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青书录》 第1章 [gl百合] 《大梁青书录作者:青鱼大人【完结】 简介: 沈惧怀,女扮男装金榜题名,迎娶大梁最受宠的安乐公主。一次解围,却让她陷入了巨大的政治阴谋,险些丧命。 她不断告诫自己,这场婚姻不可当真。可历经生死,再度相逢,她才发现,那人早就占据了她的心。 公主的婚姻,不过是上位者弄权的手段。 安乐本对这段婚姻不抱希望,可大婚之夜,她就沦陷在对方的美色里,让人意外又有些难受的是,驸马居然要做自己的哥哥,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算了,反正立了府,谁也管不了她! 后生活不断磨合,安乐发现这个想当他哥哥的男人实在是天上有地下无,温柔体贴,才华斐然,武艺超群,上得了战场,下得了厨房,人怎么可以如此完美! 安乐下定决心一定要拿下这个男……嗯?女人?! 果然这么完美不可能是男的!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女扮男装 正剧 主角:沈俱怀,安乐公主 一句话简介:讲述两个少女的成长之路 慢热 立意:立意待补充 第1章 建安十四年 大殿之上,一排排书案整齐地摆放着,每张书案前都端坐着一位奋笔疾书的答卷人。 殿试,无疑是所有读书人心中最神圣的殿堂。 殿试没有落榜一说。这是一场决定官场起点的比拼,最高便是状元,赐从六品官职。 一名监考官坐在大殿正前、龙椅下首,他看了看计时的蜡烛,烛身已经燃尽,起身向御座上的皇帝行礼,皇帝颔首示意知晓。 “时辰到,考生离席!” “恭谢圣恩!”众人跪拜完皇帝,依次退下。 考生们走出大殿,或如释重负,或忧心忡忡,或喜笑颜开,十年寒窗静等花开。 这其中就包括沈俱怀,年仅十七,身量已有七尺半(170cm),外形有些瘦弱,但身姿挺拔,步伐坚定。一张脸更是长得出众,剑眉星目,棱角分明,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英朗之气,远远看又觉得美得让人过目不忘。乍一眼看去,会有一种难辨雌雄的纠结感,可只要细看她举手投足,没人怀疑她是个男子。 粉壁贴皇榜,扬名至胡山! 放榜三日,东京城都在讨论这一甲三人,话说榜眼是吏部尚书之子,乃家学渊源;探花是工部侍郎屈南阳之子屈尚贤,实属天资聪慧。那这状元是何许人也? 能得状元想必惊才绝绝,为何东京城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放榜三日也未见有人对号入座。 一时间,状元沈俱怀究竟是何方神圣成了茶余饭后必猜想一二的话题。 大庆殿 放榜第四日,皇帝在大庆殿设宴,与二十四名天子门生共饮。 御案之下,整齐摆放着二十四张桌案。 御案的左边下首坐着沈俱怀。 不少人都纷纷打量沈俱怀。毕竟放榜三日无人见过真容,一时间好奇也是应当的。其中就包括坐对面的赵睿。 赵睿自诩少年天才,这次殿试势在必得。然而,放榜当日看到自己的名字居然在榜眼之列,十分不甘!更是对状元充满敌意,这时看沈俱怀的眼神十分不善。 晚宴并不奢靡,但沈俱怀吃得十分专心,在一众喝酒欣赏歌舞的天子门生中,倒显得有些突兀。 才女们方退下,皇帝便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问道:“状元郎似乎对歌舞不感兴趣?” 专心吃饭的沈俱怀没想到皇帝突然问她,忙放下筷子,作揖答道:“回陛下,实乃佳肴美味,略胜一筹。” “哈哈哈,好,好一个略胜一筹。今日不论君臣,不必如此拘礼!”皇帝畅快地笑道:“朕敬诸位一杯,望诸位今后为大梁一展宏图!” 台下众人纷纷端起酒杯。 “必当精忠报国!” 酒过三巡,皇帝和这些天子门生聊得有来有往,十分开怀。 “朕今日十分畅快,还要与诸位分享一个喜讯!”说着挥手示意黄忠宣读圣旨。 黄忠上前挥了下拂尘,缓缓摊开圣旨,众人齐齐下跪行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状元沈俱怀才华出众,品貌超群,乃江山之幸,社稷之福……” 圣旨的前半段都在夸沈俱怀,话头一转就夸到安乐公主身上去了,场上有几人已经一副了然的神色,唯沈俱怀还有些疑惑,然而在听到“……与安乐公主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招卿为驸马。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什么?!赐婚!! 沈俱怀的脑子瞬间空白!一股寒意席卷整个后背,直冲天灵盖,那张脸更是血色尽褪,眼睛里满是震惊与惶恐,她只能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抖得太厉害。 圣旨已然宣读结束,她必须恭敬接旨! “草民沈俱怀,谢陛下隆恩。”沈俱怀只能深吸一口气,稳住发颤地声音,郑重磕头,将双手缓缓地、高高地举过头顶,接过圣旨。 此刻,一同跪拜在地的赵睿,眼里满是愤恨,紧咬牙关拽紧了双拳! 一个月后公主大婚 沈俱怀一身正红喜服,高坐宝马之上,心里忐忑不安,脸上紧绷的表情和周遭格格不入,她率着迎亲队伍前往皇宫迎公主仪驾。 行至宫殿正门,远远便看见公主凤冠霞帔,手持团扇遮住面容,由喜娘微微扶着。 驸马翻身下马,作揖行礼。 喜娘笑吟吟地牵着公主,说了好一段吉祥话,才引着往前迈了一步,将手中红绸交至驸马手上。 这根红绸同那道圣旨一样,将原本毫无关联的两人绑在了一起,两人自此便阴差阳错地过上了跌宕起伏,险象环生的日子。 “奏响礼乐,起驾”礼官扯着嗓子喊道。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十里红妆羡煞旁人! 仪仗经由宣德门,沿着御街绕着皇城整整一圈,撒喜钱,奏礼乐,普天同庆,好不热闹! 正午十分,仪仗终于行至公主府门前。 府门两侧,两座威武的石狮上系了红绸,满墙满院打满了大红灯笼。 沈俱怀翻身下马,在一众围观的人注视下,跟着礼官指令,踢花轿,撒豆谷,跨马鞍,最后重新牵起红绸双双跨火盆入中门。 门口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府内,帝后已坐在正堂等待新人行礼,一脸笑意,眼含慈爱。 满朝文武将公主府挤得水泄不通。 皇家喜事,谁不想来沾沾喜气!公主府的主簿登记礼金的册子都写了整整两大本! 不过还真有不来的,那就是榜眼赵睿,但是吏部尚书来了,所以一个尚未入翰林的毛小子到底来没来,似乎也没人在意。 沈俱怀牵着红绸,慢慢地引着新娘往里走。 两人并肩前行,终于步入正堂。 礼官高声唱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礼毕后,新娘被送入洞房。 帝后二人仪式结束便起驾回宫。 帝后离席,大家伙立马放开了身段,恭喜之声不绝于耳,还有不少没抢到喜钱的,厚着脸皮凑到驸马爷面前讨喜钱。 大皇子萧宗时作为场上地位最尊贵的人,高声宣布开宴。 觥筹交错,玉酒佳肴,所有人都笑意盈盈。 沈俱怀只有一个念头,今晚绝对不能喝醉! 前院热闹,后院却安静得很,依稀还能听到前院的声响。 半晌,听到门口有脚步声靠近,安乐赶紧端坐好,举起手中的团扇挡住脸。 门缓缓推开,一身喜服的沈俱怀跨了进来。 良久没听到动静,安乐有些局促不安,偷偷歪头瞄了一眼,一双眼牢牢定在了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 世上竟有如此好看的人! 只见那人剑眉星目,面带霞光,鼻梁高挺,天庭饱满。烛光上面投下了阴影,他的嘴角微抿,似乎有心事,大红的喜服趁得如玉的面庞更加白皙,举手投足有着说不清楚的风度。 像是感受到了安乐偷瞄的视线,沈俱怀突然抬眼望了过来,不知是何种心态竟冲安乐微微一笑,这满室大红喜字瞬间失了颜色。 安乐的心猛地一跳,有些不知所措地慌乱,赶紧坐正挡好,不安地扭动了下。 沈俱怀径直走到安乐左边,隔着一拳的距离大马金刀地坐下。 两人离得很近,近得能闻到了对方身上的酒气,安乐微微蹙眉。 喜娘笑盈盈地行了一礼,按规矩将撒钱币、撒糖果、共食一案、同饮合卺酒一一完成后,带着众人退了下去。 深秋夜凉如水,红烛高照,却照不到沈俱怀心里,这一夜,究竟该如何收场? 这条路没想到刚起步便如此险峻,以为入了殿试打入内部朝局就做到了师父说的良好开端,没想到直接中了状元还娶了公主,直接来了个措手不及。现如今怎样藏好身份,成了自己头等大事! 第2章 沈俱怀心事重重,眉头紧锁。她知道,今晚一定要找个由头,否则后患无穷! 必须放下心里的成见,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才能让对方接受! 房间一时静的可怕,安乐甚至能听到自己过于紧张的心跳,她当然知道新婚之夜要发生什么。可若要问她有没有做好准备,她不清楚,也很忐忑。大婚前,一堆嬷嬷给她进行教导,她听得头大,浑浑噩噩地听了些闺训。现下已忘了个七七八八,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唯一有印象的只有那本烫手烫眼的册子,上头画着香艳的纠缠姿势,一想起就让人面红耳赤。 沈俱怀轻轻地坐到桌子前,一身深色寝衣,衬得整个人更加白皙,又多了点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那粉雕玉琢的一双手轻轻搭在膝上,缓缓收紧复又慢慢松开,循环往复,终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握紧双拳深吸一口气,一双星目闪着微光,认真地看向安乐,轻声唤道:“公主”。 安乐正低头胡思乱想,耳朵微微发红,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下,像小兔子一般微微一颤,又怔怔地抬头看着对方,眼里还有一丝迷茫。 沈俱怀就这样定定地看进安乐的眼睛,仿佛能看进她的心里,让她原本微微泛红的脸颊,迅速烧了起来,红得格外艳丽。 沈俱怀压下那些想要安抚安乐的话语,狠了狠心继续说道:“公主,微臣有一事,要与公主商议。” 安乐保持着微微抬头的姿势看着对方。 一人坐于床榻,一人坐于桌前。明明离得这般近,近到能看清对方眼里的自己,可又似乎那么远,不足两尺的距离像是无法跨越的鸿沟,无形地将两人分开。 第2章 安乐静静地看着她,已闻不到对方身上的酒气,只有淡淡的皂角的香味。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脸红什么,反正感觉驸马的眼睛里有个小小的自己,那倒影还格外清晰,就像……就像是住在那双闪着光的眼里。 安乐内心提醒自己不要走神,赶紧抛开那些奇怪的念头,轻轻颔首示意对方继续。 沈俱怀略一沉吟,说道:“我看公主年岁尚小,身量未长,行……咳咳……行房不急于一时。” !!!! 她在说什么? “谁……谁要跟你行房!!!”安乐尖叫着一把扯过被子躲了进去。 新婚之夜,月上中空。 寝殿内,一人睡床一人睡榻。 沈俱怀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今后她会因为安乐的关系卷入皇室,这远比入朝为官,更为凶险。任何一个小小的失误,都会让她命丧黄泉。 安乐气得不轻,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气什么?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像弄出巨大的动静就能表达自己的不满。明明开始还觉得那人玉树临风,甚是好看,结果也是满脑子淫/秽的伪君子!当真是无语至极! 反正自己立了府邸,在公主府自己最大,以后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就当这人不存在!想来想去又觉得气愤,又重重翻了个身,还侧耳听了听对方的动静,抬起脑袋望着卧榻那个方向,愤愤地瞥了一眼,怎么这人还能睡得着!他怎么可以睡得着的! 翌日,待公主醒来,榻上已收拾妥当,空无一人。 门外丫鬟听到里面动静,轻声唤了公主,得到应允后入内伺候。 恭候多时的掌事姑姑一脸慈爱地向公主行礼,然而脸上的笑意在看到那洁白的元帕之时瞬间散去,满是惊恐!伺候公主更衣的春桃跟夏荷显然也看到了,震惊不已,两人忧心忡忡地对视一眼。 安乐过了一夜,已经气消了。没多想也没多问,掌事姑姑收了元帕进宫回禀父皇母后。按规矩安乐和沈俱怀一会儿要入宫请安,届时必然要问到驸马是何缘由! 她突然很好奇,驸马会如何作答,也不知道父皇会如何处置。想到这里又不禁冷笑一下,算了,怎么回答都和自己无关。 “公主,入宫的仪驾已经备好了,一会儿用了早膳便可进宫请安。” “嗯,知道了。” 早膳过后,两人便坐车辇入宫请安。 驸马要向皇上请安,不能陪同安乐进后宫,故而两人在皇城内向安乐行礼告别。 安乐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沈俱怀的背影,若有所思。白色的身影在红墙黛瓦灰砖的皇城里是这样的突兀。 她收回目光,转身向皇后宫殿走去。 两人身影渐行渐远。 紫宸殿 皇上一早听闻掌事姑姑的回禀后,脸色十分难看,气压更是低得能吓死人,近身伺候的几个奴才大气都不敢出。 沈俱怀好巧不巧,就是在这个时候前来请安。 “让他滚进来!”皇帝怒目圆睁,手上的御笔重重一拍。 黄忠赶紧麻溜一阵小跑,将殿外的驸马请进来。 “儿臣给父皇请安!”沈俱怀高声问安,俯身叩拜。 “你可知罪!”皇帝本就不怒自威,如今怒火中烧,那威压更是十成十的可怖。 一个茶碗彭地一声碎在她身侧,飞溅的碎片划伤了她的手背,身体本能地抖了一下,但沈俱怀知晓,此时万不能动! “儿臣不知,请父皇明示!”她嗓音因为紧张有点颤抖,虽然知道应该是为同房一事发火,但无奈她身上还有更大的秘密,本能使然,有些害怕。 皇帝一挥手,黄忠便捧着一个锦盒呈给跪在地上的驸马。 沈俱怀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让手抖得过于明显。她双手接过锦盒,缓缓打开盖子,内里是叠好的元帕。还未待她取出,皇帝便挥退了殿内所有人。 “你可知这是什么?!” “儿臣知道,是元帕。”她捏紧元帕,又跪拜下去。 “混账!这是安乐的名节,是安乐的清誉!你让天下人如何猜,如何想?!朕将安乐嫁给你,你便这样待她!” 皇帝已经怒不可遏,一掌重重地拍在御案上,案上的砚台都跟着颠了一颠。 “父皇息怒!” 沈俱怀咚得一声重重地磕下头去,“公主乃皇家血脉,金枝玉叶,能下嫁给儿臣,是儿臣几世修来的福气。儿臣深知皇恩浩荡,愿一心护公主周全。但儿臣确有一言,恭请圣听!” “你今日不给个让朕信服的理由,便自请去大理寺天牢吧!”皇帝语气不善。 沈俱怀虽然不清楚这些府衙有什么手段,但对照皇帝的怒火,那地方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好去处,心中不免有些发怵。 “父皇容禀,儿臣略懂医术,安乐公主年仅十四,身量未长,实属年幼,若……若是儿臣唐突,恐凤体受损!届时,儿臣万死难辞其咎,恐追悔莫及!请父皇明鉴!”她说完又是咚的一声磕了下去,声音重重地砸在大殿上,饶是暴怒的皇帝都听得心惊。 沈俱怀静静等着,静谧的大殿让人喘不过气来。 “来人,传太医!”皇帝已经渐渐冷静下来,以手扶额,声音恢复了往日的难辨情绪。 安乐是他最疼爱的女儿,若不是当年……罢了,只要自己还在位,为她挑一个家世简单好把控的夫婿,有自己做她的后盾,护她一世周全。 可今日,他看到这方洁白的元帕,身为一个父亲,他又怎么舍得女儿新婚之夜便遭受此等委屈,他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另一头,黄忠亲自去太医院请了院正章太医。 章太医见黄公公亲自来,急急忙忙背上药箱就跟上,一行人一路小跑,上气不接下气。一入殿内,便看到地上的茶盏碎片,皇帝疲惫的脸色,以及跪着的人,像是驸马? 他堪堪避开碎片下跪请安。 殿门再次关上。 “章太医,朕且问你,女子十四,可算年幼?” “回禀陛下,女子十四尚未及笄,确实年幼。” “那,若是……若是成亲,可有贻害?”皇帝艰难地斟酌用词。 章太医了然,瞧眼前的架势,再看看驸马手中握着的物件,问题恐怕出在昨夜了。 “回禀陛下,黄帝内经记载,女子二七而天癸至。说的正是十四岁女子初至天癸,而这天癸实则因人而异,有些女子恐怕还会晚些年岁。若是过早成亲,确实有贻害,轻则小病缠身,重则不孕子嗣,还需慎重。”章太医如实答道,心里对驸马肃然起敬,要知道,天下能有几个男子这般顾惜妻子。 “你给驸马看看伤吧。”皇帝语气已经缓和。 “微臣遵旨。” 这时,沈俱怀才微微直起身,刚才跪拜,精神紧绷,后背都有些僵硬。但现下也不敢舒展,只能咬牙忍住。手背上的伤不深,口子划得长,依旧流了不少血,也不知是因为太痛麻木了,还是身体僵硬感觉迟钝了,她任由太医处理伤口,面无表情。 皇帝在她直起身的时,注意到了她额头那刺眼的红,微微蹙眉。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有几人是这么磕头的? “给他额头也看看。” 第3章 章太医这才看到驸马爷脑门,虽未流血,但已经肿了起来,一片猩红,很是可怖。他忙应答一声:“是”,便小心为其敷药。心里不禁暗暗佩服,没想到驸马爷看着书生样貌,手无缚鸡之力,磕头力气倒是不小。 很快,章太医处理妥当退了下去。 “你既有伤,家宴就安排在七日后,翰林院的差事也等家宴结束再去,退下吧。”皇帝已恢复平静。 “儿臣遵旨。” 坤宁宫 相比于皇帝的暴怒,皇后显然担忧更多。 这桩婚事,皇帝与她知晓时,她就觉不妥,安乐年方十四,何故如此着急,在身边养两年再挑选驸马也不算晚。但她也知道,皇帝只是通知她,她无权更改。 皇后越想越担忧,眉头紧锁,直至门外太监传唤的声音响起,才回过神来。 还没等安乐行礼,就赶紧拉着安乐坐下,单刀直入:“悦儿,你跟母后说说,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安乐一听母后提昨晚,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今晨只来得及冒出那一丝好奇,又自己给放下了,没想到母后也会问到自己,现下都没跟驸马串好该如何作答。 于是又想了想驸马昨晚说的那番话,越想越生气,气冲冲地说道:“我哪里知道怎么回事,母后还是问问驸马怎么回事吧!” “悦儿,悦儿?”皇后强压替安乐泛起的那一丝丝委屈,轻声哄着:“悦儿已然成家,今后可不能这样,要收着点脾气知道吗?” 安乐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她的那双脚,她知道她是说不过母后的,于是干脆不开口了。 皇后看到安乐脸上的黯然,心里憋闷但无计可施,她知道,子女成家以后,小两口间的矛盾,只能由他们自己去解决,旁人插手,只会适得其反。 皇后一脸无奈,眼里藏不住的心疼。她最是知晓夫妻离心的滋味,皇室公主,说是尊贵无比,可婚事从来都是皇帝用来笼络朝臣或平稳边疆的工具罢了。古来又有几人是因为真心喜欢而喜结连理,若是驸马不出大错,皇帝也不会因为这一桩小事去为难驸马。只是希望悦儿能收起那些臭脾气,得到一个相敬如宾,自己能够过得舒服点。 皇后又拉着安乐说了些往事,当年她与皇帝刚成亲时的趣事,苦笑了下,没想到已经模糊得自己都不记得了。看到安乐脸上稍齐,放下心来。 直到御前小太监来传,家宴推迟到七日后,她才放安乐回去。待安乐跨出坤宁宫的殿门,皇后收起脸上的笑,“派人去打听下,可是皇上那边出了什么事。” 安乐心里还别着一股子劲儿,觉得这事儿怎么着都应该是驸马不对,虽然觉得母后说的也有些道理,但她就是不想这么听话,骨子里的犟脾气蹭蹭蹭冒了出来,越想越气,明明是自己受了委屈,凭什么还要自己迁就驸马。 越想越觉得自己没错!应该驸马迁就自己才对,一会儿一定要整整驸马出气!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车辇处,驸马正背身站在那里。 安乐就这么看着,那少年英姿勃发,衣袂翩翩,静静地望着宫墙外的那片天出神。似是听到动静,他回过身,笑着对自己行礼。他额头有好大一块刺目的红,手上还有纱布,有血迹透出来。 安乐本想着要怎么出气,脑子里都转过五六种整法了,这一下子看到驸马这么惨,愣了一下,都不知道要怎么整了,片刻又恢复了她往日的言行,不悦道:“你怎么给父皇请安弄成这幅样子?” “啊?哦,与父皇聊得投机了些。”沈俱怀收了点笑意,把手背过去,等公主上车坐稳后,才动身上车,打道回府。 第3章 公主府 一入府,驸马便告辞去了书房。 “春桃,你快把我让你备那两身男装拿出来,我要出门!”安乐一跨进房门,就立马兴奋地吩咐春桃,她终于可以不用担心父皇会管这管那,她要出门去玩。 “公主,这样会不会不好,您刚大婚……”春桃有些为难地说道。 “就是因为大婚了,我有自己的府邸,才不用担心父皇约束我了。以前父皇总爱管这管那的,现在管不到了。你啰嗦什么,快去拿!再啰嗦我就不带你去了!”安乐撑起公主架子,小脸板了起来。 春桃赶紧趁拿衣服的空隙告知夏荷要与公主出行。 东京潘楼街 两位身量娇小的公子,一前一后穿越人/流,融入喧嚣的集市。 一个正一脸兴奋地到处逛,另一个则满脸担忧磨磨唧唧。 两位正是换了男装出门的安乐跟春桃。 安乐正兴奋地看着一个会动的小竹马,手指拨动着,越拨越新奇!转头要与春桃分享,就瞅见了春桃一张哭丧脸,立马拉下脸警告,“你再这么一副脸色就给本……给我滚回去,我一个人玩。” 春桃看公主真的动了怒,赶紧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出来,艰难地整理表情。 两人从街头转到街尾,吃着各种新奇玩意,看着各种杂耍表演,显然已乐不思蜀。 华灯初上,春桃艰难地小声提醒:“公……公子!我们回了吧,天都黑了,驸……府里要担心了。” “真啰嗦!本宫……本公子还没玩够,要回你自己回!”安乐不耐烦地推开春桃拉着自己衣袖的手。 “哎,你听说了吗?花萼楼的琉璃姑娘今晚要挂牌!” “真的吗?!快走快走,去开开眼!” 安乐听到路人话语,看着不少人前后说笑地往一处格外热闹的“酒楼”走着。 应当是酒楼吧?就是好像有不少女子也在门口。她赶紧跟上,要去凑凑这个热闹! 还是太年轻,没见识过青楼啊! “哟,两位公子瞧着面生,可是第一次来啊?”一位姑娘花枝招展地迎了上来,一把搂住了安乐的胳膊,给了一个媚到骨子里的笑。 安乐看着有些毛骨悚然,想要推开,发现周围几个人异样的目光,又强装镇定,不叫别人看扁,壮着胆子说道:“我是来看看琉璃姑娘的。” “呵呵呵,这位公子说笑了,今儿个来的客人,有几人不是看琉璃姑娘的,两位公子里面请。”那姑娘扭着步子将安乐跟春桃连拉带拽地带进了花萼楼。 “两位就坐这边可好?我去为两位取酒水,去去就回。”姑娘掩嘴一笑,就打算走。 没成想此时安乐出声叫住了她:“那二楼不能坐吗?我要坐二楼!” 这种花柳之地,要说是销金窟也不为过,故而看人下菜碟,实属正常。 要怪就怪春桃准备的这身男装过于朴素,又加上两人未带任何贵重的佩饰,身量又小,除了一张小脸长得不错,但长得再不错,人开青楼的,也不需要小倌啊!所以,对待那些穷酸的,都是一楼大厅随便安排个座,简单伺候点酒水就行,也指望不了他们发财。 “公子真会说笑”那姑娘软若无骨地朝安乐摔了下手绢。 “二楼自是能坐的,不过都给熟客留的座,现在已经满了。”这姑娘说话倒是巧,给大家都找了台阶。 可惜,遇上了安乐,这是位从来不走台阶的主儿。 “我不管,我就要坐二楼,你马上去给我找位置!”安乐扯着嗓门命令着。 姑娘有些为难,正犹豫要不要明说,便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靠近:“哟哟,这是怎么了,这位公子?”老鸨花枝招展地凑了过来,一眼便看到安乐耳垂上的耳洞,用帕子掩嘴一笑,把一旁的姑娘挥退,亲热地拉着安乐的胳膊。 安乐一看这人像是老板,板着脸说道:“我要去二楼。” 老鸨乐呵呵地瞅着两人:“这二楼,公子自然是能去的,不过嘛,就是贵了点,不知公子银两可带够?” 笑话,她堂堂一国公主,还消费不起一间酒楼的酒水? “银子不用担心,你只管带我去。”安乐一脸霸气地说道。 老鸨的眼神滴溜溜的在她跟春桃身上转悠,不知打了什么如意算盘,竟然真带人上了二楼。 安乐在心心念念的二楼坐下。她赶紧命令非要傻站在她身旁的春桃也坐下。 春桃起初不敢,直到安乐怒斥:“不坐你给我回去,别影响我心情。” 另一头,老鸨走远后侧头跟一个龟奴阴恻恻叮嘱:“二楼那俩小的给我看紧了,可别让她俩吃了白食跑了。” “是!” 公主府 夏荷站在沈俱怀书房外,面色焦急。 天色都黑了,还没听到内院动静,公主肯定是玩性大发不肯回来,春桃那丫头性子又软,根本劝不住。也别说了春桃了,这世上估计也就是皇上能稍微治一治公主。万一出事了可如何是好? 门,吱呀一声开了。 夏荷回过神赶紧请安,驸马的脾气还不了解,万一惹得驸马不快,倒霉的还是他们做下人的。只盼着公主懂事些快点回来,大家都能把心放肚子里。 第4章 “去请公主用晚膳吧。”沈俱怀看着天上斜挂着的明月,淡淡地说道。察觉到身边的丫鬟没动作,她转头看了一眼,疑惑道:“怎么了,还不去请?” 夏荷扑腾一声跪下,颤声道:“回禀驸马,公主……公主今日回府后便乔装出门了,尚未……尚未回来。”头跟声音一起低了下去。 沈俱怀皱了皱眉:“怎么刚才不来告诉我?我不问,你是不打算让我知晓了?”她声音透着一股恼意。 “是……是公主临行前交代,不让告诉旁人。”夏荷声音带了点哭腔。 沈俱怀径直去了前厅,叫来了护院,吩咐下去,不要大张旗鼓,低调点去找人。 她端坐沉思,起先还能每半盏茶看一下门口。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还没有人来报消息,渐渐坐不住了。 她烦躁地起身,来回踱步,时不时张望下门口。 时间格外难熬,她心里在转念,公主出去这么久,若单纯贪玩不愿回,这么多护院派出去也应该有消息了,若是真出事了……她赶紧微微摇头,企图把这些不好的念头甩掉。 护院怎地还没消息传来! 左右都是找,多一个人也快一点! 她冲回小院,利索地换了一身玄色短打,吩咐夏荷,若是公主回府,就点一支烟火为信。自己则点了两人一起骑马去寻。 尚未到宵禁的时辰,街上还能骑马。 她额头的红已转为青紫,很是恐怖,所以出门前系了一条黑色抹额堪堪遮住。此时手因为勒缰绳过于用力,手背的伤口又裂开了,那绷带又透出了红色的血迹,而绷带的主人却浑然不知。 路上遇到了好几波护院,均搜寻无果。 沈俱怀的心渐渐沉入谷底。 潘楼街已经来回跑了三遍了,多数商铺都开始关门,酒楼,布坊,夜市,没有任何消息,到底会去哪里?两个大活人还能直接消失了? 公主府也没有点烟火,还是叫上府尹一同找吧,还能多点人手,说着便往府尹府邸奔去。 突然,她灵光乍现,勒住缰绳,回头看了这花萼楼一眼。 人声鼎沸,灯火通明。 自己来回跑了三趟,都把这处地方忽视了,这是青楼,但安乐万一当做了寻常酒楼也不是没可能。若是安乐真在里面,找了府尹岂不是昭告天下?为了公主名节,还是先不要张扬到府尹那里了,她吩咐两个护院在旁边巷子里等着。 花萼楼 安乐被身旁伺候的姑娘喂了不少酒,已有一些醉意,春桃有心制止,但又怕公主生气,在一旁坐立难安。 台上那琉璃姑娘轻纱遮面,风姿绰绰,正扶着琴,酥手轻弹,似有仙音绕梁,一曲毕,引得众人一阵叫好。 安乐晃了晃有点晕的脑袋,看了眼台上的女子。 周围人不时喊着银两,像是争高低,这种游戏她最是喜欢,从小便爱与人争高低。 于是她软绵绵地喊道:“五十两!” 周围人纷纷向她看来,一瞬间安静,而后哄堂大笑。 “人家苏公子都出二百两了,这位公子怎么还越喊越低了,囊中羞涩就别来凑热闹了。”有人讥讽出声,接着是一阵嘲笑声。 安乐十分不悦,但酒劲上头,没什么力气,身体微微一晃,站起来,说道:“黄金!” 这下,嘲笑声戛然而止。 众人纷纷目瞪口呆地看向安乐。 虽说头牌身价不菲,但说到底只是男子在烟花巷柳处求一时欢愉。 就算琉璃姑娘之前一直卖艺不卖身,处子之夜再贵重,那位苏公子刚才喊二百两都已经无人再加,可见这个价格已经很贵了。 如今这位小兄弟开口就是五十金,那可是翻了好几倍啊!再大富大贵的人家,也不见得能拿得出五十金来。 “公子,我们还是回吧,你醉了。”春桃扶着安乐,小声提醒道,他们出门可没带这么多钱,公主不食人间烟火,春桃还是多少知晓一点的,五十金,都抵得上公主两三个月的开支了。 安乐看了眼众人的反应正得意呢,怎么舍得走。这么一说这花魁今晚就是她的了,她还想看看有什么别的好玩的呢。赶紧冲春桃摆了摆手,示意她别扫兴。 老鸨笑得合不拢嘴,扭到安乐面前,说道:“呵呵,这位公子当真大气,不过啊,这五十金公子要如何付呢?” 老鸨心里乐开了花,这小丫头片子一看就没这么多钱,要是今晚她付不出来,不仅能把这俩丫头片子给扣下,还能再挂一次琉璃的牌子,再卖上一回,血赚! 安乐下意识便要往头上去拔簪子,一手摸到发冠愣了下,又笑嘻嘻地伸手去摸怀里,掏出了一块玉佩,捏着上头的流苏,左摇右晃了两下:“先用这个抵着,待明日我去取了五十金来赎回这玉,如何?” 老鸨一双眼睛都看直了,这么好的玉,赶紧伸手作势接住,生怕这祖宗把玉给碎了。 这块玉是安乐嫁妆里不起眼的一块,没什么标识,也算不得多上品。但皇家的东西,自然没有一件次的。 安乐老是幻想行走江湖,遇到什么奇遇,交换信物这类的场面。所以今日出门,便随意拿了一块玉带着,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老鸨小心接过,又拿起来端详了片刻,果真是好玉,成色上佳,面上一喜,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穿的一般,居然还藏着这等好东西,给安乐抛了个媚眼,恨不得自己也挂一回牌:“公子怎么称呼?” 安乐想也没想就要说出自己的名号,“安……”一把被春桃扯了下袖子。 “诸位,今日琉璃的入幕之宾便是这位安公子了。”老鸨开心地宣布。 第4章 东京潘楼街 两位身量娇小的公子,一前一后穿越人/流,融入喧嚣的集市。 一个正一脸兴奋地到处逛,另一个则满脸担忧磨磨唧唧。 两位正是换了男装出门的安乐跟春桃。 安乐正兴奋地看着一个会动的小竹马,手指拨动着,越拨越新奇!转头要与春桃分享,就瞅见了春桃一张哭丧脸,立马拉下脸警告,“你再这么一副脸色就给本……给我滚回去,我一个人玩。” 春桃看公主真的动了怒,赶紧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出来,艰难地整理表情。 两人从街头转到街尾,吃着各种新奇玩意,看着各种杂耍表演,显然已乐不思蜀。 华灯初上,春桃艰难地小声提醒:“公……公子!我们回了吧,天都黑了,驸……府里要担心了。” “真啰嗦!本宫……本公子还没玩够,要回你自己回!”安乐不耐烦地推开春桃拉着自己衣袖的手。 “哎,你听说了吗?花萼楼的琉璃姑娘今晚要挂牌!” “真的吗?!快走快走,去开开眼!” 安乐听到路人话语,看着不少人前后说笑地往一处格外热闹的“酒楼”走着。 应当是酒楼吧?就是好像有不少女子也在门口。她赶紧跟上,要去凑凑这个热闹! 还是太年轻,没见识过青楼啊! “哟,两位公子瞧着面生,可是第一次来啊?”一位姑娘花枝招展地迎了上来,一把搂住了安乐的胳膊,给了一个媚到骨子里的笑。 安乐看着有些毛骨悚然,想要推开,发现周围几个人异样的目光,又强装镇定,不叫别人看扁,壮着胆子说道:“我是来看看琉璃姑娘的。” “呵呵呵,这位公子说笑了,今儿个来的客人,有几人不是看琉璃姑娘的,两位公子里面请。”那姑娘扭着步子将安乐跟春桃连拉带拽地带进了花萼楼。 “两位就坐这边可好?我去为两位取酒水,去去就回。”姑娘掩嘴一笑,就打算走。 没成想此时安乐出声叫住了她:“那二楼不能坐吗?我要坐二楼!” 这种花柳之地,要说是销金窟也不为过,故而看人下菜碟,实属正常。 要怪就怪春桃准备的这身男装过于朴素,又加上两人未带任何贵重的佩饰,身量又小,除了一张小脸长得不错,但长得再不错,人开青楼的,也不需要小倌啊!所以,对待那些穷酸的,都是一楼大厅随便安排个座,简单伺候点酒水就行,也指望不了他们发财。 “公子真会说笑”那姑娘软若无骨地朝安乐摔了下手绢。 “二楼自是能坐的,不过都给熟客留的座,现在已经满了。”这姑娘说话倒是巧,给大家都找了台阶。 可惜,遇上了安乐,这是位从来不走台阶的主儿。 “我不管,我就要坐二楼,你马上去给我找位置!”安乐扯着嗓门命令着。 姑娘有些为难,正犹豫要不要明说,便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靠近:“哟哟,这是怎么了,这位公子?”老鸨花枝招展地凑了过来,一眼便看到安乐耳垂上的耳洞,用帕子掩嘴一笑,把一旁的姑娘挥退,亲热地拉着安乐的胳膊。 安乐一看这人像是老板,板着脸说道:“我要去二楼。” 第5章 老鸨乐呵呵地瞅着两人:“这二楼,公子自然是能去的,不过嘛,就是贵了点,不知公子银两可带够?” 笑话,她堂堂一国公主,还消费不起一间酒楼的酒水? “银子不用担心,你只管带我去。”安乐一脸霸气地说道。 老鸨的眼神滴溜溜的在她跟春桃身上转悠,不知打了什么如意算盘,竟然真带人上了二楼。 安乐在心心念念的二楼坐下。她赶紧命令非要傻站在她身旁的春桃也坐下。 春桃起初不敢,直到安乐怒斥:“不坐你给我回去,别影响我心情。” 另一头,老鸨走远后侧头跟一个龟奴阴恻恻叮嘱:“二楼那俩小的给我看紧了,可别让她俩吃了白食跑了。” “是!” 公主府 夏荷站在沈俱怀书房外,面色焦急。 天色都黑了,还没听到内院动静,公主肯定是玩性大发不肯回来,春桃那丫头性子又软,根本劝不住。也别说了春桃了,这世上估计也就是皇上能稍微治一治公主。万一出事了可如何是好? 门,吱呀一声开了。 夏荷回过神赶紧请安,驸马的脾气还不了解,万一惹得驸马不快,倒霉的还是他们做下人的。只盼着公主懂事些快点回来,大家都能把心放肚子里。 “去请公主用晚膳吧。”沈俱怀看着天上斜挂着的明月,淡淡地说道。察觉到身边的丫鬟没动作,她转头看了一眼,疑惑道:“怎么了,还不去请?” 夏荷扑腾一声跪下,颤声道:“回禀驸马,公主……公主今日回府后便乔装出门了,尚未……尚未回来。”头跟声音一起低了下去。 沈俱怀皱了皱眉:“怎么刚才不来告诉我?我不问,你是不打算让我知晓了?”她声音透着一股恼意。 “是……是公主临行前交代,不让告诉旁人。”夏荷声音带了点哭腔。 沈俱怀径直去了前厅,叫来了护院,吩咐下去,不要大张旗鼓,低调点去找人。 她端坐沉思,起先还能每半盏茶看一下门口。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还没有人来报消息,渐渐坐不住了。 她烦躁地起身,来回踱步,时不时张望下门口。 时间格外难熬,她心里在转念,公主出去这么久,若单纯贪玩不愿回,这么多护院派出去也应该有消息了,若是真出事了……她赶紧微微摇头,企图把这些不好的念头甩掉。 护院怎地还没消息传来! 左右都是找,多一个人也快一点! 她冲回小院,利索地换了一身玄色短打,吩咐夏荷,若是公主回府,就点一支烟火为信。自己则点了两人一起骑马去寻。 尚未到宵禁的时辰,街上还能骑马。 她额头的红已转为青紫,很是恐怖,所以出门前系了一条黑色抹额堪堪遮住。此时手因为勒缰绳过于用力,手背的伤口又裂开了,那绷带又透出了红色的血迹,而绷带的主人却浑然不知。 路上遇到了好几波护院,均搜寻无果。 沈俱怀的心渐渐沉入谷底。 潘楼街已经来回跑了三遍了,多数商铺都开始关门,酒楼,布坊,夜市,没有任何消息,到底会去哪里?两个大活人还能直接消失了? 公主府也没有点烟火,还是叫上府尹一同找吧,还能多点人手,说着便往府尹府邸奔去。 突然,她灵光乍现,勒住缰绳,回头看了这花萼楼一眼。 人声鼎沸,灯火通明。 自己来回跑了三趟,都把这处地方忽视了,这是青楼,但安乐万一当做了寻常酒楼也不是没可能。若是安乐真在里面,找了府尹岂不是昭告天下?为了公主名节,还是先不要张扬到府尹那里了,她吩咐两个护院在旁边巷子里等着。 花萼楼 安乐被身旁伺候的姑娘喂了不少酒,已有一些醉意,春桃有心制止,但又怕公主生气,在一旁坐立难安。 台上那琉璃姑娘轻纱遮面,风姿绰绰,正扶着琴,酥手轻弹,似有仙音绕梁,一曲毕,引得众人一阵叫好。 安乐晃了晃有点晕的脑袋,看了眼台上的女子。 周围人不时喊着银两,像是争高低,这种游戏她最是喜欢,从小便爱与人争高低。 于是她软绵绵地喊道:“五十两!” 周围人纷纷向她看来,一瞬间安静,而后哄堂大笑。 “人家苏公子都出二百两了,这位公子怎么还越喊越低了,囊中羞涩就别来凑热闹了。”有人讥讽出声,接着是一阵嘲笑声。 安乐十分不悦,但酒劲上头,没什么力气,身体微微一晃,站起来,说道:“黄金!” 这下,嘲笑声戛然而止。 众人纷纷目瞪口呆地看向安乐。 虽说头牌身价不菲,但说到底只是男子在烟花巷柳处求一时欢愉。 就算琉璃姑娘之前一直卖艺不卖身,处子之夜再贵重,那位苏公子刚才喊二百两都已经无人再加,可见这个价格已经很贵了。 如今这位小兄弟开口就是五十金,那可是翻了好几倍啊!再大富大贵的人家,也不见得能拿得出五十金来。 “公子,我们还是回吧,你醉了。”春桃扶着安乐,小声提醒道,他们出门可没带这么多钱,公主不食人间烟火,春桃还是多少知晓一点的,五十金,都抵得上公主两三个月的开支了。 安乐看了眼众人的反应正得意呢,怎么舍得走。这么一说这花魁今晚就是她的了,她还想看看有什么别的好玩的呢。赶紧冲春桃摆了摆手,示意她别扫兴。 老鸨笑得合不拢嘴,扭到安乐面前,说道:“呵呵,这位公子当真大气,不过啊,这五十金公子要如何付呢?” 老鸨心里乐开了花,这小丫头片子一看就没这么多钱,要是今晚她付不出来,不仅能把这俩丫头片子给扣下,还能再挂一次琉璃的牌子,再卖上一回,血赚! 安乐下意识便要往头上去拔簪子,一手摸到发冠愣了下,又笑嘻嘻地伸手去摸怀里,掏出了一块玉佩,捏着上头的流苏,左摇右晃了两下:“先用这个抵着,待明日我去取了五十金来赎回这玉,如何?” 老鸨一双眼睛都看直了,这么好的玉,赶紧伸手作势接住,生怕这祖宗把玉给碎了。 这块玉是安乐嫁妆里不起眼的一块,没什么标识,也算不得多上品。但皇家的东西,自然没有一件次的。 安乐老是幻想行走江湖,遇到什么奇遇,交换信物这类的场面。所以今日出门,便随意拿了一块玉带着,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老鸨小心接过,又拿起来端详了片刻,果真是好玉,成色上佳,面上一喜,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穿的一般,居然还藏着这等好东西,给安乐抛了个媚眼,恨不得自己也挂一回牌:“公子怎么称呼?” 安乐想也没想就要说出自己的名号,“安……”一把被春桃扯了下袖子。 “诸位,今日琉璃的入幕之宾便是这位安公子了。”老鸨开心地宣布。 第5章 台上的琉璃眼波流转,看了眼安乐,转身离席。 大家伙没想到这个臭小子居然真有钱,顿时替苏公子感到可惜。 还有人出言讥讽:“这小子看着毛都没长齐,恐怕是无福消受吧,哈哈哈哈……” “哎,这话说得,万一别的功夫好,也未可知啊!”大家相互调侃着。 只有晕乎乎的安乐还在疑惑,这地方还要点功夫?那一会儿可要好好学学。 有丫鬟前来引着安乐去了琉璃的房间。 一路七拐八拐,不时听到男女的调笑跟靡靡之音,饶是春桃再不懂人事也知晓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酒楼!这……这就是青楼! 可是公主眼下已有些醉意,春桃心里大急,她真的快哭出来了,但是自己又劝不住公主,老天爷!这可如何是好啊? 带路的丫鬟在一间房门口停下,又从一旁取了酒水:“安公子,还请饮下此酒,琉璃姑娘已经在里头等了。” 安乐微微嘟起嘴:“怎地还要喝,我已经喝得很多了,醉了一会儿可怎么学功夫。” 丫鬟笑道:“这杯喝了学得更好。” 安乐听完乐呵呵就喝下了,春桃拦不住,只能干着急啊! 门一推开,安乐一只脚刚迈进去,春桃作势便要跟上,但被丫鬟一把拉住,生生给拽了出来。 春桃急得忙喊住安乐:“公子!公子!我要跟公子一起!” 丫鬟笑道:“这时候,你家公子应当是不需要你一起的。” 安乐回头看了一眼,眼里已经不复刚才的清明,但人还勉强站的稳,挥了挥手说:“你下去吧。” 门关上了,砰得一声响。 春桃欲哭无泪,哪里还等得住,她得赶紧回府去找驸马,公主要是在这出事了,那怎么得了?自己就是有九条命都不够赔罪的。 然而好巧不巧,没走几步就遇上了老鸨,还让龟奴一把给扣下了。 第6章 老鸨笑盈盈地说道:“可别伤了,这细皮嫩肉的,要派上大用场的。” 一块麻布结结实实地塞进春桃嘴里,她露出惊恐的眼神,拼命挣扎身体,但力量悬殊,两个龟奴扣着她,毫不费力,立马被拖了下去。 琉璃房内 安乐看着空旷的房间,有些茫然,人呢? 身上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有点热,她解开了领口的一颗扣子。 绕过屏风,终于看到了人。 只见琉璃一身轻纱,背对着自己,烛光从她那头照过来,有点晃眼。 安乐眯了眯眼睛,对方开口了,声音柔柔地,还有一丝妩媚:“公子,可要看奴家跳舞?” 安乐想也没想就说:“好。” 那女子动了起来,身姿曼妙,舞姿轻盈。 起先,她只是远远地扭动腰肢着,并不靠近,像那雾中山,云中月,看不真切;渐渐地,一点一点向安乐逼近,随着妖娆的动作,身上的轻纱在烛光下闪着光泽,看得人心醉。 琉璃一手挥出长长的衣袖,轻扫过安乐的鼻尖,又施施然回身摇曳,突然欺身而上,一手若即若离地抚过安乐的肩甲,她的五官渐渐清晰起来,清丽秀美,确实长得还行。 安乐乐呵呵地伸手想要抓住轻纱,那轻纱晃得她心痒痒,但琉璃又轻盈地躲开了。最后一舞毕,那女子侧身用衣袖掩面回望她,轻纱缓缓滑下,香肩半露,风情绝绝。 啊,似乎又热了一点,安乐如是想着,呆呆地盯着琉璃,半晌才反应过来了,拍手称赞,然后又呆呆地问道:“你可有功夫要教我?” 琉璃轻笑一声,走过去轻轻揪着她的衣领,眼波流转地看了她一眼,然而眼睛在扫到她耳洞时愣了一下,但一瞬就恢复媚态:“自是有的。” 牵着她往床榻走去。 花萼楼 前厅 驸马刚踏进花萼楼,便被一堆姑娘围了上来,各个眼睛放光。不同于安乐的拙劣装扮,沈俱怀扮男子十年,动作气质已成习惯,加上长得英气,是以从未被人看出女扮男装的身份。 她十分不自然地推开那些不安分的手,生怕她们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位置。 但架不住对方人太多太难缠,赶忙大跨步走进去。伸长脖子往里头看去,找找有没有安乐的身影。 老鸨适时走进,看了眼这公子身上的玄衣虽没什么华丽的花色,但一眼看出来是上好的蜀锦,可见是个有钱的主,今日是刮得什么风,自己莫非前些日子求的愿显灵了?要走大运了! “这位公子瞧着面生,可是第一次来?”老鸨笑盈盈将围着的姑娘们挥退,引着人往二楼。 沈俱怀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眼睛扫遍了整个大厅的男子,没找到安乐,渐渐有些不安。 “这位……妈妈”沈俱怀拱手作揖。 “可否带我去房间一观?” 老鸨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的眼泪水都出来了:“公子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这房间你觉得我方便带你进去吗?” 沈俱怀愣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脸上臊得慌。 安乐不在前厅,沈俱怀必须确定是不是在哪个房间里,若是真没有,再出去找也心安一点。 这种烟花巷柳之地肮脏手段太多,沈俱怀虽从未涉足,但一起读书的学子,总有一些是来过的,还会说点不堪入耳的细枝末节,所以她十分焦急,今晨才答应地要护住公主,不会今日没过完就要食言吧! 她凭栏站着,又仔细观察所有座上宾客,确保不会漏掉任何一个。 这时,坐她对面的一位年轻公子,喝着酒,大声吟诵着酸诗,引起了沈俱怀的注意。 年轻公子叹息,原本今晚能一亲芳泽,没成想半路杀出个毛头小子坏了自己好事。 毛头小子? 沈俱怀立马上前,不慎撞了给他送酒的小厮,酒壶碎了一地,顾不得赔罪,焦急地问道:“这位兄台,你说的那人,是何面貌?” 那公子被酒壶碎裂的声响惊了下,醉醺醺地看着沈俱怀,打了个酒嗝:“那人看着毛都没长全,我哪里记得他面貌,看着不大,说来可笑,来这种地方身边还带着个小厮。也不怕被家里人知道打断腿。” 有可能是安乐跟春桃! “那她现在何处?”沈俱怀此刻像极了溺水之人抓住稻草,紧紧拽住不放。 “现在?现在肯定在琉璃姑娘房中啊,想……想必已经美人在怀,潇洒快活了。”那公子大着舌头说道。 沈俱怀转头看到老鸨过来,眼睛一亮,但压住了内心的急切,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些念头,装作漫不经心地问老鸨。 “听闻今日琉璃姑娘挂牌,不知是否有幸一睹芳容啊!” 老鸨笑的花枝乱颤。“公子来晚了,今晚有位安公子五十金买下了琉璃。” “安公子……”沈俱怀喃喃重复着,果真是安乐! “哦,这么说来是我来晚了一步,可惜……” 现在该如何是好?若是硬闯,人开青楼楚馆的,肯定有不少人手,敌众我寡,万一打不过;若是现在去找府尹,让府尹出面,这来来回回的时间,恐怕生米都熟透了!若是直接将身份摆出来,也不行,这里人多眼杂,传出去公主驸马新婚,夫妻双双逛青楼,公主还点了头牌,这笑话就算自己承受得住,皇上恐怕是承受不住。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沈俱怀觉得自己十年寒窗苦读,学过的策论,典故现下通通没用,恨自己没多花点心思学习道上的规矩,此时竟一筹莫展。 她飞快想着对策,感觉自己后背都要冒汗了,突然想到了还有春桃! “刚听这位公子说,那安公子还带了一名小厮,不知现下何处,如此雅兴之人,我倒想结识一二。” 老鸨表情一顿,很快就恢复了那一脸笑,说道:“想必不知道躲哪里自顾自快活去了,我这花萼楼也不能管到人家带来的小厮不是?”说完,扭着腰肢走了。 不对!这老鸨的表情不对,先不说春桃一个婢女根本不敢胡闹,就是真喝醉胡闹也不会是这个反应。 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必须赶紧找到两人。 此处恐怕还有别的猫腻! 她假装解手,问了路往内里走,趁着一个死角无人注意,溜进了另一个岔口,提心吊胆地往里面走着,连呼吸都小心起来。 突然前方有烛光和人声靠近,她左看右看,都没有能藏身之处,急的额头汗直冒,那光线越来越亮,声音也越来越近! 想要往回退,但来不及了! “这小丫头给我看好了,看着细皮嫩肉,指不定能讨那位喜欢。”老鸨此刻全然不似前院时的音调,声音如寒冬十月的冰窖!让人遍体生寒! “小的明白,那琉璃那边……”龟奴点头哈腰地应着。 “不该问的别问,怕不是嫌命长?” “是,是,不敢不敢。就是可惜琉璃这以后也不能挂牌再高价卖一回了。”男子讪讪回道,又带着可惜,但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能不能自己尝个鲜。 老鸨轻蔑的声音又适时响起:“收起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管好你的裤腰带。否则下次掉的也不知是上面这头还是下面那头。” 老鸨的眼神冷冷的扫过龟奴下身,冷嗤一声。 龟奴面色惨白,赶紧打着灯笼跟上。 就在此时。“啪嗒”一声,一滴水落在了刚才龟奴站着的位置,水滴上方,正是沈俱怀! 刚才危急时刻,她直接纵身一跃攀在廊顶,若不是他俩没怎么停顿,肯定露馅了。 “你现在去找人牙子,接货。” “好,我马上去。”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待烛光彻底消失,周遭又归于黑暗,沈俱怀才轻轻跳了下来。 一路摸索,这后院安静的可怕。 突然一道似有若无的呜咽声传了过来,沈俱怀循声找去,在一间房前停下,透过窗户借着月光往里看,正是春桃! 好在他们没将屋子锁住,沈俱怀不费力气就进去,为春桃解开绳索。 轻声问道:“公主呢?” “公主在二楼琉璃的房间内。驸马爷快去救她,她喝醉了,我拦不住她。”春桃说话有些哽咽,但依旧努力强迫自己不要哭出来。 “我先带你出去。房间在什么位置可还记得?” “只记得是二楼那个通道走到最里面,具体不记得了……”说着眼泪水就不争气地掉,是她没有看好公主! 沈俱怀扫了一眼屋内陈设,又赶紧靠在房门上,确定屋外没人,轻手轻脚地领着春桃溜了出去,还细心将门掩好。 午夜时分,东京城最大的青楼——花萼楼,不慎走水。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成为老百姓们茶余饭后讨论最激烈的话题,上一次这么激烈,还是猜状元郎为何人的时候。 话说,这火十分蹊跷! 说它大吧,它只烧了四五间后院柴房;说它小吧,府尹遣来救火队扑了一夜,根本没用,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柴火,这么耐烧!最后愣是一堆人围着火烤了一夜,看着它自己一点点小下去,才加把劲给扑灭了。 第7章 第6章 潘楼街 清冷的月光撒在青石板路上,泛着阵阵萧瑟。 一到宵禁,街上便空无一人,街边店铺都打烊了。 急促地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 马背上一个玄色身影正有条不紊地骑着骏马,脸上蒙着布巾,只露了一双眼睛。 三五个巡逻侍卫将其拦下。 只见马上之人举起令牌,那些侍卫纷纷行礼让开。 很快,马蹄声便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公主府 寝殿内,太医正凝神为安乐把脉,过了良久,又看了眼房里的下人,不敢回禀,为难地看向驸马。 “都下去吧。”沈俱怀命令道。 夏荷面露担忧,但未动身,她是公主贴身宫女,公主的起居都由她负责,如今凤体有恙,她应当留下伺候。 沈俱怀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你也下去。” 夏荷终于顶不住沈俱怀的目光,退了出去。 “公主如何了?” “回驸马爷,公主中了一种罕见的迷药。微臣只在南疆的药典上见过一回,不敢断言。” “但说无妨。”沈俱怀眉头微皱。 “据记载,此迷药名为琼玉露,服用后会让人产生幻觉,不管对谁都会特别痴迷,它和酒的味道非常相似,故而下在酒里发现不了。” 沈俱怀蹙眉,迷药?这种烟花巷柳之地为何多此一举用迷药? “这药有贻害?” “据药典记载,成年男女服用后,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就会出现幻觉,半个时辰浑身发烫,需要圆房才行。因此南蛮贵族常常用此迷药来对付不听话的姬妾。不过大梁很少见。”太医恭敬回禀:“但公主年幼,天癸未至,此药是何效果,尚未可知。” 沈俱怀皱眉,花萼楼究竟有什么秘密,为何会有这种药物,又是用来打算驯服谁? “药效呢?一般持续多久?” “这个不好说,得看服用了多少,不过最多也不会超过一周天。” 沈俱怀挥手示意他退下。 “驸马您手上的伤,微臣给您处理下吧!” 这时,沈俱怀才注意到,手上包扎的纱布已经被血染透干涸,呈现暗红色,她伸出手去,太医连忙着手为她处理。 “你叫什么名字?” “微臣林一清!” 伤口处理妥当,林一清拎着药箱躬身退下。 “且慢,林太医留步。”沈俱怀突然灵光一现,叫住了林一清。 “驸马请吩咐。” “你刚才说是在南疆的药典上看到,那药典可还在?” “回禀驸马,此药典乃我年少时随家父游历南疆无意间看到的,未曾带回。” “令尊是?” “家父是一介平民,不值一提。微臣告退。”林一清退下了。 送走了太医,沈俱怀吩咐门外的夏荷继续守着,听到公主任何动静必须先告诉自己,不许私自入房内查探。 匆匆走去偏殿,殿内已备好了热水。 沈俱怀仔细关紧门窗,又用椅子将门栓抵住。环顾一圈确认没问题后,才开始脱衣。层层裹胸布褪下,姣好的身段便显现了出来,烟气氤氲围绕着她,让这个画面更添了一丝妩媚。 待洗漱完毕,重新穿戴齐整,又检查了一遍剩下的衣物没问题,她才走出了偏殿。 “你退下吧,今晚不用守夜了。”沈俱怀对夏荷说道。 夏荷行了一礼,退出了小院。 房内烛光晃动,影影绰绰。 沈俱怀轻轻撩开帘子,安乐一张微微泛红的小脸便映入眼帘。 她盯着睡颜,微微出神。 今晚发生的一切一点点在脑子里重演。 沈俱怀原本是想让春桃带路去找找琉璃房间的,没想到那龟奴很快就回来了,立马就发现春桃不见了。此时再想偷偷摸摸找是不可能了。 于是她干脆让春桃往前厅跑,只要被人发现就大喊走水了。 她原本只想点燃一个小角落吸引花萼楼的人注意,也好趁乱找到安乐顺势逃脱。 她进了一间柴房想拿点易点着的干柴时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一间普通的柴房,那些柴后头藏着火油! 她心中惊疑不定,又趁着龟奴走开,将五间柴房全部检查了个遍,都是火油! 沈俱怀没有犹豫,这个花萼楼太不简单了。 安乐在这里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于是她将自己的脸蒙好,毫不犹豫地掏出火折子,退至屋外,将手中沾了火油的柴禾点燃,用力猛地扔向其中一个装满火油的缸。 顾不得会不会暴露,她径直飞身上了二楼,开始简单直接的一间间房间找。 火油易燃,后院的火势起得迅猛。 没多久整个花萼楼都喊着“走水啦走水啦”。 那些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慌乱地往外跑。 终于,她进了一间布置十分雅致的房间。 “谁?!” 充满杀气的一声问话,还没等沈俱怀查看,那女子便走屏风后闪了出来,动作十分干练,拳头直击沈俱怀面门。 这女子正是琉璃! 沈俱怀没想到遇到了会武功的青楼女子,很是惊讶,但她身体迅速反应过来,出手反击。琉璃不是沈俱怀的对手,很快被沈俱怀一拳打在肚子上,颓了下去。 沈俱怀利索的拿起旁边的一条丝巾,将人绑好。 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床上躺着的正是安乐。 安乐眼神迷离,待沈俱怀靠近,伸手想要扯她的腰带。沈俱怀一把制止对方不安分的手,把人捞起来,扛在肩上,跳窗离去。 安乐微微转醒,睁开了眼睛,她身上好热,一脚蹬开了被子,手急躁地解着自己的衣服,那抹赤色肚兜便漏了出来,盖住了她微微隆起的胸脯。 “公主可还难受?”沈俱怀关切地问道,顺手就将她衣领整理好,盖住了那夺目的艳丽。 好悦耳的声音,是谁? 安乐循声看了过去,一张精致无双的脸展现在她眼前,额头还绑着一块抹额,那人眼里像是有漫天繁星,看得人心醉。 安乐突然伸手抓住了沈俱怀的将要离去的手。 肌肤相亲的瞬间,双方都被对方的体温惊得一抖。 安乐内心发出了舒服地喟叹,想要这微凉的手给自己降温,她遵循着本能牵着这只手摸上自己的脸颊,像小猫儿一样,用脑袋蹭着,又不满足于此,引着这手去更加炙热的地方。 一颗心砰砰直跳,分不清是她的还是她的。 沈俱怀有些不自在,想抽回自己的手,可不知安乐为何力气这般大,竟一时抽不出来。她被迫抚摸着安乐滚烫的肌肤,内心备受煎熬,耳尖微微泛红。 若是安乐也像太医说的那样,需要同房才能解,那该如何是好? 还未等她想出答案,安乐竟一下子坐了起来,趁她不备,一把将她推倒在床上,欺身跨坐上来。 她的衣领因动作过大而滑了开去,漏出了香肩,在烛光照射下能看到少女细微的绒毛,就像汁水充盈的蜜桃,仿佛能闻到香甜的味道,想要一口咬下去。 沈俱怀不自觉吞了下口水,看着居高临下的少女,她突然有些莫名的恐惧,那是来自未知的恐惧。 她不敢确定安乐还有几分清醒,试图唤醒她:“公主,公主?你知道我是谁吗?” “讨厌的驸马!”少女瘪瘪嘴说道。 但她的目光却似乎穿过了沈俱怀。 只见她对着自己做了嘘的手势,没等沈俱怀回过神,就感到腰上一凉,腰带跟衣襟不知什么时候被安乐撩开了! 她慌忙想要掩好,再多掀开一点,她这脑袋就不知道能不能保到明天了! 安乐似乎嫌那两只手过于妨碍自己办正事,一把抓住了手腕,把它们举在沈俱怀头顶上方。 因这个姿势,安乐的脸离沈俱怀不到一拳。 滚烫的呼吸撒在沈俱怀脸上伴着少女独有的香味。 她的眼神柔和地像是在看一件珍宝,缓缓扫过沈俱怀脸上的每一寸,最后定定地盯在粉嫩的嘴唇上,慢慢地、慢慢地靠了上去。 沈俱怀不知是害怕还是紧张,胸口剧烈起伏,眼睁睁看着那张脸越来越近。 她拼命扭动着身体、胳膊,试图挣脱,却见对方不满地停了下来,皱了下眉,双腿夹紧了她的腰身,又将她手腕举高了点。 一瞬间,那滚烫的唇瓣便贴了上来。 那滚烫的温度似乎要将沈俱怀融化,唇瓣上,手腕上,腰上,全是她炙热的体温。 身体的感觉被无限放大,游离周身的血液一下子直冲天灵盖,激起全身的战栗,又瞬间冲击丹田,将全身点燃。脑子哄的一声完全空白,甚至忘记了呼吸。 没多久,唇瓣上一个更加滚烫湿滑的东西轻轻蹭了下,又固执地非要挤进来。 沈俱怀已然忘记了用鼻子呼吸,就这么鬼使神差的,嘴唇微张换了一口气。 第8章 对方灵巧地欺入,那笨拙的、青涩的挑逗,简直要将她击碎! 她全然忘记了反抗,两双手不知何时已经十指相扣。 也不知是哪个时刻,她像是好奇,微微动了下自己的香舌,似乎被对方捕捉到了。攻城略池,不放过方寸,再无反抗之力。两人的身体,都滚烫得令人心惊。 安乐微微抬起头,嘴唇微张,喘着气,眼神带了一丝魅惑。她目光向下,看到了沈俱怀依旧规整的衣领,似乎是不满地蹙眉,俯身用嘴撩开了沈俱怀衣襟,内里仅剩的裹胸布露了出来! 沈俱怀瞬间从那个亲吻中缓过神来! 她暴露了!! 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场合! 惊恐吞噬了她! 明明有武功的是她,为什么挣不开一个小丫头的桎梏! 她的心从惊恐、到慌乱、再到绝望,身体一寸一寸凉了下去,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第7章 秋日的清晨阳光正好,鸟雀叽叽喳喳叫闹不停,风吹过院中那几簇竹子,沙沙作响。 安乐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 她昨晚梦见了驸马!不对不对,明明是琉璃!不知怎的,那张脸突然就换成了驸马,然后自己在梦里好像……好像非礼了驸马! 她一脸羞愤地捂住了脸,不停自我安慰,没事没事,只是做梦而已。 “公主醒了吗?”春桃在门外问。 “进来吧。”安乐赶紧强装淡定。 春桃端着盆进来伺候公主洗漱,一脸自责。 安乐把净脸的帕子一扔,正准备梳妆,只听得扑通一声,春桃跪了下来,憋着哭腔:“公主您责罚奴婢吧!” “怎么了?”安乐疑惑。 “奴婢昨晚失职,没有照顾好公主,险些令公主遇险,请公主责罚!”春桃说完磕头一拜。 安乐这才想起来,她昨天明明是带春桃乔装出去的,怎么一早醒来在自己府里? “昨晚本宫怎么回来的?”安乐疑惑地问出来。 “是驸马接公主回的。” 安乐惊得瞪圆了双目,蹭得一下站了起来! 自己出去玩断片了,竟然不是跟春桃一起回府,而是驸马接回来的?! 她脸上惊疑不定,又看了眼身上的衣服,颤抖着问道:“那本宫……本宫这寝衣,也是他换的?!” “奴婢不知,昨晚奴婢回府的时候,驸马已经让下人都退下了,夏荷说他亲自照顾了您一夜。” 什么?! 居然是他照顾自己一夜,但是自己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昨晚的情景了,欲哭无泪啊! 良久,安乐看到春桃还跪在地上,甚是烦躁:“你跪着干嘛,谁说要罚你了,起来给本宫梳妆。” 安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表情变化了好几遍。直到春桃帮她梳妆穿戴完毕,她还在天人交战。 完全没有注意到驸马已经走了进来,春桃微一福身就退出去了。 “公主?”沈俱怀进来就看到安乐一脸纠结的表情,很精彩,试探着出声提醒。 安乐一回头,看到对方带着一身晨曦,金色的光晕撒在周身,缓缓靠近,阴影慢慢投在她眼上,渐渐看清那张脸,正轻声叫着她。 这人为何这么好看? “啊?”安乐呆呆地回了一声,又有些别扭的想,怎么自己老是被美色所惑,明明自己才是女的,不应该是他被我迷住吗? 回过神来的安乐,低头想要问昨晚怎么被带回来的,突然扫到了沈俱怀脖子上的红印,嘴比脑子快,“你脖子怎么了?” 沈俱怀正观察安乐的反应,她在赌,赌安乐不记得昨晚发生的,那迷药致幻,只要安乐记得不清楚,自己身份便不算暴露。 没想到安乐一下就问到了脖子上的印记,她的表情瞬间尴尬起来,昨晚的一幕幕都直冲脑海,身体有些发烫,她微微退了一步,轻咳一声,磕磕绊绊地说,“昨……昨晚不小心被猫抓了。” “哦?府里有猫吗?”安乐小声嘀咕了下,又想起来还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来的呢。“昨晚我怎么回来的?” “春桃说公主在花萼楼喝醉了,我便去把您带回来了,不过以后那里别去了。”沈俱怀认真的叮嘱道。 “为什么啊?不就一家酒楼,凭什么不能去?”安乐心想她的玉佩还没赎回来呢! “花萼楼,咳咳,不是普通的酒楼,那……那是青楼。”沈俱怀尴尬的解释了下。 什么?? 青楼?! 惊得安乐楞在了原地。 所以,她昨晚去了青楼?还点了人家头牌??还喝的酩酊大醉被驸马接了回来??? 老天爷啊!她不会是正跟琉璃学“功夫”的时候带回来的吧!!! 偏殿 安乐心不在焉的喝着粥,时不时悄悄看一眼驸马,然后又假装无事发生继续喝粥,一碗白粥喝得五味杂陈。 沈俱怀专心吃完后,放下筷子,看公主也不再进食,便让人把东西撤了下去。顺手从衣袖中掏出一封诗帖递给公主。 “前几日,赵廿成的公子赵睿,便是今年新晋榜眼的那位,派人递的帖子,说今日在汴河边集了一众才子办诗会。” 安乐看着诗帖上的内容,一双杏目亮晶晶的,满脸写着,我想去。 沈俱怀微微一笑,“不知今日公主可有空陪我一同赴约?” 沈俱怀带着男子装扮的安乐出门,今日她亲自为安乐挑了一个儒巾带好。乍一看还真的像一个小公子,比昨日春桃给打扮的,逼真多了。 汴河旁已经聚了不少人。赵睿一眼便认出了沈俱怀,正要上前行礼,被一把扶住,“赵兄,今日以诗会友,不可如此,安某人担待不起。” 赵睿一听便知沈俱怀不想暴露身份,便转为抱拳作揖道,“安兄说得是。这位是?”说着目光看向一旁娇小的安乐。 “这是家弟。”沈俱怀骗人不带眨眼。 安乐瘪瘪嘴,也行了一礼。这人为啥自称姓安,又想到自己昨天就是用安公子的名号逛的青楼,他莫非是在讥讽自己? 赵睿心细如发,自称姓安,又带了人,那身边这位就是安乐公主了。说得不由得多看了安乐一眼,少女天真烂漫,俏皮可爱,可惜…… 他握紧了放在身侧的拳,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恨。 所谓诗会,就是一众东京城的才子聚在一起,或饮酒作诗,或欣赏诗词画作,或投壶飞花。 虽然玩法百样,但最终目的都是为了结交一些身份贵重之人。虽然在大梁想要进仕途只有科举一条路,但所有人都明白科举不过是个开始,步入官场自是要人脉要关系还要立场。所以结交多半是还未中举就开始谋划的,等到中举之后,平步青云也更顺一些。 像沈俱怀那样半路杀出来高中魁首的,在东京城无半点人脉的,实属罕见。 是以在多数东京城才子眼里,吏部尚书之子赵睿才是那个应该摘得魁首的人。 很多前来赴会的才子或是真替赵睿可惜,或者赶着拍马,如此一来,风向竟一边倒,全是叹息赵睿明珠蒙尘,怒斥沈俱怀绣花枕头。 安乐有些气愤,虽然她也很讨厌驸马,在新婚之夜给自己难堪,但是那毕竟是自己的驸马,自己怎么说没关系,别人怎么可以胡乱贬低? 就算自己与驸马相识不过数日,但她相信父皇的眼光,他们这么说,不仅打父皇的脸,还打了驸马的脸,更打了她安乐公主的脸。她一张小脸气呼呼地,刚想要出声理论,就被沈俱怀拉住了,笑着冲她摇摇头。 安乐更气了,自己要为人家出头,人家还不买账!用力甩掉了沈俱怀拉住她的手,气呼呼地站在那里,感觉随时会炸。 这时一个嘹亮的声音让现场都静了下来:“诸位如此说,可是在怪当今圣上有眼无珠啊!”一身棕色长袍的屈尚贤大步走了进来:“诸位可要慎言啊!” 说着走近赵睿:“赵兄抱歉,我来晚了,可莫要怪罪!”他朗声说道,眼睛一斜就看到了沈俱怀。 “沈……” 赵睿忙掐断话音:“尚贤兄,这是安兄,这是安小公子。” 屈尚贤眼睛滴溜溜在沈俱怀安乐身上来回转悠,一副了然地笑道:“哦哦哦,你看我,尚未吃酒便醉了,连安兄的姓都弄错了。安兄安好,安小公子安好。”说着便作揖问好。 安乐一看屈尚贤一来就止住了大家的话头,还给足了驸马面子,气消了大半,觉得此人十分上道! 沈俱怀瞥见安乐嘴角扬起,心里默默想着。 果然是小孩子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 诗会很快开始。 老规矩,先投壶飞花,彩头是端砚和徽墨。 “赵兄,你这彩头不够吸引人啊!”一位锦衣男子调侃到。 “哈哈,张兄话别说太早了”赵睿揭开红布,端起砚台,“若是这鹰眼端砚呢,够不够吸引人?” 第9章 全场一片哗然! 安乐轻轻拉了拉沈俱怀的袖子,凑到耳边问到“这端砚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那温热的呼吸喷在沈俱怀脖颈,她忙稍微远离一点,稳了稳心神,说道:“端砚本身不特别,但是有眼的端砚极为稀有,就算售卖也是价格不菲。” 安乐若有所思,又抬头看了看那放置在一旁桌案上的奖品。 “彩头如此贵重,赵兄快说说,今日又有什么新鲜花样!” “对啊对啊” “快说说” 台下众人开始热闹起来。 赵睿负手而立,眼神扫过沈俱怀,他这场诗会,是存了点私心的,被人压一头的滋味不好受,他想跟这状元郎比上一比! “诸位诸位!诸位稍安勿躁!” 现场慢慢安静下来。 “今日我们既要比诗词还要比这投壶准头,上来接令者需先吟诗,再投壶,这之后的接令者每一人需在前人基础上增加一尺距离方算接住,否则就得尝尝我今日从天香楼带来的春如醉够不够烈了。” “这每后上一位都要比前一位投的更远……赵兄,你的好东西果然不好拿啊!”屈尚贤笑着调侃。 台下众人纷纷笑起来。 “今日秋高气爽,才子济济,我们便以‘秋’字为令,一丈远起,如何?”赵睿也不管大家调侃面带笑意,直接出题。 “我来我来,我做第一个!”安乐已经兴奋地冲了出去。 沈俱怀无奈只得笑着跟上。 屈尚贤眼睛滴溜溜地在他俩身上转着,一副了然的笑着,瞥到沈俱怀脖子的印子时愣了下,又兴致更浓的看着那位“安小公子”。 赵睿伸手作揖:“好,安小公子来做这第一人。” 沈俱怀出声打断:“等等,舍弟年幼,家中管得严,还未曾饮过酒水,若是一会儿输了,由我这个做兄长的,代罚吧。” 安乐一脸疑惑,谁敢管我管得这么严? 父皇也没说不让喝酒啊!她刚要出声反驳,就看到沈俱怀收敛了笑意冲她微微摇头,好吧,就当是管得严吧,不喝酒也无事。 这一幕看在屈尚贤眼里便更加有趣,不成想外界传闻的嚣张跋扈,恣意妄为的安乐公主竟如此乖巧听话,似乎与传言颇有些出入啊。 这一幕看在赵睿眼里就刺眼的很,两人竟在他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 人群里有人反驳“这怎么行啊?那岂不是我们要一个对你们两个?” “就是就是!” “这有何公正可言?” 沈俱怀抱拳作揖,说道:“我只喝家弟轮到的罚酒,不另外助力,也不会接令,诸位还请通融下。” 赵睿听完有些失落,但很快朗声圆场:“哎,大家稍安,我看安兄提议合乎情理,诸位都有名晓六方的才华,莫不是怕了初出茅庐的安小公子。” 说着又是一阵笑闹。 不多时,几名小厮就准备了起来。 就近一处空地上画了一条线视为界线,界线旁放着一壶箭矢。另两人快速拉直一丈长的绳子,量好距离,摆好一只双耳壶。 安乐兴奋的取出一只箭矢,在界线处立定,朗朗念出“秋风万里芙蓉国。”然后玉手一掷,一只箭矢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度,正中壶口。 “投中啦!”安乐开心地喊出来。 “这安小公子看着文弱,投壶的准头不错啊!” “确实不错。” 场下一阵窃窃私语。 壶很快被往远挪了一尺。 “下一位!”赵睿笑着继续道 “我来试试。”一位其貌不扬的才子上前。“中秋朗月静天河”手一用力,箭矢堪堪擦着壶口投入。 “好险!好险!” “子晟兄,你这差点就要品尝春如醉去了!” 那被称作子晟的人赶忙作揖笑道:“今日这酒,恐怕谁也跑不了。” 其他人也是跟着一阵笑。 可所有人都不知道,莫说是区区一丈一,便是百步穿杨,韩子晟也不在话下。然当下重文轻武,他只能迎合着加入这种自己不感兴趣的诗会,融入不想融的圈子。还得假装笨拙,不能夺了别人风头。 但他却不知,这场诗会,他看似巧妙的伪装,却被人一眼识破。 第8章 接着又有五人上前,均投中,无人罚酒。 如此便要下一回秋字打头了,此时那壶已经有一丈六尺远,这个距离对于没练过骑射的人来说有些考验准头。 气氛紧张起来,都为上场之人捏一把汗。 “秋风起兮白云飞”,只见那箭矢一出手就有些不稳。 大家提着一颗心,视线齐齐跟着箭矢落在壶上,叮的一声,箭矢撞在壶身上,跌落在地上。 “我这春日醉,总算开张了。这位兄台快来尝一尝!”赵睿忙笑着去倒酒,酒坛一掀,那扑鼻而来的醇香,引得场下不少人垂涎。 “这春日醉真是好酒,馋得我都想快点输上一回尝尝了!” 场下有人笑闹。 接连着三人不中,春日醉或将成为最大赢家! 屈尚贤上前拿起箭矢,他十分爽朗道:“桂魄初生秋露微”,然后轻松一掷,中了。 场下爆发一阵叫好。 “探花郎这身手了得,如此远的距离都中了。” 场上的氛围渐渐由一开始的欢快到扣人心弦。 上台朗诵诗句都张口就来,毕竟是东京城的才子,但拿起箭矢都需要提一口气,这个距离确实有点不好把握,他们即使平日玩投壶,也不曾摆放得这般远。 接下来的比拼的不是诗词功底了,而是投壶技巧。 第一轮所有才子除了赵睿跟沈俱怀,均已经轮完,距离也已经从最初的一丈变为两丈!不少人端着酒杯在一旁小酌了。 到了第二轮。 安乐又上前,拿起一支箭,沉思片刻,“秋风萧瑟天气凉”。 只见她缓缓将箭矢举到耳边,一瞬不瞬地瞄向壶口,现场的人都纷纷停下了动作紧张的看着安乐。 只见安乐手臂向后,一个发力,身体跟手臂同时向前,用力一掷,那箭矢高高飞起,众人的心也高高吊起,几十双眼睛纷纷追着这箭矢,看它慢慢划出一个弧形,一点一点,接近了,接近了! 远远地看不清准头,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直到看到箭矢插入壶口,还不敢信,硬是等到那箭矢来回撞了壶口摇了三下靠着壶口不动了,众人才纷纷拍手叫好! 安乐兴奋地笑着跳了起来! “安小公子厉害啊!” “安小公子这等水准,应当早点来,早让大家伙开开眼啊!” “刚才不知是谁还觉得安兄替安小公子喝罚酒不公平,没想到吧,人家安兄根本不用喝酒!” “哈哈哈,就是就是,安小公子这准头,咱几个比不过!” 一众喝着春日醉的才子们纷纷调侃起来,本以为是个来凑数的,这下恐怕要被她拿到彩头了! 安乐没败下来,沈俱怀有些意外。不过她是第一个上去的,轮到第二次投壶的距离相对来说是占优势的。 抬眼看去,只见安乐脸上红扑扑地闪着兴奋,正扬着笑脸向自己走来。 又轮到那被叫做子晟的上去了。 “子晟快来陪我饮一杯!” “哈哈哈,子晟,这春日醉很是香醇啊!” 相熟的几人纷纷笑道。 那名叫子晟的男子憨憨地笑着,走上前去:“中秋旧节年年谙” “不算不算,子晟你两次都以中秋起头,应当换成只有秋的诗句!” “哈哈,说得对,子晟你不如自己对诗一句。” 那被叫子晟的也不恼,笑着拿起一支箭矢。 “好好好,我换一下”说着沉吟片刻,然后略一踱步“麦秋梅雨遍江东,如此可行?” “自是可行,你们就别为难子晟了。”赵睿忙接过话头。 那被叫子晟的男子深吸一口气,定定的看着壶口,现场人纷纷端着酒杯笑意盈盈地看着,像是料想他中不了。 只听得叮的一声。 “中了!”沈俱怀看了一眼,不等那箭矢落入就回头看了一眼那名叫子晟的男子。 那箭矢一个俯冲撞向壶口,又猛弹起来偏转了方向,偏落一旁,就在大家以为它要落地之时,又听到叮得一声,撞到了右耳的耳口,然后擦着右耳落入。 远处的小厮喊道“中了!中了!贯耳!” 刚才还挂着笑的几位都愣住了,缓了一下才激动地拍手叫好。 安乐也跟着拍手叫好,还不忘问沈俱怀:“你怎么知道他能中?” “啊?我猜的。”沈俱怀笑了一下,也融入这欢闹的氛围中。 那名叫子晟的一直抱拳走下来,一路说着“侥幸侥幸”。 接下来的几人无一例外,都失败告终。 轮到屈尚贤上场。 他步履轻快,笑得爽朗,负手吟出一句:“莫怪独吟秋思苦”。 第10章 “尚贤兄,你可是咱大梁探花啊,你可得撑住场面啊!” “是啊是啊” 屈尚贤朗声一笑“诸位诸位,我是科举中榜,不是武举中榜,莫要再使激将法了!” 台下又是一阵笑,屈尚贤看似很用心地一投,然而一出手,沈俱怀就挑眉看了屈尚贤一眼,正对上屈尚贤看过来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 “可惜!” “只差一点啊,尚贤兄!” “哎呀,快让我尝尝这春日醉,已经眼馋半日了!”屈尚贤笑着接过赵睿为他倒的酒。 接下去竟无一人再投中,直接变成了安乐与韩子晟的决胜局! 安乐需要对出秋字排在第三位的诗句,对她来说有些吃力,一是刚才对答几轮已经把耳熟能详的诗句用完了,二是她自小就不爱这些酸诗文,让她自己作出一句比登天还难。 一张小脸此刻皱在一起,有些急躁,她下意识抬头看向沈俱怀。 那人正看着自己,像是宽慰自己,笑了下,复又想起今日早上,他从晨曦走来的样子。 “一轮秋影转金波”她悠悠地脱口而出,先是一愣,很快又笑起来。 此时的壶又比刚才她投的时候远了两尺,她虽平日经常玩投壶,但是这个距离还是有些没把握。 定了定心神,复又吸了一口气,试着找到刚才投的感觉,默默估量着再加点劲上去。 出! 心跟着高高飞了出去,双手握拳悬在胸口,一动不动,此刻特别像画里的顽童。 “中了中了!贯耳!”小厮在那头喊道。 安乐开心地跳了起来,几个箭步冲向沈俱怀,那阵势似乎要抱住他,但人到面前又堪堪停住,一双杏目因为过于兴奋闪着光,那小嘴都要咧到后耳根了,根本收不住。 沈俱怀拍手叫好,然后轻轻把她拉到身侧,避开别人的碰撞。 “安小公子这一手贯耳精彩!” “那箭矢仿佛长了眼,竟直直地插进左耳!” “哈哈哈,今日这彩头看来要给安小公子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不时有人笑着抱拳向她示意。 听着别人的赞扬,安乐心里更加开心了,一颗心都涨满了。这可比她在宫里跟太监宫女玩有意思多了,那些人只会让着她,一点都不好玩! 壶又被挪远一尺。 韩子晟面上依旧憨憨地笑着,大步走上前。 这是关键局,这一箭若是韩子晟没中,那么安乐就能坐享彩头,若是韩子晟中了,那么两人便要一直投壶接令,直至决出胜负。 安乐比自己投还紧张,心里一直默念不中不中不中。 沈俱怀好笑地看着她,那咒人的小表情已经写在脑门上了。 “自古逢秋悲寂寥”韩子晟自信开口。 “这句对过了,子晟兄!” “子晟兄再想想别的!” 韩子晟恍然“这句对过了吗?” 于是又皱着眉头踱了几步,突然灵光一现,一脸欣喜,右拳用力击打了一下左掌。 “有了,九日悲秋不到心” 脸上又挂回了那个憨憨的笑。 他一个马扎身体往后略一倾斜,左脚向前迈了一步正好踩在界线上,用力一掷,那箭矢飞出,直直冲向壶口! 全场都屏住了呼吸,短短不过一瞬,却在此刻被拉长了数倍,这口气真是憋得人难受,心脏跳得都慢了许多。 只见那箭矢直直飞过了壶口斜插在了后方的泥里。 “我赢了!!我赢了!”安乐举着手庆祝。 “恭喜安小公子!” “安小公子的投壶技法,这下要在东京城扬名了!”屈尚贤走进来笑道。 身后的人群里,响起劝酒声。 “子晟兄,快来我们一同尝尝这春日醉吧!” “来吧,来吧!” “子晟兄请!” 韩子晟执起酒杯一饮而尽,憨憨地说了声“果真是好酒!” “安小公子!”赵睿在前面喊到。 “安小公子快去,晚了怕赵兄舍不得那宝贝砚台了!” “哈哈哈,这般打趣赵兄,小心下次诗会不给你递帖了。” 众人纷纷笑着,就见侍从将砚台跟墨条装进礼盒,那侍从径直递给安乐,却被赵睿止住,他从侍从手上捧过礼盒,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手掌端在礼盒侧面的正中间,没给安乐留接手的余地。 安乐虽然张扬跋扈,看着大大咧咧,今日也做了男子扮相,但她终究是女子,女子天生心细,而且自己已然成亲,若是这么双手去捧,必定要触碰到赵睿,她一时有些犹豫。 这时,一只手从盒子底部将礼盒托了起来。 安乐抬头去看,沈俱怀已走在她身侧,一只手定定地托着礼盒,对赵睿说:“赵兄,这么贵重的彩头,还是我来替家弟拿吧,万一摔了,岂不是辜负了赵兄一番苦心。” 赵睿笑得有些勉强,讪讪道:“正是,安兄说的没错。” 但他还是没有松手,内心气愤。 沈俱怀挑眉看了赵睿,又扫了礼盒,手微微用力托了下,示意赵睿松手,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松开了。 安乐眼含笑意看了眼沈俱怀,突然觉得这人也没那么讨厌,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沈俱怀察觉到对方目光:“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安乐也不说,仰着小脸径直走回位置。 场下又响起了庆贺声。 屈尚贤笑眯眯地凑过来,说道“今日未能得见安兄的身手,我甚是遗憾啊!” “这投壶,恐怕我也不是家弟的对手。”沈俱怀说得诚恳。 “真的?”安乐一双眼忽闪忽闪地打量着沈俱怀,原来自己竟然比状元郎还厉害,下次进宫定要跟父皇炫耀下! 殊不知,这番炫耀差点让驸马脱了一层皮! 一行人又沿着汴河赏秋,河边的枫叶都已红透,层林尽染,十分艳丽。 安乐肆意快活地跑着,一会儿去跟韩子昂聊上几句投壶,一会儿又问问赵睿啥时候再办,乐得开心。 一回头,看到沈俱怀和屈尚贤并肩同行,正说着什么趣事。 在安乐看来,沈俱怀身形不算高大,甚至有些瘦弱。但很有意思,无论自己什么时候回头,都能一眼看到他。 红色的枫叶被秋风吹落,从他面前缓缓落下,他渐渐抬头,目光穿过落叶看向自己,扬起一抹笑。 心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掷下一颗石子,一声清脆的入水声回响起来,泛起阵阵涟漪,一圈一圈荡了开去。 第9章 “哎,你们听说没?那花萼楼昨晚走水了?” “听说了,听说了,说是府尹都出动了,调了不少人手过去都没用。火势老大了。” “听说一直烧到了今早才勉强灭了。” “竟有此事?难怪贴了告示歇业了。” “对啊,你才知道,潘楼街的茶馆都传遍了。” 安乐无意听到旁人议论花萼楼,还有些莫名心虚,又听到走水二字后满是诧异,什么时候的事?她在的时候好好的呀?当然她不能说出来,得知那是青楼之后,她恨不得昨天自己没出门!又忍不住看向沈俱怀,总觉得他应该知道点什么。 至散场,众人各回各家。 只剩下四人。 赵睿邀请沈俱怀、屈尚贤以及安乐一同去酒楼宴饮,安乐一脸兴奋正要答应,沈俱怀赶忙拒绝了,作揖道:“赵兄,家中还有要事,下次,下次一定。” 安乐一下子就不开心了,这人怎么老做自己的主,我又没说不去。 屈尚贤眼睛在两人身上打转,忙笑道:“赵兄你这就没意思了,人家新婚燕尔,作甚要陪我们两个,走走走,我陪你吃酒去。” 安乐和沈俱怀面上一热。 日落而返,尽兴而归。 安乐一踏进府门便将阖府上下都叫到了院中,宣布她今日技压整个东京城的才子,一举夺得彩头的大喜事。 声情并茂,妙语连珠,就差搭个戏台子把诗会给他们重新演出来了。这边添三分油,那边加五分醋,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公主的形象由原先的刁蛮任性难伺候生生转为才华横溢人缘好。 待府内散场,安乐还意犹未尽,又拉着春夏秋冬四丫鬟继续炫耀。还宣布,以后每日要有半个时辰练书法,点名用这刚赢来的鹰眼端砚和徽墨。 书房 沈俱怀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她还在回想昨夜花萼楼的奇怪之处。 其一,一家青楼用的迷药,竟来自南疆,普通青楼竟然有这般渠道,若说是调教楼内姑娘也勉强说得通,可他们竟让客人服用,甚是奇怪; 其二,后院那藏着的火油,一家普通青楼根本用不上这么多,就算全用油灯照明,这里面一缸就够用上十几二十年了,更何况这些东西本就危险,寻常做生意根本不会屯这么多; 其三便是那会武功的琉璃,青楼女子基本上都是穷苦人家卖进去的,为了防止逃跑多半还会饿肚子,怎么会给他们学武功?若是卖进去之前就学过,老鸨不知情的话,那为何不找机会逃? 第11章 这些细节回想起来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这花萼楼问题很多。 初入东京城,尚未踏入官场,便觉得隐隐窥见了暗流,忍不住背脊生寒。 罢了,沈俱怀叹了一口气,眼下身份未暴露就好,留的小命在才能想别的。当务之急,还是先想想今晚睡哪里吧。 是夜,春桃夏荷本以为驸马公主新婚之夜的隔阂,经昨晚驸马细心照顾公主一夜后已然破除。没想到隔阂似乎更大了!他俩直接分房睡了!到底有什么隔阂是睡一觉解决不掉的?实在不行再睡一觉试试呢! 阖府上下忧心忡忡,驸马斯斯文文长得又如此俊俏,还体贴照顾了公主一夜,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公主糊涂啊!那么大张床,挤不下一个小小的驸马吗? 公主府 家宴之日,宫中小黄门前来通传,沈俱怀与安乐齐齐盛装,一同乘车辇入宫。 大庆殿 帝后高坐上首,两侧分别坐着大皇子夫妇、长宁公主夫妇,三皇子、安乐公主夫妇、四皇子。 酒过三巡,当然是除了安乐以外的人酒过三巡。 安乐很气,也不知道驸马抽什么风,就是不让自己喝酒,这么点酒又不会喝醉,就算喝醉了,不过就是睡一觉,怎么管得这般严! “儿臣听闻一桩趣事,前几日吏部尚书之子赵睿办诗会,竟杀出一个叫安公子的,将一众东京才子压了下去!”三皇子笑意盈盈地说起汴河诗会。 “此事儿臣也听闻了,之前竟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听闻这位安公子将探花郎都比了下去!”大皇子也附和道。 “哦,竟有此事,那赵睿,朕记得,是朕钦点的榜眼。”皇帝微微带笑,想起来这人。 听他们讨论自己,安乐已经坐不住了,她的满脸写着“我厉害吧”四个大字,若是安乐有尾巴,恐怕已经翘得一丈高了。 “父皇!”安乐兴冲冲地站起来,小跑到皇帝身边,附在他耳边低声耳语几句。 又给帝后各斟了一杯酒,刚要往空杯子给自己也来一杯,倒酒的手一顿,想起来有些讨厌的人不让自己喝酒,又讪讪放下,还心虚地看了那人一眼。 “没想到,不愧是朕的掌上明珠!哈哈哈”皇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爽朗的笑着。 安乐一脸得意。 “不知皇妹做了什么,父皇如此高兴。”大皇子笑道。 “悦儿,你自己说与他们听听!”皇帝十分开怀。 “刚才两位皇兄说的安公子,不才正是皇妹我!”安乐在皇帝身边站定。 于是,家宴成了安乐“说书”第二场,大家都笑闹着,一切似乎很和谐。 安乐说得兴起,将沈俱怀那日说的,投壶不如她也给加上了。 其余几人了然笑笑,但大家都明白文人这些玩乐的花样,玩得好也不过锦上添花。只要驸马聪慧敏锐,懂时局察人心,有手段有能力就够了,毕竟官场上也不是靠投壶升迁的。 可听在皇帝耳里却截然不同,这个提文武共治的状元郎,是他要改变朝局的一个契机,若是这把刀不够锋利,这个契机就无法破局,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 皇帝将公主下嫁给他,提高他的地位。那么接下来他必须成为自己手中的利刃。武将的臭脾气皇帝最清楚,让一个文弱书生去打交道,那不是自找钉子碰? “哦,驸马竟不如悦儿?”皇帝笑意尽褪。 安乐一愣,父皇生气了?她眨巴着眼睛看向驸马,满脸无辜,这不算说错话吧。 沈俱怀没想到自己无辜躺枪,忙起身叩拜:“回禀父皇,公主天赋异禀,儿臣拍马不及。” “今日家宴,别动不动跪了。” “谢父皇!” 有了这段插曲,接下去家宴吃的格外安静。 安乐小心地观察皇帝脸色,又看了看驸马,坐立不安。 宴席结束,皇后带着两个女儿回后宫,说要讲讲体己话,便先退下了。 大皇子、三皇子跟沈俱怀被皇帝留下。 御书房 以往,皇帝找两位成年皇子在御书房商议要事已十分平常,自三皇子成年上朝参与国事,这个惯例就一直保持着。但今日皇帝还叫了驸马,这不由得让两位皇子对驸马另眼相待。 若说当下格局,大皇子是满朝文武公认的东宫人选,他是皇帝的嫡长子,参与朝政这几年也恪守本分,以仁德治下,善待百姓,心怀天下,哪个臣子不想要这样一个明君? 三皇子虽才能不输大皇子,但是庶出,且这几年无所突出的政绩,无法与大皇子相争。 “看看这个。”皇帝将御案上一封奏折递了下去,大皇子双手接过,一目十行,眉头紧蹙,又递给三皇子,最后是沈俱怀。 待几人全部看完后,黄忠将奏折收回,在御案上放好,退了下去。 “你们怎么看?”皇帝伸手揉了揉眉心:“宗时,你先说吧。” “儿臣以为此事十分蹊跷。奏折上书,这花萼楼的火只涉及后院几间柴房,反而前院火烛更多的地方却不曾走水。而且一般柴房能烧上一两个时辰就会灭,更何况还有府尹的潜火队在,这火竟整整烧了一夜。恐怕另有隐情。”大皇子缓缓道出矛盾之处。 “儿臣觉得不慎走水也有可能,如今正值秋日,天干物燥,柴房本就极易走水,且府尹提到这几间柴房跟前院不相连,是以火势未影响到前院也正常。不过皇兄有一点儿臣也是疑惑,这火烧的太久了,木材生火,应当烧不了这么久。”三皇子作揖回禀道。 “嗯……驸马?”皇帝见许久没人出声,抬头看了眼沈俱怀。 沈俱怀是这场火的始作俑者,没人比她更清楚,但她不能直接说真相,这花萼楼本就疑云密布,万一有什么不得了的大阴谋,自己也无法脱身,故而看完府尹的奏折,沈俱怀就一直在思考应对,想的入神,竟没听到皇帝叫她。 还是大皇子出声又提醒一番,她才回过神。 “父皇,儿臣刚才在想,府尹提到那柴房中均放置了太平缸,觉得有些奇怪,一般人家太平缸都是放在院中角落,方便走水时取用水灭火。这柴房本就是最易走水的地方,太平缸置于柴房内,一旦柴房着火,那些水毫无用处。更何况存放柴禾必须保持干燥,他们在柴房内放水缸,岂不是将柴禾弄潮了?”沈俱怀缓缓道出。 大皇子眼睛亮了下,这个妹夫眼力不错,太平缸这点他刚才并未想到,自己府内的太平缸早已司空见惯,而且柴房这等地方身为皇子也不会去查看,是以未关注到这个细节。 “嗯……你们皆说得有点道理,那便去细细查查。朕命刑部、大理寺配合,你们三人谁去?”皇帝眼神在三人中打转,在等一个回应。 花萼楼的这一把火,即将点燃整个朝局! 第10章 “儿臣愿为父皇分忧。”三皇子下跪领命。 大皇子不动声色,他很清楚,皇帝最不愿意看到朝中哪一方独大的。帝王权衡术,只有两方相互制约,互为平衡,皇位上的人才能掌控朝局。 三皇子不同,身为庶子,又是次子,他已失先天之机,户部尚书之女乃大皇子妃,等同于户部已在大皇子阵营。兵部是不能碰的,根基不稳碰兵部等于找死,剩下礼部、吏部、工部、刑部,其中吏部跟刑部是最有话语权的,无论拉拢哪一方都会有不错的收获。原本三皇子的计划是先拉拢吏部,但如今与刑部光明正大接触的机会摆在面前,他不可能放过。 “嗯,那你带着朕的口谕去刑部跟大理寺,查查清楚。”皇帝伸手挥退。 三人齐齐下跪欲退出。 “驸马留下。”皇帝叫住了沈俱怀。 沈俱怀心有戚戚,圣意难测,每次和皇帝单独相处,就有种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感觉,时刻提防,时刻担心,还没有反击的机会。 “明日起,你跟叶将军的儿子叶十七学骑射,三个月内朕要看到一个能百步穿杨的驸马!明年春猎展示成果,就射一头鹿来,朕要喝鹿血酒!” 沈俱怀一脸菜色,幸而低着头皇帝看不到:“儿臣遵旨!那翰林院……” “朕会让黄忠跑一趟,你只需去半日即可”说着挥手让沈俱怀退下了。 黄忠在殿外对沈俱怀行了一礼,被沈俱怀叫住。 “黄公公可知,那叶十七是哪家公子?” “回驸马爷,是叶青河叶将军家的公子,排行十七。”黄忠笑眯眯地回禀,微微欠身行礼,并不多言,入殿伺候去了。 叶十七是何人物? 沈俱怀很快便会知晓。 这叶十七,本名没人叫过,从出生那刻起,所有人都叫他叶十七,大沈俱怀三岁。 叶将军五十四岁高龄得此一子,高兴得一宿没睡。这份高兴除了叶将军老当益壮还能生还有很大部分原因是叶十七上头有十六个姐姐! 不过,不同于大部分老来得子的小孩被宠成纨绔子弟,叶十七这二十年可以说过得很惨。先是将军府总算后继有人,叶将军恨不能从他还在吃奶就教他扎马步,耍叶家枪,再是将门之女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叶十七从小就在经历魔鬼拉练。反正不管做对做错只有挨打的份,毕竟他只有两只手,姐姐们加起来有三十二只手。 第12章 皇帝本意待叶十七成年便赏个一官半职,也好有人继承将军府的功绩,但叶将军拒绝了,他说,高官厚禄只会让叶家枪生锈,皇上要赏就让他家不成器的小子去禁军当个大头兵吧。 皇帝也不会真让人大将军的儿子当大头兵,最终让叶十七做了一个小小千户,也算是两全。 叶家家训严苛,叶十七的骑射武功兵法推演都是叶将军亲自教导,其中骑射功夫堪称一绝。 坤宁宫 皇后已褪去华服,换了一身素净的常服,她坐在皇后宝座上,一脸慈爱,正跟两位公主说笑。 不同于安乐,成婚后府邸在皇城外不远,平日递个牌子就能入宫。长宁公主远嫁西远侯长子楚拓,一年到头也没什么机会能来东京城,要么是三年一次述职,要么是皇家有什么大事。刚成亲的时候她倒是也耍过几回脾气自己回东京城,后来成熟懂事了,也就不那么任性妄为了。 这次来参加安乐大婚,光赶路就紧赶慢赶了快半个月才到东京城。 “快!尝尝你最爱的芙蓉蜜汁酥。”皇后看宫女端进来点心,忙对长宁说。 “还是母后疼我,知道我馋这口了,刚坐下就给备好了。”长宁乐呵呵伸手拿起一块,小尝了一口品了品,道:“还是那个味道,母后这小厨房的厨娘,这么多年手艺还是这么好。” 长宁轻轻地说着,垂首盯着手中那半块酥,看不清表情。 她突然扬起笑将剩下半块全部塞进嘴里,满足地咀嚼,看着皇后,眼里闪着泪花,又生生给憋了回去。 “皇姐!”安乐及时阻止了场面“恶化”,立马抛出话题:“这次是不是能多住一段时间啊?” “过了两日便要启程回了。”长宁伸手刮了下安乐鼻子。 “啊?这么快吗?我们姐妹难得相聚,你不多住几天吗?”安乐肉眼可见的失落。 长宁笑笑说道,“回去路上就想不这么赶了,走个大半个月。算算时间,也出来快两个月了,家里两个小的分开这么久也很想念,等你做了母亲就懂了。”长宁脸上浮现一抹慈爱幸福的笑意。 “下次记得把两个孩子带上,也让本宫热闹热闹。”皇后笑着看向两个女儿。 “好好好,母后有令我自是要遵的,不过嘛,母后倒是舍近求远了,让安乐跟驸马加把劲,多生几个,倒时候可有您受的!”长宁笑呵呵地说着,刚才那点不合时宜的酸涩已被压进心底了。 “母后!皇姐又取笑我!从小到大就知道取笑我!”安乐气鼓鼓地指责长宁,连带头上的步摇都晃了晃。 “倒不是不想,不过本宫听说,驸马体贴安乐,这孩子恐怕还得晚上些时日。”皇后一脸慈爱。 “体贴?”长宁有些疑惑。 “体贴?!”安乐很是无语。 “你们都下去吧。”皇后挥手将所有人退下,看了两人的表情,解释道:“他俩还没圆房呢。” 长宁错愕地盯着安乐道:“妹夫不行?” “你想什么呢!”皇后扶额赶紧止住长宁这乱七八糟的脑补能力,“大婚第二日收上来的元帕未见落红,驸马向皇帝请安的时候都解释过了,说悦儿天癸未至,怕伤了她。” 安乐脸瞬间“腾”得红透了。驸马也没跟她说过这事儿啊! 还有自己还没来癸水这事儿,驸马怎么知道的?! “原来如此,这驸马倒体贴的,不过男人都是嘴上一套,床上一套的,皇妹你还是自己注意点,以后就算开了荤,也得控制点次数,否则受罪的只有咱们女人。” 安乐已经要炸了!皇姐到底在说什么啊!!!谁……谁……谁要开这个荤了!!! “好了,你真是的,再说下去,安乐要被你吓坏了,还想不想本宫抱孙子了。”皇后嗔怪地制止长宁。 “说起来,驸马长得是真不错,就是看着瘦弱了点。”长宁突然郑重其事地说道。 “驸马出生微寒,才十七,长得瘦弱些也正常,慢慢养养就好了。”皇后微微颔首,心里却在想,确实应该给驸马养养,不光驸马,安乐也要好好养养。 “对了,皇姐我这次给你带了一份新婚礼物!”长宁一脸奸笑。 “是什么?”安乐了脸上的红晕总算退了下去,一脸兴奋地看着长宁,已经伸着手等着了。 长宁轻轻拍了一下她那娇嫩的手,“不是现在,晚点我让家奴给你送去,记住,这是新婚礼物,你得跟驸马两个人一起看,你不答应,我可不送的!” 安乐憋憋嘴,“皇姐好小气,两个人送一份礼物,就不能一人一份吗?” “那可不行,你先答应我,不答应我不送了。” “知道了,要跟驸马一起看!” 公主府 安乐跟沈俱怀正吃着晚膳,下人通传长宁公主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那人十分机灵,给安乐跟沈俱怀请安后,将一个锦盒放在桌上,然后退了两步说道:“我家主子说了,这礼物得安乐公主跟驸马爷两人一同仔细品读研习,必定收益良多,切莫辜负我家主子一片心意。” 安乐看着锦盒眼神亮了亮,但又强装镇定道:“知道了,退下吧。” 沈俱怀挑了挑眉,居然还要两人一起看的,不知道是什么好东西,看安乐的表情应当也是不知道具体。 寝殿 安乐一身白色寝衣正坐在床边假装看书。 为什么说假装呢? 其一,她的眼睛就没正眼看过书。 其二,只要她正眼看了书她就知道书拿倒了。 桌上放着的锦盒牢牢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一个摆在眼前的盲盒,还是皇姐送的神秘礼物,还必须要跟驸马一起看,这三条一叠加,想要一个人悄咪咪看看是什么礼物的念头就在心里疯狂生长。 她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不自觉地朝桌子走去。似乎怕被谁发现,还光脚踮着脚尖。 就在她屏着呼吸,手指尖碰到锦盒那个铜扣的时候,门被推开了。 她光速在桌边坐好,将书拿起来,挡住自己的脸!终于看到书拿反了,咬咬牙,把书端正。 沈俱怀一进来就看到了做贼心虚地安乐假装看书,还拿反了,恨铁不成钢地重新拿正。 有点可爱! “哦,你来了,那过来看看吧,皇姐说是送我们的新婚礼物。”安乐假装淡定地开口。 “嗯,好!”沈俱怀轻轻关上门,在桌边坐好。 安乐放下装模作样拿在手里的那本书,掩饰不住兴奋地打开了铜扣,锦盒的盖子缓缓打开,烛光照了进去,是一本小折子,看着有些年代了,面上也没个字啥的,安乐的兴致一下子下去了大半! 但毕竟是皇姐送的,总要看一下到底是什么好东西,还是故弄玄虚诓骗自己。 她将小折子拿出来,将锦盒推远了些。 缓缓打开,橘黄的烛光渐渐照到折子的内页,将里面的内容,清晰得显现出来。内里的五彩缤纷与外面的老旧年代感的封面截然不同,还没完全打开,安乐便看清了是小人画!是比出嫁时嬷嬷给的小册子还要入骨的小人画!! 第11章 “砰”得一声,她将折子死死地用双手捂住,杏目圆睁,眼神闪躲,震惊不已!生怕里面的东西自己跑出来了! 沈俱怀正顺手将锦盒拨远了点,故而没看到打开的折页里面是什么,她被安乐的动静吓了一跳,但看安乐的脸色,三分羞恼,七分震惊,还当真有些好奇,送了什么礼物,反应这么大? “怎么了?我看看呢?”沈俱怀开口道。 “不行!!”安乐一口否决,“皇姐……皇姐应该是弄错了,我明日还给她!!” 沈俱怀将信将疑,盯了安乐好一会儿,直看得安乐脸烧了起来,才迟疑道:“好吧。那装起来吧。” 说着将锦盒又推了回来。 不知是那画太过入骨,吓到了安乐,还是她太过紧张,手竟然有些脱力。当她拿起小折子要往回放的时候,那小折子仿佛有了自己的想法,一个打滑,突然散开了。 长长的,一幅幅的,入骨的画,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散落开来!从她手上连绵不绝,延续到地上! 夜静得可怕!空气都凝滞了! 沈俱怀可是比安乐还要小白!她连成亲都没见过什么小册子!这是第一次见这等……这等……这等香艳之物! 有那么几个呼吸,沈俱怀听到了脑海里五雷轰顶的声音,她楞在原地,失去了语言跟行动的能力,堂堂状元郎也有词穷语尽的时候。 安乐真的很想一头撞死,明明可以不用经历如此修罗场!为什么这么关键的时候会脱力失手!赶紧想要挽回,手忙脚乱得将这小折子收起来,奈何越急越收不好。 沈俱怀呆呆地看着,脑子一片浆糊可身体还在驱使她去帮忙。她蹲下身去,哆哆嗦嗦地捡起另一头,一不小心就将压在最底下,还叠在一起的内页全部展开了! 第13章 状元郎的好眼力,一下子就看到了最后居然还有两位女子的小人画!全身血液叫嚣着迫使她想起被安乐欺负的那个夜晚,羞得她连指尖都泛着红晕。 原本两人不这么惊弓之鸟,大概看一两个画面是能结束的,但如今这局面,硬是把整个小折子全看了个遍。 寝殿内的空气仿佛滚烫得让人沉闷起来。 安乐放好小折子唯一的念头就是逃,语无伦次地说:“天黑了,我要回家了。” 沈俱怀心不在焉地应着:“嗯,我送送你。” 安乐才走出两步,沈俱怀仿佛三魂七魄归了位。 她要回哪个家? 这不是她寝殿吗? 抬头的瞬间看到了安乐雪白粉嫩的脚丫踩在青石地板上,格外耀目。 想也没想,就上前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安乐心里一颤,竟忍住了没叫出声。 就这么极其乖顺的搂住了沈俱怀的脖子,任由对方将自己抱着。 “我……我送你。”沈俱怀磕磕绊绊地说。 “不……不用这么客气。”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说着话。 沈俱怀将人缓缓抱到床上,就保持着这么横抱的姿势,渐渐平复,才恍然想抽身离去,却无奈宽大的袖子被安乐压住了,这么猛的一用力,不但没走成,反而猝不及防地倒在了安乐身上。 “男人都是嘴上一套,床上一套。” 长宁的话,毫无征兆地在安乐脑子里响了起来,像不断敲响的锣,吵得她眼神都震了一震。 她又惊又恐又羞地看着沈俱怀,急忙想要护住自己,膝盖蜷缩起来,急速往床的里侧躲去。 不巧,沈俱怀正慌张起身,阴差阳错,安乐的膝盖磕在她的下巴上,瞬间疼得人天台清明,魂魄归位,眼泪差点决堤。 现场气氛诡异得恢复正常。 安乐看着她一张脸皱在一起想要上前安抚,眼里满是做错事的不安和委屈。 而沈俱怀已然起身,疼得眯起眼睛向公主告辞,未看到对方的动作。 寝殿的大门重新关上。 安乐的眼睛又不自觉地落在了桌上小折子,心又渐渐热起来。 刚才,就在沈俱怀抱起她的瞬间,她突然想起了酒后旖旎的梦,那些缠绵悱恻的场景,一遍遍涌了出来,让她一瞬间有了真实感,甚至能清楚得感受到对方战栗的身体,柔软的唇舌,滑腻的肌肤…… 她像是受不了这样香艳的刺激,猛地拉开被子将自己完全包裹了起来,在宽大的床上滚来滚去,试图甩掉这些画面。 驿站 “东西都送到了?” “主子放心,送到了,当着两位的面交代的。” “做得好,下去领赏吧!” 那退下的奴才就是去安乐府上送小人画的那个,问话的就是长宁公主。 长宁公主站在窗口,对着天上明月邪邪一笑:“好妹妹,可别辜负姐姐一番苦心啊。” 翌日 沈俱怀穿着绿色官服,去了翰林院当值。 翰林院是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的地方,通常皇室成员的侍读,科举考官等也会由翰林部分官员担任。 曾经无数个寒窗苦读的日夜,沈俱怀幻想过由她亲手修订史册,流传后世,以一个女子之身,写不朽传奇史书。 如今这个梦想,终于触手可及,她反而飘忽起来,有些茫然无措。 同僚们都十分客气,她虽只有小小从六品的官职,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安乐公主的驸马,是皇室最宠爱的公主的夫婿。她倚仗的是皇上的恩宠和偏爱,而恩宠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地方,远比官职更让人向往。 故而,当黄忠来翰林院传圣上口谕,给予沈俱怀半日当值特权之时,无人面有异色。 不巧,沈俱怀没碰到赵睿、屈尚贤二人。 她由人领着,边介绍边逛,慢慢悠悠地逛完了整个翰林,最后在一间十分清幽的小院落座,这是郭学士(翰林院最高长官)特地给她收拾出来的,别的同僚均是好几人挤在一间屋子,而她因为有驸马这层身份,竟能跟郭学士一般待遇。 半日过去,她一点活计都没轮上,像是怕苛待劳累了她,甚至无人来这院子打扰。 晌午时分,她欲回府用膳,在出翰林府门时,看见了一前一后行色匆匆正从外面回来的赵睿、屈尚贤。 赵睿未注意到沈俱怀,只专注往里走。 屈尚贤跟在后头虽步履匆忙,倒还是眼观六路,冲她爽朗一笑,又匆匆抱拳作揖,转眼就擦身而过,不曾停留。 似乎发生了什么急事。 沈俱怀未曾多想,她下午还得去见识下她的骑射师傅叶十七。 叶十七身为禁军千户,自然是在禁军营内,但皇帝为了沈俱怀方便,将皇城内的演武场空了出来。 沈俱怀一身暗红色短打骑马赶到的时候,正见到一位身姿挺拔,身手矫健的少年,□□的骏马带他绕着演武场跑,似乎完全不受坐骑颠簸的影响,手中的弓箭精准射中靶心,发出“咚”得一声闷响。 沈俱怀眼睛一亮,笑着鼓掌叫好。 那少年回头,匆匆下马,一手握弓箭,单膝跪地向她请安,“参见驸马。” 沈俱怀赶紧将人虚扶一把,“叶千户客气了,皇上命你教我骑射,合该我称呼你师长,以后见面就莫要行礼了。” “是!”叶千户起身。 他足足高她半个头,黑色短打穿在身上也盖不住他长年累月练出的健硕。他脸上挂着少年人的稚气,却像是要极力撑起一点威严,好让这个师长能更加名副其实一点。 下午的骑射,就没那么清闲了。 骑马是最基本的,沈俱怀会的骑马只能算是在马上不掉下来。当见识完叶十七教的马术,她甚至已经在想如果那天抗旨会不会反而是种解脱。 皇帝赏了她一匹很有灵性的好马,也为她找了个很厉害的师长,甚至还腾出了十分适合的场地。可谓是天时地利,就是人不大和。 足足跑了一下午,她才渐渐摸到点苗头,找到了跟马儿配合的方法。 直至散场,她翻身下马刚想走两步,却双腿打颤,最后是演武场外伺候的一个小太监,十分有眼力劲地为沈俱怀传了撵,将驸马爷抬回了公主府。 在叶十七看来,沈俱怀身体又瘦小,看起来又不堪操练,甚至跑一下午马就需要有人抬回公主府,实在不是个适合练骑射、练武的苗子。 然而他并不知道,沈俱怀是有武功的,骑射功夫确实很一般,但是武功底子不差。因此,后面三个月训练时间里,当沈俱怀进步神速的时候,叶十七反而因为潜意识觉得驸马很弱,把这个进步当成了正常的水准。 多年后当叶十七操练看着比驸马爷强壮许多的新兵蛋子,却怎么也无法在三个月甚至半年内达到驸马爷的武力境地时陷入了沉思,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问题,不都是一个老师教的?他也不曾藏私啊! 驸马被抬回公主府的事儿,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皇帝哭笑不得,最终叹了口气,让黄忠给传个太医去瞧瞧,别功夫没练出来,人先折腾废了。 等太医赶到公主府的时候,沈俱怀已洗漱完毕,正龇牙咧嘴地走去书房。她两条腿都有点磨破皮,沾了水以后仿佛被火烧一般,疼得人直抽气,她本想着别丢这个人了,靠自己走回来,但她真的没力气,也痛的不想走动了。 太医想要给她请脉,她拒绝了,问太医要了点止血药粉跟纱布,便将人打发了。 心里想着,明天得往大腿上缠上厚厚的一层布,小心再磨到伤口。 城郊 一处偏僻的宅子里,一个面无须发,声音怪异的人,正拿着一只玉镯,在烛光中端详,他“啧啧”两声,像是可惜,又漫不经心地将它放进盒子里,不屑地一推,对着下首跪着的人说道:“说说吧,是里头哪位落下的?” “回主子,奴婢和宫中确认过,这是安乐公主的嫁妆。” “哦,这么说那日点了你的,是她?”那人桀桀笑了起来,声音犹如地狱的恶鬼,令人遍体生寒。 “是。”跪在下首的正是琉璃。 “与你交手之人,可看清了?” “蒙着面,看不清。” “想必是那位吧,护妹心切,没想到都嫁出去了,还这般护着。” 琉璃并不搭话。 “走水可查清楚了?” “尚未,那日后院没人,龟奴就关了那个丫鬟,但丫鬟跑出来以后才起的火,应当是那个蒙面人放的。” “查个走狗不如盯着狗主人。” “是” 第12章 三个月时间过得飞快。 沈俱怀的骑射学得有模有样,从她肤色也能看出来,黑了好几个度。 皇帝总算看驸马顺眼了些,此事告一段落。 而想要靠查案搭上刑部这条线的三皇子萧宗毅就没这么幸运了,他把花萼楼摸了个底朝天,查不出一点蛛丝马迹。刑部和大理寺的人跟着他忙前忙后,硬是一只苍蝇都没抓住,搞得底下人敢怒不敢言。 第14章 本来还指望拉拢刑部,这下倒好,反而是坚定了刑部绝不站他队的心。 临近年底,皇家祭祀乃重中之重。 年底祭祀一般由帝后一同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当然太子若成年,也可代之。 皇帝在祭祀前染了风寒,罢朝了三日。 朝中文武百官忧心忡忡,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 头一日,奏折还都是些日常需要处理的事务。 第二日,渐渐出现了求立东宫的折子。 第三日,一大半的折子都在求立东宫,与其说是求,不如说是逼。 皇帝拖着病体在御书房批阅,气的连笔都拿不稳。 顾丞相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正是满地狼藉。 “老臣参见陛下!”顾丞相身着紫衣官服,须发斑白,但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咳咳……起来吧。”皇帝虚弱地轻咳两声。 如此场面,丞相已经了然。 “这帮大臣,口口声声忠心爱国,一心为大梁江山社稷。朕不过罢朝三日,便纷纷上书要朕立东宫,如此急不可耐,当朕死了吗?!咳咳……” “皇上息怒。”顾丞相用宽大的衣袖挡住了原本打算递上去的奏折,“保重龙体。” “太子人选,丞相可有……”皇帝微微缓了缓,眯着眼睛望向顾丞相,辨不清里头的情绪。 “老臣惶恐!”顾丞相直直跪了下来,作揖道:“陛下请听老臣一言。” 皇帝又咳了两声,点头示意他继续。 “陛下可还记得十四年前的京都之变!”顾丞相语气沉重。 皇帝一震,眼神颤了颤,伸手揉了揉额头。 “自是记得……”语气是说不出的疲惫。 “依老臣之见,大梁不能再经历如此浩劫了!”顾丞相声音满是忧心忡忡,“东宫人选乃国本,国本不稳,如何稳社稷!陛下三思!!” “朕……自会好好想想,丞相下去吧,咳咳……” “老臣告退。” 祭祀当日,帝后同行,三品以上官员须到祭坛叩拜。 所有人都要提前斋戒三天,焚香沐浴。 此次祭祀与往年的不同之处是,大皇子萧宗时、三皇子萧宗毅均被皇帝安排在祭坛上祈福。 祭坛除了帝后,只有东宫可登,皇帝命两位皇子均上祭坛祈福,便是告诉百官,东宫人选必从此二人中出。 顾丞相定定地看了三皇子背影一眼。 公主府 正值休沐,赵睿派人递来了帖子。 安乐在院子里玩着弓箭,自打安乐知道皇帝让沈俱怀练骑射,她便也凑这个热闹,叶十七教沈俱怀,沈俱怀教安乐,这“一脉相承”甚至不用隔夜便能传下去。 她一听是赵睿递来的帖子,以为又要办诗会,当场两眼放光,顾不得放下弓箭忙提着裙子小跑到书房边。 上次汴河诗会让她拿了彩头,她的高兴劲还没过去呢,要不是这三个月驸马被父皇安排得满满当当,她估计早就要拉着驸马再去上一回,若是没人办,她肯定千方百计自己办了,这么多人陪着玩,实在有趣。 沈俱怀还未看内容,便看到书房门口某些人装模作样地走来走去,眼睛都快长自己手里的帖子上了。心里一阵好笑,面上却不显,抬眼觑了安乐一眼,只见那人立马假装在射飞鸟,拿着弓装模作样的比划着,连箭都没有搭上一支,真是拙劣的表演。 虽然安乐心知驸马没有怪她在家宴上炫耀那番,但毕竟这三个月眼看着驸马每天累得不想说话,晒得一天比一天黑,她还是有些心虚,莫名有些怕。 帖子是下给沈俱怀的,说是好友一聚,约个便饭,最后还提了带上安乐。 “进来吧!”沈俱怀笑着说道。 安乐脸上一派懵懂,仿佛在说你叫我干嘛,然而那双藏不住兴奋的眼睛早就出卖了她。 沈俱怀把帖子递给她,“今晚赵兄请我们去青方斋一聚。” 安乐看着帖子内容,还看到了诚邀安乐公主莅临,乐开了花。 青方斋 沈俱怀带着男装的安乐到场时,赵睿跟屈尚贤已经到了。 三人虽同在翰林,但沈俱怀这段时间只有半日当值,而且还是单人小院,所以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接近年关,朝廷一切事务也开始收尾,赵睿这才得空将几人约出来一聚。 安乐比三个月前长高了些,也长开了不少。 两人一进包间。 赵睿在看到落后半步的安乐后眼睛一亮。 屈尚贤看到安乐也来了,微微一愣,飞快看了一眼赵睿,瞥见了他眼里还有没来得及藏好的欣喜之色。 两人正欲行礼。 被沈俱怀赶紧扶住。 安乐见包间只有两人,有些兴致缺缺,但来都来了,也就耐着性子跟着沈俱怀。 于是四人又客气一番才坐下。 屈尚贤爽朗地笑着,调侃道:“俱怀这三个月骑射看起来成效不错,吹了灯恐怕都找不到你人了。” 气氛松快起来。 “过些时日便要除夕,到时候会休沐一月,俱怀可有什么打算?”赵睿问着,眼睛却不自觉扫了安乐一眼。 “还未曾想过。”沈俱怀如实答道。 “我倒是有个想法,就是不知到时候诸位有没有空?”赵睿笑眯眯地卖了个关子。 屈尚贤喝茶的手一顿,又看了一眼对面毫无无所觉的两人一眼。 “是什么?”安乐最喜玩闹,当下就被勾出了兴趣。 “去庆辉山踏雪赏梅,那一带山上梅花众多,比白马寺得好看不少。附近还有一方天池,冬日里冻得结实,不少人冰嬉。”赵睿说道。 安乐两眼放光,迫不及待想去了,她眼神盯着沈俱怀,无声地说你快点答应! 沈俱怀感受到旁边那炙热的眼神,微微扬起了嘴角,笑道:“如此甚好,我还未曾见识过冰嬉。” 安乐开心地一笑。 几人说话间,菜上齐了。 赵睿这招曲线救国,不知沈俱怀看没看出来,屈尚贤是看出来了。 上次汴河诗会,屈尚贤便觉得赵睿看公主的眼神不一般,今日这饭局便坐实了这个不一般。 若是同僚饭局,便不必下帖子去公主府,三人都在翰林当差,当面说一声岂不方便? 方才的提议也是,不说踏雪赏梅,这冰嬉一听便不是为几个大男人想的,必定是冲着公主去的。 看对面二人傻呵呵的,屈尚贤颇有种当老父亲的心累感,决定还是提点那两人一下。 “赵兄,前些日子听闻,赵尚书已为你择新妇了?”屈尚贤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嘴。 “哦,是嘛?看来赵兄好事将近,俱怀提前恭喜了。”沈俱怀笑眯眯地说道。 赵睿脸色一僵,忙看了公主一眼,见对方神色无异,又假装淡定地解释道:“不过是父亲会了会老友,相互提及了小辈的近况,尚贤兄怕是听错了。” “原来是个乌龙,不过赵兄一表人才,又家世显赫,想必朝中有适龄未婚配女子的人家,都想来认识一番呢,哈哈哈”屈尚贤笑得爽朗,特地强调了未婚配三个字,想必在场的人都听出来了吧? “屈兄莫要取笑,婚嫁一事,自有父母做主。”赵睿忙给屈尚贤夹了菜,试图堵住这张煞风景的嘴。 未婚配? 安乐一愣,她想到了上次诗会的彩头,那次赵睿亲自捧给她,还是沈俱怀帮忙化解的尴尬;今日经屈尚贤这么一说也听出不对来了,这顿饭请她确实也很是奇怪。在府里的时候一心想着可能有好玩的,没有多想这一层。 她悄悄斜眼看了沈俱怀,见对方似乎一无所觉。心里顿觉气闷,小嘴不自觉掘了起来。 屈尚贤看安乐回过味来了,心总算放下来了,但扫了一眼那吃得畅快的沈俱怀,又皱起了眉,状元郎是太自信了,还是太迟钝了? 四人又说起了别的趣事,这个话题便被揭过。 屈尚贤始终记挂着要提点沈俱怀一番,趁着赵睿下楼结账,赶紧叫沈俱怀借一步说话。 “尚贤兄何事?”沈俱怀一脸疑惑。 “俱怀你当真不知今日赵睿为何请你们夫妻二人一同来吗?”屈尚贤一脸恨铁不成钢。 “好友相聚啊?” “那他为何不请我夫人呢?”屈尚贤忿忿地反问。 “嗯……为何?” “他对公主心思不一般,你以后莫要再带公主一同赴会了,我刚才饭桌上提点,公主都听出来了,你这人怎么榆木脑袋,一点都听不懂的。” “啊?”沈俱怀一脸呆愣,心思不一般?什么心思? 屈尚贤真的很心累,听见楼下小二吆喝,估摸着赵睿就要上楼了,忙压低声音说道:“公主醋了,你回府好好想想怎么哄吧。” 四人又喝了一盏茶,才相互道别。 安乐一起身,便感觉不对,小腹微痛,似有热流涌出。 第15章 沈俱怀走出两步见安乐没跟上,忙回头,看到安乐眉头微皱,连忙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另外两人听到,也停下脚步,赵睿看到了公主不自然的表情,正欲往回走,只听得沈俱怀侧身挡住安乐说道:“两位兄长先回吧。” 于是,赵睿只能停住脚步,被屈尚贤拽走了。 沈俱怀见二人离去,忙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在安乐肩上。 安乐小脸皱着,眼睛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只见沈俱怀掏出一块帕子,将凳子上的血迹擦掉。 “这是……”安乐刚想问出口,突然意识到什么,小脸都涨红了。 自己癸水来了!还被沈俱怀看到了!!还是沈俱怀给收拾了残局!!! 第13章 沈俱怀收好帕子,看到安乐红透的脸颊,收起本想戏谑一番的心,微微低头看她,轻轻问道:“还能走吗?” 安乐脑袋里乱糟糟的,似有一团浆糊,没听清,也没来得及反应,更不敢抬头看对方。 只见那个略显清瘦的身影微微蹲下,用手拍了拍后背,示意自己上去。 “上来吧,我们回家。”沈俱怀温柔地嗓音响起。 安乐脸上红霞稍退,慢慢挪了一小步,双手轻轻搭在她肩上,微微靠了上去。 沈俱怀缓缓将人背起,双手握拳架起两条腿,轻轻颠了一下,将背后之人调整到合适的位置,便大步下楼了。 安乐胸前的柔软贴在对方背上,随着对方的步子微微磨着,羞得她想要离得远些,但她稍一动作,便被发现了,对方略有些严厉地出声制止:“别动,小心摔了!” 说完还腾出一只手将自己搭在她肩上的两只胳膊扣好,认真道:“抓紧了!” 安乐只能贴的更近,热气又避无可避地攀上了脸颊,幸而对方看不到,才纾解了一些莫名的紧张。 外面下起了小雪。 雪花在青石板路上打着飞旋,渐渐落下,缓缓堆积。 沈俱怀的外套脱给了安乐,被这寒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寒颤,吸了吸鼻子。 安乐察觉到了,缓缓地搂得更紧了些,将寒冷挤了出去。又忍着羞意,把小脸贴在了她脖颈处,温暖透过肌肤,传了过去。 青方斋渐渐在身后远去。 “哎?那是不是安公子?” “哪个安公子?” “就是那次,哎呀,你怎么忘记了,就是点了琉璃的那个安公子!” “哦哦,你这么一说想起来了,是有些眼熟。” 谈论着的,正是当日在花萼楼被安乐抢了先的苏公子,和他的一位酒肉朋友。他俩随口一提,正想离开,转身却见到一位公子如饿狼扑食般看着自己。 “你说什么?那安公子点了琉璃?可是花萼楼的头牌琉璃?”饿狼开口了。 苏公子莫名有些犯怵,愣愣地点了头,然后逃也似的走了。 这饿狼正是赵睿,他轻蔑一笑,看向那个已经远去的背影。 公主府 沈俱怀背着安乐走了一路,起初还觉得外头冷,背上安乐像个小火炉,靠着她暖烘烘的,十分舒服。但走着走着就开始热起来,身上都有些出汗,又不好叫安乐松开些,只能加快步子赶紧回。 两人从侧门入府。 刚入门,沈俱怀便吩咐守在小门边的夏荷去给安乐准备月事布。 饶是夏荷再见多识广,也没想到驸马爷开口便是女子的私房事,当下愣住了。在看到驸马背上脸红透的公主时才回过神赶忙应下。 沈俱怀将安乐背回寝殿,想着安乐是第一次,恐怕有些拘谨,又忍不住泛起慈母心,仔细叮嘱春桃伺候,还不忘告诫她莫要贪凉喝冷的,看她刚才在青方斋的表情恐怕还有些疼痛,但碍于自己身份,顾忌着男女大防,不好给揉肚子,只能叮嘱好好保暖。 安乐一直在一旁听着,心里总觉得暖暖的痒痒的,这份奇怪的感觉自心口缓缓蔓延全身,她无措地绞着手指,低着头,看了自己胸脯一眼,脸一点点红了起来。 屋外的飞雪晃晃悠悠地落下,雪白圣洁,无声无息。于黑夜中悄无声息地堆积,一点点堆积。再回头,竟回想不起是何时起的头,仿佛一开始便有了这般深厚的积累。 转眼除夕至。 公主府上下都在洒扫,挂灯笼,将磕了碰了的旧物件换下,将崭新的物件换上。 沈俱怀将文房四宝摆在前厅,写起了对联。安乐见状,忙让春桃将她的端砚徽墨拿出来。 府内每扇门都能有一副状元郎亲笔书写的对联,这下当真要说一句:书香门第,笔墨之家了。 安乐在一旁看的兴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沈俱怀便腾出位置给她,“公主寝殿这幅,就由公主自己写吧。” 说着将毛笔沾好墨汁递给她。 安乐书法虽不及沈俱怀,但字也还算秀气。她将一副写完,认真端详片刻,双手拿起对联,一脸求表扬地看着驸马。 沈俱怀看着眼前的少女,脑子里闪过四个字,巧笑倩兮。 “字很不错,让下人去贴起来吧。” “我们自己去贴吧!”说着将对联交给一旁的春桃,轻轻拉住沈俱怀的衣袖,牵着人往寝殿走。 身后跟着的春桃跟夏竹两人了然地对视了一眼。 沈俱怀被安乐牵着衣袖,慢了安乐半步。 她突然有些感慨,才几个月过去,安乐便长高了不少,声音逐渐褪去稚嫩,五官渐渐长开,待自己也不似刚成婚时那般拘谨,遇到什么好玩的都要炫耀一番,她还与她一同经历了初潮……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心境。 晚膳后,安乐给每个下人都发了随年钱,有些家在东京城的,放了他们回去与家人团聚。剩下宫里跟出来的丫鬟、太监,也让他们自行去玩乐,下人们欢天喜地地四散开来。 “你把他们都放走了,谁来伺候你啊?”沈俱怀笑道。 “我自己也可以的!”安乐歪着脑袋不服气的说道。 心里想的却是:不是还有你吗? 沈俱怀只得亲自去库房将采办好的烟花都搬了出来。 安乐兴奋地直跺脚,想要帮忙,被沈俱怀一记眼神杀,便乖乖站在一侧看着。 “你怎么不早说你买了烟花?我要是知道这么多,肯定不会将下人都放走了。”安乐看着沈俱怀额头已有些细密的汗水,忙焦急地说道。 “无妨,当消食了。”沈俱怀气息微喘,“你站远些,不要踩到捻子了。” 安乐慢慢挪动到廊下,小心避让开烟花的捻子。 看着那人蹲在地上,将满院烟花的捻子细心地连在一起,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泛起一点点痒来。 沈俱怀满意地看着整个院子的烟花,将多出来的引线慢慢铺到廊下。 突然一脸狡黠地问安乐,“想不想离烟花更近一点?” “啊?” 安乐还没回过神来,就见沈俱怀搬出了一把长梯,斜靠在屋檐上。 “快,爬上去,我们去屋顶上看!”她双手撑住梯子,示意安乐快爬上去。 “我……我有些怕……”安乐亮晶晶地眼睛有些微闪。 “别怕,我看着你,不会摔的。”沈俱怀笑得让人很安心。 安乐呼了一口气,缓缓走近梯子。 “往上看,我一直在的,不用担心,不会摔的。”沈俱怀出言安慰,用手虚扶安乐的腰身,看着她缓缓爬到了顶端,“你慢慢爬上屋檐,放心!瓦片很结实,不会摔的,慢慢来就行!” 安乐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屋檐,她压根不敢回头看,身体有些发颤不敢随意动弹。 沈俱怀看安乐双脚离开了梯子,赶紧麻溜地爬了上去,脑袋探出屋檐便看到在上头颤颤巍巍的安乐。 她轻轻地站上屋檐,确认自己站稳后,才弯腰伸手去拉安乐起来。 安乐的手都是抖的,因为害怕,整个手冰凉。借着沈俱怀的力,才勉强站起身来,刚想挪动脚步离对方近一些,脚下的瓦片一滑。她一声惊呼,紧闭双眼,等着预想中的疼痛到来。 然而下一秒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抱住。 “慢慢来,走到屋脊去坐好,不用怕,我不会让你摔的。”沈俱怀紧紧地搂着安乐,带着她小心地挪动脚步。 安乐侧脸看了眼那只紧紧搂着自己的胳膊,低头遮住嘴角一丝窃喜。 沈俱怀将人带到屋脊坐好,“别怕,我很快回来!” 她灵活地下了梯子,不多时,依稀听得滋滋得声响。 又是一阵爬梯子的声音,她迅捷地回到了安乐身边坐好。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等了一个呼吸。 只听得一声响,烟花如金线般射向天际,尔后炸裂开来,化为万朵繁花,那赤橙黄绿青蓝紫,交织在一起,如同天女散花,洒下人间,仿佛触手可及! 一声接着一声,星星点点,如同千万颗钻石镶嵌在黑夜之中,美得令人窒息。 第16章 屋檐上的一双人仰着头,看着这极致绚烂的夜空。 安乐一颗心简直要醉死在这烟火里! 那直冲云霄的声响,震得十里八村都颤上一颤,犹如此刻安乐悸动的心,泛起阵阵涟漪,荡出去一圈又一圈,整个人都痒痒的。 视线缓缓移到身旁人的侧脸上,渐渐露出不自觉的痴迷。 沈俱怀似是察觉,回头冲她一笑,凑近她耳朵,低缓地说了声,“新岁安康!” 安乐一时收不回情绪,竟傻傻地呆愣住了,看着对方靠近,听着对方的声音,又看着对方笑着远离。 她低头展颜一笑,心里被那句新岁安康填的满满当当,空气中烟火的气味在此刻竟有了一丝甜意。 又偷偷瞄了一眼那毫无所觉的人,微微向她靠拢了些,才心满意足地继续看烟火。 这场烟花,足足放了小半个时辰,整个东京城都被绚烂笼罩。 人们或就地驻足,或倚窗而望,或吟诗助兴。 夜空重返深邃,府内恢复寂静。 不知是谁的手动了下,才惊觉两人的手不知何时已经交叠在一起。 安乐慌忙抽回自己的手,呼吸都急促起来,幸而夜色昏暗,看不清她渐渐因紧张而红起来的脸颊。 安乐下了屋檐,才有了脚踏实地的真实感,才轻轻地回了一句,“新岁安康!” 往日热闹的公主府,在除夕之夜反而格外冷清。 沈俱怀本想着天色尚早,再去书房看会儿前段时间跟屈尚贤借来的城防工事书籍。然而当她打着灯笼走到书房前,发现书房居然上锁了! 刚想叫人,突然意识到下人们都不在。 只能回自己的小院子,结果和书房一样,睡觉的房间也被上了锁,那小院的三间房,连旁边不远处的柴房也上了锁。 是谁? 第14章 沈俱怀一头雾水。 她晃晃悠悠地在院子里瞎转悠,就是不往安乐的寝殿走,当真是急死了躲在假山后、灌木后、柱子后面的一帮人了。 护院更是急得想冲上去把人劈晕,索性扔公主床上去得了。 其他人也是急得直咬牙,但又不敢发出声响。 终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提着灯笼头也不回地往公主小院走去。 这黑漆漆的一路,不知道埋伏了阖府上下多少人,若是殷切期望有光亮,那沈俱怀这一路,恐怕会亮如白昼! 然而,她的脚步在寝殿五步开外停下。 埋伏在黑夜中的人们等不了了! 总算知道为啥成亲这么久两个人没进展了,这人走个路都能把所有人折磨死! 真是太煎熬了! 只听得春桃扯着嗓子状似焦急地喊了一声,“公主不好啦!驸马他!” 沈俱怀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把抢过了手里的灯笼,一堆人将她用力推向了寝殿。 此时,寝殿的门慌慌张张地从里面打开来,那人焦急的神色挂在脸上,一句“怎么了”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被人踉跄着扑了个满怀。 砰得一声,门被重重关上了,生怕谁跑出去一般,甚至“咔嚓”一声,迅速上了锁。 “祝驸马公主年年岁岁吉祥如意!”门外异口同声地响起了吉祥话。 沈俱怀堪堪稳住身形,后撤半步和安乐拉开点距离,她没注意到安乐刚才伸手抱住了自己。门外渐渐安静下来,寝殿内的气氛有些难以明说的暧昧。 “你……” “我……” 两人突然默契开口,都没想到对方也有话说,又停了下来,等着对方先说,然而等来的是长久的沉默,于是,异口同声地补了一句。 “你先说” “你先说” 安乐轻咬下唇,不敢看她,只垂首看着她的衣衫下摆。 沈俱怀没想到居然是下人们“设局”让自己来寝殿,一时间有些局促。 “今晚恐怕要打扰公主了,我还是睡……榻……呢?”沈俱怀赶紧指向新婚之夜睡过的那张榻的位置。 哪儿还有什么榻啊,早就被下人们撤走了。 虽然他们没有状元郎才学渊博,但是阖府上下几十人,都不知道顶多少个诸葛亮了。 别说是榻了,连打地铺的机会都没给,公主床上也只有一床厚被子,甚至炭火盆的炭都不是满的。 他们的目标:今晚公主跟驸马不抱着睡,我们都有罪。 安乐听出了沈俱怀的意思,心里有些失落,但还是强忍住,开口道:“床上也能睡……” 炭火发出细微“噼啪”声,在静谧的寝殿内显得格外响亮。 “那就多谢公主了。”沈俱怀缓缓开口。 两人就这么傻站着,谁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半晌,沈俱怀游离的神思回拢,才惊觉安乐只穿了寝衣,赶紧将外套给她披上,还不忘念叨一句,“怎么穿这么少就开门了,也不怕冻着?” “嗯……”安乐一时愁一时喜的,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就轻轻地发出一个鼻音应着。 “时辰还早,我再看会儿书,寝殿里可有什么书?”沈俱怀将人带到桌前坐下,倒了杯热茶给安乐暖手。 “嗯?”安乐这才回神,疑惑出声,“没,书都在偏殿。” 沉默十分煎熬。 “公主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吧,我想听。”沈俱怀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就当听听故事了。 “嗯?”安乐眼神来回思索,脑海里一股脑涌进来的全是小时候在皇宫里撒野的画面,这能说? 她思虑半天,在脑子里挑挑捡捡半日,脸上的神色是换了一茬又一茬,堪比那茶楼说书的,甚是精彩。 沈俱怀端起茶抿了一口,看她一脸天人交战的表情,颇为好笑,“不方便说?” “倒也不是不方便,不过是些玩闹的小事。父皇母后,皇兄皇姐都很疼我,所以我从小就过得比较随性。”安乐斟酌了下用词,总不能说自己恣意妄为吧。 “真好……”沈俱怀轻快地说着,语气里藏着一丝羡慕。 安乐这才想起来,新婚之夜驸马说的无父无母,顿觉自己说错了话,又不知该怎么安慰,有些懊恼,忙开口道,“现在也是你的亲人了,他们也会疼你的。” 沈俱怀愣了一下,轻笑着点头,算是领了这份安慰。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感觉寝殿内有些冷下来,才发现炭火灭了。 “寝吧。”沈俱怀站了起来,接过了安乐的外套挂好。 安乐赶紧上床将自己盖好,才发现床上怎么只有一床被子!!! 还未等她思索,寝殿的蜡烛吹灭了。 黑夜将一切吞噬,她只听得窸窸窣窣地脱衣服的声音,稀碎的脚步声,缓缓向床边走来,接着床微微一动,有只手摸索着找被子。 “公主?” “嗯……不知他们怎么弄的,只有一床被子……”安乐将一个被角搭给沈俱怀。 沈俱怀找被子的手一顿,已经在想要不就索性穿着衣服坐一夜? 身上就有被子盖过来了。 两人缓缓躺下。 这被子也不宽啊,怎么还漏风呢? 感受到身旁的小小身体缓缓靠近,沈俱怀有些说不出来的紧张。 “冷……”安乐轻轻地说着,似乎是察觉到了对方的僵硬,不敢再靠近了。 这床被子恐怕都是下人们重新给做的,她回想了下,自己小院的被子都没这么小。 哎,也不能让公主生病啊! 沈俱怀如是想着,深吸一口气,“你背过身去。” 黑夜给她的嗓音增添了一丝魔力,让人心弦微颤,只能乖乖听话。 安乐有些不易察觉地失落,她转了过去,用胳膊抱紧了自己,微微蜷缩起来。 下一秒,自己就落入了一个怀抱,身后那人轻轻用胳膊搂着自己,还确认了自己这头被子有没有盖严实,最后那只手像是找不到放的地方,握住了自己抱在胸前的胳膊上。 安乐紧张的一动都不敢动,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全身每个毛孔都在感受对方的温度,身后之人的存在感太强了,她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对方和自己贴合的地方,尤其是放在她胳膊上的手,感觉自己轻轻一呼吸,那指尖就微微蹭过敏感之处。 黑夜将这若有似无的接触无限放大,羞得安乐整个人都烫了起来,又舍不得让对方放开,就这么艰难地、甜蜜地、熬着。 沈俱怀似乎是察觉到怀里的人越来越热,疑惑地抬手去找她的脸,想要摸摸是不是发烧, “怎么了,你发烧了?这么烫?” 接着就摸到了安乐滚烫的脸颊,安乐慌忙抓住那只手道,“我没事……睡吧。” 这下换沈俱怀不自在了。 安乐阴差阳错将自己的手死死地抵在了胸前。 沈俱怀触到一片柔软,又不敢动弹,惊慌中另一只手还悄悄摸了下自己的胸前的裹胸布,嗯……裹得很到位。 第17章 那柔软的触觉麻痹了整条胳膊,她只能被迫顺着对方的呼吸起起伏伏。 安乐还在方才的慌乱中没回过神,只想让那只摸自己额头温度的手赶紧下来,免得自己紧张露馅,一切恢复原位就好了。 她忘了刚才是沈俱怀的手握着她胳膊,现在是自己的手牵着人家,再维持这个姿势肯定会让对方接触到自己的身体了。 等到她意识到胸前碰到的手是对方的时候,整颗心仿佛要跳出来了。 就这样,一个舍不得放开,一个不敢动弹,两人谁也没有动作,维持着这个姿势,不安地睡一夜。 正月初一,一年伊始。 外头阳光高照,寝殿内的人还在熟睡。 昨晚高度紧绷的神经,一直到很晚才终于松懈下来,两人现下都还未醒过来。 门外春桃轻手轻脚地将门锁打开,又从门缝中偷瞄了一眼,见两人似乎还未醒,悄悄退出了院子。 过了一会儿,安乐悠悠转醒,发现两人还维持着昨晚的姿势,耳尖微红,她很想转身看看背后那人的睡颜,但又怕一有动作吵醒对方,只得就这么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呼吸,嘴角微微勾起。 沈俱怀被寝殿内的光亮刺得睁了眼,她意识还未清明,半梦半醒,想要动下胳膊挡住视线,但胳膊发麻使不上力气,试着伸手活动了下。 这时,怀里的人一抖,她才回过神来,自己还抱着人呢。 视线聚焦,对方的耳朵越来越红,她狐疑盯着看了片刻,才恍然大悟!赶紧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公主醒了?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沈俱怀在心里呐喊,也顾不得礼节礼仪礼貌了,一把抽出了胳膊,逃也似的飞奔出了寝殿。 安乐羞得用被子将自己盖了个严实。 洒扫的下人们看到落荒而逃的驸马。 不禁猜想,难道是公主太彪悍了,吓到驸马了? 无妨无妨,驸马要休沐一个月的,大家有的是时间,总之第一步就是睡一张床,剩下的都好慢慢来。 众人齐心,合力断金! 阖府上下,所有能睡人的榻,所有客房的被褥都被下人们贴心地收走了。 休沐的整个月,沈俱怀带着安乐玩遍了东京城周边好玩的地方,她谨记屈尚贤说的,没有带着安乐去赴赵睿的约。 府里的下人们看两人形影不离,也喜上眉梢,主子们过得好比什么都强。 白马寺的梅花、上元节的灯会、银装素裹的白云山、宏伟肃穆的雪后龙门……听着沈俱怀说着典故,讲着经典,野史或是趣事,安乐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眼前的景致博大了起来。 饶是父皇给自己找过那么多大学士、太傅,都没有驸马博学! 安乐内心十分骄傲。 欢乐的时光总显得格外短暂,休沐的一个月匆匆过去,驸马也该去翰林当值了。 建安十五年 新年开朝,百官颂福。 皇帝于新年第一日早朝宣布,增设武举,百官哗然。 风云变,波诡谲。 这看似沉闷的朝堂,即将掀起狂浪! 第15章 一道圣旨传至翰林院。 沈俱怀被调至兵部,任兵部员外郎,着手武举事宜。 她没想到,殿试书写下的策论,竟真被皇上采纳。甚至,自己即将成为亲手实现这个想法的人! 拜别郭学士,前往兵部。 兵部府衙 不过相隔一条街,但兵部的氛围与翰林截然不同。 若说翰林是书声琅琅,透着一股清幽之气,那兵部则是人声鼎沸,显得格外接地气。 沈俱怀踏入兵部,便被眼前的阵仗吓到了。 几个大汉光着膀子,正扛着架子腾地方。 她下意识回身躲避,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作为男子,回避似有不妥。又硬着头皮回身,眼睛却不敢乱看。 本想先拜见兵部尚书,但不巧,尚书大人并不在府衙。于是只得退而求其次,去寻兵部侍郎刘元忠。 彬彬有礼地问了一人,那糙汉子打量了她几眼,然后扯着嗓子喊道,“刘狗蛋,有人找你!” …… “他娘的,哪个不长眼的找我!” …… 只见一位光着膀子的汉子走了过来,怒目圆睁,满脸写着谁打扰我好事。 在看到沈俱怀后,一愣,忙恭敬行礼道,“驸马爷怎么来了?” “咳……刘侍郎先把衣服穿上。”沈俱怀颇为不自在地提醒。 刘元忠憨憨一笑,将挂在腰间的上衣拉了起来,两只胳膊囫囵一套,算穿好了。 沈俱怀掏出早上刚收到的圣旨说,“陛下命我为员外郎,着手武举事宜,兵部没接到口谕吗?” 刘侍郎草草一看,忙将圣旨还给沈俱怀说道,“没呢,我这一大早一直在,也没见个阉货来传旨!不过驸马爷手上有就行了,武举可是大好事!” 刘元忠为人直爽,有啥说啥,除了没钱没人,其他可谓是啥的答应啥都照做。 直爽的刘侍郎瞅着驸马爷逐渐暗淡的脸色,宽慰道:“驸马爷您别急,万事开头难,然后中间难,然后一直难。您这还没开始,都正常的!” 或者,你也可以不安慰的,刘狗蛋! 沈俱怀在兵部的第一日,可算等到了兵部尚书张石鸣回府衙。 张尚书十分客气,虽说一个从六品的员外郎是不够格的,但对方毕竟是皇帝的女婿,谁敢啊? 两人又聊了许多关于武举的事宜,但苦于大梁开国以来,重文轻武,武举根本没有开设过,朝中无先例可询。 不幸中的万幸,张尚书还是有点权力的,给她点了两个主簿,能够帮衬着,不至于让驸马爷一个人奔波。 公主府 沈俱怀从入门便紧锁眉头一言不发,晚膳也没用多少,便去了书房。 安乐在寝殿一直等到了亥时,不见人来,着实有些放心不下,吩咐春桃去备些点心,去了书房。 书房内的人,写下武举、科举、礼部、兵部字样,便拿着笔深思,眼睛盯着笔尖,眼神放空,并未有进一步动作。 咚咚咚! 敲门声将她的思路拉了回来。 “进!”她闭眼揉了揉额头,似乎极耗费心力,声音都带着点倦意。 安乐提了食盒走了进来,柔声道,“很晚了,看你晚膳也没用多少,便让人准备了点心。” “什么时辰了?” “亥时了。” “你先睡吧,我还有事,不必等我。” 她的声音淡淡的,辨不出情绪。 安乐拿点心的手一顿,还是浅浅的笑着,轻轻捏了一块,喂到她嘴边。 她看了一眼糕点,又看了安乐一眼。 拿着糕点的手往前一递,轻轻触碰她的嘴唇,用眼神示意她快尝尝。 沈俱怀这才张嘴乖乖吃了糕点。 安乐眼神一瞟,看到纸张上的几个字。 若是平时,安乐是不会踏足书房的,她本就心性未定,对书房这类地方还有着最原始的抵触;而且沈俱怀在书房基本上都是安安静静地看书或是处理公务,她总觉得自己会打扰到对方。 今日午后,她便听说了父皇的旨意。 “是有什么烦心事吗?”安乐不自觉问出声。 “嗯,父皇让我着手武举事宜,没什么头绪。”沈俱怀淡淡地回道。 “嗯……要不明日去藏书阁看看古籍史书?说不定会有。” “是皇宫内的藏书阁?” “正是。” “父皇许吗?我听闻藏书阁父皇从不让外人入内。” “你又不是外人,你是我驸马啊!再说这是父皇交代你的差事,他给你便利也是应当的。”安乐自己都没注意,当她说出驸马两个字,声音有说不出的宠溺。 次日,沈俱怀向皇帝申请入藏书阁翻阅史书,希望能从历朝历代史书中找到可借鉴的法子。 皇帝思虑再三应允了,但只许她一人入内,只许她三日。 为了节省时间,沈俱怀直接住在藏书阁。 皇后心疼驸马,遣宫女送了褥子,藏书阁禁止明火,不好送炭火这类取暖物件。 整整三日,沈俱怀废寝忘食,没日没夜,白天看得快些,晚上借着夜明珠的光,虽看得慢,但也能查。 历朝历代,增设武举都是为了稳边疆,增加朝廷武将人数。在战场上,一个优秀的将领,胜过千军万马。 大部分武举与科举形式无二,皆由地方层层选拔,将考核科目更换为谋略、长垛、马枪、骑射、擎重即可。 如此一来,形式上倒是不担心了。 第三日,太阳还未下山,她正准备收拾好书籍回府。 突然瞥见了最角落的一个架子,前几日查阅的史书都集中在藏书阁入门的右手边,她也确实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是以并没有注意左手角落里的架子上摆放的究竟是什么书。 第18章 鬼使神差的,她走了过去。 架子上挤满灰的那个禁字已经看不出原样。 和其他架子可以直接拿取不同,这个架子一眼看不到书籍。 好奇心驱使,她仔细观察每一处连接处,发现一处地方明显有个干净的指印。 她沿着指印微微用力按了下去,只听得“咔哒”一声,挡板弹开一条缝。她正欲查看里面的书籍,便听得门外侍卫向人行礼的声音。 小心为上,忙将书架复原,回到临时搭建的书案边整理自己的东西。 门缓缓打开。 四皇子萧宗熙走了进来,似乎是没想到藏书阁还有人,他愣了一下,十分规矩地给沈俱怀行礼,尊称了一声:“皇姐夫安!” “四皇弟安!”沈俱怀没想到居然会是四皇子。 打了个照面,自顾自收拾完东西便出了藏书阁。 第二日,武举草案的折子便由张石鸣递到了皇帝案头,沈俱怀默默站在一旁。 皇帝强势要求这次武举必须在六七月份时选出可用之才,张尚书一个劲打哈哈就是不接茬。最后这个差事自然还是回到了沈俱怀手上。 能混到尚书的,自然不会是笨的,张尚书祖上原先也是三代仕官,到了他这一代才涉及军事,推行武举一事,连他这个当兵部尚书的都打心眼里不看好。 原因有三,其一如今太平盛世,从军入伍捞不到什么军功,禁军、羽林卫这些天子直接把控的兵力,其中大多要职都被朝中文官的心腹占着,普通人进去难有出头之日;其二,老百姓也不乐意,若是农籍皆有田有地,衣食富足,改投军籍虽然能减免赋税,但减免不多,吸引力有限,若是商籍,捐官也成,可商人逐利,捐官捐到军营,无利可图;其三朝中局势,皇上虽然一言九鼎,但天下并不是皇上一人说了算的,如今文治定国,只要多数文臣不接受不采纳,这个想法很快就会扼杀在摇篮里,甚至不用扼杀,自己就会偃旗息鼓。 但皇帝既然下了旨意,点了驸马来操办这件事,那么兵部至少要有个态度。张尚书今日同驸马一同来,就是表态来了,其他的他是一点都做不了。 沈俱怀思前想后,史书上的方法再实用,也是结合当时的朝局,很多东西还欠缺一些与时俱进。 皇帝读完她的奏折也并未点评,只简单叮嘱几句,让她好好干。 若是寻常初入仕途的年轻人,也许会把这句辨不出情绪的好好干当做是鼓励。可沈俱怀习惯了磕磕绊绊,皇帝跟张尚书虽然都未挑明,但一件当朝从未做过的事,一件可能影响整个朝局的大事,必定十分艰难。 推行武举不仅十分艰难,还十分容易得罪人。这种烫手山芋若不是兵部不能完全置身事外,恐怕张尚书连门都不会让驸马进。 可想而知,当驸马提出要重洗禁军职位,先从东京城着手选拔后,她在朝中一下子“声名大噪”。 古往今来,商人逐利,仕途追权。 对于身居高位的官员而言,权利有时候比金钱、美人更让人欲罢不能。 沈俱怀的提议一出,便遭到了无数御史弹劾,她也成了大梁被弹劾次数最多的员外郎。 皇帝也不知是想看看驸马到底有多少能耐,还是留有后手,竟没有在此等风口浪尖为驸马站台。 朝中文武百官渐渐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有人开始肆意揣度圣意,不满足于纸上弹劾,合伙密谋,等着合适的时机让初生牛犊的驸马知难而退。 而排除万难也要将武举推行的沈俱怀,尚未察觉到危险逼近,她仍与两个主簿商议着下月即将在东京城进行的武举事宜。 东京城即将选武状元的事,很快便在坊间流传开来,街巷酒肆,青楼楚馆,凡是有人去的地儿都在谈论这事儿。 城郊 “人手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 “等禁军那边开始动作,便找机会把我们的人安排到合适位置。” “属下明白!” “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当真要好好谢谢那位状元郎了!”这个面无须发,声音诡异的人,明明说着高兴,却让人毛骨悚然,寒从脚起。 第16章 公主府 连日劳累,难得休沐,沈俱怀命下人搬了书案到廊下,说要煮茶赏梅。安乐自是不愿错过这个能好好相伴的时刻,命下人搬来了琴。 “如此美景,应当有琴。”她低声婉转地说道。 素手轻弹,琴音婉转。让这凛冽的冬日也有了一丝暖意,院中梅花在琴音的衬托下,更是傲然绝世,分外冷艳。 一曲毕,沈俱怀突然来了兴致,让人伺候笔墨,要将此情此景画下来。 安乐极少看到这样的她。或者说,这样的驸马大多时候都关在书房内,并不展露在她眼前。 手执狼毫,轻沾朱墨,画下朵朵腊梅。 枝干挺立,梅花盛放,院中的景色在纸上鲜活了起来。 作画的人神情专注,一笔一画落得恰到好处,一举一动显示出少年的才气。 这一幕本身就像一幅画一般,美好得不忍打破。 安乐不禁看痴了,那笔下绽放的梅花此刻竟变成了娇艳欲滴的唇瓣。 她的视线从画布移到那人粉嫩的唇瓣上,再也移不开眼,脑海里有个声音,催着她:“快尝尝,很好吃。” 院中的下人不知何时已经退了个干干净净。 专注作画的人并没有察觉到别的不妥,仍兴致高昂的落笔,将眼中的美景画下来。 她正抬头想看清枝丫上的梅花究竟是怎样的排布,突然觉得颈边似乎有热气,一转头,便看见了近在咫尺的安乐,下意识便要往后退开。 安乐也没想到对方会回头,更没想到不仅回头,而且后仰着远离了自己。微微蹙眉,有些不悦道:“别动。” 沈俱怀一只手仍拿着笔,另一只手撑在身后稳住身形,本欲挪开半步的动作,在听到安乐那句别动后,生生止住,只能如此摇摇欲坠地看着对方,眼里满是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 安乐强自镇定,面上不显分毫,但红透的耳朵已然出卖了她。 她当机立断,抓住了对方这听话的瞬间,轻轻地将自己的唇瓣贴了上去。 两人唇瓣相触的瞬间,皆是一颤。 那次肌肤相亲的画面一同浮现。 只不过安乐以为是个梦境,而如今方觉得真实起来。她无措的睁着湿漉漉的双眼,忘了进一步动作,只觉得此刻对方的唇瓣软乎乎的,让人想陷得更深些。 此时,院墙外挂满了看热闹的人。 “公主怎么傻了,动一动啊!”经验丰富的护院焦急道。 “还是男人了解男人,我就说要主动出击吧,你看驸马都不能自拔了。”另一名护院接茬道。 “我怎么觉得,驸马表情不大对?”春桃一脸探究。 看热闹的众人七嘴八舌地窃窃私语。 而那厢,沈俱怀内心已翻江倒海! 即惊恐于安乐的主动出击,又担心公主一腔真情错付。倘若自己真是一名男子,公主如此,想不心动都难。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自己一介女流,怎可与公主假凤虚凰? 在这个如此香艳的瞬间仍然在反思究竟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给了公主错觉? 她正欲伸手将安乐推开,然而撑着地面的手一松开,一个重心不稳,两人齐齐倒了下去。 恰逢此时,安乐瞟见了院墙后看戏的众人给她疯狂比划姿势,正心下一横要更进一步。惊觉自己正要扑倒驸马,下意识用手撑住地面,避免压在到对方。 沈俱怀的手就这么好巧不巧的,撑在了她挺翘的圆润之上。 空气一瞬间凝滞! “啪嗒”一声,她仍旧拿着笔的右手像是受不住这等刺激,愣在了空中,那支朱笔脱离掌控,掉落在地,晕开一地鲜红。 两颗疯狂跳动的心,让这周围的空气都炙热黏稠起来。 手下柔软的触感比那次手麻舒展揉捏时更加真实,也更欲罢不能。 然而理智不断提醒沈俱怀:快放手!你在做什么!!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她赶紧缩回撑住的手,却发现手上力道一松,身上之人便顺势压了下来! 这架势,恐怕又要亲上来了! 沈俱怀眼里满是藏不住的慌乱! 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公主快……快起来!” 院墙外众人:公主,快压下去! 安乐忍住想要逃走的冲动,红到发烫的耳朵出卖了她的内心,此刻的慌乱并不比沈俱怀少,但仍强装镇定,努力回想着府内众人为她出谋划策的那些点子。 她用略带娇俏的声调说道:“驸马不喜欢吗?” 软糯的声音带着蛊惑,隐约透着一丝矛盾的性感。 那纤纤玉手,抓住了想逃的手,又贴回胸口。这下那圆润便结结实实地贴在了手心里,体温缓缓透过衣物传了出来,烫的手心轻颤,冲击着不堪一击的防线。 第19章 沈俱怀一双眼是颤了又颤,她不敢相信地看着安乐近乎诡异的行为,甚至抽空瞟了一眼庭院,当真怕公主这主动投怀送抱被下人看了去,有碍她的名声! 好在目光所及没有任何人出现。 “你又被下药了?”沈俱怀惊恐地问出了声。 安乐内心疑惑:又?我被下过药? 表面上却还是装出一丝妩媚来,不过安乐毕竟还是装得少了,这一丝妩媚在她略显紧张的外壳下,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 此刻脑子里仍然记得护院说的:女追男隔成纱!男的嘴上都希望自己娶了个温柔贤惠的,但骨子里都希望是个花样百出的!不然外面开青楼的早倒闭了! 眼看安乐带着掠夺性的目光又锁定在了自己唇上。 沈俱怀只得死死闭着眼睛,等着那令人酥麻的触感袭来。 然而触感还未到,便听得院墙边一堆声音响起。 “哎呀!” “哎呀,见过叶千户!” “咳咳……我来的不是时候。” 叶十七一入府门如入无人之境,正纳闷公主府人都去哪里了,结果畅通无阻地走到小院外,才看到这上上下下围了许多人不知在看些什么,也没人注意到自己。 他好奇地走了进去,一只脚刚踏进院子,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响起了一堆惊呼,而映入眼帘的正是廊下交叠的身影,忙转身回避,并出声提醒。 沈俱怀听到那骚动,只觉得头皮发麻,刚才以为院中无人,没想到都在旁边看着! 她赶紧坐起身,侧身挡住安乐,示意她整理下衣着。 安乐此刻仿佛在路上遇到小狗的猫猫,浑身上下的毛都已经竖了起来! 她对驸马用强,还被外人看到了!天爷啊,不如杀了她吧!低头整理衣襟,还不忘小心翼翼地抬起湿漉漉的一双眼睛,不安又尴尬地看了驸马一眼,才看到驸马嘴上还染着自己的口脂,忙利索地为她抹掉,还不自觉地舔了一下嘴唇。 两人仿佛是偷情被人发现一般,慌里慌张地整理好衣着,又十分不自然地相互分别。 安乐逃也似的出了小院。 沈俱怀勉强清了清嗓子唤了下叶十七。 叶十七一转身,就一脸揶揄地看了驸马一眼,道:“公主与驸马感情当真好,这天还未黑呢!” 苦了沈俱怀,脸皮又薄,这么一调侃,似乎有火在烧,比刚才跟安乐的肌肤相亲更难熬了。 叶十七一看驸马快撑不住,忙收回调侃的心,免得耽误正事。 书房 气氛总算回归正常。 叶十七与沈俱怀经过那段时间的骑射训练,已十分熟络。原本一文臣一武将,训练结束后公事上的交集便不会太多。但自打沈俱怀调至兵部,着手武举事宜,这其中的千丝万缕的关联便多了起来。叶将军也时常提起此事,想见见这位皇家东床快婿。 是以,叶十七今日前来,是上门替父亲递帖子的。 “驸马,今日我是替家父前来邀你去府上做客的。” “私下如此称呼显得生疏了,还是唤我俱怀就好。叶将军邀我?将军府可有喜事?”沈俱怀为叶十七倒了一杯茶,笑着问到。 “喜事谈不上,是我父亲听闻了你操办武举的一事,想要跟你聊聊,他毕竟年纪大了,登门多有不便,便让我来下帖子。俱怀可别不赏脸啊!”叶十七将手中的帖子递了出去。 沈俱怀双手接过,打开快速扫了一眼,笑着说道:“必定准时赴约!” 正事说完,叶十七暗暗松了一口气,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茶。自家老爷子那脾气,要是自己不能把人请去,恐怕又得来一次“武艺切磋”。这体能好得他这个年轻人都自愧不如,说年纪大了也只能骗骗驸马,换任何一个经常串门的人都是骗不到的。好在驸马爷是个温润知礼的,并没有拒绝自己。 他环视了一圈书房,装饰简单,墙上挂了两幅字,架子上堆满了各类书。 “俱怀也爱看兵书?” “是,兵法,工事,城防这类的都看,看得很杂。” “哈哈,我爹见到你肯定很高兴!”叶十七爽朗地笑道。 午后,沈俱怀如约前往将军府。 将军府不像其他大臣府邸,座落在离御街不远的地方。它更靠近市集,在一个不起眼的街角,若不是叶十七站在门口相迎,恐怕沈俱怀来回走上五遍也不会踏进这个府门。 这府门不仅没有牌匾,连装饰的石狮像也没有,甚至因为年代久远,门上的漆也掉落了,十分斑驳。 叶十七领着沈俱怀入内。 一进门,墙院内的空地上设有一个小小的演武场,琳琅满目的兵器挂满了整整四个架子。横平竖直的小路,倒体现出武将门风来,直爽,不绕弯子。 突然,背后一道剑气极快袭来!隐隐有破空之声! 直冲沈俱怀后颈处! 第17章 沈俱怀假装一个趔趄,往前扑出两步,顺势弯腰躲过偷袭的剑,一把拽住了叶十七的袖筒。 叶十七转身回头还没来得及扶起沈俱怀,便见那剑转势一劈,眼看要落在驸马爷的背上,忙用自己的剑鞘格挡,一个用力,将偷袭者连人带剑挡出去几步远。 对方很是不服气,不依不饶地进攻,一招接着一招猛烈袭击,出招越来越快,角度越发刁钻。 叶十七嘴角扬着一抹游刃有余地笑,眼里精光一闪,一改之前一味格挡的防御态势,瞧准空隙突然进攻,用剑鞘精准打在对方拿剑的手腕上,那人吃痛缩了手,剑“叮当”一声掉落在地。 沈俱怀早已退至一边观战,对方出招迅捷,身姿灵巧,但是架不住叶十七十分熟悉此人的招数,轻易就破了局,加上叶十七常年在兵部操练,力量上更胜一筹,最后几招能看出来,那人挡得有些力不从心。 “阿景,别闹了!”一个女子呵止出声。 少年冷哼一声,捡起剑气呼呼地转身走了。 叶十七带着沈俱怀来到正堂。 门口站着便是刚才呵止少年的女子,她眼角有些皱纹,头上也有少许银丝,但身姿却不像寻常妇人般显得柔弱,身上有着一股常年习武的英气,眼神十分坚毅。 “这是我大姐,叶知炀,这是兵部员外郎沈俱怀,当朝驸马。”叶十七忙为两人引荐。 沈俱怀拱手作揖,原以为叶知炀要欠身行礼,没想到对方抱拳颔首后便大步走了出去。着实让人有些意外。 “我们家一向不拘着女儿家非要学后院妇人那套,所以行礼也是多以军中规矩。”叶十七看驸马面露诧异忙开口解释。 “颇有武将之风,不落俗套!”沈俱怀释然笑道。 “我带你去见我爹。” 将军府 后院 将军府虽正门磕碜了点,但内里却别有洞天。第二进院子里居然还有一个演武场,比前院更大,斑驳的木桩,箭靶,摆满了一应武器,更显出年代感。 如此看来,刚才入门所见的,有点小儿科了。 角落的太阳底下,一张藤椅上有位满头银发地长者,正闭目晒太阳。 “叮叮”两声响,尚未看清是什么东西,叶十七侧身格挡。 下一瞬,只见一个残影欺身而上,叶十七拔剑应对。 与刚才前院的游刃有余完全不同,此刻他脸上神情格外严肃认真,招式更快,剑风凌冽,足见对手武艺高强。 短短几招后,那残影突然转了方向,直扑沈俱怀面门。 沈俱怀略一蹙眉,只得佯装惊恐退却,幸而叶十七又缠上了对手,让人无暇顾及看戏的驸马爷。 她内心十分疑惑,但又不敢表露。自己上门拜访莫非被人发现了武功?怎么一个两个都在试探? 那头叶十七已收剑归鞘,忙招呼沈俱怀。 “这是我爹!” “叶将军,好身手!” “驸马爷过奖了,你躲得也不赖!” 叶鸿威满头银发,面容苍老,一双眼睛却十分有神闪着精光,带着一丝沙场征战的杀伐之气。他的身姿虽有些佝偻,但行动颇为敏捷,刚才与叶十七过那几招,也能看出武艺精湛,让人不禁联想叶将军年轻时候征战沙场该是何等英姿! 沈俱怀只能装傻笑笑,不敢应承。 武功是她留给自己最后的退路,入了朝堂,危机四伏,总要有能护住性命的手段。 只有活着,才有未来。 三人在院中落座。 叶十七为两人倒茶。 一个是自己老爹,一个是当朝驸马,这端茶倒水的活也只能轮到他了。 将军府没有伺候的丫鬟小厮,整个硕大的将军府除了两个账房先生,几个伙夫外,只剩下将军府这上上下下几十号“主人”。 为什么说几十人呢? 原来是叶将军在连生三个女儿后,便直接拍板,但凡女儿愿意招女婿,就让女儿留在府中,为叶家延续香火。 第20章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这个决定可谓是震惊街坊四邻。大女儿叶知炀就是招婿第一人。十六个女儿中,有五人皆招婿在家。 要问为何会有男子愿意入赘?并不是如传言那般那些男子皆是爱慕虚荣,想要来将军府沾沾这荣华富贵。 这五名女婿皆是叶将军生死之交的儿子。说是招婿,不如说是照顾战友的遗孤更为贴切。 将军为人爽直,对待儿女之事却粗中有细,不强求,不凑合,每一桩婚事必要小辈们也两情相悦才行,已经婚嫁的女儿日子也都过得十分滋润。 如今府中尚未婚配的,就剩下叶十七,跟他的十五姐叶曼曼。 三人在院中寒暄了一阵,沈俱怀始终温润有礼,并不主动问起此次相邀的意图。 茶都喝了三盏了,叶十七脸上的笑都有些挂不住了,一个劲给自家老爹使眼色:有话就快说吧,一会儿驸马该喝吐了。 “咳……”叶鸿威终于准备入正题了。 “今日邀驸马入府,确有一事相求啊。” 沈俱怀挑眉,求人的事儿她虽没做过,但也知道些规矩。 这事儿不是一向由求人方上门的吗?怎么还有把对方请上门再求的? 她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茶,等着叶将军的下文。 “十七你先下去吧!”叶将军觑了那装作一脸不在意却竖起好奇耳朵的儿子一眼,忙打发他出去。 叶十七十分不甘愿地一步三回头,走了。 “回去练武,叶家枪耍五遍才能吃晚饭!”叶将军十分不善地给儿子布置了课业。 待人走远后,才重新开口。 “实不相瞒,老夫想让驸马爷帮我劝说一人参加武举。”叶鸿威满脸诚恳,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沈俱怀。 “不知是何人?” “驸马应该见过,韩子晟!” 韩子晟?沈俱怀极力在脑中找寻这人的信息,但脑中似乎只有那日汴河诗会的一面之缘,还有他掩藏锋芒故意输给安乐。 “叶将军为何不自己去劝,或者让十七去劝?”沈俱怀蹙眉疑惑道。 “我与他家长辈有些……恩怨,不便出面,但这孩子我是真的欣赏,不想他就此埋没。”叶鸿威眼神放空,似乎是很不好的回忆,他一张脸都扑梭梭地抖着。 “但,我与那韩子晟并无交情,我去劝说并无把握。”沈俱怀将实情说了出来。 没想到叶鸿威一愣,非但不担心反而开口笑了起来:“不是你去劝,是兵部员外郎去劝,是武举的推行官去劝。” 说完,似乎想起了什么,叶将军轻笑了下又说。 “今日所求,是为成全老夫心愿,当年受人之托如今也该忠人之事,驸马为难是应当的。若你愿意出手相助,我将军府便欠你一个人情,今后若有难处,拿着这枚令牌,无论找叶家何人,定会竭力相帮。” 一块玄铁令牌递到眼前,细看边缘还有个小小的叶字。 沈俱怀抬眼看向叶鸿威。 老人志在必得。他浑身透着运筹帷幄的自信,让人恍如置身于沙场。看着他点兵唱行令赐酒,沙场众将士饮下送行酒,全军开拔,直取敌人腹地!心中一股豪气油然而生! 她淡笑地接过令牌:“我愿替将军走这一趟!” 两人聊完正事,沈俱怀又虚心请教了叶将军排兵布阵、城防工事、兵法等等问题,两人越聊越投机。 叶鸿威没想到,以文状元之名被皇帝钦点的驸马竟在军事上也有如此过人的天赋。要知道大部分酸臭书生,只会纸上谈兵,甚至看不起兵家学问,觉得军营里全是兵鲁子。 两人纷纷觉得相见恨晚。 天色渐暗,沈俱怀不舍拜别,临走还带上了叶将军强烈建议她要拜读的两本兵书。 到她踏出叶府大门,也没见到叶十七,恐怕还在苦练枪法。 公主府 回到公主府,沈俱怀便有些烦躁。 白日公主的诡异行为让她好一阵不安,她觉得不能再放任事态严重下去。必须与公主说清楚才行,否则后患无穷。 问题只要不解决就永远是问题,不会自行消失,反而会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复杂。 晚膳是简单的三菜一汤。 自从驸马爷表示不能浪费粮食后,府里的膳食都开始简约起来。 夏荷和春桃摆好饭菜后退在一旁,等着两位主子随时吩咐。 沈俱怀默然片刻道:“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下人们都欠身退出了偏殿所在的院子。 “先吃饭!”沈俱怀动手为安乐盛了米饭。 安乐有些不安地扒拉着碗里的饭。 她知道今天自己是有点过了,大白天这么试探驸马,而且还被外人看到了,自己内心虽然有些得逞的小窃喜,但一想到可能会对驸马有不好的影响,这点点窃喜也聊胜于无了。 一时有些愁,连饭都吃得没滋没味的。 沈俱怀看那人安安静静只吃米饭,就知道又在神游了。连忙为她夹菜打断一下,否则她可能就只吃米饭了。 短短几个月,沈俱怀发现自己已经熟悉安乐的喜好、习惯、以及做错事时候闪躲的小眼神、怕自己不高兴时的紧张,这些种种仿佛都印在自己脑子里了,只要她一个细微的小动作,自己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种相互适应、一点一滴慢慢了解的过程很温暖,很多个不经意的瞬间,都会感觉自己真的有家了。 十年孤苦无依,突然有了能扎根的地方。 倦鸟归林、鱼翔浅底、落叶归根,多美好的字眼啊! 她一时又有些怨安乐,为何非要逼自己打破这美好,哪怕是虚假的美好。 可理智告诉自己,安乐做错了什么呢?她不过是对她的丈夫动了心,这根本不是她的错! 所有的错都源自女扮男装的自己,既然已经耽误了安乐的婚嫁,就别再耽误她感情了。 沈俱怀内心天人交战,既怕自己把话说得太绝太伤人,又怕说得不够清楚安乐依旧执迷不悟。 可到底该怎么劝说呢? 她内心深深地叹了几口气。 第18章 月明星稀,墙院内树影斑驳,黑夜静谧无声。 偏殿内透出微黄的烛光,窗户上两道黑色的影子挨得极近。 殿内,安乐飞快的瞄了一眼沈俱怀,见对方微蹙着眉头,盯着虚无处苦思冥想,内心越发不安。 她颇有些马后炮地想着:这阖府上下帮她出的都是馊主意!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让驸马动心的,还不如按她自己的想法来,徐徐图之,反正驸马又跑不了的。现在好了,府内知道她的“丰功伟绩”也就罢了,外人都知道了!这脸当真是丢大了,驸马肯定误会她是个孟浪的人了。 她很在乎驸马眼里的自己,十分努力地收敛着脾气,连以前在皇宫时最喜欢跟下人玩闹的戏法也通通不碰了。 不知何时起,她越来越想要黏着驸马。 一起床就想看看驸马去哪里了,在做些什么,自己能不能加入。 希望驸马能多陪自己聊聊天;或是检查书法、射箭等课业,中肯地点评一番;或是用膳时细心为自己布菜,叮嘱下人避开自己的忌口。 点滴生活中找到让自己悄悄欣喜的小甜蜜。 可渐渐的,心就开始不满足了。 不满足于就这样相敬如宾的相处,不满足于他看自己时永远一成不变的神色,不满足于只有自己患得患失的局面,不满足于一切的一切。 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境遇,终于问了春桃,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春桃那丫头竟露出了一脸坏笑地说:“公主您啊,是情窦初开”。 情窦…… 这两字好像那煮沸的茶水,咕咚咕咚冒着热气,拼命冲开壶盖想要溢出来。 心微微一颤,带着一丝酥麻的痒意,转瞬即逝,四肢百骸的经脉都舒畅起来,暖融融的。 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日日相伴的身影,觉得情窦二字分外合适。 可这份感情仿佛是独角戏,只有自己一个人入戏了。 阖府上下都很担忧,都在为自己找机会、想主意。 也不知怎么了,鬼使神差地听信了护院说的那番话。 大概是自己内心,也想让驸马知晓这难耐的心动滋味吧,也想让他和自己一起入戏。 安乐神丝百转千绕,又微微抿了下唇,仿佛唇瓣上还有那欲罢不能的触感,耳尖又开始不争气的红了。 沈俱怀看安乐停止用膳,便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公主,我想和你聊聊。”她的声音里满是化不开的惆怅,还夹着一丝不明显的倦意。 安乐乖巧地放下筷子,抬起一双无辜的眼睛。 一看公主卖乖的样子,便知道这番话多半又是左耳进右耳出的。 每次她听训都是这样,装的一副乖巧懂事,实际上没有一个字是过心的。 第21章 该犯的错一个不落继续犯,该闯的祸一样不少接着闯。 唯一让施教的人好受些的,也就是这看起来还算诚恳的态度了。 “公主应当还记得我在新婚之夜说的话吗?” “记得……”安乐嘟了嘟嘴,极不情愿的应着。 “当时我说,我愿意守公主清白之身,愿意如兄长般护着公主,绝不是空话。大丈夫言出必行,既然当初给了公主承诺,我理应遵守。即为兄长,今日之事,便不合规矩,有违伦常。”沈俱怀艰难地停顿了下,不忍抬头看她,继续自顾自说道,“今后我还是睡回小院,公主也应当注意分寸。” “为什么?”安乐一开口,便带着隐忍的颤意,“你明明是我的驸马,为什么非要装做我兄长?” 少女倔强的脸上满是不服气,若不是质问的声音在抖,恐怕没人会察觉她的伤心。 沈俱怀有些不忍,可关乎生死的巨大秘密面前,这点不忍只能被生生压下去。 “公主你还年轻,心性未定。今日之事,不过是出于新奇一时兴起,等这股劲过去……” “若是这股劲永远不过去呢!”安乐猛地站了起来,一滴泪啪嗒一声落在了桌上,她赶紧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怕被人看扁了去,强装起一丝怒意,支撑着所剩无几的自尊。 “我……我不是良配,公主在我身上耗费心力,不值得。”沈俱怀淡淡地说着,她眼神盯着虚空,带着一些无奈,未曾抬头,也就未曾看见一脸狼狈的安乐。 “值不值我说了算!”安乐气呼呼的说着,越说越觉得自己在理,底气都足了,声音也大了起来。 沈俱怀听到这明显无理取闹的话,平静的脸上有了一丝怒意。少女蛮横不讲理的样子,精准地堵住了胸腔,心里仿佛有一股莫名的怒火要烧起来。 怎么就说不听呢? 以前不是好歹还装样子听听的吗? 现在怎么还顶嘴了? “我说过!待公主遇到了心上人,要和离还是休夫,我绝无怨言!”沈俱怀隐忍住想要吼出来的冲动,乍一听,那声音透着些不耐烦。 安乐瞬间觉得心中委屈滋滋往外冒,可想要哭诉的对象便是让自己受委屈的人,一时间觉得这委屈犹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闷在胸口的那股酸涩,渐渐变成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啜泣。 沈俱怀紧蹙的双眉在听见对方明显的哭泣声时,诧异舒展,抬头便看到了满脸泪水决堤的人儿。 那人仿佛淋了暴雨无家可去的小狗,浑身上下写满了可怜无助,眼睛里满是委屈,噙满了泪水,豆大的眼泪,啪嗒落下,碎成一片。 她一时慌了手脚,不过是想说个清楚明白,别对自己怀有不该有的心思,怎么就这般伤心了?是自己话说的太重了吗?还是刚才语气有些过激了? 她无措地想要为对方擦掉眼泪,手刚抬起,却见那人气愤地说了句:“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说完还一把打掉了沈俱怀停在半空还未来得及靠近的手,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她怔怔地看着那人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叹了一口气,颇为疲惫地瘫坐了下来。 “春桃!春桃!”沈俱怀提起心力把春桃叫了进来。 春桃一脸担忧地看着驸马爷,等着吩咐。 “公主心情不好,你们跟紧点。” “是!”春桃刚欲起身去寻公主。 “等等,让人将小院收拾好,我以后住回小院。” 春桃一脸担忧,却不敢反驳,连忙应承下来。 翌日,安乐一早便入了宫。 皇后一看她肿得核桃一般的眼睛,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又是让人煮鸡蛋来敷,又是去太医院取消肿的膏药来给她涂抹。 可一问她发生了什么,就是不肯说,膳食点心也未曾用多少。 整个人散着哀怨。 最后还是问了贴身伺候的春桃,才知道昨晚两人吵架了,但因为下人都被遣散了,并不知晓为何吵得这般凶。 到日落时分,沈俱怀入宫将人接回了府。 皇后站在殿前看着两人离去。 安乐上车辇前,还气呼呼地剜了驸马一眼。 一张极其相似的脸突然闪进了皇后的脑海。 当年那人也是这样的神态吧,甚至那句带着怨气的话,仍回荡在耳边:“你是榆木脑袋吗?” 直到车辇远去看不见,皇后仍站在殿前,眼神凝望虚空,脸上表情悉数褪去,只余下周身的威严贵气。 可无论多贵气,保养得多好,也终究难敌岁月。 这些年,她的脸上渐渐有了浅浅的皱纹,那是承载了无数过往的痕迹,周身贵气也逐渐显出几分厚重来。 良久,冷风萧瑟吹过,她才对身边服侍的人淡淡地说了句:“本宫乏了。” 盈盈转身回了宫殿。 一连几日,安乐都起个大早进宫问皇后安,顺势待在皇后宫里,直到夜幕降临才回府。 每每想到驸马说得话就格外生气,越想越委屈。甚至都不能细想,一细想仿佛当时那股子酸涩的劲儿又上来了,鼻子难受得紧。 皇后哄了几日也不见人松口说缘由,还是选择不问了。 未曾想,以前软言软语哄几句就对自己全盘拖出的孩子,竟也有了自己的心事,不肯告诉自己这个母亲的心事,一时间有些惆怅的酸涩。 不过,看她胃口渐渐好了起来,脸色也不像第一天那样难看,也逐渐放下心来。 驸马每天来接时,虽然没给好脸色,但从安乐明显轻快的动作还是能看得出来,她的心情逐渐明朗起来了。 还是小孩子心性啊。 府内两个主子冷战,下人们也都战战兢兢,两人的关系似乎还不如刚成亲那会儿来的和谐。 主要是公主的脸太臭了,还一天到晚变着法地折腾下人。 这几十号人真真是叫苦不迭,天天盼着两人能早点如胶似漆。 可反观驸马,对待公主的态度与从前并无不同,依旧温润有礼,照顾有加。 这下,好多人都摸不着头脑了,究竟是什么环节出现了问题。 沈俱怀并没有太多精力去照顾安乐的情绪,兵部的武举事宜已经迫在眉睫了。 原本按照皇帝给的期限,六七月份出首次武举的结果,将政令草拟完分发派送到各个州县,层层选拔上来,紧赶慢赶,时间上是来得及的。 况且,她向皇帝提议调整禁军职位,将部分重叠的职务裁撤,再专设一些适合给武举选拔后众人锻炼的职务。这样一来禁军整体上不会显得长官过多,但又能够为武举免除后顾之忧,同时能够增加百姓对武举的信心。 是非常适合当下这个局面推行武举的,可以说从方法到计划实行上,她绝对能够完成大梁首次武举的推行。 可不知为何,朝中却逐渐流传出一个说法,声称驸马要重洗禁军职务,瓦解文臣势力,树立亲信,结党营私。 而流言的可怕之处在于,它虽然无法从实质上伤害到你,却能让你如入泥沼,逐渐深陷其中无法动弹,最终丢了性命。 第19章 皇帝已多次传召沈俱怀在御书房议事。 除了询问武举进展,更多的是查探此人心性。 要知道,朝中从不缺有才干的人,每日早朝能站在大殿上议事的,有几人是真的昏聩无能、坐享父辈萌阴的? 可人是最复杂的,朝臣们一面痛恨趋炎附势之辈坏了风气,一面又眼红他们得了好处,甚至不断向这些人靠拢。 利益面前,无人能做到真正的心如止水。 而流言面前,也无人能完全坦然待之。 沈俱怀肩负这等重任,处在风口浪尖,倘若心绪难平,也实属正常。 朝中的流言,皇帝皆有耳闻。 驸马的提议虽然不尽完美,但已经格外小心,根本不可能触及那些文臣的根本利益。 而朝中的文臣也好、世家也罢,竟到了如此地步。即使有人吹动他们一根毛,也要立马亮出獠牙喝退对方。 他不禁觉得分外可笑。 自己不动声色,他们却按捺不住了。 纷纷弹劾驸马这个员外郎,一个区区从六品兵部小吏,竟比当年弹劾逆相的折子还要多,这御案都要堆不下了。若不是沈俱怀还有驸马的身份撑着,恐怕员外郎一职早就已经换人当了。 他细看驸马面色沉静,谈吐依旧,心下稍安。 心里多了几分欣赏,但面上不显。 既然驸马是个可堪大用,自己就再抽上一鞭子,打铁要趁热! 那帮人天天上折子也属实太闲了,一会就让黄忠给他们找点事儿去做做,皇帝暗忖。 他吩咐,要一个月内在东京城先推行一次,各地州府不急于一时,东京城办好后,政令融合经验分发下去,行事会更加便捷。 此次武举共分为长垛、马枪、翘关、擎重、沙盘推演五项。 第22章 凡报名的学员均要经过这层层关卡,按照水平排出个先后,张贴告示宣告名次。 最终能进入禁军的人选,会由圣上钦定。 对于东京城的不少血性儿郎来说,这是一次不错的机会,能一改布衣身份,从此官阶傍身了。 二月末,崇明门外一处空地围起了一块十丈见方的场地。 之前传的沸沸扬扬的武举,终于出现在各个街口红底黑字的告示上。 为了让更多老百姓们参与其中,沈俱怀采用了推行制,凡推行有实力者,武举选拔后能被官府留下当差的,两者皆可获得官府的奖赏。 但由于文治多年,有功夫底子的人确实不多,武举当天,场上也不过百来人。 沈俱怀看着人群,微微出神。 就在几日前,她托屈尚贤将韩子晟约了出来。 她与韩子晟并无交情,但得知屈尚贤与韩子晟有些往来,正好遂了她的愿。 如此一来,就不必贸贸然上门,劝说之事也更加顺理成章。 屈尚贤倒是显出几分诧异来,要知道朝中最近风言风语颇多,驸马在这个关头做任何事都会被人添油加醋一番。 那御史台的折子像不要钱一样上呈给皇帝,除了弹劾驸马,还怒斥兵部约束不利,甚至连翰林院都受到了波及,恐怖如斯! 这个关口,即使是年轻人的普通结交,也未必不会被有心人诟病。 更何况还是劝说对方参加武举一事,这要是有心人大做文章,恐怕不死也得脱成皮。 沈俱怀倒是坦然,仿佛不受影响一般,三人简简单单吃了顿便饭。 期间,她并未提到武举的任何事,只与两人闲聊,倒是让屈尚贤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了。 临走时,沈俱怀对着韩子晟作揖,定定望着他的眼睛,像要望进他心里去,问道:“韩兄,午夜梦回时,你可曾想过封狼居胥?” 韩子晟作揖的手,明显颤了颤,眉头微蹙,呼吸一滞。 对方在自己眼里,不过是一个半大的少年郎,未曾想眼神竟如此毒辣,竟一语中的,直戳肺腑。 他父亲战死沙场,母亲为此伤心欲绝,身为家中独子,母亲不让自己碰刀枪剑戟,为人子女,孝道理应为先,但挡不住自己一颗报国之心。 他自开蒙便对练武兴趣浓厚,私塾里有位先生不仅懂武,还熟知兵法,他便时常请教。 为了不让母亲发现端倪,他只得在科举一事上分外勤勉。 但他知道,入朝为官非他本愿,征战沙场才是他的宿命。 这些年,他试图融入文人墨客的圈子,以为自己收起锋芒就无人能揭破。 不曾想,竟是如此年轻的一位才子,看穿了他深藏的意图,心绪实难平啊! 韩子晟并未当场给出答复,沈俱怀也并未追问。 她记得叶将军说的,只要武举推行官这个身份去请即可,她已完成所托之事,接下去,就看他自己抉择了。 顺水推舟的人情,当真容易。 但既然做了,一击击中,更显本领! 武举场 沈俱怀神情淡淡地扫过场下众人,另一位主簿正有条不紊地安排事宜。 她方才在人群中,未看到韩子晟。 但有一种直觉,他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机会可一可二不可三。 而对大部分普通人来说,机会只有一,错过就再也不会有了。 巳时三刻,韩子晟出现了。 他听从主簿的指挥,很快融入了人群。 沈俱怀嘴角噙了一抹笑,烈日下眯了眯眼,像是要看的更清楚些。 午时正,武举正式开始,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她坐镇半日,看场上没有地方需要自己,便想着偷个懒出去走走。 可待她再回到场地,现场已经一片混乱。 两个主簿正指挥官兵将打架的几人拉开。 细细了解才知道,原来是有人舞弊,被人揭发。 舞弊之人抵死不认,就和揭发者扭打起来,加上几个劝架的,劝架不成反被伤及无辜,于是这扭打的人便多了些。 沈俱怀用力敲了几下铜锣,场面方稳了下来。 “何人舞弊!”她神色肃穆地扫过刚才厮打在一处的几人。 “大人,是他!他方才在角落鬼鬼祟祟,草民亲眼所见!”一人大声嚷道。 “我没有!我……我不过是……我不过是肚子不舒服,蹲在旁边缓一下而已!”那被指之人面红耳赤地反驳道。 “你他娘的放屁!你不舒服还能百发百中?你定是舞弊!”揭发者声嘶力竭地吼着。 “大人,他血口喷人!我……草民没有,请大人明鉴!” “哦,你能百发百中?”沈俱怀看了一眼远处的一个人型草垛,确有一个草垛插满箭矢,未见周边有散落,再看其他草垛,多多少少都有箭矢散落。 “草民可以!大人若不信,草民可自证!” 那被指为舞弊者一把拿起弓,搭箭拉弓,静默一息后,果断松手,箭矢直直飞出,稳稳射中远处的草垛。 这人信心更足了,挑衅地瞥了一眼揭发者,又连射两箭,皆稳稳命中。 沈俱怀看完转头叮嘱主簿几句,便笑着鼓起掌来,“当真是好箭法,箭无虚发!” 那人神情露出几分倨傲,一改方才的慌张姿态。 “大人,他当真舞弊,草民亲眼所见!”揭发者看局势不对,生怕上位者被蒙蔽,十分焦急,可言辞却十分苍白。 “你说他舞弊,你可有证据,可见到他如何舞弊?”沈俱怀突然神色严肃地望向揭发者。 “这……草民未曾瞧得真切,可方才草民向您揭发之时,他面露慌张,明显心里有鬼,还请大人明察!退一步说,假设他当真清白,那么也应当不怕大人查!但如果真有舞弊行径,却听之任之,与我等一起入选,这样的结果如何服众!” 他说完跪了下来,深深地行了叩拜礼! 那自称清白之人阴狠狠地瞪着揭发者。 此时主簿回到沈俱怀身侧,将手里的弓箭呈上。 沈俱怀神色温和地笑着,她拿过弓箭亲自递给那自称清白之人,道:“方才本官看得不够真切,就劳烦再射三箭。不多,只三箭足以!” 那人脸色瞬间惨白,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沈俱怀手中的弓箭,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来吧,大家伙都等着呢!”沈俱怀催促道。 那人伸出手,颤抖着接过了弓箭。 他缓缓搭上箭,弓拉了开来,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他,毕竟方才箭无虚发确实让很多人自愧不如。 过了好几个呼吸,这人依旧维持着拉弓的姿势,有些发抖。 “快点呀!” “就是就是!” “这么磨叽。” 围着的人催促起来。 他只得心一横,手一松,让箭矢飞出去。 箭斜斜地插在了草垛前两三尺的位置。 周围响起一阵唏嘘。 他脸上满是忿忿,还欲再试。 “还不肯认?”沈俱怀的声音淡淡地响了起来。 此刻,她已褪去了笑意,眼神锐利地盯着那人。 那人终究支撑不住,一扔弓箭,沮丧地跪了下来,嘴里忙念着:“大人饶命,小人一时糊涂,求大人宽恕!” “那你便说说,你怎么个糊涂法。”沈俱怀淡淡开口道。 “是……是小人不该……不该私自更换弓箭……”他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好你个狗娘养的,老子就说你舞弊!还不承认!”揭发者来劲了。 这下方才几个帮舞弊者拉架的脸上也有些精彩,没成想自己竟真成了舞弊者的“帮凶”,一时有些忐忑。 “弓箭你是如何带进来的?”沈俱怀问道。 “小人昨日摸黑藏在角落……”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起来。 一声锣响,场面安静了下来。 “此人武举舞弊,念其初犯,处以枷号,取消此次名次,年内不可参加其他试举。”沈俱怀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细听还能分辨出一丝怒意。 两个侍卫将人带了下去。 场上纷纷叫好。 沈俱怀却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她对揭发者说:“你可知罪?” 第20章 武举场 现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揭发者身上。 揭发者一惊,自己揭发舞弊何罪之有? “我朝律令,揭发检举,得有实证,方才你揭发他人舞弊,一无人证,二无物证,仅凭自己的意断。倘若他当真清白,你便是诬告,而诬告需反坐其罪。也就是说你方才,差点让自己落得和那人一样的下场!”沈俱怀脸上有了明显的怒意。 那揭发者似乎没想到事情会这般严重,一时呆愣住了。 “尔等皆是我朝栋梁之材!熟读律令,知法明理乃重中之重!今后无论身处何地,行事皆要深思熟虑方可!”沈俱怀扯着嗓子,将这番道理说与众人听。 第23章 她来回缓缓踱步,目光环视,众人双目熠熠地望着她,希望对他们有用吧。 “念你是为了维护武举公义,此番便不罚了。”沈俱怀收回目光看向揭发者。 “多谢大人!” 直至申时一刻,武举结束。 排名的告示张贴在崇明门内不远处。 韩子晟确实适合走从军这条路,五项试炼中,他全部排在第一,是个全才。令人惊讶的是,一名为叶景的,紧随其后,全部排第二。 沈俱怀放下手中笔,看到韩子晟和一少年聊得兴起,两人时不时用手比划着什么,正欲往场外走去。 这少年好生面熟。 她疑惑半天,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便放下这个小小的困惑继续书写起来。 突然,一个红色身影闪入武举场,一掌直击那少年面门。 韩子晟将少年一推,躲了过去。 红衣女子紧追少年不放,拳拳直冲要害。 “苍啷”一声,一把寒光四射的宝剑出鞘。 “刷刷刷”,红衣女子向前连使三剑,激得少年只得拿起一旁的长枪格挡。 少年很快便露出颓势,节节败退。 韩子晟见状不好持长枪加入,局势稍稍扭转。 女子的剑耍的愈发迅捷灵活,快得眼花缭乱,可韩子晟却有了一种棋逢对手的快感。 一把长枪耍得虎虎生风,“叮叮叮”,两把兵器缠斗的声音不绝于耳。 女子脸上的怒意逐渐积攒,眼看就要爆发,招式也多了些狠意! 少年忙趁机开口:“都停手,都停手。” 韩子晟十分诧异,一招化解了对方蓄力一击,退后三步,不解地望着少年。 少年对着韩子晟颔首,转头面向女子,满脸赔笑:“姨母别打了,我错了!” 这般年轻?? “姨母?”韩子晟愣愣地重新看向女子,此时他又回到了往日那个憨憨的样子。 “谁是你姨母,别乱攀亲戚!”女子恨恨盯着韩子晟说道。 沈俱怀从刚才几人打斗开始,就默默站在远处观战。 她见到那剑法就想起来这少年是谁了,正是那日在将军府偷袭自己的阿景,那这女子,必是叶十七的某个姐姐。 阿景……阿景!他就是叶景! 原来这榜上第二竟是他! 那厢还在吵吵闹闹的说着什么,但由于叶景极其狗腿地求饶,女子的神色已然缓和。 最后只听得一句:“赶紧滚回家,看你爷爷怎么收拾你!” “姨母,你这么疼我,你怎么舍得我受苦啊!你会帮我求情的吧!”叶景便晃悠着女子的衣袖,黏黏糊糊地跟着走了。 留下韩子晟一脸汗颜,这孩子怎可与自己姨母这般做派,不知男女有别吗? 但终究是别人家事,他并未说出口。 他摇摇头将两杆长枪还给正在收拾的侍卫,无意看到了远处站着的沈俱怀。 于是,小跑几步上前作揖致谢。 “多谢大人那日提点!”他言辞恳切。 “我不过的关心了一句,算不得提点,韩兄客气了。”沈俱怀委婉回应。 当然也不用客气,叶府都客气过了。 “不敢忘这指路之恩!”韩子晟眼里隐隐有泪光。 沈俱怀面上一愣,忙作揖回道:“韩兄言重了!”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入崇明门后作揖别过。 而这一幕,好巧不巧,正被几位闲得要死的御史看到了。 御书房 “儿臣幸不辱命!”沈俱怀奉上奏折。 皇帝细细查阅后,连道三个好! 喜悦溢于言表! 沈俱怀是马不停蹄地赶去皇宫的,奏折都是在武举场写好的,说得上是新鲜出炉了。 她心中隐隐不安,今日舞弊一事,必须由她亲自告知皇帝,否则外头的风声,不知要怎么吹了。 见皇帝满意,她心下稍安。 “启禀父皇,儿臣还有一事,要禀明!” “但说无妨!”皇帝爽快地应承。 “今日武举,现场发现一人舞弊。其擅自更换轻便弓箭,百发百中,被场上一人揭发。儿臣已将此事查明,当场处罚舞弊者枷号,年内不得参与其他试举。” 她简明地将舞弊一事说与皇帝听。 “嗯……罚得有些轻了。”皇帝沉吟片刻道。 “回父皇,儿臣以为此人初犯,且未影响武举后续,不忍重罚。” 沈俱怀本想说重罚必定会让人生出逆反,但想到朝中酷吏之行,还是忍住了这番说辞。 “此事作罢,你速将今日之事梳理一番,大梁的武举,势必要推行下去了。” 公主府 夜已深,只看得到星星,闪着微弱的光亮。 沈俱怀一入府门,小厮一脸殷勤地将人引到偏殿用餐。 她略有些狐疑地跟上。 府里的下人在她这里是有“前科”的,不得不防啊。 谁让往事不堪回首呢! 偏殿内并无其他人。 桌上摆放着一些不大精致的菜。 好在沈俱怀是不怎么挑的。 “公主用过晚膳了吗?” “回驸马爷,未曾用过。” “那去请公主来用膳吧。” “是。” 小厮退了出去。 沈俱怀在偏殿坐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来,正起身准备叫人再去请下公主。 就见拐角处,公主带着春桃,夏荷踏进了小院。 她一席金丝鸾鸟红裙,配着纯白兔毛坎肩,头上还带着一只云鬓花颜金步摇。 整个人被烛光一照,竟比天上星星还要耀眼些。 她命人将菜色摆好。 沈俱怀笑着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穿得这般隆重。” 安乐也不应,下人退下后,淡淡地说了句:“先用膳吧!” 自从那次两人吵过之后,安乐气了好一阵。 但过了几天气消后,自己反思了下,她觉得对驸马不能操之过急。 决定还是按着自己的节奏徐徐图之。 半个月过去,两人又恢复了相敬如宾。 主要是安乐自己肯理驸马了,对方是一直相敬如宾的。 今日是驸马生辰,这人定是忙忘了,弄得这么晚才回来。 驸马今日当真有些饿了,晚膳比往日用得更香些。 见安乐不动筷子,忙为她夹了菜,催她用膳。 安乐见驸马吃得高兴,心里一喜。 “府里换厨子了吗?这道土豆糊糊当真不错,你快尝尝!”只见驸马贴心地为安乐挖了一勺“土豆糊糊”。 安乐头上青筋突突地跳,极力克制。 那明明是土豆丝! “这道红烧肉刺客也不错,你快试试。” 这次沈俱怀没给安乐夹,而是让安乐自己来。 红烧肉刺客? 什么意思? 她疑惑地夹了一筷子。 那红烧肉上色过重,已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但从厨子过于“精湛”的刀工也不难看出,这绝对出自新手中的新手。 沈俱怀继续闷头吃饭,等着安乐将这筷子红烧肉送入嘴里。 只见她轻轻一咬,小脸皱成一团,赶紧吐了出来。 “这是什么啊?”安乐痛苦地用帕子掩住了嘴。 “我猜,应该是老姜吧!”沈俱怀眼中含笑,佯装思索一番说道。 这般难吃,刚才他怎么吃下去的。 安乐心里暗忖,却不敢显露。 忙将剩下的几道菜都尝了个遍。 天呐,若非是自己做的,她现在都要将厨子拖出来抽上几鞭子了! 这也太难吃了! 但是她还要装一装,硬着头皮咽了下去。 忙给自己找台阶道:“今日这菜味道尚可。” “挺好吃的。” 沈俱怀也不顾安乐震惊的眼神,将剩下半碗米饭就着菜用下了。 “还有吗?” “啊??” 安乐惊得回不过神来,才看到对方已经把几个菜都吃得差不多了。 她刚要伸手准备为她添饭,却被沈俱怀一把抓住了。 “你手怎么弄的,这么多口子。”她声音满是担忧,又急急想要看清,捏得紧了点。 “另一只手!” 安乐突然觉得她蹙眉一脸焦急的样子有些吓人,下意识便将手藏了起来,怯生生地摇了摇头。 沈俱怀一个伸手就将那只躲着的手捉了过来。 烛光下,原本娇嫩的皮肤现在多了好多口子,还隐隐有些血痂。 如此不爱惜自己! 右手食指指尖上还有两个黑色小点,她轻轻用手一抚,就听得那人嘶了一声。 “春桃!”沈俱怀喊道。 春桃推开门站在门口听讯。 “你去取镊子来!” “是。” 不一会儿,春桃便取来了镊子。 沈俱怀将烛台移得近些,举起安乐的手靠近烛光,皱着眉头细细查看。 第24章 “有些疼,你忍着点。”她宽慰道。 只见她两指用力挤住指尖,那黑色小点在烛光下,清晰的显出一个小小的尖,她用镊子轻轻夹住,缓缓拔出。 安乐不敢出声,连呼吸都放缓了,生怕打扰对方,指尖已经被对方掐麻了,感觉不到疼痛。 她刚想要收回手,却被沈俱怀一拉,只听得一声:“别动。” 闻声便不敢再动。 另一根刺太靠近指甲缝,扎的时候必定很疼。 沈俱怀拿着镊子有些不好下手,可又不能放任不管。 她不断调整着安乐手指的角度,轻轻尝试了一下,发现捏着的手一抖,抬头见安乐小脸皱着,忙柔声安慰道:“忍一忍,一会儿就好。” 她不敢再怠慢,过程太长,会更加煎熬。 于是当机立断,贴着指甲缝一夹,用力一拔。 那刺拔出来了! “啊!”安乐痛得叫了出来。 血渐渐从那个小孔往外冒,沈俱怀想也没想就将手指含入嘴中。 “嗯……”安乐像受惊地小兔一般,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 第21章 安乐的手指被温暖包裹着。 唇瓣附在皮肤上,那柔软的触感,仿佛一股电流,直击四肢百骸。 清浅的呼吸柔柔地扫过她的指节,带起莫名的痒意。 对方轻轻吸吮着,一个柔软湿滑的东西缓缓抚过指尖,仿佛围猎一般,慢慢靠近,缓缓将指尖围绕,直至无法逃脱。 指尖的触感本就敏锐,怎么受得住这般……这般挑逗。 她只觉得双耳痒得发烫,整个人都缩成一团才好。 可内心又生出些不舍来。 神丝渐渐清明,她杏目微抬看向那人。 对方粉色的唇瓣和自己雪白的手指形成鲜明的对比,她不禁咽了下口水。 “咕咚”一声,在这般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 沈俱怀疑惑抬头,看向安乐。 懵懂不解的眼神,却做着如此香艳入骨的事。 巨大的反差,如狂风暴雨般冲击着安乐脆弱的防线。 又不能做点什么,万一吓到对方,难受的还是自己。 当真是抓耳挠腮般让人心痒难耐! 她只得轻咬下唇,克制冲动。 安乐看着对方清澈的眼睛,逐渐慌乱起来,不敢再对视。 目光缓缓下移,那娇嫩柔软的唇瓣仿佛有魔力般,带出曾经的画面来。 她有些不知所措,磕磕碰碰说道:“我……我……我自己……来!” 尚未等沈俱怀反应,便急吼吼地抽出手指。 肌肤擦着对方的唇瓣,那触感直令安乐头皮发麻。 沈俱怀只得微微张嘴,让安乐动得更顺滑些。 指尖带出一根银丝,烛光下若隐若现地闪着微光。 她极快地扫了一眼,指尖的血已经止住了。 尚未来得及出声提醒。 便见安乐将手指含住了。 安乐哪敢再看,只低头自顾自将手指含住。 那根银丝就这样晃晃悠悠地在两人唇间颤了颤,似是承载不住这般浓厚的情意,终是断了开去。 一颗砰砰乱跳的心,不听使唤地搅乱一池春水。 舌尖轻轻触碰指尖,耳朵轰得一下便烧了起来。 那上面还有她的……她的金津玉液。 脑子里反复闪过沈俱怀一脸无辜地抬头,虔诚无比地含住自己手指的画面。 明明方才她只是疑惑抬头,可到了安乐眼里,全然变了样子。 控制不住的心慌,如山洪般倾斜而来,只剩下本能的一个反应,逃! 呼吸急促得很,好一阵过去才得以平复。 “我看看。” 沈俱怀将她的手轻轻拽下来。 她修长纤细的手握着安乐的手,另一手优雅地用帕子将手指上的津液擦去。 “好了,还疼吗?” “不……不疼了……” “走!” “去哪儿啊?” “去了就知道了!” 伙房 沈俱怀净了手,取了面粉,在案板上轻车熟路地和起面来。 等安乐换了衣衫踏进伙房时,就看高高瘦瘦的身影,正搓揉着一个柔软的面团,修长纤细的手指沾了面粉。 伙夫架好柴火,向公主行了礼,便退出去了。 “这是要做什么?” “面条,生辰该吃面。”沈俱怀笑着说道。 “我还以为你忙忘了呢!” “本来是忘了,看到今天府里换厨子了,一下就想起来了。”她狡黠地冲安乐一笑,像是怕她难过般,又补了一句:“菜很不错,甚合我意。” 安乐一下子满足地笑了起来,“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那就帮我看着点,锅里水冒烟了叫我。” “好!” 沈俱怀娴熟地扯着面条,安乐像小孩子一般兴奋地看着,就差在一旁拍手叫好了。 她娴熟地下了面,又忙活了些别的。 只看得安乐连连惊叹,要知道就晚膳那几个菜,她捣鼓了一整天啊! “你会下厨?” “不算会,只能温饱,来吧,快尝尝。” 她将面条给安乐盛好,两人就在伙房的小桌上吃了起来。 房内烟雾缭绕,热腾腾的面条带着菜香,让人食欲大动。 安乐晚膳就尝了几口自己做得不堪入目的菜,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她两眼亮晶晶地挑起一筷子面条,轻轻吹了下,送入口中。 沈俱怀紧张地盯着她。 安乐的眼睛都直了,满是惊艳,塞满面条的嘴呜呜地发着声,依稀能听出来,说的好吃二字。 “慢点,没人跟你抢!”她宠溺地笑着。 将军府 院中跪着一少年。 中年男子正手持短鞭,用力抽打少年不宽厚的背脊。 鞭子在空中挥舞,落在肉身上发出了响亮的声音。 “啪!啪!”破空声不绝于耳。 受罚的正是今日武举大展身手的叶景,挥鞭子的是他爹付晨元。 叶知炀站在一旁,揪心地看着院中跪着的小小人儿。 他的背上已满是血痕,却仍死死咬牙忍着,明明身体已经不自觉发抖,可还是一声不吭地抗住一下又一下鞭打。倔强的模样当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满院站着的都是他的姨母姨夫还有舅舅,众人只得看着,心有不忍。 叶家家训,有违祖制,毁家灭国者,家法伺候! “夫君,停手吧!再打下去要出事了!阿景这么小,怎么吃得消啊!”叶知炀颤声拉住了还欲动手的付晨元。 家法便是鞭刑二十,叶家在家法执行这方面极其严苛,若不是已经抽了二十鞭,叶知炀是万万不能上前规劝的。 “你还不认错?!”付晨元气得发抖,用鞭子指着叶景忿忿地问到。 “我没错!”叶景脸色惨白,声音虚弱,但面上仍倔强的否认,气势不减。 “你闯这么大祸,还不知错,我看你今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好好好,看我不打死你这个孽障!”付晨元说着又要挥鞭。 众人一看形势不对,纷纷过来劝阻。 场面十分混乱。 “住手!”中气十足地一声喝令,打破了院中混乱的局面。 大家纷纷停下动作,恭敬行礼。 叶鸿威走到叶景面前,缓缓蹲下,直视着他的双眼。 他定定地看着这个面无血色的少年,那双眼里满是叶家一脉相承的坚毅果敢。 “你当真要从军?”老人嗓音略带沙哑,可威严不减。 “当真!”叶景提了提气,像是多用一分力,就能显出他的决心多坚定一般。 “你不怕死?”老人特地重重地说出那个死字,要知道战争必定伴随着尸山血海,是极其残酷的。上了战场,管你是谁,皇亲贵胄也好,无名小卒也罢,都只有一线生机。 “怕,但战死沙场,值!”叶景一双丹凤眼闪着光。 “你可知军营从未有过女子?” “祖父,孙女知道,孙女都懂。我并非一时热血上头,我誓要证明给所有人看,谁说女子不如男!” 叶鸿威定定地看着这个孩子,良久他撑着膝盖站起身来,笑了! “好样的!我叶家没有孬种!” 叶景竟然是女儿身! 女扮男装投军报国,是为欺君! 轻则流放,重则抄家灭族。家法伺候属实不冤。 此等大事,焉能不让人怒气冲天! 难道就因为孩子小,便要包容她一切过错吗? 要知道有些后果,即便是大人,也无力承担。 那日,叶十七带沈俱怀入叶府,正赶上叶景和家里闹脾气。 她要参加武举,但全家没有一人同意。 一时气急,就想要跟舅舅打一架证明自己,但舅舅已经躲了她好几天,正巧这日让她在院中等到了。 第25章 她着急缠住叶十七,并非有意偷袭沈俱怀。 舅舅武艺在她之上,她知道有差距,可这无法打消她从军的念头。 父母为了防止她乱跑,自那天起便关了她禁闭。 她不服!越是不让她做,她便偏要做! 心里那颗小小的种子,疯了地窜出绿苗,如有神助般长成了参天大树,任何风暴都无法撼动分毫。 她千方百计打探到了武举的消息,武举当天将看她的下人支走,逃了出去。 甚至为防一出门便被抓回去,将房间布置成自己还在睡觉的模样。 可以说为了参加武举,什么调虎离山、偷梁换柱之类的兵法都用上了。 叶家本就门风开放,女子练武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是自己练武跟从军,这其中的区别还是非常大的。 自古行军打仗都只有男子,男子在体力跟耐力上更胜一筹,这是天然优势。 就算是下地干活,男子也比女子更得心应手些。 女子有女子擅长的,如织布绣花。 但总有例外。 世上有男子长袖善舞,妖娆多姿。 那有女子练武从军,热血报国,有何不可! 国法律令不曾言明的,就一定是错的吗? 没有错,可错就错在,不该欺君。 可若是不男扮女装,她连报名参选的资格都没有。 这是死局! 年少之人,敢于疯狂。不计后果,是他们这个年纪的天性。想了便要去做,否则只会徒留遗憾。 可眼下,这不留遗憾的代价,可能要搭上整个叶府! 叶老将军年轻时不管多么功绩显赫,早已功成身退,眼下只挂了个镇国将军的头衔,并无实权。 实难抵一个欺君之罪! 满院人皆忧心忡忡,叶家如今有官职的,不过是些芝麻官,根本不能到御前说上话,这事要摆平,势必得叶老将军出马! 所有人都以为此番父亲必然同他们一样怒不可遏,甚至有些恨铁不成钢,不曾想他却满是欣慰。 一时有些诧异。 翌日 早朝过后,已多年不曾觐见的叶鸿威,穿着一身玄色将军官服,跪拜于御书房外。 他与皇帝密谈两个多时辰,无人知晓所谓何事。 只知道叶老将军满脸沉重地走出御书房。 皇帝在他走后勃然大怒。 大臣们纷纷噤若寒蝉、如履薄冰,又忍不住好奇,想要窥探。 可叶老将军已卸甲多年,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打探一二。 武举一事才开了个不错的头,便有卸甲的将军冒头觐见,这让文臣们不得不多想。 看来,递折子弹劾已经没什么作用了,必须要调整策略,让对手知难而退,才能稳住权势。 第22章 日暮西山,寒风萧萧。 整个东京城炊烟袅袅,显得一派祥和。 御街上一对人马迈着整齐的步伐,正去往公主府的方向行进。 公主府 偏殿内两人正用着晚膳。 沈俱怀照旧体贴地为安乐布菜。 “圣旨到!”洪亮地声音从前院响起。 两人忙让春桃去招呼传令官,让他们小坐休憩片刻。 各自换了衣衫才到前院接旨。 来传旨的竟然是羽林卫。 沈俱怀飞快转着念头,似乎有哪里不对。 “奉天承运,兵部员外郎沈俱怀于武举有徇私舞弊,纵容亲友之嫌,此举有逆天恩,有违社稷,现着大理寺亲理,尔等竭力相助,钦此。” 舞弊?纵容亲友? 安乐片刻都按捺不住了,父皇的圣旨居然不是赏赐,而是来查处驸马,怎么可能? 她腾得站起身一把抢过圣旨,又细细看了两遍,心里满是疑惑,面上冷笑着地说道:“假传圣旨,宋副将可知是何罪?!” “末将不敢,此乃皇上亲笔手书,有玉玺大印,还请公主明鉴!” 宋桂生手扶宝剑单膝跪地,他身后众将士也跟着齐刷刷跪下,甲胄磕碰的声音,震得府内满院的人心慌。 “启禀公主,皇上口谕,驸马由我等护送至大理寺,配合查案!” 安乐忿忿地将圣旨丢给身后的夏荷,怒气冲冲地说道:“驸马哪里也不去!你去将大理寺丞叫来,当着本宫面查!” “公主息怒,公主莫要为难末将!末将只是奉命行事!” “本宫就要为难,你能怎样?”安乐索性耍起了无赖。 说是护送,不就是监视?恐怕今天查不出什么来,还要软禁,父皇竟把宋桂生都派来了,看来这件事不小。 沈俱怀轻轻扯了下安乐袖子,微微摇头。 安乐还收不住脸上的怒气,可如今也只能冷静下来。 宋副将不等安乐让他平身就自顾自站了起来。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金色令牌,上面清晰地凸起一个御字,“皇上赐末将御令金牌,许末将便宜行事之权,公主若是执意阻挠,末将只好得罪了。” 说罢,他一挥手,有两名侍卫便要上前架住安乐! “慢着,不必如此大动干戈,我走一趟便是。”沈俱怀往前一步将安乐挡在身后,她挺直的腰板仿佛一堵无形的墙,顷刻间能将一切不安、危险都统统挡住。 “驸马爷请!”宋副将侧身让出一条路,恭敬说道。 沈俱怀迈出一步,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停住脚步回头看了安乐一眼,给了一个浅浅的笑,示意她安心,大步踏出院子。 安乐想要伸手抓住对方,却扑了个空,只得愣愣地看着那个清瘦的身影越走越远,于转角消失。 心慌一瞬间翻涌而来。 明明废寝忘食地忙那劳什子武举忙了个把月,怎么落得这么个结果? 徇私舞弊?纵容亲友? “春桃,你速去打听,看看武举榜上都有什么人!”安乐绞着帕子吩咐道,努力思考现在的困境,想着破局的法子。 “是!”春桃小跑着出了府。 “夏荷,你带人去大理寺外候着,有任何变故立马通传。”安乐声音带着几分急切,连语速都快了些。 “是!”夏荷点了两个小厮一同出门。 安乐来回踱着步,她觉得此事必不简单。 驸马不是这样的为人,很可能是朝中有人心存不轨,诬陷他! “秋菊,你速速亲去大皇兄府上,就说驸马被大理寺带走了,本宫担忧,请他关照一二。” “是,奴婢遵命。” 所有事情都吩咐下去,可安乐仍觉得心慌得厉害。 武举昨日才结束,今日便有人坐不住了。 这朝中也不知道有多少明枪暗箭。 奈何自己在朝中毫无亲信,居然只能在事发后才开始打探消息,太迟了太迟了! 无从知晓朝堂的风吹草动,无法未雨绸缪,没有守护的能力! 安乐从未如此恨自己的无能,竟只能眼睁睁看着驸马被带走,连反抗都是奢望,她只能希望大理寺能快点将驸马放回来。 夜里寒凉,方才他走得匆忙,身上也未穿着厚衣衫,一会儿回来必定要着凉的。 “冬梅,你让人将驸马的厚袄子送去给夏荷,免得一会儿路上回来着凉了。”安乐带着浓浓的关切,担忧道。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夜色渐浓,府里上下静的可怕。 安乐在堂上来回踱步,不时张望着门口。 不必说,此刻最希望出现在门口的人,肯定是驸马了。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靠近,安乐忙站起身,慌乱中带倒了桌上的茶盏,茶水顷刻蔓延,打湿了她的袖子。 她顾不得这许多,跨步便往前院走去,还未走到廊下,便看到了春桃出现在大门口,满脸的期盼扑朔朔地凋落,只余下失望,但也只能强压住满溢而出的担忧,现在她必须要镇定再镇定。 春桃一入门,便急匆匆将怀里一张折好的红色榜纸拿了出来,气喘呼呼地跑到安乐面前行了礼,双手将榜纸递上。 “启禀公主,这是昨日贴在各个街口的武举榜纸,奴婢揭了一张带回来,请公主过目。” 安乐拿过榜纸展开,一旁的冬梅忙将手里的烛台靠近些,好让公主看个清楚。 入眼第一个名字就是韩子晟! 纵容亲友?莫非是说他? 再往下看,她努力回想着,竟没有一个名字能和她知晓的世家大族联系起来。 且驸马本就不是东京人士,他在东京的人脉本就不多,大部分也都是和自己大婚前后才建起来的。 若说平时往来屈楚萧算一个,叶十七算一个,从前还有个赵睿,还有些官场的同僚,左右不过这些。但这些人,都是不可能去参加武举的,本就在朝为官的,还能舍近求远不成? 她皱起眉头又细细看了眼榜单。 这个叶景,姓叶……莫非是叶将军家的小辈? 第26章 可听闻叶将军只有一子便是叶十七,难道是孙辈里头的? “春桃,你去打听,看看这个韩子晟现在何处。”安乐头也不抬的吩咐,眼睛还盯着剩下那些陌生的名字。 “是!”春桃说着便要走。 “等等!”安乐突然抬起头,微微思索片刻,“你先去一趟吏部尚书赵廿成的府邸,找赵睿打听下这几个都有些什么来头。”说着用手指了榜上几人的名字,春桃快速记下。 “是,不过,那赵公子恐怕不认得奴婢。”春桃提醒道。 “你去库房取本宫的令牌再去。”安乐吩咐道。 转身还是回到了正堂,下人正在收拾打翻的茶盏,见安乐进来,忙收拾妥当,欠身退下。 还未等安乐坐下,秋菊便回来了。 “回公主,奴婢在去路上遇到了大皇子,他已动身前往大理寺了。”秋菊一丝不苟地回道,脸上不带一丝表情。 “好,有大皇兄坐镇,应当不会有事。”安乐自言自语地安慰道,轻轻松了半口气。 可人没回来,又怎么敢完全松懈呢? “奴婢还有一事。”秋菊打断道。 “说” “奴婢刚在汴河旁还遇到了三皇子。”秋菊依旧面无表情,语气都不带一丝情绪。 “三皇兄?也是往大理寺去的?”安乐疑惑看向秋菊。 “奴婢不知,奴婢急着回来复命,未亲眼看到三皇子踏进大理寺。” 大理寺 大理寺丞吴载德接到圣旨的时候,正抱着家中小妾,饮酒作乐,好不快活。 未曾想到这个时辰了,竟有中黄门上门来传旨,那尖细的嗓子在他家前院喊出那声“圣旨到”时,他一身肥肉都抖了三抖,赶紧命人换上官服。 他虽一脸横肉,可那双眼睛却精明得很。 上次晚上传旨是多久前的事来着? 往前粗粗过了他进大理寺这十几年的差事,良久,他想到了那次。 当年逆相林玄清权倾朝野,陛下下旨三司会审,一应人证物证齐全,顺利得只用了一两个时辰,就审问结束,连夜打入天牢。最终落了个满门抄斩,甚至未等到秋后,便在街市口行刑了。当时自己还只是个小小的录事,若不是当晚轮到自己值守,恐怕也见识不到这桩一代贤相沦为奸佞的惊天血案。 他抱起官帽,定了定心神,匆匆往前院走去。 吴载德是个好色之人,在朝中名声极差。传言他不仅爱美色,还好男风,荤素不忌。朝中甚少有人与他为伍,连皇上也不怎么待见他。是以他同期入官场的同僚们,高升的高升,外放历练的历练,只他一直待着大理寺丞的位置上,一动不动,稳如泰山。 可不待见归不待见,却也不曾贬他。 吴载德走到前院已喘得不行,忙让下人为他带好官帽,堆笑问候中黄门,寒暄两句做足礼数。 中黄门是个懂规矩的,朝中哪个见到带圣旨的公公不是客客气气的,可自己得注意分寸,不能把客气当底气。堆着笑脸应承两句,便示意吴载德赶紧听候圣意。 尖细的嗓音传达着皇上的旨意,与给沈俱怀的圣旨截然不同,吴载德收到的这道圣旨,用词极为尖锐,字里行间藏不住的愤怒,字字句句要他务必查明真相,不必顾念皇家颜面。 吴载德接完圣旨,正打算磕头谢恩起身。 “吴大人且慢,圣上还有口谕。”中黄门用拂尘轻轻压住了吴载德的胳膊,示意他继续聆听圣训。 吴载德斜眼看到那银白色拂尘接触到自己绯色官服的时候,眼里一闪而过的厌恶。 就算是荤素不忌的大理寺丞,也有他无法接受的存在,那就是这等不男不女的下贱胚子。他定了定心里涌起的恶心,听着中黄门传达的口谕,仔细记下。 幸好,没有三司会审。 朝堂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是传圣旨的同时亲传口谕,说明皇帝这口谕里要办的事,必须要保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吴载德命人送走中黄门后盯着圣旨片刻才出声,“备轿,去大理寺。” 四个身强体壮的轿夫抬着吴载德去往大理寺,那轿杆都压弯了,发着咯吱咯吱的声响,真担心它哪个时刻撑不住便断开去。 等吴载德踏入大理寺公堂,他便傻眼了,迈出去的脚吓得差点要收回来。 公堂之上站着三个云淡风轻的大人物,他突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要被审问的对象。 还有个棘手的问题,皇上的口谕,他能当着两个皇子审问吗? 第23章 大理寺 吴载德满脸肥肉赶紧堆笑地上前向两位皇子请安。 “微臣拜见荣亲王,拜见恭亲王!” “免礼吧。”大皇子萧宗时淡淡地说道,“本王听闻大理寺要审理武举一案,颇为好奇,便前来观摩一二。” “正是,本王与皇兄想到一处去了,父皇如此重视武举,本王也想看看究竟是何人敢明目张胆地坏了朝纲。”三皇子萧宗毅嘴里讲着伸张正义的话,眼睛却阴沉地盯着吴载德。 吴载德一脸赔笑,连忙点头哈腰称是。 两位皇子亲临,不管是不是真心为驸马撑腰,他都得小心,两头都不能得罪。 吴载德看着那张主位的椅子,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萧宗时开口道:“吴大人不必多虑,我二人既然旁观,这主位应当由你来坐。” “皇兄所言极是,应该如此!”萧宗毅附和道。 吴载德刚坐下准备轻拍枕木,举起的胳膊还未放下,就看到两位皇子风度翩翩,器宇轩昂地走上前来,在他左右两侧站定,一副我看你怎么审的架势。 这场面,吴大人哪里还敢坐着,连忙点头哈腰地站起来,“微臣,微臣还是站着审问吧!”说着还用袖口擦了擦满脑门的汗,大冷天的,硬是把吴大人吓得出了一身汗。 “不若这样,替本王和皇兄搬两把椅子来,吴大人你就安心审理你的,皇兄以为如何?” “好”萧宗时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但他藏得极好,维持着淡笑的假面,看了三皇弟一眼。 场上热闹,沈俱怀静静地站在那里出神,她不停回忆那天。 武举的每个细节,她都在脑海里一一闪过。 当时舞弊那人的处置符合大梁律法,哪怕后来皇上说罚的轻了,也无法从这点上来咬定她和舞弊有关,问题应当不在这里。 她与参与武举的众人都算不上亲厚。若是韩子晟一事,难道有人在此事做文章?可从头到尾,自己甚至连让他来参加武举都未说过,最后武举场他来找自己道谢,当时场上离自己最近的便是一位主簿,就算是他听了去,可评判排名的所有事自己都不曾插手,告主簿舞弊都比告自己舞弊更贴切些。 除了韩子晟,还有其他可以针对自己的地方吗? “咚!” 枕木轻打桌案的声音,打断了沈俱怀的思索。 一抬头,便看到吴载德身边坐着两位皇子,左边的萧宗时,右边的萧宗毅。 “堂下何人!”吴大人端起架子问道。 沈俱怀刚要作揖回答,萧宗毅便打断道:“吴大人连当朝驸马爷都不认识了?” 吴载德忙往右边点头笑道:“恭亲王说笑了,自是认得。” “三皇弟可别耽误了吴大人审理,让父皇在宫里等急了!”萧宗时神色讳莫如深,淡淡瞥了一眼萧宗毅。 两位皇子这一唱一和的,将吴载德刚整理好的思绪给打乱了。 他忙镇定下来,看向沈俱怀,还是快点问完,也好将两个祖宗送走! “兵部员外郎沈俱怀?” “正是。”沈俱怀一作揖便抬头看向吴载德。 吴载德眼里闪过一丝惊艳,如此绝妙的容颜,便是自己养在后院的扬州瘦马,也比不上此人分毫! “吴大人!”沈俱怀出言提醒带了些不快,对方望向自己直白贪婪的眼神,引起阵阵恶寒,只得蹙眉怒视回去。 “咳咳……二月廿七,武举当日,有人舞弊一事,你可知情?”吴载德连忙恢复往日审理时的样子,收起不该有的心思。 “那日确实有人舞弊,我已奏疏禀明皇上,舞弊之人也已受罚。”沈俱怀坦坦荡荡地说着,声音洪亮到门外候着的夏荷几人都能听清。 “你与韩子晟是何关系?” 来了,果然是要在这里做文章。 “有过两三面之缘。”沈俱怀中肯地回道。 “有人揭发你利用职权,为韩子晟做通名次,扰乱武举公义,你可认?” “有何证据?”沈俱怀轻笑看着吴载德。 似乎是沈俱怀眼里的讥讽过于明显,吴载德有些恼羞成怒,又屈服于两位皇子的淫威,只得压住内心的气愤,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在武举前与韩子晟会面,他在武举后与你道谢,可有此事?” “武举前会面为好友相聚,武举后不过闲聊几句,有何不妥?”沈俱怀回道。 第27章 萧宗时微微皱眉,原本云淡风轻的脸上有了些异样的表情,他看了沈俱怀两眼后,便转头望向候在门口的小厮,那小厮似乎察觉,忙抬头看向主子。只见萧宗时微一点头,小厮心领神会,悄悄退了出去。 “可你方才说你与那韩子晟并不熟,何来好友相聚,他又为何要宴请你?”吴载德似乎抓住了这个破绽,乘胜追击道。 “那日并非是他宴请,那日是翰林院编修屈尚贤做东。我与屈尚贤同为一甲三元,又曾为翰林院同僚,私下称为好友,有何不可。”沈俱怀反驳道。 “那为何要与韩子晟一起,焉知不是他为你二人搭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吴载德忿忿说道,嗓门也提高了不少。 “原来吴大人审案全靠臆断,不讲实证,沈某人佩服。”沈俱怀讥讽道。 “吴大人,若是有证据不妨摆出来,一起看看。”萧宗时打断道。 “微臣今日方接手此案,尚未搜寻证据。”吴载德恭敬地对萧宗时说道。 沈俱怀决定惜字如金,看看这吴载德有何本事。 “既然如此,吴大人不妨将韩子晟一起问了吧。”萧宗时看着门口小厮的身影,开口道,“不可厚此薄彼,带人上来。” 韩子晟跟着一名侍卫走了进来,他对着堂上之人一一行礼,又对沈俱怀作揖后,在一旁站定,等着提问。 萧宗毅看到突然出现的韩子晟一愣,又觑了萧宗时一眼,眼里闪过一丝不甘。 “堂下何人?” “回禀大人,草民韩子晟。” “你可认识他?”吴载德指着沈俱怀问道。 “自然认得,当朝驸马。” “那你可在武举前见过此人?” 韩子晟一听提问便了然,方才带路之人一问三不知,现下总算知道了,原来是眼红自己拔了头筹,搞这等污蔑之事。 “确实见过!” “为何见面,所谓何事?”吴载德问道。 “是屈尚贤邀我赴宴,好友相聚。”韩子晟不敢多说,这个场合多说一个字对沈俱怀都不是好事,轻重缓急,他尚且分得清。 “那武举结束后,你为何答谢?”吴载德的嗓门提高了几分。 “草民那日结束后,在武举场与人打了一架,乱了器械,向员外郎致歉,后来便一同闲聊到城内才分道扬镳。”韩子晟说得诚恳,不似有假。 “可如今有人揭发你二人串通,他利用职权故意给你武举第一的名次,你私下给予他好处!”吴载德沉着嗓子,使劲憋出一股威严来。 “大人当真说笑了,草民家徒四壁,一介布衣,能许一国驸马什么好处,得了武举第一,尚未得一官半职,又有何可串通的,这种于我有百利无害,于驸马有百害无一利的买卖,三岁小儿也不会做吧。”韩子晟憨憨地笑着,说道,“吴大人,你既然说有人揭发,那不妨让那人上台来对峙一二。” 问到这里,吴载德算是明白了,皇帝根本就是用这道圣旨来欲盖弥彰,好让自己有一个能在夜里单独审问驸马的机会,将那口谕问个清楚,这武举一事不过是给外人听的。 可是皇上千算万算没想到,这驸马跟两位皇子情谊深厚。 眼下他该如何收场?怎么把两位皇子支开? 吴载德是一个头两个大,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揭发之人,本官自会审问,既然你二人对此事没有其他辩白,一会儿签了供词再走。此案本官查明后,会再审问两位,而后禀明皇上,届时还需两位配合。” “多谢大人!”韩子晟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沈俱怀弯腰作揖,并未出声,她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那头吴载德已经一脸赔笑地想要将两位皇子送走了。 大皇子笑着说:“吴大人快点让状师拟好够供词吧!” 两位皇子走到堂下,韩子晟磕磕绊绊地请安,话都说不利索了。这是他接触过最大的官了!虽然这个场合不大好,可也是两位皇子,说不定其中就有下一位九五至尊。 萧宗毅忙笑道:“你便是东京城武举拔得头筹的韩子晟?” “正是!” “不错不错,少年英雄,必能为大梁效力。”萧宗毅拍了拍韩子晟的肩膀。 萧宗时眼里闪过探究,只维持着面上的笑,对沈俱怀说:“皇妹必定在家中等着急了,孤方才过来的路上还碰到她的丫鬟来寻孤,你回去好好宽慰她。” “皇兄叮嘱的是,我会的。” 两人签好供词后,几人正打算离去。 “等等!”吴载德实在等不住了,再不开口就找不到机会了。这一出大戏下来,自己成了违抗圣旨的人,岂不是可笑? “驸马爷留步!” 一行人回头看着吴载德。 沈俱怀心里咯噔一下,果然还有别的! “陛下口谕,着微臣问你几个问题,还请驸马爷答完再回。”吴载德赔笑道。 “父皇口谕?”沈俱怀回身上前两步站定,疑惑了下,道:“那你问吧。” “还请其他人回避。”吴载德犹豫得看向其他几人。 韩子晟识趣地先走了,跟几位大人物告别。 两位皇子却纹丝未动,萧宗毅原本是想走了,今日这个人情已经送到了,目的达成了,但是他自小就憋着一股气,就是要跟皇兄比个高低。看皇兄不动,他也不愿离去,生怕什么好事轮不到他。 其他人都退了,只有两位皇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吴载德,他只好硬着头皮重复道:“皇上口谕,只需问驸马几个问题,荣亲王,恭亲王,您二位还请回避下。” 萧宗时眯了眯眼睛,缓缓开口:“既然是父皇的口谕,我等不敢不从,还请吴大人莫要误了孤的时辰。” “是是,微臣不敢。” 堂上很快就剩下两人。 吴载德坐在上首,沈俱怀站在下首,两人就这么对峙着。 没了两位皇子镇压,吴载德眼神里的贪婪便收不住了。 “吴大人有什么要问的!”沈俱怀带了几分怒意。 “驸马爷好兴致,新婚燕尔便去了花萼楼这等地方?”吴载德笑得十分□□。 花萼楼? 这么久的事,为何现在翻出来。 “不过是误入楼内喝了一杯酒,也没哪条律令说花萼楼不能入吧。”沈俱怀蹙眉回道。 “喝了一杯酒自然是无妨的,不过本官听闻,驸马爷还是挑着花魁挂牌的日子,五十金点了花魁一夜呢!”吴载德笑得更欢了,身上的肥肉跟着抖动。 沈俱怀飞快思考着,这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冲着安乐来的? 第24章 沈俱怀低头蹙眉,是皇上? “吴大人有什么要问的,不妨直说。”沈俱怀沉声不悦地回道。 “那本官问你,花萼楼走水那晚,你可在场?”吴载德问道。 “铛~” 她尚未开口回禀,便听到大理寺门口的锣被敲响了。 吴载德顿感不悦,忙喊来人前去查探。 不久,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走了进来。 “民女琉璃见过大人!”琉璃酥若无骨的盈盈一拜,娇滴滴的嗓音听得吴载德心直痒痒,忙让她平身。 沈俱怀看到琉璃出现,握紧了身侧的拳,背后渐渐冒出了汗,只能紧咬牙关稳住脸上的表情。 “不知琉璃姑娘所为何事啊?”吴载德满脸堆笑,十分客气地问道。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琉璃上下打转,多看一眼似乎能多占些便宜似的。 “民女扰了大人公事,实在是过意不去,但民女也是一时情急,还请大人为民女做主!”说着又是盈盈一拜,还低声啜泣起来,那娇滴滴的可怜模样谁看了不心疼啊! 只见吴载德三步并做两步走了过来,急吼吼地将人扶了起来,低头嗅到了美人身上的胭脂香,还恋恋不舍地摩挲了两下细软的胳膊,当真是酥若无骨的极品啊! “姑娘但说无妨,本官必定为你做主!”大概是色壮怂人胆,此时的吴大人与方才看到两位皇子时的吴大人判若两人。 他今日必定要做这美人的青天大老爷! “大人容禀,民女多年来一直卖艺不卖身,勉强在花萼楼站稳脚跟,大人您也知晓我一弱女子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生活多不容易。”说着抽出帕子轻轻擦拭眼泪,惹得吴载德好一阵心疼,还顺带安抚地拍了拍琉璃的背。 沈俱怀看到吴载德这副嘴脸,心里直泛恶心。 “可人在青楼,终究是身不由己,那日我被妈妈逼着挂了牌,心如死灰,也想一死一了百了,可妈妈一直派人盯着我,我就是想死都不行。”琉璃说着低声啜泣几下,直看得吴载德心肝跟着颤了一颤。 “我原以为自己此生再也逃不过风尘女子之名,可不想那晚竟有一公子花高价买了下来。那公子英俊不凡,善解人意,他赠我玉佩定情,许诺他日必定为我赎身。就这样,我一直等着他,为他守身如玉,可等了好几个月还是杳无音信。”说着那眼泪便掉了下来,吴载德忙怜香惜玉地用衣袖为她擦眼泪,还轻轻拍了拍后背安抚。 第28章 沈俱怀眉关紧锁,莫非是要编排安乐? “苍天不负有心人,今日我房中的丫头告诉我,她在街上看到那位公子了,我便急忙寻了出来。” “哦,是谁?”吴载德听得入神,全然忘了旁边还站着沈俱怀,也全然忘了自己还有要事没办,他又贪婪的吸了两口琉璃身上的胭脂香味,手还不老实地在她后背缓缓摩挲安抚着。 “那位公子,正是驸马爷!”琉璃说完娇羞地看了沈俱怀一眼,又低头用帕子拭泪,一副美人心碎的模样。 沈俱怀震惊得瞪大了双眼,怒斥道:“你血口喷人!我何时与你私下定情?” “奴家自知身份低贱配不上驸马爷,可奴家是一心一意想要与驸马爷长相厮守的,奴家不求名分,只当驸马爷可怜可怜我,让我当个洒扫浆洗的丫鬟,能够日日看到你,我便心满意足了。”琉璃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双肩还耸动着,看上去哭得极为伤心。 吴载德乐开了花,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人证直接送上门了。 “驸马爷,刚才本官问你,你还矢口否认,如今这情人都找上门了,你还要狡辩?” “这是污蔑!”沈俱怀气得发抖。 “沈郎,你就算不认我,你也该认得这块玉佩吧!”琉璃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来,羊脂白玉通体温润,雕饰精美,一看就是上等佳品。 吴载德忙接过玉佩,凑近烛火细细翻看。他又递到沈俱怀面前,只一眼的功夫就收了回来,生怕驸马爷一个气急直接将玉佩打碎来个毁尸灭迹。 “我根本不认识此玉佩,你休要再含血喷人!”沈俱怀死死捏紧了拳头,指甲都要掐进肉里。 眼看沈俱怀就要和琉璃吵起来,吴载德忙一拍枕木止住两人的话头。 “琉璃姑娘,你的冤情本官知晓了,这样,今日你先回去,本官会查明真相,必定给你一个交代。”吴载德宽慰琉璃说道。 “是,多谢大人,民女告退。”琉璃娇滴滴地欠了欠身,还不忘深情款款地看沈俱怀一眼,才施施然退了出去。 “驸马爷,本官料想你也不会说实话了,无妨,此事本官会禀明圣上,由圣上定夺,必不会冤枉了任何人,那驸马爷请回吧!”吴载德笑得满脸得意,还带了点幸灾乐祸。 沈俱怀怒气冲冲地拱手作了揖,甩袖离去。 她看到琉璃还未走出大门,急忙快走几步想要追上去,却被等在偏殿的两位皇子叫住了。 “妹夫!”萧宗时眼尖,忙喊住沈俱怀。 “吴大人问完了?”萧宗毅笑着问道 “大皇兄,三皇兄”她回头一看,见是两位皇子叫住自己,忙停住步子作揖。 再看向门外,哪儿还有琉璃的身影,心里十分懊恼,又气又急。 “回吧!”萧宗时看沈俱怀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拍了拍她肩说道。 一出大理寺门,夏荷便迎了上来。 目送两位皇子车辇启程,沈俱怀才接过夏荷手里的袄子套上,颇有些疲惫地说,“回吧!” 回去一盏茶的路程,她将今晚发生的事捋了一遍又一遍。 这琉璃为何要在此时污蔑自己?现在棘手的问题在于自己也无法洗脱嫌疑,那天很多人都看到自己进青楼,这事不可能抵赖。 她有武功,这时候突然泼自己脏水,恐怕是她背后之人的指示,可究竟是为何? 还有一事也古怪得很,若是皇上知晓自己去青楼,为何不直接传自己进宫内当面质问?还要如此大费周章,又是圣旨说子虚乌有的舞弊之事,又是让大理寺来审问,甚至还派羽林卫副将传旨。 这桩桩件件都让人不得不多想。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将琉璃这个麻烦给解决掉。 公主府 沈俱怀一踏入府门察觉府内不对,院内静得可怕。 护院、小厮、丫鬟一个人都没有! 当时安乐那么焦急不安,不可能不在前院等。 人都去哪儿了? “你们分头去找,看看府里人都去了哪里。”沈俱怀忙对夏荷几人吩咐道。 心里越发不安起来,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是她没有捉住的,没想到的,十分要紧的。 可眼下她已经顾不得再去细细回想,她只想看到安乐,看到她全须全尾地站在自己面前,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自己身边。 阵阵不安涌入心湖,顾不得一贯的冷静自持,她急忙跑去后院。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安乐绝对不能有事! 砰砰的心跳声,还有因为疾跑急促的呼吸声,通通砸在沈俱怀的耳朵里,她只觉得这府内安静得只剩下她一个活人,那种极端不安和恐慌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心里的慌张蔓延到了四肢,她的手脚有些不听使唤,在院中疾走时险些让石子绊倒。顾不得这些磕磕绊绊,甚至为了稳住身形,手被石块蹭破了皮也浑然不知。 不能有事四个字,不知不觉就从心里冒了出来,在嘴里振振有词,不断重复念着,心里的恐惧越来越甚。 太安静了! 每用力推开一扇房门,她的心都要颤巍巍地抖上一抖,又欣慰于没看到人,又惶恐于还未看到人! 脑子里突然有个不好的念头。 今晚这一切,莫非是调虎离山?! 他们真正的目标是安乐!! 再快些再快些! 她的心一点点凉了,眼里不自觉闪了泪花。 千万不要有事! 她急急加快步子,跑得更快些。偏殿,花园都没有!只剩下书房跟寝殿了。 她刚跑进书房的院门,便看到一个身影冲了出来! 安乐一张小脸惨白,惊慌失措,不管不顾地往前冲着,手里还死死拽着一块砚台。 看到沈俱怀出现在院门口的瞬间,她眼里闪起了泪光,原本恐惧跟气愤交加的脸上,瞬间布满了委屈,那委屈顺着泪水倾斜而下,湿了整个脸庞。 她用力冲向那人,展开胳膊死死环住了沈俱怀的脖颈,将自己的脸狠狠埋进她的肩窝。 “你怎么才回来!你怎么才回来!”安乐声音闷闷的,不安地控诉着。 沈俱怀紧紧地抱着少女,像要把她融进身体里才好,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那滴泪终于掉了下来。 方才一间房一间房推开的那些失魂落魄,在这一刻找到了归宿,只要她没事就好! 慌乱得砰砰乱跳的心总算能放下来了。她轻轻拍着安乐的后背,忍住想要和她一起放声痛哭的冲动,轻声安慰道:“是我不好,回来得迟了。” 少女听着那柔声的安慰反而哭得更凶了,温热的眼泪顺着沈俱怀的肩窝流到了她心口。她的心仿佛被什么揪了起来,仿佛那流的不是泪,而是安乐的血。 她正想要问安乐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书房内传来一个男人痛苦的呻吟,接着怀里的人便像受惊的小兽一样抖了起来。 “砰”得一声,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沈俱怀忙抱起安乐前进两步,回头一看,便看到方才被安乐死死拽着的砚台掉了下来。 少女两只手紧紧地搂着自己,生怕离开自己的怀抱。 她只得一下又一下得轻拍着背,安抚着不安的人儿。 没多久,一个男子摸着额头颤颤巍巍地扶着书房的门出现在视线里。 沈俱怀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愤怒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第25章 公主府 书房的烛光照亮了那个人,他脸颊上还有殷红的血迹。此刻正用手捂着额头,看上去十分痛苦,只见他用力甩了下头,眯起眼睛看向沈俱怀。 一张脸半是血迹半是阴影,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魔,此刻堆满了阴鸷,愤愤地盯着沈俱怀。 “驸马不好啦,不好啦!”夏荷和两个小厮急冲冲地跑了过来。 “什么事?”沈俱怀带着怒气压低声音吼道,死死地盯着赵睿。 夏荷被眼前的情景吓到了,匆匆扫了一眼,又忙低头回道:“府内的下人都晕了过去!” “先把他给我捆了,丢到柴房看牢了!” “是!” 两个小厮手脚麻利的将赵睿捆好,押去柴房。 “夏荷,你先去备热水。” 说完,沈俱怀一把将安乐打横抱起,大步走回寝殿。 寝殿 门被一脚踹开,在空气中来回震荡,发出吱呀声。沈俱怀一跨进寝殿,又用脚将门用力关上,砰的一声,与平日的温润有礼截然不同,此刻的她浑身上下都往外冒着愤怒,整个人仿佛是个刺猬,所有的尖刺都扎扎实实地竖了起来,任何东西靠近都会被扎出一身伤痕。 刺猬用她全身上下仅有的柔软腹部,抱着需要细心呵护的人儿,几个箭步来到床边。 安乐依旧死死地抱着沈俱怀,小脸始终埋在她颈窝不曾挪动,哪怕踹门、关门声吓得一抖,也不肯松开分毫。 沈俱怀将人轻轻放到床上,正松开手准备起身,却发现安乐仍抱着自己的脖子不肯松手。她努力平复着怒气,克制住自己的暴怒尽量不去吓到安乐,可看她如受伤的幼兽一般,这么脆弱无助的样子,自己的心又揪了起来,甚至都不敢细想,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那么勇敢无畏的女孩,变得这么畏畏缩缩。 第29章 抱着她这一路走来,女孩的泪水将自己的衣衫领口里里外外都打湿了,那得多难过,多伤心,才会流这么多眼泪。 沈俱怀一遍又一遍的自责,如果今晚自己再晚一步回,如果今晚安乐出事了,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这件事决不能善罢甘休!沈俱怀心里暗暗发誓,眼里瞬间满是怒火,隐忍的怒意险些将后槽牙咬碎。 可眼下,她努力收起了不断外泄的愤怒,眼里满是心疼跟怜爱,轻轻靠了下安乐的脑袋,要怎么样才能安慰她呢? 沈俱怀弓着身子,将双手撑在床上,把安乐虚圈在怀里,唇瓣轻轻凑近她耳朵,温柔地哄道:“我不走,不走,别怕。” 沈俱怀用脸颊蹭着安乐柔软的发髻,又柔声说道:“嗯?别哭啦,我不走了。” 听着沈俱怀轻柔的声音,安乐好不容易憋住的委屈,不争气地滋滋往外冒,眼泪瞬间不受控制地绝了提,肩膀一耸一耸地抽动起来,不一会儿就听到吸鼻子的声音。 委屈就是这样,原本一个人孤军奋战时,不过是小小的酸涩,强撑的厚厚躯壳轻而易举就能将它压下去。可一旦有人关心,再厚的躯壳都会裂开一道口子,情绪就如洪水猛兽一样,从这道小小的口子里争先恐后地往外汹涌而出,瞬间将人整个吞没,让人溃不成军,所有想说的话,都只能变成支离破碎的抽噎,再组不成完整的句子 沈俱怀缓缓沿着床沿坐下来,索性将人重新抱了起来,坐在自己腿上,眼里也隐隐藏了泪花。她轻轻拍着安乐后背,仿佛这样能告诉对方,自己永远都在,哪儿也不会去。良久,安乐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她忙打趣道:“这是谁家女娃,眼睛都要哭肿了,啧啧,明天肯定要变丑了。” 话音刚落埋在颈边的脑袋就极力克制住抽泣,努力将声音憋回去,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安乐依旧很在意自己在驸马眼里的样子。 可能这就是女孩子的可爱之处吧,沈俱怀不自觉弯了弯嘴角。 可天不遂人愿,安静了没一会儿,怀里的人突然打起了短嗝。 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了。安乐如今羞得一下都不愿松开了,沈俱怀只能抱着人直接去桌边坐下,给她倒了杯水:“来,喝点水压一压。” 怀里的人努力吸了吸鼻子,才缓缓松了禁锢在脖子上的双手。 安乐小脸通红,也不知是哭的还是闷的还是羞的,她抬起头就瞥到那人肩窝处有好大一滩水渍,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咬着下唇。 一杯温热的茶水很快递到她嘴边,温暖的嗓音响了起来:“来,喝点水就好了。”安乐看着那纤细修长的手指,轻巧地捏着茶杯,白皙的皮肤将茶水都衬得透亮了起来,茶水里还有那人专注看着自己的样子,眼神被微微荡开,看不真切。她乖巧地张嘴,将茶水连同倒印在茶水里的那人一起,一饮而尽。 两人维持着喝完水的动作,静静等上了几个呼吸,沈俱怀刚松一口气想要说没事了。 “嗝……嗝……” 怀里的人又开始打嗝了。 安乐的胳膊还松松的挂在沈俱怀脖子上,两人的脸离得极近,近到都能闻到对方清浅的呼吸,近到能看到彼此脸上的绒毛,近到安乐只要微微低头就能听到对方平稳有力的心跳声。她有些恍如隔世得不真切,微微低头看着对方放在自己腰间修长的手,只虚搂着自己的腰身,却让人莫名安心;缓缓抬头还能看到她如玉般纤长的颈,光洁的下巴,圆润的耳珠…… 她只觉得自己这短嗝一颠一颠的,把刚才那点惊魂未定都颠出去了。那些恐惧、惊慌和说不清的委屈,都因为有这样一个不需要过多言语的怀抱而烟消云散,似乎只要这么静静地坐着,就知足了。从记事起,若是遇上不开心的事,父皇都会赏赐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宽慰,可是眼下,这个怀抱,这个人,就是赏给她千金万金,她也不换。 安乐甚至有些隐秘的高兴。驸马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的,方才那些慌张也是为自己,愤怒也是为自己,此刻的温柔也是为自己,贴心也是为自己。 是不是在驸马的心里,也是有自己一席之地的? “嗝……嗝……” “别动!”沈俱怀将茶杯放在一边,看着安乐命令道。 “我嗝…也想…嗝……不动嗝…”安乐整个人一抖一抖的,声音还带着哭久后的沙哑,满脸委屈,小嘴微微撅着,脸上还有未擦干的泪痕。 沈俱怀歪头侧着脸缓缓靠近她。 安乐看着越来越近的俊颜,不自觉忘记了呼吸,因为过于紧张,双手揪住了对方的衣领。眼神慌乱地扫视着对方的脸,又像是受惊的小兽一般,忙收起慌乱的眼神,死死盯着对方肩上被自己哭湿的地方不敢动,可又舍不得这样不看她。 没一会儿,又怯生生、羞答答地缓缓抬起杏目,满眼都是那张温柔的面庞,粉色的唇瓣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像是被什么咒语定住了一般,整个人都僵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 “嗝……” 突如其来的嗝声破坏了旖旎的气氛,沈俱怀却毫不在意,她的眼睛紧紧盯着安乐精巧圆润的耳朵,饱满的耳坠上还有一个小小的耳洞。另一只空着的手,轻轻托着安乐的后脖颈,大拇指在她耳后轻轻按压着穴位。 安乐被后颈微凉的温度惊得整个人坐直起来,本就离得极近的两个人,避无可避的碰到了一起。安乐柔软的唇瓣轻轻碰上了凉凉的耳珠,温热急促的呼吸喷洒在沈俱怀的耳廓上。 一向冷静自持的那人像是被触碰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眼睛颤了颤,原本在按压的大拇指受惊般一抖,搂在安乐腰间的手不受控制地用力一收。安乐吃痛整个人往前想要躲开腰间的触碰,微张的唇瓣就毫无预兆地将圆润的耳珠整个含住了。 电光火石间,她用力推开了沈俱怀,仿佛慢了就会被对方推开一样,慌里慌张地抢在前头将这事儿做了,才能证明自己不是故意的一般。却因为激动,有些用力过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倒下去。 沈俱怀急忙一把稳住不断往后坠的娇躯,顾不得自己那被侵/犯的耳朵究竟红成什么样子。 两人这么静静地对视着,两颗心砰砰砰得狂跳着,有什么东西在两人的双眼里静静流淌,有什么东西似乎在空气中慢慢的变了味道。 “驸马爷!热水备好了!”夏荷在门外回道。 “嗯,进来吧。”沈俱怀的眼睛瞬间恢复了清明,看着门口回道。 夏荷目不斜视的将热水命人提了进来,又将寝殿内几处炭火都点上,才眼观鼻鼻观心的退了出去。 “先沐浴更衣吧。”沈俱怀轻轻拍了拍安乐的胳膊,提醒道。 方才找人时心急如焚,尚未来得及仔细查看安乐的状况。此刻沈俱怀才注意到,她身上的外套被扯松了,衣领有些松垮,两个衣袖的袖口都有些破损,下摆处还有一滩墨迹,不幸中的万幸,里衣还是严丝合缝地穿在身上。 安乐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温暖的怀抱,双脚一沾地,仍感觉绵软得使不上劲,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乏力。 “去吧,我去在门外守着,不会有人进来的!”沈俱怀站起身郑重地说道。 “别!外面冷,你……你就在这里吧。”安乐的声音如蚊蝇般渐渐低了下去,不细听根本不知道她到底说了什么,只看她红着脸又把沈俱怀按在了座位上。 “好,我不走,就在这里守着。你快去,一会儿水凉了。” 安乐顶着大红脸匆匆走到屏风后,急切地想要离开这个紧张的氛围。不久,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屏风上出现了一个身姿窈窕的少女的剪影,烛光给这个影子增添了一丝朦胧的诱惑。只见她抬起腿,耳边传来轻微的水声,剪影慢慢跨入浴桶,缓缓坐了下去。 屏风上秀美的山山水水,此刻都比不上那黑白色的剪影分毫。 她轻轻擦拭肩颈……胳膊……以及隐于水下的娇躯…… 沈俱怀只觉得自己身体有些莫名的热,一股热流涌入了鼻腔,她用手一摸,才发现自己流鼻血了! 第26章 沈俱怀忙要找帕子,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像是怕被人看到自己的窘态一样,一手死死地捂住口鼻,不让血弄脏衣衫,着急间还带倒了凳子。 “咚”得一声,打断了屏风那头的潺潺水声。 “怎么了!”安乐惊恐的声音,还有些抖。 “没事没事,是凳子倒了。”沈俱怀拿起床头的帕子捂住鼻子,一只手将凳子扶起来,嘴里发出的声音都变了样,听着有些滑稽。 她不敢再看那秀色可餐的屏风,只能继续捂着鼻子,对着空气发呆,然而耳朵出卖了她的心,正高高竖起,不肯漏掉屏风后的动静。 “呀!” 只听得安乐尖叫了一声。 沈俱怀嗖得站起来,慌得连鼻子都忘记捂了,刚想要迈步又生生克制住步伐,忙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第30章 “我……我忘拿寝衣了……”安乐支支吾吾地说着,声音夹带着浓浓的羞涩。 “哦,那我给你拿。”沈俱怀随手一摸鼻血已经止住了,将帕子随手放在桌上便去柜子里给安乐找寝衣。 柜门一开,她便傻眼了。 各式各样的衣服堆满了整个柜子,看得人眼花缭乱,根本无从下手。此刻突然很需要公主的贴身丫鬟在场给她指点一下,但时间不等人,一想到现在屋内也不是特别暖和,耽误久了着凉可就不好了,她赶紧随意拿了件面上叠好的白色衣衫就匆匆走去屏风处。 她在屏风外侧站定,屋内静悄悄的,方才那头的潺潺水声也消失了。只有她微微急促的喘气声,她伸手将衣服递到屏风内说道:“我将衣服递进来了。” “你进来。” “啊?” “我拿不到,你进来。” “哦,那我进来了!” 沈俱怀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慢慢摸索着,缓缓挪动着。 慢慢吞吞的步子,就像是那人迟钝又防备的感情一样,没什么进展,久了还会跑偏。等得人很是心焦,可若是知道她朝自己走来,那么等待也会是幸福甜蜜的吧。 安乐转头便看到了她,闭着眼睛,一手拿着衣服,另一只手努力想要摸到点什么可靠的东西,好走得更稳当些。 水汽氤氲,眼前的人仿佛蒙上了一层细碎的柔软,她努力想要找寻自己的方向,却因为失去了双眼的助力,渐渐走向了别处。 去想她帮一把! 安乐这么想着。 原本好端端坐在浴桶里的人突然就坐不住等不及了,“哗啦”一声,水花四溅,从浴桶中站了起来。 好大的阵仗! 惊得沈俱怀楞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不用睁眼也知道眼前的景色该是如何的香艳,她的脸颊不知不觉红了起来,下意识摸了下鼻子,还好,还算争气。 安乐一心想要将人拽回来,一只脚跨出浴桶,伸手去够沈俱怀停在空中的手。可带着水渍的脚丫踩在青砖上有些不受控制,突然一个重心不稳,她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了出去,另一个膝盖重重地磕在了浴桶上,疼得直吸冷气。 “怎么了!”沈俱怀一听动静不对,便焦急出声,偏着头似乎在找寻安乐的方向,还没等她听清声音是哪个位置传来的,一个湿漉漉的身体猝不及防地跌进了怀里,触手可及一片湿滑。她吓得忙挪开自己的手,下意识想要往后退两步离远些,可又怕安乐会摔倒,只能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安乐紧紧地拽着她的胳膊,几乎整个人都倚在她胳膊上。沈俱怀只能努力用自己的臂膀帮她稳住身体,像个木头一样杵在原地,彻底丧失了控制身体的能力,又急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她忍不住微微侧头去听安乐的声音,可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怀里的人没有动静,房内安静得她有些心慌。 没了视觉的帮助,她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此刻有些无措。可总觉得有道目光停在自己脸上,她不安地等着安乐出声。 “你为何不敢看我?” 嗯?这是什么问题? “公主还未更衣。”沈俱怀忙镇定心神说道,还不忘将一直拿在右手上的衣服抬了抬,示意安乐把衣服穿上。 安乐不知是乐的还是气得,接着刚才的话说:“更衣了你便敢看了?” 沈俱怀不知她为何有这一问,忙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 怀里一下子空落落的,方才湿漉漉的身体离开了怀抱。可是那些滑腻柔软的触感仿佛长在了手上,在脑海里不断重演,未曾看见却比看见更加让人想入非非。她不自觉摩挲着方才碰到对方的指尖,上面似乎还有余温。 一阵窸窸窣窣后手上一松,衣服被取走了,不过一两个呼吸的功夫,房内又安静了下来,安乐应该是穿戴整齐了,迎面的烛光也被吹熄了,眼前陷入一片完全的黑。 “好了。”安乐的声音有些莫名的蛊惑,还带着一丝娇羞。 沈俱怀缓缓睁开眼,身后的屏风遮住了外头的烛光,入眼的景色有些昏暗。 沐浴完的安乐散着青丝,发梢有些打湿,上面还有水珠在往下滴。那寝衣似乎格外贴合,勾勒出安乐凹凸有致的身段,她的胸口有桃花样式,颇为雅致地点缀着;一双手局促的交叠在小腹的位置,再往下还有些水墨画的痕迹,紧接着便是两条修长的玉腿和光洁的玉足。 没想到随手拿的这件衣服还十分高雅,笔墨不浓,却显得安乐的身段分外妖娆,寥寥几笔,尽显风华。 “快去捂床吧,别着凉了。”沈俱怀说着便转身走了出去,外头的烛光打进眼里,方才安乐局促不安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可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 她疑惑地歪了歪头,好奇心战胜了一切,想要一探究竟的心越来越强烈。再看一眼!只一眼就好!沈俱怀心里默默念着。 于是本能驱使着她转身,还未来得及看到身后的人,安乐的手如柔荑般带着沐浴后的潮气轻轻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不许再看了。”安乐声音羞涩中还有了些撒娇的味道。 天知道她刚才是被什么鬼神附体了,竟然问出了那么不知羞的话,眼下无比庆幸自己吹灭了蜡烛,驸马应当没看清吧? 一想到驸马给拿的寝衣,就忍不住腹诽。谁会把轻纱当寝衣啊!还是这么薄的,穿了跟没穿有什么区别,甚至连肚兜跟亵裤都没拿来! 沈俱怀疑惑地眨巴着双眼,睫毛扫过安乐的掌心,痒痒的,让人想要躲开。 可是眼下,安乐看着身上这件空若无物的轻纱,方才那点突如其来的勇气全部泄了下去,完全没了要逗驸马的心思,一颗心狂跳,愁得不知怎么如何是好。也不知道到底是在逗她还是折磨自己。 “你……你闭眼!”安乐眼看着驸马抬起手,作势要把自己挡住她眼睛的手拉下去,忙慌张地命令道。 掌心被睫毛轻扫了一下。 “好,我闭眼了。”沈俱怀乖乖站好,今晚似乎特别听话。 安乐紧盯着她的脸,小心又小心地缓缓松开捂住的手,那双总会载满星星的眼睛,此刻乖巧的闭着。她轻轻松了一口气,赶紧将沈俱怀转了个身朝着门口,自己飞快地冲进被窝,明明撞疼了膝盖,眼下却一丝一毫都看不出来,只觉得有一道雪白的残影风驰电掣般闪到了床上。三下五除二就将被子盖好,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在外面。 “好了。”安乐的声音软软糯糯的,甚是可爱。 沈俱怀转身便看到床上微微隆起的一团,拿起一旁的净布宠溺地说道:“头发没干怎么就闷被子里了,会生病的。” “没事的,我身体好!”安乐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闷闷的,听不真切。 “别说傻话,快过来,我帮你擦。”沈俱怀坐在床沿,看着这小小一团,忍不住伸手轻轻戳了一下,这团子动了一下,像是要赶走打扰自己的不速之客。 两个人身上都冒出傻傻的稚气。 那一团蛄蛹着,慢慢挪到了床边。 “你松开点,被窝都弄湿了。” “我不,反正我不怕!” “那我怕呀。” “啊?”安乐傻愣愣地回头看向沈俱怀,似乎不相信这是真的。 沈俱怀轻笑出声,趁她不注意,忙将她的头发都撩了出来,拿净布包好。又用被子把人包严实了,像堆雪人一样,把人摆正放在床上。她单膝跪在床上,轻轻用净布吸干发梢的水渍,手指轻柔地穿过三千青丝,缓缓梳理着。 绵软顺滑的发丝在指缝滑过仿佛潺潺流水般,让人爱不释手,一遍又一遍地尝试。 安乐暗暗骂自己没用,怎么老是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以前自己也是这么好骗的吗? 待到头发丝都干得差不多,沈俱怀才把这个小雪人放倒,又加了床被子,细心地为她掖了掖被角,“睡吧!” 她刚站起来,袖子便被安乐一把拉住,“你去哪儿?”安乐惶恐不安地问道。 沈俱怀一回头,就看到了纤细洁白的胳膊紧紧地拉着自己的衣袖,掖好的被角松开,露出了少女紧俏圆润的肩和精致的锁骨,她正不安无措地望着自己,湿漉漉的眼睛满是祈求,任谁看了都会心软。 可眼下本该心软的驸马爷想到的却是,这是那件寝衣?这……这……那刚才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大脑嗡得一声,叫嚣着回忆起方才昏暗灯光下画面,安乐局促的站姿,那胸前的桃花?那小腹下的水墨画?原本香艳的画面此刻被脑补得有些……有些……有辱斯文!她只觉得还来不及反应那些细节,两道热流便顺着鼻腔汹涌而出。 “你怎么了?”安乐看到驸马流鼻血,忙关切地坐起身一看究竟。 “你不要动!”沈俱怀眼疾手快,一把将快要滑下胸口的被子连同里面的人死死抱住,“咳……我没事,有些上火而已,你……你好好睡觉,我哪儿也不去,哪儿也不去……” 第31章 她忙将安乐按倒,一手捂着鼻子,转身便拿起桌上的帕子擦拭起来,微微仰头静待止血。 安乐这才看到,原本放在床头的帕子不知什么时候去了桌子上,好像还有些红色的血迹? 驸马上火这么严重吗? 第27章 夜渐深。 沈俱怀看了看公主沉睡的容颜,绵长的呼吸,确认她睡熟后,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寝殿。 等放轻脚步出了院子才压低声唤来夏荷。 “其他人怎么样了?” “回驸马,都醒了,眼下都在前厅候着。” “你去多叫几个人来守着公主的院子,叫几个管事的到书房候着。” “是!” 柴房 简陋的柴房内,亮着一盏昏暗的灯,灯光透过窗户打在沈俱怀的脸上,一直温润谦和地双眼,此刻透着毒辣的狠劲,周身散发着寒意。 “开门!”沈俱怀的声音十分阴沉,仿佛刚苏醒的野兽,此刻饥肠辘辘,低吼着准备围剿猎物。 一旁看守的下人手脚麻利地将房门上的锁打开。 “你去院外候着,没我通传不得入内。” “是!” 一踏进柴房,就看到赵睿被捆住了手脚,倒在柴禾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沈俱怀冷冷地盯着赵睿。此刻他脸上的血已经凝固,半边脸一片暗红,正不甘示弱地瞪着自己。 她伸手将塞住他嘴巴的布块取下来,眼中带刃,捏紧的拳头终于找到了能发泄的地方,狠狠一拳打在了他脸上,似乎觉得不过瘾,又铆足了劲给了一拳。 “咳咳……”赵睿吐了一口血,怒斥道,“沈俱怀!!” “怎么,我打得不对?” 沈俱怀不屑地回怼了一句,还未等赵睿将话说出来,照着刚才打过的印子,又给了他一拳,那张令人作呕的脸,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咳咳……”赵睿用力咳嗽,忙将不小心呛到的血咳出来,脸上因为矮了几拳吃痛,表情十分狰狞,但仍撑着不叫喊,鼓手着那么一点点骨气。 沈俱怀冷冷地起身,看着地上的人谴责的眼神,仿佛此刻自己才是那个坏人,想要把人就地正法的心,蠢蠢欲动,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赵睿,你的四书五经……礼义仁孝……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她终究没忍住,狠狠地踢着他的腹部,咬牙切实地问道,每几个字嘴上就要停顿一下、腿上用力一踢,并不在乎对方是否作答。 起初,赵睿还强做镇定,咬牙死死撑住,一副誓要和她抗争到底的样子,甚至用眼神挑衅。可没经受几下,就疼得冷汗直出,那点傲气彻底烟消云散,只剩下抑制不住的痛苦呻吟。 沈俱怀冷嗤一声。 没用的东西,才几下就受不住了。她的眼神冷冷地扫过赵睿,最后定定地看着他的脚,眼中凶光迸现,使出浑身力气,狠狠一脚踩在他的脚腕上,只听得咔嚓一声,伴随着赵睿的惨叫,那只脚便诡异地耷拉在一边,无法动弹。 赵睿抱着腿在地上翻滚着,不停哀嚎试图减轻痛楚。良久,他艰难地喘息着,痛觉占据了所有感官,双目充血,瞪着她怒道:“沈俱怀,你竟敢滥用……私刑!” “我不过是与赵公子切磋一下,赵公子技不如人,可不能乱冤枉人啊!”沈俱怀冷笑地说道,仿佛是看笑话一样,阴恻恻地看着赵睿,满眼的鄙夷。 赵睿内心的恐惧越积越多,身上的痛觉时刻提醒他,此时不该激怒对方,可内心却有个声音叫嚣着要证明自己。 他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满嘴猩红,念念有词地说道:“这一切本该是我的……都是我的!”像是用尽浑身的力气吼了出来,撑不住片刻,就急促地咳嗽了起来。 “你说什么?”沈俱怀抬眉问道,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轻蔑地笑出了声。 “呵……你…你一介穷酸书生,你凭什么,凭什么迎娶公主?不过是侥幸得了状元,若不是你,这状元之位,驸马之位都是我的!我今日之举,不过,咳咳……不过是取回我应得的!” 赵睿惨白的脸上不知是泪还是汗,眼里布满血丝,此刻奋力宣泄着、叫嚣着,额头的青筋暴起,双眼紧紧地盯着沈俱怀,想要从她脸上看到点什么。可惜,从头到尾,驸马只有不屑和鄙夷。 “靠这样下作的手段?”沈俱怀的声音充满了质疑和嘲讽,她在长凳上坐了下来,冷冷地盯着赵睿,仿佛盯着一个将死的蝼蚁。 不堪一击!这么几下就受不住了。 “所以,你和琉璃里应外合将我拖住,就为了私闯入府对公主用强,毁公主名声?!”沈俱怀皱着眉头怒吼道,一拳用力砸在桌上,砰得一声,那声响是她宣泄而出的愤怒,震得桌上的灰尘都扑梭梭掉了下来。 “琉璃?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样,娶了公主还不够,还要去勾搭青楼头牌吗?”赵睿听到琉璃的名字后短暂的疑惑,复又理直气壮起来,喘着粗气道,“你这样朝三暮四的人,有什么资格迎娶公主!凭什么迎娶公主!” “好啊,原来是你告的御状!”沈俱怀冷笑一声,鄙夷地看着地上的赵睿,不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巧妙地从他的话里获得自己想要的信息。 沈俱怀一直疑惑,青楼之事明明过去这么久了,皇上就算是要兴师问罪,也不应该是现在,她也想过会不会是当时青楼里有什么自己不认识的大臣,可如果真有大臣在场,必定能知道是安乐做的,用这件事泼自己脏水,还不如直接污蔑自己贪墨,反而更容易捏造证据。 果然,她的疑虑没错。 只不过没有想到,敌人竟藏在意想不到的皮囊下。 若是赵睿能以公主为尊,真真切切地敬她爱她,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备选。可眼下,一个不顾公主名节,夜闯公主府只为自己一己私欲的浪荡子,必须要得到应有的惩罚! “就算不是我,朝中多的是人想要揭发你!你以为你得了圣上青睐就能高枕无忧?”赵睿狠狠啐了一口。 “说说吧,你怎么做到的?”沈俱怀懒得跟他废话了。 看来琉璃不是他使唤的,赵睿这个蠢货,定是做了别人的马前卒。 “呵,一个御状而已,我父亲是吏部尚书,递个折子有何难?”赵睿冷笑道。 “这么说,递御状,设局让大理寺介入,夜闯公主府这些事,都是你一人所为?”沈俱怀漫不经心地问道。 “呵呵,你想诱供?”赵睿警惕的盯着沈俱怀。 “用不着诱供,只不过有些佩服,一人竟能做成这么多事,区区榜眼当真是委屈你了。”沈俱怀讥讽道,“不过,今晚得再委屈榜眼在这柴房休息一晚,明天一早,我会命人把你送出去。” 沈俱怀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不屑地说道,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柴房。 不管赵睿怎么叫喊,都没有人再回应他。 “来人!” “驸马爷!” “明日卯时,将人给我丢到大街上去,记住用普通马车,从后门出,扔出去的时候记得给赵公子松绑!” “是!小的明白。” 书房 “夏荷,你可曾去过吏部尚书的府上?”沈俱怀奋笔疾书,头也不抬的问到。 “回驸马,不曾。” 沈俱怀抬眼看了下夏荷,又看了看另外三个丫鬟,“算了,你去府里找个眼生的丫鬟,打扮地妖艳些,把这封信送去赵府。” “是。”夏荷恭敬地接过书信朗声应下。 “赵睿是怎么闯进来的?”沈俱怀手指在桌上扣着,平日见惯了驸马爷温润的样子,眼下她神色威严,还隐藏着怒意,让人格外胆颤。 春桃欠身回道:“回禀驸马,他……他不是闯进来的,是奴婢……奴婢领进来的……”春桃胆子小,话没说完,就开始哽咽了。 “说清楚!”沈俱怀用力一扣桌面,咚得一声,吓得春桃赶紧把眼泪憋了回去。 “是,是奴婢奉公主之命,去查问武举榜上那些人的底细,公主命奴婢去赵府问问,奴婢在去赵府的路上遇到了他。” “既然让你去问,为何要把人带回公主府!” “奴婢不敢!”春桃说着跪了下来,“当时情况紧急,驸马您被羽林卫带走,赵公……那个赵睿说他有证据,可证明您的清白,但要当面呈报给公主,奴婢这才带人回来的!” “就他一个人?” “当时还有两个小厮跟着。” “那小厮呢?” “我们醒来就不见了……” 沈俱怀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扣着,良久她回道:“今晚护院谁当值?” “是小人!”一个男子忙跪了下来。 “你们怎么晕的可还记得?” “小人一直跟着公主,当时赵睿和公主在书房议事,小人就站在门口,突然就浑身无力晕了过去。” 第32章 “你们也是如此?” “是!”另外几人异口同声地回道。 “府内东西清点了吗?可有失窃?” “回禀驸马,库房跟登记在册的都清点过,没有遗失贵重物品。”秋菊欠身回道。 “冬梅,你去办件事!” “驸马爷请吩咐。” 沈俱怀提笔写了一句话递给她。 “你们都下去吧。” 沈俱怀凝神想着这些线索。 府内所有人悄无声息地晕了过去,不为财,就为满足赵睿一己私欲? 安乐不过是个公主,并未参与夺权,况且若是死敌,既然能够这么轻而易举迷倒阖府上下,应该杀人灭口才对。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是冲自己来的,安乐极有可能是被自己拖累了。 琉璃…… 走着瞧! 城郊 琉璃换了一身夜行衣,跪在下首。 “属下已完成任务。” “好,很好!那小子将我们耍的团团转,还险些坏了主子的大事。这点回礼想必他会满意的。”神秘人的嗓子仿佛漏风的铜锣,听多了让人心里直泛恶心。 “赵睿那头得手没?”神秘人问到。 “未曾,属下离去之时,他已被公主打伤,沈俱怀也已回府。” 回话的正是赵睿其中一个小厮,此刻两个小厮也是一身夜行衣,跪在琉璃后方。 “府里可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并无异常!” “下去吧!” 两个小厮模样的人面无表情地退了下去,琉璃面露犹豫尚未起身。 神秘人冷眼看向她:“还有事?” “属下是否还要继续演下去?”琉璃将头埋低,鼓起勇气问道。 “怎么,你是担心会看上他,还是担心他看上你?”神秘人桀桀地笑了起来,直听得人肺腑发凉。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心有疑虑。”琉璃脑门上的冷汗滴了下来。 “演,好好给我演!” 第28章 潘楼街 翌日清晨,冷清的街市渐渐苏醒,赶集的人从四面八方聚拢,吆喝声唤醒了整座城。 一辆在街上疾驰的马车,打破了祥和的氛围,在大街上引起了小小的骚乱。 突然,从车上摔出一个麻袋,扑通一声。 马车离去,周围人渐渐围了上来,不少人窃窃私语,想一探究竟。麻袋里的东西突然动了一下,将几个胆子小的人吓了一跳。过了会儿又没了动静,终于有人大着胆子上前打开了麻袋。 “是个人!” 有人探了探鼻息,“还活着!” 周围议论声渐渐大起来,人群里突然有个人喊道:“哎,这不是赵尚书家的那位公子吗?”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 尚书大人家的公子,挨了一顿胖揍被人丢在了大街上。 人们纷纷开始猜测究竟是何人下的毒手? 这赵公子哪还有点人样啊!半张脸都是血污,另外半张脸肿的连眼睛都找不到了,头发松散,衣服脏乱。除了衣服面料依稀可以分辨得出不是穷苦出生,根本找不到任何能认出来的标志。简直要佩服那位认出来的兄弟了。 其实不用佩服,那人是冬梅安排好的,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赵府的下人便急急驾着马车将人接回了府。 潘楼街的茶楼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新鲜事,那叫一个热闹!里里外外坐得满满当当,门口还站着好些人,都在那听着说书先生讲这段新鲜出炉的轶事。嗑着瓜子,喝着热茶,晒着太阳,聊着猜着,别提有多享受了! 猜测渐渐有了统一口径。 据说这赵公子是惹到了花萼楼的琉璃姑娘。 赵公子一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琉璃姑娘几次三番将他赶走,可赵公子一意孤行,不知怎地,竟跟花萼楼动了手,结果大家也都看到了,明显是技不如人,吃了大亏。 昨儿个夜里,楼里还派了人去赵府上送信,不过一向自命清高的赵尚书打死也不信自己的儿子会跟青楼女子纠缠不清,理都没理。没想到,这一切竟是真的!这下好了,自己儿子被人打成这样,恐怕不废也残了。 御书房 皇帝下了早朝一脸阴鸷。今早赵尚书告假,丞相也告了假,春猎一事朝上吵得不可开交。不过是定下带多少人马,春猎几天,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竟也能吵到如此地步,真是听得他青筋直跳,这个皇帝当的真是太憋屈了。 回到御书房,他坐在龙椅上,黄忠在一旁仔细伺候着。 收拾完心境开始批阅奏折,拿到手的便是大理寺吴载德的折子。折子上情真意切地写了昨晚他审理沈俱怀发生的一切,还不忘添油加醋的将青楼女子琉璃的事上报给皇帝。 皇帝越看脸色越差,早朝刚熄灭的火,瞬间复燃,熊熊烧了起来,他气得双手发抖,咬牙切齿地将折子扔了出去。 黄忠在一旁手忙脚乱地接住,满脸诚惶诚恐地陪笑着,殿内的下人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好一个风流倜傥的驸马!大婚不到三日,就去了烟花巷柳之地,那日在殿中,他还信誓旦旦说要守护朕的安乐,待她如何如何,如今一看,真是天大的笑话!若不是那青楼女子找上衙门,说要以身相许,所有人都要被他蒙在鼓里!”皇帝气得将朱笔往笔架上重重一放,溅开一滩朱砂。 “皇上息怒,说不准是个误会,驸马爷……”黄忠忍不住为沈俱怀辩驳两句,还没开个好头,就被皇帝一把打断。 “误会?这东京城随便扔块砖都能砸死三个官,那青楼女子吃饱了撑的非要攀上他?我看是这小子皮痒了!这次定不能轻饶!”皇帝重重地一拍桌子,一副必须要让驸马吃点苦头的架势。 “是,皇上说的有理,不过老奴看,这重罚了驸马,公主那边……”黄忠话还未说完,门外便高声通传:“安乐公主觐见!” 皇帝暴怒的表情瞬间褪去,看向黄忠,似乎是在质问他走漏了消息,黄忠惊慌失措地赶紧摆了摆双手。 “儿臣参见父皇!” “平身吧。” “父皇,是不是有人状告驸马了!”安乐一起身,就气呼呼地说道。 “朝堂之事,你就不要过问了,怎么不在府里好好待着,进宫来做什么!”皇帝极力显出几分威严来。 “父皇,驸马是清白的,那些人都是在污蔑他!”安乐气呼呼的脸上显出几分撒娇的意味来,皇帝一向宠她,从前她一撒娇,皇帝就应允的事儿也不在少数,所以此刻故技重施得十分得心应手。 “哦,那你说说吧。”皇帝不为所动地问安乐。 “那日是……”安乐高昂的嗓门突然有些泄气,镇定一下才说道:“是儿臣不小心在花萼楼喝醉了,驸马为了寻儿臣才去的青楼……”安乐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十分理直气壮地说了出来。 “胡闹!”皇帝重重地拍了下桌子。 巨大的响声吓得安乐浑身一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那种地方也是你能去的?!”皇帝气得站了起来,伸手指着安乐,若不是安乐离得远,恐怕已经戳着脑门在骂了。 黄忠一看皇帝气得不轻,忙将人扶住,插科打诨道:“公主年纪小,定是走错了,老奴是看着公主长大的,公主最是本性纯良,断不会做这等荒唐事的。圣上还是多保重龙体啊!” 说完不住地给安乐使眼色,安乐忙心领神会地接过话茬道:“是啊是啊,儿臣听他们说那里好玩,以为是酒楼才去的,要是知道是青楼,就是借儿臣十个胆子,儿臣也不会去的!” 皇帝胸口憋着的气似乎顺了点,又重新坐了回去。 “父皇,您就消消气吧,驸马也是事出有因。那些人就是眼红他,这段时间整日忙那劳什子武举,人都瘦了一圈了,忙前忙后没讨到赏不说,如今还要把脏水往他身上泼,您可得为他做主啊!”安乐忙上前端了茶水,殷勤地奉上。 “这么说那青楼女子要以身相许也是假的了?”皇帝揉了揉额头,漫不经心的问道。 安乐端着茶水的手明显抖了一下,脸上闪过短暂错愕,但很快就收了起来,“这个儿臣倒是不知,不过若是有人看上驸马那也正常呀!驸马年轻有为,仪表堂堂,谁看不喜欢?”安乐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骄傲。 “看看,看看她,这就炫耀起来了!”皇帝指着安乐,啼笑皆非地对黄忠说道,黄忠忙心领神会地点头笑着。 待安乐走后,皇帝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没人知道他究竟想到了什么,只不过在他静坐不动几个呼吸后,有些苍白地下令:“传旨下去,革去沈俱怀兵部员外郎一职,命其好好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公主府一步,武举一应事宜,就交给兵部侍郎刘元忠吧。” 这道圣旨一出,像是坐实了沈俱怀舞弊一事,朝中那些整日弹劾沈俱怀的,更是乐得开了花。 第33章 为了不影响东京城武举的人选,皇帝特地加设一次皇城比武,由叶十七带几名身手矫健的士兵一同参与比试,算是为武举的一应人选正名,值得一提的是叶景依旧在名列上。 公主府 “俱怀!俱怀!大事不好了!”屈尚贤人未至,声音已到。 他一脚踏进书房,便看到沈俱怀正气定神闲地看着书,气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看得进书?!” “尚贤兄,怎么了?”沈俱怀放下书,疑惑地说道。 “哎呀,你当真是读书读傻了吧!外头的流言,你一点都没听到?”屈尚贤一把抽走她的书问道。 “尚贤兄不妨直说!” “坊间传闻你大婚第二日便流连花街柳巷,还与那花魁一夜春宵,说那个花魁叫什么梨啊橘啊的,非你不嫁,现在外头都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哦,还有更离奇的,说什么你跟赵兄都看上了那花魁,可那花魁只钟情于你,对赵兄不理不睬,赵兄上门还被人打了出来,扔在了大街上,正在家里养伤。”屈尚贤忙给自己倒杯茶顺了顺气,又说道:“眼下,东京城但凡有人的地方都在讲你们三人的爱恨情仇,你啊,赶紧同公主去解释下,否则这流言传到公主耳中……” 屈尚贤边说着话边观察着沈俱怀沉思的面色,一脸不可置信地打住了话头,哆哆嗦嗦地指着她问道,“你你你……当真去了那种地方?!” 屈尚贤脸上的痛彻心扉过于真切,让沈俱怀有些哭笑不得,“真是糊涂!那花魁是什么奇女子,你要如此着急去见?” “尚贤兄误会了,我那日不过进去吃了两盏酒,早早就回了。”沈俱怀心口不一地回道。 “你去什么地方喝酒不好,非要去青楼!这种地方,你就是全身长满嘴都说不清!如今东京城大街小巷议论菲菲,皇上要是知道了,恐怕……”屈尚贤不敢再说下去。 “皇上已经知道了,今早圣旨都下了。”沈俱怀笑道。 “什么?下什么圣旨了?”屈尚贤一脸震惊道。 “撤了职,禁了足,无妨!”沈俱怀这才抬起头,还宽慰地笑了笑。 “什么?!你被撤职了?”屈尚贤腾得一下站起来。 “俱怀啊俱怀,你武举一事才开了个好头,正是大展身手的时候,现在流言漫天,还撤职,不是白白让人捡了便宜吗?依我看,八成是有人捣鬼,不行,我得去打听打听!”屈尚贤说着便匆匆离去。 留下沈俱怀在书房内静静地思索。 “来人!”沈俱怀沉思片刻,开口唤来下人。 “驸马爷有何吩咐?” “公主可在府中?” “回驸马爷,公主入宫去了,尚未回府。” 沈俱怀略一思索,道:“你们可曾听闻坊间流言?” “回驸马爷,确有听闻。” “去打听打听,是何人传出来的。” “是!” 第29章 安乐直至天黑才回到府中。 她脸色看起来不好,看到沈俱怀在院中等她,才勉强撑起一个笑来。 “先用晚膳吧!”沈俱怀柔声说道。 一顿晚膳食不知味,两人皆是无话。 待下人将残羹冷炙撤走后,安乐才像是找回了点精气神,又有些泄气地看了沈俱怀一眼说道,“我今日入宫了。” “嗯。” “我去跟父皇解释,我以为父皇听了,必定不会再处罚了,没想到还是下了圣旨。”安乐整个人很颓丧,没什么精气神地说道,“从前我有事求他,他都是有求必应的。” “前朝政事,父皇说不定也有不得已。”沈俱怀安慰道。 “对不起,都怪我。”安乐声音满是懊悔。 当初玩得多肆意,如今就有多后悔! “是我那会儿太贪玩,才害你被撤职。”安乐嘟着嘴,声音隐隐带了点哭腔。 “这怎么能怪你呢?你自幼在宫里长大,没见过外面的花花世界,想看个新鲜是正常的,你以后想去什么地方都可以去。不过,你要答应我,以后不能在外面喝酒!”沈俱怀刚想要伸手摸摸安乐的小脑袋,又十分克制地放在了自己的膝上。 “真的吗?!”安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沈俱怀,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兴奋过于明显,又忙克制地说:“不是,我不是想去青楼,我就是……咳咳……我就是开心。” 沈俱怀宠溺地笑着,少女笑起来的样子格外好看,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分外让人挪不开眼。 要是永远能这样开开心心的,多好啊! 可生活还有很多不得已,有很多无可奈何,很多未知,开心不过是其中小小的一部分,并不是全部。 譬如眼下,她必须要知道昨晚发生的一切,将所有线索都串起来,才能够离真相更进一步。 “公主”沈俱怀极其认真地看着安乐的眼睛,安乐脸上的笑渐渐退了下去,一脸迷茫地看着她。 “我考虑了许久,还是决定问问你,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沈俱怀脸上的表情带了几分复杂,又连忙小心地补充道:“你若是不愿说,不必勉强,我只是想知道得多一些,更有可能离真相近一点,也就更接近幕后操纵之人。” 安乐听完低头盯着自己的脚面,表情有些挣扎,一双手紧紧揪着裙子,那上好的蜀锦被生生捏出了褶皱。 时间一点点流逝,那些画面在安乐脑中不断重现。 粗鲁的拉扯,侵/略的眼神,陌生的气息,无人回应的书房,每一个都好像在激发她开启最原始的防御。她的身体不自觉微微颤抖,拳头死死地捏紧,骨节发白。 恐惧像冰冷刺骨的湖水,从脚边一点点涨上来,逐渐将她整个淹没,窒息感扑面而来,无论如何都躲不开,逃不掉。她伸出手想要挥开,却发现它们无处不在,甚至越挥越刺骨! 安乐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像一个溺水的人终于找到了浮出水面的机会,急着想要多呼吸几口,多撑住一会儿,那是最原始的求生意愿。 恍然间,一只微凉的手敷在她的拳头上,轻轻拍了拍,打断了那些令人窒息的画面。她的声音如山涧清泉:“不要勉强,是我思虑不周了,不该让你回忆那些过往,快别想了!我从别的地方也能查!” “我……我没有被……”安乐死死咬着下唇,那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一滴泪“啪嗒”滴在了沈俱怀的手背上,烫得一颗心狠狠颤了下。 沈俱怀手忙脚乱地蹲到安乐身侧,仰头看着她不断想要埋起来的脸,伸手轻轻抹去脸上的泪水,说道:“嗯,我知道!” 安乐微微抬头,看到了一双清澈坚定的眼睛,她说她知道,多么让人安心的三个字! 深呼吸,再深呼吸,安乐缓缓止住了抽泣,慢慢平复下来,她知道,现在整个府的处境不容乐观,能给更多线索,说不定就不必像昨日那样被动,这是她乐见的。 良久,她朱唇轻启,轻声说起昨晚的事情。 昨日公主府 再次出门的春桃,出门不久就回了府。 不过她不是一人回,只见她身后还跟着赵睿和他的两个小厮。 安乐那会儿正是心急如焚的时候。心里挂着驸马的事儿,面上急切,连带平身两字都说得快了三分。 与她的焦急截然不同,赵睿脸上还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仿佛料定了今日之祸。 起初,他还和安乐细细解释着榜上几人的身世,侃侃而谈,聊得天马行空,安乐虽心里有事记挂,但还是努力听着,试图寻找些蛛丝马迹。 渐渐的,安乐便听得不耐烦起来,眉头渐渐皱起,一旁的春桃见状,忙提醒赵睿快点将知道的证据呈上来,驸马还在大理寺,此事十万火急。 赵睿十分留恋能和安乐有这样闲适的时光,心里恼怒这不懂事的丫鬟打断了自己,但面上还是假惺惺地装出君子模样,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假笑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接着,他借口说正堂人多嘴杂,要找个清净的地方,将证据单独告知公主,兹事体大,还是莫要让第三人知晓。 安乐不疑有他,就这样,两人来到了书房。 安乐还心存疑虑,怎么他的两个小厮没有跟到小院来。可到底是驸马的事更要紧些,这些细节她没有深究。 哪知道,赵睿一进书房,就告诉自己,驸马并非良人,要自己趁早和离。他表情恳切,一副要救公主于水火的样子。 听得安乐一脸莫名其妙,眉头更是紧锁,不是说有证据还驸马清白吗?证据呢? 赵睿见安乐不为所动,急得一把抓住她的袖子,脸上露出了近乎癫狂的表情:“他一个穷酸书生,能与你成婚已经高攀了,如今做出如此品行不端的事,去逛窑子点花魁,这样的人,还要什么证据!怎么可能清白!” 安乐一边挣扎开赵睿的手,一边厌烦地说道:“本宫命你放手!” 第34章 “公主你莫要被他的外表骗了,他就是装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实际上,他根本不想娶你,他就是为了攀龙附凤!” 这句“不想娶你”像一把刀一样,深深捅在安乐的心上,她想起了新婚之夜,想起了一次次的拒绝,心里的伤疤突然被人揭开,安乐脸上再也掩饰不了愤怒。她用尽全力一甩,像要将这些刺耳的声音统统甩掉,被赵睿抓住的袖子断了开去,一道重重的裂锦声在空气中响了起来。 “本宫的家事,用不着你插手,若你没有证据,便请回吧!” 安乐的声音冷到了极致,不带任何情感地下了逐客令。 可是门口本该立刻进来的护院没有回应,整个院子没有丝毫动静。 房内站着的赵睿,脸上逐渐扬起了可怕的笑,他就像盯猎物一样盯着自己。 安乐不安地看了门口好几眼,原本投在门上的护院身影,此刻不知所踪。她慌张地拽紧拳头,毕竟是皇室长大的,还能强撑住这点体面,她强装镇定,冷冷地看着赵睿。 “公主莫怕”赵睿的声音带着一丝谄媚,他向安乐走近两步,低声笑起来:“眼下府里清净的很,不会有人打扰我们谈话的。” “你做了什么?”安乐顺着话头问道,陌生男子的味道让她从心里泛起猛烈的抵触,但此刻她不能后退露怯。 “互帮互助罢了,若有机会,我再与你细说不迟。”他上下打量着安乐,深吸了一口香气,直白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安乐内心的恐惧越来越多,她不断思索着如何摆脱眼下的困境。 在她一筹莫展时,下巴突然被陌生的肢体触碰,她下意识挥手打掉了对方的手。赵睿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大胆,竟冷笑了起来,“安乐公主,你何必要委曲求全嫁给一个三心二意的人,嫁个如意郎君,不好吗?” “本宫嫁给谁不用你管,赵公子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安乐警惕地盯着他。 似乎是安乐眼里的敌意过于明显,刺痛了赵睿本就不够坚强的神经,他突然往前一扑,狠狠禁锢住安乐的肩膀,将她抵在桌案边,低沉着嗓音道:“无妨,过了今晚,你会要我管的!” 说完便扑向安乐! 顷刻间,安乐心里那点侥幸被生生浇灭,她惊恐不安地挥着双手,试图将他推开。好在安乐的力气够大,人被推开了少许,可衣服也被扯松了。 她急切地环顾找寻物件保护自己,一不留神手上一松,又被扑倒在桌案上。心慌意乱地她只能胡乱的伸手抓,抓住什么就往他身上招呼,可触手可及都是些书本纸张,完全无法阻止对方。终于,她摸到了一个坚硬冰冷的东西,急忙砸向那个让自己感到恶心的脑袋! 咚得一声。 赵睿吃痛停了下来,抱头惊呼。 安乐惊慌不已,双手死死抓住砚台对着他,急急往墙边退去拉开距离。赵睿甩了甩脑袋,便阴狠地笑着看向安乐,作势要抢夺她手里的砚台。 那个瞬间,安乐脑子里终于想到沈俱怀当初教自己射箭的场景,箭靶的红心跟赵睿的脑袋完美的重合在了一起,她以砚台为箭狠狠砸了过去,正中目标! 鲜血顺着他的脸缓缓流了下来,不知是吓得还是真的被砸晕了,赵睿软软地倒了下去。 安乐警惕地绕过他,还不忘将地上的砚台捡起来,慢慢退到门边,开了门便撒丫子拼命跑! “后来,你都知道了。”安乐看着沈俱怀,声音有些哽咽。 “你做得很好!是他不对在先,不管什么样的结果,都是他活该!该自责害怕的人应该是他,不是你!”沈俱怀握住安乐始终拽紧的拳头说道。 “真的吗?我……我那会儿只想着脱身,没有想到……”安乐还想为自己辩解两句。 沈俱怀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道,“都过去了!” 她们静静看着对方,目光渐渐染上了烛火跳动的光晕,彼此都找到了让人心安的港湾。 第30章 寝殿 安乐轻轻拉住沈俱怀的衣袖,小声说道:“今晚能不能不走了……” 只听得耳边轻笑了一声,说:“我不走,不用怕。” “你昨晚也说不走!”安乐轻声控诉道,刚一说完,就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忙止住了话头。 不曾想,沈俱怀毫无所觉,下意识就接话道:“我昨晚就出去了一小下,真没走。” 一说完,两人皆是沉默。 似乎都很有默契地想到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寝殿的空气瞬间开始灼热起来,热得人想原地遁走。 “我…我先去洗澡!”安乐羞得就要往外跑。 “啊?不……不在这里洗吗?”沈俱怀一说完,抿了抿嘴,眼神闪躲地看了看那个屏风,整个人坐立不安,耳尖瞬间红到了脖子根,忙找补道:“我…我去让下人备水。” 说完慌不择路的冲出了院子。 安乐站在门口一脸娇羞地看着对方的背影,又忍不住泛起甜蜜的笑来。 待安乐洗漱完毕,便静静地坐在床上。三千青丝散开,她手里装模作样地拿着一本书,眼神却时不时瞄向门口。 少女如今出落得格外明艳动人,洗尽铅华后,有种恬静如水的柔美,一举一动中还能看到些许俏皮。 沈俱怀推开寝殿,看到的就是安乐。 她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微笑,关好门。又拢了拢披风,站在炭火旁将周身的寒气驱散,才慢条斯理地坐到床上。看上去游刃有余,但掩在身侧的手指搓得都快脱皮了。 安乐眼睛一瞥,十分自觉地往里面挪了挪。那人轻轻靠近,鼻尖都是对方好闻的味道,还有淡淡皂角的清香,那被炭火烤热的寝衣一角扫过自己的手背,两人之间就隔着不到一拳的距离,触手可及。 沈俱怀一掀开被子,就被扑面而来的少女清香撞个满怀。那细软的发梢扫过,格外令人心猿意马。 今日发梢竟然擦干了。 她心里默默想着,又不知该做点什么,两人一时无话。安乐手里的书,已经许久不翻页了,沈俱怀盯着被子缎面上的刺绣出神。 “你在想什么?” “嗯?”沈俱怀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反应却比脑子快,眼神飞快在寝殿内搜索着,想要找到个什么物件来回答安乐的问题,突然就盯着某一处不动了,呆愣愣地说:“在想你怎么不穿……” 安乐顺着她定住的目光看过去,那边挂着的,正是昨夜那件轻纱!脑袋嗡得一声,只觉得有种五雷轰顶的错愕扑面而来,她忙将书本一扔,一掀被子便要冲出去把这件羞人的衣服收好,内心还不停嘀咕:这些下人真是的,怎么不把这件衣服收起来! 她急着想要去遮掩,忘记了此刻的寝衣也多有不便,刚要踏出一步,便一脚踩在了自己的前襟上,只听得一声裂锦声,这件尤为好看的寝衣,沿着胸口的缝合线,齐齐整整地裂了开去,身体还不受控制直直往床沿上栽! 沈俱怀忙伸出双手要捞起她,可安乐太过匆忙,向前冲得过猛,颇有些势不可挡的意味。她只来得及将胳膊垫在安乐身下,不让她磕到。也不知安乐是怎么摔得,竟转了个身面向自己,那一声响还来不及反应。安乐匆忙间抱住了沈俱怀的脖子,一个用力,驸马一头扎进了一片温软里。 两人一起倒在了床上。 她一下子就意识到自己触碰的是哪里,吓得屏住了呼吸,一动都不敢动。微凉的脸颊上全是温热柔软的触感,只觉得那娇嫩的肌肤下,心跳声如擂鼓般震耳欲聋,那颗心仿佛就要跳出来了。 安乐紧闭着眼睛没有等到预料中的疼痛,缓缓睁开眼睛刚要庆幸,却惊觉自己的寝衣居然裂开了!更要命的是,自己今天图省事没有穿肚兜!!更更更要命的是,眼下这个埋在自己胸口的脑袋!!!! 她惊恐地用力一推,手忙脚乱的将自己那件寝衣掩好,却听得“咚”得一声,沈俱怀发出痛苦的叫声,一只手捂住脑袋,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你怎么样?我……我不是故意的!”安乐一看驸马脑袋撞到了,忙上前帮忙揉,一只手还死死拽着自己的寝衣,努力不让局面失控。 “没事,我自己来。”沈俱怀根本不敢睁眼,整张脸就像煮熟的虾一样,红得十分透彻。她努力坐得端正,一手揉着被撞到的地方,和安乐保持距离。 安乐顾不上这许多,看她无碍,连忙下去,先是雷厉风行地将那件轻纱收起来,又重新取了件寝衣换上,才小心翼翼地回到床上,也顾不得要聊些什么,一头扎进了被窝里。 被子隆起小小一团,柔软的青丝散乱在外,露出的耳尖隐隐约约泛着红晕。沈俱怀伸手将她的头发拢好,又将被子盖得严实了点,才下床将蜡烛吹灭。 黑暗瞬间将所有颜色吞没,安乐悄悄地转过身去,面朝着沈俱怀的方向,眼睛极力适应黑夜,目光终于锁定那个靠近的黑影,只听得窸窸窣窣的一阵之后,那人也轻轻躺了下来。借着微弱的夜光,能看到她高挺的鼻梁以及好看的剪影。 第35章 鬼使神差的,安乐伸出手,轻轻点上了沈俱怀的鼻子。那人似乎十分诧异,及时捉住了她,缓缓往下,指尖轻轻滑过了柔软的唇瓣。 “怎么了?”沈俱怀疑惑地问道。 “你的鼻子真好看!”安乐感觉到对方转头看向自己,努力看向她双眼的位置,但只能看到一片虚无。 “只有鼻子好看?”沈俱怀的声音带着一点戏谑。 “嗯?都……都好看。”安乐愣愣地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话音刚落就意识到被诓了。气呼呼地做着鬼脸,将那些平日不敢表露的情绪,都在黑夜里展露无疑。殊不知,沈俱怀眼力极好,将这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忍不出轻笑出声。 “有没有人说你很可爱?”沈俱怀索性转向安乐,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可爱?没有过,你是第一个。”安乐轻轻掖好被角,小脑袋露在外头格外可爱。 夜晚的黑,将那些不为人知的心思都细细包裹起来,即使肆无忌惮地张扬,也不用担心表情肢体会泄露分毫,有种格外让人放心的安全感。 她看到安乐轻轻挪向自己,那小心不触碰到的模样,又忍不住的窃喜,漏出独属于少女的娇羞。 脑海里有个声音不断劝自己,活在当下,及时行乐,不留遗憾!原本坚定的意志,好像被那抹娇羞击碎了一个口子,裂缝肆意蔓延开来。 “你手怎么这么冷?”沈俱怀轻轻握住安乐的小手说到。安乐愣愣地眨巴着眼睛,又高兴又不可思议地看着沈俱怀的方向,嘴角是怎么藏都藏不住的笑意。 安乐一下钻进了她的怀里,闷闷地说了句,“我哪里都冷。”心里又是窃喜又是不安,就怕对方又要推开自己。 “嗯,睡吧。” 哪知沈俱怀不仅没有推开安乐,还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哼起了民间小调。柔柔的曲调,舒缓的节奏,温和的嗓音,还有好闻的味道,暖暖的怀抱,多么美好的一夜。 赵府 夜深,可赵府却依旧人来人往,光亮如昼。 吏部尚书赵廿成朝中势力错综复杂,若说实力,算是六部之首。 长子赵睿年仅十八高中榜眼,可谓前途无量。去年年初尚未高中时,说亲的人便已经踏破门槛了,如今高中后,更是门庭若市。 可眼下,外人眼里一表人才的榜眼,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房内还充斥着妇人低低的抽泣声。 “林太医,我儿如何了?”赵廿成虽是尚书,可太医院的太医并不是这么容易请到的,一般大臣是不能请到太医整治的,除非有皇帝的口谕。而外头寻常郎中,把完脉后都是叹气摇头,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太医院上,但太医院哪个不是人精,都不想涉险,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位年轻的林太医,初来乍到,还好说话些。 林一清收回诊脉的手,眉头紧锁,又细细查看了赵睿的伤势,忙起身对着赵廿成作揖道:“赵大人,赵公子头上被钝器所伤,流了不少血,恐伤了内里。他脸上的伤,虽看着可怖,不过是皮外伤,修养些时日就可痊愈。可是腹部受了很厉害的打击,我观脉象恐有脾胃破损的风险,若是处理不当,怕是性命堪忧,还有这脚上的伤势,拖得时间太久了,下官实在没有把握能恢复如初。” “还请林太医尽全力救治我儿!”赵廿成声音有些颤抖,但还能稳住情绪,可赵夫人就没这么镇定了,听到太医说话,她已感觉有些目眩,人没来得及晕,便放声哭了起来,还不忘边哀嚎边祈求太医:“林太医,救救我儿子吧!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先回夫人回去休息吧!”赵大人一脸厌烦的吩咐下人。 “我不!我就要在这里照顾儿子,哎哟我可怜的儿啊,定是那几个天杀的,嫉妒你高中,要将你拉下神坛!我的儿啊,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赵夫人猛地扑在赵睿床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得那叫一个悲切。 “来人!将夫人扶回去休息!”赵大人脸上的厌烦转变为怒火。 哭得不成人样的赵夫人被两个老妈子架着“扶”回后院去了。直到人出了院墙,还能听到赵夫人的哀嚎,甚至言语中还夹带几句骂尚书大人的话,不过离得有些远了,听不真切。 林一清十分镇定地写了几张药方,仿佛这场闹剧不曾发生过一样,又叮嘱了些忌口后便开始行针。 赵廿成表情十分复杂,坐在房中看着赵睿惨白的脸,紧皱着眉头。 第31章 沈俱怀禁足的一个月,东京城可谓是热闹非凡。 先是民间将三个人的爱恨情仇传得轰轰烈烈,一时间琉璃的身价暴涨,花萼楼的门槛都要被踩塌了,老鸨整日笑得合不拢嘴。不过,很快琉璃便表态卖艺不卖身,那些想要一亲芳泽,春宵一刻的好色之徒皆偃旗息鼓,这一举动究竟为了谁,整个东京城都心知肚明且津津乐道。却还是挡不住好奇者愿意一掷千金,去听一听最真实的故事。此后不久,茶馆里还有人卖起了话本子,风靡一时。 再者,话说到赵府,赵尚书派人整日汤药不断地给赵睿伺候着,可惜收效甚微,除了人偶尔睁眼却不见清醒的时刻,几处严重的伤势都不见什么起色,找了很多名医都摆手。赵夫人那个暴脾气哪里忍得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受这番委屈,整日在府里指桑骂槐、哭哭啼啼,赵府上下鸡飞狗跳。赵尚书聪明反被聪明误,一不信自己儿子会勾搭青楼女子,二不信这民间传的沸沸扬扬的“三角恋”。因此,沈俱怀暂时没有上赵尚书的怀疑名单。 最后,是朝廷里的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春猎终于定下来了,往年由羽林卫统一调配兵力清理围猎区域,保护一行人安全,统计皇亲贵胄以及大臣们的猎物等等。今年为了彰显武举的成效,将整个围猎现场的清理一事交给通过武举进入禁军的人。韩子晟、叶景作为教头,也在其中。 公主府 近几日安乐的脾气古怪的很,动不动就发火,下人们纷纷噤若寒蝉,各个打起十二分精神伺候,生怕哪里得罪了这个小祖宗。 “都说了多少遍了,羹汤里不要放辣椒不要放辣椒,就没人能记住吗?!” 这不,安乐又开始发火了。看来今日是这羹汤得罪她了。 “启……启禀公主,这是……枸杞……”春桃在一旁弱弱地回禀道。 “这有你说话的地儿吗?给我下去!”安乐气呼呼地下令道。“回来,把这碗端走!” 沈俱怀一进小院,迎面碰上了撤菜的春桃,看了一眼那琉璃盏里色香味俱全的百合莲子银耳羹,有些不解地问:“怎么了?” “回禀驸马,公主错把枸杞看做了辣椒,怎么说都不要这羹了。”春桃弱弱地回道。 “嗯……你下去吧。”沈俱怀微一挑眉,有些不解,一跨进用膳的偏殿,便看到那人嘴巴翘得老高,正气呼呼地侧坐在那里,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生人勿进。 “让我来猜猜,是谁惹公主殿下不开心了?”沈俱怀半嗔半笑地说道。 安乐飞快地瞥了她一眼,怒气收敛了些,但依旧不想搭理她。 “我猜啊……定是那厨子!都不来问问今日殿下想吃什么,竟然自作主张做了殿下不爱的羹汤。”沈俱怀装作十分笃定地说道,一边又小心地观察着安乐的表情。 “才不是!”安乐撅着嘴极不情愿地应答道。 “那定是春桃,今日吩咐用了那琉璃盏,殿下不喜欢。”沈俱怀又试探道。 没想到安乐竟没有反驳,而是一副算你有眼力劲地表情斜了沈俱怀一眼。 这下倒让沈俱怀摸不到头脑了,从前也不见公主还有这样刁钻的喜好啊?再者,一般她喜欢吃的,装在什么碗里都不要紧呀!今日是怎么了,挑刺挑得这么具体? 安乐等半天也没听见沈俱怀进一步的动作,转头直直地瞪了她一眼,看到对方呆呆愣愣、一脸不解的样子,胸口那股气又蹭蹭蹭上来了! 这人简直榆木脑袋! 她气冲冲地给自己盛了米饭,像是跟它有仇似的,咬牙切齿地咀嚼着。沈俱怀给她布菜,前脚菜刚到她碗里,后脚就被扒拉到一边,绝不入口。 沈俱怀不禁疑惑:怎么今日气性这么大,菜都不吃了? 傍晚时分,屈尚贤来到公主府,在前厅遇到了数落下人的安乐,他赶忙行礼作揖却没想到被对方直接无视了。来到书房却不见沈俱怀身影,问了府内下人才知道练射箭去了。 “咻” 箭入红心,箭矢入木三分。 “好!俱怀好准头!”屈尚贤远远鼓掌道。 “尚贤兄,你来了。”沈俱怀一身劲装,将弓箭放在一旁作揖道。 “俱怀是该练练,一年了也不见你壮实些,有时候实在担心你的小身板能不能受得住官场里的蝇营狗苟。”屈尚贤拍了拍沈俱怀的肩头说道。 实际上沈俱怀这一年也长高了,可毕竟女子天性,再高也不会多魁梧,故而外人看来依旧是十分清瘦的形象。如果屈尚贤知道赵睿是她打趴下的,大概是不会有这番担心了。 第36章 “尚贤兄今日来是……”沈俱怀笑着问道。 “那日我不是去打听了吗?兵部里面我实在没有什么深交的人,唯一交情好的就是你了,我父亲又是工部的人,平素里醉心技艺,对人情也不上心,虽然有几个认识的,可都是些不甚要紧的职位,打听不出什么消息,不过照我分析,这次最大收益者就是那个刘元忠,往后你与他共事还是当心些。倒是那个谣言,我打听到了!”屈尚贤说到这里卖了个关子,两人一起往书房走去。 “哦,没想到尚贤兄这般利索,这么快就打听到了!”沈俱怀取笑道。 屈尚贤一看沈俱怀一脸戏谑,忍不住伸手指着她说道:“好呀你,我为你这事跑断腿,你竟然还取笑上了。” “不敢不敢,要多谢尚贤兄相助!”沈俱怀忙作揖道。 “那流言是花萼楼传出来的,我听闻这琉璃如今是整日翘首以盼,现在整个东京城上到八十老太,下到三岁小儿,都知道青楼头牌钟情当朝驸马,颇有些为君守节,非君不嫁的势头。”屈尚贤没好气地说道,“不过还有一桩事奇怪,传言赵兄是因为此事被花萼楼打伤,可这事过去两日,却不见赵尚书找花萼楼要个说法,赵府一直没有动静。我去探望赵兄,也没见到他,不知伤势如何了。”屈尚贤缓缓说道 “可能在暗中查探吧。”沈俱怀轻描淡写地接话道。 “对了,还给你带了件好东西。”屈尚贤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册子,递给沈俱怀。 沈俱怀借过边说边打开问道:“什么呀?” “是今日我家小厮从茶楼带回来的,是以你跟琉璃两人为主角的话本子!我看着新鲜,给你带来解解闷!不过,可不能叫公主看见。” “为何?也让她看个新鲜,她肯定没看过这类市井话本。”沈俱怀笑着说。 “你这人聪明的时候挺聪明的,怎么傻的时候这么傻?”屈尚贤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跟别的女人的爱恨情仇,公主能乐意看吗?” “为何?这话本子不都是假的吗?就图个新鲜。”沈俱怀认真地问道。 “假的也不行,这女人吃味起来很是恐怖。就是你在她梦里跟别的女人多对上两眼,都能跟你较劲一天!”屈尚贤心有余悸地回道。 “当真?嫂子竟这般小心眼吗?”沈俱怀好笑地问道。 “哎,你别幸灾乐祸,说不准公主她更甚,到时候有你头疼的!”屈尚贤轻轻一掌拍在沈俱怀肩上,两人说说笑笑到了书房。 屈尚贤今日来,还有一事,春猎就要开始了。 皇帝很贴心的将日子定在沈俱怀解禁之后,让驸马爷能够赶上这盛事。这次春猎是难得的帝后同行,以往皇后都以身体抱恙为由推拒了,皇帝每次都欣然接受,下旨命端妃前往。端妃乃三皇子生母,加上皇帝迟迟不立太子。近年来,朝中对三皇子的态度也渐渐摇摆起来。 令人没想到的是,这次德妃以四皇子年幼为由请求同行,惯例是只能有一位娘娘陪同,但皇帝应允了,无人有异议。大臣们在朝上争来争去的,是自己的门生、党派,有没有机会去这种场合一展身手,对于这种不受宠的妃子,是否前往无人在意。因此,这是首次有两位后宫娘娘同行的春猎,且端妃不在其列。 这次规模更甚以往,许多文臣武将都在其列,还包括东京城不少宗室。户部尚书金大人又开始发愁了,本就稀疏的头顶,如今更是惨淡,手里的算盘珠子被打得锃光瓦亮,可算来算去也挤不出更多银两。那句老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当真是贴切。 屈尚贤正聊得起劲,院中的吵闹声打断了他。 安乐在院中斥责下人,细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屈尚贤从只言片语听出些门道来:公主这是因为琉璃一事迁怒了府里所有的琉璃盏,方才俱怀还幸灾乐祸,瞧这架势,公主可比自家贱内好不到哪里去啊! 屈尚贤露出一抹欣慰地笑,终于有人能体会自己的境遇了,看样子比自己家的味更大啊! “尚贤兄,你笑什么?”沈俱怀听了听院外的动静,内心默默盘算了下,感觉不是大事,正想着要不要出去瞧瞧,就看见满脸挂着笑的屈尚贤,不禁疑惑。 “啊?没什么,不过,俱怀啊,我觉得你方才幸灾乐祸得太早了。”屈尚贤笑道,“这公主吃味起来,可比我家贱内厉害多了,哈哈哈” “她吃味了?你怎么知道?”沈俱怀困惑道。 “你没听到她专挑琉璃盏的刺吗?” “这就是吃味了?”沈俱怀一头雾水地问道。 “俱怀啊俱怀,你得庆幸皇上给你赐婚了,像你这般迟钝,恐怕哪家小姐媚眼抛得抽筋了,你也只会觉得对方有眼疾吧?!”屈尚贤没好气地挖苦道。 “尚贤兄莫要说笑!”沈俱怀一脸认真。 “你最近与那个青楼的琉璃流言不是传得沸沸扬扬吗?公主现在专挑琉璃盏的刺,这还不明显啊?这种无缘无故的生气啊,你最好解释清楚,再顺着哄一哄,千万别把人晾在一边等她气消,否则你就凉了!”屈尚贤说完起身理了理长袍道,“看样子今日你有得忙,我先打道回府了,不必谢我!” “哎?”沈俱怀还没明白啥意思,屈尚贤已经一溜烟跑没影了。 第32章 寝殿 沈俱怀今日早早洗漱完坐在床上看书,等了好一会儿,安乐才回来。 进门一看到床上坐着的那人,抬着一双亮晶晶的眼,满是笑意地望向自己。安乐心里那点气瞬间消了大半,可一想到自己已经气了这半日,那人还无所察觉,又觉得不该这么轻易地把气消了。于是又撅起嘴来,忿忿地关上门,小脚丫重重地踏着,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跺得登登作响,还特地远远地绕开沈俱怀,贴着床尾爬上床,一副我才不要理你的架势。 沈俱怀假装看书,可眼睛却忍不住偷偷看她这气呼呼的模样。 当真是分外可爱啊! 险些压不住嘴角的笑意,她忙调整好表情,一伸手将正在往床里爬的安乐拉近到身边坐好,还不忘贴心地扯过一床被子将人裹上。 “今日殿下心情不好,整日不肯理我。我反思许久,方才将这几日的事前前后后想了个遍,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得不对,可殿下这样生气,我又是焦急又是难过,甚是忐忑,就怕公主恼了我,要将我扫地出门。”沈俱怀一脸委屈伤心的模样,声音似乎还隐隐有些颤抖。 起初安乐还背过身,仰着下巴,那架势好像再说:我不会理你的,你就是说出朵花也没用。 然而房间突然安静了下来,沈俱怀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安乐满是疑惑,悄悄看了她几眼,半信半疑地观察下对方的反应。 还是第一次看到那张脸露出这般弱小可怜的样子,自己哪里还能生起气来,可一想到自己这气生了大半日,这样潦草收尾多少有点失体面。她挣扎着不作声,还没等她挣扎出个结果,就看到沈俱怀转头抬了抬衣袖,掩在眼睛那里。 惊得她以为驸马委屈得哭了,慌里慌张地要去安抚她,手也不知道放哪里好,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我没有要赶你走,你别哭啊!” “那你怎么不肯告诉我。”沈俱怀整个人一顿,接着声音闷闷的回道,似乎隐隐有些哭腔。 “我……我就是,我就是闹别扭,我也不知道自己气什么……”安乐跪坐在一旁,也顾不上冷不冷的,身上的被子滑落在一旁,只一身寝衣。她是真的慌了,没想到自己闹了一天竟然把驸马吓到了,于是笨拙地轻轻拍着驸马的后背,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只能无声地安抚。 沈俱怀原本是眼睛痒,想着背过去揉一揉,没想到公主居然误会了,于是将计就计把这戏演了下去。此刻背过身的她嘴角已经快咧到后脑勺了,哪儿还有半分委屈模样啊! 公主当真是好骗啊! 良久,沈俱怀才假装收拾好了情绪,转过身低着头,还一副被误会的委屈模样,看得安乐心疼得要命。 “那殿下要答应我,以后若是殿下看我做了什么错事,哪怕不是错事,就算是一件普通的事,若是让殿下不舒服了,不要一个人生闷气,一定要让我知晓!” “好好,我答应你,以后不生闷气了,你也别难过了,我……我没有要赶你走,真的!”安乐急切地看着她的眼睛,像要将自己的心都掏出来让她看看,自己有多真心一样。 “好!”说着沈俱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安乐,笑了起来。 安乐这才回过味来,明明自己才是生气的那个人,怎么还反过来哄她了,这是不是有点搞反了?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当真有些好笑。一个与驸马没什么瓜葛的青楼女子,自己何必在意呢?那些民间闲话,听过笑过就该作罢,何苦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两人静静地坐了许久,一时无话,安乐终于找到机会这几日听闻的消息说了出来。 第37章 “听闻那赵公子伤势严重,太医也束手无策?”安乐有些担忧地说道。 “嗯……与你无关,不是你砸的重,是我后来补了两脚,可能是下脚没什么轻重,伤得有些厉害了,不过肯定死不了。”沈俱怀没什么表情地分析着。 “我之前听皇兄说,赵尚书在朝中势力庞大,恐怕等他查清楚这件事……”安乐有些不安地说道。 “这件事是赵睿罪有应得,赵尚书不敢声张。”沈俱怀安慰道。 话虽如此,可沈俱怀知道,最怕的就是赵尚书不声张,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赵尚书查明后就算知道这件事他儿子理亏,也不可能吃这个暗亏,自己最有出息的儿子如今废了,这相当于断了他赵家荣华富贵的百年延续。况且赵尚书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自己就算有驸马的身份撑着,可到底势单力薄,真要斗起来,自己毫无胜算。 她紧锁着眉,这些纷乱的头绪一时半会儿根本理不出什么好办法解决。眼下对沈俱怀而言,她需要地位,需要人脉,需要自己的势力,才有可能抵挡那些潜在的危机,也能还公主府一个安稳。 安乐思考了一会儿,缓缓说道:“让我帮你吧!”她的语气坚定,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脸忐忑的看着沈俱怀,生怕她拒绝。 “嗯?”沈俱怀疑惑地看向她。 “我可以帮你,跟朝中的宗室大臣建立联系!”安乐定定地解释道。 一瞬间,沈俱怀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没想到一向贪玩的安乐,竟然提出要帮助自己。错愕之余,还有一丝惊喜。 像是怕沈俱怀不信自己,安乐忙找补道:“我认识不少人的!” “好,有殿下相帮,自是再好不过了。”沈俱怀慢慢舒展眉宇。 禁足的整整一个月,安乐与沈俱怀商讨着如何能够不惹人注目,又直截了当和目标群体碰头,两人最终决定,在府内筹办诗会,就像当初赵睿办的那样,以玩乐的名头邀请,有安乐贪玩的名号在外,不会有人疑心,颇有些水到渠成的味道。 她们可以先邀请朝廷要员的夫人,宗亲等,将这桩事先定下来,女人间的戏耍玩乐,并不会引起太多注意,只要能通过这些人和朝中的大臣,宗室们搭上线,这事儿便成了一半! 另外府内的下人也要一改之前。 以前安乐只顾着自己,也不曾遭遇过什么不顺,如今经过赵睿这一遭,她是真的怕了,府里必须要有功夫过硬的人护着才好,否则自己跟驸马的小命总像是悬在别人的刀口下,想想就背脊生寒,夜晚都睡不踏实。 安乐佯装自己接连几天噩梦连连,入宫向皇帝皇后哭诉,总算是让皇帝松口,从羽林卫里挑了两个身手好的派去给安乐当差。意外收获,大皇子也送了两个侍卫给安乐,府内武力值蹭蹭上涨。 羽林卫的两个侍卫虽然人来了,但是脸上明显是不服气,看不上公主府的小小侍卫一职也是正常,毕竟羽林卫可是皇帝亲卫,这说句不好听的,都算流放了。不过好在,大皇子送来的侍卫,立马就派上了用场。 安乐将自己的任性妄为发挥到极致,一脸倨傲地说道:“你二人若是能打赢了他俩,本宫便放你们回羽林卫,这府里也不需要心高气傲的奴才。可若是打不赢,就老老实实在府里磨练,你们连皇兄手下都打不过,有什么脸再回羽林卫保护父皇。” 于是,府内上演了精彩绝伦的比武,两两对决,拳拳到肉。大皇子看似随意相赠的两个侍卫武功当真是不错,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两人都将两个羽林卫反扣在地上。 “好!你二人叫什么名字?”安乐本来是信口胡诌的,她也不确定皇兄的人能不能打过羽林卫,都已经做好了再去找父皇要两个人的准备。 没想到,惊喜来得太过突然。 “属下左峰!” “属下右峦!” “皇兄倒是会取名字,左峰,今后公主府所有护院听你调配!”安乐说着便将一块小小令牌赐给了左峰,“右峦你嘛,等本宫再想想。” “属下多谢公主厚爱!” “属下任凭公主差遣。” “那两个?叫什么名字?”安乐不耐烦地叫着。 两个羽林卫灰溜溜地跪上前。 “属下白石。” “属下黄斌” “你俩今后就给本宫跑腿,好好磨练!” 公主府的安防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大变样,不仅安排上了人员巡逻,左峰右峦两人还挑选了几个身手还可以的,组建了一队府兵,有事没事就操练。府内的院墙也都检查了个遍,什么狗洞兔子洞的,都给堵的严严实实,后院离寝殿近的能藏人的树都被移了个干净。 沈俱怀看着这两人如此训练有素,暗暗出神。 日子一天天过去,春猎开启。 一行人从皇城出发,浩浩荡荡地前往云台行宫。 晨起行至日落时分,才终于到了行宫脚下。大臣们的住所便是这行宫外围,皇帝一行继续前往行宫内,往年安乐跟皇后住在一个院子,如今成了家,便也和皇子一样,住在行宫最东面的宫殿群内。 云台行宫与猎场很近,坐车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此次春猎,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在皇帝的陪同名单上,皇城那边直接给官员们放了假,无要事不必上奏。 安乐的兴奋从出发前就显现出来了,她带了六七套不同风格的劲装,还带了不少潘楼街裁缝铺的新裙杉,更是带了好几个匣子的金银珠宝,公主府光是她一人的行礼就足足装了一马车,直看得沈俱怀惊掉下巴。 到了行宫更是叽叽喳喳地跟沈俱怀说着往年围猎的趣事,还拍着胸脯表示自己经验丰富,定能拿下头筹。 沈俱怀硬是陪聊到半夜,哈欠连天地打断了仍旧无法平静下来的安乐,“公主,寝吧,明日猎场犯困可夺不了头筹!” 夜终于静了下来。 行宫外 “大人,人已经安排妥当了!” “嗯,要注意分寸,做得干净些。”赵尚书将一封密信点燃,看着火焰一点点吞噬纸条,才缓缓将剩下的这点纸放到一旁的香炉里,“这次猎场是什么人清的?” “回大人,是武举出生的两个毛头小子,不值一提。”下首的人一脸谄媚地回道。 “还是想办法调开,别坏了事。” “下官明白!” 城郊 琉璃跪在下首,等着上座的人下令。 “你带人去猎场,保证主子安全。”那破锣嗓下令道,他拿着一把闪着微蓝光泽的匕首,手指轻轻拂过刀背,像是在欣赏什么艺术品,又十分满意地套上刀鞘扔给琉璃,“这匕首上抹了点小毒,你留着傍身吧。” “是,主子这次可有什么别的安排?” “不该问的别问,知道的太多活不长。”破锣嗓冷冷地说道。 第33章 翌日 一行人休息妥当整装出发,前往云台山猎场。 云台山猎场山峦众多,植被繁茂,每到开春,漫山遍野皆是虫鸣鸟叫,热闹非凡。围猎一般持续十天至半个月不等,为了避免大型野兽伤人,通常会派羽林卫在狩猎范围内先进行排摸和驱赶,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今年这桩事便由武举出身的韩子晟和叶景两人担了下来。 安乐兴奋了几日,终于等到出发的日子!一路上都哼着小调,沈俱怀眉眼弯弯地跟在一旁,两匹马并排行着,身后是公主府新晋的四大高手。 队伍行至云台山山脚,春来云台未全绿,依稀可见花少许。山顶隐没在云雾中,给巍峨的云台山添了几分神秘。 众人在山脚安营扎寨,自古围猎都是为了祈祷开春风调雨顺,物资丰硕,同时也为了给众位大臣一展身手,往常朝堂上憋着的气,也都可以泄出来。不过说到底,都是些金贵的大人物,受不了风吹日晒,黄忠指挥着一众小黄门跟侍卫,很快就将十几顶大帐搭好了。 春猎,需要有个祭奠仪式,往年都是皇帝带着端妃完成,今年则是帝后一起,仪式结束后,由皇帝射出这场围猎的第一箭。 只见黄忠一声锣响,不远处树上停着的飞鸟受了惊吓四处逃窜,皇帝对着空中静静瞄准,一支金羽箭搭在弦上,只听得“咻”得一声,远处一只飞鸟应声中箭,小黄门忙上前查探并唱和道,是一只喜鹊。 场上响起了整齐的吾皇万岁,围猎开始! 大皇子和三皇子率先离去,两人十分有默契的往密林深处疾行而去,身后跟着几名侍卫。其余官员也纷纷骑马加入,原本密密麻麻站在空地处的众人,涌入密林四散开去,一瞬间就难寻身影,只有马蹄声渐行渐远。 “皇儿莫要逞强,莫往林深处走,知道吗?”德妃为四皇子系上披风,细心叮嘱道,俨然一副慈母样子。 “皇儿遵命。” 直目送侍卫们跟着四皇子进了密林,德妃才收回目光,又十分忐忑地在一旁碎碎念着。本欲回大帐的皇帝瞧了,忙让黄忠去知会声。 第38章 德妃第一次来不知情,这皇子跟臣子们的狩猎可得等上许久,别看这帮大臣平时都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体力耐力格外好,有几年皇帝在大帐中奏折都批完了,他们还没回。这德妃要是就这么站外头等,这林子又是潮湿又是寒凉的,一会儿免不得要着凉,那可就扫兴了。 黄忠提醒完德妃后,便匆匆回了大帐伺候皇帝。 德妃笑眯眯地颔首目送黄公公,等帐帘子隔绝了身影,她脸上的笑骤然褪去,眼里满是不屑,冷哼一声,扭着身段回了自己的大帐。 猎场 一入猎场,安乐便一改之前的嬉皮笑脸,格外严肃的拿着弓箭,观察着树林中的风吹草动。不得不说,安乐的运气不错,才这点时间,已经让她射下两只小兔子了。 看她死死忍住不让自己太过激动的样子,当真是又可爱又好笑。当安乐射了三只兔子一只狐狸以后,她便有些飘了,毕竟有些人什么都没射到啊! “哎?你莫不是忘了今日来干嘛了,父皇可还等着你的鹿血酒呢!”安乐轻声提醒道,满脸藏不住的笑意,还带着点戏谑和不怀好意,把脑袋凑了过去与驸马说着悄悄话。 “不急,时辰尚早!”沈俱怀也压低声音回道,她脸上是一派气定神闲。 看得安乐忍不住挑了挑眉,她把玩着手里的弓,一副等着看的小表情。 几人越走越深,一路上偶尔碰到一两位大臣,还有猎了一头熊正准备回的三皇子。三皇子脸上是止不住的得意,那熊是被他一箭射中的眼睛,身上皮毛完好,手法可谓顶顶好。他临走还热心地提醒安乐一行,莫要太往深处,山涧为界,过了山涧是没有清理过的区域,猛兽出没怕有危险。 几人乐呵呵地应着,绕开三皇子来的方向。那头三皇子一行人走过,已经打草惊蛇,不会有什么收获了。 又走上了两盏茶的功夫,沈俱怀突然让大家停下,她定定地盯着远处,顺着她的目光,可以看到一头麋鹿,还是雄鹿,两只鹿角崎岖健硕,正低头一下一下地吃着那一小片刚发芽的嫩草,并未注意到远处的这几人。 安乐忍住叫出声的兴奋劲儿,死死拽着缰绳,紧张地等着沈俱怀将这只鹿拿下。 沈俱怀拿起弓箭,她的弓箭比安乐的要大上整整一圈,默默估算距离,缓缓拉开弓,只听得弦被绷紧的声音,黑羽箭搭在弦上,静静等待着飞速前进的那一瞬。 鹿是很敏锐的动物,离得太近,便会警觉逃走。如果一击不中,很难再有机会,是以在场的人都不敢发出任何声响,连呼吸都收敛起来,静静等着沈俱怀这一箭。 突然树冠中几只飞鸟扑腾起来,急急飞向远处,正在吃草的麋鹿抬起了头,似乎看到了远处的不善之人,转身飞奔逃走。 说时迟那时快,沈俱怀的箭,在飞鸟未动之时便已然射出,黑羽箭冰冷的箭矢直直冲向麋鹿,眨眼间便到了鹿的眼前,“噗”得一声,是箭矢入肉的声音,正中后腿! 好险,就差一点! “好!”安乐一时没忍住,大声喊了出来,惊起一阵飞鸟。在场几人都忍不住露出笑意来,纷纷赶马上前。 白石下马,拿着绳索上前,正欲将还在垂死挣扎的鹿捆起来。 不料地面出现一张大网,瞬间拉了起来,准备将白石跟鹿一网打尽。只见白石一把抽出腰间的剑,劈开了围拢的网,一个翻身便跳出了陷阱。刚一落地,四周草里飞射出密密麻麻箭矢,纷纷射中网兜的位置,网中原本还在挣扎的那只鹿瞬间插满了箭,仿佛一只巨大的刺猬,被定在了陷阱里,鲜血直流,再无力挣扎。 左峰最先警觉:“小心戒备!”几人在变故刚生的瞬间便拔了身侧的剑,沈俱怀将弓箭背在身上,警惕地看着周围。 白石检查一番后,回禀:“回禀驸马、公主,不是寻常围猎的陷阱,布置也有段时日了,属下在草里发现了这些。” 是四个十分精致的弓弩,沈俱怀将其中一个收了起来,皱眉看着飞鸟从密林深处乌泱泱地飞出来,颔首道,“这里回大营哪条路最近?” “往北直走最近,快马加鞭一个时辰可到。”左峰回道。 “我们往西绕道!走!”沈俱怀沉吟片刻道。 一行人虽不解,但也只得跟上。左峰还不断提醒道,西边靠近山崖,石子多不好走,恐怕要费很多时间。 果然如左峰所说,西边的道路更加崎岖难走,因此更加碰不到人了。绕了快半个时辰,沈俱怀才下令往山脚行去。 走了半晌,前方终于出现了平坦的林间小路,安乐眼睛都亮了起来。然而下一瞬,笑容便被惊恐代替。 一阵箭雨从天而降,四名侍卫急忙将两个主子护在身后,急急挥动刀剑斩断想要伤人的箭矢,边挡边退,沈俱怀一手拉住安乐的缰绳,一手拿着弓箭。 “下马!分散开!”沈俱怀下令道。 只见她拿起箭筒几步小跑到一棵大树后面,一手死死拉着安乐,安乐应变不及,只来得抓了几只箭。 粗大的树干将两人完全遮挡住,安乐背靠着树干大口喘着气,她眼神紧张却不见慌乱,努力思索着如何突围。沈俱怀正微微侧头看向不远处的树冠,只有四名黑衣人,其中三名正使用弓弩,另一名应当是指挥。 两匹马已经中箭倒地了,另外几匹没了主人的控制也纷纷逃窜开来。 右峦腿上中了一箭!靠在树干后,他将衣服下摆撕成布条,咬在嘴里,然后死死看着腿上的箭,一个深呼吸便将箭矢拔了出来,鲜血直流,只见他娴熟地将伤处包扎好,面不改色地拿起了剑。 几人分散躲在树干背后。 沈俱怀此刻和安乐紧紧地贴在一起,她缓缓低头耳语,“待在这里别动。” 那头的箭矢声突然停了下来,就是现在! 沈俱怀一脚跨出,三箭齐发!直直瞄着树冠上正在为弓弩装箭矢的黑衣人,为防失利,三箭刚发又是三箭!箭刚离弦,她便隐身到另一个树干后。 果然,还未等她完全躲好,原先站的地方便插了好几支短箭! “驸马爷当真让人好找!”黑衣人的声音从树冠飘到了地面,“可惜了,鄙人为你准备的大礼,你无缘得见了。” “好在,今日大吉!宜入葬,宜祭祀!驸马您能在这样的好日子去见阎王,也不枉费我的心意了。”黑衣人自顾自说着,并不在意是否有人回应。 “你好大的胆子!知道是驸马还敢行凶,你是何人,受谁指使,说出来,本宫免你一死!”安乐壮着胆子出声。 刀剑声响起! 左峰与黑衣人缠斗起来,打断了对话。 沈俱怀探头发现,那树下躺着三具尸首,都插着两支黑羽箭。而其余两人刚想加入,便看到远处又来了十几名黑衣人!眼下几人没了马匹,右峦腿上有伤,逃肯定逃不掉,唯有将对方全灭! 沈俱怀趁人未到眼前,忙搭箭先发制人,连发五箭后,一摸才发现箭筒空了,她几个箭步回到安乐身边,安乐也心有灵犀地将箭矢递给她,又是几箭急急射出! 箭法虽准,却只损了两名黑衣人,可见此番敌人来势汹汹,武功高强! 四名侍卫皆加入混战,形势不容乐观,敌众我寡。不多时,几人身上多多少少挂了点彩,沈俱怀紧盯着四人的情况,拳头越捏越紧,身旁的安乐也看得揪心。 “拿好这个!”只见沈俱怀将方才收起来的弓弩交给安乐,还未等安乐看清,她便飞身向前,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剑,一道寒光闪过,一抹鲜血飞溅! “你……会武功……”安乐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喃喃道。 第34章 太阳西斜,狩猎的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回到山脚大本营,准备今日的论功行赏。每年狩猎第一天结束,皇帝都会对众大臣的猎物点评一番,不论大小、多少,都能得到皇帝的赏赐,是以第一天众人也格外卖力。 营帐外的空地上,人渐渐多了起来。帝后仍在大帐中尚未露面,不远处的空地整齐地摆放着众人的战利品。大臣们或相互谈笑,或畅聊趣事,或相互攀比,看上去其乐融融的样子。 三皇子和他的熊是在一声声惊叹中走到营地的。 这黑熊足足有两个男子大小,由四个侍卫一起抬到空地上,浑身上下只有眼睛处中了一支箭矢,彰显着射箭之人精湛的骑射功夫。它黑色的皮毛透着油光,在一众形形色色的猎物中格外亮眼。 围猎的人陆陆续续聚拢,几个小黄门拿着册子登记着诸位大人的战利品,人声鼎沸,天色渐暗,营地却格外热闹。眼尖的人开始嘀嘀咕咕疑惑起来,怎么大皇子跟安乐公主还不回来? 黄忠面色凝重,急匆匆地进出了好几次大帐,时不时吩咐着几个小黄门一些事。 三皇子脸上那几分得意和沾沾自喜,渐渐被不对劲的氛围消磨殆尽。他环顾四周,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忙叫来心腹,吩咐下去查探下大皇子的下落。 第39章 要知道这种场合,大皇子要是真出什么事,若说是好事,皇帝不一定能想起他,但若是坏事,第一个背黑锅的肯定就是他。 这场上希望大皇子就地消失的人,可能有很多。但是要论大皇子消失后最大受益者,那绝对是他三皇子了!哪怕他真的清清白白,也不会有人相信,就连他自己都不信。 眼下最要紧的是把人找到,大皇子要是真在山野里失踪一晚上,原本不出事也要出大事了,晚上的山野,鬼知道有什么凶禽猛兽潜伏着。 不多时,四周便听到甲胄的声音响起,不少羽林卫出现,将整个营地围了起来。在场的人无不开始窃窃私语,纷纷低着脑袋嘀嘀咕咕猜测起来。 周遭燃起的火把将整个营地照亮,皇帝终于从大帐中走了出来。 黑夜给树叶的沙沙声添了几分神秘的恐惧,火把跳动的火苗将人们的影子拉得格外诡异。 “封山!”皇帝皱着眉,冷冷地下令道。 原本叽叽喳喳的现场一下子安静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始作俑者心里清楚,这是事情败露的征兆。 赵廿成不禁暗暗捏紧拳头,他朝不远处的角落里看了一眼,有个黑影似乎对他点了点头,下一瞬便消失不见。 他回想起赵睿如今仍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的样子,眼里的恨意就像滔滔江水,汹涌澎湃。今日若无法一击即中,他也不怕,来日方长! “让他们下去吧。”皇帝淡淡地瞥了一眼众人,转头对黄忠说道,自己则一拂袖,转身回了大帐。 “有大皇子跟公主的消息吗?”皇后忧心忡忡地问着身边的宫女。 “回禀皇后,还没有消息传来。” “你去守着皇上的大帐,有任何消息速来回禀。”皇后的声音冷冽中带了几分威仪。 半山腰猎场 沈俱怀手持游龙剑,脚踏八卦阵,身姿轻盈,出招凌冽,快得看不清她的动作。在她接连打倒三个黑衣人后,方才那黑衣人头目终于一脚踹开了左峰,兴致勃勃地转战到她面前,颇有几分棋逢对手分外精神的味道。 场上十几个黑衣人,眼下只剩下七八个,可四名侍卫也已经支撑不住,一对二甚是一对三的决斗本就极其耗费体力,加上几人多多少少都受了伤,外套更是如在血里泡过一般,格外惨烈,此番战况堪忧。 沈俱怀对上这黑衣人头目的瞬间,两人不相上下,一阵刀光剑影,刀剑碰撞,震得树上的叶子都掉落不少。两人的出招一个比一个狠辣,双方都想要击中对方要害。 黑衣人头目的一柄大刀耍的虎虎生风,若说方才与左峰打是用了九成功力,这会儿是使出了十成十了。每一刀都像是要把人劈成两半,就连扫过的罡风都能将沈俱怀的衣服裂开一道口子,场面凶险万分。 而她的软剑最是不能硬碰硬,若是结结实实接上对方的招式,别说是剑,就是她自己,都要被对方的内力震散架,是以她只能灵活躲开,利用自己剑法的变幻,找寻刁钻的角度反击,力求一击即中。 虽说只是打斗,但在敌强我弱、敌众我寡的场面下,不得不分心留神双方的战损情况,及时做出调整,这对势弱的一方而言,压力倍增。 沈俱怀一边应付着黑衣人,一边见缝插针灭掉几个碍手碍脚的。场面似乎逐渐稳了下来。 两人打得有来有回,难舍难分。棋逢对手格外能激发人的胜负欲,甚至能让人短暂地放下一些世俗,全身心投入其中。至少这点,黑衣人头目做到了,他眼里只剩下了沈俱怀这个对手,甚至连场上的属下一个接一个倒下都视而不见。 可沈俱怀做不到,他们本就人少,任何一个人倒下,都意味着走出去的机会又渺茫起来,剩下的人格外危险重重。 当第一个侍卫倒下时,生机已失大半。 剩余的三名侍卫也不容乐观,他们脚下的土地已经被鲜血浸染,分不清是谁的。空气中满是血腥味,刀剑碰撞的声音也不再像开始时那样铿锵有力,渐渐透露着疲惫和不甘。 当死亡真正来临,所有的挣扎都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侍卫一名接着一名倒下,沈俱怀的剑再快,也救不了这些干涸的生命,他们流干身上最后一滴血,用生命捍卫了这份忠诚,却在死前也无法真正知晓,他们守护的人究竟能否安然无恙,只能遗憾离场。 剩下的黑衣人已然不堪一击。一人摇摇晃晃地冲安乐的位置走去,他手里的刀滴着血,在黑暗中仿佛是从刀背渗出的毒液,“嘀嗒”一声,融入泥土,消失不见。 安乐仍专注于沈俱怀的打斗,一面不相信她有这么厉害的武功,一面又担心刀剑无眼,伤了她。眼下四个侍卫已然倒下,若她也…… 安乐想都不敢想,走神间,黑衣人已经拿着刀走到她两步开外,正颤颤巍巍地举起刀来,一刀劈向她的面门。 忽然,一把剑从他背后对穿,那人定在了原地,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的胸口,举起的刀未来得及劈下,就和人一起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安乐急忙闪到一边,以免被血污溅到。 沈俱怀见安乐无恙,还来不及喘息,黑衣人的杀招已至,她急急避开,却因分心应对,躲避不及,肩背处挨了一刀。 尚未来得及反击,对方又是一个杀招,她双脚轻点对方的刀身,一个回旋落在远处,忙瞥了一眼原本安乐所在的树干,略一皱眉,又轻轻环顾了一下四周,道:“你是何人?” 不等回复,沈俱怀欺身上前,一个甩手,那软剑瞬间成了一把坚韧无比的宝剑,剑锋的寒光在夜幕中格外刺眼,暗红色的血迹犹如毒蛇的信子,顺着手背,蜿蜿蜒蜒,下一秒出现在敌人面前。 她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杀意。 安乐在沈俱怀看不到的一处,静静观摩,她手里紧紧握着两根短箭,全然忘了要装进弓弩,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一向温润如玉的驸马,此刻就像地狱走来的恶魔,浑身上下散发着嗜血的气息,所有人在她面前不过蝼蚁,似乎一瞬间,就能主宰任何人的生死。她手中的剑,仿佛是一把度量人间厄运的尺子,你若行善一生,尚有一丝生机;你若恶贯满盈,只有血溅当场。 只见她一个持剑飞旋,看似直击对方面门,却好像料定了对方会躲开,凌冽的剑气不减分毫,直直冲向对方背后,两个半死不活的黑衣人瞬间倒了下去,身子还一抽一抽的,嘴里不停冒着鲜血。 黑衣人头目原本的戏谑收敛起来,他皱眉瞥了眼地上的两具尸体,冷冷质问道:“没想到驸马爷身手了得,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若速速坦白,我便留你个全尸。”沈俱怀话音未落,又是一个剑花挑飞两人。 她拿剑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这样的攻势,她坚持不了多久,和这个头目打斗越久,她越不安。对方的武功和自己不相上下,可是场上的黑衣人很多,就算受伤了,对付安乐一个弱女子,仍然绰绰有余。 她必须把所有人杀了,才有逃跑的可能。 再坚持一下!她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可她的伤口不断淌出鲜血,浑身上下感受不到一丝暖意,体温正一点点在风中消散。 此刻注入内力的软剑,和她一样,都已是强弩之末。沈俱怀不等对方的刀有所动作,便开始向最后两个黑衣人发难,一招两命,十分干脆利落。 那头目似乎没想到场面突然一边倒,驸马明明中了自己一刀,却反而越战越勇。如今,场上只剩下他俩对峙了,他忿忿地挥动着大刀,已经将棋逢对手的那点乐趣抛到了脑后,此刻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他的招式全是无法招架的蛮力,每一刀比之前更加凶猛,震得人五脏六腑都疼。 沈俱怀依旧身姿轻盈地躲开,她脸上满是汗水,嘴唇发白,动作也渐渐迟缓,一招一式看似与方才无异,可打斗的双方都知道,胜利的天平已然开始倾斜。 突然,对方愤然跃起,要给她致命一击。 她强撑着用意念侧了一步试图躲开对方的杀招,可身体已不听使唤,杵在原地丝毫未动。当冷冽的刀锋逼近她满是汗水的脸庞,她的心剧烈跳动着,似乎还在做最后地挣扎,不甘心却又不得不认命。 下一瞬,那刀便随着黑衣人一同重重倒向一侧,带着杀意的刀瞬间卸了力道,刀锋堪堪扫过沈俱怀凌乱的发丝,几根青丝飘飘然断开。 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下,她隐约听见了安乐的尖叫声,却只能无力地倒在地上。 第35章 今夜注定是很多人的不眠夜。星星点点的火把,将整个山坳点亮,众人的呼唤声此起彼伏,山林间的野兽都默默退守到暗夜中,不敢出现。 皇帝在大帐内一语不发,一旁的黄忠满脸焦急,不停往大帐外张望。 大皇子失踪,公主跟驸马也不见踪影。一方是极有可能成为天子的皇子,另一方是盛宠的皇室公主,分量轻重不必细说。 第40章 若这三位主子在一起还好,身边的侍卫加起来也能有七八个,就算露宿山野,也安全许多。怕就怕…… 黄忠的顾虑不无道理,眼下是多事之秋。 一者,大皇子跟三皇子表面看着风平浪静、兄友弟恭,实际上明争暗斗的事情也不少。再说,这朝堂上哪个大臣没站队,无非是有没有摆上台面的区别。大皇子今日若是真有什么事,这朝中的腥风血雨少不了。 二者,驸马刚解禁,她因为武举一事在朝中又得罪不少人。外界传什么的都有,皇上虽然宠爱安乐公主,但是遇上真正的利益攸关的事情,宠爱能为权力让步吗? 回想起一个月前,赵尚书的儿子刚出了事,公主第二天就进宫辩解,再后来街头巷尾全是驸马跟那青楼女的流言蜚语。正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里头要说没猫腻,谁信啊?那赵公子据说被打得下不了床,赵尚书这个针眼大小的心眼,怎么会轻易放过驸马,得亏公主今日上山带了侍卫,希望吉人自有天相! “报!”一个侍卫急冲冲在大帐外跪下喘着粗气喊道。 “哎哟,都什么时候了,快进来回话!”黄忠看了一眼皇帝的眼色,赶紧将拂尘往后腰一别,撩开帘子把人传进来。 “启禀皇上,在山麓东侧发现了几处陷阱,不是普通猎户设下的,属下们赶到时,有一头鹿掉在陷阱,已经万箭穿心而死。” 皇帝皱眉正准备吩咐再探,门外又有人喊了声报。 “哎哟,快进来回话!”黄忠急得嗓子眼都冒烟了,急忙又把人传进来。 “启禀皇上,在山麓西侧发现了十几具尸首,其中有四名侍卫,应……应该是公主身旁的侍卫。” “你说什么?!”皇帝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一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怒目而视,似乎在说,你胆敢有一句假话,小心头上的脑袋! “属……属下不敢胡诌,尸首已经派人抬下山,晚……晚点可请府内下人辨认。”那侍卫哆哆嗦嗦地回话,将头埋得更低,整个人抖得如筛糠一般。 “可……可有安乐……”皇帝脸上的悲戚和犹豫瞬间席卷而来,整个人看上去没了生气,他眼圈微红,颤抖着声音,不忍说出那两个字,可心中却隐隐有了不好的念头, 黄忠见那侍卫半天不回话,一脚踹了上去提醒道:“皇上问你话呢!” “回……回皇上,没有公主的踪迹。” “找!给朕找!就是挖地三尺,也必须把人找到!”皇帝的声音从大帐内传出。 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营地。 皇后听完宫女传来的消息,止不住的颤抖,现在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没有消息,她忙拉着身旁的贴身宫女问道,“大皇子呢?也没有消息?” 宫女忙宽慰道:“娘娘,两位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咱们再耐心等等。” 皇后不停的转着手里的佛珠,那串佛珠在烛光下闪着莹莹微光,她因为过于焦急不安,眼角微微湿润。不知几时开始,她便珠不离身,时不时要转上一转,似乎只要有这珠子在,心就安定下来。而那些凶险的、未知的事情迎面遇上时,多转几圈佛珠,就觉得可以逢凶化吉。 赵廿成那头也是焦急,当听到消息说发现了十几具尸首,他就知道他安排的事情已经败露了。此刻最关键的是必须把自己摘干净,要知道权势再大的臣子,终究是臣子,就算是刺杀了毫无权势的皇室,终究伤了整个皇室的脸面,一旦被发现,流放都是轻的。 直到此刻,赵尚书才开始后怕,但想到自己朝堂几十载,又有些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渐渐由恐慌变为平静。突然一个黑影在赵廿成的大帐外闪过,似有一阵风吹过,大帐的帘子被掀起一角,转瞬消散不见。 除了皇室几人有独立的大帐,其余的人均是几人凑一顶大帐。 而和赵尚书一同在帐内的,是户部尚书金玉安,金尚书在六大尚书中并不突出,但毕竟是掌管钱财的,朝中上赶着巴结的不在少数,皇帝有时候都要看看金尚书的账面才能下决断。再者金家的女儿金无禾,是东京城第一才女,如今佳人已嫁做大皇子妃。是以,此刻比帝后更关心大皇子生死的,不是别人,正是大皇子的老丈人金尚书。 金尚书心急,自然也就没注意到赵廿成在另一边的小动作。 等到下人前来通报说,山上的尸首已全部运下山后,赵尚书脸上已全然不似方才听闻消息时的烦躁恐慌。 金尚书虽有些疑惑,却没来得及细想。 当他们出现的时候,众人已经聚在了原先放满猎物场地。十几具尸首整齐地摆放在一起,其中四名侍卫装扮的,经过公主府的丫鬟确认,是安乐今早带在身边的四名侍卫。 黄忠看过后,便匆匆回禀皇帝。 刑部尚书蔡烨没想到,这种集体大休沐的日子,竟然还需要他当差。他带着刑部侍郎一一查看所有人的伤口,记录下黑衣人的特征。可惜没有仵作在场,他们没法进一步验尸,但外观跟面貌必须当场记录完整,剩下的等仵作明日到了再验。 夜深了,德妃给四皇子盖上了被子,她转身用帕子掩住口鼻打了个哈欠,一脸不耐烦地小声质问身边的下人:“怎么还不回行宫?本宫困了!” “回娘娘,大皇子跟公主失踪了,皇上正派人搜山,看样子,今晚不找到是不能回行宫了。” “哦?大皇子也失踪了?这么说皇后娘娘的手心手背都失踪了?她这下不得把手里的佛珠转冒烟?”德妃一下子来了精神,讥笑着坐在另一旁的塌上,下人忙在一旁应和着。 四皇子侧躺在一旁的塌上,他缓缓睁开眼睛,听着德妃刻意压低声音讥讽,一双眼里辨不出情绪。昏暗的大帐让他的面容看上去有不属于少年的凶狠,良久,他又缓缓闭上眼睛,响起了绵长的呼吸。 德妃一人嘲笑讥讽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趣,支着脑袋静静地盯着四皇子的背影。 平日里那眼高于顶、嚣张跋扈的妃子模样瞬间烟消云散,一双眼里满是精明算计与探究,她不动声色地将一个小小的竹节递给身旁的宫女,宫女立马接过悄悄退了下去。 德妃合上双目,轻轻地哼起摇篮曲,帐外走过的侍卫无不感慨,这德妃对四皇子当真是关怀备至。可只有德妃知道,这曲子是唱给她那没来得及降世的孩子的。 城郊 安乐被绑住手脚,歪七扭八地躺在床上。来的路上,她被人下了蒙汗药,已昏睡了数个时辰,此刻眼珠转动,有要苏醒的迹象。 整个房内充斥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常年无人居住,没有一丝生气,甚至有一些阴森可怖。房屋内除了一张床榻,便只剩一个简易的梳妆台。 不久,安乐悠悠转醒,看到了这房内的光景。蒙汗药的后劲很大,她的脑子还有些发晕,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现实还是在梦里。 突然,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提着灯笼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一块银色面具,闪着冰冷的寒光。灯笼的光将房间照亮了大半,他站在门口静静观察着床上的安乐,良久,才开口道,“难怪有故人之姿,原来是故人之子。” 面具人一开嗓,那破锣嗓听得人揪心。 安乐头疼欲裂,仍然有些晕眩,眼睛盯着门口,眼前却显现出两三个面具人来,她很想开口问驸马怎么样了,她记得自己被劫走时,驸马倒下的那一幕,她还没来得及去查看驸马的伤势。 可是声音像是被封住了,怎么用力都喊不出来,发不出一点声响。 她顾不上自己的处境,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算是梦里,也要努力恢复自由、恢复清醒。于是她拼了命地挣扎,手腕被麻绳磨出了血,腕上的刺痛提醒她,这些都是真实的,不是梦境。 那面具人慢条斯理地将房间内的烛台一一点亮,房间内的物件这才清晰地出现在安乐眼前。原来除了那梳妆台,角落还有些不起眼的杂物。 他将灯笼吹灭放在一边,然后掸了掸凳子上的灰尘,在床榻不远处坐下,静静地环视一圈房内,突然感慨道,“这房间我应该有几年没进来了。哦,不对,正好是十五年,你今年十五岁了。” 安乐停住了挣扎,静静躺在床上,眉头紧锁瞪着面具人。 可她毫无头绪,眼前的事也好,房间也好,人也好,都没有她熟悉的影子。她不知道这人为何有这番说辞,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那面具人却毫不在意安乐会不会给回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想当年你母亲在这里的那阵子,还是我伺候的。” 安乐不解,母后怎么会在这种地方住过,如今的国丈常大人,就算当年权势一般,可到底是大户人家,不可能沦落到这般田地。 她心里不解,脸上却不愿表现出来,眼前这人古怪得很,还是小心提防着。而背在身后的手也不闲着,仍努力想办法解绳索。 第41章 “哦,你还不知道吧?你不是皇后生的。”面具人轻描淡写地说道。 安乐脑子里,像是落下一声重锤,咚得一声,整个人绷紧了,满脸煞白。 他在胡说什么?! 第36章 夜深几许,火影重重。 丑时,侍卫们在山麓西侧围着发现尸首的地方一路扩大搜索范围,终于在悬崖附近发现了打斗痕迹,一番仔细勘察排摸,打斗的痕迹十分惨烈,周遭的草木折损严重,侍卫们纷纷不安起来。 突然,一人在悬崖边缘处发现了大量血迹,不多时便大喊:“那里有人!” 四周搜寻的侍卫纷纷停下赶到悬崖边,火把渐渐聚拢,只影影约约看见那峭壁上似乎有人挂在那里。 “快,上绳索,救人!” “我来!”韩子晟将盔甲卸下,麻利地用绳索将自己腰腹跟大腿绑好,另一条备用绳索系在胸前,他一手拿着火把,另一手拉住绳索便往悬崖边走去,几名侍卫见状,忙将绳索另一头绕过附近一棵粗壮的树干,几人一起缓缓将他放下悬崖。 韩子晟特地避开那峭壁的正上方,避免自己脚下的石头掉落伤到那人。他一手握着自己的绳索,另一手的火把往下照去。 渐渐地,那人的身影清晰起来,可惜他面朝下还看不真切。 待韩子晟下放到与峭壁平齐的位置,他才看见对方的脸,惊呼到:“大殿下?!” 大皇子的身体似乎受了不轻的伤,这个凸起的石头只险险挂住他大半的身子,只要他稍一动作,便极有可能掉落。 韩子晟忙一蹬脚往他那里靠近,他用剑柄将斜上方的峭壁裂缝挖得大一些,将火把插入其中。这才解下胸口的备用绳索,开始动手救人,只见他麻利地绑住大皇子的胸口跟大腿,避免拉扯过程打滑,绳结打结实后,才猛拉了一下并向上喊道:“拉!” 侍卫们纷纷用力将大皇子拉上悬崖,韩子晟将火把拿了回来又往周遭看了一眼,他总觉得周遭有人在看着他们,可黑漆漆的深渊只能看清火光照到的方寸之地,根本看不清更远的地方。 直到大皇子被拉到头顶,他才重新向上喊道:“拉!” 在韩子晟看不到底的深渊,有人正抬头看向山崖上方的他们,点点火光照亮了悬崖边缘。不一会儿,周遭响起了狼嚎,那人影很快消失不见。 云台行宫 山间气温骤降,众人此行并未做好在猎场山脚过夜的准备,是以皇帝下令回行宫,众人在羽林卫的看护下,回到了云台行宫。 皇帝听闻大皇子的消息后大怒,命蔡烨速速查清真相,又命羽林卫扩大范围继续搜寻公主和驸马的踪迹,所有围猎的大臣均被软禁在云台行宫,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 皇后匆匆赶到大皇子宫殿,一步入寝殿,就见到太医院院首章太医正在为大皇子行针。他身上的血衣已被换下,赤/膊着上半身,几处刀伤均已上药包扎。整个人毫无血色,隐隐透着死气。 皇后静静地站了会儿,不便打扰章太医,便轻声询问一旁的药童。 大皇子身上受了多处刀伤,好在都是皮肉伤,刀口不深,但失血颇多。眼下最难处理的是他掉落悬崖后,腹部重重磕在峭壁上,五脏恐怕受了损伤,需要等章太医行完针才能知道情况如何。 皇后蹙眉思索片刻,面色紧绷,眼眶微微湿润,她努力克制不让心里的悲伤涌出,转身走出了寝殿。月光重新打在她的身上,清冷的光晕照亮繁复的凤袍,夜间的微风想要撩起她的发丝,可她的头发早就一丝不苟地梳成了发髻,只有步摇上的金珠,微微晃动。她脸上的情绪尽数褪去,抬头看着那清冷的月光,轻声吩咐下人传大皇子妃前来照料。 仪仗回宫殿的路上,静的可怕,只有一行人的脚步声。 突然,皇后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关键,命人停下仪仗,她下了凤辇,松开贴身宫女明叶的手,转身向皇帝所在的大殿走去,下人们准备跟上,被她制止,只身一人前行。 黄忠见皇后一人前来,心中疑惑可面上却不显,笑着行礼。皇上此刻正在心烦,关照过他任何人不见,他刚替皇上找个借口将皇后拦下,可还未等皇后回他,殿内声音响起,“请皇后进来。” 黄忠忙一脸讨好的迎皇后进殿,退走前匆匆瞥了一眼皇上的脸色,便顺手将殿门关上,自己则和所有内官退到两丈开外守着。 皇上本一脸疲惫的揉着眉心,听到殿门关上的声音才抬眼定定地看着皇后,墨色的双眼分不清什么情绪,似乎有太多要说,可话到嘴边却只有一句:“你来做什么?” 皇后站在殿中,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行礼,只淡淡地看着上座的人,脸上是外人看不到的寡淡疏离。 良久她终于开口道,“你何必等到现在才赶尽杀绝?” 这句质问像是一只冰冷刺骨的箭矢,精准击中皇帝七寸,瞬间摧毁了他经营多年建立起来的威严。 “大胆常氏!你以为是朕?”皇帝气得脖颈发红,怒目瞪着皇后。 又是这种眼神,当年她知道那件事后,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若不是自己最终成了九五至尊,这种眼神恐怕要承受一辈子。 这些年人前做戏,让他险些忘了,其实皇后从来都是如此!她从来都看不起自己这个丈夫。 这种不屑中带着嘲讽的眼神,让他仿佛又回到了曾经要看人脸色,委曲求全的日子。 羞愤不堪的情绪扑面而来,将他的理智瞬间摧毁。 皇帝的拳头死死地捏着,气血上涌,喉头似乎尝到了一丝腥甜的味道,然而下一瞬,他突然释怀了,背靠龙椅,开口冷笑道:“说起来,这么多年朕还没谢谢你,替朕将安乐抚养成人。” 皇后面不改色,然而掩在袍子下的拳头却死死地捏着,良久她语带讥讽,开口道:“这么多年不敢立太子,你是怕当年的事重演吧?呵……弑父杀兄,萧允祯你可比你父兄狠多了!” “你!”皇上脸色巨变,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后。 皇帝还想要说点什么反击,可是对方已经甩袖离去,全然不顾身后之人。 皇后一路疾行回到自己寝殿,殿门关上她才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脆弱情绪,跳动的光线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那些不忍回想的画面一一浮现,痛苦的情绪就像万千虫蚁,啃食着她的骨血,她死死忍住,不让自己哭出声响,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回忆的苦楚让她再也无力支撑,身体软软地顺着殿门滑下,和眼角的泪一样,最终落在冰冷的地面,在黑夜中消逝。 良久,她才重新整理好情绪,起身坐到梳妆台前。 修长的玉手轻轻拉开精致的抽屉,里面放了一支看上去极为普通,甚至还有些丑陋的木簪,她将木簪轻轻拿了出来,手指在抽屉边缘一按,咔哒一声,是机关松动的声音,翘起的隔板被她拿出,那底下,是一块玄铁令牌,上头印着一只展翅翱翔的鹰。 这梳妆台,是她当年出嫁的嫁妆中最不起眼的一件,可对她而言,却是最贵重的一件。她出宫的次数不多,但只要是出宫几天,她必然会把这个梳妆台带在身边,对她而言已经是一种精神寄托。 “明叶!”皇后突然开口传人。 “奴婢在!”明叶从几步开外的廊厅匆匆上前,却不敢推门。 “进来!”皇后淡淡下令。 明叶这才敢推门进来,刚一踏入,她便看到了皇后手上的令牌,脸色一变,眼里是止不住的震惊。 “你去找铁鹰!”说着便把令牌递了出去。 明叶想要阻止,可话还没说出口,便被皇后冷冷的眼神堵住了话头,只听见她不带一丝感情的说道,“你若不从,便自行了断吧。”说完扔出一把匕首到她脚边。 “叮当”一声,将明叶想要开口的勇气打得稀碎。 大概是太多年没见到皇后这个样子,明叶一时觉得陌生。 可其实,那些温婉,那些贤良才是她的伪装,这些年她装得太好了,竟连一起长大的明叶都忘记了,这个对人冷冰冰的,时常不给人留后路的,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铁鹰是逆相林玄清在朝时培养的一匹死侍,也是当年林玄清留给相府千金唯一的护身符,兜兜转转,铁鹰令牌竟然到了皇后手里。 这些年皇后从未想过要动这个力量。可是,知情人都明白,只要铁鹰一出,必将引起朝堂震荡,当年的事,本就是潦草收场经不起推敲,如今再次浮出水面,不知又要多少人丢了脑袋。 明叶接过铁鹰令离去。 皇后摩挲着手上的玉戒,对着虚空喃喃道,“放心,我不会让悦儿出事的,总要救下一个的,总能救下的……”眼里不知何时满是泪水。 东京城某村落 昏暗的小木屋内,一个消瘦的身影躺在门板上,脸色惨白,若不细看胸口微弱的起伏,与死人无异。 屋内的药炉“咕嘟咕嘟”地煮着药,药香溢满整个屋子。一旁的药柜前有人正在对着药方抓药,嘴里还念念有词,生怕弄错了方子。 第42章 突然,门板上躺着的人呓语起来,似乎在叫着谁的名字,十分急切不安,她的右手因为受伤被固定住,动弹不得,左手不停挥舞着,像是要把什么东西驱散。 抓药的人见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上前查看,可躺着的人并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她似乎被梦里的景象困住了,精神无法逃脱,一时出不来。 过了好一会儿,躺着的人才安静下来,她的脑门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肩膀处的纱布又渗出血来。抓药的人用手一探她的脑门,“好烫!又烧起来了!” 于是赶紧用湿毛巾给她敷到额头上降温。 转身从一旁的药炉上倒了一碗药,微微吹凉,正打算给人喂药,抬头一看,“怎么还哭了?” 只见一滴清泪顺着沈俱怀的脸颊流了下来。 第37章 天边泛白,鸡鸣声打破了寂静的夜。 城郊 琉璃一身夜行衣出现在一座破落院子外,巷子幽深寂静,墙院足足高出半个人,立于巷中无法看到院内的情景。 她在巷子里静静站了一会儿,黑色的夜行衣与昏暗的巷子融为一体,蒙脸巾将她脸上的表情掩去,只留下一双不辨喜怒的桃花眼。 她微微仰头似乎在等什么人,过了良久,整个墙院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她不由得蹙眉,足尖轻点,跃墙而入。 刚一落入院内,琉璃便反手持匕首,另一手格挡在胸前,警惕地环顾四周,凝神观察,整座院子都透着不对劲。 这破院子是他们一伙人的据点,看着其貌不扬,可内里暗藏玄机。 院中每一棵树的位置,每一盆花的摆放都对应特殊的信号和指令,这座院子常年有人看管,所有暗桩不管是来接收命令还是汇报结果,都需要有专门的人引路,以确保所有进入这院子的人都是自己人。是以琉璃才会在巷子里静等了许久。而这些暗藏玄机的指令,是以防遇到突发情况,依然能确保所有暗桩在没有接头人的情况下交换消息,因此这些东西的位置不能随意变动,外观也不能轻易更改。 当她站在这个无比熟悉的场所,敏锐地发现墙角的湘妃竹折损了几支,院中的腊梅断了枝丫,廊下的一盆茶花有叶子掉落。这些变化对应不上任何一种指令,唯一的解释就是,有外人来过。 偏院的门被风吹得嘎吱作响,整座院子透着一股不同于寻常的萧瑟。 琉璃轻轻迈开步子,小心靠近偏院,走向那扇摆动的门。 那嘎吱作响的门清晰起来,周围有打斗的痕迹,还有斑驳的血迹。 她努力稳住自己的心跳和呼吸,缓缓推开了门。 屋内简洁的陈设一下子出现在面前,走进屋内,便发现床边有几节断开的麻绳,屋内显然打扫过,却没有任何人的踪迹。 她又回到院中,沿着那些血迹,一路跟了过去,到一口枯井处,血迹消失,她思虑片刻一把掀开了枯井的盖子。 四五名暗桩的尸首以极其诡异的姿势,塞满了整个枯井,血腥味扑面而来,正当她震惊之时,身后突然响起一声盆栽挪动的声音。 她甩掉手上的盖子,几个箭步飞奔过去,只见一角衣袍从窗口闪过,她赶紧追上去,刚跳出窗子,便被人用刀抵住了脖子。 “是你?”蒙面人的声音响起,还是那难听的破锣嗓,但此刻明显带着虚弱。 “属下是来汇报猎场的消息。”琉璃眼里有一丝疑虑,但很快就掩饰好,她察觉到对方受伤了,但并没有想要关心对方的伤势。 “说吧。” “萧宗时受伤昏迷,安乐公主与驸马失踪,主子提醒,莫要错失良机。” “知道了。”破锣嗓收起刀子,喘着粗气说道,“这段时间我要疗伤,你回花萼楼等消息吧。” “是!” 云台行宫 大皇子宫殿内,一位秀丽的女子在寝殿外坐立不安,时不时张望下寝殿门,看看是否有人出来,她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显然已经哭过一场。 这人正是连夜从城中快马加鞭赶来的大皇子妃,皇后的口谕一到,她便急匆匆地骑马赶来,眼下一身劲装尚未来得及换。 一下马,就听殿内的中黄门说了大皇子的状况。不成想前两天大皇子高高兴兴出门,今日竟遭了这罪,此刻还躺在床上生死未卜,实在是让人担忧! 寝殿内,章太医仍在行针,大皇子赤、膊的上身,插满了长长的银针。行针足足花了两个时辰,直到大皇子吐出一口淤血,才终于结束。章太医吩咐下人为大皇子整理,自己写了两张药方叮嘱药童每两个时辰喂一次药。 待他跨出大皇子的寝殿,天已大亮。 一直候着的大皇子妃急切地询问大皇子的情况,章太医打起精神细细叮嘱一番,待他跨出宫殿,一旁的小黄门机灵地上前,为他引路前往皇帝那边回禀情况。 章太医面露疲惫走得缓慢,可大脑还在急速思考,从黄帝内经到伤害杂病论,所有医书典籍都被他想了个遍,全然没听清小黄门问了些什么问题。 大皇子五脏皆有损伤,为他行针也好,用药也好,只能稳住现状,并不能去除病根,如此下去,必定影响身体康健。 章太医一路苦思,也就没注意到,迎面而来的林太医向他行礼后,匆匆赶往皇后宫殿。 整个云台行宫最大的便是皇帝所在的宫殿,有一正殿两偏殿一后院的豪华配置,小黄门将章太医带至正殿便匆匆离去,也不知何时如此着急。 一夜未眠的皇帝不停地揉着眉心,整个人笼罩在一层阴霾里。这一夜烦人的事情接踵而至,他甚至无暇顾及此行原本打算与大臣们商议的事情。 等耐心听完章太医回禀的大皇子情形,皇帝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大皇子的伤势颇为严重,眼下只能说勉强脱离了危险,还需要观察两三日才能下断论。 这种危机关头,太医便是最最危险的职位,一个不小心就是杀身之祸。果然,皇帝冷冷地下令,“让太医院的太医都去想办法,若是大皇子有个什么意外,整个太医院提头来见!” 章太医战战兢兢地磕头领旨,还未来得及谢恩退下,只听得黄忠步履匆匆,上前耳语了几句,皇帝激动地腾得一下站了起来,匆匆离去。 章太医忙对着皇帝离去的方向行礼恭送,待仪仗走远后,才若有所思地喃喃道,“莫非……” 皇后寝殿内,林太医正跪坐在床边为床幔内的人把脉,他凝神屏息,静静辨识着手指上的脉搏传来的信息。 那露在床幔外的手腕上,洁白的肌肤有明显的血痕,已经干涸结痂,呈现暗红色,格外刺目。 皇后坐在一旁,她脸色有些疲惫,但依旧身姿挺拔,手里还摩挲着那块冰冷的铁鹰令牌。 一旁的熏香升起袅袅轻烟,明叶将殿内其余下人遣散,自己守在殿门口。 皇后静静地等着太医的结果,她的眼神从虚无中慢慢聚焦到林太医的脸上。 这是林太医首次在皇后跟前当值,他虽面上镇定,可掩在衣袖下的另一只手却仅仅捏做一团,有些紧张。 皇后看着他,莫名有种熟悉感,可细看又分辨不出到底是哪里熟悉,内心不解,但十分确信自己没有见过这个太医,一时有些困惑。 良久,林太医收回了把脉的手,起身向皇后行礼回话。一旁的春桃忙将这纤纤玉手重新掩好,退了下去。 “回禀娘娘,贵人伤势不重,调理几日便可痊愈,不过……” “但说无妨!” “是,微臣观贵人脉象有心悸,惶恐不安之象,恐怕是受了什么刺激,需要好好静养一段时间,微臣一会儿开点安神的药方,若是出现不安躁动的现象,需要及时服药好生休息才是。” “辛苦林太医了,还请林太医每日都来请一回平安脉。”皇后轻声叮嘱道。 “微臣遵旨,微臣告退。” “等等,林太医留步”皇后突然抬起凤眸,紧紧地盯着这张有些熟悉的面容,“不知林太医祖上是?” 林一清听到皇后的提问,整个人紧绷着,拳头因为捏得太紧而有些发白,他缓缓深呼吸,然后一如平常地回道,“微臣一介草民,祖上乃岳山农户,不值一提。若娘娘无别的事,微臣先行告退。” 皇后盯着他的背影发了会儿呆,“明叶,你派人去查查这个太医的底细。” “是!” 皇后轻轻走到床前,撩起床幔,映入眼帘的,是安乐熟睡的容颜。此刻,这张脸和记忆中那张脸重叠到了一起,同样清浅的呼吸,同样相似的容颜,可一眨眼,十五年过去了,物是人非。 安乐的身上受了点伤,好在不严重,手腕的印子最是可怖,磨破了皮,血肉有些模糊,恐怕要好些时日才能好透,也不知在外面遭了什么罪。 皇后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皇上驾到!” 皇后一蹙眉,不动如山地坐在床边,没有要起身行礼的意思,只是方才独处时眼里的柔情,此刻已消散干净。 第43章 皇帝抑制不住的激动,几乎是叫喊着进了皇后寝殿。 “快让朕看看,朕的安乐如何了!” 他急匆匆地跨进门,看到坐在床边的皇后的背影,以及躺在床上的安乐,忙要收敛声音,却看到床上的人儿,皱了皱眉,微微晃动了下脑袋,缓缓睁开了双眼。 安乐一睁眼,就看到波澜不惊的皇后正看着一脸焦急的皇帝。 眼前这张曾经自己无比崇拜无比敬爱的脸,此刻却让自己赶到无比寒心、恐惧甚至厌恶。心里不停地回想起那些话,那些可怕的故事,那间阴森的屋子,以及太多她不敢相信的事情。 只要证明那些不是真的,她就还是原来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梁公主。 于是,在两人的注视下,她微微动了动嘴唇,轻声问道,“母后,我是您亲生的吗?” 话音刚落,帝后二人的脸双双变了色。 “你怎么这么问?”皇后最先反应过来,微微扬了扬嘴角反问道。 “所以都是真的,呵呵……一切都是真的,咳咳……”安乐声音过于悲怆,又因为急火攻心,猛咳了几声后,吐出了一口血。 “快传太医!”皇帝赶紧下令道。 “悦儿!”皇后焦急地用帕子为她擦去唇角的血渍。 安乐一手拿过帕子,捂着嘴,满眼悲戚地看了帝后二人,然后声音沙哑地说道,“我想一个人静静。” 说完,也不等两人是何反应,便转身背朝他们,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 “一会儿太医来了,让他再给你看看,那你好好休息。”皇后见状安抚道。 “驸马可还好?”安乐的声音闷在被子里,听上去有些过度悲怆后的无力感,还隐约带了点哭腔。 “你安心休息,驸马在养伤,养好了会来看你。”皇后赶在皇帝开口前,忙抢着回道,还冲皇帝摇了摇头。 “嗯。” 第38章 东京城某村落 天边微亮,一个简朴的小院里飘出浓郁的药香,院中鸡犬相闻,篱笆旁迎春花正含苞待放。 “公主!” 急促地呼声从房内传来,声音里带着急切不安。 屋内,沈俱怀突然惊醒,她猛然睁大的双眼满是惊恐,额头满是汗,急促的喘着气,似乎还困在那个可怕的梦里出不来,整张脸血色全无,像个即将破碎的瓷器,再用力一点点就会粉碎。 她平复了好一会儿,才转动眼珠,开始虚弱地打量屋子。 突然,她一阵背脊发凉,发现自己的衣物都被人换过,甚至裹胸布也已经被拆掉了。这个可怕的事实惊得她阵阵冷汗,更是吓得她一屁股坐了起来,却因为动作幅度过大,不小心撕扯到肩上的伤口,疼得整个人直发抖。 “这么着急起来做什么?”一个甜美的声音带着质问的语气从背后传来。 沈俱怀微微疑惑,声音怎么如此耳熟,但心下却觉得不可能。她转头看去,药柜前一人正在找药,一席青色素衣,头上一根木簪挽起三千青丝,腰间别着一支玉笛。 那人似乎是察觉到这边的眼神,轻轻地将抽屉合上,转过身有些不悦地盯着沈俱怀,言语中透着些许责备。 “师父?!”沈俱怀满脸不可思议地盯着这张熟悉的脸。 “怎么,这么快就认不出来了?”那被称作师父的女子,麻利走到药炉边,用毛巾裹着手柄缓缓倒出一碗黑乎乎的药汁,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沈俱怀面前,将碗往她面前一递。 沈俱怀下意识想用右手去接,才发现自己受伤了,想要挪动右手却扯到了肩上的伤,疼痛阻止了她,于是颇为变扭的用左手拿过了碗,轻轻吹了吹,然后一饮而尽。 “师父你怎么来了?”她将碗递还给被叫做师父的女子。 “你说这个我就来气,你成亲居然也不叫我喝喜酒。”那女子将药碗放到一边,揶揄道。 这位被沈俱怀叫做师父的女子,是江湖人称药仙的刘焉。她年纪轻轻便有颇深的医术造诣,武功、音律更是出类拔萃。江湖上不少人想拜她门下,但都被她拒了,传言她只收过一个弟子,但江湖上却没有这个弟子的讯息。 两人虽说是师徒,但年纪差距并不大,平日里若不是求师问道,甚至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师父,毕竟沈俱怀这种更加沉稳的性格在面对这样跳脱的刘焉时,也会有一种多了一个妹妹的错觉。 说到成亲,沈俱怀脑海里又浮现了那个场景,在梦里反复梦见的场景,安乐被三个人劫持走的画面,惊恐不安瞬间冲散了师父突然出现的那点惊喜。她记得,那是她在林子里倒下前见到的最后一幕。 “不好,公主被人劫走了!” 话音未落,便不管不顾地掀开被子,作势要出门去寻。 兵荒马乱的沈俱怀被刘焉一把按住。 刘焉有些好笑又好气地问道,“你这幅样子谁救谁啊?” 沈俱怀似乎是被对方眼底直白的轻视刺了一下,又想起来对方一直如此,稍稍释怀一些,继续自己的担忧:“师父你救我过来多久了?我怕耽误太久有危险,必须让官府派人去找她啊!。”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官府总归是比你自己去找要快许多,这是个好主意,一会儿我就给你报官。”刘焉嘴角憋着一股笑,似乎忍得很辛苦,但面上还是顺着沈俱怀的话讲道。 “师父,你能不能……” “不能!”刘焉假装坚决地拒绝道。 “我还没说呢!” “你那点心思都写在脑门上了,你肯定是想让我去找公主。”刘焉一副我都懂的表情看着沈俱怀,“怎么,心疼了?” “我……我与公主是一家人,我关心公主是应该的!”沈俱怀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噎住了,毫无血色的脸竟生生憋红了几分。 “行行行!关心就关心,你脸红什么?”刘焉一副坏笑地看着沈俱怀。 要知道像沈俱怀这种天才,从小什么方面都很优秀,极其优秀的人有时候相处就非常无趣,因为她的生活很难出错,而人生大部分的趣事,都是因为各式各样的出错。但是面对她,你就是成心想挑刺都挑不出来。 不过,现在看她这副狡辩的模样,刘焉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实在是忍不住想要逗逗这个乖徒弟。 “不是我不想去……”刘焉故意拉长了音调,看着沈俱怀因为她开口而一脸希翼地盯着自己。 “我这实在是走不开啊,你看你还重伤未愈,我还得照顾你呢!”刘焉假装苦恼地说道,背过身去,用手扶住额头,掩饰住自己压不下的嘴角。 “不要紧的,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师父你现在就出门吧!快!”沈俱怀忙应和道。 “哎呀,还是把这个消息告诉你吧,公主已经回宫了。”刘焉压不下的嘴角索性弯了起来。 “真的?!太好了,那她有没有受伤?怎么回的?劫持的人抓住了吗?”沈俱怀声音有些颤抖,一只手死死抓住刘焉的袖子,真挚的眼神紧紧盯着刘焉,情绪激动地问了一连串问题。 “瞧你,你师父我也没有通天的本事,我只听城门口的士兵说起,说公主回宫了,只知道人找到了,其他一概不知,你要是真想知道,就快点好起来,自己回宫去问吧。” 没想到,自己醒来能听到如此天大的好消息,沈俱怀高兴地有些不知所以,左手捏着拳头不知道要放在哪里好了。 刘焉盯着沈俱怀,慢悠悠地指着说道,“你很喜欢公主啊?” “嗯。嗯?”沈俱怀沉浸在喜悦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后知后觉的听清楚这个问题,疑惑出声,忙反驳道,“怎么可能,我们都是女子。” “那公主喜欢你吗?”刘焉乘胜追击,继续问道。 “额……应该,喜欢的吧,但她还不知道我是女子。”沈俱怀忙辩解道。 “那就行了,她喜欢你,你喜欢她,这门亲事我同意了。”刘焉开心的一拍手,站起身来,将腰间的玉笛抽了出来,说道;“什么时候领她来见见我这个师父?” “啊?” 刘焉的个性十分跳脱,因此极其不擅长针灸,她受不了一扎就要一个时辰起步的这种治疗办法,对她而言无异于酷刑。从前沈俱怀在她手下学功夫时,能摸索出一套完全能应对自如的方法,可如今面对本就不擅长的感情,这种跳脱的方式实在招架不住,直接将人打得措手不及。 “那就定在五日后吧,我去公主府不方便,你带公主出门,我们到哪里小聚一下?哦,我记得潘楼街有个不错的茶楼,等我这两天去看看,到时候给你递帖子。”刘焉已经在脑子里设想好了见面的场景,“说起来,师父第一次见小辈,是不是应该准备个见面礼?” 刘焉用手在她面前挥了挥说道,“问你呢,是不是需要见面礼。” 沈俱怀被这一连串不经过她甚至公主同意的安排问得一脸懵逼,直到看到对方的手在自己面前晃悠好几下,才回过神来,“啊?师父不必破费,见面礼就不必了……” 第44章 “那就好,我也送不了什么东西给公主。” “对了,你是不是把人青楼给烧了,人青楼姑娘还看上你了?”刘焉一脸八卦的坐回床沿,盯着沈俱怀,眼里的八卦之魂熊熊燃起。 “咳咳,都是他们胡乱编纂的,我当时为了脱险放了把火,可能是触犯了他们的利益,这青楼女子不过是听命行事来让我不痛快罢了,都是谣言。” “这么说你喜欢公主是真的?” “怎么又说回这个了?” “这个很重要!你想想,你要是不喜欢公主,那不管你是何身份,公主都是单相思,那对你今后身份影响是不大的。但是你如果喜欢公主,那你俩属于两情相悦,可这是基于你男装的感情,若是今后公主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这份感情很有可能变为极大的怨恨,到时候你要如何自处?” 沈俱怀听完刘焉的话陷入了沉思,这是她不敢思考的,她现在不敢面对,甚至根本不敢想将来到底要怎样面对安乐,良久的沉默,她思考了几个呼吸,可对面坐着的人却不等她做出回应,喋喋不休地继续说着,话题已经从如何坦诚相待到进展到哪一步了。 “你跟公主进展到哪里了?牵手?拥抱?亲吻?还是……” “啊?我跟公主是清白的!”沈俱怀像是被这些刺眼扎了一下,整个人像是刺猬一样,声音都尖了起来,出于本能地想要用声音掩饰自己内心的无措。 “这么说,你俩都试过了?”刘焉一脸你太有出息了的表情,大概是没想到自己这个小徒弟居然这么有本事,一时间有些吃惊。 “我没有!”沈俱怀彻底被带进了刘焉的思维里,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只能任由她天马行空地问,自己则变扭地矢口否认。 “没事,我教你。”刘焉一脸坏笑地将腰间的玉笛抽了出来,轻轻敲了敲手心。 沈俱怀惊恐地看着对方,全身上下写着抗拒,说道,“你别乱来!” “怎么会呢,从小到大,为师什么时候乱来过,不过是教的可能不到位罢了。”刘焉非常有自知之明的说道。 “你……你要做什么?”沈俱怀看着对方越来越近的脑袋,防备地拉起了被子,将自己裹得严实些。 “莫怕,这是为师我私藏的宝贝,没想到最先用到的人是你,拿去吧!”刘焉从怀里掏出一本书,上面赫然写着《善解人衣》。 第39章 “公主你怎么了!快来人啊,快传太医!公主你别吓奴婢!”春桃看着安乐好端端地吐了一口血,急得团团转,眼泪止不住大颗大颗往下掉。 夏荷赶紧去请太医,还没出院门,便和林一清撞了个人仰马翻,顾不得衣服上落得灰,赶紧扶起林一清便往殿内跑。 “林太医,快,公主突然吐血了,您快看看!”春桃带着哭腔,手里死死地拽着那块染了血的帕子。 林一清连忙为安乐诊脉,寝殿内静的可怕,稍许,他从药箱里取出一枚银针,沾了少许安乐嘴角的血,只见鲜红的血液瞬间变成了灰色,银白的针身爬上了一层幽绿。 “不好,是蓝钩毒!快将安息香灭掉,速去准备这些药材,命小厨房烧热水,公主需要泡药汤!速去回禀皇后娘娘,请两位医女来伺候公主,要快!” 林一清不敢耽搁,提笔飞快将药方写好,又赶紧在安乐周身几处大穴扎上银针,控制毒素蔓延。 蓝钩毒,他只在南疆的医书中看到过。 这种毒药是需用蓝钩草的根须提炼,因这种草药十分稀有,便成了南疆王庭贵族间流传的药物,民间并不常见。 一般的医书典籍也没有任何记载,林一清看到过的,也并未被证实过。 他跪坐在安乐床前,不自觉捏紧了拳头,脸上是不甘和心疼。 “悦儿怎么了?”皇后急匆匆赶来,头上的步摇也因为走得太快,晃得厉害。 林一清忙跪侧过身向皇后磕头,“回禀娘娘,公主殿下中毒了。”他没发现他的声音都带了一丝颤抖。 “可能解?”皇后听后险些站不稳,明叶忙扶住她,不让她倒下。 “微臣尽全力一试!”说着便深深拜了下去。 “试?治不好公主,你提头来见!”皇帝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殿门口。 林一清艰难地闭了闭眼,“微臣遵旨。” 猎场半山腰 “替死鬼找好了吗?” “请大人放心,人证物证均已准备就绪,只需您一声令下,即可立即送往刑部。” “做聪明点,蔡烨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另外,我让你查那帮人的来历,查到了吗?” “属下无能,尚未查到,还请大人宽限两天。” “哼,废物!我给你三天,若是还查不到,你知道后果。” “属下明白!” 在谈话声消逝不久之后,便传来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韩子晟从茂密的树冠上探出半个身子,若有所思地看向了远处分道扬镳的两个背影。良久,他将手里的箭矢和陷阱残片小心收好,悄然离去。 三天后,蔡烨向皇帝呈上了案情奏折,此案所涉及的两个“主谋”及有关人员均被扣押,待回都城三司会审后,再做定夺。 禁军中,韩子晟等人因援救大皇子有功,均有恩赏。 因这场变故,围猎提前终止。 城郊 “师父,咱们又要去哪儿啊?”沈俱怀脸色苍白,也不知是痛的还是被颠的。 “闭嘴,你这个祖宗也不知道惹到了什么人,我都换了这么多地方,还是被发现了,再不走,你师父我是能跑,你小命就要交代了!” 刘焉气不打一处来,想她常年混迹江湖,什么日子没过过,这隐蔽的手段可谓是炉火纯青。没想到这次却屡屡碰壁,短短三天,被迫换了四个地方。她就是想好好给徒弟养伤,这都不让? 沈俱怀眉头一皱,吐出一口血来,刘焉赶紧停下来给她查看,“乖徒弟,你可得撑住啊!” 话音未落,四五个黑衣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众所周知,想要以少胜多,最要紧的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刘焉甚至没来得及将沈俱怀稳稳放好,便一个闪身攻了上去,玉笛在空中划出无数淡绿色残影。 当然,也不是所有敌人都讲武德。 两个黑衣人趁乱将沈俱怀打晕,扛了就跑。 大概是太久没见过这么干净利落的绑架,刘焉气得掏出了她多年不用的暗器——辣椒面,朝着敌人面门一撒,赶紧追了上去。 一行人就这样你追我赶,打来打去,到了云台行宫附近。 两个黑衣人将沈俱怀放在宫墙边,黑衣人一看目的完成,便齐齐撤退。 刘焉看着他们消失,骂骂咧咧了好一阵,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到了沈俱怀身侧。 刚一蹲下,明晃晃的刀剑架在了她脖子上。 “什么人!擅闯行宫!” 刘焉小心地看了一眼脖子上的刀,又瞄了一眼地上半死不活的人,讨好道:“各位大哥,我一个弱女子,你们这么多人,我也跑不掉,把刀收一收,收一收。你先让我给伤者看看,看完再说行吗?” 带头的这才看到了地上躺着一个人,一眼便认出了对方,惊呼道:“驸马爷?” 赶紧让手下收了武器,“驸马爷受伤了?我这就去回禀皇上,驸马爷找到了!” 地上的人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 “师父……”,沈惧怀面色惨白,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她看着头领,虚弱地开口道,“劳烦这位兄弟,派人回秉皇上,恕臣无法面圣”。 一句话似乎用尽了她全部力气,缓了好一会儿,才提起一口气对刘焉说,“师父,劳烦您扶我入宫。” “驸马爷,还是让我们来吧,她一个小娘子,怕是扶不动。” “你们一帮大老爷们懂什么,驸马受了伤,我是医者,没人比我懂怎么扶伤患,废话少说,带路!” 一路艰难前行,照顾到驸马的伤,一行人走得格外慢。 公主寝殿,静得可怕,侍卫们走后,刘焉扶着沈俱怀缓缓入内,不忘细心地将门栓落好。 “我先给你把伤口处的药换了,这两天你记得衣服穿厚一点,别漏了马脚。” 沈惧怀虚弱的点头应着,任由刘焉将衣服脱掉,缠在背上的纱布已完全被血染红,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刘焉赶紧把大袄给沈惧怀披上,警惕地盯着门口,问道“谁?” “奴婢秋菊,听侍卫说驸马爷回来了,特来伺候。” “咳……门外候着吧” 刘焉麻利地给沈惧怀换药包扎,检查无误后,又将厚厚的大袄给她披上,这才安心去开门。 一个陌生女子就这样在门后出现,秋菊愣了半晌,慌忙行礼掩饰。 一入殿内,血腥味扑面而来。毫无血色的驸马,摇摇欲坠地端坐着,呼吸格外沉重迟缓。 第45章 只见他终于用力开了口,虚弱地问道,“公主可好?” 秋菊看驸马伤势这么重,犹豫着要不要将公主之事告知,但一想,她不说,别人也会说,还是坦白为好。 “回禀驸马,公主……公主她……中毒了,太医院已经诊治了三天了,还未醒过来。”说到最后,忍不住声音发颤。 “咳……咳……公主……咳……中毒了?”沈惧怀因情绪激动而猛地咳起来。 刘焉连忙几步上前稳住她,“你别激动,人还活着呢,别一会儿她没事,你先不行了。”刘焉没好气地说道。 “我……得去看看……”沈惧怀喘着粗气,想立马起身。 被刘焉一把按住,“你就别添乱了,你又不能医治她,这幅样子又帮不了忙,到时候你晕倒了,还要别人分心救你。你就安心在这里待着吧,我去替你看她,行吧?” “咳……好、好……秋菊……带师……带刘大夫去……” 弯弯绕绕的回廊,似乎没有尽头。一茬又一茬巡逻的禁军,不时在院中穿梭,可见戒备森严。 “参见皇后娘娘!”秋菊带着刘焉,在殿外不远处,迎面遇上了皇后仪仗,忙下跪行礼。 刘焉还在东张西望,看到带路的人停下来,才装模作样地伏了一下,低着头在一旁站定。 过了两息,便听到一声尖锐地质问,“大胆刁民,见了皇后娘娘还不下跪行礼!” 在江湖恣意惯了的人,哪受得住这种气,她猛地一抬头,想要看看,到底是谁,敢这么吼她。 “这位是?”皇后伸手示意无妨,温润又带着倦意的眼神看向刘焉,忍不住问道。 “回娘娘,这是今日送驸马回来的刘大夫,驸马特请她来为公主诊治。” “民间大夫,能有几分本事?”明叶在一旁嘟囔道。 “太医院本事好,治了三天也没把人治好。”刘焉直起腰板看向明叶,不屑地开口道。 “不得无礼”皇后冷着脸对明叶说道,又强撑起一贯的威仪,“还请刘大夫速为公主诊治吧。” 语毕,皇后仪仗为刘焉让出了一条路。 饶是刘焉见多识广,也没想到皇后娘娘竟如此好脾气,她收敛起外放的傲气,向皇后点头示意后,跟上了秋菊。 “娘娘?”明叶试探地唤了一声。 “派人告诉皇上,本宫今日没空,回宫一事,皇上自行定夺吧。”说完便转身跟了上去。 一迈入正厅,便见几位面须花白的老人在厅内低声商议着什么,见有陌生人来,纷纷抬眼看她。 秋菊带着刘焉,径直入了一旁烟雾弥漫的寝殿。 章太医刚要阻拦问个清楚,便听到了皇后娘娘驾到,忙匆匆行礼。 “章院正,这是本宫请来的民间大夫,与众位一同商议,还请勿怪。” “微臣不敢” 一盏茶的功夫,刘焉终于在众目睽睽中走出寝殿。 皇后高坐主位,脸上已不见当日的慌乱,只定定地看着她。 一众太医立于下首,听到动静纷纷转头,眼中多有不屑。 “如何?这毒,你可有解?” “自然!”刘焉回道。 “敢问阁下,是何解法?”章太医虽见她年轻,却并无轻视怠慢,甚至作为长辈,也依旧拱手作揖。 “放血!” 第40章 此话一出,太医们纷纷嘀咕起来。 皇后轻轻皱眉思索,良久才开口道,“有几成把握?” 现场骤然安静下来,都想听听,这山野村夫如何作答。 “七成” 嘀嘀咕咕的声音又响起,刘焉不耐烦地打断道,“你们以药汤针灸医治,此法虽看起来能将损伤降到最低,但想要将她体内的毒完全逼出难度太大,而且这个办法过于温和,见效太慢,我观她脉象已有毒入肺腑之兆,一旦五脏被毒侵染,恐怕神仙难救。” “可公主身份尊贵,岂能……”有人开口驳斥道。 “医者,应该把人命放在首位,身份再贵重,人要是没了,一切都是虚无。”刘焉振振有词回道。 众人被这声质问给问住了,堂上鸦雀无声。 皇后斟酌片刻,郑重地开口,“你需要什么,尽管提,章太医会全力协助。” 没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放血疗法,跟民间的刮骨疗伤有异曲同工之效。此法最凶险的地方,便是如何控制好放血的度,不让人失了生机。 刘焉匆匆写了两张药方,又命人将药浴撤掉,散了殿内的雾气。 公主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灰白,只胸口尚有微弱的起伏。 这种大富大贵的伤患,最不缺吊命的药,刘焉狠狠地开了一张滋补方子,什么千年人参,高山灵芝,通通写了进来。 章太医看完都忍不住眉头一跳,弱弱地问:“这会不会补得太过了,虚不受补啊。” “眼下是要吊命。”刘焉头也不抬地回道。 “哦,正是正是。”章太医立马将药方递给了下人,又亦步亦趋地跟在刘焉身后。 一个须发花白的学生,和一个年轻貌美的老师,此刻,竟格外和谐。 “这些速速备好!”刘焉又写了一张单子甩了出去。 她似乎这才抬头,看到了在角落里的林一清,嘴角似有若无地勾了一下,“不知那位太医,能否过来搭把手?” 章太医一脸疑惑地朝她的目光看去,难道自己帮忙不够到位吗? 目光的尽头,林一清轻叹了口气,一脸认命地转过身。 刘焉要的工具,没一会儿就准备妥当了,药煎起来没这么快,她便切了几片人参放在安乐嘴里。 只见她手脚利索的拿起银针,封在安乐周天几处大穴,然后头也不回地伸手。 章太医一头雾水,不知要递什么过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把小刀便在他的注视下,到了刘焉的手里。 她聚精会神地在安乐手腕上开了个小口子,林一清则熟练地递给她各种工具,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好学的章太医硬是插不上手! 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怪,很怪! 刘焉将安乐扶起,她以掌心贴住后背,凝神聚气。 不多时,就见手腕上的口子,有暗色的血缓缓流出,章太医眼疾手快,忙用一个小碗接住。 总算让他找到自己的作用了! 涓涓血注汇入小碗中,微微涟漪缓缓漫至碗口。 在场的太医或多或少都听过放血这法子,可无人敢试。寻常百姓或可死马当活马医,但一国公主,此法过于冒险,不会有人轻易尝试。 人,无论何时,都分三六九等。 夜,沉静如水。 两个黑影隐在宫殿的角落,远远看去,与墙边的树影融为一体。 只听得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问道,“你为何而来?” 另一人嗤了一声,也压低了声音,“师兄怕什么?” “救了公主,便速速出宫,这不是你能待的地方。” “这毒都解不了,我看师兄才不该在这待着!”她下意识反驳,察觉到过于激动声音有点大,连忙紧急收声,在黑暗中不忘转动脑袋警惕地向周围查看。 “我自有定夺。” “那我也自有定夺!”说完,也不顾对方要说什么,飞身离去。 公主寝殿内,沈俱怀静静坐了一天,她细细思索着围猎那天的细节。 陷阱是设在鹿出没的地方,必是冲他去的,皇上在宫宴上说过,要她猎一头鹿,这事儿不是秘密。 但她当即选择了绕路,没走最近的路线,还是遭遇了埋伏,难道对方在所有下山路上都埋伏了人?打算永绝后患? 若是如此,为何不在陷阱处埋伏? 再者,大皇子也遭遇了埋伏,难道他们分不清自己和大皇子? 或者是山上埋伏了两拨人,目标分别是自己和大皇子。 最后又出现几个人劫走了安乐,难道是第三波人? 将自己护送回来的黑衣人又听命于谁? 以目前的形式来看,最有可能下杀手的便是知道了赵睿被自己打伤的赵廿成。 大皇子那边,莫非是剩下两位皇子动的手? 那公主这边,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出了事,有谁能受益呢? “砰”得一声,门被推开,早春的寒气涌了进来,打断了纷乱的思绪。 “你现在虚的很,要慎思,慎思明白吗?小心折寿!”刘焉没好气地戳了戳她脑袋。 “公主怎么样,毒解了吗?” “公主交给我,你顾好你自己吧。” 翌日 皇帝和一众大臣启程回了东京,行宫交由皇后坐镇。 太医们分成两拨,一拨伺候大皇子,一拨伺候安乐,同样伤得不轻但尚能自理的沈俱怀,身边只留了夏荷。 整整七天,刘焉只在给沈俱怀换药时现身,其余时间几乎衣不解带地守在安乐身边。期间,给安乐放了三次血,调整了两次药方,行了一次针。 第46章 就连章太医把脉后都忍不住惊叹:“毒清干净了!” 看向刘焉的眼神多了点敬佩!如此年轻有为,将来必成大器!可惜他儿子早已娶妻生子,孙子又太小,可惜,着实可惜! 刘焉全然不知,就这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章太医已经在心里为她叹息了好几次了。 “悦儿何时能醒?”皇后面露一丝喜色,略带急切地问道。 “不好说,她的脉象很怪。”刘焉的手指搭在安乐手腕上,微微蹙眉。 章太医似有不解但并未出声询问,恭敬地退立在皇后身后。 “此毒最先侵入肺腑,再至其余五脏,后到全身,毒发时吐血不止,直至死亡。” 刘焉沉吟片刻,收回手,起身静静地看着安乐毫无血色的脸,“但公主的症状着实怪,我来时,便已经治了三天。按当时的法子,这毒只会慢慢侵入其他脏器,而实际上那时毒才入肺腑,并未扩散,这便不该有吐血之兆。” 几位太医皱眉思索,奴才们面面相觑。 “会不会是因为,公主之前,中过迷药。”林一清在角落开口道。 “迷药?”皇后转头看他。 “是,几个月前,公主府派人来请诊,正是微臣当值,医案也有记录。”林一清作揖回道。 “是何迷药?”刘焉问道。 “微臣不敢断言,但与琼玉露极像。” “琼玉露,似乎是南疆特有的迷药……如此……便说得通了。南疆地域不大,各类特有的草药相生相克,相互影响。确实能让毒提前催发………”刘焉缓缓说道。 不对,哪里不对! 若是这样,则毒发前至少要有中迷药的症状,可医案并未有记录。 难道是她长年累月接触,那就更不可能了! 除非…除非是在娘胎里…… 刘焉猛得杏目圆睁,满含惊惧,不敢置信地看着安乐,脑海中闪过无数空穴来风的传闻。 所以,空穴不会来风。 那些高高在上的地方,可能比泥潭更脏。 “我再调整下药方,她毒已清,只是身体虚,等气血再恢复些,醒过来问题不大。” 过了半月,刘焉不告而别,没给众人留下只言片语,除了章太医时不时感慨痛失英才,所有人都没提起,就像她不曾来过。 沈惧怀的伤口已经愈合结痂,她将自己收拾齐备,终于踏出了殿门。 再次见到安乐,有一种陌生感。 一向活泼好动的她,此刻静静地躺着,爱笑的眼睛,沉沉地闭着,原本红润的面颊如今白得像雪,整个人都消瘦了,仿佛下一瞬就要羽化。 太静了,她忍不住伸手感受了下安乐的呼吸。 还活着,真好。 “春桃,去替我找些话本来,公主睡了这么久,肯定无趣极了。”沈惧怀坐在床侧,将被子拢了拢,低低地说着。 奇闻怪谈、民间轶事、山海趣闻,林林总总,讲了一天又一天。 安乐做了长长的一个梦。 她梦回幼时,母后和父皇陪她同游御花园。 一转眼,母后不见了,一个陌生的女子牵起她的手,自称是她的娘亲。 父皇与陌生女子大吵了一架,竟愤怒地将女子推入池中,连她也一同掉入池水中,明明是早春时节,可这池水却分外温暖。 在水中,她听到了那女子的声音,对她说,要好好活下去。 然后就松开了握着她的手,缓缓沉向了无底深渊。 安乐就这么看着,不悲不喜。 梦里的她一直在等,不知道等谁,不知道等什么,只是等。 后来梦变了,池水变成了冰天雪地的山谷,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只野兽,冲上来咬了她,瞬间胳膊上鲜血直流,染红了脚下的冰雪,冷得她不能动弹。 她大喊着母后,可周围空无一人,无人回应。 委屈和不安包裹着她,寒冷和恐惧侵蚀了她。 她想哭,却被寒风噎住,窒息感扑面而来,她本能地想要挣扎,四肢却完全不能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听见了一个声音,很沉稳,很让人安心。 她大喊大叫,希望能被对方听见,毫无作用。于是,她失落地跌坐在地。 很久很久过去,这声音没有消散,反而渐渐清晰起来,很熟悉,她想她应该记得,是谁? 是驸马? 对!是驸马! 她还有驸马! 她激动地捂着嘴哭了出来。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温润的触感抚过她面颊,“哭了就不好看了”声音带了点戏谑。 她想抓住他! “公主醒了?” 这声音带着激动的欣喜。 安乐缓缓睁开双眼,看向沈俱怀。 好久不见! 第41章 是夜,皇后遣散一众奴仆,独自来看望安乐。 卸下钗环,洗净铅华,此刻,她只是一个母亲。 “母……”安乐欲言又止,正欲半起身子,被皇后一把扶住,轻柔地将她扶靠在床头,盖好被褥。 “悦儿,你应该有很多想问吧。”皇后含着一抹看不清的笑意,烛光下她的眼里满是包容和慈爱。 “我……”安乐心猛得抽了一下,她有点怕。 “问吧,憋在心里,怕是要憋坏了。”皇后伸手将安乐的碎发轻轻拢到耳后,指腹轻轻碰了碰她的面颊以示鼓励。 安乐喘着气,满脸急切,“母后,您……您告诉我,我究竟是谁,我不信他们,我只信您!” 她哭着扑进了皇后的怀里,像一头受伤的小鹿,想要母亲为她舔舐伤口。 皇后轻轻地拍着安乐的后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得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了。” / 十六年前 先皇病重卧床,太子代理朝政,朝臣们对他赞赏有嘉,本是一派祥和之象。 有一天,边疆急报,南疆北辽双双进犯,急需兵马粮草增援。 当时朝中分为两派,主和派认为大梁百姓休养生息不过数年,且朝廷并无善战的将领,此时应战,只会让原本不强的国力雪上加霜;而主战派认为,一味退让只会让敌人以为大梁软弱可欺,应当给予痛击。 朝中两派争论不休,迟迟不下决断。可边境士兵们等不了,战机稍纵即逝,士气越拖越垮。 北辽边境,叶将军率将士们血战半月,折损数千人,以血肉之躯挡住了北辽南下的铁蹄。 可南疆那边,南疆小国俯首称臣百余年,边疆一贯相安无事,因常年不打仗,将士们缺乏实战且警惕性不高。这一战,打得边境措手不及,南疆轻易突破了边防,两万兵马势如破竹,越战越勇,一路北上厮杀,连下数十座城池,大有直逼东京之势。 战火蔓延之处,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此时,还是贤王的萧允祯主动请缨,挂帅出征,他持御赐虎符,在京郊大营钦点五千人马,火速迎击。 五千对两万,本是以卵击石。可萧允祯犹如战神下凡,所向披靡,接连收复城池。 前线捷报接二连三传来,太子从一开始的欣喜到后面逐渐忧虑。而朝中风向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少墙头草倒戈,站在了贤王的阵营,逐渐有了两派角逐之势。 大战结束,贤王还率将士亲自安顿百姓,修葺城池,自掏腰包为百姓筹粮买种,收获了不少民心。 短短数月,朝中不少大臣对贤王刮目相看,陆续有人投靠了贤王,只少数中立派按兵不动。 作为中立派的林相,和先皇商议国事时,被先皇问及储君一事,他坦言,太子无过,且治国有道,何以废之? 而这些话被有心人一传,众人都以为林相站在太子的阵营。 权力的天平,慢慢倾斜。 变故说来就来,相府千金离奇失踪,起初众人都以为她贪玩出走,可相府搜寻数月无果,此事变得微妙起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林相被人指认通敌叛国,人证物证一应俱全。如此大案,按章程,应该三司会审后押往天牢,待皇帝定夺。可此案却当天结案,连夜定罪,相府上下百余口人均被处以腰斩。 相府千金因未寻到,逃过一劫。 而后太子谋反,先皇被杀,贤王活捉太子。 谋反失败,太子在天牢中服毒自尽,贤王顺应民心顺利登基。 / 皇后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平静地说着当年朝堂更迭的往事。 “当年我和相府千金……,我们是闺中密友。她失踪后,我察觉到此事有蹊跷,便派人去找她,奈何一直没找到,后来林相出事了,我就只能偷偷找。” “等我找到她时,她已身怀六甲,快要临盆了。” 讲到这里,皇后露出来一抹苦笑。 “她是我娘亲吗?”安乐轻声问道。 皇后点了下头,“我当时和所有人一样,都以为她是贪玩出走,知道她有身孕后,便以为是为了保住你,免遭杀身之祸才躲了起来。我问她孩子父亲是谁,她不愿说,我又问她今后是何打算,相府没了,她要去哪里…… 第47章 哪知,她并不知晓此事,一时激动竟是要生了。可那地方荒郊野岭的,上哪里去找稳婆,幸而我生了你皇兄和皇姐,有些经验,也帮她得了个母女平安。 我本想再问问你父亲是谁,却听见了有人匆匆进院的声音……” “是,父皇吗?”安乐颤抖着开口。 “是,看得出来他很开心,推门而入的时候脸上全是欣喜,只是没想到我也在。” “那她还……活着吗?” “不在了,三尺白绫……”皇后微微仰头,眼眶盛着泪,倔强地不让它掉落。 那一年,林氏满门只剩下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甚至无法以林为姓。 三年后,铁鹰的天鸽找到了皇后。 整整三年,他们查遍了当年与叛逆案有关的一切,可那些线索,总是先他们一步被处理干净,就像黑暗中有只手,操控着不让他们接触真相。 整个铁鹰差点因此覆灭,他们被迫隐匿起来。后来得知少主未被行刑,又给了他们重振旗鼓的希望。 他们是隐在暗处不见天日的人,却坚定地想让她清清白白地站在阳光下生活。 可……事与愿违。 他们只找到了她的坟墓,那么简陋,就这样孤零零地,立在不知名的山顶。 每隔一段时间,他们便会上山为少主扫墓,一次偶然,发现了祭奠少主的皇后。于是,便查到了少主的血脉。 铁鹰又燃起了希望。 “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皇后将铁鹰令交给安乐,“天鸽!”她收起情绪,沉沉地喊道。 一个黑影出现在窗外。 “进来!” 窗开了一瞬,复又关上,窗外的寒气都来不及进殿内,这人却已经半跪在墙角。 “拜见小少主。” 这一声拜见,整个铁鹰等了十五年! / 休整半月后,一行人终于回到了东京城。 公主府 午膳后,太医按例为安乐请脉,为了尽快将气血补足,太医调整了药方,得再吃上一阵。 安乐听完不自觉皱了皱眉。 “药吃了才能好得快,你要是嫌难喝,便让他们出去买点零嘴顺顺。”沈俱怀嘴角含着笑劝说,想伸手揉揉她脑袋,但看到她上面繁复的发髻,生生忍住了。 “俱怀!俱怀!”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屈尚贤激动地边跑边进了正厅。 “尚贤兄!”沈俱怀笑着起身相迎。 “你可算回来了,我听说你们去的第一天就遭遇了刺杀,担心死了。后来说你俩失踪,给我急的,可惜我这小官也没啥能使唤的人,只能天天祈祷你们平安。这事儿整个东京传得沸沸扬扬,怎么样,伤好全了吗?”屈尚贤匆匆行礼后,便急忙拉着沈俱怀上下打量,还不忘关切地看看公主。 “好得差不多了,这才回来了”沈俱怀笑着拍了拍屈尚贤,示意心安。 “你们先聊,我还有事。”安乐笑着颔首回了内院。 “那就好,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一个月,东京城可热闹!”屈尚贤忙坐下来,喝了口茶,顺顺嗓子。 沈俱怀挑眉等着他下文。 “你们围猎出事不到三天,东京的酒楼茶楼里,都传开了,说你神勇无双,以一敌百,不仅救了公主,还救了大皇子,讲得有鼻子有眼,你都快成为咱大梁第一高手了。”屈尚贤眉飞色舞地说着,就差要给当事人当场演出来了。 “哪有那么厉害,我小命都险些交代在那里了。”沈俱怀苦笑。 “啊?那你伤好全没,要不要去休息啊?”屈尚贤全然没了聊天的心情,蹭得站起来,满脸担忧。 “眼下好得差不多了,不碍事了。” “那就好,你可得注意保养,现在年轻不觉得,以后老了可遭罪!” “好,我一定听尚贤兄的。这段时间,不会只传了这一件事吧?”沈俱怀笑道。 “自然不止,赵兄醒了,赵尚书为他找了门亲事,婚期就定在下半年。”屈尚贤半压着嗓子说道,小心地观察着沈俱怀的脸色。 “还有吗?”沈俱怀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想是沈俱怀不感兴趣,屈尚贤也就不说赵睿的事了,改口接着聊。 “围猎一案查完了,只抓到了几个小喽啰,已经问斩了。”屈尚贤心有余悸地说道。 “尚贤兄怎么知道是小喽啰?”沈俱怀问道。 “哎呀,能埋伏刺客伤你们几位的,怎么可能是那几个芝麻官,多半是被推出来做替罪羊的或者更狠一点就是栽赃。” 百姓无权无钱,则任人欺压;商人有钱无权,则任人压榨;小吏位卑人轻,则任人驱使。更有甚者便是替罪顶包。 这天下之事,到头来,竟只剩下弱肉强食的道理,真是可悲。 “说起来还有一桩不小的事。”屈尚贤一脸坏笑地看着沈俱怀。 “为何这么看我?” “那花魁琉璃你还记得不?她赎身了,如今便在离公主府不到一条街的坊里安置了。” “花魁赎身?花萼楼的生意怕是要一落千丈吧。”沈俱怀笑道。 “我可得提醒你点,眼下市井里头都传开了,那姑娘说非你不嫁,你身为驸马,可得留神!” 沈俱怀笑着摇了摇头。 “对了,你嫂子如今已有五个月身孕了,到时候孩子满月酒,你跟公主都来赏脸啊!”屈尚贤笑着说道,当即从怀里掏出了一封帖子来。 “尚贤兄,你这太未雨绸缪了,孩子少说还要三四个月,你请帖都写好了?”沈俱怀打趣到。 屈尚贤看了看四周,然后凑近压低声音说,“这是子晟要我带来的,他说不能让别人知晓。 今日就这样吧,俱怀你好好保养身体,过几日我们再一同品茶。”屈尚贤见沈俱怀将东西收好,便站起身来,大着嗓门拜别。 第42章 四月的夜晚,天气渐暖。 沈俱怀将一众下人遣散,在小院的偏殿内沐浴,背上原本血肉模糊的地方,如今变成了长长的一条疤,在雪白的肤色上格外醒目。 刘焉给她留了祛疤的药,但伤在后背,她不便上药,只能搁置了。 褪去衣物,跨入浴桶,她将身体没入水中,享受难得的平静。 韩子晟的信件上写了见面详谈,并未明说什么事,多半和围猎一案有关。 眼前的局面,让她有了深深的无力感。 她在朝中没有根基,相较于赵廿成错综复杂的势力,她单薄得就像一株野草,只是有幸在这块土壤扎根而已。 朝廷上无声的战火,比史书上的战争更猛烈、更凶狠,每次熊熊燃起,必然以生命为代价。 “咚咚”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俱怀猛地从水里出来,带起一片水声,她甚至来不及擦干,只急匆匆将干净的外袍套上,盯着门外警惕地问道;“谁?” 边系腰带边走至烛台边,将蜡烛吹灭。 “是我。”安乐出声。 “这么晚了,公主怎么来偏院了。”沈俱怀站在离门几步远的地方,不敢靠近,更不敢开门。 “我想着你受了伤,之前我身体不好都是你照顾我,我也想关心你!我拿了上好的祛疤药!” 安乐的声音透着急切,能看到她的剪影急急地拿起一个物件,像是要给对方看。 “无妨,我一个大男人,留个疤不要紧。公主回去吧,早些歇息。”沈俱怀捂着胸口,稳了稳自己的心神。 “君子爱美,也是人之常情,你伤在背上多有不便,我来……帮你”最后两个字,安乐羞涩地压低了声音,她紧张地搓着手里的膏药盒。 “多谢,俱怀不介意,不劳烦公主了。” “我们是夫妻,说什么劳烦,之前你照顾我,眼下我照顾你,不是天经地义嘛?”安乐有些烦闷,嘟嘟囔囔地嘀咕着,“真不知道你整天在想什么,对你好还不行……” 良久,房间内没有任何声响传来,安乐气呼呼地转身准备离开。 “吱呀” 门开了,安乐一双杏目在夜中闪着光,脸上也止不住扬起一抹笑来。 下一瞬,一块温凉的绸缎敷在了她眼上。 “非礼勿视,公主莫怪,那便有劳了。”沈俱怀边系边在安乐耳边说道。 “我才没有要看你!”安乐瞬间闹了个大红脸,急急辩解。 “嗯,我不信!”沈俱怀挂着坏笑。 “你!”安乐嘴上气着,可身体却实诚地跟着进了殿, “咚” 门闩落锁发出的沉闷声响,让安乐莫名有些紧张。 她被带到床边稳稳坐下。 手上的膏药被拿走又还给了她。 “药膏打开了,拿好,我去换件衣裳。” 声音真好听啊,安乐心想。 一阵窸窸窣窣后,有人从她身侧上/床了,然后又是一阵衣物穿脱的声音。 “好了” 第48章 她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想必是趴在头枕上。 不知为何,脑海中想到这个画面,竟觉得莫名有趣。 她微微转过身,伸手去寻找她的位置,冷不丁遇到了一个十分温暖的身体,肌肤相亲,激得对方一个战栗。 “你手好凉。” 她连忙缩回手,“那……那我暖暖。” 说着将手放在嘴边哈着气,搓揉几下后,又在脸上试了试温度,“现在不凉了。” 她摸着左手拿着的药膏,用食指挖了些,然后翘起小指去找沈俱怀的位置。 掌心的侧面在细嫩的背上缓缓滑过,温暖的体温传了过来,带着潮气。 “往上点。” 一道凸起慢慢呈现,她用小指轻轻顺着往前。 “疼吗?” “已经不疼了。” 这伤疤好长,安乐的手都撑直了也没摸到尽头,她微微前倾身子,想要往前够。 一个不查,整个身子往前倾去,她不敢右手用力,怕抵着伤疤,按疼了她,左手拿着膏药不便动作。 于是,电光火石之间,她选择就这么结结实实地趴在了沈俱怀背上。 “嗯……公主你没事吧!”沈俱怀闷哼一声,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忙侧头去看她。 安乐脸埋在了对方背上,撞得鼻子有些酸疼,她有个新奇的发现,驸马的背很滑溜,触感很好。 她像是忘了用手借力撑起来,就这么努着嘴,把自己的脸顶了起来,然后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回应道,“没事。” 她赶紧调整了姿势和距离,找到了肩头的疤。 指尖凉凉的药膏被均匀地涂抹在疤痕上,反反复复。直到疤痕全部被薄薄地覆盖上后,安乐摸索着将膏药盖上,放在床边,然后一手按住她的腰,一手抵着床沿,缓缓低下身,从下往上,轻轻吹着,让药干得更快些。 “嗯……” “怎么了,弄疼你了?” “不是,有点痒,别吹了。”声音中竟有些颤抖。 夜色盖住了两人绯红的耳朵,也盖住了不能为人知的秘密。 窗外一个人影闪过。 “谁?” 沈俱怀一把撑起,将衣服套上,一手护在安乐身前,连忙下了床,警惕地盯着门闩,还不忘轻手轻脚地穿上了深色外袍。 “天鸽拜见公主。” “去书房等我。”安乐出声道。 门外人影一晃而过,仿佛是个错觉。 沈俱怀轻轻皱眉,这样的轻功,仿佛在哪里见过。 “公主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厉害的属下?” “你先更衣,我一会儿慢慢说。” 书房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里面看上去空无一人,待门关上后,角落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蒙面人,微低着头。 沈俱怀莫名心惊,房间里藏了个人,而她刚才完全没有察觉到,此人武功远在她之上。 “这是铁鹰的天鸽,是……是母亲留给我的,围猎出事后,也是他派人将我二人找回的。” 一路上,安乐想了很多,要怎么介绍铁鹰的来历,包括那段过往。可是她突然有些怕,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只简短说了两句。 沈俱怀并未注意到安乐用了母亲而不是母后,她只听到,对方就是将自己送回行宫的黑衣人。 能追得刘焉都到处逃窜,好生厉害! “这是铁鹰各地经营的产业、埋在宫中的眼线,以及天地玄黄四位首领的信物对牌,请公主收下。”天鸽单膝跪下,将一个木匣高高举过头顶。 安乐接过木匣打开,面上是四块形状各异的玉牌,底下是一本蓝皮册子。 “天地玄黄各管一方,互不干涉,铁鹰只认玉牌不认人,还请公主妥善保管。” 天鸽说完,也不等安乐反应,便闪身不见。 安乐摸着四块对牌沉思,只听得一旁的人突然激动出声。 “这些眼线,当真绝妙!”沈俱怀翻着册子,欣喜地说道。 安乐扫了一眼,便低沉着嗓门说道,“我想请驸马助我。” 沈俱怀抬眼看她,眼里还有未收起来的喜悦和涌现的疑惑。 “我想重查,十五年前林府灭门案!” / 翌日 城西一处简陋的茶室,有两人在二楼隔间对坐商谈。 正是沈惧怀和韩子晟。 “这段时间,我走访了东京城所有铁匠铺,要了他们做好的样式比对,跟猎场上的都有些出入。” 他将一小包箭头摊开,又把另外一个用油纸细心包裹好的箭头展开放在一侧。 这些箭头看着相差无几,可细究起来差距不小。猎场的箭头,明显做工精良、用料扎实,且防锈做得更好,表层涂有煤油色。 韩子晟静静地等着沈惧怀端详,并不出声打扰。 这案子明面上已经结束,可他知道,里面破绽百出,很多线索对不上,但他只能暗地里偷偷查。 “可有查出什么?”沈惧怀放下手里的东西。 “军事武器,本就由兵部严格管制,民间不会私自大造,铁匠铺能造的数量不多,且卖给山野村夫用作寻常打猎,出处均能对上,并无嫌疑,我查了半个多月,并未在这方面查到任何蛛丝马迹。” 沈俱怀凝神,轻轻转着茶盏,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猜想,会不会不是东京这边做的,正思虑怎么去别的地方打探。好巧那天,我路过一家首饰铺,叫陈云记。 他家放在台子上的一枚腰带扣,用了翎羽,与军中样式极为相似,我转念一想,那帮作案之人确实也有可能用别的店铺打掩护,秘密造兵器。于是,我暗中观察了数日,碰到了他家运货的车队。 那车辙印很深,我亲眼见到车上的货物搬运时,需要三四个大汉合力。可是首饰店怎么会有这么重的货物,我觉得这里肯定有不对劲的地方,于是那晚偷偷潜了进去查看。当时,箱子里面的东西已经搬空了,但箱底的残渣看得出来,是铁屑。” “这家店在哪儿?” “就在潘楼街,离花萼楼不远。 对了,那日,就是你们出事的第二日,我在猎场搜集到了这些,还看到了赵尚书。 他和一个蒙面人说找替死鬼,他还让对方去查另一批人。想来那天猎场应该是有两批刺客。” “他没发现你?”沈惧怀微皱着眉头,盯着韩子晟,眼神露出了几分审视。 “没有,在他们来之前我就在树冠上找这个,一直隐在树上,没发出声响,他们走远了我才出来。” 他掏出了那个残片。 沈惧怀拿起残片看了片刻,然后将残片和箭头一起包好收了起来,看着桌上剩下的东西,“这些你带回去处理掉,这件事你就别插手了。” “可……”韩子晟急得站起身来,想说些什么。 “对方连皇室都敢下手,不是你能应付的。” 第43章 潘楼街陈云记 “这位客……哟,驸马爷,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您看要点什么?”掌柜的一脸殷勤地招呼着。 沈惧怀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眼神瞟过几处通道,转身便在椅子上坐下,“想为公主挑几件首饰,掌柜的可有推荐?” “驸马爷您稍等,最近上了几款新样式,我去给您取来!”他笑呵呵地说道,还不忘让跑堂的给驸马爷上茶。 沈俱怀端着茶盏,环视着店里的首饰。 确实如韩子晟所说,这里有不少与兵器相关形状的样式,倒是比一般首饰店新奇一些。 掌柜的没多久,就从内堂出来,还拿了不少首饰,轻轻地放在沈俱怀身侧的茶几上,微弓着身子一一介绍。 这些首饰每一件都十分精美,但并没有类似刀剑箭矢这类形状的,想必高门贵女们不见得喜爱。 “很是精美,不知该选哪个了。”沈俱怀拿着一只点翠凤钗踌躇着,又看向其他的钗子。 “我看驸马爷手里这支不错。” 一个绛蓝色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脸上半蒙了一层细纱。 “哎哟,琉璃姑娘今日要点什么?”掌柜十分殷勤的弯着腰问道,一副仿佛看见钱走进来的样子。 沈俱怀放下了手里的凤钗,掸了掸衣衫起身要走。 “驸马爷这是作何,奴家食哪里得罪驸马爷了,竟片刻也待不得?”说着,腰肢一扭,堵住了沈俱怀的去路,眼波流转地望着他。 沈俱怀退了一步,一脸探究地看向琉璃,也不等对方作何反应,转头对掌柜的,“那点翠凤钗送到公主府,多谢!”说着一个侧身绕过琉璃离去。 琉璃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微微一笑。 “姑娘,今儿个来,可是要看点什么新样式?” “这支簪子替我包起来。”纤纤玉指从沈俱怀挑剩下的首饰中选了一支金镶珠镂空簪。 她走出铺子,上了候在一旁的轿撵。 第49章 小翠看她如此,颇为不解,“姑娘,这驸马已是有妇之夫,况且他也不冷不淡的,姑娘为何要上赶着?”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觑了小翠一眼,“不冷不淡才有意思,我遇到这么多男人,你见有哪个对我是不冷不淡的?” 小翠听完认真思索:“嗯……确实没有。” 琉璃浅笑一声,轿撵微微晃动,她沉吟片刻“今天把帖子全部送出去。” “是!” 公主府 沈俱怀推开偏殿,便看到了已经端坐在床边的安乐。 “我已经命人准备热水了,一会儿你先沐浴,我替你上药。”安乐略显紧张,手不停的捏着膝上的布料。 “好,对了,这个给你。”沈俱怀从怀里掏出一个匣子。 “什么?”安乐好奇地伸手接了过来,缓缓推开。 只见一只栩栩如生的金凤翱翔于一头,栩栩如生,这其中的点翠更是点睛之笔,煞是好看! “送给我的?!”安乐满眼欣喜,看看金钗、又看看沈俱怀,眼里的幸福像要喷薄而出。 “辛苦公主为我上药,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比不得公主那些首饰,可别嫌弃。”她笑着,眼里满是她,心在这一刻被她的欣喜填得满满当当,有什么东西缓缓地从心间流淌过,痒痒的。 她想,也许这就是家人吧。 “怎么会!这很好看,我很喜欢!快帮我带上!”安乐激动地说着。 沈俱怀将这凤钗寻了一个合适的位置簪上,还不忘夸了几句。 少女的脸红,胜过一切。 四月廿六 潘楼街一家名叫司音坊的店铺开张。 整个潘楼街被凑热闹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都想挤进坊内一探究竟,可惜被门口几个五大三粗的大汉拦着,只得在门口张望。 “听说这可是之前花萼楼的花魁娘子,琉璃姑娘开的!” “没错没错,我还听说,今天她会亲自献曲!” “那今天要大饱耳福了!” 坊外人声鼎沸,内里却有些安静,交谈声压得很低。 紫檀香的味道冲淡了门外的热浪,细听竟有潺潺流水和悠悠琴声,恍若置身山林,幽静平和。 不少达官贵族都收到了司音坊开业的邀帖,此时大堂内的席位已坐得满满当当。送茶水点心的侍女们皆轻纱遮面,脚下步步生莲,举手投足间别有一番韵味。 短暂的静谧后,别样缠绵的琴声重新响起,一曲凤求凰。 突然阵阵花瓣从天飘落,琉璃便在这花瓣雨中现身,翩然而下,仿佛那仙界的花神,众人皆是惊叹。 沈俱怀和安乐在二楼主位入座。 虽说安乐是皇室公主,可毕竟皇室多数歌舞表演讲究一个雅致,如此别出心裁的,她第一次见,一时看花了眼。 只见琉璃随着缠绵的琴声扭动腰肢,在空中展现曼妙的舞姿,手上的绸带翩然荡漾,人、花瓣、绸缎和琴声完美融合在一起,让人挪不开眼。 琴声一转,她的动作也随之变幻,铮铮琴音像奔驰的野马,横冲直撞。空中的人儿,也变幻了动作,急切的、迷茫的、悲伤的。突然一个回身,她变化了情绪,欣喜地、坚定地奔向一处!足下轻点,旋转靠近,绸带在空中转出朵朵花瓣,洒向一楼的席面。 在离主位不到两人的距离,她突然停住,轻纱下的嘴唇轻轻一弯。整个人急速往后退去,发丝和裙衫纷纷飘向前,让人忍不住伸手挽留。 曲毕,足尖稳稳落在台上。 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叫好声。 沈俱怀收回刚才护在安乐身前的胳膊,若有所思地看着琉璃的背影。 “感谢各位大人赏脸,今日司音坊开业,琉璃为大家献曲。”她轻轻欠身,缓缓端坐在琴前。 不同于方才的缠绵,此刻琴声清澈空灵,似乎伴着阵阵风声雨声,悠扬回转,让人陶醉。 沈俱怀环视今天到场的众人,目光经过二楼时,无意间看到了赵睿。 电光火石间,两人的眼神像是两把点燃的怒火,烧的整栋楼片甲不留。 楼下不少人看到了这场面,纷纷激动起来。 东京城桃色流言的主角们今天竟然全部到齐了!不会要上演什么强取豪夺的戏码吧!当真是让人想想都有些兴奋呢! 沈俱怀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面上带着一抹冷笑,朝对方举了举,对方也回敬了。 安乐看到身旁的人有动作,也回头看了一眼,待看清是何人后,没好脸色的瘪瘪嘴,又继续鉴赏琉璃的琴声去了。 屈尚贤坐在赵睿隔壁,看到沈俱怀,还以为在朝他示意,忙咧着嘴冲沈俱怀敬了下。 沈俱怀眼神微转,收起眼里的锋芒,朝屈尚贤扬起一抹真诚的笑。 琉璃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眉头轻轻皱起。 她边弹奏边想起头领的命令。 / 五天前深夜 郊外一处洞穴。 令人作呕的破锣嗓响起,“我要你不论用什么办法,离间他们二人。” 查了这么久竟查不出驸马任何问题,这其中肯定不简单!不能让他们联手! “属下领命,今日廿一,还请主上赐药。”琉璃跪在那人面前,脸上毫无表情。 “做成了再来,若是不成,你知道后果。” 琉璃内心深深地不忿,却只能遵命离场。命被人捏在手里的滋味,当真不好受。 / 一曲毕,不论是场内还是场外,都响起了掌声。 侍女们纷纷忙碌起来,将各位大人案几上的茶点撤下,换上了清甜的酒水和可口的菜肴。台子上换上了六名女子奏乐,另有一众女子穿过一楼的席面,翩翩起舞。 琉璃摘下了面纱上了二楼,走过诸多隔间,来到主位。 赵睿深深地看了这女子一眼,眼里露出贪婪。 “璃儿多谢公主和驸马爷赏脸光临,这一杯先敬公主。”琉璃眼光粼粼地看向沈俱怀,又有些不敢看,生生收了目光,我见犹怜地看着安乐。 安乐看了眼琉璃的面容,觉得当真好看,又看看驸马,觉得还是驸马更好看。复又看到琉璃黏在驸马身上的眼神,心想好看又不能当饭吃!正欲忿忿地饮了这盏酒,却被拦住了。 “公主不胜酒力,这杯我代劳了。”沈俱怀一个正眼都没给琉璃,一饮而尽。 “驸马爷和公主缱绻情深,璃儿好深羡慕。” 沉默…… “这几道菜,是璃儿亲自下厨的,还望二位贵人莫要嫌弃……那,璃儿告退。” 琉璃回身走了几步,突然腹中一阵剧痛,黛眉一蹙,脚下一软,眼看就要倒下,幸而一旁的小翠扶住了她。 沈俱怀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 “怎么,这么好看?”安乐幽幽地问了一句。 “啊?我就是觉得……”沈俱怀收回目光回过头刚想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就对上了一双幽怨且充满醋意的眼睛。 一时竟觉得格外可爱,忍不住笑出了声。 “有什么好笑的?!”安乐气得将筷子一放,头一偏,笃定地生气起来。 “来,啊~” 沈俱怀夹着一小块鲜嫩的笋尖,递到安乐嘴边。 安乐撅了噘嘴,就是不肯吃,又转过身去,背对着。 “可惜,这么好吃的菜,只能我独享了”,她假装大声咀嚼起来。 安乐气得转头要斥责,却被沈俱怀一把捏住了下巴,眼疾手快地将笋尖塞进了她嘴里,只留她原地错愕。 沈俱怀笑着摇头,将桌上的筷子又放进安乐手里,自己则拿着方才喂安乐的筷子吃了起来。 安乐刚想阻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抿着嘴一脸娇俏与甜蜜。 沈俱怀不知,人被她无意间惹毛,又无意间哄好了。 春天,真是变幻莫测啊~ 后院 “你去……盯着驸马,按计划行事!”琉璃脸上全是细密的汗,痛苦不堪地按住下腹,声音虚弱了几分。 “是!”小翠担忧地看了几眼琉璃,转身离去。 第44章 天色暗了下来,潘楼街围观的人渐渐散去。 司音坊内却依旧歌舞不断,此刻不少人开始走动攀谈,俨然成了一个不错的大型社交场合。 沈俱怀和安乐正和几人说着话,小翠突然出现打断,“驸马,我家主子有请,请随我来。” 安乐拉住沈俱怀的衣袖,“一起去。” 小翠愣了一下,很快低下头掩盖住脸上异样,在前面带路,思索着该怎么将这两人分开。 二楼的赵睿看到这一幕,眯了眯眼,一瘸一拐地偷偷跟了上去。 到了一间十分普通客房,小翠在门口高声唤道:“驸马到了。” 里面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铃铛声,小翠将门推开,“驸马请。” 安乐刚想抬步进去,却被小翠拦住了,“主上只见驸马一人。” 第50章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拦本宫。” 已经跨进门槛的沈俱怀听到声音微微皱眉,她察觉到了不对劲,门口点燃的熏香味道古怪,思忖片刻,正犹豫要不要进之时,远处传来杯盏碎裂的声音,还伴随着沉闷的碰撞声,以及女子万分痛苦的叫声。 小翠猛得慌了起来。 但计划不能有失,她生生忍住要跑去琉璃房内查看的冲动,坚持道,“还请驸马快进去吧,别让主上久等了。” 沈俱怀退了出来,深深看了一眼小翠,调转方向去了方才发出动静的地方。 尾随其后的赵睿,因为腿脚不便,走得不快,并未看到这三人离去,只看到了半开的房门,他确认周围没人后,悄悄进了房间。 三人快走到了琉璃的院子,此时院中静得听不到一点声响,小翠见计划泡汤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冲进了琉璃的房间。 只见琉璃躺在地上,七窍流血,茶盏碎了一地。 三人具被琉璃的样子吓了一跳。 “快去请大夫!”沈俱怀忙提醒道。 小翠却摇了摇头,哭了出来“没用的,这是避息丹毒发了,只有服用解药才有用。” “解药在何处?”沈俱怀问这句时,突然觉得头一阵晕炫,她闭了闭眼,没让人察觉出来。 “解药……我不知道。”小翠用帕子擦拭掉琉璃脸上的血,不料琉璃猛地咳出一口血,像是个破败的娃娃,毫无生机。 安乐将令牌给了小翠,通知公主府车驾到后门接人。沈俱怀思忖片刻,用床上的薄被将琉璃卷了起来,抗在肩上,迅速将人搬上了马车。 一到公主府,林一清已经候在偏殿,看到沈俱怀扛着人进屋惊了一下,以为是公主受伤,看到安乐紧跟其后才放下心来。 大家脸色凝重,他不敢耽搁,赶紧上前查看,一掀开被子,饶是他见多识广也被吓了一跳,这满脸的血,已然将原本面貌遮住,她脖子上的青筋渐渐显出黑色,看着极为恐怖。 林一清把脉的功夫,沈俱怀感到晕眩更甚,甚至身上隐隐有燥热,她强压住不适开口,“她的侍女说是中了避息丹。” “确实,而且已经毒发,比较棘手。”林一清从药箱里掏出一颗药丸含在琉璃嘴里,吩咐人取来盆。 盆还没递到林一清手里,琉璃便开始吐血,下人们连忙帮忙把人扶起来,免得她被自己的血呛死。 “我先将她部分毒血逼出,延缓毒发的时间。这种毒超过时间不服解药必死无疑,眼下只能看能拖多久,她的身体常年服这种毒药,已经亏损严重,恐怕很难痊愈。” “那就劳烦林太医费心。”安乐开口道。 沈俱怀只觉得天旋地转,脸颊绯红,浑身血液横冲直撞,热得她难受,安乐见状急忙扶住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林一清见状,刚要上前把脉,却被对方一手打掉,“有些头晕罢了,扶我去休息就好。” 她脑中保留着片刻清明,决不能让太医把脉,不然身份瞒不住了。 只是思绪想自己走,奈何身子沉得很,脚步虚浮,眼前的路也好像波浪一样起伏着,根本走不稳。 安乐扶着她,发现驸马竟比她想得要轻许多。 沈俱怀用尽最后一丝清明,意识到那房间的熏香有问题,她想告诉安乐,可说出口的话却成了断断续续的香,连不成句。 两人摇摇晃晃地进了寝殿。 安乐将她安置好,刚要倒杯水,却被一把拽住,然后跌进一个滚烫的怀抱。生怕压疼了底下的人,忙要起身,却被死死地禁锢住。 沈俱怀忍不住用脸颊去蹭安乐脖颈的肌肤,那微微的凉意似乎能缓解她此刻的燥热。 怀里的人不知是羞得还是吓得,微微颤抖。 那滚烫的手不安分的在纤细的腰肢上游走,她眉头皱了皱,不满这些碍事的衣物,喘着粗气,摸索着解开了腰间的系带,略带急切地将衣物挑开,手轻易便摸到了温凉滑腻的腰身,轻轻摩挲。 安乐哪里见过她这个样子,她紧张得心乱跳,想撑起自己,离她远点,谁知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尽数解开,一番动作,胸前关不住的春色便一览无余。 沈俱怀原本迷离的眼色,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她看清了安乐的脸,也看清了从未见过的风光,嗓音暗哑道,“是你招惹我的。” 说着一个翻身将安乐压在了身下。 门外的春桃和夏荷听到动静,纷纷识趣地退守到了院门口。 早春的夜晚本该觉得冷,可安乐却浑身发烫,这燥热仿佛会传染,她的胸口猛烈地起伏。看着对方充满情欲的眼睛,她只觉得心口发烫,耳垂也染上了粉色。 沈俱怀突然低头,含住了安乐小巧的耳垂,舌尖轻轻挑逗,激得她忍不住嘤咛出声。这娇软的声音似有魔力,引诱着沈俱怀想要更多。 理智和情欲在脑中疯狂交战,理智让她停下来,情欲让她沉沦。她急切的呼吸喷在安乐耳边,像冲锋的号角,听得人热血澎湃。 沈俱怀按住安乐试图不安分的手,眼神迷离地看着她,“别乱动!”语气全然不似往日的温柔,带着霸道。 爱人的目光如有实质,从对方微红的双眼,到挺立的鼻尖,再到柔嫩的双唇轻轻扫过,半是诱惑半是爱抚,“怕吗?” 安乐双唇微启,刚要出声,却被沈俱怀温柔的吻住,那些话尽数吞入腹中。她贪婪的吸吮着对方的唇瓣,又灵巧地将舌头抵开了牙关,引着那不敢动弹的小舌与她追逐缠绕,舌尖在每一寸领舔舐、烙印,直吻得安乐喘不过气来,才轻轻松开。 她跪坐起身,膝盖无意擦过安乐的敏感处,引起对方一阵战栗,激得她仰着脖子发出细碎的呻/吟。完全被情欲控制上头的人哪受得住这样的刺激,当即一把捞起安乐,顺势将吻密密麻麻地印在了她的脖颈,滚烫的掌心抚上她的后颈,单手解开了肚兜的系带。 细细密密地吻卷土重来,比方才更加猛烈,轻轻舔舐,缓缓吸吮,无师自通。 仅是亲吻就让安乐溃不成军,全身仿佛有无数电流流窜,整个人软得撑不住,向后仰去,却被滚烫的掌心托着向前,不肯中断。 安乐对沈俱怀早就有了非分之想,此刻心爱之人如此主动,她哪里受得住,腿心隐隐有了难耐的潮湿。 她跨坐在沈俱怀身上,竟生出莫名的空虚,忍不出微微扭动腰肢。 那人似乎立马察觉到她的小动作,终于停下来,抬头看向她的公主。 只见她眼尾泛红,粉唇微启,呼吸急促,胸口极速起伏。 沈俱怀身上的药效渐退,此刻理智逐渐回笼,满是情欲的眼神里夹着一丝复杂。 安乐一脸迷茫地看着怀里的人,像是无声地询问,怎么停了? 不愿多想,她学着沈俱怀的样子,吻了回去。居高临下的吻,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占有,带着蓬勃的爱意,击溃了对方的防线。她攻城略地,不给任何喘息的机会,迫使对方仰头迎合,灵巧的舌毫无章法地横冲直撞,逼得沈俱怀用齿贝轻轻咬住了不安分的舌,夺回主动权,双双沉溺在这个绵长的吻里。 两人唇齿相依间,沈俱怀变换姿势,慢慢将安乐放倒,略一松口,一手褪去了那碍事的亵裤,复又吻了上去。 灵巧的小蛇,钻入了芳草地盘旋,不一会儿便寻到了一处温暖的泉眼,小蛇绕着泉眼转圈,那泉眼不断沁着泉水,将蛇身沾得湿滑。本以为要钻入泉眼的小蛇却突然调转了方向,向着那芳草丛生的山谷另一侧游去,在悬崖的交界处停了下来,不断移动位置回旋,像是在找什么秘宝。 此刻的沈俱怀就像一个猎人,她静静地等着猎物露出最致命的缺点。 突然,安乐猛地睁开半眯的双眼,偏头躲开了沈俱怀的唇,张嘴急喘,胸口剧烈起伏。 潜伏在草中的小蛇突然变身成三头身的蛇妖,对着秘宝处,展开了猛烈的攻势,或齐头并进,或轮流盘旋,或相互挤兑,直攻得山谷两侧都壮大起来,将悬崖挤得只剩一处沟壑。 这蛇妖当真刁钻,像是不满足于只攻一处,沿着壮大的山谷缓缓下移,却被更远处的高山禁锢住不得动弹。 沈俱怀轻啄了一下安乐的唇,似是安抚,又似鼓励。可对方只无力地喘着,想出声阻止,嗓子却干涸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沈俱怀已完全清醒,此时她内心是爱、是愧疚、也是占有。也许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了,就放纵一次吧! 她这么想着。 “公主可是不愿?” 第45章 翌日清晨,光照大地,虫鸟齐鸣。 沈俱怀一身清爽地侧卧在安乐身边,贪婪地看着她的睡颜。 许是视线太过炙热,安乐在睡梦中似有感应,微皱着眉头,睫毛轻颤,睁开了眼。 心上人就在身边,真好! “公主醒了,我让春桃进来服侍。”沈俱怀的嗓音压得很低,有着晨起特有的慵懒,又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第51章 听在安乐耳中,就格外动听,瞬间在她心田激起层层涟漪。 “不要~我还不想起!” 安乐软软地撒娇着,原地滚了滚,又觉得不满足,伸出双臂作势要扑到对方怀里。刚一动作,余光就察觉到了白皙的身体,此刻殷红点点,格外刺眼,小脸一红,又急急缩了回去。 不想,竟被沈俱怀死死抱住,一时间进退维谷,顿时羞得连脖子都红了。 “躲什么?又不是没见过!”她低头在她耳边轻声呵气,惹的安乐不住地想逃,脸上满是溢出的幸福和初为人妇的羞涩。 “我……我……我要起床了!”安乐唯恐驸马又要动手动脚,强烈要求起床! 两人腻腻歪歪地磨蹭了半天,终于想起来,府里还有个病号需要查探,赶紧收拾齐整,一同去了前院偏殿。 林一清前脚刚走,他想起一副解毒药方,或可将这毒解个七七八八,府内差了一味药,得回太医院去取。 琉璃满是血污的脸已经洗净,此刻唇色乌青地躺在那里,听见动静,艰难地抬起了沉重的眼皮。 “你醒了?”沈俱怀和安乐一同走近。 “小……小翠,你出去。”琉璃喘着气下令。 门被带上,殿内转眼间只剩下三人。 “多谢……两位搭救,琉璃这条……贱命今生已无法报答,若有来世,必当……结草衔环!”琉璃勉强说完整句话,便不停地大喘气,像是要将这周遭的气全吸走,又好像这口气上不来,人就要过去了。 “我……我不便在府内久留,还要劳烦……送我回司音坊。” 安乐刚要出声劝阻,却看到沈俱怀冲她摇了摇头,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好,一会儿我派马车送你回去。”说完拉着安乐就走。 琉璃一阵咳嗽,对着他们的背影急急吼出声,声音带着尖锐和沙哑,“你就……不想知道,我……听命于谁?” 安乐侧身刚要回头,却看到身侧的沈俱怀嘴角扯了一抹了然于胸的笑。 “我知道。”她转过身,神色漠然地望着琉璃。 “什……什么……你,你居然知道?”琉璃终于忍不住喉头的痒意,猛烈地咳了一阵,“你是大皇子的人?” 沈俱怀就这么看着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是三皇子的人,那个蠢材,怎么可能被你看中!”琉璃低声喃喃。 “我是谁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眼下这个对你来说必死的局,你要如何破?”沈俱怀冷静地开口,将琉璃的关注点拉回。 琉璃身怀武功,又心机颇深,几次想要和自己扯上关系。 这里头必定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受什么人的指示,而那人的目的就是对她下手。花萼楼的火油就是导火索,如今这把火已经越烧越旺,有了燎原之势。 昨晚他们的计划泡汤和她毒发说不定存在什么关联。 而选择救人,是她的良心,她的善意驱使,她不想看到有人在她眼前生生丧命,哪怕对方可能陷害过自己。 善良不仅能救它,也能自救。 将人带回公主府,是沈俱怀的心机,救人可以,但不能白救。 让本人知道是她救的,是为一个人情,让别人知道是她救的,是为将这水搅浑。 也许会有人把这个消息带给她的上峰,若是她安然无恙回去,那要面对的什么,恐怕只有琉璃自己清楚。 “不如,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琉璃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静静地听着,思索着。 / 司音坊 一辆马车在后门停稳,车帘掀开,车上的人匆匆下车进了门,马车扬长而去。 司音坊正门此刻却格外热闹,已围观了不少人,和昨天开业的情形可谓是不分伯仲。 门口两个衣衫不整的人在拉拉扯扯,那女子跌坐在地上,抱着男子的腿,不肯让他离去,哭声婉转,格外惹人怜爱,“公子昨晚不顾奴家死活,强/占了奴家身子,才过了一夜,竟提起裤子不认人了。” 此话一出,周围人纷纷开始议论起来,大家对男子指指点点,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那男子一手举着外衫,堪堪遮住脸,又不停地将女子抱住他大腿的手拨开,压低声音急急辩解,“你在胡说什么,快放开!” 这时,有眼尖的百姓认出了这个男子。 “哎,这不是赵尚书家的公子吗?” “真假?不会吧,他家公子不是刚定了亲,怎么会做这种败坏名声的事。” 围观的群众议论声渐大。 而那男子,正是赵睿,听到赵尚书三个字,他如遭雷劈,整个人木在原地。 有好事者上前,一把抢走了他遮脸的外衫,让他避无可避。 赵睿忙伸手挡住了自己的脸,左躲右闪。 “还真是他!” “真不是东西,还没成亲,就急着出来找女人!” 你一言我一语,眼看场面快失控,赵睿忙将地上女子拉起,大力冲开人群,一瘸一拐地跑回府去。 “姑娘,柳娘跟赵公子走了。”小翠压低声音说道。 “嗯……让她待命吧……今晚……我要出去。” “姑娘你这身子,都站不稳,怎么能出去!”小翠急了。 “站不稳才好……” 城外树林 “属下,办事不利,未……未能设计驸马,还请主上责罚。”琉璃一席夜行衣,跪在那人身前,她忍者剧痛,连跪都跪得摇摇欲坠。 “废物!一个小小的驸马都搞不定!”说着一脚踹在琉璃肩头,竟是踹得琉璃喷出好大一口血,可她不敢倒下,连忙用尽全力爬起来,继续跪好。 “不过你倒是有几分本事,竟让那驸马将你救回了府?”那人低下腰,捏着琉璃下巴,迫使她抬头,“不若,你亲去勾引驸马,说不定能成。” 说完,桀桀桀地笑了起来,笑声在昏暗的树林间回荡,格外恐怖。 “琉璃一心侍奉主上,不敢有二心。” “少拿主上压我,办不好事,你也不过是一条随时可以舍掉的走狗罢了!真以为主上多看你几眼,你就是碟子菜了!我劝你还是认清自己的身份!” “琉璃不敢……”琉璃跪在那里,额头已全是汗,她眼前的景象已开始模糊,只能咬牙坚持。 “可惜,主上要留你一命,否则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一个黑色的瓶子扔到琉璃面前,“这三个月先按兵不动,有事我会莺歌传信。” 琉璃低着头,直到听不到任何走动的声响,才颤抖着手捡起地上的药瓶,将药吞服下去。 公主府 安乐坐在梳妆台前魂不守舍地梳着青丝,脸上显露着不解。 昨晚,明明和驸马同房了,却未见落红。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宫里的教习嬷嬷在她出宫前教导过,哪里出错了? 日间她处理铁鹰的事务,无暇顾忌,眼下夜深人静,她又忍不住细细思索起来。不自觉扯痛了头发,痛呼出声,赶紧回神,却见沈俱怀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已经伸手接过了梳子,为她梳发。 沈俱怀显然刚沐浴结束,身上还有好闻的皂角香味,她虽手上轻柔地梳头,可眼里满是复杂。 昨夜她失态了。 中了催/情的迷/香,竟轻易让欲望控制了自己,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被药控制了,还是她内心深处就生出了这般龌龊的心思。 同为女子,她怎么能不顾伦理纲常,甚至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骗取对方的信任,有了肌肤之亲…… 今后若是坦白,公主又该如何自处?自己又要怎么面对她? 是被药迷了心智?还是要将那见不得人的心事告知? 荒唐,如此荒唐! 或许,别再等今后了,眼下坦白,把真相都告诉她,要和离要休夫,要杀要剐她都认了。 可,一想到要和安乐做了断,她的心就满是不舍,心间满是苦涩,胸口竟抽得生疼!可不可以再给她一点时间,她不奢求别的,能再陪陪公主,哪怕片刻也好。 理智和情感疯狂拉扯着她,这条路终究还是她输了,输给了自己。 “我……” “我……” 两人齐齐出声,视线交汇,双方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害怕。 安乐急急抢在前面,“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落红,但你一定要信我,我真的……”话未说完,豆大的泪珠汹涌而出,她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她是清白的。 沈俱怀连忙揽过她的肩膀,满脸心疼与痛惜,她的公主还在为昨晚自己龌龊的举动自责,她又凭什么心安理得地享受这段骗来的感情?! 摘掉驸马这个面具,扪心自问,自己究竟有哪一点能配得上公主?那不堪一击的才华,在满朝文武面前,又能有多少看头,不仅保护不好她,眼下还借她的力才能有所作为。 第52章 可笑……当真是可笑至极! 安乐哭了半晌,却未见沈俱怀出声,擦了擦眼泪抬头,却见对方满脸自责,眼中竟噙满了泪,当即慌了神。 “我……我没有怪你。”她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么私密的事终究有些难以启齿。 “你没有不对,是我不好,害你胡思乱想。当初明明说好要保护你,却一次次让你陷入危险,甚至险些丧命;明明说要给你选择的机会,却又食言抢走,让你深陷其中。我不好,没能力为江山社稷献计又不甘心只做驸马享乐,还要借你的势用你的力,成我的名!” 说着说着,沈俱怀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她嘴角挂着苦笑,望向虚无,脸上是不甘是嘲讽也是无奈,状元之名让人膨胀,可朝堂之路却使人消沉。 没有人脉,没有靠山,区区一个状元,又能走多远多高。曾经的豪言壮语,如今看来竟是可笑,这波诡云谲的朝局,她只配身为一个棋子,这就是现实,是血淋淋的现实。 一双娇嫩的手轻轻拂过沈俱怀的脸颊,泪水一一拭去。 “你……你别哭啊……我……我……”安乐看她掉眼泪,一时慌了神,站起身来,不知所措地看着她,甚至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看,就算是眼下,你也只会让她为难…… “公主,我们和离吧……” 第46章 几个月后 沈俱怀恢复了兵部职务,为了躲安乐,索性从公主府搬到了兵部,埋头处理公务,用无尽的忙碌将自己淹没,生怕停下来,那张脸就会在脑海里浮现,无尽的思念和自责会让人窒息。 那些冲动时说的话,已经覆水难收,造成的伤害也无法挽回。但她是个胆小鬼,在坦白和惜命之间,她选了惜命。 而往往情场失意时,别的地方就会有所弥补。 这期间,屈尚贤和韩子晟鼎力相助,加上她从琉璃那边炸出来的消息,围猎一案,已经能拼凑出本来的样貌。 行刺之举确实有两拨人操刀。一拨是赵廿成派来刺杀她的,另一拨则是琉璃的上峰派来刺杀大皇子的。 而经过三人的排摸,那些箭矢正是从东京一个秘密作坊流出的,这作坊的入口就是陈云记后院的一座枯井。 可惜他们晚了一步,早在几个月前,已经有大量的箭矢和机关部件,被秘密送往边关。 那逆相案,却不似这般简单,这桩案子的线索早在十几年前就被断了个干净,如今找不到新线索,实在查无可查。 沈俱怀揉了揉眉心,往窗外看去,却不知何时,天已大亮了。 “俱怀!俱怀!” 屈尚贤小跑着进了院。 “原来你在这里,可是让我好找。”他拉着沈俱怀便要出门。 “尚贤兄,怎么了?”她脚步虚浮,近几日都未曾好好休息,加上昨夜一夜未眠,这会儿脑子胀得厉害。 “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前几日我便递帖子了,今日是我家小子的满月酒。都日上三竿了,我府内亲朋好友齐聚一堂,就差你了。” “实在对不住,近几日太忙,我给忘了。”她歉意地笑笑。 事实是,那帖子她并未收到,她不在府内许久,但此间诸事,也不便和外人说道,她赶紧跟着屈尚贤赶去屈府。 沈俱怀曾在梦里,梦过很多次两人重逢的画面,或在府里,或在街上,或在月下,却从没有想过,会在这么一个场合,周围充斥着喜庆热闹,可她却只有满心的惆怅和不忍说。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结,世间万事万物都变得无足轻重,而安乐,只有她,只是站在那里,就占满了这整颗心,压得人惴惴不安,隐隐作痛。 今日,她穿着金丝鸾鸟桃花裙,翩翩走来,裙摆仿佛能生出朵朵桃花,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你瘦了。”安乐满心满眼都是沈俱怀。 可她不知该回应些什么,只僵硬得弯下腰,拱手作揖,掩去脸上的情绪,不被看见。 她想,这是人臣的本分。 “呵……我们生分到这个地步了吗?”安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透着苦笑。 屈府今日格外热闹,大家不时给屈老爷恭喜,而后默契地去逗弄那软乎乎的奶娃娃。宾朋满座,人声鼎沸,似乎未有人注意到在角落的她们。 有顽童在院内嬉闹,跑得很欢,一不小心便撞到了安乐身上,她没有防备,竟未能稳住身形。 眼看就要摔倒,沈俱怀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抱住,满脸庆幸后,又后知后觉地生出一丝别扭,忙将人扶稳后松开了手。 两人略显生疏地相对而站,安乐冷着脸对小孩和赶来致歉的大人说着无妨,将对方吓得行了礼就跑。 热闹都是别人的,他俩仿佛两个木头,全然不像是来喝满月酒。 酒席上,不少人来敬沈俱怀酒,明明是屈府的喜事,大家却盯住了沈俱怀。她推拒不过,喝了不少。原本酒量极好的人,此刻竟有些头晕起来,只能硬撑着不让自己失态。 安乐不知为何,也跟着闷头喝了好几杯,怎么劝都劝不住。桌上其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深觉这气氛古怪,纷纷噤声闷头苦吃,生怕不小心惹到了公主。 至满门宾客散场,安乐歪歪斜斜地走在最后,硬是不让人搀扶。可刚一踏出屈府大门便精准地醉倒在了沈俱怀身上。 沈俱怀也好不到哪里去,酒劲上来,她头疼得厉害,努力将每一步都落在道上。目光瞥见眼前的身影倒向自己,下意识伸手去捞。 那人双目阖着,脸上染上了绯红。 虽然沈俱怀内心十分挣扎,一心想逃离,可当真到了这个时刻,竟生出了细细密密的舍不得。它们从坚固无比的心房上击打出细微的裂缝,不管不顾地渗了出来。她憋了一口气,将人抱上了马车,眷恋的视线才落下,便察觉到马车已经动了,竟来不及下车了。 看来这府是非回不可了,她无奈。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马车稳稳停下。她深吸一口气,抱着安乐下车,原本应该不省人事的人,此刻却用双臂紧紧搂着自己的脖子。 这样子分明是清醒得很,可她竟舍不得拆穿,心里又甜又涩,抱着安乐大步进了府。 沈俱怀将人送回寝殿,轻轻放在床上,安乐的双臂却依旧不肯松开。 她被迫和她面对面,呼吸相闻。 藏在心底的人出现在眼前,天知道她有多想念,可她知道自己不能也不配,这不该产生的纠葛,将人撕扯得生疼。 安乐缓缓睁开了双眼,那温柔坚定又满是爱意的眼神,瞬间就将沈俱怀的烦躁不安通通驱除。 理智回笼,这清亮的眼睛,仿佛是不可亵渎的圣物,她一时心慌,左右闪躲,生怕眼里来不及收回的爱意玷污了那双眼,急忙敛下双目不看对方。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安乐看着她闪躲的眼神,有些好笑又有些气。 “公主请放手。”沈俱怀轻声道。 “我就不放,我要是不这么抱着,你早跑了!”她气呼呼地说道,带着酒气,“你好狠心,竟这么久都不回府看我。”她说到最后,鼻头一酸,声音都颤抖了。 沈俱怀慌得马上抬眼看她,眼里是藏不住的心疼。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对视,浓烈的情感缓缓流淌,即使不发一言,也能真切感受到对方的爱意。 安乐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缓缓下移,看向沈俱怀的唇,又小心地望回她的眼里,像是要求一个同意。 视线反复拉扯,距离缓缓靠近。 她顺着自己的内心,顺着本能,去亲吻。 蜻蜓点水般一吻,像水滴砸上了坚硬的冰块,看似毫无作用,实则于无声无息中融化了坚冰。 连日来的劳累和席卷而来的酒劲,终于在这一刻击溃了沈俱怀最后的防线,她扯了扯嘴角,竟露出了解脱的笑,片刻便晕了过去。 安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忙抱着她坐起身,好好将人搬上床。 沈俱怀醒着的时候无时无刻都想逃走,也只有现在,在她安静睡着后,才能这么安安稳稳地躺在自己身边。 看着她凹陷的眼窝和眼下若隐若现的乌青,安乐忍不住轻轻抚摸,娇嫩的手抚过她的眉、她的鼻子、她的脸颊…… 嗯?怎么有点脏?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何时竟沾了些尘土,还弄脏了驸马的脸,忙唤来春桃伺候洗漱。 成婚这么久,她还没服侍过驸马,竟生出一种为人新妇的甜蜜来。 她亲自绞了帕子,为驸马净脸。 嗯? 男人也会画眉吗? 轻柔地擦拭掉她脸上的污迹,露出了原本姣好的面容。洗净后的驸马竟有点不一样的韵味,少了几分英气,多了些许柔和。 安乐心满意足地看着她的睡颜,盯着她的外衫,犹豫了片刻还是动手解开了腰带。 人昏睡过去后,不容易摆弄,服侍起来多有不便,可安乐不想别人碰她,一个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身上的外衫褪去。内衫的领口因她笨拙的动作而松散开来,束在胸前的白布露出了一角。 第53章 嗯?这是?受伤了? 她伸手轻轻掀开了内衫衣领,白色的裹胸布以及它包裹的微微隆起,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暴露了,衣服下女子纤细修长的身躯,也一览无余。 安乐惊得一下从床边弹了起来,一双杏目瞪得老大,不敢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会不小心尖叫出声。 怎么可能?!这个女人是谁? 她就这么惊在原地,和床上的人对峙。 过了片刻,思绪回笼,对了,驸马受过伤,真驸马背上有过伤!! 她急切地跪坐到床上,来不及顾什么礼仪形象,小心翼翼地上手,生怕将人惊醒,内衫被完全脱了下来,背上的光景展露无疑。 一道粉色的印记被白色的裹胸布阻断,可这并不妨碍安乐辨认,那从肩头起始的疤痕,她蒙着眼给她上药时,抚摸过那么多次,那走势那触感,她不会忘记。 安乐颤抖着手去触碰,又迅速缩回,死死咬住下唇。双手紧紧地攥成拳,抵在胸口,似乎这样能抵消内心的震惊和不安。 怎么会??!! 她忙用被子将这一幕遮掩,转身大口喘息,双目因睁得太久太用力而酸涩难耐,只能痛心地闭上双眼。 她跌坐在床边,整个人止不住发颤。 这个和自己成亲的人,居然是女子?? 女子怎么能考取功名?贡院难道不会查验吗? 这是欺君之罪!可是要杀头的! 她似是不信邪,又将人翻过身,这张脸此刻看来竟是如此陌生。 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是她女扮男装,骗过了父皇,骗过了满朝文武,也骗了自己! 可她图什么?! 安乐依旧不愿相信,她顶着欺君之罪考取功名,图什么? 她想不明白,不知道该向谁求助,这个考验太大了,她一个人承受不住…… 眼下又该如何,一夜之间,曾经的夫妻变姐妹,俊朗的儿郎变貌美的娇娘,这传去岂非……想什么呢!这绝不能传出去!! 天爷啊! 安乐颓然坐在一旁,像是失了所有力气,她一时竟想不起来,为什么今晚千方百计把人留下来。 浑浑噩噩间,安乐将两人这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的一年光阴在脑子里一一闪回。 难怪……难怪洞房夜说要做自己的兄长,难怪一直不肯承认喜欢自己…… 等等……那她是以什么身份喜欢自己的,一个丈夫?还是……一个女子? 安乐此刻心乱如麻,她甚至都不知道以后该如何称呼对方。这个真相犹如晴天霹雳,打得她措手不及,一切仿佛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等等!她们……她们甚至做了那种事! 安乐猛地站起身,咬住下唇,此刻羞耻感成百上千地涌了上来,这荒唐的体验当真是……当真是荒唐! 她怅然若失,又惊又怕,在床头枯坐了一夜。 第47章 昨夜,八百里加急战报,北辽突发兵难,入侵我朝,攻破杨岭、裕西两座城池,五万大军血战数日不敌,守将杜虎负伤,副将战死,大军退守河西,急需朝廷增援。 战报呈上皇帝的案头,已是子时,他连夜将丞相和六部尚书请来议事。 今日一早,传旨内监们纷纷领了圣旨,去各大臣府邸宣旨。另一边,禁军统领持虎符火速前往京郊大营点了五千骑兵和一万步兵。 年近八旬的叶将军再次挂帅,皇帝特点了兵部侍郎刘元忠做副将,杜虎守城不利降为副将戴罪立功。 沈俱怀也收到了圣旨,封她为校尉。 宣旨的内监读了旨意便匆匆离去,不忘叮嘱驸马,务必于午时到玄武门集合出发。 她不敢耽搁,火速回房收拾行装,大军疾行一切从简。真要动手收拾时,竟发现除了简单的衣物,没有其他可带走的东西了。 不知为何,心有些空落落的。 时辰还早,她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公主寝殿。 昨晚撒娇的人不知去了何处,寝殿静悄悄的。 她走近,目光留恋,最终停在了梳妆台。轻轻拉开梳妆匣,那支点翠凤钗被单独放在一格,可见主人的重视,她伸手轻轻触了下钗上的点翠,又想起安乐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弯起。 目光轻移,一对白玛瑙耳饰,低调温婉,玛瑙坠子上还雕了一只栩栩如生鸟雀。 她怔怔看着,拿着其中一只出神,门外的脚步声将她惊醒。沈俱怀这才意识到自己趁人不备,偷偷动了别人的东西,一时心慌,手忙脚乱地把东西放好,装作无事发生。 那只耳坠竟无意间勾住了袖口。 秋菊出现在门口,瞥见了驸马的动作,低眉顺眼行了礼守在门口。 她已派人入宫去请公主了,虽然不知公主为何一早便进了宫,到这个点还未回来,不管怎么样,驸马要出征是大事,得让公主知晓。 午膳时分,沈俱怀坐在桌前等了许久,桌上菜都冷了,也没等到她想见的人。直到出发时辰已近,她才匆匆用膳,独自离去。 身穿铠甲,脚踏战马,孤身一人奔赴玄武门。 / 宫内 安乐不知该怎么面对她,这么一个惊天秘密,她怕自己控制不好情绪,思虑了一整夜,还是决定给自己一点适应的时间,先……先躲一阵吧。 在皇后处赖了许久,本欲用过午膳再走,皇后却将她赶了回去,可她不想回去徒增尴尬,便在御花园瞎晃悠,不想却遇到了德妃,本欲打个招呼就走,不料对方竟抢在她走之前开口了。 “公主怎么不去给驸马送行?” 安乐内心疑惑,面上却不显,略显傲慢地等着对方下文。 “大军压境,皇上可是钦点了驸马出征”她抬眼看天,又矫揉造作地扶了扶脑袋上的钗环,“看这日头,再不去怕是赶不上了。” 说完用帕子掩着嘴,哧哧笑了起来,扭着腰身自行离去了。 安乐半信半疑,命春桃速去打听,自己带着夏荷直冲御书房。 路上遇到了秋菊派来报信的丫头。 居然是真的!父皇居然当真要派那人去战场! 几个大臣刚从御书房出来,迎面遇到了安乐,纷纷行礼。安乐无视他们径直闯了进去。 一行人走出很远后,赵睿回头望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父皇!” 安乐不顾黄忠的阻拦,急冲冲地进了御书房。 皇帝正揉着眉心,看上去一脸疲惫,挥了挥手示意黄忠不用拦了。 “父皇”,安乐扎扎实实地跪了下去,“驸马初入官场不过短短一年,也没有上战场的经验,实在不是出征的好人选!” 皇帝眯了眯眼睛,“听说你把人赶出府好几个月了,现在居然管别人死活了?” 安乐:??? 谁造本宫的谣?! “我与驸马不过闹了点脾气,这点小事不劳父皇费心。可出征是国家大事,关系多少将士百姓的性命,还请父皇收回成命,另选良将。”安乐急的狠狠磕了头,咚得一声,听得人肝颤。 皇帝闭了闭眼,无力道,“皇命不可违。” 安乐见好言相劝不听,气得一骨碌爬了起来,额头上殷红一片,急吼吼出声,“朝中那么多孔武有力的大男人不去,干嘛非要她去!” 皇帝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忍俊不禁,“他也是堂堂男子汉,怎么就不能去了?” 安乐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跺了跺脚转身就走。 / 玄武门 将领集结完毕,叶将军收了虎符后,便领着队伍出城,大军已在城外候着了。沈俱怀骑着马故意慢了几步,数次回头,可那人并未出现。 罢了。 原是你要躲人家,如今人家当真离得远远的,不正合你意? 她自嘲笑笑,夹了夹马腹赶上队伍。 “驸马,你这袖子上好像勾了什么东西?”刘元忠提醒道。 嗯? 沈俱怀疑惑地抬起胳膊,看到了方才被她赏玩过的那只耳饰,微微一愣,虔诚收起,贴身放好。 此次战况突起,时间紧迫,叶鸿威下令五千骑兵日夜兼程全速赶往河西,沿途又分别在清江和鳌山大营各点一万兵支援。如此,增援河西的兵力便足足有三万五千人。 一路上风餐露宿,五千人日夜兼程赶了五天五夜,终于到了河西附近。 叶鸿威看了看日头,命全员原地休息。 沈俱怀看着舆图,脸上露出了疑惑,却忍住了没问。 刘元忠熟练地指挥将士就地生火,做饭。 叶鸿威拍了拍沈俱怀的肩,“想问就问,打仗可不能婆婆妈妈的。” “是,将军。这里离河西不过一个时辰左右的路,将军为何不让大家到了河西再休息?” 叶将军单手抱着头盔靠着一棵大树席地而坐,沈俱怀也学着坐下,一脸虚心求教的好学生样。 第54章 “有两点,第一我们是来支援的,若是满脸疲态,如何接管战局?第二……若你是敌人,敌方困守不出,你会怎么做?” 他有意考考沈俱怀,没有直接说出答案。 沈俱怀皱眉思索,“困守不出那就断其粮草!” “没错!敌我双方都知道大梁会支援,所以,这段路,必不简单。”叶鸿威苍老的手点了点舆图上的一处山谷。 河西是大梁北域一处关键要塞,面朝大漠背靠关阴山,易守难攻。 而关阴山谷,足有十几里长,若是在此处设伏,恐怕这先锋部队便要全数折在这里。 北辽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若是在山谷设下陷阱,只需少数兵力或可摧毁敌军支援,这是一本万利的事情。 刘元忠端着两碗热乎的汤给叶鸿威和沈俱怀。 沈俱怀虽是校尉,官职不大,可人家是皇帝的亲女婿,这点眼力见,刘元忠还是有的,再说军营里也不讲究这些,端个汤没啥,上了战场都是自家兄弟。 “报!” 前去探路的斥候回禀。 果然如叶鸿威所料,山谷中有埋伏。 几人草草用了些干粮,叶鸿威让刘元忠点了两百骑兵前去破局。 沈俱怀没上过战场,纸上谈兵还行,真刀真枪她就够呛了,内心对叶鸿威的照拂不胜感激。 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有士兵来报,敌军均已伏诛,大军可通行。 五千骑兵浩浩荡荡进入山谷,马蹄声在狭隘的谷内回荡,气势逼人。沈俱怀敏锐地闻到了血腥味,皱了皱眉。 待大部队尽数出了山谷,刘元忠的队伍才从队尾追了上来,他的盔甲上沾了些血。 / 洛阳 安乐还是没赶上为沈俱怀践行,一时恨自己为何要一早进宫迟迟不回府。 虽说是自己想躲开对方,可一听到她要上战场,她就慌了神,哪怕内心一万个不想接受她是女人的事实,可还是忍不住为她求情。 赶去玄武门送行的路上,她不知道见了面要说些什么,还是一个劲催车夫快一点。 她甚至在心里默默说服自己,就算是春桃要去打仗,自己也会担心的,这是正常的! 可还是晚了一步,守城的将士说,队伍已经出城有一会儿了,都是骑马的,追不上了。 她在城墙上远远瞭望,似乎就能看见她远去的身影一样,就这样站了半天,一颗心忍不住揪了起来。 回到寝殿,昨晚还睡在身边的人,此刻已经疾驰去了战场,心不知为何,空落落的。 那几个月,她搬去了兵部。安乐还会偷偷在附近,悄悄看她。就算不回府,人在,想见总是能想办法见到的。 可眼下人走了,得多久才能见到啊! 不是,她是女的,我干嘛要想她!! 我就是关心这战事,没错,我是关心战事!顺带也关心下上战场的将士。 没错,就是这样! 安乐不停在心里给自己洗脑。 “属下参见公主!”天鸽不知何时出现在殿外。 安乐被吓了一跳,平复半天,轻咳一声,“进来。” 天鸽瞬间出现在殿内阴暗的角落里,依旧毕恭毕敬地跪着,“朝中几位大臣……” 他兢兢业业地汇报近段时间掌握的朝局动态。 安乐突然出声打断,“北辽附近,有探子吗?” 嗯? 天鸽一脸懵,怎么突然问北辽了,但还是恭恭敬敬回答,“回殿下,有。” 安乐眼睛一亮,“本宫想知道边境战况,可有办法取得?” “这个不难。” “朝局动向继续盯着,那件案子查不出来先放放,北辽那边要紧,本宫要掌握一手消息,你下去吧!” 嗯?我还没汇报完啊! “属下领命!” 天鸽还是认命地退下了。 安乐又独自坐了很久。 春桃进来伺候时,秋菊站在门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进来回话。”安乐瞥到后把人叫进来。 “回殿下,今日驸马离去前,在寝殿内对着您的梳妆台看了许久。”秋菊回到,实在是她也没看清驸马有没有给公主留什么东西,不好乱说。 “嗯,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等脚步声远了,她才急冲冲地拿着烛台,在梳妆台前一顿翻找。 自然是什么也没找到。 内心一阵失落,只得拿起那支凤钗来回摩挲以寄相思。 钗环首饰被翻得一团乱,又赌气得整理起来。 嗯? 这耳环怎么少了一只? 有小偷! 不对不对,小偷怎么会就偷一只?要偷也偷一对吧。 嗯…… 安乐忍不住扬起了嘴角,又死命压了下去。 月上中天,安乐盯着天上月出神,许久才轻声呢喃,带着无尽的担忧:“定要平安归来。” 第48章 河西 前线战况吃紧,河西的情况比叶鸿威想象中还要艰难。 守将杜虎腹部中了一刀,伤势非常严重,医治半月有余,依旧无法下地。城中诸多事务只能交给军师陈飞云代为处理。 退守河西的一万多将士中,伤者恐上千人,城内药物比粮食还要紧缺。北辽在城外三十里处背靠沙河安营扎寨,轮番进攻,搞得守城的一方苦不堪言,疲于应对。 陈飞云见到叶鸿威,像是见到了救星,兴冲冲迎上去汇报军情,不敢延误。 就在刚刚,辽军结束了一轮进攻,大梁的士兵们正满脸疲惫地处理伤员,加固城防。 只匆匆一眼,叶鸿威几人便来到议事堂,匆匆围着沙盘开始推演起来。 杨岭、裕西、河西三城位于大梁与北辽交界,呈三足鼎立之势,而沙河以人字形将三座城池分割开。其中裕西面朝大漠,也是大梁唯一向北辽开放贸易的城池,商贸发达,鱼龙混杂。杨岭是边疆粮仓,大梁在此处屯兵垦地数百亩,解决了部分军需。而河西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易守难攻,一旦突破河西,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大军可直逼洛阳。 北辽此次一反常态,以往他们会在秋收之后,以小股势力进犯,掠夺粮食。而此次突然大规模进攻,梁军毫无准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副将为护杜虎安全撤离,率五百人断后,战死沙场。 杨岭兵力不足一万,面对五万大军,守将依旧坚持打了三天三夜,奈何兵力悬殊,最终以多数战死,少数投降结束战斗,百亩良田被敌军强占。 杜虎退守河西的第二日,北辽便开启轮番进攻,使得河西三万兵力无法支援杨岭。北辽持续开展车轮战,守将们疲于应对,生理和心理都已接近极限。 大梁急需一场大胜来鼓舞士气! “把军医叫来!”叶鸿威声如洪钟,门口守卫的士兵立马前去请军医。 不一会儿,一个满身血污的男子进了议事堂,向众人行礼。 “军中还有多少蒙汗药、巴豆、毒药等药品?”叶鸿威问道。 “回将军,巴豆十斤左右,蒙汗药两斤,其他能对人和牲口都起作用的,就剩一点点软骨散了。” “刘副将!” “末将在!” “你点一小队人马,即刻出发,带上巴豆和蒙汗药,潜入敌营,下在敌军粮草和马厩里,尽量下马厩!” “末将领命!”刘元忠速速和军医一道离去。 “陈军师,你带一千人,向东出发,沿清河至杨岭东侧,查清楚杨岭守备和杨岭给辽军的运粮路线,我给你三天时间,可够?” “将军,两天足矣,末将领命!”陈飞云一扫满脸阴霾,大步离去。 “河西守将何在?” “末将姜明辉!”一个身量矮小的男子出列。 “我给你两千骑兵,今夜绕至敌营西侧夜袭,彻夜侵扰,不可恋战!” “末将领命!” 议事堂众人纷纷领了任务退下,只余下沈俱怀。 “将军!”她满脸期待,到了战场,谁不渴望战功?! “你一会儿去清点粮草和伤员,等姜明辉出城后,再派人去城外将尸首清理,将兵器和箭矢捡回来。” “……是,末将领命。” 只轮到些简单后勤工作的沈俱怀,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她知道战场凶险,可若是没有上战场的机会,她永远是个纸上谈兵的校尉。 情绪积累,压在心中仿佛一口浊气挥散不去。待一个千夫长将她带到伤兵休憩的场所后,心中的情绪瞬间化为乌有,被压顶的阴郁和悲痛代替。 战争,不论输赢,都是尸山血海中长出的苦果,是残酷而狰狞的。 血腥味蛮横地冲击她的嗅觉,曾经鲜红的血迹在地面上留下了褐色的印记,永远干涸在那里。 眼前的这些人,他们或许是谁家的儿子、父亲。若是命硬,落得个终身残疾,尚能苟活于世;若是不幸死去,就是十两抚恤金,换一家人温饱一阵子。 第55章 一时竟不知,到底是苟活好还是战死强。 沈俱怀脸上是被这场面冲击后的悲凉,她从这人群中穿梭,眼光数过每一个人,在册子上记录,这也许,是他们生命的终章。 曾经拜师刘焉时,她也曾为伤者处理过伤口,端送汤药,可如今,她竟有一丝害怕,不敢停留,匆匆离去,竟像是落荒而逃。 到了粮仓,那看管粮仓的士兵未见过沈俱怀,坚持不肯让她进去查看。在一旁校场操练的石都尉看到后,上前解释了一番,和她一同进了粮仓清点。 “这是军中规矩,粮仓是军事重地,无军令不能入内,您刚来,这小子没见过您,自然不敢放您进去。”石雷举起他健硕的臂膀,向沈俱怀行了礼。 “无妨。” 她将粮草全部清点登记好,派人送去交给将军,连忙点了几十人出城。 夜幕降临,石雷跟在沈俱怀身后,不时跟她细说一些军中事宜。 所谓清理尸体,就是把城门口的尸首搬运到一处,然后一把火点了。 战场上,死伤者众多,尸身来不及掩埋,只能将甲胄潦草卸下,回城后根据甲胄内标记的名字登记造册,待战争结束后上报朝廷,发放抚恤金给他们的家人。 不一会儿像小山一样的尸身堆了好几个,沈俱怀拿着火把的手都在抖,她胃里翻滚,但死命忍住不让自己吐出来。 眼里的悲伤和痛苦,都化作了脸颊上的汗水,顺着面庞掉进这片土地。 这些点燃的小山,闪着星星点点的火光,飘向天空,最后消失不见。 众人很快将方圆十里的尸身清理干净,一筐筐的甲胄和兵器箭矢被搬进城内。 只有被鲜血浸润的土地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惨烈的战况。 直到东方呈鱼肚白,姜明辉才迎着第一缕晨光出现,扰了敌营一夜,他脸上却不见疲惫,只有胜利的欣喜。 叶鸿威听完汇报便让他们都下去休息。 待太阳出山,刘元忠也平安归来了,身上的衣物都没干。 原来他们猜测辽军会把马厩和粮草安置在沙河边,索性出发时就赌了一把,将路线改为先穿沙河至河对岸,再逆河而上,到敌营附近后,将马匹栓在隐秘处,直接潜水摸到辽军营地,将所有料都下在了马厩和他们存的清水桶里。 “好,回去好好休息。”叶鸿威挥了挥手,刘元忠退了下去。 “沈校尉,你带两千骑兵,每人配箭矢两筒,其中一筒箭头需带火油,一炷香后城门口集合!” 沈俱怀领命离去,她想她是不喜欢战争的,可眼下,只有加入战争,打赢这场仗,才能结束这一切。 “你,对就是你,进来。”叶鸿威指了指门口守着的石雷。 石雷赶紧进了议事堂,单膝下跪行礼,“末将河西守备军右都尉石雷,参见将军。” “起来,不用整这些虚的,你速去清点五千步兵,带上长毛和盾牌,我们去会会辽军!” “末将领命!”石雷小跑着离去。 一个瘦小的身影鬼头鬼脑的在议事堂门口张望。 “进来吧!”叶鸿威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 “爷……咳,将军,我也要上战场!”那小个子说道。 “你不是已经跟来了?”叶鸿威看都没看他,继续盯着沙盘。 “不是,我是说要上战场杀敌,真刀真枪的那种!”那人急急解释道。 “你跟着石雷,听他指挥,若违抗军令,便军法处置!”叶鸿威甩甩手,让他下去。 / 洛阳 “叶军五千已抵河西” 安乐翻来覆去看了三遍这个小纸条,上头只有这八个字,愣是一点其他信息都没有。 这就……没啦? 她佯装镇定,假装清了清嗓子,“嗯……这战况……收集得挺好,咳……,就是……下次可以更详细点。” ? 天鸽心中疑惑,但嘴上还是,“属下遵命!” “琉璃的主子查到了吗?”安乐将战报放在一边,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 “回殿下,只查到她之前频繁与一个太监有联系,但这太监究竟听命于谁,暂未查出。” “两头都要盯紧,另外我命你安排的人,你安排好了吗?” “已经安排妥当,随时听候差遣。” “好,明天本宫去赴宴,巳时,让她在御花园等。” 坤宁宫 今日是乞巧节。 皇后每年都会在这天召集王公大臣的夫人贵女们进宫,一起听曲、品茶,赏玩些新奇玩意,今年也不例外。 往年,安乐从不关心有哪些人能被母后邀请进宫,又有多少人不在了这个名单里,而如今,她不得不关心起来。 在这杀人不见血的皇城中,亲情是脆弱且不堪一击的,只有权利才能让她安稳。 今日丞相府、国公府、国舅、几位闲散王爷府里都来了人,宫中二品以上官员的家眷都在,后宫几位嫔妃和大皇嫂也在。 待人都到齐后,众人一起浩浩荡荡去了御花园。 安乐半是搀扶半是挽着,和皇后挨在一处,嬉笑着聊着些许趣事。 尚未走近御花园的凉亭,便听到一声苍老且十分激动的声音,那人迟疑又惊喜地唤道,“阿念?” 安乐还未来得及看向那声音的主人,便感觉皇后浑身一颤,似乎极力在隐忍着什么。 她忍不住侧头看了眼皇后的脸色。 身后跟着的人群中不乏探究的眼神看向老人,而随行的几位年长的夫人,则一脸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那人,又盯着看皇后的背影。 现场一阵诡异的沉默后,响起了窃窃私语。 “哎呀~”,德妃娇俏一声打破了这僵局,只见她扭着腰肢越过皇后,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用帕子掩着唇角,哧哧笑出声,还不忘侧头觑了皇后一眼,又殷勤地上前将老人家扶住,似乎是想辩解一番,“哪儿有什么阿念啊,老夫人怕不是糊涂了,这是咱们的安乐公主!” 皇后缓了片刻,此刻已一切如常,挂着温柔的笑意走上前,“是本宫疏忽了,竟是将老夫人晾在这里许久。” 那老夫人盯着安乐,眼中似乎还含着泪,竟一把挣开搀扶的婢女和德妃,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拉起了安乐的手。 年迈的老人正是老国公夫人,自老国公爷走后,老夫人便得了健忘症,时常不记得自己要做什么,连身边的人也时常忘记。 原本这些场合,她已多年不出来凑热闹了,今日是国公夫人,老夫人的儿媳,为了带自家的两个女儿在皇后面前露脸,这才将老夫人带了出来。 可不知去了何处,只剩老夫人一人独在此地。 老夫人大概是想起了年轻时候的往事,竟一眼就将安乐认成了林知念。 安乐有些不知所措,老人家粗糙温热的手包裹着她的小手,满脸慈爱地望着她,“阿念你近日长高了不少,可曾和你父亲好好聊聊?他性子急了些,但终归是为你好的!” 说完轻轻拍了两下,看向一旁的皇后,惊喜道,“夕儿也在,你们要好好的,莫要争吵。” 老人家将安乐和皇后的手交叠在一起。 电光火石间,安乐懂了! 老夫人将她认成了她生母! 第49章 河西战场上,密密麻麻的箭矢带着火星子划出璀璨的弧线,划破天空落在北辽大营。 辽军守军立刻发现有敌袭,吹号示警。 大梁骑兵争分夺秒,趁对方不备,训练有素地将点了火的箭矢齐齐射入敌营,不断调整射击距离,将这箭阵推入敌营腹地,接连射了六、七轮,将沾了火油的箭矢全部用完后,又迅速撤离,与后方步兵汇合。 不过数息,火势渐起,大漠的夏季本就干燥,加上大营到处是极易燃烧的营帐,顷刻间浓烟滚滚。 走水声,敌袭声,闹哄哄响成一片。 短暂骚乱后,敌军迅速集结应战,他们手持盾牌避开着火区域,组成高大的盾墙冲出营地,有序进入战场。 辽军没有骑兵,想必那些战马都中了大梁的阴招。 叶鸿威当即下令,所有骑兵分散到两侧,调整角度继续放箭,让箭矢更有效地射杀敌人。 密密麻麻的箭矢雨落下,敌军高大的盾墙不时因为士兵倒下而出现破绽,但后方很快便有人补上,他们的布局比想象中更严密更周到,几轮下来收效甚微! 叶鸿威立刻叫停,调整布局,右手比了一个冲击的手势。沈俱怀和石雷心领神会,分别带着将士,一起叫嚣着冲向敌军。 战场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 两千匹战马以汹涌奔腾之势,爆发出轰隆雷鸣之声,将敌军摆好的盾墙冲得稀碎。 最激烈的冲击过后,敌军很快适应过来,调整应对之策,持盾的士兵迅速退到最后方,由手持长矛的步兵替补上位,用手中长矛狠狠刺杀战马,而盾兵则将盾牌全部扔在身后,抽出刀剑,重新加入厮杀。 第56章 沈俱怀冲在最前面,直抵敌军最密集的腹地。她手持红缨长枪,在马背上打得激烈异常。 身怀武功却从未杀过人,她被几个小兵缠住,明明有无数次一击毙命的机会,可她却只是打伤了他们。 石雷见状,连忙砍杀两个敌兵侧身靠近,顺势将刀砍向沈俱怀正面的一个敌人胸口,鲜血溅到了两人脸上,大声喊道,“不能手软,得下死手!” 说完便又转身杀敌。 死这个字,激得人头皮发麻。 沈俱怀狠狠咬牙,屏气凝神,一个用力将红缨枪直直刺向敌人。 银白色的枪头刺进身体,刀剑入肉的声音伴着被鲜血堵住喉舌发出的呜咽,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竟格外清晰,那鲜红的血液从伤口缓缓溢出。 她握着长枪的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泛起青白色,长枪微微颤抖,只有死死紧咬牙关,才能让自己镇定下来。 对方临死的表情犹如炼狱的魔鬼,扭曲狰狞。而长枪带出的一片鲜红,仿佛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殷红。 浓烈的铁锈味,不停攻击着她的一切嗅觉,心里生出无尽恶心。只觉得两耳嗡嗡作响,竟这么拿着长枪楞在了原地。 一把砍向她背部的刀,悄然而至,叮得一声,叶鸿威身形一动,声音在她耳边骤然响起。 “别分神!” 沈俱怀一下子醒过神来。 红缨长枪横扫千军,一往无前。 可是,武功再高也怕人海战术。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虽然歼灭了不少敌军,但两军兵力太过悬殊,敌方不断有人加入战局,众人渐渐体力不支。 “撤!撤退!” 叶鸿威挑翻最后攻向他的两个敌军,翻身上马,大喊撤退。 余下的将士听闻迅速结束战斗,全部撤回河西。 来时浩浩荡荡的人群,已经肉眼可见少了一些,而方才的战场,剩下一片尸山血海。 众人才撤回河西城,城楼的战鼓声就响了起来。一行人甚至来不及擦掉脸上的血迹,便匆匆上了城楼。刘元忠、姜明辉也赶了过来。 不远处,乌泱泱的辽军缓缓朝河西行进。 即使叶将军又是下药又是奇袭,可到底没有伤到敌军的根本,只是骑兵无法出动,但总兵力,辽军还是有压倒性的优势。 待敌军走近了,沈俱怀清楚的看到,他们竟推着四辆巨大的投石车。 几个将领脸上的表情瞬间凝重起来。 北辽作为马背上的民族,从未用投石车攻打大梁的城池,他们一贯只会抢了就跑,跑进茫茫草原,消失不见。 而投石车,只有大梁会设计建造…… “快!三弓床弩准备!”刘元忠在一旁大喊。 只见几个士兵将两架弓弩车从城门隔间推了出来,这种大型弓弩,需要三人配合操作,射程可达上千步。 士兵们将足有一人长的弓箭放上弩车,缓缓转动铰链,拉动巨大的弦,只听得嗡得一声。 这箭矢破风而出,狠狠扎中了敌军投石车旁的两人,竟将两人串成了串,死死钉在地上。 “别瞄人,瞄人没用,瞄那个放置石头的部位!”沈俱怀立马下令。 那几人似乎还有疑虑,叶鸿威立马出声催促,“还等什么,快放箭!” 投石车射程有限,他们必须在敌军靠近前,将投石车破坏掉! 然而,敌军也发现了大梁的超级弓弩,这么远的射程,有些超出了他们的预期,于是他们吹响了冲锋的号角,密密麻麻的人群叫喊着冲向前。 “快,弓箭手准备!”姜明辉在一旁指挥弓箭手,他紧张地等着敌军进入射程。 虽然弓箭射程可以射到很远,但射程和杀伤力只能保一头,战场上,资源和体力都是有限的,所以,保杀伤力才是正解。 待最先一批敌军进入射程,姜明辉嘹亮的喊了一声,“放箭!” 城墙上训练有序的士兵将一轮箭矢放出,另一组士兵立马轮换上,这么交替放箭,射杀效率大大提升。 但,总有人能冲破封锁。 冲得最快的敌军已经顶着大盾来到了城墙下,既然都有投石车了,自然也会有云梯,辽军是有备而来的! 沈俱怀指挥着两驾三弓床弩继续,已有两辆攻城车的杠杆被损坏不能使用了! 可是,三弓床弩极耗体力,两个转动铰链的士兵已经脱力了。 另有两个汉子连忙替补上,可辽军已然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开始迂回行进,躲过了后面的攻击。 “不行,来不及了,快射人!别让人操作!”沈俱怀急急喊道。 话音刚落,脑袋大小的石块从远处砸了过来,在城墙上砸出巨大的窟窿,瞬间就将人砸个粉碎。 “注意隐蔽!” 不时有人大喊。 就是这躲避石块的功夫,辽军不受阻碍往前冲,纷纷架起云梯,往上爬,梯子上挂满了人。 “不好,敌人爬上来了!快,推翻云梯!” 弓箭手放完了最后的箭矢,有限的资源只能阻止有限的敌人。 他们迅速扔掉弓,加入护城行动,纷纷扛起竹竿,死命将云梯推远。 城楼上不停推,城楼下不停架。 突然一阵恶臭传来,沈俱怀差点没忍住干呕了出来。 “龟孙,尝尝爷爷的手段!” 一桶桶烧的滚烫的粪水从城墙上沿着云梯和墙边往下倒,底下响起一阵吱哇乱叫。可即使如此,仍旧有敌军上了城楼,战场从城外转到了城墙上。 短兵相接,鲜血四溅。 “兄弟们,今日就让辽贼有来无回!”叶鸿威中气十足地喊道。 “好!” “有来无回!” 众将士纷纷响应,刀剑长枪挥得虎虎生威。 突然,沈俱怀长枪瞄准叶鸿威掷了过去,将叶鸿威背后的偷袭者击杀。 “好小子,准头不错!”叶将军在厮杀中也不忘表扬这个新兵蛋子 她来不及回应,攻击转瞬即至,忙一个翻滚躲开,顺势捡起地上的大刀,将对方砍杀。体力渐渐不支,可她不敢松懈,趁着空隙顺势撕下一块布条,将大刀绑在手上,继续投入战斗。 “不好,他们在攻城门了!” 沉闷地撞门声,就像阴间的催命声,让城里每个人的心都纠了起来。 若是城门破了,河西就受不住了! 那大梁真的完了! 刘元忠不知何时带人推着板车,赶到城门口,城门随着撞击,抖落不少灰尘,已然摇摇欲坠。 “快,将火油倒过去,点火!” 足足四桶火油,向城门口倾斜而去,黏腻的液体铺满了门内外的地面,所有人迅速后撤,刘元忠一个火把扔了过去,熊熊大火顷刻间烧了起来。 这么猛烈的火势,那撞门声竟仍坚持了两下,才堪堪停下。 门外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听得人肝颤。 “十人留守,其余人跟我一起杀上去!”刘元忠拔了刀剑往城楼上冲杀。 城门上的尸首越来越多,火势渐渐扩大,蔓延至两侧的城墙,阻止了敌人继续攀爬。 终于,敌军吹响了撤退的号角,这惨烈的一仗暂时结束了。 可太阳才堪堪越过正午时分。 / 东京御花园 皇后请了戏班子进宫,众人在御花园阁楼上落座,台上的戏子开始咿咿呀呀地唱着。 巳时已近,安乐有些坐立难安,想去转转找到天鸽说的那人,又觉得此时走动有些不妥,只能耐着性子将这一曲听完。 戏曲毕,台上的众戏子行礼谢幕。 安乐无意间看到,其中一人手腕上系着一块火红的玉石,正是天鸽交给她的天地玄黄中,地字信物——鳌。她火速瞟了一眼那人的衣物,暗暗记在心里。 国公夫人终于出现了,将老夫人伺候在一旁后,便急忙热情地和皇后攀谈,又不时将两个女儿拉到皇后面前。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不时有窃窃私语声。 那国公夫人倒是个厚脸皮,竟丝毫不受影响,继续赖着皇后。不过,她的两个女儿就没这么好定力了,浑身上下透露着不自在。 安乐见状上前解围,与两位小姐攀谈起来,那两人眼里皆是感激。 众人又赏玩了些新奇玩意儿,才移步去前厅用膳。 安乐趁机溜走,一路小跑,抓了个太监给她带路,找到了戏班子休憩的偏殿。 她一进去,所有人都愣住了,还是班主反应快,忙行礼请安,众人才齐齐跪下请安。 安乐扫了一眼,此时所有人都脱下了戏服,她无法分辨来,有些焦急,“都抬起头来。” 声音带着沉稳而有威仪,全然听不出焦急。 众人抬起头,脸上都是相似的脸谱妆容,这下更难辨认了。 突然,后排一人状似无意地挠了挠胳膊,露出了手腕上的玉石,安乐眼睛一亮,又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第57章 向班主招了招手,“本宫欲为父皇祝寿,不知你们唱一出五女拜寿,什么价格?” 那班主低头哈腰,笑得一脸狗腿,“回公主,不多,二百两足以!” “竟这般黑心?!你给母后也开这个价?”安乐丝毫不掩饰地嫌弃道。 班主原以为像安乐这种长在深宫的人,肯定对钱没什么概念,正适合自己猛敲一笔,哪知对方竟直接戳破了她,那谄媚的笑容生生僵住,只得擦擦不存在的汗,讲了些冠冕堂皇的话不让自己理亏。 而安乐则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和那人对视一眼后,转身离去。 她故意走得很慢,并不走远,就在假山处转悠。 “公主请留步!”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安乐环顾四周,见并无异样,又将春桃夏荷打发到一旁,装模作样的说,“你是?” “公主想必是不满班主的价格,我这里倒有更多选择,不知是否合公主胃口?”说着上前给安乐递了一个纸条。 安乐匆匆瞄了一眼,收了起来。 “嗯……待本宫考虑考虑。” “静候佳音,草民告退。” 第50章 河西议事堂 叶鸿威和几个将领围着沙盘。 此战虽暂时守住了,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兵力悬殊加上弹尽粮绝,河西恐怕经不起敌军再次发起这么大规模的进攻了。 这一场险胜,是牺牲近千人换来的。 “待城门火灭了后,把城门封死。”叶鸿威眉头紧皱,缓缓说出决策。 “将军不可,封城会引起百姓恐慌,届时军心……恐会动摇。”沈俱怀忧心忡忡,脸上的血污盖住了她原本有些文弱的面容,此刻看上去染了几分肃杀之气。 叶鸿威侧目,深深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盯着沙盘沉吟片刻,苍老的手指,指向河西背后的山谷,“让城中百姓今夜前,全部往这个方向撤离。” “将军,如此一来……”刘元忠脸上布满胡渣,此刻显得有些疲惫,充满担忧地开口。 如此一来,河西便成了空城。 敌军能准备这么多攻城工具,想必战术上也会较之前有更大的提升。 今日撤退后,他们必定会迅速调整战术,眼下是投石,下次可能就是火攻,届时城中百姓更是遭殃。 撤退,对百姓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姜明辉立刻领命去组织百姓撤退。 原本担心会有诸多百姓不愿背井离乡,可经过上午一战后,大家竟出奇一致,都默不作声地去收拾了行囊,匆匆跟着几个官兵,陆陆续续从北门出城离去。 他点了一个千夫长领五百士兵护送,还不忘从原本就紧缺的粮草中拨出一小部分,分给这些百姓。 “将军,末将以为,可以趁夜在这几处设下陷阱。” 沈俱怀手指着城门外三百步开外的几处地方。 几个将领思忖着。 刘元忠顺着沈俱怀的思路,开口,“不如我派人连夜在此处挖一条深沟,他们的战马明日说不定就能用了,届时可以折损他们的骑兵。” “那不如开两条,底下再插上木桩,竹签一类的尖锐物。” “或者,今日先开在三百步和五百步处开两条,中间留一小段路给他们通行,这样我们可以集中火力攻击此处。待下次再进攻,他们势必会谨慎,我们可以再更换策略,在这几处挖大坑!”沈俱怀听完几人的话后,又思忖片刻,完善了一下方案,谨慎地说完后,看着将军。 “好,此计可行!”叶鸿威眼神亮了亮,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喜。 他下令让累了一夜的将士先去休息,其余将士将百姓屋内的铁锹,箩筐,竹竿,木桩全部聚拢,开始做准备工作。 沈俱怀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疲惫如潮水般涌来,战场上不知疲倦的杀敌,加上没有好好休息,此刻体能已接近极限。 两条胳膊像灌了铁水一般沉,连简单的抬手都十分费劲,随着她的动作,全身上下感觉哪儿哪儿都疼,好不容易卸下铠甲,似乎用尽了她所有力气。 原本喜洁的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洗干净才能上床的,可眼下实在是太累太累。即使一身血污浑身发臭,依然倒头便昏睡了过去。 呼吸平稳起来,沉沉入睡。 不多时,就进入了梦乡。 梦里还是这片战场。 她迷茫地向前走着,一脚踩下,泥土里便有血水冒了出来,滋滋声引得她低头查看。 脚下的土地十分怪异,不断渗血出来。 她连忙后退了两步避开,哪知后方也是如此。 耳边传来北风呼啸的声音,明明该是炎炎夏日,却刮着北风,吹得她浑身发寒。 她独自前行着,远远瞧见了一群人,游荡在浓雾里,忽隐忽现,她极力辨认,发现竟是死在她手下的敌军。 呼吸不由得一滞。 随着她的靠近,那些行尸走肉般的人,所发出刺耳的呜咽,越来越近,就像贴在耳边一般,而那狰狞的、沾满鲜血的面容,在穿过浓雾后,也清晰可见。 他们的身子是扭曲的,步履是蹒跚的,在迷雾中不知寻找着什么。 突然,其中一人明明背对着沈俱怀,却猛地将脖子扭向她,以一个诡异的姿势看向她,咧着嘴不知是笑还是怒,脖子上的血洞喷射出大量的鲜血,他的胸腔发出空洞的呜呜声,张牙舞爪地朝她奔来。 瞬间,所有游荡的亡魂都找到了要索命的人,都跟着那人,向着同一个方向,诡异且敏捷地奔跑起来。 原本两手空空的一群人,却在奔跑的瞬间,纷纷亮出不知藏在何处的刀剑,凶狠地挥舞着。明明这些刀剑离她很远,完全碰不到她,可她却真切感受到了疼痛,只能死命逃跑,不敢回头,更不敢停下。 那些眼神充斥着恨意,若有实质,此刻她已经千疮百孔。 跑了好久,久到她都开始四肢无力,莫非今日便是她的死期了。 终于,她忍不住,回了头,致命的一刀直冲面门! 沈俱怀猛地睁大双眼坐了起来,眼里满是惊恐,下意识伸手格挡,这才清醒过来,一切都是梦。 慌忙间去摸寻枕下的短刀,在触碰到冰凉的刀鞘后,才安下心来,喘着粗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良久,她才虚脱地抬手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不料竟擦了满手的血渍。 她盯着这双手,微微颤抖,终于,认命般握成了拳。 这一切都是真的。 战场是真的,杀人,也是真的! 她轻叹一口气,缓缓起身。 这一动作,腰上竟疼痛难耐,这才发现自己受了伤,好在伤得不深。用凉水小心地擦洗了下,勉强散去了一身腥臭,又找了点金疮药撒在伤口上,包好伤口这才重新把盔甲穿上。 夜色降临。 众人草草用了晚饭,沈俱怀、刘元忠便带了小几千人马摸黑出城。 城门尚未封死,沈俱怀提议城门先别封,留给敌军,待他们将挖渠的泥土运回城,在内城门处堆一个土坡,再留出一条小路,届时就算敌军杀进来,也只能从小路过,来多少杀多少,同时也方便我方布局。 叶鸿威应允了。 夜,黑得可怕。 为了不让敌人起疑,众人摸黑前行,仅靠肉眼分辨,并派出两个斥候严密监视敌营动静。 黑夜中,地上人埋头苦干,挥洒汗水,努力埋下希望的种子。 / 东京 安乐将戏班子请到了府里,府内的下人们,得以休沐半日看看戏曲放松一下。众人脸上皆是畅快的笑意。 安乐给了班主一百两,美其名曰为试戏,若是府里的下人们都满意,再考虑其他。班主一口答应。 二百两本来就是他狮子大开口,就算只给一百两他也够本,加上皇后娘娘和安乐公主的名气,够他吹好一阵,短时间内生意肯定不用愁。 是以安乐一开口还价,这班主就答应了下来,屁颠屁颠地来公主府唱大戏了。前院戏子们热火朝天地准备着,不曾注意,有一人悄悄溜走了。 一个身量中等的女子半隐在书房一角。 她的眉眼很淡,一张脸极为普通,普通到把她扔进人堆里,一不留神就无法找到的程度。 “参见殿下。”地鳌单膝跪地。 “起来吧。”安乐端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块红色玉石,仔细看就能发现,这与地鳌手腕上的形状如出一辙。 “这些年,中原可有什么发现?” 面对这些旧部,安乐能开口问的,也只有一件事了。 “回殿下,当年相府出事后,与相爷交好的友人四散而去,其中不少人定居在了中原。这些年,我们一一走访排查,试图从这些人嘴里获得有用的讯息。但所获寥寥无几,这是这些年我们排查后整理的,请殿下过目。” 两本册子交到安乐手上。 第58章 这些她得找时间慢慢看,说不定,会有些外人察觉不到的蛛丝马迹。 “听天鸽说,你擅长易容?”安乐问道。 “一些小把戏,不值一提。” “能做到几成像?” 地鳌低垂着头,不见一丝情绪波动,“若是能找到相似脸型的,可到九成。” 话音刚落,安乐的手指便轻轻敲着桌面,有节奏地发出咚咚声,每次她凝神沉思,就会无意识做这个动作。 “后天晚上,你和天鸽一起来,届时可能有要事相商。” 安乐说完便起身,推门而出,而她背后的书房却空无一人,仿佛刚才的一番谈话,是一场错觉。 当天傍晚,各王公贵族家都收到了公主府的邀帖,帖子详说了后天,公主邀请各家贵女到府内赏花品茶。 这其中,自然也有国公府的两个女儿,秦宁仪和秦宁霜。 国公夫人拿到帖子,高兴坏了。本是想在皇后面前多露脸,可结果不尽人意。如今能得安乐公主下帖子,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搭上这条线,也不比在皇后那边挣个名头差,如此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必须好好把握。 自老国公爷去世后,国公府在朝中地位便一落千丈。 现任国公爷是个平庸之人,才能一般,受祖上萌荫,才勉强保住了这个爵位。眼下小辈中,也就大伯家的小儿子有些才干,在朝中搏得了一席之地。 因此,小一辈的婚配,成了国公府日后能否百年兴盛的关键。 也难怪国公夫人如此着急让两个女儿出来露脸。实在是两个女儿年纪都大了。那些清流门户,恐怕有些配不上,那些簪缨世家又看不上他们,如今当真是处在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 国公夫人当即把两个女儿找来,仔细叮嘱,又命下人备了礼品,势必要为国公府挣些头面回来,让大家看看,他家的女儿,一点都不差! 第51章 夜未过半,河西城内便响起了一阵急切的马蹄声。 “是军师回来了!” “军师!军师回来了!” 不少士兵叫喊着。 陈飞云身为军师,在军中有一定威望,军中人见他平安归来,自是欣喜。 他飞身下马,身后一名陌生男子紧随其后,两人一起进了议事堂。 “参见将军!” 叶鸿威仍坐在桌案前,眼里满是血丝,锐利的眼神从□□身上缓缓移到他身后之人,眯了眯眼。 “末将杨岭守备军指挥使王仁全,参见将军!”那人抬起头,七尺男儿眼里竟含着泪,脸上是激动和欣喜。 叶鸿威几个箭步,走到王仁全面前,两人对视着顿了一息,双手将人扶起,中气十足的声音中夹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好!活着就好!” 王仁全一把抹掉眼里的泪,来不及和叶鸿威叙旧,争分夺秒地向将军汇报军情。 在杜虎的战报中,杨岭被北辽拿下了,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北辽在拿下裕西后,便径直攻打杨岭。 杨岭守将贺西舟和杜虎一样,在守城中受了伤,杨岭被封锁,所有消息都无法流出。之后辽军又向河西频繁进攻,实在无暇顾及杨岭的详情。 为了让朝廷重视战况,杜虎的战报自是往他能想到的最严重的程度写。 而贺西舟在见识了北辽的攻城手段后,当机立断,把兵力化整为零,让健全的兵力伪装成百姓耕作,只带着剩下的伤兵残兵开城假装投降,降低北辽的戒心,并以粮草换取城内百姓安稳。 杨岭不比河西,撤退路线除了沿清河的一条明路,就只能翻山。贺西舟不能让这么多百姓去犯险,更不能把杨岭拱手相让。 供应粮草是缓兵之计。 他知道朝廷必定会派兵增员,一旦河西稳住,杨岭便能顺势揭竿而起,给北辽来一个两面夹击。 陈飞云在杨岭城外的山林中蹲守了一日,摸透了杨岭的换防时间,这才找准机会潜入。 一路潜行,顺利和贺西舟碰了面。贺西舟在得知叶鸿威领兵增员后,立马让王仁全前来请命。 如今北辽边境的守将,年轻时都跟着叶鸿威打过仗。 毫不夸张的说,即便没有兵符,以叶鸿威的威望也能调动至少十万大军,如此战功,仍能简在帝心,可见叶家门风。 议事堂灯火不熄,三人围坐商议着对策。 子时一过 城内街道上,一匹骏马载着一人疾驰而去,直奔东城门。 沈俱怀指挥着众人设置内城门的陷阱,闻声后抬头,看到了王仁全的身影飞快隐在夜色中。 “校尉看什么呢?” 有人在她肩头处低声询问。 “嗯?没什么……” 沈俱怀收回视线,继续看向施工处,却发现身边有道极近的视线,全神贯注的注视着自己,余光一瞥,便愣住了。 急忙拉着人闪到一侧,还不忘看了看周围,发现无人关注他们后,才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在这里?擅自离开禁军,是重罪!” 那人身量矮小,微仰着头,眼神却清亮无畏,坦然道,“校尉不必忧心,我是光明正大投军的!” “真……的?叶将军知道吗?”沈俱怀一脸的不信,一只手还死死抓住对方的肩头,若是敢说一句假话,她就立马把人押送到叶鸿威面前。 “知道,是他让我跟着石都尉的,原本前几日我就想和校尉您打招呼了,只是没想到这战场如此焦灼,竟一直没找到时间。”叶景有些歉意地挠了挠头。 他是经沈俱怀推行的武举进的禁军,与他而言,沈俱怀便是举荐人,算得上半个师傅了,自是比其他人更亲近些。 “战场刀剑无眼,要小心!”沈俱怀皱眉盯着他看了许久,最终只能叹一口气,只能干巴巴地叮嘱一句小心。 “校尉也是!”叶景还准备说些什么,城门口响起了石雷喊他的声音,他歪头看了一眼,便抱拳致歉道,“校尉失陪了!” 少年跑向城门的背影充满年轻朝气,丝毫不见战场的凶险与压抑。 沈俱怀甚至心生一丝羡慕,叶景出生武将世家,从小耳濡目染,必定比他这个只知晓兵书的书生更能适应战场。 北辽大营 整个大营都弥漫着一股颓丧之气,主营中更是传出了巨大的争吵声,来往巡逻的士兵都纷纷绕开,不敢靠近。 “我不同意! 你们以为对面是谁?那是叶鸿威!我们在这人手上吃过多少亏?当初叔父在他枪下惨死,父亲被戳瞎一只眼睛,草原搭上了多少汉子的命?!这些事,你们是一点都不记得吗?撤兵,必须马上撤兵!” 男人粗犷的声音伴着重重的撞击声,令人闻风丧胆。 “三弟!你怎么长他人志气。今早这一战,很明显他们兵力不足、军资短缺,已经是强弩之末,这是多么千载难逢的报仇机会,他们援军还未到,我们这种时候怎么可能撤兵!想都别想!” 一个女子回怼道,声音低沉,语气中还伴着一丝不屑。 被唤作三弟的人喘着粗气,清了清嗓子,对着未出声的第三人说道,“大哥忘了嘛,汉人最是狡诈!我们这些年在他们手上栽了多少跟头! 你想想十几年前那次!五个城池的交易变成了十万大军压境,逼得我们只能退居草原深处,如今,大哥是要重蹈覆辙,与虎谋皮?” 他越讲越激动,竟直接拔出身侧的窄刀,气得劈向身前的矮桌,那桌子应声分成了两半。 被唤作大哥的男子,眯着一双眼,像看猎物一般锐利地在两人间扫过,又收起满身的怒气,皱眉道,“这次不同。” 三弟还想要说些什么,被此人用佩剑压住了肩头,只能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三弟,我们可以一辈子在马背上,那我们的子孙呢?他们也这样吗?” “自……自然……我们祖祖辈辈生在草原长在草原,马背就是我们的家啊……”三弟困惑。 “汉人一打我们就跑,一到秋冬我们就只能做强盗,这样的日子,三弟看来还挺乐在其中的!”女人讽刺道。 三弟虎目倒竖,正欲反驳,只见大哥作势又要抬起佩剑,忙收敛了。 大哥站起身,高大魁梧的身躯在营帐上投出一个巨大的黑影,他背对着烛光看着两人,“城池、粮食,这些汉人能拥有的东西,我们为何不能有?我们的汉子比他们强壮,我们的马比他们快,我们才应该是中原的主人!” 被称为大哥的男人,正是北辽如今的掌权者,辽王耶律洪,方才劝阻他的,是他的三弟耶律泰,而那个支持他的是他妹妹耶律颜。 耶律洪简短说了几句,他知道,就算是亲兄妹,也未必同心同德,但不要紧,只要北辽的军权在他手上,他就能创下自己的江山。 他几步回到了自己的大帐,发现里面竟坐着一人,短暂错愕后,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 第59章 “大王高瞻远瞩,看来这区区草原当真是困住了雄鹰啊!”说完桀桀笑了起来。 耶律洪并不理会,径直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咕咚咕咚灌下后。一屁股坐到那人对面,粗犷的长相配上严肃的表情,此时他仿佛一尊来自地狱的杀神。 锐利的双眼盯着那黑衣人唯一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缓缓说道,“你不过是一条传讯的狗而已。” “哈哈哈,大王真是慧眼,就算我是条狗,可大王眼下还不是要靠我?”说完便豪放地仰天长笑。 耶律洪狠狠地捏紧了拳头,五指收拢,能清晰地听到他手骨发出的咯咯声。 片刻,他放开了拳头,收敛了凶煞的神情,站起身来,影子盖住了对面的人,居高临下地说道,“错了,是丧家犬!” 黑衣人原本含笑的眼睛瞬间顿住,缓缓眯了起来,露出凶光,恼羞成怒道,“你调查我?” “你们中原人有一句话,本王很受用,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耶律洪冷笑着转身,将身侧的佩剑缓缓拔了出来,银白色的剑身在灯光下闪着幽光,他反复观赏,如获至宝,良久才下令,“退下吧!” 黑衣人忿忿地甩袖离去。 / 七月十三,战报抵京,我军大胜,于三日前收复杨岭,皇帝大喜,并下令待大军班师回朝后,必定论功行赏。 公主府 春夏秋冬四人站于书房内,脸上是一脸错愕和震惊。 就在方才,春桃才将边境大捷的消息传回府内,安乐便让她召集四人到书房商议。 春桃料想,说不定是要为驸马庆祝一番,与其他三人一身轻快地进了书房。却不料,安乐告知了一个令四人震惊到无以复加的消息。 她要离开东京! 还不许他们陪同伺候! 甚至还要冬梅假扮成她的模样,要瞒住阖府上下,直到她回来。 这……这怎么可以啊! 也不知公主要出去多久,万一这期间,宫内有事,难道还要冬梅进宫吗? 万一露馅,皇上和皇后娘娘必定要震怒。 若是公主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那可不得了啊! 可公主的话是命令不是商量,他们劝了又劝,于事无补,无一不怀念起驸马来,以往只要驸马开口,必是能劝住安乐的。 可天不随人缘,四人也只能心惊胆战地接受了。 这天傍晚,一辆自春福客栈出发的马车,载着安乐驶离东京,一路往东。 第52章 月上中天,空旷寂静的树林中,马车的颠簸声格外清晰,车驾前那盏昏黄的灯笼,微微点亮夜色。 车驾一路疾行,惊扰了沿途归巢的鸟雀,引出一阵惊慌杂乱的鸟鸣。 简陋的车厢里,安乐端坐在主位上,她一身劲装,三千青丝被玉冠束起,面容看上去英气十足,与昔日面容大相径庭,此刻正以手扶额,双目微阖,身子微微晃着。 就在几日前,她在府内摆了一场诗会,邀请了东京城不少贵族女眷。 自立府以来,她尚未如此兴师动众过地宴请过。是以,女眷们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纷纷备了薄礼上门。 而这一众不论是巴结还是讨好的女眷中,安乐想探查的,只有国公府。 自从母后告知了身世,天鸽告知了案情。 她便时常思索,这其中似乎还有重重疑点。 一则,母亲在这桩惊天逆案中全身而退后又自缢,这里头是否另有母后不知或不曾告知的隐情? 二则,一桩逆案,就算牵连甚广,也总有其余知情者,可为何铁鹰十几年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是铁案一桩还是另有隐情? 三则,既然自己是相府遗孤,为何从不曾听闻过任何风言风语? 要知道,宫中言多嘴杂,母后突然带回一个孩子,怎么会无人在意? 时日越久,知道或经历过那些事的人,或明哲保身,或不知去向。安乐清楚地知道,越往后,真相越难发掘。 既然那案子明面上的线索都被断了个干净,她就从其他地方入手。 只有亲自走过,问过,听过,仔仔细细查探过,那么最终,就算真相确如大家所知晓的那般,她也能认得甘心些。 而她手上能调动的势力着实有限,想要查探真相,难如登天。铁鹰埋在朝中的眼线太浅,要插手如此重大的案子,恐怕只能得一个飞蛾扑火的结局,白白折损,实在可惜。 如此,只能另辟蹊径! 而老国公夫人,给了安乐一个新的启发。 若案件无处可查,那么相熟之人呢! 林相已成如今朝局的禁忌,可母亲却未必。 那么从母亲相熟之人入手,或许会有新的发现。 如此,即便日后她调查之事为人知晓,也不必担心说辞。 而理顺这一切后,国公府就是安乐必须要联络的。 国公府秦宁仪和秦宁霜两位小姐相貌品行皆是上品,可架不住国公夫人心太大。又想亲家有权势,又不想被亲家压一头,一番挑挑拣拣,硬是耽误了两个女儿。 如今是两位小姐年岁渐涨,婚事还没着落,急得火烧眉毛了,才想起来用老夫人的面子,去皇后娘娘面前博点颜面。。 安乐自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相比国公府所图,她所图的更多。 而两位小姐在御花园就对安乐的解围心怀感激,如今身份尊贵的公主主动下帖子,更是心生欢喜。贵为皇室公主,身份尊贵,锦衣玉食,权势滔天,能看得起日渐衰败的国公府,已是顶天的恩宠。 况且公主又不图他们什么,不过是聊些家常,两人自是知无不言。 如此一来,老国公夫人和府内的情况,便被安乐轻易套了出来。 国公府的下人自老国公爷在世时,就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批,年迈的下人不是去了庄子,便是回了老家。 眼下的国公府,伺候得都是些家生子,年轻人。老夫人身边原先是有几个贴身伺候的,自从放他们归家后,也没什么音讯了。只有一个家住扬州的嬷嬷,去岁还托人带了些老家的吃食给老夫人,身子骨依旧康健着。 这位嬷嬷,也是老夫人的陪嫁丫头,跟了她几十年。 若说老夫人如今健忘严重,那这位嬷嬷可是最好的见证人了。 而安乐在得知这些后,想让天鸽派人去打探,但这个念头一出,她便觉得不妥。 那天御花园的场景仍历历在目,她敢确定,老夫人必定和她母亲交好,且感情颇深,但母亲是逆相之女,旁人若是打听消息,就算那嬷嬷知情,为了不冒犯天威,为了避祸,必定有所保留或者只字不提。 若是对方起了戒心,再去打探必然事倍功半。 一旦闹出动静,到时候不仅查不出想要的,还可能白白害了知情人,此举不妥。 以老夫人的表现来看,自己和母亲容貌上必定有几分相似,只有亲自去,才有可能问出自己想要的。 思绪飘荡,想到这陈年旧案,安乐忍不住微微皱眉。 轻叹一声,睁开杏目,在昏暗的灯光下,瞥到了地鳌别在腰间的长剑。 她也有一把。 是软剑,嵌在腰带上,一般人看不出来。 她舞剑的样子,身姿轻盈,潇洒从容。 明明只看过那一次,甚至还是身负重伤,险些丧命的惨烈结局。 可回想起来,脑海里却只记得她的张弛有度、从容不迫、杀意凛然。 安乐忽然回过神,忍不住懊恼,怎地又想起她来。 于是莫名有些怨气地动了动身位。 原本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的地鳌,听到动静,微微抬眸,觑了安乐一眼,又毫无表情地阖上双目。 安乐下意识想绞帕子泄愤,却惊醒此刻自己是男子扮相,哪来的帕子,越想越气。 待她回来,定要她好看! / 杨岭 “阿嚏!”沈俱怀狠狠打了个喷嚏。 “校尉怎么了,莫不是感染了风寒?”刘元忠一脸坏笑地看着她。 沈俱怀摆了摆手,想说不必担心,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后,才意识到对方是在打趣自己,不自然别过脸,轻咳了几下。 “大老爷们怎么还害羞了!”刘元忠豪迈地笑笑,转过头看着远方,轻声呢喃,“不知道夫人在东京有没有想我。” 他说得坦然,倒是令沈俱怀愣了一下,随后也跟着看向那层峦叠嶂的山脉。 心,忍不住悸动。 谁能想到不久前,她甚至连夜间小憩的时间都没有。 河西城门外的陷阱,几个将领天天想着怎么翻花样,城门口的一亩三分地,差点被城内的将士翻了个底朝天,陷阱也是从一开始的深沟,到后面的大坑,再到各种土堆障碍和倒刺陷阱,里里外外将北辽的骑兵折腾得人仰马翻。 还缴获了不少战马。 每一次微小的胜利,都能不断激荡士气。 第60章 双方兵力依旧悬殊,可将士们从这变幻莫测的战局中,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叶鸿威不断调整战术,多次采用迂回战术,游击战术,以多打少,硬是将手头这点兵力,用到了极致,一次次扭转战局,生生将碾压局拖成了平局,为援军争取了不少时间。 万幸援军提前到达! 战局瞬间明朗起来。 叶鸿威按照之前和王仁全的布局,以烟火为号,河西、杨岭两城一起发起进攻,夹击北辽。 北辽因最强战力——骑兵折损殆尽,只剩下步兵。 而战事突发,他们背靠沙河,两面夹击,骑兵折损,受限严重,竟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勉强应对。 待军中号声响起,才终于摆出了阵型,重新拾起了士气。。 然而战机稍纵即逝,士气一去不返。 面对被压抑了近半月梁军反攻的怒火,辽军节节败退。 不过半天,五万大军折损近半,营中的武器粮草均来不及撤走,纷纷投身沙江遁走,仓皇退守裕西。 此战,大梁大获全胜! 胜利的呼声响彻了整片天。 军中一改之前的沉闷,连夜摆了庆功宴。 所谓的庆功宴,就是从北辽军营缴获的粮草中,分出一部分烹煮。相比大梁的米面,北辽多为牛羊肉食,对苦战许久的战士来说,这何尝不是“宴”。 叶鸿威还派人从守将府邸搬出了不少好酒。 当晚,篝火凶凶,歌声漫天,酒肉畅快,好不热闹。 杨岭安然收复,城中辽兵被悉数押至战场屠杀。 战后,叶鸿威便让刘元忠和沈俱怀一道前往杨岭,安顿百姓,修补工事。 这日子,自是比打仗那阵子空闲不少,而人一旦空闲下来,思念便汹涌而至。 明明在东京城那阵子,也分开了数月,她以为她老早便适应了。 哪知,战场凶险,可每每深夜入梦除了杀戮就只剩下远在东京的她。 不知她在府里过得好不好,一个人是否烦闷,有没有按时用膳,有没有到处乱跑。 有没有……想她。 / 扬州 整整三天,日夜兼程,马车终于到了扬州。 三人在集市上一处客栈安顿下来。 安乐卸下了易容,脱去男儿装扮,恢复了少女的穿着,任由地鳌重新为她梳妆。 地鳌是地字号领头人的代号,上一任地鳌已在两年前离世,这是他的女儿。为了行走江湖方便,多数时间地鳌都以男子身份出门,而她一手超绝的易容术,也从未让她暴露过身份。 天鸽在一旁不时查看指点,他虽不懂易容,但他是在场唯一见过林知念的人,他们此行,就是要让对方一眼认出安乐就是林知念的后人,如此才能便宜行事。 几番调整后,天鸽竟看着安乐,湿了眼眶,哑着嗓子差点哭出声。 地鳌不忘给天鸽和自己简单变换装扮。 三人几经周转来到了老嬷嬷的宅院。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人,看年岁,像是老人家的儿子,听说三人来找老人,还上下打量了许久,才将信将疑地放人进屋。 老人家正在后院小憩,走近后,可听到浅浅的鼾声。 男人上前,轻柔地将老人喊醒,又低头和老人说了几句话,两人边说边看向院门口。 然后在男人的搀扶下,老人拄着拐杖站起身来。 “这位是?” 老人的声音很是沧桑,但胜在声音洪亮,足见身体硬朗。 安乐让两人守着院门,独自一人走上前,并不出声,直到看男子识趣地退出了院门后,才摘下了帷帽,露出了面容。 老人在看到安乐的瞬间,露出了震惊,不,是惊恐的表情! 她踉跄着退后一步,拐杖狠狠地扎进地面,稳住身形,警惕地收起安乐将要搀扶的胳膊,双目牢牢地盯着她,苍老的声音满是戒备。 “林知念是你什么人?” 第53章 裕西 城内百姓像牲口一般,被驱赶到刑场附近,不少人因为害怕而低声哭泣,却被鞭挞制止,只能忍着恐惧将哭声咽下。 辽兵井然有序地运送着一车车罐子,有头领在一旁时不时提醒小心。大街上巷子里,全是脚步声和车辙声。 城墙处,赫然被挖开一条长长的沟,似乎要埋什么物件。 “大王不必觉得可惜,不能为大王所用的,毁了就毁了。”黑衣人走上城门,在耶律洪身后站定,戏谑道。 耶律洪憋着一口怒气。 他明明有草原最强壮的猛士,有天赐的战马,甚至还有大梁的内应,用了整整五万大军,耗时一个月居然攻不下河西,甚至还落一个兵力折损近半! 他不服! 难道汉人当真要比辽人厉害吗? 耶律颜一席红裙登上城墙,她站在两人身后,眯眼凝视许久,而后故意加重脚步走上前。 黑衣人略一侧头,收敛了笑意,便匆匆退下。 等到他身影消失,耶律颜才将目光转向耶律洪,急切道。 “大哥,如今我们背靠草原,补给比梁人更快,为何不守?” “我要给他们一次痛击!” “我们已然折损了这么多兵力,难道要空手而归?三弟已经回部落了!” 耶律洪捏紧了拳头,转身怒道,“不是让你看紧他吗?” 耶律颜一愣,而后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大哥莫不是忘了,三弟和你才是同胞,而我不过是一个人人嫌弃的贱种,我能看住他?” 说罢,忍不住哧哧笑出声来,不顾耶律洪的反应,便离去,转身的瞬间,挂着笑意的脸便充满阴鸷的狠厉。 不同于大梁的世袭制,北辽是强者上位,通常在各部落长老家中的年轻一辈中选出最优秀勇猛的战士成为他们的新大王,新上任的大王必须在三年内为草原的人民谋得实在的好处,才能坐稳宝座,否则就会被人取代。 而耶律洪突然对大梁发难,选择与虎谋皮的根本原因,就是他的三年期限,要到了! 河西 沈俱怀和刘元忠一回到议事堂,匆匆向叶鸿威汇报了杨岭的情况。几人便围着沙盘研究起来。 石雷此战勇猛,用计得当,被叶鸿威提拔为副校尉,已上书朝廷,只待正式任命下来。 军中已然改口唤他副校尉,是以这次商议,他也在列。 而叶景,也从一个大头兵升为百夫长,眼下把门卫换了下去,自己一本正经的站在门口,竖着耳朵听着议事堂的动静,试图偷偷学习兵法。 战机不可多等,最终叶鸿威决定,明日一早,刘元忠、陈飞宇二人各领两万兵力,分东、北两路强攻裕西,沈俱怀带五千骑兵绕至平阳道东侧,断北辽退路。 此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是夜,有人偷溜出城,朝裕西方向而去。 翌日清晨 大军压境,攻守互异。 乌泱泱的兵力缓缓靠近裕西城。 行至城门三百步处,刘元忠下令原地待命。 裕西城楼上有号角声传出,却只有少数辽兵于城头现身。 不见将领,亦不见弓箭手,似有古怪。 他凝神皱眉思索。 就算我方采取两侧兵马压境,同时进攻的战术,能分散敌军防御,也不至于只剩这么点守城的兵。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立刻派斥候前去北侧查探。 此时北门,两军已然交战。 战号吹响后,敌军便开门应敌,几千兵力鱼贯而出,虽兵力不足,但勇气可嘉。 陈飞云自然不会放过他们,两万兵力瞬间形成合围之势。面对败局,辽军却未有一人撤退回城,坚持死战到底。 一时的凶猛竟略有些扳回败局的势头。不过短暂的反抗,最终还是淹没在无尽的杀戮中,梁军以绝对人数优势,赢得了这一场对决。 而斥候赶到时,对战已接近尾声,他迅速点燃一支信号,示意一切正常。 刘元忠看到信号放下心来,大手一挥,大军开始攻城! 城楼上没有弓箭手,便没有了前进的阻碍,大军迅速到达城门口。 数人合力将巨大的木桩狠狠撞上城门,那城门发出了异常沉闷的声响。 不少士兵攀上云梯,一路顺畅地杀进了城内。 摇摇欲坠的城门,被杀进去的士兵从内打开,咯吱一声,似是它临终的哀嚎。 无数叫嚷着冲刺的声音,唤醒了这座空寂的城。 很快大军将街巷填得满满当当。 刘元忠带着两千骑兵直冲守城府邸和校场,可这两军军事要地却空无一人! 城内百姓亦不知所踪! 须臾,有人回禀,城中百姓被尽数押在刑场。 他们手脚均被困住,挤成一团,见到来人却不见被救的欣喜,依旧止不住瑟瑟发抖。 有胆大点的,忍不住哭出声,颤抖着喊道,“辽人要烧死我们!” 第61章 话音刚落,天上便传来尖锐的鹰鸣声,天空中盘旋了三只猎鹰。 刘元忠抬头看天,迅速下令。 “弓箭手给我射下来!其余人,赶紧给他们松绑!” 弓箭手整齐有序地拉弓搭箭,对准空中盘旋的鹰,咻咻声不绝于耳 但这猎鹰极为聪明,猛得振翅高飞,竟轻易躲了过去。 城门口,士兵仍在向城内涌进,两侧城门已有大半将士入内。 而无人在意的阴暗处,嘶嘶声响起。 若此时仔细听,不难发现,是火药信子被引燃! 此刻,他们像一条条涂着红信子的毒蛇,迅速窜至城墙处! 突然,东边传来巨大的一声轰鸣声! 霎时,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未等众人回神,便接二连三地响起了爆炸声,而东门口仓皇间引燃的两支撤退烟火,被浓烟完全掩盖住! 成堆的百姓,在听到爆炸后,哭了出来。 “快,砍了绳上马,所有人绕至西门撤!”刘元忠大喊,随手点燃了两支撤退烟火,提起一人往马背上一扔便开始狂奔。 浓烟和此起披伏的爆炸声像索命的无常,急急逼近撤退的大军。 城外尚未入城的士兵见状纷纷撤了出去,而东、北两侧城门已然倒塌,不少士兵就这么被埋在厚重的城墙下,鲜血汇成了一条小溪,缓缓流出。 此刻,裕西仿佛一个巨大的刑场,烈火和轰鸣声不断叫嚣着,像是在说,休想有一人活着出去。 火焰瞬间吞噬了整个城墙,大地都在震颤! 城外,尚未进城的叶景随手抓了一个兵,怒吼道,“速去禀告叶将军,裕西城全城失火,急需救援!快!” 那士兵赶忙连滚带爬地冲回河西方向。 “众将士!听我号令,我们不能让冲锋的兄弟活活烧死,所有人,兵分两路,一路从塌方处挖通道路进城救人,一路迅速前往河边取水救火!快!” 东城门外的士兵迅速行动,这是最先发生爆炸之处,此时只剩浓烟和烈火。 必须要快! 叶景看着染血的土地,只恨自己眼下只有刀剑,没有铁锹。 此处塌方碎石多,可巨石也多,一行人好不容易搬开,便露出了被压扁的尸首,那手还带着温热。 清理了许久,才终于看到了一个一人宽的口子。希望仿佛唾手可得,但下一秒,火舌汹涌而出,将几人吞噬。 几个火人尖叫着在地上翻滚,另有几个胆大的直接扑上去,才堪堪将火压灭。 “让开!让我们先进去!” 一个个浑身湿透的士兵在后方大喊,他们赤/裸上身,将不停淌水的衣服顶在头上,一个猛子扎进了火焰中。 一个接着一个,洞口的火势渐渐平息下来。 那些人又有序地从洞口钻出。 “不行,里面都是火油,火和烟太大,没办法深入!” 爆炸声已然蔓延至城中,突然猛烈的一声巨响,整座城都随之晃动。 巨大的音波击穿了一层又一层墙体,浓烟像一朵蘑菇一般,翻涌上天。 城墙外的士兵全部被击飞在地。 不少人耳朵纷纷流出了鲜血。 平阳道 第一声爆炸声过后,沈俱怀便察觉到不对劲。 不待她思索对策,厮杀声便从身后传来! 他们被包围了! “上马!放箭!”沈俱怀立刻下令。 敌军比她想象的还要多,她带着五千骑兵与对方迅速拉开距离,方便弓箭射杀。持续观察敌军状态! 原来,他们不是要弃城逃亡,他们是为了绞杀! 剩下的辽军悉数在此! 大脑飞速运转着计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人群中被敌军骑兵包围的耶律洪和耶律颜,瞬间被沈俱怀牢牢锁定! “擒贼先擒王!兄弟们,跟我冲!” 战马勇猛无敌,不知敬畏地向前冲去,将密密麻麻的辽军阵营撕开一个口子。 沈俱怀长枪在手,横扫千军!人群阻碍了她前进的步伐,但凶猛的枪法生生撕开了另一个口子。 战场岁月,杀戮已成家常便饭。她面无表情地划开敌军的咽喉,温热的鲜血溅满了全身。 “谁能抓住那个头领,我重重有赏!”耶律洪眼中露出一丝诡异的兴奋,一双鹰眼死死盯着沈俱怀。 他身旁的骑兵纷纷策马出击。 沈俱怀一个飞踢,将刚烟气的辽兵手里的刀踢了出去,直直命中了一人。她策马迎了上去,对面三人齐齐用刀砍向她的腰腹,她一个侧身,长枪一戳,又一人跌下马背。 战马冲出包围,她随手挑飞了几个挡路的兵,调转马头继续决斗。 那两人眼里满是惊惧,但仍咬牙坚持出击。 沈俱怀自马背上一个飞身,抓住其中人的胳膊,用力一拽,顺势坐上他的马背,将他拿刀的手调转方向砍向身侧之人的脖颈,又一个起身飞踢,将身前的人踢下马背,那人还未来得及爬起身,便被一枪捅进了后心。 “有两下子,我来会会!”耶律洪兴奋地拔出身侧的刀,策马而去。 来得正好! 她眼睛闪过一丝精光,换回自己的战马,迅速迎击。 对阵杀敌不仅消耗体力,更消磨劣势方的士气。是以沈俱怀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只要拿下这个头领,她就能给剩下的骑兵谋一条生路! 长枪和大刀,猛烈地撞击在一起,又迅速分开,枪头在碰撞后不停震动,发出嗡嗡声,握枪的手也跟着微微颤抖。 好强的力量! 沈俱怀只得咬牙迎击,对方的力量十分恐怖,必须尽快发现破绽,只能智取! 而尚未等她发现,那大刀便刁钻地扫过她的腰侧,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她来不及皱眉,一个回身将枪头刺进马腹,又迅速后仰,躲过一击。马匹惊厥,吃痛癫狂,将耶律洪颠下马背。 他尚未站稳,那枪头便已然出现在视线内,耶律洪举刀,下意识挡在胸前,沈俱怀突然调转方向,狠狠刺向他的腿。 痛苦的怒吼声响起,大刀开始毫无章法的挥向沈俱怀。她只能不停躲避,利用对方腿脚不便,以各种刁钻的角度进攻。 血越流越多,拿枪的手越来越不稳。 她的脸上满是鲜血,掩盖住了苍白的面色。 心里不断默念,坚持,再坚持一下! 第54章 整座裕西城在惊天爆鸣声中,被冲天火光染红,死气裹挟着浓烟一同翻滚,在城中久久不散。 人群被烈火吞噬,发出无助而绝望的嘶吼。可等待他们的是烈火焚身、无处可逃的必死结局。 战争面前,人命如草芥。 抗战的两国只看结局,全然不顾过程是否有血流成河,是否尸横遍野,百姓身居何处、可有温饱度日。 成败,不过是操盘手高谈阔论的说辞,却是累累骸骨可悲的终章。 魂归何处,又有几人知晓。往后清明,可还有后人为他们祭扫。 城外的将士冒着烈火灼伤的风险,抓住每一个可能成功援救的希望,丝毫不敢停歇,就算力竭也咬牙坚持。 若是辛苦能换回人命,那该多好。 坍塌的城墙在众人的努力下,清理出了一个宽敞的通道。 两侧城门外的士兵,都默契地听从叶景的指挥,其中三分之一在城外掘土,三分之一去河边,用甲胄运水,剩下的则从城门口向内一点点用土将火焰厚厚地掩埋,再用水将土壤打湿,铺出一条生路来。 路虽通的艰难,却以极其倔强、顽强的姿态延伸,诉说着决不放弃的决心。。 一路上枯骨无数,忠魂身殒,可他们不能停下处理,时间宝贵,要留给活着的人。 叶景用水将自己淋了个彻底,沿路冲了进去。 裕西只剩下一个颜色,黑,无尽的焦黑! 火舌燃烧发出的滋滋声和房屋的倒塌声,成了城中唯二的声响。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他喘着粗气,脸上不时有水珠滴下,已然分不清是水还是。环视周遭,这一切都虚幻起来,这一切是真实的吗? 会不会是自己的一场梦,可呼吸声,将士们的身影却又这么真实。 攻城前,沙盘上那一支代表裕西的旗帜,不过是一个微不可查的点。再看边防图,裕西也不过一个边防小城,人口、占地都是三城中最小的。 可为何,要在这茫茫火海中搜寻战友时,却感觉它大得可怕! 为何这么久,没有遇到一个活着的人? 难道说…… 叶景不敢细想,这结局太过惨烈,哪怕是起这个念头,都能让他疼得浑身抽搐。 他收敛心神,在滚滚浓烟中仔细分辨方向,从断壁残垣中认出一具具焦黑的尸首,认真思索。 这爆炸最先由东门开始,一路向北蔓延,而最大的爆炸在…… 第62章 “啊……” 突然,远方传来一声轻微的啼哭。 声音轻如蚊鸣,却犹如一击战鼓,穿过层层废墟,穿过烈火浓烟,重重擂在了他心上。 全力撒开步伐,盯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向前奔去! 他全然不顾身边的将士的阻拦,一头扎进了滚烫的废墟和浓烟中。。 有人活着!还有人活着! 他边跑边喊,试图和对方确认位置。却被浓烟呛得一阵猛咳,而最后一声微弱的啼哭也消失不见。 叶景连忙用袖子掩住口鼻,眼眶被熏得通红,却死死盯着那些未知,企图看清每一处焦土。 没了,声音没了。 脑海中有个声音不停提醒他,这一切真实地发生了,而他无法挽回。 窒息席卷了他,绝望犹如千斤担,压得他站不住,最终,狠狠跪在了滚烫的青石板上,发出了滋滋声。 他的神情麻木,整个人犹如傀儡一般,失了生气。 这时,眼前的一切却越发清晰起来。 地面的烟少,他能看见了! 他迅速膝行,膝盖处的衣物和皮肉被生生粘在了原地,鲜血直流。 救人心切,他全然不顾自己,用双手在滚烫的废墟中四处翻找,烫出了一片片水泡。 刚才,就在这里,没错,他记得那声音最初的位置,就是这附近! 目光移至墙角处,那里有几具焦黑的尸首,仍覆盖着跳动的火苗,他们趴在两块巨大的盾上,像是在保护什么,而那盾牌不似其他散落在地的盾牌。 它们微微倾斜,和仅存不多的完整城墙形成了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面似乎…… 叶景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热血翻涌至四肢百骸,驱使他飞快爬过去,一探究竟。 他颤抖着双手,小心地拨开了厚重的盾牌。 这小小的一方天地,稳稳地容纳了一个白色的襁褓。 犹如一道亮光照进了这焦黑的世界。 襁褓中的娃娃洁净的面庞和身旁焦黑的尸首形成鲜明的对比,是这些人,用命护住了这娃娃。 叶景颤抖着双手去探鼻息。 微弱的呼吸,犹如一根稻草,将溺水边缘的叶景拉了回来。 他的知觉回笼,心跟着狠狠抽搐起来,浑身的伤口火辣辣地刺痛着,泪水决堤而出。 一双鲜血淋淋的手,轻柔地将襁褓护在怀中。 纵有万千苦难,此刻唯愿你一生平安。 一手护住孩子,一手撑住地面,缓缓爬了出去,鲜血淋漓的膝盖在焦黑的石板上留下了一道红色的印记。 叶鸿威到时,叶景在城门口流泪,他手中还抱着一个孩子。 洁白的襁褓上,留下了叶景的血手印。 两个膝盖因膝行太久,伤口深可见骨,终于撑不住这沉重的躯体,重重跪了下去。 眼泪止不住往下掉,泪眼朦胧中,叶鸿威下马向他奔来。那一刻,所有的绝望和痛苦,无力和委屈,都喷涌而出,化作嚎啕大哭。 叶鸿威将叶景抱住,心疼地轻轻拍着,无声地安抚。 / 裕西的惨烈吸引了援军全部的注意,平阳道的骑兵仍旧挣扎在生死一线。 他们的来时路,已被辽军堵死。 最佳的撤退路线便是退至身后数百米处的沙河边,从栈桥渡河。 焦灼的氛围让沈俱怀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僵持只是一时,她必须争取更多的撤退时间。 “撤!”一声令下,身后的马蹄声响起。 骑兵大部队已然策马后撤。 耶律洪和耶律颜在两边阵营形成了诡异的静默,被擒者没有出声谈条件,施救者没有努力创造条件。 待马蹄声远去,沈俱怀和剩下几人才翻身上马,缓缓拉开距离。 他的长枪横在耶律洪颈前,压着人一起后退。 突然,一道火红的身影迅速欺身上前。 沈俱怀大惊,提刀戒备上前迎击。 鞭子瞬间卷住了她手里的钢刀,一番争抢,竟将沈俱怀拉下马。 她踉跄两步,终是脱了手。 那鞭子却卷着钢刀一个回旋,砍向沈俱怀。 她侧身用长枪击打,下一瞬,钢刀便滑过耶律洪的颈侧,血如泉涌。 “大哥!”耶律颜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充斥着悲痛。 沈俱怀还欲还击,却见对方突然停下,面色悲痛,不由回头。 耶律洪那双鹰眼此刻满是惊恐和不可置信,他用手捂住伤口,试图阻止血液流出,可他们却从指缝间窜出来,防不胜防。 他发出痛苦的呜咽,死死盯着耶律颜,终于力竭倒下。 “梁人杀了大王,勇士们,随我为大王报仇!”耶律颜举着鞭子高声下令。 变故说来就来。 沈俱怀连忙上马撤退。 大军紧追不舍,全速追击。 耶律颜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躺在地上,已然临死的耶律洪。 她缓缓走近,红色的裙摆在风中摇曳,就在耶律洪几步外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放轻声音,缓缓说道,“大哥,你说像狗一样趴在地上的人,到底是谁呢?” 那双鹰眼再是不甘,也终究散去了最后的光。他的身躯停止了抽动,成了这场战争伤亡中少数拥有姓名的一具尸首。 耶律颜吹响了口哨,一匹白色的宝驹便自发行至她身侧。 策马远去,扬起的尘土盖在了晕开的鲜血上。 几千骑兵一路疾行,栈桥近在眼前。 湍急的水面冲击着栈桥,仅容一人通过的桥面,在浑浊的水中时隐时现。 此处撤退,甚是惊险。 骑兵们依次渡河,战马行在栈桥上,发出了吱嘎声,像是濒死的挣扎。 好在河面不宽,待沈俱怀赶来,大半骑兵已然安全渡河。 “将士们,随我且战且退。”沈俱怀立刻下令。 身后的辽兵速度不快,还未追击上来。 时间紧迫! 那抹红色骑着白马出现在视线中,沈俱怀忍不住勒紧缰绳,若是未曾受伤,此人不是她的对手,可是…… “校尉!快撤!”身边的护卫见身后将士全数上了栈桥,赶紧上报。 剩下几人纷纷调转马头。 只要过了桥,将桥断了,便能免去一场惨烈的以多打少。 眼下没什么比保存兵力更重要。 栈桥的咒鸣越来越响,仿佛下一瞬就会轰然倒塌。 近了! 快到了! 对岸的两个将士已然做好准备,只要最后的兄弟上岸,他们便动手将栈桥毁去。 还有十步! 快啊! 可他们未曾注意,对岸那红色的身影,已然挥动了长鞭,袭向了摇摇欲坠的桥柱。 栈桥终于受不住这巨大的打击,一头栽进了水里,连同桥上还没来得及上岸的三四人和马匹一起,其中也包括沈俱怀。 湍急的河水瞬间就将人卷走,不给任何人施以援手的机会。 建安十五年七月二九日 战报抵京。 裕西城破,辽军以火油埋伏,重创我军,三万大军和全城百姓葬身火海,唯救出一名婴孩。副将刘元忠,军师陈飞云,校尉沈惧怀殒命。河西仅剩残部一万余人,请求增员。 第55章 安乐一行已然从扬州返程。 暮色将至,为尽快赶回东京,他们选择抄近道走山间小路,不曾想道路甚是崎岖,竟将马车车辙颠坏了。 马车无法继续行驶,只得就地休息一晚,明日再入前方的小镇。 “边疆还没消息过来吗?”安乐坐在火堆旁,隐隐担忧。 “是,明日进城后,属下去据点查探一下。”天鸽将马匹解下,又把车厢放平整,方便一会儿安乐休憩。 地鳌在火堆旁拨弄着柴火。 那星星火光升空,飘飘扬扬上了天,火红的光将三人脸颊悉数照亮。 此处背靠着山崖壁,倒是一处绝佳的避风场。 以往六七日便有飞鸽传书,这次竟隔了有十日之久。 安乐心有不安,黛眉微微隆起,盯着火焰出神。 林间鸟雀悉数归巢,很是幽静,偶有虫鸣,也别有意趣,可惜世人皆身陷凡尘,无法全身心体会。 夜深,柴火燃尽,周遭又陷入了一片漆黑中。 突然,一声极短促的哨声自林间穿过。 天鸽和地鳌瞬间睁开双眼,于漆黑中降准地看向对方。 下一瞬,地鳌便闪身守在车厢一侧,持剑戒备。 天鸽脚踏几步,飞上了那崖壁,又轻点树干隐在树冠后,深色的衣物和夜色融为一体,若是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半月于东边显现,月光自茂密的树叶中穿过,稀稀拉拉的洒在地面,依稀能分辨出林间的空隙。 一阵风轻柔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响起。 远处渐渐有雾飘来,须臾间便将方圆几里的地面尽数笼罩,就像是有人用罐子将这雾气倒进了林子一般。 第63章 借着微弱的月光,雾气的尽头,似乎有人头攒动,在深夜出现这种诡异的场景,着实有些惊悚。 天鸽隐隐觉得雾气不对,立刻含了一颗醒神丸,屏气凝神专注盯着。 对方有数十人,在雾气中穿行,下半身完全淹没在厚重的雾中,他们走动时平缓没有起伏,看着令人头皮发麻。待走近了,天鸽发现那雾气似乎跟着一同上前了,简直匪夷所思。 他们走得不慢,很快便远去,而队伍的最后,雾气消散的地方,一个身穿黑色兜帽的人,不紧不慢地跟着。 那人比方才那些人身量高大,走得很是正常,显然不是同类。 直到所有人消失在视野里,天鸽才回到马车旁,朝地鳌轻轻摇摇头。 翌日中午,三人一马终于到了最近的小镇。 小镇很小,集市上只有一间简陋的客栈。 三人一进客栈,便看到了穿着奇异的人在大堂用膳。 天鸽一眼便认出是昨晚那些人。 小二带三人去房间,在狭窄的过道内,那身穿黑色兜帽的人和安乐一行擦肩而过。他的脸上带着黑色面具,看不清面庞。 天鸽有意落后几步,便听到了独特的嗓音。 是破锣嗓! 三人进了房间,天鸽便拿起桌上的纸笔写下“太监南疆人”五个字。 安乐刚想出声询问,天鸽连忙提醒隔墙有耳。 “公子好生歇息,属下去买些吃食!”天鸽出声说道,并眼神示意安乐答复。 “嗯,你去吧,再去买两匹马,明日我们骑马回。” “是!” 天鸽第一时间去了据点,查看边疆的来信,万幸天字部的兄弟说一日前便有信鸽到了。双翅染金,是主子的鸽子,正好好养在笼子里。 天鸽取了那小小的信筒,又去了马场,不曾想,竟有人将全场的马匹都包圆了。 这个小镇也只有这一个马场,若是这里买不到马匹,还能去哪里买? 天鸽问了马场主,辗转问了好多农户,终于在傍晚时分寻到一家养了两三匹马匹的,于是挑了两匹,虽比不上马场的马耐力好,但总比没有强。 待他回到客栈,天色渐暗。 太监和南疆人已然离去。 “公子,来信了。”天鸽叩门后,进了安乐房间,把门关好,在门口抱拳站定。 小小的信筒自他腰封处取出。 她顾不得其他,越过准备取信筒的地鳌,伸手接过。 细小的一节信筒,是由细细的竹节制成,小小一节还配了塞子,防止雨天将内里的信纸打湿。 细细的一卷信纸,自信筒内倒出,被一双纤白素手捏着,缓缓展开。 裕西城破 火烧三日 百姓尽亡 …… 信纸缓缓展开,每一列字都是无比沉重的战况,直至最后,赫然出现“驸马坠河身亡”六个小字。 安乐的心骤停,耳边嗡鸣声不绝,全身血液仿佛被冻住一般,冷得她瑟瑟发抖。杏目艰难地反反复复查看那张信纸,生怕自己有所遗漏。 可白纸黑字,那么清晰,就这么静静地呈现在眼前。 这消息犹如雷霆万丈,让人躲避不及。 素手止不住微微颤抖,朱唇轻颤,不停地喃喃,“怎么会……怎么会……”。 天鸽见她反应不对,忙瞟了眼她手里的信纸,但那个角度他看不到内容,只能看向地鳌。地鳌会意,侧头瞥了一眼,信上的内容一览无余。 驸马身亡了…… 她将薄唇抿成一条线,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冲天鸽摇了摇头,不知所措站在一旁。 安乐双眼失焦,眼神涣散地看着虚空。 她只觉得身体冷得发颤,颤颤巍巍地伸手抱住自己。 此刻心间仿佛有一团棉花,将宣泄的口子死死堵住,一口气滞在心间不上不下,甚至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全身的经脉都在强撑。 她的双腿突然卸了力,身体像一片枯叶,轻飘飘地坠落。 地鳌连忙伸手扶住她,只见她的面色已经泛着不寻常的青白色。 “公子!公子!吸气啊,快吸气!” 地鳌稳住安乐身形,这才发现她竟没有进气,也没有出气了! 一时大惊,不停晃着安乐的身子。 天鸽赶紧跨步上前,提气在安乐背后拍了一掌,一口淤血随之喷出。 她终于缓过神来,开始呼吸,面色苍白可怖。 地鳌连忙将人安置到床榻上,又小心擦拭掉她嘴边的鲜血。 怎么会?! 怎么会?! 这一定是假消息,一定是假的! 安乐费力地将捏在手心的信纸狠狠撕碎,喘着粗气用力将碎屑撒了出去,那碎片洋洋洒洒自她眼前落下,轻飘飘地说着冰冷的真相。 她终于忍不住,鼻头一酸,任由豆大的泪珠砸在地板上。 碎裂声砸在地上,也砸在心间。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痛! 心好痛! 本能地紧紧揪着胸口的衣襟,颤着肩膀伏在床榻上。 将身子紧紧缩成一团,似乎这样能好受些,随后,断断续续哭声传出。 地鳌将被子轻轻为她盖上,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烛光熄灭,黑暗如潮水般淹没了她,悲痛在心间翻涌,一颗心被撕得粉碎。 泪水决堤,像小溪一样,自眼眶冲刷而下,翻过高挺的鼻梁,顺着脸颊没入枕间。 这痛太过刺骨,她忍不住双手用力抵住胸口,试图缓解。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抽泣声越来越重,伤痛像剧毒一般随着经脉传至四肢百骸。 曾经短暂的甜蜜,日夜相处的美好,誓死守护的誓言……以往的点点滴滴此刻回忆起来,竟像在破碎的心口撒了一把盐,疼得令人昏厥。 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她不怪她了。 欺骗也罢,隐瞒也好,都不重要了。 女人也罢,有所图也好,她通通都不在乎了。 只要她好好活着! 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捉弄她们! 安乐的哭声被掩在被子下,闷闷地传出。此刻,她像一个无助的婴孩一般,颤着身子不知所措。 侧躺在那里,用自己的右手轻轻安抚自己的左胳膊,就像她曾经抱着自己一样。 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她怎么能狠心留自己一人! 她好狠的心…… 哭声直到深夜才断断续续止住。 翌日 安乐打开房门,便见地鳌和天鸽已然守在门口,看样子,是守了一夜。 “走吧。”她声音哑得不成样子,眼睛也肿得像两个核桃。 “公子要不……再休息一日?”地鳌有些不放心。 “不必了,出发。” 若不是她脸上哭过的痕迹太过明显,两人甚至以为昨晚的一切都是幻觉。 三人马不停蹄地奔袭了一日,又换了马匹日夜兼程了好几天,终于在月初赶到了东京附近。 三人在路边一个茶馆坐下休息。 这茶馆很是热闹,旁边的位置都坐满了人。 “听说了吗?朝廷又发了五万兵去河西了。” 听到河西的字眼,安乐喝水的手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继续喝水。 “那辽人真是狠,三万大军和百姓,都被烧死了,那火,据说少了好几天呢!” “还好,我们离得远,这种事听听都吓人。” “哎,小李头,你今日怎么把菜挑回来了,没人买吗?”这人突然冲着远处挑着两筐菜的男人喊道。 那男人放下担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用斗笠扇着风,气道,“我压根就没进去,不知怎么回事,今日城门没开。我一会儿得去别的镇上再看看,这么多菜,这么热的天,今日卖不出去,就蔫儿了。” 三人听闻,面色一凝,来不及等茶点上来,放下钱便策马离去。 第56章 东京的城门于每日卯时一刻打开,酉时三刻关闭,常年如此。如今虽有战火,但尚未蔓延至皇城根,此时城门紧闭,着实有些古怪。 待三人一路策马疾驰,行至城门附近,便见周围有不少百姓,还有一个商队。 官兵面无表情地将人群阻隔,对叫嚷声充耳不闻。 “公子,要不……?”天鸽斟酌开口。 安乐是皇亲贵胄,若是递上令牌,亮明身份,未必不能安然通过。 可她伸手制止了。 眼下城内局势不明,他们这一趟本就瞒着所有人,若是此时亮明身份,岂不是不打自招了。 “你今夜入城,打探下。”她思索片刻,缓缓开口。 “属下领命!” 三人调转马头离去。 夜幕至,鸟雀归。 京东的防守却比白日更严密,城楼上十步一岗,分批换防,毫无空子可钻。 第64章 天鸽从城东绕至城南,又绕到城西,竟找不到一丝破绽。他望着护城河思来想去,最终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护城河横穿东京城,途径闹市,中途又被开凿出不少支流,其中一条流向皇宫,可谓四通八达。 如此要紧的水路自然把控严密。 平日里,商船入城需在码头处停泊卸货,而码头成了阻隔了船舶进城的重要关卡。 加上城内各处桥梁下均设有暗桩,一旦有人未经官府应允,擅自将船只驶入,便可拉起暗桩将船只截停。 除了隔绝船只,自然也要避免有人潜水混入城内,是以入城关口,设有机关栅栏。 天鸽水性极好,他在水下潜了许久,直至看到城墙上的火光移到了头顶正上方,才缓缓透出水面换气。 此处乃是城楼守卫盲区,加上河水在夜间本就幽暗不明,他缓了片刻才重新钻进水里。 幽深如墨的河水里,俨然有一巨大的栅栏将河流分成两段,粗壮树干被密密麻麻捆绑在一起,深深插入河床,每一根都堪比成年人的腰那般粗壮。两侧有铰链固定,与城内机关相连。 水路畅通时,会将这栅栏放倒,让船只通行,关闭时则会将其升起。 木桩与木桩的空隙十分有限,除了水中的鱼虾,其余一切皆被阻隔在外。 天鸽不断向下游去。 河底仿佛灌满了墨水,岸上零星微弱的光亮也被通通隔绝,他只能靠手触碰感知。 想要一个人凭蛮力将这栅栏震断,似乎不大可能了,说不定还会惊动城内的官兵,他不敢轻易尝试。 只能仔细在水中摸索每一个木桩,试图寻找破绽。 他知道,今天是为探查城内消息,也是为了找入城的办法,必须尽可能便捷。 接连换了好几次气,终于在他打算换其他办法时,发现了一丝转机。 在最靠近河岸的一侧,有一根木桩不似其他木桩那么粗壮,长度也略短,它的尖端没有陷在河泥中,离河床尚有些距离! 天鸽试了试,自己这身躯想要通过这狭窄的空间还是有些困难。 他连忙用双手将下方的泥刨开些。 终于,原本平整的河床被刨出一个可供人通行的间隙,他毫不犹豫钻了过去,而后迅速浮上水面。 就在此时,河岸边竟亮起了火光。 天鸽在水下滑动双手,不让自己探出水面,但这口气已然憋到极限,他只觉得胸口似乎有什么要炸开,再不透气恐怕要溺水了! 好在那火光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岸边又重新隐入黑暗。 他这才透出水面,大口大口喘息。 看向远去的火光,平复少许后,一鼓作气潜至城内码头。 他趁四下无人,钻入停靠在岸边的篷船,一通翻找,换上了船家留在穿上的旧衣物,飞身离去。 已然过了宵禁时间,街上巡逻的官兵却比往常更多。 天鸽一路小心隐蔽,躲过了好几波官兵才得以靠近公主府。 不似其他地方已然进入梦乡。 此刻公主府灯火通明,门外有许多禁军把守,很是异常。 他几下思索,还是选择转身离去,几个飞身后在城东街口现身,而后看似随意地不断调转方向,最终闪身进了一处幽静的宅院。 双脚尚未落地,便有暗物破风而来,袭向他面门。 “谁!”房内有人警惕地质问,随后有一身影逼近。 黑暗中一股疾风欺身近前,却在离天鸽三步开外停住,匆匆行礼。 “城内发生了何事。”天鸽不动声色地将袭向面门的暗器打飞。。 三人离去半月有余,城内动向一直在天鸽的掌握中,各据点按时回禀消息,不曾错过重要讯息。 可今天着实不寻常了些。 “头儿,你总算回来了。昨日北疆的战报入京,伤亡惨重,听闻军中有奸细,朝中正在彻查。”男子回道。 昨日? 他们收到情报已是数日前,就算八百里加急比不得飞鸽传书速度快,也不该昨日才知晓。 “朝中什么动向?” “皇帝连夜召见了二品以上大臣,还未有消息传出,倒是几个武将家中均被查抄了,公主府也被禁军围了。” 天鸽蹙眉,看来情况紧急。 府内眼下只有几个丫头,若是禁军查抄,公主一直不现身,会让人生疑。 最要紧的是让公主今夜安全回府。 城外 密林中一个山洞内,安乐和地鳌坐在火堆旁。 林中起了不寻常的沙沙声,地鳌持剑戒备在安乐身前。 不多时,天鸽便在火光中现身。 “公子!” 他浑身湿透,俨然刚从水里出来没多久。 “先把衣服换了再说!”安乐将他的包裹扔了过去。 “属下谢公子体恤,但时间紧迫,公子需今夜连夜进城,府外围满了禁军,迟则生变!” 三人等不及问清缘由,便匆匆上马! 于林间驰骋,直至林子边缘,弃马一路狂奔。 而后才得知,三人要从水路进城。 安乐一脸无措,“没别的法子了?” 她觑着黑漆漆的河水,内心开始发怵。 “眼下只有水路可行,属下已经安排好了,有马车在西街口候着。” 天鸽似乎没注意到安乐的脸色,在地上随意找了一根还算趁手的树枝干,一头递给安乐,“一会儿下水,还请公子抓紧了,莫要松手!” 不等安乐做好心理准备,便开始往水里蹚,待水没过了腰身,缓缓向城门方向游去。 三人的动静比一人时大了许多,天鸽为谨慎起见,要在他初次下水位置更远的地方就准备潜水。 不忘提醒三人深吸气,而后齐齐没入水中。 水下真可谓伸手不见五指,漆黑得可怕,若不是手中的树干还有拖拽自己的力量,安乐会误以为此刻水中,自己是只身一人。 初秋,夜晚的水温已然有些寒凉,身上的衣物顷刻就被水浸湿,穿不穿似乎也无甚区别,安乐只觉得全身的体温都被这河水带走了,忍不住在水下打了个寒颤。 她努力憋着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游得久一点。 但奈何她的水性是三人中最差的,并不能和另两人一样一口气游出老远,她只觉得胸口憋得十分难受,已然不能继续,只得摇了摇手里的树干,示意要换气。 三人在水下足足潜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终于到了栅栏处。 安乐一透出水面便张着嘴一个劲喘气,根本顾不上其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件事,就是好好吸气,好好吐气。 天鸽看着城门,分辨着他方才通行的地方,带着三人缓缓游至一侧,动作轻缓,尽量不发生声响,而后小声叮嘱一番,待安乐缓得差不多后。 天鸽和地鳌两人齐齐拉着安乐迅速游向河底。 好在这路线他已然游过一次,是以三人轻而易举便钻过了那狭窄的空隙,进了东京城内河。 安乐虽体力有些不支,依旧咬牙坚持。 西街口的马车已等候多时,此时已是后半夜,街上巡逻的官兵少了起来。 三人湿漉漉地从水里爬起来,带起了大片水花。 一上车,马车便缓缓驶向街巷。 “公子,一会儿属下将禁军引开,让地鳌带您回府,若有要事,可通过每日送菜的农夫传信。”天鸽坐在车外,压低声音说道。 安乐轻轻嗯了一声,以示自己听到了。 马车行至距公主府一条街的位置停了下来。 夜深人静,驾车动静比寻常走路不知大了多少倍,极易暴露。 天鸽看了看天色,东边已慢慢泛白,事不宜迟,“公主,属下去了!” 他走后没多久,地鳌和安乐也一同往公主府奔去,而后悄悄躲在离公主府极近的一处巷子静候。 不久,便听得有人大喊刺客。 一开始,并未有禁军离开半步,直到天鸽下狠手将其中一人打伤,又作势要硬闯后,其余人才连忙赶来一同对付他。 他佯装被伤,一瘸一拐地匆匆逃走。 那些禁军见状哪肯放过他,连忙追了上去。 “公主,得罪了!” 地鳌看到门外的禁军全数被引开,没有丝毫犹豫,抱起安乐便往公主府的方向冲。 足尖轻点飞上屋檐,待看清了府内布局后,一个飞跃进了内院。 她缓缓落地,将安乐安然放下,闪身离去,比来事更悄无声息。良久可听闻远处的犬吠声。 她定了定心神,觉得脚下虚浮的厉害,甚至有一种不真实感。 久违的院落…… 一滴清泪,悄然落下。 这一路上,她都装得若无其事,平静得仿佛忘记了那个噩耗。 事实上,她一颗心早就碎得不成样子,可她直到,她绝不能崩溃,也没时间给她崩溃,一旦这个消息传入东京,她作为她的妻子,总要出面送最后一程。 第65章 一想到此,那颗已然死去的心又抽痛起来。 她连忙抵住胸口,不让这痛楚蔓延,胡乱地用衣袖将泪水拭去,一步步缓缓向前。 第57章 禁军一早便将沈俱怀的所有书籍查抄,他们目的达成,很快全数撤走。而昨夜的围困更像是一种威慑。 公主府里里外外挂起了白绸,一片肃穆。 安乐一身孝衣,跪坐在灵堂前,满脸悲切带着几分麻木。长长的睫毛上清晰可见细小的泪珠,仔细看还能看清两颊上的泪痕,都是她痛彻心扉落泪的痕迹。 府内的下人腰间纷纷缠上了孝布,行色匆匆、静默无声地将魂幡和长明灯一一布置好。 魂幡在风中猎猎作响,张牙舞爪,似在嘲讽世人。 长明灯的烛火在风中飘摇,偶有几盏被吹灭,变一丝青烟袅袅升起。下人只好重新点燃,而后用白色的灯罩将摇摆的火苗一一罩住,那光亮终于缓缓平稳下来。 门外的小厮偶尔高声唱名,为前来吊唁的人做个指引,府里总算多了些人气,也多了些香火。 安乐毫无所觉,徒留一具麻木的躯壳在这尘世间。 她并未注意到,来吊唁的人寥寥无几。 接连两日,她只草草用了些粥食。 春桃在一旁看得心疼,几次布好可口的饭菜,都被她以无甚胃口撤了下去。 到了第三日,众人一边忧心公主身子撑不住,另一边也逐渐觉察出不对劲来。 就算朝中那些大官,为了避嫌不愿前来凭吊,可驸马在东京尚有三两好友,为何他们均未现身? 后院里,那送菜的农夫找到夏荷,附耳说了些什么,只见夏荷神色一凝,两人又简短聊了几句后,夏荷匆匆离去,赶往灵堂的方向。 安乐魂不守舍地在灵堂守了了整整两天两夜,任谁也劝不走,一张小脸白得撼人,毫无生气。 她欲抬头,却感觉脑袋犹如千斤重,昏昏沉沉,胀痛得厉害。费力睁开眼,那一排排长明灯,恍惚间竟变幻出千万盏,如漫天繁星落至眼前。 夏荷急匆匆小跑而来,尚且来不及平复,重重跪在安乐侧后方,前倾着身子将农夫带来的消息轻声道出。 整个东京都透着不对劲! 禁军已然查抄完毕,可城门依旧没有打开,且从今日早朝起,皇城的几处城门也多了许多官兵把守。 夏荷忧心忡忡,还将这两日城内的变化也一并说来,又斟酌着让公主保重身体。 安乐只觉得耳畔似有人在说话,她双耳嗡声如雷,费力凝神倾听却始终听不真切。往日里熠熠生辉的双眸,此刻眼睑半敛,已然失了光彩,犹如蒙尘的珠玉,黯淡无光。眼前的世界顷刻间只剩下了黑白,黑得沉重,白得……刺眼。 思绪在那若有若无的声音中渐渐停滞,周遭一切仿佛都飘忽起来,这世界如大厦将倾,砰然倒去。 能不能……别留她一人…… 她带着这个念头,无比顺从地合上了沉重的双眼。 夏荷虽低垂着头跪在安乐身后,却一直用余光注视着她。 她话还未说完就见眼前的身子似乎动了,以为是安乐对她的话有所反应,一丝欣喜刚要溢出,下一瞬就见那身子越来越斜,控制不住地往地上倒去。 夏荷慌忙伸手抱住,惊慌失措地喊人,附近两个嬷嬷赶紧上前,将公主服侍回寝殿。 春桃立马手持公主令牌前往太医院请太医,却在神虎门被拦了下来,一番争执无果后,只得去回春堂寻民间大夫。 安乐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得让人害怕。 大夫凝神诊脉,迅速提笔开了药方,命人速速煎煮,伺候公主服下。 郁结于心,气结于胸,若不及时调理,恐伤心肺,落下病根。 心病加上两天不眠不休,安乐的身体早就到了极限。 煮好的汤药只能勉强给她灌进去,一番折腾也未让她醒转过来。 这一觉,她睡了许久。 她曾听闻,至亲至爱之人亡故,会托梦给自己的亲人,做最后的告别。她不信,却在梦里等了许久。 她一边自欺欺人,一边祈求上天怜悯。她要的不多,哪怕再看她一眼也好。竟这么狠心,连这最后的告别都不能拥有吗? 这令人失望的梦境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她只想快点醒来。 于是,原本躺在床上平静的面庞,突然眉头轻皱,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试着开口,只觉得嗓子干哑地说不出话来。想要伸手去够床头的茶盏,却发现胳膊犹如灌了铅一般,重重往下坠,动弹不了。 只能一动不动地望着这熟悉的床幔。 好在,夏荷及时推门而入。 看到安乐醒来,自是高兴。又是伺候喝水,又是伺候梳洗,还不忘准备了粥食,以及汤药。 忙碌了好一阵,安乐才终于能靠着软垫,坐起身来。 夏荷又将东京城的动静一一说来。 安乐听完眉头紧锁,立马让夏荷去找农夫,让天鸽来见。 而就在这时,春桃从院外走来,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手里还拿了个白色的小玩意,看不真切。 一进寝殿,她一眼便看到靠在床头的安乐,眼睛一亮,又是开心又是委屈,忍不住又瘪起嘴来,似是立马要哭出来,被安乐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她忙吸了吸鼻子,絮絮叨叨地说,公主这次将大家都吓坏了,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安乐微微点点头,见她手里攥一个白色的小玩意,伸手拿了过来。 “你怎么把它拿出来了?” 她静静地看着那小巧的白色玛瑙耳饰,坠子上雕着一只鸟雀,似乎歪着头在看她。 “啊?这不是我拿的,这是刚才浣纱堂的小厮送来的。”春桃一脸认真的回禀道。 “你说什么?!” 安乐只觉得自己那颗破碎的心,不自觉颤了颤,她死死地盯着春桃,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是……浣纱堂的小厮……送来的……,怎……怎么了?这不是公主您不小心丢的吗?”春桃怯生生地问道。 安乐此刻的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很是吓人,她惊恐地跪下,反复思量哪里做错了。 而听到这个回答,安乐急切地下地,可多日未曾好好休息好好进食,她双脚虚浮的厉害,刚一着地,想要起身,双腿却毫无力量,差点摔倒,好在秋菊一把扶住了她。 她跌跌撞撞地冲到不远处的梳妆台,颤抖着手,几番犹豫,指尖碰到匣子,又缩了回来。 期待又害怕,两种情绪在心里不停撕扯,竟是让原本麻木的心又鲜活起来。 终于,她下定决心,贝齿不自觉咬紧了下唇,缓缓拉开了小抽屉。 珠光宝气间,赫然躺着一只和她手里一模一样的耳饰! 眼泪瞬间奔涌而出,带着不知名的酸涩。 “本宫要见那人,马上!” 宫城 皇宫中却尤为不平静。 边疆损失惨重,有消息称有人叛国谋逆。皇帝疑心病颇重,将几个将领府邸全数查抄,竟是连自己的亲女婿都不放过。 今日大朝,百官尽数到场,商议边防军务。 此前叶鸿威战报一到,萧允祯迅速下令增派五万兵力前往河西,大军立刻开拔。 北辽多年蛰伏,如今重创了大梁戍边军,我方折损几万兵马,却连对方的老巢都没摸到。 朝中不少人十分气愤,纷纷请求主动出击,扬我国威。 众人吵得不可开交,一时间竟得不出一个答案。 突然,一阵笑声自殿外传来,嘹亮的笑声打断了殿内的喧哗,不少人交头接耳张望,甚至咬耳朵猜测来者何人。 “儿臣有要事相禀!”一席暗红色长袍,一位少年款款进殿。 黄忠见状,忙看了看皇帝的脸色,而后开口道,“四皇子有事,可散朝后私下禀明皇上,眼下朝会,不得耽误。” 他笑得一脸谄媚,不忘欠了欠身以示敬意。 “兹事体大,还需百官一同商议,儿臣若是私下禀明,恐有碍圣听!”他毕恭毕敬地下跪行礼,收起笑意,一脸严肃地回禀。 黄忠还欲再劝,便瞧见了皇帝的眼色,只得默默退了回去。 “既如此,你且说来听听。”萧允祯一开口,便自带帝王威严,一双锐眼盯着下方的少年片刻,眯了眯眼。 众大臣自是面面相觑。 四皇子尚未封王,并无官职,是没有资格上朝会谈论国事的,准确来说,他在朝中的位置甚至比不上一个五品官。 可众人不敢反驳天子之言,只得静默在侧,静观其变。 “谢父皇!”四皇子朗声回应,嘴角的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与此同时,德妃带着一众将士浩浩荡荡地闯进了坤宁宫。 下人们上前阻拦,竟被当场格杀! 整个宫殿瞬间充斥着恐慌和血腥,尖叫声此起披伏。 第66章 这一众人马自是畅行无阻,径直来到了皇后寝殿。 明叶挡在殿门前,怒斥,“娘娘的寝殿,岂容你这个贱人擅闯!” 她就这么站在殿门前,不屑地看着德妃,一人也丝毫不怯场。 德妃看都不看明叶一眼,妩媚的声音带着一丝诡异的兴奋。 “皇后娘娘,既然听见了,就出来吧!今日臣妾过来,不过是想同您算一算昔日的旧账,您也不想这么多人命搭进去吧。”说完便听到院中又有几声凄惨的叫声。 不多时,便看见一身青色常服的皇后从殿内走了出来。 她自顾自坐在皇后宝座上,缓缓品了一口茶,这才慢条斯理地看了眼门外的众人。 “即是你我的帐,何须带这么多人。” 多年身居后位,她早就养出了一身贵气,即使穿着素雅,也丝毫盖不住一身威仪,“莫非,你怕了?” 也许是语气中的嘲讽过于明显,门外的德妃脸色铁青,气急败坏,一把将明叶扒拉开,欲冲上前给她一个教训,却在几步外生生顿住,咬牙切齿地盯了片刻后,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第58章 金銮殿上,四皇子朗声道,“儿臣要禀的,是一桩陈年旧案!在座诸位或多或少,都听过逆相之名吧?” 少年之音,掷地有声,在大殿上回响。多年前的一段往事,仿佛被人猛然掀开了口子,扬起一室的烟尘。 朝堂内渐渐响起了细碎的议论声,大臣们纷纷交头接耳,脸上抑制不住的震惊。 唯有站在百官之首的顾相脸上显出一丝探究。 下首官员中,有几名红袍官员面露思索,相互交换眼神后纷纷摇头噤声。 刑部尚书蔡烨双目微敛,思绪飞转。 那桩旧案发生时,他尚且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只知一二。当年轰动东京的逆相案,不过审了短短数日便盖棺定论,林府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毫无回旋余地。 这之后,凡为逆相发声鸣冤者,皆以惨死收尾,朝廷中反抗的声减弱,其余大臣生怕触碰皇帝的逆鳞,纷纷默契地保持沉默。 时光流逝,朝堂官员更迭,再提起这桩旧案,在场的恐有半数不知。 如今四皇子旧案重提,是何意? 蔡烨悄悄抬头瞄了一眼圣颜。 只见他双眼如猎场的豹一般,锐利凶狠,脸色十分阴沉,扶着龙椅的双手死死攥着,青筋暴起,俨然一副要将四皇子生吞活剥的模样。 看来,此事另有隐情。 皇帝微眯着双眼,不悦开口,“十几年前的一桩旧案,也值得你打断朝会?!若无他事,便退下吧。” 满是威严和不屑的口气,让不少人纷纷应声点头。 不知情者,自以为无关紧要,而知情者,深知其中要害,却不敢以身涉险。 帝王之音落下,却无人动作。 既不见四皇子萧宗熙行礼跪安,也未见带刀侍卫上前将人押下去。 “父皇急什么?”萧宗熙笑着在殿上缓缓踱步,不时侧目看向身后的大臣,似乎是在看究竟有多少人心知肚明一般,而后收回视线,定定地看向龙椅上的人。 “儿臣自是有比当年卷宗上更有趣的见闻,否则怎敢擅自打断朝会呢!” 话音一落,他缓缓伸手从前襟掏出一卷封皮暗黄的书册,上头依稀有杂记二字,但笔墨久远,甚是暗淡,看不真切。 可高坐龙椅的皇帝,却瞬间脸色大变!他怒目圆睁,猛得一拍龙椅,急切地吼道,“来人,将这逆子拿下!” 下首众大臣面面相觑,不知皇帝为何突然发难!不少胆小的已然跪了下去,嘴里念着皇上息怒。 另有几人敏锐地察觉到,这也许是为旧案翻案最好的时机,纷纷果断出列,跪身奏请,“肯请陛下,容四皇子详禀!” 一生二,二生三。 大殿之上,陆陆续续,竟有不少人出列。 龙椅上的皇帝,喘着粗气,猛得站起身来,怒道,“御前侍卫何在?!给朕将这逆子押下去!!” “属下遵旨!” 有两名身着黑色甲胄的侍卫自殿外上前,行走间能清晰听见刀剑和甲胄磕碰发出的金属撞击声,杀气凛然。 他们一人擒住萧宗熙的一条胳膊,不由分说地将人拖拽下场。 直到此时,萧宗熙依旧不急不燥,反而笑声越来越大,对着已然怒不可遏站起身来的皇帝,喊道,“原来父皇当年就是以如此雷霆手段给逆相案盖棺定论的!儿臣领教了!” 黄忠站在皇帝身后,忧心忡忡地在看着被拉下去的少年。 四皇子他莫不是失心疯了!如此胆大妄为,竟当众触碰皇帝的逆鳞! “陛下!”顾丞相突然出声,双手一拱,欲开口说点什么。 却听见皇帝咬牙切齿地下令,“将四皇子压入天牢择日待审,诸位臣工若再求情,格去官职一并打入天牢!” 这一下,整个朝堂猛然鸦雀无声。 就算再不知情,能官居至此,有几人不会察言观色,皇帝这个脸色,哪个会傻到要去撞枪口啊! 而知情的都知道,这话已然不是威慑了,若是再往上冲,恐怕就不是天牢,而是刑场了。 顾丞相皱眉看着天子,皇帝冲他一甩衣袖,转身又坐回了龙椅。 原本跪在殿上的几个大臣此刻心里打鼓,莫非这不是公主安排的? 但是,话说回来,四皇子怎么只有这点手段? 这还啥都没说呢,就打入天牢了,这不是白白送人头? 几人悄悄退到一旁,大殿气氛沉重,众人皆大气不出,只待四皇子被请走后能继续朝会。 突然,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诡异的宁静,阵仗不可谓不大。 下一瞬,殿外的侍卫纷纷拔剑,门外响起了刀剑声,噙住萧宗熙的两人也连忙上前御敌,但很快便血溅当场,甚至连护驾二字都来不及喊出。 一众黑色甲胄的禁军出现在殿门口,领头那人冲萧宗熙抱拳行礼。 少年嘴角一咧,悠悠然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笑着走了殿内。 众大臣见状纷纷急急往皇帝的方向退去。 若是有不知情的人在场,便会看到四皇子一人,将一众臣子逼退的滑稽场面。 强弱双方骤然倒转,局势变化之快,让殿内众人一时不敢相信。 黄忠瞥了一眼皇帝的脸色,赶紧上前一步,扯着嗓子指责道,“大胆!尔等竟敢殿前杀人,是要造反吗?” 此话一出,大臣们纷纷又往龙椅下方的台阶挤了挤,看似是要护驾,实则都不想成为早死鬼。 自然,满朝文武自是有气节、有胸襟的,只不过眼下人挤人,想要好好站着也是极难的。 局势所迫时,清流也难免合污。 毫无还手之力的众大臣,和涌进殿内的禁军勉强形成了对峙之势。 而四皇子萧宗熙,游走在中间地带,看着格外恣意洒脱、游刃有余。 皇帝的脸色,沉得能滴下水来,他眯眼扫了一眼下方的大臣,又看了看领头的禁军,不动声色的看了黄忠一眼。 “黄公公可莫要乱说,我不过是想让诸位好好听一桩陈年趣事罢了!”说完他上前几步,一手拿着那书册,轻轻敲击另一只手掌。 一众大臣蜷缩在龙椅下方,兵部几名官员勉强挤出人群,站在最前方戒备。 方才出头助力的几位,有些吃不定四皇子的意图,这看着不像是翻案,像是谋反啊! 难不成,公主为了平反竟要扶持四皇子? 这……对吗? 几人皱着眉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他们是想旧主沉冤得雪,但谋反一事会不会太大了? 皇帝此刻却突然放松下来,他坦然地坐在龙椅上,嘴角还噙了一抹嘲讽的笑。 朕倒要看看你有几分能耐! ———— 京郊大营 往日嘈杂喧闹的军营,此刻却静悄悄的。 一身形消瘦的男子急急奔至附近,脸上的银色面具在光照下闪着冷冽的光。 瞭望台、营门竟无一人把守,着实古怪。 他心里暗暗提高警惕,环顾四周,确认无异样后,小心靠近。 整个大营都透着不对劲。 就算边疆调兵,也不可能把京郊大营的兵全部调走,这里离皇城最近,是东京的底牌,怎么可能一个人都没留下! 脚下有簌簌声传来,不似风声,有些古怪,他低头定睛一看,竟是几条毒蛇! 他飞快拔出腰间的匕首,将欲袭向他的蛇身一刀两断。 看着鲜血四溅,仍在蠕动的蛇身,他眼神暗了暗,一脚跨了过去。 突然,远处传出不寻常的一声响动。 他立刻飞身直奔,顺着声音来到一处格外宽敞的营房外,飘然落地。警惕地看了眼四周,确认无人后,悄悄用手戳开了窗户纸,小心查看里头的情况。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禁军,他们的手脚均被捆绑,嘴里还塞了东西,身上只穿着单衣,没有甲胄。 第67章 几乎都是昏迷状态,视野中只一人醒转过来,正专心捣鼓着什么,并未发现窗外的偷窥者。 他用匕首将窗户悄悄打开,在缝隙里又谨慎确认没人后,才一跃而入。 刚才那动静正是叶十七发出的,他努力去够不远处的工具,试图给自己松绑,却不小心打翻了一旁的椅子,这才发出了动静。 而此刻,突然从窗外跳进来的男子,着实将专心磨绳的叶十七吓了一跳。 他以为敌人回马枪杀回来了,立马原地睡下。 可那脚步声竟直冲着他来了,就在离面门不远处停了下来。 感受到目光在脸上停留了许久,叶十七心里不停思索,尚未松绑的情况下,他能有几分胜算。 很显然,胜算为零。 正当他忍不住丧气的时候,那人竟将他翻了过来! 叶十七猛得睁开眼,正欲在背后给他一击,就算赢不了,伤他应该可以! 下一瞬,绑在手上的绳子竟松开来。 他有些错愕,赶紧收住袭向那人的攻势。 一枚令牌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随后,面具男开口,“大人,东京被封,有人谋反,圣上有难,急需救驾!” 他认得那令牌,是父亲给驸马的信物。 怎么会在此人手里? 他不由得凝神将面具男上下打量一番,扯掉嘴里的布,动了动酸涩的下巴,斟酌开口,“不知阁下是?” 面具男愣了一下,透着一丝慌乱,“啊……安……免贵姓安。” 叶十七的眼神十分锐利,似乎能穿过面具看到他的真容,直看得面具男浑身不自在。 好在他很快收了目光,将脚上的绳解开,“劳烦安公子,帮我给兄弟们松绑!” 面具男点头示意,边动手,边询问叶十七发生了何事。 原来昨夜,突然起了大雾。 守夜的弟兄突然敲响了铜锣,大家纷纷起身迎敌,却不曾想这雾竟不是普通的雾气,冲进雾气迎敌的兄弟纷纷倒下,之后便晕死过去了。 然而实际上,他们已然昏睡了两天两夜。 幸而,松绑过程中,众人渐渐苏醒过来。 据面具男所说,城门封闭已有四日,而今日内城的门也全部封闭,守兵尽数消失,显然皇城出事了。 叶十七心生疑虑,“安兄,你手持家父令牌,我无有不信。但涉及谋逆大事,我为了这一众兄弟也必须问个清楚,即是封城,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城内消息,又是如何出城的?” “边走边说!”面具男给最后一个人松绑后,起身回道。 两人出了营房,直奔马厩。 只见他飞身上马,一脚踢起靠在一旁的长枪,那杆枪几个回旋,落入他手,只见他一个翻腕,缰绳一扯,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少年将军的英气,还有丝丝杀气! 叶十七盯着马背上的人,不由地暗暗咋舌。 这世上,不会真有借尸还魂吧…… 第59章 公主府 一阵微风轻轻拂过前院,院中的魂幡悠悠飘动。 突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传来,几滴鲜血“啪嗒啪嗒”滴落在地面,紧接着,一团黑影从天而降,重重摔在地上。 “什么人!”院中的府卫迅速拔出剑团团围住,气势汹汹地吼着。 只见其中青色的一团缓缓动了,两个摔在一起的瘦长身影分开,众人这才认清这是两个人。青衣努力地用一只胳膊吃力地撑起身子,另一只胳膊无力地垂在身侧。 熟悉又充满威严的声音,带着不可察觉的一丝颤抖在院中响起,“还不快救人!” “皇后娘娘?” 其中一个侍卫缓缓侧头看向轻易的面庞,瞬间认出了皇后,赶紧命众人收起刀剑,纷纷上前查看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 此人背后赫然中了两箭,后背的布料已然被鲜血完全浸湿。伤口更因这一摔,裂开了几分,原本直直扎进肩胛骨的两支箭,此刻斜着扎得更深,鲜血从伤处涌出,她的嘴唇已然乌青,若再不及时救治,怕是难逃一劫。 “母后?!” 安乐不敢置信地冲进前院,前院的侍卫和灵堂上一众下人齐齐行礼。 春桃小跑着跟在她身后,伸手护着安乐,生怕她脚下不稳摔了。 皇后发丝散乱,毫无血色的脸庞上,满是冷汗,青色的常服上赫然可见数道被利物划开的口子,其中有两道在腰侧和背部,凶险万分。 不敢细想,皇后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危难时刻,她用左手死死捂住右臂,鲜血肉眼可见地从指缝中溢出,青色的衣袖被鲜血浸染,伤势着实不轻。 “快,叫大夫!”安乐刚要伸手搀扶,几个下人眼疾手快地上前,小心地避开皇后的伤处,将人缓缓扶起来。 不想她的双脚刚一沾地,试图自己站立,一阵钻心的疼从脚腕传来,黛眉紧紧地簇在一起,忍着钻心地疼痛。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开口喊疼,只是呼吸免不了急促了些。 “母后,您的脚受伤了吗?”安乐一双手不知该往哪里扶,慌乱得无处安放,看到皇后痛苦的样子,连忙低头看向她的双足,关切出声,却被虚弱的声音打断。 “悦儿……” 她的声音不似方才那样有力,气息也明显不匀,却依旧努力稳住声线,让旁人都能听清她的话,满目忧心地叮嘱,甚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快去大理寺救你大皇兄!” 只这一句,将安乐虚弱的身子重重地定在了原地。 大理寺? 大皇兄? 母后受伤逃出宫,难道宫里…… 电光火石间,安乐将几件事迅速联系在一起,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在她脑中毫无预警地炸响,激得她浑身忍不住战栗,杏目不可思议地睁大,惊疑不定地望向皇后。 她急切地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能够否定她此刻想法的答案。 可皇后只是无力地点了点头,眼中溢出了浓浓的担忧和心疼。 公主府内的白绸还未换下,灵堂前的长明灯依旧亮着。 安乐刚经历了丧夫之痛,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消沉,此刻强撑的精神气也难掩满脸的疲惫,显然她还未缓过来。 可眼下,皇后来不及安抚,甚至连嘘寒问暖的时间都没有。如此关键时刻,必须争分夺秒,否则…… 待尘埃落定,一切都晚了…… 这天,就要变了…… “儿臣遵旨,春桃,你先伺候母后好好休息。” 安乐重重闭了闭双眼,再睁眼时。方才的震惊也好,疑虑也罢,通通消散不见,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严肃。 她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弱不禁风的模样,看到春桃投来担忧的眼神,微微摇了摇头。 迅速安排下去,立刻点了三百府卫,换上一身素白的短打,翻身上马,领着一众府卫前往大理寺。 大街上空无一人,原本繁华喧闹的潘楼街,此时静得可怕。 只有马蹄和脚步声,在街上回响,打破了这窒息的寂静。 大理寺外围着不少人。 安乐在院门不远处勒住缰绳,停了下来,眯了眯双眼。 那守卫认出了安乐,和另一人低头说了什么,而后低头哈腰地上前行了礼。 “本宫奉旨前来接人!” 安乐静静地看着这府院外的一众侍卫,在内心暗暗思索着胜算。 “不知公主奉哪位主子的旨意?”那守卫笑得一脸谄媚,却结结实实地挡住安乐前进的路。 安乐盯着对方看似尊重而低下的头颅,嗤笑一声,怒道,“大胆奴才,胆敢质疑圣上的旨意!来人,给我拿下!” 几个府卫上前,将人擒住,却见那人不怒反笑,“公主莫要诓骗小人,如今皇城已然封城,就是苍蝇都没法进出,您又是从哪里拿到的旨意!” 说完,便趁人不备,动起手来。 变故来得迅猛,其余众人纷纷上前,动乱只在一瞬间。 安乐连忙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往后撤了几步。隐在府卫中的两名暗卫迅速现身,守在安乐身边戒备。 “这大理寺既然目无王法,那也不必浪费口舌了!给本宫统统拿下!” “是!” 厮杀声瞬间响起,震耳欲聋! 大理寺院内涌出了不少官兵,挥舞着刀剑,鲜血瞬时四溅! 三百府卫叫嚷着向前冲杀而去。 刀剑相撞发出的铮铮声响,让人忍不住遍体生寒,每一下击打都充斥着鲜血喷涌和人命消陨。 长阶被鲜血淹没,缓缓流向低洼处,铺开暗红的一层血浆,照出遥不可及的蓝天白云,血腥味霎时弥漫了整个街巷。 时间点滴间流逝。 “回禀殿下,贼人已清!” 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嚷声、厮杀声重新归于宁静。 安乐忍不住皱眉,缓缓吐纳,定了定心神,重新看向院门内的一片黝黑。 第68章 她从高大的马背缓缓翻身而下,向鲜血弥漫的前路迈开双腿。刺目的红,溅在她雪白的衣物上,越来越多,渐渐积起一片不可抹去的印记,在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这是安乐第一次进大理寺,用铁腕手段,以鲜血开路。 “速去搜救大皇兄!” “是!” 她定定地看着正堂中,明镜高悬四个大字,突然觉得一切可笑至极。 一个秉公断案、为民除害的地方,竟最先成了政权更迭中,一把任人操控的刀,不问缘由地捅向任何挡道之人。 两个暗卫依旧不卑不亢地站在安乐身侧,警惕地盯防着四周。 “找到了!” 远处传来一声叫喊。 安乐猛地抬头,毫不犹豫地迈开步子,奔向那个声音。 大理寺地下,阴暗的水牢内,依稀能分辨出两个身影。 一侍卫手举烛火靠近,将两人的脸颊照亮。 他们的双臂被铁链吊起,身上到处是被刑罚重伤的痕迹,脑袋无力的耷拉着,显然已经晕过去了。 府卫用刀剑将牢门上的锁劈开,粗壮密实的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水牢,顾名思义就是将犯人泡在水中。 健壮的男子也无法一直在水中浸泡着,何况身上带伤的人。 将两人困住的铁链非常粗,刀剑用力劈砍了数下竟只有一点浅浅的痕迹。 每一刀劈下去,那铁链锁住的双手便无力地来回震荡,连带着身体也随着一起晃动。手腕处已然被铁链磨得皮肉模糊,而两人似乎受了极重的极刑,这么大的动静,却毫无苏醒的迹象。 刀剑砍在铁链上发出铮铮声响,每一下都仿佛劈在安乐心头,钝痛得厉害。 阴暗潮湿的水牢里,曾经尊贵无比的两位皇子,此刻也不过是两个可怜的、等待人救援的阶下囚。 皇后不曾说出口的话语,阴暗中不被窥见的暗潮涌动和刀光剑影,此刻缓缓拼凑出模糊又完整的轮廓。 萧宗熙…… 这个仅比自己大一岁的皇子,在偌大的皇宫中甚至没有任何存在感,居然有如此胆识和智谋,竟要将天颠覆…… 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竟然能够在两位成年皇子的眼皮子底下,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势力,甚至有能力将两人悄无声息地困在水牢内…… “将两人一起护送至大皇兄府上救治!” 安乐盯着两个难以分辨的身形,沉重开口。 即将变天了。 三皇兄,只能委屈你了。 她刚转身欲走,天鸽突然出现在眼前。 “启禀殿下,城外叛军进攻了!” 叛军? 城外? “现在守城的是谁?”安乐匆匆向外走去,出声询问。 “回殿下,是羽林卫副将宋桂生。” 安乐猛地停下了步子,定定地看着天鸽,“你确定?” “千真万确!” “火速召集铁鹰,随本宫占领城门,助城外将士入城!”安乐迅速翻身上马,带着一众府卫向城门进发! 羽林卫守城,当真是闻所未闻! 既然羽林卫都已然被渗透,想必宫内的形式比想象中更遭,眼下不管城外是谁的兵,都必须先救驾,将局势稳定下来。 若是晚了,就不知道哪一方会成为史册上的叛军了。 天鸽急急奔向城内几处据点,很快一众黑衣人从四面八方飞身加入,安乐身后的队伍渐渐壮大起来。 她骑着白色骏马,在宽阔的街巷上驰骋,急急奔向城门。 厚重的城墙外,乌泱泱的一众人群中,赫然可见一人手持长枪,身披甲胄,脸上覆着银色面具,闪着诡异的寒光。 第60章 东京城,不同于边疆破败的城池,它的城墙,厚重而坚固,外墙上少有战火的痕迹,墙角有青苔悄悄生长。 宋桂生立于城墙头,望着城外的一众将士,目光如炬。 他是天子直管的羽林卫副将,这城门是几日前奉旨关闭的。有密报称城内有敌国奸细,为方便兵部彻查,有司衙门拿人,特地下旨封城,誓要瓮中捉鳖。 如今局势发生了惊天逆转,究竟哪一方才是鳖? 叶十七喊道,“宋副将!如今圣上有难,尔等竟还死守城门,究竟是忠君还是弑君?” 宋桂生眯眼冷笑一番,“叶统领,弑君这罪名,本官担待不起。我等奉旨守城,若无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出,敢问叶统领,可有圣旨?” 叶十七微皱剑眉,□□的马儿也有感应似的,不安地来回踱步。 若是宋桂生坚持不开城门,他们只能硬攻,他手上只有这点兵力,尚且不知道皇城内究竟有多少反贼,此一战,可谓是凶险万分,稍有不慎就会被扣上造反的罪名。 面具男悄悄凑近叶十七,低声细语,叶十七面露思索,而后缓缓点头,眼中带了些许敬佩。 叶十七朗声呵道:“宋副将,你可知眼下皇宫已被叛军掌控?若是因你延误了救驾的良机,这罪责,你可担得起!” 说完也不等宋桂生是何反应,一声令下,边要冲撞城门。 宋桂生见状面色大变,羽林卫一向只负责皇帝的安危,对打仗知之甚少。 见一众将士蜂拥而上,惊慌下令,“顶住城门,莫让贼人入内!” 城门内外,密密麻麻的人群挤在这厚重的城门处,两方各自使力,铰链发出了低沉的呜咽声。 “住手!” 格外清脆的女声在一众怒吼中格外清晰,一席白衣,身形消瘦的安乐出现在城墙头。 宋桂生见状慌忙行礼。 “本宫命你们立刻打开城门,让众将士进城救驾!” 安乐清丽的面庞与往日全然不同,褪去了稚气,掷地有声地下令,纤纤玉手不知从何处抽出了一把剑,压在了宋桂生的颈侧,杀气霎时逼得宋桂生不敢抬头,只一味地磕头劝说,“公主不可啊,圣命不可违!不可违……” 安乐眯了眯双眼,将剑刃又逼近几分,“本宫命你,开城门!” 鲜红的液体顺着银白色的剑身缓缓向下,啪嗒一声滴在青石板上。 宋桂生跪着的身子抖了抖,忙颤抖着下令,“还愣着干嘛,快开城门!” 只见原本死命抵住城门的众人,纷纷撤了下去。几个士兵奋力将粗壮的门闩抬起,厚重的城门终于打开,城外的将士如潮水般涌入。 安乐的青丝被风扬起,阳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只听得她的嗓音满是威仪中带着一丝不屑,“出了问题本宫自会负责,宋副将不必忧心前程。” “多谢公主!”叶十七在城门下拱手喊道。 安乐微微扭头,看向叶十七,略一颔首。 才注意到,和他并肩而立的,还有一人,面带着银色面具,似乎正在盯着自己,待安乐将视线转到他身上,却并没有迎来对视。 可能是自己多心了。 安乐收起刀剑,看似商榷实则不容分说地开口,“不知宋副将可否分出兵力,助本宫一臂之力?” 宋桂生刚颤抖着起身,忙点头哈腰地应下,“这是自然,下官马上清点人马!” 原本三百府卫虽在大理寺折损小部分,但加上铁鹰,如今再加上羽林卫,已然成了一支不可小觑的千人的战队。 她火速冲下城楼,策马跟在叶十七的大军尾部,直奔神虎门。 铁蹄声、脚步声、甲胄撞击声,将空寂的街巷震醒,疾驰而过后带起一片呛人的尘土。 夏荷眼疾手快地拽着掌柜退至一边,面露探究地看向领军的几人。 掌柜的也跟着眯眼看了看,突然双眼放光,激动地指着最前头的一人,说道,“姑娘!就是那人,戴面具的那个!” 夏荷张望着掌柜手指的方向,一个模糊的背影已然被淹没在一众人潮中,无法分辨。 刚想回头询问,便看到了疾驰而来的安乐。 安乐脸上似乎有了些精神气,正一瞬不瞬地驾马疾驰,洁白的衣衫染上血迹已然干涸成褐色,格外醒目。 夏荷脸上扬起明媚的笑意,激动地原地小跳几下,试图吸引安乐的注意,见安乐视线扫来,见缝插针地喊道,“公主,那掌柜奴婢找到了!” 她拉着掌柜的,试图指给安乐看,可马速过快,只一瞬,队伍便扬长而去,只隐约听得安乐似乎说了一句,“回府候着!” 她看着安乐飞快远去的身影,脸上的笑意慢慢消散,吐了一口浊气,缓缓道,“回府吧。” —————— 金銮殿 皇帝依旧一脸阴鸷地高坐龙椅,居高临下,审视一切。锐利的双眼盯着这个不曾好好关注过的儿子,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满朝文武瑟缩在龙椅下的一隅,和孤身而立的少年对峙,看上去格外滑稽。 那少年长身玉立,手持书册,略显稚气的脸上是胜券在握的自得。 在他身后,是一众表情狰狞的将士,将大殿围得水泄不通。这些人身上的铠甲闪着诡异的暗紫色光泽,迎风飘来一阵古怪的味道。 第69章 “承德二十七年……” 少年缓缓开口,挑衅地看着龙椅上那张和他酷似的脸,一词一句将尘封十多年的历史缓缓揭开。 ———— 承德二十七年,南疆北辽同时进犯,大梁民不聊生,而这一切皆是拜当时还是贤王的萧允祯所赐。 当时,前太子在朝中地位稳如泰山,先皇几度因病罢朝,便索性让太子代掌朝政,大梁的权柄渐渐交由太子,政权似乎能够平稳完成过渡。 萧允祯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亲王,因先皇未定下封地而暂居东京。他知道,一旦新皇登基,他便没有理由再留在东京,到那时,他只有俯首称臣,任人宰割的份。 他不甘心,同样都是皇子,难道就因为自己不是皇后所出,便低人一等吗? 满腔的怨愤和不甘最终化成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念头,他要坐上皇位! 于是他秘密招揽心腹,豢养死士,暗中资助清苦学子,为自己培养朝堂势力。但这一切需要时间,至少是以年为单位,才能看出成效。 萧允祯等不起了。 准确来说,是病入膏肓的先皇等不起了。 于是,一个更激进更大胆的想法呼之欲出。 若是朝堂无法在短时间内渗透,那么边境呢! 古往今来,哪个朝代更迭不流血,那么先流哪里的血,又有什么分别? 他亲自出马,以梁辽边境五座城池割让立盟约,要北辽配合进攻,牵制住当时驻边的十万叶家军。 这一招,便是牵制住了当时大梁大半的兵力,即便他要在东京起兵,也不担心为他人做嫁衣,彻底免去了后顾之忧。 而后,他需要快速积累威望,其中屡建战功,是最快的途径! 他知道南疆这个边陲小国,急缺玄铁、黄铜等物资,便以此为饵,和南疆谈互通贸易,将他们紧缺的物资全部纳入,而他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要全力配合他演戏,让他成为一代战神。 计划很是顺利,边境战火延续近半年,他便打了半年。期间偶有失利但胜仗不断,很快在他的精心策划下,将士们对他刮目相看。 一同出生入死后,他在军中声望大涨,成了南疆边军的主心骨。 战后及时安抚百姓,帮助他们灾后重建、购种复耕,赢得了民心。 这一切本是极为顺利的。 但,作为百官之首的林相,却从中作梗!不仅没有保持客观中立,甚至处处阻碍他的宏图大业,林相在朝中学子众多,势力盘根错节,有他给太子撑腰,萧允祯要拿什么去和太子争! 有时候可怕的不是阻碍,而是制造阻碍的人,而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将此人除掉! 他密切关注先皇的脉案,知晓先皇时日不多,若是哪一天新皇登基,一切就都晚了! 一众幕僚纷纷献计献策,而将太子和林相一并除掉,是最稳妥的。 无功无过的太子和位高权重的林相,其中撼动任何一方都难于登天,何况是两人。 于是萧允祯铤而走险,他知道先皇的逆鳞,他本就是踩在先皇的禁区为自己谋皇位,既然做了,不如就做个彻底! 他将自己通敌卖国、里应外合的一众书信证据,通通伪造成太子和林相所为,为了不被两人察觉,在朝中制造各种混乱,让两人无暇顾及,甚至不惜对林相之女下手,阻止林相和太子联手。 这步险棋,他走赢了! 最后太子服毒自尽,林相满门被灭,皆是拜他所赐。 但他不后悔,一将功成万骨枯,谁的皇位不流血! ———— “诸位臣工,如此大逆不道之人,谋害兄长残害忠良,你们难道还要助纣为虐吗?” 萧宗熙格外嘹亮的一声质问,让一众大臣面露惊疑,交头接耳后,大殿中渐渐嘈杂起来。 不少人开始动摇,脸上露出了纠结的神情。 这时,龙椅上的人却突然轻声笑了。 萧宗熙皱眉盯着那抹笑意,脸色阴沉了下来。 还未等两人交锋,便有士兵突然低声向头领上报,只见头领听完便急急上前,站在少年身后一脸凝重地回禀。 “父皇,禅位诏书儿臣替您拟好了,还要劳您签字盖玉玺!”萧宗熙命人拿出圣旨,缓缓走了上前。 一众大臣纷纷为他让开一条路,看着他这么一步一步,登上了高位。 萧宗熙居高临下俯视天子,展颜一笑,低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您这上位的招数当真好用,儿臣受教了。” 萧允祯保持着嗤笑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不可思议地看向他身后陌生的统领,脸上是再也掩饰不住的震惊。 就在此时,殿外厮杀声渐起,这一切还未成定局。 第61章 皇城已然成了一个牢笼,但牢笼并非坚不可摧。 叶十七、面具男还有几个轻功不错的将士,一起飞身试图越过宫门。 霎时雨点般的箭矢袭来。 几人连忙格挡后退,仍有人不幸中箭。 面具男一把扣住叶十七的肩头,低头轻声道,“正面破门!” 城门内弓弩手太多。 这种距离,弓弩的杀伤力比弓箭更大,加上弓弩可以数箭齐发,想要用几人越过宫门突破防线,太难。 很快巨大的木桩上场。 六个壮汉整齐地喊着号子,在一声声撞击中,赤红的宫门显现的门缝越来越大。 “盾牌准备!”面具男挥手下令。 身后的将士们一时吃不准该不该听这令,不敢动作。 叶十七挑眉瞄了他一眼,而后跟了一句,“盾牌准备!” 一个个盾阵在墙外排列规整。 轰隆一声,宫门应声倒地,扬起了巨大的尘土。 六名大汉迅速闪到墙外,躲过暴风雨般的箭雨。 再等等,弓弩换箭的间隙就是他们进攻的最好时机。 就是现在! 箭矢雨小了,没了! “随我杀!” 面具男一马当先,手持长枪冲了上去。叶十七紧随其后,高喊着,“杀!” 盾阵迅速分开,将士挥舞着刀剑冲杀进宫门。 原本整齐候在宫门口的弓弩手还来不及反应,便看到对方已然杀到眼前,只能急急往后散开,让其余人先上前防御。 这一进一退,原本周正的队列就乱成了一锅粥,霎那间被冲得四散。 偶有几个手快的弓弩手还能射出几发箭矢,但大势已去。 刀剑声不绝,厮杀声震天,血腥味四散。 不时有人倒下,再也起不来。 安乐就在墙外不远处,冷眼看着这残酷的场景,脸上是麻木和悲悯。 一直提着的精神气仿佛到了极限,攥紧缰绳的手,因为过于用力,骨节都绷成青白色。 这扇宫门,竟让她觉得如此陌生,缓缓淌开去的鲜血,令人恶心。 眼下,她好像抽离了这个躯壳,没有了高下立现的存亡关头,也没有身份羁绊的恩恩怨怨,作为一个旁观者,旁观这场所谓的权利更迭,争夺的双方更像是被某种力量推着走的屠杀傀儡。 最终,总会有一方胜利,而后用这些逝去的生命书写历史。 “将士们,随我一同救驾!”叶十七的声音在城内响起,一阵格外嘹亮的叫喊声响起。 “走吧。驾!”安乐轻启檀口,驱马上前。 乌泱泱的将士扯着嗓子争先恐后地涌进皇城更深处。 鲜血蔓延,被一双双脚印沾染,带去更远的地方,层层叠叠,就像有人以血为墨,用力向皇城内画了一笔,格外刺目。 这一路畅通无阻,众人径直来到了金銮殿外。 而原本候在殿内的一众假禁军,在听到宫门处的厮杀声后,已然在门外列阵,以不变应万变。 叶十七皱眉,这些人穿着禁军的甲胄,但都是陌生面孔。 不对劲! 他眼神飞快扫视四周,屋檐上、转角处、殿门内都没有埋伏弓弩手。 很不对劲! 只有这点兵马? “让孤看看,是谁来了?”萧宗熙大步跨出大殿,满是笑意地看向殿外。 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叶家不管在哪儿都是带头冲阵的。 可歌可敬! 萧宗熙在看到叶十七的一瞬,眼睛一亮,仿佛是期待他的到来。 “叶统领来得正巧,哈哈哈哈……”他恣意大笑,全然不似平日里那个冷着脸不爱说话的四皇子。 叶十七紧紧盯着萧宗熙,殿内情形不明,不知皇帝情况,不好贸然杀入。 “四皇兄,父皇呢?”一声清亮的询问打断了这过于豪迈畅快的笑声。 萧宗熙收敛了笑意,略微转动目光,发现了人海中一抹格外娇小的身影,很是显眼。 他微微眯了眯眼,脸上闪过一丝接近癫狂的兴奋,而后缓缓舒展眉眼,略带遗憾地开口,“皇妹来得当真不巧,错过了一出好戏。” 第70章 他微微侧了下身子,侧脸向殿内轻轻地瞥了一眼,冲着安乐轻声说道,“不过,皇兄我现在倒是有些心疼你了……” 几乎是一瞬间,安乐便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但努力镇定下来,“皇兄,你还是心疼心疼自己吧。” 这厢兄妹两在相互戳脊梁骨,另一边面具男悄悄往队伍另一旁移动,待到殿门正前方,看到了高坐在龙椅上,被人用刀架着脖子的皇帝,以及殿内两旁,被几人看押起来的一众大臣。 他几经思索,心里不禁对满朝文武有了新认识。 叶十七这方几千人的阵营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面具男身量不高,悄悄后退,隐入人群中。 “皇兄莫要忘了,就算今日父皇没了,在你上头还有大皇兄和三皇兄,这皇位还轮不到你!”安乐不屑地怼道。 “哈哈哈哈,一个成日龟缩在女人的羽翼下,一个胸无大志只知道争抢,这样的人也配?安乐啊,孤劝你一句,这浑水你今日不淌,待孤登基还能保你一世安稳。” 安乐却突然低低笑了起来,她突然对皇权有了更实质的认识。这是一个能够轻易主宰她未来的东西,一个所有皇子都以为自己有机会的东西。 萧宗熙被安乐笑得发毛,一改之前的镇定自得,满脸怨愤地问,“你笑什么?” 他自认这一切都十分完美,借兵力,拖战机,平冤案,桩桩件件都将原本牢固的皇权一点点粉碎,甚至为了以防万一,两个皇子也被他想方设法囚禁了,没人能阻碍他。 “父皇可还安好?”安乐笑着问道。 随意的一句,更像是无关紧要的一句招呼,甚至不在乎对方是否给予回应。 萧宗熙收住心神,又恢复了一副恣意张狂的模样,冷嗤一声,“不枉费父皇那么疼你,总算是想起来关心下他了。” 两人似乎谁也不想接谁的话茬,却又各自应答着,没让这场对话落空。 叶十七悄悄侧了侧,发现身边少了个人,又飞快搜寻四周,无果。 他缓缓朝安乐挪了一步,以防万一。 变故说来就来。 殿内突然传出惊慌的叫喊声。 “蛇!有蛇!” “是毒蛇!” 萧宗熙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甚至没有给殿内这场骚乱一个眼神,一切仿佛尽在掌控。 “拿下!” 他大手一挥,殿前那些假禁军纷纷上前。 叶十七侧步挡在安乐身前,提醒,“公主小心!” 而后举起刀剑向前冲杀。 两个暗卫赶紧护住安乐撤到后方。 安乐余光瞥见了在屋顶的面具男,那人似乎要进到殿内。 萧宗熙仍旧立于殿前,一脸志在必得,似乎要转身进殿。 “你快去,拖住萧宗熙,不必顾忌他性命。”安乐的声音透着前所未有的果决和冷意。 一侧的暗卫一点头,飞身而去。 本是一场数量悬殊,输赢立判的较量,可突然殿内的毒蛇疯狂涌出了殿门。 它们像开了灵智一般,只进攻叶十七的手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本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却不知从何处开始起了大雾,四下弥漫。 在场上奋力厮杀的天鸽骤然大喊,“雾气有毒,大家快屏息四散!” 而话音刚落,便有不少人软软地倒下,紧接着被毒蛇咬住,不多时便口吐白沫,无一幸免。 “公主!” 眼看着雾气越来越近,暗卫忍不住提醒。 安乐收回盯着殿门的眼神,又回看了一眼屋顶,这才调转马头往上风口疾驰。 殿内,挤在一起的大臣似乎终于想起来自己也是响当当的男子汉,为了不被毒蛇活活咬死,开始了斗智斗勇。 听到殿外的打斗声响起后,便一起放倒了那几个假禁军,发现他们身上的衣物可以将毒蛇驱散。 眼疾手快地将几人扒了个精光,用这为数不多的衣物为围了个安全圈子。 挟持皇帝的那人冷眼看着这一切,并不为所动。 他的眼里,只有手下的刀,和刀下的人。 突然,从天而降的一击,将他连人带刀踹倒在地上。 面具男足尖轻点龙椅,拳脚如闪电般欺上。 脱离掣肘的皇帝慌里慌张的躲到龙椅后方,周边被毒蛇封了路,他无处可逃。 面具男和假禁军头目迅速扭打在一起,拳脚快得让人眼花。 殿外刀光剑影,殿内拳拳到肉。 又是一掌对拼,双方迅速分开,那头目脸色煞白,忍了片刻,终是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双目忿忿地盯着面具男,眼光瞥向角落里的刀。 面具男自然也看到了他的眼神,抢在头目之前踢走了刀,顺势一记扫堂腿,将对方撂倒,那飞射出去的刀落地,斩断了几条蠕动的毒蛇。 那头目又猛得喷出一口血,已然穷途末路,他突然面露发狠的表情。 下首某个大臣看到他在前襟掏出了什么,只来得及大喊一句,“小心!” 下一瞬,一把白茫茫的粉粒撒在面具男眼前。 只见他身姿轻盈地避开了这一团粉雾,而后一拳狠狠地打在了对方脑门上,鲜血从嘴里涌出,再也没有动静了。 他闪身从龙椅后将皇帝一把提起,扔进了大臣们自制的防毒圈。 殿外突然多了很多整齐的脚步声。 而萧宗熙已然不知去向。 浓雾渐渐散开,不知哪里来的弓弩手从雾中露出了整齐的身影。 “快趴下!”面具男大喊,闪身来到立柱后,飞身上梁,快速从屋顶窜了出去。 他居高临下扫了一眼战场,焦急地在人群中搜寻什么。 终于在另一侧发现了正在追萧宗熙的一抹浅白。 顾不得暴露身位,径直飞身追了上去。 萧宗熙的路线越跑越偏僻,安乐浑然不觉,某处阴暗的角落,一支暗箭对准了她。 咻! 紧跟身旁的暗卫挡下了这一击,警惕地扫了一眼那个角落,却未见一人。 而后从天而降两个黑衣人齐齐攻向安乐,暗卫连忙出手格挡,将安乐护在身后,以一敌二。 萧宗熙这才停下脚步,一脸计谋得逞的神情。 他的身侧又出现了两名黑衣人,举剑刺向安乐。 安乐皱眉后退,却退无可退,身后的暗卫以一敌二,已然没有空暇再应付其他了。 大意了! 看着逼近脸颊的两把长刀,她屏住了呼吸,往后倒去,试图躲过这一劫。 突然横空飞来一把长刀,将这迎面的危机解除。 黑衣人不甘心到手的肥羊就这么放走,甚至不屑于看向那刀甩来的方向,急忙调整姿势又砍向安乐。 面具男穷追猛赶,终于赶到了安乐面前,两人之间尚有些距离,来不及将安乐一把拉开。 电光火石间,他抽出了腰间的软剑,用力一甩,原本软软的剑身瞬间□□,锵得一声,将两个黑衣人的进攻挡在剑身之外。 第62章 光亮柔软的剑身从甲胄的腰间缝隙中拔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曲折的弧线,注入真气后,绵薄无力的剑瞬间变得刚硬笔直,以雷霆万钧之势精准地挡在安乐面前。 持剑的手快速挽了个剑花,将两个黑衣人的刀挑开了去。 面具男眼神飞快地扫过四周,不等两人稳住身形便攻了上去。 不远处的萧宗熙眼看有人救了安乐,忿忿地啐了一声,转身离去。 安乐从呆愣中回神,欲策马追上去,却被大声呵止,“莫追!” 这声音有点陌生,安乐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解,勒住缰绳退到了一旁,仔仔细细地审视他。 面具男出招狠厉,虽身着笨重的甲胄,身形却十分敏捷,招式又快又刁钻。 阳光下,闪过的剑光晃在安乐脸上,映照着她此刻晦暗不明的眼色。 她才发现,当巧合悄然而至,她却没有手段去印证。 恍然间想起,驸马身上的软剑也好,她的武功招式也罢,她都没有仔细观摩过,不能分辨这其中的不同。 当一副面具,一身甲胄将他最显著的外貌特征盖住之后,竟没有任何不同。 隐于人潮,难以分辨。 到底要怎样才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或者说,究竟怎么样才能让自己完全死心。 她只知道,今早被耳饰所激荡的心,眼下更是被这把软剑掀起了滔天巨浪。 当一切都指向心中所想,安乐却又矛盾地开始害怕,怕一切成空,怕幻想破灭,怕痛苦卷土重来。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安乐眼里闪着坚定的光,不论是什么样的结局,都好过现在患得患失,惴惴不安地过日子。 周围响起了众多脚步声。 耳边响起暗卫的声音,“公主先走,属下断后。” 面具男听到动静,立马一招将两人重创后,飞身坐在安乐马背上,急速冲出渐渐合拢的包围圈。 第71章 而在他们身后,角落中,德妃满脸怨愤地看着马背上的人,“一个小妮子都搞不定,废物!” 在她身后有人害怕地低下了头。 天鸽突出重围,他意识到安乐不见了,便赶紧找机会脱身。 边打边退,在战场边缘看到了安乐的骏马,以及马背上的两人,见安乐无恙,微微松了一口气,“属下护送公主先行撤离。” 面具男没有任何犹豫,飞身离去。 安乐来不及犹豫,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她带着天鸽飞速出城。 叶十七的将士遭遇了毒烟、毒蛇后,损失惨重。 此番和弓弩手殊死搏杀后,快要撑不下去了。 殿内的众大臣缩在一起,有几人畏畏缩缩,探头探脑地看向殿外。 人间炼狱,莫过于此。 尸骸遍地,血流成河。 这场战斗仍在继续。 一个血人被一脚踢飞,咚得一声,重重地撞在殿门上,吓得几个张望的大臣落荒而逃。 殿内的毒蛇早已全数游走,被屠戮干净。 空荡荡的大殿中央,文武百官依旧挤在圈子里,不敢迈出去。 萧允祯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威仪,如果没有跟这些人挤在一起的话,就更有帝王风范了。 他眉头略微皱了皱,环顾四周,急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陛下,臣妾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殿外一个妖娆的女声响起。 一身紫色长裙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德妃装扮得格外妩媚动人,脸上带着笑意,款款而来。 “此乃政殿,后宫不得入内!”萧允祯直了直身板,往前迈了一步,面露怒意。 德妃用帕子掩住红唇,娇俏地笑了起来,双肩轻颤,又装模作样地拭去眼角不存在的泪水,娇滴滴道,“臣妾知晓,但眼下陛下无可用之人,臣妾自然是来助陛下的。” 她话音刚落,一众佩剑持刀的士兵便整齐地进入大殿,殿内又拥挤起来。 “好一个母子同心!”萧允祯不屑地嗤笑一声。 四皇子萧宗熙是养在德妃膝下的,他原是心疼德妃膝下无子,又不能再生育着实可怜,如今看来,这个决定当真是愚蠢至极。 将两只白眼狼放在一处,能有什么好事! 还未等萧允祯有进一步的举动,萧宗熙也去而复返。 只见他右手上提着一块明黄色绸布包裹的物品。 所有人看到这东西,脸色都变了。 “老四,你当朕是死了不成?” 萧允祯脑门上青筋暴起,整张脸涨得通红,已然不复方才的威仪,此刻的他更像一头困兽,在囚笼中做最后的挣扎。 “父皇当真体贴,竟亲自为儿臣谋划,儿臣受宠若惊啊。”萧宗熙使了一个眼色,皇帝便被人恶狠狠地扣起来了。 这下,大臣们缩得更紧了,生怕这些不长眼的,无意间伤了自己。 “父皇,儿臣准备了两份诏书,一份是您的罪已诏,一份是禅位诏书。您要是听话,儿臣还是愿意奉您为太上皇的,要是不听话嘛……” 他悠悠地拔了身侧侍卫的佩刀,笑眯眯地看了看刀锋,仿佛在欣赏世上最宝贵的珍宝,突然将刀指向萧允祯的心口,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无比狠厉的话语,“儿臣自然也是愿意守孝的!” 说完,还用刀尖在黄袍的龙眼上戳了戳,畅快地笑了起来。 “竖子尔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谋害尊上,谋害国君?!” 萧允祯怒不可遏,突然暴起,奋力地反抗钳制的人。 什么帝王威严,什么尊长仪态,通通都抛到脑后,此刻他脑中只剩下对濒死的恐惧和无能为力的愤怒。 “文武百官?他们不也没胆量救您吗?哈哈哈哈,谁的命不是命呢?您死了,他们可用不着殉葬,儿臣还要仰仗他们,开创盛世呢!” 他畅快地扬天大笑,怡然自得地解开明黄色的绸布,轻飘飘展开,露出了里面精心雕琢的玉玺。 一旁两个侍卫将两份诏书上呈到他面前。 “就算你盖了这玉玺,这皇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老大和老三不会让你安稳如愿的!”萧允祯怒吼着,他的眼神就像要吃了萧宗熙一样,眼里满是红血丝,十分可怖。 “哦~父皇还不知晓吧,两位兄长啊,已经被儿臣圈禁了。就是不知道是您先走还是他们先上路呢!” 萧允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下子停止了反抗,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呆楞在了原地,喃喃出声,“没想到,最像朕的,是你……” 另一头,玉玺被高高举起,缓缓地、重重地盖在了诏书上,留下了一方红色的印鉴。 这就是权柄在手的快意! 萧宗熙嘴角的笑意越咧越大。 另一个侍卫赶紧上前,将最后一卷诏书呈到他面前,等待最终的落印。 在场的大臣都心有戚戚焉,齐齐盯着那只手,大气都不敢出。 唯有萧允祯,依旧喃喃道,“父不知子,父不知子……” 皇权终归回到了死物上,有了加印的诏书,无论萧宗熙这番谋逆多么残暴,他依然是天下公认的皇位继承人,名正言顺。 这短短数息漫长的让人透不过气。 突然,一个不明物从殿外精准地穿过人群,袭向萧宗熙,只听得重重的一声击打声,他的手吃痛,被带偏了几分,最终松开了玉玺。 玉玺脱离掌控,重重摔到地面上,在青石板上,砸裂了一角,翻滚数下,才终于晃晃悠悠停了下来。 萧宗熙忍者剧痛扶住颤抖的右手,不可置信地看着还未完成加印的诏书和地上碎裂的玉玺,面露狰狞。 而眼下没加印的,竟是禅位诏书! 居然就差这一步,离成功只差这一步! 他怒不可遏地扬天怒吼,愤怒的目光迸射向殿外的坏事之人。 而目光所及,竟是无数凌空而至的飞镖。 侍卫纷纷持盾挡在前面,也隔绝了萧宗熙想要搜寻的目光。 身后响起阵阵畅快的笑声,更是火上浇油! 萧宗熙阴恻恻下令,“把他扔出去!关殿门!” 两个侍卫毫不犹豫,一起将萧允祯扔出了殿门。 一阵飞镖入肉的声音,清晰可闻。 而殿门随即重重地关上,将一些哀嚎惨叫隔绝在外。 “里面的叛军听着,此处已被包围,放下武器马上投降,不要做困兽之斗!” 殿外,原本的叛军均已伏诛,安乐带着大皇子府上的兵,和几个亲信一起前来救驾。 她强撑着跟在队尾,身子微微晃了下,却不敢泄露分毫。 殿内的众人,是大梁当之无愧的半壁江山,折损任何一员,都可以说损失惨重。 眼下的关键时刻,她不能倒下,更不能拖后腿。 她脑子有些迟钝地转着,微微喘息,眼睛却不停地搜寻着,地上、屋檐上、柱子后,可是哪里都找不到。 她不甘! 而后凑近天鸽,轻声耳语了几句。 只见天鸽露出了震惊的面色,却很快低下头去。 眼神也跟着瞥向四周,似乎在找什么人。 殿外众人将受伤的皇帝抬走后,便没了顾忌,拖得越久越容易出事,于是当机立断,立刻强攻。 很快,殿门受不住倒了下去,双方激战在一起。 此时,安乐不管不顾地冲进了混战区,而原本待在身旁的天鸽却消失不见。 刀剑无眼,安乐滚下马背,险些被马蹄踩中,慌忙翻滚躲开,马儿受了伤,疯狂的跑远离去。 厮杀的双方已然杀红了眼,一把刀悄然举过安乐的头顶,眼看就要劈向她的后背。 叮的一声,是刀剑交织的声音。 安乐被大力拉到一侧,眼前出现的,正是方才找寻不到的面具男。 他几招将人击毙,拉着安乐的手臂飞快的往外侧跑去。 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布满了不知名的怒火。 直将人带到安全的角落,这才停下脚步,刚要转身,一只手猝不及防地袭向他的面门,扯住了面具的一角。 面具男惊得忘了阻止,只拼命后退,就这样,面具被一个用力扯了下来。 他慌忙伸手想要格挡,却被突然抱了个满怀。 那人哭得很是伤心,不管不顾地锤打着,“你还活着……” 而面具背后,正是沈俱怀那张清俊的脸。 第63章 远处的刀剑声隐隐破空传来,却在咫尺间被安乐的哭声尽数覆盖。 她紧紧搂着沈俱怀的脖子,脚尖用力踮起,深深埋入她脖侧,温暖透过肌肤传来,真切地感受到眼前的人,是活生生站在她面前。心里止不住的委屈,随着泪水一道,肆意流淌。 数月不见的相思苦,爱人失而复得的欣喜,夹杂着孤立无援的辛酸,此刻统统化作眼泪,宣泄而出。 她怕,怕又是一场梦,怕醒来之后一切成空。 第72章 死死捏着那面具,冰冷坚硬的触感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甲胄无情地隔绝了两人,恍惚以为自己拥住的不过是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恐惧卷土重来。 安乐终于清晰地明白,她不想,也不愿离开她。 更不想她离自己而去,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只想和她在一起,女子又如何,她只要她,永永远远。 这坚定的念头不过在脑中转了数息,铺天盖地的晕眩袭来。 安乐紧绷的双臂慢慢松开,渐渐脱力,她试图努力拥住她,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这一刻,她无比后悔! 前几日为何不好好爱惜身体,如今心上人在眼前,却无法牢牢抓住她。 沈俱怀悬在空中的手,犹豫着要不要拥住安乐,不停地舒展又纠结地捏成拳。却在瞬间揽住了缓缓倒下的身子,小心地把人护在怀里,如珍如玉。 眼中原本凌冽的杀气尽数散去,只剩下温柔在眼中流淌,目光缓缓扫过那人沉静的睡颜,舍不得移开眼。 安乐比之前清瘦了不少,脸色也透着苍白,原本粉嫩的红唇此刻淡的看不清血色,即使昏睡过去,手上还攥着面具不肯放手,连梦中都透着固执和倔强。 素白的衣裳上沾染了血迹,已经有些干涸发暗。 她不由得双目一凌、心一紧,伸手缓缓轻触衣料,仔细端详,小心查看,确认她没受伤后,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金銮殿外的殊死搏斗仍在继续,可此刻,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竟让她无比心安。 这场酝酿了不知多久的宫变,总会因谁起,因谁落。 而这一切,和毫无权势的公主无关,和已然出嫁的公主无关,和她无关。 细数历史上权势滔天的公主,又有几人能从一场宫变中有所收获。 不争,未必输了,争了,也未必赢。 骨节分明的修长玉手缓缓抚上安乐的面颊,却在要触碰到的瞬间,停住了。 这双染尽血污,沾满杀戮的手,已经不配……也不能再玷污纯洁的她了。 她微敛双眸,从安乐手中缓缓取下面具,略一思索,低头重新戴上。 不暴露身份,这样也许能让大家都心安。 她将安乐轻轻抱起,足尖轻点,飞身往公主方向远去。 公主府被一片白色笼罩,院中静止不动的魂幡缓缓飘了起来,一阵风飘过,树叶也沙沙作响。 紧接着,一个黑色的身影怀中抱着一席白衣的安乐,稳稳落地。 一众家丁本是戒备上前,却一眼认出了安乐。 吃不准对方是敌是友,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春桃和夏荷齐齐拨开人群,毫不犹豫地冲到沈俱怀身边,伸手扶住不省人事的安乐。 两人脸上是止不住的担忧。 有眼力见的下人连忙去后院请郎中前来。 沈俱怀缓缓松开双手,目光带着不舍和无可奈何,最终决然地后退两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她微微侧目,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这肃穆的灵堂是为她布置的,无数长明灯是为她点的,阖府上下的白绸,皆是在为她守孝。 她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回过神来,双目满是心疼得看着安乐,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情绪,只觉得胸口酸涩胀痛,很是难受。 原本守在角落,等候传讯的掌柜,一眼便认出了沈俱怀脸上的面具。 他看到此人后退了好几步,似乎想要溜走,忙上前拉住她。 “大人稍等!” 掌柜的有些激动,眼神亮得出奇,急切地出声叫住沈俱怀,指着自己问道,“大人可还记得小老儿,您在鄙店里买过几身衣裳!” 沈俱怀眼神凌冽地扫过掌柜的手,对方被这充满杀气的眼神吓得赶紧收回手,讪讪一笑,却仍盯着她求个答案。 然后便听到她用格外低沉的嗓音,冷淡道,“不记得了。” 说完利落的转身,作势便要离去。 夏荷余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又看到掌柜的一个劲冲她使眼色,立马反应过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兴奋。 再转念一想,公主是此人救回的……这万一真是…… 不行!决不能让人就这么走了! 她三步并做两步,边走边故意拉高了嗓门,说道:“大人留步!大人既救了公主,不若留下休息片刻,待公主醒来,也好答谢大人的恩情!若是就这么让恩公离去了,定是要斥责奴婢照顾不周的。” 沈俱怀定在原地,没有回头,也没有走,似乎在思考什么。 就在夏荷以为自己劝住了对方,刚要欣喜时,却听到对方浅浅的道了一声,“不必了。” 夏荷愣了一下,赶紧伸手试图抓住对方,却抓了个空。 不过瞬间,沈俱怀便已经飞身离去,哪儿能让夏荷轻易抓住。 她忿忿地原地跺了跺脚,竟然让人在眼皮子底下丢了,可恨自己不会武功,要不是公主把府卫暗卫都调走了,今天说什么也不会让人跑掉的。 顾不得其他,夏荷赶紧转身去了内院。 等她赶到寝殿时,安乐已然被安置在床榻上,皇后面无血色地坐在床头。 郎中已然把完脉,重新开了方子,叮嘱务必让公主好生静养。 还未等汤药煎好,便有人通禀,宫内来人了,求见皇后娘娘。 皇后盯着安乐的睡颜看了片刻,在下人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收起了慈爱和心疼,换上了一贯的冷艳和高傲。 是大皇子的手下在府外候着,带着几个下属,前来接皇后入宫。 看来,胜负已分。 混沌收场,需要有人主持大局。而皇帝身负重伤,朝局上下,只有皇后能有权代理朝政。 这是一国之母的权利。 终于,要见分晓了。 车驾将皇后稳稳的送到金銮殿。 士兵们已然在打扫战场了。 那些尚且还有余温的遗体很快被运走,一盆盆清水倒在青石板上,大扫帚狠狠刷过血污浸染的地面,将所有痕迹尽数除去。 水洗过的路面,亮得能映衬蓝天白云,就像一切不曾发生过那样。 唯有空中尚未散去的血腥味,向众人宣告,这并非一场梦境。 皇后一身素净常服,在下人的搀扶下缓缓走向那龙椅高台。 这金銮殿,她只在册封大殿时来过。 十多年了,没想到再次来到这里,竟是在这种场合下。 她立在龙椅前侧,凤目缓缓扫过下首一众大臣,以及被羁押在旁的德妃和四皇子。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大臣齐齐下跪叩拜。 两份诏书和碎裂的玉玺被一同呈上。 一份尚未加印的禅位诏书和一份已然加印的罪己诏。 皇后的目光缓缓注视,她细细端详罪己诏上的每一个字,眼中似有波涛汹涌。 “顾相,这罪己诏,依你看,应当如何处理啊?”她眼神凛冽地看向站在最前面的顾丞相。 这是朝堂元老,如今朝中半数子弟都是他的门生,他的话孰轻孰重,众人皆知。 而顾相是少数知晓皇室隐秘往事的人之一。 他知道,皇后当年为了林府的事,险些和皇帝闹掰。 若说为林府翻案,也许只是四皇子谋逆的一个契机,却是皇后真真切切一直想做而没做成的要紧大事。 眼下这成果就在皇后面前摆着,她没有任何理由让这一切打水漂。 那么只剩下一个考量,皇上那头怎么交代? 顾丞相脑中闪过无数念头,话到嘴边却始终不敢开口。 而皇后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就这么静静地等着, 这时,有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摔进大殿,惊慌失措地喊道,“启禀皇后娘娘,皇……皇上他……不好了!” 皇后细眉微微蹙起,淡然道,“知道了,下去吧。” 这小小的插曲让一众大臣有些坐不住,可皇后依旧不动如山地看向顾丞相,仿佛刚才前来回禀的,不过是小事一桩。 此刻,顾丞相再听不懂暗示,便是真傻了。 他闭了闭双目,缓缓跪下,作揖行礼,声如洪钟道,“微臣以为,罪己诏应当昭告天下!” 昭告天下! 这四个字一出,一众大臣纷纷相互递了眼色,心下悍然却不敢表露分毫。 “那就这么办吧。” 皇后伸出素手,将侍从挥退,而后不慎在意地瞥了眼扣押在一旁的母子二人,轻飘飘地下令,“押入天牢。” 说完,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缓缓伸出左手,有人上前小心搀扶,让她能够一步一步平稳地走到殿前。 “诸位爱卿随本宫一起,去看看陛下吧。” 皇后走在最前面,受了伤,本就虚弱,加上伤痛,她走得并不快,一众大臣不敢有非议,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第73章 众人走在刚刚清洗干净的青石板上,浩浩荡荡地去往偏殿。 远处,沈俱怀隐在皇宫一处飞檐后,亲眼目睹统领百官的皇后,以及被押解下场的德妃和四皇子。 思索片刻,转身离去。 危机解除,她不该也不能再留在东京。 沈俱怀这个人,不必再重现于世了。 她几经周转,确认无人跟踪后,转进城南一处偏僻的院落,换下了满身血污甲胄和内杉。 此时,城中不少士兵开始换防,皇城也好,城门也罢,都守满了侍卫,这一切似乎并未结束。 沈俱怀带着斗笠,脸上简单地涂抹了桐油,沾了胡须, 那面具既然已经被人认出,便不能再用。 城中百姓似乎收到了讯息,街上陆陆续续有人出门采买,虽不及平时热闹,却也不至于死气沉沉。 一路遇到了好几批兵马,沈俱怀面露疑惑,只得更加小心戒备。 远远看到城门,却发现大门依旧紧闭,城门上还配了弓弩手。 难道还有同伙? 第64章 夜幕降临 大臣毕恭毕敬地跪在殿前,未有一人离开。 殿内灯火通明,太医院的太医全来了,诊脉、针灸、写方子、熬药。热闹非凡。 可萧允祯的面色依旧惨白,此刻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呼吸微弱到不见起伏,让人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皇后静默地站在一旁,脸上分辨不出什么情绪,只目光冷冷地看着萧允祯的脸,嘴唇微微抿紧。 院正的话依旧回响在耳畔。 今晚非常关键…… 而院正未说出口的话,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今晚若是熬过去,那么按照皇帝的底子,也能养回来七七八八,若是熬不过去,大梁的天就要变了。 而眼下唯一能下令主宰这一切的,只有站在殿内的皇后。 黄忠不知所踪,此刻在皇帝身旁伺候的,是皇后新指派的小太监,看上去还有些稚嫩,但表情却出奇地冷静,不见丝毫慌乱,有条不紊地配合太医伺候皇帝。 皇后的胳膊白日里受了伤,在安乐府上包扎了,但毕竟时限不长,加上她顾不得仔细照料,此刻已有血迹渗出。 章院正和一众太医准备和皇后告辞,便瞥到了皇后的衣袖,赶紧出声提醒,将上好的金疮药和止痛药一并留下,让两位医女为皇后重新包扎。 绷带解开,内里的布料已和皮肉有些粘连,医女连连告罪,生怕扯痛了皇后。 可她竟像是没有知觉一般,全程面无表情地看着医女换下带些的绷带,鲜血淋漓的伤口重新被金疮药覆盖,而后又是一层层的绷带,小心地缠绕包裹。 她面无表情地点头示意医女退下,而后缓缓起身,绕过屏风,从容走出大殿。 殿门打开的瞬间,百官齐齐抬头,他们的脸上满是疲惫,眼里大多已有血丝,可抬头的瞬间,更多的是期许。 “回吧,陛下需要静养。” 皇后的声音悠悠响起,她的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没有人能从她脸上分辨出殿内的情形,有几个胆大的悄悄抬眼瞄向殿内,但被那巨大的屏风挡住了。 “皇后娘娘……”顾丞相颤抖着声音,看向皇后,欲言又止。 她慢慢转身,并未因顾丞相的称呼而停顿,只简短地复述了一句,“回吧。” 大臣们面面相觑,直至顾丞相和一众一品大臣纷纷起身,这才陆陆续续起身,沐浴星光,向宫外走去。 公主府 安乐昏睡了近两个时辰。 皇后一走,府内上下的壮丁都围在内院外。 府卫被安乐尽数调走,连同暗卫也一并调走了,眼下府里的防御可谓是不堪一击,只能靠人数稍稍占据些优势。 众人皆紧张地防备着,生怕哪个不长眼的又从天而降了。 安乐缓缓睁开双眼,极度疲惫的身体让她没能做上一个好梦,只陷入了沉沉的昏睡。 醒来感觉精神了许多,也许是心中的一桩大事了结,整个人也松快了不少。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气味。 她不敢转头,就这么等了几息,却不见有人上前,心中小小的期许被压了下去。 她微微转头,房间内只有春桃守着,听见她的动静,忙放下手里的物件,大跨步奔到床边。 见她要起身,忙小心将她扶起,待人靠稳后,又忙去倒了一盏温热的茶汤让安乐润一润嗓。 此时夏荷轻轻推门而入,她端着汤药,踏入屋内,看到安乐靠坐在床头,眼睛一亮,脸上一阵欣喜,似乎怕安乐受风寒,赶紧回身将门关好。 安乐急切抬头,透过缓缓收紧的门缝望向外头,搜寻着什么,少许便收回了目光,脸色沉静地盯着被子上的刺绣,不发一言。 夏荷和春桃对了个眼色,她将汤药小心吹凉,伺候安乐用下,斟酌了片刻后,还是下定决心开了口。 “启禀公主,那掌柜的说,送您来的那位戴面具的公子,正是在他店里遗落耳饰的人。”夏荷边说边小心地观察安乐的表情。 安乐似乎在听又似乎没在听,并未对夏荷的话做出反应,她面无表情地端起药碗,仿佛没有味觉一般,一口气喝了下去,然后用帕子轻轻拭了拭嘴角,问道,“什么时辰了?” “戌时了”春桃不解道。 夏荷有些不知所措地接过药碗,退到了一边。 安乐脸上恢复了少许血色,精神气也比白日里更足了一些,她靠在床上静静地待了片刻,便起身下床了,仍由春桃伺候更衣。 夏荷还打算去准备些吃食,忙碌了一天又没怎么用膳,想必胃里已然空空如也了。 却被安乐叫住了,“不必了,吩咐下去将府内的一应丧仪撤了吧,备一辆马车,本宫要马上出府。” “是!” 她以为一觉醒来,方才那真切被自己拥住的人,会守在床边等自己醒来,不曾想,竟是一场空。 她说不上是什么情绪,只觉得心里很是烦闷,就连以往总会觉得苦涩的汤药也没了滋味。 马车在铺满青石板的大街上前进。 以往毫无所觉,今日却觉得异常颠簸,像是要将她的烦心事通通甩出去,晃得头昏,更晃得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很是难受。 突然车子被叫停,只听得车厢中一阵干呕,而后是漱口的声音,在之后便看到春桃将一个痰盂端了出来,下车跟在车驾旁,对车夫道,“走吧,慢一些。” 安乐半倚在车厢上,脸上看不真切表情,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寒意。 疲惫和委屈顷刻间裹挟着她所有情绪,可她知道眼下还不是松懈的时候。 马车缓缓驶入夜色。 而夜幕中,城内一处黝黑的街角,有一人身着夜行衣,正飞檐走壁,极快地靠近离西城门附近的码头。 此人正是沈俱怀。 她半边身子隐在屋檐后,一双锐利的眼睛在黑夜中依旧炯炯有神,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码头和周围的一切动静。 此处正是她初次入城走的水路,眼下城门依然紧闭,想要出城只能走水路。 待巡逻的官兵渐渐远去,她轻声跳下屋檐,警惕地巡视四周,而后悄无声息地靠近河岸,将脸上的面巾扯去,深吸一口气,缓缓潜入水中。 凭着记忆中的路线,像城外游去。 她必须在城门口附近换气,而后潜入水底,穿过栅栏才能顺利出城。 这路线并不复杂,唯一考验的就是水性,准确来说是憋气的功力。 她虽然没有那么好的水性,但只要能在城门口换气,出城门没什么问题。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原本应该漆黑的河岸,竟渐渐亮起了火把,将整个夜幕照亮。 从水下看上去,岸上的人清晰可见。 沈俱怀顾不上惊讶,连忙往水深处游去,试图隐藏踪迹。 肺腑中的氧气快消耗殆尽,她只觉得胸口似乎就要炸开,想要探出水面的念头疯狂在脑中转动。 但是,她知道眼下不能贸然浮出水面,此刻若是暴露,原本不是她的罪名,也能顺理成章的按在她头上。 她用尽全力往回游,只要避开火把和官兵,她就能探出水面透气,这个念头支撑着她,尽管觉得整个人就要窒息而亡,她还是死命在游。 此时一只小船,竟不知何时划到了她附近。 她顾不得许多,用尽最后的力气向船底游去,轻触船底,缓慢游到船尾,借着船尾和水面的间隙,努力平静地喘息着,不让人察觉到动静。 此时,城门口有粗犷的声音传来,这些官兵似乎在搜捕什么人,那声音渐渐靠近,火光也一并跟来。 她连忙深吸一口气重新潜入水底,躲在船下。 只听得那人催促船家赶紧回码头,城门今夜要抓捕重要犯人任何人不得靠近。 而后那火光并未远去,竟将此处一并包围。 第74章 沈俱怀在水底大感不妙,她虽然水性尚可,但憋气的功夫还不能够让她直接潜到城外,倘若城门口有别的变动,她今夜便是有去无回了。 时间紧迫,她来不及思索对策,头顶的船只已然晃晃悠悠驶离,她只得跟上。 而远处的码头,也亮着不少火把。 眼下真是进退维谷。 趁此处两岸黝黑,无人看守,她火速探出水面,哗啦一声带起了一阵水花,翻上了船尾,小船在水面上晃了晃。 沈俱怀一个灵巧地翻滚进了船舱,尚未看清来人,便开口致歉,“恳请船……” 未说出口的话,在看到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之后,淹没在了无尽的震惊中。 她就这么呆愣在了原地,甚至忘记了此刻自己狼狈的模样。 船舱外有人轻声问道,“公主?” “本宫安好,不用进来。” 安乐开口回答,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人。 方才的委屈也好,疲惫也罢,在看到她的瞬间统统消散了。 此刻她饶有兴趣地将视线缓缓下移,挑眉看着对方呆愣无措的模样,竟觉得很是有趣。 她随意地将手边的干净衣物递给她,而后不闪不避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慢慢品鉴了起来。 沈俱怀这才反应过来,这衣服接得甚是烫手。 她不可能当着安乐的面换衣服。 心下一阵纠结,拿着的衣物,犹如烫手山芋,恨不得立马丢出去,手越捏越紧。 她的眼神飘忽不定,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出城失败,她尚有办法再寻出路,可眼下这个场景,想要逃恐怕是不能了,可换衣服,也是不能的。 “驸马这是……怕了?”安乐的声音细听起来竟有几分戏谑。 但此刻沈俱怀并没注意到,可对方似乎并不想就此作罢。 安乐突然欺身靠近,一双杏目含情脉脉地盯着沈俱怀不停闪躲的眼睛,朱唇轻启,“不若,本宫替驸马更衣吧?” 第65章 安乐甚少在沈俱怀面前自称本宫,这是第一次。 她看着对方越来越红的耳垂,嘴角的笑意慢慢扩大,眼神中流淌着一丝不知名的占有欲,骤然轻飘飘的坐直了身子,似乎将沈俱怀身边的空气尽数抽离。 十分正人君子地背过身去,慵懒地开口,“再不更衣,一会儿可走不了了。” 沈俱怀看着她的背影,内心踌躇片刻,还是放下纠结。 此处离码头本就不远,这船只划得再慢,片刻功夫也就到了。她想要离开,势必要有人打掩护,除非在水里潜一晚上,大概没人会选后者。 公主身份尊贵,她可以在船上躲一时,但公主不可能在船上待一整晚,她走后呢?官兵若是上船检查,又该如何? 沈俱怀麻利地将湿透的衣物褪下,目光时不时觑着那人的背影,生怕她回头,甚至连裹胸布上的水都来不及挤,便匆匆将安乐递过来的干净衣物套了上去。 精神高度紧绷,以至于将腰束完全穿戴好才发现,竟是件女装。 但转念一想,安乐又不是专程来接自己的,能有多余的衣衫就不错了,怎么还能想到准备一套男装在船上。 于是心里的怪异感被压了下去。 “好了……” 沈俱怀有些不自在地轻声开口,仍旧紧紧贴着船舱不敢动弹,全身上下紧绷着,眼神始终落在自己身前的甲板上,有些局促。 安乐转过身来,瞬间被那人吸引了视线,眉眼微挑,而后状似不在意地收回了目光。 静待船只靠岸。 岸上果然有官兵询问,外头的春桃从容应答。 安乐在船舱内不动如山,摩挲着手边的茶盏,静静的听着。 少顷,拿起手边的斗笠,又抽出别在腰间的帕子,一并递给沈俱怀。 她自是不愿沈俱怀眼下的模样被别人看了去。 不说宫变刚平,此时仍是多事之秋。就是放在以前,那也是不能的,她女子身份不能暴露只是其一,最要紧的是,她这张俊俏的脸蛋,穿上红妆不知又要迷倒多少迷途少男了。 安乐在心里酸溜溜的想着,但稍一转念,不管迷倒多少男男女女,这人只属于她一人,便生出了一丝隐秘的窃喜,以及忍不住想要炫耀的心,不过好在她尚且理智,知晓眼下可不是炫耀的好时机。 沈俱怀只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用帕子仔细掩住下半张脸,而后将湿漉漉的脑袋尽数藏进斗笠中。 安乐看她收拾齐整后,才转身打开那扇小门,缓缓探出身子。 春桃刚伸手扶住,想要出声,视线瞥到紧随其后的人,眼睛不由瞪大,船上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问话已然到了嘴边,却被安乐一个眼神制止,赶紧死死憋住。 “回吧,船上的那套茶具收好,本宫回府还要用。”安乐小心跨步上了岸,放下提起的裙角,施施然向前走去,沈俱怀紧跟在身后。 “公主且慢!” 有个侍卫一手按住腰间的佩剑,一手拦住了安乐的去路,定定地看了沈俱怀几眼,恭敬地向安乐行了一礼。 安乐从容地停住脚步,似乎并未在意,只是眼神冷冷地看向他,似乎在等对方的说辞。 “这位是?”那侍卫自顾自起身,狐疑的目光看向沈俱怀。 此人面容遮掩,穿着也不像丫鬟,看着十分可疑。 虽是同公主一同走下船,但眼下城中混乱得很,要是遗漏了什么要紧的任务,公主安危受损,他可负担不起,还是仔细盘问一番的好。 “本宫前些日子遗失了一件要紧宝贝,寻了数日也不得见,这位好友目力极佳,本宫带她出门,眼下夜色已深,准备回府,可有不妥?” 安乐面不改色地说着谎话,脸上隐隐积攒了一丝被打断的怒气,那不妥两字咬的极重。 那侍卫被她的不悦压得冷汗涔涔,忙俯首弯腰,嘴上却不依不饶地继续问道,“并无不妥,只是不知是何宝物,可需要小人帮忙?” 安乐微微侧头,视线似乎在沈俱怀身上飘过,淡然道,“不必!” 那人只得作罢,赶紧挥手为公主让开了一条道。 两人毫不迟疑的上了停在角落的马车,车厢比船舱更是狭小。 只有外头挂着的一盏灯笼,将光线隐约漏了进来,将漆黑的空间微微照亮,隐约可见两人此刻挨在一起的膝盖。 体温相互传递,沈俱怀颇为不自在地挪了一下双腿。 沉默笼罩着两人,安乐目光漫不经心地从对方身上扫过,而后目不斜视地透过门缝将眼神飘向外面。 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马车旁,马车外一个声音略带喘息道,“公主,都收拾好了。” 安乐这才放下心来,“回吧。” 她阖上双眼假寐,一路无言地回了公主府。 公主府恢复了往日的样子,熟悉且安心。 “备水,本宫要好好沐浴一番。” 她带人进了内院,下人们并不多嘴多舌,只安分地各自做着分内事。 很快,热水便备好,偏殿内屏风后,一个巨大的浴桶里,向外散着雾气。 下人们候在院中,听候差遣。 “都下去吧,今夜不必伺候了。” 安乐站在寝殿门口,开口将众人遣散,而后微微转身,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多给沈俱怀,径直进了寝殿,取出寝衣递给她,无情地将人关在门外。 沈俱怀掩在丝帕底下的半张脸,扯出了一抹无奈的笑。 她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拿着衣服去了偏殿。 屏风后烟雾缭绕,温暖的湿气将整个偏殿都熏得暖洋洋的。 下人已被遣散,整个小院只有她和安乐两人,落闩的意义似乎不大。 她绕至屏风后,将身上的外衣一件件脱下。 虽然换上了干净的衣物,但贴身的裹胸布依旧湿漉漉的,头发也未来得及擦干。 方才一颗心紧绷着,此刻她才感觉冷得有些打颤。 肌肤在触到一片温热,忍不住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 她缓缓将整个身子没入水中,让温暖包裹全身,她轻靠在浴桶上,很久没这么放松了,以至于原本的警惕也荡然无存。 直到门突然开了,她才警惕地问了一句,“谁!” 偏殿很小,此刻已经来不及起身穿衣,她只能前倾身子,正面贴上桶壁,将整个背暴露。 那人没说话,只有浅浅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当对一个人足够熟悉时,便能从脚步声中分辨出那人的身份。 沈俱怀此刻最不想见却最不能抗拒的人,就是安乐。 眼下她□□,不能起身,也不能回头,只能寄希望于安乐只是过来送些东西就走。 脚步似乎在屏风处停住了,她并未回头,却感受到一道热切的目光正在看自己,心一整个提到了嗓子眼,强撑着镇定,可一开口却溃不成军。 第75章 “公……公主,我……我马上就好,还请公主在外头稍等片刻……” 她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这一句话竟像是卡在嗓子里一般,都说不利索了,实在是蠢笨很。 殿内静悄悄地,依旧无人应答,让人以为方才的脚步好像是幻觉。 过了片刻,沈俱怀者觉得自己这个姿势都要僵硬了,终于听得一阵衣物摩擦的声音,心下松了一口气,想着安乐送了衣服应该就走了。 她在浴桶中静静地等着。 突然,浴桶中原本渐渐平静的水面被不明物侵入,而后溅起了水花,将水面搅得天翻地覆。 沈俱怀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攀在桶边的双手徒然用力,指节忍不住轻轻抖了起来,整颗心犹如这桶中的水,胡乱翻涌着。 良久,她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磕磕绊绊地说,“公……公主……男……男女授……受不亲……” 安乐悠然步入浴桶,缓缓将整个身子没入水里,水位瞬间升高。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暴露在眼前的肩颈、腰背,眼里闪过一抹暗色。 随后,顺手拿起搭在桶边的浴巾,雪白的柔夷掬起一掌清水,悠悠扬起,缓缓滴落,水滴在她颈背处滑出弯折的水渍,最终淹没在水中,失了踪迹。 她嘴角带笑,脸上扬着一抹戏谑,装作不解地问道,“可……我们不是夫妻吗?” 一句话将沈俱怀怼得哑口无言,那人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无措,每个部位都在用力思考怎么办。 沈俱怀愣了好半晌,努力平复着根本无法平静的心,满是踌躇迟疑,声音都颤抖着,带了一些卑微的恳求,“可否请公主等……等我沐浴完……再……” 这柔弱渴求的语调,这娇软动听的声线,更像是请君享用的邀请。 安乐眼神暗了暗,呼吸不自觉急促了一些,视线认真的扫过她露在雾气中,紧实的肩臂和隐于水下诱人的腰线。 浴巾在安乐的操纵下,沿着后背上那道若隐若现的疤痕,没入水中,一路下移。 擦拭的力道不大,可这不大的力道却让沈俱怀差点溃不成军。 她紧绷的神经和狂跳的心脏在此刻不断交织,将那人在她身上的一举一动无限放大。 她只觉得周边的空气仿佛都稀薄了起来,呼吸也随着越来越沉重。 起初浴巾带起的水花声很大,后来便被水掩盖,殿内静得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沈俱怀突然腾出一只手,往腰侧一抓,握住了在腰间兴风作浪的小手,哑着嗓子依旧不敢轻易转动身子,察觉到安乐并没有反抗,才将浴巾缓缓抽出,急切道,“我……我自己来……” 不知是安乐太过用力还是她太过紧张。 此刻落在安乐眼里,那紧实的整个背都染上了一层粉色,而脑袋上被头发遮掩住,隐隐可见的双耳更是红得吓人。 河里的虾子熟透了也比不得她。 “身为妻子,这些是我应该做的。” 安乐淡然开口,看着水下的手移到了她看不见的前方,这才扯出了一抹的笑容。 逗弄猎物,有时候比一击击败有趣得多。 她略一垂眸,缓了一息,便缓缓前倾身子,慢慢靠向她。 第66章 小院寂静无声,整座府邸渐渐沉睡。 殿内的雾气弥漫着,一室清香竟生出了无尽缠绵和暧昧。 安乐的柔软若有似无地贴在她背上,带起了一阵战栗。 她伸手绕过纤细的腰身,向前去够那只刚刚落荒而逃的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洁白的柔夷不停在那人胸前晃悠,总觉得一不小心就要越过雷池。 沈俱怀脑中的警铃大响,赶紧将身子往后仰去。 连忙松开手上的浴巾,瞬间精准地捉住这只随时可能越线的小手,心跳声犹如擂鼓一般,震得整个胸腔都一阵轰鸣。 知觉回笼,她刚缓过神来,却猛然惊觉自己背上贴上了某些不该贴的柔软。 几乎是瞬间,她像一只受惊的猫儿一般,蹿了出去,幸而这桶不大,不然非得蹦出去三尺远不可。 她吓得往前一躲,却忘了松开安乐,这一用力,连带着安乐的身子也一同被拉上前,两人之间轻颤了几下,却依旧紧贴着。 想躲的没躲掉,被她捉住的手,还险些下意识往胸口缩去,试图平复慌乱的心情,幸而她紧急刹住。 心跳犹如天雷炸响,震得整个胸膛发疼。 沈俱怀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竟不知到底要开口说些什么,尴尬和羞涩从指尖蔓延到头发丝。 安乐猝不及防被一把拉上前,压在那人的后背上,只一瞬便缓了过来,脸上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意,她轻咬下唇,说完全不害羞那也是骗人的。 但看着眼前这人皮肤像充了血一样,又红了一度,心里却很是受用,反正今晚就没打算放过她。 她身子前倾虚靠在沈俱怀背上,动用另一只手去前方摸索浴巾。 似乎觉得距离有些远,这个姿势有些够不着,便毫不犹豫地将身子完完全全、紧密地覆在了那背上。 手从她的腰侧,无意蹭过,激得那人忍不住一阵轻颤,却又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十分认真地搜寻,小手灵活得在她盘着的腿间来回摸索,试图搜寻掉落的浴巾。 明明指尖碰到了,却使坏地将其挑远,依旧不停在沈俱怀下盘游走,还有意无意的蹭过她腿上的肌肤。 沈俱怀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一张脸涨得通红,胸口急速起伏着,仿佛一条脱水濒死的鱼,已经无法蹦跶,只剩下嘴唇还急促地张合。 她想腾出另一只手去阻止,却因为此刻两人都前倾着身子,安乐的重量压在她身上,两人的重量全部落在她的左手上,若是此刻将左手腾开,势必要狠狠地撞上浴桶。 她脑中疯狂思考着对策,可是…… 可是……兵法也没教这种事要怎么应对啊…… 她内心无助的呐喊道。 落在背上的柔软像是两团火,烧得她整个人滚烫。 安乐心里轻叹了一声。 这人真是不经逗,她只觉得贴着她的后背,自己都要被她烫到了。这滚烫的体温要不是知晓眼下她身体好着,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发烧了。 她每个细小的颤抖都被安乐精准捕捉,轻易便猜到了她的无措和羞涩。 还有弥漫整个偏殿的紧张,那心跳声莫说是沈俱怀,便是安乐隔着这层皮囊,也听得一清二楚。 她抿了抿嘴角压不住的笑意,终于决定不再逗弄她,拿上浴巾缓缓直起身来。 别一会儿把人逼急又跑了。 她语气有些无奈,“难不成,前面也要我帮忙?” 接着动了动被抓紧的手腕,提醒对方松手。 沈俱怀这才如梦初醒般,骤然松开安乐的手,眼神在安乐看不到的地方慌乱得不知道要看哪里好,只能规规矩矩地端坐着。 这一番猝不及防的变故,将她原本清明的思绪搅成了一团浆糊。 她甚至有些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到府里的,只能任由安乐摆弄着,眼睛望着虚无出神,缓缓平复着呼吸。 安乐心无杂念地为她擦洗着后背。 她的驸马瘦了,裸露的肌肤也晒黑了不少,俨然跟藏在衣服下的皮肤是两个颜色。 还……受了伤…… 安乐看着她腰间的伤疤眼神暗淡了下来,指尖颤抖着去触碰。 沈俱怀本能地想要闪躲,却听到背后的声音发颤,满是心疼地问道,“疼吗?” 她低垂着头,看到了腰间丑陋的疤痕,那只手像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一般,生怕她磕了碰了,又生怕下手重了会将珍宝弄坏。 沈俱怀微微叹了一口气,嘴角缓缓扬了扬,“不疼了……”。 “可是我心疼!” 简短的五个字,将曾经所有的苦难轻柔拭去。 那些伤痛顷刻间烟消云散。 在刀山火海锤炼得无比冷硬的心,被这句心疼悄悄捂热,慢慢捂化,心底有热流缓缓流淌,酸涩中带着难言的痒。 可这一切都建立在“沈俱怀”这个虚假的身份上。 不如,坦白吧…… 不行,还不行,她不会接受的…… 两个声音不断在她心里激烈交战,沈俱怀只觉得煎熬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不想继续欺骗,却又偏偏渴望这虚假的温情。 还有什么比爱人就在眼前,却不能坦荡地说爱她更让人揪心。 安乐看着她紧实的肩背上,细细长长的疤痕,还有腰腹上那丑陋的伤疤,眼里的心疼随着热泪滴落在水中。 这得经历了多么可怕的生死瞬间…… 她简直不敢想,只觉得人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了…… 人生如此苦短,珍惜当下,珍惜眼前的每时每刻,这样就够了……吗? 当然不够! 人都是贪心的! 第76章 安乐想要的自然不只有她活着,更希望她坦诚,毫无保留的坦诚。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开口坦白?难道眼下还不是好时机吗? 只要她说,只要她肯说! 无论是什么,安乐发誓,她都愿意相信。 安乐真的想就此妥协,她甚至愿意为了这个人放弃礼义廉耻,打破自己的刻板教条,愿意做一个一辈子不被旁人认可的异类。 她缓缓靠近,轻柔地从背后抱住了眼前的身躯,双臂在纤细的腰间渐渐收紧。 沈俱怀全身肌肉瞬间僵硬地紧绷着。 原本放松的心又开始紧张起来,干涸的嗓子似乎要被体温灼得冒烟,她只得勉强吞咽口水,试图缓解嗓子的不适,却不想这声音过于清晰,在静谧的殿内格外突兀,被安乐捕捉的一清二楚。 “公主……水……水凉了……起……起吧……” 萦绕在安乐心头那短暂的妥协瞬间消散。 沈俱怀的声音就像一记警钟,将安乐震醒。 是了,这个人惯会逃跑,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坦白的。 安乐几乎是瞬间下定了决心。 心一横,将双臂收得更紧了,脸颊紧贴着她后背,面露悲戚,语气显得格外楚楚动人,“我怕……怕你又要一走了之……” 她声音闷闷的,听上去尤为可怜。 沈俱怀的心揪了起来,止不住一阵愧疚,紧绷的腰肢也随之柔软下来。 “你别走,好不好……” 安乐的语气带着几分祈求和讨好,听上去十分无助,只为了得到对方的怜悯。 她已然如此低声下气,可怀中的人却没有应声,依旧无动于衷。 这是……还打算跑?! 安乐眯了眯眼,脸上露出几分咬牙切齿来,可转瞬便蹙着双眉,一副娇小可怜的模样,说出口的话越发让人疼惜。 “是我不好,是我不堪,让你们一个个都要离我而去,母后也不管我,皇兄也不管我,现在你也不要我了……” 说完还吸了吸鼻子,佯装抽泣。 沈俱怀一下子慌了神,可眼下又不能转身,连忙焦急安慰道,“没有没有,公主你……你很好!” 她似乎怕对方不信,还用力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还要走,明明都现身了,为什么不肯回来?” 这句质问像一把利剑,精准地刺中了她的要害,竟让她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她知道事实摆在面前时,说什么都像是狡辩。 又是一阵沉默,安乐似乎是被这沉默激得气愤起来,语气中满是不甘和愤怒,低低地吼道,“你当真好狠的心!我倒要看看,你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 安乐的小手精准将她的心捧住了。 微凉的手和滚烫的心交缠在一起。 仿佛一场暴雪倾盆而下,覆盖住了炽烈的岩浆,说不清到底是雪化得快,还是岩浆冷得快。 双方带着自己独有的体温,在相遇的瞬间激起一阵战栗,而后被柔和的水完整包裹住,双方渐渐将温度传递着,趋向一致。 岩浆不停地翻滚,带着那层雪一道上上下下起伏不定。 沈俱怀只觉得脑海中似乎有粗劣的一声“嘣……”。 那是她脑中最后一根紧绷的弦,断裂的声音。 她的余光瞥见那娇小的柔夷,肤色几乎和自己融为一体。 一时不知该不该将对方打掉,若说方才脑中尚且还有一团浆糊,此刻恐怕是冻得结结实实,连一点晃动的可能都没了。 万万没想到,竟是在这种场合,这么离谱地暴露了身份。 她以为她会做好准备,哪怕不被原谅,也能体面收场,可这…… 心里止不住一阵自嘲。 她只觉得方才犹如烈火焚身般滚烫的身体,此刻像坠入冰窖,冻得人想逃。 这寒意从心底一直蔓延至四肢百骸,就连呼吸和心跳也被冻得迟缓起来。 诡异的沉默在殿中缓缓流淌。 沈俱怀的心自然不是,也不可能是石头做的。 它甚至还有着触手可及地柔软,安乐的耳朵肉眼可见的蹿红,连带脸颊也染上了一层羞涩的绯红。 但是,这出戏都唱到这里了,万不能半途而废。 她佯装不可置信地动了动僵硬的手掌和手指,而后整个人如遭雷劈般迅速向后退去,颤着嗓子,惊惶无措道,“你你你……女……女的?” 第67章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偏殿内突然响起一阵巨大的水声,哗啦一声,散成一堆水珠,散落在地。 安乐逃似的离开了这个明明不算狭小的浴桶,火急火燎地套上了寝衣。 她拢着衣襟,蹙眉看着那一抹背影。 视线里白皙的肌肤添上了几道伤疤,明明看着强健有力的背影,却透出几分脆弱。她仍旧一动不动地背对自己,灵魂似乎已经离体,只剩一具躯壳留在这里。 安乐心底隐隐动摇,眼里露出一丝挣扎,她紧了紧抵在胸口的拳头,嘴唇用力抿成一条线。 不能退,否则功亏一篑!。 她在心底暗暗给自己告诫,果断转过身去,缓缓吐了一口浊气。 而后伸手将一旁干爽的帕子搭在浴桶上,她的嗓音仿佛还未从惊魂不定中平复过来,颤抖着略带急促道,“你最好解释清楚!” 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偏殿,殿门被重重带上。 暗夜的风微凉,吹在安乐未完全拭干的肌肤上,带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的思绪也被吹得清明了几分。 沈俱怀的身份彻底被摆在明面上,没人可以装傻充楞,含糊了事。 人可以装傻一阵子,但能装傻一辈子吗? 就算安乐自认对沈俱怀的心意坚定,能做到毫不动摇。可是一辈子很长,此时问题不解决,就永远不会消失。长此以往,只会变成横在两人间的一根刺,以后若是有了争执,便会反复加深两人之间的矛盾。 安乐隐隐有些担心,这人惯会逃避的样子…… 她坐在塌前思虑良久。 她不要不清不楚地开始,不明不白地结束。不好容易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就应该坦坦荡荡的告诉她,也应该给对方讲真话的机会。 哪怕……是拒绝自己…… 寝殿的门留了一条缝,烛光只能照到门口几尺远的地方,照不亮整个黑夜。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手,余光却始终关注门口的动静,心里的焦急溢出了眉眼,手里不停绞着寝衣,将它绞得皱巴巴的,不成样子。 过了良久,久到安乐都坐不住了,甚至想起身去偏殿看看人是不是已经跑了,到这时,门口才有了动静。 安乐只能重新定下心神端坐,看着门被缓缓推开。 沈俱怀面容煞白地出现在烛光里,浑身上下透露这一股颓势,木讷地站在门口。 她的发梢不时往下滴水,落在她的肩头、胸前,连地上都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滩暗黑的水渍。 从前不觉得,此刻看她,竟觉得格外瘦弱单薄,像是风一吹便会被刮倒。 那双盛满星辰的眼睛,总含着无尽温柔的笑意,让人浑身暖暖的,格外舒畅,可现在墨色的双瞳犹如一潭千年死水,毫无波澜,连烛光都照不进。 她反手将门轻轻合上,僵在原地,像是在等最后的宣判。 室内静得出奇,烛火偶尔的爆裂声,和两人的心境一样很不平静。 安乐等得心下焦灼,却不愿意做先开口的人,捏紧的拳头透露了她的不安,面上强撑着不显分毫。 良久,久到以为她不会开口了,耳边听到一句清浅的呢喃,带着一丝悲戚: “我骗了你……” 她像是花光了所有的力气,话音刚落,笔直的肩背也松垮下来,整个人完全失了生气。 安乐心下一紧,生生将目光移到一旁,不忍地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将视线聚焦到那张熟悉的面庞,语气不自觉柔和了几分,可问题依旧尖锐“是谁派你来的?” 塌上的拳头昭示了她的紧张。 这句问话像一记耳光,火辣辣地抽在沈俱怀心头,惊慌充斥她的五感,本能迫使她去辩解,可出声却只剩下兵荒马乱,只能不住摇头否认,“不!我没有!我没有受人指使!这一切……只是……只是……” 她急切想要地搜寻一个妥帖的说法,满腹诗文此刻全然没了用处。 她欺骗安乐在先,眼下的不信任,是她应得的。 可是,心为什么这么痛? 她内心深处依然有着隐隐的期待,也渴望对方的感情,即使不敢回应,不配拥有…… 是她,太过贪心了。 眼里终于笼上了一层悲戚,嘴角露出自嘲的笑。 安乐紧握的拳头松开。 她也在怕,怕她的答案将她刚才的不管不顾瞬间击垮,她怕自己还没有保护她的能力,怕这一切只能停在这里…… 第77章 积攒在胸口的紧张和恐惧缓缓散去,她的目光轻易捕捉到沈俱怀滴水的发梢和逐渐晕湿的寝衣,眉头隆起,眼里露出几分不耐和烦躁。 这人怎么不懂爱惜身体,着凉了怎么办? 她忍不住腹诽,心里的烦躁便越来越甚,突然站起身来,语气不善地开口,“你站那么远做什么!” 这一声诘问在寂静的深夜格外突兀。 只见烛光中那个高挑的身影不自觉颤了下,像是被吓到了,而后低垂着脑袋缓缓走到离安乐几步远的地方,局促地站立着。 一块帕子被安乐粗暴地盖在她头顶,随之而来的动作却很轻柔。安乐仔细帮她绞干了头发,而后忿忿地退开,仿佛刚才的温柔是沈俱怀的幻觉。 安乐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那张清秀的脸,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在她心里,沈俱怀一直是意气风发,壮志凌云的少年郎,有着蓬勃的朝气,她的眉眼好像从来没有倦怠过,仿佛受到了天大委屈的人是她! 身份被拆穿确实不好受,但一直瞒着难道就能心安吗? 以安乐对她的了解,后者恐怕只会让她更加难熬。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早早说清楚,让彼此多一分信任? 若能早早坦白,安乐又何须经历那些难言的精神撕扯,痛苦的情感纠结…… 她的苦闷和心痛无人知晓,她的爱意和情感无人回应,她才应该委屈! 安乐只觉得胸腔那团压下去的怒火又熊熊燃了起来。 “你女扮男装是何目的?” 她纤长的手指不自觉搓着,似乎还能感知到残留指尖的温热柔软,脸上的怒意挣扎着平复下来。 都是女子,不该这么凶她的。 安乐在心里暗自呢喃。 又是冗长的静谧,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缓缓道出从未与人说起的往事。 沈俱怀是彻头彻尾的孤儿。 刘焉收她为徒,将她抚养成人。 她四岁开蒙,五岁入私塾。当时还小,她还不懂为何私塾不见女子,为何刘焉要将自己打扮成男子模样。 后来她才知道,这世道的女子,不是都能像师父那样自由的。 穷人家的女儿没钱念书,能平安长大已是万幸,私塾是想都不敢想的。而富人家的女儿则会请女夫子到宅院中教导,早早就和私塾划开了界线。 不同于男子的治世之道,这些富家小姐更多被教导要遵循妇道,恪守三纲五常,为男子守好家宅后院。 男女似乎不再是性别之分,更像是是两个森严的等级,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沈俱怀虽然早慧,但性格内敛温和,且是私塾中最小的孩子,是以求学的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哪怕是小孩子。 那些调皮的孩子时常捉弄戏耍她,知晓她无父无母,更是当面嘲笑她是个没人要的拖油瓶。 小孩子的恶意,有时候比大人更可怕。这些话足以击溃一个孤苦无依的大人,何况是个还未长大的小孩。 那是她第一次挂着眼泪鼻涕回山庄,只能委屈地躲在刘焉怀里抽泣。 刘焉轻柔地哄着,耐心等她情绪平复,告诉她,这个世界是不信眼泪的,实力才能让人信服。 她可以帮忙出头去威慑那群小屁孩,可这样他们只会屈服在自己的淫威下,等到她离开,那些人会更加变本加厉。 尊重,是要靠自己去争的。 自那以后沈俱怀分外刻苦,她的聪慧加上勤勉,让她脱颖而出。私塾中那些贫富贵贱之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就无甚用处了。 七岁那年,夫子第一次登门,想让沈俱怀参加科考。 谁都有爱才之心,哪怕是贪财的夫子。 刘焉这才决定,和她好好谈谈。 而她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甚至比想象中更加凄惨。 那年,刘焉去金陵办事,无意间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不久,一座宅院隐于林间的宅院映入眼帘,里里外外透着一股死气。 院内传出不寻常的敲击和呜咽声。 夜深人静,她本想一走了之,却有些于心不忍,医生不该如此绝情。等她进了宅院,便看到了阖府上下的惨状。 目之所及,全是尸首和鲜血,伤口干净利落,落在脖颈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招式留下,像是常做刀口舔血营生的杀手所为。 刘焉来不及多想,寻着声音,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妇人。 那妇人颈上的伤口,正在不断往外冒血,在见到刘焉的瞬间,已然没了光亮的双眼闪了闪,勉力指向一处暗格。 刘焉打开那隔板,发现里头蜷缩着一个小孩,已然面色发紫,进气多出气少了,刚要回头询问,却见那妇人已然咽了气。 她抱起只有微弱气息的沈俱怀,一眼便看到她身上的伤,应该是对方隔着木板刺进了暗格内。 也不知这孩子是怎么能忍住不痛呼的。 可能是她命不该绝,躲过了惨无人道的灭门,又遇到了医术不凡的刘焉,生生从阎王手里捡回一条命。 刘焉不知道她的仇人是谁。 为了救治她,马不停蹄地去了金陵城的医馆,配了伤药,止了血便将人抱回了山庄。 待她将沈俱怀伤势养好,再来金陵想要一探究竟时,却连宅院都找不到了。一座宅邸,就这么凭空消失,若不是隐匿在尘土下的石板碎片还染着血,刘焉会错以为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这仇敌竟有这等毁尸灭迹的手段,那么阖府上下少了一个孩子也必然会被发现。 于是刘焉决定将她扮作男子。 刘焉叮嘱她往前看,不要拘泥于过往和仇恨,她已然有了新身份,就该拥有自己的人生。 她全然没有往事的记忆,有谈何仇恨,这些话从刘焉口中说出,与她而言,更像一个故事。她甚至有些开心,父母双亲没有不要她,他们只是做不到了。 但是假扮男子参加科考,这其中的危险太不可控。若是往后能在地方做个父母官尚且无碍,可若是进了皇城,那当真是危机四伏了。 刘焉作为师父,必须要提点她。 沈俱怀却眨着一双赤诚的眼睛,脸上是笃定的热烈,她说,她想像男儿一样,保家卫国,报效朝廷。 安乐在沈俱怀清浅的声线中,似乎看到了一个小小的人儿闪着光,从那段幽暗的岁月里向自己走来,忍不住落泪。 第68章 深夜的烛光渐暗,安乐背过身去,将灯罩下的烛芯剪短,火光又重新亮了起来。 她轻抬衣袖,拭去脸上的泪痕。 心头一阵发酸,自己从未了解过沈俱怀。 痛失双亲的苦楚,十多年苦读的辛酸,是安乐永远无法完全感同身受的。 她只能试着靠近她,试着异位而处,试着让自己不再高高在上,努力去平等地看待。当她轻描淡写的说出这些事时,安乐竟觉得心也跟着空了,短短瞬间,便涌出了无尽的愧疚和心疼。 “你既志在报国,又为何假死不肯现身?”安乐的声音淡淡的,已然听不清里面的情绪。 她背对着沈俱怀,她最关心的问题几次在舌尖盘旋,还是忍住了,终究还是怕了。 这段有违天伦的夫妻情分,会不会是让她就此怯步的真正原因? 她失了方才那股子勇气,心底怯懦起来。 不敢问,是怕得到一个不敢面对的答案。 沈俱怀在安乐看不见的地方缓缓抬头,眼里闪过挣扎和痛苦,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阖上双眼,只能在心里不断重复:坦白吧,她有权知道。 思绪回到边疆。 她领兵自栈桥撤退,追击而至的耶律颜击毁栈桥,致使她落水。 那时,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还好,保全了兵力。 而后便随波沉浮,很快昏死过去。 再睁眼时,恍若隔世。 看到的第一人,便是刘焉。 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盯着她看了许久,才敢确定,自己还活着。 这一身伤加上在河里泡了太久,连医术高超的她都不敢有把握将她救回来。 她笑道:“阎王爷确实不喜欢你,都这样了也不收你。” 沈俱怀那时虚弱的厉害,想要扯嘴唇笑都没力气,没多久又沉沉睡去。 养伤大半月,她多数时候都在沉睡,终于伤势有所好转,清醒的时间多了起来。 她几次开口询问,都被刘焉以静心养病为由打发了回去。 次数多了,沈俱怀知晓她不愿说,便不再提问。 她一面好好养伤,让身体尽快复原,一面想着尽快去打听外面的情况。 大梁边境战况如何?北辽是否又有进犯? 她是军官,只要还有命在,就要回到战场上和兄弟们并肩作战。 伤势渐渐好转,她能下地活动了,这才发现,这里居然在荒无人烟的大漠! 第78章 无数个念头在心里疯涨。 她不愿设防却不得不设防。 既然问不出来,就只能自己找答案,于是每日暗中关注刘焉进出的时辰,发现她一到亥时便出门,直到第二天天亮才回。 沈俱怀知道,自己的轻功不如刘焉,跟踪她很有可能立马被发现。 将养了近一个月,她身上的伤终于好得差不多。 这天她看准时机,待刘焉走后,小心记下她出门的方向,在屋内静等了一炷香的功夫,确定不会被发现后才出了门,朝着另一个方向直奔而去,只要天亮前赶回,便不会被发现。 大漠荒凉无措,她以星空为引,沿途做下记号,一路向西。 奔走了近一个时辰,她才终于看到了和荒漠不同的景致,远处是黑压压一片营帐,隐于深夜,就像一只休憩的猛兽匍匐在地,其间有零星的几处火光。 是辽人的部落!! 她矮下身子悄悄靠近,大漠荒凉一览无余,靠得过近极易被发现。她只能躲在一棵枯树后,凝神细看。 远处的营帐中,有两人在议事,一红一黑两个身影。 良久,红色那人侧身取物,侧脸在光晕下照亮,沈俱怀轻易便认出了对方。 耶律颜! 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这难道是北辽的军营? 心中想着两国战役,若是耶律颜在这里,那是不是意味着,战事已经停了? 耶律颜和黑衣人待了多久,沈俱怀便盯了多久,直到两人分散而去。 她惊疑不定,几番纠结还是决定跟上黑衣人。 起初,荒漠辽阔她离得很远。 没多久远处出现了草原和一众营帐,那人进了期间的小路便没了踪迹。 沈俱怀只能谨慎上前,没有一个营帐亮点,说明这人没有进去…… 或者…… 对方发现了自己! 她凝住呼吸,全身心戒备。 四周杀气骤起。 一记凛冽的掌风子背后袭来! 沈俱怀堪堪躲过,仅这一击便察觉到,此人武功在她之上。 她伤势刚好,即使使出全力也只能勉强挡住对方,而对方似乎对她的武功路数十分熟悉,她的进攻轻易就被化解。 进攻周密不留任何破绽,逐渐将她逼入绝境,在她胸口击了一掌。 沈俱怀被这一掌击退一丈远。 五脏内里一阵气血翻涌,腥味溢上喉头,她生生咽了下去。 眼里闪过怒意和失望。 她咬牙蓄力,佯装攻其下盘,趁对方格挡之际,一个晃身,眼疾手快摘下了对方的面罩,肩上却避无可避又挨了一击,整条胳膊无力地耷拉在一旁。 沈俱怀退了几步,吐出一口鲜血,低着头笑了,笑得凄惨而绝望。 面罩下的脸,也只是瞬间的错愕,很快便回了神。 看向她时,眼里竟还有些欣赏。 “你怎么来了?” 她问,轻描淡写,仿佛在打招呼一般。 沈俱怀忍了又忍,不知是怒火攻心还是伤势加重,又吐了一大口血。 黑衣人见状欲上前,被她厉声呵止,“你别过来!” 她喘着粗气抬袖擦掉唇边的血迹,双眼几乎睁裂,眼里又是挣扎又是不解,几乎是带着哭腔地质问: “为什么?!” 黑衣人脸上挂上了她熟悉的笑意,将兜帽摘下。 还是上前将沈俱怀抱住,在她背上轻轻拍打,像小时候那样安抚她,良久才有些无奈道,“回吧。” 这是她们第二次秉烛夜谈。 十年过去,沈俱怀这才觉得,她从来不了解这个师父。 这个将她抚养长大的人,教她放下仇恨,一切朝前看的人,却独自盘算着复仇。 这个明明看上去洒脱豁达的人,却拘泥在往事里,越陷越深。 而这一切的起点,正是导致那位誉满天下的宰辅跌落高堂的那桩血案。 当年林府被灭,诸多党羽被连根拔起,朝堂一度陷入瘫痪。 而这一切的主谋,正是当时的贤王,如今的皇帝,萧允祯。 刘焉是林府的侍卫,也是后来铁鹰黄字部的首领。 当初,那个狗屁贤王看上了明艳动人的林知念,他知晓林相不可能把女儿嫁他为妾,便用了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将人引出了东京。 当时他的野心逐渐显露,势力也迅速扩张。一面不断打压林相朋党,一面威胁林知念,若不听话便要拿林府开刀。 林知念自是不信,可她没有武功,无法脱身。 多次逃跑都以失败告终。 几番折腾,反而守卫更加森严,彻底断绝了她逃脱的可能。 林知念被囚禁期间,不止林府闹得人仰马翻,朝廷也是动荡混乱。萧允祯捉住机会便使出各种下作的手段将政敌的臂膀削除。 太子和他的政斗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先皇病重已然无心过问朝局,林相起初中立自保。 但他始终不愿见到朝局动乱,百姓流离,而随着林相一党被赶尽杀绝,他不得不选择和太子一起,压制萧允祯。那时,距离林知念失踪已然过去数月。 这期间,刘焉找到了林知念。 东京城附近早被林府翻了个底朝天,可毕竟是东京,林相权势再大,还是有他权力无法触及的地方,比如皇宫,再比如皇家的庄园。 为了不连累林府,刘焉和几个暗卫舍了身份,冒死进入皇庄搜寻,而一旦一处皇庄有了警觉,后续的搜索更是困难十倍百倍。 这日,他们暗杀了一处皇庄的两个守卫,潜入后院。 在一阵喧闹中看到了林知念,她面色惨白,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手腕上赫然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周遭众人都围着她,似乎是想救她。 刘焉心里计较着此时将人带走的可能,几下犹豫,却被人发现了踪迹。 这些人武艺很高,绝不在她之下,人数众多,几个暗卫想要撤退却被杀意拦住了去路。几人拼死突围,但因为伤势过重始终无法摆脱追杀,最后被尽数斩杀在密林中。 刘焉因及时护住了心脉,吞了龟息丸,得以逃过一劫。她在林间整整昏睡了三日才醒过来。 身上的伤势太重,她甚至无法递送消息。 待她使出浑身力气摸下一颗药丸服下后,又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被秃鹰啄醒的。 一只秃鹰正啄着她糜烂的伤口,刺骨的痛将她疼醒。她强撑着动了动腿,将秃鹰赶走。 远处,几个同伴的尸身被一群秃鹰围住,能清晰地看见累累白骨。 她捡起手边的木棍,勉强撑住身子离去。 待她终于满身血污找到一户人家时,已然过去半月有余。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拖着一身伤熬过来的。 那猎户是个不识字的哑巴,独自一人在山上度日,热心搭救了她,还给采摘了不少草药,大部分都是能止血化瘀的,想必是他平日自己常用的土法。 刘焉终于能好好处理伤口,休养生息。 在猎户家中足足待了半月,等到她不再日日昏睡,她便急急让猎户送她进城报信。 林相得知后,立刻暗中派人去寻,可那皇庄早就人去楼空。 他不愿相信却不得不承认,林知念或许已被残害。可他不想放弃,甚至动用了整个铁鹰去寻,而这一步,是他步入深渊的开始。 萧允祯看准了林相的一切部署,他的权势足以和太子分庭抗礼,甚至已有压倒之势,这番政斗将朝中太子和林相的党羽剪除大半,是时候收网了。 第69章 林相深知自己无法全身而退,将铁鹰令牌托付给刘焉,要她找到林知念,无论生死。彼时刘焉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可局势所迫,她只能接下令牌离开。 萧允祯正处在争夺势力的关键时刻,他顾不上被囚禁的林知念。 这给了刘焉可乘之机,她在东京郊外,再次找到了林知念。 而她已然身怀六甲,看月份,距离临盆也不远了。 自古女人生产都是要过鬼门关的,她看着林知念手腕上的疤,起了恻隐之心,林府的变故,未曾告知。 但是她身子重,想要带她走,显然不妥。 刘焉无数次后悔,也许当时下定决心将人带走,或许这一切就都不同了。 她每日抽空前来照料,还要费神和铁鹰一众联络。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消息没有传出去,全数被截断了。 萧允祯安排在暗处的人看她并没有伤害林知念,便默许了她的出入。 变故说来就来,林府上下一夜之间被羁押,三司连夜会审,判决三天便敲定,林府上下百十来口全数押入大牢,不日处斩。 散在各地铁鹰拼命往回赶,可只有五百余人赶在行刑前回到东京城。 及时实力悬殊,他们也必须要做,劫法场,救林相! 而这一切,不过是萧允祯赶尽杀绝的手段。 第79章 行刑当日,五千禁军将法场围得水泄不通,百姓尽数被遣散。 法场下杀红了眼。 铁鹰众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毅然决然战至最后一滴血。 五千禁军,在他们强悍的攻击下,只剩一千余人,希望就在眼前! 刘焉何几人一起飞身上法场,试图带人突围,还未等他们靠近,被一阵箭雨逼得只能后退。 萧允祯亲自率军前来镇压,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这些箭不分敌我,连带着场下千余名禁军一起诛杀。 鲜血缓缓汇集成涓涓细流,在石板上流淌。 他们越是想要靠近法场,箭矢越是密集。 饶是武艺再高强,经历了如此惨烈的人海大战,他们的精力已然消耗殆尽。加上几人身上都挂了彩,此刻已是强弩之末。 这密集的箭雨,将几人困住,再也没有反击之力。 当箭雨停下,现场已然变成了一片尸山。 几人身上都中了箭,或歪歪扭扭地站着,或半跪着以剑撑地。 刘焉微微侧头,用余光瞄林相。眼下就是他们几人要逃,都是痴心妄想。 林相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悲戚地闭了闭双眼,苍老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凉,沙哑地喊出了一句: “好好活着!” 刘焉颤了颤身子,只听到一句,“午时已到!”,她才真的慌乱起来。 无力回天…… 只能哑着嗓子,冲林相喊道,“她还活着!” 那双苍老的眼里亮起了光,下一瞬便消失不见。 她摸出一把药丸,苦笑道,“兄弟们,林相待我等不薄,就算是死,我等也要追随他而去!” 几人毅然决然服下了刘焉的药,果敢赴死。 而这药丸,是龟息丹。 最后的五人中,只有刘焉在尸山血海的乱葬岗重新醒过来。 这便是刘焉的来时路,她不曾提起,沈俱怀自然无从知晓。 她说林府于她有恩,这仇她必须要报。 她说,铁鹰与她有义,她孤身作战,不能连累他们。 沈俱怀颤抖的拳头紧了又紧,呢喃道,“那些无辜的百姓呢?那些战死的士兵呢?” 刘焉却笑了,她仰了仰头,“那是他的士兵和子民,他们识君不明,将一个禽兽捧上高位,便要做好为此付出代价的准备。” 沈俱怀盯着刘焉带着笑意的脸,只觉得脊背发凉。 “所以,为了一己私欲,就要……” “他当初争抢皇位时,又何尝不是一已私欲,没谁比谁高尚!” 刘焉一甩衣袖站起身来,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愤怒,犹如地狱的恶魔。 这场筹谋,已经没有回头路。 路走到这里,她只剩下一个念头,她要他死! 沈俱怀不断闪烁着念头,仿佛一下子想通了所有关节。 “所以,是四皇子?” 大皇子占了嫡长,眼下又没立太子,根本不必走这种路数。三皇子身份不如大皇子名正言顺,但他有显赫的岳家和舅家,即使实力有些弱,但想要光明正大争一争还是有机会,自然也不会一上来就剑走偏锋。 那就只剩下既不得宠,又无助力的四皇子了。 刘焉愣了一下,随后轻嗤一声,“你是聪慧,只是晚了。” 这其中细节,沈俱怀全部想通了,所以当初在猎场,她并不是有幸得救,若没有刘焉,她其实根本不会遇刺。 当时赵廿成的人找错了人,而行刺她的刺客,正是刘焉和四皇子一起谋划安排的。 她必定是和四皇子碰头时,发现了被困的沈俱怀,这才施以援手。 沈俱怀的思绪换了又换,眼下最要紧的,是回军营,将一切告知叶将军,让朝廷早点提防! “你不必费神了,大梁已经拿到了你通敌叛国的证据,你回不去了。” 刘焉脸色未变,淡然出声。 沈俱怀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你做的?” 无人应答。 可沉默等同于默认。 “此番动荡后,你不必再顾念师徒情分,以后再见,我必不会手下留情。” 刘焉站起身来,将兜帽重新戴上,她掏出了一个小药瓶,放在桌上,决绝地离去。 破败的门打开,天边已然微亮。 沈俱怀站起身来,忍者哭腔喊道,“林知念的孩子还活着!” 刘焉的背影在门口僵住,可她没有回头。 “她还在为林府翻案,一切还来得及……” “回吧……” 刘焉只留下简短的一句,迈开步子,孤身一人走进黎明前的黑暗。 沈俱怀日夜兼程往东京赶。 第一时间去了公主府,看到了被禁军围困的府衙,她心下只有一个念头,她必须救安乐! 看到她独当一面,她既开心,又心疼。 平乱之后,她却突然失了面对安乐的勇气。 围猎那次,安乐险些丧命,是因为刘焉,这次宫变,皇帝凶多吉少,安乐极有可能失去唯一血亲,还是因为刘焉。 沈俱怀只觉得这千丝万缕中,她也算不得无辜,更不配回来…… 安乐听完,一股无法名状的情绪郁结于胸,沈俱怀的声音将她带回了十六年前的那桩变故,那些见过的没见过的人,仿佛都重新在她面前鲜活,她跟着一起沉痛,一起不屈,一起鸣不平。 帝王之尊,天子之权,史书上的寥寥几笔,埋藏了多少血与泪,苦与痛,白骨和血肉。 整整十五年,万幸这段尘封的往事得以重见天日。 当初是天意弄人,如今是天意使然! 安乐心下激荡,沉溺在悲切,泪水止不住地流。 她耸动的肩,脆弱又单薄。 沈俱怀几次想伸手安抚,都缩了回来。 过了良久,一室静谧,复杂的情绪终于得以平复,安乐抬袖将眼泪擦干。 思绪回转,沈俱怀坦白了一切,却唯独没有坦白她的心意。 安乐定了定神,像是下了决心,转过身,眼神格外坚定地看她,缓缓靠近。 沈俱怀一愣,忍不住后退。 一进,一退。 直到沈俱怀抵在了门上,退无可退,两人才停下来。 她的愧疚和心疼,她的慌乱和无措,都被安乐轻易捕捉。 “那我呢?” 她急切地问出口,眼里一抹化不开的情义,几乎要将对方灼烧。 她不信,曾经的温柔体贴,舍命相护,全然出自所谓的责任。 那次几度克制又忍不住宣泄的情欲,难道只有欲没有爱吗? “你看着我!” 看着她低垂的头,一副想要躲避的样子,便让安乐生出一股无名的火,到底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那我们算什么?” 眼泪不争气地又流了下来,安乐倔强地伸手抹去,仰着头看她。 沈惧怀忍住慌乱,假装释怀,抬头看着安乐,艰难地扯着嘴角,缓缓开口: “反贼沈惧怀已死,公主您……自由了。” 不必被一个不对的人捆绑,不必蹉跎一生。 安乐心伤更甚,还带起了三分怒火,双目含泪,咬着牙一字一句吼道: “你困住了我的心,我又谈何自由!” 她又近了一步,两人的身子贴在了一起。 沈惧怀目光轻颤,却克制着,她不愿安乐为她背上骂名,只要她离开,安乐就能过上正常的生活,她决不能松口。 她咽了咽口水,艰难地咧开嘴角,自嘲道:“公主说笑……” 沈俱怀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团柔软堵住了。 没有一个字安乐爱听的,不如不说! 安乐将她的话吞入腹中,急切地占有,像是要将亏欠的都补回来。面对对方的严防死守,忿忿地狠狠咬住了她的唇瓣。 沈惧怀吃痛,这才松开了牙关。 安乐趁机侵/入攻城略地,不给对方退缩的机会。 勾着她的香舌共舞,缠绵的吻让安乐耳尖发烫,浑身酥软,双脚踮得很是费力,只能退开。 足底刚触地,一只大手强劲地托住了她的腰,让她不得不继续挺起身子。 方才还逆来顺受的人,此刻突然霸道得厉害。 吻得急切而热烈,顷刻间,仿佛一团烈火将安乐点燃,连喷洒的呼吸都带着滚烫的热浪。 安乐情难自禁,浑身轻颤,小手缓缓抚过沈俱怀结实的腰侧一路欺上。 在那软硬交界处被另一只大手捉住,而后将它熨帖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感受着那蓬勃有力的跳动。 她被吻得晕眩,等沈惧怀退开时,还微张着嘴唇,一脸茫然地睁开杏目,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晶莹剔透。 安乐看到了她眼底的纠结和隐忍的情欲。 思绪清明了几分,竟起了挑逗的心思,轻轻拢了拢掌心,要还以颜色给她。缓缓凑到对方绯红的耳边,低语:“我只要你的心……” 第80章 声音柔软低吟,诱惑着处在崩溃边缘的人。 杏目含情,看着沈俱怀忍不住轻颤,一点一点溃不成军。 沈惧怀紧咬着牙关,不让吟语从喉间溢出,呼吸却越来越急促。 她终是忍不住这番蚀骨的折磨,一把将安乐扛起,几个箭步便来到了床榻上。 松垮的寝衣不知何时掉落,两人抵死相拥,吻像雨点一般落在雪白的肌肤上。 沈惧怀像是一头困兽终于找到了出口,不管不顾地逗弄安乐。 安乐红唇微张,白皙的肌肤透着粉色,情难自禁时,脖子忍不住后仰,连求饶都没了力气,想将人踢开,又舍不得她的主动和取悦,只能颤着心尖忍住这份蚀骨的难耐,一遍遍冲上云端,而后倾盆而下。 沈惧怀小心避开闪着银光的手,伏身拥住了汗涔涔的人,静待对方的心跳渐渐平稳。 拥抱是熨帖的,安心的。 而后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床,却猝不及防被人拦住了腰身,一个用力拖回了床榻,将这欢愉十倍百倍地还给她。 安乐居高临下,看着那人紧咬下唇,死命不让低吟溢出,更是起了逗弄之心,不停挑逗她最敏感的地方,在她双目空洞脖颈微扬时又突然停下,不错过她脸上迷茫和欲求不满的表情,引诱她说出孟浪的情话,一遍又一遍,惹得她只能颤着嗓子求饶,而后才肯赐予她最原始的欢愉。 待她还未从中回神,又开始极尽勾引,那副身体像是被珍藏的宝盒,被安乐打开后,展现了无尽的风采,独属于安乐的风采。 她的思绪早已混沌,身子不断沉沦。 此刻,安乐才真切地、踏实地感受到,这个人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她送她冲上云端,和她一起陷入水一样的温柔乡。 第70章 红烛燃尽,太阳东升。 春桃在门外喊了三次,殿内终于有了回应。 “打水来……” 安乐的嗓子哑得不成样子,只能勉强发声。 她睁眼瞬间便慌忙看向身侧,还好那人好好地睡着,昨晚的一切不是梦…… 春桃推门而入,第一眼便看到地上交迭的寝衣,楞了一瞬,顿时明白了什么,脸上烧得厉害,低垂着脑袋绕过屏风,将水放下后,行了礼便匆匆离开。 “你醒了?” 安乐看着她,脸上扬着甜蜜的笑。 沈俱怀松散着头发,身上未着寸缕,和从前板板正正的模样大相径庭,更显得鲜活自在,还透着一股慵懒。 “嗯……” 她整个人放下了戒备和伪装,有着前所未有的松快。 安乐忍不住轻啄了一下她的薄唇,坐起身来,被子顺着滑下,姣好的身段如出水芙蓉,格外娇艳。 沈俱怀忍着羞涩偷偷看着,却被对方嬉笑一番。 “你在府中等我回来。” 安乐穿戴整齐,满眼爱意叮嘱。 沈俱怀裹着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俏皮地点了两下头。 安乐再次来到金銮殿外,昨日的血腥已经消失不见,一个脸生的小黄门前来引路。 偏殿内,太医们候在外侧,面露颓丧。 一入内殿,皇后、大皇子和几位大臣都在。 看样子,是在商议大事了。 角落里还有一位官吏正在奋笔疾书。 安乐瞥了一眼,便上前给皇后和萧宗时行礼,而后乖觉的站在一旁,看了看床上的人。 这场闹剧,在顾丞相拿到传位诏书后终于结束,萧宗时继承大统。 而诏书宣读完毕,太医便入内宣告皇帝驾崩。 朝政的更迭,就在这瞬间完成。 安乐冷眼看着,而后随着众大臣一起,向新皇叩拜。直到午时,她终于趁着皇兄有空,提出国丧后,前往封地益阳,萧宗时应允。 新皇登基仪式定于国丧后一月进行。 萧宗熙以谋逆罪论处,但新皇念在兄弟情谊,改腰斩为永禁宗人府,德妃殉葬。 边疆,叶鸿威于大战中不幸身负重伤,新皇体恤他年迈,准他带一众受伤将领回京养伤。叶景屡建战功,又揪出北辽安插的奸细,将北辽几大部落全部击溃,赶进荒漠,成功为边疆战死的将士和惨死的百姓报了仇,被破格提升为副将,主管边疆三城一应事宜。 三个月后 一众队伍浩浩荡荡进了益阳地界。 安乐刚下马车,转身牵了一位女子下车。 那女子身量高挑,面覆轻纱。 而下人们显然见怪不怪,不过倒是引得一众围观百姓纷纷好奇,这得多尊贵的身份,居然需要公主亲自扶下马车? 一时间,众说纷纭。 过了两月,益阳开了一家女子书院,轰动整个益阳城,据说是位女夫子教学,还免了农户幼女的束脩。 起初,学院门庭冷落,并未有人将女娃娃送去。 后来,几个庄稼户壮着胆子来问,听女管事说还给小娃娃管饭,一下子便吸引了不少农户家的孩子。 与此同时,安乐公主发布号令,取缔青楼等地,开办秀坊、乐坊,让女子也能自谋生路,并明确各州府官员设立女官职务,为女子学院的一众学生开辟新的谋生之路。 不至于让老百姓觉得女子读书终是无用而不愿意把孩子送进书院。 另外,安乐还重新整治不良婚俗,主张妻子若五年内无所出,且妻子应允,男子方可纳妾,若纳妾仍无所出,则该男子不得以无后为由再次纳妾。 这一番政改,起初遭到了一众乡绅的反对,反对声大到众人以为公主会避其锋芒,选择退让,没想到安乐却将政令散布开去,并坚持了足足两年,远近城邦观望一阵后,见政令果真有用,纷纷抢着要将家中适龄女子嫁过来,才终于让众人心服口服。 益阳女子学院声名大噪,远近城乡女子求学者不绝。 这日傍晚,安乐公主的驾乘来到了女子学院,听学生们诵读诗词,还带了不少府内糕点,孩子们围着她嬉闹了一阵后,终于散学。 随后,有百姓称,亲眼看见公主扶着女夫子上了车。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公主首日来到益阳时,扶下马车的人,正是这位女夫子。 于是,公主爱才的贤名更甚,不少才女也大着胆子想要来当一回女夫子。 公主府内 安乐和沈俱怀相对而坐,各执一子。 “公主实在不必……” “我可不是为你撑腰,我这是为了整个益阳。”安乐及时打断,然后素手将白子落下,露出嗔怪的表情。 看到对方吃瘪心下暗喜,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坐到了她腿上,抱住她脖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 “你是我的人,我若是不去,这么貌美的夫子,不知该有多少人要上门了。” 沈俱怀右手仍执了一枚黑子,胳膊却下意识揽住怀里的人,脖颈微微后仰看向她,宠溺一笑,“看来,夫子得先教你,下棋如何静心!” 说完轻轻拍了拍她,示意起身。 可安乐却紧了紧胳膊,眼波流转地盯着她,而后缓缓低头,在即将触碰到对方唇瓣时,又突然起身回到自己位置。 看着对方将吻未吻的架势,戏谑道:“我看夫子得先自己静心才行!” 沈俱怀被这么戏耍了一回,眉头一挑,将黑子往棋篓里轻轻一掷,几步上前将人打横抱起,一个飞身越过亭外的池塘,足尖几下轻点,瞬间便到了内院。 安乐恐高,哪怕已经被她抱着飞过好几次,依旧惧怕得紧,只能紧紧搂着。终于落了地,觉得气愤不过,在她肩头咬了一口。 沈俱怀眸色一暗,“夫子记下了,一会儿必定也会好好疼疼公主的。” 安乐听完脸一红,埋头躲在她颈肩。 这人看着斯斯文文的,可上了床榻就完全变了样子,也不知哪里看来的招数,安乐除了第一次还能扳回一城,后头一直就是求饶的那个。 好在府内下人很有眼力,内院轻易不靠近,不至于让她连求饶都要顾着脸面。 两人在桌案上交叠,院外有声音高喊, “启禀公主,有客求见!” 春桃在院外高喊着,喊完就静等着院内是否有人出来,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清了清嗓子又提高了音量。 终于,殿门打开,沈俱怀先出了门,她仪态端庄,俨然还是一副女夫子模样,不过嘴角的口脂有些晕开,倒是为她填上了一丝妩媚。 随后安乐也跟着走了出来,她的发钗有些摇摇欲坠,领口也松散了些。 春桃忙欠身赔罪,而后上前帮忙整理。 安乐这才意识到自己仪态不端,瞪了已然走远的那人几眼。 大殿内一名女子装扮得很是干练,领着一个娃娃在前厅,那娃娃似乎在哭,女子蹲在娃娃面前,用帕子擦拭她脸上的泪珠,正温声哄着。 女子耳力极佳,听到脚步声匆匆起身回头行礼,却在看到来人的瞬间惊愣住。 第81章 沈俱怀亦楞在原地,就连慢了几步的安乐也像是被施了术一般,定在了原地,只剩下了呆愣的表情。 还是那女子先回过神,行礼道,“微臣参见公主、驸马!” 女子轻声提醒一旁的小娃娃,“阿芷,还不快行礼!” 小娃娃一抽一抽地抬起手臂,奶声奶气地作揖,“阿芷见过公主娘娘,见过驸马爷。” 小家伙并不怕人,行完礼还抬头看了看两人,眨巴着眼睛,很是纯真可爱。 “叶将军认错人了,草民不是什么驸马。”沈俱怀扬着一抹温和的笑,否认道。 叶景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依旧落后她半步的安乐,这是公主府,能让公主心甘情愿被压一头的,也只有那人了。 几人坐下,叶景表明了来意。 她想将叶芷送进女子书院,听闻学院是公主创办的,特来求个方便。 安乐却浅啜了一口茶,道,“夫子在此,哪有我越俎代庖的道理。” 眼含笑意,看向端坐在一旁的沈俱怀。 叶景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大名鼎鼎的女夫子,竟是前朝状元郎,驸马爷沈俱怀! 叶芷进女子书院的事很快定了下来,因边疆离益阳尚且有些路程,叶景便将奶妈留下,照顾阿芷,答应她,得空必定会看她。 临别时,叶芷奶声奶气地问叶景,“阿景,为何驸马是女子?” 叶景愣了一下,而后笑着揉了揉她头上的发髻,“是阿姐认错了,那人不是驸马。” 叶芷若有所思道,“那她们在一起吗?” 叶景没想到小娃娃分离之际想说的话居然一句都和自己无关,心下还有些怅然,“她们是好友,自然是在一起的。” “阿芷也要跟阿景在一起!” 说完乐颠颠地牵着奶娘的手走了。 叶景笑着摇摇头,策马离去。 崇德十年,北域主帅叶景被人举报欺君,欲押解回京,北域三城数十万百姓联名上书为其鸣冤,并细数叶景功绩。 皇帝念其过不至死,且战功赫赫,下诏封其为镇国将军,命其继续镇守边关。民间将这位女将军的故事编成民谣,流传后世。 全剧终。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