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死对头成婚后》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1节 《和死对头成婚后》作者:张鸣筝 文案: 六公主容今瑶生得仙姿玉貌、甜美娇憨,人人都说她性子乖顺。可她却自幼被母抛弃,亦不得父皇宠爱,甚至即将被送去和亲。 得知自己成为弃子,容今瑶不甘坐以待毙,于是把目光放在了自己的死对头身上——少年将军,楚懿。 他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一双深情眼俊美得不可思议,只可惜看向她时,锐利如鹰隼,恨不得将她扒干净才好。 容今瑶心想,若不是父皇恰好要给楚懿赐婚,她才不会谋划这桩婚事! 以防楚懿退婚,容今瑶忍去他阴魂不散的试探,假装倾慕于他,使尽浑身解数勾引。 撒娇、亲吻、搂抱……肆无忌惮地挑战楚懿底线。 某日,在楚懿又一次试探时。容今瑶咬了咬牙,心一横,“啵”地亲上了他的唇角。 少女杏眼含春:“这回相信我对你的真心了吗?” 楚懿一哂,将她毫不留情地推开,淡淡抛下三个字—— “很一般。” * 起初,在查到赐婚背后也有容今瑶的推波助澜时,楚懿便想要一层一层撕开她的伪装,深窥这只小白兔的真面目。 只是不知为何容今瑶对他的态度陡然逆转,不仅主动亲他,还故意喊他哥哥,婚后更是柔情软意。 久而久之,楚懿觉得和死对头成婚也没有想象中差。 直到那日泛舟湖上,容今瑶醉眼朦胧地告知楚懿,这门亲事实际是她躲避和亲的蓄谋已久。 静默之下,双目相对。 一向心机腹黑、凡事稳操胜券的小将军霎时冷了脸。 河边的风吹皱了水面,船舱内浪暖桃香。 第二日醒来,容今瑶意外发现脖颈上……多了一道鲜红的牙印。 【阅读指南】 1)1v1,双c,治愈系小甜文,无狗血 2)人设并非完美无缺,一切以感情为主 3)鲜衣怒马少年将军x明媚娇俏小公主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甜文 日常 先婚后爱 主角视角:容今瑶 楚懿 配角:接档文《和反派权臣贴贴续命》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先婚后爱,真香打脸 立意:先平等,后相爱 第1章 “公主是在找我?”…… 日上树梢,花影摇曳。 杏莺楼门前的青芜绿柳织起一道绣帘翠幕,仅迎接绵绵春意,而隔绝坊市喧扰。 “上回书说到,谁人不知他们二人,八字不合、天生犯冲,实乃水火不相容的死对头!” “怎料楚小将军所言所行,只是为了吸引昭宁公主的注意,实际上,他并非厌烦公主,而是对她,做梦都想娶回家。二人青梅竹马,必是天赐良缘……” 立在一楼圆台中央的说书人折扇一摇、手绢一抖,饶是再普通不过的故事经他之口也能变得绘声绘色。 更别说,他讲得是当下最炙手可热的话本子——《天赐良缘》! 有一妇人代入感极强地站起来,“六公主和小将军简直绝配!之前是谁说他二人不登对的,胡说!” 话音刚落,陌陌清风吹动房檐上的惊鸟风铃,发出一阵悦耳清鸣。 在宾客欢呼拊掌、感慨故事玄妙之时,忽然有一小公子推门走入,身后还跟着个清秀小厮。 “公子请进!请问您是要上几楼?”楼梯处看守的龟公上下打量他一眼,大声吆喝道。 众人下意识抬头,看见来人后,不由得晃了晃神。 小公子穿着朱色镜花绫锦衣,这个颜色鲜烈耀眼,衬得他肤色瓷白,乌眸湛亮。唇胜于池上海棠,气质明媚干净,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不过是个“男美人”…… 有人惋惜地叹了叹气。 杏莺楼一共有三层,一楼午时宴饮听书,多招待文人雅士。到了夜间莺歌燕舞,柳腰袅娜,别一番景致。 至于为何要询问“上几楼”? 那是因为杏莺楼的二、三楼满是厢房,大多招待官宦权贵。跳不脱“酒色财气”的圈子,无论白天傍晚,娇语啼笑不绝于耳,教人听了面红耳热,心潮澎湃。 近些日子,刚好有那么几位大腹便便的贵客,专爱点一些男身女相的红倌儿服侍。 正当大家以为这位小公子要么“喜好男色”、要么“以男色侍人”时,一声刻意沙哑的“就在一楼”,浇灭了所有人的好奇。 小公子貌似对这段说书很感兴趣,欲要走向离说书人较近的位置,不料刚一抬脚,便被身旁的小厮拉住了。 小厮有些不自然地凑到公子耳边,低声提醒道:“公主,那个位置太显眼了,小将军若是来了,一打眼儿就能瞧见您。” “他”指了指楼梯后的偏僻角落,“坐这里吧。” 容今瑶点了点头,平静地震震衣袖,携着小厮一同走去角落里的位置。 这个位置视野极佳,有阴影遮蔽,往来的上楼、下楼者根本注意不到这个地方,可容今瑶却能将一切尽收眼中。 说书人洪亮的声音覆盖一切不安。容今瑶在落座的那一刻,蓦地松了口气:“虽然守株待兔不是什么良策,但也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了。莲葵,你确定楚懿会来?” “自然!奴婢有一姐妹,在这杏莺楼里唱曲儿,认识不少人。她跟我说,小将军预定了一间二楼的厢房。这是记录在册的,绝不会有假。” 语罢,莲葵又忍不住埋怨一句:“公主当真要选小将军做夫婿?奴婢本以为这位上京贵女们的‘梦中情人’应是品行高洁,洁身自好的,哪成想来这里夜夜笙歌。枉费我们花费那么多心思接近他。” 容今瑶默了默,“岂止是花费了心思,还花费了银子。” 近一个月,名为《天赐良缘》的话本横空而出,书场巷中摩肩接踵,只为抢这话本一阅。 此般热议如潮,并非单单只是因为故事编纂得为人惊叹,续篇又悬念重重,更是因为这话本的主人公是她和楚懿! 之后,画师争相描绘甜蜜图像,制成琉璃画片售卖;茶楼酒肆中的说书人自续后传,连朝廷中的侍郎学士都成了座上客;甚至还有怜人以此为题材编排了乐剧—— 而这一切,都来自于她与胡文生做的一场“交易”。 她出银子、出人力、出想法,胡文生只消以她和楚懿为主人公写出故事来,容今瑶自会为它造势。 话本子的兴盛之风很快便从民间吹向了皇宫。为了坐实楚懿与她乃“天赐良缘”,借人云亦云的风月八卦引起皇帝注意,从而求得一个阴差阳错的赐婚,容今瑶想方设法制造偶遇。 只不过前几次都是以失败告终,别说偶遇,就连楚懿一个衣角都没碰到。死马当活马医,今日杏莺楼往来憧憧,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正出神想着,门口传来了龟公谄媚的声音:“小将军果真气度不凡,惊为天人!二楼厢房早早准备好了,您……” 说曹操曹操到。容今瑶心中微动,遂抬眼看去。 走进来的俊美少年一身绯红暗纹金丝锦衣,勃然英姿,玉骨横秋。他天生长着一双深情眼,亦长了一张让人看了便移不开眼的俊颜。 如果能忽略掉他腰间别着的那把断月刀的话。 这刀形若弯月,刀刃薄且锋利,隐隐泛出的寒光同他此刻冷淡的面容相映照。 楚懿无言与龟公错身而过,径直上了楼,步伐又稳又快,连一个余光都未曾给予。龟公尴尬地站在原地,想与楚懿攀谈两句的愿望也落空了。 容今瑶收回视线。 这么急?去做什么? 楚懿的到来恰好与说书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相撞。人们还尚未缓过神儿来,耳畔依稀听见楚懿的名字,可等到齐刷刷回看时,人已了无影踪。 待他上了楼,容今瑶与莲葵也起身走到楼梯口。莲葵率先掏出准备好的银票,悄悄塞给龟公,“刚刚上去的是楚小将军吗?” 龟公笑嘻嘻收下银票,应道:“没错没错!公子有事?” 莲葵轻咳一声:“不瞒您说,我家公子十分仰慕小将军,不知可否通融通融,让我们去一睹风姿?且不说仰慕,单是他的身份,也足以让人想与其交好。” 龟公爽快地收了贿赂,可面前这位唇红齿白的小公子显然没预定过厢房。他有些亏心地拒绝:“二三楼里过夜的、玩乐的,哪一个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人人都想交好,可我也不能人人都放上去。” 何况那是楚懿!如今风光无两,身份尊贵,他是万万不敢随意行事的。 莲葵向容今瑶投去一个为难的眼神,“公子……” 容今瑶目光闪了闪,迟疑间,一股粘稠刺鼻的酒味骤然窜入鼻息。 她身后出现了两三人,肥头大耳、大腹便便,满面油光的脸上挂着黄豆大小的眼,应该就是喜好点红倌儿的“贵客”。 汗液与酒嗝混在空气里,有一人见到容今瑶,眼里瞬时迸发出惊艳与猥琐。 “这是你点来的人?状似娇娥、雌雄难辨,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一定很贵吧?哈哈哈哈!”他伸出手捏了捏容今瑶的肩膀,囫囵说着,口音不似上京人:“走吧美人儿,随我上楼去快活!” 语罢,几人嘻嘻笑笑就要将容今瑶生拉硬拽上去,偏不过问容今瑶的身份。 因为他们心中知晓,容今瑶的行头并非是红倌儿。可怎奈她一双盈盈杏眼,乍一看像只小白兔似的,带有几分温软娇憨,身量也不似寻常男子高壮。 好欺负得很。 容今瑶秀眉微蹙,一闻这酒气,胃里便翻江倒海般犯呕。她侧身躲过男人的手:“你们认错了。” 莲葵上前护住容今瑶,呵斥道:“你们哪只眼睛瞧出来我家公子是红倌儿的,脏手可莫要碰人!” 此话一出,龟公身子哆嗦了下,揣着银票往后退了两步,一楼中宴饮听书的宾客见此骚|扰也不敢出声。 二楼三楼一晚的价钱足以顶上他们一月的俸禄,甚至有可能赔上自己的前程。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不会有人愿意掺合这等晦气之事。 被羞辱的男人酒意冲头,骂了句:“你这不识好歹的小畜生!我管你家公子是不是红馆儿,入了老子的眼,就要躺上老子的床!” 他扬起手来,重重落下,带着愤怒与醉意的一掌若是落在脸上,定会留下血痕。 莲葵闭了闭眼,下意识地缩头,肩膀发颤。只不过半晌过去,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出现,反而听见了男人疼痛的嘶吼。 “啊——松手!松手!” 纤细的手腕素白如霜,春葱玉指却仿佛拥有狠劲力量。 容今瑶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掩着嘴“呀”了一声,又在穴位上使了使力,“哪有强买强卖的道理呢?杏莺楼什么来头,竟然把大昭律法踩在脚下?”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2节 少女说这话时,笑容明媚,瞳孔晶亮。被捏住手腕的男子与龟公却脊背发凉。 直到醉酒男子面容发白,嘴唇里逸出虚弱的求救,一旁傻眼的龟公这才上前劝阻:“公子住手!这几位是杏莺楼的贵客,使不得使不得啊。况且今日楚小将军也在此,闹大了不好收场。公子不是想交好吗?” 总不好处处得罪人,龟公咬牙道:“二楼最外一间便是了,公子快快上去吧!” …… 二楼长廊深深,清净幽暗,虚晃的烛火吊在头顶,给容今瑶镀了一层暖黄的光。 最外一间离楼梯处很近,容今瑶脚步顿在门前,并没有听见任何声音。踟蹰犹豫之时,“吱呀”一声,厢房忽然裂开了一条门缝。 ……没人吗? 容今瑶伸手推开门,有些疑惑地走了进去。 楚懿所在的厢房空寂无人,静得出奇,反倒是隔壁隐隐传来男人面红耳赤的调笑。 屋里缠绕着暖香,锦缎绸帘使这里昼夜颠倒,琉璃灯影本应映衬旖旎风景,此时却只昏昏照亮容今瑶的影子。雕花窗棂以里,有一张六尺宽的沉香木床,轻纱帐轻柔垂落,挡住一切雨怯云娇。 莲葵还在下面守着,容今瑶一时不确定楚懿是否在此。 思忖片刻后,容今瑶将这里粗略扫视一遍,微微有些泄气。她亲眼看见了楚懿上楼,杏莺楼也将他预订的厢房登记在册,难不成是记错了? 容今瑶垂眸,准备下楼询问。 只是她甫一离开,耳侧倏然刮过一道急风,一盏白玉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砰”的一声砸在门上,将厢房半开的门,关上了! 白玉杯坠地时发出刺耳一响,从碎裂之中溢出的茶水逐渐蔓延至一人脚下。紧接着,有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微妙的讽笑。 “公主是在找我?” 容今瑶心中一震,循着声音转身。 帘幕低低,红窗金缕。倚在窗边的少年瞳眸幽深,漂亮的眼睛里偏偏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淡漠。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容今瑶,目光细细打量她,既陌生又熟悉。 是楚懿。 第2章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死一般的静寂持续不过片刻,楚懿挑了挑眉,姿态闲散地抽出腰间的断月刀,转了几个圈后放在手里把玩。 容今瑶轻轻怔住。 自楚懿凯旋回京已有两月有余,但这却是他们隔了一年之久的第一次正式相见。少年的气质变了许多,不同于在凌云堂读书那会儿的嚣张恣意,桀骜不驯…… 如今一看,倒是更加沉稳了。 楚懿从窗边直身,脚步缓慢地走近容今瑶,随意开口:“近些日子我总感觉有人在跟踪我。在军中呆久了,楚某不免警惕了些,本想借着杏莺楼,看看是谁一直在暗中潜伏,没想到等来了公主。” 楚懿的语气分明十分熟稔,面容也算得上和煦,可容今瑶偏偏感觉到周身生起一层薄薄的寒意。 “还是乔装打扮过的公主。”话音落下的刹那,他已经走到了容今瑶面前。 少年若有所思地垂眸,端量穿着一身男装、蹩脚装成小公子的姑娘。静了一会儿,他收起唇边的讽笑,将未出鞘的断月刀抵在容今瑶刚刚被醉酒男人捏过的肩膀处。 这个动作意味明显。 容今瑶一瞬间了然,蓦然抬眸看向眼前人:“原来你都知道了?” 楚懿也许很早就注意到她的跟踪行为了,只是表面上装作不知道。他将错就错,等她自己送上门来。 方才在楼梯口的“仰慕”、“一睹风姿”、“红倌儿”……楚懿听到这些胡扯的瞎话时,是不是在笑话她?果然不论过了多久,他的本性难变,还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抓到你了。”楚懿握住容今瑶的手腕,轻轻拉拽,她的脸即刻间近在咫尺。 呼吸声彼此交错,二人乍一看像是交颈而卧的情人,楚懿忽然笑了笑:“所谓守株待兔,请问公主是那只兔子吗?” 他只是微微垂下头,审视与好奇的目光便似一张渔网,将容今瑶整个人笼罩起来,使她无处遁形。 厢房中静谧香袅,绣帘轻动,微弱的日光如同玲珑影,在宛若黑夜的杏莺楼里荡漾。 容今瑶眸光微动。 “我不记得自己与公主的交情熟到这种地步,”四目相对,少年的目光并无旖旎之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琉璃灯影与楚懿颇为玩味的话语让此刻的气氛暧昧起来。容今瑶恍惚了一瞬,心下百转千回。 她总不能说自己路过吧?顿了顿,容今瑶挣脱桎梏,往后退了一步,先发制人道: “我是为了我大哥。” 楚懿漫不经心地盯着她看,“与太子殿下何干?” 容今瑶一副义正词严的模样,“你虽在战场上战无不胜,可毕竟如今是在上京,还得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举止。朝臣眼中你与我大哥关系甚好,你流连于杏莺楼,沉迷风月,难免落人口实,也有损我大哥的声誉。” 听完一通带有讽刺的欲加之罪,楚懿不怒反笑:“懂了,这么说来,公主是替太子殿下来监督楚某的。” 言罢,他越过容今瑶,走到窗边将锦缎绸帘拉开,昏暗的厢房登时亮堂起来,把所有的暧昧与试探一冲而散。 楚懿走到茶几前坐下,倒了杯热茶。袅袅雾气遮掩他的面容,朦胧间依稀可以看见那轮廓分明的五官。 绯衣少年不甚在意道:“想看什么请便。” 刚入厢房的时候,屋中陈设泛泛扫过,看得不大仔细。这会儿,容今瑶透过轻纱,隐约看见沉香木床之上的霓裳罗衾鼓了起来。 里面像是藏了个人! 想到莲葵所说的夜夜笙歌,容今瑶瞳孔一缩,“怪不得小将军上楼时如此急迫,原来是有佳人在候。” 楚懿嘬了一口茶,没说话,似是默认。 容今瑶意味不明地瞥去一眼。 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什么守株待兔,分明是转移视线。像楚懿这种惯有心机之人,说的话都是不能信的,不过也好,她刚巧可以把这件事当作脱身离开的借口。 “既然如此,就不打扰小将军的好兴致了。”容今瑶自知识趣地推开房门,“不过作为昔日同窗,我有必要劝你几句,日后你也是要成婚娶妻的……为了你未来夫人,也不该玩得太过火。” 房门关上,厢房中陡然安静下来,徒留一声轻笑。楚懿侧首注视着容今瑶的背影,直至衣摆那抹暗色彻底消失。 看着看着,他目光一顿,然后面无表情地把茶杯搁在小几上,身子往后轻轻一仰,睨了一眼沉香木床上鼓起来的“小山丘”。 “出来。”楚懿道。 下一息,从霓裳罗衾中钻出来一个脑袋。 男孩比楚懿小上几岁,面容稚气未脱,圆脸被捂得通红。头颅露出时,他马上张开嘴喘息,急迫地汲取清洌空气。 “子瞻哥……能不能不告诉我爹?”缓好以后,男孩唯唯诺诺走到楚懿面前,带着讨好的细弱声音腾空而出。 “我不是你哥,也没有你这样的弟弟。”楚懿扯了扯唇角,“方云朗,你真是长本事了。不仅逃学,还以我的名义在杏莺楼预订厢房。我今日如果不来,你是不是也要点上红倌儿来服侍了?” “没、没有啊!冤枉,这个我绝对不敢的!”方云朗被吓得一激灵,狡辩道:“哥,我今日逃学可是为了你!” 我是为了我大哥才来杏莺楼的…… 我今日逃学可是为了你…… 楚懿冷笑一声:“四书五经学不明白,射箭拳术一窍不通,狡辩的本事学得倒挺快。” 方云朗一愣,忽而反应过来,楚懿阴阳怪气所说的“狡辩”,不正是他刚刚的话和容今瑶重合了么? 方云朗借机转移话题,撩起衣摆席地坐在楚懿旁边,一脸八卦道:“子瞻哥,所以小六姐说为了太子来监督你,你没信?” 方云朗的父亲从前是太傅,所以他年幼之时经常出入皇宫,与许多人都玩得来。容今瑶在一众公主皇子之中排行第六,方云朗便亲切地喊她小六姐。 不过说来也奇怪,容今瑶性子乖巧,长得也好看,对谁都很温柔。可为何楚懿还总是与其处处作对,甚至说她是“笑面虎”呢? 楚懿反问:“我该信?” “不不不……不该信。”方云朗缩了缩脖子,嬉笑比划了两下,“你们俩,死对头嘛!不信是应该的!就像我与卫家那小子一样,他说的话我也不信……” 楚懿神色有些微微异样。 在他看来,他与容今瑶算不上是“死对头”,尽管凌云堂的同窗、身边的朋友都这么说。 他与容今瑶青梅竹马,理应成为互相扶持的挚友,可惜他偏偏对她亲近不起来。容今瑶最擅长的便是“伪装”,像是作茧自缚的蛹,用一层一层的假面具去掩盖真面目。雾里看花,教人捉摸不透。 之前发生过太多琐碎的不愉快,过滤在脑子里,很快就记不起来了。可容今瑶最近的行为太过奇怪,楚懿总觉得她在闷声憋着坏,不知何时又会给他设下一个陷阱,他得警惕一些。 正如同刚刚楼下发生的闹剧。 少女的笑犹带三分春色,明媚和煦,可是出手时干脆利落,仿佛褪去了柔顺的面具。 同窗数载,他怎么不记得,一向“体弱多病”的容今瑶还有如此身手? “子瞻哥?”方云朗倏尔唤了他一声。 接下来他的话可能会让楚懿感到难为情,但他实在是太好奇了——这也是他今日以楚懿的名义在杏莺楼开厢房的原因。 楚懿收回思绪,淡淡应道:“怎么?” “我听我爹说,陛下有意给你指婚,近些日子一直在选。不过你猜怎么着?最近上京疯传,你对小六姐,所谓‘死对头’不过是吸引她注意的手段。这一切,都因一册名为<天赐良缘>的话本子……” 彻夜读完那本《天赐良缘》,故事的代入感让方云朗一度忘了楚懿和容今瑶打小积怨已久。 翌日他顶着乌黑的眼圈去凌云堂,发现其他同窗也在看!方云朗仿佛找到了同道中人,借着与楚懿的关系,大肆在学堂里讨论话本情节…… 想到此,方云朗有些心虚,他开这厢房不仅是为了逃学,更是想吸引楚懿来这杏莺楼听听说书人口中的故事。毕竟他还和同学吹嘘,容今瑶一定会是他的嫂子! 不过这话他不敢当着楚懿的面说。 “刚刚小六姐不是说让你为了未来夫人,也不要玩得太过火嘛!语气难以言喻,乍一听像是有些吃醋不满……”方云朗还沉醉在故事中,所以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或许小六姐也喜欢你呢?就是为了跟你多见面才来杏莺楼的。刚刚的话里全是酸味!哥,我可真羡慕你!” 楚懿嗤了句“无聊”,看向方云朗的眼神充满危险与警告。方云朗生怕他告状,不敢继续往下编排了。 沉默良久,楚懿收起断月刀,露出一个非常“亲切”的笑容,看得方云朗直打颤。 他缓缓道:“羡慕?既然你这么喜欢她,不如直接让她做我的弟妹。” …… 另一边。 皇宫内廷中心矗立着嵯峨殿宇,庄重神圣。以北,一堵堵沉厚宫墙无限延伸,直至内廷边缘角落的宫殿,四周栽植的古木高高竖立,绿树成荫,更显生机蓬勃。 容今瑶换了一身菖蒲色绫罗轻纱裙,此刻正躺在清池边的醉翁椅上纳凉,忽然间打了个喷嚏。 晒着肚皮的浑圆胖猫睡得正香甜,恍惚间听见主人的声音,耳朵不由动了动,随后“喵”了一声。 容今瑶额心跳了跳,抱起胖猫揉了揉它的肚子,喃喃道:“发财,你说是不是楚懿在背后骂我?” 发财赞成似的举起两只爪子。 她明知容聿珩和楚懿交情颇深,却仍旧选择打着容聿珩的名号扯谎。但凡这二人通了个气,容今瑶心中的那些小算盘就全都暴露了。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3节 要不,就不选楚懿做夫婿了吧?他这个人心机深,实在不好对付。可那些风月八卦和话本子的银两已然花出去了,且坊间对他们二人的认可度极高,草草了事也不划算。 正犹豫着,“砰砰”两声,宫门陡然被人敲响,硬生生打碎了里面的岁月静好。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如恃风雷,引着清池边的容今瑶好奇抬头。 容今瑶心中一沉。 来者是一直侍奉在皇后跟前的掌事宫女南烟姑姑,平日里若非有分外紧急的事儿,她是不会过来递话的。 果不其然,南烟停在容今瑶面前,福了个礼,“六公主,皇后娘娘请您现在过去坤宁宫一趟,有要紧的事。” 第3章 这赐婚来得比她想象中要快…… 人们常说“坤宁宫里春常在,御花园里舞鸟鸣”,只可惜容今瑶迄今为止并未真实地感受过“春常在”。 行过冗长的宫道,青葱翠绿变成了红墙黄瓦。不多时,容今瑶跟着南烟姑姑来到了坤宁宫。 容今瑶目不斜视走进正堂,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她乖巧地下跪叩首,恭顺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不知母后找小六是有何事?” 这里并无皇帝、嫔妃,也没有她的兄弟姊妹。僻静之中,容今瑶看到地面上有一道脊背僵直的暗影。 “对你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坐在红漆雕龙纹交椅上的皇后此刻正垂目凝视着杯中浮起的茶末,“你就坐在阿芙旁边吧。” 孟芙?她怎么也来了? “是。”容今瑶早已习惯了皇后的冷淡,她顺势坐在了孟芙旁边,二人之间仅仅隔了一张红木嵌螺钿圆桌。 稍一抬眼,便能看见孟芙那张清秀傲然的脸有些失魂落魄。 孟芙祖辈官至丞相,姨母是皇后娘娘,姨父是皇帝,本人又是上京颇有名誉的才女。她在万般宠爱中长大,什么事能让她如此? 此时,坤宁宫里侍奉的婢女都早早禀退了,仅留下容今瑶、孟芙二人,权当是一场家里人的谈话。 只是皇后的态度并不热络,她百无聊赖地说:“今日,陛下在文武百官面前定了六公主和楚懿的婚约,又命钦天监观星占卜定吉期。楚懿的父亲说这是门好亲事,就连太子也说,如此一来是亲上加亲。” 孟芙身子轻晃,表情瞬间凝固。这道赐婚旨意从天而降,像一颗陨石重重地锤落在心间,震起一片尘埃。 容今瑶却是眸光闪了闪。 暖日游遍芳丛后渐渐西落,帘旌之中的正堂也黯淡了下来。容今瑶的神情一半笼在阴影中,一半笼在昏黄中,没人看见她有些放松似的、短促地舒了一口气。 这赐婚来得比她想象中要快,本以为要打一场持久战,没想到最后只用了一个月。 容今瑶心中不免也生出几分疑窦来。 人云亦云的风月八卦和热议如潮的话本子果真引起父皇的注意了,只是她还尚未坐实这些传闻,单凭那些臆想与揣测,父皇就认为楚懿对她吗? 直觉告诉她——这赐婚的背后绝不仅仅是她一个人在努力着。 皇后微不可察地扫视容今瑶和孟芙,两个女孩的表情均是凝重。孟芙喜欢楚懿这件事,皇后一直看在眼里,她现在的神态无可厚非。 容今瑶是为什么?是不满意这桩婚事、还是太过满意了? 思及此,皇后不由得皱了皱眉,冷声道:“你既然唤我一声母后,那这婚事我便可以替你做主。无论你是否欢喜,陛下已经下了旨,也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何况,这婚事对你来说没有一丝坏处。” 皇宫里人人心知肚明,容今瑶是最不得圣宠的公主。亲生母亲抛弃了她,皇帝也冷落厌烦,背后亦没有母族可以依靠。 而楚懿出身名门,生来尊贵,他自幼与皇子公主一同习文学武,样样出类拔萃,极为皇帝赏识。 在皇后眼里,许是容今瑶高攀了,“本宫知道,你一直幻想着你母亲有一日会回来。可十年光阴转瞬即逝,从她离开的第一刻起,你就没有母亲了。” 容今瑶心底冷笑,面上一如往日温和乖顺,一双莹润水眸充斥对皇后的感激,“儿臣遵旨。方才只是一时惊讶,晃了神,还要多谢母后关心,时时为小六着想。” “你没有母亲了”这句话她听许多人说过,如今再一听,心中已是毫无波澜。皇后还以为她是那个脆弱的小女孩么?三言两语就会被打击得陷入低迷与无尽的自我怀疑。 这婚事来得快与慢已经不重要了,起码现在尽在她的掌握之中,只需要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皇家儿女,面对一国之尊的决定,要学会顺从。” 末了,皇后的目光旋即停留在孟芙身上。 毕竟血脉相连,在她眼中,她们二人才称得上是一家人。于是皇后的语气温柔了许多:“阿芙,你与小六也算得上是姐妹了,你这个做姐姐的,还不得祝福妹妹两句?” 闻言,孟芙脸色煞白,嘴唇不可遏制地抖了抖。皇后还在上首盯着她,孟芙只能强颜欢笑地望向容今瑶:“祝你们喜结连理,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孟芙原以为自己喜欢楚懿这件事藏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皇后一眼看穿了。 与其同时,皇后也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去抹杀这种喜欢。在宣布赐婚之事时,叫孟芙亲耳听着;在容今瑶应下这门亲事时,还叫她亲口祝福……她代表的是孟家人,咬碎了牙也得把苦楚咽进去。 容今瑶心情复杂地垂眼,声音低了低:“多谢。” 皇后有些疲累地揉了揉眉心,女孩子微不可闻的啜泣总是叫人无故烦闷。她生活在后宫几十年,见过数不清的大风大浪,自是觉得孟芙因为一点小情小爱而难过完全没必要。 今日她把孟芙叫进宫,让她亲口祝福这桩婚事,就是想割断孟芙的情意,暗示她与楚懿无缘无份,早早放弃了好。 顿了顿,皇后叹了声气,阖眸挥了挥手:“没什么事的话,本宫乏了,你们就先退下吧。” …… 容今瑶与孟芙从小相识,可她们之间的关系却十分微妙。孟芙性子高冷,好与优秀之人为友,而容今瑶在凌云堂时习惯敛锷韬光,经常成绩垫底。 在孟芙心里,她怕不是一个草包公主。以至于刚才那一通祝福不单单是皇后的警告,无意间也对孟芙的傲气造成了羞辱。 出了坤宁宫,她们就不再顺路了。容今瑶即便是和孟芙不熟,却也礼貌颔首同她道别,做好面子功夫。 怎料甫一转身,便听到孟芙喊了一声她的名字,“等等。” 容今瑶回头,眉眼蒙了一层雾:“表姐还有什么事?” 孟芙早已整理好了情绪,现下已经恢复了往日那般冷傲,只是白皙手背上的指痕出卖了她。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容今瑶一眼,缓缓道:“刚才忘了一句话,祝你得偿所愿,还望日后慎终如始。” 孟芙无意继续攀谈,只留下一句引人遐思的话,之后随着引路宫女转身离开,步履仓促。 容今瑶停在原地,神情骤变。 孟芙这句话——是知道了她为赐婚做的盘算、还是知道了她想要赐婚的真正原因?既然知道了,为何不在皇后面前揭发,好为自己谋求一个机会? 容今瑶深吸一口气,抬步而行,地面上拉出一条长长的、枯寂的影子,一如两个月前的那天。 两个月前,随军出征的楚懿凯旋回京,只是他带回了一个“不算好”的好消息。 两国交战,大昭虽是战胜国,可从前朝延续下来的“拉锯战”始终未能分出胜负。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大昭也损耗了不少元气,必是要停战两年休养生息,大昭皇帝有意以政治联姻来维持和平。 于是在不知不觉间,有关“和亲”的小道消息悄悄在宫中传遍。 和亲一事空穴来风,容今瑶无法判断此事是真是假,只能在例行请安之际从其他姊妹口中套话。 然而,那日她刚至皇帝寝殿廊下,于殿外不远处听见了一阵哭啼。 “父皇,我不想去和亲,呜呜,明儿想一直陪在父皇身边。” “呜呜呜,父皇,您真的会把我们送去和亲吗?孩儿不想,孩儿舍不得您!” “小六呢?父皇不是一向不喜小六么,不如将她送去和亲,替父皇排忧解难……” 容今瑶心中一滞。 听见那句“送走小六”,容今瑶双脚突然如同灌了铅一般,难以行走一步。 她透过菱花户槅看见了其他几位公主泪眼婆娑地扑进父皇怀里,继而又听见大昭帝慈爱的声音:“你们几个都要哭成花猫了!朕怎么会将自己最疼爱的女儿送去和亲?” 殿内一派父女情深,春光暖意。 殿外荫凉廊庑之下,纤瘦的身躯孤寂如飘零枯叶,半晌未动。发财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伸出爪子叨了叨容今瑶,然后把脸贴在她的手背上。 最终,容今瑶只是沉默地摸着臂弯中的猫,转身走了。 她已经被母亲抛弃过一次了,难道还要被自己的父亲再抛弃一遍吗? 容今瑶不想坐以待毙。离开与否她可以自行选择,但决不能经他人之口,像个物什一样说丢就丢。 随后接连几日她照常请安,恍若从不知晓这个消息,她依旧乖巧,皇帝依旧冷漠敷衍。不论和亲之事是真是假,容今瑶还是需要未雨绸缪。既能顺理成章躲避和亲,又能让自己离开这毫无人情味的皇宫,唯一的办法,只能是被赐婚。 这个夫婿,得是皇帝器重的臣子,并且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且皇帝有意给他挑选婚配之人。 这个夫婿,最好早年与她相识,家中关系简单,接近起来比较容易。如果厌恶她就更好了,起码一时半会儿不会强求她服侍,以后要是谈起和离也体面一些…… 对于择婿的种种要求,容今瑶思来想去,终是在一个夜里,于寸寸烛光中,写下了楚懿的名字。 锦绣青石铺满宫道,天边落霞脉脉轻抚宫墙,从坤宁宫走回欢意宫的这段路一眼望不到头。 容今瑶许是太过沉浸在那段回忆中,以至于她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个男人一直在沉默无言地跟着她。 第4章 六妹妹暗恋楚懿!…… 走到欢意宫门口时,四周安静。 恰好是这份静寂反而衬得容今瑶背后的脚步声分外明显,不时,容今瑶的右肩被人拍了拍。 几乎是下意识的,容今瑶就联想到了杏莺楼里恶心的醉酒男人。她蹙了蹙眉:“谁?” 她眉头攒着一朵乌云,却在看见拍肩之人的瞬间冰开霜散。 男人一袭赤色盘领窄袖袍,两肩绣有金丝盘龙,漆黑长发被打理得一丝不苟。人人皆道,当朝太子殿下,沉静儒雅,气宇轩昂,极有“林下远尘埃”的风雅。 容今瑶目露惊喜:“大哥?你怎么来了!都不喊我一声。” 平日里的容今瑶虽然眼含三春笑意,可总是不及眼底。能让她卸下防备与伪装、短暂喘口气的亲人,只有容聿珩了。所以“皇兄”的称呼在他这里也变成了亲昵的大哥。 容聿珩用指骨在容今瑶的额头上叩了叩,无奈地说:“我见你想事情想得正入迷,总不好贸然打扰。不过你一思考就不看周围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许是从小到大她经常一个人呆着,导致有时候特别爱神游。 “走了这么久有些口干舌燥,不准备请大哥进去吃一碗桂花冻吗?刚好有事儿同你说。” 还未等容今瑶回话,容聿珩反而先她一步走进欢意宫,十分自然地喊:“莲葵,两碗桂花冻!” 莲葵正在院中拿着小锦旗逗发财,兴头上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哎”了一声,抬头一看,容聿珩与容今瑶仿佛正从落霞画卷中走出。 夕阳余晖遍洒肩头,莲葵微怔片刻,心里有种温馨的踏实感。 “好嘞!”莲葵高声应道。 欢意宫是容今瑶亲生母亲尚为妃嫔时所住的地方。那人离开的当天,皇帝本想一把火烧掉欢意宫,眼不见为净。最终是容今瑶哭到昏厥,才勉强求来一丝怜悯,把欢意宫保住了。 除了太子,几乎没有人会主动踏足此地。 容聿珩坐在偏殿内,只等桂花冻端上来。他望向正蹲在门口给发财喂食的妹妹,忽然开口问:“小六,母后是不是已经同你说了赐婚一事?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4节 容今瑶不以为意道:“是啊,还让孟芙亲口祝福我来着。” “那……嫁给楚懿,你开心吗?” 他话里有潜在的试探,容今瑶听进耳里,只当是兄长在关心她。 容聿珩掩饰地咳嗽两声,又补了一句解释:“最近坊间和宫里不都流传你和楚懿的故事嘛,大哥是想问,这传闻有没有影响到你?若是你不愿意这赐婚,我可以……” “没有不愿意呀,”容今瑶抱起发财进殿,边道:“皇后娘娘说了,这婚事对我来说没有一丝坏处,你不是也说这是亲上加亲吗?” 少女神情自若地调侃自己,不含一丝嗔怪,很坦然地接受了这门赐婚。容聿珩盯了她半晌,微微沉吟。 其实他是想知道容今瑶是不是真的喜欢楚懿。 《天赐良缘》新篇盛传时他便开始留意了,同时遣人去查探这风月传闻的背后究竟是谁在推动,谁知容今瑶的名字出现在暗探口中。 容聿珩按兵不动,眼瞧着六妹妹接下来的行动。她默默关注楚懿、想要接近他、现身楚懿所在的场合、偶遇失败后还会落寞……种种线索抽丝剥茧,容聿珩得出了一个“惊悚”的结论—— 六妹妹暗恋楚懿! 这种念头一旦形成便一发不可收拾,以至于当皇帝询问他,楚懿是否心仪小六时,他一口就咬死了这个说法,生怕楚懿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而且楚懿手握精兵、人品优良、家族关系并不复杂——是个可托付的对象。 没人为她的婚事努力,他这个做兄长的得努力啊!只是当下,容聿珩并没有试探出容今瑶是否暗恋楚懿。 容今瑶注视男人神色不定的脸,古怪道:“大哥不是有事要同我说吗,难不成就这件?” 差点儿把正事忘了! 容聿珩拍额:“三日后的春游围猎盛会,父皇很重视,这次你不能再称病不来了。”同时,这也是一次试探她是否暗恋楚懿的好机会,如若并非钟意,他不就是强人所难了嘛! 夕阳落下山腰,暮色不知不觉笼罩偏殿。容聿珩颇有兴致地吃完桂花冻后就回了东宫,欢意宫一息间又陷入一片死寂。 灯烛明明灭灭,容今瑶满腹疑问弥散成空虚的混沌与迷茫,不知从何而解。 赐婚背后的推手究竟还有谁,孟芙的言外之意又是什么? 两个月前听到姊妹提议想将她送去和亲的事,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秘密早就烂在肚子里了,不会有人把赐婚跟躲避和亲联系在一起。 胡文生拿到酬金后便离开上京云游找灵感,这个人一向行踪不定,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找到他。只有接触过的说书先生、画师、伶人……不过她只是间接地推动传闻,即便被人知晓,也唯有误会她是暗恋楚懿才会这么做。 楚懿…… 脑海里滚过杏莺楼中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少年面上含笑,目光却敏锐。他总是想探究她、看穿她,然后再揭穿她。 楚懿才是赐婚后最不稳定的因素,容今瑶嚼着“围猎盛会”四个字,心内又开始盘算起来。 注定是个不眠夜。 …… 京畿灯影重重,月悬星落。 宫廷禁苑里,淡淡的月光被巡逻禁卫踩在脚下,碎成梨花点点。 楚懿走入禁军休息的内区,刚好碰上一行手端铜盆、赤着上身,边走边打闹的男人。这些男人刚刚洗漱完,头发还坠着水滴,迎面撞上穿戴规整的楚懿时,不是率先疑惑此人是谁,而是眼神一亮。 虽然楚懿不认识他们,可他们却认识楚懿啊! 男人们挥舞着健硕的手臂,热络地同楚懿打招呼:“诶!小将军,来找陆统领啦?” “是啊,你们今晚不值夜班?”楚懿脚步一停,含笑回应:“陆玄枫在吗?” “在呢在呢,陆统领今晚也不当值,小将军直接去就好。”有男人露出仰慕的笑容,乍一看像是痴恋。身旁人看不下去了,直接一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提醒道:“你矜持点儿!” 被打的男人捂着头假装哀嚎,周围随即响起一阵哄笑。 楚懿也跟着弯了弯唇,他拿出一串香包抛给那群赤膊禁卫,“沉香药用,可放在屋所里熏燃,除湿祛晦、畅通气脉。记得好好休息。” 楚懿在一声接一声的“谢谢小将军”中转身离开,朝着陆玄枫的屋所走去。 内区禁卫住所此时一半处在黑暗里,一半处在油灯的微弱光亮中。很快,陆玄枫屋所的窗牖上便出现了一道直立的影子。 “今晚怎么有闲心到我这来了?”屋所的主人正坐在一方木桌前写明日的值班更表,小方桌比较矮,所以四只桌腿都垫了一些杂书。 陆玄枫斜睨一眼站在窗边望月的不速之客:“听完吹捧开始望月,这么有闲情逸致?” 方才外面的热情他统统听在耳里。 楚懿这人,十三岁那年生擒猛虎保护陛下与皇后,十六岁因武艺超绝成了禁军营的新生翘楚。十八岁随军出征,亲率骑兵三战三捷,凯旋归京后被陛下封为“元谦将军”。 难怪上京城的女儿家们喜欢。有时候他男女老少通吃,禁军营里也有不少人仰慕。 楚懿“嗤”了一声,与陆玄枫对坐,戏谑道:“专门来献殷勤送香包,扰乱禁军军心,趁机让他们都成为我的兵。”说完,他又掏出一串沉香香包,在陆玄枫屋内薰燃。 陆玄枫懒得跟他继续搭茬:“你到底来干嘛的?” “还不是你那个叛逆弟弟。”一提方云朗,楚懿便有些头疼,“这小子今日不仅逃学,还以我的名义去杏莺楼开房。他求我不告诉陆伯,可这个年纪,总得有人管才行。” 方云朗随母姓,陆玄枫随父姓。二人虽然是亲兄弟,可陆玄枫总好僵着一张脸,对方云朗的教育方式除了打还是打。时间长了,方云朗愈发惧怕这个亲哥哥,反而亲近楚懿。 陆玄枫道:“我看你管得也挺好。” 楚懿叹了叹:“严父出孝子,慈母多败儿。这个道理你还不懂吗?” 富家子弟如若不好好引导,很容易会走上一条不归路。方云朗是早产儿,小时候体弱多病,所以陆太傅与方夫人十分溺爱他,舍不得打骂。还得是陆玄枫出马才能治得住方云朗。 陆玄枫收起值班更表,边站起身边敷衍道:“知道了。” “还有,最近上京多了很多外地口音的人,不确定是哪里。三日后就是春游围猎了,陛下有意通过此次盛会凸显国力强盛,维持权威震慑漠北。小心谨慎为上,你我都别出了差错。” “明白。” 陆玄枫趁着楚懿说话的间隙去床边换中衣,他所坐的位置此刻没了遮挡,垫桌脚的杂书便都露了出来。 楚懿余光不经意间扫过那摞杂书,身子突然微微一顿,总觉得这名字十分熟悉。待他想起来的时候,今日被方云朗缠了一天、直至现在都未来得及回家的困意瞬间消失。 书封上的名字是《天赐良缘》。 楚懿目光动了动,问陆玄枫:“这话本子你从哪儿弄来的?” “忘了是谁给我的,只记得里面写的是你与六公主的爱恨情仇。”陆玄枫偏头看了一眼:“话说回来,认识你这么久也不曾见你与谁不友好过,除了六公主。你,该不会真喜欢她吧?” “你很无聊?” “、天赐良缘……楚子瞻,这是不是你前世欠下来的情债啊。”陆玄枫学着楚懿的口气,反过来戏谑他。 “……” 陆玄枫肩头衣服褪到一半,见楚懿没动静,他回头瞥了一眼,楚懿正若有所思盯着那册话本。 陆玄枫打趣道:“想看就拿走。” “……不想看,你以为我和你一样闲吗?还有时间看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楚懿拒绝得干脆,他收回视线,腾地一下起身,“走了。” 陆玄枫背对着楚懿耸了耸肩,并未听出他口中颇为异样的情绪。当陆玄枫换好中衣转身时,桌前的少年已经像轻风一样悄无声息飘走了。 然而,木桌却有被挪动过的痕迹。 陆玄枫垂眸,原本在桌腿处垫着的《天赐良缘》此刻凭空消失。 啧,不是说不想看吗? 第5章 “犯了少女花癫,便会思春…… 在围猎盛会前两日,兵部会率先在京郊丈量场地,勒马驶进山林中于各个方位插下代表大昭国威的旌旗,并且在周围设下戒备森严的禁军营帐保障王公贵族的安全。 身为太子的容聿珩为了围猎之事正忙得焦头烂额,尚且都自顾不暇,更不会抽出时间来去试探容今瑶和楚懿的关系。 只过了一日,有关“六妹妹暗恋楚懿”这件事就渐渐被容聿珩抛却在脑后了。容今瑶也因此得了空闲,可以不用谨小慎微地行动。 报晓鼓声拨开天际云雾,热气腾腾的粥饼唤醒上京城的一天。到了午时,日头正暖,书场巷的露天书场本该被围堵得水泄不通。可今日这里并无说书人洪亮的声音,也无聚精会神的听书百姓,往来行人寥若晨星。 容今瑶头戴幂篱,身披一件对襟纱罗披风,此时此刻正站在一家书肆对面的荫凉树下无声观察。短短几天,这里已无之前井喷式发展的光景。 从巷头到巷尾,每一家书肆都出奇安静,只有举子秀才们偶尔路过来买些名流古籍。 莲葵从一家茶馆中走出,急匆匆地赶回容今瑶身边,附在她耳旁道:“公主,刚刚问了茶馆老板,他说书场巷周围旅店住了很多进京赶考的人,这期间内是不准吵闹喧哗的。所以巡防营将说书人赶去别处了。” 容今瑶凝眉,点了点头:“知道了。” 她原是打算今日到胡文生的书铺碰碰运气,若是他云游回归,那便可以着手创作《天赐良缘》的第二册,将这热度一直延续到她和楚懿成婚。 谁知看见了这样萧条的景致…… 容今瑶压了压幂篱的边缘,抬脚走进书肆,屋里只有一个啃着烧饼的铺头,正在抄录着什么书籍。 铺头抬眼随意扫了一下,见来人是两个年轻姑娘,不用猜便知是买《天赐良缘》的。他二话没说直接挥手赶人:“来买话本子的吧?没货了没货了!” 莲葵下意识道:“没货了?怎么可能?” 容今瑶按了按莲葵的手,礼貌询问:“老板,是只有您的书肆没有了吗?” 胡文生定稿之后,她没走官家印书厂去铺印话本子,反而找了许多家庭作坊。这些小作坊分布广泛,不容易辨别查探,也没那么多纷繁复杂的规矩,《天赐良缘》自然会源源不断地出现在市面上。 这家没货了,也许别家还会有。容今瑶想。 下一刻,铺头打消了她的念头,无奈地说:“姑娘,不仅是我家没货,是整条书场巷的书肆都没货啦!” 以往来书肆买话本子的妇人只会一窝蜂地涌进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抢,往往闹得书肆不安生。 这两日不乏也有人来追买话本,得知没货以后往往会焦急催促,催了几遍铺头便没什么耐心了。 见容今瑶和莲葵态度好,铺头笔尖一顿,语气和缓地跟她们解释:“昨日来了一个很奇怪的有钱人,直接花重金垄断所有书肆的<天赐良缘>!之前供应话本的铺印作坊要么卷铺盖走人了,要么大门紧闭不肯出来。好像是说最近官家查得严,不走官家印书的路子,那都是赝品!” 容今瑶:“……” 一个愉悦身心的话本子罢了,又不是什么名著,犯得着区分正品、赝品吗? 巡防营限制露天书场的使用不足为奇,可每一家书肆的话本都被买走,每一家铺印作坊都吓得不敢冒头……容今瑶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若说无人从中作梗,她是断断不会相信的。 “这位有钱人,您记得他的长相吗?”容今瑶思忖一番,随即问道。 “没完全露脸。”铺头想了想,尽力去描述这个人的特色,“他……个子高高的、衣服面料一看就很贵、声音也好听……哦对我想起来了!他的眼睛很好看,眼尾略弯,睫毛也挺长。更主要的是,感觉他的眼神看一个木桩子都深情。” 莲葵面容惊诧:“是楚……”话到嘴边又突然戛然而止,她偷瞄了一眼自家公主的表情,正在慢慢从平静走向龟裂。 容今瑶咬了咬唇,眼底酝了一层红。 看木桩子都深情的眼神,连狗都会沉溺其中的眼睛——唯独在面对她时,锐利如鹰隼,灼灼如闪电,恨不得将她扒干净才好。 这眼睛还不如不要了! 良久,容今瑶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老板,如果您日后在书场巷再见到这个人,烦请给这个扰乱行业秩序的人轰出去!”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5节 …… 出了书肆,容今瑶和莲葵朝着巷尾走去。 楚懿既然亲自出马把《天赐良缘》的话本都垄断到自己手中,那便说明他已经看完了话本所写的故事。 他本人“羞愤难当”却又找不到“罪魁祸首”,只能把所有话本都买来,再以官家印书的名义给那些家庭作坊一点警告,以此让人们淡忘二人之间的风月传闻。 楚懿能垄断这些话本,自然也有能力查到她在背后顺水推舟地扩大声势。 幂篱下,容今瑶叹了叹气,心道:还好胡文生这人行踪不定。 凭她对胡文生的了解,他并不会暴露这是一场交易……只不过,不论是想要维持热度去找胡文生写下册,抑或是碰运气看看胡文生是否已经回来,都不得不去书铺瞧瞧。 胡文生的私人书铺就在巷尾栽种的一片腊梅树后,一花开则香十里,嫩黄色的花朵倾轧枝俏,娇艳嫣然。 “公主,需不需要奴婢替您先去探探路?叫人知道您与话本先生相识,会不会不太好?”莲葵轻轻踮起脚尖,试图透过残破斑驳的木窗望向里面,只可惜经久的灰尘阻隔了这道探究的视线。 容今瑶眼睛转了转,“不用,我仰慕胡先生的才华前来拜访,又有什么问题?他又不是只写话本子。”她自然地走上前,用手指在木门上叩了三下,一重二轻。 回音在寂静中游动,一圈一圈地荡漾在空气里。停了一会儿,容今瑶又叩了三下。 只不过二人等了半晌都无人回应。 容今瑶往后退了退,秀眉微蹙,视线不经意掠过木门时,却意外地发现这木门没有门闩! “难不成胡先生已经回来了?只是没听到公主叩门的声音。”莲葵看向容今瑶:“奴婢听说,他们这些人在创作故事的时候是不受外界干扰的。奴婢先过去看看。” 如此想着,莲葵轻声细语地喊了一句:“胡先生?”遂走到门前,缓缓推开了一个缝。 “吱呀”一声,陈旧的木门在摩擦时发出了一声异响,闷闷的、还有些刺耳。书铺门扉的宽度窄若纤毫,仅仅容纳莲葵一个人的身躯通过。 门果然开了,里面有人。 容今瑶眉眼微动,刚准备跟随在莲葵身后走进去,却见她忽然上身一僵,脊骨仿佛凝固住了,像是半截木桩直愣愣地杵在泥地里。 “啊——”莲葵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惊了一跳,叫声不由变得尖锐。 “怎么了?” 莲葵极其缓慢地转身,眼神局促不安,还带有被抓包后的做贼心虚。她声音颤了颤,瞠目不知所对,磕磕巴巴地道:“小小小小……” “?” 多说无益,莲葵选择侧身避让。 书铺狭窄逼仄,只有一张堆满书籍的桌案,窗扉上也积累了一层灰。这里没有灯火荧荧,只有朦胧微薄的日色,微光映照,堪堪可以拂亮里边人的脸。 乌衣子弟身姿挺拔,姿容无双,像是一把出鞘的剑,剑身泛着寒光,可以一斩霞月风霜。 他扬眉:“好巧啊。” 这人不是楚懿还能是谁? 容今瑶对上少年那双看木桩都深情的眼,听他漫不经心地道:“听说,楚某对公主?做梦都想娶到她。这事儿公主知道么?” “……” 楚懿抖了抖手中的话本,随手翻了几页,状似无意道:“我之前听说年轻的未婚女子若是犯了少女花癫,便会思春妄言,无羞耻之心。严重了则会肝郁化火,四肢抽搐。怎么,公主有了婚约,也会得情病吗?” “……” “容昭昭,”楚懿凝目审视面前的少女,眼底笑意极淡。他话中的嘲讽意味明显:“认识这么久,我怎么不知道我非常爱慕你?” 第6章 她主动抱了他。 话音刚落,四周一片静寂,只余蜡梅淡香。少年倚于桌案之前,半个身子都陷在时有时无的暗色中。 就是这朦胧不清、暗色不明的光线,给他的眉眼渡上了一层冷淡安静。 “容……昭昭?”容今瑶的嘴一张一顿,溢出轻轻浅吟。 在楚懿接二连三的发问之下,幂篱下那张脸微微有些怔忡,先是一愣,再是恍然。倒不是因为她心虚,而是突如其来的那一声“容昭昭”。 自从母亲抛弃她离宫后,已经很久没人叫过她昭昭了……楚懿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 即便楚懿的语气并不友善,唤她名字时不免透有淡淡的阴阳怪气,甚至像是正在潜伏中的食肉猛兽。可还是有那么一个瞬间,让容今瑶恍惚想起小时候天真烂漫的自己。 只可惜那个小女孩已经不是她了。 还好有一层幂篱可以遮挡住她脸上一闪而过的脆弱,不至于又被楚懿捕捉到。容今瑶定了定神,极快地在心中盘算一番应对计策。 正沉思着,容今瑶微微偏头,注意到莲葵正透过丛丛腊梅望向书场巷的前方,眉宇之间隐有担忧和急促。她佯装踟蹰,在垂首时极快地掠过吸引莲葵视线的位置—— 前方,有个圆领锦衣小少年正笨拙的、狼狈的捧着满怀书籍,踉踉跄跄朝着胡文生的书铺走来,走一步停一步,小小的身子离远了看像极了发财。 比发财还要圆一些。 方云朗…… 容今瑶眸光一闪,少顷,她抬脚跨过书铺的门槛,离楚懿更近了一些。 她的目光在楚懿手中的话本上停留一瞬,有些妥协地说:“既然你都知道,那我也就不瞒你了。” 以楚懿凡事稳操胜券、不落于被动的性子,若是知晓她为了躲避和亲才蓄谋赐婚的意图,早该兴师问罪了。他现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去试探自己,恰好说明他并不清楚自己推动传闻的真正用意。 既然楚懿这么能猜,那不妨就给他一个答案。 她的声音透露出一股被人看破了心事后的无奈,“那些风月八卦我不仅知道,甚至,还推波助澜了。” 楚懿一顿。 拿着话本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漂亮,上面攀附的细小疤痕和陈年旧茧昭示少年锋锐。在容今瑶说完后,这双手微不可察地将话本又攥紧了些。 “推波助澜?”楚懿不咸不淡地问。 他缓缓垂眸,定定地看着她,少女的影于这双幽黑瞳孔中清晰可见。 莲葵在一旁试图替容今瑶找补,支支吾吾地解释道:“小将军,我们公主不是这个意思。她是想说,听到那些传闻后,她要息事宁人……” 公主怎么还自曝了呢! 男人心海底针。小将军既然逛花楼,那便说明他也是个万花丛中过的人。公主太过单纯无害,怎么这么轻易就把自己想谋一个好驸马的心思表达出来了?万一以后被拿捏了可怎么办? “原来如此,”楚懿似笑非笑地望向容今瑶:“看来是公主的成语学得不大好啊。也是,毕竟在凌云堂上学那会儿,公主就总被老师敲打。” 他收起笑意:“先是跟踪,再是监督,最后又来了一个推波助澜。六公主,我跟你是有什么仇吗?” 一日前,他从陆玄枫的屋所里顺走了那本《天赐良缘》。晚上回府后,便看见以往夜半时分早早休息的父亲正在院子里等他。当夜,他从父亲口中知晓了自己被赐婚一事。翌日,裘公公便赶忙送来了赐婚圣旨。 皇命难违,他如今正处适婚年龄,又有赫赫之功,皇帝赐婚既是对宠臣的偏爱,也是对他兵权和自由的控制。 方云朗在杏莺楼无意间的透露让他有了预感,赐婚迟早有一日会到来,只是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且如此之巧。 不知不觉,他一直在被所谓的话本与风月八卦牵着鼻子走,而这背后刚好都有容今瑶出现。针对容今瑶的意图,楚懿做了三种猜测。 其一,容今瑶与太子关系亲近,她的跟踪与监督莫非真是为了太子。推波助澜话本与传闻后,再让太子助力赐婚,是为了拉拢他的势力与白羽军。 其二,容今瑶步步为营,先于几位皇姐定下亲事,是想利用他的身份傍身,改变自己不得圣宠的局面。 其三…… 楚懿轻轻皱眉,立即把这个荒谬的想法给打消了。 容今瑶叹息一声,站定在楚懿面前,脑袋堪堪只到他的胸口处,她柔声道:“这话本编造小将军对我,其实不全然对。” “纠正一下,我没有对你。” 书铺中,随着容今瑶的靠近,楚懿不得不垂眸注视着眼前人。 微风吹过她的幂篱,掀起轻纱一角,隐约可以看见被遮掩住的水杏眼、芙蓉面,肌骨莹润,见之忘俗。 楚懿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会沉迷美色之人。 只不过当下二人在狭窄的书铺中彼此对望,地面上倒映着状似情人亲吻的影子,这就让此刻的场景徒生出一种欲盖弥彰的偷情感。 他不由得想起《天赐良缘》里面的桥段。 ——“少年将军身量极高,肩臂宽厚,正居高临下地俯视公主。瞬息之间,他恍若再也无法忍受一天未见的思念,直揽少女的纤细腰肢,将头垂下……” 默了默,楚懿撇开目光,用软鞭挑起容今瑶的幂篱,语带讥诮:“与人说话,还是注视对方比较礼貌,你说对吧?” 狡猾聪明的人总是习惯拥有猎手心态,楚懿不想错过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只是没想到,是这种表情?! 肤光胜雪的脸展开凝羞一笑,容今瑶眸光清澈,面容上突然生起两朵坨红,尾音轻柔极了:“我自知不受宠,也未曾妄想会有一段好姻缘。当他们相传说你喜欢我时,我是万万不敢信的!可是又忍不住心生欢喜……” 此时此刻,少女绽放在面颊之上的害羞浅笑倒真的让她像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兔子。 话音刚止,楚懿轻笑一声,显然是不信:“你又开始了。” 楚懿盯着她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公主笑起来的确好看,可却偏偏很虚伪。” 她的笑总是在脸不在眼,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他们是同类。所以面对一个伪装的同类,楚懿自是想要扒掉那些虚伪的皮。 容今瑶忍去他的嘲讽与试探,一边忖度方云朗到书铺的时辰,一边道:“说来也是,若你对我,又怎么会去逛花楼呢?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所做一切,只是因为……” 时辰差不多到了。 再一抬眼,容今瑶倾身向前,手臂毫无犹豫地伸向楚懿,不由分说环住他的腰肢。她将脑袋贴在他的胸膛前,感受两颗心脏在寂静中砰砰撞击。容今瑶抱得很紧,低着头埋在楚懿怀里,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周围,轻柔细腻。 “因为,我喜欢你。”容今瑶唇角微扬,说出了自己的盘算。 楚懿霎时顿住,这便是他觉得荒谬的第三个猜测。 少年脸色僵了僵,垂眼看着地面上已经融为一体的影子。书铺静谧,跳跃的阳光栖息在二人身上,拥抱的身型轻微摩擦,似是从躯壳里挣脱出来的魂魄。 “说谎。”被拥住的少年淡淡说。 他想要不动声色地推开,可容今瑶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拒绝,所以交握的双手死死揪住他的腰带。炙热的体温仅仅隔着一层薄薄衣料,细软的发丝擦过下巴,楚懿只要稍稍弯下身子,手臂轻拢,就能将她整个人拥在怀中。 可楚懿没有这么做。 他双臂抬起,高高越过头顶,准备等待少女的力道放松时再决绝推开。 莲葵顾不上自己发白的脸色,耳边一阵嗡鸣。就在二人虚情假意的纠缠之际,“哐当”一声猝不及防从身后传来。 容今瑶心念一动,趁着方云朗发出声响,楚懿的目光被吸引,她立即装作羞赧地松开手,垂头拉着木然的莲葵跑开。 楚懿拒绝的手臂虚虚停留在半空中,空气仿佛也在此刻凝滞。 二人离去的背影如同表明心迹被拒绝、和情人偷情被外人发现后的落荒而逃,有那么一丝狼狈,也有那么一丝……幸灾乐祸?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6节 “我的天呐……”方云朗揉了揉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楚懿,恨不得立马飞奔回凌云堂告知同学们这惊人的一幕! 楚懿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方云朗正站在门口,口型惊呼,怀里的书籍散落一地。容今瑶的“我喜欢你”被忽然打断,所有暧昧在男孩带有拖音的“啊”声中出现裂纹。 “啊啊啊啊啊!”半晌后,尖叫声侵袭楚懿的耳畔:“我就说,小六姐一直暗恋你啊!那日在杏莺楼,她分明就是吃醋了!子瞻哥,小六姐都跟你表白了,这回你总该信了吧?” 楚懿捂了捂耳朵,一把推开蹦蹦跳跳凑上前的方云朗,视线落在远去的二人身上,他嗤道:“小屁孩懂什么?” 若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将领,不仅需要会打仗,还要会识别敌军的障眼法、以及是否有暗探出没身侧。楚懿随军出征,在漠北与大昭国土交界处与形形色色的探子周旋许久,如果不够敏锐、不懂识人,那他早该死了一万次了。 容今瑶表面上说着“我喜欢你”,神情羞涩。可那双眸中分明不含任何爱意,平静无波,泛不起丝毫涟漪。她又恰在方云朗到书铺的时候说出那句话,想来在门外佯装踟蹰时,就已经注意到方云朗了。 一看就是装出来的。 末了,楚懿若有所思地越过方云朗,从书铺中走出去,拾起地面上零落的书籍,掸了掸上面的灰尘。 腊梅繁枝千万,落时似雪,少年任由它们掉落在肩头,衬他容颜华贵。 楚懿回身瞥了蠢蠢欲动的男孩一眼,微微警告:“你要是敢把今日看到的事说出去,我就把你考试期间睡觉流口水的事告诉你爹。”遂转身朝前走。 身后的方云朗哀嚎耍赖:“哥——你卑鄙!” 第7章 “,结情之约。”…… 日上花梢,莺穿柳带,天际边黛眉清浅,遥遥远山隐在霏微雾中,笼着京郊外一处偌大的皇家宫苑。 初春时节宫廷举办春游围猎盛会已成惯例,只不过今年的排场尤为隆重,时间也较往年提前了些。皇家子弟、仕宦官员、世代簪缨不过巳时时分便已陆续赶至。 待容今瑶到了的时候,乌泱泱的权贵子弟正骑着马在围场空地处操练射箭,做此次围猎的预热准备。其余女眷则在溪流汇集、植被繁茂的地方斗美争丽、折花赏趣。 春意漫漫,女孩儿们今日都格外明艳漂亮。 只不过有一些人的心情却不如天气晴朗。 两个身量微丰、粉面含笑的女子此时正站在芍药花丛外,其中一人皱眉看向彤阑之中的那抹淡紫色影子,出声抱怨道:“这么大个日头,真不知道阿芙采这芍药花是为了什么!楚懿都与容今瑶定亲了,她难道还要把这些送给楚懿不成?” 她神情有异,话中的冷嘲热讽许是自己都未留意:“恐怕就算是送了,楚懿也不见得会收吧!” 此次春游围猎盛会恰好与上巳节是同一日。 有人称上巳节为“女儿节”,少女举行笄礼,临水而行,踏歌翩舞。也有人将其看作是男女之间表达爱慕之情的“情人节”,以一朵芍药花建立爱情,于满汀草色中定下终身。 起初她还尚有闲情逸致一赏花色。但当艳阳当空,额头溢出薄薄一层细汗把姣好的妆容都润湿了时,心中那点儿闲心便化成了满腔烦躁。 爹爹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同孟芙交好……可这位上京才女只顾闷头摘芍药,留自己在一旁等着,也忒难伺候了! 身旁人睨了她一眼,冷笑说:“柳芸。莫说是阿芙了,你在不知道楚懿定亲之前,不也嚷嚷着要摘芍药抛给他吗?对了……你给楚懿写的情诗,他收了吗?” 她的嘴向来伶俐,直接将女子的抱怨给噎了回去:“天下男子何其多,楚懿定亲了还有别人。再者,阿芙或许只是见这花好看,摘回府中装饰,有可不可?” 少女心事被旁人轻而易举说出,柳芸一边羞愧脸红,一边面有不甘。 “写情诗”不曾有假,不过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彼时凌云堂结业,少男少女均写情诗相赠于爱慕之人以表情愫。楚懿偏偏在那个时候成了新生将领,颇受皇帝重视。他一心想要远赴战场,随军出征,根本无暇顾及情爱小事,更遑论柳芸的那些小心思。 柳芸生怕自己错过时机,又想闹出一番声势让楚懿不得不收下情诗,便在少年骑马出城时只身拦下了他。 她不过是小门小户的女儿,父亲一心想要往上爬,她也想。楚懿是国公府世子,风姿绰约、刻苦耐劳,前途一片大好,因此她惦念了许久。 只见少年眉梢微挑,唇边噙着笑意,无奈规劝:“柳芸,你的父亲望女成凤,不辞辛劳花重金送你进凌云堂是期盼你学有所成,独当一面。这么多年,老师教授的道理与知识……你、真的记在心里了吗?” “抬眸四顾乾坤阔,日月星辰任我攀。”楚懿面容之上没有丝毫恼意,眸光射目,神清骨秀,俊美得不可思议。他含笑对柳芸道:“同窗一日,后会有期。” 随后,少年潇洒挥鞭,银鞍飒沓,乌黑的青丝融入出征旌旗中,划出一抹绚丽的弧度。 他拒绝了柳芸的情诗,间接劝她人世广阔,任她攀登,但“城门递诗”一事最终还是在上京城内广为流传。 柳芸被爹爹教训禁足一月,那段时间她苦不堪言,风头过去后是再也不敢写情诗了。如今谢之莜状似无意的提起,柳芸听了不免有些应激,生怕自己又成为她人口中笑柄: “谢之莜,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给楚懿抛花了?你别血口喷人!” 谢之莜出身武将世家,一向心直口快,自是看不惯有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许多人都想与孟芙做朋友,孟芙也来者不拒。可哪些人是真诚相交,哪些人是利益为先,时间长了,自然就会看出来。 谢之莜翻了个白眼,“敢说不敢认,还喜欢嚼舌根。这就是你们平时追求的风雅?我看那些诗词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你!” 闻言,柳芸气急败坏地跺脚,手指也忿忿指向谢之莜的脸,全然将大家闺秀的风范都抛之脑后。只是咿咿呀呀了半晌,一句骂人的话都没能说出口。 谢之莜自觉无趣,对柳芸下逐客令道:“慢走不送。”这才把目光重新放回彤阑之中。 盛开的花海里,孟芙正低着眉拾起一朵朵芍药放进篮中,对方才花丛外二人渐渐生起的争吵恍若未觉。本能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孟芙微微抬头,对上了谢之莜的展颜笑意。 谢之莜脸颊有不自然的红晕,脖颈处尽是细密的汗。孟芙望了望日头,又垂眼看着满是芍药花的花篮,淡淡扯了扯唇,径直往谢之莜的方向走。 “柳芸呢?”来的时候是三人,现在就只剩下谢之莜了。 谢之莜语气有些古怪:“别提她了。说说你吧,摘这么多芍药花是做什么?” “芍药性质平和可调五味,也可破坚积寒热瘕、止痛药用。祖父最近时常双腿酸痛不能走动,若将芍药与甘草、黄连、高梁姜一起入水煎服,有缓解之效。京郊芍药花丛繁茂,我想借此机会多来摘些。” 孟芙耐心地解释着,顺手将花篮放在地面上,从怀中拿出一条花白月边手帕递给谢之莜。 谢之莜不由一怔。 孟芙语调愧疚:“也是怪我了,一时采花忘了时辰。早知道就告诉你们先回幄帐,不必等我。” 谢之莜收下手帕,笑道:“我没那么矫情……” 恰在此时,不远处女眷们所在的幄帐前涌起一阵喧扰,女孩儿们笑声清脆,引得孟芙与谢之莜目光偏离。 有一人正被熙熙攘攘的世家女团团围住。 坐在青石上的少女清丽艳绝,腮凝新荔。两弯淡眉下的瞳眸清炯炯的,日头下呈出琥珀色。她穿着清新淡绿的荷叶罗裙,如同夜色中的流萤、春色中的青梅酒、天然的翡翠玉石,不禁让人眼前一亮。 容今瑶笑容恬淡,柔软无害,遥遥看去像是缩成一团的绵软小兔,让人备生怜惜。 “容今瑶?”谢之莜瞥了一眼孟芙神色,嘴唇缓缓抿成一条缝:“她竟然来了。” 孟芙睫毛颤了颤,眼神定在容今瑶身上。 容今瑶往年不曾参与春游围猎,比起其他几位公主,平日里为人处事也低调得多,因此许多人对她的印象浅淡。 可最近她是风头十足的人物,先是热议如潮的话本主人公,再是传得有鼻子有眼的风月传闻……现在,她与楚懿的婚约人尽皆知。容今瑶一来,自然会吸引女孩们蠢蠢欲动的八卦心。 “凌云堂读书时六公主身子娇弱,往年围猎也是称身体抱恙,无法随行。定亲之后……我瞧着她鲜活了许多,一点儿也不木讷。”谢之莜道:“说起来,她应该算是你的表妹?” 在谢之莜的记忆中,容今瑶甜美娇憨,乖巧懂事。不论是叶贵妃弃女离宫、皇帝冷漠以待,抑或是在学堂面对他人揶揄,容今瑶始终不急不恼。她的不反抗,在谢之莜眼里则是木讷。 不过,她也并非全是忍气吞声的。容今瑶唯独在面对楚懿时,才会被他的为难激起异样情绪。针尖对上麦芒,亦不让分毫。 孟芙摇头,低声道:“她一直都不是一个木讷之人,相反,她很聪明。” 只有聪明之人才会韬光养晦。谢之莜所以为的“不反抗”只不过是那姑娘的伪装。对她出言不逊之人,最后都栽在了这幅乖巧外表下。 容今瑶在外人眼中是不起眼、不受宠的公主,在学堂里是垫底的、娇弱的草包学生……甚至,她与楚懿也是旁人看来根本不登对的死对头。 孟芙本不想刻意关注她,但又会不知不觉被她吸引。正是这份似有似无的关注,让孟芙对容今瑶这个人产生了好奇。 好奇她为何面对不怀好意的目光时会选择隐忍、好奇她的聪明与能力为何用在计谋之中、好奇她……分明与楚懿不对付,却还是会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在她心里,容今瑶对楚懿初心不纯,凡事皆谋。坤宁宫外那番意味深长的提醒,也是想让容今瑶警惕,谋来的婚事一旦被发现,定不会善了。 “算了!不说这个了!”谢之莜大剌剌地摆手,以为孟芙的沉思是因为容今瑶与楚懿。她话锋一转:“我爹说今年围猎与上巳节是同一日,圣上心血来潮便改了围猎规则,让男女组队进山。双向选择,你情我愿。” 谢之莜拢住孟芙的臂膀,“阿芙可有人选了?” 闻言,孟芙牵了牵唇:“我哪有什么人选。” 倒是容今瑶与楚懿……她还挺想看看,这二人是不是如传闻所说一般,彼此有意?无论是还是两情相悦,既然已经定了婚、择了吉期,大抵是会互相选择的罢。 沉吟片刻,孟芙拎起花篮,拿出其中一朵,轻声问谢之莜:“芍药承春宠,何曾羡牡丹。你可知这朵花的寓意?” 谢之莜长叹一声:“别为难我了,文绉绉的东西我是一概不知啊!” “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孟芙若有所思地凝眸,不知想到了什么,淡声说:“是,结情之约。” …… 哄闹与八卦一瞬间散去,冷寂翩然而归。这里没有一丝风,静的像一湖水,就连蝉鸣与鸟啼都是轻柔谨慎的。 适才,以往不甚相熟的同学、有过几面之缘的世家女来到容今瑶的幄帐前攀谈,表面上祝她与楚懿喜结连理,实则是为了探询话本子中的情节究竟是虚是实。 毕竟这门亲事有人真诚祝福,有人眼红嫉妒。 幄帐前的青石旁,此时只剩下了容今瑶与莲葵二人。莲葵低首附在容今瑶的耳边,嘴唇絮絮动着。 “男女双双组队进山?” 听完莲葵的耳语,容今瑶心里咯噔一声。 春游围猎盛会恰巧与上巳节为同一日,且今年来扎帐踏春的年轻世家子弟也较多。皇帝有意以这场盛会“彰显”国力强盛,所以拿楚懿凯旋归京和他们二人之间的婚约做由头,搞了这么一出“男女组队围猎”。 一男一女,双向选择。若是与心仪之人互选,那便是天赐的良缘,印证彼此心里有情。 不少人蠢蠢欲动。 容今瑶的目光顿在不远处的围场里,忽而想到还在凌云堂读书的时候,那时的武训课,便是让男女组队击鞠。 只不过不同于现在需要男女双方主动选择,武训老师为了培养学生们彼此之间的默契,专门将平日里最不对付的两个人强行组在一起。 当时楚懿的眼神让她记忆犹新。 年少的男孩尚存胜负心,当他知道自己与“娇弱的六公主”一组时,眼神里既有无可奈何的失落,又有迎难而上的坚毅。 男孩冷着脸警告她:“不准装晕,不准随意出手,不准拖后腿。” 容今瑶迷迷糊糊地点头,脑海里想的却是——皇姐在平地摔倒,父皇眸中满是心疼。而她依葫芦画瓢学着皇姐一般,却并未获得关切目光。她想,一定是伤的不够。 如果她不慎从马上跌落、中暑晕倒,父皇是不是就会心疼她,然后过来看望? ……再或者,母妃知晓她受伤,会不会回到欢意宫,坐在她的床边,殷切盼望她醒来? 那次男女组队击鞠的结局并不美好。 楚懿不仅输了比赛,还被她连累挨了楚父一顿鞭打,公主受伤总要有人承担,楚懿当之无愧成了“替罪羊”。容今瑶也毫无疑问地赌输了,她苏醒时,身边是眼睛哭成核桃的莲葵,父皇和母妃根本就没有来。 那次之后,小世子有意无意疏离她,明里暗里讽刺她、针对她,却并不过分。以至于现在,容今瑶还隐隐有愧。 物换星移几度秋,十一岁的男孩如今长成十八岁的俊朗少年。战场历练过后,他身上依旧有着别人羡慕的坦荡与恣意。只不过那含笑的眉眼之中,多了些许锐利与冷漠。表面和煦的面庞之下,是狐狸般洞悉与窥伺的狡猾狠戾。 容今瑶垂眸思考了一会儿,无奈地摁了摁额角。 她完全找不到楚懿会与自己同行的理由啊!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7节 第8章 一点情趣都没有。 就在容今瑶为男女组队进山为难时,另一边围场空地中,响起少年郎们清脆愉悦地欢呼声:“世子加油!” 正值春日,群峰被煦光所染,宛如坨红的少女香腮,一行年轻人纵马驰骋而来。远远落在后面的青骢骏马在呼声中猛然加速,驰行时自带烈风。 不多时,它从一众马蹄鸣声中脱颖而出。 偏坐金鞍之上的少年一身玄黑窄袖骑装,墨发以银冠束成马尾,绣有梅花樱络的绅带圈住劲瘦的腰身。只见他从背后拿出一支羽箭,毫不拖沓地弯弓搭箭,矢如流星射向百步外的箭靶。 在尘土飞扬之际,八道箭影依次飞速闪过。定睛一看,正前方并排而立的八桩箭靶靶心,皆被穿透。 “哇——”围场护栏边缘的几甸草垛子上坐着两个男孩,他们把下巴支在膝盖上,目不转睛盯着前方的茫茫尘埃及骏马。 方云朗屏息凝神,眼里充满自豪。手指指向马背上的人,同身边伙伴炫耀道:“楚懿,我哥!厉害吧?” 同伴也是年纪不大的男孩,看完意气风发的骑射后,头一仰,直直躺在草垛子上。他阂目享受日光,脑海里晃过惊艳、潇洒的将军身影。伸手抓了抓,这道影子就变成了自己。 半晌后,他挺起身,振振有词道:“以后,我也要做世子那样的人,建功立业!” 方云朗用肉拳撞了撞同伴的肩膀,哼笑道:“那你可是要吃很多苦喽!”毕竟子瞻哥也不是突然就从名门世子摇身一变成少年将军的。 这条旁人看起来风光无两的路,是他用伤痕累累与无数个孤寂苦寒的夜晚换来的。 “既然这样,我带你去认识认识!”方云朗跳下草垛,拽了拽同伴的衣角,正准备带他一起去找楚懿。 谁知刚刚站定,又有一匹马如风驰来,掀起的灰尘蒙了眼。方云朗抬起衣袖挡了挡,风驰电掣间,八道箭影如影随形射在了箭靶之上。 看到来人,方云朗霎时脸色发白。 “他是谁啊?和世子一样厉害!”同伴兴奋道。那人一身绛色战服,带剑配刀,威风凛凛的将军模样,“难不成是什么副将吗?” “也、也是我哥……”方云朗咽了咽口水。 方云朗原以为陆玄枫会率领禁军在皇帝营帐附近守着,不会有闲暇来训斥他,这才敢来围场偷懒。武试在即,他却连弓都拉不开,若说他是禁军统领陆玄枫的亲弟弟,恐怕会被人笑掉大牙。 “也是你哥?你哥哥怎么这么多。”对方将信将疑。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他问:“你还说皇宫中的六公主是你嫂嫂,美得像仙女,那她究竟是你哪个哥哥的娘子?” “当然是子瞻哥的,”方云朗灵光一现,“嘿,我带你去找我嫂嫂吧!” “我才不要!我想见世子和那位战服大哥!” “他是我亲哥,特别凶!会打人的!走,我带你去找仙女嫂嫂。”感受到一股炙热滚烫的视线缓缓朝自己袭来,方云朗偷瞄了一眼,毫无疑问对上了陆玄枫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方云朗立即回首,边吓唬同伴,边以他做挡箭牌,拉着他灰溜溜地逃出围场。 一望无际的春色绵延覆盖京郊的皇家围场,漫山遍野的绿意给端居马上的少年镀上一层温润。 楚懿勒了勒缰绳,凝视弓腰驼背、鬼鬼祟祟离开的方云朗,不禁失笑:“那是你亲弟弟,你总冷着脸做什么?瞧,又给人家吓走了吧。” 陆玄枫敛了敛神色,“是他胆子小,关我什么事?”他觑了楚懿一眼,神情辨不分明:“倒是你,还有心情在这儿射箭。今年围猎盛会同上巳节撞日子,陛下想添添喜气便改了围猎规则,男女双双组队进山。” 他坐得高,往幄帐处眺望,说:“我看六公主的目光都要把你穿透了。” 楚懿神情自若地紧扣缰绳,利落下马,冲着陆玄枫微微扬眉:“是她没安好心,关我什么事?” “你不打算去打个招呼?对你的未来夫人。” “未来夫人”四字被陆玄枫韵味不明地说出。楚懿拴马的动作一顿,“要去你自己去。” 劲瘦的腰身被一双手紧紧箍住,滚烫的气温熨贴着彼此肌肤,胸前隐有羸弱小兽龟缩。 垂首看去却只是绅带与金丝软甲。 楚懿抿了抿唇,心中尚且残存着被利用过后的警惕。毕竟在容今瑶身上栽了不是一次两次,所以这会儿她的目光落在楚懿眼底,便多多少少带有几分不善蓄谋。 她在看他——是又想挖什么坑给他跳? 少女说喜欢他,身体也不吝啬与他接触。上一次是拥抱,下一次、下下次又会变成什么? 不清楚她的意图究竟是什么之前,楚懿只想离她远一点,以免又被套路算计。 陆玄枫牵马走到楚懿身边,一脸调侃:“那我换句话问吧,这次男女组队进山,你要不要跟她一起?” 楚懿沉吟不语:“……” 组队进山意味着肩负责任,也需要男女之间有默契。他不仅要与容今瑶同骑一匹马,更要在射猎的同时保护她。若是遇见了什么野鹿、野猪,倘若容今瑶心下慌乱,一不小心摔下马也是极有可能的。 毕竟在很早之前,组队击鞠发生意外后的那一顿鞭打,如今想起来依旧后背生疼。 “不要。”他说。 简单直白的拒绝。 楚懿哂笑道:“跟她一起进山,还不如跟方云朗。把后背交给她,我实在是不放心。” “啧,男女组队进山不是叫你想着怎么夺旗,而是让你借着这个机会,与佳人共度,共看良辰美景,”陆玄枫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一点情趣都没有。” “……” 盛会在即,围场中的权贵子弟已经陆续散了,楚懿与陆玄枫拴马后也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身后一道轻佻的男人声线突兀出现,截断了二人抬起的脚步,“哟!这不是世子和陆统领嘛?这么巧!” 楚懿与陆玄枫循声回头,目光渐凝。 只见四五个吊儿郎当的浪荡公子正朝他们走来,为首之人眼睛笑眯眯的,夹成一条缝。身上的锦袍也松松垮垮,鬓角几缕头发凌乱垂下,似是宿醉后恍然初醒。 “江天凌?”楚懿心中过了一遍眼前人的名字,眉头轻蹙。他不记得自己与这位侯府独子是可以攀谈的关系。 因是独子,所以侯爷侯夫人分外宠爱他。久而久之娇惯养成了这般讨人嫌的性子,最喜与人争强斗胜,尤其是无论做什么都压他一头的楚懿。后来楚懿出征,他成了杏莺楼的常客,欠下无数风流债。府里头更是纳了好几房妾室。整日只听莺歌燕舞,不见才子佳人。 楚懿与陆玄枫心照不宣地对视,眼里写着“方云朗如若不好好管教,就是这个结果”。陆玄枫撇开眼,掐着腰望天,是以不愿意跟江天凌多言纠缠。 “怎么不说话?世子如今是人人称颂的云谦将军,又成了六公主的驸马。这就瞧不起我们这些同窗了?”江天凌轻慢道。 针对无赖楚懿一向寡言平淡,他解下护腕,轻俯眉眼:“有事吗?” “你们听听,这话说的多无情、多冷漠啊!”江天凌冲着身后人笑,“哎呀,我也没什么事,只是太久未见世子了。如今世子抱得美人归,我们哥儿几个,是来贺喜的!” 楚懿扫了扫他们空空如也的双手,“原来如此。那,贺礼呢?” 江天凌笑得狡黠:“世子日日在军营与粗人相处,也是该感受下人世间的快活了。这样,明日围猎结束,我立马往你府里送去几个美艳娇娘……” “不必了,”楚懿打断他,将护腕扔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陆玄枫,讽道:“我没小侯爷这么闲。” “哎哟你瞧我这脑子,忘了世子与公主已经定亲了!你……不会是觉得美艳娇娘不如公主漂亮吧?” 楚懿待人一向和煦,不会兀自与谁撕破脸皮,更何况江侯与楚父的关系并不差。但此时,陆玄枫注意到楚懿腰间的断月刀微微出鞘,一闪即逝的悍然银光。 他往后退了退。 “确实不如。”楚懿道。 第9章 “原来公主这么喜欢我………… 楚懿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幽黑瞳眸淡淡在江天凌身上巡梭。他又重复了一遍:“六公主漂亮,不是很明显吗?小侯爷何必多言。” “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语罢,楚懿转身拍了拍陆玄枫的左臂,同他一起往围场出口走。 江天凌惊讶似的一怔。 楚懿说得一本正经,唇边还带有散漫笑意,似乎对他的审美有所怀疑。再一想到容今瑶,好像的确什么美娇娘都不如公主仙姿玉貌。 只不过幄帐前的六公主始终满心满眼望着围场中的金鞍少年,偏偏对自己的主动搭话置若罔闻,回神之后也是平静一句:“有事吗?” 这两人,敷衍的神情都如此相似! 思及此,江天凌不由咬了咬牙,冲着楚懿喊:“想当初,世子和六公主那叫一个水火不容,做什么都要互呛几句。现在看来,世子很满意这桩婚事啊!” “不过就是委屈了你。毕竟谁都知道叶贵妃进宫前有一个相爱的男人,最后还为了那个男人弃女离宫。依我看,六公主是谁生的都不一定。你这个驸马做着也没甚么意思!” 楚懿脚步一顿,断月刀的刀锋彻底失去耐心。 见楚懿不语,江天凌言语间放肆起来,试图激怒他:“不过……公主生得好容貌。温香软玉在怀,倒是什么恩怨都可以……”忘了…… “呲啦——”一声,江天凌肆无忌惮的调戏还没落下,前方的人影咻地一下冲至眼前。 断月刀的刀背比铜镜还要清晰,江天凌可以在寒光之中看见自己惊愕的瞳孔。锋锐的刀锋顺着他的眼睫擦过,使刀之人刀法惊奇,将本就短簇的睫毛瞬间割掉。 “楚懿!你干什么!”江天凌怒视楚懿,忙不迭提高声量。但一对上那双黑眸,里面蕴积的寒意立刻吓得他一哆嗦,再强的怒火也变成了畏惧。 “想激怒我?要不是看在江侯爷的面子,我真想把你抓进军营暗牢。你是觉得江家满门都活够了吗?” 下一息,断月刀挑开松垮袍身的腰带,将一寸布料当成封口布,勒在江天凌的嘴上系了死结。楚懿重重一拳击在他的百会穴与神庭处,直接将人打晕。 陆玄枫皱了皱眉,“陛下不允他人在自己面前提及叶贵妃,私底下的议论却始终没停歇过。回头……我让我爹间接提醒一下江侯爷吧,否则迟早酿成大祸。” “多谢了。”楚懿把刀收回腰间,淡看了一眼手背红印,“查查他吧。看他背后有没有人故意怂恿,挑起事端。” 叶贵妃的事宫中人尽皆知,坊间也有传闻。而今已过十年,旁人的刻薄言语在那个女孩耳边也缠绕了十年。积尘的往事早该消尽,如今怎么又大肆提起? 来龙去脉楚懿曾听父亲说过,一段帝王的强取豪夺与平民女子的妥协挣扎,向来都不是佳话。十年前叶贵妃离宫时他年纪还小,只以为父母之间的怨恨必不会波及儿女。 如今一看…… 楚懿眉梢微动,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容今瑶身上。双目乍然之间遥遥相对,楚懿可以感觉到,看他之人身子一僵,似乎没料到他的回眸。 她好像一直在追着自己的行踪。 心中升起第四个猜测——她说喜欢自己,会不会只是想找一个能依托的大树,从而逃出窒息的“家”呢? 楚懿神色微变,顺手将箭筒扔给陆玄枫,自己则朝着围场外的碧桃林里走去。是与幄帐相反的方向。 陆玄枫一愣:“你去哪儿?” 楚懿脚步未停,漫不经心地跟身后的男人挥挥手,“去猎一只野兔。” …… 郊外山中长着一片郁郁葱葱的碧桃树林,远了看似一簇烟火,芳菲璀璨。林前绿色蜿蜒小径上,少女缓步前行,淡绿色的裙摆与青草混为一体。眸清可爱,春桃拂脸,正是容今瑶。 “公主!”莲葵小跑着追上了容今瑶的步伐,“等等!” 不知何时,莲葵摘了一捧粉白相间的芍药花编织成了花环,连带着几根柳叶做流苏。日头的光影斜照在簪花上,似是春日赋予的礼物。 “奴婢给您带上。”莲葵把花环戴在容今瑶的头顶,捋起她的几缕头发与柳叶相缠,眨了眨眼,促狭道:“祝公主事半功倍!” “事半功倍?”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8节 莲葵凑近容今瑶耳边,悄悄说:“公主不是要去和小将军密会嘛?奴婢同云朗少爷都看见了,你们一前一后进碧桃林呢。”她眼神飞来飞去,道:“这花环与公主很是相衬,小将军看了定会挪不开眼的。” 容今瑶噗嗤一笑。 密会?亏他们想的出来。 她的确是看楚懿进了碧桃林,这才赶忙跟上。只不过密林丛生,一望纵深,她不清楚楚懿究竟在哪个方向,也不敢贸然前进。不过还是得试试,毕竟愈多人看见,她便愈容易坐实她与楚懿的关系,此次围猎,是顶好的机会。 “但是公主……”莲葵堪堪止声,表情由晴转阴,有些犹疑该不该将此话说出口。 容今瑶:“你说。” 她四下看了看,“公主面对小将军的态度还得娇一点,柔一点,话本子上的姑娘们都是会同心仪之人撒娇的!奴婢知道公主并非是冷情冷性之人,只是没有安全感罢了。小将军未来是公主的夫婿,只需好好调教,别让他去杏莺楼,他这辈子独你一人。” 莲葵脸色一红,“至于调教么……奴婢有些珍藏的图集,公主大婚前,可以仔细学学。” 莲葵坦然地嘱咐着,倒是不避讳,二人就好似是春心萌动的少女,一个敢教,一个敢听。碧桃林匿在树梢后的少年脸色忽然变得难看,他按了按眉心:“……疯了。” 珍藏的……图集……? 不知道这个“图集”是不是她所想的那般,顿时,容今瑶浑身有些不自然,她圆眸一睁:“不用学,我也能调教!” “驯养”狐狸,打磨犬牙,不是很简单嘛? 林中本是寂静,可玫红色的碧桃花却出人意料地抖落了几朵在地面,像是几滴艳红的颜料坠在了一层泛黄的纸帛上。 有人重重地沉了一口气。 林里声响微弱,一般人很难察觉。容今瑶心中意动,莲葵说得也在理,她还得再柔情一点,不能像杏莺楼那会儿跟楚懿打嘴仗。 如此想着,容今瑶附在莲葵的耳边密语交代几句,莲葵张了张嘴,激动地连连点头,把声音压低:“放心吧公主,奴婢一定把人全给你引来!” 末了,莲葵折身返回幄帐,融入方云朗所在的人堆中不见踪影。容今瑶观察片刻,听闻那处隐有惊呼冒出,这才垂眼走进碧桃树林中。 容今瑶甫一踏入,双脚踩在几朵艳红上,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嗡嗡声。 刚要四处探究,便听到一声冷笑刮过耳边:“这回公主是不是想说,我们是心有灵犀了?竟然同时出现在碧桃林。” 紧接着,疑有无数碧桃花翩然落下,映着春色满天,一抹玄黑色身影转瞬出现,跟着花瓣一同落定。 容今瑶眼皮一跳。 楚懿这家伙怎么总是喜欢神出鬼没?……那刚才的“调教”岂不是……! “原来公主这么喜欢我,为了让我独你一人——”少年一步步走向她,目光变得异样,话里尽是玩味:“还要想法子调教我。” 楚懿在距离容今瑶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他垂眼看着眼前少女,试图从她的表情中窥探出一丝蛛丝马迹。 然而,却是羞怯的、娇嗔的,“没错,我与你心有灵犀。” 容今瑶往前迈了一步,眉眼柔顺,肖似前日,“那我心里想着与你组队进山,共度良辰,你心里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果真还是有所图谋。楚懿不动声色地淡笑。 “当然不是,”楚懿目光一凝,语气慢悠悠的,眸底却藏着极浓的窥探:“我就是好奇公主想怎么‘调教’我。” 鸦青长睫遮住讳莫如深的眸色,容今瑶走到他面前,仰起小脸凑近,“小将军不妨猜猜?” 碧桃林万物凝神,无风如镜。容今瑶真诚地望着他,美目流盼,桃腮粉嫩,炙热的呼吸全都喷洒在了他的脖间。楚懿喉咙微微一紧,眼神即刻间变得锐利,并未被她迷惑。 这样的和谐并未持续太久。 林外陆陆续续有交谈的声音传来,且愈来愈清晰:“太子哥哥,子瞻哥和小六姐就在林子里呢!你找他们什么事呀?” 这一喊,有人欢喜有人愁。 楚懿抬眸朝林口看去,意识到有人来了,拧着眉后退,容今瑶却不许他离自己那么远。少女身子突然一软,右脚一崴,直接摇摇晃晃地扑向他怀里。 经过上次,楚懿早就有准备。 他摁住容今瑶环住自己脖子的手,双腿微微下蹲,尽量与她扯开一点距离。 容今瑶弯了弯唇,“想知道我要怎么调教你?”她眸光一闪,“那你可看好了。” 下一瞬,容今瑶垂下浓密睫羽,盯着楚懿的侧颈,不由分说咬了上去。贝齿啃噬着他的肌肤,樱唇蹭过他的喉结,酥麻痒意让楚懿身子紧绷。 清透的笑梅香与林中碧桃漾起暖融融的氛围。 楚懿一顿,冷着脸道:“你疯了?”就要推开她。 可是——当他微微使力推开,视线骤明时,便轻而易举地透过容今瑶的肩臂,看到林口处站着一群呆若木鸡的看客。 在这些看客背后,还立着九五至尊的帝王、皇后、王公大臣以及围堵得密不透风的禁卫与白羽军。 他们正目瞪口呆看着林里的“浓情蜜意”。 第10章 你,没被咬过? 二人貌合神离的纠缠落入那些看客眼中,倒是激起了一层不小的波澜。 年轻的少年将军与公主在上巳节当日于林中密会,公主头顶还带着芍药花编织的花环。他们旁若无人地在碧桃春色中相拥,小将军眼里透着深情,公主也害羞埋在他怀里。乍一看,应当是在亲他? 罪魁祸首方云朗躲在容聿珩身后,挡住眼睛的五指岔开一条缝隙,又害臊又好奇,他弱弱地问:“太子哥哥……你现在……还要进去找小六姐嘛?” 容聿珩没想到人群在碧桃林的动静竟然把皇帝也给引过来了,他眼里一闪而过惊愕,不过很快便又稍稍安心。 他道:“不必了,想问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小六果真暗恋楚懿,所以才推波助澜那些传闻以博心上人注意,虽然手段没那么聪明,但也成功了不是?如今皇帝见他们两情相悦,那道赐婚旨意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而原本质疑话本与风月八卦真实性的纨绔与贵女,此时此刻也不得不相信。 如若楚懿对容今瑶毫无情意,又怎会同她在林中亲密?这场面光是一扫而过,都会令人面红耳赤。想来他们之前所谓的水火不容、针锋相对,都只是年轻气盛,还未察觉到对方于自己的特别之处罢了。 有眼色的王公大臣借势赞叹道:“陛下果真好决断,公主与世子情投意合可谓是良缘绝配。此次围猎不仅与上巳节同日,又恰逢赐婚喜事,这是喜上加喜呀!陛下,大昭同漠北多年来的拉锯战,想必很快就会分出胜负了。” 薄雾褪尽,露出了陇首飘飞的彩旗。此话一出,众臣皆喜,就连皇帝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皇帝仰首掠过彩旗,对众人说:“除了组队进山围猎,朕再加上一份赏赐。前一阵子,朕得了一件宝物,乃神刀龙鳞。金龙盘踞为型,龙身自刀背而下,传说是御天之物,可得庇护、保人起死回生。若是有人取得那陇首彩旗,朕便将这神刀龙鳞赏他!” 赏赐一出,有野心的簪缨世胄、玉叶金枝趁此良机去寻找围猎之侣,也不管自己是否要与心仪之人共度良辰。他们望着那方彩旗,眼神熠熠生辉,不失为一个在皇帝面前表现的好机会。 林外之人喜不自持,反观林中的氛围有些微妙。 所有暧昧与牵扯在容今瑶被毫不留情推开的一刹那消失殆尽。 淡绿裙裾与玄黑骑服缠绕交错,勾起若有若无的亲密。少年侧颈上残留着牙齿啃咬后的痕迹,红印比碧桃花还要艳。 容今瑶的目光流转于楚懿脖间的那抹温红,葱白手指微不可见地蜷缩了一下,耳尖也染上了淡淡的桃晕。 她指了指对方脖子上让自己始料未及的意外,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出血了。” 方才楚懿猝不及防地推开她,一时失于控驭,唇齿之间的力道稍微过猛,就将那处给咬得渗了血。 明亮无垠的日光照进郁郁苍苍的碧桃林内,从头落到脚,将楚懿整个人圈在了半明半昧中。楚懿脖间有轻微痒意,这种感觉十分怪异,会让他心跳快上几拍。容今瑶牙齿用力的那一刻,脑海中有一根弦似乎陡然间崩断。 沉默良久,他看向容今瑶,问:“你知道吻颈与咬颈的寓意吗?” 容今瑶点头:“应该知道吧。” “你……知道?”楚懿扯了扯唇角,面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突然噗哧一声,好似被气笑了,觉得她又荒唐又疯狂。 鸳鸯交颈两缠绵,亲吻脖颈代表夫妻之间彼此欢喜,恩爱亲密。而咬颈,那通常都是在锦绣被里才会做的事,还会有专门的熏香。这还是他出征路过一座小城,偶然听到路边卖香的老奶奶所说。 夜半时分红袖遮烛,娘子脖颈与胸口都会涂上一层诱人的香,逗弄郎君,朦胧娇媚。 那时老奶奶说,他还年轻,这些事日后就会懂了。 容今瑶今日所作所为大胆、毫无犹疑,她既然知道“吻颈与咬颈”的寓意,还肆无忌惮这么做……难不成真是心仪他许久了? “你不知道吗?”容今瑶不知楚懿心中腹诽,下意识反问道。 实际上,她也只是一知半解。 父母相看两厌、绝情冷漠,最后纷纷抛弃她。她只能舔舐伤口,哄着自己长大。容今瑶此前从未想过以后会与他人成婚生子,更没心思去学床笫之事,避火图一类不曾接触。 不过莲葵告诉过她,男女之间表达喜欢,除了拥抱便是吻。脸、嘴唇、脖子……愈浓情愈深入。 她本来只是想扑入他的怀里,谁知楚懿有所防备,直接用手格挡。她的身量够不到楚懿的脸,微微仰脖,入目是青筋隐隐,宛若松竹的颈项。 不得以,她只好咬了上去,刚好也能凸显出她的心意。让楚懿相信,她是喜欢他的! 难不成楚懿是因为这个而生气? “你……”容今瑶欲言又止:“没被咬过?” 他游刃有余地出入杏莺楼,还在二楼厢房的床上藏了人,此前没女子磨蹭过他的脖颈吗?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 也许是容今瑶说得太过云淡风轻,楚懿神色沉寂下来,“你被咬过?”他淡声讽刺道:“看来公主经常干这种事啊。” “楚某和公主不太一样。我的脖颈,只能心爱之人碰,还希望公主以后能不要再做这种出格的事。” 心爱之人? 默了默,容今瑶在心中盘算一番,声音低而柔地唤他的名字,“楚懿,赐婚圣旨已出,婚约就是定下了。我们青梅竹马,互相了解,我也喜欢你。你不试试怎么就能确定,日后你的心爱之人不是我呢?” 少女一笑,梨涡若隐若现,如同嫩玉生光,幽花未艳。她眸中印着缭绕宿雾,春水涟漪,花声隐隐。透过其中,则可窥见少年那张英资隽迈、俊美无俦的面容。 末了,容今瑶目光凝在楚懿脖间的血痕上片刻,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她欲掏出干净的手帕给他擦拭。 不过动作硬生生被楚懿打断在半空中。 “因为……”楚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眼底溢出让人难以捉摸的情绪,目光锋利似要把人剥皮割骨。 在挑起对方兴趣与希望的时候,恶趣味地泼一盆冷水,这才是他试探一个人的作风。 他沉吟一会儿,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这个婚事,它成不了,你自然也不会是我心爱之人。” 语罢,楚懿绕过容今瑶,径直朝着林口走去。余光所及,公主的身形渐远,化为背影。淡绿裳裙与芍药花环没入林间,终成一点绿意,隐于目际。 出了碧桃林,楚懿目不斜视地走向围场,地面上映着一道欣长身影,秀逸如玉。没一会儿,地面上又出现了第二道影子。 陆玄枫走在楚懿身侧,假装无意道:“你还有能力驳了圣上赐婚?” “……谁说我要驳了赐婚。”楚懿脚步一顿,目光幽幽斜了过去,“陆统领怎么还有鸡鸣狗盗之徒才会有的癖好?偷听墙角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所以你?” 楚懿声音很淡:“兔子急了才会咬人,不这么说,怎么逼她露出马脚?我倒是挺想看看她的面具之下,究竟藏着些什么。” “嗯。”陆玄枫鼻音一哼,轻飘飘地看了一眼楚懿脖子上的咬痕,对他的解释不予置评,又学着楚懿的语气,重复道:“我的脖颈,只能心爱之人碰……”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9节 “楚子瞻,想过没有,万一六公主最后真的变成你心爱之人了呢?” …… 林间风起,卷起地面上残留的碧桃花瓣。悬于半空中的洁帕未能递出,只能缓缓落下。容今瑶转身,深呼一口气,神情坦然,手却死死握成了拳。 碧桃林外四望寂寥,唯有禁卫重重,层叠如屏。容今瑶微微蹙眉,没走几步便看见禁卫次第散开,露出了中央身着戎装征衣的中年男子。 男人负手而立,一双凤目散发凌厉倨傲之气。戎装端严,至明至尊,此刻正神色淡然地看着她。 容今瑶心中一跳。 父皇竟然也来了?这是……一直在等着自己吗? 在她的记忆中,这是父皇唯一一次主动找她。 容今瑶乖顺地垂着脑袋,躬身行了个礼,低眉道:“父皇……” “抬起头来,朕是什么洪水猛兽吗?”皇帝语含威严,眼神冷峻,似乎不满于容今瑶的乖巧:“你一直低着头,岂不是有失皇家公主之仪?就凭这副样子,还不得被楚懿征服了去?” 容今瑶微顿,遂抬头看向他。 她问:“父皇是有什么话要嘱托小六吗?” 容今瑶心中暗异,这应该是她头一回离父皇这么近,不仅将他的脸看个清楚,也捕捉到了他瞳孔里一闪而过的满意。 满意?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皇帝却在看到容今瑶这张脸后,恍若隔世,似乎透过她窥见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容今瑶的眼睛长得与那个女人太过相似,以至于他每注视容今瑶一次,就会不自觉回忆起那段令人窒息的感情,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的失败。那些为她痴迷的日子也变成了一地狼狈,两败俱伤。 皇帝冷漠移开目光,端出高高在上的姿态:“给楚懿择选的成婚之人里本无你,若不是太子说,他对你,那么即将与楚懿成婚的就是他人。” 闻言,容今瑶瞳孔一紧。 “暂时来看,你与楚懿相处还算融洽。日后成了婚,你要时刻谨记自己是皇家儿女,凡事以皇家为先。楚懿手握白羽军精锐,大昭的一丝命脉,这绝不能假手于他人。”皇帝意有所指:“你该做的,是要想办法让楚懿臣服于你,而不是如此温顺,任他人牵着鼻子走。” “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儿臣明白。” 身为不受宠的公主,有幸得了宠臣青睐,便可赐一道旨意,用来笼络臣子。而父皇眼中的满意,也只不过是……满意她被楚懿所喜。 如今看来,就算是楚懿拒婚,皇帝还是会给他安排其他的成婚人选。大哥无声推波助澜、自己的努力也不能功亏一篑,她必须继续朝前走。 臣服、驯服,无非就是要与楚懿产生感情牵绊,让他需要她。 容今瑶敛眉看着皇帝面无表情离开,唇边笑意慢慢淡去。莲葵也是等到皇帝走后,才敢回到容今瑶身边。 只见少女眉眼意动,若有所思地长舒一口气,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般,侧身对莲葵道:“莲葵,你说你有‘调教’的图集和画册?除了这些,还有其他的吗?” 莲葵倏地抬起头,疑惑的“啊”了一声。 她家公主……是被男色冲昏了头脑吗? 第11章 小将军洁身自好,公主主…… 围猎部署已成,检阅将士也布阵结束。皇帝驱马到队伍的正前方,白刃之光一闪而过,转瞬飞箭如雨,直直射向摇曳中的旌旗。 “围猎开始!” 参加围猎与夺旗的队伍分成两批,依次进山,贵在整严。乌泱泱的王孙子弟迫不及待地蜂拥向前,策马进山抢夺先机,昭示着对神刀龙鳞的势在必得。 他们所选的围猎之侣则被圈在怀中,后背紧靠男人胸膛,眼含欣怡,颊上也添了些许羞色。 相反的——被所有人当成潜在对手的楚懿并不急迫,他一直吊在队伍后面,骑乘着青骢骏马在山口处漫不经心地打转,似乎在等人。 “在等我?”不多时,熟悉的男声出现在身后。 楚懿与容今瑶回过头去,看见陆玄枫从另一侧骑马而来,汇入山口,双方颇有几分狭路相逢的争锋意味。 勒马停下来之际,从陆玄枫的背后探出来一个小脑袋,他声音满是幽怨:“子瞻哥,救救我……” “方云朗?”楚懿眉梢一挑,看向陆玄枫:“男女组队进山,怎么陆统领这么与众不同,能带弟弟进山?” 陆玄枫冷着脸不语。 说到这儿,蔫了的方云朗反倒提起兴致,一甩怂意:“还不是因为我哥他天天板着一张脸,看谁都像是要打人——所以落单了!刚才他还主动邀请孟姐姐了呢,结果被无情拒绝。哈哈哈……” 最后一个“哈”音未落,方云朗的声调急速下转变成了惊叫。陆玄枫脸色铁青,侧身揪起方云朗的衣领,就要将他扔下马。 “原来是孟芙,你们这么熟啊。”楚懿面露惊奇,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看着陆玄枫轻笑:“还不错。” 容今瑶也跟着掀了掀眼皮,面色微变,不知道怎么就倏尔想到了两兄弟争才女的场景。 这饶有兴味的语气、含笑的黑眸,楚懿也跟孟芙很熟吗?他在说孟芙不错? 陆玄枫冷着脸道:“你想多了。” “哥、哥!”方云朗的腿在半空中蹬了蹬,一片虚浮,他死死抱住陆玄枫的大腿,哀嚎连连:“我错啦!饶了我吧,杀我灭口爹一定会难过的!” “爹让我带你进山练练胆子,可不是让你来练嘴上的胆子。”陆玄枫把方云朗甩回身后,冷声警告道:“若你还是没个正形,耽误我夺旗,我就把你扔在山里头喂狼。” 方云朗欲哭无泪地扁了扁嘴唇,嘟囔一句:“万一是子瞻哥夺旗了呢……”声若蚊蝇,微乎其微,他可不敢让陆玄枫听见。 见证完眼前的一番“兄弟情”后,进山口就只剩下他们四人了。 陆玄枫的目光在端居马背之上的二人中间转了个来回:“其他人同乘一匹马都是女前男后,恨不得彰显自己英武无比。怎么到小将军这里……” 陆玄枫沉默一刹:“这么洁身自好?” 六公主与楚懿同骑一匹马,却没有坐在前面被他圈入怀中,反而是在他身后疏离地以双手攥住绅带,看起来一点都不熟,甚至似有隔阂。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陆玄枫这是嘲笑。 抚摸马匹的手一顿。 楚懿对陆玄枫的调侃不予理会,不甚在意道:“进山是为了夺旗,不是为了赏景。公主金枝玉叶,想必也是束身自爱,不会与我等……过于亲、近。” 语气有些冷淡,夹杂揶揄。 是在提醒容今瑶进山后不要再做“那种事”。 他又道: “山路崎岖,凹凸不平。有些人身量不高还硬要逞强将人抱在怀里,先不说遮挡视线。若是头磕了下巴,马儿失去驭控,可就得不偿失了。” 容今瑶沉默。 这点儿试探就能让她退缩吗?不能。 这点儿提醒就能对她起作用吗?也不能。 思忖片刻,容今瑶把手从绅带上拿了下去,改成用双臂环住楚懿的腰身。 她微微启唇,桃腮带笑,对陆玄枫说:“我就算不坐在前面,也能感受到子瞻哥哥的英勇。” 紧接着又把侧脸贴在了楚懿的后背上,“子瞻哥哥的后背让人很有安全感。” 陆玄枫和方云朗不禁哑然。 楚懿垂下眼帘,慢慢低下头:“……?” 腰间忽然多了一双交握的白玉柔荑,纤细的手腕似乎比柳枝还易摧折,上面还系着一条陈旧的五色丝绳索。 容今瑶抱上来的动作无比熟练,一口一个“子瞻哥哥”,声音柔和又清脆。 飞絮濛濛的春光里,楚懿心头颤了颤,腰腹紧绷。本是推拒的手悬停在半空中,顿了半晌后,又落下了。 他嗤的一声笑,让周身的温度瞬间低了下去:“公主还真是油盐不进。” 他已经在碧桃林里说了“婚事成不了”、“你不会是我心爱之人”这种话去试探容今瑶的反应,若她目的是以婚姻傍身,那么她应该在听完那番话后急切地去找太子来稳固这门赐婚,而不是现在这般…… 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依旧在这里说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做着出格的举动。 既然如此,他也只能换条路,去试探她是否真的喜欢自己。 楚懿把视线缓缓挪开,漆黑的眸底氤氲一片密云。 他持起缰绳,马镫一踩,抬眸看了眼太阳的方向,道:“该进山了。陛下那边可安排妥当?” 陆玄枫“嗯”了一声:“禁军与白羽军都守在陛下身边。反倒是你应该多加小心,漠北人的眼睛或许一直在盯着你。” “你也是。” 严肃的话题一出,便把刚才的微妙气氛都冲淡了。很快,楚懿扯了扯唇角,望着山顶飘飞的彩旗,似是一抹淡红融入苍穹。 他道:“神刀龙鳞我很喜欢,凌云堂击鞠那次我输给了你,这次可得赢回来。” 语罢,楚懿猝不及防地策马。容今瑶的上身轻盈前跃,胸前的绵软在惯力之下抵在他硬朗宽厚的后背上。 发尾轻轻擦过身后人的脸颊,侧颈处的咬痕在策马扬鞭时鼓起了青筋纹路。 容今瑶心绪不宁地把手臂收拢了些。 他喜欢神刀龙鳞……他想赢这次夺旗去弥补幼时遗憾? 她想帮忙,可是楚懿武功高强、精于骑射,夺旗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她顶多是一个捧场的作用。 除非出了什么意外,否则她这个围猎之侣,一点用处都没有。 意外? 想到此,莫名其妙的,容今瑶眉心一跳。 …… 彫弓白羽,蹄疾步稳,湛湛长空与巍峨山川都在为少年的恣意与潇洒让路。 山口徘徊的人影荡然无存,清风与芳草目送青骢骏马渐渐远去。与此同时,也有好几双阴鸷的眼睛在不远处目送楚懿与容今瑶的背影从眼中消失。 “贺兰将军。楚懿进山了,山那头的人也已埋伏好。只是……跟他一起进山的,还有大昭六公主。”说话之人的头发与衣裳与上京男子别无二致,但细看时,便会发现他们的发梢微微卷起。 被唤作“贺兰将军”的男人,脸庞棱角分明,古铜肤色,此时此刻已然融进了围场中看热闹的王孙贵族之中。他的双眸宛如鹰隼,盯着楚懿远去的方向,透着令人胆寒的冷冽,像是要将他碎尸万段。 “这样更好。”他的声音阴冷无比,“本来没把握让他受伤,现在看来,倒是可以了。传鹰狮之令,所有人的箭——射向这位六公主。” “是。”随后悄悄没入人群。 恰在此时,贺兰将军身后传来一声女子叫喊:“贺宸公子,你在想什么呢?” 贺兰宸眸色沉沉,闻声不耐烦地撇了撇唇角,却又在女子走到面前之时换了一副温和面孔。 他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语气意味不明:“没什么,就是突然期待晚上了。”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10节 “晚上?”女子脸一红,扭捏道:“贺宸公子,这不大好吧。” 贺兰宸轻轻垂眼,大掌揽过她的腰,低头,唇贴在她的耳边,“没什么不好的。” …… 一条道路进山,之后便是无数个分叉小径。众人皆以为,只要头也不回地往前冲,很快就能抵达山顶。 事实并不是如此。 夺旗不仅需要很强的耐力去应对长时间的奔行,还要有敏锐的直觉提前预知是否有藏匿的野兽、毒蛇突然袭击。不过最主要的是识山、辨别方向的能力。若迷了路,很容易便会进入烟岚雾罩、毒草丛生的地带。 还好山里的每一段路都被兵部提前设好了据点与幄帐,以防围猎之余有人体力不支,夺旗者万一在天黑之时中途放弃,便可就地歇息。 申时已过,日头缓缓西下,苍山衔着霞光照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也照亮了楚懿俊美的脸。他进山后策马未停,眉眼间却不见丝毫疲累。反而一身剑气,可唤明月,可照冰雪。 其他人或多或少都会在山里难以行动,楚懿始终游刃有余,仿佛山中禁忌不曾是他的阻碍。 容今瑶第一次感受如此快的速度,被颠得直想作呕,止不住抬头望天。不过头晕之余,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 山腰通往山顶的这段路,说不清的压抑与窒息。昏昧的山峰里,似乎有人一直在暗中窥伺,像野狼盯住猎物时的凶残。 正出神想着,猛然间,楚懿急促地收住缰绳,逼停了马。青骢骏马一声嘶鸣惊动了林后飞鸟,前蹄脱地,马身后仰几乎就要立起来。 容今瑶经此摇晃更想吐了,手力变软,身子轻歪,有差点摔下去的态势。 凌云堂击鞠发生意外时楚懿还小,无法用手拢住她。但如今少年英姿挺拔,身手矫健,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伸出右手扶住了容今瑶的腰肢,臂膀以保护的姿态将她环住。 楚懿四周看了看,眉头轻皱,温煦的眼中涌上肃杀之气,他低声道:“这里不对劲。” 第12章 不合时宜的心跳声 马匹停在了崎岖山路正中间,凉风滚滚袭来,静谧之中潜藏杀机。通往陇首夺旗的道路有无数条,楚懿所走的这条路集全天时、地利,可鲜少有人会经过。以至于他们遥遥领先的同时,也脱离了原本的夺旗队伍。 “砰——” 山林四方不知为何开始擂鼓鸣炮。陡然间,茂林中的野鹿乍然一惊,发出短促“喔”声,恍若从远古深处飘来。紧接着,愈发急促的吼叫划破慌乱与沉寂交融的青色山林。 不止是野鹿,还有豹虎的声音。 容今瑶与楚懿所在之处似乎成为了山林野兽的围场,周围动物的声音萦绕未绝,却阻碍了真正的杀机! 数不清的箭尖在暗中瞄准—— “嗖”的一声,一支箭矢破空而来,射在了青骢马的右腿之上,先前林间野鹿的一声嘶鸣扭转成了骏马疼痛的嘶吼。下一刻,又一支箭矢从空中袭来,准确无误地射在了青骢马的左腿之上。 马匹嘶鸣倒下,血迹四溅,空气中逐渐弥漫起血腥气。 楚懿眼疾手快捞起容今瑶从马背上脱身,双脚沾在地面上时,手还紧箍在容今瑶的肩头。 凌乱的发丝挡在眼前,容今瑶虽心头沉重,但楚懿一顿操作猛如虎,导致她胸口更是止不住上涌一股恶气。 “呕……” 楚懿有些嫌弃地撇开眼,边默不作声地用手在她左右侧颈按压舒气,边环视四周雾霭:“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此次围猎随行之人皆是王公贵族与仕宦官员,漠北人若以上京男子的装束出现在人群里,是不易被发现的。 不过他们也不可能会选择在山林之中对他动杀念,顶多是伤他几分,借此给大昭一个下马威。禁军与白羽军将京郊围堵得密不透风,漠北人既然跻身进上京之中,定是做长远的蛰伏打算,并不会急功近利暴露自己。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境况下,谁都不会贸然发起战争。要么换条路走——攻心、藏匿、窥探。要么就亮出底牌——假意求和。 “看到身后的山林没?我掩护你往后退,”楚懿转身面对容今瑶,扫了眼她的淡绿衣裙,这正好是一个掩护。他扣在她肩膀上的双手坚定有力,“一会儿我数三二一,你立马转身往山上跑,我去引开他们。” 容今瑶猝然抬头,眼皮跳得厉害,急切从记忆中搜寻老师讲过的自保方法:“要不我们一起滚下山坡吧,可能会有溪水和平原。” 她揪住楚懿的衣服,黑漆漆的眸子亮得慑人:“楚懿?我们一起。” 楚懿没再多说,反而嘴角含笑道:“三——”他把容今瑶往后一推,自己则正身迎接那些来自暗处的狼顾虎视。 “二——” “一!” 容今瑶定了定神,听楚懿的话直奔古木参天的山林里试图遮蔽影踪,她不能留在原地给楚懿添麻烦。只是步伐还未踏入山林,一抹充满肃杀之气的银光从背后闪过,狂风般地射向了——容今瑶! 楚懿神色一凛。 直觉感受身后有股狠戾的风刮来,容今瑶呼吸卡顿在喉间,回首之时箭尖已然快接近她的眼睛。 脑海中闪白一刹,那一刻,她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女人带着怨恨的低骂:“你怎么不去死?” 你怎么不去死? “小心!”断月刀出鞘时的尖锐声划破长空,楚懿也顾不得断月刀是把短刀,直接扬起手,挥力把箭矢砍断。 千钧一发之际,容今瑶被楚懿推倒在地,扑通一声滑出一段距离,手臂蹭开了皮。再一抬眸只看见挺拔的黑影挡在她身前,心头的浓烈不安在下一息演化成了错愕。 漫天的箭雨倾泻而下,针对的不是楚懿,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她! 漠北人是想利用她分走楚懿的注意力。 继而,容今瑶眼前闪过无数朵刀花与凛冽银光,一霎间,在这阵阵袭击容今瑶的箭雨中,有更加锐利的光刺向楚懿—— 凌空而出的箭矢飞快射向楚懿心口,只是他躲得迅疾,急忙缩身右避,箭锋从他手腕上掠过,凶险至极。楚懿面色微变,手腕处被割开一瓣肉,血流不止,旧伤发作后瞬间绵软无力,紧握的断月刀也在隐隐发抖。 敌在暗他们在明,硬拼不是办法,容今瑶道:“我们一起滚下去!” 在下一波箭雨来临之际,楚懿弯腰低下身子扑向容今瑶,双臂搂抱着她,受伤的那只手护住她的头,二人顺势滚了下去。 林间顷刻沉寂下来。 楚懿之所以最初没有选择滚下山坡,就是因为下面并不一定会有溪水湖泊。他们消失在明处,转瞬跌进了一个土坑里。 头依旧被楚懿牢牢扣在怀里,容今瑶呼吸一滞,鼻尖闻到氤氲出来的新鲜血气,来自楚懿的手腕。 湿润的血蹭在容今瑶的侧脸上,之后慢慢变冷凝固。方才跌进土坑中,楚懿即便是受伤了,也依旧在护着她。容今瑶目光闪动,眼睫轻轻颤抖。 她听见自己略微飘渺的声音,“你的手腕……” 话音刚落,断月刀登时落在地面上,楚懿的右手也无力垂在了身侧。 楚懿喘息着躺在土坑中,蓦然松了口气,神色自若道:“让我手腕旧伤复发便是他们今日刺杀的目的,我们现在反而安全了。” 少年润朗的声音如山涧的清流小溪,似是习惯了受伤。容今瑶愣怔了一瞬,赶忙从怀里掏出了一瓶金疮药,把药末撒在他翻起的血肉上。 楚懿微微扬眉,似笑非笑地看向容今瑶。 重重杀机刚结束,见状,他竟然有心情试探眼前人,言语间桐疑虚喝:“公主在杏莺楼时有力气扼住男人手腕,使其面色发白,今日又随身携带金疮药。怎么,你也经常受伤吗?” 容今瑶无言以对。 这人真的是阴魂不散,无时无刻不在找她的错漏,尤其在这种境况中,还含笑翻着旧账。 容今瑶抿了抿唇,掏出碧桃林里未给出的巾帕包扎手腕,“他喝了很多的酒,面色赤红,呼吸不畅。武试老师曾经教过我们许多自保的方法,力气比不过,就找准穴位。” 她垂下眼睫:“江天凌在凌云堂的时候总是会借着自己的身份寻衅滋事,揩油女学生。为了自保……我私下练习过。” “寻衅揩油?”楚懿一怔,这都是他未曾知道的事,“凌云堂的女学生大部分都是世家小姐与公主,他敢?” “世家小姐也分嫡庶亲疏,公主也分得宠与冷待。江天凌的父亲可是得过丹书铁券之人,他有什么不敢的?”容今瑶神色淡了下来,“至于金疮药……想带就带了。” 她不愿意提及。 娇俏秀丽的面容有血迹有脏污,她的眉眼似是笼罩了一层轻烟,朦胧,模糊,看不清楚。 楚懿顿住,目光掠过一抹异色。 他若有所思地垂眸,笑了声:“看来公主在凌云堂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伪装自己了。” 容今瑶给楚懿手腕处打了个漂亮的结。听到这番试探,她默了默,望向坑外,道:“太阳快要落山了,我们还是想个办法出去吧。” 泥坑中四处是石壁,上面凸起的山石可供人攀爬。只是距离可以垫脚的位置还有一段高度,且楚懿手腕旧伤复发,没办法使力,还得寻其他的路。 正想着,楚懿忽然道:“你踩着我上去。”他坐起身,一本正经地对容今瑶说:“你踩着我上去,顺原路返回。天黑后据点会燃火,你寻光找方向,让驻守的禁军带你下山。安全后,找到白羽军副将慕昇,说山下潜入了漠北人,速速返京。” “那你怎么办?” “漠北人不会卷土重来,”他扬了扬被容今瑶包扎好的伤口,“金疮药敷上,过不了几个时辰手腕便能恢复三成力,我自己会回去。”楚懿把断月刀推到容今瑶手边,“拿着,保护好自己。” 断月刀的刀身冷如银,却在被少女拾起的瞬间软化成一泓江水,再也不是夺命的刀。就像是楚懿,暮色朦胧了他的脸,金乌坠落时,橙红的光在他身上铺开。 而他悠哉躺在那里,锋芒敛去后变成了温柔的晚风,“之前每次打完仗,我都会爬到山顶看日出。这次在山上看看月亮,也挺好的。” 一束金芒仿佛刺痛了眼,容今瑶感觉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她问:“你不想要神刀龙鳞了吗?” 少年答:“世上好刀好剑千千万,输赢无定,何须执着。” …… 容今瑶身形纤瘦,踩在脊背上时也轻飘飘的,楚懿轻而易举就能将她拖起来。她踩在凸起的石块上,玉白的手一点一点攀着石壁往上爬,被刺出血了也浑然不觉。 此时此刻,她脑海中并不是只想着找禁军保证自己安全下山。无论怎样,她都不会把楚懿一个人留在这里。 容今瑶从泥坑中上去后,根据楚懿的嘱咐,贴着山路的边缘原路返回。天色日渐暗了下来,据点果然也燃起了一团火,照在昏昧的空中,形成一道霞光。 容今瑶找到禁军据点,以楚懿的断月刀作为凭证,告知驻守的禁军即刻下山通知白羽军副将慕昇,漠北人潜藏其中,所有人速速返京。 禁军道:“六公主,属下带您一起回。” 容今瑶摇了摇头:“我还有事要做。” 她要了一匹马原路折回,往山顶处去。 高山峻岭耸入云霄,从山脚抬头仰望这飘飞的彩旗时,只觉得它是触手可得的。楚懿策马带她越过千回百转的山路,躲过陡峭绝壁,遥遥领先就快要抵达陇首。 只不过突如其来的刺杀,把这近在迟尺的奖赏变成了遥不可及。 小时候,她为了博取父皇母妃的关爱,自私的想法曾经伤害过一个男孩。现在……容今瑶想了想,她还是有些自私的,毕竟想帮助他夺旗的初心并不光彩。 可方才楚懿懒洋洋地靠在山坑里,望着天际晚霞,说出那句“世上好刀好剑千千万,输赢无定,何须执着。” 容今瑶忽然改变主意了。 她替楚懿夺这面旗,并不是想利用此机会去骗来楚懿的相信。而是想弥补他们十一岁的遗憾与误会。 没过多久,映入眼帘一道接近垂直的陡坡,山石深深嵌入土中,周围荆棘丛生。此时圆月高挂枝头,恰好为她照亮了一段路。 踩上第一脚的时候一切顺利,可当腿稍稍抬高,往上踩第二脚的时候,所踏的石头陡然从土中松弛,容今瑶一个不稳,在坡尾滑倒。 容今瑶用手扶着山壁,慢慢的、缓缓的爬,在凸起的石块上轻踩,之后再把重心落下。 一步又一步,豆大的汗水和脸上的泥土血迹混成一团。容今瑶微微扬起的脸庞惨白如霜,一头乌丝乱得松散,眸子却清澈透亮,像是楚懿扣在她肩上的手一般,坚定有力。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11节 另一条林径山路,同样被颠得想吐的方云朗忽然摇晃起陆玄枫的肩臂,手指着山顶,道:“哥!旗子被子瞻哥他们夺走啦,你输了!” …… 静夜沉沉,月色溶溶。 楚懿抬起手腕,顺着月光看着上面漂亮的包扎结,眼神专注认真。透过这条巾帕,一些往事如同藤蔓,缠绕在心口。不动声色之余,还有好奇与不解。 他倏尔想起多年前的冬天,新雪初霁,凌云堂的学生们凑在一起看烟花。他意兴阑珊地退出人群,转头立在屋脊之上赏月亮,却不小心撞上一桩“趣事”。 少女身披雪白温襦,领上缀白缎绣梨花纹云肩,浅粉色的裙摆摇晃起来像是蝴蝶落于树梢。 她笑容满面,看似娇痴,却点燃了一串鞭炮无声无息扔在了江天凌的屁股后面。鞭炮声与烟花声在日暮苍穹中炸出一道亮光,江天凌疼得直叫,容今瑶转瞬融进人群里,跟着众人一起笑。 她长舒了一口气,又缓缓抬头看着月亮笑,笑容清淡,然而却在扭头发现屋脊上有人时,突然止住了。 二人对视了良久,还是楚懿率先偏开了眼。 那时候他对容今瑶与江天凌之间的恩怨并不知情,也没心思去猜。只是单纯认为容今瑶乖巧无害的外表之下,藏着不会任人宰割、甚至是乖戾的骨气。 没想到事实会是如此。 这么多年,是不是哪怕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也有可能并不是真实的容今瑶呢? 他所以为的虚伪面具,也可能只是一个妙龄少女的保护色。 心头有莫名情绪一瞬间掠过。突然,楚懿瞳孔紧缩,察觉到有人接近,他立刻起身贴在石壁的边缘。 脚步声渐渐清晰,楚懿屏气凝神,眉眼淡漠充满杀意。只待看清来人是谁,却没想到下一刻,凌乱的、毛茸茸的脑袋从泥坑上方探了过来。 “楚懿?”有人轻轻喊他。 楚懿一顿,抬脚从边缘走到中间,望着来人的神色,平静又不解:“不是叫你下山吗,怎么又回来了?” 还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模样。 头发乱糟糟的不说,灰突突的脸完全分辨不出来她是谁,斑驳泥印和血迹结了一层痂,淡绿的衣裙此刻与他这玄黑骑装有的一拼。楚懿记得她离开之前,还没有这么狼狈啊。 “我?”她忽然狡黠一笑。 楚懿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慢慢的,心却陡然间风起云涌,吹乱了心内一片荒原。 容今瑶把右手从背后拿出,手上攥着陇首云飞的旗帜,鲜艳、通红。 少女的笑明媚如朝阳,让这寂寂黑夜灿然生光。容今瑶看着他道:“我去给你夺旗了啊。” 烂漫馥郁的芍药开遍京郊山野,傍晚吹来了一片清香,而楚懿就在这绵长的沉默中,清楚感受到自己耳边响起了不合时宜的、咚咚的心跳声。 第13章 “你为什么不去死?”…… 翌日,晨雾凝露将京郊山林唤醒,澄澈明净的云影之下,白鹭展翅飞过,慵懒地亲吻和煦春风。 春花凝羞,春风温柔。清新的雾气中,有美人沉睡。只不过,那个倚在粗壮古树旁的美人蜷缩成了一团,轻薄的纱裙在夺旗时刮出好几个洞眼,隐隐若现一片雪白肌肤。山里夜间微凉,她只能以彩旗挡风,依靠郁郁葱葱的树叶遮住晨露水滴。 许是夺旗太过疲惫,又或者是了却心中惦念后情绪舒畅,昨夜容今瑶甫一阂目,很快就睡去了。 这一觉她睡得浑浑噩噩、头晕脑闷,整座山林恍若压在了身上,极强的压迫感与窒息感骤然而至。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她见到了母妃。 母妃名叫叶欢意,欢意宫正是因她而建,当时只因她一句“喜欢清净”,皇帝便择了一处僻静但生机盎然的地方独造宫殿。这是帝王史无前例的偏爱,因此许多朝臣直呼她是祸国妖妃。 叶欢意很美,如深谷中的幽兰,千秋无绝色。眼如水杏,眉若春山,除却那些娇俏柔美,她骨子里更是有一股文人才有的书生傲气,娴静看书时如花照水,就连生气也是让人心欢的。 可惜皇宫让她变成了笼中雀,无论什么国色天香,经历那些事后都会被蹉跎殆尽。 容今瑶很喜欢母妃,可是母妃好似并不喜欢她,甚至说得上厌恶。 夜晚,天地间万籁俱寂,只能听见北风呼啸。月光透过窗牖照亮欢意宫的偏殿,雪粒从窗缝边缘渗入,落入殿内时迟迟不肯融化。 这处偏殿,与外面的冷寒不相上下。 女童缩在角落里颤栗不已,只能靠嘴中呼出的哈气取暖,面颊与眼眶皆通红如霞。唯独晶亮的一双眼睛,眸光炯炯,一直隐含期冀。 殿门被推开,风雪交织涌了进来,寒意袭人,刺骨得疼。 “母妃!”容今瑶从角落里爬了起来,兴冲冲地跑向门口女人,却被毫不留情地推开。须臾之间,女童失落垂眼,却还是乖巧地问:“母妃……您又与父皇吵架了吗?” 每次父皇来欢意宫寻母妃,母妃都会将她扔在此处。他们二人之间总是争吵,严重了还会动刀见血。容今瑶曾听宫人说:叶贵妃为了离宫,夜夜以死相逼,陛下便命嬷嬷们昼夜不歇地监视她。 今晚,叶欢意毫无例外又一次寻死。不过这次,她是想和皇帝同归于尽。 容今瑶扬起小脸,试探地伸出冻到僵硬的手,牵住了叶欢意,小心翼翼地说:“母妃,昭昭好冷,今夜可不可以和母妃一起睡?父皇不喜欢昭昭,每次来欢意宫从不见我,我……” “你闭嘴!”叶欢意吼出声,理智尽失。灵魂与□□被囚禁在这座宫殿内,每时每刻都在撕碎她的情绪。也由此,娴静面容变得狰狞:“我叫你闭嘴!听到了没有!” 叶欢意立在白茫雪色之中,月光照着她偏冷的眉眼。她的眼神明晰可察,是嫌恶与憎恨,她猛然挣脱开容今瑶的手。一个趔趄,小女孩儿身形一晃,踉跄数步,仰面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对不起……”容今瑶疼地呲牙,但她没哭,还是笑着看叶欢意:“母妃,昭昭错了,昭昭再也不说了。” 泪水挤压在眼眶,分明润湿了她的视线。可容今瑶怕自己哭出声会招来更多的厌烦,索性就忍着,从不让眼泪落下来。 “你为什么笑?”叶欢意忽然道。 容今瑶的笑容登时僵住,呆呆地望着她。 叶欢意宛若提线木偶一般,走到容今瑶跟前,顿顿地问她:“你为什么和我长着相似的眼睛?你为什么出现在这个世上?你为什么不去死?” 三连发问,容今瑶愣住了。 她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呜咽两声:“死……?” 母妃……想让她死吗…… 下一刻,叶欢意自袖中掏出刺杀皇帝未遂的那把匕首。她高高挥起,凝视容今瑶的木然神色,冷冰冰重复刚才的话:“你为什么不去死?” 刃随腕动,疾如电闪,锐锋直指容今瑶的双目。 容今瑶肩颤难抑,唇色苍白若纸。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想要尖叫的声音哽在喉中。那一霎那,她甚至妥协地闭上了眼睛。 最终,刀尖堪堪在瞳孔的咫尺之遥停下了。 叶欢意也在颤抖,瘦削的身体薄如枯叶。她似乎没意识到容今瑶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反而一直将她看作是“那个人”的血脉,是屈辱的证明。无边恨意,也尽数留给了央求母爱的女孩。 她……做了什么?只是一个孩子啊! 叶欢意手足无措地后退,丢下刀,转身跑出偏殿。 容今瑶徐徐用双臂环住自己,把头深埋进缝隙中,后知后觉地哭。她在这边泣不成声,叶欢意在另一边将瓷瓶、花盆尽毁。砰然闷响与清脆碎裂交织于耳,还有叶欢意失控的崩溃尖叫,无一不让容今瑶心胆俱裂。 在这片刺耳尖啸之中,忽闻一少年声音穿插其中:“容今瑶,醒醒。” 对方喊着她的名字,明明不含温情,平淡无奇,却总是能抚平她心中的焦躁。他的声音也很好听,清冽若泉,甘爽入脾,间杂一些漫不经心与慵懒。 是楚懿的声音。 容今瑶闷闷地嗯了一声,从嗓子里溢出虚弱的颤音:“楚……懿……” 她急切地在痛苦梦境中奔逃,挣扎不已。直至山林中箭雨骤然袭来,箭镞迫睫,几乎及于她的眼睛! 容今瑶霍然睁眼。 白昼的光辉颇为眩目,容今瑶初启瞳眸,则见一片虚白之景,万物皆披银纱。渐渐的,视线清明起来,容今瑶迟疑地低头,一只手臂正横于眼前,熟悉的声音又一次喊了她。 容今瑶有些迷蒙地直视屈膝蹲在身前的人。 楚懿也在回看她:“容今瑶。” 见人醒来,悬停在她额头上试探体温的手自然地放了上去。微凉的掌心触及皮肤,稍微让容今瑶清醒了些。 他道:“你得了风寒。” 密林幽邃,疏光漏影覆于二人身上,微薄的暖意渐渐融化她内心的冰寒。容今瑶眼睫一动,随即低下头,心里侥幸的想,还好只是一场梦。 她舒了一口气,忍着四肢的酸疼无力,准备直身站起。然而楚懿不为所动,依旧欠身半蹲,目不转睛注视她靠近自己。 容今瑶就这么撞进了楚懿若有所思的目光中。 楚懿沉吟片刻,神色有些怪异,问道:“你做梦了吗?” 这一晚,楚懿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总之就是没合眼。 清浅的呼吸在安静中被无限放大,好似战鼓号角在耳畔边放肆狂啸。慢慢的,少女开始断断续续说一些奇怪的梦话。 这让楚懿不得不怀疑:“你梦见有人要杀你?” “咳咳……咳……”闻言,容今瑶心里一惊,遂干咳起来:“没有啊……我是因为漠北人的刺杀,后怕而已。” 楚懿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尾音上挑,像是故意逗弄:“你刚才喊我名字了,该不会梦见是我杀了你吧?” “怎么可能?”容今瑶下意识反驳。见楚懿含笑望着自己,她又话锋一转:“喊你名字当然是因为在乎,我梦见我们即将要成婚了,可不得激动一下?” “……” 楚懿静静地注视着她扯谎。 半晌后,他兀自笑了笑,不打算拆穿她的谎言:“算了,今日先放过你。你起了风寒,还是早些回京吧。” 原本喧闹、声势浩大的京郊山林,第二日只剩下容今瑶与楚懿二人。 昨晚白羽军副将慕昇在听到禁军传话后,马不停蹄地将山下封锁。陆玄枫回到幄帐处知晓了来龙去脉,又统领禁军依次查在场人的来历,果真抓住了一些未明身份之人。 尽管未查出谁才是幕后之人,但皇帝的安危为首位,斟酌之下还是选择连夜返京,只留下白羽军在附近暗地蹲守。 至于未曾出现的容今瑶与楚懿,慕昇急得团团转。反倒是年纪尚小的方云朗给他一顿开解,生怕有人破坏哥嫂二人的单独约会。 一人在土坑里望月,一人在树边晕睡的约会。 走到拴马的地方,容今瑶身子发虚、头也昏沉,弱态宛然扶风弱柳。她忽而忆起自己颠簸之后的呕吐,恐重蹈覆辙,便抬头同楚懿商量道:“你慢一点……” 话音还未落下,楚懿遽然捞起容今瑶的身子,把她置于鞍上。紧接着,在容今瑶想再次开口时,他已稳坐其后勒马前行。 容今瑶被圈在怀中,头微微往后一仰,便能靠紧他的胸膛。有所凭依,她顿时泄了力,觅到更舒适之处,就安然依偎着,不愿意挪动一分。 楚懿这是在报答她吗? 她想方设法找机会帮楚懿得到神刀龙鳞,一开始只是想让楚懿相信她的喜欢。而今她满怀真诚去夺旗,果然让楚懿的态度温和许多。虽然有时候还是隐隐显露试探,话里话外争锋不断,可这也算是一次误打误撞的进步了。 容今瑶看了眼狼狈的自己,又偷瞄了眼同样狼狈的楚懿。想了想,得寸进尺道:“楚懿,我们能不能在城内找家客店沐浴、换个衣服?我不能这副样子回宫。” 她不想回宫后被人盯来盯去、指指点点,再传入父皇与皇后耳里,定是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不行。”楚懿道:“你现在高热,需要回宫找太医抓药,时间长了,容易烧坏脑子。”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12节 他哂笑:“这对你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容今瑶声线本就偏柔,外加生了病,此时更是语软声低:“药在哪里都能抓,这个状态回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绑架了。” 面对撒娇,楚懿淡定得如同一个高龄老翁,他轻飘飘地道:“这么在乎形象?” “所有人都知道我跟你在一起,我若是拖着一身病一身脏回去,大哥肯定会找你算账……难不成,你是想把我带回家?这是不是也太快了些。” 楚懿一顿,冷冷启齿:“做梦。” 容今瑶弯唇一笑,喉咙间痛意袭来,“我不想回宫,你又不带我回家。既然如此,那我们去开个房吧。” 第14章 她的唇瓣就像是一颗红玉…… 未时四刻,白羽军营帐处,旌旗蔽空,壁垒森严。 尘烟滚滚之际,有无数刀锋相交,擦出的火花在瞬息之间没于虚空。演武场的木台之上,兵士袒臂露体,红带束腰,正在手搏摔跤。一人仆地,一人挺立,拳风将起时,响起士兵们的齐声呼喝,声震云霄。 如此精彩纷呈的对战,副将慕昇却一脸凝重。兵士们左瞧瞧右看看,互相递了个眼色,欢呼声就渐渐弱了下来。 台上二人见状,不禁凑近耳语起来:“慕副将这是在担心小将军,还是觉得咱们打的不够狠?” 对方揉了揉发疼的脸,刚想回应。适时,一道骑影自远而至,马蹄疾驰,尘土飞扬。朝日赤色之下,年轻人眼底铺着连绵冷清,似是春山一经雨夜,霜雾在瞳孔里蒙上一层薄影。 楚懿的身形渐渐从朦胧转向真实,马蹄落地的声音也清晰了起来。 人群中有眼尖的兵士喊道:“是小将军!小将军回来了!” “不过……小将军怀中好似是抱着一位女子?看起来也忒落魄了些!”有人接话道:“但他昨日不是与公主在一起吗,难道这是——”说话之人屏住呼吸,及时噤声。 这一喊,慕昇神思归位,顺着兵士的声音回首,忧心忡忡的面容有所舒缓。 在看到楚懿怀中正阂目昏睡的容今瑶后,他眼皮一跳,立即小跑着迎了上去:“六公主这是怎么了?” 容今瑶的面庞是病态般的红润,唇色浅淡,眉眼间缠绕着病气。听见男人声音,容今瑶努力掀开眼皮,便看见一身黑色劲装的慕昇。 扫了一眼四周环境,不是皇宫。容今瑶心安地闭上眼睛,半昏半醒道:“楚懿,我不回宫……” 然后就只剩下绵长的呼吸了。 楚懿皱了皱眉,对慕昇道:“请孟芙过来白羽营一趟,抓些祛风寒、治高热的药,越快越好。” 上京城没有行医做官的女医者,孟芙擅长医理,又曾是同窗,她来也许会方便一些。 “顺便再让青云买一套常服给公主,如果来得及,把公主的婢女也给请来。”他提醒:“入宫避着点人,别透露公主在白羽营的消息。” 慕昇接过缰绳绕在拴马桩上,抱拳道:“属下明白。”回身唤来青云,二人双双策马朝着营外去。 楚腰纤瘦,盈盈一握。大掌接触到那细腻柔软的肌肤时,滚烫的热意立刻贴满掌心。 他绷直脊背,拢着迷迷糊糊的容今瑶下马,然后将她打了一个公主抱,径直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不少楞头小伙子不知所以然地呆在原地,表情略显惊异。 在他们的印象中,小将军于疆场之上杀伐果断,出手狠厉,能将漠北宗王一剑穿喉。这也是为什么漠北人始终想毁掉楚懿的手以绝后患。凯旋回京以后,众人也未曾见他与哪位姑娘亲近过,更别提是传言中的“死对头”。 现在,他们无意中发现楚懿对六公主怜香惜玉、铁汉柔情的一面,一时顿感稀奇,只叹道:“自古英雄爱美人呐——” 有人听见这句话,拾起杂草砸了过去:“别放屁了!小将军对每一个人都很好,换成任何人,他都不会坐视不管。何况,他与六公主可是即将成婚的关系!” 一片打打闹闹的哄闹声中,楚懿把容今瑶安置在了帐内床榻上,又打了几盆热水给她擦脸。 在城内找客舍开房这件事,他最终没能如容今瑶所愿。 一是因为围猎盛会悄无声息结束,若他们以此时的状态出现在城内,惹人注目、百姓议论,对容今瑶的名声不大好;二是因为容今瑶在回程路上神智飘渺,脑袋晕成一团乱麻,得及时喝药医治,耽搁不起。 最好的去处,莫过于白羽军营。 安顿好容今瑶后,楚懿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他走到桌边坐下,喝了杯冷水,后背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少年的五官被此刻的寂静与和谐衬得柔和温煦起来,只是眸光依旧锐利深沉,平静晦暗。 这股锐利越过层叠阻碍,落在了容今瑶身上,也落在了陇首彩旗上。 楚懿神色冷淡,心情莫名有些复杂。即便因为夺旗一事他对容今瑶的敌意与试探暂且稍减,但好奇心仍在作祟。 一个久在深闺的公主,究竟是谁……想要杀她呢?难不成是她的皇姐、亦或者皇帝? 默了片刻,床边倏尔传来一声嘤咛。紧接着,容今瑶在楚懿眼皮子底下,把身上的薄被踢到了地上、身子也开始滚来滚去,倾斜到床边贴住冰凉的木板,险些跌下床。 楚懿无奈捏了捏眉心:“怎么睡前睡后都这么不老实。” 他走到床边,弯身捡起被子,抖了抖,重新盖回到她身上。容今瑶似乎又被梦魇缠身,嘴里时不时蹦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 楚懿给她掖了掖被角,刚准备走开,却猝不及防被容今瑶抓住了手。 容今瑶虚虚握住他的手腕,眼睛还在闭着,声音气若游丝:“别走……” 楚懿低头瞥她,声音放轻:“你说什么?” 容今瑶又重复了一遍,但楚懿没听清。他欺身靠近,试图捕捉她话里的字眼,只是没想到少女突然松开他的手腕,转而用手臂搂住他的脖颈,将他生生脱拽到自己的颈窝处。 她的呼吸细弱且滚烫,侧过头,软软的唇瓣贴着他的耳畔,说了一句:“母妃别走。” 待听清了这四个字,楚懿神色变得意味深长。 她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叶贵妃,不经意的脆弱让楚懿微微一怔。不一会儿,他算了算时辰,孟芙应该就要到了。 无奈之下,楚懿只好哄骗她松手:“我不走,你先松开。” “骗子!”容今瑶狠狠一口咬上他的耳朵:“你在骗我。” 有完没完?生病了还会耍赖? 楚懿目色冷凝:“我们两个谁才是骗子?” 言罢,他又冷着脸哄了几句,让容今瑶主动把手臂松开。 似乎感觉唇瓣过于干燥,喉咙干涩,身体也忽冷忽热,容今瑶没什么避讳,就在咫尺距离之下、在楚懿的面前,伸出舌尖舔了舔唇。 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1)。美人含笑未唱时,要先露出花蕾版的舌尖,樱桃小口微张,从中流出婉转如莺的清歌。 眼前润了些许水色的唇瓣就像是一颗红玉葡萄,微露的舌尖一闪而过,把这颗葡萄渡上了一层晶露。饱满圆润似明珠挂水,仿佛轻轻一捏就会溢出甘甜的汁液。 末了,容今瑶的手臂沉沉落下,嘴里喃喃着头痛。楚懿也好像瞬间得以呼吸,他迅速起身,往后退了几步。 帐中静寂一刻,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温升腾。 楚懿见她毫无意识地睡去,喉结轻轻滚动,转身离开,却刚好对上了门口慕昇与孟芙怪异的目光。 慕昇为难道:“小将军你的脸……怎么那么红?是不是也起了高热?” …… 容今瑶病了两日。 第一日,她总是半梦半醒地喝桂枝汤,甚至有印象是孟芙喂给她的。再之后,莲葵似乎来了,帮她沐浴时,躲避刺杀箭矢的胳膊沾了水,隐隐有些刺痛。 她嘟囔着:“以后再也不随行参加围猎盛会了,还不如称病呢。” 还有就是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慕昇,会在喝药之前端来一碗热粥,她也安静乖巧地吃,尽管这碗粥很难吃。 这碗粥的难吃程度就好比是泛酸的泔水在口腔里转悠,她每次喝完这碗粥,都感受不到药汁的苦了。 她意识模模糊糊的,心想这么多人在身边照料着,连孟芙都来了。她总不能把粥吐出来吧?总要给点面子的。 只是……楚懿呢?她对他来或者没来,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也太绝情了一些罢! 就这么在脑海中碎碎念了两日,容今瑶终于在一个清晨里睁开了酸涩的眼。 她躺在硬塌上,放眼望去,被刮破的淡绿纱裙被揉成一团扔在地面上,许是莲葵替她换衣裳后忘记处理了。 莲葵一向手巧,而且偏爱给她捣弄些特别的首饰妆饰以及衣裙。只因赏赐下来的丝绸锦缎、金镶珠石,往往都得可着那些个受宠的、爱美的公主挑选,余下的东西成色不足,还有磕碰过的瑕疵。若是佩戴这些玩意儿,对身体和风水都不大好。 容今瑶哑着嗓子喟叹道:“可惜了。” “什么可惜?” 有人忽然漫不经心地开口。 容今瑶扭头,微微眯起眼,刺眼的日光透过门隙照亮了楚懿的营帐。 他的营帐较其他兵士来说要大上那么一些,常在这里议事,就在一面安了书架与书案。另一面是兵器架,上面插着各种兵器,有剑有弓。睡塌前方,一张木桌上摆着六博棋,一张摆着城池沙盘。 营帐的主人就靠在沙盘前,似乎站了有一会儿。一身绛红色劲装显得他冷峻精致,细看上面的纹路,章彩绮丽,织有一对麒麟,用了特种细纺织品,既秀美又壮丽。 容今瑶的视线轻轻落在他手中那一碗黑黢黢的粥上。 楚懿平静地望着她:“既然醒了,就来喝粥。喝完了我让慕昇护送你回宫。” 容今瑶吞了吞口水:“这几天的粥都是你熬的?” “不然呢,”容今瑶的表情像是有些嫌弃,楚懿挑眉,语气有些嘲讽:“军营里可没有勇士敢亲自下厨熬粥给你。怎么,怕我下毒?” 容今瑶看着那碗粥的浮面,丝毫没闻到清香不说,反而又有一股白菜叶糜烂后熬进粥里的怪异感。她有些反胃,止不住干咳起来,眼里盈满了水光。 她道:“可以……拒绝吗?” 第15章 请问公主,你想要我什么…… 帐中静了一静。 容今瑶刚刚大病初愈,此时素着一张脸,一双杏眼更是水灵灵的。眼眸深处秋水盈盈,看起来极其无辜。她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红润,赛过荔枝皴。娇嫩面容如若寒梅,素净之外更添几分楚楚可怜。 就是这样一张脸,在看到这碗粥时煞白了一瞬,而后开始干呕。 容今瑶默默看着他,露出一个虚假的甜笑:“不是怕小将军下毒,是我没有这个口福,还是留给你自己享受吧。” 楚懿:“……” 她之前不是都吃完了吗? 过了片刻,楚懿在容今瑶的灼灼目光下,不信邪地拿起勺子从碗中舀了一口。 这粥以黑米、黑豆、花生、枸杞为原料进行熬煮,具有补气养血的功效。他熬完以后,一群新兵绕在他身边,把溢出来的热气往自己鼻子附近扇,闻了一闻,无一不夸赞这粥卖相好。 甫一入口,楚懿的脸色有些僵硬。他怀疑过容今瑶的味觉,却不曾怀疑自己的厨艺。 怪不得那些兵士只夸赞卖相……应当是没有什么其他的可夸之处了。而容今瑶之所以前两日把粥喝了进去,那是因为她神智不清,没力气去拒绝。 “现在看来你已痊愈,都知道拒绝喝粥了。”楚懿把碗搁在一旁,回身朝门外走去,撂下一句话:“那就起来换衣梳洗。”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13节 容今瑶一怔,下意识问道:“你要送我回宫?” 莲葵的身影今晨一直都未出现,估摸着是一大早就被慕昇送回皇宫以防万一了。难不成拒绝喝粥就要赶她走? 楚懿停在门口,右手扶在帐帘上,微微侧首,便看见容今瑶一副“你执意送我回宫,我偏要赖在这里不走”的神情。 顿了顿,他淡笑着说:“去南小街吃饭,过时不候。” …… 沿着南小街一路深走,有一座石拱桥,名为归路桥。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是以踏上归途,得一清净自在。 归路桥隔断了淙淙流水,桥栏上挂着一排红灯笼,金穗子随风轻荡。湖畔两岸有许多茅草亭,鳞次栉比。每个亭子中都会摆上一张方桌,方桌或大或小,均是露天酒肆,用来食客们边赏景边用饭。 容今瑶与楚懿坐在一处茅亭中,没一会儿,腰上系着青花布手巾的大娘端上来两碗冒着滚滚热气的馄饨。 大娘梳着高高的发髻,主动给他们倒茶,笑容憨厚:“客官慢用!”她的目光在容今瑶与楚懿身上流连了片刻,眼底融上一层艳羡。 姑娘貌美,公子明朗,实打实的郎才女貌,相配得很!她还是第一次在南小街看到如此令人惊艳的情侣,其一衣着低调不失华美,其一虽穿朴素布衣,但眉眼之间的气度俨然是名门望族之女才会有的自如自洽。 “谢谢大娘。”容今瑶回了个微笑,楚懿颔首表示感谢,多付了大娘一些银钱。 葱花点缀其上,骨汤香气扑鼻。容今瑶凑近感受鲜香,这两天喝粥的苦仿佛霎时烟消云散。她咬着面皮和肉馅,不慎触热,舌尖微微灼痛,不由自主猛吸一口凉气。 二人对坐吃馄饨,身边是清幽的深春景致,眼前是朦胧的昔日对头,画面异常和谐。 末了,楚懿撇开眼,低头轻舀一口汤喝下,随意开口:“你助我得到神刀龙鳞,我也许你一个回报,现在可以开始想想准备管我要些什么。” “比如,你刮破的衣裙,可以让我补偿给你一件。琼衣阁上等织品、成衣,都可以。”楚懿道:“再比如,玉簪螺钿、陶瓷玉器、书画墨宝……” “若是这些我都不想要呢?”容今瑶托腮望着楚懿,状似为难地打断他。 楚懿蹙眉:“你可以提出来,能满足的我会尽量满足。” “琼衣阁的成衣我可以自己买,玉簪螺钿什么的我也不感兴趣,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回报。”容今瑶目光一动,扬起脸,笑盈盈凝望着他,明媚亮眼,万花羞落。 树影婆娑,春水水面映着点点绿影,她说:“我想要你的人情。” 人情? 楚懿一顿。 他之所以这么提议,就是因为不想欠她人情,剪不断理还乱。 尤其像他和容今瑶这种微妙的关系。说彼此熟悉吧,仅仅有过一段同窗之谊,不过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对容今瑶这个人保持存疑态度;但要说不熟呢,他们又是外人眼中的青梅竹马,如今还有不期而然的婚约。 总是有无形的羁绊将他们拉近,而这逐渐缩短的距离,好似都是容今瑶一步步走来的。 楚懿笑了笑,道:“人情馈赠也分很多种,可要财、权、礼……也可要人、要情、要心。” 少年好整以暇地看着容今瑶,一双深情眼尾睫微垂,含笑时会微微弯起来,少一些锋利与冷峻。他知道自己姿容甚佳,所以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人,眸光在此刻风景的映衬下,变得暧昧柔和。 他问:“前三者你都不想要的话。那么请问公主,你想要我什么?” 楚懿的眼神很有诱惑力,容今瑶一不小心就会掉入那幽邃的眼波中。 可她分明也看得出来,这含笑地假意撩拨之下,是他饶有兴致的窥探,以及淡漠的态度。 容今瑶定了定神,冷静的思忖了一番,自己是想要他的人、情、心吗? 出于顺利成婚、避免和亲的目的,她是想的,毕竟她表达出来的爱慕是自身遮掩。出于人之本心,她又没那么想了,反倒是希望楚懿一如既往的讨厌她,这样就不会强求她什么。 沉默片刻,容今瑶倏地站起身,有些不自然地道:“先欠着,等日后我想到了再来找你讨要。” 楚懿眉梢一挑,手指轻轻叩桌,散漫道:“看来公主是非要同我剪不断、理还乱了。” 这个阴差阳错的误会正合容今瑶心意。 楚懿厌烦她的无故亲近和肆无忌惮的撩拨,她偏偏就要挑战他的底线。 容今瑶凝眸看他,莫名一笑:“是啊,也许这样以后我就会变成你的心爱之人了呢。” 没听到想要的答案,楚懿唇畔边的笑意也愈来愈淡,最后只能低低叹了一声:“算了。” 恰在此时,他无意间抬头,发现南小街正对面杏莺楼二楼的浮台之上,一闪而过几道黑影,貌似窥伺了他们许久。 楚懿微微沉吟:“杏莺楼……” 容今瑶乔装打扮去杏莺楼堵他却被所谓“贵客”调戏的那日,他便已经察觉到那些贵客的口音并不是上京人。外来人,却能在杏莺楼二楼厢房里常入常出,似乎有长居之意。 在花楼久住,是为了什么? 楚懿眉头一皱,两条长腿跨过板凳,就要离开。 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他掏出钱袋回首递给容今瑶,说:“我现在有一点事情要去处理。”他指了指桥对面,“过了归路桥就是琼衣阁,你先去那里选衣裳,等我去找你,之后护送你回宫。” “选衣裳干什么?” 楚懿看她一眼:“堂堂公主,消失两日后一身布衣出现于人前。你是觉得关于你的流言蜚语还不够多?” 转身融进人流中。 容今瑶一时无言,难得被噎住。她静静看着那抹绛红背影消失在眼眶,忽然弯了弯唇,转身朝着归路桥对面走去。 …… 琼衣阁是上京城内颇负盛名的成衣铺,簪缨世族的夫人小姐、高门大户的公子少爷常来定制华裳。一些往来常客,掌柜皆熟稔于心,不用他们主动提,自然而然就会把时令新品留给这一批人。 价格被哄抬至水涨船高,隐形之中,琼衣阁门槛渐高,平民百姓难再入其门。 刚一进阁,一楼柜头后拨弄算珠、盘算账本的店伙计闻声抬眼,匆匆瞥了一下容今瑶身上的衣裳,语气怠慢:“一分价钱一分货,姑娘此次来,不知是否带够银子了?” 眼前少女一身粗缯布衣,并未佩戴珠玑饰品。不施粉黛的脸清丽脱俗,玉莹尘清,也就十七岁左右的年纪,看起来没什么脾气。 店伙计只摇了摇头,长着一张仙女脸又有什么用?穷人而已,总是买不起还硬要往里凑,他们可没有这个闲工夫伺候! “一楼的衣裳随便看看,二楼的衣裳你负担不起,就不带姑娘上去了。”伙计随意道。 容今瑶目光闪了闪,微微一笑:“就二楼了。” 她身上的衣服还是在白羽营养病期间,青云买回来的常服。男子眼光总是粗犷,这一身布衣看起来毫无光色,穿起来倒是舒服。若不是皇宫之内要求繁复,楚懿所言也颇为在理,她也不会来这琼衣阁。 拨弄算珠的声音噼啪错落,声声清脆,却无人前来引路。 他们这种看人下菜碟的态度,实在令人气闷,容今瑶淡声道:“还不引路吗?” 两个店伙计手上的活儿停了,双双对视,眼中讥讽。其中一人从柜头后出来,走到容今瑶面前,上下打量她一番:“姑娘既要上二楼,还请交予三十两押金。” 容今瑶眉心微蹙:“这是什么规矩?” “这是琼衣阁的规矩。”伙计道:“不乏有人像你一样一来就说要去二楼挑衣裳,每每试完,不买不说,还会在衣裙上留下难闻的气味……我们也是要做生意的,姑娘见谅。” 明晃晃的嘲讽与驱赶。 容今瑶神色淡了下来,手触摸到腰间的钱袋,顿了顿,又放下:“上京之内,既然能出来一家琼衣阁,那便也能出来第二家、第三家……掌柜的应该还不知道你们两个会故意收取客人押金吧?再者,织造局知道吗?” 店伙计瞳孔震动:“你血口喷人!” 这姑娘看起来好欺负,怎么一张嘴就变了个样儿!店伙计挣扎道:“你没有证据,不买赶快走!” 少女神色恬然,平静地逼近一步:“要不把掌柜的叫出来问问?”她掏出钱袋,在店伙计面前晃了晃:“这押金我给得起啊,但我不想给。” 店伙计的脸“唰”的一下变白。 她微微一叹:“这就急了,若是告到府衙……” “大昭律法有言,行商之人不得擅自收取买家押金。在下不才,斗胆一问,琼衣阁这是在罔顾律法吗?” 猝不及防的,有男人的声音见缝插针打破僵持,他的音色清冷孤傲,还带有江南独具的温柔。 容今瑶回头望去。 直立在门口的青年,一身清雅袍衫,缀有淡墨竹影,雅素为基,袍袖飘飘。他身边还站着个姑娘,面容清秀,不似肩侧男子的沉稳,性格更跳脱些,一看就是被宠大的孩子。 她拿着一串糖人,拉过青年的手臂,指着琼衣阁牌匾道:“表哥,这还叫什么琼衣阁啊?干脆叫——‘穷’衣阁算了!这家掌柜的也是,毫无经商头脑,干脆直接倒闭吧!” 闻言,容今瑶扑哧一笑。 店伙计哑然,只听青年继续道:“百姓之间互相蔑视,无异于玩火自焚。大昭都城乃天子脚下,上京中人与人互相苛责之事数不胜数。待殿试策问,我定当将此现象呈上。” 殿试…… 这人是考生! 只道今年入殿试者凤毛麟角,一想到这不起眼的纠纷竟然会被人呈到天子面前,店伙计吓得腿一软。 趁着掌柜没有下来问罪,二人立马向容今瑶道歉:“姑娘对不起!小的们这就为您引路。” 容今瑶不为所动:“不必了。” 青年沉静道:“你们骗了多少人,就要赔偿多少人。与其同姑娘家在此处纠缠,还不如去问问你们掌柜的,该怎么办。” 琼衣阁中一派寂静。 青年并无久留之意,对他而言,这只是路见不平偶然相助的一桩小事而已。待店伙计仓促上楼后,容今瑶回身,青年刚刚抬脚离开,她喊了一声:“公子留步!” 随后追了几步出门,想要同他道声谢谢。 只不过跨出门槛的那一刻,容今瑶的脚步反倒是放慢了,因为她看到他们身边又出现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头戴帷帽,身材纤长,一只手上提着食盒,应当是刚从南小街打包了吃食。 “昭昭,阿凛,发生何事了?”她的声音不高不低,温柔至极,恰入耳际却令容今瑶心生寒意。 那女人的声音—— 她无比熟悉! 被唤“昭昭”的女孩儿跑上前挽住女人的手臂,拉着她往前走,佯装不满:“娘,你怎么才回来?我都快饿死啦!我跟你讲,表哥刚才见义勇为了呢。不过也不算什么大事……” 容今瑶浑身一震,猛地抬头,顿顿地凝视前方的三人背影。 她喉间溢出焦灼的声音,想要出声拦下他们,奈何那三人转瞬间隐没于熙熙攘攘之中。 昭昭……她在喊别人昭昭?那个女孩儿,也叫昭昭吗? 容今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她开始沿着这条路向前狂奔,想去证明自己的猜测,即便踉跄跌仆,亦浑然不顾。 脸色发白的少女奋力拨开人丛,一遍遍说着“对不起”,喜悦与痛苦交织,像无休止的海浪,汹涌澎湃。从前的往事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铺天盖地的痛苦一瞬间笼罩,几欲使人窒息。 她只想寻到那三人! 然而,一只手凭空出现,忽然攫住她的手腕,硬生生将她拽离拥挤喧嚣的人群。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14节 第16章 如果能让她打消喜欢我的…… 上京城远远比姑苏要繁华。 宝马香车,雕饰华彩,烟柳画桥之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一旦融入人群,瞬息就会淹没其中。八街九陌喧嚣之声迭起,如潮翻涌,尽显市井繁华之景。玉冠锦衣者、柴米油盐之俗并存,无所不有。 “娘,这上京城也没有你说的那样不好,我瞧着比姑苏热闹多了。就是这里的人吧,总是眼高于顶。瞎子坐上席——目中无人呐!” 青年一本正经地纠正道:“宋昭儿,莫要以偏概全。比如方才琼衣阁里那姑娘,就不是你所说‘目中无人’之人。” 宋昭儿努了努嘴,晃着女人的手臂撒娇:“娘,你看表哥,只会教育我!”她意味深长地看着青年,笑得狡黠:“从前怎么不见你对哪个姑娘这么关注,难不成是一见钟情啦?” 青年淡道:“慎言。” “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若是我对一个男人一见钟情,定是会死缠烂打也要得到幸福的,时间久了他自会被我的心意感动。”宋昭儿转头问女人:“你说对吧,娘?” 女人微微一怔,眼中情绪繁复。 宋昭儿所言让她倏尔想起一个人,一个不该被忆起的人。那个人也曾说:“时间久了,她自会被朕感动。” 她甚至……动摇过,也因此痛苦地挣扎了许久。 所以当她回到江南,回到叶家,曾一度深陷在崩溃与无尽恨意之中无法自拔,划破脸、划破肌肤,日日用痛苦吊着灵魂。在皇宫中,求死一事对她来说难于登天,她却一心想要自尽。出宫以后,死亡对她来说轻而易举,可她退缩了。 宋一简也因她的缘故折了两条腿,在她入宫封妃后的一两年里,宋家人给他说了不少亲事,可没有人不嫌弃宋一简是个瘸子,只能推拒。宋家人日日恳求,希望宋一简可以为宋家留个后,他顶着压力娶了一个不嫌弃他的屠户之女,可那个女人终是厌弃了他寡言沉默,也离开了。 在父母亲人关切的眼神中,在宋一简十年如一日的陪伴中,叶欢意感觉到,心口处的那些破碎被一针一线缝合。 后来,她与宋一简重归旧好,有关上京的所有记忆久久蒙尘。她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所以格外呵护。哪怕是宋一简的女儿,她也视若亲生骨肉。 而欢意宫偏殿里小心翼翼牵着她手的女孩,只当成是一段耻辱,永埋在心底。 家中的小辈们并不知晓她的过往,若不是表侄叶凛进京赶考,宋昭儿哭哭啼啼偷爬叶凛的马车,她是绝对不会踏上上京这片土地的。 也罢,待叶凛殿试结束,她们就离开这里了。 但愿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思绪收拢后,叶欢意宠溺一笑,摸着宋昭儿的头,回道:“昭昭是我们家的掌上明珠,只要你幸福,娘怎么样都可以。” 叶凛无奈摇了摇头,提过女人手中的食盒,温声说:“姑姑,你迟早要把她宠坏。” 三人有说有笑,随着人流往前走。突然,一阵没由来的心慌使叶欢意顿住脚步:“嘶——” 她的心口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小手紧紧掐住,耳边嗡嗡响起女童的哭声,致使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等一下。” 叶欢意有些失神地回头看去。 街道左侧,“哔哔剥剥”的油花溅到空中,油饼酥的香味缭绕于鼻端。街道右侧,忽闻“咚”的一声,烟腾雾绕,爆声四起,爆出的孛娄转瞬间盈满竹筐。 叶欢意举目四望,周遭的一切在此时此刻安静下来。她的目光在熙攘的人潮中往返寻觅,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可是冥冥之中,她感觉有人追了过来,且非常急迫。 她开口问:“是不是有人一直在追着我们?你们有感觉吗?” 表兄妹二人皆是沉默摇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须臾,叶欢意回过头,脸上的迷茫之色稍稍收敛,她轻叹一句:“许是我听岔了吧。” 孩童的笑声穿过街道,身穿白布罩衫的小厮托盘奔走呼卖果干,吆喝连连。归路桥两岸卖鞋、卖小吃的各类小摊驰放,市井繁华白昼通夜。 这热闹声传到无人在意的角落里,便显得有那么一些刺耳。 …… 午后,城南国公府远不似城中热闹。 这里只能偶闻几声鸟雀啼鸣,柳叶簌簌。国公府府门两侧伫立的石雕狮子旁边,种着一棵歪脖子树,看上去已有些年头。劲装少年轻车熟路地足下一点,借着歪脖子树的树干,跃过围墙跳进自家院子。 树叶落了一地。 小院不大,但胜在安静。中间有个方型高台,是楚懿自小练武的地方。高台旁是兵器架,同白羽营一般,上面插着各式各样的兵器。 他往前走出一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凌厉的长枪忽然袭来,枪尖上寒光一现,雪白枪影“咻”地一下飞过。 楚懿双眸微眯,唇线拉直,右脚往后一蹬,做出起跳的姿势。而后,他收敛笑容,看准机会猛地冲出,手上力道汇于一处,几番旋身,将带有凛冽凶意的长枪紧握手中。 楚懿神色微变,往前方一看:“楚国公,你这是做什么?” 话音刚落,从高台背后走出来两个人,依照他们的神情,想必已经恭候这位翻墙之人多时。 “回来了?”楚国公道。 这显然是明知故问,楚懿弯了弯唇:“我……” 青云冲着楚懿挤眉弄眼,用右手偷偷指了一下身侧的中年男人,抿唇摇了摇头,示意楚懿不要继续说了。 方才,楚国公将手中的长枪狠狠掷向楚懿,不留丝毫情面,他的心也跟着悬到了嗓子眼上。真是不明白这父子二人怎么每次见面都要打上一架。 楚懿垂首叹了声气,眉梢微挑,边往二人的方向走,边玩笑似的道:“怕打扰楚国公午休,这不?只能走些‘歪门邪道’。” 楚国公负手而立,见他赤手接枪时,眸中微露嘉许之色。但很快,他辞锋转厉,质问道:“皇宫之内,太医济济,外间亦有名医坐堂。你们二人如今尚未成婚,你怎敢把公主带回白羽营?” 楚懿走到楚国公面前,将长枪扔给青云。青云接过来,随后双掌贴合,弯身向二人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楚懿淡笑着说:“您分明都什么知道,却还来质问我,是想要试探我对六公主的态度?” 年轻人笑了笑,走到方型高台之上,从箭筒里抽出一把羽箭,搭在弓上。他侧首看向台下的中年男人,漫不经心道:“起初我还纳闷您怎么会突然赞成这门婚事,如今一看,这婚事背后定然有您的手笔。” “嗖”的一声,第一箭射出。 楚国公看向正中靶心的箭。 第二根箭矢搭上,楚懿侧头,手微微松开,接着道:“您一早就料到了,我此次回京必然免不了被陛下赐婚。手握兵权,陛下会忌惮,朝堂之内也有政敌对您、对我虎视眈眈。六公主虽不得圣宠,但与太子殿下的关系甚好,如此一来,我也算是得到太子庇护了。” 他曾以为这婚事是容今瑶步步为营谋来的,如今这么一看,他们楚家的目的也并不纯粹。 亏他还在碧桃林里说这婚事成不了,这婚约于谁都很有利,简直是一场人为的“命中注定”。 楚国公深深看了楚懿一眼,少年正耸着肩,不甚在意地端视自己。楚国公沉声道:“还不算太愚钝。” 前途无量,有楚国公府为倚仗,白羽军精锐为后盾,天子对其宠眷更是达到了让他人眼红的程度。然而宠极必危,此理昭然。楚懿无心朝堂之争,不屑权谋之术。身为父亲,当为儿子筹谋深远。 中年男人语气无奈:“上京城皆传,你对六公主。方云朗那小子也四处宣扬,六公主亦倾心于你,你们二人是两情相悦,搞得朝内许多同僚都来问我。我之前可从未听你提起过这件事……” 楚国公极为好奇:“所以,你们二人到底什么关系?” 又是方云朗,欠收拾且大嘴巴的小屁孩儿。 楚懿掐了掐额心,答得坦诚:“凭心而论,一直都算不上相熟。那些传言根本是子虚乌有。” “但我听说,六公主一直对你……” 楚懿无言片刻,有些心燥地打断道:“爹,我可以应下这桩婚事,如约成婚。不过能做到的极致,也只是跟她相敬如宾了。” 楚懿目光带笑,不甚在意地开口:“战场上刀剑无眼,边疆生活苦寒劳累,这是我的生活。”他低下头,“我不能轻易给容今瑶承诺,也不能给她希望。如果能让她打消喜欢我的念头,也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楚国公看向楚懿,眼中划过忧色。 那个九岁时在破落城池中扬言要名震天下的男孩,而今已长成了大人模样。稚嫩的面庞与此刻的韶朗俊容一点点重合,只是看着看着,不知为何眼里涌上了一丝惆怅。 少年的侧影被晕在日光之下,此时他站在高台,茕茕孑立。楚国公脑海里一晃而过的却是他站在城墙之上,铁甲红绸,血迹斑驳。 沉默良久,楚国公道:“殿试过后就是皇家宫宴了,宫宴一结束,你与公主婚期将至。以你们二人的八字,钦天监占卜定下来的日子是五月十二。该准备起来了。” 他嘱咐楚懿:“六公主……很不容易。你就算不喜欢她,也要心软一点、柔和一点,分给她一些,独属于家人的关爱。” 家人的关爱…… 闻言,楚懿愣了愣,他放下射箭的手,目光沉沉盯着箭靶,忽而想起了在人潮拥挤的街道上狂奔的容今瑶。 她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只自顾自地跑,脸色苍白头发凌乱。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对来往马车漠不关心,若不是他及时将她拽开,容今瑶或许就要被马蹄踩在脚下。 他把有些失控的容今瑶拖到角落里,隐隐有些怒气:“你不知道躲吗?” 容今瑶只是木然地回看他,半晌也不说一句话。 衣服未买成,她又像是失了魂魄一样,始终沉默着。最终,楚懿给她套上一件莲青色披风,又租了一辆马车,自己则骑着马跟在其后,将她护送回了宫,把一些不必要的、或许会针对容今瑶的流言蜚语趁机扼杀。 从头至尾,以示尊重,他没再多问一句。 他记忆中的容今瑶,长着温软可欺的一张脸,实际上却拥有乖戾敏感的性格。她一直都很爱笑,在凌云堂是柔和敷衍的笑,在皇宫里是乖巧讨好的笑,在他面前是做作含羞的娇笑。 正是因为她始终笑盈盈的,所以让别人都忽视了,她也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 短短几日,楚懿见了不下两回。 末了,楚懿拧眉,若有所思地问楚国公:“爹,你能给我仔细讲讲,叶贵妃的事么?” 第17章 小六姐,移情别恋了? 围猎盛会在漠北人的影响之下草草结束。 本是用以彰显大昭国力繁盛,借机向漠北与百姓证明,那一战过后,大昭始终在养精蓄锐,蓄势待发。谁知漠北人竟然无声无息地潜入上京,甚至潜藏在随行人员之中,对楚懿与容今瑶出手。 皇宫的气氛陡然变得压抑阴郁,上京城也陷入暗流涌动之中,楚懿与容今瑶的婚约在这个节点便显得有些微不足道,议论之人少了许多。即便漠北人没有掀起大的风浪,大昭帝心中依旧烦闷不已,他与朝臣夜夜殿中议事,由此免了几日其他皇子公主的请安礼。 容今瑶回宫之后,敛下有些颓唐的情绪。趁着皇帝与皇后并未单独召见她,便又过了几天清净日子。她提起神儿来派人去南小街和琼衣阁搜寻那三人的踪迹,谁料外面的消息还没苗头,皇宫里倒是热闹起来了。 近日,皇宫中有一则消息传出。 三年一次的殿试在即,入者少之又少。考生本身没什么可稀奇的,无外乎多么有济世之才、多么头悬梁、锥刺股。但——今年不同,今年入选者中,有一位来自江南,姓叶,身份较他人来说有些特殊。 因为啊,他与那位不可明说的贵妃有着颇深的渊源。 有人道:“听说叶凛是叶贵妃的表侄,按理来说,也应当是陛下的前……表侄?六公主的表哥。” “嘘——这话可莫要再说了,教人听去恐怕徒生事端!叶贵妃既已不在宫中,那么也就不存在什么表侄不表侄的了。”在御花园内修剪枝桠的宫人垂头,小心翼翼地将萎烂的叶子剔去。 叶欢意虽已离宫十年,但每一位宫人还是对这位贵妃有着极深的印象。 大抵是她在皇宫里的那段日子,做了太多令人咂舌惊讶之事罢。皇帝对她的态度阂宫上下心照不宣,尘封了许久的人物如今一经提及,外加消息添油加醋地流传…… 扰乱的,恐怕不单单只是容今瑶一个人的心神。 几缕微风缠绕着思绪飘走,也拂过落了一地的残花。落花之瓣,萎黄而无力,在污浊的土地之上静静躺着。它曾经是那样娇美,而今却孤独的晾晒在地面。 宫人四下望了望,于心不忍,便将满地残花扫起,轻声短叹道:“听说这次殿试入围者不足百人,只是不知道,若叶凛才华横溢,陛下会不会选择将他留在宫中。也不知六公主听到这消息,又会是何种心情。”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15节 “叶凛进京赶考,叶贵妃说不准也回来了。你说,叶贵妃会主动进宫看望六公主吗?陛下会不会趁机……” 话口及时收住,说话之人扇了自己一巴掌,不敢继续往下猜测了。 季春之月春光犹媚,临近炽热夏日,风也变得柔软滚烫起来。欢意宫宫门处,檐下日光斑驳坠洒,鸟儿低鸣被匆匆的脚步声盖住。 楚楚娉婷的少女手提裙摆,小跑着穿过临池上的小石桥,眼中笑意迸发,连脚步声都在洋溢着喜悦。她一过,就像是被风吹起的嫩柳梢儿。 莲葵正与其他婢女在殿内洒扫,闻声扔下扫帚迎了出去,心焦不已,话都快说不利索了:“公、公主,怎么样?见到那位了吗?” “那位”就是传言中的叶凛,莲葵不敢挑明了说。 容今瑶止了步,纤弱的身子突然轻轻一晃,莲葵赶忙上前扶住。 她弓着腰缓缓喘息,鬓发也有些潮湿。莲葵替容今瑶理了理头发,又掏出巾帕擦掉她额头上的薄汗。只听她道:“进去说。”而后走进偏殿,顺手捞起跑来的发财,坐在了椅子上。 发财感受到主人的开心,爪子贴上容今瑶的手臂,乖巧地依偎在她怀里。 它夹着嗓子喵了两声,是在附和殿内二人。 待平复恍若擂鼓般震响的心跳后,容今瑶望着墙面上的画像扬了扬唇:“见到了。” “怎么样?是公主在琼衣阁遇见的人吗?”莲葵有些紧张。 容今瑶甫一听说叶凛之事,表面上没什么大动静,佯装波澜不惊,实际上早就在心里思忖怎么同他相识了。殿试过后,考生既出。容今瑶远远地瞧了一眼,那松形鹤骨之人,穿着特定的皂白色锦衣,徐徐走下台阶,神色冷淡。 他对陌生人莫名其妙投来的敌意丝毫不在意,甚至端正身子,一本正经地回视对方。 是琼衣阁出现的青年,他与那日如出一辙的沉静如水。 那么,当时出现的女人,肯定是母妃喽! “表哥家在江南,此前从未来过上京,自然也不认识我。”容今瑶抚猫的动作缓了缓,眼睛里晃着亮晶晶的期待:“母妃回上京之事目前没有人知道,我不能贸然出现打搅母妃安宁。” “重逢一事,需要不经意的惊喜。”她说。 …… 四月之末,京华逢雨,绵绵淅沥。 从前在凌云堂一遇考试必降甘霖,试毕云收,薄云空尽,轻虹映日返照生辉。同窗们会一窝蜂地逃出学堂,急切汲取清冽空气来舒缓压力。 容今瑶一向垫底,考得比江天凌都要差。老师们每每对着这样一张乖巧无害的脸、那样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想要教训的心思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收回。 不过她也不是没有压力。 在凌云堂读书的皇家子弟,定期会有专门的宫廷内侍前去收考卷。父皇若是见了皇兄皇姐的策问,答得不好是要喊去倦勤斋彻底通读的。倦勤斋是父皇的书房,所以他偶尔也会亲自教导。 容今瑶就抱着这个想法一直考倒数第一,只是没想到过了一年、两年,她一次倦勤斋都没去过。后来想着,既然一直都没出过什么好成绩,那便维持现状,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其实私下里,她并没有放弃过读书和练防身之术。 以至于每次考完试之后她也会一起跑出去看白虹贯天,同窗们奇怪的眼神在她身上巡梭:“你怎么比我们还辛苦的样子?” 容今瑶露出一个甜美笑容:“交白卷也很辛苦的。” 众人嗤之以鼻,容今瑶默默地松一口气,心中再次涌上期待。只可惜一晃过去那么多年,那点儿期待也渐渐冷却了。 容今瑶静静地站在雨幕中,抬头看向灰色的天穹、伞沿滑落的雨滴。 她把手往外伸了伸,冰凉的雨水落在手指上,像是削了皮的葱根被冲洗。 她突然回了神。 今年殿试没有像往年一样下起瓢泼大雨,反而在放榜之日,突兀地下起蒙蒙雨丝。 冷风飕飕吹着,不一会儿,人声鼎沸,一群车马簇拥着“金榜”鱼贯而出,钟鼓鸣响之际,有人把礼部贡院的榜单张贴在了试院大门上。淡墨印着纸张,上面深深篆刻着考生的名字。 莲葵一边给容今瑶举着伞,一边垫脚往里望。人实在是太多了,莲葵垂头丧气地道:“公主,奴婢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很快,人群中响起了学子的惊呼声:“今年的状元……竟如此年轻!我对他有印象,来自江南叶家!” 容今瑶眉心一跳。 叶凛是状元? 紧接着,这句话一传十十传百,所有看榜的学子们竟然纷纷回头看去,不自觉让出了一条路来,露出了队伍末尾的青年。 油纸伞下,青年高高瘦瘦,面容俊秀。他的脊背瘦削,但却挺得很直。看到榜上之名后,他向大家的艳羡回馈了一个谦虚沉着的笑容,尽管这个笑容很淡。 下一息,在众人围上他之前,他先一步撑着伞转身走开,十分平静,并没有出人意料地痛哭。似乎始终对自己胸有成竹。 莲葵啧啧称奇:“不愧是状元,激动的方式都这么与众不同……诶?公主!” 话音刚落,身侧的容今瑶突然抬脚,从莲葵的伞下窜了出去。她用手背遮住头顶,冒着雨去追叶凛。 飘飞的衣袂被雨水打湿,容今瑶宛然雨中仙子,发鬓蓬松,裙裾飘扬,于阴霾之中熠熠生辉,丽姿绝俗。她轻盈地跑到了叶凛的伞下,惊了他一下。 叶凛眉峰微蹙,垂首看向身侧。 一张有些熟悉的脸。他在仔细回想。 “公子,恭喜你呀。”容今瑶笑着解释:“那日在琼衣阁,公子与表妹路过为我仗义执言。本想着要同公子道谢,只是你们匆匆离开,便错过了。没想到今日又在红榜之上瞧见公子,不知叶公子可否赏个脸?” 叶凛恍然,婉言拒绝:“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如此。” 容今瑶有些失落:“原是在书场巷淘了一本典藏文集想着有朝一日能与状元探讨,只是没想到……”她哀哀一叹:“罢了,恕我冒昧,以为能有机会向状元请教一二。” 看着叶凛的表情,容今瑶的嘴角慢慢弯起,很快又敛下。她查过叶凛的喜好与脾性,叶凛会拒绝一个人的答谢,但不会拒绝一个人的求知。 叶凛沉默。 他本以为眼前的姑娘是见他成了状元,才想着来借机攀谈。却没料到她是一心好学,想趁着这次偶遇,可以同他探讨文集、在学业上为自己指点迷津。 他本就是一个读书人,自然不会拂了同样喜好读书之人的面子。叶凛犹豫半晌,答应道:“前方就有茶楼,姑娘不介意的话,就一同喝杯茶吧。” 雨渐渐停了。 正当容今瑶与叶凛有说有笑走入茶楼时,斜前方的酒楼门口,有两人同步从马车上下来。 少年今日未穿劲装,反而一身藕白色飞肩束腰长袍,腰间的牙白流苏垂着,上面挂了一个香囊。他刚准备走进酒楼便被身后的方云朗抓住了手腕。 “子瞻哥,我好像看见小六姐了。”男孩突然开口:“不过,小六姐旁边的男人是谁啊?我怎么这么眼生,从来没在宫中见过此人诶!” 楚懿回头,抬眼顺着方云朗的方向看去。 那个前些日子说喜欢他的人,如今正在同另一个男人言笑晏晏。穿着双蝶袖罗裙的容今瑶面颊微红,适逢郎君开口便低头一笑,乌发雪肤,灵眸艳绝。这神情,比对着他说喜欢时还要真诚。 方云朗支吾道:“小六姐……不会是移情别恋了吧?” 他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哥,你家被偷了!” 楚懿冷冷地看了方云朗一眼:“闭嘴。”目光重新放在了茶楼门前,容今瑶二人走进的地方。 方云朗讪讪合上嘴巴,肉嘟嘟的手假模假式地朝自己脸上一挥,落在面上则是轻柔地摸了摸。他眯着眼睛偷偷瞧了瞧楚懿的神色,得出一个结论:很不妙! 刚才他不小心嘴快了……这场面,就算是换做旁人,若看见自己的未婚妻跟别的男人约会,也肯定会黑脸的。 子瞻哥又不是什么圣人。 片刻后,楚懿脚下的步子一转,朝向了对面的茶楼。断虹霁雨,青山如黛,他的眉眼在氤氲雨雾骤停后逐渐清晰。 方云朗露出不解的神色。 饭不吃了吗? 只见楚懿忽然一笑,眼中暗流涌动,他一甩袍袖,朝着茶楼的方向走去。 空中飘着一句阴阳怪气的讽刺,轻轻的,也不知道讽刺的是方云朗还是容今瑶。 “方云朗,没事儿少吃大鱼大肉,只会让你越来越圆。多去茶楼喝喝茶、听听书,这多风雅啊,是不是?” 第18章 呼吸近在咫尺。 茶楼内,容今瑶与叶凛坐在二楼窗边。 窗格被支起后,清凉的风吹了进来,携带着芳草清香。檐下雨水淅沥,点滴皆成涟漪,水洼倒映着街陌屋宇,也映照了一道欣长身影缓缓走过。 少女眼眸宛若秋水,清澈明净、明珠在渊。她乖巧安静地坐着,浓密乌发柔顺垂在肩侧,鬓角碎发被银鎏金蝴蝶蔓草钗簪起。那簪首雕镂精美,只一眼便能知晓此物绝非凡品。 叶凛垂下眼睑。 那日,这姑娘或许根本不需要他的仗义执言。就算他不出现,她也能处理得当,不会让自己平白无故受到欺负。 之前在琼衣阁匆匆一瞥,叶凛并未过多留意容今瑶的长相。彼时少女还是一身粗缯布衣,而今一看,姿容俏丽,双眉似春山水雾、千里云影,拢着她小巧的鼻子,细腻的肌肤…… 叶凛认真地端视眼前人,看着看着,竟然有些说不上来的熟悉感。过了半会儿,他迟疑道:“琼衣阁之前……我们有见过吗?” “这是第二次,”容今瑶诚实地摇了摇头,“叶公子看我很眼熟?” 叶凛也坦诚地点点头:“姑娘是上京人,眉眼之间却有江南的韵味,尤其是看到你的眼睛,一不小心就想到了我姑姑。” 容今瑶目光微微一闪,假装无意道:“或许上辈子我同公子的姑姑也是一对儿母女。” 纤纤玉手轻轻掀起杯盖,触碰杯沿时发出清脆响声。水雾袅袅,容今瑶的面庞朦胧不清,她低头一瞬,刚好也挡住了目光。 叶凛一愣,后知后觉听出她这是玩笑话,面上浮起一抹随和的笑:“上辈子或许是,下辈子也有机会是,唯独这辈子不大可能。我姑姑与姑父感情很好,只有表妹一个女儿。多一个孩子,他们恐怕也分不出疼爱来……” “哐当”一声。 容今瑶手中茶杯不经意间轻轻一滑。 静悄悄的茶楼,猛然响起清脆而又略微沉闷的声音,十分突兀。周围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只见茶杯跌落,茶水洒出,在地面上形成一片不规则的水渍。 容今瑶望着杯身的裂痕,半晌,轻声说:“太烫了。” 姑姑与姑父感情很好…… 只有表妹一个女儿…… 她垂下眼帘,指腹摸着滚烫的杯壁,深吸一口气,将碎裂的杯身一块一块拾起。 叶凛收回视线,似是没察觉到容今瑶的低落,继续道:“姑姑她平日里最喜爱文集,姑娘与她或许会很投缘。此次相邀,叶某也是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姑娘所说的典藏文集,可否借给我抄录一份?”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杯茶,二人喝得并不纯粹。叶凛也想借机会誊抄一份文集给姑姑带回姑苏城。 容今瑶:“……不用。” 她缓了缓,扬起一个笑:“既是投缘,这典藏文集我可赠予叶公子的姑姑。不知你们住在何处?下回我可亲自送去。” 叶凛有些犹豫。 如今,叶欢意脸上有一道蜿蜒的疤痕,这道疤顺着额头一直延伸到侧脸,乍一看十分可怖。所以她并不喜欢见外人,平日出门也是带着帏帽。眼前姑娘不仅自愿赠予这典藏文集,还说亲自登门送上,简直过分热情。 对他毫无防备不说,甚至可以说是超越了陌生人应有的界限。他们分明只是刚相识的关系,甚至都不知晓对面人的名字。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16节 容今瑶怕他误会,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没有恶意,只是觉得公子的姑姑喜爱典藏文集,一时感觉碰到了知己。不方便的话……” “无事。”叶凛说:“姑娘愿意相赠,姑姑应当会很开心。敢问姑娘芳名?” 容今瑶整理好心绪,再一抬眼,微微扯了扯唇,对叶凛说:“叫我小六就好。” 她还想继续套些有用的信息。只不过下一刻,楼梯口处走上来两个人,让她唇角的假笑渐渐顿住。 正前方,束腰长袍、流苏香囊,如瀑青丝,韶朗少年今日摇身一变成了翩翩公子。 容今瑶忽然割裂的想,若是此时,楚懿手中拿着一把折扇,倒还真的有风雅气质。他的衣服虽然洁白如玉,可行走的步伐、身上的锋锐冷冽之气,以及那读不懂的神色,都昭示着——此人危险。 别看他经常面容带笑,那笑容之下尽是心机。容今瑶有预感,假装了几日的喜欢,话语、行动上的刻意亲近,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不出容今瑶所料。 迎面走来的楚懿正漫不经心地笑着,一双深情眼里满是玩味,他看向容今瑶,眼神中不免含有几分幽深莫测。 方云朗从楚懿身后探出来一个脑袋,举起手臂跳起来挥舞,想要小跑上前同容今瑶打招呼。 楚懿及时捂住方云朗的嘴,揪着他的脖领,笑着提醒:“茶楼里禁止大声说话,别吵到‘伯牙’与‘子期’的彼此欣赏啊。” 他这声音不大不小,容今瑶刚好可以听到:“……” 容今瑶莫名其妙有些心虚,像是红杏出墙被夫君抓个正着。她微微仰头,与楚懿对上目光,无声拉扯了两个回合,然后掩唇轻咳两声,偏开头,佯装不经意地向外看。 不对,她有什么可心虚的?这是她表哥啊。思及此,容今瑶僵住的头颅再次摆正。 楚懿勾了勾唇,讽意十足,像是在嘲笑她的荒唐行为。紧接着,平静又锋利的眼神越过容今瑶,锁定在她身后的位置。 他与方云朗,就坐在容今瑶身后那一桌。 方云朗捂着快饿扁的肚子,哀怨地看了看楚懿,又回头瞧了瞧脊背僵直的容今瑶,小声嘟囔:“变心的又不是我,为什么要让我饿肚子……” 容今瑶心里一沉,背后那人黯淡的窥视,就像一只蚂蚁,一直在她的肩胛骨上攀爬。 她只想赶快寻个借口结束这次茶楼相会,谁料下一刻叶凛道:“我们就住在书场巷附近的客店,姑娘随时可以过来。以后姑娘若在课业上有什么问题,叶某均能为你解疑答惑。” 猝不及防的,有人屈指叩了叩桌。 楚懿哂道:“在学堂不好好读书,考试每回都垫底,能意识到自己有问题吗?” 蔫巴的方云朗眼睛一抬,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这说的是我吗?应该不是吧……虽然不好好读书、垫底——这两项说得没什么错。 气氛有些尴尬。顿了顿,叶凛继续说:“至于探讨典藏文集……” 叩桌的声音再度响起。 楚懿:“平日里只知道看些没有用的话本子,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能收心看文集?” 话音刚落,叶凛微怔,他抬眼向前看,说话的少年正目不转睛地凝视容今瑶的背影。同样的,听到这番话后,容今瑶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小六姑娘,”叶凛不禁开口问:“你认识那位公子吗?”他指的自然是次次回话的楚懿。 在叶凛眼中,叶欢意并不曾与上京的人有牵扯。他自己凭着真才实学一路走到殿试、走进皇宫,宫内的流言蜚语他一概不知。叶凛不知道叶欢意还有一个女儿,他还有一个表妹。 容今瑶没见到母妃,自然不会轻易在叶凛面前暴露身份,此时此刻,她只是小六姑娘。 雨停之后,街道两侧的喧嚣声此起彼伏,恢复旧状。一向静寂的茶楼因开着窗格,故而也容纳了一缕喧闹。 容今瑶清脆的声音就夹杂在这份熙攘之中。 她展开笑颜,平静地睁眼说瞎话:“不认识。” 是时,身后没有继续响起叩桌之声。方云朗闻言,惊起如弓,有点不敢看楚懿的表情。他端起茶盏,边饮茶边竖起耳朵偷听。 沉默良久,楚懿“哧”的一声笑了,眼中有泠泠寒意,神色无语又漠然。 他收回视线:“方云朗,说你呢,你摇头晃脑干什么?” 方云朗绝望地闭了闭眼。 容今瑶呼吸乱了,心觉再留下去,楚懿恐怕又要生出退婚的念头。也许还会加倍试探她,跟她剑拔弩张,得赶紧想想怎么才能把楚懿哄骗回来。 末了,容今瑶站起身,避开身后锋芒,朝叶凛告辞:“叶公子,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就先走一步,茶水钱我来付。下次再见!” 说完,她撩起裙摆,头也不回地朝楼下跑去,步履轻盈,脚下生风。 下次再见? 楚懿唇角微弯,懒洋洋地抱胸倚在一旁。他估算着容今瑶走出去的时间,待叶凛无知无觉垂眸品茶时,不由分说将手臂撑在窗台,微微一用力,猝然从二楼翻了出去,衣衫荡起觳纹,少年宛如雪踏飞燕,一刃剑光,稳稳落在地面。 …… 方才茶楼里的情形实在过于惊悚。 两个素昧平生的男子有来有回的对话,驴唇不对马嘴,殊不相入。容今瑶走出茶楼,刚好瞥见莲葵立于道旁肆檐之下等候她。 “莲……” 容今瑶循着茶楼的壁面前行,忽觉腕间肌肤微凉侵骨,这是一股不容拒绝和反抗的力量。还没来得及反应,双腿踉跄间,她被一道白影拽入逼仄的巷子中。 她的后背抵在了湿冷的墙面上,眼睫也止不住轻颤。一只温热的掌心轻轻垫在她的头后,以防她的脑袋触硬壁而伤。 “好……巧啊。”容今瑶道。 少年轻嗤一声,抬脚迈近一步,细密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兰麝香气扑鼻而来。他们离得很近,不仅呼吸近在迟尺,唇也是。 二人之间毫无罅隙,容今瑶看到楚懿眼中闪过促狭,乌黑瞳仁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眸光讥讽。 “是挺巧的。” “小骗子,这回不装了?” 第19章 第 19 章 春色、夜梦。 楚懿尾音拖得很长,面容也和煦明朗,可是容今瑶却感觉到头上悬着一把剑,正等待着戳破谎言。楚懿一向不喜欢被动,所以此时此刻反客为主,将她之前的撩拨尽数送回。 少年弯着腰,将容今瑶整个人圈在臂膀之间。凭靠主动亲近来试探她的反应——从而钩钓她的情绪。 容今瑶呼吸有些急促,双颊发烫,唇瓣一张一合:“你这是做什么……” “未婚妻,你猜猜?”对方调侃地回答。 容今瑶身子一僵。 是了,等宫宴一结束,马上就到五月十二,她就要与身前人成为夫妻。只不过,他们二人好似并未意识到这层亲密关系意味着什么。 楚懿低头,凝视着少女水盈盈的双眼。闻言又逗弄似的靠近一寸,这便看见怀中人的眼睛,柔软之中忽然涌上警戒。 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刹那之间一闪而过的戒备完全不像是喜欢一个人该有的样子,即便她已经尽量遮掩。 楚懿眉梢一挑,自觉移开距离,把撑在墙壁上的手臂挪开,直身站立。 他垂眸,慢悠悠地开口。 “推波助澜那些莫须有的风月传闻,听说我对你后忍不住心生欢喜,亲口说所做一切只是因为喜欢我。” “明知咬颈与吻颈的寓意,却还是肆无忌惮在众人面前做出格的事。甚至扬言自己日后会成为我的心爱之人。” “帮助我夺旗得到神刀龙鳞,之后甘愿在山上吹冷风……” 楚懿慢条斯理的细数容今瑶的所作所为,那些脱口而出的话、轻微撩拨的肢体接触。一桩桩、一件件,都历历在目。 容今瑶抿了抿唇,低下头,不禁想道:她自己都快要忘得干净了,这狐狸竟然比她记得还清楚? 而她不知道的是,那些阴差阳错的误会,让楚懿烦恼不已。甚至考虑婚后与容今瑶约法三章,慢慢磨去她的情愫。可今日经历这么一遭,楚懿觉得自己愈发看不透容今瑶了。 年轻人叹了口气,含笑打量她一下:“公主,你嘴里还有多少句真话?” 容今瑶无奈道:“叶凛是我表哥,我们只是一起喝杯茶。” 叶凛是状元的事过不了几日便会人尽皆知,外加宫中那些传言楚懿必然知晓,这一点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是她当着叶凛的面儿说不认识楚懿,这就让人匪夷所思了。 楚懿挑了挑眉,懒懒开口:“……原来是表哥啊。” “年纪轻轻入了宫,未来仕途一片大好,公主好眼光。”楚懿点点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但我看,公主的表哥好像并不认识公主?我还以为公主隐瞒身份接近是想给自己换门亲事。” 他提醒:“恐怕有点晚了。” 楚懿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回答。 容今瑶转了转眼珠,突然萌生出想把楚懿毒哑的冲动。“死对头”这个形容没错,这人就是与她八字不合。换成别的女人楚懿也许会以礼相待,换成她——三番两次的戏耍。 她咽下想翻白眼的冲动,深吸一口气,极为克制地朝他走近几步。 眼眸弯弯,梨涡浅绽,容今瑶唇角牵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我喜欢的是你,怎么可能会给自己换亲事?咱们可是命中注定的天赐良缘。” 楚懿扯了扯唇。 这婚事背后究竟有多少人的心思从中斡旋,他自己都快数不清了。若是容今瑶也另有所图,他岂不是栽得彻底? 小不忍则乱大谋,容今瑶道:“我一直都很坦然,反倒是你,非常不诚实。” 楚懿微微低头,目光充满探究与淡然:“不诚实?” 容今瑶二话不说踮起脚尖,双手扣住楚懿的肩膀,柔柔地道:“杏莺楼、书铺、碧桃林,还有今日的茶楼,你要么是提前等我,要么是因为嫉妒来找我。这难道不是喜欢?” 楚懿蹙眉不语,明亮的眸中闪过一丝燥意。 耳畔边依稀响起父亲所言:“六公主……也很不容易。你就算不喜欢她,也要心软一点、柔和一点,分给她一些,独属于家人的关爱。” 算了,就心软一些,省得父亲又要责怪。 “你一直在试探我,不就是想验证我对你是否真心吗?真是没想到你会这么没有安全感。”她语气里有些埋怨,又话锋一转:“不过,这也恰恰代表……” “你在乎我。” 容今瑶对上他波澜不惊的视线,有些较劲似的暗暗咬牙。心脏“扑通扑通”平稳有力的跳动着,容今瑶心一横,话音甫落,仰起那截色白而细长的颈项。 眼睛一闭,“啵”地一下,迅速亲在了楚懿的唇角。 楚懿愕然目视着她。 这是容今瑶第一次亲吻,有些生涩,有些羞赧,动作并不娴熟。楚懿的唇比她想象的还要柔软得多,冰冰凉凉,像是一块散发着芬芳香气的冰酪。 容今瑶睁开眼睛,见他不为所动,樱唇从楚懿的唇角向右移。 她在做什么?! 楚懿站在原地,双手捏成拳,青筋暴起。在容今瑶准备更加大胆放肆的亲上他的唇瓣时,他把环在自己脖间的手臂扯开,也将容今瑶毫不留情推开。 容今瑶眼里氤氲着雾气,乍然被推开,有些不满的抬眼。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17节 他怎么一副吃了亏的样子?她还没说吃亏呢! 不过转瞬,少女便又杏眼含春,面上装出娇羞状。她眨着晶亮的瞳眸,先发制人道:“天天缠着我,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我们两情相悦,又即将成婚。亲你有何不可?” 见楚懿吃瘪,她报复性地道:“亲十次,一百次,都合情合理。” 楚懿一哂:“……” 他本是谨记父亲苦口婆心的劝诫,只是没想到心软的结果会是如此,更没想到容今瑶证明喜欢的方式竟然这么简单粗暴!难不成以后试探一次,容今瑶就要亲他一次? 容今瑶无声舒了一口气:“这回,你相信我对你的真心了吗?” 她望着楚懿,试图从他的神情中分辨出答案。 二人的气氛在静默之中变得怪异起来,逼仄的小巷使人气塞难舒,就连呼吸也开始灼热。 末了,楚懿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脚步一转,朝着巷外走去,像是故意要激她似的淡淡开口:“很一般。” 停驻在原处的容今瑶险些失笑。 “很、一、般?” 楚懿是说她表达“真心”的方式很拙劣,还是说她吻技很一般?话本子分明都是这样进展的,没有人能扛得过去。 容今瑶绝不相信,他会没有动摇。 …… 夜幕低垂,月亮苍白静谧,星光稀疏零落。 白羽军营中的一处空地,微风拂叶,沙沙有声。从苍穹向下映照,只见一抹深灰色的人影,正于寂静黑夜中练剑。 楚懿微微阂目,直立而站,手中紧握一柄长剑。他静静听风声在耳边吟唱,半晌,猛地睁眼,如猎豹捕食般挥起剑。 剑影纵横、剑光如龙,一滴汗顺着脸庞滑落,坠于木板,瞬间被夜色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楚懿终于有了一丝疲累。他把长剑收起,缓着呼吸去洗澡,回到营帐后薰燃了两个香饼,穿着中衣上塌。 遗梦香是楚懿每次失眠时都会用的香,此香闻之清淡,却会让人浑身轻松。每次在府里睡不着,他都会到军营,要么处理公务,要么练剑。 今日也不知怎地,难以入眠的程度要比以前厉害,所以香饼的用量也比之前多了一块。 上京城内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行人在夜里观游,走街串巷买花载酒,映衬别样繁华。至了丑时,喧闹纷扰渐渐褪去,人世酣眠,均匀冗长的呼吸徐徐流淌在这一派安宁之景中。 “楚懿。” 在一片白茫茫的景致里,忽闻少女如同莺簧初啭的声音。楚懿循声看去,模糊的场面化为实景,朦胧的人也逐渐出现。 声音的主人一身嫩黄色轻纱罗裙,裙边勾着银丝,织成云水纹。逶迤的裙摆垂在地面,随着步伐轻轻摇曳。发髻以玉簪轻挽,几缕青丝垂落在肩头。 她的眼睛明艳勾人,额间轻点一抹花钿,更映衬得她肌肤胜雪。容今瑶鸦羽轻颤,唇边漾起两个浅浅的梨涡,她问:“楚懿,你今日为什么要推开我?” 她轻轻扯着楚懿的衣袖,眼眸里化出水雾,声音带着几分软糯,如同春雨绵绵:“楚懿,你不准推开我。” 言罢,容今瑶将他推倒在床榻之上,手环住他的腰。楚懿蹙了蹙眉,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拒绝不了她,手动不了、腿动不了,他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楚懿试图开口,声音嘶哑:“你别胡来。” 容今瑶听到这句话,有些轻微不满。她手上的力道再次加重,指尖掐着他腰腹的肉。楚懿往后退,却动弹不得,反倒是被她柔软的手紧紧禁锢。 下一息,她的唇已然落下。 这次不是吻到唇角,而是切切实实的亲在唇瓣。容今瑶的舌尖在唇上流连往返,细细描摹着唇线。楚懿一直在忍,直到那粉嫩的舌尖撬开唇瓣,开始肆意扫荡时,他心底涌上了一层异样。 甜香在唇齿之间弥漫,容今瑶一直闭着眼,笨拙的亲他。偶尔还会秀眉轻蹙,质问他:“你为何不回应?是觉得我吻的不够好吗?” 呼吸彻底紊乱,楚懿的思绪也开始不理智:“容今瑶,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凝视着容今瑶羞红的面颊,听她小声嘀咕:“子瞻哥哥,我喜欢你啊。你喜欢我吗?”言罢,她又开始在他的唇上胡乱亲着。 楚懿有些崩溃,竟然开始控制不住的回吻。他把她拽进自己的怀里,捏住少女的檀口,吻的极深。细密的吻落在额头、鼻尖、下巴……越往下移,楚懿便越挣扎,可那的风景太过诱人,他分明可以感受到自己最原始的冲动。 她的肌肤若桃花鲜艳,楚懿不禁颤了颤,又听闻少女的声音陡然变了个调,有些无所谓地道:“我是骗你的。” 呼吸顷刻间停滞——楚懿猛然惊醒! 他坐起身,领口的衣服散乱,不知何时沾上了一层细密的汗。 咚——咚——少年的心跳声足以撼动静夜的幽邃。这是第二次,他因为容今瑶而萌生如此剧烈诡谲的情愫。 楚懿的眼神凝在案牍上的熏香,香饼已经燃尽,余温和雅香萦绕于营帐之内。他按住心口,迫使自己沉静下来。 这个梦,过于可怕、可又十分瑰丽。他的唇边若有若无,有软唇轻啄过的触感。 月华不复凄清,转而柔媚且含情。它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给梦境也披上了一层朦胧绮丽的纱衣。 楚懿眼神微动。 他复又起身,自兵器架上拔剑而出,走出营帐。 第20章 上京城内可有让夫人舍不…… 五月初,正值初夏,端阳节将至。 宫苑之内,榴花照眼,花瓣厚实饱满,如烟火绚烂。皇宫之内又开始忙碌起来,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宫宴做准备。此次宫宴不仅是为科举中榜士子而设,更是为了端阳节。 经历上次主动亲吻却被推开,容今瑶反倒是轻松了许多。 她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嫁给楚懿摆脱被送去和亲的可能,至于是否与他产生情爱……没考虑过。 楚懿不喜欢她的亲近。主动亲他一方面是为了“证明真心”、一方面则是刺激他,让他加深对亲密行为的厌烦。 容今瑶心中暗忖:除非海底捞月、天上摘星,否则楚懿是绝对不会主动与她共赴鱼水之欢的。 不过在别人不这么想。 “公主,马上就是端阳节了。这香囊集百花、合百草,佩戴在身上可辟邪驱疫,又可添资增色。不如送小将军一个?促进感情嘛!” 恰逢端阳,宫宴临近,莲葵亲手做了两个香囊和五色丝绳索,其中也加了她自己的小巧思——“阁中香”。五月十二乃大喜之日,容今瑶没有母亲亲自去讲“夫妻之道”,她也只能偷偷的替公主做些什么。 屋内,容今瑶抬眼一看,不由微微一怔。 她的目光旋即落在手腕上,莫名有些怅然:“这么快,就要端阳节了啊。” 五色的丝线编织成彩绳,戴在手腕上十余年,早已破旧不堪。鲜艳的颜色褪去了昔日光泽,变得黯淡无光,犹如古老壁画上剥落下来的余彩,透着难以言喻的沧桑。 这是母妃亲手编的,是她为数不多的念想。许是以它作为信物,会让母妃忆起她这个女儿吧? 思及此,容今瑶心口一紧。也不知有没有把莲葵的话听进心,她接过香囊揣进怀里,开口问道:“表哥住的客店有消息了吗?” “书场巷附近只有一家客店。叶公子与贵妃娘娘……不对,是叶夫人,她们就住在那里。奴婢也同那边的店主通过气儿了,时时刻刻盯着叶公子几人的动向。公主是准备好去送文集了吗?” 莲葵一边说一边取来几串由艾草装饰的灯笼递给容今瑶。二人走进院子,屏退正在洒扫的婢女,准备将灯笼挂在门楣和榴花树上。 容今瑶捏着艾草叶,摇了摇头:“我也拿不准。” 她这几日在欢意宫里闷头不出,也有纠结与逃避的心态。叶凛的那番话让她一度无措,所以当下也不敢确定母妃的情况。 容今瑶道:“只是害怕母妃要离开上京。宫宴过后表哥就会知道我的公主身份,待他入宫为官,想必有关母妃曾是贵妃的事情也全然知晓。到那时……不知表哥会怎样看待我。” 正是因为知道母妃与父皇的往事,所以容今瑶才不敢擅自暴露身份影响叶凛,也不想贸然出现打搅叶欢意。可她还是抱有一丝幻想,期盼着自己出嫁离开皇宫的当日,母妃会来看看她。 莲葵看向容今瑶的目光带了些心疼:“俗话说:母疼儿如长江水,儿孝母似扁担长。公主与叶夫人血脉相连,您毕竟是她的亲生骨肉。就算时隔十年,这层关系也无法轻易抛弃。公主只因叶公子的三言两语便不敢面对重逢,又怎知叶夫人的想法?” 说话的功夫,艾草灯笼挂好了。 虽然在白日中不显光亮,但艳丽的色彩与艾草清香交织,反倒呈现出几分喜意。 片刻之后,容今瑶面色平静,嘴角微微上扬:“听说挂艾草会招百福,但愿今日会招来福气吧。” …… 想着在宫宴之前能与叶欢意见一面,容今瑶当机立断,带着典藏文集去客店找叶凛。 其实这文集并非是她从书场巷淘来的,而是胡文生赠予。她与胡文生私交颇深,一年前,胡文生云游之际得了几本大师文集,见容今瑶摸着扉页爱不释手,便大方地尽数送给了她。 容今瑶纳闷:“这么大方?” 当时胡文生吊儿郎当的翘腿坐在书铺里的椅子上,听到这句话,气得站起来直跳脚:“容小六,在你眼里我胡文生就是铁公鸡一个,一毛不拔是吧!罢了罢了,要不是看在你日后能成为我东家,我早就跟你一拍两散了!” 倏尔想到许久不见的胡文生,容今瑶有些感慨万千的笑了笑。也不知这位自称“江湖人士”的朋友什么时候能回上京。 容今瑶掀开车厢一侧的锦帘,视线往外一探,眼前是一片流动的、熟悉的景致。 正好路过书场巷。 说书人又回到了露天书场,只不过讲的故事不再是《天赐良缘》。容今瑶眼睛微微眯起,在一群身穿青衫手执书卷的学生中,有那么一个人,穿着褶皱的长衫,肩膀宽阔厚实。他走起路来大摇大摆,潇洒极了。 只不过那身影一闪而过,容今瑶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车夫道:“公主,客店到了。” 客店门前的路面是由青石板铺成的,光滑古朴,两旁是斑驳老墙以及随处可见的青苔。 木门半掩,容今瑶进去后,里面只有店小二一人负责侍应。 “叶凛,叶公子在吗?” 店小二了然道:“在的,小的这就给姑娘引路。”作势要上楼。 “等一下,”容今瑶拦住他,低声问:“与叶公子同行的另外两人,今日在吗?” 店小二思索了一下,恍然想起,“是两位女子是吧?也在,姑娘是想寻哪位?” 容今瑶忖度道:“我就不上去了,有劳替我叫一下叶公子吧。就说今日来送文集,不知是否有缘也能见到叶公子的姑姑。文集赠予,还是亲手相送比较尊重。” 毕竟男女有别,叶凛不同于楚懿,这么上去于理不合。 店小二上楼唤人期间,容今瑶就坐在一楼的木质桌椅旁。桌上摆放着几只陶碗,还有比较常见的干果。角落里是一排简陋的货架,上面有寄存的旅人箧笥。 容今瑶目光一扫,看见最外侧的箧笥上有“叶”字的标志。 她怔然望着那处货架,失神半晌,直到叶凛的声音出现:“小六姑娘。” 容今瑶恍惚转头,脱口而出一句:“嗯?表……” “啪”的一声,脑海中紧绷的弦在意识深处突然崩断,让人从混沌中惊醒。蓦然回过神来,容今瑶又及时收口,颔首道:“叶公子。” 叶凛站在桌前,神色微动,头颅侧对着容今瑶,没注意到容今瑶的尴尬。紧接着,后面又传来一声女孩的嬉笑:“表哥!让我逮到了吧!” 她顺着叶凛的视线看去,穿着碧罗裙的宋昭儿蹦蹦跳跳,一脸好奇地下楼。女孩跑到叶凛身边,挽起他的手臂,有些占有似的依靠着他。 宋昭儿打量容今瑶,话却问向叶凛:“这不是那日琼衣阁的姑娘?你们怎么认识的?” 叶凛道:“偶然碰见。小六姑娘今日是来给姑姑送文集的,姑姑呢?”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18节 宋昭儿回头望了一眼,耸了耸肩,责怪道:“娘本来就不爱见生人,你还非给她搞什么劳什子文集。她在屋里戴帏帽,应该马上就下来了。” 叶凛:“是姑姑喜欢啊,你连你娘亲喜欢什么都不关心。” 宋昭儿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哼笑道:“娘亲最喜欢的是我,哪里是什么文集。” 兄妹二人一来一回的对话就像是一把利刃插入容今瑶的心脏,她甚至还保持着微笑解答宋昭儿的疑问。 三人聚在楼下闲谈,不过多数都是在听宋昭儿与叶凛说。不一会儿,楼梯处缓缓走下来一个女人。 “阿凛,你说的那位姑娘可来了?” 容今瑶听见女人的声音,蓦地站起身,手心微微湿润。她抬了抬手,似乎做好了准备拥抱母妃的准备。 叶凛拉过宋昭儿的手腕,将她扯向自己的方向,以此露出容今瑶的身影。他回答:“这位便是。” 容今瑶看着女人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只是当叶欢意停在自己面前时,却并不是她预想中的反应。 女人温和道:“多谢姑娘的文集,只是姑娘就这么将典藏文集赠予我,是否还有其他的要求?” 四目相对,容今瑶愣怔在原地。 想象中母女重逢后的感动、悲怆、拥抱……都没有。叶欢意平静如常,就像是与陌生人初见,疏离、礼貌。如果说有什么情绪,那也只是感谢。 容今瑶神色怪异,惹得宋昭儿不满地嘟了嘟嘴:“什么嘛!怎么都不回话啊?” “昭昭,不得无礼。”叶欢意伸手拍了拍宋昭儿的额头。 容今瑶眸光轻颤,感觉周遭的空气变得湿冷起来。 叶欢意打扮得朴素,却也难掩娴静。声音同小时候面对容今瑶时的嘶哑暴怒不一样,现在更加平和、温柔,像一个真正的母亲。 她又问了一遍:“姑娘?你这文集赠予我,是否需要其他回报?” 无力与绝望像是一把枷锁,牢牢扣在容今瑶的心口。 母妃……不认识她了吗?为什么毫无反应?是不是母妃离开的时候自己还年纪尚小,如今长大,面容变化比较多,一时之间认不出来? 可分明每个人都在说她的眼睛很像母亲,与母亲年轻时一模一样。连父皇都这么觉得,为了避免想起往事,所以干脆不见她! 容今瑶感觉自己的每一寸呼吸都在叫嚣着疼痛,她亲手把文集递给叶欢意,故意露出手腕上的五色丝绳索,试图唤起叶欢意的记忆。 可是毫无反应。 容今瑶盯着她看了很久,末了,有些苦涩地弯了弯唇:“文集相赠,只赠与最合适它的人。我觉得夫人就是,所以不需要回报。” 她声音带着不可察觉的颤抖,右手撑在后面的桌角,尽力稳住自己的身子。 叶凛下意识想去扶,“小六姑娘,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容今瑶摇了摇头,躲开叶凛的手,“我没事。”她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既然文集找到了它的主人,那我就先走了。” 对面三人都觉得眼前这姑娘好生奇怪,她双肩微微内扣,转身的速度十分匆忙,步伐也急促不稳,似乎急于逃避着什么。 少女的身影被沉郁所笼,显得格外寂寥。只是她走到门扉,不知想到了什么,回眸一顾。 店内一隅,是深沉的阴影,而容今瑶站在门口,身沐暖阳,光明熠熠,距离将他们分割成两个世界。 容今瑶又变回最初温软随和的模样,她声音轻轻,“我想问问夫人……在上京城内,可有让你舍不下的人或事吗?” 叶欢意沉默看着容今瑶,指节微扣,指尖没入肌肤而不自觉。 良久,她微微一笑,开口,只二字。 “没有。” 第21章 (入v公告) 容昭昭,良…… 一眨眼到了端阳节。 上京城的家家户户都被端阳节的气氛所笼罩,一大早便开始清洗粽叶,挑着糯米红枣包粽子。商贩们也摆出了各式的摊位卖五彩丝线和香囊,归路桥附近挤满了人,或站在桥上,或挤在岸边,只为观看午后的龙舟竞渡。 白羽营训练场上空无一人,平日里刀剑相碰的声响悄然隐退,取而代之的是静谧盈耳。营房内外少了许多喧嚣,兵士们要么休沐回家与亲人团聚,要么约上三两好友去街市吃酒。 营帐内,楚懿拿着一块白布,站在兵器架前擦剑,动作不急不缓。 这时,门帘被人拉开。 “听说这几日你都没回国公府。要么彻夜练剑,要么点灯熬油处理公务,有心事了?”陆玄枫信步走了进来,一身禁卫公服包裹着高大的身躯。他倚在一旁,静静看着楚懿。 楚懿睨了他一眼,不说话。 见他沉默,陆玄枫身子挺起站直,沿着帐内边缘,百无聊赖地走了两步。至桌前,垂眼看见地面上摆着两坛酒,还有燃尽的遗梦香香灰。 “不会是因为六公主吧?”陆玄枫故作无意的试探道。 他端起一坛酒打开,闻了闻刺鼻酒气,道:“一向不喝酒的小将军,却因为六公主借酒消愁,看样子是真有心事。” 陆玄枫目视楚懿。 楚懿终于给了些反应。 他把剑插进兵器架,回身向着桌前走去,夺过陆玄枫手里的酒,“我宿在军营、喝没喝酒,跟她有什么关系?” 楚懿嗤道:“这是雄黄酒,营里面新兵亲手酿制的,本想着今日是端阳节,两坛都给送给你。既然是我借酒消愁,那陆统领就无福享受了。” 说罢就要将两坛雄黄酒收起来搁置。 陆玄枫将楚懿的手拦了下来,妥协道:“得了。”到底是他眼界窄了,还以为楚懿会因为感情而愁眉不展,“你又不会喝酒,放你这儿也是浪费。” 按理来讲,行军作战出征前会喝壮行酒,胜利之后开怀畅饮更是常事,只是楚懿同别人不大一样。平日里腹黑心机、和煦明朗的小将军,实际上是个“一杯倒”,且喝醉之后跟变了个人似的。 楚懿也对自己的酒量有自知之明,所以几乎滴酒不沾,常拿“时刻谨慎,保持清醒”做借口。 陆玄枫无奈摇头:“不过话说回来……” 楚懿看他一眼。 陆玄枫握拳掩唇,轻咳两声,眼神里露出幸灾乐祸的味道。 他一本正经复述道:“方云朗跟我说,某人在看到六公主同其他男人在一起后,嫉妒得厉害,就差提刀砍在桌子上。不仅虐待一个小男孩的身心,还暴怒翻窗去堵公主。再然后……” 再然后…… 闻言,楚懿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凝眸,打断道:“你这说的是哪门子事?” 那些风月传闻之所以在皇宫中传的这么厉害,方云朗的嘴功不可没。凌云堂读书的学生身份都不容小觑,除了公子王孙就是膏粱子弟,保不齐都会将方云朗的话添油加醋告知父母。一传十、十传百,倒显得他们真有一段爱恨情仇。 楚懿不由得失笑:“按照方云朗的描述,岂不是我跟容今瑶明日就会凭空蹦出来一个孩子?” 陆玄枫“嗯”了一声:“也不是不可能。” “……无聊。” “只不过我不明白的是,美人主动,你为什么要推开?你就那么讨厌六公主?” 楚懿一顿,面上的和煦笑意淡了下来,“算不上讨厌。” “那就是有点喜欢。”陆玄枫自顾自回答,紧接着他低头叹了口气,转而正色道:“作为你的兄弟,我希望你幸福,生儿育女,尽享天伦之乐。可我知道你志不在此,上京这方天地困不住你。不论你是不想拖累别人也好,还是不想别人为你提心吊胆也好。总之,别伤害到公主。” 陆玄枫拍了拍楚懿的肩膀,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桌面上,手指叩了叩,“看看吧,有关叶贵妃的。”然后搬起两坛酒,“晚上宫宴,别忘了。” 帐中复又归于寂静。 江河湖畔的笑语喧阗似乎远远传来,阖家共聚,宴饮为乐,一派阜盛之景。 楚懿沉默站着。 人们只当楚小将军身份尊贵,年纪轻轻战功赫赫、有勇有谋。却不知他一腔豪情志在远方,只想策马扬鞭马踏平川,也不知朝堂之中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他的宿命终究属于塞外雾茫。 别伤害到公主…… 楚懿垂首看向陆玄枫留下的信封,目泛波澜。 他伸手打开,里面仅有一张字条,上面寥寥两句话,却让楚懿的神色霎时凛然。 …… 日既西颓,余晖映照金碧宫阙,彩云若织锦铺展于天际。 皇宫之中繁忙而有序,宫女仆从穿梭在庭廊,时不时端着镶嵌玉石的器皿经过,时不时引路王公大臣进殿入座。忙碌中,有一宫女领着身穿淡青色长袍的青年走过,不禁引来一阵耳语。 有人艳羡道:“这就是状元郎吧?模样倒是出挑,看起来也端正清廉。听说陛下有意把他指给大公主做驸马!” “陛下那般恨叶贵妃,对待她的侄子却宽容。不仅提拔,还要将她的侄子留在宫中做驸马爷……怕不是报复吧?” “怎么可能……” 话音甫落,她们纷纷垂头。正前方,容今瑶迎面走来。 自从那日客店仓促离开,容今瑶本以为只有在宫宴之上才会见到叶凛,却没想到他们会在宫女引路的亭廊中相遇。 宫女欠身行礼:“六公主。” 青年脚步停住,目光中掠过诧异,没再跟着宫女继续往前走,容今瑶也是看着叶凛不做声。 宫女的视线在二人之间飘忽不定,默了默,识趣道:“公主,大人,拐弯后就到宫殿了,奴婢就先告退。”转身离开。 谁都没有说话。 静了许久,容今瑶率先打破沉寂,开口道:“叶公子,听说你已入翰林院,恭喜。” 叶凛意味不明地注视着容今瑶。 当日也不知她为何仓促离开,甚至没留下听一句叶欢意的道谢。好几天,宋昭儿频频在他耳边埋怨,说他怎么这么喜欢好为人师,在对方身份不明朗的情况下,随意带来见娘亲。 他也自知行为草率,跟姑姑道过歉后,无意间想起小六姑娘,愈发感到奇怪。不过他也并未细想,萍水相逢之人,并不重要。 本以为不会再见面,只是没想到主动同他说话的女孩儿,竟然会是六公主。 先前不乏听说过有公主收状元郎为自己的入幕之宾,或是替自己的亲皇兄拉拢势力,亲自考证一番品行无可厚非。眼前人自始至终都知道他的身份,反过来却不肯承认自己是公主,难不成真如他想的那样…… 叶凛必不会干出那等趋炎附势之事,所以语气微微泛起冷意:“红榜一出,公主隐瞒身份找上我,名义上是因好学请教,拿着文集与我结识,实际上则是公主有心谋划。” 容今瑶瞳孔一紧。 叶凛已经知道她与叶欢意的关系了? 恰是这个神情被叶凛刚好捕捉,以为她是心虚,确认了自己的想法:“若我没有中榜,是个无所作为的平民百姓,那你我在琼衣阁的相遇便不足一提。若我中榜,成了翰林院官史,日后有机会升迁,你反而可以借着这个理由同我相识。公主是想拉拢我成为你的裙下之臣?还是为了哪位皇子的党争?” “什么裙下之臣?”容今瑶反应过来,“你应该是误会了。” “真是没想到公主惯会欺骗作伪,倔强倨傲。”叶凛淡道:“叶某,无心奉陪。”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19节 天际边余霞渐隐,周遭的热闹声还在继续,容今瑶耳边嗡鸣,甚至来不及回话,便听一人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啧,叶大人,口气这么大呢。做公主的裙下之臣,委屈你了?”对方戏谑道。 “你是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苛责她的,臣子、朋友、抑或是……算了,不提也罢。只不过欺骗作伪这行径,难道不是你们叶家人最擅长了么?” 容今瑶回头望去。 来人抱胸倚靠在拐角的红色柱子上,他今日穿了一件红黑相间的华服锦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的银丝滚边。腰间束以一条玉带,将他的腰身勾勒得挺拔有力。头发被紫金冠高高束起,风神秀异,朗目疏眉。 叶凛一愣:“你是那日茶楼里……” “在下楚懿。” “原来是楚小将军。”叶凛颔首道,态度平和了许多。他在姑苏时便听说过楚懿的名号,少年将军平定大昭祸患,没理由不尊敬,只是……“我不明白方才小将军所说是什么意思。” 少年弯唇含笑,明朗泱泱,可周身却散发着懒得应付的冷淡与疏离。他上前将容今瑶挡在身后,讽道:“字面意思,叶大人不是状元么?这都听不懂了。” 容今瑶心中一动,明白他的好心,自背后伸手戳了戳楚懿的腰肢。 这一戳,像是猫爪子在身上轻轻挠了下,敏感的痒意让楚懿身子微怔,他回过头,垂眸,眼里写着“平日里挺能忽悠人的,这回真被误解,怎么一句话都不为自己辩解?” 对上他漫不经心的目光,容今瑶摇头示意,无所谓地回视:没必要跟他置气,我不在乎。 恰逢宴礼乐响起,来往之人多了起来。三人不宜在此久留,楚懿笑了笑,道了句“告辞”后,拉着容今瑶进殿。叶凛在原地静默了一瞬,直到有同僚提醒,才缓过神来紧随其后。 …… 容今瑶和楚懿尚未成婚,所以在宫宴上需要分席而坐。不过排位很巧,正好把他们二人排在了面对面的位置,稍一抬眼,便能看见对方。 至戌时,宫灯初上,伴随着铿锵有力的鼓声,宫廷舞者鱼贯而入。 她们身穿淡雅的月白水袖裙,头戴步摇,周身珠翠,叮当作响,随着《霓裳曲》翩然起舞。 琵琶弦音如同珠落玉盘清脆悦耳,箫音低沉悠扬,二者结合相得益彰。《霓裳曲》的曲调配上婀娜多姿、秀逸韵致的水袖舞,把宫宴的气氛拉至高潮。 “天淡云闲,列长空数行新雁。御园中秋色斓斑:柳添黄,苹减绿,红莲脱瓣。一抹雕阑,喷清香桂花初绽……” (2) 众人举杯相庆,交谈声、笑声交织不绝于耳。皇帝与皇后眼中溢满喜悦,不时与太子、臣子相谈甚欢,饮酒而笑。 楚懿不大喜欢宴饮的场合,心中也了无饮酒的乐趣。他意兴阑珊地吃着面前的糕点,偶尔举目看看宴乐表演。 看着看着,他眼神一顿。 在一片珠翠闪耀、轻盈身姿中,楚懿透过缝隙,看见了容今瑶明媚的笑。 宫灯自穹顶悬垂而下,灯芯摇曳,柔和的光芒照在她的脸上,明亮又热烈。少女的皮肤光洁温润,双眼澄澈,像是冰蓝色的水湾。鱼儿在里面游着,泛起阵阵觳纹。 隔着舞动的水袖和人群,眼前一切仿佛都放慢了,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沉默注视她。 她笑得分明很开心。 可为什么又红了眼眶? “风荷映水翩翻。爱桐阴静悄,碧沉沉并绕回廊看。恋香巢秋燕依人,睡银塘鸳鸯蘸眼……”(3) 剧目还在唱,夜空、宫殿、舞姿,都是那么美。容今瑶深吸一口气,渐渐觉得笑容疲惫,说不尽的迷茫。 骤然间,手腕被人抓住。 容今然笑容一僵,愕然抬头,对上了楚懿带着笑意的瞳眸。 少年的目光从热闹喧嚣中穿堂而过,周围醉者自醉,乐者自乐,没人注意到他们。 耳畔琵琶惊声,容今瑶却仍旧听清了楚懿的声音,潺潺缓缓。 “良宵苦短,胜事难逢。” “在殿内听曲赏舞远不如……”楚懿勾唇,轻轻俯身,凑近容今瑶耳畔,说了四个字。 容今瑶一怔,瞳孔里匍匐着惊喜与不可思议。二人相视,颈项相交宛如并蒂双莲。 喧嚣离去,周遭一切都静止了。 “容昭昭,你觉得呢?” 第22章 “那一夜,我的心跳。”…… 让容今瑶印象颇深的端阳节, 其实有两次。 第一次是在幼时。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个节日意味着什么,只是单纯觉得这一日,郁郁寡欢的母妃好似温柔了许多。是故无论端阳节有什么寓意, 于一个稚子而言, 它仅仅代表着幸福与欢愉。 她看着一根根五颜六色的绳索, 满脸好奇地问:“母妃,这是什么呀?” 叶欢意将无根丝线并排放置, 在中间打了一个结实的结。她头也没抬,淡淡回应容今瑶:“五色缕,长寿线。” 一开始这五色绳索并不是为容今瑶编的, 而是为了她自己。 有记载说:取白、蓝、黑、红、黄五色线合为一绳, 系于臂上。待初雨之日, 剪而弃之。或投诸河流, 任其流去,则一年之中,会有好运相随。 灾殃随水而逝,百病亦随流而散, 乃至自己的不幸, 皆随此绳而去,不复留。 “长寿……那就是说母妃带着它,会长命百岁喽?”年幼的女童眨着眼睛, 双手不自觉交织在一起,手指松松合合,重复了很多次,“那我要嬷嬷教昭昭编,送给母妃一条……希望母妃长命百岁!” 她本来还想说送给父皇一条,只是怕母妃听到后情绪又会低落, 索性就不提了。 容今瑶默默地想:送给母妃一条、父皇一条,希望你们都能长命百岁。 叶欢意手一顿,抬眼看着双鸾铜镜中的自己。铜镜反射出柔和而略微泛黄的光,将叶欢意的脸衬得朦胧。铜镜里除了倒映出她的面容,还映着一个小小的人儿。 她的头发被编成了两条柔软的辫子,垂落在肩头,十分乖巧。睫毛长长的,眼睛大大的,亮得摄人。她脸颊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紧张时会不自觉轻咬下唇,更添楚楚之致。 在此刻,听着容今瑶满心欢喜的祝福,她不禁心生了一丝怜意。 对于眼前这个被逼迫生出的孩子,她一向是冷言冷语相待。可女童未尝有怨言,总是笑着望向自己,甜腻腻的、小心翼翼的喊她母妃。 “来。” 叶欢意心道:罢了,她也只是一个孩子。女人招呼容今瑶靠近些,比对着她的手腕,准备把五彩绳线的长度剪短些。 “母妃,不用剪,长一些好,这样我就可以一直戴着!” 许是小姑娘娇俏的声音太过悦耳,叶欢意看了容今瑶一眼,竟然微微弯唇,无声无息的笑了一下。 是以,容今瑶特别喜爱那一年的端阳节。 只不过—— 第二次让容今瑶印象颇深的端阳节,地点变成了凌云堂。这次不是喜爱,反而是讨厌。 这一日,老师们会在学堂里安排“射柳比赛”。把鸽子放在葫芦里,然后将葫芦高悬于柳上,弯弓射中葫芦,鸽子飞出,以飞鸽的高下来判定胜负。 轮到容今瑶射柳时,葫芦里装得不再是鸽子,而是冰冷的井水。葫芦被射中,冷水陡然淋了下来,浇了容今瑶满身。 以江天凌为首的纨绔子弟和平日看她不顺眼的世家小姐哄然大笑:“容六!知道这是什么水吗?这是‘午时水’,给你辟邪除障用的!哈哈哈哈哈,你怎么也不说声谢谢啊?” 午时水,乃取午时阳气最盛,水温温暖,水质清澈。 这冰凉的深井水,分明是江天凌恶意替换!而今却寻了一个习俗的由头,想将这玩闹浅浅揭过。 “你平时不是挺能和楚子瞻拌嘴的吗?怎么现在一句话都不说了?喂,你怎么不哭啊!”江天凌伸手推了推容今瑶,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容今瑶也曾这么尝试过。只是慢慢的,她发现哭并不会换来怜恤,反而会招致他人的嘲笑。 于是,容今瑶鲜少哭了,至多眼眶微红而已。仅有梦中情难自禁,泪湿枕席,是为数不多流露真情的时刻。 容今瑶不想露出任何委屈的情绪,她极力忍耐,咬牙让自己不吭一声。只一会儿,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又扬起了一个笑。 “谢谢。”言罢,转身离开。 冷水缓缓渗进细腻的绸缎之中,原本轻盈的裙裾变得沉甸甸的。容今瑶离去的背影宛若一朵海棠花,带有几分凄清之美,却又傲然绽放在枝头。 渐行渐远,少女抬手,将几缕湿透的发丝捋至耳后。她回头,那边还在热热闹闹的射柳,只有孟芙与谢之攸的目光向她投来。 那是关切的眼神么?许是同情罢。容今瑶想。 射柳之后,凌云堂的学子们聚在院子里折叶祈福,一直没露面的楚懿这才出现。 他收起慵懒、漫不经心的姿态,一直沉默无声站在队伍末尾。容今瑶不经意看到,心生疑惑:每至端阳,楚懿都会敛起笑意。他虽然不喜参与这些无聊的嬉戏,可是却会在祈福的时候出现。这是为什么? 后来她从容聿珩口中得知:楚懿母亲的忌辰,距端阳仅半月之遥。 楚懿是特地来为母亲祈福的。 祈福既终,人群渐散。容今瑶没有跟着众人走,反而尾随在江天凌身后。江天凌一人独行,身边少了狗腿子跟着,只径直往后花园去,意态匆匆,不知道要干什么。 凌云堂后花园有个假山鱼池,江天凌毫无疑问是来私会的。 容今瑶在他哼着小曲儿等待的时候,猝然卯足了劲儿去推江天凌,复又朝着腿根补了一脚。 扑通一声落水,水花四溅,江天凌狼狈不堪地栽倒在鱼池里,下意识大叫:“啊!是谁?!”他不会凫水,咕咚咕咚的饮了好几口池水。 趁着江天凌还在水里扑腾,容今瑶赶紧转身溜走,只是不成想,她撞进了少年若有所思的目光中。 真是孽缘……容今瑶想。 怎么每次她以牙还牙时,楚懿都会出现? 对于端阳,楚懿兴致索然,所以早早一人离开祈福队伍在假山小憩,自然目睹了全过程。 他似乎觉得很有趣:“公主好手力。” 容今瑶心里一沉。 楚懿每靠近一步,江天凌的谩骂便清晰一点,甚至有女孩呼喊“江少爷”的声音遥至。 江天凌挣扎着从水中爬起。在江天凌怀疑自己、私会之女出现在假山之际,容今瑶眸光一动,故作失足,一下子摔倒在地面上,往隐密的方向挪了挪。 楚懿挑了挑眉,戏言道:“你这是做什么?” 少年在池边屹立不动,倒像是那个“罪魁祸首”。容今瑶长睫轻轻颤着,双唇紧抿,蹙起的眉头像是被细雨轻抚过的花瓣。 “谢谢世子。”容今瑶嘴角勾起微妙的弧度,感恩般的说着,声量不大,在场之人刚好听得清楚。 江天凌起来后,用手擦了一把脸。视线重新变得清晰,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楚懿。心中怒火涌上心头,身体带着不可遏制的冲动,他也没想就冲上去,扬拳要给楚懿一击。 不料却被楚懿轻轻挡下。 他的手看似轻松,实则蕴含着不容小觑的力量,让江天凌的拳头动弹不得。 与江天凌私会的女孩匆匆赶来时,只看见一个落汤鸡、一个白月光,以及像是受了欺负的容今瑶。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20节 “原来是英雄救美……”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楚懿身上,崇慕之情溢于言表。 见状,江天凌怒火攻心道:“楚子瞻!我跟你没完!” 江天凌是个麻烦,沾惹上了甩也甩不掉。楚懿淡淡看了容今瑶一眼,她的表情很是无辜,无辜得让人莫名心燥。 楚懿眼神中的有趣变成不耐烦,他冷笑一声,对容今瑶说:“你欠我一个人情。” 之后,楚懿认下了江天凌这个麻烦。“死对头”的说法日益喧传,而他自己,则成了容今瑶在凌云堂的麻烦。 …… 深沉夜色揉着高悬天际的明月,洒下柔和清冷的银辉。宫阙屋脊上,两道背影在月下延绵。 宫殿灯火通明,悬挂在檐角、廊下的宫灯,形态各异。光焰溢于天宇,时而如翠绿的海浪,时而如蓝紫色的极光,在无垠的夜空中肆意挥洒。 风景很美。 容今瑶看向身侧人。 月光落在他的眉睫上,就像是印下一枚吻痕。她的目光顺着高挺的鼻梁下滑……滑到他的下颌线、滑过他的唇角。 容今瑶微微一滞,忽然不自然的抿了抿唇。 前些天还在阴阳怪气嘲讽她“很一般”的人,今日不仅出面为她撑腰,还带她飞檐走壁到屋脊上看月亮,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是临近大婚之日,楚懿突然转性,准备把自己当成妻子了?如果真是这样……反倒有些难办。 在容今瑶抬头的时候,楚懿也正好垂眸看向她。 见她一直沉默,目光还不断在自己脸上巡梭。楚懿沉吟半晌,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以为你早就不在乎了。” 他默默移开视线,补充道:“我以为你的心早就被磨平了,硬得像块石头。不论别人怎么看待和议论你、你的亲人,你都不会在乎。” 楚懿见过容今瑶的很多面。 她面对长辈时乖巧伶俐、不争不抢,以至于很多人都对这个不受宠的小公主产生怜惜之情;她面对同学时是“笑面虎”,表面上柔软可欺,实际上十分敏感,警戒心很强,常常会在人群背后拧出獠牙;她面对自己时,则是只披着羊皮的狼,非常具有迷惑性。 这些都是她,可又不是她。 与容今瑶认识这么多年,就算是皇后刺激、旁人揶揄,她自始至终都是毫无波澜,看不出一丁点脆弱的痕迹。 所有人都以为她不在乎了,所有人都以为她很热爱自己的生活,早已把往事抛弃。 可事实上,她根本过不去心中那道坎儿。 容今瑶一愣,以为楚懿说的是叶凛,她牵强地笑了笑,试图把这个话题绕过去,敷衍道:“你误会了,我不在乎叶凛怎么说我,他没有让我难过。” 能影响她情绪的人,只有母妃,她好像骨子里就对母妃有一种执念。 “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假笑。”楚懿漫不经心道:“有些事你不想说,不愿面对,那我便替你说吧。” “你是想通过叶凛之口打听到有关叶贵妃的情况,然后计划一次不期而遇的重逢,这样不会贸然引出‘公主寻母’的轰动让陛下注意到。只是没成想自己惦记了这么久的母亲不认识自己,而叶凛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表妹。” “这说明什么?说明叶贵妃及叶家的长辈都很会瞒。她们根本不认皇宫中曾经发生过的事。”楚懿说得干脆:“更不会认你。” 她这几日做的打算、见的人,楚懿竟然都知道! 容今瑶身子一僵:“你跟踪我?” “我没那么无聊。”楚懿把陆玄枫交给他的信封给了容今瑶,“不止我知道。” 一页纸上,写着寥寥两行字。 第一行:书场巷客店附近已被便衣禁军包围。 第二行:六公主出现,母女未相认。 容今瑶神色淡了下来。 能抽调禁军悄无声息包围客店的人还能有谁?自然是她的父皇。从母妃踏入上京的第一刻,父皇就已经得到了消息。这些日子里,他是不是也在透过叶凛,看向另一个女人? 父皇究竟要做什么?他难不成还要把母妃绑回来囚在宫中吗! 纸的边角被容今瑶的手指紧紧攥着,开始变得褶皱,楚懿看出容今瑶的担心,眉梢轻挑,道:“我已经派人把叶贵妃她们接到一处宅子安置了,陛下不会强迫叶贵妃进宫的。只不过依目前来看,离开上京不大可能了。你也最好不要去寻她。” 容今瑶有些诧异:“你怎么……” 楚懿瞥了一眼她的神情,“别多想。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奉太子殿下之命,在你们母女相认之前,好好保护叶贵妃。这件事他不方便出面,但又不能袖手旁观,毕竟你是他最疼爱的妹妹。” 还有一点楚懿现在没说。 他自己也同叶欢意做了个交易,护她周全的前提是,在大婚当日,她必须亲口祝福容今瑶。 容今瑶将信封收好,还给楚懿,“这封信,应该是陆玄枫给你的消息吧,你又为何要帮我?” 楚懿转头看她,不知为何会想起陆玄枫所言:“不讨厌,那就是有些喜欢……” 他也搞不清楚为什么。 也许是谨记楚国公的叮嘱,要分给容今瑶一些家人的关爱;也许是那日听完了皇帝与叶贵妃的故事后,对容今瑶的印象有所改观;也许是他爹为了促成这门亲事背后也出了不少力,他总不能只图自己快活。 年轻人漆黑的眸子恍若万星璀璨,他弯唇一笑:“不知道啊,可能是心情好吧。” 容今瑶倏然怔住。 静谧月色里,对视的二人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辉,万物都在这柔光之下变得宁静祥和。 他身上有着寻常富贵子弟身上没有的少年意气,眉眼中总是含有明朗笑意。长相风姿绰约,神骨清秀,也怪不得会有那么多女孩被他这一张俊脸欺骗。 容今瑶微微仰头,直视着他,眼睫一动,真诚道:“楚懿,谢谢你,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楚懿挑了挑眉,“欠来欠去的,这么大一个人情,你怎么还我?” 他倾身,深深盯着她看,言语间极尽暧昧:“以身相许?” 良宵苦短,胜事难逢,在殿内听曲赏舞远不如喝酒观月。“砰”的一声,清脆的爆竹声划破夜空。紧接着,一束束烟花冲向天际,在空中绽放。 刹那间,瞳孔中倒映起明亮与绚烂,以及对方的面容。 容今瑶想到,某一年冬天,她在屋下、他在屋上,二人遥遥相望。那时候容今瑶觉得月亮和烟火离自己很近,伸手可触,它们就绽放在自己的眼睛里。直到看见楚懿,容今瑶觉得:他似乎离那些美好的事物更近一步。 如今,她也更近一步。 只是……好像少了点东西。 “你不是说喝酒观月吗?酒呢?”容今瑶不自然地偏开头,闷闷地问。 他们在屋脊之上交谈许久,怎么楚懿一直没掏出酒来,不是说好喝酒赏月的? “宫宴之上的玉泉酒,味道沁人心脾,陈年酿制,一年只有一次机会能喝到……” 容今瑶偶尔会在东宫跟容聿珩浅酌两杯,她不知自己酒量如何,不过目前为止没醉过。瞧楚懿的样子,似乎对饮酒这件事十分抗拒。 她故意激问:“你不会是……” 楚懿平静打断道:“只是忘了。” “没关系。”容今瑶突兀地从身后拿出两个翡翠玉瓶,瓶口打开,佳酿美酒在翡翠的映照下呈现出碧绿光泽,“我带了啊。” 她炫耀似的晃了晃玉瓶。 所有的暧昧气氛被怦然打破。 楚懿:“……” 酒香悠悠从瓶口溢出,醇厚甘甜,楚懿却轻轻往后一缩。 “南小街那日,我要了你的人情。”容今瑶看着他,把玉瓶递了出去,“现在可以还了,你陪我喝酒。” 楚懿一顿。 他犹豫了半晌,似乎做了很强烈的心理斗争,最终还是把玉瓶接了过来,目光微动:“我的人情,你就这么浪费?” “不算浪费,”容今瑶凑近他,笑眯眯地戳了戳他的心口,说:“心被填满了。” 楚懿微微蹙眉,打掉她的手,“别乱动。” 远离宫殿喧嚣后,二人开始静静喝酒赏月。 容今瑶压抑了好几天的情绪忽然间被一双手渐渐抚平,连带着她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 火树银花,星落月悬,雾霭沉沉的角落亮如白昼。 “美吗?”不一会儿,身边人突如其来地问了一句。 容今瑶望着天空,点了点头。 “哦,那它美还是我美?”这句便更突兀了。 闻言,容今瑶错愕转头。 不知何时楚懿离她的距离很近,近到让容今瑶恍惚之间回到了那日茶楼小巷。温热的呼吸喷在脸上,微微泛着痒意。 “眸若秋水”一词,在楚懿酒醉时有了很好的解释。 楚懿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向容今瑶,里面没了往日的锋锐与淡漠,也没有和煦明朗的笑意。取而代之,是纯粹与童真,像是未经世俗打磨过的宝石,韶光盎然。 潋滟的眸光中泛着微妙的醉意,像是两汪清澈泉水。只是他目不转睛的模样太过炙热,容今瑶脸一热,微微侧头,鼻尖几乎可以触碰到他的脸颊。 “楚懿……你醉了?”容今瑶心中一颤,悄无声息后退。低头看去,楚懿的玉瓶里面空空如也,一滴酒都不剩。 喝这么快?这陈酿可是很烈的!他分辨不出吗? 容今瑶还是第一次见到楚懿这副模样,放在以前,大家只会认为楚懿是无所不能的。 可算也让她拿捏到楚懿的弱点了。 “我没事。”他说话还很平静,只不过维持的时间不长,“……做梦而已。” 楚懿的呼吸忽轻忽急,偶尔思绪不会乱跑乱跳,他便克制着把身子往后挪一点。但更多时候,他的思绪会被醉意笼罩、侵蚀,让他眼前的一切都成为如梦朦胧、如幻境飘渺的景象。 他的视线下移,落在容今瑶的嘴唇上。茫然的思绪中划过夜梦的碎片,只听有女孩的声音在说:“楚懿。” 是那一夜,在梦中喊着的声音,如黄莺出谷。 他突然伸出手指,按在容今瑶的唇上:“嘘——” “你听。” 砰——砰——砰—— 容今瑶眸光一闪,“听什么?” “那一夜,我的心跳。” “轰隆”一声,夜空中绽放起最后一簇烟火。燃烧、坠落、消失,火花流泻而下,容今瑶的心跳逐渐伴随着星火熄灭。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21节 静寂中,容今瑶深吸一口气:“哪一夜?” 当然是……不能说的那一夜。 楚懿支撑不住困意,双眼一闭,直接侧头倒在了容今瑶的肩膀上,容今瑶一怔,垂眸看去。 原来楚懿不会喝酒,但还是硬生生陪着她一起。 今晚,她看到的是楚懿眼中的月亮与星空,就像是心中的秘匿之地,此刻正向着彼此敞开。 让她印象颇深的端阳节,如今有了第三次。她也许会永远记得今日的月光、佳酿、烟火。 默了默,容今瑶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从怀中掏出莲葵前几日做的香囊。这香囊触感柔滑,一蓝一粉,其中一个绣着骏马、一个绣着蝴蝶。 轻轻拉开绳结,一股清香扑鼻而来。沉香的气息氤氲周围,顷刻之间便有“鹅梨帐中香”的实感。 容今瑶把送给楚懿的香囊悄悄塞进他怀中。 她声音很轻,流淌在风中,轻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今晚的一切都很美。” 美好的‘美’。 第23章 大婚之夜,她的心病。…… 暖风融入万象之中, 春归夏至,天朗气清,古木阴阴覆盖着城南的一处宅院。 幽花籍籍, 小窗明净。屋里头的女人一身简朴的素色衣裙, 没有繁复装饰, 只以玉簪轻轻挽起发髻。如果不看那张脸,倒真觉得这女子好生清丽脱俗。 脸上的疤痕细细长长, 可以想象到她用刀划破肌肤,从额头到侧脸,满是血迹。 叶欢意摸着这道疤, 微微的痒。她神色怔忡, 脑海里回闪着端阳那日的情形。 一身黑衣的少年顺着二楼的窗户, 给她指了指街对面的屠户, 还有拎着茶壶给客人倒茶的店小二。以及,在路边买烧饼的宋昭儿。 “你想干什么?”叶欢意不解又愤怒:“你在威胁我?” 少年眉眼坦荡,被叶欢意射了一记眼刀也是无所谓的笑笑,他慢条斯理道:“怎么会呢, 叶贵妃。” 他耸了耸肩, “我只是在提醒夫人,你从踏入上京的第一刻起,就已经入了那位的牢笼。客店外, 你这几日遇到的人,全都是禁军。” 这些人很普通,普通到没人会怀疑他们的身份。然而如果眼神一直停留在他们身上,则会发现,这些人的目光时不时就会看向客店。 这目光,不是轻飘飘的一瞥, 而是有目的的监视。 叶欢意蓦地脊背发凉,“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夫人只需要知道,我是来帮你的。”少年悠悠道:“奉太子所托,我有义务保护你们。我会派人接二位到一处宅院中安顿,起码比客店舒适。只不过需要提醒贵妃一句:不要试图在陛下眼皮子底下逃跑,恐招惹圣怒。” 叶欢意顿了顿,“除此之外,没别的要求?” 她不相信眼前之人会不求回报的帮助自己。他提到太子与禁军时十分坦然,也对皇帝的脾性有所了解,观其面容与气质,定不是等闲之辈。 少年扬眉笑笑,“还真有一个要求。” “什么?” “五月十二,六公主下嫁,城南府邸后院,贵妃需要亲口对公主说出祝福。” 六公主…… 叶欢意下意识看向床边的文集,愣怔不已,倏尔想起容今瑶孤寂落魄的背影。 她根本没想过与容今瑶相认,或者说,她抗拒同容今瑶相认。容今瑶的出现会让她想起那段痛苦的、发疯的日子。叶欢意很诧异,容今瑶应当恨她才对。 末了,耳边响起宋昭儿的叩门声:“笃笃——” 少年已然要翻窗离去,在他临走时,叶欢意问道:“她是你什么人?” 他歪着头,左思右想,似乎很苦恼似的。最后看向叶欢意,黑眸明亮,“应该是家人吧。” …… 少年如约履行自己的承诺,把她们安置在宅子中,到目前为止没有人来为难她们。 只不过今早出门,叶欢意偶然遇到一个背着背篓的卖花姑娘拦路,她说:“夫人,你听说了吗?六公主与楚小将军马上就要成婚啦,夫人蹭蹭喜气,这花五文钱就可以卖您。” “楚小将军?”叶欢意目光微动,少年的黑影在记忆中一闪而过,她接过卖花姑娘手里的花,“这花我买了。”又问:“你可曾见过楚小将军的容貌?” 卖花姑娘眼睛一亮,语气骄傲:“当然了!小将军凯旋而归那日,我们路边有幸瞧见过。那叫一个风神俊秀!一双眼睛……深情诱人,含笑明朗……诶?夫人?” 没等卖花姑娘说完,叶欢意付了钱,绕过她,径直离开。 家人…… 帮助她的少年,就是楚懿。百姓口中——六公主容今瑶的夫君。 知道这个消息后,叶欢意愈发不安。她甚至在想:会不会是容今瑶故意缠着楚懿,为了与她相认,便让楚懿谎称便衣禁军围在了客房外,目的是拖延她们离开的时间。 “娘亲,你怎么愁眉苦脸的?”宋昭儿趴在叶欢意身边,替她揉了揉紧蹙的眉心,问道:“我们为什么要住在这里啊,表哥已经中了状元,入了翰林院,我们就可以返程回姑苏了呀!” 是啊……她们为什么要听楚懿的一面之词?那个男人这么久没出现,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始终没有记起来自己,一切不过是容今瑶与楚懿的安排,是私心! 叶欢意眼皮跳得厉害,当下便做了决定,“昭昭,什么东西都不要了,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楚懿与容今瑶大婚之日,没人有闲暇关注到她们是否离开。 宋昭儿的起居生活都很依赖叶欢意,她有一瞬间的犹豫。不过转念一想,娘亲都说不要了,那就自有不要的理由,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娘亲总会有办法的。 正当叶欢意与宋昭儿准备瞒着楚懿离开时,有小厮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夫人,禁军……把这里包围了。” “禁军?”宋昭儿疑惑地看向小厮:“禁军为何要包围我们?” “砰”的一声,宁静被突如其来的喧嚣打破。沉重的脚步声在地面上回响,伴随着铠甲碰撞的声音,穿着盔甲的禁军涌入宅院大门。进来后,他们整齐有序地迅速分散开,将各个角落严密控制。 小厮脸色发白,叶欢意也面如土色,她抬手把宋昭儿护在身后。 紧接着,高大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男人眉宇中带着叶欢意看不懂的情绪。 帝王眼神没有丝毫温度,面容迸发出刺骨冷意,他开口问道:“为什么要逃?” 在看到叶欢意脸上的疤痕时,皇帝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也不知是嫌弃还是心疼。 叶欢意面颊苍白,蠕动双唇,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为什么要逃…… 因为他是一场噩梦,一场回想起,便会疯掉的噩梦。 眼前男人曾把她囚在宫中,像是一个精美的玩物,被钉扣在墙上供人观赏。有人骂她是祸国妖妃,有人骂她不知好歹。后宫水深,她深深地溺进去过,差一点死掉。他甚至曾在她生产之后默认皇后给她灌下再也不能生育的汤药…… 桩桩件件,历历在目。现在,反过来问她为什么不逃? 叶欢意故作镇定道:“我没有逃,我们本就打算回姑苏,夫君还在家里等我。陛下……这是何意?” “上京名医众多,总会有人能治好你的脸。宋、夫、人,留在上京治脸吧,你现在这副模样,你夫君看得进眼么?” 他加重“宋夫人”的音,恨不得将这三个字嚼碎了咽进肚子里。 “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他都很爱我,我不需要在上京治脸。” 就是这张脸,让男人一度痴迷。叶欢意离开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划破自己的面容。也许毁了它,一切就会变好。 宋昭儿捏着叶欢意的衣角,有些害怕、却也好奇地往外探头。 只是好巧不巧,宋昭儿刚好撞上了皇帝审视的眼神。男人长眸微微眯起,无声打量女孩,脸色冷沉,道:“朕突然有个想法。” 皇帝看着叶欢意,眉心烦躁,淡淡道:“叶欢意,要么留在上京治脸,要么你和他的女儿入宫为妃。只能二选一,你别想着逃。” 皇帝冷漠的睥睨眼前女子,不含一点柔情。 “疯子!”叶欢意脸色骤变,脱口而出道。 “疯子?”男人侧过脖颈,露出里面的疤痕。那是一条更长的疤,从耳后开始延伸。他轻蔑一笑:“你不也是吗?” 叶欢意身子发抖。 他到底想干什么!试图将她囚在上京,又要拿宋昭儿威胁她! 女人脸上布满恨意,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容晏,你究竟有多恨我,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幸福吗?” “我当初做过最错误的决定,就是没忍心看你死在深山里。果然,如今所有的报应都反噬到我身上,我认!可是容晏,你以为你会有什么好下场吗?我诅咒你、还有你的子孙,世世代代都不会幸福——所有苦难会在你死后的地狱中,千倍百倍加注!” 叶欢意竭尽全力诅咒皇帝,听得宋昭儿胆战心惊。 她第一次见娘亲这幅模样,那该是多么滔天的恨意,凝聚在女人的眼眸中,恍若下一瞬就会喷出火来。 “呵,朕的子子孙孙?”皇帝走上前,扼住她的手腕。 男人微微俯身,居高临下看着叶欢意,伸出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目光狠戾:“你是不是忘了,朕同你也有孩子?你就这么爱他,连带着爱他的孩子,反而对自己的血肉下诅咒?” 叶欢意艰难吐出几个字:“是、啊……” “只要和你有关系的人,我都恨。”她皮笑肉不笑地道,嘴唇发白,格外瘆人。 皇帝顿感无趣,手一松,将叶欢意重重甩开。 他命令禁军将宋昭儿带走,截断了叶欢意急促的反扑。宋昭儿被吓哭,一遍遍喊着娘亲。皇帝只冷漠道:“你和那个人的女儿是去是留,全取决于你的决定。” “朕只给你三日。” …… “公主,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到很幸福?” 欢意宫内,微光轻柔穿透窗牖,轻轻洒在铜镜前的少女的灵秀眉眼上。 莲葵和几个婢女围在容今瑶身边,手持象牙梳,细理青丝。每一根发丝都被镶嵌进金冠与步摇中,细腻的脂粉轻轻扫过面庞,肤若凝脂,更为剔透。胭脂点在脸颊两侧,平添几分羞涩与娇艳。 容今瑶怔了一瞬。 她抬头看向莲葵,再看看其他几位婢女,她们的眼神自内而外溢满欢愉。沉吟片刻,容今瑶坦诚道:“我见到了最美的月亮和烟火,我很幸福。” 如果楚懿没有喝醉酒就更好了。 那晚,他们在屋脊上呆了约莫半个时辰,恰好赶上一批禁军巡夜,为首之人是陆玄枫。若非如此,她就要准备给楚懿打醒了。 听到容今瑶这么说,莲葵也安心地笑了笑:“幸福就好,公主幸福,奴婢也幸福!” 容今瑶“嗯”了一下,心神不宁地抿了抿唇,也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让她有些恍惚。 她凝视着铜镜里的人。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22节 镜中倩影,绛红如霞的裙摆层层叠叠,轻轻摇曳,如同天际的绚烂红云。女子薄施粉黛,眉若柳叶,发如云瀑,姿色艳丽,胜似丰艳荷花。 随后,镜子里慢慢浮现出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她侧脸微微肿起,湿漉漉的眼睛满是小心翼翼,正在对她笑。 笑得很明媚,自由的明媚。 …… 容今瑶与楚懿成婚在上京城内备受瞩目,为了彰显皇家气派,大昭帝赐以良田千亩,十里红妆,赍帛一百匹、钱四十万。楚懿的聘礼礼单也丝毫不逊色,令人观之生羡。 二人的府邸坐落在城南,街道司的兵士提着镀金银的水桶洒扫。 白羽军成了送亲队伍,他们经过长长街巷,听见沿路百姓夹道欢呼。直到落轿拜堂,容今瑶都是迷迷糊糊地任人扶持,神思颇为迷离,总觉得今夜会有大事发生。 夜幕低垂,暗芳幽香。一切俗礼既成,容今瑶呆在后院里的新房,楚懿在前厅酬酢宾客。 是夜,来喝喜酒的人很多,前厅灯火辉煌,笑语喧哗,无拘无束。许是因为今日禁军统领、太子亲临,白羽军的兵士们也在,故府外未设重兵守卫。 城南之地,权贵云集,街道司常遣人巡逻。而城南以南,都是废庙荒冢,满目凄凉,人们皆视为不祥,避之唯恐不及。 忽闻檐下步履声起,静夜中分外清晰。 容今瑶以为是楚懿归来,有些局促不安地起身,顺手将盖头掀了起来。她的眸子亮晶晶的,烛光映照她的脸,像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楚懿?” 看见来人面容,她身形一滞。 昏黄烛火之下,叶欢意的身影悄然出现。 容今瑶愕然站起身,喃喃道:“母妃……” 她像小时候一般兴奋地朝着女人跑去,离得近了,入目便是叶欢意脸上那条蜿蜒疤痕。容今瑶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试图碰触到叶欢意脸上的伤痛。 叶欢意无声往后退了退。 容今瑶的手失落垂下,不过这并未影响分毫,她笑意不减:“我就知道母妃是记得我的。那日在客店,母妃不同我相认,是不是因为久别生疏,所以比较尴尬?” 她眼角噙泪,眨着黑亮的眼睛,梨涡浅浅,露出孩童般的天真烂漫,“母妃今日是来看我大婚的对不对?这件事我做梦都未敢奢望,如今能再次见到母妃……真好!文集母妃可喜欢?我这里还有许多。对了,母妃准备何时离开上京,表哥、妹妹,我们可以一起……” “我不是你母妃。”叶欢意神色冷漠地打断容今瑶,“我也不是来祝福你的。” 容今瑶愣住,“……什么?” 叶欢意目眶深陷,眸中猩红,“今日我来,是要与你彻底断绝关系。你以后不要再叫我母妃,我只有宋昭儿一个女儿。” 容今瑶笑容凝滞,言语卡在喉咙里,一时难以说出口,她有些难以置信:“断绝、关系?” “若不是因为你和楚懿诓骗于我,或许我早就能离开上京。何苦至于又被他发现!就是因为你的一己私心,害得昭儿被容晏带走,害得我不能归家同亲人团聚。容今瑶,你是不是我和他造下来的孽?” 叶欢意猛地上前,双手紧扼容今瑶的肩膀,目眦欲裂,道:“你身上留着那个人的血,让我恶心至极。” 什么诓骗,什么一己私心,容今瑶无暇顾及。她懵然地抬头,忍着心口逐渐传来的疼痛,轻声问:“那为什么,你要生下我呢?” “你本不该出现。”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不认你?好,我现在告诉你。你是我的耻辱,我不是不敢认你,我是——”叶欢意看着少女迷茫的神情,冷漠说:“根本就不想认你。” “我试图杀他的第十日,他说他终于厌弃我了,放我离宫,永世不再相见。皇宫中的一切我都没有带走,包括你。我甚至希望你们从来没有出现过,所以容今瑶,不要幻想我会在你成婚之日祝福你了,因为你们容家人。” “——都不配。” 撂下宣泄情绪的话,叶欢意一瞬间产生出报复皇帝的快感。她不顾容今瑶僵硬的面色,旋身而去,背影决绝。 你是我的耻辱……你们容家人都不配得到祝福…… 是啊,她是容家人。 容今瑶只感觉眼前唯余茫茫白雾,心间竭力压制的痛楚和情感骤然决堤。她望着叶欢意离去的背影,身体里的每一寸都被绝望填满。 她恍若又回到了叶欢意抛弃她离宫的那日。 坠下深渊,陷入河流,连呼吸都是痛彻心扉的。所有防线在一瞬间坍塌,无尽的黑暗、模糊的瞳孔让容今瑶窒息不已。 叶欢意残忍的话在耳畔边不断回响,她似乎感受到了灵魂出窍的空虚,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任由视线天旋地转。 婚房中,映入眼帘是一片红,四壁之上挂着绣有龙凤呈祥的挂毯,床榻顶上悬挂着精致的帐幔。柔软的绸缎被褥、雕花屏风、黄花梨木桌椅……桌上,还有龙凤烛台。 烛火摇曳,映照容今瑶苍白的脸。 今日,是她的大婚之日,她终于得到了一点幸福感。可是这幸福转瞬即逝,她只能自叹无能,为什么连幸福都抓不住;今日过后,她顺理成章躲避和亲,不会经他人之口像个物件一样被丢弃。可是这亲事也是她算计来的,她根本没问过其他人的感受。 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形。 牙齿死死咬住手腕,疼痛让容今瑶的思绪暂时清晰。 此时此刻的后院唯风声寂寂相伴,前厅那些喧扰的敬酒祝福,遥遥入耳,渐远渐淡。 坐在地面上的少女踉跄站起,跌跌撞撞朝着门外跑去。 忽然风起,吹灭红烛,婚房里黯沉下来,只余门扉砰砰作响于静夜之中。 …… 前厅,张灯结彩,红绸轻扬。酒过三巡,众人酒酣耳热,醉态可掬。他们乐此不疲穿梭于宴席之间,寻找共饮之人。实在要昏睡了,便叫来随从看顾归家。 中间的年轻人身着婚服,身量颀长,嘴角笑意微扬,眼底泛起淡淡的青影。 他太阳穴跳了许久,忽生悸动,不知从何而来一阵不安。 “小将军!”莲葵仓皇奔趋,被醉酒之人绊倒后,顾不得第一时刻站起来,反而是无措地匍匐而前。她声颤如丝:“公主不见了!” “不见了?”楚懿眉峰紧蹙:“什么意思?” “后院的门开着……”莲葵颤颤巍巍拿出一条沾满灰尘的破旧红绳,“这是公主的五色丝绳索,我在后门捡到的。” “叶贵妃、叶贵妃,”莲葵知晓今夜楚懿所做的安排,所以此时此刻才如此笃定,她喃喃重复道:“一定是因为叶贵妃!” 莲葵眼眶里面蓄满了泪,肩膀止不住地颤抖,指节泛白,“公主当是心病犯了,情志郁结,便会想着逃离。” 听到“心病”一词,楚懿眼神微黯,“到底是怎么回事?” 莲葵努力回忆,强硬压制住心中的痛楚:“公主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了。第一次是叶贵妃离宫的那日,陛下想放火烧了欢意宫。公主发疯了一样的嘶吼、祈求,哭到晕厥才求来一丝怜悯。最后……一场大雨,保住了欢意宫,却没保住公主。那次过后,自此一月,公主不说一句话,每日都躲在偏殿里,以泪洗面。” 言及此处,莲葵泣不成声,她深吸一口气,徐徐向楚懿道出全部。 “太子殿下虽关心公主,可也不能时时刻刻陪在她的身边,有半个月的时间是公主硬生生挺过来的。之后,公主很少失控了,不管受到什么委屈,也都是一笑置之,任是什么揶揄都掀不起波澜。小将军,公主绝不是你记忆中的那样!她是个很善良、很好的人。” “公主面上不显对叶贵妃的在意,是因为旁人的言语总归带有私心。唯独叶贵妃本人,是公主多年来的执念。” “凌云堂击鞠摔下马,是她想引起陛下与贵妃的关注,并非是刻意让您受罚。” “推江小侯爷落水,是因为那日他把葫芦里的鸽子换成了冷水,淋了公主一身,还借小将军的名,去逼公主哭。” “……” 细雨潜然而至,广布苍穹。稀疏雨滴轻拂叶尖、檐角,化作细碎清脆的声音,宛若风铃自远处幽响。 楚懿的面容隐在喜庆的红灯笼下,平日里的和煦温朗尽失,周遭的空气随着他的目光变得凝固。 原来如此,原来父亲口中“家人的关爱”,还有这一层缘由。 “公主好像总是少了些运气。”莲葵道,“今日奴婢问公主幸福与否,她说:‘莲葵,我见到了最美的月亮和烟火,我很幸福’。可是为什么……每次在她感觉到幸福的时候,总是会被人夺走呢?” 见楚懿不语,莲葵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哽咽着说:“小将军……您能不能帮帮公主?” 繁盛的声浪渐渐平息下来,似退潮一般。 “她不配做一个母亲。”楚懿几乎没有迟疑,只冷冷道:“婚宴散了,你和青云守在婚房门口,任何人都不准靠近。” 言罢,楚懿转身,疾步而出。 暗红婚服在摇曳的灯影下,炽如烈焰,又似深秋夕阳。最后,夕阳的血红,亦随雨丝轻拂而渐隐其色,归于苍茫。 楚懿骑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内,莲葵双手合十,对着漫漫黑夜与雨幕,虔诚道:“保佑公主一定要平安无事。” 第24章 神明为她送来了祥瑞。…… 雨珠循着鼻梁潺潺而下, 聚于颌间后,化作一道银弧,与周遭雨幕融为一体。 今夜本该蝉声绕梁, 风也亦该缱绻温柔。然而, 蝉噤无声, 风凛冽刺骨。打湿的落叶满目萧瑟,阴沉天穹遮挡星月, 让上京陷入一片灰暗之中。 城南街道空无一人,百姓宅院里的灯火化成繁星,微光隐隐, 足以拂照楚懿策马前行的路。 楚懿在雨中奔行, 目光四处搜寻, 心口划过莫名的情绪。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像是有针尖密密麻麻扎在身上,十分难耐。 楚懿也弄不清这感觉究竟源自什么,他在心里做好准备与容今瑶相敬如宾,也答应父亲苦口婆心的劝诫, 对容今瑶心软一点, 给予她家人的关爱。 他接纳她成为家人,身份也许是朋友、也许是亲人、也许是妹妹……可前面那些身份,并不足以让他有如此复杂的情绪。 楚懿按捺下心中的怪异, 勒马而停,冒着雨,冷静思索莲葵说过的每一句话。 “自此一月,公主不说一句话,每日都躲在偏殿里,以泪洗面。” “有半个月的时间是公主硬生生挺过来的。之后, 公主很少失控了,不管受到什么委屈,也都是一笑置之,任是什么揶揄都掀不起波澜。” 思及此,楚懿的心跳突然空了一拍。一件久未触及的事情如同夜空中明亮的星,忽然在记忆的苍穹中闪烁。 ——他与容今瑶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候,他还未觉得容今瑶是笑面虎。 正值凌云堂开学礼,每年这个时候,京城权贵都会亲自将自己的孩子送入学堂。父母之间尚且都要攀比、虚情假意几分,更别提孩童之间。大家表面上你作揖、我行礼,十分和谐,背地里则盘算该与谁打交道才能出风头、对家族有助益。 皇室子弟不必说,任谁都想攀附。只不过除了这些之外,他们还有一个想结交之人。 然而等了一上午,至开学礼结束,那人都没有出现过。众人神色恹恹,只好散了。 彼时,楚懿正在翻后墙。 稳稳落地后,楚懿拍了拍手心上的灰尘,微微勾唇,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当他转身时,眼神忽然凝住。 水剪双眸,春山峨眉,唇瓣似缀着一颗樱桃。她穿着天青色为底的罗裙,上面绣着粉嫩桃花。上衣是一件对襟襦衫,隐约可见蝴蝶翩迁,花枝缠绕的刺绣图。 女孩安静地蹲在墙边,手里正拿着一团白布给浑身沾满湿泥的小猫包扎,神情认真,近乎虔诚。 小猫的叫声轻柔细弱,包扎到一半的时候,它的叫声又变得哀怨急切。“喵呜”一声,还带着颤抖,似乎在呼唤主人的注意。 她包扎手法特别差。 楚懿轻轻瞥了一眼,皱起眉头,本来想径直走过,可怎料女孩突然开口:“你……帮我给它包扎。” “你在跟我说话?” 这附近没有别人,楚懿有些不可思议。容今瑶点点头,走到他面前,手指揪着衣角,眼神躲躲闪闪,似乎做了很大的努力。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23节 “不然我就把你翻墙的事情告诉老师。”她别扭道。 小女孩威胁人的模样过于柔软可爱,毫无震慑力。楚懿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挑了挑眉,孩子气地逗她:“随你便。” 话落,一只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楚懿看向眼前人,有些诧异。 容今瑶眸子水汪汪的,她吸着鼻子,有些可怜地说:“它快要死了,我治不好,你能不能帮帮我?” 她的模样与受伤的猫没什么区别,楚懿想。 尽管楚懿不认识眼前女孩,最后还是选择出手相助。等到他们双双回到课堂,楚懿这才知道,原来她就是六公主。好巧不巧,二人还是同窗。 适逢放堂,老师随口讲着故事。 他说,上京许多百姓家里都会供奉神像,希望神明可以驻守,保佑家运。可是有很多人请了神像,只供奉一段时间便后悔了。有人因为上香麻烦而放弃,有人因为没有达到预想的结果而放弃。 凌云堂的学生都是世家皇族子弟,每个人含着金汤匙出生,受到万般宠爱。老师随便讲讲的故事根本无人在意,该玩闹的玩闹,该睡觉的睡觉。 楚懿趴在桌上浅睡,过了一小会儿,他听见身边的女孩轻轻叹了一声气,哀戚道:“原来神明也会被遗弃啊。” 城南静谧空旷,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马蹄声和呼吸声格外醒目。马上的少年微微失神,一瞬间明白过来。 ——它快要死了,我治不好,你能不能帮帮我? ——原来神明也会被遗弃啊…… 原来如此。 那只受伤的、治不好的猫是她,被遗弃的神明也是她。 容今瑶出现在凌云堂,无意间向很多人伸出过手。可是,无人在意,更无人拉起她。就连他自己,也未尝真的去深入了解她。 楚懿不由自主往南边方向眺望,那边人迹罕至,都是废弃的祠庙,里面还遗落着神像。 那个地方,旁人都不敢触及,恐招惹晦气。可一个濒临绝望的人,是不会在乎的。 …… 沁了冷意的夜雨嘀嗒落在门前的木板上,一声一声,经久不停。 空旷破旧的祠庙里,面容模糊的小神像与神台被遗弃在地,有的已经破损,有的外形完好。一旁还有陈旧的香炉,里面的尘灰积满了厚厚一层,显然是多年无人来过。 幽暗月光似乎并不垂怜这处偏僻祠庙,里面漆黑一团,连影子都被黑暗掩盖。 容今瑶就缩在祠庙的角落里,鼻尖是陈旧、略带霉湿的气息。她抽抽嗒嗒的哭,出神望着残旧木门上的“吉”字,竟然与她身上的大红喜服诡异得相衬。 “你是我的耻辱……” “你身上留着他的血,恶心至极……” 这场大雨摧人心志。 少女眼眸空洞,面庞雪白,孱弱的肩膀被枯枝荆棘刺痛流血也浑然不觉。 容今瑶已经很久没这样过了,身子沉重疲惫,大脑陷入泥沼之中,好似被抽走全部的力气。 可她从始至终都知晓,自己体内住着孤寡的灵魂。她把自己残破碎裂的心,一片一片捡起来缝合,虽然缝补后的形状很丑陋。她想,只要这颗心能跳动就好。她努力把自己从绝望中扯出,一直以“母妃是爱她的,只是宫中生活太煎熬”的借口聊以安慰,勉强度日。 她成全母妃的心愿、谅解父皇的冷漠、努力遗忘身边的恶意。 然而,叶欢意几句话就把她一切的坚持都打破了。 她,无父亦无母。 容今瑶呆滞地望向同样被遗弃在祠庙中的神像,不一会儿,又迟钝地垂首,开始胡乱猜想。 今夜她情绪霎时崩溃,仓皇出逃,楚懿知道了会不会来找她呢?他应当会更讨厌自己了吧,她算计他的婚事、限制他的自由,还对他做了那么多无理取闹的事,让所有人都误会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 她好像给楚懿添麻烦了。 一想到这,容今瑶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数次愧疚地哽咽,连哭声都只停留在抽泣,生怕一点风吹草动让旁人听见。 “哒哒哒——” 冷不防,祠庙外传来人走路的脚步声,踩在雨里,声音格外明显。容今瑶下意识屏住呼吸,将喉间溢出的哭声吞了进去。 “容今瑶,出来吧,我知道你躲起来了。”骤然,楚懿的声音闯入耳里,“我知道你就在这里,你出来,我带你回家。” 他无比笃定地开口,情绪很复杂。如果容今瑶此时能看见他的神色,便会发现他不似以往漠然。少年的声音没了往日那般含笑腔调,微微愠怒,又带着一丝隐忍。 容今瑶心尖一颤,脸色苍白得如同冬日初雪,周围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楚懿来了。 有人说,请神容易送神难,神明一向敏感,遗弃它们的人要承受神明的怒火。旁人皆对这个地方避之不及,谁都不想无故招惹灾祸。 容今瑶在心中恳求:不要进来……不要进来……她不想被人看见,不想被找到。更不想,让楚懿背负神明的怒火。 身子又往角落里瑟缩了几寸,容今瑶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响,她安慰自己,那人马上就会离开。 然而未能如容今瑶所愿。 下一刻,“吱呀”一声,残旧木门被人推开。 穿着喜服的年轻人映着月光,莹润冷白的光泽勾勒出秀欣的身型轮廓。他浑身上下被雨水淋透,周身携带着雨夜的凛冽寒意,推开门时,黯淡无光的神像也被镀上一层银泽。 容今瑶愣住了。 少年的黑发被打湿,一缕一缕贴在额前,更显得那双眼深邃透亮。此刻,她并未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任何的嘲弄、讥讽、调侃与不屑。 反而在那秋水明眸之中,窥见了不忍、愧疚与怜惜。 容今瑶听到来人妥协般的叹息,也听到他以最轻柔的语气对她说:“容昭昭,我找到你了。” ……找到她了? 落下的泪和湿了的妆面混作一团,朱红与苍白染成颜料,涂抹在少女脸上,使其辨不清晰真容。头发混杂着雨水与灰尘,黏腻地贴在侧脸,容今瑶仅能露出带着怯意的双眸,乍一看如同寂寥深夜中的索命女鬼。 容今瑶张了张嘴,木然地看着楚懿,眼眶中忽然氤氲起汩汩湿意。 小时候,母妃不喜与她过于亲近,可是有一日,母妃说要与自己玩藏猫儿。于是她开心地跑到后花园的繁花尽处,躲进花丛,静静等着母妃找到自己。 然而从天明到天黑,从日落到月升,都没能看到母妃的身影。 小女孩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忍着饥饿跑着去找母妃,想跟娘亲撒娇,问问她是不是躲得太难找了,所以母妃一直没来,下一次一定不会如此任性。 可是到最后,她等来的却是叶欢意决然离去的背影,以及被父皇清空的寝宫。 楚懿紧抿双唇,垂眸凝视满身狼狈的容今瑶。 她哪里是什么笑面虎,分明是一只被雨淋湿的猫,蜷缩在角落里,只会用湿哒哒的眼睛看着他。 楚懿睫毛上还挂着水珠,瞳仁被雨意氤氲出温柔光色,他静了几息,缓缓说:“让我成为你的家人吧。” 容今瑶喉咙中溢出声声呜咽,看着楚懿一步步靠近自己。她退无可退,只能把头埋进胸前,试图躲避。 她不想见到楚懿,却又割裂地想。 ——今夜神明没有发怒,神明为她送来了祥瑞。 第25章 同床共枕一整夜。 楚懿踢开挡路的树杈与杂草, 径直走到瑟缩的容今瑶面前,低下身子,单膝跪地。他伸出手慢慢靠近她, 掌心悬停在她头顶, 等了片刻, 见她没有抗拒,才轻柔地抚了上去。 掌心的温度透过凌乱的发丝, 似乎带着某种安抚的意味。 顿了顿,楚懿开口,嗓音中透着喑哑:“叶贵妃的事, 是我自作主张了, 抱歉。” 因为片面的目光, 他多次误解容今瑶, 认为她脸上戴着虚伪的假面具。出于好奇的心态,他数次试探,试图一层一层撕开伪装,深窥她掩藏之下的真面目。 一层又一层……他终于见到了她最真实的模样, 结果却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 这场雨来得急、去得也快, 幽邃黑夜中,婚服加身的二人借着微薄的光,看清对方眼中流淌的情绪。 “为什么跟我说抱歉……你又没错, 你已经帮我很多了……”容今瑶肩膀微微颤抖,双眸雾气凝重,眼泪登时化作决堤的泪水倾泻而出。 她不敢抬起眼睫看他,只细碎的呜咽。一点一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赶走他。 楚懿无视容今瑶的驱赶, 却也守护她的脆弱,静静地等待她呼吸平稳。 依照莲葵所说,容今瑶心病发作后会极度敏感,下意识想要逃离。楚懿唯一能做的,便是认可、理解与陪伴。 思及此,楚懿定定神,轻声道:“容今瑶,所有人都很喜欢你,莲葵、太子、方云朗。每个人都觉得你很好。” “——也包括我。” 楚懿尝试着向深渊处的人伸出援助之手,“你不是一无所有。” 他用指腹拭去容今瑶面容上的泪,指了指门外,微微一笑:“你看,就连这雨也很喜欢你。知道你要回家了,舍不得再次让你淋湿。” 话音甫落,容今瑶缓缓抬起头。 喜欢? 她这样的人,也值得被喜欢吗? 时隔十年,第一次有人当面对她说,所有人都很喜欢你,每个人都觉得你很好。因为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被忽视的存在。 或装成乖巧的模样、或成为令人头疼的草包公主、或韬光养晦安稳度日。她尝试过无数种吸引人注意的法子,可父皇与母妃的疏远,每每让她反思,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到头来竟发现,有些人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思绪时而迟钝时而平静,容今瑶目光惨然,张了张嘴,断断续续地说:“楚懿,这是同情吗?” 她已经很多年不哭了,被尖锐的言辞刺激也好、被冷落也罢,她都能硬生生地忍下来。以至后来无论旁人怎么说,她都能面不改色,没半分情绪。可长久的忍耐总是会突然破功,再坚固的石头也总有裂开的那一天。 一直忍耐的脆弱和秘密终于袒露人前,还是以这么狼狈的姿态。此情此景,不管是谁都会心生同情吧,楚懿也不例外。 但这份同情的分量太重了。 “我不需要同情。”她忍不住道,“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明天就好了。” 楚懿听出她语气中的执拗,“忘了?我还欠你一份人情。” 容今瑶心想她只是大脑迟钝了些,又不是失忆,“端阳那日,你已经还给我了。” “……”楚懿没再说话,只是俯下身去,把围绕在容今瑶身侧的枯枝荆棘一一挪开。 那些枯枝带着尖锐的刺,环在人的周围就好像无形的囚笼,稍有不慎就会遍体鳞伤。当最后一根荆棘被清除,遮挡在容今瑶脸上的阴翳也刹那间消散。 楚懿直起身,低眉凝视她:“我没那么好心,遇到一只受伤的猫就要捡回家。日日呵护,成为它的家人,我又不是收容所。”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24节 “我只是想告诉你……” “神明不会被遗弃,神明即便是跌落泥泞,也仍旧会发光。” …… 夜色已深,城南灯火荧煌,新婚府宅里嬉闹的声音渐渐消弭。 一匹马静静地停在后门。 楚懿脱下暗红色的外袍罩住容今瑶,自己只穿一件玄色纯衣,雨后凉风习习,把思绪吹得清醒。入了后院,莲葵和青云正在门前焦急踱步。 莲葵听到“咈哧咈哧”的马声,忽然眼神一亮,拽了拽青云,一同迎上前。 “公主……!” “主子。” 二人轻声细语,异口同声道。 楚懿步伐未停。 宅院的房梁挂着朱缎,檐角亭廊上的红娟花与灯笼相映成趣。楚懿与容今瑶浑身湿淋淋的,一走一过落下水滴,在地面上晕开一圈圈涟漪。 楚懿大步跨进婚房,悬于门楣之上的双喜字轻轻飘起。 烛火点燃,发出“噼啪”的细微声响,烛光让这间屋子又变得温暖柔和起来,床也被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楚懿把容今瑶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倾下身,在一旁半蹲。 容今瑶缓缓睁开眼睛。 她始终抓着他的手不放,楚懿脱不开身,回头对青云道:“打一桶水,不要太烫,再准备一身干净的寝衣。”又对莲葵说:“你留下来给她沐浴更衣。” 过了一会儿,浴桶、热水、衣服齐全了,莲葵还熬了两碗药膳。一碗给楚懿,一碗给容今瑶。 楚懿顺手接过来,几口喝完,遂道:“这里你照看着,今晚我睡书房,有什么问题直接找我。” 说罢,他准备抽出手离开,然而容今瑶说什么都不肯松。 泪痕布满了她整张脸,眼睛也雾蒙蒙的,悲哀的情绪凝滞在往日那张娇俏明媚的面孔上。饶是青云站得远远的,模糊中看见这神情,也忍不住心口一酸。 莲葵走上前,心疼地吸了吸鼻子,试图掰开容今瑶的手,“公主,松手好不好?奴婢在这里伺候您沐浴。新婚大喜,公主和小将军都不能着凉生病啊。” 容今瑶睫毛颤了颤,眼神仍旧紧紧盯着楚懿。她嘴唇蠕动,沙哑着开口:“别走。” 莲葵见状,忍不住背过身去哭。 楚懿沉吟片刻,低声道:“好,我不走。” 房间内,暧昧的光线影影绰绰,少年脸庞的轮廓被柔和的光晕包裹,少了些许锐利。 楚懿平静地看着容今瑶,指尖却在暗处不经意间微微一蜷,“但你现在需要净身,这件事我总不能替你。” 虽说他们今日已然成婚,可此种状况下,他并无旖旎之思,更不会趁人之危。 僵持不下之际,适时,莲葵抹了一把泪,走到楚懿身边,提议道:“小将军,如今您是公主的夫君。既然公主离不开你,那只能辛苦小将军……替公主沐浴了。” “现在您是她唯一依赖的人……我们别无他法。” 说着说着,莲葵把头低了下去,声音愈来愈弱。青云则是有些尴尬的转身看向窗外,不敢去看自家主子的表情。 莲葵又道:“现在水温刚好,若是再拖延下去,就凉了!” 楚懿垂下眼帘,牵了牵唇。 莲葵紧张地揪了揪衣服,端量楚懿的表情。 她心中思忖着,如今他们二人已经是夫妻了,这样一来也能培养感情。毕竟小将军的态度太难琢磨,她作为婢女,还是得为公主着想一番。 更何况,在容今瑶最崩溃无助的时候,是楚懿的出现,给她灰暗的世界带来一束光。莲葵相信,这光会越来越亮,直到照亮全部阴霾。 屋内弥散着诡异的安静。 末了,楚懿终是妥协道:“……再多打一桶水进来吧。” 静谧屋室内的铜制烛台上,摆放着数支蜡烛,摇曳着昏黄的暖光。 床榻与浴桶之间隔着一面檀香木屏风,画面上远山如黛,云雾缭绕。屏风的边缘以铜饰镶嵌,往下看,地面上铺了一层柔软的毯子,毯子上丢着脏污的衣物。 容今瑶乖巧得不像话,也有可能是神智不清。 楚懿剥掉女孩的婚服,整个过程都十分顺利。直到最后一层小衣,楚懿犹豫了一下,分辨她的意愿,“你知道自己在沐浴吗?” 容今瑶迷迷糊糊点了点头,“我知道。”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容今瑶半睁着眼睛,“楚懿,我冷。” 看着她的双眸,楚懿低声道:“清醒以后可别说我占你便宜。提前说好,这种事,我只心软一次。” 容今瑶低低应下,哭得累了,身子也太过疲倦,融进温暖的水中,一瞬间让紧蹙的眉毛稍稍舒展。 楚懿轻轻叹了一口气,一时间,眼睛不知道该放在何处。 他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站在原地静了一息:“……” “啪——”的一声,容今瑶身子往水里滑,她难受地呜咽,楚懿眼疾手快,将她捞起来。 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光滑的肌肤,容今瑶睫毛微动,微红的脸颊在氤氲的水汽中显得愈发娇怜。此时此刻,少女平日里故作姿态的撩拨、刻意伪装出来的亲近都消失无踪,取而代之是真实。 有不安,有倔强,有不加掩饰的嗔怪。 楚懿不做声,低垂着眸,手没入温水中。 清澈水波之下,掩映着少女的雪莹玉体。她的手全是咬痕,手指上也有几道剐蹭痕迹。楚懿穿过指缝,细细清理那些血迹与泥土,眸光温柔专注,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神情。 水里放了草药与香包,淡淡的清香带走疲惫与尘埃。温暖的水自锁骨处蜿蜒流下,少年呼吸均匀,眸色克制,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波澜。 给容今瑶沐浴更衣过后,楚懿又将她抱回了床,自己则用另一桶已经凉了的水沐浴。水的温度早已散尽,可他并未觉得有丝毫冷意。 夜里万籁俱寂,正是入水的那一刻,楚懿方知晓自己内心已乱。 …… 新婚夜发生的意外,除了关系亲近的几位,其他人无从知晓。 府中的管家和仆从只记得,天蒙蒙亮之际,陆续经过紧闭的厢房,淡淡的红烛光辉映得窗纸透亮。众人看到这洞房花烛的喜灯燃了一整夜,只当是年轻夫妻情意正浓,殊不知里面又是另一番景象。 不知过了多久,日光愈发浓烈,化作绮丽的霞帔,罩住了床上的人。 一头乌发凌乱铺散,细长的睫毛轻轻颤着。睁开眼的瞬间,容今瑶恍若从一场混沌的梦中挣脱,额头浸满密汗。 她怔然一瞬,意识恢复清明,眼前的景象慢慢清晰—— 入目是精瘦有力的腰腹,腰腹之上的中衣被抓出松散的褶皱,露出一小片肌理分明的线条。而她的手,自然地搭在上面,仿佛将他圈住一般。 她的脸牢牢偎依在楚懿的臂弯中,蹭着他的颈窝。二人的姿势尴尬,就连身体的温度都在上升,异样之感避无可避。 这一晚,柔软且具有安全感的触感,并非是软枕,而是楚懿。 她与楚懿,同床共枕一整夜! 意识到这一点后,容今瑶心头猛然一紧,慌乱地缩回了手,屏住呼吸、动作缓慢地往床的边缘挪动。身后的凉意与身前的温暖大相径庭,她低垂着眼眸,耳畔边是宛如擂鼓的心跳声,混杂着滚烫的呼吸。 容今瑶盯着他的长睫,心绪逐渐复杂,昨夜的情景一幕幕浮现在脑海。 在夜色如墨的破旧祠庙里,身穿婚服的楚懿映着月光,成为黑暗中的一抹亮色。 他对她说:“我只是想告诉你,神明不会被遗弃,神明即便是跌落泥泞,也仍旧会发光。” 祠庙外的雨渐渐停歇,像是洗净了一切浮华。乌云掀开一角,银白月光照亮了原本被吞噬的角落,就在这片光影中,少年的瞳孔更显清明。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世间纵有神明仙灵拯救人们的苦难。可真正的神祇,该是她自己。 一幕淡去,一幕又起。 再之后……便是一些令人“不堪回首”的细节了,可她偏偏记得十分清楚。 她记得楚懿是如何褪下自己那身沾满雨水的婚服,又是如何替她清理身上脏污;也记得他低声说着“我只心软一次”;她甚至记得,是她死死抱住楚懿不愿撒手,几近蛮横地逼迫他留下,二人最后只得同榻而眠…… 天色已然大亮,静谧中,可以断断续续听到后巷街道兜售早食的小贩吆喝声。 容今瑶回过神来,咬了咬唇,不施粉黛的脸泛起绯色。她瞥了瞥床上的楚懿,见他没醒,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醒……否则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尴尬的场景。 容今瑶小心翼翼掀起被子,动作很轻地下床,生怕惊扰了床上的人。周遭的温度登时凉了下来,耳后若有若无、细密的汗珠亦蒸发消散。 她一边屏息,一边轻手轻脚地走到衣柜旁,从里面取出一件浅色的外罩披在身上。 余光不经意扫过床榻,楚懿依旧在安然熟睡。少年闭着眼睑,头微微偏向内侧,长长的睫毛垂落,投下一道弧影,柔和了面容的淡漠凌厉。 容今瑶目光停了片刻,又迅速移开,咽了咽口水。她踮着脚尖,悄悄走到门口,手指拉开一条缝隙,先探出头左右扫视一番,见四下无人,而后侧着身子从门缝中溜了出去。 门板在她身后缓缓合上,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 她逃跑的动作十分迅速,所以浑然不知床榻上的少年,在她离开后,无声睁开了眼。 …… 一场雨唤醒了夏日,忽而微风拂过窗棂,吹乱了几缕发丝。 容今瑶躺在偏房的软榻上,头贴靠窗檐边缘,双手交叠腹前,眼神悠然地放空,不知放空了多久。 在今天之前,她从未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与曾经的死对头同榻而眠。 明明前几个月还在为成婚一事做盘算,费尽心思接近、佯装喜欢放肆撩拨。如今心里面有关和亲的钉子可算是拔了出来,但又有一颗新钉子悄悄凿开缝隙。 完全没考虑过婚后该如何与楚懿相处。能躲得了一时,但躲不过一世。 楚懿这人她是了解的,表面上友好和煦,实际并不会投入半分真感情。他帮助她许多,或许只是出于世家子弟的教养,又或许是频繁看到她的脆弱,一瞬间起了恻隐之心。 她总不至于因为楚懿一句“让我成为你的家人”,就自作多情认为他爱上了自己。 要不然直接坦白? 但下一瞬,容今瑶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楚懿一向不喜被人利用和欺骗,若她坦白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恐怕只会得到他冷冷一句“卑劣”,保不准转头就会与她和离。 容今瑶秀眉微蹙,自顾自地整理着思绪,心道,就算要坦白,也不是现在。一切才刚刚走上正轨,她不能打破表面的和谐,不如先顺其自然维持相敬如宾的距离,之后再寻个更合适的时机。 将惹人心乱的遐思扔出脑海,正打算起身,冷不防听见了一阵脚步声:“趵趵趵——” 还未来得及反应,下一瞬,她的双眼被对方用巾帕遮住,视线陡然变得黑暗。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25节 巾帕里包裹着冰块,凉意聚合在眼周。来人隔着窗,用湿凉的巾帕在她眼睛上打着圈儿按摩。 昨夜她把积攒多年的眼泪一并哭完,梳妆时一瞧,眼尾通红、离近了看肿胀得像个核桃,于是马不停蹄让莲葵去取冰敷的巾帕。 容今瑶顺势闭上浮肿的眼,在规律按压下倍感舒适,她冷不丁开口:“莲葵,你手法怎么变好了?往上一点,对,就是这里,酸涩得很。” 莲葵没像往常一般立即回应,只静静听从容今瑶的吩咐,把手往上挪动些许。 “想吃冰镇的葡萄,”软榻旁有放置冰鉴的案几,容今瑶伸手胡乱摸了摸,只碰到冰鉴的边角。她索性放弃,软着嗓子道:“莲葵,还是你喂我吧。” 按压的动作微微一滞,轻微的细节并不足以察觉。 半晌后,莲葵沉默着将葡萄送入她口中,还顺手把冰鉴拿到她能碰触的位置。 冰凉的汁水爆开,容今瑶忍不住弯唇轻笑。 有婢女贴心服侍,有太阳晒,有暖风吹,好不惬意。虽说与皇宫中的生活相差无几,可容今瑶还是觉得分外畅快。 大概是因为这里没了逼仄的城墙和飞檐,没了虚情假意的讨好,亦没有多年执念的困扰。反而拥有无垠蓝天,还有令人温暖的烟火气。 以及,名义上属于她的“家”。 咽下葡萄,容今瑶敛起笑容,意味深长地说起正事:“我跟楚懿现在也算得上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了,说到底还是我一味强求,期间费了不少波折。” “欠他的人情总不能轻轻带过……这几日你同青云打听打听楚懿的生辰,或是有何比较隐秘的喜好和习惯?偿还人情总要投其所好。” 有的夫妻之间没有情意,出于责任,或者是迫于压力选择共度一生。久而久之,这段婚姻就像是一棵慢慢生长的树,能在风雨中逐渐根深叶茂,也容易在风雨中摧残易折;而有的夫妻,恩爱两不疑,只想与对方白头偕老。 不同的初衷自会有不同的结果,她不想走皇帝与叶欢意的老路,若有一日楚懿有了心仪之人,她也定会成全。 不过当下二人既是夫妻,夫君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就算对方并不会强迫于她,但有所筹划总比打无准备的仗要好。 容今瑶思虑了下,放低声量道:“还有嬷嬷说的同房之事。你之前不是说有许多珍藏的图集和画册吗?找个时间全拿到府中吧,我也好有个准备。” 交代完这些,该有的回应没出现,眼睛上按摩的力道反而无故重了几分。 容今瑶轻皱眉头,奇怪道:“……莲葵?你在听吗?” 四下静悄悄的,偶尔一阵清脆鸟鸣从枝头传来。顿了半晌,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回过神来发现平日里句句有回应的莲葵,方才竟是一句话都没说! 长久的沉默让容今瑶忽生忐忑,一个想法如警铃作响。 服侍她的不是莲葵,那能是谁? 思及此,头上适时响起熟悉的声音:“原来公主投其所好的方式,是以身相许啊。” 语气玩味,且意味不明。 容今瑶脊背僵直,平静的神色顷刻间龟裂,“楚懿?” 眼前一片漆黑,她却冥冥之中能感知到,楚懿在看她。那是自上而下的目光,将她整个人围拢起来。 温热的手掌时不时擦过下颌,袖口时不时刮过耳垂,呼吸时不时吻上她的唇畔。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在这种情状之下,愣是冒出了一点暧昧的苗头。 脑海里紧绷的弦就快要断了,容今瑶下意识想要挣扎,却被反手扣住肩膀,只能乖乖躺着。 少年悠悠道: “你躲什么?” 第26章 “我怎么觉得,你在紧张…… “你躲什么?” 话落, 楚懿自窗外托起容今瑶的脸,手指缓缓移动,贴合在她的太阳穴及眼角位置。 轻轻地按住。 指腹带着淡淡的药膏气味, 沿着眉骨滑下, 绕着她的眼睑做了几圈按摩, 力道恰到好处。 容今瑶却觉得这碰触隐隐灼热,脑海中不合时宜浮现出一个场景——水汽氤氲的浴桶中, 一双手在细腻的肌肤上流连,像流水般滑过颈肩、锁骨、胸口、腰腹…… 不能想,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 容今瑶心尖微颤, 呼吸轻了几分, 咬紧牙关道:“谁说我躲了, 我只是想换个更舒服的姿势而已。” “是吗?”楚懿弯唇一笑, 淡淡调侃道,“但我怎么觉得,你在紧张。” 容今瑶一时语塞。 二人刚经历亲密的接触不久,而今又置于暧昧的气氛中, 换成是谁都会紧张吧?只有他才会如此淡然。 容今瑶蜷缩起手指, 指尖掐进掌心,将她从暧昧的恍惚中拉出来,“毕竟不是谁都能享受到小将军的服侍。” 楚懿:“?” 容今瑶轻车熟路地扯出一抹害羞的假笑, 继续说道:“更何况,我一直觊觎你的美色,紧张也是人之常情。” 楚懿:“……” 还是一如既往的擅长扯谎。 见他不出声,容今瑶话头扭转:“不过怎么是你,莲葵呢?” 楚懿凝了一下眉,说起来, 还是莲葵“特意”让他来的。 他本来在院子中练剑,谁知莲葵路过时忽然肚子不舒服,然后将东西一股脑地塞进他怀里,只留下一句“公主需要冷敷,还请小将军帮忙”,匆匆跑了。 楚懿没拆穿莲葵的小伎俩,只说:“我让她出去采买了。” “那你方才也应该出声制止我一下。” 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楚懿还总是出其不意的出现,容今瑶隐隐担忧起来,生怕自己哪天一不小心就暴露了目的。 闻言,楚懿若有所思地低眸。 昨晚沐浴时她意识不清,使得他窥见了卸下面具后那份真切的柔软。方才容今瑶误以为他是莲葵时,会娇声娇气地让他喂她吃葡萄,状态亦非刻意做假。可一旦发现是他,就又戴回了熟悉的面具伪装自己。 楚懿声音淡淡:“我见你很‘享受’,说话也正在兴头上,不忍打断。” 他的态度愈是平静坦然,愈是显得容今瑶急不可耐。 容今瑶勉力稳住心神,反驳回去:“你偷听墙角也很享受!” 分明是咬牙切齿的警戒与敏感,单单让人觉得有些可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 楚懿略一挑眉,“嗯,的确。” 话音落定,瞥见容今瑶眼睛的浮肿已消去了大半,他缓缓移开了手。 容今瑶得以喘息,迫不及待地要与那道视线拉开距离,从软榻起身的动作带着几分急促。 她站在窗内,抬眸看向窗外的人。 年轻人穿了一身紫绀色箭袖锦袍,风姿奇秀,显得他更是唇红齿白,明目透亮。少年身上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笑起来时,眸子会露出点点星意,无论放在哪里都是惹眼的。 如果能忽略他眸底的深意。 对视良久,楚懿不咸不淡地开口:“我不过生辰,也没什么隐秘的喜好和习惯,你不必费这个心思。” 容今瑶愣了一下。 在凌云堂念书的时候,她曾听旁人提及过,说楚懿向来不过生辰,不论谁送了他生辰礼,他一概退回或丢掉,不可多见的冷漠。 当时容今瑶漠不关心,还以为是说笑,没想到却是真的。 “自我凯旋回京那一日,圣上就已准备为我挑选合适的婚配之人。我无心朝堂党争,可毕竟手里还握着白羽军精锐,若是太过自由必会被人忌惮。”楚懿道,“就算没有你,也还会有别人。” 与皇家缔结姻亲是板上钉钉的事,只是万万没想到回京之后竟会与容今瑶发生这么多牵扯。 楚懿:“跟你成婚,我以后有了东宫相护。而你呢,也多了国公府和白羽军做后盾,两全其美。所以,你不必觉得欠我什么。” 方才暧昧的气息烟消云散,容今瑶察觉到,楚懿此般坦诚,也是在间接提醒她,莫要把这场以利益为主的婚姻当真。 她不需要为了偿还人情去投其所好,更别提同房的事。 容今瑶微微松了口气。 没错,皇家儿女的婚事大多是利益牵扯,没有她,还会有其他的公主、郡主、世家女……只是她突然有些好奇,如果与楚懿成婚的不是她,他会不会也像方才一样,替自己的妻子按摩消肿? 事实上她也这般问了:“成婚之人如若不是我,你原本的打算是什么?” 楚懿目光动了动,有些莫名。 他双手撑在窗台上,对上容今瑶认真的神色,默了片刻,语气自然道:“把自己发配到边疆。” 果然,无论指婚对象是谁,他都不会抗拒,只会坦然接受。容今瑶抿了抿唇,“那你后来怎么又妥协肯和我成婚了?” 她还记得在碧桃林中,楚懿曾信誓旦旦地说这婚事不会成,她也不会成为他的心爱之人。 “我们不是两情相悦吗?”对方轻飘飘开口。 容今瑶猛地一顿,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耳畔的热意爬上脸颊,她努力镇定,后知后觉意识到,楚懿是在复述茶楼那日她“证明真心”的话术。 楚懿意味不明睨她一眼,又缓缓纠正:“错了,应该是你喜欢我。” 他笑了下:“毕竟公主为了能与我成婚费了不小波折,就连婚后同房事宜都安排妥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容今瑶咬咬牙,只想赶快结束这个话题,说多错多,楚懿的试探总是出其不意。她假装打了个哈欠,“我累了,想小憩,烦请小将军替我把窗户关上吧。” 眼睛转了转,又面带微笑,状似可惜地补充了一句:“还有,我晚上睡相不好,容易把身边人当成软枕压着。你右手有旧伤,为了你着想,我们只能暂时分房睡了。” 楚懿心知肚明她是拿他手腕上的旧伤做借口,于是眯起眼冷笑了声,“是吗?那我多谢你的体贴。” 容今瑶微笑着眨了眨眼,道了声不必谢。 楚懿没再说什么,收回视线,合上了窗,不过他并未直接抬脚离开。 他侧身靠在屋外墙壁,一个容今瑶看不见的地方,手指轻轻扣着窗框,“嗒嗒”的声响渗入静谧的空气里。 想要彻底摘掉一个人的面具很难,叫一个敏感的人卸下心房和伪装也不易。 早在凌云堂,心仪他、接近他的人很多。只不过她们都被他温煦韶朗的一面所欺骗,以致心存幻想。见得多了,何为真心,何为假意,他十分清楚。 所以他依旧对容今瑶的喜欢存疑。 从凌云堂的针锋相对到现在的柔情软意,态度陡然逆转,定是有什么目的。 而他呢,起初明明只是想要拆穿她的假面具,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一而再再二三的心软。久而久之,竟也让他觉得,与容今瑶成婚这件事并没有想象中差。 至于为什么会心软对她说“让我成为你的家人”…… 新婚喜庆喧闹,祠庙破旧冷寂。推开木门时,他看到了布满泪痕的脸与被雨淋湿的眼。他自知自己不是个热心肠的人,却偏偏在那一刻想要抓住这一缕残魂,所以向她伸出了手。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26节 这是同情吗? 或许是,又或许不是。 …… 入夜,铿锵的兵刃声在营地中此起彼伏,夹杂着兵士们的笑声与叫好声。 本该熄灯的主将营帐,却意外地透出一片昏黄光亮。 营帐的帐帘被人轻轻掀开,慕昇拿着军报抬脚走进,停在几步之外,望着灯下的少年,陷入短暂的沉思。 他知道小将军一向刻苦,军中事无巨细都要亲力亲为,却不知刻苦到这个地步。 昨日才刚刚与公主完婚,按理说,这几日该是新婚夫妻浓情蜜意的时候。谁成想,小将军竟是一刻也不耽搁,转头就回了白羽营操练新兵,甚至直接宿在了营中! 慕昇心中暗自揣测,难不成二人关系不和? 他早先听别人说起过凌云堂那些事儿,小将军与六公主虽是青梅竹马,可私下关系并不融洽,所以才有了死对头的说法。 眼下见楚懿一脸平静的模样,忍不住又多了几分怀疑。 楚懿坐在桌案前,指尖握着断月刀擦拭,头也没抬地问:“你发什么呆?” 慕昇倏地回过神来,险些忘了正事,“小将军,杏莺楼那批人有消息了。” 他将军报呈上,神情恢复凝重:“之前围猎抓住的可疑之人都只是些小喽啰,他们并不隶属于漠北鹰狮。但据他们所知,的确有一伙人住在杏莺楼。杏莺楼鱼龙混杂,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常去寻欢作乐,喝多了套话相对容易。” 楚懿看着军报里的一行行小字,目光捕捉到某个名字,下意识一凛。 果真是他。 “卑职还查到,贺兰宸也在上京。”慕昇观察着楚懿表情,继续说,“此次贺兰宸有备而来,他带着漠北王亲拟的和亲文书,想必是想联姻求和。不过具体求娶谁,暂未查出。” 楚懿语气嘲弄:“和亲?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以大昭帝的脾性,若是能和亲息战,定会允准。甚至朝臣们都会赞同,若能通过这种方式一劳永逸地结束拉锯战,何乐而不为。 慕昇稍作停顿,欲言又止。 楚懿抬头,看了慕昇一眼,“想说什么便说。” “也没什么,卑职只是有点担心。”慕昇犹豫片刻,如实答道,“漠北王廷向来行事野蛮,不管不顾,尤其那个贺兰宸恨您恨得紧。您越在意什么,他就越要抢走什么。” “所以呢?” 慕昇:“贺兰宸如今潜伏上京,定会知道您与公主的关系。怕就怕,他们这次会把主意打在公主头上……” 楚懿目光渐冷,但话还未说完,又有一人走了进来,“说什么呢?这么严肃。” 是陆玄枫。 昨天容今瑶仓促出逃之后,楚懿就派人给陆玄枫递了消息。将这事悄无声息知会容聿珩一声,然后再把叶欢意与宋昭儿的消息带回来。 瞧见陆玄枫来了,慕昇拱手行礼,先行一步告退。 “宋昭儿被陛下送去了坤宁宫,让皇后的人看着,寸步不离,我根本无法接近。”陆玄枫为难道:“叶……咳,她还住在你安置的宅子中,倒是闹了一晚上,你准备怎么办?” 本是出于好心,没想到却办了坏事。须臾,楚懿道:“还能怎么办?” 他凝眸,无比自然地说:“把她赶出去啊。” 是他花钱置办的宅院安顿叶欢意,却没想到叶欢意这人生性比皇帝还要多疑,甚至能把一口大锅怪罪在容今瑶身上。 陆玄枫嘴角一撇:“她之前可是贵妃,陛下对她,由爱生恨那也是爱。你不怕圣怒?” 楚懿漫不经心道:“你也说那是之前了。有关叶贵妃之事,初始便是奉太子之命,我顺便帮忙而已。结果你也看见了,陛下若是硬要把她留在上京,那就自己想办法吧,跟我没关系。” “和六公主也没关系了吗?” “当然是没关系。” 陆玄枫一愣。 不是在战场,不是面对漠北,陆玄枫竟然也从楚懿身上察觉到了冷漠的压迫感,“楚子瞻。” “嗯?” “你看六公主的眼神很复杂。换成其他人,你可能会非常冷静。”陆玄枫双手撑在桌面上,盯着楚懿,道:“这一次,我在你眼里看见了两个字,‘怜惜’——是男人对女人,不由自主的心疼。” 楚懿沉默半刻,玩笑道:“怎么,陆统领是什么仙人,不仅能猜别人的心思,还能从眼神里看出字来?” “……你没否认。” 慕昇那句“越在意什么,就越要抢走什么”还在耳边萦绕,楚懿神色淡了淡。怜惜一个人,何尝不是一种破绽? 而他,是一个不能有破绽的人。 半晌,在陆玄枫看透的目光下,楚懿开口:“我们既然成婚了,她便是我的家人。你和楚国公都说,我不能伤害她。你知道,这婚事背后也有我爹的手笔,利益相交,左右她是无辜的。与一个自小相识的人相敬如宾,总比陌生人要好。” 利益相交?相敬如宾? 陆玄枫显然不信。 “俗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陆玄枫觑了他一眼,对楚懿的回答见怪不怪,嘲笑道:“下一次,你的眼里会出现什么情绪,我很期待。” 第27章 这软枕还不如楚懿的腰腹…… 一连过了七天, 容今瑶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内心波涛翻涌。 白天的生活倒还算充实。不用跟帝后请安,可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除了吃吃喝喝看话本之外, 便是在院子里逗逗发财, 或者随意逛逛集会,买来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物件装饰厢房。 除此之外, 她还时不时地去书场巷转转。 容今瑶心里盘算着,若是胡文生云游归来,她正好可以翻修一下他的书铺, 按照约定成为他的东家。继而借上京话本生意的兴盛之风, 多赚些银子安度晚年。 做这一干事的期间, 楚懿始终未曾现身。 若不是青云某一日忽然回府来递话, 她都差点要忘了自己已经成婚这件事,甚至那日的同榻而眠都恍然成了她的错觉。 青云毕恭毕敬地转述楚懿的原话:“……小将军说,近几日军中事务繁忙,无暇分身, 就暂且歇在白羽营, 不回府了。” 容今瑶怀里抱着发财,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神情自若地说了声“好”。 莲葵却哀怨地看着青云, 咬了咬牙,忍不住替公主抱不平:“没喝合卺酒,没挂同心结,这些都是小事,夫妻之间情意最重要。可是……如今刚刚成婚不久,小将军怎能留公主一人呢?这也太过分了些!” 青云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 先是看了看容今瑶的脸色,再半是试探半是疑惑地道:“莲葵姑娘,没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吧……” 莲葵:“哪能不严重!” 青云平日里跟在小将军身边,自然清楚楚懿并非是个热络的性子。旁人只看含笑从容的表面,认为鲜衣怒马少年郎就该是一个热情的人。实际上,小将军与人相交,总是隔着一层薄薄的距离,不远不近,难以真正触及。 他之前从未见过小将军主动向谁提起过自己的近况,如今让他捎话回府,这难道不算是“情意”吗? 感情之事太复杂,青云没有细腻心思,自是琢磨不透莲葵所说的为何意。 新婚的二人都未曾对这段亲密关系开窍,莲葵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再这样下去,公主和小将军马上就要从分房演变成分居了!” 发财敏锐嗅到了空气中的异样,耳尖轻轻一抖,爪子碰了碰容今瑶的衣袖。 容今瑶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 虽然说这和话本子上写的“丈夫戍守边关,妻子独处空闺”的情节无甚两样,不过她才不是孤独的思妇。她独占将军府,乐得自在,恐怕只有莲葵认为这不是一件好事。 沉默片刻,青云怕小将军简单的报备会惹来误解,忙不迭补充道:“潜伏在上京的漠北势力刚露出踪迹,外加有新兵入营需要操练,并非是借口。”又看向容今瑶,“公主若是不信,属下带您去白羽营瞧瞧?” 容今瑶摆摆手,毫不犹豫地拒绝:“不用不用,我相信。” 多避一日是一日,她才不想又莫名其妙被楚懿试探一番,此般相敬如宾的状态,刚好合她心意。 一旁的莲葵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只默默看着容今瑶,沉思起来。 一个不动声色,一个刻意疏远,指望他们本人是不成了,还得靠她出手。 白天的时光转瞬即逝,夜晚却总显漫长,许多怪异的情绪都会趁着无人时悄然滋生。 是夜,月光将房间内的陈设勾勒出一片银白,容今瑶抱着软枕,在床上翻来覆去。 软枕被揉搓得皱巴巴的,她闭上眼睛试图静下心来,脑海中却总是冒出不合时宜的念头——这软枕还不如楚懿腰腹柔软舒服,竟令她生出几分怀念。 之前刻意亲近楚懿的时候,抱也抱过,咬也咬过,连唇角都亲过了。那会儿,她满脑子都是怎么顺利成婚、怎么让楚懿相信自己的倾慕,心中是有使命感的,反倒没有其他旖旎的心思。 更何况楚懿每次推开她的动作都干脆利落,她胜负欲被激起,偏偏想要挑战他的底线,看到楚懿向她低头的模样。 可现在,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念头不过一息之间,容今瑶旋即拉过被子,懊恼地将自己蒙了进去,终是无法入眠。 也许正是因为想到了不该想的人,翌日清晨,容今瑶的眼底多了两抹淡淡的乌青,映在白皙如瓷的肌肤上,十分显眼。 今日是成婚后的第九天,按照大昭俗礼,新婚夫妇理应一同回宫以谢赐婚之恩。眼看时辰已近午时,容今瑶没等来大昭帝传召进宫的旨意,反而等到了太子殿下被禁足东宫的消息。 容今瑶心头一震,倦怠消失无踪,“是因为什么被禁足?” 莲葵低声回道:“奴婢听说,太子殿下前些日子与陛下起了争执,陛下发了火,下令让太子殿下于东宫禁足半月,任何人不得相见。” 前些日子…… 闻言,容今瑶垂下眼睫沉吟,答案呼之欲出。 容聿珩坐镇东宫这么多年,早已磨练出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从不轻易流露情绪,更不会与皇帝起争执。 大哥为了成全她的执念,已经忤逆父皇的想法将叶欢意从客店转移至宅院,定会惹来皇帝不快。再加上新婚夜发生的意外,想必争执的源头,只能是为了维护她。 思及此,容今瑶站起身道:“我要进宫一趟。” 莲葵一惊:“可是公主……如今太子殿下被禁足,东宫宫门当是有禁军看守的,您怎么进去呀?” …… 一个时辰后,有马车停在了宫门处。 容今瑶没有换乘轿子,而是随意打发了宫人,独自一人朝一条偏僻的小路走去。 这条小径连接欢意宫与东宫偏殿,并非寻常宫道,只有她和容聿珩两人知晓这条路的存在。 算得上是他们兄妹间的秘密。 再者,禁军们心里也明白,此次太子禁足并非是什么大事,无关朝政,只是皇帝一时气急罢了,也就没那么严苛。左右皇帝与太子殿下都不能得罪。 高耸的红墙如血般鲜艳,琉璃瓦顶映着日头,熠熠生辉。一线蓝天在树梢和飞檐之间若隐若现,古木枝叶织成翠绿的穹顶,把静谧渲染上了几分压抑。 东宫殿阁内,光线幽暗,帘幔低垂。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27节 容聿珩端坐在几案前,一袭素白中衣衬得他身姿清隽。他垂眸专注于案上的棋盘,手指执着一枚棋子,轻轻落下。 棋子落下的那一刻,殿阁的帘子被人掀起一角,一张俏生生的脸探了进来,“大哥!” 容聿珩目光一抬。 殿阁内倏尔涌进了阳光,少女穿着一身浅粉色对襟纱衣,珠色百褶裙随着步伐微微晃动。她头顶簪着银色花簇,几缕乌发垂落肩头,明媚又不失纯净,整个人是流动的彩色。 容聿珩扫视一圈,周围侍奉的宫人领会了眼神的意思,先行退下,殿阁中就余兄妹二人。 “你怎么来了?”容聿珩看见她怀里拿的东西,了然地将未下完的棋局收起,随即拿出两个白瓷小盏。 容今瑶语气轻快:“初夏天气热,我带了解暑的梅子酒来跟兄长共饮。” 她笑眯眯地走到容聿珩对面坐下,倒了满杯的酒,澄澈的酒液散发着清甜的梅子香,递给容聿珩,“兄长一杯,我一杯。” “你少饮些。”容聿珩提醒道,“醉了可没人送你回家。” 容今瑶捧着酒盏,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笑着说:“大哥以为我是楚懿那个‘一杯倒’吗?我可是一次没醉过。” 容聿珩捕捉到了话中细节,“你还挺了解他,看来感情不错。” 了解吗? 她并不这样觉得。 容今瑶刚想回答说不了解,可对上容聿珩欣慰的眼神,她忽地想到,这婚事能被阴差阳错的促成,也离不开大哥的误会。 她道:“是,感情不错……所以大哥也要努力了,早日觅得心上人。” 容聿珩无奈摇了摇头,看着低头抿着酒的妹妹,眼底笑意一闪而过。 此前每次被禁足,容今瑶都会偷偷跑来偏殿殿阁陪他解闷,向来不走正门,以至于东宫上下都习惯了公主的突然到访。 小时候她会扎着丸子髻带些莲葵做的甜食点心,后来长大了就变成偶尔小酌,不过大多数饮的都是不易醉人的酒,不至于伤身失态。 可要是说起“醉”,容今瑶还真醉过一次,只不过她自己不知道。 也正是那次,容聿珩发现六妹妹一旦贪杯,就会有个极为特殊的毛病——她会无意识地将眼前人当成知心朋友,然后把压在心底的秘密和心事,一股脑地倾诉出来,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不吐不快。 然而等到第二日醒来,她却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容聿珩不愿扫了妹妹的兴致,玩笑道:“既然如此,那总要留些给我吧?” 想想也是,她总不能每天都偷跑过来送梅子酒,何况仅有这一壶,容今瑶爽快道:“我就喝这一杯,剩下的都留给大哥。”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碰了碰杯。 殿内的窗被风吹开了一边,少女半倚在案旁,垂落的青丝轻轻掠动,眉眼间透出几分稚气安宁。 容今瑶今日前来,也不光是陪容聿珩解乏。过了半晌,她的声音轻轻落在空中,“大哥,以后不要再因为我的事惹怒父皇了。” “不值得。” 容聿珩一怔,放下酒杯,严肃道:“我是你哥,自然是要护着你,怎么会是不值得?” 容今瑶平静地直视他,“不值得的是过去的执念,不是么?” “小六……” “我同样也想护着兄长啊。”容今瑶眸光清亮,弯了弯唇,“正是因为你是我在意的亲人,所以才这么说。” 起初在听闻和亲消息的时候,她不是没想过找容聿珩。她很清楚,只要她说出来,容聿珩一定会竭力护住她。 可是,大哥是大昭的储君,他背负的是天下苍生的安定,手握的是大昭江山的未来,凡事不能只凭感情用事。他不能因她一己之念,就违背皇帝的命令,更不能因此失了朝臣的拥护。否则稍有不慎,便是深渊。 和亲的事情,容今瑶不想他为难,叶欢意的事情同理。 容聿珩渐渐沉默下来。 悲痛过后有人会陷入沼泽,有人会绝处逢生。六妹妹已不同于幼时那般,她要比他想象得更坚韧。 她一直在柔软地拥抱这个世界。 既然都过去了,那就没必要再提起,容聿珩迟疑开口:“欢意宫我会叫人更名为昭宁宫……小六觉得如何?” “不用改。”容今瑶没有丝毫避讳,坦然地道,“它不只是个名字。” 容聿珩垂眸看着桌前的梅子酒,忽然笑了笑:“嗯,把酒言欢,意兴满怀,是个好寓意。” 待喝完梅子酒,兄妹二人又闲谈了会儿,一眨眼,天暗了下来。 容聿珩本想留容今瑶在宫中过夜,顺便让御厨准备些妹妹爱吃的菜品,可容今瑶却说,时辰不早了,她该回家了。 用词是“回家”,不知怎么,她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竟是楚懿的面容,也不知道他今晚会不会回府。 走出殿阁之前,身后传来了一声“小六”。 容今瑶脚步一顿,转身看向声音的来源。 “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欢皇宫。束缚太多,规矩太多,你要伪装成乖巧、不争不抢的模样去应付虚情假意,那不是真正的快乐。” “但大哥还是想告诉你。”容聿珩顿了顿,视线转向这座巍峨宫殿,“这里……”语气带着不可忽视的坚定,“迟早有一天,会变成你的家。” 二人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男人静默站立,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身上,像是无声的守护者。 容今瑶神色怔然,片刻后,唇边的梨涡绽放,“知道啦。” 第28章 她的羞恼,让他愉悦。…… 容今瑶离开后, 殿阁复又安静下来,不时有稀疏的星影落在窗轩。 容聿珩坐回案前,指尖轻触酒盏的边缘, 思绪遥遥回到了那年深冬。 他是大昭帝与孟皇后所出的嫡长子, 自幼名师教导, 被孟家、皇室、朝臣寄予厚望。年少时,他也曾对那高高在上的父皇有过敬仰之情, 亦为了母后的殷切期许而勤奋努力。 后来他发现,错了。 皇帝需要孟家的势力,却也忌惮孟家, 而皇后为了扶植家族, 亦需要一颗忠诚的棋子。 起初他以为, 自己是父皇最优秀的儿子。比起其他兄弟, 母族势力雄厚,朝中人气颇高,有着独立的思想和政见,或许这正是储君所需的才能。 但无疑是危险的。 深冬, 殿外的雪下得极大, 簌簌落在肩头。 “父皇敬我才名,也俱我才名;母后惜我血脉,却也囚我血脉。”膝下是刺骨的寒雪, 耳边是冰冷的风声,少年太子直视前方的人,振声道:“父皇不该偏信三弟一人之言,不该以流言定罪,不该连问都不问、查都不查,便认定儿臣心怀不轨!” 皇帝立在台阶上, 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冷冷地道:“你若不想做这个太子,朕也并非不可另择他人。” 少年太子咬紧牙关,低垂的眉目尽是倔强,未有半点妥协之意。 皇帝挥袖转身,“锐气太重,再跪两个时辰,没有朕的命令,不得起身!” 寒风凛冽,雪花如针般扎进骨髓,宽大的玄衣上沾满雪霜,容聿珩跪得双膝发麻,胸口的寒意不断蔓延。 皇家,哪里有什么兄友弟恭的和睦,又哪里有纯粹的亲情呢? 君为天,臣为地,父子不过是血脉的名义,真正维系的却是权力的平衡。不过都是表面父子,实际君臣罢了。 容聿珩一瞬间起了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即便是他冻死在此,也不过叹一句“命薄如纸”。还会有其他的皇子填补储君的位置,朝臣依旧俯首称臣。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被这严寒吞噬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容聿珩微微抬眼,视线模糊间只见一抹小小的身影正奔向他。 小姑娘被裹在湖蓝色的袄子里,白皙如玉的脸在寒风中透着一丝微红。她头上戴着一顶同色的暖帽,帽檐边缀着柔软的白狐毛,水灵灵的杏眼被寒风吹得带泪,映着冬日的苍蓝天光,愈发温润可人。 她踩着松软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皇……皇兄……”容今瑶气喘吁吁地停在他面前,把揣在怀里的暖炉塞进容聿珩手里,“你是不是很冷?” 是叶贵妃的女儿,容聿珩自以为跟这个皇妹相处甚少,更没想过她会出现在此,“谁……让你来的?” 小姑娘道:“谁也没让我来,是我自己要来的。” 几位皇兄皇姐里,只有太子哥哥未曾对她流露出或厌恶、或嫉妒、或鄙夷的目光。她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这个时候他一定很冷,很难过。 容聿珩声音微哑:“回去。” 容今瑶摇了摇头,道:“皇兄,小六陪陪你吧。我难过的时候,就特别希望有人能陪我呢。” 小姑娘站着的身量堪堪跟他平视,容聿珩惊异于容今瑶的懂事,微微怔神,遂解释道:“天冷。”语气强硬几分,“快回去。” “好吧……”容今瑶皱了皱小巧的鼻尖,失落不过一瞬,又倏地裂开一个笑,“对了,这个给皇兄!” 她张开小手,掌心里躺着一颗糖。只不过糖纸皱巴巴的,像是攒了很久,翻来覆去揉着糖果的外衣,却怎么都舍不得吃。 容聿珩愣了一下,“给我的?” 容今瑶点了点头,眉眼间尽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容聿珩看了她一眼,本想拒绝,然而身体却先于大脑做出反应,手已经伸了出去,接过来她递的那颗糖。 这是颗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糖果了。他没急着吃,只问她:“你为什么给我?” “吃甜食心情会变好,还会让人变暖。”容今瑶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每次不高兴的时候,莲葵都会给我一颗糖。” 容聿珩看着她,“你自己不吃吗?” “我还有啊!”容今瑶假装扬了扬空空如也的手,“这是特别给皇兄的,皇兄是所有人的大哥哥,也是小六的哥哥。” 容聿珩心口微微一窒,低头,用冻僵了的手慢慢剥开糖衣。糖果放入口中,甜意和果香在口腔里蔓延,格外浓郁。 “甜吗?”小姑娘期待地眨着眼睛。 “甜。”不知是哪里传来的暖意,或许是暖炉,容聿珩低低道:“……好像,真的没那么冷了。” 寒风依旧刺骨,雪花还在纷飞。那一刻,跪在冰雪中险些坚持不下去的少年太子,清晰地记住了糖的味道。 辗转了几个春夏秋冬,那一幕仍旧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与今日不知不觉重合到一起。 桌面上还有容今瑶偷偷带进来的梅子酒,酒壶和白瓷小盏泛着柔润的光泽,酒香轻拂,驱散了被禁足的压抑气氛。 许多年前,六妹妹给了他一颗糖,将他从濒死的边缘救了回来。 许多年后,他也不介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将龙椅上的男人取而代之。 还她千颗万颗的糖。 …… 酉时,城南将军府内传来一阵热闹的声响。 庭院中央摆放了一张长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陆续被端上来。不同于皇宫中精致华丽的宴席,也不同于酒楼里讲究排场的菜品,看似寻常,香味却浓厚。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28节 莲葵端着热汤,小心翼翼地放在桌角,李伯在一旁笑着道:“莲葵,这汤放在中间吧,小心别洒了。” “好嘞!”莲葵随口问道,“李伯,今日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公主晌午进宫,她代其去了一趟书场巷,回来时便瞧见庭院里布置了大半,心中不免好奇。 李伯笑呵呵地答道:“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公主昨日说想吃芙蓉鸡和青鱼,老奴想着,今日世子刚好也旬休归家,干脆在庭院里置张桌席,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李伯此前是国公府的管家,自楚懿出生便在府中效力。十八年过去,算得上是看着楚懿长大的老人,对他的生活习惯、脾气秉性了如指掌,所以楚懿成婚后,他就随之一同来了将军府。 禁军营和白羽营每十日会有一天旬休假,楚懿通常提前一晚回家吃饭。他向来不注重什么繁苛规矩,在家里随性惯了,也放话让府中的人无需拘束。 并且公主也是随和的性格,这些日子常常主动招呼众人在厅中共食。正是由此,李伯才敢放心安排。 “小将军回来了?”莲葵闻言一怔。 李伯:“是啊,刚回来不久,正在书房呢。” 莲葵喃喃:“这样啊……” 得知了楚懿旬休的消息,莲葵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随即灵光一闪,像是拿定了什么主意一般往自己房里跑去。 李伯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和蔼地笑了笑:“这丫头!” 莲葵匆匆跑开,衣摆飞扬间,恰有一抹浅粉色的身影跳下车凳。 容今瑶迈着轻盈的步子进了府,正欲开口:“李伯……”目光却不由自主被眼前一幕吸引。 花灯如星,点点流光将院子照得一片通明,洒在地面上交织出了缀满星辰的银河。仆从们端着盘碟在灯影下穿梭,脸上俱是柔和的暖意,谈笑声与碗盘碰撞的清脆声交织,衬得气氛分外温馨。 李伯隐约听见了有人在喊自己,抬头寻去,见是容今瑶,登时喜上眉梢。 “公主回来的刚好!”他连忙迎上前,躬身道:“马上开饭了,公主不是说想吃芙蓉鸡和青鱼了么?老奴都为您准备了。” 老人一脸疼惜,言语间关切十足:“公主这样瘦,必须得多补补。” 容今瑶听罢眨了眨眼,心里头酸酸痒痒的。她轻抿了下唇角,轻声道:“谢谢李伯。” “哎呦,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多见外。” 二人边说边往院子中央走,菜香随之飘来。容今瑶随意扫了一眼桌面,有油亮鲜嫩的芙蓉鸡、清香扑鼻的青鱼、梅花汤饼和清炒芦蒿……只不过,她一眼捕捉到的却是角落里的透花糍糕。 糍糕的外皮软糯香甜,里面是饱满的枣泥馅,表层洒了桂花碎末,闻起来带着股花香。 容今瑶微微一怔,眉眼间浮现出诧异,偏过头问道:“李伯,这透花糍糕也是您买回来的吗?” “是世子。”李伯嘴角带着笑意,同容今瑶解释道,“世子今日旬休回家,特意给您带了这份透花糍糕,公主果真喜欢。依老奴看,世子他啊,当真是对您上心了,一直在默默关心着公主哪……” 话音未落,李伯余光瞥见有人从书房中走出,他猛地拍了下大腿根,“哎呀!光顾着说话了,您瞧我这记性,厨房还有几道凉菜没端上来,老奴这就去催他们。” 容今瑶心不在焉地应道: “辛苦了李伯。” 她望着那碟透花糍糕,目光一动,心中忍不住泛起几分疑惑,并未注意到李伯离开前飘忽不定的眼神。 她平日里确实喜欢吃些糕点,心中最钟爱的便是这透花糍糕,每次都要多食几块。只不过她的喜好表现得极为隐晦,恐怕连莲葵都没能察觉出来,楚懿又是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真如李伯所说,楚懿一直在默默关心她、对她上心…… 正出神想着,前方传来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沉吟。 容今瑶抬起头。 石榴花枝在暗淡的天光中摇曳生姿,就在这光影交错之间,一人缓缓走来。 少年一身绯红色窄袖劲装,颜色既热烈又柔情,灯光照耀下,流转着细腻的光泽。他似乎是刚从白羽营回来没多久,手腕处的护腕尚未来得及拆下,腰间的断月刀散发着冷冽的光泽。 他一步步走近,花灯也变得愈发明亮,满庭灯火都聚拢而来。 “发什么呆?”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透花糍糕?”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容今瑶默默闭上了嘴,眸子中带有少许审视。 楚懿眉梢微挑,随手拎过一把椅子坐下,右手指了指旁边的空位,示意容今瑶也坐。 他语气随意道:“这是什么很秘密的事情吗,我为什么不能知道?” 容今瑶假装没看见楚懿的动作,脚步一转,坐在了他对面,神色如常道:“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但你这样会让我误会。” 以往都是楚懿试探她的态度,这次,她反过来也想试探一番楚懿。 楚懿顿了顿,“误会?” 容今瑶凝眸看他,一字一句道:“误会你已经对我情难自已了,所以控制不住地想要了解我,但又不承认。” 少女明眸湛亮,正“期待”着他的回答。 “……”楚懿啧了一声,食指往天上指了指,“你看。” 容今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夜色如墨,明月高悬,星星伴其左右,与平日并无二致,哪里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转瞬,她脑海里忽然飘过一句诗,嘴比脑袋反应迅速,竟轻轻地呢喃了出来:“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1) 话音一落,容今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陡然怔住,浓密微翘的睫毛像是振翅的蝴蝶羽翼,颤动扑闪。 楚懿看着她,唇角一勾,“你倒是念得情真意切啊。” 容今瑶僵了片刻,故作无意道:“此情此景,随口一念。”话虽如此,却还是忍不住有些薄怒,“所以到底让我看什么?” 楚懿扑哧一笑,身子微微前倾,眼眸一动不动盯着容今瑶,“我是想说,天黑了,公主怎么还在做白日梦。” 年轻人神色平静,却又暗藏疏离,眉眼虽是含着笑的,可仍旧能察觉到微薄的冷漠。 根本不像是李伯所说的默默关心她。 想来也是,因为《天赐良缘》一事,不知情的人都误以为楚懿对她。而知情者呢,则是误会她一直暗恋楚懿,所以才大肆传播风月八卦……不论旁人怎么猜测,最终的答案都只会归于他们二人之间有些不为人知的情感纠葛。 透花糍糕多半是个巧合,哪里值得她多想。 就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不是什么好药。容今瑶心中一忿,杏眼微睁,不着痕迹地瞪了他一下,呛道:“无聊的把戏。” 楚懿耸了耸肩,见她露出一点不加掩饰的羞恼表情,反而心情颇好地捻了一块透花糍糕送入口中。 甜味十足,但并不是他习惯的口味。 …… “吃饭啦——” 不多时,菜都上齐了,莲葵、青云、李伯等人陆陆续续围坐在了容今瑶跟楚懿的两边。 席上众人欢声笑语,饭吃到一半,李伯喝了点酒,眉飞色舞地讲起了上京城那些不为人知的趣事。容今瑶双手叠托着下巴,听得入迷,手边的透花糍糕不知不觉就吃光了。 楚懿神色微动。 这些日子,他不仅要在白羽营处理军务、操练新兵,还要暗中保护外出的容今瑶。 他了解贺兰宸,此人行事作风冷酷无情,凡是能利用的因素,都不会放过,所以难保不会将容今瑶当成筹码,用以要挟撬开他的防线。 不过一段时间下来,他并没有发现贺兰宸的踪影,反而窥探到了容今瑶的一些小习惯。 就比如透花糍糕,她每次外出时都会特意绕路去买一份。 楚懿姿态闲散地倚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侧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容今瑶身上。 少女脸面透着红润,细弯弯两道秀眉之下,是一寸秋波一寸含情的杏眼,盈盈笑起来时若碧桃花悄然绽放,点点绯色仿佛早春的第一抹红。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他没有出声,只是端起茶杯,从容地喝着,刚好掩住了微微上扬的唇角。 …… 吃过饭后,众人各自散去。 卧房内,鎏金烛台上亮着凤灯,明明灭灭,灯芯在灯油中燃烧,灿百枝而引照。 容今瑶沐浴洗漱完,换了身淡粉色的寝衣,坐在梳妆桌前梳理发丝。 梳着梳着,忽而想到方才散了席,莲葵神秘兮兮地在她耳边说:“公主,奴婢给您准备了惊喜,就藏在床下。这惊喜呀,您得和小将军一起看才有意义!” 究竟是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还非要跟楚懿一起看。 先不说他们二人分房睡,就算她主动去寻楚懿,说一起看“礼物”,楚懿也不一定会信。 思及此,容今瑶端着凤灯,走到床边,一歪身,整个人摊在软毯上。灯烛将床下照得一清二楚,目光低垂扫视,果然发现角落里有一个不起眼的木箱。 好奇心作祟把它拖了出来,而后打开。 顿时,容今瑶无比感谢自己此时此刻的行为。心道,这东西,可不能被楚懿看到! 第29章 《鸳鸯秘戏图》 是时, 后院一片寂静,皆沉浸于月夜。 另一边,楚懿刚从浴房出来, 微微湿漉的墨发随意披在肩头, 发梢未干, 水珠顺着脖颈滑入衣襟。 青云候在廊下,见他出来, 轻步走来,低声道:“主子,公主说有事找您, 正在房间里等着。” 楚懿似乎有些意外, “她找我?” 这倒是稀奇。 青云认真点头, 语气带着几分犹疑:“是莲葵姑娘亲自传的话, 属下瞧着她的样子还挺急的,会不会……是公主身子不大舒服?” 听到莲葵的名字,楚懿瞬间了然,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嗤笑了声:“若是身子不适, 应该找医官,而不是我。”顿了顿,“八成不是什么好事。” 青云表示认同:“那您还要去吗?” 楚懿抬眸, 反问:“你觉得我该不该去?” 青云怔了怔,认真地思索了番。 他忽而想到莲葵姑娘所说“夫妻之间情意最重要,如今刚成婚不久,不可独留公主一人”,恍然大悟。兴许公主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同小将军培养感情,只不过说得比较迂回而已。 他可不能成为小将军感情路上的绊脚石! 青云自觉有眼色地道:“属下觉得,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公主真有什么急事找您呢!何况公主如今是您的夫人,您去也是理所应当的……” 问了也是白问,楚懿额角跳了跳,“打住。”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29节 青云的尾音戛然而止,楚懿已经拂袖转身,朝着卧房的方向走去。青云站在原地,望着自家主子渐行渐远的背影,露出了一个“助人为乐”的笑。 …… 夜色如墨染苍穹,星河低垂照古松。月影轻拂过后院小径,映出一抹颀长的倒影,清隽而凌厉。 不多时,楚懿停在卧房前,抬手推开房门。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将静谧的夜色打破一瞬。 屋内,容今瑶正垂着头,沉浸在手中的东西里,一时没注意到门口的动静。 楚懿目光凝了凝。 少女侧坐在床榻边,乌黑如绸的发丝被一根银色束带简单绾起,露出肌如凝蜜的脖颈。她身着一身薄如蝉翼的淡粉色寝衣,衣襟处绣着细密的金丝花纹,仿佛一抹轻云在流动。 贴合的衣料勾勒出窈窕的曲线,腰肢纤细,盈盈一握,素净的装扮平添几分慵懒的媚意。 楚懿站了片刻后,移开落在她腰部的视线,平静开口:“你找我有事?” 声音不高,但足以让容今瑶回神。 容今瑶心中一跳,下意识站起身,将手中的画册“啪”地合上,手忙脚乱藏在身后。她迟缓地偏过头,只见楚懿正抱着臂膀倚靠在门边,不动声色朝她挑了挑眉。 那双眼睛幽深,像是藏着些看不清说不透的情绪,盯得她不知所措,连呼吸都乱了节奏。 很快,容今瑶反应过来不对劲,“不对,我何时找你了?”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一声清脆而突兀的“咔哒”——门闩被人落了锁。 楚懿转身推了推门,纹丝不动,而后视线扫过两边的窗户,同样被牢牢封住,只留下缝隙透风。 容今瑶看在眼里,意识到了这个不争的事实,他们二人被莲葵关在了一起! 恰是这般,室内的熏香才会格外明显。是柔和的花香,甜而不腻,细细感受仿佛有一丝温热,自喉间缓缓向下,直抵胸膛。 想起莲葵意味深长的笑脸,还有提前准备好的“礼物”和“熏香”……容今瑶眉眼意动,解释道:“不是我,是莲葵。” “嗯,知道。”楚懿一副早已看透的模样。 容今瑶一怔,抬眸直视他:“既然知道,那你还来?” 楚懿微微一笑:“不来怎么知道你的人在打什么算盘。” “……那你现在知道是什么算盘了吗?” “应该知道了吧。”楚懿黑眸微动,轻轻启唇,声音里带着戏谑:“不过……你看了什么东西,脸这么红?” 容今瑶紧握身后的小画册,敷衍道:“没什么,就是普通的话本子。” 若是让楚懿知道她偷看小画册看得入迷,指不定要怎么阴阳怪气。她反过头来应付他,又要耗费不少口舌和心力。 容今瑶平生第一次生出后悔来。 想当初,这门婚事她就应该换个人设计,寻个温温柔柔的、体贴细致的男子,绝不会像楚懿这般总是让她提心吊胆。还有她故作姿态、演技拙劣的倾慕,保不齐在这人面前露了多少次马脚。 “你的表情可不像是在看普通的话本。” 说完,楚懿长腿一迈,跨步朝她走去。 几步停在容今瑶面前,倏地俯身逼近,声音落在空中,像是揉碎在耳边的呢喃,“你心虚什么?” 手作势往她身后探去。 容今瑶见势不妙,只能往后退,结果身后的床榻让她退无可退,脚踝不小心撞到榻沿,一个趔趄,视线天旋地转。 楚懿眼疾手快揽住她的腰,顺势压了上去,右手一把将她的手腕扣住,二人双双跌在了床上。 床榻微微震动,帷帐轻晃。 容今瑶躺在柔软的被褥上,陡然间跌入了一双黝黑瞳眸中。她微微愣住,听见覆在身上的人正在轻笑:“还说不心虚。” 楚懿轻而易举将她手中画册抽走。 容今瑶顾不上画册了,脑子一片空白,伸手去推他:“你起来。” “《鸳鸯秘戏图》……”楚懿随意翻开一页,略扫几眼,面色古怪道:“这就是你说的‘普通的话本’?” 容今瑶呼吸一滞:“是莲葵放在这里的,我一时好奇而已。” 心下百转千回,她佯装无辜地眨了眨眼,轻搂住楚懿的脖子,“……小将军此前难道没看过吗?床榻之事总要看些画册提前参悟,万一哪日你想与我同房,生疏可就不好了。” “我不过是好学了些。” 楚懿神色一顿,冷笑道:“好学?” 《鸳鸯秘戏图》所画无非是闺房情趣,军营里常有将士们偷看,何况成了婚的男男女女。 容今瑶言语中放肆撩拨,可眼睛骗不了人,一闪而过的紧张足以证明她并非真心。甚至有可能,她在看画册的过程中,脑海里联想的那个人,都未必会是他。 “既然你这么好学,不如教教我。”楚懿玩味道。 容今瑶犹豫地说:“今日还是算了,不如我们一起……看看?就当是积累经验……” 楚懿眸色晦暗,捏住她的下巴,“我倒是觉得今日不错。”又看了眼画册,“就学习这一页。” 此时此刻,《鸳鸯秘戏图》停留的那一页,与他们现在的姿势无甚差别。 女子平卧在雕花软榻上,衣襟敞开,她轻启红唇,眸中藏着羞涩和期待。男子则目光炽热,指尖停在女子肩头,整个人压在她身上,放肆亲吻。 容今瑶无言撇开视线,不敢直视这画册。 楚懿垂下眼帘,沉声道:“容昭昭,我想你也误解我了,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容今瑶脸色一红,松开搂着楚懿的手,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磨得她有些难忍,就连她自己也变得粘滞起来。 向来都是她近一步,他退一步。上次她主动亲他却被无情推开,明显是不喜欢她的亲近,怎么这次主动撩拨不管用了? 楚懿道:“有些事,实践方能领悟。既然你看的那么入迷,不如我们就试试这画册中的姿势,如何?” 说罢,他低头靠近她的唇,二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距离愈来愈近……愈来愈近……容今瑶偏过头,楚懿的唇几乎贴到她的耳垂,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肌肤上,引得一阵战栗。 她听见自己艰涩的声音响起:“楚懿,你、你别冲动……” 圆房一事,她不是没做过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么快。 这次,她真的要马失前蹄了? 楚懿恍若未觉,仍旧用呼吸描摹着她的唇形,却始终没亲下去,“你不是倾慕我么,我也不好辜负你的心意,都是迟早的事。” 容今瑶试着在他怀里挣扎了两下,喉头哽住:“什么迟早的事?你分明不喜欢我……也不愿跟我……” “安静一点。”楚懿目光忽而一凛,似乎察觉到什么,道:“时机到了。” 容今瑶以为他说的是“圆房”的时机已到,睫毛颤了颤,呼吸瞬间紊乱。楚懿垂下眼,唇缓缓下移,气息近在咫尺,带有极具侵略性的压迫感。 就在即将贴上她的那一刻,容今瑶心中一紧,心跳如擂鼓般在胸腔中猛烈撞击,指尖无意识地抓向他的脖颈:“楚懿!” “嘶——” 楚懿的动作骤然停住,双目相对,空气似乎凝固。 容今瑶看到抓出来的三道清晰的红痕,心头微动:“你清醒了吗?” 楚懿伸手摸了摸脖间,有细微的刺痛感,凝视着她,眼神冷了下来,哂笑道:“我一直都很清醒。” “反倒是你,兔子急了乱咬人。”他翻身下榻,不慌不忙地吹灭了床边的油灯,房间里陷入一片漆黑。 楚懿的语气平静得仿佛带着一层薄霜,让原本弥漫的暧昧气氛瞬间被扯裂。 静了片刻,容今瑶深吸一口气,蹙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逗你了。”楚懿目光轻轻一转,落向房门的方向,淡道:“莲葵很关心你的幸福,一直在门外。今日她打的算盘就是让我们顺理成章圆房。若我一开始就从这个门走出去,这种事还会再度发生,不如一劳永逸。” 容今瑶诧然抬眸,朝门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道背影渐行渐远,连带着轻微的脚步声。 想必刚才她焦急喊出来的那声“楚懿”,会让莲葵误以为他们已经圆房。 三个人,各有各的盘算。 容今瑶道:“那你应该早说。” “早说?”楚懿笑,“是你亲口说出来的‘好学’和‘提前参悟’,我早说有什么用?” 容今瑶无处辩驳,一时无言:“……” 现在回过头来细想,方才楚懿虽然离得近,一度以为他真的要吻下来。可他眼中并没有流露出赤-裸-裸的欲-色,她却因此心跳不已,慌不择路。 楚懿何尝不是在观察她的反应? 心机的狐狸! 迟早有一日,她要让楚懿心甘情愿地为她俯首。 朦胧的月光透过云隙,几缕柔和清冷的光辉从窗外钻进屋室,落在檀木窗棂上,又映在楚懿的眉眼间,如星石灼烁。 伴随着夜色低鸣,楚懿走到衣柜旁,从柜子里拿出褥子,随手铺在了地面上,躺上去。 他正欲与容今瑶说些什么,谁知少女忽然卷过锦被,背过身去,将自己严严实实裹住,一副不想搭理的模样。 楚懿眸色微动。 ……她这是生气了? 房间暗得几乎看不清彼此的脸,只有身体的感觉最为真实。楚懿见状,也没再多说什么,枕着手臂,闭上眼:“早点睡吧,公主。” 待话音落下,对方仍旧没有应答,屋内恢复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容今瑶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悠长。昏暗中,楚懿慢慢睁开眼睛。 他格外清醒,望着头顶的房梁,神情半明半昧。 一点逗弄,一点试探,一点戏谑。起初是这三种情绪组成了他行为的动机,可当看见少女弯起眼睛,眸中氤氲着一汪水,桃腮泛起红晕时。他又实实在在地,被另一种情绪拉扯,几乎要克制不住,想要品尝梦里的味道。 他生出好奇,好奇她的唇,是不是如梦里那般的软。 …… 翌日清晨,楚懿被胳膊上渐渐传来的酸麻感唤醒。 他睁开眼睛,眸中尚有几分未散的倦意,然而仅仅片刻,左臂上柔软的沉重似乎成了一道警钟,将他从半梦半醒中拉回现实。 楚懿皱了皱眉,垂首看去。 容今瑶侧身蜷缩在他胸前,眉目安然,唇色天然透着淡粉。她偶尔随着梦境微微动一下,下意识贴得更紧了些。薄薄的一层衣料肖似摆设,少女玲珑的身段有那么一个瞬间窜入脑海,让人心跳漏了一拍。 楚懿喉结一滚,黑眸微眯:“……?”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30节 第30章 风止声息,唯有心潮暗涨…… 楚懿的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目视怀中人,黑眸微眯:“……?” 他本是浅眠,这次却睡得昏沉, 恍若沉入一片温软的漩涡。 楚懿猜测, 莲葵昨晚应当是在房内燃了“阁中香”。 此香不仅能助兴、还能助眠, 让人在身心疲累之后不知不觉地进入更深的睡眠,甚至……不乏做一些旖旎的梦。 可眼前的情状明显证明, 这并不是梦。 那容今瑶是如何躺进他怀里的? 这么多年,他一向警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令他立刻清醒。可这一次, 他竟毫无察觉地让她靠近。 楚懿思索着原因, 目光微敛, 最终只得归结于, 他身处卧房之中,熟悉之地,本能地丧失了所有警惕。 实在是不该。 默了默,楚懿头疼地掐了掐额心, 试着抽出发麻的手臂, 只是刚一动,后肘便不小心牵动了容今瑶的头发。 “别闹……” 昏睡的人似是被扰醒,轻轻蹙了蹙眉, 鼻息间溢出一声极轻的轻哼。 楚懿:“……” 柔软的鬓发擦过颈侧,带着点痒意。他动作一滞,眸色沉了几分,忍住身体传来的隐隐作痛的燥意,道:“门锁已经被撤下去了,你醒了吗?” 容今瑶睫毛轻轻翕动。 这一夜, 楚懿出乎意料没再浅眠,反之容今瑶却睡得不太踏实。 昏昏沉沉间,《鸳鸯秘戏图》和气息交缠的那一幕断断续续地入了梦。梦境中,时而晃过红烛摇曳,纱帐垂落的寝阁、时而晃过书案秋千、时而晃过摇椅屏风……均是小画册里的场景。 隐约地,有人垂首在她的脖颈间落下细细密密的吻。 对方的唇瓣过于柔软,掠过了她的眉眼、侧脸、鼻尖,却始终没有双唇相贴。每一次接近都若即若离,清清浅浅,仿佛是在故意挑逗,逼得她去主动索取。 她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觉得那人的气息缱绻炽热,所以下意识想要靠近。 一个个零碎的片段之后,梦境的尾声,容今瑶终于如愿以偿看到了他的面容。 却令人大惊失色。 熟悉的深情眼潋滟着欲-色,剑眉星目,俊美无俦,笑吟吟地盯着她,道:“容昭昭,你果真对我起了歪心思。” …… “醒醒——”耳边,少年又唤了一声。 容今瑶猛地从梦境中抽离,唇角微微开合,睁开眼时,眸光氤氲未散。 似乎是被惊醒的。 她怔忡片刻,过了半晌,视线逐渐聚焦,抬眼四顾,这才看清自己身处何地——地上铺了一层褥子、一层毛毯,她身上还盖着一床锦被。虽然不是直接睡在地板上,但腰背的酸痛依旧清晰可辨。 窗扉半掩,微风拂过,秾艳的一枝石榴花在檐下蓓蕾初绽。清晨的将军府没有喧嚣,没有吵杂,偶尔传来树叶摩挲的细语,轻柔至极。 下一刻,楚懿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你是不是做梦了?” 他神色慵懒,半撑着上身,微微偏头,往自己的左臂瞥了瞥,目光暗含意味。 容今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神色忽而一顿,随即裹着锦被起身,往后一退,迅速拉开两人的距离。 她咬了咬牙,与楚懿对视,无比认真地一字一顿道:“对,做、噩、梦、了。” 都怪这房间里的香还有那本《鸳鸯秘戏图》,这个梦简直离谱且可怕,尤其是眼前人的面容还与梦中人重合。 “哦,原来是这样,那看来这个噩梦让你印象很深刻了,如此咬牙切齿。”楚懿抻了抻酸涩的臂膀,嘴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容今瑶移开视线,神色自若道:“是,我梦见了一只狐狸。那只狐狸很狡猾,总是装得人模人样,但是骨子里却坏得很,最擅长的便是耍弄人。我不小心被它戏耍,所以在梦中,剥了它的狐狸皮,做成狐裘披在身上。” 屋内短暂地静了一瞬。 “……”楚懿眼尾上扬,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暗示我什么,公主莫非也想把我的皮剥了?” 容今瑶微微一笑,否认道:“你想多了。” “好好好,依你便是。”楚懿眸中戏谑之意更甚,没过多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不休,转而问她:“所以,你为什么会睡在我旁边?” 容今瑶抿抿唇,一时不知道该用何种理由辩解。 实话必然不可说,她定了定神,思来想去,顺着刚才的噩梦继续编造:“我剥了那只狐狸的皮,狐狸对我怀恨在心,化做狐仙也要来索我的命。我胆子小,吓醒了以后,还是觉得睡在你旁边会有安全感。” 顿了顿,见楚懿并未立即反驳,继续夸赞:“毕竟楚小将军是个杀伐果断、有勇有谋的战神,想来就是那狐仙真来寻我的仇,有你在,也是绝对不敢靠近的。” 楚懿垂眸注视着少女,忽然一笑:“胆小?”他咀嚼着这两个字,不知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胆小,不然那天早上,也不会偷偷跑掉了。” “……” 容今瑶身子僵在原地。 她自然知道楚懿说的是哪一日。 上次同榻而眠乃是她强迫,第二日醒来她后闷声不响地离开,还以为楚懿没有发现她的狼狈逃跑。 这次她做了一些不能言说的梦。梦中缠绵悱恻,致使她不自觉地向带有兰麝香气的怀抱靠去,想搂住比软枕还舒服的腰腹。不知怎么,梦境与现实交错,她竟鬼使神差地按照潜意识里的想法行动了。 ——原来那日清晨,他在装睡! 容今瑶飞快地垂下眼睫,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把楚懿埋尸的冲动,正准备说话。 就在这时,“砰砰砰——”,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小六姐,子瞻哥!你们在里面吗?”稚嫩的少年音隔着门板传来,一听就是方云朗。 他拖长声音,故意吓唬道:“再不出来……我可就要……进去了哦……” 容今瑶看向楚懿,疑惑地问道:“你们商量好的?” “我跟你一样,也是刚刚才知道。”说完,楚懿起身弯腰,把地面上堆放的褥子与毯子折起来收回衣柜。 容今瑶微微抬起眉,轻声哦了一句,把锦被扔上床,光着脚走到屏风后面换衣服。 简单整理完,楚懿直身朝外面走去。乍一开门,趴在外面偷听的方云朗一时没了支撑,扑通一下跌坐在门槛上。 “哎呦!屁股好疼!”身着松绿短褙子的男孩哀嚎道,“子瞻哥,你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啊?” 屁股着地,双脚上扬。方云朗摔倒的姿势太过滑稽,配上他今日的衣服,整个人像是翻了壳的乌龟。 楚懿勾了勾唇,“你怎么来了?” 方云朗笑眯眯道:“今日是夏至节诶!城东可热闹了,百戏坊有杂耍傀儡戏,荷风街有游湖观莲,还能祈福放荷灯呢……我好不容易能摆脱我爹和我哥的魔爪……子瞻哥!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他一边说,一边兴致勃勃地搓了搓手,眼中满是跃跃欲试。 楚懿淡淡瞥他一眼,“原来我就是你用来逃避读书的挡箭牌啊?” 方云朗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慢吞吞地道:“才不是呢,子瞻哥是无敌大好人。” 与此同时,容今瑶听见方云朗提到的“夏至城东”,顿时来了兴趣。从屏风后探出一个头,眸光微动:“放荷灯?听起来还蛮有趣的。”略带好奇地补充道:“叫上莲葵和青云,我们可以一起去逛逛。” 方云朗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猛地一合掌,“好啊好啊!” 男孩正想垫脚去寻容今瑶的身影,楚懿忽然往前跨一步,将方云朗挡在门外,顺手把门关上。 楚懿提醒:“……男女有别。” “嘿嘿,一时激动,好险好险。”方云朗抬起头道。紧接着,他眼睛忽然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一样,“咦?哥,你的脖子怎么有三道抓痕啊?” 声音极大,生怕吸引不来别人的注意。 “闭嘴。”楚懿眯起眼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绕开他,径直离开。 方云朗一个激灵,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谄笑,穷追不舍跟在楚懿身后,“你告诉我嘛。” “……” “哥——” 楚懿眉梢轻挑,停下脚步,不咸不淡地说:“你再多嘴,我就同陆玄枫提一句,要不要拎着你去禁军营学射箭。还去什么城东过夏至?” 方云朗脑子嗡鸣,磕磕巴巴地道:“我我我我……我错了……”转念一想,又有些不对劲,“不对,子瞻哥。你这话的意思是,答应我去城东咯?!” …… 夏至时节,日长天暖。街巷两旁悬挂着五彩流苏,商贩沿街吆喝,孩童在巷口嬉戏追逐,连空气中都氤氲着欢愉。 城东百戏坊向来是节庆最热闹的地方,各类表演轮番登场。方云朗正值年少,最是喜欢这些新奇热闹的玩意儿,他也不缠着容今瑶跟楚懿,反而一直跟在莲葵和青云身边,让哥哥嫂子单独相处。 五个人先是一起逛了一会儿、看了几场舞狮和吞火表演。无奈人多,后面走着走着便分散成了两波。 容今瑶和楚懿一路穿行在人群中,不知不觉走到了荷风街。 荷风街湖畔的柳树下,投壶场前人头攒动。 摊主扬声喊道:“荷灯需凭技艺换取,凡是能投中者,便可得一盏荷灯,待到夜幕降临时放入河中,许愿祈福。” “灯分三等,最普通的荷灯,只需一箭入壶即可获得;稍好些的,需要连中三箭;而那盏最大最精致的第三等荷灯,则需以最难的‘回身投’方式,投中三次可得!” 摊主话音刚落,人群中已是一片哗然,皆不敢尝试“回身投”。这技法不仅需要极佳的眼力和记忆力,还要有听音和精准的手腕力道,稍有不慎,箭矢便会偏离壶口,功亏一篑。 容今瑶旁边站了一对年轻的新婚夫妇,女子挽着夫君的手臂,撒娇道:“夫君,试试看嘛,我想要最大的那盏荷灯!” 第三等的荷灯皆以红玉纱制成,灯身雕饰精巧,仿若一朵盛放的红莲,层层叠叠的花瓣微微卷曲。烛芯未点,已然盈盈生辉。 男子磨不过娘子的撒娇,笑着点头,上前付了银两,拿起箭矢,深吸一口气,尝试着转身挥袖投出。 女子大声鼓励:“夫君,加油!” 箭划出一道弧线,却偏离壶口,落在一旁。旁人看得有趣,纷纷围在周围起哄助威。 女子激动道:“夫君,差一点!我们继续!” 男子无奈且害羞地挠挠头,又试了两次,依旧未能投中。他回身,眼中充满愧疚,道:“抱歉娘子,要不我们和摊主商量商量,你若真喜欢那荷灯,我们就将它买下来。” 女人摇了摇头,笑得甜蜜,“没事的夫君,买下来就无趣了,我们投个最普通的就好。只要能跟你一起祈福,什么都是值得的。” 楚懿站在一旁,目光浅浅掠过年轻的小夫妻,听到女子一句又一句的“夫君”,突然停顿了一下,侧头看向容今瑶:“想要吗?” 容今瑶唇角带笑,眼中有抹轻盈的光,“我想自己试试回身投。”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31节 楚懿挑了挑眉,对她的回答有些许惊讶。不过他没多说什么,只是随手递给摊主银子,伸手挑起一支箭矢,放到容今瑶手中。 周围人群顿时响起一阵惊叹声。 “这姑娘要挑战‘回身投’?” “听说就连许多习武的公子都难以做到呢!这姑娘真的勇敢!” 容今瑶站定姿势,目光微敛,指腹轻轻摩挲着箭矢,一道久远的记忆短暂浮上心头。 有一年秋天,她在凌云堂玩过投壶。 学堂内的学子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桌上摆放着一只陶壶和几根细长的箭矢。 最初,大家只是按照常规的方式投掷,后来江天凌兴致大发,忽然道:“普通投壶太简单了,我们换个法子——不如试试蒙眼投壶?” 这一提议立刻引来众人附和,几名姑娘纷纷跃跃欲试,嬉笑着拿起丝巾,彼此蒙住眼睛。 剩下的人纷纷下注,争论着谁在这样的情况下能投中。 老师并未阻止,语气温和却不失严肃地提醒道:“投壶原是考量心境与精准,若能蒙眼投中,必定是心定手稳,方能成事。可别因好玩而失了秩序。” 容今瑶原本兴致盎然,可当真被蒙上双眼时,她才发现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简单。 四周的嬉笑声仿佛都远了一些,眼前一片黑暗,她握紧箭矢,站在原地懵然一瞬。壶的方向,她方才明明看得清楚,可现在,却连稍稍调整角度都成了难事。 她屏息静立,试图集中注意力,捕捉四周的变化,但声音却被笼罩在蒙眼的限制中。周围的嬉笑声、低语声与阵阵的风声交织在一起,让她无法分辨方向,心中不禁涌上一丝急躁。 江天凌脸上带着轻蔑的笑意,故意嘲笑道:“容六,你行不行啊?还好没人给你下注,不然真的要赔死了!” 容今瑶脸色不变,扯了扯唇,手指下意识地收紧,心中泛起冷笑。 虽然不确定壶的方向,但至少知道江天凌的位置。若是投不中,还不如把手中的箭矢都扔向江天凌。 正当她犹豫着是否要教训一下江天凌时,一道刻意低沉的少年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 “别慌,听我的,静下来。” “手腕放松,太僵硬的话,箭矢很难控制方向。” 容今瑶倏地一怔。 这个年纪的少年,大多正在经历声音的变化期,嗓音常常未定,或稚嫩,或粗糙。然而,这道声音却截然不同,虽然略微压低了些,但依旧如一缕清风,清朗不失沉稳。 有些熟悉,但不敢确认。 毕竟那人才不会这么好心出言帮她。 容今瑶鬼使神差地听从了那个声音的指引,缓缓调整角度,一步又一步,手腕放松,深吸一口气,随后果断投掷。 “咚!” 箭矢以一种完美的弧线飞出,轻巧地落入了陶壶的口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打破了庭院中的寂静。 四周顷刻间爆发出一片惊叹声:“容六投中了诶!” 投中了? 容今瑶愣了一下,随即伸手扯下丝帕,微风拂过,柔软的绢布滑落在她掌心,带着微微的凉意。 她眨了眨眼,视线渐渐回归清明,目光不由自主地循着方才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秋日的学堂庭院中,光影斑驳,菊花开的正盛,微风轻轻拂过檐角,卷起几片金黄的落叶。 围观的同窗们欢笑着议论,方才的耳语仿佛只是她的幻觉。之后,因着方方面面的原因,她没再玩投壶,也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回忆至此,容今瑶指尖微微收紧,正准备投出。这时,身旁传来一句熟悉的话:“别慌,静下来。” 她偏头一看,楚懿不知何时已走至她身侧,微微俯身,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指腹轻轻施力,“手腕放松,太僵硬的话,箭矢很难控制方向。” 刹那间,风止声息,腕上温热,唯有心潮暗涨。 第31章 “嗯,是挺好看的。”…… 容今瑶微微一怔, 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便已被他的动作带动,调整了握箭的姿势。他的手指落在她的腕侧, 温热而稳定, 掌心的力道克制。 周遭的喧嚣似乎离远了些。 容今瑶悄然抬眸, 目光轻掠过楚懿的长睫。他垂着眼,神色淡淡的, 睫毛被夕阳镀上一层浅金,微微颤动,像是沾染了细碎的光尘。 心头莫名一滞。 楚懿离远了些, 对她道:“投一次试试看。” 容今瑶静下来, 轻轻呼出一口气, 压下方才的失神, 稳了稳心,抬手投出—— “咚!” 箭矢笔直地落入壶中,无比稳当。 人群先是短暂的静默,旋即爆发一片惊叹和议论声。 “方才那小哥都没投进, 这姑娘怕不是练过的吧!” “没准儿只是侥幸呢, 还得投中两次,一次运气好,下一次运气就未必这么好喽!” 容今瑶自己也愣了一下, 忍不住扬起唇角,目光带着几分得意地看向楚懿:“怎么样?” 楚懿神色未变,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他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点,随即又恢复如常,语调平静道:“不错。” 容今瑶眼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摊主见状,也笑着添上一句:“这位姑娘天赋极好, 要不要再试两支?” 容今瑶手指搭在箭矢上,稍作犹豫。 方才那一投,虽是投准了,可说到底有一部分原因是楚懿帮她调整了姿势,她才得以稳住力道。凌云堂那次投壶和眼前这次,她自己也不太敢说几分是运气、几分是本事、几分是借了楚懿的手。 她已经过了一把瘾,楚懿还未出手。 既然想得那第三等的灯,她也不必非要逞能,不如让楚懿来,更保险一些。 容今瑶心念微动,将箭矢轻轻推向楚懿,弯唇道:“剩下的两投,你来。” 楚懿抬眼看她,打趣自己一句:“让人看了笑话可怎么办?” 话虽如此,他还是接过容今瑶手中的箭矢,站定在原位,背过身。少年手上动作不慌不忙,修长的手指捏住箭身,略作停顿,随即轻巧投出—— “咚。” 箭矢破空而出,落入壶中,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容今瑶忍不住踮起脚尖为楚懿拊掌。 人群里顿时有人吸了口气,未等众人回过神来,楚懿又是一投。 稳稳当当的箭几乎沿着同样的弧度落入壶口,三支箭矢整齐地立在壶中,稳如磐石。 摊主已是满脸惊异:“……这位公子怕不是军中出身?!” 不知不觉,他们二人身边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只见摊前的少年郎面容俊逸,笑若朗月,少女更是仙姿佚貌,顾盼生辉,令人移不开眼。二人一静一动,一刚一柔,引得周遭众人纷纷投去目光,无不好奇他们的身份。 楚懿转眸,视线落在少女身上,眉梢微扬,带着几分少年人独有的明朗和恣意。 他对摊主道:“不是什么军中出身,只是小时候顽皮,常玩罢了。”而后走到容今瑶旁边,与其并肩站立,微微垂首:“看来今日,你我运气都不错。” 容今瑶眸光微动。 摊主笑呵呵地将荷灯递给容今瑶,还有一支蘸了墨的笔,“姑娘,依着规矩,需在灯上写下祈福之人的姓名,交予小的进行祈福仪式,待到夜间,便可放灯祈愿。” 她接过笔,指尖微微一顿,笔尖悬在灯面上方,迟迟未落。 夏至放荷灯,通常是寄托对逝去亲人的思念,或是送上对生者的祝福。可她并无逝去的亲眷,亦没有了什么深刻的牵挂。之前执着的那份心念,早就模糊远去。 珍惜已有的一切才最为紧要。 容今瑶垂眸思索片刻,随即执起笔,在荷灯一角落笔。 写完之后,交给摊主进行祈福仪式,听他念诵祈福词:“夏至荷灯明,心愿皆成真……” 一旁,楚懿的目光无意间掠过那行字,神色一顿,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震动。 荷灯上面,墨迹未干的字迹清晰可见,赫然写的是他母亲的名字。 他向来不提自己的亲母,许多年过去,除了自己和楚国公,其他人恐怕早已淡忘。 更不曾同容今瑶讲过。 “每年端阳节你都会在祈福的时候出现,我大哥同我说,你是为了你的娘亲。”容今瑶轻声道,“荷灯祈愿,大多都是为了故去的亲人,我想了想,写上你娘亲的名字最合适。至于生者祈福,我们可以在放荷灯的时候许愿。” 楚懿静静凝视着那盏荷灯。 十岁之前,他并不在上京。 年轻时的楚国公披坚执锐,征战四方,也是为百姓所爱戴的将军。彼时大昭尚未平定,边疆一线战火纷飞,楚国公受命前往平反,不知归期。 而国公夫人柳氏刚刚怀有身孕,却也毅然决然选择跟随丈夫的步伐前往破落城池。 柳氏是个柔中带刚的女子,虽为国公夫人,却从不以娇贵自居。城中物资匮乏,她亲自带领仆妇耕种。百姓流离失所,她也组织赈济…… 只不过天有不测风云,城中疫病四起,柳氏最先染病,依旧未能逃过命运的捉弄。 柳氏去世后,年幼的楚懿独自一人攀着崎岖不平的石阶,登上了破落城池的墙头。 远处山脉在夕阳的映照下,苍翠欲滴。而城内荒草丛生,满目疮痍,他踏过瓦砾交错的城池,第一次感受到名为“长大”的寓意。所以回到上京之后,无论是习文还是学武,他样样不敢懈怠。 可是那依然不够。 他主动提出进入禁军营训练,日日摸爬滚打,挥剑劈砍。后又随军出征,剿匪守边。见了太多惨烈,听了太多哀嚎,这让他更加明白,想要坚守的、守护的东西是多么沉重。 耳边是那年城墙之上呼啸的风,那风声仿佛穿过一年又一年的光阴,渐渐变得轻柔,化作了夏日的暖风,轻拂过脸颊。 楚懿闭了闭眼,再一睁开,摊主祈福恰好结束。 容今瑶手持荷灯,转过身来,眼眸弯成月牙,冲他笑道:“这荷灯还真挺好看的。” 楚懿唇角微微翘起,那双漆黑双眸深邃而明亮,凝视着她良久,忽然垂目,几不可闻地道:“嗯,是挺好看的。” ……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32节 夜幕低垂,天边最后一抹余晖也被夜色吞没。 河面上万千荷灯浮浮沉沉,宛如碎星点点,映照得整条河流都氤氲着柔和的光晕。 容今瑶站在河边,看着那盏红玉纱的荷灯漂浮之上,微微出神。 “该回去了。” 楚懿垂眸瞥了她一眼,似是察觉她望着荷灯出神,语气懒散道:“我先去百戏坊寻方云朗他们,看完荷灯后,你且在街口等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容今瑶点头应下,过了片刻,待荷灯逐渐隐没在水波深处,这才朝着街口走去。 夜晚的街市依旧热闹,灯火阑珊处,人声鼎沸。容今瑶站在街口,夜风拂过鬓边,她下意识拢了拢披风,随意地扫向前方,目光不经意一顿—— 街角处,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喂,小娘子!你走那么快干什么……陪、陪本侯喝一杯……” 只见一身锦衣华服的男子似是喝多了,脸色微红,步伐踉跄,摇摇晃晃地追着一位女子。 他的狐朋狗友在一旁忙不迭地搀扶着他,那女子显然不愿与他纠缠,走得快了些,然而男子的手却抓住了她的衣袖,强行让她回身。 这一回身,狐朋狗友下意识收起了笑容,面上露出一丝惊惧。 容今瑶微微一眯眼,认出了二人的身份。 是江天凌和孟芙。 孟芙身着一袭轻盈的淡蓝色罗裙,裙摆上面绣着莲花的图案,恍若能嗅到淡淡的莲香。她外罩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发髻高挽,以一支翡翠步摇固定,整个人散发着几分孤傲柔美。 孟芙心中不悦,冷声道:“小侯爷,请自重。” 江天凌愣了一下,随即仔细打量她,笑了起来:“哟,这不是孟大才女吗?真是巧啊,怎么一个人在这?不如一起喝两杯啊。前一阵子听我爹说,你有意相看郎君,我还给你递了帖子呢!” 孟芙转身,淡淡道:“小侯爷醉了,还是早些回府歇息吧。” 江天凌却不依不饶,伸手便要揽她的肩,语气轻佻:“醉?本侯清醒得很……孟大才女何必如此冷淡?咱们也算是旧相识了……明日我就同我爹说,我欲求娶你做我的侯夫人,如何?” 孟芙后退了一步,眼中浮现一抹抗拒之色。 她今日出府只是单纯到荷风街附近随意逛逛,挑选一些好看的挂饰,图轻便就没带家丁,未曾料到会碰见江天凌这个无赖。 思忖如何脱身间,一道俏丽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孟姐姐,你在这里做什么,我们该走了。” 几人纷纷望去,只见容今瑶突然出现,极其自然地挡在了孟芙身前。 孟芙微微一怔。 江天凌醉醺醺地道:“这不是容六嘛,你也想来跟我们喝一杯啊?哦——不对!你现在是楚懿的人。” 一想到楚懿,他胸口的火气便“腾”地窜起几分。 上次围猎盛会,他不过是调侃了容今瑶几句,谁知楚懿那疯子直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他一拳击晕,简直让他脸面丢尽! 单是这件事还算轻的,他早已打定主意找机会报复回去。谁知楚懿和方云朗竟联手将此事告到了他爹面前,不知添油加醋了多少,竟把江侯爷气得拍案大怒,连夜将他关在府中闭门思过。直到近几日才松口放他出来。 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又碰见了容今瑶,心里的那口气,如何咽得下去? 江天凌咬了咬牙,目光在容今瑶和孟芙身上巡梭,恶劣一笑:“孟大才女,你的心上人如今已经娶了妻,你就死心吧,不如选我呢。不过我也十分好奇,当初你与楚懿可谓是凌云堂的一对璧人,怎么他就娶了死对头,不娶你呢!” 孟芙脸色登时冷沉下来,“江天凌,你莫要胡说!” 江天凌此般旧事重提,不仅是侮辱了她,同样侮辱了容今瑶和楚懿。 容今瑶却轻轻一笑,像是没听出江天凌口中的挑拨离间,状似无意地开口:“听闻小侯爷美妾成群,江侯爷亦盼望着江家还能有个嫡出的孙儿。可据我所知,你的正妻之位之所以空悬,一是因为没有贵女愿意嫁给你,二是因为……” 容今瑶轻飘飘往下一扫,暗示意味明显,“你这人不行。” 有人忍不住低头憋笑,江天凌怒火中烧,甩开搀扶着自己的人,作势推搡。 容今瑶轻盈地侧过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江天凌的手。江天凌扑了个空,眼看就要失去平衡,狼狈栽倒在地,狐朋狗友见状连忙伸手,堪堪稳住身形。 容今瑶顺手拔过孟芙头上的簪子,以簪尖对准江天凌,眸光冷了下来,“道歉。” 江天凌还是第一次见她这副模样。 容今瑶表面上仍旧挂着笑,眉眼弯弯,像一只温顺可欺的兔子。可是那笑意仿佛是一层面具,轻巧地遮掩了锐利和锋芒。 “道歉?”江天凌不屑道,“我娶孟芙,也是为了她好。哼,你们不知道吧?漠北有使臣带着和亲文书前来上京,有意和亲。你们这些皇室宗亲,一个个都有可能被送去和亲!” 听见“和亲”二字,容今瑶心头微微一震,神色渐渐变淡,不动声色地侧首。 孟芙并未反驳,下意识绞紧了袖口,眉眼间还闪烁着几分挣扎,想必这消息是真的。 江天凌目光转向容今瑶,幸灾乐祸道:“你就算嫁人了又如何,漠北一向野蛮,又恨极了楚懿,若是他们强行要人,楚懿护不护着你都未可知……”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倏然刺进了容今瑶的心头。 不可否认的是,若是漠北真如江天凌所言那般蛮横无理,没有章法,她没办法打包票,认定楚懿会为了她摒弃礼法、无视求和,一心护着她。 话音未落,江天凌看准容今瑶似乎有瞬间的恍惚,骤然出手,直取她手中的簪子。 孟芙惊呼,下意识往前一挡:“小六,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 “哐当”一声,簪子落地。 江天凌的身体在空中飞旋,重重落地,滑出一段距离。 第32章 “夫君,夫君,夫君。”…… 容今瑶眼前一黯, 熟悉的香气扑入鼻息,只听到“砰”的一声闷响。 紧接着,楚懿漠然道:“青云, 把江小侯爷押去军营暗牢, 交给慕昇, 我要好好审问。” 青云应声上前,一把扣住江天凌的肩膀, 让他动弹不得。 江天凌捂着腹部,疼痛难忍,抬起眼帘看清来人, 咬牙切齿道:“楚懿, 你是不是疯了?!我爹可是有丹书铁券之人, 你凭什么……抓我!” 他疼得呲牙咧嘴, 脸色涨红,又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现眼,恨不得咬碎后槽牙:“我要到陛下面前狠狠地弹劾你!楚懿,你这么狂, 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楚懿目光淡淡扫过江天凌, 将他的谩骂全当成耳旁风。半晌,扬眉道:“第一,围猎盛会行刺杀之事的漠北暗探就潜伏在杏莺楼内套取消息, 你时常出入杏莺楼,接触身份不明的人,该查。” “第二,和亲使臣尚未出现在上京,不知所图为何,你却敢当街妄言, 随意编排皇室宗亲,该抓。” 听完这两条,江天凌脸色剧变,后背的冷汗悄然渗出。旁边的狐朋狗友顿时跑开,唯恐殃及自身。 他狠狠吞了口唾沫,脑中嗡鸣作响:“什、什么暗探?” 他的确在杏莺楼结识过一群有口音的人,彼时不过是醉酒狂欢,压根没当回事。如今再回想,才意识到也许不知不觉中,他就入了漠北人的套。 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罪名,若真被扣上勾结敌探之嫌,别说侯府,连江氏一族都要受牵连! “第三……” 楚懿顿了顿,目光微冷,“你对陛下的血亲行污秽之语,甚至调戏动手,不知收敛分寸,有损侯府颜面……” 少年的嗓音不疾不徐,透着压迫感:“——该打。” 江天凌怒目圆睁,几乎是嘶吼着道:“楚懿!你别血口喷人!光凭你几句话,就想把本侯扔进军营暗牢?你有证据证明本侯与漠北暗探有牵扯吗?还有,我根本没有碰到她们……” 这时,孟芙缓步上前,俯视江天凌,声音清冷:“江天凌,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你今日所作所为,我会原封不动地告知祖父。你若清白,自然不会冤了你,好自为之。” 楚懿笑了笑,唇角的弧度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是否有牵扯,审过就知道了,带走。” “是,主子。”青云道,随即要将江天凌押走。 江天凌大喊:“楚懿……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楚懿二话不说,一掌击在他的后颈,待刺耳的诅咒消失,他短促地叹了声气,“吵死了。” 江天凌这人,既蠢笨又好色,一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楚懿倒不会觉得他真的能做出什么通敌叛国的事来,但不给他点教训,他永远不会把“低调”二字放在心上。 江天凌被青云带走后,楚懿冲孟芙礼貌颔首,含笑道:“孟芙,夜晚人多眼杂,我找了人送你回府。” 孟芙摇了摇头,语气客气又疏离:“不必麻烦,我……” “孟姑娘。”一道低沉的男声骤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推辞,孟芙一愣,下意识抬头望去。 前方不远处,有一男子牵着马,静静地伫立在月色下。 他身着一袭圆领虎牙铠甲,银色为底,金色点缀其间,肩头和腰间的龙虎雕塑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衬得他整个人锐利如刀,气势逼人。 “陆统领?”孟芙反应过来,随即收敛神色,朝他颔首,“你怎么在这?” 陆玄枫唇角微动,扯出一抹极淡的笑意:“方云朗今日跑出来玩,我下值以后奉父亲之命,来接他回家。” 男人鲜少有表情,乍一看不容易接近,再或者是方云朗总是在外宣称哥哥的凶悍可怖,所以众人都不太敢直视陆玄枫。 孟芙身子微微怔住。 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非但没有从男人的神情上察觉到冷冽,反而……看出来一丝柔和? 孟芙自认为与陆玄枫并不熟稔,微顿,开口道:“那就更不该麻烦陆统领了。” 话音刚落,马车里探出来个脑袋。方云朗双眼亮晶晶的,一副热心肠模样:“不麻烦啊!车夫可以送我和莲葵姐姐回家,子瞻哥和小六姐自行回家,我哥可以送孟姐姐诶!” 方云朗平日里没个正形,但在某些关键时候,还算有点作用。 陆玄枫咳了一声,道:“如果孟姑娘不介意的话,可以一起同行,顺路。” 拗不过大家的好心,孟芙终是点头道:“那就辛苦陆统领了。”又转向楚懿和容今瑶,微微福身,语气诚恳:“今日之事,谢过小将军和六妹妹,改日我会登门道谢。” “举手之劳。” 荷风街热闹如常,无人关心街角处发生的小插曲。 楚懿依旧站在原地,目送他们渐行渐远,随后回过头,低眉凝视容今瑶,问道:“有没有受伤?” 方才及至街口,他眼见几人对峙,容今瑶手中还持着簪子。直觉告诉他,定是江天凌又出言不逊,为难于两个姑娘。 簪子虽可作为自卫的利器,但若在争执间失了分寸,反倒可能伤了自己。楚懿思量了一下,指尖微动,先将容今瑶手中的簪子击落,而后再解决江天凌。 容今瑶神色微动,并未察觉到簪子何时被震落,只记得江天凌那句“护不护着你都未可知”。 她缓过神,开始细细琢磨楚懿的话,盘算来盘算去。 有没有受伤…… 容今瑶抬眸轻扫他一眼,眼底漾起些许促狭。忽然“哎呀”一声,身子软了下来,像是失去重心般向楚懿倾斜。 夜色下,少女衣袂轻扬,宛若一片落入风中的梨花。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33节 她毫无预兆扑进了他的怀里,楚懿下意识伸手,稳稳环住容今瑶的腰。 容今瑶轻轻伏在他怀里,贴着他的胸膛,眼波流转,学着下午投壶那对年轻夫妻的语气,娇嗔道:“夫君。” 她眨了眨眼,仰头看着他,声音柔得能滴出水:“脚扭到了,走不动,要抱着。” 楚懿:“……” 楚懿:“?” …… 虽不知容今瑶为什么突然犯“少女花癫”,但在她的软磨硬泡下,楚懿无奈只能抱着她上车。 夜色微晃,马车缓缓行进,车厢内烛火晃动,将几近重合的两道人影映在了车窗上。 楚懿坐在一侧,额角青筋突突地跳动,后背紧贴车壁,肩膀略微绷紧。 沉寂了一会儿,他开口道:“你可以从我身上下去了。” 容今瑶整个人半挂在他身上,微微屈膝,闻言又贴近了些,“不下。” “车里有药膏。”他道。 “什么?” 楚懿眉心微动,笑了下:“你不是脚扭了?我替你上药。” 容今瑶心头一颤,“不……”用! 不容她出声拒绝,楚懿的手臂绕到容今瑶的小腿处,打了一个横抱,把她放在车厢另一侧的位置。旋即长指一伸,顺势扣住她的脚踝,轻巧地将鞋履褪下。 鞋底与肌肤分开的瞬间,微凉的夜风从窗缝中钻入,带起一丝细微的战栗感。 容今瑶缩了一下脚,不免有些心虚:“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 楚懿头也不抬,目光落在她的足踝上,“我帮你岂不是更为方便?”顿了顿,看破不说破地调侃她:“还是说,你又在骗我?” 容今瑶认命,瓮声瓮气道:“怎么会骗你呢……” 反正她也可以抵死不认。 楚懿平静地睨了她一眼:“抬脚。” 容今瑶依言微微抬起脚,裙摆顺势滑落几寸,露出纤细白皙的足踝。 她的脚踝比寻常女子略瘦一分,骨节玲珑,偏偏此刻隐隐泛着一丝红肿,像是雪地里落了一点嫣红的梅影,莫名多了几分惹人怜惜的脆弱感。 容今瑶垂眸看了眼,略一吃惊。 扭到是假的、走不动也是假的,先前只不过觉得有些酸胀罢了,未曾察觉竟真的红肿。想来是徒步走至现在,从百戏坊到荷风街,不曾歇息,又被江天凌耽搁了一会儿,才有了如今这般模样。 容今瑶安心地靠在车壁,理直气壮道:“看吧,总把我想的那么坏做什么。” 楚懿不置可否,随手取过一旁的药瓶,倒出些药膏,指腹轻轻揉开,药香淡淡弥漫在狭小的车厢里。 而后覆上她的脚踝,回答:“还不是因为公主心里对我别有所图,万一掉进你的圈套,恐怕被卖了还要替你数钱。” “……”容今瑶转了转眸,思索片刻,又问:“那我若是骗了你,你当如何?” 楚懿眸色微沉,在她红肿的地方用力一按。 容今瑶嘶了一声,险些又要缩回脚,耳边便传来楚懿的一声漫不经心的冷笑:“疼就对了。” 他嘴角微勾,缓缓道:“你若是骗我,我就让你这娇皮嫩肉的身子,疼上个千倍百倍,再把你绑起来关进白羽营。” 容今瑶愕然:“真是够狠。” 紧接着,她又干笑了两声以表“忠心”。而后静静地看着眼前低头替她上药的少年,心绪莫名复杂起来。 他的指尖温热,带着战场磨砺出的薄茧,轻轻碾过肌肤,不知为何竟带着一点发痒的意味,让她不自觉地蜷了蜷脚趾。 楚懿向来与她争锋相对,从小到大从未示过好。可现在,他却自然地、主动地替她上药。 这般反常的顺从,倒令她有些惊诧。 “江天凌说,漠北有使臣带着和亲文书前来上京,有意与大昭和亲。” 容今瑶语气随意,像是不经意间提起,探询地望着他道:“你知道他们要求娶哪位皇室宗亲之女吗?” 楚懿这才抬眸看了她一眼,嗤道:“脚都肿了,还有心思关心这些?” 容今瑶歪了歪头,“我不过随口一问。” 楚懿亦随口答:“漠北的和亲文书,我又怎会见到?” 容今瑶状似无意地分析道:“漠北王廷向来狡诈,也许这个消息只是他们打探大昭虚实的手段。一旦传开,陛下、朝臣、大昭百姓,自然是希望通过和亲,兵无血刃地止战。” 楚懿未置可否,挑了挑眉,“你知道的还挺多。” 容今瑶微微一滞,目光落在他的侧脸,声音不轻不重:“楚懿,你也是这么希望的吗?” 楚懿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顿,指尖停留在她脚踝上半息。片刻后,他轻轻提起她的脚踝,将她的鞋履重新替她穿好。 少年眼底意味难辨,轻嘲地笑道:“为人臣子,奉君之命。我掌白羽军精锐,为大昭基业征战四方,除了海清河晏、天下太平,并无别的希望。” 容今瑶愣了愣。 他答得理所当然,字字句句皆是大昭将领该有的气度,忠君为国,护佑江山,言语间不夹杂任何私人情绪,仿佛天下安宁便是他唯一的追求。 ——可她总觉得,他的答案未必如此简单。 车厢内一时间沉寂下来,只有马车碾过道路的沉闷声响。 容今瑶若有所思地垂下眸子,随意拨弄着衣角,似是在思索什么。 “还不是因为公主心里对我别有所图……” 他知道。 楚懿一直都知道,她对他别有所图。 先前她佯装倾慕、费尽心思撩拨,所图不过是让这段婚约如期履行,不曾深入到感情这一层面。 可现在,因为江天凌的话和楚懿捉摸不透的态度,她无故生出一丝不安,总觉得自己头上正悬着一把剑,不知何时便会骤然落下。 仅是相敬如宾,已然不够了,她须得多走一步。 譬如,让楚懿喜欢上她,从而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需要她、护着她。建立另一种关系。 容今瑶望向窗边人,目光不自觉收紧了一瞬。 今日夏至旬休,他未着平日里操练的劲装,而是换了一身常服,勾勒出肩背凌厉的线条。浅色锦缎在烛火照耀下隐隐泛着冷光,少了几分甲胄加身时的肃杀之气,反倒衬得他皮肤稍显冷白,几分禁欲和矜贵。 容今瑶轻轻勾了勾指尖。 此时此刻开始,她所想所图,只为楚懿的心。不过这只狐狸太过心机叵测,她得一步步慢慢攻陷。 …… 檐下的灯笼渐次亮起,暖黄色的光在夜里缓缓晕开,把府邸笼罩在静谧中。 容今瑶没有脚伤,脚踝处磨出来的一点红肿早已不见踪影。不过做戏要做全套,既然她已经开口撒了娇,那么回卧房这段路,自然还是得由楚懿代劳。 楚懿不出意外地哂笑道:“容昭昭,这么娇气啊。” 话虽如此,但该做的一样不差。楚懿抱着她跨入房门,稳稳将她安置在床榻之上,动作干脆利落。 安顿好,楚懿没打算久留,正欲起身离开,衣袖却被人突兀地攥住了。 他目光微动,偏过头垂眼,看着抓着自己袖口的那只手,再上移到她的脸,露出疑惑的神情。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油然而生。 只见少女往墙侧挪了挪,留出床的另一半,随手理了理枕衾,把被褥放在中间,横亘出一条界限。 他尚未开口,容今瑶已仰起头,神色自若道:“上次说分房是我草率了。” 她眉眼澄澈,剪水秋瞳湿漉漉的,脸颊绽出红晕,“今晚开始,我们要像寻常夫妻那样,同睡一处。” 第33章 飞快地在他手背上落下一…… “今晚开始, 我们要像寻常夫妻那样,同睡一处。” 话音刚落,楚懿眸色微沉, 盯着容今瑶看了片刻。 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映着屋内暖黄的烛火, 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软与乖顺。脸颊绽出的红晕似三月初开的桃花, 娇艳得恰到好处,偏又带着一分掩不住的狡黠。 这种乖顺他常见, 往往是眼前人刻意伪装出来的面具,用以让人卸下防备。 经历过几次,楚懿早已轻车熟路地判断出一个事实, 那便是——容今瑶又在暗自盘算他了。 从碰见江天凌和孟芙后, 她的举止就开始不对劲。又是“夫君”、又是“要抱着”、又是“主动留宿”……态度十分反常。明明前几天, 她对于真正的夫妻之实还有所推拒, 当下又一反常态。 他始终看不透,容今瑶所图究竟为何。 不过,她图什么并不重要,他总能寻找到化解之法。兵法有云, 三十六计, 欲擒故纵。纵是手段,擒是目的,逼则反兵。 他并不着急戳穿她。 思及此, 楚懿轻笑一声,语气不急不缓地翻出旧账,重复道:“我晚上睡相不好,容易把身边人当成软枕压着。你不是脚扭了吗?为了你着想,我们暂时不方便同睡一处。” 这句话落下,屋内一时安静。 容今瑶显然没料到他会用她说过的借口搪塞, 不禁失语片刻。 好一个“体贴”的人。成也脚伤,败也脚伤,她也算是尝到了回旋镖的滋味了。 容今瑶想了想,眼神微闪,又道:“那你打地铺吧。” 这回换成楚懿无言:“……” 打地铺? 起初,这间卧房中安置了软榻,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悄悄移走了,八成是莲葵的手笔。莲葵主意多,估计不想让他们二人分床睡,故而出此下策。 昨晚他没得选,便随意打了个地铺。好在行军作战一年,野外风餐露宿成常态,他倒也没什么不适应的。 可眼下,她居然还真打算让他继续在地上睡觉。 “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楚懿冷笑,微微眯起眼睛,“这般对待夫君,可真是情深意重。” 他特意咬重了“夫君”二字,似揶揄,又似试探。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34节 容今瑶转而叹了叹气,十分真诚地说:“诶,左右时辰还早,你先坐下来同我说说话,不急着走嘛。” 她倚在床头,神色坦然,眉目舒展,模样分明是做好了长谈的准备。抬手拍了拍身侧的榻边,示意楚懿。 见他一时没反应,又幽幽道:“还是说你急着要去和哪个小娘子私会。” 楚懿原本不动声色,闻言,目光缓缓抬起,似笑非笑地看她:“哦?你这话说得,我倒是想问问,你觉得我该去和谁私会?” “小将军风姿卓绝,又是上京贵女的梦中情人,接近你、想与你私会的自然不在少数吧?” 楚懿瞥了她一眼,转身搬了一张凳子,面对着容今瑶,径直坐了下来,道:“你成功了。” 容今瑶见状,忍不住弯了弯唇,眼底透着一丝得逞后的狡黠。 楚懿靠在椅背上,手指不紧不慢地搭着膝盖,漫不经心道:“说吧。” 容今瑶一本正经地看着他,缓缓开口:“我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 她语气颇为认真:“虽然我们成婚有一部分原因是利益牵扯,但我心仪你,你也不讨厌我。既然已经结为夫妻,何不顺势而为,做外人眼中令人艳羡的一对儿鸳鸯呢?” 楚懿敛眸看她,片刻后,嗓音淡淡,吐出四个字:“换个话题。” 容今瑶:“……” 她凝眸,目光从楚懿平静的神色一路下滑,忍不住心道:这人还真是铜墙铁壁,滴水不漏。 让楚懿真正动心,甘愿为她破例、为她失控,着实有些棘手。在凌云堂做同窗的时候,楚懿与她不是针锋相对便是冷嘲热讽,偏他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恣意模样,叫人咬牙切齿。 现在的话……相较于前几个月试探的态度,他明显温和了一些。也就只有“一些”。 她未经历过情事,之前也未曾与哪个男子相恋过,情爱于她而言,向来是遥远且虚无。唯一对这些事有所了解,还是从话本子里看到的,或者从莲葵口中听来的只言片语。 那些坊间流传的话本子里,少男少女初遇时,常是眉眼含情、红晕满面,哪怕是袖角轻轻一碰,都能让人心跳加速,夜不能寐。再进一步,便是干柴烈火,一点就燃。 然而——这些情节和反应,完全和楚懿搭不上关系。 她在他面前撒娇,他神色不变;她主动唤他“夫君”,他觉得她图谋不轨;亲他抱他,还被推开…… 想到这里,容今瑶不免有些头疼,抬手揉了揉额角。 正当她思索着该如何再进一步时,楚懿却突然开口道:“以后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若是再遇见类似江天凌这种事,别想着硬碰硬。” 夜色已深,一缕晚风悄然穿透半阖的窗棂缝隙,拂动帐幔,带着些微凉意。 少年坐在那里,身影被烛火映得半明半暗,好似一把隐匿在夜色中的利刃,锋芒收敛,却依旧凌厉,和他腰间的断月刀一般。他没有多余的情绪,所言不过是陈述一个事实,侧面揭露她以卵击石。 容今瑶愣了下,随即道:“武试老师教过骑射和武艺,虽然那时候我总是装病躲避考试,但基本的招式都记在心里了。” “光是记住有什么用,你没有趁手的武器,总不能赤手空拳吧。”楚懿道,“凌云堂教的,不过是些防身之术罢了,花花架子应付江天凌可以。要是真碰上习武之人,动起手来,一把可以拧碎你的腕骨。” 他边说,目光边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手指微曲,虚虚地比划了一下力道。 楚懿说的不无道理。 她在凌云堂学的那些武艺,说好听点是“防身术”,说难听些,不过是花拳绣腿,在关键时刻,能护住自己已是侥幸,若真遇上狠厉之人,怕是撑不过几招。 回想起来,她基本上只能应付两类人。 一是杏莺楼碰见的醉酒大汉,他们大多脚步虚浮,反应迟钝,稍加威吓或是用些技巧性招式,便能让他们知难而退。 二是像江天凌这种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嘴上嚣张跋扈,实则动起手来只会些华而不实的招式,甚至连她这点功夫都未必能勉强应付。 她原本没想过要学武用刀……可现在细细想来,若能借此机会让楚懿亲自指导,不仅能顺理成章地拉近两人关系、有一些亲密的肢体接触,还能学一门真正的防身之术,岂不是一举两得? 容今瑶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遍,越想越觉得划算,眼神一亮,道:“那不如你教我?用刀,或者用剑!” 楚懿一顿,“理由。” 容今瑶微微一怔,“什么理由?” 楚懿指尖轻叩扶手,慢条斯理道:“想让我教你,总得需要理由,我可不是你的便宜老师。” 容今瑶稍加思索,神色一正,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我有一个能傍身的招式归总归是好的,遇到危险时不至于给你拖后腿。”又笑眯眯地补充:“兴许未来还能护你周全。” 楚懿:“牵强。” “第二,夫君戎马倥偬,日后若是有机会与你并肩而战,想来也算一桩鸳鸯佳话。” 楚懿:“天方夜谭。” “第三——” 容今瑶凑近了一些,仰起小脸,眼底透着促狭的笑意,声音拖长,握起楚懿的一只手道:“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天天见到你了。” 楚懿:“……强词夺理。” 他的初衷是想提醒容今瑶以后莫要冲动行事,谁知她怎地想到了练武这一层。本该直截了当的拒绝,可对上她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似是一只绵软的兔子窝在雪地里,人畜无害,却又像是试探着猎物接近—— 楚懿目光微动,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少顷,他道:“明日辰初,我派人接你到白羽营,过时不候。” 话音刚落,惊喜之色登时浮现在少女的脸上,“你答应了!” 容今瑶心中一喜,指尖不自觉地微微收紧,低头飞快地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吻。 那一下极轻极快,如同羽毛拂过,带着少女唇瓣的柔软和一丝温热的气息,浅浅地、暧昧地,猝不及防地印了他的肌肤上。 甚至,他能隐约感受到,有舌尖轻轻点出来一圈涟漪。虽然无意,却莫名调-情。 楚懿整个人定在原地。 手背上还残留着那点温热的痕迹,然而那微妙的酥麻感却直直顺着手腕窜上脊背,他耳后的温度陡然升高,甚至连指尖都微微泛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猛地收回手,突然站起身,转向门口,抬脚准备离开。 容今瑶讶然,不知楚懿为何突然反常,下意识问了句:“你去哪?” “……” 楚懿喉结微动,似在咬牙,匆匆迈步离开,低声丢下一句:“……去沐浴!” …… 这个夜晚十分漫长,足够涤荡所有躁动的情绪。 楚懿沐浴的时长拖延了许久。大概一个时辰后,他躺在书房的床上,闭上眼睛,思绪飘远。 忽然想到一年前,在崎岭山驻扎的日子。 皎月初斜,乌鸦成群越过驻扎在崎岭山山脚处的军帐。彼时天色已晚,雨意将止,军帐旁篝火炙热明亮,暖意冲击着簌簌凉风。 白羽军营中有许多将士同家人、爱人分开,就在这个夜间,借着酒意同身边人倾诉衷肠。 酒过三巡,远离热闹人群的草垛上坐着一少年,正吹着凉风。 月色如梦,少年眉目俊朗,气质斐然,一袭寡淡的黑衣也在这俊容之下添了生气。皎月淡淡的光泽勾勒出他的轮廓,寒气弥漫周身,韶朗清隽的脸看不出情绪。 慕昇从背后走来,手臂搭上少年的肩侧,嘴里带着酒气。 今夜他有感而发,敞开心扉,囫囵说着感情之事:“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和喜欢的姑娘示爱,就是在这样一个夜晚。月光像银丝一样洒落下来,静得让人心慌……” “那时候我还傻乎乎的,哪懂什么风花雪月,就想着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后来,我总算鼓起勇气,站在她面前,结结巴巴地说心仪她,谁知她只是沉默……” 楚懿悠悠开口:“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她?” 慕昇答道:“喜欢?那还不简单,就是心跳加速呗!会因为她的几句话而快乐,会因为她的亲近而害羞。就像我现在,心里念着那个姑娘,一想到她,还砰砰地跳呢!” 楚懿嗤笑他:“瞧你这点儿出息。” 慕昇讪讪地挠了挠头,一脸八卦地问:“小将军,你……有喜欢的人吗?会让你心跳加速的?” 楚懿是他所见过的世家公子里,最礼貌沉稳的了。他真诚又潇洒,举止得体有分寸,不会过分张扬,也不会自卑。银鞍绣障的少年郎,意气自是风发。他总觉得,这样的少年不会缺乏追求者,若是有了喜欢的人,应当也是会顶顶温柔的吧? 楚懿想了想:“……没有吧。” 慕昇看着他,劝慰道:“没事,还年轻着呢!小将军身份尊贵,以后的妻子定然也是个不俗之人。” “是么?” 楚懿笑了笑,双手后撑在草垛上,望着天边一弯明月,缓缓道:“若我有明珠一颗,我肯定不会忍心让它久久蒙尘。我希望它尘光尽生,照破青山万朵。”(1) 第34章 沉迷美色,不能自拔。…… 第二日一大早, 天边泛起鱼肚白,像一块温润的玉石,渐渐晕染开来。 朦胧的曦光透过窗牖洒进室内, 床上的人迷迷糊糊地打了哈欠, 意识尚未完全清醒, 先伸手在锦被里摸了一番,试图找个更舒服的姿势再睡一会儿。 然而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容今瑶猛地回过神来惊醒,才忆起今日要去白羽营找楚懿。 这么早起床的生活,让她恍惚间回到了在凌云堂上学的日子。 每日卯时便要开始起身洗漱, 紧接着晨读、策论、武试、考核……那时候她一心想当个乖巧无害、娇弱易病的孩子惹来父皇疼惜, 所以武试几乎都被她装病躲过去了, 久而久之她也便成了同窗眼里最不出挑的“文弱公主”。 好在凌云堂对女子武试并无硬性要求。 容今瑶艰难地撑着身子坐起, 长发微散,刚起身,莲葵便端着温热的水进来伺候她洗漱了。 她随口问道:“莲葵,你看到楚懿了吗?” 莲葵拧了拧帕子, 道:“小将军早早同青云策马走了, 去的方向,约莫是白羽营。” 容今瑶神色微妙,还以为自己起得足够早了, 谁知楚懿早已出发。 今日的发型遵循容今瑶的要求,梳一个简单利落的马尾,莲葵灵巧地将发丝拢起,束得高高的,以一根梅花玉簪固定,又细心地将几缕碎发别在耳后, 发尾自然垂落。 衣裳是湖绿色的劲装,腰间系着一条墨色软带,袖口微收,别一番英姿飒爽。 莲葵一边帮公主整理衣襟,一边疑惑问道:“公主今日起这么早,又是这身装扮去白羽营,是有要事吗?” 容今瑶勾了勾唇角,语气自然:“不是什么要事,是私事,我要去白羽营学武。” 莲葵的手顿了下,一脸惊诧,嘴唇微张,半晌才挤出来一句:“公主要学武?!” 容今瑶不以为意,轻笑道:“很奇怪吗?他教我习武,不仅可以促进夫妻感情,还能有傍身的招式,何乐而不为?” 若是习武和促进感情,二者取其轻重的话,目前来说,还是和楚懿拉近关系更为紧要。 容今瑶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是她期盼的状态——楚懿站在她身边,他的手覆在她的手上,缓慢而有力地引导她调整握刀的角度。 他的胸膛紧贴她的后背,呼吸轻轻拂过她的耳畔,接下来,她还可以顺其自然靠在楚懿怀里。 莲葵听得一头雾水,而后小声道:“奴婢只是觉得……练武是力气活,和促进夫妻感情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35节 练武最讲究体力和耐力,不仅要天天练功,还要扎马步、站桩、负重……尤其是小将军治军严格,万一不讲情面,把公主累得筋疲力尽,岂不是得不偿失? 眼见容今瑶对她的担忧并不在意,莲葵忽然灵光一闪,像是想到了什么,迟疑着开口:“其实奴婢倒是听说过能促进夫妻感情的方法。” “什么方法?” “奴婢有个姊妹,她跟我讲过他们夫妻之间一些培养感情的好法子……就是……”莲葵声音越说越轻,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低声咕哝出来的:“比方说,夫妻二人一起沐浴呀,互相侍弄……之类的……” 容今瑶心弦一紧,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楚懿连同榻而眠都避之不及,更别提一起沐浴了。若是她提出这样的要求,恐怕他只会冷笑瞥她一眼,觉得她荒唐至极,八成会面不改色地连人带衣服一同赶出去。 莲葵本就随口一说,见容今瑶神色复杂,也不敢再多言。 正当屋内气氛一时微妙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仆从的声音:“公主,时辰到了,车夫正在府门外着候。” 容今瑶闻言应了一声,抬眸看向窗外,辰初时辰,天光已然大亮,晨雾在院落间氤氲浮动。 府门处停着一辆雕刻着云纹的马车,车夫牵着缰绳。不多时,莲葵瞧着公主姿势从容地上了马车,目送那道车影在路上渐行渐远,化成虚影,忍不住叹了口气,在心里默默祈祷。 今日练武,还望小将军“手下留情”。 …… 天光出透,宽敞的演武场中,高大的木桩错落有致,支撑起锋利的箭矢与旗帜,随风猎猎作响。 少年站在演武场中央,一身青黑色劲装,衣衫紧贴身形,勾勒出修长笔直的线条。袖口与领口处用银线绣着暗纹,简单不失锋芒。束发高冠,发尾扫着脖颈,眸光似笑非笑。 他手中的龙鳞刀刀鞘光滑如镜,隐隐透露肃杀之气。 楚懿屏息凝神盯着对面的彪形大汉,唇线微凝。“嗖”地一下,一刀挥了上去。交战了几个回合,彪形大汉显然不敌少年的身手,被连连逼退到栅栏处。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 大汉的脸胀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他喊道:“小、小将军!我认输!” 额前碎发挡了视线,楚懿随手一理,将刀锋移开。他伸出手将大汉拉起来,言笑晏晏:“你的力量不错,但不够敏锐。” 少年走到一旁解下腕带,声音足够让演武场的新兵们听见:“如果多一些实战经验,想必以后很多人都未必是你的对手,其中也包括我。” 大汉心里明白楚懿的谦词是在帮他。 他只是一个徒有力气的屠夫,没读过兵法、也没上过战场。若不是妻离子散,父母双亡,他也未必想着会来投军。白羽营里许多将士满腔热血,对于大汉这样的人,只觉得拎到战场上必然会变成废物。 楚懿如此夸赞,也是让一些将领重视到大汉的优点,而不是总去挑他的错处。 大汉看着楚懿,挠了挠头,羞赧道:“谢谢小将军!” “无事。” 嘈杂的训练声重新响彻演武场。 楚懿正准备往营帐的方向走,忽然,远处一道挺拔的身影迈步而来。 慕昇快步走到他面前,立定,拱手抱拳道:“小将军,江小侯爷昨晚送入暗牢后不久便被吓晕了,刚刚才醒过来。这会儿正在牢里嚷嚷着要见您,怕是见不着,不会善罢甘休。” 楚懿神色不变:“看来他倒是没受太大委屈,精神头不错。” 慕昇压低声音,垂首汇报:“江侯已派人四处打探消息,言辞颇为强硬,显然有意施压。此外,国公府那边也传了信儿过来,希望您尽快做个决断,以免节外生枝。” “知道了,”楚懿垂眸,食指轻轻敲了敲刀鞘,挑眉道:“那我就再当一次十恶不赦的人,去磨磨他的锐气。” 军营暗牢位于白羽营西侧,建在地势较低的石窖之中。石壁潮湿阴冷,墙角燃着两盏油灯,昏黄的光影投射在斑驳的墙面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湿的铁锈味。 “砰——!” 江天凌猛地踢了下身后的墙壁,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剧烈晃动,发出清脆刺耳的响声。 他脸上带着几分怒意,嘴里不休不止地嚷道:“你们这是滥用私刑!我可是江侯的嫡子,你们敢关我这么久?楚懿不来见我,我就死在这里,看你们怎么交代!” 牢外的守卫面无表情,显然习惯他的折腾,任由他吵嚷,不作理会。 江天凌挣扎了一番,见无人理睬,又换了个策略,冷笑一声,目光阴沉:“哼,楚懿怕是理亏了吧?所以才不敢见我!” 话音刚落,铁链摩擦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哒”声,牢门缓缓推开,潮湿的空气迎面扑来。 江天凌转头望去,只见牢门外,楚懿站在昏暗的灯影之下。 “我来见你了,小侯爷。”楚懿嗤笑一声,迈步踏入牢房,随手接过一旁守卫递来的刑杖,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像是在估量力道,淡淡道:“刚才是谁说,要死在这里的?” 江天凌顿时噤了声。 楚懿慢条斯理地把玩着刑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便不留你了。” 说着,他微微抬了抬手,旁边的守卫立刻上前,熟练地解开了一根缠绕在江天凌手腕上的铁链。 江天凌脸色一变,猛地挣扎:“你要做什么?!” 楚懿语气淡淡:“不是要死吗?我不过是成全你。” 说着,他随手把刑杖递给旁边的守卫,漫不经心地吩咐道:“既然江小侯爷有此觉悟,便给他个痛快,省得污了牢房。” “等等!谁敢动手!”江天凌眼底闪过一丝惊慌,连忙喊道:“我不过是随口说说,楚子瞻,你莫当真!” 楚懿不置可否,缓缓俯身,视线与他平齐,语气淡淡:“江天凌,你该不会真以为,我会顾忌江侯吧?” 江天凌额间渗出一层冷汗,“楚子瞻,你真是个疯子。” 楚懿随手把刑杖抛到地上,从一旁的木案上拿起一叠纸和一支笔,扔到江天凌脚边,抬了抬下巴,道:“写吧。” “写、写什么?” 楚懿不疾不徐道:“你在杏莺楼喝花酒时遇见的人、无意间说出的信息,以及对方说了什么,好好回忆一下,写出来。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放你走。” 言罢,转身向牢门外走去。 江天凌心有不甘地咬牙。 他不过是喝醉了酒先后对孟芙和容今瑶出言不逊而已,连手指都没碰一下,却被关进这阴暗潮湿的暗牢,吃了一夜的苦。原以为楚懿最多吓唬吓唬,给点惩戒也就作罢,谁知竟费了这么大周章来整治他。 为了谁,不言而喻。 江天凌心头憋着一口气,不禁冷笑道:“楚懿,为了个女人至于吗?” 楚懿顿住脚步,回身,冷眼扫向他。 江天凌硬着头皮继续道:“做了死对头的驸马,成亲以后还为了她这么大动干戈。你不是一向清醒冷静么,怎么也玩起儿女情长这一套了。”继而不屑地呸了一声,“呵,如此一看,和我没什么两样。还不是沉迷美色,不能自拔!” 此话一出,牢房内一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楚懿静静地看着江天凌,眼底晦暗朦胧,灯火的影子映在他的侧脸上,透出几分冷冽的锋芒。 下一瞬,他忽然低低笑了一声,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意味。 “沉迷美色又如何,关你屁事?” …… 晨间的凉爽渐渐散去,烈日腾空,炽热的阳光洒下,让演武场上的尘土都带上了几分燥热。 将士们互相较量了整整一轮,已经满头大汗,身上的轻甲被汗水浸湿。有人索性将轻甲脱去,赤-裸着手臂和胸膛,站在烈日之下,比试枪法剑法。 容今瑶刚踏下马车,便撞见这样一幕,脚步不由得微微一滞。 举目四望,入目皆是身材健硕的男子,个个筋骨匀称,每一道翻身、腾挪,肌肉理分明的腹肌都带着惊人的爆发力。 容今瑶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一句:不愧是白羽营,果然名不虚传。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新兵同样注意到了她的身影。 白羽营向来戒备森严,演武场更是不许外人随意进出。如今突然出现一名女子,顿时引得众人侧目。 军营纪律严明,新兵纵然满心疑惑,却无人敢当众交头接耳,只能无声交换着眼神。 眼神里不约而同写着:“这姑娘是谁? ” 容今瑶环顾四周,目光在演武场上扫了一圈,并未看见楚懿的身影,也没有眼熟的副将。她轻轻抿了抿唇,只能沿着演武场外围缓缓踱步,随意看看,或许能碰上他。 没过多久,演武场的新兵将士结束操练,三三两两地散开休息。部分年轻的毛头小子飞快地穿上轻甲,故作镇定地整理衣襟。 目光却时不时向容今瑶的方向飘去,带着掩饰不住的好奇。 有人神色微妙,悄悄往前探了探脑袋,低声道:“喂,你们谁去问问那姑娘是谁? ” “别胡闹,谁敢去? ” “可我真好奇她是谁啊……这身衣着,不像是寻常闺阁女子……” “莫非是谁的夫人?” 一群新兵交头接耳,小声猜测着,却迟迟没人敢上前搭话。 几人议论的正起劲时,一道淡漠的嗓音不疾不徐落在耳边:“你们在说什么呢?” 有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继续方才交谈的话题,感慨道:“如此灵秀的妙人,娶到她,不知要攒几辈子的福德嘞!” 身旁人狠狠怼了一下他的肘部。 少年的语气不轻不重,短短几个字,宛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瞬间让几人打了个激灵,齐刷刷地站直了身子,僵硬地转头。 “小、小将军!” 楚懿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他们身后,少年眉目含笑,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黝黑的瞳眸里透着一丝凉意,叫人分不清是玩味,还是警告。 被他用视线扫过的新兵,皆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余光悄悄往楚懿身上飘去,不看不要紧,结果这一看,竟然有些微妙的发现—— 楚懿今日一身青黑色劲装,墨色暗纹腰封束着精瘦劲窄的腰身,衣袍翻起的下摆,隐约可见玄色的内衬。 而突兀出现在白羽营的女子,穿的是湖绿色劲装,腰间同样束着墨色腰带,衣裳修身,整个人清爽利落。 衣色一深一浅,风格却意外的相得益彰,竟莫名相配。 楚懿神色平静,道:“是我。” 几个新兵被冷不丁的一句话打得措手不及,茫然地对视一眼,“什么意思?” 他们下意识地顺着楚懿的目光望过去,只见那位不知身份的妙人恰好也看了过来,神色显然微微顿住,随后抬步向这边走来。 走过来了?寻谁的? 空气骤然一滞,只听年轻人语调淡然地补充道:“你们刚才说的,攒了几辈子福德的人,是我。” 众新兵:“……” 众新兵:“!!”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36节 第35章 他踏风而来,掌心那簇海…… 楚懿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 语调无波无澜,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可新兵的脑子里, 却是惊雷乍响。 小将军娶的人, 不正是六公主么?! 将士们回过神来, 注视着楚懿朝着公主走去,两道身影渐行渐近, 直至并肩而立。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无人出声。 只不过尴尬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慕昇随后赶到, 厉喝道:“都杵在这儿做什么?好奇心太重, 都忘了规矩吗?!全员绕演武场跑十圈!” 容今瑶自是不知道新兵的腹诽和猜测, 满心都是如何借着此次练武, 促进二人之间的感情。 她跟着楚懿一路穿行过演武场,朝着军营后山方向走去。路上,忍不住问身旁人:“你刚才说什么了,他们怎么吓成那个样子?” 楚懿侧过头, 说道:“没什么, 不过是好奇你的身份而已。” 容今瑶目光一闪,歪了歪头,脚步轻快地往前跑了两步, 索性倒着走在楚懿面前,好奇道:“那你和他们说了吗?” 楚懿目视前方,脚步放慢了速度,“没说,但估计他们已经知道了。” 容今瑶杏眸中露出狐疑之色:“你既然没说,那是怎么知晓的?” 楚懿神色如常, 视线掠过少女同自己一模一样的发型和衣装,嘴角不着幅度地翘了翘:“悟出来的。” 穿过一条窄道,前方的视野豁然开朗。 这片空地远离营帐,安静得与演武场的喧嚣格格不入。周围环绕着苍劲的古松,枝叶交错,投下大片树荫,光影斑驳地洒在地面上。 地面是平整的黄土,隐约还能看到练武留下的痕迹,几块磨损光滑的石头散落在一旁,像是有人休憩时顺手摆放的。 隐秘、静谧,甚至可以说,带着几分私密的意味。 容今瑶站在树荫下,跃跃欲试地看向楚懿,道:“可以开始了!”这里甚至能传出来一点回音,“你今日是教我用刀还是用剑呀?” 楚懿用手指点了点自己腰间的断月刀,“这柄短刀,比较适合你。” 容今瑶屏息,双手抬起,掌心向上,等待着楚懿将刀交到自己手中。 然而,楚懿却是语气淡淡,偏不如她意:“先扎马步吧。” 容今瑶:“……?”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方才跃跃欲试的气势微微一顿,她眨了眨眼,试探地问道:“难道不是直接学?” 楚懿懒懒地睨了她一眼:“刀法最讲究下盘稳固,扎不好马步,别说挥刀了,风大一点都能把你吹倒。” 容今瑶看着他那张云淡风轻、从容不迫的脸,心里咯噔一下,忽而想起了早上莲葵说的那句“练武是力气活,和促进夫妻感情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能不能……先教我握刀试试手感?” 楚懿:“等你马步站稳了,再谈握刀的事。” 容今瑶努力控制自己僵硬的表情,心想,这狐狸该不会又是故意折腾她吧? 楚懿扬眉笑笑:“为了防止公主觉得扎马步丑,我特意找了个没人来的地方,公主可以放心。” 容今瑶语气微妙:“……小将军还真是‘心思细腻’。” 听出她的咬牙切齿,楚懿笑意不减:“承公主夸奖。” 后山的空地上,风吹过苍松,带起一片沙沙的声响。 容今瑶原本还怀着些许期待,想着今日楚懿教她练武,应该是手把手指导。站在她身后,温柔耐心地纠正她的动作,手臂从背后环过,握住她的手,一点点引导她挥刀。 然而,现实很快给了她当头一棒。 “膝盖再外扩些,重心压低。”楚懿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膝盖。 “背要挺直,别驼着。”一只修长的手抵上了她的肩背。 “手别乱晃,贴住腰侧,马步不稳,挥刀的时候只会自己摔倒。”肩上的力道却骤然加重了一分,迫使她直起腰背。 容今瑶闭了闭眼,索性认命。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腿部的酸胀感,心道一声自作孽不可活。 楚懿站在她面前,眉眼含着笑,神情悠闲,嘴里的话却有些挑剔:“可别偷懒。” 容今瑶鸦羽轻颤,仰头望着他,软语求饶:“楚懿,你不会是在捉弄我吧?” “怎么会。”楚懿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暗示道:“坚持不住的话,可以回家,不过晚上的篝火宴你可能就要错过了。” 篝火宴? 听到这三个字,容今瑶眼神倏地亮起来:“什么篝火宴?” “每年新兵入营操练一个月后都会有篝火宴,热闹得很,今日刚好期满,感兴趣?” 一年里,皇宫中大大小小的宴席数不胜数,但规矩颇多,久而久之便也无趣,远远比不上军中篝火宴听起来新鲜。 容今瑶依言点了点头,杏眸微睁:“谁说我坚持不住!” 楚懿负手而立,看着少女的脸颊因扎马步而多了几分红润,衬得那双剪水秋瞳愈发澄澈明亮。 他原以为容今瑶不过是一时兴起,撑不过半柱香便会喊累,想着约莫度过今日,她便会知难而退。 可眼下看她这模样,竟还有几分不愿服输的架势。 楚懿挑眉,语气漫不经心:“好啊,那就继续。” …… 一日光阴不知不觉间流逝,西边的太阳沉入连绵起伏的山脉之中,绚烂的晚霞坠在天际。 远处已亮起了点点火光,营地中央架起了数堆篝火,橘红色的火焰吞吐跳跃。 篝火旁的木架上,羊、野味、鱼肉都被架在火上烤制,滋滋作响,金黄的油脂滴落进火焰里,发出“嗞啦”一声,香气瞬间四溢。有的将士撸起袖子大快朵颐、有的举起酒碗痛快畅饮,还有人围成一圈,划拳行令,酣畅大笑。 尽管热闹非凡,但许多人的目光仍旧时不时飘向桌边角落。 有人忍不住问慕昇:“慕哥,小将军和公主曾经真的是死对头吗?看样子也不忒像啊……” 亦有声音反驳道:“哪里是死对头,人家青梅竹马,当然是相配啊!那话本子里怎么写的来着,小将军是因为喜欢公主,所以才假装当她死对头,吸引她注意的嘞!” 慕昇正举着酒碗,闻言,手一顿,看着旁边的年轻新兵,“你们才来上京不久,连话本子看了,门道不少啊。” “可不?火的嘞!禁军营里的弟兄也都知道……欸欸欸!你们看,小将军是不是在给公主切羊肉?” 众人顺着方向看去,随即彼此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开始偷笑。 慕昇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争论,目光意味深长,笑着摇了摇头,长叹一句:“遇到咯——” “遇到啥了?” “我是说,小将军啊,遇到属于他的明珠咯。”说罢,慕昇将酒碗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笑语欢声愈发热烈,火光跳跃间,隐约可见少年微微低眸,似乎对这喧嚣场面兴味索然,而他身边的女孩倒是兴致颇浓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扎完马步,容今瑶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一般,手臂和腿都酸酸软软的。本想着在这篝火宴上大饱口福补充体力,可看着眼前金黄油亮的烤全羊,竟然生出了有心无力的忧愁。 容今瑶碰了碰楚懿的手,语气可怜巴巴:“夫君,我没力气了,帮我切羊肉。” 楚懿侧目,唇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明显有些愉悦。随即,毫不犹豫地抽出了腰间的断月刀。 锵—— 刀锋破空而出,寒光一闪。 容今瑶注视那柄形若弯月的短刀,惊愕道:“你用断月刀切羊肉吗?这可是你的贴身武器。” 楚懿神色自若,单手握刀,动作行云流水地在烤全羊上轻轻一划。刀锋极快,眨眼间便清晰可见一片薄如蝉翼的羊肉,顺势翻转刀身,将羊肉稳稳地送入她的盘中。 “趁手的武器,当然是要方方面面都趁手。”楚懿开口道,“不用担心,我没用这柄短刀杀过人,每日都擦,很干净,放心吃。” 容今瑶默默看了眼盘中薄得能透光的羊肉,放入口中,肉质细腻软嫩,带着独特的炭火香气。 楚懿问:“好吃吗?” “好吃。” 下一瞬,刀锋再起,楚懿又割下了一块羊肉,再次是薄得恰到好处,利落地落入她的盘中。 容今瑶目光微动,一边吃,一边看着盘里堆得越来越满的羊肉,心里莫名古怪。偏生切肉的人镇定自若,姿态闲适,连一个眼神都未给予。 她……怎么像是被投喂了? 容今瑶忍不住道:“你不会是想撑死我吧?” 楚懿目光在她身上淡淡扫了一圈,语气平静地评价:“最近瘦了,多吃点。” 容今瑶刚想说,这些日子里她已经被李伯喂胖了不少,恰在此时,不远处响起了一阵热闹的喧哗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容今瑶放下竹箸,对楚懿道:“我们也去看看!” 篝火宴已进入至后半场,酒足饭饱的将士们此刻正在射箭。 他们射的不是箭靶,而是挺拔老树最高的枝头上的一簇四季海棠,海棠花花朵粉似霞,白胜雪,花瓣层层叠叠,芳香四溢。 只是那簇花生得极高,角度刁钻,连射了几轮,仍无人能成功射落。 “这个位置也太难了吧……” “太高了,角度又刁,一点不中。” “我方才那一箭明明就差一点!”有人抱怨道,然而箭矢再次钉在树干上,离目标还是差了一截。 那株四季海棠高高挂在枝头,不肯低头任人采撷,高傲地迎着晚风摇曳。 兵士们心有不甘地围着树,你一言我一语,忽然,有人眼尖地瞧见了不远处走来的两道身影,连忙喊道:“公主、小将军!” 待走近,楚懿站定,道:“你们在射花?” “是啊,我们在比试谁能射下那株四季海棠。”一位兵士遗憾道,“但它位置太刁,试了好多次,都不能射中。小将军,你来试试,你肯定行!” 听到这话,众人齐刷刷点头,期待地看着楚懿。 楚懿似乎并无兴致,正要开口推拒,不经意间瞥见容今瑶正仰着头,望向那簇海棠花。 旁边人注意到眼神后借着酒意纷纷起哄,楚懿眸色微敛,随即笑道:“弓。” 瞬间,周围的人兴奋地让开位置,一柄长弓被恭敬地递上,箭囊矗立在他的手边。 容今瑶也偏头看向他,笑吟吟道:“你要是射不中,可是会被大家取笑的。” 楚懿挑眉,未作多言,握弓搭箭,抬手之间,衣袖微动,露出分明有力的腕骨。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37节 喧嚣声顷刻间消散,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地锁在他的动作上。 楚懿侧身,单足后撤半步,指节轻轻扣住箭矢,掌心贴着弓背,顺势一拉,弓弦顿时被绷至满月。 “嗖——” 一息之间,弓弦轻震,银色箭矢破风而出,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稳稳地将那株四季海棠斩落。 “不愧是小将军,好箭法!”一片叫好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难掩激动之色,模仿学习楚懿的身形和动作。 容今瑶眸光微动,如薄雾轻拢,朦胧难辨。 自楚懿凯旋而归以来,她还是第一次亲眼看他射箭。 从前在凌云堂时,课业里也有骑射课程,楚懿的弓术在学堂里便已出类拔萃,时常在射箭比试中拔得头筹。彼时她常常听人议论,说他射箭时风姿凌然,一箭封喉,快、准、狠,仿若天生的将领。 可听过无数次,终究不如亲眼所见。 就在容今瑶愣怔间,楚懿脚下一踏,身影跃起,整个人轻盈地踩上老树最低的一根枝桠,借力一荡,眨眼便已跃至半空。 那枝海棠花从高处缓缓坠下,如同一抹流光,被楚懿抬手接住,指间轻轻一旋,花枝便安然无恙地落在了他的掌心。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跟随着他——直至他落地,再到他缓步走向容今瑶…… 新兵们见状,识相地快速跑开,将这里空出来。 容今瑶长睫闪动着,清滢的瞳孔澄澈剔透,盛着幽幽碎光,她看着他踏风而来,掌心那簇海棠花在夜色下嫣然如霞。 不多时,少年已经站在她面前,低眉,将花递给了她,“给你。” 四周的喧嚣在这一刻被抽空,唯余风声低吟。 他本就生得出色,笑起来时一双深情眼更是潋滟多情,没有表情的时候,亦让人挪不开眼。此刻,他的眉眼被黑暗遮住了一半,唯有指间的海棠花,在微光下艳丽动人。 “给我?”容今瑶微微屏住呼吸,不知为何,她竟有种被什么攫住心神的错觉。 上京城中,名门贵女若对某位公子心生好感,便会在游湖宴、花朝节、或雅集之上亲手折下一枝花,男子也会折花赠予心上人,心意昭然。 心底有个声音轻轻响起——这朵花,也是楚懿亲手折给她的。 心绪浮动间,容今瑶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微微抬手,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掌心泛起一丝薄汗。 她唇瓣微启,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唯有那双秋瞳倒映着他的身影,倒映着夜色,倒映着四季海棠。 “发什么呆呢?”楚懿笑起来,扬了扬手中的花,“接着啊。” 容今瑶没说话,呼吸顿了顿。 她抬眸望着眼前的人,心底似有某种情绪翻涌而起,浮浮沉沉,叫人说不清道不明。 忽然间,她鬼使神差地踮起脚尖,双手顺势环上了他的脖颈,将人往下一拉,唇瓣凑近—— 轻轻在他唇角印下一吻。 浅尝辄止,像羽毛轻扫,又似晚风拂过湖面,轻柔却让人无法忽视。 两人之间的气息交错,极近的距离让她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瞬间闪过的一丝微不可察的震动,稍纵即逝。 …… 一直到回府、沐浴、换衣,容今瑶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脑子像是浸泡在温水里,迟迟反应不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莲葵伺候着她换下白日的劲装,换上轻薄的寝衣,见她神色不对,忍不住轻声问道:“公主,您是不是累着了?怎么回来都没说话?” “啊?”容今瑶这才回过神来,迟缓地眨了眨眼,随口道:“是有点累。” 莲葵将她的头发拢起,用干巾一点点擦拭,嘴里念叨道:“奴婢就说吧,练武是个劳神费力的活儿,公主您还是歇着罢,小将军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 容今瑶喝着温茶,本想顺势应和,结果听到“小将军”三字,手顿在了茶盏上。 这三个字像是某种引线,霎时间,白羽营中那番失控的举动,清清楚楚地在脑海里回放了一遍。 她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情不自禁亲了楚懿。 “公主?”莲葵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轻轻晃了晃手里的木梳。 容今瑶倏地回神,连忙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试图掩饰自己的异样,故作平静地道:“没事,可能是真的累了。” 莲葵不疑有他,动作轻柔地替她梳顺长发。 容今瑶低垂着眸,盯着面前的茶盏,指尖不自觉地沿着杯沿缓缓摩挲,心底翻涌的情绪却未曾平息。 鬼使神差,毫无征兆。 可比起懊恼,更让她介意的,是楚懿的反应。 他并没有推开她,也没有露出厌烦的神色,只是怔了一瞬,随后依旧云淡风轻地将海棠花递到她面前。 平静得让她心里发毛,仿佛那个亲吻不过是寻常玩笑,根本不足以让他动容。回来路上,她害羞不知所措,而他依旧不动声色。 容今瑶皱了皱眉,忽然觉得很不公平。 她现在脑子想的都是楚懿的反应,甚至连茶水都喝得心不在焉,可楚懿呢?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甚至可能转头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 她的目的明明是要得到楚懿的心啊,让楚懿喜欢上她,自己怎么能先乱了阵脚呢?何况,之前又不是没亲过他的唇角! 想到这里,容今瑶狠狠地咬了咬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该行动还是得行动,总不能一直是他试探,她坐以待毙。 “莲葵。”她放下茶盏,目光坚定,“楚懿呢?” 莲葵一怔,下意识答道:“刚才从书房出来,去浴堂了。” …… 浴堂内,水汽氤氲,雾气沿着池面蒸腾而上,连灯光都被晕染成了一片柔和的暖色。水面微微荡漾,映出男子挺拔的身形,宽肩窄腰,肌理分明,仿佛雕琢而成。 楚懿静静地靠在池壁,眼睫微垂,整个人浸在水雾之中。 他原以为自己足够冷静,也早该习惯她时不时的撩拨,可眼下身体的反应最为真实。 不得不承认,他就是因为那猝不及防的、轻轻的一个吻,让自己的四肢百骸和血液都涌上热意。 欲念自心口燃起,顺着经脉一点点蔓延,烧灼着理智。 不行,再想下去—— 他微微阖眼,喉结微不可察地滚了滚。舌尖抵住上颚,暗自咬紧了牙关。 正准备沉入水中冷静时,忽然,听见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 第36章 小鱼儿软软地靠在他怀里…… 捕捉到极轻的脚步声后, 楚懿蓦地睁开眼,敛去脑海中的杂念。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池边的单衣扯过来,迅速披在身上。衣料因水汽微微贴合肌肤, 乌黑的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背后, 几缕发丝贴着侧颊滑落, 略显凌乱,显出几分不经意的慵懒。 容今瑶? 她又要做什么? 楚懿低头, 额角突突跳动,有些头疼地把手臂撑在两侧,指腹在壁面上轻轻叩击, 与少女走近他的步调一致。 门口处, 容今瑶端着一盏温茶, 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心跳如鼓声般急促,但目光却无法从池中少年的背影上移开。 水雾缭绕之中,女孩步履轻缓,裙角微微扬起, 悄无声息地滑过湿漉漉的地面, 留下一道若有似无的水痕。 她像一只误闯禁地的小兽,踮起脚尖,缓缓靠近池边。 等雾气散开些许, 朦胧之中,映入眼帘的是男子线条流畅的肩背,微微浸着水光,在摇曳的烛火中隐隐现出凌厉的力量感。 容今瑶屏住呼吸,目光微微闪动,悄悄往前挪了一步, 低声试探:“楚懿?” 楚懿眉梢轻挑,透过水面倒映出的影子,看见了端着温茶、鬼鬼祟祟接近自己的容今瑶。 “偷看别人沐浴?” 一声略微低哑的嗓音打破浴堂静谧。 他勾唇,淡淡调侃道:“看来我对公主的吸引力还是挺大的,竟然能让你夜闯浴堂。” 容今瑶笑盈盈道:“怎么能叫偷看,应该是欣赏才对吧?” 她脸颊遁红,抬手晃了晃手里的托盘,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是来给你送温茶的。” 楚懿目光微动,半信半疑地盯着她,眉宇间透着几分探究的意味。 “刚煮好的温茶,加了桂花和枸杞。”容今瑶道,“桂花有安神的功效,枸杞则能滋补肝肾,晚上喝一盏,有助于睡眠。” 说罢,她端着茶盏又缓缓走近了几步,愈靠愈近,直至到楚懿身侧,乖巧地将温茶放在他手边的壁面上。 楚懿道:“既然是来送温茶的,茶送到了,你也可以走了。” 偏不。 容今瑶维持着镇定的笑容,在池壁旁蹲下身,视线不由自主停留在他的肩背,水珠沿着线条分明的肌理滑落,顺着锁骨,经过胸肌,隐入水下。 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她不自觉地低声感叹:“比白羽营里的新兵身材还要好上几分。” 话音刚落,浴堂内的气氛瞬间一滞。 楚懿眼神一沉,侧眸,冷冷地看着她,重复了一遍:“……比白羽营里的新兵身材还要好上几分?” 他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气息:“你见过?” 容今瑶嘴角的笑容微微一僵,察觉到他语气中的不善,眨了眨眼,解释道:“啊,就是……今日我去营里找你,你不在……天气热,新兵们训练时脱了轻甲,我随便瞄了一眼……” “随便瞄了一眼?”楚懿尾音微微上扬。 容今瑶试图用无辜的表情掩盖过去:“……几眼,不超过三眼。” 楚懿:“……” “他们一看见有女子就立马把衣服穿上了,我发誓!”容今瑶轻咳一声,企图转移话题:“这么一看,还是你的身材最好,脸也好看。” 楚懿似笑非笑:“竟然还一一比对上了,看来公主平日里看得也不少。” “……”深知越解释越可疑,容今瑶干脆放弃挣扎,眼珠滴溜溜一转,忽然凑近他:“楚懿,你在吃醋?” 楚懿神色未变,懒洋洋地掀起眼睫,笑道:“我为什么要吃醋?”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38节 容今瑶故意叹了口气,装模作样道:“我倒是希望你能吃点醋,这样说不定,我马上就会成为你的心爱之人。” 楚懿打量着面前笑意盈盈的少女。 她凑得极近,眉梢微微扬起,分明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秀面,温软随和,可眸光却狡黠得像是别有图谋。 “心爱之人?”楚懿冷笑,“做梦。” 成婚之前她就时常如此,明明算计着他,却还能用单纯无辜的模样伪装自己。书铺、碧桃林、南小街、茶馆小巷……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回了。 他知道,这些都并非真情实意。 营中那个自然的、不受控制的吻才是她最真实的反应,那一瞬间的情绪最为纯粹,不含刻意撩拨,所以才会让他震动。 又一次想到那个吻,楚懿心头微微一紧,喉结上下滚动,强行按捺那股莫名的燥意。 而这燥意不能被容今瑶发现。 楚懿不动声色地别开视线,嗓音沉了几分,再次强调:“茶送到了,你可以出去了。” 容今瑶眸光微闪,眼波一转再转。 她作势站起身,却没有真的离开,反而自然而然地在浴池旁坐下,像是没听出楚懿话中的催赶之意。点了点一旁的茶盏,含笑道:“不管怎么说,我可是特意来给你送茶的,总要喝完才行吧?” 楚懿睨了她一眼,没说话,抬手端起茶盏,将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茶水略带桂花的清甜,顺着喉咙滑入腹中。 容今瑶见他喝完,眉眼弯起,正要开口,谁知楚懿却淡淡道:“可以走了。” 走?那是不可能的,她总得撩拨到楚懿的情绪有所变化才行。 容今瑶轻声道:“我帮你吧。” 楚懿神色微顿,“帮我什么?” “当初新婚夜,你帮我擦身更衣,如今我也帮你沐浴,也算偿还你的人情。” 楚懿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直截了当地拒绝,声音平淡:“不必,我说过,你不欠我人情。” “那就是谢过你教我扎马步。” 楚懿抬眼:“……也不必。” 他有些头疼,生出无奈之感,眉心微蹙,权衡该如何彻底掐断她这个念头,可容今瑶偏不肯罢休,声音仍旧很轻柔:“我帮你擦。” 楚懿极力克制,语气微凉:“容今瑶,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容今瑶道:“我哪有打什么主意?我就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她语气理直气壮,甚至还煞有介事地挽起袖子,毫无心理负担地拿过浴巾。 楚懿抬手抓住她的手腕,想要阻止她的动作,可容今瑶反手扣住他的手背,竟是丝毫不惧地迎上他的目光。 水雾氤氲间,两人的气氛骤然变得紧绷起来,楚懿声音里带着压抑的警告:“别得寸进尺。” 容今瑶笑意不变,仿佛没听懂他的意思,反而顺势探身,伸手要去扒他的衣服。 楚懿的耐心终于被她磨光,“这是你自找的。” 猝不及防的,楚懿起身夺过她手中的浴巾,抛出去,准确无误地盖在了容今瑶的脸上,遮挡住她的视线。 还未等容今瑶反应过来,他跃出水中,长臂一捞,轻轻揽住她的腰肢,动作十分迅速,将她的身体一同拉入水池里。 “扑通”一声,二人跌入水中。 水花猛地炸开,溅起无数水珠,氤氲的热气骤然被打破,池水泛起层层波纹,四周的水汽都随着动荡的池水轻轻晃动。 方才端来的温茶也被碰翻,茶盏跌落在地面上,滚了一圈,摔得四分五裂。 容今瑶晃了晃脚,声音止不住一颤,惊异于他的行为,还有手心触摸下的炙热胸膛。 她咬唇嗔怒道:“楚懿!” 容今瑶一把扯下脸上的浴巾,猛地抬头,楚懿的一只手仍扣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撑在旁边,眉眼被水雾氤氲,显得有些幽深。 池水晃动,他眼睫上沾着水珠,微微一颤,眸底的情绪晦暗不明,“你怕了?” 容今瑶还没从骤然入水的惊愕中缓过来,唇瓣微张了一下:“你……” 话音未落,楚懿手上一用力,将她又往前带了一分。容今瑶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微热,还有彼此的心跳,有点快。 楚懿垂眸看着她,捕捉到她一闪而过的惊慌,戏谑笑道:“这位知恩图报的人,不是说要帮我沐浴吗,那就帮吧。” “……” 楚懿:“公主不是说要还人情吗,这么快就后悔了?” 听出来少年的语气是在捉弄她,容今瑶默默静了。 她回想今日,从扎马步的疲惫再到亲吻后的不为所动,以及将她拉下水后的戏谑…… 越想,越不甘。 容今瑶稳了稳心神,忽然笑道:“实话告诉你,温茶里我加了东西。” 楚懿皱了皱眉,定定看着她。 视线冷不丁地压过来,容今瑶不甘示弱地凑到楚懿耳畔边,声音似是在呢喃:“我在温茶里面加了合欢散。” 耳垂薄而敏感,偏偏她不规矩地咬了一下,一瞬间,连水汽都灼热了几分。 “你是不是感觉到有点热,还有点痒?”少女脸庞柔和无害,双颊带着一抹淡淡的红晕,许是氤氲的热气所致,杏眼中似有明亮笑意。 楚懿垂下眼帘,倏地推开怀中人,冷然道:“你给我下了药。” 容今瑶身子往后一倾,身形顷刻间暴露在楚懿眼前。 轻衣渐透,楚腰腻细,玉酥肩轻轻颤抖,大片的如玉肌肤入眼,似是春日桃花沾染了露珠。 “这合欢散啊,一开始是微热,随之而来是浑身酥麻,”容今瑶眸光一闪,语调拖长:“再后来……你应该知道。” 一息、两息—— 楚懿险些被气笑:“合欢散么?” 他将容今瑶堵在浴池的角落中,捏住她的下巴,不慌不忙地凑近,笑了声:“你是不是咬准了我不会对你动真格,所以才敢来挑衅。” “忘了我和你说的吗,我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楚懿说得暧昧,甚至顽劣地在她耳旁吹了吹气,“给我下药之前,有没有想过是谁来承受?” 容今瑶被迫紧贴在他腹前,耳朵一痒,身子就下意识地扭了扭,不小心蹭到了一个东西,可以很明显感觉到它悄无声息的变化。 她愣了愣,瞬间明白过来,那是个什么东西,肉眼所见的脸红起来,声音发紧:“等一下!” 少女的肤色洁白嫩亮,因水汽氤氲而染上淡淡的粉色,似被晨曦晕染过的白玉,透着一股晃眼的艳。 楚懿眸色一暗,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等不了了,合欢散的药效开始发作了。” “楚……” 下一刻,话音被少年覆下来的唇瓣所吞噬,急风骤雨般的吻让容今瑶猛地睁大了眼睛。 这一次可以说是真真切切地亲吻,没有任何的克制,亦没有捉弄,甚至可以说,突破了某种防线。 容今瑶感觉到自己的唇舌被卷入一阵狂风中,她的思绪变得轻飘,眸色发软,身子也发软,整个人被突然的亲吻震得发晕。 楚懿含住她的唇,起初是浅啄,缓缓揉捻,没有特别强势的长驱直入,反复吮吸。慢慢的,他开始侵略性地碾转,吻得极深,仿佛真的中了合欢散,要将怀中人彻底占有。 唇齿相依间,女孩的眼尾染上一片红,贝齿被迫撬开,一条小鱼顺势滑了进来。两条小鱼在水中无意间碰面,而后开始纠缠,沿着边缘一寸寸厮磨。 容今瑶睫毛颤着,似乎变成一条迷途的鱼儿,在温热的水中挣扎游曳,最终被楚懿这个渔夫打捞上岸,困在掌心,她断断续续地问:“楚,楚懿,你是……清醒的吗?” “渔夫”半睁开眼,眸仁深沉得仿佛浸入了夜色,他细细观察着怀中人,放缓了速度,留给她喘息的间隙。 他很清醒。 清醒到能分辨出女孩的刻意撩拨,能判断她每句话的真假,亦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此时此刻,是不是真情实意,所图究竟为何,已然不重要了。 容今瑶软软地靠在楚懿怀里,唇瓣红肿,被吸得泛出水光,她只能余出来一点思绪,迷迷糊糊地想—— 那温茶里,根本就没有合欢散。 第37章 按兵不动,跑了媳妇。…… 过完了夏至节, 天气升温很快,大昭帝与后妃借此机会去了行宫避暑,朝臣得以休沐, 各方将领也多了些闲暇的时间。 连日晴好, 天幕清澈, 这天午后,内区禁卫住所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槐树投下大片阴凉, 屋内比外头要凉快几分。 楚懿斜倚在窗边,一边把手搭在窗棂上,轻轻敲击着木框, 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屋外的景色, 目光落在枝桠交错的树影间, 似在若有所思。 陆玄枫神情淡然地坐在矮桌前, 执壶倒茶,道:“难得你有闲情逸致来找我喝茶,说吧,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不能来找你吗?”过了片刻, 楚懿随意回答道。 陆玄枫瞥他一眼, 似是意味深长:“自然可以。只是以往你不是带兵操练,便是忙军务,很少踏进我这住所。”眼神下移, 落在他轻叩窗棂的手指上,“而且,你有心事的时候,总是喜欢敲着窗棂出神。方才你回答我的问题,反应慢了两拍,还说没事找我?” 楚懿微微挑眉, 随即轻嗤一声:“你倒是观察的仔细。” 他走到陆玄枫对面坐下,抬手端起陆玄枫刚倒好的茶,轻抿了一口,茶香微苦,却也清凉,不急不缓地开口:“我有一个朋友。” 陆玄枫颇为稀奇:“……你哪儿来的朋友?” 楚懿神色如常,懒得搭理这句揶揄,轻描淡写地道:“我的这位朋友,他最近遇到了一些情感问题。” 陆玄枫目光微动,一副了然的表情,随后清闲地靠在椅背上,煞有介事地道:“哦,那说说你那位‘朋友’的故事吧。” 楚懿垂眸道:“他和他的妻子是青梅竹马,只不过以前的关系并不怎么样,成婚也是因为两家的利益。” “……”陆玄枫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听着怎么有点耳熟?” 楚懿不疾不徐地继续说:“这位朋友他性格好,待人和善,仪表也不俗。” 陆玄枫鄙视地看着他,嘴角微抽,忍不住讽笑出声:“呵。” 楚懿恍若未闻:“起初,他觉得他的妻子行为不安好心,总是别有所图,所以多加防备,时刻试探。一同经历了一些事,也相处了一段时日,他们的关系倒是有所缓和。” 顿了顿,步入正题:“前几日……因为种种意外,他主动吻了自己的妻子。” 这句话一出,陆玄枫原本事不关己的神色微微一滞,视线落在楚懿脸上,死死盯着他道:“……然后呢?” 楚懿约莫是想到了什么画面,嗓音低淡:“然后,他的妻子,转头开始躲着他,应当是有些尴尬。” 陆玄枫语气微妙:“该不会是你那位朋友亲得太差劲,把人给吓到了吧?”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39节 楚懿眼皮一掀,纠正道:“他的妻子,对于那个吻的反应,很好。” 神情甚至透着一丝理所当然的笃定。 陆玄枫:“…………” 屋内短暂地陷入一阵沉默,只有蝉鸣声断续传来,良久,陆玄枫问道:“那你的朋友准备怎么做?” 楚懿摩挲着茶盏边缘,眼睫低垂,唇角一弯,“反客为主,把主动权慢慢掌握到自己手中,循序渐进。” “你还真是心机。” “过奖。”楚懿谦虚道。 陆玄枫站起身来,双手掌心撑在矮桌桌面上,整个人向楚懿的方向倾去,注视他道:“我算是听懂了。他的妻子若是对他无意,那现在应该对他避之不及,恨不得彻底划清界限。但照你这么说,她的反应很好,就说明她不是抗拒,而是……”微微一顿,“心乱了。” 陆玄枫操着一副“成熟的情场老手”姿态,话说完,将手搭在了楚懿的肩膀上,意味深长地拍了拍。 楚懿没说话,眉心隐隐跳动,心觉陆玄枫不大靠谱。 “妻子别有所图,既然有目的,就意味着她有自己的计划,每一步都有预设。”陆玄枫眼底满是揣测,信誓旦旦地道:“可你朋友的突然主动,打破了她原本的预设。所以让她一时不知所措,甚至有点害怕。” 楚懿皱了皱眉,终于开口:“害怕什么?” 陆玄枫刻意卖了个关子,而后才缓缓道:“害怕自己控制不了局面,比你的朋友先沦陷。” 闻言,楚懿目光微敛,思绪不由自主飘回到那一晚。 那个吻落下时,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容今瑶微微颤抖的肩,能听见她紊乱的呼吸,能看见她略微震惊的眼神。 他知道她没有抗拒,甚至沉溺其中,连泄露出来的呢喃和轻吟都未曾察觉。 直至他松开手,退开半步,她才猛然回过神,愣怔地看了他片刻,而后手忙脚乱地裹紧浴巾,脚步虚浮地逃跑。 水珠顺着她的发丝滴落,裙角扫过光滑的石砖,留下凌乱的水痕,狼狈而仓促。她走得急,甚至连浴堂的门都忘了关紧,只听“砰”的一声,门扉撞在墙上,震得屋梁轻微颤动。 随后几日,容今瑶不复往日那般主动亲近。要么是挑他不在的时间出现,要么是目不斜视从他身边快步走过。 二人就这样僵持着,楚懿看在眼里,暗自思忖以什么计策能打破僵局。 渐进之谋略,总要好过咄咄相逼。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道理亘古不变。恰因如此,陆玄枫一眼就看穿了楚懿在想什么,遂幸灾乐祸道:“女子不仅需要甜言蜜语相哄,更是需要行动上的主动偏爱,总要做些什么才对。” 他悠哉地补了一刀:“再说,另有所图又如何?无非是图你的钱、权、色、心。钱和权,六公主自己都有,图你的色和心还差不多。” “……”楚懿漠然地觑了他一眼。 陆玄枫索性催促他离开:“行了,别整天想着谋略,这时候还谋进谋退,有用吗?小心按兵不动,跑了媳妇。” …… 另一边,容今瑶并不知晓楚懿和陆玄枫的相谈和心中腹诽。 外头日头正烈,夏日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她正欲拿过解暑的冰酪,突然,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 “阿嚏——” 容今瑶怔了怔,揉揉鼻尖,低声沉吟道:“怕不是有人在背后提起我了。” 莲葵甫一进门,便见窗边软榻上的少女花容倦懒,正单手托腮,认真地翻看手中的话本。 她轻笑着把手中的冰鉴水果放下,清凉的梨香在午后的微风中弥散,“公主,您和小将军最近是怎么了,前几日不还一同参加了篝火宴,这几日倒是连个正面都不愿碰上。” 容今瑶正用勺子舀着冰酪,不由得眼皮一跳,诧异道:“很明显吗?” 莲葵捂嘴笑:“奴婢倒是觉得挺明显的,府里上下都看在眼里。” 容今瑶低头,舀起一小勺冰酪放入口中,冰凉甜润的口感顺着舌尖蔓延,清爽又沁人心脾。可再美味的冰酪,也难以压下她心头的那点躁动。 她这几日确实在躲着楚懿,心乱只是占比份量很小的一个原因,更多的是另外两个缘由。 其一,那日在浴堂里,她不过随口捉弄一句“合欢散”,可他却似真中了药,把她的唇亲肿了。她不信他真的能心如止水,所以故意疏远他几日,自己也好整理心绪,顺便试探和观察他的变化。 其二,话本子中的追爱戏码里,女主人公不能总是主动。偶尔也要制造距离,才能让男主人公幡然醒悟,心生不舍。适当欲擒故纵一下,才能勾起在意的情绪。 楚懿既然主动亲了她,无论是否因为合欢散,都说明在那一刻,他有情动。 所以她不能在关键时刻乱了阵脚。 晾了他几天,按照进度,也该再给点甜头了。 容今瑶轻敛神思,正想着如何破冰,有丫鬟掀帘进来,道:“公主,孟姑娘来了。” 正堂内,一只花瓶放置在正中央的檀木方桌上,釉色温润如玉,映衬着瓶口那簇傲然绽放的四季海棠。 不多时,孟芙被引入堂中。 她今日穿着一袭缎面丁香色褙子,外罩一件月白薄纱,温婉柔和,手中提着雕花木盒,显然是备了礼物而来。 落座后,孟芙将木盒放在桌上,微微颔首:“小六,夏至那日的事,还要多亏了你与楚懿出手相助。我备了些薄礼,还望你不要嫌弃。” 容今瑶不甚在意地笑笑:“举手之劳,何必如此郑重,江天凌也真是贼心贼胆,自然该受些教训。” “这是该有的礼数。”说着,孟芙轻轻推开木盒的盖子,露出里面一对精巧别致的镯子,羊脂白玉雕琢而成,“江天凌之事,终究还是因我而起,也为难了你们。” 容今瑶接过镯子,弯唇道:“既然是你的心意,那我便收下啦。” 孟芙轻轻吐了一口气,像是在酝酿着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此外,江天凌说的那些话,是我的旧事,与旁人无关,希望你……” 容今瑶眸光轻轻一动,看到她放在膝上的手指收紧了些许,打断道:“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那都是江天凌胡诌的,想要离间你我。” 少女语气轻盈,孟芙愣了愣,随即放松下来,微微一笑。 室内静谧,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檀木桌上,镯子的玉色泛着莹润的光泽,衬得四季海棠愈发娇艳夺目,隐约可以瞧见花瓣上尚未干透的水珠,折射出点点微光。 容今瑶杏眼微弯,神色如常道:“其实在凌云堂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你讨厌我来着。” 孟芙摇了摇头,抬眸看向她,如实说道:“也许你没发现,在学堂里你的戒备心一直都很强,表面上看似很好亲近,实则很难卸下心防。你认为我性子高傲,不易接近,我也以为你韬光养晦,不与人交心。所以那个时候,我们没能成为朋友。” “但这并不代表我讨厌你,反过来,其实你内心里也不讨厌我。” 容今瑶指尖顿了顿,回想起凌云堂的日子,倒也不得不承认孟芙的话确有几分道理,她嘴角噙着笑意,“原来这也被你看穿了。” 二人释然地相视了片刻,容今瑶隐约发现孟芙眉眼间似有愁思,想到那日江天凌的挑衅之言,她微微思索,试探道:“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 孟芙也不瞒她,“近些日子家中正在给我相看,已经有几位合适的人选了。” 容今瑶听罢,不由得想到陆玄枫,问道:“那你可有中意的人?” 孟芙轻轻一笑,却有些苦涩:“我是否中意不重要,重要的是长辈们满意。人选暂未定下,我刚好趁着今日出门,去云林寺走一趟。” “云林寺?” 孟芙点头:“云林寺的月老庙香火极旺,尤其是七夕将至,京中的姑娘们都纷纷前去祈愿。我想着,既然家里要为我择婿,不如去试试,若能求得一段好姻缘,倒也算是缘分。” 她语气从容,仿佛对于婚事没有半分抵触,也甚无期待,习惯了听从长辈安排,并无任何个人想法掺杂其中。 容今瑶察觉到孟芙不悲不喜的状态,一时分不清她是真的不在意,还是惯常将心事掩藏在心底,就如同她此前喜欢楚懿一样,不曾有人知晓。 终归,在同一条分岔路口上,她们做了不同的选择。 容今瑶轻轻拨动着桌上的四季海棠,状似无意地道:“你觉得陆统领这个人如何?” “啊?”孟芙声音低了低,诚恳道:“陆统领武艺高强,为人热情,是个可靠的人。” 话音一落,容今瑶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陆玄枫若是一个热情的人,方云朗就不会如此畏惧他,想必他热情的一面,都留给了眼前这位女子。 “云林寺不仅能求姻缘,也能祈福,刚好我今日无事,可以跟你作伴一同前去。” 孟芙轻轻颔首:“如此甚好。” “那就这么定了,”容今瑶笑吟吟地起身,“走吧。” …… 下个月初七是七夕,初七未至,云林寺已是人声鼎沸,尤其求姻缘的月老庙门口,更是汇聚了不少人。 云林寺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棵已有百年的“生死树”。一阴一阳,根茎相连,一半枝繁叶茂,另一半却枯槁如柴,仿若命定的姻缘,有人长相厮守,也有人天各一方。 孟芙径直走向求签处,容今瑶百无聊赖,随意走逛,视线被一个摊位吸引。 这是专门售卖生死树种子的摊位,木盒内整齐摆放着一粒粒形状奇特的种子。 摊主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见她停下脚步,笑呵呵地开口道:“姑娘,可要买一粒?这是生死树的种子,传说夫妻二人若能一同栽种,并用心照料,待其生根发芽,便能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容今瑶看到种子旁边还有精致的红绸,好奇道:“这是做什么的?” “这个啊,姑娘若是诚心祈愿,可在红绸上写下自己与夫君的名字,系在寺中的生死树上,求一世姻缘美满。”摊主笑道,“这几日已有许多夫妻和未婚的有情人前来,听闻灵验得很。” 容今瑶心念微动。 虽说有些事情不能单靠一粒种子就能决定,但这几日和楚懿僵持不下,如果借着这个机会破冰,未必不是一个选择。 想到此处,容今瑶挑选了一粒饱满的种子,放进木盒里,又取过红绸,提笔写下了自己和楚懿的名字。 生死树下聚集了不少身影,树枝上挂满了成百上千条红绸,随风轻轻摇曳,心愿被风轻托,交由上天裁定。 容今瑶仰头打量一番,挑选了一个无人的位置,踮起脚尖想要将红绸挂上去,可试了几次,都没能挂稳。 她皱了皱眉,眼看着旁边的人三下两下就系好了红绸,微微叹气,想着等人群散些,再寻个合适的位置。 正当她四处张望,思忖是否该换个方向的时候。忽然,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接过她手中的红绸。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寺庙回廊下,两道颀长的身影缓步走过。 楚懿单手负在身后,边走边道:“陆统领真是奇怪,你得了消息来这偶遇佳人,非要拉上我做什么?” 陆玄枫冷哼:“也不知道是谁路上策马飞奔。” 楚懿耸耸肩,眉梢含笑,侧身道:“不过话说回来,云林寺这么多人,你怎么确保能偶遇她?” 他本就随口一问,话音落定时,却见陆玄枫的脚步突然一顿,目光朝着人群中某处望去,神色略微异样。 随即,陆玄枫看向楚懿,哂道:“没偶遇到我的佳人,倒是遇见你‘朋友’的妻子了。” 楚懿:“……” 短暂的沉默后,他顺着陆玄枫方才的方向望去,眼神穿过层层人群,落在了生死树下的两个人身上。 一高一矮,皆衣着浅色。 少年仍旧神情自若,不过眸色幽深几分,周围的温度随着他的目光沉凝下降。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40节 第38章 好似他是一个见不得人的…… 骨节分明的手从旁边伸来, 轻巧地接过了她手中的红绸。 手上骤然一空,容今瑶微微怔住,还以为是哪位看不过眼要帮她忙的好心人。回首正欲拒绝, 不料看见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叶凛?” 青年一身竹月色长袍, 像是晨雾遮蔽山林时所透出的一抹青白, 身姿如松挺拔,清隽的面容在日光下更显棱角分明。 容今瑶心道, 不得不承认,这位状元郎的确生得一副淡雅出尘的好模样。 叶凛看了眼指尖的红绸,视线顿了顿, 沉静道:“我帮你吧。” 清冽的声音传来, 容今瑶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随即笑了笑, 拒绝道:“不用了叶大人,这红绸是我自己求的,自己写的,自然还是自己挂比较好, 才显得诚心。” 平心而论, 她对叶凛的印象其实并不坏。 他的确是一个端方正直的人,在琼衣阁相遇时,他愿意出言相助一个陌生女子。后来在端阳宴会, 他误以为她要拉拢自己,虽言辞犀利,但从头至尾没有半分迎合,并表达了自己不会趋炎附势的立场。这样的人,适合做大哥的臣子。 欣赏他是一方面,可容今瑶并不打算与其深交。 毕竟他们之间有一个横亘的隔阂。 被拒绝后, 叶凛敛眉片刻,未再多言,缓慢递上红绸,“是我唐突了。” 容今瑶自顾自拿过叶凛手中的红绸,微微侧身拉开与他的距离,而后转头继续望向生死树,寻找一个稍微低些的位置。 人潮依旧熙熙攘攘,枝头悬挂的红绸织成片。 她倒也不着急,颇有耐心地绕着树缓步走动,仔细挑选着适合的位置。最后在一个地方相对空置的地方站定,只等前方挂完红绸的人离开。 只是—— 身后跟随她的那道目光,如影随形,沉静而持久,仿佛一座静立不动的山,让她有些发麻。 叶凛的目光一向如此,不带侵略性,端庄持重,却有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压迫感。 这种目光持续得久了,终究还是让人难以忽视。容今瑶秀眉微蹙,微微一叹,转过头,无奈道:“叶大人,请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叶凛微微一愣,唇轻抿,正准备开口:“我……” 恰在此时,前方的有情人挂好红绸后,满脸喜色地离开,让出了空位。 容今瑶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转身,踮起脚尖,将手里的红绸往生死树的枝桠上挂去。 叶凛声音倏地顿住,沉默站在原地。 她这次选了个合适的位置,轻轻一绕、一系,红绸便稳稳当当地悬挂在树枝上。微风拂过,绸带轻盈晃动,上面的两个名字在光影交错间忽隐忽现,翩翩生辉。 容今瑶微微后退一步,满意地欣赏了一番,才终于回过头来,冲叶凛道:“好了,现在可以说了。” 那一瞬间,叶凛望着她,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 眼前的少女神情坦然,不躲不避,不见刻意的生疏,而是自然而然地陌生,像是一走一过的陌路人。 皇帝与姑母的过去,姑母与容今瑶的关系、以及……新婚夜的那场意外,他已知晓全部。 还记得放榜之日,容今瑶出现在伞下想与他喝一杯茶,彼时的她,只不过是怀着与亲人相认的心思。所以,从来不是什么裙下之臣、不是为了皇子党政,她亦不是自己误会的那般。 她是他的表妹。 可叶凛却不知该如何唤她的名字。 两个字蓄在唇边,思虑良久才说出口:“阿瑶。” 容今瑶抬眸看他,神色很淡,眼神未有波澜:“叶大人,我想,你还是叫我六公主更为合适。” 阿瑶这个称呼听起来还是有些亲昵了,外人喊出口,实在是让人不习惯。 叶凛依言躬身行礼:“六公主。” 容今瑶不打算与他寒暄,也没有绕圈子的意思,叶凛想说什么她心里大概有数,抢先一步说道:“今日偶遇实属无意,我知道你在这里等我,是要说什么。” “依我自己的本心,我当然不会接受你们的道歉;依她的本心,她也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事,亦不会原谅带给自己痛苦的人。而你,局外者,更是没必要同我道歉了。” 容今瑶目光澄澈,声音也平静:“各行其道,互不打扰,这是保全大家体面最好的方法。” 日光透过重重的枝叶与红绸,斑驳地洒落在她身上。她静静立在那里,肤色白皙如玉,光落入她的眼底,映得瞳色浅了一些,如同琥珀般剔透,微微流转间,仿佛能倒映出万千光影。 各行其道,互不打扰。 如容今瑶所说,叶凛在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第一句劝告姑姑的话便是:“若是您日后无意间碰见了公主,还请绕道而行,莫要出现在她面前,她一定不希望被打扰。” 他不便再提其他人。 青年脊背瘦削挺拔,整个人如同一弯满弦的弓,他目光沉沉,顶着容今瑶的漠视,继续道:“先前端阳宫宴,我误会你……误会公主要拉拢我成为你的裙下之臣,言辞多有冒犯。” “此事我一直想要同你道歉,不过往将军府递的帖子都被退回来了。若非今日陪同女眷一道来这云林寺,恐怕……” 剩下的那些话,容今瑶都没大听清,也不甚在意。唯独那句——“递的帖子都被退回来了”,她听得格外清楚。 容今瑶眼睫轻颤,目光在叶凛脸上停留片刻,有些失笑地重复道:“你递了帖子吗?” 叶凛颔首:“自然,不过每次都杳无音信。” 容今瑶弯了弯唇,扑哧一声,低低笑了出来,眉目间终于泛起些许动容:“这样啊……” 府中若有人给她递帖子,必会由管家亲自呈上,尤其叶凛于管家眼中还是个有官职加身的人。 若是她没收到,那就很有可能是被某人中途截走了,还不止一次两次。 楚懿一向心思缜密,断不会用在这种小事上,真是没想到他会平白无故在叶凛身上动小手脚。还以为自己瞒天过海,没想到今日无意间翻了船。 思及此,容今瑶敛眸,心绪微微荡开,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道:“其实,你也不必放在心上,退回帖子,也是给了答案。” 叶凛有些茫然,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容今瑶却没有再继续交谈的意思。 少女眼睛转了转,握紧装着生死树种子的小木盒,眉梢眼尾藏着雀跃:“天色不早了,我还要回府,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吧。” 此时日头正盛,云林寺依旧人来人往,显然离“天色不早”还差得远。 叶凛沉默片刻,退后一步,端正地向容今瑶行了一礼,道:“叨扰了。” 容今瑶正准备转身离开时,几道身影突然从人群中挤了进来。 “这里这里!这里没人!” 几名妇人和姑娘兴致勃勃地举着红绸,争着要在生死树上挂上自己的姻缘。因着人多,肩碰着肩,袖挨着袖,场面顿时热闹起来。 容今瑶脚下微顿,下意识侧身让了让。 可她尚未退后几步,人潮涌动,推搡之间,忽然肩膀一沉,一股不小的力道突如其来地撞了过来,力道之猛,叫人猝不及防。 容今瑶脚下一滑,身形顿时不稳,裙摆翻飞,眼前的景象一阵晃动,整个人失去平衡往后倾去—— “公……阿瑶小心!” 叶凛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急切。 身后便是生死树下的石阶,若是这一摔,恐怕会直接跌在台阶上。容今瑶心下一紧,本能地想要稳住重心,可脚下被人流挤得一乱,根本无处借力。 叶凛见状,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微微用力一带,试图稳住她的身形,“我帮你。” 不至于跌至台阶下磕坏擦伤,容今瑶微微松了口气,“谢谢。” 然而,就在她刚站稳的一瞬间,另一股更加强劲的力道突然而至—— 那力道毫不留情,甚至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强势,轻而易举地将她径直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腰间被人牢牢扣住,一时间,喧嚣的人声在耳畔拉远,四周的声音都像被隔绝了一般,天地静默。 容今瑶还未彻底回过神,便听见头顶传来一道漫不经心的挑衅:“不劳您费心了,叶大人。” 她怔了怔,微微仰头,撞入楚懿那双深邃冷沉的眼眸,下意识问出声:“你怎么在这?” 闻言,楚懿眉梢一挑,目光从上而下落至她的脸上,好像是在认真思考她这话的逻辑。 随后他面无表情地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他远远地看着她和叶凛站在生死树下交谈,心头莫名烦闷。直到后来,她不知听叶凛说了什么,突然笑起来,笑意毫无防备,甚至带着几分发自内心的轻快。 他明明觉得那画面极其刺眼,却还是站在原处,礼貌地等着他们说完。 要不是亲眼看到有人撞了她,他也不会出现。 眼前人故意躲了他几日,好不容易有接触,结果上来就是一句“你怎么在这”。这话说得,好似他才是那个介入其中,打扰他们相谈的“累赘”;又似富贵人家养在外边,见不得人的外室;还似无故闯入别人家的不速之客,生生破坏了原本和谐的景致! 楚懿越想越气,眉间微微拧起,眸色晦暗不明,不肯罢休又问了一遍:“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容今瑶后颈发烫:“……你能。” 叶凛的目光落在对面二人身上,轻咳一声,淡声解释道:“阿瑶方才险些摔倒,我只是顺手帮她。” “阿瑶?”楚懿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挑了挑眉,唇角轻勾,意味不明地道:“巧了,我也是。” 语调听上去并无什么异样,甚至是含着笑说出来的。 可容今瑶能清楚地感觉到,在叶凛叫了“阿瑶”之后,扣在自己腰间的手又收紧了一分。 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股剑拔弩张的意味,叶凛目光沉静,而楚懿则是不动声色地占据主导,气氛十分微妙。 容今瑶适时打破沉默,朝着叶凛微笑颔首,不经意地道:“叶大人,多谢你方才出手相助。对了,你还有事要忙吧?” 言下之意,这场偶遇可以结束了。 叶凛微微一顿,最后只是点头道:“是,我还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说完,他收回目光,再未多言,朝二人拱手,径直离去。 待叶凛走远,容今瑶才稍稍松了口气,却见楚懿仍看着叶凛离开的方向,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她直觉他还有话要说。 果然,下一瞬,他微微低眸,嗓音不紧不慢:“阿、瑶,我要是晚来一步,你是不是就该进别人怀里了?” 第39章 “这回,你还是进我怀里…… “阿、瑶, 我要是晚来一步,你是不是就该进别人怀里了?” 楚懿慢条斯理地叫着她的名字,尾音拖得很长, 唇角微微勾起, 却不是含着笑意的弧度, 而是压着一股不悦。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41节 容今瑶仰头看他,琥珀色的瞳仁澄澈透亮, 先是愣了愣,随即忍不住笑了。 心道晾了楚懿几日果真惹得他开始在意,还不如借此机会顺势破冰, 遂主动环上他的腰, 笑道:“怎么会?我当然是只会进你的怀里。” 只不过话音刚落, 她便被楚懿不留情面地, 轻轻地,推开了。 对方力道不重,却带着一丝冷淡的疏离。 “你和叶凛,倒是很有缘分。”楚懿抱着臂, 平静地说。 容今瑶眉心一跳。 以她对楚懿的了解, 越是这幅平静的、无波无澜的模样,就越说明他不大高兴,所以尽量和缓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预感楚懿接下来不会说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字字句句都夹枪带棒。 “之前在琼衣阁,他好巧不巧出面为你仗义执言。后来在茶楼,你在他面前装作不认识我,言谈举止,倒是对他十分温和。” “宫宴那日你们狭路相逢, 你对叶凛的误会言辞并不反驳,一副好脾气。”他略带讽意地低笑了一声,“如今连云林寺,人来人往的生死树下,你们都能碰个正着……” 他垂眸:“真是走到哪儿,都能遇上他。” 容今瑶被他这几句带有酸意的话噎住了,胸口微微起伏,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发笑。 她定了定神,收敛神色,道:“我拢共和叶凛见了不超过五次面,几乎次次都有你的身影。而且,过去这么久了,你怎么记得比我还清楚?” “天生记性好。” “……”容今瑶深吸一口气,“难不成在你眼里,还是我刻意接近叶凛,安排偶遇?” “未尝不是。”他说。 分明仅有茶楼那一次! 容今瑶凝视着楚懿,因为他这句未尝不是,无故生出恼怒的情绪,语气透着几分锋锐:“对,我就是居心叵测,处处算计,包括和你成婚这件事也是,满意了吧?” 楚懿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正要开口,却被她接下来的话堵得生生堵住。 “你不就是想听我亲口说,我凡事都是故意的,好证明你稳操胜券的聪明。” 楚懿喉间有些发紧,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那些带刺的话,他道:“我没有这么想。” 可这句话在容今瑶听来,却又像是一种冷漠的推卸,她蹙了蹙眉,问:“那你是怎么想?” 少女的眸子亮得摄人,不禁让楚懿心头一颤。 他向来冷静自持,未曾被感情之事扰乱过心神,可方才那些话却是脱口而出的,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从他看见她与叶凛在树下交谈,甚至露出笑容的那一刻,他心底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郁结便始终挥之不去。 尤其是叶凛握住她手腕的画面,在脑海里反复回放,甚至令他生出一种难以自控的焦躁。 良久,他低声道:“我也想知道。” 我也想知道,为何独独因为你,失了分寸。 那一吻过后,他们二人本就彼此僵持了一阵儿,谁都未曾主动,都想在这场游戏里占据上风。 可感情之事哪里能争强好胜,总要有一人先低头。 容今瑶不介意做那个先低头的人,毕竟她是追爱戏码里“主动”的一方。可讲究的策略、制造了几天的距离,男主人公非但没有心生不舍,温柔相哄,反倒是莫名其妙的阴阳怪气。 楚懿总是对她处处试探,话里话外带着锋芒。无论发生什么都是不动声色,理智又平静,将她掌控在可进可退的距离之内,倒显得那晚的情动像个笑话。 原以为至少在那一吻过后,他应该有所变化。如今看来……图他的心做什么,干脆作罢算了! 即便是心里面知道楚懿在吃醋,可容今瑶的神色还是淡了下来,轻飘飘地回道:“你说的对,要不是你来得这么快,说不定我还真得进叶凛怀里了。” “他比你温柔,比你端正,比你真诚,比你坦荡……当真是个好夫婿的人选。” 楚懿眉眼顿时一沉,瞳色深了几分,遏制心中翻滚的情绪与烦闷,语气凉凉地打断道:“不可以。” 容今瑶杏眼微弯,亦毫不退让:“为何不可?” 楚懿盯着她,嗓音不疾不徐,偏偏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你亲我了。” 没想到他竟然用这么理直气壮的语气说出这句话,顿时好气又好笑:“你也亲我了!” “你给我下了合欢散。” 容今瑶下意识反驳道:“根本没有!” 空气倏地安静下来,连寺庙里的人声喧嚣都变得遥远起来。 四目相对,楚懿凝着她的眸,眸色极深,唯有瞳孔深处似有细微的光芒闪烁,他轻声道:“我知道。” 容今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楚懿:“你知道?” 他嗯了一声,视线未曾移开,“我不仅知道,还很清醒自己在做些什么。” 容今瑶咬了咬唇,指尖不自觉地收拢袖口,“你既然知道,那这几日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难道是在戏弄我?” 楚懿的眉头蹙得更紧:“我若想戏弄你,何必……” 他未说完,容今瑶往后退了一步,清亮的眸仁染上一层薄怒,一字一句道:“我今日就不该来这云林寺。” 话音刚落,她猛地抬手,掌心紧握的木盒倏然脱手而出,朝着楚懿狠狠地砸去。 “啪嗒!” 木盒撞在楚懿的衣襟上,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响,随后跌落在地面,滚了几圈,停在他脚边。 木制的盒盖被震得微微松开,露出里面那枚生死树的种子。 容今瑶已然甩袖转身,步伐极快地离开。裙摆在微风中翻飞,像是带着懒得再争辩的气恼。 楚懿望着那抹身影,指尖收紧,关节微微泛白,心口仿佛被人狠狠攥住,闷得快要炸裂。他垂眸看向地面的木盒,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弯腰将它捡起。 种子形状独特,安安静静地躺在绸布里,仿佛正等着被人种下,陪伴着一对有缘人长长久久。 指腹摩挲着盒沿,微微施力,似是在掩饰心中的烦躁,而后视线缓缓上移,落在生死树的方向。 树上的红绸随风轻轻飘荡,层层叠叠的红色绢布在阳光下微微闪着光,像是一片静谧的火焰。楚懿目光一扫,很快便在人群中找到了某条熟悉的红绸—— 墨色的字迹工整清晰,赫然写着他们二人的名字。 楚懿怔了一瞬,心头泛起异样的情绪。 她今日来云林寺,不止是随孟芙游逛,她认真地写了他们的名字,认真地买下了生死树的种子。 分明他们都想借此机会破冰。 可是却被他搞砸了。 回想起容今瑶方才毫不犹豫的决绝,甩袖离去时带着愠怒的背影,一瞬间,懊恼像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本该察觉到她的心思,却又因为自己的莫名情绪,故意阴阳怪气地刺了她几句,反倒把她惹恼了。 楚懿低低叹了口气,半晌,缓缓合上木盒,拿在手里,迈步朝着容今瑶离开的方向追去。 …… 远离了生死树,容今瑶脚步开始变得轻快,裙摆晃动的幅度小了许多。 她侧过脸,眼尾弯弯,嘴角故意抿紧,似笑非笑,恍若带着方才吵架过后的不悦。 可若仔细看她眉梢的弧度,便能察觉到她分明是心情极好的模样。 她心里明白得很,楚懿那是吃醋了,且对她生出了占有欲,不想看见她与别的男人有肢体上的亲近。 可那些话实在是恼人,偏他还云淡风轻。 她就要撕碎楚懿的平静。 容今瑶朝着孟芙所在的求签处走去,只不过才刚走近回廊,脚步便顿住了。 不远处,陆玄枫正在制造一场不期而然的相遇。见到这一幕,容今瑶顿觉有趣,于是驻足在原地,并未上前打扰。 求签处香火旺盛,檀香的烟雾缭绕在半空。 孟芙在此等候多时,终于求到了签。她接过签筒中的竹签,纤细白皙的指尖轻轻一展,黑色的墨字映入眼帘。 签文上的字句简短含蓄,看不出太多端倪,她略一思忖,走向寺中解签的师傅,将签文递了过去:“请师傅帮我解答。” 年长的师傅接过签文,微微颔首,随后淡淡道:“姻缘之事,讲求缘分,求得此签,究竟是好是坏,全在自己的抉择。” 孟芙微微一怔,轻声问道:“您的意思是……” 师傅含笑不语,指了指心口,只道:“世间之事,缘起缘灭,皆在人心。” 孟芙望着签文沉思片刻,似乎想要再问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抿了抿唇,没有开口。 她心中隐隐明白师傅的意思,凡事无绝对,姻缘的好坏,并非签文能决定,关键在于自己的抉择。 究竟是顺从家中安排,还是听从自己的内心? 思绪微乱之际,她缓步走向庙门,抬头望了一眼天色,打算去寻容今瑶,却在转身的刹那,忽然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陆玄枫正从另一侧“无意”地走来。 孟芙脚步微顿,视线落在陆玄枫身上。 男人长身玉立,面容冷峻如常,透着一丝凌厉。即便如此,因着一副好皮相,仍是惹得姑娘们频频侧目。 陆玄枫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扭头间,恰好撞上孟芙的视线,有些惊讶道:“孟姑娘?好巧。” 孟芙收起签文,声音一如既往清冷:“陆统领怎么也在云林寺,是来求姻缘的吗?” 陆玄枫摇头,一本正经地信口胡诌:“不是,是陪楚懿来的,他要求一下和公主长长久久。” 孟芙旋即笑出声:“楚小将军也来了?那还真是巧,今日是小六同我一道来的。” “是挺巧。”陆玄枫顿了顿,忽然换了个话题,随意问道:“孟姑娘是来求姻缘签的?” 孟芙轻轻颔首,如实说道:“家中长辈在替我相看,我只是随意求个签。” 陆玄枫目光落在她垂在身侧的手指上,见她捏着那枚签文,指尖似乎收得有些用力,思索片刻,问:“那你可有合适的人选了?” 孟芙眼神低垂,睫毛轻轻颤了颤,声音仍是平静克制:“长辈满意最重要。” 话语落定,一阵微风拂过,吹动她鬓边几缕细碎的发丝。她神色沉静,仿佛已然接受了这般安排,没有丝毫挣扎。 陆玄枫闻言,语气难得地带了几分认真:“你性子慢热,若是仓促定下,未必是好姻缘。” 孟芙未曾预料到他会这样说,眼底浮起淡淡的不解。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42节 “孟姑娘,你的婚事,若是全凭长辈定夺,那求签又有什么意义?”陆玄枫语调平和,仿佛只是随口一说,“你既然求了姻缘签,至少心里还是有所期盼的。” 孟芙轻轻攥紧了手中的签文:“期盼?” 从小到大,她听得最多的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一直以为,这就是她的归宿。她习惯了顺从,习惯了遵循安排,从未想过,自己是否期盼过什么。可如今,听着陆玄枫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她心中竟起了一丝微妙的波澜。 她低头,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衡量些什么。 “孟姑娘,若你真不在意,签文写什么都不重要。”陆玄枫沉声道,“但若是有一丝动摇,至少该问问自己,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多谢陆统领指点。” 孟芙默默记下了陆玄枫的话,抬头看向别处,目光扫过廊下时,忽然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容今瑶正站在不远处,像是来寻她,却又迟迟没有上前,像是在看什么热闹。 孟芙愣了愣,唇角带笑地朝她招手:“小六,我在这里。” 听见声音,容今瑶这才循声抬步走来,眼神在二人之间游移了一瞬,笑道:“我看孟姐姐和陆统领聊得正好,不便打扰。” 陆玄枫往四周扫了扫,见只有容今瑶一个人,不由得问道:“楚子瞻呢?” “……”容今瑶抿了抿唇,语调淡淡:“没看见。” “他不是一直在等着你和叶凛说完话吗?”陆玄枫一怔,古怪道:“他没去找你?” 容今瑶心头一跳。 楚懿一直在周围等她……怪不得能那么及时出现。 陆玄枫与孟芙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些许诧异。 孟芙素来心思细腻,轻声道:“小六,你和楚懿……是吵架了吗?” 容今瑶正欲开口,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她心下微动,不用想便知道是谁,目光微微一垂,表面依旧不动声色。 来人手里拿着刚刚被砸出去的木盒,神情看似自如,可眼尾微微发红,显然是情绪还未完全平复。 楚懿站定在容今瑶身后,并没有立刻说话。先是低头看了眼她的发髻,而后收回视线看向陆玄枫,眉峰上扬,朝他使了一个眼色。 陆玄枫:“……” 眼神过于直白,他瞬间懂了,转头看向孟芙:“孟姑娘,我还有些话想对你说,不如回家路上聊。” 孟芙心下了然,正好顺水推舟,温声道:“小六,我和陆统领一路,你和楚懿一路,如何?” 容今瑶本来也不想打扰孟芙和陆玄枫,便顺势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孟芙随着陆玄枫一路往寺庙外走,步履缓缓,虽说心思已然收敛,却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去。 楚懿与容今瑶的身影仍然伫立在原处,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两人之间的气氛明显凝滞。 她眸中浮起一抹担忧:“他们应该……没事吧?” 陆玄枫似笑非笑地问道:“你担心谁?” 孟芙怔了一下,旋即别开目光,语气平静道:“自然是小六。” 陆玄枫双手负在身后,漫不经心地踱着步子:“我跟楚懿认识这么多年,还没见他什么时候低过头。” 孟芙微微蹙眉:“这次也不会吗?” “我觉得不会。” “可若是他不肯低头,小六又怎会轻易让步?” “所以我才说——”他望向天边渐渐西沉的暖阳,悠然道:“有些人啊,天生就得吃点苦头,摔个跟头,才会明白一些道理。” …… 容今瑶忽略身后那道灼人的视线,不想在此久留,正要径直离开。 就在这一瞬间,一只手探出,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腕。楚懿的手掌很有力,五指收紧,像是怕她挣脱。 “对不起。”他嗓音低沉,含着难以察觉的克制,“我向你道歉。” 容今瑶脚步一滞,回过身,笑了笑:“你是天之骄子,哪里会错?” 她仰起头,眼眸映着夕阳,目光里浮着几分揶揄、几分不满。她是真的生气了,亦或是故意气他,连她自己都不太清楚。 楚懿低下头,黑沉的瞳仁深不见底,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能将她的情绪一寸寸剖开,片刻后道:“今日是我说错话了,抱歉。” 他的神情一贯冷静克制,眉宇间少有波澜,可这一刻,那双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笑意的眼眸里,隐隐透出郑重和认真。 容今瑶指尖微蜷,眼睫轻轻颤了一下,被他突如其来的低姿态弄得一愣,但很快又压下心绪,唇瓣微张:“我要回府了。” 楚懿不答,只定定地看着她,眸色里无声坚持:“我骑马送你回去。” “不用。” 容今瑶极力控制自己上扬的嘴角,忍着心底那点莫名的情绪,轻轻甩开他的手,径直往前走。 楚懿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她腕间的温度,垂眸,心头涌上一丝无奈。 她刚才的神情、语气,包括那不加掩饰的怒意,的确是在生气,可她的步伐又未免走得太快了些,像是故意赌气,又像是在等着他来追。 楚懿眯了眯眼,盯着前方那道纤细的身影,轻笑了一声。 他知道她是在故意生气,可还是不受控制地跟了上去,“等等我。” 容今瑶步子迈得极快,裙摆翻飞,仿佛并不是在走,而是在逃。可即便如此,她依然能听见身后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稳稳地跟着她,不远不近,像是刻意保持着一个不会让她感到不适的距离。 容今瑶忍不住瞥了他一眼:“你跟着我做什么?” 楚懿神色如常,语调一如既往地理所当然,微微一笑:“送你。” 容今瑶不想理会:“……随你!” 周围人来人往,信徒们手持香火,虔诚叩拜,缭绕的烟雾在阳光下弥漫开,氤氲出一层淡淡的金光。 她穿行其中,裙摆掠过石阶,耳边尽是人声鼎沸,唯独身后那道脚步声沉稳如初,如影随形。 至寺门前,容今瑶四处张望,寻找着马车的踪影。她的脚步微微放缓,边走边思索马车停靠的位置。 突然,视线天旋地转,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便双脚腾空,被楚懿拦腰抱起。 “楚懿!”容今瑶惊呼出声,本能地抓住了他的肩膀,难以置信:“放我下来!” 楚懿置若罔闻,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容今瑶挣了挣,却被他轻轻一抬,轻而易举地安置在了马背上。 他翻身上马,单手握住缰绳,另一只手则顺势落在容今瑶的纤腰上,将她牢牢扣住。 落日西沉,天色渐晚,余晖从天边倾洒下来,柔和的光晕落在他的侧脸上,轮廓深邃清晰。 少年歪了歪头,眉眼含笑,如春日湖面漾开的潋滟波光,他凑近至她耳畔,仿若轻叹:“这回,你还是进我怀里了。” 第40章 “晚上要不要到卧房睡?…… 温热的吐息擦过耳畔, 容今瑶心跳似乎漏了一拍,猛地回神,后肘抵在他的胸口, 试图推开一些距离, 咬唇道:“你放我下来。” “不放。”少年垂眸看着她纤白的脖颈, 以及慢慢红温的耳根,“是你说的‘随我’, 那我选择送你,有何不可?” 他漫不经心地控着缰绳,臂弯稳稳将她环在胸前, 没有半点要松手的意思。 容今瑶杏眼圆瞪, 瞠目看着他, 忍不住道:“强盗。” 楚懿低笑出声, 像是听见什么趣事,意味深长地道:“强盗?”他顿了顿,咀嚼这两个字,眸光微敛, “那你怎么还抱着我这个强盗不放?” 容今瑶一噎, 立时发现自己下意识地攥住了他的衣襟,整个人几乎贴在他怀里。她脸色一僵,急忙松手, “我那是怕摔下去。” “嗯,我知道。”楚懿笑道:“那就抱紧些,小心真摔了。” 容今瑶无言片刻:“你……” 话未说完,楚懿忽然一抖缰绳,马匹轻快地踏步向前。少女身形不稳,猝不及防地又撞进他怀里, 重新攥住了他的衣襟。 风自耳边呼啸而过,气流带起容今瑶鬓边的几缕碎发,轻轻拂过他的颈侧,他唇角一弯:“怎么又抱上了?” 容今瑶索性不说话。 “看吧。”楚懿低眸,目光一闪,“还是逃不过进我怀里。” 容今瑶撇开脸,抿了抿唇,道:“我还没说原谅你。” 楚懿粲然一笑:“记着呢。” 马蹄声踏碎余晖,少女的发丝被风带动,轻柔地扬起,又悄然落下。拂过少年的肩头,似有若无的触感搅得人心神微动。 天幕之下,二人相拥共骑,身影与暮色交融。 分明只有半个时辰的脚程,容今瑶却觉得很久很久。 久到她甚至产生了一丝错觉,仿佛这条归途可以无止境地延续下去。 一个时辰后,将军府门前。 楚懿利落地翻身下马,正要伸手去抱容今瑶,怎料她自己轻盈地跃下了马背,丝毫不给他机会。 容今瑶径直往院中走去,未曾停顿半步,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楚懿的手还悬停在半空,微微一顿,若无其事地收回,唤道:“青云。” 青云候在一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小心翼翼地开口:“主子,公主这是……生您的气了?” “嗯?”楚懿挑眉,转头将缰绳递给青云,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没听说过床头吵架床尾和吗,这是夫妻情趣。” 他笑了笑:“你不懂。” 青云:“……” 好一个夫妻情趣。 他也是第一次见一个人被娘子甩在身后,连个眼神都没得到,还能笑得这么心满意足。 青云看了看自家主子,又看了看公主的背影,硬着头皮劝了一句:“公主脾气那么好,若是生气了,那一定是主子的问题。” “她就只会与我生气。”语气理所当然。 青云:“啊?”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43节 楚懿耸了耸肩,“不会与你,不会与旁人,只会与我。” 在他面前,皱眉、怼人、不顾忌地甩袖走开,动怒、任性、嗔怪、不轻易退让……仿佛回到凌云堂时他们二人言语机锋、针锋相对的那些时日。 这些情绪是她一点点卸下“防备”与“面具”后的另一面,抛却了故意撩拨,心有成算,而是最本能的少女心性。 如果换做旁人,她断然不会如此。 楚懿不由得想起陆玄枫所言:“有所图又如何?无非图你的钱、权、色、心。钱和权,六公主自己都有,图你的色和心还差不多。” 图他的色和心,谁吃亏、谁受益,都还未有定论。 青云微微一愣,满脸不解,不过很快他便被楚懿手里拿的东西所吸引,忍不住询问道:“主子,这是什么?” 楚懿垂眸,落在掌心,装着生死树种子的木盒静静地躺在他的手中,盒沿已经被他反复摩挲,带着些许温度。 他盯着木盒看了半瞬,灵光一闪,突然道:“想到了。” 青云不明所以:“想到什么了?” 楚懿眸色一沉,径直往府中走,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想到该怎么赔罪了。” …… 子时一刻,月色如洗,府中大部分的灯火都已熄灭,唯有主院尚留着一抹微光。 卧房内,容今瑶侧躺在榻上,枕着手臂,眉心微蹙,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回府之后她仍旧没理会楚懿,一如平常地沐浴、更衣,临睡前还喝了一盏安神汤,未曾有半点动摇的迹象。 心里头却思忖着,这场僵持起码也要延续过今夜,待明日再松口缓和。 以楚懿的敏锐,他定然能察觉出自己有一半的脾气是在欲擒故纵,所以不能冷战太久,适当就好。 容今瑶盘算完毕,翻了个身,正准备重新调整睡姿。忽然,一阵极轻微的声响从窗外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 “咔擦——” 她眉心一跳,心头微微一紧,顿时清醒了几分。 夜已深沉,府中侍从早已歇下,这个时辰,不会有人在卧房附近走动。更重要的是,那声音既不像风吹树叶,也不像虫鸣夜鸟,而是……像有人在地上刨土? 容今瑶揣着好奇心起身下榻,衣袖微滑,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她悄然走到窗边,屏住呼吸侧耳细听。 窗外的声响断断续续,似乎有人在院子里翻弄着什么,隐约还能听到些许翻土的闷响。 她抬手挑开窗纱的一角,借着月色朝院中望去—— 这一看,她瞬间愣住。 院落里,夜色清冷,洒落一地银辉。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立在庭中,衣袖挽至手肘,露出结实流畅的小臂,骨节分明的手紧握着铁锹,正姿态专注地翻着泥土。 他低着头,一铲、一铲地掘开地面,翻出的泥土堆成一小座土丘,分明已经挖了许久。 容今瑶有些怔然,目光顺着他落锹的方向往旁边一撇,看到了一旁石桌上的小木盒。片刻后,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楚懿是在挖坑种树。 她睫毛微颤,心绪不由得翻涌起来。 白日里她在云林寺买下生死树的种子,不过是想借着这个由头破冰,没指望他真的会和自己栽树。后来又与他争吵,直接把装着种子的木盒砸向他,一时忘却了此事。 她原以为楚懿把种子捡起来之后便会随手丢置在一旁,却没想到他深更半夜偷偷挖坑。 容今瑶定了定神,手指轻轻收拢,捏紧了窗边的纱帘。 正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推门出去看看,却见院中的少年忽然停下动作,似有所觉,朝她的方向微微侧首。 他们的目光在夜色中不期然地相撞。 四目相对,楚懿握着铁锹的手顿了一下,眉梢微扬,冲着窗边人勾唇笑了笑,语气漫不经心:“醒了?” 夜色如墨,庭院寂静无声。天幕上星辰点点,映着淡淡月光,微风轻拂,院中的树影随风微微晃动。 容今瑶撑着窗沿,静静望着院中那道挺拔的身影,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道:“我还以为家中进贼了。” “贼?”楚懿玩味道:“有我这么勤劳的贼吗?” 楚懿侧身站着,脚边是刚刚挖好的树坑,泥土松软,四周规整,显然不是随意挖出的,而是经过细细考量,挑了个最合适的位置。 他想了想又说:“不过你说的也对,我的确是贼。” 容今瑶微微一愣,刚欲开口,却听楚懿慢悠悠地补充:“偷心的贼,算吗?” 这句话太过于直白,容今瑶倏地怔住,耳根微微发烫,旋即睨了他一眼,古怪道:“吵个架而已,你怎么像是喝多了一样,胡乱说话。” “我没有胡乱说话。”他道,“我只不过是突然明白了一些事而已。” 容今瑶眸光微动:“明白什么?” 楚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目光微敛,细细打量着她。 少女一袭寝衣,发丝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耳侧,未施粉黛的面庞在烛火与夜色的映衬下,显得愈发柔和,眼尾微微上挑,眸子在星辉下亮得惊人。 容今瑶被他这么盯着,无故生起些尴尬,心底莫名发虚。 楚懿:“你很想知道?” 容今瑶点了点头。 他认真思索,片刻后,忽而弯唇,眼底晕着点点未散的笑意,“不告诉你。” “……”就不该信他。 容今瑶指尖搭在窗沿上,闻言就要将窗扇合拢,然而恰在此时,楚懿忽然开口—— “容今瑶。” 她微微一滞,抬眼看向院中人。 楚懿眼神澄澈,在清冷的夜色下,带着一丝揶揄的笑意,眉梢微挑,嗓音淡淡的,透着夜晚独有的沉稳和低哑:“坑我挖好了,种子你来放。” 说完,他并未催促,只是静静地凝视她,似乎笃定她不会拒绝。 微妙的沉默过后,容今瑶缓缓抬眸,眸光在楚懿身上停留片刻,随即轻轻推开房门,步履轻缓地走向院中。 月色落在她肩上,勾勒出纤细清丽的轮廓,裙摆微扬,衣袖在夜风中轻轻飘动,仿佛携着一缕星光而来。 容今瑶蹲下身,手心托着种子,指腹摩挲着表面微微粗粝的纹理。她看向楚懿,眼底映着夜色与星辉,语气轻缓道:“真的让我放?” 楚懿站在她身侧,低头看着她:“当然。” 容今瑶垂眸,指尖轻轻松开,种子随之落入松软的泥土之中。随后,她捧起一抔细软的泥土,缓缓覆了上去,掌心微压。 “好吧。”她轻声道,像是随口一句,“原谅你了。” 楚懿笑道:“公主大人有大量。” 他握住铁锹,将最后一抔细土填上、压实,跟容今瑶一同将生死树的种子埋在院中。 夜色之下,二人并肩而立,谁都没有开口打破这难得的静谧。 半晌,容今瑶率先收回目光,手腕微微一翻,指尖若有似无地勾了勾楚懿的手指,眉眼弯弯:“楚懿。” 楚懿感受着她的指尖一点点滑过自己的掌心,带着丝丝缕缕的挑弄意味,目光暗了几分:“嗯?” 容今瑶杏眼含笑,嗓音柔软:“晚上要不要到卧房睡?” 第41章 喜欢你这件事,被发现了…… 容今瑶的声音在夜色中缓缓响起, 每一个音节既轻柔又勾人。 楚懿眯了眯眼,黝黑的瞳仁透着些许探究的意味,戏谑道:“你在邀请我?” 一根小拇指勾上另一根小拇指, 容今瑶微微一笑:“是啊, 我在邀请你。” 夏至那夜, 她曾说过,夫妻二人要同睡一处, 谁知楚懿以她“脚伤未愈”为由推拒。后来,他们又经历了几日欲擒故纵的僵持,谁都未曾主动迈出那一步, 于是“同榻而眠”这件事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今晚, 能算是一个契机。所以容今瑶适时抛出橄榄枝, 且看楚懿会不会抓住它。 她本是抱着几分试探的意思, 见他久久不言,还以为他又要拒绝,佯作随意地松开小拇指,抬眸道:“不愿意就算了。” 楚懿看着她这副模样, 心觉有趣又可爱, 眼神微暗。下一瞬将容今瑶的手指重新勾了回来,嗓音不紧不慢:“你总不会喜欢和一个满身尘土的人睡一张塌吧?” “我……” 容今瑶眨了眨眼,还未来得及说话, 便觉耳边一热。 楚懿俯身贴近她的耳廓,携着些许撩人的余韵,应了她的邀请:“我去沐浴,很快就来。” 言毕,他唇角微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随即转身往浴堂走去。 容今瑶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怔忡,指腹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不由得抬手轻轻捏了捏耳垂。 感觉那里似乎在发烫。 …… 房间内,灯火半明半昧,烛光在琉璃灯罩下轻轻跳跃,于窗棂上投射出细碎的剪影。 没过多久,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楚懿进了屋,带着刚刚沐浴过后的清冽气息,水雾未散,发尾仍有些湿润。 他甫一关上房门,未及走几步,便猝不及防地被一双纤细柔软的手臂环住。 少女的力道分外自然,像是早已等候多时一般。 楚懿微微垂眸,看到容今瑶窝在他怀里,乌发散落,气息温热,漫不经心地笑了下:“公主这是等不及了?” 容今瑶未置可否,扬起下巴,眸光潋滟:“洗得这么快,我看是你等不及了才对。” 楚懿挑了挑眉,声音压了几分,似将暧昧揉进夜色中,“佳人在卧房里等待,我可不敢耽搁。” 容今瑶睨了他一眼,指尖顺势勾上他的衣襟,语气含着撒娇的意味:“抱我到床上。” 楚懿低笑了一声,心觉容今瑶如此主动,定然是故意的。 从她勾着他的手指,邀请他进卧房睡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了。 不过他并没有推拒,反而是毫不迟疑地顺着容今瑶的意思,将她稳稳抱起,朝床榻走去。 楚懿膝盖微弯,单膝跪上柔软的塌面,把她放置在锦被之上。 他单手撑着床沿,准备躺在她身侧之时,少女白皙的手指却轻轻抵住了他的胸膛,将他阻在半空中。 楚懿微微一顿。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44节 容今瑶唇畔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声音轻柔又不容置喙:“你的床,不在这。” 楚懿眼睫低垂,嗓音微沉:“嗯?” 容今瑶抬手,指了指窗边的软榻,语气不疾不徐:“在那边。” 空气瞬间静了几分。 楚懿目光微微一转,顺着她指尖的方向,看到窗边被整理得整整齐齐的软榻。枕头、被褥一应俱全,甚至……连熏香都换成了他惯用的味道。 前一阵子还没有这个软榻,难不成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楚懿收回视线,定定地看着眼前人,半晌,唇角似笑非笑:“……捉弄我?” 容今瑶眼波流转,像是没听懂般,“怎么能说是捉弄呢?这软榻可是专门为你准备的,你不是有旧伤嘛,总不能让你继续打地铺吧?” 楚懿嗤笑,盯着她看了几息:“公主还真是记仇。” “彼此彼此。”容今瑶被他压得往后仰,纤细的手指抵在他肩膀上,轻轻推了推:“去你的软榻。” 视线在她脸上流连了片刻,楚懿最终还是懒懒地站起身,迈步走向窗边的软榻,单手扯了扯衣襟,语气散漫:“都依你,这回总该解气了吧。” 他说着,随意掀开一角铺好的锦被。正要侧身躺下休息,可刚一触及榻面,眉心便微微一蹙。 身下有什么东西硌得慌。 楚懿伸手摸了摸,指腹触到一本硬质的封皮,略一用力,将那东西从被褥下抽了出来。 “等等!”他的动作与容今瑶的声音同步出现。 容今瑶猛然从床榻上坐起,眼神倏地一变,整个人像是突然惊觉什么,连忙出声阻止,可惜已经迟了。 楚懿指尖一顿,拎起一物,微微抬眸,看向手中那本书,月色映着封面上清晰的墨字—— 《一学就会的调情妙计》 楚懿:“……” 容今瑶:“……” 她也是刚刚才忆起,昨日午时在软榻上看话本,之后孟芙突然造访,她就随意将它扔在了塌上,完全忘了这一回事。 脑海里瞬间闪过很多个理由来解释这本书的存在,比如“无意间买的”、“婢女塞给她的”……但在看到书名的那一刻,她所有的借口都显得苍白无力。 甚至连一句狡辩的话都说不出来。 楚懿原本平静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沉默一会儿,若有所思道:“一学就会吗?” 容今瑶额角一跳,像是被人当场拆穿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飞快下榻,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软榻旁,“给我!” 楚懿手臂微抬,漫不经心地避开她的动作,顺势向后一靠,单手撑在软榻上。 容今瑶扑了个空,抬眼便见楚懿懒洋洋地翻着书页,修长的指节掠过纸张,视线缓缓扫过其中的内容,眉梢微微扬起,唇角的笑意似有若无。 “啧,调情妙计……我来看看,究竟是什么妙计。” “等一下!”容今瑶盯着他指尖翻动的动作,心底莫名升起不妙的预感,试图伸手夺来。 楚懿这次连头都没抬,轻轻一偏身,再次躲开她的手,同时翻了一页,慢悠悠地开口念道:“第一篇章,妙用欲擒故纵,如何让心上人主动低头……” 容今瑶耳根“嗡”地一声。 “嘴上不停地撩拨,身体却时不时拒绝、时不时靠近。亲密过后,不予理睬,晾着他,待其心绪不宁,方可掌握主导之权。” “之后,可适当制造争执,以试探他的态度,看他是否会主动哄你……” 念到这,他微微停顿,抬眸看向容今瑶,黑沉的瞳仁锁住她,终于将她近几日的反常拼凑出了答案。 容今瑶心头一紧,强行镇定道:“如果我说这是巧合,你会信吗?” 楚懿语调淡淡:“你觉得呢?” 这几日她的所有反常,几乎都与这些内容如出一辙。从亲吻后的冷处理,到云林寺的争执,她直接按照书上的内容亲自实践了一遍。 他继续念道:“若其哄劝,则可见对方已心生依赖,恰可趁机拉近距离,但也不要太近。” 容今瑶被他盯得脊背发凉,嘴唇动了动:“那个……” 楚懿恍然地点点头,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原来刚刚邀我进卧房睡,是这个意思啊。” “我算是明白你的心思了。”楚懿一手握着书,一手随意地搭在膝上,意味深长地道:“公主,你是直接拿着这本书调/教我呢。” 容今瑶僵立原地,脸上神色变幻,楚懿却颇有兴致,作势还要继续念下去。 “不要念了!”容今瑶有些绝望地朝他手里的书抓去。 楚懿本就是随意拿着书,并未用力躲避。就在她靠近的瞬间,他微微侧身,顺势避开,紧接着,手中的书一抬,容今瑶重心不稳,径直朝着他身上倒去—— “砰!” 软榻微微一震,话本子掉落在一旁,楚懿被她结结实实地压在了榻上。 容今瑶的手撑在他的肩侧,微微喘息着。方才那一扑太过突然,鼻尖几乎撞上他的颈。近在咫尺间,能清楚地闻到他沐浴后的清冽气息。 她怔了怔,想要起身,腰间却忽然一紧。 屋内的烛火晃了一下,跳跃的光晕映在二人相贴的身影上,暧昧得让人不敢深思。 楚懿挑了挑眉,搭上了她的腰,薄茧摩挲着她轻薄的衣料,“怎么,自己做的事,不想听了?” 容今瑶几乎是整个人都压在了楚懿身上,自上而下地凝视,抿了抿唇,笃定道:“你故意的。” 楚懿唇角微弯,坦然地答:“嗯,是故意的。” 毫不遮掩自己的心思。 容今瑶一时语塞:“那你松开我。” 楚懿笑了笑,“公主不是喜欢调/教人么?难道不想验收一下自己的成果,看看我是否已经心生依赖?” 容今瑶一怔,眉心微跳:“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突然眼前一暗,楚懿猛地欺身而上,翻身将她压在了下面,二人位置调换。 气息骤然逼近,少年低头,轻而易举地堵住了她所有言语。 “唔——”容今瑶瞳孔微缩,呼吸一滞,指尖不由得攥紧了身下的被褥,整个人瘫软了下来,连骨头都要酥了。 他的吻很浅,带着几分戏谑和惩罚的意味,只沿着唇角周围厮磨,碰一下后很快就离开,声音在耳边细细呢喃着,很轻,也很痒,“今晚我说,我突然明白了一些事,你想知道吗?” 容今瑶秀面潮红,密羽颤得厉害,哪里有心思去应付他的话,“不想了。” 楚懿又放肆地吻了吻她的颈,颈下两块雪白正等着人窥探,仅仅是目光扫过,便惹来少女一阵战栗。 他道:“可我想告诉你。不过以你现在这副模样,的确不是一个好时机。” 她视线朦胧,“那你就等一个好时机再说。” 容今瑶瞳孔蒙上一层水色,鼻息浮动间,倏然察觉到某处有些湿意。那一刹那,心跳加速,既羞耻又震颤,刚想作势推开他,然而他却抢先一步抽身而起,眉眼间带着得逞后的笑意。 楚懿似是格外满意她的反应,而后转身朝着床榻走去,“今晚我睡床,你睡塌,当是惩罚你。” 容今瑶怔怔地躺在软榻上,唇瓣微红,气息尚未平稳,整个人刚从那个浅吻中回过神来,脑海中不由自主涌出两个问题: 其一,他到底要告诉她什么事,非要郑重其事地挑选合适的时机。 其二,他们都已经到了那种地步,若是继续未尝不可,但是怎么……楚懿比她熄火还快? …… 心里一直惦记着楚懿究竟要告诉她什么事,日子过着过着,转眼就到了七月初七。 乞巧节如期而至,南小街与归路桥的氛围变得愈发热闹。 商贩们纷纷摆出琳琅满目的花灯和工艺品,锦绣灯笼、乞巧饰品灿然夺目,如繁星点缀在摊位上,往来观者,莫不驻足赏玩。 府中亦如是,忙着张罗糕点,打扫庭院。后院的桂树下还特意支着绣架,五色丝线搭在绸布上,等待夜幕降临之时,于月下穿针引线,乞巧纳福。 如此繁盛之景,容今瑶却始终心不在焉,好奇心愈发严重。 她隐隐有种说不清的预感——今日,或许就是楚懿口中所谓的“好时机”。 这个念头从早晨盘旋至晌午,再到日落西斜。只不过奇怪的是,楚懿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七夕”二字都未曾提及。 夜色渐深,晚膳时,容今瑶的余光时不时落在对面人身上,心思一动,终于还是忍不住旁敲侧击道:“你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楚懿抬起眉头,睨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知道。” 语气实在是过于平静,平静到让容今瑶心底骤然升腾起怪异的感觉:“你既然知道……” 她轻轻眨了眨杏眸,从楚懿对面的位置挪到他身边的位置,凑近了些,柔声试探道:“那,你就没什么打算?也没什么想说的?” 楚懿偏头,眼神略带戏谑,明知故问:“有什么打算?” 容今瑶笑意一滞,也懒得再跟他他兜兜转转,干脆直截了当地说:“过七夕啊。” “然后呢?”他又问。 “南小街搭了乞巧楼,不仅有乐坊的伶人唱曲,还有皮影戏和拜月老,说是把夫妻二人的发丝绾成一个结,就可同心永结成良缘,你不好奇?” 楚懿认真思索了一瞬,目光一倾,随意道:“还好。” “……我好奇。”容今瑶伸手攥住楚懿的手腕,仰头,声音又轻又软,偏偏不容人拒绝:“既然你没什么打算,也没什么想说的,那我有。你必须和我一起去南小街过七夕。” 她的指尖微凉,手腕白皙纤细,眉梢眼角似无声撒娇,带着理所当然的气势。 半晌,楚懿挑了挑眉,搁下茶杯,“那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七夕之夜,南小街果真热闹极了。 归路桥仿佛成了一道仙鹊假起来的小桥,横卧在渺渺碧波上。 容今瑶与楚懿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会儿驻足观赏纸鸟,一会儿在路旁的摊子前掷骰子,赢一把雕花精致的小折扇。 她兴致颇高,沿路赏玩,楚懿则是跟在她身侧,时不时地替她付银两。 走至街巷深处,这时,前方传来一阵喧闹,隐约还夹杂着小孩子兴奋的笑声。 楚懿假装无意地问道:“那是什么?” 闻言,容今瑶循声望去,只见皮影戏的戏台旁边已围了一大圈人,灯火映在薄薄的幕布上,勾勒出模糊的影子。 在戏台另一侧,一名妇人摆着一筐面具供人挑选。无论男女老少,只要结伴而来,皆可挑选喜欢的面具戴上去看戏。 容今瑶见状,眼神微亮,拽了拽楚懿的衣袖:“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挑个面具。” 楚懿垂眸,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45节 他站在原地,看着容今瑶雀跃地走向妇人,扯了扯唇,正欲收回视线,耳边忽而传来一道老人的声音:“公子,你怕不是故意提醒那位姑娘去看皮影戏吧?” 楚懿眉梢微挑,侧目看去。 面前竟然是个算命摊。 南小街人声鼎沸,唯独这个摊子清清冷冷,除了一张小矮桌和一面幡旗别无其他。 一位老者端坐其中,身上披着一件洗得泛黄的青色道袍,手捻长须,正满脸笑意地看着他,“公子,我说的可准?” 楚懿从来不相信这些看似虚妄的东西,不过此刻,他眯了眯眼,饶有兴趣地道:“哦?继续说说。” 夜风轻拂,街巷间人声鼎沸,远处皮影戏开场的锣鼓声悠悠响起,与摊贩的吆喝声默契交织。 老者抬眼看向楚懿,目光复杂:“公子命带煞气,此煞如冷锋利刃,令你在战场上如同疾风暴雨般势不可挡,助你立下赫赫战功,却也如影随形,易招来厄运。” “此煞气不仅对你自身不利,若遇血光之灾,恐怕会殃及你身边之人。尤其是那位与你心意相通之人,难免受到牵连。” “行了。”楚懿垂眸,轻嗤一声:“什么煞气,厄运,皆是些虚无缥缈的,你不用继续说了。” “等等公子!这都不是重点!”算命先生挽留道,“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煞气虽凶,却并非无解。你身边那位姑娘,她能化解你煞气中的凶险,令灾祸转为祥瑞。” “你与她,乃是天定的互补之缘,是有情人哪!” 之前都只是铺垫,这句才是重点,算命先生擦了擦额头的汗。 楚懿立在算命摊前,半身隐在摇曳的灯火之下,他单手搭着断月刀,听见“有情人”三个字后,不自觉偏过头看向前方。 容今瑶正朝他缓步走来,手里拿着两个面具,一副是灵动有趣的兔子,一副是敏锐莫测的狐狸。 五光十色的灯与火,从未间断的鼓与锣,不曾褪去的明媚笑意……少女穿行过街巷,眼神盈盈,裙裾微晃,仿若被七夕的夜风托起,烟蓝色的裙子是云间轻盈飘落的一抹霞光,窈窕的身姿如同一朵在风中摇曳的青莲。 楚懿目光轻俯,淡淡一笑,“好一个有情人。” 与其同时,容今瑶挑好面具,沿着人流折身返回,眼见楚懿付了银两给算命先生,还笑得如沐春风。 她略感意外,道:“你不是从来不信这些吗?” 楚懿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低眸扫了眼她掌中的面具,随即伸手拈起那只狐狸戴上。他半边脸隐匿在狐狸面具下,另一半在夜色里,唇角一勾,声音低缓:“现在信了。” 容今瑶微微一愣,指尖捏紧手中的面具,心口莫名其妙地轻跳了一下,抬头道:“去看皮影戏,一会儿没位置了。” 戏台旁已围满人群,有孩童兴奋地踮脚张望,有姑娘轻声细语交谈,也有商贩趁人流卖小食,甜香的桂花糕、糖葫芦香气四散,混着夏夜的微风绕过鼻尖,衬得那一方天地愈发热闹。 锣鼓声在此时突然响起,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目光齐齐投向幕布。 “谁人不知他们二人,八字不合、天生犯冲,实乃水火不相容的死对头!” 抑扬顿挫的声音出现时,众人皆是满心好奇,唯独容今瑶陡然一僵。 “怎料楚小将军所言所行,只是为了吸引昭宁公主的注意,实际上,他并非厌烦公主,而是对她,做梦都想娶回家。二人青梅竹马,必是天赐良缘……” 容今瑶:“……” 她愣了足足三息,猛地侧头看向楚懿,道:“我们去别处逛逛吧。” 楚懿闲散地靠在椅背上,一手搭在扶手,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狐狸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下颌和似笑非笑的唇角。 楚懿察觉到她的目光,扬了扬眉,调侃道:“怎么不看了?你不是挺喜欢这个故事的么,当初还大费周章推波助澜。” 容今瑶如坐针毡,正是此刻才反应过来,一向对热闹兴致索然的人偏偏假装无意提醒她看皮影戏,定是他安排的,这就是他今日的“打算”! 她强装镇定地移开目光,暗自盘算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然而还不等她起身,楚懿忽然按住了她的手腕,神色认真地道:“被发现了吗?” 容今瑶额角一跳,本就紧绷的神经顿时更紧了一分,下意识抬眸,迎上楚懿的视线:“啊?” 难不成楚懿发现《天赐良缘》出自她的手笔了?可是胡文生并未回上京,楚懿怎会知道? 月华如水,繁星高挂,天幕下灯火绵延。 “晓莺啼月画楼前,绣被余温尚恋眠;春睡方回人意倦,梳妆待下水晶帘……”(1) 乐坊的曲调自远处飘来,似乎穿透了乞巧楼,与皮影戏的锣鼓交错相融。一字一句落下,如同敲在心头,让她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少年眉宇如画,鬓角生辉,漆黑双眸充满笑意地看向她。花灯柔柔照在他脸上,延绵出温柔暖意,韶朗如春。 楚懿弯了弯唇,道:“喜欢你这件事,被发现了吗?” 第42章 星星不会走向我,那我便…… 所有的喧嚣仿佛都在此刻被吞没, 天地间只余下这一句—— “喜欢你这件事,被发现了吗?” 容今瑶心口一震,耳边的笙歌锣鼓像是乱了调, 四周的声音似远似近, 手指微微蜷缩, 连呼吸都滞了片刻。 她怔怔地看着楚懿,唇瓣轻启, 嗓音有些发紧:“这就是,你那晚要同我说的话吗?” 楚懿没立时回答,反而沉静地注视着她。 狐面面具遮掩了他的半张脸, 少女不知所措的面容映在眼底, 仿若沉入幽深的湖面。 他既没承认, 也没否认, 而是反问:“你觉得呢?” 容今瑶眼睫轻颤,心绪无论如何都平复不下来。只能努力将心里的一团乱麻拆开,再重新理清。 无论是婚前佯装倾慕,还是婚后极尽撩拨, 她一直以为自己掌控着局势, 进退自如,可以随时抽离。 她想让楚懿喜欢上自己,只是希望有一天, 假设真的到了不得不做出抉择的时候,他不会如同自己的父皇和皇姐一般,轻易地把她推出去。而是能站在她这一边,甚至是护着她。 但不知为何,事情的发展明明在朝着她预期的方向发展,她却并没有因此感到松懈。 眼下, 楚懿这般赤诚,忽而让她生出一种……卑劣的感觉。 少年将领一心为国,是百姓心中的英雄,是兄长最倚重的肱股之臣。之前她打定主意不愿让容聿珩因她而为难,这一刻,她却发现,自己同样不愿让楚懿为难。 若是楚懿知晓了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躲避和亲演出来的,根本不是真情实意,他会不会很生气……也很失望? 容今瑶蓦地别开眼,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轻声问道:“为什么……” 楚懿已然将她此刻的怔忡和犹疑尽收眼底,看出了她那一点说不清、藏不住的挣扎,以及满腹心事。 不过,他并没有追问,也不想逼急了她。 狐狸面具下的眸光微微一动,随即,楚懿耸了耸肩,目光一挑,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语气里带有揶揄:“你在想什么?” 容今瑶猝不及防地被他弹回神,微微睁大眼,倏地抬眸。 “这是<天赐良缘>话本里的台词,你都不记得了?”楚懿唇角含笑,慢条斯理地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向戏台,道:“你听。” 容今瑶一怔。 就在这一刻,皮影戏的幕布后,正好传来一声清朗的男声,与楚懿方才所言一字不差:“喜欢你这件事,被发现了吗?” 锣鼓声骤然响起,戏台上一轮圆月高悬,影子交错,两道身影在幕布上静静相望。分明就是《天赐良缘》里,小将军在故事尾声,终于鼓起勇气向公主表明心迹的那一幕。 容今瑶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故事的走向,毕竟这话本是她安排胡文生写的。 可如今她却成了那个被牵着走的人。 容今瑶干笑两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楚懿似乎终于明白过来,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原来你心里一直记着那夜啊……” 试探性地一问:“你以为我在跟你表白?” “我没有!”容今瑶深吸一口气,飞快地垂下眼睫,否认道,“你安排这出皮影戏,还故意引我来看,难道还不让人误会了吗?” “你对七夕如此期待,还一直暗示我,我若不安排些什么,怎么能说得过去。”楚懿凑近几分,声音低哑,颇有几分蛊惑:“那你是想我喜欢你,还是不想?” 容今瑶也分不清自己现在是哪种“想”。 是想让楚懿喜欢上她,从而使得计划顺利?还是想让他真真切切地喜欢她,心无旁骛?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念头交错在脑海,搅乱了原本的平静,她本能地遵循以往的伪装,亦或是真心话,朱唇轻启:“自然是想。” 声音极轻,带着少女难以察觉的心思。 楚懿却微微一笑:“——想得美。” 容今瑶一噎,隐隐升起的情绪刹那间被激得七零八落,她站起身,裙摆随着她的动作晃动,略带娇嗔地道:“回家了!” 楚懿似笑非笑,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反应,心底愈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实际上,每当他后退一步,她反而会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心有不甘地再靠近几分。那他便画地为牢,循序渐进,慢慢诱引容今瑶进入他的领地。 反正他这只狐狸最喜欢设下圈套了。 恰逢皮影戏散场,众人渐渐涌出戏台,街边人潮涌动。二人置身其中,摘下脸上的面具,随着人流往外走,影子交错而行。 楚懿手指随意一转,将狐狸面具挂在腰侧,偏头睨了容今瑶一眼。见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嘴唇微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得调侃道:“怎么,看痴了?” 容今瑶羽睫轻颤,并未即刻回应,而是突然停下脚步。 不断有人从身侧匆匆而过,她缓缓回身,白皙脸颊泛起红霞,踮起脚尖,徐徐贴近楚懿的耳畔,声音郑重得有些突兀:“楚懿,我以后,会对你好点的。” 少女贴近的那一刹那,发丝的馨香若有似无地拂过脸侧。一抹不真切的温度掠过皮肤,痒得让人乱了心神。 楚懿瞳色一深,喉结滚了滚,“怎么对我好点?” “不告诉你。” 说完,容今瑶径直朝前快走了几步,似将刚刚的耳语一并藏匿在人海里。 她穿行于流光溢彩之中,楚懿站在原地,微微抬头,看向夜空,黑眸仿佛倒映了满天星辰。 良久,他低低笑了,眸色无比温柔。 星星不会走向我,那我便向星星走去。 …… 马车停在南小街巷口处,沿着人群往外走时,刚好路过乞巧楼。 乞巧楼华灯高挂,丝绦随风飘曳。楼上珠帘半卷,女子手托瓜果绣囊,临窗对月乞巧,清脆的笑语飘散在夜风里,宛如银铃作响,时远时近。 容今瑶脚步微顿,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楼上高挂的红绡,心头忽地涌起一阵莫名其妙的不安,她刚要收回眼神,手腕却倏然一紧。 “等等——”楚懿扣住她的手腕,低声开口:“有点不对劲。” 容今瑶额角一跳,正欲询问,下一刻,耳边便传来破空而来的异响。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46节 “砰!” 陶瓷碎裂的声音在耳畔炸开,撕裂了夜色。 容今瑶被楚懿猛地一拽,踉跄几步,稳稳落入他怀中。一个花盆砸在他们刚刚所站的位置,陶瓷碎片四溅,底盆翻滚,盆中的绿叶折断歪斜,落得满地狼藉。 紧接着,又有数个花盆连续从楼上抛出,周围瞬间惊叫四起。 街上的行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纷纷避让,七夕的喜庆被惊扰得支离破碎。 楚懿目光凌厉,扫向乞巧楼的二楼。 一道黑影转瞬即逝,上方的视线虚掩,黑漆漆的一片,可那花盆砸落的角度,绝非意外坠落那么简单。 有人在等他。 此时此刻,乞巧楼的红绡宛如一只暗中窥伺的眼睛。楼上的笑语依然清脆,女子们吟诵的诗句飘然落下,与悄然催生的暗流格格不入。 容今瑶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视线望去,道:“这是……” 楚懿适时捂住她的眼睛,神色微沉,眸底冷光乍现,“这不是意外。” “是冲我来的。”他道。 容今瑶闻言,下意识便想到了漠北,遂反握住楚懿的手,沉吟道:“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先回家。” “听我的,往前走,隐在人群里,直接去马车上等我。”楚懿抚了抚容今瑶的后颈,身躯前倾,贴近她几分,声音压得极低:“我去处理一下。” 此次乞巧楼搭在了南小街的中心位置,或许那人早已盯着他们看了许久,一直在等待时机出手。 从空中陡然坠落的花盆是挑衅,倘若他没有出现,遭殃的便会是无辜之人。 容今瑶明白楚懿的意思,轻吸了一口气,点头道:“那你一切小心。” 待纤细的身影被熙熙攘攘的人群遮掩,不见踪影后,楚懿这才将目光投向方才黑影一闪而过的地方。 他目光微凝,逆着人群,朝暗巷走去。 巷子里幽暗无声,只有夜风穿堂而过,带起几片树叶滚落青石之上,发出少许的“簌簌”声。 一走进巷内,果不其然,黑影自暗处掠出。几乎是同时,另一道劲风从背后袭来。楚懿手腕微转,身形微倾,刀刃擦着他的衣袖划过,金属交击的脆响在狭窄的巷道中炸开,带起微不可察的颤鸣。 剩下的黑衣人见状,毫不犹豫地围攻而上。 楚懿眼神一冷,单手翻转断月刀,刀锋划破黑暗。顷刻间,鲜血飞溅,黑衣人连连倒地。 “这是给我娘子切羊肉的刀,沾上你们的血,实在晦气。”他立于巷间,漫不经心地擦掉刀上的血,语气淡淡:“贺兰宸,出来吧。” 另一边,南小街的巷口。 因着突如其来的意外,喧闹已然褪去几分,只余风声穿梭于高悬的灯笼与屋檐之间。 容今瑶坐在车内,一颗心七上八下,时不时掀起窗帘查探动静,可始终不见熟悉的身影。 她相信楚懿的实力,却也忍不住担忧,所以一出巷口便立马托人去给陆玄枫递口信,让他派禁军速速包围南小街。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禁军赶至,可楚懿还未回来。 容今瑶思来想去,决定下车去寻,忽然,车门被人一把推开,年轻人大步跨了进来,顺口对车夫道:“启程。” 车夫扬起马鞭,应声道:“好嘞!” 空气中漂浮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并不浓烈,但在狭窄的空间里,却极为明显。 容今瑶望着眼前少年,眉头一跳,目光从他身上扫过。绯色的衣襟略显凌乱,腰部的布料被划开了口子,隐隐透出暗色的血痕。 “你受伤了!” 楚懿神色不变,仿若无事发生,他倚在车壁上,长腿微曲,随意道:“小伤,不值一提。” 沉默片刻,容今瑶坐到他身侧,伸出手,想要掀开他腰处的衣服,好看清伤口的状况,皱眉道:“让我看看,我这里有金金疮药,先给你敷上,回府再命青云找医士给你包扎……” 楚懿微微挑眉,手腕微动,在她指尖即将触及衣料之前,一把握住,揉了揉,勾起唇角:“你在担心我。” 本来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些皮外伤罢了。可当他对上容今瑶的眼睛,瞧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担忧,原本要随意敷衍过去的念头,忽然变了。 他眸光一深,唇边笑意收敛些许,忽而低叹一声,整个人顺势往容今瑶身上一靠,似是力气散去,“嗯,受伤了。” 重量落在肩上时,容今瑶眸光微动。 “怪不得那个算命先生说我满身煞气,容易招致血光之灾呢。”楚懿玩笑道,“你瞧,这不就来了?” 容今瑶抿了抿唇,再次伸手,“你先让我看一眼你腰处的伤……” 楚懿偏头,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肩膀处,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声音更是哑了几分:“昭昭……好昭昭,我们回家再看。” 第43章 “光是吻,已经不够了。…… 回程的途中, 楚懿身形倾斜,几乎是全然放松了。整个人紧贴着容今瑶的肩膀,似是疲倦, 似是虚弱, 带着几分不经意的亲昵。 许是他装出来一副十分无力的模样, 容今瑶眉眼低垂,倒也任由他“胡作非为”。 楚懿试探地握住少女的手, 放在掌心里揉捏。时不时穿过指缝十指相扣,时不时捏住她的指尖,自顾自地把玩, 动作轻柔却带有占有欲。 每一次触碰、每一次缠绕, 似乎在无声宣告, 她的每根手指都无法逃脱出他的掌心。 ——她这个人亦是。 或是七夕的氛围所致, 不知不觉中,二人皆有些沉浸。若即若离的亲密维持了许久,直至回到府中,楚懿这才将她的手松开。 夜色寂静无声, 就连风都放轻了脚步。 楚懿将身上的血腥气洗净, 并不急于处理伤口,反倒自然而然地换上寝衣回了卧房。 推开房门时,容今瑶刚从内室里走出来, 湿漉漉的发梢低垂,水珠顺着她的脖颈滑落,浸湿了衣襟的一角。脸颊被热气蒸得微微泛红,睫毛翩然煽动,宛如蝶翼,轻盈动人。 楚懿顿下脚步, 明亮黑眸映着她的影:“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少女走至他面前,轻声问道:“你疼不疼?” 这段时日,二人同屋不同床,未曾有过肌肤之亲,彼此之间似隔着一层无形屏障。今日面对面站着,呼吸交织、心跳同步,却有些不同寻常。 “我不疼,歇息吧。”楚懿深深看了她一眼,右手却捂着腰间的伤处,自觉朝软榻走去。脚步略显迟缓,并不像他口中说的那般无碍。 然而,还未等他靠近软榻,衣袖忽然被纤细的手指勾住。 “你睡床。”容今瑶声音温软,轻得几乎听不见,“……床上软。” “那你睡哪里?”楚懿问道。 上次因为《一学就会的调情妙计》被楚懿抓包,她认命地睡了软榻。虽然第二日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挪到了床上,可起初的辗转反侧仍让她隐隐有些不适。 容今瑶想了想,眸色轻动,语气理所当然:“床榻又宽又大又软,容得下两个人,何必非要分开睡?我说过,我们要同榻而眠。今日起,分你一半。” 没想到一出苦肉计能让他名正言顺有了床位,楚懿唇角轻勾,悠悠道:“多谢公主相赐。” 话音未落,他的身躯便被容今瑶一步一步地推向了床榻。后背倏地被柔软如云的锦被接住,周遭萦绕她身上的淡香,沁入鼻间,令人心神一松,恍若云雾缭绕。 容今瑶随之半跪在床边,俯低了身子,目光澄澈如秋水,隐隐泛着期冀:“这回回家了,可以给我看看你的伤口了吧?” 不知她从何而来的期冀,听完她的话,楚懿轻笑一声,笑意中带有几分挑逗意味:“你是想看我的伤口,还是想看我的腰?” 容今瑶被他突如其来的调侃弄得险些一愣,随即道:“当然是伤口!” 楚懿故作不愿让人担心的表情,手上的动作却未停。他坐起身,靠在雕花床头,不急不缓地掀起衣摆,露出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看吧。” 伤口边缘红肿,血迹尚未完全褪去,因为没有包扎所有显得有些刺眼,不过于楚懿来说无足轻重。 容今瑶的眼神虽然落在他的伤口处,但心神却被不由自主地被露出来的腰腹所吸引。 随着少年微微一动,衣摆更深地揭开,结实有力的腰腹线条毫无保留地映入眼帘,肌肉紧致而富有力量,每一寸都彰显着强悍。 上次在浴堂水雾遮眼,看得不甚清晰。这回,算是彻头彻尾地将他“搜刮”个遍。 尤其是腰腹下方,隐隐可见某种“悸动”的姿态…… “看够了吗?”楚懿戏谑道,“你现在看的位置,好像不是伤口。” 容今瑶的脸倏然一热,心头一阵微妙的震动,不敢多看他裸在外的腰腹,略显慌乱地清了清嗓子:“我找青云来给你包扎。” 楚懿平静道:“夜深了,包扎这等小事,不必麻烦他人,你来帮我就好。” 容今瑶无意识地顿了顿,眸光一闪,果断起身道:“我去拿药箱。” 楚懿:“……” 这么痛快地就答应了? 果真美色惑人。 药箱里面整齐摆放着各式药膏,绷带、针线一应俱全。容今瑶拿出药膏,身子向前倾了倾,垂眸可见沟壑分明的肌理,她再一次无声感叹:“好腰。” 只不过,再细细看去则会发现,少年身上布满大小不一的伤痕,纵横交错,颜色深浅也有差别。有些疤痕已经逐渐模糊,有些依然清晰可见。 容今瑶用指腹沾了药膏,小心翼翼地对待他的伤口,缓慢而轻柔地涂抹。 楚懿“悸动”的姿态愈发明显,肌肉不自觉紧绷,细碎的刺痛划过身体,带起隐秘的波动。 伤疤是一位将领过往经历的印刻,想必他这几年也吃了不少苦头,容今瑶略显认真地道:“你身上有很多旧伤。” 楚懿稍作停顿,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漫不经心地应道:“随军出征,难免会受伤,这不算什么。” “这些伤都是漠北人弄的?”容今瑶秀眉微蹙,想到回家前那一幕,“包括南小街砸落的花盆,是不是也是他们?” 提到南小街,楚懿眼神微微一冷,巷中那张桀骜不驯的面容,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此前,王子听说六公主仙姿玉貌,蕙质兰心,聪明伶俐……有意以漠北王廷最高规格求娶。怎料,六公主好巧不巧与楚世子成了亲,让人很意外。” “王子无意夺人所爱,可他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公主画像,看过之后便夜夜辗转反侧,忧思难眠,竟然一病不起。王上和王后心疼他,便说哪怕六公主已为人妻,还是打算尽力争取,不愿轻言放弃。以六公主一人换来王子康健、两国和谐友好,不日便是朝贡,我带着漠北的诚意而来……” “楚懿,你可要接得住我这份诚意。” 贺兰宸的言辞回荡在耳边,楚懿蓦地陷入沉寂,眼底逐渐凝结的冷意似将一切吞噬。他的情绪逐渐变得凌厉,周围的空气也随之紧绷。 容今瑶察觉到压抑的气息,停下动作,在他面前挥了挥手,纳罕道:“你怎么了?” 听见她的声音,楚懿思绪慢慢回笼。 他垂眼,眼看面前的少女轻轻倚近自己,视线停留在她脸上片刻,没提及南小街发生的事,只回答她之前的疑问:“这些伤,一部分是因为训练,一部分是因为漠北。” “回上京前与漠北那场战役,兵分三路,交予我的兵并不多。直取宗王首级之后,我险些被漠北鹰狮包围。”他道,“那位宗王,便是贺兰宸的亲父,所以他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 看似轻松地说出口,其实事实远比描述的要复杂,也更为艰辛。他也是在取得三战三捷之后才被封为云谦将军,而同他作战的兄弟们则成为白羽军精锐。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47节 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幽州、青州、黑水城……行了万里路,见了数不尽的人,也慢慢变得坚不可摧。 楚懿扬起唇角,笑了笑:“不过你夫君我吉人自有天相,死不了。” 闻言,容今瑶睫毛微微颤动,神色一顿。 眼前的少年郎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可她偏偏看到了除去无所畏惧之外的一些东西,瞬间击中她心底某个柔软处。 楚懿见她久久不言,以为她是厌弃自己身上的伤,亦或是觉得他过于残忍,嘴唇微动:“伤口不深,既然包扎好了,便睡觉吧。” 她还是没说话。 楚懿目光动了动。 沉默良久,容今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在楚懿的灼灼目光中,无声无息地挪近,对着他的腰腹,呼出一口温热的气。 那口气柔软而轻盈,又带着她身上的淡淡清香,如同雨后的嫩芽,轻柔地触碰着少年每一寸敏感的神经。 唇几乎贴在他的肌肤上,楚懿的身子微微一僵,眸中闪过暗色,身下蓬勃的悸动顷刻间难以再忍受,他哑着嗓子叫她的名字:“容今瑶。” 容今瑶弯了下眸,展出笑颜,声音软如细雨,含有轻微颤音:“楚小将军,你辛苦了。” 骤然间,胸口被什么轻轻拨动,内心深处悄然荡起细微的涟漪,柔和却不可忽视。 楚懿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微微嘟起呼气的唇瓣上,柔软饱满,淡淡的粉色,“……你再说一遍。” 容今瑶笑着重复:“你辛苦了,你辛苦了,你辛苦了——” 下一息,楚懿无法再压抑那股悸动,猛然扣住容今瑶的手腕,毫不迟疑地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 她惊呼道:“楚懿!” 容今瑶猝不及防地失去平衡,整个人跌坐在他怀里,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心跳陡然加快,耳畔的男声变得沉重而急促:“我在呢。” 她的两团雪白正抵着楚懿的鼻尖,容今瑶满脸通红,咬了咬唇:“你的伤要撕裂了!” “我的伤没事。”他道,“可我想亲你,怎么办?” 容今瑶看了看他腰腹处包裹的伤口,果不其然,隐约透出来的血红已经渗透到纱布上,是被她压出来的。 对方太过炽热,容今瑶心跳骤然一滞,思来想去后,捧住他的脸,不由分说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发出清脆的“啵”的一声。 “够不够?” “……” 容今瑶又俯下去,笨拙地含着他的唇,舌忝了个遍:“够不够?” 楚懿眸色很深,用鼻尖蹭了蹭面前的两团雪白,即便它们罩有一层防护,仍能感受到翘起的春心。 他声音喑哑:“不够。” “……我是说,光是吻,已经不够了。” 第44章 “我闻到了你的味道。”…… 烛火摇曳的微弱光影将两人的身形投射到墙面, 无声交织在一处。风声掠过窗棂,却丝毫无法冲散室内暗涌翻腾的气息。 容今瑶虚撑着他的双肩,身前被蹭得发痒, 止不住地软了下来, 掌心悄然沁出薄汗, 缓缓开口道:“那怎样……你才觉得够?” 少年黝黑的双眸自下而上,直直地锁住她, 仿佛要将她所有的心思统统剥开,让她无路可逃、无处可避。 他粲然一笑,声音缓慢低沉, 撩拨她的情绪:“你明明知道。” 容今瑶当然听得懂他的言外之意, 亦察觉到尾骨处被某种东西抵住。仿佛锋利的刀刃悄无声息地贴近, 似是忍耐到了极限, 骤然破鞘而出,体温几乎要把她灼伤。 不过她毫不动摇:“不行……”顿了顿,又补充道:“是今晚不行。” “我的伤无碍。”楚懿无奈地解释道,颇为后悔在方才使用了一出苦肉计。 早知如此, 他就该用美人计。 “昭昭, 好昭昭。”他把脸庞埋进雪腻沟壑中,嗅着她身上的香气,似在采摘馥郁芬芳的果实, 抬头附在她的耳边道:“我闻到了你的味道。” “什么味道?” “情-动的味道,很好闻。”他勾唇,“是你的。” 容今瑶整个人软得像一滩水,每一寸肌肤都被楚懿的呼吸所包围,“我是为你着想。” “嗯?” 少女瓷白的脸颊染上嫣红,娇羞动人, 声音轻得几近呢喃:“男子的腰很重要,你腰上有伤,若是不好好注意,万一更差了该怎么办?” 之前几次,楚懿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坐怀不乱的君子,实践起来却总是中途偃旗息鼓。 她不免产生难以名状的疑虑,楚懿是不是有可能……中看不中用呢? 毕竟以她的粗略判断,能感觉到那东西的轮廓比断月刀还要长、还要宽。 楚懿眸中闪过一丝迷惑:“……?” 他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微微一顿,随即挑起眉稍,冷笑出声,语气带着意味不明的危险:“什么叫更、差、了?难不成,你一直以为我很差?” 容今瑶恍若被捕猎到的兔子,本能地低下头,埋进他的颈窝,闷声道:“你别多想啊。” 楚懿气笑了:“抬起头。” 须臾,容今瑶低声应了一句,心虚地从颈窝处起来。 她轻咬着唇角,眨了眨眼,半是调皮半是试探地说道:“还不是你上次突然熄火,换成是谁,都要怀疑一下吧?” 一缕轻叹融在空气中,夹杂着咬牙切齿的无奈:“我那是怕你害怕,你却以为我不行?” 容今瑶不敢与其对视:“误会罢了,你行得很!” 楚懿眯了眯眼,掐住容今瑶的下颌,迫使她正视他,靠近他。随后在她唇上狠狠咬了一下,见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又开始以舌尖温柔地疏解她的委屈。 他沉声道:“我行或不行,你试试不就知道了,自己乱想什么?” 下一瞬,打开阀门,由浅入深,水渍濡湿唇瓣,容今瑶偎依在楚懿怀里,被吻掉了声音,柔软一点一点在唇上荡开。 她断断续续地吸着空气,身体的反应无比真实,深知此时欲拒还迎无用,所以主动攀上楚懿的脖子,阂上双目:“试试就试试……” 换来的只有更深的沉默以及唇舌的一路游走。 吻着吻着,二人的姿势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轻轻向一侧倒去。 楚懿侧身躺在床榻的外侧,枕头将他的头稍微抬高一些,垂眸可见好风景。一只手臂绕过少女的颈,另一只手臂搭在她的腰上,将人拢在怀里。 手指轻轻落在寝衣的系带上,楚懿带着几分试探,低声问:“可以?” 容今瑶微微一颤,心头如擂鼓般急促跳动,忍不住轻唤一声:“楚懿……” “好昭昭,叫我什么?” 容今瑶仰头,轻启朱唇,迷迷糊糊的一声“夫君”从唇间溢出,语气甜腻而缱绻。 话音甫落,一阵凉意顺着小腿往上攀爬,容今瑶轻轻颤抖着,仿佛是荒漠中突然遇到了一汪清泉,汩汩流动的温暖涌上脑门。 楚懿眼睫低垂,借着幽暗的灯火看清了眼前晃眼的两团白,正欲好好品尝,却忽而觉得有些奇怪—— 他停下动作,蹙了蹙眉:“你怎么了?” 容今瑶同样大脑懵然,微微动了动,察觉到身下某个地方湿漉漉的,下意识以为是楚懿的伤口又流血了,急忙退开:“我都说了今晚不行!你还……” “逞强”二字还未说出口,容今瑶已然看见楚懿腰腹的伤口还是老样子,仅是纱布上有一层血红而已。 她触碰了一下纱布,确认伤口并未裂开,心中顿时一松,但随即又升起不安。 床上的湿润若是并非伤口渗血,那还能是什么呢? 楚懿欲言又止道:“你……是不是来癸水了?” 容今瑶心中一紧,缓缓低下头,脸色瞬间变成青红相接:“……” 此时此刻,她无比后悔,懊恼自己不该被楚懿的美色冲昏了头脑,根本就不该尝试! “若遇血光之灾,恐怕会殃及你身边之人……”楚懿笑了笑,替她重新理好寝衣,将褶皱一一抚平,唇角勾起调侃的笑意:“看来不止是我,今夜你也有血光之灾啊。” 容今瑶闻言,立时羞恼地扭过头,整个人闷在被子里,不肯说话。 楚懿沉吟片刻,终究还是下塌,去柜子里取出新的被褥和寝衣。 见容今瑶依旧半卧在床上,他叹了口气,又把人从被子里剥出来,扶着她坐起,温水递到她嘴边,“今夜都怪我太急躁,不该诱惑你。” 容今瑶喝了几口水,喉间的燥热渐渐平息,抬眸,见他神色认真,小声道:“我又没生你的气。” 不多时,已经三更天了,房间里渐显黑暗。 窗外的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只剩下几缕微弱的光线透过窗棂洒进来,映照在床榻上。 楚懿吹灭了最后一盏灯,重新躺回床的外侧,神色恢复平静,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 然而,身边的女孩却仍旧不怎么安分。 容今瑶轻轻翻了个身,手指揪住被角,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方才的种种。寂静中,她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楚懿:“……” 他睁开双眸,淡淡反问:“你觉得呢?” 容今瑶眸光微闪,借着月光隐约看到楚懿侧脸的轮廓,“我觉得你应该不太好。” 她知道,比她更难忍的人是楚懿。 方才她换好寝衣后,他又去了内室沐浴,半晌才出来。水声隐隐传来,伴随着他低沉的呼吸,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知道你还问,”楚懿似笑非笑道,“这就是你所说的对我好一点?只撩拨,不负责。” 容今瑶抿了抿唇,心头悄然一动:“其实,我可以帮你的……” 楚懿额角青筋隐隐跳动,眼底闪过意外,偏过头,“帮我?” “是啊,帮你。”容今瑶道,“当是我补偿你。” 说话间,她不规矩地向下探索,心尖颤得厉害,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抑制的好奇。指尖滑过他的腰腹,触碰他紧绷的肌肤,感受他微微颤抖的反应,试探他的底线。 直至她碰到了形状远超断月刀的物事,不由得心里一叹—— 一只手都攥不住的刁物! 见楚懿皱眉忍耐,她又尝试着将刁物放在掌心里。然而那刁物似乎并不领情,在她的掌心中微微颤动,似乎在抗议着这突如其来的束缚。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48节 上次在白羽营扎马步,楚懿说要把腰间的断月刀赠予她使用。可惜时至今日,她连断月刀的刀背都没摸到过。 左右都是挂在他身上寸步不离的,于是刁物在她手中恍若成了断月刀,上上下下翻飞,左左右右盘旋,打着灵巧的圈儿,任由她肆意耍弄。 容今瑶体力不详,没多久,她便觉得有些累了。正欲松开刁物,却突然被一只大手紧紧扣住。 楚懿喉结滚动,语气变得危险起来:“……玩够了的话,也该近距离跟它见个面了。” 容今瑶心中一惊。 …… 翌日,天色意外地阴沉下来。厚重的乌云像一块浸了水的灰布,低低地压在天际,透着一丝将雨未雨的即视感。 宫道寂静,东宫大门缓缓打开,一道身影出现在东宫殿门处,脚步声由远及近。少年右手握在刀柄上,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姿态坦然。 引路内侍轻声道:“小将军,太子在这边。” 楚懿颔首,径直走到殿内,微一俯身行礼,道:“太子殿下。” 容聿珩端坐在主位上,低头翻阅奏折。见他进来,抬头看了一眼,缓缓道:“来了。” 宫人默然退下,殿内只剩二人。 楚懿站定在太子案前,自袖中取出几封折好的信函,放在案上,简要道:“这是江天凌写下来的,杏莺楼所遇、所闻、所谈的记录,我让人整理了一份出来,里面确实有可取之处。” 容聿珩未动声,先翻开那几封信,目光扫过字里行间。 楚懿继续道:“此外,我还查到了,贺兰宸所率的鹰狮并未出现在上京,而是在凉州一带。” “凉州?” 楚懿点头,“凉州一带边境要冲,以栖坞山为界,是大昭通往漠北的必经之地。鹰狮若是在此埋伏,怕是想借和亲为幌子,杀人嫁祸,以此为由挑起冲突,借机绕过栖坞山,偷袭大昭,让我们来不及反应。” 容聿珩闻言,抬眸,眸色微沉:“看来漠北的确是在试探,所谓和亲,也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手段。” 楚懿低垂着眼,沉吟片刻,嗤了一声:“也就这点本事了。” 容聿珩未置可否,只是道:“朝贡那日,漠北会递上和亲文书,照贺兰宸所说,他们有意夺妻。”顿了顿,语气沉下来,“陛下的心思……孤没法保证。” 少年唇边带着薄薄的讥诮,“大昭的勇士又不是无能窝囊之辈,总不能任由漠北阴谋诡计得逞。” 容聿珩看着他,站起身来,缓步走向窗边,负手而立:“楚懿,我们须得保护好她。” 楚懿神色未变,只是手指逐渐收紧,“我知道。” 容聿珩斜了他一眼,神色凝重:“还有一件事需要提醒你。将江天凌押在暗牢之事,江侯爷添油加醋告到御前,说你——‘狂妄自大’、‘拥兵自重’。” 楚懿含笑,话里话外讽刺不已:“陛下如今分得出心思来管这些事吗?” 皇帝熏怀梦香之事他有所耳闻,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香。以怀梦草为引做出的香丸,年年进贡皇室,夜夜熏燃会让人忘却尘世痛苦,但用多了也会让人产生幻觉,难辨现实。 再加上叶欢意而今在上京,据他所知,皇帝从行宫回来后,已有两日未上早朝,这在朝中可引起了不小的喧嚣。 天际的云层厚重沉闷,风声穿堂而过,远处已被乌云笼罩,浓黑的云团在空中翻滚。 风雨欲来之际,每个人都渺小不已。 楚懿“啧”了一声,“若非……大昭与漠北的拉锯战何苦僵持这么久。” 容聿珩面色冷了下来,凝视楚懿:“你真是不想活了。” 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少年轮廓分明的面容,眉目俊朗,眼底透着几分冷静,笑意却很淡。 楚懿道:“难到我说的不对吗?殿下。” 他嘴角一勾,“殿下有宏伟之志,不愿黎民百姓深陷战争之苦。可当今圣上在位期间,战争频发,胜的、败的,不计其数。这是殿下想看到的情形吗?” 呼啸的风吹过,带来低沉的咆哮声。树木被风吹得摇曳不定,地面上的尘土与枯叶形成一片翻腾的漩涡。 容聿珩适时把窗户紧闭,认真望着楚懿,道:“不会太久。” 他兢兢业业做太子,替皇帝打理朝政,这么些年,势力日渐庞大。他早就明了,昏庸者为君王,最终只会变成亡国之君。能坚持一年、五年、十年……何以坚持二十年、五十年、百年? 他并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一点同容今瑶很像。 “我自然相信太子殿下。” 容聿珩道:“你亲自去凉州走一趟,即刻启程,别误了时间。对了,你秘密办差这段时日,让小六回宫里住吧,我也好久没见她了。” 闻言,楚懿眉梢轻轻一挑,语气轻描淡写,有意无意地暗示道:“太子殿下也该选个太子妃了。” 容聿珩眼皮都未抬一下,声音平静无波:“孤要不要成亲,与你何干?” 楚懿啧了一声,语气轻快:“还不是怕殿下成孤家寡人一个。” 容聿珩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眼神颇有“你不说话能死吗”的意思,“孤是小六的兄长,你都不在上京了,让她进宫陪我几日又有何妨?” “好好好,我回去便问她。”楚懿见状,笑意阑珊,作揖道:“既然正事已谈完,就不打搅了太子殿下了,臣先行告退,殿下保重。” 容聿珩指着殿门,忍无可忍:“……赶紧走。” …… 容今瑶醒来时,天色已近中午。 窗外乌云密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仿佛随时会有一场小雨倾泻而下;窗内则是缠绵悱恻的味道,混合着昨夜残留的暧昧。 癸水来了以后浑身酸软,连骨头都在隐隐作痛。她懒懒地翻了个身,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软绵绵地瘫在床上,轻声唤着莲葵的名字。 等待之余,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十指纤纤,宛若春葱,指尖还泛着淡淡的粉红,格外娇嫩。 就是这两只手,昨夜轮番上阵,与那刁物大战了八百个回合。 第45章 浑浊天色中,唯有少年眼…… 容今瑶躺在床上, 瞻视帐幕上的承尘,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昨夜的情景。 她未尝想过,自己竟会如此大胆地去触碰它, 甚至掌控它。指尖还残留着那刁物的触感, 温热、坚-挺, 带着难以言喻的张力。 大战八百个回合之余,她复又被迫与其近距离地相见, 双方还是裸裎相待。 刁物果真是刁物,长得既霸道又凶蛮,甚是吓人, 与楚懿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大相庭径。此番对比下来, 容今瑶还是觉得断月刀更容易拿捏一些, 起码不会握不住。 楚懿一边轻啄着怀中人的唇, 一边吐出舒爽的气息,他攥住她的手腕,耐心引导她控制上下左右的节奏。 “你之前不是说自己好学么?”楚懿笑吟吟道,“学无止境。与其自己一个人看话本, 不如同我一起学。你知道的, 很多东西我过目不忘。” 容今瑶明白他说的是那本《鸳鸯秘戏图》,那日他单单翻了几页,就将里面的内容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男人在这方面总是无师自通, 她的那些理论知识,完全比不过今夜的实践学习。 容今瑶脸色潮红,低垂着眸,边回应着他的亲密,边道:“怎么学?” 楚懿勾起唇角,身形渐渐下压, 将她垫在枕头上,让她上半身更高一些,“我来启蒙你。” 过了不知多久,时间仿佛停滞,近乎失控的氛围笼罩四周。 容今瑶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声音软糯而无力,带着倦意:“楚懿,不行了——” “我看你方才玩得不亦乐乎。”他低笑一声,“怎么这么快就不行了?” 容今瑶欲泣无泪,频频求饶:“不玩了,玩够了,真玩够了……” 楚懿听出她声音中微弱的哽咽,却没有立即停下。反而凑至她耳边,诱哄道:“告诉你一个可以结束的方法,就看你照不照做了。” 容今瑶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问道:“什么方法?” 楚懿微微一笑,黑眸漆黑明亮,近乎无底的湖水,映照着她每一寸的细微变化。 他缓缓吐出几个字。 容今瑶听完后,脸瞬间红透,就连月匈口都染上了一层绯色,她猛地摇头:“绝对不行!” 怎么能……那样啊! 楚懿却不急不躁,只是微微挑眉,“那你可要想清楚了,若是继续这样下去,怕是天亮都结束不了。” “……”容今瑶心中又羞又恼,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为何如此轻率,暗暗发誓再也不要和这刁物近距离接触了。 她选择拒绝楚懿的提议,可偏偏身体已疲惫至了极点,上下眼皮打架,意识渐渐模糊,手腕酸楚得不像话。 僵持不下之际,容今瑶只能无奈妥协,还是按照他说的做了,张开了口,只有一下。 直至一股异样的气味蔓延开来,二人之间的纠-缠这才堪堪结束。 窗外风声渐起,卷起一阵阵细碎的雨丝,淅淅沥沥地洒落在屋檐上。 不多时,莲葵端着水盆,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道:“公主,您醒了。” 只见少女卧在塌上,似乎在发呆。锦被半覆其身,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手臂,乌发若云散于枕畔,衬得她的脸颊愈发白皙透亮。眉眼间莹润生辉,比桃花初绽还要娇艳。 莲葵看得一愣,不禁感叹道:“公主,您今日的气色较往昔更胜几分呢。” 她走到床边,将水盆放置在一旁的矮几上,抬手撩起纱帐:“奴婢侍奉公主……”洗漱二字尚未说出口,便已目睹容今瑶颈下有细碎的红痕,像是被人吸出来的。 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所以陈述句也变成了疑问句:“奴婢侍奉公主……擦擦身子?” 容今瑶闻声回过神来,正欲起身,却忽然觉得身上有些粘滞,尤其是腰腹与腿根之间。 虽然被细致擦过,但还有些余物不小心留在其他地方,许是又不小心沾上。 容今瑶索性躺着不动,把锦被往上拉了拉,遮住下半张脸,唯余一双杏眼在外眨了眨,声音闷闷地传出来:“算了,我自己来就好。” 莲葵忍不住抿着嘴笑,手脚麻利地整理好房间其余地方,将温热的帕子、干净的衣服一一备好,放置床边,随即退了出去。 …… 接连半个月炎暑,空气中弥漫着燥热的气息。 忽逢今日雨降,气温随之稍减,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片水花。 吃过午膳后,容今瑶坐在窗边,望着外头的雨幕,眉头微微蹙起,不知缘何而来一阵惆怅。 或是因为和亲文书一事悬而未决……又或是因为她心中所谓的盘算已经背离了初衷……总之心事压在心底,碰上雨天,便会有难以言喻的沉重。 况且,她一直以来都不喜欢雨天。 于她而言,有关下雨的回忆大多数都是狼狈的——湿淋淋的衣裳、雨中匆匆离去的背影、小女孩无助的哭声、破旧的祠庙。 这些零碎的画面拼凑成了她对雨天的印象。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49节 容今瑶不愿忆起,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窗户关得更紧一些,阻隔外面的雨声。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恰在此时,莲葵端着一碗蜜汁玫瑰芋头走进,碗中热气袅袅,甜香四溢。 她抬眼看向窗边,见公主坐在那里目光怔怔,心下了然,走到她身旁,轻声唤道:“公主,吃些甜的吧,心情会好。这是奴婢新研制出来的玫瑰芋头,您尝尝?” 容今瑶本没什么胃口,垂眸凝视碗中晶莹剔透的芋头,犹豫了片刻,还是拿起勺子,轻轻舀了一小块放入口中。 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瞬间驱散了阴霾,她弯眸冲莲葵笑道:“好吃。” 莲葵心中一松,欣慰道:“公主若是喜欢,奴婢明日再给您做!” 容今瑶点了点头,垂下眼睑,视线不由自主扫向窗外。 之前栽种的生死树已经冒出了小绿芽,树苗上方罩着一层薄薄的油纸,小心翼翼地撑起,显然是怕被雨淋湿。 “楚懿还没回来?”她冷不丁问道。 莲葵答:“青云方才来传话,说小将军进宫面见太子殿下,似是有要事商量,还不知几时能回来。小将军特意留了话,若是回来得晚,让公主晚膳不必等他,早些休息。” 容今瑶闻言,轻轻嗯了声,双手托着腮,神情若有所思:“这么说来,我也有一段时日没见大哥了。” “公主若是想念太子殿下,不如改日回宫看看?太子殿下向来疼爱公主,见了您定会高兴。” 容今瑶思忖道:“待明日雨停了,我便回宫去看大哥,顺便带些他爱吃的点心。” 容聿珩平日里政务繁忙,她总不好时常打扰。而今大哥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自己能为他做的,也不过是不添麻烦罢了。 莲葵温声应道:“都听公主的。” 话说着,容今瑶眸中多了分笑意,又低头吃了一块儿玫瑰芋头,心情也随之轻快。 就在这时,院子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莲葵听见动静,转头望向窗外,随即笑着指了指:“公主,您瞧,说曹操曹操到,是小将军回来了。” 容今瑶侧目望去,透过窗棂,只见一抹撑伞的身影缓缓走近。 伞面微微倾斜,遮住了来人的上半身,墨色的衣装似与灰蒙的雨幕融为一体。离远了看,少年的含笑眉眼被镀上一层冷漠肃杀,面容也被这层细雨渲染得冷冽几分。 她不禁心道:这人,沾了床和离了床,简直两幅面孔。 容今瑶看他的瞬间,楚懿也恰好抬伞望向她,视线与她相接,年轻人唇角微微扬起。 莲葵见二人隔着窗棂对望,不由得抿唇轻笑,转身悄无声息地退下。 她走至门口时,楚懿刚巧收起了伞,衣角边缘还挂着几滴水珠,低垂的眉眼裹挟着一丝冷意。 莲葵福身行礼:“小将军。” 楚懿顿了顿,眸色微动,拦住了莲葵,随口问道:“她心情不好?” 莲葵怔愣片刻,心内感叹,竟是没想到小将军会如此细致入微,分明公主一句话都未说,他却还是能轻而易举察觉到异样。 她略一沉默,斟酌着用词,小声告知:“公主不喜下雨天……或是因为这样的天气总会勾起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楚懿想了想道:“是因为她?” 莲葵轻轻颔首。 楚懿眉头一皱,似是明白了什么,神色微变:“我知道了。” 莲葵语气恳切:“小将军若是得闲,不妨多陪公主聊聊天、散散心。公主表面看似什么都无所谓,也从不提及过去,但其实她一直很渴望有人能陪伴身侧,无论发生什么,都能坚定地站在她这边。” 话音落定,莲葵不再多说什么,微微垂下眼眸,转身离开。 楚懿站在门口,心念一动,倏尔意识到,向来都是他主动探究她的往事,可她自己却从未提及过。 她一如往日的鲜活明媚,可他知道,她心底藏着他看不到、她亦不想说的事。 屋内,容今瑶见楚懿走进,抬手晃了晃手中剩下的几块玫瑰芋头,杏眼含笑:“莲葵做的玫瑰芋头,要不要尝尝?甜而不腻,味道正好。” 楚懿却突兀地开口道:“换件衣裳。” “换衣裳干嘛?”她满脸匪夷所思,疑惑地扬起眉头。 “出门散步。”他说。 容今瑶一怔:“……” 外面的雨还未停歇,天色依旧阴沉。她抿了抿唇,迟疑道:“外头还下着雨,地上湿滑,出去散步做什么?” 楚懿慢条斯理地走到她身侧,倚靠在窗边,垂首看向她,“雨中景致别有一番滋味,况且你今日始终闷在屋子里,也该透透气了。” 静了两息,容今瑶佯装没听见他说的话,故作无意地扭头,把目光挪回至窗外,嗔怨道:“手腕好酸,肩膀好酸,腰也好酸啊……诶?怎么感觉有一点儿困了呢?” 说完,还打了一个哈欠,眼角眯起,当真是困倦极了。 楚懿双手抱胸,淡笑着道:“别转移话题。” 容今瑶直截了当地拒绝,没有丝毫犹豫:“我不去。” 楚懿对她的反应丝毫不意外,“就知道你会拒绝。” 与其坐等容今瑶主动做出决定同他出门,楚懿并未多言,抬步径直走向衣柜。 容今瑶忍不住看他一眼,皱了皱眉:“你干嘛?” 楚懿站在衣柜前,修长的手指在一排整齐的衣物间划过,最终停在一件天蓝色齐胸儒裙斗篷上。 他将斗篷取下,转身面向容今瑶,眉梢眼角挂着笑意:“你若不换的话,我亲自给你换。” 容今瑶杏眸微睁,神情愕然:“你敢!” 楚懿不以为意,迈步朝她逼近,微微俯身,将她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唇畔的弧度更深了几分:“我为何不敢?你我之间,早已不必拘泥这些小节。” 容今瑶后背抵在窗棂,“之前怎么不知你有如此泼皮无赖的一面?” “嗯,你说的对,我这个人坏得很,一向喜欢强人所难。”楚懿耸了耸肩,见她神色有所松动,便将衣裳递到她面前。 他睨了她一眼,眉梢微挑,示意她换衣裳,“我在门外等你。” “……” 容今瑶咬了咬唇,气不过,随手捡起手边的软枕,朝他扔了过去。 软枕在空中划出弧线,精准地砸向楚懿的后背,他头也不回,反手一抓,便将软枕稳稳接住。 楚懿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头歪向她,话里话外暗示道:“多谢公主,正好缺个枕头。” …… 因着是雨天,街道格外空旷,周围没有一丝喧嚣。仅剩下零星的行人,匆匆走过,脚步声也被雨水吞没。 二人并肩走在城南空旷的街道上,楚懿撑着油纸伞,伞下空间狭小,他们靠得稍近,手臂不自觉地轻贴着她的肩膀。 他们走得并不快。 容今瑶心不在焉地看了看周围,忍不住开口:“这就是你说的别有一番滋味?根本没有人散步。” 楚懿感知到她的不耐,轻笑一声,脚步放缓,适时解释道:“我明日一早要去凉州一趟,公务在身,得离开些时日。趁着现在雨小,刚好闲暇,出来走走,就当是陪我了,如何?” 闻言,容今瑶顿了顿,目光带有探究,思索道:“凉州?那地方……不是边境要冲吗?” 直觉告诉她,楚懿此行并不简单。 她虽未曾去过那里,却也知道凉州地处边境,与漠北接壤,局势复杂,往来纷争不断,定然不会只是普通的公务。 容今瑶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思绪飞快转动,随即假装无意地探询道:“难不成……是因为和亲一事?你们查到什么眉目了?” 楚懿凝了凝眉,眼底一沉。 他敏锐地察觉到,容今瑶似乎对“和亲”一事格外关注,甚至带有难以掩饰的焦虑,包括那日在马车中亦是如此。 贺兰宸的威胁而今只有他与太子两个人知晓,她的焦虑是从何而来? “不过是些琐事。”细长的指节轻轻敲着伞柄,楚懿神色如常,“倒是你,这段时日若是觉得无聊,可以回宫住些日子。太子今天还在念着你。” 容今瑶默了默,心里想着,楚懿既然不愿意说,或许回宫之后能从大哥口中打听到一些有用消息。 她点了点头,语气自然地道:“我本就准备明日进宫看大哥来着,既然如此,我便回去住两日罢。” “也好。”他勾了勾唇角,“省得你胡思乱想。” 容今瑶无言片刻。 走至中途,她低头看着脚下的水洼,轻轻叹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在雨天散步。” 楚懿侧目:“什么感觉?” “很安静,很舒心,很……特别。总之,没我想的那么差。”容今瑶回答得很认真,声音柔软下来,“以前总觉得雨天让人很狼狈,湿漉漉的,连心情都会跟着低落。” 楚懿静静听着她说。 雨珠顺着伞檐滑落,轻盈地坠于地面上坑洼不平的积水里,点缀起小小的浪花,在此刻静寂中汹涌翻腾。 其实油纸伞的宽度并不足以将二人完全遮挡,但伞的方向,早已无声无息向她倾斜。 容今瑶并未察觉,继续说着,语气平和得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那个人抛下我离开皇宫的那一日下雨了,大婚时与我断绝关系的那日也下雨了。” 说到此处,她目光低垂,视线漂浮在脚下的积水中,自嘲地笑了笑:“说来也奇怪,似乎雨天总是和我犯冲。” 楚懿眼底掠过隐晦的情绪,片刻后,低声道:“以后不会了。” 容今瑶没太听清,抬眸看向他:“嗯?” 不知不觉中,二人已走出一段距离。 楚懿忽然顿住脚步,乌黑双眸定定凝视着她,勾唇道:“雨水落在伞上的声音,打湿的裙摆,烟雨朦胧的上京,这是雨天馈赠给你的礼物。” 容今瑶愣住,心中泛起一丝涟漪。 礼物…… 她此前总觉得雨天湿冷、萧索,从未想过还能被赋予这般温柔的意义。 “你……”正当她准备说话时,耳边忽然传来了“喵喵”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音。 容今瑶站在伞下,循声望去,目光落在不远处,惊了一下:“谁家的小狸奴呀?” 小猫正躲在屋檐下避雨,湿漉漉的小身子缩成一团,看上去有些无助。它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她,发出微弱的“喵喵”声。 容今瑶心一软,朝着小猫走去,轻轻蹲下身子,满眼怜爱地道:“楚懿,你看,它淋雨了,是不是好可怜?” 楚懿站在她身后撑着伞,见到这一幕,忽地想到破旧祠庙那日。 他当时便心想,她哪里是什么笑面虎,分明是一只被雨淋湿的猫,只会用湿哒哒的眼睛看着他。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50节 楚懿道:“看样子是只流浪猫,不如带回去养着,跟发财作伴。” “我就是这么想的。” 容今瑶小心翼翼地将小猫抱在怀里,用斗篷的一角轻轻裹住它湿漉漉的身子。它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温暖,发出一声满足的“喵呜”声。 捡到小猫后,二人往回家的方向走。 雨声淅沥,楚懿漫不经心地说:“待我从凉州回来,若是那时你已不再讨厌雨天,我会送你一个礼物。只不过有个条件。” 上京城在污浊水洼中颠倒,水面倒映着大雨滂沱之下门庭封锁的家家户户、倒映着清冷无人的街道,亦倒映着并肩同行的两道身影。 灰青浑浊的阴天里,唯有少年的眼眸清澈明亮。 容今瑶轻轻仰头,怀中抱着猫,无言望着楚懿,放柔了呼吸:“什么条件?” 楚懿笑了笑,勾起她的小拇指拉钩,大拇指上翻,双双印在一起。 “盖章了。”他一字一顿道:“希望下个雨天,你想到的人会是我。” 第46章 其实,她偷偷地送别他两…… 次日一早, 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去,楚懿便已整装出发。 远处山峦蜿蜒起伏,轮廓在雾霭中若隐若现, 宛如巨龙沉睡。近处城楼巍峨高耸, 墙垛上爬满了藤蔓。 不多时, 城楼下的街道渐渐热闹起来,行人匆匆、马车行进, 小贩们招呼着顾客,声声吆喝不绝于耳。 城楼高处,容今瑶站在墙垛旁, 目光投向城门, 任由风吹乱鬓发。 莲葵轻步走至她身侧, 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语气夹杂无奈:“当初小将军随军出征,凌云堂许多同窗都前来为他送行,偏偏公主您站在这城楼上看着。” “若是公主当时也走过去,兴许你们二人早就能冰释前嫌, 就没有什么‘死对头’的说法了……” 冰释前嫌? 容今瑶不自觉地回想起当时的情形, 眸光动了动,小声道:“何来冰释前嫌,恐怕是又生嫌隙才对。” 彼时, 凌云堂课业刚刚结束,学子们收拾完书卷,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着道别之词,眼中均是浓浓不舍。 离别的气氛尚浓,就在这时,楚懿作为新生将领即将随军出征的消息传到学堂里, 掀起了轩然大波。 有人瞪大了眼睛,惊讶且钦佩地道:“楚懿竟然随军出征了?!好厉害!” 有人则轻蔑地撇了撇嘴,不屑道:“随军出征?不过是新生将领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结业了还要出风头,未免太过张扬。” 无论是嫉妒也好,祝福也罢。如今学业既成,彼此相视一笑,哪怕是天大的仇怨也都该烟消云散了。 短暂的惊叹和议论过后,学子们按照往年惯例,当夜于凌云堂宴饮作乐,算是最后一聚。 学堂里笑声欢愉,烛光摇曳间杯盏交错,容今瑶侧身歪在椅背上,眼睫投落的翳影遮住眸中情绪。 少女唇角微微下压,看到身边的同窗哭成了泪人,心情同样怅然酸涩,遂安慰道:“日后大家都在上京,时不时还会见到的……” 没想到同窗哭得更难过了,她哽咽着道:“呜呜,我的文郎……我以后……再没机会同他一起吟诗颂词了!” 容今瑶霎时闭上了嘴。 没过一会儿,堂内的气氛如火如荼,空气中弥漫着酒热之气。同窗哭得累了,倚在一旁昏昏欲睡,容今瑶揉了揉额角,见到这一幕,亦是困意席卷。 她暗自思量片刻,随后起身,果断于热闹中抽离。并未注意到身后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离开。 凌云堂中有一处假山,亭台隐在假山之后,被丛丛绿意围住,静谧而幽深。 容今瑶漫不经心地提着灯,身后的喧嚣和笑语渐渐模糊,清凉的夜风扑面而来,思绪瞬间清明了许多。 过了几处洞府,她无知无觉走到假山附近,抬头的刹那,忽而看见亭台里面亮着灯影,还有一男一女在其中对坐。 所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诸多少年男女都会在今日寻觅幽静之地,谈心望月互颂衷肠。 容今瑶无意窥听,正准备旋身离开,耳朵却微微一动,警觉道:“是谁?” 走在蜿蜒小径上的脚步声不止她一人,很明显,她停下,对方也停下。 容今瑶握紧了灯杆,顿顿地回身,害怕有人装神弄鬼,特意微阖上双眸,“出来。” 适时,一道身影从黑暗中走出,对着她挑了挑眉:“好巧。” “哪里巧了,分明是你在跟踪我。”来人面容温煦明朗,性子却极为心机狡猾,容今瑶松了口气,转而古怪道:“世子以后可是建功立业的大将军,竟然还有这等见不得人的癖好?” 楚懿看了她一眼,被她一板一眼的表情逗笑:“我今日没招你惹你,怎么火气还是这么大?” 容今瑶压了压情绪,硬生生扯出一个乖巧无比的笑,声音也软了些许:“请问世子,您,找我有事吗?” “我过两日便要离京了。”他道,“我爹告诉我,临走之前要和相识的友人辞行。我在凌云堂的友人寥寥无几,想了想,敌人也算是一种意义上的友人吧。” 容今瑶眉眼一动,抬眸看向他:“所以你是来同我辞行的?” 她轻轻提着灯,向上照射出她的脸,向下照亮了两道长长的身影。 灯影微晃,少女的面容被柔和的光晕渲染得清丽动人,杏眸明亮如星。 楚懿弯了弯唇,再度逼近,趁着容今瑶不备,拿过她手中的灯,“公主觉得不妥?还是说,你我之间连敌人也算不上?” 容今瑶忽然被抢了灯,怔了怔:“你……” “我只是觉得,既然要离京了,总该来和公主道个别。毕竟我们也算是有过不少交集。” 这是他的真心话。 说完,楚懿的目光遥遥瞥向亭台,见有人影站起,他提着灯,脚步一转,按照原路返回学堂。 容今瑶只得被迫跟上,默了默,正色道:“君非池中之物,祝楚世子青云直上,一年之后凯旋而归,天下无人不识你。” 楚懿:“承公主吉言。” 从假山回学堂的路上,还要经过几处洞府。 幽暗的光线透过岩峰洒下几缕微弱的光芒,阴影在岩壁上缓缓蔓延。 洞内岩石坚硬,有的地方略微尖锐,容今瑶走得磕磕绊绊,手肘不小心剐蹭到岩石上,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楚懿似乎看出了这一点,于是无声抬高臂弯,虚虚拢着她,省得被一走一过凸起的岩石所伤。 穿过第一个洞府气氛还不算太僵硬,等过了第二道时,容今瑶便察觉出氛围有些不对劲。 楚懿太过沉默。而且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心平气和地一起走路,难免有几分尴尬。 容今瑶忍不住开口道:“你是不是还有其他的话要跟我说?” 少年唇角一勾,漫不经心地说:“如今学业结束,前尘旧怨已了,我们是不是也该握手言和了?” 话音刚落,二人走入第三处洞府,间隙登时变得狭窄,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 突如其来的一句“握手言和”轻轻掠过心湖,令容今瑶愣了愣,半晌后才道:“言和自然可以,但握手就不必了。” 楚懿沉吟一瞬,低头笑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最终说了声“好”。 这段路走得极其难耐,好不容易就要到出口了。 正当他们要走出洞府、前往学堂之际,不远处提灯的光亮由弱渐强,伴随着细碎的脚步声和交谈声。 洞府外,女子声音哽咽,压抑着无尽眷恋:“文郎!我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卿卿,待科考结束,我便登门提亲,你可要应我。”男子温柔安抚道。 二人顿住脚步,面面相觑,一时间进退两难。 若是此刻出去,难免会让对方尴尬;但若是继续躲在这里,尴尬的便是他们彼此。 楚懿的手撑在墙壁上,细微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他低头注视着容今瑶,喉结滚了滚,脖颈感到些许不适,所以微微弯了下身子,调整姿势。 然而,就在他弯下身的一瞬间,他的呼吸贴近了容今瑶的脸庞—— 容今瑶心中一紧,以为楚懿要行无赖之举,猛地把唇瓣抿紧,顺手也捂住了他的嘴,动作慌乱异常。 指尖触碰到少年温热的唇,容今瑶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又迅速缩回了手。 楚懿被她的行为弄得一愣:“你捂我嘴做什么?” 容今瑶目光躲了躲:“我以为你要……” 楚懿轻嗤一声,眉头微挑,眼中戏谑意味明显:“洞府低矮狭窄,我只是想弯下身,不至于被头顶的岩石剐伤。” “……” 顿了顿,他逗弄道:“公主,握手言和而已,你可千万别想多,我是疯了吗才会吻你?” 此言一出,容今瑶脸色微变,拧了拧眉。 这哪里是要握手言和的态度? 她正欲反驳楚懿的嘲讽,不料外边依依不舍的声音变得模糊,取而代之是脚步声渐行渐近。 显然是朝着洞府的方向逼近。 如若被他们发现她与楚懿二人一同躲在狭小的洞府中,还待了许久,她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与其两个人一起陷入尴尬的境地,不如由一人面对,大不了脸皮厚一点嘛!她不介意。 容今瑶低下头,眼珠转了转,心中已有了决断。就在那对恋人即将踏入洞府的瞬间,她果断地伸手推了一把楚懿,同时快速地道歉:“委屈你了!” 没想到平日里武功高强的人,竟然会被她轻而易举地推出去。 楚懿冷眼扫向逃跑的少女:“……” 事已至此,握手言和的约定又在结业那日化为乌有。 两日后,楚懿随军出征,容今瑶没出现在街巷,反而伫立在城楼之上,目送意气风发的少年策马出城。 柳芸递情诗被拒后,容今瑶听见他说:“抬眸四顾乾坤阔,日月星辰任我攀。同窗一日,后会有期。” 那一刻,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在少年的眉宇下黯然失色。 …… 思绪被一股无形的丝线缠绕,片刻的恍惚之后,眼前的情景才渐渐清晰。 楚懿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城门处,他并不知晓,其实她偷偷地送别他两次。她也断然没想到,自己的心境如今会有截然不同的变化。 莲葵见她神色恍惚,不解地问道:“公主,您在想什么?” 容今瑶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笑了两声:“我在想……早知如此,我就该当面送送他。”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51节 莲葵宽慰道:“少一些送别,多一些期盼,也是好的。” 送别楚懿后,容今瑶坐上马车,准备回宫短居几日。 马车缓缓行驶,车轮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她倚在软垫上,闭目稍作休息,眉头却心绪不宁地紧蹙着,脑海里思忖该怎么同大哥去打听有关和亲的消息。 不知为何,自从昨日知晓了楚懿要去凉州,她心中总是惴惴不安,仿佛会有什么未知的变故发生。 这种不安,是源自内心深处某种“预感”。预感她自己,会被牵扯到什么事情当中,有难以抉择的困难。 是什么难以抉择呢? 正当她沉浸在纷乱的思绪中时,马车猛地一顿,嘶鸣骤响。容今瑶猝不及防地前倾,险些撞到车壁,幸亏莲葵眼疾手快,将她稳稳扶住。 莲葵掀开车帘,严肃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面色略显苍白,指着前方说道:“前面……前面有一只鹰从天而降,活活摔死,挡住了去路!” “从天而降?” 容今瑶向外探了个身,顺着车夫的手指望去,果真有一只体型庞大的鹰摔在了路中央,地面上血迹斑斑。 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好端端的,怎会有鹰从天而降? 倒像是不言而喻的威胁。 容今瑶黛眉轻拢,眸光一凝,正欲指示车夫绕道而行。 然而,正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男人,他勒马停下,由背影转至正身,露出一张冷峻刚毅的面庞,双眉剑锋般斜飞入鬓,眉骨高挺,目光幽幽。 “六公主,某想同你做个交易。” 第47章 “你这是在给我写情诗…… 容今瑶目光一滞。 男人的眼睛如鹰隼, 声音亦似风声在耳畔猎猎作响,他手中握着弓箭,箭尖残留着寒光, 直指地面上那只倒下的鹰。 显然是他亲手射杀的。 鹰的羽毛呈深棕色与黑色相间, 鹰眼锐利如刀, 是经过精心训练的“战士”。她记得在凌云堂的时候,武试老师曾讲过, 漠北鹰狮军队会专门训练这种鹰上战场,不仅能杀人,还能传递消息。 但有一点较为特殊, 便是唯独漠北鹰狮主将一人, 拥有“战鹰”的射杀权。 他的身份不言而喻。 容今瑶心中一沉, 目光缓缓上移, 面上不动声色,眼底却已泛起了冷意,她笃定道:“你是贺兰宸。” “是。” “你为了拦下我,专门射杀一只战鹰。” 贺兰宸没有半点羞愧:“没错。” 说完, 他翻身下马, 径直走到那只战鹰的尸体旁,低头瞥了一眼,仿佛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他讥诮道:“世道的规则本就是弱肉强食, 它若是不再强劲,那便毫无用处。受伤的鹰没了战斗力,要它还有何用?” 容今瑶不止一次听闻漠北人行事凶蛮、冷酷无情。而今一看,果真如此。 贺兰宸对待自己的战友尚且如此残忍,更别说是对付楚懿了,漠北王廷的手段怕是比她想象的还要狠绝。 莲葵听得心头一急, 立刻紧张地挡在容今瑶身前,眉目间写满戒备,呵斥道:“你是何人,居然敢拦——” “等一下,”容今瑶抬起手,适时握住了莲葵的手腕,向她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你们先行退避。” “公主……” 容今瑶朝莲葵眨了眨眼:“放心,我自有分寸。” 她并不会同贺兰宸做什么交易,毕竟损人不利己,可她需要知道贺兰宸的意图究竟为何,索性就听他一言。 莲葵心中虽有不安,但也知容今瑶脾性,便与车夫默契地退到一旁,始终警惕地盯着贺兰宸。 前往皇宫的这条路上,街道两旁尽是鳞次栉比的茶楼酒楼,繁华而喧闹。街道司就在不远处,时不时会有差役巡查。即使贺兰宸心怀不轨,恐怕也不敢在如此显眼的地方轻举妄动。 容今瑶稍稍安下心,眉心蹙起的川字舒展开,眸光试探:“你说要同我做交易,是什么?” 贺兰宸并未立即回答,而是抬头朝街道旁距离最近的一家茶楼拊了拊掌。 二楼阳台上,一名身着灰衣的男子得到指令后,点了点头,随即转身消失在帘幕后。 他复又看向容今瑶,略带深意地道:“某请公主听个故事。” 容今瑶抿了抿唇,知道贺兰宸此举绝非无的放矢,只问:“什么故事?” 贺兰宸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随他一同前往茶楼,“公主不必紧张,不过是个故事罢了,听完再做决定也不迟。” 容今瑶犹豫片刻,低头拢了拢裙摆,终是迈步走了过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茶楼,店小厮早已在门口等候,恭敬地将他们引至一间雅间。 坐定后,时至巳时,钟声一敲,茶楼内的说书人便清了清嗓子,随即起身,洪亮的声音响彻楼内。 “今日,咱们来讲一个‘夺妻’的故事。” 说书人的声音抑扬顿挫:“话说从前,有一位英勇善战,威名远扬的将军。他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两人情投意合,本已成婚,众人皆称他们为天赐良缘。” 容今瑶神色一言难尽:“……” “谁知,敌国的王子听闻此女美貌无双,一日偶得画像,怎料这画中人的倩影竟刻印在他心头,致其忧思满怀,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终一病不起。” “王子因相思病而消瘦,病情日益严重,几欲崩溃。”说书人忽地提高了声量,“王上和王后痛心疾首,便派遣使臣前去商议,以和亲之名,夺娶将军之妻。” 话音刚落,整座茶楼的气氛瞬间凝固,不出一会儿,议论声渐渐四起。 有人说:“若能避免血战发生,战火连天,纵使牺牲此女,又算得了什么?这是国运之需!” 亦有人反驳:“这不过是敌国的无赖手段罢了!凭什么就要强行夺妻,夺的还是将军之妻!岂不违背了古理?如此行径,怎能容忍?” 争论声渐多,言辞愈发激烈,均以不同的立场对这个故事进行无休止的审判。 若是将这些立场和论调挪至朝堂,便会是朝臣之间的纷争。 原来,这便是她心中所预感的“难以抉择”。 容今瑶明白这故事背后的指涉,心中寒意愈发浓烈,她垂下眼帘,长睫掩去情绪,唇线紧绷:“你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同你做这桩交易?” “和亲一事若能顺利,便可避免一战。你若不愿和亲,或是大昭拒绝和亲,那便是不顾两国邦交,只能眼睁睁看着百姓陷入战火之中。公主认为……大昭帝会作何选择?或是保家卫国的楚小将军,又会如何选择?” 陷入战火之中…… 还真是无耻! 两国休养生息,和亲本应是双方协商一致后的决定,可依照贺兰宸所说,若是大昭不同意,那他们就有借口直接对大昭发难。但若是同意的话,也很难保证漠北会不会中途反悔。 容今瑶的眸光不自觉地凝于茶盏边沿的那圈幽微水痕上,茶汤映着她低垂的眉眼,轻颤的睫羽。 楚懿的话依稀在耳畔回荡:“为人臣子,奉君之命。我掌白羽军精锐,为大昭基业征战四方,除了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并无别的希望。” 千般万般盘算,最终还是困于这无形罗网里,无法把自己的名字从和亲文书上抹去,仿若她宿命中必须要走上这么一遭。 思及此,容今瑶不禁轻笑出声,左手腕骨曲起,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缓缓道:“那你又怎会知道他们的选择是什么呢。” 贺兰宸神情似胜券在握,挑衅地看着她,“公主要不要和某赌一赌?” 容今瑶眸光微微一动。 赌? 赌父皇会不会为了所谓的国运将她推出去和亲,赌楚懿会不会为了她与漠北兵戎相见,赌她自己……会不会选择顺从命运的摆弄。 贺兰宸之所以拿她做筹码,无非是认定她于楚懿来说是重要的存在,所以才想利用她,妄图借此让楚懿乱了分寸。 他想要的是楚懿的失控,想要的是君臣离心、内乱丛生,想要的是漠北鹰狮趁虚而入。而和亲,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 容今瑶明白自己并非无路可走——她完全可以给楚懿施加压力,用美人计也好、苦肉计也罢,逼他上奏大昭帝,领兵出征,从而护她周全; 她亦可以去寻容聿珩哀哀哭诉,说她宁愿自己选择离开,也不想以这种方式被抛弃。 换做之前,容今瑶面对这个提议,兴许还会在心里较量一番。只可惜,贺兰宸找上门来的时机实在欠佳。 为人臣子,奉君之命。 楚懿和大哥身上肩负的,不正是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吗?若是因护她而不顾百姓安危,又怎能对得起自己的初心。 刹那间,她心中涌起一股倦怠,忽然不想赌了。 若是无法控制命运里的某些安排,那么便要学会以自己的方式去保护那些在乎她的、她在乎的人。 这般想着,容今瑶心中一派平静,她抬起头,坦然地迎上贺兰宸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轻声道:“原来你此番目的,赌的是我的心思。” 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很遗憾,你赌错了。” …… 回宫住的这段时日里,容今瑶佯装什么都不知情。每日不是在东宫与容聿珩对弈,便是同孟芙游园赏景,日子过得倒也潇洒自在,整个人快快乐乐的,看不出异常来。 不过她觉得,皇宫中的生活总归还是有些了无意趣。待的时间久了难免心生烦闷,于是辞别容聿珩,打道回了将军府,继续悠闲地逗猫、逛街。 除此之外还买了许多酒心饴糖。 要说之前还会因为和亲之事感到苦恼,经历了贺兰宸那段小插曲后,她持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心情反而平和许多。 一转眼,夏去秋来,风中已夹杂些许凉意。 是夜,容今瑶坐在书房里,手边摊开一张白纸,笔端在纸上驻足,却始终没落笔。 朝贡的消息如今悄然传遍上京,激起层层波澜。奇怪的是,楚懿自去了凉州以后,杳无音信,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连一封信都没寄回。 哪怕是她想给楚懿写信,都不知道该往何处寄。 莲葵走进屋内,给容今瑶复述邸报的内容:“大昭与漠北从前朝延续下来的拉锯战始终未能分出胜负,从刀光剑影到无声厮杀,伴随着世代更迭。漠北人的马蹄踏遍广袤草原,弯刀劈开过风雪与荒漠,无论多少次战败,总能卷土重来!” 容今瑶心不在焉地评价:“写得甚为古板,哪有夸耀敌人的道理?” “奴婢觉得公主说得在理。”莲葵顿了顿,继续念道:“之前楚小将军连连大捷,尚且能有恃无恐。可漠北鹰狮的实力不容小觑……” 容今瑶越听越不对劲,眉头蹙了蹙,打断道:“这邸报不听也罢!” 莲葵见状,默默地收起邸报,退出了书房。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52节 桌案前的少女黛眉弯弯,此刻皱着秀美的眉心,双眸微微眯起,专注地看着白纸。灯光下,白皙肌肤犹如凝脂,颊边嫣红,云鬓轻拢。 她苦苦思索着,落笔第一句话: 「晓来梦见君,应是君相忆」(1) 容今瑶认可地点点头,心觉还不错。 正准备继续写下去的时候,突然间烛光闪烁,灯芯颤动,随即一阵邪风掠过,火焰被掐灭,书房顿时变得昏暗。 窗外传来微弱的响动。未及容今瑶反应,一道身影飞跃而入,转瞬把她揽腰抱住,身形紧紧贴着她,黑暗里,风尘仆仆的凉意扑面而来。 “你——” 容今瑶视线被挡住,眼前一片模糊,只觉得腰间的那双手力度极大,牢牢嵌住她的腰肢。 少年的声音有些倦、有些哑,却是含着笑的,“你这是在给我写情诗吗?” 第48章 她要霸王硬上弓! “你这是在给我写情诗吗?” 夜深人静, 烛火早已熄灭,屋内只余一缕月光倾洒,映得少年肌骨毓秀。 楚懿语调低低的, 嗓音里仿佛裹挟着沙砾, 疲惫, 却意外温柔:“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容今瑶听出他的倦意, 心中一软,并未挣脱,反而把自己的重量全部倚靠在他身上。 耳畔贴着他的胸膛, 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跳的节奏, 每一下都与她的呼吸聚合在一起。 两个人就这样无声地抱了一会儿,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心中所有的纷乱与忧虑都悄然沉寂。 过了几息,容今瑶这才轻轻开口:“你怎么知道我在写情诗,难道你还有千里眼不成?” 他分明是在烛火灭了以后才翻窗而入的,必然不会看到她信上写的那句话, 何来情诗一说。 除非他一直在暗处观察她。 楚懿低下头, 鼻尖轻轻蹭过她的发丝,汲取着少女熟悉的馨香,戏谑道:“我不是与公主心有灵犀吗?所以自然知道你在写什么, 我猜准了?” “当然没有——” 容今瑶哼了一声,眸光轻闪,语气中带有几分娇憨与俏皮,还有不易察觉的试探,“对了,你回来怎么不走正门啊?非要趁着夜黑风高的时候翻窗。” “凉州的事情比较复杂, 还未彻底处理完。”楚懿轻描淡写地答道,“我回上京之事没人知道,担心有人在暗中监视,不得已只能偷偷潜入,尽量遮掩行踪。” “暗中监视?” “监视的是我,你很安全。”他道。 监视之人除了贺兰宸以外不会有别人。怪不得楚懿今晚穿了一身夜行衣,明暗交织间,泛着幽冷的微光,显得他眉眼深邃而清冷,黑瞳若寒潭映月,而她就是那弯月。 容今瑶听罢,借着月色瞥见楚懿略显疲惫的眉目,眼底浮现一层淡淡的青黑,显然连日奔波未曾好好休息。 她突然暗自庆幸,还好今晚那封信没继续写下去,否则在出府的第一刻起就会被截走。 松开彼此之后,容今瑶转身走到案几前,揭开灯罩。油壶倾斜向下,一缕清亮的灯油缓缓流入灯盏,火苗重新燃起,发出轻微的“嘶”声。 灯火在书房中明亮地跳跃。 她用手指轻轻抚平灯芯旁的一缕游丝,“那你还会走吗?” 楚懿漫不经心地道:“嗯,天亮之前走,还能……”顿了顿,“还能待上三个时辰吧。” 其实他秘密回京已有三日,只不过未曾现身,始终隐匿于暗处部署。凉州的局势复杂,贺兰宸的鹰狮军虎视眈眈,他不能有丝毫松懈。 今晚好不容易得了片刻空闲,这才忍不住翻窗而入见她一面,之后还要赶回军营,天亮之前领军去栖坞山。 很快就会结束了,他想。 容今瑶瞧着神色平静的楚懿,自己却与他正相反,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低声重复:“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应当够她把心底筹谋之事付诸行动了。 楚懿闲懒地倚在桌案边,目光仿若被牵引,下意识跟随着少女的动作走动。须臾,低垂下眸,恰好落定在那封未写完的信笺之上。 墨迹尚未干透,字迹清秀工整,一行字映入眼帘。 楚懿眉尾轻挑了下,眸光一凝,伸手拾起那张纸,细细端详了一番:“‘晓来梦见君,应是君相忆’……” 他笑道:“还说不是情诗?” 容今瑶双颊浮起赧意,恰似薄暮时分天边晕染的绮霞。她欲伸手去夺那封信,“谁说是给你写的了?不过是我闲来无事,陶冶情操。” 楚懿身形一闪,巧妙地躲开,然后将信纸高高举于空中,在容今瑶所不及的高度上摆弄着信纸,反复折叠了三层。 信纸被叠成一个方方正正,比手还小的小方块。 楚懿把它塞进衣服里,勾了勾唇角:“这情诗我收下了,定会好好珍藏。” 容今瑶:“……” 她一时语塞,情诗就情诗吧,反正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给他写了……只盼着若是有朝一日她离了上京,楚懿再看到这张纸,还能怀念她几分吧。 心间陡然酸涩了一阵,容今瑶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神色恢复如常,旋即抬眸:“那你可一定要收好。” 二人约莫已经有大半个月未曾见过了,当下视线通明,四目相对的瞬间,楚懿开始用眼睛描摹容今瑶的脸。 从上至下地看,肌肤盈润如玉,眉眼如画,长睫似翼,鼻梁挺秀,唇色嫣红。 此般对视,不是亲吻,却胜似亲吻。 思及此,楚懿心神微动,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再度伸出长臂揽过她,收紧了手臂,下颌抵在她的肩头,低声道:“你有没有想……” 话还未说完,尾音却戛然而止,像是在斟酌字句,又像是难以启齿。 容今瑶歪着头,疑惑地追问:“想什么?” 其实他很想问容今瑶——‘你有没有想我’,但不知为何,所有的胜券在握在她面前都会化为虚无。 楚懿轻叹,心想算了,正打算抛却这个话题。谁知就在此时,一声轻轻的“我想你了”飘入他耳中。 他诧然一僵。 第一遍,是试探他是否要问这句话。 确认了他的反应后,容今瑶搂紧他,鼻尖充斥着他的气息,仰起头,抿唇笑了笑,抢先一步继续说:“我想你了!” 第二遍,尾音上扬,带着雀跃,是按耐不住的欣喜。 在楚懿的灼灼目光下,容今瑶又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下巴,郑重且笃定地说了第三遍:“我想你了。” 第三遍,是抚平他连日的疲惫。 楚懿身子怔了怔,心底最柔软处悄然凹陷。只是,容今瑶今晚这般主动,着实出乎他意料,不由得敏锐地眯了眯眼,“你是不是有事和我说?” 容今瑶略一思索:“还真有一件事。” “什么?” 容今瑶从他怀里退开,伸手从案几旁边的锦盒中取出一包用油纸包裹妥帖的饴糖,递到他面前,笑意盈盈:“前两天我在南小街买了新鲜制出的饴糖,特意留出一份给你,再不吃味道就变了!” “就这件事?”楚懿接过那包饴糖,微微一顿,“我还以为是别的什么。” 容今瑶眸光轻闪,轻松地道:“就这件事,你快吃!” 楚懿一向不胜酒力,一喝酒便会神志昏昏,醉意微醺,只能任由她摆弄。 她买来的这份饴糖并非是普通的饴糖,而是酒心饴糖,内里掺了少量的酒。虽然不会致人酒醉不醒,但足以让他晕眩一会儿。 她算了算,楚懿在家能待三个时辰,够她霸王硬上弓了,还能悄无声息地把他的断月刀拿到手。 没错,她要霸王硬上弓,睡了他。 若是显得太强硬、太急迫,定会被楚懿怀疑目的,所以酒心饴糖她早早备好,就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容今瑶见他犹豫,催促道:“你尝尝呀。” 其实楚懿并不太喜欢吃甜。不过在少女期待的目光注视下,他还是拆开了油纸,从里面捻出两块饴糖放入口中。 饴糖在唇齿间化开,甜腻的味道弥漫,可这甜味之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异样。 楚懿不禁皱了皱眉,侧头看向容今瑶,略带疑惑:“这饴糖的味道怎么有些奇怪?” “哪里怪了,这是甘甜。”她一脸无辜,贝齿咬了咬下唇,看似嗔怪地说:“你莫不是太久没吃甜食,连味道都分不清了。” “是么?”楚懿挑挑眉,未置可否,眼底探究愈发浓郁,当着她的面又吃了几颗,随意道:“看来确实是我记不清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背过身,负手而立,目光投向窗外的天色,“时辰不早了,你不回卧房休息?” 容今瑶眉眼弯弯,语气轻快:“不急,马上就能休息了……”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就这么僵持了一盏茶的时间。只见楚懿颀长的身形忽然微微摇晃,脚步略显蹒跚,仿佛失去了支撑力。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和额角,眼神渐渐变得迷离起来,四肢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动作缓慢迟缓,声音也含糊:“这糖——” 容今瑶见状,旋即上前扶住他,脸上露出关切的神情,打断他的话:“你一定是太累了!快些上塌休息吧,我扶着你。” 楚懿垂首看了她一眼,低低地“嗯”了一声,语调里是慵懒和顺从,任由容今瑶搀扶着,脚步虚浮地朝床边走去。 书房内设有一张小憩的罗汉床,锦被整齐地铺陈,枕边还搁置了一只小巧的香囊。是被莲葵添入了“阁中香”的。香气暧昧清幽,丝丝缕缕弥漫,增添了一丝别样的旖旎意味。 容今瑶弯下腰,动作不算那么轻柔地把楚懿扶到塌上,让他躺好。 她俯身,盯着他已然朦胧模糊的黑眸,抬手拍了拍他的脸,“你等等,先别睡。” 楚懿强撑着眼睛,稍稍掀开眼皮,询问:“怎么?” 容今瑶见他并未昏厥,随后半跪在床边,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不知该从何处开始下手脱衣服。 迟疑过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纤细柔软的手指滑过楚懿脖颈处的衣襟,生涩却毫不迟疑地,解开了一颗扣子。 楚懿呼吸微微一滞,低声呢喃了句:“你在为我解衣?” 容今瑶恍若为闻,专注地解着他的衣领。解完衣领后,手指继续向下摸索,至他腰间的黑色革带。 楚懿半阂着眸,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覆上她的手。 “乖乖躺着!”容今瑶拍掉他的手,凑近了些,几近贴在他的耳边,威胁道:“你要记住,这次是我霸王硬上弓上了你。以后可千万不要忘记我,听见了没有?不然你就是没有良心。” 见他不语,容今瑶继续道:“你之前总说我骗了你,对你别有所图,其实你想的没错,我就是对你有所图谋,那又如何?” “事已至此,左右我都有可能要离开上京了,若是运气好,便还能健健康康的活着。若是运气不好……也不算白白牺牲。之前的事告诉你也没什么关系,楚懿,我和你的婚事……”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53节 说话间,她的指尖已稳稳捏住黑色革带,眼看就要将其摘下。 岂料就在这最后一个关头,她的手腕陡然一紧,被楚懿的手掌擒住。压迫感顺着肌肤传入,让她动弹不得。 容今瑶的动作瞬间僵住,樱唇微张,说不出话来。 身下人缓缓睁开双眼,原本朦胧迷离的眼眸,刹那间变得冷静锐利,仿若出鞘的寒剑,直直穿透空气,精准无误地落在她脸上,他一字一顿地唤她—— “容今瑶。” “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第49章 “等我凯旋,再把小衣还…… 周遭的空气被冻结, 死寂般的静默在二人之间蔓延。 楚懿的眼神太过凛冽,在这样的逼视下,容今瑶只觉得自己如同被置于烈日下的蝼蚁一般, 无所遁形。 “没什么, 没什么。”容今瑶心虚地扯出两声干涩的笑, 下意识想要逃离,“有话好好说, 你先放开我。” 她抬了抬手,略一用力,试图抽回被楚懿扣住的手腕。不料对方根本不给她挣脱的机会, 反而握得愈发紧实。 楚懿不紧不慢地起身, 上身微微前倾, 逐渐靠近她的脸, 神色晦暗不明:“想逃?” 容今瑶的镇定瞬间被质问的目光击碎成齑粉。 反正逃也逃不脱,她心一横,索性就在床边坐下,直视楚懿, 破罐子破摔道:“你怎么还装醉呢!” 楚懿这才松开她的手, 悠悠道:“我不装醉,又怎么能探出你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自拿到饴糖、闻到味道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里面掺了少量的酒。虽说酒味已被饴糖的甜腻掩盖, 却依然逃不过他的嗅觉。 他险些又陷进容今瑶的柔情软意里,一时忽略了她容色之中一闪而过的失落与黯淡。 不对劲。 “你当我酒量浅,可这区区几块饴糖里的酒,还不足以让我晕头转向,任你拿捏。”楚懿微微一顿,意味深长地笑道, “再者,男子若真醉得人事不省,又怎能与你敦伦,霸王硬上弓更是不可能得逞。” 楚懿漫不经心地说着,却让容今瑶心尖一颤,整个人如霜打的茄子般泄了泄气,粉嫩双唇轻抿,低声嘟囔:“你还真是心机……” 亏她这么主动! 楚懿垂下眼帘,静静凝视着她,似乎在等她主动剖白,“这回可以说了,你到底在瞒我什么?” 容今瑶杏眸中陡然闪过一丝犹疑。 她着实不太确定,楚懿究竟指的是哪一番话。 是她提及的‘有可能离开上京,生死未卜’,还是那句‘婚事别有所图’的言辞呢? 容今瑶尚在心中绞尽脑汁,楚懿却已先一步开口:“你说,你要离开上京,若是运气好,便还能健健康康的活着。若是运气不好,也不算白白牺牲……” 楚懿凝眸,探究之意愈发浓烈:“你,要牺牲什么?” 容今瑶长睫颤了颤,神色倏然变淡。 自从那日贺兰宸找上她,提及大昭与漠北的和亲之事后,她便在心中做了最坏的打算。 大抵就是在朝贡日当天,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为此事争论得不可开交。最终大昭帝权衡利弊,一声令下命她远嫁漠北。以和亲之法,消弭两国之间的战火,结束这场漫长的拉锯战。 这应该是最“简洁”、最“不费吹灰之力”的途径了。 她清楚记得围猎那日父皇曾说过,为楚懿择选的成婚人选里本无她。楚懿也曾坦言,与皇家缔结姻亲是既定之事,即便不是她,也还会有其他女子。 哪怕是楚懿对她情深意笃,可在君臣纲常之下,又能改变什么呢?说不定皇帝会随便找个由头让他们和离,之后再为楚懿赐下另一桩婚事。 到那时,又有谁会记得她容今瑶? 她一向不喜欢被迫做出让步,可现在她选择保护楚懿、保护大哥,是毫无犹豫地主动之举。 这些想法她本打算深埋心底,但楚懿很敏锐,事至如今,所言非实定会被他一眼看穿。 “你前往凉州那日,贺兰宸拦住我回宫的路,妄图以我为棋子去陷害你。”容今瑶缓缓低下头,如瀑乌发垂落,遮住了大半的面容。 她紧紧攥着衣角,极力抑制着翻涌的情绪,可眼眶还是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嘴角扯出一抹无所谓的弧度,轻声说道:“我拒绝同他做这个交易。不就是和亲吗?想来想去,突然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自顾自地喃喃:“那漠北王子是美是丑还不得而知。我都谋划好了,要在朝贡日之前对你霸王硬上弓,毕竟在我心里,也不会有人比你生的更好看……” 楚懿一顿,“然后呢?” “然后,再偷偷拿走你的断月刀……” 听到此处,楚懿眸光一沉,神色阴云密布,冷峻得近乎可怖。 他的心忽然揪起来,一阵又一阵的钝痛,冷声打断道:“拿走断月刀,你是打算自我了结?” “才不会!”容今瑶杏眼圆睁,嘴角撇了撇,带着几分倔强的决然:“我要刀了那些想要利用我要挟你和哥哥的人,刀的准我就逃之夭夭,刀不准我就转世投胎,重新来过……” 话音尚未完全落下,楚懿眉心骤然紧蹙,脱口斥道:“胡说什么?” 少年的黑眸中涌动着复杂难辩的情绪,有心疼、有愤怒、有无奈,种种交织在一起,最后汇聚成一汪满溢着温柔的湖水。 容今瑶猝不及防地陷入这汪温柔的湖水之中,下意识怔了怔,有些委屈,语气带着撒娇意味:“你凶我。” “……我没凶你。” 楚懿胸口一滞,想要抬手去捧起她的脸,却惊愕地发现——自己的手指竟带着难以察觉的、轻微的颤抖。 楚懿愣了愣。 他……这是在后怕吗? 后怕容今瑶真的会离开他。 如若他在朝贡日前未能及时回京,或是今日没有半夜赶回府,那么容今瑶是不是就会一直揣着这般孤勇的心思,独自默默承受? 一想到她会为了自己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楚懿只觉心口一阵剧痛,五脏六腑被搅得粉碎。 他再也按耐不住,倾下身,不由分说抓住容今瑶的肩膀,将她用力拉近,距离瞬间缩短到几乎无缝。 还未来得及反应,楚懿已然低下头,强硬地吻住容今瑶。一个毫无预兆的吻,唇齿相触,仿佛要将她心中所有的苦涩尽数吞噬。 楚懿在用这个吻来宣泄心中的郁闷,惩罚她不爱惜自己,竟然会想着为他而牺牲。 所以他用牙齿咬住她的下唇,微微用力。 容今瑶痛得“嘶”了一声,下一刻,对面人逮住机会,舌尖滑了进去。 呼吸瞬间被剥夺,容今瑶的心跳狂乱不已。周遭充斥着楚懿身上萦绕的香气,似初冬寒夜中静静燃烧的沉香木。 一吻既毕,拉出一条水丝,楚懿在她唇上留下咬痕,“容昭昭,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护你周全。也恳请你,务必珍视自己。我希望哪怕有朝一日我死了,你也仍旧能明媚灿烂。” 容今瑶闻言,心猛地一颤,迅速捂住他的嘴:“别说这么晦气的话,我们都能长命百岁。” “我本想着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他说。 楚懿亲了亲她的手心,声音低沉且喑哑:“凉州的局势远比表面看起来更加凶险,贺兰宸的鹰狮在栖坞山山脚处驻扎,因其一半属于大昭境内,一半属于漠北境内,所以此情况并未在军报里写明。” “贺兰宸强抢你去和亲,无非是想令我方寸大乱、君臣之间徒生猜忌与嫌隙,从而让他有机可乘。” 依照漠北的谋划,大昭会派遣禁军与白羽军护送容今瑶,路线必定经过凉州与栖坞山。鹰狮抢先驻扎在栖坞山,就是想趁着白羽军兵力分散之际,先将容今瑶杀害,再嫁祸于他。随后一路长驱直入,沿途攻城掠地,直捣上京。 “无论你是否应允和亲,这场仗都避无可避,”楚懿慢条斯理道,“所以,我必须在朝贡日之前打破贺兰宸的诡计,拦截下那封和亲文书,阻止一切可能发生的变故。” “这就是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回,你可放心了?” 听完楚懿这通解释,容今瑶心念微动。 她微微扬起头,像一只亲昵的小兔子,蹭了蹭楚懿的下颌,那双清澈瞳眸中,神采熠熠生辉:“楚小将军,待你凯旋,本公主重重有赏!” 楚懿笑了笑,修长的手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在她细腻的肌肤上摩挲了两下,戏谑应道:“好,公主殿下,我记住了。” 烛火依旧在琉璃灯罩中摇曳,昏黄的光晕洒在两人身上,映出他们交叠在一起的身影,仿佛连时间都在这片刻的温柔中停滞了。 然而,温情脉脉并未持续太久。 楚懿眉梢微挑,忽然开口:“这件事说完,该说说另一件了。” 容今瑶愣了愣,眉眼间闪过疑惑:“什么?” 他目光微沉,回忆了几息,语气平静地重复那些言辞:“你一直对我别有所图、之前的事告诉我也没什么关系、你和我的婚事……” 闻言,容今瑶心中警铃大作,暗道一声不妙。 楚懿沉吟一下,“怎么不说话了?” 少顷,容今瑶咬了咬唇,鼓足勇气,忽然挺身跨坐在楚懿腿上,一本正经道:“是你听错了!” 楚懿身子往后一仰:“……” 容今瑶拿过枕边的香囊,一瞥楚懿怪异的神色,道:“我们不要把今夜的时间都浪费在质问上了,好不好?” 今夜二人坦诚相待,彼此剖开心扉,她又不迟钝,能察觉出楚懿神情中的在意。她知道,他是喜欢她的。 而她,亦无法否认内心破土而出的悸动。 可若是她将之前的盘算和故作姿态的戏码都毫无保留地全盘托出,必定会破坏这份刚刚萌芽的喜欢。 所以她甘愿当这个“恶人”,左右她不说,楚懿就永远不会知道。 容今瑶边想,边解开香囊的绳结,里面装有研磨过后的“闺中香”。她就故意在楚懿面前,用手指捻出香末,一点点涂抹在锁骨上。 霎那间,夜半时分红袖遮烛,细腻而缠绵的香气悠然飘出,如同仕女身上那层薄薄的纱衣。 楚懿眉间一动,凝视着少女的粉晕桃腮,眼里带有浅淡且散漫的笑意:“在这个时候我要是选择继续追问,岂不是太对不起你的这份主动了。” 容今瑶的眸光摄人心魄:“一会儿天亮了!” 佳人在怀,身子柔软滑腻,还带着淡淡的馨香,他没办法坐怀不乱。 下一瞬,楚懿眸色变得深沉,双手扶住容今瑶的腰肢,直接将她强势地压在身下,哑声道:“来得及。” 他似乎又找到了新的锚点,得以让动荡的心稍稍安定。掌心之中盈满了柔软,从外缓缓向内,由下徐徐往上,简直比小猫那暖烘烘、圆滚滚的肚子还要让人沉溺。 容今瑶战栗得厉害,大脑懵然发白:“你怎么又进步了……” “我说过,很多东西我过目不忘,包括你。” 只一会儿,楚懿低头,正准备覆上她的唇瓣,去一品芳泽时,窗外骤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声,犹如夜枭啼鸣,划破了夜的静谧。 楚懿的动作骤然一顿,眸中闪过凛冽寒意,神色瞬间被冷峻取代。 这声音及其刺耳,容今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哨声惊得心头一紧,秀眉轻蹙:“什么声音?”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54节 这哨声是守在门外的暗卫发出的紧急信号,意在提醒他,有不明身份的人正悄然逼近府邸四周。 应当是漠北的探子。 楚懿有些心烦地皱了皱眉,抬头望向窗外,目光裹挟着肃杀之气,声音冷得仿佛能结出冰碴:“是军中的哨声,我得走了。” 容今瑶一听,情绪瞬间像被不安分的小猫肆意抓挠,涌出些许不舍:“不是能待三个时辰嘛,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话音刚落,余光瞥见楚懿的动作,不禁又惊又羞,忙不迭道:“诶……你拿我小衣做什么!” 此时此刻,她的小衣正被楚懿紧紧团在手掌间,柔软的布料上是她独有的气息,丝丝缕缕钻进鼻腔。 少年勾了勾唇,眸中流淌着脉脉春色:“等我凯旋,再把小衣还给你。” 第50章 【小修】他用枯枝划出了…… 八月初一, 暮云秋影。 在楚懿率军出征栖坞山的消息传遍上京城的那一刻起,有关漠北朝贡以及和亲文书的种种风言风语便不攻自破。 栖坞山地势险要,横亘在大昭与漠北之间, 向来被视作易守难攻之地。虽为一道天然的屏障, 但奈何不了不知疲倦的白羽军精锐。 十天十夜的快速行军和作战之后, 驻扎栖坞山下的漠北部落被捣毁,节节败退之下只能选择暂时退避。 这场仗不得不打, 如今硝烟渐散,双方都变得疲惫不堪,未来的局势仍旧未知。 这日一早, 天光初绽, 澄澈晴空似一方素净的鲛绡。 街巷之中一道清亮的呼喊声骤然响起:“白羽军班师回朝啦——” 声音在大街小巷中穿梭回荡, 百姓闻声无不欢欣, 纷纷放下手中的活,涌上街头,满心热忱地准备夹道欢迎凯旋的将士,氛围一派热烈欢腾。 不过皇宫之内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崇德殿, 皇帝端坐在御座前, 手中握着一份从凉州传回来的急报。 急报中详尽记录了此次战事的每一个环节,白羽军精锐在楚懿的率领下是如何以雷霆手段粉碎阴谋,又是如何将敌方战力一举击溃。 分明是好消息, 可皇帝心中却生不出半分喜悦。 他唇角微微下压,脸色阴沉如水,目光凌厉地扫过容聿珩,声若洪钟地质问道:“太子,越权之罪,你可知晓?” 容聿珩垂首, 神色平静,语气不卑不亢:“父皇,儿臣不敢越权。此次子瞻出征实乃形势所迫,意在保大昭江山社稷安宁,护陛下千秋万代基业。” “保大昭安宁?护朕江山?”皇帝先是发出一声冷笑,紧接着,音量陡然拔高,不悦地道,“你可知此次贸然出兵,纵使是击退了漠北,却也打破了平衡?和亲之策,减少战事,得以修养生息,这才是明智之举! “小六不过是去漠北一年。一年之后待大昭准备充分,再主动出兵将她接回来也不迟!” 容聿珩闻言,原本平静的面容骤然冷了下来,毫不退让地打断道:“迟!怎么不迟?” 皇帝被他突如其来的反驳惊得一滞,先是错愕,随即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指骨仿佛要将御座的扶手生生捏碎,怒声道:“太子,你这是什么态度?” 容聿珩迎上皇帝的目光,沉声说:“父皇可知和亲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将小六当成平息战乱的牺牲品,亲手把她推入漠北狼窝,任由摆布!一年?父皇以为,漠北会让她安然无恙地待上一年吗?”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身为帝王,肩负的是保护天下每一个子民的重任,而非将他们推向万劫不复的火坑。小六若是真的和亲,大昭的尊严也会被践踏。到那时,天下人会如何看待您,朝臣又会如何看待您?” 听完一番振聋发聩、字字如锤的指责,皇帝顿时怒不可遏,指着容聿珩,连连怒喝:“反了,反了,反了天了!” 殿内回荡着帝王愤怒的吼声,一旁侍奉的内侍手指一抖,大气都不敢出,垂着头,生怕触怒龙颜。 容聿珩毫无惧色,一改往日的恭敬退让之态,抛却了以往的气度,不再同皇帝上演虚假的“父慈子孝”戏码。 傲然挺直的脊梁,平静的神色,坚定的眼神,都让皇帝一瞬间想到了另一个人。 那人的神情与他如出一辙。 皇帝又道:“你和楚懿,都要反了!” 他的思绪飘回到不久之前的那一晚,楚懿趁着夜色进宫,跪于他面前,神色从容不迫:“陛下,微臣请旨领兵出征。” 皇帝一凛:“你这是何意?” 少年将军眉眼间笑意明朗,唇边却挂着薄薄的讥诮:“一遇国之大事,便想着牺牲女子和亲来解决,怎么不让漠北王子入赘大昭。何况,大昭的战士不是无能窝囊之辈,根本不需要用女子以和亲的方式稳固江山,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两国邦交,何需和亲,自是有千百种方式去结盟,漠北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他微微颔首,字字清晰地说道,“若陛下执意和亲,臣身为将领,只能以自己的微薄力量,阻止此事发生。” 一个少年竟有如此胆量直言不讳,说是“微薄力量”,可谁人不知白羽军精锐是大昭的一丝命脉? 他亦是在威逼。 事至如今,很显然,太子与楚懿早已站在了同一阵线。 若是自己再追究下去,且不说朝中上下会有多少武官反对,单是天下悠悠之口,便足以惹来一身骂名,被世人指责为昏庸无道的帝王。 思及此,皇帝面色铁青,沉沉开口:“太子,你不止她一个妹妹。” “可她也是您的女儿。” 短短几个字,敲碎了空气中的压抑。 容聿珩一字一顿地说出口,表面虽维持着平静,可微微发颤的尾音却泄漏了他心中难以抑制的酸楚。 “父皇可知,小六因为亲生母亲的抛弃而患过心病?又是否知道,她对亲情的渴望?” 高耸的朱墙将整个宫城与外界隔绝,纵横交错的宫道如同迷宫。每一块青砖都显得冰冷,每一道宫门都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 这座皇宫从未带给她温暖或慰藉。 尽管表面上光鲜亮丽,但在她眼中,却不过是一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皇帝阴沉的面容闪过一丝怔忪。 容聿珩见皇帝这般神情,不再多言,适时站起身,欠身说道:“儿臣见父皇十分疲倦,还是早些休息吧,儿臣先行告退。” 说罢,他转身迈步,向着殿门走去。 男人身影冷峻,走出两步后蓦地停下来,却并未回头,只是静静驻足在原地,声音极轻:“父皇可曾想过,小六出生的那一刻,您明明是希望她平安健康的。” …… 出了崇德殿,容聿珩紧绷的面容舒缓开,眉宇间的冷峻之色渐渐褪去,疲惫地耷下肩膀。 他抬眸望向远处,目光穿过层层宫墙,良久后叹了叹气,正欲转身离开,忽然听到女子娇俏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大哥!” 容聿珩微微一怔,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扫过廊下,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轻倚着雕花栏杆,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少女披着软毛织锦的浅粉色褙子,领口处缠枝花纹若隐若现,似春枝攀附,衬得她的肌肤欺霜赛雪。发髻被挽成花苞形状,缀着几朵绢花,几缕碎发随意地垂在额前,添了几分娇俏之色。 她眉眼弯弯道:“大哥,可算是等到你了。” 容聿珩道:“小六,你怎么在这?” 此时身处崇德殿外,瞧着容今瑶这般模样,显然是屏退了一众内侍,独自一人在这里等候了些时候。 容聿珩见状,心里猛地一紧。如此说来,方才他与父皇在殿内的争执,岂不是…… 还未等他细想,容今瑶便已轻快地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带着几分亲昵,而后拖着他往东宫的方向走去。 路上阒寂无人,唯有他们二人的足音。过了半晌,容今瑶神情自若地昂起头,轻声说道:“我都听到了。” “其实……” 容聿珩一僵,解释的话脱口而出,她却仿若知晓他的心思一般,随意摆了摆手。 “其实,我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只不过没想到来得这般快。还记得年初,我在父皇寝殿外听见有关和亲的消息,那时便已猜到,一旦局势需要,他一定会舍下我。” 容今瑶神采中不见苦涩,弯了弯唇,“所以我未雨绸缪设计了赐婚,也多亏大哥相助。” 容聿珩脚步一顿,心中暗异,不禁开口问道:“你不是喜欢楚懿吗?” 在他的印象里,六妹妹对楚懿有爱慕之情,虽未直白地吐露出来,可她的一举一动无不佐证这个猜测。 也正是由此,他才出手促成这桩婚事。 容今瑶眸光微动:“之前不是,现在嘛,应该是了……” 话一出口,她才惊觉自己在兄长跟前这般袒露情思,实在有些不大妥当。 容今瑶抿了抿唇,旋即轻巧地跳开这个话题:“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你我不说,他便不知道。” “这样啊……”容聿珩心中明白了几分。 看来是日久生情了。只不过这丫头嘴上说着将此事瞒下,可就怕哪天一个疏忽,全被她自己说出去了。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正色,语重心长地提醒道:“算了,你开心就好。不过有一点,你必须答应为兄。” “什么?” “以后千万不要在楚懿面前喝太多的酒,听见了吗?”容聿珩郑重地叮嘱道,“要是酒后失言,把心里的那些小秘密都吐露出来,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容今瑶歪了歪头,心想楚懿的酒量还不如自己,并未放在心上,笑眯眯地应下:“听见啦听见啦!” 兄妹二人相谈甚欢,沿途宫墙绵延,不多时,已走至东宫。 一名侍卫远远瞧见太子殿下归来,立即快步上前,声音洪亮地禀报:“殿下,白羽军已班师回京,慕副将正在殿外等候复命。只是……未见小将军的身影。” “未见身影?”容聿珩剑眉微蹙。 侍卫颔首道:“据慕副将所言,大军行至京郊时,小将军便脱离了行军队伍,不知去向。” 闻言,容聿珩不免有些疑惑。此次白羽军凯旋,楚懿身为将领,理应一同进宫领赏,怎么就不见踪影了? 他脑海里迅速闪过诸多可能,比如是不是受了什么严重的伤,又或者是其他紧急事务需要处理…… 正暗自思忖间,身旁的容今瑶突然眸光一闪,也不言语,只是轻盈地提起裙裾,转身朝着宫外的方向跑去。 她今日早早入了宫,探望大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以为能在宫中见到复命的楚懿,谁知未能如愿。 不过,她应当知晓楚懿现在在何处。 容聿珩见妹妹离开,赶忙出声问道:“你去何处?” 少女脚步不停,清脆且果断的回音传来:“去找楚懿!” “……” 果然,有了亲夫君,忘了亲哥。 …… 清晨的山风冷峭,煦光飞悬半空,划开京郊山顶的苍翠与空明。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55节 铁甲红绸的少年将军静静地坐在山顶的一块硬石之上,身形微微佝偻,铁甲还残留着激战过后的血迹。 他的目光越过重重山峦,投向被茫茫雾气包裹的上京城,出神地凝望了许久。 昼夜不停地越山杀敌、从未间歇过的思索谋略、周旋难打的战役……这一切都让他身心俱疲,几近不堪重负。 可他不想把这份疲倦带给并肩作战的战友,更不想以这副憔悴的模样去见容今瑶。所以途径京郊时,他脱离了行军队伍,独自一人上了山。 这也是他往常的一个习惯,不过无人知晓。 楚懿缓缓收回视线,低垂着头,手里握着一根枯枝,无意识地在松软的泥土上划动着。 枯枝的尖端嵌入泥土之中,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痕迹。他对周围的一切声响恍若未闻,不知不觉间,那些凌乱无序的痕迹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 竟组成了一个人的名字。 楚懿一怔。 他竟然在山顶上,下意识用枯枝划出了容今瑶的名字? 沉默一会儿,他手腕动了动,继续把剩下的笔画完成,然后回府去见名字的主人。 就在最后两笔“竖横竖”落下的瞬间,一声“楚懿”随之而来。声音灵动,带着几分柔意,回荡于这方天地。 握着枯枝的手陡然顿住。 第51章 数清自己的心跳,九十九…… 容今瑶……出现在此了吗? 恍惚之间, 楚懿以为是耳边的风声在作祟,只不过是幻听而已。 直到他偏过头,目光穿过漫漫雾气, 凝滞在朦胧之中的那一抹倩影身上, 一切忽然变得真实。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 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 灼若芙蕖出渌波……’(1) 仿若是《洛神赋》中的神女降临。 楚懿站起身,眼尾微垂,靴底碾碎枯枝败叶, 绕开了被划好的名字。他朝着神女靠近, 一步又一步, 走得很慢。 神女自雾中盈盈现身, 细碎的光斑落在她的肩头,嘴角轻扬:“你怎么不说话啊?” 那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见他还是不说话,神女也不气恼,反而弯了弯唇, 梨涡浅浅, 意有所指道:“楚懿,我找到你了。” 楚懿定定地凝视着她,黑眸里亮起熠熠华光, 喉间溢出低笑:“嗯,你找到我了。” 他在最疲惫的时候,于京郊山顶,下意识地用枯枝写了容今瑶的名字。 当最后一笔落下时,她奇迹般的出现在此。 她说,她找到他了。 新婚那日祠庙青瓦漏雨, 见到容今瑶的那一刻,他数清了自己的心跳,共六十三声。 此时此刻,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近不远,单单一句“我找到你了”,他的心跳便足足有九十九声。 走路的步伐远不及心中野火灼烧的炽热,原本缓慢的踱步,瞬间变成了三步并两步的小跑。 到了容今瑶跟前,楚懿脚步一顿,双臂不受控制地抬起了一个幅度,却并未抱住她,只道:“我们回家。” 容今瑶还等着他主动抱自己,连手臂都张开了,“都说小别胜新婚,别人不知道你在何处,唯独我知道,你就没有一点表示吗?” “表示啊……”楚懿沉吟一下,“你想要什么表示?” 她眨眨眼,暗示道:“比如……拥抱什么的?” 拥抱? 楚懿指节收紧。 彻夜不眠的疲倦与心力憔悴的战役让他想要将容今瑶拥入怀中。 可是,盔甲上的血腥气仍未消散,他直捣敌方将领营帐之时,长剑贯喉,身上被溅了不少血。 还有他的手,也是脏的,沾满了污垢。 容今瑶一袭月白鲛绡裙裾,不该沾染这些污秽,所以他方才及时收回了手,连同心底难以抑制的悸动,一并压了下去。 楚懿垂眼看着她:“算……” 他想说‘算了’,只不过后半截尾音在容今瑶扑身过来,环抱住他的时候,被硬生生地噎了回去。 楚懿试图推开她,却因顾及这一身污秽,一时之间不知从何处着手。 怀中人却是浑不在意的模样,将脸贴在他胸前,指尖抚过他带着血迹的肩甲,“你躲什么?” 楚懿低下头,映入眼帘的,唯有她的发髻和绢花。 他道:“身上脏,有血。” “我又不嫌弃你。”容今瑶又把手收紧了三分,眼眸轻抬,翦水秋瞳里漾着狡黠:“难不成你嫌弃我?” 楚懿长臂轻舒,将她纳入臂弯,慢条斯理地道:“今日的衣裳很漂亮,头上的绢花也好看,唇脂色泽明艳,脸面就算不施一丝粉黛也很美。” “所以,我怎么会嫌弃?”他说,“我很喜欢。” 容今瑶耳珠一红。 这人情窦初开以后,说起情话简直信手拈来。 甜蜜之余,她又忍不住想起他曾经惯会阴阳怪气的模样,不禁幽幽叹了口气:“真是今非昔比啊。” 楚懿眉梢微挑,拇指摩挲她泛红的耳垂,“怎么?” 容今瑶目光与他相接,扬起下颌:“你之前只会试探我,这会儿倒是夸上我了。” 楚懿承认:“我的错。” “知道就好。”容今瑶轻轻一笑,眼睛弯成月牙。 不过……楚懿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原本上扬的嘴角微微一抿,道:“公主不是说待我凯旋,重重有赏吗?” 他问:“赏呢?” “……” 容今瑶一愣,含笑杏眸瞬间睁大,脸上浮现出一抹恍然,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所忽略的事——她答应过楚懿,凯旋之日会给他赏赐。 不过楚懿出征期间并未传信回来,她也是今早才知道白羽军班师回京的消息。当时满心激动,只顾着去见他,全然把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最主要的是,她连赏什么都没想好,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容今瑶懊恼地一拍额头,有些语塞:“赏赐啊……” 楚懿见她神色变化,先是挑了挑眉,随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心中顿时明悟,伸出手,掐了掐她脸颊的软肉:“才想起来?” 容今瑶点了点头,无辜地看着他,眸光澄澈明亮。 楚懿抱臂而立,视线盯着她的脸,似笑非笑地啧了一声,慢悠悠开口:“我还以为公主会为我提前准备,看来是我想多了。” 容今瑶听闻此言,心里“咯噔” 一声,心虚地垂下头:“你一定还没来得及用膳吧?瞧着你都清瘦了,我们赶紧回府,莫要耽搁了!” 言罢,她未等楚懿回应,玉手径直探出,攥住他的手臂,稍一用力,便扯着他往回走。 楚懿不过是存心逗她,并不是真的索要奖赏。 见容今瑶这般反应,他不禁摇了摇头,唇边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面对拉扯也不反抗,只是顺从地随着她的力道迈步走着。 微风轻柔地撩动了她的裙摆,那裙摆似灵动的蝶,又轻擦过他的铁甲。 不知怎的,楚懿突然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累了。 …… 二人踏入将军府时,正值巳时三刻。 楚懿径直回卧房宽衣解甲,洗去这一路的风尘仆仆,容今瑶则直奔后厨,吩咐下人准备些清淡可口的饭菜。 她托腮看着切菜、煮汤的婆婆,忽而想到楚懿长途跋涉归来,怕是早已饥肠辘辘,未必能等到正午用膳。 眼尾不自觉弯起来,旋即又精心挑了一碟桂花琼酥给他提前垫垫肚子。 婆婆见她手捧桂花琼酥,慈颜微展:“公主,砂锅里还有雪梨川贝羹,可以一道吃,去腻。” 容今瑶眸中一亮:“那太好了!” 婆婆笑着点头,擦了擦沾着水汽的手,手脚麻利地盛了一碗雪梨川贝羹,递给她:“公主且慢些,才出锅呢。” 碗中的羹汤清透晶莹,雪梨片薄如蝉翼,川贝沉在碗底,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容今瑶应了一声“好”,用银匙搅了搅羹汤,待热气散得淡些,这才托着漆盘往卧房走。 不多时,行至房门前,素白指尖抵在门板上,甫一推开,檀木熏香混着薄荷皂角的气息漫过鼻端。 “楚懿?”她轻声唤道。 回应她的只有绵长的呼吸声。 容今瑶动作凝滞,疑惑地转头看向窗边,楚懿的睡颜猝不及防撞入眼帘。 玄铁软甲随意堆在墙角,少年泄了力,仰面躺在软榻上,脖颈微微扬起,湿漉漉的长发泛着乌玉光泽。中衣敞着半边,锁骨处一道两寸长的新伤赫然醒目。 他定是累到了极点。 都这般模样了,返程路上竟然还跟她一来一回的搭话。 容今瑶抿紧了唇,屏气敛息地退出门外,刚将房门合上,恰在此时,庭院里突兀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有人正小跑着靠近。 她循声望去,只见方云朗正抱着一个锦缎包袱,脚步踉跄地奔来。 男孩额角渗出一层汗,气喘吁吁地说:“小六姐,子瞻哥在吗?” 容今瑶指了指房门,道:“他睡下了。” 方云朗的脚步戛然而止,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低低地“哦”了一声。 见状,容今瑶略显纳罕地走上前,目光落在沉甸甸的包袱上,好奇地问:“你怀里抱的是什么?” 一听有人问起,方云朗来了精神,一脸骄傲地将包袱置于地面,“我给你看!”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56节 容今瑶也很捧场地蹲在他旁边。 解开包袱的一刹那,人参、肉桂、茯苓等药材滚落出来,方云朗兴奋地抬起头,语气里满是得意:“我听说子瞻哥刚从栖坞山回来,特意去药庐挑了这些大补之物,这些都是上好的药材,可以做个十全大补汤了!” 容今瑶看着地上琳琅满目的药材,忍不住笑出声,眉眼弯弯:“倒也不用这么补吧?” “怎么不用?”方云朗顿时端正了神色,振振有词道,“我还等着你们生出来小娃娃,我当小舅舅呢……” “……”容今瑶哭笑不得,只能把这句话当成童言无忌,“你也去催催陆玄枫。” 她和楚懿的关系虽然已经亲近了许多,但至今都未圆房,哪里来的小娃娃?况且他们二人都还年轻,倒也不急着生子。 方云朗打了个激灵,忙不迭道:“我可不敢催他。” 说罢,他开始将地上的药材一件件拾进包袱中。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容今瑶,开口道:“对了,小六姐。再过半个月就是子瞻哥的生辰了,你……要不要给他送个生辰礼呀?” 容今瑶一怔,诧然道:“他不是一向不过生辰吗?” 方云朗悄悄凑近,压低声音:“自从柳姨母去世以后,子瞻哥便不再过生辰了,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呆在国公府的祠堂里。不过我前一阵子间接同他提起过生辰宴的事儿,发现他倒是没以前那么抵触了。” 默了默,容今瑶道:“你有什么打算?” “中秋的第二天就是他的生辰。我都盘算好了,小六姐你可以在中秋节当天约他去游湖,好好玩上一番,等第二日归家,便能看见我们准备的惊喜!” 男孩眉飞色舞地比划着,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已经看到了楚懿惊喜的表情。 容今瑶垂眸,细细思忖了片刻,眸光轻动:“要不我们现在就去购置生辰礼吧?” 刚好还有楚懿凯旋的赏赐未准备,今日可以一并买下,也算是给他一个惊喜。 方云朗喜上眉梢:“好啊好啊!” 容今瑶和方云朗出门挑选生辰礼时,天光尚明,两人兴致颇高地逛了几家商号,挑挑选选。 不知不觉间,日头已悄然西斜。 回到将军府时,夜幕降临,檐角灯笼次第亮起,恍若碎金满地。 李伯依照方云朗的叮嘱,熬了一碗十全大补汤,味道呛鼻浓郁,见容今瑶回来,赶忙迎上,将汤递到她面前。 闻到味道,容今瑶秀眉轻蹙,询问为何不直接端给楚懿,李伯微微叹气:“从晌午到现在,房门一直是关着的,也没见燃烛。老奴不敢贸然打扰,只能劳烦公主您把这补汤送进去了。” 是时,后院一片沉静。风过庭树,叶影无声,月光透过繁密的树梢洒在石板上,斑斑驳驳的光影。 房间里十分安静,容今瑶把补汤放在案几上,动作轻柔地点燃油灯,烛芯 "噼啪" 爆开火星。 昏黄光晕里,楚懿仍维持着先前的睡姿。 他这一觉睡得竟这般长。 容今瑶轻手轻脚地走近,屈膝蹲在软榻旁,借着微弱的光线描摹塌上之人熟睡的面容。明显的是,他眼睑之下有乌青之色,看起来有些憔悴。 还是第一次正面看他睡觉的样子呢。 静静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间,她像是被什么催着,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他的眉骨,顺着鼻梁滑至唇珠。 触及那抹温软时,她微微一颤,犹豫了片刻,又鬼使神差地按了按。 唇形很好看,触感很软很弹。 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第52章 “我会很多种吻法,一一…… 楚懿没醒。 绵长如丝的呼吸在屋内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把容今瑶笼罩其中。 少女屈膝蹲在软榻旁,时间久了膝盖有些酸麻,索性褪下鞋履, 盘坐在旁边, 挑逗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葱白手指缠绕着发梢, 容今瑶用垂落的发丝扫过他的喉结,紧接着再用发尾撩拨他的耳垂, 探进中衣在他紧实的胸膛上摸来摸去…… 容今瑶支着下巴,想起话本里的场景,轻声叹道:“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我看不然, 这温柔乡的门槛, 我倒是迈得更急一些。” 顶着这样一张脸和一双深情眼, 怪不得会成为上京贵女们的梦中情人,可不就是一只男狐狸,惯会魅惑她人。 话音刚落,容今瑶不经意间抬眸, 恰好瞥见楚懿的喉结极轻地滚动了一下, 几乎难以察觉。 动了? 等等! 她眸光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般,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启唇,轻声唤了句:“楚懿?” 随即,指尖蜷了蜷,手顺着他的腹肌往下游走,眼睛睨着某处撑起的‘营帐’,偷笑道:“这样都不醒啊。” 不愧是少年将领, 果真定力非凡。 自己就这样坐在他身边放肆,楚懿如此敏锐,怎可能察觉不到?至于他为什么迟迟不睁开眼,唯一的解释就是—— 他在享受着她的触碰。 容今瑶俯身凑近他耳畔,促狭道:“楚懿,你再不醒,我可就要……” “要什么?” 尾音尚未消散,一声低笑悠然响起。 少年的黑眸缓缓睁开,烛火在他眸中碎成跳跃的流萤,嗓音里浸着三分戏谑七分诱哄:“公主怎么只偷偷摸,不亲?” 容今瑶的手指还悬停在他腹肌上方,想要收回,却被骨节分明的手掌扣住。 楚懿把她的柔荑轻轻拢入掌心,拇指若有若无地摩挲:“我应该再忍一忍,这样兴许你就会吻我了。” 容今瑶任由他的手掌覆上自己的手背,低垂着眸,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你想让我亲你?” “自然。”楚懿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回答得很诚恳。 他略一停顿,似笑非笑道:“下次你若是想亲,直接亲便是,不必偷偷摸摸。” “……” 这话说的,倒像她是一个急色之人。 容今瑶别过脸,想从他掌中抽离,“我才不想。” “你不想。”楚懿一字一句道,“我想。” 他已经许久未曾吻过她了,在栖坞山的那些日夜,他只能靠着她的小衣勉强慰藉。 虽能稍解相思,可终究还是如隔靴搔痒,难以平息心底的渴望。他想要的更多——想要吞入她的气息,想要感受她的温度,想要将她的一切都占为己有。 更何况,他睡了将近一整日,此刻神清气爽,精力充沛。 楚懿的眸色渐渐深了,礼貌地等待答复。 容今瑶被他的目光烫了一下,下意识抿了抿唇:“那……亲一会儿?” 得到允准,楚懿倏然抬手,虎口精准卡住蝶骨,将她拉向自己。 二人的距离缩短,四目相触时似有暗火涌动,他的视线落在她唇上,声音蛊惑:“我会很多种吻法,要不要一一试过?” 顿了顿,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我保证,会让你很舒服。” 楚懿的气息温热撩人,激起她一阵难以抑制的颤栗。 容今瑶害怕她承受不了这么多种吻法,商量着说:“先来三种吧……以后又不是不亲了……” “三种就三种。” 言罢,楚懿侧头,先是轻柔地含住她的下唇,吮吸起来,将她唇上的嫣红尽数卷入腹中。不过片刻,唇脂便被搅乱晕开。 他松开她片刻,道:“第一种,这叫吸吻。” 容今瑶:“……” 怎么还有名字? 未及她深想,楚懿动作陡然一转,牙齿轻轻擒住她的唇瓣。 相较去凉州前的那晚,这回的力度很柔,仅是浅尝辄止地轻咬,没有丝毫痛感,唯有丝丝缕缕的痒意。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松开了她。容今瑶娇喘未平,眸光闪烁迷离,抢在他之前开口道:“咬、吻?” 楚懿勾了勾唇:“阿瑶卿卿,你很聪明。” 刹那间,容今瑶只觉脑袋里晕晕乎乎,被这个称呼撞得有些失了神,耳畔嗡嗡作响。 阿瑶卿卿? 这般亲昵的称呼…… “你究竟从何处学来的?”她忍不住问道。 怎么自凉州归来后,楚懿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开了屏的孔雀,热烈得让她无法招架。 楚懿说:“凉州男子习惯将自己的妻子唤作卿卿,代表喜欢与珍视。” 容今瑶“噌”的一下脸红了。 他笑了笑:“公主可还喜欢?” 话音甫落,第三种吻法随之而来,这一吻,温柔缠绵,却又霸道地不容她退缩。 楚懿舔-舐着她娇嫩柔软的唇瓣,将她嘴里的呼吸尽数吞入。 容今瑶仰着小脸,闭上双眸,被动地承受着他的掠夺。而楚懿自始至终都睁着眼,眸中情-欲与理智交锋,将她每一丝细微变化都尽收眼底。 比如,她并不擅长换气。当自己湿-热的舌尖退开、又缠上去的时候,她才会趁着间隙,下意识地呼吸两下。 再比如,她唇边有晶莹的水光,眼角也盈盈垂泪,模样楚楚可怜。吻出声音时她会呜咽,长睫轻颤,似乎对自己发出这般羞耻声音感到窘迫。 这一吻持续了许久,久到容今瑶感觉自己的大脑逐渐空白,意识也开始发晕。 再度睁眼时,视线天旋地转,她双腿发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趴在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楚懿把她的身子捞到榻上,“才三种,就不行了?” 容今瑶心道又失策了,默默盘算着下次定要沉住气,只选一种吻法。不得不承认,楚懿吻技的确是上乘。 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佯装镇定,轻抬下巴:“不过如此。” 楚懿:“……”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57节 他也不拆穿:“好,我继续努力,争取早日让殿下满意。” 容今瑶绵软地窝在楚懿怀里,脑袋轻倚着他的胸膛,懒懒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了他的话。 夜色渐深,凉意丝丝缕缕渗进屋内。容今瑶瑟缩了一下,扯过旁边的被子,一半盖住身子,一半垂落在榻边,“有些冷了,我们一起盖。” 她百无聊赖地拉住楚懿的手指,在他的指缝间来回穿梭、拨弄,玩着玩着,忽而想到了什么,仰起头道:“马上就是中秋节了,我们在那天出去游湖吧?” 租一艘画舫,在上面美美地过上一夜。第二日归家,便会看到偷偷准备的生辰宴,还有自己精心筹备的生辰礼。 楚懿定会很惊喜、很感动吧? 应该能抵消掉一些她曾经在楚懿身上耍过的小心思、打过的小算盘。 想到这儿,她嘴角忍不住上扬,又问了一遍:“去不去?” 楚懿听到她的询问,怔忡了一瞬。 中秋过后的第二天便是他的生辰,往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回国公府,独身一人在祠堂中为母亲抄诗点香。 还从未带过其他人踏足那方空间。 之前他没有设想过自己会真真切切地喜欢上一个人,在他的认知中,喜欢绝非儿戏,它意味着责任、承诺和交心。 彼时总认为自己无力承担起这些,也无法给予,所以才对楚国公说:“唯一能做的,就是相敬如宾了。” 然而世事难料,曾经让他望而却步的东西,如今却成了他愿意舍弃功名利禄去换取的珍贵之物。 这一次,他想让母亲也见见容今瑶。 良久,楚懿回过神来,微微低下头,凝视少女晶亮的瞳眸,应道:“好。” …… 中秋前夕,长街之上早早便张灯结彩。市井间人声鼎沸,桂树枝头花灯翩然悬挂,人人都盼着那轮明月升起。 这天日色晴好,楚懿立于庭院中央,身着一袭紫色广袖长袍,领口处瑞兽盘踞,腰间束以黑金蹀躞,上嵌一枚白玉扣。 相较于往日简练的装束,今日这一身更显华丽矜贵。 碧霄澄澈如洗,贵气逼人的少年郎正手执一壶,给冒出嫩绿新芽的生死树浇着水。 青云出现在他旁边,颔首道:“主子,马车已备好,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去书场巷?” 楚懿动作一顿,眸光敛了敛。 关于中秋节及中秋翌日的安排,除了容今瑶的提议,他自己也有一番思量。 只不过不知道容今瑶最近几日在忙碌些什么,总是顾不上搭理他,他想靠近,她便找借口退避。 反之见到方云朗时眉梢眼角皆是欣喜。 方云朗以往也会来府上,大多数时候是找他,这阵子却截然不同,愈发频繁地寻起了容今瑶,两人时常在书房闭门不出。 他已经在考虑怎么跟陆玄枫“告状”了。 楚懿眉目低垂,微微沉吟了片刻,随即道:“现在吧。”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告诉李伯,今日不准方云朗进府。 青云心领神会:“是。” 正当青云转身去传达吩咐、楚懿准备放下水壶之际,男孩清脆响亮的声音适时响起:“小六姐——” 楚懿:“?” 几乎同一时刻,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冷落了他多日的少女从门后探出了头,朝方云朗挥手道:“这里!” 楚懿皱了皱眉:“……” 青云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自家主子,察觉到他面色冷然,作为一直服侍在侧的心腹,凭着多年的本能,出声道:“方小公子。” 方小公子顿住脚步:“怎么啦?” 楚懿的眼神轻飘飘地掠过方云朗,一句话未说,漫不经心地走向他。然后,没有丝毫犹豫,手臂一挥,便将手中的水壶直直抛了过去。 方云朗慌乱地接住水壶:“子、子瞻哥?” “给我浇树。”他淡淡地道。 楚懿不给他反应的时间,脚尖一转,径直朝容今瑶的方向走去。众目睽睽之下,抬脚跨过门槛,左手握住她的手腕,右手抓着门扉,将人往里面带。 动作一气呵成。 方云朗站在原地,整个人愣了好一会儿,挠了挠头,忍不住问青云:“我是不是要当小舅舅了……” 青云附和地点了点头,瞧着紧闭的书房,暗自思忖要不要将这好消息告诉楚国公。 屋内光线略显昏暗,楚懿旋过身,双臂撑在门上,将容今瑶圈在自己的领地内,眼神略显危险。 容今瑶抬眸,对上这吃人的眼神,心中一惊,劝阻道:“你冷静一点,方云朗还在外面呢,他能听见!” “那又如何?”他无所谓地道,“方云朗没这个胆子来偷听。” 容今瑶软着声音哄他:“你别胡来……我们是真有事说……” 她和方云朗瞒着的事,其实他大概能猜出一点苗头。 做什么都可以,冷落他,这件事不行。 “嗯,知道了。”楚懿弯唇一笑,回头看了眼桌案上燃着的香,不紧不慢道:“半柱香的时间,足够试一种吻法了。之后想做什么,都随便你。” 第53章 他嫉妒得要发疯了。…… 院子中, 方云朗半蹲在栽种的树苗旁,手中握着水壶,水流断断续续。 他的心思全然不在浇水这件事上, 每隔一小会儿, 目光便不由自主地瞥向书房。 男孩嘴角微微下撇, 神情中带着几分哀怨:“怎么还不出来啊,这都多久了……” 仿若一只被主人遗忘在角落里的小狗。 方云朗低头望着那株青涩的小树苗, 嘴里念叨着对楚懿的不满,对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恍若未觉。 “你嘀咕什么呢?”平静且熟悉的声音自身后骤然响起。 方云朗只觉身侧瞬间被阴影遮盖,冷飕飕的寒意袭来。 他顺着声音的方向抬头, 待看清来人是楚懿时, 弹簧一般地猛站起身, 憨笑道:“没、没什么呀, 我在勤勤恳恳浇小树苗呢。” 楚懿目光微凝,看了眼湿漉漉的泥土和被水流冲击得有些弯曲的小树苗,面无表情地淡淡开口:“方云朗,你别把我的树苗浇死了。” “……”不是你让我浇树的吗? 吃醋的男人要远离, 方云朗心道。 他佯装不经意地偷瞄了一眼楚懿, 对方衣袍整齐,风姿卓然。只是唇边隐约可见一抹淡淡的唇脂红,映着他平静的面容, 无端多了几分欲盖弥彰的暧昧。 ……这亲得该有多猛啊。 少儿不宜! 方云朗视线停留在那抹红色上,笑意渐深,语带揶揄:“子瞻哥,你今日气色甚好。”稍作停顿,又道:“既然你出来了,那我就去找小六姐喽?” 话落, 童真的小少爷迫不及待地抬脚,打算绕过楚懿,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不料刚迈出去没几步,突然感到后颈一紧,整个人像是一只被拎起来的小鸡崽,双脚不受控制地微微离地。 楚懿一手拎着他的衣领,姿态闲散,语气淡然:“去哪儿?” 方云朗顿时语塞,暗暗叫苦不迭,嗫嚅了半天:“去……去……” “跟我走。”楚懿言简意赅地说道,透着不容人拒绝的意味,旋即拎着他的衣领径直走向停在门口处的马车。 方云朗被他拎得脚步踉跄,整个人歪歪扭扭,忍不住抱怨道:“子瞻哥,我这身衣裳可是新做的!” 楚懿神色未变,没理会他的抗议,直接将他塞进了马车里。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还没等方云朗缓过神来,楚懿已经利落地抬腿上车,在他对面稳稳坐下。 青云站在车辕上,见他们上了车,扬起手臂挥动马鞭。 阳光透过街边错落有致的屋檐,铺洒在滚动的车轮上。马车徐徐驶过街巷,车帘轻晃,隐约可见其中两道对立而坐的人影。 一人双臂环胸,镇定自若,另一人则稍显局促。 车内的空气一时静默。 不久后,方云朗终于按捺不住,撩起车帘一角,看见外面熟悉的景致,心底涌上不安:“子瞻哥,你说你来书场巷就来嘛,非拽上我干什么,我同小六姐还有事呢!” 他平生最害怕的地方有二,其一为凌云堂,其二为书场巷。 紫衣少年慵懒地靠在车壁上,两条长腿交叠,闻言微微眯起眸子,修长的手指轻叩着腿部,皱眉道:“你近日跟她走那么近,有什么秘密?” 容今瑶想做什么依着她开心便好,他亦不会多问,方云朗……另当别论。 方云朗被楚懿这么盯着,心里发虚,支支吾吾地辩解道:“哪有什么秘密啊……就是最近在课业上遇到些难题,实在没辙,请教一下小六姐而已!” 楚懿听了,嗤笑一声,似在嘲讽他这蹩脚的借口:“请教?” 方云朗还算是机灵,一下子就嗅到了空气中的酸味,赶忙凑上前,谄媚地说道:“哥,你怎么还吃弟弟我的醋啊。” “……” 方云朗装作无事发生,转移话题:“所以我们到底来书场巷做什么?” 楚懿神情平淡,不慌不忙地伸出手指,抵住他凑过来的额头,毫不留情地推离,微微冷笑:“既然你说课业有问题,刚好来书场巷给你买些书,不用谢。” 方云朗被推得往后仰了仰,忍不住哼哼了两声:“才怪呢。” 楚懿斜睨了方云朗一眼,唇角勾了勾,心想左右都一道来了书场巷,他早晚会知道,索性坦然开口:“来买手写婚书的用具。” 这几日,相较容今瑶浪漫旖旎的遐想,楚懿的心思则全然落在了这一件比较庄重的事情上——拟婚书。 二人刚刚成婚时的婚书由官媒操办,虽说合乎规矩,样式却千篇一律,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所以他决意诚恳地手写一份婚书。 方云朗听言,悄悄松了一口气,不过转瞬之间,眼神又亮了起来。 婚书? 他摩挲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心里却想着,作为小舅舅,该挑选一份怎样独特的礼物送给素未谋面的侄子呢? ……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58节 不多时,马车在书场巷的巷子口停下,楚懿和方云朗一前一后下了车。 巷子里人来人往,书摊林立,两人穿梭其中,一连走访了几家颇具规模的书铺和书斋。一番精挑细选后,仍旧未能觅得合心意的婚书样式。 纸张需要上等的洒金笺,尺寸须合六合之数,长六寸,宽六寸。样式不可过于繁复,亦不可太过简朴。边框需以祥云纹或缠枝纹点缀,笺心留白处,需足够宽敞,以便书写时字迹舒展…… 这是最基本的要求了。 方云朗一路跟在旁边,目睹楚懿神色专注、眉间微蹙的模样,不禁在心底暗自感叹:不过是选个婚书样式,竟比研读那些晦涩难懂的诗书还要难上几分?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已至巷尾,以为又要无功而返时,一家不起眼的小书铺出现在眼前。 这是一家私人书铺,规模极小,门面朴素,甚至有些陈旧,门前栽种的腊梅树只留下光秃秃的枝桠。 “这地方……怎么感觉有点熟悉?”方云朗放轻了声音,抬手揉了揉额角,试图从记忆中搜寻有关这间书铺的线索。 他细细回想,自己来书场巷的次数着实不多。若要追溯至上一次,还是《天赐良缘》炙手可热之时……小六姐曾在此处……和子瞻哥吐露衷肠…… 方云朗眸光乍现,猛地击掌,“我想起来了!”目光投向楚懿,见他眼里闪过微不可察的波动,便知他也想起了那日之事,脱口而出道:“——胡文生!你知不知道?” 楚懿拧了拧眉。 他自然清楚胡文生是何许人也,写出《天赐良缘》之后名声大噪的话本子先生,在坊间颇有名气。 而且,此人同容今瑶之间有着或深或浅的关系。 胡文生这人行踪飘忽不定,闲云野鹤般的人物,出入上京毫无规律可循。他曾命人去查,费尽周折也只能查出一副画像。 暗中保护容今瑶那阵子,她就时常来书场巷的巷尾徘徊,如今看来,极有可能是在等胡文生。 思绪回笼之际,略带诧异的声音从书铺内传了出来:“谁喊我?!” 紧接着,伴随着轻微的脚步声,一位中年男人走出,手里还拿着一块抹布。 男人面容虽不年轻,却也不显老态,眉宇间透着文人特有的清朗。长衫洗得干净整洁,袖口微微卷起,显然是在擦拭灰尘。 胡文生刚云游归来不久,今日才回书铺,本想简单收拾一番,没想到还真有客人上门。 他抬头看向门口,一高一矮的两个人站在腊梅树旁,紫衣少年气质矜贵,鹅黄锦缎的男孩圆脸大眼。 胡文生微微一愣,视线触及楚懿时,眸中闪过似曾相识,旋即笑起来,一甩手中的抹布,下意识道:“小六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这话甫一出口,四下安静。 方云朗眼睛瞪得溜圆,赶忙摆手,反驳道:“……不不不!” 楚懿却是扬起眉梢,眸光带着审视与玩味,语气漫不经心:“哦?你认识我?” 胡文生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口快说漏了嘴,笑容微微一僵:“楚小将军的名号,谁人不知啊……哈哈哈……” “可你说的分明是容今瑶。”少年神色比较淡,迈步靠近了些,扯唇一笑:“我知道你们认识。” 顿了顿,又不紧不慢地补充道:“我查过你。” 言外之意是让胡文生不必遮掩。 胡文生神色一滞,干笑了两声:“小将军早说啊!既然来了,不如进来坐坐?我这儿虽小,但还有些好茶,可以招待两位。” 一边说着,一边肩膀轻抬,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铺内陈设简单,几排书架沿着墙壁而立,中央摆着略显陈旧的桌子和椅子。 胡文生招呼着楚懿和方云朗坐下,斟满两杯茶端给他们。 方云朗端起茶杯,鼻翼翕动,抿了一口,茶汤划过舌尖,忍不住叹道:“好茶!” 胡文生语气自豪:“这是我云游四方,在一处山水灵秀之地偶然所得。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胜在清新独特。” 他们有来有往地说了一个回合。楚懿在书铺内扫视一圈,神色平静,不疾不徐道:“你这是否有尺寸为六合之数,边框或卷轴为祥云纹的洒金笺?” “自然有。”胡文生爽快地道,“我这儿时常会有一些贵客来寻些特殊的纸张,像您说的这种洒金笺,自是备着的。” 他微微欠身,示意楚懿稍等,随后在书架间翻找。 楚懿气定神闲地端坐在椅子上,将茶杯送至唇边,轻轻啜了一口,目光越过氤氲的热气,静静地落在男人的背影上,似是不经意地提起:“看来你与我夫人颇为熟络?” 能唤容今瑶“小六”的人少之又少。 所以他对胡文生并无恶意,只不过有些好奇罢了。 胡文生坦然的声音从书架那头清晰地传出,毫无隐瞒之意:“她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吧。” “救命恩人?” 胡文生翻找的动作不停,“我之前是个家里是做生意的,不过生意失败,债台高筑,走投无路之下甚至起了轻生的念头。是小六二话不说给了我足够的银子,还鼓励我重振旗鼓,继续创作。” 方云朗恍然大悟,长长地哦了一声:“这么说,小六姐是你的伯乐了。” 胡文生笑笑:“未来还会是我的东家。” 楚懿低垂着眼帘,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不一会儿,胡文生取出一卷洒金笺,递到楚懿面前,由衷感慨道:“如今见你们二人琴瑟和鸣,我打心底里感到高兴。之前啊,我只是知晓她心中有一个倾慕之人,那人送过她一副字画和一枚纽扣。她一直妥帖留存着。” “后来才知道,这个人是你。” 方云朗原本正喝着茶,听到这话,扑哧一下把茶水喷了出来:“!!!” 若单说容今瑶倾慕楚懿,在他看来并非全无可能。可要说楚懿曾送给容今瑶字画和纽扣,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纽扣——那可是衣裳上的纽扣啊!这是何等私密、何等亲密的物件。若非关系极为亲近,甚至是有了男女之情,怎会送出这般定情之物? 可之前楚懿和容今瑶的关系大家有目共睹,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死对头。 方云朗越琢磨胡文生的话,越觉得离谱至极。除非……那个倾慕的对象,另有其人! 这更加恐怖了。 果不其然,楚懿微微上扬的嘴角瞬间凝滞,笑意全然敛去,周身的气息陡然一沉。 年轻人抚过洒金笺的动作顿了顿,指骨收紧,声音仍旧保持一贯的平静,沉吟片刻道:“……你是说,她曾经倾慕我,收存了我的字画和纽扣?” 胡文生并未察觉他神色的变化,依旧笑着点头:“正是。你送给小六的东西,她一直珍藏着,还托我写了<天赐良缘>,如今看来,倒是得偿所愿了。” 楚懿眸色渐沉。 《天赐良缘》在初春时节发售,那会儿他刚回上京不久,和容今瑶毫无交集。就算有,也是她时不时地跟踪他。 原本以为她不过是推波助澜那些风月传闻而已,没想到一切的源头,竟然也是她一手策划。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心里清楚,自己从未送过容今瑶字画和纽扣。 她倾慕的人,不会是他。 那么,那个男人会是谁? 想到这里,楚懿胸腔中仿佛有一头困兽疯狂冲撞,倏地站起身,哂笑道:“好一个得偿所愿。” 衣摆掀动的风毫不留情地扫落了桌上的洒金笺,他一言不发,迈着大步朝外走去。 方云朗有些后怕,咽了咽口水:“一定是误会……” 楚懿素来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可方才听说容今瑶曾有过一个倾慕之人时,他眼底闪过的骇人戾气十分真切。 他嫉妒得要发疯了。 可还是要保持理智。 紫衣少年身形一顿,复又走回胡文生面前,给了他婚书的银子。弯下腰,把地面上的洒金笺捡起,掸了掸上面的灰尘,揣入怀中。 他垂眸:“是不是误会,中秋夜就知道了。” 第54章 “会很疼。” 在容今瑶想象的场景中, 中秋夜是绮丽且美好的。 夜幕低垂,皓月当空,粼粼湖面之上画舫轻摇。船舱四周花灯高悬, 船舱内则是灯火朦胧, 馥郁香气弥漫…… 在此缱绻氛围之下, 一切都能“水到渠成”。 就这么想着想着,八月十五月圆夜转瞬即至。一瞬间, 上京城似被神灯点亮,绚丽璀璨,众人皆在此日通宵达旦, 对月酌酒。 亥时已至, 宽阔的湖面上泊满了画舫, 船身雕梁画栋, 华美如仙舟。周遭有乐坊歌伎轻拨琴弦,丝竹声袅袅传来。 乐声、笑声、歌声,将这中秋夜装点得如梦如醉。 画舫前,容今瑶双手提着裙摆, 轻盈一跃, 旋即稳稳落在了船面。 她身姿晃了晃,回身看向了步伐慢悠悠的人,澄澈杏眸中含着笑意:“楚懿, 你快些呀。” 身后人应道:“来了。” 楚懿紧随其后踏上船板,相较于容今瑶的欢快,少年眉宇间倒是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他眸光微凝,若有所思地看着船舷边笑靥如花的少女,思绪飘回到上午。 今日中秋旬休,陆玄枫无需当值, 闲来无事便亲自来送瓜果月饼。彼时,他斜靠在桌案旁,剥着葡萄,冷不丁开口道:“听说六公主曾有一个倾慕之人?爱得如痴如狂、无法自拔?” “……” 这般夸张的言辞,十有八九又是方云朗添油加醋的杰作。 楚懿神色未变,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东西送到了,你人可以走了。” 陆玄枫忍不住冷笑:“你倒是沉的住气,不去逼问一下?” “没什么好问的。”很平静的语气。 “虚伪。”陆玄枫打量着他,啧了一声,嫌弃地叹了叹气,“像个瞻前顾后的老头子。” 楚懿不甚在意:“不过是曾经的一段倾慕过往罢了,不值一提。”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可陆玄枫看得分明,这人云淡风轻的面容之下,实则暗藏汹涌。 陆玄枫见状,不由轻嗤一声:“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你君子之腹了,还以为你定会千方百计逼问出来这个男人,然后……” 他不再说下去了。 楚懿眉梢轻挑,“然后什么?” 陆玄枫接着道:“然后把他扔出上京,彻底远离六公主,省得你心里膈应。”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59节 “……你有病?” 陆玄枫却不恼,盯着楚懿,缓缓开口:“你以前可不会这样。我早就说过,我很期待下一次在你眼中会看到别的情绪,这次我看到了两个字——” “占有。”他加重了语气,“楚子瞻,承认吧,你栽得彻彻底底。” 漆黑夜幕下,晚风悄然拂过,湖面泛起细碎的波光。 “楚懿!”容今瑶瞧见他神色游离,脆生生地喊了一声,“你来一下。” 楚懿半倚着雕栏,经此一唤,方才飘远的思绪缓缓回笼,垂眸看向容今瑶。 少女披着一件轻薄的云纱外衫,外衫之下是一件紫灰色抹胸襦裙,因蹲着的姿势,隐约可见若隐若现的两坨雪峰。 乌黑的长发未曾挽起,顺着肩头倾泻而下,发丝轻扫她粉嫩的腮颊,侧脸被画舫的暖光映得温软。 她安静地蹲在那里,像一只正专注玩水的小兔子,柔软又乖巧。 容今瑶微微探身,指尖轻点着湖面,细细拨弄着圆月的影子,仿佛真能从湖水中捞出一捧星辉。 半晌,楚懿抬步走了过去,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捞月亮呢?” 听见他的声音,容今瑶并未急着回头,只是轻轻掬起一捧湖水。 水珠从指缝间滑落,而她的掌心之中,映着被水波揉碎的月影,似捧起了一轮小小的明月。 她歪着脑袋,看向楚懿,眼眸晶亮而又澄澈,笑吟吟道:“你看,我把月亮抓住了。” 月光透过水珠折射出一圈光晕,她的指尖微微泛红,显然是被那湖水浸得久了,可即便如此,脸上的兴致却丝毫未减。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掌心的“月亮”给他看。 不等楚懿回应,容今瑶弯起眸子,抬了抬手腕,继续道:“现在这月亮送给你了。” 话音刚落,楚懿心头蓦地一颤,仿佛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拂过心尖,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悸动,叫他呼吸微滞。 他看着眼前人,眸色晦暗不明。 下一瞬,楚懿忽然伸手,将那双柔软细嫩的手包完全裹进掌心。 她的指腹带着湖水残留的凉意,可他的手掌是炙热的。掌心相贴,仿佛她是高悬夜空的月亮,而他是默默围绕在月亮身旁的夜色。 楚懿捧着她的手,低声道:“我要这个月亮。” 容今瑶眸光微微一闪,似乎未曾料到他这个反应,唇角微张,尚未开口,便被楚懿拉起,整个人向他怀里倾去。 画舫微晃,船舱内的灯影也跟着摇曳起来,时明时暗地映在楚懿脸上。 楚懿声音喑哑:“我认栽了。” 容今瑶疑惑:“认栽什么?” 楚懿没说话。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绝非陆玄枫所说的君子。 明明嫉妒得要发疯,该死的占有欲如附骨之疽,驱使着他想要知道那个男人究竟会是谁。 甚至生出灌醉容今瑶、诱问出她真心的‘恶念’。 但他最终没有问,也不需要问。 楚懿望着她微怔的神情,唇角勾起:“你既然送了我月亮,以后,也只许送我。” 容今瑶笑眯眯地戳了戳他,答应他:“只送你只送你。” “掬水捧月”过后,随着夜色渐深,凉意无孔不入,二人不再望月,转而进了船舱。 船舱内的布置比容今瑶想象的更为艳丽暧昧。 低垂的纱幔,五光十色的琉璃灯,舱内铺着一层厚实的锦缎,案几上备好了清酒,酒盏并列而放,氤氲着淡淡的醇香。空气里还残留着熏香的余韵,甜腻的味道近乎让人不自觉慵懒下来。 “好香啊。”容今瑶坐在案几旁,细细地嗅着酒香,随即朱唇轻启,抿上一口。 香醇的酒液瞬间在舌尖散开,先是微妙的甜意,紧接着便是一阵微烈的刺激感,恰到好处的炽热在口腔中蔓延。 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楚懿坐在她对面,皱眉道:“少饮些。” 容今瑶指尖勾着杯沿,杏眸微抬,撒娇般地道:“过节了嘛,你放心,我喝不醉的。” 她已经许久未曾这般畅快地饮酒了,上一次还是在大哥被禁足的那段时间,她特意带着桂花酿去东宫,可也仅仅只喝了一小杯而已。 横在心中的那些 “钉子”如今可算是被拔除了,她前所未有地感到轻松。除此之外,她也想借着这酒给自己壮胆。 毕竟今夜她要勇敢地与刁物再次坦诚相见! 思及此,容今瑶不管不顾,再次拿起酒盏,决然地低下头,将酒尽数饮入。 旁侧,楚懿姿态闲散地靠坐在软榻上,灯火映得他眉目如刻,眸光在璀璨暗影里平添几分疏冷,不由笑了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案几,他面前的酒分毫未动,只默默看着容今瑶一饮再饮。 不多时,桌上的酒壶已然见底。如楚懿所料想的一般,没多大会儿,一个柔软的身影好似迷失方向的蝶,从暗处朝着他扑来。 容今瑶眼神迷离,双颊染上了醉意的绯色,只剩下满心的无所顾忌:“楚懿……我站不住啦!” 楚懿伸手接住,钳住她的腰,调侃道:“说了让你少饮些。” 话虽如此,但他也并未阻拦,许是期待着这难得的肆意。 楚懿顺势陷进柔软的锦缎中,眼前是容今瑶骤然逼近的面容,哑然失笑:“你这么急?” 容今瑶身子半压在他身上,琥珀色眼瞳中清晰映着少年疏朗俊逸的面容,迷迷糊糊地道:“今夜月色刚好,我们赶紧把正事儿给办了吧……” “把正事儿给办了?”楚懿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重复了一遍,尾音上扬,“是我想的那种正事?” 容今瑶带着醉意用力地点了点头:“对呀。” 说完,便开始胡乱地扯动他的衣襟,挑起他中衣的盘扣,一颗、两颗……温热的指尖探入,抵在他衣料下的肌肤上。 楚懿没有阻止,任由她动作,眸底兴味正浓:“你在上我在下?确定要这个姿势吗?” “会很疼。”他贴在她耳边说,“不如我来服侍你。” “好不好?” 少年的嗓音仿若裹挟着夜色的醇厚,在她耳边轻轻回荡,尾音上扬,似在逗弄,又似在引诱。 醉意弥漫在眼眸深处,在这混沌之中,容今瑶意识逐渐模糊,只隐隐约约捕捉到了‘疼’、‘服侍’这两个字眼,像是在梦境中被牵引,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好吧……” 楚懿眸色一深,顺势而动,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原本处于上方的少女只觉天旋地转,转瞬之间,二人的姿势便已调换,她的背部触及到了锦缎。 楚懿无比眷恋地蹭着那两处温软之地,轻声道:“我有一个秘密现在要告诉你。” 他低低地笑着:“在七夕那日的告白并非作伪。关于喜欢你这件事,你现在发现了吗?” 夜色沉沉,灯影漂浮,而船舱内的气息也悄然翻涌起来,仿佛时间都在此刻凝固,只余下这份浓稠得化不开的旖旎。 “发现了……”容今瑶眸中醉意未散,轻轻环住楚懿的脖颈,低声呢喃:“那,我也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楚懿低头凝视她潋滟的双眸,轻舔着她粉嫩的唇瓣,辗转厮磨片刻,转而又含住她小巧的耳垂。 他含糊低语:“什么秘密?” 容今瑶不由自主地战栗着,耳尖痒得难耐,微微喘息,迎上楚懿的亲吻,断断续续道:“其实,我们这门婚事……是我蓄谋已久的……” 她声音里带着嘤咛般的娇柔:“我挑中了你做夫婿,装作倾慕你,就是为了躲避和亲。我想着,这样一来,你便会无条件地站在我这边了。” 容今瑶仍沉浸在浓重的醉意之中,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虚幻而朦胧,根本未意识到自己吐露了什么。 有人动作一停。 容今瑶还想继续说。 只不过下一息,陌生又强烈的感觉席卷而来,她低呜出声,身形一颤,指尖攥着锦缎,眼角漾出了泪。 第55章 【小修】鲜红的牙印。…… “楚懿……”容今瑶睫羽轻颤不止, 眸中氤氲着惊惶而生的雾气,“我有些难受。” 对方以沉默答复她。 酒意渐渐上头,少女的粉面也染上了动人的色泽。 周遭静谧得有些诡异, 耳边尽是连绵不绝的水声, 似远似近, 搅得她心烦意乱。 楚懿怎么不说话呢,她在想。 容今瑶黛眉轻蹙, 醉意让她思绪迟滞,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细细分辨这忽而轻柔、忽而急促的波动。 究竟是哪里来的水声? 随着时间推移, 水声愈发清晰, 恍若源出其身。她缓缓低头, 目光一寸一寸地往下移—— 不看还好, 这一看,昏昏沉沉的脑袋顿时嗡鸣作响,血液全部涌上脸颊,更加茫然了。 原来是她的水声! 看到这一幕, 容今瑶如惊弓之鸟,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缩了缩肩,纤细的脚踝朝楚懿踢去,颤颤巍巍地挤出一句话:“你怎么能亲那里……” 不知不觉中, 她的云纱外衫已被随意地揉成一团弃在脚边。而她裙腰的系带不知何时被解开,束得整齐的襦裙此刻微微散着,裙袂轻垂。 少女白皙的肩颈亦是毫无保留地展露出来,肌肤细腻如羊脂玉,仿若一朵盛开的白莲。 狐狸是肉食动物,天性里便有对猎物的执着, 它惦念这只“兔子”已久,终于得偿所愿,顺着兔腿往上,手-口-并-用,吸走它所有的精气。 容今瑶并起双膝,抽抽噎噎地抱怨起来,“你骗人。” “说好的要服侍我。”她吸了吸鼻子,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生平头一遭,因着这样的事,羞得泪水潸然。 原本想着饮下几杯酒,便能借着酒劲壮壮胆子。可惜事与愿违,那酒非但没有让她变得大胆,反而使她的五感愈发敏锐。 细微的声响、轻柔的触碰,都似带着滚烫的温度,直直地撩拨着她,令她无所适从。 这感觉并非是尖锐的疼痛,而是奇异的痒。就像是春日里破土而出的新芽。倘若抛开理智,任由本能驱使,她惊觉自己隐隐想要索取更多。 可对方不满足于她,这种不满足,才让她无比难受。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60节 沉沉夜色下,熏香氤氲,橘黄色的琉璃灯光摇曳不定,船舱内光影交错,气氛却已不复方才的旖旎温存。 楚懿仍未抬起头。 不知过了多久,待少女略含哭腔的抽噎于静谧中愈来愈频繁时,他才从绝美的景致中起身,唇边挂着盈盈水液。 起身的瞬间,他扬起脖颈,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旋即将指节收紧,掌心抵在案几上,唯有如此,才不至于让自己失控。 末了,少年眉目低垂,自上而下地望着容今瑶,像是要透过那双潋滟的杏眸,洞悉她之前的一切伪装和盘算。 令人窒息的静默下,四目相对。 楚懿神情阴翳得可怕,往日里惯常带笑的眉眼,此刻幽深如沉潭,浸着森冷的薄霜。 “呵。”他轻嗤了一声,尾音压得极轻,仿佛是在无奈轻笑,又仿佛是在冷笑:“蓄谋已久、挑选夫婿、装作倾慕……” 这几个字被他咀嚼得极慢。 亏他甘愿认栽、妥协,心底反复思量——哪怕是她曾有过倾慕之人,那又如何? 他明知她的接近和喜欢是别有所图,成婚之事亦有蹊跷,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居然是一个被“挑选”出来利用的工具。 “为什么是我?”他问。 见容今瑶醉意沉沉地瘫软在锦缎上,毫无章法地滚来滚去,似没在意他的话。楚懿俯身,膝盖跪于两侧,用双腿固定住她,又重复了一遍。 “上京城里,世家公子数不胜数,青年才俊更是如过江之鲫,为何偏偏挑中了我做你的夫婿?” 听到这句追问,容今瑶思索了好一会儿,伸出手指虚虚点着他的胸口,声音软绵绵的,带着几分天真:“当然是因为……你合适呀。” 楚懿不疾不徐道:“哪里合适?” 容今瑶歪头,掰着手指,一五一十地数起来:“你是国公府世子,家世好,容貌好。又是有赫赫战功的将军,且到了该成婚的年纪。父皇有意给你挑选婚配之人。” “只有这些?” 少女唇角弯起:“还有我们自幼相识……一直都是死对头!你厌恶我,一时半会儿不会强求我服侍,只会同我相敬如宾,以后要是谈起和离也体面一些……”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空气骤然凝滞。 楚懿气极反笑:“相、敬、如、宾。” 曾几何时,他也在楚国公和陆玄枫面前扬言说要与容今瑶相敬如宾。原来她也打着同样的主意。 分不清是愤怒多一些,还是自嘲多一些。 楚懿:“容今瑶,我从未想过和离一事,你也休想。” 容今瑶: “……我知道了。” 楚懿又冷声道:“那你为什么要装作倾慕我?” 容今瑶察觉到他语气的变化,却只是茫然地眨了眨眼,懵懂又乖巧地回答:“我本以为,有了赐婚后就不会和亲,谁知那日江天凌说,漠北若是强娶我,你会不会护着我都未可知。” “在马车上我还间接问过你,可是我实在猜不透你的心思,只好……”她轻轻呼了口气,伸出手攀上楚懿的脖颈。 她顺势借着他的力贴靠上去,双臂环抱着他,樱唇轻触他的耳畔,吐气如兰:“只好继续装作倾慕你,让你爱上我……” 容今瑶水鬓微湿,全然不知自己正踩在危险的边界线上。 楚懿面色一沉,将她轻轻扯开,盯着她的眼睛,淡淡开口:“如果说,若还有另一个人符合你挑选夫婿的标准,你是不是也会嫁给那个人?” 良久,容今瑶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楚懿脸上的表情彻底消失,心头涌起前所未有的烦躁,理智一寸寸崩塌。 就不该对她太过纵容。 若说醉酒诱问是恶念,可现在他却觉得是再好不过的法子。 他迫切想要弄清楚,眼前这个少女对自己到底有几分真心,几分盘算。 沉默片刻,楚懿把少女放在软毯上平躺,外衫、襦裙、小衣……凌乱地被抛至角落。她就只能乖乖任由他目光描摹。 他毫无预兆地欺身而下,手指捏着她的下巴,带着某种审视般的意味,慢条斯理地诱导:“不如,我们玩个游戏吧。” 楚懿唇角勾起一抹淡笑,似是戏谑,似是讥讽:“我问,你答,你若说了一个‘假’字,我便惩罚你一次,好不好?” 容今瑶抬眸,澄澈瞳孔中透着一丝懵懂,咬着下唇,轻声问道:“那我若是说了真呢?” “若是真,自是给你奖赏。”他摸着她的脸颊,温热的触感顺着肌肤蔓延,紧接着,抛出了第一个问题:“围猎之日为我夺旗,是真的喜欢,还是假的喜欢?” 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为他夺旗不过是愧疚于儿时那场无妄之灾。 容今瑶怔了怔,意识虽然混沌,可心底却有个声音不停告诉她,此刻撒谎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可当她对上楚懿探究的目光时,不知为何无法违背内心的真实想法,最终轻轻吐出一个字:“假……” 楚懿冷笑了一声,不及犹豫便狠狠吻了下去,将她的尾音悉数吞入口中。 唇的温度是炙热的,这一吻几乎让容今瑶喘不过气,他极为强势霸道,舌尖长驱直入,肆意掠夺着她口中每一丝气息。 一吻方歇,容今瑶面色酡红,气息还未喘匀,胸脯微微起伏着。 “第二个问题了,这回该是这里。” 楚懿的目光从她红肿的唇上移开,转而落在桃心馒头上,缓缓靠近,眯了眯眼:“之前说的那些情话,抱我,亲我,叫我子瞻哥哥,是真是假?” 容今瑶如芒在背,无法抵抗楚懿目光的逼视,战战兢兢地说了实话:“假。” 话音刚落,桃心馒头猝不及防被咬了一口。 容今瑶不禁轻呼了声。 本就酒意上涌,这一下更是让她泪腺失守,泪花不受控制地在眼眶中打转。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楚懿—— 他不再拥有游刃有余的沉静,而像是一头隐忍至极的困兽,耐着性子逼问她,一点一点拆解她的伪装,步步紧逼。 楚懿沿着她的脊骨继续向下,不顾她的战栗,再度问了接下来的问题:“唤我夫君,要与我同床共枕,要同我学武……” 他的声音极轻,却带着丝丝缕缕的危险,“合欢散,生死树,种种都是假的?” 他的问题太多了,几乎不给容今瑶任何喘息的机会。 “子瞻哥哥……”她尾音带着点泣意,纤细的手指勾住他的衣襟,轻轻拽了拽。仰头看着他,眼底泪光盈盈,含着一丝撒娇的软糯:“我们不玩这个游戏了,好不好?” 她在哀哀求他,试图以撒娇换来他的怜爱。 少女躺在柔软的锦缎间,每回应完一个问题,都要遭受“惩罚”,被他恶狠狠地啃上一口。 不过转瞬之间,白皙细腻的皮肤上已然布满了深浅不一的鲜红牙印。 楚懿慢慢品味她的这句“求饶”,眸色渐深,燃着幽微的火光。他默不作声地遍寻她所有的敏-感处,途径之地皆留下一个牙印,轻啮的痕迹格外刺眼。 他想用这些痕迹,叫她记牢了他。 容今瑶醉眼朦胧,只听少年一字一顿地附耳道:“先记住今日的感受,下次你清醒着,就该真真切切地疼上一回了。” 远处隐隐传来笙歌的曲调,与少女经久未停的抽噎,相互缠绕,不眠不休。 容今瑶心跳一滞,眨着醉眸,似嗔似怨:“……哪里疼?” 出于好奇,她这样问了。 少年眼神幽深,若即若离的笑意露出,薄唇轻勾:“自然是——” “这里。” 话音刚落,他继续埋首向下,动作没有丝毫迟滞,毫无犹疑地咬了上去,回应容今瑶的“好奇”。 霎时,湖心处如丝如缕的流水倾泻而下。 第56章 “是你的真心,还是你的…… 次日清晨, 旭光洒落进舱室,湖水的清润交融着微醺酒气,若有若无地在空中袅袅氤氲。 舱室内一片狼籍, 锦缎歪歪斜斜地搭在少女的玲珑娇躯上, 上面残存着她独有的温热余香, 襦裙则被随意地弃置在一旁。 无人注意的角落中,还有一方潮湿的手帕。 目光所及之处, 无一不在昭示着昨夜的荒唐和缱绻。 楚懿向来习惯早起,睁开眼时,容今瑶犹自酣眠未醒。 她窝在他怀里, 整个人软绵绵地缩成一团, 像是一只慵懒的小兔, 细白的指尖不安分地揪着他的衣襟。 雪肌莹润, 裸/露在外的部分比桃花还要妍丽,星星点点的齿痕淡了些。 他垂眸看向怀中的软玉温香,神色难辨,淡声唤了句:“容今瑶?” 容今瑶却未睁眼, 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昨夜的一切历历在目, 醉意朦胧的软语和那些“蓄谋已久”犹在耳畔,似余烬未熄的火,烙得他一夜烦闷。 就不应该让她毫无收敛地饮酒, 早早吃干抹净这只兔子才好。 楚懿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抬手将她鬓边凌乱的发丝缠至耳后。随后寻来画舫中备好的新襦裙,打算亲手给她换上。 “我帮你穿裙子,手臂抬一抬。” 他先拿起小衣,柔软的丝带交叠收紧,略一用力, 便贴合地包裹住她的身形。 少女在睡梦中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束缚,秀眉微微一蹙,从鼻腔中逸出一声轻哼。 这是嫌弃他的手法不够轻柔了。 “你还真是我祖宗。”楚懿微微一顿,低眸凝视她,轻嗤一声,“也不知道你梦里可有我半分影子。” 半梦半醒间,容今瑶轻轻扭动了一下身子,眉心蹙起,小手摸索着想将衣襟扯开,呢喃着说:“好热……” “热?”楚懿扣住她的衣襟,不容她再胡乱挣动,低声道:“忍着。” 一绕、一系,将襦裙逐一整理妥帖。最后一根系带收紧,他微微后仰,看着已然穿戴整齐的少女,这才松了口气。 这一番折腾结束,容今瑶除了在他扣紧衣襟时不满皱眉、嘴里嘀咕了一声之外,其余时候皆是安然沉睡。 楚懿将她打横抱起,走出画舫。 二人回到将军府时,天色尚早,院落内寂静无声,唯有洒扫的下人轻手轻脚地忙碌着。 竹帚拂过青石地面,发出窸窣的轻响。 莲葵正端着热水从廊下走过,见年轻人抱着少女踏进院门,微微一愣,连忙迎上前去,讶异地说: “公主和小将军不是宿在画舫上么,怎么这般早就回来了?”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61节 狐疑间,她的目光落在了容今瑶身上,鼻尖敏锐地捕捉到淡淡的酒香,心中顿时了然。 “公主又宿醉了?”莲葵神色有些无奈,“照以往的情形,定是要睡到日上三竿的。” 楚懿脚步未停,抱着容今瑶径直往内室走去,轻缓地将人放在榻上,替她掖好被角。 容今瑶舒服地翻了个身。 半晌,楚懿黑眸微敛,转过身看向莲葵,声音带着几分探究:“‘又’?她之前也这样?” 莲葵回忆着答道:“之前公主在东宫同太子殿下饮酒,醉过那么一次,也是这般昏睡,怎么唤都唤不醒。”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醒来后,前一夜的事情都会忘得干干净净。” 听到这话,楚懿指节微微一紧,眼底掠过晦暗不明的情绪,薄唇轻抿了下。 片刻后,他淡淡应了一声:“嗯,我知道了。” 安顿好容今瑶后,二人前后脚走出卧房。 莲葵跟在楚懿身后,刚跨过门槛,下意识朝四周望去,顿时愣了一下—— 这几日容今瑶和方云朗密谋着要给楚懿备下生辰宴,一众下人忙得热火朝天,连夜装点了整个院落,可惜未曾收拾妥当。 此时天光微亮,风过檐角,红绸歪歪斜斜地缠绕在廊柱上,地面还有未挂完的灯笼,歪七扭八地散在各个角落。 莲葵心头一紧,暗暗有些发虚,正想着如何解释,楚懿却似早已察觉。 没有皱眉,也没有询问,甚至连半分讶异的神色都没有。 他站在院中,淡淡地扫了一眼未了的布景,语气平静道:“她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你好生照料她,吩咐李伯熬一碗醒酒汤。” 莲葵心觉小将军今日的情绪不太对,迟疑了短短一瞬,忙不迭应道:“是。” 楚懿未再多言,收回目光,迈步向府外走去。 临到院门口,他步伐微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随口道:“我先回国公府一趟,一会儿回来。” …… 每年生辰,楚懿都要回国公府祠堂祭拜母亲,这已然成了他十年来雷打不动的习惯。 他知晓今日容今瑶为自己准备了惊喜,虽没什么心情去过这生辰宴,却也不忍心拂了他们的好意。 楚懿双手持香,缓缓弯腰,郑重地行了三拜之礼,笑着说:“母亲,孩儿下次再带她来见您吧。” 须臾之间,待香火燃尽,晨雾渐散,楚懿这才自祠堂中走出。 金芒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他肩头,却被他眉目间淡淡的疏离所隔绝,难以驱散他周身的冷清。 刚踏出国公府的朱漆大门,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那人置身于缥缈的光影里,神色晦暗朦胧,让人瞧不真切。 定睛细看,是陆玄枫。 “怎么还愁容满面的,情场失意了?”陆玄枫牵着马,瞧见楚懿出来,扬了扬下巴,说:“今天是你生辰,我就知道你会来这儿,正好要去赴你的生辰宴,一道走吧。” 楚懿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陆玄枫一番,似笑非笑道:“你的表情也像是遭了情伤。” 彼此对视,各自的表情皆有些不妙。 楚懿的神色虽如往常般漫不经心,但那双含笑的深情眼中,明显添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而陆玄枫向来冷峻,表情鲜少外露,一张脸常年紧绷着。细看才会发现,他下颌处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层胡茬。 楚懿利落地翻身上马,随口问道:“你怎么了?” 陆玄枫特意来国公府等他,定是有事要说,且还不是小事。 陆玄枫握着缰绳,神情里裹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喉结滚动了一下,艰涩开口:“孟芙要成婚了。” 楚懿闻言,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神色间闪过难以名状的复杂,怪异地重复了一遍:“……孟芙要成婚了?” 对于孟芙要成婚这件事,细细想来,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孟芙出身名门,才情出众,到了婚嫁的年纪,有合适的人家上门求娶,本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可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早就知道陆玄枫对孟芙有意,看向她的眼神,满是藏不住的温柔与关切,傻子都能瞧出那份心意。 只是他一直不明白,陆玄枫向来果敢,为何在面对孟芙时,始终没有表达过自己的喜欢,任由良机错失,直至听闻她要成婚。 楚懿眉头微蹙,“你爹是太傅,陆家和孟家门当户对,你又是禁军统领,为何不递帖子求亲?” 陆玄枫侧身,低垂着眼睑,沉默了片刻才答道:“因为她一定不会同意。” “你怎会知道她一定拒绝?” “孟芙曾经喜欢过你。” 楚懿:“……” 陆玄枫目光直直地看向他,“她性子极为内敛,细腻敏感。我和你有这层交情,她定会顾虑。所以我不能太冒进,怕吓到她。” 楚懿一时怔住。 他与孟芙不过是点头之交,虽在凌云堂为同窗,却也从未说过太多话,碰面时,仅是礼貌性地打个招呼。 他未尝关注过孟芙。 “抱歉。”楚懿侧首,语气里带着些许认真:“是我没察觉到,也没在意。” “你跟我道歉做什么?又不是你的错。千错万错,都是我太过犹豫,瞻前顾后错失了太多时机。”陆玄枫道,“你是我最好的兄弟,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许久,楚懿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陆玄枫像是下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突然扭头看向楚懿,神情认真:“楚懿,如果我说我要抢婚,你怎么看?” 微风轻柔拂过,撩动着楚懿的衣摆,肆意翻飞,二人骑马并行,唯有风声在耳边轻轻呼啸。 少年挑了挑眉,唇角勾起,笑道:“又争又抢,怪不得是我兄弟。” …… 相较于这边的失意,另一边的将军府,倒是格外热闹。 厅内的柱子上缠绕着鲜艳的红绸,绸带如火焰般沿着柱身蜿蜒而上,直到房梁处打了一个精致的结。院中摆放着各式寿桃、长寿面和贺礼,丫鬟仆从来回穿梭,忙得不可开交。 吵吵嚷嚷的声音中,忽然融进一声惊叹,来自廊下一隅。 “你要成婚了?” 廊下,容今瑶闲适地坐在长凳上,右手搭着凳面,听到孟芙说“我要成婚了”之后,蓦地抬起头,一双灵动的杏眼睁得浑圆,满是不可思议。 少女声音清脆,带着颤音,难掩惊惶,不敢置信地确认道:“你……竟然要成婚了吗?” 孟芙嘴边挂着一抹浅笑,温声道:“是啊,婚期已定,届时你可一定要来。” 她语气波澜不惊,像是在谈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容今瑶正欲再问。孟芙却巧妙地转移了话题,视线悠悠落在她颈间:“你今天脖子上怎么系了一条飘带?” 飘带很别致,是上乘的软缎。 容今瑶碰了碰自己颈侧的飘带,垂眸,声音低低的:“被狗咬了。” 她不敢细想自己醒来时的分毫,只觉头皮发麻。 正午时分,宿醉的后劲让她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额间突突地跳,浑身乏力,好似被抽去了筋骨。 脖颈泛着钝痛,腰也很酸。尤其是那处,异样感尤甚,像是被人榨干了。 她心生不妙,掀开被子一看,入目皆是鲜红牙印。 昨夜…… 她努力回想昨夜之事,依稀记得自己喝了很多酒,也记得有双温热的手掌沿着她的脊骨缓缓滑下,而后…… 都是断断续续的碎片记忆,拼不出完整的画面。 孟芙轻笑:“是么,你的意思是楚懿是狗?” 容今瑶眨了眨眼,长睫飞快扑闪着,于慌乱中轻咳了一声:“我……” 恰在此时,隐约听见那边有人喊“小将军”。 楚懿可算回来了! 话被打断,她循声望去,眼尖地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自院外缓步走向书房,腾地一下,从长凳上站起,对孟芙道:“等我一下!” 她要做第一个给楚懿生辰礼物的人。 后院,书房门扉半掩,缝隙间透出静谧,与外侧的热闹隔绝。 容今瑶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 楚懿正站在窗前,背对着她,暖阳倾洒,刚好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身形轮廓。 她轻轻抿唇,蹑手蹑脚地走上前一步,打算吓唬他,眸光灵动一闪,脆生生地喊道:“楚懿,生辰快乐!” 声音回荡在书房中。 本以为他会微微一怔,亦或是露出惊喜的表情,然而楚懿只是毫无波澜地道:“怎么?” 容今瑶愣了一瞬,总觉得他今日的态度不对劲。 不过她没让异样破坏好心情,轻快地笑着:“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给你备了生辰礼,你转过身呀。” 楚懿终于转过身,神色未变。 他看向她,目光不甚温和,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 容今瑶原本扬起的笑容微微一滞,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就在她想要打破这令人不适的沉默时,楚懿却先一步开口,嗓音不疾不徐,甚至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揣测。 “给我过生辰——是你的真心,还是你为了让我喜欢上你,而做出的盘算?” 第57章 “你顶着我了……”…… “给我过生辰——是你的真心, 还是你为了让我喜欢上你,而做出的盘算?” 秋日的阳光甚好,透窗而入, 将窗格映作道道流金, 宛转斜横于地面, 分隔开相视的一男一女。 容今瑶原是满心欢愉地将那份生辰礼攥在身后,只待寻个绝佳的时机骤然亮出。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62节 岂料楚懿这番冷言冷语砸下来, 那礼物登时成了烫手山芋,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只好又塞进袖里。 容今瑶站在原地, 不明所以地道:“自然是真心啊。” 少女神色茫然, 显然没能明白他的意思。 楚懿不紧不慢地说:“如今再没和亲威胁, 公主亦无了后顾之忧,往后大可不必做戏给我看。” 此话一出,容今瑶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几下。 “反正,我不过是你千挑万选用来利用的工具罢了。” 他字字清晰:“故作姿态的撩拨, 不管不顾地挑战我的底线, 装出来的柔情软意……” “容昭昭,你这是在玩弄我的感情。” 楚懿语气淡然地随口说着,可容今瑶偏生听出了几分轻嘲的意味。 她抬眸望向他, 仿佛有什么话堵在唇齿间,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挤出一句:“……你都知道了?” 楚懿嘴角轻轻扬起,像是在笑,可那抹笑意极淡,未及眼底便已消散, 反倒映出几分凉薄与疏离。 “多谢那壶酒。”他轻飘飘地答,“从<天赐良缘>开始,你盘算的桩桩件件,我都知道了。” 容今瑶蓦地一顿,袖中的生辰礼摇摇欲坠,几欲脱手而出,连同她的呼吸也随之轻轻发颤。 难怪大哥千叮咛万嘱咐,反复告诫她不要在楚懿面前沾酒;难怪她身上遍布斑驳如落梅的咬痕。 她隐隐猜到,自己在画舫上极有可能吐露了不少不该说的话,但具体的细节实在是记不起来。 大哥先前也未曾跟她说过,她醉酒后会失言又失忆啊! “我有点记不清了。”容今瑶眉眼间透着一丝犹疑,嗫嚅着试探道:“你能不能……给我透露一点点,我到底都说什么了?” “……” 楚懿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至极的话,低低地嗤笑了一声。 “透露一点?”他眸中讥诮,“你说得倒是轻巧。” 分明是她别有用心,如今反倒要他来回想这些。楚懿恨不得剖开眼前人的心,瞧一瞧那颗心究竟是何颜色。 “好,既然你想听,那我便同你说。” 忍无可忍之下,楚懿骤然欺身向前,单手扣住容今瑶的纤细腰肢,稍一使力,便将她整个人拦腰提起。 身子已然悬空,容今瑶惊呼还未出口,屁股便抵上了冰凉的窗沿,双手下意识掐住楚懿的肩膀,“别被外人看到啦!” 半开的雕花窗棂在她身后轻晃,秋风穿堂而过,卷起她散落的青丝,与帷幔纠缠在一处。 脊背紧紧抵着窗,寒意沁入肌肤。而身前却紧贴着一片滚烫,一冷一热的反差让容今瑶明眸窘迫,不由得挣扎了下。 他非要这种姿势说吗? 楚懿双臂一伸,将她困在了自己的领地之内,清隽的眉目近在咫尺,低声道:“你说,你和我成婚是蓄谋已久,只是为了躲避和亲。” 话音微顿,“还说,选我做夫婿是因为我不会强求你服侍,若是谈起和离也容易。” 他的视线缓缓游移,从她凌乱的发丝扫至莹白的肩颈,最后定格在刻意以飘带遮掩的地方。 那处藏着他的齿痕。 容今瑶睫羽轻颤,心脏如擂鼓般砰砰直跳。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划过混沌的脑海,刹那间,昨夜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一幕接一幕地浮现—— 酒香缠绵,她醉意朦胧地依偎在他怀里,坦白那些夙夜心事。恍惚间,有人与她玩真假游戏,紧接着一点点炙热的啃噬落在她身上,如星火燎原。 待到神智稍清,那人的轮廓渐渐明晰,是楚懿。 昨晚的记忆与眼前少年的面容重叠交织,容今瑶缩了缩肩膀,觉得浑身都痒了起来,只听他继续道:“你还说……” 年轻人的指腹摩挲过她颈侧的肌肤,薄茧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容今瑶屏息,急急掩上他的唇,“别说了!” 楚懿依言沉默。 她想起来了。 昨夜的一字一句分毫毕现。 事到如今,所有的隐瞒都没了意义,既然都已经被楚懿知晓,那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 秋日的风裹挟着凉意拂过,卷起她鬓边几缕散乱的发丝,或许是因为这风,又或许是因为心绪难平,容今瑶微微瑟缩了一下,“我承认。” 她垂下眼帘,掩去了眸中复杂的神色,半晌,终是轻声开口,几不可闻:“昨夜的话……我都承认。” 楚懿不动声色地凝着她,像是在等她继续往下说。 “有心接近你谋求赐婚,想让你喜欢上我,我不否认。”容今瑶坦然道,声音不自觉地轻了几分,“年初,我曾在父皇寝殿外听到了和亲的消息。我还听到,皇姐跟父皇说,要将我送去和亲。” “我已经被亲生母亲抛弃过一次了,不想再因为一句话被抛弃第二次,所以想谋求赐婚,保住自己。” “楚懿,我是不是很自私?”她轻轻地问。 楚懿未开口,只是静静凝视着她,沉默在这方寸之间蔓延,连时间都变得绵长起来。 容今瑶抬眸,默默望进他的眼底。 就在她心口发涩,几乎要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时,楚懿忽然开口:“你不自私。” 容今瑶一愣。 “保住自己,没有错。”他说,“你做的很好。” 少年的眸光璀璨明亮,秋阳细碎的光影在他脸上跳跃,格外好看。仿若微光浮动的星河,耀目得让人移不开眼。 容今瑶失神片刻,心一横,索性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定定看着楚懿:“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及过这些,包括大哥。如今我已坦白,你信或是不信,我都能接受。” “不过,”她一字一顿,说得很坚定,“若你想和离,那是不可能的。” 楚懿闻言,终于有了一些许反应。 他松开桎梏她的力道,直起身,眉峰轻扬,语气带着几分玩味的漫不经心:“嗯?我何时说要同你和离了?” 他的神色不似方才那般冷淡,嘴角甚至勾起了淡淡的弧度,目光中透着一丝揶揄,轻笑道:“你倒是会歪曲我的心思。” 容今瑶怔了怔,小声道:“你的表情说的。” 她一直以为楚懿厌恶欺骗,若是知道自己当初心有算计,定然不会轻易作罢。可眼下,他的语气和态度平静得过分,还带着几分调侃。 容今瑶看着他唇边若有若无的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眸光微动:“你没生气?” 楚懿微微一笑:“只准你演,不准我演了?” 今日步步紧逼,不过是在等她主动摊牌。 他不想让她把这些事憋闷在心里,成为横亘在二人之间的屏障。他想要她毫无保留地坦诚。 昨晚的一问一答,还有方才她的坦白……他早已将她的话套了个干干净净,点滴不剩。 容今瑶恍然大悟,“你在试探我。” 楚懿不置可否。 这一切尽在楚懿掌握之中。出乎意料的是,她这次并没有因为被试探而生出懊恼,反而心头一松。 不过…… 她伸手勾住楚懿的袖口,目光澄澈又认真:“不过有一点必须要说,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并不全是出于盘算,也是有挺多真心的。” 她一开始确实盘算居多,不管是甜言蜜语也好,还是身体上的撩拨也罢,总之都是假装倾慕。 可不知从何时起,那些刻接触已不再是故意而为,而是情绪的自然流露。 她不会对旁的男子如此,撒娇、试探、嗔怒,抑或是与他针锋相对时隐秘的期待,一切的一切,唯独楚懿是例外。 楚懿垂眸,未置一词,漆黑的瞳仁里映着她的面容,弯了弯唇:“这样啊,那你怎么证明你的真心?” 容今瑶想了想,忽而眼神一亮,伸出三根手指,语气坚定:“给我三次证明的机会,如果哄得你满意的话,就不能再生气啦!” 楚懿弹了弹她的三根手指,笑意明朗,“看你表现。” 容今瑶开心地晃了晃脚,“今日是你的生辰,我要做第一个送你生辰礼的人。” 她自袖中摸出一样东西,藏在掌心,笑吟吟地道:“你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生辰礼?” 楚懿眸色微敛,看着她刻意卖关子的模样,道了一句“猜不到”。 “猜不到吧?”容今瑶轻笑着攥紧手心,“我可是想了许久,才决定送这个给你的。” 话音刚落,她忽然松开手—— “当当!” 伴随着一声轻响,一枚温润剔透的吊坠自她指尖滑落,稳稳地落在楚懿眼前。 是双鱼佩。 佩身雕刻着缠绕的蛟龙,鳞片细腻,雕工精致,尾部微微卷曲,似要腾空而起。 楚懿眸色微动,视线从少女笑盈盈的脸转而聚焦在那枚吊坠上,“玉佩?” 容今瑶眨了眨眼,轻声道:“这枚双鱼佩,是我特意选的,只此一枚。佩身雕了蛟龙,寓意着——‘我觉君非池中物,咫尺蛟龙翻云雨’。” 这句祝福,她曾在楚懿随军出征前夕说过。 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 容今瑶轻轻推了推那枚吊坠,眉眼弯弯:“楚懿,生辰快乐!” 我觉君非池中物,咫尺蛟龙翻云雨。 楚懿垂眸看着她,沉默了须臾,伸手将那枚双鱼佩紧紧攥进掌心,眸光晦暗,手已不受控制地抬起,想按住她的后颈吻下去—— 气氛愈发旖旎之时,容今瑶顺势弯腰凑近,却忽然黛眉一蹙,扭了扭腰,伸手推他,耳根泛红: “楚懿,你顶着我了……” 第58章 嗯,小祖宗——抱紧了。…… 楚懿闻言, 身形瞬间一滞,眉心蹙了蹙,目光顺势下移。 他极轻地笑了笑。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63节 少女此刻坐在狭窄的窗沿上, 明黄色轻纱裙似流霞绚烂, 裙摆不经意被蹭得撩起, 布料在膝头堆叠出来几道细密的褶皱,裙摆之下, 一截莹白的小腿若隐若现。 容今瑶背靠着窗,进退两难,无奈之下往前倾身, 忍不住用绣履的鞋尖不轻不重地踢了楚懿一下。 她轻咳一声:“楚懿。” 楚懿顺势扣住她的脚-踝, 指腹轻轻一压, 挑了挑眉, 笑着说:“这么敏感?” 昨晚在画舫,他几乎已经摸清了她的死穴。 容今瑶瞧见他意味不明的笑,顿时警铃大作。 颈处的齿痕在他的目光撩拨之下泛起痒意,她耳根发烫, 抿了抿唇, 羞恼地警告道:“青天白日的,小将军还是忍一忍罢。” 今日在将军府筹办了生辰宴,白羽营的将领们难得休整一天, 不必去营里面操练,纷纷聚在一起谈笑喧哗。 前院的欢声笑语隐约传来,这般热闹之下,更衬得此处格外僻静,只能听见彼此呼吸交错,暧昧得令人心跳加快。 虽然静, 但是也防不住有人会不经意前来。 楚懿声音懒散:“我在自己家,自己书房,怎么从你口中说出来,倒像是在偷情?” “什么偷情啊……”容今瑶眸光微动,催促道,“快点让一让,我先下去,坐在这里不舒服。” 轻飘飘的尾音落在耳畔,楚懿神色晦暗不明:“……行吧。” 他慢悠悠地往后退了一步,抬手替她捋好凌乱的裙裾,似是不甘心,旋即双指掐了掐她的腮肉。 “今日比较特殊,”楚懿道,“这笔账先欠着,下一次,我定不会让开。” 容今瑶摸着脸颊,小声道:“知道了知道了。” 楚懿本就无意在此刻放纵,奈何情难自禁。 往昔也有人送过他生辰礼,甚至有心为他操办生辰宴,可那些礼节性的祝贺于他而言不过是虚礼,从未掀起过半分波澜,终是原封不动地奉还。 容今瑶所赠,无论何物,他皆会珍之重之。 然而当双鱼吊坠自她掌心中滑落,坠于他眼前,那句“我觉君非池中物,咫尺蛟龙翻云雨”从她唇间溢出时—— 他心口猛然一震,跳动的频率已然脱离了他的掌控。 是以,身体的反应最为真实,他自认并非重-欲之人,却独独对她情难自持。 他心想,还是尽早回白羽营操练吧,免得自己色令智昏。 见楚懿唇线紧绷,一副不动声色的隐忍模样,容今瑶眸中闪过促狭,不知为何又忽然笑了,轻快道:“你还真是嘴硬!” 她勾起唇,趁着他出神的间隙,从窗沿下跳下来,落地时足尖轻点地面,几乎是毫无犹豫地往前一扑。 纤细的手臂圈住了楚懿的脖颈,容今瑶轻盈地跃入他怀中,双腿顺势一勾,稳稳缠住了他的腰。 动作一气呵成,根本来不及反应。 楚懿眼神一凝,反应极快地伸手托住了她,掌心的触感让他眸色更深,失笑道:“不是说忍一忍吗?” 容今瑶伏在他肩上,凑近几分,“我让你忍,可是没说自己也忍呀。” 楚懿幽幽道:“青天白日,我劝公主还是忍一忍吧。” 她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双腿一收,明目张胆的撒娇:“现在这样舒服多了。” “容昭昭,你很会得寸进尺。” “可我看你分明很开心啊,”容今瑶满脸理所当然,“你可要抱紧我。” 半晌,楚懿无奈地叹了口气,手臂却收得更紧了一些,凝视着她的眼睛,“嗯,小祖宗——抱紧了。” 容今瑶看着他,点了点自己的唇,“我今日的唇脂是朱红色,可是我不喜欢这个颜色,我喜欢檀色。” 楚懿倒是觉得这艳丽的颜色极衬她,丹唇皓齿,明眸善睐。尤其身着这袭明黄色罗裙,从乖巧的小兔子幻化成了魅惑众生的狐妖。 “这个颜色也很好看。”他顿了顿,道:“喜欢什么颜色,都写下来,我给你买。” “但我现在就想要檀色。”她不依不饶。 “那我现在去给你买。” 容今瑶嘴角扬起:“不用,我有一个办法可以换成檀色。” 楚懿目光沉了沉,“什么办法?” 二人对视片刻,窗外的秋风恰好拂过,卷起地面的落叶,余晖将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下一息,少女柔软的唇瓣已轻轻覆上了年轻人的薄唇,蜻蜓点水般碾过,有意无意地蹭了几下。 明目张胆,肆无忌惮。 她的气息清甜如蜜,习惯性地闭上了眼睛去感受,睫毛微微颤动,“这样就变成檀色了……” 楚懿眉峰微挑,眸底暗色翻涌,却没有立即反客为主,任由她挑衅般的轻蹭,指腹缓缓收紧,扣稳她的腰部。 他低声问:“比檀色更浅的颜色是什么?” “浅……浅绛色……”她气息凌乱,短短三个字随着紊乱的呼吸断断续续吐出。 说话的声音被唇齿间细微水渍声与微弱的喘息声裹住。 楚懿也喘了下,“那我喜欢浅绛色。” 容今瑶唇上明艳的朱红色,在一次次炽热的交吻中悄然晕染、渐变,化作成温婉的檀色。而淡去的色泽,则是转移到了楚懿的唇上,像是为他也涂上一层唇脂。 她眉眼弯了弯:“好,那今天就换浅绛色吧。” 就这样一会儿往前走两步,一会儿又后退几步,晕晕乎乎地在书房打转,唇齿始终未曾分开。时而擦身过书架,时而靠近窗棂,书房里的桌椅摆设均已涉足。 良久,漫长的一吻终于结束,檀色毫无疑问变成了浅绛色。 容今瑶累得双颊泛红,“这个吻,算不算哄得你满意了?” 她指的是“证明真心”的三次机会。 楚懿笑了笑:“你还真是会讨价还价。” 容今瑶瞧出他默许的意思,不禁轻轻哼了一声,手臂一勾,整个人往他怀里缩了缩。 …… 至了晚上,红灯高悬如星,烛火摇曳似霞。 将军府院子里摆了两排长案,案上满是佳肴美馔。杯盏、银筷玉碗错落有致,其中斟满了琼浆,色如琥珀。 今晚前来庆生的人,除了白羽军精锐,便是平时相交甚多的朋友。在场之人都了解楚懿的性子,并不会过多拘泥于礼节。 席间觥筹交错,气氛自在惬意,不知不觉间酒过三巡。 一群高大男子面上已然泛起醺醺醉意,簇拥着一个身穿华丽锦袍的男孩,围成一圈,正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只听争论声愈来愈浓。 “小少爷,瞧瞧这个,玉兔!如何?” 一位将领捧着精美的玉兔雕件,通体雪白,似凝霜而成,兔眼处两颗黑宝石,“看到了没,这兔子的眼睛,又黑又亮的!寓意吉祥啊!” 方云朗小大人般摇了摇头,认真评价道:“子瞻哥是个高大威猛的男子汉哪!送兔子,这也太……太可爱了吧……不符合他的气质,不如送给我吧,我喜欢!” 话音刚落,另一位将领火急火燎地将站在方云朗面前的人一把挤开,道:“小少爷,看看我的,这个肯定行!百年老松为材的弓弩,雕工细致,再瞅瞅这绷弦,又细又韧,跟丝线似的!” 方云朗有些后怕地连连后退:“老土!” 凌云堂武考之前,他连弓都拉不开,被陆玄枫压着苦练了一个月。 练到最后,手臂酸得抬不起来,一只弓箭能射出去五步已经是极限了,至今心有余悸。 “你们白羽营的怎么总是离不开剑啊枪啊的,一点都不文雅。”方云朗煞有介事地道,“俗话说得好,君子动口,不动手嘛!” 众人听罢,掀起一阵哄笑。 方云朗鬼鬼祟祟地压低音量,悄声嘀咕:“子瞻哥挑剔得很。” “不过要我说,你们谁送的生辰礼,都不如小六姐。只有小六姐送的才能讨子瞻哥欢心……” 庭院另一侧,灯火荧荧闪烁,悠悠晕开的光线将喧闹不远处的两道身影,细细勾勒出来。 楚懿和陆玄枫并肩立于回廊之下,吹着微凉的晚风,影子被拉得修长。 陆玄枫身姿挺拔,玄色锦袍冷硬俊朗,楚懿则斜倚在廊柱旁,姿态慵懒,唇角还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长桌处,那里,两个女孩正交谈甚欢。 陆玄枫手持酒杯,眼角余光轻瞥向楚懿,意味深长道:“白日里还一副情场失意的模样,怎么现在笑得这么诡异,和好了?” 楚懿闻言,手腕轻旋,掌心翻开,雕工精致的双鱼吊坠静静地躺在手掌之中。 他挑了挑眉,唇角弯起,漫不经心地轻轻一笑:“啊,你怎么知道她送我双鱼吊坠了?” 说话间,还将那吊坠随意地在指尖转了转,神色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陆玄枫:“……” 他忍住想要打人的冲动,嘴角抽了抽,嘲讽道:“真是孔雀开屏。” 楚懿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陆玄枫道:“吃过长寿面了吗?没吃的话,我吩咐后厨现在给你做一份。” 楚懿随口回道:“不必了,长寿面也没什么特别的。” 然而话音刚落,不远处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带着自然而然的亲昵,似与他心有灵犀—— “楚懿,过来吃长寿面啦!” 长桌旁的少女回过头,微微扬起下颌,目光穿过人群,寻向楚懿所在之处,眉梢含笑地冲他招了招手。 此时孟芙已不见踪影,只余她一人,灯光下的姿容格外清丽动人。 楚懿侧过头,“我先不打扰你伤春悲秋了,今日是我生辰,我得去吃长寿面。” “……呵呵,慢走不送。” 楚懿宽慰似的拍了拍陆玄枫的肩膀,勾唇笑了,而后悠然迈步,朝容今瑶走去。 长桌旁,少女端坐于灯影下,柔和的光晕染着她的眉眼。 见楚懿走近,容今瑶执筷挑起一根细长的面条,轻轻吹了吹,抬眸看向他:“这是长寿面,吃的时候可不能弄断。” 楚懿支着下巴,微微歪了下头,缓缓道:“你亲手做的?”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64节 容今瑶颇为自豪地点点头,又扬了扬手中的筷子,示意他接过:“你接着呀……” 话还没说完,便见楚懿突然俯身,直接将面条含进了口中。 容今瑶愣了一下,“你这么吃很容易断的。” 楚懿从容地咀嚼着,丝毫不在意,直接咬断了它,浅笑在唇边漾开,语气暧昧缱绻:“断了也无妨,你喂的好像更好吃一些。” “这是我十年以来,吃的第一口长寿面。” …… 这场生辰宴散得极晚,容今瑶回到房中时已是困倦至极,直接倒在榻上昏昏欲睡。 被褥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她睡得极其不安分,时而微蹙眉心,时而轻哼一声。意识朦胧间,感知到有人坐在旁边。 冰凉的指尖拂去她颈侧细碎的发丝,容今瑶下意识往暖处钻了钻,撞入了一个怀抱,低声喃喃:“楚懿……” 楚懿眉宇间浮起淡淡的笑意,“叫我做什么?” 容今瑶依然闭着眼,“我困了……帮我换衣服。” 楚懿眉梢微挑,目光注视着她松散的衣襟,眸色顿时深了几分,他撑在她两侧,将她半困于怀中,“自己不会换?” 容今瑶皱着眉头,胡乱扯了扯衣带,动作带着几分不耐,却半天没解开,反而缠得更紧了一些。 楚懿看着她略带委屈的样子,笑意愈深,修长的指节帮她解开歪歪扭扭的衣衫,却在指腹擦过颈侧时,突然顿住。 他顺势低头,在她颈边浅浅一吻,“帮公主换衣服,我可有奖赏?” 容今瑶浑身一颤,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还带着迷蒙未散的水光,“……你想要什么?” 楚懿睨着她,低低一笑,指尖勾起她的下颌,唇贴着唇,声音低哑而克制,只说了一个字—— “你。” 第59章 哪个男人不喜欢被哄呢?…… 生辰夜的喧嚣散去, 翌日午时,日头煌煌地透过窗棂洒入,暖融融的光线在锦被上游移, 照得一室温暖。 容今瑶睡到日上三竿才睁眼, 怔怔地望着帐顶片刻, 直到视线清明了些,懒懒地翻了个身, 手指下意识往旁边探去—— 空的。 她摸了摸被角,余温早已散尽。显然,身旁的人离开了许久。 屋内寂静, 未几, 门扉被轻轻叩响, 莲葵端着铜盆进来, 见她这副惫懒的模样,不由轻笑:“公主可是累着了?” 容今瑶眉眼仍带着未睡醒的慵懒惺忪,揉了揉额角,略带鼻音地说:“好久没睡得这么晚了。” 昨夜府中众人玩闹不休, 兴致高涨, 直至月影西斜才渐露疲态。她勉强撑到宴席尾声,已是倦意沉沉,回房后便倒头睡下, 连外衣都未来得及褪去。 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甚至觉得浑身乏力。 恍惚间忆起,是楚懿为自己换上了寝衣,又把她的敏-感-死-穴亲了个遍,无论怎么告饶,他都置之不理。 他向来精力充沛, 不管前一晚熬到多晚,次日都能早早起身,且总是精神抖擞,好似有用不完的活力。 容今瑶轻轻叹道:“我也得好好调养身体,积蓄精力了。” 莲葵将铜盆搁在架上,拧了帕子过来,细细替她净面,口中说道:“公主不妨和小将军学学,看看他是怎么积蓄精力的。” 容今瑶耳根一红。 才只是浅尝辄止,他便已这般热烈,若真的得偿所愿,岂不是要榨干她? 不能想不能想。 温热的水汽扑在脸上,驱散些许倦意,容今瑶舒服地眯起双眸,随口问了句:“对了,楚懿呢?” 莲葵回道:“小将军一早就出府了,说是去找陆统领,有要事相商。” 容今瑶倏地清醒了几分:“能有什么要事?” “具体是何事,奴婢也不知。” 从栖坞山回来后,白羽营的将士们获准休整一个月,如今时间才过去一半,照理说还没到操练的时候。 不知为何,她隐隐觉得此事和孟芙有关。 毕竟昨晚陆玄枫的表情实在是不太妙。 “好吧,”少女掩唇打了个哈欠,并未深思,今日还有更要紧的事去做,边换衣裳边道:“稍后备下马车,我要去‘绾春思’一趟。” 昨夜孟芙与她谈及,上京城中有一家极富盛名的绣房,名为“绾春思”。 “世人皆言,一缕青丝系君腕,这青丝所绾成的手绳,与寻常金玉配饰大不相同。”孟芙娓娓说道,“许多女子皆会亲手编织青丝手绳,赠与自己倾心之人。” 容今瑶垂眸凝思,随后点点头,轻声道:“听起来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孟芙顿了顿,疑惑道:“什么选择?” 容今瑶飞快地收敛神色,正色道:“没事没事!我就随便问问。” 孟芙一眼便洞悉她的小心思,笑意微深,接着说道:“不过这手绳却也并非全然吉兆。相传若是青丝被人烧毁,或是有意丢弃,青丝的主人便会灾病不断,梦魇缠身。” “而若是男子辜负了女子的心意,便会万劫不复,难逃劫运。” 还怪玄乎的。 容今瑶听得眉心轻跳,半信半疑道:“真的假的?” “真假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赠予此物,便是将一生的羁绊交到了对方手中。”孟芙点了点容今瑶的鼻尖,笑着打趣她:“小六,你若当真要编织,送出之前,可要慎重思量。” 默了默,容今瑶微微一笑:“我已经想好了。” 她心里清楚得很,楚懿并不会真的要求她去证明真心,去表现什么。 但哪个男人不喜欢被偏爱,不喜欢被哄呢? 她想对他好些、再好些,这份心意并非出于亏欠,而是因为情愿。 上京城北小街深处,隐匿着一条静谧的后巷。 不多时,一辆马车稳稳地停在了后巷巷口,细微的磨地声惊起栖息在枝头的雀鸟。 莲葵掀起车帘,扶着容今瑶下车,待她站定后,道:“公主,绾春思到了。” 匾额上的“绾春思”三字笔触娟秀,檐下悬着一串素色珠帘。 容今瑶仰起头凝视着门面,珠帘轻晃间,把发丝拢至耳后,“进去吧。” 店内陈设雅致,墙上悬挂着各式手绳。柜台后方,绣娘正低头穿针引线,指尖翻飞间,一条丝绳悄然成型。 听见脚步声,绣娘停下手中动作,目光温和地落在两个姑娘身上,笑道:“可是要定制手绳?” 莲葵让步:“是我家小姐。” 容今瑶的视线顺着绣娘的方向,落在柜台旁摆放的几卷丝线之上,眸光一动:“这里可有青丝手绳?” 绣娘眼底掠过一抹了然,“姑娘有所不知,若要编织青丝手绳,需得本人发丝相绾,亲手相赠,方能长长久久。” 说罢,她将眼前的针线盒推至容今瑶面前,笑容可掬地问道:“您是打算亲手编织一条送给意中人吗?” 编织手绳看似简单,可她从未做过,容今瑶迟疑了下:“其实我不大擅长女红。” “莫要担心,手绳本就不难,只要您有足够的耐心便可。”绣娘一边说着,一边取过一卷浅黛色丝线递给她,补充道,“若姑娘不介意,我可在旁指点一二。” 容今瑶:“那多谢了。” 编织之前,她剪下一缕发丝,与丝线并在一起。 少女屏息凝神,按照绣娘所言,将青丝与丝线并拢,指尖穿梭其间,绳结一点点成型。 指腹微微用力,试图将第一道结扣紧,不过力道掌握得不算太好,编出来的结有些歪斜。 她蹙了蹙眉,果断拆开重新来过,莲葵在一旁想要帮忙,却又不知从何下手。 “姑娘,编织时无需太过用力,轻轻拢住即可。”绣娘见状,温声提醒道。 不同于锦缎金玉,这样的手绳最考究的是心意,一丝一缕都需精心打结,不能散乱。 当手中最后一个结打完,容今瑶轻轻一扯,确认结扣紧实,不易散开之后,眉眼间这才浮现出浅笑:“编好啦。” 绣娘道:“姑娘可还满意?” 容今瑶垂眸看去,掌心那条青丝手绳纤细柔韧,结扣紧实,丝线与发丝交错缠绕,若是不仔细看,几乎分辨不出其中掺着的一缕青丝。 她嘴角上扬,由衷道:“正合适。” 出了绾春思绣房,微凉的秋风迎面吹来。 莲葵跟在一旁,问道:“公主现在可要回府?” 容今瑶扯了扯衣襟,看向莲葵,语气轻快地道:“先不回府。” 莲葵稍作停顿。 容今瑶伸手揉了揉因寒气入骨而有些酸涩的臂膀,解释道:“最近气候冷了,昨日我和孟芙约好去泡温泉池。” 莲葵恍然,随即轻点头,“温泉池能舒缓筋骨,正好解乏!” 嘴上如此说,容今瑶心中却不由得沉思。 泡温泉恐怕不只是因为气温骤降这么简单。 孟芙虽坦言婚期已定,看似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推进,可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孟芙眼底藏着蠢蠢欲动的反抗之意。 或许,孟芙正是想借着这次相聚,寻一个挣脱束缚的出路。 …… 禁军营内区,气氛略显凝重。 楚懿斜倚在椅背上,目光淡淡扫向对面站立的人,缓缓开口:“所以,你打算怎么抢?” 陆玄枫负手立于一旁,神情冷峻坚决,显然已在脑海中反复斟酌多次,只是结果不尽人意:“还没想好。” “可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孟芙被卫之庭娶走。” 楚懿嗤笑了一声,懒洋洋地道:“抢婚倒是不难,问题是,孟芙愿不愿意跟你走。” 陆玄枫定定地盯着桌上的茶盏,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半晌,才沉声道:“过不了多久她便要成婚,若我再不有所动作,只怕真没机会了。”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65节 楚懿轻描淡写地说:“卫家一向行事低调,娶孟芙的那个卫之庭,虽然病弱,但好歹是卫尚书的嫡子。孟皇后与卫家关系匪浅,你觉得这门亲事,凭你一己之力,能抢得走?” 陆玄枫:“若卫之庭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倒也罢了,可据我所查,他并不如外界所说的那般‘柔弱不能自理’。他早与寄养在家中的表妹情投意合,卫家容不得此事,便硬生生地将那表妹送走了。” 楚懿闻言,目光微微一凝,忽然笑了笑。 他随手拿起桌上的折子翻阅,漫不经心道:“你想怎么做?” 陆玄枫沉声道:“成亲当天,我带人直接去劫花轿。” 楚懿缓缓抬眸,视线落在他身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好兄弟这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顿了一瞬,嗤道:“你可想好了,若孟芙不愿意跟你走,届时,你是打算把她直接扛走,还是等着被孟家一刀砍了?” 陆玄枫额角微微跳动,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好兄弟,事实罢了。” 楚懿将折子随手放下,轻轻一叹,语气慵懒又随意:“你若真要抢,最起码也得让孟芙自己愿意。不过在我看来,说不定,那卫之庭也会选择悔婚……” 话未说完,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分析。 “小将军。”青云推门进来,眉宇间带着一丝犹豫,先是看了陆玄枫一眼,而后凑近楚懿,低声禀报:“属下刚收到消息……” 楚懿掀起眼皮:“何事?” 青云踌躇了一下,绞尽脑汁地斟酌着措辞,最终一咬牙,说道:“属下刚刚得到消息,六公主与孟姑娘去泡温泉了!” “泡温泉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楚懿微微拧眉,顺手端起茶盏,“跟在我身边这么久,这种小事,以后就不用汇报了。” 青云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这汤池不一般呐。属下听说,那汤池中会有貌美的小郎君服侍……那些人专门勾-引女客,若哄得女客欢喜了,便会哀求着买他们回去做贴身侍从。” 此话一出,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楚懿这口茶终究是没喝进去。 陆玄枫冷飕飕地补了一刀:“……你还是先抢你自己的人吧,莫要担心我了。” 半晌,楚懿站起身,低低地笑了一声,嗓音沉而冷:“很好。” 她就是这么“哄”他的。 第60章 这次,我来悉心给你按摩…… 汤池内, 暖煦的池水轻柔地浸润着肌-肤。 氤氲缭绕间,水波微漾,倒映出两道纤长绰约的影子。 容今瑶倚在池畔, 浴裳被池水浸得洇湿, 恰到好处地贴合, 并无艳-俗之感,隐隐勾勒出玲珑浮凸的轮廓, 朦胧迷人。 乌发松松地束在脑后,仅以一根素白发带系住,几缕碎发不安分地垂落颈侧, 发梢沾着些水珠。 她指尖轻拨浮在水面上的花瓣, 悠悠打着旋儿, 余光中, 能察觉到身旁女子神色游离,心不在焉。 “这地方还真不错。”她故作无意地开口。 容今瑶舒展了眉心,侧过头,声音轻缓地道:“你觉得呢?” 孟芙眼神怔忡, 沉默许久才恍然回过神, 意识到容今瑶在同她说话,先是愣了愣,旋即笑着点头:“这处是谢之莜介绍的。她讲这里有许多女客慕名前来, 堪称‘极乐’之地,还叫我婚前务必来一次。” “秋日时节泡一泡汤泉,的确很舒服。”容今瑶说。 只是这所谓的“极乐之地”,听着总觉得莫名怪异。 “你的婚事……”话至嘴边,容今瑶顿了顿,还是开口问道, “孟芙,你是真的想与卫之庭成婚吗?” 孟芙眼底掠过一抹晦涩难明的情绪,垂下眼帘,指尖在水中轻轻划过,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容今瑶眸光微动,“你和我说婚期已定的时候,表面上不以为意,可若是真的毫不在意,又怎会下意识转移话题?” 孟芙抿了抿唇,沉默片刻后,说道:“这门亲事,是祖父和皇后娘娘一同商议后,才与卫家定下的,我理应接受。可是……” 她抬眸,诚实地袒露出内心想法,“我似乎并不开心。” 在云林寺求签时,陆玄枫曾言,若心中存有一丝动摇,至少该问问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自小被寄予厚望,循规蹈矩,成为众人口中满腹诗书、端庄温婉的上京才女。可当这些称赞变成了牢不可破的枷锁,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路早已由旁人安排好,甚至无从反抗。 孟芙忽而轻笑了声,声音轻得像是漂浮在空中的水汽,转瞬便被吞没: “其实有时候,我也挺羡慕你的。” 容今瑶正低眉拨弄着池中涟漪,闻言怔了怔:“羡慕我?” 孟芙:“你无论做什么,说什么,扮作何种模样,大多数时候都是依着自己的本心行事。你想如此,便如此。” “相比之下,我才是一个真正活在条条框框里走不出来的人。” 容今瑶静默听着,良久,缓缓道:“其实你也可以。” 孟芙轻阖双眸,借此理清混乱思绪,须臾,徐徐吐出一口气:“是啊,我又何尝不可以。未来夫君心有所属,我即便嫁入卫家,也终是难以长久。” 容今瑶眉心微蹙,“心有所属?” 孟芙轻轻颔首,神色复杂:“卫之庭与寄养在卫家的表妹情深意笃,只是卫家与孟家联姻最为适宜,所以……祖父才做下了这样的决定。” 容今瑶陷入沉思。 她与卫之庭仅有数面之缘,且皆是在宫中偶然遇见。 卫之庭是卫家的嫡系血脉,自幼体弱,时常缠绵病榻,几年前甚至有流言传出,称他“弱不禁风,恐难久矣” 。众多权贵之家听闻此讯,纷纷打消了与卫家联姻的念头。 孟芙接着说道:“寄养在卫家的表妹,本是为冲喜而来,可谁能料到,卫之庭的身子竟逐渐好转起来,而卫家却立刻将那表妹送了出去。 ” 容今瑶蓦然明白了什么:“原来是这样。” 卫家当初让表妹前来冲喜,不过是为了延续卫之庭的性命。原以为他命不久矣,便匆忙为其定下一门亲事,以求吉利。可如今人已康复,那“冲喜之人”便再无用处,甚至成了卫家不愿提及的存在。 众人未曾料到,卫之庭竟然对那表妹动了真情。 思索片刻,容今瑶灵光一闪,忽然拊掌道:“卫之庭既然对表妹有情,你可曾想过,从他那里入手,拦下这桩婚事?” “从卫之庭入手?” “若卫之庭真心系表妹,又怎会甘愿心上人被强行送走,只怕早已反抗。若想阻止这门婚事,最妥帖的法子便是让卫之庭也萌生悔婚之意。 ” 孟芙蹙眉,忧虑道:“可若他不愿呢?” 容今瑶慢条斯理地拢起袖口,嘴角噙着笑意,眸色却幽深莫测:“那就看他对表妹,究竟有几分真心了。” 水雾缭绕中,少女倚于池畔,青丝如瀑,眉若远山含黛,肤如凝脂映月,那双杏眸亮清而亮,宛若画中仙姝。 孟芙听得一怔,凝眸注视容今瑶,恍惚间,竟觉得她此刻的神态与楚懿不谋而合。 难怪凌云堂学子无数,唯独这二人互不对付。 原来,他们骨子里便是相像的。 …… 泡完温泉后,容今瑶与孟芙换上了干净的衣衫,鬓发半干,肌肤仍沾着湿润的水汽。 二人刚走出汤池,便被侍女引入一处幽静的廊院。 此处显然是专供贵客休憩的地方,檀香萦绕,屏风半掩,廊下悬挂着暖色纱灯。 侍女袅袅婷婷地含笑行礼,道:“泡汤后可做个全身舒缓的按摩,已为二位备好了单独的雅间,请随奴婢来。” 孟芙略显犹豫:“单独……” 容今瑶却神色自若,悠然环视四周,对孟芙道:“泡完温泉后按一按筋骨,倒是再好不过,谢之莜果然所言非虚。” 二人各入一间,被分别引入雅室。 容今瑶踏入屋中,眸光轻扫,“还不错。” 雅间内暗香浮动,矮塌置于中央,上铺绣纹繁复的软垫,榻旁设一小几。 她刚坐下,身后屏风却忽然传来一声轻响,一道身影自屏风后徐徐现身。 容今瑶抬眸望去,神色微微一滞—— 进来的,竟是个生得极为俊秀的男侍。 男侍身着雪白素衫,面容清俊柔和,乍一看竟有几分书生气,可当他抬眸时,眼底又透着一点若有似无的风-情,竟生生将冷与媚糅合得恰到好处。 他朝容今瑶浅浅一笑,嗓音温润悦耳:“奴为您舒缓筋骨。” 容今瑶:“……” 怪不得谢之莜说此地是“极乐之地”,许多女客慕名前来,还千叮万嘱孟芙务必来此体验一番。 不曾想,竟然是这种极乐…… 若是她尚未成婚,也无心仪之人,或许真会由着貌美的男侍伺候,之后让他做贴身侍从。不过当下来看,再貌美,也不敌楚懿半分。 正当容今瑶思索着如何婉拒催赶他,男侍已经低垂眉眼,露出楚楚可怜讨人怜惜的目光,温言恭维道:“姑娘真是奴见过最美艳的女子了。” 虽无意让他留下,但被夸赞总归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容今瑶不由抿了抿唇:“那,谢谢你?”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侍女急切的阻拦:“公子,雅间里尚有客人在按摩,是不准他人随意进去的——” “起开。”对方冷冷地回道,强压怒火,尽力保持礼貌,“我不对女子动手。” 侍女悚然一惊。 紧接着,“吱呀”一声,雅间的门被人毫不留情地推开,一股凛冽的冷意随之涌入,让原本温热的雅间顿时多了令人紧张的压迫感。 来人一身灰蓝色圆领窄袖印花长袍,腰间系着一枚双鱼配,金丝流苏随着步伐轻晃。 他身形颀长,眉目冷然,仿佛无声夜雨,隐隐翻涌着风暴。 男侍未曾料到会有人闯入,微微一愣,旋即收敛心神,语气还算客气:“公子,您是不是走错了?” 少年偏头,目光淡淡地扫过男侍,平静道:“出去。” 男侍被他的眼神笼罩,脊背不自觉一僵,眉眼错愕,以为对方是要来抢生意的,“此处已有我侍奉。” “呵。”楚懿笑了下,走上前,抬手攥住男侍的衣领,毫不客气地将人拎到门口,语气淡漠且危险:“我说,出去。” 男侍脸色顿时变了,正要据理力争:“你——” 下一瞬,一锭沉甸甸的银子直接甩到了他手上,砸得他手掌生疼。 楚懿微微眯起眼,嘴角的弧度冷淡至极,“这里无需你伺候。”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66节 他一字一顿道: “我、来。” 男侍这才意识到面前的人绝非善茬,咬了咬牙,忍住满心的不甘,低头退了出去。 待门扉重新合上,雅间内瞬间安静下来,气氛微妙。 容今瑶撑着下颌,笑盈盈地望着楚懿,眉尾弯了弯,故意逗他:“你这是做什么?这汤池的规矩本就是如此,人人皆可享受。” 楚懿冷沉的眉眼因她这句话,微不可察地一跳,旋即嗤笑了一声,语气淡淡:“那男侍在勾-引你。” 容今瑶歪了歪头,故作疑惑地眨眨眼,促狭道:“哦?你怎么知道他在勾-引我?” 楚懿垂眸:“男人自然懂男人。” “小将军占有欲这么强啊……”少女心下更觉有趣,眸光轻轻一转,佯装不满,“我都没管过你,你管得未免也太宽了。” 楚懿面色如常,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不管我?” “你想要我管你吗?”她笑道,“你若愿意,我便管。” 竟然还要他主动要求。 少女言语间轻描淡写,仿若就算是他真做了什么也无伤大雅。可他呢,不喜欢其他男人看向她的目光,更不喜欢她对自己毫无约束的态度。 若是她也能像他一样,生出几分占有欲就好了。 可偏偏,她还不懂这占有欲意味着什么。 这念头一出,楚懿心底的烦躁更甚。 他缓缓抬手,解开腕上的束带,意味不明道:“你刚泡完温泉,筋骨都软了。” 容今瑶茫然了一息:“嗯?” 年轻人一步步逼近,俯身而下,双手撑在榻上,将她强势围住,目光勾人:“趁着你清醒,这次,我来给你悉心按摩。” 他只轻轻一按,容今瑶便如春水化冰,浑身酥-软。 第61章 “我是你的了。” 指腹上薄茧的粗粝触感, 沿着少女的肩-颈一路下滑,最终停于她后月要的穴位上。 不轻不重的力道落定,一时难以分清是痛是痒, 只觉一股暖流蔓延开来, 浸透四肢百骸。 每按一下, 容今瑶都要颤一下,只能堪堪咬住下唇, 抖着嗓子提醒道:“雅间的门要反关。” 闻言,对方眸中闪过笑意,唇角微扬:“把那男侍赶出去的时候, 我就已经反关了。” “那孟芙呢……” “有陆玄枫在。” “放心, 无人会扰。”楚懿把手绕至她背后, 指尖一捻, “我就是专门来捉你这只兔子的。” 下一瞬,衣裳的系带被灵巧解开,布料不受束缚向下滑落。 容今瑶感受到一阵凉意漫来,后背微微弓起, 轻嗔一句:“你还真是早有图谋!” 楚懿低眸, “嗯,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泡完汤泉后的衣衫本就轻薄简素,不似繁复裙裾那般难解, 只需要轻轻一拨,裙裳便毫无阻碍地滑落至地面。 莹润无瑕的肌夫随之显露,乌发绕过光-润的肩头,乖巧垂落于月匈前,掩映着朦胧的桃心。 雅间里暖香萦绕不散,温暖如春, 可乍然接触到微凉的空气,还是不免颤-栗瑟缩。 容今瑶下意识抬手挡了下,不敢直视他,“哪有人像你这般按摩的?” 她这样一挡,反倒让楚懿眼神深了又深,似是被逗乐了,低声笑道:“你的小衣跟你一样可爱。” “楚懿!” “你害羞的样子也很可爱。” 容今瑶一时语塞:“……” 画舫游湖那夜,少年曾附在她耳畔说:“先记住今日的感受,下次你清醒着,就该真真切切地疼上一回了。” 当时酒意微醺,一些感觉如雾里看花,模糊不清。 但今日,她怕是要刻进骨子里了。 楚懿指节微曲,极有耐心地揉散她的紧绷,声音透着点懒意:“力道如何?” 容今瑶缩了缩肩膀,语气有些绷不住:“还、还行……” 楚懿轻笑了下,趁着她神思游离,捏了下她的软-肉,漫不经心地道:“那,可还舒适?” “不错……” 容今瑶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感觉,如坠云端。 肩背的疲惫一点点被纾解,就连声音也放轻了几分,似梦呓般问道:“手法比男侍还要娴熟,你是不是经常帮别人这样按摩。” “这种情况下,你是第一个。”楚懿眉梢轻挑,“在军营里,时常有将士冻伤、受寒,需以推拿之术活血化瘀,我略通此道。” “我也会冻伤。”他话音一顿,温-热的气息落在她耳侧,尾音勾起,似有几分无奈地宠溺: “所以昭昭,你也心疼下我吧,嗯?” 容今瑶半阖的双眸倏然睁开。 少年一双深情眼半垂着,眼底流露的神色无辜至极,甚至带有一丝哀求。这般无辜之态,比那貌美的男侍拿捏得更为精妙。 她深知此人向来心机,明明接下来要受苦受累的会是她,可他却理所当然地摆出一副示弱姿态,竟还……撩得她心口发软! 容今瑶终究未能抵挡住撩-拨,轻轻“嗯”了一声,手探向他的月要带,唇则是循着那温热的气息,缓缓贴近。 “楚懿,以后我来心疼你。”她道。 两条小鱼在水中悠然游弋,毫无征兆地相遇后开始默契共游,并驾齐驱,搅得水面泛起涟漪。 不知不觉,那汪盈盈的水幻化成舌忝舐,额头抵着额头,楚懿慢慢说道:“我占有欲很强。” “我亦盼着,你对我也能多些占有欲。” “以后能不能多看看我,不要看其他人。只爱我一个,好不好?” 无论楚懿说些什么,容今瑶皆温顺地应承下来,毕竟她全部的心神都被少年的肌-肉所吸引。 常年习武之人肩/宽/腰/窄,腰/腹/紧实硬朗,没有一丝赘余。肩胛骨上,细密的汗珠顺着脊线缓缓滑落,双腿笔直修长且有力,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 烛火半明半昧,将二人的身影照得明晰,容今瑶有些羞恼地挡住他的眼睛,“你别看我……” “我偏要看,”楚懿眉眼含笑,戏谑道,“若是此刻有铜镜在此,该让你看看,自己究竟有多美。” 此话一出,容今瑶脸上热意更盛,只好转而挡住自己雾蒙蒙的眼,任凭他胡作非为。 不多时,她察觉到时机稍缓,悄悄松开手指,偷瞥了楚懿一眼,却好巧不巧,直直撞进他的目光中。 那双眼漆黑深邃,凝着浓浓的慾,温柔得让人无法招架。 楚懿嘴角上扬,轻声安抚道:“月退张开,放松些。” “你要……慢一点。” 容今瑶在他手指的努力下放松了许多,声音都变得娇嗔:“把灯灭了吧?” “我想让你看着。” 楚懿抚着她的脸,将这张面容隽刻于心,终于沉下了身,哑声道:“看着它一张一弛。” 容今瑶之前曾与刁物赤诚相见过,原以为再见时便不会太生疏,没想到这次还是夹杂着些许后怕。 小画册上的内容她在脑海里足足预演过多遍,心想着临阵磨枪多少能有底气,可真正置身于此情此景,那些煞费苦心记下的知识毫无用处,全凭着眼前人的引导。 真正到那一刻的时候,容今瑶止不住呜咽出声,眉心皱起,指尖扣入他的双肩,“疼……” “疼吗?”楚懿蠕-动向前,吞下那一声哭泣,开辟了一条仅属于他的通路,“你也夹得我好疼啊,昭昭。” 两条月退被轻轻抬起,下月复也被逐渐填满,恍惚间,容今瑶眼前浮现出那个为她射下海棠花枝的少年郎。 少年挽弓射箭之际,将弓弦奋力拉至满月,弓身蓄势待发。他松手放箭,利箭如同一道黑色闪电,裹挟着凌厉之势,以破竹之速撕裂空气,发出尖锐呼啸。 仅仅瞬息,那箭矢便命中靶心,深深扎入其中,箭尾因冲击力而微微颤动,发出低沉的嗡鸣。 容今瑶一直知晓楚懿“箭术”了得,却没想到,他竟能精准到如此地步,箭无虚发。 快时如疾风骤雨,慢时如闲庭信步。 楚懿持续不断地进击,浓烈情愫终于决堤,温柔地吻去她眼角的泪,嗓音喑哑:“说你喜欢我。” “我……喜、喜欢你……”她被颠得七荤八素,声音含糊破碎,断断续续从微张的唇间溢出。 “说,你只喜欢我一个人。”楚懿轻舌忝着她的耳垂,语气危险,“忘掉你倾慕过的男子,以后也不许再对他有丝毫念想。” 容今瑶被撞得神思飘忽,勉强睁开氤氲水着水汽的眸子,迷迷糊糊地道:“哪有……哪有什么男子……” “那为何胡文生言之凿凿,说你珍藏了他的字画和纽扣?” “你何时见到胡文生了……嘶,慢点!”容今瑶顾不得细想,脱口而出道。 楚懿冷笑一声:“看来确有此事。” 他攫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迎向自己的视线,目光冷沉:“他是谁?” 容今瑶怔愣了一瞬,被他持续的攻势扰得难以思考,吟哦了一阵后,软在他怀里,许久才反应过来,“胡思乱想什么,那是你的啊。” 被碾碎的声音又轻又软,却犹如雷霆,瞬间击得楚懿心神震荡。 他骤然用力怼了怼,额上青筋微跳,再次低哑地问:“你说什么,我的?” “是你的,一直都是你的……”容今瑶眼尾泛红,勾住他的脖颈,气息微弱却笃定,“就在欢意宫的寝殿里,是你的字画和纽扣,不信你去看。” 本是说了实话,可话音甫一落下,更强的攻势随之而来,一起一落间,少女被捣成了泥。 她委委屈屈地喊:“你太过分!” 月落花阴的夜晚无比漫长,过了不知道多久,伴随着白露沾满全身,二人才缓缓停下,脸贴着脸,相拥一处。 容今瑶瘫在榻上,浑身酸-软得不想动弹,连手指都懒得抬一下,气鼓鼓地说:“……我要沐浴!” 分明刚泡完温泉,可现在却更加粘滞了。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67节 少女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着,雪肤上全是红-痕,她累极了,偏偏睫毛还时不时颤两下,像是温软困倦的小兽。 楚懿低头看着她,神色自若,不见分毫疲态,尚未餍足的眉眼透出几分慵懒:“动不了了?” “嗯……不想动了。”容今瑶半眯着眼,轻轻哼唧一声,软绵绵地道,“就怨你!”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伸出手,有气无力地朝一旁指去,“那里有一个锦袋,你先拿过来。” 楚懿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榻旁的木案上看到了一个并不算太起眼的锦袋。 他眉梢微挑,单手撑起身子,俯身将锦袋取过来,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容今瑶轻声道:“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楚懿随即拆开封口,锦袋敞开,一条青丝手绳映入眼帘。 他垂眸凝视那条手绳,其中缠绕着她的一缕青丝,黑得纯粹,像极了她的发色。 楚懿心头隐隐一跳,“这是?” 容今瑶取过那条手绳,轻轻抚过绳结,眸光轻动:“这是我在绾春思亲手编的,楚懿,你一定要珍藏好。” 她抬头,目光澄澈,藏着漫天的星子,语调缓慢而认真:“不能毁坏,不能丢失,更不能让它离开你分毫。” “记住了吗?” 楚懿自上而下盯着她半晌,忽然笑了一声,下一刻,直接将人一把捞起,大步迈向屏风之后的汤池。 池水本是平静无波,此刻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泛起层层涟漪。 容今瑶毫无防备:“我的月退——” 落下了不知来自谁的白露。 楚懿漫不经心地挑眉:“方才动得厉害,如今还不洗干净?” 容今瑶:“……” 楚懿伸出手腕,道:“帮我戴上。” 二人在暖池中,容今瑶拉过他的手腕,亲手替他系好。 她的手指带着欢-愉过后的余温,在他皮-肤上轻轻跳跃,指节收拢时,手绳恰到好处地贴合在腕上。 容今瑶微微一笑:“好了。” 楚懿低眸注视腕间的手绳,手指摩挲了一下,霎时心旌摇曳,眸光似月下潮汐,暗涌千般情。 少年扬了扬青丝手绳:“容昭昭。” “我是你的了。” 他如此说。 第62章 他在她小衣上作画?!…… 毫无意外, 在楚懿说完那句“我是你的了”之后,容今瑶眸光一凝,眼睁睁看着他的双臂再次绕过自己的膝-弯, 将她轻轻托起。 身子凌空微悬, 后背抵上温热的池壁, 整个人无处可逃。 她才刚缓过神来,便再度被他轻易翻-弄, 连绵水波似被搅乱的碎玉琉璃,一圈圈漾开涟漪。 容今瑶声若蚊蚋地抵抗,却不过是徒劳, 轻嗔道:“不是说一般男子行/事, 至多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吗?” 从起初的按摩, 再到后来的初-次-欢-好, 这一番折腾,已然过去了两个时辰有余。 可眼前这人,不仅没有半分停歇的意思,甚至愈发得寸进尺, 连她最后一丝力气也要全然榨取。 “一盏茶?”楚懿闻言, 勾了勾唇,眉梢眼角尽是愉悦之色,好心情地道:“你拿我和一般男子比?” 他掐着她的双颊, 悠悠道:“有可比性吗?” 少年的声音本就带着点儿夜色的幽谧喑哑,此时被水汽浸-润,更是叫人心神俱醉。 “比不得,比不得。”容今瑶鼻息紊乱,无奈地问,“楚子瞻, 你到底什么时候会累……” 一声悦耳的‘楚子瞻’惹得楚懿轻笑,他微微靠近,轻啄了下她的唇角,“你唤我的名字,好听。” 之前,他不过零星听过她几声‘子瞻哥哥’,已是让人克制不住。此时此刻连名带姓的叫他,竟也心动不已。 彻彻底底地沦陷,远比他所认为的,要多得多。 “往后,我不许陆玄枫再这么喊我了。”楚懿目光微敛,似有嫌弃,意味深长道,“他喊的难听,哪及你半分。” 容今瑶又好气又好笑,扬起手,轻锤了他一下。 这人怎么连名字也要有占有欲! 水汽氤氲间,楚懿不再与其周旋,倾身扣住少女的柳月要,轻柔口允舐着她的耳畔:“抓紧我。” “……好吧。” 皙白的手臂无措地缠上他的脖-颈,旋即又抓紧他的乌发,借着水波的托举,整个人仿若飘摇悬浮于云端。 神思也似无根浮萍,幽幽晃晃,没了定所。 这一回,二人在水里又不知折腾了多久,相较于软榻那番,情-潮更盛,一阵高过一阵。 进击少了初时的生-涩和拘谨,容今瑶痛意渐弱,取而代之是酥和痒,沉浸其中的同时也更加舒适,不知不觉间,一度被人推上了极/乐/之/境。 耳边是水波轻轻拍打的声音,偶尔掺杂着他低哑的嗓音,诱哄般落在她耳畔:“看看下面。” “嗯?”容今瑶轻启双眸,尚未反应过来。 他问:“我们是不是极为相配?” 一开始,容今瑶还未能理解这个‘相配’是什么意思,直至她目光下移,看到两相融-合之处完完全全的契合…… 她终于明白了楚懿的意思。 霎时间,眼尾染上一层湿意。 温热的水流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容今瑶咬着唇,泪光氤氲地看着他,眼前白茫茫一片:“楚……” 楚懿轻轻吻她微红的眼尾,“叫我什么?” “楚、楚子瞻?”她忍不住轻声求饶,试探性地通通试了一遍,“子瞻哥哥,夫君?” 楚懿愉悦地弯了弯唇,掌心收紧,将她揉入怀里。 暖池的水温渐凉,容今瑶终是声嘶力竭,昏昏沉沉地伏-趴,整个人连换衣的力气都没有,融化在漫漫长夜。 半梦半醒间,她隐约察觉到自己正在被人轻柔地擦拭,细声细语地喊着楚懿的名字:“楚懿……” 他耐心地擦着水珠,应着:“嗯?” 容今瑶不知是困倦还是撒娇,又接连叫了几次:“楚懿?” “我在。”他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少女闭着眼睛,含含糊糊地说道:“你的刁物长得甚是丑!” 楚懿:“……” 顿了顿,他还是秉持着有问必回的态度,咬牙道:“我丑你美,正好相配。” …… 幽静廊院的雅间是专供贵客休憩的地方,里面不仅有暖池、软榻锦衾,屏风之后还陈列着茶案、书架,布置与将军府里无甚差别。 倘若贵客在此闭门不出,侍女们自会依照时辰,适时送上膳食与干净整洁的衣物,且不曾打扰半分。 这里被赞誉为‘极乐之地’也并非虚言——氛围清幽,无人相扰,很适合新婚燕尔的夫妻。 夜色寂寂,一名略微年长的侍女轻手轻脚地将食盒与衣物放在雅间门口,转身离开后忍不住与同行之人咬耳朵: “你可知道,这处雅间里的贵客,整整三日三夜都未曾踏出房门一步。” “天呐!”年纪尚轻的侍女听言,不禁捂住嘴,瞪大了眼睛,满脸惊叹,“三日不出,那可是……” “嘘,小声一些,别打扰贵人清净。”年长一些的侍女压低声道,“他们的吃食,几乎顿顿都是滋补的……” 说罢,两人对视一眼,皆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呼啸了三日的夜风终于止息,天穹渐渐放晴,云开雾散。 这日清晨,晨光洒进雅间,斑驳地映落在锦帐。 容今瑶缓缓睁眼,只觉浑身乏力,筋骨被拆散重组了一遍,稍一动弹,便是一阵绵延不绝的酸月长。 她抬手遮了遮刺眼的日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竟然……已经三日未出过门了! 少女轻轻吸了口气,蹙起秀眉,翻身坐起时,身上披着的薄衫滑落,露出肩头隐约可见的痕迹。 容今瑶揉了揉微胀的额角,暗自思忖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回府,正欲喊楚懿,却忽然留意到,不远处的案几前有一道身影。 少年的背影如同一株劲挺的青竹,半边侧脸隐于晨光熹微之中,只露出线条清晰的轮廓,勾勒出剪影。 他手执毛笔,手腕微动,笔尖游走,神色难得专注。 容今瑶怔了怔,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起身,下意识放轻了步伐,靠近几步,想看看他在画什么。 然而,待她走近,看清案上摊开的绢布时,整个人倏然僵住—— 那是……她的小衣! 她心跳微滞,脑中“嗡”的一声炸开,一股热意直冲耳根,陡然回神,杏眸圆睁,惊愕道:“你在做什么?!” 楚懿执笔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她,眉宇间不见一丝慌乱,眸中还带着晨曦映照下的懒意,平静地说:“作画。” 容今瑶又气又羞,指着那件被摊开的衣物,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在我的小衣上作画?” 楚懿似是听不懂她语气里的不满,依旧不疾不徐地将最后一笔落定,随手搁下毛笔,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嗯,画得不错,很合适。” 容今瑶:“……” 合适吗?哪里合适了? 她强忍着心头翻涌的羞赧,快步走上前去,伸手便要将那小衣抢回来。可楚懿却早有防备,长臂微收,轻轻侧身避让,便让她扑了个空。 少女心中一急,又是一把抓去,“一点都不合适!” 楚懿像是故意逗弄她似的,顺势将小衣高高拎起,展开在她面前,语调悠然:“急什么?不看看我画得如何?”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68节 他想了想,又道:“你既然偷偷收存了我的字画,那便说明我的画功定是不错,来欣赏一下吧。” “……” 容今瑶虽是有些生气,可目光还是不受控制地落在小衣上—— 只见画上的女子双脸染着薄红,眸光如水,盈盈流转,神色带着些许未褪色的娇意,那神态、那模样,分明就是……昨夜的她。 容今瑶呼吸一窒。 她正欲开口说话,楚懿已将那小衣折叠起来,单手握持着,意味深长地道:“当作定情信物,刚刚好。” 容今瑶被这话震得一愣:“你……” 哪有人以此当定情信物的? 她羞恼至极,狠狠剜了他一眼,可偏偏少年神色淡然,眉眼带笑,完全不为所动,甚至在她怒瞪的目光下,毫不避讳地将小衣揣进怀里。 紧接着,楚懿一把搂过她,蹭了蹭她的发顶,道:“孟芙的婚事有消息了。” 这三日来,外面发生了不少事。 青云行事稳妥,将所有消息一一梳理后,工整地写在密信之中,及时递交给了他。 其一,是孟芙的婚事。 “孟芙?”容今瑶一顿,黛眉拧了拧,“难不成是卫之庭屈从安排了?” 楚懿摇了摇头,“陆玄枫和孟芙都有意从卫之庭那边寻找突破口,不过孟芙已经当面和陆玄枫挑明了,说这婚事不劳烦他帮忙,她自己来处理。” 至于孟芙究竟打算如何处理这桩婚事,全凭她一人的决断。她这般同陆玄枫说,显然是不想欠下这份人情。 容今瑶闻言,怔了片刻,旋即轻轻一笑:“孟芙比我想象中更为果决,只不过如此一来,怕是陆统领的情路更为坎坷了。” “管他做什么?”想起之前陆玄枫对自己的冷嘲热讽,楚懿眯了眯眸,反唇相讥道,“也该让他尝尝感情的苦了,知道这世上并不是什么事都能如他所愿。” 容今瑶:“还有其他的事吗?” 楚懿顿了顿。 第二件事,是太子传话过来,让他即刻前往东宫,并且特意叮嘱要避开容今瑶。 他隐隐觉得,想必又要有什么麻烦事发生了。 不过刚好可以趁着这次机会,顺路去一趟欢意宫,那枚纽扣和字画始终让他耿耿于怀。 楚懿抚了抚她的肩,语气轻描淡写:“没什么其他的事了,今晨青云已送了新的衣物过来,换好后,我先送你回府。” 容今瑶抬眸看向他,“为何先送我回府?你去哪?” 楚懿偏过头来,唇角微扬,似笑非笑地道:“去买男子喝的避子汤。” 容今瑶:“……” 对方轻轻笑了几声。 晨日暖光倾泻而下,映照在他修长的身形上,将他的五官勾勒得愈发俊美。 楚懿眸中隐隐流动着若有若无的波澜,带着几分探寻、几分戏谑,笑意明朗:“谨记夫人昨夜的警告,知晓你暂时不想生子。” 第63章 那年初夏,杏花簌簌落下…… 去医馆买避子汤是半真半假的玩笑话。 毕竟近三日他行事克制, 每次皆将余物留于体-外,事后也仔细为她擦拭干净。 楚懿知晓容今瑶不会就此事刨根问底,所以特意拿这个做由头支开她。 不过, 身为血气方刚的少年郎, 避子汤不可忽视。他即刻要入宫, 身不由己,只好吩咐青云去医馆采买。 青云尴尬地应下了。 目送容今瑶的身影消失在府门之后, 少年嘴角的弧度渐渐收敛,这才轻抖缰绳,掉转马头, 朝着东宫方向疾驰而去 。 宫墙之巅, 黄瓦飞檐, 东宫四下阒寂无声, 墙角处香炉之中沉香袅袅,连火焰微颤的轻响都清晰可闻。 御案上,一封书笺平铺开,其上“凉州”二字, 被墨迹洇得模糊难辨。 楚懿迈步入了殿, “殿下。” “你来了。”听见动静,容聿珩抬首,眉目间是难得的沉肃之色, “先坐下吧。” 楚懿未多言,径直走至御案前落座,目光落在那两个被墨迹浸染的字上,皱了皱眉,开门见山道:“殿下急着召我入宫,是凉州有变?” 容聿珩没有拐弯抹角, 直接道:“戍守凉州的老将方铭,三日前溘然长逝。” 殿内陷入了短暂的静默。 风声掠过长廊,透过半开的窗棂卷起珠帘,楚懿的呼吸隐没其中,眼神黯了黯,“节哀。” 只听容聿珩继续道:“自年初以来,凉州的驻军几度更迭,守将频繁更换,难以稳定军心。” 楚懿轻叩着座椅扶手,眼睫低垂,“我知道。” 戍守凉州的老将方铭本就年迈,难以掌控边境战事,继任者尚无人选,导致漠北屡次骚扰,虽未爆发大规模冲突,但几次试探性的袭扰,已足够让人警惕。 他心中大概明了容聿珩此番急召他入宫的意图。 “凉州粮道供应不稳,官府腐败,边军军饷时常拖欠,甚至连战备武器的补给都出现断层。驻军士气低落,不少将士心生去意,战力大不如前。” “先前那一场仗打得疲乏,凉州山高水远,必须有一个能威慑住漠北的人去戍守。”容聿珩低缓道,“陛下有意派你去凉州,暂代边疆军务。” 话音落下,楚懿指节略有收紧。 沉寂蔓延开来,半晌后,他冷静地问:“何时下调令?” “不超过十日。” 楚懿啧了声,脸上挂着惯常的漫不经心,无所谓地笑了笑:“还挺急。” 少年语气轻松,眉梢却未曾舒展。 作为一名将领,戍守边疆是他的使命,自年少时起他便明白,有些人的一生注定要与刀剑为伍,驰骋沙场。 换做以往,容聿珩恐怕不会特意召他入宫告知此事,而是等圣旨一下,他便能即刻整军出发。 只不过,现在大不相同了。 他有了顾虑,有了牵绊。 容聿珩察觉到他神色有异,心下了然:“孤今日让你避着小六入宫,就是想给你些时间,让你自己权衡抉择,是否要带小六一同前往凉州。” 楚懿垂下眼,“你不想让她去吧。” 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容聿珩顿了下,缓缓点头:“是。” “凉州苦寒,局势如何谁也无法预料,你比谁都清楚,一旦去了,便不是一年半载的事。”容聿珩郑重道,“小六虽然并非是娇养长大,但她几乎从未离开过上京。” “孤答应你,不超过一年,一定会让你回来。” 最后一句话容聿珩说得恳切,不过落在楚懿耳里,便显得意味深长。 楚懿眼神微动,与其对视片刻,方明白了他这话背后的含义。 容聿珩这是在向他保证。 只需他在凉州坐镇一年,在这一年的时间里,足以让容聿珩在朝堂之上稳住根基,积聚力量争权夺势。 到那时,凉州便不再是岌岌可危的边城,与漠北之间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也定会分出胜负,不会再像如今这般僵持不下。 良久,楚懿收敛心神,沉声道:“放心吧殿下,我会妥善处理好此事的。 ” 走出东宫之后,楚懿望了望天色,估摸着可以赶在天黑之前回府,便又径直去了欢意宫。 欢意宫偏僻,向来冷清,容今瑶虽已不再居于宫中,但殿内的一切陈设仍旧维持着以前的模样,服侍过她的宫女也并未遣散。 宫人瞧见楚懿进来,皆是错愕,不过转瞬便纷纷垂首行礼,“小将军。” 楚懿微微颔首,眸光扫过这处偏僻却依然整洁的宫殿,“她在凌云堂时收存的东西,在何处?” 宫人点头应道:“公主的东西都好好收在侧室,未曾动过。” “带我去看看。” 宫人不敢多问,忙恭敬地躬身领路,将他引至寝殿侧室后,便退至殿外候着。 侧室之中收纳了容今瑶在凌云堂时的诸多旧物,墙角处,一个描金木盒上已然积攒了一层厚厚的尘埃,可见这些年鲜有人踏入此处。 她收存了他的字画和纽扣,究竟是什么呢? 楚懿目光逐一扫过,寻了片刻后,眼神陡然凝在木盒的最下层,那里赫然露出一角泛黄的纸张。 他微微蹙眉,伸手掀开一看—— “抬眸四顾乾坤阔,日月星辰任我攀。” 这是他曾写下的字。 就在他抽出这纸张的瞬间,刚巧带动了描金木盒,盒子“哐当”一声掉落,从中滚出一枚纽扣。 这纽扣看起来平平无奇,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可上面镌刻的铃兰花纹,楚懿却记得清清楚楚。 刹那间,旧事浮上心头,往昔无数画面涌来—— 那年初夏,凌云堂的杏花开得正盛,粉白色的花瓣随风翻飞,铺满青石台,仿佛落了一地的胭脂。 彼时,学子们手持书卷,或三五成群地在堂前议论策论,或在廊下静坐抄录经义,各处皆是琅琅书声。 楚懿素来不喜久留学堂,课业之外,他经常独自练剑,偶尔随师长骑射,极少与同窗过多交往。 可那一天,他却罕见地留在学堂中,执笔蘸墨写下那句: ——抬眸四顾乾坤阔,日月星辰任我攀。 先生课上讲过的诗句,他未作多想,笔走龙蛇,便信手写下。 他写得迅疾,笔力挺劲,锋芒毕露,少年意气张扬尽显纸上。 落笔时仍觉意犹未尽,定了定神,他随手将纸张搁在案上,正欲转身离开,不料一阵刺耳的嗤笑声突兀地钻入耳中。 “楚懿,字是写得不错,可惜再好的字也遮不住你的悲哀。”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69节 江天凌领着一群小弟大剌剌地拦住了他的去路,眸里满是轻蔑。 楚懿神色淡淡,“滚开。” 可江天凌好似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继续说道:“听说你娘是个可怜人。好端端的,偏偏跟你爹去了那破落城池,病死他乡,唉……倒也真是可惜。” 旁边人闻言接话:“我突然觉得他和容六很是相配,一个没了娘,一个被娘抛弃,倒是天生一对!” 此话一出,空气冷凝下来。 楚懿目光骤然沉了几分。 他年少桀骜,鲜少动怒,可此时此刻,却罕见地松了松手腕,“天生一对?” 楚懿缓缓抬眸,勾唇冷笑:“是啊,我们一个没娘,一个被娘抛弃,果真相配得很——” 下一瞬,拳风破空而出,势若雷霆。 江天凌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动手,堪堪往后退了一步,却仍被楚懿一拳砸在了肩头上,身形不稳地踉跄。 江天凌朝身后人挥手,“上!” 楚懿身形微侧,轻而易举地察觉一记冲拳,反手精准地扣住对方手腕,猛然一拧,只听“咔”的一声,对方吃痛,手腕一软。 “他一个人而已,怕什么!一起上!” 江天凌怒喝,几人再次围拢,试图合力镇压楚懿。 楚懿神色未变,脚下一个错步,躲开从背后袭来的一脚,同时抬起肘部猛击,正中那人的颈侧,力道精准,那人闷哼一声,跌倒在地。 围观的学子们目瞪口呆,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楚懿竟然以一敌十,不但没有落于下风,甚至越战越猛! 他出手干净利落,招招狠戾,身影在几人之间游刃有余。 “这小子疯了吧……” “快、快跑——” 一人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哀哭,另一人被踹翻在水池中,狼狈至极,江天凌则咬牙切齿地看着楚懿,眼底满是不甘。 正当他准备再冲上去时,突然—— “啪!” 空中骤然传来尖锐的破风声,紧接着,江天凌的额头被一颗弹丸狠狠砸中。 “谁!”江天凌捂着额头,愤怒地四下张望,“是谁偷袭?” 楚懿也微微一愣,眼角余光扫向不远处的花墙。 隐约映出一道纤细身影。 恰在此时,又是一颗弹丸精准地砸中了另一个试图偷袭的人,“砰”的一声,对方直接跌坐在地,痛得直吸冷气。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顺着弹丸打来的方向看去,然而那墙后却并没有任何踪迹,只有残留的杏花花瓣。 楚懿眼底掠过一抹玩味,“有趣。” 他眉头一松,趁着众人惊疑不定之际,几记重拳砸下,将剩下的几人纷纷击退。 一场混战结束。 楚懿随手拂去衣袖上的尘土,并未注意到一枚银白色的铃兰花纽扣滚落在地。 是他衣襟上的纽扣,被无意间扯落。 他没在意,只是捡起地面上的弹丸,抬眼看向不远处,微微勾起唇角,声音不大不小:“谢了。” 花墙后的人影僵了僵,而后,杏花簌簌落下,轻巧的身影转瞬消失。 楚懿没想到,那个无意间遗落的纽扣,竟然会被人珍藏至今。 也没想到,花墙后的人,会是她。 …… 回到将军府时,夕阳已然沉至院墙之下,天幕泛着浅浅的橘红。 他缓步踏入院中,目光一顿。 容今瑶外裹一身素白狐裘,整个人绵软又温暖,仿若冬日轻盈落下的雪。 她蹲在庭院中,掌心托着一只雪白的小猫,指尖轻轻挠着猫儿的下巴,逗得那小东西舒服得半眯着眼,喉咙里发出慵懒的咕噜声,尾巴懒洋洋地在她掌心扫动。 晚风撩起她垂落在肩头的几缕青丝,她不自觉地抬手拨了拨,露出微红的耳尖。 少女眼睫微垂,眉眼乖巧恬静。 楚懿站在檐下,目光落在她身上,竟一时不舍得移开。 他不止一次看过她笑,也不止一次见过她乖巧的模样,可这一刻,她静静地蹲在院中,怀里抱着猫,指尖轻轻揉搓着猫爪,唇角含着笑意。 整个画面静谧美好得仿佛不属于他曾经历过的世界。 他忽然想,如果世间的日子都是这般宁静,那他大抵也不会介意过上一世。 恰在此时,容今瑶似有所察觉,偏过头来,一眼撞进他的视线里。 她怔了一瞬,而后忽然弯起眉眼,冲他绽开一个明媚的笑。 容今瑶扬起小猫的前爪,轻轻挥了挥,语气懒洋洋地,带着几分俏皮:“你的子瞻哥哥回来了,快问问他,怎么去了那么久?” 第64章 “……是要在书房吗?”…… 少年脚下生风, 衣袂挟着暮色卷至她身前,檐角的风铃感受到他的情绪,也跟着泠泠作响。 声音荡开时, 满树栖鸦振翅, 衔走了最后一缕残阳。 容今瑶站起身, 怀中的小猫被惊得炸毛,“喵呜”一声, 爪子扒住她袖口,绒尾扫过少年衣襟。下一刻,被生生挤在二人中间, 只能扭动着抗议。 “你怎么回事?”她尾音陡然悬在半空, “一去去了三个时辰。” 楚懿毫无预兆地将容今瑶揽入怀中, 她双手护着小猫, 被迫抵在他心口,隔出一掌的距离。 恰在此时,莲葵端着红泥小火炉转过廊角,见到院中一幕, 慌忙退后几步, 险些撞上紧随其后的青云。 青云扶住她的手肘,“小心烫。” “你看看……”莲葵揪着青云的袖口往廊柱后面缩。 “看什么?” 莲葵指了指方向,“那里。” 青云干咳一声, 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 少女的素白狐裘迤逦委地,少年脊背紧绷如弓,白猫挣不开桎梏,索性瘫成毛团,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楚懿的手腕,已经认命了。 “像不像话本里写的?”莲葵声若蚊蚋, “一家三口。” 青云望着那猫儿挣扎无果后认命蜷缩的模样,点点头,也跟着感慨万千:“是啊,真好。” “一家三口”中被抱住的容今瑶片刻后才发觉出不对劲。 两人分别不过几个时辰而已,怎地他出去了一趟,回来倒变成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她仰头看他,察觉到他眉目间隐隐压着几分沉郁,指尖戳了戳他的胸口,“楚懿,你是撞见鬼了,还是……” 话音戛然而止,年轻人突然开口:“那年,躲在杏花花墙后的人,是你。” 容今瑶一愣。 杏花?花墙?她下意识眨了眨眼睛,还没彻底回想起来,便听他继续道:“弹丸也是你打的。” 楚懿从蹀躞中抖落出一枚银白色纽扣,溢出一声笑:“从死对头的侧室里翻出来的旧物——” 容今瑶看到那枚陈旧的铃兰花纽扣,眸光微闪:“你不是去医馆吗,怎么还进宫了,怪不得这么久!” 楚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语气懒散:“这纽扣和字画让我耿耿于怀多日,我总得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俯身逼近,“到头来,竟是自己吃自己的醋。” 容今瑶:“……” 收存曾经死对头的东西听起来本就奇怪,若不是在雅间里他撞得太猛了,她才不会当场坦白。 欢爱之时脱口而出的话根本不过脑子,现在被他这般拎出来细细地提醒一遍,容今瑶顿觉呼吸都滞了一下。 那时,她不过是偶然经过花墙,原想着径直离开,不料听见了江天凌的挑衅言辞,生生停下了脚步。 “听说你娘是个可怜人。好端端的,偏跟你爹去了那破落城池,病死他乡。唉……倒也真是可惜。” “我突然觉得他和容六很是相配,一个没了娘,一个被娘抛弃,天生一对!” 彼时少年站杏花纷落的熹微光影里,玉色面容凝着霜雪,偏生嘴角噙着三分笑。他应下了“天生一对”的讽刺,而后抬手一拳挥了过去。 可毕竟人多势众,一人是小侯爷,一人是世子,周围同窗都不敢出手相帮。 容今瑶站在低矮的花墙之后,透过交错杏枝看见楚懿的侧颜。 她垂眉想了想,从袖口摸出弹丸,屏息瞄准,在花墙后面替楚懿解决偷袭之人。 打完那几个弹丸,她不想被发现,便飞快地跑了。可等她跑出去一段路之后,却不知为何又鬼使神差地折返回去。 地面上是翻飞的痕印,一枚铃兰花纽扣静静地躺在上面,她弯下了腰,裙摆扫过满地残香,将其捡起来。 一留就是多年。 那年杏花初夏转眼变成了秋日霜凉,容今瑶揉着小猫柔软的耳朵,声音不自觉放轻:“你别想多了,我才不是因为喜欢你才收存的。” 楚懿挑眉,“哦?” 轻飘飘的一声,让人莫名生出心虚来,容今瑶举起小猫挡住自己的脸,慢吞吞道:“就是吧,看你一个人对付江天凌也挺辛苦的……虽然你毒舌嘴硬,但起码心地善良,总不能任由你被欺负。” 楚懿抬手刮了刮小猫的鼻头,似笑非笑道:“看来那时你也没那么讨厌我。” 容今瑶不吭声。 此时此刻,其实楚懿很想问她一句——如果有个机会让你离开上京,去看看外面的天地,你会愿意吗? 可话还在舌尖打转,容今瑶清泠泠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听不得旁人那么说。” 楚懿看着她。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70节 “江天凌他们说我娘抛弃我,我无所谓,毕竟这是事实。”容今瑶神色罕见的认真,“但你不同。” 她道:“柳夫人在城池里救灾民,组织赈济,埋骨之处尚有百姓焚香跪送,她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楚懿微微一怔,弯唇道:“是啊,她是个很好的人。” 母亲那样温柔婉约的女子,随着父亲奔赴破败凋敝的城池,最终没能逃过命运摆弄。若是她一直留在上京,安稳度日,会不会有截然不同的结局? 眼前少女的琥珀色瞳孔里流淌着暮色,隐隐倒映出那年的杏花纷飞,有一道身影自花墙后走过。 他不想让明珠似的人经历凉州朔风与沙砾的磋磨。 于是,那句在喉间滚动了几遍的话,终究只是碾碎在唇齿间,如同那枚被收存的铃兰花纽扣一般,藏了起来。 …… 楚懿自栖坞山凯旋后,无旁事相扰,平静顺遂地度过了中秋节与生辰…… 以及磨人的三日三夜。 然而府中清闲不过大半个月,休整期间堆积的军务与朝堂纷争接踵而至,他便再度被事务缠身。 接连数日,早出晚归又成了寻常。 容今瑶清晨醒来,身旁已是空荡荡的,唯有枕边残存着他的温度。偶尔夜半惊醒,推开窗,便能瞧见书房那一隅微亮的烛火。 寒露在子夜凝结,穿堂风簌簌而来,吹动院中的婆娑树影。 容今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下意识轻唤了声楚懿,却是无人回应。 待思绪清明了些,她的目光转向门缝间钻进来的那一缕光,不由心头微动。 楚懿又宵分废寝了? 这般想着,她困意全无,转头披上一件外麾,赤足踏在地面,凉意顺着脚-踝窜入骨节,只匆匆穿了锦履,便径直走出卧房。 夜阑人静,容今瑶轻手轻脚地推开书房的门,一眼便瞧见了案前的身影。 楚懿正端坐于案后,眉宇低垂,隐隐透着疲惫之色,修长的指节轻叩桌案,视线落在一封凉州来的军报上。 容今瑶站在门边,轻声开口:“你还没歇下啊……” 楚懿听见门扉轻响,掀起眼皮,看见来人后有些乏累地朝她伸手,声音沙哑:“怎么醒了?” 少女一袭素净寝衣,披了件蓬松的狐绒氅衣,乌发仅松松挽成了个髻。 “你不在我旁边睡,我就醒了。”她向他走去,“分明同住在一个屋檐之下,怎么感觉好几日都未曾见过了呢。” 楚懿笑了下,整个人松弛下来,靠着椅背,目光落在她裸-露在外的小巧足-踝上,皱了皱眉:“怎么不穿足衣?” 听他一问,容今瑶这才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方觉足底微凉,懒懒道:“我瞧见书房烛火还亮着,便想着来看看,一时忘记了。” 她说着,径直走到楚懿身旁,双手撑在书案上,准备直接坐上去,却猝不及防地被他一把捞住腰肢。 楚懿随手将她的外氅扔到了一旁。 容今瑶杏眸微睁:“你扔我衣裳干嘛?” 楚懿神色如常,单手将她搂入怀中,另一只手拿过搭在椅背上的厚毯,两个人一同裹在里面,语调漫不经心:“怕你太冷。” 容今瑶凉凉地道:“如果你不扔掉我的外麾,我其实很暖和。” 她靠在楚懿怀里,视线不经意掠过案面,微微一顿,“凉州?” 案上摊开的地图,是一份凉州城防布署,上面圈着密密麻麻的红色标记。 楚懿嗯了一声,稍作沉吟,拿出调令的诏书给她看,“你看看。” 容今瑶接过诏书,略一翻阅,面色微微一变。 楚懿看了她一眼,解释道:“老将方铭去世,兵部迟迟未定新统帅,眼下凉州城防形同虚设。” “所以……父皇派你去戍守凉州?” 楚懿看着她,半晌后,轻轻点头:“嗯,抱歉这件事迟迟未同你说,是因为我也没想好怎么开口。” 容今瑶心中蓦地一紧,却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将调令合起。 她问道:“要去多久?” “一年。” 烛芯忽地爆出灯花,星星点点蜿蜒过他的侧脸,好似春山温柔。 沉默了一会儿,容今瑶掩去眸中情绪,回答得很爽快:“好吧。” 楚懿深深看了她一眼,屈指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弹:“竟不挽留一下?” 容今瑶被他敲得往后一缩,抿着唇角,目光闪了闪,探询着问:“那你什么时候出发。” “调令已下,就这几天了。”他道,“一年眨眼便过去。若得了空闲,我会回来看你,与平时无异。” 楚懿这般安抚,反倒让容今瑶心思多了几分。 她眸光定在凉州军报上,似在思索什么,良久,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我知道了,你可好生保重。” “……没别的话要说?” 容今瑶很坦诚地摇了摇头,“没了。” 她知道他想听什么,无非是这一年里,她会如何想他之类的情话。可那是即将分别的人才会说的。 他们又不会分别。 书房内,二人交叠的身影在墙壁上晃动。 楚懿低头看着怀中人莹白的颈项,发丝因倚着他而微微凌乱,他侧过身,吹灭了身旁的蜡烛。 周遭暗了下来。 容今瑶抬眸,乌黑的眼珠浸着夜色的清光,轻轻地问:“……是要在书房吗?” 第65章 “再往下踩踩。” “……是要在书房吗?” 烛火已被吹熄, 最后一缕烟打着旋儿消散在空中,月亮漏下的几缕银辉透窗而入,攀在两人身上游走。 在容今瑶看来, 楚懿方才流连的目光和俯身吹烛的动作, 无疑是一种暗示。 所以她下意识问出了这句话。 少女眼睫忽闪, 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若是仔细分辨,似乎还藏着一丁点儿期待。 楚懿的手掌慢慢收紧, 勾了勾唇:“熄灯原是想抱你回房睡觉的,不过你既然这么问,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只是……”他凑近了些, 呼吸擦着耳廓而过, 带着挑逗意味, “你不怕被人听见么?” 近段时日, 他们的作息时间总是错开。即便有亲昵,也不过是在夜深人静时,相互依偎着沉沉睡去。 更深露重,寒意自窗缝侵入书房, 幸而有厚实的毯子将二人裹得严严实实。 容今瑶降低声量:“那, 我小声些?” 楚懿闷闷笑了几声,沉哑道:“你能忍得住吗。” 容今瑶蜷在他怀里,感受到少年笑起来时胸-膛的起伏, 不由蹙起秀眉,半是羞恼半是赌气:“你是不是嫌弃我声音大?” “怎么会。”他笑道,“越大越好听。” 容今瑶佯装出一副惋惜的模样,轻声叹道:“你就要抛下我去凉州了,再过两个月便是新年,无人陪我共赏初雪, 也无人陪我同游上京灯会……” 哀叹的话像是一根细针,轻轻刺进他郁结的心口,泛起一阵酸痛。 他低眸看着她,“别说了。” “我偏要说。”她仰起脸,故意激他,“谁让你不带我去凉州。” 容今瑶的眉梢微微垂着,尾睫细长柔美,唇角还有些委屈地弯下来,整个人透着惹人怜爱的娇态,浑然不知自己这副模样多么撩人。 楚懿喉结滚了滚,眸光微敛:“凉州危险,未免会有征战,我不想让你吃苦。” “我……” 不等她说完,楚懿便已低下头,吻如雨点般落下,顺着眉心、眼角,一路蔓延而下,细细密密地缠绕着她。 容今瑶被堵住话音,只能徒劳地仰起脖子,承受唇上碾磨的力度,发出唔唔声。 过了一会儿,湿-热的气息流淌在四周,楚懿用拇指拭掉她嘴角的水迹,亲了亲她的耳鬓,“别再说下去了,我会舍不得走。” 初雪、新年、灯会…… 想起来总归有些遗憾。 容今瑶:“我不说了。” “我知道戍守凉州于你而言是使命,而且,凉州的百姓比我更需要你。”她攀住他的肩膀,将脸埋进他的颈窝,目光闪了闪,“我在上京等你回来。” 这般乖巧懂事的模样令楚懿一时失神,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异样,却又说不出究竟何处不妥。 不过,此情此景显然不是该思虑的时候。 楚懿躬身贴着她的耳侧,低声道:“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呀?” 方才被他拢入怀中时,她已顺势褪去了锦履,一双玉/足随意地踩在他膝上取暖。 此刻他突然说要起身,屋内未燃灯烛,光线昏沉,她一时寻不到鞋履踪影。 容今瑶的脚尖在空中轻晃了两下,问他:“我能不能踩在你的脚上走。” 楚懿低头看着她,挑眉笑道:“怎么,连走两步的力气都没有?” “没有了。”容今瑶理直气壮地答道,眉眼弯成月牙,笑得狡黠,“我觉得这样更省事。” 楚懿哑然失笑,索性任由她踩着自己,像是连体人似的,一步一顿地向书架挪去。 他抬手,沿着书架扫过,最终在一处暗格上顿住,指尖扣住暗扣,轻轻一推,只听“咔哒”一声,机关应声而动。 暗格开启的瞬间,一缕沉香气息逸散开来,卷轴洒金笺静静摆放其中。 容今瑶望着那卷洒金笺,瞳孔微微放大,长睫轻颤,“这是什么?”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71节 楚懿捏着卷轴两端递到她面前,字字清晰地说:“我们的婚书。” “婚书”二字落定,容今瑶怔了一瞬,惊愕地接过。展开时,熟悉的墨色笔锋映入眼帘,遒劲的字迹力透纸背。 手写的婚书简单几行字,她一行、一行在心里默读—— 「奉日月为盟,昭天地为鉴,此生唯此一人,白首共度。」 落款处,两人的名字并排而立。 容今瑶抚过那些字迹,仿佛能触到书写之人的心跳,鼻尖旋即泛起细微的酸意。 她抬眸,眼中水光潋滟,“什么时候写的?” 楚懿道:“你在为我准备生辰宴和游湖之前,我便去了书场巷。走了好几家书铺,最后在胡文生那里寻到了合适的洒金笺。” 容今瑶怔怔地望着他,一时没说话。 楚懿见她不语,笑了笑:“怎么,不喜欢?” 容今瑶摇了摇头,忽然把脸埋进他胸口。 细软的发丝扫过他的下巴,她将眼眶中那点潮意悉数蹭在他的衣襟上,声音闷闷的:“喜欢。” “特别喜欢。”她加重语气。 楚懿眸色转深,抚上她的后颈,戏谑道:“喜欢就该有些表示。” 话音未落,他忽然扣住她的腰-肢,稍一用力便将人抱起。 容今瑶只觉天旋地转,待回过神来,已被放在书案上。楚懿膝盖一顶,将她半拥在怀里,书案上摊开的凉州布防图被他的衣袖扫落。 容今瑶望着他眼底晦暗不明的光,心跳如擂鼓般急促,下意识攥紧了披在身上的厚毯,提醒道:“……今晚也记得给我擦干净。” “知道了,祖宗。” 楚懿只着里衣,却浑然不觉寒意,就在他的唇即将落下之际—— 容今瑶忽然道:“等一下。” “……?” 下一息,楚懿便觉肩头猛地一沉。 他眸光一动,侧首看去,竟是容今瑶抬起了月退,赤着双足,踩在了他的肩膀上。 楚懿意味深长道:“只踩肩膀么?” 容今瑶眉眼弯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顺着他的肩膀下滑,“当然不是了。” 足尖轻点至某处时,她心有所念,特意加重了几分力道,似是挑衅,似是撒娇。 莹白如玉的足-踝与他身上深色的寝衣相互映衬,一明一暗间,弥漫出难以言表的暧昧气息。 容今瑶缩了缩脚尖,徐徐垂下眼帘,不容置疑地命令道:“你,把领口敞开。” 楚懿眯了眯眼,眼底兴味正浓,恰似蛰伏在暗夜中的猛兽,静静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他低笑了一声,在她的灼灼注视下,依言敞开了领口,露出肌理分明的光洁月匈膛,循循善诱道:“然后呢?” 容今瑶的黑瞳朝下瞥了瞥,明明什么都还未做,原本裹在身上的锦毯却无端成了燥-热的源头,身子也随之软绵绵地松懈下来。 她背对着窗,胡乱说道:“我看不太清……” 楚懿沉沉盯着她,借着月色反而将她的面容瞧得清楚,“看不清也无妨,我来告诉你。” “再往下踩踩。”他扣住她的脚-踝,引导着她,“感受到了么?” 容今瑶有些脸热,耳畔只剩杂乱无章的嗡鸣声,紧张地咬住下唇,声音轻得如同蚊蚋:“感受到了……” “这是哪?”他步步紧逼。 容今瑶心跳加速,凭借着模糊的触感与本能判断,此刻脚下所踩之处有着清晰的沟壑起伏。 她眨了眨水润的眼,带着几分犹疑,小声说道:“……腹肌?” 腹肌之下为何,自是不言而喻。 楚懿: “再往下呢?” 容今瑶:“这是……” 这一次,无需他的引导,容今瑶仅凭足底传来的异样触感,便能知晓是否抵达了那处位置 。 她心下一横,轻轻落下一踩,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自足底沿着神经迅速蔓延至全身。 这意外的战栗,点燃了心底隐-秘的悸动,容今瑶颤着声音:“我踩对了?” 楚懿溢出了一声闷哼回应她,直接倾身咬住她的唇角。 容今瑶被这番攻势吻得晕晕乎乎。 先是被他揽住,而后身上的厚毯也被抛下,覆盖在那张凉州布防图上。 书案冰凉光滑,容今瑶的后背甫一贴在案面上时,寒意与热度聚合,激得她止不住轻轻颤抖。 她的头还未及靠近桌沿,如墨的发丝已在案面上肆意铺散开来,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开始一点点滑动。 被一股又一股的潮涌冲击到对岸。 直至脖颈抵至桌沿,头不受控地往后仰去。 后仰的动作将她的颈部曲线毫无保留地勾勒出来,绷紧的青筋在白皙肌-肤下若隐若现。 书房内,喘-息的声音愈发急促。 一声又一声,消散在无边夜色之中 。 …… 调令一下,很快就到了启程的日子。 这日刚破晓,窗扉外的天色仍旧浸在晨曦里,空气中透着晚秋的凉意。 容今瑶蜷在暖融融的被窝里,睡得酣甜。 忽然,温热的气息贴近,落在她耳侧,像是故意低语般:“昭昭。” 容今瑶皱了皱眉,翻了个身,躲进更深的被窝里。 楚懿看着她这副懒洋洋的模样,低低地笑了声,俯身轻咬住她的耳垂,蛊惑道:“要不要送我?” 容今瑶从被子里露出半张脸,明显是没睡醒,声音含混不清:“不送……” “外面冷。”她闭着眼睛,“别为难我了。” 楚懿看着她,眸色微微一暗,“嗯,那你好好睡。” 他最终只在她的额间落下一吻,轻声叮嘱道:“记得给我写信。” 容今瑶拖长尾音:“知道了……” 少年长身而立,临走前转头看了床上人一眼,闪过不易察觉的失落,但终究没有再打扰她,抬脚走出房门。 待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屋内重归寂静。 容今瑶原本紧闭的眼睫轻轻颤了颤,随后猛地睁开,眸中倦意全无,全然没了方才的慵懒之态。 她动作极快地掀开被子,坐起身。 第66章 奸细而已,当然是杀掉。…… 时至巳时, 楚懿率军启程,城门前旌旗招展,整支队伍浩浩荡荡地列队待发。 城门守军正挨个清点白羽军腰牌, 精锐部队随楚懿骑马同行, 其余副将则率领另一部分兵马, 粮草辎重的马车紧随其后。 楚懿勒马立于城门前,看着人群熙熙攘攘的出城, 视线不自觉地滑向城楼高处。 飞檐上已经凝结出了一层霜花,雉堞之后空荡荡的,连片衣角也无, 唯有旌旗猎猎翻飞。 “小没良心的。” 他低叹一声, 指腹收紧缰绳, 喉间却泛起了涩意。 昨夜分明还在耳畔边柔声细语地说着舍不得他, 如今却连个影子都不肯露,真就没来送他出城。 思绪微沉间,身侧有马蹄声骤然靠近。 “小将军。” 慕昇打马上前,扬手递来一本名册, 里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后面嵌着暗红戳印, “这是此次去凉州的新兵名册,请过目。” 楚懿接过来名册,翻看片刻后, 确认无误,沉声吩咐:“让城门守军仔细盘查,人数齐全,腰牌俱在,不可有错漏。” 凉州形势复杂,若是此时便有人做逃兵, 难免扰乱军心,后患无穷。 慕昇颔首,应声道:“放心。” 楚懿目光扫过城门前乌泱泱的队列,白羽军新卒皆着暗青布甲,腰间悬着玄铁腰牌,城门守军正挨个核验,一走一过时,令符与腰牌相击发出的“咔哒”声清脆有序。 他漫不经心地扫视一圈,眼神却倏然顿住。 人群中,一道低矮的背影隐在队列之中,身形稍显瘦小,整个人微微佝偻。 ……太矮了。 比寻常士卒要矮上半截。 楚懿眉心微蹙:“这次去凉州的新兵里面,有身量比较矮的人吗?” 慕昇略一回想,随即点头道:“确实有几个。他们身形虽然瘦小了些,但身手敏捷,武艺也比较出众,弓马熟练,尤其是在夜袭和潜伏上极有优势,也算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有什么问题吗?” 楚懿沉吟稍许,“……或许有,也或许没有。” 他对白羽军的选拔标准再清楚不过,身形虽非绝对要求,但军中能以瘦小之姿立足,绝非等闲之辈。 可方才那道背影的行走姿态隐约透着拘谨,似乎在刻意掩饰着什么。 白羽军的腰牌由他亲手下发,东宫太子与皇帝另留一份以备调遣。理论上,这腰牌不会被旁人接触到。 若真的有人铤而走险……他倒要看看,对方究竟有何能耐,竟敢不要命地混进来。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72节 楚懿瞳孔微缩,正待细看,那身影似有所觉,忽地朝人群中侧了一步,转瞬便没了踪迹。 慕昇察觉到他的异样,试探着唤道:“小将军?” 楚懿垂眸,掩去眸底锋锐,闭目凝神片刻,再睁开眼时,已恢复往日冷静:“方才点验名册,可有疏漏?” “启程之前,兵部与守军数次对随行人手进行过严格盘查,腰牌、身份都核验无误。” “知道了。”他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楚懿没再多言,眉宇间疑色稍缓,屈指弹了弹名册,随即将其抛到慕昇怀里,淡淡道:“启程。” 号令一下,铁骑踏动,队伍出城后沿着官道前行。 高耸的城楼飞檐渐渐缩成墨点,官道两侧的梧桐静立于秋日天光下,风起时,枯叶簌簌而落。 恍惚间竟令人生出一种错觉。 那夜月下,书案上锦缎般铺陈的墨发,亦是这般散落。 …… 头两日行军,沿途尚有驿站可供歇脚,依稀还能望见熟悉的地界。可再过三日,队伍要深入山岭,越过关隘,算是彻彻底底的离开了家、离开了亲人。 到了那时,身后是无尽风雪与烽烟,再也后悔的余地。就算是后悔,也没办法自己返回上京。 暮色四合,驿站檐下昏黄的灯笼随风轻动,摇出了细碎的光,夜风裹挟着尘土拂过窗纸。 兵士们结束了一整日的行军,总算能稍作休息,遂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 有的盘腿席地而坐,仰头灌着水解乏。有的则靠在柱子上,兴致勃勃谈论起家乡趣事,言语间夹杂着粗豪的笑声。 而在驿馆的偏僻一角,瘦削的少年独自安静地坐着。 他身形单薄,一阵风都能将其吹倒似的,脑袋低垂,不知在沉思什么。昏黄黯淡的光线映在他半边侧脸上,衬得面容黑里泛红。 只不过那黑肤,看起来格外古怪。 少年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并无与人交谈的意愿,可耐不住有性格爽朗的新兵上前搭话。 新兵大步流星地走来,拍了拍少年的肩,笑道:“兄弟,怎么一个人呆着?第一次跟着行军吧,别拘谨啊,过来聊聊。” 少年肩膀微微一僵,下意识就要避开,把头埋得更低了,气音闷闷地传来:“不了……” 新兵一怔,脸上的笑意顿了顿,心想自己好歹也是好意,没想到热脸贴了冷屁股。 他摸了摸鼻子,讪讪地收回手,转身回到同伴身边,压低声音嘀咕道:“这小兄弟性子挺冷啊。” “可不是?”另一人朝那少年的方向瞥了一眼,也不由得点头,“你们发现没,那小子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也不跟咱们一块儿住,自己单独开了间上房呢。” “啧啧,自己住上房?这倒是稀奇。” 有人意味深长地道:“兴许是哪家的少爷。娇生惯养惯了,仗着家里有些门路,临时投军,想跟着小将军去凉州混个名声,回京好谋个一官半职。你们见过哪个打算在军中立足的人还这么挑剔住处的?” “行军三日后没了驿站,就得扎营了。到时候风餐露宿,可不是现在这么悠哉,就看他到时还能不能撑住。” 行军路上日复一日难免枯燥乏味,碰上个如此不合群的人,众人索性拿来解闷。 谈话间,语气虽有几分调侃,却难掩对那少年的好奇。 不过有一人不同。 他并未像旁人那般随意地将这事当成笑谈,而是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行军最忌讳的便是有身份不明之人混入队伍,若真是个娇气的小少爷倒也罢了,最多就是不堪吃苦。可万一别有用心,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那问题可就严重了。 他沉思片刻,悄然收敛了脸上的神色,站起身,迈步朝副将所在的房间走去,打算将此事报备。 一转眼,行军第三日,队伍已深入山林,沿途再无驿站可供歇脚,只得在荒野间安营扎寨。 篝火燃烧,火星爆裂,映得众人面庞明暗交错。夜风吹动帐帘猎猎作响,远处的战马低声嘶鸣,夹杂着草木晃动的簌簌声,寒意渐浓。 营地中央,一群兵士围成半圈取暖,一直沉默寡言的少年终于开口,声音忐忑:“各位大哥……现在入了山林,是不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机会回上京了?” 此言一出,人群中有短暂骚动,兵士目光狐疑,直直看向少年,质问道:“你这是打算当逃兵?” “不是不是!”少年忙不迭摆手,小声道,“我是怕有人给我送走。算了,回不去就好。” 见这独来独往的少年终于肯说几句话,众人顿觉新奇,一时间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兄弟,你到底是哪儿来的?” “怎么称呼啊?” “小兄弟,别老是闷着嘛,咱们一起行军的,总该互相认识认识。” 气氛看似轻松随意,实则暗藏审视,少年脊背绷直,在众人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垂首道:“……姓方。” “方?”有人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京城倒是有大户人家姓方的,不知是哪一家?” 少年眼睫微垂:“普普通通的方。” “哦……那你家里也是习武的?以前在哪支军营练过?可听过哪位将军的名号?” 火光映照下,少年垂着眼,回答的字数始终不多,避重就轻。凡是涉及军中过往的事,皆轻描淡写地带过,甚至连基本的操练章程也答得支离破碎。 四周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逐渐有人察觉出不对劲,眉头皱起,原本玩笑般的探问瞬间凝滞。 一个入伍行军的人,连操练的章程都不清楚? 人群中,有人目光微沉,递了个眼色。一个兵士立刻心领神会,悄然退后几步,绕出人群,疾步朝营地中央的军帐奔去。 将领军帐内,案几上长刀横陈。 楚懿斜倚在案前,侧颜沉静冷峻,黑色披风半搭在身后,指腹缓缓拂过刃身,将刀面上未曾擦净的血痕一点点拭去。 帐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紧接着兵士掀帘而入,单膝跪地,拱手抱拳:“小将军,军中可能混进了奸细!” 楚懿擦拭长刀的动作微顿,目光略有冷凝,抬眸望去,一字一顿道:“奸细?” 兵士屏息,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禀报道:“是个身形较为矮小的少年。一路行军独来独往,凡是问到军中事宜,皆是一问三不知,身份实在是可疑!” 楚懿眉心微蹙,脑海中浮现出三日前,城门口那个瘦小的身影。 其实在驿站的第一日,便有副将前来密报,称营中似有身份不明之人混入。他按兵不动,就是想瞧一瞧,此人究竟会掀起什么风浪。 没想到连续三日风平浪静,可关于那少年身份可疑的议论却愈演愈烈,甚嚣尘上。 兵士低下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将军……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少年视线落回长刀,指腹轻轻一压,刀身发出轻微的铮鸣声,似乎有些不耐地低嗤一声。 “如何处置?”他嗓音淡漠,眉眼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却令人不寒而栗,“一个奸细而已,当然是——杀掉了。” 第67章 “我的昭昭,一点都不脏…… 篝火旁的逼问还在继续。 “小兄弟, 你这腰牌是如何来的?” “你是哪位将领的部下?什么时候进的白羽营?” 少年这回被围在了中央,暗青色布甲包裹着纤细的身形。脚下踩着干燥的土地,身前是烧得噼啪作响的篝火, 跳动的火舌映得她眉目朦胧, 鬓角碎发在热浪中轻轻拂动。 摇曳的火光扫过眼瞳时, 那双杏眼如黑曜石般透亮。 容今瑶在心底哀叹了一声,行军才不过三日就被怀疑身份、围堵追问, 她那些避重就轻的回答哪里能瞒得过精明的兵士呢? ——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支行军队伍里。 在得知楚懿不日便要奔赴凉州戍守的消息后,她立时有了决断。细细思忖后,特意选了个他军务最为繁忙的日子, 宣称要出门逛街, 实则是去了东宫。 东宫内一室安然。 容聿珩伏案而坐, 不紧不慢地翻阅奏折, 眼神冷肃,显然正处理朝政事务。 恰在此时,帘幕轻掀,少女的裙裾迤逦扫过青玉墁地。 容聿珩忽听珠帘轻响, 抬眸看到来人时, 紧绷的眉心微不可察地松了些许,温和道:“小六来了。” 容今瑶应了一声,挨着书案顺势坐下, 乖顺异常,“大哥,我来帮你研墨吧。” 她拢起袖口,极自然地拿过墨锭,垂眸替大哥研墨。 “你……” 容聿珩知晓她此番前来定是有事要说,索性执笔继续批阅奏折, 也不催她,等着她自己思虑。 果然,过了一会儿,容今瑶悄悄瞥了他一眼,状似无意地道:“大哥可知楚懿要去戍守凉州?” 男人简短地回应:“知道。” 乌黑墨汁在砚台中慢慢化开,容今瑶目光垂敛,抿了抿唇,随即平静地开口:“我要去凉州。” 容聿珩翻阅奏折的手骤然一顿,眉头随之皱起,目光微沉,毫不犹豫地驳回:“不行。” 语调虽不见怒意,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冷硬。 容今瑶早已料到了会是这个答案,神色并未动摇,只是静静地望着兄长,轻声道:“我已经主动向父皇请封凉州为食邑……父皇,允准了。” 话音落下,殿内气氛霎时凝固。 “什么?”容聿珩的视线紧紧锁在少女脸上,像是没听懂她方才的话,“你说,你已经同父皇提过了?” 他沉声斥责:“凉州苦寒之地,你当封地是儿戏?简直是胡闹!” “漠北屡犯边境,百姓苦不堪言,若是公主亲驻凉州,定能安抚民心。” 容今瑶有条不紊地说道:“大哥,这一年的时间里,倘若我在凉州,亦可助你在边疆积攒威望,待到边疆安稳,大昭其他城池的臣民,都会对你心悦诚服。” 容聿珩心中震动仍未平息:“我不需要你牺牲自身来帮我。” “这不是牺牲呀。” 容今瑶轻笑了一声,将手轻轻覆在兄长冰凉的手背上。 微光透过珠帘,跳跃于她精致的眉眼间,像是点染了一粒朱砂。 容今瑶眼眸弯了弯,憧憬着说道:“听说凉州有处望山谷,萤火可以照亮整条溪涧,星河比上京的灯会还要璀璨明亮。” “大哥,我也想看看你和楚懿守护的江山,究竟是什么模样。” 容聿珩长久沉默,抬手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73节 六妹妹今日来先斩后奏通知他,而不是同他商量。 也是在方才,他陡然惊觉,曾经那个跟在他身后,软软喊着“大哥”的小团子,不知不觉中已经长大了。她不再是需要他时时刻刻呵护的妹妹,而是一个有自己的想法、凡事能谋定而后动的人了。 容聿珩:“楚懿知道这件事么?” 容今瑶笑吟吟地道:“他暂时还不知道,我准备给他一个惊喜。” 容聿珩无奈地看着她,“依我看,怕是惊吓还差不多。” “怎么会,他肯定偷偷盼着我能一同前去,而且可以把我保护得好好的。” 说着说着,容今瑶歪了歪头,若有所思地补充道:“或许他是有什么顾虑才没跟我说吧,不过这都不是问题,我主动去找他就好啦。” “……” 容聿珩轻轻叹了口气,半晌后,还是选择妥协了,“说吧,你需要什么?” “白羽军腰牌!”容今瑶双眼一亮,举起双手,掌心朝上,还不忘小声叮嘱,“保密哦。” 男人手指探入桌下,取出一块腰牌,放在桌案上。 他抬眸,定定地看着她,“你既做此决定,便要承受随之而来的责任,你知道吗?” 容今瑶凝视那块腰牌,神色自若地伸手将它妥善收起,声音清脆:“大哥放心!” …… 夜幕深沉,营地的猎猎寒风拂过发梢,将她的思绪拉回当下。 容今瑶轻轻呵出一口白气,烦闷于空中漂浮散开。 为了防止出城后,楚懿察觉到她的存在,进而有可能会把她强行送回上京,她躲藏得极其辛苦。 还好熬过了三日。 这一路昼夜兼程,寒风如刀,几乎要将人的骨血都吹透了。 她披着厚重的甲胄,戴着头盔,肩膀被压得钝痛,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每每夜半都会感慨行军生活如此艰辛。 可就是这样一群人,承受着艰苦守护大昭。 容今瑶知道自己撑不了太久,今晚扎营,她无论如何都得脱身。 之前尚有驿站,勉强还能混过去,如今驻扎在山林,她总不能真的与这些人同住一处。 更何况三日未见,倒还有些想楚懿了呢。 她沉默过久,旁边的兵士冷不丁再次开口,质问道:“你是哪位将领的部下?” 容今瑶眼眸一转,指尖在袖口里蜷了蜷,面上仍旧镇定:“我是……楚懿的部下?” 众人:“……” 死寂。 几人皆神色怪异地看着她,在等她继续胡扯。 容今瑶心思飞快转动,继续道:“我认识楚懿,是楚懿让我来的……我姓方,就是方云朗的方!” “信口雌黄!”一名兵士终于忍不住厉喝,警惕道,“三日前我就把你的可疑之处上报给副将了,小将军压根没特地安排姓方的进白羽营,你拿什么证明自己身份?” 容今瑶:“……” 她只不过是想躲三日而已,怎么一开始就被怀疑了! “怕是奸细吧?”另一人低声道,握紧了手中的刀柄。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顿时变了,一时间剑拔弩张,隐隐摆出要将她当场擒拿的架势。 容今瑶道:“我不是奸细。” 他们的表情显然是不信,她直接站起身来,往人群外走去,“楚懿的营帐在何处?我现在就找他。” “奸细莫跑!” 兵士们的神经已然绷紧,随着这声厉喝,一道劲风骤然袭来,直直拽住了她的后领。 “哐当”一声—— 原本扣得紧实的头盔,在这股力道下被硬生生扯落,连带着束发的发带也被扯开。 一瞬间,墨黑如缎的青丝失了束缚,倾泻而出,熊熊篝火映照下,如流泉般滑落肩头。 风自山林穿过,卷起几缕发丝,在空中轻轻浮动。 眼前这一幕来的太过突然,兵士们怔住了,满眼的不可思议。 ……露馅了。 容今瑶有些尴尬:“都说我不是奸细了。” 她原本为了掩饰身份,故意在脸上涂了碳灰,以掩去肌肤的莹白。一路上风餐露宿,全身沾染了尘土,神色尽显疲惫,看上去狼狈至极。 可那顺滑的发丝,还是一瞬间暴露了她的身份。 短暂的寂静后,兵士们终于回过神来,神情惊疑不定。 “这……”有人喃喃低语,握刀的手指微微收紧,“竟是个女子?!” 那名最先呵斥她的兵士脸色剧变,猛地后退一步,望向她的眼神从警惕变成了震惊。 “你们围在这里做什么?”凉飕飕的声音忽然插入夜色。 人群一时哗然,寒风趁机席卷而过,远处脚步声缓缓靠近。 兵士们纷纷抬头,循声望去—— 黑色的身影自暗里走出。 少年手中长刀未曾归鞘,沉沉夜色中泛着森冷寒光,他迈步走近,冰冷的视线落在场中,似笑非笑地开口: “听说,我们认识?” 楚懿抬起刀锋,横指人群中被围困之人,眯了眯眸:“你知不知道奸细的下场,可是要千刀万剐的?” 围着的兵士们纷纷后退,把里面的“少年”暴露出来。 “锵——” 刀锋凌光乍现,破开夜雾,楚懿却在近距离地看清了那道纤细的身影后,猛地眼神一滞。 “唰”地一声,长刀急速转向自己,刀锋堪堪止住,生怕伤着她。 周围人皆是心头一紧。 容今瑶感受到身后有兵刃的肃杀之气,本能地颤了颤,在听见了楚懿的声音后,她缓慢转过身。 楚懿身形一顿。 眼前是身着少年装束的少女,满身尘埃,模样狼狈至极,她的眼尾微微泛红,唇间轻吐出:“楚懿……” 容今瑶瘪了瘪干涩的唇角,眼底闪过一丝委屈,却强忍着不露声色,“我好累啊。” 细微的神情落在楚懿眼中,狠狠扯住了他的心脏。 他什么都没想,几乎是下意识地迈步向前,脚步急切,玄甲在夜风中作响,下一瞬,手持长刀落地,不假思索地将她抱进怀里。 天气虽冷,可怀抱却炙热。 容今瑶将脸上的碳灰故意蹭在楚懿肩头,一下又一下,而后似是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疲惫地倚入他怀中。 她不满道:“你竟然还想杀我?” 楚懿心疼地轻抚着她的头,愧疚道:“我的错。” 容今瑶冷哼一声,语气不善:“你方才要是不收刀,我真就成了你的刀下亡魂。” “我的错,我的错,我的错。”他格外认真且自责地重复了三遍。 容今瑶笑出了声,眉眼弯弯,就算是满面灰尘也仍旧娇俏动人,“逗你的。” 楚懿眸色幽深,下一刻,他动作迅猛,毫无预兆地将容今瑶打横抱起。 看到这一幕,兵士们这才意识到,小将军抱着的不是奸细……而是六公主! 众人立刻噤声,目送小将军抱着六公主往营帐走去。 营帐内寂静无声,唯有风撩动帐帘,帐内昏黄的灯火轻微摇曳,在墙面上投下颠倒交错的身影,影影绰绰。 楚懿大步迈入,未曾停顿半分,衣袂翻飞间,直接将容瑶今甩到了榻上。 “楚懿!” 突然失重的那一刹,容今瑶只觉眼前一阵晕眩,整个人便坠入了柔软的被褥中。 她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楚懿原是在扔她上榻的同时,顺势用被褥垫住了她的身体,避开了所有可能磕碰的地方。 心跳不由得乱了半拍。 容今瑶看着他,眼角莫名有些潮湿,心里也发酸,轻轻说道:“楚懿,我想你了,你抱抱我吧。” 分明仅有三日未见,可不知为何却似隔了三秋。 楚懿没说话,但此刻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 虽然她也很想去抱抱他,亲亲他,可低头瞥见自己掌心满是碳灰,不由泄了气。 又垂眸扫了眼,全身沾满尘土,衣襟也染了斑斑污痕,料想自己的脸恐怕更是狼狈不堪…… 她道:“算了,好脏。” 楚懿沉默地俯下身来,压着她。 容今瑶局促地别开脸,声音低低的,透着几分不自在:“我满脸灰,脏……” 话还未说完,骨节分明的手已探来,指腹温热,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地抬起她的下颌。 容今瑶被迫仰起头,对上楚懿的目光—— 微弱的火光在营帐内撒开,光影明灭闪烁,少年眸底亦是晦暗朦胧。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目光专注。 楚懿小心翼翼地、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脸,一点点拭去她脸上沾染的灰尘,而后低头用舌尖湿润了一下她干燥的唇瓣,声音比夜色还要喑哑: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74节 “我的昭昭,一点都不脏。” 容今瑶心里一软,更想抱抱他了。 第68章 吻着吻着…… 这几日积攒的那些情绪, 似乎在这一刻都变得微不足道。 容今瑶眼睫颤了颤,顾不得考虑自己身上到底有多脏了,猛地抬起双手环住楚懿的脖颈, 整个人都埋进他的怀里, “这是你说的。” 楚懿拢着她, “嗯,我说的。” 脸贴着脸, 额头轻抵着额头,她开始毫无心理负担地在他脸上胡乱蹭着。 楚懿的两颊先是被染上了淡淡的黑痕,紧接着下颌、额角, 也都落下了凌乱的痕迹。 一番胡闹的亲昵过后, 容今瑶这才停下动作, 歪着头, 细细打量着眼前人,像是在检查自己的“杰作”。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楚懿嘴角微微上扬:“开心了吗?” 容今瑶也跟着噗嗤一笑:“开心了。” 帐内光影浮动, 彼此脸上都沾着碳灰, 笑意却极其轻松。 只不过,楚懿的眸光在此温馨氛围之下仍旧压迫感十足。 对视不过短短片刻,他便突然有所动作——扣住容今瑶的后脑, 把笑意盈盈的双唇狠狠堵住。 这个吻来势汹汹,势不可挡,急切又热烈。 他丝毫未给她留下喘气的机会,双唇碾转厮磨,将思念和心疼都在这个吻中宣泄而出。 不知过了多久,缱绻猛烈的一吻终于结束, 容今瑶喘息着,楚懿则是望着她有些迷醉的眼,说道:“我也开心。” 少女的唇瓣被吮得通红,还透着水光。 容今瑶拉回几分神智,手指还紧攥着他的衣领,后知后觉道:“该擦脸了。” 楚懿面上沾着灰痕,却掩不住眉骨下那双深情眼里浮动的流光,他伸手拨开她额前的发丝,“不急,一会儿再擦。” “那,也行吧……” 悬在帐顶的铜灯被夜风惊动,将两人的影子揉作一团投在毡壁上,纠缠的轮廓里忽然传来年轻人的疑问:“这回说说吧,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闻言,容今瑶老老实实地从袖中摸出一块腰牌,在他眼前晃了晃:“白羽军的腰牌。” 楚懿眸光轻移,落在腰牌刻印处,只一眼,不由得开口问道:“谁给你的?” 容今瑶脑袋下意识低了低,声音也跟着变小:“……大哥给我的。” “太子殿下同意让你来凉州?”楚懿不信容聿珩会那么轻易妥协,还把白羽军腰牌交给她,当下追问道,“说实话。” 容今瑶顿了顿,理直气壮地坦白:“我先斩后奏,主动向父皇请封凉州为食邑,之后才去找大哥索要腰牌。” “我来凉州名正言顺,你可别想把我送回上京。” 楚懿一怔,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你藏了三日,原来是怕我知道以后把你送回去?” 容今瑶干脆利落地点头,“要是早早被你发现,你肯定不会让我留下,所以我索性先藏着,等到扎营的时候再露面。” 楚懿笑意收敛了些许。 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心里当然是欢喜的。可一想到她独自一人藏在新兵堆里,被人怀疑身份,甚至险些被当成奸细擒拿,他的心便沉了几分。 楚懿说:“你就这么贸然藏进白羽营,要是我没亲自去查看‘奸细’究竟是谁,而是让副将处置,那岂不是危险?” 容今瑶笃定地说:“不会的。” 楚懿眉头未曾舒展:“为什么不会?” 她目光清亮,定定地望着他,认真说道:“因为你本就是个沉稳谨慎的人,不会在什么都没确认清楚的情况下,就让别人胡乱处置。” 楚懿喉结微微滚动,“你倒是对我深信不疑。” 她坚信他一定会出面,坚信他不会做出草率之举。 可万一呢? 倘若真有个万一,她赌错了,而他恰好没去彻查,或者疏忽了这件事,那该如何是好? 容今瑶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你会护着我的。” 楚懿无奈地叹了口气:“但是你也太大胆了。” 她眸光微动,带着笑意哄道:“好啦,我随军都三日了,也算是历经波折才见到你,是不是该夸夸我?” 楚懿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忽视新兵的异样,闭了闭眼,平复完情绪,低头在她发顶落下一吻,声音融进这浓稠的夜色里—— “……很棒。” 容今瑶心满意足地勾起唇角,抬了抬酸软的手臂,“你帮我卸下这身甲胄。” 楚懿低眸,笑了笑:“好,臣来服侍公主。” 沉重的护腕、护胸甲一一卸去,只不过里面的衣衫略显单薄,甫一脱下,便感觉到冷意侵袭。 容今瑶立即往被褥里钻了钻。 连日奔波身体到底是扛不住了,躺下后便不愿再动,她呢喃道:“我困了。” 楚懿看着她这幅疲惫模样,眼里心疼不已,“等等再睡。” 说罢,他果断起身提起水囊,一把拉开帐门。 凛冽的寒风呼啸着灌了进来,他却仿若未觉,径直穿过安营扎寨的白羽军,朝着溪流的方向走去。 此时的溪流虽说尚未结冰,可温度低得刺骨。 楚懿舀起满满一囊清水,而后拎着水囊走到篝火旁,将水悬在火边炙烤,直到囊中的水温热,这才又转身回了营帐。 他走到容今瑶身侧,半跪在旁边,将帕子浸湿后拧干,“先擦擦。” 容今瑶已是困倦至极,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听到声音才勉强打起精神,眼神慢慢聚焦,语气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你帮我擦。” 楚懿未应声,动作极轻地拭过她的眉心、鼻梁,再到脸颊。 待将碳灰彻底擦去,他低声安抚:“这里条件简陋不太方便,再坚持一下,等到了驿站就能沐浴了。” 容今瑶实在太累了,脑子有些混沌,刚支使他擦完脸,下意识地又冒出一句:“那你帮我沐浴。” “可以。” 楚懿回答得毫不犹豫。 容今瑶瞬间清醒了几分,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耳根蓦地泛起一点热意:“小将军还会伺候人沐浴啊。” 楚懿微微眯眼,目光里浮起笑意,俯身靠近她,“你不是试过么?” “还不止一次。”在她耳边吹了吹。 容今瑶被他语气里的暗示弄得一怔,飞速撇开眼:“你也擦完睡觉,还要赶路呢!” 楚懿没再逗她,顺手又浸湿帕子,擦去自己脸上的灰痕。 温热水汽掠过皮肤,心头的冷意总算褪去了些。 做完这些,他也卸了甲,在榻上把容今瑶搂入怀里,两人互相取暖。 怀中的少女极其乖巧地贴了上来,手指轻轻勾住他的衣襟,温软的呼吸落在他的颈侧。 她找到最舒服的位置,含糊道:“抱紧一点……” 楚懿喉结微动,抬手扣住她的后腰,将她整个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容今瑶不安分地在他腹肌摸了摸,半睡半醒间,还不敢相信是楚懿在身边,抿了抿唇:“睡前吻呢?” 楚懿一顿,望着她,眼神晦暗不明。下一瞬,他微微侧身,覆上她的唇,吻得极尽温柔。 他的吻落得很慢,带着些克制与安抚。 容今瑶被他亲得有些晕,轻轻喘息了一声,“……够了。” 楚懿却不松开,“你睡,我亲。” 吻从唇瓣一路往上,缓缓落在她的眉心,落在她的鼻尖,最后又回到她的唇角,缠绵不散。 容今瑶原本还想抗议两句,可实在是太困了,吻着吻着,意识便渐渐模糊,气息也绵长起来。 睡着了? 察觉到怀里的人彻底安静下来,楚懿微微退开半寸,垂眸看着她安睡的模样,目光沉静温柔。 帐内的灯火映着她的眉眼,唇瓣还带着一点被吻后的红润,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蜷缩在他怀里。 夜风呼啸,可在这小小的一方营帐里,寒风再凛冽,也吹不散温存。 楚懿轻叹了一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怀抱收紧几分,“好梦。” …… 行军的队伍在山道间前行,越往凉州的方向走,寒意越重,甚至还下起了雪。 山间的风裹着雪粒打在脸上,锋利如刀,偶尔吹得衣袂翻飞,卷起凛冽的冷。 终于,在这日的傍晚时分,众人看到了一处驿站。 此地不像寻常驿馆,更像是个农家院落,砖瓦屋檐被厚厚的积雪覆盖。 楚懿勒马停下,对副将道:“今夜在此歇息,待雪停了再出发。” 精锐部队立刻依令而行,驿站不大,但挡风避雪足够了。 刚下马,容今瑶便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而上。 她抬头望了一眼天色,初雪正浓,鹅毛般的雪簌簌而落,天地之间尽是皑皑白色。 容今瑶深吸了口气,忍不住朝楚懿靠近一点:“好冷啊。” 楚懿二话不说牵过她的手腕,将她带入驿馆。 屋内生了炭火,暖意一下子包裹住了四肢百骸,容今瑶摘下斗篷,发梢沾着些雪。 她跺了跺脚,想驱散寒意,后又跟楚懿撒娇:“冷的我手都动不得了。”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75节 楚懿望着她微湿的衣襟,蹙了蹙眉,转身吩咐道:“去准备热水。” 不多时,木桶已备好。热水氤氲,雾气缭绕,将整间屋子衬得暖意更甚。 容今瑶走近时,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能好好暖一暖了。” 她刚要动手脱外衣,楚懿忽然在身后低声道:“我来。” 容今瑶猛地回头,杏眸微睁:“你来?” 第69章 【小修】今夜,我得先跟…… 喑哑的嗓音贴着耳廓擦过, 容今瑶脊背倏然绷直,转身的时候后腰抵在了木桶边缘,蒸腾的水汽瞬间洇湿了裙裾。 阴影从面前罩过来, 带着熟悉的香气, 刚一恍惚, 少年的手指已轻巧地勾住她衣襟的盘扣。 容今瑶道:“来什么来?” 楚懿神色自若地替她回忆,“不是说过要帮你沐浴?” 容今瑶嘴唇微张, 半晌说不出话:“……” 当时不过是脑子一热,未经思索便随口说了那么一句,而且楚懿看起来也是漫不经心地随口答应了。行军路程已过了大半, 这件事早就被抛置九霄云外。 没想到他竟然记到了现在? 不过…… 容今瑶往旁边迈了一小步, 眼神警惕地看着他, 说道:“这处驿站实在是不隔音……方才一进门我还能听见隔壁的说话声呢。你那些精锐部下就住在旁边, 要是被听见了动静,多难为情呀?” 楚懿:“动静?” 他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角,然后果断伸手解开了她的外衣盘扣,没有半分犹豫, 全然不容她反应。 容今瑶心下一慌, 身子本能地往后缩了一寸,却被他轻轻扣住手腕。 “想什么呢。”楚懿忽地轻笑了几声,低沉又懒散, 目光落在她僵硬的手指上,调侃道,“你不是说手都冷的动不了了吗?手指都冻僵了,还不需要我帮你脱衣服?” 顿了顿,他似笑非笑道:“我不做别的,只是单纯帮你沐浴而已。” 容今瑶垂眸一看, 这才发现自己的十指关节已然泛红,被屋内的热气一熏,还有些发胀发麻,试着动了动手指,真有点使不上力。 “好吧,那你不许乱来。” 她抿了抿唇,最终没再挣扎,乖乖站定,让他替自己解去厚重的衣物,“就算是要那个……起码也要等到入了凉州之后。” 话音刚落,楚懿屈指轻弹了下她的额头,声音里透着几分揶揄: “容昭昭,我看你比我还容易胡思乱想。” 容今瑶轻咳一声,耳尖的红晕比炭火还灼人,轻声细语地狡辩:“我才没有。” 冬衣厚重,一件又一件,层层叠叠地剥去,簌簌堆在脚边。直到身上只余一件素色中衣,楚懿没再动作,手指点在她肩上,“进去吧,先泡着暖暖手。” 屏风上的寒梅被热气洇得愈发鲜艳,容今瑶踏入木桶时,水面浮着的花瓣贴上了她的小腿。 蒸腾的水雾漫过她低垂的脖颈,水珠坠在锁骨的凹陷处,温热的水包裹住身体,驱散了残存的寒意,从指尖到心口都渐渐回暖。 她不自觉地舒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仰头倚靠在木桶边,睫羽轻颤,懒懒道:“楚懿。” 楚懿站在她身后,闻言低低地“嗯”了一声,“怎么?” “没什么,就是喊喊你。” 楚懿舀起一瓢温水,缓缓倾倒在她的肩头,水流沿着锁骨蜿蜒而下,带走一路风尘的同时,却也增添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容今瑶阖着双眸,一开始只觉舒适,可渐渐地,她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楚懿在倾水时,指尖不小心擦过了她后背的肌肤,微不可察的触感沾着湿意,连带着他的体温。 尽管动作无心,甚至楚懿自己都未曾注意,但她还是下意识地轻颤了一下,脊背微微绷紧。 楚懿动作一顿,“你怎么突然这么僵硬?” 容今瑶垂下眼睫,看着水面上晕开的波纹,忍不住磕绊着开口:“我手指已经暖和过来了。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楚懿微微眯起双眼,不过瞬息之间,便已洞悉背后的缘由,“这样啊。” 他眉梢轻轻一挑,嘴角勾起:“害羞了?” 语调看似漫不经心,却满是看穿了她心思却又不点破的意味。 容今瑶睫毛轻颤,没否认。 楚懿凝视她片刻,随即低声一笑:“行。” 他站起身,随手将水瓢递给她,心情颇好地转身往屏风外走,边走边道:“我去准备些饭菜。” 容今瑶透过屏风,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轻轻呼出口气,手指拨弄着水面上的花瓣,嘴角漾起浅浅的笑意。 驿站房内,暖黄的烛火静静燃着,将窗棂上凝结的冰纹映成流动的河湾。外头的雪还在下,风拂过廊檐,带起细碎的雪屑。 容今瑶沐浴更衣后,楚懿已经备好了饭菜。 听见她的脚步声,他抬眸,反手将烘暖的狐裘搭在她身上,“凉州三更雪,适合吃羊肉喝热羹。” 容今瑶拢着狐裘走近,“好香啊。” 桌上摆着炙烤羊肉、热羹与几碟带有凉州特色的小菜,羊肉切得薄如蝉翼,在浓汤里半沉半浮。 她刚要伸手,楚懿已夹起剔了骨的肉片放入她碗里,“多吃些。” 羊肉炖得酥嫩,混着特有的葱香在舌尖化开,容今瑶满足地眯起眼,像极了饱食的猫儿。 “这里的羊肉倒是不错。”她随口道,“比上京的要好吃。” 楚懿道:“你喜欢的话,等到了凉州,我让人多做些。” 屋内温暖安宁,窗外却是另一番景象。 夜色沉静,雪花无声无息地落下,覆在庭前的台阶,天地仿佛都被笼在了一片银白之中。风过之处,檐角的冰凌晃动出脆响。 容今瑶端起汤碗,慢慢地啜了一口,偏头看向窗外,雪光映亮了夜色,不由得莫名惆怅起来:“就要到凉州了啊……”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上京,远行至这片陌生的土地。冷不丁一想,还有些不习惯。 楚懿侧目看她,正要开口,恰在此时,门外有人道:“客官,饭菜可还合口味?小的来给您添茶。” 是驿馆的小厮。 楚懿放下筷子,淡声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一阵过堂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屋内的烛火晃了晃。小厮双手端着新沏的热茶,手脚麻利地放好。 “这是凉州特有的红枣茯茶,养生滋补,二位尝尝。” 楚懿直直地看向小厮,眼神看似随意,却又藏着深意,问道:“你可是凉州本地人?” 小厮连忙点了点头,应道:“正是。” “那你可知,凉州的近况如何?” 小厮目光微微一动,在桌前的两人身上来回打量了一瞬,神情有些迟疑,像是不太确定该不该多说。 片刻后,他压低声音道:“凉州最近……不大太平。” 楚懿面上不动声色:“怎么个不太平?” “说来您二位或许也有所耳闻,凉州的老将军前阵子不幸故去,自那之后,凉州就像一盘散沙。” 小厮一边说着,一边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周围无人偷听后,才继续道:“更何况,凉州与漠北接壤,那些漠北人时不时就会越界骚扰。虽说之前栖坞山一战后,他们老实了不少,可骨子里到底还是不安分,就想搞点小动作。” 楚懿眼帘轻垂,神色平静,静静地听着小厮讲述:“原来如此。那凉州军营内的将领呢?无人管事?” 小厮顿了顿,又补充道:“如今凉州军营里,也就剩下老将军收养的义子在苦苦支撑,大家都称他为阿渡将军。您认识他吗?” 楚懿默了默:“兴许马上就能认识了。” 小厮见楚懿反应平淡,心里便有了分寸,不敢再多言,只是恭敬地拱了拱手,轻声提醒道:“总之,二位前往凉州,行事还得多加小心才是。” 楚懿颔首道了句:“多谢。” 小厮出去后,容今瑶若有所思地问眼前人:“马上就要到凉州了,你怎么在这里打探消息?” “自年初以来,凉州的守军频繁更换,却无一人能掌控局面,大多都是些花拳绣腿。” 凉州是边疆重镇,而今又是公主封地,按理说若有什么异动,早该禀报。可眼下,有关凉州的真实境况,还得从一个驿馆小厮口中知悉。 说到这里,楚懿冷冷一笑,满含讥诮:“我想,凉州那些人,怕是不会同我们说实话。” 容今瑶眸光微动,略一思忖后,认真地说:“等安顿下来,我得让凉州官府把税赋、戍防、粮仓卷宗,都一一向我汇报清楚,然后书一封信给大哥。” “好啊。”楚懿挑了挑眉,身子向前倾了几分,勾唇道,“臣自当唯公主马首是瞻。” …… 雪停后,天光微暖,白羽军趁着晴日再次启程,向着凉州行去。这回,是真的入了城。 连绵的山峦层层叠叠,遥遥望去,苍茫辽阔,山巅积雪皑皑。 此时的凉州已经入了冬,城中远不如上京城繁华,多是土石垒砌的房屋,沿途能见到不少身披棉衣的百姓,匆匆忙忙地往家赶。 新将领前来戍守,公主随之一同抵达,凉州官府哪敢有丝毫懈怠,早早安排好了住处。 虽不及京城高门大户的府邸,但院中植有几株常青松柏,屋内烧着炭火,温暖雅致,生活所需一应俱全。 官丞本是设下筵席欲要盛情宴请,容今瑶与楚懿却婉言谢绝,称一路劳顿,需要休整几日。 内屋暖意融融,二人安顿下来,楚懿习惯性地扫视一圈,顺手拿起棉被,单手抖开,替容今瑶铺床歇息。 容今瑶悠闲地坐在摇椅上晃来晃去,瞧着少年忙碌的身影,撑着下颌道:“小将军亲手铺床啊。” 楚懿语气不紧不慢:“为了让‘我们’睡得更舒服。” 容今瑶:“……” 楚懿熟练地将锦被铺平,又俯身试了试枕头软硬,修长的手指在铺面上游走,动作看似平常,却让容今瑶心头微动。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到了之前在驿馆主动提及的事。 她曾说,就算是要那个,也得等入了凉州以后。 如今凉州已至,满打满算,二人已经许久未曾亲密过了。 容今瑶揉了揉额角,掩饰般地轻叹一声,假装疲惫道:“怎么突然有些困了呢?要不你来抱我上床吧。”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76节 少女顺势躺在摇椅上,微微后仰,长发自肩头垂落,面容在炉火的映照下染上了暖橙色,看上去比往日多了些慵懒。 可偏偏,她那双眼睛却仍旧透着藏不住的狡黠。 楚懿侧目,唇角勾了勾,懒得揭穿她的小心思:“遵命。” 只不过话音刚落,外头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一瞬的暧昧。 “小将军!” 副将抱拳立在门口,脸色微妙,迟疑着开口:“外头来了个少年,说是、说是方老将军的义子,想找您单挑试试实力!” 容今瑶原本还倚着摇椅,闻言立刻坐了起来,饶有兴致地道:“单挑?” 少女一双杏眼弯起,透着灵动的光,活脱脱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楚懿:“?” 副将道:“属下听说,这位义子对方老将军甚是敬重,所以无论谁来接替,他都要亲自上阵试试才肯罢休,之前的守军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楚懿:“……” 方铭老将军在凉州镇守了一辈子,军中威望极高,如今新将领刚上任,底下的将士们心里头存疑也实属正常。这个义子一上来就登门挑战,很明显,就是对新将领不服气,也不信任。 楚懿负手沉思片刻,随即迈步朝外走去,淡淡吐出两个字:“幼稚。” 容今瑶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说:“我也要去看!” 闻言,楚懿像是临时改变了主意,脚步陡然一顿,身形微微一侧,看向副将,神色平静道:“告诉他,明日军营见。” “是——”副将拱手领命,快步去传话。 容今瑶顿觉无趣,又栽回了摇椅,眨了眨眼,语调有些遗憾:“明天我可以去看吗?听起来还蛮有意思的。” 楚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偏头看了她一眼,须臾,唇角微微上扬:“有意思?” 容今瑶被他看得莫名不自在,总觉得这句话后头没那么简单,但还是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是啊……” 果然,下一息,楚懿慢条斯理地迈步走来,双臂困住她,捏了捏她的颊肉,嗓音微哑:“想看热闹是吧?” 他低笑着:“明日我跟他单挑,但今夜——” “我得先跟你单挑。” 第70章 帮我解开蹀躞,好昭昭。 藤编摇椅的靠背倾斜出弯月的弧度, 人稍稍往后一仰,椅身便“吱呀”一声轻晃起来。 少女好似一瓣被风托起的玉兰花,摇摇欲坠地悬在春光里。 楚懿沉沉压下来, 把这只猎物锁在方寸之间, 右手抬起她的下巴, “怎么不说话了,方才不是还让我抱你上榻么?” 容今瑶眸光微闪, 后知后觉地领悟到了“单挑”的深意,心跳也随着摇椅的晃动,莫名乱了几分节奏。 她仰起脸, 抿唇一笑, 唇畔边的梨涡若隐若现, 指尖悄然抚过他手背凸-起的青筋, “小将军要和我比试什么?” 听着她浸了蜜糖的尾音,楚懿目光意味深长:“自然是体力。” 他骤然按住扶手,冷白指骨和漆黑木纹交叠,竟显出了某种“禁锢”的意味。 容今瑶脊骨泛软, 眼神飘向窗外, “初到凉州,你就没有什么军务要处理吗?应该不会有人再来找你吧……” 楚懿低眸睨着她,撩起她厚重的裙裾, 凑得更近了一些,“有是有,但是你想要我去处理吗?” 容今瑶不带半点犹豫地摇头:“不想。” 楚懿听罢,眉梢微挑,眼中掠过一丝暗光,手臂一揽, 直接将容今瑶从摇椅上捞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她身子轻盈,双手下意识环住他的脖颈。 楚懿未言明,只是抱着她大步走向窗边,反手扣紧窗栓,而后又走向房门,铜锁“咔哒”一声,将外界的喧嚣尽数隔绝。 屋内霎时静得只剩彼此交-缠的呼吸,他道:“现在不会有人打扰我们了,放心了吗?” 容今瑶倚在他怀中,轻啄了一下他的唇角,眸光潋滟,话音轻软:“这还差不多。” 窗外忽有夜风掠过,沙沙声里,年轻人走动时卷起的轻风惹来烛火轻晃,满室光影被搅得支离破碎。 楚懿并没有径直走向床榻,而是抱着她重回摇椅所在之处,唇早已在行走间覆了上去。 摇椅椅身宽大,他身形舒展地坐上去,而容今瑶则被他扣在怀中,双-膝不由得岔开,双手不知所措地撑在他肩头。 容今瑶一个不留神,牙齿磕到了他的下唇,“这个椅子——” 摇椅甫一受力,二人不由自主一起向后仰,楚懿本能地收拢手臂,将她牢牢护在怀里,以防她跌到地面。 “椅子怎么了?” 容今瑶大脑懵然,没想到椅子上面,两个人的贴近会更为紧密。 她结结巴巴地道:“没、没什么。” 手臂支在他精瘦的月要腹上,月要肢难耐地动了动。却没想到这个动作竟会让摇椅一时失衡,又开始摇晃起来。 容今瑶在惯力之下直接贴了上去,还以为自己差点要连人带椅一并掀翻,惊得嗓子里发出娇呼:“楚懿!” “我在呢。”少年清朗的笑声随即响起,有意逗她一般,尾音上扬,“声音真好听。” 容今瑶耳根登时漫上淡淡的粉色,“这摇椅一点都不稳,我们真的要在这里吗……” 楚懿屈指勾住她腰间的丝绦,手上动作不停,“我倒是觉得这里很好。” 他缓缓抬眼,从她微颤的睫毛下滑,视线掠过她颈侧的那一抹雪色,好似宣纸上洇开的花枝,未曾描摹便已惹人怜爱。 而他仿佛执笔的画师,正准备为花枝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美人的星眸似一汪春池,映着雪夜灯火,又偏染了几分幽惶,教人移不开眼,“如果摔倒了,那你未来一个月都不许上榻。” 说话间,如霜似雪的肩背一寸一寸地暴露在空中。 楚懿笑了笑:“好,依你。” 眼前人慢慢地往上蹭,牙齿咬住了她小衣的系带,容今瑶捉住游移的手腕,唇瓣微启:“……你磨得我好难受。” “帮我解开蹀躞,好昭昭。”楚懿边口允着她的唇,边低声道,“它也想你了。” 容今瑶红着脸,手往下探去。 这蹀躞的系法精细,她试了几下没能解开,目光不自觉地飘忽起来,低声道:“怎么系得这么紧……” 楚懿抬眸,唇角微微弯起,嗓音含笑:“不会?” 容今瑶皱了皱鼻尖,不服气地继续尝试,可她手法实在生疏,指尖反复摩挲,却依旧理不清扣结的结构。 越弄越急,一着急,手上用了力,直接将楚懿勒得更紧。 一声闷哼瞬间从他口中溢出:“我要被你弄死了。” 容今瑶没了耐心:“干脆直接睡觉!” 楚懿见她迟迟不得要领,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先解最外层的扣环。” 容今瑶低着头,依言去找那处扣环。 她呼了口气,正想再试一次,楚懿却无法再忍耐,轻声道:“这里,往左一扣。” 他耐心地引导她,仿佛在教她拆解兵器的机括。 容今瑶脸颊红得更甚,“然后呢?” “松开这条皮绳,向下抽。” 她屏息凝神,按照他的指示去做,“哦……” 须臾,只听“咔嗒”一声轻响,那系得紧实的蹀躞终于松了。 楚懿挑眉问道:“学会了吗?” 容今瑶垂眸,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不只是学会了解蹀躞,还被他一步步引着,落入了隐秘又危险的陷阱里。 楚懿凝视她片刻,哑着声音哄道:“坐上去,好么,昭昭。” 摇椅始终在晃动。 楚懿一遍遍啄吻着她的肌月夫,将香甜的味道统统卷入舌尖,待容今瑶被掐着月要坐上去的时候,她整具身-躯都已经软得不成样子了。 “停……”她说。 “停不下来了。”他答。 容今瑶眼角垂着泪滴,随着摇椅的倾动而晃颤,充实感涌来,刹那间将她的思绪卷入云端。 她恍然发现,其实她很喜欢他吻她。 喜欢他的声音,也喜欢他含着笑、漾着浓浓情慾的眼睛。 这一回,她自上而下,将楚懿的神情尽收眼底。 他会偶尔微启双唇,用温柔得近乎呢喃的声音唤她“阿瑶卿卿”;他的额头会沁出细密的汗珠,颗颗晶莹;当她的脸颊轻贴他的月匈膛,能清晰地听见急促有力的心跳声。 乌黑的长发在她身后肆意晃荡,容今瑶闭上双眼,再睁开时,毫无意外地撞进少年因颠簸而略显迷离的黑眸之中。 他不笑时,是疏冷的骨相,如松间覆雪、崖上孤月,可他偏生又长着一双深情眼,笑起来眼尾上挑。 烛光跃进瞳仁,恰似一池揉碎的星河。 “楚懿,我好像很喜欢你。” 容今瑶环住他的脖子,眼眸明亮,娇-喘的声音软糯又清甜。 楚懿猛地停顿了一瞬。 容今瑶轻笑着更正:“不对,应该是——更喜欢你了。” 话音刚落,楚懿双臂一紧,抱着她起身,朝着榻边走去。目光不离她半寸,宁愿慢慢挪动着步子,也不愿与她稍稍分开半分。 容今瑶小声嘟囔:“你走快点啊。” 楚懿故意使了坏心思,愈发放慢了,一走一动牵起的触感格外明显,使她避无可避地贴得更紧。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77节 他笑:“急什么?” 容今瑶被折腾得面色酡红,泪眼汪汪,咬牙道:“我要收回说喜欢你的那句话!” 不过片刻,柔软的被褥上便多了一道浅浅的压痕。 容今瑶像是在撒气一般,推了推他,“我不要了……” 对方不舍得松手,也不舍得抽离,又勾着她再次靠近。直至她彻底瘫软,昏昏沉沉就要睡过去时,他才甘愿松手。 少年带着笑意的低语拂过心弦,痒得让人不知所措—— “我永远会比你喜欢我,还要喜欢你。” …… 容今瑶第二日醒来的时候,余韵还未彻底消退。 她的视线先是聚焦在满地狼藉之上,然后慢慢划过摇椅……有些不忍直视地撇开眼。 她抬手揉了揉月要肢,酸软得厉害,比那日在雅间更甚。 这难道就是武将的耐力和……体力吗? 容今瑶慢吞吞地起身,发现自己被仔细擦拭过,满意地弯了弯唇。 她洗漱完,低头系好衣带,披上雪氅推开房门。只见院中一片寂静,唯有洒扫的侍从在忙碌。 容今瑶疑惑地四下张望,总觉得有什么事没想起来,问道:“楚懿呢?” 侍从恭敬答道:“小将军一早就去了凉州营。” 对,凉州营! 容今瑶这才想起,今日楚懿要同义子阿渡比试,连忙道:“快备马车,我要去凉州营。” 凉州大营依山而建,营地广阔,寨墙高耸。沿途可见巡逻的士兵,刀枪寒光凛冽。 马车驶入营中,尚未停稳,容今瑶便隐隐听见兵刃交击的声响,其间夹杂着围观将士的喝彩。 下了马车后,她直直朝着演武场高台奔去。 高台之上的比试还未结束,楚懿身姿笔挺,单手执刀,眼神带着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对面的人同样握刀而立,气息微喘,显然落入下风。 想来他就是阿渡了。 就在众人都以为阿渡即将认输之际,阿渡眸光突然一闪,敏锐地捕捉到一个细微的破绽—— 楚懿每次出招,都会下意识护着手腕上的青丝手绳。 那手绳,似乎对他极为重要。 念及此,阿渡暗自权衡,倏然握紧刀柄,脚步一错,刀锋直指楚懿手腕上的青丝手绳。 此招若落下,不至于伤人,但定能逼得楚懿分心。 然而,刀锋将至的刹那,他却猛然意识到自己错了。 楚懿眼中并无慌乱,取而代之是一抹冷笑:“想找我的破绽么?” “这是我夫人亲手编的手绳,劝你莫要打它的主意。” “否则,她会生气。” 楚懿未曾被这小计谋困住,反倒是借助对方凝势而上的空隙,手腕微转,掌中神刀龙鳞迅猛出鞘—— 刀光寒烈,破空而落! “砰——” 阿渡的刀刃瞬间被震开,他虎口发麻,持刀的手臂被逼得一震,再难支撑。 场下顿时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声。 楚懿收势,侧身立于晨光下,眉眼锋锐,清冷又矜贵,淡淡地说:“你输了。” 他漫不经心地转身,往台下一扫,一如往日对上容今瑶的视线,先是一怔,而后绽出粲然一笑。 他向她扬了扬手腕。 青丝手绳安然无恙,束得紧实,腰间的双鱼吊坠随着他的动作晃动,泛起流光溢彩。 他的口型在说:“我保护好它了。” 容今瑶立在欢呼的兵士身畔,周遭喧嚣鼎沸,她却仿若失了听觉,一切都在这一刻消音。 她的目光落在高台上那个惊采绝艳的少年郎身上。 心跳声“咚咚咚”响个不停,一下又一下。 第71章 【小修】“夫君!他凶我…… 高台之上, 楚懿倚栏而立,垂眸望着容今瑶。 台下人头攒动,白羽营新兵们的喝彩声震天。唯独她静静地站在那里, 身披雪色氅衣, 眉目盈盈, 看向他的眼神恍惚却又专注,仿佛世间万物皆成虚影, 唯有他一人清晰。 少年心头一动,眼梢微微挑起,一抹浅笑不自觉地在唇角晕开, 悠悠道:“你不会是看呆了吧?” 他开口的瞬间, 原本嘈杂喧闹的场合顿时静寂下来。 周围白羽营和凉州营的兵士见状, 也纷纷顺着楚懿的视线看去。 方才众人的注意力都被高台上的比试吸引, 没留意到边缘多了一道身影。 凉州营的兵士常年驻守边关,对上京的了解甚少,更别提公主了。这会儿,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容今瑶身上时, 竟一时怔住。 几个年纪轻些的凉州兵士看得发愣, 忍不住惊叹道:“这苦寒之地,何时来了仙女啊……” 另一人附和道:“看起来不像是凉州人。” 白羽营的新兵闻言,满脸自豪地道:“仙女吗?那可是我们的将军夫人——大昭六公主!” 这话一出, 凉州营的兵士顿时哗然,在容今瑶和楚懿之间来回打量,神色复杂。 “六公主?” “将军夫人?” 凉州营的部分兵士向来只信服方老将军和阿渡。在他们心里,阿渡年少有为,力抗万难戍守凉州,是个独当一面的小英雄。若说楚懿是横扫千军的战神, 那阿渡就是能让凉州营兵士舍命追随的铁骨少年。 昔日,楚懿曾率军出征栖坞山,可凉州营中的兵士毕竟没亲眼所见,心底难免存疑。 正因如此,阿渡便立下规矩,但凡有将领前来戍守凉州,皆要与之比试一番。 赢不了他的,何谈守卫凉州? 此番比试,从各方的视角出发都合情合理,只不过将领比试,兵士们总要在各自的阵营里摇旗助威。 所以自始至终,白羽营与凉州营都在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可不是嘛。”白羽营的兵士得意洋洋地抬了抬下巴,语气难掩炫耀,“你们的阿渡将军有夫人吗?” 凉州营的兵士一滞。 阿渡样样皆优,唯有一处,情思懵懂,尚未开窍。有热心大娘为其议亲牵线,可每次皆是不了了之。 片刻后,还是有人硬着头皮道:“……没有。” “那你们还好意思和我们比?”白羽营的人立刻趁势追击,毫不客气地嗤道。 凉州营的兵士被激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哪有以这相比的!” 两边的兵士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让谁,眼看着就要发展成军营内部的“派别之争”。白羽营的兵士固然占了上风,凉州营的兵士也不甘示弱,纷纷为阿渡据理力争,场面愈发热烈,火药味十足。 最后场面演化为白羽营与凉州营的比试。 楚懿却只是淡淡地看着这一切,既不插手,也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一旁的副将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低声提醒道:“小将军,若是再不管,恐怕这帮人真要动手了。” 楚懿闻言,懒懒地掀起眼睫,声音平静:“让他们吵。” 副将:“……” 楚懿:“吵吵更能增进感情。你看,都要开始自觉比试了,省得我统兵费口舌。” 这边吵吵嚷嚷,争论声此起彼伏,容今瑶的目光却自始至终锁在高台上的少年身上。 下一瞬,她仿若下定了某种决心,忽地提起裙摆,毫不犹豫朝着台上奔去。 煦光刺破云层,高台旌旗猎猎作响,楚懿本是漫不经心地靠在栏杆上,直到那抹身影闯入视线里—— 雪色氅衣在晨风中翻飞,她像一阵轻盈的风,自人群间穿行而过,发间的簪花璎珞乱晃,眼里坠着泠泠清光。 “夫君!” 楚懿转身迎上她的刹那,少女已撞入怀中,他本能地收拢手臂,掌心扣住她的腰肢,被这股柔软的冲击震得往后退了几步。 楚懿微微一怔,眸中浮起一丝探究,低笑道:“这么喊我,不会是做了什么坏事吧?” 容今瑶杏眼微嗔,不满道:“我在你心里便是这样的人?” “当然不是。”楚懿低头,鼻尖蹭过她发顶,“公主是我心中最美的人。” 容今瑶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脆生生地道:“知道就好。” 他的怀抱暖意融融,即使隔着一层冬衣也能感受到热度,仿若还带着昨夜帐中缱绻时独有的旖旎温情。 她顺势又往他怀里蹭了蹭,可就在不经意间,目光越过楚懿的肩头,瞧见了不远处的阿渡,不由问道:“那就是阿渡吗?” 楚懿“嗯”了一声。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比他们要年小些,笔挺戎装穿在身上,依旧掩不住眉宇间的青涩。 他单手持刀,指骨微微泛白,似是用力不小。目光低低地垂着,似在凝视刀锋,又似在出神。 容今瑶忽地心中一动。 与身旁楚懿的意气风发相比,阿渡周身萦绕着难以言说的孤寂之感,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这孤寂和懊恼的神情她再熟悉不过了,就和她在皇宫中无人相伴、满心欢喜地祈求获得父皇认可却被泼了一盆冷水时一模一样。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78节 他应当是在懊恼自己技不如人,唯恐故去的义夫失望。 然而,容今瑶还没来得及细想,下颌便被楚懿轻轻掐住,迫使她转回视线:“外面天寒,我带你回军帐暖暖。” 言罢,楚懿牵起容今瑶的手,离开了喧嚣的演武场,沿着宽敞的空地,不疾不徐地往军帐方向走去。 踏进军帐,内里宽敞整洁,书案上堆放着数卷军报与兵书,小几摆着一盏茶壶。再往里看,床榻上铺着厚实的褥子,甚至还特意放了两个软枕。 楚懿抬手,替她解下雪氅,随意地说:“你刚才看了阿渡好几眼。” 容今瑶移步至几案旁落座,脑海中回想起阿渡满含孤寂的眼神,偏头望向楚懿,轻声探问:“阿渡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记得驿馆的小厮说,凉州营现在只剩他一个人苦苦支撑。” 楚懿垂眸,将她脱下的雪氅挂起,又顺手提起一旁的茶壶,为她斟上一杯温茶。 “他是方老将军的养子。”他缓缓道,“方老将军镇守凉州一辈子,未曾娶妻生子。对养子阿渡,算得上是呕心沥血。” 容今瑶一愣,轻轻转着手中的茶杯暖手,追问道:“阿渡是孤儿吗?” 楚懿点了点头,“阿渡当年被亲生父母遗弃在凉州城门口,是方老将军将他抱回了家。” “遗弃……”容今瑶喃喃重复。 有关阿渡的事,楚懿也是从副将口中得知,“他将阿渡带回军中抚养,视如己出。阿渡自小在军营长大,耳濡目染下练就一身本事。方老将军对他期望极高,甚至比对自己的部下还要严苛。” 容今瑶静静听着,心中泛起些许怜惜:“难怪他眼神那么孤单呢。” 方老将军于阿渡而言,至关重要,所以他对待凉州营的每一件事,都格外认真,甚至有些挑剔。 帐外风声微作,卷起几片枯叶飘入门帘。 楚懿低声道:“方老将军临终前唯一的遗愿,便是希望阿渡能继承他的衣钵,继续守卫凉州。” 说到此处,他稍作停顿,“阿渡比我们年小,却已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他一直将方老将军的嘱托铭记于心,担忧我无法真正守护好凉州,所以才会找我比试。” “这样啊。”容今瑶垂下眼睫,语气有些沉重,“唯一的亲人故去了,着实有些可怜。” 一时间,帐内静谧无声,二人皆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楚懿为自己也斟了一杯温茶,轻抿了口,眼神顿在容今瑶身上,“我挺欣赏他的,就是这孩子的脾气比较别扭。若能卸下心防,定是个重情重义、值得深交的伙伴。” 他笑了笑:“公主可有什么办法?” 容今瑶抬起双眸,忽而提议道:“今晚……我们邀他到家中一起用膳吧!” 楚懿微微挑眉,似是有些意外:“嗯?” “你不是说他一直在军中长大,没有亲人吗?” 容今瑶语气轻快地解释道:“你身为军中主将,总得让自己的下属感受到家的温暖吧?如此,他才会对你敞开心扉呀!” 楚懿沉吟片刻,嘴角弯了弯,低声应道:“听你的。” …… 临近年关,只要天公作美,未降大雪,凉州城的夜晚还是蛮热闹的。 沿街的灯火如龙蛇蜿蜒,一盏盏红灯笼映出暖融融的光。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孩童在街头奔跑嬉闹,寒冬的冷意,在这热闹非凡的街市里,倒也被冲淡了几分。 容今瑶对凉州夜市的热闹颇为新奇,瞧着沿街的摊位流连不舍,偶尔停下脚步买些糕点,偶尔挑几样做工精致的小玩意儿。 行至一处摊位前,她伸手摸了摸一顶毛茸茸的兜帽,觉得手感极好,忍不住拿起来比了比,问楚懿:“怎么样?” “这顶不错。”楚懿递给摊主银两,“要了。” 容今瑶又笑吟吟地看向身后人:“阿渡,你觉得呢?” 与她二人的随意不同,阿渡始终沉默地跟在他们身边,脚步僵硬,神色别扭得紧。 他时不时地抬头张望,眼神飘忽不定,仿佛正盘算着寻个时机溜走。 按常理,操练结束后大家就该各自返回住处,互不相扰。况且他在与楚懿的比试中落败,心里正憋着一股劲儿,想着回去好好复盘今日对战,怎么就被拉着来逛这夜市,甚至还要一起用晚膳? 更让他难以理解的是——他为何会乖乖地跟着他们。 阿渡紧抿双唇,一声不吭。 容今瑶哪能看不出来他想走,于是像哄孩子一般,温声细语道:“阿渡,自己一个人吃饭多无趣啊。” 阿渡皱着眉看她,脸上的别扭显而易见:“我习惯了,不用你多管闲事。” 容今瑶闻言,双眸瞬间蒙上一层楚楚可怜之意,朝着楚懿眨眼,“夫君!他凶我。” 阿渡:“……” 楚懿看似随意地将手搭在阿渡肩膀上,实则扣得牢牢的,含笑道:“让你跟我们一同吃饭,是军令,懂了?” 阿渡:“……” 第72章 半跪在她面前,鼻尖相触…… 三人在夜市里闲逛了一阵, 又特意采买了些鱼肉蔬菜。 待他们拎着食材踏入府门之际,墨色如绸的夜幕早已裹住了凉州城,天边碎星点点, 映着屋檐上未消的积雪, 衬得这方天地愈发寂静辽阔。 门前的灯笼穗子迎风招展, 荡开的金芒似碎玉乱溅。 容今瑶戴着刚买的雪色兜帽,一圈儿绒密的银狐毛坠满暖光, 清滢的瞳仁格外明亮。 楚懿走在最后,目光落在前方少女的背影上。 凉州的冬夜寒意凛冽,他驻足在她三步之外, 有那么一个瞬间让他忽然觉得, 今年凉州的风雪也没有那么刺骨。 容今瑶步子轻快, 脚下踩着风, 跨过门槛后,踮起脚尖,伸手指着檐下垂落的冰凌。 她侧头对阿渡弯了弯眸,“这还是我头一回见这么长的冰柱, 像不像你的脸?” 阿渡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来:“不像。” 容今瑶歪了歪头, 若有所思地说:“我倒是觉得有几分相似,都怪冷的。” “……” 容今瑶对阿渡的冷淡态度并不意外。 依照凉州营兵士们的说法,阿渡在诸多事情上都颇为出色, 唯独不擅长与女子打交道,更别提相处了。 更何况,她与楚懿初至凉州不久,几人之间的关系还称不上热络。阿渡对她、对楚懿存有戒备之心,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此番随军来此,她为了不引人注目, 没有让莲葵伴其左右,身边少了熟悉的人影,凉州更显冷清。而阿渡身边已无亲人,她看在眼里,未免会因他眼中的“孤寂”而心生怜惜。 于私而言,她和楚懿是想以自己的善意给予这个小英雄一些温暖;于公来讲,凉州是她的封地,阿渡是她的臣民,为期一年的戍守,往后诸多事宜都离不开跟阿渡配合。 所以无论是于私、还是于公,他们都得让阿渡慢慢卸下心防,彼此建立起信任。 别扭不过是这个年纪的男孩为自己披上的保护色罢了,实际上内心敏感柔软得很。 容今瑶眸光微动,无知无觉地走上台阶,未留意脚下有一层薄薄的坚冰,冷不防鞋底一滑,身子轻晃了一下:“哎!” 阿渡听闻声响,本能地抬起头来,连忙伸手欲要相扶,然而慢了一步,手指扑了个空。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楚懿反应极快地上前,长臂倏然探出,先一步握住容今瑶的小臂,提醒道:“当心滑。” 容今瑶定了定神,眉眼弯弯:“知道啦。”又转向阿渡,“也谢谢你出手。” 一日之内,又一次在敏捷性上输给了楚懿,阿渡此前从未经历过。 他不由得怀疑人生,闷声开口道:“我没出手,你看错了。” 恰在阿渡嘴硬否认的当口,门扉“吱呀”一声缓缓洞开。 厅堂中的暖意扑面而来,悬在头顶上的灯在地面上映出了三道身影。 容今瑶垂头,指尖解着雪氅的系带,头也未抬地对楚懿道:“把肉菜交给厨娘吧。” 楚懿反手合上门,雪屑被风带入。 他随手将食材放在一旁,闻言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眉峰微蹙:“突然想起来,今日厨娘说家中有事,早上跟我告了假。” 少年神色如常地解开护腕,语气平静地补了一句:“所以,晚膳只能由我来做了。” 话音刚落,容今瑶蓦然转身,由于动作太过急促,兜帽被带得歪斜。 她错愕地看着楚懿,反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面对对方坦然的姿态,瞳孔微缩:“你来做?” 因为他这句“晚膳由我来做”,容今瑶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一些并不太美好的回忆。 还记得她在京郊山外受凉高热的那几日,意识昏沉间,尝到了由楚懿亲手熬制的粥——米粒软烂得不成形,咸淡不一,每一口都让人难以下咽。 想到这里,容今瑶微不可察地打了一个寒颤,极力掩饰眸中的抗拒,试着劝说:“算了吧,君子远庖厨……” 楚懿听出她语气中的嫌弃,眉梢微微一挑,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不然你来做吗?” 容今瑶一时语塞:“……” 她确实不会做饭,可她实在不觉得楚懿的手艺能比她好多少。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锋,谁都不肯让步。楚懿眼神沉静,仿佛在说“今晚这顿饭我做定了”,容今瑶则警惕地盯着他。 阿渡静静地看着这两人僵持了半晌,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我来吧。” 容今瑶微微一愣,转头看向阿渡,“你会做饭?” 阿渡道:“义夫年迈,吃不了粗粝的军粮,我经常做给他吃。” 容今瑶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你是客人,怎么让你来呢?要不,还是我们找家酒楼——” “凉州没有上京那样的酒楼,你们可能也吃不习惯。”阿渡直接打断道,“再犹豫下去,今天就别想吃饭了。” “实在是抱歉啊。”容今瑶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满含歉意,伸手指了指旁边楚懿,小声道,“主要是不能让他下厨。” 楚懿眸色微凉,冷笑着对她说:“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 容今瑶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地用指尖挠了挠他的手心,恶狠狠地警告:“那我就离家出走!” “……”阿渡无语地偏开眼,拿起食材,熟练地翻看了一下,问道,“厨房在哪?” 容今瑶跃跃欲试:“我也去帮忙!” “就在旁边。” 楚懿把蠢蠢欲动的容今瑶按回至桌旁,垂眸道:“我去厨房打下手,你在这里休息。太子殿下本就不愿你来凉州,要是叫他知道连饭都要你做,肯定扒了我一层皮。” 容今瑶腮帮微鼓,拗不过楚懿,只得不服气地轻哼一声:“那好吧。”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79节 不多时,厨房里燃起了炉火,木柴在灶膛里噼啪作响,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炖锅里的水也渐渐冒起热气。 阿渡站在灶前,有条不紊地清理着活鱼,手中的刀在鱼身上游走,细密的鱼鳞簌簌落下。 楚懿挽起袖子,站在一旁清洗蔬菜。 阿渡用余光瞥了一眼他,“其实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楚懿轻轻甩去手上的水珠,淡淡道:“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忙。” 阿渡闻言没再说什么,专注地剁着案板上的食材。 男孩握刀的手背青筋微凸,刀刃剁在砧板上的闷响里,忽闻楚懿漫不经心地开口:“今日你输给我的地方,问题不在力道,而是刀法。你今日的刀法,太急了。” 阿渡顿了顿,目光看过去。 楚懿随手拿过菜刀,刀光一闪,破空劈下,手中的青菜应声裂成八瓣。 下一瞬,他将刀尖点向阿渡的咽喉,寒光堪堪停在喉前半寸,“你想让我分心,所以注意力向下,集中在我的手腕。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敌方对你用了障眼法,断的就不是他的铁鞭,而是你的颈骨。” 阿渡神色间透出几分若有所思,下意识道:“这么严重吗。” “就像是切笋,第三刀比第二刀慢了半息,这半息在战场上,就够你死十次。” 阿渡抬头,抓起灶边的野葱,刀光闪过,葱丝切得堪比发丝:“这样够快么?” “我要的不仅仅是快,还有该断时断,该留时留。”楚懿又随手拎起一颗青菜放入水中,不疾不徐地道,“明日军营,带上你的刀找我。” 阿渡再迟钝,也听得出来楚懿是在为他指点迷津。 这些年,他在凉州营见过许多来戍守的将领,无一人像楚懿一样,不仅能瞬间看出他的破绽,还愿意出言点拨。 今日他虽然败得彻底,但此刻回想起来,楚懿刀势稳、出招快,是经历过生死搏杀的刀法。 不是他能比的。 阿渡沉默了一瞬,眼神复杂,低声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楚懿拂去蔬菜上的水珠,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耸了耸肩,“就当作你做饭的报酬了。” …… 自从那顿饭之后,阿渡对楚懿的态度明显变了许多。 虽然依旧沉默寡言,却不再充满敌意,反之会在训练的时候认真听楚懿讲解行军作战的阵法。 一开始容今瑶还有些好奇,试探他是怎么拿下阿渡的,楚懿只是弯了弯嘴角,告诉她说:“男人之间的秘密。” 容今瑶:“……” 后来,楚懿照常早出晚归,每日一早便进军营操练,军中事务繁杂,桩桩件件马虎不得,所以他少有闲暇。 容今瑶也渐渐适应了凉州的风土人情,习惯了漫天飞雪的凛寒,将心思倾注于凉州事务,不再耽于闲逸。 转眼间,大半个月过去了,新年将至,街巷间涌起了年味。 这夜,雪屑叩着窗棂,屋内孤灯摇曳。暖黄光晕勾勒出少女低垂的侧影,朦胧温婉。 容今瑶身披薄衫,袖口微敛,皓腕如雪,指尖轻拈狼毫,专注地研读税赋与戍防卷宗,眉眼间难掩倦意。 最近一段时日里,正是因为来了凉州,她发觉自己的少女心性都被磨去了许多。 案上的蜡烛燃至一半,烛泪顺着铜座缓缓滴落,房中愈发寂静。 容今瑶执笔写字,忽然,耳后拂过一丝温热的气息,熟悉的怀抱从后面将她笼住。 楚懿的掌心穿过她肩上的披帛,牢牢扣住她的腰,下颌轻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低的,透着些许懒倦:“又不睡?” 容今瑶侧了侧头,“你怎么也没歇?” “怎么歇得了?”楚懿微微眯眼,唇瓣顺着她的耳垂贴近,语气漫不经心,“你最近比我都忙。” 容今瑶眸色认真:“凉州的税赋和戍防都不对劲,我得先弄清楚,之后再给大哥写信。” 楚懿笑了笑:“公主这般劳心劳力,需不需要臣给您捏捏肩?” 容今瑶下意识地抬手挡住前月匈,“不必……” 可她的抗拒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话、没什么威慑力的动作,根本挡不住楚懿胡来的手。 楚懿的手顺着她的纤细的月要线往上,轻覆在柔软间,整个人埋于她的肩窝处,鼻息愈发炙-热,“你最近都忽视我了。” 容今瑶痒得不行,手一抖,笔尖在纸上落下一点墨迹,声音颤了颤:“你别闹!” 楚懿神色坦然,像是没听见一般,手上的动作未停,甚至顺势将她转了个方向,让她面朝自己,眼眸微垂,语气理所当然:“我没闹。” “……” 容今瑶有些头疼地看着他,偏生少年此刻的模样不显凌厉,倒是像撒娇。 她还未开口,楚懿已然半跪在她面前,鼻尖与她相触,眼睛半阖,声音哑得很:“昭昭也心疼一下我吧?亲我一下,好么。” 温热的气息缠绕在耳畔,容今瑶被炙-热包围,指尖微缩,掌心贴上楚懿的侧脸,毫不留情地将他的脸推至一旁。 楚懿:“?” 容今瑶慢条斯理地收回手,“没空。” 楚懿盯了她几息,“真是无情。” 容今瑶目不斜视,继续翻阅账册,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屋内沉寂了片刻。 下一瞬,楚懿长臂一收,果断地将她扣入怀中,“那我亲你,总行了吧?” 话音未落,他便低头,唇角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鬓发,带着一点顽劣的试探,“怎么不说话。” “你……” 容今瑶心头微颤,欲要抬手推拒,却被楚懿一把扣住手腕,顺势将她困在桌案与胸膛之间,眼神中带有危险的意味。 少女咬了咬唇,避开了他的目光:“……你耽误我看账册了。” 楚懿低笑一声,抬起她的下颌,亲了亲柔软香甜的唇角:“剩下需要核对的地方,今夜我来帮你梳理,可好?” “我也不忍心看你这样辛苦。” 第73章 岁岁年年,皆如今日。…… 少年蛊惑的音色恍若是一盅精心熬制的迷魂汤, 叫人晕晕乎乎的,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眼前人最是懂得如何巧用自己这副皮囊来诱惑她。 容今瑶险些被迷了心魂, 勉力稳住自己:“今夜真的来不了……我明日一早还要见人呢, 你总是没轻没重, 我第二日根本起不来!” “没轻没重?” 楚懿轻抚上她的眉间,揉掉那些倦意, 笑道:“我轻了你不愿意,说我是不是没吃饭。我重了你也不满意,说我不懂怜香惜玉。” “所以你到底喜欢轻, 还是喜欢重?” 容今瑶的掌心虚虚抵在他的月匈膛前, 感受到肌理随着低笑隐隐震动, “那还是……”重吧。 关于“轻重”的回答还未说完, 忽觉天旋地转,楚懿直接将她打横抱起,逗了她一句:“今夜,你不用动。” 他的衣袖顺势挥动, 带起一阵疾风, “呼” 地一下,直接将案头的烛火扫灭。 房里暗了下来,拔步床的帐幔翩然垂落。 紧接着, 容今瑶身子一软,整个人陷进堆叠的云锦被褥里,不由得忿忿道:“我不动,但是也累!” 楚懿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响起,乍一听温柔至极,“乖, 我不做什么,只哄你睡觉。” “既然明日要见人,更该早早歇息,养足精神。” 环着她的臂弯稳如弓鞘,容今瑶下意识摸索着可以当作玉枕的手臂,碰到后,直接将脸颊贴了上去。 她满意地“嗯”了一声,像是一只慵懒的小猫舒展开身子。 楚懿:“你都困成这样了,还逞强什么?” “你若是不打搅我,我还没觉得困呢。”容今瑶打了个哈欠,懒懒道,“我倒是好奇你怎么每日都精力充沛。” 楚懿眉梢微挑,突然凑近,咬住她的耳垂闷笑一声:“别忘了,我可是武将。” 武将的耐力和体力本就优于常人,但楚懿在这方面,更是出类拔萃。 身形修长挺拔,肌肉线条流畅紧实,此刻慵懒地倚在床榻上,依旧如一头蛰伏的猛兽,仿佛随时会吃掉她。 “你还挺自豪。”容今瑶闭着眼,嘴角却翘了起来。 “那是自然。”他道,“丈夫的身材,妻子的荣耀。” 容今瑶:“……” 楚懿轻柔地摩挲着她腰侧的软肉,正色道:“你长时间在府中久坐,气血不畅,难免觉得疲惫。往后闲暇了便来营里寻我,我继续教你习刀,偶尔放松一下也好。” 自从她开始接手凉州事务,出府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容今瑶略一思索,轻声应道:“也好……” 楚懿又道:“我把断月刀送你。” “这是你的贴身兵器,我不夺人所爱。” “贴着你的身,不是更好么?”他说情话的本事又上一层楼。 容今瑶索性也给这位今夜没吃到甜头的人一个安慰,“那我这几日也多去找你,省得你又说我忽视你了。” “好。” 楚懿眼睫微垂,借着夜色凝视窝在自己怀里的少女,眸光温柔得能将人融化。 须臾,他缓缓俯身,低头在她额间落下珍视的一吻,微微一笑:“多谢公主赏赐,睡吧。” 他的话音仿佛带着某种安神的魔力,容今瑶意识逐渐模糊不清,整个人飘飘然地松弛下来。 兴许是真的累了,她很快便沉沉睡去。 楚懿静静地拥着她,等到她的呼吸彻底平稳后,才小心翼翼地松开。 他轻手轻脚走至桌前坐下,再度点燃了那盏孤灯,隔着屏风,继续梳理容今瑶未核对完的内容。 微弱的烛光跳跃着,将少年的侧颜映得半明半暗。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80节 案上堆着厚厚的账册、赋税以及戍防的卷宗,这些事务本无需她亲自操劳,可她偏偏选择逐字逐句地仔细核查,只为了能尽一份力。 他不想她太过劳累,所以余下一些琐碎的,他能分担一点是一点。 窗外,月色渐褪,屋里依旧没有熄灯的趋势。 楚懿一页一页地翻阅着卷宗,将容今瑶誊抄下来的不对劲之处一点点理清。 就在他开始复盘那些可疑之处时,忽然眼神一凝,目光定在戍防卷宗的某处记载上—— 「凉州城与漠北交界的一处边线,至今尚未设防。」 他心中一凛,难怪那日驿馆的小厮曾提及:“漠北人时不时就会越界骚扰,虽说之前栖坞山一战后,他们老实了不少,可骨子里到底还是不安分,就想搞点小动作。” 那处边线地形复杂,有低矮丘陵,也有大片戈壁,便于敌军藏匿行踪。 凉州虽有驻军,可粮草运输困难重重,尤其在新年临近之际,一旦突然有人骚扰攻城,极有可能出现战备物资短缺的情况。 楚懿又快速地翻阅了几页,眉头紧锁,立刻抽出新的信笺,提笔疾书。 灯火未熄,孤影沉沉。 这一夜,书案前的那盏孤灯一直燃到了天明。 翌日清晨,楚懿踏入议事军帐,清隽眉目透着冷肃的锋芒。 帐中几名将领正在低声交谈,见他进来,立刻起身拱手行礼:“小将军。” 有人察觉到楚懿眉宇沉凝,不由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楚懿迈步走向主位,目光扫过众人,平静地说:“昨夜我与公主梳理卷宗,发现凉州边线并无固防。” 话音落下,帐中顿时寂静,众人神色微变。 楚懿抬手展开桌案上的凉州军防图,上面标记了几处重要的关隘和防线,唯有一地分外薄弱。 少年目光沉凝,指尖在军防图上移动,最终落在了几个关键点上,话语犀利:“这就是为什么驿馆的小厮会说,漠北时不时有人来骚扰,始终不安分。就连你们,也总是提心吊胆。” 他声音冷下了几分:“这些消息你们从未上报过,一直任由官府的人压着。” 此话一出,就连帐外的风声都暂停下来,沉闷得令人窒息。 阿渡适时站了出来,自责道:“此事怨我。我不喜欢同官府的人打交道,所以没有在卷宗上花心思,要罚就罚我吧。” 楚懿瞥了他一眼,“罚你能解决问题吗?” 气氛紧绷至极点,另外一名年轻的参将拱手上前,沉声请示:“那依将军之见,该如何应对?” 楚懿抬眸,缓缓开口:“即刻起,我们调整军防。” “第一,粮仓增派人手,日夜巡逻,每日三次检查粮草存储,严禁外人靠近。” “第二,巡逻队伍加倍,尤其是夜间,每隔两个时辰交替换岗,务必做到无缝衔接,确保万无一失。” 楚懿眸光微敛,“第三,新年后的第三日,我将率一队兵马出发去边线固防。同时布下暗哨,若发现有异动,及时奇袭。” 阿渡握紧了拳头:“我同你一起去!” “不行,你留在凉州。”楚懿道,“凉州营内剩余的精兵还需要你来统领,若漠北有人趁机生事,你还得率军守好这座城。” 阿渡沉默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般坚定道:“是!” 军令已下,各位将领纷纷退出议事帐,楚懿紧随其后,刚得见天光,便看见熟悉的身影静静立在门外。 楚懿微微一愣:“你怎么来了?” “是你叫我来寻你学刀的呀。” 容今瑶看着少年缓步走向自己,晨光勾勒他的身影,眸光微动,轻声问道:“新年后的第三日……你要去边线吗?” 楚懿点了点头,“对。” 容今瑶沉默。 楚懿见状,语气中立时带上安抚的意味:“别担心,很快就会回来的。” 容今瑶“哦”了一声。 楚懿心头一跳,继续道:“阿渡会留在凉州,你若有事随时找他,他值得信任。你若是想我了,或者觉得无聊了……” 未待他说完,容今瑶眨了眨眼,忽然展颜一笑:“你说这么多干嘛?啰里八嗦的!” 楚懿:“嗯?” “放心去吧,我在凉州等你回来。” 容今瑶语气轻快:“你不在的期间,我也会守好这座城的。” 楚懿低头看着她,伸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揉到少女发丝微乱才罢休,勾了勾唇角:“好。” …… “噼里啪啦——” 除夕夜,爆竹声接连不断。 “过年啦!” 兵士们兴高采烈地忙碌着,往日冷硬肃穆的军营,此刻被一片喜庆的红色所装点。 地上的冰雪还未消融,映照着火红的灯笼、成串的红绳,还有每个人脸上的灿烂笑意,更添几分温情。 凉州营内张灯结彩,篝火熊熊燃烧,暖意扑面而来。 桌案上摆满了丰盛菜肴,热气腾腾的肉汤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兵士们围坐成一圈,毫无顾忌地大口吃肉,畅快饮酒,爽朗的笑声不绝于耳。 今年的气氛比往年都要热闹几分。 容今瑶吃饱喝足后,惬意地弯了弯唇。恰在此时,一名侍卫快步走来,恭敬地呈上一封书信,“公主,你的信。” 瞧见信封上的印记,便知是兄长容聿珩送来的。 容今瑶展开,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小六,新年快乐。本想亲自来看你,但京中事务繁忙,无法前去。愿你在凉州一切顺遂,平安喜乐,大哥在上京等你回来。」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让容今瑶怔怔出神。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上京过新年。 此前每年除夕的夜晚,她都会在东宫与兄长、莲葵一同度过。而今远在凉州,年味虽浓,却与她往昔的记忆格格不入。 想到这儿,心底不禁泛起轻微的酸涩。 身旁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悄然覆上她的手,突兀地问道:“开心吗?” 她不过是有些想念大哥罢了,论说心情并无差异。 容今瑶顿了顿,说道:“当然是开心的。” 楚懿目光幽深,意味深长道:“那你想不想……更开心一点?” 容今瑶有些迷茫,下一瞬,手已被他牵起。 军帐之中浮光掠影,细碎跳跃。外头寒风呼啸,里面却温暖如春。 容今瑶脸颊微红,呼吸尚未平复:“慢、慢一点……” 鸦青发丝散落在枕上,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柔软地贴在雪白的肌肤上,她仰着头,视线与身上人平齐。 楚懿撑着手臂,俯身凝视着她,瞳孔里仿佛漾着细碎的星辰,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擦去薄汗,声音低哑:“这么快就累了?” 容今瑶嗔了他一眼,嗓音轻软:“你说的‘更开心一点’,原来是这个意思?” 楚懿轻笑,眉目间带着几分餍足,将她的手握住,低声道:“公主觉得如何?” 容今瑶闭了闭眼,似是不愿搭理他,轻哼了一声:“不如何!” 楚懿:“可你方才分明很满意,还让我再用点力呢。” “你别说!” “那我要不要再用点力?” “要……” 又一番结束,容今瑶睫毛微微颤抖,恨不得毒哑他,声音带着欢-爱嘶吼过后的哑:“你早就算计好了吧?” 楚懿低低一笑,俯身吻了吻她的眉心,轻声道:“算计什么?我只不过是顺势而为。” 正当容今瑶想要反驳时,帐外忽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砰——” 绚烂的烟花腾空而起,照亮了整座凉州城的夜空。 军营外火光交错,一道道光芒在夜色之中绽放,映得天地如昼,二人都下意识侧头看去。 良久,容今瑶收回目光,转过头来望着楚懿,眼中映着他俊朗的眉眼。 她抬起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十指交握,缓缓启唇:“楚懿,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楚懿回应得很温柔。 “愿岁岁年年,皆如今日。” “……皆如今日么?” 楚懿眉目含笑,又一次翻身咬上了她的唇,“那我欢喜得很。” 第74章 正文完结 新年过后的第三日, 天气依旧寒凉。 昨夜一场细雪悄然而至,覆在窗棂,好似一层薄如蝉翼的银纱。 屋内暖意融融, 香炉中吐出的云雾将满室染得旖旎缱绻, 翡翠床幔垂落, 遮住榻上的绮丽之景。 帐内,容今瑶拥着锦衾睡得正酣甜, 寝衣凌乱褶皱,顺着肩头滑落,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颈项。 上面遍布细细密密的红痕, 恍若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乌发如瀑散在枕畔, 更衬面容娇俏动人。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81节 “昭昭。” 床上的人听见声音后, 眼睫不自觉地颤了颤。 容今瑶软了骨头, 连抬手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回应,柔柔地落在心尖上:“嗯……我在……” 下一瞬,被褥微微一动, 一双带着薄茧的手掌探了进来, 不费吹灰之力将她从被褥中捞起。 微凉的空气窜进领口,春光若隐若现。 少年呼吸一滞,敛去眸底波动, 半晌,轻声道:“我要走了。” 容今瑶听见“我要走了”,意识尚在混沌中,身体却先一步做出反应,像是一只眷恋巢穴的雏鸟,迷迷糊糊地往楚懿怀里钻了钻。 她以纤臂环住他的腰身, 动作带着不舍,喃喃说道:“……我送你。” 楚懿垂首,凝视着怀里的人,见她这副挣扎着要起身相送的模样,唇角微微上扬,漾出宠溺的笑意来: “不用。” 他顿了顿,凑到她耳畔,嗓音低哑且戏谑:“我还是觉得温柔乡更暖些,再待下去,可就要舍不得走了。”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侧,瞬间让容今瑶痒得不行,半梦半醒的脑袋彻底清醒过来。 这三日,她差点被他折腾得下不来床,全身上下的骨头像是被碾过一般,酸痛难忍,就连指尖都是酥麻的。 楚懿不知餍足的体力,简直比凉州冬日的冷寒风雪还要磨人。 昨夜,她本想着早些歇息,好能早起送他出城。没想到却被他按在案几上,硬是像一本兵书,被他从头到尾“研读”了一遍。 她记得自己是如何被他逼得哭了出来,又是如何在他耳边软语求饶。可他嘴上明明应着说会停下来,行动却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每每以为终于要放过自己时,他总能找到新的花样,将她逼得溃不成军。 容今瑶努力撑起酸软的身子,瞥见肌肤上残留的星星点点的痕印,无声提醒着她这三日的荒唐。 于是,杏眸递过去了一记眼刀:“都怪你不知节制,我本想今日送你出城的,现在可好,都要赶不及了!” 楚懿挑眉,似笑非笑道:“你还有力气送我出城吗?” “我尽力吧……” 楚懿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声音低缓,却带着平日里少见的认真:“还是别送了。” “为何?”容今瑶抬眸看他,歪了歪头,接着道,“之前来凉州,你不是还想让我送你吗?” “是想让你送,但是更想让你好好休息。” 楚懿眸光一闪,语气不似往日那般洒脱,取而代之是眷恋,他垂下眼睑,一字一顿地道:“我是真的舍不得。” 容今瑶微微一怔。 少年一向冷静自持,可此时此刻,他就在自己面前,眸色幽深,紧紧压制的不舍情绪隐隐浮动,让她心跳乱了节奏。 她主动攀上他的脖子,贴了贴他的脸,安抚道:“我也舍不得你。” 楚懿道:“送我出府门就够了,好么。” 容今瑶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勉强答应了,依依不舍道:“好吧,那就送你出府门。” 府门外,晨光熹微,呼出的气在空中凝成白雾。 楚懿站在台阶下,手扶着佩刀,向上抬眸。 他站在日光中,眉眼被镀上一层温柔的暖意,融化了铁甲红绸的冷冽之气。 容今瑶朝他挥了挥手。 楚懿嘱咐道:“边线那边每周都会有消息传回来,我会把给你的信一并送回,你可要记得到凉州营去看。” “好。” “若是有事,一定要去寻阿渡,不要自己硬挺着。” 容今瑶点了点头,眸中盛着盈盈秋水,倒映微薄天光,如同剔透的琉璃镜,“知道啦——” 话音刚落,楚懿毫无犹豫地跨步向前,长臂一伸,单手将容今瑶拥入怀中。 鼻尖擦过她鬓间的馨香发丝,他扣着她的后颈,说道:“春天到了,我就会回来。” 容今瑶微微一愣,仰头问道:“为什么是春天?” 至了春天,很快便是夏秋,在凉州城的一年很快就会过去。 楚懿的视线紧锁着她的双眸,俯下身与她平视,嘴角轻轻一扬:“因为春日,有你的生辰。” 容今瑶心头微动。 片刻后,她勾起楚懿的小拇指,像是去年二人雨中散步一般,拉钩印在一起。 “盖章了。”她绽开一个笑,“记得早点回来陪我过生辰,不然唯你是问。” …… 在楚懿去边线的两个月后,冬去春来。 转眼间,凉州城已被春天浸染,暖意催生出一片盎然生机,柳絮如同飘飞的雪花,纷纷扬扬地从枝头飘落,处处皆是绿意。 凉州城城门旁的茶楼一向清净,今日却是人声鼎沸。 一处雅间的木窗被人推开,窗扇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初春的微凉连同街道的市井烟火一同涌入。 容今瑶坐在红木椅上,手边陈列着几个白瓷盘,里面盛放着蜜饯金桔,色泽晶莹剔透,甜中带酸,入口生津。 吃完了金桔,便又想吃些咸。 紧接着,葱白手指轻沾起一片核桃酥,刚接触到唇瓣,耳中便捕捉到茶客们的议论声。 茶馆里,说书人端坐在高台上,手中的醒木“啪”地一声重重敲下。 他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清了清嗓子,绘声绘色地讲起了故事: “……咱们的白羽军和凉州军在边线威名赫赫!前些日子,漠北试图奇袭,结果被楚小将军带人反埋伏了一手,打得他们措手不及,最后只能狼狈逃窜!” “好!” 人群中有人激动地一拍桌子,大声叫好:“这漠北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看看他们对上的是谁!” “这次边线固防结束,怕是漠北的苍蝇都飞不进来了吧!” 旁边有人紧跟着感慨道:“还有六公主呢。” “六公主义无反顾随小将军来凉州戍守边疆,与咱们同进同退,这与当年的楚国公和柳夫人何其相似啊……” “没错!”茶馆里越说越兴奋,声音此起彼伏,“六公主和楚小将军郎才女貌,情投意合,可不就是一对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嘛!” 雅间里,容今瑶托腮听着这些议论,唇角微微勾起。 去年年初,同样是这般春意渐浓的时节,只不过地点从上京城变成了凉州城。 那时,她精心筹划了《天赐良缘》的话本子,特意编造了和楚懿之间的爱恨情仇,后又想尽办法让他们之间的故事在街头巷尾传得沸沸扬扬。 而今,时过境迁,早已无需她在去刻意做什么,他们的名字已然被放在一处,还被称为“神仙眷侣。” 她也未曾料到自己会与楚懿兜兜转转,真成了一对儿天赐良缘。 容今瑶喝完杯中最后一口茶,起身戴上帏帽,准备前往凉州营取信。 楚懿的信每隔七日便会送来一次。 信里没有太多缠绵悱恻的话,甚至有时候只有短短几行字,可她依旧会一字一句地读完,再小心翼翼地收好。 如今,她已收了一整筐的信,满满当当,每一封都整整齐齐地叠放着。 今日,容今瑶如往常一般,沿着熟悉的道路,往阿渡的军帐走去,心里盘算着楚懿会写什么内容。 毕竟现在已经是春天了,他曾经答应过,会回来陪她一起过生辰的。 谁知,她还未走到营帐,却远远地看见阿渡神色匆匆,疾步朝她迎面跑来,“公主!” 容今瑶注意到阿渡脸上的凝重神情,再加上此次固防已经结束,但大军却还没有回城,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上了心头。 她开口问道:“怎么了?” 阿渡支支吾吾地说道:“……今天没有信送来。” 容今瑶心头倏地一跳,“没有信送来?” 阿渡:“上一次的信是七日前送来的,按理说昨夜就该有新的信使到达,可是直到今日清晨,仍旧没有消息。会不会是出了什么变故?” “不会的,他是最厉害的小将军。”容今瑶沉吟片刻,坚定地说道,“你先派人去查一查,我现在回府去给大哥写封信。” 说完,容今瑶一刻也不敢耽搁,迅速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裙摆飞扬起来,发丝也在风中凌乱飘动,可刚跑出去没多远,后方却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容今瑶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 心口“砰砰砰”地跳。 “公主是在找我?” 容今瑶怔了怔,循着这熟悉无比的声音望去。 朝阳刺破了云层,少年端居马上,玄色锦缎绣着白鹤纹案,看起来比平日更为沉稳冷峻。他腰间悬着一把龙鳞刀,身姿挺拔,神骨清秀,面容俊美得令人侧目。 ——是楚懿。 容今瑶眸光微动。 怪不得阿渡方才说话支支吾吾,其实不是信未送回,而是他们已经回来了。 在容今瑶抬脚走向他的刹那,少年同一时刻翻身下马,朝着她走来,一步又一步。 绾尽春思的手绳依旧好好地系在他的手腕间,双鱼吊坠也没有染上一丝一毫的灰尘。那些在梦中萦绕的相思,此刻都化作了即将到来的温暖拥抱。 “容昭昭,春天到了。” 他笑着说。 (正文完) 第 75 章 萤火流光间,少女吻住了…… 四月的凉州, 天气最是舒适宜人,天朗气清,风也温柔。 今日是容今瑶的生辰, 天刚蒙蒙亮,楚懿一身便装, 策马去了城中的一处匠坊铺子。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82节 匠坊的木门“吱呀”一声敞开,一位满头银发、须髯皆白的老师傅正在弯腰立牌子。他刚一直身,便见薄雾中渐渐显出一道飒沓身影。 朝阳初升, 少年一身红衣箭袖锦袍,金线绣就的卷草纹沿着衣摆、衣领蜿蜒游走,墨发高高束起, 目若朗星, 尽是意气风发。 老师傅眯着眼瞧他:“小将军来得巧, 可是来取花簪的?” 楚懿翻身下马, 笑着对老师傅道:“对。” 早在出发去边线之前,他多方打听,踏遍凉州城的大街小巷,才寻到了这处匠坊, 并且委托老师傅锻造了一支铃兰花簪。 老师傅迎着楚懿进了铺子, 取来一个包裹严实的檀木匣,郑重地递给楚懿:“这花簪的工期比往常都长,将军看看,合不合心意?” 楚懿伸手接过,轻轻一推, 滑开了盒盖。 里面静静躺着一支铃兰花簪。 簪身为雪银色,簪尾垂着一枚玲珑小巧的银铃,不似平常金饰那般繁琐奢华。簪上有一朵铃兰花, 由珊瑚宝石制成,形状仿照了当年她收存的那枚纽扣。 “甚好。”楚懿弯了弯唇,“辛苦您了。” 楚懿取完铃兰花簪回到宅院寝房时,容今瑶刚巧悠悠转醒。 见他进来,她有些后怕且惊恐地用被褥把自己卷起来,往靠里的墙面缩了缩,“饶了我吧,真来不了了。” 楚懿又好气又好笑:“……我在你眼里成什么人了?” 饿狼扑食那种人,容今瑶心想,不过她并未说出来,打哈哈道:“好人,好人。” 楚懿挑了挑眉,直接坐在床尾,“起来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 “秘密。”他道,“你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 “——你的生辰。” 床上的人愣了愣,眼底还残留着未消的倦意,双眸茫然地望着他。过了好几息,才恍然地“哦”了一声。 她一时忘记了。 楚懿调侃道:“看来,最近还真是把你折腾得不轻。” 一听这话,容今瑶瞬间清醒了几分,幽怨地朝楚懿射出一记眼刀,“你还好意思说,还不是因为你!” “自打你从边线回来,我就没过过几天舒坦日子,早上学刀,晚上还要学刀。” 每日被楚懿拉着去白羽营学断月刀的刀法,美名其曰是锻炼体力和耐力。这就算了,毕竟可以活泛一下四肢。 可是,晚上她竟然还要去耍另外一把“刀”…… 说到最后,容今瑶的眼睛及声音都透着控诉。 楚懿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笑出了声:“嗯?怎么是两把刀?” 容今瑶:“你说呢。” 楚懿看着她生气的模样,终于忍俊不禁,低笑着将她从被窝里捞起来,温声哄道:“今日你是寿星,不耍刀,不操练。” 容今瑶勉强相信他一次,“你起来,我要更衣。” “好。” 楚懿口中应得恭顺,手却快容今瑶一步,率先拾起了床边新裁的裙子,仔细抚平袖口的褶皱,而后给她更衣。 这条裙子是绛红色的,上面布满针脚细腻的菱格纹路,宛若大漠落日时分天边翻涌的晚霞,美得夺目。裙腰处缀着一圈铃铛,一走一动的声响极其悦耳。 容今瑶纳罕道:“这衣裳是你准备的?” “我看凉州女子过生辰时,大多都穿这样的服饰,想着你穿上,一定会很好看。” “算你眼光好。” 容今瑶垂眸,见他认真地给自己系腰带,心头微微一动,笑盈盈道:“你现在愈来愈会伺候人了,与雅间里的小郎君比不遑多让。” 楚懿抬眸瞥了她一眼,神色淡淡:“服侍夫人,是本分。” 容今瑶正欲调侃几句,便见他再度起身,径直走到衣柜旁,从中捧出一双罗袜与软缎绣履,旋即屈膝半蹲在她脚边。 他竟然连鞋都替她选好了? “脚抬一下。”楚懿语气不疾不徐。 “嗯……”容今瑶一只脚轻轻搭在他的肩头,另一只脚足尖一勾,“连穿鞋都亲力亲为啊。” “不然怎么赢得过别的小郎君?服侍你这件事,我得做到天下第一好,独我一人。” 容今瑶噗嗤一笑:“酸死了。” 待换好衣裳鞋袜,楚懿又将少女拉至梳妆台前,熟练地从妆奁中取出螺子黛,俯身替她描眉。 容今瑶微怔:“你还会描眉?” “自然。” 他缓缓贴近她,认真地勾勒起眉形,后又描过她的眉梢。 容今瑶睫毛轻闪,怔怔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少年。 他凝神时眼睫垂落,因为太过专注,颤动的频率都比以往要少了许多。他的指腹时不时地擦过她的眉骨,很痒,很让人心颤。 良久,楚懿在眉尾恰到好处地一顿,而后收起螺子黛,退后半步端详:“好了。” 铜镜中赫然映出明艳不可方物的美人。 他描的眉形极衬她,眉梢灵动上扬,眉尾婉约收束。晨光在她瓷白的肌肤上镀了一层薄金,更显得唇若点朱,眸似秋水。 楚懿牵起她的手,“走吧,带你去一个地方。” …… 临近午时,日头渐渐升高,宅院附近的行人往来憧憧。 二人同乘一匹马。容今瑶刚在马背上坐定,楚懿便踩着马镫,顺势坐在她身后,手臂将她整个人圈在了怀里。 不过他并没有即刻扬鞭出发,而是从怀中掏出了一条丝带,把容今瑶的眼睛蒙了起来。 她愣了愣:“这是做什么?” 眼前骤然一片漆黑,耳边只剩下风声与他的呼吸、心跳,一下又一下,格外清晰。 楚懿勾了勾唇角:“要带你去的地方有些远,可能要天黑才能到,先睡会儿?” 他低头,“靠在我怀里补觉,到了地方再叫你。” 左右也看不见周围,容今瑶想了想,直接向后倚去,“也行……” 话音刚落,马蹄声伴随着街巷的喧嚣扬长而去。 出了城,城郭渐远,眼前景致豁然开朗,近处田垄秧苗初绿,风过时掀起层层碧浪。远处青山如黛,横亘在天地之间,静谧悠远。 之前容今瑶同他提起过望山谷,说那里的萤火可以照亮整条溪涧,星河比上京的灯会还要璀璨明亮。 所以回京之前,楚懿想带她去望山谷看萤火。 一路迎着舒适的微风,从烈日当空跑到暮云合璧,待转过最后一道山梁时,眼前忽现一脉潺潺溪水。 相比于凉州,此处山岚温润,草木葳蕤。山脚下是供游人过夜的地方,错落着许多竹木搭建的屋舍。 楚懿扫了眼他们今夜会住的地方。 容今瑶被楚懿抱下马,双足陷入松软的草地,身子不由得晃了晃,她抬手就要去解蒙眼的丝带,“到了?” “别急。”楚懿握住她的手腕,转身在她面前蹲下,“还要再走一段路,你蒙着眼不太方便,我来背你。” 容今瑶还未应声,一双有力的手已托住她的腿弯,她下意识搂紧了他的脖颈,被突如其来的腾空感弄得心跳有些快,小声道:“神神秘秘的。” 她伏在他背上,听楚懿开口道:“你数一百步就到了。” 少年身上带着夜晚独有的凉意,可衣料之下的温度却灼热得叫人心悸。 “……真的?” “真的。”楚懿嗓音含笑,“骗你干什么。” 容今瑶听着脚步踏过草叶的窸窣声,心绪莫名安稳了下来,“那我试试。” 她开始认真地在心中数着步子。 一步,两步……五步,六步…… 这一路并不止一百步。 容今瑶数得很慢,偶尔会愣神、偶尔会和楚懿插科打诨,而后转过头忘了之前数到哪里,便又从头来过。 “九十九——” 这次,等她数到第九十九步时,楚懿终于停了下来。 容今瑶察觉到有指尖摘掉了遮住她视线的绸布。 绸布滑落的刹那,容今瑶睫毛轻轻颤了颤,揉了揉眼睛,看到眼前景致,惊喜地道:“望山谷?” 天地间沉入一片温柔的暮色,眨眼间,数千的萤火自草丛间渐次亮起,恍若星河倾泻而下。 那些微光映亮了脚下整片铃兰,银白花瓣上还缀着未干的露珠,如同撒了一地的碎玉。 容今瑶屏住呼吸,恍惚地看着这片美景。 她忽然想起在某个深夜,自己曾枕在楚懿膝头,漫不经心地说着望山谷。那时烛火燃尽,她说完之后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醒来以后全然将此事抛至脑后。 未曾想,他却始终记在心上。 “楚懿……” 容今瑶转眸,话音却戛然而止。 楚懿没有看那些萤火,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的脸上,萤火在他眼底跳动,但世间所有的光亮,都不及他眸光摄人。 许久,他轻轻拉起她的手,将檀木匣放入她的掌心,“昭昭,生辰快乐。” 容今瑶愣了一下,望向掌心的小匣,打开的瞬间,一支铃兰花簪静静地躺在绒布上。 她抚过簪身,心头微颤,片刻后,抬眸望向他:“为什么是铃兰?” 楚懿低低一笑,替她把簪子别入发间,“因为它的形制,和你当年收存的纽扣一模一样。”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83节 “这会让我觉得,那时我们便已经互相喜欢了。” 他希望在年少懵懂里,他们早已将对方放在心间。 容今瑶愕然地看着他,心底的湖畔被这句话激起了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去,久久不能平息。 她微微张唇,某种情绪翻涌着,几乎要漫溢出来。 眼前人低垂着眸,替她整理鬓发,离得太近了。容今瑶心念一动,踮起脚尖,双手攀上他的肩—— 唇上落下一片柔软。 萤火流光之间,少女仰起头,吻住了他。 第 76 章 “乖乖趴下!” 唇瓣相触的瞬间, 有萤虫掠过他们交错的衣袂。二人的影子斜映在铃兰花海上,融成温柔缱绻的剪影。 楚懿的胸腔被少女甜香柔软的气息所点燃,热烈得几乎要将人焚烧殆尽。 容今瑶睫毛轻颤, 呼吸彻底紊乱。 她接吻时有一个小习惯,喜欢闭上眼睛默默享受, 耳畔能捕捉到双唇碾转时的啵声和唇/舌交缠的细微水声。 之前她偶尔会跨坐在楚懿月退上,二人面对面。他的双臂紧箍着她的腰,她会俯身捧起他的脸一点点去啄咬, 亲得比较温柔。 可一旦激烈起来的话,唇舌便会发痛,心跳也更快, 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这次, 容今瑶一如往常地闭眼, 任由自己沉浸在这个绵长的吻中。 如此美景, 吻自然是轻柔的。 所以她吻着吻着意识渐渐清晰,忽然生出一个想法来—— 她想睁着眼,注视他情动的模样。 不料眼睫刚掀起一条缝隙,便立马撞进了少年灼热的眸光里, 容今瑶下意识往后一躲。 她没能躲成功, 腰肢又一把被楚懿捞了回去。 楚懿微垂着眼,目光极深、极沉,仿佛要将她印进瞳孔里,连睫毛微颤的弧度都透着不加掩饰的眷恋。 容今瑶怔了怔,却见他眼底闪过笑意, 故意卷起她的舌尖,戏谑地上勾。 眼神好像在说“你是不是想偷看我”。 容今瑶不甘示弱,反客为主把战地转移到了他那边, 也卷了一下他的舌尖,挑衅似的还击给他一个“看看怎么了”的眼神。 她变成了引导、掌控的那一方。 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感觉,楚懿笑意更深,低下头,任她为所欲为地掠夺他的气息,顺从地启唇迎合。 容今瑶颊边梨涡浅现。 望山谷流萤轻舞,铃兰花随风颤动,天地间只剩下两人的呼吸,交缠不休。 …… 二人下山途中,没了先前那些萤火照明,四周肉眼可见地暗了下去。 快要行至山脚的时候,眼前景致才渐渐明晰。 今晚他们没办法彻夜策马回城,只好在望山谷歇脚。 从出城的时辰再到骑马的脚程……容今瑶有理由怀疑一切都是楚懿算计周全的。 不过还好这里有供游人过夜的竹木屋舍,还有一条灯火通明的街市,香气越过竹篱钻入鼻腔,容今瑶的肚子适时“咕咕”了两声。 她拽了拽楚懿的衣袖,“我饿了。” 楚懿反手握住她的手指,摩挲了下,笑道:“想不想吃面?” 胃里面的馋虫被勾起,容今瑶口中干涩,不自觉地舔了舔唇:“想!” 也不知这个动作怎么招惹他了,楚懿眼神忽然一凝,手指钳住她的下巴,害得容今瑶探出的舌尖来不及收回,就这么僵在唇间。 容今瑶:“……” 楚懿眸光轻动,定定看着她,一本正经道:“以后在别人面前不准吐舌舔唇,只能给我看。” 容今瑶被他突如其来的霸道搞得哭笑不能,“疯子!” 整条街市熙熙攘攘,游人大多穿着与容今瑶相似的绛红色服饰,腰间银铃叮当作响。 沿街的摊贩热情地吆喝着,有卖糖人的老伯、挑着担子卖鲜果的货郎,还有摆地摊的老婆婆。大抵世间的夜市都无甚差别,容今瑶这次没了逛街的闲心,只顾着觅食。 还未寻到面摊儿,她鼻尖动了动,率先被一阵甜香所吸引。 顺着香气望去,只见一个竹棚小摊上,系着围裙的大娘正掀开蒸笼,露出里头晶莹剔透的青梨糕,看起来又弹又软。 楚懿知晓容今瑶喜欢食甜,垂眸勾唇,先一步上前从袖中取出银两,递了过去,“来一份青梨糕。” 容今瑶嘴角微微翘起:“来两份吧。”看向楚懿,“你一份,我一份。” 摊主笑眯眯地望着他们,熟练地挑拣青梨糕,放入油纸包中,真诚夸赞道:“姑娘和公子可真是郎才女貌,像是画儿里走出的神仙眷侣!” “谢谢大娘。”容今瑶笑眼弯弯,乖巧道,“我也觉得他好看。” 楚懿侧目看了她一眼。 “说来稀奇,”摊主随口说着,“这青梨糕甜糯,往日来买的食客大多都是小娘子,还是第一次见男子也喜欢吃。” 想起之前楚懿旬休时买的那份透花糍糕,容今瑶脱口而出:“他喜欢吃甜。” 打包好之后,二人找了处羊肉面摊,就着街边的桌椅坐下。 油纸包里的青梨糕还冒着热气,容今瑶捏起一块送入口中,糕体温软可口,咬下去的瞬间还能吃到梨肉。 她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喂到楚懿嘴边,“你尝尝。” 楚懿张口含住,有意无意地碰了一下容今瑶的指尖,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轻滚了下。 “甜吗?”容今瑶撑着下巴问。 他先是肯定地点点头,而后说道:“其实,我没有嗜甜的习惯。” 容今瑶微微一愣,眨了眨眼:“那你之前还买了透花糍糕……”顿了顿,倏然想到了什么,惊讶地望向他,“真的是特意给我买的?” 楚懿耸了耸肩,没否认。 容今瑶神色复杂:“莲葵都没察觉出来我喜欢吃透花糍糕,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那会儿,楚懿分明不喜欢她,口口声声说她在做白日梦,让她别多想。 楚懿扬了扬眉,“当时的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买那份糍糕。” “那现在呢?” “现在的我明白了。” 容今瑶心口颤了颤,“是因为什么?” 街市的灯火将夜色点缀得暖黄而温柔,少年粲然一笑,一字一顿说给她听:“情难自已。” 这一刻,风静了,光亮了,四周的嘈杂声被这四个字吞没。 今夜望山谷的星空同那晚一样,明月高悬,星星簇拥其侧,倒真应了那句“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良久,容今瑶别开眼,小声道:“藏得可真够深的。” 牛肉面就算是生辰寿面了,填饱肚子后,二人散着步走回竹木屋舍,当是饭后消食。 望山谷的屋舍同上京城的府邸不同,和凉州城所居住的院落也相异。 这里的房屋大多都是竹木结构,错落有致地建在山谷之间,一路上偶有夜鸟啼鸣,溪水潺潺流淌的声音亦可听闻。 身上沾染了牛肉面的肉香,褪下一身漂亮衣裙,容今瑶先拿着换洗的浴衣去沐浴。 出来的时候,楚懿正坐在小几旁边燃香,她伸手晃了晃他的肩膀,催促道:“你快去洗。” 楚懿:“不急。” 容今瑶:“一会儿还有正事儿要干呢。” “嗯?”楚懿故作淡定,慢条斯理道,“说好今夜不操练,不耍刀的。你不是累了吗?” 容今瑶踢了踢他的膝头,待他起身,不由分说把人推进竹门后的浴间里,踮脚咬他耳垂:“总有不累的方法。” 楚懿笑而不语。 不多时,容今瑶听到竹门后传来水波轻晃的声响,连同偶尔拨水的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绞着半干的发丝,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忽而听到里间传来楚懿的声音,混着水雾飘出来:“昭昭。” 容今瑶扬声道:“怎么了?” 水声又响了几下,像是他在浴桶中转身翻找着什么,“浴衣忘记拿了,帮我拿一下。” 容今瑶望向叠放在矮凳上的浴衣。 方才直接把楚懿推进了浴间,倒是忘记这一茬,她起身将浴衣往竹门上一搭,“自己拿。” 楚懿拽住衣角往下扯,力道未收。不料下一息,竹门“吱呀”一声裂开一道缝隙,蒸腾的水汽漫了出来。 而后,这道缝隙骤然扩大。 氤氲水雾中,湿漉漉的轮廓若隐若现。少年肩宽腰窄,水珠顺着肌理缓缓滑落,在腰腹处汇成细流。 目光往下撇了撇,霎时间,容今瑶呼吸一滞。 她原本以为楚懿是坐在浴桶里伸手取浴衣的,却没想到…… 他竟然从水中站起来了! 所有都一览无余。他指尖勾着浴衣,当着她的面慢悠悠地披在身上,神色自若,丝毫没有要遮掩的意思。 容今瑶脑海顿时“嗡”了一声,脸颊一寸寸烧红,连忙撇开视线,语调不自然地道:“你站起来干嘛!” 楚懿似笑非笑:“我又不是长臂猿,你把浴衣搭在竹门上,我总要站起来去拿。” “那那那那……”容今瑶语无伦次,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砰”地一声把门给他合上,结结巴巴道,“也该提醒我一下才对。” 门内的人轻笑了声,逗她,“都这么熟悉了,怎么还会害羞?” “……” 有些事情常做常新鲜,有些东西冷不丁一看也新鲜。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84节 结局就是容今瑶深吸了一口气,落荒而逃。 浴间里水声渐歇,楚懿换上浴衣,姿态闲散地推开竹门,随手擦了擦微湿的发,视线落在床榻上,见某人裹成一团,眸底笑意更深了几分。 他走过去,拉开床边纱帐,漫不经心地问:“这是要睡了?” 人直接覆上去,压在她身侧,唇角轻扬,缓缓重复少女先前的原话:“还有正事儿要干呢。” 热意自肌肤相贴处蔓延,呼吸顷刻间交融。 容今瑶神色微动,把楚懿的发丝缠绕在指尖,正准备开口,恰在此时,隔壁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吱呀吱呀”声,伴随着若有似无的喘息与似泣似诉的低吟。 木床摇晃的节奏越来越急,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楚懿:“……” 他眉眼一僵。 容今瑶幽幽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你选的屋子可真是‘隔音’。” “确实失策。”楚懿捉住她作乱的手,“下次我注意。” 好在隔壁的动静很快就平息了下来。 缠绵的呢喃止息,木床的吱呀声也不再响起,屋内重新归于静谧。 容今瑶本以为这场“折腾”还要持续一会儿,结果对方战线收得如此之快。 她怔了怔,与楚懿对视一眼,表情微妙,欲言又止。 最终,容今瑶咳了一声,难得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么快?” 话音落下,楚懿斜睨她一眼,揶揄道:“这种时候,正常人都该装作听不见。” 又散漫地问:“是不是该轮到我们了?” 容今瑶抵住他即将垂下的头,端正了姿态,语气郑重道:“今日是我生辰,你得听我的,对不对?” 楚懿眉眼含笑:“都听你的。” 得到满意的回答,容今瑶唇角一弯,意味深长地说:“那今晚,我要做你的主人。” 楚懿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跳,目光缓缓锁住她,似是玩味,又似在思索她这句话的深意。 做主人? 她这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容今瑶一派镇定,朝他勾了勾手指,随后拍了拍床面,清清嗓子,语气不容置疑:“你——” “乖乖趴下!” 第 77 章 让你飘飘欲仙。 最后一个字落定的那一瞬间, 楚懿微微一愣,第一次在床笫间因她的话而生出片刻恍惚。 乖乖趴下…… 这四个字,他曾听容今瑶说过。 之前他们在雨夜里捡回家的那只流浪小狸奴, 时常和发财玩闹。若是吵起架,一不小心打了起来, 它便会龇着牙冲发财低吼。 发财往往被激得不甘示弱,也炸起毛来,谁也不让谁。 每逢此时, 容今瑶都会立刻板起脸,点着它们的鼻头,训那两只滚成毛团的猫儿, 脆生生说道:“乖乖趴下!” 训斥小狸奴的神情与此时此刻如出一辙, 只不过其中暗含的意味却不尽相同。 远不止训猫那么简单。 容今瑶眸光微动, 见他不说话, 不满道:“你怎么还不趴下。” 楚懿闷笑出声:“你这是把我当成发财了,准备要驯服我?” 又是要做他的“主人”,又是要“驯服”他,他也很好奇容今瑶到底能玩出什么新花样。 容今瑶像挠猫儿一般, 轻轻地在楚懿下巴上挠了一下, 用膝盖顶了顶他腰-侧,道:“就是要驯服你。” “你该给我侍寝的。” “你难不成要拒绝吗?” 这间竹木屋舍不隔音,她可不想让外人听见什么声音。 楚懿行事向来不知轻重,而且还很持久。偏偏她有时候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反应,一次结束之后酣畅淋漓, 偶尔歇一歇免不了还要有第二次,第三次。 她思索了下,既然如此, 最好的办法便是她来主导。 而且她也非常想看看楚懿被自己“欺负”到眼角渗泪的模样。 一定会特别赏心悦目吧? 她要把他对她做过的行为,通通在他自己身上演绎一遍! 楚懿撑着身子看她,眼睫低垂,全然不知容今瑶满脑子都是如何将他欺负到眼尾泛红的画面。 他挑了挑眉,语气还很平静:“好啊,恭敬不如从命,我也想看看公主到底怎么驯服我。” 下一息,容今瑶勾了勾唇角,忽然曲膝顶住楚懿的腰腹,攥住他的手腕,猛地一拉,干脆利落地将他压倒在床上。 竹木床晃了晃,楚懿被她带动着翻身,被迫趴在床上,少女的气息自上而下笼罩了他。 “……” “?” 事情的走向似乎变得有些奇怪。 他的脸面猝不及防地栽进了软枕里,身形一僵,方才平静的语气裂开了缝隙,喉间干涩极了:“……真的要这样?” 容今瑶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你方才不是答应了吗,今晚都听我的。”使坏掐了掐他的腰窝,“难不成,你要反悔?” 二人交叠的身影被烛火拓印在竹墙墙面上,随着呼吸的节奏微微起伏,摇晃,坠落。 楚懿难得地迟疑了一瞬。 他到底是该顺从还是该反客为主? 理智告诉他,他随时可以翻身夺回主动权,甚至可以将她反手压制。可此刻,容今瑶骑跨在他腰间,膝头不轻不重地抵着他的臂膀,是不容他拒绝的强硬。 毫无杀伤力的“驯服”。他若是愿意,可以配合到底,若是不愿意,也可直接调换位置叫停。 难得容今瑶今夜这么主动,楚懿想了想,还是决定顺从,笑道:“不反悔,我听你的。” 墙壁上紧绷的轮廓微微颤动,最终舒展开来,肩线一点点放松。 这是猛兽自愿收敛锋芒的姿态,收起利爪和獠牙,隐藏了自己破坏和占有的本能,温柔地臣服于它。 “那就要开始咯。” 容今瑶看着他肩背放松的动作,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从一旁取过裙腰上的银铃系带。 系带轻轻一拽,银铃发出一声极轻的“叮铃”脆响。 容今瑶顺着他的手臂,将他的双腕举起,折向背后,红色的系带缠绕上去,游蛇一般蜿蜒,一圈、两圈、三圈,不至于勒紧,却也让他无法轻易挣脱。 她用力一绑,绑完之后,还特意拨了拨那一串银铃。 “叮——” 清脆的铃音在寂静的竹屋里荡开,像是某种隐秘的暗示,撩拨得人心底发烫。 容今瑶笑盈盈地问:“好听吗?” “……你绑我?” “防止你中途反悔。” 楚懿似笑非笑,腕骨轻轻使力一转,银铃系带便松松垮垮地滑落半截,这束缚对他来说形同虚设。 然而,不等他真的挣脱,“啪”地一声,他的肩胛骨上被人狠狠拍了一下。 “不许动!”容今瑶警告他,“你要是再动,我就要打你的口口了。” 楚懿:“……” 容今瑶又按住他蠢蠢欲动的手,紧了紧松垮下来的腰带,“好了,这回你可以转过来了。” 影子在墙上缓缓变换姿态。 她扣住楚懿的肩膀,一点一点施力,将他从趴伏的姿势翻转过来,直面自己。楚懿的手臂被抵在床壁上,叮铃铃的声音扰得他心烦不已。 二人视线相对,呼吸都缠绕在一起,比束缚在手腕的系带还要紧。 楚懿身上的浴衣本就比较宽松,这一番折腾下来早已松散,衣襟顺着肩线滑落,精瘦的腰若隐若现,偶尔动作大些,浴衣便又滑落几分。 楚懿的理智摇摇欲坠,尾音变了调:“玩够了吗?” 少年那双总是含笑的双眸暗沉得不像样,清亮的嗓音亦是变得沙哑,他唤她,讨饶道:“小祖宗,饶了我吧,好么?” “不好……” 容今瑶忍不住扬了扬眉,三下五除二解开了那碍事的衣料,浴衣被扔在地面。 她看到他颈侧浮起了细密的汗珠,手顺势向下,有意捉弄:“你之前就是这么对我的,我今夜大发慈悲,也让你试一试。” 他每次都要先亲亲她的口口,仿佛成了他们之间的固有仪式,很难忍。 不过反过来,她不想亲他那里,就只好用手胡作非为。 容今瑶单手撑在他身侧,低下身,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从眉眼到鼻梁,再到薄唇,视线一寸寸地游移而下,右手的动作始终没停,玩得不亦乐乎。 她哼笑:“你终于也有被折腾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了。” 楚懿正处于失控的边缘,只能强忍着低喘的冲动,本能地抬手,银铃轻响之际,才猛然想起自己的手腕还被束缚着。 没过多久,银铃的声音终于止歇,容今瑶玩得累了,坐在一旁喘着气。 楚懿下颌流了汗,目光落在手腕上的银铃系带上,轻轻转了转,指尖顺势往结扣处摸去。 然而—— “不许动!”少女的声音突然响起,再度警告他。 楚懿动作微顿。 容今瑶正用那双漂亮的杏眸盯着他,眼尾因方才的那一番风雨而染上些微的潮红,眸底却透着得意和警惕。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85节 她是真的在驯服他。 楚懿喉咙有些痛,下方也不是一般的胀痛,“……你是不是想让我死在这里?” 容今瑶眼底漾着细碎的笑意,唇角的弧度上扬,又一次翻身压住,“我休息好了,这一次一定让你飘飘欲仙!” 话音刚落,她思索着他平日里对她的作法,先是用指腹轻轻摩挲他的下颌,鼻尖贴着他的,故意蹭了蹭,而后含住他的唇。 轻轻的,软软的,细细碎碎地落下。 容今瑶没有急于深入,只是反复地亲吻着,含住他的唇,浅尝辄止,然后又不依不饶地回来,一遍遍地试探,一点点地口允吸,像是在慢慢地品尝什么甜点。 楚懿:“你在故意折磨我。” 容今瑶离开他的唇,轻舔了一下自己的嘴角,眉眼弯弯:“你以前也是这么折磨我的!” 说完,她的唇又覆了上去,声音含糊地道:“楚懿,别急,慢慢来。” 他之前也会说“昭昭,别急,我们慢慢来”。 楚懿的呼吸骤然沉了沉,指节攥得发白。 折磨人的本事,她倒是有模有样地学了个十成。 一番亲吻后,容今瑶垂眸,正撞见他滚动的喉结,和下唇上渗出的一点猩红。 “你怎么把自己咬出血了……” 楚懿目光有些涣散:“别问我。” 容今瑶埋在他颈窝里笑,喷洒出来的热气很痒,她看见他的手抓住银铃系带,脊背绷得更紧,黑眸里的危险气息浓郁,再多忍一会儿就要爆炸。 容今瑶: “对了,我记得你还很喜欢吃石榴,对不对?” 楚懿别过头,“不喜欢。” 她得意地欣赏他的表情,开始去寻找石榴籽。他最喜欢吃石榴籽了。 烛火映照下,初绽的石榴籽愈发鲜妍,红里透粉。容今瑶正准备学着楚懿平日里的手段,谁成想—— 楚懿突然挣脱开束缚的系带,撑起身,扣住她手腕的力道失了分寸,她吃痛一声叫出来。 他眼底暗潮翻涌,是真的无法再忍耐了,把她抱在怀中,托住她的后颈,二话不说直接让这场雨下得更猛烈。 她仰起的脖颈,他绷紧的脊背,二人严丝合缝地贴合,恍若月下纠缠的连理枝。 “玩够了?”楚懿意味不明道,“玩够了就该轮到我了,我忍你很久。” “楚……”容今瑶的声音被他含入唇齿。 楚懿的指尖没入她散落的发丝中,加深这个吻,碾碎她的声音,将她所有的抵抗都彻底封缄。 唇齿厮磨间,银铃清脆的声响突然变了位置。 容今瑶手腕处微凉,方才还缠在楚懿手上的系带不知何时已经绕上了自己的手腕。 铃音碎了一地,墙上的身影颠倒不停。 第 78 章 昭昭于我,是皓皓明月。…… 铃音碎了一地, 墙上的身影颠倒不停。 容今瑶欲哭无泪,在热烈的气息中,勉强汇聚出一丝意识来去指控楚懿:“我还没吃到石榴籽呢!” 所谓自作孽不可活, 她也算是体验了一把。 原本是她先撩拨的楚懿,可是现在连石榴籽都还没尝到, 又被他狠狠拿捏。 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步骤出了错,兴许是她拖延太久,光顾着好玩, 忽略男子本能。而楚懿到底是按耐不住,再继续忍下去只怕要憋坏,这才不再克制, 强势挣脱她的掌控, 反守为攻。 少女的手腕被缀着银铃的腰带缠绕了好几圈, 稍一挣动, 便是接连不断的铃声。 方才那一通“折磨”之下,楚懿气息微乱,身上的浴衣早已被容今瑶扔在了地面,整个人再无遮挡。反观她自己, 衣衫齐整。 所以这次, 哪怕她被盈盈垂泪,楚懿也不打算放过她。 楚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她绑缚妥当后,指尖轻挑,缓缓撩起她的衣摆, 沉声道:“急什么?” “我可以一粒、一粒,亲自喂你。”他问道,“这样贴心么?” 容今瑶面红耳赤, 并不是很想要这种“贴心”的方式。 浴衣不似繁复襦裙,轻轻往上一推,一股凉风从下而上席卷而来,沿着足-踝攀至膝-弯,又直直往上窜…… 容今瑶忍不住并拢了双月退,声音发颤:“我才不用你喂。” 她咬住下唇,抬起手肘去怼楚懿,只不过没什么用,他还是岿然不动,反而报复似的开始颠她。 容今瑶硬生生将几欲脱口而出的一声低口今给咽了回去。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她感受到身下的悸动在不断膨胀,恍若云雷蓄势。 春潮破堤,蛰龙惊起,热意灼得她双月退发软,颈后也惊起了细小的战栗。 容今瑶不受控制地往后缩,脊背贴在了床头,身前人则是往前追,托起她的月要肢往上一送,总之一定要相拥坐在榻上才罢休。 “躲什么?” “……没躲。” “声音怎么这么小?” “你好烦!” 二人面对面,坦诚相待,迎接着风浪。 容今瑶坐在突兀的礁石上,嶙峋的石块毫不留情地挤压着她。 潮声忽远忽近地漫上来。细碎的浪花裹挟着咸涩海风,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每一次碰击,浪花便迸溅出无数晶莹水珠,簌簌地落到礁石上。 发丝和衣襟变得凌乱,平添楚楚动人的韵致,容今瑶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进退无路间,只能喊他:“楚子瞻……” “嗯?” 楚懿微微挑眉,“怎么了,阿瑶卿卿。” “给我解开。”容今瑶吸了吸气,晃动一下手腕,“难受……” 她终于知道楚懿为何要把自己的下唇咬破了。 动也动不得,双手徒劳地在空中抓握,却始终触不到任何依靠,只能被动承受着最原始的感受。 她的手腕被绑得很紧,对于楚懿来说能挣脱开的束缚,对于她来说,却像死死攫住她的枷锁,根本动不了。 容今瑶低声抱怨道:“我都没系这么紧,还留有余地让你挣脱。”顿了顿,她补充一句:“你一点都不听话!” 不听话? 这一点,他是不认的。 “你说不让我动的时候,我没动。”楚懿慢条斯理地道,“但你刚才没说不可以动。” “你强词夺理。” 容今瑶浑身上下全麻了。 罪魁祸首还要在她耳边笑:“不是嚷着要吃石榴吗?我来喂你吃。” 楚懿捏住她的下巴,凝视她迷蒙的眼,体贴入微地将石榴籽送至她嘴边,故意在她唇畔边流连,却不让她轻易吃到。 容今瑶赌气别过脸,不想理会他:“我不吃了。” “张嘴,乖乖,不然你会克制不住。” 他心里清楚,容今瑶不想发出什么声响被隔壁的人听见,所以沉下身之前,他提前告诉她:“马上你就可以吃到石榴了。” 起初,两人的剪影还能分辨出彼此的轮廓,不过须臾,便合在了一起,似交颈而栖的飞鸟,难解难分 。 容今瑶仰头,樱唇微张,衔住那颗石榴籽,有意无意地加重了力道。 轻轻一碾,楚懿的眸色骤然转深,发出低叹。 海天交接之处,礁石与海浪融在一起,一波接着一波不停,礁石傲然挺立,却在海浪的持续冲击下,激起千层雪浪。 浪尖高高跃起,而后重重沉下,浪花化作无数洁白玉屑,在空中肆意飞舞、迸溅。 “轻些,别咬坏了,昭昭。”楚懿轻嘶了声,“一共就两粒石榴籽,你换着点吃。” 容今瑶什么也听不清了,垂着眸,把二人的一切动作纳入眼中,小声辩驳:“我这还有两粒。” 闻言,楚懿止不住笑:“那你肯给我吃么?” 容今瑶微微一怔,而后轻轻点了点头,往前,“……嗯。” 楚懿含住她递来的石榴,轻轻一卷,清甜的汁水在口中四溢开来,是独属于她的。 他微微眯起眼,嗓音喑哑,喟叹道:“很甜。” “这是我吃过最甜的石榴了。” …… 容今瑶在望山谷度过了一个比较“难忘”的生辰,之后回到凉州城,楚懿一头扎进了繁杂事务中,忙着处理最后的收尾事宜。 当初太子所说“不超过一年,一定会让你回来”这句话如期兑现。 果真,不到一年的光景,返京诏书便赫然出现在楚懿手中。 在这期间隐匿了多少勾心斗角和权谋纷争,经历了什么风波、又做了什么,外界无从得知,唯有容聿珩自己一个人清楚个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而且很多事情,是一定要打碎了咽进肚子里,不可透露分毫的。 待一切妥当后,容今瑶和楚懿终于打点行装,踏上了返京的路。 这日,天色明媚,远处青山连绵起伏,近处野花摇曳生姿。 凉州的山川渐渐从视线内远去,驶往上京的路段一开始比较冷寂,临近上京,官道热闹起来,商队、行人络绎不绝。 容今瑶掀开车帘,半趴在车窗旁,悠悠地欣赏着外面的景致,目光随着马车的前进漂浮不定,不经意间失了神。 初到凉州时,正值天寒地冻的冬日,朔风如刀,割着人的脸生疼。那会儿,她还在新兵里躲躲藏藏,提心吊胆,甚至险些被当成了奸细,至今历历在目。 离开凉州时,转眼已是夏日,而他们成婚,也有一年了。 车外,阳光明晃晃地洒在大地上,像是为他们的归程铺开了一条路,草木葱茏,万物更显生动。 楚懿在一旁骑马,不时侧头看容今瑶一眼,见少女神色恍惚,开口问:“想什么呢?”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86节 容今瑶托腮,轻声道:“在想去年这个时候,我们在干什么。” 楚懿记得很清楚,细细数来:“你偷看小画册,半夜搂着我睡,翌日夏至,我们还放了荷灯……” 容今瑶做了个制止的动作,立即打断他:“小画册就不必提醒我了!” “好。” 楚懿爽朗应下。 他注意到容今瑶有躲进车厢的架势,可自己还想时不时能看看她,便依言笑了笑,话锋一转:“眼看快入城了,你是想直接回府,还是去见太子殿下?” “先去见大哥吧。”容今瑶思索了片刻,道,“大哥上次给我寄信的时候说,他即将迎娶太子妃。婚期就定在咱们回京后不久,还特意叮嘱,务必让我赶上喜宴。” “我得去仔细盘问他!” 她不免有些感慨,眼中憧憬莹莹发亮:“真希望大哥也能觅得良缘,往后顺遂幸福,像我们一样。” 楚懿目光微动,调侃道:“我之前还以为太子殿下怕是要孤老终身,没想到也喜结良缘了。” 容今瑶杏眸睁了睁,为自己的哥哥打抱不平:“大哥温文儒雅,品性纯良,满朝上下赞誉有加,比你招人喜欢,怎么会孤老终身!” 楚懿眉梢轻扬,笑意漫上眼眸,悠悠开口:“好好好,太子殿下芝兰玉树,风光霁月,自然比我招人喜爱。” “不过,我也不需要别人的喜欢,那都无关紧要。”他歪了一下头,定定看着她,“你一个人就足够。” 澄澈日光倾洒而来,端居马上的少年浸在明媚光辉中,俊朗面容更显迷人夺目。 容今瑶眉眼一跳,故意哼笑了声:“好好骑你的马!” 楚懿笑了笑,扬起缰绳:“遵命,公主殿下。” 回到上京后,该复命的复命,该休整的休整,一切步入正轨,日子倒无太大变化。 近段时日,容今瑶掰着手指数日子。 她满心期待容聿珩大婚,也很好奇皇嫂究竟是怎样的佳人,为了准备贺礼,她还特意寻来了上京城有名的绣娘,亲自挑选丝线花样,准备送大哥一副寓意美满的百鸟朝凤图。 楚懿亦是新奇,只不过与容今瑶截然相反。 有关容聿珩迎娶太子妃之事他有所耳闻,可是,他知晓的版本与容今瑶所知的大相径庭。 据陆玄枫说,太子妃对容聿珩一见钟情。 她为了表明心迹,特意寻了一处幽静之地,准备拉近彼此的距离。却不曾想容聿珩当场婉拒,只留下一句“往后二人相敬如宾即可”,并且直言此生不会喜欢上任何人,斩断了太子妃的情思。 陆玄枫神色间满是兴味:“说来也令人意外,太子妃遭太子婉拒后,非但没有心灰意冷,反倒放出豪言,誓要摘下太子这朵遥不可及的高岭之花。” 之前也曾过说要“相敬如宾”的少年冷冷一笑:“相敬如宾?话别说太满。” 陆玄枫赞同:“呵呵,对啊,不然就会像你一样。” 楚懿眉头一皱:“……管好你自己。” …… 容聿珩成婚这日,东宫上下张灯结彩。 太子大婚自然是隆重的,即便他们二人之间少了些花前月下的情愫,可皇家礼制分毫不能差。 殿外礼乐声渐起,殿内百官齐齐俯首。 容今瑶坐在席间,看着身穿婚服的大哥与凤冠霞帔的皇嫂,一步步踏过长长的锦毯。男人身影高大笔挺,风采依旧,已不再是曾经冬雪中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少年。 可她脑海里,偏生对那个雪夜挥之不去。 身边人察觉到情绪,握住她的手,倾身贴近,问她的意见:“今夜我们宿在欢意宫?” 出宫还要一段脚程,耽误容今瑶休息,实在是有些不方便。 容今瑶没多说什么,点头应下了,拿过面前的酒酿一饮而尽,栽在楚懿身上,说:“我好开心。” “开心就多饮些,一会儿我背你回欢意宫。” “不大好吧……”众目睽睽之下,容今瑶脸皮薄,拒绝他的提议,“算了算了。” 只不过再薄的脸皮,也顶不住酒意上头,再多的矜持,也会被冲得七零八落。 酒似乎越喝越热,渐渐地,她眼皮变得沉重起来。 不知何时,容今瑶的头轻轻搭在了楚懿肩上,整个人略显迷离,开始软着声音催促:“我实在走不动了,快背我回欢意宫。” 楚懿笑道:“小无赖,又醉了吧?” “没醉!就是有点晕了。” 恰好宴席接近尾声,楚懿侧目,见容今瑶醉得双颊绯红,索性将她稳稳背起,朝着欢意宫走去。 宫道漫长幽邃,四下里静谧无声。 容今瑶柔软地贴在楚懿背上,双手无力地环住他的脖颈,偶尔会摩挲一下他颈边的肌月夫。 “楚懿……”她忽然叫了他的名字,后来又改口,“夫君!” “我在。”楚懿轻轻回应。 容今瑶闭着眼,笑了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月色如银,两人的影子融成一团。楚懿走得极稳,背上的人却不安分。 楚懿:“你说。” 容今瑶歪了歪头:“你喜欢我吗?” “喜欢。” “那,你会一直爱我吗?” “会。” “昭昭于我,”楚懿声音很轻,也很郑重,“是皓皓明月。” 背上的人突然安静下来。 楚懿以为她睡着了,却听见衣料摩挲声,容今瑶正把脸埋在他后颈处,温热的液体渗进衣领。 “我心悦你。”他停下脚步,望着满地清辉,“唯愿你知。” 第 79章 凌云堂纪事(1) “怎么,见了我就想…… 八月末, 天朗气清,烈日高悬。 凌云堂前宽阔的官道上,车马络绎不绝, 人群熙熙攘攘的,皆是携书箱而来的学子。 他们虽然衣着华贵, 可步履间却少了几分意气风发,脸上的神情或不耐,或哀怨, 甚至带着几分隐隐的绝望。 毕竟,从今日起,他们将正式迈入凌云堂的最后一年——严苛的官学生涯。 大道旁, 锦车前, 一位身着杏黄色襦裙的姑娘死死拽着车帘不妨, 泪珠盈睫看向车内的妇人:“娘亲, 我能不能不住堂舍……堂舍的床榻硬得能硌碎骨头!” 她一面撒娇,一面可怜巴巴地望着母亲。 车内妇人无奈叹气,即便是心疼也无能为力,温声安慰道:“凌云堂的规矩如此, 娘亲便是再心疼你, 也不能破例。更何况,六公主也在凌云堂进学啊!公主金枝玉叶,尚不说嫌弃床榻硬,你这话可千万不能被旁人听去了!” 这样的场景随处可见。 不远处,一位衣饰考究的少年正鬼鬼祟祟地与自家小厮低声交谈。 他眉宇间带着惯常的纨绔之气, 此刻却满脸焦急:“你快些随我进学堂,等点名过后,躲到后院的柴房里, 这几日你给我送饭送水,晚上再给我打洗脚水……” 小厮满脸为难:“小侯爷,可是凌云堂今年……” 话音未落,便见一道挺拔的身影从前方踱步而来。 那人身着深色学服,手持戒尺,面容冷峻,目光扫过少年藏着小厮的身影,唇角微微扬起一丝讥诮。 师兄扬了扬戒尺,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凛然,清清楚楚地传入众人耳中:“今年开始,你们便不是孩童了,要遵循凌云堂的章法,不可再肆意妄为!若是不服从安排,投机取巧,不论何等身份,都要被逐出凌云堂——” 此言一出,学子们无不噤声,不少人神色微变。 凌云堂乃是皇家设立的最高学府,专门教授皇家子弟与世家贵女,学制共六年。前五年较为自由,课程相对轻松,管辖并不严苛,学子们甚至还能带婢仆伺候,过得安逸惬意。 可最后一年不同了。 从今年开始,所有人必须住进堂舍,没有奴仆伺候,没有家宴美食,每七日方能归家一次。甚至还要在开学礼之后,被送去荒郊野岭,进行半个月的武训。 也就是说,那些自幼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公子小姐们,从今往后必须亲自整理衣物、洗涤被褥,习惯自己挑水、点灯、抄书,甚至习武锻炼……再不能依赖家人和仆役。 道边一隅,寂静的马车中,清冷的男声在狭小的空间内响起:“小六。” 容今瑶撂下车帘,收回视线,回身看向对面的男人,迟疑道:“大哥,住堂舍我倒是无碍,就是……” 她试探性地看了眼容聿珩。 “就是什么?” “就是……我不想和楚懿做同砚。”容今瑶叹了口气,哀苦道,“我俩八字不合。” 凌云堂规矩森严,学子们的座次基本不变。 况且,她与楚懿早已是人人皆知的“死对头”,斗得天翻地覆,连先生们都习以为常,懒得再管他们之间的恩怨。 至于“八字不合”,容今瑶倒不是随口胡诌,而是实打实的。 第一年入学时,楚懿翻墙被她撞见,她“威逼利诱”他给小猫包扎。很巧的是,二人不仅是同窗,还是同砚。 也就是说,他们同一张坐席,共一方砚台,是手肘碰手肘的关系。 这一年,大家初入凌云堂,彼此尚且陌生,他们相处的还算和谐,没有什么大的冲突。 第二年开始,事情慢慢变得不一样了。 她似乎与楚懿天生犯冲。每次她做“坏事”的时候,总会被楚懿撞见。少年看向她的神色隐隐怪异,漆黑的眸中是若有所思的探究,浮着一点玩味,眉梢微挑,像是看透了她所有的小心思。 容今瑶也懒得跟他解释,他们又不是什么亲近的关系。 只不过后来,她还无意间让他背了两次锅。 一次是组队蹴鞠,她摔下马,他替她担了;第二次便是今岁端阳节,她把江天凌踹进池塘里,却“嫁祸”给了楚懿,二人死对头的说法日益暄传。 容今瑶回过神,把江天凌那件事简单给大哥复述了一遍,道:“端阳节之后我装作腿伤未愈,一直拖到现在才去凌云堂。楚懿找不到人报复,恐怕要被憋死了。” 而且在凌云堂的最后一年,她也没什么心思跟他斗法。 容聿珩摇头笑了笑。 六妹妹和楚懿的二三事,他多少有所耳闻,只不过当下听她一说,总觉得他们的关系比传闻还要有趣。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87节 容聿珩略一思索,给她指了一条明路:“开学礼之后,座次要登记,就不可再做变换了。你若真的不想跟他做同砚,趁着开学礼前,速速去找先生言明。” “好!” 得到容聿珩准许,容今瑶眼睛倏然一亮,背着书箱跳下马车,朝里面的男人挥手,快声道:“大哥,我走啦。” …… 入了凌云堂,朱红色的廊柱沿着长廊蜿蜒向前,一直通向深处藏书楼。 走廊外的垂柳轻轻摆动,影影绰绰地映在湖面上,湖水澄澈,倒映着碧空白云,不时有几只水鸟掠过湖心,激起一圈圈涟漪,漾出粼粼波光。 容今瑶收拾好堂舍之后,索性趁着开学礼尚未正式开始,径直去了先生所在的藏书楼。 杏色云纹纱裙随着少女的奔走一上一下起伏,美眸微微垂敛,鸦羽长睫轻动。 此行,容今瑶满心沉重,像是赶赴一场恶战。 若是换不掉座位,那接下来一年,她又要和楚懿在同一个桌案上斗智斗勇了,更别提今年还有半个月的武训,万一哪天楚懿心情不好,直接对她拔剑相向怎么办?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加快脚步,不多时便到了藏书楼。 藏书楼建在凌云堂的东侧,楼宇拔地而起,共启七层。先生们若暂无课业缠身,便可于楼内辟室研经问道,学子亦能随时登楼翻阅典籍。 “学生容今瑶,求见先生。” 她在楼外站定,屈身施礼,语调恭敬而乖巧。 藏书楼里传来翻书的轻响,紧接着,温和的声音传出:“进来吧。” 推门而入之际,檀香窜入鼻息。 一位身穿深色儒袍的先生,端坐在书案后,正翻阅着新一年的学籍,见容今瑶进来,抬头望了她一眼。 敦厚的长者目光温润,放下手中书卷,微笑道:“公主今日怎地亲自来寻老夫?可是有何要事?” 容今瑶眨了眨眼,露出温顺甜憨的笑意:“先生,学生有一事相求。” 先生笑道:“但讲无妨。” 她犹豫了一瞬,微微低头,仿佛有些难以启齿,过了片刻,才轻咳一声,试探道:“学生想着,今年能否调整一下座位安排?” 先生有些诧异:“哦?为何?” 容今瑶早打好了腹稿,装出一副苦恼的样子,叹了口气,语气颇为无奈:“先生有所不知,学生与楚世子实在……相处不睦。” “他脾气暴躁,性情乖戾,学生若是与他继续同席,怕是……怕是有一日惹怒了他,挨打都是有可能的。” 语气里带了点委屈,水盈盈的眼眸更是流露出几分“害怕”的神色。 容今瑶这副模样,若是放在外人眼中,怕是会信以为真。可先生与他们相识多年,对她还有楚懿的性情和关系都有所了解,又怎会不知容今瑶的想法。 先生闻言,抚须沉思了几息,神色古怪地看着她:“公主和世子相处不睦,这倒是真的。可是……” 先生话锋一转,意味深长道:“方才楚世子来找老夫时,说的是另一番话。” 楚懿来找先生了? 容今瑶一愣,心头顿时升起不祥的预感:“什么话?” 先生含笑望着她,“他告诉老夫,今年仍要与你同席,还说你们相处特别融洽。”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 容今瑶怔怔地站在藏书楼内,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有些消化不了先生的话,错愕道:“他说,我们相处融洽?” 她和楚懿?融洽? 她细细回想了一番,这三年来他们见面就斗,交谈必讽刺,课堂上争锋相对,连在凌云堂外偶遇都要冷嘲热讽互呛。若说凌云堂内哪二人最不可能和平共处,那她与楚懿定然名列前茅。 如今,他居然跑来先生这里主动要求继续同席,还说他们“相处融洽”? 容今瑶一时间摸不清楚懿的心思,心里有些不痛快,但也不好继续在先生这里纠缠,只得行礼告退。 …… 从藏书楼出来,天色已近正午,午膳时辰将至,学子们大多已经往饭堂去了。 容今瑶轻轻揉了揉腹部,觉出几分空落落的饥意,也打算去饭堂用膳,暂且不为换座之事劳心费神。 去饭堂的路上,她不得不途经一处空旷的练武场。 此处地势开阔,四周是整齐高耸的青竹,正适合舞剑。练武场中央,微风带起练剑人宽袍长袖的衣摆,剑光翻飞,卷起几片落叶,动作行云流水,锋芒隐隐。 停下脚步是人之本能,不过看到那人的面容后,容今瑶暗道一声冤家路窄,下意识想绕道而行。 “——唰!” 不料刚迈开步子,剑锋破空,凌厉的剑气夹杂着呼啸声骤然袭来。 容今瑶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一道寒光贴着她的袖口擦过,稳稳钉进了身侧的廊柱。 剑身微颤,剑尾的流苏因惯性而晃动,泛着冷冽的光泽。 容今瑶蓦然回头,便见不远处的少年微微挑眉,剑锋未收,姿态随意又张扬。 比起数月前,他的身量似乎又拔高了些,眉眼更加深邃锋锐,神色却依旧冷淡疏离。站在那里,仿佛一柄未曾入鞘的长剑,锋芒敛于沉静之下,却依旧令人不敢轻易逼近。 容今瑶狐疑地看着他,心跳还未完全平复。 几个月不见,楚懿好像又变了些…… 到底是哪里变了?她一时说不上来。 思绪浮沉间,对面的少年却忽然轻嗤一声,唇角微微挑起,似笑非笑:“怎么,见了我就想跑?” 容今瑶收起那点惊魂未定,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故作可怜地靠在一旁的廊柱上,“好巧。” “我只是路过而已,倒是楚世子您……”她指了指还嵌在廊柱上的剑,声音一颤,“难道要杀了我不成?” 楚懿慢步走近,伸手拔出了那柄钉在廊柱上的剑,随意地拂去剑身上的尘埃,目光落在她身上,淡淡开口:“一点都不巧。” “我是专门在这里等你的。” 第 80章 凌云堂纪事(2) 弯下腰,朝她靠近了…… 容今瑶一顿, 抬眼看他。 少年站在光影交错的廊下,日色微斜如刃。 他负手伫立其间,明晦光影在他周身切割, 一半隐匿于幽暗之中,一半沐浴在暖光之下。 楚懿唇角轻挑, 语气中带着漫不经心的嘲讽,以及令人琢磨不透的意味,一字一句, 咬字极为清晰:“我,特意在此,静候公主。” 等她干什么? 容今瑶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等我?” 她垂下眼睫, 掩住眼底一瞬间的诧异与警觉, 仍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温婉和试探:“楚世子怎么知道我今日会路过此处?” 她前去藏书楼拜见先生, 本是今晨临时起意的决定, 加之途中又耽搁了一些时间收拾堂舍,行踪断不可能被提前预知。 楚懿若真在此专程等候,必定是从清晨起便一直守在这里,才会这般 “恰巧” 与她碰面。 心机的狐狸! 楚懿懒懒地勾了勾唇:“我只不过是赌了一把。” 容今瑶直视他, “赌什么?” 他神色云淡风轻:“赌你今早会去藏书楼。” 楚懿从容不迫地开口, 眼神落在她脸上,仿佛她的一举一动、每一丝细微表情,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容今瑶:“……” 楚懿扬眉一笑:“现在看来,我赌对了。” 眼前这位看似“柔弱不能自理”、“风一吹就倒”的同窗,自入凌云堂以来, 动不动就病、时不时就倦,如今无意靠在廊柱上,水眸清澈, 可怜兮兮,像是没有攻击力的小兔子。 实则不过是换了种姿态藏刀。 方才她脚步利落,转身果决,哪里有半分娇弱的模样?分明是披着狼皮,哄你靠近,然后冷不丁咬你一口,还不肯松牙。 他们之间的旧账,远不止一桩两桩。 譬如,他那次不小心抖落几滴温水在她裙摆上,她连个眼神都没给,第二日便装病缺堂,偏偏楚国公听了几句添油加醋的风言风语,还以为他欺负了六公主,罚他顶着日头练了两个时辰的剑; 还有一次组队蹴鞠,她马失前蹄摔了一跤。他不仅输了比赛,还挨了父亲一顿鞭打…… 去年冬岁,娇憨乖巧的少女偷偷在江天凌屁股后面放爆竹,今年端阳,她把江天凌踢下水后又被他无意撞见,干脆利落的狠劲他还记得一清二楚。 一次是巧,两次、三次就是天生犯冲。 他没多言,也算是帮她遮掩了。只是替她背锅,承担麻烦的账尚未清算,如何能让她躲走? 楚懿看着她,眉梢微扬,带着揣度和讽意。 容今瑶眉心微蹙,似真似假道:“这么一看,世子还真是了解我。” 楚懿不在意她的讽刺,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问:“公主方才去藏书楼找先生了?是想让先生应允,这一年不再与我同席?” 容今瑶抬眸迎上他的视线,眼眸一弯:“……怎么会。” “我前阵子腿伤未愈,落下许多功课,今日不过是去向先生请教罢了。”她平静道,“世子怎会有此误会?” 楚懿看着她那张清丽无辜的面庞,眼底却缓缓染上几分笑意,点了点头,淡淡开口:“这样啊。” 他话锋一转:“我也去了藏书楼。” 容今瑶心头微动,指尖不着痕迹地收了收,“哦,是吗?” 楚懿抱臂而立,长剑斜斜背在身后,轻风吹起衣角,他神情从容,语气却一寸寸压了下来,毫不费力地将她笼罩: “我和先生说,凌云堂最后一年,我仍要与你同席。” 他这是明晃晃的“秋后算账”。 容今瑶嘴角抽了抽,不再掩饰自己的无语:“你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我痛快得很。” 楚懿定定看着她,忽然弯下腰,朝她靠近了些,彼此之间只剩下一点微妙的距离。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88节 “我们之间,”他语气温柔得近乎暧昧,眸色却是讥讽无比,“——还有很多账没算清。” …… 今年,凌云堂开学礼设在正殿前的空地,百名学子衣袍齐整,排排而站。 一众少年皆着淡青色学袍,挺拔俊朗;少女们则是一身白里透粉的学服,素雅端方,仿若初绽的山樱。 容今瑶立于女学子行列中,发髻简单绾起,仅以素色发带束之,不施脂粉亦是肤若凝脂。 她目光平静,侧身望向前方,正凝神听礼部尚书诵礼,却忽觉一道灼灼目光紧紧黏在自己身上。 她忍不住转头,顺着目光的来源望去。 果然,江天凌正站在男学子队伍里,面上挂着一贯的油滑笑意,唇角动了动,不知正与谁交谈,偶尔还朝她这边投来几眼,神色轻浮。 周围几名男学子附和着笑了两声,也不甚规矩。 容今瑶眉头轻蹙,心中浮起一股难言的厌恶,暗道一句:真烦。 她早就知道江天凌嘴碎,最喜欢拿她身份说事。 端阳那日,若不是碍于楚懿还在,踹江天凌下水还嫌不够,今天他要是再来找茬…… 正想着该怎么回击,容今瑶目光一沉。 前方有道人影动了动。 楚懿姿态闲懒,仿佛开学礼跟他没什么关系,不知为何,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慢悠悠地往前迈了一步。 这一站,刚好挡在了她与江天凌之间。 少年身形颀长,一身淡青学袍穿得规整,轻轻一侧肩膀,便将那道灼热不适的目光隔绝得干干净净。 容今瑶一愣。 他这是在帮她? 她正怔着,楚懿像是发现了她的目光,侧过头来,眉眼平淡,唇角却挑起一个不着痕迹的弧度。 像是无声地问她:“满意了吗?” 容今瑶轻轻别开眼。 另一边,站在楚懿身旁的陆玄枫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低声问他:“你站那么前面干什么?又不是你要诵礼。” 楚懿仍旧端着那副轻慢模样,懒洋洋道:“江天凌的位置太碍眼了,挡着我晒太阳。” 陆玄枫:“……” “江天凌比你矮了半个头,如何挡你晒太阳?” 楚懿:“别管。” 陆玄枫:“有病。” 恰在此时,礼部尚书声如洪钟,宣读着训辞:“今日,凌云堂启学。课业繁重,责任重大,望诸位学子,勿负光阴。” 开学礼由礼部与山长共同主持,规程一项不落。先诵圣训,后行揖礼,再由山长引导众人宣誓。 宣誓完毕,众人依序入座。 容今瑶前脚踏入讲堂,后脚便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她心下一紧,抬头便看到楚懿风轻云淡地走入,在她身旁的位子上落座。 容今瑶认命地闭了闭眼,掏出随身携带的香囊绳,手指翻动,从中抽出一缕细红线,将桌面严丝合缝地隔为两半。 那红线细若蚕丝,却笔直工整,正好将两人之间划出泾渭分明的一道界限。 容今瑶将红线头绕在书案的墨砚上,“还望世子自重。” 楚懿低头扫了一眼红线,眼神略显玩味,侧头,声音低到只有她能听见:“这道线,我若是越过去,会怎么样?” 容今瑶唇角一勾:“你可以试试看。” 楚懿轻轻挑眉,像是被逗乐了,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靠椅背,手肘搭在案角,“好凶。” “六公主今日真是杀气腾腾。” “世子若是不说话,”容今瑶从容道,“我们可以和平相处。” 她声音不高,气势却丝毫不让。 楚懿一哂,“有趣。” 第一堂课是兵策论。 凌云堂讲学素来不拘陈规,首课便不讲开篇训诫,反倒直接投下一道沉甸甸的考题。 授课的李先生年近六旬,素以严厉著称,一开口便掷地有声:“若西北边境烽火再起,汝将如何安边定策?” 话音刚落,堂内顿时安静了片刻。 紧接着,一名学子举手,朗声道:“学生以为,应立即增援边防,兵贵神速,不可迟疑。” “莽撞。”另一位学子轻哼一声,沉声道,“未查明敌情便轻动兵力,恐贻误全局。” “安边不仅靠兵,亦需策。可派信使进京请调兵马,同时安抚百姓、稳固粮道,此为首务。” 短短片刻内,数人接连发言,言辞或激烈、或持重,针锋相对,倒真有几分沙场争锋之势。 议论渐歇,李先生这才开口:“兵者,国之大事,可纸上谈兵者多,能定乾坤者少。” 话锋一转,他指向案上白纸:“你等既言有策,便将所思所想,尽书于纸上。” “笔墨纸砚,皆已备好,一炷香时间,写一篇策论。” 案前,笔墨微晃,纸页轻展。 有人沉思良久,才落下第一笔,有人已蓄谋在胸,提笔便如破竹,沙沙声落满堂。 容今瑶属于“沉思良久才落笔”这一类。 她脑中虽有些许思路,却始终拼凑不成文章,低头咬着笔杆,眼神有些游移。 游着游着,就游到了少年身上。 旁边的楚懿下笔如飞。 他神情专注,眉宇间凝着一抹沉静,笔势沉稳,仿若胸中早有千军万马,只待跃然纸上。 这人安静的时候,也不是那么讨人厌。 不对,她在想什么? 容今瑶意识到自己的愣怔,迅速收回视线,强行定神,咬牙下笔。 直到日落时分,钟声响起,夕阳斜洒入堂。 众人纷纷将策论交上,陆续提笈离席,只剩纸墨的余香尚未散去。堂中一角,却还有人趴在桌上,懒懒地窝着,一动不动。 容今瑶没闲心叫醒他,整理好书笈,正欲起身,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轻唤:“六公主,请留步。” 她一怔,回头望去。 李先生不知何时已翻开了她的策论文卷,眉头不经意间微微皱起,目光落在纸面上久久未动。 “策论立意尚可,只是这字……”他顿了顿,似在斟酌措辞,又似在努力不让话太难听,“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容今瑶有些尴尬。 她总不能说,因为之前想让父皇关注自己的课业,所以故意把字写丑,久而久之,反倒是有些定型了。 “六公主本性聪慧,但字迹若太潦草,于政堂、御前都是不合规矩的。” 说着,李先生翻到另一页,淡淡一瞥,点了点旁边那份字迹清劲、锋藏笔底的策论。 “楚懿的字清正端凝,笔法遒劲,是个好范本。”他道,“不若由他来指导你书法,课余互为补益,也算同窗间的照拂。” “……” 容今瑶倏地抬眸,唇线绷得紧紧的,显然在权衡如何体面地拒绝。 可她还未来得及说话,原本趴在桌案上睡觉的人忽然动了动。 只见楚懿支起身子,半撑着头,眼神还带着三分睡意,声音松松散散地飘了过来:“……谁在叫我?” 李先生并未责怪,直接看向他:“楚懿,从明日起,每日课后你来指点六公主书法,月底我要检查成果。” “指点啊……” 楚懿抬眼,正对上容今瑶咬牙忍耐的神色,顿时觉得有趣,从善如流道:“遵命。” 容今瑶睫毛轻颤:“……学生也遵命。” 李先生满意地点点头,收拢试卷离开。 堂内静默片刻,余晖从窗棂斜照进来,落在那道细细的红线上。 楚懿站起身,垂眸,指了指那条将桌案一分为二的红线,嘴角轻扬:“容今瑶,你这条线,怕是拦不住我了。” 第 81章 凌云堂纪事(完) 隐秘的心动,不可说…… 开学礼之后, 照例是要武训半个月的,每日早起练功、翻山跃岭,足够让凌云堂的学子们哀鸿遍野。 只是这一年的八月末, 暑气迟迟不退,日头一落, 仍能热得人满头是汗,学堂便大发慈悲一回,将武训的时日延后至了十月, 等秋风起、霜气重,再行训练。 大多数人听闻此消息都如蒙大赦,长舒了一口气, 纷纷道这是天赐的“缓刑”。 可容今瑶闻言, 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在堂舍内闲倚轩窗, 望着天边日光懒洋洋地洒在瓦梁。 自打李先生让楚懿指点她练字之后, 这段日子,她越思忖越觉此事透着几分诡谲。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总之就是浑身不自在。 所以,她干脆盼起了武训早些来临。 哪怕届时需爬山越岭, 栉风沐雨, 也强过每日挨着楚懿坐下,被他手把手矫正笔法来得安心。 不过庆幸的是,楚懿似是诸事缠身,极为忙碌。 他常常姗姗来迟,一入课堂, 便径直奔至角落落座。旋即单手撑额,须臾间便昏昏欲睡。课余时分,更是不见半分踪影。 到了后来, 容今瑶自己也把指点书法的事情抛到了脑后,权当是一句客套话。 这夜,夜色微凉。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89节 容今瑶在堂舍中闲不住,出来散散步,本想着透口气,顺便把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谁知这心绪才刚清一点,一抬眼,脚步便顿住了。 学堂内,灯还亮着。 那点温柔灯意透过窗纸落在地面,像是寂静夜色里点燃的一团小火苗。 这么晚了,是谁还在学堂? 容今瑶犹豫了一下,轻步靠近,踮脚从窗棂一角望进去。 里面静得出奇,楚懿独坐桌前,身形被那一片光影圈住。案前摊着书册,一旁的砚台中还残着未干的墨。 他眉眼低垂,笔在纸上游走,眉峰微敛,指骨清隽修长。握笔的动作不紧不慢,每一笔都落得极稳,认真沉着的模样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容今瑶望了一会儿,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推门走了进去。 “你在温习功课?” 声音不大,却足以打破室内的安静。 楚懿正低头临帖,手中笔锋还未完全落下,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轻轻扰乱。他抬眸望去,目光在门口立着的少女身上顿了片刻,似是有些意外。 昏黄灯火下,容今瑶身披薄衫,站在门槛外,鬓边一缕碎发随夜风轻轻拂动。她眨了眨眼,眼神带着点探寻。 楚懿收回视线,淡淡道:“饭后无事,练练手。” 又问:“你怎么来了?” “散步。”容今瑶如实回答,若无其事地道,“看到学堂里灯还亮着,就顺道看看。” 怕他误会什么,她垂下眼睫,语气一派自然地补充道:“……我还以为是先生忘记熄灯了。” 容今瑶偷瞄了少年一眼,心里有些好奇。 他最近总是神出鬼没,白日上课动不动就在打盹,却总能对答如流,而今看他一个人在灯下静坐,纸上是密密麻麻的字,看起来,并不像是在混日子。 不过,她也并未追问。 毕竟他们之间不至于亲密到可以随意过问彼此的生活。 楚懿看着她似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模样,忽而轻笑一声:“既然来了,刚好。” “嗯?” “你既然来了,那我便纠正一下你的笔势吧,”他在砚台边轻轻点了点,“李先生可是把你交给我了,我可没忘。” 容今瑶神色一顿:“……” 果然,她不该来的。 她打了个哈欠,道:“太晚了。” 楚懿却仿若未闻,铺开一张洁净宣纸,在砚台边蘸墨调匀。 容今瑶见他端着的架势极为认真,无奈之下跨过门槛,走到了他旁边。 “你平日写字太急,锋势未收,笔画不稳。”他语气淡淡,但挑不出半分苛责的意思,“笔要提、字要沉,人心浮躁,笔下便无定。” 他俯身提笔,在纸上落下一字——“和”。 起笔收锋一气呵成,转折间自有力道藏锋,既见骨力,又不失温润。 字里,隐隐透着他本人的影子。 容今瑶垂眸,心神微动。 楚懿站起身,把笔递给她,挑了挑眉,“你写。” 容今瑶接过笔,落座,看似乖巧地照着他的“和”字临摹。 前几笔刚落,楚懿的眉心便轻蹙了一下。 她的笔锋过重,起笔带锐,像是藏着股要破纸而出的锋芒。与她平日温顺乖巧的模样不同,这字迹,反倒显出几分张扬与不羁,是不甘被束缚的锋利感。 就像她在人前小心收敛的棱角,不小心,还是透了出来。 “收。”楚懿低声提醒。 容今瑶神情微怔,执笔的手来不及停下。 就在她最后一笔欲落之际,楚懿忽地从她身后探身而来,几近无声,整个人微微俯下,将她半困于臂弯与案前之间。 手自侧方伸来,掌心轻而稳地扣住她执笔的手。 一瞬间,像是有什么热流顺着指尖蔓延开来,沿着她的手臂一路烧到了心口,令她心跳骤然乱了节奏。 楚懿道:“别急。” 容今瑶神思恍惚了一瞬,反驳道:“……我没急。” 楚懿弯了弯唇,低低一笑,笑声好似从喉咙深处溢出来,带着点慵懒,又带着点揭穿她的恶意:“撒谎。” “……” 二人之间的动作不算亲昵,可距离太近了,近到容今瑶能感受到他每一次呼吸,每一分心跳。再自然不过的动作,在夜色与沉默中,反倒让人不知所措起来。 容今瑶知道,他并无轻浮之意。 楚懿并未越界,但正因如此才显得尤为扰人,披着端正外衣的挑衅,总是有隐约不明的撩拨感。 容今瑶咬了咬下唇,语气紧绷得像一根随时要断的弦:“你……非要这么教我吗?” 楚懿没立刻松开,反而又握稳了她执笔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收紧了力道,慢条斯理地道:“别动。” “手腕太紧,握得太死。”他把她的注意力拉回到纸上,将她的手势一点点引正,“笔要提起来,但手要松,有松才有收。” 说着,他一笔一划地带她落下一个字。 容今瑶一动不动,唇角抿得发白,耳尖染上了不易察觉的红意。她一向擅长掩饰,可此时此刻,一些自然而然的反应,藏都藏不住。 半晌,楚懿语调不变,目光却落在她握笔的指尖上,“你很紧张?” 容今瑶转头,撞进他俯低的眼里,“谁紧张了?” “是么,”楚懿挑了挑眉,调侃道,“那我怎么感觉,你的手在抖?” 容今瑶强撑道:“是你的感觉错了。” 楚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没再争辩,收回了手,退后半步坐在她旁边,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容今瑶咬了咬牙,低头照着那“和”字硬是写了下去。 笔锋重得几乎能扎进纸里,字迹歪歪扭扭,既无章法,也无风骨,像是在赌气。 赌他刚才的靠近,也赌她自己心乱如麻。 她没办法静下心去写字。 “我知道该怎么练了。”容今瑶猛地起身,声音闷闷的,把那张四不像的宣纸团成一团,塞进衣袖中。 “练字归练字,你也不必——”她语气一顿,“不必贴这么近。” 楚懿坐在原处,淡淡看了她一眼:“是你姿势不对。” “你放心,若非必要,我也不会碰你。” 容今瑶一时语塞:“……” 她懒得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脚步飞快。 头也不回。 风从门外灌入,掀起她的衣摆与长发,背影带着一股倔强又仓皇的逃离感,像挣脱鱼钩的小鱼,逃得极快。 楚懿坐在案前,眼神落在摊开的宣纸上。 他不动声色,只是将两人方才合写的那一字,仔仔细细地收起,板板正正地折叠好,收入袖中。 像是收起一个秘密。 …… 十月初,秋意渐浓。 山路蜿蜒而上,石阶间生着青苔,早秋的风虽已有凉意,却还未彻底驱散夏日余温。林叶翻动间透出潮湿的闷热,枝间偶有蝉声残留,不肯退场。 今年的武训照例由“登山”打头阵。 但这并非寻常的踏青游览—— 徒步登山,全程无马无轿,须携带简易行囊登至山顶营地,食宿皆在其上。山中地势起伏不定,途中设有数处小关卡,既考验体力与意志,也需配合与谋略。 若有谁中途落下,非但无功课评分,还需在山下将息一夜,忍饥受寒,翌日重新登顶。 此役,对诸位学子而言,既是一场“课业”,也是一次角力。 “同席二人为一组。”武训教习朗声说道,“山顶立有红旗,最先抵达,加分十点,其余按时辰计分。违纪者,零分处理。” 话音一落,同席之间迅速结队,窃窃私语声在山脚炸开了锅。 “楚子瞻,”陆玄枫一手搭在少年的肩上,“我就不等你了,山顶见,看这次你还怎么赢我。” 楚懿淡淡扫了他一眼,抬手拂开他搭着的手臂,“无聊,赢你不值一提。” 陆玄枫“啧”了一声,正待说话,却见楚懿似没工夫再理他,视线越过人群,落在某个方向。 “你在看谁?” 楚懿在人群中捕捉到了一抹身影,对陆玄枫道:“不跟你废话了。” 陆玄枫一脸莫名其妙。 楚懿径直走向人群中的某处,很快便寻到了熟悉的身影。 容今瑶还在思量该不该称病躲过这次武训,忽听一道清淡嗓音落在耳边:“走吧。” 她回头一看。 “走?”容今瑶怔了下,狐疑地问,“我要是走的慢了,你不嫌我拖后腿?” “正因为你慢,”楚懿瞥了她一眼,“所以我才得盯着你,省得你一会儿从哪儿滚下去都没人知道。” 容今瑶心中的诧异被这句话呛得无影无踪。 算了,她总不能一直做那个外人眼中的病弱公主,她得学着自己登顶。 初段的山路还算平坦,青石铺就,两旁枝叶婆娑,偶有风过,带起几缕草木清香。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90节 容今瑶一开始还能咬牙跟上楚懿的脚步,只是越往山上走,湿热越浓,背后的小包袱悄然加了几斤重。她的发丝贴上额角,汗水顺着脊背滑落,浸透了内衫,带来黏腻的热。 山势渐陡,青苔湿滑,她一个没留神,脚底一滑,身形晃了晃,几乎要一头栽下去。 一只手骤然伸来,牢牢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稳。 “你还好?”楚懿眉心微蹙。 容今瑶被他拽稳,心跳却因这一瞬的失衡猛地加快,连呼吸都带着些许慌乱。她点点头,努力稳住呼吸:“没事。” 楚懿没说话,只是看着她脸上明显泛白的神色,又瞥了眼她被汗水打湿的鬓角,俯身,直接将她背上的包袱拎起,搭在自己肩头。 “你……” “别再拖我后腿了。” 这句话说得不重,听不出是责怪还是不动声色的体贴。 接下来的路,两人都沉默了。 山路渐渐陡峭,偶尔有几只飞鸟从林间惊起,扑棱翅膀远去,掠过被太阳染红的云层。秋蝉低鸣,山林静谧,偶尔有碎石滚落,但也有飞鸟掠枝,惊起片片落叶。 楚懿走在她前面,步伐依旧稳健,肩上的两个包袱压得他身形微弯。 走着走着,容今瑶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你不累吗?” 楚懿没有停下脚步,只淡淡回了三个字:“习惯了。” 容今瑶小声嘟囔了一句,“真是铁打的。” 她不自觉加快步伐,走到楚懿身边,跟他闲散地聊着:“你最近每晚都在学堂点灯熬油,是为了功课?” “功课只是其一。”楚懿说,“最近我在禁军营训练,落下的内容只能晚上在学堂补足。” “禁军营?”容今瑶诧异地看他。 “嗯,”楚懿目视前方,“我准备随军出征,如无意外,最迟明年春天就要出发。这段时间能学多少,便是多少。” 容今瑶顿住了一瞬,垂眸道:“你是贵胄子弟,有父亲荫护,不这么拼也会有一个大好前程。” 楚懿没说话。 他抬头望向天边,一抹红霞正缓缓晕染开来,将山头染成了浅金色。 良久,他才低声道:“若是连自己都不够锋利,又怎能保护想保护的信念,守住想守的人。” 容今瑶一怔。 “你很想做将军?”她问。 楚懿点头。 容今瑶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真的上了战场,会不会回不来?” 楚懿静了几息,淡淡道:“生死本是常事。若人人都怕死,边疆如何能守得住?” 容今瑶望着他清俊的侧脸,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李先生曾说楚懿是“天资卓绝、心性极稳”,可真正让他如现在这般沉着坚定的,恐怕不仅仅是出身与天赋,更多的,是日日夜夜不言的锤炼与坚持。 “那你呢?”他反问,“自我们相识以来,你总是游移不定,无论武试还是文试,你都不甚用功。” 他平静地看着她,“那你呢,你想做什么?” 容今瑶被问得一愣。 她垂下眼睫,睫毛投下一片细碎的阴影,认真想了片刻,却发现脑海中一片模糊,空荡荡的,竟没有一个清晰的答案。 “我……”她脚步慢了下来,轻声道,“其实,我不知道。” “我没有特别想做的事,只是被安排着走到今天,读书、礼仪、女红,样样都学过,可没有一样是我真正喜欢的。” “不过,我现在知道一件事。” 楚懿略微偏过头,看她。 “我不想回到小时候。”她抿唇,“不想再过那种,被谁安排着、看谁眼色过活的生活,更不会为了谁,去伤害自己。” 楚懿眼底浮出一丝罕见的情绪。 像是一潭原本寂静的深水,被一粒落石惊动。 “很好。”他道,“你就是你自己。” 你就是你自己,独一无二,所以不必为了他人,伤害自己。 容今瑶眸光微闪。 山路愈发狭窄,两人一前一后,却不再如先前那般急促,脚步也渐渐放缓。 这段山路像是永远走不完似的,任人走着、喘着,秋风掠过山林,云雾自山谷间翻涌,天色渐沉,落日斜洒,将远处的山川映出橘红色的剪影。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级石阶踏在脚下。 山顶,到了。 这是座不算太高的山,可站在这山巅,已能俯瞰半个上京城。 夕阳在天边漫开,如同谁打翻了胭脂,层层叠叠地浸染天幕,云海在脚下翻涌,一重压着一重,苍茫中带着浩阔,仿佛天地之间,只剩此地一方清寂。 容今瑶站在山顶,头发被风吹得微微扬起,汗湿的鬓发贴在脸侧,却没有半分狼狈,反倒添了几分山风洗过般的清透。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眸光被远方晚霞染上一层温柔的光,喃喃道:“好美……” 楚懿背着两个包袱站在一侧,神情平静,也不由自主地凝望这难得一见的景色。 最近一段时日他看惯了禁军营的刀光剑影,少有机会登高望远,此刻静立山巅,忽觉山河也有温柔的一面。 以后若他真的踏上征途,若能凯旋,他也想再登一次山,看看这世间风景。 风越吹越大,楚懿将包袱放下。容今瑶望着远方,衣袂翻飞,像是天地间唯一一只白蝶,轻盈、却又倔强。 容今瑶转过头,唤他:“楚懿。” 他应了一声,“怎么?” 容今瑶眸光澄澈,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认真道:“我现在,大概懂了。” “懂什么。” “你不是为了战功,不是为了扬名,而是因为你真的想守住什么,哪怕是守住现在的风景。” 楚懿微怔,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容今瑶嘴角上扬,绽出如花笑靥:“那我……衷心地祝福你。” “祝你刀剑不入,纵战百场而毫发无损,心中所盼,皆能顺遂圆满。” “亦愿你每一回仗剑天涯,奔赴远方,皆能平安归来,踏月而归时,仍是少年。” 她的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在空旷的山顶回荡。 楚懿站在她面前,神情微微动容,风吹得他眼眸微眯,像被霞光晃了眼。 片刻后,他轻轻一笑:“我还以为你会说,‘别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容今瑶也笑了,眼中映着余晖与云色:“你不是说了吗?若人人都怕死,边疆如何守得住?” 她道:“以后若是有机会,再一起登山吧。” “好。”他说。 山风呼啸,卷着薄雾掠过山巅,吹动衣角如鸢尾翻飞,金色霞光从缝隙间倾泻而下,天地仿佛在这一刻寂静无声,唯余他们两人,立于光与云影交错之间。 楚懿的目光在她被风吹得微扬的发梢上停了一瞬,随即俯下身,伸手在一块石缝间摸索了片刻。 一枚石子,被他拈了起来。 那是一块再寻常不过的山石,因年年风吹日晒、雨水冲刷,已变得圆润而温凉,其上隐约能见细小的纹路。 他握着那块石头,擦干净,递到容今瑶面前,“留个念。” 容今瑶接过来,低头看那块石头。 楚懿道:“我也祝你,平安顺遂,勇敢且自由。” 容今瑶合拢五指,将石头握紧,冲他笑了笑。 那不是礼节性的笑,也不是随意敷衍的笑,而是藏着一点悸动,一点认真,一点……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她小心地将那枚石子放进衣襟内侧,贴在心口的位置。 “我们走吧。”她说。 “好。”他应了一声。 第 82章 if线(1) 她和死对头荒唐了一夜!…… 热。 并非夏日那种令人倦怠困乏的溽-热, 而是一种自骨髓深处徐徐蒸腾而出的燥-热。 有无数细密的幽小火苗,正一点点地舌忝舐着她的肌-肤,既痒又烫, 从指尖开始蔓延,一路烧至心头, 搅得她心神不宁。 容今瑶躺在玉枕之上,身子沉得厉害,被抽去了筋骨。脑袋也昏昏沉沉地发胀, 呼吸间尽是热气。 嗓子干渴难耐,然而,唇瓣却时不时地被什么东西润着—— 似是水, 也似是……唇。 她秀眉微微一蹙, 下意识地抬手, 欲拭去唇上温热的触感, 可刚一动臂膀,便惊觉身上的衣裙不知何时已被撕扯得破碎凌乱,不成样子。 残片贴在肌-肤之上,又黏又软, 无声诉说着方才那一场令人羞于启齿的激-烈-纠-缠。 若是往常, 哪怕只沾上一星半点灰尘,她都要恼得跳脚发脾气,但此刻,她竟懒得计较。 有人轻柔地在摸她? 淡淡的酒气混着胭脂香,在鼻息间若隐若现, 整个人都泡在旖旎的醉梦里,似浮萍逐水,飘忽不定。 少女眯起双眸, 睫羽轻颤,模糊地瞥见一颗脑袋从自己身下撑起,轮廓逐渐清晰。 肩若削玉,腰肢劲瘦,鼻梁高挺。最摄人的是那双眼,浓睫掩映下,眸色深沉又深情,在望向她时泛起星子般的碎光。 是极为俊美的小郎君。 俊美到仿若她记忆中仕女画角落里的世家公子,虽未着墨细绘,却自有浑然天成的风流韵致,身姿卓然,气宇不凡。叫人见了,心底便无端生出一股一探究竟的冲动。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91节 可是细细瞧来,又似乎不像是画中人。 他的气息真切可感,唇瓣绯色依稀可见。 容今瑶怔了一瞬,愈发觉得这张脸眼熟得很,甚至熟到骨子里,连那一身矜傲的气息,她都能闭眼辨认,不禁喃喃道:“你好像,是我认识的人……” 她脑袋昏沉得厉害,手一抬,软绵绵地抓住了他一绺乌发,揪着不放。 酒意涌上来,声音含糊又娇软,像是撒气,又像在撒娇:“怎么只你一个小郎君呀?我明明记得……点了三个啊。” 眼前的小郎君微微一僵,被她的话砸了个措手不及,整个人倏然沉了下去,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嗤声道:“三个?可真会寻乐子。” 这是吃味了? 容今瑶没听出不对,晃了晃指尖,朦胧醉眼中露出一丝得意,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没事没事,你也不错嘛,一人能抵三人呢。” “是吗?仅仅是‘不错’?”对方的语气冷下几分,透着压抑的讥诮和咬牙切齿,“还真是敷衍。” “你怎么这么贪心!”小公主不满地嘟囔起来,嗔怪他的挑剔,稍作停顿后,她又眯起眼,带着几分醉态地赞叹道,“不过,你的确是我见过身材最好的小郎君了……” 簌簌落落的帷幔轻响,也被这句无心的调笑压得止了声。 空气仿佛凝住了。 小郎君俯身靠近,气息贴着她耳尖拂过,嗓音低得只她能听见,诱哄的意味:“你就这么不想嫁人么?” “嗯……谁要嫁给他啊……” “所以,你就因为不想嫁人,竟跑到这杏莺楼来,还点了些郎君作陪?”他在她耳边嗤笑,惹得她微微一颤,“公主殿下还真是娇纵任性。” 容今瑶有些不乐意了,小脸不悦地皱了皱,伸手去推他:“你话好多……伺候人都不会,还敢嫌我。” 小郎君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低头逼近,一字一顿地问:“你确定,要我好好‘伺候’?” “我若不舒服了,唯你是问!” 话音刚落,小郎君再度欺身而上,带着薄茧的掌心落在她的后背,大片的雪白映入眼帘,他心跳得一塌糊涂。 “别乱动。”他说,“你不是说我不会伺候人么?那便让你知道,什么叫体贴入微。” 容今瑶不禁想,这小郎君行事还有点强势…… 不过他的手法、吻技、还有调动她反应的能力都是极好的。轻拢慢撚抹复挑,一寸寸地将她的紧绷都揉开,情愫被悄然勾起,容今瑶只觉得骨头都要酥了,滚动的谷欠念把她吞噬。 他的舌尖卷过她的耳垂,又探入她的口腔中。 睁眼是自己高高跷起的双月退和男人的头颅,闭眼是一股又一股席卷而来的汹涌冲击。 她主动去寻他的唇,不是很熟练地轻轻啃-咬,陌生又新奇。身体每一处都充满了快乐。之前不曾突破过的无形屏障,在今晚突破了,她自己点的小郎君,让她感受到了极乐。 她好像疯了,容今瑶恍惚地想着。 这念头浮上心头时,她的牙齿已经咬上了他的肩膀,留下了猩红。而他不过轻轻一触,她就像被点了穴,半点反抗的意识都提不起来。 她素来最怕痒,偏生他好似摸透了她每一寸脉络似的,指尖一路游移…… 她一定是疯了。 堂堂公主,竟然在花楼里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小郎君勾得魂都快没了,还生出几分……贪恋? 想法刚刚闪过,她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道低哑的声音,气息滚烫灼人,夹杂克制不住的嘶哑喘息—— “……我真是疯了。” 这一场失控,不止她一个人在发疯。 今夜的一切,本不在容今瑶的预料之中。 她为何会出现在杏莺楼,醉得不省人事,甚至口无遮拦地点了几个小郎君伺候?若要追根溯源,还得从前几日那道赐婚圣旨说起。 她从未想过,那个与她自入凌云堂便针锋相对、唇枪舌剑的死对头,有朝一日竟会被圣上钦点为她的驸马。 楚懿? 她的驸马? 彼时,容今瑶足足愣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回过神来,紧接着就是毫无悬念地炸了毛。 她鼓着腮帮子跑去御前,跪得那叫一个可怜巴巴,连撒娇带耍赖,说得唇焦舌燥,只求父皇收回成命。 可父皇只抬了抬眼皮,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楚家忠烈,楚懿少年有为,是你的良配。” 什么狗屁良配! 她和楚懿才不是! 这口气咽不下去,撒完娇、发完火也无用后,她郁闷了两天,便一甩袖,偷偷跑出了宫,换了身寻常姑娘家的便衣,头也不回地往杏莺楼而去。 “点三个最俊俏的小郎君,”少女笑得明媚灿烂,脆生生地吩咐道,“还有最好的酒、最香的菜、最贵的厢房,统统安排上!” 那架势,倒像是要以天下风流抵抗一纸圣命。 可谁知—— 酒过几巡,庭间花影在朦胧月色下婆娑摇,玉盏交错,迷魂香混着酒气一口口灌下,她眼前开始打转,耳边嬉笑声也似远似近,浮浮沉沉得像隔着一层水幕。 容今瑶隐约记得,有人蹲下身来轻声哄她,又有温热的手掌托起她的肩头,将她一路稳稳当当地抱入内室。 再之后,便是现实与梦境交织不清的混乱。 空气中浮着胭脂香,床榻软得像云,唇齿间还有淡淡的果香,凉丝丝的,却不知是酒,还是…… 容今瑶轻嘶了声:“?” 小郎君低下头,咬住她最细腻的一块软肉,这是他的惩罚。 “你怎么总是不认真?” 他叹气:“你做什么都不认真,在学堂读书不认真,听我说话不认真。怎么……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是不认真?” 容今瑶被他重力一撞,呼吸滞了滞,被点了穴似地软成一滩,足尖蜷缩起来,轻颤着,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她不满地捶打他,眼角滑了泪:“你怎么知道我在学堂不认真!你又不是我先生!” “嗯?”小郎君低笑一声,嗓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调侃,“我不是你先生,可我日日在你旁边看你偷懒、打盹、写字拖沓散漫,谁叫你,眼神都飘出去三尺远。” “可我分明离你最近。” 这话甫一落下,容今瑶原本迷蒙的眼神忽地一震,愣住了,管不得小郎君上上下下地身子和自己溢出来的爽音。 刹那间,脑海里轰地一下炸开了什么,一道闪电硬生生撕开了夜色,将她丢进了清醒的边缘。 他知道她在学堂时那些偷懒耍滑的小动作……洞悉她习字时拖沓磨蹭、走神发呆…… q 群 47 80 159 66 这般熟悉,这般了解,这不就是…… “你……”容今瑶睁大眼,酒意被惊醒了一半,话只说出一个字。 可还没来得及出口,她便又被他低头吻住了,唇舌纠缠,蓄谋已久地堵住她所有意识。 本来就酒醉了,他还要不断地往她嘴里渡酒! 这个吻里带着惩戒意味,又有不容拒绝的强势,舌尖搅动间,她整个人被他卷进了新的梦境。 容今瑶“唔”了一声,脑袋一阵晕眩,刚苏醒的一点点清明被吻得七零八落。 她忘了方才想说什么。此时此刻,只觉得这个小郎君的吻真好,力道张弛恰到好处,一点点撩人的恶意,又不失温柔的拿捏。 比她听闻过、未亲自尝试的风月段子,还要厉害一筹。 容今瑶的呼吸被他吻得凌乱,只剩一念尚存—— 明日醒来,一定要把这个小郎君赎走! 把他带回宫里,日日贴身服侍她,伺候她穿衣、沐浴、捶腿、暖床…… 她还要养他一辈子,气死楚懿! 小公主干脆利落地做了决定。 翌日,熹微的日光透过窗纸缝隙,似一条纤细的金带,照在榻上的锦被。 容今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脑袋沉甸甸的,一时半刻没能分辨出来自己在哪。身体酸软无力,连抬手都觉得费劲。 她轻哼一声,下意识地转了个身,却猛然触到温热之物。 有些硬…… 想起来了,是她准备赎回宫的小郎君。 容今瑶在他的怀里,还未彻底清醒,便语气理直气壮地宣布:“本宫决定了,要把你带回宫里,从今日起归我养着,以后你只管伺候我。” 对方却轻轻挑眉,嗓音清清淡淡的:“是吗?” 简短两个字,吐字极清,一股懒散的从容,像春日溪流里拂过石面的清风。 不对。 不对! 容今瑶一听这声音,刹那间,整个人仿若被人兜头浇下一桶冰水,从头凉到脚。 这声音太过熟悉,熟得刻在她骨子里。 容今瑶瞳孔骤然一缩,顺着被角往旁边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手,修长且骨节分明,正闲适地把玩着她的发丝。 那人惬意地躺在她身侧,神色悠闲地半倚,抱着她,眼尾还残留未散尽的困倦,似笑非笑:“养我么?” 神情是餍足后的舒爽。 下一刻,容今瑶像炸了毛的猫:“楚懿?!” 她根本顾不上什么仪态,更无暇顾及身上衣物是否整齐周全,满腔的羞愤与惊愕瞬间化为一股蛮力。 只见她毫不犹豫地抬起脚,卯足了劲,朝着楚懿的身上,重重地踹了过去。 直接把荒唐一夜的死对头,踹下了床。 第 83章 if线(2) “昨晚不是很舒爽吗?”…… “登徒子!你怎么会在我床上?” 楚懿早有准备, 见床上人的架势,迅速做出反应,身子微偏试图闪避。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92节 不过若是完全躲开了, 想必她会更生气。想了想,他还是留出缝隙让她踹了个实在, 索性顺势一歪,毫无滞碍地跌下了床。 “咚”的一声,落地声不算大, 少年的姿态未显狼狈。 楚懿坐在地上,半敞的衣衫滑落至肩,锁骨处有几道暧昧不明的红痕, 肩背线条流畅, 带着少年独有的硬朗, 可凌乱的发丝、微敞的衣襟, 又分明透着被夜色浸透后的放纵与不羁,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在他身上奇妙地融合。 他一手支地,一手撑着额角, 仰头看向床上的人, 唇角慢慢扬起:“昨晚是谁喝醉了硬拽着我不让走的?” 容今瑶怔了怔,刚想骂出口的话顿时哽在喉头,眼神有一瞬的游移:“我喝醉了,我不记得了!” “哦?”楚懿不紧不慢地挑起眉,继续慢悠悠地道, “那又是谁,一边扒着我的衣襟,一边含着眼泪叫我‘别走’。我若是真的走了, 你立刻就会哭出来。” 容今瑶不愿去回想昨晚那些失控的细节,强装镇定地挺起胸脯,直直地迎着他,嘴硬道:“你休要在此信口胡诌。” 楚懿的目光缓缓流转,落在她身上,眸色微微一动。 容今瑶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身上原本裹着的锦被不知何时悄然滑落,自己近乎毫无遮蔽。白皙的月匈口还有淡红牙印,格外刺眼。 更让她崩溃的是,楚懿身上亦然。 他身上遍布的红痕甚至比她的还要多。脖颈上是深浅不一的痕迹,手臂的一道道,无一不在昭示着昨夜的疯狂,这一切皆是她亲口留下的“罪证”。 容今瑶脸上的红晕肉眼可见地蔓延,从脸颊一路烧至耳根,整个人就像一只被煮熟的虾子,红得通透,小巧的耳垂烫得厉害。 楚懿调侃道:“心虚了?” 她胡乱扯过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团,语气仍不服气:“你少污蔑我,我才不会做出这种事!” 楚懿闻言,轻笑一声,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被她踹皱的衣摆,慢条斯理地整理残局:“是么,那你主动吻我干什么。” 容今瑶咬牙不语。 楚懿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地道:“你还说我哪里都好,以后要把我赎回宫里,天天贴身伺候你。” “……” 早晨睁眼的那一刻,帷帐尚未挑起,身旁除了楚懿,再无旁人。 荒唐的现实就摆在眼前,确凿无疑,容今瑶思绪乱作一团,心中满是惊惶与羞愤。 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会和这个平日里水火不容的死对头,有了这般不堪的纠葛。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仿佛一场荒诞至极的噩梦,可身体的酸痛与活生生的少年,却又无情地提醒着她,这并非梦境,而是真实发生过的荒唐事。 帷帐里传来小公主气急败坏的怒吼,下一瞬,榻上趁手的物什接连飞了出去。 楚懿轻巧避过,神色依旧从容,道:“你恼羞成怒了。” 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问:“昨晚不是很舒爽吗?” 容今瑶猛地抬头,杏眼圆睁:“你闭嘴!” 羞愤之下,却止不住脑海里那些滚烫的回忆一幕幕浮现—— 容今瑶本想嗔怪他莽撞不知分寸,可待他凑近,轻言软语地劝哄。刹那间,她的心便再度失了节律。 坚若磐石的理智防线在这一瞬轰然崩塌,她这才惊觉,自己毫无招架之力,满心只剩沉醉与欢悦 ,再难顾及其他。 身不由己地沉溺,时而被轻柔按捺,时而被托举,飘飘然不知所处。失了重心,没了分寸。 而后,她更是情难自抑,主动偎身而上,哪还有半分矜持,满是赤诚的渴求。 他的掌心粗粝,他的臂力超于常人…… 真的是荒唐至极! 容今瑶神情郁郁,满脸沮丧,蔫巴巴地道:“我分明点了三个俊俏的小郎君,是你坏我好事。” 楚懿瞧着她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知怎的,只觉那沮丧之态无比刺眼。 他缓步靠近,居高临下俯视她窝在锦被里的模样,淡声道:“昨晚是你说,‘我以后就养你’,这话我记得清楚,还望公主莫要食言才好。” “不准提!” 楚懿却偏偏不依不饶,收敛起了惯常的调侃,语气一转,落下最后一记重锤:“况且,生米都煮成熟饭了。” “你心心念念想要的那些贴身伺候的小郎君,没了。” 他盯着她的眼,声音骤然沉下,一字一顿:“现在能贴身伺候你的,只能是我,楚懿。” “这门亲事,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们——必须成。” 容今瑶听他说完这一连串的话,心中暗自腹诽:……这人怎么还有这么强势霸道的一面! …… 容今瑶于杏莺楼内拾掇自己,一头乌发打理得顺滑整齐,又换了身崭新的衣裙,力求让自己看起来光鲜亮丽,表面维持着从容模样,实则是满心慌张地溜回宫中。 她心跳如擂鼓,脚步轻快又鬼祟地穿过宫道,恨不能生出隐身之术,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自己的寝殿。 可天不遂人愿。 她刚拐过回廊,一脚踏入寝殿,便被眼前的一幕定住了脚步。 晨光之下,一道挺拔的身影端坐于案前,手中捧着一杯茶,低下头,浅浅地啜饮着。他神色平静自然,听见动静也只是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仿佛什么都未发生一般。 而莲葵战战兢兢地站在他身旁,余光频频往容今瑶那边飘,眼神里写着‘公主,奴婢也没办法给您打掩护了,自求多福吧’。 容今瑶笑盈盈开口:“劳驾太子殿下来看我——” “小六。”男人唤她的乳名,语气平淡,却叫她如临大敌,“一整夜未归,你去哪了?” “我……我去孟姐姐府上了,说些姊妹话。” “说谎。”容聿珩沉声道,“孟芙说,你根本没去找她。你到底去了何处?” 容今瑶脸颊热烫,张了张嘴,嗫嚅着想解释,又发现无从开口,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干脆扑上去抱住他手臂。 脑袋轻轻蹭着,撒娇求饶道:“太子哥哥,你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好不好?” 容聿珩对她这副心虚时的模样早已司空见惯,也不打算卖关子,挑明了说:“你是不是去了杏莺楼?” 什么都瞒不住太子殿下,容今瑶一僵,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真的只是……失足误入杏莺楼,嗯,不小心喝醉了……” “失足误入,还恰好误入了楚懿的怀里?” “……你怎么知道?” 容聿珩:“我什么不知道?” 容今瑶把脸埋在容聿珩袖中,不肯抬头,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闷闷地说道:“我不想这么早嫁人。你帮我求父皇,就说我不愿意成亲,我要退婚!” “可是,是你要对楚懿负责。” “……”容今瑶下意识道,“他胡说八道,分明是他——” 她话音一滞,想起昨晚种种,忽然又说不出口了,只能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我不想理他,烦!” 容聿珩望着她。 六妹妹自小就在宠溺与呵护中长大,生于皇室,世间的繁华盛景她从未缺过,却对人情懵懂得很。 平日里与她亲近的少年不多,凌云堂的师兄也不过泛泛之交。唯有楚懿,那个她总是挂在嘴边、厌烦至极的人,恰似一根尖锐的刺,明知道碰上去会刺痛自己,她却还是一次次地主动去碰。 “这亲事,改不了。” 容今瑶柳眉倒竖:“太子哥哥站在哪一边的?” “我自然站你这边。”他笑了笑,点了点她的额心,“不过小六,你没发现吗?每次你说楚懿很烦的时候,眼睛都特别亮。” “什么……” 容今瑶怔住了,许久才悻悻撇开脸,小声嘀咕了一句:“那是我想打他的眼神。” 容聿珩无奈地摇摇头,放下茶盏,叹了口气,准备压一压她娇纵的性子,道:“这几日,好好在殿中反省,不许再偷跑出去,直至你与楚懿成婚。” 这简直是比和死对头荒唐一夜还要荒唐的事了。 一夜天翻地覆,她要与楚懿,一生一世纠缠不清? 毫无意外,经历过一次偷跑,外加不知楚懿吹了什么风到父皇耳边,容今瑶又被禁足了。 太子哥哥说得好听,名义上是“静养身子”,实际上宫人们都心知肚明,是怕她逃婚。 她是最小的公主,又是最得宠的那个,平日里一撒娇就能翻天,偏偏胆子还大得惊人,什么荒唐事都敢做。 但禁归禁,这禁足却也禁得不算严。 宫人们早已习惯了她的“翻墙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大摇大摆地往宫门口走,没人真的敢拦她。 是夜,月色浓稠,凉风轻抚。 容今瑶终于忍不住这几日的禁足,索性披了件斗篷,背着个小包袱,蹑手蹑脚地从寝殿后绕出,一路穿过假山后的小径,悄悄摸到了偏西一隅的花墙下。 四周万籁俱寂,只有风吹竹叶的窸窣声,仿若幽微的劝诫,让她迷途知返。 容今瑶才不听那风的劝。 她蹲下身,扒开一块被翠藤密密缠绕的墙角,露出一个被泥土压平的隐秘洞口。 这处不起眼的洞,隐在花叶掩映之中,乃是她幼年和皇兄皇姐玩捉猫儿时偶然发现的,极为幽僻,正好能容她一个人悄悄溜出去,而且只有她自己记得位置。 容今瑶咬了咬牙,一边碎碎念:“为了逃婚我还得爬洞……楚懿我恨你,千刀万剐的那种……” 说罢,她轻撩斗篷,小心翼翼地趴了下去,手脚并用,撑着往洞口钻。 可谁知,就在她脑袋刚探出去之际,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凛冽劲风,卷着竹叶飒飒扫过地面。 转瞬之间,一道黑影“唰”地一下自墙外飞跃而入。 “……” “……” 二人几乎同时停住动作,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 容今瑶还保持着半跪半趴的滑稽姿势,一手扒着墙角的草根,一手撑地,额前碎发被风一吹,偏偏在这狼狈之中,她对上了那张熟到不能再熟的面庞。 剑眉斜飞,含笑的深情眼,鼻梁高挺,薄唇微勾。 俊美得人神共愤,可偏偏,就是她最不想看见的那张脸。 少年黑衣夜行,显然,也未曾料到会在此与她狭路相逢。他愣了半刻,随即眉梢轻挑,眼神在她身上一扫:“你钻洞,我翻墙,我们还真是有缘。” 第 84章 if线(3) 那一夜,我太莽撞了。…… 什么有缘? 看到楚懿的那一刻, 容今瑶一时间连站都忘了站,心道冤家路窄,简直是太倒霉了!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93节 她背着小包袱鬼鬼祟祟地筹备逃婚大计, 千算万算,却不想又被楚懿撞了个现行。 怎么每次见他, 准没好事? 而且此时此刻,她的死对头立在如水月色之下,姿态懒散, 落下来的视线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玩味。 在容今瑶看来,这是毫不掩饰的讥讽与嘲弄。 容今瑶强装镇定地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 杏眸圆睁, 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脆声道:“今夜的事, 不准说出去,听明白没有?” 楚懿没有立刻答话。 他垂眸,目光落在她背后的小包袱上。 那包袱不大,却被塞得鼓鼓囊囊, 边角还露出一截糕点纸包, 像是她最爱的透花糍糕,旁边压着两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小衣裳,还有个她常带出宫、形影不离的小香囊。 少年眼神顿了顿,笑意从眼尾慢慢褪去,只余下淡淡的凉意:“你真打算一走了之?” 容今瑶怔了怔, 随后道:“不然呢!” 楚懿自嘲地勾了勾唇:“原来,你宁可钻地洞、翻墙偷跑,也不愿意嫁给我。在你心里, 我就是这么不堪的存在。” 这几日,他未曾再去见她,一是给她留点时间去思虑他们的关系,二是怕她避他避得更厉害。 那一夜她在他怀中哽咽索求,颤抖与亲昵他早已刻在心里,也曾奢望或许她哪怕有那么一点点动了心。 可现在看来,杏莺楼一夜于她而言,不过是酒后失控,甚至是一场她极力想抹去的荒唐。 楚懿蓦地轻嗤一声。 笑声低沉幽微,甚至语调也依旧带着惯有的平静,可落在容今瑶耳里,却好似锋利的薄刃,一点点地割开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心理防线。 容今瑶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很陌生,不禁微微一怔:“楚懿,你发什么疯……” 他的确是疯了。 楚懿垂下眼睫,嘴角依旧含笑,轻轻一抿,说出来的话转瞬间又带了刺:“看来公主心心念念的逃婚大计,今日算是彻底落空了。” 话音刚落,他上前一步抄起一旁荆棘花枝,三两下便将那洞口堵了个严严实实。趁着容今瑶嗔怒之前,率先欺身逼近,笼罩着她。 容今瑶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却又被他灼热的眼神定在原地。 楚懿俯身,长臂探出,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让她无法挣脱。他牢牢锁住她的眼,一字一顿地压抑道:“你,是真的不愿嫁我?” 容今瑶心口猛地一颤,微张着唇,平稳的呼吸被他的逼视搅得紊乱不堪,慌乱地斥道:“你干什么!” “呵,”楚懿的声音再次落下,每一个字都裹挟着近乎偏执的浓烈占有欲,“可我偏要娶你。” 容今瑶硬着头皮反驳道:“不过就是荒唐了一夜罢了!你至于……” “至于。”楚懿斩钉截铁地回应。 他的神情里不见半分往日的戏谑与冷嘲热讽,取而代之的,是郑重其事,仿佛正将一颗赤诚滚烫的心,毫无保留地捧到她眼前,逼得她无处遁形,避无可避。 耳边“咚咚咚”个不停,容今瑶忙不迭移开视线,耳尖悄然爬上一抹绯色,可嘴上依旧逞强,不甘示弱地说道:“你少拿这种语气逼我……” 楚懿寸步不让:“我就是要逼你。” 容今瑶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极力掩饰着方才那一瞬间因他靠近而失控的心跳,拼命从混乱中扯回理智。 既然今夜已然插翅难逃,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嘴硬到底,语调陡然一转,警惕道:“你怎么会知道这处花墙的?” 又笃定地补上一句:“明明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楚懿静静地凝视她,良久,才慢慢开口:“你难道忘了吗?小时候藏猫儿,最后找到你的,是谁?” 容今瑶脸上闪过错愕。 她想要说“是我藏得好”,可话到嘴边,却像是被什么哽住,经他提醒,忽然想起了一段尘封已久的画面。 十一岁那年,盛夏难耐,蝉声聒噪。皇兄皇姐陪她玩藏猫儿,她偷偷钻进了这处偏西的花墙角落,爬进乱藤丛里,藏得密不透风。 她等了许久许久,暑热渐渐耗尽了她的体力,只觉头晕目眩,连鞋都掉了一只也未曾察觉,整个人困乏至极。 正当她昏昏欲睡时,耳边响起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有人拨开层层叠叠的藤枝,安静地停在她的面前。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只是伸出手,轻柔地替她拂去了发间的几片绿叶。 少年与她年岁相仿,身形却比她高,眉眼还未完全褪去青涩,却已是英气逼人的少年郎模样。 他看着她笑了一下,声音清朗干净:“躲在这儿,也不怕被晒坏?笨死了。” 他是那天唯一一个找到她的人。 漫长的几年过去,这段记忆早已模糊浅淡,如今再度被勾起,却依旧清晰得如同昨日刚刚发生。 原来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这堵花墙后的秘密。 并不是“只有她知道”。 天知晓,地知晓,她知晓,还有楚懿,也一直都知晓 。 容今瑶气不打一处来,嗔怒道:“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若他早些透露知晓这处花墙的事,自己便能早早另寻他处逃离,断不会被他抓个正着。 楚懿眉梢一挑,“你不是说只有你一人知道么,说了你又要不高兴,笨。” 容今瑶想要挣脱开他的钳制,直接耍无赖:“……你才笨!你全家都笨!” “别闹。”楚懿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低低开口,“过往种种,我会一直记得,所以,你不记得也没关系。” “我不想跟你说话了,快些松开我。” 眼前这人实在是古怪至极!净说些乱七八糟的胡话! 今晚逃婚失败不说,还当场撞见了楚懿,已经是颜面尽失,再在这里多待上片刻,只怕自己真会被他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憋得郁结于胸。 然而,就在她迈步欲走之际,脚下一个不稳,踉跄得险些摔倒。 “嘶——” 一阵钻心的刺痛从脚腕袭来,直直扎进骨缝里。 容今瑶脸色一变,低头看了看,这才发现刚才在洞口连跪带爬地想要逃脱时,不小心崴到了脚,甚至脚腕处的皮肤竟也被尖锐之物刮破了。 委屈与疼痛齐涌上心头,娇生惯养的小公主丧失了逃跑了乐趣,她向来是最怕疼的,指责道:“就怪你……” 楚懿不假思索地接道:“嗯,怪我,是我的错。” 容今瑶正要说点什么,下一瞬,身子一轻,她直接被楚懿打横抱起。 “楚懿,”她眼睫轻颤,嘴上虽是推拒,可双手已经老老实实环上了他的脖颈,口中仍嘟囔着,“男女有别,授受不亲。” 楚懿步履稳健地往殿内走,神色自若道:“容今瑶,我们现在是最亲的,还讲什么授受不亲?” 亲到严丝合缝的那种。 容今瑶一时语塞:“……” 脑海中倏然闪过那夜月色帷帐下,肌肤相贴的画面,他的指尖掠过她背脊时的温度,他吻落在她锁骨时的轻声细语……还有她自己,攥着他衣襟低声央求的模样。 她气急败坏地别开脸,嗫嚅着:“那不过是……意外!” “当真如此?”楚懿声音喑哑,藏着几分被压抑许久的情绪,在这夜色中泄露,落入她耳中,“那这些日子里,你就从没想过我?” 容今瑶呼吸一滞。 她抬起头,撞进他低垂的视线里,他很少这样看她。 楚懿眉目沉静,眼神却带着淡淡的委屈与不甘,忍了几日的克制和思念,此刻终于被她的“逃跑”彻底引燃。 他轻声问:“哪怕一点点都没有吗?” 容今瑶的唇动了动。 她想否认,想反驳,可她说不出口。 她确实一直想着如何避开他,可事与愿违,越是避,越是无法将他从脑海中剥离。他低声调笑时的模样,他认真沉默时的神情,甚至连他生气皱眉的表情,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容今瑶咬着唇,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而后将头埋进他颈窝间,小声道:“我就不告诉你。” …… 容今瑶被楚懿一路抱回殿中,安置在软榻上。 她脚踝处的红肿十分明显,方才那一阵剧痛虽已过去,却仍残留着酸麻感。她有些不自在地坐在榻边,头低垂着,始终一言不发。 楚懿也在榻边坐下,打开药瓶,瓷盖“叮”的轻轻一响,药香淡淡氤氲而出,道:“把罗袜脱了。” 容今瑶抬头,试探他忍耐的底线:“你给我脱。” “……行。” 话音刚落,他便伸出手来,轻巧地勾住她袜口,缓缓褪下。罗袜顺着脚踝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脚腕。 楚懿的手覆了上来。 他刚刚净了手,指腹微凉,触碰到伤处时格外小心翼翼,掌心托着她脚腕,细细察看伤口,鼻息若有若无地拂过她脚面。 容今瑶猛然绷紧了身子,脚趾一蜷,眼睫颤了颤,要缩回去,却又不敢动得太过明显。 触感陌生又暧昧,令人心慌。 楚懿抬眸:“疼?” 她忽然不敢看他,紧紧抓着身下的褥垫:“……还好。” 楚懿没再多言,“嗯”了一声,取了药膏,低头为她抹药。 手掌始终覆在她的脚腕上,是温热的。可不知为何,容今瑶却觉得那热度越来越高,烧得她心烦意乱,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 她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罗裙垂落,脚腕半露,僵成了一座雕像。 可越僵,心跳越快。 殿里静得出奇,窗外风穿竹影,夜虫低鸣,远远的宫漏声像从梦里传来,敲在她心上。 半晌,容今瑶终于忍不住了,轻轻动了动被他托着的脚,低声打破沉默:“你今晚,是为什么偷偷来宫里找我?” 少女的语气软下来几分,小心地探问。 楚懿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手指还停留在她脚腕上,停顿片刻:“那一夜……” 他语气很轻,说得坦然又直接,没什么遮掩,“我太莽撞了。” “我怕你受伤。”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94节 “所以带了药膏,顺便……”楚懿停了停,眼神落在她脸上,“给你涂药。” 容今瑶脑中“嗡”地一声炸开。 涂药…… 涂——哪儿? 他该不会……该不会是要……给她涂哪里?! 登徒子本性不改!容今瑶脸红透了,抬脚就要踹他,挣脱他的触碰,“你——” 可她的动作刚起,脚踝就被他一把扣住。 楚懿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深知她这小脾气一上来便容易炸毛。他看着她,指腹沿着骨骼轻轻按压,一点点缓着力道。 窗外月光清冷,照在他眼中,映出沉静的涟漪,那眼神里,没有半分调笑与惹她生气的玩味,只有清晰、真切、像是低声下气央求般的认真。 “容今瑶。” “我求你,乖一点,好不好?” 第 85章 if线(4) 这般亲近,也无法让他满…… 不知为何, 容今瑶竟真的乖乖地安静了下来。 她低垂着鸦羽般的眼睫,瓷白的肌肤上投下两弯浅影,足踝缓缓放进他掌心, 足弓本能地瑟缩了一瞬。 没有挣扎,也没有再抬脚, 就连平日里动不动就发的小脾气,也悄无声息地收了起来。 心底那点不合时宜的羞赧挂在脸上。 容今瑶一边鄙夷自己太没出息,这般轻易地就被他给安抚住了, 可一边又控制不住地偷偷朝楚懿瞥了一眼,微抬着眸,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 楚懿似有所觉, 唇角微扬。 少年的黑眸生得格外好看, 如墨染就, 翘着眼尾, 薄唇微抿时会不经意间流出惑人的气质。修长指节沾着莹白药膏,在她红肿的足踝处徐徐化开,轻揉。 冰冰凉凉的药膏和温热的指尖,一冷一热交织在皮肤上, 衍生出奇妙的悸动。每当凉意沁入时, 温热的呼吸又紧接着拂过,让人心痒难耐。 容今瑶觉得此刻最滚烫的地方,不在脚踝,而是在胸口和耳根。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容今瑶忘记收回目光, 盯着盯着,忽地掠过一丝恍惚。 楚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敛起锋芒,变成这般好脾气模样的? 她自认并非是一个胡乱同人耍性子的公主, 虽说平日里的确娇气蛮横了些,可该有的规矩她还是有的。她所有的任性,似乎在面对楚懿时会加倍放大,再放大,如春草疯长。 少年人争锋相对往往有着各种各样的缘由,而容今瑶讨厌楚懿的理由,却最为纯粹简单。 楚懿桀骜不驯,心高气傲,别人对她能忍让三分,楚懿却一分也忍让不了。初识那年,他冷着脸说她“矫情又脆弱”,讽刺她“手软脚软连蹴鞠都不会”,还当众拆穿她躲懒抄书。后来两人更是水火不容,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斗,几乎走到哪里都能吵成一团。 容今瑶一度觉得楚懿是很难与之相与的人,厌倦的表情太过凌厉冷漠,毒舌不饶人。而她娇纵倔强,针锋对麦芒,倒像是要把对方刺得鲜血淋漓才痛快。 可如今…… 他们荒唐纠缠过一夜,楚懿竟还能这般耐着性子为她上药。指尖力道轻柔,眉宇间不见半分不耐,连惯常的讥诮之言都咽了回去,无端让她生出错觉—— 楚懿该不会是,喜欢她吧?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容今瑶便手指一抖,差点就把裙摆给拽散了。 但很快,她又否决了这个想法,忍不住腹诽:难不成楚懿有受-虐的癖好吗?怎么自己对他脾气越差,越挑战他的底线,他反倒越喜欢往她身边凑? 小公主定了定神,抬起眼,直视着他,直截了当地开口道:“楚懿。” 楚懿头也没抬,随口应道:“怎么?” 容今瑶将憋在心头的疑问说了出来:“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空气倏然安静下来,有些微异常。 楚懿指尖微顿,半晌后,才抬起头:“你说什么?” 容今瑶难得一见的耐心重复:“我说,你是不是,心悦我。” 四目相对时,楚懿第一眼便察觉到,少女眼中既无面对心仪之人时应有的娇羞,亦无往日斗嘴的嬉笑调皮。 唯余一片澄澈的探寻之意,清泠泠的瞳孔中还倒映着他猝不及防的怔忡,是近乎天真的好奇。 楚懿心头一动,挑眉,倾身逼近她,慢条斯理地反问道:“我若是说是,你会怎样?” 面对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容今瑶脑子空白了片刻,声若蚊蚋:“我会不信。” 楚懿怎么会喜欢她呢? 她清楚地记得,以前楚懿说过,他喜欢谁都不会喜欢她,甚至宁可终身不娶。当时她还因为这句话暗暗气闷了好几日。容今瑶不明白,他到底是在说真话,还是在故意逗弄她。 倘若楚懿真的喜欢她…… 容今瑶心慌意乱,刚吐出一个字:“你——” 楚懿低低地笑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我——” 他语气一转,变得平淡且冷漠:“我,为什么要喜欢你?” “你这么娇气,还爱乱发脾气,稍微不合心意就立马翻脸,就连逃婚都能说得理直气壮。” 容今瑶脸上热意未散,心里却像是被什么猛地一刺,潋滟杏眸里霎时燃起灼灼怒火:“既然不喜欢我,那你为何还要执意和我成婚!” 楚懿似笑非笑地盯住她,弯唇:“我啊,就是想做你的驸马。” “往后天天缠着你,惹你生气,变着法子折腾你,让你想躲都躲不开,这样我才觉得痛快。” 容今瑶:“……” 被他气得一时语塞,心中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纤手一挥,抄起榻上软枕,紧接着又将药瓶掷出,“出去!” 楚懿神色自若,不闪不躲,慢悠悠站起身,还顺手帮她把扔歪的药瓶正了正,“好,依你。” 容今瑶怒意满满地瞪着他:“日后不许再于夜半时分踏入我这寝殿!” 楚懿行至门边,步伐微微一顿,侧首回眸,目光凝向她,若有所思道:“不好。” “……” 榻上的少女耳根通红,脸颊高高鼓起,仿若圆润的玉桃,美目圆睁,恨不得将他踹出千里之外。 少年见状,却极轻地笑了下。 那抹笑意隐于暗影,未入容今瑶眼底。 楚懿推门而出,夜风扑面,月色清亮,他仰头看着天上那轮月,月华正盛,清辉落在他眉眼间,映出他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熟知容今瑶的性情,她既然已经主动开口询问关关于情意之事,那就表明她逐渐正视自己的内心了。 忆起今夜二人之间的距离,相处时的种种以及那份难得的亲近。 即便有了这般进展,他心里,竟然还无法满足。 …… 在随后的几天里,容今瑶罕见地收敛起往日的娇蛮性子,举止间安分了许多。 她不再肆意妄为,也没有再尝试逃婚,一整日都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寝殿中养伤。 这份异于往常的安静让容聿珩都惊了一跳,接连遣了两拨人前去一探究竟,甚至还亲自过问了几句,满心担忧自家六妹妹莫不是着了什么邪祟。 幸而,看到她每日都规规矩矩地抹药,气色也好,甚至还能心无旁骛地坐在软榻上捧书写字,太子殿下终是满意地解了她的禁足,道:“过些时日,你继续去凌云堂进学。” 一听到“凌云堂”这仨字,容今瑶就忍不住拧眉,埋怨地说道:“这下又要见到他了,晦气。” 这几日,她暗自思忖着该如何试探、又该如何报复楚懿,越想便越觉心中不甘。 那夜楚懿的眼神明明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了,她的心跳也随之失了分寸,险些就信了他对自己确有倾慕之意。 结果呢? 转头他又冷笑着说“怎么可能喜欢你”,还说要“日日缠着你,气你,折腾你”。 这人说话阴阳怪气,叫人又气又恼,偏偏又长着副好皮囊,她纵使满心怨怼,却也寻不出恰当言辞来斥骂。 想着想着,小公主蜷卧于榻上,辗转反侧了半宿,怒气未消地下定了决心,也要还回去点颜色瞧瞧! 于是,第二日一早,容今瑶便带着两名侍婢前往杏莺楼,亲自挑选“贴身侍从”。 掌柜一听是公主亲临,战战兢兢地把楼里头脸面最好的小郎君都叫了出来,一字排开,恭恭敬敬地等候吩咐。 容今瑶云鬓轻挽,容色明艳,落座在正中的红漆矮榻之上,端着茶盏逐一打量。 这些小郎君确实个个生得俊俏,但她要挑的,可不是寻常“好看”就够。她所求的,是那种即便立于楚懿面前,也能叫他面色阴沉几分的出众姿容。 容今瑶慢悠悠地转了一圈眼,眉心微微拧着,忽地目光一顿,落在了队尾一位少年郎身上。 他不过十六七的年纪,清俊温和、唇红齿白,衣衫素净,还带着三分少年感。虽说比不得楚懿生得俊朗,但放在人群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出挑了。 最为关键的是,他看向她的眼神,并无半分轻佻狎昵之意,一派自然。 “就你了,”她当机立断,唇角还噙着胜券在握的笑意,“以后跟着本宫去凌云堂,贴身侍奉。” 那少年怔了一下,随即屈身一礼,应声:“是。” 一想到楚懿届时定会面色铁青的模样,容今瑶便觉心情格外畅快。 数日后,凌云堂。 春光融融,桃花开得烂漫夺目,堂前花影轻摇,粉瓣飘落如雨,学堂之内一片静穆,少年们坐姿笔挺。 今日讲堂的焦点,并非是哪位先生讲得如何绘声绘色,也不是哪位公子的功课广受赞誉,而是那位坐在左侧上席,着一袭嫩杏色春衫,鬓边别着桃花簪的容今瑶。 她容貌本就极为出色,今日素衣淡饰,发丝柔顺拢于一侧,更衬得肤若凝脂,气韵天成,恰如一枝春桃,艳而不俗,清而不娇。 公主身侧,有一人静静侍立,白衣青带,身姿修长。 他一手轻摇团扇,为容今瑶拂去暑意,一手执玉杵轻研墨香,一举一动乖顺周全。 这般画面落在众人眼中,不啻于投下了一颗石子,引得众人悄声私语。 “……这是哪来的俊俏人儿?” “听说是公主亲自去杏莺楼挑的,今日才正式带进学堂。” “头牌郎君?都带进学堂来贴身伺候了?” “天呐,扇风、研墨、递茶,这都快赶上内侍规格了吧。” 众人压低声音交头接耳,语气中满是按捺不住的好奇。一双双眼睛,或是明目张胆,或是偷偷摸摸,不住地朝着容今瑶所在的方向瞟去。 课后散堂时,也有胆子大的,瞧着今日容今瑶心情不错,故意打趣道:“公主殿下,您这阵仗……可真是平生头一回见识。”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95节 容今瑶唇角一勾,回得落落大方:“本宫脚伤未愈,行动不便,有人服侍自然方便些。” 恰在此时,坐在一旁的另一个人接过了话茬,语气中带着些许暧昧,听起来既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在试探:“不过我记得,殿下您与楚世子可是有婚约在身的呀?” 言下之意已然十分明显。 那人稍作停顿,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她身边那位俊秀小郎君,轻轻补了一句:“您与旁人如此亲近,楚世子…… 难道不会吃味吗?” 话音刚落,眼尖之人瞥见门口处投下一道阴影。 几位学子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纷纷转过头,不约而同地朝着学堂门口的方向眺望。 方才大胆抛出“会不会吃味”这一疑问的人,冷不丁感觉自己的手臂被同席用力怼了一下。 对方用眼神示意他往后面看,告诫他别再继续说下去了,只因门口此刻正伫立着一人,神情看起来十分可怕。 容今瑶对堂中悄然生变的气氛浑然不觉,扬起下巴,娇矜地笑了一下:“他吃不吃味,与我何干?” 第 86章 if线(5) 要不要亲一下,试试看。…… 四下静悄悄的。 门廊处, 楚懿负手而立,身影半藏在春日斜阳之中,银冠高束, 束起的马尾自然垂落而下,几缕不羁的碎发经风一吹, 肆意飘动,恰好遮住了凌厉的眉骨。 他目光微凉,神情平静得无甚起伏。 只不过, 在听到容今瑶“他吃不吃味,与我何干”的话之后,少年缓缓挑了一下眉, 唇角轻勾, 像是被气笑了。 这些日子他鲜少踏足凌云堂, 多是在禁军营里跟着将士一同操练。 容今瑶在宫中养伤, 他便将自己埋进演武场,今日得知她重返学堂,按耐不住蠢蠢欲动的心,立时策马而来。 原本想着, 在廊下远远望她一眼便离开。 却不曾想, 映入眼帘便是那样一幕。 她身侧立着个白衣胜雪的小郎君,低眉顺眼,俯身替她执扇研墨,妥帖无比,神情也极为温顺。在这满堂春色的烘托之下, 合该是养眼的画面,却犹如一根尖锐的刺,直直扎进他心底。 小没良心的。 提上裙子, 就翻脸不认人了。 学堂内,侍奉在容今瑶身侧的小郎君察觉到气氛微妙,余光顺着众人望去的方向一瞥,不知为何心头一凛,忍不住低声提醒道:“公主,门外有一人,一直在看您。” 容今瑶的坐席位于左侧,恰好错开门口角度,自然看不见中途出现的楚懿。 听侍从这么一说,她微微挺直了上身,眼尾一抬,匆匆扫了一眼,视线相触的刹那,心里咯噔了一下,面容依旧气定神闲,只问:“谁在看我?” “……应当是他们提及的楚世子。”身旁的小郎君低垂着头,毕恭毕敬地回应道。 “哦。”这么说来,方才她放出的那句狠话,已然被楚懿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偌大的凌云堂针落可闻,一众学子们的目光在那道寂然不动的身影,与席间的容今瑶之间来回游移,不乏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就在这时,楚懿终于迈步进了堂内。 他神色自若,眼神未曾分散片刻,自始至终都盯着席间明艳动人的少女。他一步一步逼近,同窗们见状,皆是识趣地起身行礼告退。 片刻之间,只余下了三人。 局促的白衣少年,笑意盈盈的小公主,以及一位面色不善、杀气暗涌的驸马。 楚懿不动声色地扫过白衣侍从,眼神淡淡,声线极冷:“你还不走?” 小公主蛮不讲理地说:“你干嘛这么凶!” 楚懿:“……我没凶你。” 小郎君一惊,忙不迭道:“奴婢这便退下。” 眼前这人的眼神着实骇人,更何况日后又会是驸马爷,与公主一条心。他一个小小侍从,实在招惹不起。 正欲躬身离去,谁知身侧衣袍轻动,容今瑶握住他的手腕,笑盈盈道:“你留下。” 侍从脸色当即变了,脊背发凉,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感觉自己离死不远了。 少女语气轻快,抬眸看向楚懿:“他是我亲自挑选的贴身侍从,自然要时时刻刻侍奉在我周围。研墨、送茶、扇风、捏肩、捶腿,样样都得来。” “这些事,都是你做不来的。” 楚懿:“……” 容今瑶扬唇,仔细观察着楚懿的神情变化,却见他一派平静,心中有些不甘,于是又故意添油加醋地说道:“所以,即便日后我们成了亲,他亦然要听命于我,你有意见吗?” 侍从一怔,有些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唤道:“公、公主……” 公主这哪是跟人撩拨,分明是在将人往绝路上逼啊! 楚懿沉默两息,眸光微敛,冷笑着说:“我是否有意见,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容今瑶,挑衅我,你觉得很好玩,是吧?” 容今瑶歪了歪脑袋,天真地回道:“好玩啊。” 楚懿忍了又忍,目光落在她握着侍从手腕的那只手上,唇线紧绷:“把手松开。” 容今瑶就是存心要惹他生气,试探他对自己的容忍程度,眼角眉梢的狡黠像只猫儿蹭着虎须一样,脆生生道:“我不。” 她分明察觉到他有了怒意,可偏偏不肯示弱,甚至故意握紧了侍从的手腕,动作亲昵得有些过分。 少年侍从整个人都快晕过去了,低声哀求:“殿下,这怕是不合规矩……” 楚懿偏过头,看向僵硬的小郎君,语气不咸不淡,轻飘飘地说道:“你要是再温柔点,是不是我都得给你让位?” 侍从顿时脸色一白,低头不敢言语,身子一抖,连连躬身,惶恐道:“不敢……奴不敢!” 容今瑶轻哼着松了手,“不要凶我的人。” “你的人?” 楚懿真的很想堵住她不知轻重、喋喋不休的红唇,堵住她一切胡言乱语。 容今瑶心情格外舒畅地拍了拍小侍从的肩,无意为难他,挥了挥手:“你先出去吧。” 小郎君如蒙大赦:“谢公主!” 学堂里,容今瑶坐在原位,身后窗棂漾进来日光与花影,恰好落于她宛如琥珀般澄澈而明亮的瞳眸之中。楚懿站在旁边,垂敛眉目凝视着她,倒是有了几分乖顺的感觉。也只是感觉罢了。 容今瑶的目的已经达到,神情得意,眼尾是掩不住的喜气。 她开心的时候,眼睛熠熠生辉,嗓音也软绵乖巧得很:“你生气啦?” 楚懿不说话。 容今瑶丝毫未察觉他已经濒临爆发的情绪,反而兴致高涨,不依不饶地继续问:“你为什么生气?是因为我带侍从来了凌云堂,还是,我和他太亲近了?” 楚懿道:“容今瑶,你是故意的。” 容今瑶没否认,扬了扬下巴,“那又如何?” 她仰着头看他,与他对视:“你不是说过不喜欢我吗,那你气什么?” “是啊,”楚懿喉结轻滚了下,低声重复,“我说过。” 短暂的停顿后,他嘴角陡然勾起一抹近乎霸道强硬的弧度,嗓音低哑:“所以你就放心大胆地试探,变着法子招我生气,嗯?” 容今瑶噎了一下,面上却装作无辜,辩解道:“我哪有……” 楚懿没有立即作声,只是盯着她看,目光幽沉,良久,缓缓道:“好,既然你想试探我,那我就给你个答案。” 这一句“好”,让容今瑶隐隐有些发虚。 可还没等她开口,下一刻,楚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外拽。 容今瑶气得跺脚:“你做什么!我要喊人了!” 楚懿仿若未闻:“喊,最好让所有同窗都来看。” 容今瑶用力挣扎了几下,却根本无法挣脱楚懿有力的钳制。任由他拉着,脚步踉跄地一路穿过长廊、花圃,最终到了学堂后方的树林深处。 春风正盛,林间桃花正落,落英缤纷,地面铺了一层浅粉。 直到四下再无旁人踪迹,楚懿才停下脚步,松开了手。 容今瑶一个趔趄,被松开的力道带得往前一晃,险些跌倒。她甩了甩发红的手腕,道:“你弄疼我了!” 楚懿:“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气?” “现在我就告诉你。” 容今瑶还在气头上,哪里肯听,“我不听!” 楚懿上前一步,“你得听。” 风起了,吹得树枝轻颤,花瓣纷纷坠落,拂过她的额角、脸侧、肩头。楚懿站在她面前,身形高大,眼神灼人,神情间有种近乎疯狂的隐忍。 他沉默几息,骤然向前逼近,与容今瑶贴得极近,周身气息将她笼罩 ,头贴近她,呼吸轻浅地擦过她耳侧。 容今瑶下意识后退,可刚退一步,就撞上了身后的树干。 脑海里蹦出来一个念头:登徒子别有所图! 他要是敢乱来,她一定狠狠教训他! 楚懿却没有更进一步,也没有触碰她的界限,只是低头,目光静静地落在她手腕上那一圈因挣扎泛红的痕迹。 他轻轻伸出手,在她面前停顿了一瞬,替她理了理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动作意外地温柔,却让容今瑶屏住了呼吸。 “我气你。”他开口,“气你亲近别人,气你不问缘由就判我死刑,气你一点点诱我动心,你自己却分毫不在意。” 容今瑶眼睫微颤,怔怔看着他:“什么诱你动心啊……” “我还气我自己,明知道你是在玩我,可还是,心甘情愿。” 这一句话,落地有声。 容今瑶微张着唇,想要怒斥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可所有的话都被细细揉碎了,哽在喉间,怎么都说不出口。 枝叶轻颤,四周安静,桃花无声地飘落,她就那么站着,被风、桃花,还有他的话,勾起了短促的心跳。 桃花一瓣一瓣地落在她肩上,眉间,唇边。 楚懿喜欢她。 容今瑶脑中嗡嗡一响,心间那片原本平静的湖畔,被一只无形大手搅乱,泛起层层涟漪。 楚懿,喜欢她…… 竟然喜欢她!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96节 容今瑶眼中仍有些未消的错愕,喃喃道:“你上次还……” 还冷笑着说不可能喜欢她,扬言要日复一日地气她、折腾她——她本想质问的,可此时此刻,她忽然发现自己发不出脾气了,也骂不出口了,往常的娇纵脾性仿佛被他用一句情话揉软。 楚懿慢慢向她靠近。 迈得不快不慢,踏得不轻不重,他低下头,垂眸看着她。 容今瑶仰头,毫无防备地对上他眼底一寸寸燃起的光。她从未见他用这种眼神看她,不是讽刺,不是不耐,也不是调侃,而是克制又灼热的认真。 容今瑶声音不自觉放轻,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羞赧,小声问道:“那你……怎么证明你喜欢我?” 楚懿轻笑,唇角一挑,眼尾弯出不动声色的勾人弧度,诱哄道:“要不要亲一下,试试看。” “试试看,我到底喜不喜欢你。”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热意拂在她唇上,似真似假,暧昧至极: “也试试看,你喜不喜欢我。” 第 87章 if线(6) 再这样亲下去,她真的要…… 亲、亲一下? 这算哪门子的试试看! 这句话太过突兀, 太过撩人,在心口上一划而过,掀起燎原烈火。 容今瑶本能地想说“不要”, 可不知怎么,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生生哽在喉间。拒绝的话尚未说出口, 眼神忽然慢慢地、不可抑制地、莫名其妙地移到了他的唇上。 日光树影之下,少年的唇色不浓不淡,天然的润泽。 平日她最讨厌他用这张嘴说那些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可如今他噙着一丝笑意,弯起的弧度恰好落在心尖上,是不加掩饰的温柔勾人。 轻而易举地勾住了她的眼, 也勾住了她的人。 她盯着那弧度看了一会儿, 眼神有些飘忽, 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那一夜的混乱与暧昧。 彼时酩酊大醉, 只隐约记得双唇相贴、齿间纠缠之际,她吃到了他独有的气息。可如今再细细回想触感、味道,她反而记不起当时的真切感受,记不起吻的温度。 如今清醒着站在这里, 四下静得只剩下风和心跳。 他近得过分, 垂首凝视着她,眼神沉静却炽热,仿佛世间万物皆已隐去,只剩下他,和她。 楚懿道:“你不敢?怕自己真的喜欢我吗?” 容今瑶不经意间瞥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于是,鬼使神差地,她轻轻点了点头:“试试就试试, 我才不会喜欢你呢……” 楚懿一顿,没想到她真的会答应。 他眼底涌起一瞬难以察觉的错愕,但惊讶很快就沉入眼底,迅速被低笑取而代之:“确定么。” “你再啰嗦我就不试了!”小公主不喜欢他婆婆妈妈的样子,这样会让她更焦躁,揪住他的脖领往下一拉,“快一点!” “容今瑶,”楚懿顺势俯身低头,声音落在她耳边,是挑逗似的缱绻暧昧,“你可真会要我命。” 其实,容今瑶说完就后悔了。 她后背贴着树干,退路被封死,毫无转圜余地。两侧是楚懿的手臂,将她半围在怀里。少年身上有清淡的香气,很好闻,在她耳边、脸侧、唇前来回掠过,挠得她心里一阵酥痒,既紧张又期待。 楚懿这架势不会生猛到把她亲晕吧! 容今瑶屏住呼吸,可对方像是故意与她作对似的。 他没有急着吻她,只是不断地靠近,他的唇在她唇前一寸处止住,等她一个许可。容今瑶微微扬起了头,睫毛轻颤着,似是被风吹乱的蝶翅。 桃花继续落,一瓣飘进她的发间,柔柔贴在鬓角,一瓣贴在他肩头。 楚懿稍稍张开了唇,二人轻轻相贴。 那是一个再轻不过的吻,如羽落水,如雪拂枝。 刚刚碰上的刹那,容今瑶紧张得要命,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紧张。温热的触感让她心猿意马,睁着一双眼,瞳仁里映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眉眼。 不似想象中的急促,也不似那夜的仓皇,是一种缓慢逼近的、克制的热度。 容今瑶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轻贴过后便要开始逐步掠夺,这是楚懿一贯的作风。他的掌心扣住了容今瑶的后脑,含着她的唇瓣,一下又一下地吮。吮得少女嘴角漾起了水花,他的手掌挪动至她的脸颊,边亲边用指腹去蹭她的耳朵。 亲吻的时候原来会有“啵啵”声啊。 容今瑶笨拙地睁着眼,仰着头,看着楚懿卷翘的睫毛和似笑非笑的眼睛。他捏了捏她的腰,“瑶瑶,闭上眼。” 容今瑶面红耳赤地闭了眼。 闭上眼之后,楚懿的吻便不再限于单纯的吮了,他的舌尖畅通无阻地滑入,力道加深加重。 粘稠的声音荡漾开来,容今瑶也掌握了门道,享受之余开始回应他。 她抓住楚懿的衣摆,紧随其后扶上他的腰。楚懿在她口中搅弄风云那么久,她也不甘示弱,尝试着去探索他的领地。没成想刚进入对方的地盘,两人的舌尖碰到了一起。 容今瑶激灵了一下,楚懿也顿了顿。 春潮带雨晚来急。 她感觉自己好像被突如其来的一场春雨彻底打湿了一样,唇上是他温热的气息,耳畔是模糊的风声,心跳如鼓,在胸腔里一下一下撞得发疼。雨丝把她包裹,湿润的雨意控制不住地往下落。 怎么办…… 这样亲下去,她好像真的要晕倒了。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像是一颗悸动的花苞,在春夜初落的细雨中,被人温柔又蛮横地催开。唇瓣相贴的那一刻,世间万籁尽数寂静,只剩下彼此交叠的呼吸与心跳,几乎灼穿骨血。 容今瑶从紧张僵硬,到睫羽轻颤,再到气息紊乱,整个人被他吻得一步步沦陷。 她眼角微红,手指在他衣袖上无意识地蜷紧,心跳被人拽住,提到云端。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唇瓣分开了。 两人额头抵着额头,楚懿贴着她的耳朵,声音愉悦又撩人:“你的心,跳得好厉害。” “见鬼了!”容今瑶的脸“唰”地一下烧了起来,她平复完呼吸,猛地推开他,裙摆一提,转身就跑,根本不敢回头。 楚懿站在原地,望着她奔逃的背影,从花林中飞奔而出,唇边笑意更深。 指腹拂过唇角那点余温。 甜得要命,软得不可思议。 回味无穷。 容今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回殿里的。 只记得风卷着花香一路追着她,像楚懿的气息在背后缠绕。她几乎是逃命一般冲进寝殿,砰的一声关门,动静惊得鸟雀俱寂,莲葵正准备迎上,险些被门撞个正着。 “今日谁都不准进来,我要自己静一静!” 容今瑶丢下一句话,脚步一刻不停,径直掀帘、上榻,一气呵成。 殿内温香馥郁,帷帐垂落,昏黄光线笼罩着一室春意。但她裹在被褥里的世界却是一片黑暗。 黑暗最容易让人胡思乱想。 她的脑海中反复盘旋着一个令她既羞赧又心悸的事实:她和楚懿亲了,竟然亲了! 而且……感觉还很挺、好、的。 容今瑶懊恼地“呜”了一声,把头埋得更深。 眼前一片漆黑,她时不时地就会想起他靠得那么近的清隽眉眼、清润干净的气息、还有……软弹的触感,以及令人上瘾的温热。 你的心,跳得好厉害…… 缱绻的低语仿佛还贴在耳畔,酥麻得让人忍不住缩肩。 “啊啊啊啊——”容今瑶闷在被子里小声尖叫了一下,双脚胡乱蹬着。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莲葵压低的声音:“太子殿下,公主她在里面,可是……” 门前人影顿了顿,是容聿珩。 “怎么了?” “公主刚刚回来就把自己裹进被子里,一句话也不说,也不许人靠近。”莲葵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奴婢猜……她可能心情不好吧?” “心情不好?”容聿珩眉头微蹙,神色有些凝重,“谁欺负她了?” 应当没人敢欺负她,否则她能把凌云堂的屋顶掀翻。 容聿珩原本只是顺道来看看这位总闹腾的妹妹伤势恢复得如何,没想到竟听到这般回答。 “我进去看看。” “殿下,还是别了。”莲葵摆摆手,小声补了一句,“公主也不是闹脾气的样子,倒像是……害羞了。” “害羞?” 容聿珩眸色一转,顿时明白了什么,站在门外思索了片刻,倒也没多问,只挥了挥袖袍,温声吩咐:“孤知道了,那就让她好好歇着吧,记得给她留出晚膳。” 莲葵应道:“是。” …… 自从经历了小树林那场心跳加速、脸红耳热的蜜吻之后,容今瑶又告了假,好几天没去凌云堂。 她本是打算好好理清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思,可没想到楚懿在此期间竟然也没来寻她。 简直岂有此理!亲完她就拍拍屁股走人,他是不是没把她当回事? 容今瑶心里窝着一团火,百般无聊地靠在软塌上,手里握着核桃,从早捏到晚,已经捏碎了三颗。 “这回非得让太子哥哥把他关起来,好好面壁三日才行!”她低声嘟囔着,手里又一声“咔哒”,核桃裂成两半,“再也不原谅他了!” 偏偏,少女嘴上说恼,心里却偷偷等。 她数着日头,等他来寻她,可楚懿那人真能忍,吻了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半点音讯都没有。 手一抖,核桃碎屑滚了一地。 直到这日午前,莲葵带着学堂那头传回来的消息匆匆进殿,语气难掩兴奋:“公主,奴婢打听到了,听说楚世子今日要到禁军营中操练!” 容今瑶原本半躺着,闻言“腾”地一下坐直了身子,表面不动声色,唇角却已经悄悄翘起来:“今日?操练时辰多长?”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97节 “从辰时至午初。”莲葵回道,“世子要带兵演训。” “哦。”容今瑶点了点头,顿了一瞬,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往妆台走去,“把那件水烟色的罗裙拿出来,还有那双绣着玉兰的鞋。” 莲葵愣了愣:“公主,您这是要去禁军营找世子吗?” “找他?谁说的?”容今瑶抬了抬下巴,语气一本正经,“我是准备出去透透气。” 她补充道:“若是他偷闲了,我刚好可以顺便替楚国公教训他。” 公主这哪里是出去透气,应该说是去偶遇才对吧?莲葵心道,不过她什么都没说,依令去取衣裙。 妆台前,少女坐得端端正正。 水烟色的罗裙铺陈在屏风旁,其上叠了一层云纱,容今瑶挑了一支海棠簪与之相配,流苏尾垂,搭在鬓角微微摇曳,一动便似花影流光。 梳妆匣中有一盒尚未用过的唇脂,脂色极艳。 容今瑶凝视铜镜里的人儿,伸指沾脂,轻抿一抹。 只一下,镜中那张原本就娇艳的脸庞,唇色晕染出醉人春意,艳若海棠初放,肤色更衬得如凝脂般细腻通透,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她才不是去见楚懿。 只不过是透透气,刚好路过而已。 第 88章 if线(7) 不肯罢休地缠上他的脖子…… 艳阳高照, 禁军营内一派肃然。 演武场上尘土飞扬,兵刃交击的声响如骤雨连珠,此起彼伏。楚懿一身玄衣银甲, 马尾束起,身形英挺, 纵身跃入阵中时,长枪在手如虎入林,每一式都干脆凌厉, 招招逼人。 寒芒所指之处,无一不应声退让。 一套枪法使完,楚懿收势而立, 薄汗自额角滑落, 冷静收枪、归鞘, 刚站定不过片刻, 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啧叹。 陆玄枫拎着水囊不紧不慢地踱步过来,眼神意味深长地落在他身上:“啧,楚子瞻,你今日出招怎么如此绵软, 好似个弱不禁风的女子。” 楚懿淡淡扫了他一眼:“你很闲?” “别打岔。”陆玄枫把水囊随手抛过去, 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方才你使的那一枪,起式的动作明显慢了些。” 楚懿接过水囊,仰头灌了一口水,清冽的水顺着喉管流下, 稍稍缓解了训练后的燥热。 他并未搭腔,只是微微眯起眼睛,似在回想, “嗯,你说的对,慢了。” 陆玄枫继续打量他:“你身上这股浮躁之气,看着可不像是染了病,倒更像是 ——” 他故意顿了顿,凑近半步,压低声音:“春心萌动了。” “……” 楚懿动作一顿,手中水囊“咯哒”一响,低下头将嘴角的水迹抹去,语气不咸不淡:“少在这儿胡说八道。” “你那眼神还能骗得了谁?凌云堂发生的事,我早有耳闻。”陆玄枫道,“你也不像是遇事缩头的性子。所以你整日把自己关在演武场干什么,你们都快成亲了,你还躲着作甚?” 楚懿垂眸道:“她见着我,肯定又要生气。” 那一吻,从唇到心一触即燃,是少年人所有的情动和试探。 容今瑶一开始是怔住的,因为她从未清醒着经历过这般情意攻势,后面她也回应了他,气息温软,呼吸急促。 可当唇瓣分开的那一刻,她眸光里更多的是慌乱,是不知所措。 楚懿深知,倘若彼时他追上去,这几日又步步紧逼,她根本跑不掉。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那么做。 容今瑶生来娇纵,那一吻来得太过突然,若是他当时穷追不舍,逼着她即刻给出一个答案,以她的脾气,只会愈发恼怒,愈发倔强,往后怕是更难相处。 以退为进又何尝不是一步妙棋?若真心想要将她牢牢抓在身边,万不可操之过急。 她的心不是能抢的,是要哄的、慢慢揉软的。 陆玄枫看着素来冷定自持的兄弟此刻眉间浮出的一点郁气,嘴角一抽,伸手拍拍他肩膀,眸光往楚懿身后一扫,手指抬起:“行了,别在这怨天尤人了。你思念的人,正气势汹汹地来找你了。” “……” “?” 楚懿一顿,缓缓转身。 演武场外围,一抹浅色倩影正逆光走来。 少女一袭水烟色窄袖襦裙,腰身纤细,襟带随风飘动,鬓边别着一簪海棠,唇脂殷红,清丽绝伦。她步步生风,明艳又娇纵,一出现在这铁血肃杀的军营中,便像一枝不合时宜却叫人挪不开眼的春桃落入沙场,冷硬中透出一抹温艳明媚。 楚懿怔了一瞬。 还没等他收回神思,容今瑶已经站定了,眸光一挑,声音清脆又理直气壮地落了下来:“楚懿,你又在偷闲!” 场上正操练的兵士们动作顿时一滞,兵器哗啦啦地响作一团,随后是令人忍俊不禁的安静。 谁都不敢笑出声,耳朵却都不约而同地竖了起来——小祖宗来了。 楚懿眸光轻动。 果然啊,他思念的人气势汹汹地来教训他了。 但看着她站在阳光里,眉眼带着惯常的张扬和倨傲,怎么……能那么可爱? 心口被轻轻撞了一下,楚懿的脚步几乎不受控制地迈了出去,行至她面前,喉结一滚,声音哑了些:“你怎么来了?” 容今瑶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睨他一眼,轻飘飘地说道:“本宫出来透透气,顺便来看看你有没有偷懒。” 她的眼神绕着他转了一圈,似是捕捉到了什么破绽般,挑眉得意道:“结果一来就看你在偷闲,被我逮到了吧?” 楚懿低头笑了笑,不作声。 “你干嘛不说话?该不会是根本不想见到我吧?”容今瑶阴阳怪气道,眼波轻斜,“若是这样,那我现在就走了,我还不想看见你呢。” 话音刚落,她裙摆一旋,作势抬脚就走,然而下一刻,手腕便被一只微凉却有力的掌心牢牢扣住。 “别走。” “你能来找我,我很高兴。”他说。 容今瑶看了看他额角未散的薄汗,再看看他的掌心,别扭地转开视线,故作矜持道:“我只是随便走走而已,不是特意来看你的,你千万别误会哦。” 楚懿失笑:“可我希望你是来看我的。” 日头攀升,高悬于天际,阳光洒在少女肩头。楚懿目光触及她颈项处的雪白肌肤,眸光微沉。忽地抬手,伸臂替她挡住了头顶洒落的烈阳。 掌心投下的阴影撑起了一片小小的荫蔽,替她拢了一方清凉。 “这会儿热了,演训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楚懿道,“那边有凉亭,你坐着等我,看一会儿?” 容今瑶装作听不见,扬起下巴,“懒得理你。” 说完却还是顺着他指的方向踩着步子,哒哒地往凉亭去了。 …… 容今瑶坐在一处背风的凉亭内,亭下泉水潺潺,四周绿荫垂蔽,香风徐徐而来,驱散了春日晌午的热意,是整片军营中难得的清凉所在。 她懒洋洋地倚在锦垫上,视线却不时往场地演武场中央望去。 楚懿策马驰骋,长枪起落间气势如虹,举手投足尽是利落劲爽。汗水自鬓角滑落,他却毫不在意,指令掷地有声,少年将领意气风发,目光所及无不听令。 阳光映在他肩头的银甲上,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容今瑶嘴上嫌他“讨厌”“可恶”,可一双杏眼却倔强地追着他的身影不放。 哪怕心里还窝着一团没撒完的火,可就在他翻身下马、衣袍翻飞的那一瞬,她的气也不知不觉泄去大半。 演训已尽,场上刀枪皆收,烟尘将落。 她仍未移开视线。 忽而,一道熟悉的目光横穿人海,远远地,落在了她身上。 四目相接。 楚懿愣了一下,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点极浅的弧度。笑意并不张扬,却瞬间抹去了他身上所有的锋芒,只余下少年人干净的眉眼和不可言说的喜悦。 容今瑶下意识别开了眼,不知为何耳尖有些热。 楚懿快步朝凉亭走来。 行至亭前,却在离她三五步远的地方停住了。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满身甲胄未卸,衣袍汗湿,靴底还带着薄泥尘土。他微微皱眉,拂了拂胸前的尘灰。就算是想要抱她也需忍耐,不能把灰尘带给她。 楚懿道:“我去沐浴换衣,你在这里等我。” 容今瑶唇角动了动。 楚懿站在原地,视线落在她垂下的睫毛上。 她不言不语,可手指却悄悄揪住了膝上的纱裙,别扭又努力克制的模样落在他眼里,竟比任何一句挽留都来得更叫人心软。 他脚步刚欲迈开,却又忽然转身回来,走近一步,“容今瑶。” 容今瑶抬头看他,眼中浮起疑惑。 只听他说:“我很快回来。” 小公主轻轻“嗯”了一声。 泉水潺潺,风声轻响,阳光透过亭顶的雕花窗格斜斜洒落,将整座凉亭都染上一层温软的金色光晕。 容今瑶原本靠坐着等人,手中团扇早就垂落到膝前,脑袋一点一点地晃着,终是慢慢歪向枕边,没了声息。 她就这么在风声与水声交织的柔光中沉沉睡去。 睡梦中的容今瑶,少了平日的张扬跋扈,反倒显出一种让人不敢打扰的乖顺模样。她微侧着身子蜷在锦垫上,姿态安静,唇瓣轻张,鼻息均匀。 几缕鬓发垂落脸颊边,不安分地挂在她柔软的唇侧。 不多时,一道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楚懿换了一身干净便服,墨发束起,汗意尽散。刚入凉亭,目光便被那抹窝在锦垫中的身影定住。 他顿了顿,脚步悄声靠近,垂眸看了她片刻,然后缓缓蹲下身来。 她睡得安稳。 他没出声,只抬手将她鬓边那缕垂乱的发丝轻轻拢到耳后,动作极轻,仿佛一碰就会惊扰了她的梦境。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98节 楚懿轻声喃喃:“怎么睡觉也这么好看?” 他不由得想起,从前她在学堂上打瞌睡时,哪有这般乖巧模样?谁也没想到,那个动不动就要吵他、气他的小祖宗,会让他这般动心。 不知不觉,喜欢她,已经成了他每天醒来闭眼都绕不开的念头。 他甚至有些庆幸——那夜在杏莺楼,是他。 话音落下,他的目光还停留在她的脸上,唇在不经意间贴近了她的额角。他没多想,只是鬼使神差般地俯下身,在她额前落下一吻。 正欲起身,怀中的人却忽然皱了皱眉。 容今瑶睡得迷迷糊糊,鼻尖一动,像是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唇瓣嘟囔着:“唔……热……” 她翻了个身,恰好蹭到了楚懿刚换好的衣襟,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她,她下意识往他怀里靠了靠,带着还未散尽的困意与一丝撒娇的鼻音:“我不想在这儿睡了……不舒服……” “抱我去寝殿……” 容今瑶眼睛都没睁开,只伸手去揪住他衣襟的前摆。声音含糊又柔软,几乎是含在气息里的轻哼。 楚懿顿时怔住,身子僵了一瞬。 低头望去,只见少女睫毛轻颤,睡颜乖顺,那点撒娇的神情直直地戳进他心底最柔软的一角。喉结滚了滚,一时竟觉得血气逆流,心跳在耳边轰轰作响。 “……容今瑶。”他低声唤她,嗓音有些发哑,“你让我抱你?” 怀中人毫无察觉,不肯罢休地缠上他的脖子,“你不是说让我等你么,我都等了……所以你要抱我……” 第 89章 if线(8) 容今瑶,你是不是想要我…… 容今瑶明目张胆地恃宠而骄。 楚懿亦是甘之如饴地将她捧在手心里, 轻声道:“好,我抱你回去。” 他一手托住她的膝弯,一手轻稳地环住她的腰, 把人打横抱了起来,低眸看她, 嗓音含笑:“容今瑶,你撒起娇来怎么也这么理直气壮?” 容今瑶顺势靠进他怀里,头埋在他胸前, 呢喃着蹭了蹭,“你身上好香。” 楚懿道:“那是因为我刚沐浴完。” “嗯……”她懒洋洋地应着,昏昏沉沉地补了一句, “那你以后都要这样。” “哪样?” “每日都这么香。” “……”楚懿抱着她走出凉亭, 往寝殿的方向走去, 调侃道, “公主殿下要求倒是不少。” 怀中的少女听了这话,反倒是往他怀里窝得更深了一些,睡意和依赖交缠,香香软软, 乖得不像话。与平日里那个一言不合就要翻墙逃婚、张口闭口喊他“登徒子”的小祖宗, 判若两人。 她的体温是无形的火,烫着他的手,每走一步,热度便增添一分。 就这样,直到行至殿门前, 楚懿步伐未停,容今瑶依旧乖乖窝着不肯撒手。 宫人远远看见两人,一眼便明白了状况。 楚世子和小公主这段姻缘, 乃是皇帝亲自下旨赐婚,起初小公主百般不满意。如今再看这情态,分明是打得火热,感情深厚得紧。 众人哪敢多作观望,一个个忙不迭地垂下头去,纷纷避让开来,十分自觉地退到了两侧,生怕打扰了这二人的相处。 莲葵本想迎上去看顾容今瑶,刚迈出半步,便对上了楚懿投来的目光。 少年眉目冷清,神色未动,抬手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莲葵明白其中含义,连忙止住脚步,福了个身,默默退下。 寝殿中幽香缭绕,锦帐半垂。 楚懿径直将人抱进寝殿,低头弯腰,小心将她安置在锦榻上。 她的裙摆滑落一角,他便低头替她一寸寸理好,褶皱一一抚平。待一切安置妥当,楚懿微微起身,手刚收回,眼角余光却突然一动。 榻上少女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楚懿唇角一挑。 “在装睡?”寝殿静得出奇,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调侃,靠近些,凑在她耳边,“我知道你醒了。” 容今瑶被抓了个现行,犹豫了一下,心虚地睁开了一只眼睛,偷偷观察着楚懿的表情。 其实早在凉亭的时候,她就已经处于半梦半醒之间了。只是实在是犯起了懒劲儿,又仗着楚懿对她的宠爱,不愿下地走路,便撒娇耍赖地要楚懿抱着她。 就当是惩罚他这几日都没在自己面前出现,让他好好 “将功赎罪”。 他的怀抱很舒服,所以一路上她始终半阖着双眼,享受这份舒适。 那些宫人见了他们,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只是抿着嘴偷偷地笑。莲葵想要迎上来,却被楚懿用一个噤声的手势制止了,一幕幕全都被她不动声色地收进眼底。 楚懿蹲下身,抬手撑在她枕边,近距离望着她,“既然你醒了,我刚好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干嘛……” “我问你,”他眼神落下,似笑非笑地道,“你方才主动叫我抱你,是不是说明你不气我?” 容今瑶心知肚明他说的是那日的吻,以及这几日他“销声匿迹”。 “本来是该气的。”她得意道,“但我大人有大量,看在你抱我回来的份上儿上,勉强原谅你了。” “嗯,这样啊。”楚懿略带试探,语气听起来轻描淡写,却藏着细不可察的认真,顿了顿,继续问道,“那你这几日,有没有想我?” “……” 容今瑶没料到楚懿会突然问这么直白的问题。 一瞬间,像被人攥住了心口的某根细线,轻轻一拽,心脏就不受控地颤了颤。 她嘴角扯了扯,内心乱作一团,开始纠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唇瓣翕动了几下,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干脆把视线挪开,转而看向了自己头顶上方轻轻晃动着的珠帘。 她有没有想他呢? 当然是有。 否则那几个夜晚,她怎么会在床榻上辗转反侧,闭上眼就是他靠得极近的眉眼,以及他唇瓣的触感,怎么会在听见宫人提到“楚世子”时心跳骤然加快,又怎会亲自跑去禁军营见他一面…… 还有杏莺楼那一晚。 她不讨厌他的靠近,不排斥与他亲密,甚至还会在某些时刻,怀念起炽热又温柔的触碰,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可她清楚地知道,如果换作旁人,她早就会毫不留情地翻脸,根本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想到这里,一个念头在心里悄然升起—— 她也喜欢楚懿吗?就像他喜欢她一样。 这件事容不得半点含糊,她得清醒地、理智地确认一遍。 小公主咬了咬唇,暗自思量着,未留意到眼前少年神色的微妙变化。 楚懿见她迟迟不答,眼底那点期盼终究悄悄敛了下去。他垂下眼睫,掩去眼中的失落,平静且有些自嘲地道:“算了,我不该逼你的。” 他说着站起身,替她拢了拢被角,“你好好歇着,之后我再来看你。” 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下一瞬,极轻的力道从背后袭来,他的右手小拇指被人轻飘飘地勾住了。 楚懿脚步顿住,肩膀微僵,回头时,神情带着一瞬的不敢置信。 力道不大,也带着点试探,显然是不想让他离开,这个动作已经无声地回答了刚才的问题——她是想他的。 容今瑶主动伸出的手,如同少女心底悄悄探出来的一枝藤蔓,羞涩却勇敢地缠了上来。 他低头看她。 容今瑶明眸含光,缓缓张开双唇:“你今晚留下。” 楚懿眸光深了几分,喉结上下滚了滚:“你让我留下……干什么?” 容今瑶笑得狡黠,手指滑过他掌心,从一开始勾着他的小拇指,渐渐地改为与他十指相扣。 她抬眸瞥他,俏皮地眨了眨眼:“夜里凉了,我需要你给我暖床。” 这是撒娇,也是撩拨,更是容今瑶这辈子第一次,清醒地留宿他人,就看楚懿如何回应。 她都想好了,倘若他这时候敢露出半分退意,她就立刻翻脸,以后成婚也别想碰她半根手指,而且休想再上她的床。 楚懿当然不会拒绝她的邀请,叹了一声:“你知道你现在有多勾人吗?” 这个小祖宗只要勾勾手指,便能让他兵败如山倒,毫无抵抗之力。 容今瑶抬了抬下巴,“那今晚就由你服侍了。” 楚懿闻言轻笑,对于她的要求,倒真没什么不愿意的,心甘情愿的纵容她:“小祖宗吩咐,自然照办。” 于是夜色未央,寝殿的灯火一直未曾熄灭,楚懿被这位恃宠而骄的小祖宗指使得团团转。 屏风后,水汽氤氲,檀香与荷香交织,香雾袅袅。楚懿挽着袖子试了两次水温,掌心微烫,才放心倒入浴桶中,荷叶香滴入热水,“咕嘟”一声,清香四散。 今晚容今瑶的沐浴之事,也都由楚懿亲自伺候着。 几名宫人见楚懿亲自端着银盘候在殿门外等候公主召见,心中惴惴不安,正欲上前帮忙,楚懿却只是神情平静地轻皱眉头,低声道:“退下。” 盘中摆着容今瑶常用的香粉、绢帕,还有她惯常会用的乳膏。 都是他亲自过手挑选的。 不多时,半倚在浴桶边的容今瑶,指尖轻敲着木沿,声音懒洋洋地传出:“进来。” 楚懿终于得见,走进去问:“怎么了?” “换果子,我不想吃葡萄,要换脆桃子。” “……好。”他转身出殿。 脆桃需冷藏,她喜欢清甜爽脆,他便挑了最新鲜的一碟,细心削皮切块,码得整整齐齐,又换上她喜欢的瓷碟。 他刚将果子重新端入殿中,还未来得及开口,屏风后又传来她软绵绵的一句:“茶不够热了,重煮。” “……好。” 火候、茶叶、温度、香气,都照着她平日的喜好来。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楚懿便端着新泡的茶盏回到了寝阁。 他没有半分不耐,只垂眼轻声道:“你喜欢的果子换好了,茶也热了。” 容今瑶略微起身探出个脑袋,乌发半湿,贴在香肩上,水珠顺着白皙的颈线滑下,锁骨边缘一滴未干的水,映着微黄灯火晶莹剔透,像极了滴落桃瓣上的露珠。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99节 她偏着头,还不忘调笑撩人:“跑来跑去不累吗?” 那双水眸晶亮,弯起的眼角带着点天生的娇憨,嘴角弧度勾起,几分戏谑几分得意:“我是不是很难伺候?你怎么都不生气啊,楚懿。” 楚懿将果碟放到她伸手就能触到的地方,眼尾压着一丝笑意:“能服侍你,我当然高兴,贴身侍从做的那些事,我都能做,所以以后你便用不到那些小郎君了。” 容今瑶眉毛一扬,慷慨道:“那你就守在屏风后吧,一会儿有赏。” 楚懿颔首说了句“遵命”,便退至屏风后,不远不近的位置。既不越矩,又刚好能听到她唤他的声音。 夜风轻动,烛影摇曳,殿中香气缠绵,这一方天地陷入沉醉。 不知过了多久,那团水雾中终于传来一声轻唤,沾着沐浴后的慵懒:“楚懿。” 楚懿听见动静,立刻起身入内。 水汽未散,容今瑶披着浴后的水云罗衫,湿发散落,一缕缕贴在肩头。肌肤泛着柔润的光泽,仿佛一块雪脂暖玉。水珠顺着鬓角滑落,没入锁骨,眉眼半合,眼尾绯红,还未从香汤中缓过来,唇瓣也很水嫩。 “头发湿漉漉的,你过来给我擦。” “嗯。” 容今瑶坐在妆台旁的绣榻上,抱着膝窝靠进软垫。楚懿站在她身后,从一旁取过一方柔软的锦巾,披在她肩头,将她那一头乌黑如缎的长发拢起。 细致地分作几缕,开始一缕缕拭去发上的水意。 他动作极慢,极轻,指腹偶尔碰到她耳后或颈侧,温热的触感与锦巾的柔软交织而过,每一下都故意落在她最敏感的肌肤上,既轻柔,又撩人。 容今瑶本就沐过热汤,脸颊还残着绯色,被他一遍遍拂过,软得快要融掉。 她忍了忍,终究没忍住,低声嘟哝:“你干嘛这么好使唤……” 楚懿垂着眸,手上动作不停,“因为我喜欢你。” 还真的是孔雀开屏了! 容今瑶背脊一下子绷紧,藏在水底的锦鲤,猛地翻腾起涟漪,怔了怔,“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也许是凌云堂你第一次给我使绊的时候,也许是你嘴硬逞强的时候……也可能,是你那晚钻进我怀里,非说让我‘贴身伺候’的时候。” “……” “我的喜欢不是一时兴起,不是情欲之下的错觉,更不是逗趣的话。”楚懿一字一句认真地说,“你可以选择相信我一次。” 容今瑶:“……你要是骗我,我会休了你!” 楚懿轻笑:“若我骗你,你想怎么收拾我都可以。” 擦完头发后,容今瑶没有像往常一样唤人来收东西,而是低头理了理自己的罗衫,轻声开口:“你今晚别走了。” 楚懿神色一顿。 容今瑶慢吞吞补了一句:“我想要……验证一件事。” “什么事?”他的尾音有些哑。 容今瑶拽住他衣摆,将他拉到自己的身前,再拉近一些,楚懿被她的力道拉得略弯下身,垂眸望着她,眸光像缠人的夜色,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容今瑶仰起头,手臂一点点环上他的脖颈,克服所有的迟疑,几乎是贴在他喉骨处说:“我想试试,我是不是也会因为你靠得太近而心跳加快。” 楚懿挑了挑眉,眸色一暗,低声喃道:“那我再靠近一些。” 语落,他的鼻尖轻轻擦过她额前的碎发,呼吸交缠,气息近得几乎要融入肌肤。再往下,他的唇没落下去,只是悬在她唇瓣上方不到一寸的地方。 而容今瑶,已经僵在原地不敢动了。 楚懿看着她眸中的那点慌乱、迷茫与清透的水光,轻轻勾了勾唇,声音低得像哄,又像诱:“容今瑶,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一个想法。” 容今瑶下意识应了一声:“什么?” 俊朗的脸庞近在咫尺,眼神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他的睫毛浓密微翘,喉结微动时透着几分蛊惑,连那句低声问话都像极了情难自禁的呢喃。 楚懿洞悉她的心思,字字缱绻,像是细雨敲落心湖: “你是不是想要我?” 第 90章 if线(9) 铜镜记下了我们相爱的过…… 楚懿:“你是不是想要我?” 这句话落下, 容今瑶怔愣了一瞬,明眸羞怯,心跳陡然加快, 受惊的小鹿在胸膛里横冲直撞。 “想要”二字的含义,是让她不得不直面内心深处的情感和欲望。 二人额头抵着额头, 鼻尖蹭着鼻尖,楚懿的气息缱绻沉重,似有似无地喷洒在她嫣红的唇边, 唤起一阵细微的轻颤。 咫尺间暗香浮动,教人面颊绯红,心旌摇荡。 少女身上独有的浴后甜香令楚懿心猿意马, 喉结艰难地滚动, 薄唇反复游移。理智如崩裂的冰面, 他却仍死死攥着最后一线清明, 若即若离的暧昧勾着容今瑶也开始嗓子干涩。 容今瑶眼底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悸动,凝望着他,纤长的睫毛微微翕动,迟疑片刻, 缓缓地点了点头:“想要你。” 点头的动作无异于打开了楚懿心中压抑许久的闸门。 他的眸光如淬了墨, 是让人溺毙其中的黑沉,原本环在她腰间的手骤然收紧,力道几欲将温香软玉揉进骨血,声音浸了滚烫的情-念,低哑问询:“不后悔?” 容今瑶没再回答, 忽地倾身向前,带着几分挑衅意味地朝着烛台轻吹一口气,摇曳的烛火 “噗” 地一声灭了。 殿中最后一点光亮消散, 坠入一片温柔朦胧的黑暗。 彼此交叠的呼吸急促且浅薄,暧-昧又克制,黑暗成了最好的掩护,情意悄然疯长。 “容今瑶。” 容今瑶半倚在他怀里,柔柔地回应:“嗯……” “今晚,可容不得你后悔了。” 小公主不喜欢被威胁,尤其是在情绪已然酝酿到临界的此刻,仰起脸道:“本宫说要你就是真的要你!要你的身子!你可有不愿意?” “我怎么会不愿意呢?”楚懿笑,“这是你给我的赏赐。” “哼,这还差不多。” 外头的侍婢们见公主寝殿烛火尽熄,窗棂间映出两道相依的剪影,又迟迟不见楚世子出来,面上皆浮起心照不宣的浅笑,当是春光正好的一晚,纷纷退下。 长夜漫漫,殿内沉香渐浓。 楚懿的唇终于贴上了她的,如愿以偿地吻住魂牵梦萦的柔软。 这一吻不再克制,辗转间如同烈火燎原,一点点蚕食着她的呼吸,他喉间溢出压抑已久的低-喘,力道时轻时重,却始终缱绻难分。 容今瑶睫毛颤动,在他攻城略地的吻中逐渐沉沦,被抽去了所有气力,酥-麻感顺着脊骨蔓延至四肢百骸。手不知什么时候抓住了他的衣襟,软绵绵地将自己贴上去,起伏的心跳声与他胸膛传来的震颤交叠,成了她唯一的浮木。 她被这股力道带得向上倾了身,玉颈微扬间,唇齿愈发紧密地纠缠,容今瑶只觉天旋地转,身形摇摇欲坠。 楚懿长臂一揽,将她盈盈不堪一握的月要肢牢牢圈住,顺势向后仰坐在绣榻上。 绣榻软垫下陷的闷响中,容今瑶被他轻巧地拽入怀中,膝弯抵着他月退,两人鼻尖几乎相触,她跪坐在他腿间,正撞进他眼底翻涌的情思。 “这样舒适些。” 他哑着嗓音,抬手抚上她微热的脸颊,拇指轻轻擦过她泛着红意的唇角,“你想验证的事情,现在有了结果吗?” 容今瑶怔怔地看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沐了太久的浴汤,又或是被他勾缠得太紧,容今瑶浑身上下都很热,她溺进了他的眸光中,开口道:“好像有了。” 楚懿微微挑眉,好整以暇道:“是什么?” 容今瑶有些窘迫地咬着唇,细细思忖了片刻,说了四个字:“我不讨厌你……” 这是实话。 楚懿没有逼着她说出“喜欢”这两个字,也没有说她含糊其辞,小公主能说我不讨厌你这种反着表达情意的软话,已经是她性子里最大的让步了。 对他来说,是天大的恩赐,他很知足。 楚懿揉揉她的发顶,道:“真好,我也喜欢你。” 容今瑶坐直了身,杏眼圆睁:“我可没说喜欢你。” 楚懿改了口:“那……我也不讨厌你?” “你敢讨厌我?”容今瑶俨然一副小霸王模样,柳眉倒竖,说着还攥起拳头朝他胸口锤了一下,威胁道,“我不给你亲了。” 他连忙哄着:“喜欢你,最喜欢的就是你,有且只有你一人。” “你……” 楚懿趁早堵住容今瑶的嘴,免得她一会儿又要炸毛,索性低头吻她,一遍一遍地吻,慢条斯理地感受着她每一个反应。 容今瑶一开始还别扭地往后缩,推着他的肩膀小声嘟囔:“你又欺负我……” 可没过几息,她便又被熟悉的感觉包围住了。干净的清香,令人无法抗拒的侵略感,容今瑶手指攥着他的衣摆,忽然间,也学着他那样,微微扬起下巴,试探性地用舌尖去回卷。 楚懿身体轻颤,“抱紧我。” 说着,他稍稍用力,往上轻轻一颠,直接把她托高了一些。紧接着,他托起她的腿弯,轻而易举将她整个人抱起来,容今瑶搂住他的脖颈,目光看向床榻。 原以为他会将她抱回床榻,谁知楚懿转了个方向,直直走向妆台。 容今瑶有些疑惑,他怎么会选择在这个地方? 妆台冷滑的触感透过罗衫传来,少女双腿自然垂在半空,白皙足踝晃了晃,裙摆在膝头垂落,鬓发微乱,身后那面铜镜清晰地映出她此刻模样。 楚懿欺身而上,双手撑在她身侧,再度吻了下来,比方才那一吻还要急迫,直接拉出了一条水丝。 容今瑶后背微仰,抵在那面铜镜之上,冰凉的镜面透着寒意,映出她半湿的发、微红的颊,还有贴得极近的楚懿。 她偏过头,忍不住瞥了一眼。 镜中,衣衫微乱的人坐在妆台边沿,双颊泛着绯色,眼尾还带着水汽。而那个俯身靠近的身影,眼神如火,眉目沉沉,掌心紧扣着她的腰侧。 人影交叠,暧昧缠绵。 容今瑶瞬间反应过来他的用意,脸“腾”地红了,立刻伸手去扯楚懿,小声抗议道:“不要在这里,后面有镜子。” 楚懿抵着她额头,鼻息轻扫她面颊:“我知道。” “那你还——” 他低头,擦过她的耳畔,笑道:“你不是说要验证吗?” 楚懿抬手勾住她的下巴,引导她看向身后的镜面:“现在正好,你可以看得更清楚。” 容今瑶被迫直视镜中的场景,还要与自己对视。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100节 她的轻衫早已松松垮垮地搭在肩头,半掩不掩,随着一个细小的动作,便悄然垂落,大片莹白的颈肩瞬间展露无遗。肤光胜雪,竟连镜面都似被染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她猛地想伸手去拢衣襟,又想遮住他的眼,可双手已被楚懿扣在腰侧,根本动弹不得。 “楚懿,不许看了……”羞意从脸颊蔓延至耳尖,语气里满是娇嗔与恼意。 楚懿唇角微微勾起,故作无辜:“我没看你,我在看镜子。” 镜中,小山忽然被五指山覆盖住,容今瑶倒吸一口凉气,脊背绷得紧紧的。 寝阁中光线幽微,但妆台所在的位置正对着窗牖。今夜月轮圆满,碎玉似的光斑悄然穿过窗棂,一缕缕银辉如细线般落在妆台前,将如霜似雪的人儿笼在一层朦胧的冷光之中。 楚懿的手指触碰到了一处湿润,止不住笑,呢喃着咬她的唇:“你果真是贪图我的身子。” 她的反应让他兴奋不已。 容今瑶喉咙中泻出来的声音都被楚懿吞了进去,她妥协地靠在镜面上,闭起眼睛,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瞥到了镜中的场景。 下方空空如也后,她控制不住地想要并拢,却突兀地碰到了他人青丝。 他把她所有碍事的衣物都抛到了一边,还煞有介事地递给她一件小衣叫她攥着,说疼了可以用劲儿。可容今瑶并未感觉到特别强烈的疼痛,膝窝向外打开时,唯余战栗和恐慌。 楚懿单方面的吃完美味佳肴后,抬头就要亲她,容今瑶偏开头,“别亲我。” “那你也吃吃我好吗?” 疯了吧! 容今瑶想破口大骂。 那么丑的东西谁要吃啊! 不过还不等她怒意上涌,楚懿率先否决了这个念头:“算了,你吃不下。” “……” 少女明艳的面容此刻笼着一层薄怒,连鬓边垂落的碎发都似在宣泄着不满。 这般嗔怒模样,反倒让楚懿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开始给小祖宗顺毛,喟叹道:“我真的想死在今夜。” 话落,他顺势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绕过自己的后脑,任她的手臂自然搭在背上。 好在楚懿是细心的,因为当那一刻真正降临的时候,她的指尖开始去挠他的后背,留下一道道抓痕。 埋头的农夫在刨地,全身气力倾注于那把木柄锄头,奋力扎进土壤中。细密的汗珠顺着脖颈滑落,转瞬便浸湿了衣衫。农夫似不知疲惫,埋首躬身,一锄接一锄地翻垦,新犁开的泥土泛着湿润的光泽,碎土块在锄头的起落间簌簌散开。 先前,容今瑶的后背还贴靠着镜面。 不多时,她已经开始和镜中的自己面对面了。 眼尾泛红如浸了晨露的海棠,潋滟水光在眸中流转。她望着镜中娇喘微微的自己,羞耻感如潮水般涌来,想要偏过头去,却被楚懿扣住下颌,被迫与其对视。 他垂眸凝视着身子上翘的人,亦能看见铜镜中泛红的眼角、微张的唇,轻颤的睫毛。 娇态尽数落入眼底时,楚懿进入得完完全全,贴靠在她后背,二人一同看着铜镜。 他缓了呼吸,道:“昭昭,铜镜记下了我们相爱的过程。” 第 91章 if线(完) 红鸾星动,春风不歇。…… 容今瑶在颠簸中, 没说出话来。 她的指尖在妆台上无助地抓挠,胭脂水粉什么的早被扫落一地,瓷盒碎裂的声响淹没在令人面红耳赤的动静里。 “楚懿……” 她呜咽着去推身后人的手臂, 不料扭转身子间,又被他反扣手腕按在镜面上, 身后是冰凉的铜镜,身前是滚烫的胸膛,冷热交加, 容今瑶止不住地战栗。 楚懿在她汗湿的颈窝里低语:“别夹那么紧,我疼。” “疼死你才好呢!” 容今瑶终于得以和楚懿面对面了,她不由分说咬住他的肩膀。楚懿“嘶”了一声, 妆台在剧烈的晃动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少女腰际一片淤红, 她试图蜷缩起身子, 立刻被一只有力的手掌钳住腰肢拖回来。 楚懿的吻落在她颤抖的蝴蝶骨上, 明明是温柔的触碰,身下的动作却凶狠得像要拆吃入腹。 相爱的过程和相爱的痕迹,在铜镜前是香艳的具象。 楚懿在这方面尤为强势,不容人抗拒。 容今瑶腰肢酸软得几乎要折断了, 他却置之不理, 故意掐着那截细腰往自己怀里按,指腹在腰窝处打着圈揉弄。少女眼尾洇开薄红,泪珠将坠未坠时,他便俯身衔住那滴泪,舌尖卷着咸涩吞入喉中。 妆台的台面被蹭得湿滑发亮, 容今瑶像一叶被暴雨打湿的扁舟,在汹涌浪潮中颠簸沉浮。 汗珠顺着她的锁骨滚落,散落的青丝黏在汗湿的莹白颈间, 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离,她整个人彻底瘫软在台面上,白皙的肌肤泛着情动的粉,宛如经暴雨肆虐后花瓣微卷的桃花,娇弱中又透出别样的媚态。 容今瑶没力气了,楚懿抱着她去沐浴。 她浑身脱力地伏在楚懿肩头,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提不起,勉强掀起眼皮,水润的杏眼蒙着层薄雾,嘟囔着嗔道:“你怎么一点都不累啊。” 楚懿低笑一声,托住她的膝弯与后背,嗓音里还带着未褪的缱绻:“这就受不住了?方才是谁说‘还要’的。” “你胡说!”容今瑶脸热了热,残存的力气让她抬手捶了捶他胸口,小声辩解:“那是我一时头昏了……” 楚懿低眸看她,“原来如此。可我记得,你说了不止一遍。” “楚懿——”容今瑶急急打断,却在对上他的目光时又怂了气势,“我是看你服侍的也不错,还算满意,这才多给你几次机会。” 她别开眼,不敢看他眼底戏谑的笑意,余光瞥见他扯开的衣襟下若隐若现的抓痕。 是她抓出来的“罪证”。 楚懿顺着她的视线低头一看,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既然满意,那我改日再讨你欢心,如何?” 容今瑶睫毛扑闪着偷瞄他:“也、也不是不可以……” 浴桶里,新换的暖汤正腾起袅袅白雾,荷花瓣浮在水面,粉白交叠,随水波轻轻晃荡。 热气氤氲,香汤浮动。楚懿单膝跪在桶边,试过水温后,将她放进去,又仔细理好她的发丝,在她身后垫上柔软的丝帕,确认她倚得安稳,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他刚要起身,衣袖却被一根纤指勾住。 容今瑶歪着头看他一眼,嫣红的唇微微上扬:“我不想动,你帮我洗。” “遵命。” 楚懿习惯她的颐指气使,在他眼中,就算是颐指气使也很可爱。 他甚至生怕容今瑶不需要他服侍。 楚懿舀起一瓢温水,淋在她肩头,将残留的暧昧红痕尽数洗净。见她湿漉漉的发丝垂在颊边,他顺手拨开,将它们绕到她耳后,发现她锁骨处还留着自己失控时的齿痕。 他忍不住又贴近了些,轻声调笑:“公主这是把我当贴身侍婢使唤了?连沐浴都不肯自己动手。” 容今瑶惬意地靠在桶边,理直气壮地回道:“你心甘情愿的。”顿了顿,喉咙有点涩,问道,“口渴了,茶呢?” 楚懿起身,将放在一旁的热茶端来,吹凉送到她唇边,“张嘴。” 容今瑶眼睛一弯,就着他的手,乖乖张口喝茶。 茶水沾湿了她的唇,楚懿喉头发紧,明明饮茶的是她,干渴难耐的却是自己。 看着她抿唇咽下的模样,他心头一软。这一刻忽然觉得,为她跑前跑后,被她予取予求一辈子都无妨,便是要他把心剜出来捧到她面前,也是甘之如饴的。 楚懿俯身含住她唇角残留的茶,甜香入喉,舌尖一点,轻吮而过。 容今瑶一愣,瞪大了眼:“你干嘛!” “我也口渴了,喝你剩下的就好。” “……登徒子。” 水声终于止歇。 楚懿将香汤里的小公主捞起,用柔软的锦帕顺着她额前滑落的水珠一点点擦去,从眉眼到下颌再到身子。容今瑶窝在他怀里,双手圈着他的脖颈,被热汤蒸得脸颊泛红,贴着他不肯松。 待把人擦干裹好,楚懿转身燃烛,开始收拾妆台边散落的碎瓷。是方才二人激烈之时拂掉的。 他刚弯腰,就感觉腰间一紧:“?” 容今瑶踮着脚尖从身后环住他,温热的脸颊贴着他的脊背,带着撒娇意味:“我不想一个人睡。” 她随着他捡拾碎瓷的动作亦步亦趋。他往左,她便往左挪,他弯腰,她也跟着弯下腰,就像一条缠人的小尾巴,步步紧贴。 楚懿一边清理着妆台前落地的碎瓷,一边强忍心头因她贴得太近而不受控燃起的燥意。将最后一块瓷片收入帕中,抬眸那一瞬,视线便撞进一双水光潋滟的眼中。 窗外月色漫过窗棂,在地上流淌成一片银霜,与散落的瓷光交融,恍若星河倾泻。 容今瑶仰着脸望他,水润润的眸子一眨不眨,剔透如琥珀,唇瓣微微张合间露出一点洁白的齿尖,指尖不安分地勾住他。 楚懿败下阵来,把碎瓷放置在颇为安全的地方后回过头,方才的耐心在这般目光下碎成齑粉,低声问:“你怎么变得这么粘人了?” 容今瑶歪头哼笑:“你不喜欢吗?” “喜欢。” 这副样子实在太撩人了,带着湿气的眼眸望着他,唇瓣微微张着,气息轻软……他喜欢不得了。 容今瑶高估了他对她的忍耐力。 楚懿喉结微动,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眼中藏着笑意。终于还是没能忍住,伸手过去,指腹缓慢地从她脸颊滑到下巴,再一点点碾上那柔软微张的唇瓣,低下头吻住。 他含住那两片柔软时,听到容今瑶发出一声小猫似的呜咽。 不是急促或炽热的吻,而是轻柔缱绻,带着一点点克制的眷恋,小心翼翼描摹着她唇形。他像是在认真地告诉她,他的心意,他的深情,他所有的忍耐与渴望。 容今瑶仰着头,任由他亲着,隐约触到剧烈的心跳,与她的慌乱如出一辙。 这次不是在妆台,而是回到了床榻。 锦帐低垂,烛影摇红。 他们相拥在凌乱的衾被间,遮住了缠在一起的幅度。衣衫半解的肩颈相贴,碎发纠缠在枕间,却并无更进一步的举动。只是安静地、反复地亲吻着。 楚懿的气息洒在她唇边,像是在品尝稀世珍馐,每一次分离都会牵出来银丝,又被温柔地吻去。容今瑶攥着他散开的衣襟,指尖陷入他紧实的胸膛。 楚懿轻轻地抵住她的额头,近乎郑重地在她唇间低声呢喃:“我喜欢你。” 声音仿佛从胸腔深处涌出,混着喉间些许发哑的气息,一字一句烙印在心上:“很喜欢……很喜欢。” 容今瑶睫毛轻颤,下意识偏头想躲,却被他捧住脸颊。 他的拇指抚过她眼尾的湿意,那些强装的骄矜便在这般温柔的注视里寸寸消融。 她咬住下唇没作声,伸手环住他的腰,将发烫的脸颊埋进他颈窝,小声哼了一句,带着几分娇蛮:“……那你以后也不许变心,不许凶我,不许不理我。”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101节 楚懿轻笑,垂首吻了吻她的发顶,指尖缓缓下滑,“我只会越来越爱你。” 窗外更漏声遥遥传来,三更梆子惊破夜的寂静。楚懿忽然收紧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眸中跳动的烛火比往日更亮。 “容今瑶。” 她仰起头,轻轻应了声:“嗯?” 他托起她的下巴,“我想快点娶你。” “我等不及了。” …… 自从那夜楚懿格外认真且深情地说出“想早些成婚”之后,容今瑶心口那点小鹿乱撞的悸动便再也平复不下来。 她原本打算晾着他几日,看看他究竟是真情还是戏言,结果才不过一夜,她自己倒是迫不及待地进了皇帝寝殿,连哄带求地向父皇请旨,将婚期提前。 皇帝起初还以为她又要变着法子闹退婚,眼皮一跳:“又想反悔了?” 结果容今瑶一脸正经,双眸明亮:“儿臣是想快些嫁人!” 皇帝:“……” 好端端的,她竟然不逃婚了。 皇帝颇为惊讶,毕竟容今瑶之前撒娇耍赖只为退婚,怎么短短时间里就改变了想法? 不过看她眉梢眼角那股按捺不住的喜色,也不像是被逼的。皇帝沉吟片刻,挥手笑道:“也罢,你既是自愿,朕便赐婚,择吉成亲。” 婚事被真正提上日程后,容今瑶这才发现,成亲一事远远没有她想象中的轻松。 她失了自由。 不仅出宫要递文、出门要遮面,连往日最爱溜去的凌云堂与杏莺楼,也都被礼部“礼前禁足”的理由给堵了回来。她被关在寝宫中,天天对着堆成山的嫁衣、首饰、绣帕、嫁妆、成礼名单,还有堪称一百零八条的成亲礼制,从早听到晚。 “新妇入门不得抬头,不得多言,不得轻笑。” “拜堂时步履须平稳,不可急促,立身不可前倾,不可后仰。” “合卺酒需双手持杯,从左臂下交臂而饮,不得错位,不可洒漏。” “……” 容今瑶坐在榻上听得头皮发麻,抓起一颗桂圆咬得“咔嚓”一声脆响,烦躁道:“这些破规矩,有谁记得住?” 礼官面无表情:“公主不得不记。” 容今瑶怒瞪他一眼,翻身把规制一卷扔到了一旁。 规矩太多,麻烦得很,她压根没打算记住那些虚礼虚仪,除了一个——洞房花烛夜,要饮合卺酒。 容今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个环节念念不忘,兴许是听宫里嬷嬷说过,合卺酒之后,便是“执子之手,共赴良宵”。 红烛高照的良宵啊…… 容今瑶不自觉地脸红了,轻咳一声,强作镇定地翻了个妆奁,眼神却不经意间扫向窗外。 她想见楚懿。 可礼部说,新人婚前不得见面,会冲了喜气。所谓“隔日盼夜,情味更长”,容今瑶被这一句句听似高雅、实则磨人的古礼折磨得几乎起了造反的心思。 她被拘得久了反倒更加渴望打破这份“不得见”的规矩。 可偏偏楚懿在这件事上非常守礼,一点都不逾矩,二人曾在宫中有过几次不期而遇,不过相见时也只是短暂的视线交汇。 更招她惦记了。 从那日偶遇之后,容今瑶便偷偷数起了日子。 ——距成亲,还有六日。 她拿出随身的日札,在最后一页上郑重地写了一个“六”。 ——五日。 五天后就是洞房花烛夜了! ——三日。 她连梦中都是在试嫁衣,凤冠霞帔,抬头却看不清楚那位郎君的面容,只见那人站在红烛前,身形高峻,低头朝她笑了一下,便将她拥入怀中…… ——一日。 有些紧张,她搂着嫁衣睡了一晚。 ——今日。 红日初升,万象更新。 宫门之外,十里红妆已然铺展开来,朱漆高辇、流云彩缎,一路铺陈至将军府前,仿若火龙游街,映得皇城内外皆是喜色盈盈。宫人沿途洒下花瓣,云香浮动,香风送喜,街道两侧围观百姓争相目送新娘花轿。 门外鼓乐骤止,礼官高声唱礼:“吉时到——请新郎掀轿帘——” 人群中静了片刻,便见一身玄红婚服的楚懿稳步上前。 他头戴凤翎金冠,红袍曳地,身形挺拔如松,面容俊朗清贵,在灯火与天光交映中更添几分不可逼视的贵气。 他走至花轿前,手指伸出时微不可察地顿了顿。然后,抬手,轻轻挑起了帐帘。 一截白皙的皓腕缓缓伸出,带着紧张的微颤,落入了他的掌中。楚懿指腹一紧,将那只柔若无骨的手小心包覆。 轿中女子缓缓现身。 容今瑶一袭朱衣,霞帔凤冠,垂下的珠翠在阳光中轻晃。她原本就艳丽,只露出白皙下颌与染了薄红的唇角,一抹轻弯的弧度,娇中带傲,艳而不俗。 “容今瑶。”他低声唤她,声音压得极低,像是藏了一路的忍耐,“我终于等到今日了。” 容今瑶心头一震。 隔着层层礼制、重重帷幕,这一句令人心动的低语飘入耳中,她低着头,未发一言,唯有指尖悄悄收紧,与他十指相扣。 拜堂、敬茶、入喜房,一切都按照礼部拟定的流程一一行过。 灯火通明中,容今瑶被牵着步入洞房。她脚步轻盈,眼波流转,虽看不见外头,但透进的火光足以知晓,将军府今日张灯结彩,处处皆红。 直到入了喜房,喜娘笑意盈盈地将红盖头覆上,屋内便瞬间安静下来。 还以为楚懿要宴饮宾客,没成想他直接装醉来了婚房,不多时,盖头被挑起。 红绸轻落之时,容今瑶抬眼望去,便对上了那双熟悉的含笑眼眸,正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 容今瑶嘴角轻扬,抬下巴看他,“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楚懿眸中笑意微深,将她的手拢在掌心,轻轻点头:“嗯,我是你的人了。” 房中红烛摇曳,床榻前摆放着红木圆桌,其上覆着一层喜帕。桌上放着合卺杯,两只并肩而立的合卺杯静静放在正中,被一根吉祥红绳缠绕着缀成结,两心相牵,今夜缔结一生。 容今瑶坐在绣凳上,凤冠已卸,只余一头青丝微散,垂在肩头,红霞映在她脸颊,衬得她肤色胜雪。 楚懿执起一杯,斟了半盏甜酿,金色酒液荡在瓷杯中,微光粼粼,递给她,笑了笑:“合卺酒也要我来伺候么?” 容今瑶犹豫了一下,斜睨他,“成亲第一天,该由你来伺候,不过你不怕被我使唤一辈子吗。” “是我愿意的。”楚懿眉梢挑了挑,不急不缓地将那杯酒凑到她唇边。 二人一同喝合卺酒,容今瑶本想娇矜几分,哪知唇一碰酒盅,喉间便被甜酒气息撩得一阵燥热。她才抿了一小口,正欲继续饮下,楚懿却忽地凑近,伸手轻扣住她的手腕,往前带了一寸。 下一瞬,唇畔微热,他俯身贴近,温热的气息缠在她耳侧:“别喝完。” “嗯?”容今瑶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感觉到唇间微湿,楚懿直接吻了上来。 唇齿相接间,杯中剩下的甜酿便顺势由他舌尖轻巧地渡了过去。 清酿入喉,却比方才更醉人。 “你——” “合卺酒。”楚懿认真解释,“当然该一口一口喂着喝。” 容今瑶羞恼地锤了他一下,刚想张口骂他,楚懿却精准地以吻封缄。 窗外烟花正盛,绽在夜空中一朵接一朵,而将军府内人声鼎沸,满堂皆喜。可这喜气却与屋内无关,房中静谧得只剩下他们彼此的心跳与呼吸。 容今瑶被他拥进怀中,靠在他怀里,小声地说:“楚懿,我刚刚……其实有点紧张。” 楚懿抱着她的手紧了紧,指腹在她肩上轻轻摩挲:“我也是。” 她抬起头,狐疑地看他,“骗人,你掀帘掀得比谁都自然,连眼神都镇定得很!” 楚懿失笑,额头碰了碰她,“心里是慌的,但手不能抖。你若看到我慌,肯定会笑我。” “我才是那个抖得厉害的人。”她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牵我的时候,我手心全是汗。” 楚懿看着那只细白柔软的手掌,轻轻握住,在掌心落下一吻,“那我补偿你,好不好?” “怎么补?” 楚懿的鼻尖蹭过她的耳垂,“亲这里。”温热的唇顺着颈线游移,慢条斯理地撩拨,“再揉这里。” 他的手继续向下滑,容今瑶低低闷哼了一声,耳根烧得滚烫,咕哝道:“你就知道想这些。” 不说话就代表承认了,楚懿并没有辩解,而是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容今瑶一惊,双臂本能地缠上他的脖颈,整个人贴进他怀里,明知故问道:“你干嘛呀?” 楚懿目光一寸寸滑过她的脸,唇角微弯,踏过落满窗前的月光,在床榻前停下脚步,只低声说了两个字:“洞房。” 喜帐逶迤垂落,红烛燃得正旺,将交叠的身影笼成一片朦胧的剪影。床幔垂落的瞬间,红绣鸳鸯被褥被压出褶痕。容今瑶陷在锦绣里,抬手勾住他腰间的系带。 合卺酒已饮,红烛正明。 这一夜,喜帐深深,春风不歇。 屋外万家灯火,屋内红鸾星动,世间最动人的良辰美景,也不过是她眉眼带笑地仰头看他那一瞬。 第 92章 正文番外 全文完结 容今瑶睡得昏沉, 坠入了一场漫长的潮汐之中。 她做了两个很长很长的梦。 长得像没有尽头的旧戏卷,一卷卷地铺陈在脑海中,长到她以为自己会永远陷在梦境之中。 第一个梦里面, 她成了一缕无形的风,飘在高空之中, 冷眼旁观着另一个“自己”的人生。 那是一个瘦小的小女孩,从她出生那日起,就注定无法靠近温暖。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102节 她努力讨好双亲, 小心翼翼地活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推入冰冷的深渊。她不哭也不闹,只学着如何做个乖巧的孩子, 可她换来的, 从不是一个怀抱或一句夸奖, 而是更疏离的目光。 偌大的宫阙中, 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那个同样孤寂的女子,她的母亲。 久而久之,她长大了。 她学会了不去奢求, 学会了不动声色地自我疗伤, 也学会了在旁人异样的眼光下挺直腰背。她从无人怜爱的孩童,长成了端方少女,早已习惯了独行,认为自己足够坚强。 知晓母亲不易,理解母亲苦衷, 把执念收回心底。一颗心被铜墙铁壁包围,任何流言蜚语不能扰她半分,她舔舐着自己、自我治愈, 依旧活得很好。 直到梦境的某一刻,场景突然一变。 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烟雨朦胧。这里是叶欢意的故乡,姑苏,她从未踏足过,却在心里默念过千百遍的地方。 叶欢意与邻里好友坐在凉亭里谈笑风生,眉眼间是江南女子特有的柔色。 她们手捧清茶,周遭弥漫着茶香,氛围宁静祥和。 有人道:“欢意,你们家阿凛真的是出息了!勤奋好学,聪明体贴。有没有想着让昭儿也嫁进叶家?正是亲上加亲嘞!” 叶欢意微笑着,轻轻摇晃着茶盏,温声道:“哪里的话。昭昭还小,这些事等孩子们大一点再说吧。” 正说着,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推着轮椅而来。叶凛推着双腿残疾的宋一简,身侧跟着蹦蹦跳跳的宋昭儿。 宋一简手里有几支刚采下来的梅花,递给叶欢意,嗓音温润如玉:“就只剩下这几支花开得正好,想着你一定会喜欢,就带回来了。” 叶欢意接过花枝,笑意盈盈看着他:“谢谢阿简,我很喜欢。” 宋一简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疼惜。周围邻居见状,纷纷挤眉弄眼打趣道:“你们这般恩爱,前世修来的福气哦,谁都羡慕不来的!” 叶欢意抿唇一笑:“的确是我修来的福气。” 容今瑶荡在空中,望着这一切,忽然释然的笑了。 梦境的最后,叶欢意的笑容愈发模糊,亭台楼阁也随风飘散,四周万物消融。她在梦里无声地坠落,化作尘埃。 而就在这个梦即将堙灭之际,另一场梦悄然开启。 第二个梦里,她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 这一次,她是骄矜明艳的六公主,天之骄女,张扬恣意,万众瞩目。她生而尊贵,受尽宠爱,无需讨好谁,亦无需隐忍自己半分情绪。她可以随心所欲,锋芒毕露。 而楚懿,始终是她身后的那人。 他们两情相悦,一切皆为水到渠成。 杏莺楼荒唐一夜过后,楚懿会在夜半时分翻墙见她,在她扭伤脚之后细心给她擦药;无论她耍什么任性的小脾气,他都会包容,她就算是踩着他的底限,他仍旧是毫无怨言的。 大婚之日红妆铺路,钟鼓齐鸣之际,她头戴凤冠,容光灼灼地与楚懿成婚。 红烛如火,帐帷如云,将一室温柔拢在其中。 楚懿伸出手,牵住她的手,十指紧扣。那一刻,天地静默,众人屏息,唯有他们二人,像在茫茫世间隔世重逢。 玉杯轻叩,合卺酒入口,醇意缱绻,将过往的痴缠眷恋、今朝的欢欣甜蜜,尽数酿成心口的温热。 那是不同于现在的圆满。 圆满得不似人间。 …… 容今瑶睫毛微颤,轻轻掀开了眼睛。 熹微晨光透过窗棂斜斜洒下,细碎的光晕在榻帐间浮动,像是梦境的碎片在浮动。 她呼吸尚未平稳,恍惚地望着浮动的光尘,脑海里斑驳的记忆慢慢聚拢起来——有令人释然的片段,有凤冠霞披的大婚、交杯合卺的醇香,十指相扣的温度…… 有那么一个刹那,她险些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已归现实。 可下一瞬,忽觉臂弯处传来一股真实的温热触感。 容今瑶滞了滞。 她身侧荡漾着沉稳的呼吸声,手臂正搭在一具炙热的胸膛上,掌心贴着细腻而富有弹性的肌肉,随着对方的呼吸微微起伏,传来鲜活的心跳。心脏突然被什么敲了一记,慢了半拍地跳动着。 容今瑶侧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再熟悉不过的将军府卧房。 青年搂着她的腰,安然地侧卧着,黑发散落在颈边,晨光落在他微弯的睫羽上,更显丰神俊朗,神情比梦中更加真切生动。 容今瑶目光不自觉地下滑描摹,从他英挺的眉骨到唇角,再到微凸的喉结,上面还有微红的齿痕。与梦中人如出一辙,真实的触感把她从梦境拽回到现实。 愣了足有三息,她低声唤了句:“……楚懿?” 容今瑶的指尖悄悄爬上了他的喉结。 “嗯?” 身旁的人眉心动了动,本该熟睡的人突然睁眼,眸中哪还有半分惺忪。 看清她的模样后,晨光落入他眼底,将残余的睡意瞬间灼成清明的笑意。他抬手掐了掐额角,注视着她,似笑非笑道:“我知道我姿容甚佳,但你无需看我看这么久,昨夜还没瞧够么?” “……” 容今瑶失语了。 他这人哪怕是刚睡醒,都能让她哑口无言。 说罢,楚懿屈指在她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昨晚你睡得不安稳。梦里哭了两次,笑了三次,最后还——”他故意顿了顿,声音低哑含笑:“一直喊我的名字。” 容今瑶:“……” 她飞快地移开了视线,装作若无其事地别开脸,眸光微动,强作镇定道:“我没有。” “你有。”楚懿不疾不徐地说道,“而且声音还带着哭腔,一直让我停下来。” 他问:“你到底梦的什么啊?” 容今瑶当然记得自己梦的是什么。 不过,梦里的楚懿说着比糖还腻人的情话,什么都依着她,三句不离“我喜欢你”,就算是她踩着他的底线也心甘情愿。会在她耍小性子的时候含笑唤“小祖宗”,她故意惹他生气,他也只是无奈地捏捏他的鼻尖。 哪像眼前这个人,明明相貌一模一样,可却是一个笑里藏刀的狐狸。 容今瑶囫囵想着,他们成婚已将近两年。想当初,新婚之夜除了圆房,还有合卺酒、同心结、挂红灯……很多新婚仪式他们都未曾履行,总感觉缺点什么。 她不提,他便也不提吗? 还不如梦中人! 容今瑶咬了咬唇,唇角忽而一弯:“你很想知道我梦的是什么?” 楚懿挑眉,靠近她些许,“你愿意说的话,我自然是洗耳恭听。” “这样啊。”容今瑶翻了个身,顺势把被褥都卷走,把他晾在床沿,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晚了。” “……” 正当楚懿疑惑容今瑶怎么睡一觉起来眼里竟然似有怒意一般,下一刻,只见女子毫不留情地抬起脚,狠狠踹在他腰腹处。这一脚带着十成力道,竟是毫无防备地被踹下了床榻。 落地的一声沉闷响动,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凝固了。 冷不丁被踢下床的青年皱起了眉头,单手撑地,寝衣凌乱地散开,双眸微眯:“你怎么了?” 他记得,他应该让她很满意才对,真不知是哪里错了。 容今瑶撂下被子,端坐起来,幽幽冷笑一声:“你自己好好反思去吧!” 楚懿认认真真地反思了几日。 第一天他从早到晚没踏出门槛一步,安静坐在书案前,手中握着一盏早已凉透的茶,眼神时而凝重,时而沉思。从容今瑶的梦话、言行开始,一桩一件、一字一句地全盘回顾。 第二天,他实在琢磨不出来,终于去了禁军营一趟,试图从陆玄枫口中寻点正经建议。 结果陆玄枫听完他的叙述,只眯着眼冷笑道:“这你就问错人了,不过我有一个直觉,不知道该不该说。” “什么?” 陆玄枫一字一顿:“我,八成是要做干爹的人了。” 楚懿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笑了笑:“借你吉言。” 这件事两个青年人尚未有定论,倒是回程路上碰到了刚散学的方云朗,楚懿心念一动,便将人叫住:“方云朗。” “子瞻哥!” 方云朗知道来龙去脉之后,挺起小胸脯,眼睛一亮:“这种事我有经验啊!子瞻哥,你要仔细回想,你们相互喜欢之前,你是不是有做的不妥帖的地方啊?” 楚懿半信半疑,微蹙眉头。 “比如——”方云朗碎碎念地说,“之前我在凌云堂分糖果,本来想逗一下我的同席,故意没先给她,结果她脸色都变了,转头一个月都不搭理我。后来她才告诉我,她从那一刻开始就看我不顺眼了……还说,难不成以后我成婚了也要先把合卺酒给别人喝吗?” 楚懿:“……” 他眉心倏然一动。 合卺酒?新婚夜? 方云朗还在旁边眉飞色舞:“你要记得小六姐的每个细节,在意的每一瞬,连玩笑话都不能忘的!” 楚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片刻后,忽然道:“你有喜欢的人了?” “没、没有啊!”方云朗打了个激灵,连忙摆手,“子瞻哥你可千万别乱说!大家都是同窗!单纯的友谊!” 楚懿眼角微挑,瞥了他一眼,唇角泛起意味不明的笑意:“嗯,单纯的友谊。” …… 这天,刚好是上京一年一度的烟火大会。 天色渐晚,远处传来“嘭”的一声巨响,第一束烟火直冲云霄,随后如繁星炸裂,漫天璀璨。 上京的夜空被千万点星火点亮,烟火在墨色天幕上绽放出绚烂的花簇,映照着护城河两岸攒动的人头。 容今瑶站在石桥上,仰起头,脸颊映着烟火的光,耳畔尽是市井的喧闹与欢笑声。 就在她出神之际,一位小贩扛着糖葫芦架从后头挤来,楚懿伸手一拦,臂膀自然地护住她肩头:“小心些。” 他今日难得穿了靛青色的常服,玉带束腰,在人群中格外挺拔。容今瑶偷偷瞥了他一眼,正巧一道烟火炸开,流光溢彩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她心跳慢了半拍。 “我们去放灯吧。”她忽然拽了拽他衣袖,“听说今年孔明灯换了新样式。” 和死对头成婚后 第103节 楚懿垂眸看她,眼底映着不断升空的灯火:“今日怎么有兴致玩这些?不生我气了?” 本来就没生他气啊。 容今瑶没答话,只是拉着他穿过熙攘的人群。 她拉着他穿过人群,发间步摇轻晃,蹦蹦跳跳的身影在夜色中宛若一束灵动的火光。楚懿望着她,嘴角弯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河滩边早已聚集了不少放灯的男女。 各种样式的孔明灯陈列在摊位前,有绘着比目连枝的,有书“百年好合”的,还有空白灯面供人自书心愿。 容今瑶挑了一盏,抚着轻薄纸面,目光不知为何静了下来。 楚懿接过小贩递来的毛笔,蘸好墨,递到她手边:“写什么?” 她接过笔,咬着唇想了好一会儿,却没落笔,反而轻轻抬头望向他,“我最近总在做梦。” 笔尖悬在灯面上方,一滴墨汁将落未落。楚懿眸光微动,等着她继续。 “我梦见叶欢意一家在姑苏的日子。”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周围的欢笑声淹没,“他们住在院子里,花开得正盛,她笑着喝茶……” 她顿了顿,眼神落在那盏尚未放飞的孔明灯上,语气忽然变得轻快起来:“奇怪的是,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场景,我竟不再觉得难过了。” 河风拂过,楚懿接过她手中的笔,在灯面写下“平安喜乐”四个字,墨迹在素白纸面上洇开,像是化开的旧年心事。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灯骨,状似随意地问:“还梦到什么了?” 容今瑶望着逐渐升空的千百盏明灯,眼角微弯,笑道:“我还梦见自己是骄纵任性的六公主,而你一直暗恋我,迫不及待要同我成婚,我勉强答应吧,最后我们风风光光地大婚,还喝了合卺酒。” 楚懿正要点灯的手顿了顿。 火折子的光映着他深邃的眉眼,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容今瑶注意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才缓缓将灯芯点燃。 容今瑶垂下眼睫,看不出情绪,只轻轻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说不上什么大遗憾,但偶尔想起,总觉得好像哪儿还差那么一点。” “我们那晚......”热气渐渐充盈灯罩,楚懿的声音混在纸灯鼓胀的轻响里,不易察觉,“确实没能好好喝合卺酒。” 孔明灯从他们手中缓缓升起,容今瑶仰头望着,火光将她眼底映得亮晶晶的。灯面上“平安喜乐”四个字越来越远,最终融入漫天星火之中,融在千万人的愿望里。 “其实那些梦里的生活,我都不想要。” 容今瑶转身面对楚懿,说道:“我喜欢现在这样,有过磕磕绊绊,有过争执,也有过欢喜。但你是你,我也是我。不是编排好的生活,不是预设的命运。” “是我们自己,一路走来的结果……” 话音未落,她已被一只手臂轻轻揽入怀中。 楚懿的下巴抵在她发顶,“你刚才说的话,让我想起《天赐良缘》里的一段。” 容今瑶在他怀里仰起脸:“什么?” 楚懿低笑,拂过她耳际碎发,“最后一页写着:故事未有结局,因良缘永不落幕。”他望进她眼底,眸中映着万千灯火,“我们也是如此。” 远处传来人群的惊呼:“嘭——!” 最大的那簇烟火在夜空炸开,金线银丝漫天洒下,所有人都在孔明灯下拥吻。 容今瑶踮起脚尖,在璀璨天幕下吻上他的唇。楚懿扣住她后脑加深这个吻,另一只手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杯。 “合卺酒。”他在唇齿交缠间低语,“欠了你两年的。” 容今瑶睁大眼睛。 他竟然提前知道了她心中所想? 杯身缠着的红线已经褪色,却依然牢固地将两个杯子系在一起。楚懿不知从哪又变出个酒囊,琥珀色的液体注入杯中,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 楚懿读懂了她的讶异,认真地望着她:“现在补上,可还来得及?” 容今瑶神情一瞬恍惚。 梦里,他们披红挂彩,花轿成双,喜乐喧天,可那终究只是梦。 眼下这一刻,他穿着常服,手执合卺杯,在万盏灯影与烟火下垂眸笑着,仿佛天地间只余了他们两个人一般。 原来现实,也可以如此温柔圆满。 楚懿:“现在有没有和你梦里一样圆满?” 容今瑶倚在他肩头,“圆满。” 酒液入喉的刹那,甘香清凉,似将那两年未饮的情意,一口饮尽。 远处钟楼传来“咚——”的一声清响,子时已至。 新一轮的烟火于此刻骤然绽放,照亮夜空,也照亮了他们彼此的眼眸。 那一瞬间,万籁俱寂,只剩孔明灯纷纷升空,灯火与星辰交织一处。他们的剪影被烟火定格在河畔,投在潋滟水面,长长地缠在一起。 万盏明灯照亮上京的夜,而他们的故事,也在此刻,有了真正的圆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