虫在血液中产卵,随血液流动遍布全身,以人体为养分,待蛊虫破茧而出,就会从人的七窍里爬出。” 明榆瞪圆了眼,朱唇微启,愣得不知如何开口,她从未听过如此血腥之事,声音小了下去,“那……那人呢?” “当然变成骷髅喽。” 明榆瞬间把脑袋缩了回去,赶紧喝了口茶润润嗓子,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这么残忍吗?” 闻宴还编排了许多,有些更瘆人的话还留在后头,却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就被吓着了,他眨眨眼,“对,所以郡主再见他时赶紧跑。” 明榆似霜打的叶子蔫了,叹了声气,有些可惜。不过父王也说过,越美的东西反而越毒。 对面的闻宴见明榆被唬住的样子,唇角微微上扬,眼睛里也多了几分亮色。 明榆左思右想,还是不太明白,“不对啊,你怎会如此清楚?” 闻宴道:“他的恶毒,楼里无人不知。” 世人皆知玄枵杀人无数,无血不欢。 “看来真是个坏蛋。”明榆估摸着闻宴之前也没少被星宿楼里的人欺压,再想起他背后的疤痕,看他的眼神不由得多了几分怜悯。 闻宴赞同地点点头。 二人说话间,忽然有人敲门。 第7章 杀人杀人不正常吗? “阿榆。” 听出是明柯的声音,明榆赶紧打开了门。 明柯才从国子监回来,就来找明榆。过几个月他就要行弱冠之礼,之后便要从军了,趁现在他想多陪陪明榆。 “这几天过得怎样呀?”明柯笑脸相迎,等看见明榆身后还站着一位少年,这笑脸瞬间僵住了。 那少年朝他规矩地行了一礼。 明柯的眼神陡然间冷了下来,目光从头落到脚,他的眼神越发不善,越发觉得面前的少年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你是谁?为何在我妹妹闺房里?” 他知明榆向来乖巧懂事,定是这小白脸的花言巧语蒙骗了她。 孤男寡女同在一屋,若是叫人传了闲话,极有可能影响明榆的声誉。 明榆自是不知兄长已经在脑中上演了一场小白脸拐骗天真小姑娘的大戏,笑道:“他叫闻宴,在星宿楼里就是他救了我。” 明柯是听说父王给明榆身边安排了侍卫,原来是他…… 第8章 闻宴微微颔首。 纵然是救命恩人,明柯还是觉得他不怀好意,有恩报恩,粘着阿榆作甚? 闻宴也不避讳明柯不善的目光,坦诚道:“世子想必是误会了,是郡主唤我进来帮忙。” 明榆也帮忙解释道:“我见他手法准,又对穿耳比较熟悉,便唤他也帮我穿一对。” 这么一说,明柯果真看到明榆耳朵上挂了坠子。 这耳饰上的花纹与做工极为精巧,风格独特。 “好看!”对明榆说话,明柯自是满脸笑容,“我妹妹就是美。” 明榆被夸的都不好意思了,推推明柯的胳膊:“兄长快别说了,这里还有外人呢。” 明柯斜了一眼闻宴,又语重心长地对明榆说:“阿榆,离这个人远点。不管是谁,只要从星宿楼里出来的,就没有好东西。” “兄长,可是那里除了恶人,也有可怜之人。” 比如闻宴。 听到“可怜”二字,闻宴神情复杂,晦涩难辨。 他心底发笑,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没有谁是无辜的。 转而明柯就将这话说出口。 明榆哑口无言,怕他为难闻宴,就把他拉过来,好借机让闻宴脱身,“兄长我知道啦。腿上的伤如何了?” 明榆从两人之间的缝隙里偷偷地朝闻宴挤眼。闻宴对上她的视线,识趣地离开了。 不曾被明柯察觉,他扭头道:“你站住。”他还没敲打好,现下放走若是以后对明榆心怀不轨怎么办。 明榆把蜜仁糕塞进明柯嘴里,“吃吧,吃吧。这可是华锦公主赏的。” 明柯想说的话被堵了回去,眼睁睁地看了闻宴行礼退下。 不知是不是明柯花了眼,他似乎看见闻宴低头时笑了一下。 “诶……” 木门合上的声音盖过了说话声。 闻宴回屋后,即刻锁上房门,再开门时,一个戴着傩戏面具的黑衣人走出,他一跃而上踩着屋顶,灵巧地穿梭在飞檐之间,如鬼魅般,刹那间不见踪影。 自上次星宿楼出事后,消息就被封锁了,闲杂人不得在星宿楼周围停留。民间有传闻道星宿楼练出的长生不老药需要活人做药引,而普通百姓的血低贱,需要皇亲贵族的血,故而上演了一场刺杀的戏。 也有人说是皇帝迟迟不肯立储君,二皇子按捺不住,从星宿楼下手,蓄谋夺位。 * 星宿楼地下密室里。 “少主,您要我们办的事都办妥了。” 忽暗忽明的火光蔓延到黑衣人的脸上,一半明于光亮,一半藏于黑暗。 他慵懒地斜靠着,“明忠没察觉什么?”隔着面具传出的声音有些厚重。 虽说明忠现已卸下兵权利,但也是在官场上沉浮多年,绝不是好糊弄的。 跪在地上的那人的手指微微蜷缩,“属下做的天衣无缝,您的身份不会再有人怀疑。” “你说没人怀疑就没人?”黑衣人忽然正了身子,一只手搭在膝盖上,语气有些轻佻。 景元即刻慌了神,整个身子颤抖着,佯装镇定道:“明忠 派人查了闻宴来历,从入星宿楼起,就连闻宴每一次随主人出行任务的卷宗,他都调出来查看了……” 他一口气未说完,赶紧换了口气继续说道:“您放心……属下做的天衣无缝,在卷宗上记录的任务寥寥无几。” 他抬头偷看一眼上位者,只有一双眼睛幽幽地盯着他,那双眼睛里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慌忙底下头,结结巴巴地补充道:“都是一些打杂的事,比如替人处理后事什么的,不会有人怀疑您是坏人。” 傩戏面具下的脸上写满了嫌弃,真是笨死了,坏人还需要人怀疑么?他要的只是一个干净点的身份。 他把搁在膝盖上的手放下,翘起腿,“得了,身份暂时安全就行。朝廷那边现在如何,大祭司那老狐狸怎么说?” “大祭司说皇帝身上的蛊虫已经腐蚀了整个血脉,现已是回光返照之态,命不久矣。眼下最主要的是除掉萧蔚川,他一死,大齐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当今皇帝痴迷炼丹仙术,幻想能永世坐拥天下,自过天命之年,便开始一心求长生。他广集天下贤才,最终从苗疆招来一名大祭司。 据说皇帝当日种下蛊虫后,身上的顽疾居然奇迹般痊愈了。皇帝大喜,当即封这名大祭司为国师,赐名“苍梧”。 戏已开场,你方唱罢我登场。他觉得这戏越来越有看头了,眼中的慵懒劲还未褪去,“计划提前进行,我必须彻底打消明忠的疑虑。他肯留我,也是想找有关星宿楼的线索。” 当初朝廷与江湖共创星宿楼的消息一出,明忠始终持反对意见,他认为杀手组织泯灭人性,拿钱就能买命,长此以往,岂不是要乱了秩序。 这几年,星宿楼在朝廷的庇佑下横行霸道,明里收钱办事,暗里替皇帝效力,杀光了所有诋毁他的大臣。而皇帝尝到了甜头,自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因此明忠一直找不到机会调查星宿楼。 景元呈上一封信,玄枵接过后,揭下火漆,把信拿了出来。 他大致扫了一眼,便把信连同信封一齐丢尽火盆里。 自从明榆应允闻宴可以不必时时刻刻都守在屋外后,闻宴偶尔有莫约两个时辰不在府中,段辰派人跟踪,手下发现他仅仅是出府买吃食。 闻宴腰间的香囊塞的鼓鼓的,怀里也塞了不各式糖果,如此他才心满意足地回府,临走时还不忘给明榆带点。 古树下,一片阴凉静谧之处。明榆坐在秋千架上,系着秋千的绳子上缠绕着藤蔓,偶尔有几片叶子随着秋千的摇荡悄然落下。 夕阳渡岭,将闻宴的影子洒在地上。明榆看见他手里拿着糖葫芦,眼前一亮,从秋千上下来,提着裙裾,向闻宴跑去。 闻宴不在的这两个时辰,明榆莫名地心跳加快,觉得不安心,只想坐在这哪也不去。 “闻宴,你给我买的吗?”她的眼睛直直盯着他手里的糖葫芦。 明榆直觉闻宴是带给她的。 果然,闻宴把糖葫芦给了明榆。 明榆欢喜地接过,一口咬下一颗糖葫芦,沾着芝麻的冰糖又香又甜。 “好久没吃了。” 天气渐热,差人去买糖葫芦,可惜带回府中时,糖衣已经化了,黏在一起,十分影响口感。 但闻宴带回来这个居然没化,就像是刚裹好糖衣的那样。 两人走到廊亭里,明榆坐在庭椅子慢条斯理地吃着糖葫芦,而闻宴就站在她旁边,从专注地看着明榆,再到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 最后发现还不如看着明榆,看她脸上粘了糖却不自知,还吃的那般香。 甜味让明榆短暂地忘记了烦恼,可不一会脑海中又响起明柯的话。 他说父亲有意撮合她与二皇子。 萧蔚川面如冠玉,骁勇善战,年纪轻轻便能以少胜多,将苗疆纳入附属国之列,是不可多得的俊逸之才。 偏偏萧蔚川也有此意,恰逢月末花灯会,便邀约明榆一齐游灯会。 可明榆有些矛盾,她从前只把萧蔚川当做兄长,但也不知那种感觉算不算心悦…… “闻宴,下个月就是花灯会,蔚川哥哥邀我一起,但我不想去……”她仰头望着闻宴,眼睛里也没有往日那般神采,有些蔫吧,她怕直面与他谈论情感。 但明榆不能拂了他的面子。 “萧蔚川?”闻宴轻轻地念出一个名字,他垂下眼,遮住如淬毒般的眼神。 明榆偏要把脑袋歪着,正对着他的脸,“你了解过他吗?” 闻宴淡淡道:“京城无人不知二皇子的丰功伟绩。” 他语气之平淡,没有流露出半分感情色彩,只是有眼神变得不再单纯。 明榆赞同地点点头,转而道:“但是……”她心虚地望了望周围,没有发现偷听墙角之人,朝闻宴招招手。 闻宴弯下腰,侧耳倾听。二人离的近,明榆又闻道了那股清香味,不知那香味是否有安神之效,她莫名觉得安心。 小姑娘说话声音轻柔,“但是在他宫中,稍有不慎便会掉了脑袋。有时候我也会有些怕……” 闻宴不解地望着她,“杀人不正常吗?” 更何况是没用的人呢? 他也经常杀人,不过他承认自己实非良人,可萧蔚川未必承认…… 明榆听闻后脸色霎时变白,“怎么正常了?” 闻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他眉眼弯弯,眼角的泪痣红的滴血,“二皇子的赫赫战功不就是靠在战场上杀人吗?” 明榆觉得这句话有说不出的怪异,她往后移了点位置,把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得远了些。 第8章 信任他发现他的郡主真容易轻信他呢…… 闻宴敏锐地捕捉到这细微地变化,他歪着头,没觉得自己说错什么。腰弯了许久,有些酸麻,所幸屈膝蹲下,换他仰看明榆。 第9章 明榆低头望着少年,认真地说:“可是在战场上杀的是敌人。” 闻宴轻声笑了笑,不再说话,等明榆一挪开视线后,脸色忽然阴沉,显得笑容有些僵硬。 “对我们而言,他们是敌人。可对他们而言,我们就是敌人了……所以都是杀人,有什么区别呢?”闻宴这么说,好似谁都是敌人,却谁又都不是敌人。 明榆长长的睫毛微颤着,深思熟虑后道:“好像是的。” 落入的余晖下少年琥珀色的眼眸更加粲然,他点点头。 闻宴道:“郡主,世子可是不喜我?” 明柯不喜闻宴,是因为他总觉得闻宴此人有种说出的怪异感,一面黑暗一面光亮。 明榆却反驳,她认为闻宴只是出身不好,不代表品行低劣。人并不能决定自己的出声,不能因为他的出身,看他便低一等。 总之那天,在明榆的努力下,明柯总算看闻宴顺眼些。 “不好说。”明榆如实回答,“不过,闻宴你可不要惹是生非。” 她说的很诚恳,因为父王说过,一旦发现闻宴心怀鬼胎,便会杀之。而以她的私心,并不希望闻宴死。 “我不会。郡主且放心。” 明榆莞尔一笑,“那就好。” 闻宴发现他的郡主真容易轻信他…… 而明榆还在纠结灯花会的事,自上次星宿楼出事,他听说萧蔚川被陛下禁足了七日。 他虽被禁足,但每隔一日都会派太医替明榆把脉,直至确认她身体无恙,梦魇之症也好了。 明榆觉得不论如何,等禁足期结束,她都该去陪陪他,以表关切之意, 至于言明感情一事,往后再说吧。 晚霞映着残阳,漫过廊亭,斑驳了少年脸上的阴影。 闻宴固执地仰望着明榆,可等了许久也不见明榆说话。 闻宴也不知她想些什么如此出神,这算是在忽视他吗?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郡主在想什么?走神了。” 明榆回过神来,看见闻宴眼底藏着的认真,觉得自己方才是有些失态,略有歉意道:“我只是在考虑灯花会的事,走神了。不是故意忽视你的。” “哦。”闻宴算是勉强地接受这个解释。 明榆见闻宴低下了头,道:“你不会生气了吧?”她边说边把闻宴扶起。 闻宴眼睛一弯,“没有,我才没那么小气。” 习武之人耳力异于常人,他听见轻微的脚步声,辨出那是彩蝶,转而抓住了明榆的手。 “郡主手腕上何故有条疤?” 他指的 就是明榆在血狱里留下的那条。 明榆摇摇头,不愿提及那日在血狱之事,“不知道。” 彩蝶远远望来,虽听不清二人在说些什么,但看见闻宴在拉扯明榆的衣袖,恼怒不已,她不能声张,只得赶紧跑来,拉开闻宴的胳膊。 “你这个登徒子,谁给你的胆子碰郡主的?”彩蝶掐着腰,气势汹汹地质问。 闻宴并没有反驳,他垂下眼眸,缄默不语。 “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对郡主动歪心思,你就死定了。” 闻宴仍不说话,只偷偷看向明榆,桃花眼中尽是无措。 明榆知晓彩蝶是误会了,“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瞧见了我手腕上的疤,便问了问。只是普通的关心而已。” 彩蝶听见明榆居然还帮他说话,苦口婆心道:“郡主,男女授受不亲。不可与男子走的过近,更别说让她碰您了。” 闻宴往旁边挪了几步,拉大了自己与明榆的距离。 本来明榆觉得这无甚,她从不被这些刻板的规矩所束缚,可偏偏闻宴在彩蝶说完时往旁边站了站。 有些无形的火苗燃起,明榆莫名有些心虚,可明明什么也没发生。 而熊熊大火之所以能长久不息,那是因为有无数火苗让死灰能够复燃。 “好了好了。若要是被人听见了,他们又要乱说了。”明榆拉起彩蝶的手,“我们走吧。” 黄昏定省,明榆随彩蝶走后,闻宴回到小院门口守着,等明榆回来,今晚轮到他守夜了。 他想起《悦女记》中所写过,姑娘家十分在乎自己的容貌和肌肤,若有伤痕,则会难过很久。 可下蛊留下的疤痕是无法祛除的,只能遮住。 闻宴觉得该给明榆送一条手钏,至于样式,自然得与众不同。还有坠饰,挂些金珠子什么的,那样一定很好看。 * 晚间的风有些微凉, 明榆走入偏殿,桌上摆满了新式菜肴。管家想着给主子们换换口味,便请了几个江南名厨来了王府。 明榆瞧见后自然喜不胜收,早闻江南菜肴偏清淡甜口,但味道很鲜。 武王道:“阿榆,快坐下吧。” 听见父亲说话,明榆这才把视线从菜肴移向周围,发现大家面色凝重,尤其是父亲,眉间挥之不去的忧愁,连皱纹也深了些。 明榆意识到可能有事发生了,抽出椅子坐下,却看见张嬷嬷出去时把门合上了。 而今晚,段辰也在。 武王迟迟没有动筷子,叹了口气道:“星宿楼的人越发肆意妄为,竟敢当街抓人练蛊!” 明忠懂得明哲保身之理,但他实在忍无可忍。他陪先帝打江山,牺牲了无数条鲜活的生命才换来了如今的大齐,不想看着大齐葬送在奸臣手中,断了气运。 今日早朝,明忠大殿内觐见,呈上奏折,上面陈列了星宿楼累累罪行,他叩首恳请皇帝收回成命,并提议抓紧立储君以稳民心。 大祭司却道:“星宿楼所练的乃是有助陛下延年益寿的良蛊,陛下的龙体安康,才是民心所向。早早立储君,你是何居心?” 所有人都知道是颠倒黑白、偷换概念,却没有人敢站出来支持武王,就算站出来有用何用?还不是大祭司的一家之言。 他们没有先皇的恩宠,上有老下有小,要保全自己的项上人头只能闭口不言。 皇帝明显不悦,只道是再考虑,敷衍了明忠,随后就散朝了。 整整一天,明忠愁容满面,他活了四十多年,从来没有如此无力过,皇帝的昏庸、朝臣的麻木,无疑都是在助纣为虐。 明榆也知道,低头不语,脸上也没了笑。 明柯愤愤不平道:“等我参军立功当上大将军,有了兵权定要剿灭星宿楼,这种毒瘤不除不快!” 可事实上哪有说的如此简单? 如今大齐渐颓的局势,皇帝子嗣单薄,唯有三儿一女,三儿中属萧蔚川最为出色,只待他登上皇位,才有可能挽回局势。 “段辰,从以前的旧部再调些人手来,保护好郡主和世子。” 星宿楼手段卑鄙,明忠今日在朝中参了一本,以苍梧睚眦必报的性子,怕他对明榆和明柯下手。 段辰领命,“是。”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空气仿佛凝固了般,只有几人浅浅的呼吸声,没有人再说话。 桌上的菜肴也冷了。 许久,明忠似是做了什么决定般,开口道:“明日准备迎接国师!” 今日散朝后,苍梧特地叫住了明忠,先是寒暄一番,再然后便是模模糊糊地敲打,以叙旧为由上访武王府。 明忠无法拒绝,也不敢拒绝。在明忠呈上奏折那刻,就会料到有这么一遭。 “阿榆,明日不论听见什么,看见什么,待在院子里不要出来。”明忠还是放心不下小女儿,再三叮嘱。 明榆乖巧地点头,“父亲放心。” 而明柯身为世子,自然要随父亲面对一切。 又是一阵沉默,明榆食之乏味,国师此人如何,整座京城无人不知。 国师走过的地方,必有星宿楼的痕迹。 * 夜晚,几道春雷割破夜空,风也不似往日那般温柔,吹得门窗哗哗作响。树枝被折断,挂在杈间摇晃。才盛开几日的桃花被雨摧残得稀稀落落。 今夜,明榆又一次陷入梦魇,梦里还是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而这次,她与他离的很近,他掐着她的后颈,强迫她把头埋在他的胸口。 明榆越是挣扎,他掐的越紧。 明榆遽然惊醒,心脏跳动的很快,再看外边,天才蒙蒙亮。 自从那日从星宿楼回来后,便再也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怎么又会如此。 明榆摸着胸口,顺了顺气,昨夜睡得实在不安稳。 她起身换好衣服推开窗,晨间的春风灌入屋内,清醒了几分。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也快停了。 从前每日,不论明榆何时起身,往外都能瞥见闻宴的身影,他好似会守着明榆一整夜,有他在,明榆会安心。 而今日,明榆却没有瞧见他,心头泛着些失望。 “彩蝶。”明榆唤了声,她想问问现在府中是何情况,昨晚久久不能入眠,一直担心今日国师会为难父亲。 明榆等了会,仍不见彩蝶,又唤了几声,还是没有人答应。 第10章 她先觉得有些奇怪,后又觉得或许是今日府中要迎接贵客的缘故,人手不够,才把府中上下的人都叫过去帮忙。 院子里很安静,明榆放心不下,几次想出院子看看情况,都被侍卫拦下来了。 急得明榆只得在院子里来回走动,她的思绪乱成一团麻。 忽然,明榆在隅角瞥见一个人,自从她在星宿楼见过那一眼后,明榆便把他的样子记下了。 第9章 害怕(修)她不是嫌弃,她只是害怕…… 明榆抬首望着他,这次他的左耳挂着一串小铃铛,胸口垂着一把小辫子混着散着的长发,不变的是,他仍戴着那张傩戏面具。 也不知他在那站了多久,明榆也不敢靠近他,只是试探地问道:“你是……” 他没有回答。 清晨的风夹杂着露水迎面吹来,拨开朦胧的薄雾,丝丝冰凉。院子里安静地只能听见清脆的银铃声。 明榆回想起闻宴说过的话,他说此人并非好人,会抓人练蛊,要是不想被蛊虫寄生变成骷髅,再见他时要离得远远的。 明榆身子一晃,边盯着他边往后退了几步,满眼都是无措,似是受了惊的小猫般,无处躲藏。 忽然间,明榆好似听见傩戏面具下的一声轻笑,许是太安静的缘故,明榆觉得自己或是幻听了。 明榆慢慢地往后挪步,因为是小路,地上的泥土里嵌着大小不一的石子。忽然间,她被凸出的石头绊了一下,没站稳,朝后一下子摔倒在地。 手肘磕在坚硬的尖石上,痛得明榆眼前一阵昏暗,鹅黄的衣服上被鲜血染红了,她蹙着眉,手腕酸麻劲上来了,让她怎么也起不了身。 明榆余光看到一只手朝她伸过来,那只手很漂亮,修长而白皙。 也不知是一时犯糊涂,还是怎的,明榆居然鬼使神差地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很凉,明榆感到一股透 心骨的凉气,身上不由得泛起寒意。 怎么会有人的手这么冰,就像是寒冬里的冰雪,怎么捂也捂不热。 玄枵拉着明榆,轻而易举地将她拉起。 恍然间,明榆注意到他因用力而泛白的指尖沾着血迹,再仔细一看,他的指缝中都渗着没擦尽的鲜血。 明榆陡然间瞪大眼,赶紧抽回手,一脸戒备地盯着他。 手上的软香转瞬即逝,玄枵不明所以,手悬在空中,他很意外自己会留恋她的温度。 玄枵缓缓地收回手,看见手指上的红色时,他好似明白了什么,剑眉微皱,恹恹地看向明榆,“你是在嫌弃我?” “我没。”明榆仓惶地摆着手,生怕他误会。 她只是…… 她只是害怕而已。 明榆声音微颤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知他是星宿楼的人,可为何他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自己的院子里,其他人去哪了…… 玄枵没有回答明榆的问题,而是朝她靠近。 危险的气息逼近,明榆心慌不已,下意识地唤了声“闻宴”。 也许是太害怕的缘故,她不敢高声,慌张失措地往后退。 玄枵不屑道:“你喊他也没用。” 他这话让明榆更加心惊,他能进到院子里,旁人不可能不知道,除非已经遭遇不测,更何况他的手上还有血…… “你把他怎么样了?” 明榆愣住了,她在心里不停地默念,祈求闻宴平安。 “你很担心他吗?”玄枵冷冷道,“他那种叛徒,自然是要被扒皮拆骨的。” 他不像是在说笑,冰冷的话语让明榆的心瞬间冷了下去。 他的意思是…… 明榆鼻尖有些酸,眼睛里汪着泪水,在听到玄枵说到“扒皮拆骨”时,终于忍不住溢出眼眶,不一会胸口的衣襟就被泪水打湿了。 玄枵看明榆哭的很伤心,忽然有种从恶趣味里找到的快感。 他与闻宴,一个是活在阳光下的少年郎,一个是活在地狱、人人唾骂的奸邪。 玄枵似是嘲笑般:“他不过是和我一样都是见不得人的东西,死不足惜。” 明榆哽咽道:“他和你才不一样!” 闻宴会很耐心地等着她,会每天守着她,保护她。他虽不善言辞,但是待她却是真心实意的。 她抹干眼泪,狠狠地瞪着玄枵,“你怎配与他相提并论?” 玄枵像是听到笑话般,冷哼一声,“他定与你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我告诉你,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不许你这么说他!”明榆气恼极了,咬着嘴唇忍着难过。 玄枵看见明榆越是这样,他心里越是痛快,他的心情很久没有这样好了。既然如此,他今天就大发慈悲做个善人吧。 玄枵漫不经心道:“懒得与你说笑了。这次,他前主人也随苍梧来了,我带你去找他吧。” 明榆担心闻宴的安危,也没去细磨玄枵的话。她看玄枵说罢转身就走,也来不及思考就跟了上去。 他一路不语,背影挺拔而孤独。 明榆红着的眼睛还有些酸涩,他居然是来带自己去寻闻宴的,所以并非是她想的那样? 可一路上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他好似对王府很熟悉,不走大路,专挑偏僻的小路走。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这条路也走到了尽头,明榆却还没有看见闻宴,细声细语地问:“他在哪?” 终于,玄枵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轻轻一笑:“我的郡主,下次别再那么容易亲信他人了。” 话音未落,玄枵一跃而上,翻过墙不见踪影了。 明榆后知后觉被欺骗了,欲转身往回跑,可不知何时后面站了两个黑衣人。他们腰间挂着玄武的令牌,明榆知道,那是星宿楼的标志。 “郡主,跟我们走一趟吧。” 那两人话中不带一点感情,只是执行主人的命令。 明榆随他们去了王府的校场。 校场正前方的阁楼中,苍梧高坐在上,他旁边的垂帘之后还坐着一人,那人看不清容貌。 星宿楼的杀手将校场全部围住,任何不得随意进出。 明榆看了一圈,没有发现父亲和兄长的身影。 黑衣人自觉的为明榆开出一条路,明榆这才看见父亲站在校场的中央,身旁还有受了伤的兄长。 明柯单膝跪地,腿止不住的颤抖,后背还有被利器划破的伤痕。他整个人像是被水洗过般,明显是体力不支。 星宿楼的人冷漠地看着这一切,直到明榆来了,才把目光投向这边。 明忠惊心骇瞩,猛地回头,怒视着坐在垂帘之后的人,“少主这是何意?” 他明明已经派了很多人将明榆的院子守住,却不想明榆还是被他们带到了这里来。 玄枵淡淡道:“让你们一家人团聚,不好吗?” 要不是整个武王府都在星宿楼手中,明忠定会提刀直接冲上阁楼,拼了这条命也要保两个孩子平安。 还有,明柯堂堂世子竟然被人如此羞辱。 苍梧道:“郡主既然来了,便坐下来吧。”他朝明榆身旁的两个黑衣人使了个眼色,那两人立即会意,带明榆上了阁楼。 明榆万般不愿,一步三回头,频频看向明忠和明柯。 其中一个黑衣人不耐烦,直接推了明榆一把,明榆一个娘跄差点摔倒,幸亏她及时扶到了墙边。 倏忽间,一根银针从垂帘之后飞出,直刺向黑衣人推明榆的那只手,那只手瞬间变成紫黑色。 只听玄枵缓缓道:“我们既是客,不该对主人如此无理。” 这次,连苍梧也没出声制止。 明榆朝垂帘后看了一眼,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在意识到他是什么人之后,她赶紧收回了视线。 待明榆入座后,玄枵道:“俗话说青出于蓝胜于蓝,世子既为武王之子,武艺应当卓绝,怎会连我楼中最低阶杀手都敌不过?这样,如何谈保家卫国?” 他话中不乏嘲讽之意,也无疑打了明忠的脸。 明忠平日把两个孩子护的太好,明榆性子温顺,胆子小,明柯虽为人正气,却容易心慈手软。从前,明忠总觉得明柯年纪尚浅,不愿他过早接触杀戮。 可直至今日,明忠才明白,在乱世之中,必须杀身成仁,明柯得变强,才有和别人对抗的本钱。 他连星宿楼最低阶杀手都抵不过,又如何领兵打仗,如何敌过千军万马? 玄枵的这句嘲讽倒是提醒了明忠。 苍梧继续道:“世子殿下可服气?” 明柯咬牙切齿道:“不……服。” 他怎么可能轻易认输,他是武王之子,将来是要做大将军的。战场上只有生死,哪有认输一说! 明榆满眼心疼,却又帮不上忙,心急如焚。 玄枵在明榆身后,他不用猜都知道明榆此刻的表情,定是委屈极了,然后在心里偷偷骂他。 真麻烦,他待会回去还得哄好久。 第11章 要是她的兄长和老爹出了什么意外,岂不是哄都哄不好? 啧—— 眼见明柯要出手,明忠挡在他的身前,对苍梧说:“是我教子无方,往后的日子,我定严加管教。” 苍梧嗤笑一声:“……” “行了。”玄枵出口打断苍梧,他随即起身道:“武王有心了,不过,可别让人抓住了把柄。” 即是提醒,也是警告。 算是明忠走运,赶上他心情好,懒得再计较了。 说罢,他拨开了珠帘走了出来,明榆不敢看他,可她没有注意到的是,他在朝她这边看。 见明榆没有回头,玄枵唇角微微一扬,“国师,走吧。” 苍梧略有震惊,往玄枵那边看去。玄枵丢下这句话,自顾自地上了轿。如此,苍梧也不便再留下。 待一行人散去后,明榆赶紧跑去抱住明柯和明忠,把他们从头看到尾,看看有没有哪里伤着了。明忠慈爱地轻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慰,“没事了,没事了,阿榆。” 这次明柯只是受了点皮肉伤,还好,结局不算太坏。 其实明忠不明白为何玄枵选择最后放过他们,只怕麻烦还在后头。 明榆很快找到了闻宴和彩蝶,听彩蝶说他们被迷晕了,不过幸好没受伤。看见闻宴平安无事,明榆差点哭出来了,果然,刚刚那个人就是大骗子! 闻宴不明白,他们都没事了,又为什么会哭? 果然,姑娘家的心思最难猜…… 自那日后,明柯起早贪黑的练武,除非日落,否则不肯休息。明忠将这一切默默地看在眼里,当看见明柯受伤时,他会心疼,渐渐地,他也只会将这份心疼藏在心里。 * 半月后,灯花节。 “去南街吧。” 南街临水,两岸灯市,河水缓缓,桥畔上有白裙红衣的姑娘在卖杏花,无处不响笙歌。船桨划过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垂柳拂水,莺啼燕舞。 岸的左侧边有一座酒楼,店小二站在门口揽客,肩上搭着白色抹布,热情地招呼着路人。 明榆道:“我们去这家吧。” “望月阁”,顾名思义,身处此楼可揽天上玄月。雅间临接河水,推开窗便能将南街尽收眼底。明榆每次来南街都来着。 一来是为了这赏景好位置,二来是为了这里的招牌菜。 店小二脸上堆着笑道:“几位客官里面请。”他看这几位衣着不凡,应当是大户人家,再看姑娘出落的沉鱼落雁,气质温婉,身后跟着一位极其俊美的少年。 店小二猜测二人的关系,多看了几眼,发觉二人长的也不像,应该不是兄妹。若不是兄妹,那只能是…… 思及,他开始侃侃而谈:“小姐和公子走在一起真真般配,郎才女貌。” 此话一出,明榆略有尴尬,上楼时迈出的步伐微微一顿,“不是。” 彩蝶听不得这种话,凶道:“嘴抹了油,胡说八道惯了是吧?别辱我家小姐清誉。” 店小二方知说错了话,赶紧闭嘴,心底还有些不服气,二人走的那般近,说不是一对谁信啊。而后他顿时恍悟,莫非这二人是背着家里偷偷出来的? 店小二抿着嘴笑了笑,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样子。 闻宴神情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手指微乎其微地一曲,才道, “她是我主子。” “他是我朋友。”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这下更说不清了,越解释越乱。 明榆赶紧扭过头,在自己脸红透前到了雅间,店小二送来食单。她点了两道招牌菜,便把食单递给了彩蝶,“你们俩看看想吃什么。” 仆人与主子共进餐本不合规矩,但明榆倒不在乎这些虚文缛礼。 彩蝶挑了一道明榆常吃的菜,便把食单递给闻宴。 闻宴淡淡一笑:“多谢郡主款待,郡主的好意闻宴心领了。” 闻宴忽然的疏远和客套,定然是也察觉到了不妥,明榆也就不勉强他,“好。” 闻宴行礼退下,到门外守着。 明榆看着他出去,不知为何有些别扭,心头涌出些酸涩感,明榆觉得自己一时半会还未适应这种改变。 她望着外边逐渐聚拢的人潮若有所思,微风拂过,吹起她鬓边的发丝,风里还夹杂着鲜花的芬香,沁人心脾。 闻宴看着走廊里来来往往的食客,他取下腰间的香囊,抓出一把炒米。 这是他昨日刚在桂香斋买的,买的时候刚出炉,现在留有些余香。 吃了两把后,拍掉手上的残渣,拿出薄绢仔细地把手擦干巾,绢布的反面沾上了一块暗色,似乎是干了的血…… 他眉头一皱,似乎是嫌弃被血弄脏的绢布。 两个勾肩搭背的醉汉靠在楼梯口,手里拎着酒壶,一副微酣的模样,其中一人道:“你听说了没,星宿楼的人直接进了武王府把世子打伤了,就因为武王上朝时参了星宿楼一本。现在可真的没人敢说星宿楼的不是了。” 说完,他便猛地灌下一口烈酒,辣得他龇牙咧嘴。 “据说这星宿楼里的都是苗疆人。当初萧蔚川攻打苗疆的时候,以屠城逼着他们归属咱们。明知有仇,还与他们办劳什子星宿楼,这不为虎作伥么。这几年苗疆养精蓄锐,现在想谋反那是显而易见!” 另一个喝的酩酊大醉,忘乎所以,开始口不择言。 旁边的人听他直接道出二皇子的名讳时,瞬间清醒了几分,“老兄,可别乱说,小心丢了脑袋。” 那人甩手满不在意,“谁能管我?!说的都是实话……”他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但已经被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声。 闻宴冷冷地看着他们,直至店小二来上菜,他才移开了视线。 第10章 疤痕真的越来有意思了 现烧的菜冒着腾腾热气,香味四散。三道菜便端到了桌子上,明榆夹起一块鱼肉,尝了尝,一如既往的鲜嫩可口。 清蒸鲈鱼,肉质滑嫩爽口,不腥不淡,刚刚好。 “不错不错。”明榆很满意,“彩蝶,你尝尝。” 外边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一支舞狮队浩浩荡荡地在街上游行,生龙活虎。锣鼓喧天,吸引了不少行人驻足观望。 明榆的目光也自主地被楼下吸引,探出个脑袋凑热闹。 忽然间,一阵马蹄声打破了这原有的热闹。 “闲杂人等避开!”一声高喝,再看鎏金马车,便知是官家人。 众人纷纷避让,有的来不及避让就被撞到在地,先前的热闹被惊呼声冲散。骤然停止的锣鼓声余音回响,气氛一下子低沉了。 明榆颦蹙着眉,看着这出行的架势,也是个位高权重的人。 “吁——”马夫拉紧缰绳,马车速度渐渐地缓下来,却堪堪停在了望月阁的门口。 随行侍卫驱散了周围看热闹的路人,待人潮散去,他掀起玉珠车帘。里面的人伸手扶着车延,大拇指上戴着橙色极佳的翡翠 扳指,一只紫金靴踩在人凳上,出来的人一身贵气,衣袍上绣着四爪金蟒。 明榆定睛一看后张目结舌,错愕之余是后知后觉的紧张。 居然是蔚川哥哥,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了,明榆扒在窗边遥望着他,而萧蔚川似乎是感受到了明榆的目光,也朝楼上望来,微微一笑。 而明榆也朝他笑了笑,她突然有些无措。在来之前,她便收到了他的书信,而他也在书信中言明自己的心意。 明榆记得当时看信时,信上的每字每句她不都敢细看,生怕多看一眼,脸蛋就熟透了。可如今要面对面聊表心意,她还是不太好意思。 他说他心悦她,那她自己呢?也心悦他吗? 心悦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明榆的脑子里好似浆糊般,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她觉得她得好好向夫子请教一二了。 望月阁所有的人皆来迎接,纷纷跪在地上,连掌柜都从后阁里跑了出来。 掌柜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也知道此人乃是当朝二皇子。他第一次接待身份如此尊贵的客人,一时间手忙脚乱,也不知称呼什么为妥,结巴起来:“公……公子。” 萧蔚川道:“不必多礼,我来是想找一位姑娘。” “您请说,我一定知无不答。”老板行礼的手止不住颤抖,他虽乡间匹夫,却也认得那身蟒袍。 “就是一位长得很漂亮的姑娘。”萧蔚川觉得他不必多解释,他的阿榆走到哪都是耀眼的存在。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这二皇子心心念念追着的究竟是哪家姑娘。 掌柜听这描述,脑海里浮现那一幕,忙答道:“有的,有的。他们住在‘天字一号’,我带您去。” 他为其开路,引着萧蔚川上楼。 酒楼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把门口堵得水泄不通。有位头戴簪花的姑娘家捂嘴偷笑,含羞看着萧蔚川,眼神竟是一刻也不曾移开,脸悄悄地红透了。 第12章 旁边的闺友瞧着她犯花痴的样子,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她就是赫赫有名的二皇子呢。” “早就听闻二皇子玉树临风,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整个望月阁又热闹起来。 掌柜楼下的店小二使了个颜色,店小二眼珠子直转,挥挥手道:“都散了,都散了。” 紫金靴踩在木梯上发出轻微的响声,这响声明榆听得越发清晰,似乎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上,她的心脏也跳动地越发快。 “他会多我说些什么呢?”明榆喃喃道。 彩蝶觉得这就是姑娘家要面见郎君时的娇羞,在一旁偷笑道:“当然是准备来王府求婚了。” 明榆眼神中裹着一丝窘迫,“休要胡说。” 她没听出彩蝶话中的玩笑,便信以为真,可她还没有成婚的想法,不由得担心起来。 而站在外边的闻宴却将二人的话一字不落的听见了。 在他们苗疆,若是姑娘家成婚了,那旁的男子就再无可能。听彩蝶的意思是,萧蔚川此番前来是有意向王府提亲,闻宴顿感不妙。 他赶紧从怀中拿出《悦女记》翻阅,看看有没有挽回姑娘家心意的办法,翻来翻去毫无结果。他逐渐烦躁,心情极差,他办事从未出过差错,无一失败,他不信他连姑娘都哄骗不了。 闻宴打算去问问景明,因为景明之前经常在他耳边念叨他在京城有好些相好的,闻宴觉得他对于执行这些任务比较有经验。 他刚想离开,就看见萧蔚川正从旋梯上楼,便默默地退回去了。 只听脚步声在门外停息,明榆听见了萧蔚川的声音。 “阿榆,你在里面吗?” 萧蔚川分明见到闻宴就站在门口,却视而不见,偏要问上那么一句,他只是想听明榆回答,仅此而已。 闻宴礼貌一笑,弯身行礼:“二殿下,郡主就在里面。” 显然,闻宴的代答惹得萧蔚川不快。 “问你了?”萧蔚川冷冷地吐出这三个字,根本没把闻宴放在眼里。 闻宴立直身子,低头把腰间的香囊理好,随口应道:“没有。” 萧蔚川上下打量着闻宴,看在明榆的份上打算不与他计较。若是他是自己宫中之人,这般目中无主,定是要挖了他的眼睛! 而巧的是,闻宴也是借着明榆,故意激怒萧蔚川。 外面的火药味明榆在里面都闻到了,她赶紧上前打开了门。 “发生什么事了吗?”明榆瞧着闻宴面色如常,再看向萧蔚川,他看起来好似有些不悦。 明榆对萧蔚川浅浅一笑,勉强对上他的眼睛,眼神却飘忽不定,她满脑子还是信中所言,但是她还是得关心他的情绪,毕竟是闻宴惹他了。 萧蔚川睨了闻宴一眼,不再理会,他看着明榆的笑容,闷在心里的气顿时烟消云散。很快,他恢复如常,“我们进去说。” “好。”明榆又看了一眼闻宴,发现他面色淡然,看着前面来来往往的人,想来他也不在意,明榆这才放心地关上门。 萧蔚川在明榆的对面坐下,扫了一眼桌上的三个菜,心里头忍俊不禁,还真是小馋猫,还没到日中,就开始吃起来。 “阿榆的口味一直没变。”他记得从前明榆就爱吃鱼,红烧的、清蒸的,她都很爱,每逢开湖期,她还会亲自乘船捞鱼,然后烤给他吃。 明榆想过他会问千种万种问题,唯独没有想过会以这样的话开场。有一瞬间,她的心头翻涌出愧疚感,本想问他是否安好,却因为心中那点杂念迟迟说不出口。而他却一直留意着她的喜好,坦然地与她说话。 仿佛一切都是明榆自己胡思乱想。 明榆不想再躲避,她点点头,“有空我去河里捞条鱼,然后烤给你吃。” 听明榆这么说,萧蔚川心底有什么微微颤动着,阿榆还是念着他的…… 明榆很认真地问:“蔚川哥哥,这段时间过得如何?” 星宿楼的事明榆略有耳闻,即使父亲明令不许她掺和这种事,但是她私下也悄悄打探过,才得知萧蔚川因私自带兵闯入星宿楼,被陛下收回了兵权。 她不敢问的太直白,怕触了他的心伤,因为知道兵权对他的重要性。他的军队随他吹过西北的风沙,也随他穿过瘴气之地,陪他出生入死。而陛下居然疑他有二心,收了他的兵权。 萧蔚川苦笑道:“阿榆有心了,我很好。”他怎会不怨,但是那是他的父皇,他又能如何。 “不过,我暂时赋闲无事可做,倒有更多时间陪阿榆了。”萧蔚川温柔地看着明榆,剑眉星目间溢出柔情,他觉得明榆纯洁的如同初生的嫩叶般,他在官场沉浮许久,见惯了尔虞我诈,和明榆待在一起,反而有种意外的宁静。 一时间,气氛有些暧昧,明榆羞赧地躲开了他的直视。 萧蔚川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阿榆的梦魇之症可好了?听人说莫约半月前还发作过一次。”他虽不知玄枵对明榆做了什么,但是从星宿楼回来后,明榆的梦魇之症确实没有再犯的迹象,直到前些日子,星宿楼造访武王府,这个病又犯了。 而那次,玄枵也去了…… 明榆没有多想,只是觉得是对那事留了阴影,“应该是好了吧,那日是真的被吓到了,才会反复做噩梦的。” 她怕萧蔚川担心,于是又说道:“没事的,不用担心。” 但这话并没有打消萧蔚川心中疑虑,但他也不想明榆沾染上了星宿楼的腌臜事,就没有与她多说什么。 此时的闻宴卷起衣袖,看着手腕那条狰狞的疤痕,唇角露出残忍的笑容。若是萧蔚川知道要是玄枵死了,他最心爱的明榆也会死,他会如何选择? 想想就很有意思。 如此,闻宴笑地更灿烂,眼尾的那颗泪痣显得更加妖艳。 第11章 气疯他感觉自己的任务要失败了………… 闻宴缓缓放下衣袖,重新系好护腕。 现在整个望月阁到处是萧蔚川的眼线,闻宴不好有大的动作,只得静观其变。接着,他又听见屋内萧蔚川的声音,吵得他无法理清思绪。 “阿榆若是再有不适,定要同我说。” 明榆应道:“放心吧,没事的。” 她只与他说明梦魇之症,却没告诉他每次梦到的都是同一人——玄枵。那个人就像种在心底的一颗种子,生根发芽后疯长,缠着心脉无法扯断。 萧蔚川再三确认后,才稍稍放心下,“快用膳吧,一会我带你去逛街市。” 明榆见他仍没有要提信中之事的迹象,微微松了口气。 先前没有料到他这么早就来了,明榆只点了三道菜,她唤来店小二,将这些撤下去重新上了桌,匆匆忙忙间又添了副碗筷。 天字一号靠窗临水,随着日头渐高,春光透过云层,洒在河面上留下斑驳的倒影,河岸屋舍俨然,来来往往的商贩穿梭在人群中。 萧蔚川屏退了屋中的侍从,只剩下他二人单独相处。 “阿榆,门外的那个是什么人?”萧蔚川道,“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他?” 明榆身边的人他都了如指掌,有些甚至是他安排进去的,可却对刚才顶撞他的那个人毫无印象。 他本可以直接问他自己的人,但他不愿过多干涉明榆的隐私,在她身边安插人手,只是怕她出意外,并非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更何况,他想听明榆自己说。 明榆把来龙去脉如实地告诉了萧蔚川。 萧蔚川听完后,眼底渐染一片阴翳,“将军怎可如此草率?星宿楼里的人也敢往府里带。” 阿榆心地善良,易动恻隐之心,他是知道的,明忠怎会犯糊涂? 管他是星宿楼里打杂的还是守门的,都不行。况且,他可从未听过有叛徒能活着从星宿楼里出来的先例,就是有,也落得个五马分尸的下场,此人是人是鬼,难以辨别。 “他若想求恩赐,我可赏他黄金万两,良田百亩,叫他离开你可好?” 明榆听到萧蔚川这么说,觉得也不无道理,这些赏赐必定比留在自己身边做个侍卫好过千百倍。她当时并未细想,闻宴说什么她便答应什么,至于前途她也未曾提他考虑,如此说来,的确是她疏忽大意了,她应当多给闻宴一些选择的。 他有那么好的身手,去参军,未来说不定还能立下军功,受赏爵位。 但是,让他离开自己…… 好像有一丝丝的不舍…… 站在门外的闻宴,指甲狠狠地陷入掌心,脸色沉得犹如乌云蔽日,周遭散发的凉气让人不寒而栗。 其他几个侍从茫然若迷地望着他,闻宴睨视他们一眼,恶狠狠地说:“看什么看什么?再看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 其他人嗤笑一声,压根没当回事,反而尽有嘲讽蔑视之意,不过区区一阶下人,却摆着主子的架子,着实有些好笑。 第13章 闻宴当然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但是他现在没空理会这些,他在等屋内之人发话。 明榆觉得不能因为一己私欲而毁他人前程,纵使有些不舍,也要过问闻宴的意思,也许他并无大志,只想安静平稳的渡过一生呢? “我回头问问他的意思。” “不必过问,我给他赏赐,直接让他离开王府。天下之大总有他的容身之处。” 萧蔚川态度有些强硬,后知后觉可能会吓到明榆,遂又缓了缓语气:“阿榆还需对来历不明之人还得警惕些。” 明榆知晓萧蔚川是为她安全着想,故而才对闻宴敌意那么大,但在她心里,闻宴绝非恶人,所以她想替他辩解些什么,“父亲已经查明他的身世了,并无不妥之处。他是从小被卖到星宿楼的可怜之人。” “身世也许是假的呢?” 萧蔚川软硬不吃,他见闻宴剑拔弩张的样子,全然不似一个下人,反倒像个主子。 明榆懵懵地看着他的眼睛,从他的眼里看见了异常的坚定,她哑口无言,自知辩不过,咬唇不语。 萧蔚川淡淡一笑道:“阿榆听话,让他离开你,可好?”他的手覆盖在明榆的小手上,温暖从明榆的手背传到掌心,刺得皮肤泛起一阵酥麻感。 明榆想抽回手,却被他按着动弹不得。他以力量的优势强行握住明榆的手,细细地感受手掌中的柔弱无骨的小手。 闻宴再也听不下去了,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四周裹挟着危机感,他感觉自己的任务要失败了。今日灯花会,是良人携手一同游的好时候。书上也说过,夜色之中,与姑娘徘徊其中,别有一番趣味。 他不能错过。 闻宴从蹀躞带挂着的小锦囊里摸出一只蛊虫,用掌力化蛊为粉,他看准时机,现下无人注意力在他身上。闻宴拦住刚从屋里出来的彩蝶,随即将蛊粉撒出。 这是幻蛊,可以短暂的将人催眠。 彩蝶眼前一晃,渐渐失了神。 闻宴压着声音道:“郡主令你去街上买点甜食来,你便让我去了。” 原本明榆确有此打算,只不过她没有想要麻烦闻宴。 彩蝶麻木道:“快去买,郡主爱吃的都记住了吗?”她扯下腰间的令牌递给闻宴。 “记住了。”闻宴丢下句话,恍若无闻的下楼去。 谁知在楼梯口处,方才那几个说笑的小厮顿时敛笑,抽出随身佩剑横在闻宴面前。 为首之人严声道:“殿下吩咐过,闲杂等人不得随意走动。” 闻宴抬起手,指尖的细绳挂着明榆的令牌,“郡主的吩咐。” 那几个小厮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闻宴抵着剑刃,一步一步往前走,直至小臂的衣裳被划破,那几个小厮才收回剑,让出了条路。 他见这半臂宽的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尽量侧着身子以免和那些人触碰到。无他,嫌弃罢了。 萧蔚川定的规定,不论是谁都不可破,但郡主例外。在他身边做事的人都知,二殿下事事以郡主为先,更别提买甜食这种小事了,于是他们思索了一番,决定放闻宴走。 毕竟只是区区一个侍卫,心高气傲些,却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闻宴手握着明榆的令牌,指尖细细地摩挲着令牌上的凹凸,描摹着一笔一划,仿佛这令牌早已是掌中之物。 星宿楼。 “上次叫你做的手钏可弄好了?”玄枵记得这事吩咐了好些日子了。 景明赶紧邀功道:“做好了做好了。上面的嵌着的玉石属下可是费劲千辛万苦。”说着他似献宝般把一早就准备好的锦盒呈上去。 玄枵将锦盒的鎏金扣打开,里面是一条散发着淡淡微光的手钏,如黑夜里的点点星子,柔和而粲然。其中缠着的玉线编织成古朴的图腾,坠着细碎的小银饰,银光流溢。 他记得明榆说过喜欢这种样式的花纹,特地叮嘱过要编成这种样式的。 “不错。” 景明难得听玄枵夸他一次,嘴角都快咧到牙根处了。 “你那几个相好的现下如何了?”玄枵记得景明有好几个相好,据他所说,对他可是死心塌地的。 景明不明所以,从前跟主子提起小桃她们,主子都嗤之以鼻,不屑一顾,今日怎主动提起?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尬笑两声:“啊,她们……现下很好……少主怎么突然说起她们。”他不知如何作答,但又不能不答。 没想到玄枵似是真的仔细思考了一番,“就是你平日经常说她们对你……那些是怎么做到的?” 玄枵不想点明,因为知道一旦点明,他的嘴怕是合不拢了。况且暗示的那般明显,这点眼力见他应该是有的。 “哪些?” 玄枵怏怏地扫了景明一眼:“就是那些……” “啊?”景明还是不解,莫非是主子看上了他的枕边人? “死心塌地、一心一意。” 果然,景明闻言笑的更夸张了,龇着牙齿,满满的骄傲。他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他就说为何主子会突然叫他打个首饰,还是主子亲自绘图设计样式,那一看就是送给姑娘的。不过听主子这么一问,恐怕是不得姑娘芳心。 “这您可算是问对人了。” 适才,玄枵才多看了景明两眼。 景明赶紧献言道:“姑娘家嘛,喜金银珠宝,喜漂亮的衣裙。若是其他姑娘没有的东西,您能送给她,她必定会喜欢您。” 说完,景明眼巴巴的瞅着玄枵,想看看自己所言可有用处。 玄枵眯了眯眼,显然,他并不吃这套。 这些他都知道,书中里也写过,他当然会给明榆准备很多绫罗绸缎、钿合金钗。但是那些都太过招摇,以他现在的身份会引入怀疑,等到合适的机会再亲手送给她。 还有,金银皆为俗气之物,明榆身为郡主自不会缺这些,他能给的,萧蔚川也能给,这一点也不好。 半晌,玄枵才淡淡吐出两字:“俗气。” “这……”景明一时哑然,这怎么会俗气呢?每次给小桃她们送金银珠宝,首饰发钗的时候,她们都会尤为欢喜,都说更心悦自己,要离不开自己了。 第12章 求教他看画本子只看到以身相许…… 玄枵揉了揉太阳穴,心烦意乱下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压下一片阴影。 景明思前想后,顿时恍然大悟,这种最基本的办法主上怎会想不到?必定是无用啊,他一拍脑袋瓜,“不若您带她去做一些她喜欢的事?正所谓投其所好嘛。” 她喜欢的事? 今夜的灯花会她应该是想去的吧。 玄枵睁开惺忪的眼睛看着景明,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景明狐狸眼转了转,灵光一现:“今晚就是一年一次的灯花会,不若小的给您安排一场英雄救美?” 话本里一般出现了英雄救美的故事,那接下来姑娘就会以身相许,再后然……他就未曾翻阅了,如今听景明说,“以身相许”好似才是第一步? ——啧。 好像任务又变多了…… 景明瞧见主上忽然间眉间又多了几分愁绪,他的心一紧,以为又没说到点子上去。 “小的马上安排?!”景明转念一想,又觉不对。 英雄救美……若是被萧蔚川抢占先机了改如何是好?这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他! “小的马上就把那碍事的人赶走,绝不耽误您和郡主携手同游。”景明拍着胸脯胸有成竹。 玄枵不知在思考什么,景明等他的首肯等的心急如焚。 他注意着玄枵一丝一毫的表情,生怕错过了一点,脸上的表情似脸谱般,变来变去。 时间等的越长,景明就越觉得自己生死难料,他仿佛被架在火上烤,煎熬不已。 “行。” 景明顿时欣喜若狂,生怕自己主上反悔,屁股拍拍一溜烟地跑了,“主上您且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景明的声音还回荡在玄枵耳畔,吵的他心烦意乱,他现在一闭上眼睛就是明榆要把自己赶走,然后与萧蔚川成亲的画面,挥之不去。 而任务于他而言,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为保万无一失,他必须提前做打算。 那股子慵懒劲过去后,眼里溢满着冰冷,他理了理被压弯的衣角起身,从星宿楼的密道出去了,混入人潮中,茫茫人海里不见踪影。 而在小巷尽头的一家糕点铺子里,闻宴手提着两包糖酥出来了。 在外不可耽搁太久,而人多的地方也不便施展轻功,闻宴只得在人群里来回穿梭。 萧蔚川将望月阁包下后,里面冷清了许多,只有门口还有源源不断来看热闹的百姓。 上楼后,闻宴把糖酥交给了彩蝶,也将明榆的令牌一并归还。 幻蛊时效莫约一个时辰,这会儿药劲才刚刚过去不久,彩蝶有些懵怔,反应了许久才忆起是何事。 第14章 接着,彩蝶像是蓦然醒悟般:“你怎么才回来?二殿下叫你进去。” 萧蔚川与明榆单独相处的机会实属难得,他根本不愿被外人打扰。可是,当他提及闻宴时,总觉得明榆一直有意无意地护着他,极力替他辩解。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就算闻宴曾救过她又怎样?他不希望这份恩情成为明榆的枷锁,束缚者着她,也束缚了她的心…… 所以,萧蔚川必须与闻宴当面谈清楚,他想要何报酬,又或是要和赏赐。不论黄金万两,还是良田地宅,他都能给,只望他能主动离开明榆。 结果,他差人传唤闻宴时,竟得知他不在。而他擅自离开,不务正业,显然没把阿榆这个主子放在眼里。以后若是变本加厉,岂不是要欺到阿榆头上? 不过,也没以后了……萧蔚川在心底冷哼了一声。 萧蔚川淡淡道:“你去哪了?”他抿了一口茶,转着杯子思考着。 “啪一一” 他把放下茶杯,扳指与杯壁摩擦发出的刺耳声让人心里有些发怵。 明榆吓了一跳,担忧地望着闻宴,她感觉蔚川哥哥好像生气了…… 至于是何缘故,她想应当是她说错了话,但蔚川哥哥却责怪到了闻宴身上…… 第13章 嫉妒他的嫉妒在此刻似野草般疯长…… 街市的喧嚣仿佛被这轩窗隔绝在外,屋内鸦雀无声,明榆揪着衣袖,支支吾吾道:“是我叫他出去的。” 她竟还在替他说话…… 萧蔚川捏着杯壁的指尖泛白,手背青筋凸起,隐约在狠狠用力,他强忍着怒气,逼着自己柔声道:“阿榆,我在问他。你且不要出声,好吗?” “哦。”明榆小声地应了一声,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也不便再多言,再多言反而会适得其反。 闻宴把目光投向明榆,那眼光衔着委屈与茫然,仿佛不知自己做了何事就被问罪了,“我去给郡主买糖酥了。” 他陈述着事实,似是想再说的详细点,怕萧蔚川不信,“郡主说她喜欢吃城南一家的糕点,尤爱红豆馅的糖酥。但红豆馅的糖酥并非日日都有,今日正好卖,我便去买了。” 说着说着,他低下了头,愧怍不安道:“擅自……去的……” 闻宴的唇角悄悄留了抹浅笑,原本寻常之事,就因为这句话,恰好模糊了二人的关系。 明榆听得心脏疾跳,心脉震动的声音回荡在耳畔,他竟知晓自己爱吃红豆馅的糖酥吗。如此简单的事为何从闻宴口中说出,竟会有异样的感觉? 就像是小心思公之于众后的羞怯感,又像是隐晦的在表达着他对她的不同。 明榆不敢再直视他,更不敢直视萧蔚川,她感到身旁之人的怒气,裹挟着她,让她不敢出声。明榆眼里尽是藏不住的心虚,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心都快提到喉口,生怕闻宴会被开罪,毕竟蔚川哥哥一向厌恶擅离职守的人。 眼前此景,萧蔚川她将明榆的担忧尽收眼底,他恍若置身事外,成了棒打鸳鸯的那个。 明明他和阿榆才是最配的,而眼前这此人不过是区区一个低下的侍卫,充其量于阿榆有恩。其余的拿什么能讨阿榆欢心,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且是买个糕点,他居然会心慌成这样,与此人计较什么,可笑。 想到这,萧蔚川心安了许多,细呷一口茶,道:“行了。找你来也不是问罪的。” 听到这话,明榆瞬间松了口气。 “听阿榆说那日在她遇险之时是你救了她。只想做一个侍卫,这样的赏赐,未免有些单薄。于此,你可有什么其他想要的赏赐?比如金钱、地位?” 闻宴想都没想,果断道:“没有。我只想求一门营生,安稳度过此生。” 他回答的很干脆,也很诚恳。不求荣华富贵、荣登高位,只求安稳度过此生,还不够吗? 虽是萧蔚川在问闻宴,但明榆却莫名的紧张,无处安放的手只得缩进衣袖中,叠放在膝上,眼神似流云般缥缈不定。 闻宴丝毫不客气地拒绝,也是在萧蔚川意料之中。 “既想求安稳的营生,不若我赠你良田百亩,你且回去老实耕田,往后收获亦颇丰。此等殊荣,何乐而不为呢?” 萧蔚川打量着闻宴,仿佛闻宴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而闻宴也没有半分要躲藏的意思,直接忽视萧蔚川犀利的目光,转而抬眼看向明榆,眼角下的泪痣衬得他多了几分无辜。 “能跟在郡主身后,是我最大的荣幸。” 少年最真挚的目光往往是弥足珍贵的,他拥有一颗最热烈最干净的心,陈述着一个最普通的事实。一句不夹杂任何杂念的话语,只有单纯的欣喜,还有仅剩的满足。 那是闻宴,只是闻宴而已。 玄枵在心里这么想。 明榆似蝶翅的长睫轻扇着,琥珀色的眼眸在日光下澄澈透亮,她怔怔地望着闻宴,还有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动容与心悸。 如此不识好歹,痴心妄想,萧蔚川忍无可忍,直接捏碎了手上的瓷杯,滚烫的茶水从他的手心往下淋,茶水顺着桌角滴落在铺开的衣袂上,晕出一圈圈的水渍。 旁边的小厮赶紧来收拾残局,清理掉陶瓷碎片,换上一套新的茶具。 萧蔚川慢条斯理地从怀中取出织锦缎做成的帕子,擦掉手上的茶水,随后丢弃到一边。 明榆拉了拉萧蔚川的衣袖,“蔚川哥哥,你的手没事吧?”她小心翼翼地望着萧蔚川,见他面无表情,神情难测,眼中多了几分忧惧。 萧蔚川感受到手臂微微的晃动,偏首看去,不由得心软了几分,咬牙放缓了语气,“我没事,只是没想到,此人对阿榆倒是忠心耿耿。” 只是一句表忠心的话,明榆也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明榆道:“闻宴他不擅言辞,蔚川哥哥的好意他定是心领了,还望你不要与他计较。” 萧蔚川拍拍她的手背,温和的目光落在明榆的发顶暖暖的,转眼间,他又是那个如沐春风的二殿下,风光霁月。 “好。他既如此坚决,我也就不逼迫他了。”萧蔚川对闻宴道,“你下去吧。” 闻宴略有歉意地行礼退下,在无人注视下,他脸上浮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上扬的眼尾挑起那颗诱人的泪痣,竟有几分妖艳。 萧蔚川这种人竟也会慌张么,真的会因为他的郡主轻易地乱了阵脚呢,这可一点也不像他认识的萧蔚川。 所以,明榆只能是他的。 * 日落西山,远山娥黛,一池春水如烟笼轻纱般,似真亦幻。余晖洒满街道,铺陈着一条踏过无数遍的长街。 远方点点星火漫延至此,有几户人家挂上了灯笼,灯辉摇曳。 街头小巷里挤满了人,卖小玩意的商贩们也开始吆喝起来,有吹糖人的,有卖小兔提灯的,还有耍杂的,热闹非凡。 明榆扒在窗边,将一切美好尽收眼底,安静地享受,珍惜着春风卷携的烟火气息。 柔顺的长发垂落在腿边,额间点缀的也是莲花花钿,显得明榆更加妩媚。 萧蔚川坐在太师椅上,他不看窗外美景一眼,只因美景尽在眼前。他看着扒在窗边的姑娘,久违的安逸感让他不愿错过分毫。 “阿榆,咱们要不出去看看吧?” 明榆转过身来,神采奕奕道:“好呀。”说完,她从窗边起身,轻纱拂过的地方留有淡淡的清香。萧蔚川迷恋这种味道,伸手去捞,却空空如也,他内心有些空虚,为了填补这些空虚与不安,伸手握住了明榆的手,紧紧地抓住她。 明榆浑身一颤,两人掌心的摩擦让她四肢发麻,她想抽出手,却被萧蔚川紧紧握着,只得任由他拉着自己出门去。 萧蔚川乜了一眼闻宴,牵着明榆从他身边走过。 闻宴却没有多看萧蔚川一眼,而是死死地盯着他二人衣袖层层交叠下握着的双手。那目光仿佛萃了剧毒般,想要腐蚀着眼前的一切。 书上说若是心爱的姑娘被旁人碰了,是该上去说理。闻宴却不赞同,他觉得就该把那人的手剁下来,这样既解决了眼前之虑,又能防止他去危害旁人的心爱 姑娘,这才是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再然后,闻宴盯着明榆离去的背影,她与别的男子离开,都不肯给自己留一个眼神吗。闻宴有些落寞,眼神里糅杂着受伤与失望。 可就在明榆下楼时,她回望过来,对上闻宴的目光,目光交错的那瞬间,闻宴好似感受到了她的歉意,是无法对他的用心给予相等回应的抱歉。 他知道她爱吃红豆馅的糖酥,也知她爱吃刚做好的冰糖葫芦,甚至怀中还有没来得及送出去的手钏。 那么她呢? 明榆想,自己应当是亏欠他的,所以她回头了,妄想着弥补他。 闻宴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似乎很平淡地看着这一切。 第15章 他还是那么善解人意,明榆觉得她也该多在意闻宴的感受。 * “阿榆,我们去那边看看吧。”萧蔚川指着街边围着一群人的地方,那边好像在猜灯谜,高高挂起的灯笼上写着谜题,来来往往的人乐不彼此。 而奖品也是各式各样,任君挑选。 明榆也被那边的热闹吸引了,“好啊。” 摊主见有两位衣着不凡的客人来了,赶紧招呼着:“相传啊,灯花会那晚,男子替女子赢得头筹,花神便会保佑他们一生一世一双人。” 寓意很美好,萧蔚川欣喜道:“所以阿榆,你希望我替你拔得头筹吗?” 这句话也是萧蔚川的试探,所以在他开口前,已经考虑过无数次了。 摇晃的灯火照亮了明榆此刻脸上的震惊,突如其来的表心意让她有些无法适从。她从未有过像现在一样觉得他的目光是那么的灼热。 明榆知道他在期待她的肯定,但是她真的无法干脆的答应下来,好似喉咙被扼住般让她发不出声。 “蔚川哥哥尽力就好……”明榆咬唇道,头低的不能再低了,宛如做错了事。 萧蔚川也不逼她,他亦知她脸皮薄,情窦初开的年纪对感情也是懵懵懂懂。他其实可以再等等的。 “好。我尽力。” 两人相对,远远望去,真是天生一对的佳人。 站在隅角黑暗处的闻宴目视着他们,仿佛这一切的烟火与光亮都与他无关,他只配站在黑暗又见不得人的地方。 他的嫉妒在此刻似野草般疯长。 第14章 碎玉他就是要把它弄坏 明榆脑中有个影子一闪而过,她像是心有感应,回头瞧了几眼,但茫茫人海中并没有找到那个人的身影。 是她的错觉吗?她总感觉闻宴一直在后面默默地看着她,惹得她频频回首,可始终不见他。 明榆晃了晃脑袋,稳住心神,飘摇的灯火打乱了她眼前的视线,她逼着自己盯着挂起的灯谜,却也还是走了神。 萧蔚川取下一盏灯笼,灯笼上写着“人依古梅花半落”,他看完后心下了然,脱口而出,“是‘葆’字。” 随后,他接二连三地又猜对几道,不过一会便拔得头筹。 周围人也跟着沾喜庆,纷纷喝彩,也有刚挤进来凑热闹的人不明所以,见大家都在鼓掌,也跟着鼓掌。 “好!”一个歪脖子的人喊起来。 “好。” …… 二人很快就被欢呼声包裹着,明榆终于回过神来,如惊弓之鸟般,在众人的目光焦距下,她茫然又无措,当看见萧蔚川朝她浅浅一笑时,才反应过来,原是这片刻功夫,他都已经拔得头筹,明榆真心佩服道:“好厉害……” 一轮明月悄然升起,皎洁的月光在灯影下愈加柔和,漫上萧蔚川的侧脸,他的笑也是那么温柔。 “只愿花神能保佑阿榆一世平安。” 他没有添上自己的名字,但明榆替他添上了他的名字,“蔚川哥哥也要平安喜乐。” 两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才子佳人,实乃般配,大家都在底下谈论着,尤其是那个歪脖子的人,说的尤为大声,连明榆都听见了。 “这是哪家的姑娘,如此美貌,岂不是上门提亲的人都要把门槛踏破了。” “哪家的姑娘我是不知,但这是他的姑娘。”歪脖子的人意味深长地看着萧蔚川。 明榆脸上瞬间腾起一层红雾,有些发烫,好在灯影晃晃落在脸上模糊了羞涩。这些小反应在萧蔚川眼里是姑娘家的悄然心动,他想,他们或许早已心意相通…… 更有性子爽朗的人直接喊道:“二人可是才成婚不久的小夫妻?” 众人也跟着起哄,“般配!” 路人也朝这边看来,周围又为了几圈人,本来就是比较窄的巷子,现在更是堵得水泄不通。 摊主也喜出望外,没想到有人答题如此之快,还赢得了满堂喝彩,他摆摊许久,头一次这么热闹过,忙着恭喜,“恭贺这位公子,是您来挑个奖品送给姑娘,还是姑娘自己来挑呢?” 说完,他桌底掏出个沉甸甸的宝盒,拂去上面铺满的灰,打开后是一个架成三层的妆奁,每层都是不同的首饰,看着有些年头了。 摊主:“我家祖上做典当行的,这些都是从铺子里精挑细选的,是前朝皇室的物件。” “阿榆,你挑一个,我替你戴上。” 明榆挑了妆奁最下层的那支珠花,只有它在角落,最不起眼。 萧蔚川看见明榆挑的之后心中一笑,他知明榆喜朴素淡雅,不喜张扬。众目睽睽,他拿起那支珠花,插在明榆发间。 珠花上的碎玉石点缀在乌黑的发间显得明榆倒是稳重了几分。 摊主贴心的拿来铜镜给明榆看,明榆道了声谢,接过铜镜,刚想照镜时,一支银针如破竹之势朝她飞来,擦过发梢将珠花打碎在地,随后钉在墙上深入三寸。 周围人也愣住了,他们热闹看着看着,突然见那姑娘发间刚佩戴上的珠花就碎了。 碎了一地的珠花滚到萧蔚川脚下,他的脸色铁青,看不出什么表情,一言不发地将银针从墙上拔出。 上面雕着的花纹俨然是代表着那个人——玄枵。 他居然一直跟着自己和阿榆,与他作对也就罢了,居然还打明榆的注意。此番明显是想给他个下马威,而他最大的弱点也完完全全暴露在玄枵面前,那便是明榆。 萧蔚川狠厉地目光扫向人群,锋芒毕露。方才翩翩温润的公子此刻全然换了个人般,大家都被吓得退了几步。 明榆连忙蹲下找着珠花的残片,有些滚的很远的碎珠,她也尽力伸手够回,拾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生怕一不小心又掉了。 纵使碎了,也不能任人践踏。明榆把碎片拼凑在一起后发现依旧缺了一块,还想蹲下在地上找时被萧蔚川拦下来了。 “阿榆不必找了,玉碎珠沉,是不祥之兆。此珠花就当是挡灾了。” 众人:“是啊,是啊,别在意,咱们继续猜谜。”他们也没看清什么,只觉得可惜,但也不想因为这种小事扫兴,于是纷纷又凑上来继续玩,那妆奁里面还有奖品呢,他们还有机会。 明榆莞尔一笑,释怀道:“至少还是喜庆的。” 她注意到萧蔚川手中的银针,“这是……他?”明榆没把那个名字说出口。 萧蔚川忾然道:“是。”而后冷笑一声,“他再如何能耐,好日子也该到头了,就让他再猖狂几日罢。” 明榆没有听懂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一提到玄枵,总感觉他在看不见的地方冷冷地盯着她。这种感觉随着珠花的破碎愈来愈强烈,她感觉他离的很近,甚至是触手可碰。明榆猛然回头,她却看见了闻宴。 纵然在是茫茫人海之中,她竟真的一眼就瞧见了他。 闻宴望着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似是发现明榆在看他,脸上笑意更甚,眼尾的泪痣显得他更多了几分真诚。 明榆朝闻宴笑了笑,喘息之下松了口气。 ——原来是闻宴。 侍从们都留在望月阁里,但明榆知道闻宴闲不住,肯定会偷偷溜出来了。果不其然,还是瞧见了他。 闻宴在明榆回过头时瞬间敛笑,眉间笼罩着阴翳,冰冰冷冷的,与旁边的欢声笑语格格不入。他冷哼一声,拨开碍事的人,又离明榆近了点。 终于,他到了明榆面前。与此同时,萧蔚川也发现了他。 闻宴伸出了手,掌心上是那块唯一缺少的碎片。他费了很大劲,在地上一点一点的摸到的。 第15章 画舫他的心是冰冷的,更是恶毒的 明榆在外不喜张扬,眼下又是人多眼杂的地方,故而闻宴并没有喊她“郡主”。 明榆看着他手心的那块碎玉,上面虽沾上了污垢,却也没有遮住玉的玲珑剔透。她看着少年满眼的期许,眼角弯了弯,双手接过了碎玉,“谢谢你,闻宴。” 闻宴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手。 萧蔚川面色不善地盯着闻宴,“谁允许你跟过来的?”此人三番五次打搅他与明榆,他的忍耐已然达到极限了。 热闹的气氛中夹杂的这点不悦也不会被旁人察觉。 明榆轻轻地摇了摇萧蔚川的胳膊,“没关系。而且他还给我捡到了缺的这块碎片。” 她把手心的碎玉展示给萧蔚川看,可萧蔚川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闻宴这种不入流的小心思也只能在明榆面前卖弄,低级又愚笨。 可这碎玉怎么偏偏被闻宴捡到了?寻常人都不曾反应过来珠花就碎了一地,人挨着人,掉在地上本就不易找,但他竟能发现。 萧蔚川笼罩在心头的疑虑越来越重,他侧着身子挡在明榆面前,警告道:“下不为例。若再要让我发现你跟着阿榆,休怪我不客气。” 闻宴怔怔地看着萧蔚川,一副全然不知到底犯了何事的模样。他眨眨眼睛,想到了什么后点头。 第16章 明榆被萧蔚川高大的身形挡着什么也看不见,周围的嘈杂也将二人的说话声冲散,只得从肩膀间的缝隙中挤出脑袋。 她生怕闻宴开口又得罪了萧蔚川,想赶紧把他支开,“闻宴你不必担心我,我和他在一起很安全。”她指了指桥上两边的小摊,“如果饿了,就去那边吃点小食。不饿的话,可以去那边的街上逛逛。” 明榆本意只是担心他,殊不知这话他听着已经变味。 这分明就是在赶他走。 而明榆所说的“那边”,闻宴回头看了看,至少离这有十几丈。他等了明榆很久,被她两句话打发走他不甘心! 闻宴的眼里失了色,委屈之下却藏着一丝丝阴鸷,险些露出马脚。 忽然间,闻宴笑了,笑的很淡然。 今晚他不会走,要走也是萧蔚川走…… 明榆以为闻宴是理解了她的意思,点点头准备和他告别。 就在这时,人群里有个不起眼的人走到萧蔚川身边,在他耳边附语了几句,萧蔚川听完后脸色霎时间惨白,似是在反复确认着什么。 萧蔚川嘴唇动了动,“消息可真?” 那人用唇语道:“千真万确。国师说此次必须要用至亲的心头血做药引,蛊才可练成。所以陛下昭您即刻回宫。” 而这至亲,自然就是陛下最器重的皇子才能担此大任了。 萧蔚川嘲讽一笑,父皇猜忌他、忌惮他,无时无刻的提防他。然而父皇却又不得不用他,上次星宿楼之事,他不信他不知真相。父皇只是顺水推舟借机卸了他的兵权罢了。 他真像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纵然如此,他还是得去。 萧蔚川咽下喉中的苦涩,看着明榆欲言又止,想必她期待今日已经很久了……他实在不忍心开口。 察觉到萧蔚川的不对劲,明榆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再三犹豫下,萧蔚川脸上带着一丝苍白又无力的笑,低头对明榆道:“父皇有急事召我回宫,不能陪阿榆了,对不起。” 原来如此…… 灯会是小事,不足一提。 明榆摇了摇头:“凡事以蔚川哥哥的事为重,其他都是其次。” “陛下的事比什么都重要,蔚川哥哥赶快回宫吧,以免陛下责怪。” 明榆不知其中隐情,只知星宿楼之后陛下对蔚川哥哥的成见很大,现在好不容易有个表现的机会,可不能耽搁了。 “阿榆保重。”他知阿榆懂他,“下次补偿你。” 明榆宛然一笑:“好。” 萧蔚川吩咐方才那人看护好明榆,给他使了个眼色。那人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马上便领会了主子的意思。 安排好后,萧蔚川回头看了明榆好几眼,而在闻宴身边停留了一步,用极低的声音再次警告他,“收好你的小心思。” “是。” 这次,闻宴倒是很配合。 萧蔚川一走,只剩下闻宴了。 闻宴满怀期冀地望着明榆,“我陪着小姐吧。” “好。” 灯花会才开始没多久,夜还漫长,和闻宴一起逛逛也没什么,况且她在这里只认识闻宴一人。 少年遂心快意,如星辰般的眸中神采奕奕。 只是,萧蔚川的人在郡主身旁真是碍眼。但若此时除掉他,定会引人注目,闻宴只得暂且收了杀心。 明榆带着闻宴挤出了那圈围着猜灯谜的人,空场大了许多,总算有喘息之地。她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氛围也没那么紧张了。 她好似跟闻宴在一起会轻松那么一点? 月挂中天,银辉铺满了河面。迢迢流水划过画舫的船身,泛起一阵阵涟漪。整座画舫立在水中,灯火辉煌,画栋飞甍,远看宛若水上明月般金碧辉煌。 画舫共有五层,平日里仅对外开放下面三层,只有到灯花会时才会开放上面两层。至于这画舫的主人却无人得知,称作“琴青公子”。相传是位擅丹青笔墨的女子,又或是位琴艺超绝的翩翩公子。 对于他的身份众口不一,但都知这位“琴青公子”爱观“斗奴”。 “斗奴”顾名思义,奴隶争斗,优胜劣汰。赢者,主人若愿将其留下,则可得百两黄金的赏赐;输者,则该奴隶会受黥刑,一辈子把“奴隶”二字刺在脸上,但其主人亦可得百两白银。故,每年有不计其数的赌徒慕名而来,只为那真金白银,而奴隶也希望通过“斗奴”,摆脱这低贱的身份。 画舫下三层则是供游人吟诗作画、品茗对弈,也有各色糕点早茶、胭脂香料售卖,宛然是一座水上集市。 明榆来到画舫入口,一小厮照例收下茶水钱,另一个斗鸡眼的小厮眯了眯眼,贼眉鼠眼的模样,他上下打量着闻宴,又看了眼站在明榆另一边的侍从,“只能带一个侍从入内。” 画舫里人本就多,主子最多只能带一个侍从或奴婢。 明榆转身道:“你在外面候着吧,有闻宴陪我就行了。等我出来再赏你些银钱。” 那人领了萧蔚川的命令,不敢怠慢,但眼下情景,他又不得不留在外面,但愿郡主平安,否则他定是会没命的。 犹豫之下道:“小姐注意安全。公子他……您是知道的。” 明榆:“放心,我会向蔚川哥哥说清楚的,他不会为难你。” “多谢郡主。”那人抱手谢道,留在了岸边。 闻宴则随明榆登上了画舫,等两人进去后,那贼眉鼠眼的小厮从门后的暗道跑上了五楼。 画舫第五层,一位身姿妙曼的女子侧卧在美人榻上,玉足翘起,白嫩的腿上缠着薄如蝉翼的丝绸,手指染着艳红地丹寇,缓缓摇着团扇。屋内沉香袅袅,富丽堂皇,尽显奢靡。 那小厮忙献殷勤道:“主人,他们来了。” “很好,想办法把他们带上来。”女子妖娆的声音听得人心中一阵酥麻,闻其声,便知是美人。 小厮弯着腰应下了。 * 画舫年年都有,但今年却是明榆第一次入内。在她及笄前,武王绝不允许她去这种瓦肆画舫之所。 画舫里飘满了暖香,也有纸墨之香。丝竹之乐不绝于耳,琴瑟相奏,有吟诗赏月之流,也有坐窗边细呷温酒之客。长廊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饰品,各色糕点茶水数不胜数,看得明榆眼花缭乱,这里面竟比外面还要热闹几分。 闻宴并不在意这些浮华,他安静地看着明榆喜悦的容颜,心满意足,摸了摸怀中准备好的礼物,想借这个机会送给她。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酿酿锵锵地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一下子抱住明榆的腿,睁着水灵灵地大眼睛,甜甜地喊了声:“姐姐,你好漂亮。” 明榆摸了摸小女孩的发顶,蹲下柔声道:“小妹妹你的家人呢?可别乱跑跑丢了。” 小女孩摇了摇手中的拨浪鼓,“不知道,我爹娘好像在楼上,我一个人跑下来玩了。”说着,她笑着又看向闻宴,“大哥哥,你也很漂亮。” 然而,闻宴却不吃她这套,冷冷地盯着她,面无表情。 小女孩吓得直哆嗦,她不明白漂亮姐姐的身边怎么会有这样冰冷的人 小女孩还不知的是这幅美丽的皮囊下的心不仅冰冷而且恶毒…… 她害怕地收回了讨好的目光,专心地看着明榆,“我想找个大人送我上去,但是他们都不理我。” 小女孩撅起了嘴,一副委屈的模样。她年幼,不会将事放在心上,但回想起来也是会伤心难过。 一想到那些人嫌弃她这个小孩的嘴脸,眼前的大姐姐就更美丽,她往明榆怀里蹭了蹭,撒娇道:“姐姐,你能带我上去吗?” 明榆刚想答应,却被一声制止了。 “不行。”闻宴冷冷道。 闻宴语调虽轻飘飘,但就是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明榆讶然,她抬头望着他,“为何?” 对旁人说话,闻宴自是毫不客气,但回答明榆时,他耐下心来解释道:“这个地方鱼龙混杂,小姐不可掉以轻心。这么大个画舫,她若是真的走丢了,怎么这般安然自得的在这里玩耍?” 从进来开始,闻宴从未放松警惕过。这个小女孩十分目标明确,显然就是冲着明榆来的。他在星宿楼内厮杀多年,若这点直觉都没有,早就死过千万遍了。 第16章 轻拥她下意识的抱住旁边的那个少年。…… 听见有人说她是坏人,小女孩把头闷进明榆怀中,放声大哭,泪水很快就把明榆的衣襟晕湿了一片,哭的撕心裂肺,引得周围人注目。 周围皆是欢声笑语,唯有明榆这哭闹不停,十分惹眼。明榆赶紧拍了拍小女孩的背,她其实并不会哄小孩,一时手忙脚乱,哄道:“别听他胡说。他……他的意思就是……是叫我小心,不是说你。” 明榆结结巴巴的,慌乱无措。结果,不仅没止住哭声,反而越哭越大声,急得明榆向闻宴投去求助地眼神。 第17章 闻宴被吵的脑袋嗡嗡,他可不喜欢哄小孩,他只会吓唬小孩。 “你再哭我就把你丢河里喂鱼。” 明榆以为闻宴会安慰小女孩,没想到来了这么一句,她分明记得闻宴是最会哄人的。 一听再哭就要被丢尽河里喂鱼,小女孩吓坏了,河里那么多鱼,那不被吃的连头渣子也不剩。她抽噎两声,刚刚差点哭断气,红着眼睛边打着嗝边说:“那我不哭了……姐姐带我去上面找爹娘行不行?” 不得不说着法子还挺管用的,小女孩也不哭闹了,又怕闻宴再说出唬人的话,明榆赶忙答应了她的要求:“当然可以。” 小女孩顿时又开心了,抱着明榆不肯撒手。 闻宴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抱着手若有所思。 明榆由衷地松了口气,小孩子一会哭一会儿笑,真的很难带。 小女孩在明榆身上蹭来蹭去,闻宴看着眼皮直跳,忍无可忍地拎起她的后领,把她从明榆身上拽下来。 “还要不要去找你爹娘了?” 小女孩睁着红肿的大眼睛撅了撅嘴,离了香软的怀抱,还被人提在手里,委屈极了,作势又要嚎啕大哭,但又怕被丢到河里喂鱼,只能憋着。 “闻宴,不得无礼。快把她放下来。”明榆一急,说话的语气就不自主的重了几分。 明榆把小女孩抱下来,等她站稳后才松手。 闻宴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侧过脸望着明榆,“小姐凶我……”他垂下眼眸,显然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我没有凶你吧……”明榆心里将刚刚那句话反复默念了几遍,没有哪里感觉很凶啊。 闻宴:“有。” 明榆喃喃道:“没有吧……”莫非是措辞比较严厉?仔细思索后她觉得可能是“不得无礼”四字听着有些凶,于是改口道:“不能无礼。” “……” 可闻宴看起来还是很委屈……明榆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会哄人吧。 小女孩偷偷朝闻宴做了个鬼脸,真矫情。她才不管闻宴委不委屈,找爹娘最重要,拉着还在与闻宴面面相觑的明榆朝楼上跑去。 “姐姐别看他啦,他就是事多。”小女孩蹦蹦跳跳,心里别提有多开心,谁叫他说要把自己丢到湖里喂鱼的,活该。 后面闻宴的脸黑的吓人,碍事的萧蔚川,碍眼的小孩子,今晚的大好心情少了一半。 明榆扶着小女孩的胳膊,怕她跑得太快跌倒还叫她慢点。可小女孩却像没听见般,自顾自地往前跑,时不时催促着明榆,“姐姐,快点。” 明榆喘着气道:“好。”提着裙摆,仓促极了,额角已经冒出细细的薄汗了。 闻宴腿长,两三阶楼梯一步就跨过去了。他心里还难受着呢,哪里无礼了…… 不知不觉,小女孩带着明榆已经穿过三层回廊,到了第四层入口时忽然止步,“我记得我好像就是从上面下来的。” 她用胖胖的手指指着第四层,明榆昂首望去,上面的烛光似乎比下面要亮,甚至有些刺眼。也有不少人来来往往,只是这些人脸上无一例外地带着贪婪,充满着对世俗金钱的渴望,让明榆很不舒服。 明榆颦蹙,想来这孩子的爹娘也是个赌徒,连孩子也顾不上,“我带你上去找。” 此时,闻宴忽然弯下腰,温柔地笑了笑,对小女孩说:“你爹娘真的在上面?撒谎的小孩子半夜可是会被鬼吃掉的。” 他的笑还是那么容易迷惑人的心智,小女孩转眼就把闻宴说要把她丢到河里喂鱼的事了,笑嘻嘻地说:“大哥哥,我可没有撒谎。” “最好是没有。”闻宴直起身子,转身向四楼走去。 明榆不明所以,看的一愣一愣,不过她还是带着小女孩上去了。 可当明榆上了四楼后发现那层出奇的安静,长廊两边全是厢房。地上铺着厚厚的羊绒地毯,走在上面连脚步声都听不见,顶上镶嵌着琉璃灯,衬着四周的宝石更加光彩耀眼。 就在明榆苦于不知从何找起时,她听见小女孩说:“左边第一间厢房。” 推开第一间厢房的门,发现并不是如明榆想象中那般流金溢彩,而是一间狭小的屋子,每间屋子与屋子间居然是用铁栏隔开。 再看屋内空无一人,哪有什么所谓的爹娘。 明榆当即觉得不对劲,想原路返回。 方才那小女孩此刻有着同龄人的冷静,一脚踩下机关。 两边墙中伸出厚重的石门,迅速合上。原来的木门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的障眼法。 闻宴看见了小女孩的小动作,却也没有出手阻拦,他也想看看这里面究竟有何玄机,从一入画舫到现在一直有人盯着他们。 “姐姐莫怕,这只是个游戏而已。”小女孩说完后,铁栏后面走出来一个白衣侍者一个黑衣侍者,手托着的木盘,木盘上有一张生死契。 明榆怫然不悦,小脸气的涨的通红,只是瞪着小女孩,既不动手也不骂人,就是干生气。 闻宴倒是觉得还有些……可爱?总归与平日表情不同,偶尔气气也挺可爱的,反正不是气自己就行。 白衣侍者率先开口,一板一眼地讲述着规则:“入此门,即为入‘斗奴场’。赢者,将奴留下,赏黄金百两;输着,奴受黥刑,主人亦有百两白银的赏赐。待斗奴结束,自会放二位离去。” 明榆慌了,她怎么会到了“斗奴场”?这种供人寻欢取乐的嗜血场所,向来是吃人不吐骨头,不掉层皮,背上几条命,他们决计不可能轻易放人走的。 回想刚刚在听小女孩指路时,听见她说爹娘就在上面,一时疏忽大意,被带上了四楼。 这岂不是在拿闻宴的命开玩笑!若是输了,闻宴还要受黥刑……若是如此,那分明是在践踏他的尊严。 不行,不能答应。 明榆试图与黑白侍者说理,“我们不是有意要进来的,能不能放我们回去?我可以付钱的。” 黑衣侍者摇摇头,“规矩就是规矩,谁也不能破。” 明榆道:“可我们是被骗上来的。” 小女孩许是不忍心,提醒道:“天意如此,躲不了的。我家主人还是很欢迎二位的到来。”毕竟这个姐姐对她确实很好,不会看不起她,会哄她,大哥哥吓唬 她的时候还会安慰她。 黑衣侍者厉声制止道:“花蕊,你多嘴了。” 听她这么一说,明榆还有什么不明白,一切都是算计好的。 不过她主人又是谁呢?明榆不曾的罪过人,旁人也没有要陷害她的理由。 闻宴小心翼翼地晃了晃明榆的衣角,“别怕,我会带你出去的。”他的眼神很坚定,也很真诚。 明榆担忧道:“可……” 闻宴不等明榆说完便上前签字画押。 白衣侍者收起条据,“二位随我来。天色不早,且先休息一晚,明日再入会场。” “闻宴。”明榆一急就拉住了闻宴的胳膊,隔着薄薄的衣料感受到闻宴的体温后,才后知后觉有些失礼,赶紧缩回了手。 闻宴对明榆缩回手有些不满,她对萧蔚川可不这样…… 但,他看到她眼里浓浓的担忧。 她在担心什么?是怕自己输给她丢脸,还是怕出不去了,还是怕他受伤…… 闻宴不知道。 不管是那种担忧,只要是担忧他就好。 闻宴笑了笑:“没事,跟着他们走吧。” 闻宴的承诺让明榆很安心,她信闻宴。就如同那日在星宿楼,他说他会救她一样。 明榆随白衣侍者走入铁栏后方的一间隔间。 原本狭窄的视角自过了那扇门后豁然开朗,原来里面也是别有洞天,很宽阔,一间连着一间的客房。 白衣侍者带着明榆和闻宴走入尽头地那间客房,“这是二位的房间,有里外两室,主睡里室,奴睡外室。” 说罢,他便退下了。 “咔嚓——” 门被从外面锁住了。 房里瞬间被黑暗吞噬。 漆黑又陌生的环境,仿佛来自地狱的魔爪,要把明榆拉下去。她又想起狂风暴雨的夜晚,那人掐着她的脖子质问她……又想起那几日做的梦…… 明榆害怕极了,下意识的抱住旁边的那个少年。 现在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只有无尽漫延的害怕。 她颤颤巍巍地说:“闻宴,我……我好害怕。” 那日在血狱里,她也是这般害怕,声音很小,怕惊动了旁人。 闻宴鼻息间都是淡淡的清香,怀中是姑娘娇小的身躯,在蛊虫的作用下,他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第17章 名字她仍不敢将那个名字说出口…… 就在触及明榆的背时,闻宴的手一僵。 他该不该抱她呢? 这时候抱她会不会让她觉得自己很轻浮? 若要抱,该怎么抱呢? 他没有抱过姑娘,轻重也掌握不好,万一下手重了把她勒疼了怎么办? 第18章 闻宴手指微曲,拇指摩挲着食指的关节,但腰间却越收越紧,想必怀中的姑娘是真的越来越怕,很没有安全感。 他的手在空中犹豫了几刻,几番权衡之下,他轻轻地拍了拍明榆的背,“小姐,别怕,我在。” 黑暗中闻宴的声音尤为清晰,也是这寂静中唯一的声音。 明榆知道这样抱着闻宴不妥,但她不知为何只有靠近闻宴,才有久违的安全感,“我……我真的害怕。” “我知道。” 书中说过,姑娘家一人在外,又逢黑夜,必是会害怕的。这点闻宴还是清楚的,“只是黑罢了,我待会点上灯就好了。” 没想到明榆却摇了摇头,她稍微松了劲但依然揪着闻宴的衣服,“不是,我是怕……怕是他……” 事到如今,明榆依然不敢提及他的名字。 明榆实际上是个喜欢把悲伤与恐惧埋在心底很深的姑娘,因为她怕兄长父亲担忧。可若再回忆,那便会将心底的恐惧激发,草木皆兵。 “你说,这次也是他的圈套吗?” 明榆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会设下这样的圈套。 闻宴一愣,居然不是因为怕黑,“是谁?。”他轻抚上明榆的鬓角,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明榆哽咽了一声,说了一个让闻宴浑身僵住的名字:“玄……枵。” 闻宴迟疑了好些会,嗓音干涩道:“不是他。” 明榆思来想去,今晚一切都太过巧合,先是珠花被暗器击碎,然后是蔚川哥哥被急传唤回宫,再是落到这画舫中……像极了那次在血狱里的前兆。 黑暗里,闻宴脸上的表情看不清,只有他自己知道那表情是何吓人。 哦对,她说的是玄枵,自己是闻宴,又不是玄枵。 在明榆面前,他只需做好闻宴便可。至于玄枵,他本就是十恶不赦之人,又何妨再坏些呢? 思及,闻宴侧歪着脑袋,漆黑中他的眼睛仍是神采焕然,认真道:“相信我,不是他。” 明榆诺诺地抬眼看着他,点点头。 闻宴笑了,他的郡主相信他。 “我去把灯点上,屋子里亮堂了就不怕了。” 蛊虫散发的特殊异香让闻宴不得不将头埋在明榆颈间,他贪婪地吸一口,宛若那烈酒般,让人欲罢不能。 忽然间,怀里的香醇散了,软软的身子也离开了。 明榆鼓起勇气松了手,她想她该勇敢些,不该只会躲在别人的背后,那样她永远也无法战胜心底的恐惧,于是一鼓作气,向后退了一大步,闭上眼,等待光亮。 闻宴顿时感到空虚无比,像是心被掏去一块。与此同时,他也清醒了几分。 他居然差点失了神! 闻宴压下心中异样的情绪,摸向身边的烛台将它点亮。 屋子里终于有了微弱的光。 随后,闻宴将灯一盏盏点亮,光亮一点点地笼罩黑暗。最后所有灯点亮时,整个屋子里宛若白昼。 第18章 锁链小姐可愿亲自为我戴上锁链 明榆一点点掀起眼帘,逐渐适应了光亮。 屋子的里室与外室隔着一层红绸软帘,画屏上是一副鸳鸯戏水图,栩栩如生。梁柱上也雕刻着奇珍异兽的图案。右手边一排博古架上摆放着繁复精美的玉器陶瓷,连放置茶水的托盘都是紫檀木做的,可见这画舫主人之奢靡。 屋子很大,只有一扇轩幌,轩幌之外围有铁栏以防有人逃走。又有珠帘遮挡,岸边之人也瞧不清画舫高处的景象,只当寻常客房。 闻宴点完灯后一直在期待明榆找他说话,刚刚她抱了他,她会表示一下吧……可他却眼睁睁地看见明榆直接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这样都不和他说话? 闻宴愣在原地,被冷落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 明榆转了一圈,毫无收获。心想眼下若要逃走,必须要从正门走,但定会打草惊蛇。他们人多势众,加上这里也是他们的地盘,根本毫无胜算。心中嗟叹,也只能看看明天有没有机会了。 她忽觉有些难安,所幸直接坐下休息。 良久,她觉得还是不对劲,便给自己倒了杯水,又给闻宴倒了杯。 闻宴的目光也追随明榆转了一圈,见明榆终于想起自己了,方才的失落感一扫而空,手捧着杯子,眼巴巴地望着明榆。 明榆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漏了什么,先想到的是家人。她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出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安然无恙地出去。 “父亲和兄长肯定担心死我了。” 哦,原来是担心明忠和明柯。闻宴盼了半天,等来了这么一句话……算了,抱就抱吧,反正他也不亏。 他轻轻抿了点水润润唇,安抚道:“郡主放心,二殿下的人在岸边候着呢,他肯定会把郡主的行踪报给王爷。” 也是,蔚川哥哥做事向来严谨,父亲那他应该早就说过了。灯花会虽只有一日,但出游两三日也很正常…… 明榆拖着腮,还是觉得忘了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二人各怀心思。 闻宴抱着手,他想起怀中的首饰。书上曾言:“赠姑娘首饰以表心意,哄其欢心,得其真心”。说的倒是振振有词,真有那么神奇么? 书上还说,尤其是在姑娘家伤心难过时,最容易攻破心里的堤防。 那不就是现在? 闻宴时不时偷看两眼明榆脸上的表情,见她皱眉愁绪不展,闻宴点了点头,深觉现在的确是送礼的好时机。 既然不开心,那在这个时候送郡主礼物,岂不是能哄她开心? 他又看了明榆许久,却不见明榆看他,失落极了,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 明榆早就注意到了有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但她不好意思看回去,总觉得怪怪的,但想不出缘由。 刹那间,她忽然想起件事! 自己方才一时害怕,慌乱下竟抱住了他! 而且刚刚也忘记向他道歉了…… 明榆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的表情,很想用托着腮的小手把自己的脸遮住。 这该如何是好,她这榆木脑袋怎么到现在才反应过来!难怪闻宴一直看着自己,定是觉得自己冒犯了。 明榆现在很希望屋里的光暗些、再暗些,最好能把她脸上的羞涩藏住。 “额……”明榆一时缄口结舌,“我刚刚不小心……抱……” 她托腮的手慢慢地贴着皮肤往上挪,稍稍挡住了闻宴的视线。 后面还说了两个字,但是闻宴没听见,“郡主不小心怎么了?” 明榆觉得他一定是故意的,勉为其难地又说了一遍:“抱你。” 声音还是很小,但这次闻宴凑近听清了。 她在说她刚刚抱了自己诶。 他没听错吧…… 先是涌上心间的欣喜,随后是回旋而来的委屈。 闻宴把身子扭过来,“所以郡主刚刚忽视我是因为不好意吗?” “没有啊。” 明榆有些发蒙,她何时忽视他了? 闻宴忍不住把憋屈说了出来:“我看了郡主许久,郡主都没看我。” 看着明榆用手把脸挡住,更委屈了。 “郡主到现在也不看我。” 明榆赶紧我手挪开,她快解释不清了,对上闻宴干净的眸子,她愈发心虚。 “看你了……” 闻宴品味着明榆这句话,权当是她的道歉了,于是自认为大方道:“我原谅郡主了。” 明榆点点头,原来闻宴不在意那些呀,心灵之坦荡,让她自愧不如,她不该有那些杂念。 原谅明榆了,那闻宴就要开始送首饰了。 他刚欲抬起手去怀里拿锦盒,却因听见她猝不及防的话而止住。 “我不想你背负人命。” 其实明榆刚刚不敢直视闻宴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对闻宴深感歉意。 闻宴曾经虽身处星宿楼,但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却要为了自己杀害无辜的人,如何对得起他的赤城之心…… 而斗奴,是她不得不面对的事情。 “斗奴场里我也不想你有事。” 闻宴凝神,脸上神情难辨,他突然敛了性子,变得不再像闻宴,而像那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居然有人不想让他背负人命。他手上的人命可是数都数不过来的…… 又何必在乎多那两条呢? 明榆倒是没注意到闻宴的变化,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愧疚之中,“我知道你一定不想杀人……” 闻宴很平淡地反问:“我不想杀人,可若别人要杀我怎么办?” 明榆一愣,她的确没有考虑过这样的事。 闻宴翘起腿,那慵懒的样子倒有些像那人,“若不杀人,你就得死。” 他有些恍惚,仿佛听到这句话时又回到了十二年前,那年他才八岁。 闻宴笑了,一声轻笑,看淡了这么多年的生杀予夺。 第19章 毕竟在世上,人们只会在乎结果,不会在乎过程。 星宿楼里的杀手,都是沾了无数人的献血,踩着无数人的尸骨爬上出来的,玄枵自然也不例外。 玄枵记得自己后背纹上青龙那刻起,无人再敢挑衅他,无人再敢置喙忤逆他。因为他已经把所有人踩在脚底下了…… 明榆知道,明日若他不杀了对方,那么他就会被对方杀死。 可……是她让他手染上鲜血,明榆看着闻宴的眼眸,很亮也很澄澈。他是块璞玉,不该沾染一丝污秽。 闻宴似是知道明榆的想法,只要他是玄枵时,仿佛能轻而易举地看穿明榆的心思。他自嘲般唇角一扬,神情晦涩难懂,“郡主放心吧,闻宴就算明天真的杀人了,杀的也是穷凶恶极之人,更是为了郡主的安危。而闻宴还是闻宴,永远不会变。” 闻宴永远不会变,会变的只有玄枵。这不算撒谎,他只是在陈述事实。 明榆望着暖光下的闻宴,一半明亮一半陷于阴影,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心疼。 “你对我真的很好,可我对你却没那么好。” 闻宴捧着脸,他还是那个真诚的少年,“郡主对我也很好。” 明榆莞尔一笑,试着和自己和解,她日后要多多在意闻宴的感受。闻宴心思敏感,却极其容易满足,她会试着满足他的每个愿望。 * 次日,天刚刚破晓,晨曦还未探入屋内时,明榆便醒了。实际上,她一夜未眠,无时无刻在为今天之事担忧。 闻宴亦然,他本就极为警惕,任何风吹早动都能吵醒他,而这画舫第四、五两层夜里应当是不停的有人来往。 估计是那些赌徒正前赴后继地扑上来呢。 很快,昨晚那个白衣侍者打开了房门,他还带来了锁链。按照规定,参加斗奴的奴隶右脚踝必须栓上锁链,以防逃脱。 锁链是双向的,一边栓在奴隶的脚踝上,另一边则将会缩在斗奴场的柱子上。 白衣侍者道:“小姐既是我家主人的客人,那么便由我亲自为您的奴上锁吧。” 说着他便欲蹲下将锁链栓上。 “且慢。”明榆出声制止道。 限制闻宴的自由,虽无肉/身上的伤害,但无疑是在折辱他。 闻宴却道:“小姐可愿亲自为我戴上?” 第19章 熟人平日狗腿惯了,现在穿的人模狗样…… 他拿起锁链递向明榆,眼中竟有几分切盼。 看别人给他戴上脚链,和她亲手来,感觉是不一样。 她是否会心疼她? 闻宴猜不到,所以他很期待结果。 这条锁链制的十分细小精巧,表面打磨的光滑如玉,很像是主人用来栓住金丝雀…… 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用在他身上真是浪费…… 明榆心里愧疚更甚,觉得闻宴是怕自己为难才这么说的,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她双手接过锁链,仰面负疚地望着闻宴,“好。” 明榆不知是如何将锁链绕上闻宴脚踝的,她感觉整个过程自己的手止不住颤抖,锁扣扣了几次都又滑开了。 倏忽间,她感到上面有人影压了下来,一只修长的手伸来抓住她的手指用力一按。 “咔嚓——” 锁扣扣上了。 “小姐莫要害怕,只是戴脚链而已,是不会断脚的。”闻宴是笑着对明榆说这句话的,本只想说前半句,可又添上了后半句。 他在明榆脸上看到了他期待已久的关心,原本是该很满意的,但是不知为何心底突然滋生了恶趣味。 可能是因为明榆关心的是闻宴吧…… “我听说,在这里如果主人临阵弃奴,奴就会被断手断脚。小姐可千万不要抛弃我。” 他说的殷切而诚恳,生怕他的小姐不要他了。 二人距离很近,鼻息间交缠着对方身上的异香。 那香仿佛能蛊惑人心,明榆脑袋晕乎乎的,她不知闻宴衣服上熏的什么香,只知自己很喜欢这种味道,忍不住想靠近他。 闻宴在她身边,她总会安心许多。 可闻宴似乎也很缺乏安全感,明榆想,也许是他曾经被抛弃了很多次,所以才会害怕,“嗯,不会抛弃你。” 少年愉悦一笑,明榆说的话他都信。 白衣侍者道:“二位准备好了后用布条把眼睛蒙住。这也是规矩,请见谅。” 斗奴场有打手严加把手,规矩森严。为防止有人泄露斗奴场的地形构造,来者皆要蒙住双眼。待到场内时,自会解开。 双眼被蒙住的那刻,明榆顿时失了方向,伸手摸索着。 四周静悄悄的,偶有走动声,但听脚步声,他们的步伐应当很快。 对于他们来说,等了一年的赌注的,如今终于有结果了,自然迫不及待地想赶紧入场。 白衣侍者虚扶着明榆,替她引路。她能听见耳边有锁链叮当响的声音,感知闻宴一直在她身边。 而后明榆感到衣角有一股轻轻的拽力,是闻宴牵住了她的衣角,他仿佛在告诉她别怕。 他们走的路七扭八歪,穿过了好几道门,下楼梯时得扶着墙,稍有不慎 就会踩空。 明榆怀疑有的路走重复了,为的就是不让他们记路。 * 白衣侍者推开一扇厚重的大门,里面的此起彼伏的呼声一浪接着一浪,每个人的脸因极度兴奋涨的通红,眼中的贪婪、欲望早已冲昏了头脑,全然忘记自己是谁。只知不论是百两黄金还是百两白银,都是一笔巨额。 明榆解开遮住眼的布条,先映入眼帘的是中央庞然的擂台,擂台上雕刻着凤凰涅槃重生的图腾,凹槽里引入了鲜血,整只凤凰仿佛真的在浴火般。 而那些鲜血应该是斗奴时淌入的…… 若说外面已经足够奢靡,那这里就是金山银山。 擂台正对着的那间阁台,想必就是白衣侍者口中的“主人”所在处了。几层纱帐垂下,人影重叠,的确看不清是男是女。 那人身旁站着几个侍者替他传话,其中一人显然是有些地位的,坐在那人的身边,一身白衣不染纤尘,颇有几分风流感,旁边一个侍女摇着扇,一个喂葡萄给他吃。 闻宴远远望去,只觉熟悉极了,但第一眼也未认出。他眯了眯眼,将其全身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 闻宴目光再次落到他的脸上时,冷哼一声,平日里狗腿惯了,现在穿的人模狗样差点没认出来。 那不是景明又是谁? 闻宴简直要被气笑了,敢情景明平日里吹得天花乱坠的相好的就是给人当小白脸?! 那他教自己讨姑娘欢心的时候还敢振振有词地说那些话? 景明靠在躺椅上摇着摇着,好不惬意,美酒佳人,良辰美景,不负好时光呐。 他忽觉一阵凌厉的目光飞来,不寒而栗,但在星宿楼里做事多年,这点警惕还是有的。 景明马上直起身子,四处张望,终于在大门处看到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他目瞪口呆,觉得是自己老眼昏花了,搞笑,少主怎么会在这里? 他揉了揉眼睛,但眼前的少主并没有消失,反而更清晰了。 景明嘴里的葡萄从嘴边滚到地上,愣了半天。他看见少主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就头皮发麻。 由于他的动作幅度太大,惊动了纱帐后面的那个人。 “景公子可是看上那姑娘了?这么快就不要奴家了……”女子声音妩媚,带着几声娇嗔。 景明赶紧解释道:“小琴误会了,我只是看眼了,那奴隶我在下一个故人容貌有些相似。” 说这句话时,景明的舌头都是打结的,平日里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玄枵是底下的奴隶…… 那女子轻哼一声,语气暧昧道:“怎的突然唤我小琴了,这么说的我们关系不一般诶。” 至于为何要叫她小琴……其实是因为景明一时慌乱,忘记她叫什么名字了,他习惯性叫他相好的姓,再在前面加个“小”字。 比如姓“桃”,就叫“小桃”;姓“红”就叫“小红”;那她姓“琴”自然就叫她“小琴”了。 景明尬笑两声。 女子抛了个媚眼过去,不再与他调/情,转头叫人传话。 明榆听见阁台中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二位想必对这里的规矩已经悉数了解。那么就请闻公子入场。” 场内蓦然间安静下来,不为别的,就因主子称此人为“闻公子”而非“闻奴”,可见此人来历不一般。 明榆心下了然,这是一场冲着闻宴去的陷阱,而非自己…… 第20章 心碎他的心碎成一瓣一瓣的 白衣侍者领着明榆上了阁台,她的位子离琴青公子很近,更有仆人侍奉左右,乃是待上客之道。 明榆席地而坐,案几上摆满美食佳酿,仆人赶紧斟满酒。她有些局促,心里一直惦记着闻宴,无暇顾及其他。 第20章 景明看见明榆与自家少主对视那刻起恍然大悟,莫非少主心心念念要哄欢心的女子就是她? 这就好办了。 方才景明深觉惹少主不快,心慌不安,仿佛已经预料到少主会找自个儿算账,又苦于找不到弥补的法子。 不过,如今他倒是灵光一现。 若是他能替少主哄明姑娘开心,岂不是可以将功补过? 哄姑娘开心,那可是他景明的看家本领。他的小桃、小红、小琴无一不爱美男,那这明姑娘肯定也不例外,给她找几个美少年玩玩,怎会不高兴? 景明佯作清高公子,摆了个自认为帅气的姿势,得意地拍拍手。 帷幕后立马走出来三个美少年,他们走到明榆身边跪好,等待着主人的垂帘。 景明笑道:“姑娘若是觉得无趣,不如找他们玩玩?” 闻宴当即恶狠狠地瞪着景明,恨不得在他的脸上瞪出个窟窿来。 景明的脸僵了,咧开的嘴角怎么收也收不回来。看少主的表情,他好像又又办砸事了,这会儿他可能真的小命休矣…… 明榆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招待弄的有些无措,忙不迭地摆手,“不……不用了。” 闻宴懒得再看景明那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他更在意的是明榆。 他见那几个小白脸争先恐后地给明榆递酒,还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甚至恨不得把脸贴过去。 闻宴指尖夹着的银针寒光乍泄,真想把那些小白脸的眼睛戳瞎! 不过见明榆不为所动,目光一直投向自己这边,闻宴暗中窃喜,他的郡主还是惦记他的。 可那几个美少年轮番上阵,甜言蜜语、糖衣炮弹般的夸赞,听得明榆浑身发麻。他们盛情难却,葡萄、糕点都快喂到嘴边了,明榆无处可躲。 于是,就有了接下来的一幕。 闻宴看见明榆起初是伸手相拒,然后,他看见明榆居然真的喝了其中一个小白脸递来的酒…… 闻宴的心碎了,碎成一瓣一瓣的。 他一想到自己不仅没有给明榆喂过东西,还便宜了其他小白脸,懊悔极了。 他嫉妒那些俊美少年,气到撇过脸去,忽然眼睛有些酸,揉了揉眼睛,眼尾泛红,那颗泪痣也被揉的通红。 明榆还不知是何状况,难为情道:“你们都退下吧,快退下吧。”她都酒也喝了,糕点也吃了,该退下了吧…… 那几个俊美少年显然不满足,都在嘟囔着:“我们还没伺候好呢。” “姑娘怎么喝了他递的酒,不喝我的?” “……” 叽叽喳喳吵个没完,景明尴尬地咳了两声,不敢看自家主子,他叫那几个人退到一边。 明榆听见纱帐后又传来人声,这次是个女声。难怪世人不知琴青公子是男是女了。 “下一组,该闻公子了。” 斗奴场两边竖有擎天巨柱,上面缠着铁链,铁链的长度便是奴隶可活动范围。 侍者牵拉铁链与闻宴的脚链合上,并送来一把刀和一柄长剑供他挑选。 闻宴选了长剑。 而与他所斗的另一位奴隶才刚刚到场。 明榆见了闻宴的对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那人长得五大三粗,体型快比闻宴大了一倍不止,面相凶恶,一道似蜈蚣的疤爬在他的脸上,从头顶到鼻梁,赤着身子,手拿着大刀。上场时,地都震三震。 众人哗然,这种体型差,大块头都能徒手把那体型小的掐死了。况且这大块头靠着悬殊的力量已经连胜七场了,赢得还不费吹灰之力。 琴青公子道:“各位开始下注吧。” 每场斗奴亦是赌注。 前几场还有人赌别人,可这大块头一连胜了七场后,到了这场无一不赌大块头胜,都把自己钱交了上去,由专门的侍者一一记录。 闻宴站在台上仰望着高台之上的明榆,似是在期待着什么。 景明一看场内局势,竟无人赌他主子赢,又怕他主子觉得在明姑娘面前丢脸,刚想下注赌个大的却被明榆抢先。 “我赌闻宴。”明榆起身,对着场内所有人说,“我赌五百两。” 五百两是明榆身上所有钱,她平日出门会带足银钱,从不乱花,只是以防不时之需。她信闻宴一定会赢,不管别人怎么看他,她总归是信他的。 闻宴想,他在明榆心里值足足五百两呢,喜不自禁。 景明也得有所表示,毕竟是他主子,可明姑娘都已经破费了,那他就不浪费钱了,正好替星宿楼省点钱,精算细算后报了个数字:“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 闻宴盯着景明,他居然只值十两银子?!如果没记错的话,景明给他的那些相好的每个人都不止十两…… 那家伙最好别凡事让他逮到,否则定将他五两银子就发卖了。 白衣侍者见闻宴站在原地不动,不 得不催促道:“公子请解上衣。” 凡斗奴场之上的奴隶,皆需赤/裸上身。因为历来参加的奴隶都是男子,所以这条规定也没人觉得不妥。 这个规定是琴青公子亲自定下的,因为方便她欣赏…… 做她的人,身材可不能差。 闻宴警惕道:“我后背曾烫伤过,留疤后尤为可怖,怕吓到在场的各位” 背后的烫伤明榆记得听闻宴说过,是旁人为泄愤所为,他一直都很在意那些疤痕。现在当众揭他伤口,他定是不愿的。 明榆求情道:“琴青公子,您看可否行个方便?” 琴青不为所动,显然是不予理会。 白衣侍者看琴青的旨意行事,见主人并未表示,便默认不许,再次开口催促道:“若公子不便解衣,我可安排下人帮您解衣。” 事情有些棘手,他背后的刺青绝对不能让任何看到。可若是不愿,定会引起怀疑。 有个下人作势就要上来帮闻宴解衣。 第21章 可惜可惜今晚只杀了一个人 闻宴下意识捂住领口,拍开那个人的手,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 琴青透过纱帐将他的倔犟看在眼里,侧靠在美人榻上,饶有兴趣。那些投怀送抱的她见多了,欲迎还拒的也不少,抵死不从的也不是没有,连上衣都不肯脱的倒是头一次见。 她戏谑道:“小公子这么害羞,我都有些心疼了。” 她都已经想好了,若闻宴赢了,定会把他从明榆那抢过来;若闻宴输了,要将他留下就更好办了,随便找个理由就行。 不过在那么俊美的脸上刺字,她怎么可能舍得?不在脸上,但可以在后背呀。届时,她定亲自替他设计图案,再亲手给他刺上…… 景明慌得直接从椅子跌下来了,娘跄地爬起来坐了回去,美酒也不香了,葡萄也不甜了。脸上堆着笑道:“对啊,他害羞是因为这里人很多。要是单独给你看,他说不定就不害羞了。” 琴青一想,深觉有理,“罢了,就为你破例一次,” 明榆听着这一番对话很不舒服,颦蹙不悦,那些上位者带着一副挑选物品的目光看闻宴,对他很不尊重。 眼下情景,琴青公子怕是早就看上闻宴了,这才有一开始的设计。然而闻宴到王府不过数日,又如何碰到这位琴青公子的? 所以不管是输是赢,琴青公子怕是铁了心的要留闻宴。现在当着众人的面,明榆要从琴青口中听到一句承诺,否则到结束她极有可能变卦。 “琴青公子,我想问是否闻宴赢了他,您就可以放我们走?”明榆道,“我不要赏钱。” “他得赢了所有人才行。” “可我只堵一场。” 琴青不耐烦道:“我是这的主人我说的算。” 言外之意,明榆说的她可以随意否认。而且听这语气,若是再问下去只会激怒她,反而会坏事,明榆只能缄默不言。 一声重鼓响,场内瞬间沸腾起来,大家都在呼喊着,每个人都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 大块头双手握着大刀直接劈向闻宴,闻宴侧身闪躲,几次都将将擦过。刀锋近在咫尺,他却丝毫不慌乱,身轻如燕,巧妙地躲过一轮又一轮的进攻。 景明整颗心都吊着,他有点犯怵,要是少主他老人家腻烦了,一剑就把人杀了怎么办?那样肯定会引起在场所有人怀疑。 这大块头是琴青专门挑的打手,普通人根本毫无胜算,除非是…… 明榆看见那人进攻猛烈,下刀密集,闻宴要是不留神极有可能被砍伤,她手心急得都是汗水,一刻也不敢松懈。 “你这懦夫,只会躲!”大块头气冲冲地骂道,来来回回让他体力消耗的很快。 并非是闻宴只会躲,而是他没想好怎么杀了他。他最喜欢的一剑封喉,不费力气,但割喉鲜血会喷涌而出,血流尽而亡。 他怕吓到明榆,要是让她知道自己如此凶残,定是会不喜欢自己的,那他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闻宴被逼的步步后退,就快要掉下斗奴台了,不得不反击。他踩着擎天巨柱,借力一跃而上,长剑刺向对手要害,一脚踢中头颅。 第21章 速度之快,大块头防不胜防,头部遭到重击导致眼前间接性失明,等实现恢复时,脖子已经抵住剑刃,再动一下就会割破喉咙。 “你输了。” 闻宴淡淡道。 大家都在那唉声叹气,捶胸顿足,懊恼之前为什么不赌一把呢,现在早就赚的金盆满满。本以为银子伸手可捞,现在到嘴边快吃上了,告诉他们化为乌有了,心能不滴血么? 明榆深吸一口气,眼中尽是赞许和钦佩,闻宴的武艺比她想象的要好很多。 而纱帐之后的琴青咬了咬牙,染着丹寇的指甲深深陷进肉里,这个奴隶已经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最好的,居然被他轻而易举地赢了。 琴青脸色难看到连脂粉也遮不住,阴阳怪气道:“来人,将这无用之人放了血,来给闻公子助助兴。”正好血槽里的血也干的差不多了。 她气到一时间竟忘了叫人传话,明榆清楚地听到是个女声。 站在一旁伺候的侍女大气不敢出,生怕惹怒了她。 琴青一声令下,几位身着劲衣的侍卫押着那大块头,不由分说地推他上祭台。 大块头没有求饶,早在来这之前,他已经签好状书,不论生死。 琴青给了几千两黄金,让他给家中老母治病,如今钱到手,任务也完成了, 明榆质问道:“公子,不是说败者只需受黥刑,为何要取他性命?” 琴青讥笑道:“输了就是我的奴隶了,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这话也是在讽刺这明榆的无能,既无能,慈悲有何用? “可……”明榆还想争辩着什么,却被琴青打断了。 “若是你不想让他死,可以拿闻公子换。” 明榆哑口无言,心里暗暗决定,等她出去了一定要禀告父亲,这种玩弄人性命的地方必定要连根拔除。 可心中的担忧并未完全消散,也不知后没还要斗多少场,纵使他一直赢,也总有体力不支的时候。 闻宴自知是被这臭婆娘看上了,方才琴青脱口而出的声音他也听见了,是个女人。先前不确定是男是女,他也猜不到是招惹到了谁,但现在他既知是个女人,就确定这人是华锦。 能在京城明目张胆地开设这种地方肯定不是普通人。 而“闻宴”这个名字根本没几个人知道,见过他的就更少之又少。 闻宴敢肯定,那些在斗奴场胜出的奴隶,自愿留下的最后都成了华锦的人。长此以往,华锦暗中蓄养的死士将成为她的势力。 闻宴不咸不淡地笑了笑,这可是个大发现。可转念一想,景明那家伙在华锦身边这么久,都没发现端倪…… 而且他先前说设计一场“英雄救美”的戏呢?莫不是让自己先杀几个人助助兴? 真不靠谱,还是得靠自己。 闻宴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步走上了阁台。每走一步,身上的杀气就重一分,手中的剑刮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明榆心下一惊,闻宴不会是想挟持琴青吧?现在的闻宴,怎么和她之前认识的好像有那些不一样了…… 闻宴眼中多了不易察觉的狠厉,可看向明榆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路过景明身边时,景明早早就地下了头,所以他不知自家主子是何表情,心虚的发慌。 琴青没让任何人拦他,她想看看,他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 一帘之阁,闻宴止步了。 “琴青公子当真不肯放我们离开?” 琴青道:“可以放她离开,但你要留下。” 此时,闻宴瞄了一眼景明,景明想装作没看见都不行,他微不可见的点点头。 景明来了句:“小琴,你和他慢慢谈。这姑娘我就带下去了。”他当即点下明榆的睡穴。 明榆昏了过去,此前最后一眼看见了闻宴朝自己笑了笑。 闻宴的笑很治愈,也会给予明榆莫大的安慰,他在告诉她,会没事的。 与此同时,闻宴用力挥剑,一剑将纱帐割裂。 琴青大惊失色,慌忙遮住自己的脸,口中 呼喊着:“来人、快来人!” 纵然那些侍卫拿刀恐吓,也逼不退涌上来的人 场面一时间慌乱不堪,众人都想看看这琴青公子究竟是何人,见这窈窕身姿,可不就是个女人吗? 侍者替琴青披上斗篷,可仍难堵悠悠众口。 “你真看见长什么样子了?” “真的,是个美人,” “胡说,分明不好看。” “放屁,你根本没看见。” “……” 黑衣侍者要护送琴青出去,可前面被围的水泄不通,他厉声呵斥:“闲杂等人速速让开,否则格杀勿论。” 也没人管他说什么,都是一个劲的往上凑。直到有人见到眼前之人直挺挺地倒下,双目怒睁死不瞑目。 “杀人了,杀人了!”众人恐慌至极,到处乱窜,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他们万万没想到,这里连普通人也杀! * 可惜了,今晚只杀了那一个人。 闻宴还有些不满足,按他的性子,挡道的全死了才好,这样也公平。只杀那一个,也只能算他倒霉了。 景明带着明榆从密道出了画舫,一直在岸边等着闻宴。 很快,终于见到自家主子的人影,他赶紧把明榆塞到闻宴的怀里,嘿嘿地笑着:“少主您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吧,” 闻宴还没准备好,傻傻地抱着明榆,他也不敢用力,生怕把她弄疼了。 等闻宴想起了找景明算账时,景明早就溜的没影了。 末了,他坐在岸边,明榆乖巧地靠在他的肩上,湖面上两个人的影子融为一体。 风吹起漾,泛起涟漪。 闻宴摸出怀中的手钏,将它戴在了明榆的腕上,精致的银坠子晃着,风一吹,还有悦耳的银铃声。 他想,若是郡主不收他送的礼物该如何是好?所幸擅自决定先替她戴上,到时候她就没有理由再拒绝自己了。 真好看,她会喜欢的吧。 * 而这一幕,被人完完整整地瞧见了。 第22章 割舌头懒得与她计较,主要是没空。…… 叶绛好不容易得了叶太尉的允许来了这灯花会,本想挑挑有没有如意郎君,结果一无所获。遇到的不是想攀龙附凤就是贪财好色的登徒子,真的晦气死了。 刚刚游船上岸,不经意间看见个熟悉的身影,她问身边的丫鬟:“那个人怀里的是不是明榆?” 衣兰点点头,肯定道:“是她。”她见过明家小姐好几次,不会认错的。 叶绛脸上浮现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拿着帕子放到唇边,咳了几声。 这下可被她抓到把柄了,不是说二殿下中意她么,要是被二殿下知道了,她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抱着想看看是哪家小郎君的想法,叶绛又走近了几步,还怕惊动了他们刻意放轻了脚步。 那小郎君扎着高马尾,面若冠玉,窄腰收于腰封,背脊挺拔,长的倒不错 啧啧,难怪呢。这明榆平日看上去单纯,原来也是个爱玩的。 等叶绛看清小郎君的正脸时,心一惊。 这不是明榆身边的那个侍卫吗? 叶绛在华锦公主宫中见过他,投壶一个没中的那个。 “呦?妹妹怎么在这睡着了?”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闻宴抬头看见叶绛,上下打量了一番,语气不善道:“你是谁?谁又是你妹妹?” “你怎地如此无礼?我可是叶太尉之女,见到本小姐不行礼也就算了,还口出狂言?”叶绛最见不得人不把她放在眼里,于是出门在外经常自报家门,拿着叶太尉的名号耀武扬威。 这名号能吓到其他人,但吓不到闻宴。 不过闻宴对这叶太尉倒是有印象,皇帝老儿很是器重他,他大力支持国师以人练蛊,也替皇帝老儿寻来了不少术士,只为长生之术。 闻宴懒得抬眼再看她,管她是谁,一会明榆醒了,他要带她回府了。 明晃晃的忽视她,这无异于是在挑衅,叶绛气急败坏道:“光天化日之下做此等伤风败俗之事,与主子私通可是要掉脑袋的!” 闻宴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什么“伤风败俗”?什么“私通”? 这怎么就算“私通”了? 只觉这个女人烦人至极,闻宴不悦,懒得与她计较,主要是没空。 换做以前,他不会等她把话说完就会割掉她的舌头。而现在,他要把肩膀借给明榆靠,没空割舌头。 叶绛发现闻宴好像还是没听见一样,无处发泄的火怒涨,提着嗓子又说了一遍。 周围人被她的声音引过去,不一会就围了一圈。 有个脸上有媒婆痣的妇人对叶绛指指点点的,“不知检点,人家有了心上人,还要往上贴,真不知羞。” 妇人旁边的姑娘在指责闻宴,说他明明有了家室,却还要在外沾花惹草,是个花心萝卜头。 第22章 衣兰忙觉自家小姐失礼,过于引人注目,赶紧提醒:“小姐低声些,咱们快走吧。在外面不能太张扬,不然被老爷知道了又该挨骂了。” 叶绛听不进劝,低等的下人也敢来置喙她?反而越来越恼火,指着衣兰开始斥责:“我是你主子还是我爹是你主子?他知道又怎么样?” 衣兰低着头不敢吭声,任由叶绛斥责。她主子脾气一向不好,等她发泄完了自然就好了。 围观人一看,这看起来也是大家闺秀的模样,怎么行为倒与泼妇无异?大家都在那嚼舌头根子,议论纷纷。 叶绛听见这些杂碎言语,觉得这些平民百姓简直不可饶恕!她随处发着火气:“我爹可是当朝太尉,就凭你们也敢议论我?脑袋不想要了?” 大家脸上的表情明显是不信,但又怕惹上事,眼中带着不屑,多看了两眼叶绛就散了。 闻宴没太在意发生了什么,全神贯注地看着明榆,本想着安安静静地等她醒来再走,结果倒霉地遇上了这臭婆娘。 他在琢磨着该如何一把抱起明榆,又该用多大的力气呢? 闻宴有些犯难,郡主平日爱吃,但从外观看应该是很轻的,该使多大的劲呢? 他忖想着,一手环着明榆的腰,一手从她的膝下穿过,估摸着用了三成的力一把抱起,因为用力过猛,还往后退了几步。 闻宴很意外,明榆比他想的轻多了。 是不是平日里吃的少了?还是说现在的姑娘很在意身材,所以有意克制进食? 这可不行,以后得给她多带些好吃的。 闻宴自顾自地想着,全然不管叶绛在说什么,只是在叶绛拦他路时,勉为其难地开口道:“麻烦让让。” 衣兰顶着被骂的风险把叶绛往旁边拉了拉,让了条路。 再闹下去,恐怕全京城的人都要知道叶太尉之女当街撒泼了。实不相瞒,昨夜叶绛看中的几位公子都言辞拒绝,那都是因为早就听说了叶绛的大名,他们才不傻,谁也不愿意当冤大头。 然而叶绛却不这么想,给那几位公子扣上了各种帽子…… 衣兰都不好把实话说出口…… * 闻宴抱着明榆上了马车,随意指了个方向,叫车夫不必停,等明榆醒来再回府,免得被人看见了,又要说闲话。 哪天有空了,他定要将嘴碎之人的舌头通通割掉。 春末的风吹入车内还有些微热,薄汗沾湿明榆额角的头发,湿发贴在她的脸上。闻宴细心地撩开碎发别到而后,然后把车帘掀开挂起,让风灌入,瞬间凉快多了。 明榆迷迷糊糊的,鼻息间的异香让她出奇的安心。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在这股馥香中悠悠醒来。 她缓缓睁开眼,感觉到脸颊贴着温热的皮肤,颈间不属于她的头发挠着锁骨还有些痒。 明榆越觉越不对劲,她猛地发现自己居然靠在了闻宴的怀中。 “我……”明榆看着闻宴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从小,张嬷嬷就说她睡觉不踏实,喜欢乱摸乱踢人。她不会在睡着的时候对闻宴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吧…… 闻宴笑道:“郡主醒啦。” 明榆看他反应,自己应当没做什么不好的事,松了口气。 她点点头:“没事了吧?”望向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他们现在应该在往西边走。 “没事了,我们出来了。”闻宴答道,然后对车夫说了个王府附近的地方,说在那下车。 为的就是不引人注目。 此番在画舫大闹了一场,华锦公主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明榆明白闻宴的用意,故而没有多问。 一路上,马车驶得还算平缓,偶尔有颠簸也不难受。 “闻宴,你最后是怎么出来的?”明榆很好奇。 闻宴早就料到明榆会问,早在心里练了好几遍。 最近景明给他一本新书,是教如何让心上人心疼自己的书。 书中讲过,凡遇事,定要说的天花乱坠,最后再把自己说的如何惨如何不易。 于是,闻宴佯装坚强,实则开始卖惨胡说道:“琴青公子身旁的那个小白脸是我……朋友,我托他把郡主先带出去了。” 书上还说,说到重点时,一定要让自己看的更加楚楚可怜。 闻宴吸了吸鼻子,眼皮拉拢下来,委屈道:“然后他们因为输了钱,所有人都围着我,只打我一个人。” 他在心里想,被人围殴好像也不算惨,他以前经常被人围攻,只不过只有他打别人的份。 然后他又添油加醋继续说:“他们还骂我,说我是没人要的贱奴,说我活该给人当奴隶……” 他边说边看明榆,见她果真动容了,心底瞬间涌上恶趣味的快感。 有的时候,他真觉得自己很坏。 明榆听得连连自责:“都怪我,要不是我贪玩,非要去画舫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了。我也不该轻信旁人的……还有还有,你才不是奴隶呢。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下人看待,我们一直是朋友。” 明榆生怕闻宴误会,赶紧解释。 闻宴摇摇头道:“不怪郡主,要怪就怪他们,是他们太无耻。” 他才不要和明榆做朋友,他要比朋友更好的关系。 闻宴主动坦白道:“琴青应该就是华锦公主。我当时一剑斩断了纱帐,看的清清楚楚,后面是个女人。然后我趁着混乱逃了出来。” 闻宴又低下头,内疚道:“但是……我们好像得罪了华锦公主。” 而后他又掀起一只眼皮道:“不要紧吧?” 若是琴青就是华锦公主倒也合理,但明榆也不怕得罪她,虽然父亲经常教导她要与人为善,不要惹是生非,但她也不会任人欺负的。 “没事没事。”明榆还担心闻宴太过自责,想抬首拍拍他的肩,结果抬手时,发现左手手腕上戴着一只极为精致的手钏,她从未见过做工如此精细的银饰。 而这手钏正好挡住了腕上的那道疤痕,那疤痕不知为何,用尽各种名贵的药膏都无法祛除,为此明榆还苦恼了好久。 但,这又是什么时候戴上的呢? 她不由得疑惑道:“这是?” 闻宴眉眼弯弯,开心极了,“我送的,郡主可喜欢?” 明榆深感惊喜,这手钏从设计到做工一看就花费了不少心思,她真的很意外。 第23章 哄她快哄不好了 她摇了摇手腕,光线下的银饰更耀眼,坠饰碰撞发出的声音清脆悦耳,然而脑子里却浮现了那个戴着傩戏面具的人,他走路的时候也有这样声音…… 明榆真想把自己脑袋拍醒,想那个大骗子干什么?这是闻宴的心意,她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闻宴呢。 “谢谢你,我很喜欢。” 闻宴也很欣喜,笑容更灿烂,“郡主喜欢就好。” * 回府后。 彩蝶是第一个迎接明榆的,她左顾右盼,发现不但没看见二殿下的身影,而且很意外的看到了一个人——闻宴。 他怎么和癞皮狗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二殿下明明吩咐过不许跟上去的。难不成是这家伙硬要跟上去,结果惹恼了二殿下,把二殿下气走了? 这一会,彩蝶脑补了好几种画面。 她忍不住问道:“二殿下呢?他让我们先回来,怎么没和郡主在一起?” 明榆道:“宫中有急诏,他先回去了。” 彩蝶连连叹息,很是沮丧,这么好的机会硬生生的错过了,还便宜了闻宴这家伙。 明忠刚散朝回来,他现在虽赋闲在家,但每天依旧坚持上朝。陛下近日看似精神不错,可这未必是好事,若是旁门左道走多了,定会物极必反。 现在储君之位需得赶紧落实,否则一旦陛下出事,国师那帮人趁危而入,大齐危矣。上次国师来访,名为拜访实为威胁,在此之后朝中更无人敢吱声。 明忠一脸数日愁眉不展,今日见到小女回来了,眉头总算舒展开了,慈爱道:“阿榆回来了。”他又看了一眼明榆身后的闻宴。 明榆笑着应下了,“父亲散朝回来应该很累了吧,我扶您进屋休息。” 说罢,明榆扶着明忠进屋了,全然没在意自己身后之人脸色陡然暗沉下来。 明榆搬来椅子请明忠坐下,又是捏肩又是捶背,“您好好休息休息。” 明忠抖了抖胡须,一眼识破她的心思“说罢,什么事?” 明榆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识破了,有些尴尬,不过她还是把画舫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了明忠听。 她越说越后怕,前些日子发生的事,父亲与国师对立,朝中必树敌多人,如今自己又给父亲惹了麻烦。 “我不该惹事的。” 明榆脸上没了往日的舒然,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担忧。 “不是阿榆惹事了,而是闻宴惹事了。” 这事明忠今天一早便知道,若不是华锦派人来说,他还不知闻宴竟有那么大的能耐。 第23章 明榆瞪大眼睛,忙解释道:“不是的。是闻宴救了我。” 明忠:“他没把你害死就不错了!”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没气背过去。 父亲的话明榆自然是信的,只是分明是闻宴救了自己,现在怎么变成他差点害死自己?这其中是不是有误会? 明榆一时未出声,良久才弱弱地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 明忠面容严肃,看似也在考量着什么。 他看着女儿懵懂的眼神,被人骗了都不知道,心疼道:“自古就有皇族斗奴取乐的先例,画舫也是公主私人场所。而我大齐一向阶级划分严明,他身为一个侍卫,竟敢杀当众杀害一名九品官和五名普通百姓,还打伤数人!” 明榆一脸不可思议,这为什么和闻宴同她说的不一样? 父亲不会骗她的,但她还是想为闻宴辩解一句:“可是当时有很多人在场,如何能确实人就是闻宴杀的?” 明忠知道闻宴是明榆的救命恩人,但闻宴是出身于星宿楼,很难不让人多防备,“阿榆,他一个在星宿楼待了十几年的人,怎么可能是干干净净?那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区区一个斗奴场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明榆说不出话了,父亲说的有道理。 明忠语重心长道:“给他些银钱,让他走吧。” 这也算是对的起他了。虽说在斗奴场上的人皆非良善之辈,死的那个九品官平日里也为非作歹,死的并不无辜。但按律法,越级杀人就是死罪。 明榆唇角微动,内心深处似有根弦崩断了。 别人眼中的闻宴好像和自己眼中的闻宴不一样。她发现不管是彩蝶还是蔚川哥哥都不喜欢闻宴,甚至不喜自己和闻宴待在一起…… 明忠继续道:“得罪公主没什么的,什么事都有父亲给你兜底。但心思不正之人万不可再留在身边。” 萧蔚川因中途有事急需回宫,派人来明忠这说明缘由,也叫他安心,不必担忧明榆安危。之后就将灯花会发生的事一并说了出来。 两件事叠加,让明忠觉得闻宴此人越发不能留。 明榆顿时蔫了,也没劲给自己父亲捶背,她不信闻宴是那样的人。之前,她就承诺过不会赶他走,这才几日就要食言了吗? 今早他给自己送礼物的时候,分明是真心实意的,怎么会是虚假之人? 明榆内心挣扎了好久才开口道:“我想再找闻宴好好谈谈,如果他真如父亲说的那样,我会赶他走。” 明忠知她心软,也没有强求,“行吧。但是阿榆记得得与他保持距离。” “好。”明榆嘴上应着,心里五味杂陈,离开的步子都变得沉重。 闻宴怎么会杀人?他明明只是个恣意少年,又怎么会忍心伤害其他人。 那句“闻宴就算明天真的杀人了,杀的也是穷凶恶极之人,更是为了郡主的安危。而闻宴还是闻宴,永远不会变”,她一字不落地记下了。 日中,阳光正刺眼时,刺得明榆眼里一阵酸涩, 她揉了揉眼睛,手指竟微微被沾湿了。 而另一边的罪魁祸首此事正在美美的沐浴。 闻宴有白日沐浴的习惯,又碰上心情不好,不如美美的沐浴放松放松。 一想到明榆一回府就把自己忘了,压根都没再正眼看自己,越想越气,舀水的力气都不自觉的大了几分,浴桶里的水花溅到外面,弄湿了一大片。 这时,他听见门外一阵窸窣声,接着就是很轻的敲门声。 闻宴耳力好,可很警惕,即刻起身穿好衣服。 他打开门,很奇怪,并没有发现任何人,于是“啪——”的一声又将门合上。 刚转过身去,敲门的声音又响了,这次比刚刚的声音要大点。 真的烦,谁啊,不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吗? 闻宴耐着性子又开了次门,还是没看见人,又要将门关上时,发现门好像被东西抵住了。等他低头才看见一条小白蛇卡在门缝里,它眼睛里挂着豆大的泪水,还背着个袖珍包袱。 “小白?”闻宴不确定地喊了声。 小白见主人终于看见自己了,吸溜吸溜鼻子,差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它背着行囊一路跋山涉水,功夫不负有心,终于让它找到主人了,结果主人居然没看见自己,他快把尾巴拍断了不说,差点还被门夹扁。 它真的好委屈好委屈,赶紧爬到闻宴的手臂上,就着闻宴的衣服擦了擦鼻涕。不一会,那里就湿了一小块。 闻宴:“?!” 他才洗的澡,才换的衣服…… 他脸色阴沉的吓人,捏着小白的七寸,“不许哭!” 因为七寸被掐着,不敢不答应,只能拼命地点头,努力地把鼻涕吸回去,眼泪也憋回去。 闻宴这才把小白放到桌子上,解开她背上的包裹。小白也很好奇,是什么东西大祭司大人要它不远千里送来。 然而打开包袱时,里面只有一张纸条。 …… 它要晕厥过去了,就一张纸条居然让它堂堂一条灵蛇来送?那些养着的大肥鸽干什么的?肥就算了,还不让自己吃…… 闻宴可没心思管它破碎的心,打开纸条,仔细看了上面的内容。 末了,他将纸条放进香炉里烧了。 大祭司的意思就是让他尽快完成任务,他们得进行下一步计划了。而目前,经画舫一事,身份已经引起华锦公主注意,而小白在必要时刻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小白是苗疆灵蛇,从小以毒喂养,若被咬上一口,即刻毙命。而它的口水也可制成剧毒。 这时,闻宴不经意间瞥见一个人影,见是明榆是主动来找自己,幸喜万分,笑道:“郡主。” 而明榆脸上的笑却显得有些僵硬,连声音也有些干涩:“你还好吗?” 闻宴在她眼中看不到半分欣喜,甚至还有失望,忽然也意识到了不对。 他虽不知缘故,只想着先缓和下气氛,闪躲的眼神慌乱无比,突然瞅见桌子上的小白,他试图逗明榆开心:“额……郡主你看,我房中爬了条小蛇,我看它挺有灵气的,不如养着吧。” 闻宴戳了戳小白的屁股,让它动两下给明榆看看。 变脸变得可真快,小白虽对此嗤之以鼻,但是还勉为其难地扭了扭身子。 明榆见到小白那刻,脑海中惊现在血狱的那一幕,冰凉的触感犹在脑中,还有那扑面而来的窒息感,她吓得倒退了一步,而不巧的是后面正好是门槛,身体瞬间失去平衡,闻宴眼疾手快地搂住她的腰。 第24章 衣服可这是郡主扯开的,不应该是郡主…… 明榆下意识地伸手抓了一把,原本只是想借力稳住身子,没想到抓到了闻宴的头发,带着衣襟直接松开了。 闻宴被扯得胸口大片肌肤裸/露,刚沐浴完,身上的水渍还未干,因用力而凸起的青筋,似蓬勃的藤蔓。水珠从薄肌划过直至领口深处,漂亮的锁骨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不难看,反倒是多了几分野性。 明榆傻眼了,她从未见过男子的身体,没想到竟是这般…… 额…… 明榆晃了晃脑袋,也不知是不是刚站稳的原因,眼前有些晕眩,连腰间的手臂是何时抽离的也没注意到。 闻宴一时不明所以,低头看见被扯开的衣襟时,忽然间就明白了。他唇角一扬,不经意间流露出一抹坏笑。 明榆还沉浸在迷茫中,只听见闻宴说了一句话,她的脸噌的变红。 “郡主扯我的衣服作甚?” 他好似真的不明白,只是想扶一下她,她为什么要扯自己的衣服呢? 明榆捂着脸拼命地摇头,声音闷闷的:“不是,不是故意的。”说罢,她偷偷地打开了一条指缝,想看看闻宴有没有理好衣服,结果他……他居然还大刺刺地敞开! 明榆呼吸一滞。把眼睛捂得更紧了。 其实她只要现在把手挪开就能看到闻宴笑的正欢。 明榆愠怒道:“你快把衣服理好。” 闻宴眉眼中的笑意更甚,“可这是郡主扯开的,不应该是郡主帮我理好吗?” 这是什么歪理嘛?她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说法, 明榆小脸一皱,嘟囔道:“你这个登徒子!” 若说之前说他无礼是骂他,那说他是登徒子那就不仅是骂了,而且骂的很难听。 闻宴眨眨眼,脑中迅速回想着书中这个词的意思。 他没听过别人骂他这个词,之前也只是听过“奸邪”、“谗佞”诸如此类,“登徒子”倒是第一次听。 不过他好像在景明给他的书里看到过,那情景是:肥肉膘生、獐头鼠目的坏人要欺辱貌美如花的姑娘,姑娘大骂“流氓、登徒子!” 貌美如花是郡主,那肥肉膘生、獐头鼠目的坏人不就是自己了? 也不知为何,他自主带入到了坏人角色,心一凉,自己成流氓了…… 第24章 被骂的劲还没缓过来,大脑一片空白。 因没听见闻宴发声,明榆逐渐打开指缝,对上闻宴的视线。 两人瞳孔里映着彼此的身影,仿佛都想通过眼睛看到对方内心深处。 就这短暂的片刻,闻宴想了很多,他发现现实与他的想象并不同。 比如,他在书里看见公子英雄救美后,姑娘都会以身相许,但事实并非如此。事实是,姑娘感激公子,仅仅是感激而已,别无他意。 闻宴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其实仔细看,除去锁骨那道最深的伤痕外,胸口还有许多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疤。 每一道疤,闻宴都能说出它的来历;每一道疤都是他在厮杀中留下的痕迹,都是他在鬼门关外走过无数回的证据。 如果她知道了,会心疼他吗? 不会,只会嫌他冷血。 闻宴淡然地笑了笑:“郡主可知哪一道疤是那日在星宿楼中留下的?” 闻宴长长的睫毛扫下一片阴影,他是在很认真地问这个问题。 因为他突然发现浑身上下只有这一道是因别人留下的,还真是稀奇。 明榆一时诧然,目光缓缓下移,停留在心脏旁一寸的地方,有一块凸起的疤痕,皮肉绞烂后留下的就是那样的疤痕。 明榆心房一颤,“闻宴……我……” 她心底涌上别样的情绪,自己的手划破皮都觉得疼,更别说直接刺入身体,那一定很疼很疼。 第一次见面时她并未多想,可现在,再次直面那日的事,好像有些不一样了。明榆忽然觉得手腕上的手钏有些沉重,虽然是冰冷的银子,但她竟感觉到了丝丝的暖意。 自己有什么值得他付出,自己又凭什么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好? 明榆不敢再看那个伤疤一眼,伸手帮他理好衣服,还细细地理平了衣角的褶皱。 闻宴语噎,他只是想让明榆心疼他,可他为何看到了愧疚…… 明榆声音有些颤,掩饰着内心的慌乱:“你方才说,屋里爬来了一条小蛇,想养它?” 不等闻宴回答,他继续说:“养就养吧,但别让他咬了人。” 小白躺在桌子上看了半天的戏,猛然听见有人提到它,又 赶紧直起身子。 明榆转身关上了门,坐到离桌子最远的那张椅子上。她对蛇仍有阴影,因此不肯离小白太近。 小白躺着半天,觉得无聊极了,见到明榆明明那么怕它还要强装镇定,玩心泛滥,欲猛地跳到明榆面前,吓她一吓。结果半途被一个巴掌拍回去了。 闻宴下手没轻没重的,小白被拍的眼冒金光,埋怨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卷成一团生闷气去了。 “这条蛇可能只是有些好动……” 明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哦。” 接着就是一阵沉默。 闻宴抽出明榆旁边的椅子坐下,托着腮,在等她继续往下说。可明榆也不知怎么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明榆抚过手钏上雕刻着的花纹,细细地感受它的纹路,问这样的问题岂非会寒了他的心? 可她必须给父亲一个交代。 “闻宴,今日你在画舫是如何脱身的?” 闻宴表面上没什么反应,但其实已经察觉到了一丝异常。多年来的直觉告诉他,画舫的事还没处理干净。 “我确认郡主平安后,趁乱逃出去了。怎么了?”他歪着头,一脸懵怔的样子。 明榆有些紧张道:“在场的人可有伤亡?”她不自主的捏紧了手心。 闻宴明白明榆肯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来与自己重提此事,所以说谎是个很不明智的选择。 更何况,闻宴是不会说谎的,会说谎的只有玄枵。 “有。”闻宴道,“我为自保杀了一个人,有错吗?” 他说他只杀了一人,为何父亲说他杀了好几个人? 明榆脸上写满了疑惑。 闻宴正了神色道:“郡主可是不信?武王同郡主说了什么?” 明榆摇摇头,她信闻宴说的话,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只是…… 闻宴好似看穿了明榆内心的想法,自嘲般,“武王是不是说我曾经在星宿楼待了数十年,绝对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所以画舫里死的人都是我杀的,对吗?” 明榆显得有些仓惶,不敢再对上那炽烈而真诚的目光。 原来,他都知道么…… 闻宴不仅知道这些,还知道那些人为什么都讨厌他。无非就是看不起他的出身,觉得他是污浊之人。手不干净,心也是脏的,所以他哪都是脏的。 可这有什么关系呢?他在意的是明榆的看法。 明榆有些羞愧,但也很认真道:“我愿意相信你,所以我想听亲口回答我,其余几人的死……与你有关吗??” 闻宴很肯定地回答:“没有。” 他没有丝毫迟疑,眼神亦未闪躲。 一刹那,明榆紧绷的心终于松懈了,点点头,“我信你。” 明榆没有再多说,至于杀了什么人,都不重要。她忽然释然了,为了活命而杀人,有何不可?就因出身不好,所以就要将所有的罪名安在一个人的头上? 小白闷气生着生着睡着了,乍醒之后迷迷糊糊的,闻到了闻宴身上熟悉的味道,于是爬到了他的手臂上,挂在那继续闷头大睡。 看这小白蛇倒是挺亲人的,明榆渐渐地放下了戒备,凑近后仔细地看了看,这条白蛇眉心见有三点红斑,很是罕见。 不过小小一只,还没有一根手指粗,“它还挺可爱的。” 小白与普通的蛇不一样,它的听觉非常发达,即使睡着了,也能听见外界的声音,更何况是有人居然质疑它雄伟的外表! 它立马直起腰板,瞪大眼吐着蛇芯。 明榆吓了一跳,立马把脖子缩回去。 闻宴眉头一皱,好不容易把他的郡主哄好,现在又被吓到了,他不悦地弹了弹小白的脑袋。 小白气势瞬间矮了一大截,眼睛里溢满了水花,扭头埋怨地看着闻宴。 某人却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这更令它生气了。 没想到第一天来这就受了委屈,回头它一定要去大祭司那告状。 明榆第一见还会哭的蛇,新奇极了,“它会哭诶,真的很好玩。” 小白身子快扭成麻花了,强烈地表达它的不满,都欺负它不会说话。 谁哭了?!它堂堂灵蛇怎么可能会哭? 都是没见过世面乡下人,它明明如此雄伟,哪里可爱了?要是他们见过自己高大威猛的老爹,可不下巴都要惊掉了? 明榆摸摸小白的头,冰冰凉凉的触感,“好啦,别哭了。” 这招还是很有用的,小白吸溜鼻子,从闻宴身上下去,爬到明榆的胳膊上。 明榆一动都不敢动,浑身直泛寒意,抿住呼吸,生怕惊动了它反被咬一口。血狱里,自己脖颈处尖锐的刺痛感记忆犹新。 令明榆没想到的是,那小蛇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闷头大睡…… 还挺乖的嘛。 小白成功分走了明榆的视线,闻宴很不爽,非常不爽,但转念一想,自己跟一条又懒又贪吃的蛇有什么好计较的…… 而今晚,他还要去华锦宫走上一遭。 第25章 噬魂何至于惹到这个疯子? * 无星夜,华锦宫中。 宫灯熄灭,月光铺了层银霜,也能依稀瞧见路。 一个黑衣少年穿梭在飞檐间,身轻如燕,发带飘在空中多了几分飒气。 夜色遮住了闻宴的表情,傩戏面具下的他看不真切,只有一双凤眼透露着浓浓的杀气,手中的长剑还滴着血。他走了多长的路,血迹就有多长。 就这样,闻宴一路走到了华锦宫。 掌灯的宫女打了个哈切,见时候不早了,打算巡一圈就回去歇息了,手中的灯笼光线微弱,只能照亮脚前一步路。 她昏昏沉沉地走在路上,忽见远处好像有个人影若隐若现,由于看不清楚,她又走近了几步,把宫灯提高了些,看到一张青面獠牙的脸时瞬间清醒了,直接吓摊到在地。 宫娥直打哆嗦,大晚上看到这些怪吓人的,她瑟缩着,壮起胆子问:“你……你是何人?” 虽然强装镇静,但颤抖的声音将她出卖了,“竟敢擅闯华锦宫?” 黑衣少年弯下腰,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宫娥被骤然放大的面具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用手缓缓地挪着身子,想逃离这个人的视线。 黑衣少年抬起手中剑,锋利的剑刃在月光下寒气逼人,他把剑架在宫娥的脖子上,“华锦在哪?”华锦宫那么大,他才懒得一间间的找。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黑夜中听得格外清晰。 宫娥眼睁睁地看着剑上的血渐渐地滴落到自己的衣服上,染红了一大片。她腿脚发软,就连胳膊也使不上劲,就怕刀剑无眼自己被抹了脖子,于是脱口而出:“在正殿右数两间的偏殿里。” 第25章 黑衣少年收起了剑,提着剑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单薄的影子与黑暗融为一体。 宫娥如获大释,赶忙爬起来去报信。 每晚这个时辰华锦都在凤鸣轩中寻欢作乐。 而今夜宫灯彻夜亮着,地上都是打翻的美酒和瓷器碎片,一片狼藉。 婢女跪伏成一排,无一人敢抬头看公主的神色,只有几个受宠的面首敢近身伺候。 阿巳按揉着华锦的玉足,轻声哄道:“小琴别气了,那个侍卫迟早是小琴的囊中之物。” 华锦听到“小琴”二字,刚消下去的火气又涨上去了,直接踹了一脚阿巳。上一个人也是甜言蜜语,一口一个小琴喊着,还不是抛下她到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更可恶的是,明榆那丫头在他手上居然能跑了? 自己还被闻宴摆了一道,越想越气,直接把阿巳从台阶上踹了下去。 阿巳直晃晃地从台阶上滚下来,然后赶紧跪下认罪,不敢再多言。 都知公主平日里最宠的就是阿巳了,如今连他都惹恼了公主,其余等人更加小心翼翼。 整个凤鸣轩内安静的可怕,一阵奇香弥漫在空气中,颠倒神志…… “我华锦还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她贵为大齐公主,从小到大吃穿用度皆是上乘,从来都是别人巴结她。这次,她三番五次给脸,而他不但不领情,还反咬一口。 如此,倒是成了她巴巴地凑上去了?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公主怎么对别人的人占有欲那么强呢?” 少年的话语中带着些笑意。 华锦寻声看去,四处并无旁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她有些疑惑,难道是自己幻听了? 华锦咽了咽口水,拿出公主的气势,“你是何人?竟敢在我宫中装神弄鬼?” 夜风微凉,鼓入殿内掀起帷幔似水波一般飘荡在空中,珠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搅乱了华锦的听觉。 她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一把带血的剑。接着,她发现身边的人早已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华锦大喊:“来人,快来人!” 无人答应。 她慌了,开始疯了一般地喊人,惶恐和不安充斥在周围。 明明灯未灭,却处处都是死气。 闻宴站在梁柱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华锦惊慌失措的模样。 杀人取乐的把戏,他早就玩腻了。看着人慢慢地被恐惧侵蚀,不比直接杀了有趣? 他看够了才缓缓走出来。 闻宴习惯性拖着剑,因为他觉得剑刃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格外好听。 尤其是,谁也不知道这把剑下一个会砍下谁的头颅。 华锦看见一个戴着张傩戏面具的人正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他手里还拿着剑! 接着,那人摘下了面具,随意地甩在地上,面具之下是一张俊美的脸,眼尾的泪痣陌生又熟悉。 “是你?”华锦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平复着起伏的情绪,她直起腰,蔑视着站在台阶下的闻宴,语气不似刚才那般惶遽,“你现在不该自身难保了吗?” 闻宴嗤笑一声:“现在剑在我手,到底是谁自身难保?” 华锦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我这手中剑,剑下亡魂无数。” 闻宴抬眼看去,那双眼好似没有往日那般明亮澄澈,反而有些深邃。 华锦身形一晃,勉强站稳脚跟,“你知道谋害大齐公主可是死罪?” 她还在试图威胁他,赌他不敢。 闻宴语气轻佻:“死罪?我越级杀人已经是死罪了。多杀一个,少杀一个又有什么区别呢?” 死的那几个人当时离华锦最近,看清了她的面容,进而被灭口。 而这些人究竟是被杀的,还不是华锦一句话。 她想把他逼到绝境,然后去求她。 这不,如她所愿,他来了。 “你想……怎么样……” 闻宴挑挑眉道:“你说呢?” 说罢,他拾阶而上,走上凤鸣阁大殿。 华锦直愣愣地看着闻宴离她越来越近,身形好像被定住般,想动却动弹不得。 而闻宴只是专注地看地上的台阶,神情莫测,就在离华锦还有一级台阶时,他忽然抬头,语气里竟有几分恭敬:“我是来给公主送一份大礼。” 不等华锦反应过来,闻宴上前点住她的哑穴。 华锦感觉喉咙被锁住了,无论再怎么用力喊,也只有“呜呜声”,就在想跑开时,它听到一句冰冷又残忍的话。 “公主是打算叫人来替自己收尸吗?” 华锦立马止步,本欲开口商量,结果发现自己连话都说不出口。 他都没有打算给她开口讨价还价的机会。 早知道这样,她就把杀人的帽子扣到别人身上了,何至于惹到这个疯子。 闻宴坐在台阶上,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子,仔细地擦拭着剑上的血,可惜剑上的血迹早已凝固,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他也不厌其烦地擦了一遍又一遍。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大殿里爬入了一条通体雪白的小蛇。 刚跨入门槛,小白就爬不动了,直接摊在那,宛如一条死蛇。 它听那人说今晚有脑子吃,想都没想屁颠屁颠地就跟过来了。结果,哪有什么脑子吃,还得干苦力活,咬死那么多人,它的口水都快干了。再然后,那人居然不等它,自己先跑了。 没办法,它只能拼命地爬,爬到都快飞起来了。现在又累又渴,让它躺会吧…… 某人才不管它是累是渴,“懒蛇,快点过来。” 小白刚躺下去的头被迫抬起,随后又彻底躺平。 它不管,它要耍赖皮。 “再不过来,就把你蛇窝底给掏了。” 真……欺人太甚! 一听蛇窝要没了,它赶紧卖力地扭着身子爬到了华锦身边,实在不想再往上爬,就用左边的毒牙咬了华锦脚踝一口。 小白左边毒牙的毒素可用来下蛊,而右边毒牙里的毒素确实解药,只有两边的毒牙一起咬才会致死。 当即,华锦晕倒在地。 闻宴有些嫌弃,用剑挑开衣摆,露出被咬的那块伤口,把指尖捏住的蛊虫放出。 蛊虫嗅到蛇毒,从伤口钻入,顺着脉络爬到心脏处。 这是名为“噬魂”的蛊毒,一旦深入心脉,则会随着时间的延长逐步失去神志,最后变成一具任人操控的傀儡。与幻蛊不同的是,噬魂蛊是无法逆转的,但幻蛊只是暂时产生幻觉供人操控。 闻宴摇摇头,练一只噬魂蛊可不容易,材料都极为珍贵,虽然这是只半成品,但用在华锦身上还是可惜……他也想试试这蛊效果到底如何。 他低头对华锦幽幽道:“今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画舫里死的几个人是他们咎由自取,与旁人无关,记住了吗?” “华锦”睁开眼,嘴唇动了动,似是在应答。 闻宴满意地起身,从躺在地上的人的身体上跨过,提剑离开。 宫殿内的光笼罩着诡异的一幕,所有人昏迷着,原本奢靡的凤鸣轩到现在死气沉沉,不过是过去了一刻钟。 凤鸣轩一向是禁地,没有得到华锦的允许,擅闯者必死,故而侍卫得到有刺客闯入,巡查到凤鸣轩时都不敢轻举妄动,只敢站在门外。可到了第二日也没听见华锦公主唤他们。 小白拖着疲惫的身子跟在闻宴后面。临走时,闻宴回头看了眼华锦宫,唇角一勾,若不是现在时机尚未成熟,姓萧的都得死,血债血偿…… 而现在,他要赶回去,否则离开明榆身边太久,他的郡主是会做噩梦的。 小白生怕那不靠谱的主人又弃它而去,一口咬住闻宴的衣角,拼命地往上爬,最后钻到衣服里呼呼大睡了。 * 次日,宫娥进入凤鸣轩内,瞧见地上的残迹后心下了然,原来是一夜狂欢,便像往常一样静悄悄地打扫大殿。 毕竟这种事发生过很多次了,公主兴起,会召入很多人,一起饮酒作乐、颠鸾倒凤;公主恼怒,也会召入很多人,随意打骂撒气…… 短短几日发生了很多事,让明榆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今日一早,她便听说画舫里的杀人凶手已经被华锦处死,喜出望外,赶紧找父亲说清楚。 可明忠听完却是一阵沉默,良久才道:“阿榆信他?” 明榆不明所以,不知父亲为何问这番话,“我信呀。” “此番的确是我误会他了,不如借此机会好好补偿他。”明忠娓娓道来,“阿榆上次说想为他寻得能够祛除疤痕的药,正好过几日府上要来一位游医,专治祛疤,让他帮闻宴看看,说不定有办法?” 第26章 压扁要是没接住,那我可是会把郡主压…… 明榆欢喜道:“好呀,我现在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可明忠却拦住了女儿,“给他一个惊喜,先不要说?” 第26章 明榆思觉有理,便应下了,心想那时闻宴应该会更高兴吧。 她现在有点想见他,没缘由的想和他说话,便与明忠说先走了。 明忠这下没有再阻拦,只是望着小女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眼中的忧愁更甚。 段辰从屏风后走出,“王爷,若他真是细作,那郡主会不会有危险?” “你再多派几个人盯着他,万不可打草惊蛇。” 段辰抱拳领命道:“是。” * 明榆一回到院子里,就瞧见闻宴坐在老槐树上,翘着腿,手里还有一包炒米。他身旁还有一条睡懒觉的小白蛇。 自从明榆答应闻宴无需时时刻刻都守在门口,他就越发潇洒,无事便躺在树上晒太阳。春末的阳光不似夏日那般毒辣,暖洋洋的正正好。 “闻宴。”明榆仰首望去,朝他笑了笑。 闻宴低头看见居然是明榆,赶紧把炒米收好,拍掉手上的碎渣,纵身一跃。 明榆见他从那么高的树上跳下来,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接,结果扑了个空。 闻宴稳稳落地,动作干净利 落,弯着眼睛道:“郡主真的能接住我吗?要是没接住,那我可是会把郡主压扁的。” 明榆:“放心吧,我力大如牛,能举百斤重石,接住你不成问题。” 闻宴故作深奥,朝明榆招招手,“过来些,我有个秘密告诉郡主。” 明榆凑过去,侧耳倾听,只听他语气缓缓道:“说大话可是会变丑的。” “……” 明榆双手摸摸自己的脸蛋,不好笑,一点也不好笑,她才没有变丑。 “对了,要是公主私下里再为难你,记得同我说。” 虽然华锦公主口口声声说已经处置了罪魁祸首,可她终归不是省油的灯,怎么可能轻易放下画舫一事。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小路上,少年和姑娘聊着闲话,但不知不觉,二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小,最后并肩走在一起。 明榆的身量只到闻宴肩膀地地方,所以他有时要低头微微倾身才能听清明榆的话,不过这不妨碍他心情极佳,因为她在关心他。 闻宴思绪飘远了,“郡主为了我得罪她值得吗?不若将我送给她,换个安心?” 说这句话时,闻宴心跳如雷,似是在确认着什么,但又摸不清答案。 “不好。”明榆不接思索地回答了,“为什么要把你送给她?” 说完,明榆才恍然发现自己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把闻宴当做是自己的了。明明之前还是会过问一下闻宴想法地。 闻宴淡淡一笑,“我已经习惯被人当做条件交换出去了。要是郡主把我换出去了,我也不会意外的。” 实际上他很在意的,在意极了。他已经想好了,要是明榆敢不要他,他就敢…… 明榆知道他不会意外,但是会伤心。 她轻轻地推了一下他,嗔怪道:“说什么呢……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 这条小路不长,但他们却走了很久。 * 自从小白上次扒在明榆身上睡的很香,就时不时的爬到明榆房间,躲在一个角落里。 明榆每次回房时,它都会出来迎接她。闻宴对此不屑一顾,说它像看门蛇。 小白心高气傲,大度地甩甩尾巴不以为意,然后蹿到明榆身上扒着,用一种得意的眼神看着闻宴,仿佛在说:“我还能待在明榆的身上,而你只能看着我。” …… 这时候,闻宴就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把它从明榆身上扒拉下来丢到一边,美其名曰“为了郡主安危着想”。但等到闻宴走了后,它又会偷偷摸摸地爬回去。 这天,华锦叫人送来了好多匹布料,代华锦以表歉意。 明榆很意外,华锦向来傲气,怎会主动道歉?她心中有疑,再三向张嬷嬷确认了,的确是华锦送来的,只得收下了。 公主的情怎敢不领? 明榆看着摆在桌子上各种名贵的布料,有软烟罗、月华锦、雨丝锦,还有一些不认得的料子。她挑了两匹,打算给父亲和兄长做身衣服,目光忽然落在一匹洁白无瑕、如霜华般的布料上,日光下竟有暗纹显现。 好好看诶,这匹布好适合闻宴。 明榆摸着料子,又软又轻,心想着再让闻宴自己挑个衣服的样式,他每天穿的衣服除了黑色就是黑色,样式也很单一。 就在明榆扳着手指数的时候,感到胳膊出痒痒的,低头一看,小白冒出个脑袋,游到刚刚那匹布上。 明榆以为它只是在那玩,就把它往旁边挪了挪。结果,小白怎么也不肯动,左扭右转。 但明榆没有看懂它的意思,小白急得直接咬住了那匹布,努力地把头伸向明榆手边。 然后它在那匹布上打滚,滚了一圈又一圈。 这下明榆好像懂了──它是想拿那布料也给它做一身衣裳? “你也想要一身新衣服?” 小白点点头,它忙活了半天,明榆总算懂了。实话实说,它从一进来看到这么多布料时,脑中就有个要给自己做衣服的想法,挑挑拣拣半天,终于看到合眼的了。 因为它发现,这里的凡夫俗子总把它当草里的野蛇,它可是灵蛇! 说它是野蛇,简直是奇耻大辱。于是,它觉得自己必须要与众不同,穿件衣裳正正好。而这匹布无论是从颜色还是料子上来看,都比较符合它身为灵蛇的气质。 明榆觉得新奇,这条小白蛇不仅会哭还想着穿衣服,真的很好玩,她摸摸小白的脑袋,“好,拿这布料也给小白做一件衣服。” 小白满意了,终于有个聪明的人类懂它,它甚至有点想哭。 说起来,明榆发现闻宴一连几天下午都见不到人,但每到傍晚,他又会准时回府,并且带来各种好玩的小玩意儿。 这天,明榆午后坐在秋千上,慢悠悠地晃着,感到莫名的烦躁,接着就是一阵心慌,她捂住了胸口,呼吸开始有些不顺。 难道她的心悸之症又犯了? 明榆靠在秋千架上,闭目养神,平复着心绪。但闭上眼的那刻,脑海中忽然闪现了一个人的影子——玄枵、 她吓得一身冷汗,猛地睁开眼,不知为何,现在迫切地想见到闻宴。仔细想想,他们这段时间一天才见上一面。而且闻宴每次回来和自己打完招呼后就直奔房间,话还没说完他就走了,好敷衍的感觉。 他明明之前看到自己还会笑着,期待满满地与自己说话。 心里很空虚,而且很不舒服。 她叫来彩蝶陪她出去走走,散散心。 彩蝶瞧出明榆面色不顺,“郡主哪里不适?” 明榆摇摇头,她总不能说是因为闻宴心里才不舒服吧,这也太羞耻了。 二人来到东街,明榆最喜欢逛东街,因为这里的吃食种类最多、味道最好。 明榆看到了一个卖糖葫芦的白胡子老头,见他收拾收拾打算要走了,“等等。” 那白胡子老头本欲不理着急回家,但回头瞧见是两个小姑娘,看着也挺乖巧的,于是把稻草把子上的布又拿下来了。 明榆买了两串糖葫芦,和彩蝶一人一串。彩蝶在腰间摸着摸着,找不到铜板,只有找到了银子。 白胡子老头显然是急了,他看看天色,再看着街上逐渐变少的人,语气匆忙,“不收钱了,赶着离开。” 明榆见状,直接要给银子,白胡子老翁不仅不要,还连连叮嘱,“小姑娘赶紧回家吧,街上危险。” 明榆不明所以,风大也没太清楚他说了什么,只想着下次再来的时候再把钱还上, 街上人稀疏,连商贩也没剩几个,仅剩的几个也如那白胡子老头一样着急收摊。 明榆问他们,他们也不答,只叫她赶紧回家。 第27章 过来近点,再近点 这……原来的东街不是这样,这里地处江河交界口,商贸繁荣,临国的商客一般都在这里的岸口登陆,用珠宝换取瓷器丝绸。 自从大齐皇帝骄奢淫逸、不理朝政,国力渐衰,与邻国的商贸也淡了,虽不似往日繁华,但也不至于在短短几月就变如此荒凉。 很多姑娘家都很喜欢结伴来这逛街,一些书生文人也常这买笔墨纸砚。可明榆看到现在街上的人好似少了些年轻的面孔,基本都是上了年纪的。 “彩蝶,这里的人何时变得这么稀少了?” 彩蝶也不明白,摇摇头:“莫非是咱运气不好?正好碰上没人的时候?” 明榆抿唇,想不通,咬了颗糖葫芦,甜丝丝的,甜味暂时冲淡了她心中的疑虑,“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从东正街巷口的岔路拐入另一条小街,明榆耳边似乎听到了商贩吆喝的声音,而且越往里走听的越清晰。 “彩蝶,你有没有感觉那条小街上有很多人?” 彩蝶也以为是幻听了,可人们嬉闹的声音却是实实在在的。 第27章 幽深的小巷一丝声音都可以传的很远。 “我也听见了。” 果然 ,穿过几个小巷后,面前是热闹非凡的街市。 大家都挤在小街上,正街上反而没人。 这是为何? 明榆看到一个卖花的妇人,便走到她的摊前,蹲下挑拣着花,这些花上面还沾着晨露,染着尘土的气息,应该是今早才采摘的。 借着挑花的机会,明榆问道:“早就听说大婶的花最新鲜了,今日特地来东街买,结果找了半天才碰到。” 妇人也是个热心肠,左顾右盼确认没人后,招招手,意思是让明榆凑过去。 明榆凑近了些,妇人遮着嘴压着声音道:“我在东街卖了十几年花,但是从前几月开始,不知道从哪传来的消息,说星宿楼要抓人练蛊。” 妇人越说越害怕,“就在前些日子,星宿楼的人来东街走了一趟,见到年轻的人就抓,不管是何缘由。据说被抓的人被送回家的时候已经神智不清,过了几天直接化成骷髅了,然后无数小虫子从身体里钻出来。之后我们便都到这小街上做生意了。” 明榆听的背脊发凉,不由得缩了缩身子,这个故事她很耳熟,闻宴与自己说过,那个戴着傩戏面具很漂亮的人,他会练蛊。 “谢谢……”明榆语气有些僵,付了银钱,妇人把花包好递过去。 走的时候,明榆还在回味妇人那番话,会是那个人吗? 就在她走神的时候,忽然有人尖叫,接着原本溢满着喧嚣的小街变得鸦雀无声。 明榆看到街两边的人齐刷刷地跪了下来,都把头低得很低。 天子出行不过如此,但明榆看这些人身形似乎在颤抖。 明榆刚想避让,结果肩膀被人狠狠地撞到,没站稳,直接摔倒在地,手中的糖葫芦滚了出去,刚想伸手去捡花束,却看见一只紫金靴从上面踏过。 视线顺着那只靴子上移,看见了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具——是他。 许是所有人都不敢抬头,唯独明榆抬了头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的脚步一顿,侧首望了明榆一眼,也只只是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他衣袂扫过之处明榆居然闻到一阵熟悉的异香,很熟悉,却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在哪闻过。 他的前后都有黑衣人,旁人近不了身。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过去后,彩蝶赶紧把明榆扶起,替她拍掉身上的灰尘。 那些人走后,小街的热闹也散了,大家惊魂未定,木木讷讷。 这次虽未当街抓人,但是以后这里怕是再难热闹了。 他是谁?看他的衣着显然在星宿楼身份不一般。 这是明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闻宴说他不是好人,很坏很坏;那日国师登门拜访,他也来了,还骗了自己…… 沾了泥泞的花很快就蔫了,明榆觉得有些可惜,复又瞧了几眼,再望那一行人的背影越来越远,明榆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彩蝶拉住明榆,眼中尽是担忧,那人明显不是善茬,“郡主,危险。” “没事,我不会跟近。” 彩蝶知道自家郡主一旦想追寻什么,拦都拦不住,只能老实地跟上。 明榆和他保持着很远的距离,生怕离得太近引起怀疑。 又过了几条弯弯绕绕巷子,他也不走大路,专挑人不多的偏道。 但是明榆发现这边的人好似没东街的人反应那么强烈,他们只是正常避让,星宿楼的人也未行驱赶。 明榆问了一个过路人,给了点银钱,指着前面故意问:“他们是谁?” 路人收了钱自然开心,望了一眼明榆指的方向,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管他们作甚,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明榆:“……” 说话的间隙,明榆看见有个黑衣人到他耳边附语了几句,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他很明显地愣了下,随后摇摇头。 一来二去,明榆跟他的距离越来越远,追到一个岔口时,摆在面前有两条路。 明榆不假思索地向右边走,她打算赌一把,因为她一旦犹豫,可能就真的跟丢了。 没过多久,果然又看到那些黑衣人,但唯独他不在其中。 中计了! 明榆又原路返回,回到最初的路口再向左拐去。 那条路越走越窄,路上的杂草长的很高了,想必是这条路本身就没什么人走。路的尽头甚至只能容一下一人,明榆侧着身子挤了出去,恰好看见他进了一家酒楼。 这酒楼也很寻常,看不出端倪。 但,明榆刚想抬脚进去,就被店小二拦下了。 “实在抱歉,本店已被贵客包下了。” 他虽口上说着抱歉,但语气却十分僵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他花了多少钱包店的?我出双倍。” 店小二面无表情道:“你若再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这是装都懒得装了…… 这时,楼上走下来个小厮打扮的人,应该是来传话的。他看了眼明榆,“我家主人想见你,你可以进来,丫鬟不行。” 彩蝶肯定不放心明榆一个人进去,“郡主……” “你先回去吧。”明榆道,“有些事我想弄清楚。” 比如他到底是谁。先从星宿楼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再到府中再遇,每一次都像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他像躲在暗处的影子,每次与他相见的时候,只有在无人在意之地,他才会出现。 这么多天,明榆仔细想了想,哪有那么巧的事。 说罢,她就随小厮进去了,徒留彩蝶在外干着急,但是再急也无事于补,只能先回去把这事告诉明忠。 明榆跟在小厮后面,整个酒楼里很安静,她踩的每一阶楼梯都会发出“咯吱”的声音,似是年久失修,承重很差。 她惊奇地发觉自己并没有感到害怕,摸着胸口,连心跳都和往常一样,甚至越往上走还越期待。 这也太奇怪了,为什么? 很快,小厮带着明榆到了房门口就止步不前,“你自己进去吧。” 整层厢房无一人走动,别的厢房偶有交谈的声音,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明榆看着眼前的那扇门,伸出的手僵在空中,想推门却在一刻间犹豫了。 推开这扇门,或许什么都得不到,或许能解开心中的疑惑。 “嘎吱——” 这间厢房布置的很朴素,但比一般的厢房要大的多,而里面也没有一个伺候的仆人。 明榆听到一阵水声,似是从屏风后传过来的,她寻声过去,绕过屏风才发现原来那里是一个巨大的浴池。 浴池上氤氲着水汽,朦朦胧胧的,他坐在浴池里背对着明榆,水很浅,只到他的胸口。傩戏面具就放在浴池边,只要明榆绕过去,就能看清他的脸。 可明榆的目光落在他的背上,怎么也挪不开,许是从震惊中还未晃过神来,她后知后觉地倒吸一口凉气。 虽然水漫过了他的腰,但是腰部以上的青龙和白虎赫然露出。 普通星宿楼的杀手只有玄武刺青,可他的背后竟有青龙刺青! 除了那个人之外,旁人是不会有的。 他是玄枵,是那个让自己做了无数次噩梦的人! 明榆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连连后退,不慎撞倒身边的画屏。 听到明榆弄出的声响,玄枵嗤笑一声:“不是你想见我的么?连梦里也都是我呢。”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听不出年纪。 “你……”好生不要脸。后面的话明榆没敢说出口。 然而他确实不要脸,“我说的都是实话,不对吗?” 而他说的越准确,明榆就越觉得心慌,“你对我做了什么?”她看了眼腕上的手钏,将手钏往后褪去,露出一条疤痕,颜色极浅,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 明榆试过很多药,都祛不掉这道疤,找太医看后,太医只道是被刀割的,但看不出什么实质。 玄枵说了一个极为诱人的条件,“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想要答案,可以啊。他很大方很好说话的。 明榆还真壮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浴池边,闻到了很熟悉的异香,随着水汽蒸腾,越发明显,而玄枵自然也嗅到了。 玄枵拨开水花,把玩着手里的花瓣,“再近点。” 已经到浴池边了,是最近的了,“很近了。” “不够。” 第28章 玩火萧蔚川知道 你在这吗? 明榆沿着浴池边缘往他那移了移,再往前一步真的要掉进去了。 玄枵将手中把玩的花瓣撕成碎片抛起,花瓣落到水面点出波纹,他搅乱水面,“还是不够。” 因为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从他的语气中判断处境,所以明榆心里很没底。 与其猜来猜去,不如大胆点。他既然在最开始就没杀自己,说明自己对他还有用。 第28章 明榆慢慢地蹲下身子,与此同时拔下了发间的银簪。 玄枵看着逐渐恢复平静的水面,将明榆的一举一动都倒映地清清楚楚,唇角勾出一抹笑,在银簪划过时,直接钳住了她的手腕。 明榆手腕一痛,试着抽出手,竟然丝毫都动不了,反而越挣扎越痛。他的手指狠狠地陷入她腕上的肌肤,更没有要松手的迹象。 “胆子真大。”玄枵说的很轻佻,“上一个这么做的已经被我剁掉手了。” 明榆矢口否认:“我胆子不大,很小的。” “都敢行刺了,还不算大?” 玄枵的语气很古怪,似是在调侃又似是在嘲讽。 “偶尔比较大……”明榆其实内心惊悸万分,她从未做过如此大胆之事,现在不过是强撑,整个脑海里都是心跳的声音。 “偶尔比较大?”玄枵将这句话又念了一遍,细品着每个字,“那今天就让我看看你的胆子到底有多大。” 说完,玄枵就松了手。 他这话什么意思?还没来得思考,腕上火辣辣的感觉卷席而来,明榆揉着手腕,上面还留下了好几道指痕,都快搓红了。 忽然间,玄枵猛地从浴池里起身,明榆还没看到什么,只听到哗啦啦的水声就捂住眼睛,不让一点光渗入指缝。 玄枵冷冷瞥了眼她,随后收回视线,一阶一阶的走上去,拿了衣架上的黑色衣袍,慢慢吞吞地穿着,以至于明榆也不知道他穿没穿好衣服。 玄枵没有拿池边的面具,他又看在蹲在地上卷成一小团的明榆,捏着她的后颈,把她拽了起来,再把她的小手扒拉下来。 明榆浑身发麻,不太适应别人的触碰,她也不敢回头,僵着身子道:“你想干什么?” 玄枵贴近她的耳朵,声音仍是很嘶哑,悄悄道:“是你先跟着我的,却反问我要干什么?” 他总是答非所问,偷换概念,故意吊着她。 明榆气不过,想用手肘把他推开,结果推开不成,反被他反制住了。 玄枵抓着明榆胳膊然后环住她的腰,捏着后颈的手一寸一寸地碾过她的皮肤,摸向喉咙处。 明榆不自主地吞咽了一下,手指带来桎梏感让她的呼吸加快。 他分明没有用什么力气,却四处都是窒息感与压迫感。 玄枵用指关节抬起明榆的下巴,眼睫轻轻地擦过她的脖子。 酥麻感瞬间从一小块蔓延至全身,这种奇异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萦绕在周围的香味让明榆神色逐渐涣散,大脑一片空白。 玄枵的手指卷起垂在肩上的发丝,用发梢从明榆的眼角慢慢地、慢慢地向下滑,滑至锁骨。 密密麻麻的触感,一点点从肌肤表面似藤蔓般向下滋生出新芽。 这一瞬间,明榆却是连动的力气都没有。 为什么会这样……好热 偏不巧的是,玄枵鬼魅般的声音在这时响起:“你问我,我对你做了什么,一会儿,你自己就能感受到了。”他低声轻笑着,将头埋了下去。 明榆感到锁骨间一阵湿润,呼吸有些凝滞,明知不可以,却忍不住身子往后贴,好像再渴望着什么,眼前重影叠叠,失去焦距。 玄枵心底涌上的恶趣味,致使他的手劲大了起来,他笑的很阴暗,每次这个时候,那颗泪痣都红的滴血似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流入眼眶。 因为他见不得人,所以一切美好在享受过都要破坏掉。 “萧蔚川知道你在这吗?” 第29章 逗猫那只猫真顽皮,下次逮着了先拴起…… 明榆突然开始挣扎,但玄枵好像知道她会反抗一样,紧紧地圈住她。 “还有你身边的那个侍卫,他也知道吗?” 明榆想拽下脖子间的那只手,奈何男女力量悬殊太大,那点力量无异于蚍蜉撼树。 他的声音犹如在耳畔萦绕,他越说越轻,唇贴着耳垂,舌尖舔过耳轮,惹得怀中姑娘战栗不已。 越是这样,明榆越想挣脱,她用指甲狠狠地抓着他的手臂,留下一道道血痕,沁出的血珠渗入指甲缝中,像染了丹寇一样。 可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任由明榆抓着。 玄枵在明榆锁骨上咬了一口当做惩罚,他咬的不轻不重,刚好是一小圈牙印。 明榆鼻尖酸涩,小脸上的五官挤在一起,说话也带着点哭腔,“好疼……” “忍一忍吧。”玄枵笑道,“我的胳膊也好疼呢……” “我帮郡主吹吹吧。” 玄枵忽然换了称呼,有说不出的怪异感。 接着,明榆感到肩膀处有一阵热气,疼痛并没有缓解,反而又疼又痒。 明榆无力道:“放开我。” 玄枵漫不经心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对你做了什么吗?现在不想知道啦。” 真是疯子。 明榆闭上眼,她分明很厌恶这种触碰,但是身体却不自主地适应了。如此矛盾,明榆内心泛恶心,不是恶心其他,而是恶心自己。 “你喜欢这种感觉,对吗?”玄枵很残忍地撕破了明榆面上的那层纱,羞耻感赤/裸/裸地暴露出来。 玄枵感到有滚烫的东西淌到手臂上,淹着抓痕还有些刺痛。 好像是眼泪? 明榆不再说话,小声地抽泣着,眼眶中蓄了很久的眼泪一滴一滴流下。 “你真的很讨厌。” 玄枵不以为意,“我当然知道。” 他帮明榆擦干眼泪,“别哭了,我送你份礼物。” 为了防止明榆回头,玄枵一直把手搭在明榆的脖子上,一把带起明榆,引着她往前走。 “一会千万别出声哦。”他警告。 玄枵带着明榆来到窗边,这扇窗是安在两间厢房之间。 这会儿,明榆又听见有几人在交谈,但是还是听不清,直到玄枵将窗推开了一条小缝。 窗边有一个凳子,玄枵坐下后搂着明榆,让她坐自己腿上。 明榆自是不肯,但也不敢闹出很大的动静,因为她看见国师在隔壁。 玄枵几乎是把她摁下的,折腾了半天才变乖。 玄枵把脸枕在明榆的肩膀上,眯了眯眼,眼中藏着些疲惫之态,“错过了,可别后悔。” 明榆回过神来,她听见一个了沧桑的声音。 应该是国师在说话。 苍梧道:“下个月的围猎准备的怎么样了。” 另一个人的声音带着谄媚,“万无一失。这会儿定叫明忠有去无回。” 明榆瞪大了眼睛,捂住嘴巴。 可能是明榆情绪有些激动,玄枵感到怀中的姑娘动来动去,蹭着大腿,内心莫名一阵燥热。 “别乱动。” 说完,他又把头埋进明榆颈间,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香味。 明榆立马不敢动了,逐渐地冷静下来。 先不论玄枵究竟是何用意,父亲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 父亲虽让权多年,在朝中颇有声望,但也因此遭人忌惮。在家上父亲极力反对星宿楼用人身练蛊,惹齐帝不快。 下个月的围猎,齐帝盛邀文武百官在盟山举行围猎,明家毅然在名单上。 明忠本打算不去的,自从上次与国师那一番较量,他便不再与国师发生正面冲突,只得多派些人在街上巡逻,见到星宿楼抓人就上前阻止,能让他们少抓一人是一人。 可这次,齐帝已然下旨,请帖已经送上府了,明忠便无法拒绝。 苍梧道:“陛下也觉得明忠太碍事了。” 齐帝觉得 明忠三番五次阻拦他的长生之计,早就想杀之而后快。可明忠又是开国重臣,直接杀了定会引起议论。不如借围猎的机会,不慎摔下马落入猎物的口腹,倒也合情合理。 “那明家的世子和郡主怎么办?” 另一个人的声音很陌生,而且他背对着明榆,看不见他的脸。 “暂且不动。明家那小丫头是萧蔚川软肋,必要时候,会有大用处。” 明榆就算再傻,听了苍梧的话也明白了,自己是蔚川哥哥的软肋。可她不知自己在他心里竟然那么重要,而自己却只是把他当做兄长…… 玄枵起初绑架她,也是这个缘故。 明榆心一揪,还不知道自己拖累了蔚川哥哥多少…… 玄枵将明榆眼中的歉意看在眼里,不屑地冷笑一声,“这就心疼了?”他掐了一下明榆的细腰。 明榆本能地蜷起身子,告诉自己不能冲动,先与玄枵虚与委蛇一番,弄清下月围猎一事,所以并没反抗。 苍梧又道:“这次,要一箭双雕。既要明忠的命,又要萧蔚川彻底在陛下面前失了信。” 第一次萧蔚川带兵围剿星宿楼,触怒圣威,有挑战皇权之嫌,第二次萧蔚川自愿献出心头血以表孝心,齐帝才又多看了他几眼,可他暗中也在阻挠练蛊的计划。 齐帝自是不痛快,觉得这儿子无非就是做着表面功夫,心里也巴不得他赶紧死,好继承皇位。 第29章 如今,只需轻轻一击,他们父子二人的关系便再无修复的机会。 对面那人应承道:“是,是,是。” 苍梧道:“玄枵那边我会让他……” 接下来的明榆就没听见了,玄枵掐着她的后颈,让她走在前面,把她带走了。 玄枵手上用了些力,明榆呼吸一窒。 先前还算温柔,才过一会儿,他手上的动作就粗鲁起来。 “今日之事,直到该怎么办吧。” 玄枵这话不像是在问她,而是像在陈述着什么。 “你为什么帮我?” 明榆还不会天真到以为是玄枵良心发现,才大发慈悲地告诉她这些。 玄枵不耐烦道:“我还没玩够,明忠不能死。”他说这些,已然是耗尽了耐心,懒得再解释。 不等明榆思考,玄枵便打开了房门,一把把明榆推了出去,然后关上了门。 门外早有人候着,是那个带明榆上来的小厮。 回去的路上,明榆在思考,若是在围猎时动手,造成父亲是不慎跌马落入猎物口腹的假象。要么在马上动手脚,要么在猎物上动手脚。 可皇家围猎向来不会在山上养凶猛异常的野兽,最多也就是鹿、野猪什么的,连狼也不曾有。 若是马还好说,狩猎开始前找个理由换一匹便是,若是凶兽该如何是好? 明榆只能想到这么多。 而且又怎么能确定方才那一幕不是故意做戏给她看的呢? 就算把这些告诉父亲,父亲会信吗? 越想越乱,明榆揉了揉脸,忽然锁骨上的痛感传来,她不由得苦着脸。 怎么差点忘了这茬。这牙印要是被旁人看见了,也解释不清。 明榆拉起衣襟,遮住了牙印。 刚到家,明忠就带着怒气:“你胆子太大了,那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就敢进去?” 当时彩蝶来禀报时,他还不信,一向胆小的阿榆怎么敢去那种地方,再三确认后,明忠差点没被急死。 “我知道,我只是心中有疑才跟了上去的。”明榆搀着明忠的胳膊,“我现在不是没事嘛。” 往日,明榆一撒娇,明忠的心便软下去了,但在星宿楼这件事上,明忠格外谨慎,他严肃道:“这岂是儿戏?心中有疑就跟上去,你听听这是什么理由?你就不怕他们真的杀了你?还是说你仗着二殿下,料到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 明忠几乎没对明榆说过几句重话,但眼下情景,也不得不好好警告一下女儿。 “父亲您怎么能这么说?”明榆撒手,负气离开,她再也不要理父亲了,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明忠一甩袖子,“真是给我惯坏了。” 陈管家上来给武王顺着气,“您的苦心郡主会明白的。” “我话还没说呢,她就……就……” 陈管家也没听清明忠在说什么,只管答应着,“是,是,郡主任性了。” * 闻宴弯着眼,“郡主不高兴?” “没有啊。” 明榆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闻宴:“生气可是会变丑的哦。” 明榆还在嘴硬,“我又没生气,怎么会变丑。” 老是说她会变丑,说大话也会变丑,生气也会变丑,真的假的啊,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闻宴道:“郡主不会是被武王责怪了吧。” 明榆一脸不可思议,脸上一点事都藏不住,“你怎么知道的?” 闻宴故作深奥,伸出手指晃了晃,“我掐指一算,算出来的。” “……” 接着,明榆被闻宴露出来的那小节胳膊吸引了目光,“你受伤了?” 闻宴不以为意,“下午逗猫的时候,不小心被挠了。那只猫真顽皮,下次逮着了先拴起来再逗。” 被猫挠了不是小事,之前明榆听过有的人被狗咬了,没过多久就得疯病死了。她赶紧撩起闻宴的袖子,看看伤口。 一道道伤口,很深,应该是流了不少血。 但看伤口,像是被抓的,又不像是刀划的。 “这真的是被猫抓的吗?” 闻宴收回了手,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不想让明榆看,“当然是了。” 第30章 偷看正大光明地偷看 “好了,别管我啦。我给郡主带了礼物。”闻宴转移话题,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手里面是一串糖葫芦和一捧鲜花。 明榆脸上的郁闷一扫而空,欣喜道:“谢谢你。” 她还在为丢了花和弄脏了糖葫芦感到可惜呢,没想到闻宴居然给她带了。 不过,老是要闻宴的东西也不大好意思,而且他送的东西大多为手工做的,也不算便宜,他作为侍卫的月钱不多,总不好叫他一直破费。 “你等等。” 明榆转身回房,先放好糖葫芦和花,再从匣子里拿出来一袋银子,塞到闻宴手里,“你拿着,这些都是给你的。” 闻宴一脸懵,看了一眼手中的钱袋,不明所以。 明榆以为是他不好意思,“就当是我给你的赏赐吧。” 然而,闻宴却想到其他地方了。他记得收姑娘家的钱,好像叫……吃软饭? 于是闻宴很认真地摇了摇头,把钱递回去了,“不要。” “啊,为什么?”明榆拼命地摇头,“不行,不行,必须收着。” 闻宴想了想自己在京城的铺子,还有一些地产,换算成银两就有……嗯……很多很多。 “因为我很有钱。” 明榆才不信呢,但又怕打击到他的自信心,“我知道,就是谁会嫌钱多呢对吧,你还是收着吧。” 说完,她还是坚持把钱袋塞回闻宴手里,闻宴拿着钱袋不知所措。 明榆又到柜子里拿来一件衣服,就是那匹云烟锦缎做的,她早就想亲自送给闻宴了,再在腰间配一枚玉佩,也是个俊俏的小公子。 闻宴见是一件雪白的衣服,上面还似有若无的暗纹,本适合怀瑾握瑜之人,送给他这种遭人唾弃之辈,岂不可惜? 不过,是送给闻宴的,而非玄枵。他裹好这身皮囊也无妨。 而且这是郡主亲自送给他的。 闻宴刚想接过,余光看见有一颗小脑袋从明榆脚边伸出。 那颗脑袋身下裹着一件小衣裳,再看看手中的衣服,一样的颜色,一样的花纹,甚至连衣制都是一样的,不是同一个料子又是什么? 小白为了在闻 宴面前炫耀,已经准备很久了,先是在镜子前练了很多次摆姿,又每日穿着这件衣服在门口守候,等待时机。 可不,今天终于让它等到了,它今天定要让那家伙吃瘪! 明榆见闻宴脸色有些不太对,再看着显摆新衣服的小白,全然明白了,尴尬地解释道,“额,就是用边角料也给小白做了一件。” 闻宴一笑了之,“没事,只是没想到一条蛇花样还那么多,真可爱。” 真的可爱死了…… 闻宴拿着衣服的手攥紧了,因为藏在衣服下面,所以明榆没有看见,但在地上的小白却看得一清二楚。 小白听的蛇皮冷飕飕的,再瞧那家伙萃了毒的表情,机灵地躲到明榆身后。 明榆也笑道:“是吧,我也觉得可爱。” 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尴尬的…… “对了,闻宴你进来,我有件事想问问你。”明榆赶紧结束那个话题,想着改天再送点配饰给闻宴,让他打扮地更俊些。 刚一进门,明榆傻眼了。 放在桌上的糖葫芦被啃的坑坑洼洼,上面有一排排小洞,不用说都知道是谁偷吃的,鲜花凋败的厉害,是蛇毒所至。 明榆拎起小白,把它放在桌子上。 小白像没骨头似的,摊在桌子上,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明榆逮住小白的七寸,故意问道:“小白,你看见是谁吃的了?” 小白被掐着七寸,快要被掐死了,心里暗骂,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掐七寸……待它长成高大威猛的蛇王,一定要叫他们俯首称臣! 它摇摇头,不承认。 还在装…… 明榆面色不改道:“好啊,等我找到是谁偷吃了闻宴送给我的糖葫芦,我一定会把它泡酒喝!” 一听要泡酒,那它的小命还能保住吗?它还没有吃够美食,还没有享受完美好的生活,就这么结束了蛇生,还客死他乡,也太悲惨了。 今日阳光正好,适宜晒着太阳,吃着糖葫芦配着鲜花,多么惬意啊。 哪曾想…… 小白吸溜着鼻子,作势又要掉金豆子。 终于,它不得不低下了高贵的头颅,承认了。 明榆叹了口气,把小白放回桌上,用手指摸了摸它的头,还给它把眼泪擦干净了。 “不是不给你吃,而是你的牙有毒。要是你偷吃东西,然后被他人误食了,会害死人的。” 小白哽咽着,点点头。 第30章 闻宴在一旁看戏,光明正大地嘲讽着那条好吃懒做的蛇。 小白自从到明府后,被明榆宠得娇气了不少,听到这样的嘲笑哪里能忍的住,一头闷进明榆怀里哭去了。 明榆也很无奈,看看四下无人,便把房门关上了,抽出椅子叫闻宴坐下来。 她想过了,若把今日所见之事说给父亲听,以父亲的性子未必会信,他一定会派段辰去查,这一来二去保不齐会打草惊蛇。 再者,万一玄枵真的是故意设套等着父亲去跳呢?上次他就骗了自己…… “下个月盟山围猎,父亲也在名单中。” 闻宴应着,“是的。”但他的注意力好似不在明榆的话上,而是停留在某处。 那个藏在衣襟下,漏出一半的牙印,唇舌间的细腻感似甘露般能止渴。 闻宴舔了舔嘴唇,在回味着什么。 “你说,父亲会带我一起去吗?” 闻宴回过神来,顿了一下,“可是郡主在名单之上……” 明榆讶然,手指着自己的脑袋,“我?可我不会骑射啊。” “不会也没关系吧,在旁边看着就是了。” 几个时辰前,酒楼中。 玄枵接过景元递上来的围猎名单。 景元:“这是今年盟山围猎名单和猎物种类,按照国师的计划制定的邀请名录,您请过目,看看是否需要增补。” 玄枵展开册子,从头到尾瞧了一眼,伸出一只手。 景元很有眼力见,递来了笔。 玄枵将“明柯”的名字划去,换上了“明榆”的名字。 “您为何这么做?” 玄枵瞥了他一眼,景元赶紧闭上了嘴。 玄枵:“将这猎物种类除却最后一页,誊抄后再送出去。” 几个时辰后这份名单送到了明忠的手上。 明榆歪着脑袋,“你是如何知道的?” 若是她真的能去,是不是更方便…… 闻宴悄悄地说,“我偷偷看到的。” “啊,没被发现吧?” “就看个名单而已,被发现了又怎么样?” 还挺傲气的嘛,先前被说个无礼都能委屈半天呢。 “可你都说是偷偷的了。” 闻宴恍然大悟,“那就是我正大光明地看了。” 明榆咬咬唇,好像闻宴说的也有道理。 “那你可看见还有什么人?” 闻宴又说了一堆人的名字,明榆注意到了两个人的名字,叶太尉之女叶绛和沈相国之女沈雪意。 前者,明榆很明显能感觉到她不喜欢自己;后者,为人嚣张跋扈惯,喜怒无常,偏偏又是相国之女,而沈相又是陛下宠臣,旁人多少也得给她三份面子。 传闻她见人都是仰着鼻子的,看不顺眼就打骂,以此为乐。 届时,华锦公主也在场…… 明榆捂住了脸。 闻宴拉开明榆的手,凑近脑袋,“郡主,你怎么了?” 明榆刚挣眼,眼前就是闻宴放大地脸。双眼对视,他们离的很近,闻宴的眼睛格外的明亮,反而是明榆有些不自在,脸上晕出一圈酡红。 “没事,没事……”越说越小声。 “围猎之前,可以换马吗?”明榆仔细想了想,父亲参加围猎,会带着跟随自己驰骋沙场的战马。那马烈的很,受刺激很容易癫狂。 闻宴道:“一般是不行的,除非是马出问题了,不然没理由的。” 明榆:“也是。” 就算能换,也不一定能劝说父亲同意。 所以……只能先委屈一下烈风了,掌握好泻药的份量,烈风最多首点罪吧,大不了围猎结束后给它多添点草料补补吧。 明榆又问:“盟山的猎物种类你看到了吗?” “看见了。” 闻宴又说出一大堆猎物,明榆听得可仔细了,生怕错过一个。 “等等……” 闻宴不说话了,乖乖地看着明榆。 “有没有那种比较凶猛的野兽,比如豺狼之类的?” “没见过诶。”他是的确是没在册子上瞧见,所以不算撒谎吧。 闻宴眼皮一抬,“不过,盟山虽是皇家猎场,但毕竟也是深山,有豺狼出没也是有可能的。” 明榆深吸一口气:“是啊。” 他们铁了心的要父亲的命,更何况陛下也有那个意思,所以肯定不止一个陷阱。能保证马不出问题,却不能保证其他不出问题,围猎时的一切都是未知的。 忽然,明榆脑中有个很强烈的想法。 去求玄枵? 他故意给自己透露这个消息,是不是代表求他还有希望? 疯了吧?! 明榆晃着脑袋,想让自己清醒点。 “咚咚——” 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明榆的思绪。 开门后发现是张嬷嬷,张嬷嬷一进来就看见闻宴坐在里面,刚想说什么,想起武王的吩咐便把火气压下去了。 张嬷嬷道:“府上来了位游医,王爷叫我带郡主去瞧瞧腕上的疤呢。” “闻宴也一起去吧。” 明榆看向闻宴,闻宴没说话,仿佛是在斟酌着什么,随后才一笑,“好。” 第31章 游医就是一卖狗皮膏药的 * 后堂。 明榆将手钏褪下,放在桌子上,露出腕上的那道疤痕。 明忠看见那手钏的制样一愣,“阿榆,这是从何而来?” 游医见状只得停下手中的事,站在一旁等着 明忠发话再继续。 他之前从不过问这些,女儿家的东西,做父亲的只管满足女儿的心愿就好。只是这手钏的制样像极了苗疆贵族用的纹饰,而他只在两个人的身上见过这样的纹饰 一个是国师苍梧的身上,还有一个就是玄枵的身上。 明榆支支吾吾,不知道该不该说是闻宴送地。 “二殿下?” “公主赏赐的?” “闻宴?” 说道最后,明榆终于有反应了。 明忠若有所思,看着闻宴:“你从哪来的?” 闻宴平静道:“我花了这两个月的月钱和私房钱买的。”闻宴心想,这也不算撒谎吧,他的确是花了真金白银的,只不过景明没有收而已。 这下轮到明榆震惊了,偏头看向闻宴,他竟……花了这么多钱吗? 他方才说的有钱,该不会是买手钏之前吧,现在可能已经囊中羞涩了? 那……那还送了自己那么多小玩意,岂不是要省吃俭用很久? 明榆有些心疼。 但明忠显然有要追根问底的意思,“找谁买的?” 闻宴:“找人买的。” 明忠眉头一紧,觉得闻宴是故意为之,含糊其辞。他厉声道:“具体是何人?那人是什么来历?” 闻宴似是被唬住了,不说话,就睁着眼睛看着明榆。 “父亲,游医还在呢,先看伤疤吧。” 明忠冷哼一声,见明榆开口才堪堪放过闻宴。 在看好戏的游医被冷不丁地提到,吓了一跳,整理了一下言语,“请郡主把手腕搭在瓷枕上。” 明榆照做不误,只见游医在各个方位都观察了一遍,拈着长胡子陷入沉思。 良久,也不出声。 游医“啧”了一声。 明忠的心漏了一拍,“如何?小女这是什么伤?” 游医脸上的褶皱堆在一块,看了半天愣是没瞧出个所以然,似是割伤,又似是灼伤,他还是第一次见。 但是碍于来王府之前就已经说过大话了,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可能郡主体质特殊,所以疤痕才呈此状。” 他又从木箱里拿出一个瓷瓶,“这个药早晚各敷一次,时间长了应该会褪去。” 明忠叹息,他就知道游医不可靠,江湖术士,怕买的不是狗皮膏药,往哪都贴。 “行了,张嬷嬷把药手下吧。”明忠又对游医吩咐道,“你在帮他看看背上的烫伤。” “他”指的是闻宴。 游医一听“烫伤”就来了劲,这可是找对人了,他专看烫伤烧伤跌打损伤。 明榆知道闻宴很反感别人提及他背后的伤,所以征求了一下他的意见,“闻宴,要不要让大夫看看?” 闻宴凄惨一笑,“我后背的疤已经很多年了,弄不掉的,就不麻烦大夫了。” 明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念你在画舫救了郡主一命,替你瞧这伤疤,也算是一种赏赐。” 明忠目光深邃,年岁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很明显,也有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谢过武王。” 闻宴没有拒绝,只是目光落在明榆身上,似是在乞求,眼神里藏不住的受伤。 明榆怎会不理解,但刚想开口求情时,父亲已经叫人带闻宴下去了,毕竟明榆也在场,当众让他脱衣服于礼不合。 来了两个侍卫,像压着犯人一样擒着闻宴的胳膊。 第31章 明榆皱眉,“放开他,他自己会走。” 那两个侍卫面面相觑,看到明忠的点头默许后才松开了闻宴。 第32章 威逼不过是烂命一条 但他们仍是看的紧,生怕闻宴逃跑似的。 闻宴回头看了一眼明榆,浅浅一笑。 明榆起身就想跟过去,被明忠拦下来了,“阿榆坐着稍等就好,只是看个病而已,不会把他怎么样。” “哦。”明榆嘟囔着。 闻宴勾着游医的脖子,游医一把年纪,头一次见这么热情的人,推脱着:“哎呦,哎呦,公子不必这么热情。” 闻宴点点头,但手上使得劲更大了。游医觉得再这么下去,他一把老骨头是要被这少年给勒断了。 “松手啊。” 闻宴脸上堆着笑,从背面看像是两个人在有说有笑。 这样一来,明榆倒是放心了不少,看来闻宴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抗拒。 游医脖子间刺痛,笑容僵在了脸上,不敢再乱动谈。行走江湖多年,他自然懂这是什么意思,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话。 “公子何意?” 闻宴笑意不减,压着声道:“待会儿叫他们都出去,不然……” 就差一点,针尖就要刺破皮肤了。 “好,好,好。” 闻宴这才收了毒针,继续搭着肩膀走到房中。 两个侍卫也跟了进来。 游医:“咳咳……你……” “大夫可是嗓子不适?”闻宴打断他的话,有意无意暗示着让他动作快点。 “没,没。”游医正了正声色,摆着架子,“你们两个都出去,把门关上。” 侍卫们不动,明忠下了命令,叫他们务必跟在闻宴身边。 游医掐着腰,“还不走?你们在这只会碍事,房间就这么大,还要待四个人。我一会要施针弄药什么的,还有我的看家本领,不外传。一会儿,连他都要把眼睛蒙上,更别说你们了。别在这添乱。” 一顿胡编乱造完,他越觉得自己口才好,很是威风,气势一点也不输宫里的御医。 两个侍卫大有要守在这的架势。 游医看了眼闻宴,他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不过现在看来有些阴恻恻的,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自己动手把那两个侍卫请出房间。 一手牵一个拉出了房间,顺带还把门锁上了。 然后陪着笑道:“公子看这样行了吧。” 闻宴这才勉强地点了点头,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翘起腿,“待会出去就说我这后背上是烫伤,至于如何医治,那就看你自己怎么说了。” 游医为难道:“可我怎么说呢,我这还没看伤呢。” “你都忽悠过武王一次了,还怕再糊弄一次吗?” 游医还觉得不妥,“万一要是追究起来……” “想早点死我可以成全你。” “不想死,不想死。”游医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我说还不行吗?我的小祖宗。” 他为了赚点银子容易吗……一把年纪了,本来只用为生计奔波就行了,没想到如今连性命都难保。当初就不该为了武王给的那点钱接这活。 闻宴“蹭”的从椅子上起来,往游医的嘴里塞了一粒药丸,捏着他的下巴逼着他吞下去。 “诶呀,大夫怎么一不小心把毒药吃下去了?”闻宴装作一副惊恐的模样。 游医捂着嘴,胡子一横说不出话来。 闻宴拍拍他的肩,轻松道:“这不是怕你反悔嘛。” 又揪着他的衣领故作神秘,“诶,你说武王给了你多少银子?” “额,没多少啊。”游医拿手比划了一下,苦着脸道:“就那么点。” 事不成,就那么点钱,还事那么多……现在差点还要被眼前这小兔崽子给宰了…… 真是晦气。 他在心里泛着嘀咕。 闻宴捋着他打结的胡子,“三日内若没有解药就会烂肠破肚而死,你考虑好了就出去吧。” 游医两手一伸,“给钱,不然我的亏损谁来赔?” “没钱。”闻宴盯着他,好整以暇地等着。 “不干。” 没钱还不如去死呢。 “那你现在就去死吧。”闻宴瞬间收起笑容,毒针抵住他的喉咙,他闭上眼,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横竖烂命一条。 闻宴在心里暗骂,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他揪了一把胡子,“五白两。” 游医鼻孔朝天,狮子大开口:“五千两。” “行。”闻宴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没了桎梏的游医,甚至还有闻宴的把柄,可所谓不可一世,一脚踢到门上。 门没开。 忘记刚刚还锁上了…… “咳咳。”游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照常拿掉门栓,出去了。 不多不少恰 好一炷香的时间,可明榆感觉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手心手背都是汗。 看刚刚那样子,父亲对闻宴的疑虑并未消,也许父亲自始至终都没信过闻宴的说辞。所以今天这出,是想验证闻宴的身份。 背后的烫伤对他是很大的打击,信他,就不会提及伤心事;不信,只会觉得只是他找来的借口。 终于,她看见几人回来了。 第33章 脱衣把衣服褪去看看 游医抱手行礼:“禀王爷。” “他后背的是何伤?可有办法?” 游医瞥了一眼闻宴,“他背后的疤乃是烫伤所致。医治的办法也是有的。” 他从药箱里又翻出一个白瓷瓶,呈上去,“这个药,一日敷两次即可。坚持敷,疤就会淡。” 一瓶肯定是不够的,他又拿出十几瓶。 明榆低头看着自己手里拿的药,再看看他给闻宴开地药,从外光上看,好像一模一样? “您说坚持敷疤就会淡,依您的意思,要多久呢?” 游医汗颜,这他怎么知道,真到那个时候,他都不知道到哪行骗,啊不,行医。不过脸上神色如常,“半年足矣。” 明榆疑惑,这药真的有说的那么神吗?她看了看父亲,看不出什么反应,心想这回父亲应该相信闻宴了吧。 明忠:“陈管家。” 陈管家点头,将锦盒递给游医。 打开后,赫然是一叠银票。 游医肉眼可见的两眼放光,吞了吞口水,王府就是大方,居然有这么多赏钱。下回再看病时,一百两一瓶的药可得再提提价,他可是给郡主看过病的大夫。 游医捧着烫手的锦盒行礼道谢。 明忠对明榆说:“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先不陪阿榆了。明天你哥哥就回来了,到时候叫他陪你。” 自明柯去军中练武,明榆好一段时间没看见他了,现在听到兄长要归家的消息,喜出望外。她得吩咐膳房多做一些兄长爱吃的菜,他这段时间一定很辛苦。 闻宴道:“若无其他事,属下现行告退。” 明榆点点头,“回去记得敷药。”她把十几瓶药一股脑塞给闻宴。 “属下记住了。” 在明忠面前,二人显得有些生分。 游医见闻宴离开了,他也告辞了。 * “你还要跟我多久?”闻宴止步,也不回头。 这条路偏僻,也没人走。 游医讪讪道:“小公子答应的银子呢?” 闻宴眼角一跳,真想翻白眼,他没理他,自顾自的继续走。 游医一看,大事不妙,招着手,“诶?你是不是想做霸王买卖?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反悔,我现在就回去告诉武王……” 又说了一大堆威胁的话,吵的闻宴耳朵疼,他不得以才开口道:“你的银子,我得回去拿吧,难不成给你变出来吗?” “对哦。”他怎么就没想到,于是他瞬间换了一副笑脸,“小公子说的对,是我太心急了。我这就跟着小公子回去取……” 怎么还是这么吵? 闻宴加快脚步,只想赶紧打发走这个人。 闻宴回房打开柜子,从最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一叠银票。这都是景明硬塞在他的包裹里的,说什么出门在外,身上要带点银子才好办事。 起初还不信,什么事不能用刀解决?如今看来,景明说的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闻宴手里拿着银票,游医伸手要接,却见闻宴又收回了手。 他再次警告:“你可别有钱没命花哦?” “是,是。小公子提醒的是。”游医道,“那解药呢?我这还中着毒呢。” 闻宴讳莫如深,“等我确认你不会出卖我时,自会有人给你送上解药。” 游医白胡子一抖,“额,好吧。小公子切莫食言啊。” 闻宴摇摇头,“不食言,不食言。” “我常年行走江湖,你如何找到我,给我解药?” 他倒也不是个傻的。 “不会让你等太久。” 闻宴推着他,催他赶紧离开,并说要是被人瞧见了,他不仅半毛钱没有,还有性命之忧。 第32章 就这样连哄带吓,把他赶走了。 闻宴拿起一瓶药,拔掉塞子,倒了点粉末在掌心,凑近闻了闻,无味。随后又捻起粉末,质地细腻。 他虽不善医,但精通毒,也能分辨出成分,又尝了尝这药。 好像是面粉…… 然而,游医将银票揣近怀中并没有离府,而是转头去了明忠的书房。 书房外守着段辰,见到他来并不意外,直接放他进去了。 “果然如王爷所料,他不让在下看他的后背,并威胁在下,若是将此事泄露,便会杀在下灭口。”他自动隐去了收了钱的部分。 明忠找到他时,他正在家中做面粉,叫他去给一人看伤。那人若不让他看伤,还加以威胁的话,先妥协。事成后,如实禀报便可得到一大笔钱。 真是天上掉馅饼,后半辈子也不用愁了,他便一口答应。 明忠沉默了,段辰派人去跟踪闻宴,他的行踪并无异常,两个月毫无线索,即没找出他与星宿楼有联系的证据,又没找出他的不轨之举。 但灯花节第二日,华锦公主派人来传的话,他又不禁起疑,而今,宫中传来华锦公主神志异常的消息,他不得不重新考虑。 段辰:“我现在就把那贼人拿下。” “切莫轻举妄动。”明忠把陈管家喊进来,让他去把闻宴叫来。 左思右想,明忠觉得暂且不能有太大动作,圣上本就对他不满,若再动星宿楼的人,必会触怒龙颜。 游医见明忠大有要把闻宴叫来当面对峙的意思,怕被那小兔崽子报复,赶紧跪下求明忠,“他给我下了毒,可否先替我解读?” 明忠应道:“好,等事了后,会叫他替先生解毒。” 有了明忠的承诺,游医心里踏实多了。 “那在下可否先行告退?”这样就不用和那小兔崽子碰面了。 “不急,先生先坐下歇息片刻。” 侍女端来了椅子,请他坐下。 游医这下也不好拒绝,只能坐等。 很快,陈管家就把人带来了。 闻宴脸上一点也不意外,他还很有礼貌地朝游医行了一礼,表达感谢之情。 游医倒是听不出感激,只听得背脊发凉。 明忠道:“闻宴,游医说你并没有给他看伤,而且还威胁他、给他下毒,是这样吗?” 闻宴一脸茫然,好似没听懂明忠的话,良久才缓缓地吐出一个字:“啊?” “有还是没有?” “没。” 他只是说对明榆从不说谎,没说对别人不说谎。 游医两眼一瞪,椅子坐不住了,“分明是你拿毒针抵着我的脖子,叫我按照你说的去做……” 闻宴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直接打断,“你这江湖骗子!” 游医还没说什么就被扣上了帽子,一时语塞,竟叫闻宴抢了机会。 闻宴看着明忠的眼睛,老实巴交道:“他说……” 欲言又止的模样,似是在顾虑惧怕着什么。 明忠道:“你继续说。” “他说只要他向您禀告我拒不接受验伤,并威胁他,他就能得到一大笔银子,只要我能出更多的钱,他就不那么做。可我没那么多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说。” 这回,游医真从椅子上跳起来了,目瞪口呆,“你胡说什么?你还拿银针抵着我脖子的,就这个地方。”他指着脖子一侧,叫闻宴看。 闻宴退了几步,“您是不是看病把脑子看坏了?” 游医的手在空中乱比划着,气不过,回骂道:“你脑子才坏了!” “那您为什么要胡说?” 啊,怎么成了他胡说了……游医脸上抽搐着,“你休要这 在颠倒黑白。” 明忠看着两人,一个过于激动,一个过于平静。这游医是什么德行他是清楚的,但琢磨不透闻宴。 “闻宴先委屈你,把衣服褪下看看。” 游医附和着,“就是,你快点。” 闻宴犹豫了,垂眼间解开自己的腰封,扯开衣带,将上衣褪到腰间。线条分明的背脊凹凸不平,皱起的伤疤密密麻麻地叠在一起,一块一块地拼接,后颈初虽有一小块刺青,但与疤痕融在了一起。 相比他那张漂亮的脸很割裂,而且看着让人很不适。 闻宴穿好衣服。脸色很差。 游医张着嘴巴,一个字说不出,敢情今天真是要栽在这了……还不如回去好好磨面粉。 “啪——”明忠狠狠地拍了一下案桌,“贪财小人!” 游医赶紧跪下磕头,求饶道:“我是冤枉的啊,请王爷明鉴。” 他又去看闻宴,闻宴冷冷地回看了一眼,之后便不再理会他。 “他还给我下毒了,王爷可请人诊断!” 陈管家得了明忠的应允,把府中的大夫请来了。 闻宴嘲讽道:“您自己就是大夫,有没有中毒,您自己不知道吗?” 游医狡辩道:“我只看伤疤,不看其他病。” 陈管家把大夫带来了,大夫把完脉道:“脉象平稳,并无中毒迹象。” 游医摊到在地,嘴上还喊着“冤枉”。 明忠没再说什么,叫人把他到大牢里候审。 这件事到此为止,再问下去也只是互相扯皮。也许是这人太蠢,找了道,也许闻宴确实是无辜的……且再等等时机吧。 “闻宴想要什么补偿?” 闻宴摇摇头:“您能帮属下看伤,属下感激不尽。多余的赏赐就实在不敢要。” 明忠也没有强迫,“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闻宴行礼告退,朝明榆的院子走去。 他把自己的衣领弄乱,捂着领口,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 第34章 卖惨卖惨很成功 * 闻宴敲了敲明榆的房门。 明榆一开门就瞧见闻宴委屈地模样,衣襟不整,“你……怎么了?” 闻宴咬着唇,眼眶泛红,喉咙滚了一下,“他们欺负我。” “谁欺负你了?”明榆很惊讶,她觉得闻宴虽然性子软,但也不至于在府里被人欺负了,“先进来吧。” “奥。”闻宴乖乖地进来了,还顺带把门关上了。 他扒在桌子上,一脸不高兴。 明榆端来了新鲜的糕点,“吃点吧。” 闻宴摇摇头,看似一点食欲都没有。小白早就闻着味爬来了,听到闻宴被欺负,赶急赶忙地爬过看笑话,果不其然,不仅有笑话看,还有好吃的。 既然别人都欺负他,那它也要欺负他,好报之前的仇。 小白将最上面的糕点一口吞下,张口还要吞第二块时,闻宴把盘子移到旁边去,掐着它的七寸,把它丢到地上。 碍眼又碍事的家伙! 小白摔得七荤八素,等到清醒了又爬回明榆怀里哭去了。 闻宴悄悄地挤了挤眼睛,强行逼出点眼泪,也只有一点点,委屈巴巴向明榆诉苦,“他们扒我衣服,好过分!” “啊?”明榆没太明白。 “王爷还是怀疑我的身份,所以叫那游医扒我衣服看我后背。结果旁人都知道我后背有一大片好丑的疤,他们就嘲笑我,要扒我衣服看。” 这么说也没错吧,的确是他们逼他脱衣的,等同于是他们上手扒,而且当时他分明就是听见有人笑出了声。 闻宴转念一想,这么说明忠似乎不太好,于是补充道:“其实王爷怀疑我也很正常,他也是被小人所蒙蔽,而且我出身确实不好。但是那个游医就是个贪财的骗子,为了赏赐才在王爷面前污蔑我。” 明榆不疑有他,抓住闻宴的手就要带他去找说法。 闻宴没反应过来,他没想到明榆的劲那么大,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不过他把她了拉回来,他只想让她心疼一下他,不想闹事。 明榆以为闻宴是害怕,不愿得罪人,安慰道:“有我在,他们不敢多说什么,看看谁敢欺负你。” “没事,还是郡主待我好。”闻宴笑了笑,眼角的红色还没消去,显得可怜极了。 明榆感觉心有一瞬间的揪疼,又坐回椅子上,只想着怎么弥补他。本以为让他留在府上,是在帮他,没想到却让他过的不顺心。 “对不起啊。” 她头一次嫌自己嘴笨,不会说安慰人的话。 “没关系。”他看到她心疼就很满足了,又拖着椅子往明榆那边坐了坐,他想离她再近点。 闻宴殷切地看着明榆,目光灼热而真诚。 明榆忽然有些害羞,低下了头,闻宴俯下身子继续看着她。 明榆觉得自己的脸好烫,像烧红了般,要是照镜子肯定已经熟透了。 “郡主的脸好红哦。” “……”被点破了,明榆想狡辩说是热的缘故,“可能是因为屋里太……” 话没说完,门被打开了。 明柯一回家就偷偷默默地跑到明榆的院子,打算给她一个惊喜,结果惊喜不成反倒成惊吓了。 第33章 眼前的一幕直冲明柯天灵盖,他的妹妹和小白脸坐的那么近,明榆还是一副害羞的模样,那小白脸还恬不知耻地往上凑。 这分明就是在勾/引他的妹妹!身为兄长一点也忍不了! “你在我妹妹房间干什么?” 很熟悉话,貌似上一次两人见面他说的也是这句话, 闻宴只觉得来者扰了自己的雅兴,眼底一闪而过的病恹,早知道这么烦,上次在校场就不该喊停,让他多挨几下揍。 但这家伙好说歹说也是明榆兄长……闻宴勉为其难地把椅子往后挪了挪。 明榆看着站在门口的那个黑成煤炭一样的人,弱弱地喊了声:“兄长。” 听到明榆喊他,明柯暂且把闻宴这人抛之脑后,一心在明榆身上,他走进来,轻轻地弹了一下,“笨蛋,自己兄长都认不出来啦?” 短短一个月,明柯虽然皮肤变得黝黑,但相较于之前,整个精神好了很多。但明榆近看,明柯脸上多了好几道疤,心疼不已,把自个兄长从头看到尾从前看到后,见没少地方,松了一口气。 闻宴扭过头,很不高兴,刚刚还在心疼他,才过多久,就心疼别人去了…… “我这一个月可学了不少本事。”明柯说着拍这了拍自己的胳膊,“我现在和人打架不会输了。” 闻宴冷哼了一声,还不是能被他一拳抡倒。 好巧不巧,这声嘲讽被明柯听见了,顺便提醒了一下明柯,这还有个小白脸坐在一边。 “你刚刚哼什么?” 闻宴见明柯提到自己了,才不行不愿地从椅子上起身,行了个礼,“世子。” 这松散的样子,明柯越看越不爽,“你怎么一点下属的样子都没有?” 这样如何把阿榆保护好? 明榆看两人又要争锋相对,顺手拉了手边的椅子,想让明柯坐下消消气。 诶,好像拉不动? 等明榆低头看是怎么回事,却发现是闻宴的脚勾住了椅子。 明榆见他面色如常,以为他是无意的,又拽了两下椅子,发现还是不动…… 终于,明榆发现他就是故意的…… 对,就是故意的,闻宴不想自己刚刚坐过的椅子被别人坐。 明柯只看见两个人好似有眼神上的交流,断定是闻宴又在勾/引他妹妹,“你赶紧出去,以后不许进我妹妹的房间!” 明榆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哄着闻宴:“你先出去吧。” 回头再补偿你。 不过这句话她没敢当着兄长的面说出口。 闻宴只知道明榆因为别人又要把他赶走,上次是这样,这次也是。 他出去的时候路过明柯身边,阴阳怪气 道:“怎么世子也替郡主做上她房间的主啦?” 说完,闻宴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也不顾明柯在后头气急败坏。 “你站住!” “诶,诶。”明榆拖住明柯,给他顺气,“别气了、别气了。” 之后又瞄了一眼前面,估摸着这个距离闻宴也听不见她说话了。 补充了一句:“都是他的错,都是他不好。哥哥你别和他计较了嘛。” 明柯心里这才好过些,“下次离他远点,好吗?” 毕竟那家伙救了阿榆两次,上次画舫的事他也略有耳闻,总归是他救了阿榆。可话又说回来了,要不是那家伙招惹上了公主,能发生那样的事吗? 灾星! 明柯在心里暗骂着。 明榆安抚着明柯,“好,下次离他远点。” “阿榆最懂事了。”明柯道,“我来跟你说说军中的事。” …… 闻宴听见了,一字不漏的听见了,衣袖下的手指深陷掌心,手背上的青筋凸起,骨节泛白。 怎么每次都有人来坏他好事! 他好不容易才让郡主心疼他一次,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离郡主那么近,还能单独在一起说话。 不过,闻宴转念一想,他们很快就又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闻宴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 * 天色渐沉,月色逐渐笼罩起夜空。 明府摆了一场家宴给明柯接风洗尘。 明忠看着消瘦的明柯,心里还是心疼的,特地吩咐厨房多做些他爱吃的菜。 “父亲,我用完膳就走了。” 明忠给儿子夹菜的手顿了一下,“这么快。” 明柯点点头,“军中只允了一天的休沐,晚上就得赶回去。” “我在军中训练了许久,下个月的围猎,我定能拿到好名次,给父亲添光!” 明柯期待围猎很久了,前两年在围猎中表现平平,这次他练了这么久的骑射,就不信还拿不到好名次。 看着明柯兴致勃勃,明忠实在不忍心扫了他的兴,可该说的还是得说:“这次圣上送来的围猎名单中没有你的名字,但却有阿榆。” 明柯失望至极,不满道:“为什么?” 明忠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是何缘故,往年都是他和柯儿,今年怎么突然换成他和阿榆了。 “也许是圣上在警告为父吧。” 明忠能感觉到齐帝对他的防范,幸亏他早早就让出了兵权,否则整个明家根本存活不到现在。身为人臣,觐忠言;身为父亲,保孩子们平安。 他老了,争不动也抢不动了,只能做做力所能及的事,力所不能及的事就交给二殿下吧。 “等你哪天有空了,我带你去郊外的山里打猎。” 明柯怎会不明白父亲的意思,上次国师登门敲打,算是齐帝对明府最后的底线了。 明柯释然一笑:“好呀,到时候就我们一家人也好,省得看到星宿楼那帮鬼怪还不痛快。” 明榆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兄长,她又一次嫌弃自己嘴笨,想起兄长喜欢吃红烧肉、烧鹅、炭烤驴肉,就多给他夹这些,挑的都是最嫩的那块肉。 这不,明柯和父亲说话的片刻功夫,再看自己碗里的菜已经快堆成小山了,甚至都要掉道外面去了。 “阿榆,其实我吃不了那么多诶。”明柯挠挠头,有些尴尬。 明榆道:“能吃是福。” 第35章 喜欢郡主喜欢谁? * 说到围猎的事,明榆又不免焦急起来,眼看围猎的日子逼近,她到底要不要再去找一次玄枵? 玄枵是国师是一条船上的人,他没道理帮自己啊。 和父亲说? 明榆望了一眼父亲,两鬓已白,面容也沧桑了不少。和父亲说,也只会把事情越弄越复杂。 “怎么了阿榆?”明柯察觉到妹妹的心情不佳。 明榆只能把这事先搁一边,专心用膳。 明柯用完膳,披着星月就赶回了军营,等他赶回军营的时候天刚好蒙蒙亮。 明忠送完明柯后,独自来到地牢。 游医躺在牢里的草席子上,明府的大牢里很空,就关着他一个,所以有人来了脚步声十分明显。 牢里弥漫着霉气,熏得他头脑昏昏沉沉的,听到有人来了,瞬间精神起来了,连滚带爬的到了铁栏边。 “我是冤枉的啊。” 明忠面无表情,冷冷道:“我问,你且答。若有半点虚言后果自负。” 游医点头如捣蒜。 “他当真威胁你了?” “威胁了。” 都拿毒针抵着他的脖子了,还不叫威胁? “你可有为了赏钱威胁过他?” 游医干脆利落道:“没。” 然后他眼珠子转了转,似是想到什么,“有,有。” 明忠冷哼了一声,曾经驰骋沙场的大将军,气势不容小觑,游医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几分。 “我确实收了他的钱,但也是因为他不让我验伤,我才找他要的封口费。但是您跟我说那些,我半个字也没向他吐露。”他竖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 明忠知此人唯利是图,从闻宴那要到一笔封口费,再在自己这里得到一笔赏钱,已经是利益最大化了。没必要去威胁闻宴让他出更高的赏钱,后背是否有伤,一验便知,没必要撒那么拙劣的谎。 “你要了他多少钱?” “五千两。”游医在怀中掏出了一叠银票,数了数,发现根本没有五千两。他把自个儿身上摸了个遍,都没有找到剩下的四千五白两。 这段时间也没人搜过他的身啊,只能是那臭小子少给了。 他收钱的时候,再三确认了银票,怎么会少呢? 忽然脑子闪现一幕,那小臭小子揪了他的胡子,恐怕就是在那时候顺走了银票。 这手速也太快了吧,不去耍杂可惜了…… “您听我解释,说好的是五千两,但他耍小聪明阴了我。” “本王知道了,之后会差人放你出去。” 再问下去,只会让真的变成假的,假的变成真的了…… 明忠转身便离开了地牢,守在门口的段辰迎了上来,他见王爷面色凝重,便问道:“要不直杀了闻宴?管他是谁,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一个。到时候郡主问起来,就说他失踪了。” 第34章 明忠摆了摆手,“不可鲁莽,且再观望观望吧。” 等到明忠回去时已是半夜,他看见门口跪着个人,那人背脊挺的很直,从背影里看到一股倔强。 走进一看,发现居然是闻宴。 “你在此作甚?” “向您请罪。” 陈管家在一旁道:“我劝了好久了,他还是不肯走。” 明忠不可置否,也没叫他起身,“何罪之有?” 闻宴道:“欺瞒之罪。” “说说看。”明忠想听听他会说什么,游医为自己辩解完了,该到他了。 “我知晓您还是不信任我,才找了那人来验伤。我怕……”闻宴顿了顿,好似是真的怕了,偷偷抬眼看了一眼明忠,又慌忙低下头,“我怕您就是想赶我走,所以随便找了个理由。我情急之下就威胁那个游医……” 明忠打量着闻宴,按照他的说法,他担心自己铁了心要赶走他,所以不论他是不是星宿楼的人,游医都会是那番说辞。 这么说,勉强也能解释的通…… “你为什么不想走?听二殿下说,他用重金赏你替阿榆还了恩情,你也不愿离开?” 闻宴眨了眨干涩地眼睛,“我就是想跟着郡主,她对我很好,每天看见她心情都会变好。这个理由不行嘛?” 明忠对上他干净的眸子,陷入沉思,问了闻宴一个问题,“你喜欢阿榆?” “喜欢啊,对我好的人我都喜欢。”闻宴左思右想后接着说,“郡主养的那条小白蛇很可爱,我也很喜 欢。” 明榆房中正在睡大觉的小白,猛地从梦中惊醒。 它刚刚居然梦到一个青面獠牙的丑八怪抱着它,说喜欢它?! 太吓人了。 明忠眉眼间地沟壑深了几分,少年说的是真情实意,但这“真情实意”究竟占多少,他也瞧不出。 “您要是想验伤,我现在就可以给您看。后劲上的刺青只是为了遮烫伤的疤痕,并非是星宿楼的刺青。” 明忠道:“不必了。你回去吧,以后好好保护郡主。”他眼底的疑虑消了不少。 “是。” 闻宴因为跪的太久了,腿脚一时使不上劲,一个踉跄差点又跪了下去,还是明忠扶了他一把才站稳的。 “回去好好休息吧。” “谢王爷。”闻宴和他错开了视线,“属下告退。” 闻宴有点遗憾,现在要是白日,他定要到明榆门口摊倒,可惜现在已经是深夜了,他只能灰头土脸地回自己房中。 小白自从被梦吓醒了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哼哧哼哧地从蛇窝里爬出去。大半夜的,肚子饿了,该出去觅食了。 它在草丛里找了半天,除了老鼠就是癞蛤蟆,身为高贵的灵蛇怎么能吃这种粗俗之物?遂爬到了膳房,在蒸笼里找到了剩下的几个包子。 明榆说过,它的口水有毒,所以不能乱啃东西。那它把整个包子全吃了,不就行了? 它也不贪心,只要一个包子就行。 看这几个包子,也不知道什么馅的,挑挑拣拣地选了一个,用尾巴卷着溜回去了。 包子外面是白面做的,小白咬牙吃完了,好不容易吃到里面的馅时,一咬还是菜的…… 还不如吃老鼠癞蛤蟆,好歹是肉的……回去要是被那群蛇小弟知道他跟着主人只能吃青菜,肯定要被笑掉大牙…… 清晨,蝉鸣鸟叫声吵醒了明榆,天逐渐热起来,随着心情更加烦闷。 昨晚明榆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再去找一次玄枵,摸清他的用意。 彩蝶敲了敲门。 “进来吧。” 明榆看见彩蝶手里拿了一封信,“给我的吗?” 彩蝶点点头,把信递了过去,“今早有位信使递给来一封信,说是郡主的故人差人送的。” 故人? 她哪里有什么故人。 明榆揭开火漆,抽出信封,展开信纸,上面只有四个歪歪扭扭的字,看了半天竟认不出是什么字。 她把彩蝶叫过来一起看,“这是什么字?” 彩蝶也在很费力的辨认着,最后得出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好像是‘等价交换’?” 明榆心下了然,信是玄枵叫人送来的。 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郡主,这人是不是送错地方了?” 明榆打算私下去见玄枵,但父亲必不会同意的,所以她想把此事瞒下去,也不想让彩蝶知道。 “应该不是吧。”明榆思索一番又道,“我想起来了,这信应该书宁送的。” 彩蝶诧异:“杨小姐的字怎会?”那么丑。 杨小姐乃是杨侍郎嫡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怎么会写出狗爬一样的字? 明榆有些尴尬:“咳咳……她让下人代笔的。” 彩蝶虽有疑问,但并未问出口,毕竟那都是主子的私事。譬如杨小姐为什么要写“等价交换”这四个字? “明日帮我把桌上的两本书送给她,我和她约好换书看的。” 彩蝶应道,心想原来如此,估计是下人太笨了,换书就换书,写个“等价交换”多奇怪。 明榆见彩蝶没有起疑,瞬间松了口气。说起来,她也好久没有见到书宁了,杨大人生怕自己女儿被抓去星宿楼练蛊,便不让她出门。 明榆都吃了好几回闭门羹,正好借换书的机会让彩蝶多带点礼物送去。 “闻宴在吗?” 彩蝶双手掐腰,无奈道:“郡主怎么两眼一睁就想着找他?” 明榆脸颊绯红,慌张道:“找他有事……” 彩蝶故作奥秘,在明榆耳边附语,“二殿下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在她眼中郡主和二殿下才是天生一对,那个小侍卫休想横插一脚! “为什么呢?”她和闻宴也没什么呀。 彩蝶一时语塞,望着自家郡主单纯的眼神,重重叹了口气,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每年那些大臣要往二殿下宫里塞多少美人胡姬,虽然都被二殿下赶走了,但是郡主怎么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呢。 “要是二殿下和身边的女护卫走的很近,郡主会生气吗?” “不会啊。”明榆真觉得没什么,也许是有任务要吩咐呢? 彩蝶的嘴巴快张成圆的了,抬着眉毛道:“郡主难道不喜欢二殿下吗?” 明榆忽然沉默了,半晌才问出一句语出惊人的问题:“你说的喜欢是哪个喜欢?” 彩蝶:“……” 明榆起身,对彩蝶说:“我出去透个风,屋里有些闷。”说完便顶着酡红的脸跑出去了。 在彩蝶眼里,这就是害羞了。果然,郡主心里还是有二殿下的,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彩蝶忍不住轻笑一声。 而明榆方才脑中却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若是闻宴和府里的某个姑娘走的很近,她会生气吗? 第36章 字丑他试图在挽回着什么 会吗? 应该会吧…… 明榆晃了晃脑袋,她是不是被闷糊涂了,想这些乱七八杂的干什么。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信,又仔细看了看,发现没有写地点。 那去哪见他? 明榆第一反应是去星宿楼,但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自上次星宿楼混入刺客,守卫愈加森严,甚至闲杂等人不得在门口逗留。如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星宿楼,连飞进去一只苍蝇都能被逮住,更别说她光明正大地进去找他们少主了。 何况,她身为武王之女,面见玄枵这件事要是被有心之人放大,说不定会传出武王私下结交星宿楼的谣言…… 除了星宿楼,还有哪里能见到他呢? 明榆有些头疼,一双秀眉弯着,愁绪不散。 明榆忽然想起东街旁那家不起眼的酒肆,上次是在那遇见玄枵的,这次要不再去碰碰运气? 眼下只有如此了。 “郡主。” 是一道清亮的少年声。 明榆蓦然抬眸,对上一双漂亮、琥珀色的眼睛。 “闻宴。”明榆叫了他的名字。 闻宴瞥了一眼她手中的信,明榆不自觉地把手背过去了,似乎是不想让人看。 闻宴唇角微微一扬,“郡主如意小郎君送的情书?” “当然不是。”明榆连连否认,瞪着眼睛,“我如意郎君的字才不会那么丑。” “那为什么要藏着?”说罢,闻宴作势伸手要抢,明榆死死捂住,说什么也不让看。 弄了几下,闻宴见好就收,他记得书上说过,他和明榆这样叫什么来着? 嘶,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 好像叫调/情 不对,那个好像在房中才算。他们这是在哪,闻宴抬头看了眼天,烈日艳阳。 这是光天化日之下…… 闻宴遗憾地摇了摇头。 也不知是太慌乱,还是手滑,那封信掉到了地上, 歪歪扭扭,鳖爬似的四个大字,沾满了整张信纸。 第35章 闻宴脸瞬间黑了,他让景明写几个字,这么简单的事,给他办成这样? 明榆尴尬地把信捡起来,叠成一小块握在手心。 “我也没想到有人字会丑成这样。” “也许信是代写的呢?不是他本人的字。”闻宴试图在挽回着什么。 明榆摇摇头道:“字如其人吧,他应该就是长得丑,不然怎么不敢见人呢?” 闻宴眼皮子直跳,甚至有些不自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的脸怎么了?”明榆朝闻宴走进了点,丝丝缕缕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闻宴暗喜,把脸凑上前,“郡主看看,是不是哪里划花了?” 明榆当真伸着脖子仔细看了一番,感觉他的脸比姑娘家的脸还软,好想想掐一把……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闻宴忍不住地垂下眼睫,偷偷地看着她的脸庞。 也只有这种机会,闻宴才能好好地看他。然而就连这种机会,还是他耍小手段才得到的。 也不知是蛊虫的催动,还是性情使然,就这刹那间,他想轻轻地抱住她…… 明榆离的越近香味越浓,是一种很熟悉的味道。 好像……好像那个人的身上也有这种香味。 明榆下意识地又往后推了两步,忽然就慌了神,眼中闪过一抹惧意。 而这微不可见的惧意被闻宴敏锐地捕捉到了,还未来得及伸出的手又默默地回了原处,他当然清楚那个眼神意味着什么。 她想到玄枵了…… 闻宴笑的有些苍白,与明榆拉开了距离,“我的脸没什么事,属下告退。” 他转身就离开了,等明榆反应过来,他已经走了很远。 是她反应太慢了,还是他走动太快了? 他怎么就……走了? 不是他先叫住她的吗?难道就是为了让她帮忙看一下他的脸划花了没? 他不会照镜子嘛? 明榆喊了一声:“闻宴。” 见他没有回头,明榆想了想转身回房了。 房门合上那刻,闻宴停住了脚步,他仍然没有回头。 他想,既然没有等到她喊的第二声,说明她其实也没那么想和自己说话。 她不一定想见闻宴,但,一定想见玄枵呢。 那么,他也期待和她再见。 * 明榆趴在桌子上,把脑袋枕在手臂上。她也不清楚这是什么感受,被冷落?被忽视? 可他最开始看到自己分明心情不错啊。 真奇怪。 “郡主,你怎么一会功夫回来就蔫了呀?”彩蝶给明榆沏了一壶茶,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 明榆觉得天热,喜凉茶不喜热茶,于是心不在焉地吹着飘在水面上的茶叶,连水都溢出去了。 她嘟囔道:“他莫名其妙不理我了。” 彩蝶捂嘴偷笑,“二殿下最近公务繁忙,盟山围猎就能见到他啦。” 想来两人许久未见了,郡主就这般思念。可真是如书上说的那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感情真好。 “不是二殿下。” “啊?”彩蝶放下了手,然而脸上的笑却僵住了,“那……郡主说的是……” “是闻宴。”由于脸闷着,声音听起来又闷又模糊。 不过,彩蝶脸上敛了笑,虽然听见了,但还是又确认了一遍:“谁?” 明榆把头抬起来了,脸颊还留下了枕红的痕迹,“闻宴。” 彩蝶一口气没缓过来,差点就背过去了,“他居然敢不理郡主?!他以为他是谁?郡主给他点脸色,他就敢给郡主甩脸色?!” 彩蝶掐着腰,大有要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拎过来的架势。 明榆用力地点了点头,恍悟道:“对啊,我是郡主,他怎么敢不理我?” 说罢,她理了理压乱的鬓发,起身就要出门去。 “郡主去哪?” “去找他!” 彩蝶见自家郡主终于硬气了,由心喜悦,“其实郡主可以……” 可以传他过来的……话还没说完,明榆已经跑的没影了。 明榆记得闻宴的住所是单独一间。按照明府的规定,只有一等侍卫才能单独住一间房,否则是两人一间。可闻宴说他不喜欢和人一起住,要是非要住一间,他还不如一个人睡柴房…… 于是,明榆便给他单独安排了一间。 可没过多久,闻宴就说他觉得住太偏了,晚上总是似有若无地听到哭泣声,很害怕,想离明榆的院子近些。这样,他不仅不害怕了,还能在明榆遇到危险时第一时间保护她。 明榆深觉有理,欣然答应,让他搬到了一等侍卫的房间。 明榆看到闻宴的房门是开着的,她站在门口朝里面望了一眼,没看见闻宴的影子,但是看到桌子上好像放了什么东西。 犹豫了片刻,没有进去。还是等他人在的时候再进来吧。 明榆在这转了一圈,看见闻宴蹲在水边。 明榆脑中突然蹦出个想法,如果自己偷偷吓一下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她放缓了脚步,提起裙摆,悄悄地走到闻宴的背后,刚想拍他的肩膀,结果他猛地回头,反倒把明榆吓了一跳。 明榆感到脸颊一凉,鼻息间有股腥味,是闻宴手上的水珠洒到了她脸上。 此时,罪魁祸首好整以暇地看着明榆脸上复杂又痛苦的表情,缓缓地从怀中掏出一块洁白无瑕的帕子,就在他拿出的那刻,手上的水霎时在帕子上晕开了。 帕子上有斑驳的淡红色,像一朵朵盛开的桃花。 他把帕子递过去,问道:“要擦擦吗?” 明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这不是水,而是血水,她摇了摇头 “嫌我脏吗?” 明榆还是摇摇头,道:“你手上怎么搞了血呀?” 闻宴将目光定在自己指尖,他既不去看明榆,又不回答明榆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问道:“既然郡主不嫌我脏,为何不肯接我递过来的帕子。” 闻宴挑了挑眉,“给郡主擦了污秽,不好吗?” 今日的闻宴有些古怪,明榆忽然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陌生是因为她之前从未见过闻宴这样说话,而熟悉却是因为某个人也喜欢用这种怪怪的语气说话…… “你……怎么啦?” “没事。” 他说的明榆一个字都不信,觉得他最近可能受到刺激了,先是背后的伤,后是父亲的猜忌,心里应该很不好受吧…… 她又最笨,不会说话不会安慰人。 明榆一句话都没说,牵着闻宴的胳膊来到水边。闻宴就着明榆的拽力蹲下。她再把他手里的手帕拿过来用水打湿。 “把手张开。” 她是郡主,他该听她的。 闻宴蜷着手指缓缓展开,指缝和掌纹里还有残留的血水。明榆细细地帮他擦着手,看见他的掌心有很多厚厚的茧子,应该是常年习武所。 可能是明榆已经擦的很仔细了,但是还是没擦干净,闻宴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想把手抽回去。 明榆却固执地抓着他的手,故意凶道:“不许动。” 闻宴淡淡地笑了,“好,我不动。” 明榆道:“怎么弄的?” “杀鱼。”闻宴是带着笑意回答的。 “哦。”明榆不疑有他,“想给自己开小灶跟我说啊,我让膳房多备点菜样。” “对了,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菜?正好膳房来了新的厨子。” 闻宴道:“我也能吃上厨子特地为我准备的菜吗?” 第37章 反思反过来想,他可以对她说喜欢啊…… “能啊。”明榆道,“你想吃什么?” 闻宴笑了笑,“只要是郡主给的我都喜欢。” 他能说他想吃人么…… 当然,也不是什么人都想吃的,不过她看起来就挺好吃的…… “你刚刚为什么突然就走了?” “没有突然就走了啊?”闻宴睁大眼睛。 明榆脸颊鼓起,他说的那般真诚,不像有假,她也开始摇摆不定,“没吗?” “没啊,我说了告退。” “这样吗……” 这会儿明榆没在出声了,一边拧干帕子一边思考,然后替闻宴擦干手,擦到一半回过味来了,扭头对他说:“不对,我让你走了吗?” 装成凶巴巴的样子在闻宴眼里还挺可爱的。 “郡主当时没出声,不是默认了?” “我喊你了。”明榆发现闻宴的袖子弄湿了,想帮他把袖子卷起来。许 是为了行事方便,闻宴都穿窄袖戴护腕,明榆要把护腕解开时,闻宴突然把手抽回去了。 “我好像听见了。” 明榆被闻宴的话转移了注意力,“听见了还走?” “我以为我是好像听见了。”闻宴把手放到背后,把里衣染红的袖口往回塞了塞。 明榆抓起他的衣角往屋里走去,霸道说:“我不要你以为,我要我以为。” 第36章 就在跨过门槛时,闻宴一把把明榆拽了出来,振振有词道:“去我房间干嘛?”他又往里瞟了一眼,目光似有若无的落在了桌子上。 这把明榆问住了,对啊,去他房间干嘛?脑子里刚刚记着的事怎么突然就忘了,想不起来了。 “对哦。” 她发现每次找闻宴说事总是说着说着就岔开了。 “那就站着说吧。”明榆道,“明天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闻宴似是在考量着什么,许久才答道:“好。” 诶?她要去找玄枵,带着闻宴岂不是送上门?上次,玄枵说过闻宴是叛徒,被逮住了就会被扒皮拆骨。 她是脑子糊涂了吧让闻宴陪她去。 “算了,不用你陪了,你在府里好好休息吧。” 闻宴声音有些干涩,“好。” 接着,两人大眼瞪小眼,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 “我……走了?”明榆率先开口。 闻宴乖乖地点头。 明榆其实还想和他说话,但又无从说起,而且被他看时间长了,就会不好意思。 好像……好像能被他看穿似的,明明什么也没有发生,她竟然会心跳如雷。尤其是刚刚给他擦手的时候。 明榆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仿佛还有他残留的温度。 他的手指修长,而且很有力量。 好看。 明榆的脸颊快烧起来了,幸好走了,不然就要被他看见了。 她这不会是得了什么心病吧……回头找个大夫好好瞧瞧。 闻宴走入房中,合上了门。他拿起桌上的一块人皮,又看了眼明榆离开的那个方向。 这次是他大意了,不过以他对明榆的了解,若他不在房中,她自不会踏入。 闻宴眉宇间凝着阴翳,不过一想到明榆居然会特地来找他说话那股郁气便散了,眼尾弯起,心情大好。 心情好,他就不想再见血。 闻宴撩起里间的帘子,地上躺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那人嘴里还塞着布条,只能发出“呜呜”声。 他想翻身,浑身却像被抽干血一样毫无力气,眦目欲裂,眼睛里充满血丝,似是要把眼之人活活吞下。好不容易翻了身,露出血淋淋的后背。 “啧,啧。”闻宴遗憾地摇了摇头,“好惨呐。” 闻宴摩挲着手上的人皮,评价道:“皮肤粗糙,一点儿也不好。” 陆连办事从未失手过,这次不仅失手了,还被人这般羞辱,偏偏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天气渐热,陆连后背的伤要是不及时处理,很快就会发炎溃烂,还可能化脓生蛆。 闻宴走到柜子边,往下数两格一摁。 书柜从中间向两边打开,后面赫然是一道地下密室。闻宴把陆连往拎起来往里面一丢,再顺手把密室的门关上。 景明早就在里面等候多时了,见自家主子来了,又舔着个笑脸,又是给玄枵拍拍衣摆根本不存在的灰。 当他看到地上躺着的陆连时又网上踹了两脚,“是你天天盯着少主的是吧?” “就是你让少主劳神费心的是吧?” 景明感觉还是不解气,又怕把人弄死了,就踢了两下以表愤怒。 玄枵一脸嫌弃地看着景明,眼神褪去了温度,看的景明直打哆嗦。 景明龇着大牙,讪讪道:“我这是在给您出气呢。” 玄枵抱着手,皮笑肉不笑。 从玄枵进来时,景明就察觉到不对劲了,凭他察言观色的本事直到自己肯定是干了坏事被逮到了,要不然就是少主知道那件事了? 但是,现在献殷勤好像也不管用了…… “怎……么了?” “你说呢?” 景明飞速地把脑子里这段事过了一遍,“没啊。” 话音未落,景明的脑袋上就被重重一敲。 “我平日里叫你读书写字都干什么去了?”玄枵道,“就写四个字,写成那个鬼样子?” 星宿楼的人自小在苗疆长大,在大齐攻破苗疆后他们才来的中原,因此对中原用的篆体不熟悉。 等星宿楼在中原站稳脚跟后,大祭司也就是现在的国师苍梧安排过夫子教书。然而,景明这呆头呆脑的家伙一直学不会还喜欢偷懒。 没办法,玄枵便特地给景明空了时间,让他读书写字。 结果呢?! 景明眼见形势不对,收了笑撇着嘴,道:“真的学不会。” “回去把书抄十遍你就会了。”玄枵也不想听他解释,他还不了解他么,无非就是叫他读书写字的时候去找他的相好的,然后又要吹嘘一番他多讨姑娘欢心,再然后就是给自己出一些馊主意…… 明榆才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 “哦。”景明还有些不服气,但也不敢吱声。 玄枵把手里的人皮给了景明,“就用陆大人的皮做一张他自己的人皮面具吧。” 他蹲下身子阴恻恻道:“这样你死了,就还有一个‘陆连’替你给萧蔚川效力,多好啊。” 若是玄枵不说这番话,陆连尚有一丝生机;可偏偏他说了,那此人就绝无活的可能了。 景明亦明白这个道理,站在一旁毛骨悚然,同情地看了眼陆连,也心疼了一下自己,因为他一会儿又要扛尸又要消失灭迹。 “萧蔚川最近有什么动作吗?” 景明道:“他最近深得老皇帝的欢心,老皇帝把盟山围猎相关事宜交给他负责,不过他以要老皇帝身边尽孝推脱了,明面上也没大动作。” 明面上没有大动作,那就是暗地里了。萧蔚川派陆连盯着王府,不光盯着明榆还盯着他的一言一行。 要不是陆连发现了密室,玄枵还打算再周旋些时日。 “楼里傀儡蛊练得如何了?” 说到这,景明不由得连连叹气,“练蛊的人不够,而且我们的人每次行动都有便衣亲卫军的阻拦。” “大概还差多少?” “莫约几百只。” 若在一人身上种下母蛊,等子蛊成茧破躯体而出最多也就三只,然后母蛊死亡。 玄枵乜了他一眼,“一两百也是几百,八九百也是几百,” 景明汗颜道:“额……六七百吧。”他偷偷瞄了一眼玄枵的表情,以为他下一刻就要发火,结果玄枵并没有什么太大反应。 “老皇帝没几日可活了,到现在还不立储君,萧蔚川居然还能坐的住。”玄枵冷哼了一声,“他当真不急?” 这可不像萧蔚川的性子,前几年急于立功,不就是为了储君的位子么,现在反倒淡薄了? 景明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字。 “其实……有。”景明一副慷慨赴死的表情,一口作气道,“他向皇帝求了赐婚圣旨了。” 玄枵愣住了。 “真的?” 景明掀起一只眼皮,“真的。” 玄枵一言不发地扭头就出了密室,景明很识趣地自个儿把地上的人拖走,从密道离开了。 密道很长,一头连着这间房,一头连着星宿楼楼底的血狱。 闻宴又按了一次暗格,地下密室的门合上后书架也从两边归位。 他的脸色黑的吓人,阴沉沉的,起初还能保持冷静,再然后逐渐暴躁起来,后悔刚刚没有杀了陆连,现在无处发泄。 衣袖下的手攥的很紧,闻宴撸起衣袖,看着手腕上那道消不掉的疤,十分不解,明明已经种下圣蛊了,可效果甚微,明榆到现在也不说喜欢他。 诶?反过来想,自己可以对她说喜欢啊…… 闻宴又靠在椅子上,仔细回想着她对旁人与对自己的不同。她会对自己笑,可她也会对其他人笑;她送了自己一件衣服,但其他人也有,甚至连那条懒蛇都有;她和自己说话会脸红,和萧蔚川说话脸红过吗? 他没见过,不知道。 烦,无从下手。 随后,闻宴又从怀中掏出了随身携带的话本子,翻到新折的那一页,仔细地研究起来,取来朱砂笔,一边读一边在旁边批注。 第38章 画册可惜没看到关键部分 这次,他打算多看几页,前面的内容已经 反反复复地琢磨了很多遍,说不定后面有更好的办法。 闻宴咬着笔杆,抽出夹在书中的纸,上面罗列着总结出来的各种办法,每完成一条就用笔划掉。 纸条上面甚至还有日常细节,例如每次回来都要给明榆带个小玩意儿或者一根糖葫芦,还有城中某家甜点铺出摊的时间,好去抢第一批新鲜的糕点…… 每一步都按照方法来,为何明榆还不喜欢他啊! 还是少了些…… 少了漂亮的衣服! 闻宴又往后翻了几页,发现郎君给姑娘绾发后,二人很快就成婚了,心下了然,甚至还多了几分底气,这个好办,他最会编小辫子了,明榆一定会喜欢。 他再往后翻阅时,发现姑娘与郎君成婚那页居然不是文字,而是一连好几页的图画! 第37章 只见他们在榻上相拥,腰间衣衫交叠,但关键之处被人用笔墨涂去了,旁边还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丑的如此有特色,不用猜也知道是景明写的。 闻宴费力地辨认着,好像写的是“少主不宜,非礼勿视”? 他又看了其他几副图,发现无一例外,关键之处都被景明用笔墨涂去了。 …… 这叫他看什么?不让他看全怎么知道在干什么? “啪——” 闻宴把书合上,罢了,后面也没几页了,不看就不看。 一会儿,闻宴冷静下来了。 萧蔚川已经求得赐婚圣旨,但圣旨迟迟未颁,说明老皇帝肯定还有所顾虑,无非是明氏乃开国功臣,不论是在朝中还是军中威望都是极高的。明忠虽上交了兵权,赋闲在家,但只要他一呼,下面必应。 而萧蔚川与明家联姻,强强联合,势必威胁到了齐帝的地位,那老家伙还想着与天同寿,根本没有立储的意思,萧蔚川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所以,只要明忠活一天,这道圣旨就不会到明家,或者齐帝死了…… “嘶……”闻宴眉眼弯弯,带着些寒气,“好像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很期待萧蔚川下个月盟山围猎的表现…… * 星宿楼血狱。 景明拖了一路的人,可把他累坏了,好在地下暗道已是捷径,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 他招来了一名星使把手里的人皮递过去了,“照着他的脸做。” 星使恭敬地接过,“是。” 景明拿掉陆连嘴里塞着的布条,陆连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连挣扎的力气也耗尽了,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想咬舌自尽。 景明猛然捏住了他下巴,叹了口气,又把布条塞回去了,“不是我想要把你嘴塞住的啊。” 见陆连已经是弥留之际,景明道:“你死后做鬼可别来找我,去找我家主子吧。冤有头债有主,可不是我害你的。” 说罢,景明还装模作样地念了几句佛经给陆连超度。 一旁的星使暗地替自个少主打抱不平,要不是景大人在地上拖人拖了那么久,说不定还死不了…… 第39章 甩锅论下属有多不靠谱 景明大手一挥,看样子有些痛心疾首,“把他拖下去。” 说着,他还哽咽了一声,“喂蛊。” 可他说完半晌也没人去行动,景明和星使大眼瞪小眼,四周也无旁人了。 “你怎么还不动?”景明板着脸道。 星使等着眼睛,指着自己道:“我?” “不然嘞?” 星使道:“我还要去做人皮面具。”那才是他职责所在,处理尸体明明是少主交给他的任务,凭啥甩给他啊。 言外之意就是不干喽?景明动了动鼻子,略显尴尬,“也对,这张脸的人皮面具很重要,明日之前必须赶制出来,少主说要快点。” 星使听完眼皮直跳,看来今晚不用睡觉了,他很后悔在星宿楼干这种差事,不仅经常夜不能眠,还没多少月钱…… 景明都把少主搬出来了,他能再反驳么,但也不想看他闲着,甩手两只,“劳烦景大人帮忙把人抬到石室里,我先进去准备。” 星使按下右侧石壁上的机关,大步一跨,径直走了进去,随后就在石台上摆弄着工具。 景明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看神智涣散的陆连,又看了眼石室里面忙来忙去的影子,默默地把人拖起来。 终于,陆连有了点反应,浑浊的眼神回复了一丝神志,景明带着他艰难地挪着步子,好不容易挪到石门边上,陆连眼神里露出一股狠劲,拼命地朝石壁上撞去,景明想拦时已经来不及了。 当场,陆连便断气了,待景明把他身子掰正,发现他的脸已经血肉模糊,只能依稀分辨出五官的轮廓。 星使听到这声巨响后跑出来一看,傻眼了,脸没了…… 也顾及不到陆连脸上鲜血淋漓,他慌忙用手顺着脸的轮廓摸去,越摸眉头皱得越狠,景明的呼吸也跟着凝滞,这事要是被他办砸了,少主肯定会把他大卸八块的…… “如……如何?” 星使摇摇头道:“不太好,轮廓还在,但五官细节受损严重,尤其是面中鼻梁这块。” 景明倒是松了口气,“面具做的差不多就行了。” 谁知星使很严肃地纠正了他的话,而且还有些气恼,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什么叫差不多?” 景明吓一跳,吞了吞口水,脸上勉强挤出个尬笑。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尤其是面具,我若不知他鼻梁高低与眉眼的距离,做出来的面具就会差很多!” 做他们这行的,最忌讳差不多、应该可以诸如此类的话,更别说是在这么重要的事上出岔子。 看的出来星使很生气,而且大有要大发雷霆的迹象,在他就要发作时,景明站直后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字正腔圆道:“对不起,我错了。” 听上去还算诚恳…… 星使朝天翻了个大白眼,自己把人带到石室里了。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谁让景明是他上级…… 每每想到这,他就愈加愤懑不平,他能文能武,身手好手艺也好,能执行任务又能做人皮面具,怎么会是区区一个星使的地位? 而景明那家伙,好吃懒做,要脑子没脑子,要手艺没手艺,比自己……额……最多身手好点吧,也仅限于那么一丁点,怎么就坐上左使的位子了? 景明还不知已经被某些怀才不遇的人在心里暗骂了多少回了,笑脸相迎,“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没有。” “……” 景明也不恼,“我在外面等你吧,有事一定要告诉我哦,别怕麻烦。” 说完,他很自觉的到石室外候着了。 星使趁他背过身子时忍不住作呕,顺便又翻了个白眼,然后把石室的门关上了。 景明在外面一等就是两个时辰,他实在熬不住了,想着等星使出来的时候气也该消了,于是就不必白白在这等他,溜走用晚膳去了。 一轮弯月高悬夜空,星宿楼楼底整日不见光,蜡烛续了一根又一根,星使看着手里成品,浑身轻松,但还是隐约有些担心,毕竟他也摸不准人皮面具与其本人相貌上有有多少出入,还是得和景明商量商量怎么向少主交代吧。 星使打开石门,朝外望了一眼,空无一人,哪还有景明的影子! 气的他现在就想跑到少主那告状! 不行,他现在就要书信一封给少主以解心头之恨,大不了一起完蛋,就算少主怪罪下来,他也落不了大罪,反正人脸是 在景明手上没的。 就在星使要回去拿笔墨时,他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又回头看了。 只见景明提着食盒跑了过来,风尘仆仆的模样,脸上依旧堆着笑,“我不是中途走了,是给你拿夜宵去的。” 星使再生气也不会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接过了食盒,“面具做完了,尸体就劳烦景大人处理一下吧。” “行。”景明硬着头皮答应了,“少主今晚亲自来取,咱能交代了吗?” 星使道:“能吧……话说回来,少主可能也没把陆连脸上每个细节记住,这张面具应付少主是足够的。” 其实他心里也没底,同时也知道陆连的身份有多重要。他方才也设想了一下,若是伪装被萧蔚川拆穿了就……听天由命吧,只是可怜了被派过去的那位小兄弟。 而这晚明榆又做噩梦了,一夜噩梦缠身,天不亮就醒了,醒时浑身是汗。 又梦见他了。 许是今日便要去东街酒坊去见他的缘故,从昨晚就开始心神不宁,想东想西。 而梦里的他却只是站在远处,透过那张厚重的傩戏面具静静地看着自己,自己不论走到哪,他总是能跟在身后。 好可怕。 明榆拍了拍胸脯,回想起来还是倒抽一口凉气。今日还要去见他,虽然知道他不会杀自己,但肯定不怀好意。 他给自己只留了四个字,也没说何时何地,说不定今天还见不着他。 晨光熹微,明榆让彩蝶把案上的两本书送到杨府,之后她便独自一人去了东街。 东街依旧是那般萧条,明榆今天又瞧见那个卖花的妇人了,妇人也认出了明榆,二人相视一笑。 “小姑娘,今天还买花吗?” 妇人很热情,明榆驻足片刻挑了一束花。 “两文钱。” 明榆打算付钱时一摸腰间,发现自己忘带荷包了。平常出门都带着彩蝶,付钱的事都是她管,偶尔自己出趟门就忘记带钱了。 明榆的窘迫都写在了脸上,妇人看一眼便知,瞧这小姑娘的衣着不凡,肯定是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想了想还是算了吧。 “没事儿,就当大娘送给你了。”妇人叫明榆把花收下。 第38章 “我还是下次再来买吧。”说罢就要把手里的花还给妇人。 两人来回还了好几次,明榆实在没办法收了花,道:“您每天都会在这摆摊吗?” “是啊。”妇人叹了口气道,“虽说这里时不时就有人被抓走,但我还有两个孩子要养,孩子他爹走的早,只能靠家里花圃赚钱点银钱。” 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确实不容易,明榆摘下耳饰给了妇人,“这个给您,就当是买了这束花吧。” 耳饰是金子的,被说买一束花,就是把整个摊子买下来也绰绰有余。 妇人看着明榆手心的耳饰,沉默良久,眼底的纠结与挣扎交织着,最后,她说了声“谢谢”便把耳饰收下了。 她需要钱,现实面前骨气也算不得什么。 “您为什么不去西市摆摊?那里离皇宫和各世家都近,人多而且安全,星宿楼不敢在那抓人。” 妇人无力地笑了笑,“这天下还有星宿楼不敢做的事吗?更别说还是得了皇帝的应允。” 明榆沉默了,她说的对,明府世代忠良,父亲对朝廷忠心耿耿,可还免不了被皇帝猜忌,甚至还想除之。 “西市的摊位我也租不起,这里虽然人少,但是没人管摊位的事,能省不少钱。” 按照大齐的律令,街市边的摊位都要收取租金,凡登记在册的摊位还要上缴一定的税钱。 而这种人少的地方自然就没人管。 “姑娘来这又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找人的。” 妇人点点头,“可否方便透露下,姑娘家住何处?收了姑娘的礼,我想把每日最新鲜的花束送到姑娘家。” 明榆受宠若惊,连忙摆手,“没事没事,我下次自己来买就好。” 妇人也不勉强,与明榆道别。 忽然,有驾车疾驰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明榆侧首看去,是一辆珠光宝气的车辇,四马并驾。 看样子是皇家的马车。 妇人见状顿时慌乱不已,赶忙收着地上的摊子,就着布把所有的花裹在一起,也不管有没有伤到花。 她本不敢抬头,仿佛这样便可以不被瞧见。 明榆看见御者拉住了缰绳,马车速度慢了下来,随后缓缓地停了下来。 妇人手上的动作一顿,她余光瞥见了巨大的影子笼罩在前,可她的摊子还没收完…… 最终,马车停在了明榆的旁边,一只带着玉扳指的手伸了出来,将车帘拂开。 第40章 诅咒要是我的尸身被野兽吃的只剩骨头…… 明榆瞧着车内的人,先是一愣,接着脸上浮现出一抹惊喜的笑,“蔚川哥哥?” 萧蔚川笑道:“这么久不见,阿榆差点没认出我吗?” 其实也没多久,自上次灯花节一别不过半月有余。 明榆摇摇头道:“当然不是,是惊喜呀。” “阿榆怎么在这里玩儿?最近不安稳,还是少来这里。”萧蔚川这次出宫正是为了此事,他的人在东街发现了伪装成百姓的星使,现在星宿楼并不像往日那般大张旗鼓的抓人,而是伪装成寻常百姓悄无声息的下手。 长此以往,不断有人失踪,报官的人也多了起来。然而地方官却怕把事情闹大一直把案子压在手里,可纸包不住火,还是捅破了,惹得人心惶惶。东街也一日不如一日萧条下去了。 明榆也不敢说实话,“知道了,我下次不来了。” 萧蔚川坐在马车里,比明榆高了很多,明榆只能抬首才能看见他的脸,而从他的位置向下看,明榆乖巧极了,心底一阵柔软。 一旁的妇人终于把摊子收完了,低着头想走。 萧蔚川只瞥了一眼御者,御者即刻会意,下马拦住了妇人。 妇人浑身颤抖,跪下来连连哀求,“您就饶了我这次吧……” 她揪住了御者的衣袍,苦苦求饶。 御者只是抽回了衣袍,看向萧蔚川。 明榆不明所以,想扶起妇人,但妇人就是跪地不起。 “您先起来。” 妇人眼看求御者无果,看出了萧蔚川与明榆的关系,转头抱住了明榆的胳膊,脸上全是泪水,“大娘求求姑娘,能让那位大人放过我吗?” “您慢慢说,他不是不讲理之人。”明榆握住妇人粗糙的手,安慰道。 萧蔚川下了马车,走到妇人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妇人,“你先放开她。” 妇人紧忙地照做,跪在地上抽噎着。 萧蔚川不动声色地把明榆挡在身后。 御者道:“你不必害怕,照例行事,出示租赁摊位文书即刻。” 明榆忽然想起刚刚妇人说的话,她说不在西市摆摊的原因是那里的租赁费太高,而在这里本钱就会少很多,但看如今这样子,怕是也没有文书…… 果然,妇人支支吾吾,把裹好的布又打开了,在里面翻找了半天。 御者也不催促,很有耐心。 妇人找了很久,还是没有拿出来,一直说“马上找到了”,然而趁人不注意时弃了包裹,转身就跑。御者似是早就料到般,伸手将其拦住。 妇人眼见跑不掉了,又跪下来求饶。 明榆见状不忍心,拉拉萧蔚川的衣袖,“要不,算了吧?” 然而明榆的求情似乎没有太大作用,御者还是要把妇人压下去。妇人瘫坐在地,死活不肯走,大有得不到首肯不肯罢休的架势。 萧蔚川用另一只手拉住揪着衣袖的小手,把明榆牵到另一边,柔声道:“若我今日放走了她,旁人知晓后纷纷效仿她,又该如何呢?” 明榆下意识想把手抽回,但萧蔚川显然没有放手的意思。 “偷偷地放走她嘛,她肯定不会告诉别人的。”明榆把手里的花捧上,眼睛亮亮的,“这 个是从她这买的。送给你,别生她的气了。” 萧蔚川接过花,闻到侵入心脾的花香,“阿榆有心了。” “是大娘的花好,每天起早摘下带着晨露的花,所以才这般香。” 明榆感觉手背被他轻轻拍了一下,见他笑了笑,他道:“阿榆心善,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该罚还是得罚。” 妇人一听还是逃不过罚,摊在地上心如死灰,嘴里喃喃念叨道:“我家靠我养,我还有两个孩子要养……两个孩子……两个孩子……” 萧蔚川看着身边姑娘苦着的小脸道:“不过,念在是初犯,可以从轻处置。” 御者得了主子的令道:“按照大齐律令,若无租赁文书者擅自摆摊,没收摊子及所得并处罚金十两银子。今日我家主子大发善心,只需上缴一成罚金即可。” 其实旧令并非如此,先帝在位时,因是新朝建立之初,百废待兴,虽然国库空虚,但是对于罚金税收却是很宽松。然而待到现今皇帝登基后便颁布了新令。 新令大幅度增加了罚金和税收,当时有大臣极力反对,认为此举不利聚拢民心,也并非民心所向。然齐帝以充盈国库为由拒绝这些提议,认为只有加重罚金,百姓才不敢轻易触犯律法,这样才能治理好国家。 而御者所说的恰好是按照旧令,这样也不算违背本心。 可就算是一两银子对于妇人来说也是好几月的开销了…… 明榆道:“我替她把罚金交了吧。” 妇人擦着眼泪,道了声谢,感激地朝明榆一笑。 她仍然没有拒绝,一两银子对于明榆这种富贵家的小姐根本不算什么,但对她来说是家里好几个月的开销了…… 见萧蔚川没有阻拦的意思,御者便让妇人走了。 萧蔚川道:“我送你回府吧,这里不安全。” “我……我还要去见一个人。”明榆的声音弱了下去。 她像是犯了错又或是想隐瞒什么,萧蔚川凭直觉道:“什么人?和他不熟吧?” “是一位……故人。”明榆一说谎话就心慌,所以不敢再直视他的目光。 萧蔚川心头的疑虑只停留了一瞬便消散了,他道:“真巧,今日我也要去见一位故人。” 只是这位故人并非“故人”罢了。 “你要去哪?坐我的马车吧。”萧蔚川道,“我现在还要去处理一些事,下午再去拜访友人,所以也不着急,可以载你一程。” “哦,他就在住在这附近,穿过东街就到了。” 如此,萧蔚川只得作罢,好不容易有机会与明榆相处,他略有遗憾。 这段时间,父皇猜忌不断,觉得他胳膊肘往外拐,他怕落人口舌,更不能随意与外界联系,尤其是明府这样的。 或许,待到盟山围猎结束,他便可以时常与明榆来往了…… 萧蔚川道:“阿榆注意安全,我先走了。” 两人告别后,明榆等确认萧蔚川已经走远后才敢动身,她穿过侧街到了酒坊。 侧街倒是不似东街那般冷清,但也好不到哪去,相比明榆上次来这,人少了很多。 第39章 酒坊一楼有几个歇脚的人在那喝茶,店小二也不停地在续茶,看着生意不错,但每当有客人进来时,店小二都会以满客为由不留人。 小厮引着明榆上了二楼。 从踏入酒坊那刻起,明榆就提心吊胆,每次靠近他时心中就会升起种古怪的感觉。 好似竟有那么一点点的兴奋? 可这并非她本心,怎么回事儿…… 明榆皱起眉头,焦躁不安。 二楼很安静,没有谈话声,今日只有他一人在。 小厮推开门,“主人在里面,郡主进去吧。”说完,他便俯身退下了。 整个空荡荡的二楼,只剩下她与他。 屋里焚着浓浓的檀香,雾气缭绕,一进去就被香气包裹着。梁上的层层罗帷扑下,叠在地上一层又一层。 拨开罗帷,明榆看见了一扇画屏,他的影子映在画屏上,棱角分明,羽扇般的眼睫微微颤着。 明榆盯了画屏盯了好久也没见他开口,他仿佛在消磨着漫长的时间。 供台上的香烛蜡融化了一小节。 终于,明榆忍不住打破了宁静,“你说的‘等价交换’想换什么?” “蒙山祭祀,国师向天请示。做法之际,身为皇子的萧蔚川会请出圣物,而你只需要站在离他最远的地方。” 按照惯例,先祭祀做法,请示上天,得到上天的准许时才可进行围猎,否则就会杀孽缠身,沾污了龙气,来年必定不会风调雨顺。 而事实肯定不会如此简单,明榆道:“按礼乐,不是我想站在哪就能站在哪。” 画屏后的人不屑地笑了声,“不是不能,而是不想吧?” 明榆说不出话,这其中深浅也摸不透,但她不想牵连旁人。 “萧蔚川和你父亲,选一个。”玄枵的声音依旧嘶哑,似被火灼烧过般。 “能不能换……” “不能。”玄枵毫不客气地打断,“我不喜讨价还价。” 明榆弱弱道:“知道了……” 只能先应下来了,她还有几天时间考虑,说不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围猎当日真的有陷阱吗?你确定没有骗我?” 问完这个问题后明榆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果然,她听见了一声嘲讽。 “不信?那就等着给明忠收尸,到时候看到被野兽咬的不成样子的尸首可别哭鼻子。”玄枵故意拖长尾音,加上嘶哑的嗓音听起来阴森森的。 明榆听见他那么说父亲,鼻尖泛起酸涩,攥紧了拳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连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牙咬切齿道:“才、不、会。” 她在心里狠狠地把他骂了一通,什么诅咒的话、恶毒的话都说了一边。 “哦?”玄枵冷笑道,“要是我的尸身被野兽吃的只剩骨头渣子了,你会不会很高兴?” 真要是这样,那她可要高兴死了,明榆心想…… 第41章 依赖她开始异常依赖那种异香 玄枵自顾自的继续说:“你会很高兴,然后就和萧蔚川成亲?” 明榆只觉得他在胡言乱语,“我答应了你的事,那你呢?” “我?”玄枵哼了一声,嗤笑道,“郡主,想让你父亲死的是齐帝,又不是我,我能怎么办?” 明榆道:“那你所谓的‘等价交换’,我能换到什么?” 闻宴淡淡地吐出两字:“秘密。”他把矮几上的傩戏面具戴回脸上,绕过画屏走到明榆身边,越走越近。 即使屋里焚着浓浓的檀香,但玄枵靠近时明榆还是嗅到了那股丝丝缕缕的异香。 明榆就站在原地,不能每次都是她后退,她要镇定,极力掩饰着眼里的慌张。 而玄枵也没有再往前走,离明榆半臂距离便止步了。 他的恶趣味就是看她慌乱无措,然后哀求的眼神中带着无助,仿佛这样,她便能在闻宴身上找到慰藉。可这次,他却看见那份慌张少了许多,顿时觉得扫兴。 他既在她眼里看不到喜欢,那能看到厌恶,何尝不是一种与众不同?是他人所不能及的。 “围猎中,等你父亲落单时,会有人将数只猛虎从笼放出。” 明榆咬唇,饶是她再佯装镇定,听到这句话也站不住了。 围猎场上人分散开根本无暇顾及他人,落单的可能性很大,若是遇上猛虎,非死即伤。要是能不去就好了…… 或者以摔伤,腿脚不便为由告假不去? 明榆想了想,这个法子断然是不行的,父亲不去,哥哥就会代替明府去,到时候遇险的就是兄长了。 玄枵好心提醒道:“你现在面临的问题不是下个月的盟山围猎,而是如何让明忠相信你说的话。” 明榆语气有些无力,“我知道。” 低下的眼眸又抬起,灼灼的目光透过傩戏面具看向一双冰冷又深邃的眼瞳,主动上前一 步,缩短了那半臂距离。 “你能帮我吗?” 明榆想,若玄枵说的都是真的,是不是能说明星宿楼并不想齐帝杀了父亲? 玄枵缓缓低下头,冰冷地面具贴在明榆温热的脸颊上。明榆心底发麻,似是被虫蚁咬噬般难捱,她揪着衣服想缓解这种感觉。 “可以。”面具下压着闷闷的声音,玄枵把明榆揪着衣服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扒开,“紧张什么?” 玄枵仿佛已经从她眼中将她完完全全地看穿了,那双干净的眸子是藏不住任污垢的。 他忽然笑了。 明榆道:“什么条件?” “杀了萧蔚川。” 明榆脱口而出:“不要!” “啧,啧。”玄枵连连摇头,“要是让你杀我,恐怕会很积极吧?” 这人真是疯了……他分明是在捉弄自己,怎么可能帮自己,早该想到的。 明榆瞪圆了眼睛,撇过头道:“我不想跟你说笑。” 玄枵反而不似在说笑,“你杀了萧蔚川,我帮你杀了齐帝,等价交换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两都死了,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当然,闻宴也会死,因为到了那个时候,他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帝王驾崩,皇子遇刺,原本动荡不安的国家瞬间分崩离析,再被奸佞之辈趁虚而入,恐怕大齐要易主了…… 明榆道:“他们都不会死,我父亲也是!” 玄枵讥笑道:“那就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他用手挑起明榆肩上的一缕发丝,放在手中把玩,“对了,就算是战马,主人与之再有默契,也可能出岔子。” 他先是轻轻地拂过,后来不知为何加大了手劲。明榆被扯痛了,不高兴道:“放手,我要走了。” “别走嘛,一会要来客人了。而这位客人你正好也认识,不如见见吧。” 玄枵扯着明榆的头发,不由分说地带着她往里走。 “诶?”明榆逼不得已跟着玄枵走。 他居然扯她头发?还那么粗鲁? 登徒子、鼠狗之辈、不要脸、下流! 明榆在心里把能用到的腌臜词都骂了一遍,但还远远不够,只是暂且找不到更脏的骂词了。 她之前从来不骂人,但是见到玄枵就想骂他。甚至,他一说话,她就想打他。 走到画屏后,明榆听见有人敲了房门。 小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主子,二殿下到了。” 明榆听到这个名字后猛地回头朝外看,可惜画屏挡住了她的视线,瞧不见。玄枵掰正她的脑袋,“要我送你出去和他见面吗?” 明榆真被吓到了,面露惊恐,拼命摇头。 玄枵不再理会明榆,坐到美人榻上。明榆站在那浑身不自在,有些局促不安,她怕他一个不高兴就把她推了出去,于是悄悄地抓紧榻边的扶手。 “进。” 小厮得令推开门,萧蔚川走入屋内,浓烈地熏香熏得过腻,隐约有些不适,又怕其中有诈,待小厮走后便没有合上房门,敞开让屋里气味的散出去。 他看见了画屏之上的人影,玄枵的旁边似乎还站着个人?看身姿窈窕,应该是个姑娘,似乎站不稳,影子微微晃动, 萧蔚川心里满是讥讽,玄枵此人连会客谈事之际也不忘寻欢作乐,骄奢淫逸,真不知羞耻。 玄枵话中带着笑意:“二殿下有话就说,憋在心里会憋坏的。” “少主待客之道恐怕有些不妥吧?”萧蔚川道,“莫不是从苗疆来还不适应中原的礼乐?” 其中讽刺之意玄枵怎会听不出呢?只是他油盐不进罢了 “苗疆可没那么多花样,最主要的是苗疆人从不矫情。” 萧蔚川眼中带着轻视,“少主怎可和低贱的苗奴相比?” 他特地地强调了“低贱”二字。 明榆忽觉冷四周冷飕飕的,她僵着身子看了眼玄枵,他虽然戴着面具,看不见面具之后复杂的表情,但看他起伏的胸口,还有脖子上暴起的青筋,似乎很生气…… 第40章 五年前,明榆尚幼,很多事记不清了,但十一岁那年,大齐攻破苗疆后举国庆祝,鼓乐声响彻十里长街,一直绵延到寻常百姓家。 自此后,大量苗疆人被当做奴隶贩卖,而且都是低等奴隶,甚至一匹布就能换到。 明榆想到了闻宴,他也是从苗疆来的,他应该很久都没回家了吧…… “比什么?”玄枵话锋一转,“屋里这么多椅子还不够二殿下坐的吗?还是说二殿下都看不上?想坐龙椅?” 萧蔚川道:“少主何故提及‘龙椅’?莫不是少主想尝个鲜?” “哈?齐帝与天同寿,他会永远手握大权,谁惦记就是有谋逆之心。” 五年前,还未及冠的二殿下从苗疆凯旋,深得民心。大臣纷纷力荐二皇子萧蔚川担任储君,可齐帝一次又一次地找理由推脱,一直到今日。 民间已经有流言,谣传二皇子就要按捺不住,篡权夺位。而百姓也想追随明君,所以他们越是期待越是口耳相传,不久便传到了齐帝耳中。 纵使萧蔚川认为这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任由谣言四散,目的就是想离间父子之心,可齐帝心中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会生根发芽,于是就有后来的收回了兵权。 虽然现在齐帝又把兵权换给了萧蔚川,但是虎符仍然在齐帝那。也就是说,萧蔚川手中的兵权不过是个空壳,只是外人不知罢了。 或许是齐帝觉得多少有些亏欠这个儿子,便答应给他与明家二姑娘赐婚,但要明忠死。 萧蔚川道:“既还有要事相商,就不东扯西扯了。少主先让人退下吧。” 玄枵看了眼眼里满都是拒绝的明榆,她苦着一张精致的小脸,也不敢出声。 别他看见。 玄枵收回了目光,“这里没有旁人,有话直说,倒是二殿下敞开门,也不怕被人偷听墙角?” 萧蔚川道:“谁人不知星宿楼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更别说有人敢偷听墙角。” 玄枵一点也不虚心地接受了他的夸赞,“过奖了。” 接下来,萧蔚川说的话让明榆久久不能回神,仿佛心里有什么东西崩塌了,如洪水猛兽般冲垮她的大脑。 “盟山围猎已筹备完善,到时候还请少主助我一臂之力,猛兽难以控制,以免引起骚动。” 玄枵好整以暇地看着明榆,仿佛在看一场精彩绝伦的大戏。 明榆大脑一片空白,耳边都是空鸣声,后面他二人说了些什么明榆已经听不见了。 她不知玄枵为何能把时间算的那么巧,能在这见到蔚川哥哥,只知她听见了蔚川哥哥说的话。 原来,先前碰面时她与蔚川哥哥口中的“故人”竟是同一人。 真的讽刺又可笑。 父亲可是将他从小看到大的啊,还教过他骑射之术,他怎么忍心的? 明榆双腿发软,力气在逐渐消散,陌生感卷席而来,身子一晃,狠狠地磕到了美人榻角,但好像感觉不到疼痛。 玄枵心情大好,一把把明榆拉到身边坐下,轻声道:“赏你坐会儿,不用谢。” 明榆闻到了熟悉的香气,倏忽间异常依赖这种味道,想要汲取更多,神情开始恍惚,不自主地往玄枵身边靠。 第42章 拔指甲道歉没用,晚了…… * 待到明榆反应过来时已经靠在了玄枵的身上,他身上银饰的冰冷刺入明榆的皮肤,一点点蔓延开,明榆打了个寒颤,猛地清醒。 她想起身坐正,可玄枵不许,偏偏让她靠在他的身上。 画屏上的两个人影融在一起,轮廓重叠,暖香萦绕,姑娘的长发散在他的腿上,而他抬起手将长发缠在手上,竟有说不出的暧昧。 画屏之外可是萧蔚川啊,而他怀里的是明榆,多好。 萧蔚川只觉得玄枵荒唐至极,别开眼,仿佛多看一眼就脏了他的眼,而这里他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既然要事已商量完,在下就不打扰少主雅兴了,告辞。” “二殿下留步。”玄枵喊住 了萧蔚川,“听说二殿下向陛下求了赐婚圣旨,是哪家的姑娘?” 求婚圣旨? 明榆浑身紧绷,想挣脱玄枵的束缚,用手肘推着他的胸膛,可不论怎么反抗都是徒劳,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他以表示自己的愤怒。 玄枵含笑的眼睛瞟了眼明榆,但是并没有看到他期待的表情, 萧蔚川并没有转过身来,不耐烦道:“这就不劳少主挂念了,父皇暂时也没有昭告天下的想法。” 当他双手接过这道圣旨时,心里仿佛落下了一块坠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一边是忠义,另一边是心爱之人,抉择只在一念间,但他却犹豫了很久很久,到最后才有一个不齿的念头。他虽自诩清高,但骨子里却是个卑劣之人。 “明家二小姐看起来挺不错的,只是……” 萧蔚川不似方才那样镇定,情绪激动,打断了玄枵,“少主慎言!” “我还没说什么呢?二殿下那么生气作甚?” 话虽然是对萧蔚川说的,但玄枵的视线却一直落在明榆的身上,甚至还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玄枵看着那双盈盈的眼眸,在她眼中看到了厌恶与愤怒,心满意足。就算那些厌恶都是给他的,但是他可以装作不知。 入夏了,明榆穿的并不单薄,但她还是觉得冷。 她相信蔚川哥哥是有苦衷的,现在不过是权宜之计,他不一定不会真的害父亲。 她要过去问个清楚,可现在根本动不了,想掰开下巴上的手,掰不开,她就用指甲,在玄枵的手背上留下了数道血痕。 玄枵笑道:“我这的猫爱挠人,该好好教训才是。二殿下慢走不送。”说完,他便松了手,但又立刻钳住明榆的双手,恶狠狠的低声道:“再闹,我就把你的爪子拔掉!” 两人衣摆摩挲的声音加上厚重的喘息声,萧蔚川几乎是咬着牙从嘴里蹦出了两个字:“告、辞!” 走的时候他还好心地把门合上 明榆真被吓住了,理智回来了几分,玄枵肯跟她开玩笑许是心情好,那样的人,说变脸就变脸,他说要拔她的指甲,恐怕是真的了,听说话的语气,好像真的生气了。 “不要。”明榆又变乖了,仿佛刚刚那股凶狠的模样只是玄枵的错觉。 “对不起。”明榆服软道歉,闭上眼生无可恋地伸出手,“你挠回来吧,别……别砍我手啊。” 玄枵不屑一顾,缓缓地拉开一个精致的匣屉,他故意放慢动作,就想看明榆煎熬的样子,皱起的脸,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木头碰擦出的“吱吱”声,每一下都是在刺激着明榆的神志,让她越发清醒。 明榆根本不敢完全把眼睛睁开,只有一线的余光看见了抽屉里面放着的好像是一把匕首,旁边还有各种工具。 玄枵把每样工具都在手上掂量了两下,尤其有一把银匕首,他拿在手上晃了很久,刀光刺得明榆忍不住眨眼。 银匕首上倒映着一张骇人的傩戏面具,但眼中却带着浅浅的笑意。 玄枵幽幽道:“晚了。” 明榆赶紧把手藏起来,紧紧地闭着眼,声音止不住地颤抖,“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你刚刚不是硬气的很吗?” “我错了。真的。” 明榆快要吓哭了,虽然是坐着的,但是腿是发软的。 玄枵用匕首的侧面拍了拍明榆,“现在伸出手,只拔爪子。等我数到三再不伸出来,就剁手指。” “你猜猜,我要是剁了你一根手指,萧蔚川会为了你和我拼命吗?” 明榆手心手背都是湿汗,只听玄枵开始数。 “一。” 十指连心,拔掉肯定痛不欲生,但至少能长出来,剁掉手指可就长不出来了,可拔十指的指甲意味着她要忍受十次的剧痛,而剁手只要忍受一瞬间的剧痛。 “三。”玄枵轻飘飘地数着数,“剁……” 明榆自暴自弃地伸出手,“别剁手。” 玄枵叹了口气,“算你手快。”他听着还挺缺憾的,“郡主放心,我的手法很好,不会很痛的。” “把眼睛闭上就不害怕了。”他蛊惑着。 明榆压根不敢睁眼,甚至还把头扭过去了。 玄枵抓着明榆的一只手,再把她另一只手放到银匕首上,让她的手背感受到刀刃的锋利,这是在威胁明榆。 “别乱动,这匕首很是锋利,轻轻一碰手就会被划开一道口子,而且我在上面萃了剧毒,这毒不会致死,但是会让人全身长满脓包,时不时就会流脓。” 玄枵又说了一大堆中毒后的恐怖样子。 明榆感觉牙关都在打颤,这匕首到底有多锋刃她也不知道,会不会手不小心抽了一下就会被划破? 可是,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发抖啊。 只想玄枵的动作能快点、再快点。 供台的香烛都快燃尽了,明榆还没有感受到预料之中的剧痛,很奇怪,只是指尖有种顿感,好像……好像是在磨着指甲。 第41章 这又是什么折磨人的新花样? 接着,明榆又听见另一个匣屉打开的声音,里面放着的应该是一些瓶瓶罐罐。 明榆生怕那是能腐烂皮肤的粉末,因为玄枵好像在认真地挑选,听声音,他拿起一个瓷瓶随后又放下,就这样大概有七八次。 玄枵挑了一瓶浅粉色的瓷瓶,用极细的毛笔在明榆的指甲上涂着,他不疾不徐地涂着。 每一笔,明榆都感觉是在火上煎烤,甚至已经感觉到微弱的灼烧感,仿佛下一息就要腐烂。 而玄枵乐在其中,把每一个指甲都涂的很饱满,等十指都涂完后还抬起来仔细欣赏了一番。 之前他都拿景明练手,如今技术娴熟,涂的倒也好看。明榆的手本来就很好看,又白又细腻,浅粉色的指甲显得手更白更好看了。 玄枵清了清嗓子道:“行了,回去后指甲自己就融化了。疼嘛,就一瞬间,一闭眼就过去了。” 明榆刚想收回手,又听见玄枵说:“别碰,其他地方沾到了一样会烂。” 明榆又堪堪把手悬在空中,哄了自己好久才把眼睛睁开,她一眼不是看自己的指甲,而是看见玄枵正收拾匣屉,里面好像有…… “再瞅就挖了眼睛。”玄枵冷飕飕地抛去一个眼神,明榆赶紧移开视线,连连道:“我不看了,不看了。” 之后,她才专注看着手指,淡粉色的指甲光滑又亮,他可真有闲心……随后又是一阵心酸,心疼自己的手,不忍心再看一眼,哭丧着脸,“我能走了吧。” “能。” 说罢,明榆立刻起身,几乎是跑着走的。房中的檀香不知何时已经焚尽,只有明榆身上残留的异香,玄枵贪婪地深吸一口,他好像也迷上这种味道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可能很久之前?久到连他自己都忘了。 明榆出了酒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手指隐隐作痛,她得赶紧回府,看看大夫有没有什么办法,提着裙摆朝着西边跑去。 路边的景色飞速地向后移着,快到明榆忽视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殿下,刚刚从酒坊出来的是郡主吗?”陆连问道。 萧蔚川并未走远,而是选择在不远处的茶坊坐着,想亲自盯着,看看都有哪些大臣与星宿楼私下来往。 这些人日后必不能留。 而刚刚一晃而过的人,本着熟悉感,萧蔚川当即就看了过去,他愣了两下,背影的确和明榆极像,而且连穿着也是和明榆极为相似,但没有见过脸,一切都是推测罢了。 “你确定是从酒坊里出来的?”萧蔚川注意力一直在酒坊门口,他并未看见有人出入。 陆连道:“是从酒坊的后 门出来的。” 他好像说漏嘴了…… “酒坊还有后门?” 陆连只得如实答道:“是的,属下在此之前就在盯过几次梢,见过有人从后门出来过。” 忽然间,萧蔚川想起明榆说她今日也要面见一位故友,就在这条街上……所以刚刚一闪而过的影子真可能是她? 但她怎么可能从酒坊出来?估计是躺在玄枵怀里的那个女人吧…… 不过单看背影、穿着和明榆几乎一模一样。 有这么巧的事吗? 萧蔚川自嘲地笑了一声,他居然会怀疑明榆,太可笑了。玄枵此人恶心至极,他故意找这样的女人在身边,想一些脏污之事。 第43章 戏耍他居然又耍她!! 恐怕方才玄枵提及明榆也是为了满足他龌龊的心思,萧蔚川越想越气,一拳狠狠地砸向桌子,杯子被震到地上摔得粉碎。 掌柜从店里跑出来看发生什么事了,忙叫人来收拾残局给萧蔚川上了一壶新的龙井茶,弯着腰心惊胆战道:“是小店哪招待不周吗?” 此人一身华服,看车驾的形制身份地位绝对不低,又是皇宫中的人,他可得罪不起。 陆连道:“没事,你忙去吧,莫饶了主子清闲。” “是,是。”店主应贵人的要求下去忙,可这块地那有人呢,数来数去就就他们三,他上哪忙去? 别说谁敢在这里坐着喝茶,就是来讨杯水的人都没有,要不是贵人到访,他也不想开门。这铺子是开不下去,等租期到了,他就收拾东西回家了。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有事可做,店主开始打扫店里,擦擦灰尘和茶具。 萧蔚川道:“你这些日子在那可发觉异常?那个侍卫行踪可疑吗?” 周围无人除了店主,也无需顾及太多。 店主听着贵人好像说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机密,话说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尤其他这种小喽啰,他装作腹痛,捂着肚子道:“诶呦,我好想闹肚子了,去趟茅厕,大人对不住了,招待不周,见谅哈。” 陆连踢了他一脚,“快去,要不然你这店里来了人,难道要我家主子替你招待吗?” 店主捂着肚子一遍嚎叫一遍也不忘陪着笑脸:“是,是。大人说的有理,要是有人来了,就说店主去上茅房了。” 陆连又踢了他一脚,“一口一个茅房,我家主人还在这喝茶呢。” 店主拍了拍脑袋,他怎么就犯糊涂了,“多嘴,多嘴。”说完,似乎还要再扇自己两个耳光自罚。 陆连今天是开眼了,居然有人比他还狗腿。 “有那时间都上完茅房了,还在这磨蹭什么?去啊!” 又蠢又狗腿,自己虽然也狗腿,但自己一点也不蠢好吧。 “对,对。诶呦。”店主跌跌撞撞的去上茅房了。 陆连掐着腰,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想笑,忽觉后背一凉,转身看见萧蔚川冷冷的目光,迅速藏起眼中的笑意。 萧蔚川上下打量了一番,“你从明府回来后怎么没以前稳重了?” 陆连正了声色,抱拳道:“属下知错。应是是最近任务没有新的进展,心急了才毛手毛脚,属下定当尽快回复状态。” 也不知道萧蔚川在想什么,他抿了口茶,润了润嘴唇,然后轻轻地放下茶杯,看着陆连说:“这是理由吗?” “不是。”陆连道。 “下次别找理由。办事若不稳重,毛毛躁躁的只会误事。” 又是一阵沉默,陆连也不知萧蔚川有没有看出破绽,每一息都是苦熬。 终于,又言归正传了。 萧蔚川道:“方才问你的事查的如何了?” “一切正常,明将军也没对围猎请帖起疑。世子这个月回过一次府,在家中用了晚膳连夜回军营的。至于那个侍卫在府中也算安分守己。” “嗯?” 很明显,萧蔚川对陆连的回答不满意。 “嗯……”陆连在面前这个主人和另一个主人之间,权衡之下选择了后者。他不确定萧蔚川在明府有没有其他眼线,唯一能确定就是萧蔚川暂且还是信任他的。 “嗯?”萧蔚川加重了语气,质疑道:“他有没有打扰过阿榆?”闻宴看上去就心术不正,两次见他,他的眼神总是落在明榆身上,怎么可能不会骗阿榆。 陆连勉为其难道:“郡主有分寸,请殿下放心。” 呸! 刚刚还骂他不稳重,这会儿怎么自己冲动了?屁股后面挂镜子只照别人不照自己,陆连早在心里给了萧蔚川一个朝天大白眼。 萧蔚川将茶一口饮尽,目光中漏着寒光,“杀了他。” 他原本是给过闻宴一条生路,但他不识好歹,就别怪自己无情了,况且星宿楼出身的,能是什么好人? 陆连硬是摁住了手指,不让它抬起指着自己,嘴巴动了动,看口型应该是说了个“我”字,幸亏萧蔚川注意力不在他身上。 见陆连没出声,萧蔚川微微侧首,“一个在星宿楼做打手的莽夫,你对付他绰绰有余。” 陆连从未失手过,萧蔚川对他很信任,而且陆连此人从未违背主人的命令,就算知道自己完不成也会奋力一搏。 所以“陆连”没法拒绝,而且要有毅然决绝的表现。 陆连道:“是!属下定不负殿下所托。” *明榆一路跑回府,时不时的掉两颗小珍珠,发髻也乱了。她这个样子被父亲看到了,定饶不了她,还会被逼问去了何处。 所以明榆根本不敢走正门,她记得哪里的墙角有个洞。以前府里养过一只看门的狼狗,陈管家怕它跑出去咬人就拿了绳子将它拴起来。 但那狼狗总是闲不住,总是想出去玩,于是就偷偷摸摸在自己狗窝边的墙角挖了个洞。王府的墙何其厚,愣是让它日积月累的刨出个狗洞来。 而且那洞藏在灌木后面,明榆有一次去给它喂食的时候发现它不见了,找了半天才在墙角找到了一个洞。 明榆想着,它应该是向往外面,就由着它去吧,故而她并未声张,还悄悄地搬来石块将洞堵上,以免让人发现。 这次,也算是一条回家的路吧。 明榆拨开树叶,挪开大大小小的石头,等忙完一切已是大汗淋漓,湿发贴着脸颊,气喘吁吁。她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好似感觉到了酥麻,这是要发作了吗? 第42章 想着,又开始落小珍珠了。 明榆用衣袖擦了擦眼泪。 有什么好怕的,她是将门之女,虽没有父亲的英姿,但也不能没骨气,哭什么哭,又不是要死了。 明榆揉了揉红通通的鼻尖,收好裙摆防止勾到树枝上,猫着腰钻入洞。洞不大,好在明榆身形娇小,钻过去倒也不算困难。 明榆费了好大的力出了狗洞,躲在墙角看看四周有没有人,随后又把墙角弄回原样。 转身吓一跳,差点站不稳摔倒在地。 “闻宴?” 明榆一转身就看见一张放大的脸,大脸上还带着一个大大的笑容。 闻宴笑起来依旧很好看,他眨了眨长长的眼睫,“郡主,你在这干什么呀?” 与往日的笑容不同,往日是礼貌的笑,而这次,应当不是明榆的错觉,他是真的在笑。 明榆不知道闻宴看到了多少,慌忙道:“千万别告诉我父亲。” 闻宴答应了,“好,郡主让我不说我就不说,都听郡主的。” “郡主怎么弄成这副模样?”闻宴歪着头不解道,“怎么眼睛也红了?” 他心疼道:“是哪个混蛋欺负郡主了?我去教训他!” 明榆现在只想赶紧回房中,她把闻宴转了个身,躲在他后面,“别让人看见我了,回去。” 闻宴高大的身形挡住一个娇小的姑娘绰绰有余,他们专挑人少的地方,绕回了屋。 明榆发现这条几乎废弃的小路上次走的时候还是玄枵带着她的。 一想到他,明榆心一紧,逼着自己不要想他。 然而,她和闻宴离得近了,竟然 也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异香,不同的是,玄枵身上尽是危险,而闻宴的气息却让人安心。 明榆又靠近了一点,想贴上去,这种香似乎可以让她短暂地忘却手指的酸麻,甚至……有些慌神。 “郡主小心脚下。”闻宴温柔地声音响起,才把她拉回些神志。 “奥。”明榆匆匆避开了脚下的石头。 她这是怎么了……心跳如雷,心底好似生出了一条藤蔓,疯长着。 闻宴只是笑笑不说话。 回屋后,明榆让闻宴也进来了。 “你看看我的手,是不是中毒了?”明榆慌慌忙忙地伸出手,她不想让旁人知道,连彩蝶也没告诉。 闻宴俯下身,仔细端详着明榆的手指,不得其解,“郡主是觉得这个颜色不好看,像中了毒一样吗?” 他以为她在说笑呢。 明榆认真地描述着当时手指的感觉,“星宿楼中有这样的毒药吗?” “噗嗤——”闻宴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是有能让人尸体腐化的药,但郡主手上的肯定不是啊。哪有发作这么慢的化尸水?” 明榆愣住了,呆呆地说:“那……这是什么?” “啊?”闻宴眼尾弯的更厉害了,“这是丹寇啊,姑娘家用来染指甲的,郡主居然不知道?” “啊?”明榆缩了缩脖子,“可是我明明觉得手很酸。” 闻宴道:“或许是郡主搬的狗洞里的石头太重了?手酸也很正常?” 原来他都看到了……明榆的脸红的快熟透了。 她还是不敢置信,“丹寇?” 闻宴很确定地点点头,“对啊,郡主不信可以请个大夫来看看。” “不了不了。” 说出去太丢人了,她居然被玄枵耍了一把?! 果然,玄枵那人就是个大骗子,每次都骗人,还会冠冕堂皇地说一些吓人的话…… 不过,万幸,他没有与自己较真,只是恐吓罢了,但下次就不一定会轻易放过自己了。 第44章 央求郡主不要把它弄掉好不好,我觉得…… 明榆又看了看手指上的浅粉色的丹寇,她先前也染过,但颜色总是不满意,要么过于艳丽要么晕染不开,而手上的这个颜色又透又亮,她的确没见过这种染料。 闻宴道:“我觉得挺好看的,主要是因为涂在了郡主的手上。” “好看……”好像是的诶,但一想到是玄枵给他涂的就膈应。 可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难道这是他警告的一种方式吗? “郡主在想什么?”看的出来,闻宴今天心情很好,而明榆却愁绪不展。 明榆道:“我在想怎么把手上的丹寇弄掉。” 闻宴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阴鸷,语气也令人琢磨不透,“为什么?” “因为……”明榆解释不清,但看闻宴执着地眼神,大有要追根问底的架势。她一时半会解释不清,就随意地找了个理由,“我不喜欢。” 闻宴陷入沉思,失落极了。 明榆察觉到了闻宴情绪地落寞,“怎么了?” 她看着他受伤的眼神不解地问。 “郡主不要把它弄掉好不好,我觉得很好看。”闻宴央求道。 明榆动摇了,若果闻宴很喜欢自己涂浅粉色的丹寇,她好像也愿意涂给他看。 闻宴见明榆还没有明显的反应,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晃着她的衣摆,“好嘛?” “好。”明榆再也不犹豫了,立马改口答应了。 闻宴笑了,看着明榆满心欢喜。 明榆与他对视着脸渐渐红了,惶恐的眼神无处躲藏,她尝试着缓解尴尬,“我去沐浴,换个衣服,你先出去?” “我给郡主送些热水进来?” 明榆如小鸡啄米般的点点头,闻宴终于收回了殷切的目光,大步跨过门槛去提水了。 看着他轻盈的背影,明榆摸了摸自己发烫发红的脸,怎么一和闻宴说话就成这幅模样?而且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几番纠结下,明榆还是打算等沐浴修整完请个大夫看看心病。 闻宴去打水烧水还需要一会功夫,明榆做到梳妆台前,摘下发间的珠花,将一头瀑布般的乌发散下,拿起桃木梳慢慢地梳着,那人玩她的头发都弄打结了。 她耐心将结着的头发梳开,想起那人的“好言提醒”,她该如何让父亲信服呢? 按照玄枵话里的意思,父亲的马也会被人动手脚。 而且,蔚川哥哥真的会做出那种事么,到底是父命难为,还是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莫非他也觉得父亲威胁到了皇家地位? 明榆越想越理不清,手上的动作也重了起来,不但没有把那小块打结的头发梳开,还缠上了更多的头发,一不小心扯痛了头皮,忍不住颦蹙。 明榆耐心耗尽,拿起桌上精致的小剪子把那缕头发剪下来了。 “郡主。”是彩蝶的声音。 明榆叫她进来了,看她风尘仆仆的样子,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彩蝶几乎是一口气跑回来的,累到喘不过气来,灌下一杯水后才能说出话来。 她一边说一边比划,生怕漏过一个细节,“我给杨小姐送书的时候发现杨府正在办喜事!我本想进去的,但家丁把我轰走了,还威胁我要杀了我。” 明榆吃惊道:“成亲?!杨侍郎只有书宁一个女儿,今天是书宁的大喜日子?!新郎是谁?” 她懵怔了,书宁怎么突然成亲了? 谁知,彩蝶又拼命地解释道:“不是的。我买通了一个家丁问了,他说新郎是皇商李府的,这几天杨侍郎不让杨小姐见外人就是为了此事,杨小姐肯定是不愿嫁,想逃婚、” 李灼出身于商贾之家,虽不能科考,但才华横溢,五岁便能作诗,尤擅音律,是京城有名的才子。 “书宁之前和我说过她心仪李公子,但杨侍郎嫌李公子出身不好,反对他们二人在一起,这会儿怎么成了书宁不想嫁? 彩蝶愤愤道:“哪是什么李公子啊,是李公子年过半百的爹,李老爷。” 明榆“蹭”的一下起身,“杨府办喜事应当会宴请宾客,明府怎么没有收到请帖?” 冷静、冷静。 “家丁说杨大人一家人热闹热闹就行了,不宜大肆宣扬,所以只有杨家和李家两家人。”彩蝶道,“听说杨大人私下做生意亏了很多钱,还染上了赌瘾,会不会是为了还债把杨小姐卖给了李老爷。” “李公子呢?他和书宁不是两情相悦,怎会坐视不管?” 彩蝶摇了摇头,唾骂道,“李老爷都半截入土的人了,还要娶如花似玉的姑娘,真不要脸!” 明榆跌坐回椅子,无助极了,满脸都是自责,“我该怎么才能帮书宁?” 那是她从小玩到大的闺中好友,从小就约定好,长大后要给对方绣嫁衣,而现在却成了这幅模样。都怪她,要是能早察觉到不对劲,她是不是就能帮书宁摆脱这场婚事? 彩蝶也觉得惋惜,她了解明榆,这会儿肯定满怀愧疚,便安慰道:“就算提前知道了,也没有办法。毕竟那是杨大人的家事。” 就算提前知道也改变不了解局么,那盟山围猎之事,能改变结局吗? 第43章 她不知道,无助感卷席全身。 明榆把脸埋在臂弯里,不一会袖口就染湿了一大片,彩蝶还像小时候一样拍着她的背,哄着。 闻宴站在外面把事情经过听了个七七八八,无非就是一个臭老头死皮赖脸地要娶漂亮姑娘。可这是旁人,郡主为何会那么难过? 他敲了敲门,走了进来,“郡主,水打好了。” 彩蝶拧眉道:“没得到郡主的允许怎可擅自入内?” “我敲门了。”闻宴不在意道,“况且郡主都没说什么,你叫什么?” “你!” 听到两人快吵起来了,明榆才抬头,眼泪婆娑地看着他们,“别吵了……” 彩蝶看样子还想说什么,闻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立马噤声了。 如果她没看错,那是一瞬间的杀意。 闻宴直接无视她,从她身边绕过蹲到明榆身边,看着明榆红通通的眼睛,“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帮帮郡主。” “真的?” 明榆期待道。 闻宴笑道:“真的。” 两人相视一笑,不知为何,彩蝶看着这样的场景心里很不痛快,她总觉得陪在郡主身边的应该是二殿下,而不是闻宴这样出身低贱的人。 忽然,一道残影从窗台边一跃而下,直接扑在彩蝶的身上,小白吐着蛇信子,威胁性极强,亮出毒牙。 彩蝶吓得惊慌失措,又不敢乱动,怕蛇咬过来,只得向明榆求救。 “小白,下来。” 小白一向听明榆的话,它已经把她视为衣食父母了,所以它的确是从彩蝶身上下来了,但挡在彩蝶面前怎么也不肯让。 明榆差点就要来把它拎回窝去了,小白一步步逼紧,待逼的彩蝶出了房门后它居然又乖乖地爬回了蛇窝。 本来小白又可以美美地睡一个回笼觉,结果瞅见某人的眼神直打了个机灵,又扭着身子趴下去把门关上了。 明榆讶然,不明所以,蛇的脾气也很难琢磨诶,是不是要到蜕皮的时候了,所以脾气变得异常焦躁?她到窗前摸了摸小白的头,安抚道:“回头给你加餐,好好休息吧。” 小白舒服极了,明榆的手又软又轻,像在按摩一样,它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仿佛下一刻就要飞升成得道灵蛇了。 被晾在一旁的闻宴此刻面无表情地看着小白。 倏忽间,小白感觉背后冷嗖嗖的,遂不情不愿地回了个头,这一看,差点没吓晕厥过去,僵着身子心里又怕又不爽,钻到窝里裹紧小被子。 “小白?” 明榆看小白反常的样子,不由得担心道:“它不会生病了吧。” “怎么会呢,灵蛇的身体都很好的。”闻宴一边说一边把明榆拉回来,“我们方才不是在谈论杨小姐的事吗?” 明榆还是不放心,“可……” “它天天都是要死不活的样子。”闻宴淡淡一笑,“没事的。” 郡主每天有那么多人要关心、担心,哪有机会多看他一眼? “好吧。”明榆又坐了回去,眼角的红晕渐渐褪去,只是鼻尖还有些红。 “书宁今日成婚,还有办法吗?” “有。”闻宴道,“只要没有入洞房就不算完婚,办法也很简单……” 闻宴眼尾微挑,蛊惑道:“郡主过来点,我悄悄地说给你听。” 明榆身子斜倾,柔顺的长发滑落,垂到闻宴腿上。闻宴看得心痒极了,想摸摸这头乌发,前几个时辰还有些意犹未尽呢,不过他强忍住了,心想以后这样的机会还有很多。 还有令人痴迷的异香……仿佛会让人上瘾。 “闻宴?” 闻宴猛地惊醒,他刚刚是走神了? 作为一个杀手最忌讳的就是走神,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出任务时,走神一息危险便多一分。 他道:“嗯,刚刚有些走神了。郡主再靠近些吧,我够不着。” 明榆又凑近了点,这次,闻宴甚至不需低头就能看清明榆细嫩皮上的绒毛。 第45章 过往他淡淡地阐述着他的过往…… 闻宴轻轻地吹了口气,弄的明榆忍不住眨眼,她缩了缩脖子,侧首回望他。 好近的距离,明榆心速疾跳,刚刚吹来的小风也吹红了她的脸。 她是不是又犯病了? 闻宴道:“今晚我去杨府把李慎可杀了,如何?”他目光中有藏不住的兴奋,这种一劳永逸的办法,也没有后顾之忧。 然而,明榆却大惊失色,“不行,不行,怎么能杀人呢?” 闻宴疑惑道:“李慎死了,杨小姐不就不用嫁了吗?” “这……不好吧。”明榆苦着脸,“有没有其他办法?” “我们晚上偷偷去杨府看看,见机行事?” 明榆点点头,猛然想起沐浴的水已经打好,再不去就要凉了,“我去沐浴。” “好。晚上我带郡主去杨府玩。” 今晚应该很好玩嘛,杨侍郎和星宿楼的买卖还没做完,现在急着找下家,想脱身可没那么容易。 闻宴瞥见梳妆台上有一小缕被剪下来的乌发,他衣袖下的手蠢蠢欲动,似是想到了什么,出了门。 他左顾右盼确认四下无人后,折返回去,迅速地将那缕乌发放到怀里藏好,顺便检查了一下有没有破绽,如愿以偿地离开了。 院子里很安静,一丝细小的声音都逃不过闻宴的耳朵。 屋顶上有踩踏的声音,瓦片松动。闻宴当即掷出一根银针,银针穿破空气直直地扎紧瓦片里,陆连躲避之际一脚踩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住的。 摔的他眼冒金星,腰差点就断了,他捂着腰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看着闻宴。 “你来做什么?”闻宴道,“这么明目张胆,不怕被发现么。” 陆连“嘿嘿”干笑了两声,欲言又止。 闻宴没耐心耗下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有话快说。” 陆连吞了吞口水,还是不太敢当着闻宴的面说,“我是来……刺杀的……”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不过闻宴听见了。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办?”闻宴道,“萧蔚川叫你杀了我?” 景明很有自知之明,与其藏着掖着,不如主动坦白,说不定还能被揍的轻一点。 “我不敢。”景明为难道,“但是您也知道,要是我不给萧蔚川一个交代,肯定会引起怀疑的,他刚刚就已经……” 景明立马闭嘴了,差点又说漏嘴了。 闻宴眼睛眯了眯,“已经怎么了?” 景明嗅到了危险气息,汗毛竖起,摸了摸鼻子以掩饰心虚,“已经……问了很多问题。” “所以您下手轻点呗?” 他想打闻宴也打不着,只有被揍的份,来的路上已经把说辞想好了。 “或者有没有什么药吃了以后可以看起来像受了很重的伤,但其实毫发无损呢?” 如果有这样的药就最好不过了。 然后,他的美梦破了。 “想的倒是挺美的,亏是一点也不想吃的。” 景明为自己辩解道:“我这不是不想没苦硬吃嘛。” 闻宴目光从景明的脑袋从上往下移,似乎想从哪下手比较好…… 景明绝望道:“好吧,能不能别打脸?” 他还要见相好的呢,脸花了可怎么办……小红、小桃还有阿连会嫌弃的。 “嘶,可是打脸是最明显的伤了,打身上除非把衣服脱了,不然是看不出伤的,那样就没办法体现你陆大人为了完成主子的任务付出了多少。”闻宴抱手,挑着眉一脸不在意。 “但是,这个人皮面具戴在脸上,虽说它很薄,但是……” 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重重一记,那一拳差点让他吐出苦胆。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长痛不如短痛。” 闻宴蹲下查看景明眼眶的乌青,摇摇头道:“不够。” “啊?” 景明赶紧把身子蜷缩起来,把脸藏在胳膊下,“可以了,可以了,已经伤的很重了。” “好吧。” 景明宛如吃了定心丸,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望着天,顶着乌青的眼睛绝望至极。 怎么这样的烂差偏偏落到他的头上?星使那家伙倒好,做完这个满是瑕疵的面具拍拍屁股就溜了,剩下的烂摊子都丢给他了。 他怎么就那么惨。 想着想着,景明都要哭出来了。 忽然,他感觉脖子一凉,天上冒出个小蛇头,小蛇的眉心有三点。 “小白,你来看我了。”景明欣慰道。 谁这,下一刻小白竟对着他的脸狂踩起来,是不是拿细细的尾巴抽他的脸。 别看尾巴很细,但是抽起人来却是一等一的疼。 景明被这猝不及防的胖揍弄的没反应过来,后面已经被抽的鼻青脸肿。 小白从蛇窝出来后就待在窗台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看戏,今日居然在明榆的院子里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他顿时来了劲,然而发现那人就是天天偷它吃食的贼?! 第44章 明榆每日都会给它精心准备一碟饭前小食放在窗台上,结果每次等它睡完回笼觉醒后,碟子里面的小食少了整整一块! 一定是进贼了。 今天老天开眼,让它待到这个贼。它在暗中伺机观察了很久,本来想教训那小贼一顿,但又怂,没想到那贼就是景明… … 闻宴欣赏了一眼小白的“杰作”,颇为满意道:“这下才算完美。” 景明的脸火辣辣的疼,眼前天旋地转,很久才能看清。 “我要死了。” 闻宴道:“再不走,你真要死了。” 景明拖着快不属于自己的身子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又找不着方向,闻宴好心给他指了个方向。 闻宴掸掉衣角沾上的灰尘,掐着小白的七寸把它拎起来。 语气不善道:“你每天在这吃吃喝喝,日子过得挺潇洒的?” 这说话得凭良心,确实潇洒,小白点点头,随后又似拨浪鼓摇起来。 “别忘了大祭司交代的任务,你要是办不好,回去等着泡酒吧。” 小白点头如捣蒜,它确实得抓紧办正事了。 明榆沐浴完回去就看见闻宴抓着小白,好像在说话。 “闻宴。” 少女笑颜逐开,既是心情不佳,她也想笑着对闻宴。 “郡主。”闻宴道,“我在和小白玩,你不在,我就无聊。” 在和小白玩吗? 可是,她看小白好像快晕厥过去了诶。 “要不你把它放下来,再玩?” 闻宴欣然答应,说放手就放手,小白就那么摔到地上,扬起的飞尘飘到空中。 明榆赶紧跑过看看小白的情况,确认还有气在,送了口气,转头对闻宴说,“下次小心点。” 这句话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但是闻宴却想了很多。 他觉得她是在指责他粗鲁。 可书上说过,粗鲁的郎君是不会被姑娘喜欢的。 闻宴不高兴了,怨恨的眼神似萃了毒般,死死地瞅着小白。 小白强拖着身子爬回了我,也再也不贪恋明榆柔软的小手了。 “它回去睡觉了,别看它,看我。” 闻宴挡着明榆的视线,这样,明榆眼里都是他。 “哦,好,看你。”明榆抬起头,心跳得快耳鸣了。 “郡主,你现在有没有感觉心跳很快?” 明榆如实点头了。 闻宴眼睛更亮,灿若明星,激动道,“那,郡主是不是很喜欢和我待在一起?” 这个,明榆仔细想了想,她喜欢和闻宴待在一起,从前也喜欢和蔚川哥哥待在一起,但是这两种喜欢并不一样。 前者,她想靠的更近;后者,只想在一起说说话。 明榆重重地点了点头,并反问道:“那你呢?也喜欢和我的待在一起吗?” 闻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当然。”而后又期待道,“郡主会不要我,跟别人在一起吗?” 明榆不假思索,坚定地摇头,承诺道:“一定不会。” 少年欢喜道:“我知道了。” “今天侯爷不在府中,我们出去吧?去杨府,不等到晚上了。” “好。”明榆拉起闻宴的手就要走。 事不迟疑,既然能早点解决就不要拖到晚上了。 闻宴又把她拉回来了,“既是去喝喜酒,自然要好好打扮一番。” 说着,闻宴拉着明榆回到梳妆台前,双手放在明榆的肩膀上,示意她坐下。 古铜镜照出姑娘姣好的容颜,旁边站着的少年眼尾的泪痣红的滴血。 “我给郡主梳妆,如何?” 明榆像是听到新鲜事一样,“你会梳妆?” “对啊,我手艺很好的。”闻宴满满自信道,“当我还在我母亲身边时,母亲时常坐在梳妆台面前梳妆打扮,就是为了讨我父亲欢心,可我父亲根本不多看她一眼。我母亲很伤心,却又无处倾诉,每天把我抱到梳妆台上,我坐在那看着她一遍又一遍的梳妆。” 闻宴拿起桃木梳给明榆梳头,长长的头发从上梳到下,十分柔顺。 故事说道这戛然而止,明榆有些意犹未尽,便问道:“后来呢?” 闻宴淡淡地阐述着过往,“后来,我问母亲,父亲都不看她了,她为什么还要一遍又一遍梳妆打扮。她说,万一父亲有天去看她呢?就这样我和母亲在屋子里等了一天又一天,从春天等到冬天,还是没等到父亲来看我们一眼。” 第46章 梳妆他替她梳妆,戴上最好看的银饰…… 他虽说着淡然,可明榆却有些伤感。 然而,闻宴却将那个故事继续说了下去。 “原来,父亲早就死了。”闻宴顿了顿,“那年的冬天,母亲梳了一个很美的妆,是我见过到过最好看的一次,她说带我去找父亲,结果却把我送到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地狱,骗我说,等我爬到了最上面,出来就能见到他们了。” 说话的这会功夫,闻宴给明榆鬓边编了好几天细细的麻花辫,小麻花辫里还缠上了红色的绳子。 “但是,等我爬上来后,他们都抛弃了我。”闻宴语气轻松道,“然后我就在中原啦,抛弃我就算了。” 明榆看着铜镜里的闻宴,还是在他眼低捕捉到一丝伤神,又怕触及到他的伤心事,不敢开口,只愣愣地瞧着他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既已看淡,便最好不过了。 其实就算他不说,明榆也猜到了几分,大齐攻破苗疆,他…… 闻宴从蹀躞带上取下一只香囊,打开后里面有一堆精致的小银饰。是他从一开始就为明榆准备的,每次上街看到好看的,他便买下收起,现在已经攒了很多很多。 明榆看到这些又惊又喜,“给我的吗?” “郡主喜欢吗?” “当然!”明榆莞尔一笑,看着香囊里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的小银饰,忍不住伸手想摸,小心翼翼地感受着它的冰凉,生怕自己的手弄脏了它,因为那都是闻宴的真心。 “谢谢你。” 明榆看着闻宴,浓郁的真诚和欢喜反倒让他害羞。 第一次,闻宴看明榆的眼神有些闪躲,耳根悄悄地红了。 偏他还要佯装无事发生,“哦,不客气。” 闻宴把叶片样的小银饰坠在发尾,一晃一闪,不一会儿就编了一小把麻花辫。 他的手指在明榆发间来回穿梭,把几股麻花辫藏在发缝中,然后挑了一只钗将头发固定住, 没有过多装饰显得朴素,但盘发之人手巧却让镜子里的姑娘更加明艳动人,更有一番异域风情。 他又顺手折下探入屋内枝头上的花,在明榆鬓边比划了一下,别入发间。 闻宴第一次见明榆的时候,她发间就别着桃花。如今春过夏来,桃花早已落尽,这朵小牡丹也很适合她。 镜子里的少女依偎着少年,好似戏文里相守的一对佳人。 闻宴脸上漾开一抹带着邪气的笑。 “他们把我抛弃了,郡主会吗?” 他又饶回了那个话题。 明榆再次坚定地摇头,头上的银饰发出清脆的声响,“不会。” 闻宴脸上笑意不减,从梳妆盒里挑了一条项链从明榆颈上绕过,他的动作很缓,像极了那人。 手指划过脖子时,明榆忍不住战栗,感觉很痒又很麻。 “他们把我抛弃了是因为他们死了,就算食言,我也不怪他们。”闻宴道,“可郡主若是食言了,我就把郡主……” 最后一句话,闻宴并未说出声,动了动嘴。 明榆看唇形分辨不出说了什么,还以为是他说的太小声了才没听见的,“就把我怎么?” “噗嗤,我怎么敢把郡主怎么样?” 闻宴不敢也不会,但玄枵会,而且会更疯狂。 明榆跟着闻宴一起笑了,“走吧。父亲去找徐太傅下棋了,一般晚上会在徐太傅那用膳,可能会 喝酒也可能不会,所以我们必须在戌时前回来。” 两人出府一起出了府。 “离杨府还有一段距离,要不坐马车吧,我驾车。” “我们走过去吧。” 明府的马车停在杨府门前,而杨大人并未邀请明家的人参加婚宴,后面再发生一系列的事,会牵扯到明府,还是不要惹麻烦了。 明榆戴着斗笠,旁人瞧不见面容也就不知道她是谁,那闻宴呢?他什么身份进去? “我们怎么进去?不会是翻过去吧?” 闻宴道:“其实被彩蝶收买的那个家丁并未说实话。出了杨家和李家,还有星宿楼的人。” 明榆震惊道:“怎……怎会?杨大人清廉之官怎会?” 杨大人和父亲曾经也是挚友,而她与书宁也是手帕交,可后来二人的关系不知为何却逐渐疏远了,原以为是父亲卸下兵权远离了朝堂,而杨大人仍身居庙堂,两人自然就没那么多交集。 现在想想,莫非还有旁的原因? 第45章 “都能做出卖女儿的事了,能是什么好人?”闻宴道,“我跟随之前的主子时,杨大人已经和星宿楼有勾结了,我在楼中打杂,时常瞧见他出入星宿楼顶楼。” 明榆不疑有他,反而担心起来,“你知道这么多,会有危险吗?要不要我派人保护你?” 她也担心过闻宴的安危,在侯府时她还没那么害怕,毕竟星宿楼本事再通天也不会把手伸进明府,可现在出了府,难保不会有人刺杀他。 满脸担心似是当真了。 闻宴一时诧异,她没有怀疑他,反而是在……担心他? 他轻轻弹了一下明榆的额头,“死不了,那边才不会在乎我这个打杂的,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 “哦。”?! 明榆惊呼,“所以我们是要冒充星宿楼的人混进去。”她因为过于惊讶,故而连嗓音也并未压低。 闻宴赶紧捂住了明榆嘴巴,“郡主小点声儿,要是被星宿楼的人知道我们就真的没命了。” 他的手掌触摸着她柔软的唇,比他想象中的要软,尝起来或许会更软? 明榆也碰到了他掌心的厚茧,不自主地添了下唇,微微擦过他的手。 一种异样感直冲天灵盖,闻宴的喉咙滚动了一下,灼热感烧着浑身。 还是明榆把他的手移开,他才回过神来。 明榆惊魂未定,“我小点声。” 街上嘈杂,站近点,她再小点声,这样闻宴也能听清她说的话。 于是,明榆往闻宴那边走了一步,肩并肩,宽大的衣袖盖过闻宴的手臂。 闻宴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到时候,我就拿着我前主人的令牌,说代他入席。”闻宴道,“我前主人虽然人不行,但身份好使。” 这个大胆的计划属实吓到明榆了。 闻宴看出了明榆的忧心,“放心吧,不会被发现的。” “好,就算被发现了,我保护你。” 闻宴顺势牵上明榆的手,“那郡主可要保护好我,看好我,不然不小心被逮到了怎么办?” 两人自然地牵着手,走了很久。 * 日中,杨府。 杨府的大门上贴着大红喜事,两边看门的石狮子也系了红绸缎。杨府内酒席已摆好,陆陆续续地上菜,众宾客入席。 闻宴摘下腰间的令牌递过去,家丁看了很久,又看看闻宴的脸反复确认着什么。 “您身边这位姑娘是?”家丁小心翼翼地问。 “我是……” “她是我夫人。”闻宴抢先一步答道。 斗笠下的小脸悄悄地红了,也没有否认。 家丁又仔细地检查了令牌。 明榆不由得紧张起来,就在以为被家丁看出破绽时,家丁归还了令牌,毕恭毕敬地请二人进去了。 “他刚刚怎么看了那么久?”明榆还未平复疾跳的心。 闻宴却不慌不忙,“许是年纪大了吧、” 那个家丁看起来三十上下,也没有很老吧。 “咱们还是小心点。”明榆提醒道。 家丁引着二人入了面对正堂的那桌席。 最上等的贵客都坐那桌。家丁便按照规矩请他们过去了。 闻宴道:“我们就不坐那了,找个偏点席就行。” 家丁尊重贵客的意愿,让二人自行选坐。 观看杨府的布局,明榆回想着书宁房间的位置,她挑了一个离那最近的席子。 桌子上的菜快上满了,两人说话的声音淹没在一声声恭贺中。 整个宴席上人不多,所以二人打算等大家都喝醉了再溜走。 杨侍郎道:“大家先用,我去看看小女。” 明榆感觉放在桌子下的手被碰了一下,见闻宴再朝她眨眼,她把头凑近。 “一会儿,我们就跟着他,然后趁人不备把他打晕,郡主进去找杨小姐。” 两人低声商量了一番,一拍即合。 在旁的宾客互相敬酒之际,闻宴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酒杯,带着明榆,为了不引起怀疑,他逢人便喝一杯。 他没喝过酒,第一口喝下去,嗓子感觉快烧起来,两杯下肚竟有些头晕了,没办法,他只能用内力化解掉酒,脸上的红晕逐渐褪去,恢复如常。 明榆也怕他醉了,牵着他快步往书宁房间走。 明榆发现杨侍郎虽然在他们前面,但是却并不是朝书宁房间去的。 “他不是去看书宁。” 明榆停下来脚步,闻宴遂驻足。 她怕再跟会被发现,只能想其他法子。 “我们可以换条路走。” 明榆道:“哪里还有路?” 闻宴挑了挑眉,伸手搂过明榆的腰,明榆还没反应过来,只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腾空而起。 要不是闻宴顺手捂住了明榆的嘴,她真的会喊出来。 闻宴一脚踩上墙壁,借力一跃,带着明榆飞上了屋顶。 屋顶上的瓦片松动,明榆脚一滑径直扑在了闻宴的身上。 第47章 偷听郡主快看看,杨大人见了谁?郡主…… 她感到手摸到了坚硬的胸膛,整张脸埋在闻宴的怀里,撞的鼻子有些痛,又怕自己从屋顶上摔下去,死死地抱住他不放。 怀中揽入软香,闻宴恋恋不舍,假装是要扶她,实际上抱住了就再也没松手了。 “郡主还是抓紧些,别掉下去了。” 经历刚刚脚一滑,明榆哪敢再松手,死死地抱住。 闻宴带着明榆从一个屋顶飞越至另一个屋顶。 偏僻的院落,无人在意的房间关着一位新娘。 两人趴在屋顶正脊后,看见杨侍郎从腰间取下一把钥匙,开了房门上的锁。 他很警惕,从开锁前到进屋后时不时观察四周,看看有没有人跟踪。 明榆枕着闻宴的胳膊,这样身下的瓦片就没那么硌人,她道:“你说,杨侍郎鬼鬼祟祟的,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呀?” 闻宴缓缓地将一片瓦掀开,露出一条小缝,扒在上面正好能看到屋里,他道:“看看。” 明榆把脑袋伸过去,闭上一只眼睛,另一眼睛从那条缝里看过去。 这是一间杂屋,堆放着废弃的桌椅,哪里有书宁的影子啊。 “书宁不在这。” 闻宴道:“杨小姐既然不在这,他又借看望杨小姐来了这,说明这间屋子不一般喽?” 他赶紧把那块瓦片合上了。 杨迟肯定会确认无误才会动手。 明榆扒着,听见屋里有搬弄桌椅的声音,然后就听见机关转动的声音,似是一块厚重的石板打开又关闭。 等再把瓦片掀开时,里面果然没了人影。 “走。”闻宴拉起明榆,收托着她的腰,飞身稳稳落地。 “等等。”明榆道,“我们先找书宁。” 看到杨大人的样子,明榆很担心书宁的安慰,她怕书宁…… “现在的情况,恐怕是找不到杨小姐了。” 闻宴大致扫了一眼宴席上的人,有不少面熟的,其中不乏有大祭司身边的人,也就是说皇宫也派人来了。 说明这根本不是一场普通的婚宴,成婚只是一个用来掩人耳目的真像罢了。 “我们跟上去看看才知道发生了什么。”闻宴道。 确实怪异,婚宴上,若说新娘现在不方便露面,可明榆不仅没见到新郎,还没见到李公子。 他可是李家的人…… 明榆道:“好。” 闻宴推开了门,里面不似最初那般杂乱,有几把椅子被搬下来了,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他发现有块地方相比其他地方没那么厚的灰尘,那么这几把椅子应当是从那边搬下来的。 闻宴敲了敲那边的墙壁,有一 块略有松动,他按了下去。 屋顶正下方的一块方形地面凹陷下去,里面就是入口。 下面很暗,闻宴先踩着阶梯下去探路,朝明榆伸出了手。 明榆看着黑洞洞的地下密道,心底害怕至极,可看见伸过来的手,仿佛很有力量般,足以支撑她往下走。 她把手搭过去,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也不知是从哪灌来的冷风,吹得明榆直发抖,还有潇潇的风声,像恶鬼的低泣。 明榆紧紧地贴着闻宴,不安的小手胡乱在他腰间摸着。 “别乱摸。” 明榆怔怔抬眼,“哦,不乱摸。”她嘴上说的好好的,但是小手依旧不老实,好像只有手中实实在在握着什么,才稍微不那么害怕点,但又不好意思直接抱住,手掌只要擦到一点就迅速碰别的地方。 闻宴一言不发一把把她的小手拽过来,“郡主要是实在害怕,可以抱着我走的。” “哦,好的。” 密道很安静,就算是微弱的声音也会被无限放大,所以两人只能在彼此的耳畔压着极低的声音说话。 气息交缠,不分彼此。 第46章 闻宴专心听着杨迟的脚步声,听缓急,应当是有重要的事。 拐了几个方向,闻宴方位感极好,大致能辨别是往西边去的。 星宿楼。 地下密道中不分昼夜晨昏,过了多久也不知。 明榆跟着杨迟到了密道的尽头,没有再往上跟了,就躲在甬道里窥探。 黑暗中,闻宴脸上浮现一抹邪笑。 明榆听见闻宴在她耳边说话,像是在蛊惑她 “郡主快看看,杨大人见了谁?郡主认不认识。” 明榆探出个脑袋,里面坐着一个她熟悉不能再熟悉的人了。 而且,他们几个时辰前才见过面的。 明榆大脑一片空白,还是闻宴把她拉回来的。 “郡主再看就被发现啦。”少年的眼眸在黑暗中格外明亮,浅浅的笑意仿佛一眼就能看到眼底。 明榆思绪分散,眼前一阵模糊,过了好久才恢复。 闻宴问:“见到谁啦?” 他又问了一遍。 明榆有个明显的吞咽的动作,苍白又无力道:“蔚川哥哥。” 她的声音都是颤抖的,恐怕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闻宴只是笑笑,没有再说话了,因为密室里面的人已经开始了交谈。 “准备的怎么样了?” 杨迟道:“目前练出的蛊已经能操控人的神志,但遗憾的事只有短暂的几个时辰。” “这样远远不够!和星宿楼练出来的蛊差的太远了,到时候上战场败只是时间的问题。” 萧蔚川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 “下官再去找新的术士。”杨迟道,“星宿楼的术士被抓后立马吞药自尽,实在没有办法。” 萧蔚川偏首,盯着杨迟道:“没办法也得有办法,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是。” “今天这批人得赶紧处理了,还有不管知情还是不知情的仆人也得处理干净,以防有多嘴之人。” 婚宴是幌子,连两家人也都是假的,不过是以不分贵贱为由,广邀百姓与侍郎同乐。此等大好之事自然不缺人送上门来。 闻宴又道:“走吧,不能再听了。要是杨迟现在返回,我们根本来不及躲藏。” 最后,闻宴带着麻木地明榆出了地下密室。 明榆都不记得是怎么回来的,甚至连害怕也忘记了。 内心的某个地方不断坍塌,陌生又疏离感彻底惊醒了明榆。 她不必再为他找理由,什么难言之隐,都是借口。 他曾口口声声说厌恶星宿楼,以人为温床练蛊,如今自己却做出了相同的事。 第48章 亲吻亲亲你 天色渐暗,整个杨府洋溢着诡异的气息。 宾客们喝的酩酊大醉,醉倒在地。女眷们虽没饮酒,却也昏倒过去。红烛在燃,寂静无声。 只有几个穿黑衣的人不慌不忙地对饮。 两人回来便看到这幅景象,他们躲在树后静观其变。 明榆道:“他们是被下药了?” “八成是。” 闻宴刚刚也喝了酒,他不会马上也要晕过去吧? 明榆惊慌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们把我当成星宿楼的人,给我的酒没问题。”就算有问题,他在一开始就用内力将酒气逼出来了。 明榆松了口气,“我再去找找书宁。” “好,我陪郡主。”闻宴道,“不过得快点,等杨大人出来,那些人就会动手。郡主先走,我在后边断后。” 明榆点点头,按照闻宴指的地方先藏身,背靠假山,再从正堂右侧绕到后院去。 闻宴并未跟过去,而是站在原地,待明榆走后,看了眼正堂。 忽然,他手中泛着寒光,一把飞刀横空飞出,深深地扎入牌匾上。 “吉祥如意”四字从中间裂开。 几位玄武杀手迅速拔出随身佩戴的剑,杀了家仆。速度之快,家仆们连呼喊都来不及就被抹了脖子。 紧接着,杨府的大门被破开,一群黑衣人闯入,处理地上昏迷的人。 闻宴冷冷地看着一切,转过头,随着明榆的方向,脚踩假山越空到屋檐上,站在高处瞧到了明榆的位置,三两下就追上了。 明榆的肩膀被人轻轻一拍,她以为被抓了,差点叫喊出声,发现是闻宴才放下心。 “吓死我了。” 天色更沉,却没有家仆来点灯,明榆快看不清脚下的路了,偌大的府中越发宁静,听不到一点脚步声。 看着闻宴的轮廓与夜色融合,他的笑也柔和起来。 “你还笑,一点良心都没有。” 闻宴道:“良心?郡主摸摸看就知道我有没有了。”说罢,他执起明榆的手就要放到自己的心脏前。 明榆一时愣住,任由他带着自己的手,触碰的那一刻,她感受到了和自己一样澎湃的心跳。 “怎么样?感受到了吗?” 明榆另一只手摸上了自己的胸口,一样剧烈的跳动。 而且,好像有个声音再她内心深处诱惑着她,在告诉她“靠近点、再近点”。 她渐渐失了神,看着少年足以令人沉沦的眼神,她鬼使神差地靠近了。 闻宴很自然地搂住他的腰,夜色下,晃晃的月光洒在两人的身上,让他们看清彼此的脸庞。 那让人上瘾的香溢出,轻抚着明榆每一寸皮肤。 闻宴垂眼看着樱桃般的小口,抹上了淡色的唇脂,他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他缓缓低下头,全部的目光落在那微微张开的小口上。 明榆感觉唇角碰到了冰凉又柔软的东西,还有点甜…… 迷迷糊糊地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还以为是饴糖,所以伸舌舔了一下。 而对面却想索取更多的甘甜…… 他用唇齿碾过她的唇角,生疏又干涩。 闻宴顾不得温柔,他把明榆揉进怀中,原来姑娘的身子这么软…… 明榆被他弄疼了,手抵住他**的胸膛,做无谓的反抗。 “你们在干什么?” 夜色里还站了一个风姿绰约的人,他的声音如一盆冷水将明榆扑醒。 她猛地推开闻宴,可被他反摁在怀中,加深了这个吻,然后才送了手。 闻宴舔了舔唇上残留的唇脂,意犹未尽,确实是香甜,但远远不够。 太黑了,萧蔚川并未看清前面两人的面容,也许是家仆和奴婢躲在这偷/情,但是那个姑娘的影子…… 太像阿榆了,脑海也浮现了阿榆的面庞。 所以他下意识地就叫住了他们,他见不得阿榆和旁人亲近,无法想象那种画面,窝火又无处发泄。 明榆不敢相信……刚刚居然…… 大手覆上她的小手,滚烫至极。 好刺激,她抓紧了他的手,示意他赶紧走。 可闻宴好像听不懂一样,就等着萧蔚川朝这边走来。 明榆根本不敢直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她的脚快碰到他的影子了,不得以捏了捏闻宴的手心,让他赶快走。 安静的夜晚,萧蔚川的脚步声与衣 袖摩擦声听得一清二楚。 他离得越来越近了。 怎么办?闻宴怎么一动不动,是不是被下傻了? 眼下迫在眉睫,明榆抱着闻宴的腰,使尽了力气想拖他走。 萧蔚川轮廓的模糊一点点褪去,终于,闻宴总算有反应了,反搂着明榆的腰,抱着她一转,她扬起的裙摆扰乱了萧蔚川的视线。 本该看清她的面容,结果走过来只留下衣裳上熏的暗香。 闻宴搂着明榆,攀上墙沿,轻松越过,消失在黑暗中。 强烈的不安感卷席全身,萧蔚川当即下令:“陆连,追!” 草丛中闪现一个人影,身手敏捷,快速跟了上去。 萧蔚川心头没来由的气血翻涌,攥紧了拳头,刚挪了一步,脚下感觉踩到了硬物。他蹲下来,捡起一只耳坠,还有一朵沾着泥土的小牡丹花。 这只耳坠制样,并非是中原样式,像是从苗疆进贡来的饰品。 一个多月前,华锦在公主办了一场游园会,明榆也去了,他们玩了一场投壶游戏,奖品便是太后赏给华锦首饰…… 他记得明榆拿到了一对耳坠。 而那朵小牡丹…… 外邦曾向大齐皇室献上十株牡丹花苗,此类品种的牡丹不似普通的牡丹花,它盛开后的花只有小小一朵,但一株上却满是小牡丹。 他向父皇求来一株赠给了明榆,他记得她喜欢在发间别上花朵,别在发间便是独一无二。 也不知道在夜风中站了多久,杨府的红烛尽数熄灭,他全然陷入黑暗,皎洁的月光也只能让他看清脚下那方寸地方。 红牡丹在黑夜中更加艳丽。 墙头翻过来一个人,正是陆连。 他抱拳单膝跪下请罪,“请殿下责罚,属下没跟上。” 萧蔚川仰首,闭着眼,突然暴怒,“他带这个女人,你都追不上?!” 第47章 陆连把头低下去不敢吭声,他顶着被垂肿的脸,“属下无能。” “你是该回去好好反思了!接二连三地失误!”萧蔚川甩袖离去。 * 甩掉追兵后,闻宴与明榆坐在一颗老梧桐树的枝丫上,粗壮的枝干足以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跑了很久,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闻宴借着月光发现明榆被风吹乱的头发,他拨开搭在额前的头发别到明榆耳后,发现左耳耳垂那——他白日亲手给她戴上的耳坠不见了,还有那朵他亲手摘下的花也不见了。 明榆心思却不在这,总是朝杨府那边张望。 现在出来,就不好再进去了,可她还没有见到书宁。 她刚刚在后院那怎么就突然失了魂? “郡主,耳坠掉了。”闻宴不悦道。 “没事,没事。”明榆很快转移了话题,“书宁怎么办?我们就这么出来了。” 闻宴兀自替明榆理着头发,他亲手辫的小辫子可不能乱了。 见闻宴没理会他,明榆把他的手挪开,焦急道:“你在听我说话吗?” 黑暗终究将闻宴脸上地阴鸷隐藏了,让明榆没有瞧见。 闻宴手上地动作没有停,“杨府的这场婚宴是场局,杨小姐又怎么可能会在?” 他坐正后,明榆眼前的视野开阔起来。 这是杨府后院墙外树林里的一颗老梧桐树,坐在上面,可以将整个杨府的后院尽收眼底。 傍晚还热闹的杨府,现在已经变得冷冷清清。明榆看见一群人在清理着什么,离的太远看不清。但是,有个一佝偻着身子的白发人,明榆隔了那那么远也认出了他。 空荡荡的杨府,杨侍郎不见踪影,也许压根就没从那个密室里出来…… 家仆们颤颤巍巍地蹲在前院,抱着头,嘴里塞着麻布,好似在求饶,周围站着的人手里拿着刀、 闻宴默默地捂住了明榆的眼睛,“别看了。” 微风吹散了空气中的血腥味,淡了几分却散不尽。 “今晚那些宾客都会被拿去练蛊吗?”明榆喃喃道。 她想起了从前,每次来找书宁玩时,都是杨老伯接她的。杨大人不给书宁吃糖,杨老伯就偷偷给她,让她和书宁躲起来一起吃。 十年过去了,杨老伯也变成杨爷爷了。 之前听书宁说,他告老还乡。可是,她刚刚看见他了。 “那院里的人呢?他们会死吗?” 闻宴沉默了,良久才答道:“或许吧。” 也不知他回答的是哪个问题。 说完这句话,他感觉手掌一片湿润,滚烫的泪水,他的手竟不敢将泪水拭去。 “天亮之前,我们再回去看一眼吧。” “好。”闻宴答应了。 其实他不该答应的,因为他不想骗明榆。 她的眼泪好像永远流不尽,胸前的衣襟都被打湿了。 明榆挪开闻宴的手,风拂面,凉意透过衣衫侵入骨髓。 她看见院子里躺着七横八竖的尸体,人一死,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就被随意地抛弃在那。 “你说,萧蔚川为什么要杀无辜的人,他明明不是这样的人。”明榆像是在问闻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第49章 干坏事干坏事就要偷偷的 明榆没有像从前一样唤他“蔚川哥哥”,而是直呼其名。 闻宴听了暗自窃喜,又往她旁边坐近了点。 “也许他就是这样的人呢?”闻宴道,“他在骗郡主并且瞒的很好,所以郡主之前没有发现。” 明榆并未反驳,换做以往,她必定要解释一番,可现在连她也陷入自我怀疑中。 她顶着红红的眼眶看了眼闻宴,风压着眼睫睁不开眼,“你会骗我吗?” “闻宴不会骗郡主的。” 明榆淡然地笑了笑,揪着衣服的手逐渐松开,与其坐在这感伤,不如想着如何保护父亲。 两人就坐在枝干上,寒鸦在林间嘶吼着,簌簌的树叶声扰乱了深夜的宁静。 明榆凝视着血气弥漫的杨府,而闻宴仰头看着天上的繁星与明月。 那轮明榆就像是明榆,明月身旁最亮的星陨落,又一颗明星冉冉升起,那一定是他。 他们一个看着现实的残酷,一个幻想着不存在的美好。 有锣声响了,更夫打着更。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更夫的声音逐渐清晰又逐渐远去。 明榆道:“三更天了。” 今夜不归家就不归家吧。 杨府一片寂寥,平灯彻底燃尽,黑云压顶。 闻宴道:“郡主……真的要回去看吗?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回去吧。”他不想明榆沾上血腥杀戮。 明榆看上去还算冷静,“回去,书宁一定留了东西。” 她刚刚一直在想,今晚的婚宴是一次蓄谋已久的阴谋,所以杨府并非突发变故,书宁向来聪明,肯定很早就预感,不可能坐以待毙。 “郡主指个具体方向吧,我直接带你过去,就不从正堂走了。” 从正堂走就要穿过尸群,这样一定会把她的裙摆弄脏。 明榆指着杨府西边的一间屋子,“那里。” 闻宴自然地搂住明榆的腰,借力腾空飞起,轻踩着枝丫,再轻越到另一棵树上,翻过杨府的围墙落地。 明榆推开好友的房门,闻宴点了灯,屋里一下亮了起来。刚开始有些刺眼,明榆好一会儿才适应 里面是婚房的布置,崭新的摆设,和印象里的不太一样了,而且一点生活痕迹都没,像是很久都没有住人了。 莫非是杨大人? 算算日子,她和书宁上次见面是三月前,这中间只换过两次书。书宁让丫鬟带了话,解释不能相见的原因, 倒也还算合情合理…… 莫非那时就有迹象? 而书宁碍于某种束缚,不得将实情说出…… “闻宴,你帮我看看柜子上的书有没有一本叫《悦郎记》的?” 《悦郎记》? 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闻宴隔着衣服摸了摸怀里的书,他这本好像叫《悦女记》诶。 虽然他一直很嫌弃景明给的这本,觉得这里面的方法都不管用,可换了其他书后发现还不如这本。 “郡主也喜欢看这种书吗” “嗯,这本书有两册,去岁圣上下令禁止刻本,所以就成了孤本。我和书宁各有一册,所以约好换着看。” “是不是还有一本叫《悦女记》?”闻宴道,“这些都是禁书?” 明榆点点头,道:“不过《悦女记》并非禁书。大儒认为女子看《悦郎记》有伤大雅,便提议封禁此书,而男子看的《悦女记》则是风情雅趣。” “大齐的人果然迂腐。”闻宴眨了眨眼,随后又补充道,“我是说那些大儒,没有说郡主的意思。” 闻宴伸手摸到柜子上的一摞书,把书全部抱下来放在案桌上。 “既是禁书,杨大人会允许杨小姐看吗?” 明榆一本一本地翻着书,“书宁说过,杨大人对此很开明。” 书宁口中的杨大人克己奉公、光明磊落,并不像是会做出卖女儿的人。 等到明榆翻到最后一本时,看见了她让彩蝶送来的《悦郎记》下册。她打开书,里面掉下来一张信纸。 闻宴把纸捡起来递给明榆。 明榆赶紧拿过来仔细地看着信纸上的内容,越看眉头锁的越紧。 闻宴察觉到明榆面上细微的变化,“怎么了?” 明榆疑惑地望着他,“书宁说,让我救杨大人。” “他还没死?” 听闻宴的问法,他好像是觉得杨大人现在已经死了才对。 “杨大人还在府里,我们去其他地方找找。” 换书的日子是书宁定的,就在今日早晨,而今日也是大婚之日,太巧了。 出了这间房,外面黑黝黝的,只能踩着月光找路走。 闻宴牵着明榆,怕她摔倒。 若要让明榆一个人走夜路,她定是不敢的,不过好在有闻宴陪着她。 快走到前院时,明榆停下了脚步,做足了心里准备才敢迈出那一步。 闻宴的注意力早早就放在前院里那些死尸身上,好像在找着什么。 明榆忍不住看着躺在地上的人,有的面容安详,死的时候应当没什么痛苦,有的面目狰狞,死不瞑目的模样让她越看越心惊。 他们当中有熟悉的面庞,也有陌生的面庞。 明榆蹲下身,轻轻地替他们合上眼。 忽然,她感觉裙角被扯了一下。 难道还有活的?! 明榆深吸一口气,平复着波涛汹涌的心,转过身来。 看着无力垂下的那只枯瘦的手,佝偻的老人奄奄一息,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扯到了她的裙角。 他浑浊的眼睛又透着一丝清亮,嘴巴微微张着,好像有话要说。 第48章 “杨老伯!” 明榆俯下身,把耳朵凑近,忙抓起那只手,跪在地上,带着哭腔,“您说。” “救老……爷……快……” 他费力地抬起手,明榆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闻宴,快去那边看看杨大人是不是在那。” 许是为了抄近道,闻宴并没有绕过尸身,而是径直从尸身上跨过去,目光随意地扫过尸身的面容。 他见过太多太多的死人,所以心里并未掀起波澜,反而平静的可怕。 明榆焦急地翘首,终于,她看见闻宴顿足,朝她点点头。 明榆喜出望外,“杨老伯,杨大人还活着,您看。” 杨老伯点点头,勉强挤出个欣慰的笑。待明榆再喊他时,已然没了声。 “杨老伯?”明榆尝试唤了他一声,想找到伤口替他包扎,可全身上下竟没有找到一处伤。 “怎么会这样?”明榆不相信,喃喃自语道,“别睡,坚持一下,我带您找大夫。” 说罢,明榆试图想把杨老伯背起,可她瘦小的身板根本无法承受住,很快就摔倒了。 闻宴赶来将明榆扶起,替她理好衣摆,又看了眼地上躺着老头,探了下他的脉,“已经死了。” 明榆跌在闻宴怀里,感觉整个身体被掏空了般,无力又无助。 “别看了。”闻宴把明榆的头扶过来,“杨大人在那边。” 明榆“嗯”了一声,魂不守舍地跟着闻宴的步伐,他带着她从尸身边上绕过去,帮她提着裙摆,生怕她的衣裙沾上了脏污。 杨侍郎靠在树旁,睁着空洞的眼睛,已经说不出话了,他捂着汩汩流血的腹部,另一只手里拿着带血的匕首。 “闻宴,麻烦你把杨大人背出去,赶紧找个大夫。” 闻宴捻了捻指尖,有一缕一闪而过的寒光,“好。” 他伸手将杨侍郎的脖子托起,刚碰到,杨侍郎便开始疯狂地挣扎,双目怒睁,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明榆吓坏了,但闻宴起身,眼疾手快地蒙住了她的眼睛,道:“别看。” 最后,杨大人抽出了两下,彻底没了气,瞪着双眼,似是极为惊恐,到死了,也没闭上眼。 “他也死了,我们不看了。”闻宴不肯放手,执着地捂着明榆的眼睛,“我们走,回去找王爷善后。” “可他刚刚分明还有气。”明榆想拿开闻宴的手,亲眼看看。 “方才也只是弥留之际,失血过多,就算处理了伤口也活不长了。”闻宴哄道,“不是郡主的错,至少杨小姐平安无事。” 周围尽是血腥味,甚至冲淡了闻宴身上好闻的异香。 岑寂的深夜,还有寒鸦低空盘旋,时不时嘶吼一声,割破了宁静。 “走吧。”明榆就算在这站到天亮,人死也不能复生。 闻宴搂着明榆的腰一跃而上,踩着石灯,在空中轻点几下就飞的很远了。 许是借力过猛,石灯晃了几下倒在地上,飞溅起残留的火星子接触到空气迅速生出火花,燃着了旁边的枯草,火势迅速蔓延,逐渐将整个杨府吞噬。 落地后,明榆再回看来时的方向,熊熊大火烧起,漫天的火光那一片都是刺眼的。 “起火了。”明榆呆呆道,已经分不清眼里是恐惧还是茫然。 闻宴察觉到明榆状态不好,低下头。 明榆感到额头贴着一片柔软,强劲的臂弯有着久违的温暖,她贪恋这种安全感,伸手环住了闻宴的腰。 “别怕,我会一直保护郡主的。只要郡主唤我,我一定会来,不让郡主受欺负。” “嗯。”明榆把脸埋进他的胸膛,蹭了蹭。 她很害怕,害怕杨府的结局就是明府的映射。 “我怕我会失去父亲,怕失去兄长,也怕失去彩蝶他们。” 闻宴等了半天也没听见自己的名字,有些难过。 他委屈道:“那我呢” 第50章 鲜血脖子上的鲜血像他亲手为她发间插…… “你?”明榆抬起头,认真地盯着闻宴的脸看了很久,又把头埋回去,抱得更紧了,“怕。” 她已经习惯闻宴陪伴在身边的日子了,刚刚试想了一下,要是每天清晨推开房门,再也见不到那张笑脸,根本舍不得,晚上肯定又是噩梦连连。 闻宴抬起手,本想摸摸脸,但手指微动,又默默地收回去了。 手脏。 * 明府的大门留着一条缝,陈管家靠着墙,头一点一点,困得不行。 王爷说留个门给郡主就行了,但他还是不放心,坚持站在外面等明榆归家,他得看见郡主才放心。 明榆看见陈管家也是一惊,他年纪大了,可经不住这样遭罪,忙跑上去扶住他,“您快回去睡吧。” 陈官家听到熟悉的声音,困意立马散去,精神来了,“哎呦我的小姑奶,怎么这么晚才回家啊。” 他看了眼站在黑暗里的闻宴,重重叹了口气,“进去吧,王爷还在院子里等郡主。” “好,您早点休息。”明榆有些害怕地透过门缝看向里面,隐约看见个孤单的背影,正坐在院子里饮酒,“父亲,生气了吗?” 陈管家捋了把胡子,爽朗笑道:“王爷怎么会生郡主的气?” 明榆心里还是忐忑不安,不过陈伯跟在父亲身边很多年了,对父亲的脾性了如指掌,他说没生气应该是真的吧…… 她又回头对着 闻宴眨了眨眼,闻宴心神领会,走上前,要跟着她一起进去。 “哎呦。”陈管家拍了拍大腿,“他还是在外面等着传唤吧。” 他递给了闻宴一个眼神,意思很明确——应该知道为啥不让你进去吧 闻宴脸上倒是看不出神色变化,他上了台阶,苦笑道:“还是听陈伯的话吧。” 他要是跟着明榆一起进去了,恐怕明忠立刻就会挑起兵器架上的大刀把他劈成两半。 谁叫他拐走了他的宝贝女儿一整夜呢? 闻宴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笑,他以后还想把他的宝贝女儿直接拐回苗疆…… 陈管家胡子翘了翘,这才还来府里多久,“陈伯”都叫上口了? 明榆推开了府邸厚重的大门,怀着复杂的心情顺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走到前院。 “父……亲,我回来了。” 明榆说着,偷偷观察着明忠的表情,见他模糊的眼睛有些朦胧,有不少醉意,桌上还有倾倒的酒杯。 好像……真的没有很生气的样子? 明忠点点头,让明榆坐在对面。 “今日我去徐太傅那博弈,之后小酌了几杯。”明忠笑了两声,举着手里的酒杯,“没想到回来了,酒瘾又犯了。” 今晚,明榆发现父亲好似又苍老了几分,鬓边掺杂着几根白发,面容也憔悴了不少,心里心疼不已,他把酒杯夺过来,“喝多了,伤身。” 明忠却把手移开,一饮而尽,明榆扑了个空。烈酒入肚,烧的火辣辣的疼,明忠感觉不到痛感似的,又饮了一杯。 苦涩又悲恸。 “让我送他一程吧。”说完,明忠又倒了杯酒,对着明月高举,然后洒在地上。 “您都知道了。” 原来他和杨大人的情分原来一直都在。 也是,同朝为官十余载的情分不是轻易说断就断的。其中隐情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这当中恐怕只有父亲知晓。 明忠微醺,指了指桌子上的信笺,“徐太傅给为父的。” 杨执和明忠曾经同为徐太傅的学生,也是一同出师入朝致士。 “他想保下书宁,只能替星宿楼办事。可没想到,竟也被蒙蔽了双眼,等反应过来为时已晚。或许是想弥补过错吧,他便设计了这场婚事,但……” 但……还是被利用了。 “他身为侍郎,滥用职权,替星宿楼压下了大大小小的案子。无故失踪的百姓都有他的手笔。可他发现,星宿楼要的人仍然不够…… 他这个罪大恶极之人,应该去弥补这个漏洞。但在这之前,他要把书宁送走。” 听着,明榆好不容压下去的难过又涌上心头,不敢相信道:“参加婚宴的人都是自愿的?” “他们都是杨家人。” 明榆震惊地久久无法回神,嘴唇微启:“竟是这样……可他自己犯的错,却要旁人陪他一起。” 明忠长长叹了口气,“他犯的错也是灭九族的大错。” “圣上不是一直都想用人练蛊吗?” 明忠看了看女儿的脸:“阿榆,你太真了。圣上是主张这样做,但违背民心之事,必须要有个人来顶罪。既与星宿楼做了交易,怎么做都是一死。” 明榆垂下眼眸不说话了,一个粗糙又温暖的手覆盖在她的小手上、 “阿榆,今晚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明忠顿了顿,“闻宴也把你保护的很好。” 粗糙的大手上滴落了几滴滚烫的泪水。 第49章 明榆哽咽道:“我今晚见到了好多死人,还有杨伯伯……” “把今晚的事忘了吧。”明忠身上的酒气重了些,“回去好好休息。” “还有一事,我在杨府见到了蔚川哥哥,他好像……”明榆把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但说了一半又犹豫了。 杨大人已逝,说出来会不会辱了他的身后名…… 夜风卷过,霜华重了几层。 明忠迷迷糊糊地听见了女儿在说话,“何事?” 他满是醉意。 “蔚川哥哥也在练蛊,并且……杨大人也在为他办事。” 晚上听到的那番话,明榆也拿不准杨大人是哪边的人,所以她想问问父亲。 明忠摆摆手,“二殿下毕竟是皇家之人,圣上再怎么说也是他父亲,他必有诸多身不由己……多担待些,相……” 他越说声音越来越小,断断续续的,说完便扒在桌子上睡着了。 明榆只听了个大概,最后一句也没听清楚,父亲的意思是让她选择理解蔚川哥哥? 她起身,想把明忠扶回房间,在这睡怕着凉了。 忽然,一只手挡住了明榆。 明榆顺势看去,是闻宴。 他不知是何时到了院子里的。 明榆赶紧低头看了眼已经睡着的父亲,稍稍放心了点,“陈管家放你进来的?”她还是尽量压低了声音,怕把明忠吵醒。 印象里,父亲的睡眠很浅,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把他吵醒。 闻宴如实道:“我问陈伯能不能进去了,他没回答,想必是默认了吧。” 明榆歪着头,看道了门外地上躺着的陈管家,担心道:“陈伯怎么了?问他怎会不回答?” “他啊?”闻宴也装模作样地朝门外看去,“睡着了。” “……” 明榆不知道说什么好。 闻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扶王爷回去休息吧。” 不等明榆说话,他已经把明忠的胳膊搭在自己另一个肩膀上,扶着明忠回房。 放心后,明榆叫来守夜的侍卫把陈伯扶回去。 但陈伯好像睡得太沉了,扶都扶不起来,没办法,两个侍卫只能一人抬肩一人抬脚把陈伯扛回去了。 * 段辰一直守在明忠房门口,看见闻宴扶着明忠,眉头一皱,目光不善,“把王爷交给我吧,你下去。” “郡主让我务必亲自把王爷送回房。”他眼里都是倔强,不肯退让。 闻宴特地强调了“亲自”二字。 段辰拔剑横在闻宴面前,意思极为明显。 闻宴偏要往前走,剑已经架在脖子上了也没有停下。 直到剑刃划破他的脖子,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看他还有要继续走过去的架势,段辰逼不得已收回了剑,咬牙切齿地盯着他把明忠送回了房。 段辰跟进去,看见他正在为明忠脱下外袍,搭在剑柄上的手准备随时拔剑。 闻宴将脱下地外袍搭在衣架上,帮明忠脱下长靴,又仔细地替他掩好被子。 做完这一切,他才走的,与段辰擦肩过后,撇了眼靠墙的博古架,不经意间又移开视线。 等闻宴的背影完完全全消失,段辰才从房间出来,轻轻地把门合上。 他在门外守夜,明忠醉酒沉睡,他要看护好将军。 * 闻宴并没有处理伤口,他看了眼窗外的天,算算时间,天该快亮了。 他又可以见到明榆了。 想到这,闻宴眼尾弯弯,那颗泪痣和脖子上的鲜血一样的红艳。 他坐在铜镜前,看着满是鲜血的脖子,用指尖擦了下,看手指上并未沾上血。 “啧。” 血干了。 闻宴眼中的笑立马消失殆尽,恹恹地看了眼铜镜里的自己,厌恶又嫌弃。 他打开嵌柜,从里面拿出一把干净的匕首,拔出鞘。 对着自己脖子上的剑痕比划了一下,将匕首的尖锐刺向伤痕的一端,一点一点划向另一端。 鲜血直流。 她怎么又叫那个人“蔚川哥哥”了……,是不是他做的还不够好? 他又看了眼窗外,天好像又亮了几分。 闻宴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一块手帕,是上次明榆帮他擦手的帕子。 现在,他用这块手 帕擦着脖子上的血,伤口变深,鲜血流的更多了。 洁白的手帕顷刻间被染成血红色,好似绽放的红牡丹,也像他亲手为明榆发间插的那朵红牡丹。 第51章 低级他心底那种低级的恶趣味竟让他有…… 等整只手帕都被染成鲜红,闻宴才遂心如意,他把手帕放在案上铺展开,等风将它吹干。 他拿出藏在香囊里的头发,是剪下来的打结的头发,他一点一点地将绞在一起的发丝理开。还取来了小梳子,把极小的结梳开。 头发上还有皂角的香味,仿佛明榆就靠在他的怀里。 他难得这么有耐心一次。 案前亮了起来,闻宴抬头看了看窗外,原来天都亮了。 他把捋好的头发握在手心,和自己马尾的头发比了比,比划了一下长度,然后用匕首割下一缕。 两缕发丝缠在一起,明榆的头发偏软,他的头发偏硬,一眼看上去就能分辨出来。 闻宴眉头一皱,把两缕发丝揉了揉,混在一起,直到分辨不出是谁的后才停手,用红绳绑好,小心翼翼地塞回香囊,而后把香囊放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这算不算是戏文里“结发为夫妻”呢? 不知道,反正他是这样认为的。 蝉鸣鸟叫声渐起,扰乱了闻宴的思绪。 他将匕首扔进盆里,水花溅了一地,盆里的水也慢慢地变成了浅红色。 做完这一切,他就坐在椅子上欣赏着案上的红手帕。 * 昨晚虽然睡得晚,但明榆今日起的很早,总觉得心神不宁,睡不安稳。她抚上自己的脖子,也不知道是哪里麻麻的,有些不适。 夜里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浮现了一个场景:闻宴搂着他,柔软的唇从她的额角一路下滑至嘴角,然后毫不客气地碾压过去。 梦里的她十分抗拒,可她似是被扼住了喉咙,连话都说不出口,大手无情的揉捏着她的小脸。也不知是做了什么,惹恼了他,眼前寒光一现,喉咙就被割破了…… 明榆猛地惊醒,醒来就感觉自己的脖子有些麻,想来也是被梦吓到了。 但是…… 想到了一些令人脸红心跳的事,明榆的耳根悄悄地红了。 所以,一睁眼,她就想看见他。 然而,推开门……却没有瞧见他。 涌起的情绪又稍稍落了点。 明榆直接去了闻宴的院子,刚想敲门,想到昨晚他也累了,这会估计没起身,又堪堪住手。 她一路小跑的脚步声,闻宴很早就听到了。 他把头伸出窗,眼中带着浅浅的笑意,言语见不经意流露出惊喜,“郡主是来找我的吗?” 明榆歪头看见窗外伸出来的脑袋,“对啊,我来找你的。我现在就进来啦。” 忽然,一阵风灌入屋里,房门被吸的一震。 明榆推开门进去就撞到一个**的胸膛。 “唔……” 抬头就是那张放大的笑脸,然而,一片干枯的红色狠狠地刺痛了她的眼睛。 明榆愣住了…… 她的视角,稍稍上移,就能看清他的脖子上有一道较深的划痕,深到甚至可以看到里面的血肉……还有没擦干净的血印…… “怎么……弄的。” 明榆咬着唇,眼尾红了,怎么才一晚,就弄成这个样子了。 闻宴一时没说话,他在观察着明榆的反应,看见明榆心疼了,他心底那种低级的恶趣味竟让他有说不上的快感。 第52章 同戏两个男人一台戏 明榆快要心疼坏了,这时,闻宴却把明榆的头侧过去,“没事,别看。” 他越说没事,明榆就越慌,硬要把头扭过来,凶道:“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闻宴看着明榆的眼睛答道:“没有。” 明榆的眼睛都红了一圈,他分明就是被欺负了,偏要忍着不说,又气又难过,语气不由得重了几分,“我再问一遍,谁欺负你了?” 现在,闻宴的眼神才开始闪躲,好像真藏着心事。 “我也想把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可我又不能。” 明榆想起了昨夜,他送父亲回房,恐怕是段辰为难他了。 明榆微微蹙起眉心,拉起闻宴的手往外走,像炸毛的小猫,正气势汹汹地讨要说法去。 “这样被人看到就不好了。”闻宴故意抽回了收。 手里忽然空了,明榆转身抬头看着他,他好似在忧心,上挑的眼尾却是明榆没有发现的淡淡笑意。 明榆一言不发,直接抢过他的手,强行拉着。 霸道又炸毛的小猫,凶的很呢。 第50章 闻宴偷偷地把手牵的更紧了,怕她见到人后气势就矮了一截,然后他就没有这么香软的小手可以摸了。 当然,他不能去见段辰,见面就露馅喽。 “段副将也是为王爷安危着想,怕旁人行刺。”闻宴道,“王爷身边需要这样警惕的帮手,他原本没想伤我,是我自己动了才不小心划伤的。” 段辰早随明忠一起卸任,但私下里,明府的人还是唤他段副将。 明榆有些蔫,的确,段副将人虽冷漠,对任何都摆着张脸,但对父亲却忠心耿耿,这么多年跟在父亲身边,父亲征战沙场,他便跟随,父亲上交兵权,他亦跟随。 是自己唐突了,可又见不得闻宴受伤,愧疚道:“药上了吗?我叫厨房熬点羹汤补补身子。” “不想买药。” 闻宴摇摇头,“我的钱只能花在给郡主买礼物上,不花在无用的地方。” 明榆纠正他,“伤病医治是大事,怎么能叫无用呢?” 不对啊,他之前不是说他自己很有钱的吗?现在回想起来有些不对味。 明榆心下了然,可能……可能是说他穷会伤及他的自尊心? 没关系,她可以养他。 “走吧,回去坐着,我都站累了。”闻宴带明榆往房间里走。 明榆还在思考如何不伤及他的自尊心,从而以涨月钱的方式给他钱。 “等等,我给你去拿点金疮药来。” “不用,不用,走吧。”闻宴坚持要拉明榆进房间。 明榆道:“可是……上次那个游医给的祛疤的药能用吗?” 她习惯了腕上的疤,祛不祛掉已经无所谓了,不想再花时间折腾了,有闻宴送的手钏能遮住就好,所以那药还放在盒子里。 闻宴笑道:“那就是面粉做的。” “啊?” 明榆的脑子糊住了,等回过神来,她的手里被塞了一个小瓷瓶。 “郡主帮我上药,好嘛?”闻宴道,“我自己上药不方便。” 明榆拔出瓶塞,往里面看了眼,只剩了点药渣子。 太不让人省心了…… “你在这躺好,我去拿点药来。” “好。” 闻宴乖乖地躺在美人榻上,闭眼小憩。 明榆跑到自己房里拿了止血的药还有其他各种药,一番捣鼓。 彩蝶听到了里面的动静,敲门进来一看,地上摆着一堆瓶瓶罐罐,明榆还在挑选。 “郡主……是受伤了吗?” 明榆摇摇头,继续选药。 彩蝶惊呼:“难道是王爷受伤了?” 明榆依然摇摇头,七七八八地选了几瓶药抱在怀里,“我没事,帮我去膳房熬一碗补血的羹汤。” 说罢,转身就要走。 彩蝶看的一头雾水,只听到郡主让她去煲汤。 “好。” 两人同时出门,但走的方向是完全相反的。 明榆带着一堆药一路小跑回到了闻宴的房间,有些夹在手臂间的药差点都掉到地上去了。 她一股脑地放到桌子上,又把东倒西歪的瓷瓶摆正,边摆边讲着用途,“这个紫色瓶子的是金创药,黄色瓶子的是防止伤口恶化的,红色瓶子的是药丸,发烧的时候吃 一丸,蓝色瓶子的是得了风寒吃的……” 明榆细细地把药归好类,留下了处理伤口要用到的药,“剩下的药我帮你放哪?” 闻宴看的心花怒放,一时忘乎所以,随处指了个平日最常用的匣子。 明榆刚打开匣子,看见匣子里塞了满满当当的银票,甚至还掉了几张。 …… 这一匣子都是钱吗? 明榆回头看了看闻宴,闻宴以为明榆是在关心他,便冲她一笑。 明榆摸了摸银票,是真钱,而且银票都是叠好堆在一起的…… 看来他所言非虚,是真的有钱…… 闻宴躺在美人榻上久等不来,一个激灵从榻上起来,起来就看见明榆对着一匣子银票发愣。 “额,我的私房钱。” 原本他看中了一处庄子,想到明榆喜欢花花草草,也会喜欢这处庄子的,就想买下来送给她。 但是手里银票又不够,又不能大张旗鼓地回星宿楼拿钱买地契,只能让景明每次来的时候带一叠银票,等攒够了,叫他拿去把那处庄子买下来。 “你真的很有钱欸。”明榆道,“为什么还要在明府当一个小小的侍卫呢?” 闻宴认真道:“我喜欢郡主,所以不想离开。这些都是我在星宿楼打下手攒下的积蓄,等攒够了就娶新娘。” 书里是这么说的,男子娶妻是要下聘的,越贵重的聘礼越能表达对新娘的喜欢。 娶新娘……明榆听到了这三个字。 “娶……谁呢?”她的心脏狂跳,比任何一次跳动的都快。 她想知道答案又不想知道,有种预感…… “嗯,要是我想娶的人不想嫁给我怎么办?”闻宴曾经考量过这个问题,当时权衡之下觉得强娶比较稳妥。 明榆支支吾吾道:“不问问……怎么知道她愿不愿意呢。”说完,脸都熟透了,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大胆。 闻宴眼前一亮,“哦?那我问了……” “你想问什么?!” 房门“嘭”的一声打开。 一只金靴踏入,金丝缠边的长袍上绣着张牙舞爪的蟒蛇, 明榆的心咯噔一下,视线上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她把匣子合上了,直觉告诉她,蔚川哥哥看见了匣子里的钱定会为难闻宴。 犹犹豫豫地喊了声:“蔚川哥哥。” 听到这软软的声音,萧蔚川僵硬的脸色才微微缓和下来。他从作夜拾起耳坠和小牡丹花时,满脑子都是明榆,今天一亮,他火急火燎地处理完杨府的事就赶过来了,想看看明榆才能放心。 结果却在旁的男子房间听到了明榆的声音……这更让他不得不怀疑昨晚看到一男一女就是他们。 现在的他,怒火攻心,能强压着的滔天怒火早已达到极限。 “阿榆先回去吧,我与他有事相商。” 萧蔚川冰冷的目光直直投射在闻宴脸上,以上位置震慑一个卑贱的下人。 明榆不想走,“他受伤了,先把伤处理好再走,可以吗?” 萧蔚川扫了眼闻宴脖子上的伤,嗤笑一声,不屑道:“这种小伤,他自己处理不了吗?要郡主屈尊给他上药,脸未免也太大了。” 这话是对着闻宴说的,丝毫没有要将嘲讽之意藏着的意思。 他曾经上战场杀敌,受过的伤比这重的多的去了,这点划伤在军队里压根连伤都算不得。他却在这装模作样,还要阿榆替他上药。 闻宴神色如常,他知道萧蔚川气急攻心,但萧蔚川越气,他的心情反而更好。所以抢了别人的珍宝,明明满心都是恶趣味,偏偏还要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可是郡主都没说什么,二殿下急什么?” “你!”跟闻宴这种厚颜无耻之徒掰扯,萧蔚川也不好当着明榆的面说出一些难听的话,只催着明榆,“阿榆先出去吧。” 这次的语气要比上一次略微重了点。 往日,明榆要是听到萧蔚川这样说,肯定心惊胆战以为自己犯了错,但是今日,她就是不想走,并且还把闻宴挡在身后。 “我不出去。” 萧蔚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明榆居然学会了反抗他。 “阿榆。”萧蔚川看着明榆,喊着她的名字。 萧蔚川板着脸,尤其是眉宇间带着怒气时,有皇家帝王之气,浑身散发着威严的气息。 明榆咽了咽口水,惶恐地睁着一双干净的眼眸,“有什么事是……是我不能知道的吗?” 声音很小,又想装作理直气壮的感觉,萧蔚川真被明榆的样子气笑了。 明榆顿感不妙,尝试地圆话,“你来明府……就只是为了找闻宴?” 萧蔚川的语气温柔多了,“当然是为了见阿榆的,他还配不上我特地见一面。不过,我见阿榆不在,便顺迹找到了这里。既然见到他了,那便有些事要同他说,姑娘家的听到一些不好的事会脏了耳朵。” 明榆一软,他憋着的所有气都能消。 明榆的话在萧蔚川的耳朵里是哄话,但在闻宴这却又是另一种意思了。 第53章 发疯(新增七百字)一个疯一个病…… 她是希望萧蔚川来找她?就那么希望听到解释么…… 闻宴咬咬牙,生闷气了。 忽然,他面露痛苦,捂住了脖子,许是没及时处理伤口,血又渗出了点。 明榆一个箭步上前,与萧蔚川堪堪擦肩,绕过他去查看伤势。 看着伤口周围有恶化的趋势,渗出的血越来越多了,明榆心急如焚,“怎么样了,我看看。” “没事。”闻宴躲开了,不让明榆看,“二殿下看着呢……” 明榆只回头草草看了眼萧蔚川,并未在意他猝了毒的眼神,注意力都在闻宴的伤上。 第51章 “蔚川哥哥先到大厅里休息吧,我一会就去找你。” 摆在台面上的赶客。 萧蔚川攥着的拳头咯吱作响,忍着怒火退了一步,“让他自己上药,阿榆随我来。” 一会又说找闻宴有要事相商,一会又让她随他过去,明榆愠怒道:“我想先帮他处理好伤口,不行吗?” 这还是萧蔚川第一听明榆这么硬气地跟他说话,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在说什么?阿榆……” 闻宴的脸色很苍白,显然是失血过多,他眼前一阵黑一阵亮,视线逐渐模糊。 明榆越看越胆战心惊,刚刚看起来气血足,怎么转眼间就这么虚弱了? 她没读过医书,却也知道脖子那块有很重要的经脉,要是断了,是会出人命的! “我说,我一会去找你,现在有事。” 说罢,还拉着萧蔚川的衣袍把他往屋外拖,脸上勉强挤出个笑,“蔚川哥哥一路舟车劳顿,先去正厅歇息片刻,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等出了门,明榆迅速把门关上。 萧蔚川整张脸冷的吓人,他并未多言,推了推门,发现门竟然锁上了。 真是越发胆大妄为了。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手死死地扣住了门。 明榆赶紧把闻宴扶到美人榻上躺着,“别乱动,上药可能有点疼。” 闻宴嘴角扬起一抹阴恻恻的笑,转瞬即逝,之后又是病弱虚脱的模样。 “我怕疼,郡主轻点。” 他有意无意地提高了声,他知道萧蔚川没走就站在门外。 “放心,要是疼就喊出来。”明榆哄着他,像儿时明柯哄她一样。 小时候染风寒,不肯喝药,任凭大夫调成什么味的药,就是不肯喝,一喝就吐。最后是明柯边哄边骗把药喂下去了。 明榆手指轻碰了碰瓶身,药粉撒出一点落到伤口上。 闻宴五官皱了起来,苦巴巴道:“疼……” “马上,快敷好了。” 实际上才敷了一点点,那道伤痕很长,明榆只能胡说。 又倒出一点药粉,粉末很快就融入了血,没办法,明榆只能多敷点药粉,才能止住血,嘴里还说着:“好了,好了。马上就好了。” 闻宴努力地挤了挤眼睛,眼角勉强逼出了点湿润,“淹着太疼了。” 见他面色惨白,浑身像水洗一般,明榆赶紧住手,吓坏了:“那怎么办啊……” 闻宴有气无力道: “我在书中看到过,亲吻,好像能……减轻痛苦。要不亲亲我?” 亲亲? 明榆怔愣了……不是不能亲,而是现在亲,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闻宴看出她眼中的犹豫,提起嗓子委屈道:“我们昨晚才亲过的呢。” 对哦,昨晚才亲过的……一想到昨晚,明榆脸一红,“咳咳,小点声嘛。” 这一声,除非萧蔚川是聋子,否则不可能听不见。 闻宴不管三七二十一,往明榆怀里钻,软磨硬泡,“疼。” 话音未落,一片柔软的唇贴了上去,将尾音堵了回去。 闻宴睁开了眼,眼里一片清亮,渐渐地蒙上了一层情欲,伸手环住了明榆的脖子,手指从她的喉咙划过,像是在抚摸着什么稀罕物。 从被动瞬间变成侵虐性极强的吻。猝不及防的轻咬,明榆猛地抬起眼眸,长长的睫毛扫过他的眼睛,浑身战栗不止。 “嗯……” 两人的青丝混在一起,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声而颤动。 里面渐渐没了声,萧蔚川意识到不对劲,用力狠狠地踹开了房门。 门从边缘出现了裂缝,最后四分五裂,灰尘落了一地。 闻宴嘴角的笑更浓了,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甘甜,把明榆禁锢在怀中。 她想挣脱也动弹不得,知道门被破开,有怒气卷席来,她想与他分开。 这样被人瞧见了不好 萧蔚川似疯了一般的冲进来,不顾闻宴还咬着明榆的唇,硬把她拉开。 明榆吃痛的捂住了嘴,嘴里尝到了腥味,再一看自己的手,流血了…… 她看见萧蔚川揪起闻宴的衣领,他双目泛着血丝,从齿缝中漏出几字,“不就是上药么,我帮你。” 萧蔚川抓起旁边的药瓶就往伤口的倒。 “不是喊疼吗,一次性疼个够!” 闻宴没有反抗,唇上晕开的口脂惹眼极了。 “你干什么!”明榆上去掰开萧蔚川的手指,看着闻宴心一疼。 “快放开他!”明榆情急之下指甲抓伤了萧蔚川的手背。 小猫挠人,如出一辙的伤口…… 忽然,闻宴开始挣扎,护腕上的铁片同样划伤了萧蔚川的手背。 现在,分不清是谁留下的伤口了……也与他小臂上的抓痕不一样了…… 就算是她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也必须是独一无二的。 几个药瓶都被萧蔚川倒空后他才堪堪停手,把闻宴推开。 转头若饿狼般盯着明榆,目光碰上红唇时更为滚烫。明榆似是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后,连连后退。 萧蔚川扑了空,他还不死心,要把明榆拽回来,却发现闻宴扯住了他的衣服。 “郡主……快走。” 他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明榆没办法不回头,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流,“闻宴……” 再看失去理智的萧蔚川,真的好可怕…… 她从未想过萧蔚川失控竟是这般疯。从前的温言仿佛变了一个人。 可她不能丢下闻宴不管,朝外喊到:“来人,来人。” 连喊几声都不见有人来。 萧蔚川来时特地遣散了周围的下人。就算明府有规定,凡守卫者不得擅自离开,但皇子的命令,无人不敢不从。 一道厉声盖过了明榆无助的声音:“陆连,杀了他!” 明榆感觉周身如寒冰刺骨般,抬不起脚,也动不了一下。 杀他…… 要当着她的面杀他…… 不行,绝对不行。 窗外闪过一个人影,明榆抬头时,陆连就站在面前,穿着一身劲装,面无表情,手里拿着剑,就要过来了。 明榆张开双臂,“不许过去。” 陆连看了眼萧蔚川。 “杀了他。”萧蔚川并未理会陆连,而是继续下达命令。 不想亲自动手,因为那人不配,还脏了手。 萧蔚川乜了一眼闻宴,他的血就是沾到一丁点,都是在侮辱他。 陆连嘴上说了句:“得罪了,郡主。”他用剑背挡下了明榆的手臂,走了过去。 眼下服软肯定行不通,只能硬碰硬。 “我父亲好歹也是开国功臣,怎敢在明府公然行凶?!” 萧蔚川不屑置辩,现在是开国功臣,未来又如何谁人知晓!更何况,明忠一死,光靠明柯那瘦弱无力的世子,明府撑不了多久。 果然,明忠的确要死。阿榆没了依靠,自然就会求他庇护。 如此疯癫的想法,萧蔚川此前想都未曾想过,可现在,他居然觉得有几分道理。 所以,明榆的这话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在萧蔚川眼中不过是一句轻飘飘、无关痛痒的话。 情急之下,明榆拔下头上的簪子,抵在喉咙处,“你要是敢动他,我就死在这里。” 吹弹可破的嫩肤,一不留神就能刺破。 陆连见状也不敢上前。萧蔚川一肚子火,看着他捧在手里呵护到现在的阿榆自己,竟然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如此轻贱自己。 缓了缓语气:“先把簪子放下。” 明榆还是不放手,警惕地盯着陆连,怕他上来把簪子夺走。 “放下。” 这句话多多少少带着点命令的感觉,还有不容拒绝的威严。 “你先放了他,我就把簪子放下。” 两人僵持不下,陆连一门心思盯着躺在榻上卖力表演的主子。 唔,演的可真像,比他演技好多了,难怪自己每次装病躲懒都能被发现,原来主子的演技更胜一筹啊。 自叹不如啊,他该多学习学习演技精妙之处。 眼里一定要带着泪花,面色一定要苍白…… 陆连观察的可仔细了,连“另一个主子”的命令都没有听到。 “我在问你话。” 许久,陆连才反应过来是叫自己。 “殿……殿下。” 陆连一慌乱,差点口吃起来。 萧蔚川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开口道:“你以后就留在郡主身边,切勿让她再近小人。” 他原本并不想干涉明榆的生活,想给她留自己的空间,现在这么做,完全是被逼的。 他们成婚前,容不得一点闪失。 “至于武王那边,我自会解释清楚。” 第54章 威胁他居然用兄长威胁她 “是。” 啊?陆连心里连连叫苦,但也不敢不答应啊。 第52章 萧蔚川逐渐逼近明榆,神色凌然,一步一步走过去。 明榆哆嗦了两下,但眼神依然坚定,手中握着的簪子的力道更紧了。 她看着他的距离,闭上眼,心一狠,准备刺向自己。 “你敢,我现在就杀了他。” 萧蔚川突然出声呵斥。 这声吓得明榆手一抖,不慎真刺破了皮肤,血珠渗了一滴。 萧蔚川瞳孔骤缩,一把将簪子夺过来,“怎么样了!” 看见明榆唇上有血,用拇指碾过她的嘴唇把血擦掉,刚擦完,又冒出新的血珠,碍眼到恨不得萧蔚川自己再在上面留一个新伤。 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我不杀他,阿榆跟我去擦点伤药。”萧蔚川不由分说拉走明榆,回头给陆连使了个眼色。 陆连微点头。 彩蝶乍一看到郡主和二殿下牵在一起,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发现不是自己眼花,而是真的! 只是……只是郡主怎么好像哭过呢? “二殿下,郡主。”彩蝶行礼道。 萧蔚川看了眼彩蝶手里端的罐子。 彩蝶看那冷冰冰的眼神 着实吓得一跳,她还没见过向来温润的二殿下那副表情,解释道:“这是郡主熬的汤药。” 萧蔚川揭开盖子,闻了闻,阿榆平时从不喝这些苦味的东西,又看明榆低的极低的头,心虚的样子,显然是藏不住心事。 真是笑话,还能是为谁准备的? 萧蔚川怒火中烧,一气之下把汤药砸在地上。汤汁、药罐渣子散了一地。 “收拾干净。”萧蔚川没再说其他的话,丢下冰凉的一句话。 彩蝶愣住了,不敢问发生何事,看了看那边的方向,好像是闻宴的院子…… 陆连大眼瞪小眼,萧蔚川走后,他就一直站在那,像个花瓶。 “滚过来!”玄枵低骂一声, “哦,哦,来了来了。”陆连想堆着笑脸,但戴着人皮面具,脸上的肉提不起来,弄的一副左右不是的模样。 他把湿布拧干,给自个儿主子脖子上的乱七八糟的药粉都擦掉了,拿出怀里的药膏,药膏质地晶莹剔透,敷在伤口上只有些凉意。 陆连抹完了指腹上的药,还把指甲里的药扣出来要给玄枵抹上。玄枵嫌弃地拍开他的手。 “嘿嘿,这药贵着呢,不能浪费。” “哪来的?”玄枵看着他。 陆连吞吞吐吐道:“我……重金求来的……” 其实是他挨不了痛,但倒霉的是又天天这里破了那里伤的,他的那些相好的总要心疼,他看着相好的心疼不已的模样,自己也心疼起来,所以就重金买来这样的好药。 话没说完,玄枵就抢了过去,“我的了。” “这是我花五十两银子买的,而且只有一瓶!”陆连捂上嘴,跑到外面看看有没有听墙角的人,确定四下无人后,又折回来向玄枵讨要。 “少主,您要什么有什么,干嘛和我抢这个哇。” 而玄枵用了这个药膏后颇为满意,也没有痛感。明榆最怕疼了,刚刚又被簪子伤了,这个药最适合不过了。 陆连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奈何玄枵压根没在听,他口水都说干了。 “说够了没?” 陆连噤声,努力地眨眼表示反抗。 “你办事不利,按理该罚,就罚了你这个月的月钱,拿这个抵了吧。” “啊?这个月没月钱我会饿死的。”还有相好的,她们也会苦着的。 玄枵歪着头,眯了眯眼,“陆连是武骑侍卫长,俸禄可不低。” 陆连难为情道:“是这样的,但是……都寄给了陆连的老母亲了。” 霸占了人家儿子的身份,再霸占人家儿子的俸禄,他心底多多少少有点过意不去。 “心到善,还把人弄死了?” “您都知道啦?”陆连摸了摸鼻子,“他太脆了,拖地上拖两下就死了……” 玄枵翻了个白眼,下榻从方才那个装银票的匣子拿过来给了闻宴。 “拿着,替我寻一处好地契,要依山傍水,还要有很多花花草草。” 陆连打开了匣子,钱满到都爆出来了,他看的两眼直放光,“您平时都不花钱的吗?” “屋子要坐南朝北,阳光要充足,要有小院子,院子里要有棵大树,然后系上一个秋千架……”玄枵絮絮叨叨,好像越描越像明榆的院子…… “不花……钱吗?” “不花。”玄枵道,“你拿点给陆连的老母亲吧,就当是买了他的命。” 陆连一口答应,“诶,好。” 萧蔚川让陆连光明正大地留在这,真是弄巧成拙,反倒是方便玄枵行事,买地契的事还可以提前。 眼下,萧蔚川也不敢明目张胆派人杀他了。 玄枵的手指覆上脖子上的剑痕,笑了笑。 “什么?!”明忠一拍桌案,“居然发生这样的事?” “二殿下把郡主牵走了。”彩蝶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在萧蔚川打翻了汤药后,她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且看郡主衣衫不整,唇上的口脂也没了,赶紧跑过来找了明忠。 明忠一听也急得不得了,“现在人在哪?” 彩蝶:“我……不知道。”她这脑子真是坏了,应该先跟过去看看人去哪了再回来禀报啊,彩蝶连连拍了拍脑袋,猛地想起,道:“殿下说要带郡主去处理伤口!对,处理伤口。” 既是处理伤口,有没回房间,肯定先去药房。 “去药房看看!” 药房内,弥漫着草药的苦味,明榆皱着眉,捂着鼻子,擦完药了,还在掉小珍珠。 “下次不许这样伤自己。” 明榆仍赌气,不理萧蔚川。 他也不知怎么和阿榆走到了这步,挽回……等成后木已成舟,万事都有回转的余地。 “要是不想闻宴死的话,就别伤自己。” 明榆“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萧蔚川坐到明榆旁边,拿着帕子要帮明榆擦了唇上花掉的口脂。 明榆不让,“我自来,不劳烦二殿下了。”拿过帕子自己擦掉了唇脂。 萧蔚川神情复杂地望着明榆,把原本想问的话又吞回去了。 “一会武王来了,阿榆……” 明榆打断他的话:“你就是欺负我了。” 萧蔚川笑着摇了摇头,“是,今日是我鲁莽了,对不起。” 这还差不多,明榆这才正眼看了他。 然而,他话锋一转,换了种语气,“明柯如今在我麾下,他骁勇善战,我有意提拔他,阿榆意下如何?” 忽然提到兄长,明榆感觉怪怪的,“我……” “他在阿榆心中自然是优秀的,只是我心情不好时容易看走眼,误罚了下属。” 他这是在用兄长威胁她?! 明榆紧张起来,怕什么来什么,他毕竟是皇子,盛怒难触,她不能再任性了,软了语气,“我……其实今天也有错,不该朝蔚川哥哥大吼的……” “无事,咱们相处时间长了难免会拌嘴,阿榆不必记在心上。”萧蔚川道,“一会儿,武王来了,阿榆知道该怎么说吧?” 果然,他只吃软。 “我知道了。” 萧蔚川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阿榆真乖,长大了,也懂事了。” 这次,明榆没有躲,笑而不语。 第55章 动手只是这笑有点僵硬………… 只是这笑有点僵硬…… 明忠火急火燎地来了药房,一把把门推开,萧蔚川在熬药,自己的宝贝的女儿安安稳稳地坐在一边,把女儿拉起来转了一圈,看看哪里少了块肉。 看到她脖子上的划伤,心一疼,“哎呦,这……这怎么弄的啊?” “不小心划的,没事。” 明忠看看萧蔚川,“这又是怎么回事?” 萧蔚川道:“武王误会了,阿榆身体不适,又不愿喝药,我便把阿榆拉过来盯着她喝药。” 明榆点点头道:“是这样。” 明忠察觉到明榆的面色有一丝丝的紧张,还有点不自然。 但女儿说没事,他也不好刨根问底。 不过,他追究其他事,虽然他对萧蔚川这个晚辈颇为满意,但是就算是皇子也不能不报而入,擅闯女子闺房。 “殿下来本王府上怎么不叫人禀报一声?”明忠脸上明显不悦。 萧蔚川起身拱手道:“我的错,下次一定先禀报。” 明忠背着手,在萧蔚川面前来回踱步,端量着他的神情,“罢了,殿下若有事商议去正厅吧,阿榆也累了,让她好好休息。是药三分毒,药就不必用了。” 萧蔚川颔首,“是。” 路过彩蝶身旁时,萧蔚川睨视了她一眼,那眼神中出了警告还带着几分危险。 彩蝶不敢抬头,垂眼低头,等屋子里清净了,跑到明榆身边,“郡主。” 第53章 明榆眼神中有片刻的空洞,好似还没回过神来,彩蝶的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啊?”明榆稍稍回神,“父亲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彩蝶安慰道:“郡主是王爷女儿,表情都写在脸上,王爷一看便知,。就算不知实情,还能不知郡主心情吗?” “嗯。”明榆恍然道,“我去看看闻宴。” 他和陆连待在一起难免不会受欺负,而且刚刚还受了欺负。 刚起身,就被彩蝶摁回去了,她掐着腰,气势还挺足的,“我的姑奶奶啊,二殿下才刚走诶,路上要是碰上怎么办?” 明榆抬头,睁着大大的眼睛,“数十下,我再去。” 彩蝶扶额,真拿自家郡主没办法。 明榆礼貌一笑:“十下到了,我走了。” 陆连叼着狗尾巴草躺在椅子上,看到明榆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赶紧站起来理理衣襟,一副衣冠禽兽的模样。 “闻宴呢?” 对陆连,明榆就没那么好的语气了。 她总算明白了,好言好语对别人只会让人得寸进尺。她要是像华锦公主那样霸道,谁敢欺负她。 不过明榆马上就泄气了,她没有华锦的地位,父亲在朝中也是左右为难,所以由不得自己任性。 陆连清了清嗓子,随便找了个借口,道:“殿下只叫我跟着郡主,没叫我看着旁人。” 他总不能说闻宴去从密道出去了吧。 “你别告诉我你没看见他往哪个方向去都没看见吧。” “没。” 陆连想挤出个微笑,奈何面具压着脸,只能张嘴,偏偏陆连天生一张臭脸,嘴角下撇,看着又拽又让人不爽。 “他什么时候走的?” “不知。” “他大概……” 明榆话还没说完,陆连就开始摇头。 明榆小脸都气红了,还蹬鼻子上脸了。 “你……你……”憋了半天,也不知道骂什么才解气,最后才憋出了两字:“无耻!” 陆连夜没有否认,应下了:“嗯。” 应完,他脚趾一阵剧痛,“哎呦。啊啊。” 明榆铆足了劲,死死地踩着陆连的脚,审问道:“说,你是不是欺负他了?” 花猫恼了也会伸出锋利的爪子,踩人也是很疼的e “没、没。”借他景明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欺负主子啊,更何况,只有他被欺负的份。这不,又被人欺负了。 “真的?”明榆又使了点劲,还怕他不说实话。 看似平静的面上,实则面具之下的脸早就扭成苦瓜了,陆连苦叫道:“我真没欺负他啊,我刚刚肚子疼,去上了个茅房,回来的时候人就不见了。” 无脑的借口又没法辩驳,明榆气的直跺脚,她一跺脚,陆连疼的嗷嗷叫。 “行,我就在这等着。” * 星宿楼血狱。 终日不见日光的地方,充斥着永远散不去的铁锈味。血腥、哀怨、仇恨交织着,让这个地方唯有嘶吼声。 刑架上绑着血淋淋的人,不停的有蛊虫从胸口的窟窿里爬出,鲜血淋漓。他们的嘴里发出“咕噜咕噜”声,有几人尚有一丝神志,是才从杨府里抓来的。 “不得好死……” 他们也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口。 一声挨过一声,挨过两人的低声谈话。 苍梧拄着镶嵌着宝石玉杖坐在兽皮大椅上,满脸深浅不一的沟壑,在昏暗的烛光下尤显可怖。 他一副老态模样,披着大貂连帽斗篷,可那双丁豆大的眼睛却精明的很,似野狼般泛着幽幽的绿光。 “如今子蛊数量已足,就待齐帝暴毙了。还有你,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玄枵懒懒道:“我自有分寸,还是说说那老皇帝何时死吧。” 苍梧敲了敲拐杖,重声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别入戏太深,明榆是你用来牵制萧蔚川的,不是……” 玄枵不耐烦,随口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萧蔚川已经乱了阵脚。”他不想听苍梧说一大箩筐大道理,这几年都听腻了。 总之,明榆现在不喜欢萧蔚川就是了。 “你总是嫌我烦,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好吗?” “知道。” 苍梧道:“盟山祭祀当日,必须让萧蔚川在齐帝面前失了信。” 玄枵倒了杯热茶,翘着腿,细细的品起茶,赞叹道:“还是苗疆的茶香些。” “你可考虑到他会有什么防范?” “大祭司要不要尝尝,是今年的新茶。” 苍梧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气的胡子都要翘起来了,把他手里的茶杯抢过来搁在桌子上。 “你这孩子,怎么不知道急?”苍梧苦口婆心道,“萧蔚川想与我们的傀儡军制衡,在练解蛊之法,根据景元的情报,他目前的速度尚不及我们。” 玄枵又把桌上的茶端回来,“急有什么用,急他就能自己撞死不成?” “齐帝懦弱无能,想杀明忠又不想被人唾弃,所以借刀杀人,萧蔚川之所以心甘情愿做齐帝手里的那把刀,不过是为了一道赐婚圣旨。” “激化萧蔚川和明忠之间的矛盾,越有益于我们行事。”苍梧道,“齐帝的寿命也就剩几月,必须逼他先动手。” 玄枵吹了口气,杯中的茶叶散开,茶香四溢,“他已经等不及了,瞧他今天失态的样子。啧,啧,真是新奇。” “小白已经把京城舆图默拓下来了,但皇宫密道的地图小白只发现了一半,另一半要么被明忠藏起来了,要么就不在他手中。” 玄枵往桌上扔了一个纸团子,“杨执身上搜出来的。” 第56章 场地要是换到榻上,岂不是更刺激?…… 苍梧把纸团打开,端详了片刻,确认道:“是另外一半。可惜人死了,不然能得到的东西远不止这些。” “萧蔚川本就想杀他灭口,他知道的太多了,就算我们不动手,他也活不过前天晚上。” 苍梧拧着眉,并未松懈,“他女儿居然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跑了……” “跑不了,除非李家觉得活够了,想下去陪杨家。” 是明忠暗中救走了杨书宁,如果他没猜错,人现在应该在徐太傅那。 不得不说,明忠也很狡猾,装作与徐太傅博弈,然后喝的烂醉如泥,到三更天才回来。差点连他都瞒过去了。 喝完杯里的茶,玄枵又倒了一杯,手一挥,把茶浇在地上,“权当是送送杨侍郎了。” 玄枵道:“就算她手里有什么东西,也交给徐太傅了。” 苍梧点了点玉杖,“我明日便到徐府走一遭。” * “我的姑奶奶,能别在我面前走来走去吗?我头都快被转晕了。”陆连生无可恋道。 “他怎么还没回来?”明榆看了看天,“这都傍晚了,他没用早膳也没午膳,肯定会饿的。他去哪了?吃过了没啊……” 小嘴和鞭炮一样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 陆连打了个嗝,“行了。行了,再说下去我耳朵也要起茧子了。吃没吃过我不知道,他肯定不饿,他马上就回来了。姑奶奶,您去用个晚膳,说不定他就出现在您面前了。” 明榆抱着手,还有点负气,“诶?你怎么知道他不饿?刚才你让我用完午膳,然后他就回来了,现在又让我用晚膳?” “额……吃个点心也可以?” 明榆一巴掌拍上他的脑袋,“不许再糊弄我了。”他是萧蔚川派来监视她,没必要对他客气,该上手时就上手。 当然,也不疼,陆连就感觉受了委屈,从小到大,只有少主拍过他的头,连大祭司都没拍过,今天居然被一个女子拍了……不过,少主夫人未尝不可。 嘿嘿,这么一想,心里顿时舒畅多了。 关但是!他怎么知道闻宴什么时候回来?他又不能把闻宴变出来,他要是有这样通天的本事,现在立马就表演个大变活人,一举拿下国师的位子。 啊不……想想就行了,没这个胆子。 明榆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以为是被自己吓住了,加上这几个时辰对他的观察,发现似乎并非如自己想的凶神恶煞,反而有点像软柿子?很好拿捏的那种? 于是,明榆顺势立威道:“虽然你是奉了二殿下的令,但是要是敢行逾矩之事,别怪我不念主仆之情,将你……将你……” 明榆在脑子里搜刮了很多恐怖的惩罚,最终敲定这二字:“发卖!” 陆连干咳了两声以掩饰他的尴尬,实话却不敢说,他没听懂明榆在说什么,要怪只能怪星宿楼的夫子没教好,绝对不是他没学好。 什么“宜居之事”? 莫非是郡主不喜欢少主给他送宅子?这可怎么是好,才交代的事,难道要办砸了? 还是……还是后面友善地提醒一下少主吧。 明榆眉头一紧,“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第54章 “啊,在的,在的。我……” “你话怎么那么多?舌头不想要了?” 话是对陆连说的。陆连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头顶, 只看到了屋檐。 这个声音明榆无比熟悉,她转身看见屋上坐着的少年,衣袂翩翩,蹀躞带上的香囊被风吹起,着的流苏荡着。 闻宴从屋顶上跳下来。 “闻宴!”明榆笑着跑过去,很自然地环住了他精瘦的腰,脸蛋贴在他的胸脯上,感受着他的心跳。 明榆感到自己的脸颊被人轻轻地捏了一下。 “让我看看脖子上的伤。” “不好。”明榆用手指戳了戳闻宴的胸肌,还挺弹的。 “手感怎么样?”?! 被发现了…… 明榆红着脸,想辩解,“我只是好奇。” “嗯。” 也不知他信没信。 “真的。” “嗯”闻宴道,“郡主的脸蛋手感也很好,我只是好奇才捏的。” 陆连靠在门上看的津津有味,一边看一边还品鉴。就比如,好久不见,少主应该把夫人摁在怀里狠狠地亲上一番,郡主一定要挣扎,越是挣扎亲的越狠…… 面具下是一张笑的快流口水的脸,陆连舔了舔嘴唇,一股血味。 他居然流鼻血了?! 还好戴着人皮面具能撑一会,先看戏吧。 明榆不服气,也要捏闻宴的脸蛋,“真想把你捏扁搓圆,一口吃掉。” 闻宴脸上笑意不减,“可以。”忽而又换上一种极具诱惑的嗓音,贴着明榆的脸颊,“但是,得让我先把郡主吃掉,尝个味。” 像极了那个嘶哑的声音在她耳边缠绕,因为那个人也喜欢把嘴唇贴在她的脸上,触感都是那么惊人的相似,明榆一怔,走了神。 闻宴不满,埋怨道:“郡主……”而后,又好似是惩罚,在明榆的脸蛋上咬了一口。 微启的嘴唇压着脸颊,迷离的眼神带着情欲,逐渐失了理智,没了杀人时的狠毒与无情。黑鸦的睫毛压下一片阴影。从嘴唇与脸颊的缝隙中,能看到舌尖划过,牙齿用力轻喊口中,衣襟上揪着的小手微微使力。 呦呦呦,陆连脸上的笑更夸张了,真是比书里看到的刺激多了,果然,现场看就是刺激。更何况,这可是少主啊! 要是换个地方…… 在榻上! 岂不是得刺激的血脉喷张,鼻血直流啊。 突然,陆连捂着鼻子,鼻血越流越多,快止不住了,他好舍不得啊,但是现在只能去处理鼻血了。 闻宴用指腹擦了擦留下的痕迹,拿出药膏在明榆脖子上的划痕上抹了抹。 “有点冰。” 那处虽然敷过金疮药,但还是火辣辣地疼,可是涂了这药膏,不一会儿,一点点痛感都没有了。 “好神奇啊。” 闻宴把药塞到明榆手里,“以后就用它。” 原来他出去是为了给自己买药。 “你涂过了吗?”明榆看了看她喉咙边,所幸上的不深,止住血后只有一道红痕,看起来没那么吓人了。 “嗯,感觉效果很好所以送给郡主。” 明榆睁大了眼睛,赶紧还给他,“你自己留着吧。”他总是把好东西送给她,可她希望他能把自己照顾好。 闻宴强硬地塞回明榆手中,“郡主不要我就扔了。” 说着要扔的话,却还是要给明榆。 “我需要的时候再来找郡主,郡主给我涂。” 第57章 红枣吃的不是真甜 “好。”明榆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不戳破,“饿么?” “嘶,方才是饿,刚刚吃了一口糯米糕又不饿了。” 明榆捂住自己的脸,“像糯米糕?” 闻宴点点头,“对啊,不带馅的那种,带馅的反而不好吃,甜到发齁。” 明榆惊讶道:“真的吗?可是街上也没有卖不带馅的糯米糕吧?” “没有。”闻宴遗憾道,“我小时候都是祖父做给我吃的。还有粽子、元宵,我都喜欢吃不带馅的。” 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口味这么独特的,她喜欢吃甜的,粽子要是红枣馅的,元宵得是芝麻馅的,不过听闻宴这么一说,明榆也想尝试一下不带馅的粽子。 “竹筒饭呢?喜欢吗?” “喜欢只放糯米的竹筒饭,不喜欢裹糖的。” 唔,原来闻宴是不喜吃甜,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带着她逃跑,在河边给了她一块饴糖,那是她吃过嘴甜的糖。 “走,我现在带你去吃。”明榆记得离王府不远的地方有家卖竹筒饭的铺子。 “好。” 刚到院子门口,迎面撞上处理完鼻血匆匆赶来的陆连。 照面打的好巧不巧。 陆连自然不敢拦路,只是瞅见某一处时心在滴血。 明榆察觉到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手,手上拿着的是闻宴送地药膏,她打开手给陆连看,“这个?” 陆连嘴角抽了抽,痛心疾首道:“我观此药来之不易,还望郡主用的时候仔细点。” 省着用,不然心疼。这是陆连不敢说出来的心里话。 明榆眼中有一丝不解,看着闻宴,仿佛是问“那个人好奇怪,在说什么”。 “不用理会,他可能脑子坏了。”闻宴朝陆连飞去一记眼神,然后拉走了明榆。 只留陆连一个人在原地心疼,心疼归心疼,少主吩咐的事还是要办的。陆连一个跟头翻过院墙,打听了一下段辰的住处,前去蹲守了。 明榆见萧蔚川的车撵还停在门口,以前来府上谈事,至多两个时辰就走了,今天怎么到晚上了还没谈完? 莫非出事了? 前脚杨府被烧,他后脚就来了。 “父亲和蔚……” 明榆改口道:“二殿下会谈些什么?” 这些天,明榆闲时偶尔会感慨,自己认识的蔚川哥哥怎么突然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仔细想想,心底还是难过的。 小时候,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有个大哥哥经常到府上习武,而且是父亲手把手教他。 那个时候,明柯去宫里读书,她一个人在府里,没人陪她玩,她便搬着小凳子坐到校场的拐角,看大哥哥练武。 父亲对大哥哥的要求极为严格,动作有一点点不标准就会被父亲责罚。炎炎烈日下,经常能看到一个大汗淋漓的少年扎着马步,一刻也不松懈。 明榆坐在旁边看都看累了,便问,“你要不要休息一下?趁现在没人,偷偷的?” 少年低头看了看还没他腿长的矮团子,坚定地摇了摇头。 “练功不能半途而废。” 矮团子笑她他傻,都累成那样了还不休息,累出伤病来以后可就再也不能习武了。然而少年义正严词道:“我将来要做将军,带领将士征战四方,开疆扩土……” 少年说着说着,一颗葡萄塞进他的嘴里。只见矮团子站在小凳子上笑嘻嘻道:“嘴巴都张开了,顺便吃颗葡萄吧。” 少年不情不愿地吃着矮团子喂来的葡萄。 后来有一天,明榆发现那个大哥哥很久都没来,父亲说他出去打仗了。 整整五年,明榆再见到那个大哥哥时,他已经是战功赫赫的将军了。京城的百姓都在为他欢呼,鼓瑟吹笙,音传十里。 在众人的簇拥下,他骑着马踏着飞尘一路穿过宫门面圣,都没有看她一眼。 马车驶的平缓,晚风鼓进车内带着些夏天燥热,车帘飘起,与另一辆华贵车驾擦边而过。 少年和少女并肩而坐,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萧蔚川的眼睛里。他放下车帘,挡住了某人略带挑衅和得意的眼神。 “走快点!”他命令车夫。 其实,凯旋那天,他很远就看见当初那个矮团子,她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闻宴丝毫不遮掩眉眼间的笑,把帘子挂起来,任由风灌入。 马车里的燥热消减了不少,闻宴却发现明榆说完话后好似走了神,他摇了摇明榆的小辫子,“郡主?” 明榆才反应过来,把自己小辫子从闻宴手里抢回来,坐端正,佯装无事发生,“只是在想他们两 个会谈论什么,会不会和杨侍郎有关?” “可能性很大,杨家的后事是王爷料理的。而杨侍郎与二殿下的交易还没结束。” “你说,父亲知道他们私下的交易吗?” 父亲知杨侍郎与星宿楼之间的瓜葛,但不一定知晓与二殿下之间的交易。杨侍郎到底是哪边的人? 闻宴道:“不知道吧。宴会上的人可都被萧蔚川抓去练蛊了,他肯定不会把实情告诉王爷的。” 明榆点了点头,确实,父亲一向信任二殿下,断不会轻易怀疑。父亲以为是圣上要拉替罪羊,殊不知是有人趁机拿人练蛊,造成杨家被灭门的假象。 既替圣上解决了后顾之忧,又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真是一箭双雕。 第55章 可还有一点,明榆不太明白,“既然要拿人练蛊,为何单单只抓走了宾客?” 闻宴道:“一把火烧过去,清理现场的时候肯定得有尸体,好让人以为真的是遭天谴。若是一座空宅,难免不让人多疑。” 越绕越乱了,细想之下明榆还是觉得这件事疑点重重。 比如,自己亲眼看见杨侍郎和二殿下的谈话,但父亲却对自己说,是因为杨大人不愿再做违心之事,所以甘愿赴死…… 二者完全相悖。 明榆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想不通。” 闻宴笑道:“想不通就不想啦,我也不是很明白。不过世人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应该是有道理的吧。” “嗯。” 马车停下来了,车夫摆好凳子,喊道:“小姐,到了。” 闻宴把明榆扶下马车,小摊是摆在老槐树下的,旁边的茶馆酒肆里的人也不少,吆喝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想到东街的萧条,不由得惋惜。 这里的桌子都是摆在外面的,客人们可以坐在外面,一边用膳,一边吹风,观赏河景。尤其是到了晚上,灯辉挂起,弥漫着烟火气息,从街头到街尾都是来来往往的人。 明榆随便挑了张桌子坐下来了,这家竹筒饭自明榆记事起就在这摆摊了,写着菜名的木板都挂在树枝上,风吹着,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家的竹筒饭有很多种,你要不要尝尝新?” 闻宴当真抬头看了看菜名,“红枣的吧。”他不喜甜,但明榆喜欢啊,他也可以试着改改口味。 最后,明榆点了一份红枣竹筒饭还有一份什么都不加的竹筒饭。 竹筒饭分量很少,空心竹子里放着糯米,然后放到笼子里清蒸。刚出笼那会儿最香。 揭开盖子,香气扑鼻,是竹子混合着糯米的清香。 明榆第一次吃什么都不加的竹筒饭,糯米入口,香喷喷的,不夹杂任何别的味道,只有竹子和糯米的味道,竟然有些好吃呢,难怪闻宴喜欢。 闻宴则是先端详了一下红枣竹筒饭,红枣的甜味被蒸出,发挥的淋漓尽致,还没吃,口中就有了甜味。 他试了几下,发现还是无法直接入口,也没办法说服自己闭着眼吃。 “你怎么不吃?”明榆都吃好几口了,闻宴还是拿着筷子愣在那。 “有点烫。”闻宴道,“现在……应该凉了点。” 他的脸上露出鲜少有的窘迫。 闻宴先把红枣挑出来吃了,刚入口,他惊奇地发现,很甜却不腻。 于是,他又把沾了红枣的糯米吃了,甜味淡了点,更多的是米香。 “挺好吃的。”闻宴问道,“为什么我之前吃甜的时候,会腻还会犯恶心?” 明榆拖着腮,看着少年清澈的眼睛,浅浅笑道:“可能吃的时候不是真甜。” 不是真甜?闻宴思考了片刻。 最初,进食只是为了果腹。 闻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自嘲地笑了笑。 “笑什么呀?是不是才发现红枣竹筒饭这么好吃,懊悔自己错失了这么久?”明榆打趣道。 闻宴眼尾弯了弯,摇头道:“我想起祖父和我说的一个故事,听吗?” 明榆边吃边点头,闻宴的祖父会依着他的口味给他做米糕、包粽子,应该很疼他吧。 “从前有个地方,那里有很多小孩,每五个孩子会被关在一间房里,但是只有一个人能得到食物和水。所以,为了生存,必须杀死其他人。口腹之欲,不过是人最根本的需求,可是在当时竟然变成了一种奢求。” 明榆傻眼了,起身捂住闻宴的嘴,“别说了。” 莫名地心慌,心脏还会痛,她没有办法不代入那个残忍的故事。 闻宴拿开明榆的手,柔声道:“祖父为了不让我浪费粮食也是煞费苦心。” 第58章 装作不认识熟人见面分外眼红 啊……明榆尴尬地收回了手,回到自己位子上重新坐下。 闻宴笑意更浓,“郡主以为呢?” “没,没。” 闻宴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故事只说了一半,还有一半。 活下来的孩子会被关在新的房间里,仍然只有一份食物和水。再活下来的孩子会有一颗糖作为奖励。 有个小少年,第一次看到糖时又惊又喜,小心翼翼地把糖捧在手心,舍不得吃,每天睡觉前就会从怀里掏出来看一眼,然后就放回去。 可是,有一天,小少年发现糖不见了,他急的哭了。原来,别的小朋友趁他睡着的时候偷走了。 小少年委屈极了,被大人看见后遭到了一顿毒打。 “哭是最没本事的,有本事就杀了他把东西抢回来!” 这是大人告诉他的,可他不想杀人。 小少年第二次拿到糖时,立马就打开吃掉了。可是,他发现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吃,除了甜,还很腻,想吐。 “诶你知道杨府的事儿吗?” “知道是知道,就是不知深浅。”男人嘴里塞满了饭,嘴角还挂着几粒米。 明榆旁边那桌来了两个胡子拉渣的壮汉,说话声不小,引的明榆侧首。 戴头巾的大汉道:“据说是杨侍郎得罪了二皇子被灭门了!” 另一个人惊讶道:“二皇子在京城素有雅称,不会吧……肯定是杨侍郎自己犯了砍头的大罪,东街失踪的百姓都是他抓的呢。” 东街的百姓是杨侍郎派人抓的?不是星宿楼吗? 明榆也很疑惑,端着竹筒饭侧着身子继续听。 戴头巾的大汉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有一次我的确在东街看到了官兵抓人,好像就是杨侍郎下的令。” 另一人把嘴上的米饭抹掉,道:“那就是了!” 戴头巾的大汉道:“所以啊,杨侍郎是二殿下的人,得罪了二殿下被灭门很正常啊,他肯定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什么事?兄台可否给我透露一二?”那人来了兴趣,凑近耳朵。 戴头巾的大汉刻意压低了声音,明榆只能听到只言片语。 “抓人……替二殿下……” 另一个人嘴巴张成很夸张的圆形,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的闭嘴了,埋头吃饭。 没过一会儿,摊子上又来了一桌人,亦是谈论相同的事。 说的大庭相近,天下要乱了,二殿下要篡权夺位,秘密练制了傀儡军,杨府只是一个开始。 明榆食之乏味,心里也不是滋味,流言蜚语不是空穴来风,真假参半。明榆本心愿意相信萧蔚川的为人,但他所作之事让她不得不动摇。 也许权利的诱惑真的会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至高无上的位子自然人人惦记。或许他之前没有这样的想法,但是现在、以后改变了想法。 闻宴仿佛看出了明榆的心思,道:“这些留言听听罢了。不过,帝王家最是无情了,郡主往后见了他还是提防些。” “确实,是我之前把她想的太简单了。” 吃完后,明榆起身去结账,闻宴连忙拉住了她的衣角。 闻宴笑道:“哪有让姑娘结账的道理?郡主先回车里,我去付钱。” 等明榆上车后,闻宴走过旁边那桌时,腰间 挂着锦囊不知怎的就掉到那个戴头巾大汉的脚边。 大汉不动声色地把锦囊踢到桌子下,又装作捡筷子俯身把锦囊捡起。 他把香囊稍微打开了一点,金灿灿的金子晃眼极了,他与对面的大汉对视一眼,另一人即刻会意,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往这边看后离开了座位。 披香马车从小摊旁离开,不一会儿,那几桌的人就散了。小摊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摊主收拾着残羹,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不玩会儿再回去吗?”闻宴瞧着天色尚早,有些夜市甚至才出摊。 明榆道:“不了,早些回去吧。”她也没有心情逛街,遇到这么多事,她心里实在难安,吩咐车夫回去时路过一下杨府。 闻宴恋恋不舍地看了眼窗外,他们好久都没有一起出去玩过了。 闻宴捏捏了明榆的手心,“不管什么事,都会过去的。” 明榆靠在闻宴的肩上,哀叹一声,“我怕下一个就是明府……” “我会保护好郡主的,二殿下暂且还不会下手。” “那你呢,你前主人会来抓你吗?”明榆看着他的眼睛,心疼道,“你来保护我,谁来保护你呢?” 那人曾经威胁的话犹在耳边,他的前主人已经知道了闻宴叛出。 闻宴低头蹭了蹭明榆的脸,软软的,心情都变得更好了。 “他可没空管我这个小喽啰,为了我,正面与王爷起冲突这样的蠢事他做不出来。”闻宴道,“说起来,还要好好感谢王爷,愿意让我有重新生活的机会。” 闻宴在明榆耳边轻轻说道:“虽然大家都不喜欢我,郡主喜欢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第56章 明榆把闻宴垂在胸前的马尾挑起来一缕,在手上打着圈。 “以后他们都会喜欢你的。” 说话的这会功夫,马车的速度缓下来了,车夫拉住了缰绳,掀起车帘,“郡主,杨府到了。” 马车就停在路边,明榆站在杨府的大门前,仰望着上面写着“清正廉洁”四个字的牌匾,看着脖子都酸了,也没能让明榆移开视线。 牌匾是先帝赐,一场大火,烧焦了,隐隐约约地能看清字的轮廓,大门上贴着封条,只有一个带刀侍卫站在门口守着。 明榆上前询问道:“侍卫大哥,我能问一下这是哪位大人下令查封的?” 侍卫本不予理会,但看面前的女子气质不凡,身上所穿华服也是上好的料子,应当身份不凡,遂给了好脸色,“贵人请回吧,上面吩咐的,莫要让属下为难。” 明榆也不强求,她闭眼,双手合十,默默地为死去的人诵经念佛。 再次睁开眼,看见吴婶提着菜篮朝这边走过来,赶忙叫住了她,“吴婶。” 吴婶有点老花,走进了才瞧清楚,“小郡主,好久没见到你,旁边是你的小郎君吧?”她说的是闻宴。 少年乖乖地也喊了声:“吴婶。” 吴婶是个寡妇,无儿无女,看着漂亮的少年越看越喜欢,和小郡主站在一起真的像天生一对儿,于是打趣道:“什么时候请大婶和喜酒啊?将来生娃,我去府上给他当奶娘!” 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小孩儿,但是只喜欢别家的娃娃。 明榆被吓的花容失色,没想到竟是以这样的话开场,赶紧转移话题,道:“您知道杨府前几日办的喜宴吗?” “喜宴?不曾听说过啊。”吴婶把这个月的事都翻出来想了想,还是说没有。她这人最爱凑热闹,街里邻居大大小小的八卦都清楚。侍郎这么一个大官办喜宴她不可能不知道。 明榆还想继续问,闻宴忽然小声提醒道:“时辰不早了。” 吴婶笑眯眯道:“多大的事儿啊,说会话不耽误的。” 既然来都来了,也不在乎那半柱香的时间。 “那杨府近一个月有什么特别大的动静吗?” “没诶。”吴婶看了看四周,把明榆拉近,低声道,“我知你和杨小姐关系不错,但是呢,有些事不是姑娘家能管的。” 明榆知道吴婶是在提醒她,道了谢。她只是心中尚疑,总觉得那天的事发生的太突然了,却又像是蓄谋已久。 那日,彩蝶买通了家丁得知书宁大婚,当时自己脑子一热只想着救书宁,却未顾及到其他。细想之下,怎么换书那天恰好大婚? 又和吴婶闲聊了几句家常,吴婶问了明忠的身体,问了明柯的学业,甚至连之前走丢的狗都问了问,最后她从篮子里挑了个两根新鲜的胡萝卜硬塞给了闻宴,说是刚挖出来了,吃了能养颜还能美白,让郡主和郡马一人一根。 之后,明榆一连问了几个人,得到的回复皆是一样。闻宴站在后面默不作声,似是在考量着什么,几次要出声把明榆拉回来都忍住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表现的太明显,否则会功亏一篑。 上次的事还是没做干净…… 明榆坐上马车,不经意间察觉到闻宴稍稍有些反常,眉心一紧,似乎是在想心事。 “闻宴在想什么?”明榆道,“若是有烦心事可否说来听听。” 闻宴掩藏了神色,眨眨眼,嘴一瞥别过头去,抱着手,声音闷闷的,“郡主把我一个晾在旁边那么久,都不与我说一句话,我都要发霉了。” 原来是因为这事闷闷不乐呢,明榆坐近了点,“我不是故意冷落你的,只是想弄清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嘛?”闻宴不着痕迹地试着问,可又委屈道,“方才我说去逛街,郡主说时候不早了要回去,结果和别人说了这么久的话。” 明榆顺了顺他的头发,哄道:“好了,好了,和你说话,不和别人说话了。” 这些话对闻宴还是很受用的,炸起的毛也被顺了下去。 “真的?”他可是真的会当真的。 “真的哦。”明榆把自己心中想的同闻宴说道,“你觉不觉得那天的喜宴好像是有人故意让我去的一样?” 闻宴地喉咙滚动了几下,小心翼翼道:“郡主觉得是谁?” 他没有再多问了,而是仔细地观察着明榆脸上细微的表情,不放过任何一个小小的变化。 “玄枵。” 这个名字一出口,闻宴的眼神有一丝闪躲,竟也无力反驳。 明榆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就为了帮我看清二殿下的为人?” 闻宴脸上的笑有些僵硬,语气也很干涩,“都不是什么好人,郡主都别信。” 明榆重重地点了点头,一提到玄枵,她就想起了盟山围猎的约定。 眼看日子将近,她得快点做出选择了…… 回府后,明榆去了父亲的书房,明忠正在翻阅兵书,见到女儿来了,一改紧绷的脸,慈祥道:“阿榆。” “白日父亲和二殿下说了什么,我能知道吗?”明榆给明忠又是捶背又是捏肩。 这丫头,还是很会拿捏老父亲的心,本来等她回来是想“问罪”,这下好,三两下气就消了。 闻宴被剑伤了的事也听段辰说了,段辰觉得他那么做居心叵测,自己倒是认为,不论如何,他是在执行阿榆的命令,并没有因为剑架在脖子上就退缩。 这一点,明忠很欣赏。也许,他也该试着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少年改观了…… 明忠愣了一下才反应“二殿下”说的是谁,这还是头一次听明榆换了个称呼。 “七日后,圣上要召见你。”明忠道,“不必担心,二殿下陪你一起。应该是和盟山祭祀有关,陛下有意想选你当司女。” 司女是祭祀中负责跟随大祭司上祭坛的使者,需寸步不离的跟着。往年都是由大祭司挑选,今年不知怎么是 齐帝。 明榆道:“我面圣,二殿下为什么要陪我?” 明忠顿了顿,道:“圣上要同时召见你们两。宫规复杂,他带你一起,我也放心点。” 明榆没有理由拒绝,只好应下,“还有别的事吗?” 谈论了这么久,不可能只说了这些。 “剩下的事阿榆莫要操心了。”明忠道,“不管怎么样,他把陆连留下来护着你,陆连可是他的心腹。就算他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阿榆也担待些,他本心还是为你好。” 为她好? 明榆并不赞同父亲的想法,但没有说出口。 她感觉父亲有事瞒着她…… * 七日后,掌事公公带来着齐帝的口谕,算是给足了面子。 闻宴照例驾车,明榆与彩蝶坐在车厢中。这次马车行驶很稳,不疾不徐。 自从彩蝶嘲笑闻宴不会驾车后,闻宴有几日便专门盯着街上来往的马车,观察马夫如何控制缰绳以控制速度。 二皇子还未封王,住所在华锦宫的东边。待司阍放行后,明榆下车步行。 当朝命令禁止在皇宫中骑乘,彩蝶随明榆先去永盛宫。闻宴说先去把马车停放在马厩,一会跟上。 明榆走在偌大的皇宫中,她对这印象不深,只来过几次。 红墙碧瓦,雕梁玉栋。每一草每一木,宫人们都精心修建过。大殿内更是雕梁画栋,琉璃瓦覆盖在屋瓦之上。 翠竹轻摇,微风拂过,竹叶间漏下的光影在地面上浮动。 明榆穿过一排排的竹林,里面有一方荷塘,小荷才冒尖,露珠在荷叶上滚动。小桥流水,水里的鲤鱼欢快地游着,两边的柳丝轻拂水面,带起一圈圈细腻的涟漪。 偶尔,一两只麻雀掠过水面,让死气沉沉的宫里面多了几分乐趣。 这片景色倒是与刚开始的雍容华贵格格不入。 武王生活从简,不喜铺张。明榆入宫时见到的都是新奇之物,走到哪都是一副好奇的模样,这里好似比华锦宫更好看。 明榆听到有人在说话,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两个修剪花草的宫女低头窃窃私语,时不时地笑两声。 左边的宫女努努嘴,“你看见没,郡主穿的衣裙都是去年的样式呢。” 只听一声嗤笑,她捂连忙捂住了嘴。 她身旁的宫女也跟着嘲讽起来,“那样式一看就老,咱们宫里的奴才都穿新样式的衣衫了。”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被明榆听见。 明榆眉眼间的笑容渐渐消失,小脸拉拢下来,她停住脚步,质问方才说小话的两人。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兰心和兰慧才堪堪行了礼,脸上没有丝毫说别人小话被发现的愧疚感,敷衍道:“我们在夸郡主的衣裙好看。” 这般颠倒黑白,彩蝶看不下去,郡主性子软,不代表她彩蝶好欺负,“大胆!你们再胡说一句试试?” 如此嚣张跋扈,在兰心和兰慧眼里与乡野村夫毫无差别。兰心也不退让,“我们姐妹不知胡说了什么。” 第57章 “你!”彩蝶欲上前理论,却被明榆拉了回来,摇摇头。 彩蝶憋着口气克制住冲动,恼怒地盯着兰心,小人得志的样子真真恶心。 偏偏那两人一脸得意,区区一个眼神她们也不在意。 “你们是二殿下宫里的?”明榆正了神色。 兰慧不情不愿地答道:“是。” “按宫里的规矩,以下犯上该如何处置?”明榆很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 两人有些心虚,说话依旧底气十足,“仗责二十。” 她们敢这么说,就是料定明榆不敢罚。 但凡了解过华安宫,都知她二人乃圣上赐给二皇子的,与旁的宫女不同。加上二皇子对她们青睐有加,在华安宫里无人敢惹。 像明榆这种软糯的性子,更不会追究。 “彩蝶,你去叫人来。” 两个宫女挡着路,不让彩蝶走。她们也不傻,自然不会任由彩蝶去喊人。 彩蝶是个急性子,撸起袖子打算和她们两个胡搅蛮缠的泼妇打一架。 “阿榆。” 明榆闻声回首,看见一个金冠蟒袍、腰环鎏金蹀躞的人走过来。 宫中不能坏了规矩,明榆行了一礼:“二殿下。” 温柔的目光从明榆头顶落下,萧蔚川虚扶起明榆,“阿榆。” 他叫的很亲切,仿佛先前从未有过不愉快。 萧蔚川看见兰心和兰慧,心下了然,可仍问明榆:“发生了何事?” 明榆道:“这两位姐姐以下犯上,出言不逊,该当如何?” 萧蔚川看也没看那两人一眼,只淡淡道:“如此胆大之人,自是留不得。”他使了个眼色,身旁几个太监立即上前把兰心和兰慧压住。 此时,她二人才知慌张,赶紧跪下来求饶,哭的梨花带雨。 明榆看着她们挣扎的模样,于心不忍,“二殿下给个教训便是,她们罪不至死。” “家有家规。宫里不是无规之所,任人放肆。” 这两人平日嚣张跋扈惯了,萧未川只当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父皇送的人,总不好随意处置。 这话却不是对明榆说的,萧蔚川横了一眼兰心。 兰心似是意识到什么,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奋力挣脱着肩膀上的桎梏,爬向明榆的脚边,抓着她的裙角,哀求道:“郡主,我知道错了。求您救救我吧。” 如若萧蔚川要处死二人,就等于是自己间接地处死了她们…… 这样无理的宫女,不必理会才是。 明榆低头看着哭到失声的兰心,道:“阿榆初次来永盛宫,不想旁人传我是个不好惹的主。” 萧蔚川坦然一笑,背过手,“那就看在阿榆的面子上,放过她们。”语气很松弛,听着倒是悦耳。 明榆总觉得萧蔚川在刻意拉近距离,抬眸看见他脸上温柔的笑容,勉强挤出一个笑,“谢二殿下。” 兰心赶紧拉着兰慧退下,在没人的角落里,有个身穿绯色圆领窄袖袍的太监带着她们去了其他地方。 萧蔚川吩咐道:“把今年苗疆进贡来的布料都给郡主送去,再让尚衣局的人去给郡主量身。” “不了,我……”哪里是因为说她衣裙款式旧而生气,是因为她们眼里的轻视。 小太监得了令,撒腿就跑就去办事。 萧蔚川道:“我的东西以后都是阿榆的,阿榆将会是世上最尊贵的姑娘。” 明榆默不作声,就是感觉哪里怪怪的。 闹剧终于结束,萧蔚川把明榆带到了客堂中。 明榆刚坐下,便有宫女端上茶点。她手边的褡裢桌上陆陆续续地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食。 这些并非是名贵的糕点,而是寻常小姑娘爱吃的小食。其中糖画,还有糖人。 明榆眼里尽是做的栩栩如生的糖人,想伸手却又不敢,只能四处看看。 萧蔚川便坐在她的对面,饶有兴趣地看着明榆。 能让二皇子亲自接待的客人,宫女们不敢有半分懈怠,站在明榆身后等待吩咐。 第一次身边站着这么多宫女,明榆有些诚惶诚恐,越发拘谨,于是转头道:“你们退下吧。” 宫女们面露难色,直到听见萧蔚川发话了,她们才敢退下。 萧蔚川拿起小兔糖画递给明榆,他看见她一直都在盯着这只兔子,就替她拿起来了。 亦如萧蔚川自己。 萧蔚川的用整个手握住了竹签,明榆不想与他有肢体接触,只用两指捻住签尾,不稳地接过来。 萧蔚川识趣地收回了手。明榆咬了一口兔耳朵,也是入口即化,却无香味。回想起闻宴的糖 葫芦,吃这糖画便索然无味了,且也没有糖葫芦新鲜。 应该是提前几日就备好了…… 明榆吃完糖画后,桌上的小食便再没有动过了,她顺便往外看了两眼,没有发现闻宴的身影。 萧蔚川不解,温声问:“方才看得出阿榆很喜欢这些,为何不吃了?” 他分明派人去武王府上打探过明榆的喜好。 明榆带着歉意道:“我吃不下了。”说完又往外瞟了一眼。 萧蔚川见明榆有些心不在焉,面色有些难看,“阿榆,你走神了。” 被他当场逮着走了神,明榆身子板顿时挺得更直,赧然道:“抱歉。” 听到明榆口中说出如此生分的话,也猜到她在想什么了,萧蔚川语气有些僵硬道:“阿榆,你就这么在乎他?”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着萧蔚川唤她“阿榆”,有些不舒服,这种称呼似乎是从那天后就变了味。从前,“阿榆”只是一个熟人之间的称呼;现在,“阿榆”这个称呼像是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明榆他们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 不过明榆对萧蔚川一直未卸下防备,只是点点头,生怕惹恼了他,“我是他主子,他若惹事,我也脱不了干系。” 萧蔚川琢磨了明榆话,觉得却有几分理,比起宫里只会尔虞我诈的女人,坦诚点,他倒也没那么气。 那天从明府出来后,他去天牢里打死了两个星宿楼的星使。 真的解气,仿佛每一鞭子都抽在那个人的身上。他不禁笑了笑,区区一个小侍卫居然让他乱了阵脚,害他在明榆面前失了态,耍的都是些不入流的手段。 就如那些宫妃,最后还不是落得个无人收尸的下场?! 很快,他就冷静下来了,拿出了那道赐婚圣旨找了齐帝…… “阿榆不必担心,我的宫里我说的算。” 明榆心一惊,蓦然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慌张。 他这话…… 那日,明榆在杨府密道里也听到了相同的话,一字未变。 “殿下在宫中圈养这些傀儡,万一败露该如何?” “都杀了,我的宫里我说了算。” “怎么了?”萧蔚川不知哪句话吓到她了,试探道,“可是怕我食言?” 明榆虽说胆怯,也不至于被一句话吓着,而是那晚黑衣人拔剑砍下头颅的场景实在太过血腥。 头颅和脖子分开的那刻,鲜血溅出,粘稠之物流出。 如今再听到相同的话,难免脑海中有不好的回忆。 明榆解释道:“不是不是。二殿下名声在外,我早有耳闻,怎会是轻易食言之人。世人皆说二殿下怀瑾握瑜,战功卓著。” 纯真的人说着好听话总是会显得更悦耳真切。 可是太生分了…… 萧蔚川强压下去脑海中的一些冲动,唇角一勾,“阿榆莫听外瞎传,我不过做了分内之事,史官将其吹大了。” 他也客气就是了,毕竟礼尚往来。 “二殿下无需谦虚,我来的时候父王还夸过殿下,他可从不说虚。” 萧蔚川笑笑,“阿榆父王也是位忠臣良将。” 门外进来一名宫女,行完颔首礼道:“二殿下,有位自称郡主的侍卫求见。” 明榆一听便知是闻宴,“让他进来吧。” 那名宫女见萧蔚川默允,便道:“是。” 他倒是看看那人今天又想整什么新花样,宫里不比明府,由不得他放肆,稍有不慎就能给他按上个罪名,阿榆想护都护不了。 星宿楼里的档案对此人记载寥寥数笔,压根不是什么起眼的角色,连陆连都遭过他的暗算,一个正常人怎么会在自己的院子里设下陷阱? 陆连因为大意中了计,没能杀了他,算他命大;他竟有本事带着阿榆混入了杨府的喜宴,这可耐人寻思…… 闻宴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他的背脊永远挺的很直。不似明榆初来时的胆怯,他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畏惧,直视着萧蔚川,只是照例行礼。 这点倒是引起了萧蔚川的注意,他带着点玩味的意思打量着闻宴,起身走至他身旁。 “你是阿榆一直惦记的那个侍卫?” 听着语气,好像他们很不熟,而且萧蔚川的用词未免显得有些随意了。 第58章 这是怎么了…… 闻宴道:“我何德何能能让郡主惦记。” “你确实无德无能。”萧蔚川搁下一句话便转身回到原位、 闻宴也不恼,脸上也无半点愠色,平淡道:“是。” 不论旁人怎的说他,他亦无动于衷,自己如何从不需别人评价。 闻宴拿出一块包裹着东西的丝锦,“武王让我亲自交予您,无意扰了您与郡主的雅兴。” 萧蔚川挥挥手,引闻宴进来的宫女上去接过手帕,后退至一边。 明忠交代地任务已完成,闻宴也跟着退下。 萧蔚川问明榆:“武王可与阿榆说过那丝锦里裹着的是何物?” “从未,父王从不与我说这些。” 萧蔚川若有所思道:“在宫中,阿榆只需知道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听的不要听便可。” 这个道理明榆自是明白,可眼下他这么说,似乎是在提醒或者是预示着什么? “殿下,殿下。”高义娘跄着跑进来,一路慌慌张张。他的声音又尖又细,还有点刺耳。 萧蔚川听的头疼,他揉了揉眉心:“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有刺客!”高义声音都在发抖,“往永盛宫的方向来了。” 高义本是替华锦公主传话时,路过御花园觉得出奇的安静。 平日这个时候,御花园里应当有当值宫女修剪花草,高义却未见半个人影。正当他感觉奇怪之际,发现假山后露出了一片衣角。 那片衣角上还沾着点血迹…… 他以为是宫女躲在那偷懒,便过去打算训诫她们。 可当他走进时,看见的却是一具具摆放整齐的尸体。 皆是一刀封喉。 高义顿时大惊失色,想原路返回时,华锦宫里那边已经传出惨叫声,大批黑衣人往这个方向涌来。 他一路躲躲藏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跑过来。 宫里出了刺客,萧蔚川也坐不住了,他正了神色,眉头紧锁,吩咐道:“于连,即刻带人缉拿刺客。记住,要留活口。” 他对闻宴命令道:“看好郡主。”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有刺客宫里的防守何时差到这种地步了? “自然。二殿下放心去吧。”闻宴淡淡道,他轻飘飘地语气在此情之下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他抬眼间,眼尾的那颗泪痣也动了动,好似藏着笑意。 眼下,萧蔚川没心思与闻宴计较这些,他提剑随于连追杀刺客。 听到刺客……明榆脑子里出现了不愉快的回忆,困陷于星宿楼的一幕幕接踵而来。 她惊慌道:“闻宴,我们会像上次那样吗?” 闻宴往明榆那里靠了靠,俯下身道:“不会。” 明榆看着闻宴,不知为何,忽然间安心了不少,仿佛他在身边,就能逢凶化吉。 “我相信你。” 彩蝶去外面查看情况,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打斗的声音。禁军相继而至,杀完一批刺客,不知从何处又窜出一批,好似滚滚流水般,一波接着一波。而那些刺客却直奔华安宫! “郡主!郡主!他们来了!” 看彩蝶苍白的脸色,明榆便知形势之严峻,可眼下除了闻宴便无他人可依,双拳难敌四手。 闻宴道:“你带郡主去里面避避,我在外面。” 客堂后边还有间偏殿,暂时可以躲一时之难,但也不是长久之计,况且闻宴手上的伤还没好。 明榆一连几天都发现闻宴脖子上仍缠着绷带,自己每日替他涂药,可是前一天涂好,第二天伤口又裂开了,反反复复。让彩蝶送去金疮药,他偏说快好了,不要浪费。也请了大夫,大夫说可能是因为伤的那处容易出汗,伤口就不容易好。 “一起走。” 闻宴见明榆慌张到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笑道:“郡主可是不信我?” 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能一身轻松,笑出声来,明榆有些嗔怒,恼他轻视自己的性命。 闻宴知道明榆怕死又怕疼,刀剑无眼,她若是伤到哪,又得掉珍珠。 有人替她挡箭,她为何还会气恼…… 闻宴这才敛容,如实道:“若是一起走,要是被逮到了,可就得一起死了。” 话音未落,明榆便抓着他的胳膊往里走,亦如当初在星宿楼时,他地拉着她逃跑那样。 闻宴眼睫微微颤抖了一下,瞬间的晃神还是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 他隔着衣袖也能有 清晰的触感,明榆用了很大的劲,可那点力气对于闻宴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他本可以轻易挣脱,然后按计划行事,却仍由着明榆拉着他。 萧蔚川赶到现场时,一群刺客已经被于连制服,剩下的死的死伤的伤。 “他们的领头呢?” 于连道:“咬舌自尽了。”他把脚边那具尸体翻了个身,用剑划开背后的衣服,后背上刺着一只朱雀,朱雀的翎羽如火如霞。 “星宿楼的人……”萧蔚川道,“启明这是打算与朝廷彻底撕破脸了么,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 可当划开其他人的衣服时,却无任何星宿楼的标记。显然除了这只朱雀,其他人都是用来混淆视听。 真狡猾! 萧蔚川重重地把剑收入鞘中,轻蔑地看了眼地上的尸体,“把这些人的头颅割下来,挂在城墙上以示警戒。” 虽伤亡不严重,但皇帝听闻后勃然大怒,放下皇榜,凡缉拿启明者,赏黄金万两,户田千万。皇帝落笔时,气不过,直接将整个案桌掀翻,轰然声吓得宫人纷纷跪下请罪。 皇帝胸口剧烈起伏,似是被巨石压住般,不仅透不过来气,还进气少出气多。 他一气,先前的病状就会反复。 此时,苍梧拄着古木红杖走入金銮殿,手里拿着三彩园盒,上面画着盘龙纹。 苍梧揭开盖子,把练好的丹药献上,“陛下莫气,现下蛊籍已到手,启明手中便再无筹码。借此机会,正好将楼中那些不忠之人铲除。星宿楼仍是陛下手中的一张牌。,” 皇帝紧忙服下丹药,不一会胸口的异样感逐渐消失,缓了会怒道:“他今天敢在永盛宫行凶,明日就敢刺杀朕!” 苍梧深凹的眼窝闪着一丝狡黠的光,“既不能为我所用,必当诛之。这些年给了星宿楼不少好处,滋养了启明的野心。” 皇帝在殿前来回踱步,从前他沉浸于万人敬仰,贪图无人敢异议的朝政。如今启明却借此为虎作伥,全然不知他暗中培养了多少势力。 “请陛下安心,二皇子已着手去查此事。” 提及萧蔚川,皇帝面色才缓了些,他对萧蔚川向来放心,所办之事皆无出过差错。 明榆听见外面渐渐没了声,问道:“可是刺客已经伏诛?” 闻宴思忖后才道:“应该。” 算算时间,差不多已经得手了。 他们出去时,现场已经由宫人清理过,只是花草上还残留着血迹。 这里经历了一场激战,原本盛开的花草却有种凋敝感,叶脉上还有被鲜血打过的血渍。 衰为盛之终,盛为衰之始,连花草也不能例外。 明榆不喜血腥,多看了几眼满园景色,缓缓道:“二殿下现在也有事脱不开身,我们就不在这给他添麻烦了。” 第59章 实话实话就是他不希望明榆在这多待一…… 闻宴道:“我们先面圣?” 实话就是他不希望明榆在这多待一息,也不想让明榆和除他之外的人说话! 明榆却摇摇头,“圣上气在头上,我们贸然去,说不定会触怒龙颜。” 外面情况未定,也不能乱跑,“去永盛宫门口等着吧,二殿下回来的时候正好可以一起去面圣。” 花园里的狼藉清理的很快,宫人们打来了清水正在迅速清洗残迹。 一场刺杀来的快去的也快。速度之快像是有人刻意想掩盖着什么。 走到永盛宫门时,已经丝毫看不出这里才发生一场厮杀。 明榆看见宫门口的羽林军守卫拦下了一个人,看身形应该是个女人。 那女人疯了似是往前扑,张牙舞爪,朱钗歪斜,头发也乱蓬蓬的,散落的头发遮住了脸。 奇怪的是,羽林军也是阻拦,并未制止。 明榆想走过去看看。 “别去,万一又是坏人怎么办?”闻宴不想让明榆靠近那个疯女人。 明榆仔细端详了那个女人一番,随着拉进距离,也看清了她身上的衣制,在宫中是有身份地位的。 “不像是坏人。”明榆指了指,“你看,羽林军虽然拿着长矛把她拦下来了,但是看得出羽林军在尽量避开她,说明她并非普通人。” 同为女子,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若她在宫里遇到困难,她要是能帮上忙就再好不过了。 明榆刚接近她,那个女人猛的往前一撞,她好像是看到了猎物般,扑咬的更疯狂。 第59章 羽林军道:“郡主离远些。” “她怎么了?” 闻宴把明榆挡在身后,那女人被拦住后恼羞成怒,转头扑向羽林军。 羽林军被扑的措手不及,却又不敢反抗,怕伤到那个女人。一时间,两人扭打在一起,旁人想把两人拉开,却又不得不顾及那疯女人的身份,所以迟迟不敢下手。 就在这时,疯女人的头发散到一边,明榆看清了她的脸。 华锦公主?! 看她似乎神志不清,哪有昔日雍容华贵的模样? 羽林军不仅拦不住,两个人脸上还负了伤。华锦的力气大的出奇,体型高大的男子也抓不住她,反而差点被她推到。 几位羽林军还没有如此狼狈过,力气竟不敌一个女子。实在无从下手,他们拿来了绳子,几个人合力把华锦的手困住了。 羽林军无奈道:“灯花节过后没多久,华锦公主突然就疯了,时而正常时而不正常,嘴里总是絮絮叨叨说是见到了鬼。圣上觉得她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身上附了邪祟,下令不准她出华锦宫。这会儿,估计是趁乱跑出来的。” 明榆想的是,画舫里那么多无辜的人不仅沦为她取乐的玩物,最后还被她虐杀。现在这个样子,也算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闻宴饶有兴趣地盯着华锦,似乎还有些期待。 只见华锦四肢以诡异的姿势扭曲着,扯着腕上的绳子,面目狰狞。 “用力些。”闻宴嘴唇微动,吐出三个字。 明榆看着闻宴,不明所以。 “我是说……她再用力些……说不定就把绳子扯断了。” 这句话中间几字被他有意无意地加重了语气。 明榆讶然,那么粗的麻绳,她怎么可能扯断? 再看向华锦时,她挣扎地更疯狂,麻绳竟真有要断的迹象,几个羽林军束手无策,只要有人朝她伸手她上来就咬。 闻宴默声,眼中露出几分满意。但对于中了噬魂蛊的人不能保持理智感到有些可惜,不过,能执行主人的命令就足够了。 扯了半天,麻绳只扯开了一道口子,华锦弄不断就拿牙咬。 为首的羽林军摇摇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挥挥手。 两个下属只好动手把华锦打晕。 然而,没过多久,晕过去的华锦又悠悠转醒,醒了之后又开始抓狂。两个下属招架不住,被华锦一把推到在地,华锦摆脱束缚后狂躁逐渐褪去,冷静了下来。 “别碰我!”华锦紧紧地抱住自己,警惕地瞪着那两位羽林军,“本宫乃圣上最宠爱的公主,你们敢碰我?信不信我把你们的脑袋砍下来?” “不敢,不敢。只是您……” “啪——” 华锦扇了他一记耳光,“本宫如何也轮不到你来说!” 两位羽林军连连点头,一心只想着赶紧把这座大佛送回宫。 “回宫吧,这里刚有刺客闯入,不安全。” “啪——” 又一记响亮的耳光。 华锦厉声道:“你们还有脸说?都是干什么吃的?一群饭桶!” 两位羽林军点头认错。 明榆看见华锦大发雷霆,小声提议道:“要不要再派两个人去帮帮他们?” 华锦公主向来最在意旁人的眼光,怎会当众失 态? 领头的羽林军道:“不必了,等公主撒完气就好了。公主这段日子喜怒无常,像换了一个人。” 闻宴不屑地勾了勾嘴角,噬魂蛊的确会让人失控,但不会改变一个的性子,除非这就是华锦原本的性子。 * 齐帝坐在龙椅上,听着下面的人一个一个禀报有关刺客的线索。可不知为何,刚开始还能听进去几句,越到后面越听不进去,让人重复了好几遍都没记住。 他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他们都退下,揉了揉眉心道:“朕服下仙丹的确有驻颜之效,精神也比从前好多了,可这记性怎么一日不如一日?” 大殿里的人都识趣地退下了,连宫人都不例外,只有苍梧和大太监留下了。 苍梧的手摩挲着玉杖上镶嵌的红宝石,上前行一礼道:“凡有失必有得,上仙体谅陛下为国操劳,愿为陛下延年益寿,自然就要从陛下这拿走一些其他东西。等陛下多服用些仙丹就可以抵消了。” “朕每年要供奉那么多祭品,上仙还觉得不够吗?”齐帝像是自问自答,“罢了,今年祭祀再多供奉些吧。” 齐帝道:“王德李,你给朕简单说说,刚刚那些人都禀报了什么?” 王德李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看了眼苍梧,等苍梧点头,他才放下心来,道:“有证据指向启明是……二殿下的人。” 王德李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齐帝的反应。 果不其然,齐帝在听到萧蔚川的名字后拍案而起,王德李立马就跪在地上磕着头。 齐帝知晓这个儿子有野心,先前是带兵围剿星宿楼,才消停了多久,胆子通天了,竟敢与启明勾结上,“他是想篡权夺位吗?!枉朕如此信任他,叫他去查这件事,原来是玩这一套!” 齐帝推翻了御案,卷宗、奏折散了一地,砚台里的墨汁撒了一地,都染花了奏折上的字。 苍梧恭敬道:“方才来人说证据就在永盛宫中,臣觉得还是先派人去查以证真假,再做决断。二殿下一片赤忱之心,全朝上下有目共睹,兴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王德李,你现在就带人去他那搜!” 王德李领命,与苍梧对视一眼,苍梧道:“快去吧,别耽误时间。” 齐帝跌坐回龙椅,又大口大口地喘气,脸涨的红的发紫,苍梧又献上了一颗金丹,吃了之后,齐帝脸上的紫红色才褪去。 他顺了一口气,“这次正好把楼里那些不忠不义之徒一并清理了!朕把星宿楼交给爱卿还是很放心的,出了叛徒也并非爱卿的错,爱卿不必自责。” 第60章 胸像棉花 苍梧老泪纵横,叩谢齐帝:“是臣失职了。” 齐帝道:“蛊籍已到手,启明留着也没什么用了,杀了便杀了,星宿楼里有二心之人借此机会一并斩草除根。” “玄枵呢?他最近在干什么?楼里出了细作他一点都没察觉到吗?” 苍梧道:“他近日在替陛下调配蛊种,祭祀大典上会向陛下献上仙丹。” 齐帝语气缓了缓:“练蛊的人够不够?不够再派点人去,天牢里的那些囚犯、冷宫里的女人都可以。” 良久,两人谈话间王德李带人回来复命。 王德李将几封书信呈上,“这是二殿下同启明来往的书信。” “信里都说了什么?” 王德李一愣,显然是没预料到齐帝会直接问他,“二殿下似乎和启明有合作,他们好像也在炼制蛊虫。” 齐帝突然暴起,目眦欲裂,道:“是不是克制长生蛊的蛊虫?”他踢开脚边的文书,揪起王德李的领口,吼道:“练到什么地步了?在哪里?马上把他叫过来?!” 王德李吓得缩着脖子,虽然对齐帝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见怪不怪,可还是怕脖子上的脑袋保不住,“奴才这就去!” 之后,齐帝像是在自言自语,“朕就知道这个儿子还是不死心,有朕治理家国,他做个闲散的皇子,无忧无虑,也不用操心任何事。他想娶明家那丫头,朕也同意了,他想要什么,朕都能给,可他为什么偏偏惦记这个皇位?” 说完,齐帝眼里竟泛起了泪花,去抽屉里拿出来婚书抱着,哭了。 “华锦疯了,蔚川也要杀朕……” 苍梧站在一边看着齐帝又哭又笑,眼中流过一丝嘲讽。 萧蔚川得知齐帝召他,赶忙入了大殿。 入大殿,入眼的是一片狼藉,父皇靠在龙椅上闭幕。 王德李站在大殿外,一颗心紧悬着,刚开始里面似乎没什么声音,接着就是无休无尽地争吵,伴随着摔东西的碎响声。 “儿臣若是真的与启明有勾结,怎么会留着书信?” 萧蔚川可以肯定,永盛宫不会有任何疑似物件,他行事从不在宫中,就是防止一时疏忽留下蛛丝马迹。 所以,是有人趁着刺客闯入宫中时做了手脚。 齐帝把揉碎的信纸砸到他脸上,“你自己好好看看,是不是你的字?” “别跟朕说是有人陷害你,你是冤枉的。你的字是朕一笔一划教的,信上的字连笔锋走势都一致!” 萧蔚川捡起纸团,展开后随意地扫了眼内容,又狠狠地碾碎在手中,脖子上青筋暴起,脸色青白。 他知道自己再解释也无用,父皇是不会信的。 于是,大殿一阵肃静,谁都没有说话。 齐帝长叹一口气,指着萧蔚川道:“你现在立刻停止暗中那些小动作,把那些人处理干净,制成的蛊烧了。不,全烧了!人也烧了,一点痕迹都不要留下!朕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第60章 萧蔚川忍到极致,那些是成果是他三年的心血,若是付之一炬,他日星宿楼傀儡练成,将毫无反抗之力。 终于,萧蔚川忍无可忍道:“儿臣做的那些只是为了防止星宿楼,父皇知道他们在炼制一种能够操控人的蛊虫吗?一旦中蛊就会失去理智,只听从主人的命令,而这些人将变得力大无穷,不怕疼也不怕流血。华锦的样子,就是中了这种蛊!” 齐帝不以为意,认为这些统统都是萧蔚川为自己开脱的说辞,“这么说你承认了?更何况,你又从何得知这些的?证据在哪?若真能练出这种蛊,为大齐效力又有何不好?” 齐帝不给萧蔚川一点解释的机会,他最后一次警告:“朕要长生,你休要阻拦,否则别怪朕不念父子之情。” “父皇当真不怕星宿楼造反么?” 不说星宿楼现有的权势滔天,遑论父皇竟对此毫无戒心。 “怕什么?大齐几十万大军还治不了区区一个星宿楼?”齐帝转念一想,“你说的对,所以朕这次也会治星宿楼的罪。” 萧蔚川神情复杂地望了眼自己的父亲,更多的是失望。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先妥协。 “儿臣知晓,此番是儿臣多虑了。” 齐帝走下台阶,双手扶住他的肩膀,像慈父一般,语重心长道:“孩子,你太心急了,赐婚圣旨暂且不能给你。” “为什么?”萧蔚川抬首道,“儿臣已经答应杀了明忠,您也将婚书拟好了。” 提及婚书,他的语气难以平复,克制不住的急躁。 这便引起了齐帝的不满,“明忠还没死,你就捅出这么大个篓子,朕怎么知道你不会再与明忠联手对付朕?” 说到底,还是不信任。 “儿臣是您亲儿子,您为何宁愿相信外人的话,都不愿意相信儿臣?” 萧蔚川质问道,语气甚至比刚才更重,带着质疑砸向齐帝。 齐帝不但没有动怒,反而安抚道:“朕怎会不信你呢?我们是一家人啊!只是你年轻气盛,把储君之位看的太重,怕你心急做了错事。像今天的事,朕还能给你兜底,要是真犯了篡位的大罪,谁来给你兜底?就是史官也会给你记上一笔重罪!”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以为是的感动,只会让萧蔚川感到心寒。 齐帝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想当年朕四十岁才当的太子,如今不也是皇帝吗?不错,朕是想要长生,你做个闲散的皇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已经凌驾于除朕之外的所有人,不好吗?也不用操心任何事。” 齐帝滔滔不绝地说着,萧蔚川苦笑道:“儿臣明白父皇的苦心。”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齐帝口中一 直重复着这句话,拿起丢在椅子上的婚书,“朕原本替你写好了婚书,等安定下来再重拟一份吧。” 他把婚书扔进了火盆里,火焰风卷残云般把锦缎烧成灰烬,噼里啪啦的火星子往外冒。 萧蔚川的抬起的手又无力放下,似乎失去了所以反抗的力气。 他想齐国繁荣强大,他想娶到心爱的姑娘,别无所求。 可是现在,他好像什么也得不到,什么也求不到。 是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盟山祭祀的事,你要办好,切莫让朕再失望了。” “是。” 瞧,他不仅得成为他手中那把无形的剑,还得小心翼翼地央求着才能得到他的施舍。 王德李在殿外喊道:“玄枵带着启明的首级求见。” 齐帝听到“首级”二字,眼中竟有藏不住的兴奋,激动道:“快!快宣他进来,朕要亲自瞧瞧启明的首级!” 殿前染血,有失礼仪。本不合规矩,谁曾想齐帝这样荒唐的偏好。 闻到血腥味,仿佛会使他精神亢奋,整个身子都有了劲,不再像平日里时而毫无力气,时而嗜睡。 大殿门敞开,一个身着藏青色苗服的人跨过走入大殿,夕阳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傩戏面具下的表情瞧不真切,手里提着血淋淋的人头,一路走血一路滴。 走过来时,玄枵的头微微地偏了一分,扫视到站在一旁的萧蔚川,眼中的笑意谁也没有察觉到。 玄枵把头颅扔到萧蔚川脚下,“你的人,看好了。” 头颅的五官尚能辨别,的确是启明无疑。 齐帝把地上的头颅提起,看着头颅上怒睁的双眼,啧啧唏嘘道:“死的真惨……” 那样子,就像是孩童抱着自己心爱的玩具,爱不释手,还有怜悯,血弄脏了金丝云锦绣成龙袍,他也丝毫不在意。 萧蔚川皱了皱眉,堂堂一国之君殿前失仪,传出去就是个活笑话。 “王德李,送父皇回去休息。” 王德李看了看一直默不作声的启明,启明摇了摇头。 “陛下,咱家送您回去?”王德李问齐帝。 齐帝大手一挥,果然不悦道:“回什么回?没看见朕正高兴吗?朕要论功封赏,哈哈哈。”说着又大笑起来。 齐帝对玄枵道:“启明一党的余孽就由你去处理干净,然后挑选些能人异士重新入驻星宿楼。朕不养闲人,启明死了,青龙的位子空出来了,能者居上哈,哈哈哈。” 玄枵颔首,意为领命,随后便出殿了。 萧蔚川眸中一凛,“儿臣也告退了,回去定反思。” 齐帝随意地挥了挥手,算是默许了。 萧蔚川匆匆离开,赶回永盛宫。 “郡主身旁的侍卫一直在这吗?” 这是萧蔚川问羽林军的第一句话。 为首的羽林军道:“一直陪着郡主,郡主在宫门口久等您不来,属下派人送了点吃食去,让郡主到园子里坐着了。” 在来护永盛宫前,萧蔚川下了秘令,让他盯住郡主身边的那个侍卫。所以,他一刻也不敢松懈,也一直派人监视,那人的确形影不离地跟着郡主。 若不是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动手脚,莫非是自己身边出了细作? 萧蔚川攥拳的手,关节咯吱作响,愤恨至极。 而后想到明榆,心便软下去了。她愿在宫门口等那么久,说明心里还是有他的…… 然而……他让尚衣局给阿榆裁制的衣服却不能送给她了。 因为,那是王妃的衣制。 待他们订婚,父皇便不会再拖着封王一事,就算他的阿榆做不了太子妃,至少可以做他的王妃, 现在想想,可笑又窝囊。 他的阿榆必须是太子妃,也必须是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 这次刺杀,萧蔚川调动了大批羽林军,皇城里外都围起来了,所以他还得去处理些尾事。 处理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那样就瞧不见阿榆了。 可他回宫时才知明榆已经走了。 但是,房里似乎还有她留下的芬香,桌上还有她喝过的茶杯……仿佛她还会回来般。 “陛下怎么没有召见我就让我回去了?就是为了吩咐让我做这次祭祀的司女?” 马车驶的缓慢,摇摇晃晃的,明榆打起了哈切,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事,心一跳。往闻宴那边靠了靠,安全极了。 闻宴在替明榆梳理着揉乱的长发,他不擅长盘发,但很会编发,手指在明榆乌发间穿梭,一条条小辫子缠着发带,不一会儿就弄好了。 “陛下也许是正在庆功,没空吧。”闻宴淡淡地笑了笑。 他说的也没错,齐帝正抱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在大殿里把酒言欢。 明榆很用力地点头道:“确实该庆功,听说这次刺客是星宿楼的人,经此一事,他们必定元气大伤,这确实是好事啊。” 她背过去的手戳了戳闻宴精瘦的腰,“对吧?” 小脸上难得兴奋,像春日明媚绽开的花。 闻宴捏了捏明榆的小脸,刚绽开的花就被揉皱了。他没有回答,而是做了这算是报复的小动作。 明榆甩甩脑袋,佯装愠怒道:“捏我脸干嘛?还有你老是捏我脸干嘛?” 说着,小手已经攀上他的脸蛋,掐了一把。 唔,也挺嫩的。 “戳我腰干嘛?还有郡主老是戳我腰干嘛?” 闻宴戳回去,可是明榆怕痒,经不住挑逗,缩到拐角。 闻宴欺身向前,大腿压住裙摆,另一条腿抵住她的膝盖,他把垂在胸前的马尾撩到身后,压下身。 周遭弥漫着令人意乱情迷的香气,似菟丝花般一层层地缠上明榆的心房,不自主地勾住闻宴的脖子。 闻宴瞳孔骤缩,没有料到马车一晃,他居然没站稳,扑下去,手本能的想找个地方支持,结果按到了一片柔软。 真的很柔软……不知是什么东西,是他从未摸过的触感。 但是,明榆痛呼一声,膝盖条件下抬起踢到了他的腿心,好像也踢到什么东西,“你……” “啊。”闻宴嗓子里闷很一声,额头直冒冷汗,手撑着羊毛毡,痛感久久不散,反而有愈加剧烈的架势,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想,她的劲怎么这么大…… 第61章 明榆疑惑地看了自己膝盖,十分不解,她不就是踢到了腿吗,竟然这么疼?! “好些了吗?”明榆投过去关心的眼神,然后越想越不对劲。 他可是压到了她的胸诶,不应该是他来安慰他的吗?明榆遂又坐回去,抱着手,不睬闻宴。 闻宴很是受伤,心里上的伤,身体上的伤。他不是不想开口说话,而是疼到话都说不出口。 很久,闻宴唇色都泛白了,明榆一会儿就往闻宴脸上看一眼,每看一次,就往旁边挪一点,最后又坐在一起了。 “要不要找个大夫?” 闻宴掀起眼皮,又湿又红的眼睛,委屈了,“郡主把我踢坏了,会对我负责吗?” 明榆惊吓道:“啊?这么严重?我看看,我不会……不会把你的肚子踢穿了吧?” 她当真了,举手无措,急得要撤他的衣裳,看看究竟怎么样了。 闻宴死死地捂住领口,不让明榆扯,关注点也不在伤口上,而是“负责”二字,“郡主,会不会对我负责嘛?” “会的,会的。”明榆一口应下。 闻宴心满意足,自觉地抱住明榆,笑道:“那就好。” “那快让我看看。”明榆无意扒拉开闻宴衣裳地后领,眼中有抹青色一晃而过,闻宴似是被刺到,猛地躲开了。 闻宴笑了笑,“现在不疼了。” “哦。” 不疼了就好。?! “你刚刚?”明榆扬起小脸道。 闻宴头一歪,他刚刚,他刚刚干什么了? 明榆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迫切地表达“还不明白?”这个意思、 闻宴视线随着明榆的手指看去,胸?! 那个触感……软软的,像棉花,一压就扁了,捏起来……额,不知道,没捏过。 明榆看出来他在思考,以为他还没有回想起来。 第61章 大漏勺心一软,啥都说了 他不是没想起来,而是压到的第一刻就开始思考了。戏文里说过这种感觉,像棉花,但他觉得更像包子。 “像包子一样软。”闻宴怎么想的就怎么说的,说完也没觉得半点不好意思。 “啊!”明榆惊呼,忙捂住他的嘴,“嘘,别说了,会被人听到的。” “好,我小点声说。”闻宴应道,继续直言不讳地表达自己想法,“我能再摸一下吗?” 他说的极为真诚,眼神中也不掺杂着任何杂质,仿佛只是单纯地说出口。 因为在戏文里,发生这样的事都在姑娘和郎君成婚后了,所以是不是可以代表…… 明榆瞪大了眼睛,捏起他的脸皮以作惩罚,“脸皮摸上去也没那么厚啊。” “不行吗?”闻宴一脑袋扎进明榆怀里,扭起来,“嗯……不行吗?” 明榆身上香扑扑的,脑袋埋进去就像陷到了温柔乡里。 明榆拎起他的马尾把他揪出来,“不!可!以!” 闻宴被迫从温柔乡离开一刹那间心底有些空虚,意犹未尽,撇了撇嘴道:“郡主好残忍,居然拒绝了我,呜……” 他一边哽咽,一边又把脑袋扑回去。明榆招架不住,居然被他得逞了,叹了口气道:“这是很不好行为,不过我原谅你了。” 闻宴轻轻地哼了一声。 晚风吹起车帘,少年与少女的相拥让外人得以窥见一角。 “诶,你看见没,车里还有个男人。”阁楼上坐着一位公子,他生了一双狐狸眼,一副风流的模样。 陈玉生不说话。 偏偏身旁那位公子还不停地问:“看见了没啊?明府的马车,里面坐着的是郡主。问题来了,她旁边的男子有事谁啊?” 陈玉生又不是瞎子,他又不是瞎子,当然看见了。 “啪!”陈玉生狠狠地捶两下桌子,楼阁里忽的安静下来。 空气凝固了两刻,听书的人都朝他这边看来。他身边的公子起身抱拳以表歉意,“我这个朋友听书听入迷了,不好意思哈。” 众人收回了目光,说书先生继续在台上滔滔不绝地说着。 陈玉生愤愤不平道:“二哥那么喜欢她,她居然背着二哥跟别的男人纠缠不清?!” 他从小就很敬仰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二哥,虽然他出身低贱,生母只是个地位低下的宫女,他一出生,他们母子就被父皇送出来宫。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二哥帮扶他,让他读书,还特给他请了夫子。 这次进京,也是听说二哥要成婚了,他未来的嫂子就是二哥经常跟他提起的那位姑娘——明榆郡主。 他知道二哥多么喜欢她。 陈玉生旁边的公子甩开折扇,搬遮掩着面,狐狸眸中露出精明,“要不我们去告诉二殿下吧?” “不行,祭祀要到了,二哥不能分心。” “那怎么办呢?” 公子挪开折扇,那副风流的脸庞乍一看,竟是与景明一模一样,可仔细分辨,两人的眼睛还是有些不同的。 陈玉生咬牙道:“二哥绝对不能娶这种女人。” “不如杀了他?” “我才不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风越来越大,鼓起帘子哗啦作响。 明榆看到有路人故意往车里看,有些不自在,闻宴察觉到了明榆走神,顺手把车帘栓好,抱着明榆的那只手舍不得放开。 “这样就没人能看见我们了。” 明榆发现今天的闻宴格外的粘人,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看着他的侧颜,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颤着,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事。 “郡主说我现在不可以摸,那成亲之后呢?” 成亲…… 明榆一愣,偏这时闻宴抬起眼眸,望着她。 “成亲之后肯定可以啦,书里面都说过啦。”闻宴替明榆回答了这个问题,他又问:“不过,郡主愿意和我回苗疆吗?那里很美,有绵延的山丘,山脚下还有很多吊脚楼,是搭在水面上的。” 不知不觉,闻宴说了很多,明榆听的也很仔细,脑子浮现了一个画面:小少年坐在椅子上,晃着腿儿,专注地看祖父给他包不带馅的粽子。 “就是和我去玩玩而已,好嘛?”闻宴怕明榆不同意,于是找补着。 明榆:“好啊,有机会我也想去玩儿。” 或许,等一切平定下来后真的可以和他一起游山玩水。 思及此,明榆不由得叹气。 “怎么了?” 明榆望着闻宴,两人对视上,她眼中的纠结在闻宴朝她笑了后终于解开,道:“我很担心父亲,有个人和我说他可以帮我,他不是好人,可是我别无他法只能选择相信他。” 闻宴眼神中好似并未波澜,道:“我……” 口中的话到嘴边又被咽回去,闻宴嘴唇微动,换了个靠在明榆怀里的姿势,眼神逐渐分散。 明榆深吸一口气,做出了重大的决定:“我还是要试试。” 闻宴把玩着明榆的发辫,绕在手指上又松开,喉咙滚了滚才开口说话:“我可以帮郡主的。” 他把刚才没说出口的话说完了。 “可我不想你受伤。” 他无权无势,要帮她只能硬拼,这样以命相帮,她宁可不要。 “你平安就好。”明榆心底很清楚,二殿下迟早会对闻宴动手的。所以在出事前,她希望他平安。 “平安……”闻宴将这两个字重复默念了好几遍。 闻宴停下手中的动作道:“郡主不说,怎知道我没办法?毕竟我也在星宿楼待过很多年了。要不是郡主和王爷收留我,我肯定会没命的。就算现有命活,以后肯定会死。” 明榆捂住他的嘴巴:“不许胡说,不许再把‘死’字挂在嘴边。” 闻宴乖乖地点头,“我再也不说了。现在,郡主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明榆把困扰自己很多天的苦恼说给闻宴听,这还是她第一次向他吐露心事。 闻宴听完后说了一件事,他把明榆揽到怀中,闭上眼睛。 他也在做选择,这个选择是对也好,是错也罢,就当是让自己任性一回了。 “他说的没错,王爷的战马一定会被人做手脚,然后被迫换马。”闻宴道,“战马跟随主人上战场,一起出生入死,不论是忠诚还是警惕性都远超普通的马。落入猛兽的包围,战马与主人配合冲出突围可能性非常大。” 闻宴继续说道:“所以,我们先对战马动手,让王爷在围猎前被迫换马。换的太早也不行,仍是会被人投机取巧,得找准时机,就在围猎即将开始的时候。” 明榆恍然大悟,之前她只考虑的还是不够全面。 “以我的身份进不去猎场,但可以做随行侍卫,替王爷牵马,我可以借这个机会动手。若是王爷没被猛兽咬死,肯定会有人放暗箭以保计划完成。明箭易躲,暗箭难防,郡主得多提醒王爷。在围猎当日让他穿上铠甲,普通的箭很难射穿。” 第62章 也是第一次,明榆发现闻宴心思之缜密,而他,连动手的时机都愿意替她去做。 “嗯。”父亲不会信二殿下和圣上想要他的命,但会信有别有用心之人暗算他。 闻宴再次提醒道:“别太早与王爷说,一防止隔墙有耳。一定要当日,这样就算走漏风声,他们也来不及做其他准备。有些人,看上去忠心耿耿,旁人根本不会怀疑的人,都有可能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他很严肃地说着这句话。 明榆怔怔地看着闻宴,眼神晦涩难懂,有震惊、有疑惑、还有一些闻宴看不懂的眼神。 然后,闻宴晃神的瞬间,一片柔软的唇贴了上来。 明榆亲了他一 口,下巴抵住了他的颈窝,道:“对不起,跟在我身边也没能让你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 他从前的日子明榆无法窥见,但她知道那样的日子一定是担惊受怕的,防着敌人还要防着身边的人。 闻宴没有说话,忽然感觉臂弯下娇小的身子有些烫手,让他不敢抱紧。 “已经很好了。郡主又不亏欠我,何必自责呢?” 马车渐停,到王府了。 陆连正大摇大摆地躺在椅子上,小白睡在他的腿上。 经过小白几天的咒骂,它决定不计较他之前偷吃明榆送的糕点了,与他和解了,只要他把他的零食分它一份。 陆连见到来的两人,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赶紧提起小白丢在地上,站的笔直,表示自己恪尽职守。 小白猝不及防的栽在地上,泥土弄脏了他的新衣服,躺在地上直接哭出来了。 它平常细心呵护,千防万防,还是这么给弄脏了。 小白爬到明榆身上,用尾巴指了指自己衣服,又指向陆连,豆大的眼泪簌簌往下掉,吐着蛇信子控诉陆连的恶行。 “没事,拿去洗洗就干净了。” 不行!新衣服洗过之后就没原来穿的有型了,虽然它只有长长一条,但是身材匀称,线条流畅。 小白还是不肯下来,躲到明榆衣袖里哭去了。 陆连站在那抿着嘴,实则面具下的嘴角都快翘上天了。 欺负人的感觉真好! 萧蔚川派尚衣局送来了两箱布料,掌司要给明榆量身材,可明榆不想要萧蔚川送的礼,那些布料皆是按皇家衣制,她收受不起,也没有接受的意思,就以明府布料充余的借口,让掌司带回宫中。 第62章 夜探她应当还是怕他的 掌司为难道:“这……二殿下特地吩咐的。” 二殿下近日心情极差,底下人办事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个小心惹得贵人不快。他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殿下肯定不会轻饶他。 小白一听说有新的料子,还是皇家衣制,从明榆衣袖里探出个小脑袋,擦擦眼泪,看着华美的锦缎眼睛放光,用脑袋直顶明榆的手,求着她收了那批料子。 明榆摸摸小白安抚了一下,这东西不能收,她的意思很明确。 “无碍,就说我不适合收下,二殿下性子温和,他不会怪罪你的。” 漂亮的衣服到脚边了,现在跟它说要飞走,小白的心要碎成渣了。刚刚一瞬间它已经把每匹布料上身效果幻想了一遍,结果立马美梦破灭。 它不管,它就是要漂亮的新衣服! 小白从明榆衣袖中冲出,然而悬在半空中。 闻宴预判了小白的预判,直接将它一把抓住,不让它捣乱。 现在可是明榆在场,有人给它撑腰,小白腰板挺的笔直,立起头,完全呈攻击状,是它气势有史以来最足的一次。 闻宴冷不丁地盯上它,不一会儿,它被盯的发憷,缩回脖子藏到闻宴的衣服里。 好蛇不跟恶男斗,恶男是得不到漂亮姑娘的。 小白在心里把闻宴骂的体无完肤,就差口水直接喷他脸上,哦不,衣服上。 掌司还在犹豫,毕竟二殿下特地嘱咐过他,现在叫他怎么来就怎么回去,面子也挂不住。 “我家郡主说的不够清楚吗?” 掌司转头一看,他当是谁呢,原来就是个侍卫,也敢对他不敬? 掌司先是上下打量了闻宴一番,道:“这有你说话的份吗?”语气一下冷下来。 “郡主说不要,大人没理解,属下只是替郡主解释。” 掌司见郡主没有出声,便当做是郡主的意思了,他冷哼一声,回过头去,拱手道:“既然如此,下官回去复命。” “劳烦大人。”明榆回礼道。 掌司走的时候剜了一眼闻宴,“你僭越了。” 闻宴笑了笑,表示歉意,也顺便领了他的话。 一行人抬着箱子离开明府,看着他们离开,明榆也松了口气。 祭天将近,禁军将盟山层层围住。天子下令禁乐,凡歌舞坊一律闭门半月,全朝上下吃素用斋以表对上天的尊敬。 祭天前一天晚上,明榆睡得格外不踏实,只要一闭上眼,就想到明日祭祀之事。外边芭蕉叶有水滴划过,落入尘土悄无声息。夏夜空气燥热,明榆在榻上翻来覆去,好不容易快要睡着了,又被没的由来的心悸惊醒。 “嘎吱——” 黑暗中,明榆看见窗牖开了一条细缝,月光探入屋内。 恍然间,一个人影立于月下,清脆的银铃声穿透力很强,明榆一下子清醒,从榻上起身,连外衣都没来得及披上。 窗牖被完全推开,一张傩戏面具被月光衬的更阴森瘆人,獠牙尖亮。 是他。 “你来做什么?” 玄枵的目光落在明榆脸上,自动忽视她慌张的神色,逐渐缓缓下移停留在那双玉足上。 白净的脚并未穿鞋履,赤足站立。 “把鞋穿上,再过来说话。” 明榆一愣,脸上腾起一层红雾,不自主地蜷起脚趾,“不要脸。”说完赶紧跑去穿上鞋履。 末了,玄枵才满意,手随意搭在窗牖上,语气轻佻:“我来提醒你,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明榆没好气道:“没忘。”然后伸手就要把窗牖关上,然而玄枵的手肘抵在窗角,明榆根本推不动。 “我才刚来,就要赶我走?”玄枵似是有些伤心,叹气摇头。衣服上的银饰被扯着发出悦耳的响声。 明榆道:“你已经提醒完了。” 玄枵收起慵懒的语气,正了声色道:“站在离萧蔚川最远的地方,越远越好,听见了吗?” 他态度忽然的转变让明榆打了个寒颤,声音一下小了下去。 “我听见了。” 她大抵还是怕他的。 玄枵见明榆垂眸不看他了,莫名的烦躁,耐心耗尽道:“听见就好,不然等着给明忠收尸吧。” 他转身离开,踩着浓浓的月色,身影没入黑暗中。等他走了,明榆才晃过神,关上了窗牖,后背抵着墙,无力地向下划,她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埋着头,小声地啜泣。 下半夜,明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迷迷糊糊的。她看了眼窗外刺眼的光,原来是天亮了。 入夏了,树上的蝉鸣叫个不停,今日的太阳尤为毒辣,开门的那瞬间,明榆都睁不开眼。 燥热的天气仿佛干什么事都静不下心来。窗外的小牡丹花蔫掉了,稀稀落落的花瓣。明明每日都浇水,却也躲不过阳光的曝晒。 彩蝶进来服侍明榆梳妆,看着镜子里的郡主,瞧着憔悴了不少,心疼道:“可是发生什么事,郡主的脸色好差。” 明榆摇摇头没说话。彩蝶只好在上妆的时候给明榆多扑了点粉,拿来司女服帮明榆穿好。 明榆有点魂不守舍,连脸上的笑都是勉强挤出来的。 闻宴一大早就站在门外候着了,等明榆出来,他捧着一个荷包,献宝似的递到明榆面前,桃花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郡主戴上这个荷包吧,可以保郡主平安。” 彩蝶对上闻宴就没好 脸色,但是郡主说收下,她只好接过来替明榆戴上。 荷包挂在腰间,随着明榆步伐微微晃动,似有若无的清醒慢慢散开。 “郡主放心。” 明榆听见闻宴的声音停下了脚步,转身朝他一笑,好似真的安心了不少。 明忠整装,取下挂在墙上的弯弓,细细地擦掉上面的灰尘。 这把龙舌弓是老武王送给他的,也随他上了战场。 十几年前,他站在城墙上,一箭将叛军首领心脏射穿。首战大捷,之后一路斩杀叛军余党…… 自上交兵权后,他就再没用过这把弓,将它挂起,象征着过去也让它蒙尘。 明忠握紧了龙舌弓,紧皱着眉头,似乎在下什么决定。 “父亲。” 明忠见是女儿来了,眉眼顿时舒展开,慈爱道:“阿榆不去用早膳吗?” “我用过了。” 实际上,明榆根本没吃两口,实在是食之无味。 第63章 “父亲在猎场上一定要小心。”明榆道,“我怕有人对您不利。” 明忠拍拍明榆的肩,让她别担心,“为父什么人没见过?他们那点伎俩算不得什么。” “您穿了软甲吗?”明榆把明忠袖子拉起了左看看又看看,不放心道,“外面都在传您是陛下的眼中钉,我真的很害怕。这次围猎感觉很古怪,不让兄长去,却让我去,还选了我做司女。” 明忠叹息道:“陛下的确觉得为父碍眼,一直以来都是看在先帝的面子才放过明家的。” 明忠沧桑地面庞上多了几分忧愁,眼中浮现一抹郁色,随后看了看女儿,一笑而过。 “为父现在就去换上软甲,不让阿榆担心。猎场上,为父也会注意。” 明榆听见父亲应下来,总算松了口气。但又怕父亲没往心里去,缠着他说了好多次才肯罢休。 临行前,段辰将明忠的白蹄乌牵来。 闻宴道:“副将军给我吧,我牵着。” 这次,明忠破天荒地答应了,段辰自是不肯,他道:“属下牵着较为稳妥。” 明榆道:“交给闻宴吧,他可以的。” 明榆这么一说,段辰只好作罢,站在一侧。 出府时,明榆回头看了眼,却见墙角边大树的枝丫上盘着一条拇指粗细的小白蛇,小白蛇的眉心还有三点红,它朝明榆摆了摆尾巴,相当于人类的挥手告别。 一定要回来奥,它还在等饭吃,等着穿花衣裳。 * 祭坛中央,燃烧着熊熊火焰。国师高举法杖,口中念着听不懂的咒语,巫女带上贡品走上高台。 齐帝站在祭坛下方,朝天叩拜,而后众人跟着跪拜。 “献贡——”国师高呼。 巫女将“贡品”一个接着一个推入祭坛中。 惨叫声不绝于耳,明榆壮着胆子抬起头,那竟然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穿着苗服,被捆着手,脸上是无尽的绝望。 天子相信,只要献祭灵魂,就一定是最虔诚的。 萧蔚川余光看见明榆抬头,碰了碰她的手。明榆似是被刺到般缩回手,赶紧低下头。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日正当中,日光散出一圈圈光晕。明榆额角已经沁出细细的薄汗,只听国师唱着祭歌,回荡在空旷的高台上。 “请出圣物。”国师下令。 司女们跟随萧蔚川一起起身,萧蔚川走向人群后方的坐台,而司女们则站在天柱下,明榆按照约定,选择了离萧蔚川最远的那根天柱,离他最远,却是离祭坛最近。 萧蔚川揭开坐台上的红绸,一条双头巨蟒赫然显现在众人面前,绿宝石的眼睛,眉心中央有三个红心点,翘起的尾巴扬起一阵灰尘。 它缓缓地穿梭在众人之间,两首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人类,仿佛看透见每一个人心脏深处藏着的肮脏。 第63章 陷阱恍然间也明白了玄枵和她做的交易…… 雪白的巨蟒在日光照射下浑身泛着银白色,耀眼夺目。 国师在空中划着桃木剑,劈裂供台上的酒坛,酒水被剑气带入祭坛,烈火蹿的很高,照得人脸的轮廓歪曲,模糊了五官,叫人分不清美丑。 蛇首四处嗅着,似乎是闻到了什么味道,离祭坛越近,味道越浓烈,它们突然加快了游动的速度。 登上祭台,巨蟒从每位司女身旁爬过,偶有停住的时候,它们垂下蛇首,两双阴森森的眼睛盯着身下弱小的人。 按照往年,灵蛇根本不会停留,而是径直盘上祭坛,围绕着圣火,浴火重生。今年倒是有些古怪,且不说它们爬的极慢,还在嗅着什么,明显是在寻找目标。 萧蔚川不由得抬起头,戒备地盯着巨蟒。在他眼里,灵蛇与牲畜无异,不过巧然生了两个蛇首,保不准会攻击人。 巨蟒爬到明榆面前时,明榆屏住呼吸,她总感觉那幽幽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而且,它们在她面前停留的时间好似格外长…… 蛇身绕了明榆一圈,逐渐收紧。隔着半臂距离,明榆都能感觉到冰冷的气息。左蛇首张开蛇口,尖牙的毒液滴下。 明榆一动不敢动,她还记得那日在血狱里,有一条蛇爬到她的身上,尖牙抵住喉咙,那种命悬一线的滋味,就如噩梦般。 偏偏这种严肃的场合是绝对不许出任何差错,所以就算明榆知道蛇尾已经缠上了她的腿,她也不能动。 倏忽间,右蛇首也张开了蛇口,这次是直接冲向明榆的脖颈处。 不好! 萧蔚川推开挡路的人,往前直冲。人挨着人,一个人站不稳,牵连着旁边的人一起摔倒。有人来不及闪躲就被推到在地。一个人没忍住叫出了声,这声音便逐渐大了起来。顿时,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萧蔚川心急如焚,可不管他走的多快,前面总被人挡住。 来不及了,眼见巨蟒就要咬上明榆的脖子时,一支袖箭射中了巨蟒,它们吃痛地缩回了脖子,蜷缩在地,痛苦翻卷。 明榆吓傻了,顺着袖箭飞来的地方看去,撞上了萧蔚川担忧的眼神。 是他。 意外。 这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二殿下杀了灵蛇!” 一时间,尖叫、惊慌的声音四起,更有人愤愤不平,声称二殿下大逆不道。 萧蔚川仿佛听不见嘈杂的声音,只看见明榆懵怔地看着他,不再是戒备的眼神。等他回过神来,羽林军已经将他围住了,刀剑横指。 人群不约而同流出一条路,齐帝沉着脸走过来,怒不可遏,什么话都没说,直接扇了萧蔚川一个巴掌。 萧蔚川被打了脸,却也没有为自己辩驳一句。 他输了。不过幸好,他在阿榆心里的位置,不会再因为某人而改变了。 国师大怒:“灵蛇汲取司女身上的灵气,再将灵气转化为甘霖降落。二殿下却将它射伤,居心何在,莫不是希望我大齐来年干旱颗粒无收?” 如此荒诞的说辞也只有齐帝会信,齐帝信,旁的大臣就不得不信。 “将这逆子压下去,结束后再定他的罪!”齐帝一怒,就止不住的咳嗽,越咳越厉害,最后竟咳出了血。 王李德慌忙拿出随身备好的仙丹喂给齐帝。 齐帝吞下后并没有像往日一样即刻好转,而是脸色陡然差了下去,眼睛变得浑浊,喘不上气。齐帝大口大口呼吸,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快把陛下扶下去休息!”国师当机立断道,“祭祀继续,不能断!” 王德李赶紧把齐帝扶到轿子上,使唤着太监把齐帝抬回宫。 “都别看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否则陛下清醒后免不了要治你们的大罪!” 所有人都噤声,低头不敢再往齐帝那边看,朝着祭坛拱手行礼。 场面暂时得到了控制。 袖箭虽锋利,但巨蟒身上有一层鳞片,所以受的伤不重。巫医简单地处理了伤口,巨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接着就有侍者把灵蛇抬回坐台上,将红绸重新盖上。 国师重新站上祭台,向天 做法。 明榆望着萧蔚川离去的方向,他像罪犯一样被压下去了。 明榆此时感到心里空落落的,恍然间也明白了玄枵和她做的交易究竟是什么。 二选一,父亲和蔚川哥哥。 明榆不禁又一次怀疑,他真的会对父亲下手吗? 不安感卷席明榆全身,她深感无力,因为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像是在水里扑腾了很久,河水灌入她的口中,不论怎么挣扎,还是逃不出旋涡。 毒辣的太阳刺的明榆睁不开眼,一瞬间,她好像连四周的声音都听不见了,连仪式是何时结束的她都不记得,浑浑噩噩地走到坐席上。 第64章 杀还是不杀玄枵还有最后的机会,要明…… 齐帝身体抱恙,庭宴便由国师主持。 一场庭宴下来,场外的马匹已备好,太监们毕恭毕敬地将弓箭奉上,箭羽是新从武库里取出的,羽毛顺滑亮泽。 马上要进猎场了,明榆焦急地往外看,也不知道闻宴成功了没…… 外面有个太监紧急来报:“明将军的白蹄乌突然受伤了,马蹄受伤了。” 国师闻言不由得眉心一拧,怎么好好的马突然在这个点受伤了? “给明将军换匹马吧。”目前也没别的办法了,苍梧只得这么吩咐。 明榆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暂且放下了,彩蝶瞧着她的状态不对,问她要不要休息,或者和别人去散散心,其他贵女早就结伴去游园了。明榆说不用,她执意站在场外不肯离去。 太监得令后随即牵来一匹棕色宝马。 “父亲,您一定要注意啊。” 明忠骑上马就听见了小女儿的叮嘱,他回头挥挥手,慈爱地笑了笑,然后驾马入场,很快就消失在明榆的视线里。 盟山地势起伏不大,但绵延数里,树林茂密,常年有绿植覆盖,郁郁青青。 第64章 国师见人都入场了,给王李德使了个眼色,王李德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人后离开。 灌木丛中蹿出个兔子,正吃着草。 明忠从箭囊里取出一支箭,搭弓,瞄准那只兔子,待到手松了力道,箭迅速飞出。箭气划过空气的声音吓得兔子一激灵,立马跑走了。 落了个空,明忠不免有些遗憾,“真是越老越不中用。” 段辰道:“王爷只是手生了,一会儿找到感觉,一射一个准。” 许是知道这次围猎不简单,自打入猎场后,段辰就一直跟在明忠旁边,防着暗箭。 “王爷,去那边看看吧。”段辰指着前面丛林深处,“说不定那里有狐狸穴。” “走!”明忠腿肚用力夹着马,马才往前跑。这马的确不如他的白蹄乌骑着顺手,也不通人性。 越往丛林深处走,人迹越罕见,连马踏过的痕迹就极为少。那里的猎物一定丰富,明忠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策马奔腾时,仿佛又回到曾经驰骋沙场的时候,热血沸腾。 “咱们也好久没比过了,看看谁打的猎物多。” 段辰道:“好!”他也不肯退让,拉紧缰绳,加快速度领先。 两人一前一后深入丛林。 正午的日光越发毒辣,炎炎夏日,烤得大地炽热,冒着腾腾热气,知了叫的人心烦意乱。 跑了很久也没见到猎物的影子,四周的树丛反而越来越茂密,地上的枯枝柴木让明忠不得不慢下来,马行的有些艰难。 明忠察觉到一丝异常,不由得警觉起来。 忽然,明忠听到前方的树丛中有树枝被裁断的嘎吱声,那声音不像是马蹄或者人踏上去的,像是碾压过去的。 不知是什么东西,但体型绝非寻常猎物。明忠想起了明榆说的话。 “吁——” 明忠停了下来,他凭直觉清楚不能再往前去了,随即调转方向。 “快走!”明忠低喝一声。 可是地上的枯枝木柴绊着马蹄,根本走不快,磕磕绊绊,明忠还差点摔下马,他搭好弓箭,并提醒段辰注意身后。 段辰也搭弓挽箭,转身对准树丛,防着野兽偷袭。 骤然间,兽吼声震耳欲聋。 是老虎!明忠心想不妙,听声音似乎还不止一只。 段辰当机立断道:“您先走,我断后。” “不必!我们一前一后冲出去,只要能射杀一只,胜算就大多了。” 树丛剧烈地晃动着,有什么东西迅速在移动着,又有树丛掩护,明忠很难瞄准。 这些猛兽一看就是经过训练的,看来真的有人想让他死在着。 突然,丛林中冲出三只猛虎,张着血盆大口,挡住了明忠的前路和后路,将两人围的死死地,其中一只站在拦腰处,伺机偷袭。 明忠和段辰对视一眼,拉住弓弦,一个对准前路的猛虎,一个对准拦腰的猛虎。手一松,箭矢瞬间飞出,与此同时,三只猛虎扑上来,要生生将二人撕裂。 侧边偷袭的猛虎被明忠一箭射穿了眼睛,倒在地几近发狂地打滚。而段辰的一箭偏了几分,让老虎躲开了,不过幸好让出了一条路。 明忠立刻策马冲了出去,两只老虎在身后穷追不舍。因马跑不快,老虎很快就追上来了,距离在不断缩小。 剩下两只老虎明显精明多了,一连躲开射来的几支箭,躲避的同时丝毫没有影响扑来的速度。 明忠看了箭囊里只剩了两只箭,大感不妙。 “我也只剩一只箭了。”段辰气喘吁吁道。 老虎要吃人,这是一场好戏啊。 玄枵把搭在树干上的腿放下,悬在空中,不经意地晃着。他在这等了这么久,总算没有白等,还是叫他亲眼看到这场好戏。 树下。 明忠警惕地盯着来势汹汹的猛虎,那猛虎黝黑的眼珠透露着凶狠的目光,摩擦着爪子,下一刻腾空而起。 明忠一刻不敢松懈,眼前放大的猛兽,他找准时机,用弓丝套上老虎的脖子,这是把宝弓,弓丝也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锋利无比,一勒便深入骨肉。 明忠也被带下马翻滚在地,可猛虎力气何其之大,他的胸口狠狠挨了一掌,胳膊上也被咬出了个两个窟窿。幸好穿了软甲,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至少是要被老虎咬掉一条手臂。 明忠忍着剧痛,勒紧弓弦,一番挣扎撕咬,老虎渐渐没了生息倒了下去,明忠也脱了力气,毕竟上了年纪,体力散失地很快,他已经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玄枵坐在树上看戏,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他皱起了眉头,拿出了弩箭。他有两支箭,一支普通的箭,一支则坚硬无比,可以射穿任何东西。 他把玩着手上的弩箭,嗤笑一声,什么软甲,什么猛兽都可以被箭射穿。 玄枵将那只普通的箭搭上,无目的地指向树下,似乎在选择,一会对准老虎,一会对准段辰,一会儿又对准明忠,来回移动。 另一边,段辰还在马上和最后一只老虎周旋,那只老虎很谨慎,不轻易攻击,可一旦攻击,将会是致命的伤,它一直龇着尖牙。 段辰骑的马一见老虎腿都软了,他极力拉着缰绳,才没让马倒下,眼见要落入虎口,他摸向自己怀中,似乎要拿什么东西。 老虎突然往后退了两步,冲向一旁受了伤的明忠。段辰便又把手收了回去,没把东西拿出来,他的箭囊里还剩最后一支箭。 正是好时机!明忠虽脱力,但他勉强抬起头,给了段辰一个眼神。 按理说,这样的危机时刻,作为上过战场的副将不该迟疑,但段辰一瞬间迟疑了。 箭在弦上,却没发。 眼看猛虎朝自己扑来,明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猛兽张开深不见底的大口,要将自己吞下。生死刹那间,他闭上眼,脑海里只剩明榆和明柯的面容,甚至有些愧疚,明明阿榆都反复叮嘱过的,还是栽到了陷阱里。 这样,他便不能再配阿榆和柯儿了。 最后,他看了眼段辰,不夹杂任何情绪,只是单纯地看一眼自己副将。 段辰活了四十几年,头一次浑身冒冷汗,手止不住的颤抖。 然而,一支短箭冲破空气,猝不及防地从远处射来直击老虎要害。 猛兽轰然倒地。 段辰猛然抬头,不可思议地望着藏在暗处的那个人。 他手里的弓掉在地上,整个人愣住了,翻身下马,踉踉跄跄地捡起弓箭,搭弓,可是剧烈抖动的手让他根本 对不准。 段辰狼狈地跑过去,拼了命似的。 “你要杀我?”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段辰立刻停了脚步,这是他曾经誓死追随的将军,如今他要杀了他。 “为什么?”明忠已经没力气了,但他还想问这句话。 段辰抖着嗓子,微微颤颤道:“我不想一辈子当个副将。” “好!有志向!”明忠神志不清,“替我照顾好儿女吧,权当是我求你的。” 他嘶吼道:“如今星宿楼的傀儡蛊快要练成了,你却为了保明府不敢出手,苍梧敲打了两下,你便直接当上缩头乌龟!与其这样,我不如另投明主,至少……” 段辰话没说完,又一支泛着银光短箭射穿了他的喉咙。那支箭晃眼的很,明忠也看见了,原以为是射向自己的,他都做好死的准备了…… 段辰瞪着双眼倒在明忠旁边,他的志向还没来得及完成,就死了。 明忠看到了他的不甘心…… 明忠看着刺眼的日光,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浑身早就被血染红了,满目疮痍。 玄枵面部表情,没人能看透他现在在想什么。他从树上下来,一步一步走近。 黑色的斗篷遮住了他的面容,只有一双冰冷的眼睛露在外面。 他亦抬头看了眼刺目的日光,抬手遮去了点阳光。 若是任凭明忠在这曝晒,等到他被人发现了,估计也是血流而亡,或者被别的人杀了。 明忠和段辰一起死在这,与猛兽斗的两败俱伤,似乎更有说服力呢。 玄枵还有最后的机会,要明忠死吗? 第65章 代价(一)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玄枵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受了重伤的明忠。 明忠视线模糊,只看见那人蹲了下来,又往自己嘴里塞了颗药丸。他不知是什么药,本能地想把药吐出去。 那人死死地捂住他的嘴,逼的他硬生生地吞了药。 而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玄枵靠在旁边的树上看着明忠。 等到明忠身上的血止住了,玄枵抬脚就走,忽然感到衣袍被扯住了,他虽止步却没有回头看。 “有事吗?” “你是……”明忠神志不清地喃喃道。 玄枵没有回答他,抽回衣角离开了。 * 齐帝靠在龙椅上,脸色比早上看起来好多了,但是依旧无精打采。 第65章 “再拿些仙丹来。” 宫女支支吾吾,说的话声又小又不清楚,齐帝暴怒道:“听不见吗?!” 宫女吓得跪地请罪:“陛下饶命,国师吩咐过,仙丹一下不能服用太多。” 短时间内,齐帝一次性已经服用了五颗!每次服用完,立刻就有了精气神,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剧烈的副作用,脸肿的不成样,喘不过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了,而且反应一次比一次剧烈。 宫女看的心惊胆战,眼见着皇帝服用了一颗又一颗,她真的不敢再去拿了。 “放肆!朕的话还比不过国师?!”说罢,齐帝拿起桌上的香炉砸了过去,小宫女被砸的头破血流,“奴婢这就去,这就去。” 小宫女捂着额头跑出,一出门就撞上了一个人。小宫女不敢作声,匆忙赔礼。 萧蔚川让小宫女离开,并未计较。 他走入大殿,手中捧着一只玉盒。 “父皇何必为此动怒,儿臣给您拿来了。” 齐帝咳嗽着,勉强地支撑起身体,看见是萧蔚川来了,脸色稍缓。 萧蔚川关心道:“服下丹药后,儿臣扶您去榻上休息吧。” 齐帝看了眼萧蔚川,语气却不太好:“你不是最反感朕服用仙丹吗?” 羽林军将萧蔚川压下去后,齐帝只将他软禁在皇宫中,叫他反思,并没有限制他的活动。 “之前反对是因为怕您被国师蒙骗,现如今,儿臣发现这仙丹确有奇效。” 萧蔚川打开玉盒,里面赫然是一颗炼好的仙丹。 齐帝笑了一声,又咳了两声,“朕刚将你软禁,你该不会是为了讨好朕才这么说的吧?” 他服下仙丹后,气色立马好了起来,和刚刚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判若两人。 “儿臣的性格您是知道的。只是儿臣想清楚了,您是天子,全朝上下唯您是从我大齐根本无需什么圣物,那两首蛇不过就是个怪物,居然叫您俯首称臣?这圣物是国师从苗疆带来,又非出自中原,莫不是咱们大齐替他苗疆供奉了神明?” “休要胡说。”齐帝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也深思了片刻。他才是一国之主,为何要朝拜其他东西?况且,他修行了这么久,也算是半仙之躯,所有人应当奉他为神明才对。 齐帝顿时有些不悦,道:“你说的在理。这两首蛇不能再留了,想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切莫引起骚动。” “再修炼一年,明天祭祀,朕就是神明!” 萧蔚川心中嘲讽,但不露神色,道:“是。” 萧蔚川扶起齐帝,还不时提醒他小心点。躺到榻上后,萧蔚川还贴心地掖好被子,在床边坐下。 父子二人很久没有这样待在一起过了,上一次还是五年前,他刚从大齐与苗疆的战事中凯旋。 齐帝握起萧蔚川的手,欣慰道:“我终于儿长大了,咱父子一体。旁人的话都不可信。父子没有隔夜仇,说开了就好。” 自己器重的儿子并不支持自己修习长生之术,这件事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齐帝的心理,他一直耿耿于怀,今日总算拔掉了这根刺。 他们好似寻常父子促膝长谈般,萧蔚川五味杂陈,突然有些犹豫。 齐帝看不出他神色异常,继续嘱咐道:“炼制仙丹需至亲的心头血,你还得吃点苦。” 萧蔚川忽然古怪地看向齐帝,真情还是假意,他根本分辨不出。说这么多,到底是想要他的心头血,还是只是利用。 萧蔚川僵硬地笑了笑:“自然。” “如今明忠死了,你和明家那丫头的婚事也可以定下来了。那日烧你婚书,只是气在头上,朕心底还是希望你能和喜欢的人成亲。不像朕,从小就定了王妃,朕又不喜欢她。后来,有喜欢的姑娘也不能说,一说王妃就要把人处死。” 回忆这些往事,齐帝大抵是唏嘘的。可萧蔚川眼里竟是一片猩红,齐帝口中的“王后”就是他的生母赵氏,直到母后去世,齐帝也不肯承认她是大齐的皇后,只当她是他身为王爷时的王妃。 何其讽刺,竟当他面拿他和母后举例,说的那样冠冕堂皇,萧蔚川甚至觉得有些讽刺,那点微不足道的亲情瞬间消失殆尽。 “明忠没死。” 齐帝脸色大变,“什么?!你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刚刚还一副父子情深的模样,转眼间就暴露了本性,萧蔚川收起那点残存的温情。 “玄枵救了他。” “他?国师不是让他去盯着吗?”齐帝顿时来了气,“此人平日就傲慢无礼,他到底想干什么?” 情绪一激动,齐帝就喘不上气,气色肉眼可见地变差了,萧蔚川冷冷地看着,笑了。 “他和明忠私下有勾结。” * 月明星稀,万籁俱寂。明府的下人捧着一盆盆血水进进出出,每个面色沉重。 明榆守在明忠榻前,亲自服侍汤药,她还没有在白日发生的是中缓过神来,父亲受了重伤,段辰死了,闻宴也不知所踪…… 大夫来看诊过,明忠受了严重的外伤,所幸及时止血,没伤到五脏六腑,只要多修养,总归是能好起来的。 可自明忠回来后就一言不发,也不肯吃东西。明榆担心 极了,要时刻跟在旁边才肯放心。 “阿榆先回去休息吧,为父也要休息了。” 明榆哪肯离开,怎么说都要留下来守夜,如今段辰不在了,父亲身边连一个可信的人都没了,想必心里难过至极,她得多陪陪父亲。 明忠长叹一口气,让张嬷嬷硬把明榆拉回休息。 “郡主快回去吧,老身在这看着保准不会出问题。” 明榆拗不过,只得往自己的院子里走。 夜深人静,一处别院里有着微弱的光,明榆惊觉那是闻宴的院子! 他回来了?! 明榆短暂地放下了沉重的心,提起裙摆,又惊又喜地跑过去。 推开门,眼前一幕猝不及防地撞入明榆的眼帘中。 “闻宴!” 第66章 情蛊雌蛊和雄蛊长时间不能结合,就会…… 闻宴蜷缩在地上,浑身止不住地发抖,面色惨白,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冒着冷汗。 “你怎么样?”明榆焦急地问。 闻宴嘴唇动了动,发不出声,明榆俯下身子凑过去才隐约听见了“渴,水”二字。明榆旋即去倒了杯水,桌上放着一件黑色斗篷,她并未多留意。 “喝水。”明榆把闻宴扶起,将杯子递过去,闻宴就着她的手,一口气喝完了整杯水。 “我去叫大夫。”明榆心急如焚,看着闻宴虚脱的样子,又找不出哪里受了伤,她快要急哭了。 闻宴费力地拉住了明榆,摇摇头。 “谁把你弄成这样的?”明榆抱着他的手臂逐渐缩紧,头贴着他的脸颊,感受到了冰冷的体温。 闻宴的唇角一颤,好像吐出了几字,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虚弱的闻宴,这比直接看到他流血更害怕,因为她几乎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身体也是冰冷的可怕,怎么捂都捂不热。 明榆猛然惊醒,用了很大的劲才把闻宴扶到矮榻上,然后匆匆跑出去。 闻宴眼前的光景一阵清晰一阵模糊,天旋地转,外边的嘈杂早已听不见,终于强撑不下去了。明榆打完热水,回来便看见闻宴闭上眼。 她吓地心脏快要碎裂了,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 幸好,还有微弱的呼吸。 明榆摸了他的额头,也没有发烧。 这太奇怪了。 当务之急,应该是给他暖身。 浴桶里盛了热水,泡上一泡,兴许就没那么难受了。 明榆取下闻宴腰上地蹀躞带和护腕,解开衣带,露出结实的胸膛。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胸膛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有的刀疤甚至离心脏一寸都不到。 接着,明榆褪去他的衣袖,看见了他左手臂上有一条和自己腕上上一模一样的疤痕,连位置都大差不差。 那痕迹并非寻常划伤留下的疤痕,而是浅浅一道,但颜色极深,所以明榆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短暂地愣了两下,又瞧见手腕附近还有抓痕。先前闻宴一直戴着护腕,所以明榆从未察觉到,今日一见,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闻宴的身体要紧,明榆便没有多想,托起他后颈,要从他身下把衣服扯出,她尽量不往他后背看。 因为明榆知道,闻宴不喜欢露出背后的伤疤,更不希望别人看见,所以明榆有意地避开了实现。 陆连刚从地下密室里出来,就瞧见他的主子正躺在那任人“宰割” “啊——” 一声尖叫打乱了明榆的思绪,也把她吓了一跳。 深更半夜,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在外男屋子里待着,还以这样暧昧的姿势,说出去不清不楚的。 第66章 抬眼看见的竟然是不知从哪里走出来的陆连。 因为刚刚那声尖叫,陆连脸上的面具差点就掉下来了,他抚平了脸上的褶皱,直接冲过来把明榆拉开了。 陆连看见他主子的衣服尚且还把后背遮住了,松了口气,瘫坐在榻边。 “谁准你进来的,出去!”明榆凶道。 平日里说话细声细语,怎的一对他说话就没好气? 好在陆连已经习惯了,不以为意道:“闻宴允许的啊。” 他可没说谎,真的是闻宴允许的。 明榆有些意外,定了定神,不想再跟他争夺下去。=,不搭理陆连,直接把他往旁边一推。 小姑娘看着弱不禁风,谁曾想力气那么大,陆连猝不及防地被她推倒,脑壳还撞上了墙。 撞得那叫一个眼冒金星! 等到眼前的星星不转了,陆连又瞧见明榆要扯掉自己主子身下压着的衣服,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噎着了。 “你干嘛?”陆连爬起来,眼珠子转了转,清清了嗓子,他好像找到理由反驳了。 明榆压根不搭理他,给了他一个凶狠的眼神。 陆连吞了吞口水,掩饰着尴尬,礼貌地伸出手拉着,道:“郡主,您需要做什么可以让人帮您,比如我就可以。您身为姑娘,怎么能扯男子的衣服呢?传出去多不好啊,要不还是我来吧。” 明榆本不想想理会陆连的“毛遂自荐”,一颗心全放在闻宴身上了,但再耽误下去,她不敢等也不敢赌。 “你把他扶到浴桶里,我去找大夫。” 陆连一口答应,不过听到找大夫,想都不想拒绝了,随便编了个理由道:“他这是自打娘胎里带出来病,叫大夫没有,我有经验。” 明榆疑信参半,随后还是决定找个大夫来看看,她也能安心。 陆连是拦也拦不住,他扶起闻宴到了浴桶边,顺手放下了帘子。 一会儿,陆连又把头探出去看了看,确认明榆离开了,给闻宴吃了颗药丸。 闻宴悠悠转醒,但还是没什么力气。 陆连道:“您这是蛊发作啦。” 雌蛊和雄蛊长时间不能结合,就会反噬本体。 这是第一次发作。 陆连把瓷瓶塞给闻宴,道:“大祭司还是担心您的,特地叫我送来!” 生怕你疼死了…… 一提到那臭老头,闻宴心情就不好,才因为围猎的事情吵了一架,“别提他。” 陆连脖子一伸,“不提他,他倒是跟我提您呢。还不是放心不下,叫我来看看。这不,我不在这一会儿功夫就出事了。” 闻宴白了他一眼。 陆连毫不在意,指着瓷瓶道:“难受的时候就吃一粒,或者……” 闻宴抬眼看了去。 陆连拼命地眨眼,疯狂暗示。 闻宴摇摇头,他本来就烦的很,没心思玩哑谜,“不说就走。” 陆连撇了撇嘴,臭脾气一点没变,这样永远也别想讨姑娘欢喜。 “你没有一种想和郡主亲近的感觉吗?” 闻宴不知道想到这么,突然发脾气:“滚出去。” 陆连还以为他懂了,讪讪一笑,拍拍屁股跑出去。 闻宴起身坐在凳子上,看见浴桶里还冒着热气的水,用手撩起水花,又摆弄着波纹。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 才一日不到,齐帝竟然快要不行了。他之前小看了萧蔚川,没想到他真的会对自己亲生父亲下手。 按照计划,待傀儡军炼制完成,齐帝一死,届时,萧蔚川手中暂无实权。出殡那日,就是报仇的好时候,一举攻下皇城。 而现在,傀儡军仍差些火候,苗军人少,攻城并无十足把握。 齐帝一死,萧蔚川立刻登基,很快便能大权在握。 而萧蔚川唯一的软肋就是明榆。 闻宴看着水面的倒映,微动的水面模糊了他的眼神。明榆说过喜欢他,大概也是情蛊的缘故吧。要是知道他就是她最讨厌的那个人,还会喜欢吗? 肯定恨不得杀了他,连多看一眼也不愿吧。 闻宴自嘲了一声。 明榆带着刘大夫火急火燎地赶来,却见闻宴静静地坐在那,脸上的血色也恢复了。 可怜刘大夫一把年纪,大半夜被人拖起来,鞋履都没穿好就一瘸一拐地过来。 结果!就让他看这? 这不是好好地坐在那吗?面色红润,精神很好。哪里像是将死之人。 “诶哟,我说小郡主,他这样好的很。” 来都来了,刘大夫还是给闻宴把了脉,再次确认道:“身体好的很,我困死了,他都死不了。” 明榆不好意思道:“谢谢刘大夫……您回去的时候小心点啊。” 刘大夫背着药箱又离开了。 闻宴笑了笑,牵过明榆的手,“我没事了,王爷怎么样?” “受了重伤,需要长时间修养。” 闻宴点点头,从柜子里拿出个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张地契和图纸。 明榆不明所以,她还在担心闻宴的身体,问他要不要休息。 “这是一间大宅子,就在京城的边上,背靠山丘,旁边有个小竹林,有从山上的溪水穿林而过。” 闻宴指着图纸上的一块,“这里是院子,里面有棵很大的梧桐树,到时候我们在上面系秋千,这块是花园,种很多花草,一年四季都有花开。离街上也不远,想出来玩儿,骑快马一炷香的时间。” “郡主喜欢吗?” 第67章 火热还不把郡主留下了腻歪一番?…… 少年期待地望着面前的少女,然后看见她垂眸摇了摇头。 “你不喜欢?”闻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抓住明榆的手,“哪不喜欢?郡主想不想养小兔子?或者是小猫?” “看样子,要变天了。”明榆顿了顿道,“等一切安定了,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闻宴才不管什么变天不变天,只听见了明榆应允的话,不禁喜不自胜。他收紧了手上的力道,手掌中的嫩肤逐渐滚烫起来,烫的他心底越发焦躁,猛地收回了手。 闻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发觉竟然不是明榆的手烫,而是他自己的手。 脑海中忽然想起景明说的那番话“想和她亲近”,又想起话本子里面的那些图画和内容,好像又明白了些什么。 可是,姑娘和郎君最终在一起了。 他会吗?他又不是故事里的主人公。 “你早点休息吧,我去陪父亲,还是放心不下他。” 明榆走后,独留闻宴一人坐在那,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陆连从帘子后面钻出来,笑眯眯道:“好不容易有独处的机会,明柯不在,明忠又躺在床上,还不把郡主留下来腻歪一番?” 闻宴白了眼陆连,懒得说他,成天一副不正经的样子。 陆连又开始传授他的经验了,“明忠受伤,这时候郡主的内心最脆弱,您只需略施小计,就能一举将她拿下了。” 说完,他沾沾滋滋,惊叹于自己的聪明睿智。 “闭嘴!说正事!” 闻宴烦躁异常,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些春色图画。 陆连讪讪地闭上了嘴,说起正事:“属下刚刚想起,大祭司还说……” “不想听他说的话,你听着就够了。” 陆连嘴角抽了抽,大祭司一碰上玄枵的事,见面就是一大箩筐的话,他都快听吐了。 “陆连的母亲写信过来了。她说……嘶……啥来着?” 陆连摸了摸下巴,有点后悔没多学些中原字了,绞尽脑汁想着,良久才道:“益州的螃虫长的很肥,她做了些虫黄酥饼,叫我回去拿些。我估摸着,她应该是想陆连了吧。” 闻宴眯了眯眼:“螃虫?” “对啊。” “确定不是念‘螃蟹’?” 字是不认得的,但听还是能听得懂,陆连咳嗽两声掩饰着尴尬:“秀才都读半边字嘛。关键是,陆连的娘亲自给他做了蟹黄酥饼诶,特地写信过来让他回去,我真的好感动。” 闻宴道:“陆连的娘,又不是你的娘,你感动什么?” 一盆冷水从陆连头上浇下去,陆连不服气道:“好歹是给我的吧。总之,我是一定要回去的。” “你就不怕被识破?” “不怕啊,除了我之外,谁还有这张脸呢。” 闻宴也没再阻拦,“去吧,早点回来,齐帝快死了,别耽误计划。” 陆连一听来了劲,腰板挺的直直的,“是!三天之内必定回来,保证不耽误计划。” “嘘!”闻宴嫌弃地瞄了他一眼,“说这么大声生怕别人听不见是吧?” 陆连:“哦,对啊。那我走啦!”话都不说完,他就跑的没影子了。 不一会儿,又折回来,说了句:“少主您注意身体哦,别死了啊。” 他也想不出什么好词,觉得“别死了”就是最好的祝福。 第67章 嘿嘿嘿,真觉得少主和郡主在一起后整个人都变的像活人了。 所以,他陆连第一个希望他两永远在一起! * 次日,旭日东升,阳光普照在大地上,渐渐地发白到刺眼。 齐帝躺在龙榻上,面黄肌瘦,不过短短一日,整个人就像是被吸干了精气。一双宛槁的手像干柴一样,明明才过不惑之年,却比七老八十的人还要老上几分。 整个大殿只有萧蔚川和齐帝两人。 齐帝张开嘴,像说话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急得拼命地扭着身子,可身子也没有动半点。 他瘫了。 萧蔚川似是很有耐心,端来汤药,亲自一勺一勺地喂着。 黑色的药汁顺着齐帝的嘴角一遍又一遍滑下去,弄湿了寝衣,萧蔚川也不恼,细细地给他擦干汤药,继续喂着,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动作。 冷冷清清的大殿连喉咙里发出的“咕噜”声都听得一清二楚。案桌上的奏折还停留在祭祀前,烧了一半的蜡烛也没有宫人来替换灯芯。 “父皇,不急,慢慢喝。” “您想杀的人杀不了,我想要的人如今也怨恨我。您应当满意才是,何必露出这幅苦大仇深的样子?” 段辰死了,藏在明府里的暗线已经被明忠连根拔起。很快,明忠就会知道一切。 齐帝扭曲着五官,但萧蔚川还是看出来他在笑。 “啪——” 空旷的大殿里,瓷器摔碎的回音停留了好几刻。 萧蔚川皮笑肉不笑道:“看吧,您果然满意了。我和阿榆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他没有嘶吼,然而是用一种极为平静的语气陈述着无法挽回的事实。 齐帝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费力地辨认出是这句:“杀了明忠,哪有后事?” 其实,他笑的不是萧蔚川未能得偿所愿,而是优柔寡断。 优柔寡断对于上位者来说,是致命的伤。 * “段辰……” 明榆打着瞌睡,听见这么一句呢喃又惊醒。见父亲还昏迷着,但仍旧念着段辰的名字。 “他在外面。” 也不知道这样说父亲能不能听见,在梦里会不会好受点。 然而,明忠缓缓地睁开了眼,好久都不曾缓过神来,明榆焦急地唤了好几次。 明忠摸了摸小女儿的头,安抚道:“没事了。傻孩子,不是叫你去休息吗,怎么偷偷跑过来的。” 明榆:“我真的太害怕了。” 这一个月,明榆无时无刻都会想,自己的父亲将会在狩猎中遇到埋伏。偶尔会忘记,可一安静下来,脑海中又想起那个人在她耳边说的话。无一日是安宁的。 “多亏了阿榆的提醒。” 在段辰背叛那刻,他就知道他投靠了谁。二十年的并肩,太了解他了。不会为皇帝给的蝇头小利低头,只会臣服在做大事者的脚下。而自己,困于明家中,再也不可能有所作为了。所以段辰选择入他人麾下,明忠也不会怪他。 “把闻宴叫来吧,为父想同他说说话。” 明榆顿时紧张起来,以为是出了事。 “放心吧,不为难他。” 虽然父亲是这么说,但明榆还是忧心忡忡。毕竟前几次找闻宴谈话,都会不愉快。 闻宴来时,明忠让明榆先下去歇息,一夜没怎么睡,也累极了。 闻宴规矩行了一礼。 “是你?”明忠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 “我……我怎么了?您指的是?” 他一脸茫然,明 忠也不知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明忠哼了一声,“白蹄乌呢?” 闻宴:“马蹄被扎伤了,已经叫兽医来治了。” “你接近我女儿究竟是什么目的?”他自己的事可以暂且放一边,但女儿的事不可马虎。 闻宴:“我喜欢她。喜欢她,所以想接近她。” 这样说有什么问题? 明忠没好气道:“我女儿自是讨人喜欢。你别告诉我一见钟情,骗骗小姑娘可骗不了我。” “就是一见钟情啊。”闻宴道,“她带我脱离星宿楼,给了我自由的生活,我当然喜欢她了。” 明忠一时竟无言以对,随后又拧了拧眉,认真地观察起站在面前的少年。少年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剑眉星目,瞧上去倒是乖的很。 安静了好几息,明忠突然冷不丁地喊了声:“启明。” 闻宴没听出他在喊谁,后头朝门外看了眼,并没有发现人影,那就是在喊自己了。 明忠盯着闻宴的反应,看来他不是。 而后,闻宴后知后觉道:“那日在宫中,启明已被诛杀,头颅也悬在城墙。” “你怎知我喊的是人名?莫不是对他很熟悉,才会一听到这两个字就会想起?”明忠眼中的目光突然凌厉起来。 “从前在楼里,我也伺候过他。许是这个原因罢。” 这个理由听上去倒是真诚。 “玄枵?”明忠又说出了另一个名字。 闻宴很自然道:“这位不清楚。” 明忠点点头:“阿榆是我的底线。” “嗯,我会保护好她的。” 回屋后,小白背着小包裹躺在桌子上,这一路可把它累坏了。可恶的景明,干活干一半居然跑掉了,还说什么回来就给它带虫黄酥饼? 带回来他画的大饼还差不多。 想着想着,小白就翻起了白眼,直到闻宴回来。 闻宴解开小包裹,里面有一封信。 信上说,皇城布防图的另一半已经拓印完,十日之后,傀儡大军进军皇城。 还有一句:“徐太傅和杨书宁杀不杀?” 闻宴提笔顿了很久,墨汁都染黑了一大片,适才,提笔写下两字:“暂留”。 徐太傅始终不肯吐露一字,可架不住拷问,几度昏迷。杨书宁见状实在不忍,交了剩下的半幅布防图。 她对不起杨家,对不起父亲。可人都死了,再做任何事都没有意义了,但徐太傅尚在人世,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星宿楼的人折磨死! 更何况,她能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总有一天会被找到。 既是如此,何必做无谓的牺牲,无谓的挣扎? 第68章 婚服短暂的一瞬间,可以让他忘记一切…… 闻宴将信上的笔墨吹干,折好,重新塞回小白的包裹里,然后拍拍懒蛇的屁股,让它赶紧把信送出去。 小白很不满,它还没休息好,又要它干活,所幸耍赖躺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直到它被闻宴掐住七寸悬在半空中,它赶紧蜷着身子求饶。等肚皮落地,它打了个滚,慢慢吞吞地往外爬。 闻宴看着外面刺眼的阳光,眼睛被灼的有些痛,站在亮处久了,他都快忘记自己是谁了。 房门被轻轻合上,屋内的光线暗了很多他才逐渐适应。 还有十日,比预想的快多了。 闻宴走到书架旁边,看着摆在上面的盒子,盒上的木雕是比翼鸟同栖连理枝的图案,据木工师傅说,在中原这样的图案就表示夫妻永结同心,在一起永不分离。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抹红色耀眼夺目,上面的银饰似点点闪烁繁星。 闻宴顺着纹路,细细抚过婚服上的刺绣,摸过点缀的银饰,冰凉刺骨,手中柔软的锦缎仍是冰冷的。 这是一套按照中原衣制做成的,闻宴想过,既要娶中原的姑娘那就得按中原的规矩来。 闻宴凝视了很久,久到他自己都忘了时辰。他关上盒子,将整个木盒又擦了一遍。 * 段辰的尸首被抬回了明府,明忠下令将其厚葬,他再也没提起那天的事。不久后街坊就有说书先生称赞他忠心护主,为主甘愿落入虎口,加之有不少百姓都受过段副将军的恩惠,美名很快就传开了。 街头卖菜的大婶、路边杀猪的屠夫闲来无事聊着天,从段副将军又说到明府的郡主。 旁边给客人沏茶的小二听到她们在说郡主,搭着话:“说件你们都不知道的事。” 屠夫边摆好摊子上的猪肉边说道:“我天天在这卖肉,什么没听说过?” 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多了去了,他没事儿干的时候就喜欢听着过路人八卦。 小二刚要说却被卖菜大婶抢了话:“就是那郡主和她身边的那个侍卫有私情。” 她毫无顾忌地说出来,嗓门又大,那一声,至少半条街的人都听见了。 小二笑的神秘兮兮,道:“可不是?他们还在马车里干一些事呢。我可是亲眼所见!” 眼见茶水摊一会儿坐满了人,估计都是来听闲话的。乱传贵人的私事那可是要被割舌头的,且不说这事究竟是真是假这种有损郡主清誉的事要是传出去那还得了? 屠夫越想越后怕,道:“别说了,别说了。一个个的还想不想活命了?” 卖菜大婶看屠夫大惊小怪的样子,不以为意道:“瞧你那样子,要是男子和丫鬟搞一块,你们最多说他生性风流,怎么到了女子这里就变味了?郡主养几个面首又怎么样你们男人不也三妻四妾吗?” 第68章 屠夫反驳道:“我可没三妻四妾。” “那是你没钱娶。”卖菜大婶翻了个白眼道,“我要是富贵人家,我也养面首啊。” “你这么想你丈夫知道吗?” 屠夫是个老实人,嘴又笨,说不过跟人讨价还价惯了的大婶,便开始从其他地方找茬。 “他早死了,知道个屁。就他那死样,有点钱不是去赌坊就是去花楼。早死早超生。”大婶说话直来直去,也不避讳什么粗鄙之词。 小二见状忙打着圆场,笑眯眯道:“别吵了,你们说的都对。” “什么对不对?!那女人背着未婚夫和别的男人不清不楚,就是恬不知耻!”一位身着青色衣袍的公子拍案而起,怒气冲冲。 他旁边还有一位狐狸眼的公子,摇着手中的扇子,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陈玉生一听到有关二哥的事就按捺不住,景元劝了无数次,仍然无济于事。既然劝不动,还不如站在旁边看戏。 小二听了新奇事,又凑到陈玉生身边:“这位公子,你可知郡主未婚夫是何许人也?” 陈玉生还要说什么,景元一把把扇子收起挡在前面,道:“大齐的郡主有好几位,他和你说的不是一个人。” 景元将陈玉生强行拽走了,生怕他再次“语出惊人”。 陈玉生甩开景元,道:“拉着我做甚?我说的都是实话。她明榆敢做,还怕人说吗?” 景元用扇子敲了敲他的木鱼脑子,道:“你之前还说让这事影响二殿下,现在又当街说出来。你是不知道那些人嘴又多碎,上午说的话,下午就能传遍整个京城。” 陈玉生这才冷静了点,二哥让他抓紧进宫,还有正事,怎可耽误在街头闲言碎语上? 景元道:“走吧,二殿下还在等我们。” 然而,如景明所说,不过半日这话就传遍了大街小巷,大家议论纷纷。有人对郡主和侍卫不清不楚持怀疑态度,也有人表示是真的,他还亲眼所见。 “那日我就在扒在楼上窗边,大街上驶过一辆马车,里面就是郡主和她侍卫。那场面可刺激了,娇滴滴的郡主依偎在那侍卫怀里。” 明榆一抖,手里拎着的桂花糕掉到了地上。她慌忙地拢了拢兜帽,不敢抬头。闻宴捡起桂花糕,将明榆牵到人少的地方。 闻宴道:“我去把那传谣之人的舌头割下,往后就没人敢编排这些。” 明榆回过神来,抬 眼看着闻宴的眼睛。每当她无助又无措时就喜欢看着闻宴清澈的眼睛,仿佛那样就可以得到一点慰藉。 明榆却摇摇头道:“我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他们为什么要说的那么……那么难堪……” 她的声音发颤,带着鼻音。闻宴一看,明榆眼睛红了一圈,他轻轻地搂住他的郡主,有些自责,让她受了委屈。 明榆抓着他的衣领,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没事,我才不会管别人说什么。” 闻宴把明榆的兜帽拢的更紧了,几乎是隐忍到极致,低头在她耳边附语:“再等几日,我们就能正大光明在一起了。” 闻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等再睁眼时,眼中少了几分清澈多了几分狠绝。 * 日迫山西,明榆一回到府就看见父亲坐在院子里喝闷酒。 “过来陪为父说说话。”明忠喝地微微熏醉。 明榆打开包着桂花糕的油纸,递给明忠,“大夫说了您伤还没好,不能饮酒。”她观察着父亲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心里没底,紧张到不停地吞咽口水。 “果酒而已,不是烈酒不打紧。”明忠尝了一口桂花糕,连连称赞,“真不错,那家糕点铺子也算是百年老字号了。” 明榆有些意外,父亲居然没有质问她,难道他还不知? “我……”明榆想解释。 明忠抬手让她别说,“你长大了,想做什么不必再告诉为父了。” 明忠又灌了口酒,“之前为父认为萧蔚川是阿榆的良配,他也是为父看着长大的。为父信任他,甚至在阿榆察觉到了他的端倪,为父仍觉得他行事有分寸。” 原来那晚自己说的话,父亲不是喝醉没听见,而是希望自己选择相信二殿下…… 酒壶里空了,明忠倒了两滴下来,晃了晃酒壶,还有点意犹未尽。 明榆怕再喝下去会出事,就让明忠多吃点桂花糕。 “但闻宴此人来历不简单。”明忠此刻醉意消减了不少,难得的清醒。 “您为什么总是带着偏见看闻宴呢?他对我很好,对您也很尽心。” 明忠:“阿榆若是想和他在一起,他至少得知根知底罢。” 这是……松口了? 刹那间,明榆愣住了,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可接下来明忠语气强硬道:“他必须入赘明家,待在明府里,否则还不知道会把你拐到哪里。” “您……怎么突然……”明榆还未回过神,喃喃道。 明忠无奈笑道,许是释然,“齐帝命不久矣,一旦驾崩,萧蔚川即刻登基,他必会让你入宫。与其被困在宫中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不如找一个喜欢的。” 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办法?他不能阻止星宿楼祸国,也决计不会跟着萧蔚川逼宫。 明榆还沉浸在震惊中,“好,我去问问闻宴。他也许……不想入赘。” 关于入赘,明忠坚决不肯松口,并且三书六娉一样不准少。因为他觉得要是明榆以后不喜欢了,可以随时换一个。 然而,闻宴听完明榆说的,也是先震惊了一番,震惊的不是让他入赘,而是明忠态度的转变。 以明忠的性子,怎么可能轻易松口,他眼神中的戒备,闻宴看的一清二楚。 明榆觉得很对不起闻宴,毕竟他也是有骨气的,叫男子入赘确实有些羞辱。 “我还可以再和父亲商量商量。” “入赘没什么,我答应。”闻宴笑道,把几分怀疑隐藏的很好。 说完,闻宴拉着明榆的手就跑。 明榆猝不及防地被拉着,喘着气道:“跑慢点嘛,什么事这么急?” “真的很急,我带郡主去看个东西。” 闻宴一路拉着明榆,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屋子里,他把书架上的木盒献宝似的在明榆面前打开,脸上是从未有的欣喜。 短暂的一瞬间,可以让他忘记一切算计与勾心斗角。 第69章 前夕明日大婚了 是婚服。 “给……我的?”明榆不敢碰那件衣服,她的手上还有点灰尘。 闻宴:“当然了!郡主喜欢吗?” 明榆盯着婚服盯了好久,小声道:“喜欢……” 太突然了,明榆甚至还没反应过了发生了什么,父亲居然答应自己和闻宴在一起了? 看完婚服,闻宴又开始苦恼了,中原人婚假讲究生辰八字匹配,还要择良辰吉日。但他也一头雾水,要说聘礼,绝对不能委屈她的,十里红妆、三书六礼…… 明榆看着这早已备好的婚服,想起那张地契,内心五味杂陈,闻宴想要的是与她在属于自己的家里。 “王爷可说了良辰吉日定在哪日?” “听父亲的意思应该快了吧。” 闻宴脸上表情有一瞬间变得不自然起来,笑容也凝滞了,“齐帝死之前吧?他要死了。” 这话说的有些古怪,可要说具体古怪在哪明榆也说不出所以然,大抵是因为直言不讳? “天子驾崩禁嫁娶。几天的时间是不是太仓促了?要不我们再等等?” 闻宴摇摇头道:“几日足够,就怕连几日的时间都没有了。” 闻宴苦笑着,把明榆又拉到屋外,道:“屋里又闷又暗,出来透透气,好久都没有荡秋千啦。婚事交给我吧,我保证让全京城的人都记住我和郡主的大婚。” 他说的轻飘飘,明榆倒是被逗笑了,“我记得有一次我坐在秋千架上,你坐在树上吃着炒米,漏掉的炒米都掉在我头上了。” “啊?会不会是树上小虫子的……只是长的像炒米?” 明榆捂住耳朵:“就是炒米,就是炒米。” 闻宴笑眯眯道:“是我漏掉的炒米。” 两个人荡了很久的秋千却各自想着心事,夜风迎面吹来,倒是叫人清醒了几分。 无星夜,明月高悬,只有皎洁的月光隐隐约约笼罩着梧桐树的轮廓。 陆连快马加鞭,不过一日就赶回了益州,按照地图上的位置,他来到一个僻静的小屋。 四周都是农户,时不时有别家牛羊的叫声。放眼望去都是大片的农田,田里还竖着稻草人,以此驱赶飞鸟野兽。 景明把马栓在一颗大树上,穿过田埂到了门前。他围着屋子转了一圈,除了不漏风漏雨就是个旧屋子,有因年久翻新的痕迹。 景明不禁暗骂,陆连好歹也是个武官,俸禄也不低,居然让自己娘亲住这么个鸟不拉屎、鸡不下蛋的地方,亏她娘亲还那么惦记他。 第69章 换做自己,肯定要给娘亲住上大房子。 景明又朝小窗往里看了眼,只有微弱的烛火,很安静。 景元刚想敲上门扉又放下了手。夜深了,想必陆连的娘亲早已歇息了,还是等天亮了再敲门。他便在门口坐下,靠墙抱着手,想着没几日这世道就要乱套了,要不要把陆连的娘亲先安顿好? 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加上一路奔波,没过多久景明眼皮搭拢下来,靠着墙沉沉睡去。 他是被一阵鸡鸣吵醒的,再睁眼时天刚亮,他揉了揉酸麻的脖颈站起来。 景明想敲门,但又怕陆连娘亲还未起身,于是他把小窗推开了一条小缝,隐约看见有个妇人坐在藤椅上。 “咚咚——” 陆氏听见敲门声赶紧把门打开,伸手胡乱摸着,摸到一个高大的身形,顺着他的五官摸着。 “连儿回来了?” 景明看着面前的两鬓斑白的妇人,看向她浑浊的眼睛时,忽然意识到她是个瞎子。 “回来了,一收到娘的信我马不停蹄地就赶回来了。” 陆氏欣喜,招呼着陆连进来歇息,口中念叨着:“从前你一天就能赶回来,都是晚上。如今是越来越忙了,忙点好,忙点好啊。” 陆氏把早就包好的蟹黄酥饼拿过来,“趁早吃,放久就不好吃了。” “娘,您眼睛不方便就别做这些了,小心摔着。我可以回来做蟹黄酥饼,然后一起吃。” 这么一说陆氏反倒板着脸,道:“这话你都说过几回了?回来过一次吗?要不是我寄信,你连家的边都不找。我闲来无事到田里转转,偶尔也能摸到螃蟹,打发打发时间。倒是你,该成家的年纪,可有心仪的姑娘?娘早就把首饰准备好了,哪个姑娘愿意跟你回家,娘就把首饰给她……” 陆氏说了很多很多,大多是责怪的话语,但景明却感觉不到,反而鼻子有些酸,眼睛好像进了沙子。 好奇怪,景明从未有过这种 感觉,他揉了揉眼睛,手上湿了一块,他怔住了。 “好了,说也说完。你也忙,我再看眼你,看完你就回去吧。”陆氏伸手又把景明的五官细细地摸了一遍,然后拍拍他的肩,“不急着成家也好,等建功立业了再说。” 景明捧着蟹黄桃酥不知不觉地与陆连娘亲告别,策马疾驰了几里他拉住缰绳折返,再回那件小屋时却见陆氏已睡下,看见桌上堆积着厚厚的蜡泪,突然明白了什么。 景明留下了身上所有的银票才离开的。 小白发现景明回来后不仅没给它带所谓的“蟹黄酥饼”,反而把明榆给它准备的糕点一扫而空,几乎是风卷残云般,它就打了个哈切,再看碗里已经空荡荡。 景明解释是他没钱在路上吃饭,饿了一天一夜。 小白才不会听他的解释,把他轰出了院子。 景明抱着蟹黄酥饼灰溜溜地滚出去了,但是他知道了一个天大的喜事,少主要成亲了! 闻宴列好了一串礼单让景明三天内置办好,越快越好。 * 永盛宫。 偌大的宫殿里一片杂乱,碎瓷片撒了一地,博古架倒在地上,上面的藏品全摔碎了,然而没有宫人敢来收拾。他们第一次见二殿下发这么大的火,全都跪在殿外一动不敢动。 大殿门紧闭,时不时有摔东西的声音传出了。外边的人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有个疯女人跌跌撞撞地跑来,她是被这边的声音吸引过来的。 “公主您不能进去啊。”小太监慌忙拦住华锦,“二殿下大发雷霆。” 华锦大笑道:“他是本公主的皇弟,本公主还看不得?!滚开!”她一把把小太监推到,摇摇晃晃地推开大殿的门。 华锦胡乱指着:“你想害本公主?不对,是你。也不对,是你。哈哈哈。” 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华锦虽然疯疯癫癫,但每次出来都用心打扮了一番,一如既往地爱美。 “本公主想到了个极好的法子,你去把父皇杀了,自己当皇帝,整个天下都是你的了。”华锦笑的弯着腰。 萧蔚川冷笑道:“什么风把公主吹到这来了?” “皇姐来帮帮皇弟。”华锦道,“他们都快成亲了,哈哈哈。” 萧蔚川走下台阶,一步一步靠近华锦,俯下身子在华锦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华锦仍是笑着应道。 * 景元花了半日就把礼单上的东西置办完了,全部都放在地下密室里。 婚礼定在四日后,算命先生算过,二人生辰八字匹配,四日后正好是个良辰吉日,宜婚嫁。 第一日,齐帝驾崩,丧钟响起,皇宫一片素缟,哀乐久久不停。 第二日,华锦弑父,谋杀天子是死罪,她的尸身悬在城墙上,贬为庶人,罪行昭告天下。 闻宴站在城墙下,看了眼高悬的尸体转身便离开了。 当晚,星宿楼底血狱之中传来阵阵躁动声。 傀儡军身上拴着重重的铁链,这些上了锈的铁链碰撞缠在一起,站在高台上往下看去黑压压一片。 楼外狂风呼啸,卷起升腾热浪,不一会儿雷声大作,下起倾盆大雨。暴雨来的突然,很快水就淹过脚面,打更人被这突如急来的雨弄的措手不及,随处找了个草棚子避雨。 “你为何如此莽撞?”苍梧用拐杖狠狠地敲着地,他愤怒极了,连几日都等不了,这般冲动很可能会让他们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 玄枵看了眼苍梧,“不想再被动了。别说就剩几日了,就是一息都可能发生变数。” “是不是因为明家那丫头?!”苍梧道,“你清醒点,她只是用来制衡萧蔚川的棋子,你怎可当真?我都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只要把体内的圣蛊拔除,你对她就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了。况且你以为她知道真像后不会恨你吗?” 玄枵冷笑一声:“只要赢了,什么事都是我说了算。输了,我就死了,管不了那么多。” “你说着倒轻巧!我苗疆族人忍辱负重几年,就被你这一句轻飘飘的话揭过?” 玄枵眉头一皱,不再理会苍梧,冷声下令:“明晚,攻城。务必将皇城拿下。” 第三日,一场暴雨过后,草木多了几分颓败,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泥泞。 闻宴如同往日一样,给明榆带了点小玩意,这次是一盒胭脂,浅桃色的。他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明榆鬓上别着的那朵桃花衬的她很好看。闻宴虽不懂胭脂水粉,但是这个颜色想必也是极适合她的。 “郡主,原本明日就是我们的大婚之日,但是现在不能如约举行。”闻宴取来了三书,笑容苦涩,“我写的,郡主别嫌弃。婚服和地契都放在那个箱子里了,聘礼也准备好了。” 第70章 骗子郡主为什么不听话要乱跑?…… 明榆心头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道:“我感觉你好像状态不对?”闻宴做事向来有条不紊,可唯独今日明显慌乱。 闻宴笑了笑:“我们要成亲了,高兴还来不及呢。” 原本是笑着说的,可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变得颤抖,忽然紧紧地抱住了明榆。浓烈的香味差点让他失了理智,他的手指蜷起又张开,藏在心里承受的痛苦浮现出。 “如果我做了不好的事郡主会原谅我吗?” 明榆抱紧了他,摸着他柔顺的马尾,不假思索道:“当然会。每个人都会做错事,都值得被原谅。” “二殿下要杀王爷,郡主也会原谅他?” 明榆没想到闻宴会这么问她,愣了一刹,想了想才道:“也许他值得别人原谅,但不值得我原谅。” 闻宴的脸颊贴在明榆脖颈间,藏住脸上的表情,只露出一双失神的眼睛。 “我记住了。郡主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 明榆看了眼外边的天,还未到晚上,忽然感到怀里空了,再看是闻宴松开了她。 闻宴几乎是把明榆推出屋外的,并且把门紧闭。 明榆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想敲门进去,却听见里面传来轻松的声音:“成婚前,新娘和新郎是不能见面的。” 于是,明榆放下了手,仔细一想确实如此,“知道啦,明天我们再见!” 明榆回到自己的屋里后坐立不安,知了声吵得人心烦意乱,夏日的焦躁在这一刻爆发,她打开了所有的窗户透气。 就这样,从下午坐到了天黑。 猛然间,明榆反应过来了。 从订婚到成婚才几日,短短几日发生了这么多事。皇帝驾崩乃是国丧,怎么可能会允许婚嫁?就算是入赘也不行。 可所有人包括父亲都告诉她可以如约举行?! 正当明榆想出去再找闻宴时,一阵异香飘来,视线逐渐模糊,明榆晃了晃脑袋还是头晕目眩。只见门被缓缓推开,门外站着一个人,看不清脸,但听见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银铃声。 瞬间,明榆失去意识倒在一个结实的臂弯里。 第70章 玄枵把明榆抱到榻上,燃了驱蚊虫的香,熄灭了桌子上的烛火。整个房间陷入黑暗,今夜的明月被厚厚的云层遮住,照不到屋内。 黑暗中走出一个人,他留恋地回头看了眼,很快也消失在黑暗中。 一夜无梦,明榆再睁眼时外面的天又快黑了。 刚醒时整个人飘飘然,明榆脚步不稳,要不是外边的天,她真的以为自己只是简单地睡了一觉。 糟了! 明榆推开门,喊道:“彩蝶!” “张嬷嬷!” 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今日是大婚之日,既无人布置喜堂又无人提醒她,而且府里 安静地可怕。 明榆提着心出了院子,走了一段距离还是没碰见一个人。原先每日都来修剪花草的花匠今日也不在。 她一口气跑到闻宴的屋子里,却见闻宴也不在屋内。 桌上留有一封信和一把匕首。 明榆几乎是强忍着心慌把信看完了,再看向安静地放在桌子上的匕首,她颤抖着手拿起匕首。 靠墙的书架分开,往下赫然是一条密道。 来不及思考这条密道从何而来,凭着对闻宴的信任一步步走下阶梯。原以为是黑漆漆一片,没想到一下去却是一片光亮。 顶上的石门合上时发出一声异响,明榆吓了一跳。 油灯是新添的,明榆一路往前走,走了很久都没看见闻宴所说的“父亲在等她”,直到看见面前站着一个熟悉却记不起来的人影。 景明礼貌地笑了笑:“郡主,得罪了。” 明榆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把匕首对着景明,“你想干什么?” “郡主应该知道外面打起来了吧?我带郡主去个安全的地方。” “我爹在哪?其他人在哪?” 见景明的穿着,以及腰间挂着带着星宿楼标志的令牌,明榆自是不信他的话,开门见山道。 景明顺着明榆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腰间,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开始套近乎:“嗯……我是闻宴的朋友,在画舫上是我救了你们。” 明榆要是不肯跟他走,硬来不是不行,但景明怕有人找他事后算账。 听他这么一说,明榆终于想起那点熟悉感从哪来的了。在画舫里,是他带自己出去的,闻宴也确确实实说过是他的朋友。 明榆暂时放下戒备,问道:“是闻宴让你来接我的?” 景明不假思索道:“是啊,武王也在。” 明榆还想问些什么,却被景明拉着就往岔道走去。 越往前走越觉得不对劲,既然父亲另有打算,为何没有告知她?明榆突然觉得有些可笑,所有人都知道今日的婚事不会成,包括闻宴,只有她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 “等等。” “姑奶奶啊,不能再等了。”景明头也不回,步伐没慢半点。 明榆执意要停下,景明拗不过只好停了下来。 “我好像崴到脚了。”明榆皱着眉,揉着脚踝。 景明没有检查明榆的伤势,蹲下来道:“我背你。” 在景明背过身的那一刻,明榆扬起手中的粉末,立刻捂住自己的口鼻。 这是防身用的迷魂香,明榆每次单独出门时都会带上。景明防不胜防,刚吸一口就昏了过去。 明榆绕过景明,兀自向前,一边摸索一边往前。眼下回明府必定不安全,只能另寻他路。 密道中很亮,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前面又出现一条岔路,左边的光线很暗,右边的路依旧通亮。明榆只愣了一下就选择了左边方向。 不久,明榆看见了出口,抬首望着天井,外面天也暗了。 可走出来之后,看到的却是一地尸体。 风在耳边呼啸,夹杂着杂乱的银铃声,明榆的身子僵硬住,视线中只剩一个熟悉极了的身影。 四周尸横遍野,浓浓的血腥味逐渐蔓延开,在他杀完所有人时回头了。 还是那张可怖的傩戏面具。 明榆虽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意外,眼见他离自己越来越近,明榆只是往后退了几步便被一声命令吓得不敢动了。 “别动。”玄枵道。 他将明榆的恐惧尽收眼底,嘲讽地笑了声,跨过脚下的尸身走过来,注视着明榆的眼睛,冷不丁道:“郡主为什么不听话要乱跑?” 明明另一条路更亮。 明榆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见他提剑来以为是要杀自己的,此刻似乎都忘记害怕的感觉了,浑身像是被定住般,动不得。 离的越近,那股血腥味越刺鼻,明榆有些犯恶心。 一声巨响,天空中炸开绚烂的烟花,照亮整个黑夜,宛若白天,也让明榆看清了地上禁军惨死的模样。玄枵面具上的傩神变得更加诡异,反着光,就如同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结束了,跟我上城墙。”玄枵把剑架在明榆的脖子间,剑上滴着的血将明榆的衣襟染红,明榆盯着剑锋,屏住呼吸,移着步子跟着玄枵上了城墙。 旁边就是城墙,华锦的尸体还吊在上面,天气一热,尸体腐烂的很快,引来了几只苍蝇。 玄枵也不急,很耐心地等明榆跟上。 站在城墙之上可以将整个京城尽收眼底,原本该有哨位把守,此刻却空无一人。 玄枵放下剑,指着远处皇宫的方向,“郡主看见那黑压压的一片了吗?” 明榆不想顺从他的意愿往那边看,玄枵也不恼,好心解释道:“那就是我们费尽心机炼制的傀儡军。” “他们感觉不到痛,只会听主人的命令。郡主真的不看看吗?说不定有熟悉的人。”玄枵的笑恶劣极了。 明榆果然往那边看去了,但太远了根本看不清面容,她不由得着急起来,极力分辨衣着。 玄枵将手搭在明榆肩膀上,凑过脸,“听说今日是你的大婚之日?” 明榆咬牙切齿道:“别想拿我威胁我父亲。”如果眼神能够杀人,玄枵早就被千刀万剐了。 那种怨恨、憎恶、恶心的眼神,玄枵早就见怪不怪了,只是没想到在明榆眼中也看见了。他垂眸,不再去看明榆的眼睛,“过了今日,你就算是嫁给他了,对吗?” 明榆像看个疯子一样看着玄枵,他的疯言疯语本就不屑理会,可是那股不详的预感却在此时达到顶峰。 “你把他怎么了?” “杀了。”玄枵冷笑一声道,“所以我才问啊,你算不算嫁给他了,要是算,从今以后可就是寡妇了。” “滚开,我不信!”明榆狠狠地推开玄枵,离她越近越感觉恶心。在极大的恨意面前,害怕算不得什么。 玄枵竟然被推的踉跄了几步,他稳了稳身子,抬起手中的剑,血还未干,模糊了剑身倒映出的狰狞的面具。 “上面还沾着他的血呢。” “我就是不信,除非让我亲眼看见他的尸体。”连明榆自己都不知哪来的勇气敢这样说话,她的视线已经模糊,红红的眼眶惹人怜爱,却没有掉一滴眼泪。 第71章 虚假(一)玄枵,让我看看你的脸…… “尸体?”玄枵道,“尸体早就喂蛊了,留着太浪费。” 明榆转身就要跑,但在转身的那瞬间一把长剑横在面前。玄枵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中浓浓的警告味。 明榆感到脸颊贴上了一个冰冷的东西,刺的她浑身一颤,缓缓垂下眼,长剑的锋芒在她眼前一闪而过。明榆顿时屏住呼吸。 玄枵笑了:“跑什么呢?站在城墙上看风景多好啊,可以俯瞰整个京城。”接着,他似若有所思道:“莫非你想看点其他的风景?” 玄枵收回剑,明榆看见他朝自己伸手,下意识地闪躲开,然后感到后颈被一只大手摁住,被她推到城墙另一边。 城墙另一边的脚下是护城河。又逢夏季,河水水位变高,水流变急,平静的河面翻滚起来,溅起阵阵浪花。从城墙上往下看,黑漆漆一片深不见底。 明榆手一猾,墙上的碎石掉下去很快就没了踪迹,她半个身子悬在外,心瞬间漏了一拍,像是在被一只无形的手往下拽,坠落感卷席全身。 玄枵一把把明榆拉了回来,嘲笑她胆子小。 明榆后背抵着墙,很久才回过神,脸吓得惨白。方才要是真的摔下去,肯定会没命吧…… “要是萧蔚川不答应我的要求,我就把你从这扔下去。” 明榆动着僵硬的脖子抬头看向玄枵,他高高在上,丑恶的嘴脸让明榆几近作呕。 玄枵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不屑与恶心……他别过脸去,深吸一口气。 铁骑声越来越近, 傀儡大军也在朝一个方向逐渐聚拢。 萧蔚川领着羽林军朝城墙奔来,他狠狠地抽着马背,让速度再快点,手中紧握着缰绳,迎破风长驱直入。 他看见远处的城墙上隐隐约约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被大风吹得身形不稳,而另一个则举起了剑。 第71章 他在向他示威! “驾——” 快到了,离城墙越近萧蔚川越慌,那个疯子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明榆死在自己面前,否则他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城墙之上,只能听见明榆急促的呼吸声。 玄枵平静地看着远方,淡淡道:“他们来了。” 萧蔚川出现在城墙上的那刻起,玄枵立刻将长剑横在了明榆面前,用手钳制住她的肩胛骨。 “你别碰她!” 玄枵不为所动,朝城墙下面看去,羽林军把四周都围起来了,暗处还有藏有弓箭手。他又把视线收回去落在萧蔚川身上。 “退兵然后交出玉玺,我就放了她。” 萧蔚川直直地凝着玄枵手上的剑,暗处的弓箭也对准了他。 萧蔚川攥紧的拳头又松开,牙咬切齿道:“拿来。” 一个士兵捧着玉玺走上前,步步逼紧。 明榆颤着声音道:“别给他。” 玄枵顿时加大了手劲,给了明榆一记警告的眼神。明榆吃痛地皱起脸,疯狂地摇头,“别给……” 士兵止住步,开始犹豫,回头看了眼萧蔚川。 “给他!”萧蔚川几乎是要把这两个字咬碎了,愤恨地盯着玄枵冷冰冰的面具。 士兵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上前。 突然,一只暗箭飞来。若是只有玄枵一人,要躲过这只箭轻而易举,可若躲开明榆就会受伤。所以那一瞬间,玄枵犹豫了。 然而那支箭却被一闪而过的人挡下来了。 只听“闷哼”一声,景明不可思议地看向射入胸口的箭,可奇怪的是并没预想的疼痛感,也没有流血。 景明拔出箭,从怀中摸出被压碎的蟹黄酥饼…… 他在密道里被迷晕,好在药粉剂量很轻,加上有内力逼出了一部分,他很快就醒来了。醒来后,他拔腿就跑,没想到还是误事了。 明榆找到了玄枵。 “这就是二殿下的诚意?”玄枵气笑了,手中的剑好似拿不稳了,剑锋时不时的与明榆的皮肤擦过,若再偏一分,那就要见血了。 萧蔚川即刻下令道:“所以人放下兵器!” 羽林军面面相觑,虽不理解,却也还是听令放下手中的兵器,弓箭手也撤了箭。 眼见陈玉生再次搭弓准备射第二支箭,景元赶忙拦下了。 “别拦我,让我杀了那个女人!”陈玉生愤愤不平,那女人只会影响二哥的判断,什么用都没有!只要她死了,玄枵手里就再无筹码用以谈判。 景元道:“你疯了?我带你来着不是让你发疯的,再发疯就回去治病!” “玉玺交了出去可就是等于把皇位也交出去了?!”陈玉生不依不饶,执意要射杀明榆。 “二殿下自有分寸,你别添乱。”景元也逐渐失去了耐心,眼神却有意无意地瞟向傀儡军,好似在找什么人。 这个时候了,大祭司还没到,不会出什么事了吧?眼见那边快拖延不下去了,他也急了。 风大了起来,吹得城外树叶簌簌作响。月光透过层层厚云变得朦胧。看似宁静的夜晚只有风声鸟啼蝉鸣声,其实百姓人人自危。也许覆灭只在一朝一夕之间。 最终,玉玺还是交到了玄枵手上,景明替玄枵收好。 “现在可以放了阿榆吧。” 明榆视线挪到玄枵的面具上,越过面具看着那双眼睛,玄枵也看着她,那眼神仿佛他们很早就认识一样。 玄枵缓缓放下剑神情复杂,然后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把明榆推走。 明榆还在回味那眼神的熟悉感,萧蔚川眼疾手快把她拉过去。 “阿榆没受伤吧?”萧蔚川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没受一点伤才放心。 景明见玉玺已经到手,朝空中发射了信号弹。 黑夜里再次炸开了一晌绚丽的火花。火花的光亮倒映在玄枵的瞳孔中,浑浊的眼神变得清亮。明榆心间一颤,怔怔地看着他。 而他好像也在看自己…… 时间悄悄流过,连回响都消失了很久也没见他们来。这下景明也发觉不对劲了,只能安慰自己再等等。而玄枵依旧是那般淡然。 没有紧张,没有失望,甚至连期待也不曾有。 萧蔚川忽然嗤笑一声,“你在等谁?苍梧吗?还是那些所谓的苗疆百姓?” 玄枵眼中微不可见地出现了一丝迷茫,良久才淡淡道:“少说废话。” “你身后空无一人,除了那些冷冰冰的傀儡,还有谁愿意?别说苗疆子民,就是苍梧也放弃你了。认输吧。”萧蔚川道。 景明对玄枵说:“少主,别等了,下令让傀儡军上阵吧。皇宫已经被我们的人占领了,玉玺也到手了,硬碰硬我们的胜算也很大,最多伤了点人。” 萧蔚川冷嘲热讽道:“你们胜算的确大,可输在了人心啊。就在今日我已和苍梧签订协约。若就此休战,大齐归还所有苗疆领土,割让万亩良田,每年赠送万两黄金,苗疆子民随意去留。自此苗疆与大齐和平共处百年,对于苗疆抓我大齐百姓练蛊之事既往不咎。大齐接受苗疆提出的一切条件。” “而我唯一的条件就是要你命!” 玄枵忽然笑了声,摇了摇头。他闭上眼睛,一遍又一遍吞下苦涩。 “百姓从来就不在乎是谁掌权,他们要的只是安安稳稳过日子。几年时间,他们有的人已经在大齐扎根,娶妻生子,谁想跟你回去?” 景明震惊道:“少主,这必有诈,您别被他扰乱了神志,大祭司怎么可能答应?!” “他的确会答应。”玄枵摇了摇头。 “大祭司可是您的……” 玄枵呵斥道:“他不是!他眼里只有苗疆子民,为了他的子民可以放弃一切,包括我。” 傩戏面具下的表情叫人看不真切,喜怒哀乐都藏于面具之下,连声音都被蒙上厚厚的灰尘。 “你走吧。”玄枵看着远处那条漆黑的路,只有树木的轮廓,看来今晚是真的不会来了。 景明说什么也不肯走,“拼一把?” 玄枵摇摇头,迷茫道:“就算赢了,我该去往何处?苗疆?”玄枵笑了一声,“你没听见他刚刚说只要我的命,接受苗疆一切条件吗?” 萧蔚川讥笑道,他就是在像看笑话般看着玄枵,“你自以为掌握了一切,其实到头来一场空,什么也没得到。” 是啊,他确实什么都没得到。 萧蔚川抬手就要下令,明榆突然出声制止。 “等等。” 也不急于一时,萧蔚川应允了明榆的要求,收回手。 明榆走上前,看着玄枵道:“闻宴在哪?就算被你杀了,尸身呢?” 玄枵猛地抬头,意外地望着明榆,声音竟有一丝丝的破碎,“我说过喂蛊了,你是寡妇,真可怜,刚成亲就守寡。” “你住口!”萧蔚川怒不可遏道,“连堂都没拜算什么成亲?你别活在自己的幻想里了。” “什么……意思?”明榆刹那间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叫玄枵活在自己的幻想里? 萧蔚川意识到什么了后大笑,“真是笑话。阿榆只会是我的皇后,你这样肮脏的人不配!你的那点小心思一点也拿不出手,我会给阿榆一场整个大齐最隆重的婚事。婚服、首饰、聘礼样样都是你的千倍万倍!” 厚厚的云层彻底遮住了月光。 明榆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前走,每走一步步子就沉重一分。 玄枵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明榆,心下居然生了退缩之意。也许他该庆幸,明明从前是那么害怕他,现在居然愿意主动靠近他。 “让我看看你的脸。” 第72章 不甘心要是我没死,我们不死不休…… 玄枵只是看着明榆的眼睛,手指蜷起又松开。 “阿榆,别过去,危险。” 萧蔚川拉住明榆,警惕地盯着玄枵一举一动。明榆挣脱他的手,执意要往前去,她想亲眼看看。 闻宴不会伤害她,他说过他会一直保护她。 玄枵只觉浑身的力气逐渐消失,连剑都差点从手中滑落,最后却是连明榆的眼睛也不敢看。 大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幽幽的夜来香飘散开,夹杂着熟悉的异香。 之前每次见到玄枵时,房间总是熏着很浓的熏香,原来只是为了掩盖这种异香。 她常常在闻宴身上闻到这种异香,每每便觉得安心,现在倒有几分讽刺。 明榆在离玄枵还有一步时停住了脚步,抬首望着那张狰狞的傩戏面具。尖锐的獠牙,脸面诡异地扭曲着,仿佛恶鬼前来索命般,看久了心底泛寒,然而那轻柔的目光、弯弯 的眼尾却让她忽视了面具的锋芒。 此刻,明榆看着那双眼睛越看越觉得熟悉,因为闻宴也是像那样看着她的。 好似想到了什么,明榆出神地抬起手,指尖去触摸那张冰冷的面具,手摸到脸颊边想要摘下面具时,手腕多了一分力道。 第72章 玄枵忽然抓住了明榆的手,明榆浑身一颤,呼吸都停滞了,闻宴的笑容一瞬间从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萧蔚川凌厉的目光随之而来,面色很沉,强忍着脾性。 “不让我看吗……”明榆明明用了很大的力气,但嗓子像是被扼住般说不出来话。 玄枵的喉咙滚动了一下,气息有些不稳。 明榆怔怔道:“是你吗?” 玄枵既点不下头,也没有摇头的勇气。 萧蔚川忍耐到了极限,只要看见他们站在一起,眼里就像扎了刺,他语气不耐道:“玄枵,敢做不敢当?” 玄枵并未理会萧蔚川,他的手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 “我嘴脸丑恶,郡主还是别看了吧。” 良久,玄枵才说了这么一句话,没有之前的尖酸刻薄,只是平常的一句。 就像当初在杨府面对满地尸首,他蒙着她的眼睛,对她说:“别看。” 明榆听见他唤了称呼,还是像从前那样唤她“郡主”,猛地鼻尖酸涩。 萧蔚川道:“你确实嘴脸丑恶,要不是你挑拨离间,我和阿榆早就在一起了。” 仅剩的时间,玄枵不想浪费在萧蔚川身上,他凝视着明榆道:“我本以为过了今晚,我们就可以在一起,现在看来是我痴人说梦了。” 明榆抿唇摇了摇头,“你骗了我。” “所以……我值得被郡主原谅吗?”玄枵几乎是祈求地说着。 “不值得。”明榆出乎意料地平静,“值得被我原谅的只有闻宴,他已经死了。就算他死了也不是你,玄枵。” 玄枵的心被狠狠抓了一道痕子,痛楚道:“可我……” 明榆忽然情绪激动道:“可你从一开始就骗了我!现在看来当初救我也只是你演的一场戏。你说想脱离星宿楼过新的生活,我信了,我把你带回家。他们都不喜欢你,每每到此,我都会一遍遍和他们说你很好。” 不知何时,明榆发现自己泪流满面。玄枵想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她嫌弃地闪开了。 玄枵愣愣地看着自己悬在半空中的手,放不下也抬不起。 “对不起……但别抛弃我,好吗?” 玄枵从未求过任何人,就连当时被打的皮开肉绽都没开口求饶一句,但今天他试着央求一次。 明榆几次想开口,都只是将苦涩吞了回去。她没办接受这天大的欺骗,而她最初的心软,现在恐将连累旁人。 见明榆没有丝毫动容,玄枵咬了咬唇,一时间难以置信,他不禁深陷自我怀疑,开始怀疑自己做这些事的意义。 “他们都舍弃我了,郡主也要吗?” 玄枵做了最后一次挣扎,他的眼里满是哀求和痛苦。 明榆捂着脸摇头,“别说了,别说了。” “真的不肯吗?郡主明明答应过不会抛弃我的。” 明榆稳了稳情绪,定神道:“闻宴已死,而你是逆贼,我们不是一路人。” 玄枵得寸进尺让萧蔚川忍无可忍,他一个箭步冲上前,作势就要拉回明榆。谁知玄枵眼疾手快,突然眼中闪过寒光,发狠地掐住明榆的脖子。 “别过来!都往后退!”玄枵敛起方才的柔情,眼神越发狠厉,“你敢过来,我就掐死她。” 又回到刚才要挟的姿势,至于究竟用了几分力只有玄枵自己知道。这次明榆没有方才的窒息感,她失了魂般垂眸看着玄枵的手。 萧蔚川只恨自己一时心软让明榆靠近那个疯子,一拳砸在墙上,顿时手破血流。 “玄枵,你到底想干什么?!如今你已经一败涂地,束手就擒可以留你全尸。” 玄枵不屑地冷哼一声,然后把目光落在明榆身上,他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连明榆也不敢直视的面容,眼角的泪痣红的滴血,眼尾弯弯,他好似在笑。 “郡主知道你有多好骗吗?我说什么都信。” 没了面具的遮挡,声音不再被压的闷厚沙哑,是明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明榆受不了他顶着闻宴的脸和她说话,难耐地别过脸。可偏偏,玄枵卑劣地逼着她看着他。 “怎么不敢看我?我就是闻宴啊,郡主心心念念的人。” 明榆恶狠狠地瞪着玄枵,咬牙切齿道:“不要脸!”脸上的泪水澡就被风吹干了,留下一道道泪痕,红着眼睛。 玄枵眼中笑意更甚,只是那样的笑容陌生又冰冷。他将明榆松开后一把抓住她的手,带着她的手向她自己腰间摸去。 是那把匕首。 闻宴让她带着防身用的。 玄枵握着明榆的手缓缓将匕首缓缓抽出鞘。 萧蔚川给身旁两个羽林军使了个眼色,那两人会意,领人逐渐缩小包围圈,又怕惊动玄枵,许久才敢挪动一点。 明榆眼见玄枵抓着自己的手抬起,惊恐着要挣脱,但玄枵手抓的很紧,明榆的力气在他面前就如蚍蜉撼树。 “我想郡主现在应该后悔极了吧?那如果我告诉郡主杨府是我烧的,谣言是我散播的,就连祭祀上我给郡主的香囊也有问题,郡主是不是气的想杀了我?对了,段辰也是我杀的……”玄枵干笑了两声,那笑声仿佛就是在嘲笑明榆愚笨。 玄枵的手被滴落的泪珠烫得止不住发抖。 “世上怎么怎么会有你这么恶心的人?”明榆哽咽着痛斥道。 玄枵不知不觉地松开了握着明榆的手,“郡主可能不知道,段辰到死都要护着你父亲。可惜啊,他动作再快也没有我的箭快。就那么一下,呼——” 玄枵吹了口热气,“死了。” 明榆愧疚不已,她曾经还因为眼前这个恶毒的人和他赌过气。现在想想,自己真是又傻又蠢。说不定这个人当时就在心里嘲笑她,早早算好了看戏。 “哦,对了。那天在杨府,其实杨大人还没死呢……是我杀的。”玄枵道,“想替他们报仇吗?杀了我吧,杀了我,郡主可就立了大功。” 玄枵往前走了一步,锋利的匕首抵在他的胸口。 明榆手中的匕首仿若千斤重,她握紧匕首,耳边一直回响着玄枵的话,眼前不断重复着段辰尸首被抬回明府的那一幕,随之杨府的大火卷来,留下烧焦的断垣残壁,又隐约听见哀嚎声。 “窝藏逆贼可是抄满门的大罪,郡主不想功过相抵吗?”玄枵又走近了点。 他一句句诱惑着,明榆置若未闻,她眼睁睁看着匕首越刺越越深,就要刺破衣服时她猛地收回了手。 玄枵戏谑道:“到底是因为闻宴下不了手吗?” 明榆憋着一口气,被玄枵的话击得溃不成军,眼泪簌簌往下落。 在明榆看不到的地方,玄枵渐渐失神。 羽林军见玄枵放松了警惕,正悄悄地逼近。 剩余时间不多了,明榆仍在犹豫不决,可玄枵等不了了,他抓起明榆握着匕首的那只手,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的胸口。 一刀捅进去鲜血直流,那瞬间,明榆真实地感知到了刀锋扎入血肉中。 明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玄枵按入怀中,刀身倒映出她的眼睛,她看见汩汩鲜血从自己眼前划过。 “让上天选一次吧……要是我没死……我们不死不休……” 玄枵的脸肉眼可见褪去了血色,霎时间变得惨白,他狠狠地把明榆推开。 明榆余光里有重叠的影子从她身边冲过去,而她怔怔看着自己被血染的通红的手,还有那把匕首…… 萧蔚川赶紧上前抱住明榆,安慰她,明榆听不见他说了什么,耳边只残留玄枵方才说的话。 “不死不休。” 明榆缓缓抬眼,看见玄枵被羽林军团团围住,他受了伤,有些吃力地躲闪着劈来的刀剑,身上的伤痕多了一道又一道。 他快站不稳了,眼前逐渐模糊,然后他似乎是用了最 后的力气越过垛墙,决然跳了下去。 恍然间,明榆好像看见他回头看了眼自己…… 第73章 骗子(二)所以,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 那一眼明榆怕是永远忘不了了。 “所有人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萧蔚川话音刚落,乌泱泱一群人迅速下城墙去找玄枵。 “快拦住他!”一个眼尖的士兵察觉到景明的意图,连忙喊道。 说那时那时快,景明将玉玺一并扔了下去,接着他就被涌上来的士兵围住。 明榆一个人麻木地走到城墙边,望着湍急的河水,黑黝黝的河面有被激起浪花留下的涟漪。 风渐冷,割的脸颊生疼。 他会死吗? 这是明榆脑子里唯一的反应。 一滴泪水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圈水渍,接着衣襟上越来越多的水渍,不一会儿就打湿了。 “我让人送你回去休息吧,很晚了。” 一只手搭上了明榆的肩膀,明榆偏头看去,拂开了那只手。 “我父亲呢?还有我兄长?”明榆红着眼睛道。 第73章 “他们都很安全。” 明榆没再多问。 萧蔚川见明榆魂不守舍的样子,本想再说些话,可生生忍住了。来日方长,且当明榆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被欺骗罢了,往后她定能认清事实。 陈将军抱手请罪:“二殿下,玉玺落入河里了。” “去捞!那么重的东西不可能被河水冲走,一定在河底,还不快去!” “是。”陈将军领命,立刻带人去打捞了。 羽林军为萧蔚川让开一条路,萧蔚川居高临下地看着景明,“你们还有预谋?” “没有。只是你不配拿那玉玺。”景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其实最怕死了,但是他不会在敌人面前胆怯。 萧蔚川鼻息加重了几分,抛下一句话转头就走了。 “把他皮扒了。” 就在景明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他意外地发现头顶的刀并未落下。景明睁开眼,却见一个顶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走了过来。 景元带着一个人朝这边走来。那人双手被束着,脸涨的发紫,抵死不肯往前走,景元一脚踹过去,他才动了几步。 这人旁人认不得,萧蔚川却认得,也是他抬首喊了停。 陈玉生大喊:“皇兄别管我!” 萧蔚川眉头一皱,他最不喜被人拿捏,可今晚却三番五次遭人威胁,耐心已然耗尽。陈玉生才来京城不过半月就暴露了行踪…… “放了我阿弟。”景元道,“两国已签订盟约,二殿下只说要玄枵一人的命。眼下莫不是要毁约?” 萧蔚川语气极冷道:“他将我大齐国玺弄丢,该当何罪?” “丢了国玺又如何?二殿下可是要了我苗疆少主的命。” “他死没死尚且不知,他的命不是你们苗疆送来的诚意吗?” “呵,国玺又不是找不到了,护城河的河水抽干,迟早有一天能找的。届时,切莫忘了将我家少主的尸首捞上。” 萧蔚川攥紧的双拳关节发白,手掌都快捏碎了,嘴角勾出一抹笑,“好。” 陈玉生:“我拿你当知心朋友,你居然从头到尾只想着利用我?” 景明随心一笑:“对不起了,老兄。那是我亲弟弟,我不能任由你们齐人虐杀他。” 陈玉生看着对着自己的刀尖就要撞上去,他想死了一了百了。景元当然没让他得逞,把他逼了回去。 “快做出选择吧,二殿下。” 有武官直言不讳道:“无关紧要之人,死了就死吧。您现在最重要的在众人面前立威,怎能叫人牵着鼻子走?” 萧蔚川顿了顿,似乎是在杀与不杀之间做抉择。最后,他摆摆手道:“放行。” 景元道:“等我兄弟二人安全了,我就放了他。” 众将只好给他二人放行。 明榆回到明府时,天蒙蒙亮,父亲和兄长都坐在院子里等她。明柯见自家妹妹魂不守舍,以为是受了刺激,一时回不过神,连连关心。 明柯在军中训练了数月,皮肤晒成了小麦色,眼睛倒是更有神气了。 “我没事。” 明柯松了口气,然后很激动道:“阿榆,你今晚真厉害!” 明榆懵懵懂懂,不知所以然,“怎……怎么了?” 明柯瞪大了眼睛,“要不是阿榆趁玄枵不备,捅了他一刀,他说不定还死不了。你现在是大齐的功臣啦,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妹妹真的厉害!” 今晚是明柯第一次上战场,还有些许的兴奋,在战场上厮杀激起了他的斗志,眼见一个个敌人在他面前倒下,体内血液沸腾,卯足了劲往前冲。唯一遗憾的就是没等他大展身手时,两国忽然求和了。 坐在旁边的明忠一言不发,脸色深沉,鬓边多了几缕白发,满面的愁容此刻倒是散了点。明榆走过去,喊了声:“父亲。” 明忠看了眼明柯:“柯儿先下去吧,我同阿榆有话说。” 明柯嘟囔道:“和妹妹有话说,和我就没话说……我好歹这么久才回一次家。”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自觉地走了。 “父亲早就知道了,对吗?”明榆趁着夜色,把自己心底的话说出来了。订婚那几天,她总感觉不真实,她每天都不安稳,但又琢磨不透哪里出了问题,因为所有人都让她安心。 明忠点头道:“对。” “答应我和……”那个名字明榆再也说不口了,她顿了顿道,“和他的婚事,只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 她可以接受玄枵骗她,但为什么连父亲也骗她?明榆低声抽泣了一下,想把不争气的眼泪憋回去。 “我知道闻宴身份地时候已经晚了。窝藏逆贼是抄家大罪,以萧蔚川的性子,他必定会拿此事要挟阿榆,可阿榆并不想嫁给他,不是吗?就算嫁给他,也要因为这件事一辈子受制于人。父亲不希望你过那样的日子。” 明榆捂着脸,“我……我当初不该带他回来的。对不起。” 明忠起身摸了摸女儿头,“这不怪,曾经就连父亲也差点被他骗了,何况他于父亲亦有救命之恩。这么做的确自私了点,但父亲只希望明家好好的。先帝昏庸无能,是该改朝换代了,萧蔚川深得民心,由他继承大统,大齐很快便能走上正道。” “他救过父亲?”明榆瞳孔骤缩,心中有了个模糊的影子,“段副将不是死于他之手吗?” 明忠:“段辰要杀我,他早就是萧蔚川的人了。不过玄枵杀他,也不单单是为了救我,更重要的,段辰也是萧蔚川的得力干将。” 明忠重重叹了口气,对于段辰的死,他久久不能释怀,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没想到有一天会兵刃相见。 这为什么与玄枵说的不一样?明榆身形一晃,差点没站稳,想起那天他笃定地对自己说父亲不会出事,叫她安心,竟是如此? 若是那时他没有心软,是不是父亲真的会死?明榆一想到生死皆在那人一念之差就背脊发凉。 想想就很后怕。 王府的红绸已经撤下,如往日一样挂着灯笼,直到天亮才熄灭,好似什么事都未曾发生。一夜风波过去,仍是风平浪静,百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明榆一夜未眠,她一闭上眼脑中就浮现出玄枵的脸,还有最后的那个眼神。她的心脏始终紧着,不知为何,她整个人感觉很虚浮,仍有不真实感。 明榆在府里散心,她没让任何人跟着,想一个人静静。走到一间别院前,明榆抬头发现那时闻宴的院子。 她鬼使神差地走进去了。 整个屋子很素朴,那封拆开的信还躺在桌子上,碍眼极了,明榆把信揉成团扔在地上,踩了两脚。 信上言辞恳切,结果都是骗她的话。 既然那么生气,为什么还不走?明榆一遍又一遍问自己,却忍不住挪着脚步往里走。他走了,屋里的每一件沾着他的气息。 明榆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许是没睡好的缘故,她的视线很容易就模糊了。眼前清楚了些,她看见书架上有两本的中间凹了下去。 明榆拨开那两本书,发现中间藏着一本小册子。 取下那本册子,摸着似乎是写完了,打开后赫然又是熟悉的字迹。 每一页都是密密麻麻的字。 第一页就记录了他是如何计划星宿楼刺杀的计划,然后如何“救了”自己。连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记录在上面。 所以,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都是提前想好的,全都是哄她的。 一滴水滴在上面,墨水晕开,污了一大块。 明榆还是没忍住。 大骗子! 一连翻了很多页都是这样,他每次回来给她带的小玩意,也是计划好的,甚至预判了她的心情。 他在里面写的是冷冰冰的“明榆”二字。 原来那时,他每每看到自己笑时也很高兴,那并不是高兴,而是满意…… 几乎每一页都有几处被泪滴弄污,黑墨水越染越开,明榆把头埋在臂弯,低声抽泣着。 泪水像从屋檐下落下的雨滴一样,止都止不住。 “骗子,骗子,骗子,除了父亲和兄长没有一个男人是好东西。” 骂完后,明榆就要将册子撕碎,却看见不知何时他换了称呼。时而唤她“郡主”,时而甚至偷偷唤她“阿榆”。 第74章 变故我不想入宫 在明榆印象里他克制有礼,言语上从不会逾矩,可在这本册子里,他的称呼却很大胆,对先帝更是直呼其名。 明榆擦去眼角溢出的泪,继续往后看,她想知道他究竟是如何骗自己的。可越往后看,明榆发现并没有什么阴谋阳谋,而是……记录一些琐碎的事? 某月末日,发现阿榆爱吃鱼,红烧的、清蒸的、水煮的,她都很喜欢。 某月某日,发现阿榆喜欢鹅黄色,成衣铺三日后上新款式,很适合她。 某月某日,发现阿榆喜欢南街上一家糕点铺,尤爱桂花糕。每日午时三刻,糕点新出炉。 第74章 …… 还有首饰发钗的样式,甚至还画了图,其中一副图就是明榆手上戴的手钏。 明榆心里有说不上的酸楚,已经快分不清是真情还是假意。她看着手钏上繁复的花纹,图上有每个花纹的解释,像蝴蝶状的,是平安的寓意;像流云的,是吉祥安乐的寓意…… 都是哄她的,她怎么还把这东西戴手上? 明榆把手钏一把拽下扔在地上,依着墙慢慢瘫坐在地上,迷茫地环顾四周。接着,她感到有什么东西蹭到了她的裙角,低头一看,小白边掉着小珍珠边用尾巴卷起手钏,奈何手钏太重,挪不动。 小白穿了那身它最喜欢的衣服,和送给那个人衣服料子一样的…… 小珍珠把小白胸前的衣服全打湿了,平常它最是稀罕这件衣服,但今日并不在意弄湿的衣服,只顾哭。它想托起手钏,可费了很大的力气还是没动一点,它急着哇哇大哭。 明榆摸了摸它的脑子,挤出个苦笑:“你哭什么?” 小白不会说话,但听得懂人话,用尾巴尖尖在自己脖子上划了划。 明榆挤了挤干涩的眼睛,道:“他活该。” 小白猛地摇头,那可是它高大威猛的主人,怎么会死?他有时很讨厌,摆脸色给它看,还故意把它丢到外面不让见明榆,但他大多时候是顶好的,给它带好吃的脑子,虽然只是鱼脑、猪脑,但也美味,还会在它无聊的时候带它出去玩,虽然出门是为了干活…… 总之,在小白心里,它主人是世界上除了它英勇威武的爹之外第二好的人。越想越难过,小白脑袋直撞墙,想砸醒自己。 太疼了……它不信主人死了,自己可不能死在主人前面。 小白抬起头,又用尾巴尖尖指了指手钏,再指着明榆的手腕,意思是让明榆重新戴上。 明榆不肯,小白一直缠着明榆,她也没戴回去,只把手钏收到盒子里。 书架上还有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张地契,还有张他们规划好小院子的图纸。 “啪——” 盒子被狠狠地合上了。 至于书架后的地下密室里放了什么,明榆不想再看了,她跑着回到自己屋里,把门关上谁也不让进。 小白在关上门的瞬间钻了进去,回到自己窝里哭。 自宫变后,萧蔚川肃清朝堂,凡结党营私者皆削官流放,为星宿楼党羽的官员斩立决。星宿楼彻底脱离朝廷管辖,做着普通杀人的买卖。 长乐大殿中,王德李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你的意思是玉玺和尸体一个都没找到?” 王德李闻言随之一颤,冷汗涔涔,道“许是被河水冲到下游了,正派人在下游打捞……” 萧蔚川瞥了他一眼,“三日之内还没结果,新账旧账一起算!” 萧蔚川知此人心术不正,先帝在世时他便暗中替苍梧办事,两面三刀。先帝驾崩,少不了他的一份“功劳”。碍于他是跟随先帝太监总管,不好直接动手。 “是……是。”王德李拜了又拜。 离京城十里地有一处废弃的寺庙,景元一行人借地停下来歇歇脚。 景明从怀里掏出来油纸包着的蟹黄酥饼,酥饼替他挡了一箭,打开后碎屑散了一地,不能吃了。 景明盯着捧着的酥饼发了很久的呆。 景元:“等回了苗疆再买吧。” 景明摇摇头,沉默不语。这是陆连娘亲亲手做的,送给陆连的,却保了他一命。他把酥饼仔仔细细地重新包好放回怀里,抬头望着天,怅然道:“哥,少主真死了吗?” “我也不知。”景元道,“要是少主没死,以他的性子,等他回来定会报复。” 景明把胳膊枕在脑后靠着墙,“长老们为什么要放弃少主?我们胜算那么大,为何要妥协?” 景元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道:“少主因为那个女子一而再再而三突破底线,族里长老们早就不满了,正好萧蔚川又提出了那样诱人的条件,就妥协喽。” 景元把手一摊表示无奈。 “那可是屠城的血海深仇!屠城令是萧蔚川下的,难道他不该为此付出代价吗?” “血海深仇在利益面前不值一提。”景元看的很开,他只要按照娘亲的遗愿把弟弟保护好就行,其余的轮不到他操心。 景明突然起身,道:“哥,你先走吧,我回去找少主。” “不行!回去了再想出来可没那么容易。”景元果断拒绝道。 “我还有一个陆连的身份可以用。” 景元:“还是不行,万一出了岔子怎么办?” 景明据理力争道:“先回星宿楼干老本行,找机会去找少主。” 景元白了眼自己亲弟弟,道:“少主吉人自有天相,老天不收他,他就死不了。老天要收他,谁也拦不了。再说,要是跳下去的人是你,他会去找你吗?再说,你都替他挡了一箭,该还的恩情早就还完了。” “还有其他事,小红、小桃我不能没有交代就跑了,我至少得给她们留点银钱。”还有陆连母亲,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她会不会很难过? 景元很是无语,“还是那句话,你惦记着她们,她们可会惦记你?说不定,她们早就另寻新欢了。” 景明翻身上马,策马扬鞭,丢下一句话:“两个月后我还没回家,就别等我了。” 景元抱着手吹了口气,把额前刘海吹起来,没有犹豫骑马跟了上去。 * 月明星稀,院子里被狂风摧折的树木耷拉着断枝,芭蕉叶上的露水悄然滑落至泥土中。蝉声燥响,扰人安眠。 明榆浑身是汗,紧闭着双眼皱起眉头,呼吸急促,像是被人捂住了口鼻在不断挣扎。被衾被胡乱踢到地上,房间里的灯未熄,烛火随风乱晃,影子也随之摇摆。 明榆紧紧地抓着衣角,由于严脱水,脸上已经泛起不正常的惨白色,干裂的嘴唇微动。 又做怪梦了。 梦中,她坠入了一条波涛汹涌的河流中,河水灌入鼻腔中,呛得她几近窒息,身上酸痛无比,像是被拆了骨头似的,只能越坠越深。 都说梦里听不见声音,可她分明听见了有人在对她说:“不死不休……” 明榆面前逐渐浮现了一个人,那人眼尾弯弯,在对她笑。那人离她越来越近,明榆再回过神来,面前是一张放大的笑脸,笑的诡异而扭曲。 玄枵! 明榆从梦中惊醒,醒来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地朝窗外看了眼,外面已是艳阳高照。她打算下榻,可一脚踩在地上似踩在棉花上,腿一软跌坐在地,踉踉跄跄地爬起后灌了一大杯冷水,片刻才清醒过来。 怎么又梦到他了…… 一连几日每晚都会梦见他,为什么? 袖子滑落,露出一节雪白的胳膊,明榆突然发现胳膊上的那道疤痕四周蔓延出血丝状的东西,怎么擦都擦不掉。 这是…… 明榆想起来了,这是在血狱里玄枵割开的,他必不会平白无故地留个口子。 “郡主,早膳准备好了。”彩蝶敲门道。 明榆把袖子放下,道:“来了。” 一家人好久没这么坐在一起吃饭了。明忠特地吩咐厨房做了两个孩子最喜欢吃的点心。 明榆没什么胃口,糕点也吃不出什么味道。 明忠看着明榆脸色不好,眼下暗沉,一看就是没休息好,问道:“还有哪里不适吗?要不让彩蝶去陪你几晚?” “我没事。”明榆笑了笑,“对了,父亲,明府和杨府里为何都有地下密道?” 明忠道:“前朝打仗时,为防城中无辜百姓受伤,便挖了这地下密道。开国后,先帝怕这些密道被小人所用,便下令封死。其中一端的入口便在明府,这才给了玄枵可乘之机。不过为父前些日子再去检查入口时,发现机关被人从里面卡死了。” 明榆心想,恐怕是那晚怕她反悔,便等她进去后就把入口封死了。 “圣旨到——”大太监带着圣旨和随行礼官入了明府。 明忠放下碗筷,赶紧出门领旨。 明家三人跪地听旨。 待到大太监读完圣旨时,明榆瞳孔骤缩,大太监喊了几遍让明榆接旨,她才回过神来。 “郡主……不,往后该称您‘皇后娘娘’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旁人求还求不来呢。”大太监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一笑,脂粉都要抖几抖。 明榆强颜欢笑道:“公公说的是……”遂让陈管家给了赏钱。 送走一行人,明榆拿着圣旨,面色难看,愣愣地看着明忠,“我不想入宫。” 第75章 解蛊玄枵下的蛊 明忠道:“为父立刻进宫,请陛下收回成命。” “为什么啊?阿榆和陛下关系不是一直很好吗?”明柯不解道。 明柯不在府上的这段时间,对发生了何时一概不知,便以为还像从前那样。 第75章 “我……不喜欢他。” 明柯讶然:“你连陛下也不喜欢?难不成你喜欢……” 明榆打断他:“都不喜欢,都很讨厌!” 说完,明榆提裙跑开了,明柯还傻傻地站在原地。 明忠即刻让陈管家牵来马,驾马疾驰入宫。 大殿之上,萧蔚川坐在案桌前批阅奏折,苍梧退出朝堂后留下了一堆事务,这些大大小小的事务现在都由萧蔚川亲自批阅。 王德李行礼道:“陛下,明将军来了。” 萧蔚川握着朱砂笔的手一滞,朱砂滴在奏折上洇开了,而后他继续批着奏折,并未抬头,“让他进来吧。” 明忠听宣入殿,撩起衣袍欲行跪拜大礼,却被一只手拖起。 “不必行如此大礼,将军日后见朕都不必行礼。” “臣惶恐。” 也不知明忠是客套还是就是不领情。 萧蔚川不在意这些,他调侃道:“您日后是大齐国丈,哪有丈人向女婿行礼的道理。” “臣不敢当。”明忠往后退了几步。 萧蔚川也不恼,赐了座,让王李德端来茶水。他倒了杯茶递给明忠,道:“尝尝,上好的龙井茶。” 明忠谢过,喝了一口,赞道:“好茶。” “既是好茶,不若让阿榆也进宫尝尝?”萧蔚川搓完茶,揭开盖子抿了一下。 明忠放下茶杯,道:“经此一事,小女需静养,等养好了,再叫她进宫侍奉笔墨。” “身子不好更要养,叫宫里的御医瞧瞧。” “这……”明忠还想找理由却被萧蔚川打断。 “明日吧,朕派人去接她,调理身子可是大事。凤鸾殿已经给她准备好了。”萧蔚川笑道。 凤鸾殿乃是大齐皇后的居所,先皇后崩后,先皇并未再封后,凤鸾殿便搁置了多年。 萧蔚川对于婚事只字不提,却又暗里示意让明榆进宫。明忠知晓自己不该驳他面子,但再不说恐怕不日封后的圣旨便要昭告天下了。 明忠道:“先替小女谢过陛下。只是先帝刚驾崩,百废待兴,不宜婚嫁。” 听到“婚嫁”二字,萧蔚川抬眼望着明忠,“的确,国丧期婚嫁是大罪。” 萧蔚川靠近了几分,压着声音道:“入赘也算得上是婚嫁吧?” 明忠勉强道:“陛下误会了,那不过是让玄枵放松警惕的权宜之计,事先与陛下商量过的。” 萧蔚川点点头,笑道:“不错,权宜之计而已。不过规定是人定的,自然能改。朕认为先帝驾鹤西去,应是得道飞升了,乃是喜事。喜上加喜有何不妥?” “陛下刚登基,根基不稳,若有大动作,恐怕引起非议。” 萧蔚川:“您多虑了,他们想议论什么?又敢议论什么?此番正是我立威的大好时机。” 看样子萧蔚川打算一意孤行了。明忠赌他对阿榆确有情,便大胆道:“陛下说在意阿榆,可否遵从一下她的意愿呢?” 萧蔚川脸色沉了下来,道:“阿榆从前不过是被奸人蛊惑了,怎会不愿?除非她亲口告诉我。” “陛下曾向臣承诺过,若此战大捷,便可还小女自由。”明忠不免语气激动起来。当初,他就是考虑到明府和阿榆的未来,才答应了萧蔚川的要求,不然他决计不会利用阿榆。 萧蔚川起身,背对着明忠,“她本就是自由的,无人约束她。她想说什么,明日进宫亲自和朕说。武王请回吧。” 王德李很有眼力见,萧蔚川说完这句话后他便示意明忠离开,不给人半点等待时间。 明忠也不好再留,攥紧了拳头,行礼告退。 萧蔚川望着明忠的背影,若有所思。 * 是夜。 明榆辗转反侧,一闭眼就重复着溺水的画面,感觉真切到每次醒来后都像是死里逃生一样,醒后身上都汗湿了。 次日,一辆马车停在明府门口,徐常侍敲开了王府的大门。明榆早早就在院子里等候,父亲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不能再连累父亲了。 无论知情与否,事是她自己惹出来的,该自己解决。 “徐常侍,走吧。” 徐常侍瞧了一眼,“郡主没有什么其他东西要带的吗?” “不用。” 原本萧蔚川安排的是凤鸾殿,但明榆怎么也不肯入住,以不合规矩为由几次拒绝,最后萧蔚川拗不过,重新安排了一间离他寝殿最近的偏殿。 刚落脚,几位御医就来替明榆把脉。几人都说脉象平稳并无大碍,估计是受到惊吓,多休息就行了,又开了几张调理的方子。 萧蔚川道:“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他见明榆脸色确实不好,也没什么精神。 “谢陛下。” 萧蔚川一愣,随后笑了笑:“阿榆不必拘谨,还是像从前那样称呼我吧。” 明榆脸上看不出神色,只淡淡道:“这不合规矩,传出去有损陛下威严。” “阿榆可能对我有些误会,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解释。”见明榆仍不似先前那般亲近他,快形如陌生人了,他心底怎么也不是滋味,“之前都是因为玄枵,我们才生了嫌隙。” 明榆重新抬眼看着他,认真道:“我知道。只是我累了,不想当皇后,也不想在宫里和人争来争去,只想在家陪陪父亲。” “我发誓,只娶你一个人,后宫不会再有旁的女子。”萧蔚川举起手,对天发誓。 明榆把他的手放下来,“请陛下收回圣旨吧。” 萧蔚川转过身,正对着明榆,急忙道:“我知阿榆定是在怪我围猎一事。段辰的确是我的人,陷阱也是我设计的,但都是父皇逼我的。我……不能违抗。” “后来对你说过的那些重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我那时只是气急攻心,不是本意。” 有些事若不是自己发现的,他根本不会说出口,一瞒就是永远。 明榆目光停留在他脸上片刻,才道:“你变了。我曾经认识的蔚川哥哥不是这样的,他从来都是坦坦荡荡的。” 萧蔚川低头自嘲了一声,“是啊,人是会变的。生在皇家,坦荡只会变成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不过阿榆放心,今后我不会再瞒你什么事了。” 明榆不自然地别过脸,道:“我知陛下有苦衷,可我……” 萧蔚川轻轻地捂住明榆的嘴巴,堵回了后半句话,他道:“有权利才能掌控一切。阿榆当了皇后,明府自然水涨船高。至于明府窝藏奸贼的事无人再敢提及,只会记得阿榆那日以身犯险刺伤奸贼立下的大功。” 他是在拿整个明府威胁她。 明榆想说的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眉眼间凝着疲惫之色,撑着额头,道:“我知道了,乏了,想歇会。” 萧蔚川大手抚上明榆的头,“阿榆真乖,好好休息吧,我晚点再来看你。” 待殿门重新合上时,明榆靠在榻上闭眼小憩。 从那晚后,明榆没有一日睡好的,小脸都尖了几分,而且这种半睡半醒的状态越来越严重。 那个人的脸像菟丝花一样缠着她,然后疯长,怨恨不甘的眼神时时刻刻盯着她,她的心脏揪着疼。 心悸又犯了。 明榆惊醒后捂着胸口,大喘着气,她发现腕上疤痕四周蔓延的血丝似乎更多了。 * 萧蔚川再来时说是带了个好消息。 明榆还在想着手腕上的疤,萧蔚川唤了她几遍,她才回过神。 “今日我带你出出宫透透气。”萧蔚川仔细地打量着明榆的脸,“已经好几日了,气色怎不见好?” 他想拨开明榆额角碎发却被躲开了。 “好。”明榆应下了。 顾及到明榆身体不适,萧蔚川耐心比平日更足,就算明榆兴致缺缺,他仍旧迁就着明榆。 为了不引人耳目,二人只乘坐了普通马车出宫。 马车还没行多久,明榆又疲惫地睡了过去,萧蔚川自己的肩膀借她靠着,指尖摩挲着她的小脸。 “果真瘦了几分。”萧蔚川喃喃道,随后又转头问随行女医官,“郡主近日可有按时吃药?” 女医官:“有的,御医说还在调理中,喝了药容易疲倦很正常。” “行吧,半月后再无成效,让他们提头来见,皇宫不养废物。”萧蔚川的语气冷了几分,看着明榆日渐消瘦,他也心疼。 忽然,马车一会儿急一会儿缓,磕磕绊绊的把明榆弄醒了,她发觉自己靠在萧蔚川的怀里,不着痕迹地移开了。 明榆撩起帘子,头探入窗外,看见路前面挤满了人。 “今天这里怎么这多人?” 萧蔚川笑而不语,车外传来车夫的话,他说前面人多,不便驾车,步行更快。 “下车走到前面看看吧。” 人挨着人,举步艰难,但是大家都朝着一个方向。 大家都在窃窃私语,不过言语中难掩激动的情绪。 “恶贼终于死了,瞧他生前多威风,现在还不是被吊在城墙上。” 第76章 “现在人多,早些时候来还能到近处悄悄,尸体都被水泡发了,不成样子,恶心死了。” “早就听闻新帝勤政爱民,据说刚登基,就抓了不少贪官呢。” “新帝不费一兵一卒就能避免战乱,真厉害。” ………… 百姓夸赞一代先帝,同时臭骂着一个奸佞。诸多赞美之词也没能淹没唾骂。 “原来他就是玄枵啊。” 玄枵? 好久没从旁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乍一听竟觉得有些陌生。明榆远远望去,城墙上吊着个头发凌乱,看不清面容的人,衣着…… 是他! 一瞬间,明榆突然耳鸣,听不见四周嘈杂的声音,耳畔只有那个人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不死不休。” 明榆小脸上的五官挤在一块,双手捂着绞痛的胸口。 “怎么了?!”萧蔚川扶着明榆,不可思议道,“阿榆是在心疼他?” 明榆痛到快说不出话来了,“不是……忽然心脏好痛。” 只要是明榆说的话,萧蔚川都信,她说不是在心疼玄枵,他就信。 明榆脸色骤然间变得惨白,身上浮起细密的薄汗,不一会儿,她就浑身脱力,站不住脚,任由萧蔚川抱着她,眼前留有一丝余光。 情急之下,萧蔚川把明榆打横抱起,逆着人流前些。随行便衣侍卫拔剑替他二人开路,众人纷纷被这情景吓到,都知刀剑无眼避让的极快,萧蔚川很快就把明榆抱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快马加鞭回宫。 女医官赶紧替明榆把脉,摸了半天的脉象,萧蔚川见女医官面色凝重,心下一惊忍,道:“情况如何?” 女医官面露难色,“很奇怪,脉象平稳,与常人无异。待下官施针看看。” 萧蔚川来不及问责,把明榆放在矮榻上,女医官开始布针。 路边的阁楼上,一个黑衣人依着栏杆,他的兜帽拉的极低,把眼中的笑意挡住了。那人抬起手腕,腕上有一道浅浅的疤,像被火灼过后新生的肌肤,四周亦有血丝蔓延。他重新系好护腕,把手藏到黑衣中,注视着马车离开的方向。 回到宫中,所有御医都被昭来,可不论是谁得出的结论都一样: 明榆身体无碍。 可明榆痛苦难捱,几度晕厥又疼醒,骨头像是散了架一样,挣扎中衣袖不慎滑落,纵使萧蔚川眼疾手快又把衣袖放下,还是被一位老御医瞧见了。 见那疤痕,老御医想起年轻时游历南疆时所见。 每当有人中蛊,中蛊之人身上必留下痕迹,那痕迹不论如何都无法消除,除非拔出蛊虫。 老御医恍然道:“陛下!郡主怕是被人下蛊了!” “什么?!”萧蔚川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中蛊?会变成那些任人操控的傀儡吗? 他愣在那不知所措,“如何解?” 面上越是平静,越是濒临爆发,老御医瞧出了帝王之怒,可他又不敢糊弄,颤颤巍巍道:“得先找到……找到下蛊之人……” 下蛊之人……下蛊之人…… 萧蔚川口中重复着这句话,忽然眸中充满了狠厉。 玄枵! 第76章 夜探他硬是把她的脚塞回被子里…… “若是找不到呢?” 老御医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但意思很明确——找不到就无解。 萧蔚川揉了揉眉心:“都出去吧。” 整个寝殿内只留了宫女和女医官,其余的人都退下了。 萧蔚川回了正殿,唤来王德李,厉声道:“你确定那人是玄枵?” 尸体被捞上来时早就被水泡的面目全非,凭衣着和仵作验伤的结论,推测个八九不离十。伤口、大致死亡时辰都对得上。但听萧蔚川言辞严肃,王德李又不敢确定了。 “回禀陛下,咱们的人沿河一直往下捞,那具尸体从各方 面看最符合,所以应该是玄枵。” “什么叫‘应该’?”萧蔚川听出他话里的迟疑,不悦道。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王德李赶紧跪下认错。 萧蔚川乜了他一眼,“玉玺呢?” 王德李偷偷看了眼天子的表情,心里掂量着轻重道:“还在找……” “啪嗒——”一声,王德李看见断成两节的朱笔滚到脚边,抖着手捡起断笔奉上。 萧蔚川不语,任由他举着手,然后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王德李只觉背后冷飕飕,在他看来,这个新主还不如旧主好伺候,旧主虽喜怒无常,但喜听奉承的话,可新主却是软硬不吃。 萧蔚川坐回龙椅上,手指敲了敲扶手,道:“撤掉九成人力,只余一成继续找。下诏,国玺已归回,奸贼玄枵已伏诛。” 王德李听见主子发令,才敢放下早已酸麻的手臂领了命。王德李出了门,发觉有一人站在殿外,他明显有些诧异,但还是行了一礼:“陆大人。” “王公公。”陆连回了一礼,面无表情。 陆连当即入殿,拜见天子。 萧蔚川见来人是陆连,眉眼一挑道:“这些天你去哪了?” “那晚我被傀儡所伤,所幸得城中一户人家救治,养了几天能下榻了才来复命,望陛下赎罪。” “无碍,待会让御医再看看。”萧蔚川道,“正好朕有事交给你。” 放眼整个朝堂,也只有陆连值得信任,有些事萧蔚川交给他才能稍稍放心。 “明府不必再盯了,去抓玄枵,必须是活的。” 自那晚后,京城城门严防死守,只许进不许出,所以要是他没死,就一定还在京城里。 萧蔚川不信他当真会放下阿榆。 “是,属下这就去找。”陆连面无表情的脸好像有了一丁点的破绽,眼睛里不似方才那般死气沉沉。 萧蔚川点点头,陆连临走前叮嘱他一句:“不要打草惊蛇。” 夏日太阳落山便晚点,明榆醒的时候恰好夕阳照进殿中,金灿灿一片。 她一醒,女医官便端来药和蜜饯。 “郡主先把药喝了吧。” 老远就闻到了刺鼻的药味,明榆看着碗里黑色的药汁皱起眉头,捂住口鼻,“我没病,我不喝。” 女医官为难道:“陛下说过您一定要喝。您刚刚昏迷了不知道,周围都是御医,陛下都快担心死了。” 眼看挨不过去,明榆也不想为难她,道:“药放下吧,我慢慢喝。” 女医官没有退下:“郡主莫怪,陛下让奴婢亲眼看您喝下去才行。” 许是这几日身子一直不舒服,精神也恍惚,明榆不高兴道:“我都说了我不想喝,为什么非要我喝?” “但是……”女医官支支吾吾道,虽然她就被一个年纪大点的嬷嬷拦了下来。 那中年妇女看上去莫约五十几岁,一看便知是在深宫中伺候主子惯了的。 “老身姓孙,是陛下的奶娘。这小丫头不懂事,换老身来伺候您吧。”孙嬷嬷一脸慈祥,笑起来和蔼可亲,就像邻里人家的大娘。 明榆看见孙嬷嬷感觉亲切,情绪稍稍平复,道:“没关系,我不需要人伺候,都出去吧。” 孙嬷嬷领着女医官退下了。 明榆又看了眼黑乎乎的药,几次想端起碗一口喝,几次都没能喝下去,屏住呼吸稍稍抿了一口,反胃的厉害。 她从小就怕喝药,小时候生病喝药,都是被张嬷嬷抱住把药灌下去的。再长大些,药灌不得,一生病就硬抗,好在明榆身子骨不错,不怎么生病,不然不知要遭多少罪。 所以,她现在没法骗自己喝药。 寝殿里已经没人了,但明榆总感觉有人在背后盯着她,频频回头。 她慢慢靠近榻边花架上摆着那盆仙人掌,都说仙人掌好养活,喂点药应该无事…… 可她还是心虚的要命,左顾右盼,又不断安慰自己,若是有人瞧见早就阻止她了,到现在没人出来,说明寝殿里肯定没人。 说服自己后,明榆把药倒进了花盆里。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殿门,明榆吓得胳膊一晃,碰到了花盆。花盆立刻摔得四分五裂,惊到了外面敲门的人。 “郡主?” 是孙嬷嬷的声音。 “我没事……”明榆低头看了眼摔碎的花盆,忽然瞥见土里掺着一块绢布,上面还写了字。 “老身让人进来收拾。” “等等!”明榆喊住了孙嬷嬷,捡起绢布收到袖子里藏好,道“进来吧。” 两个小太监提了竹篓进来扫土清理。 明榆想了想,道:“能不能换个一模一样的花盆来?我不想……不想让陛下觉得……我弄乱了这里……” 明榆没说过谎,头一次难免磕磕巴巴,不自然。 小太监是刚进宫的,没什么心思,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应下了。 “也别告诉别人?” 小太监连连点头:“是、是、是。” 第77章 他都快吓死了,记得干爹特地叮嘱过,主子一旦有秘密决计不能说出口,否则小命难保。这才刚来伺候主子,就碰到了这样的事…… 小太监刚跨出门,明榆就把门合上了,并从里面锁住,后背抵着门,赶紧把绢布从袖子里拿出来。 明榆从头看起,看到后面瞳孔骤缩,大气也不敢出。 这是…… 血书? 当今陛下并非皇子? 上面写着“含玉而生”,明榆想起民间有个传闻,先帝最宠爱的楚贵妃诞下一子时,先帝龙颜大悦,当即将由国玺一角打成的玉佩赐给了这个儿子,便有了“含玉而生”的说法。 明榆眼前浮现一个人影,那晚在城墙上景元挟持的那个男子。 陛下为什么愿意为了他放走景明? 难道他就是这个“含玉而生”的皇子? 不对。 明榆很快否定了自己的这个猜想,若真的是,陛下何不顺水推舟杀了他? 明榆压下心中疑虑,皇家密辛,还是别沾染为好。 等打碎的花盆换好后,明榆又偷偷地把绢布埋了回去。 “孙嬷嬷,这间寝殿原先住的是哪位嫔妃?” 孙嬷嬷放下手中的活,笑道:“这是陛下生母住的寝殿。平日里都不准人进来,连打扫都是陛下亲力亲为,现在收拾出来给您住,可见陛下心里惦记着您呢。” 明榆勉强地挤出了个笑,他不允旁人进来恐怕是因为这块绢布吧…… * 又是无星夜。 寝殿里留了几盏灯,微弱的光晃着影子。 守夜的宫女昏昏沉沉睡过去,一团黑影悄无声息地从屋顶跳下,落地无声。 在他推开殿门的瞬间,殿里的灯骤然熄灭,明榆还没来得及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她警惕地撑起身子,“谁?” 那人走路没有声音,一身黑衣隐匿在暗中,像阴暗里见不得光的苔藓。他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明榆。 “陛下?”明榆见无人回答,试探着问了一句。 还是没有声音。 明榆抚上心口,感觉很奇怪,没有想象中的心悸。她明明害怕,心跳却不疾不徐,就像往常一样。 风刮着窗棂呼呼作响,明榆打了个机灵,看见是一条野猫跳上了石台,顿时松了口气。 或许是野猫蹿到殿里弄出的声响吧,明榆想着。 明榆躺回榻上,望着漆黑的天花板,思绪逐渐飞远了,连有人往这边靠近都未曾察觉。 一帘之隔。 那人垂眼注视着榻上的少女,虽然看不清面容,只有影子的轮廓,但他还是看了好久。 今夜,明榆闭上眼后很快就入睡了,没有梦没有惊吓。 一只手撩开了珠帘。 他走近塌边坐下,手指从明榆的鬓角划落至下巴。 瘦了。 寂静中只听一声轻叹。 他倾身替明榆盖上被子,掖好边角。 他靠在边上,勾起明榆垂下的一缕长发,在手里把玩,分成三股,编成细细的麻花辫,又觉得不满意,拆开后分成四股,重新编了一条,最后用红绳绑好。 明榆是被热醒的,迷迷糊糊察觉榻边坐着个人,清醒了几分。 “陛下?” 那人忽然手上微微用力,扯了她的辫子。 明榆轻呼了一声,愠怒道:“陛下半夜闯入女子寝殿不合规矩吧?” “哼。” 明榆听他阴阳怪气的声音很生气,但又说不得,只好一股脑踢开被褥。 他见明榆把被子踢开了,一手抓住不安 分的脚,强行把被子盖回来。粗糙的掌心下是温热的皮肤和凸起的骨头,他偷偷捏了一把。 明榆乱踢着,就是不想盖被子,他硬是把她的脚塞回被子里。 明榆忍无可忍道:“好热。” 第77章 沐浴他就在画屏之后 夏日炎炎,榻上垫了一层凉席,盆里放着几块消暑的冰块。他感受不到冷热,自然而然以为身子不适就要保暖,等低头看见了避暑物什才反应过来。 明榆气鼓鼓掀开被子,黑暗里也不知看向哪,然而肚子上还是盖了一角被褥。 一点也不要盖,明榆踢走被子,他又把被角盖回去。 踢走,盖回。 踢走,盖回。 踢走,盖回。 明榆长吐了口气,困意全无,“陛下大夏天睡觉也盖被子吗?” 那人没有回答。 明榆听见他叹了声气,周身忽然不闷了。 那人妥协了,不再执着让明榆盖被子。 一阵衣物摩挲和东西晃动的声音响起,明榆胡乱摸着,拍到那人的手,凉的她立刻缩回手。 那人手也一颤,有东西掉道地上了,他脚步一顿,默默地弯腰捡起,端走了什么东西。 夜风钻进屋内成了热风,明榆感受不到凉意,又摸了摸塌边。 他居然把冰端走了? 明榆泄了气似的躺着,干瞪着眼,在耳边扇着风,试图驱散缠上来的燥热,心想着明晚定要把门锁上! 也不知他走没走,“陛下,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半夜睡不着就容易胡思乱想,太阳穴突突地跳,但愿今晚不要再梦到那个人。 明榆没指望“萧蔚川”会答应自己的要求,没听到应答声在她意料之中。 好像他出去后没再回来,房里又只剩下她一人。 很快,明榆沉沉地睡去。 月色正浓,月光洒入殿内,寝殿里亮了一点,地上倒映出一个落寞的影子。大概是柏树的银子吧,形单影只。 塌边凹下去一块,带起一缕小风,吹起明榆耳边的头发,一只手勾起发丝别到她耳后,那人就在这么静静地凝望着躺着的少女。 那人摘下腰间的香囊,打开后空气中散出一股甜腻的香气。 明榆呼吸渐沉。 四更天了。 他忽然察觉到身边的少女不安地来回翻身,口中似有若无地嘀咕着。 明榆梦见闻宴了。 少年坐在屋檐上晃着腿儿,嘴巴里嚼着炒米,时不时从旁边桃树枝丫上揪一把花瓣,然后一扬。 少女靠在椅子上晒太阳,天上下起花瓣雨,夹杂着春日特有的芬芳,膝盖上铺着一层花瓣,发髻间上也落了几片花瓣。 “郡主要不要啦?” 屋檐尖尖上探出个脑袋,弯弯的眼睛勾人极了。 “不要了不要了,树都快薅秃啦。” 少年拍拍手,抖掉身上的碎屑跳下来,“没呢,这树可大了,枝头长满了一簇簇的花,特别香,差点把我熏晕过去了。哦,对了,上面还有鸟窝,郡主要不要上来玩?”他把垂到胸前的马尾甩到背后,又拨弄着额前分开的刘海,露出一双澄澈有神的眼睛。 一听上面更好玩,明榆跃跃欲试,从躺椅上起身,踮起脚尖望着墙那边,光秃秃的树枝,突兀极了。 “闻宴,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 少年偏过头来,笑道:“郡主在喊谁?我是玄枵呀。”日光恰好照在他长长的眼睫上,投出一小片阴影。 …… 明榆在梦中喃喃了几字。 他换了个姿势,趴在榻边,凑过去听见明榆喊了一个名字: “闻宴。” 他浑身僵住,望着一张一合的嘴唇,鬼使神差地捂住了。 一个轻蔑的笑声把这寂静打破了。 * 次日,明榆睁开眼,发了很久的呆,不过这次醒来时一身清爽,不似之前,胸口像是压着巨石般不过气。 明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颊上的憔悴褪去,气色红润。 “郡主今日气色好好。” 镜子里还有一双炯炯有神的杏眼。 说话的是一个莫约十四五岁的小宫女,这是她伺候的第一个主子,便不由得上心了点。尤其是圣上特定吩咐过要她留意郡主的身体。所以她只要是能见到郡主的时候,注意力格外集中。 明榆摸着脸,难道御医的药真的有效果? 可是她肯本没喝…… 明榆瞥见腕痕上蔓延地血丝消退了不少,低头时耳后一条四股麻花辫垂到胸前,发尾缠着红绳。 她狐疑地拿起看了看,或许是昨日睡前碧蓝忘拆了吧。 碧蓝站在明榆身后,拢起一头秀发,笑盈盈道:“郡主想梳什么发髻?” 难得今日精神好些,明榆想认真打扮一番,出去散散心,“当下最时兴什么发髻。” 碧蓝把自己脑子里会的样式都搜刮了一遍,但风格都大同小异,于是她又想了点别的,灵机一动:“苗疆的编发郡主要试一下吗?” 自两国交好,苗疆衣饰流入中原,因其风格独特,颇得京城贵女青睐。 “不……不必了。”明榆语气不自然。 “你随意发挥吧。” 碧蓝:“是。” 说罢,碧蓝认真琢磨起来,最后给明榆绑了个垂髻,两边系着飘逸的发带,显得少女乖巧可人,红唇白齿,新月般的弯眉,额间点着花钿,眉眼里添了几分神采。 第78章 “郡主真好看。”碧蓝边点头边夸赞,又觉得少了点什么,看了看镜子,又看看明榆,“少了笑。郡主笑起来更好看。” 碧蓝先笑了,脸上还有没褪去的婴儿肥,露出两个小酒窝。 萧蔚川一早就听医官来报,说明榆的身子有了好转,他一下朝就来了偏殿,彼时明榆还正在用早膳。 他屏退宫人,坐在明榆对面。 “饭菜合口味吗?” 明榆点点头,“陛下要用点吗?” “我用过了,慢慢吃吧,吃完我带你出宫玩。”萧蔚川目光柔和,语气也很轻,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与阿榆在一起的日子。 明榆下意识道:“去哪?” 她仍旧戒备着。 但萧蔚川理解,无论谁遇到被亲信背叛的事都要很多天才能缓过来,何况一个小姑娘,又走了那么一遭。 “阿榆想去哪我们就去哪,我记得上次灯花节我们不欢而散,这次好好玩一次。” 明榆咬了咬筷子,木讷地点点头。 “我想父亲了,什么时候可以回家看看?” 这是明榆辗转反侧想的问题,昨夜借着黑暗壮了回胆问出口,可惜没得到回答。 今早,她又鼓起勇气问道。 这句话问的扫了萧蔚川的兴,他看出了明榆的敷衍,就是再有耐心,也变得不悦。 萧蔚川脸色暗了暗,“阿榆要适应宫里的生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可以请阿榆父亲和兄长来宫里看阿榆,省得来回跑。” 一国之君,想拿捏任何人都是轻而易举。家人、亲友都是一个人的软肋,人不得不低头。 明榆咽下口中的薄粥,又咽了几遍口水,抬眼偷瞄帝王神色,心一惊,嘟囔道:“我知道了。” 人是会变的,变了的人就再也变不回去了。 她怎么还妄想和他谈条件,明榆捏着汤匙搅着碗里的粥,脸上的光彩肉眼可见的单了。 萧蔚川将明榆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到底是不想逼的太狠,总归他算得到了阿榆,就如他自己所言,来日方长。 “或者等阿榆身子好了,我陪阿榆一起回去。昔年阿榆父亲教我练武,阿榆就坐在小凳子上等我一起吃饭,这一晃都过去好几年了,正好借此机会和他一起再谈谈心。” 他已经做出让步,明榆知道自己不能再得寸进尺。 可这“谈谈心”究竟谈些什么,明榆心知肚明。 明榆脸上挤出个笑脸,喜悦道:“好啊,我也想。说起来,上次我们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还是六七年前了。” 萧蔚川心情好了不少,收起帝王凌厉的锋芒,视线随意扫到墙角的花架上,停留了几息。“那盆花是新换的?” 明榆嗓 子里的粥差点没吞下去,反倒是呛到了,咳的上气不接下气,脸都涨红了。忽然,有人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萧蔚川衣袖上熏的檀香散开,明榆躲也躲不掉,周遭都是他气息的压迫。 明榆清了清嗓子,扭过头去看着花盆的位置,“我不小心把它碰碎了。” 虽是让人换一个一模一样的花盆,但新旧的区别还是能看出来,尤其是摆在旧花盆中。 萧蔚川看了看殿中布局,“花架摆在那确实容易被碰到,我让人搬到其他地方吧。” “不了。”明榆脱口而出,又后知后觉太过突兀怕引起他的怀疑,找补道,“这是先皇妃的地方,我一来就动里面的东西,不好吧……” 明榆猜测萧蔚川不知花盆里埋着的东西,不然那块绢布应当早就被销毁了。 萧蔚川只觉得明榆是不好意思,便让她放心,“我母妃不会怪罪的,相反,她会很高兴,住进来的是未来的儿媳又不是旁人。” 不过是玩笑话,明榆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喝了口粥,眼睛却看向了别处,“我觉得摆那挺好看的。” “好。”萧蔚川没再坚持,都按照明榆的意思来,他夹了点咸菜递到明榆碗里。 萧蔚川一靠近,带起的风卷着的檀香更浓,香味钻入明榆的无感中 明榆一勺一勺的舀着粥,这味道不似昨夜的清幽淡雅,冲击力很强,是陌生的感觉。 两种味道给明榆的感觉完全相反,不像是一个人。难道是换了件衣服也换了熏香的缘故? “阿榆还想喝的话,我叫人再端一碗来。” 经萧蔚川提醒,明榆收回思绪,低头看见自己碗里早已见底,脸上掠过一抹囧色,“不浪费嘛。” “噗嗤。”萧蔚川被逗笑了。 “别笑。”明榆衡量着轻重与他说笑。 萧蔚川溺爱道:“好,好,不笑。” 出宫时萧蔚川带了几名随行医官,碧蓝收拾完桌子后就退出了寝殿,将门合上。 陛下吩咐过,任何人不得传唤不得入此殿,打扫也得请示,所以碧蓝没有在殿里多停留,做好自己本分的事。 花屏后走出一个人,他以黑布覆面,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眼角有血色的泪痣,衬的那双勾人的眼睛危险又无辜。 他在殿里走了一圈,感受着住在这里少女的气息。 台子上趴着的狸花猫懒懒地翻了个身差点掉下去,他捞了一把,狸花猫的肚子稳稳地回到台子上。 他颇有耐心地摸着狸花猫,顺着炸起来的毛。不一会儿,狸花猫满意了,放下敌意,舒服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他眼角弯了弯,拿下蹀躞带上挂着的锦囊,里面装着香扑扑的炒米,抓了一把喂给它。 狸花猫先前不肯吃,只是嗅嗅,嗅到最后忍不住舔了两口,眼睛一亮,闷头大吃,吃完后还不满意,伸爪子挠着他手上的锦囊。 他知道把剩下的炒米都倒出来了,随手把空的锦囊丢在台子上。狸花猫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努力往他身边拱。 他使劲的揉了揉猫脑袋,然后走到花架边,端详着最上层的那个崭新的花盆。 明榆不会无缘的紧张,尤其是在提及这花盆的时候。 花盆由柏油陶瓷烧纸成的,上面绘着几株兰花,原本样式是宫中最常见的款式,但上面的兰花却是先帝亲笔所画。 “兰生于心,美人如兰。” 这是景元交来玉佩上的刻字,其中秘辛恐怕就藏在这寝殿中。 知晓当年之事的人死的死,疯的疯。先皇妃那么傲娇的一个女人,知道自己的孩子早在一出生时就遭人掉换,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或许,她是来不及行动就死于非命,只能在自己寝殿里留下蛛丝马迹。 传闻当初先皇妃诞下皇子后元气大伤,卧病在床数月,偏偏得的是痨病,整个宫殿都被太后下令封死,连先皇探望都不得,直到先皇妃病死。 一个连殿门都出不去的人,会把东西藏哪呢? 他的视线流连在这个花盆上,几番思忖后没有再动下一步,现在时机还未到。 * 明榆回来的晚,天都黑了。碧蓝掌着灯,一盏一盏点起殿里其余的灯,殿里一点点亮起。 “奴婢给郡主打点热水来,沐浴完好入睡。御医说您身子好起来,可别累到了。”碧蓝一心惦记着明榆的身体,什么枸杞人参花茶都想让明榆试试,看看有没有成效。 “谢啦,你也早点休息。” 碧蓝撸起袖子,将一桶桶烧好的热水倒入浴桶。她年纪小,力气大着呢,几趟就把浴桶灌满了,热的一身是汗,偏偏她还忙的不亦乐乎。 明榆剥了一个橘子送到碧蓝嘴边,“尝尝。” 碧蓝受宠若惊,连连摇头,嬷嬷早就教导过她们,主子的东西不能吃,赏赐也不行。 明榆小脸一皱,故作生气,“吃!” “呜……”碧蓝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自己又没做错事,怎还惹主子生气了?她苦着脸,圆圆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憋着委屈。 明榆也没料到小丫头这么胆小,把手里的橘子塞到碧蓝手里,“好了,好了。我只是想让你吃个橘子嘛,没有别的意思。” 她指着盘子里的水果:“随便吃呀,别拘谨。” 碧蓝这才稍稍放下心,吃了一瓣橘子,又给明榆剥了一般,“郡主也吃。” 这西域产的橘子,一个顶两个拳头那么大,碧蓝吃的腮帮子鼓鼓的,还不忘让明榆尝尝。 “好。”明榆笑盈盈地接过,橘子水分充足,一咬橘汁爆开,整个嘴里都是甘甜味。 “郡主真好,要是能一直伺候郡主就好了。” 明榆戳了戳碧蓝不灵光的脑袋,道:“给你橘子吃就好啦,以后可别被人骗了。” 碧蓝天真地笑着,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她大大咧咧的,用袖子直接擦掉了嘴上的汁水,明榆都没来得及给她递手帕。 碧蓝忙前忙后,送来了换洗的衣物,又端来了两盆冰块放在浴桶边。 明榆沐浴时不需要人伺候,解开衣衫上繁复的带子,一层一层地褪去搭在衣架上。 第79章 屋里蒸汽腾腾,似烟雾般缭绕。 那人看着画屏上勾勒出的影子怔住了。 少女褪去一层层衣衫,露出圆润的肩头,被热气打湿的发丝贴着脸颊,手指挑开脖子上的心衣,再往下是少女曼妙的身姿。 那人神情似乎有些迷离,冰冷的眼睛里也被染上几分雾气,衣袍带倒了矮几上的瓷杯。 明榆飞快探出脑袋,环顾四周,看见一只狸花猫蹲在矮几上偷吃糕点,它意识到被发现了,又蹿入花架上不见踪影。 怕就怕来者是萧蔚川,好在不是。 明榆将整个身子沉入热水中,一身轻松,疲倦感散了大半,她长吁一口气。热水里掺了点牛奶,蒸腾的空气里还有股淡淡的奶香味,水面上飘满了花瓣。 第78章 没死好久不见,我的郡主。 花架后走出一个身形修长的黑衣人,狸花猫来回蹭着他的腿,时不时还把爪子伸向他的腰间讨东西吃。 明榆捧了一掬水扑到脸上,冲掉疲劳,清醒了大半。 白日那场家宴气氛诡异,压的她透不过气来,可又不能表现出来惹萧蔚川不快,父亲只是一味的陪着笑。 明榆看着画屏上比翼双栖的刺绣,不禁羡慕起自由自在的鸟儿,它们不受世间条条框框约束,可以双宿双飞。 她思来想去,要不还是妥协吧,对明府对父亲都好。扪心自问,萧蔚川对自己很好,至少不会让她受欺负,纵使她不喜萧蔚川拿家人威胁她,更厌恶萧蔚川曾经为了一己私欲对父亲起过歹念,可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自己…… 但每晚,她偏偏又会梦见那个人,时而是玄枵,甚至时而是闻宴。 真的像恶鬼一样缠上她了! 越想越气,明榆捂着脸,恼羞道:“他都死了,为什么还抓着我不放。” 脑海里的一幕幕如卷起的巨浪朝她眼前涌来,那个人在她耳边附语的声音好像无处不在。戴面具的脸、不戴面具的脸;各种神色眼神,无辜的、虚假的、不屑的……如同变幻莫测人心…… 忽然,明榆看见自己腕上疤痕四周的纹路又淡了些,她不禁感到奇怪,难道这几日身子好转是这个缘故? 一瓢热水从明榆肩头缓缓浇下,明榆以为是碧蓝,“你下去吧,不用添热水了。” 碧蓝好似闻所未闻,又盛了一瓢热水从明榆锁骨处淋下。 明榆下意识地偏了偏头,一张放大无比清晰的脸倒映在她的瞳孔中。 她倒抽一口凉气,一颗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抓着,疯狂跳动,血液迅速充斥着每一处血脉。 “好久不见,我的郡主。”玄枵扒在浴桶边缘,冲明榆挤出个皮笑肉不笑。 明榆张张嘴,发现自己居然出不了一点声,喉咙发痒。 玄枵从她动了动的唇形辨别出她莫约说了一字: “滚。” 玄枵不为所动,敏锐的眼神捕捉着明榆眼中一丝一毫的变化,让她逃无可逃。 明榆迅速又往下沉了沉,原本只到锁骨位置的水直接漫到下巴,湿漉漉的眼睛满是委屈。她想大声喊出来,让他滚,可真到好不容易挤出声音来,却像是喃喃细语:“你居然还没死?” 玄枵伸手捻起几枚花瓣,划了划浴桶中的水,浮在表面的花瓣向两边飘去,留下一道痕迹,藏在水中的肌肤若隐若现,吓得明榆立刻蜷缩起来,恶狠狠地盯着那只手。 “很意外吗?”玄枵不以为意,继续搅弄着水。 玄枵蹲在那,两人视线齐平,他没皮没脸的样子明榆看着就生气,尤其是在这种处境下,他真的太肆无忌惮了,一如既往的张扬。 明榆瞪着他道:“当然意外了,我原以为站在这的会是陛下,没想到是你。” 玄枵忽然起身,抽出的手溅起水花,他换了一个双手抵在浴桶上的姿势道:“这个惊喜,郡主不喜欢吗?” 他欺身压来,一股熟悉的清香扑鼻而来,长发自肩膀划至水中,与明榆的头发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明榆紧紧地抱住自己,幽怨地瞪着他,满脸的倔强就是不肯服软,可一种奇异感自心口蔓延至四肢,然后侵入百骸,逼的她居然想汲取更多这种味道,但残存的理智让她忍住了。 这是为什么?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好像她一闻到这种味道就忍不住靠近…… 她明榆整个人被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住,光遮去了大半。 玄枵眨眨眼,似乎是在认真考量着什么,道:“你不是不想在宫中待着吗?跟我走吧。” “想都别想!”明榆脱口而出,回神了几分。 玄枵瞬间换了一副受伤的表情,“遭自己夫人嫌弃了呢……”他垂着眼,亮亮的眼睛失了光彩。 明榆眉头一皱,“谁是你夫人?”她捂住口鼻以减少这种味道的吸入。 玄枵拖着语调道:“我们只是没礼成,三书六娉都是有的。要想礼成,今晚……” 明榆歪着头,学着玄枵阴阳怪气,一字一顿道:“你、做、梦!” 玄枵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裂缝,搭在浴桶上的手指不禁用力,关节泛白。 “你就不怕我现在就拉你起来?”玄枵唇角一勾,目光似有若无的往下瞟,挑衅又带着野性。 原先还觉得沐浴加牛奶浪费,现在看来反倒是挡住了某人露骨的眼神。 真好! 明榆从来没觉得这么好过,咬紧牙,故作镇定道:“你就不怕我现在喊人?” 玄枵竟觉得意外,在他印象中,现在的明榆应该开始哭才是,这般强势的明榆,他还是第一次见。 玄枵觉得新奇,起了逗弄的意思,“喊呗,我既能站在这,就没人能奈何的了我。” 明榆身为郡主,从小有嬷嬷教导规矩,有夫子授业,说不出什么粗鄙之词,看着面不改色,实际上水下的手早就攥成拳头,要是可以,她真想打他! 不过明榆知道见好就收,要是玄枵真的恼羞成怒,直接把她从浴桶里揪出来这种事他说不准真的能干出来。 “哦,我洗好了,你回避一下。”明榆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 玄枵站直了身子,抱着手道:“你让我回避我就回避吗?” 明榆昂着脑袋,浅色的瞳孔里蒙上了一层水雾,小脸扭着,马上就要掉小珍珠了。 “呜……”明榆哽咽了一声。 玄枵眼神飘忽不定,转身就走,“切。” 意料之外,这招出奇的好用。明榆抹了抹眼泪,她才不要哭呢,至少不是因为玄枵哭。 明榆出浴桶时火速将衣架上的衣服捞过来裹进,生怕某个言而无信的人原路返回。 玄枵兀自坐在椅子上,翘着腿,若有所思,敛起玩笑意,又恢复了平日那般冷漠。 明榆探出个脑袋,见玄枵没往这边看,于是悄咪咪地挪到门边,手刚搭上去,只感觉耳边掠过一阵风,她便被人压住,后背抵在门框上。 “郡主想去哪啊?”玄枵压低了嗓子,在明榆耳边轻轻地吐着气道。 那混着清香的气息挠着明榆心尖,瞬间汗毛战栗,结结巴巴道:“我……饿了,出去……找点吃的。” “哼。”玄枵不由分说,牵起明榆的手走到桌子边,桌子上放了一个食盒。他拍拍盒子,“我给郡主带了吃食。” 明榆抽回了手,望着食盒愣住了。 他居然连这个都想好了? “不是饿了吗?吃吧。”说罢,玄枵打开食盒,里面装着的是一碗粥。 明榆发现粥还冒着热气,说明这份粥从做好到端上桌没过多久,“你在这里安排了眼线?” 如此迅速,明榆只能想到这个。 玄枵笑笑不说话。 “我天天早膳喝粥,喝腻了,想吃点别的。”明榆偷偷看了眼玄枵,她不了解玄枵,但了解闻宴,就算闻宴身死,总归会留下一丁点相似的地方。 所以,她在一步步试探玄枵的底线。 玄枵二话不说盖上食盒,“看来郡主不够饿。既然如此,我们聊点正事吧。” “另外,别把我当做他。”玄枵注视着明榆。 突如其来的严肃让明榆一时半会忘记了掩饰,表现出的一丝丝害怕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他仿佛有读心术,好似明榆心中所想都会被他知道。 然而,只有玄枵自己知道,每每明榆透过他看另一个人的时候,他的心脏就会绞痛,蛊虫开始啃噬他的骨头,一点点蚕食。 蛊虫与心脉相连,能反应中蛊之人一切心之所想,逃不掉、躲不掉。 她提到闻宴时,玄枵能感受到心脏跳动的澎湃汹涌,但看自己时,宛如一汪死水,甚至还有退缩。 明榆摁住食盒,稳住语气道:“我没骗你,我真的饿了。” 萧蔚川在的家宴上,明榆坐立难安,他不停地给她夹菜,在父亲和兄长的面前毫不掩饰。兄长也尴尬,几次想替 她解围,却被萧蔚川警告了。 第80章 君在上,臣在下。君王就是天。 适才,玄枵又打开食盒,将粥端给明榆。 “那个……你饿吗?” 玄枵抿唇,抱着手侧脸看着明榆道:“我又不是饿死鬼转世。”玄枵不信明榆会关心他饿不饿,毕竟她只会关系另一个人。 明榆理直气壮道:“你敢说你不饿?” 潜伏在宫中,进食肯定不便,要么吃饱了再来,要么回去再吃。 “我不饿。” “……”明榆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我是个诚实的人,我饿。所以你没往里面下什么东西吧?” 只要是肉体凡胎就会饿,明榆才不信他的鬼话,他就是嘴硬。 玄枵真的要被气笑了,她居然怀疑他下毒。“我想杀你,需要用这种伎俩么?” 不知玄枵来这里究竟意欲何为,明榆心底发虚,“你怎么一会儿称呼‘郡主’,一会儿‘你’的?” 玄枵托着腮,饶有兴趣道:“要不唤‘夫人’?” 明榆手一抖,汤匙掉到碗里,粥溅到了脸上。 玄枵贴心地递过一方手帕,明榆没拒绝,但接过手帕擦干净脸后又塞给了玄枵。 “谢谢、你的好意。” “不客气。” 明榆把汤勺递到嘴边,喝了一口,味道不似普通的白粥淡然无味,咸咸的。在身旁之人浓烈的目光下,明榆的手顿在空中,她察觉到玄枵的古怪:“怎么了?是你自己说不饿的。” 玄枵凑近了点,意味深长道,“我……这勺子我用过。” 他眨眨眼。 第79章 无赖臭不要脸! 明榆放下勺子,一口气喝完了整碗粥。 玄枵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明榆向玄枵展示着一滴不剩的空碗:“挺好喝的,谢谢。” “都说了,郡主不必和我客气,毕竟我们是夫妻。” 玄枵一直纠结于“夫妻”二字。 明榆早在心里大骂他不要脸了,明面上只是眼皮挑了挑。 忽然,玄枵面容微动,神情凝固住,明榆发现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他淡然一笑,似乎在强压着什么,突然终止了话题,“明晚再见,我的郡主。” 玄枵匆匆起身,临要跨出殿门时,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眼明榆,然而明榆却并没有看他,他失望地转过头。 关上殿门,玄枵当即呕出一口血,鲜血从指缝中渗出,滴到草丛上。 随之而来的就是天旋地转,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玄枵艰难地迈着一步又一步。 暗中飞快地窜出一个人影,一把扶住了玄枵,“少主,有什么事吩咐属下做就好,您身子还没好,何必亲力亲为?” 玄枵的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眼前的景物叠影重重,骤然见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他摇摇头,有气无力道:“我想见见她。” 景明不免替自个主子打抱不平,“她心里又没您。” 玄枵就算暂时性失明,但他还是瞪了景明一眼。 景明的臭嘴一开就没完没了,想着怎么着也是为了主子好,他不由自主地嘟囔着:“哎呦,您好不容自理逃生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得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那药效最多两个时辰,说不行就不行,这次要不是属下出现的及时,您就露馅了……” 景明像个老妈子一样喋喋不休,“你还要替那些人……” “闭嘴!”玄枵忍无可忍。 景明讪讪地闭上嘴。 渐渐地,玄枵听不清耳边的声音,模模糊糊的。 “您也别怪我阿兄,我明个去见陈玉生,陆连的身份还挺好用的。” 最终,玄枵彻底失去意识,再次醒来时是在星宿楼。 “你又去见她了?” 苍梧敲了敲拐杖,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玄枵恍若未闻,只是一味地起身,脸色稍稍有了点血色,就要直接离开。 “站住!” 玄枵停下脚步,面无表情。 苍梧拄着拐杖走到玄枵身后,气的白胡子往上翘,“再休息休息,急什么?” “大祭司这会倒是关心起我了。”玄枵嘲讽道,“是怕我死了没人替你们办事了吗?” 听到这句话,苍梧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想说的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最终松了松语气道:“你走吧,小心点。” 玄枵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围城那日苗疆与大齐意见达成一致,苗疆奴隶恢复自由身,几位长老便领着所以苗疆子民退至城外,只留玄枵和那些受控制的傀儡军在城中。 苍梧知晓玄枵就算身死也不愿让齐人辱尸,所以早早就带人守在护城河下流,并且派了擅长凫水之人潜在河底等待时机。奈何玄枵伤势过重,全身筋骨断了好几处,想要短时间内恢复,只能用甘乌蛊短暂维持身体。 而弊端就是,每次只有两个时辰的药效。一旦超过两个时辰,身体会迅速衰败。 玄枵想,不过两个时辰足够去陪他的郡主了。 * 一弯新月恰如美人秀眉,空中几点星子,灯火明明,凉风轻抚。 昨晚玄枵走后明榆一直心神不宁,但说来也奇怪,昨晚反倒睡得很好,没有做奇怪的梦,一觉睡到天亮。 明榆发现腕上的纹路又浅了些,左思右想,觉得哪哪都不对劲。这些纹路好像就是在玄枵“死”之后长出来的,自从他回来后纹路才开始消退,连自己的身子也随之好转,哪有这么巧的事? 还有他身上的异香,必有古怪。 而之前在明府没发生过这种情况,皆是因为玄枵就在府中…… 明榆吹了吹额前的碎发,一下子扒到桌子上,心想在血狱里玄枵必然是做了什么,现在能肯定和腕上的疤有关。 “碧蓝。”明榆打算问问碧蓝御医可有说过这种病根在哪。 明榆烦躁地拨弄着桌子上的花草,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装另一个人能装那么久? 明榆揪了一片叶子扔到桌子上,发现碧蓝还没有来,又喊了声。 “碧蓝?” 不妙感瞬间席卷上身,明榆当即往外跑,刚打开门,一张放大的笑脸撞入视线,她下意识地扶着门框支撑微颤的身形。 明榆盯着他足以魅惑人心的笑眼盯了几息才反应过来——赶紧关门! 然而门似乎是被卡住了,怎么用力关也动不了,低头一看,原是他的脚抵住了门。 “郡主想问什么不用问她,问我就好。”玄枵眼尾漾开笑意,手搭在门上只微微用了点力,门敞开的距离足以挤进一个人。 明榆眼睁睁地看他挤了进来。 “啪——” 门被一股不知名地风带上了,寝殿内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 玄枵每靠近一步,明榆就往后退一步,紫葡萄般的眼睛陡然睁大,带着惧意。 就在要撞上桌角时,忽然明榆感到腰上一紧,随即整个人都撞到一个**的胸膛,立刻陷入异香的裹挟中,头昏脑涨,闻多了,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放开我!”明榆推搡着道,手撑在他胸口抵触近距离接触,可手心传来心脏剧烈的跳动让她无法忽视,甚至感到手心发热。 玄枵自是不肯松掉一点力道,“郡主不是想问话么?我告诉郡主。” 乍一听,听不出任何喜怒哀乐,明榆头顶撒着温热的鼻息,她不想直视他的那张脸,却理直气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玄枵勾起明榆的一缕长发在指尖绕着圈,“没做什么,下了蛊而已。一种能让郡主喜欢上我的蛊,因为我喜欢郡主。” “可我不喜欢你。”明榆挣扎着要他放开,弄皱了他的衣襟。 玄枵不管不顾,道:“我不信,郡主明明答应过我的,永远都不会不要我。” 明榆感觉腰上的力道又大了几分,他似乎发了狠厉,腰都快被掐断了,她知道不能跟他硬碰硬,“你说喜欢我,可我现在这样不舒服。” 明榆抬起头望着那双凝视的眼睛,水露露的。 果然,玄枵眼中划过一丝动容,松了力道,只是将明榆圈在怀中。 “我想抱着郡主。” 空气中安静了许久,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再说话。只是明榆的手仍抵在他的胸口,殊不知玄枵的视线一直落在那只隔开二人的玉手上。 良久,明榆认真问道:“我想拔蛊,可以吗?” 她不想受制于人,尤其是他。一想到自己会因为蛊虫不由自主地渴望靠近他,而他又十分期待就觉得浑身难受,像被针刺一样。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会是嘲讽得意的模样吗? 他说喜欢她,她根本不信。一个满口谎话的人能面不改色地伪装那么久,怎么可能嘴里还有真话? 然而,玄枵看着明榆的眼睛,弯下腰和明榆平视,语气诚恳又带着乞求,“如果帮郡主解蛊,郡主会原谅我吗?” 第81章 明榆怔住,她只是试探试探,没想到他真的答应了,现在反倒不知所 措。 原谅。 明榆反复琢磨这两个字,她发现玄枵的眼睛多了几分光彩,似乎是在期待她的回答? 但是她答不上来。 玄枵释然一笑,伸出一根手指碰上明榆的嘴唇表示噤声,“等蛊解了,我再来向郡主讨要报酬。” 明榆眼皮抖了抖,他居然……强买强卖?! 难道不是他做错了事应该补偿她的吗,怎么到头来还要报酬? 明榆柳眉一横,嘟囔道:“臭不要脸!”趁他不备一把将其推开。 玄枵茫然了,差点连站也没站稳,委屈道:“不要报酬也可以。” “那就不要报酬。”明榆紧接其后,心“砰砰”直跳,生怕玄枵直接变脸,刚刚都骂过他了…… “哦。”玄枵懵懵懂懂地居然应下了。 明榆得逞后心情好了很多,左顾右盼试图逃离玄枵的视线,无奈的是她挪到哪玄枵就跟到哪,眼睛还死死地盯着明榆。 明榆视线乱飞,不自在道:“我要睡觉了,你自便吧。” 旋即,明榆三下五除二摘了发饰,扯到了发丝也不管不顾,玄枵往前小心地迈了两步又缓缓停下。 不等他犹豫,明榆直接放下帘子,然后脱掉鞋履,一头扎进被子里。 现在,只有她自己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急促的呼吸声。 灯未灭,茶未凉。 掀起被子的一角,光线照了进来,明榆隐约看见帘子上映着一个孤零零的人影。 人影逐渐移到了边缘处然后消失了。 明榆听不见脚步声,他原本就行踪不定,想必是离开了吧。明榆松了口气,闭上眼安心地睡着,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异常安心,很快就梦周庄了。 殿内一点点陷入黑暗。 有人吹灭了灯,他还给明榆枕下压着的香囊换了新的,他希望她睡好。 第80章 凶猛小姐自我修养防火防盗防玄枵 一夜无梦,天刚亮,明榆起身神清气爽,虽然夜里睡得越来安心,但知道一切都与玄枵有关。 脑子突然灵光一现,他今晚不会还来吧? 他到底是怎么悄无声息地进来的,当真无法无天,肆无忌惮…… “碧蓝,你晚上睡得可踏实?” 碧蓝摆弄着桌子上新剪的花枝,被这问题问得受宠若惊。又想起刚进宫时老嬷嬷敲打的那番话。 她进宫前就在大户人家里做了几年丫鬟,早学会了察言观色,主子话中的意思必有预示,可明榆这没来由的一句,她不由得又开始担心起来,是不是晚上睡得太熟了,主子喊她她没听见。 “奴婢失职……”碧蓝赶紧跪下认错。 明榆慌忙将她扶起,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点:“你没错的,没错。我就是关心一下你嘛。” 说着,揉着碧蓝肉乎乎的脸道:“哎呀,千万别把我当猛兽啊,我不吃人的。” 碧蓝小心翼翼抬眼:“奴婢知道郡主不吃人,但是宫里吃人……” 明榆顿了一下,随后拍拍碧蓝的背:“我会保护你的。” 碧蓝涕泪直下,感动到换气都来不及:“我……呜……郡主最好了……” 碧蓝抹了一把鼻涕,愧疚道:“奴婢也不知道晚上怎么睡的那般死,郡主要是唤奴婢奴婢没反应,可以罚奴婢!” 明榆既深感无力,又哭笑不得,这小丫头胆子小,好多天了,却还是谨小慎微。 见她说的那般恳切,明榆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可为何其他人会中招,而自己却安然无恙? 萧蔚川来时特地吩咐宫人无需通报,他想看看明榆放松下的生活。 他进来门时带着一身湿气,朝服未褪,踩着晨露就来了。 明榆刚刚用完早膳,正百般无聊地躺在椅子上翻着话本。 听见有脚步声响,她把话本翻个面探个脑袋出来望,就看见萧蔚川脸上的浅笑。 萧蔚川一个箭步冲上,按住明榆想要起身行礼的动作。 他搬来一张椅子坐在明榆旁边,先是在明榆的小脸上仔细看了一遍,发觉明榆瘦下去的脸颊又润了回来,他满意地点点头,“好久没来皆因为公务繁忙,这才冷落了阿榆。” 萧蔚川所谓的“好久”不过才隔了一日,明榆好不容易才放松下来,不知为何,见到玄枵来她反而不会那么紧张…… 一见到萧蔚川,明榆整个身子紧绷,自从上次同她回明府后,她不知开口能与他说什么。好像不论说什么都有君臣之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都必须掂量着三思而后行。 纵使萧蔚川让她不必在乎这些繁文缛节,随心便好,可明榆深知何为他的底线,譬如决计不能提想回家、不能提不想进宫亦或是表现出对他的不耐烦。 其实提出来表现出来也没什么,但他会去怪罪父亲…… 明榆道:“我每日在殿内看看书也不无聊,藏书阁里那么多书,有不少都是绝册!偶尔出去转转,皇宫这么大,我还没逛完呢。” 萧蔚川着明榆手里的书,“阿榆看的是什么书?” 明榆把话本合上,向他展示书封。 上面写着集合大字“凶猛小姐自我修养”。 实话实说,藏书阁里大多是四书五经,世家名典,要不就是兵书,不乏很多是绝世孤本。但明榆一看这些书就犯困,平常这些书都是用来催眠的。像《凶猛小姐自我修养》可是明榆找了很久,很辛苦才从犄角旮旯里找到的书。 当然,这也是孤本。话本内容大胆新奇,描述的很多内容与现下推行的思想相悖。 萧蔚川先是一愣,忍俊不禁道:“凶猛小姐?阿榆何故喜欢这本?” 因为她发现每次和玄枵拌嘴,都会被他气的不轻,又苦于无可奈何,每每事后都后悔不已。仔细想想,都是他太不要脸!所以自己应该凶猛些,粗鄙骂人的话说不出,但她可以凶猛点! 想到这,明榆咬着泛白的唇,火气蹭蹭地往上冒,不知不觉中走了神。 “阿榆?”萧蔚川开口提醒道。 明榆晃过神来:“我只是想变得……变得凶猛些……” 一时半会想不到词,脑子一热就脱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了。 她想变得凶猛,这叫什么话……明榆脸颊悄悄染红了。 但在萧蔚川眼里,这不是害羞……更像是夫妻间的调情。 提前看点相关书籍也是不错的选择,萧蔚川这样想着,他先前还担忧过若是阿榆太过羞涩该如何是好,这样私密的事,让宫里的嬷嬷教一点也不好。 他当时想着可以自己慢慢教阿榆,现在看来,他倒是多虑了。 “原来阿榆喜欢这样的书。我那正好有不少这种书,皆是孤本。” 萧蔚川当即吩咐王德李带着碧蓝去取。 明榆一听还有更多好看的话本子,抱着《凶猛小姐修养手册》乐呵呵地笑着。 碧蓝抱着一摞书回来了,萧蔚川让她放到明榆塌边的矮几上,方面明榆拿取。 那书累得高,碧蓝只得侧首找路走,吃力地过去,书太重又挡住了视线,碧蓝好几次都找不着方向。 碧蓝好不容易把书摆好,想抬手擦掉额角快滑落的汗珠,却不慎碰到了旁边的花架。 “砰──” 花架顶上的花盆掉下来摔了个粉碎。 明榆被这响声引得下意识回头,看着花架上空了的位置,猛地反应过来摔碎的正好是埋了绢布的那盆。 这间寝殿是圣上母妃生前所住,里面的每一件物品皆由她亲自摆设,圣上视若珍宝,今日却被她失手打碎,碧蓝顿时吓 破了胆,跪地连连磕头。 地板被撞的“砰砰”响。 明榆拉住一下站起来的萧蔚川,“她不是故意的……” 萧蔚川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花盆碎了便碎了,可她做事毛手毛脚,如何能把主子伺候好?” “我让她过来。” 碧蓝不一会儿就磕的头破血流,颤颤巍巍地匍匐在那,明榆看着于心不忍。 说话间,明榆已经抢先一步过去了,她不确定萧蔚川有没有看见土里埋着的绢布。 明榆绕到碧蓝身后,想把她拉起来,兴许是用力过猛,两人起来的瞬间,明榆身子向后倾去,两个人齐齐撞到花架,花架上的花盆全摔下了下来。 明榆弯腰拨弄着被压倒的花草,借机把瓷器碎片踢混在一起。 慌张道:“怎么弄成这样了……” “小心别把手划伤了,碎碎平安。” 明榆听见头顶上落下的声音,抬眼望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萧蔚川拉起明榆,拿出手帕擦掉明榆手上的灰土,乜了一眼碧蓝,“下去。” “是……是……” 明榆低头:“对不起。” “没事。”萧蔚川安慰道,撇了眼地泥土里露出的一角白色,“这花架摆在这本就不合理,不小心确实容易碰着,我叫人来收拾。” 第82章 这话倒是提醒了明榆,若是太妃故意想让人碰倒的呢? 两次,摔碎的都是摆在同一个位置的花盆。 “奥。”明榆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顺着着萧蔚川视线落在同一处。 糟了,他还是发现了。 不用明榆多想,这块绢布马上就会送到御书房。 傍晚,天子下了一道密诏。 碧蓝真的被吓到了,整整一天都没缓过来,不论明榆给她塞什么好吃的糕点,送她什么漂亮的发饰,她都只是一个劲的道歉。 碧蓝觉得做错事没受到处罚就好比头上悬着一把刀,随时可能掉下来。 “诶,要不我给找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碧蓝吸吸鼻子,疯狂点头:“我一定好好表现!” “今晚可以帮我把门窗都从外面锁死吗?晚上风刮的呼呼响,像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来了,好渗人。” “这样……就可以了?”碧蓝懵懵懂懂。 “当然,这样我晚上就能睡好觉了,这都要多亏你呀,到陛下面前也是大功一件。” 门窗都锁死了,这个讨厌鬼应该就进不来了吧。明榆摩拳擦掌,指关节发出“咯吱”的响声。 这个动作是在那个画本子里学来的,据说这样就可以用气势压到别人。 是夜。 门窗都从里外锁死了,明榆心满意足地躺在榻上,翻了个身,却在枕下摸到一个香囊。 明榆把香囊放到鼻下一嗅──和那个人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明榆立马将香囊扔出帐外。 香囊在地上滚了几圈,撞到一只黑金靴后停了下来。 玄枵弯腰拾起,上前撩开帐子。 明榆瞳孔骤缩,反应过来后立马缩进被子里,她以为今晚不会再见到他了,所以就穿了一件里衣…… “你怎么进来的?” 明榆用被褥团团围住自己,只露出一颗脑袋。这颗脑袋还是顶在愠怒之上的。 “撬锁进来的。”玄枵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如实回答,然后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塌边。 明榆眼看着被褥凹进去一块,又听见他说:“我实在太想见郡主了,又怕郡主睡不好。” 玄枵抢过明榆的枕头,又把香囊塞了回去。 第81章 臭流氓玄枵,谁敢嫌弃你啊?别拿这套…… 明榆抱起枕头,把香囊扔给他,“我不要。” 玄枵长睫微颤,手指描摹着香囊上的桃枝刺绣。 明榆把自己缩成一个团子,紧紧裹着被子,看着玄枵盯着香囊出神,他的目光变得柔和。 他像是在抚摸着极为珍视之物,动作很轻,生怕弄皱了花瓣压断了枝叶。又像是在玩着物什,怎么看怎么喜欢。 “你……”明榆看不懂他这怪异的动作,掖着被角把自己圈得更紧。 玄枵忽然抬眼看明榆,看着她小小的一团,紫葡萄般的眼睛乱晃,一层叠一层的被子像是她筑起的高墙,防范着他这个外侵者。 他没来由的窝火。 此刻,他想掀开被褥将她狠狠压在身下的欲望达到顶峰。 只见他一把扯住被褥,一股风钻进被子里,明榆抱得更紧了,乱蹬着脚,被子上顶起一个又一个包。 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 明榆恨自己只会骂这个词,胡乱之下想到在画本子里看到的一个词,脱口而出:“臭流氓!” 然而没有预想中的被扯掉被褥,反而僵持的力道偏向了明榆这边,她迅速抢夺自己的领地,卷成里三层外三层。 她像还埋在地里的卷心菜,剥开外叶,里面是鲜嫩可口的菜心,十分诱人。 玄枵吞了吞口水,手里仍抓着被褥,抖了两下,又恢复了之前的不经意,他道:“上面好像爬了一只虫,我把它弄掉而已,郡主在想些什么呢?” 他笑着。 明榆才不会信他的胡话,他刚才那个眼神,活像是要把自己吃了一样,现在倒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臭流氓。”明榆不服气小声嘀咕。 玄枵当真低头闻了闻自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很臭吗?” “就是臭。”与玄枵疑惑的眼神对上时,明榆缩了缩脖子并且肯定地点了点头。 玄枵又闻了闻自己的袖子,不确定道:“有多臭?” 他往前挪了几步,明榆明显感到自己快陷入一种醉熏感,都说他臭了,他居然还靠过来。 “臭死了,臭死了。”明榆后背抵着墙角,退无可退,前面是他高大的身影欺压过来。黑暗中只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和那双带着欺骗性的眼睛,以及眼角那颗勾人的血泪痣。 玄枵撩起衣袍跪在榻上,双手撑在明榆两侧,俯下身子,将自己的声音笼罩在方寸间。 “比阴沟里的老鼠还臭吗?因为臭,郡主才嫌弃我的吗?” 明榆蹭到了他袖子上的银饰,一片冰凉。 宁静中有铃声止不住的响,是他身上的清铃,张开的五指逐渐收拢攥成拳。 明榆怔怔地看着玄枵,借着微弱的月光,能看清他眼中泛着水光,仿佛一碰,溢满的水便能落下。 明榆不出声,他歪着头,眉间锋芒尽散,压下的桃花眼可以盛满欢喜也可以盛满委屈和失意。 曾经所有人都嫌弃闻宴时,他便是这样表情,一个人偷偷地坐在树上。这时,明榆就会站在树下,喊着他的名字。 那一瞬间,明榆的心尖颤动了下,那声心跳是今晚最清晰的一声心跳,绷紧的弦越拉越紧,耳边都是他微不可闻的颤息声。 明榆闭上眼,再睁眼时已经将那丝怜悯摆脱了,“玄枵,谁敢嫌弃你啊?别拿这套对我,腻了。” 喊的这声“玄枵”既是说给玄枵听的,亦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知道他要想隐藏自己的情绪谁都发现不了。 这一刻,明榆忘记了忌惮,忘记了眼前这个人可能会随时发疯。 他是快疯了,仅靠残存的理智才能将明榆说的一刀一针吞了下去。 “郡主不敢嫌弃我?”玄枵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笑得疯狂,肩膀不断起伏,却笑不出一点声。 他的手从墙上转而摁住明榆的肩膀。 明榆被迫软下来靠在墙上。 “他们嫌弃我厌恶我,我都不在意。可是郡主怎么能……”玄枵迷茫地摇着头,慌乱极了,还真像见不得光的老鼠到处窜逃,狼狈至极。 明榆崩溃道:“从你骗我那刻起,就该想到。我凭什么要对一个骗了我、害的我父亲要在萧蔚川面前委曲求全的人心生怜悯?” 她忘不了父亲在萧蔚川面前的卑微、小心翼翼,从前不论见到谁都是挺直腰板,不卑不亢,而如今却只能卑躬屈膝,应下一切条件。 说完,明榆觉得心里顺畅多了,可随崩溃而来的还有积攒许久的情绪,一瞬间泣不成声。 玄枵松手,狼狈地替明榆擦着眼泪,“别哭……别哭,我的错……我的错……” 他的手心手背都是湿的,可眼泪一滴比一滴烫,手足无措下他四处找帕子。 “别哭了……” 不论他在她面前装得再冷静淡漠,其实都是他自欺欺人,他宁愿她怕他、恨他,都不愿看见她如 此直白。 明榆一味地抱着双膝,看着眼前的视线模糊再清晰,而后又变得模糊。 也不知过了多久,明榆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她脸上的泪水早就干了,也不知那人走了没。 明榆下榻,点亮了几盏灯。 一个人躺在绰绰灯影里。 那样的惨白,明榆只在死人身上见过。若说病危之人,脸上尚有一丝人气,而他连一丝人气都没有。他口角的血显得格格不入,像烈日里的艳阳,刺眼又醒目。 明榆缓缓蹲下身子,伸手探他的气息。她把手放在口鼻间放了许久没有感觉到一丁点气息。 她又去摸他的心跳。 感觉不到。 她赶紧解开他的护腕,护腕上缠着繁复的银饰,扯了很久都扯不下来,明榆失了耐心,一把拽开,银饰叮叮当当散了一地。 解开袖口,好歹摸到了一点脉搏。 明榆跪坐在地上,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又觉得可笑,甩开玄枵的手。 他死了不是正好吗?自己紧张做什么? 明榆稳了稳身形,想起那日他脸色很差急匆匆离开,再看今晚,他的身子撑到了极限才会这样。 忽然,明榆扫到他袖子里的胳膊上有一片黑色的东西,把袖子卷到上面,发现他半个手臂都爬满了纹路,纹路的源头是一道疤中。 明榆认得这种纹路,她手上也长过,是蛊,只是不像他这样吓人。 玄枵的身子被扯动了,另一只手里的香囊掉了出来,滚到明榆脚边,明榆借着光才看清这个他硬塞过来的香囊。 上面的桃花是她绣的,她的针线活一直都不好,针脚不够细密,为此张嬷嬷说了她很多次。 第83章 可是这香囊上的枝叶却不是她绣的,枝叶的绣法明榆从没见过,倒是和玄枵衣服上纹样很相似。 明榆的裙子动了一下,低头看见他的眼睛睁开一条缝,脱力地咳着,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水……” 旁边桌子上就有一壶茶,明榆伸手就能够到。 明榆在犹豫,然而犹豫完,她发觉自己已经把水喂给他了。 他喝了两口后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上气不接下气,明榆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给他顺着气。 血混着水吐了出来。 明榆又到了杯喂给他,反反复复,喝水的时候嘴角又有新的血溢出。 喂了整整一壶,他总算有点意识了。 “原来……郡主是舍不得……我死的……” 他竟然笑了,笑的如此惨淡。 明榆摊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玄枵,算是回应他的这个笑。 “我是舍不得……你死吗?”明榆喃喃地道,反问玄枵。 玄枵蓄了一口气:“郡主可以现在……喊人进来……” 泪水凝结成珠从明榆卷翘的睫毛上滴落,无声无息。她觉得自己现在像一根木头,感觉不到疼痛冷暖。 她看着玄枵,面对相识又陌生,她渐渐失神。 “阿榆。” 有人在喊她。 不是玄枵。 明榆好久才回过神来。 是萧蔚川。 明榆望着地上的人,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点,“陛下,有什么事吗?” 按礼乐制度,天子驾到,太监会进来通传,或者由里面的人出去接驾。 可萧蔚川只是站在外面喊了她。 “我睡不着出来散散心,路过阿榆这,见阿榆殿里还有亮光便过来了。” “我起来喝口水,一会儿继续睡呢。”明榆死死盯着门,不知道会不会被推开。 两个人隔着门说话,怪异至极。 “我可以进来吗?” 明榆身上冒冷汗,“不早了,陛下明日还得早朝,龙体重要,早点休息吧。” 玄枵用力睁开眼也只能窥见一丝光亮,少女只给他留了背影,没有表情。 可惜了……他再也无力支撑他睁开眼睛,慢慢失去知觉。 “明日众臣休沐。” 明榆四处乱看,她极力掩饰着慌张就像这烛火怎么挡都有一丝亮光,“我乏了,明日我去找陛下吧,而且已经这么晚了……” “是啊已经这么晚了。”萧蔚川迅速接上明榆的话,还加重了语气,“阿榆是觉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伤风败俗吗?” “不是……陛下何故这么说?”明榆心虚道。 “我以为是阿榆介意礼法,看来不是这个缘故。”萧蔚川道,“我一人进来,是以未婚夫的身份进来,不是以天子身份。” 第82章 龌龊偶尔窥得她的心思,虽手段龌龊,…… 以天子身份…… 按当朝律法私藏奸贼,该当满门抄斩。 “玄枵,玄枵……” 明榆低声喊了几遍他仍没反应,又用力推他的肩膀,可无论晃动幅度多大,他都没有一丁点要醒来的迹象。 隔着藏青色的衣袍,寒气刺骨。 “阿榆考虑好了吗?”虽隔着厚重的殿门,但听得清清楚楚。 明榆咬着泛白的嘴唇,低头望着玄枵,搭在膝盖上的手蜷起,深吸一口气起身,小腿却发麻差点站不稳。 “我出来接驾。” 明榆正想自己推开,谁知殿门突然被从外打开,直直对上萧蔚川冷漠的眼神,亲卫们手抵刀鞘站在他身后。 王德李适时宜宣道:“有贼人擅闯皇宫欲行刺,现已被伏。” 他到底是给她留了体面。 “噌——” 萧蔚川抽出一把刀,反握在手,满身霜华走进来。 王德李将门关上,退了出去。 “朕竟不知有贼人敢三番五次擅闯阿榆的寝殿。” 他说这句话时目光定在明榆的脸,伸手想抚去惶恐。 明榆微微侧脸,指尖只擦脸而过。 “知道有贼人,为何不报?” 明榆答不上来,也不知如何作答,眼睁睁看着萧蔚川提刀走向玄枵。 “陛下要怎么处置他?” 萧蔚川淡淡道:“自然是杀了。” 明榆猛地提步跟上,死死盯着他手中的刀。明榆不敢出声,一旦激怒他,那把刀会瞬间劈下。 萧蔚川侧首,余光将明榆的表情尽收眼底,手中的刀下移,“杀了他,阿榆会恨我吗?” “不知道。我……我也看不清自己的心。” 当初亲眼看着玄枵从城墙上跳下去,明榆心绪乱成一团,有一只无形的手似乎想把她一起拖下去,可她的身子却像是被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 他的死讯传来时,明榆应该感到高兴才是——人们口中罪大恶极之人、曾经她最畏惧之人死了! 同时,那个把自己最好的都捧给她的少年也死了…… 她该难过才是。 一滴泪砸在萧蔚川的心上,明榆迷茫地抬手拭去眼泪。 萧蔚川握着刀的手指发白,手背青筋凸起,“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阿榆!” 尾音忍不住上扬。 “他到现在都在骗你!”萧蔚川道,“他装成这幅样子,就是想让你可怜他,但他一点都不无辜。阿榆,别再被骗了……” 玄枵是个不要命的赌徒,赌明榆 心软,赌明榆可怜他。 萧蔚川忽然收起刀,在明榆耳边附语:“他虽然不要命,但不死也要掉层皮。” * 天牢里只有一盏幽幽灯火,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中泄不入一点光。 太监们手提风灯两边散开让出一条路。 刑架上绑着一个憔悴虚弱的人,但他那双桃花眼却流光明媚,勾魂摄魄。 “照亮些,毕竟大齐第一杀手如此狼狈的模样罕见至极,朕得看清楚些。” 风灯里添了油,暖光照在萧蔚川脸上,眉眼间少了几分凌厉。 “想杀我却又杀不了我的感觉如何?”玄枵掀起笑眼。 旁边一个狱卒上来就是一巴掌,玄枵嘴角洇出点血,他用舌尖舔去,挑衅至极。 萧蔚川嘲讽道:“你不用激朕,等阿榆身体里的蛊解了,朕再找你算账。真该让阿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有半点可怜。” “你不会以为她是因为中蛊了才不喜欢你的吧?”玄枵脸上笑意更浓,一字一顿道,“她、就、是、不、喜、欢、你。” 王德李摆摆手,那些太监放下风灯,纷纷退下。 火炉上的水烧开了,拱起的火星子劈啪响。 萧蔚川拎起铜壶,不疾不徐道:“听说你前主人朝你身上浇了一壶烧开的水,所以背后留了一大块可怖恶心的疤?” 玄枵眼风扫了眼萧蔚川手上的铜壶,冷哼一声:“是啊,当时郡主听了可心疼呢。” 萧蔚川不语,优雅抬手,手一动,滚水缓缓自他颈后浇去。 顿时,皮肉焦糊的刺鼻味直冲整个牢房。 玄枵感觉后背的皮肉和衣服都黏在了一起,每一寸皮肤烂开,他一动扯得铁链哗啦哗啦响。 整个人脱水了一样,鼻息都是血的甜腻味。 “演戏就演的真些,朕帮你。” 玄枵疼到失声,脸上又是疼又是笑的表情古怪至极。 “赶紧拦住郡主,快啊!”王德李慌忙吩咐着。 太监们刚刚都退下了,哪曾想明榆居然直接跑进去,追都来不及。 明榆提裙一路跑,天牢路窄昏暗,她每落的一脚都踩在虚处,没有犹豫。跑到天牢深处,明榆闻到了这股刺鼻的味道后跑得 更快了。 一脚踏入牢房,只能看见被萧蔚川挡住的瘦弱身形,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无力地垂下。 明榆身子止不住发软。 王德李带人匆匆赶来,他吓得不轻,挤着嗓子说不出话,差点昏过去。他知没把明榆拦住他的后果是什么,饶是他再怕,还得哆哆嗦嗦开口劝着。 此时,萧蔚川放下铜壶,转过身来,乜一眼王德李。 “回去吧。”萧蔚川轻声道。 明榆忍不住往萧蔚川身后看,看见那人痛不欲生的样子,又不忍心地别过脸。 “何必虐杀他……” “阿榆心疼了?” 明榆躲开萧蔚川的注视。 “他自己对此求之不得!”萧蔚川终于压不住怒气,愤愤道,“星宿楼血狱审问犯人比这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自己干过的腌臜事说出来都脏了我的嘴!” 明榆敛目:“我想听他亲自说。” 玄枵倒吸一口凉气,缓着痛,“没有先帝的命令……他们不会……死……” 星宿楼虽权势大,可若没先帝的旨意,他们根本没法顺理成章杀人。 “我是被逼的,郡主……”玄枵气若游丝,声音虚到几乎听不见。 第84章 明榆被他血肉模糊的脖颈刺得眼睛发酸,眼睛红了,忽然哽咽道:“我讨厌你。” 说罢,明榆遮掩着脸跑出去了。 “人在这,叫术士来解蛊。”萧蔚川甩袖离开,随明榆身后。 陆连算算时间,带着术士早早就在外等候,只等来人传令。 牢内并无旁人,陆连赶紧命人给玄枵松绑。 “拿药来。” 术士打开药箱翻找出一个瓷瓶,陆连接过咬开塞子。 “她讨厌我……” 玄枵的语气听不出是反问还是肯定,就像是失意之人受到致命一击的喃喃自语。 陆连闻言手一顿,生无可恋:“讨厌就讨厌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天下大树千千万,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陆连拨开和皮肉黏着的发丝,要给伤口敷药。 玄枵伸手挡住,似乎是不知疼痛,拒绝敷药,道:“他说的没错,戏要演就演的真些,这样郡主才会信我,对吗?” 他一下子站起来,抚平衣袍上的褶子,琥珀色眸中的迷茫散去,渐渐涌上戾气。 “东西拿到手了吗?”声音虽轻,却听不出虚弱,与方才奄奄一息的样子判若两人。 陆连:“拿到了,不过当年负责接生的稳婆已被灭口。萧蔚川也在找陈玉生,估计是太妃留下的东西被他拿到了,现在就剩下陈玉生身上的那块玉佩。” 陈玉生压根不信那些没来由的传闻,兄长如此待他,他不该有疑,不假思索地将玉佩交给了陆连。 玄枵若有所思,点点头。 “所以,少主,我们现在干啥?要不直接把明姑娘抢过来,然后咱们一起回苗疆,有萧蔚川把柄在手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有时候星使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像景明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怎么得主子青睐的?还有,装细作这么久居然还没被发现真是新奇。 星使整理着药箱,背着景明偷偷翻了个白眼,道:“当然是给明姑娘解蛊了,你能把她人抢走,能把她心抢走吗?你没听少主说吗,她现在都讨厌少主了,再不……” 一抬头,发现牢里就剩他一人,抄起药箱追上,“等等我啊。” 明榆的两只眼睛还肿着,明显是刚哭完,红通通的,像只兔子,兔子的两只耳朵耷拉下来,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 玄枵无措端坐在对面,好似做错事的少年,想开口又不敢开口,眼角的泪痣显得愈发无辜,浅色的眼眸在日光下仿佛渡上一层金色,被苍白的脸衬得更为凸出,让人无法忽视眼中浓郁的情绪。 星使以不得外人打扰为由,将所有人关在门外,连萧蔚川也不例外。 所以,殿内只剩下三个人。 星使自觉多余,说是去配蛊,其实是躲到帘子后面闭上眼,捂住耳朵,权当什么都没看什么都没听见。 “郡主……”玄枵委屈地喊了一声。 明榆气在头上,没好气道:“有话快说,说完就出去。” 至少愿意听他说话了,兔子垂下的耳朵想要把红眼睛挡住,但某人偏要掀开耳朵偷瞧一眼 玄枵暗自窃喜,道:“郡主是不是心疼我了?” “才不是!”明榆背过身,若是此刻转身,就会看见玄枵毫无遮掩的笑容。 偶尔窥得她的心思,虽手段龌龊,但他早就不在乎。 第83章 不够她一定会心疼我的吧? 玄枵来时换了身墨绿色的衣服,重扎了发辫,神采奕奕,一会儿左歪着脑袋一忽儿又往又歪,像只开屏的孔雀。 明榆被他弄得心烦意乱,往这看,他脑袋巴巴地就凑上来;往那看,他脑袋又跟着转过去,和橡皮糖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 明榆一巴掌盖在他的脸上,鼓着腮帮子凶道:“你好烦。” 玄枵也不恼,奢侈地感触着明榆掌心的温度,“嗯。” 本以为他会发脾气,没想到就应下了,明榆像一拳打到棉花上了,软绵绵的。 “玄枵,你什么时候脾气变得这么好了?” 明榆喊了他的名字,感到掌下的脸抽搐了一下,玄枵移开她的手,努力维持着随时会崩塌的笑颜。 玄枵如实道:“只有和郡主在一起的时候才好。” “假的。” 玄枵睁大了无辜的眼睛,道:“怎么会?” 他强硬地捉住明榆的手贴上心口,“我没有骗你,不信可以摸摸看。” 人心可以是热的,也可以是滚烫的。 “我没有秘密了,从前说过我后背的烫伤,如今也成真,郡主为什么还是不肯原谅我?” 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撒过的每一个慌,只要真的发生了,假的也变成真的了,是不是就可以弥补过错?总归结果是一样的。 明榆猛地抽回手站起,连连后退,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玄枵。 “你别过来!” 玄枵懵懂地抬头,不明白为什么明榆突然对他避之不及。 “是不是还不够?” 玄枵陷入怀疑中,慌张地四处看,仿佛失去所以力气和手段,想不到任何办法缝补越撕越开的口子,他感到不安,唯一的念头就是抓住眼前之人,不让她越离越远。 明榆戒备地看着他,胸口剧烈起伏,见他狼狈失态,但终归没有再上前一步。 他眼尾泛着猩红,和眼角血泪融为一体,湿漉漉的眼睛朦胧掉明榆的表情,这样他就瞧不见他最怕的东西。 玄枵极具侵略性的目光投过去,偏头笑了笑,道:“从小阿爷告诉我,得不到的就要抢来,抢来就是自己的了,否则怎么努力都没用,对吗?” “不对!”明榆鼓起勇气上前两 步,看着少年摇摇欲坠的身形,好像只需一阵大风就能将他贯穿。 她也不知怎么教他。 “好……信郡主。”玄枵认真地点点头,“我信郡主最后一次。” 明榆重新审视着玄枵,按照京城那些贵族子弟,这会儿正策马扬鞭,踏尽长街路,正是恣意的年岁,他甚至比兄长还小两岁。 也许强硬只是他伪装的外表,到底是少年人。 明榆拥有周围所有人的爱,从来不缺什么,而他只是孤零零的一人,要什么只能靠自己争夺。他骗她,固然可恨,可明榆没法抹掉和闻宴在一起的记忆,又心软了一回。 她试着靠近,试探地拽了拽他的衣袖,安抚道:“你……不要想太多。” “郡主原谅我了?”玄枵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迫不及待道,“和我回苗疆吧。” 他一连串抛出两个问题,明榆都不知先回答哪个,挨个答道:“没有原谅你,我也……” “我替郡主解蛊。”玄枵不想听后半句话,肯定道,“这是报酬。” 说道报酬,明榆幡然醒悟,那晚她提的要求,他答应了,但是强买强卖的。 “你还有脸说?” 玄枵眼见好不容易让明榆对他能有所改观,连忙改口道:“不是报酬,因为必须回苗疆才能解蛊。” 明榆半信半疑道:“真的?” “真的。”玄枵招手,示意明榆把脸凑过来,“过来,我告诉郡主为什么。” 以防他使诈,明榆道:“我不过去,你过来。” 玄枵深觉有理,拉着椅子坐过去,一手搭在椅背上,一手撑在明榆的椅子上。 浓烈的香味袭来,明榆感觉整个人被笼罩住,不自觉地往下滑,一根手指抵在他的胸口,道:“说话就说话,靠着近干嘛?” 玄枵睁着无辜的大眼睛道:“我们以前都是这么说话的啊。”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注意点。” “好吧。”玄枵讪讪地缩回脑袋,“那我可说了,解蛊必须要行鱼水之欢。” 另一边帘子后面发出叮铃咣当的响声,星使听这话手抖到把药箱打翻了。 他什么时候说要行“鱼水之欢”了? 可别到时候少主夫人发现根本不是那回事,然后来找他算账? 明榆见玄枵眼中带着野性,古怪道:“你想玩?” “怎么会是我想玩,是必须这么做。” 明榆点点头,指着博古架后面那口水缸说:“那里面养了好几条锦鲤,你要是喜欢带回去玩吧。不过洗澡的时候不要用太烫的水,不然鱼放进去就烫死了。” 明榆像哄小孩一样哄着他去抓鱼玩。 玄枵脸上的笑容凝固住,“谁要和鱼玩……” 他不信邪,抽来塌边矮几上的书,对着明榆的脸打开,巴巴道:“当然是想和郡主玩啊……” 书页顶在脑门上,明榆视线来不及焦距,眼前还是花的,往后靠了靠才看清。 两个人倒着……一上一下,衣物堆叠腰间,下面的人抬高腿架起。 然后……然后…… “玩杂技?” 玄枵傻在原地,把书拿过来,后知后觉地把书倒过来,“刚刚拿反了,这样呢?” 第85章 明榆认真端详起旁边的小字注解,看着看着屋里好像烧起火炉了,熏得她浑身发烫。 “啊——”明榆夺过书砸在他脸上,羞愤道:“大变态!” “郡主把辟火图放在床头,不是想做这些事吗?” 明榆恼羞成怒,戳着他的脑门,试图让他清醒点,“不是我的书!” 书是萧蔚川让碧蓝送来的,堆在矮几上没太注意,说是话本子,怎么变成这种书了? 明榆眉头一皱,气势汹汹道:“是不是你故意换了我的书?” “不是我。”玄枵又拿了几本,“都是辟火图啊。” 又怕明榆不信,还特地一本一本翻个明榆看。 “别翻了,别翻了……”玄枵翻一本明榆就抢一本,堆成一摞,抱走放到很远的书架上。 玄枵像小尾巴一样跟上来,追问道:“是不是因为郡主只是不想和我做那些事?” 他挡了明榆的路,大有追根问底的架势。 “哪……”明榆反应总是慢一拍,话锋一转,“你不是来解蛊的吗?话都跑远了。” “只有做些事才能解蛊啊,张术士说的。” 星使乍一听自己的名字被提起,浑身打了个激灵,隔着帘子道:“啊,是,是的。” 明榆:“要是不呢?” 猫急了也会伸出爪子挠人,更气的话还会扑上来咬一口。 此刻,肉垫里的爪子已经亮出来了。 “不愿意也没关系,我只要跟在郡主身边就行。” 说着,玄枵又往前凑了凑。 讲白了,他还是想死皮赖脸的黏在她。明榆一爪子拍过去,竟然直接将玄枵推倒了。 玄枵后背直接撞到墙上,衣物摩擦着溃烂的皮肤,他顿时脱力。 “疼……” 明榆没想到自己的力气这么大,她明明没使多大劲啊? 玄枵浑身发抖,煞白的嘴唇快被他咬破了,明榆突然想起了他后背还有伤。 “你怎么样了?”明榆扭头喊道,“来帮忙看看他的伤。” 星使愣了好几下,适才反应过来是喊他的,拎着药箱过来。 星使装模作样地检查一番,得出结论:“涂了药,别碰。这种烫伤别无他法。” 又感觉谁踢了自己屁股,正想发作,瞅见主人幽幽的眼光直冒冷汗。 星使吞了吞口水,道:“很疼,特别疼。那个可是刚烧开的水,直接浇在皮肤上。诶呦,肉都熟了,这会儿估计衣服都烂到肉里面了。” “啊……”明榆想碰他又不敢碰,他像个瓷娃娃,自己手劲那么大,岂不是一捏就碎了? “现在怎么办?”明榆一慌张就容易六神无主。 星使道:“自然是多疼疼他啊,啊不是,多关心关心他。” 明榆非但没听,反而一拳锤在他胸口,责怪道:“疼才长点记性,下回再这么不自爱疼死你好了。” 星使捏了把汗,这话恐怕到了少主耳朵里就缩减成了“疼死你好了。” 玄枵微阖的眼眸露出少有的空洞,喃喃道:“可是没人爱我……” 明榆扒过去才听清他嘴里吐出的字,想开口却又说不出口。 她反复告诉自己不能再心软了。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不能轻易地动摇。 明榆:“你带他去养伤吧,解蛊的事等他身体好了再说。” 袖子被紧紧地抓住,低头一看,玄枵神志不清地揪着,他在挣扎,眼中漾着柔情春水。 “别抛下我。” 他虽然只是嘴唇动了动,但明榆还是分辨出他说的话。 “郡主会不要我,跟别人在一起吗?” 他当时说话的声音尤在耳边,明榆记得她承诺过“一定不会。” 少女看着虚弱的少年,仿佛又回到在画舫上的那晚,他让她亲手给他戴上脚铐,还说会保护她一辈子,只求自己别抛弃他。 第84章 心软只怪自己三番五次心软 明榆胸腔中低闷一声,也不是是答应还是 拒绝。 “张术士,你赶快带他下去吧。”明榆拍着裙摆上不存在的灰尘,眼神飘忽不定。 人一旦无措,就会假装很慌忙。 陆连奉命在外等候,殿门开了,他上前问道:“如何?” 星使一时语塞:“快去给他处理下伤口吧,可别最后姑娘没抱成,把自己玩死了。” 陆连面无表情,实际上人皮面具下的嘴角都快裂到耳根,他道:“交给我。” 王李德听不见二人谈话,眼见陆连把玄枵带走,张术士却转头回殿,喊道:“张术士,这蛊何时能解开?不会耽误陛下封后的大事吧?” 星使敷衍道:“不会。” 而某人听到猛地回头,压低眉头,在背后恶狠狠盯着王德李,仿佛要活生生盯穿个洞。 殿门又合上,隔绝外面一切嘈杂。 星使从药箱里掏出几个瓶瓶罐罐,瓶塞上写了几行小字。 “把这些蛊粉混合,燃了后可缓解郡主身上的不适。分量都写在上面了。” 星使交代完就打算离开了,没曾想明榆叫住了他。 “他没事吧?” 星使一滞,后知后觉道:“郡主要是担心可以去看他,说不定能少受些罪。” 因为这句话,明榆犹豫了很久,久到她在殿里压抑得快透不过气,她想出去走走。 然而外面黑压压一片,所有人严阵以待,防着她出去。 内侍解释道:“这是防止再有歹人闯入,您要是想出去,奴婢陪您。” 今日下午,陛下收到一封密函,一向温润儒雅的天子突然大发雷霆,大殿里里外外跪满了人。 之后,他便发了疯似的下令将偏殿围起,任何人都不得进去。 明榆不喜被人限制的感觉,像是豢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今日过得如何全看来人心情。 心情好,拎着笼子出去晒晒太阳;心情不好,就把它圈在屋子里。 明榆默默地转身。 宫女送来的饭菜她一口都没动,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月光透过竹窗的缝隙洒在她的身上,雪白的裙裾渡上了一层月华。 明榆捂住胸口,犯了心悸。 碧蓝燃了蛊香,她才缓过来。 这香…… 明榆惊觉这香的味道和玄枵身上的一模一样,“碧蓝,你能闻到香味吗?” 碧蓝摇摇头:“不知道张术士怎么给了这种药,没有味道而且很粗糙,都没研碎。” 明榆让碧蓝把剩下的药拿过去,往手心倒了点粉末,白色粉末里混着颗粒,捻起细细摩挲。 骨头? 圣蛊相引的异香是由骨头散发出,而不是皮肤。 难怪燃了这香后心悸便好多了…… “我要见玄枵。” 碧蓝吓一跳,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陛下吩咐过的,您就别为难我了。” “我要见陛下。” 明榆态度强硬,攥紧手中的瓷瓶。 这算什么?受了他的恩惠,所以要对他感恩戴德? 他想让她欠他,然后一辈子纠缠不休? 一口气压在心头如千斤重。 碧蓝发觉明榆脸色很差,害怕道:“郡主,您怎么哭了?” 明榆抚上脸才摸到一片潮湿,“没有哭。” “陛下肯定是因为公务缠身才没能来看您,等他处理完肯定会来的,您别难过了。” “算了吧,他还是别来了。” 明榆赌气地坐回椅子上,抓着瓷瓶不放,指甲在瓷瓶表面划出刺耳的响声,挠人心扉。 * “宣苗疆使者觐见。” 一位身着异族服饰,手捧梨花木金雕盒的侍者进殿。 他先是微微行了一礼,再然后打开手中的锦盒。 有眼尖的大臣喊道:“这不是玉玺吗?” “轰——” 朝堂瞬间炸开,议论纷纷,有人对着玉玺指指点点,有胆子大的甚至还偷瞟天子,那眼神意味深长。 大太监连喊几声“肃静”才把嘈杂声压下去。 景元见好就收,表明来意:“两国友好往来方能长久,这是苗疆献上的诚意,还望大齐不计前嫌。只是这玉玺不知怎的缺了一块……” 世人只知二皇子出世时先帝赐了一块玉佩,这玉佩与玉玺乃是源于一块玉,却不知二者可以合二为一。 萧蔚川冷笑一声:“什么意思?” “岂敢。”景元忙赔不是,“我是怕弄出误会。” 王德李看景元嬉皮笑脸的样子,怒斥:“朝堂岂是容你嬉笑放肆的地方?你眼里还有大齐吗?” “我实话实话有问题吗?这就是你们大齐待客之道?” 王德李拿拂尘指着景元气到发抖,“你这……” “都闭嘴!” 萧蔚川揉了揉拧成结的眉心,不耐烦道:“你有话直说。” 早在收到密函时他就知今日这人来者不善,让陆连去找玉佩的下落,结果只得了个“失踪”的结果,现在这玉佩却在玄枵的手里…… 第86章 玄枵能在宫中来去自如必定是有人接应,而他的踪迹恰好也是陆连去查的…… 太巧了。 景元道:“苗疆希望能和大齐亲上加亲,想求娶大齐郡主。” 先帝子嗣不丰,唯一的女儿华锦已死,只能从亲王的女儿中选。萧蔚川才登基根基不稳,那些亲王个个都是老狐狸,不可能答应让自己女儿和亲。 更何况,大齐还有一位异姓王。 萧蔚川俯视着下面各怀鬼胎的臣子们,讽刺地扯了扯嘴角。 “明榆郡主。”景元指名道姓,不再给萧蔚川留有余地。 萧蔚川面容尽显疲惫之色,他忽然觉得自己失败至极。 费尽心机坐上皇位又如何,还是轻易被人拿捏。那些朝他跪伏的臣子一个个表面上看起来忠心耿耿,大有为国赴汤蹈火之势,实际上私底下早就沆瀣一气,一旦牵扯到他们利益,变脸比翻书还快。先帝死,星宿楼倒,架在他们脖子上的那把刀没了,能不支持么…… 整个大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早就满目疮痍。 但萧蔚川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如若不呢?” 此话一落,立马有老臣跳出来:“陛下,现在两国关系好不容易缓和,正需要亲上加亲啊。请陛下三四!” 众人皆附和,都劝萧蔚川三思而后行。 景元笑道:“江山美人不可皆得,还望陛下能忍痛割爱。” 这话大胆又挑衅,像极了某个人。 萧蔚川咬牙道:“还有的东西呢?” 那块玉佩——可以直接证明他并非皇家血脉的玉佩。 “苗疆先替您保管了,就当做是两国缔结的信物。” 萧蔚川抓着御案的手狠狠一紧,御案上竟留下一道深深的抓痕。 恨意与不甘入木三分。 “好……” 景元这才行了大礼,满意地离开了。 据说散朝后大殿内一片狼藉,满地琉璃碎片,御案翻倒,散乱的奏折揉在一块,一个人颓废地陷在龙椅里。 方才那站出来说话的老臣还留在殿中,看着龙椅上的人连连叹气:“老臣也算是看着您长大的,知道您一路走来不容易,何必为区区一个女子丧志?” 萧蔚川怒道:“朕的大齐居然沦落到要和亲才能维持吗?!朕身为天子连自己喜欢的姑娘都保不住,这天子当的也太窝囊了!” 公孙远恨铁不成钢道:“您没发觉自己太过心急了吗?一和那女子扯上关系,您就自乱阵脚,连身边亲信之人何时被掉包了都没察觉?眼前最重要的是稳住皇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萧蔚川当头被泼了盆冷水,清醒了许多,他摇摇晃晃起身,“先生说的对,是我心急了。” 玄枵心思深沉,每次看似是自己扳回了一局,实际上他早留了后手,让人防不胜防。 更可恶的是还在明榆面前装那副惺惺作态的模样。 萧蔚川眸子暗了暗。 玄枵,来日方长…… * 两国结亲是天大的喜事,满城奏乐,家家挂上红灯笼,宫廷乐师鼓瑟吹笙,笙歌远传十里,满地鲜花。 一辆紫金香披宝马自长街上缓缓行过。玄枵撩开帘子一角,街坊邻里的笑言笑语散入车内。 “郡主快看,大齐的百姓很支持我们结亲呢。” 少年扒在车窗边看着外面热闹非凡的景象,时不时回头跟旁边的少女分享所见。 虽然少女情绪不高,但是少年仍乐此不疲,说的津津有味。 “郡主,我们曾经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暖风吹响了玄枵辫子上细碎的铃铛,悦耳动听,烦躁不安逐渐散去,暖风吹起他的眼尾,是藏都藏不住 的欢喜。 少女终于肯往少年那边坐了,她也想听听欢声笑语。 “他们高兴是因为可以免于战争带来的痛苦。你会遵守承诺的吧?” 自闻宴死后,明榆开始重新认识玄枵,直至今日,她才能稍微揣测到玄枵的心思。 玄枵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略显受伤,“郡主说些什么呢,我希望郡主可以快乐无忧无虑。” “嗯。”明榆淡淡应了一声,心里五味杂陈。 此番和亲匆匆忙忙,她连父亲和兄长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就被玄枵派来的人接走,以后想从苗疆回来见上一面恐怕难如登天…… 明榆怨恨地看着玄枵,却又没办法做到真正的恨他,只怪自己不争气三番五次心软…… 第85章 囚她我看你能装几日好人?! 婚书上并未写明成婚时日,只道是重择良辰吉日。 聘礼悉数送到明府时,明忠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看了婚贴后差点没气得吐血。 送聘礼的队伍从街头排到街尾,想不惹人注意都难,百姓们都围过来凑热闹沾喜气。王府门外黑压压的全是人,一个个都把脑袋往里挤。 明忠抬起发抖的手指着礼官,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礼官行礼道:“全城的百姓都看着呢,大齐子民会记住郡主大恩大德的。” 明柯不服就要上前理论,大齐郡主众多,凭什么要自己妹妹和亲?陛下心系阿榆,又怎么会同意?这其中必有诈。 明忠拉回明柯,摇摇头:“是玄枵。” “他不是死了吗?” “陛下曾昭告过天下玄枵已死,尸首也悬于城墙上警示众人。现在若说他没死,岂不是打自己脸?” * “苗疆那边夏天更热,郡主要不要多带点轻薄的衣衫?” 其实玄枵早早就准备好了,从衣物到饮食,都考虑了。他知道郡主喜欢南街最左边那家糕点铺,甚至想把店老板绑回苗疆,可惜郡主不喜欢他这么做,只得作罢。 不过他花大价钱把店老板的学徒“请”来了,勉强凑合着吧。 人能“请”走,铺子可搬不走。 “不去。”明榆眯了眯眼,“看你挺有精神的,怎么了?伤好了?” 这与平时说话柔声的明榆不同,明显是还在生闷气。 “嗯,好了。我从小伤好的就比一般人快。” 话没说完,一拳揍上他的肩膀,他本能地痛呼一声,牵连着背后一起疼起来。 玄枵揉着肩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上还不闲着:“郡主果然凶猛……” “你不是说你不疼吗?”明榆气急了,一拳不够还要来一拳。 接着,明榆跌入一个人的怀中,她被紧紧地圈在其中。 玄枵安抚地拍了拍明榆,轻声笑道:“今日是个喜庆的日子,我若是病恹恹的,岂不扫兴?” 明榆没有推开,头埋在他的颈窝中,嘟囔着:“哼,讨厌你。” “给过郡主杀我的机会了。” “你是不是故意的?”明榆红了眼睛,扑簌的羽睫扫过玄枵颈窝的皮肤,衣袖下的手露出一截,手中死死地握着一个瓷瓶。 玄枵眼睛向下扫去,突然明白明榆为何和她闹变扭了,大手覆盖住纤细的手指,逐渐剥离开。 他失声笑道:“不是故意的,郡主多疼疼我就好了。” 如何求得一个人的原谅? 按来时路原路返回即可,玄枵就是这么死脑筋。 她怨他的欺骗,那他就让谎话变成真,这样就不算欺骗了;她怨他抓人练蛊,那他就替他们解蛊。 而种下的噬魂蛊,若想受主人操控,就必须以己骨血喂养母蛊,待母蛊产下子蛊再将子蛊种入傀儡体内,练成的傀儡就可听命于他。 没有知觉,感觉不到疼痛,就算身上被捅出个大窟窿也死不了。 可若是想解蛊,就必须从主人身体里抽出这根骨头,研磨成粉以做药引。 明榆终于伸手环住他的腰,却也不敢使力,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马车缓缓停下,车夫说已经到了。 明榆讶然,这才不过半个时辰,出城都不止这个时间,怎么会到了? 马车停在一间小院阁楼前,篱笆墙上爬满了翠绿的爬山虎,蔷薇从绿叶中探出,绽放着,似有若无的清香飘散。几只鸟掠过枝头,惊落几片花瓣。 “这是哪?” 院子不大,后院里栽了两个老槐树,槐树上系着秋千,为风所微动,半臂粗的枝干上搭着一个木制小窝。小窝里探出个白色脑袋,脑袋中央有三点红。 小白看见来人,直接从树上飞越而下,扭着胖胖的身子冲到玄枵身上,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 玄枵嫌弃地捏起小白的后颈把它放到地上,小白依依不舍,死死地缠着玄枵胳膊不放。 “这是我之前和郡主提到过的小院。想来郡主从未远离家,等郡主习惯了,我再带郡主回苗疆。” 看布置,和玄枵给的地契上画的一模一样,这里位于京城城郊,离城中不算远。 明榆喜不自禁,但又不想表现的太明显,不然某人又该得寸进尺了。 “这还差不多。” 第87章 明榆掐着腰从玄枵面前走过去。 小白刚蹭完玄枵,又要去蹭明榆,它都好久没见到他们俩。自从明榆进宫后,再也没人给它做新衣服、送饭后甜点。 结果一回头,人已经走远了。 小白立刻去追明榆,摆动着波浪般的身子,气喘吁吁。 明榆感觉自己裙子被什么东西扯住了,低头一看,是方才那条胖胖的蛇。 “你养的宠物?” 玄枵抱着胳膊,挑眉道:“这是小白。” “的爹?”明榆蹲下把这条白蛇转着看了一圈,怎么看都和小白不像,小白最多只有两指宽,而这个……至少有手腕粗…… 唯一的相似之处就是颜色。 小白一听心都碎了,奈何无法开口说话,满肚子的委屈化为泪水,排山倒海般地涌出来。脑子里都是这些天受到的委屈,冷了没人给它加被子,热了没人给它消暑,长胖了也没人给它裁新衣服。 “啧。”玄枵看小白不争气的样子眼皮跳了跳,“长胖了。” 明榆疑惑地盯着它的脑袋,手指扒开后看见了藏在蛇皮里的三点红。 “你也太胖了吧。” 小白忽然一下钻进明榆衣服里,瑟瑟发抖,后背一双暗下来的眼眸盯得它心慌。 明榆回头对上一张笑颜,不明所以。 玄枵眼疾手快,一把把还没来得及缩进去的尾巴揪出来,倒吊着小白,对上眼睛:“老实点,离她远点。” 小白把自己缩成一盘,果然他还是那么讨厌。但转念一想,他肯定是嫉妒自己,又暗自窃喜,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他这个妒夫一般见识! “你别把它吓着了。”明榆接过小白,一人抱着一蛇朝阁楼里走去。 漫天的醋味把花香味都冲淡了。 玄枵面色差极了,压下冲动,微颤的身子牵着银饰碰撞。 当做是风吹响的。 他好不容易走到这步,不能功亏一篑。 阁楼是按照明榆房间的摆设布置,连窗边的小牡丹花都是一样的。 镜台上的朱褐色香炉飘出袅袅清香,一叠桃酥,几本书,煮茶的风炉小火微暖。 画屏上绘着的喜上眉梢也如出一辙。 可明榆说不上来觉得怪异,转身想离开却撞上玄枵。。 “郡主不喜欢吗?” 明榆退了两步,支支吾吾:“没有……就是感觉怪怪的。” “哪里怪?” 明榆抬眼:“和我自己的房间一模一样却又不是我的房间,瘆人。” 玄枵拉拢着眼睛:“我是怕郡主住不习惯。明天就差人重新布置。” “不用那么麻烦,兴许我住两天就习惯了。” 玄枵:“嗯,想出门了让景明带你去逛街。” “回家呢?”明榆猝不及防地来了这么一句。 玄枵的笑容出现一丝裂缝:“暂 且不行,等外边的事处理完就可以了。” 明榆乖巧地点头,没有多问。现在整个皇宫乱作一团,但至少萧蔚川不敢再威胁父亲。 然而不过喘气片刻,明榆就得到了萧蔚川要派明柯去边疆苦寒之地镇守,不得传召不准返回的消息。 边境常年飘着大雪,人迹罕至,方圆百里连鸟兽都不曾有,水和食物极度匮乏。明柯才从军几月,连上战场的经验都只有寥寥几次,更别说派他去那么远的地方镇守。 按照惯例多是派罪臣前往,让他们将功赎过,而这次却以为国效力为由。 明忠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知道这是天子的报复。天子无能,却将怨气撒在别人身上,想想就可笑。 他独自一人靠在椅子上,晃着酒壶,时不时灌上一口烈酒。 稀薄的云有点点星光透过,只是风骤然大了起来,桌子上的空酒壶摔到地上。 一阵没有节奏的银铃声响起,听得明忠心烦意乱。 “是谁来了?” 玄枵敏捷地从屋子上跳下来,夜风鼓起他的衣袍,护腕上坠着的银片泛着寒光。 “是我,玄枵。” 明忠喝酒喝的正上头,一听这名字,就着手上的酒壶砸过去。 “你还敢来?” 明忠鲜少失态,这会儿借着酒劲胆子也大了起来。 玄枵没躲,烈酒从他的额角顺着脸颊往下流,逐渐被鲜血覆盖。 “王爷不想救世子了?”玄枵不咸不淡道,“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有一个人能安然无恙的从那里回来。” 明忠嘲讽道:“你能有什么办法,无非是下三滥见不得人的手段。我告诉你,你要是敢用那脏手碰我女儿,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呵,我手段不干净,您又能好到哪里去?利用自己女儿骗我,亏您能做的出来。” 一阵见血的话刺的明忠涨红了脸,他羞愤道:“奸贼该死!” 玄枵提声,难掩情绪激动:“如今不是了!立场不一样而已,有什么错?!不过是您的偏见罢了。” “他萧蔚川下屠城令的时候可有想过残忍!” 玄枵敛了神色,藏起喜怒,又变成原来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明忠跌坐回椅子上,良久才说了一句:“你既喜欢阿榆,又为何将她禁锢住?” “郡主答应我的,她若是食言,我就把她抢过来囚在身边。” 明忠瞪了他一眼:“我看你能装几日好人。” 第86章 桌子桌子怎么不能用来做? 玄枵满不在意道:“我不用装好人。” 明忠软硬不吃,玄枵也失了耐心,丢下一句“来吃喜酒”的话便翻身出府了。 明忠气的眼冒金星,一股气直冲天灵盖,要不是陈管家赶来扶着,早就一头栽下去了。 陈管家扶着明忠坐下,替他顺着气,环顾整个冷冷清清的王府终是忍不住劝说道:“您尽力了,看开些,只要世子郡主平安快乐就好。那个玄枵虽厌,但对郡主是极好的。他在府的这些日子,我看的真真切切,少年人的眼神再掩饰也是少年人。况且郡主也喜欢他。” 陈管家无儿无女,早就把明榆明柯当做自己亲生儿女看待,陪着他们长大。他一介平民,胸无大志,大齐如何他并不关心,只要眼前人过得好,他就欢心。两位小主子不在,王府顿时没了人气,死气沉沉的。 “我如何能放心地把阿榆交给那样一个嗜血成性的疯子?万一哪天变心了,阿榆岂不是任他宰割?” “您瞧他今晚,分明是来讨好您的,可以多考验考验他。” “我没被他气死就不错了,还讨好我,讨好我有……”说到这,明忠一愣,玄枵的确问了他要不要救明柯。至于讨好他究竟有什么好处,答案显而易见。 月黑风高,京城里只有更夫打更的声音和巡逻的脚步声。 玄枵摘下斗篷,抖落一地霜华,换上衣架上的轻装,走至明榆门口,里面灯还亮着。 他敲了敲门。 明榆正在逗小白玩,她掰一点雪酥抛起来,小白伸着脖子去接,一小块雪酥吃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 听到敲门声,明榆手上的动作未停,只道:“怎么了?” “就在门口说。” 玄枵搭在门上的手讪讪地缩回去,“我想进来。” “不行。” “是不是那条臭蛇在里面?” 小白翻着圆滚滚的肚皮,猛得打了个机灵,挺起身子,用尾巴尖尖指了指外面,又拍得桌子“咚咚”响,以表自己愤怒之情。 明榆道:“我在这无聊,和小白玩玩解闷,不行吗?” “我也可以陪郡主玩。”话音刚落,玄枵推开门,一下子钻了进来。 玄枵嫌弃地拎起生无可恋的小白,将它丢回窝里。小白耷拉着眼皮,幽怨地看着两个人,钻回被子里。 “我怎么感觉郡主在躲我?”玄枵直直地看着明榆,笑盈盈道,“我又不是妖怪,怕我吃了郡主吗?” 明榆忽然感觉身子悬空,来不及扶稳,整个人就被抱到桌子上坐着,抬头便与玄枵视线齐平,他一只手反撑着桌沿,另一只手悬在空中。若想从另一侧逃出,悬着的那只手便会立刻挡住。 “晚上不睡觉吗?”明榆话锋一转,“玄枵,玄公子。” 玄枵忍俊不禁道:“玄公子……”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她这么唤他。 “笑什么啊,你不姓玄?”明榆捏起一块雪花酥咬着,鲜花的芬香在口中碎开,越嚼越浓。 玄枵用指尖抹去明榆嘴角沾着的碎屑,又把手指放入自己口中,舔掉了碎屑。 “香。”玄枵如实评价着,他收回手背过身,随意地靠在桌子上,似乎是想起一些事,黯然失神。 “我没有名字。我祖父说本想着等我阿娘回来再给我取名字,但我阿娘死了,正好是正月,祖父便观天象,从星宿名中给我取的。” 玄枵低下头,皮笑肉不笑道:“其实‘玄枵’压根算不上名字,充其量也只是个代号。我要死了,就会有新的‘玄枵’。” 第88章 气氛骤然凝固住,玄枵的过往被闻宴这个身份一笔盖过,别人称他一声“闻公子”,那不过是别人的名字。 玄枵绞着腰间的穗子和银串,很快绞成了死结,他解不开就胡乱硬扯。明榆看不过抢来,耐心地解着乱七八杂的穗线。 明榆:“怎么连自己的名字都嫌弃啊?” 玄枵往边上靠了靠,小心翼翼道:“要不跟郡主姓?” 明榆拍开凑过来的脸,没解开的穗子也不解了,丢还给他,“心里打算盘的声音我都听见啦!” 明榆跳下去,整理着衣摆褶皱。玄枵眼瞅着坐了上去。 “桌子不是用来坐的,下来。” 玄枵转了转眼珠子,晃着腿儿,眼中露出一丝狡黠,道:“怎么不能用来做?郡主之前在那些画本子里难道没有看过吗?等我们成婚了就……” “啊!”明榆捂住耳朵,整个好似要烧起来了,“闭嘴!” 但某人脸上却丝毫没有愧疚的痕迹,只是好奇地伸着脖子朝明榆看。 一道锦帘落下,隔绝了他明目张胆的视线。 明榆坐在软榻上,手捂着脸颊,试图给自己降降温,然后又躺下,整个人陷在柔软的棉絮中,手却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明榆做起 来,掀开被褥,看见床角系着极细的银链,抽出来发现银链另一端是类似于链锁的东西。 不止是一角,四角都系着这种银锁链。 明榆脸色煞白,不由得胆寒,回头透过帘子看见外面那人一动不动,安静又乖巧。 只是他轻轻笑了笑,眉眼弯弯,十分好看,眼眸温柔又澄澈。 接着,他起身撩开帘子进来了,撞上一双惊恐的眼睛,拔步床原本就逼仄的空间越发狭小。 “你想锁我?” “不想。” “那这些是什么?别和我说是装饰的……” “就是装饰的。”玄枵笑笑,“我怎么舍得锁郡主呢?倒是郡主可以用来锁我,我要是发疯被郡主锁在榻上,做鬼也风流呀。” 说的明榆目瞪口呆,她还是小瞧了某人的嘴巴,也低估了某人脸皮的厚度。明榆恼羞成怒地捏着玄枵脸颊两边,既是惩罚又是让他闭嘴。 明榆难得的气势压人:“钥匙呢?” 玄枵抢握过脸颊上的手,柔声道:“没有钥匙,既是锁死,那便没有钥匙。” “好啊,你不是想锁死在我榻上吗?”兴许是大力出奇迹,明榆一把就把玄枵推倒在榻上,抓起一条银链套在玄枵手腕上。 而后,明榆半个身子被一只手臂一捞,整个人翻了个面倒在玄枵身上。 那手臂就和焊在她身上似的,明榆怎么挣扎都起不来。 玄枵摘下腕上没来得及锁住的银链,将它一圈一圈缠在明榆腕上,“好可惜啊,我还有事要做,不能被郡主锁在这。” 指尖把玩着锁扣,玄枵略表遗憾,言语中似乎是遗憾,但仔细回味着竟有些兴奋的意味。 “我为什么动不了了?” “我也动不了了。” 明榆一听,眼睛尽力往后看,想看看是不是真如他所说。 “你怎么动不的?” “压到麻经了吧,或者是蛊的原因。”玄枵享受着怀中的软香,每次她从他怀中溜走,他总是恋恋不舍。 “我们不会要一夜这样吧?” 明榆问着,却没有听到回答,耳边平稳的呼吸吹着她脸上的绒毛。 某人死皮赖脸地睡了,还睡着了? 第二天,明榆与玄枵面面相觑。 “噗嗤——”忍不住笑的是明榆。 玄枵难得见明榆发自内心的欢心,心情跟着好。 他亲自给明榆端来早膳,起初,他还没发觉异常。只是在他去端绿豆汤解暑时,那些人瞧他的眼神便藏不住了。 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抿着嘴,咬着舌,说话都和嘴里喊着胡萝卜似的。 玄枵这才意识到出了问题,他回明榆房间,借着镜台一看! 脸上画着两只大王八!每一只都有足足一个手掌那么大,走在路上不引人注目就怪了。 明榆搅着绿豆汤,碗底的绿豆翻上来,勺子刚递到嘴边就笑喷出来。 她自知失了仪态,抽出手帕连忙擦掉。 玄枵看见镜子里明榆偷笑的背影,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桌面,“郡主开心,我倒也无所谓。” 明榆大口大口吃完早膳,赶紧打了盆水来,回房看见玄枵还站在镜子前沉默,知晓他心里气的不轻。 他没有好脾气,也并非是生气,而是在思考这究竟算开玩笑,还是羞辱。 明榆拧干帕子道:“别看啦,我帮你擦了。不过你可别误会啊,不是我画的。”明榆说着说着依旧忍俊不禁,所幸不再直视他脸上的大王八。 玄枵把头缓缓歪过来,如同刚被驯服的野兽般,乖巧又危险,长长的睫毛压下一片阴影,掩盖了杂乱的情绪,任由明榆摆弄着,安静的不像是他。 “擦完了,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玄枵看了眼镜子,果然擦干净了,他声音冷了下来:“该找他们算账了。” “他们”自然是包括恶作剧的始作俑者和除明榆外嘲笑他的人。 “诶,诶?”明榆抓住他的衣袖,“回来回来。” “嗯……”玄枵愣了愣,随即委屈道,“他们都嘲笑我。” 明榆道:“他们不是嘲笑,只是觉得好笑。若因此罚了他们,往后整个院子的人见你都胆战心惊。他们敢笑,说明他们和你待在一起是放松的,懂吗?” 玄枵若有所思道:“好像懂了。” 第87章 礼物天大的礼物 “真的?” 玄枵摸向自己脸,道:“真的。” 冤有头债有主,玄枵是懂这个道理的,他出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蛇窝中把小白拽出来,拧成麻花系在院子的树上,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放它下来。 院子里的仆人都是从苗疆带来的,起初见这位主子罕言寡语,一记眼神飞来,他们心底心底就都发怵。不过时间长了以后,他们发现主子只是人冷,并非如外界传闻那般残暴,明榆住进来后,明眼人都能瞧出主子心里欢喜,眼神也变得有温度了。 “主子,外面有人送东西来了,说是郡主的朋友。” 两人的对望被云卷的声音打断,云卷见主子唤明榆郡主,她便跟着唤了。来者一行两人,一男一女,男的带着刀,女的捧着一个盒子,怎么看都来意不明,却又自称“郡主好友”,云卷万万是不敢懈怠的。 明榆趴在阁楼栏杆上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忙要跑下楼,却被玄枵拉住。 “是书宁。” 杨府大火后,书宁带着剩下一半防城图去找了徐太傅,不过这防城图最后还是落到玄枵手中,但他承诺过不会伤及书宁的性命,可攻城之后便再也没了书宁的消息。这会儿她能来找自己,实属意外之喜。 玄枵:“小心有诈,郡主跟在我后面。” 明榆又往下看了眼,见书宁身旁站着一个身穿黑色劲衣的男子,他右手搭着刀柄,警惕地环顾四周,不像是护卫,更像是监视。明榆心一紧,站在玄枵身后。 玄枵敛了神色。 这处院子四周竹林环绕,除了林外的官道,只有一条羊肠小路,因常年无人踩踏,小路上便被杂草覆盖,渐渐没入绿色中。想找到这里,不容易。 二人踩着木梯下楼,杨书宁坐在石凳上,神情不自然,远远瞧见明榆,抱着盒子的手更紧了。 “书宁,这些天过的如何?” “放心,我过得很好。父亲早间在外置办了些宅田,还有布料生意,现在由我经手,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听书宁这么一说,明榆稍稍宽心,两人还没聊几句,那仆从便提醒书宁生意上还有事不可耽误,得早些回去。 玄枵默不作声,上下打量着这个僭越的仆从。 杨书宁眼神飘了一下:“我受故人所托来送礼。现在生意上确实……忙,等空闲……我再来找你玩。” 说着,杨书宁就把盒子递给明榆,仿佛松了口气。 明榆发现这盒子比想象中的沉多了,压着胳膊都抬不起。耳边传来书宁告别的声音,明榆诧异极了,刚抬头就瞧见书宁已经走到门口,正朝着她挥手,“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杨书宁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到发颤的嗓音,翻身上马时又回头看了眼明榆。 两人目光交错过,杨书宁别过头,一记马鞭长扬而去。 明榆一时错愕,挽留的话堵在喉咙里,她竟忘了院子里还有一个人。 明榆心里五味杂陈,不知书宁看见玄枵心里如何想,她好似并不在意,送完礼物后便匆匆离开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榆准备把盒子打开,手按上锁扣,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盖在她的手上,玄枵摇了摇头:“里面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89章 玄枵就着这个动作,捏起明的手心,把她拉着后退几步。 木盒是上好紫檀制成的,盒顶上刻着一副寒梅傲雪图。秉着身为杀手的敏锐,玄枵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把眼睛闭上。” “你知道里面是什么?” 明榆睁圆眼睛。 “不知道,但看杨书宁神情,一碰这个盒子神情就不自然,八成里面装着的东西见不得人。” 明榆闭上眼,玄枵还是不放心,把手蒙在她眼上,拾起一块石子射过去。石子侧飞扫开盖子,盖子落地那刻,明榆听到声音本能睁开眼,眼前黑漆漆一片,想拿开玄枵的手,但玄枵却捂得更紧了。 明榆先前就好奇盒子里装的是什么,这盒子在送到自己手中之前,书宁就一直紧紧抱着不放,现在更好奇了。 “我不能看吗?” 玄枵想了想道:“可以看……”他尾音拖了很长,似乎在考量,道:“只是郡主要做好心理准备,看了晚上会做噩梦的。” 明榆想起书宁口中的“受故人之托”,这“故人”究竟是何人?她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来。这个节骨点上送东西,玄枵又再三防备,明榆突然不想看了:“算了,算了,你直接告诉我吧。” “是在宫中伺候郡主的那个宫女的……头颅……” 血淋淋的头颅埋在草木灰中,掺了香料才得以隔绝血腥味。 是碧蓝。 是那个热心肠,却畏畏缩缩的小姑娘。旁人对她一点好,她都会记在心上。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想攒够钱,等到出宫的年纪,就在外头买个大院子,种一院子的花花草草。现在却因为自己丢了性命。 “来人。处理了。” 玄枵落话,云卷看看四周,发觉左右无人,只能自己去收拾,可实在害怕,眯着眼睛往前。这时,屋顶上翻下一位青衣少年,袖子一挥,盒子重新盖上夹在臂弯:“我去处理。” 云卷跟着云舒一起去了。 玄枵挪开了手,轻轻拥住明榆,拍了拍她的背。强光刺入明榆眼中,缓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恢复视线,她靠在玄枵肩上,鼻息间绕着令人心安的异香。 明榆努力平复着快要蹦裂的心脏,抓紧玄枵腰间挂坠上的穗子,“是我害死了她……” “人各有命,这辈子死了,还有来世,郡主看开些。”玄枵淡淡道,“乱世之中,我们都身不由己。” 从前玄枵认为生死不过一瞬间,没什么可留恋的。身死,身后还会有无数人前赴后继扑向前。不会有人记住你的名字,也不会记住你因何而死。 而今,他忽然有些不舍,低头看着怀中颤抖的姑娘,一只手臂穿过她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后颈,把她圈的更紧了。 他曾对贪婪的人感到不耻,可现在他自己却变成贪恋眼前美好的人。 他不想死了。 谁都可以叫玄枵,但在明榆心中只能是他,他不是谁的替代品。 云卷和云舒回来复命,瞧见院中的两人,云舒大叫着捂住自己的眼睛,云卷踢了他一脚,让他噤声。 原本只是轻拥,偏偏云舒这声大叫,让不明所以的路人还以为他二人光天化日之下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明榆慌忙从玄枵怀中挣开,她顾及不了羞涩,还沉浸在碧蓝的死中。 “厚葬她吧。” 玄枵看着怀中空了一大块,眼睁睁瞧着浓香软玉溜走,眼风扫向云卷:“还不快去?” 云舒自知惹了祸挠着脑袋,一得令,如获大释般拉着云卷掉头就跑。 明榆在后面喊住云卷,让她去取些首饰做陪葬品,衣冠冢中好歹有碧蓝生前最喜欢的东西。宫中对宫女穿着打扮极为苛刻,就算受了赏赐,也不可随意佩戴,故而明榆赏给碧蓝的首饰,她只敢在空闲之时拿来观赏。 这方小院,等入了秋,便尽是萧条,花草经过春夏的繁茂到了秋日枯萎凋敝。成日困囿于虚假的安宁中,不过是自欺欺人。 明榆坐在秋千架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玄枵偏要挤上去,一个人坐尚有余地,两个人坐刚刚好。 “玄枵,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因我而死。” 今天是碧蓝,明天又会是谁?兄长已经被派去镇守边境,父亲也被两头牵制。 萧蔚川是想逼她回去。 “郡主想萧蔚川死么?”玄枵冷不丁地问道,“要不,我替郡主杀了他?” 明榆摇摇头:“我不喜欢他如今的所作所为,但也不想他死。他现在是一国之主,大齐不能没有他。” “那若他不是天子呢?” 明榆张口欲言,玄枵手指抵上她的唇,让她不要出声。 “不用告诉我。”玄枵笑着荡起秋千,“今晚有庙会,我带郡主去?” “好。” 风吹干了明榆身上的薄汗,但夏日长,日渐高,两人挨在一起不免燥热。 小白块晒成蛇干了,两个没心没肺的人就这么走了,它眼泪婆娑,拼命挣扎,晃得树枝乱颤,好在明榆半路折返把它救了下来。 明榆下来后换了身轻薄的衣衫,云卷替她把长发编了起来,用银蝴蝶固定住,镜子里呈现出一张精致的小脸,她却像个瓷娃娃一样笑不出。 明榆侧首看见玄枵扒在窗边,他正聚精会神地凝视着自己。 “郡主不开心吗?” 明榆没想到脸上微小的变化也被他察觉到了,“不是,心里有了惦记后总是不踏实。” 玄枵深思熟虑道:“我明白了。” 窗边又探出个脑袋,“我来啦。” 显然,星使出现的不适时宜,成功抢走落在玄枵身上的目光。玄枵立刻眼神犀利起来,藏刀般的眼风盯去,星使缩回脖子,讪讪道:“不是您叫我来的嘛。” 张术士?那日在宫中,是他给自己香料的,也是他说的解蛊之法。 第88章 庙会你说,是割了你的舌头好,还是挖…… 星使刚抬眼又不自主地底下头,周遭寒气逼人,冷得他裹紧了披风,猫着腰想溜走,却被明榆喊住,这让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顶着头上冷飕飕的目光,折返回来。 他捧着笑脸道:“郡主有何吩咐?” 窗边探出半个脑袋,明榆瞧着那姿势,大有立马逃跑的架势,便叫他进来说话。 星使如芒刺背,前面是一张精致的小脸,不苟言笑,后面是一张……一张黑的吓人的脸。 还是看前面吧。 “你上次说的解蛊之法,是真还是假?” 明榆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对劲,只要行鱼水之欢就能解蛊?他说的那般笃定,表情却像藏了鬼一样。这几日总是有人无事献应勤,给她送一些奇奇怪怪的书,还偏偏说是玄枵吩咐,是他说她最喜欢那种画本子。 问玄枵,他便将细节娓娓道来,说是苗疆术士说的要多看一些这种画本子,更有利于解蛊。 星使果断地字正腔圆道:“真的!我要是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五雷轰顶,出门被马踩,回家被门夹,呃……” “然后呢?”明榆板着脸看着他,还真打算听他继续说。 “然后……”星使咬着牙,狠心道,“我月月当差,月月领不到俸禄!” 明榆无奈叹气,看了眼站在星使身后的玄枵,玄枵摆摆手,一副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 他上前挡住星使,对明榆道:“郡主可是有不懂的地方?不懂我可以教郡主……” 明榆见他又来这套,捂住耳朵:“好了好了,我不想听。” “嗯,郡主不想听,我就不说了。”玄枵顺应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准备去逛庙会了。” 星使一听如释重负,明白主子叫来他的用意,他吩咐下人端来易容箱,整理各种工具。 明榆看着桌子上摆着的各种面具,好奇地摸了下,手感滑腻宛如人皮,她猛得后退一步,后脑撞到一个结实的胸膛,回头看着玄枵:“这是真的人皮?” 玄枵亲昵地拨开明榆鬓边散下的碎发:“郡主想什么呢,怎么可能是真的人皮?” 明榆目光无意识地闪躲了一下,面露拒绝之意。 “郡主戴幕篱吧,人皮面具戴着不透气,天热,脸上容易闷出红疹。”玄枵自己挑了张人皮面具戴上,粗糙的五官也难掩优越的骨相,乍一看只是平平无奇长相,但偶尔抬眼,眉眼间似有流光。 在外人眼里,他们已然回了苗疆,现在出门便不能以真容示人。玄枵想着,等他的郡主再适应适应,能再多接受他几分,再带她回苗疆。 他能感觉到他的郡主仍没有放下戒备,亦没有对他的所作所为释怀。是他亲手把明榆心里的那个少年埋葬的,现在他要替代他的位置。 没了星宿楼,百姓安心地来东市摆摊,水陆交界处,与邻国的丝绸瓷器贸易逐渐繁盛。此次庙会正是在东市举行,路边胡姬跳着胡旋舞,轻快绵长的胡曲带动着异域氛围。 人挨着人,服装各异。一个卖胡饼的小摊子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人群中挤出一个少年,把胡饼递给少女。 第90章 幕篱后一只青葱玉手伸出将饼接过,少年自然地牵起少女垂着的另一只手,两人并肩往前走。 夜幕降临,漫天繁星照着人间灯火,绚烂的烟花迸发,霎那间炸开,火树银花,映在少女眼中流光溢彩,而她身旁的少年却满心满眼都是她。 卖画的、耍杂的、茶客、行脚商人……一声欢呼盖 过一声吆喝,层层覆盖,热闹非凡。 纱布隔着,总是少了点颜色,明榆悄悄将幕篱撩开了一条缝隙,感受着久违的烟火气息。 先前别说出来吆喝了,就连来东市,人们都避之不及,生怕被星宿楼抓去练蛊。 玄枵带明榆去了对面的酒楼,阁楼二层视角极佳,可以将整个庙会尽收眼底。 明榆认出了这家酒楼就是星宿楼据点之一,曾经玄枵约她在这里见面,她像个傻子一样被他戏耍。 给她染丹寇,却骗她说拔指甲。 明榆侧首盯着玄枵,不说话,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就在她看见酒楼牌匾上刻着“醉仙楼”三字时瞪大了眼睛。 她早就听闻京城中新开了一家酒楼,叫“醉仙楼”,传闻里面的厨子都来自中原内外各个地方,做出的菜品不论是从口味还是卖相都风格迥异,更有比御菜更美味的夸张说法,关键是价格亲民。短短数日风靡整个京城,上到达官贵人,下到平民百姓,无不想来尝尝鲜。 玄枵满意道:“这下保准郡主能尝尽天下美食。” “走吧,我们上去,留了最好的位子。”玄枵拉走还愣在原地的明榆。 掌柜见来人后立马领着两人上了二楼,楼梯逼仄,踩上去还有“咯吱”声,第一次来时,酒楼里死气沉沉,听着这种声音更觉阴森;再来时倒是多了很多人气,人来人往。 忽然,明榆被从一旁奔来的人撞到在地,幕篱掉了,想捡起来重新戴上,头顶传来一声怒吼,吓得她手一抖,接着一只脚踩上幕篱。 “哪个不长眼的撞到本小姐?还不赶紧道歉!” 玄枵手中银针泛着寒光,明榆赶紧抓住他的手,摇了摇头。玄枵扶起明榆,蹲下理着压皱的裙摆,拍掉灰尘,重新挂上荷包,确认完好后才起身。 “本小姐对你说话,你竟敢无视本小姐?把脸挡着干什么?见不得人?” 掌柜眼见形势不对,连忙让小厮遣散看热闹的客人,自己夹杂中间当和事老:“这位小姐,发生这样的事是我们的问题,非常抱歉。您看免了您这单,当做赔礼如何?” 不提还好,一提那人瞬间炸开,气质高昂道:“你觉得本小姐是差这顿饭的钱?看不起谁啊?” 尽管掌柜好言相劝,对面仍不领情,掌柜冷声道:“店小容不下大客,来人,送这位小姐出去。” 此话一出口,几位打手上了楼,“请”叶绛出去。 叶绛自诩尚书之女,区区贱民也敢指点她? 叶绛立马喊来人,盛气凌人,她踩过幕篱,走到玄枵面前,抱着手蔑视道:“你让开,我要让她给我道歉。” 叶府之中无人敢忤逆这位大小姐,大小姐说一不二,但凡是她的命令,仆人必须立刻执行。而今日,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仆人居然敢无视她的话。 大小姐脾气立刻上来了,嘲讽道:“你这条狗倒是忠心。但是狗就是狗,主人栓不好链子,我就大发慈悲帮忙教训教训。” “我看你才是疯狗乱咬人。” 说这话居然是明榆。 她想站出来替玄枵说话,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原地干生气。 玄枵收起银针反握住明榆的手,人皮面具上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眼中却含着笑。 “你敢再说一遍?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叶绛手一挥,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上来就要钳住玄枵,但望仙楼的打手先上前一步。 双方僵持不下。 在这里动手势必要闹出不小的动静,今日庙会,谁都不想扫兴,偏偏有人得寸进尺。 叶绛对自己的侍卫不动手感到不满:“你们愣在那干嘛,打啊!本小姐养你们,你们都是吃白饭的?” 两个侍卫只好依叶绛的话动手。 然而那两人这时想动却动不了,说那时迟那时快,玄枵一个箭步冲上前,掐住叶绛的脖子,把她推入房中。 明榆被玄枵猝不及防的反击弄得晃了神,反应过来后赶紧跟上去。 醉仙楼打手很有默契地关上门,小厮负责打点楼中客人。 很快就没人往这边看了,无非是一方权势撞上另一方权势,结果踢到铁板了。他们知道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听的不要听。 叶绛眼前一阵黑一阵亮,整个脸涨得通红,充血的脉搏爬满了整张脸,微微泛紫。 玄枵对敌人从来都是下死手,不会给敌人留有任何喘息的余地。 明榆体会过那种被扼住喉咙的窒息感,但看到此时的叶绛,才知道当时的玄枵压根没用什么力。 叶绛想抓挠,可玄枵另一只手中的匕首逼着她的手只能死死地扣住墙。 她若敢挠,玄枵将会用匕首毫不犹豫地把她的手钉在墙上。 真正地逼问犯人,是不会让犯人有任何反击的机会。 看到这样的画面,明榆瞬间清醒了,他是玄枵啊。 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杀手。 都说他手段残忍,可今日确是为了她。 玄枵可以接受旁人对自己恶语相向,却听不得一句辱骂明榆的话。早在几月前,这女人在画舫边便出言不逊,当时碍于闻宴的身份,不好当场教训她,现在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他玄枵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你说,是割了你的舌头好,还是挖了你的眼睛好?” 玄枵的语气冷冰冰,没有一丝玩笑意,与昔日调戏明榆时的语调截然不同。他方才说的话,似乎是说到一定会做到。明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第89章 只能只能想着我 玄枵晃着手中的匕首,在叶绛眼前比划着。 叶绛瞳孔因惊惧骤缩,双腿打颤,疯狂摇头,求饶的话被扼在喉咙,发不出一点声,张口挣扎着呼吸。 “叶小姐选好了没?”玄枵道,“不如我帮小姐选吧,割舌头吧,做个哑巴也不错。” 玄枵掰着叶绛下颚,刀就要伸入口中。 “住手!” 这声犹如针刺刺着玄枵心脏,他回头看见明榆远远地站着,惊恐地看着他的所作所为。 玄枵触电般收回手,往后退了几步,愣愣地回看明榆,想辩解。 叶绛得了喘息的机会,立马跑出房门,见到明榆像见鬼了一样,又看看刚才要割自己舌头的人,慌慌张张逃走了。 可惜,刚出去就被打晕。掌柜让人把这几个人统统带下去,莫要惹人注目。 “郡主,我……” 玄枵像是做坏事被当场逮住,把手中的匕首往后藏了藏。 明榆走上前,什么都没说,拉着玄枵坐下。玄枵正襟危坐,时不时偷瞟明榆,见她也不看自己,心里有些小小的失落。 “我错了。” “别生气。”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然后在彼此的脸上都看见了震惊之色。 空气凝固了片刻。 明榆打破微妙的气氛,咬唇道:“叶绛说话确实过分了,别生气了。” 明榆低下头,虽没看玄枵,但着软软的话却是对他说的。 她方才朝这边看,却一直没有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只是因为害怕。她怕他会因自己插手而恼怒,怕他会卸下伪装彻底变成疯子。 其实在明榆让玄枵住手那刻,他除了慌乱,的的确确有那么刹那的恼怒,也有不解和迷茫。 只是剩下的情绪在看到明榆脸上露出惊色时消失殆尽了。 他在为她出气,她为什么要阻止自己? 难道在她眼里他就那么不堪?内心恶毒?还是像外界传的那样喜欢折磨人,并以此为乐? 她让他住手,不就是笃定他会下手割了叶绛舌头? 然而,明榆的那句安慰是玄枵意料之外的。 阴暗又冰冷的内心出现了一缕可窥的光亮。 “我不生气的。” 这才,明榆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玄枵,小心翼翼道:“她说出那样过分的话确实该打,但罪不至伤残?” 她在询问他的意见。 玄枵乖乖地点了点头:“虽然我不理解为什么不能那么做,但是我会注意的。” 明榆不知道玄枵过去到底经历过什么,所以 她没有资格站在他的角度指责过错。 未经他的过往,只能从他的世界摸索到从前,没有人生来如此偏执,一定是受了逼迫才会这样。 明榆起身轻轻抱住玄枵,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轻抚着他,道:“不必在旁人的话,还惹自己不痛快。她辱你了,我替你打回来。你没有错,是你受委屈了。” 第91章 玄枵震惊,不可思议地看着怀中的人,可遇而不可求的主动拥抱,对他来说极为珍贵,他甚至不敢用力搂住明榆的腰。 生怕一不小心就碎了。 明榆摘下玄枵脸上的人皮面具,袖口擦去闷出的汗,从额角到鼻梁再到下巴,袖口的芬香流过玄枵五感。 眼尾的泪痣殷红,眸中雾气散去,竟有一滴眼泪落下。明榆顺势吻上那滴泪,泪的苦咸化在唇间。 明榆笑笑:“今日可是难得一遇的庙会,别浪费时间。” 玄枵把脸颊贴上她的手,恋恋不舍道:“好,我这便叫人上菜。不想那个人了,徒增晦气。” 暗房中叶绛迷迷糊糊醒来,身下垫着的是杂草,她颇嫌弃地挪着身子,想喊出声。 这时,门被从外推开。 掌柜带了两个人进来,最后走进来一个让她惊恐万分的人。 刚刚窒息的阴影犹在脑中,痛感还未消失,那人说过要来割她舌头,而那人手中确实拿着匕首。 “我错了,我错了,别割我舌头,是我嘴贱,求求你,饶我这次吧……” 害怕到了极致便会胡言乱语,胡话越说越多,到最后竟开始自己骂自己。 玄枵俯视叶绛:“算你运气好,我今天手上不想沾血,不吉利。但是,想走也没那么容易。” 他说着退出去,掌柜关上柴房的门,一门之隔,惨叫声被热闹冲散,无人在意方才发生了何事。 “少主,那两个侍卫怎么办?” 玄枵想了想:“放了。” 掌柜闻言很是意外,反复确认后发现没有听错,感觉少主今天像变了一个人。按照惯例,这种可能导致身份暴露的人应当就地斩杀,出言不逊的该割舌,今日怎么只是打一顿就放过? 小厮正布菜,明榆托腮盯着盘中的菜肴出神,见玄枵推门才回过神来。 “我点了两个菜,你还想吃什么?” 一道佛跳墙一道脆香炒米,旁边放着一碟糖果。 “怎么就点两个菜?郡主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点多了两个人吃不完。我还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呢。” 她印象里他喜欢吃不带馅的粽子、不带馅的元宵,还喜欢吃炒米。 玄枵叫来掌柜低头说了几句,掌柜得令火急火燎地传话去。 玄枵坐下,嘴里含着一颗糖果,然后又给明榆剥了颗:“尝尝,这糖果只有苗疆那边才有。” “再多点几个菜,我多叫几个人来一起吃。” 一炷香之内,厢房里陆陆续续的来了七八个人。 云卷云舒站在一起,景元景明面面相觑,星使夹在中间左右不适。小院的庖丁和杂役都来了,他们几人就更加拘谨了,上面的大人说的急,还以为自己犯了事要被发卖了。 结果就是叫他们来吃饭?! 当然,他们一行人被撵到了隔壁,玄枵决不允许旁人打扰他和明榆。 总共十二道菜,分成了一大份和一小份。大份送到隔壁厢房,小份留在明榆这桌。 玄枵看着摆的满满当当的小碟菜,满意极了,每道菜品都能尝到。 明榆拿着筷子夹了鱼腹肉放到玄枵碗里,随后自己才夹了一块放入口中。 鱼是现杀现烧的,火候把握的刚刚好,鱼肉细嫩入味。 明榆望着窗外弥漫的烟火,整条街张灯结彩,大半个京城的百姓都聚在这里,但兄长却身处极寒之地,饱腹都是问题。 明榆呆板地吃着菜,情绪略显丧气。 “郡主和我在一起怎么经常心不在焉?”玄枵放下碗,看着明榆说,“方才郡主还说庙会难得一遇,应当好好珍惜才是。” 从来玄枵都能透过明榆的眼睛猜到她心中所想,只是他不想看,不想猜,可一旦看了,便能一眼望穿。 明榆一激,回过神来:“一不小心想多了。” 发觉玄枵似乎有些不悦,给他夹了菜,又朝他笑了笑。 玄枵垂眼看了眼碗中,复又抬眼看着明榆,一声不吭。 足足看了几息,才动筷吃。 明榆被他看得浑身发麻,不敢看他。 “郡主能答应我和我在一起时不要想旁人吗?” 玄枵尽量压着语调,让人听不出情绪上的波澜起伏。 “好。” “只能想着我。”玄枵迫切道,拉住明榆的手。 明榆听着感觉到怪异,但又说不出怪在哪,愣愣地点头。 玄枵眉眼弯弯,把椅子拉进了点。 忽然,玄枵耳边一阵疾风呼啸,他急忙推开明榆,一支利箭擦脸而过,扎入墙边柜子中。 明榆往外看过去,河中亭台檐上有一个人影急速闪过,那人很快跳入树丛中隐藏身形。 屋中动静惊动了外边侍卫,玄枵指着那人逃走的方向下令追。 “你受伤了。” 一道血痕自玄枵耳边划至下颌,玄枵用指腹沾了点血,轻轻吮过,对明榆说:“小伤,郡主先回去休息吧,等我处理完这帮人。” “来人,送郡主回去。” 云卷赶来带走了明榆,临走前,明榆回头看了眼玄枵。 玄枵跟着手下留下的标记一路跟到郊外,那人终于体力不支被擒在地。 明月高悬,幽静的郊外有外人闯入,惊起林中栖息的飞鸟。 玄枵扯掉那人的蒙面,见到眼前之人明显意外。 “居然是你。” 那人碎了一口吐沫:“要杀便杀,何须多言?” 玄枵扯了扯嘴角,一脚踩住那人的背:“是啊,你哪来那么多废话。说明你还不想死。” 那人别过脸。 “想做皇帝吗?”玄枵语调极具诱惑,“名正言顺的哦。” 听到这句话,说内心没有一丝动摇连陈玉生自己也不信,但他很快压下这个念头。 他最初听见民间这似有若无的流言只觉得可笑,可后来发生的种种事件,无一不验证了留言。 所有人都是为了那块玉佩。 可皇兄对他那么好,怎么可能只是为了那快玉佩? 他和母亲本该被秘密处死的,是太妃救了他们母子,这么多年来他受皇兄照拂,学业有原先太学学博亲自教导,生病有宫中御医亲自医治,他只想考取功名堂堂正正地站在朝廷上为国效力。 不能再听信谗言! “你休要胡说八道!”陈玉生僵着脖子怒道。 玄枵弯下腰,更用力地踩着,笑眯眯道:“思考的时候就在动摇了,不是羞耻的事,这是人之常情。你若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就不会这样屈辱的被我踩在脚下。” 第90章 杀他不杀他,死的就是你爹 陈玉生奋起,玄枵将他踩实了,道:“你皇兄是派你来杀我的,还是让你来送 死的?” 陈玉生怒目切齿道:“你这种奸邪,人人得以诛之。” “哼。”玄枵翻了个白眼,话锋一转,“叶绛是你什么人?” “不认识。” 玄枵耐心耗尽,懒得与他废话,把陈玉生一把拎起,直奔叶府。 陈玉生入京后成了叶尚书的门生,他与叶绛相熟也不奇怪。就是不知这“相熟”熟到什么地步了。 夜更沉,云卷不得不将风灯挂起,两边店铺大门紧闭,货摊堆在一块,地上扔着揉皱的油纸和竹签,仿佛还留有庙会的痕迹。 突然,马车一震,骤然停下,明榆差点撞上车厢,她掀开车帘,云卷云舒倒在车轸上,不省人事。 明榆心中警铃大作,握紧随身携带的匕首,环顾四周,只有马车周围一圈有光亮,稍微远一步就漆黑一片。 她不能轻易下车,就目前处境看,她也只能待在车内。 “阿榆在等谁?” 无比熟悉的声音在寂静中听的一清二楚,明榆下意识地往角落里缩了缩。 一只戴着玉扳指手撑着车舆,半个身子侧着,他神情复杂地看着明榆。 明榆抬眼望着萧蔚川,浑身紧绷。 “今晚玩的开心吗?” 明榆答不上来,只是把匕首握的更紧。 萧蔚川顺势往向她的手中:“他送你的?” 明榆鸦羽般的睫毛扑着,不敢出声。 见明榆不答,萧蔚川微微皱眉:“你太让我失望了。”一股无名火只钻心窝,气的他心脏抽着疼。 明榆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萧蔚川直起身子,居高临下,道:“今日朕听说你与玄枵一同逛了庙会,本来还不信,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可真是悠闲自在,你就不关心一下自己的父亲和兄长吗?” “陛下把他们怎么了?”明榆果真坐不住了,“现在两国联姻,陛下此时动我父亲不妥吧?”她尚且称他一声“陛下”。 萧蔚川冷笑道:“你真让朕惊喜,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你之前可从不敢说这些的,难道是有了那人给你撑腰,便肆无忌惮,把心里想说的都说出来,还敢威胁朕?” 第92章 “不敢。”明榆声量陡然降下去,弱弱地解释,“我父亲一心为国,不曾有过二心,我兄长亦然,陛下心如明镜。” 萧蔚川:“朕只看证据。有人检举明柯勾结敌国,杀死随行众人,让出边界十余里。” “兄长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明榆反驳道。 “凡事讲证据。”萧蔚川道,“明忠明知长子之过,却刻意包庇隐瞒……” 明榆打断他的话,直截了当:“你想怎样?”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明榆早知道萧蔚川不会善罢甘休的,却没想他下手如此决绝。 萧蔚川道:“三日后,用你手上这把刀捅他,能捅死最好,捅不死拖出他就行。朕便当你替父将功赎过。然后,朕的人会带你走。” “否则,朕会送你一件大礼。” 萧蔚川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明榆后拂袖离开。 第二日,明榆醒的很早,或者说一夜未眠,推开门依着长廊栏杆,却见玄枵刚回来。 似乎是感受到头顶的目光,玄枵抬头间惊喜地对上明榆的目光,“郡主醒的好早。” 随后玄枵意识自己有些不妥:“我先换件衣裳,” 藏青色的衣袍上大片暗红,缕缕发丝沾了血痂,浑身都是刺鼻的血腥味。 明榆从楼上跑下来,玄枵不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明榆见状上前一步,讶然道:“你……这是去哪了?” “处理掉了几个麻烦的人。”玄枵拘谨起来,揪着衣服。 “换身衣服好好休息吧。” 明榆抓住他紧绷的手背,带他去盥洗室,吩咐云舒去打热水。 明榆取来药箱,道:“哪里伤着了?” “脸和胳膊。” 明榆把他转过来看了一圈,只有小臂上多了几道破痕,身上完好无损,只是看起来吓人,顿时松了口气。 明榆解开他的护腕,上了药包扎好,“沐浴时别沾水。” “我听云卷说昨晚在回来的路上耽搁了,没发生什么事吧?” 云卷是被云舒摇醒,两人醒来后惊觉自己居然睡着了,回头看明榆坐在车里蜷在角落,脸色很差。 云卷吓得魂飞魄散,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好在明榆说无事,只是见他俩驾车犯困,便说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但荒郊野岭,冷飕飕的,不免害怕。 两人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杀手,警惕性异于常人,绝不可能不知不觉睡过去,只可能是中途发生了意外。 明榆心漏了一拍,眼神闪了闪,收拾着药箱,摇摇头:“我好像也睡过去了。” 玄枵歪头看着明榆的神情,没有继续追问,从怀中掏出油纸裹着的鲜花饼:“喏,早膳。” “其实有些事,我可以替郡主做。” 明榆点点头,接过油纸,刚拿起一块,一条胖乎乎的蛇脑袋闻着味凑过来,嗅了嗅糕点,表示它也要吃。 小白自从被吊在树上后放聪明了,叼了一块鲜花饼就溜走了。 “谢谢你,你吃一块。” 玄枵就着明榆的手咬了口饼:“我们之间不必道谢,都亲过了,怎么还这么生分?”他眼睛亮亮的,期待地看着明榆。 “啊,别说——”明榆捂着脸跑出房间。 玄枵脸上的笑容随着明榆的离开逐渐消失,盯着空落落的门口出神。 他关上门,换下脏污的外袍,露出斑驳的里衣,最深的一道伤口深可见骨,他胡乱地把药粉敷在伤口上。 随意处理完,把破烂中衣塞进柜子里锁好。 玄枵在回来前已经换过一身衣服,他不想让明榆撞见浑身血气的自己,结果快进林子又遇见了埋伏。 他在大齐树敌众多,想杀他的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可能出那么大手笔的人,除了那只手遮天的人,别无他人。 玄枵刚解开里衣,听见匆匆脚步声,忙把衣服拉上捂好,罕见的慌张色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然而,穿得再快也没明榆瞧的快。 “我不是故意的……”明榆结结巴巴地解释,指了指天,“下雨了,来躲雨。” 太阳刚冒出顶,乌云便笼在一起,天暗下来,豆大的雨点洒下来,噼里啪啦,屋檐逐渐挂着雨幕。 雨哗啦哗啦的下着。 这是明榆第一次看见他的后背。 青龙的爪牙没入窄腰间,龙身横穿整个后背,龙尾爬上后颈,怒目龇牙。 再往下的刺青被衣服挡住了。 刺青上有大大小小的疤,新伤旧伤交错。有一道疤像是一条蜈蚣扒在背上,明榆看得心惊肉跳。 “吓着郡主了。”玄枵想当做无事发生,抬手要关上窗,“郡主在外稍等。” 明榆抵住窗沿:“为什么要瞒我?” “伤总归会好,伤不伤不重要,结果是一样的,都会好。” 明榆努努嘴:“那你慌什么?害羞啦?” 玄枵神秘一笑:“以后再告诉郡主。” 玄枵放下明榆搭在窗户上的手,关上窗,心头一送。 玄枵心里无法迈过那道坎,他傲气地对所有人,唯独在明榆这渐生自卑。 她是被捧在心上郡主,而他只是卑贱的血奴,不过碰巧从泥潭爬出来了,可再多的清水也洗不尽身上的肮脏,过往可以抹去,但屈辱的痕迹却刺满了他整个后背。 他卑劣地把她拖下,只是为了自己龌龊的私心, 在中原,星宿楼的刺青是杀手等级的划分,但在苗疆,这些是血奴的表示,是为主子卖命的。 在后背刺青,是为了让血奴认清自己的身份,一个服从性调/教。 这是玄枵秘密,不能说的秘密。 玄枵擦干净身子,换上一件淡青色的苗服。 院子里 的芭蕉叶被风吹得东倒西歪,雨水溅起泥水,风狂卷起枯草,摧折着花草,潮湿的雨气竟让明榆骨头疼。 她缩在墙角,萧蔚川的话在她脑中挥之不去,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 她明白,这是萧蔚川的报复,上次的“礼物”是对她最后一次警告。 若是没有按照他的说法去做,萧蔚川会不会真的…… 明榆不敢再想那几个字,把自己紧紧团住。 “郡主可是冷?” 门开了,玄枵从里走出来。 少年一身青衣,修身立在雨幕后,高马尾上的发带飘起,遮住了他的眼。 等玄枵拨开发带,明榆已经站起来,调整好了状态。 “我不冷,站累了而已。” “哦。”玄枵抱着手,他摸摸鼻尖,犹豫着说:“后天我带郡主去见王爷?” 后天……正好是萧蔚川说的那日。 怎么这么巧…… “郡主愿意带我一起吗?他会接受我的吧?” 明榆反应慢了半拍,后知后觉地点头答应。 “你是不是单独见过他了?” 玄枵没否认,打趣道:“见过啊,每次见我都恨不得拿刀砍了我。” “他……最近怎么样啊?” 玄枵:“他很好,他知道郡主还在京城。” 他带着歉意道:“委屈郡主了。之前因为一些事不能暴露行踪,所以才没让郡主回去。不是我故意的。” 说着,玄枵道起歉来:“对不起啊。” 他以为提及“家”,让明榆想起了委屈。 第91章 鸡大腿一人一只鸡大腿 明榆听到他的道歉很是诧异,“不用和我道歉啊。” “可是郡主看起来心事重重,真的不愿意和我说说吗?”玄枵看着明榆说。 两人之间蒙上的牛皮纸不是戳不破,而是很难轻易戳破。在每次濒临失控时,玄枵都逼着自己选择让步、或者耐心等待。他知道自己一旦暴露,便再也不可能代替“闻宴”在明榆心中的位置。 他听说书人说过,姑娘只会喜欢善良、温柔的男子。他既不良善又不温柔,但至少可以对明榆温柔。 “有吗?”明榆摸摸自己的脸,清醒了点。 云舒踩着泥飞在雨中奔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大祭司来信了。” 玄枵戳了戳明榆的脸皮,道:“等郡主想说了,再说也不迟。” 云舒随玄枵去屋里谈事,明榆站在原地,回味着玄枵方才说的话。 那两人没走多久,云卷拿着一个盒子过来了。 “郡主,是王府送过来的。”云卷收了伞,拧干衣服上的水。 明榆瞧着盒子只有巴掌大,两指高,放不下什么东西的样子。她将盒子直接打开,登时毛骨悚然。只撇了一眼,手一抖盒子掉在地上。 一根鲜血淋淋的手指从盒子里滚出来! 明榆赶紧闭上眼,死死地靠着墙,手捂住胸口,脸色煞白。 大雨滂沱,电闪雷鸣间,地上的那根手指反着惨白的光,异常可怖。 云卷打破脑袋也想不到盒子里装的是这种东西,用手帕包住断指重新放回盒子里,丢的远远的。 第93章 明榆这才敢睁眼,惊魂未定,缓了口气后走了两步,头晕目眩。云卷上前扶住,道:“我去和少主说,他定会为您做主!” 明榆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送这个盒子的人长什么样?” “那人把盒子留下后就匆匆离开了,所以我也没记住……”云卷难为情地挠了挠头,“不过他出示的令牌是王府的。” 明榆沉默了,却是死死地咬着牙。 房门被从里打开,玄枵察觉到外面的动静,看见明榆目光涣散的模样不禁皱眉,质问道:“你怎么照顾郡主的?” 云卷连忙跪下认错,解释原委。 玄枵越听眼中的杀气就越浓,似乎能活生生的把人剥皮拆骨,萧蔚川的手都伸到这里了…… 他视线下移,“不经核实,贸然送来,该罚。” “是。”云卷认罚,是她一时疏忽。 “算了吧,她不是故意的。”明榆拉起玄枵的胳膊,替云卷说情。 玄枵态度难得强硬了一次,他道:“星宿楼的规矩,不能破。” 一听玄枵要罚云卷,云舒从屋里跳出来,执意要替云卷受罚。云卷不领情,不让云舒插手,两人争到最后竟是互掐起来,谁也不甘示弱。一个嫌弃另一个多管闲事,另一个又嫌她死要面子活受罪。两人叽叽喳喳,吵得玄枵太阳穴凸凸跳。 最终,以少主最近缺人手先记过收尾。 “玄枵。”明榆喊了声。 “我在。” “是萧蔚川,他一直在威胁我。” “我知道。” “他想让我杀你。” “嗯。”玄枵歪头问明榆,“郡主会吗?” 终归是少年,藏不住浅浅的心事,旁人见了他,都知少主现在心情很好。羽鸦般的睫毛扑着,眼尾随着红痣上挑。 然而少女的目光却未移动办法,看着前方,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挡住脸道:“怎么可能啊,就算我想捅你,也不会得手的。” “只要郡主想,同我说,我可以让郡主捅一刀。”玄枵平静地看着明榆的侧脸,认真地一字一句说。 明榆转过身,嗔怪道:“胡说什么。” “没有胡说。但若是郡主不同我说,直接动手,我会很伤心的。” “郡主之前不是一直想我死吗?” 明榆摇头道:“我想过,就算没有你,先帝不会放过我父亲的,在围猎场就会死于虎口。” 阴差阳错,玄枵反而救了明忠一命。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结果已是板上钉钉。 此时,御书房里的宫人全部跪伏在地,不敢出声。 一夜之间,潜伏在武王府的细作全部被杀。尸体被抬回来,看手法,是死于一人之手。今早又下了大雨,现场血迹被冲刷地一干二净。 “重新派人。” “现在派人会打草惊蛇,陛下务必三思啊。” “你以为玄枵不知道?”萧蔚川摁着奏折咬牙道,“他这是在挑衅!” “要不直接让‘她’动手?” 萧蔚川沉思了片刻,道:“也好。‘她’若是完不成任务,就不必再留了。” * 夏天炎热,潮湿的地面很快就干了。有些不着阳光的坑洼处还有积水。 马车撞上出殡的仪仗,云舒嫌晦气地吐了口唾沫,拉绳避让。明榆发现居然是叶府的殡葬队,伸出头张望,为首的陈玉生捧着的是“叶绛”的牌位? “叶绛死了?” 明榆下意识地看向玄枵,玄枵略表遗憾,笑了笑:“不是我。” 他让陈玉生做过选择,是他死,还是叶绛死。 那晚,玄枵把陈玉生揪到叶绛面前。陈玉生起初宁死不从,等刀刃真抵到脖子上他开始求饶了。 玄枵眼看自己与明榆相处被这两人搅的一团槽,心情差到极点,偏偏又答应过明榆不会杀叶绛。 但这不代表他不追究。 忽然,他想到一个好玩的办法。 玄枵用刀背拍了拍陈玉生的脸,“要么你杀了她,要么我杀了你。你二人不是感情深厚么,让我看看有多深厚。” 叶绛看着玄枵决绝的语气,自知没有任何转换的余地,心灰意冷,看陈玉生宁愿屈膝受辱也要求饶的模样,实在气不过道:“别求他!你怎么能求他!” 生死关头,叶绛反倒显得异常平静。 倘若求饶可以活命,即便是大丈夫求饶又如何?求生是人的本能。可若知必死无疑,又何必再卑躬屈膝,苦苦哀求?在叶绛眼里,那个宁愿冒着被追杀的风险,也不肯做叶府门生的陈玉生,是不会屈服的。 “人怎么能这么贪心?活一个就够了。” 或许是叶绛的话唤醒了陈玉生骨子里的傲气,他不再求饶,“我死。” “不——”叶绛疯了般地扑上来,“杀我,别碰他!”景明差点没拦住,还是和景元一人抓她一只手才拦下的。 玄枵反握匕首,就要割到陈玉生大动脉,陈玉生喘着气道:“你真敢杀我?” 玄枵头一歪,看着陈玉生,似乎是被气笑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萧蔚川还得对我感恩戴德。” 陈玉生手中没有任何把柄,连玉佩都被骗走了,拿什么要挟玄枵。但他还有皇兄。 “你杀了我,就不怕两国开战?” 景明实在听不下去,一脚踹倒陈玉生,唾沫星子飞溅:“太装了,我还真当你是什么傲骨义气之辈,不怕死的,没想到是仗着自己皇兄。呸呸呸——” 玄枵翻了个白眼,愚蠢的人到死都是愚蠢,他就不该大发慈悲多听他废话一句。 叶绛不知哪来的力气,抽出手从头上拔下发簪刺入自己脖子,顿时血溅三尺。 “她为你死了,要去陪他吗?”玄枵盯着陈玉生眼睛道。 陈玉生还没从突如其来的变故中缓过来,玄枵又重复了一遍。 “不要。”他要是死了,叶绛就白死了,怎么能让这小人得逞?! 玄枵点点头,如约放了陈玉生。 明榆发现玄枵罕见地走神了,晃了晃他的视线。玄枵回过神来,道:“没想到捧碑的是陈玉生。” * 明府院子中摆了一桌菜:松鼠鳜鱼、龙井虾仁、东坡肉、糖醋里脊……热腾腾的菜,气氛却凝滞。明忠面色凝重,玄枵意外做的端正,搭在膝盖的手指微动。 明榆看旁边两人僵持着,道:“再不吃菜就要凉了。” “那些傀儡什么时候可以恢复正常?”明忠边说着,边动起筷子。 傀儡? 明榆偏首看玄枵,当初朝廷为安抚百姓,声称这些傀儡已秘密代入宫中治疗,可明忠知道,这么多傀儡不可能凭空消失。 玄枵道:“半个月。这期间绝不能让萧蔚川找到他们。” 明忠长叹一口气,指着玄枵,转头问明榆:“他有没有欺负过你?” “没……” 明忠听明榆语气中略带停顿,以为是受威胁了,瞪向玄枵,锤桌大怒。 “没有,没有。”明榆赶紧给父亲顺气,“玄枵只是脑子木,不会说话……”明榆朝玄枵挤着眼睛,暗示他快找补。 玄枵眉头一紧,思来想去,找出了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来中原时间不长,不太会说中原话。” “看你杀人手起刀落,干脆的很。” 那自然是直接杀了,用得着说话? 玄枵腹诽,但不敢出声,带着求助又委屈的眼神看明榆。 “希望你的一身本事用在正途上。”明忠撕下一只鸡大腿,起身放在玄枵碗里,又给明榆撕了一只。 玄枵讶然,怔怔地望着碗里的鸡大腿。 明榆手肘戳了戳玄枵。玄枵不明所以,六神无主,却见明榆在看他……偷笑? 玄枵低下头,压声道:“我……能吃?” “吃啊。难不成带回去给小白吃?” 第92章 见家长玄枵第一次知道中原话中“如忙…… 玄枵叉起鸡腿,懵懵塞进嘴里,一会儿看明榆,一会儿又看明忠。 接下来很安静的一段时间里,明忠一直盯着玄枵,玄枵第一次知道中原话中“如忙刺背”是何意。 明忠突然道:“阿榆和他赶紧回苗疆,别回来了。” 眼下形势,萧蔚川大有不得到明榆不罢休的架势。只要在大齐国土多待一刻,就不可能彻底逃脱萧蔚川的手掌。 明榆猛抬头:“我不走。” 她要是走了,明府所有人都会受她所累。她是自由了,别人怎么办。 “听话。有些事,需要为父自己处理。” “你怎么处理?”玄枵冷不丁问道,“人一会儿就来了。” 明忠加重语气:“和长辈说话有点礼貌。” 玄枵嘟囔着:“哦。” 复问道:“您打算怎么处理?” 明忠这才看顺眼了几分,“天子想如何,作为臣子便如何。” “阿榆会伤心的,您说疼爱女儿,怎会让她伤心?”玄枵难得说了一句顺耳的话,许是桌上菜肴里的糖放多了,他嘴巴变甜了一点点。 第94章 果不其然,明忠看向明榆时,她低头不语,似乎是不想旁人瞧见情绪。 云卷疾跑来,气喘吁吁道:“人来了,好多人。” 玄枵诧异,这比他预想的早了几个时辰。青天白日,萧蔚川竟敢明目张胆围了明府? 短短说话间隙,铁蹄声与盔甲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从四面八方传来。 明忠不由分说让明榆赶紧从后门离开,随后只身去了大门,迎接羽林军的到来。 玄枵让云卷护好明榆,又叮嘱了明榆,叫她不要害怕。 “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明榆紧紧抓着玄枵的手,来的人数远远超过明榆所想,而玄枵带的人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单枪匹马如何敌国刀枪乱箭。 她忽然有了负罪感,都是因为她,事情才发展成一发不可收的局面。 玄枵抱住明榆,柔声道:“不是郡主的错,我希望……” 明榆忽然听不见玄枵的声音了,忽然感觉身子一沉,惊觉一把匕首被捅入了玄枵腰间! “玄枵!” 听到明榆急切的呼喊,玄枵勉强回过一点神,“快……走……” 匕首上涂了药,显然是蓄谋已久。 他顿时失力,依靠着明榆才能站住,随着匕首被拔出吐出一口鲜血。 云卷差点握不住匕首,崩溃道:“对不起,少主……” 她忠于主,但不想拿她所爱之人的命换忠心。 铁骑声越来越密集,似乎是从四面八方卷来。 玄枵没看云卷一眼,用最后的力气推明榆走。明榆肩抵住玄枵的肩膀,手死抓着他的腰,不让自己被推开 “跟我一起走。”明榆声音略哑,脸都憋红了。 这时,一抹白色的影子从墙外翻进来,火急火燎,白衣擦了几处灰尘。作为杀手,一般戴护腕,束腰带,可云舒喜欢穿广袖宽袍,因为云卷说过他这样穿好看,像画上的翩翩少年。 但今日的云卷却让他陌生。 “卷卷!别冲动!”他喊道。 送郡主回小院时,云卷怕她驾车太热,说要给他扇风,可把他高兴坏了,小风吹着吹着就不省人事了。有人给郡主送礼,他提出检盒,云卷却说郡主的礼物私拆不好。 他从未怀疑过是云卷做的手脚,直到今日,她说少主让他去星宿楼加派人手,星宿楼如今完全是个空架子,他们的人早就转移到了醉仙楼,怎么会让他去那。 云舒只是疑惑,但还是去了。果不其然,楼是空的,云舒后知后觉,拼命往回赶,他怕那个傻姑娘真做傻事。 可无论他怎么赶,还是晚了。 云舒先从明榆那接过玄枵,扶着他往别院走。那处别院恰好是玄枵曾经住过的,恰好有伤药,云舒赶紧检查了伤口,好在匕首上涂的是软经散,不是什么剧毒,简单地处理了伤口,喂了解药。 云舒松了口气,只一下他又紧张起来。 王府大门打开,伴随着厚重响声,在萧蔚川立身时戛然而止。 他一身龙袍,不怒自威,目及之处皆是跪拜臣服者。 没有人敢忤逆他,他已然在万人之上,可为什么她却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抚了他的愿? “听闻有贼人闯入王府,朕不放心,亲自来捉拿。” 明忠行着跪拜大礼,道:“任陛下处置。” 带刀侍卫围住整个前院,弓箭手走在最前面,两边士兵持长矛。 萧蔚川穿过羽林军走入府中,前院里摆的席子还未来得及撤下,他仿佛看见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是他这个入侵者破坏了纯粹的美好。 萧蔚川嘴角闪过一抹苦笑。 “搜!” 羽林军得令,有秩序地分头搜寻。 “大齐皇帝在找什么?”玄枵自树荫下走来, 他走的缓,皮肤在光下愈发白,可见皮下血脉。 萧蔚川挑了挑眉,看见玄枵完好无损站在他面前并未感到意外,“阿榆呢?” 他说话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 “当然是在苗疆啊,过几天我还得赶回去成婚呢。听说大齐皇帝是我未婚妻旧友,可否赏个脸,来参加我和郡主的婚礼?”玄枵嬉皮笑脸,与萧蔚川横眉怒目的样子截然相反。 “是啊,罪不及出嫁女儿。”萧蔚川提高声量道,“朕可要下令了。” “大齐皇帝喊的再大声,阿榆也听不见了。不如留点力气和大齐百姓解释一下傀儡人的事?” 萧蔚川眼皮猛地一跳,戒备地盯着玄枵。 “他们不日便可恢复正常,这段时间一直是明忠派人照拂的。大齐皇帝真要给明忠定下莫须有的罪?一把火烧了明府?那么多人的尸体怎么办?” 解除噬魂蛊原本不需要下蛊之人的骨粉,只需引入雄蛊将母蛊吞噬即可。但玄枵替他们解蛊时,发现雄蛊不但不能将母蛊吞噬,反而会与母蛊一起留在体内,使人体完全丧失意识,只听操控者号令。 后来,玄枵在杨家搜寻另一半防布图时发现了星宿楼里出了叛徒,那人利用杨侍郎的官职,借着星宿楼的名义,给傀儡里种下了另一种蛊。 杨侍郎官职不低,却做不到手眼通天。 直到先帝毙命。 苍梧丹药的分量不会让先帝那么早就死了,只有在短时间大量服用才会毙命。能做到这一切的,除了萧蔚川,玄枵实在想不到第二个人。 原本萧蔚川想利用傀儡军助他成就大业,哪曾想操控傀儡需得自身体内种下蛊王,他眼见操控不了,便换了一计,将这一切推给星宿楼。 而萧蔚川派了那么多人寻找他的尸体,找他只是一方面,找陈玉生也是幌子,其根本目的是想找到这些傀儡,杀之以绝后患。 萧蔚川道:“你们苗人贱奴才是祸害!朕当初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 “大齐陛下兴师动众,封锁了前后三条街。而他们的亲人此时就站在三条街外,等封锁已解除,他们会义无反顾冲进来,到时候见到的是一具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他们会作何感想?是靠尸体上的配饰辨认么?” 玄枵阴恻恻地笑着,惨白的脸,陈述着即将发生的事。 景明和景元从天不亮,按照登记在册的名单,挨家挨户地告知,光让他们信服就花了不少时间,好在明忠在民间声望高,提了他的大名后办事顺利多了。 萧蔚川怒而不发,脖子上的青筋若隐若现。 “撤令吧,这样你还能落得一个体恤百姓的好名声。对于一个刚登基的帝王最重要了。” 江山和美人,再一次摆在萧蔚川眼前。 萧蔚川简直要被气笑了,怒道:“来人,撤令!” 玄枵大方一笑。 傀儡被玄枵安置在明府地下密室中,虽未完全恢复,但能独立行走,简单地说话。百姓都夸当今圣上体恤百姓,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接亲仪式浩浩荡荡,大家大多是喜大于悲,有人甚至放起烟花庆祝。 一老妇嗔怪老伴奢侈浪费,又不是逢年过节的,老伴说是街上王老板办庙会剩下来的烟花。 “彩蝶去哪了?”明榆回府,却一直不见彩蝶。 张嬷嬷支支吾吾,明榆问了好几遍,张嬷嬷才道出实情。 那盒子里装的手指不是别人的,而是彩蝶的。 明榆感觉心里空落落的,见她又要自责,张嬷嬷赶忙道:“彩蝶让郡主不要难过,她因此得了一大笔银子,现在出了府,游山玩水可自在了。” 明榆哭着就笑了,又难过又高兴。 明忠拉着玄枵到一旁,敲打道:“去了苗疆以后,不许让我女儿再伤心,否则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玄枵拘谨地点头,在明忠敲打他之前,他就收好爪牙,藏起狼尾巴,生怕未来的岳父对他不满意。 在回苗疆前,景明打算去看一眼陆连的母亲,途径一个寺庙,他忽然想替陆连念上几句经,替他取香的居然是陈玉生! 他不是口口声声说要考取功名为国效力吗?怎么出家了? 而陈玉生似乎也不认识他,只唤他“施主”。 第93章 惩罚玄枵唇上沾着一抹妖艳的红,侧首…… 景明上下打量着陈玉生,只见他一身僧袍,手中拨着佛珠,虔诚念经。 景明惊得下巴快掉下来,张口结舌。 “绝尘,去外边接待香客吧。”主持的话打断了景明的视线,绝尘行礼离去。 绝尘,了绝红尘。主持见他尘缘未了便婉拒为他受戒,哪曾想他在寺外跪了整整一天一夜,小僧尼发现他时,他已昏倒在地。 主持见他其心可诚,便答应收他为俗家弟子,不受戒,披僧衣修行,并赐他法号“绝尘”。 景明上完香,快马加鞭去了陆连母亲住的村子。 偏远小村,恬静美好。斜阳追着他的马背,行了半日路程,总算在天黑前赶到了。 池塘边芦苇依依,足足有半人高。一个银发老太坐在藤椅上吹着晚风,抱着拐杖。 第95章 “娘亲——”陆连喊着跑过去,这段日子没见娘亲,觉得她又老了几分。 老太没什么反应,直到陆连跑到她跟前又喊了几声,她才反应过来,喜出望外,脸上的褶子多了几道,“回来了?” “嗯!”陆连打开包裹,里面装着京城特产,他还私心地塞了点苗疆糕点。 陆母喜不胜收,问他怎么不提前叫人捎个信,她都没来的即做饭,这会儿去准备耽误时间。 这次,景明向玄枵告了七日假期,就是为了陪娘亲。玄枵说那是陆母不是他娘亲,何必那么上心。他从小没有娘亲,不知道和娘亲待在一起是什么滋味,如今看来……可真是羡慕。 他本是鸠占鹊巢,怎敢贪心鹊巢里最后一丝温暖? 所以,他打算过完今晚,明日一早就走,以后再回来也不迟。 中蛊的百姓已被接回家,玄枵让星使留下,替他们彻底拔蛊,星使有怨不敢发,每天像被吸干了精气,麻木地施针、引蛊、拔蛊。 齐帝下旨将这件事交由明忠负责,而他没日没夜地批阅奏折,批完就读古籍兵法,废寝忘食。宫人觉得反常却也不敢议论。往日陛下勤政,却不会像现在这样着魔似的。 明榆很早就收拾完了,玄枵觉得只带这点东西去苗疆太少了。明榆睡得枕头被子要带,怕她睡苗疆的竹席不习惯。小院里的厨子也得带上,刚到苗疆难免水土不服。经常穿的衣裙、戴的首饰、用的胭脂都要带。 小白叼着自己的蛇窝,看着玄枵忙前忙后不知道在忙什么,深感无语,把窝挪到门口直接睡了。不知怎的,它最近越来越容易困了,明明还没到冬天,跟要冬眠了一样。 临走前,云舒带着云卷跪在门口。 云舒想替云卷求情,但还是忍住了。他知道玄枵不想听任何人的解释,他只看事实。解释是多余的,按照楼里的规矩,该被分尸祭祀。 紧闭的房门开了一丝缝,门外一角白衣和粉衣叠在一起。 明榆收回脑袋,跑去拉拉玄枵衣角,“你打算把云卷怎么办?” 玄枵抬头望着明榆不说话,忽然一把把她拽入怀中,摁在自己腿上,头埋在明榆颈间,细嗅甘甜。 明榆不知玄枵何时变得这么大胆,肌肤隔着薄薄衣料相贴格外滚烫,浑身火烧般,她挣扎着要起来,一手推开玄枵的脸。 玄枵长臂横过圈住明榆,捉住她乱挥的小手,腿肚压着腿背,腹部挨着腰窝,严丝合缝。 明榆感觉周遭闷得快喘不过气,扭动着身子,蹭来蹭去,锦衣上的丝线勾住玄枵腰间银饰,越缠越多,叮叮当当。明榆情急之下直接摸上他的腰,想解开,结果发现缠成死结了。 “别乱动,郡主。”玄枵喉咙滚动了一下,腰腹间蹿起火,口干舌燥。 明榆瞪大眼,焦急道:“门还开着一条缝……” “谁敢看?眼 睛不想要了?” “那……那云卷和云舒呢?” 按照玄枵果断的行事作风,既然没有当场杀了云卷,而是态度不明地拖到现在,说明他没有想杀云卷的意思。 玄枵眉尾一皱,明眼人都瞧得出他现在心情不佳。 偏偏明榆瞧不出,她揪起玄枵垂在胸口的几条小辫子,发现他没反应,又捏了捏他的脸,不明所以道:“我脸上沾了什么吗?” 玄枵唇角微微一勾,突然惩罚性地加大了手劲,明榆吃痛苦着脸。 “啊——” “听见没,听见没?房里有声啊!”蹲在墙角的景明一脸兴奋,晃着旁边的景元, 景元嫌弃地推开弟弟的手,却把耳朵贴到墙上,压不住上翘的嘴角。 “阿兄你看,你看,房门都没关上。” 景元迅速探头看了眼,景明拉着他:“快看,真的。没想到少主好这口啊,这都是我的功劳,我给少主送了那么多避火图,总算在这天干热燥的时候派上用场了。” 景元拍掉景明搭在他肩上的手,“看了看了,别晃了。” 晃着都听不清里面声音了。 “掐我干嘛,还掐的那么重。”明榆赌气,就要从玄枵腿上下去,却被他的脚尖勾住了小腿,蹭得心里发痒,锦衣丝线扯松了他的腰带。 一串银铃掉在地上,像迸开的碎冰。 “这——这一定是第三册的那个姿势!”景明分析地头头是道,激动地上蹿下跳。 景元:“你怎么跟个猴子一样?” 景明撅嘴道:“我是猴子,你也是猴子,反正我们长得一样。” 起伏的胸肌就这么大刺刺地撞入明榆眼中,他衣襟打开,无辜地看着她,活像是被登徒浪子欺负了。 明榆迅速合上他的衣襟,“不怪我哦。” “晚了。”玄枵一把抱起明榆,顺手抚去桌上碍手碍脚的东西,把明榆压上去,抓起明榆的手摸向自己胸膛。 心跳不急不缓,面色从容,哪里有半分少年的羞涩。 相反,明榆的心跳声冲击整个大脑,心脏快要蹦出体内,半个身子悬在空中,起不来下不去,胡乱躲着玄枵灼热的目光。 “我们还没成亲……” “她拿刀捅了我,郡主想让我放过她?”玄枵发狠地挤开明榆的腿,想离她更近点,恨不得嵌在一起。 “郡主不应该心疼我,厌恶她吗?” 明榆看向玄枵的腰,衣物遮掩之下是经年来所留的遍体鳞伤,她抱上去。 “你瘦了。” 这才半月,腰细了一大圈。明榆摸摸自己腰,再虚量了一下他的,发现他的腰细到快和她一个姑娘家一样了。 玄枵神色微动,垂下眼眸,遮住眼底情绪。 “我以为你不计较了。” 云卷那一刀捅的很浅,刺的也不是要害,伤口很快就好了。只是她的行为终究是背叛了自己的主子。 “我不是大方的人。” 明榆忽然觉得唇上一痛,玄枵咬上他的嘴唇,咬破了皮,嘴里腥涩顿时蔓延开。 玄枵唇上沾着一抹妖艳的红,侧首顺着明榆的颈间一路向下吻,留下一条红痕,最后停在凸起的锁骨上。 明榆难耐地仰起脸,浑身像灌了铅一样,动不了一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 玄枵伸出舌尖舔了舔锁骨的轮廓,一朵艳花绽放在锁骨上,像春日枝头的桃花。 整个房间里弥漫着诱人暧昧的气味。 玄枵是贪婪的,他不仅要明榆的心疼与怜悯,还要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玄枵嗓音嘶哑道:“这次就算了。” 他放开明榆,明榆大脑一片空白,摸着还有残温的锁骨,脸蛋像熟透的桃子,白里透红。 “他们上桌了!”景明不可思议地张着嘴,景元抬起景明快要惊掉的下巴,道:“别人旁人知道我们在这。” 景明做了个缝嘴的动作,“绝对不说!” 景元郑重地点了点头:“溜!” 两人一溜烟跑了。 “哥,你说少主这时间挺长的嘛。” “可不?” 兄弟俩勾肩搭背玩儿去了。 房门打开,玄枵亦如往常一样冷漠,只是眉眼间多了几丝柔情。他低头看跪着的云卷和云舒。 云舒背脊挺拔,不求任何人垂怜他,但求放过身边这个姑娘。 “有罪必罚,少主罚我吧。” “不关他的事,是我自作主张。”云卷赶忙说道。 玄枵抬手打断二人说话,按了按太阳穴,他不想看这两人你侬我侬。 “云卷还记过一次失职之责,加上这次,一起罚。” 云卷疏忽,把装着断指的木盒呈给了明榆,而且这是她有意为之,罪加一等。 少年背脊终究弯了,他抓住玄枵的衣袍,恳求道:“卷卷是为了我才这么做,错的根本是我。” 玄枵蹲下,视线与云舒齐平,道:“你和云卷留在中原,处理好尾事,将功赎过,我好给族人一个交代。” 云舒惊喜万分,拉着云卷赶紧叩谢。 云卷不不知是愧疚还是吓傻了一时缓不过来,整个人呆呆的。 休整了三日,明榆一行人出发去苗疆,一路南下。 明榆靠在软枕上,问道:“其他苗人呢?” “他们早回苗疆了。” 明榆一下子坐起来。讶然道:“也就是说,这些天,你只有景明他们几人?” “对啊。”玄枵满不在意道,“带走郡主是我的私事,不需要别人替我卖命。” 一切有关明榆的事,他都不想借旁人之手,这样明榆才算完完全全属于他。 第94章 热是不是烧着了,不然怎么这么热?…… 那帮老不死的早就逃得没影了,恐怕他们以为自己早就死无全尸了。 玄枵嘴角扯起嘲讽的笑,手撑脑袋看着明榆。 “笑什么?” “很期待那帮老头瞧见我是什么反应。” 明榆顿悟,突然想起一件事:“那现在你回去了,他们不会对你做什么吧。” 第96章 当初大齐与苗疆的盟约,萧蔚川只要玄枵的命。而后玄枵以苗疆少主的身份求得联姻,苗疆长老们会不会投鼠忌器? “应该是我会对他们做什么。” 明榆听起着懵懵懂懂的,玄枵掐了掐她的脸,淡淡一笑。 马车一路行的很缓,走走停停。他们途径一个地方就停下来歇息半日,逛逛当地的小街,尝尝特色美食,口味偏酸辣。 明榆第一次吃这种味道的食物很不习惯,刚入口酸味直抵味蕾,小脸皱成一团,还没缓过劲,辛辣刺激着五感,辣得她眼泪直流。 玄枵笑着从怀中递过手帕,明榆擦完后发觉同桌的景元、景明都看着自己,两人一模一样的脸上明明没有表情,但明榆却感觉他们在笑。 许是被发现的缘故,两人假装很忙,在地上找起东西来。 明榆这才发现玄枵给的手帕上绣着眼熟的样式。 这是……这是她的绣帕! 时下女子将贴身绣帕赠给心上人,绣帕上绣着鸳鸯戏水,代表两人已行鱼水之欢。 可是,他们还没成亲啊! 那时玄枵手上沾了血,明榆替他擦手,他说怎么也擦不干净,原来是惦记上了自己的手帕。他悄悄把手帕留下来了,不仅如此,还随身携带,并且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来。 明榆瞅了他一眼,玄枵啃着苹果看向别处,装作不知情。 玄枵发现明榆比自己手里苹果还要红上几分,遂啃了大大一口,又脆又香。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明榆无力地解释着。 景明抬起手,“我们没想那样。” “对啊,绣帕而已,他都有好几条。”景元指着景明说。 景明不服道:“我明明只有小桃和小红的。” 景元:“什么叫‘只有’?你这个花心大萝卜头。” 景明一拍桌:“什么叫‘我是花心大萝卜头’?小桃和小红又不止给我一人送过手帕,这分明叫‘礼尚往来’!” 景元实在憋不住笑了,怜爱地拍了拍自己弟弟的肩膀,本是想安慰,奈何实在太好笑了,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景明看他那欠揍样,捶了他一拳,一来二去,两人打起来了。 明榆被这兄弟二人逗笑了,却看真正地罪魁祸首不知何时又转回身子,品着茶、吃着苹果。 “你怎么喝上我的茶了。”明榆起身,从容地从玄枵手上拿起茶杯,回座后,吹了吹热气,细呷一口。 圆润的唇珠轻轻划过杯口,莹润的嘴唇可口诱人,杯壁上留下浅浅的口脂,像点缀在白瓷杯上的一抹红。 玄枵看着她一系列动作,眼睛都挪不开了。 方才还在打架的兄弟俩此时默契地停手,相视一笑。 玄枵忽然觉得浑身燥热,像炒熟的芝麻,他“蹭”地站起来,“这些菜不合郡主口味吧,我叫厨子重做。” 玄枵越走越快,找店主借了客栈后厨,让随行的厨子做了糕点,满脑子反复闪现明榆红唇贴上杯口样子,和自己留下的一圈痕迹完整贴合。 玄枵到河边捧水扑上脸,散了燥热。 暮霭沉沉,远山衔日,整个小镇仿佛都镀上了层金边。 景元扒在客栈大堂的柜台上,看着架子上的挂牌挑选 房间。客栈不大,来往大多是商旅人,在这暂时歇脚。 忽然,景元灵机一动。 他朝店小二招手,示意他把头凑过来。 店小二不明所以,但还是凑了过来,眼睛陡然睁大。只见景元背着旁人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元宝。 那可是金灿灿的金子啊,店小二在小镇活了二十载,都没近距离看过金子啊。 景元故作高深道:“我把你们这所有的空房都包了,但是你只准说只有两间房了。” 小二刚想问为什么,景元立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在脖子那比划着,小二吓得赶紧闭嘴,一句话也不敢多问,一个劲地点头。 景元皱眉,“自然点!那么紧张做什么?”说罢,他把金子偷偷塞给店小二,拿了两个房牌走了。 “少主,少主!”景元大老远地就开始叫喊,“只剩两间房了,怎么办?” 他们一行加上厨子有五人,但只有两间房,而且只有明榆是姑娘,好像怎么分都要挤。 除非…… “我们四个挤一挤,郡主单独住一间吧。”景明果断道。 景元翻了个白眼,手肘捅了一下这没眼力见的弟弟。 “呃……四个挤不了,最多只能挤三个。”景明悻悻改口道,“我和我阿兄加上厨子挤一间啦。”说完,景明拉起景元就跑,半途又拉着刚忙完活的厨子一起。 明榆才不信,客栈虽然不大,但来往的人也不多,怎么可能只剩下两间房,一间不多一间也不少。 景明回头冲她笑笑,仿佛在说“对,就那么巧”。 明榆想追过去问个究竟,刚动就被人从背后圈住。少年身上好闻的香气盖过,脖子上碰到他发尾坠着的银片,冰冰凉凉的。明榆掰开他的一根手指,试图拿开他的手,“你真的信?” 玄枵不假思索道:“信。” “但是……欸?”明榆突然被他强势拉走,他似乎不容自己反驳,身子往前一倾。 房间陈设应有尽有,整洁朴实,唯独那张床榻显得格格不入。几层朦胧纱帐垂落在地,帐顶挂着流苏,风一吹帷幔飘起,露出令人遐想的床榻。 玄枵摸了摸鼻子道:“正好这张床很大,一人一边。” 然而,这是圆形榻,并非传统拔步床。 明榆抱着手,“我叫小二再添床被子。” 结果店小二听了明榆的要求十分不解,表示那床被褥很大,别说两个人,三个人都能睡! 因为那间房原本就是给三人住的。 晚上那位金主老爷神神秘秘的,还以为要来三人行…… 至于被子,自然是没有多余的。 屋子里点了灯,暖黄烛光摆动着,挑起缕缕暧昧,玄枵一半身子融入光影中,或明或暗。 昏暗下,他目光缱绻,手指碰了碰明榆的手。 “这么热的天想必不需要盖被褥吧。”明榆弹开他的手指,说道。 明榆把被褥卷起放在榻中央,“你一半,我一半,不去跨过来。” 她发现这会儿功夫,玄枵已经脱掉外袍正准备解开中衣,赶紧止住了他,“不要了吧……” 玄枵眨巴眨巴眼睛,无辜问道:“穿衣服睡觉不热吗?” “可以开窗户。” 屋子有一整面都是窗户,但是被厚重的帘子遮住了,明榆拉开帘子,想推开窗。 又用了点力气。 居然推不开?! 明榆盯着花瓶窗户,一愣一愣的,回头却见玄枵已经脱了中衣,美滋滋地要躺下了。 他好像早就知道这窗户推不开。 明榆掐着腰,似乎想到了什么,冲过去扯他的里衣。 果然,玄枵明显乱了,慌忙下扯过被子钻了进去,只露出一颗脑袋,惊恐地看着明榆。 明榆搓搓手,“你不说很热吗?那就把里衣也脱了,反正一会儿熄灯,那么黑我也看不见。诶?你怎么躲被子里了?” 玄枵不做声,在被子里系好里衣。 就那么一瞬间,明榆感觉自己被股力强拉过去,一个踉跄摔在榻上,刚抬头,腰窝就被人狠狠掐住。 筋骨分明的手解开了自己腰间的细带,外衣瞬间松垮。 明榆大惊失色,然而很快另一边的细带也被解开,外衣从肩上滑落堆叠在腰间。 “我觉得不热,我就这么睡吧……”明榆讪讪道。 少年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柔和而恬然,“郡主想让我脱完,郡主却不脱,这不公平。” 玄枵把明榆双手举国头顶,反压住她,膝盖顶在她腰间,视线一直停在衣带上,躁动不安的心拱着他的目光赤裸又直白。 “这很公平,你热你脱衣服,我不热我不脱。”明榆试图讲道理。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蠢,居然试图和一个疯子讲道理,她就不该晚上在这招惹他。 明榆说着说着噤声,眼巴巴地望着玄枵。 周遭安静的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夏日本就燥热,屋里翻腾的热气像火浪一样卷过,明榆整个身子汗湿了,**相贴,皮下是滚烫沸腾的血液,她感到口干舌燥,添了添干涩的嘴唇,整个嘴唇顿时变得莹润鲜艳,舌尖在唇齿间打转,似乎是在缓解着紧张。 玄枵就这么赤裸裸地盯着她的唇角,喉咙不自主地滚动着,手指蜷起,指尖泛白,心底掀起一股无名燥热。 “是不是……有东西烧着了?” 不然为什么这么热。 “热就脱衣服吧。”玄枵声音暗哑,像动人心魄的晚香玉,诱惑着另一朵纯白的花绽放。 “你放开我……把被子拿开就不热了。” 明榆忽然有些害怕。 第97章 第95章 床榻摇起来! 或是羞怯,又或是对未知的恐惧,明榆试着抽回手,拱起腰从他身下挪开。 玄枵松了力道,任由软弱无骨的小手滑走,他只是一时兴起,存着挑逗的心思,没想着真的要她。 明榆得了空,手脚并用,屈膝往边上挪,却撞上什么坚硬之物。 只听一声重重地闷哼。 “你身上还藏了东西?”都说杀手警惕性异于常人,他们通常不会将自己完全暴露在外,衣物之下仍藏有暗器防身。 可只剩一层里衣了,若贴身带着尖锐之物,岂不是会伤到自己? 明榆视线顺势往下移,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漆黑一片。 玄枵手一挥,灯灭了才松开手。 明榆慌忙扑过去,上下翻找,小手似游鱼一样在他腰间摸来摸去,眼睛还未适应黑暗,只得胡乱摸着。 总是找不到,明榆一急,欲要从上到下摸个便,摸到腹间时被人捉住了。 “郡主在摸什么呢?”玄枵青筋直跳,火越烧越旺,气息不由得加重。 “还是说,郡主想做一些有意思的事?” “你身上带着刀,不怕睡觉的时候划伤自己吗?”明榆十分肯定自己撞到的东西是刀柄。 黑暗中,两双黑漆漆的眼睛眨着。 就这么对视了很久,一个眼神认真,一个眼神朦胧。 突然,玄枵枕着胳膊躺倒,望着天花板,克制道:“那是苗疆男子随身携带的信物,等成婚后交予妻子,就跟中原女子手帕的含义差不多。” 明榆把被子理好,搁在二人中间,也学着玄枵枕着胳膊躺下,“那你为什么不给我看,我的手帕都被你众目睽睽之下拿出来了。” 明榆发现玄枵格外喜欢这个姿势,他在明府时,经常这样靠在树干上小憩,轮到他当值后,趁没人之际,他便靠在院子的躺椅上。 “成亲后才能看。” “你怎么比姑娘家思想还保守?”明榆侧过头看他,却发现视线被叠起的被子挡住了,便倾身压过被子,扒上去托腮,静静地看着少年扑棱的睫毛,在月光下投出一片阴影,同时遮住了眼底神色。 玄枵努努嘴,收敛了锋芒,嘴角勾起一抹笑:“怎会?自然是怕拿出来吓着郡主了……” “我看……” “不许说话了,赶紧睡觉,睡晚了明天脸上长小疙瘩。”玄枵背过身,只把后背留给明 榆看。 他越想越不对劲,生起闷气来。 什么刀柄,到柄才多长…… 明榆躺回去,兴致缺缺,她还真的想看,什么刀能把她吓着,脑海中想了许多样子,什么形状的都想了一遍。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倒吸一口凉气。 都说苗人善用虫蛊,这刀上面不会密密麻麻地刻满了毛毛虫吧…… 那得多恶心,一想到树叶上蠕动的毛毛虫,一缩一缩的,有的身子拉长再缩短…… 明榆打了个寒颤,确实很吓人。 夏蝉鸣,夜风起,吹来阵阵倦意。 突然,明榆感觉榻动了,强行把她将要入眠的神志拉回来。 她重新合上眼,然而没等她睡着,榻又动了,前前后后七八回。 明榆终于忍不住了,撑着拉拢下的眼皮,没什么力气道:“别动了,或者,等我睡了你在动啊……” 玄枵清醒的眼中掠过一丝疑惑:“我没动啊。” 明榆困到睁不开眼,整个身子也很沉,喃喃道:“别动了……” 玄枵确定自己从方才到现在没动过:“没动。” 他转过身,抬头望着睡得乖巧的明榆,发现她也并未动。 但,整个榻,确实在动。 玄枵探了探榻面,摸清了其中门路,顿时觉得好气又好笑。 “别动了……” 明榆呢喃着,越说越小声,最后只有两片唇无声地碰着。 黑夜里柔软的唇依旧如白日一样秀色可餐,像是天降甘霖,能解此时口渴。 玄枵逼着自己扭过头,心底仿佛被万只蚂蚁啃食,痒麻难捱。 “别动了!” 旁边凹下去的一块又弹起,玄枵看着明榆一股脑坐起,似小猫炸毛般,蓬松的头发,几缕耷在额前,幽怨地盯着自己。 玄枵委屈道:“我真的没动,郡主不信我吗?” 明榆手插进头发,烦躁地抓着,“不是你动,难道是榻在动?” 玄枵不置可否,一脸单纯。 明榆盯着玄枵盯了几息,发现他真的没动,可自己却仍感觉晃动。 难不成真是榻的缘故? 她把手压在榻上,手下真有水波般的触感,仿佛在推着榻上之人动。明榆仔细感受了一下,当真有被推着牵动。 “这是什么榻?”明榆睡意全无,好奇地翻来翻去。 玄枵清了清嗓子:“供夫妻之间享乐用的,我们提前享受一下。” 明榆直接从榻上翻下来,像被刺扎了般。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他们刚刚在干什么! 明榆羞的脸都抬不起,蹲在地上把脸埋进膝盖。一只手从膝弯穿过,明榆发觉自己被人一把抱起,又放回了榻上。 玄枵理了理明榆鬓角的碎发,“害羞什么,成亲之后可就不许害羞了。早点休息吧。” 明榆愣愣地躺好,双手放在两侧,一动不敢动,后背的水波一波卷起一波,玄枵明明离自己还有一点距离,但现在自己好像被推着往他身上蹭。 偏偏又蹭到了他身上的刀柄。 玄枵被针扎似的,反应极大,他迅速穿戴好冲出了房间。 明榆见他反应竟然比自己还大,不由得失声笑了笑。 榻是没法睡了,一闭上眼就开始想入非非,脑子里全是话本子里旖旎的画面。 明榆只好扒在桌子上睡,昏昏沉沉的,倒也一觉睡到天亮。醒来后,明榆捏了捏酸胀的脖子,感觉整个脑袋要搬家了。 舒展舒展筋骨,明榆出了房门,刚下楼就瞧见景明景元一脸兴奋地望着自己。 明榆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景明笑眯眯道:“没有!我觉得郡主今日看起来面色红润,比昨日还要美上几分,想必是昨晚一定睡的很好吧。” 说道“睡”字时,景明嘴巴撅着都能挂油壶。 马屁都快拍上天了。 明榆察觉不对劲,“是不是你们捣的鬼?” 兄弟俩一个脸上写着蓄谋已久,一个脸上写着不怀好意,真不愧是双生子。 兄弟俩双双摇头,为了证明清白,景元甚至拉来了店小二。 “真的只剩两间房了,不过您那间比较特殊。”店小二陪着笑道,“不过您放心,就算是剩的客房,那也是精心布置过的,床榻都是时下最兴盛的,小夫妻之间很正常。” 这个偏远小镇民风淳朴,大家有话直说,从不藏着掖着,也不避讳什么。相较之下,中原反倒显得保守。 明榆撑着腰,腮帮子鼓着气,掐着腰,看他们一脸“奸计得逞”的样子,只得笑笑揭过。 玄枵抱着果子过来,他大清早去山上摘的,个个饱满新鲜。 景明眼睛都看直了。 这个季节山上的果子最甜了,更别说这种连品相都是百里挑一的果子。那该有多甜,水分该多充足啊。 然而,少主直径略过所有人,把所有的果子一股脑放在明榆面前,压根没有想给旁人的意思。 景明平日没皮没脸,但也懂规矩,不会做僭越之事。只要玄枵没发话,在场所有人都不能先动,早膳一早就端来了,没有人敢动筷子,直到玄枵回来。 明榆不知其中缘由,见大家都没用膳的意思,自己也不好意思用,现在面前又堆了果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么多她一个人也吃不完。 明榆看着玄枵,再看看堆成小山似的果子,“要不给他们分一点?” 玄枵肉眼可见地垮下脸,横坐在凳子上,“郡主怎么老想着别人?”说罢,他一记眼神扫射在场所有人。 几人不约而同地端起碗,夹了点小菜,互相尬笑着。 “我们去外面吃吧,外面凉快点。” “对,对,外面风景好。” 碍眼的人终于走了,玄枵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快尝尝!” 玄枵在一堆果子里挑了个最大最红的,擦了擦递给明榆。 少年的心意就像蜻蜓点水般,晕开心底一圈圈涟漪。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只留下纯粹与美好。 明榆一口咬上去,香甜的果汁爆开,果皮的清香混着果肉的鲜嫩,忍不住又咬了一口。 “确实好吃!”明榆给玄枵擦了一个,“你也尝尝。” 景明用胳膊当着脸,时不时偷往里面看,两人头对头,犹如耳鬓厮磨。 “啧,啧,啧。”景明道,“我忽然不馋那果子了。” 景元抬眼,露出疑惑的眼神。 第98章 “看里面,我已经甜到发齁了。” 景元道:“你跟你那些莺莺燕燕没甜过?” 景明纠正道:“什么‘莺莺燕燕’?她们有名有姓,一个叫小桃,一个叫小红。” “这是名,姓呢?” 景明吱声,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那都是花名,你还当真了不成?”景元拍了拍景元,转移话题道,“回 苗疆后恐怕不那么太平,咱们得劝住少主。” 第96章 头颅割下头颅,供人欣赏 景明唆了口稀饭,“为啥要劝他?要我说,那些吃里扒外的人就该死。” “也是……”景元想了想,深觉有理。 一行人用完早膳,收拾好继续上路。明忠打算派依仗对护送明榆,但明榆不喜那么多人跟在身后,更喜随心自在,一路游山玩水。 到苗疆已是夏末,中原这个时候酷暑早已过去,但在这尚还炎热。 明榆换上了轻薄纱织绸衣,散在脑后的长发编成一股股麻花辫,玄枵觉得麻花辫太素了,便在发梢间缠上红线,发髻间别了几朵鲜花,远远望去水灵动人。 下车入眼便是依山傍水的高脚楼,错落有致,山涧处有座巍峨的宫殿,飞檐翘角,似有登天之势,顶天立地,望不到边际。 漫山遍野开满了花,恍若仙境。 明榆微微张嘴,惊讶到愣在原地。 景明指着宫殿,热情介绍道:“那是苗族圣地,每年都在那朝拜供奉。”他手指拐了个弯,“宫殿背面是祭坛。” 苗人各自忙活,井然有序,低头专注手中事,不问来者是谁。 他们挤到人群中,明榆忽然感觉胳膊撞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个垂髫小儿,刚想道歉,结果那小儿惊恐地跑开,连着周围一圈人都散开了。 明榆正疑惑着,走着走着,发现这里的人似乎是刻意避开他们的。 明榆抬头见玄枵一言不发,偶尔低头冲自己笑笑,问自己今晚想吃什么……就好像他习以为常,不觉哪里奇怪。 明榆往玄枵身边靠近些,抓紧了他的手。 宫殿前台阶数百阶,快走到顶阶,玄枵脚步听了下来,对景明景元道:“你们先带郡主去休息。” 明榆下意识拉住他的衣袖,眼里尽是担心,每每他让自己先走,他都要独自面对。 玄枵拍了拍她的手,“这是我的地盘,不会出差错的,无非是处理几个叛徒,不想让郡主见血腥。” 明榆点点头,跟着景明走,还不忘一步三回头,担忧绕在眉头。玄枵站在那,注视着明榆,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 玄枵敛笑,眉眼间凝上寒气,眼尾血痣上挑,赤裸裸的杀气直逼殿宇。 风从山涧穿过,幡旗猎猎,银铃叮当响,带着铁链碰撞的声音尖锐刺耳。 殿中苗族长老随着大门被推开神情变得锐利,所有目光如刃般投至门口。 绒毯上的人影逐渐向里移动,两边的人影开始晃颤。 “好久不见。” 众人哗然。 “他怎么回来了?” “他不是死了吗?” “要不要动手?” “……” 玄枵扫视着在场每个人,笑而不语,指间捏着暗器,似乎在挑选第一个幸运者。 忽然,人群中爆发一声尖叫。 只见一个人捂着血淋淋的脸痛苦哀嚎,等他把手缓缓移开,竟有一条血痕自嘴角裂至耳根,像挂着个诡异的笑容。 玄枵若无其事地欣赏着自己的手。 苍梧敲了敲拐杖,严肃道:“休要胡闹!” 玄枵冷笑一声,视线径直越过苍梧,落在他身后一个身着祭袍佝偻老人。 两人对视,那人眼神闪躲,侧了侧身子。 玄枵大步走上前,分了个眼神给苍梧,阴恻恻道:“让开。” 今日族中长老聚集在此,里里外外不知多少人盯着大殿,苍梧不会任由玄枵放肆,他欲上前阻拦。 旁边侍从严阵以待,手搭剑鞘,随时拔剑。 苍梧不肯让,执意站在那,呵斥道:“别冲动!” 玄枵低头竟笑出了声:“冲动?还有更冲动的呢……” 说时迟那时快,玄枵左手揪出苍梧身后的启明,右手腕间的银线绕过他的脖子,狠狠一勒!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玄枵就已高举启明头颅,供众人欣赏。 “还有谁有异议?” 侍从们放下手,往后退了几步。此刻,无人再敢高声喧哗,全都低声不语。 玄枵盯着苍梧的眼睛恶狠狠道:“所有背叛我的人都该死。” 他拉开与苍梧的距离,转身面向族人,拎着头颅,鲜血一路滴到大殿中央。 死不瞑目者目眦欲裂,竟有阎罗之像,与之对视心生可怖,叫人不敢直视玄枵手里的头颅。 “叛徒的下场。”玄枵冷冷道,“还有谁不服?” 殿内雅雀无声,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眼看大势被压,就算心有不服,也只敢怒不敢言。 “本少主的刀不会指向自己的族人,但是勾结大齐的叛徒就该被万人踩踏。” 玄枵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听得一清二楚。 启明与萧蔚川勾结早就初现端倪,等玄枵着手去查时,启明这老狐狸来了个金蝉脱壳,丢个替死鬼到明面上糊弄齐帝,他只得顺水推舟,将计就计,正好借此打消齐帝对星宿楼的怀疑。 若不是启明不知只有体内种有母蛊才能操控傀儡,到头来,苗疆研制的蛊虫反倒用在自己人身上,变成一个个无痛无痒的杀人怪物。 看着血淋淋的头颅,族人心惊胆战,纷纷跪下臣服。 玄枵将头颅随意丢在门口,每个进出的人都要从上面跨过。 “接下来,该算算私帐了。”玄枵擦干净手指,“当初,你们弃我,拿我当做交换的筹码。今日,你们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他可以为苗疆放弃自己,但觉不会为旁人私欲让出半步,尤其是这些衣冠禽兽,嘴上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实际上一个个都是自私自利的人。 几个长老上了年纪,一听到这话腿都吓软了,让苍梧替他们求情。 苍梧深知这几人的德行,但毕竟在族中占有一席之地,现在也不是大动干戈的时候,内部不能乱,否则就叫外族有了可乘之机。 苍梧喊了声:“阿宴。” 玄枵眉头一皱:“那是谁?” “当时事急从权,未与你商量,是我们的不对。我们只是明面上答应了萧蔚川的要求,私下里一直在派人寻你下落。况且,以你的本事,想要脱身轻而易举。” 长老们附和着,你看我我看你。 玄枵不屑道:“苍梧,别在中间当老好人了,他们买账,我可不买账。” 玄枵拍拍手,景元和景明拿来了一条手臂粗的铁链,铐住他们的手。 其中一人直接跪下来求情,他不知锁住他们意欲何为,但他对玄枵狠绝手段早有耳闻,星宿楼血狱里有的是被他折磨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与其这样,不如一死了之。 他看准大殿的基柱就要撞去,硬生生被景明揪着后衣领提回来。 “我们不过是为了族人,才与大齐签订地协约。避免交战,不让族人死于战乱,何罪之有啊?屠城……” 他话未说完,胸口一阵钝痛,倒在地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口吐鲜血,指着玄枵,嘴巴张了张。 景元一巴掌拍掉他的手,“你们跑的倒是快,剩下来不及跟上的族人呢,你们可有想过他们的处境?” “谁再多话,割了舌头,吵死了。”玄枵离去,丢下这么一句话。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安静到可怕。 明榆挑了一间高脚楼住下,她在京城住惯了殿宇,在这想试试不一样的生活方式。推开窗,风吹来,平静的湖面泛起一阵涟漪,吹得人心旷神怡。 是个有山有水的好地方。 明榆听见门扉被推开的声音,从窗边离开,看见来人,眉梢不禁染上喜悦。 “你回来啦。” 玄枵换了身苗服,绑起的马尾放了下来,编成了和自己一样的麻花,左耳挂着一串流苏耳饰,中领窄袖窄腰,后颈处露出了些刺青。 明榆从未见他穿过除高领之外的衣服,视线落在那块刺青上。玄枵似乎察觉到什么,不自然地撩起长发,遮住那块刺青。 “为什么不让我看?” “因为不好看。”玄枵干巴巴地回答。 明榆眨着水灵灵的眼睛:“可是,我觉得你很好看,今天尤其的好看。” 跟在玄枵身后的侍女捂嘴偷笑,明榆这才发现原来外面站了那么多侍从。 “她们……”明榆指了指外面。 玄枵吩咐道:“以后在外面候着就行,不得令,无需进内伺候。” 玄枵顺手关上了门。 “这里待着怎么样?可有水土不服?” 第99章 明榆抽出藤椅坐下,“我很喜欢这里。对了,你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族中长老可有为难你?” 玄枵笑着摇了摇头,“这会儿,他们在晒太阳呢。” 两棵几人粗的古树见拴着一条铁链,铁链上锁着一串人,吊在树中间。几位长老就这么被吊着,迷迷糊糊嘴里哀嚎着,烈日下,他们都快被烤成干皮了。 明榆看了看着一串人,担忧道:“这么吊下去,不会出事吧……” 玄枵抱臂道:“除非天塌下来,否则……” 人都一大把年纪了,哪里经得住这么敲打,说痛不痛,说痒不痒,就是又热又累。早就有人坚持不住了:“少主……老朽错了……错了……放老朽下来吧……” 玄枵走到他面前,眼尾弯弯,“这怎么够呢?年纪大了,就该多锻炼,莫要让族人失望。” 第97章 绞发不若绞下来给郡主? 正当晌午,大地被晒得滚烫,火笼一样罩下,熏得人喘不上气。 玄枵牵着明榆转身就走,不顾身后的鬼哭狼嚎。 “吵死了,换个清净的地方。” 所有人都知族中数位德高望重的长老被少主吊了一日,但没有一人敢吭声。直到天黑几人才被放下,半条命都交代了,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长老们不再过问任何族中事务,闭门谢客。 景明景元两兄弟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亲自下厨,让少主夫人尝尝苗疆小食。两人在厨房里忙活了半天,每一个碟子都罩了起来,神神秘秘的,生怕有人偷窥。 景明弄的一脸是灰,景元好歹还整理了仪表仪容,他却毫不在乎,端着小食上了桌。 这些日子,明榆膳食主要是从中原带来的厨子负责的,偶尔添一道苗疆菜。 明榆伸手要揭开盖子,景明拦下了:“都知道是什么了,哪有惊喜感?” 明榆嘴唇张了张,若有所思,仔细打量着几碟菜。 若说外观,现在看来是一模一样的,可不知为何,明榆心里涌上不详感,看了看景明灿烂的笑容,担心更甚。 “这三道,一道有滋润美白之功效;一道有强身健体之功效;一道有延年益寿之功效。郡主想先尝哪个?”景明搓着手,兴冲冲道,迫不及待地把每道菜往明榆那推了推。 明榆指着选了半天,最后眼睛一闭:“这个。” 见明榆选了第一盘,景明激动得差点跳了起来。 她盯着碟子,一点点看着盖子被景明揭开,小食逐渐露出全貌…… 堆在一起的蜂蛹,仿佛还能瞧见未褪去时的模样。 明榆陡然睁大了眼,满心满眼写着拒绝。 “郡主好眼光,多吃蚕蛹能养颜,也是我最拿手的菜。”景明顿了顿,“蚕蛹还是生吃效果更佳,不过那样郡主恐怕接受不了……” 景元瞧出明榆的为难,自家弟弟还在傻呵呵的,他道:“郡主要是对这道菜不感兴趣,可以试试后面两道。” 景明横了眼景元:“郡主先选中我做的菜,还没吃我的,凭什么先吃你的?” “郡主天生丽质,根本不需要养颜。你这个没眼力见的!”景元说得头头是道,“我说弟弟啊,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没学会审时度势?郡主现在最需要的是强身健体,万一以后遇到歹人,还能将其一拳抡倒。” 景明咬牙切齿道:“你的意思就是说郡主体弱呗?还有,你是不是不希望郡主好?什么叫‘万一遇到歹人’?” 景元眼看天大的帽子就要扣在自己的头上,一旁的少主一言不发,眼神冷飕飕的。他狠掐了一把景明胳膊上的肉。 景明哪肯让景元占便宜? 两人谁也不矮谁一头,掐了起来。 明榆见状忙道:“诶,诶?别吵别吵,我都尝尝……” 两人拎着耳朵吵架,声音早就盖过了明榆,什么也听不见。 忽然,有人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拍醒了两人。 两人瞬间闭嘴,罚站般的站的笔直。 玄枵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是,马上就滚。”兄弟俩异口同声,提溜着跑了。 玄枵一把捞过明榆,脸贴着明榆额角,幽怨道:“郡主都不曾看我。” 明榆摆着手指头数道:“也就五息没看你。” “哼,每息我的眼神都在郡主身上。”玄枵把脸埋入明榆颈窝,来回蹭着。 明榆捏起垂在他肩上的一条小辫子,把他拉开,“好热。” 不顾某人逐渐黑下去的脸,独自欣赏着,又是数着他的小辫子,又是戳着他的脸蛋,最后下了个结论:“你也是俏郎君。” 说来也奇怪,玄枵身为星宿楼一等一的杀手,从小经历严苛的巡礼,按理说风吹日晒,皮肤理应粗糙黝黑,可为何依然这般白皙?还有头发,乌黑发亮, 明榆想不通,却是知道“天生丽质”的道理。 玄枵看着抚在自己发间的青葱玉指,道:“郡主喜欢吗?” 他记得才到明府那几日,明榆就曾躲在他身后,盯着他的头发看。 明榆点点头,爱不释手地摸着。 “不若绞下来给郡主?”玄枵想了想道,“苗疆姑娘们常有佩戴假发,梳妆会更好看。” 明榆拒绝道:“不要。” 她是变好看了,玄枵不就变丑了吗?她才不要。 “这几道菜怎么办?” 明榆想过盘子里会出现任何古怪的食物,唯独没想到会是虫子。 “嗯……”明榆左思右想,还是没忍住问道,“你们真的觉得虫子好吃?” 玄枵看着明榆的眼睛,过了好久才道:“我不喜欢吃,但虫子即能充饥又能补身子。” 他的回答中只有他自己的身份,明榆愣了愣,似懂非懂。 玄枵认真地笑了笑,视线移向案几,“现在有人需要这些补身子。” * 天穹院中,几个小童忙里忙外,草药味冲天,有人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进去,有人抱着罐子去树根下倒掉药渣。院子里一排排小炉正熬着什么东西,小童挨个添柴,挨着扇风加火。 明榆捂住鼻子,鼻音厚重,“光靠两盘虫子,能起死回生?” 看院里的情形,里面的人怕不是要归西天了…… 玄枵嘴角一勾道:“不能,但效果立竿见影。” 玄枵往院子里一站,所有人皆放下手中的活,拱手行礼。 再也不像刚来那会儿,人人对他们避之不及。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玄枵并未让他们免礼,而是直接从他们中间穿过,大有直接进入屋中的意思 为首小童慌乱之下,硬着头皮道:“请……少主……容许我入内通报一声……” 玄枵果然顿足,侧首垂下眼帘看着他,皮笑肉不笑道:“本少主特地带礼物来慰问一下几位长老,想给他们一个‘惊喜’。你,有意见吗?” “没……没。”小童连忙赔罪,不敢再多一步动作。 明榆想起那几位被吊在树上的长老,“惊喜”恐怕要变“惊吓”了。 玄枵进门便提高了声量,“长老们身子恢复的如何?” 几把老骨头慢吞吞从榻上下来,整理仪容。 玄枵今日耐心十足,好整以暇道:“本少主特地送来两道补品。” 一道是竹节虫,一道是蜈蚣。 几人面面相觑。 “少主有心了。”苍连欲吩咐下人将东西收下去,玄枵乜了一眼,下人畏畏缩缩收回了手。 玄枵走到苍连面前:“现在就吃。” 苍连身为苗疆大长老,大半辈子受人敬仰,可这几日,又是被吊在树上又是被威胁,老脸都丢尽了,现在叫他吃这等低贱食物,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 苍连愤愤道:“你要杀便杀,老夫绝不再受你一小辈半点气。拿这种喂奴隶的东西给老夫吃,把老夫当场你的奴隶了?” 然后他又以长辈身份居首,痛心疾首道:“老夫也算看着你长大,你祖父为了栽培你花了多少心血,怎么变成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本以为玄枵听完会暴怒,然后一刀杀了他。然而,玄枵很淡然,只道:“曾经本少主靠这些,大长老所谓‘喂奴隶的东西’,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大长老怎的不能吃?” 明榆讶然,直直地望着玄枵棱角分明的脸庞,心里五味杂陈。 眉头一皱道:“这两道菜可是左右护法亲自做,我随少主亲自送来,大长老真的不给这个面子?莫非是对我大齐郡主有意见?” 苍连没料到这看起来安安静静的小丫头片子说话如此咄咄逼人,把大齐搬到明面上,他便不能轻易拒绝。 可这种恶心的东西,叫他如何下咽? 苍连看着站在后面的几个缩头乌龟,招手示意他们都过来。 几人推脱着,都不愿。 终于,玄枵耐心耗尽,揪住苍连胡子,一把把他头摁下,“长老连手都抬不起了吗?那本少主身为晚辈,确实该尽尽孝心。” 第100章 明榆对上玄枵眼神,默契地递上筷子。 玄枵夹了一条竹节虫,送到苍连嘴边。 苍连没法逼着自己张嘴,他曾亲眼看见地笼里满身污秽的小孩们在地上捉虫子吃,咬掉一半的虫子甚至还在嘴里蠕动,想到只有奴隶才以虫为食,他更恶心不已。 玄枵笑盈盈地掰开苍连的嘴,硬是将虫子塞了进去。 刚进嘴,苍连便开始反胃,腹中酸水混着药汁一瞬间全涌上喉咙。 玄枵捂着他的嘴,确定他把虫子吃了下去才松手。 三长老见状道:“大长老代大家用过了,剩下的不若加入草药中,熬成汤再给大伙补身子。” 玄枵似乎真的在考虑他的提议,几人眼中冒出点希望,但不一会儿,玄枵摇了摇头,惋惜道:“不行,时间长了,效果就差远了。” 玄枵眼尾一挑,朝三长老勾勾手,让他过来。 “本少主得看着每位长老吃过才放心,就三长老先吧。” 三长老哆嗦着,“按照顺序,不应该二长老先吗?” “嗯?” 三长老吞了吞口水,嘴唇发白,深呼一口气,一鼓作气吃了一只。 第98章 闻宴闻宴还是玄枵 虽然虫子是熟的,但嚼着脑海中不自主浮现它蠕动的模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三长老连连作呕,终于吐了出了。 一时间酸臭味在不透风的屋子里蔓延开,钻进每个人鼻腔中,几个长老呕吐不止。 明榆掩鼻,小脸皱着,闻着连她也开始反胃,直拉着玄枵出去。 深呼一口新鲜空气,明榆顺畅多了。 “他们这样吐下去,岂不是连苦胆都要吐出来了。” 玄枵笑笑:“吐出来也好,让他们互相闻闻彼此的恶臭。” 玄枵留了人在门口守着,让侍卫看好,里边的人吃不完不准出来。 明榆佩服地连连点头:“还是少主有法子。” 这些人杀不得、打不得、骂不得,只有这种法子折磨他们,好叫他们心服口服。 云层遮住烈阳,短暂的有了一片阴凉。 天穹院前后长满了参天古树,遮天蔽日,藤蔓疯涨。有几个穿紫衣袍的使者在其间穿梭,手里拎着食盒,忽然就没了人影。 “侍者们是给谁送吃的?”明榆好奇问道。 苗疆长老们皆住在天穹院中,那里住着何人,会有使者送吃食? 玄枵神色微动,思索了片刻。 然而不带他回答,明榆便拉着他的手朝那边走去。 玄枵难得显得慌乱,“那里有好多虫子,还是不去为好……很恶心的……会蠕动,掉在地上会弹起来……总之很恶心的……” 玄枵决计不是个怕虫子的人,意识到他似乎不太对劲。 明榆回望玄枵,似乎想在他眼中找出一点破绽,窥探他的过往。 可惜的是,玄枵的慌乱一闪而过,瞬间又变回那个谈笑风生的翩翩少年了,睫毛颤了颤。 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走入林中,手臂粗的枝干交错纵横,走到深处已无路,地上并无走过的痕迹。 再往前去,一脚踩下去埋在厚厚落叶中。 忽然,玄枵抓住了明榆手腕,递过一粒香丸:“丛林深处会有虫蛇,它们嗅到陌生气息会一拥而上,香丸可以暂时掩去气息。” 明榆嚼碎香丸,“这和香丸和你第一次给我的那颗糖的味道一模一样。” “我以前每次执行完任务都要吃颗糖丸。” “那以后我做糖丸给你吃。”明榆说着,感觉手腕上的劲紧了几分,耳边传来他的声音:“就在这了。” 玄枵用脚在地上摸索着,到了某处,用力一踩。 石轮滚动,地上弹开石板,向下延伸石阶,黑漆漆一片。 明榆见他走在自己前面,率先下去。 明榆仰头,只有顶上一束天光照下,借着这点光,他们走了很久,一步步陷入黑暗直至完全看不见。 玄枵走在前。 “你能看见路吗?” 少年清爽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甬道中:“看不见。” “但我已经走过很多遍了。” 墙壁上的每块砖他都摸遍了,从最初只能摸到第十六块,到最后一路摸到尽头,他用了整整五年。 五年,他才看见了天光。 黑暗中明榆看不清玄枵神色。 “这里面放着的是你害怕的东西吗” “很早就不害怕了。” 比起密室,这更像是储存东西的窑洞,越来越冷,石壁上渗出水滴,滴咚滴咚。 在走过一个拐弯处,豁然开朗。 明榆突然迈不动步子,眼前的景象简直匪夷所思。 石头垒起的高处立着刑架,上面绑着个少年,看样子不过十一二岁,身上爬满了各种蛇虫,脚下还有源源不断的虫子往上爬,去啃食少年**。 少年双眼空洞无神,很长时间才眨一次眼睛代表他还活着。 侍者们朝玄枵和明榆行礼。 “被万虫啃食过,便可百毒不侵,更是养蛊最好的器皿。” “若是撑不过去怎么办?”明榆看着那个少年,仿佛看见了曾经的玄枵。 该如何熬过漫漫黑暗,如何承受巨大痛苦? “死了是解脱,是好事。” 的确,如果没有强大的意念根本熬不过去,死亡是一瞬间,而生不如死是永恒。 这也是为何只有玄枵能够下蛊并且操控蛊虫,他自己本身就是个巨大的养蛊器皿。 星使说过,若要解蛊,必须以下蛊之人的骨粉做引。玄枵要救那么多傀儡人体内的蛊,骨粉从何而来。 明榆顿时想起了什么。 “我们走吧……” 这个地方太压抑,明榆一刻都不想多呆,也不想再问下去,每多问一个问题,他就得撕开一次伤口。 关上房门,明榆立刻抱住玄枵,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 玄枵抚过明榆发顶,释然笑道:“郡主不用难过,每个人生来使命不同,有人生来就该享福,就有人生来就该拼杀。就算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苗疆原本只是居于一处的小国,人力物力远不如大齐,面对大齐突入来袭,毫无招架之力。但他们偏不甘屈居于其下,便靠非人手段训练一批又一批杀手。 “你瘦了。”明榆摸着他的腰,缓缓移到肋下,往上摸至肩膀,手指划过每一处骨骼,“人有十二对肋骨,可是你怎么只有十一对肋骨……” 明榆声音越说越小,似是在疑问,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因为想挽回郡主的心。” 那些被练成傀儡的大齐百姓,如若不能恢复如初,他和明榆之间便永远隔着仇恨,跨不过鸿沟,就不可能在一起。两国之争,百姓无辜。 他从不否认自己的虚伪阴险,曾经甚至卑劣的使出各种手段让明榆心疼他,他享受着明榆对他的怜惜。 原来,有人爱的感觉是那般的好。 玄枵轻轻落下一吻,道:“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嗯。”明榆哽咽,把他抱得更紧了。 * 看好良辰吉日,就在下月初六。明榆想按苗疆风俗办婚宴,玄枵便依了她。 明榆看着一屋子的聘礼张目结舌,“你……何时准备了……这么多?” “以前执行任务,看见新奇物件顺手就买了。” 每件聘礼上都做了标记,最早的日期可以追溯到他们一起去逛灯花节,在画舫上,陆陆续续记录到她来苗疆之前。 这里面除了金银财宝,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做工精巧。玄枵说,要是以后待在这儿无聊了,他又有事不能陪她,便从中取出一件解闷。 明榆想到他上次准备的聘礼连这里的一成都没,“你是不是知道那次我父亲压根就没打算让我们成亲?” “知道啊,可万一是真的呢?” 各种礼单看得明榆眼花缭乱,宴请宾客的事都交由下人置办。大喜之日本该有亲朋好友欢聚,可放眼望去,明榆认识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而父亲和兄长远在中原。 “请帖早就送往中原了,这会王爷估摸着都收到了。” 明榆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近日边关要紧,世子恐怕脱不开身。” 自那日围逼后,萧蔚川并未再为难过明柯,明柯自己一腔热血,愿意镇守边疆,驻守在那苦寒之地。大齐与苗疆的联姻,让边境小国愈发忌惮,他们频频试探底线,若无人镇守,那是万万不行的。举朝上下,只有明柯再合适不过了,他手下的军队乃明忠亲自训练,军心稳定。 明榆深呼一口气:“我理解他,等他凯旋,肯定会抽空看我的。” 衣架上婚服的刺绣虽改了一半,但仍能瞧见原来的模样。明榆一眼认出,就是放在明府的那件。 “你什么时候把它带过来的?” 玄枵委屈道:“这婚服的料子可是万金难求的西海鲛纱,我好不容易寻来的,怎么会放院子里落灰。” 第101章 随后他哀怨地望着明榆:“这么重要的东西不见了郡主不知吗?还是说那日后,郡主便再没对它上过心?” “我那时正气在头上,你还好意思说,把我骗的那么惨。”明榆想想就来气,手肘推了玄枵一把。 “刺绣换成了苗疆纹样,我倒是觉得苗疆纹样更配这料子。” 明榆翻开案上的婚书,发现新郎处并未落款,落了一笔便停了,这也太粗心大意了,提笔就要将新郎名字写上。 “等等。” 明榆把笔递给玄枵:“你自己写。” 玄枵垂下眼帘,顿了顿道:“我还没想好写什么名字。” 玄枵说过,他没有名字,只有代号,恰好是一月出生,便以天上的星辰做代号,叫玄枵。 上一任玄枵死了,立马就有新人顶替。冠上“玄枵”这个名号,他便不再属于他自己,只是杀人的工具,又或是上位者手上的一把刀。 “要不……写……闻宴……”明榆小心翼翼瞟过去,试探着问道。 “难听。”玄枵抱着手。 “苍梧喊过你‘小晏’,那不是你的名字吗?” 玄枵默不作声,陷入了沉思,歪着头盯着婚书空白处出神。 明榆想了个折中的法子,灵机一动:“把两个名字都写上去。” “不要,娶妻的只能是一个人,一个名字。” 少年的固执竟显得有几分可爱。 明榆摆摆手,玄枵素来懂得变通,怎么遇到这种事就成死脑筋了,想不通…… 第99章 哥哥叫声哥哥听听 明榆收起婚书,道:“等你想好了,再写名字吧。” 外面下起绵绵细雨,朦胧一片,山涧腾起云雾,屋舍若隐若现。 一场小雨来的及时,消暑解闷。 来了段时间,明榆总算适应了这边的环境,饭菜也逐渐和了口味。用完午膳,明榆打算出门消消食。 顺着溪流,一路走到溪曲处,却见有六七位异族少年坐在那,他们身边有几位刺青师傅,正拿着细针往他们后背刺着纹路。 少年们瞧见了陌生面孔,赶紧穿上衣服,一脸惊恐戒备地看着明榆。 刺青师傅凶道:“还没刺完,都坐好!” 对于少主夫人他略有耳闻,今日看见来人穿着一眼便认出,躬身行了一礼。 少年们一听是少主夫人来了,脸上挂满好奇,一双双干净澄澈地眸子看着明榆。眼前的人明眸皓齿,有着中原姑娘如画般的眉眼,是他们都没见过的面容。 而且都是第一次被姑娘这么直直看着,少年们一时竟悄悄红了脸,任凭刺青师傅怎么说,就是不肯脱上衣。 “他们是何人?” 刺青师傅道:“他们是刚选上来的一批‘玄武’,正在给他们刺青。” 最低级别的“玄武”是从奴隶中选出,他们往往出身于父族或母族犯了重罪的家族中,父债子偿。被选中的孩子便能脱离奴籍,落选的孩子只能继续待在血狱里,直至杀出重围,耗到生命最后一刻。 几个少年围在一起,胆小的,偷偷看明榆;胆大的,心直口快道:“夫人,你好漂亮啊。” 刺青师傅横了他一眼:“不得无礼。” 那少年只好噤声。 “你们几个坐回自己的位子,刺完完了还得去训练,别耽误了今天的功课。” 少年们眼里一下子就暗淡了,有人不慎碰翻了颜料,师傅没办法只好回去重新取颜料。 师傅一走开,少年们立马围上来了,大家都不说话,只一脸好奇地看着明榆。 “少主夫人,我们少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中间最矮的蓝衣少年问道,“是不是很厉害,很厉害?” 明榆点点头。 蓝衣少年言语中抑制不住的崇拜,“他身手是不是很快?让我想想我还有多久能练成那样?”他神采奕奕,少年的天真全然没有被这些吃人的规矩泯灭。 另一个丹凤眼少年把蓝衣少年挤到一边:“你问完该我问了。” 他满怀希冀道:“中原是不是很美,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中原的四书五经是什么样的?我听说在中原大家都可以读书,然后参加科举做官。” 明榆听他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耐心地回答他们每个问题, 少年们纷纷拿出自己珍藏的东西送给明榆表示感谢,有在怀里捂化了的糖果,有在怀里压碎的糕点,还有自己编的草绳…… 明明都是美好的东西,明榆心中却涌上一阵酸涩,她捧着少年们送的礼物站在原地。 “夫人,你怎么哭了?是不喜欢我们送的东西吗?”蓝衣少年拉拢着脑袋,藏不住心底的失落。 也是,贵人怎么看的上他们这点小东西。少主夫人不会缺小玩意儿,更不会缺糖还有糕点吃…… 明榆连连摆手:“沙子迷了眼。我很喜欢你们的礼物,等你们出来了,我再回礼。” 做杀手,本就凶多吉少,如若不能出头,每天便过着刀剑舔血的日子,明榆这么说,也算是给他们一个念想。 少年们欢呼雀跃。 “夫人,我们以后会像爱戴少主一眼爱戴你。”一人说完,其他人立马附和。 明榆深思熟虑一番:“这样好像显得我好老哦。” 蓝衣少年改正道:“她现在还没和少主成亲,不能喊夫人,喊姐姐吧。” 按照年岁,明榆的确比她们大上两岁。 无人注意的角落,一个人不知何时站在那,又站了多久。他身旁站着刚取来颜料的刺青师傅,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们还小不懂事,请少主莫怪。” 玄枵并未理会,扶着树的手指硬生生撕下一块树皮。 师傅不了解这位主子的脾性,但看主子眼睛里的冷漠,想必是生气到了极点,不敢再求情。 “你去把夫人叫过来。” 刺青师傅吼了少年们一声,叫他们赶紧坐好,随后低声对明榆说了几句话,明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了站在树影里的玄枵,他的脸庞藏在影子里,远远望去根本瞧不清。 明榆还没走近,被一只强劲有力的手一把抓了过去,一块碎的糕点掉在地上,本想把它包好捡起,一只脚踩在上面,将那块糕点踩个粉碎。 明榆抬头,玄枵明晃晃表示他就是故意的。 “你为什么要踩碎它?” “没有什么,我不想看见它。” 明榆不悦:“这是我的东西,你无故踩碎,难道不需要和我道歉吗?” 玄枵不由分说要拉明榆走,“我给你做糕点,不吃别人送的。” 明榆甩开他的手,一字一顿道:“道、歉。” 玄枵回头,委屈地看着明榆,不肯开口,固执地站在那。 “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有事不能好好说吗?” 刚放晴的天,这会儿又乌云密布,就像玄枵的心思,阴晴难定。 玄枵还是不说话,眼神暗了暗,忽然幽幽道:“那郡主喜欢什么样子的人,不妨于我说说,好让我学习学习。” 语气古怪,旁人听了毛骨悚然,可在明榆耳朵里又是另种味道。 玄枵自问自答道:“我猜,郡主喜欢的是那策马扬鞭、恣意随性的少年郎。比如溪边那几个,又比如闻宴……” 总之,不论哪点,都与他毫不干系。 这一块糕点、一颗糖果对于那些少年来说是何意义,他再清楚不过了。 每一场厮杀中获胜者可以得到一颗糖或者一块点心作为奖励。没有人舍得吃,总想着留到最后,或者攒起来一起尝。就算要死,死之前也要尝尝糖是什么味道,好投胎转世时都记得。 玄枵从不要任何奖赏,他怕一点点从别人指缝里掉出来的奖赏会让他陷入疯狂。 听到玄枵这么说,明榆眼眶红了,气的嘴唇发白硬是没说一句重话。 她已经努力地尝试去抚平玄枵心里的创伤,可他依然偏执,从骨子里散发出戾气。 明榆深吸一口气,尽力放缓语气,不让剧烈起伏的情绪撞乱自己的理智。她知道这一切都源自于他内心的不安。 “我们都要成亲了……” 被眼泪打湿的睫毛扑棱着,不想让眼泪流下来, 玄枵又何尝不再努力克制自己?手指攥紧又张开,止不住地颤抖,冰凉的雨滴落在他手上,他抬头看了眼广阔的天,雨水滴入他的眼睛,从眼角划出,划过那颗鲜红的泪痣。 他的脑子里开始闪回各种画面,血腥的、痛苦的、厌恶的……唯独还有几幕快乐的…… 他曾经承诺过的,承诺过她,要学会理解和尊重。 “对不起。” 明榆上前抱住玄枵,他的肩头湿了一片,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衣服腰这里大了,回头我给你改改。”明榆哽咽着,“看到他们,就好像看到以前的你……” 如果没有后来的一切,玄枵会如同寻常人家般,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第102章 * 两人浑身湿透地回到了屋子里,碧荷看见了急忙去烧水了。 直到坐下,玄枵仍有种不真实感,他缓缓解开自己的衣带,露出赤裸的上身。这次,他没有再躲避,将披在身后的发辫全都放到胸前。 青龙刺青横穿整个肩背,龙脊上有一大块烫伤的疤痕,是之前在天牢里烫的,星使给的药再好,还是留了点疤。 “刺这些的时候,疼吗?”明榆摸着他后背上的肌肤,大大小小的疤痕和凹凸的骨骼。 玄枵感觉痒痒的,绷直了背,“开始疼,后来纹多了就麻。” 明榆把他衣服披好,“你是苗疆少主了,而我是大齐郡主,我们很配。从前是什么身份不重要,奴隶也好,天潢溃胄也罢,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真的不会觉得我很脏吗?”玄枵睁着眼睛,迷茫问道,“我杀过那么多人,都说我阴险卑鄙,骨子里的低贱……” 明榆手指戳了戳他的榆木脑袋,道:“脑袋里成天装的都是什么啊?我喜欢的是你的人,旁人是少年郎,你不是了?你今年多大,未及弱冠吧?” “这么算,郡主得含我声‘哥哥’。”玄枵狡黠道,“叫声‘哥哥’听听。” 他听明榆喊过明柯,甚至喊过萧蔚川,唯独没有喊过他。 明榆没脸直视玄枵炙热的眼神,飞速地轻声说了两字。 “郡主声音那般小,我怎么能听清呢?大点声。” 明榆双手挤着自己滚烫的红脸,提了声儿,不清不楚地喊了声。 玄枵轻轻放下明榆的双手,“好好说,听不清楚。” 明榆一闭眼,心一横:“哥哥!”说完火速把头埋起来。 “世上有很多‘哥哥’,我是哪一个?” 如此令人面红耳赤的问题,从玄枵嘴里问出来偏偏一本正经。 第100章 美梦成真再次牵起她的手,…… “太热了,太热了,放我下来。”明榆受不了了,哪哪都烫,像炙烤的铜壶,烫到浑身发红。 玄枵圈的更紧,摇了摇头,然后把脸埋进明榆颈窝,声音闷闷道:“我要听。” 他沉迷明榆身上淡淡的体香,似微醺逐渐醉酒。 明榆被他磨得难捱,快熟透了,小声的喊了声:“玄枵……哥哥……” “嗯,明榆妹妹。” 铜壶要烧开了,明榆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脸红扑扑的。 “都要成亲了怎么还害羞?”玄枵逗弄着,把明榆往怀里捞了捞,不让她从腿上掉下去。 明榆仔细想了想,对啊,为什么要害羞啊? 她捧起玄枵的脸,豪迈道:“来,亲一下!” “吧唧——”一声响。玄枵脸颊留下了淡淡的唇印,很快,唇印便被浮现的绯红逐渐覆盖。 明榆发现若是叫起真来,玄枵反而容易被击得丢盔卸甲。 玄枵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扫出一片阴影,遮盖住羞涩的神情,心跳如雷。偏偏明榆歪过头追着他的眼神,让他无处可逃,狼狈至极。 “还说我害羞,你分明更害羞。”明榆点着他的耳廓,“红的快滴血,和你眼角的泪痣一样。” 玄枵嘴硬道:“是太热的缘故。” “既然热,我们就不要贴在一起了。” 玄枵强硬道:“不行。”说罢,他贴还得更紧了。 夏末,偶有几天酷热,整个屋子里像火笼一样。侍女们从地窖里搬来冰盆放在风口,拂过脸的风总算是凉风了。 “不够,再去搬点。”景明看着屋里的摆设,让下人把挡风的物什全挪到一边,给冰盆腾出地方。 明榆穿着一层丝织罗裙,仍汗涔涔的,得不停地摇扇子。她瞧见玄枵面色如常,依旧穿着高领窄袖的苗服,没有任何出汗的迹象,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利索。 不止玄枵如此,景明景元亦然。 “你们不热吗?”明榆摇着扇子,可惜摇的再快,风里还裹挟着热气。 景明解释道:“我们体质特殊,耐热耐寒。” 他们从小在地下阴湿的环境成长,长又期做养蛊的温床,身体无法感知冷暖,是冷是热,于他们而言并无区别。 明榆看向头扭到一边的玄枵,忍俊不禁。 很快,屋里摆满了小山一样的冰盆,陡然像入了秋般,吐纳呼吸间带着凉气。 地毯高高隆起,明榆掀起地毯,看见小白蜷缩在下面瑟瑟发抖。 小白回苗疆后身子飞速生长,现在已经有人小腿粗,盘在一起,像地上长了个小坡。 这真的要冻死蛇了。 “小白你很冷吗?” 小白听得懂人话,点点头。 “冷就出去找个阴凉地待着。”玄枵冷不丁插了句话。 明榆与玄枵中间横着个体型庞大的小白,把玄枵视线遮了个严实,他自是没好气。 小白从身子钻出脑袋,幽怨地递去个眼神。 它不管,它就要和明榆待在一起! 小白把自己缠得更紧了,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明榆只好让人拿了厚毯盖上。 忽然,明榆觉得坐着的椅子在微微晃动,起身看了四周并无异常。门被从外推开,一个巨大的身形堵在门口,乍一看,以为是什么巨物倾倒,仔细端详发现是一条通天巨蟒,蛇身过于庞大,从而无法及时钻进来。 明榆看得目瞪口呆,她从未见过如此大的蟒蛇,光蛇身就有古树般粗,浑身洁白如雪,在光的照射下几近透明。 等巨蟒钻进来,呈半立状,足以顶上房梁,一双黄金瞳俯视着下面,所有人如蝼蚁般渺小,顷刻间便能吞入腹中。 它先是盯着明榆看了好几息,硕大的竖瞳中浓缩着明榆小小的影子。 明榆不知道哪借的胆子,就这么直视那对黄金瞳,心底不由得发怵,后背直冒冷汗。 幸好,巨蟒的视线只在她身上稍作停留便移开了,落在鼓成小丘一样的厚毯上。 明榆趁机悄悄绕到玄枵旁边,张着嘴型道:“它是谁呀?” “小白爹。” 明榆恍然大悟,想来是儿子在外玩过头,亲爹来叫它回家。 巨蟒缓慢地挪动着尾巴,用尾巴尖挑开毯子。小白觉得身上轻了许多,抬头一看,吓得差点没直接躺下去。 它心虚地直起身子,看着自家老爹的威严,尾巴不停打着转缓解尴尬。 巨蟒二话不说,卷起小白,连蛇带毯子一起卷走。 明榆估摸着是卷回去教训了,同情地看了眼。 巨蟒走后,整个屋子像是被风卷残云般,一地凌乱。 明榆:“小白爹那么大一只?!” 玄枵:“是啊。小白还有两位兄长,郡主之前见过的。” 明榆仔细想了想,脑子里突然蹦出一条双首巨蟒的影子,讶然:“它是两条蛇?” 当初盟山祭祀,它们被当做圣物“请”出的。 “两首共用一个身子,左边的小白大哥,右边是二哥。” “它们也回苗疆了?”明榆以为当初发生暴乱后,这两条蟒蛇会被当做怪物处理掉。 玄枵点头,为了把小白那两不太聪明的兄长带回苗疆,他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 等到明榆再次翻开婚书,发现不知何时填上了玄枵的名字,她会心一笑。还有三天便是大婚之日了,这次,她是真的要成亲了。 玄枵提前半月便派人去接明忠,这会儿应该快到了。明柯手头上的事务未处理完,加上路途遥远赶不过来赴宴,派人快马加鞭送来了贺礼。而这次,随明忠一起来的,还有萧蔚川送的贺礼。 明榆看见盒子里压着封信,她本不欲打开,可仔细想了想还是拆开了。信上并无多言,寥寥几字,字迹挺拔笔锋犀利。 琴瑟和鸣。 不论真心还是假意,算是为所发生的一切收了尾吧,明榆把信叠好重新放回盒子里,按照礼单一一清点,拿开书画时发一只小兔正躲在下面啃着草。 明榆又仔细核对了一遍,并没有人送兔子。 “这只兔子是谁送的?” 玄枵收拾杂物,闻言扭头看过来,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小白送的。” “蛇不是喜欢吃兔子吗?”明榆很难想象一个那么贪吃的蛇,居然能忍住…… “不喜欢。”玄枵替小白回答了。 “它喜欢吃什么?”明榆细数一番,小白什么都吃,糕点、鱼虾家禽它都爱吃。 “人脑。” “啊?” 玄枵笑笑:“骗郡主的,它就是因为喜欢兔子,才送给郡主的。” 明榆把兔子抱在怀里,摸了摸它柔软的脑袋,兔子一边享受着一边不忘吃着草,“和小白一样贪吃呢,以后就叫你小小白吧。”她蹭了蹭小小白,这兔子品种似乎有些特殊,两只长耳垂下,四肢很短,怪可爱的。 大婚当日,明忠坐于正堂,他旁边则是苍梧,也就是玄枵的祖父。玄枵父母早亡,只得由祖父代替。 第103章 苗疆的婚礼没那么多繁文缛节,拜完天地,祭酒请示神明,得到神明祝福后便可入席。 从错落的高脚楼到街道挂满了红绸,鞭炮噼里啪啦回响在大街小巷。烟火迸发,整个黑夜亮如白昼,孩童们你追我赶,从街头追到巷尾。众宾客把酒言欢,明忠难得正眼看了次苍梧。 “以后就是亲家家,别再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苍梧捋了捋胡子。 明忠哼了声:“你孙子要是敢欺负我女儿,我定会来找你算账!” 苍梧端着手,道:“孩子们都长大了,有事找玄枵,我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 ………… 玄枵反手关上房门,隔绝外边玄枵。门一关,整个世界安静下来,仿佛只剩玄枵和明榆。 明榆坐在床头,身下是一片红色,屋内烛火灼灼,烘得她身子发汗。 玄枵伫立在明榆面前,不上前也不说话,他到现在都仿佛置若梦中。 地上掉根针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娘子。” “啊”明榆傻愣愣抬起头,看着少年满是柔情的双眼。 玄枵上前抱住明榆,后知后觉道:“我们成亲啦。” “是哦。”明榆紧紧抱住他,脸颊贴在他的心口,听着他的心跳。 “你说,待会会不会疼啊?”明榆很认真地问玄枵。 玄枵睁大湿漉漉的眼睛:“我会轻点。” 红帐落下,榻下衣物堆叠在一起,不分你我。 “娘子,腿分开点。”玄枵嗓音暗哑。 床榻晃了晃,玄枵后背留了几道很深的抓痕。 明榆颤着声音:“今夜过后……圣蛊就能解了吧……” 床榻猛地抖了一下,隐隐约约有哭声传出。 * 日上三竿,明榆揉着酸疼的身子,迷迷糊糊睁开眼,却见一张放大的脸,玄枵穿戴整齐坐在旁边,正拖着脸看着自己。 “郡主醒啦。” 他的眼睛很亮,褪去尔虞我诈的神色后,徒留纯粹和干净。 明榆小脸一皱,背过身子,不理他。 玄枵立马哄道:“我错了,我错了,下次轻点。”他把明榆从被子里捞出,让她靠在自己怀中,“身子可有不适?” “还是疼。” “哪里疼,我看看。” 明榆手肘戳了他一下,凶道:“不许看。” “哦,好。” 现在不论明榆说什么,玄枵都依着她。 玄枵把苗疆大大小小事务交给了景元。 娘子说她想看天高海阔,他便陪着她游山玩水,看遍人间繁华。 在从前的年岁里,不曾有旁人涉足,连他自己都在一片黑暗中摸索。而就在他一条路即将走到黑,任由自己堕落时,恰好有一位姑娘朝他伸了把手。 他抓着那只手,拼命挣扎走到她身边,再次牵起她的手,在往后的年岁里,一起等待着秋去春来。 ——全文完——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