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师尊才开始爱我》 第1章 《我死后,师尊才开始爱我》作者:萝樱【完结】 简介: 乌景元是被师尊从尸山火海中捡回来的。 那时,他只有七岁。 被四鬼宗捉了去,戴上咒锁,穿上奴衣,成了人人可欺的小奴隶。每天都吃不饱饭,被鞭子抽得一身伤。 恰逢问仙宗的仙尊前来为人间除害,直接灭了四鬼宗。 杀了个血流成河后,猛然发现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孩子。 这孩子年纪小小,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俨然被屠宗的血腥场面吓坏了。 仙尊咬掉染血的黑手套,露出了死人一般惨白修长的手,轻轻托起了小孩的脸,犹如托起一株快被世人踩烂的草。 他说:世人要糟践一个孩子,那我就偏要把这个孩子扶起来。 —— 乌景元从小就偷偷爱慕着自己的师尊。 把师尊视为最重要之人,是他的神明,他的救赎,他的光。 甘愿侍奉师尊,从来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 后来师尊被魔头暗算,跌入魔域,身负重伤。 为了救师尊,乌景元不惜一切代价,甚至献出了自己,和师尊抵死缠绵月余,落得个眼盲面毁,金丹被融的下场。 师尊告诉他不要怕,师尊不会抛弃他,一定会带他离开这个鬼地方,还会给他一个名分。 乌景元信以为真。 可师尊食言了,不仅对他冷漠疏远,还在他主动亲近师尊时,训斥他不知廉耻。甚至将他随手指给了别人,就只因为他残废了,再也不能修炼了。而师门不养废物。 乌景元心灰意冷,连夜打包行李逃婚。却在外惨遭仇敌截杀。 临死之前,他拼尽全力给师尊发去了求救信号。 可至死也没等来师尊。 他死时下了好大的雪,沦为废人之后,无法用灵力御寒,身体又格外孱弱,他最怕冷了。可最后死在了冰冷的雪地里。 他想:原来爱上师尊这么痛苦,若是能重来一次,我宁愿从未遇见过他! 等乌景元再度睁开眼睛时,已是多年之后,他意外复生在从小体弱多病,一直昏睡不醒的小魔君身上,成为了师尊的宿敌——魔尊的亲骨肉。 彼时,仙门战败,仙尊作为魔族俘虏,被押解入魔界,魔尊爹爹抱着他,指着被困在金笼里的仙尊,问:乖儿子,想怎么处置?爹爹都听你的! 乌景元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道:那就废了他的灵力,让他当我的炉鼎。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重生 古早 师徒 追爱火葬场 主角视角:乌景元 多 一句话简介:可我已经不稀罕了 立意:跌倒了就爬起来,人生就是起起落落的 第1章 玄梧山迎来了今年的第三次雪。 乌景元提着一个装满泉水的木桶,踩着被积雪和落叶覆盖的青石台阶,吃力地往上挪。 为了防止再次滑倒,他还聪明地在靴子底下绑上了粗糙的麻绳,走起路来吱哇吱哇响。 寒风卷杂着落叶和飞雪,迎面吹来,吹起了乌景元发间的鹅黄色发带,连同他脸上缠绕的白绸,也微微拂动。 本就冻得霜白的脖子,泛起一层病态的青灰。 被白布紧密缠绕着,只露出一双蔚蓝眼睛的脸上,还沾了点积雪。 乌景元缩了缩脖子,尽量把脸往颈上裹着的一条兔毛围巾里埋,这条围巾很旧了,边缘都结成了硬块,根本不保暖,明显湿透的衣袖底下,是两截细白又布满青紫的手臂。 这都是上台阶时,没踩稳摔的。 好在他怕冷,穿得也足够厚实,并没有破皮流血。 好不容易把后院的水缸盛满了,乌景元不敢有丝毫懈怠,拢起手哈了几口热气,等恢复些知觉了,才抓起斧头劈柴。 一会儿劈完柴了,还得赶紧给师兄弟们做饭,这是他每天必须要做的事。 自从跌落至魔域后,乌景元就废了,不仅眼盲面毁,连努力了十年,费尽心力才凝结出的金丹,也惨遭被融。 师尊看他可怜,便从殿前的池塘里,捞了条鲤鱼,剜下鱼眼为他换上,可他的眼睛虽瞎,眼珠子却还在,如果要换鱼眼,就得先把坏掉的眼珠子剜出来。 他的眼睛是被至阴至邪的鬼食虫蛰瞎的,呈诡异的漆黑,没有一丝眼白,就算在大白天也非常吓人,那时候乌景元经常会把一些刚入门,年纪还小的弟子们吓得哇哇哭,大叫着“鬼来了”,“好可怕”,“我要回家”! 为了让自己有点人样,乌景元就欣然同意了换眼。 由师尊亲自操刀,不知道用了什么利刃,非常快速地剜出了他的双眼,可能是当时太过紧张了,乌景元竟没觉得剜眼有多疼,只不过在鱼眼换上之后,再一次看清师尊的面容时,眼泪还是忍不住哗的一下淌了出来。 “不许哭。”师尊的语气很冷,脸上一派清寒,眉宇间似覆着一层亘古不变,难以消融的冰雪,“你的眼睛才刚换上,不能沾水,否则会发炎流脓直至溃烂到要剜出腐肉,会很疼……” “好……我,我不哭。” 乌景元快速擦拭眼泪,却摸到了满脸的疤痕,指尖触碰到时,还隐隐作痛,像是被细长的针浅浅刺了一下。连带着他的心尖都刺疼刺疼的。 一抬头,刚好就对上了师尊琉璃色的瞳孔,像天然的镜子一样,将他的丑陋尽数映照在上面,无论乌景元怎么躲闪,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他。仿佛就算埋到土里,都会追过来继续照他。 乌景元那时才知,自己毁容后的样子有多恶心,甚至接受不了这么丑陋的自己,恨不得挖个坑钻进去,一辈子都不要再见人。 怪不得昔日总喜欢跟在他身后,一口一声甜甜叫他“美人师兄”的师妹们,一个个对他避而远之。 好在有师尊宽慰他,说皮相而已,算不得什么,可乌景元失去的,又何止是皮相? 熟练地生火,往锅洞里添柴,乌景元挽起衣袖快速把早就洗好的菜,切成适合的形状,锅热倒油,油热放菜,菜差不多半熟了,才放盐和其他调料。 等把三荤三素六道菜做好之后,馒头也蒸好了。 乌景元掀开蒸笼,还被冒出来的热气烫到了手,眼前氤氲着一层白雾,很快视线就模糊不清了。 鱼眼哪里都好,就是受不得热,一热就容易变白,一变白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缓了好久,眼前才逐渐清晰。 乌景元看着一个个圆鼓鼓,白胖胖的馒头,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很快又鼓了回去,满意地点了点头。馒头中间还蒸了些红薯,土豆,玉米和昨个刚从后山捡的野生板栗,以及一大碗梅菜扣肉。 到了开饭的时间,弟子们陆陆续续从炼丹房,藏书阁,或者道场上回来,来到弟子们用饭的食堂,一边排队打饭,一边热热闹闹闲聊。 满食堂充斥着热气腾腾的饭香。 乌景元把剩下的活儿,交给了在山上打杂的老黄和他的小孙子,回去快速洗了个澡,把脸上被油烟浸脏的白布扯下,双手掬起清水,来回揉搓了几遍,等换上干净的白布和弟子服后,还仔细闻了闻,生怕有味道。这才把装有饭菜的食盒往怀里一护,趁着大家都在用饭,没人注意到他,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 他要去给师尊送饭,这也是每天必做的事,还是最开心的事。 乌景元的师尊乃问仙宗的宗主,修真界大名鼎鼎的敛光仙尊苍溪行,今年已有三百余岁,乃九州大陆之上最年轻的飞天境修士,自幼修道,由三位师尊共同教导,秉承天意,肩负守护苍生之责。 座下有三名亲传弟子,而乌景元是他的二弟子,也是传闻中最不受宠的徒儿。 轻车熟路来到了师尊所住的紫微殿,乌景元抖了抖肩上的雪,嘴唇冻得发白,刚想叩门,就听见殿里传来了小师弟的声音,下意识屏息凝神,把怀里的食盒抱得更紧了。 “……此前徒儿带着师弟师妹们在外游历,路遇邪祟就除恶扬善来着,一不小心就被那铁齿铜牙的邪祟咬穿了命剑,可把我心疼坏了!事后花光了所有积蓄,还借了大师兄十万灵石,欠了一屁股债。买来玄铁和金石修补,可不管怎么补,始终都留个豁口,丑死了啊!” 透过半掩的殿门,一身火红色锦袍,头发和衣袍上,都用各种彩羽和珠链装饰的俊美少年,正跪在地上,仰头可怜巴巴地冲着白衣仙尊撒娇。 这事乌景元知道,当时小师弟也来找他借钱,开口就要五万灵石。 乌景元怀疑他又在外闯祸,便询问缘由,哪知小师弟不耐烦地嚷嚷:“借还是不借?一句话!” 那时乌景元已经沦为废人了,但还没死心,总觉得自己有朝一日能恢复的,急需用钱淘来各种奇珍异宝,灵花仙草,来修复自己残败的身躯。 对于从小就喜欢找他借钱,借了还从来不还的小师弟,乌景元有点犯难,但还是从牙缝里挤了五千灵石。放在乾坤袋里,交给小师弟应急。 第2章 谁曾想小师弟非常生气,任性地打落乾坤袋,还怒气冲冲指责:“好你个乌景元!就拿这点灵石打发我,把我当街头的乞丐吗?” “鸿明…” “别叫我!我真是脑子坏掉了,才会来找你!” 之后就气得一甩衣袖扬长而去,从那以后再也没踏进过乌景元的房门。 怪不得当时那样急,原来如此。 乌景元暗暗松了口气,旋即在听见小师弟接下来的话后,心再度狠狠悬了起来。 “师尊!徒儿就是为了这事,才会讨要护苍剑!反正二师兄现如今用不得法器,给他留着也是暴殄天物,还不如给我喂了长红剑,定能修复好那个豁口!” 乌景元瞳孔发颤,瞬间就不淡定了。 师尊每收一个徒儿,就会根据其属性,亲手打造出一样法宝,作为徒儿的本命法器。 所谓的属性,实则指的是灵根,分别为金木水火土,而乌景元资质过人,天生就是木系单灵根。师尊便特意远赴苍山雪海,取来一支远古凤凰陨落后,鲜血染红的凤凰木,以此为身,又采撷八月十五满月之华为魂,与千年玄铁和赤金石一同投入铸剑炉。 由师尊亲自看守、锻造,淬炼,事必躬亲。历经了九九八十一天。 那时师尊引他进来,望着铸剑炉中已成型的剑,语气温和地问:“可想好给本命剑取何名字?” 小乌景元先是拱手,规规矩矩向师尊行礼道谢,之后才起身,郑重其事地道:“师尊,徒儿想叫它护苍剑。” 师尊笑了:“我家徒儿好志气,想以此剑守护苍生?” 小乌景元紧紧盯着师尊,黑白分明如同小鹿一般灵动的眼眸,亮晶晶的,冲着师尊扬起灿烂的笑脸,大力点头嗯了一声。 那时他就想,既然守护苍生是师尊与生俱来的职责,那么就由我来守护师尊。 只是没想到,小师弟居然胆敢向师尊讨要他的护苍剑,原因竟还是要拿护苍剑修补毁损的长红剑! 乌景元的心脏瞬间就狠狠提了起来。 殿里,孔鸿明依旧在卖力撒娇央求,已经由跪为坐,两腿盘着,双臂搂紧师尊的手臂,把脸贴上去,一通乱蹭。一叠声叫师尊。 小师弟年仅十五岁,容貌昳丽至极,五官明艳动人,歪头撒娇的时候,隐隐还会发出类似“啾啾啾”的鸟叫声,连眼睫都是很特别的鲜红色,形成的条条红色纹路,一直从眼底蔓延至了额头。诡异繁琐,又娇艳。 孔鸿明毫无疑问,年幼,俊美又可爱,还精通撒娇。只要他火力全开地跟谁讨要东西,一向是无往不利的。 “明儿,不许痴缠。” 师尊微微有些严厉,话虽如此,却不曾推开小徒儿,还在孔鸿明装哭时,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伸手覆在徒儿头顶,“那是你二师兄的宝贝,岂能夺他人之器?” 孔鸿明撇了撇嘴,嘟囔道:“那又怎么样?他都废了!” “明儿!”师尊语气严厉了三分,“不许无礼!” 乌景元的胸膛里像是注满了酸水,泡得心脏抽搐着疼。 师尊生性清冷,不苟言笑,犹如山巅白雪,高不可攀。 除了在魔域里,神识不清抵死缠绵的那三个月之外,师尊从来都没有待乌景元如孔鸿明这般温柔过。 也从来都没有叫过他的小名。 从来没有。 第2章 乌景元不自觉地抱紧怀里的食盒,十指收拢,指尖摩擦朱红木料,发出刺耳的沙沙声。 “是何人在外偷听?!” 孔鸿明发出一声厉斥,紧接着自宽袖间掷出一支暗器,嗖的一声划破长空,破开殿门,以一种极其凌厉之势,直冲乌景元的面门。 乌景元修为散尽,如今身体孱弱,尚不如普通人,又如何能抵挡得住? 不过瞬息之间,暗器已至眼底,快到乌景元甚至都没来得及闭眼。 疼痛并没有在皮肉和骨骼中炸开,暗金色的灵光从乌景元身上蔓延出来,火速形成一道鎏金结界,嘭的一声,,伴随着孔鸿明“啊”的一声,尾端是火色羽毛的暗器飞镖,顷刻之间化作了齑粉。 寒风一吹,便如萤火般漫天消散。 “啊啊啊啊……我新做的暗器!!!” 孔鸿明迅速从地上跳了起来,此刻殿门已被方才的劲气震开,等他看清来人是谁后,半是气愤半是埋怨地骂,“乌景元!你干嘛毁我暗器?!你知不知道我做这个花了多长时间!上面还有我的孔雀羽毛!你怎么敢毁掉我漂亮的羽毛!你,你,你你要气死我了!!” 乌景元尚没从方才的惊惧中缓过神来,就被小师弟劈头盖脸一通指责。 身上的金光逐渐散褪,一袭青影立在殿门外,同身后的皑皑白雪相互辉映,显得格外冷清。 “我……”乌景元也没想到会这样,立马紧张地望向了师尊,嘴里才吐出一个字,就被小师弟截胡了。 “你什么你?你毁我暗器是不争的事实!必须赔!”小师弟一向蛮横,仗着师尊的偏爱越发肆无忌惮。 乌景元在山中身份本就尴尬,既不是师尊器重,视为接班人的大师兄,又非师尊至交好友唯一的遗孤,比上不过,比下也不及,偏偏嘴巴又笨。 一看见师尊在场,就什么辩解之言都说不出口了——师尊方才什么都看见了。 “师尊!”孔鸿明委屈地撒娇,“你看你看!乌景元多坏!仗着师尊送他的护身小甲,就肆意毁我的暗器!” 苍溪行只是瞥了来人一眼,琉璃色的清寒眼眸,就再度落在了面前的顽徒身上,“是你自己不问青红皂白,就使暗器,怎生还要恶人先告状?” “师尊!”孔鸿明很不服气,又不敢跟师尊顶嘴,只好把满腔怒火冲着乌景元发作,转身怒瞪,“你说!你要怎么赔我的暗器?” 赔? 可事实明明如师尊所言,是小师弟不分青红皂白,对他使用了暗器,所以才会被师尊所赠的,护身小甲上的金色符咒所挡。 若非如此,方才那一飞镖怕是要没入乌景元的面门了——不过,想来就算没有护身小甲,师尊也会及时出手的。 乌景元心里这么安慰自己,仰头对上了师弟的目光,温声细语道:“小师弟,我并非有意。” “不是有意那就是故意的了!”孔鸿明双臂环胸,越发忿忿不平,“你竟敢偷听!师尊赠你护身甲就是让你做这种事情的么?” 偷听实乃小人行径,尤其是偷听师长谈话,方才一时鬼迷心窍了。 乌景元当即就向师尊赔罪,好在师尊并未计较,只是问他有什么事。 “师尊,徒儿是来送饭的。” “雪天路滑,辛苦你了,便放在这儿罢。” 苍溪行态度疏离,依旧没有多看二徒儿一眼,反而捧起桌面上的长红剑,目光落在剑身上明显狰狞的豁口。 气氛有些死寂,在小师弟的怒视之下,乌景元走上前,熟练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端了出来。 天寒地冻的,纵然有食盒装着,又有乌景元一路紧紧护在怀中,可方才在殿门口,稍作耽搁,饭菜已经没什么热气了。 乌景元羞愧,再次拱手向师尊致歉。 师尊未曾开口,孔鸿明就再度发难:“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可真有你的!你该不会是想让师尊吃残羹冷炙吧?” “我拿回去重做。” 乌景元刚要把饭菜装回去,师尊就发话了,“不必了,为师已经说过很多次,为师辟谷多年,不用饮食,以后不要送了。” 乌景元低头抿唇,心里涩涩得难受。 师尊住在主峰,寻常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踏足,只有小师弟是个例外。 峰高路难行,乌景元废了之后,爬峰很费劲,从厨房走到师尊的紫薇殿,约莫得走足足一个时辰,如今又是寒冬腊月,就更艰难了。 他只有每日趁着送饭才能看见师尊,如今连这么个小小的奢求也被剥夺了。 孔鸿明得意又嘲弄地笑,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他又道,“既然你方才都偷听到了,我也不跟你废话!反正你也废了,用不得法器,不如把护苍剑给我,我拿它喂了长红剑,也不算糟/蹋了师尊的心血!” 此话一出,乌景元瞬间就急了,发白的鱼眼下意识望向师尊,想寻求一个答案,却见师尊神情专注地凝视着手里的长红剑,修长霜白的纤细手指,缓缓抚摸着剑身上的豁口,似也有此意。 嘭的一声,乌景元双膝跪地,急切地哀求:“师尊!护苍剑是弟子的本命剑!纵然弟子修为已废,但剑并未因此弃主,与弟子依旧形影不离!” “那又怎么样?你好歹从前也是一名剑修,应当知晓,剑一旦认了主,那就将依附于主人,主人强则剑强,主人弱则剑弱。尤其护苍剑乃是咱们师尊亲手锻造,内附剑灵……你如今都废了,根本无法给你的剑灵提供任何灵力,还要霸占着不放,难道是想让剑灵活活饿死?”孔鸿明扬眉道。 第3章 这一番话犹如刀子一样,直直地捅进了乌景元心底最痛之处。 小师弟说得没错,他废了,气海如今像是饱受乱兵围剿后的战场,一片狼藉,无论他再怎么努力地炼气,丹田之中依旧如死水一般波澜不惊。 这些日子以来,乌景元想尽了办法,给剑灵投喂丹药,或者奇珍异宝,甚至用自己的血喂养,只为了能为其续上灵力。可失去了主人强大的灵力饲养,剑灵已经从盛气凌人的少年,蜕化成了襁褓中的婴儿,蜷缩在角落里苟延残喘。 被活活饿死,那是早晚的事,除非…… 想到此处,乌景元的眼神忽然就暗了许多。 孔鸿明双臂环胸,眼神倨傲,满脸不屑地居高临下望着跪在师尊面前的二师兄,言辞刻薄,“不若拿来给我,让我的剑灵吞噬你的剑灵,如此一来,双剑合一,既能修复长红剑,亦可保护苍剑剑灵灵力不竭,若是哪天我心情好,说不准还会把剑灵放出来看看你呢!” 乌景元眼神黯然,执拗地低声喃喃:“那是我的剑,我的……” “哼,跟谁稀罕似的!”孔鸿明傲慢地扬声道,“可别等小剑灵快死了,才跑过来求我!” 乌景元的心脏瞬间就被攥紧了,痛得他有些呼吸不顺畅。 “明儿,你二师兄既不愿将本命剑赠你,你也不许再向他闹。” 苍溪行终于开了口,慢慢将长红剑收回了剑鞘,这才看向了乌景元,语气淡漠,“退下吧。” 见师尊没有偏帮小师弟,乌景元转悲为喜,闻言便要告退。 顿了顿,苍溪行又淡漠地叮嘱了一句,“雪天路滑,下峰时小心些。” 乌景元非常满足,下意识冲着师尊扬起一张笑脸,可师尊的目光却不曾再落过来,而他的脸上除了白布外,只能看见一双因为眼眶发热,而泛白的鱼眼。 孔鸿明立马把嘴一撅,没吭声。 一直等乌景元退出了殿门,孔鸿明委屈的埋怨声,才再度响起:“师尊!那徒儿的长红剑怎么办?剑没修好,还赔上了暗器!我不管,师尊,我不管啊!您得补偿徒儿!” 苍溪行被这个爱撒娇的小徒儿缠得没了脾气,便说:“那为师再赐你一样法器。” “我想自己挑!”孔鸿明得寸进尺,抱着师尊的手臂亲昵的如同父子一般。 “好。” 师尊略带笑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小师弟欢呼雀跃的声音,呼啸着冲破殿门而来:“啊啊啊啊啊啊,师尊最好啦,我就知道师尊最疼我!” “哦哦!太好咯!!师尊又送我法器咯!” 寒风一吹,刺骨严寒,乌景元揉搓着冻得发红的手,贴着唇连续哈了好几口热气。 受不得一点热的蔚蓝色鱼眼,再度泛起死一样的惨白,视线很快就再度模糊了。 第3章 是的,师尊最好了。 师尊哪里都很好,就是记性不太好。 一年前,刚满十七岁的乌景元,随同师尊一道儿下山,前往迷雾山脉为中了魇毒,危在旦夕的孔鸿明,寻找一株百解仙草。 迷雾山脉本是一处极为隐秘的龙脉,坐落于极北苦寒之地,那里传说中藏着一条无恶不作的巨龙,因杀孽太重,被一位高人,以一百八十六根锁龙钉,封住周身所有气穴,钉死在了山脉最深处的龙潭之中。 而百解仙草只生长在有龙气的地方,经龙血滋养,方可长成。 那里常年瘴气环绕,毒虫蛇蚁更是数不胜数,还有各种妖兽藏匿其中,日夜往外喷吐毒气,活人一旦吸了那里的瘴气,便会神志不清,陷入幻境中,至死都走不出去。 按理说这般危险,乌景元区区一个金丹修士,不该自不量力跟随师尊同行,一旦遇见危险了,他帮不了什么忙,还会成为师尊的累赘。 偏偏那百解仙草很是奇特,像竹节虫一样,非常擅于伪装自己,常常藏匿于凡草之中,就如同竹节虫一动不动,缩在干枯的树枝堆里。 哪怕是再精通药理,识百草,辨药性的医修,也很难精准地捕捉到哪一株才是真真的百解仙草。 这便需要一名木灵根的修士随行,寻起来会比较容易。 而放眼整个问仙宗,乃至至整个修真界,木灵根修士本就不多,尤其还是纯粹的单灵根,不参杂任何一丝杂质的,更是少之又少。 若再加上一条,不畏生死,那更是凤毛麟角了。 乌景元就是最适合的人选,也是他主动请缨的,师尊刚开始怎么都不同意,不愿让他涉险,乌景元就直接跪在师尊面前,神情认真无比地说:“徒儿的命本就是师尊所救,愿追随师尊,百死莫辞!” 当时的乌景元并不知道,自己居然差点就一语成谶了。 因为他真的差一点点,就死在那里了。 师徒二人前往迷雾山脉,却不料突然涌进来的陌生气息引发了兽潮,师尊为了保护他,便轻轻一掌,将他推了出去,也就是这么一推,乌景元就误打误撞找到了龙脉,并独自深入地下。 祭出罗盘,咬破指尖往上滴血,施展术法,寻找百解仙草。 却在取悬崖峭壁之上的百解仙草时,乌景元阴差阳错撞破了困龙阵,顷刻之间龙潭沸腾,震荡起数百道水柱,冲天而起,其上盘旋着漆黑凌冽的龙气。 伴随着数十阵轰鸣声,头顶巨石滚落,烟尘四起,天地之间似被一股强大又恐怖的气流完全笼罩住了,四周陷入一片漆黑。 乌景元刚采到百解仙草,后背就蓦然一痛,被一股水柱狠狠打落,噗通一声跌落至了龙潭之中。 没等他从中逃脱,一条巨龙的尾巴便缠缚住了他的腰,任凭他如何反抗,挣扎,用尽全力施展法术,都无异于是以卵击石—— 这巨龙的修为如斯恐怖,远在他之上! 只怕和师尊一样,也是飞天境! 捏死区区一个金丹修士,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都简单! 可妖龙却没有直接杀了他,反而将他用尾巴卷到了眼前,大如银盘,眸色金黄的巨龙眼睛,死死盯了乌景元片刻,才终于发出一声古怪的腔调,如同深山老林中突然响起的钟声。 “是你救了本座,你想要什么?” 乌景元当时稀里糊涂的,尚没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把妖龙放出来的,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闯祸了,而且是弥天大祸! 面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无比! 就在此刻,师尊终于现身,从天而降,极其凌厉又果决的一剑,直冲妖龙而来,在一片剑影和气浪震起的水柱中,师尊把乌景元救走了。 一手执剑,一手紧紧揽住徒儿的腰,几个飞掠间,就穿过头顶簌簌滚落而下的巨石,平稳落地。 师徒二人几乎同一时间开口,一个语气关切,一个语气欣喜。 “可有受伤?” “师尊!我拿到百解仙草了!” 可少年的欣喜,并没有维持太久,地面骤然塌陷,如同海浪侵袭般,原本巍峨连绵的高山,瞬息间就轰塌了,还伴随着雷般的轰鸣声,以及诡异的,类似于牛吼的叫声。 “师尊,对不起,是弟子的错,误把妖龙放了出来!”那时乌景元自知闯了祸,面色都煞白一片,看着紧追不舍的妖龙,紧握手中长剑,似下定决心般,正色道,“师尊!弟子愿以身献祭,再度镇压妖龙!” 并把可以救小师弟性命的百解仙草,交给了师尊。 而那时,一向沉稳内敛,风轻云淡的师尊,竟罕见地蹙紧眉头,脸上明显染上了怒色,甚至疾言厉色训斥了乌景元,道:“说什么胡话!天底下哪有当师尊的,弃自家徒儿不顾?” 也就是这么一句话,乌景元觉得自己为师尊做任何事都值得! 自称魔尊的妖龙愈发气急败坏,与苍溪行在迷雾山脉中,痛痛快快打了三天三夜,一刻不停,将整片山脉摧毁得一干二净。 乌景元修为低,更何况此前采仙草时就受了伤,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从旁干着急。 更糟糕的是,迷雾山脉被毁后,常年藏匿在此的妖兽,也受到了战火波及,相继惨死,临死前喷出的妖毒,凝结出了更加浓郁的瘴气。 师徒二人因此被困于此地。 妖龙精通幻术,在幻阵之中,一记化丹龙爪手,直冲被瘴气迷惑的苍溪行,千钧一发之际,是乌景元飞扑过去,替师尊挡了一掌,鲜血狂喷的同时,抱着师尊双双跌入了魔域。 在那里,乌景元被一种名叫鬼食虫的东西,蛰瞎了双眼,连脸也被腐蚀掉了。眼前很快就陷入了一片漆黑。 黑暗之中,他摸索到了师尊冰冷的手,下意识紧紧握着。 在魔域之中,幻阵和心魔同生。 为救因幻阵引/诱,而滋生心魔,导致气血逆行,筋脉爆体的师尊,身为木灵根,天生具有净化之能的乌景元,在经历了短暂而又煎熬地痛苦挣扎后,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献祭自己。 和师尊在魔域中缠绵恩爱了整整三个月,才终于唤醒了师尊的理智。 第4章 师尊那时并没有责怪他,反而抬手轻轻抚摸他面目全非的脸,语气里满是心疼。 “小景,别怕。师尊不会丢下你,一定会带你逃出去。” “等回去之后,你若愿意,我便不再当你师尊,你我合籍,可好?” 合籍也就是正式结为道侣的意思。 乌景元当时答应了,还满心欢喜,等着师尊履行诺言。 可师尊终归是食言了,逃出魔域,回到师门之后,师尊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对他冷漠疏远,似根本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也根本不记得合籍的诺言了。 乌景元从小就偷偷爱慕师尊,视师尊为天上月,海上心,如神明,如救赎。 乌景元本是一个弃子,自小就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爹娘是谁,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被卖来卖去的,因此拥有过很多干爹干娘,可没一个真心待他。 不是想借他来冲喜,助自家久婚不孕的夫人怀上,要么就是买了他来,配个冥婚,甚至是把他当个祭品,连同猪牛羊一起献给当即为祸百姓的邪魔歪道。 乌景元从小命硬,无数次死里逃生,却又无数次被坏人抓去,直到七岁那年,他被四鬼宗抓了去,戴上咒锁,穿上奴衣,成了人人可欺,人人可辱的小奴隶,每日不仅有干不完的脏活累活,还随时有可能被当成“活靶子”,将他和其他奴隶一起赶至猎场上,被一些所谓的修士权贵,肆意猎杀。 就算侥幸死里逃生,也极有可能被当成玩乐过后的食物,将他们洗刷干净,做为修士们圈养的灵宠口中美味。 稍年长些,又颇有姿色的奴隶,下场就会更加凄惨,会被强行打上“合欢印”,作为炉鼎百般调/教之后,送往各种男人的床上。 乌景元就在那样的恶劣环境中,生生熬了大半年,不幸地被打上了“合欢印”,受尽欺辱。 本以为这就是他的命了,早晚要被活活作践死。 恰逢问仙宗的仙尊前来为人间除害,直接灭了四鬼宗,斩下了四大鬼王的首级。 杀了个血流成河后,仙尊才猛然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年纪小小的,蜷缩在角落里,衣不蔽/体,还一身是伤,两手紧紧捂住嘴,生怕发出一点声响,瑟瑟发抖的样子,如同风中残烛。 俨然被屠宗的血腥场面吓坏了。 白衣仙尊咬掉染血的黑手套,露出了死人一样惨白修长的大手,轻轻托起了小孩的脸,如同托起一株快被世人惨烂的草。 “你叫什么名字?” “乌,乌……”小孩害怕得紧,眼里满是闪烁的泪光,结结巴巴好半天,才把自己的名字说清楚,“奴,奴叫乌景元,求您饶命!”那时,乌景元以为自己看见了屠宗的场景,会被杀掉灭口。 可仙尊轻轻一笑,犹如天边绚烂的朝阳,化作一缕光,瞬间就照进了年幼孩童阴暗惊惧的内心。 “我不是坏人,我杀的那些才是坏人。” 仙尊性情冷清,琉璃色的眼眸里隐隐流窜着杀戮后的猩红血丝,语气平淡到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在得知了乌景元的凄惨遭遇之后,眼里划过一丝不忍。 同行的师弟劝他不要多管闲事,还说路边的孩子不要捡。 苍溪行却说:“世人要糟践一个孩子,那我就偏要把他扶起来。” 挥剑斩断了乌景元身上的咒锁,还解了他身上的合欢印,带着无处可去的小孩儿,回到了玄梧山,提供住处,衣食,还收他为徒,传授他本领。 师尊就像是从天上飞下来拯救他的神明,把他这条在阴沟里扑腾,随时都可能溺毙的臭小虫,随手捻了起来。 洗干净后,换上新皮,安置在了犹如世外桃源般的仙境,这里的人都很温和,待他很好。 从那时开始,昔日被人凌/辱,欺负,百般蔑视看不起的小奴隶,终于有家了,他有了稳定的住处,穿着舒适干净的衣服,能吃上热气腾腾的新鲜饭菜,每天不用戴着沉重的咒锁,干各种粗重肮脏的活儿,也不用担心随时会被鞭打,更重要的是,他有亲人了。 乌景元没有辜负师尊的辛苦教导,数十年如一日地刻苦修炼,不为有朝一日能名扬四海,只求能做师尊手里的一把利刃,保护师尊,保护师门,哪怕是耗尽他浑身上下最后一滴血。 第4章 从师尊那里回来后,乌景元又来到了厨房,老黄年纪大了,只能帮忙打打菜,盛盛饭,像是打水,劈柴,做饭甚至洗碗的活儿,现在都是乌景元干。 师门从不养闲人,乌景元不愿意让自己闲下来,哪怕只是给大家做做饭,或者做点其他力所能及的事也好,最起码能体现出他是有一点价值的。 乌景元才一走进厨房,就察觉到气氛不对。 果不其然,他瞥见平时在厨房里蹦蹦跳跳,忙前忙后的小酒,居然破天荒地坐在锅洞后面的小板凳上,双臂抱膝,把头脸都埋在臂弯。 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小酒猛地扬起头来,唤了声“乌乌哥哥”,然后就蹿起身来,小牛犊子似的,一头撞进了乌景元怀里。 很快怀里就传来了小孩子呜呜的哭声。 “这是怎么了?” 乌景元温声询问。 小酒今年才七岁,和祖父老黄是逃难才来到的中州,途径一处峡谷时,爹娘被邪祟掳走,活活吃掉了,幸得路过的乌景元相救,将一老一小带回了师门。 寻常只安排爷孙俩做一些轻巧的活儿,只不过去年厨娘下山嫁人了,老黄为了多挣点银子,攒起来给孙儿将来讨媳妇儿用,就主动接了厨房的活儿。 后来乌景元残废了,索性就过来帮忙了。钱倒是一分不拿,全数给了爷孙俩,因此二人对乌景元非常感激,尤其是失去父母的小酒,跟乌景元特别亲近,一口一声乌乌哥哥地叫。 “是不是他们又欺负你了?你跟乌乌哥哥说,哥哥帮你讨个公道。” 乌景元以为又是今年新进门的那群小弟子欺负了小酒,之前也是这样,那些小弟子跟小酒差不多大,因为资质好,经过层层筛选之后,才拜入了问仙宗,但小孩子哪有不淘气的? 见小酒在山中只是个打杂扫地的,就处处欺负他。 只不过小酒很坚强,脾气也好,对谁都是笑嘻嘻的,一点都不记仇,只有在骂他有娘生没娘教时,才会跟人翻脸。 “呜呜呜……”小酒越发抱紧了乌景元,只顾哭,一个字都不说。 乌景元只好把目光投向从后院进来的老黄,眼神询问他发生了什么。 老黄拘着手,面露难色地说:“就是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没什么要紧的。” “才不是!”小酒气得大喊大叫,“是他们不对!是他们先欺负的我,还,还把我要送给乌乌哥哥的面具踩碎了!” 乌景元半蹲下来,两手抓着小酒的手臂,温声细语询问他事情的经过。 小酒哭哭啼啼地说:“今,今天,我又给师兄师姐们下山跑腿了,挣了二十个铜板。我,我就想给乌乌哥哥买个礼物,结果买回来后,被,被王大宝他们看见了,堵着我,让我把东西交出来。我不肯给,他们就用小法术,把我倒吊起来,还把我要送给乌乌哥哥的面具踩碎了!” 从怀里掏出用碎花布包起来的面具残骸,小酒仰头嗷呜嗷呜乱哭。 这时乌景元才注意到,小酒的右脸有些肿,便问他是哪个人打的。 “是我爷爷打的!”小酒超级委屈,继续诉苦,“后来大师兄来了,把我放了下来,还罚王大宝他们把道场的积雪扫干净。可是爷爷怕事,非拽着我去跟王大宝道歉,我不干,他就打我了,呜呜呜……” 老黄越发急促不安,站在原地一直拘着手,闻言脸上流露出了讨好又惊慌的神色。 乌景元明白老黄为什么要这样。 老黄年事已高,最近做事越发力不从心,而小酒年纪又太小,偏偏没有灵根,修不得仙术,也拜不得仙门。 日后若要留在山中,也只能是个扫地的,万一要是得罪了人,以后怕是连个立足之地都没了。 “小酒乖,不要哭了。”乌景元温声细语地哄他,“面具碎了,可以重新黏好,你不要难过,你爷爷很疼你的,昨天不是还带你去捡板栗么?” 小酒吸了吸鼻子,还有些怨气,但一听说面具还能黏好,就立马破涕为笑,开心地说:“我一眼就挑中了!本来问我要八个铜板的,我跟对方砍价,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肯卖给我!” 他还说:“只要乌乌哥哥戴上这个,就没有人会再说乌乌哥哥丑了!” 乌景元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可同时也涩涩得难受。他接过面具的残骸,伸手轻轻抚摸着小酒的头。 “我听别的师兄说,乌乌哥哥以后再也不能御剑了。是不是因为手上生了冻疮?所以拿不起剑了?以后碗我洗,菜也我洗,我什么事都可以做,乌乌哥哥不要因为我跟爷爷,就荒废修炼。用剑的乌乌哥哥最帅了!”小酒满脸崇拜地说。 第5章 乌景元心里苦涩,六岁的小孩儿怎么可能明白,金丹被融,沦为废人是什么意思? 他不仅再也不能御剑,甚至都无法使用符篆和法术,曾经他暗暗自喜,甚至引以为傲的木灵根,早就枯竭了,像是秋霜践踏后的枯草。 不用别人碰,风一吹就化作飞灰了。 忙活完厨房的事,已至午后,雪也停了。 乌景元回到房里,照例是先点燃火炉,沦为废人后,身体最不能适应的,就是气温变化。 他从前就根大树一样,不畏严寒酷暑,如今似被抽/干了精魂,变得格外畏寒。出门在外总是把自己裹成个球,回到房里还得点三个炉子,夜里盖着厚厚的被褥,把自己猫成一团,抱着大号热水袋,才能舒舒服服睡上一晚。 等点好炉子后,乌景元走到房间的角落,从暗格中抱出一个木箱,掏出吊在脖颈上的钥匙打开,里面赫然存放着一把剑鞘暗青的长剑。 似察觉到了主人的接近,护苍剑发出类似小兽儿般的嗡嗡声,像是在撒娇。 乌景元抬手轻轻抚过剑鞘,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昔日灵力充沛,生机勃勃的本命剑,如今死气沉沉的,蜷缩在角落里苟延残喘。 眼前闪过一束青光,一团光球从剑柄出漂浮出来。 其中蜷缩着的,形似小婴儿的东西,便是剑灵了。 “团团……”乌景元伸手,轻轻触碰着光球。 小剑灵迷迷糊糊的,听见主人在叫自己,便吃力地抬了抬头,可是很快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再这么下去,团团会死的,一旦剑灵死了,本命剑也将生锈蒙尘,彻底沦为一柄砍人都不见血的破铜烂铁。 “团团,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借来灵力给你。”乌景元挽起衣袖,熟练地用匕首划开手腕,将自己的血喂给团团喝。 团团苍白的唇依附在乌景元的手腕上,慢慢吮吸着他的鲜血,宛如小婴儿汲取母亲的乳|汁,直到伤口处再也吸不到一丝血了,才又沉沉陷入昏睡。 救团团的办法其实是有的,只不过很难。 乌景元此前以身向师尊献祭,将体内仅剩不多的灵力,以及木灵根得天独厚的净化力,在缠绵恩爱时,尽数输送至了师尊体内。 相当于是变相和师尊签订了一种主仆契约,师尊是主,他是仆。 而作为仆人的本命剑,护苍剑也间接认了苍溪行为主。也就是说,师尊的灵力,也可以哺育护苍剑。 不需要太多,只要师尊每日肯施舍给乌景元一点点,那么他就能救活团团了。 可由于当初乌景元是靠着身体,与师尊灵肉交融,才形成了契约,因此,他若是想得到师尊的灵力,必须再次和师尊双修。 自从离开魔域,回到了师门,师尊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对乌景元百般疏远,莫说是双修了,就是连师尊的衣袖,他都碰不着分毫。 甚至在乌景元主动亲近时,师尊会表现出抗拒,甚至厌恶。 就仿佛他是什么特别脏的东西,不允许他再染指自己分毫。 乌景元并不明白,师尊为何突然转变了态度,但想着师尊行事自有道理。 师徒之恋本就为世人所不容,更何况他如今残废至此了,和师尊站在一起,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除了给师尊脸面抹黑之外,没一点儿用。 这么一想,乌景元就强忍着心里的酸楚,坦然又豁达地接受了。 往后就算再也不能恢复了,也没关系,他有手有脚的,还可以做很多事情。 只是唯一让他接受不了的事,师尊明明知道,他有多么在意护苍剑,又有多么宝贝团团,可师尊依旧吝啬于施舍他一丝一缕的灵力。 看着团团虚弱的样子,乌景元慢慢将喉咙里的苦水咽下。 他明白,再得不到师尊的灵力,团团一定会死的。 打开衣橱,乌景元从里面挑了一身最漂亮的衣服,换上后,走至梳妆台前,慢慢解下了脸上的白布,很快一张面目全非的狰狞面孔,便出现在了铜镜上。 丑得让人恶心。 乌景元打开胭脂盒,用手指小心翼翼抠出一点,慢慢往脸上敷平,尽量将脸上的疤痕遮掩住,把自己画得好看一点。 可他脸上的疤痕,狰狞蟠虬如老树根,呈土褐色,是任何除疤良药都修复不好的。 看着铜镜里越来越五彩斑斓,也越来越丑的脸。乌景元最终还是叹着气,把脸上的胭脂擦掉了,重新缠上白布,还刻意往身上喷了点自制的玫瑰香露。 嗅着玫瑰的清香,乌景元暗暗祈祷,希望花香能让师尊有一点好心情。 入夜后,乌景元悄无声息来到了紫薇殿,凭借着师尊所赠的护身小甲,很轻松地溜进了师尊的寝殿。 师尊不在,这个时辰或许在小师叔处下棋,也或许在书房,亦或者去后山的竹林里沐浴了。 师尊是个很爱干净的人,每天都得洗好几遍澡,常年白衣胜雪,不染纤尘。 乌景元抿了抿唇,鼓足勇气,解下衣袍,然后赤|条条地爬上了师尊的床。 当钻进冰冷的蚕丝锦被时,不知是怕的,还是冷的,身子不由打了个轻颤。 在一片漆黑中,乌景元焦急又胆怯地等待。 为了能“速战速决”,他不敢耽误师尊的时间,早已清洗干净了,还用了个拳头大小的缅|铃,中空镂花,不会响,但很有用。 此前在魔域中,乌景元什么准备都没做,可谓是吃尽了苦头。 此刻只留一点点碧绿色的穗子,衬得那片皮肤特别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就在乌景元把被子捂得热腾腾的,几乎要昏睡过去时,殿外冷不丁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第5章 如同鼓点一般,瞬间狠狠敲在了乌景元的心头。 神情一凛,乌景元迅速清醒过来,下意识紧紧揪着被褥。 吱哇—— 殿门从外推开,师尊裹挟着一身清寒雪意,出现在了殿门口。 几乎在踏进殿门的一瞬间,苍溪行就察觉到了异样,一挥衣袖,伴随着噗嗤噗嗤的声响,角落里的红烛相继点燃。 原本漆黑的寝殿瞬间亮如白昼。 乌景元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眼睛生疼,下意识眯着眼睛,侧过了脸。脆弱的鱼眼受不得强光。 “怎么是你?”苍溪行才从师弟处回来,肩上还落着几片雪花,晶莹剔透,凛然不化,在看清床榻上的人影后,面色骤冷,“谁允许你深夜上峰?” 乌景元抿唇,小心翼翼地说:“师尊,徒儿不是深夜来的,是,是早就来了。”那时天色才刚刚擦黑,他以为师尊担心他走夜路,刚想冲师尊笑一笑,岂料师尊语气更冷,“下来!” 闻言,乌景元先是一愣,旋即如被当场打了一耳光,耳根子瞬间烧得通红,强忍着羞耻和委屈,慢慢坐起身来,掀开被褥,才刚刚露出一条赤|裸笔直的纤细长腿,师尊神情瞬间大变,如临大敌般迅速背转过身,捏指施法。 身后传来嗖嗖几声,紧接着就是膝盖砸地的声音。 乌景元已经穿戴齐整,此刻跪在地上,无意识地绞紧衣袖,不等师尊接着训斥他,便主动说明来意:“师尊,徒儿,徒儿只是想向师尊讨些灵力,一点点足矣,团团它……” 话还没说完,就遭到了师尊的无情训斥:“说了多少遍?我是师,你是徒!你我之间永远都不可能存在师徒之外的感情!” “可是……”可是我们早就有了肌肤之亲啊! 而且,深陷魔域的那三个月以来,他们都是不着寸缕,紧密缠绕在一起,日日夜夜,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乌景元心里泛起苦涩,低着头狠狠抠着自己的掌心,木然地说:“徒儿对师尊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只是团团,团团快死了,师尊,求您救救它……”说着,眼前逐渐模糊,语气也微微哽咽,死死咬着下唇,才不至于当场哭出声来。 “够了!”苍溪行不等他继续往下说,冷酷无情地背转过身,藏在宽袖中的手止不住发颤,且行且道,“这是最后一次,下回再敢犯,你也不必再叫我师尊了!” “跪在这里好好反省!” 嘭的一声,殿门从里震开,那袭白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雪夜之中。 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地淌了出来,鱼眼被烫得发白,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最终形成了惨白一片的雪花点。 殿门敞开,寒风卷杂着雪花飞扬入殿,乌景元冻得瑟瑟发抖,才跪了一会儿,丝丝缕缕的寒气,就顺着袍裤往皮/肉里钻,再狠狠钉进骨头缝里。 为了讨好师尊,他今晚特意穿了身轻薄的衣衫。 没了厚实的棉衣避寒,也没有灵力护体,很快乌景元就冻得头晕目眩,身子不由自主摇晃起来。 殿门口似乎立着一道人影,隐藏在雪夜中。可不等他看清,就已经晕死过去。 等乌景元醒来时,已经躺在了自己房里。 第6章 小师叔正在为他施针,见人幽幽醒转了,还笑着打趣儿:“呦,小木头醒了啊?” “师,师叔……弟子拜见……” 乌景元刚要起身,就被按了回去,顾澜夜潇洒地摆了摆手,“拜个屁!躺好吧你!” “说你是木头,你还真是根木头啊,你师尊是什么脾气,这些年还没摸清楚么?” 顾澜夜一边继续施针,一边喋喋不休跟老妈子似的吐槽,“他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放机灵点,跟他撒撒娇,讨讨饶,他怎么着也不会让你跪到晕死过去!” 乌景元面色惨白,脸上的白布已经解开了,方便小师叔施针,闻言便说:“小师叔还不知我做错了何事……” “凭你做错了什么!”顾澜夜语气轻佻又肆意,“师兄也不可能真的罚你,你看你,小病秧子呦,修真界的花骨朵要都像你这样,可就没未来了……”话到此处,他还叹了口气。 一口气把所有针都扎上后,乌景元俨然成了个刺猬,身子僵硬地躺好,一动不敢动。 早知道要被扎成这样,刚刚还不如继续昏迷着。 “我早在一年前,你刚从魔域回来,就告诫过你,你这副残躯极为脆弱,只能承受正常人所能忍之百分之一!” 顾澜夜注视着面色惨白的少年,见其满眼迷茫,又道,“也就是说,正常人能承受一百拳才倒地,但你只能承受一拳……不,正常人至多是倒地不起,而你是与世长辞,这么说懂了不?” 小师叔说话一直都这么奇奇怪怪的,乌景元早就习以为常了,乖乖说:“知道了,小师叔。我以后不会再胡来了。” “你最好是说到做到!”顾澜夜忧心忡忡,在看见少年发白的眼眸时,暗暗叹了口气,“想哭就哭出来吧,这里没外人。” 乌景元笑了笑,依旧乖乖的:“谢谢小师叔带我回来,也谢谢小师叔帮我施针驱寒。” “倒也不是我……” 话音戛然而止,顾澜夜砸吧砸吧嘴,到底还是没有继续往下说。 等把针一根根取回来,收入布袋后,顾澜夜才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小玉瓶,先是倒了一颗,想了想,他又多倒了两颗出来,语气调侃:“怕不怕苦啊?” 乌景元摇摇头,接过丹药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耳边很快就传来顾澜夜的啧啧声,“你啊你,怎么那么乖啊?问都不问这是什么东西,就敢往肚子里咽,万一我拿你当小白鼠,试验我新研制的药,怎么办?” “师长行事,自然有师长的道理。” 乌景元是个知恩图报,还尊师重道的好弟子。 心里暗暗补充,若是自己往后能为小师叔试药,也算多了一些用途,甚至还乐观地想,若是把自己炼制成了药人,以后就再也不用怕什么鬼食虫了,说不准被鬼食虫的粘液腐烂的面容也能恢复。 可这无异于是痴人做梦。 鬼食虫乃是从远古时期,衍生而来的邪物,若论资历,实则同远古四大凶兽不相上下,之所以未能齐名,是因为外观特别小,除了满嘴具有腐蚀性的毒液外,就没什么杀伤力了。 但也不能小觑它的毒液,乌景元就是个鲜活的例子。 曾经小师叔还想着,能不能搞来几条鬼食虫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提炼出毒液来,若能淬炼到暗器上,可谓是如虎添翼。 只不过迷雾山脉因此前的打斗,龙脉已断,里面生机死绝,地下塌陷,引起了地火喷发,如今已然成了一片岩浆海,常人根本无法触及。 “你啊,这几日哪儿都别去了,老老实实休养,别一天到晚有事没事就往你师尊身边挨,他那个人啊,心冷得跟石头似的,你想捂热那简直比登天都难。”顾澜夜喋喋不休地叮嘱,“别说小师叔不疼你啊,你方才吃的丹药可是我精心调配的,不敢说吃一颗能长生不死,但延年益寿肯定是可以的!” 修真者修炼到一定境界后,不仅能强筋健骨,增加体力,还能维持年轻容貌,也可增寿。 如今乌景元废了,自然需要一些外力,来维系这些。 话到此处,乌景元眼前阵阵发黑,他使劲晃了晃脑袋,可意识还是逐渐模糊。 “……我还在里面加了点嗜睡草,你好好睡一觉……哎?”顾澜夜抬头见乌景元眼睛闭上了,哑然失笑,居然这么快啊。 扯过被褥,刚给乌景元盖好,身后蓦然一寒,顾澜夜神情一凛,不过很快就舒展眉宇,头也不转地调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瞧瞧我这个师叔做得多称职,还给你家徒儿盖被子呢,我家书书都没这个待遇!” 来人正是苍溪行。 此刻束手立在房中央,淡如琉璃的眼眸,如刀锋般扫过顾澜夜,最终钉在顾澜夜作死去摸乌景元的手上。眼底隐隐闪过一丝薄怒。 第6章 “可怜呐,你瞧瞧,这手又红又肿,冻得跟小萝卜似的,这上面的红点该不会是冻疮吧?” 顾澜夜抓起乌景元的手腕,一抓之下,还“咳”了一声,暗暗惊讶他怎么瘦成了这样,跟高中课文《包身工》里的芦柴棒似的。 下意识把衣袖往上拉,露出的手臂触目惊心,竟满是大片小片的淤青。 侧转过身,顾澜夜有些动怒了,“师兄!你平时都不管这孩子的死活?” 苍溪行注视着那只冻得通红的手,以及手臂上的斑斑伤痕,眼里闪过一丝不忍,目光慢慢移到了徒儿狰狞可怖的脸上,片刻后风轻云淡地瞥开了,语气冷漠:“是他自己要留在厨房帮忙,并未有人吩咐。” “师兄!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顾澜夜放下了乌景元的手,拉过被子盖好,三两步走至师兄身边,生怕吵醒乌景元,还下意识压低了声儿,“就算景元废了,但他好歹是师兄的亲传弟子啊!你知不知道?现在山上那些弟子们私下都传的什么话?说师兄你嫌弃景元金丹被融,还面无全非了,就生出了弃徒之心!” 苍溪行面无表情地道:“是又如何?” 此话一出,顾澜夜着实大吃一惊,满脸不敢置信地打量着面前的白衣青年,片刻后,他才诧异又愤怒地质问:“师兄!你莫不是在魔域时,被人夺舍了吧?” 如何能说得出这种没人性的话! 苍溪行很平静:“你我师出同门,自幼在一起修炼,我若被夺舍,你岂能不知?”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敢相信这话居然能从师兄嘴里说出来!” 顾澜夜既震惊,又愤怒,看着师兄淡漠的俊脸,最终化作了一声长叹,无比惋惜地说,“景元以前多优秀啊,他可是天生的木系单灵根,纯粹之至,乃百年不遇的奇才!比起他两个师兄弟,他既资质过人,又脚踏实地肯吃苦。我本以为三个徒儿中,你最疼的就是他,谁能想到你……唉!” 怪只怪命运捉弄人,谁又能想得到,年纪十七岁,就已是金丹期修士的少年天才,居然有朝一日沦落至此! 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废物,连令人羡慕的绝世容颜,也毁得一干二净! 现如今连自己的师尊也待他这般厌弃,当真是可怜啊! “我当年就提醒过师兄,不要捡,不要捡,路边的孩子不要捡,你捡了就得负责到底!师兄非不听,非得把人往山上领!这下好了——” 顾澜夜背着手,老气横秋地道,“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你当初还不如不救他,就让他自生自灭算了!没准儿他活得比现在好呢。” 总好过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爬上高峰,又重重摔落至谷底。 这种绝望不是普通人经受得住的,乌景元已经表现得足够冷静,也足够隐忍了。要是换作别人早黑化入魔,欺师灭祖还哐哐乱杀了。 苍溪行阖眸,不再去看乌景元,依旧波澜不惊的,“他若想走,随时都可以离开。” 顾澜夜恼得牙根痒痒:“可师兄明明知道,这孩子根本离不开你!” “正因如此,他才迟迟无法恢复!”苍溪行猛然睁开眼眸,眼底一闪而过的隐忍痛色,“只要他下定决心改修无情道,至多三、五年,就能变回从前的样子了!” 顾澜夜震惊不已,磕磕绊绊地说:“可,可他的金丹被融了啊,你让他去修无情道,一旦斩断这世间情缘,那他上岸后的第一剑,岂不是……” “我。”苍溪行平静又残忍地说出真相,“我是他的第一剑。” 语气非常肯定,他分明知道小徒儿的心意。 顾澜夜瞬间呼吸急促起来,下意识望向了床榻上的少年,却惊讶发现,护身小甲不知何时现身,此刻盘旋在虚空中。 源源不断的灵力,从苍溪行身上被汲取出来,形成一道光束,输送进了乌景元体内。 可乌景元已经废了,他的气海如今就是个无底洞,任凭苍溪行给他输送灵力,也始终无法填满。 “你这是在养蛊啊!”顾澜夜瞪眼,猝猝不及防吃了口大瓜,古往今来,上岸第一剑,先杀意中人! 第7章 难道这俩货,他们……? “若你这样心疼他,不如让他改拜到你的座下,省得我心烦。” 苍溪行瞥见乌景元的眼皮微微颤了一下,眸色旋即加深了,冷冷道,“我早受够他了!我的座下不留无能之辈!” 与此同时,苍溪行施法打晕了顾澜夜,还封住他方才的记忆。 沉眸注视着床上的徒儿许久,看着两行眼泪,慢慢从徒儿闭紧的眼眸中渗了出来,滚落至了乌黑的发间。 瞬间心尖一紧。 都听见了。 翌日天还没亮,顾澜夜就派座下唯一的徒儿宁书下峰来。 宁书与乌景元年纪相仿,但实则比他入门还早几个月,所以算他的师兄。 本体是一条青蛇,身量纤细,容貌极其清秀,穿着青白两色交错的袍子,戴着四四方方的碧青色道帽,性情随和,平易近人。 乃水系灵根,非常精通水性,以及水系法术。 因本体是蛇,非常畏惧本体是孔雀的孔鸿明,生怕被当成饭前小点心吃掉,遂寻常待在紫竹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非山中有什么大事,否则绝对不肯踏下峰半步。 与乌景元关系还算不错。 想不到小师叔寻常那么爱开玩笑,这次居然如此认真。 乌景元偷偷哭了一宿,此刻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要不是脸上缠绕着熟悉的白布,宁书差点没认出来。 饶是如此,还是短暂错愕,宁书很是善解人意,并没有询问乌景元的眼睛是怎么弄的,反而说明了来意。 “可是……” 乌景元不愿意离开。 他现在住的地方,乃师尊所住的青竹峰峰脚边上的一处竹屋,原本他不住在这里,而是和大师兄,小师弟,一起住在名为“岁寒三友”的庭院里,各有一间弟子房。 从小到大都由大师兄代替师尊,看管他们这两个小的,也包括平时的衣食住行。 只不过,自从乌景元容貌毁损后,小师弟就说他的脸太恶心了,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晚上一定会做噩梦的。 还明里暗里各种挤兑,后来师尊就说,山脚边还空着一处竹屋,小师弟不肯过去住,说什么那里太冷清了,而且竹屋好简陋,他住不习惯,又是认床什么的。 乌景元很识相,主动搬了出来,一住就是大半年,已经住出了感情,真让他立马搬走,还有些不舍得。 更重要的是,他今生今世,就只认苍溪行一个师尊,绝对不可能改拜到小师叔座下。 宁书看出了他的不舍,从旁安慰道:“只是让你搬到紫竹峰,又不是要赶你走。这里冷冷清清的,离炼丹房和藏书阁都那么远,你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根本就不方便。若你搬到了紫竹峰,每日你想去哪儿,只要同我说一声,我立马就能施法送你过去。” “多谢宁师兄,只不过……”乌景元低头,使劲攥紧衣袖,眼眶里隐隐有泪水打转,声音愈低,“我,我想先去问问师尊……” “就是师伯同意了的。”宁书抚上了乌景元的肩膀,轻轻握了握,以示安慰,见他态度坚决,暗暗叹了口气,善解人意地说,“那好,你再去问问师伯,无论师伯是否同意,我晚些再下峰一趟。” “麻烦宁师兄了。”乌景元感激地望了过去,宁书冲他浅浅一笑,还跟从前一样,并没有因为乌景元沦为废人了,而嫌弃或者看不起他。 正因有了小师叔和宁师兄做比较,乌景元心里才愈发难过。 重整心情,乌景元收拾好后,就往厨房去了,老黄和小酒正忙着生火做饭,旁边还多了几个不认识的厨娘。 看见他来了,小酒赶紧关切地说:“乌乌哥哥!我听说了,你身体不舒服,赶紧回去休息吧,这里人手够了!” 小酒本是好心,可对于现在的乌景元来说,不怕被别人麻烦,就怕麻烦别人。 他可以坦然接受每天忙不完的事,就怕每天清清闲闲,一点被人需要的价值都没有。 闻言,乌景元慢慢扯开了笑容,见厨房里没什么要帮忙的,就去外面转了转,见水缸是满的,柴也劈好了,整整齐齐排列成堆,感觉连烧一个月都不是问题。 小酒开心地说:“是沈师兄帮的忙!他可厉害了,随便捏了个诀,斧头就会自己劈柴……唔。”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马闭了嘴,懊悔又紧张地望向了乌景元。 乌景元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喃喃说了句:“那,那很好啊。” 他想上前切菜,可厨娘们分工明确,一个都不闲着,各做各的事情,手脚麻利得很。 反而因为乌景元的试图帮忙,影响了她们干活。 后来乌景元就被委婉,又坚决地请了出去。 等饭菜做好后,乌景元才又进来,熟练地打了份饭,装进食盒里时,还听见小酒在旁边感慨:“哇,好香啊,怎么会这么香?感觉比乌乌哥哥做的菜还要好吃!” 老黄见状赶紧把孙儿的嘴巴捂住了。 乌景元冲他笑了笑,抱着食盒出去时,寒风吹来,鱼眼又难受了。 走了一个时辰,乌景元才终于走到了紫薇殿,可还没踏进殿门,就闻见里面飘来了饭菜香。 紧接着就是小师弟的声音:“师尊,您尝尝这个,可是新来的厨娘做的,我听说这几个厨娘是大师兄连夜从外找来的,以前还是皇宫里的御用厨娘呢,手艺定然不差!” 想不到被捷足先登了,乌景元站在门外,突然有些进退两难。原来师尊不让他送饭的原因竟是小师弟送了,而一向只是饭菜沾沾唇的师尊,居然破天荒和小师弟一起吃。 第7章 “要我说啊,早就该请新厨娘了!师尊你是不知道啊,底下那群弟子们早就有怨言了,说二师兄做的菜,清汤寡水的,吃一顿两顿还行,连吃三天,简直比吃草根树皮还要难以下咽呢!” 孔鸿明一边给师尊夹菜,一边喋喋不休打小报告,“偏他还自我感觉良好,一天到晚恨不得睡在厨房里头,生怕别人不知道饭菜都是他一个人做的!” 乌景元的心渐渐冷了下来。 耳边的声音,逐渐和记忆中的声音相撞。 “还是二师兄做菜好吃!” “我最喜欢二师兄做的糖醋鱼了!红烧排骨也好吃!” “二师兄不仅资质好,连做菜也这么有天赋啊,这黄瓜丝切得真漂亮,我都不舍得下筷子了!” 如今明明人没变,可却像是什么都变了。 “你今日怎么想起来给为师送饭?”师尊的声音响起,乌景元的心瞬间一紧。 “那徒儿想师尊了嘛,师尊喜清静,不常下峰,徒儿想得慌,遂特来给师尊送饭!”孔鸿明笑嘻嘻的,“徒儿知道师尊辟谷多年,但如今正是寒冬,山下送来了好多新鲜瓜果,徒儿惦念着师尊,就想着师尊能尝一尝。” “只是因为这个?”师尊语气里满是宠溺的意味。 “嗯,还有就是……徒儿手头近来有点紧,都欠一屁股债了,大师兄也不肯再借钱给我了,我没办法,只能来求师尊了。只当是师尊疼徒儿,赏个十几二十万灵石,给徒儿花花,好不好嘛,师尊?” 殿里师徒二人亲亲热热,殿外冰天雪地,刺骨寒风吹得乌景元遍体生寒。 他没有勇气继续听下去了,跟做了亏心事的小贼一样,连忙逃下了峰,慌不择路之下,脚下踩空,整个人摔倒,跟皮球一样轱辘轱辘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怀里的食盒摔飞出去,尚且温热的饭菜滚落一地,乌景元整个趴在雪地里,动弹不得。 右腿剧痛无比,方才在滚下来时,不小心撞到了石头,只怕骨头断了。 稍微动一动,就疼得钻心刻骨。 他在雪地里趴了很久很久,眼泪将地面一小片积雪浇融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噗嗤的声响。 “二师弟?你怎么会趴在这里?”来人是大师兄,沈渡江。 见状赶紧要将人搀扶起来。 乌景元按住大师兄的手,话才一出口,更汹涌的两行眼泪涌了出来:“我,我的右腿好像断了,好疼,大师兄我,我……我不能走路了……” “好,大师兄知道了,你别怕。”沈渡江半蹲下来,投以安抚的眼神,等乌景元慢慢把手拿开,才小心翼翼抚摸上他的腿。 稍一触碰,乌景元就疼得撕心裂肺,眼前也阵阵发黑。 “应该是膝盖骨碎了,有些麻烦……”沈渡江眉头紧锁,看着大片大片的血迹,渗透出来,染红了二师弟的裤袍,仰头望了一眼台阶,上面还有非常清晰的痕迹,原来是从那么高的位置滚下来的,怪不得摔得这么狠。 “无妨,我先抱你去紫竹峰,想来小师叔定有办法治好你的腿。” 说着,沈渡江便单膝跪地,一手从乌景元腋下穿过,一手从腿弯处操去,可如此一来,还是会不小心触碰到伤处,见师弟疼的面色惨白,他咬了咬牙,道了句,“你且忍一忍。” 第8章 然后便飞身前往紫竹峰。 ———— “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才好?” 顾澜夜满脸恨铁不成钢,一边命宁书快去丹房取来止疼的丹药,一边动作麻利地用剪刀剪开乌景元染血的衣袍,“才短短几个时辰没见,你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昨晚我怎么跟你说的?你这么不在意自己的身体,真想死是不是?” 乌景元面色惨白,躺在竹椅上,疼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口,额头上全是汗。 沈渡江不忍心,便问:“小师叔,景元的腿可还有救?” “是师兄让你送来的?”顾澜夜不答反问,语气不善。 “师尊应当不知此事……”说这话时,沈渡江还不确定地望向了乌景元,见其已经疼晕过去了,当即暗暗一急,提了个音,“可要将此事告诉师尊?” “你说呢?”顾澜夜没好气地道,“这是他的徒弟,还是我的徒弟?徒弟跪晕了,让我治,腿断了,还让我治!他可倒好了,什么事都不操心不过问,那他还收这个徒弟做什么?!” “小师叔!”沈渡江赶紧暗暗冲他使眼色,师尊来了。 顾澜夜全部注意力都在乌景元的身上,剪开裤子看了看伤口,瞬间就骂起来了,“苍溪行要是不管徒弟死活了,就赶紧一脚踢出山门!冻死也好,饿死也罢!就是被野狗野狼分吃了都行!别一天到晚把人折腾得半死不活的!” “真当我是大罗神仙啊?膝盖骨碎成这样了,我怎么补?拿针缝,还是拿水泥灌啊?真是操|了!”顾澜夜边骂,边用银钳子夹着棉球,快速清理伤口处的血。 等他察觉到气氛不对时,一偏头就看见自己的掌门师兄,正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他,嘴里的脏话一骨碌就咽了回去。后颈处的绒毛刷的一下冒了出来,跟刺猬似的,起了一片鸡皮。 苍溪行示意大徒弟退下,沉声问:“怎么弄的?” 顾澜夜本来被师兄冷不丁的出现,吓得心头火都灭了几分,闻听此言又腾的窜起来了,色厉内茬地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还这么多牢骚?” 苍溪行冷眼睨了过去,见自家徒儿即便昏迷不醒,也被处理伤时的剧痛,激得身体瑟瑟抽搐,索性掀袍落座,将人小心翼翼揽在怀里。温热的大手轻轻覆在徒儿额头。 “哼,算你还有点良心!”顾澜夜转身取来更小号的钳子,他得把碎骨捏出来,“抱稳了啊,可别让他疼得摔下来!” 乌景元似感应到了师尊的存在,仿佛有什么魔力一般,原本抖个不停的身躯,渐渐平静下来。 顾澜夜为乌景元处理好腿伤,还没包扎好,就瞥见师兄要走,当即又哧的一声:“怎么着,这就要走了?师兄也不问问我,景元这腿可有的治?” 苍溪行轻轻将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徒儿,放回竹椅上,见其面色依旧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在脸上汇聚,乌黑的鬓发和青色的衣领都被汗水浸透了,孱弱的像一只小猫儿。眼里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心疼。 闻言,他淡淡道:“只是摔碎了骨头,以你的医术,自是有办法另其恢复如初。” “那我还真是要谢谢师兄啊,居然这么信得过我的医术!这碎骨断骨,我确实有办法可以复原,但景元的心病,我却是无能为力!” 顾澜夜用绷带,一圈一圈,把伤处缠绕好,话到此处时,他仰头望向了师兄,又是一声叹,“师兄,虽然我不明白你此番到底有什么缘故,但景元这孩子死心眼,若是你有什么苦衷,可一定要亲口告诉他才行,否则他未必能明白你的一番苦心,只怕来日还会恨你。” 苍溪行面无表情的,缓慢吐出一句:“他若恨,便让他恨。”顿了顿,看着顾澜夜在乌景元膝上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又道,“莫告诉他,我来过。” 顾澜夜“啧”了一声:“我怎么就那么爱听你的话呢?” 苍溪行曲指,一簇灵光径直打进了顾澜夜的眉心,顾澜夜唔了一声,下意识伸手去捂,弯下腰气呼呼地骂:“好啊你,过河拆桥!我帮了你,你居然还对我下隐言术!” 等再起身时,方才那抹白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正巧宁书拿了止疼药回来,见状疑惑地问:“这是怎么了?” “你师伯方才……唔!”在隐言术的作用下,顾澜夜无法对任何人说苍溪行刚才来过的事,很快憋得脸都红了,咬牙切齿道,“没什么!书书你现在就去,在紫竹峰门口竖个牌子,上面就写敛光仙尊与狗不得入内!” “这不好吧?”宁书望了一眼竹椅上的乌景元,问:“乌师弟怎么样了?” “膝盖骨整个碎了,不过好在筋络没断,我记得药房里还有一株续骨草,回头你找出来捣碎了,用温水冲泡,让景元喝下,再休养几日,等骨头长出来了,便没事了。” 顾澜夜还是觉得非常生气,索性又吩咐宁书,“记得把账都记在你师伯头上,回头你去找他报销!对了,还有我的出诊费,医药费,景元的住宿费……就算十万……算了,看在同门师兄弟一场的份上,收他二十万!你抽两万灵石当这个月的零花钱,再下山给景元买些土鸡土鸭,什么的,不要心疼钱,一律照最贵的买!” 宁书点头应了,询问师尊止疼药还要不要。 顾澜夜看着乌景元煞白一片的脸,闻言叹道:“自然是要的,长骨头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事,你看着他些,等他醒了,不许他随意走动,更不许他离开紫竹峰!” 顿了顿,他似想起什么,又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止疼药也不要了,你再去药房一趟,把我之前炼制的蒙汗药拿过来,想办法灌到景元嘴里,就让他舒舒服服睡个几天吧。” “那乌师弟会不会被饿死?”毕竟他如今废了,不过血肉之躯。 顾澜夜:“不会的,此前我已喂了他三颗壮/阳补气丹,不吃不喝三个月都不会死,就是那蒙汗药的量,你注意些,每次不宜下太多,多了真会死人的。” “……是。” 第8章 乌景元这一睡就睡了小半个月,宁书奉命,每天都给他灌蒙汗药。 醒来后骨头已经差不多长好了,只不过还不太能下地走路,好在已经不疼了。 听说自己睡了那么久,乌景元瞬间就急了,下意识要蹿下地去,宁书赶紧拦他,“乌师弟,还不行,伤筋动骨一百天,师尊说了,骨头虽然长出来了,但还没完全长好,你暂时还不能下地。” “可是我很担心团团!”乌景元慌忙抓着宁师兄的手臂,解释道,“团团是护苍剑的剑灵!没了我的灵力供养,本就无比虚弱,寻常我都是用自己的血喂养它!我,我怕……” 话到此处,他又要起身,语气里已经带了点哭腔。 “乌师弟,你别急,若剑灵出事,身为剑主人,你早该有感应。”宁书闻听此言有些吃惊,将他按了回去,温声细语安抚道,“不若我替你跑这一趟。” 乌景元心里稍安,看了看自己还未完全恢复的腿,又望向了宁师兄,宁书冲着他点了点头。如此,他便感激地道:“那就有劳宁师兄了。” 并告知了宁师兄自己藏剑之处。 “那你好生歇着,我去去便回。” 可这一去,就去了足足三个时辰。 乌景元等得无比焦急,一直张望着门外,按理说宁师兄定是御剑下峰的,往返至多一盏茶的时间,纵然宁师兄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藏剑之处,也耽误不了这么长时间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乌景元逐渐失去了耐心。也顾不得宁师兄的嘱咐,掀开被褥就下了地。 长时间躺在床上,骤一下地,腿脚都是软的。 乌景元强撑着走了几步,右腿膝盖僵若枯木,竟无法弯曲,与其说是走路,不如说他是拖着这条坏腿。 才走至门边,就似耗尽了力气,还险些摔倒在地,幸好扶住了房门。 豆大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浸透了乌黑的额发,一缕缕黏在皮肤上。 乌景元咬紧牙关,稍微缓了缓,刚准备踏出殿外,就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抬头,就看见宁师兄神情慌张地疾行而来,右手紧紧捂着左臂,殷红的血液,从指缝间溢了出来。 “宁师兄,你受伤了?发生了什么事?!” “是,是孔师弟!”宁书面色难看,抿唇歉疚道,“他夺走了护苍剑,抱歉,我打不过他。” 此话一出,乌景元的脸色瞬间就白了,隐隐明白小师弟想做什么,急得立马往外冲,可他腿伤并未痊愈,险些摔倒在地,宁书急忙搀扶着他,乌景元抓着他的手臂,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语气急到有些哽咽了:“师兄!劳烦你再跑一趟!去告诉我师尊,请他老人家出面!” 宁书面色凝重,“三日前,山下传信,四相门满门被屠,鸡犬不留,四相门的门主,曾与定坤师祖交情甚笃,乃二位师长的长辈,师伯得知此事后,便与师尊带着沈师兄一同下了山,至今未归。” 第9章 意思也就是说,现如今留在山中的弟子当中,就数宁书的身份最高,可孔鸿明仗着有师尊的宠爱,一向无法无天惯了的,想不到如今连宁师兄都敢伤! 在这个节骨眼上抢剑,分明就是趁师长不在,想先斩后奏! 不好! 团团有危险了! 乌景元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宁书见他这般急切,索性就带他纵剑下峰,二人一道儿来到了孔鸿明的住处,周围早已设下了结界。 剑与剑主都有一定的感应,乌景元才一落地,就隐隐听见了团团挣扎不已的哭声,瞬间心神俱荡,想也不想就要冲进去。 宁书怕结界伤到他,一手拉住乌景元,一手快速施法,可因实力不如孔鸿明,又受了伤,只勉强打开一道豁口。 乌景元见状,赶紧挣脱宁师兄,一头扎了进去,也顾不得自己的腿伤,踉踉跄跄撞开了房门,一眼就看见孔鸿明正盘腿坐在房中央,面前摆着一樽足有两人高的剑炉,而此刻剑炉中已熊熊燃起了烈火。 一红一青两把剑漂浮在半空之中,在火焰的炙烤之下,团团发出了类似小兽般的哭声。 “团团!” 乌景元一急,立马冲过去阻止,可下一刻就被法阵周围的灵力冲了出去,重重撞到了房门上,又啪的倒在地上。 顾不得身上的疼,乌景元赶紧爬起来,边爬边喊“小师弟,快住手!” “可笑!” 孔鸿明睁开双眼,眼底满是轻蔑,双手飞快结印,又往剑炉中添了几股灵力,“我这分明就是在帮它!反正它都快死了,不如做长红剑的养分,说不准融合后,还能凝结出更厉害的剑灵!” 乌景元看得目眦尽裂,知小师弟不会善罢甘休,求是没用的,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竟再一次扑向了剑炉。 孔鸿明冷冷一笑:“自不量力!” 本没打算去管乌景元的死活,哪知护身小甲察觉到乌景元有危险,竟自动护主,散发出的金光,化作道道光束,将乌景元团团包围住。 嘭的一声,阵法被破,乌景元撞翻了剑炉,不顾满地燃烧的火焰,又爬又滚,直接把手伸进火炭里,一把抓过护苍剑紧紧护在怀中。 “你不要命了?!” 孔鸿明气急败坏,立马从地上蹿了起来,尤其当他看见自己的长红剑,因阵法突然中断,而摔落在地,断成两截后,更是怒火中烧,想也不想就冲着跌趴在地的乌景元扑了过去,嘴里咆哮:“啊啊啊啊,啊啊,你毁了我的本命剑!我绝不会饶你!” 嗡的一声,护苍剑破鞘而出。 唰——— “啊!!!!!”房里传来极其凄厉的惨叫声。 宁书的心脏狠狠一沉,破开结界后,大步流星闯了进去,惊呼:“乌师弟!” 乌景元抱着剑鞘跌趴在地,眼神呆愣,满头满脸都是血,似乎被吓懵了。而孔鸿明竟被一剑钉在了墙面上,鲜血淌了一地,而穿透他胸膛的剑,正是乌景元的本命剑! 时间似乎瞬间静止了。 周围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你,你竟敢,敢如此伤我?” 孔鸿明气息奄奄,被钉在墙面上,脚都不连地,宛如一个破碎的布娃娃,鲜血跟不要钱似的,哗啦啦往外涌,顺着衣袍滚落下来,少年暗红色的眼眸中迸发出了怨毒,“师,师尊不会饶过你的!” 用仅剩的力气,化作一支火红的灵箭,嗖的一声穿透房顶,直冲云霄。 远在千里之外,正与几位修真界前辈,共同议事的苍溪行,冷不丁收到小徒儿的灵箭,还当他是在山中待着太无聊,可当他看清掌心的血迹后,面色骤然沉了下来。 豁然站起身,众人纷纷望来,顾澜夜立马从梦中惊醒,下意识起身伸了个懒腰,嘴里嘟囔,“啊,要吃饭了么?” 下一刻就被自家师兄抓着手臂,瞬息之间就消失在了原地。 苍溪行骤然现身,惊得宁书和乌景元神情凝重,后者更是面如死灰。 “明儿!” 苍溪行一眼就看见了被护苍剑钉在墙壁上的小徒儿,神情骤然,猛冲上前几步,一挥衣袖,嗡的一声,护苍剑拔|了出来,鲜血飞溅。 又铮的一声,摔在了乌景元面前。 小小的剑灵此刻在剑柄之中若隐若现,经此一遭,已经气若游丝了。 乌景元心绪纷乱,感觉耳边嗡嗡作响,望着骤然出现,又径直冲过去抱起小师弟的师尊,眼前瞬间蒙上一片惨白,嘴唇不停哆嗦,无声地唤了声“师尊”。 苍溪行抱着血淋淋的小徒儿,望向乌景元的眼神,冰冷至极。 顾澜夜吃惊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在经历了短暂又飞快的思考之后,迅速走上前,一手拉着自家徒儿,一手去拉呆若木鸡的乌景元,压低声道:“你们听我说!现在,立刻,马上,离开这里!去与君山找相匀大师!” 相匀大师曾是问仙宗的长老,教导过他们师兄弟几年,有半师之谊。 现在怕是只有相匀大师亲自出面,才能镇得住师兄的火气了。 第9章 宁书刚想开口解释,怀里蓦然被顾澜夜塞进来一个人。 顾澜夜直接截了话茬:“闭嘴!别婆婆妈妈的!” 都这种时候了,当然是先逃跑避避风头再说啊。 还二话不说,一张传送符甩在地上。 “我什么时候给你们传信,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不传信千万别回来!” “记得代我跟相匀大师问声好!” 眼前阵法开启,道道光芒之后,俩人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顾澜夜不敢耽搁,赶紧转身追师兄去了。 苍溪行将小徒儿抱回了寝殿,刚一放床上,小徒儿就醒了,原本明艳动人的俊脸此刻惨白如纸,见到师尊的一刹那,孔鸿明脸上流露出了喜色,染血的手紧紧拽着师尊雪白的袍子,气若游丝地说:“师,师尊,您一定要替徒儿做主……是,是乌,乌……唔!” 话音未落,顾澜夜就挤了进来,一把抓住孔鸿明的手腕,还飞快往他嘴里塞了颗止血丹,把剩下的话堵了回去。 余光瞥见师兄气势汹汹出门去,顾澜夜赶紧伸脚去拦,没拦住,嘴里急急道:“师兄,师兄!你先别走,那什么……我先帮鸿明止血疗伤,你也别闲着,去紫竹峰一趟……丹房进门左边最靠里的架子,从上往下数第三个抽屉里的东西,你都给我拿来!” 苍溪行顿足,淡如琉璃的眼眸此刻森然冰冷,如两把利刃钉在顾澜夜脸上。 顾澜夜不受控制的腿打飘,说话也有点大舌头了:“去,去呀,看我干,干嘛?我脸上又没花……” 苍溪行定定凝视了他半晌儿,片刻后嗯了声,转身便走。 “师,师尊,师尊……” 孔鸿明不让师尊走,一直伸手,冲着苍溪行,气息奄奄的。 顾澜夜不惯着他,直接把他的手臂推了回去,蹙着眉道:“行啦!叫什么师尊?叫师叔!你师尊在,你不一定能活,但有师叔在,绝对能救得活你!” 一边说,一边快速又熟练地为孔鸿明处理伤势,当衣服被绞开的一瞬,露出大片血肉模糊,饶是顾澜夜司空见惯了的,也不由头皮发麻。 心道刚刚把师兄引开是正确的,要不然师兄亲眼见到孔鸿明的伤,只怕更不会轻饶了乌景元。 “师,师叔,我,我好痛,师叔!啊!!!”孔鸿明痛苦地呻|吟,脸上一丝丝血色也没有。 “痛就对啦,痛就说明你还活着!” 顾澜夜用棉球吸血,快速处理后,就开始取针引线,缝合伤口。 心想,伤得虽然厉害,但比起一年前刚从魔域回来的乌景元,还是小巫见大巫。 只不过也不好处理就是了,伤及了心脉,稍有不慎只怕会丹毁人亡。 冷汗很快就爬满了顾澜夜的脸,他接下来的一举一动都无比小心谨慎。 孔鸿明瞥见小师叔在火烛上烤针,吓得瞳孔都放大了,跟回光返照似的,忙起身拦住了师叔的手,边呕血边说:“师,师叔!如果我这回撑不过去了,请一定要告诉我师尊,都是乌景元伤的……啊!!” 他发出了一串惨叫声,顾澜夜抽回手臂,直接将人推回床上,“行了!我还不知道你啊?你就不是个善茬儿!” “呜……” “还乌!”顾澜夜斥道,“看来还是不够疼!” 依旧有精神攀咬人呢。 “呜呜呜,太,太疼了啊……”孔鸿明疼得死去活来,几乎快维持不了人形了,“师叔,止疼丹,止疼丹啊,师叔!” 顾澜夜不是心疼丹药,而是伤成这样,任何止疼的丹药都失去了作用。 更何况得确保孔鸿明安然无恙,这则须要他暂时保持清醒。 等苍溪行拿着东西回来时,顾澜夜已经把伤口缝合好,也包扎好了。 一层层白布包裹下,隐约渗出点猩红的血。 第10章 孔鸿明静静躺在床榻上,上身未着衣物,皮肤和脸色都白生生的。 嘭的一声。 一堆东西丢在了顾澜夜脚边,他心虚地抖了一下,默默把身子侧过去,不敢回头看师兄。 “你告诉我,这些东西中,有哪一样是鸿明此刻必须要用的?”苍溪行语气冰冷,白衣上还沾着孔鸿明的血。 顾澜夜艰难地吞咽口水,心虚又理直气壮地狡辩:“我又没说是给鸿明用的,我自己用不行么?” 此话一出,苍溪行冷冷一笑:“你自己用?你寻常待在紫竹峰闭门不出,就是在玩这些脏东西?” 脏东西? 顾澜夜愣了愣,下意识瞥了过去,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竟全是男女欢|好时,用来助兴的小玩意儿! 惊得他霍然起身,连连摆手:“我不是,我没有!这些东西都不是我的!”话音越来越虚。 苍溪行并未理会,径直走过去,坐在床边静静凝视小徒儿,见徒儿额上渗了一层冷汗,就取出手帕轻轻擦拭。 末了,他握住小徒儿的手腕,大股大股的强悍灵力,顺着筋络涌入,苍溪行不惜灵力,只盼着徒儿安然无恙。 “师兄放心,有我妙手回春,鸿明不会有事的。”不过也说不定,先得过去头一晚的危险期,但他不敢如实相告。 顾澜夜一边赶紧收拾东西,一边斟酌着用词,“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的,一时失手也是常事……” “他差点杀了鸿明!” 苍溪行的语气很沉,字字句句都带着怒火,“鸿明是玉瑶唯一的骨肉,她临死时,我未能及时赶去搭救,如今若是连她唯一的骨肉都保不住,日后有什么脸面,当鸿明的师尊?” 玉瑶是他们的小师妹,也是他们师尊的亲生女儿,从小体弱多病,修不得道,一直在山中静养。 苍溪行资质过人,年少天纵,天生剑骨入剑道,而且还是凌驾于五行之上,罕见至极的风灵根,非常得师尊器重,不仅要把宗主之位传给他,还打算把玉瑶许配给他。 苍溪行并不爱自己的小师妹,对她更多的是一种责任,既然师尊让他娶,身为大弟子,自然谨遵师命。 一日,小师妹偷摸下山玩乐,在路边捡回来一只满身是血的孔雀,心生不忍,便将之带了回来,养在房里悉心照顾。 那只孔雀后来化作了人形,自称孔文臣,感念小师妹的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 而小师妹也对其日久生情,还偷尝了禁|果。 但师尊非常厌恶这个孔文臣,决不允许二人在一起,还把小师妹关了起来。不日后就要与苍溪行正式合籍。 可后来小师妹还是和孔文臣私奔了,是苍溪行打开的结界,放走了小师妹。 师尊因此大发雷霆,险些废了自己的大徒弟,要不是顾澜夜一直拦着,劝着,估计师尊还要把小师妹抓回来,一并废了。 三年之后,他们的师尊就仙逝了,消息传遍修真界,也传到了小师妹耳中。 那时小师妹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独自回到了师门,跪在师尊的灵堂前,哭得泣不成声。 不过才短短三年,小师妹就从豆蔻年华的少女,变成了憔悴不堪的妇人。 虽然她不曾说自己在外受苦,但人人都看得出来,她过得并不好。 那个孔文臣俊美且风流,家中早有妻儿,玉瑶同他私奔后,只能委屈做小,受尽了欺辱。但她偏偏爱惨了那只孔雀,处处为他说好话。 不顾两个师兄的阻拦,依旧带着孩子跟前来接她的孔文臣回去了。 岂料四年之后,小师妹和孔文臣外出游玩,被仇敌截杀,玉瑶拼尽全力,把年幼的孩子送走了。 苍溪行和顾澜夜闻讯赶去时,小师妹气息奄奄,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抓着苍溪行的衣袖,哀声道:“大师兄,怪只怪我当年太任性,非孔郎不嫁,辜负了大师兄,如今幡然醒悟,可为时晚矣。” “如今只求大师兄看在往日情分上,可怜可怜我,救救,救救我那苦命的孩儿!” 说完这句话,玉瑶就惨死在了苍溪行怀里。 对于当年一事,苍溪行本就懊悔,后又经历了师妹的死,更是懊悔到了极点。 顾澜夜记得可清楚了,当他和师兄好不容易找到孔鸿明时,那个小孩儿正蹲坐在街头,捡别人不要的西瓜皮啃,身上脏兮兮的,脸上都是深深浅浅的淤青。 他那爱干净,爱得都有些变态的师兄,居然一点都不嫌那孩子脏,直接就抱在了怀里。 从那往后,就一直如珠如宝地娇宠着。 也可以说,孔鸿明之所以被他师尊这般偏爱,完全是因为玉瑶。 这般比较来看,无父无母的小奴隶乌景元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第10章 “可是师兄,我相信景元不是那种心狠手辣,残杀同门的人!”顾澜夜据理力争,“再说了,我家书书当时也在场!我就不信书书会不阻拦,一定有什么隐情!” 苍溪行冷冷道:“若有隐情当面对质便是,总不会冤枉了好人!师弟你又何必着急地把人往相匀大师身边送?” 这岂不是落人口实? 再者,这是本门内事,若是传扬出去,不管孰是孰非,总归有一个徒儿要吃亏。 “呃……那,那我不是担心师兄急火攻心么。” 顾澜夜摸了摸鼻子,“反正鸿明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等他醒了再问,在这段时间里,师兄就先冷静冷静。千万别冲动啊!” 苍溪行未言,坐在床边静静守着小徒儿,见小徒儿在睡梦中依旧喃喃呼痛,时不时念着几声师尊,想着他是师妹唯一的骨肉,不免又多生了几分怜爱。 片刻后,苍溪行才压低声道:“师弟,你瞧这孩子,生得与师妹多像。” “那我还真是没看出来。”顾澜夜瞅了几眼,撇嘴道,“师兄你什么眼神?这分明活脱脱跟他老子一个样嘛!” 下一刻,他就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森寒之气,瞬间毛骨悚然起来,顾澜夜揉搓胳膊,且行且言,“行了,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要是再疼,就把止疼丹往他嘴里塞……那什么,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休息了啊,有事再找我,困死了要!” 话到此处,已经走到了门边,顾澜夜伸手一拉房门,映入眼帘的一幕,瞬间让他瞠目结舌。 “!!!” 顾澜夜头顶冒气,赶紧把房门合上了,就露出一丝缝隙,连声音都没敢发出来,眼神示意去而复返,此刻跪在雪地里的两个少年赶紧走。 可乌景元是铁了心,要向师尊当面请罪,在顾澜夜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注视下,深呼口气,高声道:“师尊!弟子乌景元前来请罪!” 殿里的苍溪行闻声眉头紧蹙,眼底一闪而过的无奈和心疼。 可说出来的话冷冰冰的,“你这孽徒,残害同门师弟,怎么还敢回来?” 乌景元的胸口像是突然被人揣了块冰一样,瞬间就寒到了心底,一开口便是满嘴的血腥气:“师尊,弟子是无心之失,才害小师弟负伤,自知有错,任凭师尊处置!” “咳,你…哎!” 顾澜夜这会儿也不装了,把殿门推开,先是往殿里瞅了一眼,才往外走去,“你这孩子怎么死心眼?不是让你出去躲几天,为什么又回来?” 说这话时,他还瞅了眼同样跪在雪地里的宁书,见自家徒儿冻得脸色都紫了,心疼得不行,寻思着小青蛇不禁冻的,再冻一冻,八成要僵,下意识要将人拉起来。 一拉之下,宁书发出一声痛呼,顾澜夜这才发现徒儿身上有伤,顿时气得瞪眼,“这怎么回事?谁伤了我家乖徒儿?我家小蛇那么柔弱,那么乖巧,招谁惹谁了,居然下这么狠的毒手!!!这是奔着要他命去的啊?!” 言辞和语气都非常浮夸,叫嚷的声音也大。 “师尊,弟子也有错,未能劝阻孔师弟夺取乌师弟的本命剑,还未能阻止二位师弟动手,这才酿成大错!”宁书看似认错,实则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可眼下孔鸿明重伤,还昏迷不醒,单方面的说辞不足以为信。 而且,就算是师兄弟私底下互殴,一方把另外一方伤成这样,也足以定罪了。 顾澜夜心里跟明镜似的,就是故意搅浑水,当即就以此为借口,要先把宁书带回去疗伤。 苍溪行并未阻止,默许了。 只不过在顾澜夜想故技重施,把乌景元也带走时,殿里蓦然又传来了苍溪行的声音,冷冰冰的:“我的徒弟就不劳烦师弟照顾了。” 乌景元闻听此言,方才还冷到了底的心脏,似乎瞬间被注入了热水,人也突然活过来了。 只要师尊还肯认他就好,不管师尊事后要怎么惩罚他,他都心甘情愿承受。 顾澜夜没了法子,只好先将宁书带回去。 外面天寒地冻的,不知何时又飘了雪。 第11章 乌景元跪得笔直,眼睛一眨不眨直视这扇殿门。 身上的体温,很快就在冷冽的寒风席卷之下,渐渐散尽了。 为了保持清醒,他只能强迫自己想一些开心的事情,依稀记得,一年前也是这样的大雪天。 他和师尊被囚困在魔域中,那里冰天雪地,滴水成冰。 没了灵力之后,乌景元孱弱得跟小猫儿一样,可为了给同样重伤难行的师尊取暖,他便脱下自己所有的衣服,赤|裸着身子,紧紧抱住师尊。 眼睛不能视物,他就摸索着,抓住师尊的双手,一遍遍往师尊掌心哈气。 昏迷中的师尊念着口渴,他就含了一嘴的冰雪,融化成水后,慢慢渡进师尊嘴里。 师尊的唇很冰,也很滑腻,像是涂抹了胭脂一般,唇与唇触碰到时,比想象中更柔软。 乌景元不敢生出半点亵渎之心,一心一意只想给师尊渡点水,可心里还是不免泛起几丝涟漪,甜蜜在胸膛炸开,堵得严丝合缝,他那时像一只见不得光的阴沟老鼠,小心翼翼守护着好不容易得来的珍宝。 那时虽冷,但有师尊在,似乎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能咬牙熬过去。 眼下乌景元却有一种自己快熬不住了,很快就会被冻死在雪地里的错觉。 师尊始终没让他起来,殿里也静悄悄的。 似乎是在等孔鸿明醒来后,才会松口。 他冻得厉害,身子很快就在寒风骤雪中佝偻起来,慢慢被覆盖成了小雪人。 乌景元眼睫上都是雪,哆哆嗦嗦往掌心哈热气时,眼前又陷入了一片惨白,视线变得模糊不清,连眼泪是怎么滚出来的,都不知道。 不知又过了多久,殿里总算有了点动静,孔鸿明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隐隐还带点哭音:“师,师尊?真的是师尊?我不是在做梦吧?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师尊温柔的声音很快从殿里飘了出来,“傻徒儿,有师尊在,你怎么可能会死?” 乌景元暗暗大松口气,既然小师弟醒来了,想必不会有生命危险了,紧绷着的神经,骤然放松下来,人的意志也随之瓦解。 眼前紧接着一黑,乌景元倒在了地上,无声无息的,像秋日树上枯黄的叶子,比雪落的声音还轻。 意识断开的前一刻,他恍惚间看见了熟悉的雪色身影,在向他一步步走来。 第11章 小师弟虽然醒了,但伤及了心脉,如今还下不得床,短暂的清醒后,就再度陷入了昏迷。 在这期间,乌景元作为“主犯”,被关押在牢房里听候发落。 一般来说,被关押的受过弟子,为防逃跑,或者畏罪自尽,都会戴上沉重的枷锁,其上蕴藏抑制灵力的符咒,更有甚者,要往脚踝里钉骨钉,用铁链锁住。 但乌景元本身就是废人一个,因此算是因祸得福,躲过一劫。 饶是如此,在地牢里的日子也不好过。 天寒地冻的,地牢里什么都没有,三面石墙,一扇铁门,沉重的大锁卡擦一声,从外锁住。 除了右上角巴掌大的透气孔之外,四下一片昏暗。 乌景元点了火烛,蹲坐在角落里,把手拢在衣袖中,紧紧抱住双膝,可体温还是逐渐流逝,很快就冻得四肢发麻。 为了不被冻死,他只好伸展着僵直的骨头,盘腿坐好,不下于千万次的,再度尝试运转灵力。 可早已枯竭的气海空空当当,丢个石头进去,都能听见百十来道回响。 乌景元缓缓睁开眼睛,望着自己空无修为的双手,满脸黯然。 忽听外面传来脚步声,仰头一瞧,来人竟是小师叔。 乌景元惊讶的同时,又有一点失落,强打起精神站了起来,两手下意识去抓铁门,还被其上流转的符咒蛰了一下。 不怎么疼,就是有点麻。 “小师叔,您怎么来了?” “我能不来吗,我不来谁给你送温暖?” 顾澜夜从乾坤袋里扯出一条加厚的被褥,透过铁门的缝隙往里塞时,才发现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被子太厚了,压根塞不进去,不小心触碰到铁门,被符咒打的噼里啪啦,火星子飞溅,可比静电难缠多了,发出一阵鬼叫。 “嘶哈,早知道还是拿条薄被了,这他妈谁设的鬼东西?怎么打手上这么疼?!操!” 话音未落,顾澜夜就意识到了什么——除了他那个冰块脸师兄,应当也没人会这么无聊,毕竟都被关押到这里来了。 不跑审问过后,不一定死。 但只要敢跑,罪加一等绝对死。 被褥实在塞不进去,顾澜夜忙得满头汗,手背还被符咒打得黢黑,本来心情就不好,现在更差了,去年过年还暗暗发誓,一定要改掉张口就带妈的死毛病,这会儿又破戒了。 但看了看面前跟霜打后的茄子似的小可怜,顾澜夜强迫自己把脏话憋回去了。 “待在这里冻坏了吧?肚子饿不饿,小师叔给你带了点吃的,你先吃几口垫垫肚子。” 把带来的糕点,小心翼翼塞了进去。 乌景元捧着尚且温热的点心,嘴唇蠕动,刚想说几句感谢的话,小师叔就潇洒地摆摆手,“行了行了,别整煽情那一套,赶紧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吃饱喝足,再好好睡一觉,一觉醒来师叔就想办法把你弄出去!” 边说边递上了水囊。 顾澜夜搓了搓手臂,才待了一会儿,就冻得有点受不了,忍不住小声嘟囔这什么鬼地方,老鼠来了都得拖家带口往外跑。 “对了,师叔,小师弟怎么样了?”乌景元小口小口啃点心,有些食不知味的,仰头满眼担忧地问。 顾澜夜哧的一声:“挺好的,已经没事了,再躺几天就能下地满山撒泼了。” 有师兄一刻不松懈地守着,各种灵丹妙药,还有自己的灵力,不惜一切代价地照顾着,那能不好么? 就算是死人,都能保鲜了。 闻言,乌景元总算放心了,还冲着小师叔笑了笑。 “你啊,有这份闲心,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的事儿。” 顾澜夜看着眼前面目全非的一张脸,长叹口气,心想,被封建礼教荼毒的傻孩子呦,这个年龄,正适合好好上学读书。 临走之前,顾澜夜把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从缝隙里塞了进去。 乌景元本来不敢收,可小师叔非常坚持,还调侃他,是不是嫌弃小师叔。 “怎么会?”乌景元赶紧正色道,“弟子只是担心会弄脏小师叔的衣服。”话到此处,他悄悄攥了攥拳头,若是今夜过来探望他的人是师尊,不知该有多好。 哪怕只是远远看他一眼,他也心满意足了。 “不过一件衣服,脏了就洗呗,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好好休息,别多想,一切有小师叔在呢。” 小师叔走后,乌景元把衣服披在身上,猫成一团,眯着眼睛小憩。不知是衣服上尚存余温,还是心理作用,他竟不觉得冷了,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 苍溪行藏在暗处,施法阻断了自四面八方涌进来的寒风,尽量让地牢温暖一些,凝视着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良久。 待人睡熟了,才悄无声息行了过去。 先认真检查了徒儿的双手,又抬手覆在徒儿头顶,淡蓝色的柔光,逐渐笼罩在徒儿身上。 在确定当真没受什么伤后,悬了彻夜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好在有护身小甲,否则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徒儿的身体如何,他这个当师尊的最清楚,如今不过是勉强维系而已,根本受不得一点伤,一点痛,否则就会跟琉璃娃娃似的,摔得粉身碎骨,任凭他如何用尽心思,恐怕也回天乏术。 幸好有惊无险。 无论如何,人没事就好。 苍溪行暗暗松了口气,刚准备离开,哪知袖袍冷不丁被人从后拽住,他一惊,回头望去,就见乌景元依旧双眸紧合,睡梦中似乎感知到了师尊,身体本能作出反应来。 “师,师尊……”乌景元喃喃自语,声音隐隐还带点哭腔。 苍溪行眼底流露出了不忍,并没有挣开徒儿,反而半蹲下来,修长白皙的手指,抚摸上了徒儿的面庞。 看见徒儿跟孩子似的,竟下意识凑了过来,把脸贴向师尊的掌心,不由弯了弯唇角,旋即在看见徒儿脸上缠满的白布时,又是一阵黯然神伤。 心疼地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徒儿的下巴。 第12章 乌景元又梦回了和师尊初见时的场景。 师尊一身雪衣,站在尸山血海中,目光如炬地望向他。在梦里,师尊又一次咬掉了手上染血的黑手套,轻轻托起他的脸,声音清凌凌的,询问他的名字。 可每当乌景元扬起头,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师尊的脸时,梦很快就醒了。 醒来后,乌景元一阵怅然若失。 地牢光线昏暗,无论白天黑夜,总是阴森森的,像地窖。 第12章 小师叔没能履行诺言,放他出去,大概是受到了上面的阻碍,自己也没能再来。 乌景元没有觉得失望,如今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了。 在被关押的几日以来,他都独自坐在地牢里,因为没事干,索性就再度尝试凝聚灵力,可每一次都如石沉大海一般。 护苍剑不见了,应该是被师尊拿走了。 乌景元第一次醒来时,就发现了,当时还心存侥幸,师尊是不是看在了过往的情面上,打算施舍一点灵力,救一救团团。 可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心里的不安感,逐渐攀升。 乌景元甚至开始祈祷,小师弟已经恢复如初,而护苍剑和团团,也平安无事。 味同嚼蜡地吃着小师叔带来的点心,乌景元独自蹲坐在角落里,黑暗,孤独,还有乌云般压在他心头的惊恐,逐步将他吞噬。 直到第十天的早上,地牢的大门才从外打开。 一名弟子开了锁,面无表情地提了乌景元就走,长时间被关押,乌景元竟一时连路都走不好了。 小师叔带来的那些点心和水,只维持了七天,也就是说,加上今天,他已经三天没吃没喝了。 乌景元有气无力地央着对方,请他等等。 “三师会审,由得你磨磨蹭蹭?” 一声断呵,惊得乌景元抖了一下,三师,师尊,师叔,还有哪个师? 无论如何,自己这蓬头垢面的样子,实在不宜见人。 乌景元好声好气地央求:“容我先去洗漱,我这副样子,岂能面见师长?” “你洗不洗漱,又有谁看?”这名弟子态度冷硬,说话也难听,“脸都毁了,再难看又能难看到哪儿去?” 乌景元瞬间就沉默了。 心里苦笑,是啊,脸都毁了,确实也没什么可洗漱的。 直到他被拽到金碧辉煌的大殿里,还被按跪下时,乌景元的眼前都是模糊不清的,缓了好久,才逐渐清晰起来。 这才发现大堂里或坐或站,已经聚了不少人,而乌景元是唯一一个跪着的,就连与他一同“犯事”的宁书,都好生生地站在他师尊身边。 更莫说是孔鸿明了,他此刻穿戴齐整,俨然就是只高傲的小孔雀,正依偎在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怀里,目光对上乌景元时,还从鼻孔里出了声冷气,重重的,满是轻蔑。 “师祖,就是他伤了我!” 孔鸿明光明正大地指认起来。 他是上任宗主之女,玉瑶的唯一骨肉,而他此刻依偎的老者,正是玉瑶的师伯,按照辈分来说,此人是乌景元等人的师祖,就连已接任宗主之位的苍溪行,都得恭敬地唤老者一声师伯。 此人也就是宁书口中的定坤师祖了。 原来三师会审的第三师,指的就是师祖。 乌景元自从拜入师门,就只见过师祖一次,还是在他正式拜师时。 当时师祖第一眼见他,就面色阴沉,不顾拜师的仪式还没完成,就出言阻止,话里话外就是不同意苍溪行收他为徒。 可师尊到底还是收了他,并当众与他完成了师徒契。没过多久,师祖就闭关去了。大家私底下都在议论,说师祖是被气的,但伴随时间推移,慢慢就不了了之了。 再次出关时,还是师尊把小师弟接回山中,那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小师弟身上。 里三层外三层,把小师弟包围得水泄不通。 乌景元知师祖不待见自己,就识趣儿地没往前凑。 眼下是第二次面见师祖,同上次一样,只有乌景元是跪着的,气氛也很紧张。 “哼,我早就说过,此子不可留!如今胆敢残害同门师弟,没准来日就有胆欺师灭祖!” 师祖搂着孔鸿明,跟对待什么宝贝似的,可待乌景元却冷言冷语,“炉鼎出身的小奴隶,无怪乎此了!” 玄梧山人人都知乌景元的炉鼎出身,也人人都知,他是昔年,敛光仙尊下山除害时,带回山中的“战利品”,但人人都心照不宣,从不拿出来说事。 哪怕连跋扈娇纵的小师弟,也不敢在乌景元面前嘲讽他的出身。 偏偏这天下皆知的秘密,如此赤|裸|裸地揭了开来,在场众人神情都变了变,目光各异地望了过去,有同情,有怜悯,也参杂着极少数的轻蔑。 乌景元面色沉静。 这些年他待在山中修行,早就完成了对于出身上的自洽。 如今不管任何人当面问他,是不是炉鼎出身,他都会坦然地点点头,说是的。 那又怎样? 这没什么好遮掩的,就像沉疴顽疾一样,越是捂得紧绷绷的,一丝气也不透,就越容易发炎溃烂。 雷公电母亦顶天,乌景元不认为一个人的出身,能决定什么。 面对师祖毫不留情的训斥和刁难,他没表现得特别惊慌,而是很规矩地行了个弟子礼。 再扬起头来时,姿态不卑不亢,声音也清清楚楚:“弟子不曾残害同门师弟。” “好你个孽障!证据确凿,还不知悔改?!” 师祖怒拍桌面,疾言厉色地训斥,“鸿明被你的本命剑一剑穿胸,伤及了心脉!若非他小师叔及时出手相救,只怕如今早已魂飞魄散!” “你竟还敢大言不惭,说你不曾残害他!那我且问你,他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难道他昏头了,主动扑到你的剑上,任你杀?” 乌景元没急着辩解,而是下意识瞥向了主座上的师尊,却不曾想,师尊并未看他,哪怕一眼。 心头蓦然发颤,一种名为委屈和失落的酸水,正逐步侵蚀着他的心脏。 “师祖!” 宁书听不下去了,赶紧走上前,贴着乌景元跪下,刚拱手开口,就被师祖训斥了,“没问你!把嘴闭上!” 顾澜夜啧的一声,心里突然觉得很不爽……这糟老头子,倚老卖老地骂谁呢?! 定坤师祖性格暴躁,不好相处,唯一能同他亲近的,也只有死去多年的玉瑶,而他待玉瑶如同亲女,自然也爱屋及乌,对玉瑶唯一的儿子疼爱有加。 本质上同苍溪行一样,因为玉瑶香消玉损,红颜薄命,就把对玉瑶的疼爱,尽数加注于孔鸿明身上。而孔鸿明一向恃宠而骄,仗着这份恩宠,在师门耀武扬威惯了的。 此刻见自己有长辈护着,孔鸿明得意忘形,竟浑然没察觉到师尊紧锁的眉头,以及眸底隐隐的不悦,站了起来,双臂环胸,叫嚣道:“就是就是!我又不是个蠢蛋,还能自个儿往你剑上扎?要不是师尊昼夜不分,守在我身边,为我输送灵力,我这会儿没准儿早到地府见我娘了!” 顾澜夜正喝茶,打算压压火,闻听此言,还对天翻了个白眼,心说,你娘要是知道你这么熊,当初就该把你抹墙上的。 闻言,乌景元下意识紧紧攥着拳头。 原来在自己被关押的时候,师尊都陪在小师弟身边,师尊乃九州大陆上,最年轻的飞天境,修为高深,实力深不可测,灵力更是如汪洋大海般汹涌强盛。 有师尊在,小师弟就是想死也难。 既然师尊可以不惜力气,为小师弟灌输灵力,又为什么不能施舍他一些,好救一救团团? “小师弟,当日真相如何,你比谁都心知肚明。”宁书到底还是开了口,且一针见血,“各位师长,弟子此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此事本是小师弟无礼在先,抢夺护苍剑,还蓄意将其炼化,乌师弟不过是护剑心切,适才闯了进去。再者……” 稍微顿了一下,宁书向乌景元投以歉意的眼神,“再者,乌师弟金丹已融,修为尽毁,如今不过是废人一个,又如何能执剑行凶,还那么巧合地一剑刺穿了小师弟的胸膛?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 眼下之意就是,乌景元已经没有能力执剑伤人了,小师弟因此受伤,定有隐情。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会用自己的命,冤枉他乌景元不成?!”孔鸿明怒道,还霍然站了起来,拳头攥得紧紧的,因为气愤,身后竟隐隐幻化出火红色的羽毛,还能听见孔雀的鸣叫。 “我只是在阐述事实。”顿了顿,宁书蹙起了眉,由于本体是蛇,天生就是孔雀口中的食物,遂在面对天敌时,难免本能地想逃离此地,强忍着本体威压,又镇定自若地补了句,“我相信乌师弟不会害人。” “你,你要气死我!看我不把你吃掉!” 孔鸿明一怒之下,唰的一声,身后绽放出了孔雀尾巴,顾澜夜眸色一紧,赶紧放下茶杯,刚要一挥衣袖,把他家小蛇先收回来。 下一刻,苍溪行已经出手,曲指轻轻一簇灵光弹了过去,啪的一声,孔雀尾巴就瑟缩着收了回去。 孔鸿明仓惶地望了师尊一眼,恰好撞见一双深邃凌厉的眼眸,他看明白了师尊眼里的警告,心头一怯,连忙要往师祖怀里扑,可紧接着就听见师尊发出的一声冷笑。 当即面色一紧,等再缓过神时,已经跪下了。 第13章 垂头丧气的,哪里像是孔雀? 分明像只斗败了的公鸡,盘条柔顺还低眉顺眼,只不过还很不服气,暗戳戳伸手去拽师祖的衣袖。 第13章 师祖面露不悦,沉声道:“难道你忘了?你曾经答应过玉瑶什么?如今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玉瑶唯一的骨肉,在你眼皮子底下受此重伤?她若泉下有知必要埋怨你这个师兄,苛待她的孩儿!” “与其让鸿明继续待在这里,受小人欺辱,不若由我带回去,以后就归我养了,省得沦为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竟字字句句都在指责乌景元。 乌景元其实也很费解,为何师祖对自己有这般成见,但他知晓师尊绝不可能让师祖带走小师弟的。 小师弟就是师尊的眼珠子,师尊对他极其纵容。从不惩治他,甚至连半句重话都没说过。 孔鸿明长这么大,不管犯了什么错,都会被轻易原谅,毫不夸张地说,在师尊的保护之下,连个跟头都没摔过,更莫说是被一剑穿胸,直接钉在墙面上了。 虽是无心之失,但此事闹得太大,就连师祖也被惊动了。 师祖对小师弟的偏爱,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怕就算师尊肯轻拿轻放,师祖也是不肯。 乌景元心知无论自己如何解释,都难逃罪责。 但人长了嘴,生了舌,就是该替自己辩解,否则还不如当个天生的哑巴,他也不愿让自己不明不白,背上残害同门的黑锅。 凭什么? 深吸口气,乌景元神情认真地说:“那日,宁师兄奋力把小师弟设的结界,扯开了一道口子,是我先闯进去的。” “那时我见小师弟在炼化护苍剑,情急之下就撞翻了剑炉,把剑抢了回来。” “呸!可你一点伤都没有!反而是我的长红剑当场断成了两截!!!”孔鸿明对这事耿耿于怀,本命剑毁,简直比捅穿他胸膛,还让他难受! 乌景元不想再让着他,当即眸色一冷,毫不客气地道:“孔师弟,我在同师长们说话,岂容你插嘴?” 他一向温和,很少有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孔鸿明一时有些愣住了,等缓过神时,气得更狠了。 乌景元算个什么东西? 居然敢当众训斥他,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长红剑因此折断,小师弟恼羞成怒,竟往我身上扑来。”乌景元条理清晰,把事情的真相,尽数说了出来,“我虽成了废人,但依旧是护苍剑的剑主。本命剑忠心护主,这才误伤了小师弟。” 话到此处,孔鸿明已经气得蹿起来了,恼羞成怒道:“你这么说,那反倒都是我的错了?我是看你天天可怜巴巴的,到处求人救你的劳什子破剑灵,所以才好心好意,要把两剑融合到一起!” “你不仅不知好歹,还毁我剑,要我命!”他快气炸了,本来年纪就小,又容易冲动,一恼起来就要冲下去打人。 可还没冲到乌景元面前,就被从高位上飞掠而来的一股灵力,捆了个结结实实,嘭的一声,就摔倒在地。 “大殿之上,岂容你放肆?” 苍溪行收回指尖灵力,对此事已有决断,但在发落之前,他还是望向了乌景元,态度疏远,“你还有什么话说?” 还真有。 乌景元看了看一旁满脸怒容的师祖,又看了眼冲他点头,示意他大胆说,不要怕的小师叔,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师尊的脸上。 明明近在咫尺,师尊的面部轮廓,却模糊不清,他明明很努力地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师尊的脸,可最终看见的,只是惨白的雪花片。 他讨厌死这双鱼眼了!!! 乌景元道:“此事与宁师兄无关。” 苍溪行不说话,幽深晦涩的目光,居高临下凝望过来,可这一回,是乌景元把目光错开了。 那双眼眸暗色越深,其余人也没有再开口,似乎都想听听,乌景元还有什么话说。 “弟子虽是无心之失,但终究还是误伤了师弟。”乌景元垂下头,语气闷闷的,“听凭师尊处置。” 最终师尊罚他去思过崖面壁思过,但没有定罚期,只说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才许离开。 这个结果所有人都不满意,但苍溪行是一宗之主,他的话,任何人都不能反驳。 被押送后山前,小师叔还凑过来,压低声儿说“你且忍几天,等那老家伙前脚一闭关,你后脚就能出来了。” 还嘱咐乌景元,不要死脑筋,回头和师尊好好说,撒撒娇,服个软,糊弄糊弄。 可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师尊从来就不是个好糊弄的人,再说了,乌景元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更不认为护苍剑有错。 如果一定要论这个错,那错就错在,他不该拜苍溪行为师,不该踏入玄梧山,更不该以身为祭,毁了一身清白和修为。 他最大的错就是,不该爱上师尊。 到头来人不人鬼不鬼的,只能独自舔舐伤口。 ———— 乌景元蜷缩在思过崖上的石洞里,勉强靠着生起的一堆火取暖,望着外面簌簌飞落下的雪花,眼前很快就模糊不清了。 也不知道师尊想罚他面壁思过多久,如果他一直想不清楚,是不是一辈子都出不去了。 再过不到两个月,就到除夕了,不知到那时,他能不能被放出来,跟大家热热闹闹吃顿年夜饭。 记得去年除夕夜,乌景元重伤难行,独自躺在房里动弹不得,半梦半醒间,依稀听见门外响起的烟花爆竹声,还有弟子们欢快的笑闹。 他的重伤虽然在山中引起了轩然大波,让整座玄梧山愁云惨淡的。 但只是短暂的,新年的热闹氛围很快就冲淡了蒙在山中的愁云。 那时乌景元还没换上鱼眼,看不见窗外绚烂的烟花,只依稀间听见有弟子高声念着,“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人间即将迎来新一年。 乌景元当时还天真地想着,明年这个时候,自己应当同师尊完成了合籍之礼。 当徒弟和当道侣是不一样的,他当惯了师尊的徒弟,不知该如何当师尊的道侣。 但他可以慢慢适应,以后的日子还长着。 可就是这么一等,就等到了今天。 被罚到思过崖的弟子,每日只有一餐饭,而且还都是清汤寡水照人影的米汤加咸菜窝头,这也是惩罚的一种。 乌景元一点都不嫌弃,有的吃就可以了,他还不想死,即便面目全非,沦为了废人,依旧想好好活着。 他把窝头放在火堆里烤,烤得焦黄酥脆之后,夹上咸菜和从山洞里找到的野果,配着米汤吃,也能填饱肚子。 就是野果子有点酸,吃完后感觉连豆|腐都咬不动了,后来他发现烤过的果子,不仅不酸了,吃起来口感更好,索性就用树枝串成糖葫芦,架在火堆上烤,也算是苦中作乐。 只不过石洞里太冷了,乌景元把所有收集到的枯草树枝,简单铺成了床,夜里依偎着火堆睡,第二天依旧冻得头昏脑涨。 好在这种饥寒交迫的苦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大师兄从外面回来了,回来后大概是听到了山中的风言风语,就御剑飞上了思过崖。 按理说,未经师长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踏上思过崖,探望有错在身的弟子。 因此,乌景元在看见大师兄的一瞬,先是一喜,旋即由喜转忧,忙让大师兄快些离开。 “我不放心你,就过来看看你。” 大师兄一挥衣袖,收回了剑。 不知是鱼眼的老毛病犯了,还是乌景元冻久了,有些神志不清,竟隐隐觉得大师兄今日有些不一样,感觉浑身冷凄凄的,说话的语气也冰冰冷冷的,让人不敢近身。 乌景元没多想,只当大师兄心疼小师弟,遂才对他有些埋怨,刚准备开口解释,可嘴唇蠕动了几下,又把到嘴的话憋了回去——大师兄既然肯违背门规,来此地看他,定是真的心疼他的,否则作甚要来? 总该不是来看他笑话,或者骂他几句,打他几下的,大师兄不是那样的人。 乌景元拖着枯木似的腿,才刚站起来,大师兄就已经进了山洞,目光迅速四下一瞥,就瞥见了一旁石头上,没吃完的窝头和咸菜,顿时眸色就深了许多。 “你这几日就吃这个?”语气里隐隐有些薄怒。 “嗯。”乌景元点点头,随即感到有一点奇怪,“被关在思过崖的弟子,都得吃这个啊。” 又没有谁特意针对我。 不过很快他就了然了,大师兄一直恪守门规,可是师尊座下最沉稳可靠的弟子,也是众多师弟们心里,当之无愧的大师兄。 从来没犯过什么事,更没被关到这种鸟不拉屎的悬崖峭壁之上,饱受风餐露宿,自然不知受过的弟子,吃什么喝什么。 同大师兄凝重的神情一比,乌景元就显得非常豁达乐观,还收拾出了一片还算干净的地,请大师兄坐一坐。 第14章 大师兄并没有坐下,目光从残羹冷炙上,扫到了那一堆不能算是床铺的枯草上,最终落在了乌景元明显有问题的腿上,语气更冷了:“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乌景元觉得大师兄这话问得好奇怪,腿当然还是之前从山坡上滚下来摔的啊,当时还是大师兄把他抱去紫竹峰,请小师叔医治的。 本来都快好了,后来经小师弟一事,在雪地里跪了一回,事后还被关押到了地牢里。 可能是寒气入体,也可能是之前在地上滚爬时,又伤着了,总而言之,现在就跛了。 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有些长短腿。 他之前已经尽量踮着脚,努力在人前维系为数不多的体面了。 但方才看见大师兄太激动了,一时忘了踮脚…… 第14章 乌景元不想和大师兄聊这个,见大师兄不坐,自己也不好意思坐,索性就站着闲聊,“外面的事已经处理完了吗?我之前听宁师兄说,四相门满门被屠,是何人下的毒手?该不会是魔……” 话音未落,眼前一恍,一股森然的寒意,如雪浪般近了身,一手飞快握着他的左肩,一手虚扶他的腰,直接将他按坐下来。 乌景元吓了一跳,等缓过来时,大师兄已经半蹲在他面前,而自己那条坏腿,此刻已经被大师兄手扶着,搭在了大师兄的膝上! 这姿势太诡异,也太尴尬了! 乌景元“唔”了一声,瞬间脸上开始烧,唤了声大师兄,就立马缩腿。 “别动!” 大师兄的语气依旧冷冰冰的,同素日里的清朗和煦截然不同,竟还隐隐有一种师尊的清冷霜寒,以至于乌景元乖得跟雪地里的野兔似的,睁大一双圆溜溜的蔚蓝色鱼眼,下意识屏息凝气。 那双大手仔细检查了乌景元的坏腿,隔着还算厚实的棉裤,乌景元都被手上的冰凉刺得一直瑟瑟发抖。 好几次想唤一唤大师兄,可话在嘴里捣了捣,又咽了回去。 见大师兄眉宇几乎皱成了“川”字,乌景元心里一咯噔,明白自己的腿很难治了……其实他心里早就有底了,可当听见大师兄问他,为何不告诉师长们时,眼眶还是有些涩涩得疼。 下意识想攥拳揉一揉,却又不愿让人看自己的笑话。 乌景元迟迟没有回应,那双横在他坏腿上的手,蓦然紧了三分,语气也更沉了:“你在自暴自弃?” 不知是不是错觉,乌景元清晰感知到大师兄说这话时,有些动怒了。 “不,不是。”乌景元不想被误会,低着头,使劲揪着袍袖,小声说,“我,我没有机会。” 他没撒谎,是真的没有机会。 倘若在被关在地牢里的那十天中,只要师尊肯来看他一次,他都会厚着脸皮,央求师尊帮自己看看伤腿的。 可是师尊一次都没有来。 等他再见到师尊时,已经没有机会了。 师尊或许根本不在意他受没受伤,一心全扑在伤重的小师弟身上。 其实乌景元在地牢里,闲来无事时,心里也会冒出不甘心的坏水,想着如果能和小师弟换一换就好了。 如果受伤的是自己,不是小师弟那就好了。 师尊会不会像抱小师弟那样,把他抱在怀里,那么急地带回去救治。 会不会也日夜不休地陪在他身边,为他输送灵力? 不需要太多,一点点,就要一点点,他就能救团团了。 团团…… 想到此处,乌景元狠狠攥着衣袍,把袍子揪得皱皱巴巴,跟纵横交错的树皮一样难看。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释怀了,如今才发现并没有,他依旧对往事耿耿于怀。 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像根毒刺一样,折磨得他快疯掉了。 可师尊什么都不知道。 师尊依旧高高在上,依旧冷漠清冷,也依旧对他视若无睹,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即便乌景元的身上,早就被师尊打上了深入骨髓的烙印,一辈子都无法清除。 原来他对师尊还是怀有期待的,可师尊却不再对他有一丝一毫的关爱。 乌景元强忍着,把眼泪憋了回去,看着大师兄凝重又难受的神情,故作轻松地说:“没事,反正,反正都成现在这样了,也不差再多坏一条腿……” 声音越来越低,他不想在大师兄面前掉眼泪,忙低了低头,使劲攥着拳头,忍住哭腔,再抬起脸时,还冲着大师兄挤出了笑。 “大师兄能来看我,我真的好开心……不过,以后还是别……”话音未落,就被大师兄打断了。 “不丑。” “嗯?”乌景元有些错愕。 “不难看。”大师兄深吸口气,语气很轻,可神情怅然又苦楚,“景元一直都是景元。” 乌景元张了张嘴,被惊到说不出话来,怎么都想不到大师兄居然会跟他说这些。 他做梦都想从师尊口中听见的话,如今却从大师兄口中听见了。 长时间的压抑和委屈,在此刻都化作了滚|烫的眼泪,决堤似的滚落下来。 乌景元一边躲闪,一边喃喃自语说对不起,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他到底对不起谁了? 可除了说对不起,不知还要说什么。 他把脸慢慢往胸口埋,眼泪啪嗒啪嗒掉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就跟下了场小雨一样。 连哭都是无声无息的。 面前的大师兄什么也没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拢在宽袖中的大手,松了紧,紧了松,因为攥得太过用力,指尖完全失了血色,惨白一片。 心底有一块地方,被眼泪浇透了,深深陷了进去。 寒风刺骨,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 火堆已经熄了,山洞里黑灯瞎火,伸手都不见五指,唯有大师兄身上穿的湛蓝色袍子上,隐隐闪着银光,浮光般流动,非常鲜活。 乌景元很快就不哭了,尴尬又局促地坐在草堆上,像做错事的孩子,两手收拢在衣袖里,一直乱绞。 气氛很沉闷,僵持了不知多久,像石雕一样沉默不语的大师兄,突然站了起来,一声不吭就往外走。 乌景元以为他终于要下峰了,再不走自己都快憋过气了,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刚眉开眼笑起身相送。 哪知大师兄走到山洞门口,突然驻足不前了。 乌景元到嘴的一句“大师兄下山慢点”,就这么卡在嗓子里了。 跟小尾巴似的,站大师兄身后,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时,大师兄沉闷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 赶?! 这个字眼太严重了! 而且不是你自己要走的吗? 乌景元有点懵,怔愣着说:“我没有赶……” “那好,”大师兄突然松了口气似的,“我留下陪陪你。” 转过身来自顾自地取出明火符,屈指往床铺上一弹,腾的一声,山洞里瞬间亮如白昼。 乌景元嘴角有点抽搐,敢情大师兄刚刚要走,只是虚晃一招,真实用意是烧他床铺啊。 “暖和些了么?”大师兄望着眼前的火堆,在火焰的炙烤下,清俊的面容半明半昧。 “呃,嗯。” 现在是暖和了,那之后呢。 吃了这顿,下顿挂在墙上吗? 乌景元也看着火堆,没好意思吭声,站了没一会儿腿就酸了,只好邀请大师兄一起坐石头上。 这一回大师兄没有拒绝,同他挨着坐在了一处,大师兄问他饿不饿,乌景元还没来得及回答,怀里就蓦然被塞了一个大纸包。 拆开一瞧,居然是一只完整的烤鸡。 还热气腾腾的。 倒是奇了,这么冷的天,刚刚两人又瞎聊那么久,烤鸡隔着纸包着都烫手,难道大师兄是揣在怀里,一路护着上峰的? “吃吧。”大师兄捡起一根树枝,在火堆里戳了戳。 乌景元嗯了一声,拆开纸包后,想了想,先扯了根鸡腿递了过去,大师兄只是瞥了眼,就冷淡地说:“你自己吃。” “我吃不了这么多。”乌景元说,“大师兄不用担心我,每天都有人给我送饭。” 话一出口,大师兄的脸色就沉了几分。 乌景元悻悻然地住了口,想着大师兄或许在练辟谷术,自己也就不客气了。 大口大口啃着香喷喷的鸡腿,不知是真的饿了,还是刚刚哭了一回,委屈消了不少,这会儿吃着有滋有味的。 吃饱喝足之后,又烤了会儿火,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梦里他好像被全世界捧在手心里宠爱着。 第15章 紫竹峰上。 顾澜夜正在炼丹。 他家书书本体是蛇,蛇一入冬就会冬眠。 虽说书书是条勤奋又努力的小蛇,早早就化作了人形,但还是少不得一到寒冬腊月就迷迷瞪瞪的,成天到晚蔫蔫巴巴,像是才被深秋的寒霜劈头盖脸打过一样。 顾澜夜跟冷血无情的人渣师兄不一样,他对自家小蛇非常宝贝,压根舍不得让小蛇受一点点委屈。 第15章 天刚刚擦黑,他就吩咐徒儿放下手头所有的活儿,赶紧钻进顾澜夜特意给他烧的暖炕上,舒舒服服睡觉去。 他家书书很听话的,软软糯糯应了声“知道了,师尊~” 有这样听话的徒儿,顾澜夜非常满意,反而不知师兄成天到晚装什么的,居然对同样乖巧的徒儿百般疏远,活像是天生被欺师灭祖的命! “你嘴里又在嘀嘀咕咕什么?” 身后冷不丁传来熟悉的声音,吓得顾澜夜一哆嗦,手里攥的一把药材全撒出去了。 猛一回头,这才发现来人是师兄! “你,你这个人怎么走路没声儿啊?!”顾澜夜下意识往旁边退了退,一边小声抱怨,一边弯腰去捡药材,“今个是什么风啊?居然把师兄您老人家吹来了?” 苍溪行无视师弟言语里的调侃,目光四下逡巡,问:“宁书呢?” “睡觉去了啊,你以为我是你啊,舍得把那么乖的徒儿,往鸟不拉屎的思过崖关?” 顾澜夜对这事还耿耿于怀的,原想着,等死老东西一闭关,立马先斩后奏把小可怜接回来。 结果就是,死老东西既不闭关,师兄也不许他往思过崖挨,甚至设下了结界,宁书就算变回了小蛇,也依旧钻不进去! 谁知道这死男人又抽什么风! 顾澜夜把药材捡起来后,还暗暗翻了个白眼。 “他倒是肯听你的话。”苍溪行淡淡道。 “那是自然!这放眼整个修真界,就属我们家书书最乖巧懂事了,我让他朝东,他不敢朝西,我让他追鸡,他不敢逮狗!不像某只不懂事的鸟,仗着师长的宠爱,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顾澜夜冷哼道,不是吹,就算他随口说一声,好想吃蛇肉羹,他家书书第二天就会把自己的尾巴剁下来,给师尊弄一碗肉羹来。 就是这么听话。 “鸿明自有鸿明的可爱之处。” 苍溪行抬眼瞥了过去,看着师弟得意的嘴脸,脑海中又闪过景元睡着时的可怜样子。 同样为人师尊,他做得确实不如师弟好。 “那你举个例子听听?”顾澜夜露出一副很惊奇的样子,“我倒是不知道熊孩子有哪点可爱了。” 苍溪行阖眸,稍作沉思,满脑子都是从前的景元。 “这是徒儿新做的桃花酥,请师尊尝一尝!” “师尊每天能不能抽出一点时间,陪徒儿吃饭?” “师尊,徒儿帮您束发罢?” “师尊……师尊……” 耳边回荡着一声声甜甜的,清脆的师尊,那一幕幕亲如父子般的画面,如同发生在昨日。 可仔细想来,景元已经很久没那么开心地唤过师尊了,自从景元沦为废人之后,他也很久没有仔仔细细看过景元的脸了。 “说啊?”顾澜夜双臂环胸,激将道,“师兄再不说黄花菜可就凉了,多说几条出来,让我也见识见识。” “……”苍溪行这才回过神来,凝眸瞥了眼师弟,而后便开门见山,说出了此行目的,“景元的腿骨没有长好,你可有法子重新替他接骨?” 闻言,顾澜夜也迅速正色道:“不可能!我对自己的接骨技术非常自信,我把看家本事都拿出来了,怎么可能没长好?是不是你又罚他长跪了?!” 最后一句话出口时,明显带了几分怒。 见师兄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顾澜夜一声“操”,差点脱口而出,瞪着眼恼怒道:“师兄啊师兄!你让我说你点什么好?你是真的一点都不心疼景元了吗?师兄又不是个糊涂蛋,是非曲直我可不信师兄心里不明白!” “纵然再如何愧对小师妹,再如何爱屋及乌偏爱鸿明,也该有个限度吧?” “师兄心知肚明,景元从来就不是个有半点坏心思的孩子!” 苍溪行不想谈论玉瑶,敛眸沉声问:“你只管说,能治还是不能治?” 顾澜夜被他这种使唤人,还有理似的态度气到了,心想,我可不是你们师徒虐恋play中的一环,少拿医修不当人! 我前脚才把人治好,后脚就把人给嚯嚯了,真当我是华佗在世啊? “治不好!”顾澜夜摆了摆手,气愤地说,“腿骨现在都长好了,还怎么治?坏就坏了,反正他身上坏的地方还少吗?” “……” 苍溪行便不说话了,眼底闪过不可察觉的伤痛,半晌儿之后,他又问:“当真没有法子么?你需要什么东西,只管提。” “需要你的关心,你的宠爱,你给得了么?”顾澜夜哧的笑了一声,“人家景元一心一意,把你这个师尊记挂在心里,可你倒好,偏心偏到九霄云外去了!” “也就欺负景元无父无母,在这世间孑然一身,受了委屈也无处申冤,但凡换个有爹有娘的崽子,你这么冷落人家,人家的娘老子不打上门来跟你闹才怪!” 可也正是因为乌景元没爹没娘,这么些年以来,才把对父母的所有幻想和期望,尽数加注于师尊身上。 可能连乌景元自己也没意识到,他对师尊的依赖,绝大多数是因为恋父情结。 苍溪行至今为止,还记忆犹新。 离开魔域之后,景元重伤难行,日夜缠绵病榻,可怜至极,那时苍溪行满世界搜刮各种灵丹妙药,一心一意只想救一救他可怜的徒儿。 就在他忙里抽闲,跑来探望景元时,景元昏迷不醒中,回握住了他的手,苍白的唇角上扬,喃喃说着什么。 等苍溪行附耳去听时,就听见他说:“我,我怕,爹爹不要再丢下我。” 那时苍溪行头顶本就半塌不塌的天,彻底塌了。 他本以为景元舍身救他,并非全然是报当年救命之恩,以及这么多年以来的养育,多多少少也是参杂了一些私|情的。 谁能想到,景元只把他当爹看! 如果是这样,他们就更不能在一起了。 很久之后,苍溪行才深吸口气,极力掩饰住眼底的情绪,故作平淡道:“既然如此,那便算我深夜来此,叨扰师弟休息了。告辞。” 一挥衣袖,刚准备离开,他想再去看看景元。 “哎,等等!”顾澜夜终究无法见死不救,犹豫再三,还是吞吞吐吐地说,“法子嘛,也不是没有,就是,就是,咳!” “你说。”苍溪行驻足,沉沉的目光直视过去。 “我倒是曾从古籍中看过,有一种名为断续膏的神药,药性奇妙,若人的手足关节受到重创留下伤残,涂抹此膏就后,伤患就能痊愈了,只不过……”顾澜夜又犹豫了。 “无论是何种名贵罕见的药材,我都可以寻来。”苍溪行开了口,只要能治好景元的腿,他将不留余力。 “药材确实难寻,但主要是,哎,怎么跟你说好呢。”顾澜夜长长叹了口气,“那书上还说了,若伤残时日已久,或者伤处已经长好者,须重新将伤处打断!” 也就是说,得把乌景元的腿重新打断一次,才能治好他的腿。 此话一出,苍溪行再也掩饰不住眼底的情绪了,曾经换过的鱼眼,此刻瞬间惨白一片。 与此同时,睡梦中的乌景元突然觉得眼睛好痛。 当他挣扎着起身时,伸手一摸,居然摸到了丝丝血迹。 第16章 这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也疼过。 但流血还是第一次。 洞里黑漆漆的,火堆也已经熄灭了,乌景元才一起身,盖在身上的袍子就滑落下来。 下意识伸手接住,摸在手里尚有余温,很厚实,并不是问仙宗的弟子服,也不是大师兄寻常穿的绀青色袍子。 修真者有灵力护体,不畏寒暑,因此一年四季,都可穿仙气飘飘的纱衣仙服,飘带长长的,衣服又轻又薄,却一点都不透。 想不到大师兄居然还有这么厚的袍子,更想不到居然会盖在他的身上。 乌景元怕把大师兄的袍子弄脏,赶紧掀起来拍了拍灰。然后就叠好,准备下次大师兄过来,再还给他。 眼睛酸疼酸疼的,这会儿也睡不着了。 乌景元索性盘腿,再度尝试着运转灵力,可费了好半天的劲儿,气海之中依旧死气沉沉的。 他叹了口气,再睁开眼睛时,外面的天色已亮。 乌景元本打算出去透透气的,山洞狭窄阴潮,太过憋闷了,待久了,胸闷气短,头脑发昏。 奈何外面下起了大雪,风雪大得能压死个人。 他只好灰溜溜地挪了回去,拿起大师兄的袍子,把自己裹成个球,蹲坐在洞门口,望眼欲穿地瞅着。 这么大的雪,师尊定不会出门的。 这会儿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是在处理公务,还是在看书?亦或者在修炼? 也或许在和小师叔下棋罢? 师尊性子闷,寻常就不爱下峰,唯一的消遣就是和小师叔下棋。 小师叔喜欢赌棋,每次都会想法设法,赌点法器灵宝什么的,挖空心思从师尊身上讨点好东西,但每次都会输,棋品还特别差。 第16章 一输棋了,就借口说累了,明个让宁书把东西送来,可实际上第二天就装失忆,问就是没下过,问就是不知道,再问就要上手段了——捂着额头说好晕。 即便如此,师尊还是经常和小师叔下棋,有时候也会赌点别的什么,譬如,山下送了个很大的西瓜来,小师叔说,赢了西瓜就归他家的小蛇。 再譬如,大师兄外出回来,带了一罐梅子酒,说是土特产。 可最后东西都会落到乌景元手里。 唯一一次输棋,还是山下传信来,说某地出了邪祟,是一些貌美无比的鬼姬,闹得当地民不聊生的。上到八十岁老大爷,下到八岁黄毛小儿,通通沦陷了。 鬼姬不伤人,只骗身,趁机吸取阳元助自己修行。 还因此吸引了不少专门靠合欢术修炼的邪修,千里迢迢赶去,只为浑水摸鱼捞几个鬼姬充当炉鼎玩弄,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当地更是成了个远近闻名的“淫|窝”。 小师叔调侃,派几个纯情的小童子过去长长见识,还坏心眼地说,若是师兄赢了此局,就派乌景元过去除魔卫道。 乌景元那时听得脸都红透了,想着师尊从没输过棋,这回自己铁定得去了,到时候喊大师兄一道儿吧,多个人相互有个照应。 谁曾想,棋盘上的常胜将军,居然有朝一日会输给吊儿郎当,闭着眼乱下的小师叔。 小师叔当时高兴又怅然,还戏谑地说:“看来景元没这个艳|福。” 后来还有一回,师尊明明眼瞅着都要赢了,小师叔大概是输急眼了,余光瞥见不远处走来一个貌美女修,正鬼鬼祟祟张望着,就抚掌道:“好!谁赢了就让谁的徒弟帮我去打听那个美人的名字!” 乌景元当时看得真真的,师尊手里的白棋,在指尖狠狠紧了紧,最终下了一步错棋。 再后来,小师叔打听清楚了那个女修的来历,说是久闻乌公子大名,特意过来拜访。 小师叔就想撮合撮合,还留人家在山中小住。 被师尊得知后,连夜就传唤乌景元,把他关在峰上,吩咐他做很多事情,总而言之就是不让他有一点点空闲时间。 愣是把人拘在峰上大半个月,直到那女修下了山,才肯把他放下峰。 如今回想起来,乌景元的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他总觉得师尊待自己是有点特别的,比师徒之情,要多一丝私|情。 可现实却毫不留情,狠狠打了乌景元一耳光,还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雪停了,师尊依旧没过来看他。 乌景元早就习惯了师尊的冷落,也没有特别失望,趁着雪停出去转转,看看能不能找点什么吃的。 但大雪过膝,什么吃的都没有。 想找点枯枝都费劲。 乌景元转了一圈,又灰溜溜回来了,闲来无事就堆了个大雪人,堆好后,他觉得一个雪人太孤单了,又在旁边堆了一个稍矮一点的。 堆好之后,他就裹紧衣服,把自己挤进了两座雪人之间,像小时候那样,左边是他的雪人爹爹,右边是他的雪人阿娘。 他躺在雪地里,一点都不觉得冷。 哪怕冷冽的寒风,夹杂着雪花吹了他满头满脸,他也只觉得是爹娘在某一个地方,托着这阵寒风,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 苍溪行来时,远远就看见了这一幕。 他看见自己那个残废了的年幼徒儿,蜷缩在雪地里,两座雪人一左一右守着他。 脸上,头发上,还有身上全是雪,几乎要被雪完全覆盖住了。 无声无息的,也静悄悄的,像是死了一样。 第17章 苍溪行悄无声息靠近,确定人睡着了,才弯腰蹲下。 伸手轻轻拂掉落在徒儿脸上的积雪。 雪花冰冷,可苍溪行的手指不比雪要暖和几分,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指尖,不小心触碰到徒儿的皮肤时,徒儿还应激似的缩了缩脖子。 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可爱。 这么可爱的徒儿是他的,可很快就不是他的了。 苍溪行温柔地清理干净徒儿身上的雪,将人打横抱起来时,只觉得这孩子轻得像片羽毛。 相比于一年前,乌景元没有长高一点点,反而瘦了非常多。 熟练地将人放在石头上,用厚实的袍子包好。 山洞里黑漆漆的,苍溪行一挥衣袖,一盏崭新的炉子就凭空出现,上面还围了一圈红薯,花生,还有橘子,都是景元喜欢吃的。 景元还是个小孩子呢。 炉子还没有点火,苍溪行刚准备松开人,先把炉子点上,好把红薯什么的烤熟,等景元睡醒了,就能吃上新鲜热乎的了。 可景元刚刚还老老实实的,这会儿反而不乖了,竟手脚并用攀在了苍溪行身上,很霸道地搂住他的脖颈,把脸往师尊胸口埋。 这种姿势太过亲昵了,苍溪行胸口一滞,差点将人推出去,可看着这么乖巧柔顺的徒儿,手在半空中僵了僵,最终只是轻轻摸了摸徒儿的额头。 好在没有发热。 这孩子不知是童心未泯,还是在自暴自弃。 寒冬腊月的,竟敢往雪地里躺,真是该罚。 可苍溪行如今根本舍不得罚他,也只敢等没人的时候,趁着景元睡着了,才敢把人抱在怀里。 像对待小婴儿一样,摸摸小脸,再摸摸小手,一丝亵玩的意味都没有,有的只是来自于长辈的关切。 “师尊……”乌景元睡得很熟,似做了什么美梦,唇角扬起灿烂的笑意,喃喃道,“我,我最喜欢师尊了。” “……” 苍溪行的心尖软成了一汪春水,满眼柔情地望着怀里的徒儿。 师尊也喜欢景元。 但只是喜欢,喜欢不是爱,除了喜欢景元,他同样也喜欢自己的大徒弟和小徒弟。 倘若不喜欢,他便不会收之为徒,更不会精心养育这么多年。 “师尊,我,我疼……” 睡梦中的徒儿呜呜咽咽地叫疼,瘦弱的身躯依偎在师尊怀里,像风中残烛那样瑟瑟发抖。 他的一字一句,哪怕只是带着哭腔的一声呜咽,都如同刀剑斧钺一般,重重劈在苍溪行的心头。 苍溪行喉咙绞紧,向是含了满口的碎刀,喉咙里发出“咕”的声音,像无数个血泡翻涌上来。 胸口闷了半晌儿,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景元不怕,有师尊在呢。” “师尊不会不要景元。” “师尊会一直保护景元。” 不会太久了。 苍溪行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阶段,只要景元肯下定决心,转修无情道。 那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一旦修至化境,景元就不会再受世间情爱所扰,他会逐渐忘记自己从小到大,一直渴望而不可求的父母,也会逐渐放下对师尊的执念,彻底和曾经划清界限。 等到那时,苍溪行只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死在徒儿剑下,助徒儿完成杀师证道,一举突破至飞天境,如此一来,他也就功德圆满了。 实则,即便苍溪行不死在乌景元剑下,他也时日无多了。 不妨以身献祭,燃烧掉最后一丝价值,也好过恩爱缠绵之后,死在景元最爱他的时候。 留给景元毕生的孤独和悲戚。 低头凝视着徒儿的眉眼,苍溪行眼里满是满意和欢喜,隐隐参杂着几分不舍和怜惜。 他早就谋划好了,必不会让徒儿落一个弑师的骂名,不仅如此,他还要让景元因此一战成名,风风光光,扬名修真界。 问仙宗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传长不传贤。 也就是说,宗主之位只能是历代首座弟子,苍溪行不想打破这条门规,一则,不愿让景元因此和他大师兄离心,二则,不想景元将来被世人诟病。 虽然宗主之位不能传给景元,但师尊的命是景元的。 除此之外,苍溪行已经立下了遗嘱,待他死后,封景元为执剑长老,连尊号他都替景元想好了,就叫撷光。 采撷光芒,踏碎黑暗,来日之路,璀璨光明。 苍溪行的尊号是敛光,本命剑名为朝阳。 他死后,他的剑会随剑主生前的意愿,转认景元为主,附着在剑身上的剑灵,会融合苍溪行残留下的元神碎片,一生一世伴随在景元左右。 如此,他们也算是终成眷属了。 苍溪行抱着徒儿,身旁的炉火烧得噼里啪啦的,红薯的香气很快就热腾腾地弥漫开来。 原本阴冷潮湿的山洞,此刻也变得温馨暖和起来。 景元。 苍溪行心里默默念着徒儿的名字,景元。 手也不由自主握得更紧了。 睡梦中的乌景元似察觉到了什么,越发依赖地缩在师尊怀里。 第18章 大师兄日日都来送饭,抽空就过来陪乌景元,还会给他带一些山下的小零嘴。 第17章 有了大师兄的陪伴,乌景元总算不觉得孤单了,就是比较担心会不会被人发现,他不想给大师兄添麻烦。 “不麻烦,四相门的事已经解决了,是仇家所为。”大师兄言简意赅地说,顿了顿,他把烤好的红薯从炉子上拿了下来。 熟练地掰成了两半,乌景元刚想伸手接,就被大师兄躲了开,他一愣,就听大师兄说“烫”,然后就轻轻吹了吹红薯冒出的热气,等拿着不烫手了,才递了一半过去。 “谢谢大师兄。” 乌景元接过,小口小口啃,心道大师兄最近好怪,以往大师兄虽说待他也不错,但没细心体贴到这种程度。 纵然四相门的事解决了,大师兄身为问仙宗的首座弟子,寻常也有忙不完的事情,居然有空经常过来陪他,莫不是…… “大师兄,你是不是在外闯祸了?”乌景元犹豫着问。 大师兄转过脸来,手里的那半个红薯,已经剥好了,敛眸静静凝视人的时候,有一种很诡异的压迫感,乌景元喉咙“呼噜”一声,被一大口又烫又糯的红薯噎住了,瞬间就变了神色。 坏了! 苍溪行心头一紧,下意识伸手把徒儿捞了过来,一手捧住他的脸,一手非常熟练又自然地往他嘴里伸,一边用指尖夹住那块红薯,一边催促:“快!吐出来!” 自从徒儿跌落至魔域后,不仅金丹被融,修为尽毁,身体方方面面都饱受摧残。 就连喉咙也落下了一些损伤,比之前还要纤细,也更加脆弱,吃不得太热的,也吃不得太冷的。 也勿怪乎苍溪行会这般着急,他可怜的徒儿,已经失去了漂亮的模样,以及小鹿一样清澈干净的眼眸,倘若再因为一口红薯,就烫坏了嗓子,让苍溪行如何接受得了? 乌景元被大师兄这般直接到,甚至有点粗|鲁的举止惊到了,本就噎住了嗓子,此刻腾的一下,耳根子瞬间就烧熟了。 清晰感觉到大师兄寒冷如冰棱般的手指,在他嘴里进出,略有些薄茧的指腹,摩挲着他的舌头和口腔内壁,竟跟两根筷子似的,夹着那块红薯,就往外拖拽。 这种异样的冰冷感,激得乌景元喉咙一阵骤缩,也不知是太羞耻了,还是太惊悚,竟“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 俯下腰背的一瞬,原本捧着他脸的大手,瞬间变了位置,自后飞快捋起了他的额发,往后脑勺拢去。 另一只手也赶紧从他嘴里缩了回来,可还是被溅了满手的污秽。 乌景元边剧烈呕吐,边羞得红了眼睛,“别,别看!” 恨不得立马挖个地洞把自己活埋了才好。 好不容易把喉咙里的异物吐干净了,乌景元连想死的心都有了,刚要开口道歉,哪知嘴才一张,一方冰凉柔顺的手帕就贴了过来。 快速给他擦拭干净嘴巴后,大师兄着急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张嘴。” 乌景元“唔”了一声,羞赧欲死,怎么都不肯张,甚至还紧紧咬着牙。 太怪了,实在是太奇怪了! 这样亲密的举止,从前没有过的。 就算再如何关心则乱,也不该把手伸进他的嘴里! “张嘴!”大师兄的声音突然拔高了几分,手也再次捧住了他的脸。 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被大师兄不容置喙的语气惊到了,乌景元竟真的慢慢张开了嘴。 “再张大些。” 大师兄吩咐,对着火光仔细查看,见喉咙只是微微有点红|肿,好在吐得及时,并没有被烫出血泡来,心里稍安的同时,又让乌景元说话。 “说,说什么?”乌景元愣愣怔怔的,羞耻得眼睛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苍溪行听他声音清清脆脆的,终于把悬着的心揣回了肚子里,再也不敢让乌景元吃烤红薯了。 烤红薯真是坏透了! 沉默着松了手,苍溪行用方才给徒儿擦嘴的手帕,草草擦拭干净自己的手,又施法处理了吐出来的脏污。 等做好一切后,迟迟没听见徒儿的动静,一偏头就看见徒儿不知何时离他八丈远,双臂环膝,蜷缩在角落里。 发白的眼眸里,满是惊恐和尴尬。 苍溪行心里蓦然一咯噔,知晓自己方才情急之下,险些暴|露。 他什么也没说,默默把火炉烧得旺旺的,挥手将烤红薯通通施法变走,看着火炉上煨着的花生橘子,想起景元爱吃,到底还是没忍心收走。 “吃东西的时候小心些,吹凉了再吃,小口小口啃,不要吃得太急。” 苍溪行边说边起身,随意拂平衣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且行且道,“我明日再来看你。” 还没走至山洞门口,身后就传来了徒儿的声音。 “大师兄!” 苍溪行顿足,侧耳去听。 “大师兄明日还是别来了吧。”乌景元说这话时,声音闷闷的,把头脸往膝上埋,“我一个人在这里挺好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可以照顾好自己……” 顿了顿,他担心大师兄误会什么,赶紧仰头,“我只是怕大师兄被人发……哎?” 山洞门口空无一人。 大师兄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也不知道自己不让他来的话,大师兄听见了没有。 翌日一早,乌景元才醒,就看见大师已经来了,还把带来的早饭煨在火炉边,见他醒了,就喊他把饭吃了。 乌景元揉了揉眼睛,心想,大师兄昨天果然没听见他说什么。 吃好早饭后,刚准备开口,岂料大师兄就递了一本书来。 “这是什么?”话本子么? 给他打发时间的? “功法。”顿了顿,大师兄又说,“最适合你的功法。” 这是一本无情道功法,能让景元修成之后,彻底斩断情爱。 第19章 苍溪行私下已经精修并补充过了,对目前的乌景元来说,这本功法相当于救命稻草。 只要景元下定决心,好好修炼,假以时日定能恢复如初,实力更能突飞猛进。 乌景元低头翻看了几页,再抬起头时,抿了抿唇,轻声问:“大师兄,我不修无情道。” “理由。”苍溪行尽量掩饰住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他怕吓到景元了,“凡事愿或者不愿,总该有一个理由。” 理由么? 乌景元的眼神瞬间黯然失色。 修了无情道,他就将斩断世间的一切情感了,越是浓烈的感情,就越会被冲击得支离破碎。 并非像是饮下忘情水一样,把一切好的,坏的,痛苦的,或者欢愉的记忆,通通忘得一干二净。 而是持续淡化,纵然日后再回想起时,也引不起任何一丝情绪波动了。 实际上,师尊就曾经逼着他,往他嘴里灌过一碗忘情水,可是没用的,忘情水也忘不了对师尊的情,仅仅维持了三个月。 后来,师尊就把忘情水当饭似的,一遍遍钳着他的脸,往他嘴里灌,灌得肚子满当当的,稍微动一动,就哗啦啦地晃动。 哪怕他被灌得呛到眼泪直流,师尊也从来没停过手。 一丝丝都不怜惜他。 可每一次都维持不了多久,从第一次的三个月,到两个半月,渐渐地,只能维持几天了。 直到最后一次,师尊灌他忘情水时,不知是灌得太急了,还是乌景元如今的身体,再也经受不住任何摧残了,竟哇的一声,把嘴里的忘情水吐了个干净。 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嗓子底喷了出来,那时他第一次在师尊的脸上,看见了懊悔和挫败的神情。 原本清透如琉璃的眼眸,也像是失去了生机一般,变得惨白,还隐隐发颤,令人无比动容。 乌景元当时就在想,我是不是让师尊为难了? 我是不是又惹师尊生气了? 我的存在,到底是不是一个错误? 就像小师叔当年说的那样,路边的小孩不要捡……如果师尊不把我领回山门,是不是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师尊依旧高高在上,不染纤尘,如神明一般高洁,不坠青云。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凤凰断翼,海棠折枝,满眼都是难以言喻的晦涩情绪。 乌景元那时还想,如果师尊真的不想要我了,那就尽管弃了好了。 如果师尊还是不能容忍他的存在,那么,他去死……也行。 面对大师兄的追问,乌景元想故作轻松地笑一笑,缓和一下气氛,可露出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对不起,大师兄。” 乌景元把功法合上,交还回去。 他修不了无情道的,若想修炼此法,非得在至情至爱之时,斩断过往种种,才能大功告成。 而此前师尊就发现他始终无法做到“忘情”,便灌他忘情水,但这无异于是揠苗助长,到头来终究是徒劳无功。 “不要道歉。” 你并没有对不起师尊,而是师尊有愧于你。 第18章 这本功法如同烫手山芋,在两人手里迎来送往的,一个坚持送,一个不肯收,最终啪的一声,重重落地,如同平地一声惊雷,瞬间在昏暗的山洞中响起。 乌景元的心尖麻酥酥的,眼眶又涩涩地疼了起来,强忍着哭出来的冲动,他狠了狠心,把功法捡起来,往大师兄怀里一塞,然后迅速起身躲到了角落里。 背对着大师兄,故作生气地说:“我修什么功法,同大师兄应当不相干吧?大师兄管好自己就行了!何必来多管闲事?” 久久听不见身后传来动静,乌景元狠狠咬了咬牙,深吸口气,攥紧拳头直接下了逐客令,“我在此是受过的,可不是待在这里躲清净的!大师兄以后若是没旁的事,就不必再来了!” 嘴上说的冷漠无情,实则他在心里偷偷跟大师兄说了无数遍对不起。 他只是不想给大师兄添麻烦而已。 气氛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就在乌景元以为,大师兄是不是已经离开时,刚打算转过头来,偷偷瞅一眼。 下一刻,自后一阵寒风袭来,紧接着手臂蓦然一痛,竟被大师兄一把钳住,强迫他转过了身。 乌景元长短腿,被这么一拽一拉,差点膝盖一软跪地上去。 头顶瞬间响起真正的惊雷。 “你不修无情道,那你想修什么道?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从前的乌少侠,天生的单系木灵根,想修什么道,就能修什么道?” 乌景元被大师兄突然的粗|暴,以及冷冽的态度,惊得下意识打了个颤,旋即狠狠扣紧掌心,咬着牙道:“我想修什么道,都不关你的事!” “如何不关我的事?你一日是问仙宗的弟子,一生都是问仙宗的弟子!像你现在这样苟延残喘,同废物有什么区别?” 苍溪行怒斥道,说这话无非就是想逼景元一把,可话一出口,反倒伤了他自己。 一字一句就跟刀子一样,狠狠扎在他的心口。 旁人或许不知,可他最是心知肚明,景元之所以沦落至此,全都是为了他这个师尊! 口齿间很快就尝到了浓郁的血腥气,苍溪行的眼眸又在痛了,这该死的鱼眼,总是在不合适的时候发作! 生怕当场流出血泪,会吓到徒儿,苍溪行隐忍着,把脸往一旁偏去。 乌景元被大师兄这般疾言厉色的训斥,劈头盖脸砸得不知所措。 原来在大师兄眼里,自己就是个纯粹的废物啊。 那他这么久以来,帮忙提水,砍柴,做饭,洗碗,甚至清扫山门,所做的一切,都是没有价值的了? 不,大师兄不会无缘无故对他说这种话,难道…… “是师尊,对不对?”乌景元眼睛都变白了,滚|烫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了出来,“是不是师尊……” 苍溪行胸口猛然一滞,被认出来了?! 第20章 “我不是废物,除了不能修炼之外,我还能做很多事情,我,我以后可以守山门,清扫道场,也能去藏书阁整理书籍,还可以帮小师叔晾晒药材,帮大家跑腿……我什么事情都可以尝试着做。” 乌景元哭着小声说,“求师尊别不要我,我,我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 “景元……” “我不会再占用师门的资源了,我每个月也不再拿月俸,我能自食其力的,绝不会麻烦任何人……”他也可以少吃点饭,一天吃两顿……不,吃一顿就可以了。 就只是想待在山上,哪怕师尊讨厌他,不愿意见他,他只要能躲在角落里,偷偷看师尊一眼就行了。 除此之外,他就没有别的奢求了。 乌景元阖了阖眸,努力把喷涌出的滚|烫泪水往回憋,可这眼泪就好似滔滔不绝的江水,任凭如何努力,都无法收回去。 他只能攥着拳头,不停擦拭,擦得眼眶那片的皮肤都快要烂掉了。 火光将他和师尊的影子拉得很长,倒影在灰扑扑的墙面上,狰狞得像冲天乞讨的鬼手。 乌景元蓦然间想起,自己的模样很是丑陋,哭起来的样子只怕不比面目狰狞的吊死鬼好看多少。 仓惶地侧过身子躲避,泪水回涌入眼眶,宛如岩浆一般灼热,滴到哪里,哪里就如被火烧。 很快,乌景元就把自己的脸弄得乱糟糟的,最终跟鸵鸟似的,双手掩面,眼底满是绝望。喃喃地又叫了声。 轻轻地,满是哀求意味的一声师尊。 身后却迟迟没有动静,乌景元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巨大的绝望和悲痛,化作头顶的乌云,压得他几乎快不能喘气了。 在窒息之前,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转过身,双手紧紧抱住师尊的腿,把沮丧又满是疤痕的脸,往师尊腿上埋。 “师尊,别不要我,我,我可以把之前的事,通通忘掉。” “从此往后,师尊还是师尊,徒儿还是徒儿。” “求师尊可怜可怜我,别不要我啊,我是师尊从外面捡回来的,我已经没有家了……” 如果师尊不要他,那让他往哪儿去呢? 师尊依旧久久没有开口,沉默得如同一座亘古不变的石雕。 乌景元抱着这座石雕,怎么都抱不紧似的,恨不得双腿也攀附上去,可即便他把自己都挂上去了,可无论怎么捂,就是捂不热。 他的心逐渐狠沉到了谷底。 最终几乎是崩溃地吐出一句,“那师尊就杀了我罢。” 反正他现在什么都失去了,就剩一条命了,与其苟延残喘,处处惹师尊生厌,还不如死在师尊不那么讨厌他的时候。 乌景元紧闭双眸,心里懊悔极了,早知如此,他当时就不该活着回来。 或许死在魔域里,才是他最好的结局。 又过了很久,头顶蓦然一重,一只大手压了上来。 乌景元屏息凝气,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坦然赴死了。 可那手只是轻轻盖在他的头顶,掌心处没有任何一丝灵力波动,乌景元愣了愣,下意识睁开眼睛,仰头望去。 在泪眼朦胧中,看清了大师兄的脸。 “景元,你是糊涂了么?大师兄就是大师兄,如何会是师尊?”面前人缓缓蹲了下来,伸手轻轻托起乌景元的脸,用手帕将他脸上的泪水,轻轻擦拭干净,依旧如寻常一般温和,“抱歉,大师兄方才语气重了些,可大师兄都是为了你好。” “师尊?” 乌景元喃喃地又唤了一声。 “错了,是师兄。”苍溪行忍痛道,“景元那么聪明,就该知道,师尊绝不会来此的。” 一则,受过的弟子,本就不准许任何人探望。 二则,既然都被关到这里反省了,若师长再来探望,容易让犯错弟子恃宠而骄。 乌景元想起来了,从前小师弟也因为恃宠而骄,出去与人打架,把人打了个半残,回来后就被师尊吩咐,罚五十鞭,把人打回了原形后,再丢上了思过崖。 关了整整半年。 明明那么偏爱小孔雀的师尊,愣是半年以来,没有过来探望一次。 那时小孔雀天天在思过崖放声嚎叫,把身上的漂亮羽毛,一根根用嘴咬掉,往崖上撒,漫天飞舞,如同下起了红雪。 乌景元当时于心不忍,还在师尊面前给小师弟求过情。 师尊却一改往日对小徒儿的纵容,语气冷硬又不容置喙,“有错当罚,他有什么好委屈的?!” 如今回想起来,自己并不是师尊最宠爱的徒儿,师尊又怎么可能会来探望他呢? 如果面前的人真的是师尊,又如何会待自己这样好? 乌景元像是被人|抽|干了精气神一样,身子一软就倒了下来。 一双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像拔萝卜一样,将他从地上拔了起来。 直到耳边再度响起大师兄的声音,乌景元才如梦初醒。 “大师兄,你帮我去跟师尊求求情,好不好?”乌景元两手去揪大师兄的衣袖,满眼哀求,“我知道师尊还在生我气,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以后会躲着小师弟的,绝不会再跟他起争执……大师兄,我,我……” 说到最后,尾音破碎得不成样子了,根本吐不出半个清晰的字来。 好半晌儿,苍溪行才痛心疾首地说:“景元,你这又是何苦?” “不苦。”乌景元抹了抹眼泪,扬起了一张笑脸,他以为大师兄同意了。 可哪知大师兄接下来的话,直接把他打入了谷底。 “师尊说了,除非你能恢复如初,否则不会再留你在山中。” “山中不养闲人,更不养废物。” “景元,你就甘心一辈子这样苟延残喘?” 乌景元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住了,眼前再度蒙上了一层灰白,脚下踉跄,要不是大师兄依旧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他非狼狈地摔倒不可。 “景元,就听大师兄一声劝。”苍溪行把功法,塞进了乌景元掌心,趁机飞快地轻轻握了握,语气晦涩,“这样对你,或者对师尊,都是一桩好事。” 第19章 “才不是!!”乌景元一把将功法打落在地,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猫儿一样,整个人毛毛扎扎起来,又怒又委屈地说,“你们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明白!” 除了对师尊的情之外,他还有对父母的期望和思念,对身边朋友的友情,对团团的亲情,甚至是对老黄祖孙俩的同情。 他爱这世间的一花一草,珍惜每一次朝起西落,四季更迭,他的心里有期盼,对未来还有憧憬。 或许还能好起来呢? 或许爹娘还在世呢? 或许爹娘还记得他,一直在苦苦找寻他呢? 怀里像是揣着一个夹心的馒头,每天捏一捏,乌景元就觉得很满足。 一旦修了无情道,他这个天生木灵根,就真成了一根无情无欲,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木头了! 他的所有期许,都将化作海上的泡沫。 他的心境将古井无波,再也不会有任何波澜,哪怕他的父母终于过来找他,他也不再有一丝一毫的欢喜了。 师尊可以不要他,也可以抛弃他。 但师尊不能剥夺他对父母的期待,也不能剥夺他对这个世间美好的憧憬。 除了爱师尊这件事外,乌景元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任何人都不能操纵他的感情和命运。 第21章 和大师兄闹得不欢而散。 夜里,乌景元躺在床铺上——这是大师兄给他铺的,用的还是毛茸茸的厚实垫子,用来盖的,则是一整条老虎皮,钻进去睡觉很快就热腾腾的了,哪怕外边滴水成冰,也不会再冷了。 除此之外,大师兄还给他拿了个火炉子,以及一堆金丝炭。 这种炭火很是名贵,从前乌景元好生生的时候,就不太舍得买,至多会买一些银炭来用。 也不知道这么一大堆,花费了大师兄几个月的月俸。 望着大师兄给他留下的食物和水,乌景元一整晚都没睡踏实。 每每才迷迷糊糊睡过去了,就突然被一阵凉意惊醒。 醒来后左右环顾一圈,莫说是人了,就连个鬼影都没有。 好生奇怪的,他近来可能真是糊涂了,总觉得师尊就像影子一样,时时刻刻都陪在他身边。 可乌景元又心知肚明,师尊不会来的。 一夜凑合着眯瞪过去了,翌日天亮时,乌景元是被一股荤香勾醒的。 眼睛一睁,就看见火炉子上煨着一盏瓦罐,裹着虎皮褥子,起身打开盖子一瞧,里面居然是鲜香四溢的板栗排骨汤! 里面还加了些红枣和枸杞,约莫是增添些补气血之效。 乌景元楞楞看了片刻,忽然猛掀开虎皮褥子,衣服都来不及穿,唰的一下往山洞外跑。 “师尊!” “师尊!!” 声音越传越远,在连绵不绝的山峦间回响。 外面天寒地冻的,昨夜又下了一宿的大雪,把路面铺得厚厚一层,一脚踩下去,就噗通一声,人就直接陷了进去。 乌景元在雪地里挣扎了好长时间,最后冻得畏畏缩缩,双臂环胸,佝偻着身躯,又回到了山洞里。 他从小就喜欢喝排骨汤,尤其是喜欢吃里面的板栗,又甜又糯的,每每吃上一颗,就会特别满足。 这个喜好虽说在山里不是什么秘密,但一向只有师尊会特意让人给他做——因为小师弟不仅不吃板栗,甚至到了一看见就会炸毛的程度。 山里的厨娘知孔鸿明是宗主最偏爱的徒儿,因此一直以来都很照顾他的口味和情绪。 生怕孔鸿明一个不高兴,就会把自己赶下山去。 乌景元抱着那罐排骨汤,边哭边喝。 眼泪啪叽啪叽掉进汤里,他不仅不觉得苦涩,还隐隐尝到了点甜。 是师尊,一定是师尊! 师尊没有不要他,也没有不管他,师尊一定还在意他,否则不可能特意送这个来! 第二天,第三天,依旧是一模一样的排骨汤,只不过配菜或者主食不同,有时候是嫩嫩的绿色菜心,有时候也会是鲜嫩爽滑的冬笋,他不爱吃米饭,送来的主食甚至不是馒头,面条。 而是漂亮的兔子花卷,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甚至是甜甜的小点心。 伙食比他平时好太多了。 看来山上新招来的厨娘,确实比他做得好,花样也多。 直到第五天,乌景元还是没能见到师尊,大师兄也没再来过。 他就裹着虎皮褥子,静静坐在洞门口,望眼欲穿地等啊等,等啊等。 从天亮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亮。 为了打发时间,他还团起了鸭子雪人,一排排地立在雪地里,不知不觉就团了好大一片。 团到最后,两手冻得通红油亮,肿得像两个发面馒头,连修长纤细的手指,也像十根胖乎乎的萝卜。 他不想再喝排骨汤了。 他只想见一见师尊。 想知道师尊的气消了没有? 小师弟痊愈没有? 护苍剑还好吗?团团最近怎么样了? 团团…… 不知是团团出事了,还是距离太远了,乌景元自从被关在这里,就很难再感应到团团了。 心头的不安感,像是压在心口的乌云。 乌景元寝食难安,又不肯吃饭了,短短几日就瘦了好大一圈。 苍溪行每每趁他睡熟时,才敢现身,每次都会忍不住轻轻摸一摸徒儿的脸。 看着日渐消瘦的徒儿,为人师尊的,自然心里也不好受。 顾澜夜早就开始炼制续骨膏了,无论是所须药材,还是炼制的方式,都极其繁琐。 末了,还向苍溪行讨了点血,说是作为续骨膏的药引子。 苍溪行没有拒绝,当天夜里,就放了一大碗心头血。 只要能让景元的腿恢复如初,就是要他的肋骨,他也会给。 如今续骨膏已成,唯一欠缺的,便只有乌景元的腿了——断腿重塑。 他的徒儿,又要断腿了。 想到此处,苍溪行蓦然心口一紧,如刀剑穿胸一样疼。 第22章 转眼已在思过崖待了大半个月。 师尊一次都没来过,乌景元从最开始的期待,到期待一次次落空,最终已经认命似的,不再对师尊来探望他,抱有一丝希望了。 只要没了期待,那就不会再有失望。 身体是自己的,如果垮了,难受的还是自己,没谁能感同身受地心疼他。 想通之后,乌景元头顶的乌云似乎都散开了不少,每日待在思过崖吃吃喝喝——大师兄虽然不再来看他,但依旧每天给他送来新鲜的吃食。 闲暇时,乌景元就蹲坐在洞口看看雪,等雪停了,出去堆几个雪人打发时间。 等玩累了,就回来再次尝试练气,结果当然是又一次以失败告终,但他这回一点都不气馁,反而乐观地想,天底下那么人,并非人人都有灵根,也并非人人都能修道。 难不成没有灵根,不能修道的普通人,就天生该死了吗? 自己不过是比他们多了一段“美好的记忆”而已,如今老天爷把这种天赋收了回去,想必自有命运的安排。 自己不过是茫茫乾坤间的沧海一粟。 既不是天命之子,也不是什么天纵奇才,何必为难自己,执迷于过往? 到头来被困在回忆里,痛苦难当的,还不是自己么? 乌景元多少是有点勘破了,接受事实之后,反而轻松了许多。 在某一天的晚上,借着火光的炉火,乌景元舒舒服服趴在虎皮褥子里,对着火光,在撕下来的一片白布上,咬破手指,给大师兄写了一封道歉信。 信上内容不多,总结来说就两点。 一是,那天不该和大师兄顶嘴。 二是,谢谢大师兄这阵子以来的照顾。 还把自己白天出去意外找到的一株雪莲,同这块布放在一起。只等着大师兄过来送饭时,一眼就能看见。 乌景元本想着,装睡等等大师兄的。 可虎皮褥子真是太暖和了,钻在里面睡觉,温暖包裹着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非常舒畅。 仿佛全世界的人都爱他。 全世界的人都视他如珠如宝,把他捧在掌心,含在嘴里。 苍溪行来时,看见了那封血书。 他仔仔细细,反复看了很多很多遍,内容很简单,却又情真意切。 火焰跃在他的眼前,把整张脸照得半明半昧,如神似鬼。 对不起,以及谢谢你。 可他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两句。 那株雪莲很漂亮,是景元特意寻来,送他的道歉礼物。 苍溪行白天的时候,虽说人在殿中,但时时刻刻都通过水镜,观测景元。 生怕他再受一点伤,吃一点苦。 因此,自然知道景元趁着雪停,裹成一团出来找东西。 苍溪行莫不准他在找什么,就施法送了很多东西过来,像什么灵草或者野果子,甚至是毛茸茸的小兔子——他怕景元觉得孤单。 第20章 送了很多很多。 最终景元挑了这株雪莲。 恰好,这雪莲是苍溪行亲手所种,养在殿外的寒潭之中,已有一百多年了。 他和景元是般配的,连挑东西的眼光都一样。 却也是不般配的,他是师,景元是徒。 乌景元睡得迷迷糊糊的,再次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凉意,像是房檐底下坠着的冰棱子,在他脸上轻轻游动。 从眉眼滑到唇角,又从唇角滑到了喉咙。 冷得他不由缩了缩脖子,想睁开眼睛瞧一瞧,却跟鬼压床似的,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那股凉意慢慢滑落至他的手上,轻轻地,像是落花飘入水面一般温柔,小心翼翼碰了碰他的伤指。 有那么一瞬间,乌景元觉得是师尊来了。 师尊终于肯来看他了。 可他又感受不到师尊的气息,或许只是在做梦而已。 如果每次做梦,梦里都能见到师尊,那乌景元倒是情愿沉溺在梦里,一辈子都不要醒来才好。 师尊并没有狠心到,要把他关到过年。 除夕将至,乌景元总算被赦免了,他高高兴兴收拾好被褥,宁书要帮他背,乌景元摇头拒绝了,还坦然地说:“宁师兄别太小看我,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宁书笑着点点头,带着他一道儿御剑,风有些大,宁书还很贴心地设下了一道结界。 “宁师兄,大师兄这阵子还好吗?”乌景元还在怀疑,大师兄是不是闯祸了,要不然此前干嘛老想跟他一起窝在思过崖? “大师兄自打从外回来后,就一直在闭关。如今将至年节,不知会不会提前出关呢。”宁书边说,边悄悄伸手,帮着乌景元托着被褥。 “啊?!” 乌景元惊了一下,大师兄闭关去了?那自己之前见到的是鬼么?还有天天给自己送饭的,又是哪个? “怎么了?” “没,没什么!” 见宁师兄并没有把他往竹屋带,而是径直将他带去了紫竹峰,乌景元就有点急了——他现在想去拜见一下师尊,这么长时间没见了,或许师尊气消了呢? 或许师尊原谅见他一面的。 他们就算有缘无分,做不成道侣,但还是师徒。 徒弟的本分,他应该做到。 可宁师兄却说:“你还是待在紫竹峰比较好。” 之后就没有继续往下说了,乌景元估摸着是小师弟气还没消,兴许这会儿在师尊那里呢,就很识相地没有追问。 又往前飞了一阵,乌景元远远看见了一阵冲天的火光,当他惊慌地去唤宁师兄时,才发现火光来源,正是自己的竹屋。 “是孔鸿明放的,他知晓你要回来了,意见非常大。”顿了顿,宁书又面露关切地望向身后,“景元,你不必同那只不懂事的小孔雀一般见识,他再这样胡闹,师伯一定会罚他。” “那小师弟的伤好了么?” “嗯,差不多了吧,上蹦下蹿的,没个消停时候。” 乌景元点点头。望着被火光吞噬的竹屋,心里到底还是有些难受的。 他种了那些花花草草,只怕被付之一炬了。 除此之外,他还偷偷画了很多师尊的画像,就藏在床板下面,画了很多年,也画了厚厚一大摞,估计也被烧没了。 来到紫竹峰的第一件事,小师叔拿了一枝特别大的柚子叶,说是去晦气的。 乌景元觉得很稀奇,乖乖站好,任由小师叔上上下下,给他扫了好几遍。 只是在扫到他明显短了一截的腿时,动作一顿,乌景元本来还挺紧张的,都想好了说辞,不过小师叔并没有追问。 末了,就领他进去吃羊蝎子火锅。 “别客气哈,来这儿了就跟回家了是一样的!” 乌景元大力点点,三人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吃了一顿火锅。 吃完后也不用他洗碗,小师叔随手一挥,面前就干干净净的了。 吃饱喝足后,小师叔更懒散了,倒在软榻上睡觉,还挥挥手,让宁书把人带下去安置了。 乌景元被带下去才发现,小师叔又给他准备了一间新房。 里面的陈设一应俱全,全是新的。 就连被褥都是他喜欢的天青色,上面还绣着竹子。 “都是师尊让我准备的,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简单准备了一些,还缺什么,短什么,你就告诉我,我再去帮你置办。”宁书边说,边把窗户半掩上,走到房中央,把火炉点上。 很快屋里就热气腾腾的了。 熏得乌景元眼眸又泛起淡淡的惨白。 “景元,你这眼睛……?” “没事,老毛病了,一遇热就容易变白。”乌景元边把虎皮褥子扯出来铺,边笑笑说,“可能鱼眼就这样吧。” 宁书微微蹙眉,心道,鱼眼还真不这样,只有换了和自己灵根属性不符合的修士的眼眸,才会如此呢。 但这眼睛是师伯帮景元换的,作为晚辈不好置喙。 乌景元夜里躺在新床上,竟怎么都睡不踏实。 小师叔这里哪哪都好,可他就是觉得差了点什么,迷迷糊糊醒来好几次,每次醒来时,都会下意识攥一攥手,可攥到的,往往都是一把空气。 小师叔成天到晚懒懒散散的,不是喝酒,就是睡觉。 宁师兄本体是蛇,因此,一到冬天就不太爱出门,成天到晚窝在温暖的房间里。 乌景元在紫竹峰不无聊,闲来无事就帮小师叔的花圃动动土,施施肥,要么就是扛着比他腰都粗的扫帚,清扫落叶和积雪。 连通往紫竹峰的长阶,都被他扫得干干净净。 小师叔知道后,直夸他能干,说他是一只勤劳的小蜜蜂,恨不得一口把他吃掉,用词特别夸张。 只不过夸过之后,又让他多歇一歇,躲躲懒,还大手一挥给他提了一行大字: 从现在开始,我要把好吃懒做,贯彻到底! 乌景元从来没见过谁家师长,教着弟子如何偷懒耍滑的,也从来没见过,有谁的字能写得这么……丑! 小师叔就可以! 转眼又过了几日,山上渐渐有了些过年的气氛。 宁书一早上过来,说要带他一起下山置办年货,可临到下山时,宁书突然觉得身体不太舒服。 乌景元见宁师兄面色酡红,一直紧捂着肚子,很是担心,小师叔倒是笑得很促狭,摆摆手说:“没事没事,蛇都是这样的!哈哈哈,我们家书书也是长大了,都有两根了!” 两根……什么? 乌景元不理解,见小师叔把宁师兄变成蛇后,带回了房间,就出去扫雪了。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下峰一趟。 说不准还能找到一株幸存的兰草呢。 可让他失望的是,竹屋已然成了一片废墟。 被大雪覆盖之后,俨然像是一片坟场。 他低着头,弓着腰,拖着长短腿,在大雪地里找了很久,最终只找到了一只埋在废墟里的哨子。 这只哨子还是他第一次,跟师尊下山时,师尊给他买的。 当时他很倒霉,下山后染了风寒,嗓子哑得不能说话,小师弟又爱挤兑他,笑他是个哑巴,还不让他往师尊身边挨,说会把病气传给师尊。 就因为不能说话,乌景元后来碰到了邪祟,还险些落难,都无法向师尊求救。 事后,师尊就给乌景元买了这个小哨子,说只要吹响,师尊就会立马现身。 乌景元从前一直很宝贝地挂在脖子上,后来就把哨子解下,藏了起来。 他怕自己会时时刻刻睹物思人。 更怕自己一直念着师尊对他的好,就永远舍不下师尊了。 想不到哨子还能幸存。 乌景元小心翼翼,把哨子擦拭干净,下意识想放在唇边,尝试着吹一吹。 可到底还是放弃了。 正当他打算离开时,一回头竟看见一袭红影,立在他身后,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乌景元,你总算是露面了,可让我好等!”孔鸿明双臂环胸,俊脸上满是怒意,“你弄断了我的本命剑!伤了我的心脉,害我散了半数修为!怎么还有脸回来的?!” “小师弟,我……”乌景元并不知道,小师弟散了半数修为,神情瞬间有点惊慌,还下意识把哨子藏到了背后。 “谁是你师弟?!像你这种废物,根本就不配当我师兄!”孔鸿明伸手一扬,一条火红色的长鞭,便凭空幻化而出。 乌景元第一次见到这鞭子,当即还愣了愣。 “这是师尊补偿给我的呢!”孔鸿明得意地昂起了下巴,“我今天就要试试,到底是师尊送我的鞭子厉害,还是师尊送你的破甲厉害!” 唰—— 狠狠一鞭,冲着乌景元的胸口席卷而来。 第23章 与此同时,一层金光从乌景元身上浮现而出,火速织成结界,将他从头到尾包裹得密不透风。 第21章 嘭的一声。 那鞭子划破长空,狠狠抽在了乌景元的胸口! 乌景元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四周激起的劲气,像海浪般冲着四面八方,以波浪的形式蔓延而出,他站在一片金色的光影里。 脚下踏着漆黑的废墟,背后是连绵不绝的雪山,沉静得像是座镇压雪山的丰碑。 “呃!” 孔鸿明被劲气冲到往后倒退,手里的火红色长鞭,也如老鼠见了猫儿一般,发出“呜”的嗡鸣,迅速收起周身灵力,往他腰腿|间缠绕。 “你这个废物!”孔鸿明气得破口大骂,险些被这鞭子缠得脚下失去重心,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废物,废物,废物!!!” 可在修真界,法器灵宝这种东西的强弱,不仅在于自身,也在于使用者的修为高低。 此鞭既是师尊所赐,自然不会是什么品阶不高的俗物,如今不过一鞭而已,就让孔鸿明如此出丑。 可想而知,乌景元是个残废,不可能再有灵力供给灵宝,如此一来,师尊所赐的护身小甲,远比这劳什子的鞭子,要厉害很多! “可恶!” 想清楚这点之后,孔鸿明怒不可遏,师尊明明最偏爱的徒儿,就是他了,为什么送乌景元那么好的东西? 凭一个废物也配?! “你废都废了!凭什么还要霸占师尊的灵宝?!”孔鸿明挣开长鞭,一边朝向乌景元猛抽,一边怒不可遏地骂,“师尊早就不喜欢你了,师尊讨厌你!师尊根本不想承认你是他的徒儿!你怎么那么不要脸,还死皮赖脸待在山上,怎么赶都赶不走!?” “你害我失去了半身修为,我要你好看!!” 伴随着噼里啪啦,鞭子碰撞结界的声响,孔鸿明跟小狼一样的嘶吼声,响彻云霄。 不知何时,天空中又飘起了雪。 乌景元依旧一动不动,沉默得像一座青山。 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平静又难过地承受小师弟的怒火。 可护身小甲的威力实在惊人,遇强则强! 不仅丝毫没伤着乌景元,反而借力打力,最终嘭的一声,将孔鸿明反弹出去,重重摔倒在雪地里。 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吃痛声。 “乌景元!你算什么东西?不过就是师尊当年从外面捡回来的小奴隶!如果不是师尊可怜你,你现在怕不是个千人压万人骑的臭炉鼎!神气什么?!” 孔鸿明越骂越难听,乌景元的平静并不能化解他的怒火,只会让他在重重一拳打到棉花上后,越发恼羞成怒。 乌景元什么也没说,仰头瞧了瞧天色。 不早了,该回紫竹峰了,若是回去晚了,小师叔和宁师兄会担心他的。而且,他还要做饭呢! 小师叔夸他做饭好吃,连宁师兄都说和他一起吃饭,会不自觉多吃一些。 全是夸奖的话。 至于小师弟嘛,火气这么大,很容易上火伤身的,在雪地里躺躺降降火,其实也挺好的。 乌景元一个字都没留,拢了拢袍袖,转身就要往回走。 哪知下一刻,躺在雪地里的孔鸿明忽然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一瞬间,乌景元的瞳孔瞬间放大,神情也凝重起来。 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惊呼:“这,这是……!” “是不是觉得很眼熟?是我从你床铺底下翻找出来的呢!” 孔鸿明唇角划过一丝冷意,眼底满是轻蔑,站起来后,染血的手指肆意翻动那些画像,嘲讽道,“乌景元啊乌景元,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私底下竟然画了这么多师尊,莫不是对师尊有什么非分之想?” 语罢,就死死盯着乌景元,捕捉他的任何一丝神态变化。 只见乌景元闻听此言,身形瞬间晃了一下,很快就稳住了。被白布缠绕住的脸上,看不出神情,可那双蔚蓝色的眼眸,此刻竟微微颤栗起来。 孔鸿明脸上的嘲弄之色更浓了,语气也越发阴鸷:“果真如此呢!乌景元,你竟这般不知廉耻,连师尊都敢肖想!” “不,不是这样的!我对师尊从未有半点私情!”乌景元努力克制自己,可攥紧的拳头,发颤的声线,还是出卖了他。 “师尊的画像还在我手里呢,你还要抵赖?是不是要我拿到师尊面前,当众将你恶心的丑陋心思挖出来,你才肯承认?” 乌景元心脏咚咚乱跳。 努力安慰自己,不要自露马脚,不过是一些画像而已,算不得什么……可无论是什么样的言辞,在此刻都显得无比苍白。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到底画了些什么! 初见时,师尊捧着他的脸。 师尊第一次牵他的手。师尊第一次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 师尊传授他剑法,师尊看他脸上沾了点脏,温柔地用手帕为他轻轻擦拭。 师尊陪他一起吃饭,他歪着脑袋,冲着师尊扬起灿烂的笑脸。还有师尊自己跟自己下棋,小小的他,抱着一盒棋子,站在旁边看。棋桌比他人还高,师尊的目光温柔又平静,垂眸冲他浅浅一笑…… 如果只是这样,其实也没什么。 乌景元从魔域回来后,长时间备受师尊冷落,他无法控制自己思念师尊,只能在深夜,藏在被窝里信手涂鸦,排解苦思,可画出来的,却是他和师尊在魔域里,缠绵恩爱的画面。 虽然没有画出五官,但寥寥几笔,就已画出了师尊的几分神姿! “怪不得此前那么多漂亮女修,前呼后拥地追捧你,你一个都看不上眼,原来早就心有所属了!”孔鸿明捻起一张画像,望着上面交织在一起的身影,面色铁青地怒骂,“你真是太不要脸了!连师尊都敢意|淫,你说师尊如果知道了,会怎么处置你?” “……” “你废都废了,又不能再废一次,师尊心善,莫说是个活生生的人了,就算是一只蚂蚁,都不忍心碾死……师尊会把你逐出师门吧?” 孔鸿明笑得越发猖狂了,“我真是很好奇,不知廉耻这四个字,从师尊嘴里说出来,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小,小师弟!”乌景元几乎是有些哀求意味了,眼睛很快就飘了层惨白,唇瓣哆嗦着,吐出几个,“求求你,不要告诉师尊……” “求?哎呦呦,你在求我啊,真好笑!咱们大名鼎鼎的乌少侠,居然也有求人的时候!”孔鸿明面色骤寒,阴恻恻地咬牙道,“那当初,我也求你不要杀翠翠,你怎么就不肯听我的?!” 翠翠……? 尘封已久的记忆,突然在脑海中浮现出来了。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乌景元奉命带新入门的弟子们下山游历,那时小师弟还不像现在这样厌恶他,就死缠烂打一起去了。 路过一地时,竟被幻妖迷惑,困在了一方竹林之中,所有弟子都被打散了。 乌景元也深陷在幻阵之中,在幻境里,他穿着鲜红的嫁衣,头戴金光灿灿的凤冠,和师尊拜了堂,成了亲,两人坐在喜床边,师尊温柔地捧起了他的脸。 就在即将亲吻上时,乌景元瞬间惊醒,挥剑破了幻象,还找到了同样被困在幻境里的小师弟! 小师弟被困的幻阵中,如同步入了青楼,入眼都是身段妖娆,美艳无比的女子,一个个柔若无骨似的,攀附在小师弟身上,娇柔妩媚地唤他:“小郎君~” 小师弟到底年幼,被迷得神魂颠倒。 连衣服都被扒了个干净,红绳缠绕住他的四肢,将他绑在了酒桌上。眼睛上蒙着一条红绸,长长的,拖到了地。 还一身的酒气。 乌景元为了救他,只好闯入幻阵之中。 竟不成想,一入幻阵,反而把自己搭上了,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名模样清丽的女子。 乌景元把小师弟救下带出了妖楼,却依旧无法逃出幻阵。 被困在里面足足过了三个月——实则,幻阵中一个月,外界不过一个时辰。 在那三个月中,乌景元以女修的样貌,悉心照顾着半死不活的小师弟。 小师弟那时气息奄奄,神智也不太清楚,乌景元给他一巴掌,他还捧着乌景元的手又亲又舔,非常恶心,还乱说胡话,说什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生要以身相许什么的。 乌景元觉得他是话本子看多了。 那时小师弟耳朵被人刺穿了,听不见任何声音,还给女身的乌景元起了个名字,就叫翠翠。 小师弟说,小娘子长相清丽,跟苍翠欲滴的青竹似的,所以叫翠翠,乌景元当时都有点懵了。 后来,乌景元发现那幻妖竟同他的女相一模一样! 为了破阵逃离此地,乌景元就执剑杀了那幻妖,恰好被小师弟撞见。 他救了小师弟,可小师弟也因此恨上了他。 他想解释,小师弟不听,也不信。 小师弟还说,翠翠是自己的亡妻,生是自己的人,死是自己的鬼,他们生生世世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那乌景元还能说什么呢? 第22章 “翠翠就跟我记忆中的母亲一模一样!当初如果不是她在幻阵中照顾我,我可能早就死了,是你杀了她!”孔鸿明眼底泛起了一片猩红,恶狠狠地说,“既然你毁掉了我的幸福,那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小师弟,当年的事,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乌景元提到这事,还是觉得有些尴尬,不管换作任何人,男扮女装被同门师弟痴迷上了,都会觉得很困扰的,更何况痴情的小师弟,还在自己的胸口,纹了他的女相,每年清明都故地重游,烧烧纸钱,大醉一场,还出去淋雨,就很……一言难尽。 乌景元无奈,又语重心长地说,“翠翠实际上就是……” “呸!你不配提她的名字!她是这个世间最好的姑娘,就跟我娘是一样的,最好最好!” “就是你杀了她!你这个冷血无情的男人!”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孔鸿明迎着风雪,恶狠狠地擦了擦眼睛,再一开口,语气更沉,“想要我保守秘密,那也行啊,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你给我跪下!” 第24章 乌景元狠狠抿唇,即便白布缠面,依旧能看出脸上的倔强,拳头也不由自主攥紧了。 “我让你跪下,你没听见?!”孔鸿明颐指气使道,“师祖还不曾闭关呢,如今就在山中,一旦我把这些画像,拿到师祖面前,你说师祖会如何?到时纵然师尊于心不忍,饶你一条贱命,只怕师祖都不会答应!” 只要一想到师祖也在,到时候所有人都将知道,自己对师尊怀有龌|龊的心思,乌景元的心就狠狠沉了下去,整个人在风雪中摇摇晃晃,似乎怎么都站不稳了。 面对着小师弟的咄咄相逼,乌景元一点办法也没有,明知就算自己跪下了,小师弟也不会轻意饶过他的,可除了下跪求饶外,似乎别无他法了。 乌景元沉默着,狠狠咬紧牙关。 自己丢人现眼,名声尽毁不要紧的,但断然不能连累了师尊。 缓缓往下曲膝,可他那条伤腿如今行如枯木,又僵又硬,任凭他额头都急出了一层冷汗,也愣是没法曲膝。 “你还在磨磨蹭蹭做什么?!我告诉你,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再不跪下,那我可就要去找师尊了!”孔鸿明满脸不耐烦地催促,手里的那一摞画像,牢牢被他攥在掌心,在风雪中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不是我不跪,只是我,我这条腿……”乌景元低着头,望着自己那条怎么都无法曲膝的坏腿,眼前再度蒙上了淡淡的惨白,喉咙里也隐隐涌出了一丝血腥气。 两手紧紧抓着衣袍,耳边都能听见骨头磨挫时,咯噔咯噔的响。 孔鸿明才不肯听他废话呢,见他迟迟不肯下跪,眸色一沉,竟扬起长鞭,嗖啪一声,朝向乌景元的伤腿,狠狠抽了过去。 可这次也不曾例外——护身小甲将乌景元从头到脚保护得特别好,似乎意识到,对方出招的狠辣,周身流窜的金色流光,如同活过来一般,迅速凝结成了道道金色长箭,在两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嗖的一声,直冲孔鸿明而去! “不要!” 乌景元大惊失色,慌忙伸手阻拦。 可金色长箭的轨迹不曾发生丝毫偏差,径直从他的掌心穿过,没有丝毫阻碍。 却一丝一毫都没伤到他,仿佛那不过是一缕穿袖而过的清风,乌景元甚至感受到了一丝丝柔情,那是师尊的灵力! 冥冥之中,连师尊残留在护身小甲上的灵力,都不舍得伤他! 乌景元微微张了张嘴,想明白后,眼眶瞬间就红了。 待他再回过神时,就见小师弟被金箭追着狂|射,任凭小师弟如何挥舞长鞭阻拦,都无法阻止金箭。 还噗通一声摔倒在雪地里,狼狈地在雪地里翻滚,金箭如影随形,噗嗤,噗嗤,一箭箭贴着他的身躯深扎在雪地里,直到最后一支金箭,深深扎穿了孔鸿明的大腿。 他发出凄厉惨叫的同时,终于翻滚不动了。 手一松,那些画像就跟雪片一样,被寒风吹得哗啦啦四下翩飞。 乌景元暂且顾不得小师弟,赶忙拖着伤腿,把画像一张一张拿回来。 “啊,乌景元!!!”孔鸿明疼得整个人都在剧烈发抖,坐在雪地里,两手紧紧捂住伤口。 周身一大片雪,都被鲜血染红了,远远一瞧,触目惊心。 “你居然又伤我!你又伤我!你死定了,真的死定了!!”孔鸿明怒骂道,“师尊不会放过你的!师祖也不会饶过你的!你就等着被逐出师门……啊呜!” 他发出了更凄厉的惨叫声—— 原来是乌景元太专注抢回画像了,脚下一不留神,就踩到了小师弟的伤腿! 看着血流不止的那条腿,乌景元赶紧道歉,可依旧去捕捉半空中的画像,可任凭他如何努力,就是抓不住越飞越高的那一张,眼看着画像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乌景元下意识奋力一跃,想像当初一样,一跃百丈高,可现实却是,他脚下失去了平衡,竟重重摔倒在了雪地里。 孔鸿明见状,立马落井下石,用好的那一条腿,狠狠踹了过去,就听咔嚓一声,骨头断裂声瞬间响起。 乌景元痛得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愣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他能感觉得到,自己那条坏腿又断了,是被小师弟狠辣的一脚,直接踢断的。 他也顾不得自己的骨头断不断,吃力的在雪地里爬,将散落在地的画像,一张张抓在掌心,看着上面记录着从前师徒之间亲密的举止,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瞬间涌了上来。 乌景元不顾孔鸿明的叫骂,忍痛将画像一张张撕碎,再一点点从掌心间飞逝,最终在风雪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心里终于暗松口气,与此同时,他才终于察觉到腿部剧痛,神经才一松懈下来,就被痛到当场晕了过去。 “喂,你醒醒!别装死啊,受伤的是我,你别装!” 孔鸿明忍着疼,爬了过去,不轻不重拍了拍乌景元的脸,见他一点动静都没有,就连鼻息也弱到几乎感受不到了,瞬间吓得面色更白。 意识到自己方才那一脚,怕是踹到了要害,要是真把乌景元一脚踹死了,就以师尊的脾气,莫说他是玉瑶唯一的孩子,哪怕就是玉瑶本瑶,只怕也要一命偿一命! 想到此处,孔鸿明更怕了,迅速将周围的打斗痕迹清理干净,随后拖着伤腿,赶紧逃之夭夭。 乌景元迷迷糊糊的,觉得自己好像快死了。 体温一点点从身上散了出去,他连动动手指都费劲。 恍惚间,他听见耳边传来了温柔的女声:“乖儿子,你是阿爹阿娘的宝贝。” “好好睡觉,快快长大。” “愿我儿岁岁无忧,年年喜乐。” 是记忆中阿娘的声音。 好温柔,阿娘一定很爱他。 乌景元的唇角弯起了弧度,竟也不觉得冷了,好像无形中一双温柔的手,拥抱住了他。 灵魂像是从这具快要腐烂掉的躯壳中飘了出来,慢慢潜回了过去,他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小心翼翼地蜷缩成了一团。 像刚出生时的婴儿,两只稚嫩的小手,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襟不放。 娘…… 不知过了多久,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脸上滑来滑去,乌景元艰难地掀开一丝眼皮,入眼就是一条毛茸茸的小白狗。 这条小狗,是老黄和他的孙儿养的,寻常就拴在山门口看大门,不知今日怎么溜出来了。 此刻正焦急地吐出湿漉漉的温热舌头,一遍遍舔舐乌景元的脸,见他终于醒了,还发出了欢快的呜呜声,尾巴乱甩。 见乌景元不动,小白狗就咬住他的衣袖拖拽。 “小白……谢谢你。”要不是小白狗,他大概就真的冻死在雪地里了。 来不及思考小师弟哪儿去了,乌景元活动着冻得僵硬的手指,慢慢将小哨子掏了出来,缓缓贴在唇边。 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哨子音,远在寝殿打坐的师尊,蓦然睁开了眼睛。 第25章 刺骨的阴寒和深入骨髓的钝疼,像两枚骨钉狠狠打进了乌景元的身体。 连每一次呼吸,都疼痛难忍,嘴里满是从嗓子底翻涌出的血泡。 咕噜咕噜的,像是煮沸的开水。 乌景元还不想死,他还没有跟师尊,小师叔,大师兄,宁师兄,包括老黄他们好好告别。 也没有等来期盼已久的爹娘,所以他不能死。 他努力地大口大口,呼吸着代表着“生”的气息,可入鼻却是浓郁又呛人的血腥气,隐隐还参杂着几分清冽的雪意,很像师尊的气味。 慢慢地,乌景元就在一片冰天雪地中,彻底断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才传来杂乱的声音。 “到底怎么回事?!我不就一眼没看住,怎么又把人折腾成了这样?!” “都说了八百遍了,景元的身体很脆弱!不要欺负他,不要折腾他,怎么就是说不进你的心里?” 第23章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讲,非得把人弄得半死不活的,真把我当神医了啊,我能救他一次,难道能救得了他每一次?!” 小师叔暴怒的声音,跟打雷似的,在耳边响起,震得乌景元耳膜都隐隐作痛。 “我告诉你,从今往后,你不要再出现在景元面前,这孩子往后就归我管了,我不差他这口饭!” 很快耳边又传来熟悉的声音,“好,你喜欢,那你就带走好了。” 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一丝情绪,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这朵花开得真艳”一样简单! 随随便便就把乌景元当一个玩意儿,打发出去了。 眼角慢慢滑出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鬓发间。 乌景元死死咬紧牙关,一动不动,连哭都不敢发出任何动静,生怕被师尊发现,他其实已经醒了。 原来师尊竟是这样厌烦他,恨不得将他丢得远远的,好眼不见心不烦。 可笑他那时躺在冰冷的雪地里,以为自己真的快死了,临死之前,他念着的是师尊,这才用尽全力,吹响了那只小哨子。 最终得来的,不过是师尊轻描淡写的一句,“你喜欢,你就带走。” 孔鸿明那一脚,踹得相当狠辣,毫不留情,不仅将乌景元的坏腿再度踹断,甚至直接将整截小腿都踹下来了。 苍溪行闻讯赶去时,远远看见他的徒儿,卧倒在雪地里,蜷缩成很小一团。 他冲过去,才把人抱起来,空荡荡的裤袍里,突然掉出了什么东西,等看清时,一瞬间犹如五雷轰顶——那竟是景元的一截小腿!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景元抱上紫竹峰的,只觉得胸膛里像是有把火在烧,从内而外,几乎烧得他神魂俱灭。 也记不得自己跟顾澜夜说了什么,等把人——交给顾澜夜后,就一直守在床榻边。 眼睁睁看着顾澜夜急急忙忙,帮景元修复断腿,那一盒断续膏竟差点不够用。 顾澜夜咆哮出声:“我只说要重新断腿,又没说让你把景元的腿拧下来!你疯了吗?!这么人|面|兽|心的?他是景元啊,是你当年亲自带回仙山的那个小孩子!你都不心疼的吗?” 苍溪行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床榻上的少年看,略显苍白的嘴唇轻轻蠕动,吐出的话,一字比一字无情:“有何好心疼的?” 可只有他自己和老天爷知道,在胸膛里跳动的心脏,正饱受凌迟。 在顾澜夜的咆哮声中,终于把断腿接了上去。 乌景元还没醒,被白布缠面,看不出面色,可原先红艳的唇瓣,此刻血色寡淡,像是一株海棠,在苍溪行眼前慢慢枯萎了。 似乎无论他怎么做,都无法再让这株海棠恢复生机。 他的眼睛又疼了起来。 自从换上了鱼眼之后,苍溪行百般不适应。 鱼眼受不得强光,也受不得冷或者热,还经常因为不够湿润,而干涩地发疼,时常磨得眼眶里,满是血水。 苍溪行不得不经常把眼珠子摘下来,浸泡在特制的药水中。 失去眼珠后,眼睛的部位就像两个血淋淋的窟窿,无论如何也无法痊愈。 只能用白绸暂且缠绕起来,可每每等苍溪行摘下白绸时,上面早就被鲜血浸透了,他也不知不觉。 他不能去看景元,一看见景元,眼睛就疼得特别厉害,苍溪行隐忍着,抬手虚虚掩住双眸,不愿让师弟看见自己狼狈的一面。 “呦,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真是有劳敛光仙尊纡尊降贵将我的徒儿抱上了紫竹峰,没让他平白无故冻死在雪地里的!” 顾澜夜阴阳怪气地道,与此同时下了逐客令,还唤来宁书,在房里守着,何时景元醒了,立马过去通知一声。 苍溪行只好暂且离开。 重新来到了事发的那片雪地,阖眸释放灵力,掘地三尺一般,势必要将真相调查得水落石出。 终于,被他找到了蛛丝马迹。 是孔鸿明惊慌逃离时,不小心落下的那条火红色长鞭,就埋在雪地里,扒开覆盖在上的积雪,入目一片刺眼的殷红。 鸿明! 又是鸿明!! 这个孽徒,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不仅是长鞭,苍溪行还寻到了一张没来得及销毁的画像,上面画的,俨然就是他和乌景元。 师尊端坐在梳妆台前,小小的徒儿捋高衣袖,手里握着一把乌色木梳,垫着脚,小心翼翼替师尊束发。 脸上的神情既紧张,又全神贯注。 思绪一瞬间就飘回了过去,那时候景元大概才九岁,可能是小时候经常食不果腹,过着地狱般煎熬的生活。 在同龄人中个子一直很矮小,像一根小萝卜,苍溪行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安安静静的,有时候都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可只要苍溪行回眸去寻他时,那孩子总会自己跳出来,冲他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 不仅如此,还有很多很多。 苍溪行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再回忆过去了,可那些师徒之间美好又温馨的画面,还是在脑海中逐帧浮现出来,慢慢吞噬他的理智。 他还想起有一回和小景下山,他当时有心事,走得就快了些,等再反应过来时,眼尾余光往后一瞥,就看见身后的小萝卜气喘吁吁的,满头满脸都是汗。 应该跟得特别辛苦,又不敢开口让师尊走慢些,就一直咬牙坚持着。 后来实在坚持不住了,就一手提着明显大了一圈的衣袍,一手小心翼翼,试探着去牵师尊的手。 当时小景真的很可爱,苍溪行至今为止都无法忘怀。 嘭的一声。 房门从外震开,凛冽的风雪簌簌倒灌进来。 孔鸿明蜷缩在被褥里,止不住地发抖。 从外入内的脚步声,如同鼓点般重重敲击在他心头。 他下意识屏息凝气,狠狠抿着嘴唇,把呼吸压得极低,生怕被师尊发觉他醒着。 脚步声停在了床边,周围静悄悄的,唯有风雪声呼啸而过。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才再度响起,竟渐渐远去了。 孔鸿明暗暗松了口气,心道,乌景元只怕还没醒,师尊定不知是自己闯的祸。 方舒展开身躯,哪知下一刻,唰的一声,由上而下一股大力,猛将被褥从他身上撕了下来,孔鸿明跟皮球一样,从床上滚到床下,在地上狼狈翻滚了好几圈,发出了惊悚的嚎叫。 好不容易才停下,一抬头就撞上了一双眼底猩红的眼眸—— “你这个孽徒,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孔鸿明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鞭子就劈头盖脸抽了下来。 第26章 乌景元醒来后,腿骨已经被接上了。 小师叔说,这回接得相当好,耳提面命很多回,让他这次无论如何,在养伤期间,绝不能再踏下紫竹峰半步。 见乌景元反应很是平淡,约莫是担心他左耳进右耳出,最后索性搬了个板凳,一天到晚坐在房门口守着。 小师叔守累了,就换宁师兄守,绝不假手第三个人。 日常小师叔张罗着,给他好好补一补,说什么以形补形,天天吩咐山中的厨娘,给他炖大骨头汤。 一连喝了好几日,乌景元的唇瓣渐渐又恢复了气血。 顾澜夜每天都会亲自帮他换药,看着日渐长好的骨头,欣慰地点点头。 可与此同时,他也发觉了乌景元的闷闷不乐。 顾澜夜不仅一次,询问过乌景元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好端端的,居然腿都掉下来了。 乌景元始终缄默不语,被追问急了,眼眶很快就会泛红,看起来非常可怜,顾澜夜于心不忍,也就不敢再问了。 时至年关,山上的弟子们一年到头就盼着逢年过节,一来,逢年过节弟子们的月俸会翻倍,二来,还能有休假回家探亲。 对于很多弟子来说,难得一家人团团圆圆。 等过完了年,还会带母亲亲手做的蒸糕,水饺或者包子以及别的土特产回来,留着自己吃也好,分给关系比较好的师兄弟也好,那阵子山中总是最热闹的。 乌景元无父无母,从来都没有在年节时,回家探过亲,只会羡慕又难过地望着别的弟子们,背上行囊,开开心心往家赶。 今年比起前些年来说,更特别一些。 因为乌景元不仅失去了师尊的“宠爱”,还因为断腿无法下床。 宁师兄很想带他去山下集市,一起采买过年物资,还特意给乌景元寻来了一辆推车,说可以推着他到处跑。 乌景元拒绝了宁师兄的好意,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一天十二个时辰,他约莫得睡十个时辰,好像睡着了,就不会再难过了。 老黄和他的小孙儿,这些时日一直在山中各种托关系,说什么都想探望一番乌景元,奈何他们不过是借住在山中的奴仆,根本没人愿意帮他们。 第24章 不得已,只好特意在山门口蹲点,蹲得爷孙俩都淋了一身雪,总算是蹲到了回山的宁书。 老黄陪着笑脸,不停地拱手说好话,宁书让他们不必紧张,那小孙儿才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件,一边吸溜着冻得通红的鼻子,一边牙齿咯咯打颤地说:“请,请把这个带给乌乌哥哥,是,是我亲手做的,希望乌乌哥哥早点好起来!” 宁书把东西,还有话带到。 乌景元看着小秋儿送给他的一个小木雕,突然之间就忍不住眼泪了。 这个小木雕,雕的是团团。 也可以说是从前的团团,那时团团意气风发,正是十几岁少年的模样,经常从护苍剑中跑出来,跟小秋儿一起掏鸟蛋,烤麻雀儿。 可如今的护苍剑下落不明,团团也生死不知! 乌景元把木雕捧在胸口,突然失声痛哭,吓了宁书一跳,连忙询问他是不是哪里痛?! 乌景元摇摇头,他不知道自己哪里痛。 可就是好像全身都在痛,从眼睛到嘴巴,从喉咙到五脏六腑,从皮肉到筋络,再到血管,没有一处不疼,一处不痛的。 他的哭声,最终引来了小师叔。 小师叔一看见那小木雕,立马就明白了什么,咬着牙道:“景元,小师叔知道你想要什么!你不要哭,我这就找他去!” 可就是这么一去,就去了足足三个时辰。 乌景元的眼泪就没断过,一直流,一直流,流到最后都快哭出血来了,宁书怎么哄都没有用。 因为乌师弟跟失了魂儿一样,呜呜咽咽的,只会重复那么一句“把护苍剑还给我,把团团还给我。” 等小师叔终于回来时,并没有带回护苍剑,而是命宁书快去把自己的藏宝阁打开,取几把好剑来。 宁书去了,可拿回来的剑,乌师弟一把都不要,他哭着说,“护苍剑是师尊送给我的!” “团团就跟我亲生的骨肉一样!” 顾澜夜和宁书都看得出来,乌景元只要护苍剑,不是护苍剑,他根本不要! “景元,你听小师叔说,护苍剑好虽好,但又不是天下第一好!小师叔这里的好剑也多得很啊,你不喜欢这几把也没关系,小师叔这就让书书再去给你取,取到你喜欢为止,随便你挑,好不好?” 顾澜夜是真的心疼他,小心翼翼用被褥把人裹着,轻轻拥在怀里,生疏地轻轻拍拍他的后背。 一拍之下都是骨头,吓得他赶紧又轻了几分手劲。 “可天上地下就只有一把护苍剑!”乌景元哽咽着倒在小师叔怀里,同时也听出了小师叔的弦外之音,他睁着一双泪眼,不敢置信地问,“护苍剑被师尊炼化了,是不是?我的本命剑是不是被师尊拿去喂孔鸿明的长红剑了?” “景元……” “是他不对,是他的不好!是他屡次三番挑衅我!我的腿是被他踢断的,是被孔鸿明踢断的!!”乌景元哭着说出了真相。 顾澜夜和宁书的脸上,同时浮现出了震惊。 可下一刻,宁书就惊觉身后一寒,下意识侧身躲闪,却见师伯不知何时过来了。 “你都听到了罢?”顾澜夜并没有起身,而是把乌景元护得更紧了,怒道,“看孔鸿明做的孽!” 苍溪行依旧同素日里一样,冷峻得如同万古不变的冰山,哪怕听见此话,脸上也没有一丝情绪变化。闻言,他只是淡漠地说:“你是睡糊涂了么?” “师尊!就是孔鸿明所为!是他踢断了我的腿!”乌景元满眼泪光,心里还暗暗揣着一丝希冀。 或许师尊知道他可怜的遭遇后,会心疼呢? 或许师尊会为了他而惩罚小师弟呢? 也或许师尊看在他都这么惨的份上,会大发慈悲把护苍剑还给他呢? 可是没有,都没有。 师尊俊美到挑不出一丝瑕疵的脸上,没有一丝丝的情绪,仿佛面对的,根本就不是座下的亲传弟子,也不知道乌景元情绪崩溃了,更没看见他在无助地哭泣。 一切反应都是淡漠的,疏离的,没有任何感情的。 仿佛哭泣的,只是一条偶然遇见的小狗。 第27章 “你说是鸿明踢断了你的腿,怎么不说全了?”苍溪行冷冷道,“他的腿伤又是如何而来?” “是他先动的手!”乌景元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又说,“他出手伤我,护身小甲上的符咒化作了长箭,向他袭去。然后,然后他就踢断了我的腿!” 话到此处时,他已经从小师叔怀里挣扎出来了,跟小孩子离不开大人一样,俯趴在床上,向师尊伸出了手。 好像在说,师尊救救我。 也好像在说,师尊不要再丢下我。 可师尊根本就不回应他,很冷漠地把目光瞥开了,跟没看见一样,语气更加冷酷:“事实已明了,是你先伤鸿明在先,他不过是吃痛之下,误伤了你。念在你如今已经残废,便不多作追究,再要冥顽不灵,攀咬明儿,你就此下山去罢,这里再也容不下你!” 这一席话就犹如判决书,瞬间将乌景元五花大绑,扭送上了断头台! 原来师尊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还从孔鸿明那里了解了其中“原委”,甚至有了自己的“判断”。 而最后的结果就是,错的人是乌景元! 他接受不了这个结果,情绪激动地往前扑时,差点滚下了床,幸好小师叔及时出手接住了他。 “师兄!我不明白你!”顾澜夜示意宁书抱住乌景元,起身面色凝沉地道,“师兄从前不是这般偏听偏信之人,怎么如今却善恶不辨,是非不分了?景元是什么样的孩子,鸿明又是什么样的孩子,师兄比任何人心里都清楚!那不能因为鸿明是玉瑶的儿子,而景元来历不明,师兄就处处偏心鸿明,这不公平!” “何谓公平?这世间万物,乾坤之间,凡事都早有定数。人天生就分三六九等,高低贵贱,有性别之分,个体差异。这芸芸众生中,有人天生无灾无痛,富贵一生,有人天生残缺,一生凄苦,本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苍溪行道,“师弟如何敢在我面前谈公平?昔日,你挑选徒儿,明明早有规则,只收闯关第一名,可你最终挑的,不过是你随手从路边捡来的,一条冻僵的小蛇。当时那个孩子,也哭着说不公平,可你是如何说的?” “我……” “你说,纷纷世事无穷尽,天数茫茫不可逃。” 顾澜夜:“……” 这句话确实是他说的,只不过没想到如今被师兄拿来堵他的嘴了。 “师伯,弟子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宁书见不得乌师弟这样受委屈,当即就要为他鸣不不平。 可苍溪行并不给他这个机会,转身离去,且行且言:“我已决定将护苍剑回炉重造,作为修补长红剑的原料。” 此话一出,乌景元发出了凄厉的哭声,冲着离去的雪白身影,连声唤师尊。 可师尊却一次都不曾回过头。 …… 苍溪行疲倦地回到了寝殿,方一入门,就察觉到气氛不对。 果不其然,定坤师伯早就在他房里等候,见他回来后,直接单刀直入,怒斥道:“老夫不过是离山见个老友,你就把鸿明打得下不来床,到底是什么居心?!” 边说边咚咚捶桌,花白胡子气得乱抖。 苍溪行很是平淡,径直走进殿中,毫无情绪地望向了高坐的师伯,“我是他的师尊,他有错自然该罚。” “你是他师尊不假,但他毕竟是瑶儿唯一的骨肉啊!瑶儿当年确实对不住你,与那花心公子孔文臣私奔了,但当时也是你亲自放了瑶儿走的!倘若不是因为这样,说不准你和瑶儿早就成亲了,瑶儿不至于惨死在外,而你师尊也不至于因此抱憾而终!” 定坤师祖痛心疾首道,“鸿明就是孩子脾气,和他娘一样,有些顽劣,但也无伤大雅!你何必劈头盖脸把他打成那样?一身的血,一身的伤!若是瑶儿在天之灵知道了,怕是要怨你这个大师兄了!” 提及玉瑶,苍溪行的神情明显变了变,但他还是很坚定地摇摇头,道:“瑶儿虽然娇纵任性了些,但识大体,懂分寸。她若真的在天有灵,就会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你要管教徒儿老夫不管!可鸿明此番本就受了伤,吃了教训,你何必再责他?还不是为了你那个宝贝徒儿?” 苍溪行道:“我打他,是为了他好!玉不琢不成器,他再这般肆意妄为,早晚有一天会闯下弥天大祸!”顿了顿,他的神情冷冽了几分,“我不曾蓄意偏袒谁,可任何人看见乌景元断了的那条腿,都无法视而不见!” “他不过一个废人……” “他再是废人,也是我的徒弟!”苍溪行猛提了一个音,神情瞬间变得很吓人,厉声道,“我辛辛苦苦将他教养长大,可不是看着他被同门师弟残害的!” 定坤师祖鲜少看见苍溪行这般态度冷冽,不禁神情一凛,许久才道:“可鸿明心里委屈的,他此前伤了心脉,耗损了半身修为,连本命剑也……” 第25章 话音未落,就被苍溪行抬手打断了,沉声道:“我送乌景元的护身小甲,本身并不具有攻击性,若鸿明对景元只是小打小闹,护身小甲根本不可能伤鸿明!” 言下之意就是,孔鸿明是下了狠手,动了杀意,护身小甲为了保护乌景元,才不得不出手的。 定坤师祖气得迟迟说不出话来,眉毛胡子都气得乱翘,最终落下一句:“好好好!算老夫多管闲事,你的徒弟,你自己教!” 然后便愤然离去了。 等人一走,苍溪行就再也站不稳了,身子一晃就倒在了桌边。 气息紊乱,抬手一擦唇角,竟染上了一片殷红。 他的时日不多了,得加快速度才行。 来到炼器室。 苍溪行站在偌大的剑炉前,里面团团涌动的火焰中,包裹着断成两截的长红剑。 他视若珍宝般,小心翼翼将护苍剑从剑匣子里捧了出来。 温柔地轻轻碰了碰剑柄,一团虚弱到几乎透明的光团,从中间挤了出来。小小的剑灵团聚在他的掌心。 “团团。” 苍溪行轻轻地唤,低头满眼温柔地望着团团的眉眼。 似透过团团,来看乌景元。 最终,他忍痛把护苍剑连同团团,一起丢进了剑炉里,眼睁睁看着团团被烈火,一点点吞噬了。 长红剑属性为火,护苍剑为木。 火虽然焚木,但木同样能够困火。就让断掉的长红剑,成为护苍剑的养分罢。 第28章 乌景元接受不了护苍剑被炼化,哭着求小师叔救一救团团,可顾澜夜也无可奈何。 连续哭了好几天,哭到最后都没有眼泪了,只有丝丝缕缕的鲜血,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顾澜夜怕他伤心欲绝之下,再闭了心脉,赶紧往他嘴里灌了碗安神汤,让他舒舒服服睡个几天。 可等乌景元醒来后,腿是好了,但精神更加萎靡不振了,终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也不肯见人。 顾澜夜知道他心里苦,就想方设法逗他开心,在自己的藏宝库中,精挑细选了很多法器,可乌景元一个都不喜欢,也一个都不要,他是很懂事的,乖乖巧巧向小师叔道谢,还说:“我不要啦,我已经是废人了,没有灵力,也用不了任何法器。” 听得顾澜夜心里酸酸的,想着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自己收了乌景元呢。 日子依旧如流水一般慢慢流淌,有一天中午,阳光明媚,积雪消融,乌景元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出门走走,宁书很开心,就说要陪他一起。 俩人下了紫竹峰,还没走多远呢,就在峰脚不远处,看见一道陌生的身影,是个才十一、二岁的少年,穿着红青相间的衣袍,扎着个高马尾,正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哪里做什么。 等俩人靠近了,宁书才开口问他在此地做什么。 这少年转过脸来,面容清秀,稚气未脱,他不说话,看了眼宁书之后,又把目光转向了一旁的乌景元,清澈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了一丝奇异的光。 与此同时,乌景元心里隐隐生出一丝悸动,觉得这少年既陌生,又熟悉,竟情不自禁唤了一声“团团”。 少年并不理他,只是困惑又迷茫地望了他几眼,片刻后,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颗松果,就大摇大摆转身走了,一点礼貌都没有。 可走了没几步,他又转身回来,拧着眉头说:“我不叫团团!” 乌景元听见他的声音,眼泪又一次落了下来——他已经确定了,这个少年就是团团,但又不是曾经的团团了。 容貌变了,衣着变了,萦绕在身侧的灵力也变了,就连声音都变了。 分明就是护苍剑和长红剑融合后,新生出的剑灵。 不再是乌景元的团团了。 一眨眼就到了除夕那天,小师叔说,新年新气象,一早就拉他起来,和宁书一起,给他换上了新衣服,鹅黄色的,倒也喜气。 还准备帽子,兔毛围巾,毛茸茸的手套,上面还缀着两颗红色的小毛球,小师叔说这样很可爱。 连宁书也戴着一样的围巾和手套,俨然就是一碗水端平了。 乌景元不愿扫兴,勉强挤出了笑容。 按照往年的习惯,山中过年都是在一起过的,这样热热闹闹的,也更有人情味。 乌景元想着,好久没见到老黄和小秋儿了,就带着两份礼物独自来到了后厨,结果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爷孙俩,一问才知,原来爷孙俩今个被赶出了问仙宗! 这简直就是个晴天霹雳! 乌景元顾不得雪天路滑,也顾不得会不会再把腿摔断,一口气跑向了山门口。 离得老远就看见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在山门口的长阶前等着,身上还挎着包袱。 一看见乌景元,小秋儿立马飞扑过来,一把环住了他的腰,高兴地大叫:“我就知道乌乌哥哥一定会来的,我就知道!” 他们不知在这等了多久,小秋儿的手冻得通红,十指像是红通通的小萝卜,脸上也红了一片,仰头吸溜着鼻涕问:“乌乌哥哥身体好些了吗?” 乌景元点点头,笑着说好多了,把手套取下来,套在了小孩的手上,然后才偏头问老黄,“你们这是……?” “人老咯,不中用了,昨个晚上守炉子,不小心打起了瞌睡,险些一把火把房子点了。”老黄面露羞愧,苍老的脸上挂着局促不安的笑容,“这些年多谢你照顾我爷孙俩,也是时候离开了。” “可是我好舍不得乌乌哥哥!以后还能再见吗?”小秋儿可怜巴巴地问。 乌景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残废至此,只怕没几个年头好活了。 寒风迎面吹来,眼眶一阵泛酸,乌景元强忍哭意地说,“仙山那么大,总有你们的容身之所,我去求师尊……” 可话一出口,脸上的神情就不由黯然了几分。 老黄知道乌景元现在的处境,不想给他继续添麻烦了,强行将小孙儿拉下了山。 乌景元望着爷孙俩渐渐消失在长阶上,直到完全看不清了。 耳边依旧回荡着老黄的声音“年纪大了,不中用咯。” 自己又何尝比他有用多少呢? 问仙宗不留无用之人,今日赶的是老黄爷孙俩。明日或许就是自己了。 乌景元浑浑噩噩走了回去,宁师兄一直在找他,见他回来了,暗暗松了口气,之后就再也没敢让乌景元离开自己的视线。 大师兄未曾出关,小师弟竟也罕见地没有出来闹腾。 直到吃年夜饭时,师尊亦没有露面过。 乌景元还是想见师尊,哪怕一面也好。 犹豫了好久,还是小声跟宁师兄说,自己想去青竹峰,给师尊拜年。 宁书答应了,可青竹峰周围有结界,没有苍溪行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上峰。 但乌景元不一样,他穿着护身小甲,师尊设的结界根本挡不住他。 “那你自己小心一些,我在这里等你。”宁书拗不过他,只能放他自己上去。 乌景元点点头,上峰的路上,心脏一直咚咚乱跳。 想着一会儿就能见到师尊了,应该说什么话才好。 师徒之间哪里来的隔夜仇呢? 他不能因为护苍剑就埋怨师尊,更没法让自己去恨师尊。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乌景元才终于气喘吁吁地踏上了峰头。 站在寝殿门口,犹豫了好久,才鼓足勇气抬手,可还没来得及敲,殿里就传来了沙哑的声音。 “我好难受,感觉身上好像有火在烧,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会。”这是师尊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温柔,跟哄孩子似的,语气宠溺地说,“有师尊在,定不会让你死。” 乌景元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所以小师弟和师尊都没现身的原因,竟是小师弟病了,待在了师尊这里。 师尊的声音好温柔,和那天晚上的冷冽截然不同,仿佛对待什么宝贝一般,还哄着小师弟快些睡觉。 乌景元小时候也生过病的,师尊虽然也会过来看看他,但从来没让他留在过寝殿,更没有亲自照顾过。 他本以为师尊性格冷淡,不喜和人亲近。 如今才后知后觉,不过是人不同而已。 小师弟是师尊心里的珍宝,而自己不过是敝履——师尊穿旧了的鞋子,脚底的淤泥,甚至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自己怎么能那么不知廉耻,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还来缠着师尊做什么? 乌景元静悄悄地来,悄无声息地离开。 殊不知殿里躺着的人,根本就不是孔鸿明,而是那天那个少年,也就是重生后的团团。 苍溪行替团团起了个新名字,现在叫念念,他希望自己将来死后,念念还能回到景元的身边,只要景元每叫一声念念,就像是又念起了一次师尊。 第29章 山上一直热闹到了元宵节。 第26章 乌景元老老实实待在紫竹峰, 再也没提过一次师尊,也没有再自暴自弃了,而是跟在小师叔身边, 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哪怕只是扫扫地,擦擦桌子。 小师叔和宁师兄对他很好,也很照顾,宁师兄还把之前褪下来的蛇皮, 裁剪下来, 贴在了乌景元被毁的脸上。 虽然依旧不能完全遮掩住满脸的疤痕,但只要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什么。 乌景元对着铜镜看,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噙着泪,对宁师兄说了不下于一百声谢谢。 “好了, 听得耳朵都快长茧了,早知道我家书书的皮, 还有这种用途, 我当初早就从他身上移植一块下来了!”顾澜夜笑着打趣,实在他才不舍得割小蛇的皮。 顿了顿,他又敛眸, 试探着问,“景元, 你要不要去向你师尊请安?” 乌景元没有丝毫的犹豫, 直接拒绝了。 既然师尊不想见他, 那他也不想再去见师尊了。 顾澜夜暗暗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过了元宵节后,大师兄总算出关了, 错过了新年,他还有点遗憾,但还是去山下买了一堆礼物,给年纪小的弟子们分一分。 乌景元也有,是一副做工精致的护膝。 “谢谢大师兄,我很喜欢。”顿了顿,他还是犹豫着问,“大师兄,你还生我的气吗?” 沈渡江以为他指的是错伤小师弟的事,便摇了摇头,微笑着说:“我知道你不是存心的,所以从来没生过你的气。” 乌景元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想了想,他又问大师兄,那本无情道功法还在不在,自己想通了,愿意转修无情道。 或许只有修了无情道,才不会那么难过了。 “什么无情道?什么功法?”沈渡江不明所以地道,“我闭关久了,有点忘事。” 乌景元以为他是修炼时,出了什么岔子,正好师尊派人传大师兄过去一趟,便没有追问。 大师兄出关了,大小是件喜事,得了一份礼物,也是值得开心的事,更让乌景元开心的是,他接到了知己好友传来的信,信上问他最近好不好,还说上次是自己的不对,希望景元能原谅他,信末尾还邀请乌景元半个月后来参加他的定亲宴。 此人叫张子隐,乃是西炎山天道府的公子,与乌景元相识于六年前。 那时天地异象,从天而降劈下了一道天雷,炸出了一处远古遗迹,吸引了仙门百家前去探寻宝贝。 乌景元随师尊一道儿前往,在那遇见了随父亲同行的张子隐,还机缘巧合之下,乌景元救下了险些被遗迹中机关射|杀的张子隐,因此结识。 后来又相约着下山游历,或是去邪祟横行的地方降妖除魔,并肩作战过,互为对方挡过剑,一起吃过饭,大口喝过酒,还睡在过同一张床上。 感情最好的时候,他们曾躺在房顶,一边看星星,一边畅谈着对未来的憧憬。 他唤他张郎,他唤他景兄。 乌景元刚从魔域回来时,张子隐心急如焚,闻讯千里迢迢赶来,可在看见面目全非的乌景元时,他竟往后倒退,还不受控制地干呕起来。 甚至不等乌景元醒来,就逃之夭夭了。 一年以来,张子隐再也没跟他联系过,如今得知曾经的好兄弟居然要定亲了,还邀请自己参加。 乌景元是既高兴,又欣慰,尤其自己的脸现在贴了蛇皮后,不那么丑陋不堪了,想来不会再吓到张子隐。 回到峰上,连小师叔都发现了他的开心,就打趣他遇见什么好事了。 等听说之后,小师叔神情一变,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那混小子就不是个好东西!白眼狼一个!景元,你别听信那小子的甜言蜜语!” 可张子隐是乌景元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他不想错过张郎的订婚宴。 “你啊,怎么那么笨?你难道忘了,之前那臭小子怎么对你的?”小师叔满脸恨铁不成钢地说,“他趁你伤重,打个照面就吓跑了!之前装得多深情似的,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他都会待你一如既往!结果这一年来,他来过没?给你写过几封信?是不是就这一封?” 乌景元抿了抿唇,低声道:“张郎他当时只是一时接受不了,现在应该已经想通了。”顿了顿,他使劲攥住信,又说,“我也想看看,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修。” 年少那会儿,张子隐一直在他面前说,喜欢他这个类型的女修,还总是长吁短叹,说如果乌景元是个女修就好了,如果有个姐姐或者妹妹,那也行,反正想跟他成为一家人。 乌景元对父母还隐隐存有期盼,想着万一张子隐真的找了个和自己很像的女修,会不会和他有点血缘关系? 万一能以此为契机,找寻到亲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顾澜夜说不听他,也就由他去了。 反正到时候自己也会同行的,就是不知道冰块脸师兄去不去。 翌日,西炎山天道府就下了请帖来,顾澜夜趁机询问。 苍溪行反应很平淡,只是瞥了眼请帖,就随手丢开了,连头也不抬地淡淡道:“你去便是。” “那也好,反正景元最近也不想见你这个师尊,到时候我啊,就亲自带他下山跑一跑,转一转,说不准景元的心情就好转了呢。”顾澜夜一边潇洒地摇扇子,一边故作无意地说,“景元的脸自打贴上了蛇皮后,那是越恢复越好了,也不知道即将定亲的张家小子,在看见景元恢复原貌后,会不会有点后悔呢?” 苍溪行落笔一顿,一大团墨汁浸透了宣纸。 表面依旧风轻云淡的,仿佛根本不关心这些事一样。 可顾澜夜前脚一走,苍溪行就烦躁地把写了一半的回信,揉成了一团。 张家小子? 就是两年前,一行人在山外意外相遇,夜里死皮赖脸要和景元睡一间房,还偷偷摸摸亲景元的那个? 第30章 小师叔说赴宴是次要的, 主要是好好出去透透气。 就提前带着乌景元和宁书出发了。 考虑到乌景元残废了,不能御剑,俩人轮流带着他飞, 一路上把他照顾得很好,吃吃喝喝游玩一路,终于赶在订婚宴的前三日,抵达了西炎山。 张家诸人笑脸相迎, 盛情款待, 只不过在看见乌景元时,还颇为惊诧,似乎不敢相信他的脸居然恢复了。 乌景元不是第一次来天道府, 曾经就和张子隐来过很多次,所以对西炎山挺熟的。 在张家人的引路下,暂住在别院中, 稍作休息。 乌景元趁机拉了个门生询问张子隐在何处。 “公子一早就陪文姑娘出门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原来张子隐的未婚妻姓文。 乌景元好奇地询问, 她是哪家的女修。 “文姑娘是公子数月前从外面带回来的, 当时文姑娘身负重伤,昏迷不醒。等醒来后只知自己的姓名,其余一概不知。公子见她可怜, 就将她收留在山上了。” 也就是,张子隐对文姑娘有救命之恩了? 俩人朝夕相对, 日久生情, 倒也是一段佳话呢。 乌景元真心实意为张郎感到高兴, 已经迫不及待想见一见那位文姑娘了。 入夜之后,张家为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接风洗尘。 乌景元终于见到了文姑娘,一身雪色的衣裙, 人生得清丽动人,犹如出水芙蓉一般,同身形高大,容貌俊美的张子隐站在一处,确实郎才女貌,登对得很。 两人出双入对,羡煞旁人。 宴上人影憧憧,张子隐忙着接待修真界的前辈,根本无暇顾及乌景元。 只在匆匆扫过一眼时,脸上的笑容瞬间一僵,随即在乌景元真诚的笑脸下,才慢慢挤出了一抹晦涩的笑。 遥遥对视一眼,乌景元就已经很满足了。 感觉积压在心头很久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接下来,他就老老实实借住在此,跟在小师叔和宁师兄身后,别惹事闯祸,待订婚宴结束,把贺礼送上,之后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 想到这里,乌景元还开心地端起面前的酒杯,微微抿了一口。 这是西炎山特产的果酒,一般只提供给张家头部修士,以及款待宾客,酒味香醇,口感绵密,初入口不觉得有什么,不过很快就会醉。 曾经张子隐就从家里偷了两壶来,兴冲冲找上乌景元。 那时两人正值年少,偷喝点酒,就跟偷尝禁|果似的,搞得神神秘秘的。 张子隐说这不过是普通的果酒,喝点也没事的,连哄带骗把酒灌进了乌景元嘴里。 俩人因此喝了个酩酊大醉,等乌景元醒来时,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后来他才从大师兄口中得知,张子隐大发酒疯,把醉得不省人事的乌景元扛了起来,满街晃荡,还将他带去了附近的客栈,开了间软床房。 等师尊一行人赶去时,破开房门就看见张子隐扯下了床帐子,把乌景元绑在了床头,他自己则是一边灌酒,一边说着醉话。 第27章 至于说的什么醉话,大师兄也没说,犹豫半晌儿才告诉他,以后不要跟姓张的那小子一块玩。 小师叔也常说,不要跟傻|逼一起玩。 事后,师尊就罚他留在青竹峰上,日日抄着《清心咒》,还罚他扫院子,抹地板。 乌景元那时一点都不觉苦,反而因为能和师尊同在一个屋檐下,暗暗欢喜得很,甚至还想着,如果以后隔三差五闯点祸,是不是就能一直待在师尊身边了。 回想到此时,乌景元的头已经有点晕了。 他只不过浅尝了一口,想找找过去的感觉而已,没想到年纪越来越大,酒量却越来越差。 悄悄同宁师兄说了一声,宁师兄不放心,要陪他一起下去透透气。 乌景元拒绝了,天道府他挺熟的,不会迷路。 迎面寒风吹来,驱散了不少酒气,总算清醒了几分。 乌景元站在一棵梧桐树底下,望着树上挂满的红飘带和彩灯,恍惚间想起,有一年他和张子隐下山逛灯会,那时张子隐精挑细选了一盏琉璃兔子灯。 红着脸别别扭扭不知道怎么送给乌景元,恰好旁边有卖米酒的,他就狂饮了三大碗,通红着脸说:“希望你能喜欢这盏兔子灯,顺便也能喜欢喜欢我!” 那时乌景元虽然年纪还小,不通情窍,但他多少能感觉出来,这话很暧|昧不清,也很意味深长。 直到后来发现张子隐的酒品差到,只要一喝醉了,对谁都是这样的,他甚至能对着一条狗说,我喜欢你,我爱你之类的,就彻底明悟了——张子隐就是这样一个花心大萝卜,见一个爱一个。 第31章 如今张子隐终于找到了真命天女, 乌景元真的很为他开心。 想到此时,外面起风了,更冷了, 乌景元拢了拢衣袖,刚要回去,哪知才一转身就看见一道人影立在不远处,模模糊糊的。 他如今的鱼眼视力很差, 根本看不清。 为了能看清来人是谁, 乌景元就下意识攥拳揉了揉眼,等他再放下手时,那人影已经靠近了。 熟悉的声音, 缓缓从头顶响起:“啊,景,景兄!你不要这样, 别哭……我,我……” 我了半天, 我不出来了。 依旧是那样笨拙, 不太会哄人,一激动就结巴。 乌景元刚想解释他没有哭,只是单纯眼睛不太舒服。 下一刻, 一双有力温热的大手,就已经按上了他的肩胛, 张子隐的声音听起来焦急, 慌张, 隐隐有几分愧疚,“别哭,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哄你。” “我没哭啊。” 乌景元觉得真是莫名其妙的。 而且按他肩膀的手劲儿太大了,按得他疼,就下意识扭着身子往回躲。 可换来的,却是张子隐更用力地握住他的肩膀,同时还隐隐有点不耐烦了。 “还说没哭?你的眼睛都红了…”顿了顿,他又有点失落地低声喃喃,“你以前不这样的。” 当然不这样啊。 因为这不是他的眼睛,而是一双鱼眼,与他的身躯契合度不高,还时常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就像现在这样,跟飞进了沙子一样,干涩得发疼。 乌景元还没来得及解释,张子隐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你,你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真的……我这一年来,其实挺挂念你的,有时候还会去你我从前喝过酒的酒肆里转转,吃点你喜欢的桃花酥和栗子糕……” “啊,嗯……”乌景元有点接不上话,想了想才客气地说,“我这一年来,也挺挂念你……” 也就这么一句,立马让张子隐情绪激动起来,眼眸瞬间就冒出了血丝,咬着牙低吼,“不行!你不能挂念我,不能想着我,不能了!” 乌景元稀里糊涂的,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句话说得不对。 只是恍惚间想起,从前每一次和张子隐见面,张郎第一句话,就问乌景元想不想他。 乌景元是个内敛安静的人,有些话他是说不出口的。 张子隐就一直缠着他问,一直问,问到他终于吐出句无可奈何的“想你”,才哈哈大笑,抱着他一直转圈圈,边转边喊:“乌公子想我咯!乌公子说他想我咯!” 如今张子隐却告诉他,不许他再想他。 那好。 乌景元点点头:“好,我以后都不会再挂念你,也不会再想着你。” 本以为这样,张子隐就会把手松开,因为握得乌景元很疼,倘若不是因为张子隐一丝一毫的灵力都不曾用,估计护身小甲早就把他狠狠打飞出去了。 “除了这些,你就没有别的话好跟我说了吗?”张子隐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眼圈不知不觉中就红透了,像是两颗樱桃,看着有点可怜。 乌景元本来准备了很多话,想和他说。 可如今真的见面了,竟有种“近乡情怯”之感,想了半天,也只吐出一句:“你的未婚妻好漂亮。” “还有呢?”张子隐看起来很受伤。 “嗯,跟你蛮般配的,往后你可要好好待人家啊。”乌景元笑着说,眼里满是真诚,一丝一毫都没有作伪。 可就是因为看出来他的真心,张子隐才愈发难过了。 他不敢去看乌景元含泪的眼睛,把脸撇了过去,半晌儿后,才又转回来,低低地问了句,“我,我能不能再抱抱你?” 不等乌景元答应,他的双手就已经往乌景元的腰肢上伸来。 可还没触碰到衣袍,就嘭的一声,被一道金色的结界,狠狠打了出去。 张子隐倒退数步,两手被金光打得发麻,低头一瞧,虎口都崩裂流血了,他满脸不敢置信地抬头望着乌景元—— 无比期盼着他能说出那句,张子隐做梦都想听到的答案——“我已经恢复修为了”。 可让他无比失望的是,乌景元说的是:“抱歉,师尊此前送了我一套护身小甲,用来保护我的。” 原来是护身小甲! 还是苍溪行送的! 张子隐懊恼地想,苍溪行,又是苍溪行! 倘若不是因为苍溪行这些年来,处处阻挠,他早就和乌景元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如今还弄了套劳什子的护身小甲,害他碰都不能碰,实在可恶! 嘭的一声,张子隐气极之下,一拳头把旁边的大石头击得粉碎! 飞溅起的石块,被乌景元周身的结界挡下,不曾伤他分毫。 见张子隐的右手血流不止,乌景元愣了愣,下意识上前,想像从前那样,为他包扎。 可还未靠近,远远就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原来你在这里,可让我好找呢。” 来人正是文姑娘。 “你受伤了?”文姑娘走近身来,关切地询问,还抬眸望向了乌景元。 两人面对面站着,乌景元这时才瞧清,文姑娘的眉眼间,与自己有几分相像。 可见张子隐确实履行了从前的诺言,要找一个和乌景元容貌相像的女修。 “我没事,一点小伤。”张子隐把手藏在衣袖中,柔情似水地同文姑娘道,“外面冷,你怎么出来了?”见未婚妻只穿了身薄裙,连貂毛披风都没带,便解下了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才一披上,就跟想起什么一般,张子隐抿着唇,神情复杂地望了过来。 乌景元觉得气氛有些尴尬,见两人都望着自己,刚要开口先行离开。 下一刻,肩胛一暖,厚重的氅衣从背后披了上来,乌景元一回眸,发出一声惊呼:“师尊?” 第32章 “外面天寒地冻的, 你如今的身子不比从前,自己不知道仔细着些么?” 苍溪行的神情淡淡的,甚至有些冷酷。 说这话时, 还冷眼扫向了张子隐,而后就平静的收回了目光。 他对觊觎徒儿的男人,一向没什么好脸色。 见自家徒儿满脸惊喜和不敢置信,呆呆愣愣站在原地, 像根木头桩子, 苍溪行既觉得可爱可笑,又觉得他可恨可恶—— 都耳提面命千百来回了,不让他跟张子隐再有来往, 非是不听! 如今可好了,昔日要死要活,非乌景元不要的张子隐, 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就新人换旧人了, 还在景元面前恩恩爱爱, 实在可恶! 苍溪行本来不想管这个事。 甚至没打算露面的,只不过方才远远看见景元揉眼睛,那双曾经属于苍溪行的双眸, 被他揉得越来越红,像小兔子一样, 看着惨兮兮的, 实在是忍不住。 苍溪行绝不允许乌景元用他的眼睛, 为其他男人流泪。 苍溪行自然又熟练地把氅衣上的细带系好,离得近了,还是能看出些许狰狞的疤痕, 这是无论用什么皮,都掩盖不了的。 目光慢慢下移,望着乌景元修长白皙的脖颈,以及脖颈中央,那一点精致小巧的喉结。 苍溪行的脑海中,立马又浮现出了从前,他粗—暴地,狠狠咬着景元的喉咙不放。 宛如茹毛饮血的野兽,利齿在景元的皮肉里深嵌,贪婪地吸食着滚—烫又甘甜的血液。 第28章 一瞬间,苍溪行的喉咙就绞了起来,隐隐有些发干。 明面上却不显分毫,还顺手轻轻拂去胆敢落在乌景元发间的枯叶。 再开口时,语气越发冷漠疏远:“怎么,不认识为师了?” “不,弟子,弟子拜见师尊!”乌景元赶紧拱手行礼,心脏咚咚乱跳,他努力克制情绪,生怕一个不留神,心脏就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是师尊! 真的是师尊! 没有做梦! 师尊居然也来了,还当众给他披氅衣,系细带! 师尊已经很久没待他这么亲近温柔过了! 乌景元的眼前,渐渐升腾起了一阵白雾,氤氲起的水雾,遮掩了他的视线,他努力睁大眼睛,贪婪又惊喜地想多看看师尊的脸。 可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明明和师尊近在咫尺,却怎么都看不清楚。 他恨死这双鱼眼了,鼻尖一酸,又有点想哭了。 苍溪行淡淡应了一声,眼神示意乌景元随自己走,然后率先抬腿离去。 哪知才走了几步,未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苍溪行不悦地蹙紧了眉,只当自家徒儿依旧对张子隐余情未了,索性暗暗施法。 一束无形的灵力,直接缠绕住了乌景元的右手腕。 乌景元眼前不能视物,只能凭借听觉,感应师尊的方位,冷不丁被一股力道,猛然一拽,脚下一踉跄。 “景元!”张子隐见乌景元要走,还是跟苍溪行走,立马就急了,不顾未婚妻还在场,上前一步道,“我,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你不要……” 话音未落,那拽着乌景元的力道,又重了好几分。 乌景元被迫踉踉跄跄地往前扑。 他感受得到,这是师尊的灵力,所以一点都没有反抗,心里甚至还非常欢喜,浑然没听见张子隐的声音。 文姑娘挽着张子隐的手臂,不许他走,柔声道:“子隐,你喝醉了,长辈们还等着我们过去呢,别再闹了……” 声音越来越模糊,很快就听不清了。 迎面寒风一吹,乌景元眼里的热度随之散了几分,也终于能看清师尊的背影了。 就这样,师尊走在前,他走在后。 一条无形的绳索,连接着两人。 苍溪行一路将他拖拽回了自己的房间,才终于收回了灵力。 他背对着徒儿,站在房中,身影落在墙面上,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拉得很长。 明明是他亲手把徒弟拉进房里的,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正踌躇间,蓦然听见身后传来噗通一声,苍溪行一回眸,他那个虔诚又笨拙的徒儿,竟然又跪下了。 明明腿才痊愈,又这么不爱惜。 苍溪行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师尊,弟子,弟子已经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犯了,还望师尊原谅弟子!” 乌景元跪地,低眉顺眼地请罪。 实则他并不觉得自己哪里错了,可如果他认个错,师尊就能像从前一样待他,那就是让他天天认错,他也心甘情愿。 久久没听见头顶传来师尊的声音。 乌景元的心,慢慢又往下沉了,眼睛也开始湿润起来,温暖厚实的氅衣还在身上披着,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师尊的余温。 一切看似温暖又美好。 他不想再和师尊之间有任何误会了。 乌景元深呼口气,鼓足勇气,跪行上去,小心翼翼抓着师尊的衣袍,轻轻摇了摇。 等再扬起头时,他的脸和当年的那个小奴隶再度重叠了。 “仙尊不要丢下我。” “师尊不要不理我。”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话,面对的是同样的人。 多年前,苍溪行面对那样娇弱可怜的小孩子,没法坐视不理。 多年后,他面对着残废至此的可怜徒儿,同样没法冷脸相待。 明明来时,苍溪行就下定决心,要快刀斩乱麻,彻底了断这一切,让景元断了对他的情。 可真当他面对景元哀求的,可怜的,满是期待的一张俊脸时,苍溪行根本连一个狠辣的字眼都吐不出来。 第33章 按照西炎的风俗, 情投意合的男女,要在订婚时摆下祭坛,换上特定的华丽服饰, 向苍天厚土祭拜。 仪典非常复杂,乌景元大致听张家的门生说了一遍,但也没记住多少。 与师尊“和解”后,乌景元满心欢喜, 心思全然不在张子隐的订婚上了, 有事没事就往师尊身边挨。 师尊虽然依旧待他冷冷淡淡的,但似乎不那么抗拒他的亲近了。 偶尔目光瞥向他时,眼底也有了丝温度。 乌景元把师尊对自己态度的转变, 全然归功于宁师兄身上。 倘若不是宁师兄送了他蛇皮,暂且掩住了满脸的狰狞疤痕,只怕师尊如今依旧不待见他。 无论如何, 乌景元已经很满足了。 再不敢奢求师尊能跟他合籍,给他一个道侣身份, 只期盼着能永远待在师尊身边, 当一个安分守己的好徒儿。 仪典那日,乌景元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弟子服,规规矩矩跟在师尊身后。 师尊走, 他就走。 师尊停,他就停。 师尊跟旁的仙门仙首说话, 他就老老实实当哑巴, 低眉顺眼降低存在感。 师尊落座, 他就站师尊后面,仿佛小尾巴一样,同师尊形影不离, 为师尊端茶递水。 小师叔见了,还潇洒地摇着折扇,调侃道:“还是有徒儿跟着好啊,知冷知热的,口渴了还能帮着倒杯水。” 宁书本体是蛇,上回褪了层蛇皮后,一直处于虚弱期。 这次随小师叔下山,勉强撑了几天,这会儿又变回了原形,正缠绕在小师叔的手腕上睡觉。 闻言,苍溪行抬眸横了他一眼。 乌景元有点难为情,就抱着茶壶给小师叔添了杯热茶。 在场宾客众多,里三层外三层的,把偌大的道场包围得水泄不通。 道场中央屹立着一处高台,周围早早拉起了彩色的横幅,天道府的漆黑旗帜,在风中猎猎飘动。 “想不到张少主年纪轻轻就成亲了,听说娶的那名女子是他从外面带回来的,来历不明,但生得美若天仙!” “我也听说了!不仅如此,我还听说那姑娘的眉眼间,有几分像那个人!” “那个是哪个?” “还能是哪个?不就是一年前,从魔域里回来,身负重伤,容貌尽毁的那个人!” “哦,你说的是问仙宗宗主座下二弟子乌景元?之前还有人说,张少主跟他情投意合,是对断袖呢,如今看来啊,不过是些风言风语!” 人群中传来议论声,声音不高不低,刚好一字不落地飘进了苍溪行耳朵里。 苍溪行浓眉紧蹙,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恰好乌景元正小心翼翼帮他添茶,便抬眸瞥了他一眼,却见那张熟悉的俊脸上,立马泛起了明媚灿烂的笑,在阳光下面,犹如一朵娇艳欲滴的海棠。 竟是那般我见犹怜。 苍溪行方才的不悦,瞬间就消失殆尽,唇边泛起一丝笑意,不过快到让人无法察觉。 很快,仪典就开始了。 原本喧闹的道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冲着台上的两道人影望去。 乌景元如今修为尽失,六识自然远不如其他修士。 场上人影憧憧的,距离又远,就算他踮起脚尖,也只依稀能看见两道红影而已。 在尝试了几次之后,索性就放弃了。 老老实实端着茶壶,眼睛直勾勾盯着师尊面前的茶杯,只要一空,他就立马满上。 哪怕只是区区一点小事,他也想做得完美无缺,似乎这样就能证明给师尊看,他还有点小用,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张子隐犹如行尸走肉,手里抓着一条红绸,红绸的另一端由文姑娘抓着。 今日是他和文姑娘的订婚仪典,本该开开心心的,可他却一丝喜悦都没有,满脑想着的,居然都是乌景元! 他本以为乌景元还像一年前那样丑陋不堪,人憎鬼厌。 其实这次请乌景元来,就是想做个彻底的了断。 可张子隐怎么都没想到,乌景元的脸居然恢复了! 虽然离得近了,还是能看见些许狰狞,但只要小心掩饰,旁人未必看得出来。 既然容貌都能恢复,想来恢复修为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两天他想了很多,一宿一宿地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乌景元。 冲他笑的乌景元,与他并肩作战的乌景元,为他做饭,哄他喝醒酒汤的乌景元,全都是乌景元…… 耳边是清脆礼乐声,伴随着唱词,有人往他手里塞了三根香烛。 只要同文姑娘祭拜过天地,当众宣读誓词,那两人的亲事就此定下了。 就算日后再想反悔,也是不行了。 都到节骨眼上了,张子隐居然犹豫了。 第29章 “子隐,该宣誓了。”文姑娘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如同一阵微风,在耳边萦绕。 所有人都在看着,张家的长辈们,也都在观台上等着。 张子隐紧紧抿着唇,脑子里天翻地覆,如同炸开了锅,心绪纠结成了一团乱麻。 他不动。满身不情愿。 场上很快就传来疑惑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 站在祭坛上的张家长辈,压低声,严厉提醒。 张子隐深呼口气,突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啪的一声,把手里的红绸和香烛,一把摔在了地上。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注视下,张子隐迅速回转过身,遥遥望向了观台上的那抹青影。 文姑娘发出一声惊呼,观台上的张家主神情一变,猛站起身来。 一瞬间,所有人齐刷刷顺着张子隐的目光望了过去—— 等乌景元察觉到不对劲儿时,他就已经被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团团包围了。 “子隐!你在做什么?难道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休得胡来!”张家主严厉地警告道。 张子隐满脸挣扎,犹豫着吐出一句:“爹,我,我……” 话音未落,就听嗡的一声剑鸣,至道场上空响起,伴随着唰的一声,一道儿火红的影子,从半空中坠落下来。 发出一连串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苍溪行神情一变,立马起身抬手施法。 那团红影平稳落下,不偏不倚,正落在了张子隐面前。 “师,师尊!有坏人抓我!”孔鸿明才一落地,连气都没来得及喘匀,就发出了惊呼,“他,他还说他是我爹!” “我去他妈的,我是他爹!!” 剩下的几个字,直接被苍溪行消音了。 第34章 孔鸿明的突然出现, 中断了仪典。 苍溪行亲自带着不懂事的小徒儿,前去赔礼,乌景元没跟着去, 索性就一头扎房里,准备蒙头睡个回笼觉。 哪知才一进门,就看见桌上放着一封信。 字迹很陌生,写着乌公子亲启。 拆开来看, 里面就短短两行娟秀小字, 请他去湖心附近的凉亭一见。 署名是张子隐的未婚妻。 那不就是文姑娘咯? 乌景元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试图透过这短短两行字, 探究出文姑娘的意图。 但他百思不得其解。 本想着,要不要去跟师尊或者小师叔说一声,但信的末尾写着, 请乌公子独自前往。 只怕文姑娘不想他俩见面的事,被第三个知道。 乌景元想了想, 还是决定过去一趟。 按照约定的时间, 乌景元提前半柱香来到了凉亭,岂料文姑娘来得比他还早。 乌景元刚要开口道歉,毕竟让好朋友的未婚妻站风口等着自己, 委实说不过去。 可还没吐出一个字呢,文姑娘就转过身来, 率先开了口:“我知道你和张郎之间的关系!” 乌景元先是一愣, 随即点点头, 很坦然:“我确实与他相识多年。” 文姑娘摇摇头,原本清丽温婉的面容,此刻竟隐隐泛起几分狠厉, 冷冷道:“乌公子,这里没有外人,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喜欢张子隐,我爱他,我要跟他结为道侣,还请乌公子识趣儿些,不要再纠缠着张郎不放!” “我,我没有纠缠他啊。”乌景元感到很郁闷,他从始至终只把张少主当好兄弟而已,除此之外,没有一丝非分之想。 再说了——乌景元实事求是,“这次不是我自己要来的,是张少爷写了信来,邀请我来天道府参加他的订婚宴。” “他让你来,你就来?那他让你去死,你去不去?”文姑娘语气更冷,精致的五官在林叶的倒影下,显得很阴沉。 乌景元有点惊奇她的变脸速度,但想着,此人是张少主的未婚妻,俗话说得好,朋友妻,不可欺。 就是嘴上让她几句,又不能少块肉。 于是乎,乌景元泄了口气似的,道:“好,我答应你,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缠着张少主了。也不会再跟他见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乌景元拱手告辞。 哪知才一转身,身后骤然袭来一道寒风。 径直朝他后心袭来,嘭的一声,护身小甲上的金色符咒,狠狠将对方打了出去,乌景元一回眸,文姑娘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倒飞出去,重重摔倒在地。 还没起身,就面色一白,一大口血喷了出来。 乌景元既惊且疑。 惊的是怎么会把文姑娘伤成了这样? 疑的是,护身小甲寻常存在感很低的,而且一般是通过感知周围的灵力波动,从而迅速做出防御。 可张家的门生明明说了,文姑娘空无修为,又怎么会被护身小甲重伤至此? 不等乌景元起疑,远处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男音:“文锦!” 张子隐几个箭步冲了过来,一把将地上的女子捞入怀里,看着未婚妻面色惨白,口吐鲜血,瞳孔瞬间缩小,失声唤道:“小锦,你不能有事!” 乌景元骤然听见这个称呼,神情有些恍惚。 昔日的记忆,再度翻涌上来。 “我姓张,名潜,字子隐,小名叫慢慢。” “为什么叫慢慢?因为爹娘当初给我起名字的时候,我爹问我娘,起个什么小名好,我娘就说慢慢想,不着急,结果我爹就听见前面俩字,所以就起了这么个小名!” “啊,你没有小名啊?也没有爹娘??那没关系啊,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好兄弟了,我的爹娘就是你的爹娘……那我叫你小景好不好?” “哪里肉麻了,多好听啊?小景,小景,小景……” 明明什么都没变,好似什么都变了。 乌景元一阵怅然若失,就看见文姑娘又呕了一大口血,抬起苍白的手,轻轻抚摸上了张子隐的脸,然后转过一张布满血迹的脸,哀求道:“乌公子,我是真的很喜欢张郎……只要乌公子答应把张郎让给我,让我做什么事,我都心甘情愿……” “好了,小锦,什么都别说了,我带你下去疗伤!” “不,让我说完,我,我怕我再不说的话,就没有机会了……”文姑娘气若游丝地道,“乌公子,求求你,就,就把子隐让给我罢?” 乌景元深吸口气,看了看面色凝重的张少主,又看了看他怀里气息奄奄的女子,一字一顿地说:“张少主,文姑娘,或许是我此前做了什么事,或者说了什么话,让你们误会了,我从始至终只是把张少主当兄弟而已!” “景元……”张子隐满脸哀恸,像是被这话伤到了。 “张少主!”乌景元决定快刀斩乱麻,直言不讳地说,“我可不是断袖!平生也最厌恶龙阳之好,看着就恶心!” 张子隐惊得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嘴,久久说不出话来,好久才木讷地挤出一句:“那你和你师尊……” “张子隐!你说话小心点!”乌景元神情一厉,猛提了个音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待师尊只有父子之情,师徒之义,岂容你信口开河?” “你喜欢的居然是女子?!”张子隐满脸难以置信,喃喃地问。 “那不然呢?”乌景元冷冷道,“难道你认为,我会喜欢男人?你不觉得那很恶心么?我年纪轻轻的,自然喜欢如花似玉的女子!” 身后蓦然传来卡擦一声,不知是谁踏碎了枯枝。 乌景元闻声回眸,就见不知何时,身后站了乌泱泱一群人,而为首的,正是师尊。 师尊都听见了。 第35章 乌景元瞬间就慌了, 心头也热了起来。 下意识想冲上前,拉着师尊解释。 可周围的人太多了,乌泱泱的一群站满了庭院。 鱼眼很快就没出息地热了起来, 眼前事物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天地之间似乎都在旋转,耳边充斥着各种错乱的声音,他试图从这些声音中, 分辨出哪一个是师尊。 也尝试着找到师尊的方位。 可他残废后的身子太蠢笨了, 六感也迟钝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不仅找寻不到师尊了,还脚下一软, 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掌心瞬间火辣辣疼了起来。 即便不用亲眼去看,他也知道,一定又破皮流血了, 鲜血黏腻的感觉,在掌心和指间流淌。 “哼, 装模作样!”孔鸿明站在人群中, 双臂环胸,满脸嘲弄地说,“仗着师尊送的护身小甲, 又开始耀武扬威了!现在连柔弱女修都敢打,还真是好本事!” 话音很快就戛然而止了。 乌景元分辨不清, 到底是自己意识模糊, 听不见小师弟的声音, 还是师尊再次施法让小师弟闭了嘴。 可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他已经腿软到再也站不起来了,一阵天旋地转之后, 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托了起来。 “啊……”乌景元发出了一声惊呼,第一反应是师尊,可当他的双手,才刚刚触碰到对方时,才发现并不是师尊。 第30章 “景元,我先带你离开这里。”来人是大师兄。 想不到大师兄也来了。 乌景元的心里瞬间充满了失落,浑浑噩噩的,也不知怎么回去的。 回去之后,大师兄没有询问他为何“打伤”文姑娘,而是赶紧去小师叔那里借来了纱布和伤药。 小心翼翼又快速地替乌景元处理好了掌心处的伤,整个过程乌景元都是懵的,眼前也是白的。 等他好不容易缓过神时,大师兄已经唤他第三遍了:“景元,膝盖上可有伤?” 手也摸到了乌景元的裤袍。 乌景元赶紧摇了摇头,片刻后,才喃喃道:“大师兄,我,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大师兄这个人不会说谎,但他会避重就轻,宽慰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顿了顿,他还倒了杯茶,塞进了乌景元手心,语气更温和了,“再说了,我可不相信你会无缘无故,打伤朋友的未婚妻。” 更何况人人都知乌景元已经是个废人了,他没那个能力。 虽然知道大师兄是在宽慰自己,但乌景元心里还是好受了许多。 大师兄让他在房里老实待着,哪儿都不要再去,之后就出去打探风声了。 乌景元自知闯祸了,当然要老老实实待着,等待“秋后问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眼睛只要一闭上,就会浮现出师尊的身影,惨白惨白的,像女鬼一样,在烟雾笼罩的黑夜中,任凭他如何呼喊,如何伸手去抓,却始终触碰不到分毫。 就这么浑浑噩噩熬了一宿,早上天还不亮,大师兄就回来了,说文姑娘已经救回来了,幸亏小师叔随身携带了两颗救心丹。 只不过人现在还没醒来。 大师兄饮了一杯茶水,这才走至床边,见乌景元眼底一片青灰,便道:“你莫怕,有师尊在,不会有事的。” 乌景元点点头,可心里依旧没什么底。 想了想,他对大师兄说出了自己的怀疑。 “你是说,文姑娘并不像传闻中那样,毫无半点修为?而且,她当时从背后偷袭你,还下了死手?”大师兄颇为吃惊,还摇头道,“不可能!小师叔替她疗的伤,若当真如此,定然早就发觉了,可连小师叔也说,那文姑娘没有灵根,也毫无修炼痕迹,看来并非修真者!” 那就奇怪了,护身小甲从来不伤手无寸铁之人,更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下那么重的手! 乌景元抿了抿唇,又道:“我当时背对着她,没有看清,或许她手里拿了什么法器,或是……” “那更不可能!”不等他说完,大师兄就打断了他的话,神情凝重道,“当时我们都在场,除了你身上护身小甲的灵力外,并没有其他灵力波动。若是有,师尊不可能察觉不出!” 乌景元的神情变了变,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他相信护身小甲不会无缘无故伤人,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不会有错——那个文姑娘有问题! 可偏偏连大师兄都不肯信他。 “景元,你一定是累了,不要多想,好好睡一觉。”大师兄缓了缓神,替他掖好被子,语气很轻,“你放心,我们都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的身体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纵然,纵然是护身小甲伤了文姑娘,也定然怪罪不到你身上。毕竟那法器本就不是你的。” 话到此处,他也意识到这么说不太合适。 护身小甲不是乌景元的灵宝,而是师尊的,这么一说,仿佛把错推给了师尊。 “好了,你睡会儿吧。”大师兄曲指,轻轻点了点乌景元的眉心,很快乌景元就沉沉昏睡过去了。 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魔域里,有无数只虫子在他身上乱爬,撕咬着他的皮肉,还往他眼睛里钻,喷出来的毒液,腐蚀着他的皮肉和眼睛,疼得他哇哇大叫。 还依稀听见头顶传来魔尊猖狂又阴森的笑声,不堪入耳的字眼,跟雪片一样,狠狠砸了下来。 隐隐还能听见娇弱又凄楚的惨叫声,时而虚弱,时而高亢,一叠声儿求着饶,可魔尊半点不知怜香惜玉,还嫌弃叫得声音不够婉转动听。 鲜血像是雨点,洒落在魔域中。 乌景元失去光明的最后一刻,瞥见了那人的脸…… 文姑娘! 轰隆—— 耳边传来震天响。 乌景元从睡梦中惊醒,猛然睁开了眼睛。 满头满脸都是冷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昏暗的房间里,房门半掩着,零星月光撒了进来,显得阴森森的。 一道修长的身影,不知何时潜进了房里。 手里的匕首雪亮正对着他的喉咙! 乌景元一惊,忙抬手挡了一下。 嘭—— 匕首被一道无形的结界狠狠弹飞出去,哐当一声落地,乌景元手疾眼快,一把扣住对方的手腕,那人想要挣脱,却被护身小甲上的符咒,团团包围住,化作一条金色绳索,将人捆了个结实。 与此同时,乌景元迅速起身,从腰间掏出一颗夜明珠,借着熹微的光亮一照,这才看清来人是谁。 居然又是文、姑、娘! 噗通一声,文姑娘直接双膝跪地,声泪俱下地哀求:“乌公子饶命!我,我并非存心想伤你,只是,只是我太爱张郎了,我不能失去张郎!还求乌公子念在小女子对张郎一片痴心的份上,就成全我们罢!” 语罢,砰砰磕头。 乌景元心有余悸,要不是有师尊的护身小甲,他这会儿只怕都断气了。当即又气又恼,冷冷道:“你一而再再而三对我痛下杀手,我岂能饶你!” 说着就要将文姑娘拉去见张子隐,哪料这文姑娘竟是有备而来,手指一拉腰间的细带,哗啦一声,身上的衣裙就尽数滑落下来。 乌景元触不及防,下意识松了手,文姑娘就趁此机会,想要逃之夭夭,却不料被护身小甲的符咒紧紧缠绕住,噗通一声,再度跌倒在地。 一口血随之喷了出来。 乌景元闭着眼睛,抓起床上的被褥,直接丢到文姑娘身上,这才厉声呵斥:“你既对张少主真心实意,就该知道,我与他之间的交情!如此屡次三番痛下杀手,只怕是想杀人灭口!” 文姑娘面色骤然惨白,很快眼泪就爬满了脸,知晓自己被认出来了,索性也不装了,痛哭流涕道:“我,我并非存心要杀你,只不过我真的很爱张郎,我不能失去他!可他一旦知道我曾经的不堪遭遇,就不会再要我了!” 果然是她! 乌景元想起来了,这个文姑娘确确实实就是当初在魔域中,被魔尊百般欺凌的决定! 怪不得身上没有灵根,也没有修炼痕迹,却下手这般狠辣,只怕就是借了魔尊残留在其体内的魔气。 等等! 乌景元依稀记得,被魔尊欺凌的,明明是个男人啊,而文姑娘…… 难不成是男扮女装? 第36章 那么也就是说, 张子隐的未婚妻,实则是个男人? 到头来,这个男人还曾是魔尊的炉鼎?误打误撞才逃离了魔爪, 被张子隐给救下了? 两人日久生情,喜结良缘? 乌景元的脑子瞬间就乱了,感觉信息量大得直冲天灵盖。 趁他愣神间,那文姑娘不知使了什么手段, 竟震开了束缚在身上的符咒, 来了一招金蝉脱壳,等乌景元再回过神时,房里哪还有什么文姑娘, 只留下了一条被褥。 经过此一事,乌景元彻底没了睡意。 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告诉张子隐。 以他对张少主的了解,一旦得知文姑娘实则是个男儿身, 还当过魔尊的炉鼎,张少主必然恼羞成怒, 立马跟文姑娘划清界限, 老死不相往来。 这样对文姑娘——姑且还这么叫——似乎太残忍了。 可身为张子隐相交多年的朋友,如果乌景元知而不言,对张子隐又太残忍了。 思来想去, 乌景元还是决定说出来。无论如何,他不想隐瞒自己在这个世间唯一的好朋友。 乌景元披上师尊送他的氅衣, 踏着夜色出了门。 殊不知恰好被路过的孔鸿明发现, 孔鸿明偷偷摸摸尾随在他身后, 生等着乌景元踏进了张子隐的院子,才一溜烟跑去找师尊告密。 “你说什么?”苍溪行惦念着乌景元,一直没什么睡意, 正在房里盘腿打坐,骤然听到此话,还有些难以置信,“你再说一遍?” “师,师尊!弟子方才亲眼看见,乌景元披着氅衣,鬼鬼祟祟钻进了张少主的院子里!” 孔鸿明满脸兴奋,自以为终于抓住了乌景元的小辫子,无比激动地说,“我今个白天还听张家的门生私下议论,说张子隐这些年对乌景元情深义重!每每喝醉酒了,就大耍酒疯,说今生今世非他乌景元不要!我还听说,张子隐房里还藏着乌景元的画像呢。这深更半夜,孤男寡男的,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师尊要不去看看?” 第31章 俨然就是要带着师尊一起去抓|奸! 苍溪行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藏在宽袖中的拳头,暗暗攥紧了。 片刻后,他又阖眸,语气淡漠极了:“他二人自幼相识,一直以来都以兄弟相称,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私下见面有何好大惊小怪的?” “师尊!” 孔鸿明不死心,大着胆子想抱住师尊的手臂撒娇,可手还没触碰到师尊的衣袍,就听一道冷冽至极的嗤笑,骇得他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狠狠咬了咬牙,孔鸿明拱手道:“弟子明白了。” 待人走后,苍溪行才又睁开了眼。 眼底跳跃着不易察觉的怒色,挥袖在面前一拂,凭空出现一面水镜。 可水镜中未出现任何画面。 想来是被笼罩在天道府的结界挡住了。 他无心打坐,满脑子都是乌景元和张子隐在一起的画面,耳边隐隐又响起了乌景元的声音:“断袖什么的,最恶心了!” “我视师尊为父!” 是啊,乌景元只是把他当个长辈看待而已。 苍溪行疲倦地捏了捏眉心,唇角流露出了苦笑,在嘲讽自己的自作多情。 乌景元鼓足勇气,轻轻叩响了房门。 很快屋里就传来熟悉的声音,听起来很烦躁:“我都说了!不许任何人过来打扰!都是聋子吗,给我滚!” 乌景元抿了抿唇,隔着房门,轻轻开口:“张少主,是,是我,乌……” 话还没说完,嘭的一声,房门就从里猛然撞开了,迎面而来一股浓郁的酒气。 短短一日不见,张子隐看起来就沧桑了许多,身上穿的金色道袍,也沾了些酒滞,在看见乌景元的那一刻,原本晦涩黯然的眼眸,瞬间就亮了起来。 “啊,是,是你!景兄!”张子隐极为开心,似乎浑然把不久前乌景元才“误伤”了自己未婚妻的那点不愉快,抛到了九霄云外。 还非常热络地去抓乌景元的手腕,要拉他进来。 乌景元侧身躲开了,疏远又客气地说:“我深夜来此,只是想跟张少主说一件事。”他抿了抿唇,“很重要的事。” “不急,别说一件了,就是一百件,一千件都可以!”张子隐迅速收敛住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搓着手紧张又小心翼翼地说,“那,那你先进来罢,外面天寒地冻的,你,你……” 张少主一向伶牙俐齿,更是风月场上游刃有余的老手,那一向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 如今在乌景元面前,却青涩得像个未经人事的孩子。 乌景元觉得有点好笑,可才扯开唇角,又想起今夜自己来此的目的。 就又抿住了唇。 房里酒气更浓,满地都是滚落的酒坛子。 张子隐有些难为情,邀请乌景元坐下,还亲自为他倒茶,可茶壶拎起来才发现居然空了。 神情瞬间一僵,忙说了句:“我让人送壶热茶来。” 顿了顿,张子隐下意识攥紧了茶壶,低声道:“我记得你喜欢喝青城雪芽,现在,现在还喜欢么?” 乌景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直接开门见山道:“不麻烦了,张少主。我今夜会来,只是为了文姑娘。” “啊,文,文锦她没事,现在已经醒了,身边有侍女伺候着,你不必担心。”张子隐道,“我知道你那天不是有心的,所以跟我爹他们解释过了,你放心,在张家不会有任何人寻你的麻烦。” 乌景元想说的不是这个,他摇了摇头,直视着张子隐,唇瓣蠕动了几下,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够委婉。 张子隐却误解了他的来意,张了张嘴,紧张地呼吸困难,轻声道:“啊,景,景兄!是不是文锦之前同你说了什么?你莫往心里去,她没有恶意……” 在酒精的刺激下,情不自禁往乌景元身边靠近,还抬手就抚上了乌景元的脸,柔情万分地低喃:“景兄,你还是跟从前一样俊俏,嘴唇也红红的,是我最喜欢的样子……” 乌景元立马侧身躲开,厉声道:“张少主请自重!” 然后深呼口气,终于还是开了口,“张少主,你我到底相识多年,我不想瞒你,你救的那个文姑娘,实则我比你先认识,当初在魔域中,我曾亲眼见到……张子隐!你离我远点!” “别碰我!” 声音骤然拔高了几分。 屋外,孔鸿明躲在窗外,透过半掩的窗户,往里偷觑,就看见张子隐面色酡红,竟满脸醉态地往乌景元身上扑,嘴里念着,“我好想你啊,景兄!” “对不起,我还是忘不了你!”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求你了,我不要什么文锦姑娘,我只想要你……” 乌景元在房里躲躲藏藏,却无论如何也躲不开张子隐,很快就被逼入了墙角。 羞愤交加之下,嘴里怒斥,还本能地扬起手来。 可张子隐听了他的骂声,神情越发陶醉,甚至还握住了乌景元打过来的手,垂首吻了下去。 另一只手则是握住了乌景元的脖子,强行制住了他的呼吸。 孔鸿明看得热血沸腾,下意识想把头伸进窗户里,想看得更仔细些。 哪知身后蓦然传来一股彻骨霜寒,惊得他瞬间汗毛直立。 猛一回头,就见师尊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 此刻面色阴沉到了极致,眉宇间流窜着丝丝黑气。 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第37章 乌景元被惊天巨响吓了一跳, 眼前骤然闪过一道白影,紧接着刚刚还紧紧掐他脖子上的手,就蓦然松开了。 嗖的一声, 张子隐就被打飞出去。 一股大力猛然握住了乌景元的手臂,力道之重,几乎要将他的骨头生生捏碎了。 乌景元惊慌失措,根本来不及分辨来人是谁, 下意识狠狠甩手, 可不仅没能甩开,那力道反而更重了,他几乎能听见骨头碎裂的细微卡擦声, 耳边同时响起了一道熟悉又低沉的男音:“乌景元!” 也就是这么一声,如同炎炎夏日里的一桶冰水,瞬间把他浇得透心凉, 人也终于清醒了。 乌景元猛一抬头,在一片流窜的灵光中, 看见了师尊清冷锋锐的面庞, 还不等他高兴地唤一声“师尊”,他就蓦然在师尊的脸上,窥见了一闪而过的厌恶, 心口顿时一滞。 他衣衫不整,面色酡红的狼狈模样, 此刻正清清楚楚映在师尊的眼底, 就连被师尊紧紧握住的手腕上, 还赫然印着一抹红痕——这是方才张子隐发酒疯时,钳住他手臂,不由分说吻下的。 此刻像是铁证一样, 深深烙在了两人的眼前。 苍溪行眼底的怒意,凝聚成了跳动的小火苗。 “师,师尊!” 乌景元心脏猛跳,下意识发出了一声惊呼,瞳孔瞬间就泛白了,真的跟死鱼一样! 还没来得及解释,一件尚带余温的袍子,就劈头盖脸砸了过来,师尊好像很生气,动作也不算温柔,将他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 重点是裹! 像是裹粽子一样,抓着两条宽大的衣袖,直接打了个结,紧紧勒住了乌景元的双臂和腰肢,几乎快不能喘气了。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 被打出数丈远的张子隐,大头朝下咚的一声摔在床上,材质坚|硬|的檀木床,瞬间发出嘭啪的断裂声,头顶的层层纱帐伴随着床身断裂,哗啦啦地铺了下来,将他蒙了个严实。 骤然听见乌景元的吃痛声,张子隐跟打了鸡血似的,瞬间热血沸腾起来,劈手震开废墟,从中一跃而起,暴怒道: “不准碰他,他是我的!” 还飞扑过来,作势要握住乌景元的另外一只手腕! 可还没触碰到分毫,就再次被苍溪行一挥衣袖,狠狠震飞出去,身子撞碎了房门,轱辘轱辘在地上翻了几圈。 恰好倒在了吓到呆滞的孔鸿明脚下! 孔鸿明“喔”了一声,下意识往旁边跳开几步,生怕战火会波及到自己身上,满脸写着惊慌,再一抬头,就看见师尊跟提溜小鸡崽儿似的,揪着乌景元的后领,将他不由分说拖拽出来。 乌景元脚下踉跄,险些被拖到地的袍子绊倒,头脸都被蒙住了,只依稀透过一层薄薄的白衣,看见张子隐倒在院子里。 与之即将擦肩而过时,张子隐不顾伤痛,再次伸出了手,极力挽留道:“景兄!你不要走!” 可此举无异于是在火上浇油! 面对一而再再而三侵——犯他徒儿的无耻之人,苍溪行再也无法忍受,一手拽着乌景元,一手运气,刚要一掌打去,耳边就传来乌景元凄厉的叫声:“师尊不要!” 更是噗通一声,贴着苍溪行的腿跪了下去,声音越发惝然。 “师尊求您了!事情不是您看见的那样!我和张郎……” “够了!”苍溪行冷冷训斥,“闭嘴!” “我对景兄是真心实意!从前是我一时糊涂,现在我知道悔改了!我爱景兄,景兄心里也有我,他,他依旧肯唤我一声张郎!”张子隐哀求道,“仙尊何不成人之美?就成全我和景兄罢!” 第32章 乌景元的瞳孔瞬间放大了。 他以往都是这么叫的,也是年少时张子隐强烈要求的,刚开始乌景元天真地以为是“蟑螂”,还暗暗腹诽,觉得张子隐的绰号真奇怪呢。 后来才知是张郎而不是蟑螂! 可久而久之,乌景元已经叫习惯了,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口。 后来觉得同为男儿身,喊什么都无妨。 可在修真界,女子常会唤心上人为什么郎,或者什么奴,还有一句诗叫,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萧郎指的就是情郎的意思! 这很难不让苍溪行多想! 他定定凝视着徒儿的脸,望着徒儿眼里的哀求,竟不觉得徒儿有多可怜,只觉得可恨可恶又极其可憎!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现在的怒火名为嫉妒,而他之所以觉得乌景元可恶可憎,也仅仅是因为乌景元私底下和其他男人纠缠不清! 最终,苍溪行态度强硬地将乌景元拽了回去,嘭的一声,踹开了房门。 一阵天旋地转,乌景元就被一股大力,狠狠摔在了柔软的床榻上。 他知道自己又闯祸了,也知道师尊动怒了。 师尊甚至都不顾颜面,公然把他拽了回来,动静闹得很大,惊动了不少人,一路上来来往往,无数异样的目光盯着,乌景元的脸上火辣辣地烧着。 此刻已经顾不得孔鸿明会怎么想,张子隐会怎么看,其他人又会如何议论了,他只想解释清楚,平息师尊的怒火。 可当他才挣扎着,从束缚自己的袍子里钻出来时,下巴猛被一只大手钳住了,师尊清俊的脸,像是覆着一层寒冰,蓦然靠近他,冷冷道:“你知不知道,张子隐已经定亲了?” 乌景元愣愣怔怔地点点头,心脏跳得跟打鼓一样激烈。 “那你又记不记……”苍溪行语气不善,跟含了满嘴碎冰一样,吐出来的气息冷到了骨子里,“为师说过,他不是你的良人?” “记,记得。” 而且这话都早就说了,说了不止一次,最近的一次,还是在大半年前。 师尊当时语气冷漠,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告诉他:“你想找道侣,为师不阻拦你,但张子隐不是你的良人。” 那时乌景元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哭着问师尊:“那,那到底谁才是我的良人?” 师尊不说话,也不看他,锋锐的面庞让人望而却步。 “我没想找道侣,我,我……师尊是不想要我了吗?”乌景元当时有问过的,可师尊没有正面回答他。 很久之后,才凉薄地吐出一句:“你有什么资格,让我要你?” 如今师尊旧话重提,乌景元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委屈了,红着眼睛,跟兔子一样,满脸难过地望着师尊,轻轻地说:“张郎不是我的良人,那谁才是?师尊吗?” 第38章 回答他的是师尊的一声冷笑, 似讥讽,似嘲弄。 钳他下巴的手,慢慢就松开了。 乌景元只觉得心里好空, 好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被无情抽走了。 他似在一片茫茫漆黑泥泞的沼泽里,拼了命地挣扎,可到头来越陷越深,直到绝望的黑水漫过了胸口, 呼吸被剥夺了, 每一口空气都像是参杂着碎冰,吞进喉咙里锋利得像刀子,从嗓子一路划开到了肺部。 呼出的气息满是甜腻的血腥气。 终于, 他鼓足勇气,抬起酸软的双手,猛然抓住师尊的衣袖, 流着泪问:“师尊,您真的不要我吗?” “……” “真的, 真的不要吗?” 他执拗地问, 眼泪啪嗒啪嗒掉了出来,眼前很快就陷入了一片惨白。 突然有点庆幸,自己的鱼眼如今看不清东西, 也自然看不见师尊满脸的冷漠,明明他都难受得快要死掉了, 可师尊依旧置若罔闻。 好像师尊就是有那种本事, 无论遇见什么事, 都能应对自如,还游刃有余。 可乌景元就不行了,他知道自己年纪小, 见识浅,很多道理都不太懂,正因为他年少无知,所以才想着自己就算笨拙些,不懂事一点,甚至贪婪一点,奢求着能和师尊在一起,应该也算情有可原。 凡人都是有私心的,他也是如此。 然而师尊并不在意他,毫无留恋地把衣袖抽了回去,像一阵无论如何也留不住的穿堂风。 背转过身,烛火将师尊的身影拉得很长。 好半晌儿后,师尊才冷冷吐出几个冰冷字眼:“你若执意如此,那往后就不要再当我的徒弟了!” “呵……我早就不是了啊。”乌景元抬手擦了擦眼泪,望着师尊的背影,面无表情地说,“我的身子早就被师尊拿去了,也早就突破了师徒之间的界限。即便师尊不肯承认,可那也改不了我已经委身师尊的事实!” “乌景元!” “师尊既然不想要我,那我往后跟谁在一起,师尊也管不着!” “乌景元,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师尊寒声道,“为何这般不知悔改?” “弟子自然知道,张郎喜欢我,他有了未婚妻,还依旧喜欢我,这是他的错,不是我的。我没有勾引他。” 乌景元从床上晃晃悠悠站了起来,随手把师尊裹他身上的袍子,丢到了地上,却没有勇气踩过去。 他避开了。 慢慢往门外走,声音轻轻的。 “团团已经不在了,我也不稀罕师尊的灵力了。” “即便师尊再不喜欢张郎,可张郎自有张郎的好处。” 最起码张郎会甜言蜜语哄着他,不像师尊,说话冷冰冰的,只会让他伤心难过。 话到此处,他已经走到了房门口,只要伸手拉开房门,然后踏出去。 往后就算是和师尊一刀两断了,他再也不要回师门了。 可手才一碰到房门,就被一股无形的结界狠狠弹开,他“啊”的一声,脚下不稳往后倒去。 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他跌进了熟悉又冰冷的怀抱中,不等乌景元挣脱,那双大手就从后紧紧箍紧他的腰肢。 像是要把他融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乌景元被师尊突然的反常惊到了,下意识想挣脱。 下一刻就被一股蛮力摔上了床,师尊根本不允许他挣扎,直接施法束缚住了他的手脚,将他牢牢绑在了床上。 还将他身上的衣服,撕了个粉碎,更是抓着那只被张子隐吻过的手腕,狠狠用衣袍擦拭,疼得乌景元差点惨叫出声,感觉那块皮肉都快被搓下来了。 师尊贴着一模一样的位置,俯首狠狠咬了下去。 只一口,牙齿贯穿皮肉,抵着腕骨,鲜血瞬间淌了出来,乌景元疼得叫出了声,感觉骨头都快被啃碎了,他本以为这样已经足够痛了。 可接下来师尊的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话,甚至是每一口喷洒在他身上的气息,都让他痛上加痛! 他实在受不了了,哭着求饶:“师尊,不,不要……” “不要?这不就是你一直以来求的么?怎么现在又说不要?” 师尊的一句话,犹如迎面而来的一记耳光,瞬间让乌景元的求饶,吞回了肚子里去。 前所未有的羞耻感,像乌云一般笼罩着他。 两行眼泪顺着眼角淌入了乌黑的鬓发中。 乌景元满心苦笑地想,是啊,这个就是自己一直以来渴求的,如今真的得到了,他却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呢。 …… 张子隐昨晚发了半宿的酒疯,动静大到惊动了整个天道府。 最终还是他父亲出面,施法将他打晕过去,关回了房里,才平息了这场闹剧。 可留宿在天道府的宾客们,基本上都听到了些许动静,也听见张少主哭着咆哮,此生只要乌景元一个。 还说什么,断袖就断袖,毁容就毁容,废了就废了,他就是要乌景元! 待乌景元醒来时,外面天色大亮。 师尊不知何时离开了,只剩下满屋子狼藉,提醒着他昨晚和师尊发生了怎样的荒唐事。 他起身揉了揉绞痛的眉心,揉着揉着,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淌了出来。 从眼眶里,从师尊伤过的角落里,一同涌出。 上为师尊流着泪,下为师尊流着血。 可师尊却不爱他,师尊只是气愤他不知悔改而已。 大师兄,小师叔还有宁师兄得知后,轮番过来安抚他,乌景元怕众人担心,一直强撑着挤出了笑容。 午后,有个张家门生过来,说张夫人请他过去一见。 乌景元隐隐明白张夫人为何找自己,也没有推辞,起身换上干净衣服就随那门生去了。 张子隐在张家身份特殊,据说张夫人生他时难产了,差点一尸两命,好不容易才把孩子生了下来,也因此元气大伤,还没出月子,就闭关去了。 这么一闭关,就闭了将近二十年,直到听闻儿子要定亲了,才破关而出。 眼下正坐主位上,穿着一身金色的道袍,梳着干练的发髻,并没有佩戴太多首饰,只在发髻中央,簪着一朵明黄色的牡丹,年过四十,保养得宜,看起来雍容华贵,风韵犹存。 第33章 张子隐的容貌,在修真界已数上流,说是万里挑一毫不为过,如今看来,容貌却与其母并不肖像,反而更像的父亲。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见,可乌景元却突然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悸动,仿佛曾在哪里见过张夫人。 总觉得熟悉却又陌生。 他愣愣站在原地,一时都忘记了行礼。 直到听见张夫人用冷漠又嘲弄的语气问他:“你要怎样才能离开我儿?” 第39章 乌景元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下意识仰头呆呆地望着面前风韵犹存的张夫人, 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再度响起了记忆中母亲温柔的语调。 “我儿乖乖睡觉,我儿乖乖长大。” “你是阿娘的宝贝,阿娘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 都捧到你面前呢。” 可张夫人的声音明明和记忆中母亲的声音截然不同,而且此人是张子隐的娘,并不是他乌景元的娘。 他一定是想娘想疯魔了,所以才会见个妇人, 就想起自己的母亲。 “张夫人, 晚辈不懂您的意思。”虽然张夫人的态度不太友好,但乌景元还是有礼貌地拱手见礼,再起身时, 脸上已经恢复了素日老沉的神色,轻声道,“晚辈不曾和令郎在一起过, 又何谈离开?” “乌公子不必瞒我,你与子隐之间的过往, 我已从他父亲口中得知。子隐乃我天道府的少主, 日后是要接他父亲的宗主之位,断然不可能与一个男人纠缠不清,更何况你已失去金丹, 如今不过废人一个。” 张夫人说话很直,语气不能说十分恶劣, 但绝对不能称之为好, 话到此处, 伸手一拂桌面,原本空无一物的桌上,瞬间浮现出了一个锦盒。 锦盒里放着的, 俨然是一颗丹药。 “此为驻颜丹,乃我母家不传秘术炼制而成,如今在修真界,只此一枚。服用之后,可保青春永驻。对容貌毁损者,亦有再生皮肉之能,能恢复容貌九成以上。” 顿了顿,张夫人不过一挥手,一阵劲风扫过,乌景元脸上贴的蛇皮,寸寸滑落,很快就露出了一张面目全非的脸。 饶是张夫人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这张脸丑到了,神情瞬间就变了。 乌景元抿着唇,一言不发。下意识望向了驻颜丹。 他明白的,张夫人是想用这枚驻颜丹,来换他彻底跟张子隐一刀两断。 而他确确实实,也需要这颗驻颜丹。 如果没有一副好皮囊,师尊只怕连一眼都不肯看他罢。 “乌公子不妨好好考虑考虑……” 不等张夫人说完,乌景元就深呼口气,很果断地道:“我考虑清楚了!” “多谢张夫人的驻颜丹,晚辈收下了。”乌景元强忍着耻辱,暗暗攥紧拳头,低声道,“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私下同令郎见面,与他就此一刀两断,也望张夫人能管好令郎。” 张夫人本以为乌景元不会这么轻易同意,都做好了充足准备,继续加筹码了。如今看来,区区一颗驻颜丹就能把他打发了,倒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 不由就露出了一抹轻蔑的笑,点点头道:“好。” 并告诉了乌景元正确服用驻颜丹的方法,那就是先把身体内部的污浊之气,尽数排出,而后寻一方暖池浸泡,带骨骼皮肉都舒张开来,方可服用。 乌景元昨夜才跟师尊缠绵过,还没来得及好好清洗,自然不能立马吞咽驻颜丹。 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又拱手行了一礼,就攥着装有驻颜丹的锦盒往外走。 还没踏出房门,身后就又传来了张夫人的声音,似乎是有点于心不忍: “乌公子,我虽闭关多年,子隐也不在我跟前长大,但他终归是我的亲生骨肉,作为母亲,我有责任和义务为他考虑,还望乌公子多担待。” 乌景元脚下蓦然一顿,笑了笑,语气有点自嘲:“晚辈明白的,若是我的母亲还在,想来也会处处为我考虑……” 话到后面,喉咙已经隐隐有些哽咽了。 他不怪张夫人,母亲爱子,本就在情理之中啊,他只是突然之间,特别想念自己的母亲而已。 如果他的母亲还活着,应该会把他牢牢护在身后吧? 或许不会在意他的皮相美丑,也不在乎他能不能修炼呢? 张夫人有些诧异:“怎么,乌公子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乌景元没应声,握着烫手山芋似的锦盒,很快就踏出了房门。 房里,一旁的侍女恭声道:“夫人有所不知,这个乌公子是他师尊从山下捡回来的,身世成谜,还来历不明。据说,当年年仅七岁,就沦落到了臭名昭著的四鬼宗手里,还被打下合欢咒,要不是当时年纪太小,只怕就被……后来敛光仙尊下山除恶,顺手救了他,见他年纪小小无家可归太可怜了,这才带回山,收为了亲传弟子。” “竟有此事?”张夫人才出关没多久,但是没打听这么仔细,略一思忖,她又问,“那这位乌公子竟也不知自己的来历?” “不知,听说很小的时候,就沦落在外,被买卖多次,也是可怜。”侍女道,“莫说来历了,连自己几岁都不知,还是敛光仙尊摸了他的骨,大致摸出来的。这位乌公子虽然身世可怜,但却是个天生的木灵根……” “什么根?你再说一遍?!”张夫人面色突然变了。 “木,木灵根,而且不参杂一丝杂质的单灵根,根骨也极佳,十五岁就结了金丹,比咱们少主还早两年呢。”侍女道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都是乌景元从前的“丰功伟绩”。 可张夫人的心思,却早就飞出了九霄云外了。 她记得很清楚,当年她因病惨死的孩儿,就是木灵根! 算算年纪的话,今年约莫也有十八岁了。 “那,那乌景元今年多大了?”张夫人不受控制地问出了口。 侍女的回答,瞬间如雷贯耳:“应该是十八岁了呢。” 第40章 乌景元拿着驻颜丹, 见天色不算太晚,准备去寻一趟小师叔。 小师叔精通医术,说不准还能给他再配点丹药, 让本就能恢复九成的容貌,一鼓作气完全恢复。 只要恢复了从前漂亮的样子,或许师尊就能多看他几眼了。 就算不为了师尊,他也想变回从前的模样, 这张脸是父母留给他的, 或许他长得像爹爹,也或许像阿娘呢? 亦或许,一半一半, 他既像爹,又像娘。 更或许有朝一日,他的爹娘机缘巧合之下, 见到了他,就能一眼认出来呢。 乌景元光是想想, 就觉得心头热乎乎的, 像是被一股温热的液体浸泡着。 有了恢复容貌的希望,乌景元的脸上难得绽开了真心的笑容。 浑然忘了,昨晚师尊失控之下, 是怎么把他弄得遍体鳞伤的。 只不过此刻身上还隐隐作痛。 走路的时候,他都不敢迈大步子, 否则就会扯痛伤处, 再度往外涌血。 还没走到小师叔的院落, 乌景元就被一条无形的绳索,冷不丁绊住了腿脚。 他本就身上有伤,被这么一绊, 根本就站不稳,噗通一声就摔倒在地。 右手腕骨好巧不巧磕在了一块尖锐的石头上,顿时发出咔的一声,骨裂了。 他疼得下意识松手,装有驻颜丹的锦盒就飞了出去,顺着小斜坡,骨碌碌地往下滚。 下方正是一片池塘。 乌景元顾不得手腕疼,也来不及起身,就下意识手脚并用往前爬,就在左手即将抓住锦盒时,一只玄色靴子,蓦然踩住了锦盒。 “呦,这不是大名鼎鼎的乌公子么?怎么跟狗似的,满地乱爬呀?”孔鸿明双臂环胸,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脚下的少年,冷冷道,“你还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呢,我此前还当你偷偷爱慕师尊,如今你却又跟张子隐勾勾搭搭的,真搞不懂你们断袖,男人跟男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意思?” “不就是把他的xx塞进你的xx,也不对,也可能是把你的xx塞进他的xx……咦,好恶心啊。”孔鸿明多少是了解一点的,知道断袖之间怎么寻欢作乐,但不是很清楚上下攻守之分。 所以脑海里浮现出了两幅截然不同的画面。 还捂着喉咙挺矫揉造作地假装作呕,那架势瞧着有点像吃多了的猩猩。 若是平时乌景元会无语地笑一下,可是此刻,他的心脏紧密地和锦盒里的驻颜丹联系在一起。 而锦盒就在孔鸿明的脚下! “小师弟,请你把脚挪开。你踩到了我的东西。” 乌景元好声好气的,还慢慢爬起身来,左手托着右手手腕,他真是笨得可以,又双叒叕摔伤了。 “你的东西?”孔鸿明施法把锦盒抓到手里,翻看几眼,冷笑,“这盒子上也没写你的名字呀,怎么说是你的东西?那我先看见了,也先踩住了,就是我的了呢!” “小师弟,此物对你来说毫无用处!”乌景元知道自己争不过孔鸿明,而且也知孔鸿明的脾气,万一一时冲动,把驻颜丹毁掉了。 第34章 那今夜自己受到的种种羞辱,又算什么? 他可是为了驻颜丹,放弃了和张子隐的友情! “有没有用,用得着你说?我自己不会看?” 说着,孔鸿明就打开了锦盒,望着里面的丹药,突然嗤的一声,冷笑,“乌景元,你还真是不死心呢,这丹药服用了,难道就能重新结丹了?你想得美,连师尊都说你没救了,你就是没救了!还挣扎什么?!” 乌景元没有解释,而是再度开口求道:“请你把东西还给我。” “我不还又怎样?你还能再刺我一剑?”孔鸿明瞬间神情阴鸷起来,咬牙切齿道,“乌景元,收起你这副楚楚可怜的嘴脸,真是让人恶心!” 乌景元不愿跟他多做纠缠,索性趁其不备上手抢,但终究没有对方动作灵敏,反而差点又摔一跤。 “想要东西啊,那也不是不可以呢,你随我来个地方,我就还给你!” 孔鸿明摇了摇手里的锦盒,脚尖轻轻点地,几个飞掠间,就消失不见了,只有声音还在响,“这里,快跟上,你这废物!” 为了拿回驻颜丹,乌景元不得不跟了上去。 一刻都不敢停,一口气就跑出了天道府,顺着高达万丈的长阶追了过去。 不知追了多久,追到了一处竹林。 乌景元气喘吁吁,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扶着一株竹子,剧烈喘气。 “说你是废物,你还真是个废物啊?才跑这么短的路,就累成了这样,那若是我让你绕着天道府跑十圈,还不得活活累死你?不好玩!”孔鸿明单脚踏在高高的林梢上,手里攥着锦盒,居高临下盯着乌景元。 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有了个主意。 随手变出一条麻绳,丢到了乌景元面前。 “你!把衣服全脱了,然后用这根麻绳打个圈,套自己脖子上!”孔鸿明攥着一端,轻蔑地哼哼,“跪地上给我当狗,边爬边学狗叫,学得像了,我才要还你!”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脱衣,跪地,学狗爬,狗叫,无论哪一条单独拎出来,都难以让人接受,更何况组合在了一起! “孔鸿明,你不要太过分!无论如何,我到底是你师兄,你岂能这般羞辱我?” “呵呵,真是好可笑呢,区区废人怎么当我师兄?”孔鸿明嘲讽道,“让你当狗怎么了?别忘了自己是什么个出身,你以前不就干这个的?取悦谁不是取悦?怎么偏我就不行了?” 说这话时,那锦盒在他手里,捏到几乎快变形了。 乌景元面露羞愤,紧紧攥着拳头,僵在原地一言不发。 就在孔鸿明失去耐心,直接要动手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阴沉沙哑的男音:“你这小子还真是龌——龊无耻,倒比邪魔歪道,还要卑劣,想不到苍溪行居然能教出你这么个东西出来,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此话一出,孔鸿明和乌景元的脸色都变了。 前者是恼羞成怒,后者则是惊惧交加—— 这声音是——魔尊! 第41章 “你是谁?鬼鬼祟祟的, 还不报上名来!” 孔鸿明厉声怒斥,唰的一声,单手从腰间抽出了一样法器。 既不是长红剑, 也不是此前抽过乌景元的长鞭,而是一把软剑,通体鲜红,跟寻常缠绕在腰间的束带一般, 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骤然一抽出, 原本平滑的表面迅速翻出了锯齿状,犹如倒刺一般,在夜色下闪烁着锐厉冷冽的光芒。 一瞬间周围亮如白昼, 光芒映照在魔尊阴鸷的俊脸上,显得半明半昧的,薄削的红唇往上一扬, 冷冷道:“我看你是在找死!” 乌景元根本来不及解释,也来不及阻止, 那一剑就迎面横劈过去, 溢散出的灵力,犹如海浪一般向四面八方蔓延,伴随着簌簌簌的符咒流转声, 顷刻之间,护身小甲就感应到了危险靠近, 将乌景元从头到脚包裹得密不透风。 哗—— 一剑横扫而去, 脚下地面寸寸爆开, 瞬息间四周草木被连根拔起,烟尘四起,地动山摇的。 孔鸿明以为一击得手了, 脸上不由流露出了得意之色,哼了一声,骄横地道:“区区一个无名之辈,也敢大放厥……啊!!!” 惨叫声瞬间响彻云霄! 乌景元脚下踉踉跄跄,往后倒退了数十步,待再能视物时,就看见眼前烟雾尽散,一袭玄色铠甲的魔尊,屹立在了废墟之上,手里掐着的,正是孔鸿明! 此刻孔鸿明犹如一个破布娃娃,被高高举在半空中,脸色通红发紫,方才使用的软剑,此刻落在了魔尊手里,修长苍白的手指随意夹着,似乎在端详这是个什么东西。 片刻之后,魔尊像是厌倦了,铮的一声,曲指把软剑弹飞出去,擦着乌景元的耳畔,正中他身后的大树上! “乌景元,好久不见,你可还记得本座?” 这熟悉的,如同来自于地狱的声音,再度响起。 昔日不堪回首的经历,也犹如潮水般迅速涌入了脑海中,乌景元的手脚瞬间就麻了,嘴里也犹如含了冰块,冻得舌面冰凉。 他甚至能清晰无比地感知到,自己头皮上的神经在剧烈弹跳。 每一次起落都像是往他心尖猛扎了一把刀,呼吸瞬间就不顺畅了。 恐惧如同层层叠叠的乌云,死死压在了乌景元的头顶,求生本能驱使着他的身体,迅速做出反应。 猛转过身,撒腿就跑。 可是还没跑出几步,身后又传来了吃痛的闷哼声,以及骨头断裂的咔嚓声,在死寂的夜色中响起,显得格外冷肃。 “人有十指,本座听说十指连心,也不知真假,如今看来,似乎是真的。” 魔尊看了一眼孔鸿明因为疼,而五官扭曲的脸。 大半个身子都隐藏在夜色中,玄色袍子无风也猎猎作响,如同与这黑夜融为了一体,说这话时,不紧不慢的,语气里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抓过孔鸿明的左手,将他的手指骨一一掰断,很快,那只手就变形了。 语气顿了一下,魔尊很一本正经地问:“你方才跑了四步是罢?本座手快,多掰断了此人一截指骨,这样吧,你再跑一步,本座不占你便宜。” “……” 寒风迎面吹来,乌景元嗅到了一股血腥气。 有小师弟身上散发的,也有他自己齿间的,他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牙齿也像是在口腔里跳舞,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 “救,救我!”孔鸿明用尽全力,发出了一声艰难万状的求饶。 下一刻,一股鲜血从唇角溢了出来。 乌景元的瞳孔瞬间放大,再度变得惨白。 “你年纪小小的,还真是好不要脸呢,上一刻,你还耀武扬威,逼着你师兄跪下爬,学狗叫,怎么这会儿又叫人家救你?”魔尊冷冷笑道。 顿了顿,他转过头望向乌景元,脸上笑意更深,却未至眼底,“乌景元,要不要本座替你杀了他?” “不!” 魔尊蹙眉,不悦道:“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么妇人之仁!” 乌景元咬紧牙关,豆大的冷汗,顺着额发滚落下来,嗓音都沙哑了,“这是你我之间的恩怨,不关他的事,你放了他!” “本座若放了他,又要拿谁当诱饵?你么?”魔尊反问,似想起了当初在魔域中的所见所闻,意有所指地嘲讽道,“说起来你师尊还真是无情,你为他做到了那个份上,可他却对你……” “住口!!”乌景元大惊失色,下意识上前一步,攥紧拳头厉声道,“你别忘了,这里可是天道府!” “天道府又如何?本座连你师尊都不曾放在眼里,又何惧区区一个小道观?” 魔尊嗤的笑了一声,忽然松开了手。 可怜孔鸿明连个缓冲的余地都没有,就骨碌碌地摔倒在地,还来不及起身,就面色一白,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回去给你师尊通个信,告诉他,他的好徒儿在本座手里,若想救他徒儿的性命,就把他从本座这里抢走的宝贝还回来,否则,本座不介意把他的宝贝徒弟丢进魔营里,让那些穷凶极恶,常年吃不着荤腥的魔兵,一个一个排着长队好好享用他!” 语罢,魔尊隔空一把抓住乌景元的衣领,转瞬间就消失在了原地。 嘭的一声,乌景元被推进了一间山洞。 还没来得及起身,鼻尖就猛然嗅到了一股黏腻的古怪气味。 这种气味他并不陌生! 下一刻,就听见铁链震动的哗啦声,他跌坐在角落里,寻声望去,就见不远处的角落里,蜷缩着一团影子,手脚都被铁链束缚着。 长发凌乱遮掩住了面部,看不出对面的真容。 除此之外,露出的皮肤上,遍布着各种伤痕,多是血淋淋的鞭伤,也参杂着一些斑驳的牙印和指痕。 “怎么怕成这副样子?”魔尊走了过去,寒声道,“来,玉奴,跟乌公子打声招呼。” 第35章 说着,就狠狠掐着对方的头发,一把掼到了乌景元脚边! 乌景元这才发现,对方居然是……文姑娘! 也就是魔尊的炉鼎,玉奴! 第42章 “眼睛瞪这么大作甚?又不是第一次见了, 怎么,你不认得他了?” 魔尊冷冷一笑,“当初在魔域里, 你跟你师尊以天为被,以地为被苟且时,本座也在宠幸玉奴呢。他虽不如你美貌,但委实比你会叫!” “够了!” 乌景元听不得这些污言秽语, 更听不得旁人在他面前提及当初的事。 当即攥紧拳头, 强撑着要站起身来。 可魔尊不过稍微释放一点魔力,就将他再度震倒在地。 “不过区区一个护身小甲,本座还不曾放在眼里。”魔尊居高临下睥睨着他, 语气嘲弄,“再不老实,本座不妨现在就剥了你的衣服, 把你倒吊在山洞门口,只要留你一口气在, 你师尊定会赶来救你的。” 乌景元既惊又怒, 牙齿咯咯在嘴里打颤,他不敢去看一旁蜷缩成团的玉奴,狠狠咬着牙齿, 颤声道:“只怕凡事不能如你所愿!” “乌公子何时变得这般妄自菲薄了?看来金丹被融,容貌尽毁, 对乌公子的打击真是不小。”略顿了一下, 魔尊抬手扯着锁链, 将玉奴拽死狗一样,慢慢拽回了身边,不过垂眸冷睨了他一眼。 玉奴就吓得瑟瑟发抖, 赶紧敞开了肚皮,像条小狗一样,任由魔尊抬脚碾在他的肚子上,伴随着踩碾,大股大股的脏污,汩汩涌出。 乌景元不敢看,也不敢听。 当即就闭紧眼睛,伸手捂住耳朵。 可玉奴闷闷的惨叫声,还是往耳朵里钻,他实在受不住了,咬牙切齿道:“住手!不要再折磨他了!他是个人,不是你手里的玩物!” “人?谁跟你说,他是个人?”魔尊转过脸来,定定注视着乌景元,一本正经地道,“他不过就是魔域中,区区一具白骨罢了,那时因机缘巧合,淋到了你的血,还趁你金丹被融时,吸食了从你身上溢散出的灵力而已,这才生出了皮肉,长出了活人模样。” 说着,他还用脚尖挑起玉奴血淋淋的脸,问,“你不觉得,他的眉眼处,同你有几分相像么?” 乌景元惊愕,下意识微微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本座听闻,天道府的少主痴恋你多年,与你情投意合,出双入对,可自打你容貌尽毁后,就人间蒸发了一般。如今又阴差阳错,同与你眉眼相似的玉奴欢好,你说,他到底是喜欢你这个人,还是这副漂亮的皮囊?” 乌景元不知道! 再者,他和张潜什么时候情投意合,出双入对了? 下意识就要开口反驳,却无形中又掉进了魔尊另外一个陷阱里。 “你急什么?”魔尊玩味地说,“本座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修真界中的事,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楚?你急了,就说明你在意,本座若是你师尊,知道你这样三心二意,定不会轻饶了你。” 乌景元同他解释不通,索性也不费口舌了。 蹲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魔尊觉得无趣儿,就又把注意力转到了玉奴身上,把人折腾得半死不活,哀嚎不已,一声声求乌公子救命! 乌景元已经是自身难保了,但他实在受不了魔尊如此欺凌弱小,便故意打茬儿:“我师尊手里,到底捏着你什么宝贝?” “那自然是本座的无价之宝。”魔尊神情一变,思绪瞬间就飞回了过去,“一枚灵核,是吾儿的灵核!” “你还有儿子啊?”乌景元非常惊讶。 魔尊觉得他这样说,真的很没礼貌,当即冷冷道:“本座是个男人,如何会没有儿子?” “……” “本座的儿子比你漂亮一千倍,一万倍,你在他面前连提鞋都不配!”魔尊寒声道,提及儿子时,眼底不由流露出了一丝难得的温情,“可是他死了,死在了你师尊手上!” 乌景元神情一变,下意识屏息凝气,还抬眼望了过去,就见魔尊满脸悲痛。 “苍溪行仗着自己是飞天境,放眼九州四海,无人能敌,就肆意残杀吾儿,还夺走了他的灵核!本座不过是想替吾儿讨回公道,却被苍溪行施以困龙阵,将本座囚在那暗无天日的深潭之中,这一晃就过去了两百多年,本座焉能不恨?” 乌景元不相信师尊会残杀无辜,便敛眸道:“定是你儿做了什么事,才逼我师尊动的手!” 也就是这么一句,彻底激怒了魔尊,周身释放的魔力,瞬间如潮水般向四面八方涌去。 伴随着轰隆轰的声响,山洞剧烈摇晃,飞沙走烁,狂风呼啸。 可怜玉奴当场被震飞出数百张开外,而乌景元有护身小甲,侥幸逃过一劫。 “住口!休得污蔑吾儿!”魔尊暴怒道,眼底密密麻麻冒出了猩红的血丝,“吾儿不过就是看上了苍溪行,言语调戏了几句,又有什么错?苍溪行何至于下如此毒手,把吾儿的龙筋都给抽了,还生剖了他的灵核,害他活活痛死!” “此仇不报,本座誓不为人!” …… 与此同时,孔鸿明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往山上爬。 他得赶紧通知师尊,乌景元被魔尊抓走了,若是晚了,只怕乌景元真被作践死了! 可他伤得不轻,无法御剑,跌跌撞撞的,脚下踩过的台阶,满是脏污的血印。 噗通一声。 孔鸿明再次摔倒。 这一回摔得头昏眼花,好半天都爬不起来,眼前景物模糊不清,就在意识即将断开时,耳边蓦然传来了脚步声。 紧接着,一双有力的手,将他托了起来。 “你这又是上哪儿野去了?怎么伤成了这副狼狈样子?” 孔鸿明一听这声儿,瞬间清醒过来,下意识要将人推开。 可对方动作更快,挥袖在他面前一拂,伴随着一股异香钻入鼻中,孔鸿明的意识再度模糊不清。 在昏厥过去的最后一刻,他还挣扎着吐出一句:“去,去告诉我师尊,乌乌景元他……” 头一歪,彻底人事不知了。 夜色下,同样穿着红衣的青年,将他打横抱在了怀里,闻听此言,同孔鸿明颇为相像的眉眼蹙紧了,不悦道:“什么师尊不师尊?苍溪行有什么资格当你师尊!” “你可是我孔文臣的儿子!不是他苍溪行的骨肉!” 第43章 与此同时, 一支箭羽嗖的一声,穿透了房门。 苍溪行正在盘腿打坐,随手一抓, 那箭羽就落入了掌心。 一枚染血的鲜红孔雀羽毛上,扎着一卷纸条。 舒展开来,上面赫然是两行龙飞凤舞的小字:玉瑶的儿子就在我手里,若想救他, 带着三清玉笛, 三日内,来林剑山庄一见,否则, 杀无赦! 末尾“孔文臣”三个字,赫然纸上! 想不到他果真还活着! 三清玉笛乃上任宗主,也就是苍溪行的师尊留下来的法宝, 如今正封存在其棺穴之中,想要取出并非易事。 也不知孔文臣好端端的, 要三清玉笛作甚? 鸿明虽说是孔文臣的骨肉, 但孔文臣当年和玉瑶后,多有争吵,常常闹得不欢而散。 又因孔文臣“骗婚”, 家中早有妻儿,还拉着玉瑶一起私奔, 一直没给过玉瑶名分, 想来对玉瑶的孩儿, 也不怎么疼爱。 再加上这染血的孔雀羽毛,难免不让人怀疑——玉瑶当年惨死,有什么隐情。 只怕鸿明如今凶多吉少。 苍溪行手一紧, 纸条就在掌心焚烧起来,化作飞灰从指尖飞逝。 顾不得去同师弟商议,身影一恍,劲风震开房门。 沈渡江刚好过来送茶水,见状面色一凝,忙唤了声“师尊”。 “去告诉你小师叔,那个人还活着,他抓走了鸿明!” 语罢,瞬间就御剑消失在原地。 顾澜夜得知风声,听说文姑娘不见了,心道坏了,赶紧跑去寻乌景元,结果屋里空荡荡的,哪有半个人影? 张子隐急色匆匆,带着一干门生也闯了进来,恰好跟顾澜夜撞个正着。 在得知乌景元也不见之后,顿时急火攻心,怒道:“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找!吩咐下去,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回来!” 顾澜夜见他这么急,生怕急中出乱,本来没什么事的,再闹得惊天地动,到时候吃亏的,名声受损的,还是景元,便道:“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或许景元在他大师兄那……” 话音未落,身后就传来了沈渡江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都聚在这里?景元呢?” 连续三问,让张子隐和顾澜夜的脸色双双大变,顾澜夜忙让沈渡江去通知苍溪行,沈渡江却凝神凝重,将小师叔拉到一旁,耳语了几句。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顾澜夜惊道,“我还当是鸿明那小子摔糊涂了,胡乱扯了个理由出来!” 第36章 想不到居然是真的! 那也就是说,目前的状况是文姑娘和乌景元双双下落不明,而孔鸿明落在了孔文臣手里,威胁苍溪行拿三清玉笛作为交换。 顾澜夜的脑袋都要大了,使劲用折扇敲打掌心,觉得这事来得太突然,也太蹊跷了,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像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 张子隐都快炸了,见俩人居然躲一旁说起了悄悄话,顿时更怒:“若是找不回人,我定不会善罢甘休!” 顾澜夜听得直蹙眉,刚要开口训斥,怎么你未婚妻是宝贝,我们问仙宗的亲传弟子就不是宝贝了? 沈渡江就抢先一步开了口,罕见的疾言厉色:“张潜!你说话给我客气点!景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我说的就是他!!”张子隐恼怒地低声咆哮,“我要乌景元!我只要乌景元!如果他真的出事了,那我也不要活了!” 顾澜夜:“……” 沈渡江:“……” 闻讯赶来的张家主,张夫人,以及身后的一干人等:“……” 甚至连听到动静,实在不放心,强撑着化作人形,赶来一探究竟的宁书也嘴角抽搐地僵在了原地。 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他到底都听见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 “咳。”顾澜夜走过去,曲指一点宁书的额头,一阵光芒之后,就把他小蛇塞进了衣袖里,还亲昵地捏了捏,有些尴尬地说,“那什么,废话少说,现在找人最要紧……可有在文姑娘房里,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此话一出,众人这才缓过神来。 张家主满眼恨铁不成钢地睨了一眼丢人现眼的儿子,走上前去,低声同顾澜夜说了几句。 “果真?”顾澜夜瞥了一眼,被张夫人拧着耳朵教训的张子隐,神情瞬间就凝重起来,“那事情就麻烦了。” …………………… 悬崖边上,寒风刺骨。 魔尊居高临下睨了乌景元一眼,问:“你猜,到底是哪个先赶来救你?是你师尊,还是那个姓张的小子?” 乌景元摇摇头。 他猜不到,小师弟能不能把消息传回去,都是一个未知数呢。 “猜一猜,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魔尊扬扬眉,语气听着阴鸷又慵懒。 乌景元还是摇摇头。 “谁先来救你,你就嫁给谁算了。”魔尊冷笑道,“先来的那个,不一定是你的良人,但后来的,绝对不如先来的。若是不来的,哼,只怕心里压根就没你。” 乌景元低着头,狠狠抿着嘴唇。 此刻,他和玉奴双双被绑,寒风吹来像薄刃剐着皮肉,尖锐又细密得疼。 他每吸一口气,鼻尖都会被甜腻的血腥味盈满。 这些血都不是从他身上流出来的。 而是玉奴。 玉奴此刻半死不活地蜷缩在地,衣不—蔽|体,头发都被血水浸透了,湿湿哒哒黏成一缕一缕的,在寒风呼啸中,瑟瑟发抖,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冻的,呼吸声像是破风箱,呼呼呼的,真是可怜。 “你,你能不能给他披件衣服?”乌景元吸了吸鼻子,冻得也够呛,声音听着有点沙哑。 “你在求本尊?” “……”乌景元看了看地上血淋淋的人,又看了看魔尊阴恻恻的脸,想了想还是很识时务地说,“算是吧。” “你求人就是这个态度?”魔尊嗤的笑了一声,“自己都快冻死了,还想着别人呢,乌景元,你是烂好人,你师尊可知?” 乌景元不是烂好人,他只是不习惯看别人的裸——体,哪怕他已经很努力把目光偏过去了。 可他又很畏惧黑暗,曾经瞎过的惨痛经历,让他连晚上睡觉,都必须在床头留盏小夜灯。 因此,他没法清醒地,长时间闭上眼睛,让自己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玉奴还有意识,听见二人的对话,还吃力地抬了抬头,被血污和额发遮掩住的双眸,隐隐闪过一丝羞愤。 下一刻,魔尊就施法,直接将二人高高吊在了悬崖边上的树枝上。 而他们的脚底就是万丈深渊。 待张子隐等人追来时,入目就是两道高悬的人影,瞬间就目眦尽裂。 魔尊冷眼瞥向了乌景元,低声道:“看来,还是姓张的这小子更在意你呢。”余光扫过玉奴,话锋一转,“不过也可能是为了他而来。”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声音越发冰寒,似乎连呼吸都能被冻住,“本座替你试一试这小子的心意。” “生死二选一。”魔尊对张子隐说,“你挑一个活,剩下的那个……死!” 第44章 此话一出, 张子隐的瞳孔瞬间骤缩,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身后其余人也面色凝重。 沈渡江不识此人,当即面色一变, 上前一步,剑指魔尊厉声道:“你是何人?与我师弟有何仇怨?何故将他掳走?” “连本座是谁,你都认不出来,还真是有眼无珠!” 魔尊嗤的笑了一声, 看似随意一挥衣袖, 一股强盛如洪的气浪,腾的瞬间拔地而起,足有万丈之高, 化作一柄巨型重剑,夹杂着类似于牛吼般的龙吟声。 在漫天星茫和呼啸盘旋的尘土飞石中,迎面向沈渡江劈去! 沈渡江如今不过金丹境, 虽实力不弱,放眼年轻一辈, 难寻对手, 但在拥有千年修为,实力已至飞天境的魔尊面前,无异于是螳臂当车! 顾澜夜神情大变, 同张家主双双出手。 张家主一边施法,一边趁机向身后众多门生呵命:“结阵!” 唰— 唰—— 伴随着一道道光团从在场每一个修士身上飘出, 迅速在周身凝成护身结界, 又彼此之间相互融合拼接, 最终在头顶凝聚成型。 轰隆一声。 重剑狠狠劈向了结界,顿时如古庙中撞击的铜钟,发出了刺耳又嘹亮的巨响, 溢散出的灵力如潮水般向四面八方涌去。 罡风似利刃,在刺骨寒风中嗖嗖嗖地向周围流窜,很快,周围就一片狼藉。 乌景元有护身小甲护体,还算侥幸,并没有受什么伤,只不过在罡风划过耳畔时,皮肤微微刺疼。 而文姑娘,也就是玉奴就惨了,本就衣不—蔽——体,身负重伤,此刻被吊在悬崖边上,宛如一个天然的箭靶子。 伴随着一声比一声高的惨叫声,大片大片的血水从他身上飞落而下。 有几滴甚至都飞溅到了乌景元的脸上,眼里,以至于他看什么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像被一层血雾笼罩。 耳边更是轰鸣声不绝,似要震破耳膜不可。 唯一还算健全的感官,只有嗅觉了,鼻尖很快就被浓郁的血腥气笼罩。 他的每一口呼吸,都嗅到了死气。 “自不量力!” 魔尊冷冷一笑,两手交错,掌心的魔气再度喷涌,形成一道道可怖的气旋,周身如煮沸的开水,发出咕噜咕噜的水泡声。 在场的门生中,不乏一些还未至金丹境的修士,在如此强盛的威压之下,面色一白,顿时口吐鲜血,猝然倒地不起。 一个接一个,很快还能站着的修士就所剩无几了。 “区区蝼蚁之躯,也妄想蜉蝣撼树!” 魔尊面容阴鸷,出手愈发毫不留情。 只听卡擦一声,结界上出现了一道裂缝,眨眼之间,那裂缝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最终如同蜘蛛网一般,任凭顾澜夜和张家主再如何苦苦维持,最终还是嘭的一声,彻底炸碎。 顾澜夜本身是个医修,寻常不常打打杀杀,又一向散漫度日,修为自然不高。而张家主虽然看着上点年纪了,如今不过才四十多岁,哪里比得上千年魔龙? 竟被震得往后退出数步,气血一阵翻涌。 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张子隐也没好到哪里去,狠狠一擦唇角溢出来的血迹,冷冷道:“我不管你是谁!今夜你但凡动乌景元一根毫毛,我就是拼着自爆金丹,也绝不会让你好过!” “你不过区区一个金丹境,也敢在本座面前放肆?”魔尊嘲弄地勾起了唇,面对这些人犹如猫捉老鼠一般,姿态高高在上的,寒声道,“你莫不是也想试一试,金丹被融的滋味?” 此话一出,张子隐的脸色唰得一下惨白无比。 在场其余人哪里还猜不出此人的身份? 不就是二百年前,因作恶多端,还纵容独子在修真界行恶,被敛光仙尊降服,施法困于锁龙井,于一年前,机缘巧合之下,逃出来的魔尊? 这一年来,魔尊都蛰伏在暗处修生养息,躲避玄门百家的联手追击。 最近的一次消息,还是四相门满门被屠,传闻是魔尊所为! 顾澜夜神情大变,还是第一次看见魔尊的真容,心里顿时冒出了一百个“卧槽”,还没缓过神来,衣袖就猛然动了动,一条通体青翠的小蛇,嗖的一声就窜了出来。 顾澜夜手疾眼快,连忙抓住小蛇尾巴,将意图冲过去救人的小蛇拽了回来,嘴里忙道:“你老实点!别以为你是长条,魔尊也是长条,你俩就是本家了!蛇跟龙之间隔着一条天河!像你这样的小辣条,魔尊一口一个!” 第37章 说着就把小蛇重新塞回了衣袖。 生怕小蛇救人心切,再度往外窜,还立马把衣袖打了个死结。 魔尊懒得同这些人废话,本就不多的耐心,也即将耗尽了,冷冷道:“姓张的小子,你到底选是不选?再不选的话,本座可就要替你选了!” 张子隐面色苍白如纸,紧紧攥着拳头,掌心都冒出了丝丝血迹。 一个是与他即将完婚的未婚妻,一个是他从小到大的好朋友。 似乎选谁都不对! 张夫人隐隐怀疑乌景元的身世,望着举棋不定的儿子,刚要开口,就在此刻,文姑娘挣扎着,艰难万状地唤了一声:“张郎!” 然后吃力地挣脱了一只手,护上了自己的小腹。 “张郎~”又唤了一声,明明什么都没说,可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魔尊扬了扬眉,意识到了什么,当即冷冷一笑:“你还真是不知廉耻!” 张家主见状,立马握住夫人的手,冲着张子隐厉声呵斥:“还傻愣着作甚?自然是你的妻儿更重要!她肚子里都有了你的骨肉!” 这一声如同石破天惊般,震在场所有人的心头。 也震醒了张夫人,她是很在意自己病死的长子,一直以来很想找个儿子的替身。 可张子隐同样是她的儿子。 如今儿媳妇还揣着崽儿……死人哪里比得上活人? 更何况,乌景元不过就是个废人,当她儿子的替身都没资格。 乌景元怔住。 目光下意识望了过去。 就看见玉奴微微有些弧度的小腹,此前他没敢细看,更没想过,张子隐会在婚前就行了夫妻之礼。 虽说玉奴是个男人,但修真界之大,无奇不有。 若想男人怀孕,一颗孕灵丹就足矣了。 乌景元神情木讷,呆呆地望了一眼张子隐,目光同张夫人对视时,看清了她眼底的震惊和犹豫,以及一丝隐隐的怜悯。 他又望向了小师叔和大师兄。 乌泱泱的一群人中,唯独不见师尊和小师弟的身影。 在魔尊的逼问之下,张子隐极度挣扎和痛苦,最终还是选择了未婚妻。 “张潜!你还是不是人?你的未婚妻是命,那我师弟……”沈渡江怒问,可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文锦有了我的孩子,我又能怎么办?!”张子隐满脸痛苦和懊恼,眼底一片血红,“我,我恨不得代替景元去死!” 场上很快就沉寂下来,落针可闻。 “乌景元,本座都有点可怜你了。”魔尊仅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蔑地道,“念在你当初救了本座,不妨弃明投暗,跟了本座如何?本座与苍溪行同为飞天境,不比他能耐差,保管让你舒服得欲生—欲死!” 乌景元沉默不语,微微垂下了头。 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眸,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他早就该明白的,小事上自己都从未被人坚定地选择过,更何况是大事呢? 如今,他只想知道,师尊为何不来。 是又出了事,还是因为什么? 乌景元就是想知道,到底什么事,能凌驾在他的生命之上。 哪怕他被魔尊丢进魔营里,被数不清的魔兵玩弄折磨而死,也不足那事重要。 “我不喜欢你,我也不跟你……”乌景元的声音轻轻的,像一阵风,吹进了魔尊耳中,“我想知道,我师尊在哪儿……” “你在求本座?” “嗯。”乌景元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哽咽,“求你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他今生最后一次求人。 乌景元被捆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抓着绳索,护身小甲上的金色符咒,化作了一把匕首,捏在他的掌心。 他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的。 只要知道了原因,他会立马割断绳索,掉下万丈深渊。 死得干干净净,痛痛快快。 连一具全尸都不会给师尊留。 第45章 魔尊嗤的冷笑了一声, 似乎被乌景元取悦到了,勾唇轻蔑地道:“好,那本座就如你所愿, 让你彻底死了这份心!” 下一刻,凭空幻化出一支通体散发漆黑煞气的冰棱,抵在了乌景元的喉咙上,魔尊逼问道:“苍溪行何在?他的徒儿都落在了本座手中, 还不现身一见, 更待何时?” “你这魔头!以大欺小算什么本事?”顾澜夜一急,忙想法子拖延,厉声道, “我知你与师兄有旧怨,但这同乌景元毫不相干,你若真有本事, 就去寻我那师兄报仇雪恨,把乌景元给放了!” 魔尊眼眸一眯, 迅速锁定了目标, 如炬目光钉在了顾澜夜身上,寒声道:“看来,你知道他在哪儿!说!不说的话, 本座即刻就杀了乌景元!” 顾澜夜无法,只能说出实情。 哪知魔尊不仅不信, 手里的冰棱更是瞬间就划破了乌景元修长的脖颈, 猩红的鲜血汩汩涌了出来。 张子隐都快疯掉了, 大吼一声,立马就往前冲,可还没冲几步, 就被张家主自后一记手刀劈晕过去,往身后门生怀里一推,张家主厉声道:“看好少主!” “呜……”乌景元发出了一声轻轻的痛呼,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黏腻滚—烫的鲜血,从血管里喷涌而出,很快就浸透了他身上的弟子服。 这身弟子服是新做的,他一直没舍得穿。 还是为了参加张潜的订婚宴,才特意换上的,眼下沾了那么多血,只怕洗不干净了。 他竟也没觉得有多疼,在听见小师叔的答案时,同样不相信。微微张了张嘴,他想跟魔尊再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声带已经断了,他再也不能说话了。 血泡在喉咙里,咕嘟咕嘟地翻涌上来,顺着苍白的唇角溢了出来。 他无声地蠕动嘴唇,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更用力地握紧了匕首。 魔尊看懂了他的意思,脸上的嘲弄之色更浓了。 他就不明白了,苍溪行有什么好的? 冷冷冰冰的,跟冰块有什么区别? 一看就知是个不解风情,也不懂得怜香惜玉的。 两百年前,他的儿子对苍溪行一见钟情,此后痴心不改,恨不能弃暗投明,也要跟苍溪行在一起。 两百年后,又冒出一个傻小子,对苍溪行死心塌地! 苍溪行还真是罪孽深重呢。 “你以为本座会相信你的鬼话?”魔尊语气阴狠,“最后一遍,再不说实话,就莫怪本座心狠手辣了!” “我说的就是实话!孔鸿明被他死而复生的爹掳走了,只怕是出了什么事,师兄匆匆落下一句话,就离开了天道府!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顾澜夜大声道,眼睛死死盯着乌景元血流不止的脖子,以及随时都可能刺通他的漆黑冰棱! 这冰棱不是凡物,而是魔尊用煞气凝聚而成的。 被此物所伤,根本无法自行愈合,若再不把乌景元救回来,只怕他会血尽而亡! “听见了么?”魔尊回眸,冷眼瞥向了面如死灰的少年,讥讽道,“同样都是徒弟,看来你在你师尊心里,远远不如那只孔雀重要,本座真是失策了,早知如此,就该抓了他,放了你,如今倒好,真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没用的东西!” 最后一句话明显动怒了。 乌景元心如死灰,低垂的脸上,眼泪肆意流淌。 原来比他的安危更重要的事,居然是小师弟的安危。 原来,小师弟仅仅是被自己的亲爹带走了,就能让师尊如此方寸大乱。 自己哪怕被魔尊丢进魔营里奸——辱至死,也不要紧吗? 乌景元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他紧紧抿着唇,咬紧牙关,猛然攥紧匕首,狠狠割断束缚着他的绳索。 嘭的一声,绳索断裂,身体完全失去了平衡,重重向脚下的无底深渊坠落。 魔尊倒是没料到,他居然有这种狠劲。 刚要施法将人捞起来,下一刻,身后蓦然袭来几人,张家主趁机偷袭,张夫人则是抱住张子隐,厉声吩咐张家的门生:“快!先去救少主夫人!” 顾澜夜也趁机执扇冲了过去,一面挡住魔尊,一面迅速吩咐沈渡江:“快去救景元!!!” —— 耳边是呼呼呼的风声。 乌景元闭着眼睛,整个人持续下坠。 刺骨的寒风犹如刀片,在虚空之中,对他进行着无情的凌迟,鲜血喷洒,像是下了一场血雨。 身上的护身小甲,此刻散发出道道金光,化作无数只手托举着他,试图将他拉上悬崖。 可乌景元已经失去了活下来的意念,死亡的黑气笼罩在周身,他很快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喊,伴随着凌厉的剑气,划破夜空,一只有力的大手,蓦然攥住了乌景元的手腕,将他持续下坠的身躯,猛然拉进了怀里。 噗通—— 乌景元撞得胸口有点发懵,猛然睁开双眼,入目就是大师兄布满急切的温润面庞,眼泪唰的一下,再度淌了出来。 第38章 他张开了嘴,发出了“呜呜啊啊”的混浊语调,好似在说“大师兄,你怎么跳下来了?” 也好似在说“大师兄,你不要救我”。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想说的是哪一句,他就已经被大师兄紧紧护在了怀里,温热的气息洒在他的脸上。 “不怕,景元!大师兄来救你了!” 沈渡江一手揽紧乌景元,一手纵剑,刚要御剑飞上去,岂料悬崖上激烈的打斗,震出的余浪狠狠打了下来,伴随着一股冲天的气浪,魔尊扭身幻化回了原型,一条足有百来丈的巨龙,凭空出现,在虚空中翻腾盘旋。 一龙尾狠狠拍了下来。 瞬间将悬崖边上的众人,打得漫天乱飞。 沈渡江面色一沉,忙护着乌景元侧身躲闪,可还是被流窜的劲气,重重打在了后背,噗的一声,猛喷出一大口血。 竟无法再稳住剑身,抱着乌景元双双跌下了无底深渊。 第46章 不知过了多久, 乌景元才清醒过来。 醒来才发现,自己和大师兄正躺在谷底,旁边还有一棵断裂的歪脖子树。 应当是摔下来时, 有树撑了一下,才不至于摔得粉身碎骨。 乌景元还好,有大师兄护着,可大师兄就惨了, 此刻还昏迷不醒, 一手紧紧揽着乌景元的腰,一手握在他的颈间。 乌景元一起身,那握在颈间的手就滑落下来。 像是被撕开了一层皮, 发出阵阵刺痛。 下意识伸手摸去,却发现伤口已经结痂了,血也止住了。 看来大师兄在昏迷之前, 紧急用灵力修复了他的伤口,否则乌景元不被摔死, 也会血尽而死。 “唔, 啊——”他说不出一句清晰的话,跪在大师兄身边,着急又惊慌地轻轻拍了拍大师兄的脸, 发出一阵阵不太像人的声音。 可大师兄气若游丝,面色惨白, 还一动不动。 似乎就快要死了。 这一幕恍惚间和一年前, 在魔域里的经历重叠了。 乌景元的瞳孔瞬间泛白, 眼泪突然争先恐后落了下来。 与一年前不同的事,乌景元那时还能用自己的身体向师尊献祭,如今看着快死的大师兄, 却无能为力! 只能抱着大师兄,一遍遍发出古怪又凄惨的声音,试图把人唤醒。 可到头来不过是徒劳无功。 乌景元不知自己昏过去多久了,也不知自己哭了有多久。 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大师兄的身体一点点凉了下来,生机也同体温一道儿慢慢流逝。 却没有一个人能帮得了他。 就在下山之前,乌景元因为对师尊心寒,把师尊当初送的小哨子,放进一个小匣子里,还上了锁。 倘若他当初带下山了,此刻就算不能说话,也能向师尊传递消息。 或许师尊能顾念他一丝一毫,在忙完手边的事后,就能赶来救他和大师兄了呢? 乌景元没能等来师尊,却等来了魔尊。 他疯了一样,放下自己所有的自尊,亲手把自己的傲骨一根根打断,让自己跟狗一样,连滚带爬扑到魔尊脚边,吃力地拽着魔尊的袍子,发出呜咽的哀求声。 “你想求本座救你师兄?” 魔尊看见乌景元还活着,还有些诧异,居高临下睥睨着脚下的少年,看着他苍白的脸,哭得通红的双眼,以及哆嗦的唇瓣。 恍惚间竟回想起了自己的蠢儿子。 二百年前,魔尊意图棒打鸳鸯,彻底断了儿子的痴念时,儿子也是这么跪他脚边,嗷嗷痛哭的。 至今为止,还历历在目。 “爹!我知道爹最疼我了,就成全我吧!” “我是真的很喜欢苍溪行!我一看见他,就,就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我就不当魔了!” 魔尊那时非常气愤,怒问:“你不当魔,那你当什么?” “当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待在苍溪行身边,每天都能看见他,跟他说说话,那我就知足了!” “你这逆子!丢人现眼!本座怎么会有你这种蠢儿子?!”魔尊怒斥道,还抬手就打,“早知道你这么没出息,为了个男人就要死要活的,当初就不该舍大保小!” 这只不过是一句气话,可不久之后,他的儿子真的要死了。 是被人抬回魔界的,担架上都被血浸透了,嘴里咬着一根人参,强行吊着最后一口气。 看见魔尊时,原本惨白的瞳孔,还微微亮了起来,吐出人参的同时,最后一口气也散了,他用尽全力,也只为最后看一眼父亲,再轻轻喊一声“爹爹”。 魔尊痛不欲生,抱着被抽掉龙筋,生剖灵核后的儿子,面目狰狞,不惜一切代价地保他。 可最终儿子还是凄惨地死在了他怀里。 薄薄的一片,似乎风一吹就能带走了。 死后再也无法维持人形,细细长长的一条小黑龙,还没成年男子手臂粗,连龙角都是小小的。 同刚出生时相比,好像也没大到哪里去。 被魔尊双手轻轻托举着,慢慢合上了眼。 临死前,他的儿子就留了一句话:“爹,我不再是魔了。” 此后,再也没人喊过魔尊一声爹了。 魔尊为他苦命的孩儿,流了两百多年的泪。 回忆到此时,魔尊眼底腾得涌出阴鸷的狠意来,毫不留情甩开了乌景元,语气冷酷:“你们都是那个人的徒弟,本座不可能救你们!” 乌景元骤然被甩开,狼狈地跌坐在地。 掌心都被地上粗砺的石头,磨出了血。 心里的那点希冀,像是热水,温度一点点消散了。 “但本座还需要筹码,来换取本座孩儿的灵核。”话锋一转,魔尊勾唇一笑,“你没有用,你师兄也没有用,有用的是那个小的,本座现在明白了。” “但念在你曾经误打误撞,放出过本座的情分上,本座就给你一个机会。” 一听说还有机会,乌景元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立马抬头,满脸哀求地望着魔尊。 “本座有一法宝,可以记录影像,可维持数百年不散。”话到此处,魔尊的声音越发冰冷,“你在魔域中怎么做的,现在还怎么做——” 做? 乌景元猛然一怔,身子剧烈摇晃起来。 “好好做,你应该已经有些经验了罢?”魔尊嘲弄道,“熟能生巧,这次做得利索一些,别再像上回那样,位置都对不准……” “……” “这是你师兄唯一的活命机会。”魔尊继续冷嘲热讽,“你已经是残花败柳了,给谁不是给?就看在这小娃娃豁出命来救你的份上,你不会见死不救罢?” 乌景元心里的那点希冀,突然化作钢刀,狠狠将他刺穿了。 连呼吸都被冻住了。 第47章 寒风拂过山峦, 吹得乌景元身上染血的袍子猎猎作响。 他狠狠低下了头,指尖深深陷进皮肉里,都剜出了鲜红的血, 竟也丝毫不觉得痛。 神情木讷得如同死人。 好半晌儿,乌景元瘦弱的肩膀剧烈抖动,慢慢抬起一张没有血色的脸,蛇皮被冷冽的风吹得干裂, 一片一片慢慢从脸上滑落下来, 露出了满脸狰狞可怖的疤痕。 魔尊蹙紧眉头,被他丑得眼睛疼,眼底不由流露出了嫌恶。 乌景元好似根本没看见一般, 微微蠕动着唇角的同时,笨拙又生疏地比划起了手势。 魔尊看懂了,勾唇冷笑:“本座言出必践, 信不信由你。” 顿了顿,他唇角的嘲弄意味更深了, 姿态闲散地欣赏着面前如同蝼蚁一般的少年, 可怜又无助的窘态。 乌景元点点头,算是相信了。 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他也想替大师兄争取。 自己这副残躯如被虫蛀空的大树, 内部早就腐烂透了。 本就不知还能再熬多久,若最后还能有这点价值, 也算是值了。 乌景元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 跪着慢慢爬向了依旧躺在地上, 昏迷不醒的大师兄。 然后在魔尊炽热又轻蔑的目光注视下,哆嗦着手指,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伴随着腰带抽出,身上的弟子服跟雪片一样,件件滑落至腰间,层层叠叠堆积着,把他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皮肤,衬得像剥了皮的荔枝。 后背上的蝴蝶骨都清晰可见。 仿佛随时都会随风飞走。 魔尊脸上的笑容越发浓烈,盯着仅着一件白色里衣的少年,抬起右手,掌心盘旋着一颗透明的水晶球。 水晶球在虚空中盘旋,如同天然的镜子,将眼前的画面尽数印刻收录。 包括声音,有点可惜,乌景元的声带断了,但含糊不清的呜咽声,总该发得出来吧? “本座的耐心有限,没精力陪你们在此耗着。”魔尊见乌景元只脱他自己的衣服,而不去碰他师兄的,当即就扬了扬眉,不悦道,“他既然昏迷不醒,你就直接骑上去,把他摇醒。” 第39章 “屁股撅高,本座要看。” 乌景元充耳不闻,就跟被抽走了三魂七魄一样。 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被人控制的提线木偶,隐隐都能听见骨骼磨磋时的咔嚓声,如同生了锈的发条。 被寒风吹得发青的手指,在触碰到大师兄的衣袍时,一滴眼泪蓦然掉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滴落在了大师兄的脸上。 原本昏迷不醒的沈渡江,手指不可察觉地动了动。 …… 苍溪行紧赶慢赶回到了问仙宗。 为取得三清玉笛就只能闯入先师的陵墓,那三清玉笛就藏在先师的棺椁之中,与尸同眠。 周围有结界包围,若要强破,恐惊扰先师的亡魂。而且也不是一件易事。 但眼下情况紧急,苍溪行也顾不得许多,闯入陵墓后,一掀衣袍,跪在先师棺椁前,郑重其事拜了三拜,再一起身时,便直接施法破棺。 过程虽然有些艰险,但总算拿到了三清玉笛。 苍溪行抬手擦拭唇角的血迹,攥紧笛子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提前来到了孔文臣信上所言的林剑山庄,孔文臣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旧识相见,孔文臣一身火红色的衣袍,打扮得风流倜傥,与多年前相比,脸上不见一丝老态。 可玉瑶如今的尸骨,都早已在地下化作了一杯黄土! “苍师兄,多年不见,你依旧是老样子呢。”孔文臣遥遥拱手,施了一礼,笑道,“我信上所言的三清玉笛,不知苍师兄可有带来?” 苍溪行御剑踏在虚空,闻言眸色一沉,右掌心一抬,一支通体苍翠的玉笛,就蓦然出现,孔文臣的眼睛瞬间一亮,眼底流露出了一抹炽色。 “鸿明在何处?”苍溪行并未将三清玉笛直接交出,冷冷道,“你最好没动鸿明一根毫毛,否则我定十倍在你身上讨回来!” “哈哈,苍师兄此话怎讲?无论如何,鸿明到底是我和玉瑶的亲生骨肉,纵然我和玉瑶当初有些误会,但虎毒不食子,又怎么可能会伤鸿明?” 孔文臣拍了拍手,两名黑衣人抬了个被红布盖住的铁笼子。 红布一掀,铁笼里关押着的小孔雀,正是孔鸿明! 此刻瘫在软垫上,两只褐色的爪子,被细细的金链子拴住,翅膀也被贴着压制灵力的符纸。 小孔雀气息奄奄的,原本死气沉沉地躺着,此刻一见苍溪行,瞬间发出“啾”的一声,猛窜了起来。往铁笼上扑撞时,还被上面的符咒狠狠打了一下。 噗通一声,一屁股摔坐在铁笼里。 孔文臣看了眼摔得四仰八叉的小孔雀,又看了看面沉如水的苍溪行,眼底闪过一丝阴寒,可语气却温柔和气:“明儿,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小心些,别莽莽撞撞的,再伤着了自个儿!” 不等苍溪行发怒质问,孔文臣就先发制人,不悦道:“苍师兄怜惜座下的残废二弟子,我本不该管,可那个废物仗着苍师兄赐的法衣,处处欺负我儿!把他伤得口吐鲜血,倒在通往天道府的石阶上,要不是我一直暗中跟着明儿,我家明儿指不定都见不着第二天的太阳了!” “一派胡言!”苍溪行眸色一沉,根本不相信乌景元会重伤孔鸿明至此! 他一无半点修为,二无本命剑在手,区区一套法衣,也只有防御作用,并无攻击性,除非是孔鸿明自个儿找死,又招惹了乌景元。 “我所言句句属实呢。”孔文臣瞥了一眼,急得在铁笼里上蹦下蹿的小孔雀,冷冷一笑,又道,“苍师兄若是不信,不如自己亲口问他。” 苍溪行正有此意。 曲支一弹,一簇灵力飞了过去,正中小孔雀的眉心。 一阵光芒之后,小孔雀再度幻化回了人性。 “师,师尊!”孔鸿明捂着胸口,喉咙沙哑得吓人,艰难万状地说,“不,不好了,乌景元他,他被魔尊挟持了!魔尊说,要师尊带什么灵核过去交换,否则就,就要把他丢进魔营里,让魔兵们把他糟——蹋至死!” “你说什么?!”苍溪行神情大变,瞳孔瞬间骤缩成了芝麻大小,满眼溢满了震怒和惊恐。连声音都尖锐了几分。 “快,快去啊,我爹才不会杀我!”孔鸿明又道,之后就跟没了力气一样,慢慢在铁笼里蜷缩成了一团。 眼看着苍溪行要走,孔文臣惊怒交加,伸手一挥,一剑直指铁笼里的亲生骨肉,冷冷道,“苍师兄!你要走可以,留下三清玉笛!否则……” 话音未落,虚空中的那抹白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果然……”孔鸿明眼底一片黯然神伤,失魂落魄地把自己蜷缩成更小一团,低不可闻地喃喃自语,“师尊更在意乌景元呢。” 之后就再度变回了小孔雀。 “你这个逆子!”眼看着就要到手的三清玉笛,居然凭空飞了,孔文臣怒不可遏,铮的一声收回了剑,厉声道,“把他关进水牢里,不许给他吃喝!” “我就不信了,苍溪行会不管玉瑶的孩子!” ………… 等苍溪行缓过神时,他已经赶回了天道府,在从门生口中得知众人去向时,火速赶至了现场。 却只见满眼疮痍,原本连绵起伏的山脉,几乎被夷为平地。 到处都是残肢断骸,似才下过一场血雨,铺了满地,空气中笼罩着一层血雾。 修士们或倒或坐,几乎人人身上都沾满了鲜血,战况惨烈。 幸存的都盘腿原地疗伤。 惊见敛光仙尊甫一出现,原本暗沉的天空,瞬间亮如白昼。 伴随着嗡的一声剑鸣,苍溪行转眼间就落至了顾澜夜面前,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景元在何处?!” “师兄,你总算回来了!” 顾澜夜正在为张家主疗伤,自己身上也挂了彩,忙往悬崖下一指,急急地道,“景元和他大师兄都掉下去了!我们都进不去!师兄快想点办法!” 那悬崖下,俨然被一层漆黑的煞气覆盖住了。 犹如无底深渊一般,崖边碎石落下,瞬间就会被腐蚀成齑粉。 苍溪行面色阴沉,毫不犹豫纵剑跳了下去,凌厉的剑气,瞬间就破开了厚沉的煞气,直冲押底! 顾澜夜见状,赶紧尾随其后跳了下去,张家主也不含糊,让夫人先带着人撤退,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 张夫人还没来得及应声,原本在怀里半死不活躺着的儿子,竟跟诈尸般,一溜烟就蹿了起来,快到她根本来不及反应,也根本抓不住,就随着三人跳下了悬崖,穿过苍溪行蛮力破开的通道,直冲崖底。 “快!把少主抓回来!”张夫人急忙吩咐,关心则乱之下,也顾不得昏迷不醒的“儿媳妇儿了”,直接带人跟下饺子一样,簌簌往悬崖底下跳。 待众人好不容易寻到乌景元时,眼前的场景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就见乌景元衣衫不整,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骑——坐在沈渡江的身上,而沈渡江同样衣衫不整的,面色赤红无比,几乎要淌出鲜血来,此刻正紧紧握住乌景元的双手。 两人亲密得有些过分,不知是被崖下露水浸湿,还是被汗水打湿的乌发,此刻也缠绵地纠缠在一处。 在一片朦胧的薄雾中,身影交错。 张子隐第一个发疯,瞬间暴跳如雷,猛冲过去怒斥:“我杀了你!!!” 却被后脚赶来的张夫人,已经张家的门生们拦下,好几个门生同时按住他的手臂和肩胛,低声唤着少主,少主! 张夫人的声音,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清晰且尖锐:“好了!不过区区一个废物,怎值得你这般当众失态?!” “来人!把少主按住了,不许他过去!” “啊……这,景元?”顾澜夜僵站在原地,和张家主一样目瞪口呆,而苍溪行神情冰冷,似乎连呼吸都被冻住了。 乌景元耳边嗡嗡作响。 口鼻里衔着满嘴的血腥气,他看不清,也听不清,喉咙里像是卡着一把利刃,只要他胆敢发出一点声响,就会瞬间割得他血肉模糊。 混混沌沌的。 他听见了大师兄说,不可以,景元! 还听见大师兄说,景元,你快清醒过来! 也听见了魔尊不耐烦地催促:“磨磨蹭蹭的!你到底会不会?” 依稀的,他感觉到似乎有脚步声传来。周围乱乱糟糟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力气了。 软绵绵地趴伏在了大师兄怀里,大师兄的胸膛剧烈起伏,心脏跳得特别快,他的衣服和大师兄的衣服连在了一起,他的发丝和大师兄的发丝,杂乱地纠缠着。 他脸上的泪水,也在不知不觉中,蹭在了大师兄的胸口。 他只是这么坐上去,甚至没有对准,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感受到了大师兄的火,他难受得几乎快死掉了,竟不知道到底是他脏了,还是大师兄脏了。 天与地之间,似乎瞬间就荡然无存了。 撑着最后一口气,他抬了抬脸,在一片苍白的雪片里,依稀的,他看见了一抹白影。 第40章 距离他不过十步远,就这么静静站在那里,静静地看。 直到大师兄惊慌失措的声音,响彻在了乌景元耳畔,瞬间将他从似梦非梦,似死非死的状态中,狠狠拽了出来—— “啊……师尊!” 第48章 那天, 在悬崖底下发生了一场血战。 敛光仙尊怒火中烧,击退魔尊后,谢绝了张家主的挽留, 连夜带着昏迷不醒的乌景元回了仙山。 乌景元是在三天后,才苏醒过来的。 醒来时,小师叔正在为他施针,见他终于醒了, 面色一喜, 忙问他感觉如何? 乌景元下意识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没事。 可一开口,就是一声难听的呜咽声。 “看来还是不行。”顾澜夜面色凝重, 把针收好后,又喂了乌景元一颗丹药,“你什么都不要多想, 老老实实待在峰上休养,我再去翻翻医术, 就不信续不上你的声带!” 乌景元在房里躺了三天。 昏迷前的记忆, 也慢慢恢复了。 他担心师尊会误会,更担心外面的风言风语,会传得满天乱飞。 强撑着要去找师尊解释——虽然他不能说话了, 但双手健在,不管是写字, 还是比划手势, 都能解释得清楚。 还有大师兄……他想跟大师兄说声谢谢, 再说一句对不起。 那日他真的别无他法了,逼不得已才做了那种事,虽说隔着衣服, 但终归有些不堪入目。 可房门被施了法,乌景元根本出不去。 他多次请求小师叔行行好,把自己放出去,小师叔不肯,只是安慰他说,外面没什么事,沈渡江也平安了,让他不要担心,留在峰上好好养伤。 乌景元心里隐隐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小师叔是在骗他。 一晃又过去了小半个月,乌景元的声带依旧没有恢复,但除了“啊”“唔”之外,也能发出别的几个音了。 像是“嗯”,“嗷”,“昂”,听起来有点像是在牙牙学语。连吃饭的动作都笨拙得像个小婴儿。 至于他的脸,蛇皮遗落在了悬崖底下,化作了碎片,就算找回来也不能用了。 宁师兄说,会尽快再蜕一次皮的,这次尽量蜕的面积大一些,于是乎就在狂吃了好几天,把原本细细长长的一小条,直接撑得又圆又胖后,一边打着饱嗝,一边艰难盘成一团,缩进了玉石堆积的小洞穴中。 听说冬眠之后,就能再次蜕下一张完整的蛇皮了。 小师叔招架不住乌景元的百般请求,就许诺他,等春暖花开了,就放他下峰。 可这个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加漫长,乌景元迟迟等不到春天来临,却在呼啸的料峭寒风中,迎来了倒春寒。 山中竟又飘起了大雪。 下了一整宿,翌日仙山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 苍溪行从孔文臣手里,把小孔雀救了回来。 三清玉笛也不曾搭上。 小孔雀在水牢里关了小半个月,连身上的羽毛都被死水泡烂了,看起来光秃秃的,一点都不漂亮了。 还蔫蔫巴巴的,连人形都无法维持,似乎受了非常大的惊吓,夜里总睡不安稳,好不容易睡着了,也很快就会被惊醒。 蜷缩成一团,除了师尊之外,他谁都不让碰,像雏鸟一样,只有依偎在师尊怀里,才能感受到一点点的安全感。 苍溪行恨不得扒了孔文臣的皮,抽了他的筋! 可孔文臣本事不大,逃命的手段一流,如今也不知躲藏到哪儿去了。 小孔雀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扑棱着包着白布的小翅膀,有气无力地问:“师尊,我的内丹没有了,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会。”苍溪行轻轻地说。 “那我也成了废人,师尊还喜欢我吗?” “喜欢。” “像喜欢乌景元那样喜欢我吗?” “……”苍溪行缓缓抚摸着小孔雀的翅膀,温柔地说,“像喜欢你母亲一样喜欢你。” 小孔雀眨了眨眼睛,眼泪跟珍珠一样往下掉,他听明白了师尊的言下之意——师尊喜欢乌景元,不是看在任何人的情面上,就是单纯的喜欢。 可是喜欢他,只是因为他是玉瑶的儿子。 他轻轻把头塞进了师尊的掌心,小声说,“我不要爹了,我只要师尊……” “师尊,我还不想死。”孔鸿明呜呜咽咽地小声哭,“我还没有活够,我这么年轻,长得又好看,我要是死了,那就太可惜了!” “你不会死,师尊也不会让你死。” 苍溪行此生一共就三个徒弟,一个金丹被融,一个内丹被剜,剩下的大徒弟,如今正站在风口浪尖上,半死不活的。 魔尊那个不要脸的老东西,拿着那颗记录了不堪画面的水晶球,满修真界不分场合,不分地点,也不分时间,凭心情到处以水镜的方式,循环播放。 如今就算要捂嘴都来不及了。 修真界沸反盈天的,每个人茶余饭后,都把这段“风流”“不堪入目”“同门师兄弟交——媾”的耻辱画面,当成谈资,肆意攀谈着。 沈渡江不堪受辱,醒来后就羞愤到拔剑意图自戕,被拦下之后,心如死灰地倒在床上,不吃不喝一心求死。 若是得知了此事,只怕断然没法继续苟活了。 魔尊说,他就是要让苍溪行尝一尝众叛亲离的滋味,以此来祭奠他儿子在天之灵。 还逼他交出劳什子的灵核。 可是苍溪行却怎么都想不起,昔日和魔尊之子的过往了,也想不起自己把灵核藏在了何处。 魔尊因此勃然大怒,威胁苍溪行,若是再不把灵核交出来,就要率兵踏平仙山,纵然掘地三尺,也要把灵核找出来。 如今面对着小徒儿,苍溪行沉默着,轻轻把手搭在了徒儿的头顶,温声哄着他睡觉。 他能陪伴在徒儿身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未来的路,还是要靠他们自己往下走。 “师尊,再过几天就到我的生辰了。”小孔雀又说,“我怕我活不了多久了,师尊再为我过一次生辰,好不好?” 孩子的生辰日,娘的苦难日。 苍溪行再次想起了他那个英年早逝,香消玉损的小师妹,自然没办法拒绝孔鸿明的请求。 “好,师尊为你过生辰。”苍溪行轻轻地说,“我们鸿明会好起来的。” 应孔鸿明的请求,生辰宴想邀请山上的所有弟子参加,自然也就包括两位师兄。 乌景元收到邀请帖时,还有些难以置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确定真的是给自己的。 小师叔说,若是他不想去,可以不去。 说这话时,脸上的神色很复杂,但还是补了一句:“你最好还是去看一看鸿明罢。” 毕竟看一眼少一眼,照目前这个情况来看,孔鸿明大概得走在乌景元前面了。 乌景元自然不愿意放弃这难得的机会了,在小师弟生辰宴那日,特意翻箱倒柜,换上了最好的一套衣服。 还把脸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他没有公然出现,只躲起来远远看几眼,想找准机会私下跟师尊见个面就好。 可也就是这么远远的几眼,他看见生龙活虎,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师弟,众星捧月般,站在人堆里,高高兴兴地收着礼物。 师尊也在。 师尊全程都站在小师弟身边,眼睛从头到尾都没移开过小师弟。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大师兄的身影很落寞,静静站在角落里,脸上没什么笑意。 乌景元黯然神伤地撇过了脸,低头使劲抠着掌心。 如果这会儿自己出现了,一定会狠狠扫大家的兴致罢? 就在这时,孔鸿明眼尖,发现了柱子后面藏的人影,便道:“你躲在那作甚?” 也就是这么一声,在场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望了过去。 乌景元就是想走都不行了,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他能清晰感受到,无数目光在他丑陋的脸上聚焦,也能隐约听见,人群中传来低不可闻的议论声。 “他怎么也来了?” “他居然还敢出来。” “别说话!大师兄还在!” 声音很低,但足以传至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了。 乌景元突然意识到,今日自己的出现,或许是个错误,正当他想转身离开时,小师弟竟又出声叫住了他,道:“来都来了,这么急着离开作甚?见了师尊也不过来行礼么?” 乌景元狠狠抿了抿唇,这才上前几步,遥遥拱手行了一礼,道:“弟子拜见师尊!” 可头顶迟迟未传来师尊的声音,乌景元忍不住抬眸望去,就见师尊早就撇开了脸,眼底难掩怒意,似依旧对之前的事耿耿于怀。 师尊不理他,也不看他。 平静冷漠又疏远,仿佛眼里根本就没有他这个人,浑然将他视作为空气。 明明师尊没对他做什么,说什么,但乌景元还是瞬间就被这冷漠的态度,狠狠伤透了心。 第41章 泪水也瞬间就盈满了眼眶,他暗暗抠紧掌心,不准眼泪掉出来。 孔鸿明还不知外头的风言风语,目光四下扫了一圈,奇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都奇奇怪怪的?大师兄,你怎么也躲那么远?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还不是他们做下的丑事!” 殿外骤然传来师祖的暴怒声,所有人都齐刷刷望了过去。 乌景元的瞳孔,唰得一下变得惨白。 就连站在角落里的大师兄,也身形剧烈摇晃起来,跟风中残烛一样,似乎怎么都站不住了。 “师伯!”苍溪行怔了一下,惊问,“您怎么出关了?” “老夫若再不出关,修真界的唾沫星子,就快把问仙宗给淹了!”师祖大步流星走了进来,身影如风,很快就站在了大殿中央。 “你们这两个逆徒,竟不知廉耻,败坏师门颜面!怎么还有脸站在这里!” 师祖很显然已经听到了风声,甚至看过了那段影像,横眉怒斥,“问仙宗出了你们这两个败类,真是师门之耻!还不自戕谢罪,更待何时?” 就这一句,大师兄再也站不住了,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满脸羞辱地叩首道:“求师祖不要再说了,这都是弟子的错,不关景元的事!弟子愿一力承担!” “自然是你的错!但他也逃不了干系!事已至此,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师祖怒道,“如今外面风言风语,早就传遍了修真界!你二人居然私下苟且,如此作风不正,丢尽了师门颜面!” “你看你教出的好徒弟!”师祖冲着苍溪行怒斥,“只会往师门脸面上抹黑!老夫早就说过,这个乌景元留不得,你偏要留!如今倒好,还把你的大徒弟一道儿拖下了水!如今整个修真界都在看问仙宗的笑话,你这个宗主也难辞其咎!” 苍溪行面色难看,薄唇紧抿。 整个大殿一片死寂,连呼吸都似乎被冻住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当时情况所逼,两个孩子都神志不清,兴许是被那魔尊施法操纵的,也未可知!” 顾澜夜蹙着眉道,还眼神示意其余弟子们退下,待大殿之中只剩他们几人时,才又道,“师伯言重了,断然不能因为魔尊处心积虑的设计,就葬送了两个孩子的性命!” “哼,沈渡江倒也罢了,乌景元如今不过是一个废人,死便死了,纵然留着也是无用!”师祖疾言厉色地道,见乌景元还站着,瞬间气就不打一处来,厉声呵斥,“还不跪下?你这孽障!” 乌景元没有跪,紧紧攥着拳头,深呼口气。 今日,他确实不该出现,但事已至此,早晚都要面对的。 他没法开口解释,只能比划着手势,嘴里发出啊,哦,喔的怪声,听起来沙哑得像是含了满嘴的沙子,让人不忍倾听。 “废物一个!”师祖没那么好的耐心,直接甩出两条路,冷冷道,“要么,你们就此离开师门,随你们天涯海角,何处逍遥,与问仙宗再无瓜葛!要么,你们今日就自戕于此,以保师门颜面!” 语罢,一挥衣袖,一把长剑铮的一声,摇摇晃晃深扎在乌景元脚下。 气氛瞬间变得十分凝重。 乌景元呆愣愣地望着面前的长剑,尚没来得及消化师祖给出的选择,下一刻面前一恍,大师兄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飞掠到了他面前。 锵的一声,拔出了长剑。 毫不犹豫朝他自己脖子上抹去。 孔鸿明发出一声鸟叫:“啊,大师兄!” 小师叔忙伸手阻拦:“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苍溪行闪身而来,一把握紧大徒弟的手,如有千斤之力,嘭的一声,长剑脱手飞落在地,瞬间被灵力震断成了两截。 雪亮的剑锋,映照在沈渡江脸上,显得白森森的吓人,他惊愕又羞愧,慢慢跪倒在地,惭愧地阖上双眸,肩胛一抖,就落下两行眼泪,低声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大师兄又有什么错呢? 该道歉的,从来都不是大师兄。 当然,也不该是自己。 乌景元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当时只是想救大师兄而已,如今似乎从一个深渊,又跌入了另一个深渊,他想大声诉说自己的无奈和委屈,可张开的嘴巴里,只能吐出单调的呜哇声,比乌鸦叫得还难听。 苍溪行寒声道:“我敬你是长辈,又对我曾有半师之谊,遂尊称你一声师伯,但不代表师伯能凌驾于我之上,教我如何做事。我才是问仙宗的宗主!我的徒弟就不劳烦师伯费心了!” “好好好,你既然如此冥顽不灵,就莫怪老夫没提醒你!当年你与魔尊是如何结怨的,你心知肚明!那魔尊之子临死前,可是给你留了句狠话!”师祖暴怒道,“他说你成也无情道,败也无情道!早晚要让你毁道归顺!” 语罢,怒瞪了乌景元一眼,然后就一甩衣袖愤然而去。 留下了乱糟糟的大殿。 苍溪行瞥了眼跪在脚边的大徒弟,眼底流露出一丝不忍。 他阖了阖眸,再睁开眼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你既与你师弟有了肌肤之亲,事已至此,你可愿与他合籍?” 此话一出,乌景元瞬间就不淡定了,下意识仰头望向了师尊,满脸的难以置信。 “弟子,弟子愿意!”沈渡江郑重其事点点头,“弟子愿与景元合籍,此生定善待于他!” 可是乌景元不愿意! 他立马站了出来,在众人面前张着嘴,两手胡乱比划,他想说,他和大师兄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大师兄是清白的! 他也不愿意和大师兄合籍! 可他太着急了,手势又快又乱,根本难以让人看懂,更糟糕的是,师尊把脸撇开了,似乎故意不去看他笨拙的手势。 “啊,唔……”他急得要命,跳到师尊面前,着急地去抓师尊的衣袍,然后更卖力地比划起来。 可是师尊不看他,一眼都不曾往他身上撇,还慢慢将衣袖抽了回去。 乌景元的心瞬间就空落落的了,两手僵停在了半空中。 他听见师尊冷漠地吐出一句:“那好,十日后便是你们的合籍典礼。” 以及孔鸿明惊讶,又有些阴阳怪气的挖苦声:“呦,那还真是委屈咱们大师兄了呢。” “看把二师兄高兴的,就差蹦起来了呢。” 紧接着,孔鸿明就开始恭喜大师兄,嘴里说着什么百年好合,不生贵子,还要随什么份子钱。 最后甚至把弟子们都喊了进来,在一片意味不明的祝贺声中,乌景元慢慢往后退,一直退,直到退出了人群中心,然后,调头撒腿就跑。 如同身后有鬼在追,一口气跑出了大殿。 身后似乎有什么人在叫他的名字,可乌景元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了。 外面依旧下着大雪,方从大殿里跑出来,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得他猛然打起了哆嗦。 他浑然不顾外面冰天雪地,脚下踉跄着,一头钻进了雪地里。 找了个没人的角落,乌景元抱膝藏在里面,哭了好久好久。 他不明白师尊为什么不肯听他解释,又为什么要随手把他指给大师兄。 大师兄是很好,对他也很好,若真和大师兄结为了道侣,想来余生会被照顾得很好。 可乌景元就是觉得不开心,不甘心,心口里像是堵着石头,又沉又硬,卡在他的肚子里不上不下,快把他活活憋死了。 他好痛! 他哭了得有大半个时辰,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冒着风雪回到了自己的房里,把锁起来的小匣子捧出来,却怎么都找不到钥匙了。 情急之下,竟直接挥起拳头猛砸过去。 嘭的一声。锁断了。 鲜血溅在了匣子上。 乌景元哆嗦着手,从里面拿出了小哨子,又悄悄下了峰去。 他来到了道场,在曾经师尊传授他剑法的一棵海棠树下站着,鼓足勇气吹响了小哨子。 师尊现身了。 他哭着扑了过去,重重撞在师尊怀里,两手紧紧揪着师尊的衣襟,哇啦哇啦的,祈求师尊不要把他许配给大师兄。 可师尊沉默良久,见他没什么事,便将他推开了。 很快就消失在风雪夜。 乌景元不死心,再一次吹响了哨子。 他在雪地里写下,“我不愿意”四个血淋淋的大字。 可师尊每一次,来了看他没事,就会立马转身就走,一直吹了十八次哨子,师尊也来了十八次。 第十九次时,师尊告诉他,此意已决,断然不会更改,还让他回小师叔那里去,安安心心养伤,十天后和沈渡江行合籍之礼。 整个过程,师尊都冷冷冰冰的,一点温度都没有。 乌景元宁愿师尊冲自己发火,大声训斥他不知廉耻也好,就是别这么云淡风轻的,就仿佛对他一点都不在意,也一点都不在乎了。 这会让乌景元觉得,此前种种都不过是一场梦。 第42章 如今梦醒了,他应该面对现实了。 而现实就是,师尊不爱他,师尊不要他,师尊把他推给了别的男人! “那,那此前,你跟我,之间……那样了,算什么呢?”乌景元深呼口气,满眼浸着泪水。 被寒风一吹,眼睫上都结出了冰霜。 他艰难万状地吐出一句话来,眼泪唰的,紧跟着淌了出来。 苍溪行不忍去看他流泪的通红双眼,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那日所见。 他也想问问乌景元,你都跟沈渡江那样了,又算什么呢? 可他已经没有立场去问了。 他早就把自己从乌景元身边摘了个干净,他也没有多少时间,能在此间逗留了。 最终,苍溪行只说了句:“什么都不算。” 也不知道是在说乌景元和沈渡江之间,什么都不算,还是在自嘲。 后来,无论乌景元再怎么吹响哨子,师尊都不曾现身了。 他在雪地里站了一宿,手指冻得僵硬。 最后一头晕死在了雪地里。 最后还是小师叔看不过去了,把他抱回了峰上。 乌景元神情恍惚,稀里糊涂又病了几日。 才稍微好转些,就要开始试穿婚服了,他跟提线木偶一样,别人拨一下,他就动一下。 孔鸿明看热闹不嫌事大,非要过来帮着大师兄掌掌眼,还把师尊一道儿拉了过来。 婚服准备了很多套,大师兄无心挑选,只是强撑笑脸应付差事,乌景元木讷寡欢,感觉都死了半截。 在小师叔询问他,喜欢哪套时,乌景元神情愣愣的,随手就指了一套。 孔鸿明笑着说:“呀,你怪会挑的嘛,师尊刚刚也在看这套!” 也就是说,他和师尊选择了同一套婚服。 可与他合籍的人,却不是师尊。 乌景元试图让自己病得更严重,来摆脱这场强行压头的合籍。 他开始自暴自弃,穿着薄衣服躺在雪地里,开始洗冷水澡,走台阶时,故意往下摔。 这些传到师尊的耳朵里,就只换来轻描淡写的一句,就算是死,也要架过来完成合籍。 这话是孔鸿明的复述,孔鸿明还笑得不怀好意的:“乌景元啊,乌景元,看来你辈子注定是要挨男人的操了,可惜了,当时我没亲眼目睹,不知道你有多主动。” 乌景元默不作声,静静躺在床上。 “我此前还当你爱慕师尊,如今看来,你就是水性杨花,见一个爱一个。不过大师兄也很好啊,如今的你真是高攀他了。”孔鸿明耸了耸肩,双臂环胸接着道,“我呢,虽然内丹没了,但我是妖,与你不同,只要有人肯给我灵力,我很快就能再修出一颗内丹来。” 顿了顿,他还反问乌景元,“你要不要猜猜看,是谁给我的灵力?” 自然是师尊,除了师尊之外,又有谁这般宠爱孔鸿明? 原来,失去金丹也好,内丹也罢,不会被师尊厌弃的,师尊的灵力原来也是可以随便给人的。 只不过是乌景元没有资格而已。 乌景元没有眼泪可以流了。 他不吃不喝,静静躺着。 顾澜夜每天都会过来看看他,见他这般半死不活的样子,哪里还会不明白? 沉沉叹了三口气后,他总算理解了当年的苍溪行,也做出了同样的事—— 悄悄把乌景元放跑了,还送了乌景元一叠符纸,关键时刻总该用得上的。 乌景元感激不尽,对着小师叔郑重其事拜了三拜,然后背着为所不多的家当,戴着那只小口哨,换下了弟子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师门。 他要逃婚。 从此往后,无论走到哪里都好,反正天大地大,总有他的容身之处。 风雪愈大。 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山道间。 顾澜夜知道事情早晚会败露,为了给乌景元多争取一些逃跑时间,索性就提前唤醒了冬眠的宁书,一番打扮之下,让他暂且伪装成乌景元。 ………… 乌景元下了山后,一路都靠着小师叔所赠的日行千里符,短短两日时间,就辗转了多地,距离问仙宗已有千里之遥。 他穿着不起眼的粗布麻衣,戴着斗笠,背着一个小包袱,腰间挂了个不值钱的小葫芦。 里面装了一些米酒,时不时灌上一口,身体很快就热乎乎的了。 不知师尊是否发现他逃婚的事,又是否大发雷霆,派人下山捉拿他回去。 乌景元根本不敢停下,也不敢住客栈,每每都寻个稍微能避风挡雨的角落,将就将就。 甚至都不敢睡得太沉,也不敢睡太久。 生怕眼睛一睁开,就看见了师尊冷酷无情的脸。 夜色已深。 又下雪了。 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倒春寒倒个没完没了了。 乌景元下山后,就寻了个成衣铺,买了厚厚的棉衣,毛裤,还有帽子,围巾以及兔毛手套,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 饶是如此了,夜间太冷,他把米酒都喝空了,依旧有点扛不住。 便在街上走着,好不容易找了家还没打烊的店铺,一掏口袋才发现,不知何时被划破了一个大洞。 钱袋掉了。 他身无分文了。 老板见他冻得实在可怜,就发了善心,接过葫芦,往里面灌了半葫芦米汤。 虽说米汤不如米酒,但热乎乎的,喝进肚子里很舒服。 乌景元道了谢,抱着小葫芦,打算寻个避风所,小睡一觉。 街道上空荡荡的,越走越偏僻,一阵寒风吹来,不知打哪儿飘来个大红灯笼,骨碌碌地滚了过来。 正好滚在他的脚下。 乌景元下意识低眸瞧去,这不瞧不要紧,一瞧狠狠吓一跳! 这哪里是什么大红灯笼?! 分明是一颗血淋淋的人脑袋! 惊惧交加之下,乌景元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下一刻,身后骤然一寒,一把染血的匕首,就凭空出现,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你还真能跑啊,可让我好找!” 乌景元神情骤变,喉咙艰难地上下滚动起来。 声音很陌生,他百分百确定,他从未听过,正当他悄悄从包袱里掏黄符时,肩背骤然一疼,对方毫不留情的一掌,狠狠打向他的后心! 噗的一声。 乌景元口吐鲜血,狼狈地扑倒在地。 力道之大,让他面部擦地,在雪地中硬生生犁出了十来丈长的血痕! 街道上雪不算深,犁出的地面粗砺,把他脸上的纱布都磨破了,鲜红的血汩汩涌了出来。 乌景元发出呜呜咽咽的吃痛声,感觉自己的整张脸,都破皮流血了。倒在雪地里,久久都起不来身。 “啧啧啧,这么废物啊?就你这样的,还敢欺负我的儿子?”孔文臣抓着包袱,随手抖开,里面的衣物,还有黄符,就簌簌掉落出来。 他不去管散落的衣物,而是抬脚,把那些黄符一张一张,碾成了碎屑,直到看见从中落下一个小木雕,脚碾下去的同时,乌景元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猛扑过来,抱住了孔文臣的脚,急急忙忙去抢小木雕。 这个是团团。 团团死后,他就只剩下这个小木雕了。 对他而言,团团就是他的孩子! “哼,自不量力!” 孔文臣随意一脚,猛踢在乌景元的肚子上,再度把他踢飞出去。 乌景元瞬间腹痛如绞,在地上连连翻滚了数十圈,才堪堪停下,还没来得及起身,一大口夹杂着内脏的鲜血,就猛然喷了出来。 喷吐在雪地里,犹如盛开的红梅,显得触目惊心的。 这一脚踢得太重,孔文臣根本没有留情,就是打算一脚活活把人踢死的。 见乌景元居然跟打不死的小强一样,还有力气在地上匍匐,竟诡异地觉得有趣儿,还哈哈大笑起来:“哎呀,这就是苍溪行亲手教养出的高徒么?也不过如此呢!” 乌景元哇啦哇啦,吐了好一会儿,感觉五脏六腑通通都要吐出来了。 他倒在雪地里,两手紧紧护着小木雕,眼前恍惚间,又看见了团团。 还依稀听见团团的声音。 “小主人,你放心,有我在呢,一定会让你成为天下第一剑!” “等你成了天下第一剑,你我联手,肯定能打遍修真界无敌手!” “我最喜欢小主人了,一生一世都要跟随着小主人!” 这些话还历历在耳。 乌景元把木雕护在胸口,紧紧的。 蓦然,他的手指碰到了什么东西,是那个小哨子! 他似乎又看见了生的希望,飞快抻着冻僵的手指,猛抓起小哨子,往染血的嘴里一塞,一声尖锐响亮的哨子音,骤然划破长空,传到了千里之外的苍溪行耳中。 苍溪行正站在寝殿里,望着面前撑起的婚服,看得入神。 第43章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偷偷摸摸做一套婚服,藏在自己的寝殿里,打算当作不久后,自己的敛衣。 骤然听见哨子音,苍溪行第一反应就是,乌景元又要哭求他改变心意了。 他不愿再现身相见,生怕自己会心软改变主意。 索性就无视了哨子音。 殊不知,这一声哨子音,将是乌景元此生向他传递的最后讯息,也是他求生的信号。 雪越下越大了。 孔文臣脚踩哨子,一手掐住乌景元,狠狠将他提到了半空之中,看着他濒临死亡时,丑陋的模样,脸上流露出了一抹狞笑。 “你刚刚莫不是向你师尊求救?哼,小废物,小哑巴,你师尊早就不要你咯!” “对了,你和你大师兄的那段影像,我也看见了,哼……你倒是挺会扭的,真是好不要脸!” 卡擦一声,他毫不犹豫,直接就拧断了乌景元的脖子,然后随手把他丢在了雪地里。 寒风刺骨。 乌景元还没有完全死透。 他静静铺倒在雪地里,完全不能动弹了。 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鲜血从自己身上各个角落涌了出来,很快,就把周围的一片积雪都染红了。 他眼睛最后望着的方向,是小哨子。 手里已经感受不到小木雕的存在了,伴随着体温逐渐随风消散。 乌景元眼前走马观花般,浮现出了很多画面。 有痛苦的,凄惨的童年遭遇,也有遇见师尊后温馨又美好的修炼生涯。 他就像一只没人要,没人疼的小虫子,顶着风刀霜剑,满地爬来爬去,不小心冲撞到了别人,就会被一指头无情弹开。 师尊仿佛从天而降的神明,轻轻把他捻起来,托在了掌心。 从那之后,他就有了灵魂栖息的躯壳,慢慢的,他长大了。 可是,他所拥有的一切,最终还是被收了回去。 在生命即将结束的那一刻,乌景元喉咙里咕噜噜冒着血泡。 他想,原来爱上师尊,是这样的痛苦,那如果还有来生的话,我再也不要遇见师尊了。 第49章 苍溪行正坐在床头, 低着头聚精会神缝补一件衣服。 准确来说是一件法衣,也就是此前乌景元一直贴身穿的护身小甲。 法衣已经损坏过半,胸口处的符咒都碎裂开来, 跟蜘蛛网一样,形成密密麻麻的斑纹,缝补起来并非一桩易事,更何况苍溪行本身不是个心灵手巧的人。 握惯了长剑的手, 早就熟悉了剑柄的粗细, 此刻捏着细细长长的一根绣花针,每一个动作都显得笨拙又滑稽。 光是穿针引线,他就足足折腾了小半个时辰, 用来缝补护身小甲的线,并非普通的丝线,而是取他的发丝, 参杂着弦月之光,揉搓成一股后, 再浸泡在他的鲜血里, 如此形成的丝线才能和法衣上的护身符咒,完美融合。 明日徒儿大婚,他务必要赶在前面缝补好, 作为贺礼,送给乌景元。 只是不知为何, 苍溪行一晚上都心神不宁的, 胸口处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 又闷又疼。 虽说寻常也是如此闷闷不乐,但今晚尤其难过得厉害。 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像是有个麻烦的小人在上面跳舞, 苍溪行放下针线,抬手捏了捏绞痛的眉心。 蓦然,外面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闷雷闪出的光亮,划破夜空,穿透洋洋洒洒的白雪,伴随着一股寒气,嘭的一声,沉重的殿门从外撞开了。 无数雪花卷杂着飞舞进来,吹得金丝楠木案台上摆放的银盏油灯,火焰晃动,险些熄灭。 苍溪行闻声望去,就见殿门口立着一道人影,背着光站着,身后是漆黑如墨的雪夜。 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瞬间认出了来人,当即放下手里的活儿,轻声询问:“怎么了,念念?这么晚了还不睡觉么?” 少年没吭声,在门口低着头站着。 看不清脸上是什么情绪。 苍溪行怕外头冷,再冻着他,就招招手,唤他进来。 等人靠近了,就见念念只穿着一身薄薄的寝衣,连鞋袜也没穿,此刻光着的一双脚上,还沾着不少积雪。 头发和肩胛上也是,垂着的眼睫湿漉漉的,看起来像可怜巴巴的小狗。 可见原本在床上睡得好好的,不知何故突然跑来了,竟急成了这样。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噩梦?” 苍溪行语气温和,挥袖一拂,就扫去了念念身上的残雪。 还亲近地轻轻握了握念念的手,果然一片冰冷,便让他快些去烤烤火。 “我,我……”念念狠狠低着头,拳头攥得紧紧的,瘦弱的肩膀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最终“哇”的一声,仰头大哭起来,“我胸口好难受!像是被锥子猛凿了一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好想哭!哇!” 他年纪还小,哭起来惊天动地的,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哗啦啦往外涌。 滚|烫的泪水都溅到了苍溪行的身上,边哭边嚷着,自己胸口好痛,好闷,还说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了,疼得他快死掉了! 苍溪行有点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哭惊到了,反应过来后,第一反应就是检查念念的身体状况。 灵力在他身上游走一圈,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可念念嚎啕大哭,怎么都止不住眼泪似的。 苍溪行知道他是想念主人了,离开主人太久,没有主人的灵力饲养,剑灵就跟嗷嗷待哺的小婴儿,失去了母亲温暖的怀抱一般,每时每刻都陷在惊惧不安中。 为了止住小剑灵的眼泪,苍溪行便用自己的灵力安抚他。 可今夜也不知怎么回事,小剑灵吸了他好多灵力,依旧惶恐不安,似乎怎么都填不饱肚子一样,依旧哭个没完没了。 苍溪行无可奈何,只能划破手腕,让小剑灵吸自己的血。 可小剑灵才吸了一口,就嚎得更大声了:“不是这个!不是你!味道不对!我要我之前的主人!” 之前的主人,那自然就是乌景元了。 实则,苍溪行一直都知道,乌景元为了挽救小剑灵的生命,就偷偷放血喂养小剑灵。 这个小剑灵哪怕被重塑了身体,改变了容貌,丧失了生前所有记忆,甚至连气息和灵力,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但潜意识里,依旧记得乌景元。 “不许胡闹。” 苍溪行拧了拧眉,他是不可能再让乌景元放血喂养小剑灵了。 见小剑灵哭闹得厉害,他心绪本就不宁,逐渐失去了耐心,索性就施法,把小剑灵封印回剑中。 “唔,不要!放我出来!放我出来!我要我原来的主人!我不要跟着你!” 小剑灵大哭大闹,长剑嗡嗡作响,还颤个不停。 苍溪行将剑收回剑鞘,贴了一张黄符,小剑灵这才老实下来。 对着烛火,将护身小甲修补好后,收进了一个小匣子里。 苍溪行了无睡意,起身踏出了殿门。 外面风声愈大,也不知打哪儿吹来的梅花,迎面吹来,淋了他一身,他随手捻起了一朵,轻轻捧在掌心。 那梅花鲜红如血,艳丽动人,在他掌心不过半息间,竟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了一滩浓稠的,像血一样的花汁。 苍溪行蓦然一惊,下意识攥紧拳头。 待他再扬起头时,漫天飞舞的大雪,随风飘荡的红梅,形成一股飓风,在漆黑的夜空中盘旋。 心绪越发不安。 今夜无月无星,不能占卜天象。 苍溪行只好掐着被花汁染红的手指,细细一算。 可卦象散乱,根本算不出什么来。 思及今夜小剑灵的反常,苍溪行又念起自己不曾理会的哨子音,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悄无声息潜入了紫竹峰。 轻车熟路来到了乌景元的房间门口。 房里静悄悄的,也黑漆漆的。 只隐隐能看见床榻上的人影轮廓。 寻常乌景元睡觉,都会在床头留一盏小油灯,他瞎过,所以格外怕黑,这些苍溪行都知道。 见今夜如此反常,苍溪行心里生疑,刚要进门一探究竟。 岂料身侧瞬间袭来一道劲风,顾澜夜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满脸不悦道:“你随我来!” 二人瞬间消失在了原地,来到了一处凉亭。 顾澜夜放开手,面色不善地道:“真是稀客啊,寻常我千请万请,就差烧香拜佛,也请不动的师兄,今夜怎么有兴致来我紫竹峰了?” 苍溪行神情平静,淡淡道:“我不过是来看一眼自己的徒儿,有何不可?” “徒儿?你还知道景元是你的徒儿啊?我还当你早就不要他了呢!”顾澜夜冷冷一笑,怒火在眼底熊熊燃烧,“你明知景元不愿意与他大师兄合籍,何故还要强逼他就范?你难道看不出来,他,他喜欢的人是……” “他喜欢的,自然是他大师兄!”苍溪行面色一沉,厉声打断顾澜夜的话,“这门亲事,他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都由不得他!否则如何能平息外面谣言?” 第44章 现在放眼修真界,有几个人还不知乌景元和沈渡江之间,难以启齿的风流韵事? 只怕那段模糊不清的影像,早就满天乱飞了!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 世人以口舌铸刀造剑,一人一句就能活活把他二人凌迟而死了。 若换作那种不知廉耻,百无禁忌之人,倒也罢了,偏偏他二人洁身自好,又是正道弟子,传出了这种丑事,不被逼着自戕谢罪,或者逐出师门,就已然是苍溪行心慈手软了,如今不过是让二人合籍,堵住悠悠之口而已,又算得上什么? “师兄!你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喜欢的明明是……” “不是!” “就是!” 苍溪行恼羞成怒:“住口!” “师兄!只要眼睛不瞎,耳朵不聋,应该都看得出来吧?景元明明早就心有所属了!”顾澜夜怒道,“师兄!事到如今,你就不能尊重一下景元的意愿?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你手里把玩的小摆件!他喜欢谁,不喜欢谁,我不能决定,你也不能掌控,那要看他自己!” “我是他师尊!”师徒怎么能够在一起? 他只是把景元当孩子,而景元也只是把他当父亲而已! “对,你是他师尊不假,但景元现在已经长大了,他有自己的想法!我知道师兄思想老旧又古板,定是厌恶断袖之癖,可性取向是与生俱来的,喜欢男人也好,喜欢女人也罢,又有什么关系呢?人生苦短,不就是应该及时行乐么?”顾澜夜苦口婆心地劝,希望师兄能转变观念。 可苍溪行却依旧我行我素,一甩衣袖,背转过身,语气霜寒:“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 他永远都不会承认,他喜欢乌景元,也永远都不可能跟乌景元抛开师徒关系,像普通人一样,和心上人结为夫妻,共度一生。 “师兄,你话可不要说得太满了!这天底下的事,变幻莫测,沧海桑田不过是时间问题,你现在说永不可能,绝不允许的,或许有一天,你就会被景元感动了,亦或者,你,你心疼他了,你不忍心再继续看他被困在情爱当中,懵懵懂懂的,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或许过有那么一天。 可苍溪行已经没有时间了,他也根本就等不到那天。 他会死在景元前面。 当即更加冷酷无情地道:“只要他是我徒弟一日,我就绝不允许那种事情发生!” 第50章 顾澜夜又气又急, 抓狂地原地乱转,忽然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又道:“我明白了, 师兄定是觉得景元和他大师兄行了那种事……虽然现在闹得满城风雨,但我说句良心话,那段影像我也看了,模模糊糊的, 声音也听不真, 倘若不是能看见地上散落的问仙宗弟子服,谁能认得出,那是他们师兄弟?” “我知道, 师兄肯定要说,当时还有那么多张家的门生都亲眼目睹了。可当时情况紧急,定是那魔尊操纵了他二人,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们那啥的样子, 被别人看见了, 又怎么了?他们是受害者啊,天底下哪有不声讨施暴者,反而去为难受害者的道理啊?” 顾澜夜痛心疾首地道:“他们遭遇了这种事, 本来就痛苦万分了,如果身边的人还不能去理解, 反而跟外人一样, 看他们的笑话, 各种嫌弃,恨不得让他们立马去死,那我说句实在话,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师门不待也罢,不若早早放他们离山去,外面山高天阔的,总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苍溪行唇角苦涩。 他没有看他们的笑话,也没有嫌弃两个徒弟,更没有恨不得徒儿们去死! 相反,他比任何人都怜悯心疼徒儿们的遭遇,早就在心底反省过千万次,若非他这个当师尊的失职无能,徒儿们本不该遭遇不测! 这是他和魔尊之间的恩怨,如今却波及到了两个无辜的孩子身上。 苍溪行比谁都懊悔,比谁都憎恨。 但他天生就是这副凉薄无情的样子,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抚徒儿们受伤的心。 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先安排二人合籍,然后诛杀魔尊,销毁影像。 就像顾澜夜说的那样,受害者本就无辜可怜,该被惩罚的,应该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师兄!”顾澜夜见他不说话,以为根本就没听进去,顿时更恼火了,“师兄!贞洁诚可贵,名声价更高,若为生命故,两者皆可抛啊!蝼蚁尚且苟且偷生呢,更何况是人?只要你我活着一日,我看谁敢拿什么贞洁说事!就成全景元,又能如何?” “不必多言,我意已决!”苍溪行道,“无论如何,明日合籍照旧,他只能和他大师兄合籍!” “师兄!”顾澜夜牙花子都疼了,嘶嘶嘶地倒抽冷气,“强扭的瓜不甜!” “如何是强扭的瓜?若乌景元当时并不情愿,那他穿着的护身小甲,根本就没人脱得下来!” 苍溪行眉宇间跳跃着隐忍的怒火,蜷缩在宽袖中的拳头,攥得咯噔咯噔作响。 这是他最无法接受,也是最耿耿于怀的,无法坦然面对的事。 说什么魔尊的操纵逼迫,不过都是借口罢了! 他本以为能一直骗自己,骗到身死道消为止。 景元是被操纵的。 景元当时失去了意识。 景元并不是存心的。 …… 可到头来,苍溪行还是骗不了自己,就算他再不愿意承认,也再不愿意接受,那护身小甲的的确确,就是乌景元自己脱的! 是乌景元的身体,先背叛了师尊! 顾澜夜震惊地张了张嘴,好半晌儿都说不出话来。 北风呼啸,穿过凉亭,两人都感觉到了寒意。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扯了扯唇角,又道:“那什么,这样也好,扯平了呢,呃,一个在外有男人,一个在外有女人……呃,挺好。” 他使劲挠了挠头,嘴上说着挺好,但又不知道哪里好。 四个人错综复杂的感情,中间还混着个怀了身孕的女子,顾澜夜龇牙咧嘴的,也说不清楚了。 “什么女人?我在外几时有过女人?”苍溪行心烦意乱,总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胸口闷疼得厉害,偏偏他又算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景元在房里好好睡觉,念念被封回了剑中,鸿明在师伯那里养伤,至于沈渡江,则是被关在了房间里,周围还有结界,不可能出事。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为什么他的心那么乱? 又那么痛? 苍溪行烦躁不堪,竟浑然会错了师弟的意思,也没注意到师弟瞪大的眼睛,以及怀疑的目光,语气依旧冷酷到了极致:“纵然没发生这事,我也不可能对自己的徒弟有什么私情!” “啊?!” “他只是我的徒弟!” “什么?” “我也只能是他的师尊!” “……” 顾澜夜震惊地抬手掩唇,不是,等等! 咱们不是在谈论乌景元和张子隐的狗血虐恋吗?! “我与他之间,永远都不可能。” 苍溪行落下这么一句狠话,一甩衣袖就离开了紫竹峰。 …… 合籍典礼照旧。 时间紧迫,因此方方面面准备得都不够充分。 但该有的礼节,倒是一样不缺。 到底是一桩喜事,山中的弟子们早早就聚集在大殿,凑个热闹。 才过完元宵节不久的仙山,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红毯从紫竹峰一直铺到了道场,又从道场铺到了大殿之中。 按理说,像合籍这种喜事,身为师长,师祖应该现身主持,但因为余怒未消,始终不肯露面。 苍溪行虽说露面了,但打扮得同素日没什么分别,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衣袍和长靴更白了,今日也没有束发,只简单用一条素到几乎发白的发带,随意绑住了长发。 与红火热闹的大殿,以及身穿喜袍的新人相比,苍溪行倒不像是来参加喜宴的,分明像是来奔丧的。 但他寻常就是这么一副打扮,因此,也没人会觉得宗主像是披麻戴孝,至多在心里犯起嘀咕,觉得宗主今日怪怪的。 “新人入场——” “一拜黄天厚土——” “二拜尊师——” “道侣交拜!” 在嘹亮的贺词声中,两道鲜红的身影,手里各持红绸的一端,慢慢转过身,面朝面站着。 乌景元的脸上,依旧缠着白布,只露出一双灵动漂亮的眼眸,此刻低垂着头,乌发和红色发带,柔顺地垂在背后。 看不出一丝喜怒来,如同一只没有生气的提线木偶。 沈渡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出事以来,就没有好好睡过觉,此刻面色苍白,眼底一片青灰。 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以及众人的嬉闹催促声,方有片刻的清醒,下意识攥紧了红绸,轻轻地说:“乌师弟,只要你摇摇头,我即刻就当众自戕。” 第45章 说这话时,他紧紧盯着乌景元。 乌景元沉默不语,稍用点力气,就扯着红绸,率先弯下了腰。 孔鸿明见状,哈哈大笑:“大师兄!你还愣着干嘛呀?人家都拜了,你还不拜?” 苍溪行望着眼前的一幕,不知不觉就攥紧了拳头,连指甲深陷在掌心,都毫无察觉。 他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就不敢再往乌景元身上看了,生怕多看一眼,他就忍不住出手阻止这场闹剧。 就在二人即将对拜之时,殿外突然传来吵闹声,一柄飞剑自外飞袭而来,从两位新人之间穿过,铮的一声,割断了二人手里的红绸。 苍溪行眸色一沉,霍然一挥衣袖,将飞剑打落。 众人纷纷往殿门口望去,就见一道金色的身影,大步流星冲进殿门,身后一群追上来的弟子,意图出手阻拦,可尽数被张子隐避开了。 “慢!”张子隐神情慌张,大声道,“景兄!你不能跟沈渡江合籍!” “怎么是你?”孔鸿明惊讶地望着来人,旋即脸上流露出了一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双臂环胸,阴阳怪气地道,“呦,瞧你这架势,莫不是来抢亲的?那就有乐子看咯。” 张子隐无视了孔鸿明的奚落,快步冲了上前,作势要拉乌景元的手,却被沈渡江直接挡开了。 沈渡江把人往身后一护,面露薄怒:“张少主,今日是我与乌师弟的合籍之日,好端端的,你来搅什么局?” “我若不来,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景兄跟你这个趁人之危的伪君子合籍,一辈子都愁眉不展的活着?!”张子隐寒声道,还二话不说直接动起了手。 周围的弟子们立马要上前帮忙,顾澜夜见状,便起身拦道:“全都退下!谁也不许插手!年轻人的事,就交给他们自己解决。打也好,争也罢,都随他们去!” 他倒是要瞧瞧都有人公然抢亲了,自己的师兄还能不能坐得住! “景兄,景元!你听我说!我不爱文锦,我不爱她!我爱的是你,一直以来都是你!”张子隐边同沈渡江打斗,边冲着乌景元深情表白,“景元,我知道之前都是我不对,是我不好!” “我懦弱,我世俗,我愚蠢又自私,当年居然抛下了重伤难行的你!事后我真的很后悔!这一年来,我想了很多,真的!我已经想清楚了,我不在乎你现在是美是丑,也不在乎你能不能恢复修为了,我不在乎了!” “我只想和你重归于好,只要你愿意嫁给我,那我就是这个世间最幸福的人。只要能同你一生一世在一起,我不在意你曾经跟哪个男人好过!” 一番话跟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全倒出来了。 他已经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乌景元,更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他了! 在他亲眼看见乌景元割断绳索,跌入无底深渊时,那一瞬间的绝望和后悔,如排山倒海一般,狠狠冲他袭来,他那时就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乌景元死了,那他也绝不独活! “住口!” 沈渡江一掌打在了张子隐的肩胛,看着他口吐鲜血,往后倒退数步,怒斥,“你还有脸说这些?且不提你一年前,是如何舍下乌师弟逃之夭夭,自此再无音讯的。就说不久前,悬崖边上,你已选择了你那怀了身孕的未婚妻!又何故再来招惹乌师弟?纵然,乌师弟如今不复昔日风光霁月,但也不是你能染指的!今日,我与乌师弟合籍,他便是我的道侣了,你敢再说这种话,我定不会饶你!” 张子隐捂着肩胛,唇角溢出了鲜血来。 他抬手狠狠擦拭掉,目光从沈渡江身上扫过,再次沉沉落在他身后的乌景元身上,语气甚至带点哀求的意味了:“景兄,你说话啊,景兄!事已至此了,我既然敢来抢亲,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我什么都不怕!只要你说,你不嫁他,那我立刻就带你远走高飞。从此往后,你不当问仙宗的弟子了,我也不当天道府的少主了,我们永远都在一起,好不好?” 见乌景元迟迟不开口,张子隐的语气更加卑微,急切又痛苦地说:“景兄,求你了,你倒是说句话啊,景兄!” “乌景元”依旧沉默不语,站在沈渡江身后一动不动。 孔鸿明见状,嗤的笑了出来:“他都成哑巴啦,怎么说话啊?张少主,你这个人真有意思呵,断袖就是断袖,怎么还男的女的都要啊?如今你那个娇滴滴的未婚妻,可是怀上了你的骨肉呢。难道你要为了我们乌师兄,就抛妻弃子?真是可笑!” “本来我们乌师兄的名声,都被魔尊败坏完了,再要是逃婚跟你这个有妇之夫在一起,那他成了什么人了?”孔鸿明满脸嘲讽,说话也阴阳怪气的,却一字一句都直戳要害。 张子隐身形剧烈摇晃,突然有点站不稳了。 但很快,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冲了过去,推开沈渡江,一把握住了乌景元的手臂,大力将人往自己身边拽,急切地唤:“景兄!你跟我走!” “休想!”沈渡江眸色一沉,下意识也一把抓住了乌景元的手臂。 如此一来,“乌景元”被两个男人公然抓住,还一左一右地大力拉扯,两股雄浑的灵力,在他身体中流窜,大有一副死都不会率先撒手的架势! 可怜此刻的乌景元是宁书假扮的,原本他就为了伪装乌师弟,特意服下了隐藏修为的丹药。 此刻与普通凡人无异,偏本体还是条小蛇。 今日合籍,自然少不得摆席,席面上自然有酒,也不知谁饮了雄黄酒,此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气。 宁书几乎快要维持不住,显露原型了! 顾澜夜见状,心里一急,立马起身要上前阻拦。 可他慢了一步,就听砰砰两声,方才还旗鼓相当,角力争夺道侣的两个年轻人,双双被一股强盛到无法抗拒的灵力,震得甩开了手,往后连连倒退。 向四面八方溢出的灵力,如同煮沸的开水,咕噜咕噜冒着气泡。 “大殿之中,岂容你二人公然放肆!” 苍溪行束手而立,正好挡在乌景元的身前。 语气阴沉刺骨,周身的寒意如同化作了实质,在场诸人都为之一惊,纷纷神情大变。 宁书距离最近,自然所受威压最重。 他清楚感受到,自己蛇体的骨骼,在这种凛然的寒意笼罩之下,隐隐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仿佛锈迹斑斑的铁条,稍微动一动,就有可能断裂成几截。 快维持不住人形了! 得逃! 宁书咬紧牙关,求生的本能迫使他往后倒退,迅速远离师伯。 可下一刻,他的手腕就蓦然被一只钢筋铁骨般的大手,狠狠钳住了,师伯的声音又低又沉,似从牙缝里一字一顿挤出来的:“我允许你提前离场了么?在你眼里,师尊只是你用来行礼叩拜的活|体神龛?” “……” “行礼行得那般干脆,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你已经改变了心意,对么?”苍溪行忍不住问出了口,嘴里都隐隐尝到了血腥味。 既然乌景元能那么坦然地跟沈渡江行结契礼,那么跟师尊…… “呃,唔……” 宁书忍不住发出了吃痛的闷哼。 很低很低。 可苍溪行还是瞬间察觉到了异样,神情骤然惊变,越发用力地攥紧对方的手臂,一挥衣袖。 面前少年的身影,在一片光芒中发生了变化,最终化作一条小青蛇,被他紧紧攥在了掌心。 “师兄住手!”顾澜夜急不可耐地伸手阻拦,“别掐别掐!那是我家书书!” “居然是你?”苍溪行竟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动怒。 蓦的,他想到了什么,瞳孔瞬间就骤缩成了绿豆大小,如地震般的颤动,声音和呼吸似乎都被冰冻住了,“说,你把景元藏到哪里了?!” ———— “这鬼天气!都二三月了,怎么还下雪?” “老一辈人说,瑞雪兆丰年。” “年早过了,还年年年的,再这么下去,咱们还咋做生意啊?” 在穷乡僻壤的小镇子上,年轻的夫妻早早起了身,男人打开了店门,站在门口,望着路面上过膝的积雪,沉沉叹气。 身后的女人正动作麻利地把板凳放下来,听着自家男人的抱怨,时不时应一句。 “前天晚上来咱们店里沽酒的那个客人,也不知怎么搞的,死了!我就说那么晚了,天寒地冻的,早点打烊回家看孩子,你非不听!还烂发什么善心,给人灌了半葫芦米汤,这下好了,人死了,死的地方离咱们店那么近,可别缠上咱们了!” 女人闻声抬了抬头,脸上流露出了一丝不忍:“话也不能这么说,大冷天的,我看他衣衫单薄,淋了一身的雪,冻得哆哆嗦嗦来店里,连句话都不会说,比划半天就为了讨口吃的,年纪又那么小,多可怜啊。” “哼,你看谁都可怜!”男人嗤的冷笑,“我昨个去看啦,他们说是摔死的,脖子都断了,趴在雪地里冻得梆|硬,旁边全是血,死得倒是惨。官差扯开挡脸布一瞧,丑得都没个人样!” 第46章 “嘶,那后来呢?”女人问。 “后来?哼,就盖了张白布,也不说把人抬走,在雪地里守了半天没人认领,就抬到义庄了,我看八成是个外乡人。” 男人边说,边抓起一旁的大扫帚清扫积雪,嘴里依旧絮絮叨叨个没完,“客死异乡咯,那义庄地儿满了,也没个空棺材,就用草席随便裹了裹,找了个犄角旮旯地一丢。听说再要是没人认领,就要跟义庄里的那堆犯人尸体,一道儿埋乱葬岗去!” 女人惊呼:“这怎么能行?” “怎么不行?”男人往快冻僵的掌心里,哈了口气,不悦地睨了女人一眼,“跟你非亲非故的,你急个什么劲儿?我可告诉你,千万别跟人说咱们见过那小子,万一官差借着查案,来咱们店里大吃大喝,我跟你没完!快,把桌椅板凳摆好了,就赶紧去后厨生火做饭去,咱们先吃口热乎的垫吧垫吧,这该死的鬼天气!” 男人又是一通咒骂。 忽然眼尾余光一瞥,见远远行来一位身穿白衣,衣着华贵的青年,忙放下扫帚,搓着手笑呵呵迎了上去。 “大冷天的,公子冻坏了罢?赶紧进店里坐坐,店里有上等的桂花酿,喝上一口,浑身都热乎乎的!” 苍溪行垂眸瞥了眼卖力招呼的男人,阖眸静静感受了一下周围的灵力波动。 按照顾澜夜的说法,他放走了乌景元,因担心乌景元在外会有危险,还特意赠了他一堆黄符。 其中就有追踪定位符。 顾澜夜还多长了个心眼,暗中通过此符来确定乌景元的位置。 可苍溪行一路追至此地,就再也感应不到了。 再度睁开眼眸,苍溪行询问:“你可曾见过一名少年,约莫十九岁,身高到我的胸口,面部毁损严重,不会说话……” “没见过没见过!”男人连连摇头,“这大冷天的,街上别说是人了,就连个鬼影都没有!你看这积雪深的,都快把人给淹了!” 边说边又抱起扫帚扫起了雪。 苍溪行静静站了一会儿,听着耳边传来沙沙沙的扫雪声。 片刻后,抬腿离开了。 约莫走了百步,脚底忽然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苍溪行以为是小石头,本想直接碾过去,可不知为何,冥冥之中似有什么指引。 他弯下腰,从厚厚的积雪中,挖出了一只小哨子。 哨子布满裂纹,已经不能再吹了。 上面还残留着些许血迹。 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自己几年前,送给景元的。 如今竟出现在此地,可见景元必定来过这里。 可是为什么,这小哨子会掉在这里,又为何会裂开? 上面的血又是怎么回事? 一种很不安的感觉,再度涌上了苍溪行的胸口。 他竟一瞬间闷疼地直不起腰来。 耳边蓦然传来敲锣打鼓声,紧接着就是嘹亮刺耳的唢呐声。 一名披着白布的官差,从竹篮里抓了一大把纸钱,哗啦一声撒向了半空,嘴里发出低沉尖锐的声音:“纸钱开道,亡魂殡天,生人勿近咯!” 唢呐声由远及近。 一群披着白衣的壮丁,拖着马车缓缓从远处行来。 马车上满满当当,摆满了不下于十具尸体,都是用草席随便裹一裹,再用白布盖着的。 马车后面还有人力抬着的棺椁,一具接着一具,浩浩荡荡的,放眼一瞧,如同一条阴森恐怖的出丧人龙。 很快这里的动静就吸引了不少百姓出来看热闹。 “呸!一群欺男霸女的死刑犯,死都死了,官府还搞这么大阵仗地下葬!要我说啊,直接往乱葬岗一丢,让野狗分吃了!” “小点声!那县太爷定是收了犯人家眷的银子,喏,你看马车上拉的,定是家里没使银子的,一张破草席裹裹就完事了!该!恶人自有天收!”又一人道,还狠狠啐了一口,抓着烂菜叶子就远远往马车上砸。 那出丧的仪仗,刚好同苍溪行擦肩而过。 他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手里的小哨子上,听着百姓们的议论,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没有。 片刻后,他攥紧小哨子,朝着跟丧葬队伍相反的方向行去。 就在身影与装满尸体的马车错开时,车轮碾到了一块滑石,惊着了马儿。 马儿嘶鸣一声,前蹄上扬。 颠簸之下,一条纤细的手臂,蓦然从草席中滚落出来。 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尸斑,上面布满了青紫色的斑纹。 原本紧紧攥着的小木雕,也在这一刻滚落在了雪地里。 发出沉闷的声响,这点声音比雪落时还轻,掩盖在人声和唢呐声中,根本就听不清。 苍溪行突然觉得心脏特别痛,像是被刀子狠狠搅碎了一样。 毫无任何征兆的,他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溅在雪地里显得触目惊心。 惝然回眸时,漫天飞舞的纸钱,如同下了一场不合时宜的雪。 他的眼眸几近呈现灰白色。 隐隐地,他觉得心脏最深处,狠狠塌了一角。 好像有什么很宝贵的东西,慢慢从掌心里流逝了,他竟怎么都抓不住。 第51章 苍溪行握着小哨子, 在并不大的一片土地上,掘地三尺地翻找。 找遍了所有乌景元可能藏身的地方,客栈, 农家,寺庙,酒馆瓦楼,连乞丐和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聚集的破房子, 甚至是烟花柳巷, 他都进去找过了。 那青楼里的女子,一个个打扮得妖里妖气,见到衣冠楚楚, 清俊动人的男人,瞬间就两眼放光,嬉笑着迎了上来, 对着苍溪行就是一通上下其手,还娇娇滴滴唤他小郎君~ 扑鼻而来的胭脂水粉味, 熏得让人作呕。 苍溪行俊脸紧绷, 眉梢眼角满是寒气,侧身躲避,举止疏远。 虽然他并不认为, 景元会出现在此地,但往往最让人想不到的地方, 就恰恰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他就这样, 小到每一间房, 大到每一个可以容纳一个少年的角落,都细致又耐心,逐一排查。 可是没有, 到处都没有。 他找遍了所有地方,就是寻不到乌景元的踪迹。 他也问过了所有遇见的百姓,可是没有任何人见过乌景元,每一个人都神色匆匆,包裹得严严实实,在大雪天中,步履艰难地离去。 寒风刺骨,不知何时天空又飘起了鹅毛大雪。 苍溪行站在雪地里,身影在寒风中,显得形单影只。 他从白天找到了晚上,又从晚上找到了白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心里无时无刻不狠狠揪着,像是有一团火在剧烈燃烧,把他的五脏六腑炙烤得发出滋滋滋的声音。 连四肢百骸都钝痛起来,骨髓像是被人挖掉了一样,寒风迎面吹来,穿透了轻薄的白衣,顺着肌理渗透进去,彻骨寒意。 不知不觉中,苍溪行又走回了捡到小哨子的地方。 远远的,就看见茫茫雪夜中,上下跳跃的火苗。 离得近了,才能看清是个穿着粗布麻衣,头上绑着碎花布的妇人,此刻正蹲在角落里,面前摆放着一个火盆。 一边往火盆里填纸钱,一边低不可闻地念念有词:“小兄弟,看在那半葫芦米汤的份上,你行行好,一路好走,千万别阴魂不散啊……” 火舌卷起纸钱,很快就吞没了。升腾起的白烟在寒风中摇摇晃晃,也很快就随风消散了。 苍溪行轻蹙眉头,不喜欢焚烧纸钱和香烛的气味。 闻听此言,心里蓦然一咯噔,鬼使神差就走了上前,恰好那妇人烧完了纸钱,正起身打算回去,冷不丁回眸瞥见一身白衣的青年,吓得面色一白,发出了一声惊叫“鬼呀”! 整个人往后倒去。 苍溪行并指施法,将人托住了,轻轻地说:“你不要害怕,我不是鬼。” 等发觉对方不是游魂野鬼,而是个活生生的人。 火光照过去,还有人影呢,那妇人才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地道:“快吓死我了,公子怎么走路没声儿啊?” “呀,这大冷天的,公子穿得这样单薄,看着不像是本地人,莫不是从外地来的?”妇人上下打量他几眼,在听见对方说,是来此寻人的,面色骤然变了变,支支吾吾道,“这,这样啊。” 然后弯腰飞快抓起地上的竹篮子,低着头神色匆匆地往回走。 苍溪行觉得她举止怪异,方才又隐隐听见她念叨什么“一路走好”,“阴魂不散”,下意识伸手阻拦,方说了句“这位夫人,且慢”,眼尾余光一瞥,竟在竹篮里发现了什么,立马伸手一抓,待看清楚这小物件的全貌时,瞳孔瞬间骤缩成了绿豆大小,急声问:“此物你是从何所得?” “这,这是我儿的玩具,自己做的,不值钱!”妇人眼神躲闪,声线发颤,边说边低着头往回走,“公子若是喜欢,就,就送你了……”话到此处,她撒腿就跑。 第47章 就跟身后有鬼在追一样,边跑边大声喊人,慌乱之中连竹篮都抛出去了,下一刻,那抹白影就出现在了眼前,径直挡住了她的去路。 苍溪行攥紧小木雕,眼底隐隐泛起一丝猩红。 他不会看错的,这小木雕虽说做工不够精细,一看就知是小孩子雕刻的,可这分明和乌景元的小剑灵,外形如出一辙! 这世间可没有这般巧合的事!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少年?他容貌毁损,却生了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还不会说话……”苍溪行面容阴鸷,声音如同冰雪一般刺骨,一字一顿地道,“你见过他么?” 妇人被吓懵了,面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无比。 …… 夜色下,丧葬队伍停在了镇外二里的乱葬岗。 大雪纷飞,出来觅食的恶狼正藏在阴暗处,恶狠狠盯着不远处的活人。 今年春天来得格外迟,倒春寒一连倒了将近两个月,人间大雪封山,天寒地冻的,也就是现在年景好了,百姓普遍不缺衣短食,要是换作头几年,只怕一场大雪,就能活活冻死饿死几百几千口人。 人还好,可怜的是山间的飞禽走兽。 这些恶狼都饿了一个冬天了,早就瘦得皮包骨头,就差违背天性,趴在地上啃草根了。 要不是眼前火把连成一片亮堂堂的,它们早就冲出来,逮住活人就直接咬断脖子,大口喝血,大口吃肉了。 它们不是活人的对手,就只好暂且忍耐。 望着那一具具棺椁,以及马车上草席裹着的尸体,饿狼们光是嗅到从尸体上散发的腐烂味道,就馋得龇牙咧嘴,涎液横流了…… “这鬼天气,真冷啊,到底还差多少坑没挖?”一个男人狠狠往掌心啐了口唾沫,挥舞着铁铲挖坟。 “快了,快了!” “快你爹个头!你都说十来遍快了!”男人挖到了一块石头,震得虎头崩裂流血,气得甩开锄头,龇着牙花子,舔了舔.手上的血,嘴里骂骂咧咧,“什么脏活累活都让咱们干!他们倒是会躲清闲!这会儿拿了赏钱只怕都钻窑子里风流快活了!操!” “快别骂了,早干完早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阴气森森的,怪吓人的!”另一个男人道,催促着赶紧挖坑,“挖好这个坟,剩下的咱们就糊弄糊弄得了!反正这儿是乱葬岗,寻常也没人来,直接把马车上的尸体往地上一抛,甭管是被狼啃了,还是被乌鸦叼走了,就同咱俩不相干了!” “说的也是!” 男人从腰间抓起酒囊,自己灌了几口,又交给同伴。 头顶数十只乌鸦盘旋,叫声刺耳难听,时不时有胆大的乌鸦,停落在尸体上,漆黑的鸟嘴,哒哒哒地隔着草席啄腐肉吃。 两人把坟都挖好了,互相拉扯着,从坑里爬了上来。 见乌鸦把马车里的尸体啄得血淋淋的,一个男人直接抓起土块就砸,啐道:“遭瘟的畜生,连死人|肉都吃!” “算了,跟畜生计较什么?咱们先把马车里的尸体抬下来罢。” 两人说干就干,捋起衣袖,一人翻上马车,一人站在车下,把草席裹着的尸体,一具具抬下来,随手往坟堆里一丢。 等抬到第五具的时候,男人明显感觉尸体很轻,盯着从草席里掉出来的细长手臂,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道:“呦,这还有个娘们呢!” “什么娘们?你他娘的,鬼迷日眼了,还是想女人想疯了?这些都是穷凶极恶的死刑犯,干得都是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勾当,哪里来的女人?” 另一个男人啐道,可是很快,他也发觉尸体轻得不同寻常。 再加上草席很薄,方才又被其他尸体压在底下,此刻已经有些松散了,隐约能透过草席,看见裹着的尸体身段不错。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把尸体抬到了一旁的空地上。 其中一人胆子大,直接掀开了草席,瞬间被迎面的一张面目全非的丑脸吓了一跳,骂道:“这是什么个鬼东西?!” “脸丑是丑了点,但瞧着身段还不错。”另一个男人镇定些,贼溜溜的眼睛,在尸体上下游走,嘿嘿淫.笑,“我说老三,你别装,我可是听说过你干的好事,不久前出来埋尸,看见具女尸模样不错,你不就……嘿嘿。” 老三被揭了短,并不生气,反而红赤着脸,恶声恶气地骂:“那男的女的能一样?你小子是真饿了!” 冷眼瞥着面前的男尸,老三本来说什么都不愿意,直到看见同伴把尸体的衣服脱了下来,露出的肩胛竟比霜雪还白! 身形虽然消瘦,但也算得上是骨肉匀称,尤其腰臀曲线流畅,双腿更是笔直修长。 哪怕已经咽气多时了,因为天气寒冷,也没生出多少尸斑,老三鬼使神差凑近一嗅,还隐隐嗅到了一股说不出的清香。顿时也起了色.心,再加上同伴游说,说什么把脸蒙住了都一样,还说什么走惯了水路,偶儿走条旱道尝尝鲜,满嘴都是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老三破口大骂:“别他娘的废话!一起还是怎么着?” “你看你急的,哈哈哈,你先你先,我去那边放个水,顺道给你望望风!”男人起身,边往前走,边解腰带。 蓦然,眼前一晃,一道儿白影从眼前掠过。 与此同时,不知打哪儿吹来一阵寒风,就听噗嗤噗嗤,连续十几声响,扎在坟边的火把簌簌熄灭,吓得男人瞬间汗毛直竖,调头就要往老三的方向跑。 可才转过身来,耳边就传来“呲啦”一声。 眼前一道剑光划破长空,鲜血喷涌,老三的尸首瞬间分离! “啊……”男人惊恐万状,才发出一声短促又尖锐的惨叫声。 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向他袭来,锵的一声,他就看见自己方才站的地方,凭空多了具无头尸,身上的衣着同自己一模一样。 最终啪嗒一声,飞出去的脑袋正好掉落在恶狼们的面前,浓郁的血腥气,瞬间激发了野狼的天性。 十几头狼咆哮着冲了出去,对着脑袋和尸体一顿争抢。 不出片刻,两具尸体就被恶狼分食殆尽了。 滴答滴答。 鲜血顺着雪亮的剑身,蜿蜒流下。 头顶乌云恰在此刻散开,苍溪行持剑僵立在乱葬岗中,身影摇晃。 他的瞳孔布满了猩红的血点,此刻正死死盯着野草雪地中,静卧的少年。 “景元……?” 他轻轻唤了一声,手里的剑同时脱手,扎在地面,剑身摇晃。 “醒醒,景元……” 苍溪行走上前去,半蹲下来,轻轻将地上的少年搂在了怀里,如同抱着什么绝世珍宝,连声音都放得特别轻。 似乎语气稍微重一些,都怕惊到了对方一样。 “景元,是师尊,师尊来了……景元……” 苍溪行眼底涌出了更多的血点,密密麻麻的,几乎占据了眼眸,难以看出一丝眼白了。 声线又低又颤,他紧张万分,也恐惧万分,抱着乌景元肩胛的手臂,不由自主收紧了。 他其实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不可能意识不到的。 因为乌景元的唇上,脸上,还有下巴上,布满了干涸的血迹,把衣服糊得都分不清原本的颜色了。 他也不可能不明白,乌景元其实已经……因为,当他轻轻托起乌景元的那一刻起,乌景元的头和身体,就呈现出了一种诡异的分离感。 就好像是硬生生把脖子拉长了一样。呈现扭曲又可怕的状态。 断裂的骨头,甚至因为头颅下垂的缘故,骨茬儿刺穿了脖颈处的皮肉,血沫湿湿嗒嗒地挂在森白的骨头上。 苍溪行的心脏,止不住地下沉,下沉,再下沉,持续下沉。 他一手搂着乌景元的肩背,让景元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空出的一只手虚虚掩在乌景元的眼前。 雪花飘落至了苍溪行的手背,冰冰凉凉的,竟没有融化。 “景元,你醒醒……不要不理师尊,好不好?”苍溪行的喉咙,剧烈滚动起来,声音慢慢变得沙哑难听,却比任何时候都温柔,“景元最乖了,景元不会,不会不理师尊的……景元……”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慢慢探上了乌景元的鼻息,瞬间跟被电打了一样,狼狈又惊悚万分地撤开了手。 很久之后,他才发出了一声极为痛苦的呜咽。 第52章 玄梧山上。 顾澜夜攥着一把折扇, 在房里焦急地转圈。 他已经转了有千百回了,脚底踩的长靴靴底都磨薄了一层。 一面啪啪用折扇往掌心敲,一面长吁短叹, 还满脸的苦大仇深。 “啧,唉……!”他又叹了口大的,惆怅得牙花子都有点疼。 “师尊,您别转了, 您转得我头晕。” 宁书从床上慢慢歪了起来, 厚实的被褥滑落,露出了雪白清瘦的肩胛,他没有穿上衣, 腰部处缠绕着一层白布。 第48章 青到发黑的药膏,润透了白布,满屋子都弥漫着浓郁的苦药味。 “你怎么没睡?”顾澜夜攥着折扇, 大步走了过去,非常自然地伸手摸了摸宁书的额头, “也没发烧啊, 是不是伤处又疼了?你想换药,还是想让我给你冰敷一下?” 宁书摇摇头,望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天色, 问:“师伯还没回来么?” “唉!”一提到苍溪行,顾澜夜又长长叹了口气, 抓起床里的衣服, 边往徒儿身上穿, 连郁闷愁苦地道,“别提了,从我这逼问出景元的下落后, 就一溜烟地下了山去,这都两天了,还没回来!早知道我就不在给景元的符咒里,偷偷夹一张追踪符了,这下好了,他到底还是没跑掉!” “对不起师尊,都是弟子不好。”宁书抿了抿苍白的唇,仰头道,“倘若不是我当场显出了原形,还被师伯掐在了手里,师尊也不会把乌师弟的下落交代出来。” “我的傻书书,你有什么好道歉的?你又没错。”顾澜夜顺手摸了摸徒儿的头,回想起此前的事,还心有余悸地说,“幸好师兄没掐到你的七寸,要不然这会儿啊,你的尸体都该凉透了。” 蛇的七寸,也就是蛇的命脉。 饶是没掐到宁书的七寸,他也因此差点被暴怒的苍溪行,生生掐断了腰肢。 眼下还不能下床,起个身都费劲。 “也不知道景元怎么样了。” 顾澜夜担忧不已,生怕景元脾气一上来,再跟他师尊犯倔。 到时候“宁死不屈”,死都不愿意回来,只怕要惹得他师尊动怒了。 更怕他师尊一时急火攻心,再跟掐小蛇一样,死死掐住乌景元。 现如今的乌景元可不比小蛇耐掐,分明就像个瓷娃娃,稍微磕一磕,碰一碰,就要碎掉了。 顾澜夜愁得睡不着觉,宁书也因为很担心乌景元,没有什么困意。索性就变回了小蛇,藏进了顾澜夜的衣袖里,踏着雪夜下了峰。 大殿里灯火通明,好多弟子都聚集在殿里。 孔鸿明正在安慰沈渡江,只是安慰的话听起来,像是长满了倒刺一样,阴阳怪气的。 “我说大师兄,你能不能别这么愁眉苦脸的?就跟死了半截似的!这天底下三条腿的□□难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 “乌景元现在丑成那个样,能配给你,那是上下八百辈子的福气!居然还敢逃婚,简直就是不知好歹嘛。” “大师兄,你别背对着我啊,难道我说得不对吗?你说说你,要脸蛋有身段,要身段有修为,要修为有身份,要身份有皮相的,图他什么啊?图他长得丑?图他哑巴了?还是图他会骑在你身上扭?” 这话实在太难听了,沈渡江瞬间就面露不悦,刚要开口训斥,一旁的张子隐就抢先一步,拍桌而起,愤然道:“孔鸿明!你说话给我小心点!信不信我拔了你的舌头,再砸断你的牙根!” “呦,张少主这是生气了?”孔鸿明一点都不带怕的,甚至还双臂环胸,继续冷嘲热讽,“你有什么资格发火?你是乌景元的什么人啊?在场所有人,不是乌景元的师兄弟,就是乌景元有婚约在身的道侣,有你什么事?在这上蹦下蹿地讨人嫌!滚回天道府去,这里不欢迎你!” 张子隐气得面色铁青,狠狠攥紧了拳头心里忿忿不平,却又明白孔鸿明说得不错。 自己有什么资格生气? 又有什么资格替乌景元出头? 他不是乌景元的同门师兄弟,也不是乌景元的道侣,甚至连朋友都不是了……他早就在那天夜里的悬崖边,跟乌景元“一刀两断”了。 如今留在这里,不过就是平白惹人笑话! 他甚至都没有身份吃醋,也没有任何立场指责乌景元的“不知廉耻”,只能像个身外人,旁观者一样,没名没分地杵在这里,任凭孔鸿明的羞辱。 “你可真贱呢,放着如花似玉的大美人不要,非要捡破鞋,怎么着,水性杨花的残花败柳,是对你有什么莫名其妙的吸引力么?你怎么就跟狗一样,死死跟在乌景的屁股后面转?哦,狗改不了吃屎,说的就是你跟乌景元罢?” 此话一出,张子隐再也忍不住了,立马暴怒地冲了过去。 身后的张家门生抱胳膊的抱胳膊,抱腿的抱腿,一叠声地劝:“少主别冲动!” “少主冷静点!” “少主!” 孔鸿明得意地高高昂起了下巴,可是下一瞬,一记响亮的耳光,就狠狠落在了自己脸上。 啪的一声,将他从桌面,一巴掌直接干翻在地,腰胯嘭的撞到了桌沿,骨头传来的钝疼,瞬间传递到了大脑皮层,他连人带桌子翻倒在地,桌上摆放的茶具,噼里啪啦砸了他一身,很快就碎了满地。 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是谁打他,也没来得及起身,两股热流就从鼻孔里涌了出来。 孔鸿明伸手一抹,居然是血! “孔鸿明,你给我住口!乌景元是你同门二师兄,你岂能如此公然羞辱于他?!”沈渡江霍然起身,罕见地疾言厉色斥责道,一点颜面都没给他留。 孔鸿明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从小到大不管他再怎么任性,再怎么犯浑,师尊都不舍得动他一根指头,就连大师兄也对他疼宠有加! 可却因为乌景元他不仅被师尊关上门来鞭打,如今还被大师兄当众狠狠甩了一耳光,让他如何能忍? 瞬间就跟被点燃的炮仗一样,猛地蹿了起来,张牙舞爪地往沈渡江身上扑。 沈渡江眸色一冷,抬手就要再打。 下一瞬,从殿外飞掠来一道灵光,顾澜夜直接把他打回了原形,还施法将他捆了起来,不悦道:“真是个嘴上没把门的熊孩子!来人,去找个笼子,把他关进去,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许放他出来!” 小孔雀被拖下去时,还嗷嗷乱叫。 “小师叔。” 沈渡江脸上的怒意渐消,又恢复成了麻木惊慌的模样,他低下头,痛苦地喃喃自语,“景元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是不是恨死我了?他宁愿逃婚都不愿意跟我结为道侣,一定是很讨厌很讨厌我……” 顾澜夜安抚道:“你别多心,景元爱憎分明,如果他真的恨死你了,早就亲手把你杀了。至于逃婚……唉,感情这种事勉强不来的。” 他们谈话的声音很低,岂料张子隐时刻注意这边的动静,还耳朵尖地偷听到了。 顿时脸上浮现出了震惊之色,眼底的喜悦似乎要化作实质翻涌出来了,可是很快,他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蔫巴巴地瘫坐在椅子上,两手抱头,十指狠狠穿进头发里,眼泪哗啦地往外流。 “怪我,都怪我!怪我没有早点认清彼此的心意,怪我来晚了,都怪我……” 顾澜夜啧了一声,惊讶又同情地回眸瞥了张子隐一眼,啧吧啧吧嘴,到底也没说什么。 恰在此刻,殿外传来了嗡的一声剑鸣。 顾澜夜听出是师兄的本命剑,瞬间面色一喜,人也精神了,起身就往外迎,嘴里高兴又担忧地念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沈渡江和张子隐惊闻动静,也立马站了起来,下意识往外冲去,其余人也齐刷刷站了起来,纷纷往外望去。 “师兄,你总算回来了,哎,景元呢?哦,你抱着呢,景元你……”顾澜夜第一个冲到了殿门口,可他的声音却戛然而止,整个人跟石化了一样,僵在了原地。 沈张二人慢了一步,沈渡江还没来得及看清二人,就把捂了两天的肺腑之言,急不可耐地往外吐,可他仅仅是才唤了一声“师尊”,其余的话就再也吐不出来了。 张子隐在看见乌景元的那一刹那,原本就哭得通红的双眸,瞬间就跟玻璃杯打碎了一样,眼仁溃散得像个死人,还发出了一声惊慌失措,万般恐惧,又千般难以置信的“啊”。 与他们的反应相比,苍溪行看起来异常地镇定。 他脱下了自己的白袍子,把乌景元包在里面,仿佛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可在场没有一个瞎子,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乌景元满头满脸都是血,头发散开了,不知是被血水还是雪水浸透了,此刻被冻成了一缕一缕了,上面还黏着几片枯草,和头发冻结在一起,根本拿不下来。 脖子呈现一种诡异的弯曲感,哪怕蜷缩在苍溪行怀里,也能隐约看见刺穿了脖颈的森白骨茬儿,以及流尽了血后,苍白外翻的皮肉。更别说是他垂下来的手臂了,不知是被折断的,还是压断的,藏在衣袖间空空荡荡的。 伴随着苍溪行从殿外走进来的动作,晃了两晃,像是冻僵的冰柱子,发出了细微的咯噔声。 总而言之,乌景元已经没个人样了。 所有人都能一眼看出来,他已经死掉了,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生出了青紫可怖的尸斑。 离得近了,还隐隐能嗅到尸体腐烂的臭味。 第49章 可是苍溪行似乎一点都不嫌弃,也不在乎,甚至像是不知道乌景元已经死了,还低低说了声:“景元,我们到家了。” 就在很多年前,一身白衣的仙尊,手里牵着一个矮矮小小的,跟老鼠一样瘦弱的小孩子,也说过同样的话。 ——景元,我们到家了。 ——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师尊,这里就是你的家。 有年纪小的女修,当场就被吓哭了。 苍溪行听见哭声,蹙了蹙眉,微微撅起嘴,做出了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动作:“嘘。” 与此同时,一股无形的力量,迅速蔓延而出,将那哭泣的女修嘴巴直接封住,哭声瞬间戛然而止。 整个大殿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师弟,劳烦你进来帮个忙,我需要借助大殿中的八卦太极镜,现在的我,一个人怕是无法施展,你进来帮我。” “渡江,你先带弟子们出去,然后再端一盆热水来,不要太烫,三分温热就足够了。”太烫的话,恐怕会把早就冻僵冻死的皮肉,直接搓下来。 苍溪行抱着乌景元,边往殿里走,边耐心又温和的吩咐。 与几乎快要站不稳,一头猝死在地上的张子隐擦肩而过时,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又道,“至于张少主,天寒地冻的,山中就不留你了,渡江送客。” 话到此处时,那早就折断的手臂,再也支撑不住了,竟然卡擦一声断裂开来,从空荡荡的衣袖中掉了出来。 正好落在了苍溪行的脚边。 所有人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了惊悚和慌张。 除了苍溪行。 苍溪行垂眸看着掉下来的手臂,眼底猩红的血点,几乎快要淌出来了。 可他只是施法将手臂从地上抓了起来,往怀里小心翼翼,又紧紧地一抱,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景元,你又淘气了……别再这么吓师尊。” 第53章 “苍溪行!你对景元做了什么?!快把景元还给我!” 张子隐暴怒出声, 抡起沙包一样的拳头,狠狠朝苍溪行砸了过去。 可还没触碰到分毫,就被一股无形的结界狠狠弹飞出去。 嘭的一声, 整个人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从殿里直接飞到了殿外,还从殿外的台阶上,轱辘轱辘滚了下去, 好不容易终于停稳了, 还没来得及起身,就面色一白,捂着喉咙吐出血来。 “少主!” “少主你怎么样了?” “少主没事吧?” “少主快些起来!” 一群张家门生如梦初醒一般, 迅速从殿里往外奔去,可他们的叫嚷声毫无疑问,太大声了。 苍溪行蹙紧眉头, 素来没什么情绪波动的俊脸上,竟流露出了一丝不耐烦, 冷冷睨了众人一眼, 突然一挥衣袖,那些张家门生很快就踏上了他们少主的后尘,一个个姿态各异地从殿里被狠狠掀飞出去。 发出一连串的嘭, 啪,噗的响声。 却唯独没有惊慌失措的尖叫, 以及滚落在地时, 撞得骨头架子, 甚至是五脏六腑几乎移位的惨叫声。 苍溪行直接封住了那些人的口。 把那些可能会惊扰乌景元的声音,通通阻断掉。 他侧眸冰冷无情的,也嘲讽意味十足的, 冲着张子隐吐了一句:“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张子隐狠狠一擦唇瓣上沾染的血迹,再开口时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来。 暴怒之下再度爬起来往殿里冲,可这一回,苍溪行更加不讲情面,直接施法将张家众人通通丢下了仙山,一个个狼狈不堪地倒在雪地里,半晌儿都爬不起来。 “渡江,不必送客了,去取针线来。”苍溪行面无表情的吩咐,抱着一具尸体,缓步走进了里殿,“线要结实一些的,就取鱼线好了。” “……” 沈渡江跟石化一样立在原地,连呼吸都被冻住了。 整个大殿静悄悄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屏息凝气,生怕发出任何动静,就会被当场打飞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顾澜夜才缓过神来,连忙吩咐所有人都退出去,刚要大着胆子跟进去瞧一瞧,沈渡江带着哭腔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小师叔,景元他,他……” 是不是死了? 怎么死的?是被师尊杀死了么? 他问不出口,这个死字就仿佛是卡在嗓子眼里的鱼刺,他吞也吞不进去,吐也吐不出来,刺得喉咙里汩汩涌出了血泡来。 唇瓣蠕动,鲜血就从齿缝间溢了出来,滴答滴答,顺着光洁如玉的下巴,滴落在地。 紧跟着掉出来的,是滚-烫的眼泪。 沈渡江不敢提这个死字,似乎只要一提,景元就真的死了。 “你别急,你是山中的大师兄,如果你乱了,其他弟子也会乱!”顾澜夜回身按住沈渡江的肩膀,飞快地安抚道,“我先进去看看情况,或许事情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 “小,小师叔…” “你听我说!”顾澜夜见他眼神都直了,既急切又怜悯地抬手拍了拍顾澜夜苍白冰凉的脸,又道,“现在,立马吩咐下去,任何人都不能声张此事!也别让你师祖知道!然后按照你师尊的吩咐,你去打盆热水顺道把针线拿来,我倒是要看看他到底想干嘛!” 沈渡江稍微镇定了些,用力点点头,然后迅速下去办了。 站在柱子后面,顾澜夜深呼了好几口气,在飞快做了几个心理建设之后,还捏了捏袖口里藏着的小蛇,见小蛇没个动静儿,只怕又睡着了。 这才大着胆子,缓慢地往里殿里挪。 轻轻唤了一声:“师兄。” “你来得正好,我现在没办法一个人做所有事,你帮我先看守着太极八卦镜,让镜子一直照着景元。不管待会儿镜子中出现了什么画面,你都不必惊慌,只管施法稳住便是。” 苍溪行一边耐心又细致地吩咐,一边已经把乌景元放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调整成盘腿打坐的姿势。 可乌景元早就死得透透的,死后血都流尽了,眼下已经呈现出了尸僵,又在雪地里冻了太久太久。 如今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像一根巨大的冰棱。 任凭苍溪行如何小心调整,始终无比摆出应有的姿势,反而因为太过急切了,手抖得实在厉害,卡擦一声,不小心掰断了乌景元的脚踝。 他握着那只突然断掉的脚踝,瞳孔突然红得几乎往外渗血了。 大半张脸都隐藏在光影里,肩上的积雪融化,头发湿漉漉的,连浓密漆黑的长睫上,也挂满了水珠。 看起来既阴森,又可怖,呈现出一种可怕又可怜的非人感。 明明死的是乌景元,可他却像是比乌景元死得更加透彻。 从内而外都散发出一股扑面而来的,像是热带雨林里,浸泡在雨水里久了的,发烂发臭的脏污树根的腐烂气息。 苍溪行几乎快要落下来泪,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年,苍白的嘴唇不停哆嗦,低不可闻地念着:“师尊不是故意的,师尊不是故意的……” 好不容易才调整好姿势,几乎掰断了乌景元半身的骨头。 骨头断裂的啪嗒啪嗒声,像是打鼓一样,狠狠敲击在顾澜夜的心尖,他几乎被师兄这种几近癫狂却又无比平静的模样,吓到夺门而逃。 可他的脚下跟生了的根一样,根本就动弹不得。 苍溪行也不准许他逃。 当着他的面,先是捧起乌景元几乎垂到了胸口的头颅,拔下了发冠上的长簪,稍微比划了一番,就从乌景元的头顶,慢慢扎了进去,足有成年人小臂长,小拇指细的金色长簪,很容易就刺穿了头骨,慢慢从脑子里穿了过去,一直钉在了脖颈里。 顾澜夜瞳孔发颤,明明不想看,也不想听,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支长簪渐渐没入了乌景元的头顶,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明明很快,却又无比缓慢地深深烙印在顾澜夜眼前,他不受控制的,微微张了张嘴,才发出一声惊悚的“啊”。下一瞬,喉咙钝疼,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打进了他的喉咙。 短暂的让他失去了语言能力。 “嘘,别吵醒他。”苍溪行轻轻地说,手指沾了点血迹,他就顺手涂抹在了乌景元惨白的嘴唇上,看着变得鲜艳的唇,还轻轻笑了笑,“这样看起来有精神多了。” 他咬破了手指,捧着乌景元的脸,耐心地一笔一划画上了繁杂又诡异的符咒。 顾澜夜认得这符咒,就是因为认得,所以他才瞬间就惊悚地从后扑了过去,发出“唔啊”的怪叫。 可根本无法触碰到苍溪行的身体。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乌景元的身上,一点一点地描绘出会夺走他性命的符咒。 当年,在玉瑶死时,他们师兄弟二人千里迢迢把玉瑶的尸体,带回了师门。 师兄当时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守在玉瑶的灵堂里,生生熬过了头七,就在头七还魂夜时,就曾画过一次“还阳符,”但只画了一半,他要将半条命让给玉瑶,如此,就能救活玉瑶。 第50章 只不过代价就是,往后苍溪行就成了个活死人,明明是活的,可会跟死人一样慢慢腐烂,直到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骨骸,不生不死地苟延残喘。 当时并未成功。 原因有二,一是,缺少引导亡魂重回肉身的媒介。 二是,玉瑶的神魂碎得太厉害了,无法重聚。 而眼下,苍溪行吩咐他看守太极八卦镜,为的就是以此为媒介,来引导乌景元的亡魂回归。 顾澜夜看得清清楚楚,师兄这一回把还阳符画全了,意思也就是说,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一定要救活乌景元! “劳烦你了,师弟。” 苍溪行回身轻轻拍了拍顾澜夜的肩胛,他就跟提线木偶一样,在苍溪行的操控之下,取来了大殿正上方高悬的太极八卦镜,然后稀里糊涂,浑浑噩噩地对着镜子施法。 原本光滑透亮的镜面,很快就如泥潭一般,往里旋转着深陷,形成了一条光芒流窜的小型隧道。隐隐的,还能听见从里面传来风声。 苍溪行将八卦镜对准了乌景元的脸,还轻柔地抚摸着徒儿冷冰冰的濡湿头发。 不会特别久的,只需要短短七七四十九天,他的徒儿就能起死回生了,虽然和先前的计划有所差别,但最终的结局,依旧是他一命换一命。 他会把自己的命,换给景元。把自己毕生的修为,也尽数渡到景元身上,连自己的法器,也留给景元,就全然当个念想了。 既然景元那么不想修无情道,那也罢了,不修就不修,随便他好了。 不管景元将来跟谁在一起,也都随便他,只要他开心就好。 师尊不能一直陪在他身边,总该有一天要放手的,苍溪行没有奢望乌景元复生后,还能像从前一样尊敬他,爱慕他,只要景元偶尔的,每隔几天……不,每隔几月,哪怕一年想起师尊一次也好。 那样苍溪行也就心满意足,死而无憾了。 沈渡江送了热水和针线来,识相地没有多嘴多舌。 可他不想那么早就退下,大着胆子留了下来,看着师尊把手巾蘸湿,轻轻擦拭乌师弟脸上的血污时,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辛酸感。 景元生前没能得到的温柔和关注,死后倒是全得到了。 直到看见师尊穿针引线,缝合乌景元断掉的手臂和脚踝时,沈渡江才终于忍不住了,发出了震惊又沉痛的质问:“师尊!乌师弟已经死了,您又何必……” 话音未落,他就被重重打飞出去。 苍溪行浑身散发着猩红的怒火,冷冰冰地道:“他只是睡着了,任何人都不许再提那个字!” 第54章 太极八卦镜作为媒介, 连通的是乌景元生前最难以释怀的记忆,而这些记忆会形成一帧帧真实又虚幻的画面,层层铺盖在镜中形成的漩涡隧道中。 像是捕获猎物的天然大网, 只要乌景元还对这些记忆,有一丝不舍眷念,就会被其吸引,掉进漩涡隧道中, 由此重新回到早已死去的肉身中。 而苍溪行所要做的, 就是在徒儿神魂归位的那一刻,将自己的生命以及毕生的修为,尽数献祭。 他一点都不担心徒儿不肯回来。 在他看来乌景元还是个小孩子, 跟小时候一样好哄,只要师尊给他一块糖,或者摸摸他的头, 他就会立马高兴起来,冲着师尊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 就算徒儿对他这个师尊失望了, 可除了师尊之外, 乌景元的生命里,还有别的难以释怀的东西,像是他一直念念不忘, 耿耿于怀的亲生父母,被他视为亲生骨肉的团团, 还有什么张家少主, 甚至是新婚当日, 被他抛弃的同门大师兄……这些东西足够吸引乌景元回头了。 苍溪行就这么安慰自己,满怀信心和期待,静静等着七七四十九天之后, 徒儿就能复生了。 他不耐其烦的,一遍遍擦拭徒儿生出尸斑的脸,一遍遍用自己的灵力,维持着徒儿的尸体不要腐烂,什么法器灵宝,仙丹妙药,更是不遗余力地往乌景元身上用。 再多再好再珍贵的东西,只要能救活,或者能让乌景元变得“好过”一点,苍溪行都不会吝啬的。 在此期间,顾澜夜万般忐忑不安,被禁锢在殿中,除了施法看守镜子外,根本哪里都去不了。 甚至连动动手指都费劲。 他袖口里藏着的小蛇,早早就被苍溪行随手捏了出来,在掌心中把玩,很快就揉成了一团小肉球,跟掸灰一样,屈指轻轻一弹,啪叽一声,小蛇就飞出了殿外。 顾澜夜看得眉宇间的青筋一直乱跳,敢怒却不能言。 就这样,他被迫和一人一尸关上殿门相处了整整四十九天,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身上的灵力几乎都快被太极八卦镜吸干了。 心里同样怀有希冀,希望老天爷肯垂怜一名无父无母的孤儿,给乌景元留有一线生机。 可是让两人无比失望,甚至是绝望的是,四十九天之后,一切都风平浪静。 乌景元还维持着死前的样子,面部已经完全凹了下去,一点肉都没有了,只有一层皮包裹着骨骼,看起来既瘦弱又古怪。 苍溪行抱着他,抱了整整四十九个日夜,千般祈求,万般期望,最终还是化作了飞灰。他心里的那层无形的防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轰隆轰隆地崩塌了。 眼底慢慢冒出了猩红的血点,那血点慢慢凝聚,最终将他的瞳孔完全覆盖住了。 漆黑的煞气在他眉宇间流窜,把他原本清俊的面容,绞得崎岖可怖,从嗓子底发出了“嗬”的一声,像极了受伤的小兽。 苍溪行语无伦次地低念:“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景元没有活过来?” “是不是哪个步骤出了问题?我画错了符咒,还是媒介选择的不对?” 他捧着乌景元的脸,跟梦魇了似的,着急又小心地检查。 可是符咒没问题,用的法器也没问题,每一个步骤都是精心计算过的,通通都没有问题! 唯一出问题的,其实从始至终都是乌景元而已! 苍溪行突然意识到,徒儿实则早就魂飞魄散,再也没有还阳的可能性,就跟当年的玉瑶一样,死得匆匆忙忙,死得不明不白,也死得干干脆脆,他心底的那片高地,突然就坍塌了。 埋首在乌景元的颈间,温热的气息和泪水,同时在那片皮肉上弥漫。 可乌景元似乎连死后,都不愿意再跟师尊有什么亲密牵扯,被长簪固定住的头颅,突然发出嘎巴一声,从中间断掉,苍溪行猝不及防,就捧住了乌景元的头颅。 在这一刻,他浑身的血液几乎都被冻住了,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绝望,一股死气从天灵盖中溢了出来,绝望之下,苍溪行本能地选择了逃避——而他逃避的方式就是自毁修为,跟乌景元一起死! “师兄!快停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顾澜夜终于摆脱了无形的束缚,立马伸手阻拦,厉声道,“景元已经死了!他跟小师妹一样,死了就是死了,不可能再复生了!师兄你清醒一点,你可是咱们问仙宗的宗主,肩担重任,若是连你也死了,那,那问仙宗怎么办?魔尊会放过问仙宗,会放过我们吗?到时候会有数不清的,像景元一样大的孩子,丧命在魔尊手里!” “师兄!”顾澜夜痛心疾首地抱住了苍溪行的手臂,语气猛然拔高了三分,“我不相信师兄会那般冷血无情,对景元下此毒手,那么,到底是谁杀了景元?” 这个问题如平地一声雷,猛然炸响在了苍溪行耳边。 是啊,到底是谁杀了景元? 他不信他家景元会那么笨,好好地走路就能平地摔断脖子,血尽而亡! 定是有人杀了他的徒儿! “是不是魔尊?”顾澜夜咬牙切齿,“是不是他干的?师兄,咱们不能让景元死得这样不明不白,一定得为景元讨回公道才行!” 也就是这句话,瞬间将苍溪行绝望之下赴死的心,拉了回来。 他抱紧怀里的尸体,毫不避讳也毫不嫌弃的,将乌景元的头颅捧在胸口,再开口时,满嘴都是血的气味:“景元不怕,师尊稍晚一些就去陪你……你放心,师尊一定替你报仇雪恨!” 沈渡江守在殿外同样不眠不休,熬得眼窝深陷精神萎靡。 见到殿门从里打开的一瞬,脸上还有一丝紧张的希冀,可在看清乌师弟依旧死气沉沉的脸时,巨大的失望像乌云一样,瞬间将他笼罩住。 他甚至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师尊就抱着乌师弟飞回了峰。 沈渡江一阵怅然若失,呆愣在了原地,直到小师叔走出来了,才喃喃自语道:“我和小师弟之间,到底算什么?” 乌景元身死道消的消息如同插翅一般,火速传遍了修真界。 问仙宗下达了追杀令,势必要诛杀魔尊,不死不休! 连天道府也参与其中,要联手铲除魔尊。 消息传到魔尊的耳中时,他正藏身在魔界之中休养,听说乌景元死了,也没什么反应,在他看来乌景元都丑成了那样,不死也没什么用。 第51章 只是让魔尊有点膈应的是,现在人人都说是他为了寻苍溪行报仇,就杀了乌景元。 魔尊实则并不在意什么脏水黑锅,生平也没干过几件好事,甚至还有些“以恶为荣”,旁人越是痛斥他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穷凶极恶,他越是打心底觉得舒畅。 生而为魔他行恶怎么了? 如果没有他这样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存在,又怎么能体现出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的高风亮节? 真正让魔尊感到不爽的,实际上是乌景元的死法! 居然只是简单地被掐断了脖子,然后丢在大雪地里,死得太简单,太普通,也太没有新意了,把这样草率的杀人罪名抛到魔尊身上,会让他有一种“受辱没”了的错觉。 他龇着森白的牙齿,盘在漆黑的石柱上,苦思冥想了很久,在想要用什么方式来火上浇油,才能彰显出他与旁的坏人不同,他行事更狠更恶,简直令人闻风丧胆,还能更好地让苍溪行痛不欲生。 最终,魔尊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他找人做了一个空前绝后,无与伦比的巨大花圈,上面写着“英年早逝,早登极乐”八个血淋淋的大字,亲自前往仙山悼念,还当众大放厥词:“不错,乌景元就是本座杀的,碾死他比碾死一只小蚂蚁还容易!” “苍溪行,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本座既然尝得,那你也尝得!” 与苍溪行痛痛快快打了三天三夜,魔尊公然现身挑衅,狠狠耍了一通威风之后,还撂下了一句狠话:“苍溪行,你当年害死了本座的儿子,本座要让你千倍万倍地偿还!” 由此正式拉开了与问仙宗长达多年的厮杀。 双方隔三差五进行一场火拼,各有伤亡,从最先的问仙宗,天道府,波及到了其他宗门,范围越来越大,参与围剿的宗门越来越多,战火纷飞,很快就蔓延至了整个修真界。 这场因为魔尊死儿子,仙尊死徒弟的战役,一直持续了整整十三年。 双方都想把对方活活踩死在脚下,以祭自家小辈的在天之灵。 十三年后的每一个普通的早上。 魔尊像往常一样,来到了藏匿儿子蛋壳的雪洞里,打开棺椁,伏身往光团包围着的金色蛋壳上,轻轻落下一吻。 柔情又宠溺地说一遍每天都会说的话:“乖儿子,爹爹今天也很爱你。” 这蛋壳在儿子破蛋后,就一直被魔尊当成“脐带”一样宝贝的东西,精心保存了下来。 蛋壳是金色的,当年魔尊孵化时,一直以为儿子会是条小金龙,或者是小白龙,一定漂漂亮亮的,可没成想孵化出的,却是一条黑黝黝的小龙。 刚开始魔尊还有点嫌弃儿子的丑陋,可伴随着儿子一天天的长大,魔尊想开了,看着看着也就顺眼了,再加上儿子的人形很清俊秀美,就越发满意了。 后来儿子魂飞魄碎,魔尊就将细细长长的小黑龙,再度放回了蛋壳里。 期盼着有朝一日,能从苍溪行手里夺回儿子的灵核,助儿子起死回生。 魔尊当然知道,区区一颗没了气息的龙蛋,不可能回应自己。 但他还是不厌其烦地,一天三次跟吃饭一样准时,给儿子早安吻,午安吻,晚安吻,再说上一遍他从前嫌弃肉麻,怎么都不肯说,却在儿子死后,不厌其烦说上千万遍的,“爹爹很想你”。 可就在魔尊转身离开之际,那沉睡了足有两百多年的龙蛋,突然有了动静。 魔尊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去,就见一束束光芒从四面八方向冰封中的龙蛋上聚拢,形成一道道金色的符文。 最终卡擦一声,龙蛋上出现了一道裂缝。 就如同很多年前,他的儿子破蛋时一样,那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密,最终跟蜘蛛网一样碎掉了。 一条小小的,身体呈淡金色的小龙,慢慢从蛋壳里咕涌出来,龙角小小的,还泛起点粉红。 巨大的喜悦瞬间就冲满了魔尊全身,他连呼吸都压得极低极低,生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他期盼了二百多年的美梦。 第55章 魔尊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 历经且不限于,掐自己掌心,咬自己的手腕, 龙角往墙面上哐哐撞,淋过冷水,泡过岩浆,还生嚼了二十斤小米辣之后, 才终于确定这不是梦! 他的儿子真的从龙蛋里爬了出来! 虽然龙鳞的颜色变了, 性格也从活泼跳脱转变成了沉默寡言,连吃东西的口味都变了,以前儿子爱生吃小长虫, 大蟒蛇,现在把切好的血淋淋肉块,送到他面前, 他居然一口都不动,哪怕在肉块上淋满了儿子最喜欢的草莓果酱和磨得碎碎的山楂, 再放两颗圆滚滚的, 雕成兔子的大葡萄,儿子也提不起一丝兴致。 但魔尊确定,认定, 万分肯定,这就是他亲生的儿子, 一点错都不会有! 他们拥有同样漂亮又排列紧密的龙鳞——虽然颜色不一样。 都拥有修长有力的龙爪——虽然儿子的龙爪小小的, 有点像煮熟后的小鸡爪。 还都拥有棱角分明的龙角, 以及又粗又长的大龙尾巴,最最最重要的是,他们还都是从龙蛋里破壳出来的! 怎么可能不是他亲生的骨肉? 魔尊抑制不住激动的心, 颤抖的手,小心翼翼伸出苍白修长的大手,作势要轻轻抚摸儿子流畅的脊背,可他的儿子却如临大敌,不仅瞳孔瞬间变成了警惕的竖瞳,还弓起腰背,盘起尾巴,做出一副进攻的姿势,更是毫不留情哇呜一口狠狠咬上了魔尊伸出去的手指上。 瞬间在玉石般精致漂亮的手指上,留下了两颗血红的小洞,还沾了点晶莹剔透的涎液。嫣红湿滑的小龙舌,在小金龙的嘴里上下乱颤,隐隐都能听见湿湿嗒嗒的口水声。 这,这简直就是天籁之音! 魔尊万分惊喜,千般欣慰,望着手指上的咬痕和口水印,激动得几乎快要老泪纵痕了……!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不错,不错,这就是他的宝贝儿子! 就是他家的小染! 小染还在蛋壳里时,就没了娘。 魔尊从儿子破蛋的那一天开始,就既当爹,又当娘,喂奶,换尿片,拍奶嗝,修剪指甲……大事小事事无巨细都是他亲力亲为,生怕手底下的那些侍女们下手没个轻重,伺候不好他的宝贝儿子! 儿子小时候换牙时期,牙齿总是不舒服,就是这么一口一口往魔尊的手指上咬的,这哪里是牙印?分明就是儿子的成长轨迹! 魔尊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慢慢湿润了,竟恍惚间有一种儿子从未离开过自己,儿子还是当年那个牙牙学语,什么都不懂,一心一意只跟爹爹亲近的小奶龙…… 对了,儿子醒来后,还没有叫过他一声爹爹呢。 魔尊趴在足能容纳七、八个成年男人并排躺的巨大白玉床上,左手拿着儿子小时候最喜欢的阿贝贝——一只被咬烂了千百回,又被魔尊缝补了千百回的垂耳大白兔,只不过现在已经变得灰扑扑的了,上面还残留着儿子的口水,以及各种脏污。右手则是端着一碗加了两罐子蜂蜜的羊奶小甜羹。 魔尊满脸都是春天般慈父的微笑,声音也一改往日的冷肃嚣张,变得让人听了就浑身汗毛直竖,恨不得把昨夜饭都呕出来的夹子音,笑呵呵地哄着面前蜷缩在角落里,睁大一双乌黑明亮大眼睛,面无表情瞪着他的小金龙。 “小染,我是爹爹啊,你不认得爹爹了?” “也是,你都睡了二百来年了,睡懵了也正常,来,你叫声爹爹,爹爹喂你吃你喜欢的羊奶甜羹,好不好?” 可是小金龙不理他,也不喊他。 龇起的小尖牙白得跟贝壳一样,晃动的小龙角粉嫩嫩的,魔尊看了心尖一软一软又一软,直到化作了绵绵不绝的春水,恨不得直接把小金龙揉成一团,然后当糖块一样在嘴巴里含着。 “小染,你怎么不喊爹了呢?”魔尊温声细语的,又往小金龙的身边凑了凑,笑容越发灿烂,像极了裹着糖衣炮弹哄骗小孩子的人贩子,摇了摇左手的兔子,兔子耳朵上下乱跳,“小染,你看,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你还给这兔子起了个名字,叫烛烛,因为爹爹的名字叫烛离,你还说爹爹不在的时候,就让烛烛陪着你,这些你都忘了吗?” 见儿子依旧不为所动,甚至更警惕地往角落里躲,魔尊纵然再不愿意承认,也意识到儿子可能是出了什么问题。 急急忙忙传唤了魔界的医师来,一同过来的,还有几名看着小龙长大的老部下,以及曾经和小龙从小一起玩的小魔。 可那些小魔一个个都畏畏缩缩,不敢往前凑。 医师战战兢兢地在魔尊的眼皮子底下,一番望闻问切,最终得出了个结论,小魔君没什么大碍,只是身体有些虚弱。 魔尊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儿子只要没问题就好,剩下的就交给时间。 “魔尊,小魔君的龙鳞竟与从前不一样了。”一名部下神情凝重,还耸着鼻子吸了几口,当即拧着眉头说,“气息似乎也与从前有些不同。” 第52章 魔人天生就是依靠气息来分辨同伴的,更何况这名部下的原型还是一条鬣狗,对气味自然更加敏|感。 魔尊道:“是有些不同,变得更漂亮了,气息也比从前更加清新。”带着一丝丝雪下松木的气味,少了几分从前的阴湿气。 “不仅如此,眼神似乎也变了。”另一名部下也道,“魔尊,小魔君死……不,沉睡了二百多年,一直没有动静,如今骤然苏醒,只怕……” 其余的话没说完,魔尊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你懂什么?他的眼神随了本座,凌厉又敏锐!” 见部下们还要开口说什么,魔尊懒得听,直接将一群人都赶了出去。 这些废物懂什么?他们又没死过儿子,当然不知道儿子死而复生,对一名父亲来说,是怎样的惊喜! 这种喜悦程度丝毫不逊色于一个没法生育的老太监,在飞黄腾达,出人头地之后的暮年时,骤然得知自己还有个儿子活在人世! 魔尊才不信那些人的鬼话,等所有人都走后,他看了眼躲藏在角落里的小龙。 在空旷的,铺满了毛茸茸虎皮地毯的大殿里,转来转去,足足转了得有二十来圈,突然心一横,牙一咬,他对小金龙说:“儿子!你叫声爹,爹爹给你当马骑,好不好?” “……” 魔尊为了能尽快和宝贝儿子,重回之前的亲密,也为了尽快让儿子想起自己,索性就给儿子重温了一遍儿时父子之间的小游戏。 他把殿门关得紧紧的,让所有侍卫通通离寝殿八丈远,然后扭身变回了原形,小心翼翼驮着他的小龙宝宝,跟小马驹似的,双爪抓地,哒哒哒地围着圆桌转,一边转,一边问:“想起来了么?有没有想起什么?你小时候总是撒泼打滚,哭闹着要骑大龙,现在让你骑了,你高不高兴?” “……” 小金龙面无表情的,僵硬|得根木棒一样,直挺挺地趴在龙背上。 面对着曾经欺辱过自己的老恶龙,乌景元不知道怎么样才能高兴。 第56章 任何人遭遇了被人活活掐断脖子, 惨死雪地后,一睁眼就看见昔日的仇家,一条又奸又无耻的老恶龙翘着尾巴, 对自己大献殷勤,还小心翼翼用龙爪爪,轻轻敲他脑壳,都不会感到高兴的。 乌景元也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 才接受自己死而复生, 重生到了魔尊之子身上的这件事。 刚开始,他还以为是魔尊玩的小把戏,意图继续折磨他, 羞辱他,明知他渴望父爱,就凭空捏造一个身份, 让他沉迷其中,无可自拔时, 再狠狠将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美好, 狠狠打碎! 慢慢的,乌景元又发现,魔尊不像是装的, 他带着疑虑和警惕,把自己盘成一小团, 暗中观察魔尊的一举一动。 面对魔尊的糖衣炮弹, 乌景元选择了继续不为所动, 竖瞳冷冷注视着老恶龙。 既不肯说话,也不肯吃老恶龙亲自喂到他嘴边的任何食物。 谁知道那看似像食物的东西里,到底是参了蜜糖的毒药, 还是参了毒药的蜜糖? 或者更干脆些,魔尊想给他下——药。 总而言之,他并不肯吃,哪怕才刚刚苏醒,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连抬抬爪子,都会累得气喘吁吁,也依旧不肯动一口。 直到魔尊化作龙形,跪在他面前,前爪跟狗一样扑在地上,还用尾巴小心翼翼卷起乌景元瘦小的小龙身,放在自己努力压平的脊梁骨上,还学着马儿发出吼吼吼的古怪声音,满殿乱爬时,脑子里突然蹦出了陌生的画面,那些画面很杂,也很乱。 或清晰或模糊,有的破碎的像雪花片一样,在乌景元的脑海里迅速排列成了一帧帧画面,如同走马观花般,乌景元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获取了这具身体生前残留的记忆。 知道了魔尊的儿子,叫作烛染,是魔尊同一名凡人女子所生。 那凡人女子本是若干年前就覆灭的蜀国公主,在国破家亡,叛军杀进宫门时,没有选择跟宫人们一道儿从暗道里逃生,而是换上了一套粉蓝色的华贵宫裙,仔细梳妆打扮好后,从宫墙上一跃而下,意图以身殉国。 就在那时蜀国世代传承的龙脉被天雷劈断,魔龙苏醒了,从万丈高空俯冲而下掳走了亡国公主,将其掳回龙穴豢养,还共同孕育了一个小生命。 魔龙本是蜀国的开国君主,为了延续蜀国的气运,天南地北搜罗术士历经千辛万苦,才寻得了一颗龙蛋,封印在龙脉中,作为蜀国的镇兽。 后来蜀国灭国,魔龙得以逃出生天。 作为报复,才掳走了蜀国公主,对其并没有一丝感情和怜爱,不过当个泄愤的工具。 连公主难产时,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舍大保小。 而这个小,就是乌景元现在寄居的身体,也是魔尊这上千年来,唯一的亲生骨肉。 魔尊虽然不爱公主,但对待与公主所生的小龙,倒是疼爱有加,尤其小龙曾惨死在魔尊怀里,如今失而复得,自然倍加珍惜。 魔尊驼着儿子爬了没几圈,外面就传来了叩门声,魔尊动作一顿,惊慌又不耐烦地问:“什么事?” “回魔尊有要事!请容属下当面禀明!” 一听说有要事,魔尊就歪过头,一张凌厉又恐怖的老脸上,写满了慈爱和讨好,“小染,爹爹有要事需要立马处理,等回头再给你当马骑,好不好?” 背上的小龙不吭声,依旧沉默得像个哑巴。 魔尊就姑且当他答应了,刚要变回去,把小龙放回床上,可下一刻,耳边传来哐当一声,背上的小龙居然直接甩着龙尾,将桌上的茶杯碗碟,通通扫落下来,碎了一地。 魔尊先是一愣,旋即夸赞:“好儿子!真不愧是本座的儿子!这尾巴虽然细,但就是有劲儿!假以时日定能像为父一样强壮!” 话音未落,背上一麻,小龙居然主动在他身上爬行,很快就顺着流畅的龙身,爬到了魔尊的小腹处,在魔尊惊喜又疑惑的目光注视下,他的儿子伸出一只小小的龙爪,跟猫儿一样爪爪开花,下一刻,就猛地往魔尊的小腹一掏,锋利的爪子瞬间把腹部较为柔软的龙鳞绞碎。 魔尊闷哼一声边竖龙指,边由衷地夸赞:“好儿子!爪子真有劲儿!你怎么知道爹爹那里痒的?挠得真舒服!” 他两爪捧着小龙,不顾地上还有碎瓷片,原地翻滚了几圈,才把小龙送回了床榻上。 变回人形时,小腹处的衣服上,还渗出了点血。 “好儿子,爹爹在跟仙门那帮乌合之众打仗呢,这些年抓了不少年轻貌美的修士,回头带你去挑一挑,挑中哪个,就让哪个给你当马骑,好不好?” 魔尊用手帕,轻轻擦拭着染血的小龙爪,仔细将爪子上沾的碎龙鳞捻干净,然后就低头亲了亲,“柳叶眉,丹凤眼,尖下巴,薄嘴唇,还得修无情道,穿白衣服……爹爹知道你的喜好,本来是想把他们烧下去陪你玩的,现在不用了。” 乌景元面无表情的,顺势一爪子呼到了魔尊的脸上。 发出啪的一声,他觉得魔尊这回该藏不住了吧? 如果是把他当儿子的替身,那这一巴掌该打醒他了。 魔尊的喉咙上下狠狠滚动了几下,露出了森白的,像是狗一样的利齿,就在乌景元以为他要把自己整条塞嘴里生嚼了时,魔尊却只是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叹息,然后抓起他的小爪子,往自己脸上贴去,眼睫瞬间就湿润了。 “摸吧,想摸就摸,爹知道你心底里,还记得爹的,是不是?没关系,一时想不起来不要紧,爹有的是时间,慢慢帮你恢复记忆。” 第57章 乌景元面无表情的, 竖瞳里一点温度都没有,他冷硬|地抽回了小爪子,看着魔尊眼里的温情一点点地融化了, 逐渐变得黯然失色。 那英俊的苍白面容上,凝结着一种叫作“无措”的灰色雾霾,掩盖住了原本森然冷冽的瞳孔,好似被伤害到了, 从龙角到尾巴尖尖, 都透着一股子伤心的味道。 魔尊抬起的手,僵停在半空中,失魂落魄了很久很久, 才慢慢收回了手,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然后对着面前的小金龙微微吹了口气,一股浩瀚强盛的魔气, 就将小金龙团团包裹住。 乌景元瞬间就软了身子,慢慢盘成了一小团, 在魔气的包裹中, 再度陷入了昏睡。 待他醒来后,魔尊已经回来了。 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还为他带来了战利品——仙家的法器金镯, 蛇形状的,上面的鳞片纹路清晰可见, 还是中空镂花的, 里面镶嵌了一颗红艳艳的宝石, 可以自由在中间滚动,发出的声音清清脆脆的。 小金龙身体虚弱,没有足够的魔力支撑, 根本没办法幻化作人形。魔尊说,这镯子是一对的,也叫子母镯,一般是给母子带的,因为人间和修真界普遍有种说法,从谁身上掉下来的肉,谁心疼。 魔尊低声念念有词,说亲情不仅母亲有,父亲也有。 第53章 还说,他可母可父,可男可女,主要看儿子的需求。 他戴着母镯,小龙戴着子镯,如此一来,魔尊就能随时随地探知小龙的下落,还能随心所欲的通过镯子,向小龙传递魔气。 乌景元不稀罕魔尊的魔气,他也不想当魔尊的儿子。 只想杀了魔尊,想让魔尊对此前种种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毫不客气地将镯子,狠狠砸在了魔尊的脸上。 材质过硬的镯子,磕在磕魔尊俊朗的眉宇上,顿时磕出了一条细微的血口,鲜血涌出来时,魔尊还愣了一下,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区区一只镯子所伤,旋即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沉重,任何能够伤人的东西,他都不愿意出现在儿子身上,他怕儿子糊涂,怕儿子执迷不悟,怕儿子再度想不开,明明前面就是火坑,还闭眼往里跳,他还害怕很多很多东西。 这是他作为一个父亲,因儿子生出的柔肠,非历经过失去儿子的痛苦,所不能够体会。 魔尊低声念着: “你不喜欢吗?那你喜欢什么,你告诉爹爹,就算是要天上的月亮,爹爹也替你寻来!” 可他的宝贝儿子依旧对他不理不睬的,摔了镯子后,就扭过身子,气鼓鼓的,还把小尾巴对着他,真的很可爱,像毫无攻击力的小胚胎。 很明显是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还因为父亲错送礼物,而闷闷不乐。 魔尊为了讨儿子的欢心,索性就吩咐下去,把关在地牢里的那些修士洗刷干净,带到大殿上来。 当那些洗得锃亮,皮肤都薄了两分的修士,被锁链串成糖葫芦,由魔人拖拽着进来时,小金龙的眼底,才突然有了一点点的情绪。 魔尊一直紧紧盯着儿子的脸,见状以为他喜欢,就摆了摆手,挑了几个最俊的,让魔人拽上前来,让小魔君看个仔细。 “士可杀不可辱!”这名男修很是硬气,哪怕沦为阶下囚了,依旧一身傲骨,寒着脸道,“想逼我就范,那是休想!我宁死都不可能委身于魔头!” 魔尊微微扬了扬眉,嗤的冷笑了一声:“竟还是头犟驴。”然后眼神示意一旁的魔人。 魔人会意,毫不留情一鞭狠抽上去,然后抓着对方的下巴,硬灌了一颗丹药,很快那名修士就面色通红,如同被人抽走了浑身的骨头,一边在地上痛苦地匍匐,一边还发出意味不明的呜咽声。 很显然,他中了春|药,而且是烈性的。 魔尊坐在金光灿灿的王座上,手里小心捧着他的小金龙,冷眼睥睨着脚下众人,喋喋不休地骂:“瞎了狗眼的东西!” “本座的儿子哪里不好?” “本座的儿子金枝玉叶,你们能有幸一见,是你们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能伺候我儿,算你们命好,别给脸不要!任何胆敢让我儿不高兴的,通通灌下烈药,丢进魔营里去!” 说这话时,魔尊还下意识捂住了小金龙的脑袋,似乎不肯让这些粗鄙的字眼,污了儿子的耳朵。 杀鸡儆猴果真有用,其余修士各个面如死灰。 魔尊低下头颅,温声细语地问:“儿子,你瞧瞧,这些都是爹爹为你准备的男人,全是按照你的喜好挑的。你看看有没有中意的?要是都喜欢,就都留下来,废了灵力送进你的房里,让他们表演才艺,逗你开心,好不好?” 乌景元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些人。 在他们的身上或多或少都看见了几丝苍溪行的影子,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了生前受尽委屈的画面,也回想起了那个冰冷刺骨的雪夜,他的脖子被扭断了,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扭曲姿势,趴伏在雪地里,鼻尖满是血的腥甜气味。 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直期盼着师尊能来救他。 可最后他还是不甘又痛苦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魔尊见他不吭声,还一直死死盯着那些人看,还以为他都喜欢,正暗暗得意,自家儿子的风流多情。 哪知下一刻,小金龙就突然情绪失控起来,在魔尊怀里发出凄厉的吼叫,跟被丢进了盐堆里的泥鳅似的,疯狂翻腾打滚,在魔尊急切地伸手抚摸他的脊梁意图安抚他的情绪时,一口狠狠咬住了魔尊的手指。 锋利的牙齿深深陷在了指骨间,小金龙牙尖嘴利的,眼底染上了一抹猩红,似乎把嘴里的东西当成了食物,竟卡擦卡擦啃咬了起来。 脆骨和血肉在他嘴里弥漫,乌景元丝毫不觉得恶心,反而像是被血液激发起兽|性了,几口就把魔尊的手指啃掉了! 他还不过瘾似的,啃完一根又一根,很快大半个手掌就在他的嘴里变成了黏稠的肉沫。 这种子食父肉的场面,实在太过血腥,场上气氛瞬间变得凝沉,一个个都面色煞白,战战兢兢地望着这一幕,但凡有谁敢发出一声异响,魔尊就会毫不留情地出手,将其打得飞灰湮灭。 原来不是儿子不肯吃东西,而是口味变了。 不爱吃什么小蛇大蟒了,如今喜欢吃龙肉了。 魔尊忍着疼,无视自己被啃掉了大半的手掌,他们魔人与常人不同,四肢断了都可以再生的。 只要儿子喜欢吃,那他往后天天砍两个爪子下来,清蒸也好,红烧也罢,当鸡爪子让儿子闲来没事磨磨牙也挺好的。 别的暂且不提,儿子的牙口是真好。 魔尊感到很欣慰,空出的一只手,还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小龙角,看着儿子吃的满脸血沫,还啧了一声,取出手帕轻轻擦拭他的唇,笑骂道:“你看你,吃这么急做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他对自己的儿子千般疼惜,万般迁就,可对别人家的儿子,就没这么好的脾气了。 “一个个都是废物!居然一个都入不得吾儿的眼!”魔尊冷冷睨着众人,平静又残忍地吐出一句,“拉下去,丢进魔营里,玩死了,再丢到问仙宗的山门口。” 然后又垂下头,用更温柔地声音,哄孩子似的说:“乖乖,这些不过都是胭脂水粉,爹回头给你抓更好的来!” “不…”小金龙松开了嘴,眼睛无神地喃喃自语,“不……” 就一个“不”字,声音沙哑混浊,完全不像个少年该有的清脆。 魔尊真像个疼爱孩子的慈父般侧耳倾听,激动地问:“不要?不行?不好?还是不什么?好儿子,你再说几个字给爹爹听听!” 天知道他有多渴望听见儿子的声音!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二百多年了! 儿子的声音在他耳中就如同天籁! 乌景元还不太适应现在的身体,更何况他生前当了一阵子的哑巴。 死去活来一回,他甚至都忘记应该怎么说话了,他的神情很呆滞,张着嘴,嗓子里发出了混浊不明的声音,在魔尊期待又紧张的目光注视下,总算憋出了一句“不喜欢”。 不喜欢? 魔尊的脑子里缓缓浮现出了一个问号。 不喜欢赝品?那就是喜欢正品了。 他听明白了,当即狠狠拧起了眉头。 虽然不高兴儿子死而复生,依旧对那个冷酷无情的寡妇仙尊念念不忘,但思及当年种种,魔尊愣是打落牙齿混血吞,恶狠狠地道:“好!爹就是豁出命了,也给你把人绑回来!” 魔尊没有放空话,重整旗鼓之后再度率兵踏上了仙山。 恶战了三天三夜,终于在第四天的早上,大获全胜地回到了魔界,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换下被血浸透的铠甲,特意穿上柔软又贵气的衣服,抱着他的小龙崽子,得意洋洋地站在大殿上,指着金笼里关押的青年,笑着问:“乖儿子,人给你抓来了,你说罢,想怎么处置?” 是先洗刷干净拜堂成亲,还是干脆一点,直接五花大绑送到儿子床上,让儿子好好尝个荤? 他全听儿子的。 也早就命人准备好了婚房和喜服,只要儿子愿意,今晚就能拜堂,就算打断苍溪行的脊梁骨,魔尊也要逼着他给儿子当妾! 乌景元面无表情的,望着金笼里白衣染血的师尊,一字一顿道:“那就废了他的灵力,让他当我的炉鼎。”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 魔尊听了,先是怔愣,旋即朗声大笑:“好好好!都听儿子的!” 第58章 魔尊满脸得意, 还把掌心里托着的小金龙,炫耀十足地捧起来,展示给金笼里的青年看, 笑声朗朗:“看见没?这是本座的儿子!他终于死而复生了!” 满脸都是一副“我有儿子你没有”的得意劲儿,生怕苍溪行看不清楚一样,魔尊摆了摆手,驱散了围守在金笼附近的魔兵, 捧着他的小龙崽崽, 踱步到金笼边上。 盯着金笼里的白衣青年,声音更高:“老天爷有眼,让吾儿重返人间!这也是上天对本座的眷顾, 而你,苍溪行!你永远也体会不到失而复得的快乐……本座会把你最喜欢的那劳什子臭孔雀,一根根拔光羽毛, 在丢进辣椒水里泡着,等腌入味了, 再丢进魔营里犒赏本座手底下的兵!那些魔兵无辣不欢, 最喜欢享用小|鸡小鸟儿的,本王到时候会大发慈悲地,让你亲眼看个清楚!” 第54章 苍溪行并未理会, 身上的白衣染了不少血,可见他不久前才经历过一场恶战。 法衣有多处破损, 最厉害的伤处, 是右肩胛的一个碗口大的血淋淋窟窿, 看样子是被什么钝器,或者利爪狠狠掏了过去,隐约还能看见碎裂的衣料, 以及森白的骨头。 此刻失去血色的薄唇紧抿,闻听此言依旧一言不发,凤眸上缠绕着一条染血的白布,俊脸上一派冷漠霜寒,似乎这世间就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再能入得了他的眼,他的心。 魔尊厌恶他这副半死不活的寡妇样! 打心底里觉得他这副清高不可一世的模样最虚伪,也最让人恶心! 最最最让魔尊气愤到恨不得一爪子,把苍溪行的脸活活刨烂的是,这个苍溪行居然对他宝贝儿子的复生无动于衷! 他的宝贝儿子,当初可是惨死在了苍溪行的手上! 但凡苍溪行在听到他的儿子死而复生时,表现出一丝惊慌,一丝诧异,哪怕是一丝气愤,都不至于让魔尊如此动怒。 当即就吩咐下去,取来一百零八根长钉,他要一根根将这些以魔气淬炼出的玄铁钉子,狠狠打进苍溪行浑身上下的所有穴位中! 可就在魔尊要动手时,小金龙突然又开口了,这回说话流畅了许多:“他是我的!” 只有区区四个字。 声音虽沙哑难听,但字字清晰。 “小染!”魔尊有些恨铁不成钢,狠狠剜了一眼金笼里的青年,转而温柔地望着掌心的小金龙,轻声又无奈地说,“你如今失忆了,只怕还想不起这厮曾经对你做过什么……你想留他一命当你的炉鼎,爹爹答应了,可这骨钉必须打进去,否则爹爹真的害怕他会再度对你下毒手啊!” 魔尊以为儿子是对苍溪行余情未了,不舍得下如此狠手,还苦口婆心解释说,打下了骨钉才好废除灵力,否则堂堂飞天境修士的金丹,并非那般好生剖的。 他还想着把金丹剖出来后,给儿子好好补一补身子呢。 自然要小心谨慎些才行。 哪知小金龙面无表情地说:“他是我的,要钉也是我钉。” 魔尊:“???” 魔尊:“!!!” 魔尊激动万分,非常夸张地大喊:“好儿子!”还立马要趁机往小金龙的龙角上,盖个小章。 却被小金龙无情又嫌弃的一龙尾,啪的一声,重重打在了面颊上。 龙尾上的龙鳞也没有收拢起来,片片爆了出来,如同一条荆棘鞭,贯穿了魔尊的左脸,从左耳到唇角,犁出了一条长长的血口,皮肉外翻着,狰狞又可怖! 一旁的魔兵都是魔尊的死士,唯命是从不说,还视主人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当即刷的一声,齐刷刷拔出了腰剑。 任何胆敢伤害魔尊的人,都得死! 哪怕是小魔君也不行! “放肆!” 魔尊眸色一沉,厉声呵斥,一挥衣袖,那些魔兵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四下飞了出去,很快就化作了飞灰。 他一点都不生气儿子的突然“淘气”,也不在乎自己一向格外注重的皮相,会不会就此毁容,急急忙忙地低头解释,“小染,你听爹爹说……” “他是我的!”乌景元冷言冷语道,“这是最后一遍,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不能碰他!” “好好好,你的你的,你想要就给你,别说是一个男人了,就是十个百个千个万个,爹都给你!”哪怕你想以下犯上要你老爹都行! 只要儿子高兴,魔尊现在是豁出去了。 当即就拿起一根骨钉,还细致地先在自己的衣袍上擦了擦,才小心放在小金龙的爪子上,魔尊卑微十足,也宠溺十足地提醒:“小心些,你玩可以,千万千万别伤到自己的小爪子。” 乌景元没有应他。 低头看着掌心的骨钉,上面散发着漆黑的煞气。 他还不太习惯现在这具身体,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攥紧了这根骨钉,再抬起头时,他紧紧盯着金笼里男人的脸,突然,用尽全力把骨钉朝苍溪行受伤最严重的右肩胛,狠狠掷了出去。 苍溪行如今虽盲,但耳力过人,微微侧身就躲开了。骨钉穿过金笼,深深扎进了石柱上。 “啧。”魔尊面露不悦,心说,我儿子动手我都不躲,苍溪行凭什么躲? 当即就冷冷一笑,“苍仙尊,这一百零八根骨钉,是本座送你的见面礼,若是仙尊不肯笑纳,那本座就只能一根一根,打进你的两个徒弟身上了……他二人的修为,远在仙尊之下,只怕受不住几根呢。” 此话一出,苍溪行的眉头瞬间蹙起,在第二根骨钉掷过来时,他没有再躲了。 骨钉径直打进了他的肩胛骨中,火速钉在了骨头上,剧烈的疼让他眉宇紧锁,身形却一动不动。 乌景元泄恨一般,抓起一根又一根,刚开始还只往苍溪行的伤处扎,后来手底下就乱了章法。 他的心口堵着一股足以将他凌迟千万遍的怨恨,下手自然不会留情。 只恨他现在无法恢复人形,也没有灵力在身,否则,他会毫不犹豫的,把师尊,他曾经最尊敬,最崇拜,也最深爱的师尊,钉死在金笼里! “儿子,儿子,够了!”魔尊看见儿子的小龙爪都被骨钉上流窜的煞气燎出了血,心疼地连忙伸手阻拦。 阻拦的下场就是,也被扎了好几根,齐刷刷穿透了掌心。 真疼啊。 魔尊心里直骂娘,但表面依旧慈爱有加,还夸儿子真有劲儿。他心疼儿子受伤的爪子,越发慈爱的哄道:“好了,你也玩够了吧?剩下的交给爹爹,可好?” “没够!” 这些才换算什么? 比起他曾经吃过的苦,受过的罪,这些不过就是九牛一毛! 更何况他的师尊真是一身的钢筋铁骨,竟身形没动一下,也没发出任何一声痛呼,跟死人一样,一点点意思都没有。 原来师尊是知道怎么保护徒弟的呢。 宁可自己受尽屈辱,也要保护那只臭孔雀! 乌景元最讨厌孔雀了!!! “我饿了!”他气地又一骨钉掷了出去,刚好扎进了苍溪行的左膝盖,身形终于有细微的摇晃了,“我要吃肉!”他恶狠狠地说,“要吃肉!要吃肉!!!” “什么肉?”魔尊问,“爹的肉?” “孔雀!”乌景元回答,“我要吃孔雀的肉!” 此话一出,苍溪行终于有了明显的反应,猛然扬起头来,脸上浮现出了一层凝重和霜寒,一把抓进金笼的栏杆,无视掌心被煞气腐蚀得滋滋滋冒白烟,无比冷酷地说,“你敢!小魔头,我当年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你敢!!”魔尊赶紧把小龙崽塞进了衣领里,往后连退数步,气得差点跳脚。满脸阴鸷地怒道,“你敢再动吾儿一根毫毛,本座就让整个修真界陪葬!” 第59章 魔尊怒气难消, 浑然忘了方才答应过儿子什么。 一挥衣袖,托盘上瞬间飞起几十根骨钉,在他的操纵之下, 齐刷刷向着金笼里的青年刺了过去。 他与娇娇弱弱,连人形都无法维持的小龙崽崽不同,拥拥着上千年的寿命,和与之等同的强悍修为。 下手又毫不留情, 每一根骨钉都直冲要害! 噗嗤噗嗤—— 声音从金笼里传来, 那些骨钉瞬间就没入了皮肉,大片大片的鲜血氤氲出来。 原本屹立不倒的修长白影,剧烈摇晃, 像是被雷电劈过的垂柳,终究还是在三根被打入心脉的骨钉之下,狼狈地单膝跪地。 面色一白, 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还夹杂着些许被震碎的内脏。 因为距离得近,有几滴鲜血飞溅到了小金龙的脸上, 唇角, 眉梢,鼻尖……似岩浆一样滚|烫。他愣住了,鼻尖萦绕着甜腻的血腥味, 并不恶心黏稠,隐隐有几分雪下松木的味道, 和他记忆中的气味一模一样。 还是那么清新, 那样诱|人, 那样让人神魂颠倒,恨不得卧倒在这片无形的松香雪海间,一睡不醒。 可如今的乌景元对师尊满心憎恨, 大力推开捏着蚕丝碎花手帕,心疼地给他擦脸的老恶龙。 狠狠用舌尖裹着唇边的血迹,压进了喉咙底,再开口时,满嘴都是血腥气:“我喜欢他的血!我渴了,放他两碗血给我喝!” 魔尊笑呵呵地说好,吩咐下去准备短刀和脸大的海碗。 直接一齐丢进了金笼里,魔尊变脸如翻书,阴恻恻地道:“还愣着做什么?仙尊没听见吾儿说他口渴了?若是仙尊不愿意,那本座就只能一刀斩断那只孔雀的脖子,把他的血全放出来,给吾儿做新鲜的血豆——腐吃!” 苍溪行一言不发,浑身上下足足被钉下了八十七根骨钉,封锁住了他半身的筋脉,尤其心脉受损严重,若是再不好好疗伤调养,只怕要伤及金丹了。 试图站起来,可刺进膝盖骨里的长钉死死卡在里面,稍微一动,就能听见骨骼磨磋时的咔嚓咔嚓声,更多的鲜血溢了出来。 第55章 他清楚地察觉到,膝盖骨全碎了,就像是往雪地里挖了坑,然后埋进一张爆破符,炸得一片血肉模糊。 也是这时苍溪行才设身处地明白,原来膝盖骨完全碎掉了,是这样疼痛且难以忍受的。 原来当初景元受了这样的罪,而且前后两次断腿。 苍溪行沉默着,凭感觉摸索到了匕首,撩开衣袖,露出一截纤细苍白的手腕,刚要毫不犹豫狠狠一割时,耳边又传来尖锐难听的声音:“谁要喝你腕上的脏血?我要喝你的心头血!!” 此话一出魔尊顿时心花怒放,连连夸赞儿子有品味,知道哪里的血最香醇,最好喝,把儿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夸到兴头上了,又要啪叽吻一口。 可旋即老脸上的疼痛,就将他这个不成熟的念头打消了。 只敢悄悄亲了亲自己捧着小金龙的手背上。 在凶巴巴的小金龙的衬托下,魔尊都显得友善仁慈了许多,再跟苍溪行叫嚣时,竟还有一种狗仗人势的错觉。 “还不快剥了衣服,放血给吾儿喝?” 可这回苍溪行却迟迟未动,他可以放血,可以剜肉,也可以剔骨,但就是不能脱衣服。 他是徒弟的未亡人,理所应当要为徒弟守贞。 安分守己地当一个半死不活的绝望鳏夫,他的衣服,他的身躯,早就属于死去多年的乌景元了。 又如何肯在别人面前宽衣解带? 魔尊浓眉紧锁,满脸都写着不耐烦,刚要发作,哪知儿子比他还没有耐心,竟然一甩龙尾,卷到了一旁的托盘,啪嗒一声,托盘坠地,上面所剩无几的骨钉,噼里啪啦砸落一地。 魔尊不受控制地一抖。 没能捧住托盘的魔人吓得面色惨白,噗通跪地,边大力磕头,边求小魔君饶命。 可小魔君寒着脸,紧抿唇一言不发,许久之后,才跟使唤狗一样,冷冷道:“难得仙尊来魔界做客,还不备上好酒好菜款待仙尊?” 魔尊眼巴巴问:“儿子,你是在跟爹说话?” “不然呢?”小金龙烦躁地尾巴啪嗒啪嗒乱甩,嘴上没个好语气,“满殿的血气,恶心死了!” 魔尊感到很满足,乐颠颠地捧着他的小龙崽崽下去洗澡了,还吩咐下去,将苍溪行的两个徒弟带上来。 乌景元却冷冷打断,坚持只要见孔雀。 魔尊自然照做,还细心地询问儿子:“你是要吃清蒸,红烧,还是水煮的?” “生吃。” “有品味!”不愧是他的儿子,吃东西的口味就是豪放不羁,不拘小节! 魔尊又问:“要不要准备什么蘸料?你以前喜欢吃各种果酱……草莓酱怎么样?再刷上一层蜂蜜,连皮烤了,用小薄饼卷着吃,好不好?” 乌景元已经没有耐心了,恶狠狠地说:“辣椒,烈酒!” “好品味!不愧是本座儿子,连吃肉都跟旁人不一样!” 魔尊大夸特夸一通,还抽空给自己的老脸擦点药,对着镜子照的时候,还险些被自己的丑样恶心得连药膏带镜子,一起抛出去。 要是换作别人伤了他这张俊美到人神共愤的脸,他会毫不犹豫把对方砍成一段一段的,然后喂狗。 可这是儿子伤的,魔尊稍微难受了一会儿就想开了,只觉得这是儿子给他烙下的印记,只有他有,旁人都没有,怎么不算儿子对老子的一种偏爱? 晚宴很快就开始了。 这场晚宴宴请的宾客,只有苍溪行一人,作为东道主的魔尊,自然要好酒好菜招待着。 而今夜的主菜就是洗刷干净,拔得一根毛都不剩的小孔雀。 此刻被洗刷得锃亮,皮肤白得几乎都泛光,四仰八叉地被绳索固定在巨大的托盘里,连拔光羽毛后,光秃秃的一截小尾巴,都被一根叉子钉住了。 旁边还放了两颗红艳艳的小番茄,做装饰用的。 除了番茄之外,身底下还铺了一层可以生吃的绿叶菜,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五斤小米辣。 最大的一根此刻就塞在小孔雀的嘴巴里,把他狭小尖长的孔雀嘴堵得严严实实,眼珠子此刻跟要喷火一样,胀得无比通红。 倘若不是如此,孔鸿明只怕早就破口大骂了。 魔尊摆了摆手,示意魔人把重头菜放下,还没来得及询问儿子,想先吃孔雀身上的那一块皮肉,爹爹帮他割下来,亲手喂他嘴边。 怀里的小金龙就猛然蹿了出来,似乎还不太习惯四肢,摇摇晃晃地扑到了托盘边上,在魔尊紧张又疑惑的目光注视下,啵的一声,拔掉了孔雀嘴里的小米辣,都不等孔雀反应过来,就伸出锋利的龙爪,狠狠往孔雀的大腿根上,猛然一扎。 “啊!!” 孔雀发出了惨烈的叫声,被绑住的身躯剧烈颤动,嘴里呜呜咽咽,被辣椒辣得发不出清晰字眼,可乌景元还是凭感觉知道他骂得很脏! 他就是在泄愤,纯粹是泄愤! 在怒火的驱使之下,锋利的龙爪一爪一爪地往孔雀的大腿上扎,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大殿,浓郁的血腥气,也很快就弥漫开来。 刺激着在场每一个嗜血如命的魔人。 就连魔尊都饥渴地舔了舔嘴唇,恨不得立马把小孔雀当小鱼干一样,放进嘴里卡嚓卡嚓生嚼了。 若说蛇的天敌是孔雀,那孔雀的天敌就是龙了。 哪怕小金龙此刻无比孱弱,可在他面前,孔雀不过就是个任他揉捏的小面疙瘩。 “师尊,啊,师尊!”孔鸿明终于吐出了清晰字眼,叫得比杀猪还难听,“师尊救我,师尊,师尊!” “鸿明?!”苍溪行侧耳细听,总算确定了,真的是自己的小徒儿孔鸿明! 下意识要站起身,可碎掉的膝盖骨根本无力支撑他高大的身躯,才一站起,又倒了下来,苍溪行“望”了过去,急切又愤怒地道:“冤有头债有主,何必折辱一个无辜的孩子?” 他理所应当认为是魔尊下的狠手。 魔尊扬了扬眉,面对这顶黑锅也懒得解释,反正他们父子生死与共,说是一体也不为过呢。当即就讥讽道:“确实算不得本事,但只要能让仙尊痛彻心扉,本座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还眼神示意儿子,尽管玩,尽管下狠手,反正有爹爹给你撑腰! 可小金龙却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是他心软了,也不是他恢复理智了,只是忽然有了个好主意,是呢,冤有头债有主。 真正杀死他的人不是孔鸿明,而是孔鸿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爹! 既然他释怀不了,那么曾经伤害过他的每一个人,都别想好过! 小金龙捏着手帕,慢慢擦拭着龙爪上的血迹,冷眼瞥着气息奄奄,失去了一条腿的小孔雀,被烈酒浇得生不如死,心里隐隐觉得很痛快。 断腿之仇已报,身体上的仇得报了,可心理上的仇,还积累了一大堆呢。 不急,他会一笔一笔地向孔鸿明讨算清楚,今个只是破题,正戏还在后面。 乌景元问老恶龙:“你真的什么事都愿意为我做么?” 老恶龙不假思索地道:“自然!你可是本座唯一的儿子,爹爹没有什么事,是不能为你做的。” “那好。” 小金龙勾了勾龙爪,魔尊就主动贴耳过来,细细听了几句后,就狂点头,“好,就听儿子的!” 之后,乌景元就让魔尊派人把金笼推到自己的寝殿里。 魔尊本来不太情愿的,但思及苍溪行此刻重伤,还被封印在金笼里,料他有排山倒海之能,也定出不来。 咬了咬牙,到底还是答应了。 当天晚上,乌景元就盘坐在桌子上,手里拿着半个葫芦的瓢,一勺一勺的冰水,隔着金笼往里泼。 很快就来将金笼里满身是血的美人,浇了个透,乌黑的长发湿湿嗒嗒地披散着,发冠上的明珠散发着凄冷的光泽。 身下的地面满是血水,他半倚在角落里,像是被剥了皮的小兽,有一种异样的凄惨美感。 乌景元全程没开过口,就这么不紧不慢地把师尊身上的血水,一点点冲刷干净,看着血水洗刷后翻卷出来的皮肉,乌景元面目表情的,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看。 很多次他都想问问,仙尊你疼吗? 或者,仙尊沦为阶下囚的滋味好受么? 亦或者更干脆直白一点,苍溪行,你也有今天! 可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眼睁睁看着师尊浸透的衣袍,慢慢在吹进殿里的寒风中,结出了细细密的冰霜。 魔界常年不见天日,一年四季都大雪纷飞。 魔人天生不畏严寒酷暑,更何况龙本身皮糙肉厚的,乌景元一点都不冷,但他很想让师尊冷。 他让人把金笼打开,可魔人们根本不敢,也没那个本事打开,还反过来劝他:“小主人请三思啊,万一打开了,让人跑出来了,怎么办?” 乌景元不耐烦地冷冷道:“就非得是笼子才能关住人?就没有别的法子了?穿琵琶骨也好,锁住肋骨也罢,总归是有办法的!去想!”他烦躁又暴戾地在殿里摔摔砸砸。 第56章 动静很快就引来了魔尊。 魔尊训斥了那些魔人,让他们通通滚下去之后,原也要劝劝儿子,可见儿子如此油盐不进,索性就道:“也罢,那就用锁链锁住也是一样!” 他施法变出了一副沉重的漆黑锁链,上面还带着锋利的倒钩子,远远丢进了金笼里,冷笑:“自己动手罢,苍仙尊!” “你要如何才能放了我的两个徒儿?”苍溪行平静地问。 魔尊扬了扬眉,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也压根就没想过要放人,等折磨够了,玩腻歪了,通通丢进焚尸炉,又会是一把滋养魔界的好肥料。 他不曾想,可乌景元已经想清楚了,毫不犹豫欺骗起了苍溪行,“很简单,只要你安分守己当好我的炉鼎,把我伺候快活了,我自然会放他们离开!” “现在,就请仙尊自己把脚踝穿透,然后,慢慢爬出来,把锁链交到我的手里。”这是曾经孔鸿明逼迫过乌景元的,当时他只觉得愤怒又羞耻,如今用在师尊身上,倒是得心应手。 他就是想看看,师尊到底能为了那只臭孔雀做到哪一步! 魔尊觉得很有意思,厚着脸皮要留下来旁观儿子怎么调——教男人的,可儿子却过河拆桥,直接让他滚出去。 实话实说,滚这个字不仅不雅,而且滚的难度系数非常高。 最起码魔尊觉得自己此生都是做不到的,当即脸上就浮现出一丝丝的不悦,但是很快,这丝不悦就烟消云散了—— “老龙,你聋了吗?” 小金龙的竖瞳冷冷的,尾巴高翘着,这是一种随时准备进攻的姿势。 老龙? 魔尊承认自己年纪确实不小了,但他模样还很年轻啊,再说了,龙活个几千年,上万年都很正常,他哪里老了? 可转念一想,人间不是常这样吗?儿子管自己的老子,叫老汉儿,或者老爹。 还有没什么规矩的,叫什么老张,老王,老李…… 老龙老龙,起码沾了个老字呢。 而且,儿子如今说话嘴皮子都溜了,还知道关心他耳朵聋不聋……假以时日定能恢复记忆的。 魔尊啧吧啧吧嘴,强忍着好奇,终究还是退了出去。但他没走远,躲在殿门外鬼鬼祟祟的。 “滚!!!” 乌景元暴怒,猛然操起空了的木桶,远远狠狠砸了过去。 魔尊的唇角微微抽搐,望着被砸出一个豁口的殿门,心里琢磨着殿门不结实,回头换一扇纯金打造的好了。 一挥衣袖就消失不见了,他得去找几个倒霉蛋消遣消遣。 等人走后,苍溪行才开了口,声线隐隐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 “什么?”乌景元竖瞳瞪他,神情阴鸷狠辣。 “不是。”苍溪行摇了摇头,被蒙住的双眸中,缓慢地淌出了血泪,语气更低,声线也更颤,似乎在强忍着极大的痛苦。 喉咙瞬间就绞紧了,他不敢继续说下去了,清瘦的肩膀不停颤抖着。 慢慢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 乌景元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乱七八糟,疼迷糊了?还是冻迷糊了? 鬼使神差的,他游了过去,隔着金笼,看见苍溪行抓着铁钩子,慢慢往自己脚踝里穿。 骨头被穿透的声音,有些清脆。 血水流出来时,清新的雪松味弥漫在了整个寝殿中。 乌景元错愕了一瞬,手背被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碰了一下,再低下头时,就看见他素来高高在上的师尊,拖着断腿爬到了他的面前。 吃力地将锁链塞进了他的掌心。 第60章 锁链冰冷坚硬, 上面还浸满了温热的鲜血。 乌景元的心尖蓦然像是被鞭子狠狠抽了一下,本能地甩开了手。 就跟青.天.白.日活见了鬼一样,舌间瞬间一片冰凉。 当啷一声, 铁链落地。 苍溪行沾满了血的苍白面容,显出错愕,细长乌黑的眉微微拧着,像是远处浓雾笼罩下高低不明的群山。 几乎是同一时刻, 他迅速做出了反应, 伸手捞过落地的锁链,就像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攥着。 眼睛仓惶失措地左右“观望”, 却无论如何也找寻不到心里最想见的那个人。 大殿静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乌景元就跟石化了一样,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呆呆地望着被血染红的龙爪。 苍溪行侧耳细细听了几声, 急切地判断对方的位置。 终于,他确定了, 再次挪动着伤痕累累的身躯, 将锁链重新塞回那只陌生,却又熟悉的龙爪上。 锁链再一次被甩开,这一回甩得非常远。 当啷当啷的清脆声, 在大殿里回响。 乌景元的胸口里团聚着一股怨气,像是红莲业火般烧得他五脏六腑闷疼, 连呼出的气息都灼热难忍。 他控制不住地攥紧拳头, 从嘴里和鼻孔中发出沉重的喘|息。 看着昔日高高在上, 不染纤尘,清高又傲慢的仙尊,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匍匐前行,乌景元既痛快,又烦闷。 在他看来,师尊能做到这一步,完全都是为了保全那只臭孔雀的命! 故意往旁边挪了挪,乌景元唇角泛起冷笑,用尾巴噼里啪啦乱扫,将大殿里所有摆件通通扫落在地。 叮叮当当,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严重干扰了苍溪行的听觉。 他已经重新拿到了锁链,这并不难,因为锁链的一端就刺穿在他的脚踝里,只要顺藤摸瓜就行了。 可乌景元的位置却很难找。 周围的声音又多又杂,苍溪行如今目盲,又身负重伤,对眼前之人的气息还不太熟悉,需要仔仔细细,耐着性子慢慢找。 乌景元却不肯给他这个机会,翘着尾巴爬到了高处,冷冷道:“仙尊,你在磨蹭什么?难道你不想救你徒儿性命了?”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仙尊若再不把锁链交到我手里,那我可要另寻旁人消遣了!” 此话一出,苍溪行明显有些慌了手脚,他的性格如冰似雪,今日能做到这个地步,已实属不易,自然也说不出什么求饶的话。 血色寡淡的薄唇紧抿,顺着声音来源寻了过去,可刚摸到乌景元的脚下,那条小金龙就手脚麻利,从一个高处,立马跳到了另外一个高处。 就这样,两个人你追我逃,在宽敞的大殿里跟鬼捉人似的,折腾了足有一个多时辰,直到苍溪行筋疲力尽,满殿的地板上,都是纵横交错的血痕,乌景元才肯暂且作罢。 面对苍溪行递过来的锁链,乌景元冷哼一声,高傲又决绝的,直接一尾巴啪嗒一声,抽在了苍溪行的手背上。 龙尾上的鳞片怒张着,跟老虎的舌头一样布满倒刺,一口舔上去,能生生剐掉一层皮肉。 苍溪行闷哼一声,手背上的皮肉就被生生揭开了一层,鲜血跟不要钱似的涌了出来,雪白的宽袖里注满了血,稍一垂落,就哗啦一声泼了出来。 他依旧什么都没说,强撑着,再次把锁链递了上前,从潜意识里觉得,只要对方抓住了这条锁链,那就是将两人的命运再度捆在了一起。 可让他失望的是,乌景元从始至终都是逗他玩,戏耍他的而已。 “来人,把仙尊请出去,好好洗刷干净,一身的脏血,再弄脏了脚下这片地。”乌景元冷冷吩咐,看都不曾看苍溪行一眼,就摇晃着尾巴游走了。 苍溪行急急拦他:“你去哪儿?” 去哪儿? 乌景元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他只是觉得殿里很闷,满殿的血腥气浓郁又黏稠,他的喉咙一阵阵发干绞紧,就好像行走在沙漠中的旅人,已经几天几夜没沾一点水了,恨不得立马趴伏在地,把苍溪行的血舔个干净。 可死去活来一回,依旧尚存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这么做。 离开了师尊,他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他再也不需要师尊的关心,怜悯和施舍了。 苍溪行早就不是他的师尊了,从现在开始,苍溪行只是他豢养的炉鼎,逗他开心的狗,他要是哪天心情好,心血来潮就招招手,嘴里嘬嘬嘬,把狗儿唤过来玩一玩,顺顺毛,若是心情不好了,就立马一脚踹开! 老恶龙平生作恶多端,可有一句话说得在理呢。 这世间三条腿的金蟾难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 既然师尊可以同时拥有很多个徒弟,张子隐也能在新欢和旧爱上,来回蹦跶,那乌景元又凭什么要委屈自己,一生一世都忠于一个男人? 还是一个老男人,当他爹,不,当他太太太爷爷都足够了! “哼,我去哪儿何须向你报备?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乌景元冷冷道,“我叫你一声仙尊,你还真把自己当仙尊了?你睁开眼睛看清楚,这里是魔界,可不是问仙宗!” “哦,我忘了,你现在瞎了,没办法用眼睛看呢。”顿了顿,乌景元的语气愈发嘲讽,“真是可怜……不若这样,我让人替仙尊去寻副新鲜的眼睛安上,如何?” 第57章 苍溪行的唇瓣微微颤动,早已经血色全无了。 他只不过是问了这么一句,就一句,却被羞辱得体无完肤。 原本死寂多年的心脏,突然活了,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尖锐疼痛,犹如被一万根淬了毒的绣花针狠狠扎穿了一样。 乌景元一番羞辱后,原本以为自己多少会有些难过和懊恼。 面前之人可是养育了他多年的恩师,也是他曾经最尊敬,最喜欢的师尊。 可话出口后,他反而觉得轻松了很多,甚至隐隐还有一种说不明白的痛快。 仿佛他早就该这样了,也仿佛他早就应该狠心绝情一些。 小时候,乌景元曾在书里学过“宽以待人,严于律己”这八个字,因为不懂,他还鼓足勇气,小心翼翼捧着书去寻师尊。 师尊一番耐心解释后,他似懂非懂,望着师尊雪白干净的俊脸,以及修长的天鹅颈,看得愣神,迷迷糊糊就问了句:“我要是做到了,那,那师尊会,会喜欢我吗?” “恩,会的。” 苍溪行那时挺有耐心的,冲他展露笑颜,还摸了摸他枯黄的,待在山上都好几个月了,依旧梳不平整的小揪揪。 可是后来乌景元才发现,第一个提出这种观点的人是煞笔,后来把这八个字奉为圭臬的人,更是煞笔,而为了师尊而努力做到这点的自己,更是煞笔中的煞笔! 他怎么会那么蠢? 就为了师尊多看他一眼,多喜欢他一点,就那么委屈自己? 小小年纪就装得很小大人一样,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到头来他得到了什么? 师尊的宠爱?没有。 师尊的怜悯?也没有。 还是师尊给的特殊身份?更是没有。 在师尊眼里,他从前还算个乖巧听话,但是可有可无的徒弟,后来只怕就是脚底踩的烂泥,怎么都甩不掉的狗皮膏药罢? 乌景元游出寝殿时,身后那群魔人再也忍受不住了,就跟疯了一样,一窝蜂地扑到了地上,跪着满地乱|舔。 甚至为了能多舔两口血,就互相推搡叫骂。 苍溪行是飞天境修士,也是迄今为止,距离羽化飞升最近的修士。已经一脚踏进了半仙。 他的血对于魔族人来说,可是不可多得的琼浆玉液,不仅甘甜可口,还能提升修为。 他就这么把师尊丢在寝殿里,会不会被那些馋红了眼的魔人生吞活剥? 乌景元一直游出很远了,还在思索这个问题。 可是他才不管,他才不要管呢。 闭紧眼睛,双手捂住龙角——龙又不是牛马驴,是没有耳朵的。 跟无头苍蝇似的往前冲,蓦然,他撞到了一堵墙,乌景元愣了一下,下意识睁开眼睛仰头望去,就看见魔尊站在他面前,脸上笑意吟吟的。 “儿子,这么晚了,你不睡觉,要去哪儿?”魔尊弯下腰,熟练地将小金龙捧在了掌心,又问,“是不是那个人伺候你伺候得不好?要不要爹爹再替你寻两个胸大屁股圆,腰细腿长皮肤嫩的小妖精逗你开心?” 乌景元不理他,紧紧绷着脸。 实际上很抗拒魔尊动不动就把他当个精美小摆件一样,随意托在掌心,或者抱在怀里。 但他更厌恶自己像条丑陋不堪的小爬虫,只能以卑微的姿态,仰人鼻息而活。 面对魔尊慈爱,友善,温柔,甚至还闪烁着母性光辉的双眸,乌景元冷冰冰地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幻成人?” 魔尊扬了扬眉:“你现在的样子就很好啊,多漂亮的小龙崽崽?爹敢保证,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第二条像你这么漂亮的小金龙了!” 因为普天之下,根本就找不出第三条龙。 魔尊当年为了迅速提升修为,不再被其他国的术士擒住,封印在深山中,化身龙脉,庇佑国运,就心狠手辣到同族相残。 把普天之下除了他之外的所有龙,不管是蛟龙,青龙,白龙,还是龙鱼,龙虾……只要沾个龙的,能杀就杀,能屠就屠,能生吞就生吞,能剖丹就剖丹,硬生生把自己吃肥吃壮了,吃到打遍天下无敌手,再也无人能伤他为止。 直到遇见了该死的苍仙尊,弄死了他的宝贝儿子,还差点把他打得魂飞魄散! 第61章 魔尊至今为止还难消恶气, 便故意道:“你当年伤得太重,龙筋和灵核都没了,爹为了让你早日复生, 就抽了自己爪子上的龙筋,抻直抻长了,续在你的骨肉中。至于那灵核……”至今为止依旧下落不明。 但儿子如今死而复生,魔尊已经对他没有过多的要求了。 只要儿子平平安安的待在自己身边, 就算一辈子都跟条没用的小爬虫一样, 魔尊也认了。 就算是爬虫,也是他最心爱的宝贝儿子,再说了就算当爬虫, 他儿子也是爬得最快的那一条。 “废话少说,到底有没有办法?”乌景元耐心不多了,眉梢眼角满是烦躁。 魔尊正色道:“有有有, 当然有。爹不是已经把东西,送你面前了?” “什么?”乌景元没理解。 “苍仙尊的金丹, 他是飞天境修士, 跟你老子是同一个级别的高手,不,他没我强, 是我的手下败将。只要想方设法,剖了他的金丹, 喂你服用, 你立马就能恢复成从前的样子了。魔尊非常得意, “到时候你就知道,你有多像爹爹了,我们父子的美貌可是如出一辙的, 天上地下再也找不出像我们一样俊美的父子了,你就是爹毕生之作!” 魔尊没有撒谎,仙尊的金丹可是大补之物,这也是他一定要把人生擒的原因。 “金丹么。”乌景元喃喃自语。 曾经他为了救师尊,失去了一枚金丹,如今师尊确实应该还回来了,不仅是师尊……他仰头望着老恶龙,清透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把魔尊盯得心里直发毛,陪着笑脸问:“怎么了,儿子?” 乌景元不说话,依旧静静地,也定定地望着他,眼珠子黝黑得像两颗倒竖的瓜子,不声不响的样子,让他看起来像是个没生命的精致小木雕。 魔尊“嚯”了一声,下意识伸指探上了小金龙的鼻息,感受到了温温热热的气流后,才大松口气。他害怕极了,生怕眼一睁一闭,儿子又变成了死气沉沉,没有一点温度的小死龙了。 已经失去过儿子一次了,不能再失去第二次。 如果可以的话,魔尊甚至想把儿子彻底融入自己的身体里,就像龙的内丹一样,藏在最安全,也最隐秘的地方,任谁也不能再伤害他的宝贝儿子。 乌景元说,想见沈渡江。 魔尊略一思忖,才恍然大悟似的问:“你是说问仙宗的首座弟子?” 见小金龙点头了,魔尊又疑惑地问,“你见他做什么?一个死了道侣的鳏夫,有什么好见的。”话到此处还嗤笑一声,给小金龙简单讲述了此人的生平。 总结来说,也就八个字,道侣早亡,守寡至今。 “儿子,你是没见过他那个道侣,啧——一个奇丑无比的男修,弱得跟满地乱爬的蝼蚁一样,本座随便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碾死了。”魔尊丝毫没察觉儿子越来越冰冷的眼神,提及当年种种,还嘲弄又冷酷地批判,“也不知有什么本事,倒是会勾引男人呢,同时跟好几个男人纠缠不清,像个婊.子一样,岔开腿让男人干……” 话音未落,小金龙一爪子,就在他修长的脖颈上,狠狠抓出了三条血淋淋的伤口。 魔尊疼得顿时倒抽一口凉气,非常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血管和筋络,被锋利的小爪子勾断了,像错乱的麻绳一样。他几乎本能地,要把那只小龙爪子,一口狠狠咬断。 可当染血的小龙爪贴上了他的唇时,魔尊只是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他一样,轻轻吻了吻,再开口时,声音都变得无比沙哑低沉:“好儿子,小心伤了手。” 这一爪子挠下去,很显然伤到了魔尊的声带。 但他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直夸儿子的爪子真锋利,跟自己从前一样,还说什么虎父无犬子。 在此期间,小金龙也不停,一爪子一爪子,面无表情地在他身上乱抓乱刨,一下下打了过去,魔尊只是哈哈大笑,嚣张得意得很。 乌景元恨透了他现在的得意劲儿! 有什么好得意的? 连面前的儿子被人调换了瓤子都不知道,真是条又蠢又坏的老恶龙! 乌景元慢慢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再度要求要见沈渡江,他想大师兄了,就是想见一见大师兄……当年任性逃婚,是他的不对,大师兄一直以来待他都很好很好,当初被关到思过崖,只有大师兄肯来探望他,还经常给他带好吃的……他记得很牢。 如今知晓大师兄也被关押在魔界,自然迫不及待想去瞧一瞧。 沈渡江被关在了水牢中,四肢被锁链紧紧束缚住,胸口以下都在冰冷的黑水里泡着。 地牢阴暗湿潮,蛇虫鼠蚁更是满地乱爬。 第58章 魔尊万万不想带儿子过来,生怕脏了儿子的眼,奈何儿子催促得急,也来不及吩咐下去,把人从水牢里提溜出来洗刷干净了。 乌景元在看清大师兄的惨状时,原本古井无波的心尖,像是被狠狠抽了一鞭,瞬间就有些呼吸不畅了。 他不敢表现出对大师兄的怜悯和关切,只能故作风轻云淡地说:“他的模样俊,我喜欢。洗刷干净送我房里。” 他会想办法先把大师兄送出魔界。 魔尊微微有些惊讶,想不到儿子如今的审美真是古怪又稀奇,喜欢寡妇样的仙尊,鳏夫款的仙门弟子……那下一个喜欢的,难不成是什么人.妻人夫人母人父? 哇哦~ 也不是不可以呢,只要儿子高兴就好。 突然,被束缚在水牢里的青年动了动,震得锁链当啷响,他慢慢抬起一张苍白的俊脸,语气冰冷:“你们可以杀了我,但我绝不委身于你这魔头!” “魔头?什么魔头?吾儿可是魔界堂堂小魔君,也是这个魔界未来的主人,不久的将来,更是要凌驾于仙门的至尊!让你伺候他,那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别给脸不要,想伺候吾儿的人,从这里能排到天边去,你算什么东西?” 在魔尊心里,他的儿子就是最棒最好的,从龙角到尾巴尖尖都完美无瑕,尔等贱民只有跪着舔他龙爪的份! “恕难从命!”沈渡江阖眸,一眼都不肯去看魔尊,以及魔尊掌心的小金龙,冷冷道,“我家中已有道侣,承蒙你这小魔头错爱了!” “不过就是一具尸体,一块灵位,以及一副至今为止还没下葬的棺椁罢了。算什么道侣?”魔尊毫不留情地嘲讽,“当年,那只小臭虫私自逃婚,惨死在外是他咎由自取!你师尊想救活他,也不看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真是天道好轮回,这就是害死吾儿的下场!” “乌景元他死得好!” “你住口!”沈渡江怒火中烧,顾不得自己此刻的处境,双眸跟要喷火似的,怒斥,“你不配提景元的名字!是你害死了景元!你杀我师弟,杀我道侣!我沈渡江发誓,今生今世若不能手刃你,为景元报仇雪恨,我就誓不为人!” 魔尊啧了一声,眯着眼睛,语气危险:“不想当人?那就当狗好了,本座不介意让你披着狗皮,在魔营里爬来爬去……” 话音未落,掌心的小金龙蓦然喉咙一紧,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血。 魔尊的瞳孔瞬间就泛白了,当场跟被人掏了命脉一样,瞬间就炸了,急急忙忙地托起小金龙,一叠声地喊儿子。 乌景元脑子里混混沌沌的。 从寝殿里出来后,胸口就一直闷闷的,很不痛快,方才听见大师兄的话,也不知道怎么的,嗓子里好痒。 吐了血后,总算轻快了不少,可他的头好像变大了,重重的,龙爪软软的,耳边嗡嗡作响,竟什么也听不清了,一阵天旋地转,他就跟倒下的小山一样,病蔫蔫地摔在了魔尊的掌心。 在意识断开的最后一瞬,他依稀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咸咸的,是眼泪。 第62章 魔龙一定是觉得, 他又要失去唯一的儿子了,所以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瞬间泪崩。 乌景元还是第一次知道, 原来魔尊也会流泪,还鄙夷不屑地想,你的儿子是儿子,别人的儿子就是小臭虫? 后来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混混沌沌, 半梦半醒间, 脑子里又乱糟糟地浮现出了很多记忆片段,有他的记忆,也有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 乌景元分得很清楚, 他是他,小魔头是小魔头,他俩并不是同一个人。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生在小魔头身上, 但他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小魔头。 他透过小魔头的眼睛,看见了小魔头和苍溪行的过往。 看见了两百多年前的师尊, 一次偶然之下, 从被天雷劈断的树木底下,救下了一条被烧焦的小东西。 龙角和龙鳞都被烧得精光,细细长长的一小条, 也没什么修为,气息奄奄地瘫软在苍溪行苍白有力的掌心, 让人分不清到底是蛇, 还是什么。 苍溪行心生怜悯, 便将小黑条带回了仙门。 精心照顾了一阵子,看着黑黑的小东西,慢慢褪去了焦黑的皮, 重新长出新肉和鳞片了。 他把它当小可怜,觉得上苍有好生之德,所以才出手相救。 可它却误把人间英雄救美的戏码当了真,知晓正魔不两立,就每夜悄悄把长出的小龙角磨掉。假装自己是条普通的小黑蛇,盘在笔架上,眼巴巴瞅着青年笔走游龙。 时不时假装打哈欠,或者尾巴麻了,故意从架子上掉下来,引青年伸手接住它。 这种小把戏玩多了后,青年就识破了它的诡计,却不生气,只笑着用笔尖轻轻点点他的脑袋,似在说它淘气。 可好景不长,魔尊满修真界掘地三尺地寻找跟自己吵架后,就离家出走的倒霉儿子。 并通过父子间的感应,成功寻到了儿子。 当小黑蛇在苍溪行的面前,转眼间生出了龙爪,并伸出了一直藏在小腹下的龙爪时,苍溪行才发现,哦,原来它不是小黑蛇,而是小黑龙。 苍溪行很平静,既没觉得恼怒,也不觉得憎恶,挥挥手就让魔尊把儿子带回去。 仿佛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可小黑龙却春心萌动,以为天命之人已经来到了自己面前。 他开始进入了发|情期,每日不思饮食,双手捧着脸,望着窗台上的一盆兰草,傻乎乎地笑。 魔尊被他笑得心里发毛,觉得儿子像个傻子,就抬手敲他脑袋,问他发什么呆的。 小黑龙红着脸不吭声,身上的龙鳞都泛起了一丝春日桃花般的粉嫩。 知子莫若父,魔尊意识到儿子发|情期到了,高兴地哈哈大笑,当夜安排了三个干干净净的嫩瓜秧子,给儿子开个荤。 可儿子说什么也不要,魔尊苦思冥想,以为儿子不喜欢嫩瓜秧子,就找了几个身材丰满的,结果儿子依旧不要,直接把人打出了门。 魔尊左思右想,觉得问题出在了性别上,就找了几个嫩嫩的翘屁男,可儿子依旧很抗拒,还在发|情期最严重的时候,偷跑出了魔界。 小魔头去找了苍溪行。 年少无知的他不明白什么叫作一厢情愿,以为只要他喜欢就足够了,他热烈又大胆地向苍溪行表白,得到的却是一句“你我不合适”。 小魔头锲而不舍,后来经常去骚扰苍溪行,偷看苍溪行洗澡,尾随苍溪行下山游历,不允许任何人跟苍溪行接触,哪怕只是说几句话,他都会暗戳戳跑去威胁对方,龇着大牙说苍溪行是我的………做尽了蠢事,就只是想让苍溪行摸一摸他的龙角,还有他胀得疼疼的小腹。 直到苍溪行告诉他,自古正魔不两立,再见他,就一定会杀了他。 小魔头不相信,死皮赖脸蹭过去,要撒娇喝苍溪行杯里的茶,结果被一剑削断了半根龙角。 剧烈的疼痛,以及心上人冷冰冰的话语,像雨点一样往他头上砸,他被砸懵了,灰溜溜地夹着尾巴游走了。 在寝殿里嗷嗷哭了好几天,谁劝都没有用,他问魔尊,怎么样才能变成人? 魔尊说,你现在就是啊。 小魔头说,我想当真的人!不是幻化成的! 魔尊斩钉截铁告诉他,永远不可能! 还用尽了肮脏恶毒的字眼,把凡人之躯贬低得一无是处。可小魔头一个字都没往心里记……终于有一天,为情所困,还不明白情为何物的小魔头,再一次逃出了魔界。 面对依旧向自己挥剑的心上人,他含着泪水问:“我如果不是魔龙,你是不是就愿意让我待在身边了?” 这句话其实有很深的歧义,待在身边,不意味着要成为道侣,或许还有别的身份,譬如弟子,弟弟,朋友,或者灵宠。 苍溪行告诉他:“我是不会留魔头在身边的。” 这句话也成了压死小魔头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用他爹送给他防身的短刀,把龙角割掉了,龙筋挑出来,连灵核都剜掉了,血淋淋地装在一个木头匣子里,拖着残废的身体,往仙山上爬。 可仙山太高了,失去了所有的他,再也爬不上去了。 伤心失意的小魔头,彻底死心了,吃力地打开匣子,把灵核释放出去,他说:“不管是十年,二十年,还是一百年,两百年,我要你去找一个替代品,附身上去,让那个替代品破了苍溪行的无情道,把他拉进红尘里,让他像我一样为情所困,生不如死!” 灵核吸取了小魔头的怨念,化作一抹流光消失在了天边。 找了足足二百多年,才终于物色到了最合适的人选,附在了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身上。 用蕴藏的魔力,篡改这个孩子原本的命运轨迹,让他从金枝玉叶的宝贝疙瘩,一朝沦为没有人要的小可怜,让他跌下高台,成为人人可欺,人人可辱的小奴隶,然后以最可怜,最无助的姿态,同苍溪行相遇。 第59章 就仿佛是在模仿当初小魔头和苍溪行相遇的轨迹。 而在灵核的驱使之下,这个孩子会不受控制地疯狂痴迷于苍溪行,哪怕被虐千百遍,依旧待他如初,甘之如饴…… 而这个孩子就是乌景元。 明白一切后的乌景元,终于悟了……原来从前种种不过就是镜花一梦,如今他清醒过来了,终于可以不再错爱师尊了。 第63章 乌景元也终于看清楚了记忆中, 母亲模糊不清的脸。 ——是张夫人。 天道府的张夫人,也就是张子隐的母亲。 怪不得他一见到张夫人就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也怪不得他会不受控制地保护张子隐。 原来他与张子隐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弟! 张子隐对他的几乎痴狂的迷恋, 并不是爱,只不过源自于血脉相连罢了。 乌景元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魔尊黯然消沉的老脸——实际上魔尊并不老,相反他看起来年轻俊美, 容貌出挑得不像话, 哪怕脸上还横着一条没能恢复的血痕,依旧看着俊朗不凡。 血痕不过是为他平添了几分野性难驯罢了。 见儿子终于醒来了,魔尊的眼眸瞬间就亮了起来, 激动地伏下身来,轻轻拍了拍小金龙的脊背,语气难掩激动和哽咽:“好孩子, 爹就知道你不舍得再丢下爹不管,爹就知道……” 不, 你的儿子早就丢下你不管了, 老龙。 在你面前的,并不是当初那个为情所困到自伤自残的愚蠢小龙,而是彻底脱胎换骨的乌景元。 “我饿了。”乌景无视痛苦的魔尊, 面上依旧冷漠,连句安慰话都没有, 只是平淡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想吃新鲜热乎的饭, 要正常人吃的那种,不要再把我当成茹毛饮血的野兽了。” “好好好,爹让人下去准备, 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爹爹一定都满足你,对了……你之前要爹爹替你寻的人,已经抓来了,眼下正关押在地牢里,你想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么? 那自然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了。 乌景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龙爪,面无表情地说:“那就先打断他的四肢,装进大瓦罐里好了。” 魔尊扬了扬眉,眼底隐隐流露出了欣赏和嗜血的光芒:“做成人彘?泡在酒坛子里?” “人彘丑……”乌景元有气无力地说,“先留住他的脸。” 否则万一老恶龙随便抓了个人来,削一削,砍一砍就装酒坛子里,冒充孔文臣呢? 乌景元现如今只想报仇雪恨,他再也不能忍受曾经欺负过自己,伤害过自己的人,好生生地活着了。 魔尊对儿子的狠辣感到非常满意,赶紧吩咐下去。 等新鲜饭菜送上来时,魔尊想亲自喂的,可乌景元却说:“你好歹也是一界之主,哪里能纡尊降贵伺候我?” 语气有些阴阳,可落在魔尊耳中却是儿子对老子的浓浓关心,他几乎要涌出了泪水来,声音越发温柔了,“你是我儿子,伺候你是天经地义。” 再是一界之主又怎样? 在死去活来一次的宝贝儿子面前,他可以舍弃一切,哪怕当狗。 乌景元摇摇头,拒绝了魔尊的投喂。 只要一想到魔尊从前对他的所作所为,他就恶心得吃不下饭。 魔尊愣了愣,旋即鬼使神差地灵光一闪,放下饭碗,招来手下耳语几句。 不过片刻,外面就传来锁链拖动的当啷当啷声。 “你是想让苍仙尊亲自为你,可对?”知子莫若父,魔尊自认为自己已经揣摩透了儿子的心意,侧首冷睨了苍溪行一眼,冷冷道,“仙尊可要伺候好吾儿,否则仙尊的那些弟子们,可就要没命了呢。” 他还告诉乌景元,“儿子莫怕,这仙尊如今就是拔了牙的老虎,已经不足为惧了。你尽管差使他,把他当条狗也好,猫也罢,都随你,想怎么玩怎么玩。” “但一定要爱惜自个儿的身子,知道了么。”魔尊敦敦教导,有点不放心地往小金龙的腹部瞥了眼。 待魔尊离开后,乌景元让其余人也都退下了。 坦然自若地对着苍溪行勾了勾爪子,用命令地口吻说:“过来,伺候我用饭。” 他现在确实需要旁人的伺候,身上一丝丝力气也没有,抬抬龙爪,说说话,几乎要耗光了体力。 当啷当啷的锁链声再度响起,苍溪行居然没有穿鞋袜,刺穿脚踝的铁钩子,此刻深深陷在他的皮肉里。 每走一步,雪白的地毯上,就会绽放出一簇血淋淋的梅花,乌景元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梅花,也从来没见过师尊这般狼狈的时候。 他一点都不心疼,也不难过,古井无波的心头,甚至涌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得意。 看吧,师尊,你终归还是落在了我的手里。 如今我是主子,你是奴隶了。 我再也不用跪在你面前,像条可怜巴巴的哈巴狗,仰视你,遵从你了。 而你却需要伺候我,讨好我,任我玩弄……这都是你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既然师尊你这么不稀罕我小心翼翼的爱,那就来试一试我的恨好了。 包管能让师尊耳目一新。 “把锁链给我。”乌景元身子伸长,趴伏在柔软的小窝里,眼皮病恹恹的耷拉着,说话有些有气无力的。 苍溪行屏息凝气,短短一截路像是走了很多年一样。 他小心翼翼,将锁链上的血迹擦拭干净,然后才交了上去。 却啪的一声,被一龙尾打掉了。 乌景元冷冷道:“你还把自己当仙尊呢?莫不是还没吃够教训?那要不要我命人把你拖下去,抽个百十来鞭?让你再清醒清醒!” 苍白的手背被犁出了血口。 苍溪行无法视物,也无法通过乌景元的神情,来揣摩他此刻的心意。 只能笨拙又生疏地,轻轻攥了攥衣袖,从干裂苍白的唇瓣里,吐出了一声极低的音:“那你想如何?” “跪下,用嘴把锁链叼给我,就像狗那样!”乌景元冷冷道,说这话时,死死盯着师尊被白布缠绕的眼眸。 白布上的血迹很新,他忍不住抬起爪子,轻轻一拉布条。 可下一瞬就被师尊一把握住了龙爪,声音听起来很痛苦:“不要看。” “你在命令我?”乌景元语气更冷。 “不……” 乌景元感到了隐隐的开心,以及惊讶:“在求?” “……” 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乌景元愈发感到开心了,感觉心口处的疤痕在一点点地修复了。原来这世间最好的良药,就是仇人的血肉啊。 原来折辱仇人是这么一件让人开心的事呢。 用另一只龙爪,抚摸着师尊消瘦清俊的面庞,欺师尊眼盲,故意往他脸上喷涂滚|烫又有些腥甜的龙息。 看着师尊不受控制地抿紧唇,长眉蹙着,耳根子渐渐烧红了,像是未经人事的处|子一样,身子打着轻颤,乌景元就不受控制地想一口狠狠咬断师尊的脖子! 凭什么呢? 凭什么师尊和小魔头之间的恩怨情仇,却需要牺牲一个无辜可怜的孩童? 如果不是因为师尊,乌景元的人生本该锦衣玉食,顺风顺水的。 他忍不下这口气,温柔的抚摸之后,就是毫不留情地一爪子,狠狠掐住了师尊的脖子。乌景元恶意满满地问:“打什么颤的?耳根子怎么也红了?发|情了?” 苍溪行从嗓子底,发出了一声低不可闻的闷哼。 被这种露|骨又桃色满满的话,惊羞得有些无地自容。 他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任凭自己修长的脖子,被龙爪钳得都快变形了。 皮肉在指间皱巴成了老树皮,里头的软骨也发出咯噔咯噔的响,能清晰感受到,血管和筋络都被弄乱了,跟麻绳似的,乱糟糟地纠缠在一起。 吸入口鼻中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重伤后,修为尽失的仙尊,只刻如同蝼蚁一般,被一条比他矮小了数倍的小金龙,几乎活活掐死了。 就在濒临死亡的一瞬,乌景元突然松了松手劲儿,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他再没力气了。 有气无力的嘲弄着昔日的恩师。 “不是说修了无情道么?怎么这么容易就发|情?这跟牛马狗猪那些牲畜,有什么分别?哦不,有的呢。”乌景元用龙尾巴,啪嗒啪嗒,一下一下往师尊手上的脚踝上抽,任凭血沫飞溅,“牛马狗猪的根儿,没仙尊的粗——长,对么?” “……” 苍溪行觉得自己快窒息了,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的。 脚下不知是因为剧痛无比,还是被乌景元的话深深刺激到了,嘭的一声,单膝跪地,傲骨隐隐发出了卡擦卡擦的断裂声,有什么东西轻轻碎掉了。 “很好,现在用嘴把锁链咬住……就像这样。”乌景元钳着师尊的下巴,把锁链往他嘴里塞。 第60章 又粗|鲁又莽撞,因为师尊的不肯配合,锁链破磨了他的唇,鲜血从干裂的唇肉中涌了出来。 嗅到甜腻气味的乌景元,本能反应地伸出殷红实话的龙舌,飞快舔了一口。 也就是这么一口,他看见师尊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像是忍受了极大的痛苦,一边往后退,一边慢慢把自己蜷缩起来了。 佝偻起身躯,一手下意识往腹部伸去。 乌景元注意到了,用爪子强硬拨开他的手,撩开衣袍,就看见腹部以上的最底下的肋骨,被一条细细的金链子穿透了。 方才有衣服遮掩,倒也看不出来。 怪不得疼呢,这确实够疼的。 “是因为随时随地跟狗一样发|情,所以才被上了刑?”乌景元挑起金链子,不轻不重地拽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师尊的脸。 他看见了一张苍白到了极致的脸,却没在这张脸上看到应有的羞愤。 乌景元顿时觉得无趣儿,索性翻坐起来,狗爪踩住师尊的小腹,像个君王一样,命令师尊嘴对嘴喂他吃肉粥。 “不……” 苍溪行才发出一个音,小金龙就暴躁地跳了起来,狠狠往他伤处踩,边踩边怒骂,“不行?不好?不可以?我让你说不!我让你拒绝我!我让你高高在上!让你跟神一样,无视别人的痛苦和生死!” 他一下一下地怒踩,把人扑倒在地后,直接就骑在了师尊身上。 两爪胡乱撕扯苍溪行身上的衣服,看着越漏越多的雪白肌肤,乌景元的眼底发烫,喉咙发干,他不受控制地,伏身去咬师尊的喉咙,在他身上留下一口口血淋淋的牙印。 也不受控制地去用尾巴去抽打师尊。 胳膊,腿,胸口,小腹,头甚至脸,哪里都会被抽,只要苍溪行敢再出半个不字,他就一定会把人拖出去,当着一堆魔人的面,狠狠作践! 可是师尊没有再说任何话。 沉默得像个死人,也一动不动,任由身上匍匐着一条冷冰冰的东西,肆意折辱他,还把滚热的两根炭火,一齐塞进了他的嘴里,烫得他唇齿剧痛,唇角崩裂,鲜血直流,喉咙底都似要被狠狠贯——穿了…… 第64章 苍溪行醒来后, 浑身酸疼,像是被巨型石磨反复碾压过了千百遍。 方撑着身子起来,就听见从自己身上多处部位, 传来当啷当啷的锁链声。 “你醒了?感觉滋味如何?” 耳边传来陌生又嘲弄的冷笑声,像是细长的指尖摩擦着玻璃,让人不由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觉。 苍溪行没应声,记忆中徒儿的声音清清脆脆的, 每次叫师尊的时候, 尾音上扬,欢快得像条没心没肺的小狗儿。 后来徒儿的声带就坏了,不能说话了, 苍溪行用尽了办法,依旧没法让徒儿恢复,也只有那夜, 徒儿吹响小哨子,像是快要被抛弃的小狗儿一样, 急得扯紧他的衣袖, 嘴里发出的声音,也是这样刺耳难听。 这些声音和场景,也成为了苍溪行这十三年来的噩梦。 他本以为自己会在绝望和痛苦中, 不生不死地苟延残喘,直到风刀霜剑将他的血肉消磨尽了, 露出森然的一副白骨, 再历经岁月的流逝, 尸骨慢慢化作比齑粉还碎的东西,最终随风散尽。 可老天爷是垂怜他的。 竟在十三年后,让他们师徒二人重逢了。 可重逢的时间, 地点,场合,甚至身份都不对。 他从高高在上的仙尊,沦为了魔界的阶下之囚,修为散尽,锁链穿骨,受尽屈辱。 而他的徒儿,却一跃成为了昔日的魔尊之子,在魔界呼风唤雨,备受宠爱。 苍溪行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徒儿呢? 如果不是因为眼睛早就在十三年前,乌景元惨死的那个晚上就哭瞎了,那他应当一眼就能认出的。 他与魔尊不同。 魔尊辨认儿子,看得是身躯,闻的是气息,而苍溪行虽然肉身失去了视觉,但他的心还没有瞎。 当他同魔尊之子,隔着金笼接触的那一刹那,就已经认出来了。 可苍溪行不敢相认,他怕这只是一场自己渴求已久的美梦,生怕自己一旦挑明了,就像从前无数次梦境一样,梦碎了,徒儿冷冰冰的躺在他的怀里,一点气息都没有。 只有身上传来的疼痛,才能提醒苍溪行,这不是梦,乌景元又回来了。 可景元似乎变了很多,他不再尊敬,爱慕师尊,也不再怜惜师尊了,他用最难听的话,狠狠羞辱他,用最锋利的铁钩子,将他身上不下于十二处骨头钉穿了,还在他胸口最接近心脏的部位,用龙爪一笔一划刻了字: 炉鼎。 就两个字,炉鼎。 仿佛一把无形的锁链,束缚住了苍溪行的灵魂,把他从高高的神坛上,狠狠拽到了泥窝里践踏。 乌景元阴狠地说:“苍仙尊啊苍仙尊!现在才是你该有的模样!” 他极尽手段地羞辱,把苍溪行的法衣扒掉,就留一条雪白的里衣,堪堪遮掩住大腿,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各种伤口,咬痕,鞭痕,烫伤,甚至是结块的暧昧斑块,在烛火下散发出诡异的光泽。 “你是哑巴么?为什么不向我求饶?我弄爽你了,是不是?” 苍溪行依旧不说话,披散的雪色长发,凌乱濡湿,被一把紧紧抓住了,被迫扬起了头,耳边充斥着暴|虐的羞辱声。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多淫|荡啊,我稍微踩一踩你,你就饥渴得呼吸急促,浑身发烫……不是说修了无情道么?怎么还会这样?” 乌景元冷冷质问他,抓紧他的长发,将人从床脚拖下了地,语气更冷,“从今往后,你没有资格睡床,你就只配睡在冰冷的地板上,像条狗一样,任由我玩弄!” 锁链当啷当啷,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响声。 地上血迹斑斑,原本的地毯已经被挪走了。 魔人天生不畏惧寒冷,可如今的苍溪行失去修为,不过是血肉之躯,被蛮力拖拽,铁钩狠狠咬在他的血肉里,发出了一声低不可闻的闷哼。 脚下踉踉跄跄,脊背佝偻着,像是被人打折了脊梁。 饶是如此,他的脸上依旧是冷冷淡淡的,只是在小金龙抓铁钩时,细长的眉才会微微蹙紧。 细密的冷汗很快就爬满了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冽的雪下松香味。 蓦然,一口尖牙狠狠刺穿了他的喉咙,贪婪又索求无度地吸食着他的血液。 苍溪行疼得拧起了眉,却一动不动任由对方吸他的血,还摸索着想摸一摸徒儿如今的脸。 迫切想感受到徒儿的温度。 可他抬起的手却被无情地打开了,小金龙恶狠狠地瞪着他,拔出利齿时,还带着殷红的血。 一点缓冲的余地都不给,又一口狠狠咬了上去。 —— 乌景元纯粹是在泄愤。 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师尊不反抗,不挣扎,也不求饶? 是因为对这具身体的主人,尚存几分情意? 还是又像当初在魔域里一样,一旦失去修为就开始堕|落,无论身边的人是谁,他都照单全收? 被脱衣服不要紧,被抚摸身体也不要紧,甚至被迫叼着小金龙,在嘴里吮吸,被呛得面红耳赤,艰难咳嗽,也不要紧吗? 乌景元觉得师尊现在真不要脸! 居然任凭一个小魔物玩弄……按照流程,师尊是不是之后该说,等逃离了这里,我给你一个名分,然后合籍,一生一世在一起? 乌景元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也不受控制地在师尊身上施|虐。 只为了逼师尊开口求饶,哪怕是哭出声来,也好! 胸口处被撒了盐,也泼了辛辣的酒水,乌景元说,这是在为他消毒,以防伤口发炎溃烂,到时候生出一窝一窝雪白的蛆虫,在伤口中涌动,啃噬光胸口的皮肉后,再钻进去,把五脏六腑都吞噬殆尽。 苍溪行不怕皮肉被蛆虫吞噬,也不怕五脏六腑被掏空吃空。 他如今的身体,本就脱离了六道轮回,就是个不生不死的活死人,可依旧保留了活人才配拥有的六识五感。 也就是说,他的心脏依旧会跳,也依旧会流血,会疼痛。 其实他是怕疼的,血肉之躯又如何会不怕疼? 可他更害怕眼前的一切就是一场梦,宁愿在疼痛中苦苦煎熬,也要努力延续这场来之不易的“美梦”。 对于徒儿的凌——虐,苍溪行痛苦又开心。 只要徒弟还愿意同他单独相处,哪怕恨极了他也无所谓,恨与爱的界限,本就含糊不清。 由爱生恨,如果徒儿一丝一毫都不爱他,又何来的恨? 苍溪行甘之如饴,肉身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心里的欢喜。 他生疏又认真,屈辱又期待,原本早就死透了的心,在徒儿的折磨之下,竟奇迹般地恢复了生机。 面对徒儿一声比一声难听的羞辱,苍溪行充耳不闻,在一片漆黑中,摩挲着,把脸轻轻贴在徒儿如今锋利的爪子上。 第61章 无声地落下两行清泪,在祈求徒儿的垂怜。 只当是可怜可怜师尊,不要再突然消失不见。 第65章 乌景元口若悬河, 滔滔不绝,把这几天刻苦背下来的所有难听话,下|流话, 尽数用在了师尊身上。 嘴皮子都磨干了,龙嘴又不像凡人的嘴,牙齿时不时都龇在外头,骂得唾沫星子横飞。 本以为能让师尊痛苦到蜷缩着抱头求饶, 结果他却惊奇又震怒地发现, 他,居然,把师尊骂, 爽、了!!! 爽得非常明显! 一般人受这样的屈辱,多是选择撞墙自刎,或者咬舌自尽。 可心性如冰的师尊, 却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 乌景元感到非常愤怒,一把摔开了师尊。 将特意让魔人送来的烈药, 直接灌进了师尊嘴里, 魔人说,这叫烈男泪,意思就是说, 哪怕是再铮铮铁骨的刚烈男儿,服用了此物, 都会欲|火|焚身到崩溃大哭! 魔人还说, 每次少服用一些, 嗅点气味就行了。 可乌景元气得爪子抖,等反应过来时,小瓶子都空了。 苍溪行被钳住了下巴, 药|粉混合着不可言说的液体,一道儿从苍白干裂的唇角边呛了出来。 沾染在染血的领口上,显得异常情|色,裸|露在外的胸膛剧烈起伏,从嗓子底憋出一声声吃痛的闷哼。 药效几乎瞬间就起了作用,师尊浑身的筋脉和血管都夸张地爆了出来,似乎随时都可能破开皮肉血淋淋地炸在外面。 乌景元看着师尊痛苦地捂住喉咙,似乎想把药吐出来,突然急火攻心,更用力地掐住他的下巴,迫他一口一口咽下去,还发狠地说:“仙尊是嫌脏么?你有什么资格嫌我的东西脏?你可别忘了,你现在不过就是阶下之囚,只要我想随时随刻都能要了你的命!!我会杀了你!” 大力将人狠狠掼了出去,小金龙因为惯性,也后退了数步,气喘吁吁地怒瞪着面前的青年。 看着他在地上慢慢蜷缩成一团,浑身都被汗水润透了,湿漉漉的,像是一条受尽欺凌的小狗儿,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模样,却诡异地让乌景元感到一丝欢喜,就如同看见了风雨中枝头摇摇欲坠的海棠花,让人忍不住抬手捻住花瓣,狠狠撕扯下来。 苍溪行听着乌景元羞辱他又发|情了,也一声不吭。 浑身似被无数只火虫子撕咬,连舌头都一阵阵发麻。 片刻后,才跟下了狠心一样,轻轻扯了扯乌景元的小尾巴。 苍白干裂的唇瓣一张一合,根本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小金龙下意识歪了歪头,通过唇语,他看明白了,师尊说的是求你。 呵,堂堂问仙宗的仙尊也不过如此嘛。 区区一瓶药,就让他纡尊降贵说了个求字? 真是可笑! “你求我,我就应该给你么?”乌景元挣开了尾巴,无情地游走了。 命人把大门紧紧锁住,不许任何人靠近。 然后就跑去找了魔尊。 原形没意思,他要变幻成人,这样才有意思! 他去向魔尊讨了一片护心龙鳞,魔尊一开始还有点犹豫,可在看见儿子捂着胸口往地上倒时,瞬间就不淡定了,利索地连皮带肉拔了一片,直接塞进了儿子嘴里。 还趁机给儿子渡了二百年修为。 看着面前的小金龙在他眼皮子底下,变幻成了人形。 可却不是记忆中儿子熟悉的面庞了,虽然清俊,美貌,可爱,优雅……天底下的任何好词语都不足以形容儿子现在的模样,但魔尊还是觉得有点奇怪。 围绕着儿子转了三圈,最终抚掌,恍然大悟:“吾儿!你现在的模样,像极了你那死鬼老娘!” 看得魔尊的父爱都削弱了几分,总有一种恨不得把儿子当成昔日的玩具,一把压在爪下肆意玩弄的错觉。 “死鬼老娘?”乌景元冷冰冰地道,“难道你不是打娘胎里生出来的?” 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也配侮|辱女性? 这是个好问题,魔尊仔细琢磨了一下,然后告诉乌景元,“你祖父是条断袖龙,当年找了条小公蛟结合……你以前的身体颜色,就是随了你祖母。” 乌景元懒得听他废话,回到寝殿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一入门就看见师尊蜷缩在地,清瘦的身子不停颤抖。 察觉到他回来了。 苍溪行抖得更厉害了,却从始至终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乌景元冷眼看着他片刻,挥手给殿门设了结界,大步流星走了过去,一把从地上捞起师尊,利索地摔上床榻,把四肢绑在床脚,再扯下衣服,然后就骑了上去。 足足折腾了七天七夜,魔尊听闻后,急得在殿门口抓耳挠腮,生怕把儿子累坏了。 事后,苍溪行药解了,静静卧在徒儿的身边,享受着难得的安宁。 他以为徒儿对他还有情,所以才去而复返,替他亲自解药。 可迎接他的,却是正中胸口的一把利刃,直接将人钉死在了床榻上,鲜血跟不要钱似的,哗啦啦涌了出来。 乌景元把手上的血迹擦干净,脸上满是吃得饕足意满的舒畅,边穿衣服,边冷冷道:“苍仙尊,别怪我没给你机会。如果这样你还不死,那我就考虑留你一命……” 以后你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当我后宫里没名没分的炉鼎,那我就留你一命。 我不杀你,我只玩你。 等玩够你了,就像当初你抛弃我一样,我也狠狠抛弃你一回,如此才算两清。 第66章 鲜血像是不要钱一样, 从苍溪行被捅了个通透的胸口,汩汩涌了出来。 他没有动,静静卧在床榻上, 感受着身下的被褥被鲜血浸透了,温温热热又很柔软。 疼痛连绵不绝地侵蚀着他的意识,很快他的意识就变得模糊不清了。 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过去, 看见年幼的乌景元正坐在殿门口的台阶上, 手里抱着一个比他头还大的瓦罐。 一看见师尊就高兴地跳了起来,却因为坐久了腿麻,啊的一声, 站立不稳往地上扑去。 却不偏不倚被苍溪行接了个满怀,那时乌景元的身体很柔弱,个头小小的, 只到他的胸口,像小萝卜一样。 通红着脸从师尊怀里逃开后, 乌景元鼓足勇气似的, 把瓦罐双手递了上前,紧张又小心翼翼地说:“师尊,徒儿炖了鸡腿, 师兄师弟们都说好吃,徒儿就想着让师尊也尝一尝。” 苍溪行那时早已辟谷了, 根本无需进食, 就算偶尔吃点东西, 也不喜太荤太油的菜。 可他拒绝不了徒儿的心意,就浅尝了一口,看着徒儿充满期待的眼神, 微笑着点点头。 那时乌景元的眼睛瞬间就亮晶晶的,像是林间的小鹿一样灵动。 时隔多年,苍溪行也忘不了徒儿当时说的一句话:既然师尊喜欢吃徒儿做的菜,那徒儿就给师尊做一辈子的菜! 这本是小孩子为了讨大人欢心随口所说,自然当不得真,苍溪行那时不想扫兴,就点点头说好,还配合着年幼的徒儿,伸出一根小指,跟徒儿明显小了好几个号的小拇指轻轻一勾。 “拉钩上吊,一百遍不许变!” “太好了!我能给师尊做一辈子的菜咯!” “我永远都要跟师尊在一起!一生一世都不要离开师尊!” 还有更多美好的画面,都一一在苍溪行的脑海中浮现而过,每当他想伸手去拉住画面中的乌景元时,那画面就会立马碎掉,最终他在一片黑暗中,失去了所有意识。 乌景元狠狠刺穿了师尊的胸膛,一点情面都没有留。 刺完之后,就去洗个了澡。 七天七夜没踏出过房门半步,身上混合的体|液早就干涸了,一块一块地黏在皮肉上,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终于清洗干净。 不让苍溪行的气味,在他身上残留。 魔尊听说他出来了,立马邪风似的歪了过来,还苦口婆心跟老妈子似的,喋喋不休劝说乌景元注意身体,才恢复人形就纵——欲过度,这样不好,还说什么这世间没有耕坏的地,只有耕报废的犁,更何况他年纪还那么小,这种事情得循序渐进…… 俨然就是知道儿子对苍溪行用药的事了,还误会了两人之间的体——位。 乌景元懒得听老东西废话,直接抬抬手,打断了老龙的喋喋不休,不耐烦地问:“我让你派人医治沈渡江,他可好些了?” “儿子且放心,那小子现在生龙活虎好得很,只不过……”话到此处,魔尊浓眉蹙紧了,不悦道,“只不过那小子不识抬举,能被本座的儿子看上,那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他竟还寻死觅活的,都割了三次脖子,撞了五回墙了,要不是本座派人看得紧,只怕已经身死道消了!” 闻言,乌景元眉宇间的青筋狠狠跳了跳,立马用很凶的语气质问:“你是不是对他说了什么?” “没有啊。”魔尊一本正经地说,眼神微微躲闪。 第62章 乌景元就明白了,这条老恶龙一定是在大师兄面前说了什么,否则大师兄平白无故的,怎么可能抹脖子,还撞墙? “你最好祈祷他没事,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乌景元冷冷落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就要去探望大师兄,见老龙寸步不移地跟着自己,乌景元烦不胜烦,迅速转身一掌狠狠打了出去。 魔尊根本不需要躲避,随意一挥衣袖就挡了去。 见好久不见的儿子,居然生气了,魔尊心虚地搓着手,厚着脸皮往前凑,陪着笑脸道:“乖儿子,你别生气嘛,爹爹还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你一会儿看了肯定会喜欢的。” 奈何儿子连个好脸色都不给,还不准他跟过去。 魔尊无可奈何,又不能生儿子的气,只好憋着火,打算去找苍溪行撒。 可乌景元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样,语气更冷:“不许你去找苍溪行的麻烦!” “啧。” “我再说一遍,苍溪行是我的,不许你去找他的麻烦!”乌景元一字一顿地道,说这话时,原本漆黑的瞳孔,瞬间泛起了金色的光芒,背后也浮现出了流光璀璨的金色法相。 一条无形的金色巨龙,在他身后的头顶盘踞,发出了阵阵低沉的龙吟,像是来自于很远的地方,蕴藏的可怕力量,足以吞噬掉这世间的一切。 魔尊瞳孔骤缩,第一次在儿子的身上,感受到了同类之间最原始的威胁。 从灵魂深处感受到了一丝胆寒。 乌景元去时,侍女正好要进去给沈渡江送饭,便顺手接了过来。 房门方一打开,就传来了沈渡江沙哑难听的声音:“滚出去!我不吃,我不喝!有本事你们就杀了我!想让我委身魔头,痴心妄想!” “大不了就玉石俱焚!” 乌景元没吭声,进门后就把房门反锁上了。 踩在光可照人的大理石地砖上,鞋子和地板接触发出啪嗒啪嗒的细微脚步声,伸手挑开一层珠帘,他才看清大师兄此刻的形容。 不算差,但也不算好。 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雪白的裤子,赤|裸的上身没什么伤,却用了红色的墨水,在胸口处写上了“精——盆”二字。 四肢都被锁链禁锢着,吊在了床身上,可以活动的范围,只有一张床。 此刻披头散发的,满脸怒容和憎恶,隐约能看见修长的脖子上,横着一条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只有一条——看来大师兄抹了三次脖子,每次都抹一个地方,生怕自己死不掉一样。 “你,你是小魔头?” 乌景元点点头,平静地道:“我方才进来时,听你提及了乌景元,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忘不了他?” “他是我未过门的道侣,我如何能忘?”沈渡江满脸刚烈,一副“你若是敢染指我分毫,我就立马咬舌自尽”的架势。 乌景元又问:“你既然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不去死?” “你说什么?”沈渡江有些惊愕地看着他。 “我说,既然你那么喜欢他,怎么不下去陪陪他,他一个人在九泉之下肯定很寂寞,若是有了你的陪伴,黄泉路上也不会孤单了。”乌景元面无表情地说,两眼紧紧盯着大师兄的脸。 他不是想让大师兄去死,只是想看一看,在这个世间还有没有人真心在意曾经的乌景元。 沈渡江冷眼睨他:“你懂什么?我家师弟大仇还未报!待我手刃了你们父子,自然会下去陪我师弟,何须你指手画脚?” 乌景元立马从他的话里,明白了一件事,他问:“你师弟是魔尊杀的?” “是又如何?可恨我修为低微,杀不了魔尊,否则,我定血洗整个魔界,替我师弟报仇雪恨!” 乌景元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解释。 反正他也没打算同大师兄相认。 把饭菜放在大师兄面前,可瞬间就被推翻在地,沈渡江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魔头,你给我听好了,我绝不会委身于你,你就死了这条心罢!” 乌景元很平静,望着满地凌乱的饭菜,淡淡道:“你的修为如今被封住了,眼下与普通人无异,不吃不喝只会死得更快。你不是还想帮你师弟报仇么?就这点决心?” 沈渡江面色发沉,死死咬着牙齿一声不吭。 乌景元什么也没说,直接捡起地上的馒头,钳着沈渡江的下巴,就面无表情往他嘴里塞。 沈渡江剧烈挣扎,挣的锁链叮叮当当乱响。 “沈公子,我劝你多少吃一些。”乌景元神情木然地说,“不吃饱,如何有力气离开魔界?” 闻言,沈渡江身形剧烈摇晃,口齿一松,馒头就滑了进去。 乌景元抓起束缚住他的锁链,看似随意一扯,伴随着当啷当啷的声音,锁链寸寸断裂,落至脚下。 “走罢。”乌景元转过身去,不再看大师兄了,“走得越远越好,别再被魔界的人抓住了。” “你……”沈渡江艰难地把馒头吞了下去,腹中有了点食儿,力气也慢慢恢复了几分,捂着胸口起身,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的年轻人,警惕地问,“你有这么好心?” “沈公子,我如果是你,就一句废话都没有,穿好衣服直接走。”乌景元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别让我改变主意。” 沈渡江狠狠咬牙,踉跄着捡起散落在地的衣服。 与小魔头擦肩而过时,几次想伸手擒住他,以次来要挟魔尊放过孔鸿明——他还不知道师尊已经落难的事。 可到底还是没出手——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背后暗算的人。 只不过都走到殿门口了,沈渡江还是忍不住回眸望了小魔头一眼,沉声问:“为什么放我走?” “因为……情。”乌景元轻轻地说,“因为你是个有感情的人。” 魔尊知道儿子把人放跑后,有些惊奇地找来问他,是不是打算欲情故纵? 乌景元摇摇头,正从魔界的医官手里拿药。 拿的都是止血止疼的药。 魔尊以为儿子受伤了,忙关切地问询,一问才知原来是苍溪行受伤了。顿时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教导儿子:“男人就是贱!这天底下的男人一个比一个贱!乖儿子切莫因为苍溪行皮相俊些,床上的滋味好些,就把他当个宝贝了。爹跟你说,男人多得是,你今个把他当珍宝,明个他就敢踩你头上。听爹的,晾着他,别给他好脸色!” 乌景元神情木木的,眼眸黑而暗沉,一点光亮也没有。似乎怎么都无法聚焦,哪怕眼珠子正对上魔尊,也像是眼里没他这个人一样。 拿过伤药和纱布后,转身就往外走。 一身烟青色的锦袍,身形消瘦,形容飘逸,仿佛一阵袅娜的青烟,似乎稍不留神就会随风散去。 魔尊突然心口一滞,像是被刀子突然挖了个大窟窿一样疼。 感觉儿子好像要离开自己了一样,下意识从后面一把攥住了他的手。 可儿子的反应依旧冷冷淡淡的,似乎很厌恶他的触碰,细长秀气的眉毛还微微蹙着,侧眸瞥了他一眼。 “小染……”魔尊突然觉得特别难过,他的儿子自从幻化成人形后,除了跟他一样,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之外,五官上没一处相像的了。 这让他有一种他的儿子不再是他的错觉。 魔尊小心翼翼地握着儿子细细的手腕,透过衣料能感受到皮肉下面凝聚的雄浑力量。 可见同苍溪行抵死缠绵,也不全然是坏处,最起码儿子的修为突飞猛进了。 只不过——魔尊低声道:“小染,你就听爹爹一句劝,那个苍溪行就不是个好东西,你玩一玩他倒也罢了,切莫再付出真感情……这天底下的美人要多少有多少,只要你喜欢,爹可以给你抓几十几百,甚至几千几万个,人间的皇帝不是有三宫六院,后宫佳丽三千?那爹给你整六宫八院,后宫佳丽三万,让你玩个尽兴,玩个够,但……” 话锋一转,魔尊几乎用一种哀求的语气说:“但你千万不要做傻事,答应爹爹,把苍溪行当成炉鼎,让他助你修炼便是,千万别爱上他,否则……”魔尊的眼神陡然变得冷酷无比,恶狠狠地道,“爹一定会将他挫骨扬灰,让他不得好死!” 回答他的,却是儿子意味不明的一声冷笑。 唰的一下,手臂就被甩开了。 “老龙,我说了,苍溪行是我的,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不许动他。” 乌景元平静的面庞上,闪烁出一种异常癫狂的神色,让魔尊这种心狠手辣之辈,也下意识后退半步,无比冷酷地说,“否则,我就让你尝一尝,失去最宝贵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样的滋味!” 待回到寝殿里时,殿里静悄悄的。 没有乌景元的允许,根本就没人敢靠近他的寝殿。 躺在床上的人影也静悄悄的,跟死了一样无声无息。鲜血几乎流干了,浸泡透了厚实的被褥床垫,又顺着材质很好的乌木床,蜿蜒淌了一地。 第63章 乌景元面无表情地踏着满地的鲜血,走至床边,死水一样深沉的眼眸,终于能聚焦了。 看着倒在血泊里的男人,脸上一点情绪都没有。 苍溪行的左手尾指轻轻颤了颤,似乎感应到有人靠近了,苍白的嘴唇蠕动起来,无声吐出了几个字:你答应过的。 乌景元记性不太好,他抬手抚了一把苍溪行苍白如纸的脸,感受到师尊的面庞跟冰块一样冷,滑腻腻的,像是濒临死亡的鱼。 凑近师尊的耳畔,乌景元的声音又阴又狠:“苍仙尊就这么想当我的炉鼎啊?” “景元……”苍溪行缓缓吐出了这个尘封已久的名字,可下一刻,穿透他胸口的利刃,竟被乌景元抓住了,他几乎是毫不留情地狠狠一转,有什么东西卡擦一声就碎掉了。 转了一圈还不够,乌景元左转三圈,右转三圈,直到被绞碎的心脏,混合着鲜血和肉沫,从血口中涌了出来,他才失去兴致地抽出利刃,随手掷在地上。 冷眼看着大股大股的鲜血,跟瀑布似的从师尊被咬得稀烂的唇瓣中涌了出来,听着师尊痛苦至极地叫着他的名字——景元。 乌景元依旧不为所动,甚至还站在床边,听了片刻。 清晰听见师尊的喉咙里,血泡咕噜咕噜的声音,也听见了他粗沉又痛苦的喘——息,一定很难受罢? 心脏碎得不能再碎了。 可苍溪行依旧不死,哪怕他的胸口破了碗口大的血洞,哪怕他身上的血都流干了,也依旧不会死。 “苍仙尊果真修为高深,这样还死不了呢。”乌景元木讷地说,眼睛又开始不聚焦了,将带来的伤药,内服的用来外用,外敷的才用来内服。 他下手没什么轻重,钳着师尊的下巴,就往里灌。灌不进去就硬灌,反正他灌进去了。 一番折腾之下,乌景元也累了,看着师尊惨白的没有一丝杂色的眼睛,像死鱼一样,他不喜欢。 乌景元伏在床边,突发奇想一样地问:“我给你换双眼睛,好不好?” “……” “换双眼睛,你就能清楚地看见我了。”乌景元好像在跟苍溪行说话,又好像只是单纯地自言自语,“对,应该给你换双眼睛的,你曾经怎么待我,我就怎么待你……眼睛坏了,没关系,我替你换一双。” 他也学当初师尊的样子,随意让人抓了条鱼来,还是一条人间最普通不过的草鱼。 把草鱼的眼睛挖了出来,乌景元又去挖苍溪行的眼睛,他挖得很慢,也很生疏,毕竟没有经验嘛,一回生二回熟,说不准下回就熟练了呢。 整个过程中,苍溪行依旧一声不吭。 这让乌景元感到一丝失落,所以,他欺骗师尊说,换的这双眼睛,是从孔鸿明身上挖来的。 果不其然,原本跟死人一样的师尊,突然就有了反应,一把抓住了乌景元的手臂,语气急切又惊慌:“景元!” “我不是景元。”乌景元无情地推开了他的手臂,冷冷道,“是我给了你重新来过的机会,你现在应该叫我主人。” 他不高兴师尊这么紧张孔鸿明,烦躁地捏住师尊的下巴,惩罚性地咬向了他的喉咙,吸了几口之后,没吸到血,就更加烦躁了。 索性就吩咐下去,让人把小孔雀提溜过来,顿了顿,乌景元紧紧盯着苍溪行的脸,又慢慢吐出一句:“让他跪在外面,好好听着。” 他会努力让苍溪行叫出来的。 第67章 “放开我!快放开我!别用你们的脏手碰我!” 孔鸿明被两个魔人一左一右押了上来, 脚踝上套着的锁链当啷当啷,每走一步血水都会翻涌出来。 脖子上也套着一副镣铐,被一个魔人狠狠一拽, 他就踉跄着往前扑去,差点以脸铺地,好生狼狈。 “老实点!再敢大喊大叫,小心割了你的舌头!”魔人凶神恶煞地训骂,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魔界!不是你们玄门的地盘!要是惹恼了咱们, 就地把你给办了!” “你同他啰嗦什么?你想就地办他,那我还嫌脏呢!”另一个魔人没好气地啐了一口唾沫,绿豆大的眼仁里, 充斥着猩红的凶光,嫌孔鸿明磨蹭,索性从后狠狠一鞭抽了过去。 顿时血沫横飞, 孔鸿明吃痛地发出一声惨叫,脖子上的锁链同时被大力一挣, 竟噗通一声扑跪在地。 羞愤之下立马要站起来, 可旋即就被魔人一脚重重踹在了膝弯处,伴随着膝盖骨发出的卡擦骨裂声,孔鸿明彻底站不起来了, 跪在地上疼得面色泛白,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 饶是如此, 他还是学不乖, 张口就叫骂起来:“背后暗算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就放开我, 找你们的魔尊来,跟我痛痛快快打一架……啊唔……”话音未落,他又被魔人从后狠踹了一脚, 这回正正好好踹在了后背上,脊梁骨瞬间一弯,他人就扑在了地上,一大口鲜血如瀑布流一般从嘴里喷了出来。 “就你也配?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个东西,也配是咱们魔尊的对手!”魔人扯住锁链,强迫孔鸿明抬起头来,一脚踩在孔鸿明被铁钩刺穿的脚踝上,伏身拍打着他的面庞,嘴里啧啧奚落道,“今时不同往日咯,任凭你从前有多大的能耐,又是谁家的高徒爱徒,如今沦落至此,就等着受死罢!” 孔鸿明羞愤至极,立马把脸偏转过去,可奈何脖子上的锁链卡得紧紧的,一挣之下,粗糙的锁链几乎是瞬间就磨破了脖颈处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连皮带肉血淋淋地撕下来一条,鲜血哗啦啦地顺着脖子往下淌。 身上原本穿的弟子服,也早就被剥了去。 如今穿了一身灰扑扑的囚衣,胸口和额头上分别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字,一个“奴”,一个“囚”。 魔界的烙铁不是凡物,一旦在皮肉上烙出了印记,终生都无法消除,任凭任何灵丹妙药都无法除疤,除非将伤处的皮肉完完整整用刀子剜下来。 孔鸿明恶狠狠地怒瞪着两个魔人,唇角满是淋漓的鲜血,寒声道:“你们给我等着!我师尊很快就来救我了,到时候你们这些魔头通通都跑不掉,一个个全都得死!” “哈哈哈……”两个魔人相视大笑起来,其中一人嘲讽道,“好好好,那到时候就让你师尊给你收尸好了!” 然后一脚踢在了孔鸿明的膝盖上,强迫他跪好,跪正了,别跪得歪歪扭扭,省得小魔君见到了不高兴,连带着他们这些人也跟着遭殃! “唔……”孔鸿明又发出了一声闷哼。 才并拢的双膝立马又分开了,魔人再踢,他就再分,怎么都不可能跪正,一来二去两个魔人都来了气性,对视一眼之后,一人抵着孔鸿明的左膝,一人抵住他的右膝,强行迫他跪好。 “你们等着!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来日,来日……”他的狠话都没放完呢,就被魔人挥舞着拳头,一下一下往身上狠狠打去,直打得孔鸿明口鼻齐齐喷血,要不是一直被抓着脖颈处的锁链,只怕又要扑倒在地了。 “好了好了,别打了,打死了他不要紧,可小魔君说了,要让他跪在房门外听!”另一个魔人虽然也气,但只敢往孔鸿明身上吐口水了,目光往紧闭的房门上瞥时,脸上还流露出了一抹淫——笑,“小魔君真是好兴致啊,不久前才从咱们手里拿了烈男泪,今个只怕又要用上了。” “也不知今个里头那位,会不会叫出声来?” “那谁知道?上回跟哑巴一样,一声不吭的,八成伺候得不尽兴,让小魔君不高兴了,一出来就绷着一张脸,鬼见了都怕……”顿了顿,魔人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孔鸿明,语气越发嘲弄,“你小子真是好运气,咱们小魔君的床,也不是谁都能听的!” “哈哈哈……” 乌景元并没有设结界,所以在房里能清清楚楚听见外面的声音。 就像两个多嘴多舌的魔人猜测的一样,他确实又用了烈男泪,而且剂量比上回还要重,他喜欢师尊在床上放——浪——淫——乱的样子,喜欢师尊通红着脸,欲——火——焚身到浑身的青筋血管在皮下暴起,像一条无骨的小虫,痛苦地在他的床上扭曲。 更喜欢听师尊情到深处时,一声声从嗓子底发出痛苦和欢愉并存的求饶声,可他的求饶从始至终都只是认真地唤“乌景元”这个名字而已。 乌景元明白,师尊已经认出自己了。 但他并不打算同师尊相认,他生前欠师尊的,早已经一并偿还得清清楚楚,而现如今,他不欠师尊什么了。 自然也没必要再顾及什么师徒之情。 乌景元终于在师尊身上,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要什么,就自己直接拿,不让拿就硬拿。 有些东西既然苦苦哀求都求不来,那索性就狠狠摧毁好了。 细长苍白的手,熟练地掐在了师尊修长的脖颈上,慢慢收紧力道,看着师尊在反复高朝和窒息之间,来回横跳,面色和瞳孔都呈灰白色,微微张开的唇,隐约可见殷红如血的舌头,那舌头的尖端处,还被钉了个铁钉。 第64章 两边都是锋利的倒刺。 不管是苍溪行自己,还是往他嘴里塞东西的乌景元,都会被倒刺扎得血肉模糊,疼痛难忍。 他不是喜欢疼,也不是想折磨自己,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在极度的欢愉中,被疼痛泼醒,回归理智。 就像现在一样,他看着师尊含了满嘴的血,神情木然地问:“要求饶么?你只消说你错了,我就可以考虑看看,要不要饶了你。” 那血水在师尊的嗓子里,咕噜噜地冒着气泡,像小鱼吐泡泡一样可爱。 没有乌景元的允许,师尊是不敢吐,也不敢咽的,一旦师尊违背了他的意思,就会受到乌景元毫不留情地羞辱。 魔族人生性豪放,对待那种事情看得开,玩得也花,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乌景元从前见都不曾见过,他费了点心思,给师尊挑了好几样,除了钉在舌尖的钉子外,还有细细长长的银簪,以及贞——操——锁。 乌景元一开始不会用,还闹出了不少笑话。 等把所有东西都用到师尊身上后,他像是干成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用一种欣赏的目光,端详着面前的杰作。 而师尊几乎没有反抗过,他最大的反抗,也仅仅是把眼睛闭起来。 像个死人一样一声不吭。 乌景元玩男人,玩的就是一个刺激,不就是想听男人叫,听男人哭的么,要不然他不如直接玩具死尸好了。 为了逼迫师尊开口求饶,他就只能自己坐上去摇,还抓住师尊的双腕交叠着,一齐压过头顶。 每每师尊快到了,他就立马停下了,一来二去的,师尊就像个欲|求不满的怨夫,眼神里充斥着欲——色,火辣辣的,几乎化作了实质剜烂乌景元清俊的脸。 “你瞧啊,你现在的样子有多淫——荡。”乌景元幻化而出一面水镜,扯着师尊濡湿的银白长发,五指紧紧扣住头皮,冷嘲热讽起来,“苍仙尊,我早就说过啦,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清冷仙人,并不适合你,你就该是这般被人快作践烂了的样子!这样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回答他的依旧是亘古不变的沉默。 乌景元早就习惯了他的沉默,也恨毒了他的沉默! 瞬间就冷笑出声,他又道:“这水镜可以记录画面和声音呢,苍仙尊有没有兴趣试一试?苍仙尊年纪虽大了,但皮相上还很年轻,身段也不错,若是把苍仙尊高朝的画面,满修真界循环播放,一定会吸引很多人围观罢?” “景元……” “你说,那些人是会心疼苍仙尊遇人不淑,遭了难,还是会唾骂苍仙尊不知廉耻,自甘堕落?” “景元……” “前者怕是会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提刀提剑打入魔界救仙尊,后者只怕嘴上骂骂咧咧,实则会偷偷画下仙尊在床上的风姿,藏在房里夜夜观摩罢?” 乌景元说这话的同时,用水镜对准了师尊的脸,尽量不要错过任何一丝情绪变幻,片刻后,才又调整了方向,让水镜不偏不倚地照在两人接连处,还故意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呃呃声,好似疼了,也好似爽了,又好似在嫌弃仙尊的床上功夫不好……总而言之,连声音都会被记录在内。 这对苍溪行来说,必然是莫大的耻辱。 可他既没有反抗,也没有厉声训斥,甚至不曾阻止徒儿的发疯,只在徒儿肆意啃咬他的锁骨时,发出闷闷的吃痛声,很久之后,才终于吐出一句话来:“你要怎样才能放过你师弟?” “师弟?什么师弟?”乌景元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眼神中满是鄙夷不屑,“我是魔界堂堂的小魔尊殿下,只有一个香消玉损的母亲,和一个……”他嗤的冷笑一声,语气轻飘飘的,“还有一个老不死的东西,可没有什么师弟呢。” 第68章 说完之后, 乌景元就很平静地对上了师尊惨白的双眸,饶有趣味地看着师尊脸上的挣扎和痛苦,伸手一根手指, 在师尊的胸口慢慢画着圈圈。 口气轻飘飘的,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我不会饶了他,我已经让人把孔鸿明的爹抓来了,砍断四肢后, 直接装进了酒坛子里。我也不让老东西死, 但又不想好好让他活,就只能让人往坛子里加些剧毒无比的蛊虫,听说孔雀怕这个, 等蛊虫把老东西的血肉啃食的差不多了,再让人喂他生肌的丹药,约莫三天能啃食完一次, 五天就能长出一身新的皮肉。听说新长出的皮肉更嫩,蛊虫更爱吃, 啃食得也越发卖力, 越发疼……” 乌景元神情淡淡的,说这话时,一直紧紧盯着苍溪行的脸, 看着他震惊又错愕的眼神,心底突然涌起了一种很古怪的痛快感。 师尊啊师尊, 我曾经敬您, 爱您, 视您为天上明月,水中明珠,不敢染指您分毫。 哪怕跟在您身边, 卑微如同蝼蚁小虫,也心甘情愿侍奉。 对于您的冷漠疏远,我始终保持着每日三省己身,是不是我又做错了什么? 是不是我又说错了什么? 我到底怎么做,才能让师尊高兴? 哪怕被您那样几乎是强——暴一样的凌——辱作践,我也不曾真的生您的气,只会认为是自己不好,居然让师尊动这么大的怒。 可是如今,乌景元死去活来一次,像是彻底勘透了,他不需要考虑师尊高兴或者不高兴,只要自己高兴就够了。 掐着师尊头发的手,渐渐用了力。 五指紧紧扣住师尊的后脑勺,几乎将师尊依旧清俊的脸,死死压在水镜上。 镜面浮现出二人的身影,乌景元望着镜中陌生的俊秀面庞,面无表情地说:“配我现在的模样,算苍仙尊高攀了。” 苍溪行的瞳孔颤了颤,不敢去看水镜,几乎用一种哀求的语气道:“鸿明从前纵然有再多不是,可他到底年幼无知,又没有父母管教疼爱,行事有些莽撞无礼。可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放他一次罢。” “苍仙尊此话真是可笑!他年幼,他无知,就是他犯贱的理由?”乌景元冷冷道,“他没有父母,难道我就有了?他可怜,我就不可怜了,对么?” 就因为他不可怜,所以,他就应该被人活活掐断脖子,跟死狗一样横尸街头? 这几乎是把身份彻底暴——露出来了,乌景元心里烦躁,喉咙一阵阵发干,像是行走在荒漠中的旅人,急需汲取甘甜的水分。 而他或许水分的方式,就是抓起师尊的手腕,熟练地咬破皮肉和血管,锋利的牙齿深深陷进去,大口大口吸食。 苍溪行痛得眉眼都皱成了一团,却始终没有将人推开。 直到乌景元吸饱了,才沙哑着声儿道:“景元,你怨恨师尊,就只管报复师尊一人足矣,若是能消你心头之恨,你也可以立刻杀了师尊,可是鸿明他……” “够了!”乌景元狠狠一擦唇边的血迹,再也忍受不了了,一把将苍溪行推开,直接翻身赤着脚下了床,背对着他不耐烦地道,“苍溪行!你认清自己的身份,你如今不过是魔界的阶下之囚,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你以为我不想杀你?”他冷冰冰地说,“我只不过是还没玩腻罢了。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你不愿意做的事,自然有无数人争先恐后争着做!” 乌景元满脸不耐烦,也不管师尊还被他五花大绑在床榻上,而自己此刻也衣衫不整的,就直接唤了人进来,冷冷吩咐:“去找十个……不,二十个美人过来!” 魔人应是,立马下去办了。 门外跪着的孔鸿明,听了半晌儿的床——震声,心里直骂小魔头是个变态,好端端地居然把他提来听这些! 他又不是断袖,也不好这口。 听着房里传来男人吃痛的闷哼声,脑海中隐隐都有画面了,只觉得无比恶心,差点就要吐出来了。 趁着走了一个魔人,孔鸿明也不知打哪儿来的力气,迅速起身,用铁链缠绕着拳头,狠狠冲一旁的魔人抡了过去。 嘭的一声,将魔人重重打倒在地。 孔鸿明趁此机会,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撞开房门就冲了进去。 擒贼先擒王,只要他擒住了小魔头,难道还愁逃不出魔界? 可当孔鸿明闯进房里,看清床上人影交错的男人面容时,瞬间目眦尽裂,脸上爬满了震怒和惊慌,连呼吸都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只见层层叠叠的红纱帐中,苍溪行几乎浑身赤|裸地躺在床榻上,身上满是琳琅满目的刑具,那小魔头是“上位”,一手掐着苍溪行的脖子,一手扯他的头发,跟骑马一样,肆意在他身上摇晃! 从未见过断袖之间双修的孔鸿明几乎被这炸裂的一幕,惊得快要晕厥过去。 尤其看见自己听了一晚上床脚的主人公,居然就是自己最依赖,最敬爱的师尊,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像是被点燃的炮仗,孔鸿明面目狰狞,破口大骂了声:“你这个畜生!” 就挥舞着拳头冲了上去。 可根本没能挨到床边分毫,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打飞出去了。 第65章 跟皮球一样骨碌碌在地上翻滚,还没停稳呢,就吐了一口陈年老血。 “畜生,畜生!咳咳咳!”孔鸿明趴伏在地满嘴是血地怒骂,还没来得及起身,外面的魔人就闯了进来,一把抓住他脖子处的锁链,迅速将人制服后,慌里慌张跪地道,“是属下一时疏忽,还望小魔君恕罪!” “他既看了不该看见的,那就把眼睛挖了罢。” 乌景元淡淡道,话才一出口,下一瞬,衣袖就猛然被一把紧紧攥住了。顺着这股力道望去,他看见了一张痛苦与内疚并存的俊脸,苍白的嘴唇在无声地蠕动。 乌景元故作看不懂,木然地说::“看来苍仙尊想要令徒的眼珠子,那剜下来后,就送给苍仙尊好了。” 话音未落,衣袖上的力道加重了。 苍溪行的唇瓣蠕动了很久很久,才终于生疏又绝望地吐出一句:“算我……求你。” “苍仙尊求人就是这个态度么?”乌景元皱着眉头,不悦地说,“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师尊!不要求他,师尊!徒儿宁可死,也不要师尊这般委曲求全!徒儿宁可死!!!”孔鸿明瞪着眼睛,口鼻跟喷火似的,发出呼呼呼的声音。 被魔人用脚死死踩在地上,根本动弹不得。只能一遍遍地破口大骂着小魔头,用尽了这世间最难听的话。 乌景元听了一会儿,觉得挺难听的,就默默把话记下来了。 吃水不忘挖井人,他决定给孔鸿明一点报酬,就吩咐魔人去取哑药来——原本应该直接割舌头的,但乌景元还是心地善良到只是简单毒哑而已。 “不要!”苍溪行紧紧抓着乌景元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病弱伤重的身躯,残败得像是破布娃娃,才喊出这一声,就开始剧烈咳嗽,大口大口往外吐着血。 乌景元看着被染透的锦被和枕头,蹙紧了眉,很久之后,他才道了句:“真脏。” 就像当初师尊嫌弃他脏一样,乌景元终于可以用嫌弃的眼神,轻蔑地说一句:“苍溪行,你真脏。” 第69章 苍溪行的身体剧烈颤动, 头颅埋在乌景元的胸口,迟迟没再开口。 被锁链环住的双腕抬起,死死抓住乌景元的衣袖, 不肯松开分毫。 孔鸿明的叫骂声还在继续,一句一字骂得越来越难听,整个人像是被激怒的野生猎豹,整张脸都涨得通红无比, 眼珠子都烧红了。 放眼望去, 密密麻麻满是血丝。 “畜生!魔头!你有本事就冲着我来!放过我师尊!” 乌景元扬了扬眉,立马抓着苍溪行的衣领,当着孔鸿明和魔人的面, 啪叽往师尊红到发肿的嘴唇上亲了一口。 几乎是同一时间,孔鸿明暴怒到从地上窜了起来,呼呼呼地像是大风车, 挥舞着拳头冲了过来。 可下一刻,就被魔人打倒在地, 死死踩住了肩背。 又一口血呕了出来, 孔鸿明嘶吼道:“不准亲!不准亲!呕……” “你说不准亲,我就得听你的,凭什么?”乌景元特别坦然, 也特别镇定,丝毫不觉得在人前骑马似的, 骑跨在师尊身上, 有什么不对。 羞耻, 愧疚,惊慌,自尊……这些曾经像灌满泥水的海绵, 死死捂住他口鼻,不准他喘息的东西,如今都荡然无存了。 他甚至还勾住师尊的后脑勺,伸出粉嫩细长的湿漉漉舌头——龙的舌头有些像蛇信子,毕竟都是在地上爬的,但舌尖不分叉。 他故意用“畜生”的形状,在孔鸿明的目光注视下,用猩红的舌头在师尊苍白的面容上舔舐一遍。 舔得慢慢地,用舌尖描绘师尊唇瓣的形状,还尝到了一丝自己的味道。 “我要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一定会!” “你这魔头!居然敢染指我师尊!” “你给我记住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好啊。”乌景元淡淡道,“我等你。” 顿了顿,他弯了弯唇角,故意伸手拨开师尊脸上的乱发,看见师尊紧密的眼眸,嗤的笑了一声,用染血的小手指指尾,轻轻摩挲着师尊发红的眼尾,看着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顺着眼尾滑落下来。 原来师尊是人啊。 会疼,会流血,也会流泪,他还当师尊是个毫无感情的木头桩子呢。 “我给你一个机会。”乌景元转过头望向孔鸿明的同时,伸手捂住了师尊的耳朵,语气冷冰冰的,“跪下,给我磕十个响头,再抽自己十个嘴巴,用力些,那我今个就饶了你师尊了。” “你休想!” 乌景元笑了:“那你就是拒绝咯?那好。”他冲着一旁的魔人道,“把衣服脱掉,你来。” 魔人激动又惊慌,结结巴巴问:“来,来什么?” “苍仙尊赏给你了。”乌景元一字一顿吐出每个字眼,“我腻了,赏给你们玩一玩,留他一口气便好。” 此话一出,魔人瞬间振奋起来,就如同天上掉馅饼,被他一口叼住了一般。脸上眼底瞬间就流露出了贪婪之色,还满眼淫光地望向了床榻上的美人——这般绝色,不管是谁都会垂涎三尺! “慢!我,我答应了,我答应了!”孔鸿明面色都白了,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磕!只要你饶了我师尊,我什么都听你的!” “不行呢。”乌景元摇了摇头,两手依旧死死捂住师尊的耳朵,“你错过了刚才的机会。” “可我已经答应了!”孔鸿明怒道,“那你还想怎样?!” “机会往往只有一次,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覆水难收的道理,如果你不懂,就让你爹娘教……哦,对了,我忘了,你是个有娘生没娘家的臭鸡,你爹不是好东西,你也是如此呢。” “算我求你了,还不行吗?”孔鸿明几乎快要卑微到尘土里了,趴伏在地跟狗一样求道,“我求你,我真的求你了!” “你求人就这个态度?”乌景元嘲弄地笑了笑。 孔鸿明死死咬紧牙关,片刻后挣扎着爬了起来,双膝跪地,伏身猛磕了一个,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求你!” 嘭—— “我求你,放过我师尊!” “求你了,放了他!” 嘭——嘭——嘭—— 他磕得用力,几乎要把天灵盖都磕碎了,鲜血顺着鼻梁爬满了脸,像是个红通通的小花猫,乌景元才终于大发慈悲地抬了抬手。 孔鸿明明白他的意思,跪起身后,毫不犹豫狠狠给了自己十耳光。 之后,他肿着脸,口齿不清地又说了一句:“求你,饶了我师尊!” “好。”乌景元点点头,笑得特别灿烂,“今天我累了,明天继续。” 孔鸿明在听见这句话后,整个人像是被利刃穿透了,瞬间面如死灰。很快又暴怒着跳了起来,骂骂咧咧的。 被魔人抓住锁链,狠狠按压在地。 在孔鸿明更加沙哑的咆哮声中,魔人将哑药送了来。 乌景元松开了手,特意向苍溪行报备:“哑药来了,你是他师尊呢,不亲眼看见?” “景元……”苍溪行阖眸,眼泪顺着鬓发往下淌,无声地说,“就算师尊求你,放了他。” “那换你?”乌景元突然变得烦躁起来,都没兴趣继续骑师尊身上了。 他觉得师尊一瞬间变得更脏了。 本来师尊残了,就配不上我了,若是再哑了,岂不是更配不上我? “也好。”乌景元冷冷道,“反正你生了舌头也没用,不如毒哑了,省得让我心烦!” 他招了招手,魔人把哑药送了来。 乌景元直接打开盖子,捏着师尊的下巴,就往他嘴里灌。 哑了好,哑了以后就再也不会说不中听的话,惹他生气了……哑了好! 嘭! 乌景元大力将空瓶子砸在地上,低声怒骂了句:“滚罢!” 就直接站了起来,将师尊往床里一推,边下床边穿衣服,一直走到孔鸿明面前,居高临下睥睨了他几眼。 在孔鸿明恶毒的目光注视下,乌景元冷冷道:“走,带你去认个爹。” 第70章 “放开我!快放开我!” “你这个魔头!” “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一定会将你千刀万剐, 挫骨扬灰!啊——” 伴随着孔鸿明声嘶力竭的叫骂声,铁钩子穿透皮肉的声音响彻整座地牢。 嘭的一声,魔人一把将烂得跟泥一样的小孔雀, 重重摔在地上。 孔鸿明脚下早就失了所有力气,慌乱间扑撞到了一鼎大酒坛子,脑门还磕了上去,顿时头昏眼花的。 好不容易恢复了视力, 一眼就撞见了一个血淋淋的圆东西。 吓得他惨叫一声, 手脚并用地往后乱爬,可他束缚着他脖子的锁链,被魔人紧紧踩住, 又能爬到哪儿去?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圆圆的,被血污浸透的东西,在酒坛子口打着转转, 然后两束锋利的光芒,刷的一下向他刺了过来。 第66章 与此同时酒坛子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竟在剧烈颤动了几下后, 就撞翻在地,骨碌碌地滚了几圈,一直滚到了孔鸿明的脚边! 吓得他立马伸脚去踹酒坛子。 也就是这么一脚下去, 那酒坛子卡擦一声,裂了道缝隙, 从破碎的地方钻出了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像手臂, 可是短短的,大量血沫和蛇虫鼠蚁涌了出来,场面极其恶心。 “滚开!别离我这么近!脏死了, 滚开啊!”孔鸿明嘶吼道,又继续破口大骂,“小魔头!你不得好死!” 可他每骂一句,就会惨遭毫不留情的一鞭子,照着嘴狠狠抽下,瞬间抽得血沫横飞。 连声音都变了腔调。 “萧默兜,泥卜滴耗丝……” 嗖啪—— 又一鞭子凌空抽下,孔鸿明嘴巴再硬,也终究是血肉之躯,自然也怕疼,下意识闭着眼睛,抬手抱头躲闪。 嘭。 这一鞭子没抽到他身上来,那酒坛子替他挡了一鞭,也因此彻底碎了,从中掉出了一大块血淋淋的东西。 孔鸿明愣了愣,被恶心得差点吐了出来。 可他也在此刻看清楚了,这是个人——准确来说,已经不能算是个人了。 没有头发,没有四肢。 连鼻子耳朵都被割下来了,只留下了一双含恨的血眼,以及一张嘴就能露出小半截的舌头,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凄厉声音。 “你,你是,是……?”孔鸿明非常努力地回想,总觉得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双眼睛。 可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此人的容貌毁损大半,连话都不能说,又是个半拉血块,丢在乱葬岗里,都没有野狼愿意啃的地步,到底会是谁呢? 可是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什么,瞬间面色就白得跟纸一样,声音也颤得快不成样了,“你,你是,是是他!” 这是肯定的语气,可见孔鸿明已经认出来了。 那团烂肉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从血洞一样的喉咙里,爬出了一条黑漆漆的蛇头,正旁若无人地吐着湿漉漉的殷红蛇信子。 一向酷爱食蛇肉的小孔雀,雀生第一次对蛇产生的畏惧与恐怖,竟头一歪,哇的一声吐了一地。 实在是太太太恶心了! 孔文臣见状,默默往后退了退。 可他烂糟糟的身体,已经无法做出“退后”的动作了,血淋淋的圆脑袋往后一倒,他顺着地艰难地滚了两圈。 滚过的地面黏黏糊糊,都是最脏污的血沫。 “你,哇!你是,是他,哇……”孔鸿明一边控制不住地呕吐,一边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眼来。 眼泪和血,同时间在他的脸上流淌。 乌景元坐在魔人抬来的椅子上,舒服得卧在厚实的虎皮毯子里,还翘了个二郎腿。 一边品茶,一边欣赏着父子相认的场面。 见孔鸿明只顾着吐,老东西呢就光顾着躲,一点意思都没有呢。 不煽情,不好玩。 乌景元轻轻呷了几口茶水,就勾了勾手指,等魔人凑近了,他就低语吩咐。 魔人会意,再上前时,就直接从火炉里,抓起一根烧红了的烙铁,朝孔鸿明的胸口狠狠烫了过去,呲啦一声,皮肉被烫烂的声音,同孔鸿明凄厉的惨叫声,一同响彻云霄。 那原先担心儿子会害怕的老东西,竟猛地扬起了头,眼里迸发出了难以言喻的诡异光芒,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扑到了孔鸿明身上。 下一烙,就直接烙在了血肉模糊的残肢上,老孔雀疼却无法发出惨叫声,只能大张着嘴,瞳孔都泛白了。 “滚开!别碰我,滚开!” 孔鸿明嫌老东西脏,一次次伸手推搡,还要忍受烙铁烙烂皮肉的痛苦。 在地上匍匐挣扎,声音早就沙哑得不成样子了。 魔人毫不留情,烙铁不红了,就立马换下一根,父子二人缠在地上,你推我搡的,互不相让。 到了最后,老东西仅剩不多的皮肉,彻底被烫熟了,烂糟糟地趴在孔鸿明身上动弹不得。 孔鸿明试图去挡烙铁,却被狠狠烫伤了手背,看着手背上瞬间浮现出的一个血淋淋的“奴”字,他的眼泪再次破堤而出,哭着说:“杀了我,杀了我!” “那你求我啊。” 乌景元单手托腮,眼睛渐渐又不聚焦了,好像在看孔雀,却又没在看。 他明明人坐在地牢里,可魂儿好似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 连声音都轻飘飘的,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我求你,我求你了!不要再折磨我了,杀了我,快杀了我!”孔鸿明极度崩溃之下,血红着眼睛,嘶吼着求死。 可是死很容易,活着就很难呢。 乌景元暗暗叹气,根本看不上这种稍微受点折磨,就寻死觅活的东西,没意思,一点骨气都没有呢。 还是苍溪行有意思,怎么折磨,怎么凌|辱都能跟死人一样面不改色。 昔日,我那么迫切地想要活着。 只是简单地活着。 哪怕残废了,哪怕丑得像个鬼,哪怕一辈子隐姓埋名,东躲西藏,像是阴沟里的小虫子一样,永远不见天日。可我依旧很想活下去。 可是,就连这样你们都不愿意放过我呢。 既然我没办法好好活着,那我为什么要让你那么痛快地死掉? 乌景元笑了笑,阖眸卧在椅子里,舒服得像一团毛茸茸的小猫,一边晃着椅子,一边风轻云淡地说:“你求人就是这个态度呀?” 孔鸿明不堪受辱,猛然跳起来,抓着魔人腰间的佩剑,猛然往脖子上割去。 可是下一刻,就被一股力道打断了执剑的手腕,噗通一声,跌回在地,被魔人发狠地踩住了断手。 “孔公子,你可要想清楚了,我这个魔头喜怒无常的,会不会因为失去一个有意思的小奴隶,就把气往别的奴隶身上撒呢。”乌景元抬起右手,对着头顶跳动的火光,打量自己长长的指甲,想着要是把指甲塞进去,师尊是疼呢,还是爽呢? “你到底想怎样?你我无冤无仇的,你为何这般恨我?到底是为什么?你告诉我,告诉我!”孔鸿明失声尖叫。 可他根本就得不到答案。 乌景元玩累了,摆了摆手,示意魔人把小孔雀拖下去,垂眸瞥了眼已经死透的老东西。略一思忖,决定给小孔雀加个餐,语气幽幽的,“拖下去剁碎了,做成肉饼吃下去,你少吃一口,我就从你师尊身上割一块肉下来。” 孔鸿明大概“死”了三十秒,才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咆哮声。 等回到寝殿里时,苍溪行还保持着乌景元临走时的姿势。 犹如一滩烂肉,瘫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乌景元想知道他还有没有气,就尝试着往他身上踩了几脚,发现那活儿还动,只是人不会动了,还嗤的冷笑一声:“还真是死蝎子,活钩子呢。” 苍溪行依旧一动不动,静静的,气息微弱到了快断开的地步。 乌景元趴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玩弄师尊的身体,看着小师尊长得吓人,长得也吓人,再看看师尊白净净的一张俊脸,就觉得反差真大啊。 只要一想到,自己曾经是那么得愚蠢,居然暗暗期盼暗喜着师尊,用这样丑的东西,来给与他安抚,就觉得一阵恶心,于是他惩戒了它,用细细的金线,一圈圈缠绕住,再往胭脂水粉里打了几个滚,扑得白白粉粉的,感觉香喷喷了,才轻轻唤了声:“苍溪行~” 声音嗲嗲的,娇娇的。 苍溪行剧烈颤动了一下,从苍白的嘴唇里,吐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唉”。 “师尊~”乌景元单手支着头,一手在师尊的小腹上打着圈圈,“师尊~说你爱我,不说我就打你。” “……” 苍溪行被灌了哑药,又如何说得出来? 乌景元说到做到,不说就要打。 他抬手就扇师尊的嘴,绷着一张极其清秀,也极其阴鸷的脸,冷冰冰地道:“说你爱我,说你很爱我,你爱乌景元,你为了乌景元能去死……我想听你说。” “……” 苍溪行的喉咙剧烈滚动,一个个血泡噗通噗通,在喉管里破碎了,他张开的唇瓣里,慢慢溢出了鲜血。 那只冰冷的小手,打在他嘴上时,他觉得像是徒儿又吻了他一次。 第71章 打到最后, 师尊的嘴包括下巴,都被打得通红发|肿。 几丝血液终于从紧闭的牙齿间溢出来了。 滴答滴答,染红了修长的脖颈。 乌景元迟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眼睛再次不聚焦了。 打多了,师尊痛不痛,他不知道,但他的手指有些刺疼, 像是被针细细密密扎了一遍。 慢慢将头脸贴在师尊的胸口, 乌景元的眼神放空,好像是对师尊说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为什么不能爱我呢?” 第67章 “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你爱我能死么?” “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好一点?” 苍溪行无法给予他任何回应, 就连想伸手抚摸徒儿的头发都困难。 他的双手和双脚,都被铁链死死束缚着,根本就动弹不得, 如今不过是笼中鸟,牢中兽。 昔日所有的体面和傲骨, 都在起死回生的高徒也是爱人的手里, 被摧残成了齑粉。 苍溪行痛到极致了,破碎的呻|吟从齿缝间溢了出来。 虚弱得像是被剥了皮的小兽。 “真好听,再叫大点声儿。” 乌景元笑了, 眼睛也瞬间亮晶晶的,像是死去很久的尸体, 突然活了过来, 眼眸中重新绽放了神采。 扯开衣袍再度骑在了师尊身上, 就跟骑马没什么区别,在他眼里师尊如今就只是能供他泄|欲的工具而已。 既然是工具,他就不需要留情了, 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只要不把人玩死,那就往死里折腾。 “师尊啊师尊,你看看你如今的模样,哪里还有往日半点风光霁月?” “徒儿敢说,青楼楚馆最低贱的妓,只怕都没有师尊在床上叫得欢。” “早知道师尊是会叫的,我当时就不毒哑你了。”乌景元是有点后悔的,听着耳边传来呜呜咽咽,含糊不清的惨叫声,神思突然飞回了过去。 飞回到了自己儿时。 那时的自己就像一只上不得台面的小臭虫,每每见了师尊总是自惭形秽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每回师尊问话,他都结结巴巴,语无伦次了,好多次脸都憋得通红,感觉都快往外渗血了,也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可如今的自己已经不结巴了,还能骑在师尊头顶作威作福,这是从前从不敢想的。 如今他想怎么样都可以。 他在师尊的胸上,穿了两根细细的耳钉。 上面还有小铃铛呢,伸手一拨就叮当乱响。 苍溪行很显然是濒临崩溃了,他承受不住来自于徒儿变本加厉的羞辱。 苍白的嘴唇蠕动着,无声吐出一句:“杀了我罢。” 乌景元笑着回应他:“想得美呢。” 这还远远不够,既然师尊嘴里说不出让他高兴的话,那就毒哑。 既然师尊长了手,却不能好好拥抱他,那就弄废好了。 乌景元用长长的铁钉,从师尊摊平的掌心中狠狠钉了下去,铁钉穿透了皮肉和骨骼,死死钉在了床板上。 师尊已经没多少鲜血可流了,眼泪也快流干了,眼尾红得几乎要渗出血来。 乌景元才不会心疼他呢,心疼师尊就是他悲惨命运的开始,他将人钉在床板上后,就把人当成承载龙精的天然龙盆,肆意在他身上释放欲|望。还幻化回了原型,以一种诡异地姿势,缠绕在师尊身上。 金灿灿的龙头就埋在师尊的颈窝。 锋利的牙齿深深刺穿师尊修长的喉咙,温热的血液和皮肉,温养着他的牙齿,只要他伸伸舌头就能尝到新鲜的血液。 乌景元喜欢这种感觉,就好像和师尊融为了一体,再也不用担心师尊会丢下他,不要他了。 他困得厉害,一睡就睡了三天。 魔尊听说后,急得不行。好几次想打破寝殿的结界,直接闯进来。 俗话说得好,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 他真怕自己年幼无知的儿子,一时在苍溪行身上玩过了火,再死在苍溪行身上了! 可又怕随意打破结界,会狠狠反噬到儿子身上。 可怜在外一向心狠手辣,杀伐果决的魔尊,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寝殿门口急得团团转。 急狠了,就开始杀人! 短短三天,寝殿外就血流成河。 魔尊连坐都坐不住,屁股上跟长刺了一样,明明看起来依旧威风凛凛,仪表堂堂。 可实际上嘴巴里长了十来颗燎泡,哪怕是喝口冷水,都疼得倒抽冷气! 魔尊忍受不住长时间的煎熬,施法削弱方寸结界,隔着殿门好言相劝:“儿子,宝贝儿子嘞,玩一玩,泄泄|火就成了,别太把精力浪费在男人身上,你年纪还小呢,这种事情不着急哈。” “男人多得是呢,爹爹给你找更好的来。” 回答他的却是重重一个花瓶,嘭的一声,狠狠穿过结界,砸在了魔尊脚下。 魔尊的眼皮子狠狠跳了跳,不是因为儿子又意图谋杀亲爹了,而是因为这只花瓶是细颈花瓶,形状优雅得如同一只正在梳理毛发的天鹅。 而此刻,这花瓶的长颈口处,居然沾染着不少黏稠的血污,花瓶一碎,里面黏稠的液体汩汩涌了出来,淌了一地。可想而知,儿子用这玩意儿到底干了什么事! 这么多的量,这是要活活累死他家娇弱得跟嫩草一样的小龙崽子吗?! 不过比起自己来,儿子还是太嫩了。 居然玩这么花的? 魔尊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了画面来,旋即老脸通黄地想,苍溪行真浪! 浪到了骨子里! 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老牛吃嫩草,跟他儿子玩这么花里胡哨的小把戏。 啧啧啧,修为都废了,如今同常人有什么分别? 他的儿子遗传了他的血脉,可是身体无比强悍的金龙! 也不晓得苍溪行如今被作践成什么模样了,魔尊突然之间有点兴趣,若不是怕儿子不高兴,真想施法破开结界一探究竟。 一定非常精彩罢? 魔尊也不闲着,索性就寻来几个文采过人的魔人来,原地开始写写画画。 写得自然就是他儿子跟问仙宗的仙尊,之间缠绵恩爱的桃色花边。 画得自然就是两个男人之间的肢体纠缠。 魔尊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也没什么很高级的审美。 还惯爱整一些无耻下——流的东西出来,狠狠作践他的敌人。招数不高端,但就像是爬人脚面上湿哒哒的蛇,不吓人,但纯粹恶心人! 尤其是自诩名门正派的修士,稍微受点羞辱就跟贞洁烈男被地痞流氓摸了屁股一样寻死觅活的。 短短几日,几本惊世骇俗的大作,在修真界,乃至于人间悄悄盛行了。 因为内容劲爆刺激,用词大胆露|骨,各种器官脏话连篇,充斥着浓烈的禁忌感,画面更是突破了寻常人的认知,以及人的身体极限,毫不遮掩地将人最原始的冲动,以画的方式展现得淋漓尽致。 文名更是夸张又粗|暴直白,譬如:《风流魔君强草冷面俏仙尊》 再譬如:《诱奴娇,某苍姓仙尊夜夜含泪深|吞》 再再譬如:《某某仙尊日日服用孕灵丹,势必要生十胞胎》 总而言之文名炸裂又诡异,让人闻之惊悚,见之愕然,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这几本魔尊亲自指导过的魔界巨作,很快就以燎原之势,烧遍了人间和修真界。 魔尊势必要将不要脸发挥到极致,也势必要将苍溪行从神坛狠狠拽下来,狠狠踩在淤泥里践踏! 等乌景元从寝殿里出来,已经是小半个月后的事情了。 在得知魔尊的所作所为之后,他表现得特别平静,还心平气和让人准备些可口新鲜的饭菜来。 师尊被他折磨狠了,如今被禁锢在床榻上,像是个破布娃娃。 身上不着寸缕,还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痕。 连动动手指都很困难。 乌景元喂他喝了些米粥,看着师尊不肯吃喝的倔强样子,神情木然地说:“师尊,别逼我把你拽到魔营里,你承受不住的。” “……” 苍溪行的眼泪慢慢从眼尾落下,很快就浸湿|了鬓发。 嘴里满是苦涩和腥甜的滋味。 饭后,乌景元又陪着师尊玩了一会儿,像是小狗一样,在师尊身上密密麻麻咬了一遍后。 就平静地取出了一把匕首,在师尊惊恐又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之下,生生剖出了师尊的金丹。 当金光灿灿的珠子,在掌心浮动时。 乌景元还有些懵愣。因为照他看来,生剖金丹并不是一件容易事,稍有不慎金丹就会自爆,或者化作飞灰。 前者会两败俱伤,后者会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是都没有。 金丹化作了一颗珠子,在他掌心处盘旋,金色的光芒包裹着住他的掌心,散发出的灵力如同潮水般向四面八方蔓延,但凡接触到的物体都瞬息间化作了齑粉。 却不曾伤乌景元分毫。 乌景元没有采取喂师尊吃任何止疼的丹药,仅仅是咬着小师尊不放,时不时赏赐般地动一动,以此来让师尊缓解痛苦,保持清醒。 殊不知这对苍溪行而言,这毫无疑问是一场酷刑。 乌景元当着师尊的面,毫不犹豫吞下了凝聚着师尊毕生修为的金丹。 昔日,他为了救自己的本命剑,几次三番跪在师尊面前,师尊都不为所动。 宁愿去救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孔雀,也不愿意施舍他一丝一毫的灵力。 第68章 现如今,乌景元将师尊的灵力尽数吞没了。 望着胸口破了个大窟窿的残败身躯。 乌景元伸手轻轻抚上了师尊惨白的眼眸,感谢着师尊的慷慨相赠,还笑笑说:“师尊啊师尊,哪怕您曾经弃我如敝履,我也依旧待您真心实意。像个煞笔一样,祈求着您偶尔的垂怜以及高高在上的施舍。可是现如今我什么都不稀罕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叫您师尊。” “也是最后一次强迫您。” “往后,您再想跟我做,那就拿出诚意来,跪着求我罢。” 第72章 说完后, 乌景元就将铁链铁钉之类的刑具,连皮带肉尽数从师尊身上撕了下来。 看着师尊疼得遍体鳞伤的身体持续抽——搐,像是海浪上柔弱无依的海藻, 乌景元漂亮的眼眸里满是冷漠,抬手捏着师尊的下巴,蛮力撬开了他的嘴,将舌头上的长钉也拔了下来。 叮的一声。 血淋淋的长钉落地。 苍溪行不堪折磨, 终于像是被彻底玩坏的精致木偶, 狼狈又脱力地倒在了地上。 很快就血流满地。 “疼么,师尊?” 乌景元的眼神飘忽,垂眸望着地上的青年, 他好似在看他,却又好似没有看,声音听起来空灵得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同他这个人一样,虚无缥缈的, 难以捉摸。 没有人回应。 苍溪行的喉咙里冒着血泡, 呜呜咽咽地像是被剥了皮的小兽。 乌景元的目光慢慢飘开了,声线压得很低,他细数了这些年师尊待他的好, 也详细说清楚了师尊待他的恶。 整个过程都很平静。 只是说到好时,乌景元的眼眶还是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 可他不允许自己这样没出息地哭出来, 暗暗掐紧了掌心, 话锋一转又讲起了师尊待他的坏。 最后,他给了师尊一件遮羞的衣衫,将没了狗链束缚的师尊, 推进了白水晶打造的狗洞里。 乌景元看着扑倒在地的青年,平静地说:“这个狗洞同师尊的发色很配。” 话音刚落,他就清清楚楚看见师尊这些时日来明显瘦得都快成骨架的肩胛,狠狠抖了起来。 乌景元嗤的一声就笑了:“你在害怕么,师尊?” 苍溪行没法回答他,垂下的面容一派惨烈的死气。 “最后给我一样东西罢。” 乌景元沉沉叹了口气,不等师尊回答,就伸手向师尊的胸膛掏去,纤细白皙的手指,很快就化作了锋利的龙爪。 噗嗤一声,龙爪没入了皮肉。 苍溪行原本死鱼一样黯然无光的双眸,瞬间剧烈颤动,伸手阻止的同时,竟发出了沙哑的求饶:“不,不要……” 可是迟了。 乌景元毫不留情地掰断了师尊最靠近心脏的那根肋骨。 看着到手的肋骨,欣赏着肋骨如玉石一般白净的质地,隐约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这根肋骨就是乌景元从前身躯的化身,一直养在苍溪行的身体内。 他其实复生后,第一次强迫师尊的时候就发现了,因为师尊根本不会躲避他的鞭打,或者其他刑罚,却唯独一直弓着身子,死死护住胸口处的这根肋骨。 可是现如今,乌景元把这根师尊用自身血肉,滋养了十多年的肋骨,连根从他身上剔了出来。 师尊惊怒交加之下,大口大口地呕血,几乎是绝望地发出了凄惨的叫声:“不……不……!” “哼,你已经没有资格对我说不了。” 乌景元冷冷一笑,转身离去的同时,抬手设下了结界。 一共三重,第一重,万剑穿身。 第二重,凌迟三千刀。 第三重,剥皮拆骨。 每一重结界都能让一具活生生的血肉之躯,死去活来好几遍。 不管是出结界,还是进结界,都是如此。 乌景元下令。 不许任何人靠近,也不派人过去伺候,更不许给苍溪行送食物。 更不许任何人同师尊说话。 违者死! 他就是要让师尊体会一下众叛亲离的滋味,他也知道师尊不会死,那就让师尊生不如死。 魔尊知道后,大喜过望。 还当儿子是想开了,玩腻了老男人,总算挥剑断情了。 立马换了身漂亮衣服,打扮得玉树临风,人模狗样,乐颠颠地捧着天南地北给儿子寻来的礼物,过来探望儿子。 结果吃了个闭门羹。 魔人战战兢兢地跪地道:“小魔君在闭关,闭关前吩咐了,不许,不许闲杂人等打扰。” 魔人有点耐心,蹙眉道:“本尊是他老子!可不是闲杂人等,滚开!”他要进去给乖乖儿子护法! 儿子年纪小,身子弱,修为低,身子细细长长的,跟小长虫似的,还没长开呢。 也不知道是冰封太久了,还是笨得厉害,居然连飞都不会了,他用游的,像蛇。 还用走的,一凹一凹的,样子滑稽得像是血统低贱的海狗……呸呸呸!才不是海狗! 就算儿子模仿海狗走路,也是这世间最最最可爱的小海狗! 魔人流了满头冷汗,跪在地上乱抖一通,战战兢兢道:“回魔尊,小魔君说了,您要是敢进去,他,他就就……” “就怎样?” “就立马自断心脉,让您绝后啊。” 嘭——— 魔尊情绪激动之下,一把将手里的玩意儿捏碎成了齑粉,面色瞬间铁青铁青的。 差点暴怒之下,直接破开结界强闯进去。 等他冷静下来后还是替儿子找了点补,心道,儿子大咯,凡事不由爹了,儿子这么做肯定有儿子的道理。 自己的儿子,又不是别人家的,还能怎么办?继续宠着呗。 魔尊为了保护自己柔弱可怜的独苗苗,饭不吃水不喝,连男人女人都不玩了,一天到晚跟看门狗一样,候在儿子的寝殿门口跟看守的魔人,大眼瞪小眼。 为了区分出自己是小金龙的爹,同这些个低等的魔人在儿子眼里分量不同。 魔尊让魔人们跪下等,自己则是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曲指点着大腿,斜着身子跟无浪神一样,故意穿给儿子看的漂亮衣衫,花哨又轻薄,衣领是敞开的,直达肚脐眼,是魔族时兴的打扮。 他坐久了,早没了个好样子。 衣领扯得很开,隐隐能看见裸——露出的,比死人好看不到哪儿去的苍白胸膛。 上面还赫然用尖锐的利刃刻下了几个歪七扭八的大字:爹爹最爱宝贝儿子小染。 这是魔尊笨拙又炽热真挚的父爱。 小染的染字旁边,还刻着一条小小的龙,为了让龙身呈现出儿子金光灿灿的漂亮颜色,魔尊别出心裁用金粉混合着水银涂抹在伤口处。 日久天长的,伤口结痂了,金粉和水银嵌在里面,在夜色下隐隐发着璀璨的光芒,就好似孩子时时刻刻同他在一起。 这也是魔尊用来哄儿子的小把戏。 他这些时日以来,深刻地反省过自己了。 为何儿子死而复生后,性情大变? 为何儿子厌恶他这个爹爹了? 又为何儿子同他形同陌路,每每望向他时,眉梢眼角都是森冷刺骨的寒意? 魔尊一直在考虑这些问题,并且暗暗揣测,定是儿子的灵核下落不明的那些年,在外饱受了世间冷暖,定然吃尽了苦头,受尽了委屈。 魔尊不怪儿子的冷漠,只怪自己这个爹当得太不称职了。 他想起儿子生前,常央求着他说,爹爹陪陪我,爹爹去哪儿?也带着小染……爹爹怎么又丢下我? 那时魔尊尚年轻,头一回当爹,没有什么经验。 总以为小染太黏人了,跟鼻涕虫一样,笨拙又惹人厌,话还多,叽叽喳喳地讨人嫌。 自己公务繁忙,偌大的魔界需要他一个人支撑。闲暇时还得出去吃点野食泄泄|火,天底下不会有哪个爹,出去风流还带着还没断奶的小龙崽子,魔尊也是一样的。 他想到了很多。 也后悔很多事。 但魔尊坚信父子之间就没有隔夜仇,只要他好好补偿儿子,总有一天儿子会冰释前嫌,重新扑到爹爹宽厚温暖的怀抱里。 魔尊就这样在寝殿门口等了一日又一日,终于在第二十三天后,原本如死水一样沉寂的寝殿周围,突然涌起了一阵妖异的怪风,瞬息间将覆盖在四周的结界绞碎殆尽,头顶的天幕像是破开了一个大窟窿,数以万计的金光从中倾洒而下。 伴随着噗嗤噗嗤的声音,守在寝殿周围的魔人,连惨叫声都没能发出,就在接触到金光的一瞬间,化作了比齑粉还要细碎的存在! 魔尊及时躲闪,可还是不幸被金光照——射到,手肘的衣衫瞬间破碎,裸|露出的龙鳞也咔嚓几声,碎出了好几道裂缝。 “快跑!” “救命啊!” 也不知是谁发出的惨叫声,附近的魔人们各个如临大敌,疯狂逃窜起来。 第69章 一个个本能地化作了原型,往角落或者地缝中钻去。 魔尊的脸皮狠狠一抖,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瞬间笼罩至了全身。 身体本能地想要遁走,可一想起儿子还在闭关,魔尊咬了咬牙,原地化作龙形,猛然往金光照耀的寝宫,一头扎了进去。 金光化作无形的剑刃,对巨大的魔龙进行惨无人道的凌迟。 血水如同天上下的雨,淅淅沥沥砸落下来。 “儿子!小染,你在哪儿?…” “小染,快出来!爹爹来救你了,小染!” 魔尊焦急地寻找,原本金碧辉煌的寝殿,也在那股无形的可怕力量中,转眼间就变成了残垣断壁。 嘭的一声,魔尊凝聚着雄浑魔力的一龙尾,重重抽向了半空中的漩涡,却不料被生生刺穿了防御,片片龙鳞如雪片一般,从虚空中倾洒而下。 如同夜空中划落的一颗颗流星。 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魔尊巨大的龙身,重重从半空中砸落下来,在落地的一瞬间,就化回了人形。 “小,小染……” 噗嗤一声。 魔尊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旋即耳边就传来了哒哒哒的细微脚步声。 他寻声望了过去,就看见他的宝贝儿子,一袭华贵的暗金色锦袍,面覆着道道繁复又诡异的纹路,缓步向他行来,长身玉立,仪表堂堂。 手里执着一把同样金光灿灿的长剑,头顶的金光照耀在他身上,不仅未伤他分毫,还似为他镀了一层金身。 “儿,儿子?”魔尊震惊又狐疑地唤了一声。 可下一刻,他的瞳孔就猛然骤缩成了芝麻大小,双眸死死盯着面前少年,左手上盘缠着的,一条细弱漆黑的小龙! “这才是你的儿子。” 乌景元面无表情地道,已经用师尊的肋骨为自己重塑了肉身。 容貌在满脸的金色符文中,看不真切。 但沐浴在金光中却别有一种悲悯苍生的凄凉感。 “你,你到底是谁?!”魔尊勃然大怒,立马想站起身来,可迎面一剑,直接削断了他的一条腿。 噗通一声,魔尊跪趴在地,满眼难以置信地望着断裂的腿,看着那么平整的切口,心底最深处终于泛起了一丝胆寒,连声音都变得无比尖锐,“你,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为何突然实力大增? 那金光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金色的长剑为何能轻而易举就斩断他的一条腿? 甚至连切口都如此平滑? “怎么做到的……哼。” 乌景元轻蔑地轻轻一笑,突然仰头阖眸,释放出了自己浩瀚无垠的灵力。 就见那一团团金银交错的灵力,在头顶盘旋,隐隐发出嗡嗡的声响。 “这,这莫非就是传闻中的空灵根?” 修真界的灵根,以金木水火土五行划分,也有比较罕见的,譬如雷灵根,风灵根,以单灵根为资质上乘。 而苍溪行就是风灵根,自幼天资过人,极擅控风御风。 乌景元生前是木系单灵根,也是万里挑一的天才少年。 临死时,尚未弱冠,却已是金丹期修士,放眼修真界在同龄人中难寻对手。 魔人与修真者虽修炼的方式不同,但多少也沾点五行。 魔尊之子偏水,魔尊偏土,而孔鸿明则毫无疑问是火灵根。 乌景元误打误撞之下,集结了金木水火土五行灵力,又吞下了苍溪行的金丹,无形中继承了他的风灵根。 竟机缘巧合之下,灵根发生异变,就成了这传说中可以吞噬世间一切力量的空灵根。 就连魔尊的魔气,空灵根也能吸收并在身体里炼化为己用。 乌景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一手握紧小龙,一手执剑,陈述着魔尊这些年的种种罪行。 每说一条,他就往魔尊身上刺一剑,刺到最后魔尊满身的血窟窿,再也没了可以刺下去的空地了。 “告诉本尊,你,你到底是谁?”魔尊双眸赤红,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年,已经无力再反抗什么了。 可在临死之前,他只想问清楚,此人的真实身份,为何要盗用他儿子的身体,还欺骗他的感情! “是你一直以来都瞧不起的人。”乌景元高高地举起了手里的长剑,无比平静道,“我是你轻视,你鄙夷,你视为蝼蚁,可任由你随意践踏凌|辱的阴沟里的臭虫子,也是今日杀死你的……乌景元。” 话音未落,他毫不犹豫一剑狠狠砍了下去。 魔尊的头颅被斩下,如同一个血淋淋的大灯笼,满地乱滚。 一双眼眸睁得大大的,满眼不甘心地瞪着乌景元的方向,最终鲜血从七窍中流了出来,死不瞑目。 “不客气……” 乌景元随手把小龙的尸体,丢还给了魔尊,语气轻飘飘的,“祝你们父子终于在九泉之下团聚。” 第73章 弑父篡位在魔界并不罕见。 魔尊的位置就是杀了上任魔尊后, 从其手里抢过来的。 乌景元此举在魔界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骚乱,顺理成章地接管了魔界。 在魔尊死后的头七当天举行了盛大的仪式。 那日,他特意穿着华贵漂亮的礼服, 头戴金光璀璨的冠冕,手里持着抽出魔尊脊梁骨做成的权杖,踏着魔尊的尸骨和血肉铺成的地毯,一步步踏上了魔界最高的位置。 享受着台下众多魔人的叩拜, 如同一个天神肆意睥睨着脚下众生, 眼底没有一丝的情绪。 他终于当上了魔尊,也成功吸收了魔尊的魔力。 但当上之后,他就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乌景元并不清楚, 接下来的自己应该做什么。 继续虐待师尊? 不,他已经玩腻了,师尊的身体已经不复昔日, 如今就像个破布娃娃,让他提不起一丝一毫的性——欲, 就如同当年的师尊瞧不上他残败的身体一样。 虐杀小孔雀? 底下的魔人来报告了很多次, 那只小孔雀被丢进了地牢里关押,没日没夜,声嘶力竭的嘶吼, 咆哮,诅咒。 于是, 乌景元就施法为小孔雀设了个幻境, 重复当年的情形, 让小孔雀一次次遇见翠翠,又一次次地失去翠翠,在一次次得到和失去中, 小孔雀最终的理智终于崩塌了。 他像个无助彷徨的孩子,哇哇大哭起来,嘴里不停念着,师尊救我,大师兄救我,小师叔救我,师祖救我……喊遍了所有可能救他的人。 可毫不例外,在幻境中这些人都抛弃了他,把他当成垃圾一样,狠狠甩开了。 只留下了一脸漠然的乌景元。 也是曾经天纵奇才的乌景元,他仍旧穿着昔日合身得体的竹青色弟子服,手里持着护苍剑,站在郁郁葱葱的竹林间。 微风徐徐,吹得他乌黑如瀑的长发,以及绑发用的红色锦带,一起翩飞。 孔鸿明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扑到乌景元脚边的那一刹那,似乎时光开始倒流。 一阵天旋地转,他就变回了昔日年少时的模样。 “呜呜呜,二师兄救我……” “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师尊不要我了,大师兄也不管我,他们都抛弃了我……二师兄,还是你对我最好了,你救救我,好不好?” “我不想待在这里,我怕黑,我好疼,我真的好害怕……” 可面前的人一动不动,像一株挺拔的玉树。 静静站在原地,微微垂首,浅淡如琉璃的眼眸中,一丝一毫的情绪都没有。 如同看待一个陌生人……或者可以说是审视着脚边的蝼蚁。 “你看清楚了,我不是他。” 孔鸿明抽噎着,慢慢仰起了头。 看着面前熟悉的面孔,逐渐变幻成了翠翠的模样,他咧了咧嘴,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听见乌景元说,“你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可这张脸一直在变。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幻。 从乌景元意气风发的少年面孔,变成了翠翠甜美清纯的模样,那模样慢慢地撕裂,脸上布满了道道渗血的沟壑,以及大片的血肉模糊。 无数虫子在他的脸上撕咬,渐渐,虫子消失了。 血迹也消失了。 可昔血沟却变成了狰狞的土褐色疤痕,如同遒劲的老树根,一条一道的,布满了整张脸。 他也看见了,这张布满伤痕的脸,被缠绕上了雪白的绷带。 可绷带上很快又被新的脏污所覆盖。 有黄土,有枯叶,也有浑浊的脏血。 而一切的一切,最终都化作了一张极其冷峻,也极其妖冶昳丽的少年面孔。 而抛开中间的经过。 在孔鸿明眼中,乌景元的脸突然就变成了小魔头的脸! 他紧紧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手,突然就松开了。 一边爬着往角落里蜷缩,一边双手抱头撕心裂肺的吼叫,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第70章 而一切的真相在此刻,也终于水落石出—— “我是乌景元,也是翠翠。” “我没有杀死翠翠,可你错恨了我这么多年。” “我从前待是那样好,可你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眼狼。” “杀死我身躯的人,是你爹。” “可真正杀死我,诛灭我神魂的人,却是你们。” 孔鸿明大力摇头,眼珠子满是密密麻麻猩红的血点。 彻底崩溃地嚎啕大哭,一边用头猛撞石块,一边沙哑着嘶吼,“杀了我!快杀了我!” 乌景元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了嘲弄的笑意。 他摆了摆手,让人抬来了一樽巨大的铜鼎,里面燃烧着熊熊烈火。 他吩咐魔人,将小孔雀丢了进去。 小时候的小孔雀,圆圆胖胖,可可爱爱。 长大后的小孔雀,也依旧圆圆的,很可爱。 伴随着孔鸿明凄惨至极的叫声,铜炉的盖子重重合上了。 大火烧了足足七七四十九天,才终于大功告成。 乌景元得知后,随手将丹药赏给了苍溪行。 甚至都没有踏足囚——禁苍溪行的冰窟窿。 那一天。 乌景元待在富丽堂皇的魔殿里,目光没有焦距地,静静坐在高位上。 听着苍溪行几乎响彻整个魔界上空的惨叫声。 他等了一天,在等师尊破釜沉舟,过来向他报仇。 脚边立着的长剑,将是他同师尊生死一战的法器。 可是没有。 师尊看来是真的不行了,也真的残废到了极点。 他只不过是空等了一日一夜而已。 此事后,乌景元就越发觉得活着了无趣味。 他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为祸世间,让天下无辜的凡人水深火热,他更愿意看见的场景是百姓和乐,人人安居乐业,幸福美满。 因此,他只报复曾经对不起他的所有人。 不相干人等,只要不招惹他,一个个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做人,乌景元是不会对他们如何的。 他选择了待在魔界。 施法在魔界周围设下重重结界,如此一来,魔界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那么,魔族人既不能出去嚯嚯苍生,外面那些打着替天|行道幌子的名门正派,也无法擅闯结界。 昔日的乌景元很畏寒,稍微吹一点风,皮肤就泛起青白,站在狂风肆虐的北风里,淋着飞雪,整个人凌乱的像是一条潦草的狗。 如今的他却吩咐下去,建造了一间冰殿。 与关押师尊的冰窟窿不同,乌景元所住的冰殿奢华简约,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精致漂亮的琉璃灯。 哪怕他如今已经不瞎了。 可昔日暗无天日的悲惨经历,还是在他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他喜欢屋里亮堂堂的。 然后蜷缩在用雪白貂毛铺成的柔软厚实的窝里睡觉。 一睡就睡十几二十个时辰,甚至是三、五天,反正魔界寻常也没什么要紧事,就算有,也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没有任何事是用武力解决不了的。 他把一群惹事的魔头,同自己一道儿关了起来。 就是变相保护这个曾经他依依不舍,至死都想多看一眼的世间。 可是这个世间似乎并不肯善待他呢。 明明他都已经把自己这个极有可能因为情绪不稳定,而大开杀戒的祸世魔头,亲手关在了暗无天日的魔界中。 那些人依旧不愿意放过他。 短短月余时间,竟就集结齐了数十个大宗门,连同附属家族,大大小小怎么也有个上百家。 竖起旗帜,集结人力兵马,声势浩荡地打进了魔界。 那日,魔界的魔人们各个摩拳擦掌,整装待发。 恨不得同那些仙门修士恶战三天三夜。 彼此间仇深似海,恨不得踩着对方的头颅,生啃其血肉。 乌景元从睡梦中醒来,不慌不忙地换了身衣服。 赶至战场后,几乎没有太费力气,就将在场所有参与混战的修士的修为,尽数吸食。 顺便打散了那些人|体内汇聚于气海中的灵气,但并没有毁人金丹。 若那些人肯老老实实回去闭关修炼个七、八十来年,就能恢复了。 只不过在乌景元正要转身离开时,背后突然一寒。 一把冷刃直冲他后心袭来。 动作虽然敏锐,但灵力不足,对他造不成任何威胁。 连个身都没转,稍微运转些灵力,就听锵的一声,那冷刃连挨都没挨到他,就被震退了数十丈远。 嘭的一声,在虚空中就化作了齑粉。 乌景元如今拥有着罕见至极的空灵根。 世间任何人的修为,不管是正道纯正的罡气也好,还是至阴至邪的魔气,他都能吸收,迅速在体内炼化为己用。 就好像是服用什么补品一样。 修为高的人,对他来说是大补品。 修为低的,自然就是小补品了,像是金丹境界以下的修士的灵力,只怕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 因而,乌景元根本就没兴趣尝一尝。 连眼尾余光都懒得扫一眼,且行且道:“谁家的孩子这样没有规矩?” 回答他的却是又一道凌厉的剑气,也是一把气息陌生的剑。 乌景元眉头微蹙,有些不耐烦了。 刚要一挥衣袖,将对方震飞出去,岂料眼尾余光一瞥,居然在人群后方,发现了一抹明黄色的少年身影。 此刻这个少年正两手捏诀,在人群的遮掩之下,控制旁人的本命剑。 方才那两剑都是他操纵的。 乌景元原本死水一样平静的眼眸,突然起了一丝波澜。 脚下仅仅一挪,就瞬息间出现在了少年面前。 那少年只怕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容易就暴露了,立马右手捏着一张传送符,刚要砸下逃走。 手腕就被一把紧紧握住。 轰的一声,传送符瞬间燃烧起来。 “你这个魔头,快放开我!” 少年面容清秀,身量纤细,穿着的衣袍异常眼熟,连气息都让他觉得无比熟悉,瞬间吸引了乌景元的注意力。 乌景元的瞳孔微微收缩,殷红如血的嘴唇轻轻蠕动。 这股气息! 天道府,张子隐! 少年死到临头还不知害怕,边运转灵力挣扎,边破口大骂:“你这个魔头!看我今日不除了你!啊——” 手腕处瞬间传来剧痛,如同被钢筋铁骨狠狠夹了一下。 少年发出呜呜咽咽的惨叫,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此刻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腿都软了。 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不偏不倚,刚刚好对着乌景元。 “原来是你…”乌景元勾唇,低低一笑,眼里蓦然涌出了一丝难得的兴趣,“真是没有规矩呢。” 见了世叔也不知道问好。 养不教父之过。 嗯,都是张子隐的错。 第74章 乌景元吩咐底下的魔人清理干净战场, 然后就将那名胆大包天,还不懂规矩的少年掳回了魔宫。 嘭的一声。 才一现身,就毫不客气将人随手推在地上。 少年身形灵敏, 一个毒蝎摆尾,从地上旋身而起,手持一把利刃,再度朝正坐高位的小魔头身上狠狠刺去。 乌景元姿态散漫地交|腿而坐, 单手支着额头。 头上金光灿灿的鎏金冠冕上, 垂下了九道珠串,犹如人间的帝王一般,虚虚遮掩住他清俊至极的眉眼, 显露出的面部轮廓优越平整,是人间最擅长丹青的画师,都无法描绘出的绝色。 面对着迎面刺来的利刃, 他根本懒得躲闪。 甚至连手指都懒得动,锵的一声, 利刃狠狠撞击在了一层无形的结界上。 少年神情大变, 只觉虎口撕裂般钝疼,手一松,利刃就倒飞出去, 铮的一声,就断裂成了两段。 他也没好到哪儿去, 跟皮球一样骨碌碌在地上翻滚了数圈, 才堪堪停下。 还没来得及起身, 就面色一白,一大口参杂着破碎内脏的鲜血,从嘴里狂喷出来。 红绸遍布, 琉璃璀璨的宫殿中,立马弥漫开了甜腻浓郁的血腥气。 乌景元笑了笑,看起来有些凉薄:“废物是杀不了我的。” “杀不了,也,也要杀!” 少年边咳血,边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乌景元,仿佛同他之间有着什么杀父之仇。 乌景元倒是不晓得,自己与他能有什么深仇大怨。 就算是同他的父亲张子隐之间,也是张子隐对不住乌景元在先呢。 莫不是自己死了的那些年中,狼子野心的魔尊对天道府做了什么? 乌景元还真没打听过这个,也根本就没把张子隐放在心上了。 但他不想不明不白背黑锅,遂懒懒散散地问:“你家祖坟被魔族人刨了?” 第71章 “你说什么?!”少年咬牙切齿,像是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 “那就是天道府被魔族人血洗屠戮了?”乌景元又问,语气平淡如水。 就仿佛在说,啊,今天天气真好。 这花真香一样简单。 却把少年气得不轻,跟弹簧一样,再度从地上蹿了起来。 没了法器在手,他竟然笨到去怀里掏黄符! 像是什么驱魔符,爆破符,亦或者是什么千刃符,都是杀伤力很大的符咒,可对于如今的乌景元来说,不过是洒洒水啦。 他都不必动手。 任凭少年如何用尽全力,都破不开乌景元周身那一层虚无缥缈,又坚不可摧的结界。 乌景元懒懒打了个哈欠,他又困了。 兴趣也在逐渐消失,看人的眼眸再度失去了焦距,稍一抬手,就隔空将少年提了起来。 直接捆在了魔殿的一根石柱上。 那石柱上刻满了奇形怪状的龙纹,才一接触到少年的血,就如同活了过来般,盘缠着扭动起来。 如同浸泡在了一汪死水里的蟒蛇,身形粗壮,鳞片磨磋间发出利刃相接时的铮铮声。 在偌大的魔殿里听着异常惊悚。 少年吓得哇哇乱叫! 能清晰无比感知到,自己被一团蠕动的强壮长条东西,紧紧缠绕住了! 阴森又腥臭逼人的气息,让他从骨子里觉得胆敢。 一边发出惊叫,一边很有骨气地破口大骂:“你,你有本事就杀了我!我是不会求饶的!” “你这魔头!” “我死了都不会放过你!” “啊!!!不要咬我!爹爹救我!!” 乌景元听着少年凄厉的惨叫声,不由向上勾了勾唇。 竟是个外强中干的软蛋呢,还不比他爹年轻时厉害。 他没有兴趣折磨一个不相干的小孩子,不过是想稍微教训一二。 因而,只是简单将人捆在了石柱上,顺便把嘴也封住了——他太吵了。 乌景元倚靠在高位上,单手支着头,阖眸小憩。 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年少时,他和张子隐都还小,浑身脏兮兮的,像是两颗才从地里挖出来的土豆。 身后是穷凶极恶,实力远高他二人的邪祟。 他二人在深可及腰的野地里狂奔,夜色浓沉,晚风习习,为了不丢下对方,两人的手不约而同地紧握在了一起。 张子隐那时,还心态很好地红着脸揶揄:“乌少侠,你是要带着天道府的少主私奔吗?” 乌景元那会儿累得够呛,闻听此言,红着耳根,回眸警告地瞪他一眼。 夜色下,他看清了张子隐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眸里,溢满了难以言喻的喜悦。 仿佛他二人不是在逃命,而是真的在私奔。 唰—— 一道破风声,猛然响彻耳畔! 乌景元顺势惊醒,眼眸才一睁开。 迎面一把长剑裹挟着凌厉的劲气,直逼面门! 却在距离他面门仅仅半寸之遥时,如同被定格住了,突然无法继续向前。 散发着漆黑魔气的手抬起,二指夹着剑刃时,还能听见两股气流冲撞时,发出类似于烧红的烙铁,丢进冷水里的滋滋声。 乌景元夹着剑,仔细端详了两眼。 随后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随手将剑以更凌厉的方式还击回去。 同时清寒的语调响彻魔殿。 “来都来了,何必躲躲藏藏,不敢现身一见?” 话音未落,唰拉一声。 少年周身捆缚的绳索断裂,紧接着被抓住了手臂,几个飞掠间就平稳落地。 那把被打飞回来的剑,也刚刚好,不偏不倚地落回了一名同样穿着金色华服的青年手中。 正是多年未见的张子隐! 如今的张子隐已经褪去了年少时的稚气,穿上了天道府宗主的服饰,明明容貌同从前别无二样,却多了一股上位者的凌厉和坚韧。 此刻一手执剑,一手将少年护在身后。 “爹!” 少年运起灵力,破开了嘴巴上的封咒,嘴里满是鲜血地咬牙道,“我差一点就能诛杀魔头,为母亲报仇雪恨了!” “住口!” 张子隐严厉地呵斥。 这何止是差一点? 分明是差亿点!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回头再跟你算账!”张子隐眼神示意鲁莽的儿子闭嘴,而后才沉眸直视着面前的魔头。 这魔头生得清俊至极,妖冶昳丽,是天底下难得一见的真正绝色。 身形清瘦,骨骼纤细。 穿着异常宽大的玄金色袍子,如同一个精致漂亮的傀儡娃娃。 周身弥漫着可怕的漆黑煞气,仿佛深渊本身,只要多看一眼,就会被无情地吞噬掉! 张子隐心神一荡,只觉得自己的灵力,似乎要因为看了魔头几眼,就要被尽数吸走了。 连忙撇开了目光,同时施法结护身咒,手里的剑握得更紧了。 “为母报仇雪恨?” 乌景元勾了勾唇,脸上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语调轻快又缓慢,“古有沉香劈山救母,今有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暗算魔尊。本座不知是该笑你自不量力,还是该夸你勇气可嘉呢。” “我呸!谁要你这个魔头夸了?现在我爹来了,你的死期到了!” 少年大言不惭,又转头兴冲冲道,“爹!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只要你我父子联手,就一定能诛杀这魔头!” “……”张子隐脸色无比难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来,“住口!” 天知道他方才仅仅是接了魔头一招,从手掌到手肘几乎麻木到了动弹不得的地步! 今天能不能活着带逆子离开此地,都是个未知数! 逆子怎么有自信说出这种话的? 乌景元笑了笑:“你方才说,为母报仇雪恨。可本座从未杀过你母亲,你怕是寻错仇了呢。” “我呸!你和那老魔头是父子!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少年破口大骂,眼珠子烧得猩红无比,“你爹那老畜生,侮|辱残杀了我母亲!还剥了她的皮,拆了她的骨!我今日就要替我母亲报仇!” 乌景元很是纳闷:“冤有头,债有主,不懂?” “我不管,就是要父债子偿!” 少年口口声声说要父债子偿,大有一副一定要杀乌景元不可的架势。 乌景元略一思忖,觉得少年的话听着其实也挺有道理的呢。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既然,年少时的张子隐辜负了他,那么,他现在是不是也可以“父债子偿”一下? 张子隐已经脏了,乌景元不穿破鞋。 可张子隐的儿子还年轻呢,观他这年岁,只怕还是个童子之身。 “那好吧。”乌景元叹了口气,坐正了身子,两手交错间,掌心团聚着大量漆黑的魔气,沉声道,“想要报仇,那就放马过来吧。” 不出十招。 父子二人就双双败落。 一个跌跪在左,捂着胸口,神情震惊,煞白着脸检查自己气海丹田里的灵力,在发现灵力完全枯竭后,张子隐的脸色比吃了死孩子还难看,惊呼道:“我的灵力!这,这怎么可能?!” 而另一个就跟死狗一样,瘫软在地,哇哇吐血,根本爬都爬不起来了。 “真是无趣。”乌景元收回魔力,刻薄又冷漠地评价,“儿子是小废物,当爹的是大废物呢。” “我……”少年呸不出来了,气急攻心下,又呕了口血。 乌景元笑了笑,目光转向张子隐,叹道:“看来,灵力比你儿子的性命更重要呢。” 他微微倾身,像是看待两只苟延残喘的蝼蚁,“要不这样吧,来者是客,本座就给你们一个机会。你……” 伸手点了点张子隐,“去杀了他。” 手指向了少年,乌景元许诺道:“你把你儿子杀了,本座就把你的灵力还给你。” 张子隐震怒,狠狠扬起了头颅。 少年面色惨白,惊慌失措地看了他爹一眼,然后就色厉内茬地道:“你这魔头!少花言巧语!” “不愿意?”乌景元不理他,又问张子隐,“堂堂一门之主,沦为废物会怎样呢?会被赶下台,会被昔日的族人,同道好友舍弃,会被人轻蔑看不起,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受人冷嘲热讽。管你昔日如何天纵奇才,一旦失去修为,连坨狗屎都不如。” “到时候啊,你就会像个婊|子一样。”乌景元笑得风轻云淡的,“谁动你都可以。” “你给我住口!”张子隐气急败坏,暴怒道,“要杀就杀,何须废话?” 乌景元叹气,摇摇头道:“给你机会你都不要,你可真贱啊。那就没办法了……” 他突然伸手,隔空一把抓住了少年。 嘭的一声,少年就以一种类似于小猫小狗的姿态,被反扭住双臂,跌跪在了乌景元的脚边。 第72章 他愤怒地想要站起身来,乌景元直接伸脚踩住了他的大腿。 如此一来,少年只能屈辱的,分膝跪在乌景元脚边。 面颊还被乌景元伸手钳着。 “你放了他!”张子隐怒斥。 “这里是魔界,可不是你们天道府的后花园。”乌景元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眼神跟毒蝎的钩子一样,漫不经心,却又不加掩饰地往少年的身后瞥去。 少年只觉得身后的某处皮肉,顿时火辣辣烧了起来,脸色都变得跟死灰一样难看,断断续续道:“你,你想做什么?你,你敢,你敢动我!” “你的修为不高,性格也差,还生了一张欠——干的嘴。” 乌景元捏他下巴的手,突然更用力了,食指啪啪啪的,不轻不重抽着少年殷红的唇瓣,语气戏谑又阴沉,“有娘生没娘教的孩子也是可怜,跟疯狗似的,毛毛扎扎,就是欠管教……” “无妨呢,魔尊叔叔教你。” 乌景元语气幽幽,一句话成功让父子二人如坠地狱。 第75章 张子隐根本就拦不住他, 只能眼睁睁看着魔头将自己年少无知,热血方刚的儿子掳走了。 乌景元直接将人带回了寝宫,摔到了铺满了厚实毛毯的寒玉床上。 少年被摔得七荤八素, 腰骨磕到了床沿的棱角,疼得惨叫一声,迅速蜷缩成了一团可怜巴巴的肉球。 嘴里不干不净地破口大骂:“你这魔头真不要脸!我就是死,也不可能委身于你,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说着就用尽全力, 跟头小牛犊子一样,视死如归地猛往坚硬的床头狠狠撞去。 乌景元低低一笑,伸指从腰间抽出一条束带。 嗖啪一声, 自背后缠绕住了少年的脖颈,稍一用力,少年的身体就猛往后仰去。 呈四仰八叉的姿势, 被拖拽着,从床上狼狈地滚到了床下。 两手紧紧揪住缠绕住自己喉咙的皮革, 努力挣大, 才不至于被活活勒到断气! “真是不乖呢。” 乌景元握着束带的一端,居高临下审视着跌倒在地的少年,勾唇冷笑, “你说,对待不听话的小宠物, 应该如何教训?” “你放屁!啊——” 惨叫声再度响起, 乌景元半点都不会纵着他, 手里稍微用点力气,少年原本惨白却又俊秀的面庞,就憋成了猪肝色。 凌乱的宗袍包裹下平坦胸膛, 剧烈起伏着。 从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粗沉声音。 乌景元笑了笑,温柔款款地问:“打|屁股,怎么样?” 少年的眼睛猛然睁大,嘴唇也旋即狠狠哆嗦起来。 一个字还没能发出,一阵天旋地转的,就已经被一只脚,从底下穿到后背,跟翻乌龟一样,一下将他翻了个面,嘭的一声,双膝跪地。 摆出了一个无比屈辱的跪趴姿势! 他几乎咬碎了牙齿,怒骂了声:“你不要脸!” 可后背上猛然压下的一股力道,差点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给踩出来。 乌景元踩着他的后背,却又施法固定住他的双膝,不准他随意挪开一丝一毫。 然后目光亵玩狎昵地在少年身上流转,最终定格在他挺翘圆润的臀部,笑了笑说,“多大了?” “贱人!”少年羞愤欲死,“滚啊!” “想哪儿去了?我问的是年龄。”乌景元语气淡淡的,随手变幻出一根最普通不过的马鞭。 他就要用这根马鞭好好教训教训张子隐的儿子。 手里握着的束带收紧,在掌心处卷了三层。 少年就被迫高高昂起了头颅,像一匹斗志昂扬的小马驹,塌腰撅臀,曲线流畅美观。 他难受又羞愤,含恨地闭着眼睛,咬牙切齿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可回答他的,却是身后猛然一凉。 乌景元用鞭尾挑开了他的衣裳,肆意欣赏着少年人白净又年轻的躯体,在少年羞愤交加,嗷嗷咆哮之际,毫不留情地狠狠三鞭抽下,将连篇脏话打落成了呜呜咽咽的哭声和粗|喘。 “呦,哭了?” 乌景元颇为惊讶,饶有趣味地拉扯束带,迫他回头对着自己。 能很清晰看见少年闭紧的眼睫,微微有些濡湿。 嘴唇都快被咬烂了。 看来确实是打疼了。 乌景元笑道:“是小哑巴吗?刚刚不是还能说会道的,这会儿怎么没声了?” 一边说,一边持续挥鞭,直到少年眼底的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淌了下来,乌景元就停了手。 用鞭尾温柔地轻拭着少年脸上的泪水,见他扭头躲闪,身子也随之扭动。 乌景元就好心好意提醒他:“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 “……” “像一只摇尾乞怜的狗。” “……” “就是缺了一条狗尾巴……”乌景元故意停顿了一下,漫不经心打量着少年因为惊恐,而越发青白交错的俊脸,莞尔一笑,“想不想试一试?给本座当狗,算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少年咬紧牙关:“你休想!” 可是下一刻,一连十鞭将他抽得趴倒在地,他的体面,自尊,傲骨,似乎被被这无情的鞭挞狠狠碾碎了。 鲜血同眼泪一道儿肆意流淌。 他哭着说,“杀了我吧!别折磨我了!” “你叫什么名字?”乌景元散漫地问,“回答,否则后果你承受不住。” 在经历了短暂的思想斗争之后,少年总算学乖了一点,嗫嚅着说:“思,思故,张思故!” 乌景元默默在嘴里咀嚼着这个名字。 思故,思故,思念故人么? “可有什么缘由?”乌景元问。 “我,我爹说了,娘怀我的那年,爹的一个很重要的故人身死道消,为了追念他,所以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少年挣扎着想爬起身,可踩在后背上的脚实在太重了。 他爬不起来,偷偷把手往后伸,试图把暴|露在空气中的部位盖住。 可他的小动作到底没瞒过乌景元,极其凌厉的一鞭,直接抽在了少年的手背上。 顿时疼得他发出极其惨烈的叫声,手腕到手指尖,横着一条血淋淋的伤痕,部分骨节都得打断了。 “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我听话,我听话!”少年哭着说,一副被打怕了的可怜样。 乌景元懒得同他一般见识,任由他哭了一阵后,才命魔人送药进来。 张思故吓得要命,一边手脚并用满地乱爬,一边通红着脸惊叫:“不要让人进来!我不疼,我一点都不疼,不用上药!” “你在教本座做事?”乌景元扬了扬眉,语气有些不悦。 张思故泪如雨下:“求,求您!” “叫叔叔。”乌景元轻轻地说,“叫魔尊叔叔。” 张思故震惊无比,却又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 直到马鞭扬在了他的脸上,他才无比屈辱地低声唤:“叔叔,魔尊叔叔。” “连起来。” “求您了,魔尊叔叔。” 乌景元笑了,用马鞭点了点少年笨笨的脑袋:“谁说要给你上药了?就该你疼的,不疼不长记性。” 他如今的模样极其俊美妖冶,昳丽到了让人目眩神迷的地步。 这般一笑,就如同冰雪初融,海棠花开一般让人挪不开眼。 声音也温和悦耳,像是潺潺流水。 款款温柔的样子,让张思故有片刻的错愕,呆头鹅一样,痴痴傻傻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直到男人用最温柔的语调,说出最残忍的话。 “你跟你娘一样贱。” “他是昔日魔尊的私有禁|脔,那你现在就是本座脚下的一条狗。” “你胡说!”张思故怒火中烧,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猛然冲乌景元扑去,怒吼,“我娘才不是什么禁|脔!你胡说!!” 可他的反抗无异于是以卵击石。 乌景元轻轻松松掐住了他的脸,微弯腰肢,宽大的袖袍垂落在地,乌黑的长发飘在了少年脸上,明明是那样如春风细雨般轻柔,却又狠厉到了让人胆寒的地步。 “叔叔不会骗你。”乌景元勾唇,邪气四溢地笑了笑,“小朋友,你这副不男不女的身子,还想藏到什么时候?” 他踢分开了张思故的膝盖,露出了最有力的证据。 “你爹真是好福气,有了你就相当于儿女双全了。” 张思故被羞辱得面红耳赤,眼泪汪汪。 乌景元没再为难他,而是出声唤人进来送药。 可一唤之下,居然无人应声。 他有些惊愕,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一转身,就发现一道人影,不知立在角落里多久了。 这绝不是师尊的本体。 因为看起来太过虚无缥缈,如同一缕青烟,好似风一大,就能彻底让他烟消云散。 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不知何时来的,又听了多久,看了多久。 第73章 第76章 乌景元勾了勾唇, 伸手将地上的少年揪着衣领拽了起来,如同对待一个漂亮的傀儡,直接压入了怀里。 少年身上有伤, 被大力拉扯拖拽,伤口崩裂得愈发厉害。 本就凌乱不堪的衣袍,也因此滑落下来,露出大片大片白皙干净的皮肉。 既不愿意被乌景元搂在怀里, 自己又无法独立站稳。 以至于张思故如同风中摇摆的柳条, 在乌景元怀里胡乱打着秋风中残叶一样的摆子。 脏污不堪的鲜血蹭到了乌景元干净华丽的玄金色锦袍上,他只是用眼尾余光稍稍扫了一眼。 脸上,眼底, 没有任何情绪。 一手搂紧张思故的腰肢,一手钳着他的下巴,迫他将清秀又稚气未脱的年轻面庞, 展示给面前的青年看。 张思故不堪受辱,又被捏住了下巴, 无法说出完整的话, 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偌大的宫殿中红绸飘扬,银铃声阵阵。 气氛却如同被冻住了一样,一片瘆人的死气。 “苍仙尊真是好雅兴。” 乌景元率先开了口, 拇指指腹不轻不重按压着少年殷红如血的唇,“你不好好在狗窝里待着, 跑这里做什么?” 他知道师尊回答不了, 所以就恶意满满地替师尊做了比较合理的解释。 “哦——”乌景元的尾音拖得很长, 语气听起来有些玩世不恭的慵懒,“苍仙尊是皮痒痒了,一天不被男人往死里干, 浑身都难受,是也不是?” 此话一出,他亲眼看见师尊本就虚幻到透明的身躯,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原本无悲无喜的脸上,终于还是浮现出了难堪到了极致的羞愤。 乌景元喜欢师尊羞愤交加的模样,这样他才能意识到,原来师尊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有着凡人一样的七情六欲。 “张思故。”乌景元慷慨又恶毒地介绍着怀中的少年,“天道府张子隐的儿子。” 与此同时,他拉下了张思故的衣衫,埋首在少年青涩如苍竹般的肩胛,狠狠咬了一口。 伴随着少年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魔龙尖锐锋利的长牙,深深在他的骨头中穿了两个窟窿。 除了甘甜的血液之外,乌景元也尝到了几丝骨髓的甜香。 “啊啊啊啊……苍仙尊救,救我!”张思故惨烈地叫出了声。 眼前顿时一阵黑一阵白的,疼痛让他头皮上的神经根根剧烈弹跳起来,感觉从头至脚的血液,都倒回至了头顶。 他本以为神通广大,嫉恶如仇的苍仙尊,能就地诛杀魔头,然后顺手把可怜的他一并救走。 可是张思故失策了。 下一刻,他只觉得腰肢猛然一松,原本紧紧箍在腰间的手臂,突然被另一股力道禁锢住了。 如同旱地拔葱,一气将魔头的手臂从张思故的腰间拔开,然后可怜的张思故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被毫不留情地抛飞出去。 嘭的一声,跌倒在地。 还翻滚了好几圈。 不等他眼冒金光地爬起身来,入眼的画面让他大跌眼镜! 就见一向冷若冰霜,沉静内敛的苍仙尊,居然一手握紧小魔头的手腕,一手主动勾住小魔头的后脑勺,迫使小魔头俯首与自己亲——吻! “啊啊啊啊啊啊——” 张思故受惊过度,发出了一连串不可描述的惨烈叫声,眼珠子瞪得溜圆。 乌景元只觉得身体突然不听使唤了。 一股强悍到了极致的力量,居然将他围困在了原地。 不等他反应过来,嘴唇上就传来一阵剧痛。 师尊第一次主动吻他。 也是第一次这么野蛮地撕咬着他的唇,他的舌,两人口中的唾液混合着鲜血,互相传递交织,彼此间都能嗅到对方身上好闻的气味。 乌景元阖眸,一动不动的。 静静地品味着师尊难得的主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张开眼眸,眼底一点情绪都没有,犹如一滩死水。 猛把师尊推开的同时,乌景元毫不客气扬手狠狠抽下了一耳光。 噗嗤一声。 不是直接打在了鲜活的肉——体上。 而像是打在了团聚的光影上。 师尊的头脸没有因为这一耳光,而惯性偏转。 反而是生生被打散了半副头颅。 乌景元看着师尊的头脸,在他眼前跟雾气一样消散。 在他的指间穿梭,微微有些沁凉。 直到彻底烟消云散了。 方才的一切似乎只是一场错觉,可唇舌间依旧渗出的血迹,以及细密如针刺般的痛楚,时刻提醒着他,刚刚都是真实发生的。 师尊的神魂从囚笼中脱离出来,又因为他毫不留情的一耳光打回去了。 乌景元站立良久,突然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一抬眼瞥见张思故跟狗一样,手脚并用鬼鬼祟祟往殿外爬去,突然露出一抹冷笑,隔空将人拖了回来。 吩咐魔人取药来。 烈男泪,师尊用过的东西。 乌景元并不客气,把药灌进了张思故的嘴里。 然后再度将他摔回地毯上,自己则是坐在床边,居高临下审视着少年痛苦挣扎的可怜样。 看着他在地上匍匐蠕动,欲——火焚身到撕扯自己身上的衣衫。 像一条急需要主人摸头安抚的小狗,用袒——露在外的胸膛,一点点蹭上了乌景元的腿。 “哪个不要脸?” 乌景元伸手揪住少年的长发,迫他扬起头来,轻笑着问,“哪个不知廉耻,像小狗一样蹭叔叔的腿?” 少年呜呜咽咽,痛苦到说不出话来。 一双眼眸早就被泪水浸泡得无比湿红了。 在乌景元的逼迫之下,他只能哭着求饶:“饶我……魔尊叔叔饶了我吧……”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这是小朋友你自己说过的话呢。” 乌景元勾唇笑得灿烂又温柔,“你爹欠我的东西,我要从你身上一样一样拿回来。” 张思故浑身剧烈颤动,在烈药的驱使之下,神智逐渐模糊不清,一边呻——吟,一边试图骑上乌景元的小腿。 被乌景元毫不怜惜一脚踹胸口上,跟翻壳乌龟一样四仰八叉倒在地上,发出了委屈的哭声,一声声叫着叔叔…… 乌景元踹翻了他,又伸手抓住他脖颈上的束带,嘴里一边“啄啄啄”,一边含笑着说:“来,爬到叔叔面前来,叔叔就让你舒服……” 张思故鬼迷心窍一般,浑然忘了自己是个人,人是用双腿直立行走的。 手脚并用爬了过去,可刚爬到乌景元身边,乌景元就消失不见了,他急得满地乱转,身后很快就传来乌景元的笑声:“笨狗狗,叔叔在这里呢。” 乌景元将这段影像存储在了水镜中,一分为二。 一份送去给关押在地牢里,等候乌景元发落的张子隐,一份则是亲自送给了师尊。 隔着囚笼。 乌景元施法放给师尊看。 两眼没有感情地直视着师尊的脸,乌景元一字一顿地说:“知道我为什么不跟你上——床了么?” “因为你年纪大了,皮肉都松了,在床上跟死鱼一样,一点意思都没有。我玩腻了,我也是个正常男人,就喜欢年轻漂亮,富有青春气息的肉——体,而你,根本满足不了我。” 下一刻,他就清晰听见皮肉被灼烧,被凌迟的滋滋声。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乌景元眼里没有焦距,像个瞎子一样,也不知道在看哪里。 静静听着师尊跟困兽一般,发出嘶哑的粗——喘。 “我要同他成亲了。”乌景元神色木讷地淡淡道,“虽然只是纳个妾,但该有的仪式和体面,我会给他。” “不……” 师尊发出了不像是人的声音,喉咙里的血泡咕噜咕噜翻涌,又噗呲噗呲破碎。 用被凌迟成了白骨的手掌,终于摸上了乌景元的衣袍,他紧紧抓住那截袍袖,用尽全力地发出了难听的呜咽声,“不要……不要成亲,景元……” “你以什么身份要求我不要跟别人成亲?” 乌景元伸手抚摸着师尊苍白俊美的面孔,眼底渐渐凝聚起淡淡的猩红,“曾经的我,哭着跪在你的脚边,求你不要把我赐给大师兄,你都不肯答应。现在我又为什么要答应你?” “苍溪行,你太自以为是了。” “其实你在我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 他将师尊推回了囚笼,起身拂平衣袍上的褶皱,转身离开,且行且道,“你放心,我宠幸张思故的那天晚上,会安排你跪在我与他的婚床前,让你好好观摩,好好听床。” 第77章 按道理来说纳妾而已, 又不是娶妻。 凡事从简就可以了。 但乌景元还是颇有兴致地给张思故挑选婚服。 因为不晓得张思故的喜好,也没这方面的经验,乌景元就派人将张思故和苍溪行一道儿押了过来。 第74章 偌大的魔殿中, 鸦雀无声。 侍女们手里捧着托盘,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的婚服,有水红,粉红, 胭脂红, 玫瑰红,但就是没有朱砂一般的正红色。 乌景元随意扫了一圈,淡淡问:“为何没有正红色?” “回魔尊, 依魔界的规矩,只有魔后才有资格穿正红色。” 乌景元冰冷的妖冶面容上,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随手拿起一套粉色的婚服, 对着一旁被魔人押着肩膀,似站非站, 似跪非跪的张思故比划了一下。 手指碾着衣领处绣的合欢花, 乌景元低低一笑:“挺衬你的,喜欢么?” “我呸!你这个不知廉耻的魔头!” 张思故狠狠啐了乌景元一口,猛然伸脚踹向了婚服, 在上面留下了一个脏兮兮的血色脚印。 乌景元抬手慢慢擦拭掉脸上被溅的涎液,什么也没说, 只是对一旁的魔人使了个眼色。 魔人会意, 立马下去端了一个托盘上来, 上面满满当当陈列着各式各样,大小形状各不相同的玉——势。 “你,你想做什么?你别胡来!” 张思故面色煞白一片, 瞳孔都发颤了,“有本事就杀了我!” “我不杀你。” 乌景元挑挑拣拣终于挑到一根最合心意的,他捏着张思故的下巴,随意在他嘴里捅——了几下。 口水混合着鲜血,很快就将玉石表面浸—湿。 “我只会管教你。”乌景元微微一笑,“既然舌头不听话,那就惩罚嘴巴好了,来人,拖下去,把这个赏给张侍妾。” 伴随着张思故堪比杀猪一般的惨叫声,在角落里响起。 乌景元已经挑选好了另外一套绯红色的婚服,径直走到了师尊面前。 师尊双眸紧闭,面如死灰。 身上锁链缠绕,赤脚站立,衣不蔽——体。 “小张郎只怕没有力气再试婚服了,我观他体型与你也差不了多少,不若你替他代劳,可好?” 乌景元嘴上询问,实则已经把婚服往师尊身上比划了。 师尊身形高挑,挺拔玉立,皮肤白皙胜雪,冰肌玉骨。 不管多么浓艳俗气的颜色穿在他身上,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乌景元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然后将师尊双手反捆在头顶垂落的琉璃灯上,肆意在他身上穿戴。 似乎要将一位高高在上的仙人拉进了这滚滚红尘之中。 世间情爱多寡淡苍白,如清尘浊水。 所以才需要这样浓艳的颜色来妆点。 “仙尊以为,像小张郎那样青春正盛的小孩儿,会喜欢这身么?”乌景元问,伸手捻起一支金光灿灿的步摇,插在了师尊的发间。 看着步摇上金凤展翅的华丽流苏,唇角微微向上牵起。 “小孩子应该都会喜欢这种金闪闪的东西罢。” “他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呢,打几下屁股就跟开闸放水似的,收都收不住。” “虽然不比仙尊雄壮可怖,但胜在精致可爱。” “我打算给他打个窟窿,穿上小铃铛,这样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响,仙尊觉得好不好?” 苍溪行紧抿苍白的薄唇,合着眼眸一言不发。 可逐渐扭曲的五官还是出卖了他真实的想法。 “你跪下来求我。” 乌景元凑近他,胸膛抵着师尊的胸膛,一手揪着师尊的衣领,一手轻托他的脸庞,拇指指腹轻轻摩挲按压着那张被他咬烂无数次的嘴,声音柔柔地蛊惑他,“师尊求我罢,只要你跪下来求我,那我或许能大发慈悲,一道儿把你给纳了,以后你们一起伺候我,难道不好吗?” 苍溪行没有说话,脸上流露出了隐晦的羞愤,突然把脸强硬——地偏了过去。 此举毫无疑问惹恼了乌景元,脸色瞬间就变得非常难看。 一把掐住了师尊的脖颈,将他无情地往下猛拽。 被绳索捆绑住的双腕,因而被磨得血肉模糊。 嘭的一声,绳索断裂。 师尊高大的如同巍巍群山的身形在乌景元的禁锢之下,轰然倒塌,病弱楚楚地跌跪在了乌景元面前。 乌景元发狠般,伸脚踩住了师尊试图起身的腿,一手快速解开自己的衣袍。 他被师尊激起了满腹的怒火,如果不通通发泄出去的话,就一定会被烈火焚烧而死! 当最后一丝怒火化作水滴,尽数灌入师尊脆弱的喉管里时,乌景元冷冷一笑,看着师尊被折磨得通红的禁欲面庞,心底涌起了说不出来的畅快。 恶劣十足地抓住自己,狠狠抽在了师尊濡湿红润的嘴唇上,语气阴狠地道:“苍溪行!你算个什么东西!” “再敢忤逆本座,信不信本座把你剥——光了,丢到魔营里去!” “看你还能清高到几时!” …… “为什么不肯睁开眼睛看我?你是不敢看,还是不肯看?” “你讨厌我从前的丑样子,觉得我丑陋不堪,如今我变漂亮了,你还是不喜欢!” “你就是贱!” “得到的时候你不懂得珍惜!一旦失去了,又要死要活的!你就是纯贱!”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拉这副样子给谁看?不想要眼睛就直说,我成全你!” 乌景元一时气恼,右手化作龙爪,随意一挥,一股鲜血撒了出来,他手掌心多出了两颗圆溜溜的,像是珠子一样的东西。 他伸手紧紧攥住。 瞬间捏成了一滩血沫。 下一刻又跟发疯的野狼般,猛扑过去,就在魔殿冰冷的地板上,强悍地骑了上去。 他与苍溪行再度闹得不欢而散,婚服和首饰倒是挑好了。 乌景元命人按照张思故的尺寸,重新裁剪婚服,是粉色的那套,娇娇嫩嫩的,很适合他。 至于苍溪行…… 乌景元也给他精心准备了一套。 无论如何,他做不到像师尊那般冷血无情,该给的名分他会给的。 侍妾而已。 乌景元想,师尊只配当我的妾。 只配跟其他人一样跪着伺候我。 第78章 成亲是大事, 纳妾只是小事。 乌景元没有成过亲,他从前幻想过无数次和师尊光明正大,当着整个师门弟子的面公开结契, 可最终都成了掌掴他无数次的可怜笑话。 现如今他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也不需要顾虑任何人的心情,凡事只要自己开心就好了。 不管是成亲还是纳妾,都是需要有父母参与。 张思故倒也罢了, 师尊的亲生父母早八百年骨肉都融为了黄土, 至于乌景元……他不是魔尊的亲生骨肉,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亲人究竟是谁。 他就好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小猴子,在最迷茫最无知的时候, 沦落人间的街头,在无数心怀不轨的人手里如同一件随手可弃的玩意儿,被迎来送往的, 不知过了多少年,多少月, 多少日。 若他的父母尚且在世, 如今只怕也两鬓霜白了。 或许膝下也早就有了别的孩子。 乌景元还牢记着幼年时,母亲的喁喁低语,以及怀抱里的温度。 就靠着这么点温情的母爱, 一眨眼就在萧索苍凉的世间苦苦煎熬了这么多年。 他不清楚自己从前的模样,到底是随母亲多些, 还是随父亲多些。 从前还能在照镜子时, 凭借着自己的外貌幻想父母的样子, 如今他容貌大变,每每透过镜子看见自己的脸时,都要恍惚错愕很久。 魔界的画师技艺高超。 乌景元特别寻了几名来, 施法短暂变回从前的样子,命画师绘画。 通过他的脸型来画他的父亲,也比照着他的五官来画他的母亲。 可画师就算技艺再如何高超,也很难照猫画虎,更何况乌景元对母亲有着非同一般的执着,画的有任何一点不好,都有可能触怒他。 短短几日,他就几乎将魔界的画师杀尽了。 底下的魔人们战战兢兢,各个如临大敌,生怕自己也变成魔尊泄愤的倒霉蛋。 好在有个机智过人的魔人,壮着胆子上前献策:“那些人画不出来,无非就是没有合适的参照物,属下斗胆多嘴,这世间能与一名女子最为相像的,除了她的母亲姐妹之外,也就只有她的儿女了。” 乌景元略一思忖,觉得倒也有几分道理。 当即就换下了华贵的锦衣,穿上了素雅的衣裙,梳着妇人髻,姿态端庄地倚站在窗边的一盆兰草前。 画师胆战心惊,几乎把头悬在了画笔尖,终于画出了一副让乌景元感到满意的画作。 乌景元捧在掌间细细端详,看着画中女子同当初的自己眉眼相像,少了几分少年气,却多了几分温柔慈爱。 尤其眉心处刻意点上的朱砂,平添了几分神性的慈悲。 远比乌景元从前咬着笔尖,猫在被窝里,抓耳挠腮才捣鼓出的母亲画像强多了。 第75章 乌景元欣喜若狂,觉得自己的母亲就是这副模样,错不了! 满心欢喜的他像是个孩子一样,抱着画像原地转了几圈,然后下意识想找个亲近的人分享,可却发现自己没有分享的人。 他的师尊,他的师兄弟,他的朋友,还有他视为亲子的小剑灵,早就一个个弃他而去。 如今的他虽然终于坐上了足以凌驾苍生的高位上,身边却连一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了。 乌景元挥手赶走了所有人。 画卷摊开平铺在了台阶上,他调整姿势贴着画卷躺好,慢慢将自己蜷缩成了一个球。 仿佛自己还被母亲保护在母胎里。 …… 苍溪行是被身上密密麻麻传来的尖锐痛楚活活疼醒的。 醒来后,他就看不见了。 眼前再度陷入了一片了无生气的漆黑。 他似卧在冰窟窿里,被冻得瑟瑟发抖。才刚刚要撑起身来,被鲜血浸透的衣袍早就和身下冰床黏在了一起,发出撕拉撕拉的撕裂声。 也不知是衣服被撕裂了,还是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再度被撕裂了。 苍溪行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也没有一寸一毫完整的皮肉。 吃力地撑起了身,调整好了坐姿,双手交叠着运气。 很快大量白烟就从头顶散发出来,呼哧呼哧的,像是蒸笼上热气腾腾的包子。 噗的一声。 苍溪行面色一白,猛吐出了一大口乌血。 雪地里很快就生出了一簇簇烈烈如焚的红花,此为食苦花,只在魔界生长,无根无叶无果。 专门食八苦为生。 只是区区一口心头血,食苦花就几乎遍地盛开。 一直蔓延至了乌景元的脚下。 他抬腿碾碎红花,一路碾过去,很快就在密集生长的花丛中踏出了一条血路。 径直走到师尊面前,他垂首望了眼师尊如今狼狈的惨状,忽然弯腰,伸手钳住师尊的下巴,举止强硬——地迫他扬起头来,同自己亲|吻。 乌景元满是侵|略意味的吻,像是烧红的烙铁,在苍溪行的唇齿间横冲直撞,似要将他布满了伤口的唇活活撕咬下来不可。 苍溪行疼得发出一声呜咽,下意识侧过了头。 可是很快就被掰正回来,乌景元不允许他有任何主张,曲膝压跪在了师尊盘起来的腿上,一手钳住师尊的下巴,一手穿过被血水浸透的湿漉漉长发,扣紧他的后脑勺,又是极其恶劣的一口。 轻车熟路就撕开了师尊的衣袍,不顾他的反抗挣扎,按着师尊狠狠干了一通。 “婚服须得小半月才能裁剪好。” 事后,乌景元背过身去,自顾自穿上衣服,冷冷道,“从现在开始,我一天来找你三次,就像普通人一日三餐需要吃饭一样,我一天要强——奸——你三次。” 乌景元说到做到。 说一日三餐就是要一日三餐。 实则他欺负师尊如今眼盲,分辨不出时间的流逝。 每每才干过一通,把人折腾晕厥,回去洗个澡,换个衣服,就又过来折腾人了。 他如今的身体过于强悍,就像是人间戏楼里唱过的荤戏,这世间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老黄牛和干报废的铁犁。 一天能来找师尊十好几次。 他不给师尊衣服穿,不给他吃喝,也不给他任何伤药。 就用一把锁链,将人锁在冰床的床腿处。 偶尔,乌景元心情好了,就会哺喂他两口新鲜甘甜的水果,心情不好了,只会往他嘴里灌大量的春|药。 他给予师尊无穷无尽的痛楚,也给予他从前从未体验过的舒畅。 是夜。 顾澜夜和沈渡江悄悄潜入了魔界。 沈渡江被送回师门后,休养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终于恢复了修为。 凭借着此前被关押在魔界中的记忆,利用隐身符的遮掩,也算轻车熟路就潜入了魔界。 “小师叔,我此前同小师弟是被分开关押在地牢里,因而不知他具体被囚|困在哪间牢房,不妨挟持一个魔人问一问,也好过你我无头苍蝇似的乱找!” 话音未落,沈渡江就看见他家小师叔如同黑暗中蛰伏已久的猎豹,猛然蹿了出来,动作无比迅速地挟持住了一个魔兵,一手紧捂住魔兵的嘴,一手持短剑非常利索地刺进了魔人的肩胛中。 伴随着大量鲜血涌出,魔人痛得白眼直翻,身体剧烈痉|挛着往地上倒,却被顾澜夜扣紧了一处命脉,冷冷逼问:“我且问你!被你们抓走囚|禁的问仙宗弟子,眼下在何处?” 魔人痛得想死,但又不愿意真的死,赶紧一股脑地把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包括小孔雀是如何被折磨,又是如何被新上任的魔尊投入炼丹炉中,最终被烈火焚烧,足足炼制了七七四十九天,才终于炼化成丹! 此话一出,二人的脸色同时大变,沈渡江惊怒交加,只觉得一股气血如同海底岩浆一般,噗嗤一声翻涌上来,震得他气海动荡,喉间也涌上了一丝腥甜。 几乎快要站立不稳了,原地摇晃着,目眦尽裂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来:“那魔头竟敢杀我师弟!我要他的狗命!” 顾澜夜虽然也非常难过,毕竟那小孔雀再不好,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但眼下不是伤心的时候。 直接果断割开了魔人的喉咙,顾澜夜擦了擦手上的血,拉住几乎暴怒到要抽剑大开杀戒的沈渡江,沉声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是先救你师尊要紧!” 二人按着方才魔人的指引,隐身来到了囚|禁苍溪行的冰窖中。 周围到处布满结界,两名负责看守的魔兵一左一右斜倚在石柱子上,百无聊赖地说起了闲话。 “听说这里头关押的人,就是昔日大名鼎鼎的苍仙尊呢!” “什么苍仙尊?如今还不是沦为了阶下之囚?连修为都被咱们魔尊废掉咯,又被折磨虐待了那么久,只怕壳子瓤子都坏透咯。” “谁不说呢?说起来咱们魔尊也是心狠手辣,这般如花似玉的美人,要是搁咱们啊,怎么滴也得捧在手心里疼着哄着,偏魔尊不把他当人看,喏,听人说,魔尊还特意锻造了一副狗链子,锁人脖子上呢。” “真想见识一下啊。”魔兵感慨道,满脸流露着痴迷又贪婪的欲|色,“人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那什么仙尊被摧残坏了,我也想尝一尝滋味,嘿嘿……” “嘘!小点声儿!你他妈的真敢想啊!”另一名魔兵一边比划手势,一边压低声儿道,“你是不知道!魔尊心眼小着呢,但凡有谁敢多看他的禁|脔一眼,轻则挖眼,重则小命不保啊!” “啧,想怎么了?想又不犯法!你小子昨个晚上睡着了,还咿咿呀呀想|操|男人呢,装什么装?” 两个魔人你一言我一语斗起了嘴,完全不知危险即将来临。 只见眼前蓦然闪过一抹光亮。 方才说话的魔人一阵天旋地转,就看见同伴的脑袋和身体分了家,而自己方才站立的地方,也多了一具无头尸。 视线越来越低,直到噗通一声砸落在地。 两颗血淋淋的脑袋在地上翻滚,尸体的切口处鲜血汩汩涌了出来。很快就染红了一片地。 “可恶!”沈渡江唰的一下,揭开了身上的隐身符,手持染血长剑,眸色猩红,“居然敢如此羞辱我师尊!我定要屠尽魔界!” “少说废话!先救走师兄要紧!” 顾澜夜沉声道,也揭开了隐身符,从怀里取出了一颗圆溜溜的,通体散发金光的珠子。 此为乾坤珠,乃先师在世时的本命法器,可破世间一切阵法。 他抓紧珠子,掌心运灵力。 突然狠狠朝向虚空砸了过去。 轰隆——轰隆—— 伴随着十多道轰鸣声,整个魔界犹如天崩地裂般剧烈颤动。 大地都裂开了足有百丈深的裂口。 顾澜夜飞快同沈渡江对视一眼,二人都不敢有丝毫的耽搁,趁着结界被破,双双飞身冲进了冰窟窿里。 沈渡江一脚才踹开冰窖的大门,就高呼了一声:“师尊!” 可入眼所看见的景象,却将他好不容易同师尊相见的喜悦和委屈,通通粉碎殆尽,以血泪的方式,凝结成了无穷无尽的绝望。 偌大的冰窖内,立着一具足有三人高的铜架。 十几条带刺钩的锁链,将一个衣不蔽|体的青年缠绕住,倒吊在虚空中。 身子的下方是一个蓄水的大缸,里面已经蓄了半缸的血水。 而缸的周身居然盘缠着一条通体金光的条形物体,看着像龙非龙,像蛇非蛇,身体细细长长的,尾巴上|竖缠绕着青年血肉模糊的赤|裸脚踝,两爪扣在缸的把手上,长筒型的嘴巴正伸进缸里,吐出猩红湿漉漉的长舌头,玩似的在血水里涮舌头。 看见有人闯进来了,这种诡异又可怕的,像是在阴沟里匍匐的诡异东西,病恹恹地抬了抬眼皮。 第76章 用看死人一样的眼神,望着面前的两人,语气幽幽:“是来喝喜酒的?” “还是……主动上门送死的?” 第79章 沈渡江在经历了足以让他神魂俱灭的三十秒后, 铮的一声亮出长剑,怒容满面地咬牙切齿:“魔头!我今日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而他口中的魔头,仅仅像霜打的茄子一样, 蔫蔫巴巴地“哦”了一声,微微扬起的头颅上还沾了不少的鲜血。 空出来的爪子,随意抬了抬,爪子磨磋间发出了“嚓”的一声轻响, 下一刻沈渡江就不受控制般身子蓦然往前灌去, 如同被大风裹挟的风筝,几乎瞬息间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吸了过去! 顾澜夜神色一沉,手疾眼快地一把紧扣住了沈渡江的手腕, 用尽全力往自己身边猛然一拽。 可他还是太小瞧了魔头的手段,这么一拽之下,沈渡江的手臂传来咔擦一声骨裂声, 吃痛的闷哼声也随即响起。 乌景元蹙了蹙眉,慢慢将指尖闪烁的灵光磨碎成了漫天散落的星点。 嗖的一声, 那把方才直指他的长剑, 就已经落至了他不是凡手的爪间。 看似随意一折,这柄削铁如泥,坚不可摧的一品灵器, 竟当场折断成了两截。 豁然掉落在了血缸里,很快就只剩指长的剑柄了。 沈渡江被顾澜夜奋力抢了回去, 眼看着自己的法器被毁, 如何能甘心? 下意识要往回冲去, 却被顾澜夜死死扣住手臂,不许他冲动。 “抱歉啊,出手重了些。” 乌景元的语调慵懒, 听起来像是午睡刚醒的猫儿。 态度也颇为温和,还知礼明仪般晓得道歉,可他诡异的身形,强悍的力量,以及不可捉摸的手法,仅仅通过方才一招就展现的淋漓尽致。 顾澜夜暗暗倒抽一口冷气,晓得今日怕是要不好收场了。 正暗暗思忖如何才能死里逃生之际,那魔头却是不肯给二人这个机会。 二人甚至都没看清楚魔头是怎么移动的,竟如一阵烟雾,已然侵袭到了两人面前,毫不留情扼住了两人的喉咙。 将他二人双双提至了虚空中,顾澜夜惊慌失措下,刚想借用乾坤珠逃跑,可那珠子却不听使唤了,在掌心边高速旋转,边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像小孩子哭泣一般,最终啪的一下跌落在地。 顾澜夜也彻底失去了反抗之力,面容痛苦地闭紧了嘴,可一丝鲜血还是从唇角溢了出来。 伴随着烟雾散退,魔头的真面目才终于显露无疑了。 俊美妖冶,昳丽至极,皮肤苍白到几乎完全看不出一丝丝的血色,如同被放干净血液后,再被丢进了冰窟窿里保鲜的妖艳女尸。 穿着一身过于宽大的玄金色袍子,无风也猎猎作响。 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俊美的魔头蹙着眉头,唇角勾起嘲弄的冷笑,“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还真是喜欢自不量力呢。” 下一刻,身后蓦然袭来一道寒意。 与此同时,顾澜夜和沈渡江二人不约而同地猛然出手,紧扣住了魔头掐住他们喉咙的铁爪。 乌景元眉头蹙得更深了,清晰感受到密集围绕住自己的结界,竟然发出了卡擦一声细微的声响。 这也代表着,他的护身结界居然被破了。 一股熟悉又陌生的灵力,裹挟着凌厉的剑气,瞬间向他逼近。 他完全可以随手甩个人出去,为自己抵挡这一击。 可一手是昔日善待过他的小师叔,一手是对他不离不弃的大师兄,仅剩的良知不允许他将二人推出去挡伤。 唇角掀起越发嘲弄的笑,乌景元眼尾的余光隐约扫见了一道少年身影。 记性中那张清秀的少年面孔已经不复存在,被淬炼,被融合之后,俨然变了一副崭新的容貌。 可那种熟悉的感觉,是被乌景元反复用灵力,用心血才哺喂出的,像盘绕在悬崖边上带刺的荆棘一样,紧紧在他的心脏上扎根。 是他死去活来上百次,上千次,上万次也忘不了的。 可是,昔日他视为亲子,恨不得捧在掌心间,哪怕残废了,也竭尽所能放血哺喂的小剑灵,如今换了副形态,持剑就向他刺了过来。 乌景元并没有躲,侧首微笑着等这一剑。 可能是他眼里的情绪太过强烈炽热,也或许是“父子连心”,“血脉作祟”,小剑灵突然怔愣住了,脑海中忽然翻涌出了很多记忆碎片。 可手里的剑还是轨迹不变,力度不减地朝乌景元狠狠刺了过去。 就在乌景元的身体即将被刺穿之际,一只染满鲜血的大手,从旁一把握住了剑身。 用力一攥,大量鲜血泼了出来。 苍溪行宛如不知道痛一样,明明身上还连接着十多条锁链,明明遍体鳞伤,也明明本该吊悬在刑架上的,可当他看见乌景元有危险时,还是瞬间就抵达了他的身前。 小剑灵大惊失色,下意识惊呼了声:“师尊!” 下一刻,就被苍溪行施法收回了长剑中,他也像是脱力一般,身子往地上跌去,好在用剑支撑着,才不至于完全倒下去。 “放,放了他们。” 苍溪行发出了不像是人的声音,明明混浊沙哑得不成调子,像是指甲在挠琉璃瓦一样,可乌景元还是听明白了。 乌景元勾唇,突然灿烂一笑:“都会护主人了呢,真是乖狗狗。” 可他的好脸色只维持了短短一瞬,下一刻,他就毫不留情抬腿,当胸狠狠一脚将苍溪行踹飞出去了。 嘭的一声,撞倒了刑架。 倒下来的刑架撞碎了大缸,他卧在血水中,满身狼狈,满地狼藉,再也爬不起来了。 “我允许你下来了么?”乌景元冷冷道,“你到底要受多少教训,才能学乖?” 沈渡江惊怒到咆哮:“不许你伤害我师尊!” 同时捏了个引火诀,火焰瞬间从他的掌心蹿升,火速席卷至了魔头的手臂。 顾澜夜暗道不好,你这不是纯粹引火烧身么? 果不其然,魔头只是低低一笑,努嘴做出了一个“嘘”的动作,那火焰居然就跟叛逆期的熊孩子一样,呼哧呼哧倒退回来,烧至了沈渡江身上! 几乎只是眨眼睛,他就被火焰吞噬了,艰难发出了惊慌的惨叫声。 可这场火只维持了短短几秒,乌景元就施法浇灭了。 火焰烧过了沈渡江全身,却不曾伤他半分。 乌景元随手将两人丢了出去,外面的魔兵也应声冲了进来,将二人团团用兵刃挟持住。 “三日后,本座本该要纳两个妾。” 乌景元转身随手抚平衣袖处并不存在的浮灰,眼尾冷冷扫了沈渡江一眼,又笑了,“现在可好,正妻也来了。” “你,你休想!” 沈渡江下意识看了一眼一旁的顾澜夜,回转过脸时,咬牙切齿道,“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这魔头得逞的!” 顾澜夜捂着胸口,虚弱地呕出了一口老血。 “你错了。”乌景元笑了笑,“本座不娶他,本座要娶你,高兴吗?” 沈渡江瞳孔剧颤,瞬间白了一片。 顾澜夜又呕出了更大一口老血。 “带下去,好好伺候着。” “别让人寻了短见。” “三日后,本座娶妻纳妾,一道进行。” “来人,去给未来的魔后置办两身得体的衣服。” 乌景元吩咐了一通之后,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 隐隐还能听见大师兄撕心裂肺的咆哮声。 “师尊是我的。” 乌景元走了过去,半蹲下来,一脚踩住师尊被瓦片刺穿的手掌上,一手轻抬起他的下巴,面无表情地说,“师尊的徒弟也是我的。” “……” “自己把嘴张开。” 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乌景元满腔的怒火,终于在温热的湿润中,得到了释——放。 “师尊,不要违拗我。” 乌景元神情麻木,眼神无比空洞地喃喃自语,“我不知道自己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别逼我杀你,别再逼我了。” 第80章 乌景元拿走了大师兄的断剑, 以及改头换面后的护苍剑。 将大师兄的断剑投入了练剑炉中。 大师兄的本命剑叫作“霜策”,通体散发着如霜一样的莹白,剑柄处还刻有一朵栩栩如生的白玉兰。 握在掌心中颇为轻巧, 剑如其人,同大师兄一样干净,轻盈,飘逸。 就是韧性不够, 居然轻轻一折就断了。 大师兄对他出招, 他只会打断大师兄的剑。 可若是换作其他比大师兄实力强悍的人,只怕会连大师兄的手一道儿打断。 乌景元对锻造法器没什么研究,但魔界有的是奇人异士, 术业有专攻,这种活儿还是得找专业人士去做。 乌景元只提了三个条件。 第一,要将大师兄的剑恢复原样。 第77章 第二, 不许篡改大师兄本命剑的灵识。 第三,加固此剑的韧性。 之后, 乌景元就拿着护苍剑回到了寝殿。 伸指抚摸着剑面上熟悉却又陌生的纹路, 乌景元一点点用自己的手指感受着上面的灵力波动。 小剑灵被封回了剑中,依旧忿忿不平试图冲破封印,可没有苍溪行的允许, 他根本就出不来。 除非乌景元破了封印,但也极有可能因此误毁护苍剑, 或是误伤到剑灵。 “放我出来!有本事你就放开我, 你我决一死战!” “我不准你伤害师尊!” “你要是敢伤害他, 我一定会杀了你!” 小剑灵发疯似的咆哮,在剑中无头苍蝇似的乱撞。 震得剑身嗡嗡作响,乌景元抚摸剑面的手指, 也被震得微微酥麻。 他没说什么,就这么静静端详着剑中剑灵清秀却又倔强的面庞。 恍惚间又想起当初年少时,自己和小剑灵形影不离,吃喝玩睡都在一起。 小剑灵就像他的孩子一样,会和他分吃同一碗抄手,分喝同一罐甜茶,同睡一张床,也同枕一个枕头。 每每遇见危险时,小剑灵总会跟炸毛的猫儿一样,呼哧呼哧往前冲去,叫嚣着不许伤害我的小主人! 乌景元也会像老母鸡护崽一样,将他紧紧护在身后。 他们二人原本是那样的亲密无间,也原本是天底下最合拍的剑主与剑灵。 可如今却什么都变了。 剑主不再是从前的剑主,剑灵也不再是从前的剑灵。 乌景元自从入道后,就励志成为一位出类拔萃的剑修,正因有此志向,师尊才会赐他一把本命剑。 本命剑是每一个剑修的生死搭档,也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就相当于剑修的第二颗心脏。 人无心不能活。 师尊明明什么都懂,明明什么都明白,明明知晓他的苦楚,他的委屈,他的贪念,他的隐忍,可师尊却一直以来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害得他这些年过得好辛苦。 半晌后,乌景元才面无表情地把剑放下了。 就像是彻底放下了曾经的过往一样。 他把护苍剑锁进了桐木箱子里,在上面下了一道封咒。 亲手将自己和师尊之间最后一点情感羁绊斩断了。 从此以后,他是麻木不仁的魔头,而师尊只是他泄——欲的工具。 做完这些后,乌景元来到了关押顾澜夜的行宫。 他对小师叔依旧怀有当初的尊敬,不曾苛待小师叔分毫。 可顾澜夜却对他怀有敌意,冷静地审视着他片刻后,才沉声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到底想做什么? 乌景元也不知道。 他只是想让自己开心一点,想让自己舒服一些,想有人真心实意地爱他。 可就是这么一点点奢求,都像是上天摘星一样困难。 事到如今,乌景元要的,就只是想和大师兄,师尊,张思故成亲而已。 他们三个人代表着乌景元年少时错付的三段感情。 同门师兄弟之情。 师徒之情,还有朋友之谊。 乌景元从前常常觉得是自己不够好,所以才留不住大家的心,让大家把他当成了可有可无的残次品。 如今才发现,只要他不在乎了,这世间就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伤害得了他。 所以,乌景元的回答很简单,轻轻一笑,说:“娶妻纳妾啊。” 顾澜夜当场倒抽一口冷气,要不是手脚被铁链拴住了,他一定会狠狠给这个魔头一拳头。 咬牙冷静地说:“你娶妻纳妾可以,但感情之事不能够勉强的。” 乌景元笑道:“凡事都可以勉强。”顿了顿,他又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是本座最大的诚意。” 顾澜夜有被狠狠气到,只觉得老魔头不是玩意儿,这个小魔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满脸怒容地道:“你就算得到了我师兄的身体又怎样?他不爱你,他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不管是百年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你又何必对这段感情执迷不悟,念念不忘?为了我师兄,你居然连你亲爹都敢杀,到底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做的?” 稍微顿了一下,顾澜夜震得铁链子当啷乱响,含恨道:“实话告诉你,我师兄早就心有所属了,他爱的另有其人!” 乌景元尘封已久的心,蓦然颤了一下,冷冷问:“说来听听?” “他喜欢的人早就死了,而且死在了你爹手里!”顾澜夜道,“父债子偿,你觉得我师兄还能对杀他所爱的魔头之子有什么感情?” “是……谁?” 乌景元木木地吐出这两个字来,实则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可他就是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儿一样,一定要反复试探,反复确认才行。 顾澜夜冷哼一声,吐出了乌景元心底的答案:“我师兄座下二弟子,乌景元!” “我师兄真的很爱他!”顾澜夜道,“此生都难改心意!你若仍旧执迷不悟,到头来定将作茧自缚,不得善终!” “……” 乌景元沉默了。 好像所有人都在说师尊很爱他,可就只有他一个人感受不到师尊很爱他。 任何人都可以很爱任何人的,但如果爱不表现出来的话,那同雾里看花有什么分别呢? 乌景元完全可以找一个爱他如命,天天逗他开心,满心满眼都是他的男人。 何必要那么苦着自己,去捂一块怎么都捂不热的石头? 这种你猜来,我猜去的游戏,他已经玩够了,实在是厌烦疲倦。 乌景元仅仅是留下了一瓶伤药,然后转身就走了。 他又去探望了大师兄,果然同他所想一样,大师兄宁死都不肯同他成亲,被十几个魔人用铁链子缠绕住,在偌大的宫殿中拉扯。 乌景元才一现身,大师兄就怒斥道:“魔头!我就是死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大师兄的左脸上,横着几条血淋淋的伤痕,他的右手指尖上满是鲜血。 手腕则是被镣铐锁住,魔人拉得非常用力,生怕他再往他自己脸上乱抓乱挠。 乌景元挥了挥手,示意魔人们都退下。 见大师兄居然运气,猛往他自己的天灵盖劈去,瞬息间就抵至大师兄面前,两手紧扣住了他的双腕,乌景元的眼里没有焦距,木然地问:“可是大师兄,明明当年是你跪着求我成亲的,为什么现在又不愿意了?” “你,你叫我什么?!”沈渡江大吃一惊,猛然抬头跟见了鬼一样,神情惊悚。 “大师兄啊。”乌景元怔怔愣愣地说,“你连我都认不出来了么?”顿了顿,他自嘲地笑了笑,“你连我当初那么丑的样子都能接受,现如今却接受不了入魔后的我……原来大师兄对我的感情也不过如此,终究比不得所谓的,正邪两立。” 第81章 沈渡江满眼的难以置信, 染血的俊美五官也在乌景元淡漠的目光注视之下逐渐开始扭曲了。 兀自听着乌景元用似诉似怨的语调,讲述着当初在师门时,师兄弟二人之间温情的一点一滴过往, 只觉得浑身如被一股卷杂着的寒刃,猛然刺穿了。 身形在原地微微摇晃起来。 “怎么了,大师兄?” 乌景元勾了勾唇,明明笑容灿烂明媚, 却半点让人感受不到温暖, 就好似在暗无天日里盛放的桃花,盛开到极致之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枯萎了。 他含笑的唇角, 微微上扬着。 眼波流转间隐隐还能窥见昔日的影子,沈渡江在惊愕乃至于错愕了半晌儿之后,才极为痛苦地发出了一声悲鸣:“你, 你这些年到底是吃了多少苦?” 大师兄在确认乌景元身份后,第一句话竟然不是“你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 居然是问他到底吃了多少苦。 大师兄还是从前温柔款款, 善解人意,视他为亲弟,处处偏爱他的好师兄, 可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懂纯真,真挚热忱的乌景元了。 乌景元勾起的唇角还没有放下来, 明明唇边绽放着嘲弄的笑意, 却因为大师兄久别重逢后的第一句关切, 而僵住了,像是人临死前最后的神态一样定格在了脸上。 在沉默了半晌儿之后,乌景元才慢慢抿起了唇, 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那……大师兄……” ——那大师兄还想跟我成亲么? 话还没完全出口,方才还站在原地身形摇晃如风中残烛的大师兄,竟几个箭步就冲了过来,两手抓住乌景元的双臂,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遭之后,大师兄眼底流露出了温情,以及几分难以言喻的凄苦,先是“呃”了一声,然后眼泪紧接着唰的一下淌了出来。 呜咽着唤了声:“景元……” 大师兄应该是想抱他的,但不知道为何又忍住了没抱。 只是更用力地握住他的双臂,似乎怕他像煮熟的鸭子一样,转眼间就飞走了。 第78章 也或许把他当成了这些年午夜梦回时,总会做的梦,稍不注意面前的人影就会消失不见了。 “景元……” “真的是你吗,景元?” “我是不是又在做梦?你真的回来了?” 大师兄在哭,明明站着比乌景元高,躺着比乌景元长,身子骨也比他健壮了不少,可只要一哭起来,就是那般的楚楚可怜,我见犹怜,就好像乌景元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或者辜负了他很多年一样。 乌景元轻轻嗯了一声,周身盘旋的魔力,已经被尽数收了起来。 可他藏在宽袖中的两掌,隐隐团聚着漆黑的煞气。 此时此刻他在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 那就是——大师兄会伤害我吗? 他会趁我不备,狠狠地伤害我吗? 会一掌打向我,还是会用藏起来的利刃,法器,或者符篆狠狠朝我没有设防的身躯上猛击? 会……会不会想就地清理门户,恨不得我立马死掉才好? 乌景元的脑子里乱糟糟的。 因为不确定,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他不想伤害大师兄,可也不愿再受到任何伤害。 就这么僵僵的,像根被锯走了树身的木头桩子一样,孤零零的,也死气沉沉地站在原地。 甚至还暗暗想着,如果大师兄伤害我,那我一定要……一定要……要怎样呢? 废掉大师兄的手? 打断大师兄的双腿? 还是像对付师尊一样,把大师兄剥——光后,用铁链子拴起来,当狗一样禁锢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 不……这些他都不愿意做。 明明大师兄从前待他是那样的好,为了救他,大师兄甚至不顾自身安危,毅然决然地跳下了漫天流窜刀光剑影和各种符篆,及破碎术法的悬崖。 只为了能赶在所有人前面,牢牢拉住乌景元的手。 可是现在,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了。 乌景元不知道大师兄还愿不愿意握紧他的手,也不确定大师兄还喜不喜欢他。 只能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任由大师兄向他靠拢,抓他手臂,甚至是慢慢上移,抚摸着他冰凉的陌生俊脸。 大师兄哭起来的样子,竟是这样的可怜,眼泪一串一串地从湿红的眼睛里掉出来了。 是麻痹敌人的手段。 乌景元睁着眼睛想。 这只是大师兄为了麻痹我的手段。 乌景元闭着眼睛想,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待大师兄伤害自己了。 还暗暗给大师兄,也给自己找了个好理由。 嗯,大师兄是好人,是尊师重道的正人君子。 自然不能容忍入魔后,还欺师灭祖,残杀同门的师弟啦。 这很正常,如果能容忍,也就不是大师兄了。 毕竟这是大师兄为人处世的底线嘛。 人人都有底线,乌景元不会怪他的,也……也是可以理解的。 那么一来,自己也就有理由强迫大师兄同自己成亲了,也可以不用遮遮掩掩,直接对大师兄做任何事情了…… 大师兄有底线,可我也有啊。 我的底线就是,任何人都不能再伤害我。 乌景元想通了,身体总算不再那么紧绷绷了。 可他等了很久很久,大师兄都没有对他做出任何伤害行为,只是一遍遍抚摸他冰冷的面庞,一遍遍哽咽着低喃:“怎么办,怎么办才好?景元,你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你告诉大师兄好不好?” “大师兄很想帮你,真的很想拉你一把。” “大师兄知道,之前的那些事,都不是你有意的,你一定是有苦衷的……你被什么东西操纵了,是不是?” 乌景元睁开眼睛,冲着大师兄微微一笑,摇头道:“没有人操纵我。” “……景元。” “也没有人能再左右我。” “……” 沈渡江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悲鸣,像是被打断了脊梁骨一样,突然脚下踉跄着,跌趴在了乌景元怀里。 乌景元顺势搂住大师兄,就像儿时弱小的自己,被大师兄护在怀里一样。 他循循善诱道:“跟着我没什么不好的。” “……” “当我的魔后罢。”乌景元缓缓地说,“我愿意为了大师兄,放弃征伐整个修真界。” 曲指轻轻在大师兄眉心处一点,乌景元将彻底软下来的大师兄,亲自抱回床榻上。 拉过被褥盖好,还仔细掖好了被子。 “睡吧。” 乌景元模仿着当初大师兄哄他睡觉的动作,柔柔地说,“好好睡一觉,等你醒来天就亮了。”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 乌景元吩咐魔人将提前准备好的婚服,分别送到了三个人的住处,待将三人洗漱打扮好之后,才一起送至了早就布置好的魔殿中。 张子隐和顾澜夜早早就被带了过去,因为修为被封,两人即便满心不甘,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四个人的身影,一齐出现在了魔殿最中央。 乌景元身穿着鲜艳夺目的正红色婚服,手里挽着同样穿着正红色衣服男人。 左手边站着一个穿白衣的,如同披麻戴孝,最右边则是站了一个穿粉色衣服的。 虽然三人身形不同,但因为都顶着红盖头,还精心打扮过,远远一瞧,竟然看着差不多。 若是不把盖头摘下来,根本无法分辨三人谁是谁。 张子隐咬紧牙关,眼睛紧紧盯着场上三人看,想辨认出到底哪个才是自己那个蠢得跟王八投胎一样的逆子! 而顾澜夜也犯了难。 这一左一右站在小魔头身边的,到底哪一个是他师兄? 哪一个是他师侄? 不过,他还是凭借着小魔头此前的话,迅速确认出了哪一个是沈渡江,红衣服的,绝对是! 正妻才能穿正红色,那侍妾自然是粉红,可问题是,同样是侍妾,怎么还有个穿白衣服的? 婚丧同办? 这到底是闹哪一出? 接下来就到了拜堂环节。 乌景元松开了原本一直紧拉着不放的左手。 然后慢慢转过身的同时,施法操纵着右手边的新娘子与他面对面。 刚准备拜下去,顾澜夜就厉声道:“魔头!你这般强迫我师侄与你成亲,实在有违天理!” “强扭的瓜不甜!” “只要你稍微出去打听打听就会知道,我师侄早就心有所属了!” 乌景元笑了笑,并不理会小师叔的谩骂,执意完成了三拜。 三拜之后,乌景元就拉着对方的手,将人引到了座位上坐好。 然后施法操纵着穿粉衣服的,跟召唤小狗一样,勾了勾手指,嘴里轻嘘:“来,给魔后敬茶。” 粉色婚服下的人影,似乎在极力反抗,可无论如何挣扎,最终还是敌不过小魔头的操控。 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姿态好不狼狈。 张子隐和顾澜夜的眉头同时狠狠蹙紧了。 心里也同时生出一个念头: 这般丢人现眼绝不能是我儿子! 这般受人折辱绝不可能是我师兄! 一旁的魔人迅速递了茶来,可还不等接过,下一刻,那杯滚烫的茶水,就尽数往乌景元的面门泼去。 乌景元似早有准备,竟及时抬袖遮掩住了一旁人的面颊。 同时一掌打了出去。 他垂眸看见自己衣袖上,被溅的茶滞,唇角慢慢掀起一丝弧度,终究是弄脏了呢。 被打出去的魔人,腾空旋转了一圈,身上衣衫尽碎,露出了里面竹青色的衣袍,再落地时,就已然变了副面孔。 顾澜夜惊见来人,先是一喜,随即怒道:“谁让你来的?还不赶紧走!” 来人正是宁书! 宁书不仅成功潜入了魔界,还混迹在了魔头身边。 方才更是趁乱将跪地的那名男子捋在了怀里,低声道了句:“沈师兄莫怕。” 而后,他从怀里飞速掏出了两张黄符,甩飞出去的同时咬破舌尖,猛喷了一口精|血。 黄符分别漂浮在虚空中,顾澜夜和张子隐二人,在黄符的作用之下,总算解了封印,双双从坐席上一跃而起。 唰唰两声,就一左一右跃至了宁书面前。 几乎同时伸手抓住宁书怀里的人,张子隐压低声,没好气地道:“丢人现眼!” 顾澜夜一听瞬间急了,怒道:“你凭什么骂人?” “我骂我儿子,关你什么事?”张子隐也怒,伸手就将那碍眼的红盖头撕扯下来,很快底下真容就显露无疑了,他就更生气了,“我就猜到会是你!蠢货!!!” 顾澜夜在意识到自己认错人后,先是一愣,随即暗暗松了口气,还替自己方才的犯蠢找补道:“就算是你儿子也不能随便骂,孩子大了,总该有廉耻心的!” “停一停。”乌景元笑着打断他们,“有什么事等礼成之后再谈也不迟呢。” 第79章 “你这魔头!”宁书剑指乌景元,冷冷道,“你休想得逞!” 此话一出,身后魔殿被破开,伴随着数道灵力涌进,七、八个魔人被震得满天乱飞。 一群人涌了进来。 各个手持法器,面色凝重。 乌景元大致扫了一圈,看到了不少熟悉面孔。 他不急不缓地搂紧身边的人,垂首隔着红盖头,轻轻在对方额头落下了一吻。 再转过脸时,面前蓦然浮现出一把通体流窜煞气的长剑。 伸手握住剑柄的同时,脚下的大地猛烈颤动。 “婚宴就是热闹些才有意思呢。” 第82章 “你这魔头好生猖狂!今日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从人群后方传来一声如雷鸣般的男音, 原本围堵在殿门口的修士们迅速分散成了两排。 来人仙风道骨,容貌坚毅又严厉,方一出现, 顾澜夜和宁书的神情就微微一变,似等来了靠山一样,下意识往其身边靠拢。 而其余人也因此气焰更盛,人人都挥舞着手中法器, 叫嚣着诛杀魔头! 乌景元微微一笑, 想不到会在此看见师祖。 他还当师祖这个老不死的东西,早就入了土呢。 当即就不急不缓地握住身边人的手,感觉到鲜红婚服下的手掌冰凉刺骨, 还微微颤栗。 乌景元笑着把头倚了过去,毫不避讳地喃喃道:“不怕,有什么好怕的?” “你既然已经同我拜了堂, 就是我的人了,我会护你的。” 乌景元的声音不高不低, 刚好可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还执着对方的手,轻轻抬起,垂首在其因为失血过多, 而发青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柔情似水道, “你放心, 这些个喽啰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呢。” 他亲吻的动作,安抚人的语气,哪里像是情人之间的喁喁细语? 分明就是在当众狎玩一个受他摆布的精致傀儡, 甚至是一条已经被他驯化了的狗! 师祖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下意识侧眸望向了顾澜夜,却见他满脸怒容,一副受到了奇耻大辱的模样。 又环顾了一遭,并未瞧见苍溪行和沈渡江的身影。 思及这个小魔头昔日不知廉耻,对苍溪行百般纠缠,师祖瞬间明白了什么,勃然大怒地呵斥:“你这个畜生!” 乌景元一手握着剑,一手握着男人的手,他的脸紧紧贴着红盖头,几乎紧得没有一丝缝隙。 呼出来的温热气息,将红盖头染得微微有些濡湿,盖头之下的面容被紧密包裹着,虽然看不真切容貌,但足以窥见其绝美的骨相。 听见老东西的呵斥,乌景元阖了阖眸,耳边依稀回响起昔日的声音。 “小小年纪竟这样心思歹毒!” “废物!” “不知廉耻,水性杨花!” “与其如此丢人现眼,不如趁早自行了断!” 如今这些过往的声音,同此刻的骂声重叠了。 乌景元却不再像从前那样,羞愧惊恐到恨不得自戕而死,以此来保全师门,师尊的颜面。 如今,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了。 不管是礼义廉耻,还是所谓的清誉都不过是虚名而已。 嘴巴长在人身上,他们要说就由得他们去,乌景元管天管地,还能管得着别人满嘴喷粪么? 他需要做的,不是捂住耳朵躲在角落里掩耳盗铃。 而是杀鸡儆猴,威吓别人的同时,又能取悦自己。 所以,乌景元笑得很开心,一把撕开了身边人的衣衫,露出大片裸|露在外的皮肤。 肉眼可见没有一块好皮了,锁骨处依稀可见此前被锁链穿过的痕迹,就连脖颈处都横着狰狞的伤疤。 这是被反复磨破,又反复结痂所致。 “定坤长老年岁已高,想必见多识广呢,可知什么叫作玉体横陈?” 不等对方回答,乌景元啊呜一口,狠狠咬在了男人的喉结处,还旁若无人将手伸进了男人的衣衫中。 伴随着撕拉撕拉,衣衫碎裂的声音,乌景元转眼间就将男人身上的衣袍撕扯大半,然后钳着他的脖颈,将其压跪在自己脚边。 迫他像狗一样,匍匐在自己脚下。 嘴唇上淋漓着几丝血色,起身时还拉起了长长的暧昧银线。 这在魔界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可落在这些所谓的名门正道眼底,同当众交——媾没什么分别。 人群中好些人神情愤怒,连忙撇开了脸,同时狠狠唾骂魔头好不要脸! 顾澜夜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几次想不管不顾直接冲上去抢人,却被宁书死死拦下了。 宁书压低声劝阻:“师尊!冷静!您不是那魔头的对手!” “可是那魔头如此折辱人,让我怎么冷静?” 顾澜夜咬牙切齿道,根本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想。 他若是不当众提,那么,事后把人救了,谁也不知今日受辱的到底是谁。 可若是他提了,那么沈渡江只怕要无颜继续苟活于世了! 定坤师祖可不管这些,手持法器冲了上去。 乌景元坐着不动,右手执剑与之过了几招,不过短短几招,就将人逼得倒退回去,险些当众出丑。 “你,你这魔头到底使了什么妖术?居然,居然能吸走老夫的灵力?” 定坤师祖伸手捂胸,清晰感觉到气海丹田中的灵力剧烈震荡,如同掀起了一场大规模的海啸。 方才在过招时,根本不受他控制,铺天盖地争前恐后地从他身上各处往外溢散。 如同被人从身上拔走了骨头一样,他根本阻拦不住! 蓦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形成了,师祖惊悚道:“难不成你,你拥有着传说中的空灵根?” 此话一出,瞬间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在场的修士中有不少年长者,活得久见识自然多,也对空灵根有所耳闻。 传言中,空灵根与其他灵根不同。 如同一个无底的深渊,可以轻而易举吸走别人修炼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灵力! 甚至能将对方的灵根也一并吸走,在体内飞速炼化为已用,异常可怖! 若是持有者心地善良,悲天悯人,又修的博爱众生的苍生道,那自然对修真界构不成威胁,甚至还会早早羽化飞升,成为庇佑一方的大能。 可据修真界史书记录,纵观这片时空的历史,就没有哪一个空灵根的持有者,能从一而终保持本心。 不是早早误入歧途,自毁前程堕入魔道,就是被有心人利用,坏事做尽之后,受天诛而亡! 因为空灵根实在可怖,意识到厉害的修真界先辈们为了杜绝后患,就曾立下过一条规定,不管是宗门,还是家族,凡是有空灵根的孩子降生,就务必要毁其灵根。 想不到这个小魔头居然就是空灵根! “他是空灵根!他会吸走我们的灵力!” “我们根本无法战胜他!” “我从三岁时就开始练习吐纳了,勤勤恳恳修炼了几十年,好不容易才修炼出一颗金丹,我不能被吸走灵力!” 人群中响起了各种各样的声音,有惊恐的,有愤怒的,也有惊讶的。 一部分人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可还有一部分人宁死也要消灭魔头。 乌景元是比较佩服后者们的勇气的,一挥衣袖,指了指旁边的空席,示意打退堂鼓的那波人上座观礼。 至于要同他玉石俱焚的那波人,就没有这般好运气了。 乌景元毫不客气,直接吸走了他们身上的灵力,毁了他们的根基,把一个个弱得跟菜鸡一样的废物,挥袖赶到了另一边的坐席上。 不过眨眼睛,场上站立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 料理完了一群乌合之众,乌景元才着重开始对付老不死的东西。 他并不需要老东西的灵力。 只想正大光明地战胜他! 放开挟在怀里的男人,乌景元执剑站起身来。 笑着对老东西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定坤师祖面色凝重,已然知晓今日自己怕是要命丧于此了,但他就是死,也不可能屈服于魔头! 二人轰轰烈烈打了一场,在场众人竟没一个能插得上手,刹那间刀光剑影,灵力四溢,地动山摇,头顶宫殿的瓦砾砰砰破碎,持续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 胜负就已见分晓了。 “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呢。” 乌景元握着长剑,从被打趴在地的老男人身上踩了过去。 他走得很慢,从脚开始一路踏过去,一直踏到老东西的背部才停下,一脚踩在了老东西的后脑勺上。 在老东西的背上碾干净鞋底沾染上的血迹。 期间顾澜夜和宁书要阻拦,都被乌景元施法挡住了。 “既然不中用了,那你怎么还不去死呢?” “师门不是不留没用的小废物么?那老废物怎么说?” 第80章 “你知道么,你的修为真的很弱,弱到本座都不屑于吸走你的灵力呢。” 回答他的是一声一声气急败坏,却又无力反抗的粗喘。 定坤师祖抖得跟风中残烛一样,半死不活的。 乌景元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垂眸看着被他踩到完全不能说话,面目狰狞,眼珠子暴突出来的师长,乌景元木然地喃喃道:“你知道吗?拥有一颗慈爱之心,能公平公正对待晚辈们的年长者,才配称得上是师长,而做不到这些的人,包括你,只能被称作为……” 他低低笑了一声,语气嘲弄起来,“为老不尊的禽|兽。” 话音未落,乌景元就握着剑,高悬在了老东西的头顶,斜眼瞥向了结界外,亲眼目睹这一切,并且声嘶力竭的小师叔和宁师兄。 乌景元又面无表情地转了回来,仅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师祖,这是弟子今生最后一次叫你师祖。” “弟子这就送您老人家去地狱里见孔鸿明。” “他肯定很想你。” 呲啦一声。 鲜血狂喷。 乌景元这一剑,直接从老东西的后颈刺了进去。 还不紧不慢地握紧了,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 一颗血淋淋的脑袋,就这么被利刃狠狠绞了下来,满地轱辘轱辘乱滚。 将地面染成了血红,如同一条庆祝婚礼的红毯。 乌景元抬眸,笑着环顾四周:“下一个,谁来?” 场上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惧和不忍。 顾澜夜愣愣地看着定坤师伯的尸体,再望向人人自危的修士们,以及张思故俯趴在他爹怀里的惊恐面容,最后落在一直紧抓自己不放的干净手背上。 宁书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下意识偏头低唤了声,师尊。 巨大的无力感伴随着这声师尊,瞬间涌上了心头。 难道今日,他们全都得栽在此地? 第83章 “没有么?” 乌景元将剑横在面前, 染血的锋利剑刃上寒光冷冽,煞气流窜。 接触到的空气都会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像是被腐蚀了一样。 妖冶昳丽的面庞上满是不屑一顾的嘲弄, 身上穿的鲜红色喜袍,无风也猎猎作响。 偌大的魔殿中鸦雀无声,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有人打破了这份死寂。 “你这个魔头作恶多端!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出声的人是张思故。 又是这个乳臭未干的熊孩子。 话音未落, 张子隐就立马伸手捂住了他儿子的嘴, 满脸恨铁不成钢地低斥:“闭嘴!” 张思故呜呜几声,被父亲紧护在怀里,只能发出不甘心, 也不服气的闷哼声。 双眸充斥着愤怒的血色。 比起平静又温和的小魔头来说,张思故很显然更像个魔头——如果抛开乌景元刚刚做了什么,以及他身上沾的血迹的话。 乌景元笑了笑, 大马金刀坐回了高位上,随手将长剑扎在面前的地面, 而后伸手, 就再度握住了身边男人的下巴。 拇指肆意隔着红盖头,摩挲着男人光滑的脸。 动作带起了红盖头,众人下意识齐刷刷望去, 只隐隐能窥见白皙干净,棱角分明的下巴, 以及若隐若现的一双涂满了口脂的唇, 在烛火的照耀下闪烁着莹莹光泽, 看起来是那样诱——人。 定力稍微差点的修士,不禁当场咽了咽口水。 “你年纪不大,魄力倒是不小呢。” 乌景元含笑着, 钳着男人下巴的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慢慢松开缓缓下移,红盖头重新垂落遮住了那双引人遐想的薄唇。 所有人的目光如受蛊惑一般,情不自禁地顺着那只不安分,却又精致漂亮到出奇的手继续移动。 直到那手在跪地男人的腰腹之下蓦然停住了,既像是狎玩,又像是调——情,竟隔着衣袍一把握住了。 男人受了刺激,还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呜咽,像是极舒爽,也像是极痛苦,令人不禁翘首窥视,可他的脸被那一方绣着并蒂莲的红布挡着,根本窥探不出此刻究竟是什么神情。 人们只能凭借着想象力,在脑海中浮想联翩。 同时乌景元还发出了一声“啧”,舌尖在齿间打着圈圈,黏腻的口水粘连声,仿佛一把毛绒绒的小刷子,挠得在场众人心痒难耐。 尤其他姿势闲散,与其说是坐在高位上的,不如说是倚靠在上面,伸脚踩男人膝盖的动作,看起来是那样熟练又自然,宛如一只傲娇的猫。 可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把小魔头当猫看待。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副艳如妖鬼的皮囊背后,藏着一个犹如才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罗刹。 但凡有谁敢招惹他,那么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小孩儿,叔叔之前怎么教你的?” 乌景元边玩弄脚下的男人,边抬起浓墨渲染般狭长深邃的丹凤眼,斜斜睨了张思故一眼。 明明语气听起来温柔似水,却让张思故不寒而栗到在他父亲怀里瑟瑟发抖起来。 连紧咬的牙齿都咯咯打起颤了。 “说话。”乌景元单手支着太阳穴,长飞入鬓的眉毛微微蹙着,显出了一丝不耐烦。 几乎同时,张思故就觉得浑身上下都难受起来。 最先难受的,当然是他身后还没有痊愈的伤,以及曾经被小魔头窥探过,并且不屑一顾到用冰冷的长鞭,狠狠鞭打过的隐|私。 小魔头曾经对他的隐|私,做出过无比尖酸刻薄的评价,说他是不男不女。 紧接着感到难受的,就是他的气海。 张思故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气海丹田,像是突然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握住了。 并且在对他持续施压,似乎只要他说错半个字,就会当场将他苦修了十来年,好不容易才修炼出的金丹,一把狠狠捏碎成齑粉! 巨大的恐惧感,如同潮水一般瞬间将张思故淹没了。 哪怕他躲在他爹的怀里,也依旧感受不到一丝丝的安全感,身体不受控制往下滑落,却又被他爹死死禁锢住。 “你怎么了?” “思故!” 张子隐怒火中烧,冲着小魔头吼叫,“你到底对我儿子做了什么?!” “父债子偿啊。”乌景元懒懒散散地说,“这可是令郎亲口说的呢。” “我与你有何仇怨?你竟如此迫害我儿!有本事就冲着我来,放过我儿!” “那自然是有不共戴天之仇。”乌景元轻轻一笑,思绪瞬间就飘回了过去。 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张子隐曾经背弃了他们之间的友情,纵容自己的未婚妻对乌景元泼脏水,害他被人耻笑。 还在两人之间,选择了那个所谓的未婚妻! 可张子隐不明白。 他根本猜不透小魔头到底想做什么,也无力阻止什么,只能更用力地抱紧他的孩儿,手掌拍打他的面颊,一声比一声急促:“思故,思故!你快醒醒,快看看爹!思故!” 这两声厉呵终于将张思故的神智拉了回来,他跟个孩子一样,对着他爹苦歪歪地咧嘴,刚打算发出哭腔,小魔头的下一句话,就直接将他的哭声和眼泪,一并堵了回去。 “你的眼泪怎么那么贱呢?跟屋檐下的雨水一样,说落就落?” 乌景元冲他扬了扬唇角,空出的一只手慢慢抬起,五指收拢又张开,他对着空无一物的掌心,轻轻吹了口气。 脸上浮现出了一种令人胆寒的甜腻笑容,美得惊心动魄,也骇人至极。 张思故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脸色瞬间变得无比苍白,再也受不了这种压迫了。 不顾他爹的阻拦,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咬着牙,扬手给了自己重重两巴掌,边打边呜咽着说了句:“对不起,魔尊叔叔,我知道错了……” 打完之后,他就垂首跪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动。 羞愤到了极致,连额发遮掩下的瞳孔都开始地震了。 “思故,你——!” 张子隐大惊失色,下意识伸手去拉他儿子起来。 他觉得太丢人了,边拉拽,边推搡,似乎觉得儿子是被蛊惑了,所以才做出这么丢人现眼的事情来。 可张思故根本不敢站起来。 生怕自己的金丹在瞬息之间,就被小魔头隔空狠狠捏碎掉了。 本来他娘死得就早,爹又不怎么疼他。 如果再沦为了废物,那么他在天道府哪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那他岂不是要沦为第二个乌景元? 天之骄子跌落神坛后,会遭受什么样的冷眼和嘲讽呢? 乌景元就是最好的例子! 乌景元笑问:“小孩儿,跟你爹说说看,不听话的孩子会被大人怎么教训?” 张思故不吭声,跪在地上一直抖个不停,被逼急了,才会嗫嚅着求:“我真的知错了,我不该多嘴……我已经打过自己了,魔尊叔叔……” 第81章 手臂被他爹大力拽住,用力往上拉扯,头顶还持续传来他爹的怒斥声,像是惊雷一样连续不断的炸响,耳边嗡鸣声不断。 乌景元不说话,静静观望着他。 手指慢慢收拢着,用力捏了捏张思故的金丹。 张思故嘴唇蠕动着,好像说了什么。 等张思故再缓过神时,场上又陷入了一片死寂,他愣愣地抬眸看向了小魔头。 小魔头冲他笑了笑,似乎在嘉奖他的乖顺,他的听话,他的勇敢,以及他的不知廉耻,把他当小狗似的了,还隔空抚摸着他的头,张思故莫名觉得很安心,却又胆寒。 张思故迷茫地看着小魔头,目光才刚刚偏转开,想看看他爹的神情,迎面一记耳光就重重打了下来,还伴随着雷霆般的怒吼声:“混账!” 张思故被打倒在地,口鼻都冒出了鲜血。 脑子里混沌一片,根本不明白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才让父亲这样生气,居然当众给了他一耳光,还骂他混账。 直到小魔头笑意吟吟地同大家解释:“诸位莫要误会,小孩子就喜欢乱讲话,本座确实调|教过他,但不曾像他方才说的那样,狠狠——操——过他……不过。”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又把目光转到了张思故的身上,笑道:“你如果这么期待被本座操,那本座不介意当着你爹和各位修士的面,狠狠地把你往死里干呢。” 乌景元的用词露|骨又粗俗,明明同昔日的魔尊不相上下,甚至手段上来讲更加出色一些。 可他容貌过于明艳,说话声音也轻轻柔柔的,像是雾里探花一样虚无缥缈,空灵得似乎只是大家的幻听。 因而,哪怕是说出了这种难听话,也不会让人太过恶心,或者愤怒,反而有一种被灌了满嘴春|药的错觉。 尤其他的手还一刻不停地抓着身边男人的要害,哪怕隔着衣衫,却依旧让人觉得活色生香。 明明是这样香艳又刺激的现场,可众人却不敢乱看多看,生怕眼珠子下一刻就不保了。 “你胡说!我,我没说过,我没有!”张思故恼羞成怒,捂着脸大喊大叫,“刚刚是你操纵了我!是你诱|惑了我!你,你这个魔头!” 可他的反抗只维持了片刻,下一秒就再度不受控制地跪趴在地,嘴里哭着说,魔尊叔叔我错了…… 乌景元哈哈大笑,同铁青着脸的张子隐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说这小子到底随了谁。” 张子隐咬牙切齿:“你说什么?!” “听不懂?”乌景元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本座是说,这小子似乎不是你的种呢。” 第84章 张子隐目眦尽裂, 冷冷道:“一派胡言!” “哦?” 乌景元的姿态更加闲散,身体微微后仰,收回的两手交叠着, 像看垃圾一样看着面前形容俊美的男人,轻轻一笑,“你在挑衅本座么?” 张子隐怒道:“你这魔头!如此丧心病狂!从你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来!”他还环顾一圈,每个字都咬得很用力, “思故怎么不是我儿了?思故就是我唯一的亲生骨肉!由得你这魔头胡说八道!” 张思故想出声附和, 奈何承受不住威压,只能小幅度点点头,发出呜呜咽咽的哽咽声。 乌景元没有一点被挑衅后的愤怒, 反而笑得格外开心,像是突然被点燃了兴致一样,他问:“那本座若是把证据拿出来, 砸在了你的脸上,你该如何?” 见张子隐不接话了, 乌景元又道:“脱了衣服, 跪在本座面前,给本座捏脚,如何?” “你这魔头欺人太甚!”张子隐怒斥。 乌景元朗朗一笑:“哈哈哈……看来捏脚是有点为难你了, 罢了罢了,本座也瞧不上你这腌臜身子。” 此话一出, 张子隐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下意识攥紧拳头, 往地上的少年身上瞥去, 却紧抿着唇不说话。 可就是这副神情也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可见张子隐也是怀疑过的。 乌景元语气幽幽:“古籍上所记载的滴血认亲不够权威。如今修真界日新月异,各种旁门左道层出不穷, 自然有可以混淆是非之术,偷梁换柱不过是小手段。不过有一种法子,百试百灵,就是不知张公子可想一试?” 张子隐冷冷道:“你这魔头休想离间我们父子之情!” “那你儿子不男不女的身子,又该如何解释?” 乌景元一语惊起千层浪,原本在看台上装聋作哑的众人,瞬间齐刷刷地望向了张思故。 可却没一个人敢说什么。 张思故羞愤又惶恐,不断发出惊叫,想极力隐藏着这个秘密。 可他的怪叫声,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跳梁小丑了。 乌景元横指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张思故的嘴就被封住了,任凭他再如何努力,也无法发出声音。 张思故羞愤交加,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不断用眼神哀求乌景元。 可乌景元根本不打算放过他,一挥手,一柄权杖就浮现在虚空中。 才一现身,在场众人就察觉到了昔日魔尊的气息,纷纷大惊失色,有人不禁发出惊呼:“这,这难道就是魔尊的本体?” “错了。”乌景元解释道,“不过是昔日魔尊的脊梁骨罢了。 ”此话惊得在场众人神情大变,可乌景元却无比平静,平淡,就仿佛在说,啊,今天的天气不错一样简单,他伸手握住权杖的同时,以权杖为圆点,漆黑的煞气刹那间向四面八方以水波的形式蔓延开来。 将大殿中的摆设震塌倒地。 实力稍微弱一些的修士,以及被乌景元吸走灵力的修士,立马被震得东倒西歪,各个面色煞白,口吐鲜血。 一个个跟菜鸡一样,根本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毫不夸张地说,只要乌景元想杀他们,比捏死一只蚂蚁都简单。 在场众人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中,人人自危,目光各异地往乌景元身上瞥,却又不敢同他对视。 乌景元懒得理会那些弱鸡,收回已经被沾染黏腻的手指,轻抚权杖上凹凸不平的纹路。 而后猛然向张思故的方向一指,伴随着耀眼的光芒,如牛吼的龙吟声,瞬间响彻云霄。 众人齐刷刷望去,就见跌坐在地的张思故身后头顶,盘旋着一条瘦弱的龙形幻影! 而那光芒明明照耀着整个魔殿,却偏偏只有张思故现出真身了! 由此可见,张思故并不是张子隐的儿子,而是昔日魔尊的骨肉! 张子隐在经历了短暂的错愕之后,才暴跳如雷,挥剑斩断了张思故背后的龙影。 而后持剑冲小魔头刺去。 可他哪里是乌景元的对手? 轻而易举就被乌景元缴械后,单手掐住了脖子。 乌景元掐着他,迫他也跪在自己面前,微微倾身,垂眸审视着张子隐因为愤怒和窒息,而憋得无比通红的俊脸,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音,笑着说:“生气啦?” 张子隐说不出话,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他。 乌景元笑了:“男人啊,这辈子一定得活得明白才行。” “那双破鞋你不是一直穿得挺开心的?现在怎么就不开心了呢?” 乌景元有些费解地歪了歪头,忽然又灿烂一笑,“你真是够贱的,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你永远不会珍惜。” “你好不好奇本座是如何知晓的?”不等他回答,乌景元就做出了解释,“因为啊,他身上有股子骚气,跟他母亲一模一样……哦,你应该还不知道吧?你的那位好夫人啊,可不是什么冰清玉洁,娇弱可怜的孤女,而是昔日魔尊胯——下的禁——脔罢了……还是最低贱的炉鼎,贱到魔尊可以当着别人的面,把他剥——光,按跪在地狠狠往死里干呢。” 稍微顿了一下,乌景元就把矛头对准了跪坐在地,摇摇欲坠的少年身上,语气嘲弄,“你啊,不过就是个野——种罢了,有什么资格在本座面前放肆?” 张思故面色煞白,早就被惊得魂飞魄散了。 神情愣愣地往父亲的方向望去,却见父亲的脸上写满了羞愤和嫌恶,而这副神情,几乎贯穿了他的整个童年。 在这一刻,昔日不被父亲宠爱的种种怀疑,都好像被一把无形的钥匙打开了。 张子隐呼吸困难,眼珠子都因为愤怒而烧得通红,双膝跪在魔头面前,无力反抗的狼狈姿态,足以让他羞愤到失去理智。 更何况还被当众揭露出这般丑闻,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 怒火攻心之下,居然一口血猛喷了出来。 乌景元嫌弃得蹙了蹙眉,还没说什么,就听嘭一声,以及宁师兄的一声惊呼。 张思故不堪受辱,居然当众一掌打碎了自己的天灵盖。 伴随着骨头碎裂,他人倒在地上,很快就没了气息。 乌景元沉默地看着,心里涌起一丝烦躁。 他对张子隐说,“你教育出的孩子,竟这般脆弱的么?” 第82章 然后就随手把张子隐丢了出去。 乌景元站起身来,挥袖推开所有试图阻止他的人,径直走到了少年面前。 静静看了一会儿,看着张思故满脸鲜血,眼睛睁得大大的,凹进去的头骨像是个血淋淋的窟窿,不断涌出鲜血。 嘴唇微微蠕动着,似乎想说点什么。 乌景元蹲了下来,伸手轻轻撩开了少年面颊上的乱发,柔声道:“蝼蚁尚且苟且偷生,何况是人呢?” “你的命就这么贱?旁人说你几句,你就想不开要自尽了?” “这般没用,怪不得你爹讨厌你。” 最后一句话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伴随着张子隐撕心裂肺的咆哮声,张思故的眼睛渐渐失去了神采,直至苍白到了宛如死鱼一般。 “也是个可怜人啊。” 乌景元轻轻一叹,当着张子隐的面,将张思故离体的神魂攥在手里,慢慢收拢五指。 伴随着大量黑气冒出,那少年的神魂就被当众捏碎成了丝丝缕缕的烟雾。散在空气中,抓都抓不住了。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张子隐痛彻心扉,趴伏在地,泪如泉涌,目眦尽裂地质问,“思故不过是一个小孩子!他哪里得罪过你?何必对他下如此毒手!” 乌景元轻飘飘地回答:“父债子偿呢。” “我与你并不相识,我又何曾与你结怨?”张子隐怒吼。 乌景元没有回答,只是回眸冲着他微微一笑,也就是这么一笑,突然让张子隐怔愣在了原地。 脑海中很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了昔日好友的音容相貌。 奇怪的是,面前的小魔头无论是从容貌,声音,还是性格,都同当初的乌景元毫不相干。 两张面孔却诡异地在张子隐的脑海中完美重叠了,一瞬间就如同雷击一般,瞪大血红的眼睛,满脸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乌景元只是笑着重复一句:“父债子偿。” 然后就走回了高位上,根本没有理会张子隐,甚至,他还在路过时,直接抬腿从他身上踩了过去,正中张子隐的胸膛,把他踩得面色煞白,鲜血狂喷,肋骨都断了好几根。 噼里啪啦的骨头断裂声,在死寂的大殿中显得格外骇人。 乌景元落座后,大手将他的新娘子再度捞了过来。 毫不客气地锁着他的喉咙,将人禁锢在自己脚下。 然后,他抬眸环顾全场,笑着宣布:“既然礼成了,就该入洞房了。俗话说得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那么,就请诸位一起随本座入洞房。” 话音未落,乌景元一挥衣袖,直接施法将众人困入了一方幻境之中。 在幻境内,原本偌大的魔殿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垂满了红绸的婚房。 就见那小魔头穿着红艳的婚服,搀扶着新娘子坐在了床边,眼里溢满了温柔,抬手轻轻将红盖头揭了下来。 伴随着众人倒抽冷气的声音,一张熟悉的俊脸赫然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竟然就是问仙宗的首座弟子,沈渡江! 下一瞬,鲜红的床纱垂落下来,遮掩住了两人的身形。 可隐约还是能看得清床上两人的一举一动。 小魔头一件一件,跟剥洋葱一样,把沈渡江身上繁琐的婚服剥了个干净。 然后抓着他的手臂,将人慢慢放倒。 而距离床边的不远处,还跪着一袭穿白衣的男人。 众人的目光从床上,慢慢挪到白衣人的身上。纷纷猜测着此人的身份。 顾澜夜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一股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震怒,猛然在心头炸开。 竟头脑一热就冲了上前,可是下一刻,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弹开了,床上传来乌景元的笑声:“急什么?很快就到你了。” 不等顾澜夜思考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房里的各个角落突然冒出来的大量的烟雾,顾澜夜本就是医修,几乎瞬间就察觉到这是强烈的春|药! 屏息凝气的同时,还立马伸手捂住旁边宁书的口鼻! 可这种春|药实在太过霸道,竟然无孔不入。 很快在场所有人都中了此药,一个个如同发|情的畜生一样,撕扯着身上衣服,气喘如牛,面红耳赤。 有人试图用灵力压制,却反而走火入魔到发狂,不管不顾随手拉个人就饿狼般扑了上去。 伴随着不明意味的声音响起,其余人也陆陆续续招架不住了。 宁书本体是蛇,蛇性|淫,哪里受得住这种东西? 当即就被逼出了原型,缠绕在顾澜夜身上。 第85章 “宁, 宁书!!!” 顾澜夜咬着牙根,满脸羞红地伸手推开腻在怀里的徒儿,可他家寻常乖巧可爱, 事事听从师尊的小徒儿,此刻已经没了理智! 足有小儿手臂粗细的蛇形身子,紧紧缠绕在顾澜夜的身上,与一般蟒蛇不同的是, 他的脑袋圆润光滑, 如同还没断奶的孩童一般,无比亲密地依偎在顾澜夜的颈间。 一张口,就露出了细长猩红, 尾端分叉的蛇信子。 不顾顾澜夜的阻止和轻斥,往他白净如瓷的面颊上,吐了两口晶莹剔透的涎液。 湿湿滑滑的, 粘黏在脸上,顾澜夜能很清晰感受到徒儿越发急促的呼吸, 以及缠绕他身体时越来越紧的力道。 耳边传来咯噔咯噔骨节被收拢的声音, 很快又被潮水般错乱的呻|吟声淹没了。 同样中了春|药的顾澜夜自然也好不了多少! 身上传来的灼热感无孔不入,让他疼痛难耐到了极点,鬼使神差就回抱紧他家小蛇, 双双倒在了铺满了红毯的地面上,肆意在漫天飞舞的红飘带间翻滚。 不知不觉衣衫尽褪, 浑然顾不得周围还有那么多人在, 竟在这种情况下, 做了一回夫妻。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甭管平生多么古板无趣,不近色|欲,此刻一个个都像是披着人皮的禽|兽, 随手拉人,身形交叠间成就好事。 也有个别几个意志坚定的,或跪或坐努力运转灵力,苦苦支撑着,不让自己沦为被欲|望操纵的禽|兽。 张子隐也在其中,他才得知自己被戴了多年绿帽子,又骤然失去了膝下唯一的儿子,哪怕不是亲生的,但总归养了那么多年。 莫说是人了,就算是条癞皮狗,也该有一定感情了。 狠狠咬破舌尖,嘴里含着一口精|血。 尖锐的疼痛唤回了张子隐的理智,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居然提剑摇摇晃晃撑起了身。 暴怒一声“我要杀了你!” 而后就提剑猛冲过去,打算跟小魔头玉石俱焚。 可他远远不是小魔头的对手,根本没法触碰到小魔头分毫,就被一股无形的结界重重弹飞出去。 不偏不倚,刚好就弹飞到了跪地不起的白衣人脚下。 仓惶间,张子隐不小心扯下了那人头顶的红盖头,一张熟悉的清俊面庞蓦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张子隐瞳孔骤缩,也不知是被方才的力道重击所致,还是被眼前所见惊吓到了,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在原本淫|靡的婚房中增添了一抹血色。 “啊,这,这不就是问仙宗的仙尊?” “是他,就是他!” “原来他竟也不是那魔头的对手!” 也不知是谁发出了惊呼,原本场上还能勉强支撑的修士,突然之间像是被人抢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们的脑子里想的是,看吧,连苍溪行都不是小魔头的对手,我们又如何能敌? 连苍溪行这般大名鼎鼎的仙尊,都沦为了小魔头的禁|脔,当众受了这般屈辱,那他们这些人在魔界受点折磨,似乎也能够接受了? 有了比较之后,让那些原本还自持身份,想着干完这茬儿,就以死谢罪保存颜面的修士,瞬间就觉得自己的受辱算不得什么了,人人都在受辱,又不是自己一个倒霉。 再说了,就算是中了春|药,那在“干|别人”和“被别人|干”之间,还是有天与地的区别的! 于是乎,在场修士们纷纷选择去干|别人。 实力强的去干实力弱的,那自然是轻而易举。 可要是旗鼓相当,又找不到弱的,问题也很简单了,你干|我来我干|你,似乎也就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师,师兄!!!” 顾澜夜面红耳赤,卧倒在一片凌乱的衣服间,露出一片清凉白皙的皮肉,腰间缠绕着的小青蛇似乎很不满他在这种你侬我侬情意绵绵的节骨眼上,居然不专心享受,还分神去叫别的男人,直接用蛇尾巴堵住了他不安分的嘴。 那断断续续的师兄,也因而变成了浑浊不堪的呜呜声。 而床上的小魔头正同沈渡江翻云覆雨,红绸翻飞,身影交错。 哪怕看不清全貌,但足以窥一叶而知秋,凭借着想象力就能知晓两人的战况是何等的激烈! 第83章 可在场诸人都自顾不暇了,又哪里有闲情逸致欣赏别人寻欢作乐? 至多不过是在别人的浪|叫声中,被刺激的越发失控。 张子隐狠狠啐了一口鲜血,伸手一把抓住苍溪行的手臂,震怒地唤了声:“仙尊!” 可就是这么一抓之下,他突然惊觉有些不对劲儿,可还不等他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儿时,那白衣仙尊居然挣脱了他的束缚,手脚并用往床榻边爬。 “仙尊不要!” 张子隐惊怒交加,下意识伸手阻拦,可苍溪行却跟鬼迷心窍一般,全然不顾他的阻拦,径直爬到了床边,隔着红纱帐去捞小魔头的衣袍。 小魔头笑骂了声:“你怎么这样不要脸啊?光看着就能发|情么?” 然后一脚将人踹开。 张子隐的右眼皮狠狠弹跳,明明受辱的是苍溪行,他却有一种自己也在饱受折辱的错觉! 并且再度伸手去抓苍溪行,意图将他从欲|望的漩涡中强拽出来。 却再一次失败了。 苍溪行锲而不舍地爬床,又被小魔头不耐烦地踹开,约莫持续了半盏茶的时间,小魔头才厌恶地骂了声:“真贱啊。” 然后推开了怀里的沈渡江,将苍溪行拉上了床榻。 小魔头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肆意将人按跪在床榻间,自背后抓紧男人的长发,迫他高高扬起头颅,露出的纤细脖颈上,赫然扣着一条绳索。 绳的一端被小魔头缠绕在掌心处,被拽得紧紧的,犹如骑着一匹最下等的种|马,不断发出轻蔑的声音:“驾,驾……” 而男人裸|露在外的身躯几乎都嵌着银铃,肩胛,手臂,胸口,细腰,手腕和脚踝上也都缠绕着。 在这场折辱中,不断发出清脆的叮当响,这哪里还有什么仙门仙首的模样? 分明,分明就是秦楼楚馆里最卑贱,最下等的妓女! 张子隐被自己这个念头狠狠惊到了,甚至还惊慌地左右观望,好在人人都忙着呢,没人有空闲往这里看! 他既惊且怒,认为苍溪行真是自甘堕落,居然同小魔头这般同流合污,当众苟且,实在好不要脸! 与其苟且偷生,不如死了干净! 可等张子隐再度抬眼,用厌恶嫌弃的眼神望去时,却见那床榻间的红纱掀起,隐约可以窥见一副熟悉的清秀面庞! 而这个面庞是他此生都不会忘记的! 正是早已死去多年的乌景元! 张子隐心头大惊,突然冲了过去,一把掀开床纱扑了过去。 却不曾想扑了个空,重重跌趴在了冰冷坚硬|的地板上。 他脑袋混混沌沌的,身上持续传来的钝疼提醒他,这并不是在做梦。 可他明明看准了方位才扑过去的,怎么可能会扑了个空? 直到身后传来记忆中熟悉的笑声,才拉回了张子隐的视线。 “你怎么还是这样没用啊,张郎?” 乌景元清凌凌的笑声,从床榻间传来。 那床纱后面,隐约可见乌景元跪坐在苍溪行怀里,两手勾着他的脖颈,用挑衅又轻蔑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张子隐。 张子隐惊恐又痛苦地发出了一声“呃”,然后再度扑过去,却又扑了个空。 这一回,他直接扑在了一把斜插在地面的长戟上,整个贯穿了他的身体。 犹如一条挂在屋檐下风干的咸鱼,四肢都无法触碰到地面。 大量鲜血从伤口中涌了出来,滴答滴答跟下雨似的砸落在地。 张子隐愣了愣,呆呆望着刺穿自己身体的长戟,有些难以置信地伸手握了握,冰冷坚硬的触感,被血润得湿漉漉的。 疼痛像是埋在身体中的爆破符,彻底炸开了,连绵不绝的疼痛像是尖锐的利刃,狠狠凿着他的太阳穴。 鼻尖和口腔满是血的滋味。 张子隐努力扭转脖子,想再看一看乌景元的脸,看见的却是乌景元主动捧着他师尊的面颊献吻的画面,以及两人几乎紧得没有一丝缝隙的身躯。 他阖眸,眼泪淌了出来,等再睁开眼眸时,才轻轻地问:“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有没有爱过我?” 乌景元巧笑嫣然:“我啊,不像你这么贱,什么都吃得下呢。” 张子隐的喉咙里咕噜咕噜冒着血泡,很快就没了气息。 可他的死并没有唤醒众人,人人都在此间如痴如梦,醉生梦死。 乌景元左拥右抱,在偌大的床榻间尽情享乐。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几天几夜,也可能是十天半个月,或许更久。 他玩腻味了,赤足下地,每往前走一步,脚下就生出一朵娇艳欲滴的红莲。 世间的男人啊,都是一样贱! 不信你看,这里的男人一个个原本都是名门正派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自诩什么正道修士,又是不近女色,又是修劳什子的无情道,其中不乏一些看不起断袖,厌恶断袖之癖的修士。 眼下不一个个都破了戒,玩得不也挺好的? 嘴上说不行,不要,不可,骂什么不知廉耻,卑劣龌|龊,可身体却很实诚呢,一个个卯足了劲儿,生怕吃点亏。 像这种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男修,就是应该剥|光他们的衣服,把他们拴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好好调|教,什么时候把人调理得温顺得跟狗一样,什么时候放出来。 不把这些人的精力用尽,他们是不会老老实实,安分守己的。 任何意图反乌景元,意图杀乌景元,意图从破坏乌景元来之不易安定生活的狗男人们,通通都是不知好歹,不知死活,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牲口! 第86章 对付这种狗东西, 乌景元有的是办法! 他变幻出了一条鞭子,泄愤似的狠狠抽打在男人们的身上,可这些男人们贱得很, 嘴上呜呜咽咽喊着疼,实则被打得爽极了——鞭子上涂抹了解药,抽裂皮肤的瞬间,药粉就会顺着伤口融化进血肉里, 如此就能让欲|火焚身的灼热感, 有些许减轻。 换句话说,被乌景元拿着鞭子抽一抽,比干几个男人有用多了。 一时间乌景元被数不清的男人们拥护在中间, 他像是个高高在上的王,姿势闲散又傲慢,垂眸冷睨着斜躺在自己脚下, 像狗一样展示肚皮,期望他鞭挞的男人, 轻蔑一笑, 然后一鞭子扫人脸上,或者胸口。 其中一人胆大包天,意图去抱乌景元的腿, 却被乌景元一脚直接踹出了多远。 对待这种胆敢以下犯上,不知死活的狗东西, 乌景元不会给一点点甜头。 乌景元生气地冷下了脸, 把鞭子也收了起来, 其余人见状,各个急得抓耳挠腮,可由于不敢冒犯乌景元, 只好一窝蜂冲过去暴打刚刚那个坏事的男修。 看着男修被打成了一滩烂泥,乌景元哈哈大笑,刚折身往床榻上走——他又有兴致宠幸他的魔后跟小妾了。 可下一刻,头顶传来轰隆轰隆的响声,乌景元眸色一戾,仰头就见自己设下的幻境,竟出现了扭曲,如同水波一般蔓延开来,很快就蔓延至了他的脚下。 他刚要出手修复,却不曾想一只冰冷的大手,竟神不知鬼不觉地,探出了红纱帐,正面扣住了他的肩胛。 熟悉的力量让乌景元心尖蓦然产生了一丝悸动。 几乎是本能地瞳孔颤动,双眸死死盯着红纱帐中依稀晃动的人影,低不可闻地喃喃叫了一声师尊。 可是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什么,眼底迅速染上了一抹羞愤的情绪,冷哼一声,毫不留情抬手紧抓在那只手背上,毫不留情地使劲一掰,意图直接废掉师尊胆大包天的手掌。 可却似对上了一团棉花,在乌景元惊愕又恼火的眼神注视下,那只滑腻冰凉的手掌在他掌心处旋转一圈,竟轻而易举泄掉了足以断他五指的力道,还同他十指相扣! 乌景元先是怔愣,旋即似被点燃的炸药桶。 迅速甩开手掌的同时,另一只手呈爪状,猛往纱帐中抓去,不成想抓了个空,伴随着红纱片片飘落下来,一身白衣的师尊正好生生地盘腿坐在床榻上。 而师尊空出的左手上,正抓着一颗长发披散的头颅。 身旁赫然躺着具无头尸。 尸体横陈着,上面还布满了斑驳错乱的伤痕,那伤痕处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变深,如同腐烂了一般,最终跟纸片一般,被大火焚烧殆尽了。 苍溪行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跟抛垃圾一样,将头颅丢到了乌景元的脚下。 头颅边满地轱辘轱辘滚动,边燃起了火苗,很快就被大火吞噬殆尽了。 乌景元看都没看一眼,只是勾唇冷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嘲弄地道:“怎么,吃醋了?” 苍溪行蹙紧眉宇,薄唇紧抿着,许久后,才蠕动着嘴唇,无声吐出一句:“景元,放了他们吧。” “放?我为什么要放他们走?难道不是他们自个儿犯贱,非要闯进魔界里来,坏我好事的?” 第84章 乌景元觉得这话真是可笑极了。 自己如今虽然堕落成魔,但同以往那些动不动就血洗修真界,四处征战屠戮的恶人,还是有所不同的吧? 他不过是老老实实待在魔界中,每天吃吃饭,睡睡觉,玩弄玩弄师尊,除此之外,他干啥恶事了么? 可这些人还是不愿意放过他,既然如此,师尊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放过这些人? 他偏不肯遂师尊所愿。 冷笑一声,就直接挣开了师尊的手掌。 “既然你毁了我精心制作的小傀儡,那我只好玩真的男人给你看看!” 乌景元无视师尊脸上复杂又难过的神情,转身的同时,手里又握住了鞭子,眼尾向上扬起,声音细细的,带点蛊惑意味,“你们当众有谁想撅着屁股任我干?” 没人说话。 这些人一个个衣衫不整,面色酡红,才行过事,眼底还满是化不开的情|欲,此刻如同恶狼一般,明明匍匐在乌景元的脚下,宛如脏污的鬣狗。 眼神里却隐晦翻涌着强烈的渴望和欲|望,一个个面对着乌景元,以及他手里轻轻一挥,就能缓解痛苦,得到解脱的长鞭,喉咙绞紧,干咽口水。 有个别尚存理智的修士,羞愤到了极致,竟抬手就要震碎自己的天灵盖。 下一刻,就被长鞭卷住了手腕,硬生生拖至了乌景元的脚下。 “怎么,这就受不了了,想寻死?” 乌景元一脚踩在男人裸|露在外的胸膛上,垂眸轻蔑地审视对方,手里的长鞭如同活过来的蛇,一点一点吻上了男人暴|露在外的玉白皮肤。 上面赫然布满着各种深浅不一的伤痕,可想而知,不久之前此人才经历过什么。 “杀,杀了我吧,杀了我!”修士躺在地上,痛苦哀嚎。 乌景元唇角泛起邪气四溢的笑容,点点头,嗯了一声,笑道:“死了就太便宜你了。” 他松开了脚,一挥衣袖,面前的空地上就蓦然出现了一架足有三人高的大鼓,鼓面漆黑,足有一张床榻那么大。 乌景元用鞭子,将人卷了起来,直接甩在了鼓面上,下一刻,他自己也飞身踏了上面,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脚下匍匐的男修,语气慵懒地吩咐:“跪下。” 男修不应,清俊的脸上浮满了羞愤。 乌景元一向不喜欢强迫别人,可眼下师尊坐在床榻上,双眸紧紧盯着他瞧。 心里就蓦然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情绪来,就好像才跟父母吵过架的小孩儿,不让做什么,他就偏要做什么。 非得这样对着干,心里才能畅快一些。 乌景元毫不留情,直接抬脚踩在了男人最脆弱的地方,鞋底不厚不薄,力道不轻不重,刚好把男人踩得飘飘欲仙,醉生梦死。 很快就瘫软在偌大的鼓面上,紧阖的双眸很快就落下泪来,发出断断续续意味不明的声音。 这种声音在此时此刻,无异于是变相的催|情|剂,迅速点燃了众人的欲|火,在一片错乱交叠的身影中,乌景元缓解腰带,微微伏下身去,单手托起男修的面颊。 细细端详之下,发现此人颇有几分姿色呢。 虽然远远配不上自己,但露水情缘,一夜恩爱也不错呢。 他要让师尊知道,自己不是藏污纳垢的皮套,离开了师尊肮脏的玩意儿,自己就活不了了。 同为男人,师尊有的东西他也有,不比师尊差多少。 乌景元突然觉得有点高兴,因为自己心眼好不记仇,又赏了师尊一对鱼眼,确保师尊待会儿能意识清醒地看完他如何玩弄男人的全过程。 师尊应该感到很高兴才对呢,亲手养大的玫瑰,如今也学着师尊当年的模样,嚯嚯其他同道中人了。 乌景元在床上的手段层出不穷,举止不算温柔。 强硬地扯着对方的头发,迫他跪好的同时,大手用力掰着对方的下巴,伴随着咔嚓一声,轻而易举就卸了下来。 任由男人羞愤到用最恶毒,最厌恶的眼神,狠狠瞪着他看。 乌景元在享受男人伺候的前一刻,还回眸居高临下地瞥了眼师尊,蠕动着嘴唇,无声说了句:“你且看仔细了。” 而后,他就微微挺腰,头颅上扬,脸上刚浮现出一丝畅快。 下一刻,手腕蓦然一紧。 一股大力紧紧扣住了他的手腕! 又是该死的苍溪行! 居然又坏他的好事! 乌景元面色一沉,刚要动手,哪知就听哐当一声,原本跪在他脚下的男人,竟被师尊毫不客气的一脚,直接踹下了鼓面。 倒地之后,瞬间就不省人事了,也不知死了没有。 乌景元懒得去看,反正天底下的男人多得是,只要他想玩一夜|情,那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和身份,夜夜当新郎还不是易如反掌? 可他不能容许的是师尊次次坏他好事! 于是乎,他决定对师尊的放肆进行惩罚,长鞭破空,冷冷斥了声跪下! 师尊不应,只是低头用很难过,也很恼火的眼神直视着他的眼睛,扣紧他手腕的大手一直哆嗦着,却怎么都不肯松手。 “跪下!” 乌景元的眼神更冷,挥鞭就冲师尊的腿弯抽了过去。 一连数鞭,鞭鞭见血。 饶是如此,师尊依旧执拗且顽强,怎么都不肯跪下。 乌景元气笑了,就在他觉得,大概得直接把师尊的双腿再度打断时,面前的白影蓦然一矮,等他的目光往下追时,就看见师尊小心翼翼地捧着小号的乌景元,像是捧着无价之宝,用自己的衣袖轻轻擦拭上面的脏污。 然后在乌景元诧异的目光注视下,师尊竟不知廉耻到跪在鼓面上,他的脚边,当众容纳了乌景元! 乌景元的呼吸瞬间一紧,下意识攥紧拳头。 理智告诉他,应该一脚把人狠狠踹下大鼓,好让师尊晓得,谁是主人,谁是炉鼎! 可师尊不算娴熟的技艺,居然真的取悦到他了。 乌景元头一回发现,原来强扭的瓜确实不如自然熟的甜。 师尊笨拙又生涩的动作,不断分泌涎液的口腔,以及鼻间吐出的温热气流,在此刻共同谱写了新的乐章。乌景元甚至短暂以为,这是可怜的他亲手为自己设下的幻境,在这个堪称美梦的幻境里,师尊为他吃醋,为他发疯,为他痴狂。 为他杀徒弟,为他杀道友,也为了他甘愿舍弃一切,跪在他脚下只为了让他享受人间极乐。 哪怕在众目睽睽下颜面尽失,像个禁|脔般竭尽全力讨好着自己的主人。 乌景元的手指紧紧攥着,原本想抬起的脚竟渐渐软了下来,不知不觉就坐在了鼓面上,两手后撑着,头颅上扬。 头顶盘旋的气流,很快就凝结成了千万面的水镜。 水镜上赫然浮现着乌景元面若桃花的倒影,他看着水镜,水镜倒映着他此刻的形容。 如同万花筒一般让人眼花缭乱,意|乱|情|迷。 连如同躺在鼓面上,如何被师尊逾越地压住双腕,甚至连怎么和师尊在一起的,乌景元都不知道了。 他只知道,自己的身体很愉悦,师尊似乎是真的有点爱他的。 直到喉咙被利齿咬破,有什么东西流淌进了他的血管,然后以他无法阻止的速度,直接聚拢至了他的气海,锁住了他的心脉和体内盘旋的内丹。 乌景元勾了勾唇,并没有感到太过意外。 他早就知道的,师尊是个薄幸无情,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狗东西。 他也早就明白,情爱这种东西就像是他年少时可望而不可即的母爱,是他毕生都追求不到的天上弦月,是他哪怕费尽心机,也得不到的宝藏。 胆敢对男人掉以轻心,胆敢奢望男人真心爱他,就是他悲剧一生的开始,所以,乌景元也没有对师尊留情,在师尊咬破他喉咙的一瞬,原本抱着师尊的手掌间,蓦然幻化出了一把断刀,毫不留情就朝着师尊的心房刺了过去。 当黏腻的鲜血淌了满手,师尊压住他的身躯也随之剧烈颤了起来。 乌景元伏在师尊耳边,甜甜蜜蜜地说:“师尊想反杀我,可没这么容易呢。” 苍溪行张了张嘴,鲜血从喉咙里咳了出来。 如果说,他没有打算反杀徒弟,只是想暂时封住他的灵力,带他回家消除浑身戾气,重新做回明媚开朗的乌景元呢? 可苍溪行哑了,他没办法解释。 也根本说不出这种肺腑之言,他只是忍着疼,将自己腕上的镣铐,掰开一个锁在了乌景元的手腕上。 然后用沾血的手指在上面一笔一划,画出这世间最恶毒,也最亲密的法咒: 同生共死。 与此同时,乌景元设下的幻境被破。 方才还醉生梦死的修士们,纷纷从梦境中醒来,一个个面红耳赤,衣衫不整,满腹疑虑,在经历了短暂的思索和理智回归后,纷纷意识到方才不过是一场荒唐至极的春|梦,梦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 第85章 如今梦醒了,一个个穿上衣服又成了所谓的名门正派! 就连被长戟刺穿而死的张子隐,也在一阵抽|搐中惊醒,醒来后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死,也没有被贯穿身体。 原本身上的剧痛,也渐渐褪去了。 身上的衣衫早就被冷汗润湿,他竟一时分辨不出,到底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 他存了一丝幻想,在人群中环顾一圈,意图寻找自己的儿子,却在大殿中央,看见一片刺眼的脓血,整个人瞬间脱力般萎靡不振地跌坐在地。 顾澜夜急急忙忙穿好衣服,假装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别人是真是假,他不知道,反正他刚刚和宁书是来真的! 第87章 沈渡江是被剑鸣声惊醒的。 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间里, 衣衫干净齐整地卧在温暖舒适的床榻上。 头痛欲裂,他缓了很久才依稀想起,自己是和小师叔一道儿潜入魔界救师尊的。 结果师尊没救成, 反被魔头活捉了。 可之后的事情,沈渡江就想不起来了。 他狐疑地看着贴着自己胳膊撒娇的本命剑,心道,我的剑不是被魔头毁掉了么? 怎么如今却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我面前? 沈渡江提防地伸手握剑, 一握之下竟惊然发现自己的本命剑比从前精粹了不少, 看样子是被人拿去重新锻造了。 可到底是谁帮他锻造的? 目的又是什么? 沈渡江来不及思索,见自己的修为不曾被封,门外也未有魔兵看守, 揣着满心疑惑,鬼使神差就闯进了魔头的寝宫。 伴随着结界撕裂声,以及漫天飞旋的剑影。 沈渡江才一脚踏进魔殿, 入目的场景差点让他恨不得自剜双目! 就见一个个修士衣衫不整,面色酡红地或跪或坐, 急急忙忙整理着身上被撕成碎布的衣裳, 裸|露在外的皮肤也透着几分不正常的绯红。 整个魔殿弥漫着一股甜腻又古怪的气味,他顾不得众人惊恐慌张的眼神,目光迅速在场上逡巡一圈, 很快就锁定到了藏在角落里的小师叔身上。 几个箭步冲了过去,沈渡江下意识一把抓住顾澜夜的胳膊, 刚唤了声“小师叔”。 顾澜夜就跟条件反|射一般, 一把甩开他, 嘴里发出一声惊呼:“你,你还来啊?” “来,来什么?” 沈渡江满脸狐疑, 目光同时落在小师叔通红的面颊上,心里染上一丝怀疑,不由自主目光开始下移。 刚好瞥见小师叔急急忙慌拢紧的衣领下,一闪而过的两颗小小的血洞。 如果没有认错的话,这应该是被蛇咬的吧? 怎么会刚好咬在了喉咙附近? 距离男人的喉结只差那么半寸? “原来是你啊!” 顾澜夜在看清来人后,顿时大松口气。 然后一边解释说,自己方才被魔头暗算了,但好在自己意志坚定,修为高深,品德高尚,不曾发生什么。 一边神情不自然地满地逡巡,找他的小蛇。 最终在角落里,找到了吃得饕足意满,整条平躺着的,小腹浑圆跟生吞了一个大鹅蛋似的小青蛇。 顾澜夜一边悻悻然地笑着,一边快速捞回他的小蛇,抓着头,用衣袖飞快从脖子到尾巴尖尖迅速撸了一遍,然后往怀里一藏,还怕闷到了他的小蛇,刻意将小蛇的脑袋露在外面。 撸过蛇身的衣袖上,明显沾染上了一层湿湿嗒嗒的水滞。 沈渡江疑惑地微微歪头,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眼尾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红绸垂落遮掩的床榻时,突然脸色一变,抽剑就冲了过去。 唰拉一声,就将红绸挑开。 可入目只有一张被折腾狠了的床榻,上面的喜被皱皱巴巴的,黏腻的水滞顺着床沿往下滴落。 看着不像是血,却触目惊心到让沈渡江呼吸急促到几乎快要窒息的地步! 突然,他听见头顶传来意味不明的声音,下意识仰头望去,就见身旁突兀的一面大鼓,发出颤颤的动静。 顾澜夜神情猛然一变,心脏发沉,暗想着不会的,不可能的。 众目睽睽之下,不会有人这般不知廉耻的。 腿脚不听使唤,沈渡江轻轻一跃,就跳上了足有三人高的大鼓上。 却见鼓面上赫然破了一个大窟窿,透过窟窿,他小心翼翼地伸头窥探,就仿佛在窥视深渊。 他在深渊里,依稀看见了两道缠绕在一处的模糊身影。 他的师尊此刻,一手托着小魔头的面颊,一手轻掩魔头的双眸,用自己的嘴唇细细研磨着魔头几乎快往外渗血的红唇。 魔头露出的半张脸上,一点情绪都没有。 只有唇角微微扬起嘲弄的弧度。 心尖瞬间像是被尖锐的针刺了一下,沈渡江握紧剑柄,羞愤交加到立马往下狠狠刺去。 却不曾想,铮的一声传来,师尊竟然出手,两指夹着剑尖,不准剑再往下挪动分毫。 在沈渡江惊讶又困惑的目光注视下,苍溪行一指竖在唇边,无声地吐出一句:“别吓着你师娘了。” 魔头被俘,修真界普天同庆。 各路修士齐聚一堂,只为了商讨如何惩处魔头,还受害修士一个公道。 可苍溪行自从离开魔界,回到阔别数月的问仙宗后,竟藏了起来终日见不到人。 有人怀疑,苍仙尊是受伤过重,闭门疗伤去了。 也有人怀疑,苍仙尊在魔界当众受辱,无颜面对他人,因而闭关不出。 更有人怀疑,苍仙尊痛恨魔头到了极点,根本等不及仙门公审,定早早将魔头废了,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日夜不分用尽世间最厉害的刑具反复折磨虐待。 但这一切都只是大家的猜测,众人在问仙宗足足待了大半个月,从最初对魔头蓄势待发的唾骂和憎恶,慢慢变得不耐烦,却又不敢在问仙宗闹事——哪怕苍溪行曾经也受到过魔头的折辱,但自古以来能屈能伸方为丈夫,只要苍溪行修为依旧,人们就不敢拿他这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当成茶余饭后的笑谈。 至多认为这不过是苍溪行修道路上的一颗绊脚石,阻止他成道而已。 再说了,当时在场的修士有哪一个幸免于难了? 轻则被废修为,重则被飞灰湮灭。 为了掩盖自己在魔界受|辱的事实,众人不约而同选择集体“失忆”,就算被旁人问起,也都闭口不谈。 但有一个人是例外的。 那就是沈渡江! 他一来,不曾身陷幻境,也不曾受辱。 二则,他还撞破了众人狼狈不堪的丑事。 虽然外界传言,问仙宗的首座弟子品德高尚,温润如玉,一身正气,是正儿八经的正道君子,绝不会像个长舌妇一般嚼舌根,但人心隔肚皮,谁又敢断言正人君子会不会哪天喝醉了酒,嘴皮子一秃噜,再说了不该说的。 再者,昔日沈渡江也曾受过此辱,当时修真界可没放过他。 各种揣测,非议,以及排山倒海一般的谴责和唾骂,几乎把人往死里逼。 倘若不是当初苍溪行盯得紧,看得严,对外放出过狠话:我的徒儿们不曾受辱! 谁若是敢再胡说八道,本尊定将他祖上三代挖坟掘墓! 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问仙宗是名门正派不假,仙尊悲悯慈善,普照众生,不会跟你这种小人物一般见识,但众口铄金,积沙成塔,万一把仙尊的徒弟逼死了,你试试看! 仙尊一怒之下,浮尸千里,那还不是挥挥手,跺跺脚的事? 因而当年的事很快就风息言止了。 为了请求沈渡江守口如瓶,那些修士算是挖空心思。 送礼的送礼,讨好的讨好,更有甚者直接私底下威胁沈渡江,大概意思就是说,你要是嘴上不把门,到处乱说,那就休怪我把你师尊,师叔的丑事也张罗出来,要死大家就一起死! 然后话音未落,就被沈渡江狠狠打了几拳,把人满口牙全部打落之后,还余怒未消。 赤红着眼死死掐着人脖子,像是原始森林里的蟒蛇一样,恶狠狠地瞪着人看。 “你,你若是敢杀我,我的师门饶不了你!” 落了满嘴牙的修士,说话都嘶嘶嘶地往外漏风。 本以为这能唬住沈渡江,岂料沈渡江原本只是简单掐人脖子,听到此话,竟一把将人摔在地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踹。 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别打脸别打脸”的惨叫声中,被沈渡江狠狠揍了一顿。 翌日,不胜其烦的沈渡江就召集了所有人,郑重其事地解释说,魔族人擅幻术,小魔头的幻术同他老子是一脉相承的,已至化境,让人难分虚实难辨,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因而诸位道友们请放心,在魔界发生的种种,不过是一场噩梦,如今梦醒了,诸位不必再放于心上,请自行下山。 第86章 这番话一出,让原本都打算跳起来跟他大干特干的修士们,纷纷跟喂了颗定心丸似的,原本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心,瞬间就安了。 送礼的觉得自己的礼没白送,讨好的觉得自己的马屁没白拍。 而挨了顿毒打的也美滋滋地想,这顿打没白挨。 总而言之,众人心满意足地下了山,赶紧各自回家闭关疗伤去了。 而跟吃了秤砣一样,死待在山上不走的人,沈渡江也自有法子对付,一句:围剿魔头时你们不曾出过力,现在魔头被俘,如何处置焉有你们插手的份? 然后就悻悻然地离开了仙山。 与此同时,当年泼在沈渡江和乌景元头上的脏水,也在多年之后被洗刷干净了。 沈渡江连夜下山买了几坛好酒,独自来到二师弟的坟边,说了一夜的话,也落了一夜的泪,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和在世间瑀瑀独行的心酸,好似都混在了酒里。 喝进嘴里只有苦涩,没有醇香。 喝到七分醉时,他就卧倒在师弟坟边,头枕黄土,嗅着青草的气味,感受晚风轻柔地拂过面颊,那一刻好像二师弟又回来了,在沈渡江看不见的地方,轻轻唤了一声:大师兄。 等沈渡江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阳光明媚,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他昨个儿给二师弟扎的小白花,还好生生地放在墓碑前。 沈渡江捻起来一瞧,那纸花下果然有一滩水滞,他想,这一定是景元在天之灵想念大师兄了,所以才借纸花落下了眼泪。 沈渡江心绪杂乱,宿醉之后脑袋昏沉,太阳穴也传来阵阵刺痛。 鬼使神差就来到了师尊的寝殿门口,听着里面传来阵阵锁链拖动的声音,叮里当啷的。 时不时伴随着花瓶碎裂的声音,像是刺在沈渡江心尖的长针。 他犹豫了,师尊没有封锁上峰的路,就是对他这个大弟子颇为信任,若是他不知轻重突然闯进去,只怕会惹师尊发怒。 直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传来,就跟烧红的铁针一样,狠狠刺进了沈渡江的耳中,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撞门而入。 入目看见的场景让他目眦尽裂。 就见他一向高高在上,清冷高贵的师尊,此刻曲膝跪在地上,轻抬起魔头被铁镣铐桎梏的手腕,小心翼翼地上药。 而那魔头一脸冷漠,还胆大包天地用赤|裸的脚,一脚踩在师尊的腿上,一脚搭在师尊的肩胛。浑身上下就只披了一件白色寝衣,只堪堪能遮掩住重要部位,此刻因为动作太过豪放,连布满青紫指痕的大腿,也若隐若现。 而师尊始终神情淡然又温和,目不斜视。 似乎并不在意魔头对他的凌|辱,正对着门口的面颊上,还赫然浮现着清晰的巴掌印,可见方才那一耳光,不是师尊打魔头,而是魔头打师尊! 沈渡江瞬间就受不了了,锵的一声拔剑。 可还没完全拔|出来,就被师尊一挥衣袖,卡擦将剑重重推了回去,任凭沈渡江如何努力,就是没法再拔|出来了。 他看着师尊气定神闲的动作,看着师尊同样被镣铐磨磋到血肉模糊,隐约都能看见森白骨头的腕骨,最终目光锁定在魔头邪气四溢,又满是挑衅意味的笑脸上。 沈渡江憋了很久的怒火,终于彻底爆发了,怒吼一声:“师尊!您这样对得起景元吗?” 同时眼泪决堤了。 第88章 他不记得景元就是魔头, 魔头就是景元了。 这也是乌景元对这个世间为数不多的温柔,他并不想打破大师兄对乌景元的幻想。 在沈渡江眼里,师尊自甘堕落, 居然爱上了残杀徒儿的仇人之子! 还自轻自贱,跪在小魔头脚下,任其羞辱! “魔头!定是你用邪术迷惑了我师尊!我今日就要杀了你!” 沈渡江抽不出剑,只能近身相搏。 可师尊根本不给他接近小魔头的机会, 一挥衣袖就将他打飞出去。 沈渡江满脸羞愤地怒吼了一声师尊! 换来的却是师尊对他下达的命令:跪下, 向你师娘道歉。 师尊的声音沙哑难听,说这话时,嘴巴根本没动, 竟用的是腹语。 却如同烧红的巨斧猛然劈进了沈渡江的身体里。 最终他也没有跪下,更没有跟所谓的“师娘”道歉,而是一甩衣袖,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地。 师尊疯了! 才会做出这种事来! 沈渡江心如火烧,觉得定是那小魔头使了什么邪术, 才让师尊现如今这般离经叛道! 一口气就奔上了紫竹峰, 轻车熟路就来到了小师叔的寝殿。 可才抬手要敲房门,沈渡江就被房里传来的动静惊得愣在了原地。 “呃,书书, 为师方才喂的真是白水啊,又不是那什么药, 你怎么又, 又这样?” “算了, 别咬那么紧啊,哎呦呦,我这个老腰啊。” 小师叔黏腻的语调, 像是在糖浆里搅合过了,刺得沈渡江一阵毛骨悚然,神情惊慌,等他再回过神时,已经鬼使神差轻推房门,透过缝隙入眼可见一人一蛇紧密缠绕着,有床不好好躺,偏歪在铺了厚厚一层羊毛毡的地上。 小师叔发冠歪斜,青丝散乱。 藏青色的道袍松松垮垮挂在臂弯间,裸|露在外的皮肤一片清凉莹白,像极了炎炎夏日浸泡在寒潭里的冷玉。 细长笔直的双腿被玉色绸裤紧紧包裹着,似被什么神秘力量拉扯着,一寸一寸往更隐秘的角落里拉扯。 满殿弥漫着一股说不清的黏腻气味! 纵然沈渡江再如何未经人事,也能从男人和男人交织成一片的喘|息声中,窥探出个大概来。 脑子里骤然轰隆一声就炸开了,天与地之间似乎瞬间就荡然无存。沈渡江眼冒金花,头昏脑涨,不知自己是怎么逃也般地下了山,连靴子都跑掉了一只,也浑然没有察觉到。 难道小师叔和宁书也中了小魔头的邪术? 还是说,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他们根本还没有逃出小魔头的幻境,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从一个虚假的空间,进入了另外一个虚假的空间? 沈渡江惊慌失措到了极致,仅凭着一口怨气奔至了山门,一路上遇见的弟子,原要同他行礼打声招呼的,可一见他如此惊慌失态,就各个怔愣在了原地。 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渡江闯下山门,慌乱间竟然连御剑都不会了。 沈渡江二指夹着一张传送符,将自己传至了与君山山脚,他急需要去见相匀大师,请这位昔日问仙宗的长老出面主持大局! 诛杀小魔头,为师祖和小师弟报仇雪恨! 唤醒师尊,小师叔,还有宁师弟的理智! 否则整个问仙宗都将被小魔头统治!后果不堪设想! 相匀大师似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竟早早派了小道童前来接应。 沈渡江近来神思耗损,接连受惊,神色自然惨淡,但还是强忍着,与小道童行了个同辈礼之后,说明了来意。 岂料小道童闻言,边还礼边惝然道:“师兄来迟了,家师早在半年前就已驾鹤西去。” 沈渡江大惊失色道:“竟有此事?!” 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沈渡江原本还能强撑着,此刻就跟被抽——干了身上最后一丝力气一样,再也坚持不住,腿脚一软,竟差点跌倒在地。 幸而小道童及时出手搀扶了一把,道了句:“师兄,小心脚下。” 沈渡江神情愣愣,耳边嗡嗡作响,忍不住扬起头来,望着面前一节阶高可入云的长阶,竟第一次觉得登山路是这样难行,高到他一眼望不到头,好像用尽全力也走不到尽头了。 恍惚间想起,小时候第一次来与君山做客,还是同师尊和景元一道儿来的。 那时候下着大雪,积雪把上山的长阶都铺成了一条没有任何纹路的平道。 沈渡江年岁不大,景元更是小的像根青涩稚嫩的萝卜一样,乖乖巧巧地跟在师尊身后,一脚一个印子,师兄弟二人明明都冻得要死,却愣是咬牙坚持着。 不知不觉都挤到了师尊身边。 可奇怪的是,一向清冷得像是冰块精雕细琢成的师尊,竟也是有温度的,越靠近越觉得温暖。 一点都不像寻常那样古板冷漠,也没有推开两人,而是一手牵着沈渡江,一手牵着乌景元。 等漫天飞舞再落下来时,竟没有一片雪花能触碰到二人的身体了,仿佛天塌下来了,只要有师尊在,就压不到他们分毫。 可现如今天没塌,可师尊却塌了。 沈渡江不由悲从中来,竟伏在比他矮半个头的小道童肩头哭得泣不成声。 他真是没用! 从前没有保护好景元,如今师尊被小魔头迷惑至此,他依旧无能为力! 小道童虽有惊疑,但并没有将人推开,等沈渡江稍微缓和了些情绪,才将相匀大师留下的锦囊拿了出来,起手道:“无量天尊,这是家师所留,是否能勘破其中玄机,只能看沈师兄自己了。” 第87章 语罢,便转身离开。 沈渡江揩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急不可耐地打开锦囊,从中翻出一张纸条,迅速展开。 却见纸条上只有寥寥几笔:解铃还须系铃人。 沈渡江死死盯着这几个字眼,眼珠子烧得通红无比。 反复研读了多次,却始终勘破不透其中玄机。 什么叫作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如今所求,不过就是希望师尊能幡然醒悟,诛杀小魔头,做回昔日高高在上,悲悯众生的仙尊。 若说师尊因何堕落,因何执迷不悟,沈渡江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他坐在山脚,吹了一日的风,又淋了一夜的雨,翌日天边泛明,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撒在他身上时,他原本布满沧桑和疲倦的面容上突然有了一丝丝情绪波动—— 不可能的。 这怎么可能呢? 沈渡江满腹疑惑,揣着锦囊,一路风尘仆仆又赶回了仙山,来到掩埋乌景元的坟堆旁。 合掌哽咽拜道:“景元,大师兄只是想确认一件事,你不要生大师兄的气。” 然后也不借用其他工具,就用自己的双手,慢慢将坟头的黄土,一点点扒开,直到扒得双手流血,还不为所动,嘴里一遍遍低念着,“景元别怕,是大师兄。” 就像小时候景元生病发烧,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的,神志不清时约莫又回忆起沦为奴隶的那些年,连昏迷中都哭着求饶。 那时沈渡江急得不行,将人小心翼翼连同被褥一同抱在怀里,模仿着人间妇女哄抱小婴儿,用最温柔的语气哄道:“景元不哭,一切都过去了,大师兄在,大师兄会保护你的。” 哄到最后沈渡江也是呜呜咽咽的,眼泪跟不要钱似的,簌簌往下落。 被孔鸿明那只尖酸刻薄的小孔雀瞧见了,就呦呦呦发出怪叫声,双臂环胸倚在门边,嘲笑说:“快瞧瞧咱们大师兄,还真是生了颗慈母心呢,这么会哄孩子呀?不知道的还以为乌景元是打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呢。” 那时他们师兄弟三人都还小,孔鸿明嘴巴又贱,自然少不得吵吵闹闹的。 沈渡江至多觉得尴尬,又有点羞耻,倒也谈不上多么生气,他只是觉得景元的童年遭遇实在可怜,平时又远超同龄人的沉稳内敛,哪怕受了再重的伤,都咬着牙硬撑着,如果哪天哭出来了,一定是太疼了,他实在忍不住了。 这样的小孩儿就是招人怜爱。 沈渡江天生一副柔肠,没有办法不去可怜乌景元。 有时也会在练剑累了,坐在海棠树底下休息时,远远看着乌景元瘦小的身躯,在太阳底下握着一把比他人还高的木剑,吃力地挥动,汗水爬满了脸,浸透了身上的弟子服,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十分清秀动人。 这孩子打小就有点闷葫芦,性格还特别要强。 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就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 沈渡江心疼他,说过很多次,让他别那么拼命,修炼就是要图图徐之,像是埋在地底等待发芽的种子,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 可乌景元每每只会笑笑说:“我入道晚,资质又差,承蒙师尊不弃收我为徒,自然要加倍努力,才不辜负师尊的救命养育之恩。” 沈渡江当时就万般惆怅地想,景元如果真是我的孩子就好了。 那样我就能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有我在,你不必这么拼命,你只要做你自己,永远开心快乐就好了。 可一向恬静爱笑的景元,一生只活了短短十七载。 惨死在了无人问津的街头,明明最怕冷,却淋了一夜风雪。 被师尊抱回仙山时,早就没个人样了。 想到此处,沈渡江已经挖到了棺椁,他细细把沾满黄土和鲜血的手掌,往衣服上擦拭干净。 然后又抹了把泪,笑笑说:“景元,大师兄很多年没有见过你了呢。” “你别怕,大师兄就是,就是特别想你,想再看看你。” 眼泪再次模糊了视线,为了不滴在棺椁上,让景元在九泉之下还感到难过和不安,沈渡江只能快速仰头,试图让眼泪倒流回去,可这种滋味太难熬了,他竟觉得比拿利刃戳瞎眼睛还痛苦。 最终他忐忑不安,又抱着一丝希冀地打开了棺椁,入眼所见,让沈渡江眼眸眦裂。 他可以看见一具高度腐烂,恶臭熏天的尸体,也可以看见一副腐烂到只剩白骨的架子,甚至能坦然接受他的景元已经尸骨尽化,成了被囚困在一方小小棺椁中的一杯骨灰。 但唯独不能接受的是棺椁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他拜了这么多年,陪了这么多年,惦记了这么多年的,居然只是一处空坟! 起风了,沈渡江觉得今年的秋天似乎来得格外早,乌景元喜欢的秋海棠不知开了没有。 他想折一枝,亲手送给景元。 却又担心现在的自己,比当初还没有资格。 第89章 乌景元受够了被囚|禁起来, 像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除了被迫享受来自于师尊的温柔伺候之外,什么都做不了的日子! 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有生命,有呼吸,有血肉! 不该是被囚困在寝殿里的男宠,也不该是被镣铐禁锢住的金丝雀! 乌景元无时无刻不再思考着, 如何才能打碎镣铐, 逃出这个他曾经梦寐以求,却至死都走不进的寝殿! 可被封了魔力后,乌景元如今不过就是个空有美貌, 却一无是处的废物! 他打不开镣铐,也无法运力同苍溪行决一死战! 甚至在苍溪行强迫给他梳头,挽发, 洗澡,洗脸, 穿衣甚至是喂饭时, 都无法做出最精准的反抗,最多只能把铜镜推倒,随手抓起什么东西, 就乱砸一通,在吃饭时, 故意端起热气腾腾的饭菜, 毫不留情地往师尊的面门泼去, 任由师尊被烫得原本雪白的面庞,先是泛起异样的鲜红,旋即冒出一颗一颗透明的燎泡。 师尊是哑巴! 他的嘴巴除了用来被乌景元操之外, 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说不出任何甜言蜜语,或者是哄骗的话,连腹语也说得磕磕绊绊,被乌景元逼急了,就只会木然地一遍遍低念,景元,景元,景元…… 乌景元恨痛了这个名字! 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懵懵懂懂,被情爱伤得遍体鳞伤的可怜虫了! 如今的他可是响当当的魔头! 叫他魔头也好,叫他孽畜也罢,哪怕唤他一声妖孽,邪祟,祸害,乌景元都不至于这样心堵! 每每听见苍溪行唤他景元,就仿佛是被人用烧红的细铁丝,硬生生穿透了耳膜! 他不是乌景元,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 “啊啊啊啊啊啊……!” 乌景元猛然推开面前摆满鲜香可口饭菜的矮桌,发了疯一样从床榻上跳了起来,如同被邪祟附体般猛然往床边的博古架上狠狠撞去。 可被镣铐禁锢的手腕,猛然被身后传来的一股大力挣了回去,嘭的一声,乌景元就跌入了宽厚温暖的怀抱里。 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将他怀抱住,温热的气息从头顶传了过来,是记忆中清冽好闻的雪下松木香气。 可乌景元却似掉入了滚滚岩浆之中,一边惨叫着,一边疯狂扭着身子,挥舞着拳头用力往圈住他的男人身上捶打,撕心裂肺地咆哮:“放开我!放开我!!苍溪行!我不爱你!我已经不爱你了!” “我讨厌你,我恨你!” “你到底要囚|禁我到什么时候?” “有本事你他妈的就杀了我!别跟个不要脸的荡|妇一样,死缠着男人不放!我|操|你妈的,你放开我!” “我|操|你爹,操|你娘,操|你全家啊!苍溪行!!!” 乌景元破口大骂,用词粗鄙又难听,是他从前根本说不出口,哪怕听别人说一句半句,就莫名觉得耻辱到恨不得挖个地洞躲起来。 如今这些难听话,他张嘴就来。 如果说爱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本能,那么恨则是在爱的基础上,衍生而出的更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 他一遍遍大声重复着,我不爱你了! 我恨你! 我恨不得从来就没遇见过你!从没被你救过,从没拜你为师,从未被你教养过,也从未跟你上过床! 我恨不得你现在,立刻,马上就死掉! 我宁愿小时候就被人当成奴隶,炉鼎,哪怕是路边没人要的流浪狗,活活打死掉,也不愿意跟你沾染半点关系! 他的反抗和辱骂仿佛一拳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看似用尽了全力,可却对敌人造不成任何威胁! 乌景元甚至觉得自己在苍溪行眼里,一定是个跳梁小丑罢? 不过,比跳梁小丑更加可笑! 最起码跳梁小丑不会被爱意裹挟,也不会因情|欲而冲昏头脑,更不会明明已经得势了,却因为一时的贪欢被人折断羽翼,囚|禁在男人的床榻上,日夜承|欢,清醒时骂天骂地,不清醒时郎情妾意!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狗日子,就像是把他丢进了熔炉里,他的骨肉,他的皮肤毛发,他的一切都被狠狠摧毁了! 第88章 他不是师尊的小玩意儿! “我去你妈的同生共死!大不了就一起死!” 乌景元发狠了,他本来是不想死的! 他从来就没想过要死,不管是从前也好,还是现在也好,他想的都是如何才能好好活着,就算没有人爱他,能怎样? 就算容貌已毁,又怎样? 修为废了,他人又没废,有手有脚的,他做什么都行,难道会把自己饿死吗? 他才不是废物! 他明明会做很多事情的,他会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修炼花草,布置庭院,还会帮大师兄缝补衣服,做剑套子,冬天还会帮山上年纪小怕冷的弟子们做毛衣毛裤,还有毛茸茸的围巾和手套,他们都说比外面卖得还要好! 他也会采药,认得的药材多达上千种,知道怎么清洗,怎么晾晒,怎么保存,还有过目不忘的好本事,以及一手好字! 计算能力同人间的管账先生也不差什么! 他知道怎么养鸡养鸭,点瓜种豆! 乌景元从来都不觉得,没有修为,失去金丹后,他就应该死! 十多年前,他被迫死了一次,如今更惜命了,觉得这是老天爷给他重新来过的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住,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可是如今的一切,都被苍溪行毁掉了! 乌景元失去了自由,就相当于失去了继续活下来的勇气! 当即就猛然推开苍溪行,扑到地上一把抓起一块碎瓷,毫不犹豫就往喉咙处刺了过去。 可瓷片明明距离喉咙只差半寸之遥,就硬生生被拦截住了,再也无法往前逼近分毫! “同生共死咒,可不止关乎着你我两人的性命!”苍溪行用混浊的腹语,一字一顿地说,“还有沈渡江给你我陪葬!” 乌景元赤红着眼睛,看着鲜血从自己攥紧的拳头缝隙中大股大股溢了出来,他却浑然感受不到痛,只觉得彻骨的阴寒,就好像小时候寄住在坏人家里,白天干不完的活,还被百般虐打,因为被打得受不了了,深夜偷偷摸摸跑了,本以为翻过困住他的篱笆墙,却不曾想篱笆墙的后面,早有凶神恶煞的男人牵着冲他龇牙的恶犬等着。 这一瞬间乌景元的瞳孔瞬间溃散得像是惨白的死鱼眼,整个人突然就剧烈颤抖起来。 怎么办? 大师兄也被牵扯进来了。 可大师兄是无辜的啊,大师兄从前最疼他,最护他了,大师兄从始至终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他的事,哪怕晓得他如今堕入魔道了,也依旧不曾责怪过他,还处处为他降低正人君子的标准,为他找遍了理由! 他自己死就算了,怎么能带着大师兄一起走? 趁着乌景元愣神之际,手心里的瓷片就被苍溪行取走了。 苍溪行熟练地对伤口进行清洗,上药,包扎,然后把还愣愣怔怔的人,按坐回床榻上,仔仔细细检查着乌景元的手臂,膝盖上,有没有别的伤痕。 一直到确认无误后,苍溪行才半蹲在他面前,仰视着乌景元惨白的脸,难过到极致地说:“对不起。” 乌景元依旧怔愣,像是被人抽走了三魂七魄,连眼珠子都不会转动了。 “对不起,景元,都是师尊对不起你,是师尊不好,是师尊这些年亏待了你,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当初师尊说什么都不会推开你……” 腹语说得磕磕绊绊的,毕竟不是从嘴里说出来的,听起来像是乌鸦在叫,异常得难听,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出至于苍溪行的肺腑。 他边说,边小心翼翼端详着乌景元的神情,两手下意识紧紧握住徒儿的双手,生怕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的徒儿,再一次发疯。 看着乌景元木然的脸,苍溪行就明白了,他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的。 可苍溪行还是流着泪对他说:“求你,就当是师尊求你了,再给师尊一点时间,好不好?师尊一定会把亏欠你的东西,通通弥补给你。也一定会找回当初那个正直善良的乌景元,好不好?” 乌景元这才有了点反应,垂眸定定审视着苍溪行,就跟看待陌生人是一样一样的。 他很平静地说:“我是真的不爱你了。” “可你还想要师尊的身体,不是么?”苍溪行竟已经可笑到,用他的身体来挽回这段破碎不堪的感情了。 他当着乌景元的面,褪下了昔日那身高洁到不可侵|犯的法衣,裸|露出精致的锁骨,努力引|诱徒弟。 可乌景元的下一句话,却让苍溪行的心,重重摔至了谷底。 “同为男人,你也应该明白的,得不到的东西,永远都是最好的。”乌景元神情木木地说,“小时候我没有吃过冰糖葫芦,每每只能躲起来远远看着别的小孩子吃,我只有干流口水的份。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冰糖葫芦一定非常好吃,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这个想法困住了我好多年,直到我拜了师后,大师兄为了跟我早日熟悉起来,就问我想要什么,我支支吾吾半天,只敢寒酸地说,想吃冰糖葫芦,就尝一颗就行了。 大师兄疼我,他直接给我买了一草把。我刚开始吃的时候,确实非常喜欢,觉得就是我想象中的滋味。可吃多了,胃里就会不舒服,大师兄可怜我,就经常给我买各种好吃的,后来我才发现,原来世界上最好吃的冰糖葫芦,只存在我的想象中。” 顿了顿,他垂眸望向了苍溪行,用更平静的语气,更和气的态度,反问他:“现在,你明白了吗?” 苍溪行一瞬间如遭雷击,感觉身体都被雷电劈成了两半,他再也不能平静地祈求乌景元活下去了,也再不能克制自己的情绪了。 一瞬间就跟被点燃的炸药桶一样,是乌景元从来都没见过的癫狂样子,赤红着眼,非常用力地抓住他的肩胛,大力摇晃,咆哮着说:“景元!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师尊!好好看看我!” “我不是你想要就要,想弃就弃的东西!” 乌景元嘲弄地笑了笑:“怎么加这么多形容词?苍仙尊,你就说,你不是东西,或许我还能心里畅快点。” “我,我不是东西,畅快了吗?” 苍溪行强忍着喷涌上来的情绪,憋得自己心口像是堵了石头一样沉痛,可怜的样子任谁瞧了,都会心生几分不忍的。 可乌景元却对此形容了一番:“你现在的样子,就好像是那种明明是自己要出来卖,却还要在嫖|客面前假装无辜的浪|货。” 第90章 可乌景元只是平静又麻木地平视着正前方, 目光根本就没有聚焦在师尊难过又惊慌失措的脸上。 而是穿梭过师尊日渐雪白的长发,望向了不远处的殿门槛。 真是很奇怪呢,明明记忆里师尊寝殿的门槛又高又深, 每次抬腿跨过去,他都要鼓足勇气的。 记得他第一次被师尊引上峰时,因为身上脏乱不堪,头发好几个月没有清洗梳理过了, 都结成了团, 乱乱糟糟顶头上像是个滑稽的鸟窝,脚上还踩着一双明显小了不少,磨损得相当严重的草鞋, 乌黑的脚指头都露在外面,还沾了不少泥点。 当时的乌景元自卑敏|感,局促不安一直低着头乱搓脏手, 站在汉白玉铺成的台阶下,只敢偷偷瞟上一眼, 很快就又把头低得更深了。 那时的他就觉得师尊的殿门槛可真高啊, 是他有记忆以来,所看见的最高门槛,像一座巍峨的山, 是他竭尽全力也很难跨过去的。 师尊看出了他的忐忑不安,并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微微一笑, 主动牵起了小孩子冰凉又脏脏的爪子, 带他一步步走上台阶,跨越门槛,犹如鲤鱼跃龙门一般, 等乌景元再出来时,就如同换了个人,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没人要的小奴隶了。 乌景元又想起,自己刚入山那会儿,只认得师尊。 根本不肯住在师尊给他安排的弟子房里,死活要跟师尊一起住——说是一起住,但他很有自知之明的,得了师尊的允许后,就开开心心满峰找适合他的房间。 宽敞干净明亮舒适……这些词从来都跟他毫不相干,他要找的是柴房,是牛圈,是狗窝,是储物间,反正没人愿意住的地方就对了……可他找了很久也没找到,最终就在庭院里最不起眼的一棵树下睡着了。 翌日他就被轻柔的呼唤声惊醒,醒来就看见师尊一袭白衣,半蹲在他面前,清俊的面容像是从画里飞出来的神仙,看他傻乎乎的,眼睛都不会转动了,还狐疑地蹙了蹙眉,然后冲着面前的孩子挥下衣袖。 乌景元那时吓得半死,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当即就惊恐交加地连忙爬起来跪好,边砰砰砰磕头,边颤声求饶,乱七八糟说了一堆,具体是什么话,乌景元也不记得了。 他只是记得,他没有磕几个,就被一只大手轻轻托起了额头。 师尊用疑惑不解,但又温和的目光望着他,安抚他不必害怕,还将掌心的落花展示给他看。 乌景元那时才知,师尊只是替他拂去发间的落花,并不是像从前那些人一样,动不动就虐打他,折磨他。 第89章 他仰头望向落花飘落的方向,却惊奇地发现昨夜还光秃秃的大树,竟一夜间就花开满树了。 师尊说,这是海棠树。 而且是去年就枯死的海棠树,本来应该移植出去的,但师尊想着养在灵气充盈的峰头,居然也会枯萎,那么娇贵难伺候的么,事出反常必定有妖。 谁曾想乌景元的到来,居然让这棵枯树起死回生了,也算是有缘。 如今回想起这些,还似发生在昨日。 可昔日跪着的人,已经站起来了。 昔日站着的,像神明一样圣洁不可冒犯的人,却跌落在了尘埃里。 乌景元静静听着,师尊用卑微到了骨子里的语气,祈求他怎么样才能和解? 怎么样才能原谅师尊? 乌景元也不知道,所以他把这个难题抛了回去,他平静地问:“那请您告诉弟子,怎样您才能不再纠缠?” 他突然的客气让苍溪行更加惊慌,甚至宁愿乌景元继续像方才一样破口大骂。 苍溪行不可能不纠缠,他就不可能再对乌景元放手了。他牢牢抓住了乌景元的手,同样被禁锢住的手腕处,两只镣铐碰撞,发出叮里当啷的响声,像是一记记刀刃狠狠刺在苍溪行的心头。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如今的局面都是他亲手造成的! 他在乌景元深爱他,愿意为他生为他死的时候,百般拒绝,千般羞辱,如今都反过来了。 为了留住乌景元,苍溪行就只能一改常态,卑劣地用锁链,用镣铐,用令人不齿的下作咒术,不惜搭上自己和大徒弟的性命,也要强行将人留住! 可饶是如此,他只是囚住了乌景元的身体,却囚不住他的心! “景元,你告诉师尊,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了别人?” 苍溪行赤红着眼,质问道,“你是不是还惦记着其他男人?是谁,你告诉师尊,到底是谁?!” 乌景元不语,现在这个时候,不管他回答是谁,那么谁都会倒霉。一个搞不好只怕还会被苍溪行发疯杀掉。 这么一副不声不响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苍溪行,愤怒像是裹着煤油的炸药,迅速在他胸膛里炸开了! 他再也不能忍受乌景元的冷漠,不能忍受他的三心二意,见异思迁! 他要让乌景元明白,你是师尊的,你只能是师尊一个人的! 师尊得到过你一次,就能得到你千千万万次! 撕拉一声。 苍溪行用牙齿直接撕开了乌景元单薄的衣衫,不顾他的反抗,直接将他束缚在了身|下的大床上,嫉妒到用染血的唇齿,用力研磨着乌景元的唇,哪怕弄得血淋淋的,也甘之如饴! 偌大的寝殿很快就响彻乌景元的咒骂声,可这咒骂声不久之后,就在苍溪行嘴对嘴喂下的大量春|药中,慢慢变了腔调。 一次次地掠夺,一次次地占有,一次次释放着野兽般最原始的欲|望。 直到乌景元精疲力尽到昏睡过去,苍溪行也不肯轻易放过他,就这么让他咬了一夜,翌日清晨趁着乌景元睡了一宿,养足了精神就继续来。 为了不被外人打搅,苍溪行还设下了结界,不许任何人上峰来。 为人师表自然事事都得言传身教,亲力亲为! 既然徒儿道心破碎堕入了魔道,还被恶念操纵着,失去了往日的天真善良,那苍溪行自然有理由一点一点帮徒儿找回来! 拉徒儿回正道! 其他的事情通通不重要! 现在任何人任何事都比不上乌景元重要,哪怕外面天塌了,地陷了,人都死绝了,也都同他毫不相干! 在这种几乎折磨的情|事中,乌景元从最初的怒火冲天,恶语伤人,逐渐变得麻木,到了最后,他甚至还会迎合一二,每每他迎合,苍溪行就异常兴奋,觉得徒儿定是念起了昔日情分,又愿意同他双修了。 可乌景元的话却让他万般难过。 “不管是操|人还是被|操,我都经历过了。但还是头一回被狗|操,蛮有意思的。”乌景元笑嘻嘻,“老狗儿,来汪汪两声。” 苍溪行纠正他:“那只是傀儡!” “傀儡也是人形的傀儡。”乌景元语气讥诮,“再说了,傀儡怎么了?如今的你我不都是被情爱操纵的傀儡?你还分上高低贵贱了?” “……” 乌景元与苍溪行大婚之日,当众让苍溪行观礼,还在洞房花烛夜,让苍溪行跪着听了很久的床,这本身就是埋在苍溪行心口的一根刺。 明明都嫉妒得快要发疯了,却表现得很平静,很大度。 苍溪行道:“原来你也喜欢那种死东西。” “好。”他点点头,眼底翻涌出令人胆寒的冷意,“很好。” 又说了个好字。 从这往后,他们之间又有了新的玩法。 苍溪行擅长用剑,但不擅长用刀,可还是亲自雕刻出了几根尺寸惊人的玉石,用自己的舌头反复尝试过了,没有一丝一毫锋利的棱角后,就拿给了乌景元用。 当乌景元看见比自己手腕还粗的玉石时,他的瞳孔猛然地震了。 手指和脚趾也瞬间蜷缩起来。 看起来很平静,其实已经死了好一会儿了。 师尊问他,是死物好玩,还是活物好玩? 乌景元不吭声,师尊也不生气,依旧点点头说好,反正他现在就是不缺时间和耐心,他有的是手段和力气,让徒儿慢慢接纳他赋予的一切。 苍溪行囚|禁了自己的徒儿,却又不愿意让徒儿真正成为笼中鸟,除了不能下峰之外,他可以施展法术,变幻出各种各样风景秀丽,却罕无人迹的地方,供二人幽会玩乐。 苍翠大草原,十里桃花林,幽幽万花谷,水乡莲花坞,冰雪小世界,还有万丈深的海底。 苍溪行会变出很多可爱的小动物,陪着乌景元玩乐,有蝴蝶,兔子,小狸猫,还有海底各种各样会吐泡泡的小鱼。 他想尽办法,让这些好看又纯净的东西,慢慢净化乌景元被煞气和恶念填满的内心,可效果都微无其微。 乌景元总是有办法让他心堵心塞心梗,让他暴跳如雷,也让他卑微如尘。 可笑的是,明明是苍溪行囚|禁了乌景元,却反倒被乌景元的情绪所操纵。 春去秋来,过了三个年头。 乌景元已经受够了被囚|禁的日子,也受够了和师尊不分白天黑夜纠缠在一处疯狂做|爱! 他甚至对做|爱都产生了抵触的情绪,从中获得的快乐,远远比不上落到苍溪行手里的愤懑。 为了逃离这看似桃花源,实则人间烈狱的鬼地方。 乌景元终于想到了一个好法子,于是在每一天,他被师尊活活干|晕再醒来后,没有像平时那样,冷嘲热讽着让师尊把脏东西从他鼙鼓里拿出来,而是故作迷茫又天真的,对着师尊亲了一口,甜甜笑着说:“夫君,早啊。” 师尊错愕又惊恐的神情,在他眼底浮现得清清楚楚。 第91章 乌景元看着他发懵的样子, 心里冷笑,暗想着瞧着罢苍溪行! 别以为就你厉害,就你行, 天底下没了你太阳都不出来,河水都不会流动了! 我得让你知道阴沟翻船是什么个滋味! 于是乎,乌景元乘胜追击,像个才满月的小猢狲一样, 把自己往师尊怀里贴的同时, 还亲亲热热抱着师尊的手臂,眯着的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更加甜腻地唤:“夫君怎么不理人家呀~” 嗲嗲的声音,甜腻到像是掉进了蜜罐里的话语,在此刻持续刺激着苍溪行历经一夜辛苦耕耘后, 略有些麻木的神经,他的表情变得非常精彩, 从惊讶, 震惊到怀疑,警惕,最终紧蹙的眉慢慢舒展开了, 一副“你又在玩花样”的表情,伸手曲着食指, 轻轻刮了一下乌景元挺翘绯红的鼻尖。 苍溪行觉得徒儿在跟他演戏, 所以也同样选择了演戏。微笑着用腹语回了句:“醒了, 小懒猫?” 这般亲昵的对话是师徒之间从未有过的,如今说出来倒是没什么生涩感,好似二人的关系本该如此亲昵。 “夫君~” 乌景元轻轻喊, 黑白分明的瞳眸看起来水汪汪的,还因为昨夜哭闹咒骂得太过激烈,还微微泛红,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故意眨巴眨巴眼睛,一副天真无邪的单纯模样,撇着嘴把手腕处的镣铐展示给苍溪行看,撒着娇道:“夫君为什么要锁着人家呀?” “你猜。”苍溪行的回答是这样简短,却让乌景元恨得暗暗咬牙,觉得真是欠骂欠扁。 “可是我猜不到啊。” 乌景元努力模仿着失忆的傻子,故意嘟着嘴,腮帮子鼓鼓的,嘴唇红红的,做出一副思索的样子。 可还不等他假模假样思索后,再回答问题,眼前蓦然一暗,嘟起来的唇就被生鱼片一样湿滑的吻,蜻蜓点水般沾了一下。 乌景元几乎要把一口牙齿都咬碎了,才克制住自己的拳头。 第90章 算了,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水遭虾戏,只当是被狗啃了一口,反正被囚——禁的这些时日以来,他被啃得还少吗? 他浑身上下有哪一寸皮肉,没有被这个半截入土的老东西啃过? 只有狗才会这么爱啃,苍溪行果然是一条不折不扣的老狗! “哎呀,夫君!” 乌景元故作娇羞,抬手遮住面容的同时,狠狠擦拭着唇瓣,等再放下手时,更委屈地道,“夫君干嘛锁着人家?我人都是夫君的了,难不成夫君还怕我跑了不成?” 苍溪行微笑着,掰正了乌景元的脸,强迫他正面自己,然后捧着他的脸,再度吻了上去。 这一次不是蜻蜓点水了,而是实打实的激|吻。 乌景元甚至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唇齿被什么火|热的东西,强悍地撬开了。 然后嘴里立马滑进来一条湿湿滑滑,却非常灼热的东西,烫得他舌面,口腔内壁,甚至是喉咙底都像是被烧红的火钳子狠狠燎了一下,他忍不住发出嘶嘶嘶的倒抽冷气声。 同时下意识抬手阻挡。 可很快就被师尊握住双腕,直接压过了头顶,直到乌景元快要窒息了,苍溪行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了嘴,一双幽深的眼眸直视着少年被吻的意乱——情-迷的漂亮样子,伸出的细长手指,轻轻抹掉他唇上残留的吻痕。 “为什么要解开?这可是你我之间生命相连的纽带。”稍微顿了顿,苍溪行又道,“你可知人间的女子,十月怀胎时,母体和婴儿就是靠着一根脐带相连的。有了这副镣铐,夫君身上的灵力和养分,就都能传输到你身上了,这样不好么?” 乌景元对此嗤之以鼻。 只怕传送灵力和养分,靠的并不是所谓的镣铐罢? 到底靠的是什么,苍溪行比谁都清楚! 既然暂时无法说服苍溪行解开镣铐,乌景元也只能先按兵不动,省得苍溪行变本加厉对他做出更加疯狂的事。 乌景元决定循序渐进! 因此,他第一步要做的,就是得让苍溪行相信他一觉醒来被|操昏了头,错把恨之入骨的师尊认成了与自己甜甜蜜蜜,恩爱有加的夫君! 当然,要做到这一步难度是很大的,乌景元为了早日重获自由,自然也做好了随时牺牲色|相的准备。 因此他不再拒绝苍溪行的亲近,以及亲密的举动。 师尊吻就让他吻,师尊要操就让他|操,师尊想怎么样,乌景元都不会拒绝,他唯一坚守的,就只是在苍溪行吻他时,尽量控制舌头不乱动。 在苍溪行钳住他的细腰干|他时,嘴里咬着被褥不肯发出任何声音。 事情一结束立马又化身柔弱无助的小可怜,一头往师尊汗津津又宽厚的胸膛扑了过去。 一边把玩着师尊的小荔枝,乌景元一边强调:“夫君我还小。” “哪里小?” 苍溪行逗他,“这里,这里,还是这里?” 滚烫的大手在询问时,迅速摸遍了乌景元身上所有敏|感的部位,最终把手轻轻盖在乌景元圆润的鼙鼓上。 师尊好像特别喜欢他这个部位。 像是玩面团一样,一时揉过来,一时又推过去的,折腾成各种形状。 乌景元气他贪|欲,恨他落井下石。 表面却害羞地把脸埋人怀里,攥紧拳头轻轻锤向他的心口,娇嗔道:“你坏!” 差点把他自己恶心吐了,却像是取悦到了苍溪行一般,逗得他哈哈大笑,然后爱怜地低头吻一吻乌景元的额头。 经历了大概小半个月的伪装,乌景元用尽了浑身解数,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呆瓜,傻子,蠢货,以期能获得苍溪行的信任。 从而获得短暂的喘,息机会。 苍溪行似乎是相信了。 待他一日比一日仁慈宽容,不会在乌景元哭闹时,直接堵住他的嘴,更用力地干了。 而是轻柔地呼唤他的昵称,小懒猫,然后引导他准确说出此时此刻的感受和想法。 可要问乌景元对这种事的感受和想法,其实不违心又言简意赅地表述,就三字:爽,继续。 按理说,有爱的人之间双修,才能称之为共赴云雨,至于不爱的,乌景元暂时也想不出什么文雅的词,他想的都是“被狗啃了”,“被猪拱了”,“啊,老东西又开始拿我磨刀了”,大概都是这种。 转眼又过去十日,乌景元已经三年多没有踏出过房门,准确来说,他都三年没下过床啦。 可在他的精心设计,以及高超的演技之下,苍溪行最终还是对他放松了警惕。 从允许他踏出寝殿的大门开始。 这本该让乌景元激动到几乎喜极而泣的,就像是久旱逢甘霖。 可他却因为长时间被禁锢在床上,双腿软得像无骨虾,甚至都忘记了该如何走路。 但乌景元对门外面无限向往,他太渴望看一看外面的景色了,太渴望呼吸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 哪怕是爬,他要要爬出殿门。 苍溪行又怎么会让他爬呢? 自然心甘情愿充当起了马夫的责任,将人打横抱出了寝殿。 伴随着寝殿的大门徐徐打开,一道刺眼的白光蓦然冲了进来,乌景元被刺得睁不开眼,抬手挡眼的同时,又忍不住掀开眼皮偷看,透过指缝他瞧见眼前先是白茫茫的,然后是红彤彤的,最后慢慢挪开手后,五彩缤纷的世界,就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这是真实的景物,同苍溪行为他设下的幻境截然不同。 乌景元情不自禁,发出了轻轻的呼噜声,享受着难得的惬意时光。 苍溪行给他在鲜花盛放的花圃中间,搭了架秋千。 抱着人坐了上去,乌景元觉得别扭,他受够了师尊过分亲密的怀抱,只想躺在草地花丛间,好好嗅一嗅清新的花草和泥土的气味。 “夫君我饿了。”乌景元可怜兮兮摸摸自己的肚子,“想吃夫君亲手做的手擀面,不要葱姜蒜,要荷包蛋。” “那要不要吃兔子苹果?” “要的。” 苍溪行笑着偏过脸,乌景元立马认命地亲了上去。 如此,师尊就会答应他方才提的所有要求。 “依你的胃口和肚子的容纳量,这会儿是不会饿的。”苍溪行对他的饮食习惯很在意的,记忆力也好,“先等等吧。” 他拒绝了乌景元的要求,然后用脚撑地轻轻荡了荡秋千。 荡了几下后,觉得挺结实的,摇晃得力度大,但又不容易把人翻下来。 苍溪行刚开始怀疑乌景元是装的,觉得他撑不过三天,等三天一过,徒儿依旧跟他亲亲热热,他又想,徒儿一向隐忍,撑个十天半月也未可知,但定是撑不长的。 直到过去一个月,苍溪行又想,徒儿如今真是太有长进了,居然能煎熬这么久,都没有发作,有如此隐忍的能力,不愧是他教出的优秀弟子呢。 乌景元眼睁睁看着老东西把腰带解开了,眼皮子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本能觉得老东西定干不出好事,下意识往外躲了躲,却险些翻下秋千。 “你啊。”苍溪行故作无奈地摇摇头,“你总是这样毛手毛脚的,一眼看不出就会把自己弄得满身狼狈,一定要人拴着你,时刻盯着才行。” “这秋千不稳当。”老东西图穷匕见,勾唇用腹语说,“还需要好好加固加固。” 他加固的方式,就是把乌景元钉在自己的怀里。 乌景元心里骂他千百遍,可真当岔开腿坐在苍溪行怀里,荡着秋千时,又忍不住张开了嘴,喝了满嘴的风,肚子里很快就呼噜呼噜的,他感觉自己的胃都快被顶——翻了。 第92章 因为背对着坐在师尊怀里, 乌景元根本看不见师尊此刻的神情,自然也不知道师尊眼底复杂又浓烈的情绪。 乌景元剥茧抽丝般努力将自己从这场荒唐又变态的欢爱中剥离出来。 可他的努力在连绵不断如同潮水一般翻涌而来的快意中,显得是那样不堪一击! 每每当秋千驶向高空时, 由于惯性,他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往外扑去。 却被一只强横有力的手臂,紧紧箍在腰间, 而没办法逃离这堪比刑具一样的座椅。 耳边同时嗡鸣声不断, 像一万只蚊子持续发出聒噪的嗡嗡声。 可每当秋千从最高处重重坠落下来时,迎接乌景元的就是另外一种噩梦。 他能轻易感受到,横在腰间的手臂力道, 隐隐松了几分,坠落下来的身体根本不受控制,啪的一声重重撞在了身后宽厚温暖的胸膛上。 周而复始, 好似这苍茫大地上的日升月落,永无尽头。 毫无例外, 乌景元再一次晕厥过去。 醒来后天就黑透了, 师尊端了亲手做的鸡蛋面来。 乌景元忍了又忍,才克制住自己不要把滚|烫的鸡蛋面,直接泼到苍溪行的脸上。 在面对苍溪行笑意吟吟的俊脸时, 还努力挤出了一点笑容。 第91章 “睡醒了?” “嗯。” “饿了罢,快趁热吃了。”苍溪行递给了他一双筷子。 乌景元暗暗深呼口气, 在师尊的搀扶下坐起身来。 可就是这么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 却震得肚子里的积液晃荡晃荡响。 他惊愕地低下头, 隔着被褥都能清晰看见腹部浑圆的弧度,下意识伸手一摸,鼓胀得惊人! 宛如怀胎十月的妇人! “唔。” 瞬间一股燥热侵袭而来, 火速烧遍了全身。 乌景元浑身上下火辣辣地疼,心口处像是团了把火,五脏六腑都火烧火燎的。 下意识攥紧了筷子,牙齿咬得咯噔作响。 苍溪行暗暗勾唇,却故作没听见。 随手从果盘里拿了个苹果,仔细削皮。 还没削好一半,就听啪的一声响。 一抬头就看见乌景元铁青着脸,把筷子摔了。 “怎么了,是不合胃口?还是生夫君的气了?” 苍溪行放下手里的东西,早有准备似的拿出了第二双筷子。 亲手夹起面条,往乌景元的唇边送去,低低一笑:“你身子太弱,连路都走不好,得多吃点才行。” 不等乌景元再次发作,他故作思忖一番,又道:“这样罢,若是明个天气好,我带你下峰走走,好不好?” 下峰? 他已经三年没下过峰了。 早知道上峰容易下峰难,他当初年少时就不会痴心妄想着,能日日上峰见师尊。 如今他每多待在峰头一日,就觉得无比厌烦憎恶,恨不得将峰头夷为平地才好! 乌景元没吭声,他想要求更多。 可苍溪行并不买账,还神情淡淡地说:“先前带你坐秋千,你一直哭闹着说胃疼胃疼,我想着定是你饿了,这才赶紧回来给你做饭。你这会儿若是不好好吃,回头再要胃疼,我可就不管你了。” 乌景元的眼里立马流露出隐晦的羞愤,暗暗攥紧了拳头。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跟谁作对,也不能跟自己作对! 否则莫说逃跑了,他就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想清楚后,乌景元抿了抿唇,认命般强迫自己大口大口把荤香四溢的鸡蛋面吃得一干二净。 吃饱喝足之后,原本就鼓胀厉害的肚子,撑胀得越发厉害了。 他坐着难受,索性就躺了下去。 可一躺之下就发现自己现在真像个翻了壳的大乌龟,四肢细细长长的,唯有肚子惊人得肿胀。 他忍不住询问起来:“我这肚子是怎么了?” 苍溪行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解释:“怪我不好,此前与你荡秋千时,只顾着别让你摔了,却忘了让你把嘴闭上。你喝了一下午的冷风,风把肚子撑大了。” 这种一听就是瞎扯淡的解释,自然引得乌景元怒火中烧,恨不得破口大骂。 可转念想着,自己都装模作样这么长时间了,若是此刻露馅儿,岂不是功亏于溃了? 于是乎,他强忍恶心,故作娇羞地嗔怪道:“夫君,你好坏!” 可肚子这么大,总归让他坐立不安。 乌景元吃力地捧着肚子,跟企鹅一样慢慢往师尊身边挪,短短一段距离竟累出了一身冷汗。 倚靠在师尊身上,他清了清嗓子,苦着脸说肚子难受。 苍溪行笑道:“你若是个女儿身,早就该如此这般模样了。” 乌景元心里冷笑不已,暗道,幸好我不是个女儿身! 就算是,我也不可能给你生儿育女! 哪怕你用卑劣无耻的手段,强迫我生下了你的骨肉,我也会毫不留情亲手将孩子掐死! 可表面却佯装一副羞赧模样,还假模假样叹了口气说:“都怪我肚子不争气,不能给夫君生儿育女,若是有下辈子,我一定给夫君生一百个孩子。” 苍溪行脸上瞬间流露出了动容的神情,垂眸盯着对方的眼睛。 看着徒儿的眼眸波光流转,尽显狡黠和阴邪,与记忆中清澈明亮的眼眸截然不同。 可不管徒儿变成了什么样,都始终是他的徒儿,也是他的道侣。 他不奢求还有来世,只求今生能同徒儿日久天长,哪怕徒儿恨他,厌他,他也甘之如饴。 哪怕明知徒儿如今的乖顺,也不过只是意图离开他的手段而已,苍溪行也心甘情愿陪他演戏。 并执着徒儿的手,低头在他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 为了尽快排出徒儿体内的积液,苍溪行索性连夜将人抱去了后山的竹林里。 那里有一处暖池,不仅可以沐浴,还可以调理身体,修复损伤。 二人在岸边宽衣解带,然后苍溪行抱着乌景元,赤脚踏进了暖池之中。 温热的池水很快就浸没过了乌景元的胸口,包裹着他身上每一处皮肉。 乌景元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 才刚想推开师尊,独自游到角落里,自行排出积液。 可苍溪行根本不肯松开他,左臂圈过乌景元的脖子,右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肢,将人整个禁锢在了怀中。 下巴都抵在乌景元的头顶。 乌景元动弹不得,如同在水底下被一条巨蟒整个缠绕住了,连呼吸都隐隐有些困难。 他试图摆脱师尊,可效果却微乎其微。 忍不住咬着牙,低声道:“我肚子难受,我,我……我是来办正事的!” 意思就是你快放手,别耽误他做事! 苍溪行不仅不放,还圈得更紧了,腹语在水下听起来有些沉闷:“夫君看着你弄。” “……” 问题是,你看着我弄我根本没办法好好弄! 乌景元不是第一次跟自己的师尊双修,却是第一次被搞大了肚子。 从前,他根本无须特殊处理,只要洗个澡,稍微多泡一会儿,等身体自然排污就行了。 可这一次不知怎么的,似乎那东西格外顽固,跟在肚子里安家了一样,怎么都不肯出来。 他不得不用上点手段了。 但要是让他这么个姿势,几乎是躺在男人怀里手动排污,乌景元怎么都不肯。 铁青着脸僵在了原地。 “怎么还不动手?不是难受得很么?” 苍溪行故作不知,还道,“莫不是在等夫君动手?” 乌景元头皮上的神经突然剧烈弹跳起来。 经历了这三年来的囚|禁生涯,他深刻明白如果让这个狗男人动手,那自己今晚的下场,不是在清醒中挨|操,就是在晕厥中挨|操,最可怕的是清醒时□□|晕厥,晕厥后又被|操清醒! “不!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乌景元赶紧拒绝,明明感到无比羞耻,但还是慢慢将拳头舒展开,神不知鬼不觉往水底下探去。 “水下太黑了,你只怕会伤了自己,不若这样罢。” 苍溪行屈指一弹,一簇灵光就飞掠到了乌景元眼前,如同烟火般呲溜一声,在虚空中绽放。 溢散开的光芒很快就拼凑成了一面巴掌大的水镜。 水镜上赫然浮现着一团红艳艳的,又湿漉漉的东西,既像是案板上被反复捶打的烂肉,也好似一只活色生香的肉粉色毛毛虫。 此刻正不断翕动着,隐约还能看见烂肉中有一丝缝隙。 “这样就清楚多了,不是么?” 乌景元只觉得耳边轰隆一声,像是炸开了惊雷一样,整个人瞬间就不好了! 两眼直勾勾盯着水镜里的画面,看着那团蠕动的肉块,怎么都不肯接受,这种丑陋泥泞的烂东西,居然跟自己有关系!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他竟然看着看着,难以言喻的羞耻感,再度席卷而来。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他如今可是魔头! 恶贯满盈的魔头! 不知廉耻,妻妾同娶,当众跟男人们交|欢的无耻魔头! 怎么可以觉得羞耻? 怎么可以脸红? 怎么可以浑身上下烧得跟虾子一样,恨不得原地挖个坑,把自己活埋掉? 不行! 他的意志似乎在被师尊囚|禁的三年里,一点点被瓦解了。 他好不容易才为自己打造成坚不可摧的刺猬盔甲,也好似被一根根剔除了! 乌景元心口似团着烈火,烧得气海丹田,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 隐约听见耳边传来轻柔的气息,如鬼魅一般蛊惑着他,让他好好欣赏一下反复被师尊疼爱过的地方。 这是师尊爱他的最好证据。 也是师徒之间最大的禁忌。 如今都毫不避讳地展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在经历了短暂的错愕后,乌景元恼羞成怒地破口大骂。 可嘴唇才一掀开,就被师尊的手指堵得严严实实。 比寻常人纤长了不少的手指,轻而易举就抵到了幽深狭窄的喉咙底。 似乎很享受乌景元口腔里的温热湿滑,两指夹着猩红的舌头,似挑——逗一般,轻轻摩挲着。 第92章 强烈的异物感促使着乌景元的身体起了本能反应,竟忍不住想要呕吐。 可这种呕吐感才一出现,那手指就立马往回收了几分,等他才刚刚平息下来,异物感就会再度席卷而来。 反反复复经历了不下于数十次,强烈的刺激下,乌景元早就湿红的双眸沁满了泪水,鼻头和嘴唇也红得像血一样。 与唇角严丝合缝的手指同样在来回拉扯间,染上了一抹绯红,来不及吞咽的口水,湿湿嗒嗒顺着唇角淌了下来,沾湿——了下巴和修长的玉颈。 乌景元早已分辩不清痛苦和欢愉,似乎痛苦到了极致就是欢愉,同理,欢愉到了极致,就是他无法承受的痛苦。 眼睛逐渐失去了焦点,眼前的景物也变得模糊不清。 晚风习习,吹得竹叶簌簌作响。 蓦然,一道踏碎枯叶声,突兀地响起。 乌景元愣愣地寻声望去,就连林叶遮掩下,一道儿熟悉的身影,隐在夜色中。 远远偷窥着池中缠绵的师徒两人,沈渡江的眼底满是猩红的血点,以及盈盈泪光。 被苍溪行施法从竹林深处赶出来时,沈渡江竟没有太过惊慌失措。 反而还理所当然地拱手,对着二人行了一礼,道:“弟子拜见师尊,还有……” “师娘。” 乌景元愣愣怔怔的,一时来不及思索,到底是大师兄无意间闯山,恰好撞见了这一幕,还是师尊故意为之,将大师兄放进来,以此来彻底断了他对大师兄的念头。 可不管哪种都好,大师兄的一声“师娘”,就好像当头一棒砸在了乌景元的脑袋上。 他们从前是最亲密,最要好的师兄弟。 如今他居然借了师尊的势,爬到了大师兄的头上。 明明当年是师尊亲口给二人指了婚事,如今却又恬不知耻地霸占首徒的道侣。 还当着沈渡江的面,在水下,从后狠狠贯——穿了乌景元的身体。 突然的刺激和钝痛提醒着乌景元,到底哪一个才是你真正的男人。 第93章 乌景元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 也不知道师尊在水底干了他多少回,更不知道站在岸边的大师兄到底待了多少,看了多久, 又明白了多少。 连自己是怎么被带回寝殿的都不知道。 恍恍惚惚间,乌景元做了个梦,梦里他又回到了那年大雪纷飞的思过崖,梦见自己跟没人要的流浪狗一样蜷缩在冰冷阴湿的山洞里。 那年是师尊亲自罚他上崖反省的, 碍于门规任何人都不许随意踏峰探望。 唯独大师兄日日上峰看望他, 给他带各种新鲜的吃食,以及避寒的衣物。想起大师兄曾经劝导过他去改修无情道,那时候的乌景元一颗赤忱之心, 全扑在了师尊身上,还因此同大师兄大吵一架。 如今回想起来,那时候的他真是蠢笨如猪, 竟不知好歹,也不自量力。 如果时间能倒流, 他宁愿从来没遇见过师尊, 更没有动过情。 乌景元醒来后,肚子的肿|胀感总算缓解了许多。 只不过频繁的双修到底还是让如今被封修为,同肉|体|凡胎没什么区别的他, 感到疲倦和疼痛。稍微动一动,从身下传来的撕裂感, 就让他眼前一黑又一黑。 师尊其实已经给他用了药, 是一种稀稠度刚好的药液, 能很好地修复内部的伤势。气味也独特,像薄荷。 感觉就像是在细窄的口腔里,含了一口清清凉凉的泉水, 将被摩擦剐蹭戳弄反复折磨后,起火的内壁迅速扑灭,濡湿的凉意极大程度地安抚住了荒唐后满地狼藉的战场。 每每这时师尊总会拧一条温热的湿帕子,宛如对待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一样,一手轻而易举就将乌景元半个身子托了起来,为他仔细处理身上的狼藉。 乌景元双眸紧闭,佯装自己是个死人,不肯面对这般亲密到令他觉得恶心的举动。 甚至还被恶心到捂着喉咙趴伏在床榻边,吐得昏天黑地,眼冒金星。 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让他几乎快被淹没到窒息了。 可师尊竟也不嫌脏,打扫弄脏的被褥和地板,为他换下脏衣服,轻轻说:“你倒像是害喜了呢。” 乌景元的瞳孔发颤,有片刻的惊慌——他很害怕,师尊会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喂他吃下孕灵丹这类东西,强行在他的肚子里种下两人的血脉。 下意识就低头望向了自己的腹部。 好在腹部在经历了多次呕吐之后,终于恢复了之前的平坦。 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乌景元暗暗松了口气,又躺回了床榻上。 这一回任凭师尊对他如何,他都闭着眼睛,沉默不语,一副疲倦到了极点的样子。 翌日下雨,师尊没有履行带他下峰的诺言,施法将秋天从殿外挪了进来,带他坐了一天的秋千。 剩下的时间,乌景元都在昏睡。 第二日雨停了,可天气阴冷阴冷的,师尊仍旧没有履行诺言。 将他困在床上,又从天黑折腾到了天明。 期间大师兄又来了,这一回居然能踏进师尊的庭院,站在殿外请见师尊,师尊忙于正事,并不肯见。 沈渡江只好隔着房门禀告一些要事,乌景元一个字也没听见,耳朵被一双大手紧紧捂住。 连嘴也被堵得严严实实。 即便用嘴堵住乌景元乱叫的嘴,苍溪行也依旧能用腹语回应:“知道了,你退下吧。” 然后掰正乌景元的脸,强迫他张开眼睛,却看头顶浮现出的两副水镜。 一面浮现着师尊欺负他的场景,一面浮现着大师兄独自站在殿外,形单影只的萧索模样。 乌景元突然想起,当年大师兄身陷囫囵时,那般伤心失意,肝胆俱裂,也不曾这般失魂落魄,就如同被人抽走了三魂七魄。 看着水镜中大师兄落寞的俊脸,乌景元居然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自己和大师兄是新婚的夫妻,在新婚当夜,被一直觊觎他美色的长辈强|占了。 他真正的夫君,名正言顺的道侣,应该是大师兄才对。 可如今他却在其他男人身下嘤嘤啼哭,呻吟喘|息。 像极了不守妇道的荡|妇。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苍溪行! 是苍溪行把他引到了这条徒弟不是徒弟,道侣不是道侣的邪路上! 第三天,第四天。 天气依旧阴冷,寒风阵阵。 大师兄没再来过,苍溪行也依旧不肯放乌景元下峰。 想尽理由困他在寝殿的床榻上,连下个地都不被允许,仿佛把他当成了病入膏肓的囚徒,那双深邃如洪潭般的眼眸,无时无刻不聚焦在乌景元的脸上,身上,不曾错开一分一毫。 直到第七天,又下起了雨。 这倒是奇怪呢,之前不说下峰,日日阳光明媚,如今倒是阴雨不断,狂风四起。 乌景元很不满,连装都装不下去了,脸色拉得很难看。 吃饭时把筷子勺子摔得叮里当啷响,还故意把吃剩的骨头,直接吐进了师尊的碗里,对着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百般挑剔。 “天气不好,不宜出门。”苍溪行好脾气地解释,还给乌景元剃鱼骨,剥虾壳。 “哼。”回答他的是从鼻孔中重重出的两股气。 苍溪行抬眸看看他,又道:“阴雨天下峰,你只能看见被雨水打散的花朵和满地落叶。纵然想骑马散心,可泥泞的山道也不能让你得偿所愿。” “这夫君可就不懂了,就是下雨天出去骑马散心才最有意思!”乌景元亮了亮尖锐的虎牙,心里对自由的渴望就如同一颗发芽的种子,日渐成长。 苍溪行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他先把饭吃了。 乌景元很是不满,又对着碗里的饭挑挑拣拣,筷子和碗碟碰撞传来清脆的声响。 苍溪行置若罔闻,提醒他三次,让他好好吃饭,他都不听之后,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饭后,苍溪行给他端来了切好的水果,乌景元也不肯吃,双臂环胸,坐在床边唾骂苍溪行的言而无信,真是个小人! “你这么想下峰,到底是真的想骑马散心,还是别有所图?”苍溪行的神情有些不好了,双眸直勾勾盯着乌景元看。 脸上的神情仿佛在说,“你记住了,你是我的道侣”,也好似在警告他,“你是不是还想当着沈渡江的面,被|操得死去活来”? 乌景元读懂了这两种意思,瞬间心头火腾的就烧了起来。 哗啦一声,伸手指着苍溪行面门的同时,带动着锁链乱颤,用仅有的理智压制着自己的言行,咬牙道:“我就是想出去透透气,怎么了?我这辈子就没骑过马,我想出去骑马踏青,又怎么了?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却从来都不肯带我出去玩!” “现在还怀疑起我的清白来了,是不是?”乌景元倒打一耙,继续道,“我看啊,就是你在外面藏人了,你怕被我知道了,所以才不敢放我下峰!” 第93章 苍溪行露出一副复杂神情,敛眸盯了他足足半晌儿之后,才又道:“你只是想骑马?” “对!” “不是想见别的什么人?譬如……男人?” “除了你,我哪还认识什么其他男人?”乌景元咆哮。 “……好。”很久之后,苍溪行才松了口,异常温和地扬了扬下巴,“那你先把水果吃了。” 乌景元三两口把水果塞嘴巴里,边下床边含糊不清地说:“好了好了!” “慢,别急。”苍溪行拦他,笑得很慈祥,“你先躺下,我帮你换药,看看伤好了没有,要是没好,只怕就不能下峰骑马了。” 乌景元一听,哪里敢说疼? 连忙表示不用换了,身上一点都不疼,已经好利索了,可苍溪行坚持要亲自检查才肯放心,乌景元没了法子,只能认命地趴跪在了床上——这种姿势相较于躺,最起码不用看见师尊聚精会神盯他那里看的样子。 他至今为止还是不太能接受,师尊那么目光灼灼地盯着看,就好像是在看什么很特别,很稀奇的东西一样。 乌景元不喜欢这种目光,更不喜欢师尊每次检查时,连手套都不戴,直接就上手。 可他曾经吃过师尊戴手套的亏,大概就是,师尊的手明明都抽出来了,可手套还被死死咬着。等师尊笑着抽手套时,那种像是拔萝卜一样的艰涩感,让人觉得刺激又窒息,再也不想体验第二次了。 所以,乌景元对师尊不戴手套就给他换药的事,直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跟青蛙一样的趴伏姿势,实际上并不好受。 乌景元腰肢紧绷着,感觉臀腿处的肌肉都在呈拉伸的状态,像是拉满的弓,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好在师尊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磨蹭太久,简单用湿帕子擦了擦手指后,苍溪行就盯着他还没完全合拢的殷红嘴唇,说了句:“恢复得不错,只不过,你最好是等明天,或者后天天晴再出去骑马。” 乌景元一下子就来了脾气! 根本接受不了狗男人的出尔反尔! 这在他看来就是在欺骗,在拖延,在把他当狗耍! 他不能再忍,也绝不可能再退了!! “我要下峰!” “我要出去散心!” “我就是要骑马!我要踏青!我要出去玩,我就是要出去玩!” 乌景元火速起身,直挺挺往床上一扑,然后撒起泼来。 从床头滚到床脚,又从床脚滚到了床头,撕心裂肺,大吼大叫着要、出、去、玩! 还破口大骂苍溪行言而无信,不是正人君子,是世间最卑鄙阴险无耻的小人! 什么操|你娘,干|你爹,日|你祖宗十八代,这种难听话,也是张嘴就来的。 苍溪行面无表情看着他撒泼打滚,等人喘气的空挡,见缝插针地询问:“你竟记得我的名字?” 乌景元心里一咯噔,很快就更大声地说:“我是傻子吗?谁会不知道自己夫君的名字!?” “那我大徒儿的名字,你可还记得?” “不知道!” “好。”顿了顿,苍溪行又问,“这个马今天是非骑不可?” “不可!” “一天都不能等?” “不能等!” “明天下峰,夫君给你当马骑,也不行?” “我哪一天没把你当马骑?” “……”苍溪行面无表情,“我以为你把我当狗。” “……” “好。”苍溪行点点头,“知道了。” 然后就跟天底下所有心甘情愿被自家老婆差遣使唤的男人一样,先将屋里收拾好后,给老婆拿了一套新衣服来。 乌景元眼里放光,立马翻起来换衣服,兴致勃勃穿鞋就走。 可房门被施了法,居然推不动,等他发现被骗后,气势汹汹一回头,就发现苍溪行的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匹高头大马。 不好的预感瞬间冒起,乌景元本能地大吼:“你,你别胡来!” “上马。” 苍溪行对他招了招手,乌景元就不受控制地飞了回去,直接坐在了马上。 这马儿厉害得很,竟还想将人甩下来,被苍溪行直接抓紧缰绳控制住了,从后翻身上了马,正好能完全将乌景元抱在怀里。 马鞍不宽不窄,刚好可以容纳两个成年男人。 乌景元心惊肉跳,清晰感受到马鞍下方的机关,竟然破开了他的衣衫,师尊从后刚好将他撞了个满怀。 施法变幻出的草原一望无际,辽阔无垠。 空气清新中带点泥土的腥气。 牛羊野兔成群,在草地上吃草,一派祥和宁静。 直到马儿苍溪行对着马臀狠狠抽了一鞭,这里的宁静才被乌景元惨烈又刺耳的尖叫声所打破。 他这辈子再他妈的不骑马了! 第94章 马儿吃痛之下跟疯了一样撒腿就跑, 哪怕幻境中马蹄踏着的是一片平坦的草原,还是会在扬蹄时上下颠簸。 虚虚揽住徒儿腰肢的手臂,并不能起到很好的固定效果。 只能最大程度保证徒儿不会被甩飞马下, 可正因为这样,乌景元才更加煎熬,每每才被颠簸得身子飞起,又会在马儿下一个落脚点踩稳后, 重重跌回原来的位置。 有好几次乌景元都被颠趴在了马背上, 狼狈不堪地佝偻着身子,抑制不住地打着颤。 眼泪鼻涕和冒出的汗水,早就糊满了脸。 淋得马颈处的鬃毛湿漉漉的, 马儿烦躁地大力摇摆头颅,发出呼呼呼的喘气,下一次跳跃像是泄愤一样牟足了劲儿。 迎面吹来沁凉的清风, 不仅未能吹散乌景元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燥热,反而在他张嘴时, 灌了他满嗓子。 如同生吞了细长的碎冰, 连呼吸都沾染上了青草的湿意。 嘴里不干不净的咒骂声,也在一次次飞起,又一次次跌落中, 反复被撞击成了断断续续,意味不明的哽咽。 分开耷拉在马肚上的两条长腿, 也抽筋似的打着摆, 像是惊涛骇浪中苦苦挣扎的一叶扁舟。 最终被连绵不绝的海浪重重撞翻, 沉入水底,再也翻不起来了。 苍溪行兴致很高,带着他四下转转。 骑马经过的每一寸草地, 都似被撒上了一层神明赐予的甘霖,在阳光的折射下,如同清晨叶尖上的露珠,晶莹剔透。 乌景元的精、力,双双在这场骇人听闻的骑马踏青中,被消耗得一点不剩了。 连嘴里都干涸得快要冒出火星子来,好在苍溪行及时往他嘴里渡了口灵液,才让他好受许多。 “好玩么?” 苍溪行骑马到一棵树下,从背后抓着乌景元的腰肢,将人一百八十度扭了过来,正面对着自己。 乌景元能很清晰地感受到电流涌过的酥|麻,以及听见黏腻的撕裂声。 却没感到丝毫的疼痛,现如今的身躯在长年累月的囚|禁和交|欢中,被驯服了,像是一滩被挖了壳子的河蚌肉,黏黏腻腻,软软塌塌地趴伏在男人宽厚温暖的胸膛处,听着那一声比一声有力的心跳声。 乌景元的耳膜被震得隐隐作痛,想要起身,手脚却软得没有丝毫的力气。 他试图去想别的东西,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可他脆弱不堪的神经,早就在高强度的折磨之下,更加不堪一击。 精神衰弱到分辨不清师尊的心跳声,到底是从他耳朵里钻进来的,还是从他无意识抓着师尊手腕的掌心间传来的。 师尊的心跳就好像无孔不钻的风,在他身上各个角落响起。 乌景元紧蹙眉头,头昏脑涨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了过来。 苍溪行不紧不慢,又问了他一遍:“骑马踏青,好不好玩?” “……” 得不到回答,苍溪行也不生气,反正不着急出来,牵着马缰绳,揽着徒儿的后背,缓缓悠悠骑着马,又继续闲逛起来。 马儿走得慢,马背上自然不颠簸。 那马背上的人终于得到了短暂的喘|息机会,可很快乌景元就发现,这片刻的喘|息,不仅不能让他感到轻松,反而是一种另类的折磨。 就如同隔靴搔痒一样,根本搔不到关键点。以为隔着靴子挠痒聊胜于无,实则不过是引|诱鱼儿上钩的一点点饲料。 渐渐地,乌景元浑身上下就更难受了,趴伏在师尊怀里,湿哒哒的衣衫紧紧黏在身上,非常不痛快。 可他又放不下身段去求师尊骑快一点,只好悄悄薅了一把马颈处的鬃毛。 马儿吃痛不已,当即嘶鸣一声,前腿上扬,乌景元的身体因为惯性,不受控制往前重重撞去,却又在马儿前蹄落地时,飞快分离。 有了这一回的甜头,乌景元就鼓足了劲儿,连薅了马儿好几回,可每一次才尝到点滋味来,又很快被迫终止了。 “真是不听话的马儿……” 耳边传来沉闷的男音,在乌景元看不见的地方,苍溪行唇角划出一抹得逞的笑意。 第94章 他故意这么慢慢吞吞,有意吊着乌景元的胃口。 还特意骑到了牛羊群里,牛羊中不乏一些正值壮年的牲口,吃饱喝足之后,就两两配对露天席地繁衍后代,暴|露着动物最原始的兽|性。 甚至一匹漂亮的母马,会同时吸引多匹年轻力壮的公马,在两人眼前上演着一幕幕不堪入目的画面,持续刺激着乌景元的眼球和大脑神经。 他与师尊共骑的马儿,是一匹毛色很特别的红鬃马,既有着公马的浓密毛发和健壮身躯,又有着母马的线条柔和,面容清秀。 往马群里一站,立马就吸引了不少成年的公马。涌上了闻闻蹭蹭,用尾巴轻轻撩撩。 乌景元受不了这种画面,更受不了二人的坐骑,沦为别的公马的坐骑,这会让他有一种另类的耻辱感,仿佛自己也化身了卑贱的种|马。 为了尽快逃离这里,乌景元忙不迭去扯师尊的衣袍,压低声求他快走。 苍溪行垂眸,不慌不忙地问:“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反正就是不要继续待在这里了! 苍溪行点点头,这才扯着马缰绳,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耳边传来呼呼呼的风声,吹得乌景元睁不开眼,他如同一个小婴儿,紧紧依偎在男人怀里。 咬牙忍受着马背上的颠簸,很快,衣袍又一次被温热打湿,顺着裤管哗啦啦淋了下来。 落在逐渐被黄土取代的地面,是一滩明显的水印。 不知过了多久,马儿终于停了下来。 乌景元迷迷糊糊,问这里是哪儿? 苍溪行没说话,只是掐着他的腰,又一次将人扭了一百八十度,还不等乌景元坐稳,瞬间就被眼前的场景吓得面色发白! 这踏马不就是人间的街道?! 本能反应让他差点从马背上弹跳下来,可那双有力的手臂,却生生将他按坐回了原位。 甚至能清晰听见声音。 不等他再有任何反抗举动,苍溪行轻轻扯了扯马缰绳,马儿就哒哒哒地往集市上行去。 “卖冰糖葫芦嘞!” “卖香梨,又大又甜的香梨!” “烤土豆,一文钱四个烤土豆!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咯!” 沿街的小摊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货品,商贩们卖力吆喝着,路上人群拥挤,车水马龙,七、八个小孩子手持着风筝,在人群中穿梭嬉闹,俨然和真实的人间没什么两样。 就连路过的人不经意瞥他们的眼神,都无比真实。 腾的一下,一股气血猛然冲上了乌景元的面门,他本就酡红的俊脸,变得越发殷红,几乎快要淌出鲜血了。 两手下意识紧紧抓住了马缰绳,耳边更是嗡的一声,炸开了锅。 “莫怕,只要你不乱动,这些人是不会发现你正咬着夫君不松口呢。” 苍溪行低沉的声音,就跟催命符一样从背后传来,瞬间让乌景元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明知这里是幻境,可这里的一切却这样真实! 真实到让乌景元有一种自己不着寸缕,被一群人围观的错觉! 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这些人一定看出了什么,方才走过去的那个男人,是不是往他衣袍底下看了? 是不是看见他湿透了的裤子? 啧是什么意思? 是在嘲笑他这么大了,还弄湿裤子,或者是笑他一个大男人,居然光天化日之下,被另一个男人挟持到马背上公然招摇过市! 这同人间偷野男人被抓,骑|木驴游街示众的犯人有什么区别呢? 不,好像是有区别的,起码他未曾不着寸缕,也未曾被架起来,放在死物上,被一步三鞭抽打折磨,还得在脖子上挂个牌,一路念着自己犯了什么罪。 接受沿街百姓的唾骂,以及烂菜叶子攻击。 这么一想,乌景元觉得自己应该放轻松点的。 他又没做错什么,只是被坏人胁迫了。 可下一刻,一个大概才到马肚子高的小朋友,牵着他娘亲的手路过,看着乌景元湿哒哒的,还在往下淋水的裤管,嘿嘿笑着:“阿娘,你快看!这个哥哥这么大了,还乱……唔!” “小孩子别瞎说!”女子一把捂住儿子的嘴,面露尴尬地拉走了。 乌景元耳边嗡嗡作响,神情也愣愣怔怔的。 鬼使神差垂眸望去,就见马蹄子下面,有几滴明显的水印,目光后挪,那水印断断续续,一直连绵了很远很远。 “童言无忌。”苍溪行宽慰他,还笑了笑,“你午时吃得少,这会儿只怕也饿了,可有什么想吃的?” 不等乌景元回答,他就已经骑马往一处水果摊子走去,随意瞥了几眼,见青枣挺不错的,各个圆润水灵。 “这枣是自家种的,可甜了,公子要不要来点?” 苍溪行不应,只是垂眸询问乌景元的意见。 乌景元无心吃枣,只想快快逃离这里,又怕自己一张嘴,就是黏腻的喘|息,只好紧紧咬牙,用眼神示意师尊快走。 “要不要?”苍溪行又问。 乌景元摇头。 苍溪行锲而不舍:“这枣挺好,你都吃了一路的肉,吃些枣子换换口味也好。” 那小摊主嘿嘿笑:“是啊,是啊,光吃肉容易上火,这枣子正好是清热解火的!” 然后就自顾自拿了个纸袋,装了大半包,只收了五文钱。 乌景元看得真真切切,那哪里是铜钱? 分明是苍溪行随手用马毛变幻出来的! 既然铜钱是假的,那青枣只怕也真不了。 所以乌景元拒绝吃枣,在面对苍溪行的投喂时,枣子从左来,他就往右扭,从右来,就往左扭,很快就把脑袋摇出了残影。 第95章 乌景元就这么毫无防备, 啪叽亲了他一口。 等发现时慌慌张张撤嘴时,就看见师尊白净的脸上,留下了很明显的口水印。 羞愤瞬间爬满了脸, 乌景元恶狠狠地擦嘴,怒道:“你就是故意的!” 苍溪行朗声大笑,似乎被极大地取悦到了。 一边骑着马,带着徒儿沿街买这买那, 一边用手托着青枣往徒儿嘴巴里喂, 争取让徒儿的嘴都别空着,啃果子的滋滋声,和吮——吸时的咕扭声, 同时响起,他像老鼠一样恨不得找个地洞躲藏起来。 从街头行至街尾,短短一路, 乌景元就已经被投喂了肚子圆胀,再吃一口只怕都得往外吐了。 正当他满眼怨念, 恨不能杀死苍溪行千万遍的时候, 这他娘的老鳖孙子,居然又掐住他的腰肢,当街把他扭了一百八十度! 这都第几次了? 他是陀螺吗, 被扭过来扭过去的? 乌景元咬破了嘴唇,才不至于当场尖叫出声。 饶是如此, 两腿还是抖得跟筛糠一样浑然没察觉到苍溪行已经放下了青枣, 故意把自己的脸凑了上去。 他绝望似的, 哭问:“你又要干嘛?” 话音未落,一面冰冰凉凉的面具,就贴了上来。 乌景元不愿意戴, 抬手就要挡开,苍溪行按住他的手,低声威胁:“或许你想去道场上看看,那儿人更多,而且都是旧相识。” 乌景元立马识趣儿地撒开了手,认命般一动不动了。 他可不愿意被拖到道场上,当着昔日同门师兄弟的面,被苍溪行操,这简直比把他剥|光了,直接骑马公然游街示众,然后大喊,我犯了什么什么罪,我受了什么什么刑,还要羞耻百倍。 同时心里恶狠狠地想,等着吧,老东西! 等你放松警惕,我必定要逃跑!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待我冲破了你的封印,就是你老命玩完的时候! 你不是爱玩,会玩吗,那好,我定会十倍百倍从你身上讨还回来! 可能是怨念太深,哪怕再如何隐忍克制,还是被苍溪行察觉了,他轻轻一笑,如细雨柔风般抚摸着乌景元的唇,看着徒儿因为羞愤,而下意识咬着嘴唇的动作,同从前一模一样,还是可爱到让人想摸摸头。 “你打小就是这样,每次心里藏了事,总喜欢跟自己的嘴唇过不去,现在都这么大了,还是这样爱咬。” 嘴上说的是乌景元爱咬唇,可他的目光却慢慢往下移动,穿过锁骨,胸膛,小腹,直到更深处,苍溪行几乎赤|裸的火热目光,灼燎得乌景元耳根子通红发烫,顾不得这里还是在人间的大街,竟抬手就要去捂苍溪行的眼睛。 一捂之下才惊觉,师尊的眼睫不知何时变得湿漉漉的,像是被雨水沾湿的蝴蝶翅膀,清俊的面旁显得十分落寞,竟那般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乌景元一时微微有些呆愣,下一刻,他抬起的手就被执住了。 苍溪行低头吻上了他的手背,再抬起头时,定定端详着狐狸面具下,那双阴沉沉的漂亮眼眸,看着里面熟悉的影子,不由勾唇笑了笑。 其实如今这般也很好,徒儿哪里都去不了,就能一直待在他的身边了。哪怕明知徒儿只是在装乖,不过是想伺机而动,逃离他的囚|禁,他也愿意陪着徒儿一起演戏。 第95章 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这般平和的,像一对真正的夫妻,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 即便,这里只是苍溪行亲手凝结成的幻境,不过是镜花水月,骗人骗已。 那青枣委实不是什么正经东西,才刚刚离开集市,乌景元就突然觉得一阵腹痛如绞。 第一反应自然是吃坏了东西,须得赶紧找个暖池好好排一排污。 苍溪行似乎还没有玩尽兴,并没有带他离开幻境,而是骑马带他寻了一间客栈,在店老板和店小二,以及店里来来往往住宿吃饭的客人震惊目光注视下,搀扶着肚大如鼓的徒儿,缓慢地走了进来。 像是炫耀一样,每一步都走得特别慢,极大程度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还故意高声: “上等软床房……一间。”苍溪行随手丢了一袋子银子。 乌景元心里暗暗腹诽,装什么装呢? 这里可是幻境,给不给钱的,不都一样? 但他肚子实在疼,根本顾不得旁人诧异惊讶的目光,咬牙忍着疼,刚扯开步子要上楼。 岂料脚下一轻,竟突然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伴随着乌景元的一声惊呼,大堂里负责跑腿的伙计惊得嘭的一声,直接撞在了柱子上。 人群里还传来看热闹的嬉笑声:“快看快看!那俩大男人抱在一起咯!” “什么男人?肚子那么大,肯定是个女人!” “谁说只有女人才能大肚子?男人也能生!”又一个客人道,还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我可是给我家男人生过三个儿子,一个闺女!还全是顺产!” 那些人嘻嘻哈哈的笑声,跟野狗似的追着乌景元咬,他恨不得将那些人的嘴巴通通撕烂,看他们还敢不敢瞎说! 可转念一想,冤有头债有主,要不是老东西闲来无事搞这么个破幻境出来,自己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受这等欺辱? 一气之下,才躺到床上,就下意识冲着师尊扬起了巴掌。 可那巴掌只是轻轻盖在了师尊脸上——因为乌景元看得真真切切,师尊放下他的同时,手里拿出了一管格外纤长的竹笛。 “夫君,夫君抱我辛苦了,我给夫君擦擦汗。”乌景元嘴角抽搐,两眼直勾勾盯着竹笛,哆哆嗦嗦问:“这,这是做什么用的?” “这是箫。”苍溪行垂眸瞥他一眼。 “我就叫它笛子,你能怎么样?我,我就是问你,你又不会吹,你拿这个出来做什么?”乌景元心里冒出了一个不太好的念头。 苍溪行扬了扬眉,似乎有点被看轻后的不悦,低声道:“谁告诉你我不会?” 过往他吹得不好吗,徒儿不是挺享受,挺快活的? “……” 所以,这玩意儿确实是拿出来吹的? 乌景元半信半疑,催促着师尊赶紧去准备热水来,他肚子胀得太疼了,得赶紧处理才行。 “不急,这种事情急不得。”苍溪行确实看起来一点都不急,还让人去准备干净的毛毯,剪刀,以及针线来。 乌景元一时摸不清他发哪门子疯,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在床上翻来覆去打滚,却被苍溪行制止住了,不许他磕撞到肚子,还用绳索将他的四肢都固定在床上,还特意将双腿拉弯,膝盖分展。 那箫自然也派上了用场,尾端搭在床沿,苍溪行利用箫的空身,居然往里注入了温水和麻沸散。 很快,疼痛减弱了许多。 “你,你到底想干嘛?” 乌景元不明所以,汗水浸湿|了身下的棉被,这种疼和之前的不一样,之前肚子痛,只是肚子痛,并不会一痛到底,可这一次也不知怎么的,他居然隐隐有一种想要排|泄的感觉。 可他日常所食的东西,无一不是仙植良液,哪怕吃的鸡鸭鱼猪牛羊,也都是山中用灵草圈养的,根本不存在五谷循环。 所以是错觉,是错觉,肯定是错觉! 可越演越烈的排|泄感,根本就不可能是错觉! 哗啦一声。 衣袍被掀开了,身下骤然一凉,乌景元突然仰头咆哮:“苍溪行!你他妈到底想做什么?!” “接生。” 苍溪行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差点惊得乌景元倒头就死,顿时眼睛大睁,惊怒:“接你娘个……啊!!!!!” “我娘在地府,不用你接。” “你疯了?!我是男人,男人,男人!” “别动男人,孩子的头快出来了。 又是极其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骇得乌景元瞳孔地震,感觉整个人就跟吊在了绞刑架上一样,底下铺满了层层夺他性命的刺刀,连话都说不囫囵了,“你你你,你别胡来!我,我不过就是吃多了,撑得慌,才不是快生了!” “你他妈放开我!”乌景元挣扎不已,通红着脸怒吼,“给我找个恭桶来,我自己能行!” “恭桶可不能作为孩子出生后的摇篮。”苍溪行捏着手帕,轻柔地擦了擦乌景元湿漉漉的额头,满眼柔情,“你乖,天底下哪有妻子不给丈夫生儿育女的?” “我去你妈的!”乌景元破口大骂。 苍溪行淡淡道:“你忘了?我娘早就死了。” 之后,就将那帕子塞进了乌景元嘴里。 还贴心给浑浑噩噩,什么都不清楚的徒儿做出了解释,“一路上,你吃的所有东西,包括我,都是助你怀孕之物。那看似青枣的果子,学名叫作孕灵果,看似冰糖葫芦,实则是多子果……” “小狐狸。”顿了顿,苍溪行伸手抚摸着乌景元湿淋淋的清秀面庞,眼神更柔,“给夫君生一窝小狐狸吧。” 乌景元的瞳孔瞬间放大到了极致,呈现出了濒临死亡般的灰白。即便被牢牢束缚着,也抖得厉害。 他是真的感觉到害怕了,眼泪争先恐后地从眼角涌了出来,很快就浸透了枕头。 苍溪行低头亲亲他汗津津的额头,轻声细语道:“你乖一点,这孩子的模样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乌景元大力摇头,拼命挣扎,宁可将现在的身体崩裂得稀巴烂,也不愿意在幻境中被不明不白搞成这副惨样! 可他的无能为力,在此刻成为了致命的败笔,只要眼睁睁看着师尊给匕首,剪刀,长针消毒,还自顾自低念着:“如果生孩子也能像双修一样,让你高——潮迭起,那你会不会喜欢上生孩子?” “!!!”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第96章 足足生了一整晚, 那颗肉球才终于从乌景元的肚子里取出来了。 但不是从身下硬挤出来的,他又不是鸡鸭鹅,说挤就能挤, 而是苍溪行用一把打磨得非常锋利的匕首,划开了他的小腹,小心翼翼剥开他的几层皮肉和脂肪,亲手取出来的。 被胎膜包裹着的肉球, 湿漉漉的, 黏黏哒哒,身上沾着血污和一层淡淡的油脂,看起来有些恶心。 乌景元只匆匆瞥了一眼, 就厌恨地扭过了头,恨不得一脚把这玩意儿踹到臭水沟里。 那肉球实则是个小婴儿,从肚子里拿出来后, 安安静静的团成一个球,闭着眼睛一声不出。 苍溪行也不知哪里来的经验, 轻轻弹了弹婴儿的耳朵, 婴儿忍着不哭。他便抓着两只小脚,抽打孩子的脚心,可这孩子依旧不哭。 直到被抓着脚提溜起来, 屁股上挨了几巴掌,才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哭得特别委屈。 “瞧, 我们的孩子随你, 性子倔又能忍。” 乌景元冷冷一笑, 见不得师尊那副老人得志的阴险嘴脸,索性把眼闭上了。 苍溪行将孩子随手放到一边,就拿起针线为徒儿缝合伤口。 整个过程乌景元都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痛, 或许是生孩子的过程太痛了,这点缝合的小痛,不算什么,亦或许是他还沉浸在自己居然被迫生了个崽的震惊中,总而言之,他神情愣怔,感觉眼下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在幻境中的一场噩梦,只要离开幻境,这令他感到恶心的一切,就会立马消失得烟消云散。 孩子这个词他并不陌生,曾经他也有过一个视如己出的孩子,私底下将其视为自己和师尊的亲骨肉,费尽心思养育,可到头来,那孩子还是亲手被师尊摧毁了。 现如今师尊又有什么脸面,奢求和他共同生育孩子? 像师尊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就不配拥有爱人,更不配拥有孩子! 直到清洗后的孩子,连同襁褓塞进了他的怀里,他才缓过神来。 回神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抱起孩子狠狠往地上摔! 去他妈的孩子! 他才不要! 大的,小的,他一概不要! 可乌景元太累了,这么猛扑过去,不仅没摔着孩子,还差点把自己摔倒床下。 幸而苍溪行伸手扶了他一把,才不至于让才缝好的伤口撕裂开来。 “这么迫不及待想看孩子?你放心,孩子很像你。” 哭泣的声音越来越细,也越来越小,像小猫儿一样,软乎乎的,身上还散发着奶香。 第96章 苍溪行贴着他坐下,伸手撩开襁褓,露出的孩子面孔突然刺痛着乌景元的心尖。 居然是团团? 就是团团!和团团的幼年期如出一辙!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乌景元目眦尽裂,冲着苍溪行龇牙咧嘴,面露凶相。 苍溪行却始终平静,柔声说:“我听说,孩子最能绊住一位母亲的心。” “……” 所以,老东西在发现融合后的护苍剑剑灵,不再能得到乌景元的宠爱和心软后,又亲手在幻境里创造了另外一个团团? 不! 从前的团团死掉了,早就死掉了! 是面前的男人亲手扼杀的!他根本就不配和自己有孩子,根本就不配创造出团团的替代品! 乌景元接受不了,团团就是团团,是这个世间独一无二的团团! 任何东西都无法取代团团! 赝品! 这就是个赤—裸——裸的赝品! 乌景元心里发狠,恨不得将襁褓中的婴儿活活掐死,可才经历过生育后的身体,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了。 像是被人抽走了脊梁骨一样,浑身绵软地倒回了床榻上,眼前的景物渐渐变得模糊不清,耳边细弱的婴儿啼哭声也渐渐散退。 天与地之间似乎在旋转,乌景元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下沉,像是陷进了泥沙里,他试图挣扎,却根本无济于事,到了最后,他的口鼻都被淹没其中,意识很快就断开了。 待再醒来时,乌景元发现眼前的景物又变了。 这里既不是师尊的寝殿,也不是客栈,而是一间陈设简朴素雅的竹屋,他躺在竹床上,身上盖着素色碎花的被褥,床边还摆着一架竹篮,没有外力也微微摇晃着,震得上面悬挂的铃铛叮当响,风车也呼呼呼旋转着。 一双小孩子的拳头,白嫩嫩的,在半空中乱舞,追逐着扑棱着翅膀,上下乱颤的竹蜻蜓。 还发出啊呜啊呜的奶音。 乌景元鬼使神差地下了床,走到竹篮边,看着里面躺着的胖宝宝。 这孩子跟团团真像啊,粉雕玉琢的,皮肤粉白,还天生一张笑脸,一看见乌景元就笑,眼睛弯得像月牙,连蜻蜓也不抓了,张开双臂就要抱抱。 乌景元冷冷一笑,赝品就是赝品! 哪怕生得跟团团再像,也还是赝品! 他本想趁师尊不在,直接把孩子掐死,又生怕残留的指痕会成为指证他罪行的证据。 索性就伸手捂住了这孩子的口鼻,看着孩子因为憋气,而渐渐涨红的小脸,那双和团团一样的漂亮眼睛,很快就蓄满了眼泪,看起来有些可怜了。 乌景元索性把脸偏转过去,暗暗告诫自己不许心软! 他得让师尊知道,不是所有孩子都能牵绊住母亲的心。 和喜欢的人共同生育的孩子,才是爱的结晶。 和囚|禁他,强迫他的老男人所生的孩子,只能说是怪胎,野种! 这野种凭什么跟团团比较? 要怨就怨苍溪行罢,谁让他老是这样自己为是!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乌景元心神一颤,下意识缩回了手,立马折返回床,假装还不曾醒。 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就踏进了房门。 乌景元心尖提紧,闭眼装睡,一言不发。 屋里静悄悄的,那孩子不知死透了没,竟也听不见声儿。 苍溪行提着食盒进来,先是瞥了眼床上的人影,看着徒儿的睡姿和之前不一样了,即便刻意假装,可急促的心跳声还是出卖了他。 放下食盒,苍溪行没有立即揭穿徒儿的小把戏,而是直奔竹篮,看着竹篮里哭得泪眼婆娑,却愣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出的可怜婴孩,心里像是突然被针刺了一样难受。 他的笨徒儿啊。 居然已经认不出团团了么? 团团不是徒儿曾经最心爱的小剑灵么? 从前的苍溪行太自以为是了,本以为能掌控一切,可到头来却发现世事无常。 他肆意操纵徒儿人生的下场,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如今的他只想挽回这一切。 被封印在魔界的护苍剑,早已经被苍溪行拿了回来,他已知徒儿心意,这些年也受尽了内心的煎熬。 如今幡然醒悟,再也不打算逃避什么。 既然徒儿对护苍剑的融合,那样耿耿于怀,那么,苍溪行就想尽办法,让本已融合的两把长剑进行分离。 由于孔鸿明已经身死道消,长红剑再分离后的瞬息间,就化作了一柄锈迹斑斑的废铁。 而护苍剑却因乌景元的重生,暂且得以苟活。 苍溪行为了让团团变回从前的样子,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借用乌景元现在的血肉,重铸护苍剑的剑灵。 以此来重新订下剑与剑主之间的契约。 可乌景元似乎认不出团团了,竟几次三番想要团团的命。 可怜的团团在分离后,逐渐恢复了昔日的记忆,即便差点被乌景元活活捂死,也没有丝毫的反抗。 就连哭都是无声无息的,生怕哭声太大,会惹得小主人厌烦。 苍溪行伸手,轻轻贴向婴儿的脸。 他和徒儿共同孕育的孩子,自然须得双方的血肉和灵力。 哪知团团对他无比憎恶,竟一改方才在乌景元面前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啊呜一口,狠狠咬在了苍溪行的手腕上,瞬间咬出一口血淋淋的牙印。 这里是幻境,时间自然与现实不同。 但也不会相差太多,可这孩子明明才降生不到两日,就长出了一口尖牙利齿,由此可见孩子身体健□□长速度惊人。 给予了一定养分后,苍溪行就神情淡漠地收回了手。 回眸望了一眼依旧装睡的徒儿,略一思忖,就强行将别扭着,不肯让他触碰的团团抱了起来,径直走到了竹床边。 乌景元听见耳边传来的动静,心脏咚咚咚的,跟打起了小鼓一样。 孩子怎么不哭不闹? 是不是死透了? 师尊发现孩子死了吗? 师尊过来了! 会不会因为孩子的死,冲他大发雷霆? 直到哗的一声,被褥和胸前的衣襟被一把撩开,乌景元错乱的思绪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突然清醒过来,立马睁开眼睛,双手环胸的同时,还猛往床角蜷缩。 瞪着一双惊恐得像小鹿一样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男人看。 “醒了?” 苍溪行勾唇笑了笑,怀里抱着的婴儿只穿了个红肚兜,白白胖胖的,两节手臂跟嫩藕似的。 他笑着用腹语说,“孩子饿了,你喂一喂他罢。” 吓得乌景元瞳孔地震,下意识朝孩子脸上望去,就看见孩子被师尊用手掰着头,露出一张委屈可怜的小脸——殊不知,这孩子上一秒还凶神恶煞,下一秒就楚楚可怜的。 ——孩子饿了。 ——你喂一喂。 这两句话怎么听起来如此别扭? 喂? 襁褓中的奶娃娃,怎么喂? 他拿什么喂? 他一不是女子,二不是奶牛。 等等! 乌景元鬼使神差低下了头,就看见薄薄的一层绸衫下,撑起了高昂的两座玉峰! 差点没一头猝到地上去,这,这怎么可能!? 错觉,一定是错觉! 乌景元闭上眼睛,睁开,峰还在。 再闭眼,再睁开,他妈的,峰还在! 等他第三次闭上眼睛时,胸口蓦然一阵温热,有什么东西凑了过来,撕开了他的衣服,咬上了那一寸敏——感的皮肉! “唔!” 乌景元实在承受不了这般大的刺激,下意识狠狠推搡。 可细细密密的电流感,在四肢百骸中流淌,他一丝一毫的力气也提不起来,只能任由血一样的液体,从身体中抽离出去。 他一个大男人的,剖腹产生了个崽就算了,怎么还能下|奶?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乌景元恼羞成怒,怒不可遏,一瞬间像是被点燃的炸药桶,猛挥着拳头,就要狠狠砸去。 岂料手腕被一把紧握住,等他睁开眼睛才发现,埋首在他胸前的,根本不是什么婴儿,而是苍溪行他自己! 而那个婴孩此刻正用不符合年龄的憎恶和嫉妒,恶狠狠地瞪着苍溪行咬住的部位,如同被占据了最宝贵的东西一样! 乌景元的心突然狠狠咯噔了一下,居然在这孩子的脸上,看见了昔日团团的影子! 第97章 接下来的日子里, 师尊都没带他离开幻境。 两人像是人间最平凡的夫妻一样,蜗居在小小的一方竹屋里,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日日夜夜,重复如此。 师尊换下了素白华贵的仙衣,人生头一回穿上了粗布麻衣, 连束发所用的白玉冠, 也换成了一条最普通不过的发带。 似乎就是想刻意伪装成没有任何攻击力的普通人。 第97章 乌景元曾经无数次的憧憬过,奢求师尊能放下一切,与他远走高飞。 可又一次次在师尊的无情训斥中, 逐渐心灰意冷。 如今的师尊却妄想着能同他过普通的生活,这难道不可笑么? 更可笑的是,即便如此埋汰自己了, 师尊堪比画中仙人般的绝世容颜,还是那样权威。 他能仅凭一张脸, 就能将粗布麻衣穿成法袍仙衣, 连在外面挖竹笋,不小心落在发间的竹叶,也像极了世间最名贵的翡翠。 甚至生火煮饭时, 油烟和锅底熊熊燃烧后的黑灰,都会自发避开他走, 生怕沾染了这颗举世无双的明珠一般。 乌景元厌恶他的惺惺作态。 早他妈干嘛去了? 我想过平凡人的生活时, 你口口声声说师徒有别, 训斥我心思不正,不知廉耻,居然胆敢祸乱仙闱, 简直就是恬不知耻! 把我当成脚底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一样,连一眼都不肯多看我。 如今却又假模假样将我掳至此地,逼我以男人的身躯,为你产下一个赝品,还将我囚|禁于此,害我只能像只被折断羽翼的鸟儿一样,每日只能透过半掩的窗户,窥见外面的一方天地! 乌景元心里的憎恨,就像绵绵不绝的江水,早就盛满了他的胸膛,又蔓延至了四肢百骸。 每晚与师尊同床共枕时,他都恨不得将师尊杀掉,踩着师尊的血肉,逃离这里。 可他无能为力,那副铁铐依旧死死锁住他的手腕,与师尊紧密相连,一时一刻都不曾解开过。 他们彼此能通过铁铐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却又同床异梦。 明明做尽了最亲密的事,最胶着的时候,他们能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大干三天三夜。互相榨|干对方最后一滴。 这几日以来,乌景元夜夜难以入眠。 师尊不允许任何人分享他,哪怕是他们的孩子。 因此,那个才出生不久,极其需要母亲照顾安抚的小婴儿,每日只能睡在摇篮里。 摇篮和竹床之间,还隔着一扇屏风,这屏风也是师尊亲手做的,从挑竹子,砍竹子,劈竹片,打磨编织,贴纸作画,最后成型,丝毫没有使用法术。 乌景元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居然这般心灵手巧了,当看见成型的屏风时,还非常惊讶。 可下一刻,他就瞥清了屏风上画得栩栩如生,活色生香的|春宫图,方才的惊讶,瞬间就被满头黑线所取代。 真是受不了! 这个色|欲熏心的老男人! 更让他受不了的是,哪怕是屋里多了个孩子,师尊也没什么避讳,夜夜拉着乌景元双修,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彻云霄,直至天明。 夜里无法安睡,以至于乌景元精神恍惚,只能白天抽空补个觉。 时不时还要忍受着发涨的樱桃,被师尊含)入口中,细细吮|吸的酥|麻滋味。 这日子一天一天,像是流水一样淌过去了。 一眨眼,乌景元的月子就坐完了。 他实在忍受不了幻境里的生活,平淡得跟水一样,更加忍受不了师尊夜夜在他身上爬来爬去,像是不知疲倦的耕牛一样,恨不得将他往死里干,往报废了干。 他询问师尊,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 师尊只是抬眸淡淡瞥他一眼,然后就低下头,手里缝补着昨晚动作太激烈,不小心扯坏的,徒儿的亵裤。 旁边还蹲着一个小小的萝卜头,是那个孩子。 这孩子的成长速度惊人,短短一个月,就已经能自由下地行走了。 生得白白胖胖,粉雕玉琢的,几乎跟团团没什么区别。 只是还不太会说话,只能发出单调的啊呜呃,每每想亲近乌景元,都会被苍溪行施法推搡开。 哪怕是这样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坐在一处共享午后阳光的闲散时光,苍溪行也不肯让孩子离乌景元太近。 乌景元只当是师尊太小心,担心他杀孩子而已。 见师尊专心致志补裤子,浑然不搭理他,乌景元一急,直接上手抓他手腕,又问:“为什么不放我出去?” 苍溪行把针迅速藏在手心,这才抬眸望向了他,用腹语反问:“这里不够安逸么?” “……” 自然是足够安逸的,也足够清净。 在这里没有任何人能打搅他们,也没有任何外在威胁。 乌景元曾经做梦都想和师尊归隐山林,如今真的得到了,反而觉得没什么意思。 不仅如此,这看似平静的背后,是否隐藏着更大的危机? 乌景元这几日总是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面对师尊的反问,他微抿着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师尊改变心意,带他离开此地。 实则,不管是师尊的寝殿,还是在这里,都不过是换个皮的牢笼而已。 乌景元自从认识师尊的那天开始,似乎就掉进了囚笼里,再也没有自由过。 是夜。 师尊洗漱干净,又一次爬上了床。 可迎面就是一脚踢在了他的腰间,他顺手抓着那只脚,低头亲了亲脚面,用不熟练地手语问,怎么了。 乌景元咬着牙,夜色下,一双眼眸闪烁着点点怒火,压低声儿道:“你到底有完没完?白天干,晚上干,怎么一时一刻都不消停的?我问你,今个白天你干|我的时候,是不是说,今晚让我好好睡觉的?” 苍溪行仍旧抓着那只脚,神情微微一变,做出一副沉思的模样。 然后在乌景元愤怒的目光注视下,点了点头。 乌景元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又道:“那你还不放手?你别忘了是谁下午说的,要是骗人就是汪汪叫的狗!” 这话其实是乌景元说的,但当时苍溪行答应了。 像师尊这种体面人,是绝不可能出尔反尔的。 哪知苍溪行微微一笑,居然比划着手语,学了回狗叫:“汪汪汪!” 然后将乌景元熟练地绑成了螃蟹之后,用手帕堵住嘴,就开始了每夜的辛苦耕耘。 竹床吱哇吱哇响,动静大得惊人。 第二天,苍溪行早早起身给老婆孩子做好饭,就开始着手打磨竹片了。 床又快坏了,得做。 孩子大了,不玩拨浪鼓,竹蜻蜓了,得做把小木剑什么的。 另外,徒儿最近体力明显跟不上了,苍溪行索性就亲手做了一把合欢椅,有了这东西,徒儿就能骑在上面摇一宿了。 乌景元始终没放弃过逃跑,可不管是发疯,还是装乖,都无济于事,渐渐地,他又有些心灰意冷。 在冬日来临时,师尊抱他出去看今年的第一场雪,一路上踏着薄薄的积雪,边行边干,一路将他从竹屋抱到了竹林深处的暖池里,干得乌景元要死要活的。 哪怕凛然北风肆虐,不着寸缕,却也不觉得丝毫的冷,当温热的泉水浸没全身时,甚至还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 师尊满脸怜爱,轻柔地抚摸着他乌黑浓密的长发,用水一点点沾湿,以指为梳,慢慢梳理。 “再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了。” 乌景元愣了愣,思绪突然从混沌的欲|海中醒了两分。 实际上,他早就记不得自己的生辰是什么时候了,只是将当年与师尊初相见的日子,定为了重生日。 此后,年年都会庆贺一番。 “今年,你可想好,要许什么愿望么?” 头三年,乌景元的愿望都很简单,就是一心一意要师尊不得好死。却一次没能成功。 今年的愿望嘛,大抵也会是如此了。 没什么好期待的,反正老天爷是个聋子,听不见的。 乌景元点点头,笑容甜腻:“想好了!” “什么愿望?”苍溪行跟着笑了。 “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乌景元卖了个关子,趴伏在师尊宽厚的胸膛,仰头望着满天点点的繁星。 一颗颗像是散了一地的珍珠,那般明亮,又那般遥不可及。 他对着苍穹,对着群星,闭眸,心里暗暗诅咒:我要苍溪行不得好死! 一颗流星悄然划过,无声无息。 乌景元再睁开眼睛时,一双大手已经抚上了他的脸,将他反扭着胳膊,压趴在了暖池边。 伴随着一圈圈的绳索缠绕,他很快又变成了一个活色生香的螃蟹。 高高翘着,像是王母娘娘蟠桃会上的蟠桃,没有丝毫遮掩,也没有丝毫挣扎的余地,轻而易举,也轻车熟路就被火龙钻了空子。 眼前的景物慢慢变得模糊,岸边的兰草和积雪,在泉水的怕打下,凌乱成了一团。 乌景元被捆得很紧,无法借力,只是在水波摇晃间,依稀想起,今天好像还没有给孩子喂饭。 算了,一顿不吃死不了的。 一个无足轻重的赝品,死就死了。 他又闭上了眼,耳边是涛涛竹林风声。 第98章 第98章 即便早已知晓这孩子的成长速度惊人, 乌景元还是忍不住暗骂一声,怪胎! 他亲眼见证了这孩子,是怎么从他肚子里被取出来的, 也亲眼看见这孩子是怎么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内,从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长成了如娇俏女子般亭亭玉立的少年。 纵然心里对这个赝品百般抵触嫌弃,千般憎恶不喜, 但在师尊的眼皮子底下, 乌景元总会装装样子,施舍那么几分无足轻重的母爱。 这孩子是个天生的哑巴,不如团团那般能说会道, 牙尖嘴利。 乌景元私下暗戳戳腹诽,觉得这定是上苍对师尊的惩罚。 看罢,你费尽心思制作出的赝品, 不过就是个空有团团的皮囊,却连话都说不囫囵的哑巴! 乌景元跟这个赝品并不亲近, 日常虽然同处在一个屋檐下, 却几乎没有独处的时候。 师尊极度自私霸道,似乎早已将他视为了禁|脔,根本不允许任何活物亲近乌景元。 这也正好顺了乌景元的心思, 他本就对师尊恨之入骨,连同这个赝品也恨不能杀之后快。 生辰将至, 幻境内连日飘雪。 山中少了许多野味, 却多了一对夜夜滚雪地的野鸳鸯。 苍溪行很痴迷于喂他吃春——药, 乌景元认为这大抵也是出于一种报复心理。 毕竟从前在魔宫时,自己可没少往师尊嘴里灌药,那时把好一个冰清玉洁的师尊, 逼得像是被拴在马骝里独自发——情的疯牛。 春——药一下肚,乌景元的身体很快就会燥热起来,筋骨和皮肉都像是被单独抽了出来,再丢进火炉子里焚烧。 身上的每一寸皮肉,每一处孔洞都滋滋冒着热气,头顶淋下的飘雪,不仅不能降温,反而火上浇油似的,让双修变得越发激烈。 莹白如玉的身躯,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被丢在雪地里卧着,周围充斥着淡淡的香气。 哪怕周围是荒郊野岭,也在两人蜜里调油般的欢|爱中,俨然成了一处脂堆粉砌的香罗帐。 带着哽咽的求饶声,夜夜在这片空旷寂寥的雪林中,响彻云霄。 翌日,雪终于停了。 乌景元光着身子,从裹紧的兽皮褥子里醒来时,外面天光大亮。 浑身酸痛,口干舌燥。 他像往常一样,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就嚷嚷着,使唤他的老奴隶端茶递水。 自己则是继续蜷缩在兽皮里,懒洋洋地打个哈欠。 等听见脚步声靠近到了床畔,乌景元才伸了个懒腰,人从兽皮里探出半边来,伸手接水。 可却扑了个空。 他愣了一下,这明明是平日里的高度啊,不会错。 睁眸一瞧,才发现伺候他喝水的人不对,居然是那个小赝品。 这个赝品穿着月牙白的袍子,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了,此刻双手捧茶,跪在床边,跪姿无比端正。 一双眼眸亮晶晶的,像是清澈见底的泉眼。 此刻正直勾勾盯着乌景元瞧,在瞧见乌景元赤|裸的上身上残留的指痕,绑痕,甚至是咬痕时,明显眼底爬上了一抹凌厉的杀意。 不过很快就收敛了,挪动着膝盖,让自己贴床更近,姿态也更加谦卑。 “怎么是你?” 乌景元有些惊讶,要知道,自从这孩子会翻身后,就被师尊连竹篮带孩子,一起挪了出去。 寻常除了吃饭之外,每天见面不会超过三次。 大多时间,乌景元都被囚在师尊的身下,一刻都不消停。嘴里肚子里也总是满满当当的。 难得这个小赝品居然敢挤到身边来。 乌景元暗暗勾唇冷笑,并没有穿戴衣服的意思,反而饶有趣味地打量起少年的面孔。 真像啊。 简直和团团一模一样! 看来师尊这回真是下了苦功夫了,这得多费心力,才制作出了一个惟妙惟肖的赝品来? 师尊有给这个孩子起名字,叫什么念念,真是难听。 乌景元觉得像小狗儿的名字,索性就唤这孩子小狗儿,这孩子也是理的。 见他局促地跪着,目光开始躲闪,清秀的脸也微微泛红了。 看样子并不抵触小狗儿这个名字,只是还很难为情。 倒是有点意思。 “别怕,我是你爹,又不是饿狼,难不成还能吃了你么?” 乌景元伸手抚上了少年的脸,很明显感觉他狠狠抖了一下,手里的茶水也随之泼了出来,溅湿|了少年的手背和衣襟。 “怎么这样不小心啊?来,爹给你擦擦。” 乌景元笑意吟吟的,抓着床帐作势擦拭,下一刻,却因为伏身的动作,本就松松垮垮搭在身上的兽皮,突然就垂落下来。 露出了半副莹白如玉的漂亮身子,晃得人头晕目眩。与此同时,一股子清冽到了极致的芬芳,也随之弥漫在了空气中,钻进了少年的鼻腔。 少年先是一惊,旋即竟跟弹簧一样,猛从地上跳起,几个箭步就冲出房门。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乌景元冷冷一笑。 心道,看来这个赝品不仅外形长大了些,也通了几分灵智呢。方才是什么表情?莫不是在害臊? 这可就有意思了。 也不知道师尊若是晓得,自己亲手制作出的赝品,居然对乌景元也存了不干净的心思,那么脸上的神情一定会非常精彩吧? 接下来的几日,外面天气晴朗。 只不过气温太低,到处莹白,像是被霜雪冰封了。 乌景元借口说,想吃林子里的野生竹笋,就使唤老东西去挖,还故作娇弱说怕冷,名正言顺窝在了房间里。 苍溪行倒也没起疑,只是很恶趣味地将乌景元绑成螃蟹后,又封住了嘴,美名其曰怕乌景元在房里待着太闷了。 还用一根系满了铃铛的丝线,连接徒儿的身体和房门。 只要有风吹过,铃铛就会叮当乱响,这足以给徒儿解闷了。 乌景元敢怒不敢言,独自趴伏在床榻上时,又想起了那个小赝品。 于是他故意用身体撞上床架,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 果不其然,门外立马闪过一道人影,似忌惮着什么,犹豫着不敢进来。 乌景元只好又一次撞上床架。 可这一次,他撞偏了些,居然不小心摔倒在地。 正摔得眼冒金星时,房门嘭的一声,从外面撞开了。 伴随着叮铃叮铃的清脆声响,那少年飞快冲了进来,忙一把将地上的人抱回了床榻上。 可在看清螃蟹景元时,原本脸上的焦急关切,瞬间就被羞耻和震怒所取代。 乌景元眼睁睁看着少年的脸变得无比通红,倒是比煮熟的虾子,还要虾子。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笑,在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后,又迅速低头掩饰住了表情,待再抬起脸时,已然变成了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 那少年看懂了他眼底的哀求,不顾这绳索是何人所系,就直接徒手要解。 折腾半天,却也无法解开,反而急得满头大汗。 乌景元故作姿态,娇弱地说:“别白费力气了,解不开的……要是能解开,我早就逃了……” 少年如他所想,脸上立马流露出了愤怒,眼底都微微有些猩红。 像是要活吃人一样可怖。 乌景元暗暗勾唇,憧憬着父子二人为他相残,还故意轻轻往少年耳根处吹气。 血气方刚的少年哪里受得了这个? 瞬间就面红耳赤,气喘如牛。 当天夜里,新鲜脆嫩的竹笋就被端上了桌。 乌景元被绑了一整日,手臂酸麻无力,但还是强撑着,给他的好大儿夹了一筷子笋片,看着小赝品受宠若惊的样子,心里止不住地冷笑。 旋即在察觉到师尊探究冷肃的目光后,乌景元又夹了一筷子,放入了师尊的碗里。 冲着师尊无辜又纯情无害地灿烂一笑。 饭后,小赝品负责收拾桌子,清洗碗筷,苍溪行负责清洗乌景元,将人抱进木桶里,洗刷干净后,又点上了迷|情烟,修长的二指夹着,在乌景元的面门前熏染。 伴随着丝丝缕缕的香气扑鼻而来,熟悉的燥热感再一次席卷而来,全身上下的孔洞都舒展开来,濡湿的头发散发着好闻的香气,乌景元双臂交叠着盘上了师尊的脖颈,用自己细长的腿,肆无忌惮丈量着师尊腰肢的宽度。 咯吱咯吱的竹床响声,很快就响彻整个房间。 乌景元没有忍着,扯着嗓子大声嚎叫,生怕外面的人听不见似的,有好多次都嚎破了音,听着像是芦苇荡里的野鸭子叫。 当第二天来临时,乌景元又使唤师尊出去打野味。 趁机将小赝品引进了房。 房里香气弥漫,温暖如春。 可小赝品一脚才挪进来,就狠狠打了个哆嗦——因为他看见面目全非的小主人,竟倚靠在床榻上,单手撑着头,姿态闲散。 身上仅裹着一件白色的袍子,冲着他妖魅地勾了勾手指。 第99章 这不是小主人! 少年阖眸,心里想着小主人才不会摆出这般狐媚子的姿态! 可面前的人就是他的小主人,哪怕性情大变,哪怕面目全非,也依旧是! 乌景元见他不为所动,心里冷冷一笑,装什么装?! 昨个不是被撩得面红耳赤,气喘如牛?这会儿又装起来了? 他不要赝品,又杀不了赝品。 既然如此,那谁创造出来的,就由谁来杀好了。 乌景元抬手轻轻撩了撩头发,笑容越发灿烂甜腻:“你躲什么的?外面冷,还不赶紧进来,给我捶捶腿?” 少年浑身一僵,面对着小主人突如其来的邀请,竟一时愣在了当场。 屋里弥漫的香气,熏得他脸越来越红,气息也越来越急促。 居然鬼使神差的,就踏了进去,还将房门掩上了。 第99章 这屋里弥漫着的香气, 是师尊从一种一年四季持续发|情的淫|兽体内提取出来,又经过反复提炼所制。 比一般的迷|情|药厉害百倍不止。 莫说是十来岁的毛头小子了,哪怕是情场老手, 花间刺客,也定让你顷刻之间软了腿脚。 乌景元玩味十足,冲着狗儿子勾勾手指,那未经人事的小赝品, 就跟小马驹一样, 噔噔噔地蹭到了床边。 突然袭来的清冽香气包裹下的身躯,年轻得像是苍翠的嫩竹。 乌景元伸手就抚上了少年的面颊,明知故问:“你的脸怎么红成了这样?” 少年气喘吁吁, 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像是晶莹剔透的露珠,顺着清秀的面庞滴滴落下,乌景元的手指柔软温热, 一点点描绘着他的面部轮廓。 温柔的举动与记忆中的小主人逐渐重叠了。 石化般一动不动,任凭那只抚在面颊处的手掌, 慢慢滑向了他的喉咙, 抚摸他的胸口,直到要揭开他的衣衫,少年才如遭雷击般, 猛然剧烈颤抖起来。 一把握紧了乌景元的手腕,同时往后撤了一步, 拉开一段安全距离。 乌景元“呃”了一声, 故作姿态地抬起一双朦胧泪眼, 柔情似水地低喃:“你这孩子,怎么这般鲁莽?都弄疼我了……还不赶紧松手?” 少年立马松开了手,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样, 立在床边手足无措,看着乌景元在那揉手,更是几次弯身想扑过去做点什么,可最终只是愧疚又烦躁到原地跺脚,发出的声音如牛吼,喷吐出的气息扑面而来,热腾腾的。 乌景元可没这么容易放过他,趁机伸出一指,直接勾住了少年的腰带,用力一扯,便将人扯近身来。 他再顺势倚在少年身上,故作生气地催促:“我现在使唤不了你了,是不是?让你为我捶腿,怎么这样磨蹭?” 少年浑身僵硬,被一具柔软温热的身躯贴着,以至于他尴尬错愕到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 他想直接撤开身,立马逃之夭夭。 可难得跟小主人独处,这让他舍不得这么快离开。 鬼使神差就攥着拳头,轻轻往小主人抻直的长腿上捶去,可还没捶上几下,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包裹住了。 少年大惊失色,立马想要抽手,可旋即就听见了小主人不耐烦地“啧”声,瞬间就像是被定住了穴道,一动不动。 “这才乖嘛。” 乌景元眉宇舒展,勾唇笑了笑,将握着的那只拳头慢慢展开,看着摊平的掌心间,覆盖着一层薄茧。他笑着抬眼问:“这是怎么弄的?” 少年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很快又比划起了手势,意思是说,这是砍柴时磨出来的。 可手还没来得及放下,乌景元竟握着他的手掌,拇指指腹来回轻轻摩挲。 刹那间,麻酥酥的电流感,瞬间席卷而来,少年下意识攥紧手指,岂料刚好就将乌景元没来得及抽走的拇指,完全包裹在了掌心。 乌景元蹙眉,轻轻啧了一声。 抬起眼眸斜睨了他一眼,然后用另一只手再度握紧少年的拳头,慢慢将拇指从包裹中往外抽离,却在即将抽走之际,又迅速捣了回去。 这一突如其来的举措,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纵然再怎么不通人事,凭借着本能,也该意识到这其中的不同寻常! 少年面色通红,再也顾不得别的,立马甩开了手,同时豁然站起身来,逃也般地离开了此地。 当天晚上,一家三口依旧围坐在一张桌子前吃饭。 乌景元又一次,当着师尊的面,给小赝品夹菜,笑得一脸慈爱:“来,儿子多吃些,你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少年艰难地吞咽起口水,连头也不敢抬,却在看清碗里多出来的菜是什么时,吓得差点连筷子都拿不稳了。 竟是今日苍溪行从外猎来的野鹿的肾脏! 惊得他差点把碗都摔出去。 “怎么,你不吃么?” 乌景元笑容灿烂,从另一盘菜里,夹出了一只没来得及生出来,直接胎死腹中,被热油下锅了的鸡卵。 整颗放入了口中,荤香浓郁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 “这野味可真新鲜啊,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吃母鸡肚子里的鸡卵,比生出来的更嫩。” 少年把头垂得更低了,一抹红艳早早就爬满了面颊,一直蔓延至了耳垂。 外面大雪纷飞,压断了树枝,发出了嘭的一声响。 苍溪行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平静地用完了饭。 饭后,他像往常一样,先烧水给乌景元洗澡,然后再用剩下的热水,把换下来的脏衣服洗干净,晾晒好之后,就熟练地摸上了床。 可才沾到床榻的那一刻,苍溪行就察觉到了什么,柔声问:“白天我出门的时候,儿子又进来了?” “嗯。”乌景元眯着眼睛,光明正大承认了,还笑了笑,“他的性子太木讷了,不会说话,又没有朋友,这样可不成。” 苍溪行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乌景元的脸,淡淡道:“你是生养他的母亲,可不是他的朋友,也不要和他做、朋、友。” 乌景元睁开眼睛,挑衅似的对上了师尊的眼睛,唇角微微扬着,流露出了一抹嘲弄之色。 既不答应,也没有反对。 迎接他的,自然又是一场无休止的侵|犯。 好像非得把乌景元活活|操|死,才能称心如意。 事后,乌景元提了个要求,将被铁链锁住的纤细手腕,伸给师尊看,还故意用软软的腔调说:“能不能帮我解开……呀?” 尾音加了个“呀”,这样听起来更乖,也更单纯无害。 苍溪行垂眸,盯了他半晌儿。 面容平静地道:“你叫我什么?” “夫君呀?”乌景元语气更软,冲着师尊甜甜一笑,还将半边身子都倚靠在师尊身上,嘴里吐出一串一串好听话来,“我最喜欢夫君了,夫君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此生能和夫君在一起,我别无所求了,为夫君做任何事,我都心甘情愿!” 苍溪行眼底翻涌着温柔,勾唇微微一笑,伸手就轻轻点上了他的鼻尖。 明知如今的徒儿口蜜腹剑,就是个十足十的小骗子,还是心甘情愿被他蒙骗。 伸手摸上了锁链,苍溪行也学着他的口气,说:“那给你解开,有什么好处呀?” “……” 乌景元嘴角不动声色地抽搐起来,他加尾音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乖觉顺从,可这老东西学他怎么个回事? 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乌景元觉得耳朵被什么脏东西沾染了,下意识抬手揉了揉耳垂,紧接着又将耳朵反复压倒几次。 突如其来的刺挠动作,看起来像是憋着满肚子坏水,随时会跳起来挠得人满脸血淋淋的野猴子。 苍溪行不急不缓地,指间轻轻挑起锁链,发出清脆的哗啦响,等徒儿刺挠到开始挠自个儿的脖子了,才又问:“没有好处的话……为夫是很难办的呀?” …… 又他妈是该死的“呀”! 怎么听着这么刺耳,这么欠揍呢? 乌景元只觉得浑身上下冷飕飕的,无意识地双臂环胸,掌心在胳膊上来回搓了几下。 当他再度抬眸时,刚好就对上了一张笑意吟吟的脸! 故意的! 绝对是故意的! 这个该死的老男人,就是故意用这种幼稚的小把戏来作弄他! 可他真的想解开这副锁链,想重获自由,哪怕只是一点点,片刻的自由也好! 不管是生,还是死,都是他今生的命数了,他不想连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利都没有! 只要解开锁链,他就能毫无顾忌地逃跑了,再也不用担心大师兄会受他的牵连! 可面对着师尊灼热又凌厉的眼神,乌景元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鬼使神差说了句:“那,那我听凭夫君处置……” 此话一出,苍溪行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眉梢眼角都蕴含着热烈的欣喜,看样子对这个回答相当满意。 第100章 伸手就勾住了乌景元的脸,两人距离很近。 乌景元以为师尊要吻他,当即就攥紧拳头,做好了被吻的准备。 可哪知师尊只是注视着他红艳艳的双唇,却始终没有下一步动作。 就在乌景元陷入迷茫之际,师尊勾他脖子的手突然用力许多,竟将他从床上提了起来,又嘭的按跪在了脚上……是脚上! 师尊的脚面上! 他能清晰感受到,膝盖砸在师尊脚面上时,师尊还故意垫了垫脚,像是要将他往上托举起一样! 可明明就是师尊把他压跪下去的! 这个表里不一,举止反复无常的老东西! 乌景元搞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是在谈条件吗? 完成了某种任务,就能获得被解开枷锁后的自由? 乌景元不确定的,仰了仰头。 眼底满是疑惑和探究。 苍溪行冲他笑了笑,勾他后颈的手,慢慢移到他的后脑勺上,然后稍一用力,乌景元的脑袋就被压得往前倾,脸也顺势埋在了粗衣麻布上。 隔着衣服,他都能感受到藏在深处跳跃的火焰,像海底岩浆一样,只差一点外力,就能随时往外喷发了。 ……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乌景元明白了。 恨恨地咬紧牙关,有那么一瞬,他想不管不顾,直接跟师尊拼了! 哪怕拼命之后,他的下场悲惨万分,最起码他也反抗过了。 可到了最后,他也没有反抗。 仿佛这三年来的囚困生涯,已经磨光了他身上的棱角,早将他的锐气磨得一点不剩了。 就这么坦然地,抬手要解师尊的腰带。 可师尊却控制住了他的双手,垂眸审视着他困惑的眼眸,以及眼底隐藏不住的厌恶和憎恨。 “……” 即便没有言语交流,但饱尝情爱后的乌景元,很轻易就明白过来。 他抿了抿唇,恶心地咬紧了牙关。 想要起身,可头顶的压力迫他无法直立起来,就这么僵持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乌景元最终还是在不甘和恼怒中屈服了,用牙齿轻轻咬住衣带,往旁边拉扯。 伴随着衣衫垂落,他下意识闭紧了双眸。 经过一夜的努力,那束缚了他三年的枷锁,终于还是被打开了。 乌景元极力控制着内心的喜悦,暗暗用憎恶的目光,狠狠瞪着那副枷锁。 可在察觉到师尊的目光飘来后,他立马柔若无骨般往师尊怀里一倒,甜甜唤着夫君,我的好夫君…… 苍溪行白天在外打猎,冬日积雪封山,野味都冬眠去了,并不好寻。 他却在不用法术的情况下,拖回来一头小鹿,十来只捆成堆的山鸡,还有一笼子的野兔子。 这也说明,起码半个月,他们都不缺口粮了。 日子又恢复了从前的平静,冬日闲散,两人却像是发|情的野兽,不分时间,不分场合,想干就干。 可似乎同之前又不太一样了。 小赝品时不时会弄出一些动静来,有时是故意打碎什么东西,有时则是在窗户外面劈柴,噼里啪啦的声音震天响。 亦或者是随手捡来一根枯枝,发疯似的,大半夜抽打着院里的一棵梧桐树,发出的噪音刺耳尖锐。 但仅仅是这种程度的动静,并不足以阻止两人寻欢作乐。 因而,他又想出了别的招数,在打碎东西的同时,不小心划伤了手,托着血淋淋的手,哐哐砸门,寻求父母帮助。 要不就是劈柴时,不小心闪到了手腕。 总而言之,他通过不小心受伤,来刻意阻止苍溪行肆意侵|犯乌景元。 效果刚开始也颇为显著,只不过持续不了多久。 苍溪行是个很斤斤计较的人,他会记账,一次中断后,会想方设法加倍从乌景元身上讨回来。 如果竹屋不够清净,就会直接将乌景元挪到别的地方。 小赝品每每都会发疯似的出去寻找,却又总是晚上一步,被肆虐后的雪地,林间,甚至石洞里,一片狼藉,却早已不见二人的踪影。 可每到吃饭的时间,三人又总会坐在同一张桌子前。 亲密无间,互相给对方夹菜,夫妻恩爱,父慈子孝的场面温馨又诡异。 渐渐地,这种你躲我抓的游戏,让小赝品产生了抵触和厌倦。 他再也不能听见乌景元呜呜咽咽,被迫承欢的哭声了,再也不能看见紧闭的房门上,映着两人错乱却又交叠的身影,再也不能看见事后,乌景元打着颤的双腿,以及哭得通红的眼! 于是,他想了一个计划,故意在饭菜里下了迷|药,趁着苍溪行被迷晕之际,抱起同样被迷晕的乌景元,直接逃之夭夭。 他要带乌景元逃离这里,逃得越远越好,逃到一个苍溪行找不到他们的地方! 他再也不能容忍小主人沦为别的男人的炉鼎,再也不能看他万念俱灰之下,自甘堕落! 第100章 事情并没有策划的那般顺利。 才逃出十来里, 就被苍溪行迎头拦住了去路。 北风呼啸,寒风肆虐,头顶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鹅毛大雪。 那道熟悉的身影, 凭空出现在雪夜里,被一团黑雾笼罩,轮廓混浊得如同一滩浸泡在浓墨里的玉石,在二人的眼皮底下, 逐渐变得清晰。 乌景元本能地哆嗦起来, 脸上重获自由的喜悦,还没来得及进一步扩大,就啪叽一下僵在了脸上。 寒风一吹, 针刺火燎一般锐痛。 他的唇角慢慢往两边扯,露出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冷风像是卡在喉咙里的钝刀, 他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了。 苍溪行勾了勾唇,“深更半夜的, 你想带着你母亲往哪儿去?” 修长的身影在雪夜里如鬼似魅, 因为是腹语,所以发出的声音格外低沉沙哑,让人不寒而栗。 小赝品面色一沉, 默默将乌景元背得更稳了。 然后迅速往其他方向逃窜,可不管往哪个方向逃, 苍溪行都跟女鬼似的, 无比精准地阻拦住了二人去路。 迎接二人的, 将是一记难以抵抗的巨创。 乌景元被这电光石火间的锵锵声震得耳膜生疼,双方交战时溢散的气流如同煮沸的开水,咕嘟咕嘟冒出气泡来。 “呃……” 不会说话的小赝品被打出了混浊不明的呜咽声, 大口大口的鲜血如同不要钱一般往外喷涌。 饶是如此,他还是如同老母鸡护崽一般,牢牢将他的小主人护在身后,哪怕蓄力挡招的手臂衣衫尽碎,伴随着咔嚓咔嚓的诡异声响,青筋夸张地暴起,一根根被震断的骨头茬儿刺穿皮肉,沾着黏稠的血,触目惊心也赤|裸|裸地展示在了乌景元的眼前! 乌景元瞳孔骤缩,下意识发出了一声惊悚的尖叫,与此同时,一直紧紧扯住小赝品衣袍的手,也突然松开了。他几乎没有什么迟疑,踉跄着往后躲闪,可下一刻,一只尚且稚嫩的手掌,猛拉住他的手腕,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就被拉进了少年怀里! 雪越下越大,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乌景元趴伏在少年的胸膛,听着耳边传来一声比一声粗沉的喘|息,心脏在皮肉下咚咚乱跳。 无意识地攥紧了少年被汗水打湿的衣袍,两人如同连体婴一般黏在了一起。 少年仅剩的完好手臂,竟死死箍紧他的喉咙,染血的指尖滑腻冰凉,比利刃还要锋利……乌景元已经感受到痛了。 他毫不怀疑,这个该死的小赝品,今夜如果无法带他一起远走高飞,那么,就是死,也要拉乌景元当垫背了! 乌景元被风雪淋得睁不开眼,也看不清师尊此刻的神情。 但闭着眼睛用腚|眼子想也该知道的,师尊的脸色绝对不会比生吃了死孩子好看到哪儿去。 在经历了短短片刻的深思熟虑后,乌景元决心将筹码分开来放。 艰难吞咽了一下,他就故作娇弱惊慌,无比可怜地唤了声:“夫,夫君,救我啊……这小畜生疯了……” 此话一出,少年的神情瞬间变得非常精彩,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死死盯着乌景元因为呼吸艰难,而泛红的妖冶面庞。 这是他每个午夜梦回时,总会梦见的脸,此刻距离得如此之近,就好像是天上的明月,已经唾手可得了。 惨遭背叛的愤怒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明明小赝品连亲手杀死主人的心都有了,可在望向主人改头换面后的绝世容颜时,竟被他的美貌惊得愣在原地。 风雪和黑夜也遮掩不住这副绝美的好皮囊,莹白如玉的身躯哪怕隔着几层布料,揽在怀中也滑腻温热到了惊人的地步。 “小畜生……哼。” 腹语在寒夜中响起,男人的尾音明明是笑的,可听起来阴阴沉沉,像是浸透了霜雪,“你可真会骂呢。” 这可是他二人的孩儿呢。 既然孩儿是小畜生,那大人算什么?大畜生么? 第101章 “你母亲身子弱,可受不得这夜间的风寒……若是有个什么闪失,那么,你就别活了。” 苍溪行一字一顿道,像是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小事。 手里握着一把锁链,一头拖在地上,另一头就攥在他的掌心,正一圈一圈,往自己手腕处缠绕。 发出哗啦哗啦的清脆声响。 如同来自于地狱的靡靡之音。 雪夜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小赝品眼神凶狠,片刻之后,再度发起了攻击。 挥舞着拳头冲着苍溪行而去。 却一拳扑了个空,不等他反应过来,后背猛然一寒,一股力道强悍地将乌景元从他怀里撕了下来。 他意图反抗,却被一脚踹趴在雪地里,刚想爬起身来,一股力道如同雷霆,死死踏在他的背上,噗通一声,他再度趴回雪地,更大一口鲜血喷出,好半天都爬不起来。 “真是个不孝子,你的母亲也是你能肖想的?” 苍溪行提溜小鸡崽一般,将乌景元牢牢禁锢住,教训儿子的同时,空出的手还一把钳住了乌景元的下巴,强迫他同自己对视。 “你是我的妻子,不是青楼里的妓|子。” “你是这孩子的娘亲,不是他能随便碰的人|妻。” 乌景元目光躲闪,要不是死死咬紧牙齿,心脏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了。 闻言,脸上竟难得浮现出了一抹羞愤,与师尊目光交错间,他眼底的恨意,竟在那双幽暗晦涩的眼眸注视下,逐渐瓦解凝聚成了恐怖。 不等乌景元反应过来,下巴猛的一阵剧痛。 竟被大手撕拽着,扯过去强制亲吻! 不,这不算是亲吻,更明白来说,应该是撕咬! 师尊如同古迹蛮荒中蛰伏已久的野兽,抓住了可口的猎物,直接含在口中,毫不留情进行撕咬,吞噬,然后血肉被一点点吃掉了。 乌景元痛得脑袋跟炸开了一样,感觉自己的下巴,嘴唇,还有口腔里的嫩肉,甚至是舌头,都被撕扯掉了。 大量黏稠的血,在嘴里弥漫开来,他痛得不行,百般挣扎反抗,可所有的努力都像海上的泡沫,到了最后,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跌跪在师尊的面前,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哗啦啦往下淌,哭着求饶,让师尊不要吃他的肉,他好疼,疼得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泪眼朦胧间,他依稀看见师尊冷冰冰的脸,和记忆中无视他,冷落他,将他反复推出去的坏师尊一模一样。 可不同的是,这个师尊不仅不推开他,反而当着小赝品的面,撕开了他的衣袍,露出的大片雪白皮肤,滑腻得像玉石一样的胸膛,上面布满了暧昧的痕迹。 像是炫耀一样,师尊俯首吻了上去,一点点将痕迹加重。 但凡脚下的少年胆敢有一丁点的反抗,那么乌景元的惨叫和求饶声,就会蓦然高出许多。 乌景元从来没想过,师尊居然变得这样陌生,这样禽|兽! 居然当着小赝品的面,将他剥了个干净,丢在雪地中屹立的一块大石头上,对他进行了惩戒。 整个过程他都在哭,眼泪根本就止不住。 求饶声和哭叫声,大得惊人,因为挣扎得太过厉害了,好几次都差点从石头上滚下来。 可师尊不会让他摔倒,只会默默钳紧他的腰肢,稳住他的姿势后,用命令的口吻说:“叫夫君。” “……” “……你应该受一些惩罚。”师尊语气平静地说,“这样你才会明白,谁是你唯一的男人,你的身体真真正正的,只属于谁。” “……” 乌景元哭叫。 乌景元唾骂。 乌景元痛苦地嚎啕大哭。 他不知道谁是自己的男人,也不知道这些年来,自己真真正正的属于过谁。 好像身边所有人都喜欢过他,也真心爱过他,甚至愿意为他献出生命。 可他得到的爱少到可怜,得到的偏袒浅薄得像是隆冬时节清晨的雾,他不喜欢雾里探花的滋味,摸不到,抓不住,就喜欢能捏住,能攥紧,眼睛能看见,耳朵能听见,嘴巴能尝到的……全身上下所有器官都能感知到的。 而此时此刻,他似乎是抓住了爱。 他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感官,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肉,骨头,都因为师尊而备受煎熬,不再受他所控,他想哭,却笑出来了,他明明想破口大骂,话到嘴边却成了再用点力……明明应该羞耻的,他却觉得刺激。 明明应该憎恨的人,可又偏偏爱到了最后……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违背了他的初衷。 乌景元哭得昏天黑地,连怎么被师尊用铁链子拴住脖子抱回去的都不知道。 他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不清醒。 有时候一睁开眼睛,以为自己还是七、八岁的小景元。 慌里慌张从床上爬起来,迅速穿戴衣服,要去给师尊请安,生怕晚了时辰,师尊会生他的气。 可一翻起身,哗啦啦乱响的锁链提醒着他,你已经不是七、八岁的小景元了,也不再是师尊记忆中正直善良,纯真自然的二徒儿了。 你是堕落的小魔头,是深陷情|欲的淫|兽,也是残杀人命的坏种。 昔日种种光辉都被你自己亲手抹去了,你永远都无法回头了,一生一世都会被师尊囚|禁,被师尊惩罚,被师尊狂草猛淦,只能跪在师尊脚边赎罪…… 可有时候,他也会发了疯一样,大声质问师尊凭什么这么对待他? 事到如今了,难道错的全是他吗? 师尊就没有一点错吗? 一个巴掌拍不响,拍、不、响! 是师尊勾引他的! 师尊为人师表,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 错不在我!! 乌景元大声嘶吼:“错不在我!!!” 换来的却是师尊递给他的一把利刃。 师尊很平静,脸上没有一点情绪,轻轻地说:“错不在你。” “……” “你可以剐师尊。” 乌景元清瘦的肩膀狠狠哆嗦,攥紧利刃的手,却怎么都落不下去。 他不是没有折磨过师尊,相反,他折磨过师尊很长时间,比师尊折磨他要手段残忍多了。 最起码师尊不会一记一记扇他耳光,也不会当着他的面跟别的男人上|床,哪怕,只是傀儡,只是假象。 “……我不想活了,我想死,我真的想死!” 乌景元把刀子抵在了师尊的喉咙上,刀尖刺进半寸,鲜血涌出,他流着泪,咬紧牙齿,一字一顿道,“如果师尊真的爱我,那就跟我一起死好了!” “你我一起死,死干净一点,不要再牵连旁人了!”乌景元哭得很凄惨,“不要伤害大师兄!我跟你一起死!生生世世,我都跟你纠缠不清!” 苍溪行一动不动,深邃的眼眸死死盯着徒儿的脸,执拗又顽固地问:“你还是忘不了他?” “……” “你喜欢他啊?” 师尊突然握住了他持刀的手,借着他的力,慢慢往自己喉咙里推,乌景元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撤手,那刀子歪些,斜着削下了一条血淋淋的皮肉。 苍溪行像是没有痛觉,继续握住他的手,活剐着自己。然后还捻起一片肉,放入口中品尝。 然后偏执成性般,又问他:“说话啊,喜欢他多些,还是喜欢我多些?” “……” 乌景元呼吸急促起来,看着大片大片的肉,从刀子底下脱落下来,饶是他见惯了血淋淋的场面,也被这种自剐已身,自啖已肉的场面吓到了。 整个人抖成了风中残烛。 他再不敢提除师尊之外的任何男人了! 第101章 苍溪行草草处理了一番身上的血迹和伤痕, 才上榻拥着乌景元,在他额间轻轻落下一吻。 一夜无眠到天明。 照例在乌景元醒来之前,他得把所有事情都准备好, 包括且不限于给乌景元准备今日要穿的衣服,做早饭,收拾折腾一夜后,凌乱的房间, 再清扫庭院里的积雪。 将乌景元喜欢吃的甜蛋羹放进蒸笼里, 旁边煨一圈糯米红枣捏的团子,里面还加了很多煮得糯烂的红豆。 盖上锅盖后,往锅洞里再添几根柴火, 苍溪行就折身回房,端起床边的木盆,里面放的都是昨日换下的衣服。 临出门前, 他还特意凑近床榻,看看徒儿醒了没有。 床上的徒儿蜷缩在被褥里, 只露出半张绯红的俊脸。漆黑浓密的长睫紧合着, 时不时像蝴蝶振翅般轻颤。 他知道乌景元早就醒了,但也没有点破。 像往常一样,俯下身去, 想给徒儿一个充满温情和爱意的早安吻。 却在瞥见徒儿突然蹙起的眉头时,察觉到了他的抵触和厌恶, 最终, 苍溪行没有吻下去。 只是顺势把床里的一条薄毯抽了出来, 与衣物一道儿端了出去。 门外风雪交加,寒风冷冽。 第102章 房里倒是温暖如春。 乌景元生等着脚步声远去,才敢睁开眼睛。 第一眼就看见了悬挂在床头的一把长剑。 他先是一愣, 旋即瞳孔地震般剧烈颤动,心脏一瞬间就狠狠纠了起来,豁的翻坐起身。 顾不得头重脚轻的眩晕感,一把握住剑柄,唰拉一声。 雪亮的长剑脱鞘而出,光华溢散,映照在他的眉眼处,竟一瞬间与旧时的面容重叠了。 “呃……” 乌景元从喉咙里发出难以置信的低喘,呆愣愣地望着手里的命剑,手指哆嗦着,小心翼翼用指尖轻抚剑身。 熟悉的触感和气息,在触碰到剑身的瞬间,就如同电流刺穿了骨肉,直至内心深处。 不会错! 这是他的护苍剑! 绝不会错! 可是被融合的护苍剑,不是已经被他亲手封印在了魔界的暗匣中? 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这里是幻术凝结成的虚假幻境,难不成连护苍剑也是假的? 乌景元满心疑惑,却又控制不住地将剑拥入怀中。 护苍剑在他怀里乱颤,发出嗡嗡嗡的声响,似乎也在欢喜着与主人的重逢。 小小的剑灵如同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在一团光芒的包围下,在剑身中若隐若现。 虽然孱弱,但乌景元能真真切切感受到剑灵是活着的。 也真真切切听见小剑灵熟悉的声音:“小主人……” 他终是忍不住,抱着护苍剑落下泪来。 昔日绞尽脑汁,费尽心思也保不住的本命剑,如今又回到了他的手里,可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乌景元抱着剑许久,余光忽然瞥见床边的一叠衣服。 竹青色的,最上面放着一条折起的同色发带。 他愣了愣,一种酸涩感悄无声息攀上了心头。 这难不成是……他的弟子服? 昨夜,那个小赝品胆大包天,带他逃跑,不料半路惨遭阻截,还被狠狠暴揍一顿,此刻下落不明,也不知生死。 后半段师尊发疯活剐己身,啖已血肉的画面,像是一团血淋淋的雾,糊在乌景元的脑海中,只要他一回想起,手脚就似针刺一样疼。 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 晃了晃脑袋,乌景元尽量不去回想昨夜种种。 此刻坐在床榻上,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只披着一件轻薄的里衣,堪堪遮掩住臀腿。 稍微起身些,师尊埋在他体内,还不曾拿走的淫|具,就像春日田地里的麦苗,招摇地露出头来。 乌景元咬了咬牙,一把将衣服推下了床。 他才不要穿弟子服! 他早就不是苍溪行的徒弟了!凭什么还要受他管教,听他吩咐? 乌景元抱着剑,试图下床逃跑。 可脚才踩在地上,就腿软到扑跪在地。 好在这地上铺着厚厚的,毛茸茸的虎皮地毯。 膝盖磕上去,丝毫不痛。 乌景元愤怒地攥拳,狠狠捶打自己没用的双腿,抱着长剑,单肘撑地,吃力地往门口爬去。 每一步都好似在刀山火海中挣扎,好不容易爬到房门口,整个人累得气喘吁吁,挥汗如雨。 顾不得休息了,师尊每天都会去河边清洗衣物,顺便破开冰层,抓三条活蹦乱跳的鲈鱼上来,带回来一条清蒸,一条红烧,一条煮汤。 怎么也得半个时辰。 也就是说,乌景元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可以逃跑。 双腿像木头一般,无论如何也站立不起。 乌景元只好用剑撑着自己,好不容易才抓到房门,用力一拉,房门裂开了一条豁口。 外面的寒风一股脑地冲了进来,还卷夹着雪花和不知从哪儿飘开的红梅。 乌景元下意识眯了眯眼睛,贪婪地把头脸往风的方向伸去。 这也是自由的方向。 却在下一瞬,头顶蓦然一暗。 方才还冷冽吹进来的寒风戛然而止。 乌景元在看清挡风的人影后,眼里好不容易凝聚的光,瞬间就熄了。 酸麻的电流感,从头顶袭来,瞬间笼罩至了全身,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满嘴都是酸涩的味道。 像是生嚼了一颗很嫩很涩的李子。 师尊才从河边回来,不使用法术,纯粹用手洗衣服的下场就是,他常年不沾阳春水的双手,被刺骨冰冷的河水浸泡得发红。 袖口也被浸湿|了,寒风一吹,已经结了一层碎冰。 此刻,就站在门外。 高大的身形完全挡住了背后的寒风,一动不动的,垂眸静静审视着地上匍匐的少年。 俊美白净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像是多年不见阳光的僵尸,昨夜发疯剐肉,以至于脖子处不得不用白布层层缠绕,可猩红的血,还是丝丝缕缕渗透出来了。 乌景元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趴伏在地的姿势,让他看起来卑微又低人一等。 为了让自己不那么弱势,他只能用力咬牙,右手也不由自主握上了剑柄。 只要师尊待会儿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他将毫不犹豫的,用护苍剑刺穿师尊的身躯! 不知过了多久。 师尊的身影突然摇晃了一下,乌景元惊弓之鸟般,唰得抽出了长剑,本能朝前刺去。 却不曾想,师尊只是弯下了腰,单膝跪在他面前,与他平视。 而那把刺出去的长剑,仅仅被师尊两根手指,就轻易夹住了。 “你这样可不乖。” 苍溪行推开剑,无奈又宠溺地摇摇头,另外一手轻轻托起乌景元的下巴,视线在他赤|裸的下身游走,“怎么不穿衣服?” “……” 乌景元恨恨地咬紧牙齿,已经无法再伪装成逆来顺受的小羊羔了。 他要自由,他要逃跑! 他要远远逃出去,逃到一个师尊再也找不到他的地方! 但苍溪行怎么可能如他所愿呢? 隔着半开的房门,苍溪行挡住了身后的风雪,双眸直勾勾盯着面前这双不屈的眼眸,透过这双眼眸,他看得清楚,徒儿恨他,徒儿怨他,徒儿恨不得他死才好。 可这有什么关系呢? 恨总比对他视而不见要好啊。 他既要徒儿恨他,也要徒儿垂怜他,施舍他。 “景元,你现在越来越可爱了。”苍溪行低声念着,“会哭会笑,会害羞也会羞耻了……这样的你,越来越像个活人了,真好。” 这也说明这三年来,他所有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景元渐渐的,又恢复了朝气,不再是之前那样,被恨意操纵的傀儡了。 “我恨你!”乌景元咬牙切齿,恶狠狠瞪着人瞧。 “我知道。”苍溪行很平静,还主动向徒儿献出了自己的唇。 可迎面而来的,却是徒儿的唾沫。 “呸!”乌景元狠狠啐了一口,“苍溪行,你现在的样子,真让人恶心至极!” “……那你喜欢什么样子?师尊可以变,师尊什么都可以变。” “你,你无耻!你卑鄙,你不要脸!” “我喜欢你。” “滚!” “我真的喜欢你。” 苍溪行重复着,一遍遍地说,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不能失去你,我真的好爱你,景元…… 可乌景元却嗤之以鼻,认为这不过就是苍溪行的惺惺作态! 他信任师尊的时候,师尊说,我不爱你,你配不上我。 现在他不信师尊了,师尊反而说,我爱你了。 就是贱! 师尊就是纯粹在犯贱! 饶是他千般不愿,还是被师尊从地上抱了起来。 师尊给他用热毛巾擦拭了手脚,不顾他的反抗,为他套上了弟子服。 当昔日的弟子服穿到身上时,乌景元已经嘶吼到声音沙哑。 他从前是那么渴望当师尊的徒儿,为了不被逐出师门,什么事他都愿意做,哪怕是放下所有的自尊,卑微到尘埃里。 可如今,他不愿意当师尊的徒儿了。 师尊却强迫他穿弟子服。 那他到底是师尊的弟子,还是师尊的妻子? 师尊既然无法正大光明地和他结契,又为什么要将他囚困于此? 难道他乌景元就这么贱,一生一世就只配沦为男人的禁|脔,永远得不到真心和自由? 他不服! 他死都不服! 这不该是他最终的结局! “你如果真心爱我,就不该把我关起来!”乌景元脱力地倒在师尊怀里,双眼直勾勾盯着他看,笑容凉薄,“我是你的道侣,我不是你从路边捡回来的狗!事到如今,师尊是不是该给我一个名分?” 他本以为这么说,就能戳中师尊的痛点。 以他对师尊的了解,师尊是绝对不可能当众承认这段不伦之恋的。 且不说他们曾经是师徒,亲如父子。 第103章 就单单是乌景元死而复生后的所作所为,就注定他和师尊永远无法破镜重圆了。 “我可是亲手虐杀了师尊最宠爱的小徒儿,还当众一脚,狠狠踩爆了师祖的头颅呢。”乌景元得意地笑了起来,“哎呀呀,这么说来,我还真是穷凶极恶,十|恶|不|赦呢。” “……” “你再摸摸我的手,这双手上曾经浸满了那二位的鲜血。”乌景元伸手捧上师尊的脸,轻轻拍打,“他们的命消散在我手里……为人师表,为人弟子的你,应该不会不为他们报仇罢?” “……” “杀了我呀,仙尊大人。”乌景元眨了眨眼睛,满脸天真,却又阴邪,“杀了我,一切就都结束了呢。” 可苍溪行就只是摇摇头,然后笑着用腹语说:“好。那我们就当众结契,这回要按照仙门的规矩来。” 说这话的同时,他拉开了乌景元的衣衫,埋首吻他的肩胛。 第102章 乌景元并没有把成亲的事放在心上。 照他看来, 师尊只是哄骗他服软的一种手段而已。 就算经历了这么多事,又经历了那么多年,师尊这个冥顽不灵的老东西, 终于幡然醒悟,想要老牛吃口回头草了。 可横在二人之间的,早就不仅仅是当初的师徒关系,还有小孔雀和师祖的惨死。 时至今日, 乌景元依旧不认为自己杀错了人, 他只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而已。 如果一定要说他有错,那么, 他错就错在没有在与苍溪行重逢时,亲手将他斩杀剑下! 乌景元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只要他抬抬手, 就能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将人活活捏死了。 可他都没有。 他被苍溪行欺骗了。 起初, 他被苍溪行那双漂亮得如同星辰大海的眼眸骗了。 那双琉璃色的瞳孔, 像是两杯清雪,卧在眼眶中,明明冰冷淡漠, 却又神圣高洁。 为了不再被师尊的眼睛迷惑,也为了报复昔日的剜目之痛。 乌景元直接剜了师尊漂亮的眼睛, 换上了一双灰扑扑的, 没有任何神采的鱼眼。 当时他还得意地想, 看吧,失去了漂亮的眼睛,苍溪行, 你还拿什么东西勾引我? 可是后来,明明刀子都抵在了苍溪行的喉咙,只因看见苍溪行泛红的眼尾,就惊奇地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师尊依旧美貌得惊人。 即便剜掉了眼睛,毒哑了嗓子,反复凌|虐鞭打着师尊的身躯,把师尊当成最低贱,最卑微的炉鼎,肆意践踏。 可师尊依旧美貌,像是一朵怎么都踩不烂,怎么都弄不脏的白色山茶花。 哪怕在污泥深处,也如洁白的观音莲一般。 这让乌景元感到无比愤怒。 凭什么自己落难时,如同一条没人要的狗,人人喊打,还被人活生生拧断脖子,惨死在了雪地里。 而师尊却依旧风采如故? 这实在太不公平了! 乌景元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痴痴地想着,如果师尊能经历他所经历过的一切,那就好了。 或许这样,他就能原谅师尊了呢。 可真当师尊毫不犹豫自毁容貌时,乌景元又后悔了。 如此丑陋的师尊,怎么配得上年轻貌美的自己? 于是乎,乌景元就把人拽到雪地里,恶狠狠地挑衅他,怎么不去死? 怎么还不去死呢? 师尊不是说喜欢我,爱我么? 为什么不能为了我去死呢? 苍溪行或许也是痴了,他真的愿意为了乌景元去死。 也愿意经历乌景元曾经经历的一切。 愿意自毁容貌,也愿意打折自己的腿,血淋淋地匍匐在雪地里。 伸出冰凉的双手,慢慢抓住乌景元温热的手腕,往自己的面颊上靠拢。 鲜血滴滴答答,顺着苍溪行泛白的唇角淋落下来。 他什么也没说,不求饶,也没求徒儿原谅。 只是用眼睛紧紧盯着乌景元,神情可怜又卑微,像一条没人要的狗。 哪知眼神好像在说,求求你,再爱师尊一次,好不好? 亦或者在说,求你了,景元,再利用利用师尊,让师尊带你登上最高处。 乌景元明白他的意思。 师尊这是让他亲手拧断师尊的脖颈呢。 乌景元不知道,这么一拧,师尊会不会真的死掉。 自己会不会因为那劳什子的共生同死的破蛊虫,一道儿随师尊而去。 他不甘心为师尊殉葬! 明明他还那么年轻,还没有喝够酒,吃够肉,人间山川湖海的风景,他都没有好好看个遍,凭什么跟随老东西一道儿死? 他不爱师尊了! 早就不爱了! 可乌景元的手已经抚上了师尊的面颊,鲜血黏黏哒哒的,掌心和手指都湿漉漉的。 最终,他也没能下手——他不愿连死,都和师尊一起。 但也没有让师尊好过。 “既然师尊有心赎罪,那不若就自封了灵力,好好躺在这雪地里凉快凉快!” “哦,我倒是忘了,师尊的心,比冰雪,比石头都冷硬呢。” 乌景元甩开了手,裹紧厚实的衣服,头也不回往竹屋里走。 还哐当一声,重重摔上了房门。 被褥一拉,烛火一吹。 他合上眼睛。 外面风雪交加,狂风肆虐,吹得窗户乱响。 扰得他翻来覆去,总也睡不安稳。 约莫到了后半夜,窗户突然被风雪撞开。 乌景元才冷不丁被惊醒。 醒来后就发现房里的一片地毯上,淋了不少积雪。 积雪融化,浸透了地毯。还结了一层薄冰。 放在床边的火炉子,不知何时也熄了。 怪不得屋里这样冷。 乌景元缓了缓神,突然想起了师尊来。 他不确定师尊是不是真的老老实实自封灵力,然后躺在雪地里受冻。 思索再三,还是裹紧衣服,出门一探究竟。 门外天寒地冻,月照当空。 放眼瞧去,漫山遍野银装素裹,白雪皑皑。 乌景元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走下台阶时,还差点被积雪滑倒。 暗暗咒骂着这鬼天气,以及害他风雪天出门的苍溪行。 他来到了先前和师尊分开的地方。 却只看见一片未经踩踏的雪地。 一片白茫茫的,哪有个人影? 乌景元怀疑苍溪行背着自己,偷摸离开了幻境。 不是说要同他当众成亲么? 成亲的事宜,不需要提前准备? 不出幻境又怎么准备? 苍溪行到底真想同他结契,还是说,不过动动嘴皮子而已? 乌景元不明白师尊到底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亦或许师尊从来没同他说过真话。 寒风袭来。 乌景元觉得更冷了,自嘲地摇摇头,心里暗骂自己,真是愚蠢至极! 苍溪行只会在你面前装装深情,你他妈倒是真信了呢。 乌景元准备离开了。 趁苍溪行不在,他直接把火炉子踢翻,一把火将承载着他血泪和罪孽的竹屋,烧个干干净净。 岂料,脚下突然一陷。 他没防备,竟曲膝摔在了雪地里。 乌景元大声咒骂,刚想把腿拔|出来,却不料有什么东西勾住了他的衣袍。 一拉一拽之下,居然拉拽出了一只被冻得僵硬的手! 乌景元大惊失色,立马把旁边的积雪扒开。 一具几乎冻成冰雕的身躯,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眼前。 师尊双眸紧闭,脸上冻得苍白无比,唇瓣更是乌青一片,不过尚且有些意识。 在察觉到身旁有人时,冻僵的手指动了动,发出咔咔咔的声响。 他似乎是想抓住乌景元的衣袍,可手指却怎么都不听使唤了。 布满积雪的脸上,也看不出一丝情绪来。 “景元……” 苍溪行用腹语,缓缓地说,“外面冷……你出来做什么?” …… 是啊。 外面这么冷。 自己明明最怕冷了,出来做什么呢? 乌景元一阵怅然若失。 突然惊觉,就算师尊经历了他曾经经历了一切,也挽回不了什么。 哪怕比乌景元所受痛苦,重十倍,百倍,依旧无济于事。 哪怕师尊有回天之力,能颠倒时空,使得时间回溯,抢在乌景元经历那些痛苦之前,阻止了一切。 可那又怎么样呢? 就算其他时空的乌景元被拯救了,这个时空的乌景元依旧在痛苦着。 乌景元呆愣愣地坐在雪地里。 反而在心里质问自己,到底还想得到什么? 金钱,地位,权势,修为,男人,仇人的头颅? 还是曾经辜负他的,那些人迟来的道歉? 他似乎都得到了。 第104章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愣愣开口。 “不是说,要跟我结契么?” “你现在死了,你倒是自由了。” …… 苍溪行没有死。 在竹屋里躺了三天,就带着乌景元离开了幻境。 结契不是小事,尤其是宗主结契,更是重中之重。 从布置会场,挑选婚服凤冠,以及向玄门百家下达请帖……这些事情,都是苍溪行亲手做的。 他在请帖上,刻意标明了二人的名字。 苍溪行,乌景元。 这场迟来多年的结契,终于要到来了。 苍溪行终于要履行当初的诺言,与徒儿结契,当徒儿的师尊,也是道侣。 第103章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乌景元没有再反抗过, 在结契来临前,师尊还特意为他风风光光办了场生辰宴。 虽只宴请了本宗弟子,但采用的是流觞曲水宴, 大办了三天三夜,无数珍馐佳酿尽在其中。 现场布置得美轮美奂,师尊更是为他置办了十几身仙服法衣,势必要将昔日穷凶极恶的小魔头, 打扮成一身正气的仙门仙首。 可再如何华丽的衣服, 再如何艳丽的胭脂水粉,也掩盖不住乌景元身上过重的阴煞之气。 他眼底的森然狠厉,哪怕是阳春三月的桃花也融化不开的。 连小师叔, 大师兄和宁师兄都前来赴宴了。 乌景元不知道这三人是如何肯来的,也不知道这三人是抱有怎样的心情,坐在宴席上, 亲眼看着师尊与他形同道侣,坐在一张席位上, 举止亲密, 不分彼此,连餐具都共用一套。 宴会的奢华程度,远比当年孔鸿明的生辰宴好上百倍不止。 众人所送的礼物更是堆积成山, 一座宫殿都塞不下。 一到夜里,山上所有殿宇的灯火齐齐点燃, 照得天地之间, 如同一片白昼。 可本该热闹的宴会, 却人人拘谨,人人畏惧,静坐在席位上一言不发, 或眉头紧锁,或怒目圆睁,或望着场上的歌舞杂技陷入沉思。 这些歌舞和杂技都是从民间请回来的,无非就是热闹热闹,也无关雅俗。 乌景元不理会众人,一杯接着一杯,很快就将自己灌醉了。 等他再倒酒时,师尊就不准他喝了。 乌景元借着点酒劲儿,索性将杯里的余酒,直接泼在了苍溪行脸上,嘴里更是骂得难听:“你凭什么管我?我想喝酒就喝酒,跟你有什么关系?是不是我最近给你脸了,你都忘记自己是什么身份了?我告诉你,一日为炉鼎,终身都下贱!” 这几嗓子吼出来后,乌景元心里就舒爽多了。 原本热闹的宴会,也瞬间鸦雀无声。 不等他抬眼看师尊的神情,酒气上涌,他突然伏下|身来,吐了个昏天黑地。 迷迷糊糊间,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看。 火辣辣的,像是烧红的刀刃。 有忌惮的,有提防的,也有惋惜和后怕。 乌景元醉了,醉得一塌糊涂,一抹嘴就扬言要把这些人杀光,通通杀光,一个不留! 吓得那群凡人纷纷跪地求饶,场上一片混乱。 乌景元望着这群贪生怕死的人,咯咯笑个不停。 苍溪行温柔地为他擦拭干净,抱着他就先行离席了。 “你知不知道?覆水难收,破镜是不能重圆的!” “能。” 苍溪行带他到后山的空地吹风,但又怕他冻着,将人揽在怀里,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即便覆水重收,收的也是脏水。重圆的镜子不管怎么看,都有裂纹!” 苍溪行用很难过的目光望着他,脸上还残留着酒水,浓密的长睫湿漉漉的,眼尾更是殷红一片。 很快,一滴滴眼泪,顺着通红的眼眶滴落下来,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条没人要的狗。 乌景元愣愣地盯着师尊看,眼睛很快就散光一般,往四处蔓延。 他不仅看见了楚楚可怜的师尊,也看见了师尊头顶繁星璀璨的苍穹,和记忆中年少时在道场上练剑,剑气削下的漫天海棠花慢慢重叠了。 不知过了多久,乌景元才头疼似的,撇开目光,单手捏了捏绞痛的眉心。 “我,我方才喝多了……” 只是一句喝多了,就足够哄好了默默流泪的可怜师尊。 师尊脸上重新绽放了笑容,还主动为方才的矛盾道歉,语气真挚到让人挑不出错来。 连目光都温柔得能溺死个人。 乌景元别扭地从他怀里起来,抬手轻轻拍了拍额头。 看来真是喝醉了,竟会荒唐到觉得师尊很可怜。 师尊有什么好可怜的? 明明师尊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从高高在上的宗门,到如今声名狼藉的疯子,他依旧坐在高位上,好像从来就没有真正跌下来过。 眼前蓦然一亮。 乌景元下意识抬眸望去,就见一盏点燃的明灯,在师尊的掌心处,慢慢升起。 紧接着,无数盏明灯从四面八方各个角落升起,如同一颗颗流星,很快就照亮了整片天际。 上回看见这么多明灯,似乎还是在和师尊结契的美梦里。 他年少时就曾经这么幻想过。 有朝一日,我爱慕已久的师尊,会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御剑下峰,在众目睽睽之下,落在宗门最高的玉台上,朗声宣布和座下爱徒的婚事。 而自己就会在万众瞩目之下,昂首挺胸,一步步走向高台。 握着师尊的手,深情对望。 “景元,生辰快乐。” “许个愿望罢。” 乌景元仰头望着苍穹,唇角划过一抹嘲弄的笑:“许愿有用么?诸天神明听得见么?就算听见了又能如何?我这辈子还有选择自由的权利么?” 他低下头,远远的,用挑衅的目光望着师尊。 “你有。” 苍溪行转头望向了他,素日常穿的镶金边法衣,在夜色下猎猎作响,仿佛孤城上高悬的旗帜。 明明就近在咫尺,乌景元却突然有一种他再也抓不住师尊的错觉。 忽明忽昧的灯火落在师尊身上,像是坟头祭奠亡灵的点点篝火。 乌景元心尖蓦然一颤,鬼使神差地走近了师尊。 师尊却在此刻,握住了他的手腕,缓缓摩挲着腕上的枷锁。 咔嚓一声。枷锁被解开了。 不等乌景元反应过来,师尊冰凉得几乎没一点温度的唇,就突然吻了上来。 温柔却又强悍地撬开了他的唇齿,伴随着一团火焰般的热流从喉咙滑进了食道。 乌景元突然听见身上的骨骼发出咔巴咔巴的声响,又酸又疼,让他不由自主矮下了身躯。 可紧接着,一双铁掌紧紧握住了他的双臂,更让人难以承受的热流,伴随着大量灵力,一股脑地冲进了他的身体。 乌景元疼得五官都有些扭曲了,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只觉得身体像是肿胀的气球,快要爆炸了。 不消片刻,就已经来到了临界点。 “放……开……我!” 乌景元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这句话的。 可师尊不仅不放开他,反而趁胜追击,将更凶悍的一股灵力,推送至了他的气海。 伴随着轰隆轰隆的巨响,从气海中爆发。 尘封多年的修为,竟刹那间就解开了! 乌景元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突然变得无比轻盈当熟悉的感觉和力量重新回来时,他竟怀疑这只是一场梦! 可当他蓄力之下,掌心突然喷出漆黑的火焰时,才知晓——这不是梦!封印终于解除了! 这毫无疑问是最好的礼物! 可乌景元不会感激苍溪行的! 因为就是苍溪行三年前亲手将他封印,还囚困他到如今! 如此血海深仇,焉能不报? 可就在乌景元想趁机痛下杀手时,突然面颊上感受到了温热的湿意。 他愣了愣,慢慢将师尊推开。 就看见师尊俊美的脸上,不知何时又沾满了泪水。 哭得是那样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你……又在哭什么?” “……”苍溪行只是摇摇头,又问他,“告诉师尊,你的愿望。” 愿望么,当然是要你死咯。 可这句话在乌景元的嘴里反复咀嚼了很多次,终究还是咽回去了。 “说了有什么用。” 苍溪行突然变得非常执拗:“你说了就有用!” ………… 大约沉默了一刻钟,乌景元才缓缓开口:“我想离开你,去一个永远都没有你的地方。” “……还有呢?” 还有? 当自己是许愿池的王八呢? 乌景元嘲讽道:“你连这一个都做不到罢。” 他没有再许愿了,真心觉得许愿不如拳头有用。他想要的自由,还是要靠拳头赢回来, 第105章 “再利用利用师尊……好不好?”苍溪行小心翼翼地问他,“你,你不想坐到修真界最高的位置了么?” 乌景元笑了,这件事情对恢复修为的自己而言,易如反掌好么?所以他摇了摇头,“我不再需要你的帮忙。” ……… 是啊,徒儿长大了,不再需要师尊的庇护和帮助,也不再需要师尊了。 苍溪行突然就笑了,像是理解了徒儿一样。 “那么,自由就在你的脚下。” 乌景元不解,歪头看他。 “封印和蛊虫都已解开,就算是……师尊补给你十七岁生辰的礼物。” 十七岁啊,好遥远。 乌景元都记不得自己还有过十七岁了。 “还有一份礼物……你很快就会知道的。”苍溪行说着,伸手往虚空中一划,直接打开了山中结界,“我会在这里等你三天,三天之内你若回来,你我如约结契,若你不回来……” …… 话音停顿。 乌景元看戏似的,满脸冷漠。 “从前种种,一笔勾销,可好?” 乌景元:“恩怨两清,不亏不欠?” “嗯……或许你现在还能再讨点利息回去。” 苍溪行伸手点了点自己心脏的部位,语气竟难得轻快。 “护苍剑归谁?” 苍溪行:“它早就不听我的了。” 乌景元认真思索一番,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他转身往山下走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今生今世,再也不要跟师尊相见。 而他这么一走,就真的彻底和师尊永别了。 往后天上地下,这个肯放他自由的师尊,再没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 山脚下。 大师兄已经等候许久了,他似乎早就猜到乌景元一定会出现。 在看见乌景元时,没有惊讶,反而坦然冲他笑了笑。 乌景元知道,大师兄定是恢复了记忆,可他如今经历了太多,心力交瘁,短时间内无法调理好,也无法再接受一份新的感情。 不等大师兄开口,他就直白地拒绝了。 “抱歉啊,沈公子。” “我还是不能跟你在一起。” 这本就在沈渡江的意料之内,可在听见小师弟亲口拒绝后,还是难免伤怀。 他极力克制住了自己,晓得乌师弟这么一走,往后只怕再也无法相见了。 沈渡江强迫自己,做出最后体面的告别。 只不过,他还有句话,一直以来都特别想问乌景元。 “我自认为当年待你和孔师弟,没有二样,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我这个大师兄做得不够好,没能及时发觉孔师弟对你的欺辱,也未能保护好你。” “可乌师弟似乎,似乎并不恨我。”沈渡江一脸认真,轻轻地问,“可以告诉我原因么?” 乌景元微微一笑:“大师兄,你失忆了么?当年我被孔鸿明迫害,师尊不分青红皂白,罚我去思过崖反省。那时冰天雪地,就只有你日日过来相陪……于你而言,或许只是瞧我可怜,可于我而言,那是我跌入谷底时,少有的善意。” 包括小师叔,宁师兄。 他记得他们的好,也从未伤害过他们。 “还有,当年玉树临风的正人君子沈公子,为救我孤身跳下悬崖,还因此名声尽毁……这是我欠你的,我一直记着。” “……原来如此。” 沈渡江黯然神伤,只不过他还是窥探出了一丝端倪,“可是景元,那年你被关禁闭时,我恰好闭关修炼。” “什么?”乌景元神情变了变。 沈渡江又道:“更何况,那时师祖也在,没有师祖和师尊的允许,我根本上不了思过崖。” “……” “小师叔虽然宠爱你,但他毕竟在师祖面前,也是晚辈,如此,那时能幻化成我的样子,日日上崖陪伴你的,就只有……”沈渡江抿了抿唇,从怀里取出了一只小海螺,“小师叔说,故人相见难免心生哀怨,便叫我拿了这个给你。” 乌景元愣愣地伸手接过,鬼使神差将小海螺附在耳畔。 里面很快就响起了师尊的声音。 “景元的眼睛坏了,我赔一副自己的给他。” “我快死了,不能履行对景元的诺言了。” “景元年纪轻轻的,他的未来还很长……我不能耽误他。” “他恨我也好,这样应该很快就能迷途知返了……” …… “我爱景元,可我也害死了景元。”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我再也不会放开景元的手。” ………… 一声声如泣如诉的哭声,萦绕在耳畔。 师尊这些年来的隐忍和辛苦,也化作实质般,跃然于乌景元的脑海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放下了小海螺,随手就捏成了齑粉。 “再见了,大师兄。” 他转身就走,对着沈渡江颇为潇洒地摆了摆手。 一直走出很远了,他才又哭又笑,破口大骂。 “煞笔!真是个煞笔!”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或许我愿意跟师尊一起死么?” 可是已经没有如果了,他们今生今世的感情,也就止步到这里了。 乌景元脚下越来越快,很快就化作了苍茫大地间的一粒沙砾,隐藏在滚滚红尘间,不见了踪影。 三日时间很快飞逝。 整个宗门都布置齐整了,鲜红的地毯从山上,一直连绵至了山脚。 无数红绸和灯笼挂满了整座山。 闻讯远道而来的修士,早早齐聚道场,各个神情不明,都在等着今日的闹剧。 苍溪行独坐在寝殿中,三天都不曾踏出过房门。 他如同一条被人抛弃的狗,捧着给徒儿精挑细选的婚服,坐在寝殿的地板上,望着敞开的殿门。 苦苦等待。 从日出等到日落,又从日落等到日出,时间飞逝得太快,像流水一般,任凭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抓住。 一直到过了午夜。 寝殿里才突然有了点动静。 看来徒弟是不会回来了。 苍溪行起身,换上了属于自己的那套婚服。 望着镜中面色苍白,憔悴不堪的自己,他微微一笑,施展了今生今世的最后一个法术。 然后才御剑下峰。 挥剑割下自己整颗头颅的时候,苍溪行还不死心地睁大眼睛,望向山门口。 伴随着呼啸而至的吵闹声,幢幢的人影很快将他淹没。 当意识彻底消散的前一刻,他还在想—— 不知道景元得知我的死讯后,是开心多一些,还是难过多一些? 这点很重要,可似乎也最不重要了。 因为,苍溪行这次确实死得非常彻底,再也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了。 …… 当乌景元得到消息时,已是一个月之后。 他离开师门后,就找了个隐秘的角落,闭关调息。 毕竟被封印了三年的修为,如今用起来难免有些生疏。 为了不让人打搅到自己,他特意施了数重结界。 因而,在结界中,他连时间的流逝都感知不到。 只不过在某一个时刻,他确实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痛,而为他护法的护苍剑嗡嗡个不停。 那时的他不曾想过,命硬到怎么都打不死的师尊,终于有朝一日身死道消。 死相还颇为惨烈,当众挥剑砍下了自己的头颅。 据说,仙尊的剑非常快,削铁如泥,因而没有喷洒出多少鲜血。 可只有乌景元最清楚,师尊的身体早就千疮百孔,血本就快要枯竭了。 乌景元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要回来。 明明是他发疯般逃离的魔窟,如今他又主动回来了。 他打开了存放师尊仙骸的棺椁,望着里面的尸体,竟有一瞬间觉得,这是假的。 苍溪行怎么可能死呢? 苍溪行一定是假死,为的就是骗他回来,真是卑劣! 可当乌景元要直接扇他巴掌时,却亲眼看见,师尊脖颈处被人缝合好的伤口。 虽然缝合得很好,但还是能清晰看见皮下的断骨。 皮肉可以缝合,断裂的骨头却无法缝合。 “骗人的吧……” 乌景元眨了眨眼睛,抚摸上了师尊的胸口。 那里平静得像一片死海。 “不是说好了此前种种,一笔勾销,恩怨两清,不亏不欠的么?” 为什么要死呢? 难道失去了他,师尊就活不下去了么? 可如果是这样,那么,当初乌景元惨死雪地时,师尊是不是早就该追随他而去了? “不是说,要送我礼物么,就这?”乌景元哭笑不得,“师尊啊师尊,您该听话的时候从来不听,不该听话的时候,又跟狗一样听话。” …… 师尊无法再回答他了。 第106章 静静躺在棺椁中,身上还穿着染血的鲜艳婚服,这婚服上面还绣着一只小小的乌鸦。 乌鸦,乌景元。 乌鸦是玄鸟,玄鸟代表着长寿和自由,这两者都是乌景元所没有的。 他看着这只憨态可掬,翘着爪子吹喇叭的小乌鸦,有些哭笑不得。 吹什么不好吹喇叭,真是不吉利呢,活该喜事变丧事。 乌景元咯咯笑了好一会儿,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师尊活着的时候,他觉得人间的一切都很好,他想逃离师尊,好好看看人间的山川湖海。 可如今师尊死了,他却又觉得一切都寡淡无味了。 “我不会为你殉葬的。” 乌景元紧紧盯着师尊的仪容,“你根本不配跟我有善果!” 可善有善果,恶有恶果。 他与师尊之间,终究是开花结了个苦果,也不知遇见师尊,是他此生的幸,还是孽。 “我要离开了。”乌景元长叹口气,抹掉了眼尾的泪,伸手抚上了师尊的胸膛,“你放心,我会挖了你的心脏,吞入腹中。” “此后,你我融为一体。” “你我共享生命。” “就用我的眼睛,一起看人间的山川湖海罢。” 他伏身向师尊落下最后一吻,同时伸手剜出了师尊的心脏,可就当他想起身吞掉心脏时。 那本该死透了的尸体,却突然动了起来,紧紧抓住了乌景元的手腕! 伴随着一声巨响,头顶的棺材盖子重重合上。 乌景元还没反应过来,就一阵天旋地转起来。 眼前陷入了一片漆黑,鼻尖浓郁的血腥气,渐渐被清冽的雪下松木香所取代了。 待眼前再度光明时,乌景元竟已经躺在了冰天雪地里。 旁边还横着一具死透的尸体。 “景元,师尊后悔了。” “你不要嫁给渡江,嫁给师尊罢。” …… 乌景元呆呆愣愣的,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的情景再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这一回来到了十七岁时,和师尊共同来到迷雾山脉。 漫天的血光中,师尊手里提着魔尊的人头,踏在虚空。 “景元,不要放着魔头问世!” …… 在年少时,和孔鸿明一起身陷幻境中。 师尊挥剑劈开了幻境,一脚踢飞了拉扯着乌景元的孔雀,神色狠厉:“景元!不要救这个白眼狼!” …… 在乌景元和张子隐一起外出游历时。 师尊又一次出现,抓着乌景元的手臂,执剑挡开张子隐:“景元,不要理会这种朝三暮四的贱人!” …… 各个时空的乌景元。 各个时空的苍溪行。 每一个时空的乌景元都有对应时空的苍溪行所拯救。 乌景元原本昏暗的世界,一点点亮了起来。 在无数画面的切换下,他渐渐找回了最初的自己,一个干干净净的,满身朝气的自己,一个堂堂正正的天子骄子。 故事的最后。 乌景元回到了襁褓中。 他又一次被母亲抱在了怀里,听见了母亲温柔的声音。 “我儿乖乖睡觉。” “我儿乖乖长大。” …… “愿我们家元元一生平安喜乐。”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