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的妾》 第1章 [gl百合] 《主母的妾作者:浪花花【完结】 简介: 平溪甄氏端庄静姝,丈夫死后更是立志守节。 怎奈风雨摇,梧桐落,那媚眼如丝的江南美妾不安于室…… 【小贴士】双洁、短篇、绝不坑、会修文(错字病句)、几乎全女(后期有极少恶人形象,会得到严惩那种) *接受建议,成长型菜鸟写手 内容标签:年下 因缘邂逅 阴差阳错 反套路 救赎 主角:甄遥,妾阿怜 一句话简介:妾非良人,甘为主母贼 立意:正视内心,不畏世俗 第一章 灵堂缟素,火盆轻燃,哭声更是不绝于耳。 不远处的长桌上,兀自摆放诸多贡品,香炉冒着缕缕白烟,长明灯亦随风摇曳…… 来此吊唁的亲朋好友,目光却很快由昂贵奢华的漆木黑棺,转瞬落在那端庄秀丽的年轻妇人身上。 她穿着孝服,眉目栩栩如画,额间系着白色发带,楚楚可怜又美的惊人。 只是她看上去似乎也要没了生息,竟悲伤到连眼泪都哭不出来。此刻怔愣伶仃地坐在凳子上,身后全靠两个小丫鬟强撑着,不然铁定殃殃坠地…… “这苏太太真可怜呐,年纪轻轻就守了寡!”某位亲朋眼热地感慨,恨不得上前安慰。 周围听了,顿时七嘴八舌起来。 “谁说不是,刚进门才一年,肚子还没鼓丈夫就死了。” “高嫁何尝容易,你们以为那苏老太太好对付呀!” “没错,定是恶婆婆故意磋磨,不让人家随丈夫出行,这才酿成惨剧。” “有一说一,咱们平溪县谁家儿媳妇有这位贤淑。自成婚以来,除了定期烧香拜佛,就没见人家出过门,更别提逛街闲趣了。” “县里牌坊都下了,自愿给亡夫守节呢!” “唉,有什么用,男人临死前不还是给惹出了风流债!” …… “嘘,苏老太太又来了!” 甄遥闻声挪了挪发酸的脚,依旧置若罔闻地静坐着。果不其然,分量十足的龙头拐杖倏地落在她身上,一下又一下,到了第三下大家伙才反应过来。 “哎呦,怪造孽的,老太太您这是干嘛呀?” 远方来的宗妇紧紧抱住苏老太太,接着便眼疾手快地命人夺去她的“武器”,随后七大姑八大姨将其团团围住。大家不是数落苏老太太老糊涂黑心眼,就是怪她迁怒儿媳暴躁性劣…… 气得苏老太太“啊啊啊”地反驳,可没人在意,也没人听得懂,她们只瞧出她的杀心了。 没错,她就是恨不得杀死甄氏! 如今独子就这么客死异乡,徒留她一个可怜老妇人活着作甚。不,死也要拉个垫背的,黄泉路上必须带着贱人甄氏。这般想着,苏老太太卯足力气准备再度杀出重围。 谁知此时,一个娇滴滴,且弱柳扶风的妩媚女子从灵棚外哭天扯地的奔来。 “这人谁呀?”有人诧问。 苏老太太也满脸疑虑,偏在这时她素来看不惯的儿媳妇幽幽起身,表情复杂地望着那女子。 “哎呀我的爷,你倒是撒手人寰了,让我和孩儿可怎么活啊!” 莫非传说中的风流债就是这位,这下大家伙全明白了。 眼看灵堂被大闹,那媚态女子哭也哭够了,嚎也嚎够了。见周遭实在没人开腔搭把手,怨恨羞愤地环视一圈后,竟直接朝苏老太太的龙头拐杖撞去了。 这下可了不得,骇得苏老太太当即精神抖擞,肉眼可见地振作起来。她虽因病无法开口,但慌不迭地冲大家使眼色。 于是你哄我劝她递水,局面这才稳定下来。女子不哭不闹了,自来熟地瘫坐在软垫上,随后更是在众星捧月中连喝三大杯热茶…… 见状,甄遥缓缓走了过来,只是尚未开口,便被苏老太太防贼一样虎视眈眈地瞪着。 “婆母这是何意?” 老太太不能开口,她的贴身婆子看了看甄遥,毕恭毕敬道:“太太有所不知,老太太害怕您不接受这个孩子。” 话音未落,看热闹的视线齐刷刷汇聚。 甄遥似是苦涩地牵了牵唇角,静默地凝着女子的小腹,神色淡然:“既然妹妹还是不放心的寻来了,那我就给大家介绍下吧。” 这个外聘的妾叫阿怜,说是来自江南,与甄遥的亡夫三个月前才相识,如今已怀有月余身孕…… “她是我派人亲迎回来的,但凡我有异心,何不早下手为强?” 此话一出,众人旋即同情。待丧礼结束,各自感慨万千地归家。 是夜,苏府灯火通明,老郎中抚着胡子连连点头。 “没错,只是这胎坐得不稳,脉象太过微弱。” 一听这话,苏老太太险些再度晕厥。幸好老郎中又加了句,开副药静养即可。 厚金打赏完老郎中,堂内只余她们三个孀居寡妇。 甄遥话少,性子冷,看上去永远都是面无表情的,好似墙上挂着的美丽仕女图。 阿怜则与之相反,她一双潋滟桃花眼,言行举止极其娇媚。从前这种类型的女子,是苏老夫人顶顶讨厌的,可现在她含在嘴里都怕化了,只恨不能供起来当祖宗。 “这一天真够折腾的,哎呀又累又饿,老太太今晚我住哪儿啊?”阿怜年纪小,性格大咧直白。 苏老太太本想邀她同自己住,可转念一下,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于是她拐杖一指对准了甄遥。 “老太太您没糊涂吧,我怎么能和太太住!” 阿怜白目以对,甚至偷偷掐了老太太好几下。 “也罢,左右您疑心我。今日我就接下这窝囊活,免得此后家宅不宁。”甄遥音色清脆,听上去如玉石叮咚。 “原来太太语调如此诱人,我还当你也是哑巴呢!” 阿怜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以及藏也藏不住的得意,谁让她现在是这个家的宝。 “啊啊啊啊啊……” 苏老太太自说自话,叽里咕噜一大串,反正谁也听不懂,大家全懒得猜。 就这样,不知不觉到了休息时间,阿怜攥起小手绢恣意地跟着苏太太回房。 一前一后,身影高低交错。 这苏府面积委实不小,不仅分前后两院,而且每个院子都附有耳房、厢房以及奴仆居所。除此之外,叠影照壁,九曲连廊。层层环绕,假山横池。 听前面丫鬟介绍,说是那老太太住在前院,苏太太喜静偏居后院。现下阿怜抚着一马平川的小腹,慢慢悠悠地跟在甄氏身后。 游目上下打量,从纤长白皙的脖颈到盈盈一握的细腰,再到裙摆下那修长笔直的腿…… “太太走的好快啊,不知道的还当你想把我肚子走掉嘞!” 闻言,前面窈影忽停,害的阿怜险些趔趄。 “你真要招惹我?” 迎着那双寂然皎眸,胜券在握的阿怜骤生挑逗之意。毕竟见多识广的她,难得碰到这种年轻的老古板,于是她慢条斯理地咬着红唇道:“太太贤淑温顺,我只怕惹了你,晚间你就得躺在拔步床里哭鼻子,哈哈哈——” “阿怜,人还是要见好就收!” 四目倏对,阿怜依然天不怕地不怕,她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张扬狂傲地炫耀:“可我有这个,你有吗?” 甄遥的视线不觉垂落,她个子欣挺,足足超过阿怜一头半。其实从她的角度,她是看不到对方甚为骄傲的肚子,只能留意到跃然襟口的一抹春色,那里倒是挺货真价实的。 “没有!” 说着甄遥头也不回地离开,冷漠决绝到不近人情。 世间有这号人吗? 残忍到不通情理,却又一板一眼,看任务结束怎么收拾她。 阿怜暗中骂娘,不过分开走也好。她眼珠子骨碌碌地转,赶忙趁丫鬟不注意活动下僵硬的脚手腕。 该死的,装孕妇真难受,尤其还是这种深宅怨妇家的孕妇! 若非苏家实在富庶,就这般戒卫森严,她死也不会来。早早晚晚得收心,等干完这一票,拿了钱她就天高海阔任鸟飞! “喂,小丫鬟你叫什么名字?” 一番思忖,阿怜便开始娇态十足的搭话。她自问魅力超然,平生可以说没人能拒绝她的请求,可惜她忘了这是甄遥的婢女。 身姿笔挺的小丫鬟头也不抬,只本分老实地提着灯:“奴婢叫青儿,前面跟着太太走的是红儿。” 青啊红的果真俗套,不过言行举止倒都挺像她们主子的。 “‘青儿’,嗯,是个鲜名儿。”阿怜语调拉长,嗲的人浑身发痒。 哪知小丫鬟根本不搭理她,不仅佯装没听见,甚至还不知不觉加快行速。等转过晦暗不明的廊角,才望着犹处在暗处的阿怜轻声叮嘱:“姨娘千万注意脚下,咱们再走几百米就到芳馨苑了。” “哼,没眼色的坏东西!”阿怜恶狠狠地咒骂。 第2章 一路心情坏到了极点,走走停停的可算到了芳馨苑。 “姨娘请进吧。” 青儿话音未落,阿怜便大摇大摆地掀帘钻入内室。 梨花木雕刻的梳妆镜前,穿着中衣的苏太太青丝逶迤,正歪着脑袋任由丫鬟通发。 还别说,这死去的苏老爷艳福真不浅,阿怜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目光何等黏着…… “你来的急切,这几日办丧事顾不上收拾。眼下除了几间佣人房,只有后面的客房能勉强住人——” 一听这话,阿怜立即将她打断,厚着脸皮地涎笑:“我瞧你这拔步床就挺大,睡上三四个人都不成问题,干脆我同太太挤挤算了!” 闻声,甄遥意味深长地抬起头,淡漠地凝视着她。 “可你有肚子,我没有,晚间只怕冲撞了你。” 第二章 阿怜莞尔嬉笑,拍西瓜一样拍着自己的小腹,随后更是抵近执起甄遥的手。 慢慢下滑,停在某处。 “太太,你瞧这孩子同咱们多心有灵犀。别看老郎中脉象把的弱,它呀可欢喜住在这儿了!” 听着耳畔银铃般的娇笑,甄遥眉心倏皱,饶是气度有佳才没同她翻脸。 可即便这样,阿怜仍不肯放过她,凑近肆无忌惮地戏谑:“听人说,太太嫁进来没多久,那死人便抛下你不管不问了,那太太晚间寂寞吗?” “阿怜,莫忘了你的身份!” 甄遥勃然大怒,如若不是怕引起丫鬟们的留意,她必定要狠狠发作一番。 怎奈阿怜依旧我行我素,哪怕甄遥转身不再搭理她,她还能厚着脸皮调笑。只是一通没趣,碰了一鼻子灰。 谁让苏太太生的像琉璃寒玉,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随后阿怜紧赶慢赶地洗漱,不知不觉已到了戌时。此刻寻常人家或在闲聊,苏太太房里已经要熄灯了。 宽大的拔步床,厚重床帘被红儿缓缓放下,阿怜视线顿时一片漆黑。不知过了多久,她依然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方面是苏太太近乎没气儿,安静沉寂的宛如死尸。另一方面则是阿怜想试探对方的底线,老实女人最好没脾气,因此她悄然支起了半拉身子。 “太太,睡了吗?” 睡在外面的甄遥,始终没有应声,应该是睡熟了。 彼时,帘外微弱的光透过缝隙打下一抹清影。 阿怜狡黠地冷笑,她知晓对方肯定没睡,于是顿起捉弄之意。 她的手很软很细,似一条滑溜溜的泥鳅缓缓探进苏太太的被褥里。暗香扑鼻而来,纤长的指尖快活地顺着半截玉腰放荡地游走。 倏然接触,虽隔着沙沙的布料,却更让人意犹未尽,只是很快阿怜再也动弹不得。 “你在做什么?” 苏太太语气极冷,阿怜甚至可以想象到她此刻的表情。 挑逗,促狭,逞凶。 “唉,白日里我听那些碎嘴婆子犯贱,背后皆议论太太圆房没多久便独守空房。如今那早死鬼见了阎王爷,唯我心疼太太这般年轻便守寡。” 话音未落,阿怜顿觉眼前一晃,再抬眸身上多了个人。 有意思,这苏太太保守又倔强。 “你寂寞了?” 甄遥简直气急败坏,她实在懒得招惹这个女人,明明已经给她好几次机会了,没想到对方如此执着无赖。此刻她手臂斜撑在阿怜软颊两侧,垂下的青丝亦带有冷松香片的味道。 彼此距离甚近,温热的呼吸不时轻喷在阿怜细颈处,令她汗毛倒立再无杂念。 “太太讲的这是什么话,我只是替太太不值。” 阿怜黑眸微敛,趁着苏太太沉默之际,忽然毫不犹豫地拢紧了她的窄腰。曲线变化之大,浅尝辄止看来是不能了。 “松开,否则——” “要怎样,太太委实没什么能要挟人的。可我不同,此番若有半点闪失,老太太绝饶不了你!” 阿怜反客为主,一双腿也极不老实。 黑暗中,她不知苏太太在想什么。对方似乎怔愣许久,才无可奈何地低喃:“那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有意义的事了!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愿与太太切磋闺房之乐。” 阿怜嬉笑连连,长指轻拢慢挑着对方的衣襟。语气一派轻松暗哑,欢畅地开着过火的玩笑。 甄遥一息沉默,而后将她的手用力地打掉。 “有孕在身还不安分,难道从前他在时,你也这般不安于室?” 阿怜心内鄙夷,感叹这女人古板无趣的要命,蓦地半点念头都没了。倘若不是要在苏家呆一个月,她定不会如此冒险。 点到为止,幸亏苏太太没什么经验,性子又这般保守严苛。 这次任务可真是送到嘴边的大肥羊! “唉,我是不会为任何人守寡的。” 阿怜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自己的小腹,没由来地俯在对方身侧道:“太太,我什么时候都不会委屈自己的。” 说着,甄遥感到身旁异动,她瞬间瞪大了双眼。 “无耻!” “哈哈哈……” 阿怜快速抖动,而后挑起被褥擦了擦手指。只是事实并非她所讲那样,她不过言语放肆,偶尔自娱自乐罢了。她的身子干净的不能再干净,因为她从不会便宜臭男人。 “笑够了吗,别欺人太甚!” 甄遥一把扯回自己的软被,阖眸嗅着那股隐隐约约的味道,如何也睡不着了。 圆月高悬,耳畔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翌日大清早,青儿听到动静照常挑开帘子,可凝眸的一刹却突然僵住。 “出去!” 甄遥意味深长地瞥了小丫鬟一眼,而后迅速将被褥丢到那赤裸白皙的背上。待她洗漱完毕,都快到用早饭的时间了,阿怜犹在睡大觉。 “太太,老太太喊您和姨娘过去。” 甄遥点点头,心知自己只是附带,于是起身折返内室。 此时此刻,榻上人四肢摆成“大”字,被子艰难地将将遮住重要部位,胡作非为的当事人正香甜地趴在软枕上流口水…… 她倒是没心没肺! “日上三竿了,你赶紧起来。” 平静疏漠的嗓音,自然唤不起阿怜。 甄遥简直头疼,她眼底闪过一丝晦意,咬牙探起身子,轻俯在对方耳畔道:“阿怜,老太太有请!” 依旧没等到回答,这完全在意料之内。既如此,甄遥懒得再劝,刚要直起腰离开,忽然脖子一重,整个人侧歪倒在榻间。幸亏她有所顾忌,皓腕强撑住身体,这才不至于压在那具软香上。 只是软唇不经意擦过,微凉中带着一丝荔香。 “喜欢吗,我的太太。” 阿怜原来在装睡,她不知醒了多长时间,竟故意躲在这里捉弄人。 甄遥用力地擦了擦嘴角,面色阴沉地问:“有意思吗?” 深深凝视着她的眼睛,阿怜收起诞笑,表情格外认真地点头。 “比想象中有趣,还有我洗漱过了,而且含了你最爱的荔枝糖。” “你——” “真没意思,太太这就怕了?” 阿怜耸耸肩,在甄遥的横眉冷对中穿衣打扮。她没有带衣裳,因此大剌剌地打开梨花木衣柜,边翻捡边嘟囔:“怎么颜色都这么老,你才多大,太过压抑兴致了。” “够了!” 甄遥疾步抵近,然后怒气冲冲地合了柜门。 “这便恼了,不借就不借,我可以穿着亵衣出去,反正苏家都是女人。” 言罢,阿怜嫣然一笑,肆无忌惮地推门。 “站住!” 倘若世间真有神鬼之说,甄遥相信眼前的阿怜就是个艳鬼,誓要死死地缠困住她。 “还是太太乖,哎呦我肚子一阵一阵地抽痛,劳您贵手给穿个衣服。” “你不要得寸进尺——” “好太太求您了!” 阿怜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此刻好似一只惹人疼的小兔子。她音柔声糯,一副人畜无害的可怜模样。 青儿、红儿应声而至,谁知阿怜死活不肯让她们帮忙,自己麻溜地穿好了。 所以她不是不会,就是喜欢逗耍! 甄遥决定不再理会她,留下青儿便先行一步回前院。 等到了花厅,老太太正指点仆妇们上菜,一张笑着的脸突然耷拉下来。还好阿怜及时赶到,否则老太太又要扬起拐杖教训她。 “姨娘昨晚睡得好吗?”老太太身边的柳嬷嬷关切地问。 对此,阿怜慵懒地打着呵欠,没有规矩,且没有教养地白了对方一眼,骂骂咧咧到:“蠢货,一群蠢货,我有孕在身怎能吃这么素!” 六菜一汤还素吗? 众人敢怒不敢言,心内嘲弄这位姨娘当真不识好歹,没见过世面的江南流莺就这种德行。 老太太气的要死,可能怎么办呢,碍于对方平坦的小腹,只得连连给柳嬷嬷使眼色。 第3章 反正得了主子的示意,柳嬷嬷忙挤出一丝笑道:“姨娘想吃什么,老奴立刻吩咐厨房做——” “迟了,我可没胃口在家里吃。” 说着,阿怜余光落在一言不发的甄遥脸上。其实她本有妥当计划,却在此时不受控地更改,继而一眼不眨地望向甄遥。 “我要吃西山的盘饺和素子鸡,太太陪我去!” “现在?”柳嬷嬷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哪知这位新来的姨娘,大言不惭地恰腰道:“可不,否则我便绝食。” “那你饿死算了!” 甄遥冷不丁地抬眸,四目相对的一刹,阿怜怀疑她想杀了自己。 这个老实巴交的漂亮女人,果然是苏家唯一有骨气的。 只是下一刻,老太太就捶着拐杖嗷呜不休,直听的阿怜心烦意乱地堵上耳朵。 气氛一朝嘈闹,早饭是再也吃不下去,甄遥干脆地离席。可她手刚脱离凳子,便听柳嬷嬷焦灼地传达老太太的意思。 “太太,老太太命你带姨娘去吃这些东西。毕竟有你在,她也更放心。” 此时即使甄怜再反对,也不能当众违抗婆母。因此,她面无表情地应答:“儿媳遵命!” 阿怜乐的开花,她不过随口一提,没想到真逮住了苏太太。 第三章 马车摇,美人俏。歌在唱,情在调。 阿怜忽然眼眸似水,一双素白的嫩手上下摆弄着梨园之姿,衣襟松松垮垮地半垂:“太太,我的胸口好胀好痛,你能帮我缓一缓吗?” 闻言,甄遥只恨眼睛不能作箭,这样的话便能直接射死她。 “人贵有自知之明!” 下一刻,阿怜倏然收回娇媚之色,翘着二郎腿连声鄙夷:“是啊,我看太太就没有自知之明。如今我有孕在身,将来苏家还不是我说了算。你呀,请个贞节牌坊有什么用,晚上还不是春宵苦短,一个人可怜寂寞得要死——” “我要下车!” 即使是怒气冲冲,甄遥依然面色平静。她的一举一动,看的阿怜愈发心痒难耐。 不知为何,她对这个贞洁烈女格外有兴趣,心底很愿意看这样的人被全身心地蹂躏。仿佛精致典雅的上好玉瓶,突然从够也够不着的高处狠狠跌落,然后摔得七零八碎。 如此这般,美的只怕愈加触目惊心! “荒郊野岭的,太太着急下车做什么,难不成要私会野男人?” 阿怜话音未落,甄遥眼底便迅速闪过一丝恨意,接着高高扬手用力地甩了她一耳光。 声音之大,几乎都吓到外面的人了。 “下贱!” 对此,阿怜非但不以为耻,还甚为张扬地回味着舔了舔自己的红唇,继而用细嫩的手指缓缓摩擦着软颊,嗓音娇嗔暗哑:“太太从来都是高贵人,宛如九天玄月。阿怜就不同了,生来便卑贱,太太想打就打好了。只是你千万别打脸,免得老太太到时候怪罪。” “那我该打哪里,才能约束住你这个不安于室的贱妾!” 甄遥五脏六腑都被对方牵动,她眼神愤恨地凝着眼前人。有一瞬她恨不得刨出阿怜的心来看看,那里究竟是不是鲜红色? 可阿怜素来没皮没脸惯了,此刻她脚尖仍不老实地轻挑甄遥的裙裾,余光似有若无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下。 “自然是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了,我知道太太忍不住的,早早晚晚露出你的獠牙来!” “是吗?”甄遥阖眸懒得再看她一眼。 此情此景,顿令阿怜得意地鼓掌。她就是要肆意挑衅,就是要欺负这个过于端庄的老实女人。 好玩,有趣,上瘾。 目的既已得逞,苏太太又一副青灯古佛的模样儿,于是阿怜这才索然无味地掀帘眺向窗外。 彼时黍麦正在成熟,风一吹好似湖面涟漪,摇摆出层层金黄波浪。 她福至心灵地回眸,视线不由得由下及上地欣赏苏太太。细白的长颈,好看蛊惑的下巴颏,殷软饱满的唇,翘挺精致的鼻,还有那双引人入胜的眼睛,只可惜现在紧紧闭着,唯浓睫似羽不时轻颤…… 倘若有那么一天,能同苏太太一起躺在麦田里,不知该有多么精彩! 阿怜所有见不得光的欲念,幸好甄遥全然不晓得,否则只怕要杀了她方能解恨。 胡思乱想之际,为防止自己冲动犯错,阿怜决定收心努力完成任务。 西山路途不算很遥远,平时甄遥也会陪着婆母上山烧香。可这次她们不去妙禅寺,而是要到阿怜指定的地方买东西。 “太太,姨娘,咱们得下车了!”青儿在车外柔声提醒。 甄遥蓦地睁开眼,心绪登时难以平复,表面依旧淡然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前面的路不通了,摊子都在远处山脚下摆着,您和姨娘需要下车步行。” 青儿刚说完,甄遥就毫不犹豫地回答:“姨娘身体不适,还是咱们下车给她买回来了吧。” 言毕,她一言不发地下车了。 此刻阿怜许是意识到自己不讨人欢心,难得也没有犟嘴,只老老实实地窝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可等甄遥她们走远了,她立即风风火火地钻出马车。 “姨娘,您在车内等着就成。如今外面起风了,免得影响您的贵体。”女车夫格外紧张,毕竟这位可是苏府的金疙瘩。 “哎呀,我尿急憋不住了。你在路边等着我,我去去就回了。” “还是让小的陪着您,这样的话——” 阿怜瞬间变了脸色,再不是对着苏太太时谄媚模样,而是居高临下地发脾气:“好啊,你们都欺负我,难道是对我不放心?” “不敢不敢!” “你敢得很,我肚子就快炸了,还不给让开!” 女车夫没有办法,只能战战兢兢地守在路边,不时伸着脑袋紧盯着不远处。姨娘应该没什么问题,前面就是树林,方便一下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却说阿怜避开女车夫的视线后,旋即脚底生风地跑进林子里。下一刻屈指吹了个响哨,很快便有人回应。 “哼,你怎么才来,难不成在苏府乐不思蜀了?” 一个年轻俊美的公子哥儿自树后走来,此人生的雌雄莫辨,但一开口便知她是女扮男装。 “哎呀喂,陈舵主就会冤枉人,阿怜岂敢呐!” “谅你也没这个胆儿,不过时间紧任务重,咱们得尽快撤离此地。” “为什么?” 阿怜很不理解,要知道她们暗莺舵就是打听到苏府财大气粗,这才密谋成事的。眼下听陈舵主这意思,就是小捞一笔后快速闪人。 陈容地位高,素来说一不二,对这些属下们更无半分耐心。因此她毫不客气地冷笑,继而厉声喝斥:“多做事,少问话。来之前咱们的探路莺没打听清楚,不晓得此乃西山土匪的老巢。那群人吃人不吐骨头,这苏府是头明晃晃的大肥羊,咱们远隔千里都惦记,更何况他们呢!” 阿怜立即慌了神,一想到孤苦伶仃的苏太太更不知所措了。原本她想要多打探些情报,可当她望着陈容那张森寒的面孔时,只得逼迫自己迅速镇定下来。 “属下知道了。” “见好就收,咱们没必要同那群土匪硬碰硬。再说了,你知道我最是疼你,来日大功告成我可以带你入京都。” 如果没来苏府,没遇到苏太太之前,阿怜听到这样的话,或许会有一丢丢纠结。可现在她恨不得早日脱离暗莺舵,毕竟这里同样吃人不吐骨头! “谢陈舵主美意,阿怜自当拼尽全力。” 她眉眼盈盈,看的陈容没由来地晃神:“阿怜,你的身子一定要清清白白的,否则等来日入京都便不值钱了!” 对方嗓音难掩一丝淫邪,阿怜异常敏感地感知到了。只是苦于无法翻脸,依旧伏低做小地嫣笑:“属下明白!” “喏,这是此番要物清单。四五天后咱们的人安插入府,届时子夜苏府后门自有马车等你……” 二人一阵密谋,阿怜快速收下清单,而后藏在胸口处匆匆离开了。 她走了好长时间,陈容犹在遐想联翩。这个阿怜当真是个妙人,若非在众人面前伪饰,她早就对其势在必得了。可谁让她成立这个暗莺舵,初衷就是为了帮扶天下孤弱女子。 只不过时间久了,人很容易忘记初心,她都开始觊觎自己的属下了。此事必须做的隐秘些,绝不能被其他成员知晓! 掌中之物,在劫难逃。 如此想入非非,以至于狡诈奸猾的陈容头一次中计。狂妄到没做任何提防的她,压根没有意识到身后来人。直到蒙汗药糊住脸,她才有所反应。 * 另一边,阿怜人刚到轿子边就见苏太太也回来了。 “盘饺卖光了,我吩咐青儿去另一家买了,这是素子鸡你赶快趁热吃!” 甄遥额头细汗密布,想来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太太难得这般辛劳。一时间,阿怜破天荒地语带感激:“太太你人真好,咱们一起吃——” 第4章 “不必,你养胎多吃些,等盘饺来了咱们就回去。阿怜,丑话说前头,你我之间断无下一次了!” 甄遥实在不想理会她,索性闭目养神。 然而彼时阿怜吃的贼香,狭窄的车厢内充斥着素子鸡的味道。 “吃东西就吃东西,不要发出多余的声音!”甄遥霍然睁开双眼,怒不可遏地瞪着她。 可阿怜即便满嘴流油,吃相一塌糊涂,仍呲牙狡辩:“太太好凶,我没有砸吧嘴。” “没人说你砸吧嘴,而是劝你不要在吃东西时唏嘘感慨。” “呵呵,我就爱边吃边叹息!” 阿怜饶有兴致地瞄着她,忽然恶狠狠地咬了口食物,抬眸慢条斯理地咀嚼。 四目相对的一刹,甄遥觉得对方不是在吃素子鸡,而是在吃她。 “随你!” “太太帮我擦擦嘴,油快溅到胸口了。”阿怜粉舌微微刮蹭嘴角。 “休想!” 怎奈嘴上尽管很严厉,但于心终究是不忍。甄遥皱眉默默掏出自己的锦帕,硬着头皮给她缓缓擦拭。 “呃,太太……” 阿怜语调吟长,听的甄遥浑身骤起鸡皮疙瘩。既如此,她索性将锦帕一把丢到对方脸上。 “你就不能正常一点!” “我嘴里含着吃食,你擦得又慢悠悠的,我哪能管住自己的声音。” 至此,阿怜所有的感动倏然消散,谁让这个苏太太实属欠调教! 二人不由得大眼瞪小眼,恰在此时青儿终于顺利买回来了盘饺。可阿怜早没胃口了,她撇嘴收回视线,一脸的不高兴。 “别人辛辛苦苦给你买回来,即便不会说‘谢谢’两个字,那也不该如此凉薄无情。” “我对谁无情了,又对谁凉薄了?”阿怜直勾勾地凝着她。 甄遥竭力避开注目,不想再争辩下去:“你表情这么难看,青儿肯定会伤心。” “那有没有可能,我的臭脸是摆给你的!” “你——” 话未出口,两人蓦然抵近。咫尺之遥,阿怜几乎可以闻到对方身上的幽香。 “常言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倘若太太肯对我好一点,没准儿将来我会以国士相报!” 第四章 阿怜素来谎话连篇,甄遥岂会相信,而今她只盼着一切瓜熟蒂落! 回去的路上,阿怜几欲攀谈,却总不得机会。百般试探,怎奈甄遥阖眸假寐,于是她方不情不愿地噤了声。 车厢颠簸,两人随之摇晃。 阿怜目光微动,到底贼心不死。与其思绪乱飞,她索性借势捉住甄遥细白的皓腕,继而指腹粗粝地摩擦…… 得意,畅快,失控。 “贱妾,你当真要作死?” 甄遥忍无可忍,倏地将手抽回,抬眸紧扼住身下人的纤颈。 雷霆震怒,美人亦风情万种。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求太太疼爱!” 一瞬间,阿怜的晦涩念想悉数展露,甄遥岂会旁若不知,但她从未对任何人动过情。 因为在她看来,世间情爱与鸩毒无异! “阿怜,莫试图惹恼我——” “怎么,太太怒目横对的是想杀了我?” 妩媚的面孔高高扬起,潋滟的桃花眼里充斥着欲逆,殷红的软唇被迫喘息不止。 甄遥怒不可遏地心绪起伏,她厌恶又怔然,更痛恨搅乱自己稳定生活的人…… “既然你一心求死,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人皆有一死,与其死在乱七八糟的人手中,倒不如做太太的风流鬼。” 柔声似水,阿怜指尖缓缓攀上那只素手,浓睫似蝶,轻颤中闭上眼帘。 作为平溪县众人交口称赞的正经女人,刚迎了贞节牌坊的甄遥,百感交集地骤然用劲。 “你不该一错再错!” 此刻她神情疏漠,大有将阿怜就此掐死的恨意。只是很快她便身形僵立,恍惚落寞地跌回软座,接着再无半分力气。 阿怜顿感异常,讥诮地睁开双眼:“太太惯会放狠话,你舍不得我。” 闻言,甄遥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脑海里满是对方眼尾盈珠淌落的画面。 “我不杀女人!” 阿怜扯袖擦着自己粉颊的泪痕,随之跪行抵近,略有不甘地捏住甄遥的裙裾道:“不管太太怎么说,你不杀我就是心底有我。” 好一个厚颜无耻之徒…… “随你如何想,离我远些!”甄遥狠狠扬起裙裾,板起面孔再无半分耐性。 气氛骤冷,彼此宛如楚河汉界。 对此阿怜怒极反笑,她撇嘴咬唇,摆着一副楚楚可怜样儿。 百般隐忍,就等着尽快回府。届时她就不信了,到嘴的鸭子还能飞! 执缰疾驰,马顿人疲,终于归家。 “太太,姨娘还在车里——” 甄遥一把甩开青儿的搀扶,头也不回地跳下马车,嗓音疏漠:“你们且等她醒来,我乏了先去休息。” “是!” 奔波了大半晌,阿怜自是睡的天昏地暗。不知是确有其事,还是梦境太过逼真,她竟觉得苏太太在某个瞬间偷偷吻了她…… 这般想着,不由得面红耳赤。 “姨娘,您醒了?” 青儿见她脸颊过分的绯艳,不明就里地说:“莫不是白日吹了风,姨娘恐有些发热。” 这些没眼力见儿的笨丫鬟,她明明是少女怀春! 咦,如果装病会不会愈发惹人怜…… “哎哟,可叫你乌鸦嘴了。我就要撑不住了,你们快将我送太太房里。”阿怜异常娇弱地扶额,余光机敏地暗瞟。 此情此景,骇得青儿忙搀扶着她,随后疾唤健婢背她进芳馨苑。 “太太,大事不好了!” 甄遥正在翻看账本,忽见红儿大惊失色地跑来,不由得厉声斥责:“天塌了自有人顶着,有什么可慌的。” “太太教训的是,姨娘偶得风寒,现下就要进内室来。” 听到这话,甄遥依旧有条不紊,她起身收起账本道:“如此便给她请大夫,派人去接季大夫。” 红儿应允退下,可尚未走出门,忽见三四人拥搡着挤来。 “姨娘这又是怎么了?” 阿怜佯装昏厥,表现得比之前更夸张,叫苦连天地“哎呦”…… 一旁的青儿未曾开口,只朝红儿眨了眨眼。对方当即明了,心道这黑心姨娘招数下作,亏得太太早有防备。 “姨娘疼不打紧,奴婢这就喊季大夫。” “季大夫?” 阿怜眼珠子飞转,冷不丁地直起腰。 见状,青儿也不拆穿她,敷衍地配合:“是啊,这位是咱们平溪县最好的女大夫了,尤擅望闻问切。” “姨娘安心即可,季大夫妇科一绝。” 简直大难临头,阿怜根本不在乎什么季大夫,她最担心的是假孕一事被拆穿。毕竟那日的老郎中乃陈容亲自安排,如今任务还没完成,她断不能暴露行迹。 “谁不知有孕在身的人经不起折腾,你们少打着为我好的主意,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没办法,阿怜死死拽住红儿,铁齿铜牙地颠倒黑白。 “姨娘这叫什么话,倘若您有丝毫差池,旁人会怎么想太太?” 红儿试图挣脱,但没料到娇美人力大无穷。 “哦,原来你们竟背地里揣度我,污蔑我借机寻事,是不是觉得我故意找太太的茬……我阿怜岂是那种人!” 说着她猛地松手,自个险些摔个趔趄。 “哎呀,姨娘千万小心,您何苦如此动气。” “哼,你们都欺负我!” 一张俏脸委屈巴巴,桃花眼水光潋滟。 “谁敢——”丫鬟们面面相觑。 “呜呜呜,我自幼无父无母,饱尝风霜苦楚。好不容易九死一生,来到你们府上,没想到你、还有你,要逼死我!” 阿怜实在美艳动人,她耸肩娇嗔,外加扯着手绢跺脚,还别说众人刹那间都觉得自己犯了错。 姨娘身世可怜,妩媚多姿,她即便撒娇耍横些又怎么了! “奴婢不敢了,姨娘莫恼。” “都是我们不对,反惹姨娘伤心。” …… 甄遥循声远眺,不期然目睹如此诡异的一幕。 只见众人纷纷围住阿怜,求爷爷告奶奶般忏悔罪行,当真是着了魔。 “咳,堂前喧闹成何体统!” 甄遥话音未落,阿怜立即扑上前去,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不由分说地趴在她心口啜泣。 “太太,妾难受。” “你——” 甄遥额角青筋毕暴,本是厌恶至极,开口却鬼使神的犯蠢:“算了,季大夫不必请了,你们吩咐厨房煮些参汤来。” “我就知道,这府里还是太太最疼阿怜!” 一息四目相对,甄遥无可奈何地攥紧掌心:“你不要得寸进尺——” 第5章 “贱妾岂敢,往后太太指东必不敢往西。” 怀中人欢喜地乱蹭,直教甄遥心跳剧烈。 这不应该,也不允许! “够了。” 甄遥反手推开她,径自折返内室。 左右婢女不敢贸然,唯有阿怜适时轻顿,而后悄然尾随。 “太太……” 甄遥不应答,阿怜犹豫片刻,依然紧跟她的脚步。 “你既不愿就医,今夜便由我照顾你。” 阿怜乍然欣喜,可在对上那双深眸后,不由自主地怯弱:“这会儿舒服多了,太太犯不着太费心。” “是吗?”甄遥语调忽重。 骇得阿怜惴惴不安地支吾:“哎呀好累,我想洗漱就寝了——” 甄遥侧身相对,正要开口,却听青儿掀帘道:“太太,柳嬷嬷来了。” “知道了。” 不久,柳嬷嬷果然站在帘外恭敬地问:“太太,该用晚饭了。” “我乏了,阿怜也不舒服,婆母自己吃吧。” “姨娘病了吗?可请了郎中?身子要不要紧?” 甄遥垂眸冷笑,平时她就算饿死,老太太也不会多看一眼,更别提遣人关切了。 哪知下一刻帘子蓦地挑开,阿怜脆生生地站在柳嬷嬷跟前,双臂环抱地阴阳怪气:“要紧,要紧的很!” 柳嬷嬷怵极了,要知道姨娘可不同于太太,说话难听又桀骜。 “那老奴速请郎中来——” “请什么请,有孕之人焉能用药。我看老太太就是巴不得我出事,这才入府几日,成天叫你们盯得死死。” 柳嬷嬷顿时惶恐,求救般看向甄遥,可甄遥尚心烦意乱,全然不似往常替她开解。 “姨娘误会了,老太太只是担心。” “她有什么担心的,也罢,我跟你去见她。” 有些话,还是得当面聊才行。 甄遥有些走神,正定睛细打量,不料对方突然转身,霎时视线交融。 “姨娘,请吧。” 柳嬷嬷出声打断了沉默,阿怜唇角微牵,恋恋不舍地离去。 内室再度静下来,青儿和红儿当即跪地求饶。 “请太太责罚!” “罚什么?”甄遥破天荒地叹气。 青儿低着头,十分羞愧:“我们非但没看住姨娘,还不知不觉着了她的道。” “她是人,不是蛊惑凡心的女妖!” “太太所言极是,可不知怎的,姨娘眼泪一流,我等就为之酸涩。” 红儿说完,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甄遥何尝不明白这种感觉,传言江南一带有个暗莺舵,惯会教导女子魅人。只是她从来不以为然,不信世间有这等奇淫巧计! “此事不必再提,明日我要去佛寺静心,你们俩个且看好她。” “奴婢遵命!” * 出了芳馨苑,阿怜是走走停停,折腾的柳嬷嬷大汗淋漓。然而纵使气恼,她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忍气吞声地提醒:“老太太还等着您一起用餐呢,姨娘不妨快些。” 阿怜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小腹,没好气地怒怼:“我可没让她等!” “老奴不是这个意思,也知晓姨娘说话直白,心里还是孝敬老太太的。”柳嬷嬷头皮发麻的没话找话。 “你也明白我讲话直白,其实我对老太太没什么孝敬不孝敬的。要不是死鬼遭难,我腹中落了这块肉,八抬大轿喊奶奶我也不会来。” 阿怜一言既出,柳嬷嬷好似吃了活苍蝇。 “姨娘和太太同住,平时须得多向她学习——”这个江南流莺委实没有教养! 旋即冷嗤赫响,阿怜鄙夷地白目以对:“学什么,学她人善被人欺,还是命里带劫遭恶狗缠。” 第五章 阿怜一路夹枪带棒,柳嬷嬷自是有口难言。 二人好不容易来到花厅,哪知阿怜忽然半蹲下身子,秀眸氤氲地向老太太诉苦。 “哎呀,我的亲亲婆母,您是不知孩儿的委屈呀!” 望着阿怜梨花带雨的俏脸,老太太霎时急的抓心挠肺。 “啊啊啊啊啊……” 阿怜得意地暗暗撇嘴,起身白了眼柳嬷嬷,表情敷衍道:“婆母实在有口难言,即便关心也使不上半点劲儿,有什么用呢!” 此时此刻,柳嬷嬷不知所措地杵在一旁。脸色难堪的老太太正愁没地儿撒气,抬起龙头拐杖就要打她。 阿怜见状不着痕迹地往后闪了闪,抬眸打着呵欠作壁上观,直到那拐杖就要落在柳嬷嬷腿上,她才不慌不忙地一把扼住。 “瞧这老太太脾气忒坏,我不过是有些怨言,您怎可肆无忌惮地当着我和孩子面打人。这知道的呢,兴许了解您的秉性,偏是那动不动就实行家法的主儿。可若让不知道的瞧见了,定会背后骂我恃宠而骄。” 阿怜“嗖”地挺直脊背,满带嫌恶地瞪着老太太。 一时间,恨得老太太牙痒痒。她不过想为阿怜出气,没料到却反被这毒鹰啄了眼。 “姨娘到底哪里不满意,您好歹说出来,千万别给自个儿憋坏了。”柳嬷嬷得了老太太暗示,忙小心翼翼地探问。 “切,说了有用吗,在这个家里太太讲话都不好使,更何况我这个‘贱妾’!” 阿怜纤指绞着鬓边青丝,故意恶心她们将重音落在“贱妾”上。 老太太头疼地眯着眼,牙根子亦紧咬着不松。 此番若非阿怜有孕,她早叫人将其沉了塘。如今子嗣在即,她不得不隐忍些许,于是思量过后讨好地伸出手比了个“二”。 “二?好你个黑心烂肺的老太太,竟然敢骂我!” 阿怜气呼呼地挥袖,险将老太太从椅子上甩下来。 “我的好姨娘,您怎能这样想。要知道老太太最和善不过,而且现下咱们府上正经的主子也就您两位。” 柳嬷嬷还不如不解释,她说的每一个字眼都令阿怜愤懑。其实阿怜岂会不知老太太偏袒,但这对贤良淑德的甄遥是万分不公的。 那么端庄正德的女子,年纪轻轻便守了寡。她明明可以再嫁,却为苏家名声担了贞节牌坊。千般心酸无人知,到头来还不落半点好。 阿怜越想越气,理智告诉她袖手旁观即可,然而心底兀自燃起股邪火。 “是吗,那太太呢?她算什么?” 柳嬷嬷没听出她话里话外的讥讽,仍谄媚地安抚:“姨娘有所不知,老爷当初根本就没来得及同她圆房。如今您有了小主子,府上不缺她口吃的就成。” 这叫什么话! 阿怜当即寒眸,本以为老太太会主持公道,哪知对方亦爽快地点头迎合,于是她气不打一处来:“那就叫她改嫁,省的在府里碍眼。” “万万不可,甄氏贞节牌坊已领,将来您生了麟儿考功名还有增益!” 好一大家子吸血鬼,幸亏阿怜腹无三两肉。这般想着她懒得再辩,索性直奔重点。 “咳咳咳,既然我的地位牢不可破,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阿怜耀武扬威地嬉笑,直骇得她们提心吊胆,唯恐那张利嘴再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姨娘但讲无妨!” “那好,就请柳嬷嬷代表老太太给我交代下家底吧。” “这恐怕——”柳嬷嬷惶恐地看向老太太。 可阿怜压根不给她们眉目交流的机会,她转瞬大咧地站到二人中间,接着毫不客气地挡住彼此殷切的视线。 “是不想说,还是没把我当成唯二的主子看。罢了罢了,算我多嘴。打明儿起我连你们苏家一口米都不吃了,这总行了!” 简直祖宗,柳嬷嬷欲哭无泪地求饶:“姨娘莫恼,您要问什么,老奴必言无不尽!” 问什么,要问的东西多了去。 阿怜仔细回忆着清单上的珍宝奢物,难得用心斟酌:“倒也没什么,就是担心家财孩子守不守得住!” 闻声,柳嬷嬷感同身受般叹气,无可奈何到:“咱们概有良田千亩,茶园数座,布铺漆店——” “得了,知道府上家大业大,不过嬷嬷说的也太宽泛,我一个妇道人家懒得听。” “那您想了解——” “听说西山有贼匪,那咱们府里值钱的东西都放哪儿呀?” “姨娘为何问这些?”柳嬷嬷拧眉反问。 “自然担忧了!” 阿怜表面楚楚可怜,实则心机叵测。因为于她而言,这些有的没的横竖带不走。反正要完成任务,索性顺手牵羊搞些实惠的。 “这个嘛,自然都在库房存着。” 柳嬷嬷话音未落,阿怜登时急不可耐:“那赶明儿你带我去瞅瞅!” “怕是不成——” “为什么?” “钥匙都在太太手里攥着!” 阿怜冷声嗤笑,毫不客气地怒怼:“适才谁说她没地位来着?” 八成是这老奴撒谎,感情她们从不信任自己。 第6章 “哎呦喂,我的姨娘呐,您有所不知是老爷亲自给的。” 什么,竟是早死鬼给的! 如此说来,甄遥莫不是与早死鬼有情,否则干嘛吃力不讨好地守节。 阿怜不知不觉中郝怒,就连语气亦刺耳些许:“看来我本就是个外人,时候不早了,我回芳馨苑睡了。” “姨娘为了孩子多少吃点——” “老太太自个儿用吧。” 阿怜在两个小丫鬟的搀扶中头也不回地离去,徒留神情复杂的主仆面面相觑。 残灯昏黄,杯盏冷炙。 老太太面目阴森地做了几个动作,柳嬷嬷旋即明了,沆瀣一气地说:“您且放心,待小主子一落地,老奴就动手除掉她和甄氏!” 听到这话,老太太方舒了口气。 * 此时,匆忙回到芳馨苑的阿怜,几乎是坐立难安。 一方面,她的确牵挂苏太太以后该如何安身立命。可另一方面,她又格外担忧任务怎么完成。 唉,思来想去真是关关难过! 梳妆镜前,甄遥理着云鬓暗暗走神。她全然不知阿怜的百般感想,只当对方在无病呻吟,疏漠地径自上床。 此情此景,愈发教阿怜心伤。 好一朵带刺娇花,端的是狼心狗肺。 不过记恨归记恨,眼下拔步床宽大舒适,近旁美人聘婷婀娜沐浴芬芳。密闭隔绝的空间里,阿怜通感皆是这朵出水芙蓉。 既然愁绪烦扰,何不索些甜头抚慰。 就在阿怜悉索之际,甄遥还在顾虑明日去佛寺,府上真的能放心吗? 休说老太太素来警戒,饶是这狡黠的阿怜亦不遑多让。桩桩件件,必须细细考量…… 帘外青儿轻手轻脚地熄灯合门,帘内甄遥倏地眉心紧蹙,顿感蛮腰骤痒,丝丝麻麻宛被虫叮。 “阿怜,住手!” 竭力压抑的冷音,足以寒彻一切。 但阿怜脸皮极厚,仍能装傻充愣:“怎么了?” “你——” “好太太,我在呢!” 四目蓦对,阿怜猛地伸手握住身前人的薄肩,眼底一派灼热:“死鬼走的正好,留下咱们姐妹相依为命。” “无耻!”甄遥低声喃语。 见其没反应,阿怜乍然张扬,愈发得寸进尺:“那太太可讲对了,我但凡要脸,也不同你躺一张床了。反正我是个妾,伺候谁不是伺候,打今儿起我就做太太的妾了。” “下流——” 甄遥真想甩给她几耳光,可伸掌的刹那,却没由来地止住了。 “太太的心格外悸动,听上去跳的好激烈。阿怜就不明白了,为何世人都喜欢口是心非!” “你的手在干嘛?”甄遥忍无可忍。 “不知道,它想去哪里,我的笨脑袋岂能管得了!” 不断试探,反复游走,妄图将人逼疯。 “别逼我教训你——” 甄遥呼吸突然加重,气氛也变得扑朔迷离。 阿怜心下微颤,可嘴皮子依旧厉害:“最好多多益善,太太往死里教训我便是。” “贱人!” 平生看惯秋月,甄遥竟不知有人会如此顽劣。明明生的玉容雪姿,却偏偏行径卑贱。 “随太太怎么骂,反正我阿怜问心无愧,毕竟这个府上没人比我更在乎你了。” 一刹那,甄遥敏锐地察觉到阿怜情绪的失落。 她不开心了? 在甄遥看来,阿怜盲目骄纵,阿怜嬉笑怒骂,阿怜亦胆大轻狂……但现在,她竟然异常落寞。 难道老太太给她难听话了…… “我不劳你操心,与其胡思乱想,倒不如多为自己打算。” 甄遥话音未落,阿怜再度黏人狗似的贴上来,莹白玉臂带着狠劲儿堪堪揽住她的细背。 “太太说的没错,我就是这般想的,所以我要与你肌肤相亲!” “混账!” 阿怜笑得妩媚,莺莺软软:“萍水相逢,何不金风玉露。良辰美景,最是嬿婉达旦。” “你有孕在身,怎可满脑荒淫!”甄遥气息不稳道。 “太太的脸怎地烫起来了,你何尝不是嗔怪我有孕——” “颠倒黑白,强词夺理。” “所以呢,太太就是不敢嘛!” “别怪我不客气——” “来吧,愿太太多采撷。” “阿怜,你当真不见棺材不落泪!” 你来我往,针锋相对,毫不退让。 甄遥本无它意,无奈阿怜紧逼不舍,手脚更是不干不净。 彼此斗气,顿令道德沦丧。 甄遥怒不可遏地翻身,以雷霆阵势抵住阿怜的尖下巴,强迫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 深眸遇敛目,轩窗含清风。 “那接下来,你这贱婢就生受着吧!” 第六章 “妾只怕太太怜惜,不肯全力以赴!” 纵使死到临头,阿怜亦要逞口舌之快。她故作狂妄地解开亵衣,将将露出绣着粉荷的肚兜。 甄遥深眸暗瞟,无意窥得满目春。 “你费尽心机来到苏府,难道只为与我一场欢好?” 闻声,阿怜眼底含情地仰视着她,素手缓缓抚上自己肖想已久的秀颜。 “太太生的极美,令人见之难忘。阿怜自以为非俗人,没想到遇上太太这等神女,竟也成了痴儿。” 然而阿怜宛如情人的低喃,并未打动甄遥丝毫。 “是吗?可你是有孕在身的姨娘,我却是无所出的守节主母。阿怜,我们天然敌对。” “太太——” 原来在苏太太心里,她竟是如此看待自己的,阿怜肺腑骤然酸楚。 可甄遥的话也没错,谁会轻易相信一个外来妾。没准儿前脚刚碰了她,后脚紧跟着便是栽赃陷害。 “盖上丝被吧,我对你不感兴趣!”说着甄遥就要从她身上翻下来。 “太太当真如此狠心,一而再再而三地玩弄妾身。” 阿怜不甘心地抱住她,根本不给对方挣脱的机会。 霎时暖香在怀,一片温玉幽芳。 “你疯了!” “妾身清醒得很,常言道春宵苦短,太太何须纠结。” 日思夜想的温存就在眼前,阿怜委实顾不得其他,现在她只想百无禁忌地顺意一回。 只是柔滑的肌肤突然刺痛,一双黑眸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打量。 “你究竟从哪里来?”怎么会如此魅惑近妖! 阿怜蓦然怔住,而后紧抿着红唇道:“……江南。” “我去过江南,但没遇见一个似你这般的女子。” 甄遥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腰窝,激的身下人猛地发痒。 “我们果真有缘,这不老天就让咱们相识了。” 阿怜气息微喘,细长的手臂不自控地托住甄遥的脊背。香软在怀,她全然没留意对方的前半句。 “阿怜,做我的妾,不比做苏老爷的妾!”甄遥神情模糊难辨。 “太太人美心善,岂是那死鬼能比的。这种节骨眼儿,提他作甚!” 阿怜热切地拥紧甄遥,彼此密丝合缝,再古板正经的人也经不起这等考验。 好一个了不得的贱妾,甄遥顿时香汗淋漓,头一次无促到默念佛经。 交颈而卧,逼仄滚烫。 “阿怜,松手!” 有些事,不能将错就错。 甄遥的话,阿怜根本不放在心上,毕竟都到这时候了。哪知就在她准备吻上对方的耳垂时,双手猛地被压制在双颊。 “太太用这么大的劲儿干吗,难不成非要如此才过瘾——” “闭嘴!” 面对甄遥极为强大的克制力,阿怜羞恨交加到浑身颤栗。天知道,她从未这般没皮没脸地自荐枕席。 反正已经躺在砧板上了,屠夫的刀不下也得下! 因此她眼眶泛红,嗓音格外沙哑道:“太太只知我色胆包天,却不晓得我只是碰见你才如此狂浪。阖府皆言太太会做人,要我说你与其热脸讨旁人的好,不如今夜成全妹妹吧!” “好一张能言善道的巧嘴,那你要我如何成全?”甄遥目不转睛地攥住她的细指。 阿怜羽睫飞颤,四肢如藤蔓一样缠绕住对方。 “全凭太太处置!” 阿怜话音未落,甄遥心底猛地燃起无名愤怒。 “你是习以为常地这样讨好于人吗?” 言毕,甄遥奋力摆脱对方的钳制,神情冷漠地将她堵在榻内。 “太太这话什么意思,莫不是嫌弃阿怜浮萍久飘……” 罢了,有些事需点到为止! 阿怜说不失落是假的,毕竟再过三日她就得行动,届时陈容亦会派人入府接应。真到了那天,她与苏太太只会渐行渐远。 甄遥背身以对,她其实有些心疼对方,但有些反应就快要掩饰不住了,所以她不得不狠下心来。 “没错,如果不是你有孕在身,就凭你焉能入我内室!” 第7章 甄遥话音未落,气氛骤寂,一瞬间阿怜就连呼吸都竭力压低。 到底该怎么办,她就是低贱卑微啊! 涩泪在眶中疯狂打转儿,可自尊和骄傲终是不许盈珠溅落。 与此同时,甄遥情不自禁地侧眸,余光借着帐缝月华轻落在那微抖的薄肩上。 回首匆匆,不过几日她的心已开始不受控。 可惜造化弄人,她们注定擦肩而过。 只是阿怜以为的嫌恶,却是疏离冰封下的格外宽容。 两颗满心,各自在无眠的静夜里放空。 更声乍响,子时倏逝。 阿怜头一次为情所伤,她不想承认,但也无法否认。 她疯狂迷恋一个不爱她的女人! 初见是未曾设想,同榻则令人浮想联翩…… 虽说强扭的瓜不甜,可她渴了这么久,怎能甘心看这瓜兀自熟透萎败。 不,她宁阿怜可不是什么佛心善女! 这强扭的瓜,她还偏要硬扭一番。 阿怜历来动作比脑子快,就在甄遥无法释怀丝丝缕缕的歉意时,她便以玉石俱焚的勇气将其拽到身畔。 “你要做什么?” 黑暗中,迎着甄遥近乎讶然的诧问,阿怜嘴角得意地勾起:“自然要做欢喜的事了!” 甄遥有些呆愣,反应过来立即痛斥:“你敢——” 耳边赫然传来一声寒彻的嗤笑,阿怜不仅身体力行,还肆意挑衅地撕咬她绯红的侧脸。 “太太,你恐怕得重新认识我了!” 图穷匕见,色字当头,鼠胆猖狂。 哪知甄遥噤没片刻,忽然轻笑起来。她嗓音婉转悦耳,宛如珍珠滚玉盘,直听得人骨节酥软。 “喂,你乐什么?” 明明这种时刻,她该卷起被角裹紧自己,而不是这样的气定神闲。不知是不是错觉,阿怜竟从对方的笑声中觉察到某种可怖。 似乎从她彻底破罐破摔后,老实本分的苏太太再也不是原想的那个人了…… “你在冒犯我,我连笑一下都不可以吗?” 甄遥化守为攻,反手扼住她的下巴,然后在阿怜目瞪口呆中褪去她所有衣物。 “太太耍流氓——” 局势一朝突变,此刻紧捂胸口的倒成了阿怜。 “嗯,那你是要报官还是呼喊?” 纵使阿怜抱着破釜沉舟之志,但苦于反被嬉戏,这可万万不得行! “你……你不是正经太太!” “所以呢,你又是什么正经姨娘!” 甄遥半撑起身子,一眼不眨地凝着阿怜。不知是她目光太灼热,还是对方做贼心虚,竟没由来地乖顺。 “我后悔了,你起开——” “阿怜,我不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看门狗。凭什么你想要就要,现在风水轮流转我是庄家!” 老天奶,初见惊鸿的清冷美人,怎么突然如此霸道阴鸷。 阿怜迷鹿一样惶恐,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气势莫名弱下来。 “太太,好太太,我……贱妾,贱妾有孕在身,只怕无法侍奉。” 适才虽然极度迫切亲热,但阿怜到底没做好被对方牵着走的准备。再者电光石火的一刹,她开始莫名忧愁,无端害怕这次任务失手。 眼下苏家库房的钥匙,可在苏太太手中攥着呢! 一想到这点,阿怜就恨不得掐死自己。她只顾着贪香逐美,却忘了最重要的事。 也罢,横竖都是骗。 鱼水之欢譬如朝露,总归日后会拍屁股走人,索性彼此都得些甜头。 彼时阿怜自作聪明的小算计,殊不知为她埋下了懊恼不已的巨患。 “好一个无法侍奉,那你还故意挑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似乎有人说不必在意她的身子。” “呃,贱妾嘴贱。” 阿怜滑跪的很自然,异常温柔小意。 幸亏甄遥素来忍性十足,般若佛经口中诵,激情热血亦慢慢冷却。待思绪恢复清明,她方悄然躺回自己的地方。 两相无语,暧昧欲想。 直到阿怜冷不丁地询问:“对了,老太太明日让你带我参观库房。” 甄遥迅速皱眉,但她语气不显到:“竟有这回事,难道老太太不放心我,还是说你在背后搞鬼?” “太太莫要血口喷人,我一个小小侍妾,哪会有什么坏心思!” 哼,鬼灵精的小丫头。 “那你要看什么,反正苏府早晚都是你的。” 阿怜郁闷地翻了个大白眼,真要是她的就好了,她势必先强了当家主母。 “太太少打趣我了,谁不知老太太防贼一样戒备。思来想去,这府上也就太太疼我,要不我怎敢在你面前荤素不忌地袒露真面目。” “什么真面目?色欲包天,还是其他不可说。” 阿怜听了简直闹心,可就在她努力解释之际,不察甄遥已再度抵近。 “我不过是爱慕太太,好好的女儿家被你说成了淫贼,我定不认!” “阿怜,你不乖。”甄遥说着吻上她粉嫩细薄的眼皮。 “太太——” 阿怜颤抖着拢紧她,哪知此时门扉轻启,守夜的青儿打着呵欠道:“时候不早了,太太、姨娘怎么还未睡?” 许是适才音量不知不觉中拔高了,竟引来当值的小丫鬟探察。 阿怜窘迫地牢牢抓住甄遥的臂腕,一副小媳妇样地窝在对方胸前。短暂的沉默里,她隐约感受到甄遥的无措,于是忙随谎就扯:“无事,你不用管,我同太太嬉戏呢!” 第七章 青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顿觉自己大惊小怪,于是又蹑手蹑脚地退回外间。 不知过了多久,榻内甄遥缓缓推开阿怜,楚河汉界再度划分。 “太太这是何意?” 甄遥不由自主地抿唇,嗓音莫名发干:“睡吧,你明日还要参观库房。” 此话一出,饶是阿怜仍有贼心也值得作罢。 然而终究望梅止渴,通体有股难以疏解的滞气堵塞。 阿怜闷了老半天,仍心有不甘地暗抬指尖,接着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对方的细臂。 “那明晚……我与太太继续嬉戏?” “放肆!” “太太冤枉呐。” 闻言,甄遥眉目生寒,语气倏地漠然:“晨起我要去西山礼佛,以后你少胡思乱想。” “为什么?” 面对阿怜的质问,甄遥背身以对,一副多说无益的冷酷模样。 此情此景,直教阿怜掌心紧攥。纵有千言万语,都无法再诉诸于口。至于那个莫名其妙的吻,亦在无声无息间磨灭。 一夜风吹,廊前花落。 阿怜醒来时,榻上除了她早已空空荡荡。 “姨娘早,您睡得可好?”红儿殷切地进来侍候。 “嗯,太太呢?”阿怜敷衍地笑了笑。 “太太去妙禅寺上香了,对了,柳嬷嬷在外面等您好久了。” “她来做什么?” “奴婢不清楚,她只说是有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您。” 红儿话音未落,阿怜当即皱眉,洗漱完毕指着衣柜道:“喊她进来,顺便给我挑件宽松的衣裳来。” 很快柳嬷嬷入了内室,阿怜对镜梳妆,头也不抬到:“一大早的,嬷嬷有要紧的事?” 柳嬷嬷当即咧着嘴角回答:“姨娘有所不知,老太太最是疼您。这不日夜担忧怕您吃不好睡不好,所以特意高价从江南聘了个厨娘——” 果然不出阿怜所料,净是些鸡零狗碎的闲杂事。 “得了,以后这些穷酸事不必告诉我。我还当府上发了横财呢,不过是找个做饭的罢了。” 阿怜压根懒得听,也没有心思应承对方。 眼瞅马屁没拍到正点,柳嬷嬷那是臊的老脸通红,支支吾吾地转移话题:“是是是,姨娘且随老奴去花厅——” “不了,左右请了厨娘,以后我和太太就在芳馨苑里开小灶。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回去禀告老太太吧!” “这——” “没什么这这那那的!” 柳嬷嬷当即傻了眼,她本是按老太太的嘱托,试图挑拨阿怜和甄氏的,哪儿成想三言两语反被阿怜打发了。 “姨娘留步,老奴——” “柳嬷嬷请回吧,姨娘打起床就心烦,您何苦硬触她的霉头。” “哼,你这丫头可不许偷懒,须得打起精神好生伺候。” 红儿鄙夷地撇嘴,心道太太平日可没少受她们欺负,如今倒好全教这个顽劣姨娘给整治了。 这还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柳嬷嬷咬牙切齿地走后,阿怜便一刻也等不及地催促:“红儿,太太临走前有没有嘱咐你什么?” “交代了,说是让奴婢带着您参观库房!” 阿怜顿时喜笑颜开,得意洋洋道:“就知道太太体贴,那还愣着作甚,咱们赶紧过去瞅瞅。” 红儿讶然地敛神,而后迅速垂首:“但凭姨娘做主。” 第8章 就这样早饭没吃,妆发随意,阿怜亦满心欢喜地赶往库房。 一行人穿廊绕径,过假山经幽池,走走停停的可算到了目的地。 步履太急,阿怜热的以手为扇,脸蛋红润秀美地打量着前方。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苏家库房也忒偏了,倘若没有红儿她们引路,她自己打死也找不到。 “就两间?” 苏家不是很富吗,这两间普普通通的陋室能装多少宝贝,阿怜眼底流露出一丝失望。 “是,姨娘请!” 其他人悉数留在外面,唯有红儿随身侍奉。 厚重的木门徐徐拉开,一股儿灰尘味旋即呛鼻袭来,阿怜捏着锦帕没好气地嘟囔:“这都多久没清点了,难闻的要命。” “回姨娘的话,上次开库房还是太太回门。自打老爷去世后,这里就再没人进来了。” “是吗?” 阿怜逐渐适应了周遭环境,话锋一转忍不住道:“说起太太回门,我倒想问个事儿。” “您说——”红儿狐疑地看着她。 “太太娘家是哪儿来着?” 犹记得哭灵那日,苏家亲眷似乎言及太太是高嫁。如此说来,她应出自某个小户人家。如果可以的话,待她功成身退那一天,兴许能给太太谋个更好的后路。 比如假死回娘家…… 可惜阿怜想的挺好,实际上甄遥是个孤女。 “其实我们太太是被佛寺女僧养大的弃儿,当年苏家老爷随老太太上山游玩一眼便看中了她,后来历经曲折才成了婚。” “竟是这样!” 那般孤傲美貌的女子,却也尝遍辛酸苦辣。从某种方面看,她们俩简直天生一对。 “想必太太入府吃了不少苦……” 苏老太太惯会拜高踩低,龙头拐杖更是威严凌厉,甄遥在她手里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对此,红儿默默叹了一口气:“总归是过上好生活了,太太一向很知足。” “她倒随遇而安。” 阿怜感慨万千地摇头,而后将目光缓缓落在成排的架子上。 第一排摆着书籍字画,阿怜识字不多,而且清单上没有特殊要求,她自然兴趣泛泛。不过随手翻了几页,她便假装口渴支走了红儿。 等对方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后,她立即换了一副模样。 动作麻利,机警娴熟,轻车熟路。 松玉宝石耳坠,红玛瑙盘珠,东海绿如意一柄,赤粉缠丝金镶玉头面,鸳鸯双栖发簪……陈容点名要的十几件奢物,皆为名家打造,找起来自然容易,只是难就难在如何偷了! 阿怜纤手理云鬓,窈影婀娜多姿,余光微侧透过乌木漆架瞟向夹道。 此时红儿还没来,她有的是时间,可当她指尖轻碰松玉宝石耳坠的一刹,眼眸突然瞪得圆大。 不对,这怎么可能呢! 从前在暗莺舵,陈容花高价请人教导她们辨识玉石金银。阿怜旁的不通,但这方面绝对是翘楚。 可眼前的耳坠她都不用细品,定睛片刻就断出了真伪。 竟然是假货! 太太定不知晓,此举必是老太太的毒辣用心。 阿怜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愤怒地粉拳紧握,立即逐一查看,毫不例外全部是二等赝品。 太不可思议了! 彼时温暖的阳曦透过窗缝映照在姣媚的秀颜上,本该舒适安逸,阿怜却顿感颤栗不休,以至于风声鹤唳,脊背悚然,仿佛有人正站在她身后图谋不轨。 天旋地转中,她慌措地喃步,一回头幸好被及时赶到的红儿扶住。 “姨娘——” 迎着红儿不解的目光,阿怜抚着心口兀自镇定:“我没事。” “那就好,姨娘继续往前走,里面还有好多架子呢!” 这一打岔,阿怜早已魂飞九重天,因而她也未曾留意周遭的变化。 “后面的不瞧也罢,我乏的实在厉害,回吧。”阿怜兴趣索然地揉着眉心。 红儿只当她心满意足,忙顺从地搀着她离开。 一行人原路折返,怎奈路过花园时,阿怜又突然嚷着要赏景。 已是夏末初秋,花谢藤黄,燕子南飞。 “红儿,你去通知老太太,就说我要出门找太太去。” 甄遥才走了多久,阿怜就忍不住想她。 “太太西山礼佛每次得三四日方归,姨娘如今有孕在身,您可经不起颠簸劳累啊!” 红儿当即惶恐,一个劲儿地劝阻。哪知阿怜心意已决,便是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我在府上忒无聊,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再这样下去都得生病。你呀少啰嗦,有这功夫赶紧准备去。” 红儿肉眼可见的焦灼,语气异常急切:“姨娘万万不可,太太回来会惩罚奴婢的!” “哼,不去的话,我先惩治你。”阿怜故意吓唬她。 “是……奴婢这就去办。” * 钟声浩渺,远上寒山。百年老寺,屹于云深不知处。 来此斋戒的贵客,乃山下平溪苏府的女眷。 青灯古佛,禅声绕梁。 甄遥阖眸跪在蒲团上,低声喃语:“愿阿娘在天之灵,保佑孩儿诸事顺遂。” 斜阳余晖,橘影斑驳了芙蓉面。 恰在此时,一个满头白发的女僧缓缓抵近。 “女施主何苦冥顽不灵,速速下山吧!” 女僧刚刚讲完,素来冷淡的甄遥已是盈泪哀求:“师父,您不能如此狠心……”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我乃红尘陌路。女施主宅心仁厚,多谢你的香油钱。” 说着女僧转身入内,徒留给甄遥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神佛慈悲,信女欲碎。 甄遥无助地匍匐在地,香泪落两腮。 可人的一生到底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 甄遥自问无愧于心,可到头来终究镜花水月一场空。 百转千回的落寞,柳暗花明再逢春。 倏然间她想起一个人,那个行事无拘无束,明明命似浮萍,却能游刃有余地活得轰烈潇洒。 凉风乍起,相思蓦生。 傍晚时分,静谧的妙禅寺迎来一位叽叽喳喳的香客。 “什么,没客房了?”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一肚子抱怨的阿怜。 “女施主请回吧!” 接待的女僧鬓发如雪,一看便知是俗家弟子。既如此,阿怜便没大没小地紧挽住老人家的胳膊肘,抿嘴笑得天真乖巧。 “唉呀,师父您人美心善,权当可怜可怜小女子。我走了那么远的路,腹中早就饥肠辘辘了,天越来越黑了,您当真忍心让豺狼虎豹吃了我,何况我还给你们捐了三文钱呢!” 三文实属算不得什么,而且这钱还是从红儿口袋里硬借的。 女僧神情十分复杂,但阿怜才懒得看任何人的脸色,她惯会鼓励安慰自己。 “师父很是心疼我,对不对?” 那倒没有,女僧只是没见过长这么出众还厚脸皮的。可念头刚起,她便意识到寺里还有一位这样式的。 第八章 “女施主莫要胡搅蛮缠,如今山路平坦,你又奴仆众多,请速速折返吧!” 回去,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师父勿劝,实话告诉您,信女来此是为了找人。” 阿怜话音未落,女僧神情微顿地摆手:“这里没有女施主要找的人!” “如果有的话,师父要怎么赔偿我?” 眼前女子眸带狡黠,女僧无可奈何地说:“出家人不做任何缠赌,女施主找便是了。” 山上客房有限,没记错的话,今夜外眷仅阿遥一人而已。 阿怜明快地媚笑,哼着歌朝半山腰走去。 彼时甄遥正在梳洗,她依旧住在从前的小房子里,抬眸四望不由得悲从中来。阿娘还在的时候,自己有什么委屈酸楚,都可以同她倾诉。可现在,无人问寒暖。 昏烛摇曳,静女其淑。 寂默之际,隔壁无端响动起来,甚至隔空传来把熟悉的嗓音。 “出家人不打诳语,您不是说没客房了吗?这些又算什么,如此说来师父是故意与我作对了?” 阿怜气的要命,这个女僧简直可恶! “姨娘,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 青儿话音未落,阿怜旋即抱臂拧眉:“好啊,你竟然胳膊肘往外拐。如此看来,今儿这妙禅寺姑奶奶还偏住定了。” 女僧面露难堪,适才她并未有意欺瞒,只是这女子乃平溪苏府的姨娘。 若无要事,她极不愿同对方打交道! 毕竟不久前,方听香客说苏府来了位有孕在身的姨娘,嚣张跋扈不通世俗。 女僧蓦地想起甄遥,一时间阿弥陀佛紧挂于口。 “女施主究竟要找哪位?” 阿怜头也不抬到:“甄遥,我的主母!” 实在冤孽,可救人一命如造七级浮屠。 第9章 “她许是下山了,女施主赶紧归家——” 闻言,阿怜闷闷不乐地打断对方:“我就是寻她来着,还能不晓得她在不在府上。我劝师父少啰嗦,否则我便要自己动手找了。” “你这女施主当真狗咬吕洞宾!” 女僧恶狠狠地瞪了眼脸色煞白的青儿,见其在一旁支支吾吾不敢近前,不由得冷声呵斥:“你身为婢女,理应方方面面为主子操持,而不是任由她胡作非为。” “是,师父。” 青儿乖巧答复,暗中却引起阿怜的狐疑。只是眼下她隐忍不发,异常急切地追问甄遥的下落。 女僧慈眉善目地摇头,始终不肯吐露半分。既如此,阿怜自有法子,众人谁都没料到她接下来的举动,但见她双手紧拢于唇畔,竭力清嗓朝四周嘹喊。 “太太,太太……阿怜被人欺负死了,你怎么还不出来为我做主呢!” 此情此景,看的女僧一个头两个大。 这苏府姨娘果真不识好歹,罢了,常言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一切皆因果报应! 就在女僧准备带她去甄遥所居之处时,忽见远处蜿蜒山路中走来一位聘婷佳人。 “太太……” 顺着阿怜委屈巴巴的目光,甄遥身披玄色披风,一身素白衣裳,云鬓乌黑地凝向她。 “你怎么来了?” 音色极冷的问询,但内里却是不为人察的怜惜。 夜路寒风起,阿怜肉眼可见的寒颤。就连她那双素来潋滟的桃花眼,也不似往日那般妩媚多情。此刻颔首低垂着,整个人像是做了错事的孩童。 一旁的青儿尚未开口,却听女僧深深叹气道:“你是苏家主母,本就该庇护无辜的妾室。禅寺不留夜归人,二位请回吧!” “你这师父忒无情,我们今日偏要——” “阿怜不可冒犯,师父在上,甄遥携妾拜别了。” 言毕,她们乘着马车匆匆离去。 归途星光寂寥,好在孤月高悬,一派明朗清华。 马车内,视线模糊难辨。 阿怜莫名有些瘆得慌,心底说不出的惶恐。因此思绪百转千回,纠结片刻后忙一把扯住对方的手臂,依恋至极地将软颊与之紧贴。 “太太自从上车便一言不发,阿怜自知不该任性出府,唯盼太太不要不理我。” 面对阿怜以退为进的哀求,甄遥并未出声回应。她缓缓抬臂,一点点地抽离。 阿怜顿觉不妙,今夜的太太很不一般,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薄光斑驳了美人面,使之一半隐于黑暗中,另一半则依旧秀丽淑慧。 “阿怜,你为何不听话?” 甄遥冷眸倏抬,猛然间用力地将她揽在怀中。一时间阿怜姿势怪异地后仰,不受控制地倒在甄遥怀里。彼此距离甚近,几乎呼吸可闻。 “妾身对太太从来言听计从,此番着实冤枉呐!” “冤不冤枉,我自有定夺,说来说去只怪你太贪心。” 甄遥的话虽模棱两可,却一语惊醒梦中人。阿怜霎时脊背生寒,头一次想要迫不及待地挣脱对方的怀抱。 “太太的话,阿怜不明白——” “是吗,那你为什么要去参观库房,反正早晚都会是你的。”甄遥玉容骤凌。 这下子骇得阿怜脑瓜飞转,很多被她无意忽略的细节亦纷纷闪现。 比如太太看上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她熟读经书了解舆图,甚至文墨书写比陈容都要好。除此之外,帷帐之内她并不羞涩胆怯,更多的是冷眼旁观自己的种种做戏。 一刹那,阿怜生出个极恐怖的念头,那就是太太其实早就发现她不对劲儿了。 “我……贱妾糊涂,贪慕虚荣,罪该万死。” “过来!” 甄遥不以为然地长指弯曲,神情淡漠地朝她勾了勾。 阿怜万分想逃,但苦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格外温柔地顺遂。 “妾身百般懊丧,愿凭太太任意发落。” 怀中温玉暖香,袖间锋芒毕露。 甄遥思忖再三,何尝不是天人争斗:“那日你说你从江南来,孤苦无依需要个庇护之地,我自问不曾亏待你毫分。” “是是是,太太对我极佳。实不相瞒,西陵初见我便知您是个好人。” “好人?” 甄遥蓦然轻笑,而后俯身咬住了她的下巴,嗓音低沉暧昧:“自古好人没好报,阿怜我最不想当什么劳什子好人!” 危险,挑逗,悸动,欲念,失控。 阿怜眼珠子乌溜溜地转,而后素白的嫩手牢牢箍住甄遥的脖颈,胡乱狂吻着讨好:“有好报,贱妾现在就报答您——” 解衣松襟,坦诚献忠,引颈待戮。 “住手,我没你想的如此色急!” 此话一出,阿怜立刻愁眉不展,甚至完全没意识到甄遥的弦外之音。 “太太,权当您积善行德,好心放了我吧!” 任务完不完成已经不重要了,眼下保命要紧。毕竟留得青山在,总归不怕没柴烧。 可阿怜想的倒美,甄遥可不比陈容好糊弄。 “你有我们苏家的子嗣,欲归何处?” 高岭之花渐露鸷意,直教人悔不当初! “左右没了死鬼,我留这块肉也是祸患,太太放心您的地位千秋不倒。” 小狐狸咿呀讨好,总算有几分真心本色。 “黄泉地下鬼暂且不提,只这块肉是你我的仰仗,阿怜我很欢迎她。” 甄遥勾唇擦去她眼角的盈珠,徐徐抿在胭脂口。苦涩之余,更多的是无端酸楚。 “呃,太太!” 阿怜猛地扑到她怀中,闷头哭了个酣畅淋漓。 她肚子里哪有东西啊,彼时恨不得甄遥能够塞给她一个孩子。 “我……别哭了。” 阿怜眼泪仿佛泉眼,堵也堵不住。 寂夜鸟惊飞,甄遥开始恨自己为何要吓唬她! 不就是爱撒个小谎,偶尔贪慕虚荣,这些算得了什么。 “我对不起太太,愧对八辈子祖宗。我宋阿怜不配苟活人世,且让我死去吧!” 阿怜是装的,她眼眸焦急地上瞟,迟疑着往车厢硬角撞。 因为她知道有些人不能硬碰硬,更何况现在局势对她极其不利。夹起尾巴做人,比潇洒走一回强多了。 小命能苟则苟,再说适才摸到太太胸口,那里简直是剧跳如雷。 阿怜由此断定对方对她绝有不轨之谋,如若是这样的话,以她的姿色定会让甄遥舍不得辣手摧花。 果不其然,在感情上形同白纸的甄遥,随即投降服软,虎口不由分说地掐住阿怜的细腰,俯在她侧髻示弱:“对不起。” 哼,这些屁话值几个钱! 阿怜喜欢苏太太,可这不意味着要被对方拿捏一切。 掌中之物,最好物勒其主。 “太太管我作甚,阿怜命苦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来苏府前更是为了一块点心就与人摆尾祈求。似我这种卑贱之人活着也是浪费物什,还不如早早投胎寻个富贵人家去——” “你何必妄自菲薄,我不曾轻视于你。” “可你怀疑我,这让我一个纯真女子生不如死。你起开,我要死要死!” 阿怜演戏炉火纯青,遇到甄遥这种看似高岭之花,其实不过虚张声势的老实人,她势必狠挫对方的傲气。 “千错万错,都是甄遥一人之错。阿怜,我任你罚,莫再执意伤害自己了。” 呆瓜,这才够乖! 阴差阳错宛如无心之失,实则乃精心设计的一个热吻,很快蝴蝶展翅般落在甄遥唇角。 “我罚……哼,你不是口口声声称我虚荣嘛,那我要很多很多的钱。” “不要乱动,回府我给你开匣子。”甄遥忍得额角香汗直冒。 闻言,阿怜偷偷得意,但这远远不够。既然要玩,就要来个大的。 “阿怜虽然见识短浅,但在江南随富人游船饮宴之际,也听过一些名贵首饰,太太给我买!” “说来听听。” 甄遥借着一抹月华,替她将袒露半肩的外衣细心穿好。 怎奈陈容清单上的东西太多,阿怜横竖无法圆满完成任务,眼下索性能收一件是一件。 “松玉宝石做的耳坠,赤粉缠丝金镶玉头面,鸳鸯双栖发簪,还有——” “你口中之物,每件都寻常难得。” 即便甄遥素来镇定,亦被阿怜的胃口惊住。 此女娇养起来绝非易事! “太太这便嫌弃了?”阿怜也恨不得掌自己的嘴。 一时激动,怎么就犯了老毛病。 “你要的太多,我办不来。”甄遥一向坦诚。 “吓住了吧,其实我就是逗你玩儿呢。太太,阿怜什么都不要,日思夜想的也唯有一件珍宝而已。” “但凡我有——” 闻言,阿怜霍地直起身子,头一次郑重其事地敛神。接着对待神明一样捧起甄遥的脸,一字一句道:“我要你的一颗心!” 第10章 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甄遥是孤儿,纵使得到过暂时的母爱,但后来又被人肆意掠夺。不知从何时起,她就不再相信任何人。 “阿怜,不要骗我。”她轻声低喃,几乎哀求。 然而阿怜毫无察觉,因为她爱甄遥也爱自己,至少彼时她不可能为对方彻底昏头。 “那太太喜欢我吗,是真心或假意?” 阿怜能够轻而易举说出这些话,甄遥却是打死也诉不出口。 有些人,深藏在余生葳蕤里。有些话,湮灭在三寸之舌间。 面对格外安静的甄遥,阿怜不满地撇嘴,但还是选择原谅她。 谁让她生的那么美,举手投足亦风情万种,就连说狠话都诱人万千…… “太太,到竹山岭了。” 红儿冷不丁地提醒,甄遥瞬感大事不妙。可眼下改行太迟了,因此她果断将青儿红儿赶下车。 “这里有乡野人家,老妪你们也素来相熟。事不迟疑,我与姨娘暂时改道而行。” “是,太太注意安全。” 一行奴仆恭送她们离去,甄遥执缰赶马,神色凌峭。 阿怜听得满头雾水,可她不傻,余光透过车帘便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为何改道而行?” “竹山岭归西山,再往里走,就是你说的土匪老巢,所以咱们轻车便路容易逃离。” 难怪呢,因此阿怜也不再多问。 “你赶车累了吧,换我来!”她说着撸起袖子,一副女中豪杰的模样。 甄遥欣慰的同时,更多的是竭力婉拒。 “还是我来吧,你好好睡一觉,天亮就到府上了。” “可我睡不着,要不坐你旁边陪你闲聊?” 甄遥表面不为所动,其实早就心花怒放。 “那你解开我的披风戴上——” “何必麻烦,喏,我进来了!” 阿怜眉眼盈盈地钻入她怀中,二人同穿一袍,亲密无间。 道路越走越黑,不久苍穹乌云蔽月,一道闪电霹雳而至。 第九章 “不好了,怎么下起雨来了?”阿怜急得不行。 甄遥一边竭力安抚怀中人,一边循着记忆里上山礼佛的路径,勉强驱车来到一个废弃的山洞前。 秋雨绵绵,凛寒摧面,浓雾弥漫。 “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了,你紧挨着我不要怕。” 话音未落,甄遥迅速将披风转到阿怜身上,而后更是在车厢内摸索出包袱提灯,接着点燃火石,将她小心翼翼地护送到洞口避雨。 “一起进去,你要做甚?” 阿怜满带疑惑地望着甄遥,只见她奋不顾身地冲进大雨里。 “马儿疲惫已久,遭不了如此天气,我给它牵进来。” 闻言,阿怜愈发敬重她的为人。 虽然马车奢贵,但万物有灵,太太真的是个极温暖的人啊! 甄遥在雨中忙活,阿怜亦不是等待照料的闺阁小姐。她背着包袱,伸着长臂提灯往里走。 原来这是个旱洞,里面依稀有人生活过的痕迹。许是山中猎人,不过眼下倒成了她们的安乐居。 洞连洞,绕过洞口大石,最里面是个小石榻,榻旁是几块木根拼就的桌板。板上兀自摆着油灯,以及风化腐败的野果子…… 阿怜动作麻利地点燃油灯,然后有条不紊地整理石榻。眼瞅弄得差不多了,她赶忙起身去外面接应。 此时马鸣嘶叫,甄遥将它牵到洞内,继而拴在大石上。 “哎呀,你浑身都湿透了!” 阿怜肉眼可见的担忧,捏着袖口替她擦拭粉面。 甄遥将马身上的褡裢拿了下来,阿怜垂眸一看,里面竟是水壶,红泥陶炉和几个杯盏。 “车厢里的东西,你都给拿过来了。” “嗯,我给你煮点热茶喝。” 说着甄遥弯腰准备生火,却见阿怜忽然强势地抬起她道:“你淋了雨,莫生风寒。先把外衣脱下来,至于其他都不打紧。” 也对,荒郊野岭自己如果生了病,阿怜势必寸步难行。 这般想着,甄遥快速褪去湿漉漉的衣裳。可刚脱去外衣她就顿觉不对劲,里面的单衣宛如透明,直映得胸前碧荷摇曳。 阿怜有些怔然,但眼神丝毫不为之遮掩。 “包袱给我!”甄遥双颊一片绯红。 “那里面湿透了,唯有一件夹袍我用来铺榻了。” “也罢,请背身相对。” 甄遥深呼一口气,故作淡然地继续做事。 哪知阿怜不仅不避讳,甚至反手将自己剥得只剩薄薄一层。 “我的外衣也湿了,其实无所谓,你我之间何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阿怜仰目察看四周,很快便找出很多趁手的物件,同时还不忘给马儿喂两口洞旁的干草。 “对了,太太怎么发现这里的?”阿怜盯着沸腾的陶炉,漫不经心地托腮询问。 就算甄遥从前是孤儿,她亦不可能到这种地方来。 “我娘以前给我讲的,说是这里曾救过她的命,没准儿我们现在用的东西都是她留下的。” 甄遥很少提交自己的私事,如今机会难得,阿怜自然不想错过。 “你娘是不是生的很美?” “阿娘文质淑雅,外貌并非绝色。” 阿怜很是羡慕地咂舌,感慨万千道:“怪不得你会读书识字,原来你有个好娘啊!” “你呢?”甄遥心疼地望着她。 “我……切,吃百家饭长大的,偷摸拐骗——” 忽然,阿怜无端沉默了。她无所不精鸡鸣狗盗之事,从小到大没人教她行事待人,她能成现在这副模样全仰赖自己。 “这些年你辛苦了,来日皆坦途,阿怜!” 四目倏对,阿怜一再警告自己不许哭,但真的没人会如此温柔地安抚她。 “太太就不嫌弃我品行低贱吗?” “你指什么方面,为何要如此嘲弄自己呢!” “我本就是个烂人,你读书识礼做富贵人家的太太,我走街串巷……”寻找一个又一个肥羊。 暗莺舵说的好听,给可怜女子一个家,其实不过以美色肉身为饵,图谋身外之物罢了。 “在我看来,我遇见的阿怜明媚机变,总有股灵气洋溢,仿佛不知疲倦的烈火骄阳。” 纵使雪山再冷漠孤寂,亦会被冰消雪融。 阿怜一时遽愕,哽咽之际仓惶转移话题:“哎呀,水快耗干了。” “我来,你不要烫手了。” “太太,别对我这么好!”不然离别时,得用余生去戒断。 听着阿怜微涩的嗓音,甄遥毫无征兆地从背后拥住她。 “阿怜,我与你同病相怜,其实阿娘亦非我生母。” 甄遥极少同旁人论及自己的身世,可以说除却当年知情人,她仅告诉了阿怜一人。 “太太,咱们好一对苦命人。” 密丝合缝,雨声哭声吞咽声。 声声入耳,齿缝滑津。 狂风骤雨卷地起,秋夜悲凉入梦来。 甄遥从不知自己可以如此放纵,阿怜亦不晓肌肤相亲这般惊魂动魄。 天地无物,神佛妖魔。诸事尽愉,只争朝夕。 “阿怜,阿怜,阿怜……你就不后悔吗?” 关键时刻,丢盔弃甲。 阿怜自是不依,执手相看,脉脉含情雨淋漓。 “太太畏缩了,你怕什么,怕老太太还是——” “我怕你!” 甄遥眼眸通红,恨不得与阿怜融为一体,就此封禁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山洞里。 “哼,难道我是豺狼虎豹吗?” 桃花眼肆意绽放,令人几乎不能招架。 可甄遥怕的岂是香粉美人,她害怕的是劳燕双飞,害怕的是情难自已,更怕的是无法报卿恩。 嬿婉容易,长相厮守何其难! 她甄遥如果下定决心要一个人,那便不是一时鱼水之欢,她要的是生生世世永相随。 “阿怜,大声回答我,你会跟我一辈子?” 尖下巴被死命扼住,甄遥自上而下地牵制住她,知道她需要什么,却非在这种时候给她问题。 阿怜大脑混沌空白,异样的渴求令她失去思考。 “你要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太太别吊着我了。” 甄遥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然而她知道对方此刻非常痛灼,需要得到彻底的释放安慰…… 长夜漫漫,秋雨绵绵,只叹春宵苦短。 风吹草动灯影灭,马儿嘶鸣幽涧冥。都道是金风玉露,分分合合统必谐。 翌日晨起,骤雨转瓢泼。 阿怜睡意昏沉地依偎在甄遥肩膀,眼皮懒抬地梦呓:“太太看起来甚是斯文体面,可背地里却极为道貌岸然,我不得行了。” “饿不饿,还有两块点心。” 疏漠平静的外表下,皆透出难得的小意温柔。 阿怜摇摇头,只说是:“我外衣夹袋里有荔枝糖,你取来,咱们一人一颗。” 第11章 “你想要?”甄遥蓦然生燥。 阿怜随口敷衍:“当然!” “等我——” “且慢,你指的是荔枝糖?” 阿怜瞬间睁开眼睛,接着鲤鱼打挺地坐起,身子乏困疲惫不堪。 “先吃糖。” 甄遥不由分说剥开油纸,一人一颗含在口中。 清香四溢,五脏六腑酥麻难耐。 “打住,容我缓上片刻。” 阿怜委实见不得人受委屈,索性吃亏就吃亏吧。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荔枝糖?” 甄遥压抑已久的疑问,终于在此刻大大方方地问出来。 谁知阿怜竟有些尴尬,但终究架不住她的深眸:“实不相瞒,是那该死鬼。” “噢,他倒也做了件好事。” 阿怜本以为甄遥会五味杂陈,可看她神态仿佛在说陌路人。 “你适才有些生疏无措,难道从前并未——”阿怜羞得说不出口。 “我与他并未接触,不过你也不像看起来那般老道。你见红了,阿怜。” “呃,太太会帮我隐瞒吗?” 甄遥将那件碧荷小衣暗自珍藏,眸底怜惜之情愈甚。 “我没忘记,你之前自己亲口所言,你是我的妾。” 阿怜有些动容,纤指抚上她的眉梢,轻声喃语:“太太,我认识很多人,但从无一人如你这样……” “什么样?”甄遥鼻尖对鼻尖地追问。 可阿怜始终不肯回答,因为眼前人已真正走入她的心田。 犹记从前任务失败时,陈容曾咬牙切齿骂过她们很多有用没用的废话,但有一句挺发人深省的。 她说,人一旦有软肋,就算死都会身不由己。 甄遥现在疼惜眷恋自己,可将来呢,她会不会厌倦呢? 就算不变心,她立志守节,终身飞不出方宅之地,这不是阿怜想要的。 反正苏老太太早晚会发现她假孕,眼下她身子任卿采撷,她们正彼此相爱,一切戛然而止最美妙。 如此一来,甄遥会想她念她,记住她娇媚张扬的模样。 再者陈容那里有药,她必须想办法得手,不然红颜易老蛊咬性邪。 “我曾经有很多恶念,但在面对你的一刹都忍住了。”甄遥忽然咬唇。 阿怜不由得莞尔:“下流无耻!” “……” 甄遥并未解释,因为她并非在想那些。可能千百次回眸,均不如初见,那时她就超出理智之外了。 “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 身处简陋之地,她们成为对方的温暖汲取。 “阿怜,我希望秋雨不要停!” “可它早晚会停的,届时你还是端庄倾城的苏太太,而我只是一个靠撒谎来你们苏府混吃混喝的江南流莺。” “我要惩罚你,阿怜,请勿这样否决自己。” 阿怜苦笑地发颤,薄肩微抖:“太太,这是不争的事实!” 乌鸦就是乌鸦,焉能变成凤凰。然而即便是乌鸦,亦要扶摇碧空九万里。 有些事,甄遥不必知道,阿怜也不想她牵涉进来。暗莺舵不是那么好摆脱的,陈容亦绝非善类,每一步走来都是刀尖火海,一时失手便是万劫不复。 “阿怜,你认真看着我,不要胡思乱想了。” “太太,抱抱。” 何以解忧,唯有沉溺。暂时忘却红尘身,一朝皆为情海波。 从早到晚,铭心刻骨…… 第三日雨终于停了,烈阳曝晒,她们相互扶持着扬鞭启程。 回府的路上,车速明显慢了很多。 “你怎么如此安静?” “罪魁祸首,焉能有脸问。”阿怜戏谑中掩藏一丝辛酸。 甄遥异常敏感地体察,但此刻她看破不说破:“放心即可,你依然是有孕在身的姨娘。至于其他,有我在你不必担忧!” “我知道了。” 阿怜犹豫再三,终究没把库房假货的事告知。毕竟不知者不惶恐,那老太太绝非善类。 “你进去睡会吧,我在外守着你呢!” “嗯,你仔细看路。” 等阿怜眯眼醒过来,才赫然发现她们又回到了竹山岭。 “太太,姨娘,你们这是去哪儿了?” 一个个的,好生狼狈。 “早知道,我也跟着你俩去投靠山野老妪了。”阿怜表情羡慕地偷偷捶甄遥。 “如果遇上你口中凶神恶煞的土匪,你还想去吗?” 甄遥话音未落,红儿赶忙附和:“姨娘有所不知,前两夜可凶险了,这附近还发生了激烈打斗呢!” “天呐,幸亏咱们都无事。” 一行人收整了半炷香的时间,然后费尽心思方将甄遥、阿怜打扮一新…… 回到苏府,刚下马车老太太就怒目横眉地指着甄遥,只是这次龙头拐杖尚未抬起,便被阿怜柳眉倒竖地截胡了。 “哎哟喂,你这老太太怎么回事,动不动就要打人,骇得我肚子骤疼!” “姨娘莫动气,老太太还不是担心您。” 柳嬷嬷代为传话,转头又冲甄遥埋怨:“太太您也真是的,明知姨娘有孕在身,何故偏将她招惹过去。此番姨娘若有个三长两短,谁能担起这个责任呢!” “我不会让阿怜出事的——” “太太自是好意,但姨娘今后还是少出门。” 柳嬷嬷话音未落,阿怜勃然大怒道:“我不是鸟儿,鸟儿关在笼子里还会发疯,更何况我一个大活人呢!” 寡妇门前是非多,府前吵吵闹闹终究难堪,因此甄遥斡旋着大家一同入内。 老太太虽心有不甘,可还满心想要近距离摸摸阿怜的肚子,可惜脚步始终跟不上。 “姨娘,老太太教人张罗了一桌好菜,您看——” “不必了,不是请了位江南厨娘嘛,我与太太在芳馨苑吃就行。” 老太太脸色铁青地丢了拐杖,朝渐行渐远的窈影叽里咕噜地不知骂些什么。 “你不必管我,她对你绝无歹意!” “那又如何,我可是一刻都离不开太太呀……” 第十章 寂夜温柔缱绻,明月吴钩待散,只叹红颜倏乱。 阿怜端坐在梳妆镜前,桃花似水眸潋滟,昏黄的光影倒映出一对如花美眷。 “太太,为何如此打量妾身?” 方凳狭窄,前后紧叠。 甄遥坐在阿怜身后,任由她青丝逶迤于肩,侧颜如玉地细细凝睇着怀中人。 “相识以来好似大梦一场,回首过往唯恐南柯黄粱。” 她们本不该有任何交集,甚至在很多关键时刻,甄遥都该毫不犹豫地硬下心肠。 无奈情爱使人踌躇! 阿怜闻声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仰面狡黠地打趣:“太太得了手,对人立刻不一样了。说到底,你根本就是见色起意。” “我没有——” “鬼才信!” 说着阿怜猛地站起,险些害的甄遥踉跄倒地。 “你这丫头,真是拿你没办法。” “切,我要去洗澡,懒得理你。” 促狭鬼素手挑起内室的帘子,脚步轻快地朝暖阁走去。 红儿早命人烧好了一大桶热水,此刻诸事皆毕,方恭敬地走到甄遥身畔耳语。 悉索模糊,含混不清。 “是吗?”甄遥忿然间脸色倏变。 “此事千真万确!” 既如此,甄遥头也不抬地下令:“警告阿匀,切莫玩火自焚,否则我绝饶不了她。” “太太放心,奴婢明白。” 红儿走后,内室无端静默。 百无聊赖的甄遥,随手把玩起阿怜头上拆下的发簪。只是不远处响起的水花声,没由来地撩拨心绪,直至幽眸越发凝灼。 “阿怜?”清冷嗓音难掩沙哑。 彼时正在浸泡的阿怜,闻声赶忙应答:“太太有事?” “并无,喊喊你罢了。” 阿怜扑哧嬉笑,那笑仿佛蛊虫,钻的人心痒痒。 “太太是不是等急了,我马上就洗好了。” “需要帮忙吗?”甄遥牛头不对马嘴道。 “呃,那你让红儿给我拿件肚兜来。” “哪件?”甄遥心不在焉地问。 自阿怜打入府,委实没来得及给她裁制新衣,此刻倒真给甄遥遽住了。 “我好像没有穿的了……” 面对羞涩吃瘪的阿怜,甄遥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全新的。 “给你放哪里?” 屏风微响,阿怜以为是红儿,便头也不回地说:“扔屏风架子上就行,稍后你帮我揉揉肩膀,不知怎地近来酸的厉害。” “……” 力道不轻不重,手法舒适得当。 阿怜舒服地半眯着眼睛,神情宛如一只慵懒的狸猫。 “再往下点,脊骨那里。” 甄遥指尖倏地滑落,而后溅起荡漾水花。 “红儿!” 第12章 “是我。” 四目相对的一刹,阿怜面似粉桃地鞠水泼她。 “哎呀,太太原来这般不老实,看我怎么惩治你!” 接下来,尚未等甄遥有所反应,整个人已被阿怜拽入浴桶中。 “你疯了?” 深目含狡,红唇慢咬。 “不知道。” “她们都在外面,你要我拿你怎么办?” 甄遥的确有渴望,但比起阿怜的声誉,再强烈也能隐忍克制住。 “一起洗吧,反正水还热着。” “阿怜——” 甄遥眉心紧皱,可她话未讲完,阿怜柔软的指腹已缓缓展平了她的弯弯柳蹙。 “怕什么,我不会发出任何声音的。” 促狭,邀约,迷离。 阿怜是艳鬼,吃人不吐骨头。 水波摇曳,绮窗月明。 青儿进来喊人时,只见太太素来疏离秀美的冷面上几多欢愉,甚至就连看那骄纵姨娘的目光都多了几分包容。 就说吧,很难有人抵得住撒娇姨娘。 “太太,饭菜准备妥当了,请您和姨娘移步偏厅。”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和姨娘随后就来。” 甄遥表情淡然地遣走青儿,哪知回头适才抱怨之人腰不疼腿也不酸了,眼眸灿亮道:“天大地大,填饱肚子乃头等大事。太太傻愣着做什么,等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言毕,阿怜幸福洋溢地追着青儿奔去。 凝着那欢快的背影,甄遥思绪一朝游走,她是不是也该放下过往,如阿怜这般自洽。 芳馨苑偏厅,满桌美味佳肴。 阿怜一进来即刻食欲大振,只是本想大快朵颐的她,无意瞥见厨娘袖间绣的海棠花后,顿时有些身子发软。 暗莺舵的接应来了! “阿怜还不快落座?” 甄遥不解地指了指旁边空位,敛眸又冲新来的厨娘道:“有劳大嫂。” 看着如此貌美静姝,厨娘慌不迭地笑答:“太太客气,奴家头次给您做饭,好不好吃太太但讲无妨。” 望着那酥炸一枝春、芽笋酿鸭、清炒时蔬,以及芙蓉烩鱼片和珍宝母鸡汤,甄遥嘴角微勾体谅地宽抚:“菜式极其讲究,一看便知大嫂厨艺精湛,阿怜你也尝尝!” “呃,瞅着就很不错……” 阿怜抿唇接过甄遥递来的木筷,味同嚼蜡地吞咽。 “这位想必就是宋姨娘吧,青儿姑娘交代了,姨娘有孕在身日常须得多多进补。” 这个厨娘当真哪壶不开提哪壶,阿怜余光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要知道这次任务谁才是老大! 可惜厨娘始终领会不到她的苦心,整顿饭下来,她和太太聊的相见甚欢,唯有阿怜如坐针毡。然而她还不能表现出来,木偶一样陪笑到脸发僵。 千等万盼,太太终于去料理家事了,于是阿怜赶忙逮住机会潜入小厨房。 此时厨娘正在收拾残余,看见阿怜的一刹,更是万分拘谨。 “姨娘?” 阿怜长叹一口气,拍了拍对方甚为不安的肩膀,怒其不争地呵斥:“大嫂,你怎么都不知看我眼色行事呢!” “奴家听不懂姨娘的意思,您是对饭菜不满意?” 好一个装傻充愣,确实比之前搭伙的姐妹都入戏,只是这位太认真也不好。俗话说言多必失,有的没的尽量不提才是。 念及种种,阿怜随手抓起一捧花生米,边吃边传授心得。 “你是刚来的吧?” 陈容也真是,一旦着急用人,竟如此不管不顾。 厨娘目瞪口呆地凝着这位姨娘,看对方全然没有人前的妩媚温顺,心内愈发胆颤无措。 “家乡受了灾,方辗转来到您府上谋事。” 一听这话,阿怜旋即抱臂摇头:“现下就咱们俩,大嫂就不用虚头八脑了。你可有清单,拿给我瞅瞅!” “清单么,奴家随身仅带了个菜谱。不过姨娘为何冤枉人,奴家没跟您撒谎。” 厨娘委屈的不行,说话间已是声泪俱下。 此情此景骤令阿怜佩服,但她依旧得公事公办:“本以为演戏我能拔头筹,没想到今日见了大嫂,宋怜当真自愧不如。只不过眼下咱们都省省力气,毕竟窃物之事需从长计议。” “姨娘何苦作践奴家!”说着厨娘就要脱掉围裙离去。 “哎哎哎,我岂敢。大嫂别闹了,现下时间紧任务重,我给你说舵主要的东西根本取不出。” “什么取出取不出的,您快放了奴家吧。” 厨娘没料到苏府姨娘这般好身手,瞧着柔柔弱弱,实则力大如牛,此次也算小刀拉屁股开了眼。 “东西都是假的,你说怎么偷。依我看,你干脆今晚带走太太的银匣交差算了。” 阿怜一向嘴硬心软,完不成任务陈容肯定会严惩,左右罚她一人好了。 “你要偷太太的银匣?” 此时此刻,姨娘看阿怜的表情已经不同了,只是当事人仍自说自话。 “横竖她要送我,我权当转送给你了。” “可太太对你不薄啊?” 纵使见多了富贵人家的寡义廉耻,但这个无情无义的姨娘还是够罕见的。 “哼,我待她情谊更重。”毕竟身心都舍给对方了。 思来想去,识礼忠义的厨娘凛然大怒地推开阿怜,咬牙便直奔太太卧房。 徒留阿怜怔在原地,感慨这人实属一言难尽。要不谨慎过了头,要不大胆到狂妄。这众目睽睽下,她就这么水灵灵的去偷了。 不对啊,自己还没给她交代东西在哪儿呢! 阿怜气得跺脚,紧随其后地追。前面厨娘闻声回头,吓得脚步抹油似的加速,霎时间只恨死腿跑的不够快。 “大嫂,你乱跑什么!” 厨娘吓得惶惶厌厌,转念想到端庄淑美的苏太太,更是忍不住低声咒骂:“好一个黑心烂肺的姨娘!” 一时间,二人你追我赶,闹的满园鸡飞狗跳,真真就谁都插翅难逃。 内室窗下,长灯尽明,甄遥托腮正在理账本。 素手抚峨嵋,提笔行万千。 可屋外忽地传来一声熟悉的尖叫,因此她一把丢下手中物,寒眸冲身后整理床铺的青儿道:“廊间何人在喧哗?” 青儿旋即放下手中的被褥,掀帘冲小丫鬟们诧问:“去看看,谁这么没教养?” “不好了不好了,姨娘和厨娘玩起老鹰抓小鸡了!” 值守的婢女担忧到面面相觑,可众人皆手足无措,恰在此时甄遥出声叮嘱:“既是姨娘在嬉戏,且让她速速进来。” 青儿一听“嬉戏”二字,忍不住没大没小:“太太,您当初还教训我们惯听姨娘的话,如今您也被其给哄住了。瞧,您都给她宠成什么样了。” 普天之下,恐怕谁都拒绝不了姨娘的小招数。 甄遥破天荒地没回应,甚至不置可否地抬眸,可下一刻发髻散乱的厨娘便跌跌撞撞地冲进来。 只见对方扑通一声,满脸愁苦地跪地陈情:“太太,姨娘魇魔了,非逼着奴家来偷您的银匣!” 第十一章 阿怜姗姗来迟,一进来便是四方会审的阵仗。 “说,你为何逼迫大嫂去偷我的银匣?” 高座之上,甄遥如画眉目骤然生厉,再不复耳鬓厮磨时的好声色。 “我——” 四目相对,骇得阿怜当即支吾。然而她是谁,暗莺舵数一数二的好手。眼波流转间已迅速想到对策,于是阿怜突然泪盈于睫,掩袖哭诉道:“我就是气不过嘛!” 气不过? 这又是唱的那出戏! 此情此景,遽得甄遥和厨娘纷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们心下茫然,却又不知因何要事徒惹阿怜不快。 “哪里愤然,但讲无妨。” 甄遥话音刚落,厨娘亦窘迫地搓手追问:“莫非饭菜不合口,姨娘才故意——” “不关大嫂的事,是我与太太赌气罢了。之所以让你去偷太太的银匣,不过是想报复一下。” “这……”厨娘愈发胆颤。 对此,甄遥意味深长地望着她,而后使眼色命青儿遣走了所有人。 门扉轻闭,室内倏寂。 “阿怜,我让你难受?” 甄遥面色虽然依旧静默,但心底早已是风涛浪簸。 “嗯,你知道是哪里,何必一再追问!” 遇到麻烦不要慌,对方出丁我对卯。 阿怜气定神闲地似是而非,堂而皇之地吞吐糊弄。 果不其然,此举真令甄遥茫然了。只见她深眸微敛,犹豫中步步抵近。 “难不成……我弄疼你了?”可阿怜实不该在众人面前发作。 “呀,太太满脑子荒淫。我说的不是这个,你自己想!” 阿怜旋即面红耳赤,隐秘地浮想联翩。一双媚眼极尽蛊惑,直引得人方寸大乱。 “可无论如何,你总是不该欺负新来的厨娘。” 第13章 甄遥长腿强势地将其挤坐在拔步床上,彼此距离不过咫尺。她目光灼灼似星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阿怜。 “太太——” “阿怜,我一向不喜欢猜谜语。请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光滑的肩头赫然被一双素手抓紧,阿怜仓惶不安地解释:“实话……实话告诉太太吧,我就是贪财虚荣的穷毛病犯了。先前太太在山洞里分明允我银匣,可回来后只闻索取,却始终未曾见到你的真金白银,妾因此便恼了。” 听到她的话,甄遥瞬间有股说不出的失落感。 “阿怜,我们之间真的要银货两讫?” 诚然在甄遥心中,阿怜是圣洁纯真的,是无法用世间俗物衡量的。可没想到现在,她自己却如此轻而易举地标值定价。 只要一想到这点,甄遥便愈发心痛难耐。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此刻阿怜什么都顾不得,她满脑子皆在思考如何躲避甄遥来日的寻疑。 “银匣我给你,但以后绝不能借她人旁敲侧击。阿怜,你现下的身份已注定不会挨饿受寒,更不会手头局促。若有想要的东西,且只管朝我开口便是。” 斥责的话语在腹中打了个转儿,脱口而出的话发自内心。甄遥实属怜惜,因为她无法设想阿怜到底是怎么成长的。 “太太,我劣性难改,你还是舍了我吧!” 阿怜五味杂陈地拢住她的腰,泪眼婆娑地哭诉。 “阿怜,你注定是我的人,以后不要再说这样丧气的话。” “可……太太!” 怎奈她们早早晚晚要分开…… 阿怜不觉得这是欺骗,一场欢爱你情我愿地沉浸,待到离别自当把酒言欢。 “不要骗我,不要玩我,更不要抛下我。” 甄遥破天荒地无措,仿佛阿怜即将离她而去,万般纠结中鸷意凌然地贴上那抹柔软。 “呃,我当真欢喜太太!” 阿怜双臂半展,有气无力地低喃。可对于太太的质问,她始终给不出肯定的回答。 棘手风波,似在短暂汲取里消弭。 “太太,咱们该洗漱了。” 概因心绪繁杂,阿怜瞅准时机忙打断对方的图索。 甄遥并非重欲贪美之人,适才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获取某种安定。可抽身离开之际,她亦清晰明了种种皆为徒劳。 “青儿,打些温水来。”阿怜理着云鬓,临窗轻唤。 不久铜盆倒影,伊人各怀心事。 彼时热血激情已然消退,那些被情愫迷惑的理智逐一归位。 甄遥细细思忖,很快就觉察到一丝不妥。 阿怜即便再贪财,也不至于昏头到这种地步。她如果真那么在意银匣,日常多的是机会盘谋,何必从一个刚入府的厨娘身上着手…… 难不成,她别有居心! 这般想着,甄遥趁她在洁面,挥手不动声色地嘱咐青儿。 “你去悄悄打听下,傍晚姨娘都同厨娘具体说了些什么,还有姨娘的动向继续留意。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速速来禀。” 青儿顺从地点点头,接着提了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老太太还是不放心您,据说已经派柳嬷嬷去外面自请大夫了。” “无妨!” 甄遥说着起身转回内室,可掀帘的一刹,她不由得身影僵住。 “你这是做什么?” “妾身知道太太心中苦闷,你的恩宠我无法回报,今夜愿竭尽所能以慰卿心。” 阿怜青丝如瀑,桃花潋滟春芳尽地半跪于拔步床上。 娥儿雪柳蛮腰俏,直令甄遥束手无策,侧眸将亵衣果断抛至她脚畔。 “穿上!” “太太嫌弃——”阿怜倍感羞惭。 甄遥玉面冷漠,音色十分疏离:“不知今夜芙蓉帐暖,又值几钱?” 闻言,阿怜止不住地哆嗦。她粉拳紧紧攥住亵衣,狼狈笨拙地颤栗穿戴。 “贱妾自知卑微,太太又何必出口伤人。” 眼前人楚楚可怜,甄遥何尝不是肺腑生痛。恶语自她口中溢出,万般悔恨绕断肠。 “阿怜,我的心很乱!” 乱到大脑一片空白,乱到想撕破所有伪饰……天可怜见,自己到底该拿她怎么办? 甄遥的心思,阿怜自是不知。 “太太,对不起。” “你何错之有呢!” 阿怜异常安静地躺在软枕上,眼尾清泪蓦然滑落。 “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终究还是——” “你够了!” 甄遥勃然大怒,秀容阴郁冷鸷。 自轻自贱,自怨自艾,乃至妄自菲薄! 窗外秋风萧瑟,吹的窗棂沙沙作响。 拔步床内,水火不容。 “太太凶我?”阿怜头一次见到对方如此失态。 甄遥勾唇冷笑,语带讥讽:“何止!” “你什么意思?” 阿怜情不自禁地畏缩,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后躲。 “我要身体力行地告诉你,你究竟上不上的台面。” “无耻!” 甄遥一把捉住她细白的手臂,表情格外森寒:“幸得你这位贤师教的好。” 这下子,轮到阿怜彻底傻眼了。 “我,你……不许胡来!” “凭什么你可以州官放火,而我就不能殃及池鱼?” 阿怜肉眼可见的慌张,竭力护住胸前:“如果你一意孤行,我会怨你的。” 甄遥本意不过吓唬她,听到这话逆鳞顿生。 “方才坦诚邀约的是你,如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还是你。阿怜,我在你心中算什么!” 阿怜无法回答,因为她有难以诉诸于口的苦楚。 “太太想要的话,我岂会不给。” 红粉骷髅,何足挂齿! 拔步床宽大,却让甄遥无处安身。 青儿进来熄灯时,只觉得今夜气氛诡异,但她未曾多想。 “太太,睡了吗?” 今夜就寝的委实太早,青儿小心翼翼地放下茶盏疑问。 隔了片刻,甄遥方轻咳回到:“嗯,晚间没有要紧的事不必进来,我乏得厉害。” “是!” 一帐之隔,宛如两个世界。 黑暗中,阿怜惴惴不安,甄遥转辗反侧。 她真恨这里不是那个山洞,如若那般,所有的隐晦和无法言表的爱意,均可以在绵绵寂雨里宣泄。 “阿怜,我们为何要起争执?” 银匣也好,质疑也罢,比起此时此刻的隔阂,不过小事耳。 “都是妾不好……” 阿怜犹豫再三,哪怕话已经到了嘴边,她依然做不到坦诚心扉。 “我也有错!” 自阿娘离世后,甄遥从未对任何人妥协,阿怜是唯一一个。 “太太有所不知,我并非喜欢轻贱自己。只是这些年来,我赖以生存的根基就是没皮没脸。” 人一旦有了羞耻心,做任何事都会受到某种钳制。 “现在你到了我身边,从前种种不过浮云,阿怜踏实留下来吧!” 甄遥动了情,生出过往不曾憧憬的愿想。 可惜阿怜留不得,也留不下来。 “苏府荣华富贵,多少人挤破头想钻进来。我假孕一事,早晚纸包不住火。” “我说了会帮你,你为何偏不肯信?” 面对甄遥的无奈叹息,阿怜一时失语。 纵使对方能给她一个孩子,今后宅院生活亦举步维艰。苏老太太暗藏祸心,陈容步步紧逼,她们仅凭欢爱能撑多久? 更何况太太还请了贞节牌坊,众目睽睽之下她除非盖世巾帼,否则焉能庇护住这段禁忌之恋。 “太太,抱抱。” 困顿无解,唯有耽溺沉沦。 阿怜一点点的靠拢,直至肌肤相贴,重新燃起火辣滚烫。 无动于衷显然不可能了,甄遥红唇翕张一朝反扑。 她们长发交缠,水乳与共,分不清爱与恨。 起初婉转,之后跌宕,再度泫然,最终鸣涕。 拔步床坚实稳固,却禁不住数度风花雪月。 值守的青儿睡梦中被吵醒,她当即鲤鱼打挺地坐起,分外担忧地朝内室道:“太太?” 许久未曾有人回应,只透过一抹微光窥得帐摇床颤。 青儿唯恐姨娘暗藏歹意,忍不住朝床边望去:“太太——” “不必多心,我同姨娘嬉戏而已。”清冷的嗓音较往常多了一丝粘哑。 可青儿根本没意识到,她方要迳转离去,又听太太淡然地吩咐:“端壶茶放榻边几桌,再另取两条湿帕子来,方才打闹出了些薄汗。” 第十二章 这位江南来的姨娘当真不安分,怀着孕还逼迫太太陪其打闹,芳馨苑众人暗地里皆嗤之以鼻。 可对此,甄遥却一无所知。 一日廊庭赏月,阿怜刚坐下便听到小丫鬟们碎嘴。 第14章 “咱们太太可怜死了,虽看着似广寒宫里的孤傲仙娥,实则呢,竟教个姨娘夜夜磋磨。” “可不是,前夜我去送水,太太气息都不匀了,就这还得强撑着说无事!” “这些算什么,那黑心姨娘恶毒极了,背着人将太太的细臂掐青紫。” “唉,太太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儿啊!” …… 她们讲的格外起劲儿,若换从前,以阿怜的秉性定会好生发作一番。可眼下时移事异,陈容派的内应迟迟不来,那闷葫芦厨娘更是不理会她的质询,左思右想离开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该怎么同太太分别呢? 如实相告,必会受到钳制。悄然逃跑,顶多不复相见。 阿怜细细思忖的同时,甄遥正在灯下亲手雕刻发簪。 涅槃重生,凤凰遨天。 因为她心中的阿怜,便是如此女子! 烧化塑形,点珠缠丝…… 哪怕工序再复杂,做起来再费眼,此时此刻的甄遥都满怀希冀! 真不知道阿怜打开盒子的一刹,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夜色愈发浓郁,阿怜心事重重地进房。 青儿本在缝制衣裳,待听到动静的一刹,赶忙直起身子关切道:“姨娘哪里不舒服吗,奴婢瞧着您的脸色好苍白。” “呃,外面冷吹的了。”阿怜支支吾吾地敷衍。 “那我给您倒杯热茶——” 青儿话音未落,阿怜连连摆手:“别忙活了,我一点儿都不渴。对了,太太呢?” 半天都没见人影儿了! “太太按例去查铺面账本,最快也得后天早上回来。” “她自己去成吗?” 毕竟太太生的格外美貌,且又是外人眼中孀居的寡妇。阿怜心里顿时七上八下,忧的柳眉直蹙。 青儿见状赶忙解释:“老太太紧跟着呢,出不了岔子的。” “话虽如此,但咱们平溪县不是有伙土匪吗?” 听闻那群人喜欢杀人放火,凶神恶煞到陈容这等狠人都怯。如果太太不幸落入他们手中,那可该怎么办! “姨娘的话虽有道理,但自打奴婢入府,就没见过什么土匪。况且没准儿是坊间谣传,其实谁都没见过那伙人。” 青儿竭力劝慰,怎奈阿怜心意已决。 “备车,我要去城中找太太!” 待亲眼看到对方安然无恙,她就能安心远奔了。 “哎呀,太太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奴婢打起十二分精神照顾您。我的姨娘啊,您现在又是双身子,切莫任性呐!” “你去是不?” “奴婢——” “哼,那我便自己赶马。” “姨娘!” “闪开……” 青儿哪里是阿怜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蔫儿败了。她一番细思,左右城中没什么危险,便咬牙应允了。 夜路颠簸,星月寂寥。 一帘之隔,外面是青儿和女车夫,里面则是默默盘点包袱的阿怜。 她很为自己骄傲,就短短一柱香的时间,她把老太太赠的首饰全带走了。唯一遗憾的是那匣银子,为争一口馒头气,她肉疼难耐地割舍了。 唉,做君子真是太煎熬了! 一连串的叹息,伴随着抚心哀喃,骤令青儿为之提心吊胆。 “姨娘,姨娘?” 闻言,阿怜唏嘘不虞到:“喘着气儿呢!” “您是不是肚子饿了,前头有尚未肄业的浆水面摊,要不要来碗?”青儿小心翼翼地询问。 阿怜当即眼眸倏亮,外加一点小心思:“还是赶路要紧,不过你下去打包两份,想来也不是难事。” “小菜一碟,姨娘且等着。” 青儿刚下车没多久,忽然帘子微动,继而露出一张陌生至极的脸。 “宋怜,大事不妙!” 开口说话的女车夫,俨然不是府里常用的那位。她愤然地抬腕展示,袖间果然海棠花俏。 “你怎么才来?”阿怜没由来地慌乱。 女车夫咬牙切齿道:“暗莺舵这次彻底完了!” “此话何意?”阿怜边说边机警地瞥向远处。 “简直一言难尽,陈舵主被西山土匪给绑了——” “你亲眼所见?”阿怜冷漠地打断对方。 女车夫瞬间来气,指天发誓:“若有半句虚言,但教我不得好死。我和另一位姐妹方要在林中与陈舵主相会,哪知却撞见土匪将其药昏拽走了。” “竟有此事,那另一位姐妹呢?” 阿怜忽然想到那位古怪厨娘,忍不住狐疑。 “别提了,她不够听话,陈舵主便假意给了她一味毒药。” “人死了?”陈容当真冷血无情。 “不知后续,我因着急与你联络,只好把她留在破庙中了。” 阿怜目光冷厉地望着女车夫,一股发自肺腑的寒意席卷周身。她们明明号称自家姐妹,然而大难临头却任由彼此自生自灭,暗莺舵堪比土匪窝。 “来龙去脉我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做?”阿怜失望透顶。 “我么……倒也没甚好法子。” 女车夫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阿怜打量,语气不急不慢地说:“我入苏府虽不过三日,但早闻你的地位不一般。” “所以呢?”阿怜艳丽多姿的秀容斑驳在光影里。 “陈容不行了,可我还在,宋怜我手中有你下个月的解药。” 女车夫一朝小人得志,尾巴都要翘上天。 “你想当舵主?” 这女车夫面生得很,就算在舵里论资排辈也数不上她,没想到患难之际,图穷匕见的卑劣。 “宋怜,要知道没有陈容,你我二人照样可以成事,毕竟你是独一无二的俏流莺。” 好一个无耻之徒! 阿怜用力攥住腰间匕首,只是动手的一刹,她咬牙克制地戏谑:“用我挣钱倒是没问题,只是新舵主你下下个月还有解药吗?” 陈容能管理偌大的暗莺舵,自然有她的算计和本事。眼前的蠢物惯会诓骗人,可惜道行浅的可笑。 “你什么意思?”对方蓦然翻脸。 “哼,我宋怜不惧生死,倒是你自己有解药吗?” 此话一出,骇得女车夫登时僵在原地。 “难道陈容给了你?” 陈容当然肯定不会给任何人解药,每次任务结束她都要亲自慰问。这样腹黑心机之人,千防万备中总有疏漏之处。 阿怜是舵中老资历,很多时候行事不言于人,因此她反过来以牙还牙地恐吓对方:“肯定了,不然你和我接应,我焉能控制你。” “我……适才在下猪油蒙了心,宋姑娘饶命啊!” “行动照旧,你完全服从于我。眼下赶好车,切记言多必失。” “是是是,全凭姑娘做主。” 阿怜伸指比了个“嘘”,很快青儿就拎着食盒过来了。 “姨娘,面买好了。” “辛苦了,那咱们快马加鞭寻太太去。” 马车摇曳,半个时辰后抵达福临门客栈。 * “婆母签字!” 甄遥长身玉立,表情疏漠至极。 老太太忿忿不平地用拐杖怼地,眼底闪过丝丝杀意。 “太太,您何苦如此逼迫呢?”柳嬷嬷不安地搓手。 甄遥挑了挑眉毛,精致的面容露出冷笑:“今日来此,究竟是谁想置我于死地?” 打着盘账的由头,暗中寻来不三不四之人,企图败坏孀居儿媳的名声。 恶毒下作,更卑鄙无耻! “太太,这不老太太一时糊涂,要知道老爷死的仓促,家中一切可都在您手上。” 说来说去,还是埋怨她当了家。 甄遥听得出来,但有些事必须锱铢必较,甚至恶有恶报。 “当年他执意娶我,哪怕我数度拒绝。我不是没说过,对他没有丁点感情,可你的儿子依旧狗皮膏药一样缠着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又是谁倚老卖老地跪地哀求。我甄遥之所以嫁进你们苏府,全赖你们母子求爷爷告奶奶的央求。” “哎呦好端端的,太太怎么翻起旧账来——” “难不成教你们欺负死,我都不能为自己嚎两声。” 甄遥眉目栩栩,举止气定神闲。 老太太目光锋利似箭,只怪不能即刻射死她。 要知道,甄氏根本就不是良人! 她是老了,但还没完全糊涂。有些事幸亏发现的及时,否则就要铸成大错,幸亏阿怜腹中还有指望。 “啊啊啊啊啊……” 老太太表情狰狞地嘶吼,试图与其鱼死网破。 “你想死?” 明光一闪,殷红溅落。 柳嬷嬷立在一旁,瞬间吓得脊背发抖,毛骨悚然地望向素来最端庄贤淑的太太。 “我甄遥问心无愧,倒是老太太你,何不仔细想想这些年的荣华富贵哪里来?” “太太,今晚您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老奴会看稳老太太的。” 第15章 不同于老太太的张牙舞爪,柳嬷嬷相当识时务。 也罢,甄遥操心的事多了去,她亦从未想过赶尽杀绝。 “就依你了,只是老太太的病入秋更重了,你且一心一意地侍奉。” “太太只管放心,老奴必万死不辞!” “行了,我命人送你们回府。” 老太太怒其不争地瞪着柳嬷嬷,含泪朝她又捶又打,甚至含糊不清地咒骂。 碍于甄遥在场,柳嬷嬷隐忍不发。可将老太太刚拖出来,她便狠狠还击,直打的对方头昏目眩。 “以后咱们也没有主仆之分了,你这老不死的,不想活就试试看!” 老太太呜咽着握拳,再不敢做出反击。 银霜清月,快马离人。 阿怜登楼敲门时,甄遥正用锦帕擦拭长剑。 第十三章 “谁?” 近乎冷酷的嗓音乍然响起,骇得阿怜瞬间踌躇,只当自己敲错了门。 “抱歉客官,小女子一时不察走——” “阿怜!” 下一刻,倾城貌美的太太倏地映入她眼眸。 “太太……” 阿怜楚楚动人地扑进甄遥怀中,而后更是妩媚地娇嗔:“你一声不吭便离了府,简直要把我给担心死。幸亏你没事,否则我该如何是好呢?” 甄遥自以为冷静理智,从不喜与人痴缠腻歪。可谁料如今食髓知味,竟变得愈发耽欢。 “阿怜,我想——” “你”字尚未出口,阿怜忙不迭地将其打断:“哎呀,面都要坨了,咱们赶紧吃。” “你过来找我,连饭都没顾上吃吗?”甄遥蹙眉疼惜不已。 阿怜屈指刮了刮她的翘鼻,笑得格外灿烂:“迟迟不见太太,妾焉有胃口用饭!” 闻言,甄遥弯腰拢紧了她,动作十分轻柔地吻上那抹乌黑云鬓。 “阿怜,别再招我了!” 极其沙哑欲念的嗓音,直令阿怜双腿哆嗦,不由自主地唤起往昔香迷情乱的记忆。 “咳咳咳,太太真坏死了。不和你闹着玩儿,我要吃面了。” 说着阿怜将地上食盒拎到桌子上,仔仔细细地布置,待一切准备妥当,立即向甄遥请好:“喏,太太开动吧。” 甄遥伸手接过木筷,特意作揖致谢:“有劳你的一片心意了。” “单这个?” 阿怜眼底闪过一丝失落,就没什么金银珠宝之类的嘛! “不止。” 望着甄遥神秘莫测的表情,阿怜耸肩无奈道:“打住!” “我不是那个意思?”甄遥急切地解释。 阿怜偷偷掩唇坏笑,嘴上却依旧故作茫然:“咦,那太太究竟何意?” 四目相对的一刹,甄遥红唇微微蠕动,突然她无声无息地抵近。 “你吃饱了吗?” 阿怜擦了擦嘴,刚说了个“饱”,随即后知后觉地躲避:“没呢!” “可我饿了,阿怜喂我。” “太太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只是这面的确没法吃了,要不——” “也罢,长夜漫漫,咱们还是做些有益身心的事好了!” 甄遥话音未落,便握旋着阿怜飞速跌入软榻。 “啊呜……” 阿怜后脑勺稳稳落在甄遥掌心,宽衣解带,寂室悉索。 于无人探察之地,领略造物主鬼斧神工。上下溯源求索,影月寒霜梅自开。 “太太不可以了!” 如花粉玉,终经不起波浪彻摇。苦苦哀求,泣泪芳珠断香魂。 一息间,云霄直上,桃源盛景不过如此! 几近黎明,阿怜始终没有忘记自己必须离开的决心。 可红尘皆痴女,情关当真难过。 “阿怜,怎么还不睡?” 甄遥虽眯着眼睛,一双手却紧紧揽住对方的窄腰。 “马上……” 阿怜根本睡不着,但她又不敢随意乱动,于是目光虚妄地在房间游走。 左右无聊地打量,直到看见一物,莫名瞪大了双眼。 锋利雪亮的长剑,兀自挂在木架旁,那尖端还隐隐有血迹。 阿怜霎时浑身僵硬,再不敢回头看身后人。 这里只有太太独自居住,这把剑是谁的不言而喻。可太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为什么会有如此杀气腾腾的物什…… 不对! 太太出门的,她去过江南,还会赶马驱车。甚至就连在野外,她都能有条不紊地应对。 明明怀抱温暖,彼此又数度亲密,然而此时此刻阿怜颤栗不休,几乎牙齿相喋。 “你很冷吗?”耳畔忽地传来湿热的关切。 “不,我只是想方便。” “恭桶就在门后,去就行。” 甄遥困得睁不开眼,说话都呵欠连连。 阿怜小意温柔地回到:“知道了,太太接着睡吧。” 随后她蹑手蹑脚下榻,佯装披衣忙活,实则悄然提起自己的包袱。一步一步地提心朝前走,可就在她指尖触碰闩木的一霎,床榻之人再度问询。 “要不要我陪你,或者掌灯?”甄遥睡眼朦胧地瞥了远处一眼。 阿怜脸色惨白,深呼一口气竭力镇定下来:“不用那么麻烦,我如厕不愿有人看,太太捂着耳朵面朝里去,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她一边说,一边快速拨动手中物。 果然甄遥听命背身,整个人昏昏沉沉地睡去。既如此,阿怜顾不得那么多,慢慢推开门便脚底抹油开溜了。 此刻女车夫瑟瑟发抖地守在马车上,正当她小鸡啄米之际,肩膀蓦地一重。 “谁?” 阿怜弹了弹她的额头,压低声音催促道:“听我命令,咱们马上找个宅子躲一躲。” 女车夫大脑一片空白,满头雾水地问:“你不是说明日一早吗,何故这么着急——” “马喂了吗?”阿怜没好气地话锋一转。 “自然喂了,你交代的事都做了。” 女车夫惴惴不安,但阿怜可没那么多闲工夫陪她瞎聊,开门见山地说:“从现在开始,你叫喜儿,我是你的大小姐。咱们是江南茶商的家眷,路过此地要去京都寻亲而已。” “喜儿?” “别傻愣着了,再不走小命难保!” 阿怜三下五除二地解开绳套,随即将对方拽上马背,趁着晨曦微露直奔远方。 房间内甄遥深陷噩梦,幻境浮沉中不见阿怜的踪影。她声嘶力竭地狂叫,无奈伊人在水一方,与她远隔天堑。 “阿怜,阿怜,阿怜……” 甄遥猛地坐起,喘息良久方抚着胸口平息。 幸好只是个梦,阿怜就在自己身边呢! 哪知她低头一看,心心念念之人竟无端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阿怜肯定是如厕了。 念头刚起,甄遥幽目顿寒。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深爱的人,最终都会猝不及防地离开! 比起心痛,甄遥无法抑制地含恨。 其实阿怜不想呆在苏府,不愿同她长相厮守,大可直率地表达出来,而不该一言不发的逃跑。 此举无异于掴面! 天降放晓,红日初升。 一路紧赶慢赶,阿怜带着喜儿总算找到了落脚地。某处隐蔽的民居,就在离苏府两条街的巷子里。 “宋——” 喜儿望了眼阿怜,立刻仓惶改口:“小姐,这里安全吗?” 距离太近了,万一被发现岂不是死路一条! “怕什么,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何况这里是陈舵主所购,旁人不会起疑的。眼下当务之急是打听西山土匪,看看怎么将陈舵主给救回来。” 陈容死活不重要,重要的是解药。 喜儿自然感同身受,点头叹息:“可凭咱们两位,如何也打不过西山土匪啊!” 阿怜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撇着嘴说:“动动脑筋,肯定要智取了。” “常言道背靠大树好乘凉,早知道你就不该离开苏府,与那苏太太不告而别。她人那么好,对你又没有疑心——” “所以呢,你讲够了吗?”阿怜表情十分冷厉。 喜儿只得委曲求全:“我不是在责怪你。” “哼,人活在这个世上,永远不要坐享其成地等待垂怜,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懂了,你不要生气。” 阿怜转身攥拳,垂眸轻喃:“我不是在怪你,不过是生自己的气罢了。” 明明甄遥有很多秘密之处,但她就是不敢理直气壮地盘问。爱一个人在她身上,表现出来的就是恐惧不安。 谁让她自身难保,不敢拖人下苦海呢! “但愿太太晓得我的心意,咱们从此永别了。” 对于甄遥的蓄意欺瞒,阿怜并不生气,也不在意。 只是她无法接受卧旁人表里不一的差异! 比如她习惯了端庄淑静的甄遥,因而对能挥剑杀人的甄遥骤生恐怖。 第16章 真乃相处虽久,却不知卿卿是人是鬼…… 古人云色令智昏,诚不我欺。 直到如今,阿怜但凡静下来,都会不可抑制地想念对方。 灵肉俱思,心如刀绞。 * 苏府芳馨苑,甄遥空对拔步床。 阿怜就这么走了,她竟会如此心狠。过往恩爱,全是一场烟云。 青儿端茶进来时,眉心倏然蹙起:“太太整整三日了,您都愁容满面的。” 反正姨娘不通教化,她走了不正合适,而且这次老太太也不敢没出来闹。 “她已经走三天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甄遥眼底盈珠溢眶,欲语泪先流。 青儿见状,赶忙体贴地安抚,语带愤慨:“可不是,阖府数您对她好,结果她却选择背叛。此次若非您处理及时,只怕满城谣言就要把您给毁了。” “闭嘴,此事切莫提及!” 她们之间的事轮不到任何人插手,甄遥亦不允许旁人议论指摘阿怜。 “姨娘的事乃我私事,谁都不要告诉,即便是阿匀也不可以。” 青儿默默咂舌:“那要是别的人问及呢,比如老太太?” “你就说她去妙禅寺小住了,至于其他推到我身上即可。” “奴婢遵命!” “下去吧——” 甄遥秀容疏漠孤傲,宛如冰山雪莲般不近人情。 可青儿刚迈出两步,又小心翼翼地拍着脑袋到:“太太,适才同您一聊起姨娘,奴婢险些就忘了大事。傍晚季大夫要过来,她说很想您,同时也有急事转告!” 第十四章 季匀来苏府拜访甄遥之际,平溪城内的百姓们正在议论一件大事。 “听说了吗,这儿马上要来一位新的父母官!” 茶肆一隅来了个行脚客,刚向同坐分享了要闻,结果倏然间即围过去好些人。 “竟有这回事?”关心时事的倒茶大嫂忍不住停住脚步。 “当然了,这位女县官刚正不阿,在京都为官时就眼里容不得沙子,整顿吏治相当老道。” “可咱们平溪县治安良好,应该用不上这等官员。” 邻桌刚说完,旁边就有人不屑道:“如若这般,哪里还有什么西山土匪!” “这位小姐万万不能这么讲,人家西山土匪盗亦有道,并非恶劣歹毒之辈。如果论及残忍,那江南的暗莺舵才是毒瘤。” “是啊,据悉里面的女子狠如蛇蝎,此乃国家社会之烂疮。” “对对对,就该把这暗莺舵一网打尽!” “哎,我说大嫂这与你我升斗小民有何干系,还不快去添壶热茶来。” 此间不虞的正是喜儿,彼时她忿忿不平地朝阿怜抱怨:“小姐你都沉默半晌了,这种时候还能坐的住,你瞧这些人嘴碎的!” 阿怜不置可否地瞪了她一眼,语气极为淡漠:“人家也没说错,不过我有了新主意。” “什么主意?”喜儿急切地追问。 阿怜弹了下她的额角,没好气地呵斥:“你静心听我安排就成,别老一惊一乍的!” 闻言,喜儿脸色难看地冷哼:“知道了知道了,可你倒是拿出正儿八经的策略来,而不是今日饮茶明日听曲儿的。” “你实在看不惯,不妨现在离开!” “我——” 碍于种种,喜儿只得识相地闭了嘴。 哼,这宋怜惯会巧舌如簧,表面一副假正经的样子,心里指不定如何肖想人家苏太太。喜儿亲眼见过她偷偷观望苏太太,而且不仅神情迷恋,目光更是异常胶着。 “那小姐现在回宅子吗?”喜儿耐着性子道。 阿怜百无聊赖地摆摆手,二人再度折返。 此刻苏府花园,两道倩影并肩而立。 纤挺精致的是甄遥,她旁边那位英姿飒爽的女郎则是季匀,平溪县最好的女郎中。 “说吧,这次来又是为了何事?” 甄遥眺望着远处假山,神情一如既往的疏冷。 “想你了,所以——”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我之间就省了这些虚词吧。”甄遥皱眉将其打断。 季匀倒也不生气,依旧抱臂打趣:“啧啧啧,真是少见你如此消沉。没想到,有生之年我竟能看到你被抛弃的场景。阿遥,简直大快我心呐!” “你满意就好,难不成此番只为糟践我?” 甄遥眸光冷湛地看着近旁人,下一刻季匀顿觉脊背发痒,不由自主地想起甄遥揍她的那些苦日子,因此赶忙赔笑:“不不不,在下是为那个女县官而来。” “我们素来与官府井水不犯河水,父母官换成谁都不必担忧!” “那不一定,这位可是说一不二,身份大有来头。” “噢,你有底细?”甄遥也打起精神,一眼不眨地望着她。 季匀点点头,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这次必须小心为上,实在不行的话——” “阿匀,我们不杀清官!” “当官的没啥区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一旦她们手长必须剁掉,免得后患无穷。” 听到这话,甄遥含怒按住她的肩膀,继而迎向那双杏眼喟慰:“如果她福泽百姓,你凭什么要断其生死。阿匀,切莫冲动!” “你啊你,就真的太君子了。阿遥,听说你眼珠子一样宝贝的小妾跑了,就这你还能气定神闲地姜太公钓鱼。”季匀怒其不争地推开她。 “不然呢,我要为情折戟?” “愚蠢,给她五花大绑寻回来。拔步床上几天几夜,教她知晓人心险恶,以及你的愤怒。” 季匀从未心动,素来游戏花丛,她根本不懂得什么叫珍视。 “最蠢的是你吧,等有一天你遇到真正的意中人就明白了。” 甄遥话音未落,季匀不屑地“切”了声,连连摆手:“不可能,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女子。” 自己连面对阿遥这样的妙人都卿心似铁,何况其他庸脂俗粉! “也罢,早晚你会头撞南墙。” “阿遥你少咒我!” 良言难劝该死鬼,甄遥干脆转移话题:“时候不早了,说正事。” 季匀当即白了她一眼,而后压低声音道:“那个家伙终于熬不住交代了,只是接下来如何处理呢,毕竟她们组织成员繁多,管理起来很是棘手。” “先引骨干,再诱典型,至于其他放良的放良,无处可去经教化收归。” “我自己可应付不来,你还是择日上山吧。” “这阵子不行,稍等我处理完私事。” 季匀欲言又止地瞪着甄遥,隐忍再三地劝诫:“该放弃就放弃,以你的色相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闭嘴!” 甄遥面色凛冽,一脸风雨欲来的前兆,见此季匀果断滑跪:“小的掌嘴,你爱干嘛干嘛。情种世之罕见,鄙人受教了。” “没事就快滚!” “嘿嘿,告辞告辞!” 三日后,以苏府为代表的地方乡绅,锣鼓唢呐列队欢迎新任父母官。 长街两侧,人头攒动,阿怜亦带着喜儿隐在茫茫中。 “小姐,快看!” 忽然喜儿激动万分地指着远处,但见高头大马上坐着位斯文白皙的女郎。 她发髻高束,冠白玉着锦服,丝毫不像传言中那种清官打扮。 顺着众人视线,阿怜仰眸聚精会神地注视着马上之人。 此女定出身不凡,而且性子应与外貌极具反差。如此一来,从她这里下手必须从长计议。 阿怜想的太投入,思绪不由得飘忽,可很快她就满心怒火地险些失态。 “该死!” “咦,小姐你看上去好可怕啊……” 喜儿方要说些什么,见状大气不敢出。 “胡思乱想,我没事!” 这还叫没事,喜儿惴惴不安地踮脚四处打量,果不其然发现了端倪。 怪不得如此鸷燃,那新任女县官慰问之人正是苏太太,而且对方旁边站着位明媚英气的女郎。她们有说有笑,看上去极为谙熟亲密。 阿怜暗暗攥拳,一股酸涩难言的莫名恨意席卷周身。 然而此时周围人不解风情,还在七嘴八舌地闲聊。 “瞧着苏太太果真倾城,她们三个站在一起,好像一副活灵活现的美人图。” “可不是,女县官气质高雅,苏太太亦蛾眉婵娟,可那一位是谁?” “她你都不认识,那位是大名鼎鼎的季大夫呀,咱们平溪县有名的妇科圣手!” “嚯,当真年轻有为。” “人家季大夫还是苏太太的密友,这两位皆是仁义之女。” …… “呵呵,这就仁义了!”阿怜吃味儿地泛酸。 没想到小声嘀咕,还被人听到了,对方竟不依不饶起来。 “你这女郎怎么回事,嫉妒心也太强了吧。” “对啊,带着面纱就可以为所欲为地抨击别人吗?” 第17章 “明显就是羡慕,可惜你没那本事。” “哎呀各位少说两句吧,我们小姐不是那个意思——”喜儿慌不迭地调和。 “那她什么意思?” “对啊,一点儿歉意都没有。” 耳畔聒噪,心内冰凉,因此阿怜咬牙转身到:“喜儿咱们走!” “队伍马上就过来,不再等等吗?” 原本她们打算刻意制造邂逅,与这女县官因故结交。然而当下阿怜忽然放弃,直教喜儿满腹怨言。 “这里说话不方便,回去同你解释。”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何必太在意旁人。” “明显有熟人在场,你难道是活腻了,非要让她们逮个正着吗?” 阿怜说话略冲,破天荒地失去克制。她自以为敛收情爱很容易,可一看到甄遥所以冷静沉着,一息间全部溃散。 不该,不能,不许! “说的好听,你就是在意苏太太,你今日看那季大夫的眼神充满杀气。宋怜,任务没有完成之前,希望你不忘初心。” “抱歉!” 阿怜深呼一口气,再度斡回人潮中。 幸得老天保佑,甄遥等人已经不在了,女县官友好地朝众人拱手行礼。 “各位父老乡亲,多谢大家对韩姯的欢迎,接下来的一年姯必倾力报答。” 听上去,果真是位好官,就是不知心计如何…… 阿怜凝神片刻,看着人群逐渐散去,忙给喜儿使了眼色。二人蓄势待发,瞅准女县官经过的一刹。 “啊,小姐!” 喜儿不动声色地将阿怜用力推出去,紧随其后装作一副惊恐万分的模样。 马蹄轻扬,女县官竟一身好本领,纵身弯腰便捞起了潋滟佳人。 “这位小姐可还好?” 四目相对,阿怜挫败地发现,她现在除了甄遥已无法对任何人虚情假意。 “呃,多谢大人及时相救。” 满目清澈,不含丝毫虚伪。 “举手之劳,小姐家在何处?” 韩姯感觉怀中人格外紧张,而且观其言行不似寻常闺阁千金,于是忍不住蹙眉询问。 “五柳巷。” “与下官顺道,鄙人且送小姐一程。” “大人一片善心,小女子恭敬不如从命了!” 紧随其后的喜儿只当阿怜本事大,殊不知灾祸就要降临了。 第十五章 窄巷蓬荜,官家临门。 夕阳斜影,韩姯勒马回眸,落日余晖难掩周身贵气。 “不知小姐居哪户?” 阿怜一息晃神,而后指了指身后,笑得十分勉强:“这便是。” 韩姯挥了挥手,很快两个贴身女随从便上前开了门。 “小姐,请!” 主客地位霎时颠倒,韩姯闲庭信步宛如游走在自家。 紧随其后的阿怜和喜儿面面相觑,但她们也不觉得有任何问题。毕竟这是京都来的要员,素日里肯定居高临下惯了。 “大人今已将小女子送回府中,那宋怜就不耽误您——” “原来小姐姓宋,适才途中听你丫鬟说,令尊乃江南茶商,经年贩货于京都。” 韩姯笑容可亲,一副拉家常的模样。 “是……” 阿怜自知逐客颇难,索性放平心态闲聊起来。 “天下无巧不成书,韩某酷爱饮茶,不知您家的茶产自哪里?” 该死的狗官,问不完的问题。阿怜表面柔美温顺,实则恨不得倒茶毒哑对方。 “呃,临江。” 韩姯非常认可地点点头,莞尔道:“想必是锡洱茶!” 什么茶不茶的,阿怜只对金银珠宝有赏识。 眼下对方的确将她难住了,不过倒也不怕,她格外谨慎地察言观色,接着淡定地试探:“家中茶园数座,品类又极其繁多,大人可是喜好锡洱茶?” “当然,尤爱!” 迎着韩姯的清眸,阿怜不露声色地怕马屁:“此茶甚佳,必与大人相得益彰。” “来日说不定还要劳烦小姐帮忙,让令尊给留些锡洱茶。” “您只管金口开!” “时辰不早了,在下告辞!” 闻言,阿怜发自内心的松脱,语气亦几多欢喜:“那小女子恭送大人。” 韩姯率众离去,徒留她们两个站在道旁观望。待人影再也看不见,阿怜揉着手腕转回。 “傻愣着做什么,赶紧煮饭吃。” 喜儿痴痴望着远处,忍不住叹了口气:“这韩大人有种说不出的魅力,仿佛靠近她,就也能变成她那般明珠毓秀之才。” 对此,阿怜红唇紧绷成一条细线,微微深呼吸:“慕强乃人之天性,她没你讲的那么邪乎。” 这韩姯可比不上苏太太分毫! 二人随即张罗晚饭,嘻笑打闹之余,不期想已成为她人盘中餐。 简朴官邸,案牍明烛。 “主子,自咱们走后,大殿下常往明宫请事,属下不由得夙夜忧惧。” “哼,青鸾有何愁虑。想那江淮三郡即将水患,我料她有勇无谋,此行势必一场空。” 韩姯扶额冷笑,不复人前的谦礼。 “主子言之有理,属下愚钝!” 叫青鸾的女随从似有顿悟,正要再度进禀,不料帘外忽然进来一人。 “主子,红鹦回来了。” 青鸾话音未落,韩姯漫不经心地问:“查的怎么样了?” “主子料事如神,那宋小姐果真身份存疑。” “继续紧盯!” “属下遵命。” 青鸾不解地望着主子,小心翼翼道:“主子,您什么时候察觉此女不对劲?” “难道你们没看出来?” 韩姯放下手中文书,挑眉戏谑:“一开始就疏漏百出!” “主子指的是她横扑马蹄——” “非也!” 望着两位属下的疑眸,韩姯难得耐起性子为其解惑。 “我的白雪素来顽劣,不懂马者根本无法近身。你们看着像是我救了她,其实是自救。当然这只是其一,其二她的丫鬟频频失态,不仅数度移目于我,还对她毫无主仆之礼。因此,我借故送她返家。” “原来竟是这样!” “此女不是良家子,信口雌黄坦然无畏。她声称乃茶商之女,却对茶一无所知。锡洱茶世之罕有,何况临江不产茶。” 青鸾为之激愤,忿忿道:“想不到小小平溪县,竟藏污纳垢至极。” “这便是池浅王八多,幸得主子来此整顿。”红鹦亦诸多感慨。 “嘴上留德,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昔有孟尝君鸡鸣狗盗,倘若她于我有利,亦可抛开成见,不拘一格方是上策。” “主子仁厚,可此女撒谎成性恐怕——” “红鹦不必再劝,宋怜虽狡黠多诈,但她心底良善。街市老妪险些将其撞倒,却不见对方有丝毫嫌怨。万物无暇,何况人哉!” “属下明白了,只是我们初来乍到,那些乡绅可会真心相待?” 青鸾的想法,韩姯何尝不愁困。 “平溪县人才辈出,商贾繁多,圣上派我来做这个小小县官,用意何其深啊!” “主子……” 青鸾和红鹦闻之泣泪,主子实在太难了,恶狼环伺孤掌难鸣。 “不破不立,京都已无你我容身之地,若上苍垂怜,当在此天降英才。” 韩姯眼眶泛红,而后隐忍克制地阖眸。 寒窗伴孤月,鼓瑟候嘉宾。 静夜难眠的不止韩姯,还有苏府的甄遥,西山上的季匀。 芳馨苑,依然灯火通明。 廊下风大,悬灯摇曳忽明忽暗。甄遥一袭黑衣立于庭中,绝美凛漠。 “都装好了吗?” 红儿恭敬地回答:“太太放心,明早即可抵达澈州。” “嗯,吩咐下去,过澈州改水路去往邯郡。” “知道了。” “对了,库房安置妥当了吧?” “有些赝品委实对不上号,太太您看要不要重新购买——” 甄遥迅速出言阻止:“没必要,反正我同老太太已经彻底撕破脸,以后府内行事多少不用忌讳。这里左右没什么大事了,这趟你跟着商队走一遍,待见到尹姐姐替我向她问好。” “奴婢必不负太太所托,暂且告辞了!” 红儿转瞬消失在暗影里,甄遥一时怔然,不过闲下来片刻她又开始思念阿怜了。 找,还是放弃? 放弃,还是鼓起勇气? 鼓起勇气,还是要突破自己的底线…… 心内千万遍盘算,却始终没有答案。 她执意要走,即便委曲求全的留下来,亦是留身不留心! 苦思无果,阿怜竟成为甄遥此生最难过的坎儿。 然而纵使百般释然,甄遥到底还是派人留意对方的动向。一旦她们查到阿怜现下何在,她不敢保证自己会做什么事来…… 第18章 西山之上,幽涧深寨,朗月银霜。 白日城中人人称道的妙手女郎中,于此摇身一变乃群凰毕集的二当家。 这里是她们“土匪窝”的大本营,外人根本寻觅不得。 议事堂气氛低沉,季匀听着各方寨首领的汇报,脸色愈发难堪严肃。 “新官上任三把火,二当家有所不知。那韩姯人未至,官兵却已经抵达云寨。”云寨的首领耷拉着脑袋,一副惴惴不安的神情。 “也罢,云寨地理位置比较尴尬,恰处于山脚下,索性借此机会与民休息。” 季匀头疼万分地攥拳,视线又凝向另一位首领。 “二当家,我们水寨亦要安分守己,韩大人说是明日亲自来务农——” “放屁!” 季匀忍无可忍地跳起,抱臂气冲冲地来回踱步,倏然咬牙切齿:“那小白脸细皮嫩肉,分明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她要来种地,简直笑掉本姑娘的大牙!” “哎呦,二当家这次牙掉光了,她也是要来的。” “水寨三娘,我看你是老毛病犯了,看见这些顶戴花翎的废物就膝盖软是不是?” 季匀指尖就在眼前乱颤,那水寨三娘仓惶不安地摇头:“倒也不全是。” 水寨曾经被官府围剿,因而三娘落下了后遗症。所谓十年怕井绳,一听官府之事必杯弓蛇影。 “算了,水寨位置也不够好,这段时间你们也夹起尾巴做人吧!” 三娘闻之大喜,劫后余生地喝茶。 季匀尚未调理好心态,哪知星寨、月寨等也有苦诉,一时间激得她险些晕厥。 “好你们一个个的,等大当家回来看我怎么告状。合着都不愿意配合我,你们是我的人,还是她韩姯的人。” 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 “肯定是二当家你的人了,依我们看,咱何必当下触新官的霉头。” “是啊,冤家宜解不宜结。” “官府只要不派兵攻打,谁在乎她们谁来做县官呀!” “县官不如现管,嘿嘿,不过这韩大人生的极好。” “她看上去温文尔雅,莫说百姓心仪,我七娘也为之波澜。” “兰寨七娘,你敢?” 说话的是星寨五娘,兰寨七娘的老相好。 “你都敢给四娘缝制棉衣,我有什么不敢的!” “关我何事,你这嘴贱的,那棉衣明明是五娘要给你的惊喜。” “好一个四娘,能配合人家做戏,你怎么不给我一点甜头?”三娘的茶碗当即粉碎。 …… 议事堂成了菜市场,吵吵嚷嚷的直接逼走了季匀。 哼,一屋子酒囊饭袋。她们怕韩姯,她可不怕,明日且会会这厮! 季匀捂着耳朵往厢房避祸,嘈乱的内心逐渐平静,出于某种奇怪念想,她竟盼着早点见到韩姯。 翌日晨起,水寨迎来红日初升。 鸡鸣犬吠中,三娘眨了无数次眼睛,她怀疑自己中邪了。韩大人身旁遽然地站着傲骨铮硬的二当家,这怎么可能呢! 第十六章 “韩大人果真清廉质朴,没想到竟会亲自劳作,只是可惜了你这锦衣玉带。” 季匀皮笑肉不笑,揶揄之意显然胜过夸赞。 “你——” 青鸾闻声立即拔剑,挺身而出的刹那却被自家主子含笑拦下。 “大胆!” “主子——” 红鹦不动声色地扯了扯青鸾的衣袖,接着二女并排站在韩姯两侧。 “季大夫所言不虚,诚然下官衣着奢贵,但你却不知这件华裳来历。” 韩姯表情淡然,一派亲和之气。 对此季匀嗤之以鼻,语气顽劣地勾唇:“噢,我又不是大人肚里的蛔虫,总不能才见两次面,我就对你的一切如数家珍吧。” “季匀,休得无礼!”红鹦愤然道。 一旁的青鸾更是咬牙切齿,怒声回怼:“此乃京都阫下百姓集资相赠,以报我家主子九死一生相护之情!” “你们两个快住嘴,季大夫不知者无罪。” 韩姯纵使气度超常,此刻心内亦波澜四起。她委实没料到季匀如此桀骜,看来以后有的是“交道”要打。 “抱歉,韩大人莫同小人计较。”季匀肉眼可见的不虞,接着更是万分敷衍地拱手。 韩姯没有回应,低头继续锄地。 晨曦微露,向阳蒸发。农家无闲,春种冬藏。 季匀望着田中人额角细汗如织,本来满带成见不由得暗自动摇。因此她格外烦躁地挠了挠头,静默中悄然唤来三娘。 “你去……给我也拿把锄头来!” 三娘宛如雷劈般惊愕,但还是顺从地将自己正用的递过去。 “二当家,你的手是救治病患的,何苦做这些琐事。” “少管闲事,时候不早了,你去准备饭食吧。” 季匀没干过什么活,自然将地翻得乱七八糟。 “季大夫不必逞强!” 韩姯神情漠然地瞥着她,羞得季匀白眼翻飞,吭吭哧哧地愣是翻了大半块地。 “二……季大夫真厉害。” 好一个糊涂的三娘,守着新任县官还敢献媚。季匀有苦难言,闹心之际忽听隔壁火上浇油道:“你们看起来非常熟络,难不成季大夫也是水寨人?” “呃,不是不是。她常来此为妇孺义诊,大家伙很欢迎季大夫。”三娘抢先作答。 此时季匀则毫无顾忌地盘腿坐在田埂上,纵目远眺连绵群山。 清风微拂面,红颜尽爽朗。 韩姯眼眸不由自主地凝住,从最开始的疏离到逐渐炙热。 这季匀妙手回春,言行举止又分外洒脱,而且此女颇得方寨人心。来日若能将她顺利降伏,何愁接下来的政通人和…… 平溪县一在乡绅富贾,二在西山各方寨。 如今季匀已在图谋之中,至于乡绅富贾,那苏家遗孀甄氏高洁典雅,或可与之结交。 韩姯盘算的挺好,怎奈躬耕亲民的第二日,府衙就传来一桩棘手事。 一外地老妪前来报案,声称自己的娇女被暗莺舵强行掳至平溪县,而今依旧下落不明。 韩姯正式履职尚不足三日,便不得不打起精神处理此事。 毕竟万事开头难,一旦获得民心,诸事才会所行皆顺。 于是击鼓升堂,体察详问。 案子倒是不复杂,可牵连甚广。况且暗莺舵盘踞江南,头目始终未明,一时间官府很难找到苦主。 焦头烂额不见进展,就在韩姯无处着手之际,一封匿名文书悄然送至府衙。 【韩大人亲启: 鄙人有幸曾目睹大人游街,当日便心向往之。可惜明珠蒙尘,昔年委身于暗莺舵,今朝妄想改换新主,不知大人可否愿意收纳? 为表诚意,在下特助大人一臂之力,拨云见日皆在破庙残垣处。】 “主子,这信古怪!” 红鹦念完,愈发觉得不可思议。 “该不会是大殿下的诡计,意图用这种方式戕害于您。”青鸾亦忧心忡忡。 韩姯倒不以为然,她轻扬隽秀的面孔,微微含笑:“如果能寻到老妪之女,我又岂会在意生死。不过这封信的确来得蹊跷,可如今哪怕山中有虎,我也必须亲身一试。” 古往今来,凡成大事者,谁不是九死一生! 韩姯决心已定,不等天亮便带着随从不辞辛劳地巡察。 荒庙废庵,落拓古观…… 周遭百姓见之油然生敬,以至于不出数日,她韩姯便获得提壶担浆的待遇了。 立志破案虽发自内心,但也一石多鸟。 彼时远在京都的大殿下秦宜神情阴冷,她一把撕碎远方呈报的密信,捶拳咒骂:“着人快马加鞭赶赴平溪县,月末我势必要听到蛮奴的丧讯!” 待韩姯费尽千辛万苦,方寻到苦主尸首。那慈母嚎啕大泣,奔波千里为女肝肠寸断。 哭声凄厉,顿令韩姯心痛如刀绞。 她这一生,便从未感受过丝毫母爱。 暗莺舵必须连根拔起,即便巢就于江南,但凡其成员出现在平溪县,一律要被缉拿治罪! 布告贴于城门口,引得百姓们抚掌欢庆。 都道平溪县来了位女青天,掮客南来北往,韩青天的名誉似风中花信传遍宁国。 可当事人却颇为头疼,概因当初写那封匿名文书之人找到了,但对方的身份直教她头疼。 官邸商洽,四目灼灼。 这宋怜是聪明人,懂得奇货可居,更明白如何讨价还价。 然而此女出身暗莺舵,若她们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是在律令前便皆大欢喜了。偏偏在她树立典型的关键时刻,欺瞒百姓绝非韩姯所愿。 “为什么一再相请,宋小姐就不肯现身呢?” “大人,我也曾数度相邀,您怎么就不愿赴会呢?”阿怜嫣然反驳。 “好一个没大没小的犟嘴丫头,你可知我们主子——” 第19章 阿怜瞬间扬眉,语带笑意:“所以我就该一言不发?” “哼,你根本没把我家主子放眼里!” “就是。” “青鸾、红鹦,不可放肆!” 韩姯破天荒地发火,秀颜郝怒骇得二女当即噤默。 “韩大人不必责怪她们,其实我这种性子,收在您身边未必是好事。” 阿怜以退为进,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韩姯不置可否,垂眸亲自为她斟茶,一举一动皆世家贵胄的雅韵。 “宋小姐,明人不说暗话,你的要求是什么?” 既如此,阿怜表情蓦然严肃,直截了当到:“韩大人,危难之际前来投奔,本不该要求——” “没关系,你提的越多,我反而敢重用你。”韩姯目光十分真挚。 “谢谢韩大人了,宋怜不胜感激。鄙人这里有三个请求,一是请您救苏太太出牢笼,二则是帮我找到暗莺舵舵主陈容,毕竟她掌管着众姐妹的生死,她们大多无辜,能人异士我亦可以替您拉拢。至于第三嘛,那喜儿纵然可恶,但总归是可教化,盼您也高抬贵手给个容身之地。” “好个有情有义的三要求,阿怜真乃游侠也!” 韩姯发自内心的敬畏眼前人,脊背更是挺得笔直。 “我这算得了什么,比起——” “谁,阿怜?” “没谁!” 望着那双忧愁的盈眸,韩姯随即给出了自己的承诺:“你方才所提,于我而言不过随手之事。这样吧,你我结义金兰,倘若我韩姯大事既成,定不会辜负妹妹鼎力相助。” “主子!” 青鸾和红鹦异口同声地低唤,这个承诺实在太重了。 阿怜不是蠢物,即便她不清楚韩姯的真实身份,但略微细想便知此人绝非凡俗。因此她掌心覆地,神情严肃地婉拒:“韩大人不可,三个请求我已知足。” “阿怜是瞧不起我?” 韩姯同样半跪在席,双手紧紧撑扶住对方。 “不不不,您有所不知,阿怜过去曾做下不少错事,实不能给您的光明前途增染尘埃。” 阿怜自有考量,仕途为官不比经商贩卖。韩姯没必要因为她,来日饱受政敌罚挞。 “所谓光明前途,我一人焉能踏出?阿怜,暗莺舵卧虎藏龙,一旦事成便会助我鲲鹏展翅。妹妹,请受姐姐一拜!” 韩姯率先折颈伏身,逼得阿怜只能顺从。 异姓姐妹,共谋天下。秉烛同游,寂夜畅聊。 “韩姐姐,陈容现下人就在西山土匪手中,咱们该如何行事?” 面对阿怜的发愁,韩姯倒另有见解。 “城门布告非死局,明朝你借暗莺舵身份取信西山土匪,与此同时暗中做内应。待歼灭贼匪我便以你做榜样,号令暗莺舵余众改邪归正,凡戴罪立功者均免除一切惩处。” “只怕西山土匪不会轻信于人?”阿怜据实以答。 韩姯摇了摇头,轻声道:“倒也不难,除非你能取信一人!” “谁?”阿怜狐疑地诧问。 “季匀。” “什么……可我和她不相熟啊!”甚至某种程度上,阿怜已经将其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了。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我会促成此事。不过此人身份不简单,我怀疑她与西山土匪关系匪浅。” “姐姐,何以见得?” 阿怜心生忧惧,无端担忧起太太来。要知甄季二人较好,苏太太虽满身秘密,但品行终究十分高洁,反倒是那季匀一看就不像好人。 “妹妹不必烦恼,我同季匀打过交道。她表面刻薄嫌恶,实际上非常性情中人。” 韩姯的话,阿怜算是听明白了。这意思是,那烦人精季匀也要被拉拢了! 情敌一朝变成队友,韩姯可真是会用人。 “也罢,妹妹愿为姐姐赴汤蹈火!” 只要太太能安稳度日,牺牲自我又何妨。何况季匀有什么厉害的,与她一比不过小巫见大巫。 阿怜神思飘忽,怎奈韩姯话锋偏转:“算了,季匀我亲自结交,此番西山之行务必成功。” “这……姐姐会不会太冒险?”哪有事主亲自下场的。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果然是大人物,不拘一格到连自己都舍得搭进去。 阿怜连连咂舌,尬笑道:“想来……季匀应该不敢对姐姐随意造次。” “妹妹乱想些什么,我自然以劝服为主,那季匀不像是贪恋红尘之人。” “呵呵,姐姐这就大错特错了!” 阿怜心想那厮惯会佯装潇洒,骨子里还不知如何耽溺于情爱呢! “你对她有敌意?”韩姯敏锐地质问。 “呃,没有,阿怜只是生性谨慎而已。” “谨慎是对的,但不能因噎废食。不过话说回来,你和苏太太又是怎么回事?” 第一个请求就是关于甄氏的,显然二人关系匪浅。 “此事一言难尽——”阿怜表情异常沮丧。 “怎么讲?” “哎,我骗了人家苏太太!” 阿怜半真半假地抹泪,她虽与对方结义金兰,但这并不意味着就要毫无保留。毕竟情真意切如韩姯,至今仍未彻底吐露真身,只推脱时机不够成熟,所以阿怜亦六分实四分伪。 “骗?”韩姯大为震惊。 那甄氏看起来不像是容易上当之人,何以就被阿怜给骗了。 阿怜眼珠乌溜溜地转,趁着青鸾、红鹦不在,更是俯在对方耳畔飞速低喃:“我先头为完成任务,装作有孕趁她丈夫治丧混进苏府。白吃白喝了一阵子,后来逃跑还卷走了部分首饰。” “你——可真够过分的!” 韩姯登时怔住,她没从未见过如此大咧皮厚之人。 “幸好上苍垂怜,让我这迷途羔羊遇到了韩姐姐,从此势必改邪归正!” “妇孺老幼万万不能坑害,记住了阿怜!”韩姯声色俱厉。 阿怜赶忙双手合十,一副痛彻心扉的模样:“所以我就想补偿苏太太,韩姐姐是不知道她多可怜。她年轻貌美,却丈夫不疼婆母不爱,在苏府宛如行走的受气包,家财亦早被黑心老太太悉数挪用,恐怕不日她就会陷入孤立无援之境啊!” 反正老太太是哑巴,小小谎言不成敬意。阿怜香腮泪落,说的比唱的还动人。 “我竟不知她如此命途多舛,这甄氏妹妹不必多言,我必救之!” “姐姐大义,可苏太太素来一根筋,她竟在人言可畏中请了贞节牌坊,这该如何是好?” 一想到无法正大光明的长相厮守,阿怜就气不打一处来。 韩姯感同身受般蹙眉,临窗窥月:“前朝留下的陈规陋习,究竟还要坑害多少女人。妹妹信我,这甄氏迟早会脱离苦海的。” “信信信,等来日将人救出,妹妹愿独自承担其余生供养。” “阿怜呀,你才是真的大公无私!” 第十七章 阿怜前往西山那日,甄遥精心设计的发簪彻底完工。 马车颠簸,前途未卜。 “哎呀,你一向聪慧怎么就甘心受制于人?何况这韩大人底细不明,那日我就不该替你写那封狗屁文书……”喜儿一路埋怨不停,越说还越来劲儿。 阿怜抬眼抱臂旁观,且等她一吐为快,而后方拧眉轻呵:“我说你啊你,先头夸韩大人的是你,如今百般质疑的还是你。实话告诉你,没韩大人鼎力相助,你我只怕连土匪窝都摸不着。” “你——” “快些打住吧,我可得好生眯会儿!” 要知道,韩姯虽想方设法给她们提供了大致据点,但上了山一切仍需随机应变。 然而阿怜嘴上嘟囔着要睡,实际上哪里睡得着。尽管平生出过无数次任务,可没有一次如此仓惶不安。 眼下情形委实不明,唯盼老天爷大发慈悲,无论如何都给她们一条生路啊! 寒冬凛冽,寂林幽森,风吹鹤唳。 喜儿浑身哆嗦地裹紧棉袍,环顾四周不由自主地贴着阿怜,竭力压低声线道:“前面没路了,马一旦停下来,咱们该怎么办呀?” “不怕,车到山前必有路!”阿怜强装镇定地宽慰她。 “话虽如此,要是土匪突然出现——” “那你就说自己只是个小丫鬟,不过随身照顾主子,旁的一概不知。” 喜儿霎时眼眶泛红,百感交集地故意撇嘴嘟囔:“偏你爱逞能,我才不用你管。” “行行行,待会儿切记少说话多观察。” “知道了。” …… 二人话音刚落,林中蓦然狂风呼啸,不知从哪里传出的冷笑直骇得马鸣人怖。 “不好,许是贼匪来了!” “稳住——” 阿怜一把拽住慌了神的喜儿,接着便细细凝神打量。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此地莫名眼熟。 谁料偏在此时,远处忽跑来个刁蛮娘子,率众竟将她们团团围住。 第20章 “车上何人,来此作甚?” 阿怜深呼一口气,随即挺身跳下马车。 “在下乃暗莺舵的宋怜,此番来贵宝地只为寻我们舵主。” “哼,这里可没什么舵主!”刁蛮娘子神情满带讥诮。 阿怜咬牙攥拳,勉强挤出一丝笑:“娘子何必明知故问——” “好个伶牙俐齿,你怎敢如此笃定她在这里?” 对方说着倏地拔刀,凛寒锋锐,看的人头昏目眩。 阿怜顿时心有余悸,虽怯步难行,但终究还是硬着头皮回答:“娘子勿恼,原是舵中姐妹亲眼所见。声称陈舵主被你们迷晕带走了,如今小女子来亦非报仇,不过是诚意商谈罢了。” “所以说,你要用金银赎买——” “正是正是,娘子有所不知,我们暗莺舵最不缺奢物。倘若娘子肯放了陈舵主,我等自当相报!” 阿怜话音落了很久,对面的刁蛮娘子始终未曾回复。 一时间气氛肃杀,她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幸得贼匪中尚有理智之人,沉吟片刻俯在那刁蛮娘子耳畔嘀咕:“五娘莫冲动,依我看还是先将她们带回议事堂,至于如何处置全凭当家的作主。” “切,随你!” “哎呦喂,五娘你怎么还在同我置气——” “别当我看不穿你的花花肠子,不就是这宋怜长得妩媚娇俏,你怕是要给心疼坏了!” “泼妇,少血口喷人!” “好啊,你竟为了她骂我……” 电光火石的一刹,两个贼匪不明所以地大打出手,颇有一副要干掉对方的凶残模样。此情此景,吓得阿怜和喜儿四目遽愕。 “你们几个速速将她俩送到议事堂,我和七当家趁此良机需得好生切磋!” 那五娘寒眸冷声,一边说一边同对面之人扭打。猎猎作响的刀剑奋力挥舞,幽林愈显瑟厉。 此刻阿怜巴不得赶紧离开,但依旧关切到:“咱们若是一走了之,娘子她们会不会出事啊?” 众人听了皆耸肩嘿笑,然后便开始七嘴八舌地打趣。 “她俩每次都这样,打着打着就在榻上和好了!” “我说美人你与其操心她们,还不如多替自个儿想想。” “就是,我们当家的可没五娘、七娘那么好说话!” “宋小姐卿本佳人,奈何自甘堕落为流莺呢!” “我看你们呐,倒不如狠心舍了陈容,索性弃暗投明留在我们这里。” …… 喜儿异常窘迫地望着阿怜,心道土匪窝又能算什么好地方,不过是出了狼坑又进虎穴。 可谁知阿怜却毫不在意她们近乎羞辱的打趣,甚至嫣笑着自嘲:“姐姐们人美心善,怎奈我宋怜浮萍野草,焉有脸面留在贵宝地。” 言毕她红唇紧咬,皎眸莹润。浓睫蒲颤,教人心碎。 众人微微愣怔,接着不由分说地围上来,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安慰勉励。 “哎呀,小姐泪似断珠,真真就大珠小珠落得我们心里也难受。” “快快快,谁有手绢儿,赶紧掏出来!” “就算当家的严惩,也有我们呢,对不对啊?” “就这么说定了,大家伙愿为小姐求情。” “天可怜见,好好的女子却转徙漂泊,这该死的世道!” 一旁的喜儿本该护在阿怜身旁,可不知不觉中早被挤到了最外圈。纵使有心跑过去安慰,也无异于横跨天堑。 彼时阿怜格外凄美地斜坐于驴背,周遭紧围了数圈热心肠的“好姐姐”。 这一幕令喜儿由衷感慨,她自幼见识人情险恶,豆蔻之年又被养父母倒卖进暗莺舵,因此她很难服谁信谁。然而这段时间与阿怜朝夕相处,却让她打心眼儿里折服。因此,她决定真正接受“喜儿”这个名字,并心甘情愿地成为阿怜的贴身婢女。 从今往后,宋怜就是喜儿最货真价实的大小姐! 只是喜儿的种种心迹,阿怜悉数无所知。眼下她正发愁,该如何讨好这凶神恶煞的土匪头子。 毕竟群山连绵,卧虎藏龙。西山土匪不过是个简称,各大山寨皆有小首领。这议事堂更不用想,必是红妆云集商讨惩处之地…… 一路深思熟虑,等到了地方阿怜刚要下驴背,喜儿便热络地近前搀扶住她。 “小姐,当心脚下石子儿。” “呃——”这也太积极了。 阿怜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但碍于身边有一群人,只得按下不表。 “当家的,现下就在议事堂内吗?” “这会儿应该还没到,宋小姐且稍等片刻。” 说着众人各忙各的去了,偌大的议事堂仅余她们两个。 “累了吧,我给小姐倒点茶。”喜儿自顾自地端起茶壶,甚为殷勤地跑前跑后。 阿怜莞尔拦住她,压低声音到:“这会儿没外人,你也坐下来歇歇。” 明明是好意,喜儿骤然委屈:“小姐以为我在做戏?” “哎哟,你误会我了。这平日让你扮演主仆情深,你这丫头还时常露出马脚。现在到了土匪窝,何必如此投入,我不管想让你趁着没人松快松快。” “可我以后……就真的是小姐的丫鬟了。”喜儿异常坚定道。 “不不不,自家姐妹何来主仆之分,况且我宋怜本就不是什么闺阁千金。” “即便没有主仆之分,我已经打定主意誓死忠于你。” “好好好,你既忠于我,那就什么都不要做了。” 这种时候阿怜根本没心思同她争论,只当是小丫头想一出是一出。 眼下土匪头子才是重点! 可她们左等右盼,始终不见有人来。 “小姐,我还是觉得这些人靠不住。等拿到解药,咱们必须想法子跑路。” 反正以自家小姐的本领,去哪儿都不会混太差。 喜儿的话阿怜并不认同,因为她满心爱慕苏太太,同时又十分折服韩姐姐的人品。此番与其碌碌蚁生,倒不如咬牙为自己搏一搏,否则普天之大,何处都不会有真正的乐土。 “先把陈容救出来再说!” “也罢,凡事我皆听小姐的。” 喜儿一口一个小姐长小姐短,搞得阿怜简直拿她没办法。 “稍后见机行事,咱们务必全身而退!” 四下无人,阿怜一再叮嘱。 喜儿连连点点头,用力拍着胸脯保证:“小姐请放心,到时候绝对让这群土匪人财两空。” 也不能这么讲,该付出代价还是要付的,毕竟阿怜还兼有别的任务。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回复,屏风后忽然响起一声冷咳。 “谁?”阿怜下意识将喜儿护在身后。 “小姐,难不成她们想杀人灭口——” “闭嘴!” 阿怜凝神死死盯着不远处,但见山水屏风精致秀美,蓦然一瞥方注意到上面有道绰约窈影。 “谁?”阿怜柳眉倒竖地询问。 “让你的丫鬟先出去,不然今日没得谈。” 低沉的凌笑倏地响起,激得人格外劲掌,因此阿怜根本没察觉这声音有些耳熟。 “小姐我不走!”喜儿昂头反驳。 “听话,你速到门外候着,这里我自有分寸。” 人在屋檐下,阿怜识时务地冲对方拼命使眼色,喜儿无奈不得不跺脚离开。 “这位女英雄,我的丫鬟已经离开了,您可以出来了吗?” 阿怜努力谄媚献好,可四周依然静的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侧身玉立道:“且随我来!” “呃,议事堂宽阔敞亮,我看咱们还是——” “这里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对方似乎就要发怒,阿怜立即柔笑安抚:“不敢,自然是您说了算!” “你是暗莺舵的人?”问话依旧继续。 阿怜提着裙裾,低头乖顺地回答:“是。” “据陈容所言,她与你两情相悦,可有此事?”谑笑逐渐森鸷。 难道陈容想打苦命鸳鸯牌,这招是有点俗套,不过大众喜闻乐见嘛…… 阿怜小脑瓜飞速转悠,接着便故作悲戚地以袖拭泪:“确实如此,万望女英雄成全——” 下一刻,数折立屏轰然倾倒,露出一张玉雕花作的美人面。 “宋阿怜,你好大的胆子!” 红唇翕张,怒目齿寒。 啊,是太太! 第十八章 “太太——” 阿怜脸色瞬间苍白,继而颤巍着身子试图扯谎,可万般话语皆在对上那双冷眸后噤默。 “哼,我怎配得起做你的太太!” 甄遥黑衣乌发,异于往常的装扮,却有着极为摄人心魄的美。 阿怜一时看的眼热又心乱,她适才所言早令其百口莫辩,此刻只得咬着衣袖委曲抽噎。 这本是一箭双雕的好盘算,毕竟太太素来心肠软,以往又格外怜惜她。熟料现下太太仿佛变了个人,不仅冷酷无情,甚至孤高难攀…… 第21章 阿怜的假哭不得不成了真嚎,可任凭她眼睛酸涩到红肿,甄遥依然无动于衷! “太太好狠的心呐,如此疏离薄凉,还让贱妾有何颜面苟活于世呢——” 以退为进总可以吧,哪知阿怜话音未落,甄遥头也不回地反手一拔,潇洒如虹的长剑猛地亮怼在桃花眼前。 “既无法从一而忠,死了倒还算有骨气!”甄遥显然恼极。 那些无法忘怀的耳鬓厮磨,以及月下抵死缠绵的诺言,到头来全成了笑话。 古人云,士可杀不可辱,她甄遥焉能容朝秦暮楚诈黠之人! “什么,你竟让我死?” 阿怜眼睛瞪得圆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你自己要死,与我何干!” “我……我还偏不死了!”说着阿怜竭力踮脚,意图在气势上少输几分。 “世间怎会有你这种人?” 坦然无畏地脚踏两只船,面对诘问还能脸不红气不喘! 甄遥摇头无语,可这对于阿怜来说,不过是扯了个小谎罢了。 “哎呦喂,我的好太太,一切都是可以解释的。”阿怜步步抵近,意图安抚。 可此举落在甄遥眼中,不过是亡羊补牢,是她为救出老相好的缓兵之计。 “她就这么重要,令你如此伏低做小!” 阿怜有苦难言,正要反驳忽然灵光一闪:“那你呢,这里是西山土匪的老巢,我来此见的是她们当家的。你一个深宅大院的阔太太,为何会在此?” 答案呼之欲出,甄遥更是毫不遮掩:“所以曾委身于一介流匪,让你觉得委屈了——” “甄遥!” 四目相对,阿怜恨得牙痒。 甄遥也窝着一肚子怒火,她长眉倏拧地后退:“我自有错,可你还没解释清楚,究竟与那陈容什么关系,此番潜入苏府难道只为图金银财宝?” “否则呢,你当我为你而来吗……”阿怜虎口被自己掐的泛白。 “你倒是舍得!” 甄遥神情一朝黯淡,心痛如刀绞。 “横竖不亏!” 明知彼此已失去理智,但阿怜偏生管不住一张利嘴。 “好一个不亏,那今日你便再狠偿些。” 甄遥敛眸轻迈,长臂一伸牢牢将她桎梏。 阿怜霎时花容失色,脊背紧贴在她怀中,莫名战栗:“你敢!” 下一刻,甄遥即凭着欣挺身高将她腰间丝带扯开,继而细指灵活盘索,臂腕揽尽胸前叠峰春色。 山中寒急,冷风吹起雪肤轻颤。 “阿怜,原是你逼我——” 耳畔温暖呼吸促而微刺,阿怜尚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大脑便陷入一片空白。 印象里太太的手是那么精美,可当下却刺骨凛冽。 骨节分明,根根似主。 极致冰火两重天,浅斟慢酌,陡然深延,使得所有念想破碎不堪。 低啜将起,覆湮红唇。 无法哀求,不得哭诉,唯有承受。 明明很羞耻,屏风之后的狂放无度,但阿怜竟无法抑制地燃起欢愉,连带着近乎贪婪的渴欲。 “呜呜呜——” 她梨花带雨落香腮,身子绵软全凭半截玉臂力撑。 “哭什么,要不了你的命。阿怜,你这该死的妖祟!” 甄遥嗓音沙哑,神情复杂模糊。 所有力气和手段,恨不得全部施展,卑鄙霸道又怯懦惶恐。 该如何留下这水性杨花之人,难道真如阿匀所言,通宵达旦嬿婉不休,方能让对方刻骨铭心。 就在阿怜隐忍无措的关键时刻,甄遥无计可施地埋首,舌尖在其颈肩相连处转徙。 酥麻,盼求,依附,迎合,缠斗。 舒泰通顶的一刹,对方柔软倏成尖锐,皓齿毫无预兆的加力。 阿怜乍然痛虞,两股厮磨鼎立,她娇喘连连,却听屏风外依稀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太太——”喃喃轻得不能再轻。 此刻甄遥衣着仍是体面光鲜,闻声迅速将其抱扭方向,但彼此依旧亲密贴合。 “谁在外头,滚出去!” 阿怜听着头顶疏漠不耐的嗓音,方知太太面具下的真身多么冷肃。 “阿遥?”季匀狐疑地望着屏风。 “是你,有什么事稍后再议。” 阿怜刚竖起耳朵,竟被对方隐秘的惩处,害的她再不敢胡思乱想。 只是甄遥的话,当即惹来季匀得不满,她又往前复行了两步,挠头抱怨:“不是你让大家伙傍晚来议事,何况外头那个小丫鬟两个人都快绑不住了。” “今夜无事可商榷,你让众姐妹各回各寨吧。至于那个小丫鬟,给她择个住处,告诉她宋怜一切安好。” 听到这番话,阿怜气的仰面直吹甄遥的鬓发。 季匀很是不解,凝眸斜窥着屏风道:“也罢,可这宋怜现在何处?” “不劳你牵挂,还不出去,否则我就客气了!” “嘁,出去就出去,凶什么凶。”怪不得小妾都要跑。 季匀慢吞吞地离开,可当她走到一半,方察觉一丝微妙。 这暗莺舵的宋怜,不正是弃阿遥于不顾的小妾吗? 不对劲! 季匀旋即一个回马枪折返,但甄遥早把阿怜安顿完毕。 折屏半推,气氛古怪。 “你怎么又回来了?” 饶是一向镇定,此刻甄遥亦些许慌张。 “呃啊,季匀特来向嫂夫人问好。” 一双狡猾的杏眼上下打量,看的阿怜没由来秀颊粉润。 “我才不是你的嫂夫人!” 阿怜刚说完,甄遥眸底的笑意转瞬即逝,整个人就像是冰山上的雪莲。 左右张望,季匀顿感皮疼,难得识相忙不迭地告辞:“瞧着我这猪脑子,我还得去云寨替人医治,二位打扰了!” 一语未毕,她恨不得脚底抹油,可才背过身就被喊停:“阿匀且慢,你去给陈容带过来再说。” “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少废话!” 甄遥目光寒彻,可阿怜肉眼可见地愁眉怨愤:“你想要挟我?” “好一个‘要挟’,心里话这就流露了。” 甄遥拈酸吃味地看着她,本已稍稍平复的心海再起波澜。 “太太,你可知她死,我也休想活!” 阿怜句句属实,毕竟解药配方都掌握在陈容手中。可惜她太过焦灼,全然忽略了当下的语境。 “好一个同生共死——” 甄遥几欲昏厥,怏怏仄仄地倒在了季匀怀里。 此情此景,骤令季匀恼火:“宋怜,唤你声‘嫂嫂’不过是为了阿遥,可你怎么敢玩弄她于股掌之中?” 甄遥是何人,是西山数寨的大当家,是文武双全的玄衣女剑客,更是平生无二色的痴情种。 这般风清月明的倾城佳人,到头来竟沦为她宋怜石榴裙下争美落败的弃儿,是可忍熟不可忍! “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趁机离间我二人。” 阿怜也气得发抖,到底谁玩弄谁,再者季匀为何抱她那么紧! “果然是暗莺舵出来的,都到这种时候,还妄图东食西宿——” 季匀话说到一半,便叫甄遥给用力拽住。 “哎呀,你往日里喝令群英,如今却被她逼得说不出话。都到这份上了,你还要护着她吗?” “阿匀!” 情深难愈,甄遥绝望的失去了所有力气。 她们一问一答,她们执手相视,她们熟络至极…… 眼前的一幕幕,使得阿怜表情说不出的厌恨,她歪着脑袋冷嗤:“说完了吗?讲够了吗?” “没有!”季匀直言不讳地答道。 “我们之间的事,用得着你来管!” 阿怜表面上咬牙切齿,实则已是强弩之末。 “当然名正言顺的管得着,我同阿怜自幼相伴,而且我还是这山头上的二当家。告诉你宋怜,她下不去手我可下得去!” “你敢!”异口同声的喝斥从面前这对怨侣口中诉出。 季匀简直怒其不争,索性两眼一闭一睁,直接将怀中人一把搡给宋怜。 “周瑜打黄盖,我吃撑了凑哪门子热闹。真受不了所谓的情情爱爱,纵使九天谪仙,亦成糊涂蠢蛋。你们在此只管难舍难分,我这就把陈容带来!” 龙虎相斗,怎有三足鼎立来的癫狂。 季匀头也不回地挥袖,随即清影快如闪电般消失在她们眼帘。 四周寂然,两相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阿怜屈指弹了弹甄遥光洁白皙的脑门。 “便宜你占光了,现下还在人前教我好生丢脸。” “我的脸面又何曾保住!” 季匀为人嘴贱,日后有的是无尽耻笑。 “她对你就那么重要?”怕是要在乎到细枝末节。 甄遥试图辩驳,然而话到嘴边却是:“想来……没陈容对你重要!” 第22章 “嗬,你少羞聒我。我同陈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有难言之隐。” “果真如此的话,有什么不能同我讲?”甄遥霎那燃起希望。 “都说了是难言之隐!” 阿怜哑巴吃黄连,当真有苦无法诉诸。 她一方面需要解药,生怕甄遥知道了反而把事情搞砸。谁让陈容吃软不吃硬,万一她要玉石俱焚,谁也落不着好。 另一方面,她现在已是官府的内应,与甄遥这个西山大当家天然对立。 愁煞人也! “难道你与她从前有过一段情,是怕我不能体谅?” 甄遥阖眸叹息,只恨阿怜不懂她的心。 假若真心实意的爱着一个人,即便再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亦会克制地包容。 只是阿怜顾虑委实太多,一时半会又碍于彼此矛盾嫌隙,种种意会自难明白。 “倒也不——”是这样。 阿怜犹豫吞吐间,谁料季匀押着陈容过来了。 那厮迅速察言观色,而后歹毒地蔑笑:“倒也不能这么讲,毕竟我二人约好窃了你苏府金银珠宝,即会在京都情定白首!” “你——” 阿怜乍然目瞪口呆,险些扑上前去生吞活剥了她。 可陈容惯会颠倒黑白,她非但借机挣脱束缚,还举止亲昵地拥住阿怜,力道之大不容对方反抗。 一旁的甄遥勉强玉立,眉梢眼角透着结霜的森寒。 “阿怜,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甄遥不在乎她盗窃苏府,也不在意她们的过往,此刻唯盼阿怜不要舍弃她。 可就在阿怜开口的一霎,陈容借替她整理碎发,用仅彼此可闻的声音威胁到:“想要解药,端看你的表现!” 第十九章 一时间,阿怜凄眸微眨,只得飞速掩去心底的懑楚。 堂内气氛格外沉闷,周遭三人皆在等她的回答,尤其是甄遥冷面如霜眼似虹。 “好一个扭捏踌躇,宋怜,你当真要欺我姐妹于此?” 季匀早已忍无可忍,此刻索性直言不讳。 “有我在,卿卿不必惧怕!” 看热闹不嫌事大,陈容嘴角含笑地立在阿怜身后,远远望去可谓是情深意笃。 此情此景自然令甄遥盛怒,饶是她素来清傲克制,彼时亦拂袖轻斥:“也罢,答案我晓得了。” “哎呀,真被你气死。这都到什么时候了,难道阿遥还要作风轻云淡的君子吗?” 季匀怒其不争地冲上前去,她一把攥住陈容的衣襟,目光满带鄙夷道:“好啊,你既天不怕地不怕,那我就陪你玩一把!” “你敢——” 陈容几多嚣张,全然没了前几日服软称臣的模样。 “阿匀不可!” 要知这陈容为了富贵荣华,竟然让心爱之人以身做饵,甄遥实在懒得同这种败类计较。 “婆婆妈妈,此事与你无关。”说着季匀就要将陈容按在墙上。 “你这是何苦呢!” 甄遥余光掠过阿怜,见她神情复杂忧愁,阖眸再度劝阻。 “我一想到她二人曾联手戏弄你,就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季匀虽然嘴上没大没小,但在她心里一直很敬重甄遥。她了解对方极其隐忍寡语的秉性,所以绝不允许贱人们在此兴风作浪。 “季匀,杀我容易,可有些事我还没有交代,你就不怕来日付出代价?” 在山上的这些时日,陈容已由最初的惊惶逐渐变得镇定。她执掌暗莺舵数年,心计阅历自然不会简单。土匪们之所以对她迟迟不下手,彼此图谋没准儿正殊途同归。 “找死!” 长刀霹雳而至,虎虎生威中一窈影飞来。 “宋怜,你这么不识相吗?” 若非顾及甄遥,季匀恨不得长刀横挑了她们。 阿怜有口难言,眼眶通红地哀求:“陈容不能死,否则暗莺舵将会群龙无首。” “哼,花言巧语——” 季匀话音未落,却听甄遥音色彻寒到:“来人,把她们押入死牢,等候明日发落!” “什么?” 陈容面色骤白,尽管她是头一次与甄遥交手,可深知此女貌比仙娥泠泠赛霜柏。 “阿遥终于想开了,明日行刑我亲自动手!”季匀开怀大笑。 阿怜欲语泪先流,然而未等她启唇,甄遥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小祖奶奶,适才你逞什么气节,何不凭往昔鱼水之欢向她求饶?”事已至此,陈容再不复此前桀骜。 阿怜置若罔闻地阖眸,仿佛木头人一般矗立。 这一幕看的季匀浑身舒泰,因此她莞尔讥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地牢灰敝,严防死守。 阿怜和陈容被缉一室,左右明日便是死期,于是你来我往间尽带怨怼。 “好你个叛徒,临行前我千叮咛万嘱咐,要你切勿失身。哪知你不但自荐枕席,竟还敢芳心暗许,一想到种种我真恨不得掐死你!” 陈容表情狰狞阴鸷,一张俏脸恐怖至极。 “我就站在你面前,有本事动手啊?”阿怜恰腰冷笑,完全没了白日人前的拘束。 “听你这语气,莫非料定那大当家的唯你不可……” 如果这样的话,倒是可以从长计议。陈容心里百般盘算,阿怜看透不说穿。 “当然了,她对我一往情深,白日里不过逢场作戏,她怎么舍得我香消玉殒呢!” 一抹幽光打在阿怜精巧的鼻梁上,愈发显得她楚楚魅惑。 陈容不免盯得出神,脚步亦慢慢抵近:“只叹天公不作美,即便你能苟活于世,可没了我的解药又能潇洒几时?” “舵主,我不信你真的想死!”阿怜抱臂斜觑,笑意几多柔美。 陈容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紧咬着嘴唇纠结,“阿怜,你我总归是旧人,常言道新欢难敌旧爱。你生的伶俐毓秀,肯定不想七窍流血惨死。此番若你愿为我请命,解药一事必不用烦扰。” “还是舵主识时务,但丑话还是要讲在前头。为表诚意你先说出一半解药配方来,我明日自当全力以赴。” “这个好说——” “那就打铁趁火热,现在表一表吧!” 陈容眼珠子飞转,长袖善舞地敷衍:“金钱草三钱、寒麻四寸、段根薯五量、避蛇藤六截……至于其他我得收到你的诚意后再讲。” 阿怜咬牙迅速记下,表面依旧蕴笑道:“放心好了!” “阿怜,我信你。” 面对佯装诚挚的陈容,阿怜则皮笑肉不笑地岔开话题:“舵主,虽然我会尽力挽救你我,可那甄氏毕竟不同于凡女,我看你还是得多些筹码才行。” “什么意思?” “白日里,你在议事堂内对季匀所言分明意有所指。眼下局势危急到这种时候了,你何苦继续瞒我!” 阿怜循序善诱,端的是淳淳解语花。 四目相对的一刹,陈容固然防备甚重,但身陷囹圄,人的心思难免溃散。 “唉,假如对方死活不愿放过我,届时你不妨告诉她,我身后有京都豪贵庇护。” “想我宋怜追随舵主多年,直到今日方知此事,外人恐怕断不肯轻信。” 怪不得暗莺舵声势如此浩大,兴起于江南富郡,却屡屡从官府围追堵截里逃脱。原先她以为是陈容机敏过人所为,现下看来或许另有玄机。 “小丫头,你不要试图套我!”陈容话锋一转,再不肯多说半句。 既如此,阿怜赶忙打着呵欠后退:“冤枉呐,我先休憩了。” “你——” 纵使满腹邪火,陈容亦只得压抑自我。 这阿怜早已不是她过往恭敬乖巧的下属了,如今心思肉眼可见的灵活狡黠,到底与自己芥蒂许多。 这般想着,陈容迅速整理仪容,捏着袖间一包秘药悄然近前。 “时候还早呢,阿怜这便有了睡意?” “明日少不了三堂会审的阵仗,咱们须得养精蓄锐,以此方能抵挡贼匪的盘问。” 阿怜表情嫌恶地背对着她整理草垫,此时最后的耐心也快要耗光了。 “你心心念念为我,我又何尝不明白。要知道咱们多年情分,我岂会不给你解药!” 陈容音柔声缓,一双素手悄然自身后拢紧阿怜。 “舵主想做什么?”阿怜旋即柳眉倒竖。 “意与你温存——” 陈容一言未毕,阿怜假借扭头拂袖,险些将她撅翻过去。 “哎哟,舵主没事吧?”摔死才好! “看来你被那大当家的完全迷住了,不过我不在乎!” 陈容揉着腕子站起,继而不顾所以地将阿怜牢牢桎梏。 “你疯了吗?就不怕招来人……” 阿怜奋力挣脱,可惜彼此终有悬殊,令她无法逃离束缚。 “谁会来?再者说了,你敢高声呼救吗?”陈容得意洋洋道。 第23章 阿怜不语,她的确不敢喧嚷,毕竟甄遥现下恼极了她。 “我惦记你那么久,如今也该夙愿得偿!” 适才见外面看守懈怠,陈容便立刻掐准了这个时机。 “舵主切勿急躁,前途未卜之际,咱们何必在这紧要关头徒添风波?” 阿怜几乎咬牙切齿,但嘴上仍甜言蜜语相哄。 果不其然,陈容有些知难而退:“好,我听你的,只是你得有所表示才对!” 下一刻,阿怜顿感外衣松解,想来陈容必须得些甜头。 “这有何难,舵主请容属下自行宽衣。” 阿怜纤腰微弯,错身躲过对方的肆意骚扰。她不动声色摸出匕首,意图扭转局势。哪知陈容手脚更快,三下五除二将她反抱住,接着趁其不备把秘药掩在阿怜口鼻处。 “猎香粉?” “不错!” 阿怜瞬间气吐幽兰,桃花似水眼润霞。 “你竟算计我——” “若非你推三阻四,何故受这种折磨。”陈容故意拉开彼此的距离,语气尽带嘲弄。 “陈容,你这卑劣小人。我宋怜宁可死,也不会向你求欢!” “情毒不解,就算是死也狼狈不堪。” “下作!” “阿怜,你又何必装什么贞洁烈女……” 陈容一想到她曾和贼匪首尾,就恨不得歹毒地施加报复。 “我自然不是什么贞洁烈女,可我宁肯粉身碎骨,也不会同你这贱人燕好。” “啪”地一掌,陈容气急败坏地冲其掴斥:“她就那么讨你欢心,且等我逃出这里,必教你们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哼,你不过贵人犬,有何值得惧怕!” 阿怜额头香汗淋漓,五脏六腑酥麻灼热,一时间只能握拳硬撑。 “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你可知我追随的是谁?” “我懒得听鸡鸣狗盗之事!” 阿怜目露鄙夷,以退为进激得陈容失了理智,以至于素来城府颇深的她脱口而出:“京都贵胄繁多,但我的主子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大殿下?”阿怜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知道害怕了?” 陈容把玩着青丝坏笑,不知不觉中软了音嗓:“过来,好生伺候我!” “我没有力气,还是舵主过来吧。” 柔软的眸底闪过一丝冷光,阿怜默默攒劲儿,只待一击必中。 可就在陈容俯身与之亲热的一刹,牢门外赫然响起刺骨的暴喝:“你们好大的胆子!” “大当家的——” 陈容惊慌失措地松开怀中人,倏而变了副谄媚面孔。 “太太!” 阿怜绝望的眼眸蓦然充满希冀,接着她身子一软,重重倒在了冰冷的土地上。 第二十章 “你对她到底做了什么?” 甄遥俯身迅速抱起阿怜,而后怒不可遏地瞪着陈容。 玉面倾城,修罗寒鸷,气氛骤寂。 此情此景,直骇得陈容浑身颤栗。可即便如此,向来狡诈的她亦步步为营道:“大当家何必惊慌,今夜断然死不了人!” 阿怜中的不过是猎香粉,只要甄遥肯为她解毒…… “此药恐怕没那么简单?” 迎着甄遥担忧的双眸,陈容莫名噙笑:“自然,须得三个时辰厮磨嬿婉。” “无耻!” “欸,大当家岂非何不食肉糜,从前阿怜便是借此纵横江湖。” “你——” 甄遥恨极了眼前人,她素来高洁正雅,并不想趁人之危。怎奈心爱之人饱受算计,甚至就连解毒这般的隐事亦被对方不怀好意地猜度。 “大当家的何故动怒呢?”陈容适时收敛。 “这毒究竟是谁下的?” 甄遥目光如炬,神情格外疏冷。 “本是阿怜意图勾引在下,没想到她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害苦了自己。大当家的,这宋怜从前乃我的侍妾,可如今陈某愿拱手相让给您,唯盼从此一笑泯恩仇!” 陈容不觉眉目舒展,隐隐自得于握住了对方的把柄。 然而甄遥不置可否,垂眸深深望了眼怀中人,旋即迳步离去。 回廊幽暗狭窄,不时回荡着急促的呼吸声。 甄遥长腿迈的飞快,焦灼到无法冷静思考。 此刻的阿怜肌肤滚烫如沸水,即使隔着层层衣裳,依然香汗淋漓。 “太太,太太……” 阿怜烧的糊涂,一度梦呓地柔喃。 “你叫我,究竟该拿你如何是好呢!”甄遥内心十分矛盾。 “救命,我好热呀,就快要热死了!” 阿怜蚀骨难耐,不由自主地循着渴欲探寻。 “我倒可以救你,但鸡鸣天青后谁又能来救救我!”甄遥避让不得,只能无奈地任其盘索。 孤月高悬,静房乍响。 忽有雷霆之势降至,不久门扉紧闭,轩窗曼摇,帘动闻榻鸣。 华影斜照,极尽旖旎。 “太太,有恶狗在咬人,唔唔唔……” 娇儿不知相亲几许,梦里软弱无力任贼欺。 “这里没有什么恶狗,端的是馋嘴狸猫罢了!” “好刁的猫儿——” 甄遥自是倾城绝色,可当下愈发美的超凡脱俗。彼时她乌发似水洗,手忙脚乱中勉强寻回一丝理智,因此赶忙出言安抚:“有劳阿怜暂且忍耐,坏猫吃饱必定安稳。” 怪不得呢,阿怜发痒地咯咯漾笑。妩媚的桃花眼虽慵懒紧阖,但逐渐缓过劲儿的一双纤手正在慢慢溯源。 可这狸猫委实皮滑质嫩,竟是半天也捉不住。 阿怜气急败坏的反复扭动,突然间红唇翕张道:“不妙,坏猫要钻进我的身体了!” 闻言,甄遥目光宠溺地将她的双手牢牢箍住,而后纤腰半弯,温柔地俯在她耳旁轻笑:“撒谎,狸猫明明是要往你的心里去!” 一语未毕,仿佛潮升浪奔,一波又一波的剧烈翻涌猛地朝阿怜袭来…… 西月沉沉,绯光韶逝,不知今夕何夕。 阿怜终于稍显清明,眼底却是一片茫然。 “啊啊……啊,太太!” 相视的一刹,几乎话不成句,清泪兀自滚落。 “是我,你很失望?”甄遥倏地发狠,黯然愤慨。 陌生又熟悉,缠绵亲密更令阿怜身心撕扯。可纵有千言万语,这种时候也只得死死攀着对方的玉颈哀求:“不要,不要了——” “什么不要了?” 于此间秘境,甄遥终是露出她桀骜强势的一面。 阿怜宛如煮透的虾子,羞涩地弓背咬牙道:“多谢太太舍命相救——” “谈不上!”甄遥神情难掩怨愤。 阿怜心知早前话语伤人,于是愧疚地抬眸仰视着她:“对不起,太太。” 哪知甄遥并不理会她,扬臂将环木上的丝帕扯下,孤傲地将其覆面,垂首依旧有条不紊地调弄春色。 落英缤纷,芳菲蕊尽。九曲盘桓,陡上云天。 时辰快到了,天青即将黎明。 今夜阿怜快乐的无法言喻,但又悲伤到不能自已。 “太太,如果报复能够让你好受,贱妾何足挂齿!” 夹杂着苦涩的泪腔瞬令甄遥发僵,她立刻停住,长叹一口气:“你觉得……我会用这种方式报复你?” “太太,妾并非此意。” “阿怜,其实我该一刀杀了你!”这样就再也不会痛苦了。 “贱妾本该死——” “够了,以退为进的招数我看腻了。宋阿怜,你明知我的心意,却每每游离戏耍,此番算是两清了。” 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可过往种种历历在目,甄遥长指深狠地扎进虎口,竭力提醒自己切勿再重蹈覆辙。 “太太,我没有背叛你!” 阿怜浓睫狂抖,泪意泛滥,只恐对方对她无欲无求。 “呵呵,你指的身体?”甄遥心口不一地讥诮。 “事到如今,千错万错都是贱妾的错,还望太太不要弃了我。” 阿怜很了解甄遥,她一向不爱咄咄逼人。到底是多在乎自己,才能如此针锋相对。 “多说无意,你身上情毒已解,半宿折腾你且好生休息。”说着甄遥便要穿衣离去。 见势不妙,阿怜不顾所以地紧拢住她,眨着盈眸啜泣:“屋外尚未破晓,请太太不要离开我!” “你这又是何苦?”然而甄遥嘴上冷漠,却无声无息间复躺了下来。 静默憔然,残灯枯寂。 一人盼黎明,一人恐天青。 阿怜不管太太怎么想,小心翼翼地将头歪了过去,霎时呼吸可闻,她依恋地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身旁却空无一人。甄遥什么时候离开的,她全然不知。 红日初升,群山连绵。地牢深处,清影相对。 “阿遥,这陈容果然来头不小,竟是大殿下的人!”季匀顿觉头疼。 第24章 “所以呢?” “无异于烫手山芋!” 杀不得,留不得。 甄遥不以为然,视线忽落远处:“听说京都权贵正为权力厮杀,成王败寇尚不足论。咱们天高皇帝远,山中人无需繁文缛节,何用在意党派纷争。” “那好生供养她?” “凭什么!” 甄遥私心的确容不下陈容,可假如此人识情知趣,她也不是那种赶尽杀绝之辈。 然而二女的对话,使得生性多疑的陈容分外怨毒。她略微思忖,决定先下手为强。 “来人,我有话要交代!” “一大清早的,你在乱嚷什么?”季匀没好气地狠踹牢门。 “阿匀不可,你先出去。” 白着异常警惕的陈容,季匀嫌恶地叮嘱:“须得多加留神,这个滑头惯会耍花招!” “无妨。” “好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贱人你的死期将至!” 甄遥淡然抵近,嗓音清冷:“陈容,生死关头还望诚实以待。” “昨夜龌龊贪美,今朝却还敢人模狗样的教训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她不怀好意的眼神上下游走,审视猜度的表情轻浮卑鄙,看的甄遥恶心到了极点。 “你这肮脏畜生,若非你举止恶毒,焉有今日造化!” “废话少说,但凡你伤我一根指头,阿怜就会跟着陪葬——” “做梦!” “甄遥,你要晓得我掌管暗莺舵数年,手下可有成千上百人,怎会一点防备都没有。”陈容仍然肆意挑衅。 “你的防备就是给人下药?” “何必啰嗦,只是万万没想到,如阿怜这般的贱婢,竟将你迷得神志不清。” “激将法不好用!” 甄遥瞬间寒眸,挥掌打的陈容吐血。 “哈哈哈哈哈哈,我不要了的,你倒当成宝了。” “闭嘴!” “实话告诉你,我如果死在了平溪地界,你们这群贼匪悉数要跟着陪葬。” “好大的口气,你以为自己是谁?”甄遥从未如此鄙视一个人。 陈容阴恻恻地揉着面颊,不甘示弱到:“我主乃神勇大殿下,天下何人不知皇帝就要薨逝,届时大殿下便是新的乾坤。你狗眼不识金镶玉,早晚不得好死!” “果真令人惶恐,但我这西山可不在乎谁当皇帝。我只知你为人恶劣,很快就要死在自己这张狂妄无道的嘴上。” 利剑横出,锋芒毕露。 陈容瞬间腿软,破防地大嚷:“ 不不不,你不能杀我。阿怜会死,贵人会降罪……” “金钱草三钱、寒麻四寸、段根薯五量、避蛇藤六截,你这不通医理的白痴!”甄遥美目凌厉。 “原来你昨夜偷听我们谈话!” 怪不得能及时带走阿怜,陈容此刻彻底绝望。 “我和季匀自幼相伴,即便不如她名医老道,但药草方面我亦谙熟。想来那些可怜女子之所以会受制于你,概因年少便受你威逼利诱,所以才会终日惴惴不安。” 陈容面色惨白,甄遥完全没说错,她其实一直给众女下慢性毒药,使得大家成瘾孱弱。 “大当家的,小人自知罪孽滔天。如今幡然醒悟,还求能有机会来为山寨贡献余生。” 甄遥摇头将其推开,神情果决:“我给过你很多机会,可你满脑子都是害人的念头,陈容你得真心悔悟!” “你才不会这么好心,说来说去无非是要杀我灭口,好遮掩你与阿怜的丑事。” “陈容——” “反正大殿下迟早会铲平西山,至于你现在就去死吧!”陈容先发制人地偷袭,招数尤为狠辣。 甄遥步步退后,良言难劝该死鬼,索性挥剑一决。 “你竟然敢……” 陈容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眸,一根长指颤颤巍巍地垂落。 “来人,将其安葬。” “是,大当家。” 议事堂内,晨议喧闹,争论不休。 季匀烦躁地蹙眉,语带不解:“此人堪比毒虫,左右杀了,你何须再以礼相待。” “辱尸非你我之辈能做出来的,何况她暗莺舵信徒众多。一时间恐怕愚昧难以驱散,所以更要妥善处理。” 甄遥向来不是意气用事的人,这段时间的种种不理智,亦全部关乎阿怜。 “话虽如此,但大殿下的走狗死在了西山,此事她们绝不会偃旗息鼓。”季匀何尝不晓得此中缘由。 “一人做事一人担,阿匀不必忧愁——” “我岂是这个意思,你当真不识好人心!” “抱歉,是我不会讲话。” 甄遥话音未落,季匀没好气道:“如今你的心思全在旁处,哪里还有半点大当家的样子!” “也罢,我让位于贤——” “甄遥,你欺我太甚!” 剑拔弩攻,姐妹斗气。 众人面面相觑,只得挺直脊背相劝。 “哎呀,两位当家的怎么糊涂了。常言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为了个卑鄙小人值当吗?” 云寨四娘刚讲完,旁坐的水寨三娘也跟着柔声哄慰:“就是就是,皇帝还没退位,谁能保证那大殿下必是新皇呢!” “老皇帝虽然神神秘秘,但我笃定宫里定不止这一个继承人。” “管她呢,依我看咱们按兵不动,谁又能奈何!” “犹记得,从前干娘在时便面临过无数次剿匪,可哪次咱们没挺过来,姐妹们不必——” “七娘还不闭嘴!”星寨五娘仓惶将其打断。 “我……对不起,大当家的。” 兰寨七娘局促不安地道歉,刚才她简直不过大脑,竟全忘了大当家的忌讳。 甄遥没有说话,思绪蓦然飞远,五脏六腑悲痛难言。 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季匀,彼时亦脸色尴尬地服软打圆场:“好了好了,大家都是好意。不过以后的事,还是以后再议。” “没错,咱们何必杞人忧天!” “对对对,眼下当务之急是管理好各山寨,继续屯田练兵。” “唉,不就是姐妹们朝中无人,否则谁怕谁!” …… 周遭七嘴八舌的讨论,很快将甄遥思绪唤回,她不由得红着眼到:“谁说咱们背后没人,三年前的谋划今已有归处。” 第二十一章 闻言,众人皆是愣怔,而后面露狐疑地望向甄遥。 “大当家指的是——” “莫非是那新来的韩大人!” “胡说,怎么可能是她。” 季匀没好气地撇嘴,而后挑眉不悦道:“哎呀,眼下都要火烧眉毛了,阿遥还是不要再卖关子了。” “此人你们晓得,乃三年前月下结盟者。” 甄遥话音刚落,季匀便神色大变:“什么,万万不可!” 众人霎时面面相觑,茫然四顾间纷纷劝阻。 “大当家,那尹月与我们实在道不同难以为谋。” “没错,她就是个权衡利弊的虚伪小人。” “好听点是月下结盟,难听点就是背信弃义。” “犹记得您对她情深意切,她倒好,竟趁着空档不告而别!” …… 耳畔怨怼不休,甄遥依旧淡然自若,玉面格外静美:“官兵并非她引来的,我下山嫁人亦不是为了她。” 对于甄遥的回答,旁人信不信两说,季匀是信的,可这又如何! 季匀非常厌恶尹月。 “哼,难不成她如今发达了,阿遥想厚着脸皮去抱人家的大腿。你别忘了,那时她怎么羞辱我们的。” “她骂你我是土匪,可我们不是吗?”甄遥勾唇反问。 见状,季匀随即气不打一处来:“我平生最讨厌书呆子了,她那种一板一眼的酸儒,即便掌权也是朝堂祸患。你以为姐妹情深,没准儿人家转头就荡平西山。阿遥,我劝你少异想天开。” “也罢,尹姐姐现在身居高位,不一定谁想搭理谁。” 甄遥知道姐妹们的心结,其实都是阴差阳错所致。 “高位?”季匀面带讥讽。 “邯郡太守。” “豁,正四品!” 众人表情肉眼可见地复杂,甚至不可抑制地咂舌。 “她竟真当官了?”兰寨七娘倒吸一口冷气。 “幸亏我没当面骂过她。” “三娘怕什么,要报复谁也跑不了!” 耳畔聒噪不堪,甄遥忍不住出声安抚:“我们是盟友,尹姐姐必不辜负。” “那不过是权宜之计,如果真的同盟一心,她当初岂会一走了之。” 季匀嘴上尖酸刻薄,心底却是五味杂陈。 “她本就是西山过客,饱读诗书胸怀天下,金鳞怎为池中物!” “唉,可咱们同她不欢而散,日后恐难相助。” “七娘所言不虚,阿遥还是莫一厢情愿!” 季匀满脸鄙夷,耸肩准备离去。 第25章 “阿匀且慢,我话还没讲完。约莫两年前,我陆续收到尹姐姐的亲笔书信,才知道她非但没有忘记西山盟约,还曾数度为姐妹们出谋划策。” “你的意思是——”季匀身形旋即一动不动。 “她人虽不在,可我们屯田练兵之术悉承卿恩。” “这么说来,咱们朝中也有人了。” “背靠大树好乘凉,以后总能睡安稳了。” “头脑简单,尹月没这么好心!” 季匀自诩了解对方,尹月的个性简直硬如磐石。 对此甄遥微微叹气,语气格外认真:“投桃报李,她急缺钱粮,所以咱们并不欠任何人恩情。” “还有一事,就为众姐妹安稳,你才嫁入苏府对吗?”季匀没由来地红了眼。 甄遥目光逐次划过众姐妹,深眸晦涩:“不用愧疚,我自有私心。” “大当家,我们——” “今朝散会!” 有些人事,甄遥至死不愿刨白,正如阿娘永远不肯原谅她。 一旁的季匀欲言又止,终究没再开口。 “阿匀,今晚劳烦你下山一趟。”甄遥率先打破沉默。 “你我之间何须客气!” “辛苦你替我护送阿怜回苏府——” 听到这话,季匀忍不住跳脚:“你既然喜欢她,何不留其在西山做一对神仙眷侣!” “陈容已死,局势势必险峻,她绝不能留下来。” “可苏府又是什么安稳之地吗?”季匀毫不客气地戳穿她的胆怯。 明明爱的深切,却刻意疏远对方,这算什么事! “我——”甄遥顿时词穷。 “没什么你啊我啊的,给你们放三日假,且去纵情恣意!” 言毕,她未等甄遥开口怒斥,赶忙一溜烟儿跑了。 只是就在甄遥百转千回之际,阿怜正惶恐不安地来回踱步,急躁的似热锅上的蚂蚁。 “小姐这是干嘛,咱们不走吗?” 喜儿很是不解,毕竟贼匪都说了要护送她们下山。 “哎呀,你懂什么!” “奴婢就是不懂,这才问您呀?” 阿怜无可奈何地望向她,心乱如麻:“此地不宜久留,但我有任务在身,诸事棘手的很。” “小姐何须烦忧,要不咱们留下便是!” 事情发展到现在,俨然超出了阿怜的预料。莫说陈容背靠大殿下张狂逞能,太太身为赫赫有名的西山贼匪头目也不遑多让…… 桩桩件件,进退两难。 若韩姯知晓,岂会善罢甘休! “你有所不知,我愁的是如何向韩大人交代。” “据实以报——” “我看你是嫌命长!” “小姐,那咱们该怎么办?”喜儿也跟着愁得慌。 自古官贼不两立,阿怜有心保护太太,但又懊悔仓促之下做了官家内应…… “我也没头绪。” “要不两头骗?”反正暗莺舵出来的。 “说的简单,可她们俩谁是省油的灯,哪里容得了你我糊弄!” “哎呀,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难道咱们要坐以待毙?” 喜儿的牢骚,瞬间激起阿怜的斗志,她敛眸重振旗鼓道:“怎么可能,且容我细细思忖。” “小姐聪慧过人,定有良机妙策。” 果不其然,喜儿刚拍完马屁,便听阿怜十分笃定地说:“有了!” “小姐请讲。” “今晚你先行下山,待见到韩姐姐后,只用告诉她陈容是大殿下的人。其他的装作一概不知,她怎么旁敲侧击都不要提及。” “奴婢明白!” 主仆二人低头一番合计,接着喜儿就被寨中人送下了山。 苍山日暮,寂室枯坐。 阿怜左顾右盼,甄遥却迟迟不来。 昏烛摇曳,美人托腮柔声幽叹,甄遥进房即看到这一幕。 “你没走?”清冷的嗓音里,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欣喜。 阿怜无端鼻头酸涩,本想再故作无谓,可刹那间已身不由己地扑了过去。 “难道太太当真不想见到我?” 委屈巴巴的抱怨,伴随肌肤相亲的渴望,硬生生地撕碎甄遥所有掩饰。 “想又如何,你选择的不是我!” 冰冷卑微的嗓音,直教阿怜肺腑生痛。 “那日是妾糊涂,可我……”有说不出的苦衷。 “不必多言了!” 甄遥已经明了一切,但她气阿怜不肯交付全部信任,竟在生死之事上刻意隐瞒。好在陈容死有余辜,否则她仍一无所知地蒙在鼓里。 可她的话显然被阿怜误会了,只见素来含情潋滟的桃花眸,一息变得无比哀怨。 “太太如此心狠——” “小骗子,我有你狠吗?”甄遥伏身凑近,低语喃喃。 “妾身听不懂,太太到底什么意思?” 阿怜尚在怔愣,不觉胸前一窒。 “骗人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我本给了你离开的机会,既然不走那以后也休想!” 灼热的呼吸,直烧的阿怜绯颊艳炽,魂飞九重天。 “太太,我——” 她异常纠结,不知该不该把心底话和盘托出。 “怎么,不愿意?”甄遥咬唇逼问。 阿怜清泪兀自淌落,终是不想连累她。 “我不过浮萍野草,能够与太太片刻欢好已万分感激!” “哼,你是足矣了,但我这个人历来要的是天长地久。” “对不起……” 四目相交的一刹,甄遥垂首允了她的盈珠,贴面自嘲:“可我要的不是歉意,从来都只是你。” 霎时天旋地转,阿怜五脏六腑苦涩至极,但又因为太太的这句话,澎拜难耐间泛起一丝丝甜蜜。 怎奈上苍冷酷无情,但教有情人饱受磋磨。 陈容一日不给出解药配方,她的性命就悬于一线。更遑论为了清清白白在一起,她向官府主动投诚,到头来却获悉对方是贼匪。 从来都只差一步! “太太,你要我吧。” 乱麻实难理,她死死抱住身前人,薄肩颤栗轻耸,唯求片刻安宁。 甄遥不明白都到这种时候,阿怜还不肯向自己坦白,因此她再度妥协道:“你不必担心解毒,那不过是陈容把控人心的小把戏。她给你们的不是毒药,而是一些慢性药材,明日起阿匀就会配药为你们调理。” “是吗?”阿怜肉眼可见的精神抖擞。 甄遥一把握住那细白皓腕,克制再三地说:“死不了,以后你还会丢下我吗?” “我哪里舍得,太太生的这么美,而且如此怜惜我——” “少拿话唬我,阿怜你太贼了!” “有太太贼吗,你明明是西山大当家,却欺我瞒我的好苦。” 阿怜眼眸亮晶晶的,里面倒映着对方的绝色容颜,以及暗潮涌动的浓烈悸愫。 “阿怜,我们扯平了。” “可我——”阿怜挣扎犹豫。 甄遥克制地撑起身子,指腹磨砺着她的蛮腰,屏息克制:“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告诉我吗,阿怜,我们是一体的。”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怕自己说了以后,你会怪我擅作主张。” 阿怜莫名胆怯,可就在这时甄遥低头吻住她的软唇,小心翼翼地厮磨:“是我的错,让你内心这般煎熬。阿怜,想说再说吧,我不逼你了。” “太太!” 阿怜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倒让甄遥手足无措。她竭尽脑汁地哄慰,却不料阿怜已悄然褪尽衣衫。 第二十二章 “你这是做什么?” 甄遥倏尔变脸,蹙眉俯视着身下人。 “我——”阿怜不觉语顿。 “穿上!” 冰冷的嗓音格外低沉,随即裙裳就被硬塞入阿怜怀中。 此举极为疏漠冷酷,直教阿怜手足无措:“太太可是嫌弃?” 盈珠瞬落,美目凄婉。 甄遥不由得心神俱乱,侧眸不去看她:“我诚非圣人,但终究不想你这般讨好。” 闻言,阿怜油然而生的感激道:“妾身知错了……” “你何错之有呢!”甄遥神情模糊地轻喃。 浮萍少女,艰难苟生。 在暗莺舵那种地方,能活下来已实属不易,焉能再苛责其他。 “说来不怕太太笑话,我自幼便善于察言观色。平生游走也靠的是卖弄风情,所以我不知道还能给你什么,让你明媚展颜,不再眉心紧缩。” “傻瓜!” 甄遥眼尾通红,翘鼻亦泛着酸楚:“阿怜,在我这里,你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一切。” 不必讨好,无需谄媚,更不用委曲求全。 “太太——” 阿怜仓惶迷茫,其实她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浓烈的爱,因为从未有人如此相待。 “你在怕什么?” 彼此目光蓦然相对,甄遥纤指紧紧扼住她的下巴,逼其与自己正视。 第26章 “我不知道。” 阿怜痛苦万分,怅惘于种种。 “阿怜,我自问平生只对你无限包容,可你却一直逃避。为什么不能直抒胸臆,哪怕是拒绝我都不会这么难受!” 甄遥阖眸微叹,字字句句皆情深缱绻。 “放了我吧,太太。” 阿怜一向游戏人间,纵使当初入苏府动了情,也都尽在掌握中。 爱,很简单,又极其复杂。 谁能保证永不变心,谁又能保证不被钳制…… 她害怕得到又失去,更担心连累对方。 “说到底,你终究不信任我。”甄遥蓦然颓丧,彻底失去所有力气。 “这根本是两码事,太太也不够信任我!” 阿怜自嘲地勾唇,继而动作僵硬地穿衣。 有些事,点到为止即可。 甄遥一息哑然,一眼不眨地注视着她,但始终不曾解释。 气氛沉寂,暧昧渐逝。 阿怜率先打破沉默,仰面轻笑:“从前你是苏府太太,是我游戏花丛犯贱招惹了你,原是该死!” “所以呢?”甄遥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我不过寻欢作乐,从来要的只是情人,而不是审问犯人的官人。” “散伙,绝无可能!” 甄遥玉面寒厉,美的愈发耀目。 只一眼,阿怜便觉得的身软如泥,勉强保持清醒到:“那好,废话少说,嬿婉及良时。” 霎时吐气似幽兰,柔骨化清泉,点掌迷芬芳。 此刻纵使甄遥有千言万语,亦悉数消散在帷帐重,理智克制一朝全无。她竭力调整自己的呼吸,俯身暗问:“当真做情人,不□□人?” 阿怜沉默片刻,故作爽快地含泪道:“太太才情无双,什么爱人找不到——” “别说了!” 甄遥脊背骤颤,贝齿上下合闭,而后埋头咬舐一方嫩肌。 山中明月,不懂人心寂寥,朗朗入轩窗。 似有风涛浪簸,无情引洪决堤。山道蜿蜒盘旋,俯瞰重峦叠嶂。 明明毫无距离,心房却远隔山海。 欢愉即便到了巅峰,亦是无解,只能麻木地渴求些许温存。 阿怜长指划过宵想已久的软颊,哀呜着求饶:“太……太太……” “既做情人,就该知道与爱人不同。” 甄遥心口不一地说,可力度却明显轻缓,多了一丝温柔细致。 只可惜,彼时的阿怜柔肠百转,全然没有察觉到。 “太太,我明日想下山。” 无比急促的喘息中,忽然落了这么一句话。 甄遥当即怔住,而后不置可否地松开她:“这才一晚,你便连情人都做不得,阿怜果然厌我。” “不,不是这样的。”阿怜面红耳赤地辩白。 “既非如此,那又是怎样?” 兜兜转转,局势又回到最初。 可有些事无法说清,阿怜犹豫不决间眼珠子飞转:“说来说去,都是阿怜配不上太太。” “哪里不配?” 这次甄遥没给她喘息之机,步步紧逼地追问。 阿怜登时酸涩难言,支吾着高嚷:“太太欺人太甚!” “那你呢,吃干抹净便想一走了之,何尝不是欺人太甚!”甄遥气极反笑,强势霸道地寒眸。 一时间,阿怜莫名头昏脑胀:“也罢,我看太太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有心为你斟酌,没想到你竟毫不领情。” 不就是官府追杀吗,不就是韩姯钳制吗……都去它的吧! 阿怜忍无可忍地反扑,桃花似水,神情妩媚:“好太太,我怎舍得你一味奉承,现在轮到妾身侍奉你了。” 异样的新奇,顿令甄遥哑声劝阻:“少转移话题,我不许你下山。” “既舍不得,那便要打起精神未雨绸缪!”刻意拉长的语调,慵懒肆意。 这种时刻,此等话语,乍然激起千层浪。 待偃旗息鼓,幽窗夜话共枕眠。 “阿怜,你适才所说的未雨绸缪,究竟何意?” 甄遥一把捉住数根纤指,不动声色地放在心间。 阿怜目露伤感,躺在她怀中感慨:“太太,我是暗莺舵出来的,你觉得她们会放过我吗?” “她们——”甄遥蓦然停顿。 “陈容背后是大殿下,所以想要逃离暗莺舵,根本没那么简单。” 何况是收服残余,此阵营兴起绝非偶然。多年来盘根错节,更甚盘据于江南富庶之郡…… 上下通点,简直让人细思极恐! 甄遥凝着她的脸庞,知晓其中隐情,但她依然从容不迫地针砭时弊:“古人云:‘治大国如烹小鲜’,换言之权力争斗亦没有凡夫俗子想的复杂晦暗。要知从来都是胜者为王,不到最后一刻,谁也无法决定结局。” 总而言之,那是贵胄们的生死游戏,庶民远远避之。 对此观点,阿怜并不完全苟同:“可我们皆为布衣,届时城门失火,池鱼焉能自保。” “你在担心我,对不对?”甄遥暖流洋溢,欣喜无法遮掩。 “也是担心我自己!” 明知阿怜嘴硬,甄遥也不戳穿,只亲密耐心地安抚:“且安之若素,真有那么一日,我必有张良计。” 怀中人欲言又止,红唇反复蠕动,最终仍保持噤默。 算了,有道是良辰美景奈何天,索性今朝有酒今朝醉。 次日一早,甄遥到底尊重阿怜意愿,念念不舍地送她下山。 离别在即,缠绵相依。 “这里风大,太太回去吧。”阿怜竭力营造出一副轻松模样。 见状,甄遥无声攥着她的皓腕,绝美的容颜满带眷恋:“等找到你的小姐妹们,便将她们一并安置在西山,其他事我来处理。” “嗯,太太保重。” 阿怜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直到完全消失在甄遥的视线里。 恋人难分难舍,徒令数米之外的季匀鸡皮疙瘩落一地,她非常嫌弃地叼着草根咂舌:“情爱真可怕,我看阿遥几乎成了痴女。” “二当家,少说两句吧,免得大当家听到。” “你以为我怕她,五娘,难道我说的不对嘛?” 五娘头疼地撇了撇嘴,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等二当家以后有了心上人,就知道大当家所思所想了。” 听到这话,季匀当即不屑一顾:“我即便真有那么一天,哪怕□□焚身,也必须让别人为我痴!” “呵,二当家厉害。”五娘随口敷衍。 “我可不是阿遥,断然不会为儿女情长揪心。” “要不就说,您怎么是二当家呢!” 季匀歪头蹙眉,狐疑地回怼:“你当真在夸我?” 五娘嘿嘿一笑,十分狡黠地朝远处身影呼喊:“大当家,我要向您汇报操练之事,等等我!” “议事堂聊。”甄遥表情淡然地点头。 眼瞅五娘要走,季匀急不可耐到:“哎,你还没给我老实交代——” “下次下次!” 五娘连忙脚底抹油地开溜,徒留季匀原地望天跺脚。 之后在甄遥带领下,众人整日屯田野练,乃至巩固狭关,却不料三日后,一则消息打破了西山久违的宁静。 “官府决意剿匪,听小道消息说是京都下达的意旨。”七娘有些担忧。 “这就奇了怪了,咱们天高皇帝远的,何苦就被惦记了。” “哎呀,我的三娘啊,你忘了那个陈容了!” “该不会,大殿下要为心腹干将报仇雪恨?” …… 堂下议论纷纷,高座之上的甄遥却格外镇静。 “陈容不过鹰犬,大殿下断不会为她大张旗鼓,我猜或许平溪县藏龙卧虎,来了什么贵客。” 季匀与甄遥倏然相视,二人不约而同地凝神。 “阿遥讲得有道理,只是咱们西山以后的日子恐怕要艰难了。” “二当家的不必愁,咱们姐妹们必齐心协力!” “没错,关关难过关关过。都闯过多少生死劫了,还差这一回吗?” “在原计划之外,先将老弱妇孺分散在郊外村庄,其余精锐全部往山里纵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五娘审时度势道。 “是啊,大当家和二当家这段时间就呆在城里,暂时不要上山。” “为避免打草惊蛇,这里便交给众姐妹了!” 甄遥思忖良久,决定采纳五娘的建议,但她素来行事周密,即便离开也事无巨细地逐一安排。 “阿匀,傍晚你就下山,借给韩大人义诊之名前去打探。” 看看究竟是大殿下的意思,还是这小小芝麻官在搞鬼! “听令,但依我看倒不如即刻下山,否则那个白面固执的韩大人绝不会允我半夜登门。” 季匀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地翻白眼。人家大当家,啥时候让她晚上去了…… 第二十三章 不管如何,季匀到底是下山了。 第27章 入了城,直奔官署的路是轻快的,是疾速的,更是有些许期盼所在的。 只是若问当事人,那必然是子虚乌有的。 可季匀紧赶慢赶,终究还是慢人一步,因为此刻韩姯正与阿怜轩窗畅谈。 秋风萧瑟,暖炉煮茶,琴声悠扬。 “妹妹,这首《相见欢》你觉得如何?” 韩姯眉目如画,端的是清隽高雅。 对坐的阿怜颔首嫣笑,止不住地夸赞:“韩姐姐艺高人美,只是此曲虽欢快婉转,但难掩哀恸酸楚,引得旁听者情不自禁想要落泪。” “哈哈哈,妹妹果乃韩姯知己也,此曲意在追思感慨。” 说着韩姯纤指按弦,脊背直挺地缓缓站起。她身姿清窈,极目远眺,整个人显得愈发孤傲落寞。 阿怜骤然凝神,斟酌再三终是犹豫着启唇:“韩姐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哦,不过为家事所累,妹妹莫要担忧。” 家事…… 要知道以韩姯的身份,烦扰绝非她这等升斗小民能够想象的。 气氛些微沉寂,韩姯回身莞尔道:“对了,妹妹此番西山之行还算顺利吗?” “一切都好,有劳韩姐姐牵挂!” 彼此视线一朝相汇,即是各怀心思,亦是打探揣测。 阿怜素来机敏,不由得眼波流转:“诚如喜儿所言,只有一事令妹妹胆颤心惊。” “何事?说来听听!” 韩姯眼底满带鼓励,一派亲善贴切。 “呃,是关于苏太太的……” “甄遥!”韩姯神情倏然模糊。 如今甄遥的真实身份,正如同太阳底下的清波,粼粼闪闪无法遮掩。与其等对方查出来,还不如早做打算。 因此阿怜深呼一口气,佯装苦闷:“韩姐姐有所不知,那苏太太来历不简单,恐与西山土匪有说不清的纠葛。” “是吗?” “不瞒韩姐姐说,我同她关系匪浅,一向深知此女秉性——” “所以阿怜想替她当说客?” “倒也不全是!” 阿怜心里明白韩姯不好糊弄,可她万万没想到对方竟如此聪颖。没办法,她不得不九分真地应对。 “唉,我对苏太太情深难耐。这次并非要做什么掮客,只想讲讲肺腑之言罢了。” 听此,韩姯目光格外真挚:“妹妹讲便是!” 阿怜沉默良久,而后掌心覆地,头也不抬地跪下来:“阿怜第一次见韩姐姐,便觉姐姐似凤翱九天。日常相处,您待人接物更是敦厚,如今请您为妹妹做主!” 遇上这样满腹算计,却又略带赤诚的当权者,最好的手段就是不耍手段。 因为一切手段,都注定枉费心机。 唯有真诚或得转机! 果不其然,韩姯嘴角兀自悄然勾起,细腻灵动的容颜下是处变不惊的淡然,以及胸有成竹的笃定。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妹妹且将西山之行细细道来。” 阿怜乖顺地点头,彼时灯影摇曳,她精致的五官朦胧地影照着美丽的光辉。 可眼下说什么好呢…… 韩姯垂眸烹茶,全然不在意般,一味专注手中活计。 然而阿怜不是傻子,她明白对方耐心有限。 “韩姐姐,西山土匪根本不像外界描述的那样。她们没有三头六臂,也并无通天本领,不过是群凡夫俗子——” “妹妹听起来很欣赏她们?”韩姯冷不丁地抬眸。 阿怜顿时怔住,尴尬地笑了笑:“怎么会,只是想着若她们执意与官府作对,那必然天理不容。但这些年却也秋毫无犯,还收留了不少妇孺孤弱,请韩姐姐明鉴!” 韩姯面色喜怒难辨,沉吟着蹙眉:“山中都有那些要人?” “……苏太太是大当家,季匀季大夫是二当家,其他不过是随从。”阿怜胆颤心惊地回答。 早知韩姯不可小觑,从前不过泛泛之谈,如今几个回合阿怜已疲于招架。 “辛苦妹妹探得如此重要的讯息,时辰不早了,我命人送你去休息。” 阿怜闻声险些失态,但她顾不得其他,此刻局促不安地哀求:“苏太太和季大夫——” “待查明一切,本官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阿怜盈眸微仰,深知多说无益,遂恭敬地告辞。 夜寒霜重,月影娑婆。 望着阿怜渐行渐远的身影,一直隐在帷幕后的青鸾不解道:“主子,此女着实狡诈慧黠,留下来不见得对咱们好。” 韩姯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随口轻抿香茗:“阿怜惯爱撒谎不假,为人也时常前后不一,但对我并无伪饰。” “哎呀,我的主子啊,我看您分明被她给忽悠了。您还记得先前她怎么说苏太太的,如今却又敢大言不惭地为土匪做担保。” 青鸾受韩姯所托前日去了趟苏府,没成想竟与阿怜所言南辕北辙。 那倾城绝色的小寡妇非但不可怜,甚而万分可恶。她不仅欺虐老人家,背地里还丧尽天良地掠财夺产…… “依青鸾所见,我待如何?” “回主子的话,请尽早除之。” “大胆!” 韩姯肃然生厉,蹙眉敛神,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属下惶恐,请主子责罚。”青鸾当即双膝跪地。 “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我罚你作甚,我只是恨自己无能。青鸾,你知道前夜我为何让红鹦南下?”韩姯昂起脸庞,视线虚掷于一隅。 青鸾瞬间泪流满面,低声啜泣:“主子切勿伤怀,属下着实愚笨肤浅,险些置主子于不义之地。” “卑微之人若要成就霸业,必须不拘一格用人才。你去苏府,其实也只是听到苏老太太的一面之词,你想那甄氏生的花容月貌,为何甘愿嫁入苏府,要知她并不喜欢自己的丈夫!”韩姯用力将青瓷杯按在案上,修颜一派幽晦。 “主子的意思是——”青鸾十分惊诧。 “如果我猜的没错,她丈夫应死于她手。” “好狠的心!” 青鸾话音未落,韩姯不以为然地朗笑:“有手段,有心计,还有与外貌截然不同的心智。若不是我被身份牵绊,此人我必交挚友!” “主子人中龙凤,断不至于。”青鸾觉得主子太高看对方了。 “你是没见识甄氏的能耐,如果往日里我趋避权力争斗,而今倒有几分胜算了。” 青鸾开心的刚想雀跃合掌,却又意识到那胜算来自甄氏。一颗满怀期待的心,多少泛起层层涟漪。 这人真的行吗? 韩姯不再多说,迳而洗漱准备就寝。 哪知她鞋袜未褪,即听门人来报:“大人,城中妙善堂季匀季大夫求见!” “主子已经歇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议。” “不可,青鸾你速速亲迎季大夫!” 韩姯顿时从榻上坐起,接着匆忙整理衣襟,重燃残灯佯装夜读。 不久,季匀未经通报地闯进来。 谁料韩姯乏困地正对经义打呵欠,难得流露出罕见的小女儿娇态。 此情此景,令人默足。 直到青鸾气息不稳地追过来,喘息打破肃静:“季大夫好生无礼,怎可——” “季匀?”韩姯一息回神。 “韩大人别来无恙!” 异乎寻常的对视,令韩姯倍感不适:“青鸾,快去为季大夫奉茶。” “属下遵命。” 青鸾离开后,气氛愈发尴尬,韩姯更是难为情地攥拳:“季大夫何必观望,进来吧!” “韩大人果如传言宵衣旰食,直看的在下热泪盈眶。” 韩姯不语地打量,只见对方那双深邃眼眸微微闪烁。 “既是星夜到访,必定有什么紧要事,所以季大夫还是有话直说!” 季匀软颊绯红,讪笑着岔开话题:“倒也没什么,不过想替您义诊——” “韩某体魄康健,不用麻烦季大夫操劳。” 送客之意显而易见,但季匀素来脸皮厚,干脆置若罔闻:“手腕给我,请问韩大人平生不照镜吗?” “什么意思!” 韩姯被她盯得浑身发毛,素手情不自禁地抚上面庞。 可下一刹,雪白的腕子就落入季匀温热的指腹下。 “你——” “嘘!” 仿佛品味佳肴,季匀时而阖眸感慨,时而皎皎凝视,凡此种种直教韩姯愤怒。 “季匀,休得放肆!” 皓腕嗖地被狠狠抽出,韩姯目光锋利,几乎可以杀人。 怎奈季匀依旧神情坦然,嗓音甚至隐约透着丝揪楚:“想必韩大人最近胃口不佳,夜间至少醒来三次,你这是又是何苦呢?” 做个小小的县官,何至于如此拼命,蠢哉! “我的事与你无关,季大夫既然闲来无事,不妨早点回去休息。” “韩大人,你素来对人含笑春风,为何偏偏刻薄季某呢?” 第28章 季匀心潮澎湃,她从没这么阴阳怪气。 “无可奉告!”韩姯一句话都不想同她多言。 “真是狗咬吕洞宾,你也忒不识好人心。” 好端端的季匀突然变得很烦躁,言谈举止间更充斥着某种诡异。 “你我并无私交,谈何关切!” 韩姯懒得再同她计较,心下只想速速打发。 “我以为西山躬耕田亩,咱们已经是朋友了。”季匀难掩失望。 “季大夫就这么缺朋友吗?” 韩姯一语未毕,季匀表情难堪地僵立。 “告辞!” “不送。” 非是韩姯执意如此,她没想到季匀如此油盐不进。当下这个节骨眼,她可没什么心思诊治。 季匀俯身收整药箱,韩姯故意不去看她,可就在这时,窗外一道黑影霍地袭来。 “小心!” “来人啊——” 韩姯厉声大喊,此刻才意识到青鸾许久未曾奉茶。 “韩大人快躲我身后,区区两个毛贼还不够季某热身呢!” 本领是局限的,牛是要吹的。 只是季匀没料到,这两个黑衣人竟出手不凡,招招狠辣,完全不留活口地进攻。 局势陡转,幸亏韩姯分外冷静,低声有条不紊地指点。 “她二人是行家,你切避开中路!” “你练过?” “肯定没有,不然焉能轮到你保护我。” 季匀武艺自保尚可,可面对这两个顶级高手,可以说黔驴技穷。 她带着韩姯绞尽脑汁地闪避,但到底被对方抢占先机,一个黑衣女趁势持剑逼近,意图先了结碍事的季匀。 见状,韩姯冷漠地质问:“你们是何人,至少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 黑衣人旋即面面相觑,过了很长时间才轻蔑地回到:“死到临头还敢大言不惭,我家主子倒有句话送给你。” “肯定没什么好话,韩大人莫听狗叫!” 季匀是会气人的,也会狡黠地偷袭,因而在她三言两语的挑拨下,一不留意就击倒了一个黑衣人。 眼看大事不妙,剩下的黑衣人便不管不顾地挥剑,逼的季匀抱着药箱四处逃窜。 “韩大人快走,外面肯定安全!” 可韩姯怎会离开,她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对方能义薄云天,那她亦要结草衔环。 “一起,此人左肩有伤,你且好生留意。” 季匀耳畔一阵温热,肺腑缓缓升起难以言喻的情愫。 待幽香转瞬即逝,迎来的便是生死相搏。 黑衣人无路可走,猛地劈开了季匀的药箱。 望着师父相赠的药箱,季匀起初一愣,接着彻底失去良机…… 既如此,黑衣人忙转身奔向韩姯,长剑如虹银光四射,奋力朝其门面砍去。 季匀纵腰折返,拼命掩护韩姯。 “哼,蛮奴休逃,今日必是你的死期!” “贱婢安敢称呼我的名讳,好一个仁慈友爱的大殿下。”韩姯柳眉倒竖,并不是很容易丝毫不惧生死。 黑衣人不免骇于她的气势,短暂踌躇,便让季匀借机破招。然而黑衣人全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仍不管不顾地刺杀韩姯。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韩姯无路可退地阖眸,季匀咬牙张开手臂纵横在前,霎时“嘶嘶”血声在寂室崩响…… 黑衣人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接着扑通倒地。 “季匀——” 撕心裂肺的呼唤,忽从韩姯红唇中溢出。 第二十四章 平溪县邸灯火通明,园内梧桐树下郎中妙手更是迎来送往…… 然而季匀终是伤势惨重,一连数日都未曾清醒。韩姯竭力照料,几乎日夜相守。 孤灯摇曳,轩窗幽静。 此刻季匀眼帘紧闭,仿佛垂髫稚儿,一派苍白羸弱。 韩姯凝之默怜,心下不由得万分愧疚。若非季匀舍身救己,她又怎会受到牵连! 细思种种,韩姯愈发悲痛,愁怀之际更是清泪萦睫…… 过往焉能不咎,她们凭什么如此恣意! 一股深恨发自肺腑,好似烈火熊熊燃烧,灼的人无法呼吸。 自幼起,她便饱受欺辱,好不容易熬到成年,圣上为了磨砺爱女又不惜借刀杀人…… 韩姯倏尔银牙紧咬,一分断肠,九分怨愤。 权力泯灭良知,所以纵使粉身碎骨,她又能何惧! 只是叹息,世间没有两全法,有些东西注定此生无法触及。 百转千回,视线蓦落在那张沉睡脸庞上。 以眼为笔,她细细描摹,感慨宫廷上好的工笔画也不过如此! 一缕情丝悄然肆虐,隐晦绵长不为人知,压得人胸口发闷。 恰在这时青鸾进来禀报,方将一切妄想果断扼杀。 “主子,暂请移步。”青鸾看着榻上人,犹豫再三地说。 对此,韩姯却不以为然:“但讲无妨。” “是,昨夜的刺客早就藏匿在府衙,若非季大夫突然来访,她们根本钻不了空子。” 青鸾话里话外,到底忍不住埋怨。 “与季大夫何干?此番她们有备而来,无论早晚都会找机会下手。” “主子教训的是!” “来了多少人,有无出逃者?”韩姯漫不经心道。 青鸾赶忙据实以报,语带自责地回答:“总计十五人,吾等斩杀九人,再加上您同季大夫联手御三人,而今恐头目叛逃。” “既如此,不必再追!” “主子,这岂不是放虎归山?”青鸾非常不解。 韩姯神色疲倦,语气漠然:“她们训练有素,且来势汹汹,试问天底下谁敢这么不管不顾呢?” “大殿下——” “秦宜心焦我能理解,可无禁庭撑腰,她断然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 韩姯话音未落,青鸾登时身形歪仄,喃喃低语:“天呐,主子务必早做打算呀!” 霎时间,主仆二人似伶仃弃儿。 风雨飘摇,前途渺茫。 韩姯一向知道圣上不喜欢自己,但她总觉得只要够努力够刻苦,对方总会念在母女一场的份上留有生机。可现实却一次又一次地打脸,天家儿女并非全为贵胄。 毕竟她乳名唤蛮奴,而姐姐秦宜却为永童。 永远的孩童,永远的惦念,永远的庇护。 苦泪早流干了,唯有这巨大落差何时能释怀! “古往今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螳臂当车,终究徒增笑料。”韩姯含泪饮茶,引颈倾尽。 下一刻,青鸾再顾不得其它,紧抱住她的臂膀,仰眸连声哀求:“主子宅心仁厚,整个朝野都看在眼里。越是这种时候,您越不能趋避退让。” “那我该如何是好?”韩姯勾唇自嘲。 “今日属下就算死,也要大不敬地讲出真心话。您明明各方面均胜于大殿下,为何圣上就不肯多多栽培呢!” “青鸾不可胡言——” 韩姯缓缓抬腕,轻轻拭去她的盈珠。 “属下并非挑拨不敬,而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普通人家尚如此,难道圣上真的舍得吗?” “你可知高处不胜寒,圣上居高位久矣,所思所想自然不同寻常。青鸾,你和红鹦是宝祐三年跟的我,但你焉知我那时刚从冷宫出来。” 过往哪能轻易忘记! 青鸾难掩惊诧,哑然地哭泣:“为什么会这样?” 闻言,韩姯目光愈发暗淡:“这些年,朝中陆续有人猜出了我的身份,流言蜚语扑面而来。即便困顿如斯,圣上依然不曾下半句懿旨,我是个弃子啊!” “圣上——”青鸾欲言又止。 “我们的圣上是雄才大略,她南征北战飒爽英姿,是明君圣主,百年后定会流芳百世。可她亦有不甘,当初继位不稳不得不女扮男装,在虎狼环伺中牺牲自己成就霸业。因此她特意精挑细选继承人的生父,其中秦宜生父乃累世公卿之后,秦家遍观朝野姻亲更是不胜枚举,而我的生父,不过是异族质子罢了。” “主子莫要丧气,如果圣上真的完全满意大殿下,就不会遣您来平溪了。” 青鸾用力擦了擦眼角,忽然生出一股英勇力量。 “她是不满意,所以便将我从冷宫里提拨出来,简单了慰便扔进‘斗兽场’一般的权争利斗中。她迫切希望我这块磨石,能帮她把心爱的宝剑彻底开光。至于磨石的结局,成败都不会影响乾坤。” “既然危墙要倒,那主子何不一不做二不休——” 迎着青鸾殷切的注视,韩姯勃然大怒地呵斥:“大胆,此话休提!” “属下知错。” 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竟不知榻上人早已悠然清醒。 季匀听得只言片语,无奈彼时大脑昏沉,心思皆被伤痛萦绕。 “好疼好疼,渴……口渴!” 寂室陡然响起喧嚷,青鸾当即剑鞘半开,试探着抵近:“主子?” 第29章 韩姯神情倏然凛冽,迟疑片刻,方无力地挥袖:“你下去吧,稍后嘱咐厨房煎药来。” “还望主子三思!”青鸾倍感无奈。 可韩姯徐徐倒茶,俯身一派温柔:“多谢季大夫生死相救,韩某感激不尽。” 季匀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故作迷惘:“呃,你是谁?” “季大夫不认识我了,我乃韩姯——” “韩姯?听着好生熟悉。”季匀趁势后仰,无赖地瘫在韩姯怀中。 “你救了我,季大夫真的将昨夜之事全忘了吗?” 韩姯百般试探,她才不信对方会失忆。 然而季匀的表现毫无纰漏,甚至一度真实到让人愧疚。 “我五脏六腑疼的厉害,脑中现下一片空白。只是不知为何,总隐约感觉委屈。” 说着季匀真的嚎啕大哭,一时间俏脸凄惨,令人百感交集。 韩姯自问曾见识过不少大场面,但眼下她真不知该怎样哄慰失忆女郎。因此她站也不是,搂也不妥,只好狼狈地耐心安抚。 “莫哭莫哭,如今养伤为主,你什么都不要想了。” 本是好言,哪知反被误会。季匀眼睛格外晶亮,喜不自胜到:“你对我这么好,咱们肯定很相爱,你是我的爱人吗?” “季大夫不要吓人,咱们毫无关系!”韩姯宛如五雷轰顶,周身僵硬到了极点。 “不回答,那就是真的了。” 季匀恶趣味地继续捉弄,表面却佯装小鸟依人。 “根本没这回事,许是季大夫张冠李戴。” 若非碍于情面,韩姯真恨不得一走了之。 “啊,你见我失忆,这便要始乱终弃了。我见你第一眼心就砰然乱跳,你我之间绝不清白。” “季大夫太糊涂,韩某暂且告退,央请她人来相照。” 韩姯焦急欲撤,不料对方八爪鱼一样死死紧缠:“不做亏心事,你何必如此惧怕。难不成昨夜强抢不成,你故意将我打成这副惨状。苍天,你好狠的心呐!” “季匀!” 韩姯气急败坏地拢实自己的衣襟,退无可退地解释:“有道是秀才遇到兵,不管如何你有病治病,我不是大夫,烦请高抬贵手。” “哼,你当我蠢啊!” 季匀疼的龇牙咧嘴,却依旧不舍得松开。 “那你要如何?”韩姯艰难地吞咽,彼此呼吸灼热蚀骨。 “我……” 季匀不知所措地支吾,双脚却不听使唤地逐渐靠近,当即骇得韩姯尖叫:“你还是再睡一觉吧!” “可我疼的睡不着——”季匀抿唇靠近。 韩姯难掩郝怒,却不得不伏低做小:“那好,你也别再往前了。” “有糖吗?” 季匀冷不丁地伸出手掌,可这种时候哪里有糖,韩姯只能咬牙切齿地回怼:“你素来不爱吃糖!” “切,你骗人,我就要糖。吃了糖,伤口才不会疼。” 皎眸骤对,无端脉脉。 韩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胸前的渗血,突然失去了一切抵抗,垂首兀自轻喃:“那你……要怎么才不疼?” 季匀顿时窃喜,恶趣味十足地逗耍:“亲亲,亲亲就会好些了。” “季匀,我不是随随便便的人,更不想随随便便地对待你。救命之恩理应涌泉相报,可不该是这种方式,这不尊重你。” 道理一大堆,听的人耳痒。 “你不用尊重我,既要报恩,还不速速听命于我!” “有朝一日恢复康健,只怕你——” “我什么都不怕!” 季匀懒得再论,猛地抱住她的脸,接着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啄上那抹绯红。 “你疯了!” 韩姯竭力挣扎,不成想竟害季匀伤口悉数迸裂。 “卿卿猴急如斯,我怕是不行了。” 戏过就不好收场了,季匀两眼一闭,索性借疼痛昏厥过去。 不早不晚,青鸾端着药虽迟但到。 “主子饶命,属下愚钝,刚才什么都没看到。” 尽管嘴上这般,青鸾心里却掀起滔天巨浪。 榻旁二人衣衫极其凌乱,不整也就算了,谁让那季大夫好似狂风暴雨后的娇花…… 此情此景,直教人面红耳赤。 “青鸾你误会了,我们不是你想的——” “哎呀,我的嘴全被你咬破了。”季匀哀嚎不已,说话亦是颠三倒四。 “季匀,你不要欺人太甚!” 韩姯恨不得攥拳暴喝,谁成想青鸾格外小心翼翼:“季大夫伤势十分惨重,属下觉得主子还是先松开她,毕竟来日方长——” “把药放下,快滚出去!” “属下错了,主子不要动气。” 人气人,的确可以气死人。 什么叫百口莫辩,韩姯眉宇紧缩,好不容易提腕,却又蹑手蹑脚地放下。 第二十五章 季大夫为救韩大人身受重伤,此事很快传遍县邸…… 客居于此的阿怜,闻讯当即心花怒发。怎奈左等右盼,多日后她才找到机会溜入后院。 僻静书房,幽竹映窗,翠鸟清啼。 季匀无比舒适地躺在软榻小憩,这段时间她过的不要太舒心。连日来她与韩姯朝夕相处,对方不仅百依百顺,甚至还软言细语相哄,以至于她都快忘了来时的初衷。 “呕噶……噶!” 好梦尚未做完,忽听一阵刺耳的鸦叫,呕哑嘲哳顿令季匀暴怒:“该死的臭鸟,何故扰人清梦!” “嘴下留德,是我。” 窗外蓦地探出个小脑袋,恰似桃花含情目,端的妩媚潋滟容。 来者不是旁人,竟是阿怜。 季匀遽愕万分,旋即环顾四周到:“快翻进来!” 言毕,不等阿怜有所反应,她便生拉硬拽将人拖到房间。 “喂,幸亏老娘身娇体软,否则还不被你五马分尸——” “废话少说,你来干嘛?”季匀唯恐韩姯突然大驾光临。 听到这话,阿怜没好气地讥讽:“你说呢,季大夫在这里好吃好喝,山上的人却提心吊胆不得安眠!” “哪有——” 季匀支吾着压低声音,神情格外慌促。 “哼,这段时间甄遥都快急疯了,你倒好装疯卖傻地犯花痴。”念及种种,阿怜毫不客气地冷怼。 “此乃权宜之计,我是为了调查更多线索。”季匀理不直气不壮。 “那你知不知道,你们的情况我一早就交代了!” “什么?” 四目骤对,季匀脸色十分难堪。 阿怜耸耸肩,不以为然:“你们的身份啊!” “全都告诉她了?”季匀不可置信地问。 阿怜兀自叹了一口气,眉心微皱:“当然,她又不傻,迟早会查出来!” “如此说来,我这段时间简直就是个大傻瓜。” “这又不丢人,幸亏你机智装失忆,不然定要直面刑讯。” 阿怜望了眼怔愣的季匀,勉为其难地奉上安慰。 “也罢,你怎么也在这里?”季匀抬眸杀了个回马枪。 “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饶是如此,阿怜不得不解释几句:“实不相瞒,我与韩大人有约在前。她命我去西山做内应打探消息,以此许我庇护阿遥。” “且慢,当日你为何不同阿遥商议?”季匀眼尾上挑,怒其不争得很。 “我那还不是关心则乱,毕竟韩姯身份不可小觑,我担心阿遥鲁莽行事。” 闻声,季匀忍不住撇嘴:“阿遥自小谨慎,她若知晓还好,此番我们只怕在劫难逃!” 原本不清楚韩姯底细也就算了,如今她的身份几乎彻底浮出水面,任谁敢轻举妄动。 “所以咱们得赶紧想想法子,免得来日再无回寰。” 阿怜虽向韩姯俯首称臣,但她历来狡兔三窟,不到万不得已焉能坐以待毙! 何况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反正又不伤天害理败坏法纪。 “你想怎么做?” 季匀也不是循规蹈矩之人,她亦迅速调整状态,异常积极地配合阿怜。 “首先你必须借故痊愈,继而负荆请罪——” 阿怜一想起府中的风言风语,都不由得满脸害臊。 谁知季匀却犹豫不决,摆出副两难的模样。 “病情说好就好,岂不自露马脚!” “你真以为大家瞎吗?”阿怜扶额无语。 “我的演技就这么差——” “不要纠结这个了,你如果再不复原,届时西山必定陷入绝境。” 阿怜看的长远,即便不知韩姯目的何在,但她迟迟隐忍不动手,就恰恰说明西山尚有拉拢之用。 “我明白了,不过有一事需要嘱托,你速速遣人去西山报信,告诉阿遥计划有变!” 下山时,甄遥她们早有商讨各种对策,眼下改弦更张便是。 “好,事不宜迟,先告辞了!” 第30章 阿怜矫健轻跃,眨眼功夫消失在竹林一隅。 可纵使她们再缜密,亦挡不住韩姯的连环计。 她首先派官兵潜伏西山,接着又亲赴苏府请人,与此同时还将红鹦带来的讯息整理,而后八百里加急呈报禁庭。 这一次,她誓要釜底抽薪! 苏府,芳馨苑。 “太太,季大夫已经数日未出县邸了。”青儿风尘仆仆地外面赶来。 铜镜昏黄,美人倾城。 红儿一边替自家主子梳头,一边凝神侧听。 “知道了,那个小丫头呢?”甄遥漫不经心地问。 青儿立即毕恭毕敬道:“暂时关在柴房了。” “嗯,你先下去吧。” “奴婢告退!” 青儿走后,红儿不由得忧心忡忡:“太太,我们这次会不会铤而走险?” “以不变应万变不可能了,人在船上总要搏一搏,不然到了水里必死无疑!”甄遥意味深长地勾唇。 待主仆二人细聊邯郡之行,青儿再度叩门请示:“太太,韩大人来了,目前正在中堂等您。” “太太不可——”红儿竭力劝阻。 甄遥拍了拍她的肩膀,起身回到:“容我换身衣服。” 中堂抱夏,海棠葳蕤,可惜已过花期。 韩姯气定神闲地观望,只见连廊拐角,着天水蓝长裙的婠髻丽人,云鬓乌黑,气质出尘地缓步走来。 “好久不见,韩大人安好。”甄遥客气疏离地问候。 不远处,韩姯笑意温柔地拱手:“苏太太客气。” 二人寒暄落座,甄遥居主位左侧,韩姯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恰在她的右手边。 “素来听闻韩大人公务繁忙,不知此番因何前来?” “倒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想和苏太太叙叙家常。” 聪明人过招,除了点到为止,更多的是试探猜忌。 既然对方来者不善,甄遥也并不必畏怯。 “常言道寡妇门前是非多,自夫君亡故,我鲜同外人言。” 韩姯垂眸浅笑,低啜了一口清茶:“初次见面,下官便欣赏苏太太你的德行,愿得苏太太青眼相待。” 甄遥眼神淡漠,对其绵里藏针的话语不甚在意,她沉思片刻,托腮徐徐到:“您是官家,我乃庶民。苏家又是经商之辈,饶是韩大人不嫌弃,我等只怕污了您的清誉。” 果不其然,甄遥此言一出,韩姯神色倏然黯淡。 “苏太太何必自谦,别的不提,但就在平溪境内谁敢与你争锋!” 韩姯失去了耐性,干脆开门见山。 下一刹,甄遥默不作声地挥挥衣袖,眨眼功夫所有下人悉数退去。 “韩大人过誉,可小女子委实不知大人是真心还是假意?” 称谓悄然转变,韩姯心领神会地盯着她:“从来都是真心换真心,敢问苏太太是真心还是假意呢?” 寒眸逢幽目,青山转头春。 “呵呵,那韩大人为什么遣奴暗中跟踪喜儿?”甄遥一息变了脸色。 “原来是为这个!” “韩大人既想要我的真心,那就得一物换一物。” 甄遥咬字坚决,纵使此刻她不清楚阿怜的境遇,也不了解季匀的遭际,但仅凭双方交谈便迅速理出了自己的筹码。 “不愧是苏太太,你想知道什么,关于我!” 韩姯肃然起身,眉目难掩对她的欣赏。 甄遥不是个贪心的人,更懂得适可而止,因此她近前莞尔:“诚挚恳谈,还是韩大人先请吧!” 韩姯眼底闪过一丝惊诧,愈发尊重对方:“恭敬不如从命,我的问题或许有些隐晦,所有回不回答皆由苏太太。” “好!” “当初为何嫁入苏府?” 韩姯话音未落,甄遥险些僵住。她私以为西山会是首要,全然没想到对方最好奇的竟是这个。 “陈年旧事——” “是吗,你我果然有缘,我这里也有桩尘封数载的旧事。” 甄遥视线一寸一寸地划过,终是落在那双氲润的眼眸中。她想,假如没有阶级之分,韩姯这样的人会是她的朋友。 “嫁入苏府啊,是我深思熟虑多年的夙愿……” “洗耳恭听!” “我是个孤儿,赐名姓的养母乃苏氏本家的独女。她身为富商千金,自幼家境优渥备受宠爱,然而父母离世后,她善心收留同族旁支,没想到却被他们欺凌霸产,最终在妙禅寺出家为尼。她虽抚育了我,但其后还是抑郁亡故。” 甄遥眼前一片模糊,尽管故事省略诸多,但寥寥数语足以令人心碎。 “明白了!” 原来是为了复仇,不惜卧薪尝胆只身入虎穴。 “那韩大人呢?”甄遥纤指寂然地拭泪,不动声色道。 “大殿下秦宜,你可曾耳闻?” 韩姯侧颜如玉,蓦然背身以对。 “贵人远处京都,乡野鄙妇实不知。” 眼下气氛还算融洽,甄遥拿不准韩姯究竟是谁,又念及陈容死在西山,于是格外忐忑。 “她知不知晓无妨,那你知道当今圣上吗?” 四目骤交,甄遥再做不得伪,默默颔首:“圣上幼主乾坤,亲征蛮夷理毕六方,亲民厚教文治武略。实乃宁国万民之福。” “她是女人!”韩姯一眼不眨地说。 甄遥浑身寒颤,恍惚惊措地险些栽倒。 “这这这……” “远的不论,且谈你府门旁的贞节牌坊,我就不太认同圣上的某些理念。她身为女人,却始终不敢戳破这男人的天下理念。” 韩姯发言何其大胆,骇得甄遥头皮发麻,几乎想掩耳逃离。 “韩大人难道不要命了?” “哼,将死之人无需畏惧!” “您这是何意?” 甄遥隐隐生出后怕,心知自己已被拉入一个巨大的漩涡中。 “秦宜是我同母异父的姐姐,圣上则是我的生身母亲。甄遥,大位之争我需要你!” 第二十六章 自古权争力斗,多的是成王败寇。 甄遥全然不慕名利,而今养母之仇已经得报,她心中唯一在意的只有阿怜。 “韩大人乃皇室贵胄,既出号令,庶民焉能不从。可甄某不过一介无知村妇,恐难当大任!”她毫不犹豫地出口婉拒。 话已至此,韩姯还有什么不明白,但她着实不想错失人才:“你何必妄自菲薄,在我看来你胜过俊秀万千。” 闻言,甄遥缓缓抬眸,彼此倏然相对。 “韩大人有所不知,世间荣华皆为烟云,甄某志在平溪安老。” “好一个归隐田园,谁又不想呢!但秦宜久经江南,她亲手打造的暗莺舵亦被你连根摧毁。如此一来,你觉得她会轻而易举地放过你吗?”韩姯拧眉冷笑。 “我与大殿下无冤无仇,况且陈容是自作孽不可活——” 韩姯蓦然将其打断,话语十分尖锐:“甄遥,我真的很欣赏你,所以才会苦口婆心地相请。” 言下之意,莫待耐心空耗。 可甄遥不为所动,气节如竹:“对于您的好意,在下发自内心的感激。我何尝不明白您的谦和礼遇,更了解坦然背后的信任,但王图霸业,岂容我等卑微之人图谋。” “庶民才是国之根本,甄遥,我不赞同你的看法!” 韩姯漫不经心地踱步,视线倏然远眺:“当今天下看似四海承平,殊不知已是民怨四起。我母后女扮男装,内廷世家无一不知,可老百姓却始终被瞒在鼓里。依我看,女儿身怎么了,治国平天下我们不比男子差。” “您讲的没错,可圣上多年来励精图治,早就是百姓心中万分仰赖的乾坤。就算有朝一日圣上身份大白,我们依然会拥护爱戴她。” “但愿如此,现下她的一举一动都要牵制于世家,更遑论废除诸多政令。依我看,妇人无故守节便是极大的不公。”韩姯满脸苦楚,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甄遥。 有些话,她终究无法诉诸于口,毕竟对一切了解得越深,人就越压抑痛苦。如若秦宜承继大统,将来寒门妇孺再难起势,她也休想全身而退! “韩大人胸怀大志,定能主宰沉浮。” 甄遥没有恭维,某一瞬,她仿佛在对方身上看到另一个人。 那人曾是她娘亲的挚爱,如今的西山各寨亦是那人的成果,然而当娘亲含恨而终后,那人却逼她接任西山统领,自此彻底斩断尘缘…… 扪心自问,甄遥无时不感激对方的抚育,但也着实恨她的冷酷无情。 想来当年西山之上,那人定也怀了忧国忧民的凌云之志! 气氛不知何时变得沉寂,韩姯似在思索,许久才缓步抵近,温声道:“我只怕是此生壮志难酬,你们都不明白。我与圣上母女情份单薄,她极不喜我的出身。倘若我不为自己为理想争一争,京都再也不会有我的立足之地。” 第31章 清泪兀自落两行,满腔酸涩又能向谁言。 甄遥被其坚韧不拔的品性深深感染,因此她深呼一口气地问:“韩大人,那鄙人能为您做什么呢?” 韩姯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目光隐忍至极:“若得卿助,姯必如虎添翼也!” “韩大人……” 其实甄遥明白,对方掌握她很多把柄,但相谈中始终未曾半句威胁。这样的上位者,如何不令人心甘情愿地臣服。 “甄遥!”韩姯激动到无法言喻。 “我愿为韩大人肝脑涂地,只是有一己之私求您成全。” “是阿怜吧!” 韩姯当即会心一笑,赞赏有加:“你二人果真情投意合,实不相瞒阿怜乃我义妹,如此你便是我的义姐了。” “愧不敢当!”甄遥满脸慌促地推拒。 见状,韩姯连忙将她扶起,神色亲昵:“如若不嫌,我能唤你阿遥吗?” “韩大人且随意——” “不必客套,以后唤我蛮奴即可!” 韩姯话音落了很久,甄遥眼底闪过一丝局促:“这怎能直呼乳名,我既知大人良善,所以更要以礼相待。” 眼瞅甄遥意志坚决,韩姯也不再劝阻:“一切听阿遥的。” 灯下立盟,相谈甚欢。 韩姯出乎意料的磊落,她直言自己已有两手准备,文攻不成自会武赫。 甄遥面露欣赏,随即袒露自己亦在西山有万全之策,纵使不能强势克敌,但也不会满盘皆输。 “好一个才思敏捷的阿遥啊!”韩姯喜出望外地为她奉茶。 甄遥双手恭敬地接过,垂眸细细品了半口,不觉嘴角微勾:“果然味道清香独特。” “原来阿遥也嗜茶,等来日打下茶都,必有数不尽的珍茶相赠。” “大人可是有什么好计?” “我意与秦宜一较高下!”韩姯一眼不眨地望着她。 “善哉,届时我西山诸女愿舍命相随,不过大人容我泼泼冷水,以我们此刻的实力,仅凭孤兵散将实在难成大事。” 室内瞬间安静下来,唯有泥炉火光正盛。 神情寂寥的韩姯,侧颜隽秀地回眸:“阿遥说的极对,所以我需要你亲笔写封信。” “我?给谁写?”甄遥皱眉不解。 “邯郡太守尹月!” 竟是尹姐姐,世间缘分真是既大又小。 “大人如何知晓,我们之间曾有过交情?” 甄遥特意将重音放在“过”字,她和尹月关系的确匪浅,但尚未到能改变对方想法的地步。 “不必担忧,她是我的同窗旧友。” “什么?”甄遥万分惊讶。 韩姯看她那副意料之外的模样,忍不住轻笑:“我们年幼便相识了,昔日同为秦宜的御前伴读。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她家人牵连党争要案,后来被圣上贬为庶民再不知踪影。数年前重逢,她已是新科状元。” “尹相公实为美娇娘,上京赶考拔头筹的故事宁国广为流传。”甄遥适时感慨。 “对啊,我想她背后一定很艰辛。” 韩姯眼尾悄红,侧身飞快拭去泪痕。 “或许就是尹姐姐离开京都后,我等才在西山与其不打不相识。分别以来,她作为圣上钦命的第一个女官,不断在男人的世界里踏出属于自己的一条大道,简直激励人心,无疑于开天辟地。” “没错,倘若没有当初的她,又怎能有今日的韩姯。在她之后,我亦先后出任地方父母官,体察民情感知疾苦……” 韩姯真不敢想象,如果没经历种种,现在她还能坚持下来吗? “宁国有了你们,实乃百姓社稷之福。”甄遥由衷称赞。 紧接着,韩姯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结,仰面询问道:“这个你可眼熟?” 没想到是个通体白质的玉结,用料扎实,唯左上一点黑。 “自然,如果没记错,这应该是尹姐姐的家传至宝。” “不错,正是她母亲的遗物,不日前她将此玉结随信附来。信中浓墨重彩地介绍了一个人,言其姓甄名遥,姿容昳丽倾国倾城,文武双全堪当大任!”韩姯说着上前握住了对方的衣袖。 “多谢二位赏识……” 没想到是尹月推荐的自己,怪不得韩姯会对自己异乎寻常的一见如故,却原来是这个缘分。 “日久天长,我们的路还很远呢!” 既然贤才已觅,韩姯不由得紧锣密鼓张罗其他事。这一次,她不仅要为了自己奋斗,更要为身后紧相随的知己们冲锋陷阵! 只是就在她们讨论国家大事时,另一边的阿怜和季匀犹不知局势转变,仍在伺机企图暗度陈仓,为此季匀愁的几乎吃不下咽。她倒是想悄悄恢复记忆,可怎么毫无破绽地演绎呢? 都是阿怜吓唬人,说什么韩姯早就看破了她的手脚,以及她的表现不够如火纯青…… 哎呀,早知今日,当初便该加入暗莺舵! 季匀心烦意乱地托腮胡想,就在她最困顿不已时,门扉突然开启。 “季大夫?”熟悉的嗓音,听得她愈发胆颤。 “呃,大大……韩大人!” 即便阿怜向来嘴巴比脑快,彼时亦少不了惊慌失措,言语有些灼急。 见状,韩姯立即转移话题,笑意盈盈地问:“药喝了吗?” 季匀低头躲闪,闷闷道:“喝了,就是现在整个人比较浑沌,脑海里各种画面交织像一团浆糊。” “莫怕,这许是记忆要恢复了。”韩姯微微挑眉。 此举无疑于瞌睡送枕头,季匀马上顺坡下驴:“我已经记起些细枝末节了,只是我们到底什么关系还不清楚。” 一个头两个大,韩姯懒得纠缠,毫不犹豫地斩断情丝:“我们非爱侣!” 一刹那,季匀心碎难耐,但为了掩饰情绪,她不得不故作坚强。 “是嘛,可我还记起一个人,她似乎对我更重要。”季匀有意刺激对方。 “谁?”韩姯眉心紧皱。 “约莫叫甄遥,不知怎的,一想起她我就忍不住流泪……” 哪知季匀的试探未完,好端端的韩姯蓦然气恼,破天荒地变了语气:“季大夫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咦,说翻脸就翻脸! 季匀支支吾吾不知所措,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双颊绯红地问:“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韩姯略带宠溺地摇头,一字一句道:“那个旧医箱出卖了你,你都记不得自己是大夫了,却还偷偷捡走舍不得丢弃!” 没想到细节决定成败,季匀遂心甘情愿地认输。不过受罚她自己来就行,千万不能连累其他姐妹。 然而季匀哪里晓得,此时此刻甄遥正与阿怜小别胜新婚。 卧房寂静,烛台幽明,伊人相对举杯。 “见到我,为什么又不说话了?”甄遥眉目如画,灯下美的出尘。 阿怜顿时没出息地疯狂咽口水,音细似蚊呐:“那太太想听什么话?” “胡闹!” 甄遥口是心非地拽住她的胳膊,眼神炙热:“不要乱讲,咱们还是先聊聊韩大人吧。” “古人云:‘春宵一刻值千金’,反正事已至此,此刻莫管韩大人了!” 阿怜桃花含情水脉脉,眨眼功夫甄遥便失控了。 第二十七章 巫山云雨,坦枕夜话。 阿怜乖顺地依偎在甄遥怀中,异常惭愧道:“太太,此前皆因我顾虑不周,没成想把你也给牵连了。” “与卿何故呢,我是自愿入韩大人麾下的。”甄遥轻抚阿怜的秀发,玉颜尽带爱意。 “太太素来疼我,此番若不是为了阿怜,纵使王权富贵,你亦不会看在眼里。” 几乎是一刹那,甄遥便感受到她情绪的低沉,于是连忙温柔地哄慰:“傻瓜,一方面肯定是为了与你长长久久,但另一方面何尝不是良禽择木而栖!” 落草为寇,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阿怜感同身受地仰眸,紧攥住她的皓腕问:“太太是在担心西山各寨吗?” 对此,甄遥微微叹息,表情难掩苦涩:“如果只有你我,那我们大可以浪迹天涯。可陈容死在了西山,大殿下绝不会善罢甘休。与其来日坐以待毙,倒不如跟随韩大人谋一条生路。” “唉,都怨我……当初不该鬼迷心窍来到苏府。” 阿怜一向了解甄遥的性情,对方淡泊名利至极,如今不过是摧眉折腰事权贵。 “不要翻旧账,因为没有当日的阴差阳错,哪来彼时的你我。” 闻言,阿怜眼眶通红地撇嘴,故意大咧地嘟囔:“罢了罢了,既然现在咱们共侍一主,那韩大人都许你什么了?” “你啊你,总没个正形儿!”甄遥蓦然失笑,宠溺地点了点阿怜的翘鼻。 “切,适才是谁失了理智,急哄哄的像只贪嘴狸猫。” 阿怜眨巴着桃花眼,妩媚风流的令人失神。 第32章 饶是甄遥自持冷矜,此刻也险些又被勾了魂。因此她故作疏漠地抬臂,假意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 “你这张利嘴,无人是你的对手。” “所以太太要去哪儿,快过来吧!”阿怜戏谑地将她重新拽回身畔,随后更是霸道强制地将人压在身下。 四目骤然相对,气氛静的可怕,就连呼吸声都格外清晰。 “时辰似乎不早——” “春宵一刻值千金,太太好生啰嗦!” 衾被倏掀,昏烛突灭。一阵悉悉索索,幽梦到天明。 翌日朝阳初升,暖曦透过碧窗照在室内,许是光线有些刺目,甄遥蹙眉缓缓睁开眼帘。 “阿怜?” 她俯身轻唤,无奈对方实在乏困,当即烦躁地翻过身去。 “我好累,还得再睡会儿……” “都怪我,昨晚不该胡闹,你安心休息便是。” 甄遥蹑手蹑脚地下榻,接着快速穿衣洗漱,随后便去见韩姯了。 院内寂静,梧桐耸立。 树荫下双人成影,两个美貌女郎正你来我往的比试,远远望去格外赏心悦目。 尤其是那位舞剑的女郎,不是旁人,恰是久未露面的季匀。 可令甄遥诧异的是,她俩什么时候这般要好了? 不远处,几个回合下来,季匀已是香汗淋漓…… 彼时韩姯缓缓收剑,侧身笑问:“季匀,昨夜之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阿遥的选择,我想不会错的。” 季匀仰眸看向她,神情洋溢着欣喜。 韩姯激动万分地握拳,深呼一口气到:“姯必不负大家所托!” 然而就在她们相谈甚欢之际,甄遥忽整衣衫,款步朝其走去。 “阿遥!”季匀眼尖地挥手。 “我来得不巧,打扰到你们了——” “要我说,你来的恰逢其时。” 韩姯意气风发地站在二人中间,望望左边瞅瞅右边,十分喟然:“当初败走京都,来平溪一路沮丧,蒙苍天不弃降二位英才于姯。” “韩大人忧国忧民,实乃百姓之福。”甄遥真心实意地肯定。 一旁的季匀更是笑意爽朗,紧随其后道:“阿遥此言不虚,韩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大当家的鲜少称赞人。尤其是对达官显贵之流,她历来皆避之不及。” “所以我是何等的幸运啊!”韩姯嘴角微勾,眼眶倏尔泛红。 “韩大人,你有什么吩咐只管明言,我等必全力以赴。” 听到甄遥的表态,季匀也跟着回应:“没错,我们甘愿为您冲锋陷阵!” 这些年来,难得有一个父母官发自内心的重视西山,而且也不把她们当成简单的贼寇对待。 单单这份礼遇之恩,就是多少财富都换不来的。 况且于季匀而言,昨夜场面那般尴尬,没想到韩姯最后都能轻松化解,甚至宽宏大量地放过她。细思种种,内心焉能不感动。 “多谢二位姐妹,实不相瞒我已有良策,只是要劳烦你们了——” “韩大人请讲!” “交给我们就成。” 韩姯瞬时将她们聚拢,接着压低声线娓娓道来。 “江南那边原有我两位心腹,他们曾经数度参本,可惜终究蚍蜉撼树无法撼动秦宜的根基。后来她索性倒打一耙,借势扩大地盘,甚至利用爪牙暗莺舵疯狂敛财。眼下陈容虽死,但消息早已被我封锁,所以当下我们只需移花接木,彻底收服暗莺舵,继而将其培植成自己的力量。” 此计甚妙,季匀当即有个绝佳人选,可就在她即将脱口而出的刹那,蓦地又给硬生生忍住了。 “没有比阿怜更适合的了,只是她武艺疏松,一个人难成大事。”甄遥神情格外坦然。 韩姯对她的表现很是满意,自有考量地踱步:“你二人相伴极好,可阿遥若一走了之,西山各山寨——” “大人且放心,有我在绝对没问题!”季匀立刻拍着胸脯保证。 话已至此,韩姯遂点头应允。 三日后,阿怜与甄遥便踏上了远途之旅。 一路为掩人耳目,甄遥更是特意女扮男装,同阿怜扮作一对恩爱夫妻。 哪知行径谟郡,无奈天降大雨,一时间人马难行,不得不暂居客栈。 阿怜担心任务完不成,不由得顾虑重重,终日临窗叹气。 “这雨还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照这样下去,估计那伙人都要另谋出路了。” “小心着凉,正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甄遥一边铺床,一边柔声安慰。 果不其然,阿怜心情稍稍平复,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感慨:“当初就该听喜儿的,直奔江南来,而不是仅着眼于平溪周边郡县。” “你啊你,根本就是得陇望蜀。可一口气吃不成胖子,假若当初我们没有竭力收服残部,现在又谈何获取本部的信服。” 甄遥起身将窗户紧紧关闭,随后又给她倒了杯热茶。 “你讲得有理,原是我太焦急了。” 阿怜很是感激甄遥,如果没有对方的帮衬,恐怕残部那些姐妹也得各奔天涯,更遑论她凭借陈容贴身信物继续游走。 “说到底还是你机智,没让喜儿把陈容死去的消息告知余众。”甄遥莞尔浅笑。 小小夸赞,即刻取悦了阿怜,她得意洋洋地挑眉:“不想想是谁培养的喜儿!” “当然是史上最厉害的阿怜了!” “那是,咦不对,我好几日没见喜儿了?” 犹记得此前派喜儿去苏府打探消息,可后来人就没影了。 听到这儿,甄遥俯身揽住她的纤腰,耐心解释道:“放心,我已经交代好青儿,让她们照顾好喜儿,毕竟她在府上比跟着你更安全。” “那我就彻底放心了!” 说着说着,气氛突陷沉默中,隐约间还透着丝暧昧。 “太太——”阿怜像只小兔子般,不动声色地仰眸讨好。 谁料甄遥毫不留情地将她打断,垂首暗暗私语:“注意措辞,免得口误!” “呃,郎君!” 她们虽是假夫妻,但情意真的不能再真了。 此刻房外大雨倾盆淋漓,屋内却格外温暖和煦。 阿怜听着对方心口砰砰直跳,忽然脸红地想起过往,雨夜山洞里抵死缠绵的情形…… “娘子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甄遥看似清冷,言语惯会挑逗。 “自从离开平溪县,你我便风餐露宿,莫说短暂温存体恤了,就连正眼你都没瞧过我几次。” 阿怜皙白嫩手仿佛无骨,肆意游走在对方脊背上。 酥麻,渴望,失控。 甄遥不是圣人,以往二人心意尚未完全通透,她或许还能做一做那柳下惠,但此时此刻她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毁天灭地…… “阿怜,你在此等候,我下楼吩咐店家烧些水来。” “不要耽搁太究,望速归!”阿怜眼底满带炽热。 甄遥侧身吻了吻她的脸颊,然后迅速启门离去。 客栈一楼,掌柜的趴在堂前呼呼大睡,两个店小二则头也不抬地拔鸡毛…… “小二哥,劳烦烧桶热水。” 甄遥话音落了很久,都没人接茬,因此她忍无可忍地逼近:“适才二位没听清吗?” 听到这儿,一个店小二随即仓惶张望,待见她个子高挺又怀抱长剑,忙不迭地回答:“非是我们不接您的活,没办法,店里来了张阎王。恕小人多嘴,您和贵夫人实属相貌不凡,这两天还是趁着下雨在房内避一避——” “张阎王,此乃何人?”甄遥蹙眉不悦。 店小二提心吊胆地看了看四周,掌心紧拢在嘴边到:“您是外地客,不清楚谟郡城内的底细,这张阎王可是此地的话事人。他不仅坑蒙拐骗,还滥杀无辜,强抢民女,为此城内家家户户惧他如阎王。” “呵,怪不得叫张阎王。他到底什么来头,怎敢如此猖狂?”甄遥平生最看不惯这等孬种。 店小二一脸为难,不愿多言:“您快别问了,上楼吧。” “对,一会儿千万别撞见他。我们掌柜的就因为多句嘴,就被踹的昏死过去了。”另一个店小二浑身发抖地直摇头。 也就在此刻,甄遥才赫然发现掌柜的并非酣睡,实则是伤了肺腑。她不忍对方无辜惨死,忙抬腕为其号脉,而后从怀中掏出一粒丹药。 “分成三份温水冲服,或可有转机。也罢,我不给你们添乱了。”说着甄遥头也不回地上楼。 可就在她前脚刚走,后脚回廊里便走出个大腹便便的提刀莽汉。 他长得的凶神恶煞,嘴角挂着三颗醒目的大黑痣,一看店小二还在慢吞吞的做事,当即忿忿地劈了桌角。 “奶奶的,炖只鸡都这么磨蹭,老子真想把你们活宰了。” “小的知错,阎王爷饶命了!” 两个店小二强忍内心胆怯,双手哆嗦着拼命加快速度,此举俨然取悦到了对方,张阎王顿时喜笑颜开。 第33章 “小儿鬼,适才过去的窈影是哪家娘子?” “阎王爷真会开玩笑,那是个面目狰狞的郎君而已。据说患有痨病,此番下江南亦为寻名医圣手。” 店小二着实感激甄遥的救助,令他们掌柜的有了生气,这才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瞒天过海。 果然不出所料,张阎王肉眼可见的失落,脾气愈发暴躁:“娘的,这早死鬼倒生了女人腰,实在是晦气。既有痨病,还不快将他给我赶出去。” 彼时外面水流成河,雨势大到看不清路。 “您别生气,雨停了就让他们——” “必须现在,简直倒爷的胃口。”张阎王怒目圆睁,十分骇人。 幸亏另一个店小二机智,假意谄媚地奉承:“阎王爷放宽心,您先去房内等候,我们随后就把鸡汤端过去,届时再给您打上二两好酒来。至于那位客人,反正在楼上,绝对不会碍着您的眼,等雨一停就让他卷铺盖滚。” “对对对,不然他死在店前,岂不冲了爷的贵气。” 两个店小二胆颤心惊地一唱一和,方哄得张阎王舞着大刀回房了。 第二十八章 却说甄遥强压怒火返回房内,一双清冷寒眸更是难掩愤慨,因而原有的旖念倏然一朝散。 她纤手推门,不料入目逢春。 此刻阿怜正斜衣娇卧,粉腮潋滟桃花媚,待见来人瞬间红唇微勾:“你怎地才来,教妾身好等。” 嗔怒婉转,蛊惑诱人。 可惜甄遥已没了兴致,如今满脑子皆是不能为民除害的挫败。 “时辰不早了,大雨天热水难求,咱们还是赶紧安置吧。” “且慢,素日你极少这般气馁,所以在楼下到底遇到什么烦心事了?”阿怜一扫暧昧之色,眉心紧皱地追问。 甄遥当即挤出一丝笑意,肺腑燥郁地安慰:“无它,不过是些小事罢了!” 非是她不肯和盘托出,毕竟有心无力只会徒增烦扰,她实不愿阿怜再深陷愁困。 然而阿怜是何等人,她素来玲珑慧敏,很快便猜出了大概。 “定是有人招惹了你,否则你才不会如此忿忿。” 闻言,甄遥不由得仰面苦笑:“何以见得,真的是你多虑了。” 阿怜撇了撇嘴,接着轻扬裙琚走到她身侧,仰眸叹息:“你我之间还需隐瞒吗?” 彼此目光一息交融,甄遥俯身拢住那把纤腰,随后挽着阿怜一同走到灯下,凝神将所闻细细详禀。 哪知阿怜极为真性情,当她听到张阎王不胜枚举的恶行时,再也忍不住地攥拳咒骂:“好个下贱痞子,还敢妄称什么阎王。依我看今日天降大雨,即是老天要替天行道,赐两个真阎王来索他的小命!” “果然是阿怜!”甄遥短短一句,包含无数赞赏。 对此阿怜得意地挑眉,紧搂住她的玉颈呢喃:“既有良策还纠结什么,这次必须让他张阎王变张王八。” “我就知道,一切都瞒不过你。” 其实上楼之际,甄遥就在积极思索对策,只是心中有旁的顾虑。 阿怜俨然看出来了,她软语宽解道:“倘若你是为任务发愁,大可不必。谟郡离江南不远,咱们三日之内便可功成身退。” “时间紧恐难以成事,况且那姓张的在此地人脉甚广,可以说是黑白通吃,依我看此人乃府衙的灯下黑。据悉谟郡郡守常有轮换,如今这位更是新官上任不足百日,这张阎王平时定不敢与上峰当面打擂台,必是良民谦和之相,背地里狐假虎威称霸一方。” 甄遥的话固然有道理,但阿怜自有看法,因此她托腮沉吟:“天下熙熙攘攘,皆无利不起早。现在的郡守我尚不做猜度,料那之前的必受过此人厚礼。想他能够在此黑白通吃,家世基业必然不凡,亦或背靠大树好乘凉。所以杀他容易,可我们要的是彻底毁了这起小人!” “你的意思,我何尝不明白。这世间很多事,行起来却是万般艰巨——” 甄遥话未讲完,阿怜掌心忽然覆了上来,随后她耳畔温热不止:“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探查消息你不如我,再者这种好色之徒我自有拿捏之道。” “不,不可!” 霎那间,甄遥目露警惕,态度十分坚决。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你放心好了,我绝不会身陷囹圄的。”阿怜几多解释。 甄遥依旧神色阴冷,摆手拒绝:“我去!” “什么?” 这下子轮到阿怜翻脸了,她一边抚着胸口匀气,一边怒不可遏地抨击:“哼,你给我马上去啊!” “阿怜,我有武艺傍身,自然——” “切,你是生的倾城多姿,可你会偷奸耍滑还是耍阴招呢,光靠一张脸一身功夫,你以为他是蠢笨不堪的糊涂虫吗?” 一番话即是驳斥,又夹杂着对自我的贬低。 甄遥听得满脸绯红,脑袋里嗡嗡乱鸣:“你何必妄自菲薄,让我好生心疼呢!” 听着对方酸涩的低喃,阿怜骤然失去了所有力气,同样楚楚可怜地回到:“那你以后也不要再让我担忧,甄遥,你是我的一切,是我活在这人世中的仰仗。你若出了任何差池,我又岂能独活!” 相爱以来,阿怜虽甜言蜜语层出不穷,然而即便在欢好嬿婉之际,她都不曾这般流露。如今看她倔强地侧身掩泪,甄遥顿时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不要阿怜难过,她要疼爱阿怜至死方休。 “哪有你讲的那么严重!” 阿怜闻声抵近,泪盈秀面:“你素来端庄雅正,不知那起龌龊男人的丑陋歹毒,对于张阎王这种人本就不该以君子之礼。明日一早我便冒雨打探,收集能力你比不过我,所以不要再争了。你要留在客栈观察此人动向,比如随从几人,饮食爱好如何,多与掌柜跑堂等探听日常……” 阿怜交代的非常细致,论及种种方法,甄遥的确望尘莫及,因此她被逼接受对方的安排。不过她也提出了更合理的补充,二人一番商讨愈发觉得可行。 绵雨淅沥,烛火跳跃,此时天地合二为一。 黑眸寂静,媚眼似蛊,此刻鸳鸯浓倦美梦。 翌日晨起,雨停风止。 阿怜打扮的十分艳丽,她故意大张旗鼓地从堂内走出去,一时间引来无数视线追随。 与此同时,甄遥也没有闲着,她借机为掌柜的诊病,抽空与两个店小二探察各种情况。 不知不觉,已是日暮黄昏。 一天下来,甄遥忙的可谓是滴水未进。可她刚得空,便又直勾勾地盯着客栈大堂口,蹙眉等待心上人归来。 此举颇为独特,引得店小二和其他旅客不时回眸。 “好一个丰神俊朗的玉面郎君啊!” “真英姿明毓,但为什么一直坐在这里呢?” “这位俊美郎君许是在等人。” …… 不知何时,堂内小声议论不休,店小二端着点心从旁经过插了句:“噢,甄相公在等他家娘子呢!” 于是短短时间内,很多人都记住了这位爱妻如命的外地郎君了。 夜幕低垂,大堂内开始燃灯了。 一个店小二终于得闲,投桃报李地去后厨端了碗热粥,恭敬地奉到甄遥面前:“甄相公多少吃点吧,要不我来接应娘子上楼。您趁早先上去,免得那阎王突然回来。” 甄遥故作遽愕地抬眸,语带惊诧:“他不是昨夜得偿所愿了,怎么还会再——” “嘘嘘,不敢妄言呐!” 店小二环顾左右,立即做势提醒她,表情恐惧道:“听他手下的意思,事情没办成。那女郎无缘无故消失了,张阎王为此好发脾气,此番不知道多少人要跟着遭殃了。” 甄遥蓦地眼皮跳动,她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了阿怜,因此阖眸兀自祈祷。 昨夜张阎王之所以入住客栈,据悉是挟持了一位貌美女郎,只是后来对方将他迷昏逃跑了…… 左等右盼,更声连连犹不见阿怜身影,甄遥再也坐不住了。她慌得面无血色,准备不管不顾地外出寻找时,换了一身打扮的阿怜突然回来了。 四目相对的一刹,甄遥百感交集地望着眼前这位唇红齿白,清俊舒雅的少年郎。 “阿怜!” 刚入大堂,阿怜便被一声疾呼停住脚步。 “风寒夜深,你怎么还在等我?” “此处不宜多言,咱们楼上聊。” 言毕,甄遥拥着阿怜一起回房,哪知就在她们不曾留意的堂内一隅,有人正眼冒精光地打量。 一番简单梳洗,二人便上了榻,甄遥更是俯身替阿怜揉捏肩膀。 “今日奔波操劳,着实辛苦了。” “彼此彼此!” 阿怜兴奋地压低嗓音,继而滔滔不绝道:“你可知,如今的太守不是大殿下的人,当然也不是韩大人的人。” “这等秘辛,你何处得来?”甄遥惊喜之余,更多的是佩服。 第34章 “说来也巧,我死马当活马医地发信号,不成想真寻到几位昔日姐妹。其中有位恰在太守府做探路莺,这段时间搜集了不少讯息,幸好她不知暗莺舵早已易主,眼下联系不上陈容,才倒豆子般地诉于我来。” 甄遥反应极快,迅速明白其中的纠葛:“既然大殿下费心拉拢,此官员必是圣上的人。” 此时此刻,圣上的人算作中间派。 “对极了,不过此人颇有几分正义,概因祖上都是谏官不忍糟蹋了门楣。对方有意在谟郡大刀阔斧,做出些青史留名的大事。” “如此甚好,那你可知张阎王背靠的谁?” 阿怜回眸看向甄遥的眼睛,盈盈脉脉:“妾身自然不知。” “他依仗的是府衙的二把手,至于背后的大树,不是旁人,正是那大殿下!” 这下子轮到阿怜瞠目结舌了,她不由得后背生寒:“消息可准,万一这二人——” “自古一府两派,此乃圣上昔年改革的重点。我在想,或许这次是圣上有意敲打,只可惜大殿下身在棋局,终是一叶障目耳。” “管它呢,反正我们便将计就计!” 阿怜心领神会地想到一个好计策,不成想甄遥亦有所得地感慨:“经此一事,不得不愈发佩服韩大人。她临行前特意赠我手书,只说是让我们沿路遇阻使用,其实何尝不是未雨绸缪。” “既然这样,有官家作保,何不来场仙人跳,走明路杀他个片甲不留。” “万一搞砸——” “这次你就听我的吧,想要斩草除根,单单一招三式不够。你文笔俱佳,届时用笔墨开道,一举三得地给韩姐姐笼络一下民心。” 二人好一番盘算,聊的相当酣畅淋漓。 子夜悠悠,打着呵欠的阿怜低头去剪烛心,可刚弯下腰即被两臂牢牢箍住。 一时间,娇躯密丝合缝,淡香扑鼻情意绵绵。 “莫要胡闹,明日还有事要做——”阿怜佯装挣扎。 不知甄遥喃了句什么,下一刻烛光瞬熄。 夜深人眠,二楼客房外溜进两个行迹猥琐之人,他们仓惶张望,麻利熟练地透过缝隙往屋内吹迷烟。这种迷烟来自江南,一旦闻多了,短时间就很难清醒。 第二十九章 夜深人静,好梦正酣。 就在众人熟睡之际,旅店二楼倏然响起一声短促的哀嚎,而后再度寂然。 恰在此时,某房舍内烛火骤明,赫然映出两张芙蓉面。 “哼,就这三脚猫功夫还妄想在道上混,也不打听打听他娘我是谁!” 这两个蠢猪,没个三天两夜绝对醒不来。 看着阿怜得意洋洋的神色,甄遥倒是有些遗憾:“你怎么把迷烟棒全塞他们嘴里了?” “这有什么,莫非你嫌我下手重?”阿怜当即不悦。 甄遥宠溺地拍了拍她的手,摇头轻笑:“我只是觉得太浪费,想留一支给张王八用。” 听到这儿,阿怜瞬间柳眉上扬,不由得掩唇娇嗔:“不愧是我的好太太,妾身就喜欢你这样的小腹黑。” “你啊你少胡言乱语,眼下须得从长计议。” “这有何难,一切按原计划即可!” 阿怜话音未落,甄遥便忍不住拧眉嘱咐:“纵使你聪颖过人,亦不能超过约定的时间,否则我定要破门而入宰了他!” “知道你疼我,放心好了。” 即便甄遥尚有未尽之意,怎奈被拥吻悄然堵住…… 天还未大亮,阿怜蹑足下楼,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张阎王门前。 此间位于回廊深处,本是便于张阎王逞凶而设,不成想恰合了阿怜心意。只见她左右张望,机谨之余缓缓将耳朵贴上去。谁知探听半天,里面竟毫无动静。 这倒是怪了! 既如此,阿怜沉吟不语地从头上拔下花簪,随即三下五除二就拨开了门闩。 “老娘今朝不求旁的,只愿天灵灵地灵灵,且让我速速扒了张王八的皮!” 可门缓缓开了,里面的场景愈发教人遽愕。 “你你……你是谁?” 阿怜桃花眼顷刻瞪得圆大,整个人异常紧张防备,此刻她更是一只脚踏入房内,另一只脚则始终在外。 彼时与她四目相对的,是一位五官深邃的浓妆少女。年纪虽不过豆蔻之龄,但神态甚为倨傲,目光锋如鹰隼。 “还敢问我是谁,你又是哪头蒜!”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阿怜委实懒得敷衍,赶忙连声催促:“此乃活阎王张郎居所,你这傻丫头还不速速离开。” “这么说来,你是他相好的姘头?”少女脊背挺的笔直,蓦地掀袍站了起来。 阿怜彻底傻了眼,她完全没料到对方竟如此高挑,恐怕世间绝大数男子都要甘拜下风。 “喂,你想干嘛?” 望着步步逼近的少女,阿怜难免有些胆颤心惊。 “卿本佳人,却助纣为虐。尔等一丘之貉,皆死有余辜!”少女几乎咬牙切齿。 “我可不——” “废话少说!” 少女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继而誓要动真格。然而阿怜素来娇柔,又岂会是她的对手。 你来我往过了几招,阿怜已疲于招架,大口大口喘着气埋怨:“停停停,我简直冤死了!” “惯会狡辩!” 少女根本不听她的解释,害的阿怜不得不抱头鼠窜,欲哭无泪地直跺脚。 “你这黑白不分的小丫头,妄称什么大侠!” 阿怜不屑地白目以待,下一刻激得少女火冒三丈:“张阎王平日里恃强凌弱鱼肉乡里,你身为枕边人不想着竭力规劝,适才攀谈语气可谓张狂。怎么如今自己身陷囹圄,便有脸哭天喊地的叫屈了?” “呸呸呸,你休把老娘与那种腌臜货相提并论,我也是来找他麻烦的!” 言罢躲闪不及,阿怜背上就挨了火辣辣的一鞭。 “扯谎!” “哎呦喂我的祖奶奶,你哪里摸来的藤鞭啊!” 横竖打不过,阿怜索性驻了足。 见状,少女狐疑地停手,睥睨质问:“你方才所言可是真的?” “未曾有半句虚言!” “那你为何前后不一?” 少女说着将藤鞭攥起,顿令阿怜稍稍放下的心又提起。 “我是看张王八不在,生怕你是下一个受害者,所以便急促你离去——” “没有说服力,既然想劝我逃脱苦海,你何必造作唤其‘张郎’,只怕是为了保命!” 少女果真年纪小,一时之间思绪转不过来弯,阿怜有口难辨:“我的小祖宗,那时我也怕你们沆瀣一气呀?” “是吗?”少女垂眸思忖。 “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从现在开始,你快速介绍下自己,我这边也给你交个底。” 阿怜疼的龇牙咧嘴,趁势控住了场,继而软言细语地哄着少女落了座。 “女侠先来吧——” 闻声,少女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可话到嘴边又登时翻脸。 “凭什么我先!” “哼,还算聪明。”阿怜故作揶揄,实则非常欣赏她。 “我叫阿怜,随夫君路过此地的外乡人。概因我二人看不惯张王八恶行,此番想要替民除害罢了!” 少女默不作声地盯着她,听其言观其行,就这样逐渐放松了戒备。 “鄙人姓赵名念儿,我是专门来杀他的。” “你们有血海深仇?”阿怜不觉哑然。 “并无!” “咦,那你就这么单枪匹马——” 赵念儿傲娇地抱臂,侧身默答:“我们赵氏女可不怕魑魅魍魉!” “赵氏?你来自崖郡武艺世家!” 阿怜肃然起敬,言语间几多温柔。 “没错,我娘生前反复教导巾帼不让须眉,我习得本领便要替天行道。” “是这么个理儿,但你也太勇了!” 阿怜佩服的同时,更多的是后怕。 “这算什么,等我料理了张阎王,即会北上擒拿平溪山匪。”赵念儿表情淡然,颇有大将之风。 可阿怜却瞬间跳起,反复确认到:“敢问赵姑娘,你所说的是青州郡平溪县的平溪吗?” “嗯,据悉那里贼匪肆虐,就连官府都束手无策。” “呵呵,我看你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张王八吧。我夫君就是平溪人,剿匪一事来日你们只管细细探讨。” “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赵念儿激动万分地捶桌。 阿怜软颊不免讪红,匆忙转移话题:“时辰不早了,张王八怎么还不回来?” “他没走远,就在床下。”赵念儿抬腕指了指不远处。 “我去,女侠好身手!” “昨夜的确打累了,我本想睡醒接着揍,不曾想你来了。” 赵念儿实力异乎寻常,恍惚间令阿怜有了新想法。只可惜眼下时机不巧,所以便按下不表。 第35章 “接下来妹妹请听我的,其实你打死他也没有用。眼下城内追随他的宵小多如繁星,倒下一个张阎王,很快又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 “阿怜姐姐的意思是?” “斩草除根,我们必须将其连根拔起,不让此等宵小有雨后春笋般滋长的机会!” 阿怜胸有成竹的模样,很是打动赵念儿,因此她十分恭敬地说:“阿怜姐姐才智双绝,念儿愿从旁协助,任由姐姐差遣。” “实不相瞒,正有此意,妹妹附耳过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赵念儿推门而去,徒留阿怜与昏死过去的张阎王。 清晨众人纷纷聚于大堂,哪知尚未等到餐食,却发现一俊美儿郎,长身玉立悲戚彷徨。 “诸位有谁见到我家娘子了?” 这凄苦儿郎正是甄遥伪装,此刻她亦是音色清冷涩泪涟涟。 “相公不要慌,没准儿你家娘子出去采买了——”近旁好心人温声劝慰。 “这不可能,我家娘子向来不喜抛头露面!” “那究竟人去哪儿了?” “对啊,诺大的旅舍总不会凭空消失吧。” “难道我等住的是黑店!” 一时间众说纷纭,店小二生怕招惹其他麻烦,不由得吞吞吐吐道:“可能是……是……” “是什么,还不快告诉这位焦灼寻妻的郎君!” “客官勿恼,只因没有证据,我一个跑堂的不敢妄言。” “切,无用之徒!” 店小二很是愧疚地瞥了眼甄遥,而后更是被顾客百般刁难。 “大家冷静一下,我今早倒是看到一个稚龄女郎慌不可迭地从回廊尽头夺命狂逃。”某位即将离开此地的客人压低声音到。 “回廊尽头?”甄遥刻意加重语调。 “什么,那里好像是张阎王的房间,他常年霸占于此的。”有人脸色一息苍白。 店小二经过适才的纠结,愈发同情良善的甄相公,于是他大着胆子提议:“常言道人多力量大,要不咱们陪甄相公一起去看看?” “多谢小二哥。” 甄遥百感交集地鞠躬,下一刻她更感动到眼眶通红。 “走,大家伙一起上!” “走,想我们一介贩茶的行脚商,每每途径谟郡都要提心吊胆,多少次颗粒无收地返乡。张阎王乃此地毒瘤,大家伙联手拔了他。” “众人拾柴火焰高,古往今来法不责众。” …… 堂内群情激愤,纵然有胆小怕事的试图通风报信,可大家伙心意已决,偏在此时街上传来一阵高呼。 “衙门终于开了,有人击鼓鸣冤状告张阎王了。” “老爷们岂会在意——”有人绝望地叹息。 “小二来壶茶,这次可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新任太守不但受理了,现在还派了衙役捉拿张阎王呢!”有新客满脸笑意地外面走进来。 一听这个,众人更没了顾忌。 “冲啊,不等官老爷们来,咱们大家伙先有仇报仇!” “就是,我先踹这孙子几脚。” “不打死就成!” 就这样众人合力撞开了门,正要一窝蜂涌进去,打眼一望险些失魂。 此刻梁上竟悬着个美艳妇人,她双手放在颈边,刚准备踢凳子寻死。 “娘子,娘子……” 甄遥哪里还顾得上演戏,浑身战栗地疾冲过去抱住阿怜。 “这个挨千刀的王八蛋,大家伙上啊!” 众人新仇旧恨一起报,这个一拳那个一脚的,虽都有所保留,也差点让榻上的张阎王见了真阎王。 最后衙役来时,只得用担架抬走犯人。 谟郡太守负责审理此案,他看了看两个受害者,待查明因果便判了案。 张阎王浑身是伤,口齿不清地签字画押。 周遭围观群众一口一个“青天大老爷”,喊得谟郡太守就不知东南西北了。 “来人,给他泼盆冷水收监!” 犹自陶醉的太守大人话音未落,张阎王忽然挣扎着叫嚣:“大胆,谁敢动老子。休言你爷爷我马上就要升官,届时大殿下定不会轻饶你——” “愚不可及,速速拉下去!”谟郡太守脸色铁青,他只想青史留名,压根不想得罪权贵。 哪知这张阎王当众坏事,引得老百姓们议论纷纷,可谁又能堵住这悠悠众口。如此一来,和大殿下必然是交恶了,因此他决定先发制人向圣上参本! 数日后,张阎王被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这期间甄遥偷偷将提前写好的文章,通过茶馆酒肆等途径四处散播。到了这时,众人方知那名满京都的韩大人也曾差门人来此为民除害…… 谟郡太守听闻此事,心里堵得说不出话。 明明他得罪了上峰,可名声竟由旁人夺去,但他到底无能为力。左右韩大人的底细他也清楚,此番权当卖个人情,没准儿来日乾坤扭转,他也算有了从凤之功。 阿怜她们离开谟郡那日,赵念儿亦愤愤然地北上了。 她实在想不通,甄遥那么好的人为什么偏是平溪土匪,也无法理解阿怜竟是暗莺舵出来的…… 初入红尘,这个世界根本就不是她娘讲的那样。 黑白并不分明,坏人与好人也很难分辨,更遑论她的一腔热血要为谁流,秉持的正义要为谁擎? 满腹疑惑,无人相解。 幸好临别之际,甄遥姐姐奉赠了一封书信,直说让她到了平溪给韩大人。 原本这活赵念儿打死不接,她可不想同这两个骗子来往,但每每听到客栈里的人都在盛赞那位韩姯韩大人,言其比谟郡太守还要刚正不阿,既如此她便硬着头皮答应了。 横竖不亏,甄遥姐姐允她亲往西山一探究竟。阿怜姐姐更是偷偷告诉她,只要见到韩大人,她的人生就再也没有疑惑了。 风清月明之夜,赵念儿无畏地骑着母亲送的小红马,坚定地朝远处奔去。 第三十章 苏杭故里,江南腹地。 又是一年好时节! 甄遥和阿怜离开平溪后,竟不知不觉在外漂泊两载。 这期间她们不仅收到了韩大人的书信,还收到了惯爱口是心非的季匀来书,当然最令她们吃惊的还是赵念儿。 【二位姐姐亲启: 谟郡一别,念儿甚是想念。遥想当初,幸得姐姐们宽厚引导才令我茅塞顿开。如今念儿在韩大人府内任贴身护卫一职,前途无可限量。然诸事顺遂,唯有——” 阿怜斜倚碧窗,清脆婉转的诵读声突然止住。 桌案旁正提笔回信的甄遥,诧异地抬眸:“莫非又有不认识的字了?” “并无!” “那为何不继续读下去?”说着甄遥便起身走了过去。 阿怜耸耸肩,将信件递了过去:“这都叫什么事啊,真是莫说当日喜儿痴,更有痴似喜儿者。” 听到这话,甄遥顿时明了,她接过信筏快速浏览,而后久久不语。 “这下好了,一个两个的都要芳心暗许。可关键是咱们能有什么招儿,左不过做恶人叫她们早点放弃。” 阿怜无奈至极,谁让世间就一个韩大人呢! 这个也要,那个也思的,纵使王母娘娘下凡都主持不了这个公道。 甄遥又何尝不明白此中道理,但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季匀,劝诫根本无用。何况除此之外,她亦没有立场说服同样怀春的赵念儿…… “常言道人各有造化,且随她们去吧。” 闻声,阿怜旋即勾唇打趣:“我还以为你会偏袒季大夫,没想到竟如此刚正不阿!” “感情的事,从来不由旁人作主。再者,韩大人自有论断。” “啧啧啧,好一个过来人呐!” 阿怜倏尔转身,踮着脚向她讨娇。 一时间,桃花含情目潋滟。 彼时廊下行人偶经,远处莲舟荡于碧波。渡河两侧杨柳垂荫,三五浣女嬉笑打闹。 白日调情,多少有些不宜。 甄遥虽早已心猿意马,但仍克制守礼。谁知阿怜兴致盎然,怎许她敷衍了事。 退无可退,甄遥温热掌心毫不犹豫地覆下,故而硬起心肠将那樱桃秀口轻掩。 “太太……” 娇滴滴的嗓音,伴随着蛇信子般的红舌,直激得甄遥方寸大乱。 幸得清风拂玉面,美人故作淡然:“昨日教你的文章,现下可还记得?” 倾城道貌,深压邪欲。 阿怜瞬间不作它想,神情悻悻地辩解:“倒是记得,不过——” “背来听听!” 甄遥弯颈漾笑,出尘容颜映在罅隙光影里,肌肤细嫩远胜上等白瓷…… 阿怜看的愈发心焦,本就七零八碎的记忆,此刻更是消失殆尽。 “我我……我……全忘了。” 话音未落,她柔弱无骨的纤指异常大胆,四下游走最终落在眼前人的劲腰处,指腹上下摩挲,很快泛起些许灼热。 第36章 “是谁说要好好习字的,这才多久便懈怠了?”甄遥略带嗔怒地斥责。 可怀中人乌髻袅袅,侧颜一如含烟栊翠的江南景。 “嘁,太太好凶,俗话说没有教不会的学生,只有那等不肯费心的老师。” “是吗?你想要老师怎么教?”甄遥随口回到。 不成想气氛愈发粘腻,阿怜害羞地攥住衣襟,一字一句道:“那必然要教的慢些,仔细些,这样方能让受教者反复回味。” “我在说学习——” 面对甄遥的质疑,阿怜理直气壮地仰眸:“难道我不是吗?” 四目相对的刹那,她们都意识到心底某些渴盼在疯狂滋长。 寂默漫漫,馨香幽幽。 甄遥忽然长臂迳转,麻利快速地关了窗,接着俯在阿怜肩头喃语:“这次我便教的慢些,你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学。若再懈怠,我自有惩术。” “甚好,惟愿老师赏罚分明。” 敛步相随,执腕近榻。 “那你想学什么诗?”甄遥回身放下帷幔。 阿怜托腮遐思,娇媚地斜躺:“学生着实不想学什么悲天悯人之赋,亦不想体悟壮志难酬之绝句,今日老师不妨寓教于学,来一首千古绝唱的爱情诗吧。” “好。” “老师请!” 下一刻,阿怜瞳孔遽乱,周遭变得模糊斑驳。 “那今日就学《玉楼春》,听好了……” “嗯——” “《玉楼春·春恨》,晏殊作。” 轻吟慢诵,浅斟戏酌。复音紧追,吐气婀娜。 “《玉楼春·春恨》,晏殊作。”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情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佳音难逢,美梦酣醉。 “太长了,我怎能记住——” “那便一个字一个字的记!” “绿杨芳草长亭……呃……” 懒阳慵照台,罗衣始见开。 芙蓉次第蝶流连,浩渺江波琴悠扬。 * 平溪县邸,韩姯携众接受圣谕。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孤十三即位,而今已二十有一年矣。 蒙先皇庇佑,天下承平。得臣工协力,民有所安。数年来文治武功,即令万邦咸服。 可唯有吏治,终是积弊难消。孤自认德比先圣,可功盼后人。 今皇长女宜,欺上瞒下淫威朝野,孤甚为寒心,因此暂夺其东宫之位,叱禁庭留守以待反思。 然苍天不弃,皇次女姯人品贵重,甚肖朕躬。愿此番姐妹戮力同心,携手匡扶社稷。 钦此!】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喘。 唯有韩姯眼底闪过一丝讥笑,继而神情难辨地叩首。 “儿臣领旨,恭谢圣恩。” 韩姯一朝眷宠加身,宁国各地亦相继收到此番圣谕。可那人姗姗来迟的相认,在她看来不过是为秦宜做铺路石。 试想,如果在江南舞弊受贿的是她,可还有半分活路? 再想,倘若私下笼络近臣,起兴门阀的是她,亦会有面壁反思的机会? 更不用想,培植亲兵暗卫,组建暗莺舵之流,肆无忌惮与朝中要员沆瀣蚕食…… 可秦宜纵使犯下这滔天罪行,白纸黑字写满无数冤魂,到头来不过是暂夺其位。就连如今光明正大的承认她皇次女的身份,都是为了要她们姐妹同心。 圣恩母爱,何其不公! 一连数日,韩姯仿佛对圣旨置若罔闻,不接见任何访客,只埋首于政务之间。 对此,众人束手无策,却又隐隐担忧。 直到季匀抱着赴死的决心,方于寂夜推开了那扇天堑难逾的竹门。 昏烛独燃,灯芯不时劈里炸响。 季匀手足无措地几案前,看着面色憔悴苍白的韩姯。她不由得牙关紧咬,拼命鼓起万分的骁勇:“韩大人,哦不,应该唤您‘二殿下’——” “不必如此,你来做什么?”韩姯沉眸打断她的话。 “我……属下担心您。” 季匀一向清高自傲,从不会被权贵扼住狡性。谁曾想在这没有第三人的四方天地里,她忽如其来的卑懦,几乎不敢眉目坦然。 然而这一切,韩姯都没有发现,因为她此时此刻正满心恨堕。 “季大夫怎么不恭喜我?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摇身一变成为炙手可热的新贵。”韩姯头也不抬地扬唇。 “属下早知您非池中鲤——” “好一个八面玲珑的季大夫啊!” 韩姯没由来地迁怒,手中文书重重摔下。 季匀满目仓惶,一个劲儿地解释:“属下并非此意,也断不是来看您的笑话,我只是想要陪陪您。” 韩姯悄然红了眼,可面上依旧寒彻疏离:“那就说说看,大家都在看我的什么笑话?” 霎时间,季匀进退两难。 她只知道韩姯素来谦和,完全没见过她咄咄逼人的模样。 “属下不敢妄言——” 一声冷哼,韩姯步步相抵:“何为妄言?” “属下不知,属下糊涂,属下罪该万死!” 季匀泪落香腮,此刻她宁肯难受的是自己,只恨不能以身相替。 “你错了,糊涂的是我,罪该万死的也是我。” 言毕,韩姯双臂大展,不管不顾地将她拥紧,双眸隐晦悲痛。 “韩大人,请恕季匀无礼。其实一开始,咱们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 外界或许对韩姯的身份惊讶,但在季匀看来,她和甄遥谁都不会觉得离奇。 此乃顺理成章之事,否则对方何必苦心经营,不遗余力地网罗贤才,但她不明白韩姯为何这般落寞…… “是啊,你讲的没错!” 韩姯若有所思地抽离阴郁,季匀却丝毫没意识到语境的迭失,她只顾着转移话题:“所以当务之急是要乘胜追击,切莫迟疑犹豫。” “季匀,你真的希望我问鼎至尊吗?” 韩姯撑膝站起,蓦地错开季匀的注目,她的反问令季匀有些怔然:“成王败寇,斗争残酷。属下愿誓死效忠,盼您执天下耳!” 听到这番话,韩姯三分不舍七分释怀地吐息,回身一眼不眨地盯着她:“那就一言为定了,只是高处不胜寒,孤家寡人誓要清心敛欲,一如俗世比丘尼。” “韩大人……” “季匀!” 执手凝泪眼,季匀望着那张咫尺之遥的秀丽容颜,无声哑然间肝肠寸断。 然而她不能,也无法再倾诉什么,因为这恐怕是她们今生最亲密的时刻了。 待到三年任期结束,韩姯便带着雄心壮志重返京都了。 第三十一章 斗转星移,白驹过隙。 不知不觉中,阿怜她们已奔波三载有余。 这期间,她们费尽苦心方将暗莺舵本部彻底收服。然而暗莺舵名声委实不佳,因此阿怜强烈建议重新组立。于是她频繁给韩大人去信,甚至将具体实践举措一一详列,很快便得到对方的首肯。 自此恶名远扬宁国的暗莺舵,至此真正成为女郎们互帮互助的民间组织。 既然任务完成,阿怜和甄遥亦要功成身退。 由南往北的返乡之旅,不再同于来时的焦灼急迫,多了些许从容散漫。 一日,她们紧赶慢赶来到訾阳。 入城之际,无奈暮色昏沉,二人不得不投宿远郊。 偏村野舍,灯火稀疏。 因着生人抵近,乡道更是不时响起三五犬吠。 阿怜早就饿的饥肠辘辘,见此情形不免心灰意懒:“穷乡僻壤,恐怕难以落脚。” 前头牵驴的甄遥,赶忙柔声宽慰:“别担心,我看前面有户人家烟囱还在冒烟。没准儿今夜可在此停歇。” “但愿如此!” 月色朦胧,星辰寂寥。 甄遥快速整理仪容,继而执缰叩门。 “咚咚咚咚……” 谁料她敲了许久,始终不见有人回应。 此情此景,愈发令阿怜丧气:“这等小村舍民风保守,想来不会接待陌路客。” “不慌,我好声哀求便是。” 甄遥说着抚了抚她的鬓发,再度贴在门边轻唤:“有人吗?我们愿花钱在此投宿一晚。” “瞧,我说对了吧,没人回应的。” 话音未落,阿怜情绪上涌,忍不住侧身拭泪。 “许是我嗓音低,里面住的兴许是老人家!” 言罢,甄遥深呼一口气地大喊:“旅途着实艰辛,还望阁下怜惜。我与娘子只待一晚,价钱您说了算。” “对对对,老人家您有所不知,奴家现在怀有身孕……” 阿怜朝甄遥眨了眨眼,在对方不虞的神色里,坦然自若地编造凄苦悲惨的身世。 果不其然,甄遥的彬彬有礼没有得到回应,阿怜矫揉造作的抽泣倒是迅速引起屋里人的注意。 第37章 不久,柴门深处悄然走出个白发苍苍的提灯老妪。 “二位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啊?” “回老人家的话,我们夫妻二人自青州郡平溪来,现下也正要往家乡去。”甄遥言辞恳切,秀美面容一派诚挚。 老妪沉思着点头,转神又望了望旁边托腰的阿怜,语气越发慈蔼:“快快请进!” 就这样,二人一驴进了陌生老妪的家。 茅草搭建的房屋仅有两室,矮的是灶房无法安枕,所以她们只能同老妪合住。 “其实老婆子的确不想款待外客,只因家中唯我和小孙女相依为命,此番若非贵夫人怀有身孕,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开门的。”老妪边说边引路。 下一刻,门后突然跑出来一个梨涡盈盈的小丫头。看样子仅有两三岁,生的格外羸薄。 阿怜不知怎的,一看见这孩子眼泪就止不住地流。 “唉老人家,这女娃为何如此瘦小?” “实不相瞒,她爹娘死得早,我一个老婆子没本事,哪来吃喝给孩子啊!”老妪哽咽着抱紧小孙女。 甄遥微微叹息,扭头便去取包袱。 那个小丫头左看看右瞅瞅,随即小心翼翼地从祖母背后探出脑袋。她虽面黄肌瘦,但眼眸非常灵动,狡黠可爱地咬唇盯着阿怜。 “好孩子,快过来告诉姨母,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纵使胆怯,但依旧小心翼翼地近前,她小手不安地放在嘴边,异常局促道:“婆婆没给我起名字。” 听到这儿,老妪苦涩地笑了笑:“乡下人起什么名字,平日里都唤她丫头。” 阿怜柔情彻底泛滥,她全然忘了往昔的洁癖,压根不在乎那小丫头的脏污脸蛋儿,俯身将她爱怜地拢在怀中。 “女儿家大了,总归还是得有个名字。” “赶明儿,您给起个吧。” 老妪一面应答,一面想方设法准备饭食。 可她家里实在无粮,唯有明日果腹吃的一篮子野菜。眼下客人在堂,她毫不犹豫地烧火做野菜汤。哪知埋头点柴之际,狭窄的灶房突然挤进来那个玉面郎君。 “老人家,我来做吧。” 甄遥手中拿着数张干硬的炊饼,以及两块香味扑鼻的肉干。 既如此,老妪也不再争抢,咽了咽口水决意从旁协助。 “郎君这般丰神俊朗,想必家世不俗。” “日子还算可以。” “你们小夫妻此番是来探亲,还是——” 面对老妪的询问,甄遥皆毕恭毕敬地回答:“下江南为了寻友,而今妻子有孕,所以才着急北上。说到这里,真是万分感谢老人家的收留。” “这算什么!” 见其行礼,老妪慌不迭地将其搀扶。 “等饭熟了,咱们一起吃。” 对于甄遥的好意,老妪态度强硬地婉拒:“不了不了,我们吃过了。” 甄遥心知对方不过客套,于是便不再多言,闷声将所有食材一并炖煮。她手艺很好,不一会儿灶房便满室馨香。 老妪坐在炉灶旁烧火,和善的眼神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阴翳。直到甄遥背身忙碌,她的目光终于恋恋不舍停在其腰侧。 “郎君可是读书人?” 老妪冷不丁地发问,甄遥心思一转,蹙眉学阿怜扯谎:“没错。” “有无功名在身呢?” “一介凡夫俗子,只担了文弱,并无什么建树。” “原来如此!” 凝着劈里啪啦的火堆,老妪神情模糊地低喃。 彼时甄遥忙得不可开交,因此未曾留意周遭。 待饭熟饼热,她刚要掏舀,哪知身后竟棍棒劈来。 幸得自幼习武,甄遥耳目胜过寻常。她抬眼看到墙上影子晃动,转瞬一闪堪堪躲过。 “好一个山野村妇,其心何等阴险毒辣!” 老妪不死心地反扑,可未过两息,棍棒即被甄遥夺下。 “你你你,根本就不是文弱书生——” “哼,你可是那善良的老人家?” 甄遥反唇相讥,而后将她拽入卧房。 此刻阿怜正同小丫头玩耍,一见到此等场面,不觉赫然站起。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让她自己讲!” 甄遥措辞虽然激烈,但动作仍然很轻。 老妪耷拉着脑袋,无助彷徨地立在灯下。那小丫头看到祖母的遭际,瞬间咧嘴哀嚎。 “你们是坏蛋,大坏蛋,赶快放了我婆婆……” “丫头丫头,快跑啊!” 老妪自知无颜见人,可又害怕对方是恶徒,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催促孙女逃离。 “婆婆我不走!”小丫头瑟瑟发抖地抱住祖母。 “好端端的怎会这样,定是老人家你做了什么坏事!” 阿怜白目以对,不假思索地站在甄遥的立场上。要知道,她家太太可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好人。如果不是这人面兽心的老妪作恶,太太又岂会欺负她。 老妪羞得满面通红,本想不吱声,但她看到阿怜大剌剌地拽走丫头,蓦然六神无主地哀求。 “我讲我讲,老婆子实在有难言之隐,这才一时糊涂酿成大错。二位好心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要你们肯放了丫头。” 甄遥难掩失望,但她也不想多加恶语。 阿怜气不打一处来,烦躁到:“那便老实交代,是怎样的难言之隐,令你这老婆子起了歹心。” 老妪眼圈红的要命,枯槁的糙手不时抹泪。 “此事说来话长,老婆子之所以昏了头,概因看到郎君的玉佩了。你们不知道,明日里正就要派人上门带走丫头,去年我东拼西凑才从虎口救下她,今年真的无能为力了。” “那你也不能……唉!”阿怜粉拳攥了又松。 “如此说来,你同里正可是有矛盾,亦或私下交易?”甄遥理智地关切。 迎着她审视的目光,老妪委屈的捧面嚎啕:“还不是观音童女闹得,我们村里但凡有女儿的富庶人家早搬走了,只剩下我们这些苦命人。” “观音童女?”甄遥凝神不解。 对此,阿怜却若有所思地说:“我有些明白了,但眼下先吃饭,不然就放凉了。” “也罢,我再问问老人家,你端过来先陪孩子吃。” 等阿怜身影逐渐消失,甄遥不由得压低声线问:“里正明日保证会来?” 老妪心有余悸地点头,而后颤抖着哀求:“郎君可怜可怜我们,伸出援手相助——” “我知你心里在想什么?”甄遥冷酷无情地拆穿了她。 “你你你……” “现今假装顺从,只怕晨起就会伙同村民围了我们。外来的和尚,素来念不好本地经。只是你若真心想让我们帮助,那就不能再藏私心,而是要老老实实一五一十的相告。” 甄遥真假掺半地吓唬对方,其实她能感受到老妪的某些恐惧。但为了防患于未然,她不得不盘算所有细枝末节。 “郎君只管放心,老婆子再也不敢耍花招了。” “老人家说吧!” 没有办法,老妪牙关颤栗地一一道来。 原来訾阳地处两郡交界,本归属于黔郡,但圣上不知怎地数年前突然划分给了邯郡。 邯郡离此远隔崇山峻岭,日常吏治都困难重重,更遑论民风管理。因此上头的官员一忙起来,就会彻底把这里忘了。 都道是乡野淳朴,却不见天高皇帝远猴子称大王。 訾阳县令多年来一手遮天,方圆百里无人敢与之做对。 五年前,他言及訾阳税少赋轻,因此求神问卦得出一个荒谬的结论。说是此地没有争献观音菩萨的童女,这才导致上苍不满大闹人间,所以就开始委派里正四处寻找合适的幼女献祭。 各村轮流,但有钱的可以背地里拿钱消灾,没有能力的不献女便会家破人亡…… 甄遥越听脸色越难看,她强忍心头愤懑,好意哄劝:“老人家不要怕,这次既然轮到你们,我便留下一探究竟。” “你留下也没有用,除非你愿意花钱买通关系,方可保下丫头的一条命。” 老妪眼泪哗哗落下,沟壑满面地捶胸顿足。 甄遥明白她心底的苦,柔声再度摆出自己的观点:“花钱不可能消灾的,就算明日保下丫头,来日呢?” 何况总会有幼女为此殒命,这种害人不浅的愚昧招数该彻底制止了。 “不知郎君想怎么做?” 甄遥弯腰正准备回答,却听到外面传来阿怜的脚步声,故而表情严肃地提醒:“这件事我会去处理,您一切听我安排。我家娘子身体不适,还望老人家不要告知于她。” 阿怜性子太过直爽,自身又无保命的傍身武艺。自古穷乡僻壤出刁民,甄遥经过反复思考,坚定地认为她不能牵连进来。 怎奈老妪看似配合,其实根本似懂非懂,心里并不当作一回事。 第38章 夜色深幽,她们吃完便洗漱休息了。 翌日清晨,门外果然喧嚣不已。 甄遥知道是那里正上门索女,因此冷面率先走出去应承。 谁知里正一见是个陌生面孔,不觉警惕起来:“这不是夏老婆子的家吗?公子是哪位?” 甄遥兀自拱了拱手,态度格外疏离:“鄙人正是夏婆婆的远房外甥,最近投亲于此,不知您又是谁?” “哼,我是这个村的里正。你既是夏老婆子的客人,那我便没什么同你讲的。”说着里正就要进门找老妪。 “且慢,我知道你此行的目的。” 甄遥语气凌厉,一眼不眨地盯着对方。 “知道就好,丫头在哪儿?”里正干脆装也不装,索性开门见山。 可甄遥早有对策,她让对方稍等片刻,而后单独抱出了丫头。 “这孩子太年幼,可否用家传玉佩——” “迟了,早干什么去了。如今县太爷正心烦意乱呢,这回有钱也不好使。”里正恶言恶语地试图抢夺孩子。 “也罢,我要亲自送送丫头。再者,没准儿我能劝动县令大人呢!” 对此里正极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紧接着就看着她们上了马车,而后嫌恶地下令:“速速赶车,莫误了良辰吉时。” 此番就算天皇老子下凡又能如何,任谁来了都得给訾阳县太爷老老实实磕三个大响头。 第三十二章 赶往訾阳县城的路上,那阿谀谄媚的里正不仅数度喝斥赶车的老农,还时不时挖苦讽刺甄遥…… 他语气恶劣至极,直骇得小丫头颤栗不休。 “住嘴!” 甄遥紧紧抱着孩子安抚,抬眸轻鄙地回怼:“里正本应造福乡民,而不是威胁恐吓弱小!” “哼,你这个臭书生,少在老子耍威风,等到了府衙有你吃不了——” “是吗?” 甄遥眼眸一转,眨眼功夫袖间暗藏的短刀便抵在了里正咽喉处。 “你你你,郎君饶命!” 那里正瞬间毛骨悚然,恨怨之余更多的是哀求。 “鱼肉乡里,甘当权贵的走狗,似你这等孽障还有何脸面苟活于世。” 言罢,甄遥将他堵上嘴巴捆得结结实实,接着又冲极其不安的老农道:“烦请转道香源县。” “香源?”老农极其不安地问。 “老人家莫担心,我自有安排。” 甄遥语气说一不二,再加上行事果断干脆,老农想也不想即奉命赶车。 幸好走的及时,他们前脚刚走,随后就有衙役来接应。 可訾阳距香源百十里地,一来一去最少也得三日。这期间里正和献祭的童女忽然不翼而飞,那昏庸无能的糊涂县令绝对会大发雷霆。如此一来,献祭仪式定会取消或延期,且不会牵连旁人。 此间种种,甄遥考虑的非常周详。 只是小丫头不明白大人的事,害怕地一味瑟缩啜泣。 见状,甄遥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拍慰,小丫头这才渐渐睡着。 然而甄遥纵使计划再缜密,也没料到被下药的阿怜醒太早。 乡野村舍里犬吠激烈,因无端来了波的生人,此起彼伏的叫声彻底扰醒困倦的阿怜。 “老人家……咦,奇了怪了婆婆去哪了?” 阿怜不停打着呵欠,她勉强打起精神吞了颗明神药,接着简单梳洗。待意识回拢,方推门寻人。 彼时院子里热闹不已,几个衙役模样的官兵正围着夏婆婆盘问。 “老婆子,你孙女人呢?” “回官爷的话,一早就被里正带走了。”夏婆婆说着泪雨涟涟。 可对方根本不信,甚至还故意扭曲事实:“许是你这老婆子买凶杀人,不然里正怎会凭空消失。” “天呐,我可怜的丫头啊!”夏婆婆心如刀绞,神情灰蔽不堪。 周围邻居纷纷上前作证,奈何官兵们凶神恶煞。他们不仅颠倒黑白,甚至还威逼利诱,迫使众人再不敢开口帮腔。 “老婆子休要哭啼,既然交不出观音童女,那就收押听候县太爷发落!” “冤枉,大老爷我老婆子冤枉——” “来人,给这聒噪的死老婆子几棍!” 为首的官兵刚下令,夏老婆子脊背就遭到重重一击。 对方惯性使力,全然不顾其年迈体弱,因此三五下便将人活活打死了。阿怜开门便看见这一幕,一时间热血激涌,恨不得同这群恶鬼拼命。 “婆婆!” “这位俊俏的小娘子是——” 官兵们目不转睛地望向阿怜,眼底毫不遮掩的算计。 “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 阿怜双拳紧攥,抱着夏老婆子的尸身冲这群刽子手暴喝。 “王法?嘿嘿,告诉你,我们就是王法!” 他们见阿怜妩媚多姿,暗地竟生了夺取进献之意。 甄遥百般考虑,全然没料到如此境遇。毕竟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县令无法无天到只手遮天的地步。 然而终究是天高皇帝远,禁庭中的圣人焉能一一详查! 何况宁国坤宇殿,此时仙鹤铜炉烟雾缭绕,寝宫帷幔重重叠叠。 韩姯奉急诏而来,在这王权之道上,每走一步心就杂乱。 她委实不明白,圣人为何这种时候见自己,难道意图栽赃陷害不成…… 种种猜测,皆令人绝望。 “是蛮奴来了吗?”帷帐深处突然响起阵阵咳嗽。 闻声,韩姯毕恭毕敬地俯身请安:“臣恭请圣上万安,愿吾皇早日康健。” “无需多礼,起来陪孤说说话!” “是。” 韩姯话音未落,圣上的贴身女官姑茨便引其入内。 此番回京虽有多日,但她们母女相见还是第一次。原以为圣上雌风不倒,没成想格外憔悴惨淡,再无昔日美艳绝伦之容。 饶是韩姯对其心有芥蒂,亦免不了为之伤怀。 “一别多年,圣上——”韩姯难掩哽咽,数度难以言语。 “蛮奴这是怎么了,记忆中你素来不喜落泪。” 冷酷熟悉的嗓音,没由来地召回千丝万缕的愤懑。 韩姯竭力隐忍,头也不抬到:“臣失礼了,还望圣上见谅。” “你何错之有呢?”一道沉目倏然飘至。 “这……罪臣不知。” “好一个不知!” 圣上忽地勃然大怒,火气不觉牵连肺腑,以至于满掌鲜血。 “臣该死——” “二殿下慎言!” 姑茨本能为之斡旋,不料圣人挥手命其退下。 “蛮奴,时至今日你对孤还是深恨不已吗?” 母女相对,四目交织。 韩姯起初摇了摇头,然后在对方审视逼迫的眼眸里溃败,她垂下头低声道:“臣辩无可辩,生死任由您做主。” “既然生死由我做主,早知今日,孤又何必费尽心思生你!” 一代女皇鬓发苍白,精致眉眼亦随时光黯淡。 韩姯哑然地含泪凝望,百般犹豫终是将心魔溢出。 “可我自幼长于冷宫,明明也是您的孩子,但从来都矮秦宜半头。她是耀眼的长公主,而我只是贱奴之女。” 一语未必,圣上挣扎着从榻上撑起,接着眼眶通红地扬臂。 “你这逆女!” 响亮的掌掴声,倏然打破寝殿的沉寂。 “臣哪里讲错了?”韩姯不愿再自欺欺人了。 “你大错特错,你……你就不想想,你们到底是谁的孩子?那些愚蠢男人吗,不,你们是我韩惜宛一人的孩子。他们不过是榻上的玩物,更是我四海拥握的工具,你怎能妄自菲薄!” “不,不是这样的。” 圣上之所以这样讲,肯定是为了让她死心塌地效忠秦宜。 “蛮奴,你可知国姓为苏,你姓韩。” 韩姯委地不语,咬唇默默流泪。 “我母后为京都望族韩氏女,她一生不愿婚嫁,却被皇权世道所害。入宫以后,她开始明白权力为何物,因此苦心钻研了一辈子,最终先皇的子嗣只剩下孤,可代价是我再也没有母亲了。” 韩惜宛转身拭泪,回眸又是铁血女皇的坚韧不屈。 “孩儿不解!” 迎着韩姯痛苦的注目,韩惜宛微微叹气,难得蹙眉:“孤家寡人不是那么好当的,你比我幸运,不用与世家交易便可大权在握。秦宜不比你幸运,你只看到她的跋扈娇宠,却没意识到她早被放逐。” “圣上?” 韩姯霎时遽然,整个人像被一下子抽空。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孤很可怕,但蛮奴你要知道,我不只是你们的母亲,孤更是宁国之主。时辰不早了,孤要好好睡一觉了,这些年太累了——” “圣上!”韩姯依然喊不出那个字。 “傻孩子,你的路尽管比我当年好走,可内政党争不比其他,非一日能解。孤对于你没有任何要求,于秦宜也是如此。” 第39章 * 甄遥折返訾阳之际,阿怜已身陷囹圄。 那訾阳县令恼恨童女无辜丢失,因而决意让阿怜代替祭祀,为此还想出个“送观音”的新噱头。 祭祀仪式定于月末,恰是阿怜被抓后的第六日。 一大早,县城大街便异常喧闹。 甄遥带着小丫头穿梭在人群中,准备给阿怜和婆婆买些吃食。哪知刚停住脚步,就听到周围七嘴八舌地讨论。 “哎呀真造孽,把人家孩子弄丢了不说,现在竟还有脸抓了无辜的媳妇相抵。” “嘘,你们不清楚。这户人家是俺们村的,原是孤儿寡母的,夏老婆子教这群王八羔子活活打死了,那被抓的可怜女人不过来投亲,却惨遭如此大难!” “这女人传说近乎鬼魅,可把县太爷吓半死。” “这种王八羔子还不如死了呢!” “可不是,咱们这里怎就不见拨云见日的好官呐!” …… “快别乱嚼舌根了,免得惹祸上身。” 打烧饼的店家余光扫到甄遥,看她俊美不凡且气质卓然,旋即哄散了叽喳攀谈的左邻右舍。 “这位客官,要不要来几张甜丝丝的烧饼——” “来四张,店家城中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甄遥忽然有些不好的念头。 “没什么、没什么……” “在下经商途经此地,还请您直言相告。” “唉,都是县太爷给闹的。” 店家一面装烧饼,一面警惕四方道:“先是观音童女,再是送观音,以后指不定是什么呢!” “送观音?”甄遥隐隐不安。 “无赖官兵们抓了个漂亮的外地女人,但不知为何此女颇为诡秘,县太爷欲行不轨,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杀又不敢堂而皇之,只好搞这出下三滥。” “多谢,给您银子。” 甄遥拿上烧饼,把其中一个递给小丫头,弯腰抱起她说:“好孩子,咱们救人去。” “不找婆婆了,爹爹要救谁呀?” 小丫头奶声奶气地问,这几天她已经把甄遥当成最亲密的人。 甄遥想到夏婆婆的遭际,情不自禁地回答:“我们去救你娘亲!” 此刻阿怜奄奄一息地倚在囚笼中,吉时一到她就会被沉入荷塘。 远处绿荫下,訾阳县令哼哼唧唧躺在软榻上,双眼冒火地紧盯着阿怜,恶狠狠地咒骂:“我要看着她死!” “哎呦喂,老爷她这副模样妄称观音,多少得打扮一番才说得过去。”一个娇媚的妇人小心翼翼地从旁进言。 “去你的,她差点让我断子绝孙,若非你在旁嚷嚷,我早砍了她!” “哪里是我,分明是老百姓在传。您的英名最要紧,还是糊弄一下吧。” “滚!” 妇人悻悻离去,可没多久她又趁众人不察溜到囚笼旁边。 “堂主,消息已经散播出去了。訾阳附近的姐妹都在积极想办法,您暂为忍耐,待过了明路我们便取了那孽障的首级!” “这就好,我无碍。” 阿怜狡黠会笑,只待入水即逍遥而去。 她猜测甄遥绝不会出事,以对方的聪明才智定也在盘算什么,或许这次又是她们二人立功的好时机。 只可恨,对方擅自行动。 眼瞅就快到了吉时,阿怜尚未行金蝉脱壳之计,便看到素日孤傲冷静的甄遥持短刀挟迫訾阳县令放人。 “快放人!” “少侠莫生气,放放放,你们快放啊!” 囚笼内,阿怜一扫之前的颓丧愁苦,动作优雅地整理仪容。 “娘子,可还安好?” “哼,算你还讲良心,我就不同你计较了。”阿怜故作嫌弃地撇撇嘴,然后蹦蹦跳跳走到她身边。 “你说呢,日后须得好生补偿我。” 甄遥失而复得般松了口气,迳而冷声道:“你这黑心烂肺的贪官污吏,还不速速让人送马过来!” “马马马……” 马有了,盘缠也充盈了,她们可以全身而退了。 可阿怜检查完马匹,心事重重地问:“小丫头呢?” 如今夏婆婆惨死,小丫头再没有一个亲人了。 甄遥余光微瞟,阿怜顿时明了,二人遂相视一笑。 只是天算不如人算,就在她们决定处置那孽障县令时,邯郡太守带人赶至。 阔别多年,尹月越发清窈文质,仿佛幽泉纤竹,分外亭玉美好。 “好久不见,没想到我不但收到了阿遥的信件,还收到了阿怜的。原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宋怜,果真快意爽朗,聪慧嫣然。” 甄遥含笑问好,阿怜亦相携见礼。 彼此短暂小叙,尹月随后开堂审讯,不出三日即令訾阳改天换地。 訾阳县令区区一介芝麻小官,之所以敢如此兴风作浪,全然印证了尹月的判断。 此乃河中小虾米也,不过是黔郡太守刻意姑息养奸,借灯下黑图谋朝纲的利器…… 上本参奏,权力交替。乃至于新皇即位,官场倾轧。 甄遥不懂,也终生不愿懂。待诸事毕,她毫无眷恋地呈书今上,而后带着阿怜和小丫头回到平溪苏府。 在那里,她将同爱妾缠绵厮守。 苏府这座曾属于她养母的深宅大院,亦再度归于原主,日后将由她们的独女苏慕继承。 揽枕青丝畔,双蝶并蒂莲。婉转江南客,浮萍寄此生。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