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见》 第1章 《春天见》作者:小猫飞刀【cp完结】 文案: 计划冬天去死的人,在春天被强制疼爱了 - 坏心眼富二代攻 x 惨兮兮老实人受 周令 x 林余 - 总是在照顾别人的林余, 终于像蜡烛一样,快要把自己燃尽了。 在熄灭之前,他也想要体验一次,被小心翼翼、无微不至地呵护在掌心的感觉。 于是,他注册了一个交友软件, 用省吃俭用仍不足以支付医药费的全部存款, 雇了一名勤工俭学的大学生。 - 和所有不务正业的富二代一样, 周令过着空虚又挥霍的生活。 为了找刺激,他和一群狐朋狗友打了个赌, 要伪装成贫穷大学生,在一个月内,钓到交友软件匹配给他的穷酸老男人。 - 后来周令才知道, 那些被自己弄得一团糟的事,是林余的遗愿清单。 - 【猫猫小贴士】 年下,he,追妻火葬场(偏向精神层面),双向救赎; 受的性格和行为很大程度是因为生病,非贱受; 攻前期心眼真坏,但会成长,化身宠妻狂魔,强制疼爱老婆。 tag:狗血、救赎、he、强制疼爱、年下 第1章 玩个大的 狂欢的夜晚已接近尾声。 摇晃的蓝色光斑里,蓝调爵士海水一样流淌。 “最后一轮,咱们玩个大的怎么样?” 轮到周令叫牌,他敲敲酒杯,嘴角勾着不怀好意地笑。 这帮狐朋狗友,就属他馊主意最多,大家早就习惯。 “说吧,”发小李家阅睨他一眼,“又憋什么坏呢?” 周令看向左侧西装革履的蒋科:“你们公司不是新开发了一个交友软件吗?听说最近在搞什么契约情侣的活动?” 蒋科点头,揶揄道:“还在测试期,怎么,周少爷想试试?不如给我们投资个几千万的,我肯定给你弄个终身svip。” “投资这事跟我说不着,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生意全都我哥在管。不过,待会儿这游戏,还真得要你搞个vip账号。” “这有什么难的,别卖关子了,你到底想干嘛?” 周令哗哗地洗了牌,叠好,塞到兔女郎装扮的男孩手里,要他拿去分发。 “一会儿被叫到的人,要给咱蒋总当一回小白鼠,注册账号,一个月内钓到系统匹配的第一个人,否则就包了咱们接下来一整年的酒水钱,怎么样?” 李家阅身边陪着一个性格活泼的男孩,大着胆子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呀,在场几位,哪个不是要钱有钱,要颜有颜的,要是我匹配到几位,上赶着抱大腿还来不及呢,哪需要被钓啊!” 周令想了想说:“也是。” 他推了一把倚在自己肩膀上的男孩:“去,把你们家隐藏菜单拿一份过来。” 男孩很快抱着一本装帧精美的皮册回来。 说是菜单,其实内页印的,都是一个个穿了甜点主题套装的漂亮男孩。 “嚯,你家老板还是这么恶趣味……” 周令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抽了几张出来,捏成纸团丢在酒桌上。 “那咱就加点料,”他把纸团打乱,说:“一会儿咱们的幸运儿从这里抽一张,按照上面的介绍捏造一个身份,钓到人之前都不能暴露,这下总行了吧?” “可真够无聊的。”李家阅这么说着,但牌派到他这儿的时候,也没拒绝。 倒是他下一顺位的白季摆摆手,说:“我可不像你们,都是光棍一条,这轮我不参加。” 这样牌就剩了一份。 发牌的男孩犹豫了一下,转向白季身边的男人。 男人直挺挺地坐着,雕塑一般,任由白季无骨似地倚靠着,眉头紧蹙,面若冰霜,目光里透着一股别扭的正气,与包厢里纸醉金迷的气氛格格不入。 一份牌递过去的时候,那冰块一般沉默了一晚上的人,忽然冷冰冰地说:“践踏人心,迟早遭报应。” 白季挡开伸过来的手,脸上表情说不上好看:“他也不用。” 气氛一下子有些僵冷。 周令知道白季最近正和那位面瘫纠缠不清,也不想坏他好事,便招手叫不知所措的“小兔子”过来。 “行行行,饶过咱们深情小白总一轮,这个空,我给补了。” “你就傻乐吧,”白季朝他翻白眼:“小心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周令浑不在意,捏了捏“小兔子”毛茸茸的尾巴,说:“公平起见,这轮让这个宝贝来叫。” “小兔子”咬唇想了想,说:“那就……红??桃j吧。” 周令笑嘻嘻地叫大家翻牌,结果自己翻出来第一张就是红桃j。 “哈!”蒋科手还悬在半空,一眼瞥见周令的牌,直接收回手大笑:“还真让咱小白弟弟说准了。” 周令脸上的笑容凝固。 叫牌的“小兔子”表情尴尬,挺不好意思地看着周令:“周少,这……” “没事,”周令笑得咬牙切齿:“我既然提议,就玩得起。” 李家阅幸灾乐祸地起哄:“那周少爷快抓阄,让咱见识见识你的新身份。” 周令本就是个爱玩的,也就心塞那几秒,很快便觉得自己玩一趟也挺有趣。 他抓了个纸团打开,上面赫然印着一个身穿白t的清瘦少年,躺在布置成薄荷气泡酒模样的浴缸里,如果忽略那不着寸缕,只堪堪掩在t恤下摆的双腿,几乎让人觉得是某个清纯系男明星的写真。 因为设定是菜单,右下角当真像模像样的标注着菜品的名字和价格,只是在原料介绍那一栏,写的却是图中男孩的身份。 勤工俭学的优等生,薄荷般清涩而回甘。 “靠,”蒋科依然是最先看见的,忍不住吐槽:“这可跟你沾不了一点边,先说好,装露馅了也算输的。” 周令盯着软件下载进度条,轻哼了一声。 “等着瞧吧。” 第2章 对症下药 厚重的窗帘遮挡了全部光线。 房间内的空气,仿佛比外界更加浓稠,沉重地压向缩在??被窝里的人。 掉漆的床头柜上,手机屏幕不时闪烁又熄灭。压在下面的广告单刻着细细的纹路,盛着被捏紧又展平的踌躇。 叮—— 叮—— …… 提示音连续响了好一阵,被窝里滑出一只苍白细瘦的手。 光是拿手机的动作,就已经让林余觉得疲惫不已。 他侧头趴在枕头上,喘息了一阵,又漫无目的地发了会儿呆,才忽然回神似的,将指腹贴在屏幕上解锁。 主页停留在不久前下载的交友软件,此时,一连串的红色提示圈排列在私信列表。 林余一个一个点开,目光扫过尺度让人脸红的招呼,再一个一个删除。 活了快三十年,这是他第一次注册这样的软件。 在系统为他匹配的好友发来第一条信息之前,他甚至傻乎乎地以为,人们使用这样的软件上,真的只是为了交到彼此慰藉心灵的朋友。 不过,他的目的也算不上单纯。 想到自己可悲的愿望,浓重的自厌情绪不断挤压他的身体,像吹气球一样,让他的五脏六腑鼓胀得好像下一秒就要裂开。 最后一条消息里,对方直奔重点,发了张高清无码图。 林余庆幸自己很久没吃东西。 他把手机扣在枕头上,脸埋进臂弯里,感受口鼻被阻塞的窒息。 他想,要不还是算了吧,根本不可能找到合适的人。 思绪很快发散,从留在水池里一直没洗的碗,到医院缴费时厚厚的收款单,然后是戴眼镜的心理医生嘴角晃动的小痣,电休克治疗时冷冰冰的仪器…… 时间不再像列车那样,沿着固定的轨道前行,而是变成融化的沥青,崩塌下陷,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一个人会被失序的时间溺亡吗? 叮咚—— 清亮的手机提示音,将林余从思绪漫游中拽回现实。 他猛地翻过身,仰躺在床上,大口喘着气。 脑海里的古怪想法被清空,他意识到,自己并非被所谓的失序溺亡,但差点用枕头把自己捂死。 充满氧气的新鲜血液重新在体内循环,麻木的指尖隐隐刺痛着。 但这样死去的话,也没什么不好吧。 不知道尸体什么时候会被发现呢? 永远躺在这里,变成枯骨,腐烂,融化,和床铺粘连在一起,就这样消失在这个世界,听上去像是最适合他的结局。 可是…… 可是…… 即便是在假设里,他对自己的怜悯也难以启齿。 叮咚—— 铃声再次响起。 林余意识到,自己又在发呆了。 自从生病之后,这已经成为他的常态。 第2章 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活得像一台不断运转的机器,照顾生病的母亲,抚养年幼的弟弟,要强大,可靠,遮风挡雨,无微不至,一刻不得喘息。 而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之后,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被厚重的锈蚀困住了。 哪怕是翻一个身,开一次手机,都需要长久地停顿,犹豫,内耗,才能慢慢地进行下去。 最后再看一次吧,找不到就算了。 手机解锁,屏幕忽然弹出一连串鼓胀的粉色爱心。 林余被晃了晃眼,迟钝地想起,刚才的提示音效,似乎和之前的不太一样。 一张邀请函从挤满屏幕的爱心泡泡里展开。 “恭喜您被抽选为三十日契约情侣活动嘉宾!” 与此同时,一个陌生头像未经允许,自动出现在林余的好友列表。 林余关掉弹窗,点开数字不断增长的红色小圈。 【你好!小狗挥手.jpg】 【我们好像被系统绑定了耶,我叫周令,是s大学生,今年22岁,你呢?】 【你怎么不说话呀,这个活动好像很难抽到,而且只有一次匹配机会,就算你对我没兴趣,我们也可以一起拿奖金嘛,一人一半,怎么样?】 【拜托你,我真的很想拿奖金,光靠打工凑不齐下学期的学费。如果你能帮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真的!小狗拜托.jpg】 “嚯,”坐在旁边的李家阅受不了,推了周令一把:“你这语气,可真够恶心的。” “你懂什么,”周令冲他勾勾手,示意他看屏幕,“我这是战术,对症下药,投其所好。” 系统给周令匹配这人,头像是张模糊的自拍。 照片里的年轻男人,留着死板的发型,刘海有些长,遮住了小半张脸,但能看得出面容清秀,即便面对自己的镜头,也显得局促不安,透着一股温和的学生气。 李家阅对着屏幕研究半天,没看出什么:“这人连条动态都没发过,个人信息就填了个性别年龄,你投他哪门子好?” 周令得意地笑道:“你呀,就是成天泡年轻小男孩儿,把脑子都泡坏了。” 李家阅翻个白眼,他旁边的年轻小男孩儿顺势软软地接话:“哎呀,周少就别卖关子啦,圈里谁不知道你的手段呀,你就直接告诉我们呗。” 周令叫他也看屏幕:“看你这么可爱,给你个提示。你看这人,多大年龄了?” 男孩儿还是一头雾水:“二十八呀,怎么了?” “怎么了?”周令抓狂地说:“他都二十八了,还拿一看就没毕业的自拍当头像,都玩这种交友软件了,注册资料却填得这么古板,一看就是没钱没感情没事业的窝囊废,幻想能在网上钓到能白嫖的蠢蛋。这种人,最喜欢在比自己小或者地位低的年轻人身上找存在感,尤其是我这种,单纯又缺钱,满脸冒傻气,给一点好处就感恩戴德奉献真爱。” 他分析起来一套一套,唬得小男孩愣在原地,瞪大了眼睛。 “得了吧,”李家阅笑着“嘁”了声:“你就听他吹,他到现在还没收到一条回复呢,八成是把那人恶心走了。” “等着瞧吧。” 话音未落,周令的聊天界面弹出了新消息。 【你好,我叫林余。】 【抱歉,我没参加过这种活动,刚刚在读介绍,花了一点时间。你还是大学生吗?】 周令显摆地朝李家阅晃了晃手机,快速打字回复。 【对耶!我正在a大念大三,看介绍,林余哥好像比我大?你不喜欢比自己小的么?哭脸小狗.jpg】 聊天框顶端的“正在输入”显示好一会儿,对面的消息才充满纠结地传过来。 【我的确比你大,我对年龄不是很在意。】 【其实,我想雇一个人,以情侣的身份陪我做一些事情。你放心,不会有任何越界的接触,你可以理解为做兼职,挣一点学费。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同时参加活动,奖金全部归你,另外,我会再付给你一些报酬。】 “草,我这运气,不会还是个变态吧……” 周令看着收到的消息,恼火地抓了把头发。 “怎么?”李家阅故意激他:“咱周小少爷决定认输咯?” 周令咬牙切齿:“我周令字典里还没写过‘怕’字,不就是个缺爱的窝囊老男人么,还不是小爷我勾勾手指的事。” 蒋科凑过来瞥一眼屏幕,“噗”地笑出声:“难不成对面是想包养咱周少爷啊,试试呗,对你来说也是相当难得的人生体验嘛。” 李家阅贱兮兮地接:“不过,咱单纯年轻的周大学生可得小心,别被金主吃干抹净了哟。” 周令被他们说得一身鸡皮疙瘩,但坚持嘴硬地顶回去:“会说话吗你们?要吃也是我吃他,看这人年轻时也长得不错,现在最多就是老点、窝囊点,总不至于就毁容了吧?还能趁机玩一把熟男,哪里是你们这些肤浅颜狗玩得明白的。再说,他要真是个变态,老子正好阉了他,就当做慈善了。” 正说着,不过片刻地停顿,对面又连发好几条消息过来。 【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奇怪,但我没有恶意。】 【如果你觉得冒犯,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如果你很需要这笔奖金,我还是可以帮你。】 周令骑虎难下,带着气,心里暗骂“死老男人”,手指却在屏幕上亲热地打着“林余哥”。 【我没有不愿意的,不过,我还是有点不懂,我需要陪你做什么呀?】 【这个活动好像只匹配同城用户,林余哥也在s市吗?要不我们见面聊,顺便也能打一次约会卡,你觉得怎么样呀?】 第3章 我当然愿意 林余一夜未眠,数不清多少次点开手机,想要取消昨天冲动定下的约会。但最终,在漫长的发呆和自我厌弃中,他总算熬过凌晨,等到了天明时分,精力短暂恢复的时刻。 为了避免自己再次逃回被窝,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两小时,林余就已经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抵达约定的咖啡馆时,天空开始飘雪。 冷风吹在脸上的感觉很鲜明。 林余在门口解开围巾,脱下手套,让寒冷唤醒四肢。 雪花落在皮肤上,很快便融化,带走这具身体本不多的热量,留下轻微的刺痛,像被某种爪尖带着细钩的昆虫轻扎。 林余看着手心的水痕,思绪开始飘散。 渐渐的,起初那种新奇的感觉不存在了。 他开始感到刺骨的冷,浑身发抖,他不想继续站在寒风里。 咖啡店的玻璃门,距他只有几步之遥,代表着温暖的水汽,顺着门上的圣诞贴纸滑落。 可他站在原地不动。 雪冻住了他,而他开始融化了。 “林余——哥?” 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消融。 林余回过神,循声转头,先看见一片亮眼的蓝色。 “你是林余哥吧?我是周令。” 说着,周令指了指自己的围巾:“按照约定,我戴了蓝色的围巾。” 蓝色。 林余在脑海里重复。 蓝色是安静,沉稳,悲伤,孤寂的颜色。 可是,眼前的蓝色,看起来好温暖。 视线往上,是一张仿佛明星海报中抠出的脸,和一头比蓝色更加夺目的金发。 林余只看一眼就垂下头,只怕目光再多接触一秒,眼睛就要被灼伤。 这个人,和自己想象得不一样。 不,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他也有过短暂的,勉强能称得上勤工俭学的学校生活,那时的狼狈,与同学之间的格格不入,像从兼职的烧烤摊带出的油渍和烟熏味,顽固地刻进廉价沐浴露搓洗过的皮肤。 他原以为,至少自己扭曲的愿望,可以为一个像曾经的自己一样狼狈的人,带去一些帮助。 可眼前这个年轻人,穿着干净得体的衣服,留着张扬但很适合的发型,那样干净,耀眼,身上没有一丝为贫穷妥协的痕迹。 幸好来了,不,不应该来的…… 混乱的想法充斥脑海,心脏不规律地跳动着。 “那个,我认错了吗?不好意思,看你拿着红色的围巾——” “抱歉,”林余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走神了,忙开口说:“我是林余。” 周令笑着说:“太好了,还以为我搞错了,不过,你看起来好年轻啊,要不是看你拿着围巾,我还以为是附近的学生呢。你到很久了吗?” “没……咳。” “你怎么不先进去呀,还摘了手套和围巾,声音都冻哑了,手也这么冷。” 周令抓着他的手一直没松开,说着,直接拽着人往咖啡店走。 雾蒙蒙的玻璃门被推开,伴随着醇厚的咖啡香气,奢望许久却不得靠近的温暖,很轻松地将林余纳入、包裹。 第3章 很快,架在林余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也覆上朦胧的水汽,让林余的眼前变得不真实。 周令朝侍应生挥手:“你好,我们是来打卡的,是要点情侣套餐对吧?” 听到“情侣套餐”几个字,林余不自在地转头。 好在,即便面对如此别扭的组合,侍应生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温和地说:“对的,麻烦两位出示一下账号和活动二维码,我这边需要登记。” “林余哥,”周令举着手里的菜单,脸上的笑容比菜单上的甜点还要亮眼:“你想选哪个套餐呀?” 林余找不到活动二维码,正在侍应生的帮助下,僵着手点屏幕,闻言局促地笑了笑:“选你喜欢的就好,我都可以。” “好吧,那我们选热饮。” 随着咖啡和甜点上桌的,还有两个小册子,一粉一蓝,封面各画着爱心的一半。 “这是咱们的约会纪念册,这次的印章已经帮两位盖好了,之后打卡要记得带上。另外,请两位在这份契约书上签字。” 周令先一步接过签字笔,在充满少女感的粉色信纸上留下了名字,抬头时弯起眉眼,像犯了小错的学生,不好意思地抓着后脑勺头发:“抱歉,好像写太大了。” 林余从他手里接过纸笔。 信纸上的字和写人一样,很好看,充满朝气地占去大半横线。 林余很久没写过字了,手不受控制地抖,有些挫败地在缝隙里留下了歪歪扭扭的签名。 “我们会帮两位保管这份契约,如果活动结束,两位一起来认领,并且通过我们的甜蜜认证,除了完成打卡的活动奖金,还可以获得情侣旅拍大奖一份。提前祝两位约会愉快,我就不打扰了,两位慢用。” 店员将所谓的契约书叠好,收进托盘,一同带走。林余的视线停留在上面,一时忘了收回。 “林余哥?” 眼前有双手晃了晃。 “你是不是没睡好呀,怎么总是发呆?” “抱歉,我……” “喏,”周令挥了挥两个纪念册:“你想要蓝色还是粉色?” “你选吧,我都可以。” “那咱们照旧吧,蓝色归我,粉色给你,嘻嘻。” 林余伸手去接时,指尖碰到了周令的手。 “哇,你的手还是这么凉,快,先喝点热咖啡。他们家的拿铁味道不错,你要加糖吗?” “我……” 林余原想说不能喝咖啡,瞥见周令兴致勃勃的笑容,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扫兴,改口说:“那帮我加一点糖吧,麻烦你。” “这有什么,你也是因为等我,才在冷风里站这么久嘛。” 林余伸手去接咖啡杯的时候,没有预料到杯壁的热度,被烫得缩了下手,好在周令没有松开,才不至于将整杯咖啡弄撒。 在林余看不见的角度,周令不耐烦地皱眉,又很快松开,调整为担忧和歉意:“小心烫。” 气氛不可避免地变僵。 为了掩饰尴尬,林余小心地捧着咖啡嘬饮。 糖加得有点多,甜得舌尖发苦。 但林余慢慢喝了小半杯,抬起头说:“很好喝,谢谢你。” 也许是掌心的热度给了他一些力气,他试着主动寻找话题。 “你从学校过来的吗?” 周令笑了声,说:“这下看得出林余哥不是学生了,现在放寒假呢,我在外面住。” “我有个弟弟,和你年纪差不多大,他……他可能学习比较忙,之前放假也住校,我还以为你也这样。” “我要兼职嘛,住学校有点不方便,所以找了个便宜的租房住。” 听着周令轻松的语气,林余心里涌上一股涩意。 看着周令阳光耀眼的模样,他差点忘了对方是个需要自己挣学费的苦学生。 “对了,”周令顺势接道:“之前林余哥说要雇我的事,再给我说说吧。” “那个,”林余紧张地放下咖啡杯,两只手不知所措地交握,像是怎么放都不自在,最后又重新握住了咖啡杯:“就是,如果你愿意的话,在参与活动的这个月,我希望你每天,不,每个工作日,可以抽一些时间,以男朋友的身份陪我做一些事情。当然,不是真的要你当我男朋友,就是,呃,过家家那种,我的意思是……” 林余舌头打结,不得不停下来,借着喝咖啡的名义,让自己冷静一些。 “就是,你就当做陪我拍电影,那种,虽然是假的,但是不要提醒我是假的,呃,其实提醒了也没关系……不会很难的,都是一些简单的小事,如果你不喜欢,或者觉得被冒犯,也可以随时和我商量,我……” 林余再一次停下,低头喝了口咖啡。 苦涩的液体像是千斤重,从喉咙滑进胃里,拽得他五脏六腑往地下沉去。 “我明白了,”周令接过他的话:“林余哥是想雇个人,陪你体验一下谈恋爱的感觉,我这样理解,对吗?” 坠在胃里的重量消失了。 林余称得上急切地点着头:“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如果你愿意,不会占用太多时间的,每次不超过半天,不,其实两三个小时就够了,就像之前说的,活动结束后,奖金全部归你,我再付你两万块的酬劳,你觉得可以吗?” 他很久没说这么多话,整张脸烫得厉害。 “如果你觉得不够,等明年开学,我还可以给你一些钱当学费,不过,我不太确定能给多少。” “可是,”周令看着他,似乎有些不解,忽然插道:“你为什么不直接找个男朋友呢?谈场真??的恋爱,不是更好吗?” 林余瞪大了眼睛,在他自己察觉却无法控制的状态下,怔怔地发了会呆。 周令又说:“你觉得我怎么样呢?我们本来不就要试着做情侣嘛?” 半晌,林余才迟钝地想,周令也许是在借玩笑婉拒。 他一口气将剩下的咖啡全部喝光了,勉强笑了笑。 “你不愿意也没关系的,我能理解。” “不会啊,我当然愿意。”周令撇开视线,像是为了什么在困扰的样子:“我就是想说,其实你不用给我那么多钱。毕竟你已经说把奖金让给我,我陪你约会是应该的,还让你付我钱,这样根本不公平嘛。” “可是,你不是还要凑学费吗?你不用担心,我提出这种奇怪的要求,付钱才是应该的。” “那好吧,其实,我本来还在为下学期的生活费发愁,多亏遇到林余哥,真的很谢谢你!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你的。” 周令忽然越过咖啡和甜品,握住林余僵硬地放在桌上的手。 即便两人同处温暖的室内,那双手仿佛更容易吸纳和传递热意,让林余冰冷的手背开始发烫。 看着周令脸上毫无防备的笑容,林余有种直视阳光而想要流泪的酸楚。 作者有话说: 喜欢这篇文的鱼鱼,请点点收藏吧,小猫鞠躬.jpg 第4章 死穷酸 雪变大了,冷风刺骨。 周令推开玻璃门,撂下笑得发僵的嘴角,下意识想从兜里拿烟,伸手摸了个空,才想起今天穿的是蒋科不知道从哪弄的破衣服。 说到蒋科,他心里暗骂一声。 公司做这么大,搞个活动这么抠门,选的什么破店,咖啡做得像泔水。他就喝了一口,胸口跟堵着一坨沥青似的。 不过,那个老男人倒是挺喜欢,看他一口接一口,喝得唇瓣濡湿,嘴角沾了奶油也不知道,在眼前晃得心烦。 周令转头看了一眼,那人还坐在座位上,捧着空掉的陶瓷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虽然已经过了一月,咖啡店的圣诞装饰还没撤,两人选的桌子,刚巧在一棵花哨的圣诞树贴画旁,原本应当是个气氛热闹的地方,但那人坐在红绿交加的喧扰里,像一片雪花,冷冰冰的,一动不动在融化。 就跟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一样。 为了装成穷学生,周令没开车,叫的出租,停在街对面。他一开车门,就看到了站在雪里的人。 这么冷的天,这人跟有病似的,沉默地望着咖啡店蒙着雾气的玻璃。约好的红围巾也没围在脖颈,而是拎在光裸的手上,像个被抛弃在冬夜的雪人。 周令走过去,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抓住了他冻得发青的手腕。 刺骨的冰冷,让他恨不得狠狠甩开,可身体违背意志,始终紧紧握着。 这人在发抖。 一对相互依偎的年轻情侣,绕过周令,嬉笑着推门进店。 周令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正出神的看着掌心,并且不受控制地回忆那只瘦到仿佛直触骨骼的触感,顿觉一阵恶寒,惊惶地收回了手。 手机铃声响起,是蒋科打来的,接通却是李家阅的声音。 看样子,这些家伙又醉生梦死去了。 “怎么样?咱们勤工俭学的周大学生,见着金主爸爸了吗?包养合约签好了吗?” 第4章 “也不看你周大爷是谁。” “靠,你真上啊,我们还等着你绷不住来付钱呢!” “你们这群渣渣就等着惨败吧。” “你这声音听着怎么还挺开心似的,不会真看上人家了吧?” 李家阅的声音忽然拉远,大概是转头跟其他几个说话:“我就说他唬我们吧?要真像他说那样,这会儿肯定要来恶心咱们,怎么可能是这态度。” 周令没来由地烦躁,冲着手机低吼一声:“李家阅我看上你爸看上!” “哎哟,怎么还带生气呢?”李家阅重新接起电话:“我爸可是大直男,你就别看了。说实话吧,你今天见的人到底啥样?” “还能啥样,还不是我说那样,一个又土又抠门的老男人呗。” 不知为何,话说出口,周令忽然感觉心尖跟什么扎了一下似的,多了个空落落的洞。 陌生的不适感加重了周令的尖锐:“你们能想象他说一个月给我多少钱吗?两万,就两万还磨磨蹭蹭,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呢,他妈两万还不够老子一顿酒钱。还说什么不会越界,说出来你们都不敢信,他连家里钥匙都给我了,还有这破钥匙,仓库锁头都不用这么旧的钥匙了吧!” “忍忍吧周大少爷,”李家阅憋着笑打断:“你现在可是穷困潦倒的大学生,两万块对你来说很多了。” “说到这个,”电话那头换成了蒋科:“给你弄的衣服还行吧?我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更便宜的,就这套没标,应该看不出来。不过,就你那头金发,也没半点穷学生的样子。” 李家阅抢过手机:“什么?不是说好露馅也算输的吗?你那头发谁看也不是乖学生啊,你是不是想赖账?”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说实话,他还真问起我头发了。但我跟他说,我弄成这样,是想要看起来凶一点,不然其他同学嫌我穷酸,会欺负我。” “靠,这种鬼话谁信啊!” “他信啊,”周令嗤笑一声:“不仅信,还不知道代入什么心酸往事,心疼我心疼得眼睛都红了,一脸要哭出来的样子呢。” 电话那头陷入诡异的沉默。 半晌,才传来李家阅的声音:“我服了,真的。” “别说你,我都没想到,”周令越发感到快意:“他看着确实不太正常,说话颠三倒四,还老发呆,看着跟脑子——” 周令蓦地停下,看着推门出来的林余,后半句卡在喉咙,憋得胸口狠狠疼了下。 他不确定刚才的话被听去多少,但又不想立刻认输,若无其事地撑起笑容:“你,你不是说要再坐一会儿吗?” “呃……” 林余对上周令的视线,像受惊的野兔撞上捕食者的目光,惊慌地躲开,笨拙地递出手里的东西。 “你忘了这个。” 是那个盖章用的纪念册。 看林余表情没有异样,周令松一口气,正要接,发现林余给出了粉色的。 “这一个,是林余哥的吧。” “蓝色的那本,封面沾到了巧克力粉,有点脏了,所以……” 林余说着,似乎又觉得不妥,开始缓慢地摸索羽绒服口袋:“如果你不喜欢粉色,或者不介意的话——” “没关系,”周令拿过粉色的册子:“粉色也很可爱嘛,而且这本是林余哥签的名字,刚好我收藏啦!” “哦,”林余伸进口袋的手停下来,一副想抬头又紧张得不敢抬的局促模样:“哦,好的。” 周令看见他柔软的发顶,和发丝覆盖下红得滴血似的耳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在差一点要碰到的时候收住了。 “咳,外面这么冷,林余哥先进去吧。” “我,我也准备回家了。” 说完,林余回身进店,拿了搁在座位的围巾和手套,重新推门出来。 周令原本做好被问要不要一起走的准备,还想了一通要先去做兼职的拒词,但林余似乎根本没有这个打算,只是快速地仰头看一眼周令,又垂下头,小声说:“你别站在风里了,我先走了,再见。” 随后便埋头走进雪里。 雪大得有些遮掩视线了。 但林余拎在手里的红色围巾很显眼,与他本人仿佛随时化在雪里的身影并不相符。 周令觉得自己站在门口跟神经病似的,但一动不动地看着缓慢远去的背影。 太安静了。 周围的声音、颜色、气味,好像都被铺天盖地的雪吸收了,只剩下他,和不断远离他的人。 好孤—— 在某个矫情又可怕的词跳出脑海之前,周令触电般收回视线,低声骂了句:“连车费都舍不得帮忙付,还想钓大学生,死穷酸。” 旁边蹲着个出来抽烟的男人,被他神经质地骂声吓了一跳,正要开口找茬,抬眼对上一张表情阴鸷的脸。 “给你五千,分我根烟,然后滚。” 第5章 什么爱不爱的 林余顾不上挂着雪花的头发,一到家,就把自己脱光扔进被窝,用被子紧紧包裹起来。 从咖啡馆到家的距离并不适合步行,但仅仅是打开手机叫一个网约车,也让他感到困难重重。 他几乎是依靠身体惯性,一步步走回家的。 每多走一步,就像有骨肉从身体抽离,零零碎碎掉在铺着薄雪的地面。 最后,冷风中只剩一只孤寂的游魂。 被窝渐渐暖和起来,丢失在路途中的零件,也渐渐回到身体上,一同而来的,还有四肢百骸虫噬般的疼痛。 不该喝那杯咖啡的。 其实,在咖啡店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不适了。他原本应当跟周令一起离开,至少在大冷天里帮那孩子叫个车。 可那一刻,四肢酸麻,他忽然连站起来都勉强,如果不是发现遗留在桌上的纪念册,他不知道自己会死皮赖脸地在店里坐多久。 是个好预兆吧。 林余从被子里露出双眼,空茫地瞪着天花板,眼前仿佛还停留着金色的余影。 虽然最终也没鼓起勇气,说出真正想要的东西,至少,那人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还握了他的手,即便谈不上好感,起码,起码是不讨厌的吧。 而且,他最终也同意了自己的请求不是吗? 等一切结束,也许自己还能再帮帮他,也许,他会以好心人的印象记得自己呢…… 除了脑海中纷乱的想法,房间里的一切都是静止的。 渐渐地,透过窗帘那缕昏暗的光线也消失。 林余一直躺到凌晨,却一刻也没睡着。 身体已经非常疲惫了,连疼痛也麻木。 大概还是因为那杯咖啡。 这个念头像墨滴入水,却没有消融,刹那间,翻涌的黑暗吞噬了脑海。 林余再次疯狂地后悔。 为什么要做这种可悲的事情,为什么要把一个单纯的学生卷进来,也许对方只是出于礼貌才露出微笑,有谁看了这副倒霉的样子不感到恶心…… 说不定那人早就咬牙切齿地忍耐了,自己却还高高在上,仗着虚长的几岁,觉得能给对方提供帮助。 什么好心人,不是先以己度人,觉得对方也会像自己一样狼狈,妄想着以此掩饰自己的不堪,所以才选择了声称要赚取学费的年轻人吗? 厌恶,厌恶一切,厌恶厌恶着一切的自己…… 躺在床上的男人,仿佛变成床单上干瘪的印花,毫无生机地附着在布料上,只有两只眼角,缓慢地吐露苦涩的汁液,淌成两条没有去处的河流。 好难熬。 不知过去多久,也许仍是凌晨,也许已是第二天阴沉的下午,过久没有进食的胃开始报复性地吞噬自我。 心跳加快,又沉又重地敲击,耳边仿佛能听见回音。 音乐声响起时,林余已分不清是真实或幻觉。 他的意识退化为弱小的幼儿,缩在母亲的怀抱。他还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短暂拥有过的那个怀抱。 那时,他发着高烧,被母亲拥在臂弯,轻声地哄。 他张开干涸的嘴唇,也许叫了妈妈,也许只是委屈地撒娇:“我好饿啊,好想……好想再吃一次,你煮的粥。” “什么乱七八糟。” 周令看了眼突然断线的手机,再拨回去,林余没接。 李家阅跟坐在自家客厅似的,摊在真皮沙发上,两脚自在地搭上茶几,一边咕噜咕噜喝着冰可乐,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哟,大学生被抛弃了?” 蒋科坐在办公桌后,从厚厚一沓文件里抬起头,一记眼刀飞过去:“蹄子撂下去。” 随后,他推了推眼镜儿,朝骂骂咧咧拨电话的周令说:“还有你,拿了号码就快走人,一个两个,都赖在我办公室干什么。” “谁想来你这死气沉沉的地儿,”周令没好气地说:“还不都是为了让你们看场好戏。” 昨天见过面后,那男人一直没在app上线,发消息也不回,两人又没交换其他联系方式,周令只好来找蒋科,从app后台弄了那人的注册号码。 第5章 周令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才接通,那人不知道在干什么,神经兮兮的,问他话也不回答,自顾自地嘀嘀咕咕,说什么饿了要吃粥。 “什么吃粥,我看是想吃你吧。”李家阅嘻嘻笑着,拎着可乐罐往蒋科那儿走:“你别说,咱们蒋总带上金丝边儿眼镜,往这老板椅上一坐,还真像这么回事儿。” “什么叫像这么回事,”蒋科无语道:“我忙着呢,别以为人人都像你们,随心所欲做小少爷。” 周令看向李家阅:“话说,你在这儿干嘛?” 李家阅没理他的问题,接着刚才的说:“再不去给你的金主先生煮粥,你可就要包我们的酒钱了。” 李家阅一说,周令也回过味来。 第一次见面就给钥匙,第一次通电话就叫人来家里,孤男寡男的,难不成还真能坐着一起喝白粥么? 自己就是被那人的外表迷惑了,说到底,这个林余,除了长得嫩,还是摆脱不了穷酸老男人的毛病,找这么多借口,不就是为了钓人又不肯花钱? 原本他以为,按照昨天见面时的说法,那人起码要装模作样一阵子,约着自己看看电影逛逛公园,玩点年轻小情侣都玩腻,但花不了几个钱的小活动,才借着谈文学谈理想的把人往家里带呢。 没想到,这才第二天,就沉不住气了,是有多缺男人啊。 “说好啊,”周令往蒋科办公桌上一敲:“睡到就算钓到。” “那可不行,”李家阅得寸进尺地倚着蒋科肩膀,“光是睡到多无聊啊,你得带着人给我们看,要他当面承认爱上你。” 周令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什么爱不爱的,你恶不恶心。” 他嘴上这么说着,脑子里却已经提前构想那个画面——到时候,那男人坐在一夜低消比他包一个男大学生出的钱多几倍的包厢,局促得要命,只能紧紧贴着身边的人,眼尾染着不知所措的红晕,但又不得不忍着羞怯,红着耳根,对几个比自己年轻小的男人,客气又带着点甜蜜地承认爱上了…… 那种汗毛耸立的不适间,夹杂了一股撩人心脾的痒意。 周令心想,李家阅说话虽然恶心,倒是挺有道理,这可比睡个饥渴的老男人好玩多了。 “是不是玩不起,想耍赖呀你。” 李家阅不知他脑中早已演起剧场,还在试图添柴加火。 周令挑挑眉毛:“你们就等着吧,会让你们输得心服口服。” 思路频频被打断的蒋科,看了眼被可乐打湿了小片的文件,终于忍不住爆发,扒开李家阅越搂越不像话的胳膊,指着办公室大门吼:“你们俩都给我滚,没正事儿别来烦我!” 第6章 真无聊 周令拎着一袋子米,敲响林余家的破公寓。 等了片刻,没人应门。 他忍着直接丢了袋子走人的冲动,摸出之前林余塞给他的钥匙。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凉意让他打了个寒颤。 灯也没开。 虽然刚过六点,但冬天黑得早,屋子里昏黑一片,没半点儿人气。 神经病,约人来家里自己却不在。 周令在心里暗骂。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打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就找蒋科公司食堂要了米,吭哧吭哧跑来这种一辈子来不了几回的破地方,也没多正常了。 简直越想越憋屈。 周令没忍住,亦或是根本没打算忍,随手把拎了一路的袋子扔向不知哪个角落,就要摔门离开。 “谁?” 声音从周令斜对面的门后传来,听起来虚得跟卧床十来年的病秧子似的。 “是谁在那儿!” 大概没听见回答,声音中透着惊惶。 可除此之外,也再没别的动静。 如果不是周令对这声音印象深刻,此时大概会认定里面躺的不是林余,而是林余某个瘫痪不起的家人。 “是我,周令。” 周令凭着感觉摸索,运气不错地摸到开关,把客厅的灯打开了。 说是客厅,其实也就摆了个掉渣的假皮沙发,和一张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木桌。除此之外,可以说家徒四壁,看起来根本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唯一增加点活人气儿的,反倒是被丢在地上漏洒一地的米粒。 没听见林余接话,周令直接闯入虚掩的卧室门。 “啊——” 正掀开被子起床的男人,短促地急呼了一声。 惨白的灯光从忽然洞开的卧室门射入,聚光灯似地罩在他身上,叫人下意识先看一双盛着无措水光的眸子,再看没来得及躲回被子的莹白肢体。 周令一时没转换好身份,倚着门框,语气带着点不该有的调笑意味:“你裸睡啊。” 林余顿时如受惊野兔,手忙脚乱地拉扯被子遮掩,可那被子偏偏跟他作对,反而从胸前滑落,露出更隐秘的颜色。 周令喉结滑动,在林余的脸色变得更难堪之前,终于想起自己的人设,一脸愧疚地转身:“对不起啊林余哥!我不该不打招呼进来,我去外面等你。” 房子的隔音很差,隔着门也能听见卧室内拖沓犹豫的脚步声。 周令站在客厅,很想立刻抽一只烟。 没过一会,林余穿好衣服出来,头发有些凌乱,但看得出来,和刚才相比,已经是努力整理过的样子。 这人总一副窝囊的样子,不敢看人眼睛,于是目光先落在地上,看一片狼藉。 “那什么,”周令解释:“刚刚进来,没找到灯,不小心弄撒了,你家有吸,呃,扫帚吗,我会清理干净的。” “没事,”林余的声音哑得不正常:“我来弄吧。” 他这么说,却没动,过了几秒,才像是很不理解似地问:“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说想喝粥嘛,但我不知道你喜欢哪种,再打你电话又不接,我只好先买了点米,可惜,现在好像不能用了。” 周令毫不遗憾地表示遗憾,等着对方顺水推舟,直接省了这蹩脚的借口。 但他没能如愿。 林余垂着头说:“家里,咳,应该有米的,那就麻烦你了,普通的白粥就好。厨房在这边——” 他指了指斜后方的小门,正要带路,刚迈出一步,直接跪到了地上。 周令一跳,连忙蹲身扶住他的肩膀:“喂,你没事吧?” “没事,”林余缓了会儿,拦住周令准备打120的手:“我就是,??可能有点低血糖。” 周令最看不得人讳疾忌医,气急败坏地吼道:“去他爹的低血糖,你知不知道自己脸色多差!” 咕—— 一声微弱的肠鸣音,让气氛骤冷。 林余脸色苍白,耳朵却红得滴血,半揽在怀里,目光躲闪。 “可能是没吃午饭,所以才……” 这一瞬间,周令后悔折腾这场闹剧的心情达到峰值。 真无聊。 干脆现在把人丢地上,离开这个车都开不进来的破地方,找个包厢,叫一堆漂亮男孩,开一整桌的酒,喝个痛快。第二天早上,再连同乱七八糟的回忆,一起吐出去。 不就是一年的酒水钱,算个屁。 “对不起。” 林余不敢看周令的眼睛,只好看他紧皱的眉头,小心翼翼地说。 愧疚让他顾不上尴尬。 毕竟,自己刚刚好像是真吓到周令了。 “不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跟我说对不起做什么。” 林余被揽着肩膀扶起来,还没站稳,身体一轻。 “啊——” 他惊呼一声,本能地伸手抱住周令的脖子,后知后觉,自己竟被兜着腿抱起来了。 “别动,”周令说:“你虽然不重,乱动也容易掉下去的。” 林余不知所措地僵着身体,滚烫的耳尖被一声轻笑撩了撩。 “也不用紧张成这样,我跟你开玩笑的,放心吧,稳着呢,不会摔到你。” 直到被放到小沙发上,林余脑子里还是糊的。 周令俯身握着他的手:“抱歉,我刚刚一时着急,没控制好语气。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难受吗?” “不,是我不好才对,刚才就是一下转身太快,现在已经没事了,真的没什么,刚刚你不用这样的,”林余局促地改口:“我是说,给你添麻烦了。” 周令眼角一弯,露出笑容:“怎么这么害羞呀,不是说让我扮演男友嘛,你都差点晕倒了,我抱你是应该的,怎么能叫添麻烦呢?” “我……” “而且,就这点小事,可比我做兼职轻松多了。如果没有林余哥,现在我一定还在为学费的事发愁呢。”周令依然笑着,但语气变得认真:“所以,你不用觉得有负担,我既然收了钱,就要做好的。” 林余眼眶发热,说不出话。 “好了,不是肚子饿了吗?你就在这里乖乖坐着,那边就是你家厨房吧,我就随意使用咯。” 第6章 周令转身之后,灯光失去遮挡,照到林余微微仰起的脸上。 林余被晃得闭眼,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盯着周令的眼睛,几乎忘了呼吸。 厨房的门不太用,开合时发出久违又熟悉的刺耳响声。 多久没有像这样,坐在客厅看那扇门被掩上,静静地等待,就能闻到令人安心的饭菜香味呢? 他想起睡到糊涂时做的梦。 原来,那个时候,真的有人回应他。 第7章 倒霉鬼 周令长这么大,没进过几次厨房,更别提这种被油烟熏得昏黄,被杂物塞得连转个身都困难的厨房。 他关上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躁意,才开始皱眉打量。 看样子,这里很久没用过了。 灶台上积着一层薄灰,角落里挤着一堆瓶瓶罐罐的调料,都是拆过的,大都只剩小半。 沥水架上摆着洗过的餐具,一只缺口且花纹老土的碗,一只相较之下更新但一看就是便宜货的碗,几根长短、粗细不一木筷里,只有两根能凑成完整的一双。 种种迹象表明,这里曾经有一个人,以卑微奉献地姿态,在照顾呵护着另一个人。 周令再一次刷新对林余的印象。 这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的推测,的确错得离谱。 他是真没想到,林余混成这个惨样,竟然还要靠依附别人,难怪这么大人还能把自己饿到昏倒。 不过也对,估计某个倒霉鬼受不了离开了,林余才想着赶紧找个接盘的冤大头吧。 周令把柜门开得砰砰响,在一个不知道装过什么的塑料桶里,总算找到了米。 他随便抓了一把丢进电饭锅,凭感觉加满自来水,便按下开关,等电饭锅自由发挥。 虽然没煮过,但煮粥还挺简单的嘛。 这样想着,周令越发觉得林余真是废物。 不知道这东西要煮多久。 周令抬头看向结了蛛网的油烟机,思考在这里偷偷抽一根烟的可能性。脚下刚挪一步,清脆地咔嚓声响起。 翻箱倒柜掏了一地的杂物,早已经让他无从下脚。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随便挑了个柜子,将这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和米桶胡乱塞进去,然后一拳砸向柜门,强行将爆满的柜子关上。 厨房的灯循声闪烁,毫无征兆地灭了。 一股电线烧焦的味道漫开。 与此同时,摇摇欲坠的柜门彻底罢工,哐当一声掉落,砸到周令脚上。洞开的柜子像大张着嘴的怪物,把周令强塞进去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靠,”周令呆立在一片狼藉中,脑海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他不会是拿老子当那倒霉鬼的替身吧……” “怎么了?” 家里突然停电,林余听见厨房的动静,担心周令撞到哪儿受伤,连声询问:“周令?出什么事了?你没事吧?” 手机不在身边,没有别的光源可用,他只能摸黑。好在家里熟悉,他只在起身时撞到桌腿,很快便摸到厨房门口。 门从内侧被打开。 周令举着手机电筒,突然射出的光线照得林余闭上眼睛。 很快,光被移开一些。 “电饭煲好像坏了,把线烧了。”周令的声音听起来很低落:“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你没撞到吧?”灯光微弱,看不清眼前的人,林余下意识伸手去摸,回过神又悄悄收回,僵硬地攥紧:“有哪里受伤吗?” “没有,”周令摇头,“可是粥还没煮好。” “不怪你,”林余松一口气:“是我没注意到,电饭煲很久没用过,我没发现它坏了。” 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 林余心想。 就算雇了周令,也不应该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折腾人,还差点害他受伤。 失去灯光,房间好像变得更冷,也更安静了。 黑暗在挤压着林余,让他冻结,让他融化。 直到他听见周令长长地呼了口气。 “幸好,今天是我来了。” 林余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茫然地抬头,看见周令的眼睛被微光映得透亮。 周令像摸小孩子一样,摸了摸林余的头:“要不是我过来,你一个人的时候烧坏电线,多危险啊。” 林余张张嘴,没说出话来。 “走,今天先带你出去吃,下次再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林余忙说:“我请你吧,你想吃什么?” “不用,我之前在一家酒楼打工,老板给我发的员工餐券还没用完,正好一起去。” “你可以留着自己用的,辛苦攒的,别浪费了。” “跟你一起去吃怎么是浪费呢?再说了,一个人吃多没意思呀,走吧,你不是饿了吗?” 周令没再给林余拒绝的机会,直接拉着他往外走。 “等,等下,”林余挣了挣,没能抽出手,有些急道:“我的眼镜没拿。” “没事,我牵着你,你就放心好了,肯定不会让你摔的。” 他说到做到,一路没松开林余的手,拉着他一直走到小区门口,在路灯下停住脚步。 “酒楼离这儿有点远,我叫个车。” “我来吧。” 林余觉得不该让周令付钱,可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匆忙出门,连手机也没拿。 好在周令没发现他的窘迫,效率很高地叫了车。 “会冷吗?”周令说:“应该给你拿条围巾的。” 林余摇头:“我没关系。” 但周令已经伸手,替他把外套的帽子拉上来,罩在了头顶。 周令笑着打量了一会儿,说:“好可爱啊。” 林余被看得不好意思:“别笑我了。” 这件外套,还是林余过年给弟弟林添买的礼物,当时他挑了挺久,才在一家年轻人多的店选中羽绒服,浅浅的蓝灰色,帽子周围有一圈雪白柔软的绒毛,他觉得很好看,也很暖和。 但林添收到之后很嫌弃,一次都没穿过,离家去上学时也没带走。 林余只好把衣服收在自己的衣柜里,但这衣服价格不低,颜色不耐脏,穿去上班,要是磕着碰着实在心疼,而且款式又太年轻,他也一直没敢穿。 今天周令来得突然,他手忙脚乱,根本没仔细想,随便从衣柜取了件外套,竟然刚好挑中这件。 “我说真的,这衣服特别适合你。” 话音未落,车已经到了。 周令拉开车门,手护在顶上,让林余先上。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清香,皮质座椅恰到好处地托住脖子和腰。 林余很少打车,刚刚又没看清车标,只模糊觉得,现在的网约车也太豪华了一些。 他有些担心,会不会是周令没看仔细,叫了贵价的车,又觉得要是现在提醒,实在太过扫兴,于是决定等回家拿到手机,就先给周令转一些钱,也要提醒周令以后小心一些,毕竟周令挣钱不容易,还轻易对不熟悉的人真诚。 他想得入神,罩在头上的帽子被拉下时,下意识转过头,发现周令似乎一直在看着他。 “刚刚还没说完呢,”大概是不想让司机听见,周令凑得很近,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喷在他耳边:“你穿这件衣服,看起来好像一个小朋友。” “……” “林余哥,你是不是虚报年龄了,你看起来比我还小呢。” “没——” 林余想辩解,但开口就被打断。 “我看呀,我不该叫你哥,”周令忽然将声音压得更低:“该叫你小宝宝吧。” 林余已经快坐不住了。 周令还抓着他不放:“你说对不对呀?林余小宝宝。” 第8章 那样我会良心不安的 服务员还在不停上菜。 林余小声提醒周令:“我们两个人吃,会不会太多了。” “这些都是套餐里的,反正不花钱嘛,你可以挑喜欢的吃。” 话是这么说,林余小心地打量装修精致的包厢,仍旧十分不安。 周令打工的地方,员工福利未免太好。 “最后一道是鲍鱼海鲜粥,需要先为两位盛进小碗吗?” “不用了,”周令拒绝道:“我们自己来就好,谢谢。” “好的,那两位用餐愉快,有需要随时摇铃。” 林余呆呆地看着周令与服务员交谈,然后从容地拿碗盛粥。 即使在这种几乎称得上金碧辉煌的地方,他也丝毫没有怯场的意思。 “给,”周令先将盛好粥的碗给林余:“不是想喝粥吗?” “我,我自己来吧,你先吃。” “快尝尝,”周令已经将碗放到林余面前:“小心别烫到。” “谢谢。” 其实林余不喜欢海鲜的味道,但暖融融的粥喝进肚子,将他饿到痉挛的胃熨得妥帖。 “来,多吃点肉补补,你太瘦了。” 周令不断给林余夹菜,将他面前的小碗堆成小山。 第7章 “不用管我的,你自己也吃。” 林余有些为难。 他饿得太久,粥还好,其他口味过重或者油脂太厚的菜,实在提不起食欲。 可是看着周令欣喜的表情,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开口。 如果他可以更坚定一点地拒绝,周令原本可以把这种宝贵的机会,用在更重要地场合,而不是浪费在自己身上。 填鸭似地往嘴里塞了许多菜,林余脸色一滞,痛苦地蜷起身体,按住了自己的胃。 周令连忙放下筷子:“你怎么了?” 林余咬紧牙关,拼命压下突如其来的疼痛,努力坐直:“没事,刚刚呛了一下。” 这借口很蹩脚,但周令没有怀疑,要服务员上了杯温水。 “喝点水吧,这里的菜有点辣。” 林余尽可能让自己表情不要太僵硬。 “对不起,我有点吃不下了。” 他知道这样很扫兴,可总比当场吐出来好。 “可是你才吃这么一点,是不是菜不合你胃口?你想吃什么,我重新给你点吧。” 说着,周令就要伸手按铃。 “不用,”林余忙拦住他:“我真的吃不下了,你多吃一点,不用管我。” 周令没接话。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余觉得,周令的眼神忽然冷下去,可他脸上分明还挂着笑容,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也难怪,被自己这么折腾,脾气再好,也该不高兴了。 林余强忍不适,重新拿起掉在桌上的筷子。 “我忽然觉得还能吃一点,可能是刚刚吃得太急了。” 他挑了个油不那么重的菜,屏住呼吸要往嘴巴里送,刚碰到嘴唇,手被周令握住了。 “吃不下别勉强,”周令叹一口气:“我只是担心,你总不好好吃饭,太伤身体了。” 这时,林余又觉得周令的眼睛很温柔,完全没有刚才的冰冷了。 只是担心。 林余出神地想,原来不是不开心,是担心。 而我这样的人,值得被担心吗…… 原本就安静的包厢,变得更加虚幻,墙壁精致的花纹变为旋涡,脚下的大理石地板飞快地软化。 崩溃停止在手腕被握着着移动的一刻。 周令倾身过来,赶在林余因为震惊而松手之前,咬走碰过他嘴唇的食物。 随后手心一空,周令抽走了他手中的筷子。 “味道不错。” 周令故意嚼得很慢,吞咽时,喉结缓慢暧昧地颤动。 林余逃避地撇过头,被捏住下巴时,忽然甩开周令的手,像受惊的野兔一样弹开,腾地站起来。 椅子在地板上滑出刺耳的响声。 两人同时怔住了。 林余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忽然这么大反应。 “对不起!我,我只是……” “是我不好,吓到你了吧?”周令回过神,一边拿湿毛巾,一边说:“你先坐下,我帮你擦擦吧。” 周令好脾气地不计较,林余更加愧疚不安。 “对不——” “好了,”周令笑着打断:“你怎么总是说对不起,你又没做错什么。” 他小心地替林余擦着衣角溅到的汤汁,解释:“我刚刚只是想说,你的眼皮上有一颗痣,很好看。” “……” 周令又轻笑了一声:“怎么每次夸你,你就不说话啊。” “没……” “我说真的,你不戴眼镜更好看,跟你的头像一样好看。” 林余脸颊发烫,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是我随便拍的,我不太会弄这些。” “随便拍还那么好看,那就是你长得好看呀。如果不是见到你本人,我都要怀疑,你偷用人家年轻学生当头像的。” 林余忍不住笑了:“别取笑我。” “放松一点了吧?”周令放下毛巾,看着林余,耐心地解释:“刚刚真的抱歉,我只是想更好地扮演好男友的角色,我原本以为,这样会让你更有代入感。” 林余这才意识到,刚刚周令一直在努力调节气氛。 与此同时,他也明白自己为什么从刚才起,就一直觉得胸口堵得难受。 他虽然没有感情经历,可毕竟活了这么多年,也绝非一张白纸,不是不能察觉气氛变得粘稠暧昧的时刻。 可这种暧昧无法让他感到甜蜜,因为他一直都很清楚,周令做这些,并不是出于本心。他只是为了挣学费,为了生存,努力在迎合。 这让林余觉得心疼,也越发感到自己的不堪。 见林余没说话,周令接着说道:“其实,我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怎么才能做得更好,我看电视上都这么演,以为你也会喜欢……” 林余说:“你不用做这些的,我一开始就说过,我们不会有越界的接触。” “可是,作为男友的话,不做这些,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呢?我总不能白拿你的钱,那样我会良心不安的。” “我的意思是,”林余艰难地措辞:“你能陪着我,就已经足够了,不需要为了帮助我委屈你自己。” 周令像是不太明白他的话,想了想,才有些为难地抓抓头发:“好吧,我知道了。” 这个动作,让他多了一股先前没有的天真与稚气,倒是与他原本的身份与年龄相符,提醒林余,这个看起来懂事成熟的孩子,不过与他之前悉心照顾的弟弟一般年纪。 他不知不觉开始唠叨:“就算是为了挣钱,以后也不要做这种事了,你还小,没有防备心,如果遇到坏人,是很危险的。” 说完,林余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多唐突。 “不,我不是要管你,呃,那个,我的意思是……你就当我没说,我不该多嘴。” “我明白的,”周令仍是体贴地为他解围:“我知道你只是担心我。” 第9章 没那么矫情 “先生,我们有吸烟室的。” 身穿制服的年轻服务生站在洗手间门口,轻声询问:“吸烟室有准备沙发和水,需要我带您过去吗?” 正在水池前抽烟的男人很年轻,一头张扬的金发,却穿着款式简单,甚至有些学生气的衣服,乍一看,倒像是个追求时尚的寻常大学生,出现在这种财大气粗的酒楼,显得略微格格不入。 只是,折腾过头发的年轻人都知道,要把一头金发维持到他那样的程度,绝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更何况,他那身衣服,虽然算不上奢侈,却也没几个寻常大学生支付得起。 大概又是哪个暴发户家族的叛逆公子吧。 服务生心中腹诽,面上仍挂着得体的笑容。 “先生,打扰您真的十分抱歉,但在这里抽烟,可能会诱发烟雾报警器,给您和其他顾客带来困扰。” 男人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自顾自地抽着烟,抽得很凶,仿佛吸进身体的不是烟,而是救命神药。 神经病吧。 服务生脸上的笑容全靠默念工资数额在撑。 “先生?” “没关系,让他抽吧。” 服务生回头一看,松一口气,鞠躬道:“小李总。” “哎呀,”李家阅顺手往他家年轻服务生腰上摸了一把,笑道:“叫什么李总,听着怪老气的,叫哥哥。” 一群神经病。 服务生在心里暗骂,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忍辱负重地叫了声哥。 李家阅看他表情,就知道这人不愿意,夸张地叹口气,满脸遗憾地说:“瞧这小脸苦的,行了,你忙去吧。” 服务生如释重负,一口气不带犹豫地转身。 “哎,”李家阅故意逗他,见人愤愤不安又不得不乖乖停下,似乎心情不错地吹了声口哨:“给门口放块正在维修的牌子。” 等人消失了,他还意犹未尽,一边往里走,一边说:“可惜啊,脸是我喜欢的类型。” “滚。”周令言简意赅。 “哟,脾气这么大!好心给你留地儿,一点不知道感恩。” 李家阅毫不在意,顺手从周令放在水池上的烟盒里拿了只烟,靠在旁边点上了。 周令沉着脸:“泡你的服务生去,别来烦我。” “没看着人满脸写着不情愿吗?难不成我还霸王硬上弓?我是这样的渣男吗?” 周令瞥他一眼,脸上明晃晃写着“难道不是吗”。 “靠,”李家阅夸张地喊一声:“我哪有那么烂!这种老土的强迫戏码,只有老白那家伙才爱玩吧。” 他对着虚空中喷一口烟,语气听不出是认真还是玩笑:“这种事,要是不讲个你情我愿,有什么意思。” 说着,他竟然看着慢慢飘散的烟发起愣。 周令点燃第三只烟,心中莫名的烦躁总算被压下去一些,转身朝向李家阅的方向。 “我才走这么一会儿,你就跟蒋科吵架了?” “别跟我提他,”李家阅垮下脸,连珠炮似地骂:“老古板,假正经,装逼男……” 第8章 “他又哪儿惹你生气了?” 他们这群人,自从开始混在一起,就属李家阅和蒋科矛盾最多,偏偏两人又总搅在一块,其他人早就习惯他俩跟天气似地变脸。 “我哪敢生他的气呀。”李家阅阴阳怪气地说。 周令“啧”了声:“看来还惹得不轻啊。” “人家是正经继承人,正事多着呢,不像咱们,混吃混喝,哪能被人正眼看?”李家阅越发来气:“我知道,他一直瞧不起我,要不是打小就你玩,他都不屑认识我。” 眼见他越说越过分,周令出声劝道:“别这么说,他就是忙得烦,你要像他那样天天被公司缠着,你也烦。” “我倒是想,我有那能耐,有那家底吗?我知道大家背地里都怎么说我家,暴发户嘛,穷命在骨子里还没洗干净呢,偏偏我还他妈不要脸,丧门星似的,天天上人家公司晃悠,指不定人心里怎么嫌弃呢。可那又怎么样,我们这群人,哪个不是坏事做尽,哪个敢挺直腰板说一句肯定不会遭报应!” “李家阅,你给我冷静点!” 周令照着李家阅的肩膀狠狠来了一拳。 “我只说一遍,没人瞧不起你。” 李家阅挨了一拳,被打漏气儿了似的,总算闭上嘴,两只眼睛红得很厉害,沉默地盯着掉到地上的半截烟。 周令懒得管他,自顾自抽着烟。 没过一会儿,李家阅自己从周令烟盒里重新抽一只烟出来点上,再开口时,又跟没事儿人一样,恢复了贱兮兮的语气:“差点给你糊弄过去了,怎么样,约会开心吗,大学生?” 他上下打量一番,伸手摸向周令的外套:“你还别说,这衣服穿着,是比以前看着像个读书的了。” 周令嫌弃地躲开李家阅的爪子:“装什么,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偷窥被发现,李家阅也不尴尬,笑着说:“那我看自己家酒楼的监控,多正常呀。你一个信息发过来,我立马取消我爸老熟人的预约,给你弄的豪华包厢,已经够仗义了好吧。再不来看看戏,我多亏啊。” 不等周令接话,李家阅又说:“我说,你小子演技可以呀,那男的真被你哄得一套一套,我可是连大床房都给你俩备好了,怎么,我看着不是挺顺利吗,干嘛丢下别人自己闷在这儿抽烟啊?” “跟窝囊废待久了,我憋得慌,出来透透气不行?”周令语气开始不耐烦:“现在我觉得跟傻逼待一起,更憋得慌。” 说着,他按灭了还剩大半的烟,准备洗手回包厢。 李家阅则抓紧时间,继续锲而不舍地在他耳边叨叨。 “这么憋得慌,干嘛不放弃?你周少爷又不缺我们那点酒钱,别以为我真信你是舍不得钱啊。屋里那人长啥样,我这回可看着了,那哪是老男人啊,就知道你糊弄我们呢。话说,你别是真看上人家了吧?” 周令冷冷地剜他一眼:“我看你——” “得,”李家阅抢先一步:“你别又看上我爸。” 周令懒得再费口舌,径直朝外走。 李家阅一边摸手机,一边欠欠地朝他挥手:“再见,大影帝。” 他看一眼手机消息,又叫住周令:“哎,等会儿,老白叫咱喝酒去。看样子,他那小秘书,又跟他闹脾气了吧。” “不去,”周令头也不回,“没看忙着吗?” “你们饭都吃完了,还忙什么啊。再说,你不是憋得慌吗?正好去发泄一下呗。” 周令停下脚步,有些被说服了。 他的确非常需要发泄一下,要不然,以他现在的烦躁程度,他自己也没把握能在林余面前继续装模作样。 于是,他转头看向仍站在原地的李家阅:“那你还磨蹭什么,走啊。” 李家阅有点没反应过来:“不是,你就这么走啊?” “不然呢?”周令已经在爆发边沿:“不是你叫的我?” 李家阅按灭烟头跟上去,问:“包厢里那人呢?你就这么把他丢这儿啊?” 周令随便抓了个路过的服务生:“帮我跟尽头包厢里的人说一声,我有急事先走,让他先自己回家。” 服务生有些茫然,但保持专业素养,微笑着点头应下。 两人走专用通道下楼。 电梯里,李家阅还在琢磨刚才的事:“这么不告而别,你不怕露馅?” 周令被烦得受不了,才忍无可忍地解释:“到时候跟他说我打工的地方有急事,勤工俭学,忙着挣钱,人设崩不了。他一大男人,自己又不是回不去,没那么矫情。” 李家阅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我现在发现了,你是真不怕遭报应。” 电梯门开了,他抢在周令揍人之前跨出去,不忘回头补充一句:“不过,你报应,我开心。” 第10章 有病吧他 周令去洗手间,一直没回来。 林余独自坐在包厢等待。 他担心周令离开太久,是不是遇到麻烦,但又不敢轻易起身去找。 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对时间的感知很模糊,又没带手机,看不了具体的时刻,也许他感觉漫长,实际周令才刚刚离开。 就这么找过去的话,也太莫名其妙了。 包厢太空旷,也太明亮,加重他的不安。 他尽量往后,将后背紧紧贴在椅子上,让这股对抗的力量代替脊柱,撑住他的躯体,更是撑住他的精神。 门开的时候,他轻微地抖动了一下,立刻看过去。 来没呼出的气,再次悬在胸口。 “先生打扰一下,您的——”服务生停顿斟酌了下,才接道:“那位朋友,托我转告您,他有急事先离开,您吃好以后,直接回家就好。” 服务生笑容标准,声音温和,口齿清晰。 但林余还是要花很大的力气,才听懂他的意思。 “那我就先不打扰您了,有需要随时按铃叫我们。” 眼见服务生就要离开,林余慌忙起身:“请等一下。” “嗯?”服务生立刻停下脚步,转身问:“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我能不能……” 林余本想找服务生借用一下手机,却忽然恍了神。 借了手机,然后呢? 他没有可以求助的家人或朋友,就算他想厚着脸皮打扰周令,也不记得对方的电话号码。 “017,立刻到二楼鸿鹄厅——” 服务生别再腰间的通讯器忽然响起。 “抱歉,我的耳机线路出了点问题。” 服务生迅速关掉声音,伸手调了下蓝牙耳机,继续等待林余的吩咐。 他脸上仍带着得体的微笑,但林余敏锐地察觉他眼里的疲惫和焦虑,在想到合适的办法前,不应该这样耽误他的工作。 “没,没什么事了,你去忙吧。” “好的,您用餐愉快。” 服务生微微鞠躬,利落地关门离开了。 林余没在包厢里呆太久,毕竟这是周令打过工的地方,他们用的又是周令的员工福利,他不想占用太长时间,以免让其他人觉得周令带人占便宜。 包厢外的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沿途房门紧闭,大概隔音效果很好,一点声音也听不见,只从门口亮起的号牌看得出包厢正在使用。 这酒楼修得好像迷宫,林余没戴眼镜,看不清指路的标识,来回转了几圈,才被工作人员发现,礼貌地带离。 刚一踏出大门,冷风便扑面而来,将他裹入刺骨的寒冷中。 林余不敢在门口停留,他刚才就注意到,出入这家酒楼的人,一眼看去都是非富即贵,神态悠然,衬得他在楼上惊慌乱转的模样,像只误入皇宫的老鼠。 一路送他出门的工作人员,说不定是拿他当可疑人员在看待。 他一心想快些走远,慌不择路,没注意周围光线越来越暗,加上本来也看不清,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有些狼狈地扑倒在路边的矮灌木里。 这一摔倒是让他清醒不少。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街道,走进了一个类似公园的地方。 四周只有高低错落的树影,一个人也没有。这里也许并不大,但道路曲折,前后都看不见尽头。 得先离开这个地方,至少要走到大街上,运气好的话,找个出租车,跟司机商量一下,先送他回家拿手机付款。 一开始林余是这么想的。 他一边走,一边试图寻找指示牌,或是其他提示路线的东西。但不知是根本没有,还是他现在视力太差没看到,走了很久,没有任何收获。 来的时候是周令叫的车,为了不惹人心烦,他也没问具体地址,只大概能判断,酒楼的位置离市中心不远。 这一带有这么大的公园吗? 正思考着,不远处传来两道交谈的女声。 其中一个举着手机,正埋头在地上寻找什么,另一个也帮忙打光,不时张望四周。 第9章 “别找了,说不定被人捡走了。” “不行,我这链子两万多呢,这里面来回都是有钱人,不至于捡走吧。而且他们都从车库走,没几个人会来这里的……” “快点吧,这里黑漆漆的,怪吓——啊!” 她忽然尖叫一声,一把拉起旁边的同事,猛地往后退开好几步。 “不好意——” 林余刚要开口,两道手机电筒的光同时打到他的眼前,他本能地抬手躲避。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被拽起来的女生,声音发抖,但强硬地拦在同伴身前,挥动刚刚用来找东西的树枝。 林余被光刺得睁不开眼,想往旁边躲开一些,刚迈开脚步,女生更加激动地挥动树枝。 “滚开!别靠近我们!你再不走,我就要叫保安了!” “对,对不起……” 林余举起双手,想表示自己没有恶意,可他任何动作,都让两个女生变得更加恐慌,根本听不进他任何解释。 他只好后退两步,小声说了句“抱歉”,转身朝相反地方向走。 他越走越快,即便已经看不见两个女生,也没有停下,甚至忍不住开始奔跑,好像只要他稍微减慢脚步,身后弯曲的小路就会像卷饼一样翻折过来将他包住。 他看不清路,事实上,他什么也看不见。 眼前只是不断闪过酒楼服务生怀疑的目光,手机电筒光后女生惊惶的眼神,林添拖着行李箱离开时头也不回的背影,母亲固执拉扯氧气罩时枯瘦的手指…… 所有人都在驱逐他,远离他,抛弃他。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寂静的夜里,女生的声音如卡壳的录音机,反复循环地播放。 林余体力不支地跪倒在地,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 是啊,我到底是谁,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发什么神经?” 周令被吵得头疼,毫不客气地推开李家阅突然伸过来的爪子,捏着眉心坐起身。 昨晚,他和李家阅被白季叫到名下酒店顶楼套房,三人闷声不响,跟较劲儿似的,把一桌子酒全给喝了。 什么时候断片的,他毫无印象。 现在刚过六点,天都还没亮。 房间内空调开得太高,他热出一身汗,烦躁得要命,李家阅丢在沙发脚的手机还一个劲儿地响。 他又踢了李家阅一脚,李家阅这才哼哼唧唧地伸手去摸,看也不看就接通了搁在耳边听。 周令本来都调完空调,爬上沙发继续闭上眼继续睡了,又被李家阅扒拉着喊醒。 “喂,经理说你昨天丢下那人,还赖我家酒楼没走呢,怎么弄?是你去把人领走,还是我叫保安轰走。” 周令觉得头更疼了:“有病吧他,自己没手没脚不能回吗?” 李家阅也是半梦半醒,只想快点应付了事。 “你不要,我就叫人轰了啊。” “等等,”周令睁开眼,不耐烦地说:“你随便叫个人送他回去,总不至于连自己家在哪都不知道。” 说完,他翻个身,很快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第11章 玩什么不是玩 喝懵的三人一觉睡到中午,直到熬了个通宵的蒋科赶过来,一人来了一脚,才悠悠转醒。 “都滚起来吃点东西吧,我叫了餐,马上送到,别死在这儿了。” 周令最先坐起身,房间里闷了一夜的酒气让他直犯恶心,径直冲向了洗手间。 洗漱清醒后,从洗手间出来时,白季还在挺尸,李家阅和蒋科又闹起别扭。 蒋科伸手去抓李家阅的胳膊:“走,我先送你回去。” 李家阅挥开蒋科的手:“你凭什么管我,你是我爸吗?” “我不是你爸,但还真是你爸叫我管的。” “装什么?”不知想起什么,李家阅气势忽然弱下来:“你有什么证据。” “你爸打给我的通话记录,你要是想看,回去给你慢慢看。” 李家阅“嘁”了声,还要躲,被蒋科拎住后领,哇哇叫着“让我先去尿尿”,但蒋科还毫不留情地将他拖走了。 房门关上前,蒋科看着周令叮嘱了一句:“看着点地上那位,别真死了。” 周令莫名其妙晃了个神。 直到酒店服务员来送餐,他才恍惚地想,刚刚走的那俩,一个是他发小,一个是周家世交的继承人,原本八杆子打不着一处,全靠自己拉到一块鬼混。什么时候开始,他俩的关系近到连长辈都认识了。 “有吗?”白季端起粥闻了闻,又皱着眉放下:“什么怪味儿。” “你不觉得他俩最近怪怪的?” “他俩不一直这样吗?”白季一边掏出手机看,一边神色恹恹地说:“他俩还能有什么。” 周令原本还想争辩,忽然一阵恶寒:“算了,怪恶心的。” 见白季聚精会神地看手机,他凑过去瞟了一眼。 尽管白季迅速按灭屏幕,周令还是看见了屏幕中缩在床边,脚踝被一条锁链栓在床脚的男人。 虽然早知道白季不是什么好人,亲眼看到这种限制级画面,周令还是感觉跟当头挨了一棒似的。 “你真够变态的。” 白季站起来,皮笑肉不笑地回敬:“彼此彼此。” 周令不满:“你可别瞎说,我干不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话别说这么早,人都有这一遭,迟早有你好受。” 白季一边说,一边走向洗手间,再出来时,竟然已经一改刚刚宿醉的邋遢,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 “我回去了,你请便。” 周令朝他竖起中指:“滚吧,受虐狂。” 门自动合上,发出自动落锁的电子提示音。 周令对着一桌已经开始冷掉的精致餐点坐了一会,一边叫人来撤,一边给白季狂发语音,从管理到品味,各个角度抨击他家酒店的餐饮多么糟糕。 意料之中,白季压根抽不出时间搭理他。 他又把火力转移到四人小群,但就连平时他发一句要怼三句的李家阅,也没出来吱一声,显得刷一串语音的他,跟爱人不回家只能眼巴巴抱着手机的痴男怨女似的。 没意思。 他把消息撤回,丢开手机,重新摊在沙发上,过一会儿又觉得躺得难受,起身转到阳台上。 这间酒店套房位于白季名下酒店的顶层,隔音绝佳,窗外只有或白或蓝的天空,隐私性极高。 四人不想去会所的时候,有时会在这里鬼混。 但平常鬼混完,都至少有同为闲人的李家阅赖着不走,今天还是第一次只剩周令一个。 他看着阴沉的天空,只觉得这里静得瘆人,真像一座悬在空中的棺材。 手机提示音将他从原来越远的思绪拉回。 “蠢货。” 他对着虚空,意味不明地骂了句,才收回目光,走回客厅。 手机通知栏挂着蒋科公司那个交友app的消息,语气肉麻地提醒他随时可以进行下一次约会。 这倒提醒了周令,差点忘了还有这个乐子可以找。 他翻开通讯录,找到林余的电话拨了出去。 没打通。 周令皱起眉,连番被忽视的烦躁只窜头顶,他发疯似地一连串拨过去,直到对面的提示从“暂时无法接通”变为“用户已关机”。 什么意思,不会因为没送他回家就生气呢吧。 一个快三十的大男人,至于吗? 这时,李家阅的消息跳出来。 “蒋科那傻逼,给我爸告状,老子被关禁闭了,快来陪爷打游戏。” 周令也懒得再管林余,抱着手机跟李家阅在游戏里厮杀,很快便陷入迸溅的血迹和狂响的枪声里。 再抬头时,已经是晚上。 黑暗早已不知不觉淹没了他。 周令揉着僵硬的肩颈,起身打开了灯。骤然的明亮让他眯起眼睛,越发感觉头重脚轻。 他喝了口水,回到沙发上,催促李家阅:“再来一局。” 对面发来个跪服的表情包。 “饶了我吧,我现在看东西都虚影了。” 周令发:“别废话。” “我真的不行了,我爸召唤我了,现在是特殊时期,我现在得好好表现,争取早日出狱。” 李家阅发完最后一句就下线,微信也没了动静。 周令骂了他几句,随便找了个游戏陪玩,甩过去五千转账。 对面几乎秒回,热情洋溢地接替李家阅,陪着周令在虚拟世界厮杀。 直到眼睛充满血丝,轻轻眨一下也发涩,周令才退出游戏,靠着沙发闭了会眼睛。 从刚刚开始,一整天没正经进食的胃一直发出抗议。 虽然生活无聊得要命,但把自己饿死未免也太蠢。 周令不想动弹,直接在酒店叫了份餐,放下手机时犹豫了一下,又点开林余的号码拨出去。 第10章 都大半天了,总该消气了吧。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周令沉下脸。 这老男人也太不识好歹,真当自己是捧在手心的小宝贝啊,这么点屁事就闹别扭,难不成还以为自己会舔着脸去哄? 不过,片刻之后,他又改变了主意。 哄就哄呗,反正挺无聊,玩什么不是玩。 这样想着,他忽然觉得心情变轻松了不少,于是取消餐点,穿上外套,哼着小曲,脚步轻快地踏出了这座空中棺材。 第12章 也不是不可以 周令没敲门,直接用了钥匙。 屋子里没开灯,冷如冰窟,如果不是上次的经验,周令很难不怀疑林余是真的还没回家。 凭借记忆摸索到墙上的开关,按下,灯却没有反应。 停电了? 哦,是昨晚用电饭煲,把线烧坏了。 周令所剩不多的中学物理知识告诉他,应当是跳闸了,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但以林余的废物程度,一天过去了还没处理,也不算奇怪。 周令打开手机电筒光,照向和昨天一样虚掩的卧室门。 “林余哥?” 没人回应。 “我进来了哦——” 床上果然躺着人,悄无声息,连呼吸也微弱,只有被子鼓起小小一团,被光照到时浮起小小的阴影,勉强散发微弱的存在感。 周令又轻唤了一声:“林余哥——” 床上的人仍是一动不动,看样子睡得很熟。 “睡这么早,总不至于午觉睡到现在吧,这么冷,也亏你睡得着……” 周令嘀咕着,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慢慢将手机电筒光探过去,冷不防看见一双冷淡的眼瞳,手一软,差点把手机砸林余脸上。 他猛地收回手,顺带按熄了光:“你,你醒着啊,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林余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也不动,也不说话,像是根本没看见他。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啊,对不起嘛,昨天我是真的有急事,你也知道的,兼职的钱对我来说很重要。你吃过晚饭了吗?我今天重新请你吃饭,就当跟你赔罪,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周令絮絮叨叨说了一串,林余一点反应也没有。 借着黑暗的掩饰,周令毫不遮掩眼里的不悦,语气却仍然保持着割裂的温柔。 “要不你骂我吧,我下次不会这样了,林余哥,你理一理我呀。” 他蹲下来,趴在床边,隔着被子,撒娇似地去戳林余的胳膊,戳了一会儿没被搭理,又得寸进尺地摸向林余露在被子外的脸。 “不理我,我可要冻你咯——”指腹的触感让周令一惊:“怎么这么烫?” 他站起来,重新打开手机电筒光,拔高音量又喊了几声:“林余?” 躺在床上的人,除了被光晃到时,生理性地闭上眼睛,没有任何其他反应,显然已经烧糊涂了。 周令回过神,一边拨打司机电话,一边从被子里把神志不清的人捞出来。 被子下,林余还穿着昨晚出门的衣服,连笨拙的外套也没脱,倒给周令省了不少事。 他直接将缀着绒毛的帽子往林余头上一罩,抱着人匆匆出门。 附近其实有周家合作密切的医院,但周令给司机报了相对更远的医院地址。 路上跟白季打了招呼,车子一进医院,便有专门的医护人员接应,直接从专用通道带他们上了vip病房区。 事出突然,就算报了白季的名字,医院能空出的病房条件也很一般,只勉强算是个配置齐全的小套间,但放置病床的房间比较小。 医护人员用轮椅将林余推进病房,妥帖地安置到病床上,简单了解情况后,便忙中有序地进行检查,后续缴费、拿药,也都有专人负责,不需要病人或家属操任何心。 因此,将林余交给医护人员之后,周令其实就没事可做了。 周令无意挤在里面打扰医护人员工作,抱着胳膊坐在外面的小沙发上,无所事事地等待。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医生很快结束检查,按例给陪护人讲述病情。 “初步推测,林先生是因为情绪过激,加上感冒着凉引起的发热症状……” 大概看出周令兴致缺缺,医生体贴地咽下更为详细的解释,直接给出“没有大碍,无需太过担心”的结论,便委婉地表明去意。 周令没有多说什么,如果不是身份特殊,像这种级别的医生,根本不会抽空理会这种小病小痛。 医生离开后,周令犹豫着是先找地方抽根烟,还是直接让司机送自己回家。 反正vip病房会安排二十四小时的专业陪护,负责照料病人一切需求,就算林余神志不太清醒,一个人住在这儿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这么想着,周令站起身。 这时,负责给林余打针的护士推着治疗车出来,欲言又止地看了周令好几眼,才一脸纠结地说:“林先生醒了,但他……一直在哭,您要不要进去看看。” 周令表情没什么变化,但调转脚步,朝病床的方向去了。 林余哭得很安静。 他仰面躺在病床上,一只手搭在蓝白条纹的被子表面,手背上扎着输液针。 眼泪不断从他的眼角滚落,速度甚至快要超过不断从输液瓶滴落的药水,这让周令产生一种错觉——通过针尖补充给林余的生命力,正在以更快的速度流失。 随即他又在心里为这种错觉发笑。 那并不是什么玄虚的生命力,不过是普通的退烧药而已。 “很难受吗?” 他不确定林余意识恢复了几分,但在别人面前哭成这样,总不会太清醒,于是演得不太用心,关心的语气也很随意。 林余依旧沉默,只有目光缓缓挪动,直到与周令对视。 在无法控制地猜测林余眼中的情绪之前,周令下意识撇开视线。 “我去拿纸巾,给你擦擦眼泪。” 脚步还没迈开,手指先被抓住了。 林余刚从被子里伸出来的手也很凉,手心却有着不正常的湿意,不知是不是自己擦过泪水。 “你说什么?” 周令不得不俯身贴得更近,去听林余呓语般的话。 林余又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丢下我。” 原来还在生昨天的气。 其实周令觉得林余抓着一点小事不放的样子,多少有点难看了。但看在他现在是病人的份上,还是又搬出之前说过的借口,向他解释了一遍。 可不论周令说什么,林余都听不进去,一直抓着周令不放,反复说着同一句话,甚至开始啜泣。 起先很小声,再周令用指腹替他擦过一次眼泪后,变得越来越激烈,最后竟然像个小孩一样,在病房里嚎啕大哭。 将林余从床上扶起,一手搂着肩膀,一手轻轻扶着后脑勺,将他的脸压向自己怀里,以减轻因为情绪过激而出现的过度换气症状时,周令有一点走神。 没人在他面前这样哭过。 他想,如果自己活到快三十岁,就算混得比林余烂百倍千倍,一定咬紧了牙关,就算流干了血,也决不允许自己在别人面前流一滴泪。 已经活得这么废物了,连自尊心也失去的话,还不如一了百了。 可林余哭的时候,他好像又不觉得厌恶。 回过神时,他已经无师自通,轻轻地拍起了林余的后背,甚至有那么一丁点的动摇,觉得今晚屈尊降贵地留下来,陪一陪这个可怜的男人,也不是不可以。 第13章 忽然之间 林余醒来时,身边没有人。他从值班的护士那得知,昨晚是周令送自己来的医院。 上午又挂了一次点滴,拔针后,林余谢绝护士帮忙按止血棉的动作,先匆匆跑向了卫生间。 回来时护士已经离开,床铺也被收拾平整,连外套都整齐地叠放在一旁。 护士告诉他,周令打过电话,说一会儿就到,让他先在病房休息。 林余没有再碰病床,而是待在套间外的沙发上,有些如坐针毡。 “林余哥,你醒了啊。” 快中午的时候,周令拎着一份餐食进来了。 他像是从什么地方匆忙赶来,说话时微微带喘:“你等久了吧?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林余站起来:“我没事了。” “抱歉,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原本是要陪着你的,昨晚家里突然打电话,我实在推不掉,只好先回去处理了一点事情。饿了吧,我给你打包了一点粥,先少吃一点垫垫。” “是我抱歉才对,”林余说:“又给你添麻烦,我的手机没拿,可能需要你跟我一起办一下出院手续。住院费也是你垫的吧,我一会儿回家就转给你,要是你的钱不够,我——” “不急,”周令打断道:“别担心,这间病房是我朋友帮忙找的。” 第11章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又补充:“我本来是带你去挂急诊的,正好遇到这个朋友。我之前在学校帮过他,他一直想找机会感谢我,坚持要安排这个病房,不过,他家挺有钱,可能不在乎这些。” 听他这样说,林余放心了一些,不再那么急着离开了。 不过,他还是觉得愧疚:“你朋友感谢你,反而是我捡了便宜。” 周令笑了一声,说:“这种便宜我也不想捡呀。” 林余愣了下,反应过来之后,有些不好意思补充:“你健健康康的当然更好。” “好了,先喝粥吧,一会儿凉了。” 周令拆好了打包盒,把勺子递给林余。 “你呢?” “我吃过来的,来,尝尝味道怎么样。” “谢谢。” “不客气。”周令笑着叫了声“林余哥”,说:“别一直说谢谢了,我不想一直说不客气。” “抱——” “也不想说‘没关系’。” 林余只好把后半句咽下去。 周令忽然倾身过来,给了他一个轻浅的拥抱,又在他还没回神时迅速退开,说:“但只是‘抱’的话可以。” 林余知道他是故意逗自己开心,可是除了说“谢谢”,他不知道应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只好红着脸看桌上的粥掩饰尴尬。 周令带的是白粥,揭开盖子之后,米香四溢。 林余难得有了点食欲,粥的温度也正好,他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了一会儿,期间三番五次抬头,犹豫半天,才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生病的。” 说到这儿,周令似乎有些不开心地皱起眉。 “你还说呢,林余哥,你也太不会照顾自己了!一个人生病在家,还不开手机,要不是我觉得不对,跑去你家看看,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紧接着,他的声音低了一些,语气里带着委屈:“就算你还生我的气,也不能不管自己的身体呀。” 林余不解:“我没有生你的气呀。” “可是你都不接我电话,还把手机关掉,我给你打了那么多次。” 林余回忆了一下,解释道:“平常没人联系我,我一般都关着静音,后来睡着了,手机可能没电关机。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打了电话,让你担心了。” 周令的表情像做错事的孩子:“不过,就算你生气,也是应该的,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丢下你,你也不会生病。” 林余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周令会觉得这是自己的错。为了打消他的误解,林余坦白了原本觉得丢人而不想说的事。 “那天我忘记带手机,还差点走错方向,幸好酒楼有个好心的工作人员帮我叫车,可能就是等车的时候吹了点风,所以感冒了。不过,其实也没吹多久,我很快就到家休息了,所以,实在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没用,身体还差。” “没吹多久?”周令重复,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你是什么时候到家的?” “具体几点我也有点不记得了,你离开后不久,我就下楼了,原本打算找个司机问问能不能到家再付钱,没想到在附近坐了一小会,酒楼的工作人员就来了。说起来,我还没给那个工作人员还钱呢,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见周令欲言又止,林余回过神,问:“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对吗?” “没事,”周令迟疑地摇头“没什么。” “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啊?”但林余不太放心,接着问:“其实从酒楼离开之后,我只记得一些片段,我的记忆力一直不好,可能也生病生糊涂了,要是做了什么不对的事,你可以告诉我。” “你还记得……”周令顿了顿,“算了,没什么。” 林余又喝了几口粥,抬起头说:“哦,我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等车的时候,我好像不小心迷路了,呃,也好像是叫到车之前,抱歉抱歉,看来我脑子真是烧糊涂了,想什么都颠三倒四的……总之,从酒楼出来后,我不小心走到了附近一个公园里,结果笨手笨脚,还摔了一跤,好像把衣服都划破了,实在是太丢人了。” 说着,他就要起身去拿外套,想展示给周令看。 “先吃饭吧。”周令抓住他的手:“一会儿再看。” 林余坐下来,也觉得刚刚的举动有点幼稚,怎么跟小孩似的,吃着饭就乱跑。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暖绒绒的粥给了他力气,亦或是不久前打进身体的药起了效,林余觉得身体轻得很,站起来的时候像踩在棉花上,不是那种无力的绵软,而是富有弹性的,充满力量的,在上面走得再快再远也不会累,甚至让人忍不住想奔跑。 但他现在还坐着,源源不断的力气无处可使,变成一连串的话语。 他对着周令说了很多,一会儿说起那天晚上误入的公园,还邀请周令什么时候有空跟他一起逛逛,说不定还能发现他压倒的灌木丛。一会儿说起以前兼职打工时遇到的老板很可恶,自己也常常忽然被一个电话叫走,所以特别能理解周令…… 有时候他自己都搞不清在说什么,上一秒还在说这件事,下一秒已经换了个话题,但就是停不下来,不知不觉也吃光了碗里分量很足的粥。 周令给他递了一杯水,这才有了插话的机会:“你的精神看起来好了不少。” “可能感冒好了,身体忽然特别轻松,得谢谢你,还有你的朋友,我觉得这次的治疗特别有效,比我以前任何一次都有效。” 一直到周令送他回家,这股力气也没有消失的迹象。 周令又打了上次那种看起来很贵的车,在小区门口和林余告别:“我一会儿还有点事,今天不能陪你了。” “没关系,你昨晚一定也没休息好,快去吧,忙完了好好休息。” 林余脚步轻快地回家。 他无法抑制地小声哼着歌,就连迎面遇到路人,被莫名其妙地目光扫视了一番,也没觉得难过或尴尬。 忽然之间,所有的烦恼或郁闷都消失了。 家里的电还没修好,周令不小心洒在地上的米粒也没清理,去拿扫除工具的时候,更是发现厨房简直一片狼藉。 但他没觉得难受,甚至有点庆幸,这下自己有事可做了。 他没花多少时间,就把一切整理得井井有条,还顺势把整个房子打扫了一遍,包括很久没有勇气踏入的主卧。 做完一切,坐下来休息时,他的心仍怦怦直跳,或许是在为失而复得的精力感到兴奋。 他试着回想,却忽然之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之前会被这些简单的事情打倒呢? 第14章 宣泄 这大概是林余有记忆以来,过得最轻松无负担的生活了。 他不用连轴转地打好几份工,不用照顾住院的母亲和上学的弟弟,每天二十四小时,全都属于自己。 起初,他不知道做什么,又无法消耗精力,只好在家里神经质地走动。 他把房子打扫了很多遍,从本就所剩不多的物品里,又清理出许多应该丢弃的旧物,打包搬去垃圾堆时,忽然觉得不舍,只好装作没有发现等着收废品的环卫工质疑的目光,把纸箱再搬回家,拆开,反复摩挲每一件物品,但没有把它们放回原本的位置,而是继续留在纸箱里,堆在玄关的角落。 他丝毫没有睡意,整夜坐在桌前,在一个软面笔记本上写字。 如果不以这种方式宣泄,乱七八糟的念头就会像洪水喷发,挤破他的大脑。 天亮时,软面笔记本已经被林余写满。 他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明明寒冬腊月,缩在没有取暖设备的破房子,后背却热出一层薄汗。 往回翻看写过的纸张,他对凌乱的字迹和压抑的呓语感到陌生,像在窥探他人的日记。 他越翻越快,对字里行间流露的痛苦感到无法忍受,忽然疯狂地撕下所有纸页,揉成一团丢开,茫然地坐在空荡荡的房间,大口大口地喘息。 但很快,他又将纸团一个个打开,将其中一张叠好收起来,剩下的则与纸箱里那些旧物堆在一起。 清理完毕,他洗了个很漫长的澡,洗去闷了一夜的汗,洗去沾满手指的墨渍,挑了一套林添丢弃又被他收起的旧衣换上,才给周令发消息。 “今天有空吗?我有想做的事。” 停滞的生活突然重新按下播放键,甚至被开了加速。 林余开始按照约定,每天约周令陪自己做不同的事。 为了不给周令造成困扰,他尽量挑选半天内能完成的活动,于是选择便局限在博物馆、猫咖、新开的甜品店、只卖双人套餐的餐厅……这让他和周令的相处,变得越来越像年轻的情侣。 和他一开始想要的不同,但又好像没什么不同,反正都是他无法实现的愿望。 意外的是,很多事情,他比自己想象中更轻松的做到了。 反倒是周令,对着这些年轻人常玩的东西,显得十分生疏和笨拙。 第12章 他们一起去手工店烧玻璃戒指,周令怎么也做不好,索性丢下工具,撑着脸当林余的观众。 林余给烧好的玫瑰花加指环,神情格外专注。 老板隔三差五来指导,总是以“这位同学”称呼林余。 等老板跑去招待其他顾客,周令就隔着火焰对林余笑:“林余哥,你上学的时候是不是经常玩这些呀?感觉你的学生生活比我有趣多了,哪怕现在也是,比起我,你更像一个大学生呢。” 这种时候,林余才会突然想起,周令再年轻开朗,也到底和同龄无忧无虑的学生不一样,他要自己攒学费,为了生活,不得不接下奇怪的兼职。 林余比谁都明白,周令并不是真的做不好这些,只是被同龄人无需承担的压力拖垮,才显得总是兴致缺缺,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他看得出来,周令已经很努力地在打起精神了。 不过林余没有辩解,毕竟苦难不会因为对比消逝,他只是笑着说其实自己也总是什么都做不好。 他在心里道歉,却无法为了让周令休息而停下每天的活动。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在推着他不断往前。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默默在心里思考,如何把每天的约会活动压缩到更短的时间。 戒指烧制完成后,林余把成品送给了周令。 虽然老板极力夸赞,但林余毕竟第一次做,做出来的东西很粗糙,幸好周令的手很好看,戒指戴在上面,也显得精致了许多, 正好那天交友app发布了第二次打卡的要求,让参与活动的契约情侣,在约会时挑选一对情侣用品,种类不限,并带着相应的物品拍摄情侣照。 照片会被发布在活动官微,用于宣传,主办方还会给热度最高的照片颁奖,等活动结束时,邀请获奖搭档参与庆祝酒会。 于是,周令借老板的拍立得,拍了一张两人手牵手的纪念照。 林余烧玻璃时被烫了一下,食指裹着创口贴,周令用笔在上面画了一枚戒指,在有些曝光过度的拍立得照片里,倒像是真与那枚歪歪扭扭的玻璃戒指凑成一对。 回家之后,林余立刻摘下创口贴,放进密封的小袋子里,与这些天留下的收据一类杂物收在一起,一遍又一遍地检查和整理。 然后便是漫长又焦灼地等待。 他买了一个新的笔记本,把之前留下的那一页夹在里面,也会在上面宣泄似地不断写下字句,然后又划去或撕掉。 最终保留下来的,仍只有那一页纸,只是纸上条条框框的字句里,新增了一些圈或勾的符号。 有时候,实在太难熬,林余会冒雪出门,在楼下漫无目的地奔走,以消耗过度的精力,以免自己忽然失控,不顾一切,过度频繁地去打扰周令。 不过,手指烫伤之后,他就没做过这种事,因为他发现了另一种可以替代的宣泄方式,效果甚至更好,让他不用大半夜从被窝里爬起来,也能获得短暂的平静。 尽管这也带给他一些额外的困扰,比如在短短几天内,就用光了过去一整年也用不完的纱布和创可贴。 好在他现在精力充沛,随时都可以出门买新的。 药店的玻璃门上贴了红色窗花,沿途的水果店纷纷放起恭喜发财,林余无意识在脑子里跟着唱了一路的“恭喜”,才忽然想起来,不知不觉,快过年了。 过年,意味着团圆。 回到家,他坐在桌前,对着手机发了很久的呆。 林添的号码,他早已烂熟于心,不用翻通讯录,就可以直接拨号。 可林余打几个数字又删掉,长长短短的号码,像总也修不好的桥,无法将他的手指渡向拨通键,更无法将离家出走的人带回来。 在这个过程中,林余消耗了比平常更多的纱布和伤口消毒水。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也比平常更早更深地感到了困倦。 最终他也没打出去那个电话,昏昏沉沉地入睡前,他只来得及给周令发了个消息,告诉他今晚可能要爽约,没办法一起去看电影了。 他想,等明天醒了,给周令买一份新年礼物,然后一起吃顿饭吧。 毕竟,过年周令肯定要回家,说不定连续好几天都没法见面了。 第15章 空中监狱 “周令,别玩手机了。” 胳膊被推了一下,周令抬起头,看向坐在旁边的周鹰:“怎么了?” 周鹰目不斜视,看着摆在桌前的笔电,拧着精致的眉,催促道:“到你表态了,专心点。” “噢。” 周令懒懒地扫视一圈。 这是他的家,世俗意义上承认的家。 和其他的家一样,有父母,有兄弟姐妹。 但又和其他的家天差地别,毕竟,很少会有一个家,特意设计专供家庭成员开会的会议室。 会议室不仅配齐了全套办公设备,还安装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监控设备,以避免参会成员私下搞什么小动作,必要时,会议室还会封锁,所有参会成员,亦或是称之为一家人,便二十四小时待在别墅顶层,累了就去会议室隔壁的休息区,里面有餐厅和每个成员的休息室,当然,也都安装了监控,直到所谓的家庭会议结束。 这一切,都是为了尽可能地保证,家里进行的每一项会议,都是公平、公开,不带任何私情或偏颇的。 搞得跟有皇位要继承似的。 哦,也不对,因为他家能继承的东西,对很多人来说,的确已经算得上皇位级别。 周令的目光停留在天花板一处闪烁的红点,心想,他真是错怪了白季的酒店公寓,这里才是真正的空中监狱。 不过,这监狱也不是随时都会用。 大部分时候,这栋别墅只有楼下四层投入使用,只有与财产、权利以及利益有关的大事发生,才会开启顶层的“监狱”。 这一次开启的原因,好像是祖父的遗嘱又有什么变动。也许是更改了继承人备选的名字,也许是调整了股份分配比例? 周令不清楚,也不在意。 会议室中央,漆黑的沉木桌围成环形,主位空着,父亲周驰海和母亲宋明月分别坐在主位左右两侧。 再往后,左右依次按年龄排着大哥宋海昱,表哥宋麒、宋麟,二姐周鹰以及周令的座位。 每个座位之间,隔着均等的距离,显得生疏又刻意。 周令的目光挪向空置的主位,那里曾是祖父宋卫国的位置,自宋卫国查出癌症后开始,频频缺席,直到半年前,宋卫国因病去世,位置也就彻底空下来。 将来某一天,母亲宋明月会坐过去,但不是现在。 在这种事情上,他们家一贯如此,严格又死板,不给任何人特权。 “周令先生?” 负责监视和记录会议的律师代表见周令迟迟未出声,开口提醒了一句:“请您尽快发表自己的决策,否则会因超时记作弃权。” 在一众西装革履,装扮精致的家人面前,周令穿着一身花纹夸张的潮牌家居服,吊儿郎当地摊开手,说:“我?我没有意见啊,我都说了,基金的钱够我花,其他你们随便分就好了。生意上的事,我又不懂。” “这……” 律师代表为难地看向宋明月,她是祖父遗嘱的主要执行人,也是这场家庭会议的监办者。 她从文件里抬头,淡淡地瞥一眼周令,神情里既没有恼怒,也没有责备,涂着鲜艳口红的嘴唇平静地吐出四个字:“视作弃权。” 接下来,这场会议,周令便只需要打着瞌睡熬就好了。 会议室的椅子硬邦邦,逼迫使用者挺直腰板。周令如坐针毡,只好不停摆弄手机。 他点开四人小群,发了个“坐牢”的表情包。 很快,李家阅回了他“同病相怜”。 听说,李家阅最近被他爸强制性塞到蒋科身边,学习如何做一名正经继承人,每天苦逼地坐在蒋科的办公室,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跟周令同病相怜了。 两人东拉西扯了一会儿,李家阅没话找话:“你几天没出别墅了?你那小金主没召唤你?” “得了吧,就他安排那些无聊的约会,还不如在这儿坐牢呢。” 事实上,自从几天前,林余忽然发消息说取消看电影的约会,就再没给周令发过消息。 不过,周令也没太在意,这几天他正好被强制叫回来开会,省得找借口糊弄了。 李家阅:“坏笑.jpg 我觉得挺浪漫呀,摸摸小猫,拉拉小手,小情侣不都这样谈恋爱吗?别忘了,你的人设可是纯情大学生,说不定人家还是专门为你安排的。” 周令:“再恶心人,下回见面吐你脸上。” 李家阅:“害什么羞呀大学生,人家又肯为你花钱,又肯为你花心思,说不定真看上你呢?你就偷着乐吧。爆笑.jpg” 周令:“……” 周令懒得再理这傻逼。 第13章 他关掉微信,把每个app都打开了一遍,最后停留在手机相册。 这段时间,他陪着林余做这做那,实在无聊透顶,每次坐在玩得津津有味的林余旁边,困得眼皮都在打架。 为了不让自己睡过去,他装作贴心记录,举着手机拍了不少照片。 有些是乱七八糟的风景,但大部分是各种场景下的林余——认真咬蛋糕顶上摘下的沾着奶油的樱桃的,站在一副色调阴暗不知所云的画作前愣神的,垂眼看着怀里毛茸茸的布偶猫的,提前到达约定地点后静坐在长椅上接雪花的…… 原本空荡荡的相册,不知不觉排满了密密麻麻的照片。 周令翻着翻着,眼角弯起连自己也没察觉的柔软弧度。 “看什么呢,这么开心?” 二姐周鹰忽然凑过来:“男朋友?” 周令立刻按了锁屏,抬起头,发现会议已经结束,除了周鹰还站在旁边,其他人都互不认识一般,各自离开休息了。 “看来你还挺喜欢他的嘛,”正事结束,周鹰的表情也没那么严肃了,对着周令笑道:“上次叫你回来,你不肯,也是在陪他吧?” 她口中的上次,就是原本要陪林余住院的晚上,也是这段时间会议的开端。 那天,律师代表给他打电话,周令挂了五次,最后直接被找上病房门口,才不得不妥协。 第二天,他在医院拒接电话的行为,被公示在会议记录的“特别说明”里,每个参会的家人都可以阅览。 对此,周令没什么感觉,十次会议,他有九次都会出现在公示栏,还有一次写着“缺席”,这些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他自己都要忘了这事,没想到周鹰还记得。 “玩玩而已,”周令收了手机,起身伸了个懒腰:“可算结束了。” 周鹰瞥一眼他胸前的涂鸦:“你这身可够难看的。” 周令不客气地回敬:“正红色显老就算了,还显刻薄。” 周鹰愣了一下,才明白周令是在说她的口号色号,笑骂了句“真讨厌”,随后半认真半玩笑地说:“你懂什么,这是我的底气。” 周令像是根本没发现周鹰脸上的落寞,懒洋洋地往外走:“吃饭吃饭,这会开得跟老太婆裹脚布似的,饿死我了。” 周鹰没跟他一起,周令并不意外,和其他人一样,开完会总有很多事要忙,每一样都比填饱肚子重要。 不过,起码还有人能像个正常的家人,跟他说几句话,不至于让这个冷冰冰的监狱把他逼疯。 周令吃完饭,发现别墅五层的封锁解开了。 他坐电梯到一楼,看见穿着制服的佣人在大厅忙着贴窗花和灯笼,随便拦了个人一问,才知道明天就是除夕。 虽然他家这个样子,每年三十,大家还是得像模像样坐在一起,吃一顿安静得听得见咀嚼声的年夜饭。 难怪今天开完会,只有宋麒、宋麟两个人离开,他俩是周令大伯的儿子,有自己的圆要团。 周令摸出手机解锁,屏幕还停留在相册,照片里,林余正垂眼看着在火焰中融化的玻璃,暖黄的火光映在他白皙的下颌,留下柔软的阴影,显得画面十分温馨。 周令恍了恍神。 在他很小的时候,每当快要过年,祖母总爱坐在壁炉前织毛衣,他喜欢黏着祖母,趴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看书或拼图,抬起头时,总看见祖母脸上也总有这样小块的光斑。 他站在路口,来往搬东西的人唯恐磕着碰着,忙得束手束脚,拎着灯笼的阿姨委婉地提醒:“小少爷,您要不先回房休息?现在大厅太乱,小心伤到您。” 周令回过神,往外走了两步,又陷入犹豫。 他本想去找李家阅,但每年春节这几天,李家阅都被家里看得死死的,没法跟着他鬼混。白季一早带着他那小秘书去了马尔代夫,蒋科忙得跟失踪似的。 至于其他人,他倒是勾勾手指,就有一大堆扑上来陪他的,可想想那群阿谀谄媚的脸,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陪林余做那些幼稚无聊的事呢。 想到这儿,周令心里憋了股气。 他原本还觉得,林余忽然失踪,可能是想玩点欲擒故纵的小把戏,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忙着跟家里人过年,把他这个无关紧要的外人抛在脑后了。 随即他又觉得好笑,一个无聊的赌局而已,玩这么认真干嘛,年后速战速决,赶紧结束吧。 他全选了照片,手指在一键删除上停顿了片刻,但最终没有按下,若无其事地退出锁屏,回身往楼上走。 反正已经忍了这么多天,干脆捱到初一早上,省得来回倒腾了。 第16章 新年 周令到底是没忍住,把四人小群的人骚扰个遍,没得到回音,便开始戳林余的头像,直到系统提示操作频繁。 他承认这种行为很无聊,但没办法,如果不这样做,他自己会先因为太无聊而疯掉。 林余没有回,周令又拨了个视频通话,也没接。 周令仰面躺在床上,心里盘算着等林余上了钩,要死要活离不开自己的时候,一定要三天两头钓着他,叫他也尝尝抓心挠肝的滋味。 过会儿醒了神,又骂自己简直有病,什么叫也尝尝,搞得好像自己有多抓心挠肝似的。 看了眼时间,才不到三点,按照惯例,年夜饭会在晚上八点准时开始,还得熬五六个小时。 他从床上弹起来,心说再这样下去可真是要憋疯了。 这个家里,唯一还能说得上两句话的,也就只有和他同住一层的周鹰了。 周令走出卧室,走廊静悄悄的,从扶栏可以望向一楼。大厅已经被装点得红彤彤,只是空无一人,毫无节日的喜庆,反而显得更冷清。 敲了敲周鹰房门,没人应,估计又塞着耳麦开会,毕竟那女人是个工作狂。 周令犹豫了一下,压下门把手,发现门没锁,便推门进去了。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张漆黑的办公桌,风格和顶楼的“监狱”有得一拼。 周鹰坐在办公桌后,撑着脸睡着了。 周令用气声喊了一句:“姐?” 没得到回应,便轻手轻脚地走近,想要吓她一下。 周鹰显然熬夜工作了,手边放着冷掉的咖啡,文件乱七八糟地散落在桌上。 周令举起手,正要大叫一声”,余光瞥见桌上放着盘印泥,再看周鹰没化妆的脸,肚子里顿时冒起坏水。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拿那盘鲜红的印泥,视线一顿,指尖调转方向,探向一份展开的文件。 文件被压在下面,露出的一角赫然写着“林余”的名字。 “你怎么在这儿?” 周鹰忽然醒来,一把抓住了周令的手。 “你要干什么!” 周令挣开她的手,仍去拿那份文件。 周鹰一边抢夺,一边大吼:“你发什么神经!这些都是我的秘密文件,你没有权利看!你再乱来,我要叫保安了!” 周令不管不顾,从周鹰手里抢下了文件。 周鹰原本不顾形象地抓挠,想要阻拦周令,见周令已经得手,反倒冷静下来。 “你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别忘了,我们的家规。” 周令手背上被挠出血痕,他像是感觉不到疼,面无表情地翻开文件。 那是一份关于林余的调查资料,事无巨细地描述了林余的生平,但周令对此不感兴趣,他直接翻到后面,阅读分析结论。 和他推测的一样,上面列举了他和林余来往的全部过程,甚至还对两人约会中途的各种表情和肢体动作的细节进行分析,来论证林余只是周令心血来潮的恶作剧,而不是什么暗中帮他做事的重要人物。 周令一直都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这个家的监视之中。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周鹰也在其中。当初,他从祖父母家搬回来,是周鹰第一个来跟他讲话,也是周鹰第一个让步,愿意把原本独属于她的楼层分给他住。 抬起头时,周令的眼睛红得吓人。 “姐,我以为,这个家里,只有你把我当成家人。” “我们本来就是家人,”周鹰冷笑道:“不光我,还有大哥,爸,妈,留在这里的,哪个不是家人?” 周令猛地将文件摔到桌上:“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周鹰吼道:“这就是这个家的生存规则,我们生在这里,就都一样!” 她坐下来,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冷冷地看着周令,语气恢复了镇静:“是,这次你抓住我的把柄,就当是我输好了,说吧,你想要什么?” 周令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什么意思?” “别装了,我们都很清楚,这个家,没有谁不在监视下,怎么?你还想继续扮演天真?你敢说你背地里没有盯着我们,没有为自己筹谋?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别装得只有你是受害者似的,挺恶心的。” 第14章 “我以为,”周令顿了顿,狠狠攥紧了拳,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你是唯一相信我的人。” 周鹰笑了,笑得越来越大声,一边抹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说:“天哪,你心里一直是这么想的?我看起来很好骗?我知道,因为我是女人,那些老家伙都看不上我,可我没想到,竟然连你也这么想……” “疯子,我也真是疯了才留在这儿。” 周令狠狠踹了桌子一脚,摔门走了。 周鹰追到门口,冲着他的背影喊:“无故缺席年夜饭,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周令头也不回:“不就是放弃这个家的身份吗?老子他妈的本来就跟孤儿没分别。” 他吼得太大声,空荡荡的别墅里,竟然形成了回音。 然而,二楼和三楼房门紧闭,没有一个人出来。一楼只有忙碌的佣人,个个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装聋作哑。 很快,连那微弱的回音也消失了。 * 手机铃声不知道响了几遍,林余在脑子里预演了许多遍接听的动作,身体却凝固在被窝里,一动也不能动。 躺下休息时,他还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睡眠,可再次睁眼,身体像破掉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 忽如其来的精力,一夜之间,又毫不留痕地走了。 他又回到了长时间发呆,消沉,自我厌弃,嗜睡又失眠,无缘无故地流眼泪,或是躺在被窝里一动不动的样子。 不久之前,他像发疯一样,不断往门口的纸箱里放入新的纪念品时,还觉得时间不够用,现在回想,却只感到漫长。 这一切,有意义吗? 不如就停在这里。 他已经努力试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算得到了,也只会被刺痛,已经没什么好留恋了。 要道别吗? 可是跟谁呢? 林添一定不想知道自己的消息。 还有……还有周令。 林余想到,如果自己就这样消失,一定会吓到那孩子。至少,先好好跟他讲清结束约定的事,还应该要道歉,毕竟说好陪他拿到奖金的。不过,这样剩下的钱就多了一些,一起打过去,就当补偿吧。 也许是有了需要做的事,林余好像恢复了点力气,伸出手去拿还在不断响的手机。 手机连接的充电器被拉扯,脱离插座,哐当砸在床头柜上。 林余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给手机充的电,同时也觉得庆幸,如果不是一直连接电源,大概手机早就关机了。 他按下接通键,久未开口的嗓音像被粗粝地砂石磨过:“喂?” 屏幕显示着周令的名字,电话那头却不是周令的声音。 “你是周令的朋友吗?他喝醉了,大过年的,他睡我这儿也不是办法,你可以来接他——”那人顿了顿,换了个说法:“或者联系他的家人来接他吗?地址是……” 电话挂断后,林余掀开被子,慢慢坐起身,伸手去拿散落在被子表面的衣服。 他的动作无可避免地迟缓,但没有停顿。 开门的时候,冷风让他瑟缩了一下。 短短几天没有出门,外面的一切好像都变得陌生了。走在熟悉的小路,也恍若梦境,林余只能依靠本能前行,稀里糊涂绕了远路,但总算走到能打车的地方。 这是林余第一次踏进酒吧,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店里没有乱七八糟的灯光或音乐,也没有其他顾客,也许是临近打烊,显得很安静。 “您是来接周令的吧?” 老板迎上来,手里还拿着清洁工具。他把抹布放在桌上,摘下塑胶手套,引着林余往里走:“我看他趴得太难受,加上要做卫生,就先把他扶到员工休息室去了。” 他一边走,一边自来熟地叨唠:“本来今天是不营业的,毕竟年三十嘛,但我反正孤家寡人,就想着过来看看,没想到真有人来,我觉得你朋友可能跟家里吵架了,看着挺不开心的,一进来就一杯一杯地喝,要不是我拦着,怕是要喝出问题的……” 他推开一间挂着“员工专用”牌子的房门:“喏,他就在里面了。” 休息室的沙发很小,周令个子高,只能像个小孩一样,蜷缩在上面,闭着眼,紧皱着眉头。 林余走进去,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老板热心肠地说:“你打车还是开车?我帮你扶他上车吧,他这大高个儿,兄弟你这身板,一个人够呛。” 话音未落,他看见正要蹲身的人脚步趔趄了一下,撑在沙发边沿才站稳。 老板连忙上前:“我去,看我这张破嘴!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林余缓了缓:“只是有点低血糖。” “天,要不你再叫个人?”老板看他脸色苍白,急道:“你先休息下,我给你弄点热牛奶。” “不用,我缓一下就好。” “没事没事,你歇着别动,我马上就好。” 说着,不等林余拒绝,老板匆忙跑走,很快端着托盘过来,上面有一杯牛奶和一块三明治,都是热的。 “店里今天没怎么备餐,你凑活吃点。” “给您添麻烦了。” “客气啥,那你先吃着,我接着搞卫生去了。” 吃了东西,林余的脸色好转,他端着托盘走出休息室,找老板结账。 “酒钱付过了。” 林余继续摸手机:“那我付一下刚刚的餐费。” 老板摆摆手:“不用了,就当交个朋友,大过年的不就图个热闹,再说,你朋友出手挺阔绰,转的钱远远够付你这点儿东西了。” 林余听了觉得奇怪,周令拼命攒学费,哪里谈得上阔绰。 但看见老板笑眯眯的模样,又心下了然,大约只是老板怕他客气,随口找的托词。 他谢过老板,回休息室,轻轻叫醒周令,将人慢慢扶起来。 老板本想帮忙,林余摇头说不用,他叫的车就在门口不远,让老板忙自己的事就好。 老板见他虽然有些吃力,但稳稳地扶着晕头转向的酒鬼,又见门口的确已经停了辆出租,便没摘手套,只帮两人挡着门。 一上车,周令又睡了。 林余试图叫醒周令,问问他家在哪,或者是家人的联系方式,可周令只是短暂地睁眼,空茫茫地看了林余一会儿,又闭上眼睡了。 林余只好将他带回自己家。 刚下车时,周令吐了一次。 一通折腾下来,到家后天已经黑了。 林余替他脱去脏衣服,将他扶到床上躺下。 周令缩着身子发抖,不停地喊着冷。 林余翻箱倒柜,找到一只温度计,也不知还准不准,但测出来周令没发烧。 他只好从衣柜里翻出旧棉袄,搭在被子表面,但效果甚微,周令还是皱着脸,十分难受的样子。 主卧里还有新的被子,但……林余没有力气去翻了。 最后,他只好也脱了外套,钻进被窝,拥住发抖的周令。 过了一会儿,周令自觉靠近热源,紧紧环住了林余的腰。 林余浑身一颤,但发现周令停止了颤抖,也不再喊冷,便没有挣扎,渐渐放松了身体。 窗外,新年的礼花热闹地升起,炸开,炫目地绽放着,照亮了夜空,照亮无数散发着喜庆团圆的窗台,也照亮清冷的房间中两个依偎取暖的人。 作者有话说: 关于小周家里的事,以后会让他自己跟大家解释清楚滴,现在只需要大概感受下他家的气氛就好~ 第17章 你是在赶我走吗 林余醒得很早。 一睁眼,首先看到的是周令的脸。他睡得很熟,呼吸平稳,轻敛的眼睫像蝴蝶翅膀。 记忆随着知觉一点点恢复,被窝里多出一个人的热意,蒸得林余脸颊发烫。 他屏着气,挪开环在腰间的手,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确认周令没有被吵醒,才替他掩上被子,捡起地上的外套,轻手轻脚地出了卧室。 不知是不是昨晚热出一身汗,林余觉得手脚发虚,但走了几步,又感到身体意外地轻松。 他看了眼时间,打算洗个澡,然后出门一趟,看看附近能不能买到食材,给周令煮点汤。 经过主卧时,林余忽然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门打开了。 久未使用的门发出锈蚀的嘎吱声。 房间内很整洁,面积比林余平常睡的房间稍微大点,除了衣柜和床,还摆着一张老式梳妆台。 林余看向端放在梳妆台上的黑白照,垂下眼怔了几秒,才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收回目光走向床边,将铺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被褥掀开一角,做出有人睡过的假象。 这种老房子隔音几乎没有,林余担心吵到周令,洗澡时水开得很小,花了比预计更久的时间。 刚穿好衣服,他忽然隔着门听见周令喊了一声。 来不及多想,他直奔周令睡的卧室。 第15章 一开门,周令已经起床,正好好地站在床边,看着掀开一半的被子。 “怎么——” 林余话问到一半,顿住了。 随着周令的视线,他看见了床单上斑驳的血迹,虽然已经干透,颜色也黯淡,但被惨白的灯一照,显得十分扎眼。 周令的脸色很难看,他快步走过来,伸手拽林余,还要扯他的衣服。 “你生病了?还是哪里受伤了?” 林余赶在袖口被他撩起之前挣开了。 周令不依不饶,还要抓他,慌乱中,林余提高声音喊了一句:“没有!” 大概被他吓到,周令愣了下,目光有些受伤地把手收回去了。 “不,不是的,”林余连忙解释:“就是上次,我们去做戒指,你还记得吗,我烫到了手,后来不小心沾水,伤口有点发炎……” 周令狐疑地看他:“烫伤,会流这么多血?” “因为愈合的时候太痒,我没忍住挠破了,现在已经没事了,你看。” 林余抬手让周令看手指上的疤。 周令抓着他的手,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嘀咕了一句:“之前有这么严重吗?” 林余见他似乎被说服,悄悄松一口气:“本来是没有的,都怪我手欠。对不起,吓到你了。” 周令没再说话。 林余见他神色恹恹,只穿着贴身的t恤和牛仔裤站在原地,也不去拿一半埋在被子里的卫衣,忽然明白什么,有些尴尬地说:“昨天带你回来太匆忙,忘记这间房的被子不干净,要不你先去洗澡吧,我找套干净的衣服给你。不过毛巾没有新的,我去给你买一条吧,真的对不起……” “你别说对不起了,”周令打断道,他皱紧眉头,欲言又止,但最后只是说:“算了,不介意的话,我用下你的毛巾。” 林余找了套林添的衣服,没穿过几次,看着挺新,闻着也没有霉味,才拿到浴室门口。 半透明的玻璃门开了条缝,伸出一只湿漉漉的胳膊。 林余把叠得整齐的衣服递过去,看见那只胳膊因为抓握绷紧的青筋,目光烫到似地移到别处,差点直接把衣服丢地上。 过去二十多年,他没跟任何人透露过性向,更没有时间谈情说爱,甚至连自我发泄的精力也寥寥无几,能够想象的限制级画面十分贫瘠。 但他还是为自己竟然对毫无防备的年轻人心生旖念而羞愧不已。 他沉浸在自我批评里,没注意水声已经停了很久。 周令似乎也没想到他站在门口,开门出来,差点直接撞上垂着头发呆的人。 也许是因为洗过澡,换了干净的衣服,他的心情看起来好了很多,看向林余的眼睛里又露出了熟悉的笑容。 “林余哥,你的沐浴露好香。” 林余明知道他没有别的意思,耳根还是红得发烫。 “超市打折,我随便买的……”他生硬地转移话题:“衣服怎么样?” “很合适。”周令大方地张开手臂给林余展示,语气里透着股带着稚气的炫耀:“不过,林余哥应该穿不了这么大的衣服吧。” “是我弟弟的。”林余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跟周令提起过,补充到:“他跟你差不多大,学习也很好,和我不一样。” “你还有弟弟?”周令说:“一点也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一个人呢。” 林余以为周令是说林添过年没和他一起,下意识辩解:“他在外面上学,挺忙的,之前都跟我住。” 随即他想起周令可能和家里吵架,也许并不想听这些,便没再继续下去。 “那你的衣服就先放在我这里?我可以帮你洗干净,等下次见面的时候拿给你。” 周令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林余怕他多想,连忙又说:“毕竟是我没注意床单弄脏了,你放心,我会用消毒剂清洁洗衣机的。或者,你要是介意,拿回家自己洗也行,我帮你找个袋子装起来。你身上这套,要是喜欢,也可以留下穿,就当我赔给你,不,我再买一套新的赔给你吧,等你过完年,我就……” “林余哥,”周令打断他,轻声说:“你是在赶我走吗?” “当然不是。” 林余没料到他会这么想,但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确像是在催促周令离开一样。 周令的语气里充满委屈:“对不起,我不该打扰你过年。” 说着,他就绕过林余要往外走。 林余见他情绪不对,连忙追上去抓住他。 周令倒是停下来,但背对着林余,不肯转过来。 “我没有要赶你走,”林余放软了声音,像哄孩子:“我是担心你想快点回去,毕竟今天是大年初一,应该和家人待在一起。” “我没有家人。” 林余听得心里一颤,正要道歉,又听周令说:“他们都不要我,都嫌弃我。” 看来只是吵架,林余松一口气,劝道:“怎么会呢?你这么优秀,他们不会嫌弃你的。” “他们都觉得我是家里的异类,是累赘,”周令转过来,眼圈红了一片,眼珠湿漉漉地看向林余:“你也觉得我多余,是不是?” 林余第一次在周令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心疼地伸出手,摸了摸周令的头。 原本闪耀的金发未经打理,显得有些干枯凌乱,但摸起来意料之外的柔软。 “不是的,你要是不想回家,就留在这里,正好,我也没人一起过年呢,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觉得你多余?” 周令赌气似地不说话,林余把他拉到小沙发坐下,给他倒了杯热水,他就乖乖捧着喝。 林余心头发软,问他头难不难受,周令摇摇头又点点头。 “那你再休息一会儿,我去买点菜,给你煮个解酒汤。” 周令不肯,非要一起出门,林余怕他吹风了头更疼,好声好气地劝。但周令今天跟个小孩似的,怎么也劝不听。最后林余只好改变计划,点了附近唯一一家还能配送的超市外卖。 作者有话说: 什么东西轻轻的响?原来是周小少爷的真男人绝不流泪flag摇摇欲坠。 第18章 我们谈恋爱吧 菜不太新鲜,但也凑活。 林余拎着袋子进了厨房,这里很久没用了,但幸好几天前打扫过,很干净,只是电饭煲还没来得及换新的,煮米饭有点不方便。 林余先把醒酒汤煮上,又开始拆另一个袋子。他多买了些食材,打算做顿丰盛点的,就当弥补昨晚的年夜饭。 周令默不作声地跟到厨房。 起初林余觉得他是头疼难受,等不及要喝解酒汤,但汤煨好端给他喝了,他还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林余身后。 厨房狭窄,站林余一个还勉强够用,再加上周令,就显得局促了。 林余转身拿东西,或是洗完菜找盘子来装,周令都得紧紧把自己贴墙上,才能让林余顺利通过。 身边一直挨着个存在感极强的人,林余有点紧绷,又怕拿东西时磕着碰着周令,或是锅里溅出来的热汤热油烫到他,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差点分神把肉煎糊了。 林余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要不你去外面休息一会儿?这里油烟大,站着也不舒服。” 周令垂下嘴角:“我是不是又碍事了呀。” 林余哭笑不得,他没想到,一向懂事贴心的周令,闹起脾气来是这个样子,和小时候的林添有点像,很可爱,让人忍不住心软。 他看着罚站似地贴在角落里的人,叹口气,妥协道:“不然你帮我递下东西?这样不用让来让去。” 周令兴致勃勃:“好呀。” 林余让他拿个盘子装菜。 周令一边打开墙柜,一边嘟嘟囔囔:“林余哥,你的厨房好像跟之前不一样了。上次来,我还以为你不会煮饭呢。” 提到上次,林余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我收拾了一下,之前厨房那个样子,让你看笑话了。” “可惜最后也没让你尝到我煮的粥,下次重新给你煮。”周令把取出来的盘子递过去:“这个可以吗?” “能装就——”林余接过来,看着风格和其他餐具截然不同的瓷碟,剩余半句话卡在喉咙。 这套餐具,还是去年年底买的。那时母亲去世没多久,他想着过年就只剩下兄弟两人,怕林添觉得冷清,特意去超市买了一堆春联窗花之类,想把家里装饰得喜庆一些,碰巧看见这套碗碟,觉得好看,就买回来,想在年夜饭的餐桌上用。 只是,林添学校忙,没待到过年就离开了。 这套碗碟,便一直收在橱柜最深处,一次也没拿出来过。就连不久前,他忽然疯狂打扫房子时,也下意识忽略了。 “怎么了?这个不可以吗?”见林余不说话,周令又去看橱柜:“可是我觉得这个最好看。” “可以,”林余回过神:“只是这个没用过,需要先烧个热水烫一下。” 第16章 “你怎么跟老人似的,买了新的却不用呀。那我把里面的都拿出来,全部烫一遍,把这些也换成好看的盘子!” 林余失笑道:“你是不是嫌我拿的盘子丑,一开始就这么想了。” 有周令在一旁时不时的“帮忙”,林余多花了一倍的时间,终于把菜全部端上桌。 时间有限,菜做得不多,但热腾腾地摆在旧木桌上,给冷清的客厅添上久违的人气。 周令捧着碗,迫不及待地伸筷子:“好香啊!看不出来,你的厨艺竟然这么好。” 林余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以前做得多,练着练着就会了,挺久没做了,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后来为什么不做了?”周令的筷子悬在半空,“难道是有人帮你做?” 不知是不是错觉,周令脸上带着笑容,林余却觉得他的情绪似乎又低落了一些。 “没有,后来我母亲去世,弟弟又常年在外上学,家里就剩我一个,平常就懒得动手了。” “哦,原来是这样。” 周令这才落筷。 大概是真饿了,他没再说话,只是埋头吃得很快,但吃相很好,一点也不狼狈,看得林余也有了食欲,跟着多吃了一些。 吃完饭,周令提出要负责洗碗,林余说不用:“厨房的热水开不了,你不会弄,还是我来吧。” 周令坚持要帮忙,林余见劝不住,便将超市外送食材时附赠的春联拿出来,让他找个地方贴。 周令拿着红彤彤的春联笑:“你把我当小孩子呢。” 他这么说,林余便想起很小的时候,母亲也用这样的借口,哄骗过总想去厨房捣乱的林添,忍不住弯眼笑道:“你还是学生,本来也是孩子。” 周令脸上写着不服气,倒是乖乖拿着春联去门口贴了。 林余碗洗到一半,周令已经贴好春联,拉开厨房门,但这次没挤进来,只是靠在门口看着。 “林余哥。”周令忽然叫了他一声,却没有下文。 “嗯?”林余一边擦碗一边问:“怎么了?” “我们谈恋爱吧。” 水龙头开着,哗哗往水池里吐着冷水。 林余以为自己听错,关停了水声,转过身重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周令又说了一遍:“我们谈恋爱吧。” 林余沾水的手僵硬地举在胸前,先是慢慢瞪大眼睛,怔怔地发了会呆,才忽然回神似地说:“哦,你是说约会吗?那个不急的,等过完年,不,我正好要跟你说的,之前谢谢你愿意陪我,剩下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令打断他颠三倒四的话。 林余滞了下,又忙说:“我知道,你是想说那个活动吧,是又要打卡了吗?这次打卡是做什么?我随时都可以的。” 他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滑稽,一边说着,一边想转过身继续洗碗,好掩饰突如其来的尴尬。 然而,周令伸出手,扳着他的肩膀,不让他转回去。 “我说的也不是这个。” 周令去抓林余湿漉漉的手,碰到冰凉的指尖,眉头倏地皱起。 林余立刻要抽手:“水冷,你别——” 周令没让他把话说完,不由分说地把五根手指头插进林余的指缝,牢牢握住了。 他上前一步,将空余的手伸到林余背后,撑在水池边,借着身高优势,将林余圈在狭小的空间里。 两人靠得太近,近到呼吸缠绕在一起。 “我的意思是,”周令垂眼,强迫林余与他对视:“我们取消契约,也不要管那个活动了,我们谈一场真的恋爱吧。” 他俯身将头压得更低,鬓角垂落的金发扫过林余的脸颊。 热意从脚底直蹿头顶。 恍惚中,林余觉得自己好像变成被野兽盯住的猎物,一动不敢动,呆滞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眼睫。 他不合时宜地想,周令的眼睫和金色的头发不同,迎着光看,是棕褐色的,纤长地垂落,半遮着琥珀般的眼眸,只有眼尾一小簇不合群地向上卷翘,如同小朋友天真的叛逆。 “你别这样——” 林余忽然回过神,一把推开了周令。 周令的后背撞到门框,低吟一声。 林余慌忙问道:“你没事吧?撞疼了吗?” 他下意识抬手,发现自己还有一只手同周令五指相扣,一时抽也不是,握也不是。 “我没事,”周令站直了,没再靠过来,却扣着林余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胸前:“林余哥,我是认真的。” 林余不知怎么应对眼下的情况,只能撇开目光逃避。 周令又说:“我们都已经约过会了,你很开心,不是吗?你不是也说,有我陪着你,你很高兴,难道是骗我的吗?” “不……” “你也想要有人陪的,对不对?” 林余无法摇头,也无法点头,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你为什么不答应我?” 周令固执地站在他面前,仿佛不抓着他的手,就会成为被抛弃的孩子。 僵持片刻,林余想起他从醒来就一刻不停地黏着自己,忽然意识到什么,试探地开口:“你是怕我赶你走,才这么说的吧?” 周令沉默,林余便当他默认,悄悄松一口气,语气有些无奈:“你别怕,这里平时只有我一个人住,你要是不想回家,可以先住在我这儿,我不会赶你走的。” 他再抽手时,周令没再抓着不放。 “以后——” 林余本想告诉周令,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他商量,不用通过这种方式,可周令没听他说完就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往客厅走去。 林余在原地呆立了片刻,想起碗还没洗完,回身打开水龙头,很快,哗哗地水声重新填满狭窄的厨房。 第19章 还是照旧吧 林余把主卧的床单被套换成新的,要周令先住里面,自己搬回之前的小卧室。 周令不怎么真诚地推脱了一下,说自己住小房间就好,林余抱着收拾出来的东西,坚持道:“这间原本是我弟住的,之前没打扫,怕有灰尘什么的,才让你先睡我那边,现在收拾好了,这边有桌子,你们学生住起来方便。” 周令发现,每当提到弟弟,林余的语气总是透着股自豪,像那种炫耀家里没什么本事的小孩的家长。 可是,如果那个林添真像他说的那么好,这人又怎么会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年。 周令故意说:“这样不好吧,要是你弟弟介意怎么办?要不还是你住这里,需要用桌子,我可以在客厅嘛。本来都已经麻烦你了,还让我占主卧,我怎么好意思呢?” 林余有一瞬地出神,目光里透着涩意,但很快恢复,笑了笑说:“没事,他不会介意的。而且,我也不是让着你,我住那边,都习惯了,东西什么的也都在那个房间,懒得收拾了。” 周令没再推脱,他本来也只是客套一下。 林余却还怕他有顾虑似的,又补充:“你别有心理负担,我之前也说了,在这里的时候,你把我当哥哥就好了。” “谢谢你,林余哥,”周令朝他弯起眼睛,笑眯眯地说:“我一直希望能有你这样的哥哥。” “别这么客气。” 周令抱手靠在主卧门口,看着林余忙碌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下来。 自从他提议在一起,林余一个下午对他强调了三次,让他把自己当哥哥。 这人到底什么意思?明明花钱包了人,事到如今,又担心被人吃了不成?现在这算怎么回事,难不成真要陪他玩这种无聊的兄弟游戏? 周令越想越觉得头疼,索性什么也不想管了,晚饭后不久,跟林余说了声头疼想休息,就早早洗漱躺床上去了。 比起林余睡的那间小卧室,这个房间里的床铺被褥明显要软和舒适一些,周令翻来覆去,迟迟没有睡着。 他觉得冷。 明明被子更厚更新,昨晚那种温暖得仿佛拥着一个人的感觉,却怎么也找不回来了。 他裹紧被子,烦躁地想:是因为酒吗?还是这个房间本来就更冷? 墙上倒是挂着空调,可是看着又旧又破,插头悬在下面,似乎都结蛛网了,一看就是个摆设。 那家伙不会嘴上说得好听,实际是不想睡在这个冷冰冰的房间吧…… 可周令又想到,之前每次来找林余,他也都是睡在冰窟似的房间,应该不至于。 正出神,卧室的门被轻轻敲了几下。 林余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小周,你睡了吗?” “没有,怎么了?” “我方便进来吗?给你拿了热水袋。” “方便的,门没有锁。” 林余抱着热水袋进来:“你不用起来,透风了冷。” 他走到床边,一边从被褥边缘把包着毛巾的热水袋塞到周令手边,一边说:“这栋楼线路老化得厉害,冬天一开空调就容易跳闸,不安全,晚上冷,这个热水袋你凑合用下,不过现在还有点烫,小心别被烫到。” 第17章 有了热水袋,被窝里的确一下子暖和不少。 周令心情好了点,捂紧被子,从下而上看着林余,嘴甜地道着谢。 林余没急着走,又从兜里摸出个红彤彤的长方形物品,没等周令反应过来,就塞到他的枕头下。 “虽然已经是晚上了,好歹赶上年初一。”他犹豫了一下,才又接着说:“小孩子拿了红包,新的一年就要高高兴兴、平平安安的,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过去了,别难过,也别害怕。” 周令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随即反应过来,林余是给他发了个压岁钱。 他正想笑林余又把自己当小孩,眉心却忽然被林余的指腹轻轻按了一下。 “好好睡一觉,明天陪你去买点生活用品,也看看你喜欢吃什么菜,别想太多,也别再皱着眉了。” 林余的指腹还残留着热水袋的余温,落在冰冷的额头,留下微不可察的热意,像粒柔软的棉花糖,倏地融化在周令的眉心,很快消失不见。 周令愣住了。 原来他今天一直皱着眉么? 他还以为自己演得挺好呢。 “你好好休息。” 林余正要离开,周令忽然开口叫了他一声:“林余哥。” “怎么了,”林余耐心地看过来:“你说。” “我们之前约好的,还是照旧吧?” “嗯?”林余停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似地点头:“别担心,红包只是图个喜庆,之前说要给的报酬,我会额外再算的。” “我不是说钱,”周令压抑着烦躁,尽可能地维持笑容:“我的意思是,就算你不想和真的我谈恋爱,陪你约会的时候,我还是以男友的身份吧?我们不是约的一个月吗,现在还没到截止时间。” “嗯,”林余点点头:“那我们就还是像之前那样。” 明明是周令向他确定,他却表现得像是同意了周令的要求,甚至表现出有些意外的欣喜,好像他才是那个接受了帮助的人。 周令噎了一下,最后干巴巴地说:“那就行,你想好做什么了,就随时告诉我。” 林余掩上门离开了,周令还愣愣地看着卧室门的方向。 他是真不懂林余怎么想了。 不过,他没有为难自己的习惯,想不通就不想,被窝里暖和起来,他抱着热水袋翻个身,很快把一切抛到脑后。 在这之前,他从没想过,这辈子还能住进这种连车都开不进来的城中村。但他就这么住下来了,并且意外地发现,这地方除了冷点儿,破点儿,其他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在这里,他可以全然忘记那个监狱般的别墅,忘记尔虞我诈的家人,忘记让他厌烦却又躲不开的一切。 他甚至没和李家阅他们联系,只有蒋科代表父母拜访周家时,给他发过一次消息,委婉地关心了一下他的情况,但周令没回他。 当时,他正陪着林余看一场无聊的午夜档电影,坐在林余旁边,抱着桶为了获得纪念品买的巨大分爆米花,睡得差点打呼。 电影开场,他还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说会一直握着林余的手,要是有特别吓人的画面,还可以提供肩膀给林余倚靠。 结果还没熬过十几分钟,他就意识不清醒,浑浑噩噩地闭上了眼睛,等到散场,他被林余叫醒,连主角的名字也没记住。 林余也不生气,还好脾气地问他是不是太累,明天要不要先取消安排,在家里休息。 其实,林余也并没有因为他借住在家里,就增加约会的频次或时间,他依然跟之前一样,每天只安排一点事情,大都无聊又简单,让周令总忍不住打瞌睡。 在家的时候,则是林余睡得更多。 一开始,周令以为,林余是怕他觉得不自在,才总是一个人闷在卧室。后来却发现,林余竟然一直在睡觉。 这个人太能睡了。 而且他睡着的时候,就算周令找陪玩连麦打游戏,也不会将他吵醒。 如果当天没有安排,他常常从中午睡到晚上,才揉着眼睛,顶着一脸被枕头褶皱挤压的红痕,起来问周令晚餐想吃什么,丝毫不觉得自己又出钱又出力,雇个人回来却跟供着似的有什么不对。 有时候,周令甚至怀疑,林余虽然花钱雇人,却根本不需要别人的陪伴。 因为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在所谓的“男友扮演”时间里,他表现得实在很烂,林余却好像并不在意。?? 仅有极少数的两次,他从林余脸上看到了失落。 一次是租车出城去看海,林余突发奇想,提议要留下来看日出。那天时间太晚,附近没有酒店,他们就睡在车里。但第二天早上,周令睁眼时,已经过了七点,太阳早就爬上天空,透过前窗,照在林余依旧熟睡的脸上。 其实闹钟响过了,是周令先听见了,可他半梦半醒,觉得太吵,迷迷糊糊地关掉了。林余醒来,查到那可能是接下来直到冬天结束最后一个晴天时,像个没买到限量版玩具的小孩一样,固执地在海滩上坐了很久。 还有一次,林余想去一家名字听起来很古老的相馆照相,据说相馆老板年龄大了,加上门面附近的房子要拆迁,相馆最后营业几天,就要关停了。 那两天,林余不知道为什么,精神格外不太好的样子,除了吃饭时间,几乎都闷在卧室睡觉。就连计划去拍照的那天,在预约时间之前,他也困得一直发呆,最后不得不先去睡会儿,还让周令到出发时间一定要叫他起床。 周令不理解,林余为什么非得在那种设备老到比他年龄还大的地方拍照,嘴上答应着一定记得,转头却忘了看时间,等预约时间过了半小时,才忽然想起来。 他觉得心虚,又看林余根本没有要醒的意思,索性等到晚上,林余自己起来了,才怪他睡得太熟实在叫不醒。第二天,他们得知,相馆提前结束营业,昨天是最后一天。 那一次,除了失落,周令还在林余的脸上看到了怒意,只是轻得像风,转瞬即逝。 林余很好哄,周令稍稍软下声道歉,找个破绽百出的借口,他就会摇头说没关系,还解释自己只是觉得错过太遗憾,所以迁怒了,要周令别放在心上。 周令心想,他本来也没放在心上。 但他还是本着这事的确是自己不对的事实,带林余去一家小有名气的个人摄影工作室,拍了一套情侣写真。 他骗林余说,这家工作室的老板,是他大学认识的富二代同学,喜欢搞艺术,最近正需要找一组同性情侣模特,他们不是去消费,而是去帮忙,才打消了林余担心添麻烦的顾虑。 就如他那张怯懦得像个学生的头像一样,站在镜头前,林余紧张得要命,周令在摄影师的安排下,与他进行肢体接触,扶着他的腰,或是揽着他的背时,只觉得手底下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像块瘦骨嶙峋的石头。 摄影师不断想要引导两人,可不管他怎么努力,取景框里的两人都别扭得很。 后来,周令忍不住觉得不耐烦,偷偷让摄影师取消原本预订的拍摄风格,改为简单拍几张合影,才总算是勉强将拍摄进行下去。 临走时,林余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回身问摄影师,能不能帮他拍张证件照,白底的那种就行。 摄影师显然愣了,还从没有人能要他帮忙拍证件照的。他下意识看向周令,还没开口,林余已经察觉到他的犹豫,主动说不用了。 周令不解地问他:“你为什么忽然想到拍证件照,你要找工作吗?说起来,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一直没听你说过。” 林余愣神了片刻,才微微笑了笑,含糊地说:“没什么固定工作,就是到处打工。最近……最近先休息一阵子。” 他不想说,周令也就不问了。 回家途中,周令问他要不要去别的地方补拍,林余想了想,点头同意了。等他们选好拍照的地方,走到店门口了,林余又反悔:“算了,我觉得不需要,我们先回家吧。” 作者有话说: 看到鱼鱼们猜测小周的心态,在这里浅浅提醒:当故事以小余视角讲述时,周令的表现,是周令让林余看到的表现,不一定是真实的。反过来也一样哒。(有点绕,不知道有没有表达清楚orz) 第20章 surprise 凌晨四点,林余准时睁眼,瞪着天花板,等待砰砰直跳的心脏平息。 不知过去多久,呼吸渐缓,僵麻的四肢渐渐恢复知觉。他掀开被窝,从床上坐起,没有披外套,就打开了窗户,将自己暴露在寒风里,沉默地伫立,像是感觉不到冷一样。 短暂的天晴后,雪又接连下起来了。 看天气预报说,这将是近期最后一轮雨雪天气。等这一波积雪融化,气温回升,春天就要来了。 回想这段时间,是过得太快,还是过得太慢呢? 林余自己也说不好了。 寒风一点点带走身体的热意,恍然中,林余感到自己同窗玻璃上凝结的霜花一样,被冻在了这里。 第18章 但这样很好,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控制不住自己,不会像个神经病一样,大半夜去敲周令的房门,滔滔不绝地跟他讲话,或是不加节制地拉他出门。 这段时间,周令借住在家里,他已经尽量让自己不要过度干涉对方的生活,可好像还是让对方感到了困扰。 昨天吃晚饭的时候,周令小心翼翼地问他,能不能先取消今天的约会。 其实今天原本要做的事,很简单,也很轻松,不会花太多时间和精力,却是林余想要了很久的。 但这是周令第一次主动开口,以往不管做什么,他都没有拒绝过林余的要求,不管是因为有事还是单纯想休息,林余没有办法不点头。 林余打开手机日历,看着被圈出来的数字,不断告诉自己,今天也只是普通的一天而已。 就像之前体验过的那些事,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他没有得到过,在脑海中过度美化罢了。 没什么好遗憾的。 今天的风也许不够冷,没能让他彻底冷静下来。他只好关了窗户,半跪半趴地从床底拖出一个塑料箱子,从里面拿出纱布、消毒水和成卷的黑色塑料袋。 为了避免出现上次那样的状况,他尽可能地小心,不让污渍沾到纱布以外的地方,选的皮肤也更隐秘,确保日常撩开袖子不会被发现。 天还没亮,他只开着手机电筒光,以免灯光从窗户透出,让睡在隔壁的周令察觉异样。 这种方法,通常比吹冷风要好用,只是有些难以把控,不小心使用过度的话,可能会让他冷静过头,回到无休止的睡眠和呆滞状态。 不过,反正今天没有别的安排,林余可以稍微纵容自己。 结束的时间比平常晚一点,林余将剩余的纱布和消毒水收好,放回塑料箱子,想了想,又重新打开,给装废弃物的黑色塑料袋又加了一层。 放纵的后果是更加浓重的倦意,但林余必须趁周令起床之前,先把这袋垃圾处理掉。 他站起身,扶了下床沿,在原地缓了缓,才拎着袋子,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 这个点,周令应当正在熟睡,于是,看见卫生间的灯亮着,林余下意识觉得,大概只是自己昨晚忘了关。 他犹豫了下,想着反正不差这一点时间,正好也检查一下,刚刚收拾一片狼藉时,有没有沾到显眼的地方,免得又跟之前一样忘记了,又要说谎骗周令是撕破的倒刺。 他没有防备地走过去,手还没伸出去,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周令明显也没想到门口有人,睡眼惺忪,直接一头撞过来。林余现在手上没劲儿,提在手里的塑料袋应声落地。 “呀!”周令回过神,扶了林余一下:“林余哥,你怎么起来了。” 在林余反应过来之前,他弯下腰,一把拎起了地上的塑料袋:“这是什么?” 林余浑身紧绷,刚刚那一下,他被撞到了鼻子,生理性的眼泪直往外冒,却还狼狈地伸手去抢塑料袋:“没,没什么,是垃圾,我拿过来丢的。” 周令原本打算拎起来仔细看,闻言放下了手。 “里面是什么啊?客厅不是有垃圾桶?怎么还要扔厕所。” “没什么,只是上厕所顺便扔,”林余不安地催促道:“给我吧,别把你手弄脏了。” 周令不知想到什么,短促地笑了下,说:“难不成,是林余哥卧室里的东西?比如——用过的纸巾什么的?” 林余猛地看向周令,紧张得胃像是被人一把攥住了。 周令眼里带着揶揄,一只手指勾着塑料袋的带子,往上提了提,笑着说:“怕什么,都是男人,我能理解的,以后不用大半夜偷偷来丢的。” 林余眼中闪过一丝茫然,这种事情,会有人理解么? “好了,不逗你了,”周令顺手帮他把滑到下巴的泪珠抹了,转身道:“我帮你丢吧。” 他刚走两步,又转过身,用钩子似的目光看林余的眼睛:“其实,我不介意帮帮你的。” 林余愣了一瞬,总算反应过来,立刻面红耳赤,张口想要解释,却又无从说起。 周令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我开玩笑的,你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呀。” 他一边笑,一边把塑料袋扔进垃圾桶,打开水龙头洗手时,肩膀还在抖个不停。 差点暴露又躲过一劫,林余放松下来,哭笑不得地看着周令:“你别笑我了,快点洗完手回去睡吧。你只穿睡衣,一会儿别着凉了。” 周令抖着手上的水,从林余身边经过时,忽然俯身吸了吸鼻子:“什么味道?” 林余以为他还要取笑自己,把他推开了一些,无奈地说:“你就放过我吧。” “像什么药水的味道……”周令喃喃道。 林余一口气提到胸口,连忙绕开周令往洗手间里走:“你的错觉吧,快回去睡觉,我上个厕所也睡了。” 周令半信半疑,但没再多说什么。 “对了,”周令忽然想起什么,说:“等下起床我要出门一趟,中午不在家吃饭,晚上也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你不用给我留饭。” 林余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在洗手间待了一会儿,扯了不少纸巾,掩盖在塑料袋的表面,确定不会露出任何破绽,才洗手回了卧室。 彻底松懈下来之后,倦意排山倒海向他压来。 周令今天似乎有自己的事要忙,应该不会过来找他,于是,他把衣服脱到只剩内裤,没有穿上睡衣,直接躺到床上,用被子裹紧了自己。 今天也不过只是普通的一天。 闭上眼,他又默念了一遍。 再说,他已经给自己额外的奖励。他相信,睡眠可以让他安稳地、没有痛苦地度过这一天。 他睡得很快,连续不断地做梦,中途短暂醒来,也许没醒,因为有时候他分不清,会把太过真实的梦当现实,又会把容易遗忘的现实当成梦境。 来电铃声响起时,他花了一点时间,让自己弄明白现在是梦是醒。 随后,他想起了今天的日期,想起一个概率极低的可能性,于是猛地起身,摸向手机的手不住颤抖。 意料之中,打来的不是林添。 但不至于叫林余太过失望,因为屏幕上显示着周令的名字。 “喂,林余哥,你吃晚饭了吗?” 林余迟疑了下,说:“还没有。” “那你先不要吃了,也不要做,等我回来。” 周令那边很吵,旁边似乎还有人在和他说话,也没有解释原因,匆匆交代完就挂掉了电话。 林余看了眼时间,他还以为自己没睡多久,原来已经是傍晚,他睡得晨昏颠倒,连周令什么时候出门的都没察觉。 不知道周令还有多久回来,林余担心自己又睡太熟,不敢再躺下了。 意识到自己还裸着,他尽可能快地穿好衣服,但也只是努力做到不停下来发呆而已。 他把自己从卧室挪到客厅,无所事事地坐了一会儿,又动作迟缓地将客厅、厨房和洗手间的垃圾都收好,拿到回收站丢掉,在冰天雪地里,游魂似地站了很久,等到天彻底黑透,才拖着步子回家。 他坐在沙发上,开始控制不住地反复看时间,一边等待周令,一边计算着今天还有多久结束。 不知过去多久,敲门声打破屋内窒息的安静。 周令的声音隔着防盗门传来:“林余哥!帮我开开门,我拿着东西呢!” 像有预感似的,林余毫无缘由地紧张起来。 门开了。 周令一手抱着花,一手拎着蛋糕,脚边还堆着像是装着食物的保温袋,朝林余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surprise!” 林余张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令把花塞到发愣的林余怀里,笑容灿烂地说:“林余哥,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说: 小林的方法根本没用用,一点也没有!只会让他变得更痛苦!他是笨蛋,大家不要学他! 第21章 讨厌春天 等周令回来时,林余提前打开了取暖器,橙黄的暖光将木桌和小沙发烤得暖烘烘的。 周令将保温袋里的盒子一个个取出来,摆在木桌上。 摆到一半,他停下来,看向抱着花站在一旁的林余:“喜欢吗,我不太懂花,让店员帮我挑的。” 林余点头:“喜欢的,很好看,也很香。” “看出来了,”周令似乎忍着笑,“所以你打算一直抱着它罚站,然后看我一个人吃饭?” 林余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找个花瓶。” “吃完饭再弄吧,一会儿菜凉了。” “很快的,”林余忙说:“我记得之前家里有个花瓶的,马上就弄好了。” 他匆匆跑向厨房,堪堪到门口,想起之前把花瓶一起塞进纸箱打包了,又一个急转冲向玄关,一弯腰才发现,花束还被抱在怀里,只好先回到木桌旁,小心翼翼地将花束立在上面,又绕路找了把剪刀,才总算成功开了纸箱,翻出一个用黏土装饰过的手工花瓶。 第19章 周令也起身过来了,看见他手里花花绿绿的瓶子,惊讶道:“这是你自己做的?这风格,不会是幼儿园的时候做的吧。” “是添添做的,”林余轻轻摸了摸黏在瓶身上的一圈小花,有些怀念道:“他小学参加手工比赛,还得了奖呢,我觉得好看,就收藏起来,留个纪念。” 提起林添,他的表情不自觉变得柔软。 “这么久远的东西,你竟然还留着,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你弟,”周令半开玩笑地说:“我都要嫉妒了。” 林余后知后觉,也许在其他人眼中,这个花瓶廉价得实在有些拿不出手。 “抱歉,家里没有其他的花瓶了,我明天去买一个新的。” “突然说什么抱歉,”周令笑着从林余手里拿过花瓶,转着圈仔细看了一遍,语气轻松地说:“我觉得这个就挺好,很天真,很适合你。” 林余知道他又在拿自己开玩笑,也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默默拿回花瓶,去厨房接了水,想要拆花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从来没养过花,根本不知道怎么弄。 最后,还要靠周令帮忙,教他给花枝斜切,摘掉多余的叶子,再一朵一朵小心地插进瓶中。 “正好合适,”周令摸了摸妥帖安置的花朵,笑眯眯地看向林余:“现在可以安心吃东西了。” 林余顿时面红耳赤。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怎么像个不懂事的小孩一样,收到礼物就什么也不管不顾,这么晚了,周令说不定也早饿了。 其实他还想先把包花的纸叠起来收进纸箱,但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让周令继续等待了。 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周令说:“今天你是寿星,就要按你开心的来,别不好意思。” 林余还是说:“先吃饭吧。” 周令似乎还是在上次的酒楼打包的饭菜,不管是保温袋还是一次性餐具,看起来都十分精致,密封盖一揭开,浓郁的香味顿时扑满木桌上空。 小木桌已经快被摆满,周令还在拆着纸袋,里面装的是一瓶红酒,还配着一个开酒器。 “怎么买了这么多,”林余迟疑地问:“这些菜,还有酒,你是不是……花了很多钱?” “别担心,”周令熟练地使用开瓶器:“我用的员工折扣,没花多少钱,酒是他们送的,不是什么名牌,你看,连个标识都没有,估计也不值钱。今天正好你过生日,我们凑合一下,图个气氛嘛。” 林余还是不放心,可也不想一直追问,周令好心给他过生日,他不想啰嗦惹人烦,于是转移话题道:“对了,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周令正在倒酒,闻言顿了一下,很快若无其事地说:“上次买票看展,不是看过你的身份证吗,那个时候我就记住了。” 他把一只装着红酒的印花玻璃杯递给林余,假装生气道:“你也不主动提,幸好我记得,不然就错过了。” “我又不是小孩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林余双手握着杯子,抬头看向周令,认真地说:“不过,还是要谢谢你记得,我很高兴。” “怎么不是重要的事,”周令端起红酒与他碰杯:“二十九年前的今天,这个世界上有了你,独一无二,还不够重要吗?” 林余晃了个神,眼睛里有了湿意,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轻飘飘地从心尖滑落,让他忍不住想奔跑、大笑,像个真正的小孩一样,在独属于一人的节日里,尽情地撒欢嬉闹。 酒还没入口,他却先醉了,开始不受控制地说很多话,说自己虽然不在乎,可也幻想过有人能陪他吹蜡烛,说他惹林添生气了,可还是忍不住想要接到他的电话,说母亲去世的时候,他怕林添觉得这个家散了,只敢偷偷躲在医院楼梯间里哭…… 他觉得不能再说下去了,因为他怕自己忍不住真的哭起来,于是拼命吃饭,也拼命喝酒,想要堵住自己的嘴巴。 一开始,周令会帮他倒满杯子。 但他越来越快地喝光,等不及便自己去拿酒瓶。 “好了,”在他又一次伸手时,酒瓶被周令抢先一步拿走了,“林余哥,你好像醉了。” 林余无师自通地说着醉鬼常说的话:“我没醉,我觉得高兴。” 他朝周令举着杯子:“再给我一些吧,就只有今天。” 周令不肯:“你这么喝,明天会很难受的,留点肚子,我们还有蛋糕要吃呢。” “对,”林余有些口齿不清:“那,那我们先吃蛋糕,我特别特别特别想吹一次生日蜡烛。” 说着,他晕乎乎地站起身,看看桌上,又看看桌下,还要跪下身去看沙发底下。 “我的蛋糕呢?为什么没有蛋糕?” 周令一把扶住了他的胳膊:“蛋糕在冰箱,刚才你插花的时候,我怕奶油化了,先拿去厨房了。你乖乖坐着,我现在去拿。” “好。” 林余依言坐下,只是眼睛睁得很大,一刻不停地黏在周令身上,直到周令的身影被厨房的隔墙挡住。 很快,周令提着蛋糕盒子出来了。 “呃,”他把蛋糕盒放在桌子中央,对上林余催促的目光,却没急着打开:“有个坏消息。” 林余缓慢地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我好像把蜡烛忘在蛋糕店了,”周令一脸歉疚:“现在好像已经关门了。” 林余还是缓慢地眨眼,像是没听懂他的话。 “对不起,”周令又说:“要不我现在去买吧,应该还有别的蛋糕店。” “没事的,”林余开口,小声道:“没有蜡烛也没关系,我又不是小孩子。” “可是你说过很想要。” “有蛋糕,也是一样的。我们切蛋糕吧,看起来很好吃。” “那好吧,”周令拆开蛋糕盒上的丝带,说:“下次给你补起来。” 林余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周令手上的动作,像是全部注意力都被蛋糕吸引。 周令切好蛋糕递给他,他就端着盘子,安静地吃,脸颊沾了奶油也不知道。 “还要吗?”见林余的盘子空了,周令伸出手:“我再给你切一块。” 林余摇摇头,探身去拿周令手边的酒瓶,周令眼疾手快拿走,高高举起:“林余哥,你怎么偷偷做坏事。” 林余拿不到酒,转而拿起杯子:“我想要一些酒。” 周令不给,他就双手举着杯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周令,好像他要的不是酒,而是糖果。 “想要的话,就自己来拿呀。” “可是我拿不到,”林余摇头说:“求你了,再给我一点。” “拿不到,就要用别的东西跟我换。”周令好笑地逗他:“那你拿什么跟我换?” 林余竟然真的认真思考了几秒,还是摇头说:“可是我什么也没有。” “你有的,”周令说,“再好好想想。” 林余又想了一会儿,就在周令快要妥协的时候,开口说:“我拿我的秘密跟你换。” 周令顿时来了兴趣,问:“好呀,你先说给我听听。” 林余的目光一下子飘得很远。 “我的秘密……” 他喃喃自语般,停顿了很久,才接道:“我讨厌春天。” “什么呀,”周令笑了一声:“这算什么秘密,我看呀,你都醉糊涂了,还嘴硬。” 林余没有接话,他陷忽然入了自己的世界,明明坐在暖烘烘的取暖器旁,有热腾腾的饭菜和香甜的蛋糕,表情却像独自行走在冰天雪地一样落寞。 “这样好了,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周令晃了晃酒瓶:“如果你赢了,我就把这些都给你。” 林余似乎有些不解:“玩游戏?” “我记得之前那个app上??面,就有不少好玩的,”周令快速翻看手机,“有了,就玩真心话大冒险好了,正好,这上面就有题库和惩罚游戏。我们说好,不管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都要严格遵守游戏规则,你可不能再犯规咯。” “好,”林余迟缓地点头,过了一会儿,又想起来补充:“我没有犯规。” 第22章 真心话 周令把手机平放在桌上:“我们一人一边,同时按住屏幕里的圆圈,等到计时结束,谁的圈变大,谁就被选中。” 林余听话地伸出手指,却左右偏移,怎么也放不进圈里。他抬起头,一脸认真地对周令说:“这个圈跑得太快,我追不到。” 周令忍着笑,抓住林余的手,帮他移到正确的位置,自己也把手指放进圈里。 “准备好了吗,要开始了。” 屏幕中央,倒计时开始闪烁。 第一轮被抽中的是周令。 “我选大冒险吧。”周令说。 他点选了大冒险的标识,屏幕里跳出一个写满数字的转盘。 “别偷偷高兴了,”周令戳戳林余还伸着手指的手:“你来转。” 林余轻轻点了点屏幕,转盘开始转动,伴随着跳跃的特效,一张大冒险任务说明弹出来。 第20章 【请扮演英俊的执事,喂另一半吃美味的食物,直到对方满意。注:最好是可爱的甜点,如果没有,请发挥想象力,尽可能在过程中制造甜蜜。】 “刚好我们有蛋糕。”林余还没反应过来,周令已经切好蛋糕,起身向林余走来。 他一手托着装蛋糕的小碟,一手背在身后,在距离林余两步远的地方站定,俯身弯腰,视线向上,用一种看似下位者的姿势注视林余,一本正经地说:“主人,甜点已经备好,现在由我为您服务。” 蛋糕上插着小叉子,周令却没碰,而是徒手捏起点缀在奶油中间一颗嫣红的樱桃,慢慢送到林余嘴边。 林余呆呆地,忘了动,直到湿润的樱桃贴上嘴唇,沿着唇缝缓缓撵动了一下,他才下意识张开嘴,将樱桃含了进去。 周令没有立刻松手,他捏着饱满的果身,耐心地等林余用舌尖抵住果肉,丝滑的触感在指侧停留,才缓慢抽手,向下挪到林余下巴处,摊开掌心,等着接那颗被充分吮吸后变得光滑的果核。 他毫不费力地加戏:“主人,我的身体,请您任意使用。” 要是在平时,林余多半脸红得冒烟。但酒精削弱了他的思考能力,他只是不解地望着周令停滞的掌心。 周令不得不出言提醒:“别把果核吞掉了。” 然而,他话音未落,林余的喉结微微颤动,似乎已经将樱桃整个儿咽下去。 “行吧,看在你喝醉的份上——” 话没说完,正要收回的手心一热,一枚又湿又软,还挂着嫩红果肉的樱桃核,静静地黏在他的掌纹上。 “噗嗤,”周令笑场:“你怎么这么听话呀。” 他扔掉果核,用改用叉子喂林余蛋糕,林余吃了两口就不配合了,也不说话,只把脸转向一边。 周令依着游戏里的设定,问:“那您满意了吗,主人?” “满足的,”林余这次开口答了,却好像听错了词语:“已经满足了。” 周令放下蛋糕,重新抓起林余的手指,放到手机屏幕上:“那我们再来。” 这一次,被选中的变成了林余。他默默无声地犹豫了一会儿,在周令的催促下,选择了真心话。 林余学着周令的样子,点开了真心话分类下的转盘,抬头看向周令,示意他来抽。 周令伸出手又收回,露出狡黠的笑容:“我可以自己问吗?” 林余固执地指着转盘,说:“不能犯规。” “行吧。” 周令最终还是妥协地按了转盘。 随着四溅的星星特效,被选中的问题出现在屏幕上,周令看了一眼,脸上笑意更甚。 “你一共有几个前任,说说最难忘的一个。”周令一个字一个字地将问题念出来,语气里带着些幸灾乐祸:“林余哥,这可不能怪我,你自己要我抽的。” 林余没怎么犹豫地回答道:“我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前任。” “……” “林余哥,”周令叫了他一声:“你今年,是二十九岁,不是十九岁,更不是九岁吧?” 林余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还是点头说:“我二十九岁。” 周令难掩错愕:“二十九年,你一次恋爱也没谈过?我不信,你可不能说谎骗我。” “为什么不信?”林余朝他歪了歪头,不带什么情绪,只是单纯地发问:“你谈过很多次吗?” 周令咳了一下,不满道:“现在是问你,不要转移话题。” 林余说:“可是我真的没有谈过。” 他顿了顿,为了让周令相信自己,补充了一个自以为证据充分的理由:“没人会喜欢我。” “算了,饶过你一回。” 周令重新摆好手机说:“再来。” 林余又被抽中了。 他苦恼地瞪着自己的手指头,像是在责怪它不够幸运。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呢?” 林余纠结了一会儿,依然去按真心话的选框,然而,手指好像赌气一样,违背他的心意,戳在了大冒险那一侧。 周令立刻点了转盘:“还以为你不敢选大冒险呢。” 这次的任务很短,并且过于直白,以至于周令还没念出来,林余就已经看明白了。 【与另一半调情,务必发挥你的全部实力。】 林余:“……” 他站起来:“我要去厕所。” 周令不让他走,笑嘻嘻地说:“别逃啊,林余哥。我已经给你放过一回水,这次可不行了。” 林余躲避他的视线:“这样不好,这个游戏不好。” 周令说:“对呀,你也说了,只是游戏而已嘛,正好,你不是没谈过恋爱吗?不如就趁这次机会,在我这里练习一下,你就当……就当这是今天的约会,我现在扮演你的男朋友,对着男朋友调情,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林余被他说得发晕,只好妥协:“那好吧。” “来吧,你希望我怎么配合你?”周令坐在小沙发上,坦然自若地张开双手:“或者,你想坐我身上,我也不介意哦。” “不,不用,不用了,”林余连声说:“你就坐着。” 周令没再逗他,手臂搁在沙发扶手,笑着向林余挑眉,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林余拖拖拉拉地走近。 周令是岔开腿坐的,他个子高,腿长,膝盖占据了木桌和沙发的间隙,林余想要与他面对面,就不得不从他伸直压低的左腿上方跨过去,站在他的双膝之间。 林余刚跨进去,周令立刻使坏地收腿屈膝,将林余困在中间。 林余两条大腿外侧被轻轻挤压了一下,僵硬地往前倾倒,眼看就要扑进周令怀里,连忙朝两边伸手,撑住了周令身后的沙发靠背。 可这样一来,两人的姿势就变成了周令用腿困住林余,而林余又用双臂锁住周令的尴尬局面。 林余拼命伸直了胳膊,想拉开两人的距离,可冬天衣服厚,下坠的毛衣堆积在中间,显得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合。偏偏周令还一直向上仰头,鼻尖都快要贴上林余的下巴,呼出的热气直往林余衣领里钻。 酒香混着蛋糕的甜,让空气变得越来越热,也越来越浓稠。 林余撑着不动,周令也不催,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的下一步。 “我……” 林余憋了半天,脸都皱了,实在没忍住,咬着牙说:“对不起,我想吐……” “……” 周令没动,林余脸色一变,顾不上其他,抬手一把捂住了嘴,语气越发着急:“不,不行,让我先去下洗手间。” 林余匆匆奔向厕所,吐过一轮,出来时,脚步稳了一些,意识也清醒了不少,愈发感到这个游戏的不妥。 可即便是游戏,刚才自己的行为也太伤人心,他看见周令还坐在沙发上,笑容有些勉强,便开不了口说结束,只好硬着头皮,浑身别扭地走过去,心想还不如别让他清醒呢。 “对不起,”林余先解释:“刚刚那个姿势,胃实在不舒服,我……” “这样好了,”也许是看他脸色太难看,周令主动说:“看在你今天过生日的份上,让你先休息一轮,等下不难受了,再补起来,怎么样?” 林余本着能拖一时是一时的鸵鸟心态,点头同意。 这一轮,林余不需要周令帮忙,也能准确地把手指放进圆圈了。 “这游戏还挺公平,”周令把手指从变大的圆圈撤出:“正好咱俩一人抽中两轮,那我这回选真心话好了。” 林余给他抽选了问题,轻声念出:“迄今为止,你对另一半,呃,对另一个人,说过最大的谎是什么?” 他觉得这个问题并不难,就像周令抽给他的一样,也许在某些场合下会让人难堪,但他和周令之间,不存在这样的困扰。 事实上,比起这个问题的答案,更让他紧张的,是周令回答结束之后,自己要怎么完成刚才的大冒险。 然而,周令沉默了。 第23章 小可怜 半晌,周令翻转手机,将屏幕扣在桌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有些兴致缺缺地说:“这个问题也太无聊了,一点意思没有。” 林余趁机提议:“那不玩了吧。” 周令说:“那怎么行,我们说好了,谁也不能犯规的。” “没关系,只是游戏而已,”林余不无心虚道:“时间不早了,你忙了一天,肯定也累了,赶紧去休息吧。” 周令看出他心中所想,慢慢勾起嘴角:“林余哥,其实你是想逃避刚刚那个大冒险吧。” 林余目光躲闪:“是你说不好玩。” “我只是觉得抽到的问题无聊,可不觉得这个游戏无聊,”周令说:“不如,我们来交换惩罚吧。” 林余不太明白:“什么?” “既然你不想完成大冒险,就由我来替你完成,作为交换,你也要替我回答真心话。” 林余求之不得:“好——” 第21章 “但是,”周令打断道:“我这个真心话,明显比你的大冒险要简单,所以,我有一个附加条件,真心话的问题,由我来问,怎么样?” 林余想了想,觉得不管周令问什么,都比重演刚刚那种尴尬的场景要好得多,便点头同意了。 “你答应了,可不能再后悔,不管我问什么,都要说真话。” “你问吧,”林余说:“我不会骗你的。” “那我问咯,”周令向前倾了倾身,一只手支在木桌边沿,懒懒地撑着头,眼含笑意看着林余道:“既然你没有谈过恋爱,那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男人的?” 提到周令的问题,林余悄悄松一口气。 刚刚他想起今早凌晨的事,还以为周令要问更让他难堪的事,现在看来,又是他自己多想,恶意揣测了周令的动机。 他看着周令满眼期待的表情,心里有了另一个猜测——也许,周令是因为性向的问题产生过什么困惑,希望能借游戏的名义,从他口中得到理解或引导。 毕竟,在这件事情上,他还勉强算得上周令的同类。 他决定回答得认真一些。 “我是上学的时候发现的,初中,嗯,大概初二的时候。” 这件事对林余来说,有些难以启齿,但他觉得,周令帮了自己很多,如果这些经历更够给他一些安慰,说出来也无妨。 “我爸……走得很早,我都还在上小学,小添就更别提了。熊孩子的年纪嘛,周围的同学觉得我们家跟别人不一样,就总爱找事,我倒无所谓,小添还小,被欺负了也不敢说,常常连学也不想上。一开始我还能护着他,可是我上初中去了,他就只有一个人。所以,那个时候,我特别希望我妈能再找一个。升学那年,隔壁搬来一个租客,就是门上贴着旧春联的那户,上楼梯第一家。” 周令点头:“我有印象。” 他大概是撑累了,放下手,换了个姿势。 “是不是有点无聊啊,我好像说了很多废话,”林余抱歉地笑了笑:“我不太擅长讲这些。” “不会啊,我认真听着呢,搬来一个租客,然后呢?”不等林余接话,周令又抢道:“不会是林余哥的初恋吧?长什么样?多高?是做什么的?” 林余没有直接回答,接着讲道:“那位租客姓曲,是个作家,人很好,刚搬来没多久,就和附近的邻居都搞好了关系。他温柔又热情,不管哪家有事,找他总能解决。那时,我正担心小添,一开始想着问问他的建议,去的时候,一个婆婆得知他单身,正缠着要给他介绍对象,我就想,要是我能撮合他和我妈,小添的事不就解决了。而且,我也挺喜欢……挺喜欢跟他一起生活的。那之后,我就开始找借口请他来我们家,尤其是我妈在的时候,那时我妈忙,家里晚饭都是我做,我就故意留他吃饭,又找借口拉着林添出门,让他俩单独相处。” “不过,后来我才知道,曲叔叔没在家吃过饭,我和小添前脚走,他后脚也就离开了。”说到这儿,林余笑了笑,表情很柔和:我不懂事,他却考虑得周全,不给其他邻居说我妈闲话的机会。” “后来,他了解了我家的情况,就常常主动帮我和小添,会邀请去他家里玩,借书给我们看。一开始,我以为这是他也喜欢上我妈,所以和我们也打好关系。 “初二那年,我爸那笔拖了很久的补偿金发下来了,是曲叔叔找人帮了忙。也许是家里条件好了一点,我妈开始试着接触楼下婆婆介绍的男人。我非常不能理解,我以为她已经跟曲叔叔感情很好了。但我妈不会跟我们解释这些,我也不敢问她,只好想方设法地去曲叔叔那儿试探。 “大概是被我缠得烦了,有一天,曲叔叔终于忍不住,说要找我谈谈。他打开了书架最顶上,之前不让我和小添看的那一层,给我拿了一本研究性取向的书,告诉我他是同性恋,和我妈是不可能的,还说如果介意的话,以后可以不跟他往来。 “一开始我很混乱,他说的那些,对我来说太陌生了。可我又忍不住好奇。” 讲到这儿,林余停了下,觉得用词不妥,于是改口道:“也不是好奇,大概是骨子里被同类吸引,忍不住靠近和关注。” “后来,他家门口突然出现一个男人,长头发,打扮很时尚,一看就不是我们这儿的人。但大家记住他,还有一个原因,因为一向好脾气的曲叔叔,从来不给他开门,而且好几次竟然跟他大吵大骂,还差点儿动手。每次吵完,那个男人就站在门口哭,他总是摆臭脸,别人也不敢劝,那段时间,大家也都不大去找曲叔叔了。而且,时间久了,难免有人说闲话。 “一开始,我还过去看书,有一次被我妈骂了,就不好再去,但还是忍不住偷偷关注他。有一天半夜,我睡不着,听见走廊有动静,担心闹贼,爬起来看了一眼,结果发现那个长头发叔叔,好像被人打了,满脸是血,歪歪扭扭走到曲叔叔门前,一下子砸门上,就倒下去不动了。这次,曲叔叔很快就开了门,外套也没穿,就抱着人跑下楼了。那天晚上,曲叔叔抱人的背影,一直在我脑子里盘旋,睡着以后,还梦到曲叔叔像抱长头发叔叔那样,抱起了我。 “再后来,我撞见曲叔叔牵着长头发叔叔的手回来,长头发叔叔头上还缠着绷带,但笑得很开心,和之前相比,完全变了个人。没过多久,曲叔叔就和长头发叔叔一起搬走了……” 讲着讲着,林余变得有些感慨。 这些事,他很久没有回忆过了,现在讲出来才发现,当时的画面,竟然还如此清晰地刻印在脑海。 周令忽然开口:“你哭了吗?” 林余愣了下,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停下了,摇头笑了笑,说:“怎么会,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我是说当时,”周令说:“他搬走的时候,你哭了吗?” 林余笑容一滞,微微睁大了眼睛,他没想到周令的关注点在这里。 “当时还小嘛,”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撇开视线,目光落在剩下一半的蛋糕上,重新陷入了回忆:“离开前一天晚上,曲叔叔本来想和我道别,我也不知道犯什么混,在家里赌了一天气,第二天早上起来,他已经走了。现在想想,当时真是太没良心了。” “看来是哭了一晚上。”周令顿了顿,又说:“你喜欢他,却要看他和爱人离开,怎么算是犯浑。” 林余尴尬地扶了扶眼镜,没承认,但也没有反驳。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不过我好像讲得太啰嗦了。” 周令看着他:“这么久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看来你当时真的很喜欢那个曲叔叔,真想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 林余沉默了一会儿,仔细斟酌后,才说:“现在想想,可能我也不是真的喜欢他吧,说实话,我们家……对小孩来说,还挺压抑的,曲叔叔温柔又耐心,很会照顾人,每次去他家,我都能短暂脱离现实,说不定只是那种自由的生活氛围吸引了我。” 周令似乎没有听进去,又问:“你后来一直没谈恋爱,是因为对他念念不忘吗?” 林余很快否认道:“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而已。” “那你现在还喜欢他那样的吗?”周令追问:“成熟的,比你大很多的。” “也……可能吧,我也不知道,我没太想过这些事。”林余想到什么,随即有些好笑道:“其实曲叔叔也没有比我大很多,我一开始想撮合他跟我妈,才自作主张叫他叔叔,后来也就没改口。” “你的答案很精彩,”周令忽然结束话题,“算你通过了,我们继续吧。” 林余回忆得太投入,都快忘了游戏的事,这时也回过神,见周令情绪微微有些低落,后知后觉,自己只顾着讲陈年旧事,全然忘了原本是想开导周令,忙补充说:“虽然喜欢同性,显得我们和别人不太一样,但我还是觉得,这只是人生中很小的一部分。” 周令似乎有些不解,林余又说:“像你,还这么年轻,又会念书,将来一定能进入更广阔的世界,不管过去或者现在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把你困住的。” 周令的表情变得奇怪,但很快,又像是听进去了林余的话,笑道:“我现在觉得,你的确像一个哥哥了。” “之前不像吗?” 周令笑着摇头,林余问他为什么,他不回答,林余愈发好奇,周令以抽到真心话的是林余为由,坚决不肯开口。 “行吧。”林余只得说。 周令微微正色道:“林余哥说的这些,我会好好记住的,谢谢你。” 他忽然这样认真,林余脸皮更是发烫,小声说:“你也不用全部放在心上,你们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为了掩饰局促,他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快到十二点,便起身道:“真的不早了,你去洗漱休息吧,我收拾一下桌子,也准备睡了。” 第22章 周令站起身,却没往洗手间走,而是一把拉住林余。 林余脚下发软,被周令一带,顺势坐倒在小沙发上,顿时一阵头晕目眩。 他下意识想起身,但周令很快伸出手,一左一右,撑在他后方的靠背,将他困在了中间。 “林余哥,别急呀,”周令露出得逞的笑:“我的大冒险还欠着呢。” 因为体型的差异,周令无法完全复制林余站在他腿间的动作,只好屈起一只膝盖,紧贴着林余大腿外侧,抵住了沙发。 他贴得越来越近,金色的头发垂落下来,拂过林余的眼睛。 有点痒,但并不难受。 林余眨了眨眼,闻到又热又湿的酒意,目光落在一缕被灯光照得近乎透明的金发上,忽然之间,又觉得自己醉得厉害了。 靠得太近了。 鼻尖几乎相触。 林余不受控制地发颤,浑身紧绷,在周令的注视下,他像被猎狗叼住了后颈的野兔,一动也动不了,只有心脏砰砰跳得剧烈。 “别——” 林余几乎要惊叫出声,然而周令只是伸手,在他脸颊上轻抹了一下,随后便起身,将指腹沾到的奶油展示给他。 周令似乎憋着笑:“林余哥,你看,吃东西弄得满脸都是,哪里像一个哥哥?” 林余脸涨得通红,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周令把手指放到嘴边,用舌头卷了一下。 “好,好了,”在周令做出其他动作前,林余连忙撑身坐直道:“你通过了,结束游戏吧。” “噗嗤,”周令扯了张纸巾,一边擦手一边笑:“林余哥,你也太容易害羞了。” 他把先前收走的酒瓶拿到林余面前,说:“这个游戏没有输赢,但今天你过生日,所以就算你赢,这些都归你了。” 林余早把赌注抛到脑后,稀里糊涂地点头,却也喝不下了。 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周令拿起来看,是李家阅打的语音电话。他刚接起来,耳边顿时传来李家阅气急败坏地嘶吼:“谁让你把我生日酒偷走的,你特么属老鼠——” 周令毫不犹豫挂断了。 再转身,发现林余靠着沙发,睡着了。 周令走过去,轻轻推了推他:“别在这儿睡。” 林余一动不动,睡得很沉,大概因为醉酒,有些呼吸不畅,嘴唇微微张开。 周令心想,这人真的二十九了吗,蠢得这么毫无防备。 他站了一会儿,忍不住俯下身,更加仔细地观察这张脸,并着重观察了被酒渍润得软红的嘴唇,不禁又想起刚刚那段叫他直起鸡皮疙瘩的谈话。 “自己过得这么惨,还想着给别人当知心哥哥呢。” 他脸上带着嘲讽,仍觉得烦躁,试探着,捏住了林余的下巴。 林余仍旧没有要醒的意思,下唇被周令的拇指牵带着,露出更多软红的部分。 周令从他的呼吸里,闻到很浓的红酒香气。 李家阅别的不行,挑酒的眼光还不错,周令对红酒的兴趣一般,这时也觉得香味格外诱人。 他今天其实没喝多少,大半瓶都进了林余的肚子。 这家伙大概真以为这上百万的定制酒是什么杂牌呢,小心翼翼地护着百来块的花,实际有眼无珠不识货,根本没发现这酒才是真正的大礼。 周令的拇指移到林余绵软的唇瓣上,稍微用了点力按下去,仍觉得不满足,索性俯身贴近,张嘴裹着湿漉漉的软红细细尝了一口。 “原来不是窝囊的老变态,”他像是评论食物的味道,漫不经心地喃喃:“是被人抛弃的小可怜。” 手机又开始疯狂震动,仍是还不死心的李家阅。 周令舔了舔嘴唇,拿起手机按下拒接,在李家阅刷了数十个的“竖中指”表情包后,不紧不慢地发了句:“你的酒我尝过了,挺甜的。” 随后,他丢开手机,任由这句话被更多的中指淹没。 他本想直接把林余弄到卧室去,目光扫过残余的蛋糕,想到什么,心念一转,忽然觉得,林余的故事虽然无聊,但也算不上无用。 至少,他现在知道了,怎样才能真正让这条可怜的小鱼上钩。 他又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但没关系,糊弄一个醉鬼,不是什么难事,反而是叫醒醉鬼,花了更多工夫。 林余茫然地睁眼,皱眉挥着手,想把吵醒自己的人赶走,却连半梦半醒也下不了狠手似的,只是无力地,撒娇似地搭在周令的胳膊上:“我好困,让我睡……” “林余哥,”周令扶着林余,不让他倒下去:“你还没许愿呢。” 他又催了几遍,林余才慢慢醒了点神,目光游离地说:“不用了,我的愿望就是有人陪我过一次生日,已经实现了。” “别的呢?”周令继续问:“你总不可能只有一个愿望吧?” 林余竟然点头,露出有点傻乎乎的笑,说:“这辈子没有别的生日愿望了。” 周令不依不饶:“那就许下辈子的,快,马上就要到十二点了。” “下辈子啊……”林余支撑不住,又慢慢闭上了眼。 就在周令以为他又睡着,失去耐心打算放弃时,又听他自言自语般嘀咕:“下辈子,要是有个人,能在我撑不住往下落的时候,托我一把就好了……” “什么莫名其妙的。” 周令听得云里雾里,但林余说完就睡熟,不管周令怎么推他吵他,也不肯睁开眼睛了。 “行吧。”周令只得妥协。 随即,他弯下腰,用林余故事里梦到过的姿势,把熟睡的人抱了起来。 “我收到你的愿望了,小可怜。”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但粗长谢罪orz 这周预计隔日更(没有意外的话),蟹蟹大家捧场,小猫鞠躬.jpg 第24章 网撒好了 林余做了很多梦,光怪陆离,有些像是往事,有些又像是妄想,但醒来后,全都烟消云散。 他睁开眼,看见熟悉的天花板,感到很平静。 这种平静,与之前死水一般的凝滞不一样,很温和,并不会让人觉得难受。 枕头下,压着他从笔记本撕下的一页,上面还没有标注过的愿望,还剩两条,或者是三条? 此时此刻,好像都不太重要了。 其实写下那些的时候,他就有了预感,也许某一天,一切会突然结束。 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身下不是床铺,而是深不可测的沼泽,缓慢地、柔软地将他纳入,用混着植物香气的泥浆灌满他的口鼻,直到他也化为泥土,永远停留在此刻。 一股呛人的糊味强行唤回他的理智。 林余猛地抽一口气,剧烈地咳嗽起来,与此同时,周令的咳嗽声也隔着门响起。 勉强平息后,林余迅速起床换好衣服。 刚一开打卧室门,便看见浓烈白烟不断从虚掩的厨房门后涌出。 林余连忙走过去,拉开厨房门,又摒着气冲进厨房,将靠着水池的窗户拉开,关掉燃气和电源,出来时还拽上了灶台边呛咳不止的周令。 等到客厅的窗户也全部拉开,冷风涌入,刺激的白烟才渐渐消散,咳嗽不止的两人,也总算能够正常呼吸。 林余重新回到厨房,看见一口几乎糊穿了底的锅。 “对不起,”周令有些委屈地低下头:“我本来想煮解酒汤。” “没事,”林余没管锅,而是打量站在门边的周令:“人没受伤吧?” 周令摇头:“我没事,就是你的锅……我会买一个新的给你。” “是不是头疼?下次想喝——”林余顿了顿,改口道:“以后尽量少喝一点酒,现在还难受吗?重新买食材煮汤可能要很久,要不要先买一点解酒药?附近有家药店,挺近的,我去帮你买。” “不是的,”周令拦住林余说:“我没有喝多,也不难受,我是想给你煮。” 林余停在原地,有些错愕。 “你呢?”周令又问:“昨天你喝了不少,有没有哪里难受?” “我,”林余呆呆地说:“我没事。” 周令还是有些泄气:“我看网上的教程挺简单的……” 林余还有些愣神,下意识脱口道:“是不难。” 但他立刻意识到不妥,正要辩解,又听周令说:“林余哥,下次你教教我吧,之前你煮给我的汤,特别好喝,效果也很好。” “好,下次——”林余想到什么,改口道:“不,就今天吧,要是你想学的话,我今天就教你。不过我们得先去趟超市,买一个新的锅,也要买点食材。” “可是现在已经中午了,我们下午不用去约会吗?” 周令的话提醒了林余。 “正好,差点忘了,”林余伸手摸口袋,摸了个空,想起刚刚起床匆忙,手机还在床头,转身道:“你等我一下。” 他拿到手机,把一开始约好付给周令的钱转过去。 第23章 从卧室出来时,他看见周令正拿着手机,表情十分困惑,应该已经发现转账消息。 “我们的约定结束吧,”林余赶在周令发问前解释:“这段时间谢谢你,这些是答应给你的报酬,快收下吧。” 周令不解:“可是时间还没到吧,我们不是约了一个月?还有六天才结束呀。” “没关系,到这里就可以了。”林余说:“我想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没弄错的话,应该也快要开学了,剩下的时间,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吧,或者,你想去做其他兼职也可以。” 见周令不说话,林余又补充:“你不用紧张,开学前,你还是可以住在这里,之后……之后应该都住学校了吧?还有那个app的活动,我记得还有最后一次打卡?这些你都不用担心,我会按之前说好的配合你,直到顺利拿到奖金的。” 周令似乎还是不大理解,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别忘了收钱。”林余提醒。 解酒汤的教学计划没有顺利进行,两人出门吃了午饭,周令接了个电话,说有同学介绍新的兼职给他,要先去看看。 林余独自前往超市,选好食材,走到锅具陈列区,有售货员过来推销,笑着向他介绍:“先生,我们新到的这批货,质量都很好的,也不用担心涂层会掉,虽然价格稍微高点,但可以用很久,算下来很值的。” 林余想了想,最终没有拿,只是有些抱歉地向售货员点了下头:“不用了。” “人活着,最重要的不就是一口饭嘛,”售货员还在他身后争取:“先生,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我们也有更便宜的款。” 林余没有回头,离开陈列区,将购物篮里的新鲜食材,一件一件放回原处,空着手回了家。 他把坏掉的锅,连同橱柜里的旧餐具,和一些不会再使用的旧物,统统打包装好,搬到楼下丢掉,然后回到家,坐在木桌旁,写了一份无比详细的解酒汤制作教程,拍下来发给了周令。 “这啥?菜谱?”趁周令不备,李家阅顺势窥屏,惊讶道:“他给你发张菜谱干嘛?让你给他做饭?难不成他到现在还觉得你是个穷学生?想不到,你还挺能演的嘛。” 周令没搭理他,收起手机,有些烦躁地端起酒杯,拿到嘴边,想了想,自己今晚还要回林余那儿去,又放下了没喝。 “哟,”李家阅在旁边阴阳怪气:“偷了我的定制酒,喝爽了吧?现在几万的酒都看不上了。” 周令忍无可忍:“我都说了把我的那瓶赔给你,你还想怎样?” 李家阅不屑道:“就你那品味,能比得上我的那瓶吗?你赔我两瓶也不够啊。再说了,你现在这情况,都要被逐出家门了,能不能取得出来那瓶酒,还不一定呢。” 他一时嘴快,被蒋科暗中推了一把,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有些尴尬地补救:“我不是那个意思,算了,看在你过得这么惨的份上,不跟你计较那瓶酒了。” 眼见李家阅越描越黑,蒋科出声打断道:“你要的东西弄好了,你打开账号看一下,应该是给你和你家那位一人发了条后台消息。” 李家阅看了蒋科一眼,在一旁挤眉弄眼地笑。 周令丝毫没觉得蒋科的说法有什么不妥,登录后台,果然收到了“特别活动”的消息提醒,与此同时,还有一条“获奖通知”。 “怎么有两条?” 他点开“获奖通知”,顺着链接进入了之前那个情侣照投票活动的界面,发现他和林余五指相扣的照片被顶到前三了。 周令将屏幕展示给蒋科看:“这也是你叫他们弄的?” “不是,”蒋科毫不犹豫地否认:“给你俩单独安排活动的事,本来就已经够麻烦了,我干嘛没事找事。” 随后,他看了周令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所以恭喜你,你俩的照片真是广大用户评选出来的。” 李家阅抢过手机看那张照片,平等地挤兑周令和蒋科:“这拍的啥啊,戒指还不登对,看来这app用户的品味很烂嘛。” 周令一把拿回手机:“你懂什么。” “就你懂,”李家阅呛声道:“没记错的话,周大少爷,你可只剩下不到一周了,怎么一点儿动静都还没有呢?牛皮吹得这么大,别到时候下不来台呢。” “急什么,”周令检查了一遍“特别活动”的内容,确定没什么问题了,慢悠悠地起身道:“网撒好了,鱼自然跑不了。” 第25章 哥 林余看了眼天气预报,接下来两天都是晴天,但雪还没融化,外头的风仍夹着一股冷意。 他在衣柜前犹豫,手摸上那件镶了一圈绒毛的浅蓝灰色羽绒服,又迟迟没有取下来。 手机铃声响起,周令打了个语音电话过来。 “喂,林余哥,收拾得怎么样啦?我取到车了,现在过来接你,大概半小时到。” “好,”林余取下了羽绒服:“我都好了,现在去小区门口等你。” “不用,你在家等就行了。” 周令说完,不太放心似地,又叮嘱道:“听话啊,外面挺冷,不急这一会儿。” 林余听他故作成熟的语气,不禁觉得有点好笑。 “我知道了,我会在家等的,你开车小心一点。” 周令大概听到他的笑声,调侃了一句:“出去玩这么开心啊。行了,先不说了,我准备出发。” 挂掉电话,林余检查了一下羽绒服的衣袖。上次穿出去的时候,衣袖被树枝刮破了一道,他找了颜色相近的线缝上,好在位置隐蔽,不大看得出来。 确定补线的地方没有破损或漏羽毛后,林余穿上羽绒服,到洗手间的镜子前照了一下。 镜子中的人脸色苍白得有些病态,沉闷的黑框眼镜遮挡不住眼下的青黑,头发久未打理,长得有些长了,蜷曲在毛衣领口。即便他穿了风格稍显活泼的衣服,也抵挡不住一股由内而外的沉沉暮气。 林余叹了口气,视线垂落。 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实在不像一个即将去度假旅行的人。 其实,得知他和周令被抽选为幸运用户,获得一天一夜的短途旅行奖励时,林余第一反应是烦躁和抗拒。 就像已经躺在床上等待入眠的人,忽然有了不得不先做完的任务。 好在周令沉浸在喜悦中,没有察觉他当时突如其来的抵触。 之后,看周令忙前忙后地准备,还特意回学校拿衣服,林余后知后觉,这孩子总是忙着学习和兼职,大概很难有这样的机会,也很庆幸自己没有做扫兴的事情。 在客厅坐着发了会儿呆,大门被敲响。 “林余哥,帮我开下门,我没带钥匙。” 林余拉开门,有些愣了。 “你——” 周令今天的装扮,和平常不太一样。 他穿了件长款的黑色大衣,下身是西裤和皮鞋,半高领的针织衫收口卡在喉结处,头发也仔细打理过,整齐地向后梳,露出额头,显得整个人沉稳了许多,不像学生,像事业有成的精英,或者时尚杂志上的明星。 “怎么样?”察觉到林余的目光,周令弯了弯眼睛,微微张开双臂,坦然地展示道:“好看吗?我特意找学长借的。” 他一笑,林余又觉得熟悉了。 就算刻意打扮得成熟,骨子里依然是个单纯率真的学生。 见林余迟迟没出声,周令眉眼微微耷拉下来,有些受伤地追问:“怎么?不好看吗?” 林余回过神,连忙回答:“好看的。” “真的吗?你可别骗我。” “真的,”林余点头:“很适合你。” 他不是哄周令,不得不说,周令个子高,身材也不错,穿这套很好看,即使与平时风格迥异,也没有任何违和感。 难怪要特意回学校一趟。 林余忍不住转头,很轻地笑出声,心说果然还是小孩子,出去玩就想穿好看的新衣服。 “那我们出发吧。” 得到夸奖的小孩,越发小狗似地翘起尾巴,争着要帮林余拿行李,还煞有介事地说:“既然是参加情侣度假活动,那也算作我们的约会吧,我现在继续扮演你的男友,这些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林余只带了一个背包,装了点内衣和必需品,并不重,推辞不过,也就随他去了。 上车时,周令抢先替林余拉副驾驶车门,还像对待小朋友一样,叮嘱他坐稳系好安全带。 林余一边觉得尴尬,一边又有些好笑,但见周令似乎玩得很开心,便没多说什么。 活动安排的度假酒店在市郊,开车大约三小时。据说也可以选择乘坐举办方包的车,但周令听说可以租车后,跃跃欲试地说自己有驾照。 这几天林余常常觉得力不从心,活动的细节都是周令在确认,他想选租车,林余不好拒绝。 不过,虽说看过周令的驾照,但想到周令这个年纪,应该没什么机会开车,林余不免有些担心。 第24章 出乎意料地是,周令的驾驶技术比想象中熟练,车开得很稳,即使在车来人往的市中心,他的脸上也没有流露出新手驾驶员的紧张。 大概有能力的人,做什么都会顺利吧。 看着周令从容握着方向盘的手,林余渐渐有些神游。 他想起林添也是这样,从小就聪明伶俐,如果之前,自己赚钱再努力一点,让林添能跟周围的同龄人一样,在高考毕业之后去学驾照,他应该也能跟周令一样轻松上手,然后找一个周末,约上一帮年轻的朋友,一起租车出去玩乐,享受年轻自由的生命…… 可林余又想起,林添大概没有时间,也不会允许自己这样玩乐。上大学之后,林添就不肯再要他的钱,靠着兼职和奖学金生活。 他跟林余说过很多次,希望林余不要这么辛苦,多留一些时间和同学相处,毕竟,他的大学生活虽然短暂,却也足以让他吃到被孤立是如何痛苦的教训。 可是林添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说多了终究惹人烦。 不过这样也好,事到如今,林余已经改变了想法,林添不再需要他,忘了他,这样最好…… “困了就睡会儿吧,”周令突然出声:“还有一会儿才到呢。” 林余从思绪中惊醒,这才发现周令辛苦开车,他却只顾着想自己的事,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没事,我不困。你呢,开累了吗?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 “我不累,不过,你要是不睡的话,可以跟我聊聊天。” “嗯,好,”林余转头看向周令:“你想聊什么?” “都可以啊,”周令说:“聊天哪有规定内容的。” 即便他这样说,林余也不知道聊什么,想来想去,干巴巴地聊了几个话题,都很快没话接了。 “对不起啊,我不太会聊天,”林余没办法了,抱歉地说:“跟我出来玩,是不是很闷?” “怎么会,我们才刚出来,还没到好玩的时候呢。” 周令顿了顿,接着说:“不过,我有一个方法,能让我们这趟旅行变得更好玩,就看林余哥愿不愿意了。” “什么方法?”林余没怎么犹豫:“我会尽力配合你的。” 周令依旧专注地看着前方,嘴角慢慢勾起来:“从现在开始,我们来交换身份吧。” 林余没太懂:“什么意思?” “出去玩,就是要转换心情,和平常不一样嘛。平常都是我叫你‘哥’,这次换我来当哥哥,怎么样?” “你的意思是,”林余一脸茫然:“让我叫你哥?” “不只是称呼,就像约会时我是你的男友一样,这次活动结束前,你要把我当做真正的哥哥一样,依赖我,被我照顾,跟我撒娇……”周令想到什么,又补充:“哦对了,我还是你的男友,这一点不变。” 林余觉得周令的说法有些奇怪,不管是哥哥的部分,还是男友的部分,可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只是提建议,”见他不说话,周令露出失望的表情:“你不能接受就算了。” 好不容易出来玩,林余不想破坏他的好心情,忙说:“我没有不愿意。” “那就这么说定了,”周令脸上的不悦一扫而空,像得到新玩具的小朋友,兴高采烈地说:“林余哥,不,小余,你可要认真扮演弟弟的角色,记住,规则是不能让任何人质疑我们的身份。” 林余有些无奈:“我比你大这么多,别人很容易看出来吧。” “就大几岁而已,别说得你跟多老了似的。”周令朝林余的方向转了转脸,用余光快速扫了一眼,笑着说:“而且,你今天穿得这么可爱,叫你哥别人才要奇怪呢。” 林余知道他拿自己寻开心,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哭笑不得地装作看风景。 周令又说:“要不是怕你尴尬,我还想演叔叔呢。” 这下林余更是没话接。 周令不依不饶,一路都缠着要林余提前练习叫他哥哥。 林余一开始怎么也喊不出口,后来觉得周令胡搅蛮缠的样子,跟过家家酒的小孩似的,忽然也就不觉得尴尬了。 他生疏地开口:“周令哥?” 周令却不满意:“这样听起来一点也不亲密。” “周哥?”林余说出口,自己都觉得不妥,又改道:“令哥?” 周令还是紧紧抿着嘴。 “哥。” “哎,”周令笑起来:“小余乖,咱们就快到了。” 作者有话说: 鱼鱼们元旦快乐!新的一年好事多多! 第26章 别坏我的事 后半程,不知是被逗得太狠觉得害羞,还是被道路两旁逐渐开阔的风景吸引,林余话渐渐少了。 周令几次用余光瞥他,都只看见红得透明的耳尖,和半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小余?”周令轻声叫他。 林余偏过头:“嗯?”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林余轻咳了一声:“没有。” “你把这个拉开,”周令腾出一只手,指了指林余面前的储物箱:“里面有水。” 林余依言拿了水,拧开瓶盖递过来。 周令说:“你喝。” 林余愣了下,推拒道:“你先喝点吧,开一路了。” “听话。” 林余只好收回手,勉强喝了两口,就把瓶盖拧上了。 周令见他神色恹恹,微微调高了车内的空调温度,说:“是不是累了?你可以睡会儿,到了我会叫你的。” 林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看一眼周令握着方向盘的手,最终只是说:“你要是想喝水,就叫我。” 没一会儿,周令再用余光看他时,他已经紧紧闭上眼,似乎睡熟了。 车内温度渐渐升高,周令上车时脱了外套,上身只穿针织打底,也热出一身薄汗。 但林余缩在座椅上,两只胳膊紧紧贴在身前,一只手掌按在腹部,另一只手则交叠在上方,像是很冷的样子。 不会是感冒了吧,可真会挑时候。 周令微微皱眉,在心里嘀咕,想着一会儿要记着叫酒店拿药,今晚先让林余吃点儿。 他已经做好了周全的安排,可不想因为这种事打乱计划。 一小时后,云端森林度假区巨大的广告牌出现在视野中。 紧接着,车子驶入一片林区,道路忽然变得狭窄,导航发出卫星信号可能出现延迟的提醒。 周令看一眼熟睡的林余,关掉导航,熟练地操纵方向盘,穿过小道,径直开向度假区建在山脚的大门。 车一停下,林余就醒了。 “到了吗?” 周令一边解安全带,一边说:“应该就是这里吧,导航结束了。” 他之前都是直接开到vip通道,有专人接待,还是第一次从游客大门进,到了门口反而生疏起来。 这时,一名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注意到他们的车,招了招手,迅速跑过来,停在驾驶室车窗处,笑容满面地弯下腰。 周令刚给车窗降下一小截,就听这人毕恭毕敬地喊:“周少爷——” “咳——” 周令呛了冷风似的,狠狠咳了几声,转头在林余看不到的视角,冷冷瞪了这人一眼,无声地警告:“闭嘴。” 他赶在林余解开安全带之前叮嘱:“你稍微等我一下,我去问问哪里可以停车。” 随即迅速下车,反手关上了车门。 周令垮下脸,压低声音:“我交代的事,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对不起,我……” 年轻的工作人员立刻要低头鞠躬,被周令一把抓住了胳膊。 “你找死是不是!”周令挪了一步,用身体挡住手上的动作,回头对车内看着这边的林余笑了笑,见他表情没有异样,才重新看向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说:“滚去叫你们负责人过来,这两天别再让我看到你。” 话音未落,另一名年龄稍大一些的工作人员已经匆忙跑来——是之前常接待周令和李家阅他们一行人的宋经理。 “对不住对不住!” 他一上来,便先道歉。 周令顿时警觉地剜他一眼,好在宋经理比先到的废物靠谱,显然还记得周令事先交代过的话。 不用周令提醒,宋经理眼尖地压低声音:“周先生,小吴上周请假,不知道您交代的事,多有得罪,接下来都由我服务两位。” “我只说最后一次,”周令不耐烦地强调:“别坏我的事。” “请周先生放心,我都已经打点好了,绝不会再有刚才的事发生。” 云端森林度假区占据了整座山,从山脚到山顶,都依照原本的自然景观,开发了各种不同主题的酒店和游玩设施。 周令原本打算带林余一路慢慢玩上去,虽然他觉得这些东西无聊得要命,但从之前那些让他昏昏欲睡的约会来看,林余一定会喜欢。 第25章 可是发生刚才的事,他忽然改变了主意,不想节外生枝,直接让宋经理带他们搭乘上山的缆车。 春节假期刚结束,度假区还保留了一些节日活动。进门不远处,摆了许多风格喜庆的小摊,卖些七零八碎的骗游客的小玩意儿。在其间流连的,多半是带着孩子的父母,或是年轻的小情侣。 周令回身牵住林余:“走这边。” 林余果然被吸引了注意,目光痴痴地看向小摊的方向,周令怀疑,如果不是被自己拉住了手,他或许已经调转脚步,像个不听话的小孩一样,撒手就没了。 周令只好装模作样地哄:“我们明天下来的时候可以去看看,今天太晚了,你看上去也很累,我们先上去吃饭休息吧。” 林余面露困惑:“上去?” 周令意识到自己又忘了林余是第一次来。 “我们住的地方在山顶,要坐缆车上去。” 为了显得自己对这地方没那么熟悉,他又补充:“刚刚工作人员跟我说的。” 林余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开心或意外,只是收回目光,有些木讷地跟着周令,一直到上了缆车,也没对周令牵了他的手这件事做出任何反应。 缆车沿着滑索慢慢向前向上,林余不看窗外,木头人似地坐在周令旁边。 周令早已看厌这片山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当林余还在为刚刚没有去看热闹的事不高兴。 他尝试缓和气氛,动了动握着林余的那只手,故意笑着说:“很听哥的话嘛,手心都出汗了,还乖乖被我牵着。” 见林余仍旧神情恍惚,赌气似地一动不动,周令又说:“别不开心了,我也是看你脸色很差,才想早点带你去休息,反正明天还有一整天,我们参加完活动任务,可以慢慢下山,你想玩什么,统统都玩一遍。” “我没有不开心,”林余挤了挤嘴角,笑得有些勉强:“我只是……刚刚有点晕车。” 行驶到中途,缆车无可避免地轻微晃动。 林余脸色一白,伸手按住腹部上方,看样子的确是难受。 周令揽着他安慰:“乖,再坚持一下。” 直到下了缆车,林余惨白的脸才勉强有了点血色,但还是精神不佳,晚饭也没吃几口,躺在床上,没什么精神地跟周令道歉。 “没关系,今晚本来也要早点休息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我找酒店拿点药?” 林余摇头说不用:“我睡一觉就好了,你开车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你先睡,我还有点东西要准备,一会儿就回来。” 林余迷迷糊糊地问:“是活动的事吗?” “对,你别管了,都交给我,安心睡吧。” 第27章 不要勉强自己 早上醒来,林余的状况好转了一点,至少不再头晕和想吐。 他这时才注意到,活动方准备的酒店,是一个有两间卧室和一个休闲区的小套间。 卧室装修得简约漂亮,拉开窗户,就能看见大片披着雪的森林。 他忽然间有些庆幸,如果没有被抽选参加这个活动,也许这辈子也没有机会来这样的地方。 或者,更准确一点说,如果没有认识周令,他也许至今无法踏出第一步。 是认识周令之后,他的运气才变好的。 刚走出卧室,周令也起床出来了。 两人在休息区吃酒店送来的早餐。 林余胃还有些不舒服,吃得很少。 周令见他碗里的粥还剩大半,开口道:“是不喜欢吗?上午要去打卡,来不及下山吃东西,等中午带你去吃好吃的。” “没有,味道很好,”林余解释:“我只是吃不下太多。” 周令又说:“还有你昨天不是想去看那些小摊吗?今天下山了,我们可以慢慢逛。” 他不说,林余已经快要忘记了。 其实林余对那些花花绿绿的小摊不感兴趣,只是,昨天晕了一路的车,直犯恶心,瞥见小摊有卖糖葫芦的,想试试能不能用山楂缓解。 只是当时,他觉得自己多说一句就要吐出来,没办法跟周令解释。 现在想想,幸好没试,因为上了缆车之后,他忽然浑身加倍难受,头晕目眩,如果吃了山楂,说不定才真是要吐出来。 不过,看周令说得兴致勃勃,林余还是没解释,更何况,承认对那种小孩喜欢的事物感兴趣,反而会更令他尴尬。 早饭后不久,有工作人员过来送了两套冲锋衣,告诉他们准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周令把黑底红边的那件递给林余,自己穿上了另一件,款式相同,只是红边的部分换成蓝色。 林余这时才想起来问:“我们要做什么啊?” 周令神秘地笑了笑:“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林余也只是随口一问,之前所有活动打卡,也都是周令在准备,他只要配合就好,这次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换好衣服,有些不太自在地整理领口。 即便没有照镜子,林余也能感觉得到,这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宽松得像披着麻袋,必然是不好看的。 他偷偷瞥一眼一旁看手机的周令,同样款式的衣服,周令穿起来怎么就好像随时能拍广告呢? 周令注意到他的视线,忍不住笑了声:“我特意给你买了小一码,怎么还是大这么多。” 林余停下动作抬头:“衣服是你买的?” “不,我的意思是……尺码是我选的,之前工作人员联系我,说会提供服装,那时我在外面,也没来得及问你,就自作主张选了,我应该跟你确定一下的。” “没事,我觉得挺合适,”林余见他面露愧色,连忙说:“这样也很好。” “嗯,我也觉得很可爱,”周令顿时又兴致高涨:“红色果然适合你。” 准备好出发时,周令朝林余伸出手。 林余一时没反应过来。 “怎么呆呆的,”周令晃晃手掌:“要走了,牵着我呀。” 林余有些为难,并且后知后觉,昨天自己也是一路被牵上来的。可昨天人太难受,没来得及注意这些,现在意识清醒了,难免开始犹豫。 “我——” 周令赶在他开口前,主动向前一步,紧紧拉住林余的手,不让他挣脱。 “哥哥牵着弟弟,天经地义的事嘛,别不好意思。” 原来还在玩昨天的游戏。 林余无奈,但又无可奈何,只好任由周令牵着出门。 酒店大门守着工作人员,见两人出来,立刻上前引导,叫两人跟着自己走。 有陌生人在旁边,林余越发局促,几次想借故抽手,周令反而把他攥得更紧,还故意用大家都能听见的音量让他不要调皮。 林余只得面红耳赤地放弃挣扎。 “别紧张,没人会觉得奇怪,”周令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你忘了吗?我们本来就是以情侣的名义参加活动,就是要让大家都觉得我们很亲密才行。” 他顿了顿,又补充:“而且,你现在不牵着我,一会儿肯定会后悔的。” 林余没听明白:“嗯?” 周令却笑着摇头,不肯解释。 林余的疑惑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他们跟着工作人员穿过小路,一踏出林区,眼前赫然出现一座高耸的塔状建筑。 林余没有玩过任何极限运动,却也从电视书本上看到过,因此一眼便能认出,那是一座蹦极塔。 难道说…… 他蓦地停住脚步。 周令立刻察觉他的异样,也跟着停下来,语气里带着笑意:“现在是不是觉得,幸好有我牵着你呢?” 林余还是不敢相信:“这次的打卡任务……是蹦极?” “对呀,是不是很刺激!”周令兴奋地说:“我还是第一次玩呢。” 林余望向不远处的蓝色高塔,塔尖的位置,横着一座向前延伸的桥,末端连着铁笼子般的蹦极台。 他顿时感到喉咙发紧,双脚好像向下焊在泥地里,无法再往前迈一步。 “我,我可能做不到……”他艰难地开口。 带路的工作人员已经走到塔底,见两人没有跟上,转身挥手:“请两位往这边。” “我们马上就过去。”周令远远地应了一声,侧过身哄劝林余:“我们先过去看看,如果你实在不想,我们就跟他们说一声不参加了,这样可以吗?” 林余看向等在半途的工作人员,无法说不。 “安全员胡师傅和陈师傅已经做好准备,在塔上等待,一会儿将由他们负责引导二位。” 工作人员按下电梯按钮,电梯原本就停在一楼,立刻打开了门。 工作人员伸手挡住电梯门,示意林余和周令:“请进。” 林余光是靠近高塔,就紧张得说不出话,只好求助地看向周令。 周令会意,对工作人员露出抱歉的表情:“对不起,我们可能没法参加这个活动。” 第26章 工作人员看了周令一眼,似乎有些茫然,但很快回神道:“怎么了?是担心安全问题吗?两位可以放心,虽然冬季一般不开放蹦极区,但接到活动通知后,我们特地安排了设备检修,今天早上也重新检查过,确保没问题的。” “不是那样的,我们……”周令顿了顿,仰头往高台上看了一眼,才接着说:“我们只是单纯不想参加了,可以吗?” 林余看出周令眼里的不舍,心底有些发涩。 明明不想扫兴的,可实际自己处处都在扫兴。 “要不——”林余有些动摇,可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没关系的,”周令笑得很勉强,但还是体贴地说:“你不想去,我们就不去了。只是有点可惜,本来想在上面送你一个礼物的。” 说完,还不等林余问起,他又连忙摇头说:“没什么,你别往心里去,出来玩本来是为了放松,不要勉强自己。而且这件事本来也怪我,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看样子被我搞砸,变成惊吓了。” 他似乎有些泄气,又看向工作人员说:“我们可以不参加的吧?” 在林余恍神地片刻,他微微偏头,迅速递给工作人员一个眼神。 工作人员会意道:“也可以的,只是,两位已经签了活动协议,中途放弃的话,需要自付本次特别活动的全部费用,包括住宿和游玩。” 周令苦笑着问:“请问……要付多少呢?” “食宿是两千一位,蹦极活动费用五千,加上交通、服务等,两位一共大概需要支付一万元左右。” 林余一惊,下意识看向周令。 周令脸色也变得难看:“怎么这么贵?不会是骗我们吧!” 工作人员耐心解释:“现在是冬季假期,食宿会稍微贵一点,我们的收费标准都会公示在网上,两位可随时查看。” 周令忍不住语气激动:“可我们都没有玩蹦极,凭什么收我们钱!而且你们收得也太高了,别的景区哪有这么贵!” “虽然二位中途放弃,但我们已经准备好设备和服务人员,再加上我刚刚有提到,冬季本来不开放蹦极区,两位相当于包场游玩,这个价已经非常划算了。” “可——” 周令还想争辩,林余动了动被周令抓住的手,忽然开口打断道:“如果我们完成,就不用付钱吧?” “当然,根据活动协议,两位成功打卡,所有费用都由活动方支付的。” 林余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涩然道:“那我们上去吧。” “可你不是不想去吗?”周令摇头说:“不要勉强自己。” 林余努力扯了扯嘴角,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笑出来了,依旧哑着嗓子:“没事的,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尝试一次也不错。” 周令拧着眉,纠结了一会儿才犹豫地点头。 踏进电梯前,周令再次偏过头,对着林余耳边道:“你别怕,到了上面,我也会像现在这样,紧紧拉住你的。” 第28章 不用等下辈子了 电梯刚开始上升,登上缆车时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又回来了。 后背一阵一阵地发冷,手心也开始冒汗。 周令大概感觉到了,目露担忧,在电梯门即将打开时问:“你还好吗?不然我们还是放弃吧,钱的事……我可以想办法的。” 林余想说没事,但张了几次嘴巴,也没发出声音,只好用摇头代替。 周令把牵着他的手又收紧了一些。 迈出电梯,是一个比铁桥稍宽的平台,两侧的挡板没有镂空,形成一小块相对封闭的区域,两旁是大大小小的储物格。靠近电梯一侧摆着张金属长椅,上面放着蹦极用的安全装备。 一位身材壮实的中年男人朝两人打招呼:“你们好,我姓胡,叫我老胡或胡师傅就好。” “胡师傅你好,”周令的声音听不出丝毫紧张:“麻烦你了。” 而他身旁,林余只能尽量不去看铁桥尽头,才能勉强站稳。 胡师傅长了一张笑脸,说话时声音洪亮,看了一眼林余,热情地安慰道:“小伙子第一次玩?别怕,我们这个很安全的,一会儿到了跳台,什么都不用想,闭上眼,只管飞就好了。哦,不过,可要先等安全员发指令,不然就真飞下去了。” 他也许是想缓和气氛,说着,自己哈哈笑了一阵,见在场其他人却都绷着脸,只好尴尬地停下。 “来,先穿装备吧。你们是一起跳,还是单独?” 林余唰地转头去看周令。 “一起,”周令与他对视,浅笑道:“我们当然要一起。” 工作人员提醒:“两位的随身物品,可以先交由我保管,或者放到那边的储物格。” 林余僵如木偶,摸了两次,才成功拿出外套口袋里的手机。 周令从他手里接过,和自己的手机、车钥匙放在一起,交给工作人员。 “还有别的吗?”周令不确定地问:“我记得你只带了手机?” 林余僵硬地点了点头。 胡师傅在一旁补充:“眼镜也要摘下来。” 林余没动,周令再次伸手帮他。 “等,等等,”林余忽然躲开周令的手,慌忙道:“等一会儿再取吧,我现在……有点紧张。” 周令的手在空中僵了一瞬,很快收回道:“好,听你的,那就先穿好装备,过去的时候再取。” 胡师傅从金属长椅上拿了一套安全背带,走过来,目光落在两人紧握的手。 “那,两位谁先?” 周令轻轻捏了捏林余僵硬的胳膊,小声说:“我们先松开一小会儿,这里很安全,等穿好了装备,我再牵着你。” 他微微向前一步,挡在铁桥的方向,转过身来看着林余:“害怕的话,不要看桥,我替你遮住。” 他明显哄孩子般的语气,让林余觉得有些好笑,勉强放松了一点,伸手配合胡师傅穿上装备。 胡师傅帮林余穿好背带,又仔细检查一番,转过身去拿另一件时,发现周令已经穿戴完毕,正利落地收紧腰上的束带。 穿戴本身并不是多麻烦的事,但周令的动作太熟练,林余也惊讶地看着他。 察觉两人的视线,周令露出骄傲又有些害羞的笑容,解释道:“我以前见电影里的人穿过,大概记得怎么穿。不过,我也不确定对不对,还是得麻烦胡师傅帮忙看看。” “不麻烦,”胡师傅嘿嘿笑了两声:“安全是大事嘛,就算是常来玩的老手,我们也都要检查的。” 他仔细查看一番,朝周令竖起大拇指:“没问题。” 周令立刻回到林余身旁,牵住他冷得像冰一样的手。 “我要替你摘眼镜了。” 这次,林余没有理由再躲。 鼻梁上一轻,眼前骤然变得模糊。 一股莫大的不安笼罩下来,林余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没关系的,”周令把他往自己身旁拉近,直到两人的胳膊和肩膀紧紧贴在一起,说:“看不清也没关系,相信我。” 林余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点头,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穿过铁桥,站在跳台上,又是什么时候扣上了安全绳。 直到在不知哪位师傅的指引下,他和周令的姿势由并肩而立,改为面对面相拥,冷风一阵一阵扬起两人的发丝时,林余才猛然醒神。 耳边除了风声,还有一阵咯咯咯地响声,很快林余意识到,那是他下巴抖动时牙齿碰撞的声音。 事实上,抖动的不光是下巴,而是整个身体,如果没有周令的支撑,他大概就要像烂泥一样四散开。 安全员师傅轮流检查了一遍,退开一步道:“没问题了,两位再往边缘挪一小步,准备好以后,放松身体向外倒,什么都不要想,尽情享受就好嘞。” 被周令带着挪动身体的刹那,林余忍不住惊叫出声:“别——” 他的嗓子哑得太厉害,开口仿佛低泣。 周令搂在他后背的手上下动了动,安抚道:“别怕,我只是先换个姿势。” 他抱着林余,缓慢地挪动,可任何微小的移动,都让林余感到下一秒就会失去平衡,坠入深渊。 他抱着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勒住周令的腰。 “不,不要,我……我还没准备好。” 周令停下来,贴在他耳边,轻柔地说:“抬头林余,不要看下面,只看着我。” 林余僵硬地抬头,看见周令含笑的眼睛。 “放松一点,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掉下去。” 天很蓝,太阳不算刺眼,林余看见周令在风中翻飞的金发,想起第一次在雪中见到他的场景。 “你看,我们做到了。”周令说:“现在,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呢?” 林余这时才注意到,两人原本都靠着跳台边缘站,而现在,周令带着他转了九十度,变为周令站外侧,背对悬崖,而他在内侧,前面挡着周令。 第27章 林余本能地越过周令的肩膀,看向他背后的深空。 “林余,”周令又说了一遍:“不要看下面,只看我。” 林余又傀儡似地收回视线,茫然地看着周令的眼睛。 他依然在发抖。 周令说:“还记得过生日那天,你许过的愿望吗?” 林余说不出话,只是发抖。 周令就替他重复:“你说,你希望下辈子,当你下落的时候,有个人能托你一把。” 林余来不及思考自己什么时候许过这样的愿望。 “林余,不用等下辈子了,”周令的声音里带着骄傲与欣喜:“我现在就带你实现愿望。” 林余依旧没想起那个愿望,但他迷迷糊糊地明白了周令的意思——用他们现在的姿势起跳,就仿佛是周令托着下坠的他。 “准备好了吗?我数三下。” “要是害怕,就闭上眼睛,我会紧紧抱住你的。” “三——” 有那么一瞬间,林余痛恨自己许下的那个想不起来的愿望。 “二——” 他为刚才一晃而过的念头感到羞耻,开始痛恨自己的胆怯和懦弱。 “一。” 周令托着林余向后倾倒。 身体完全失重的那一刻,林余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作者有话说: 下面我来喵几句~这篇准备申请入v啦,感谢鱼鱼们的支持! 不出意外的话,会在本周六中午十二点更6k(如果有变动,会在置顶评论里说哒) ps:本想保持隔日更的,最近健康状况开小差,实在有心无力,正在加紧调理中,希望早点恢复强壮,稳定更新!也十分感谢追更的鱼鱼能够理解orz 那咱们周六中午见! 第29章 究竟是哪里不对 记不清第几次下落,被腰间的绳子拉回,再重新下落。 “林余,不要再许下辈子的愿望了,这辈子的遗憾,要在这辈子就填满!” 耳边是周令畅快的呼喊,和着风声,年轻、骄傲、有力量,充满朝气。 林余在持续的失重中变得麻木,慢慢睁开眼,先看见周令领口被自己哭湿的水痕。 他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个念头,也许,和周令比起来,自己也像这水痕一样,不堪地附着在本不属于自己的位置。 在不断上升又下降的过程中,他和周令的位置变得不可控,事实上,只有最初下落的几秒,林余趴在周令怀中下落,余下的大部分时间,两人都是以头朝下的姿势在翻滚。 身下是一望无际的林海,树梢覆着薄薄一层积雪,没有眼镜,林余只能看清一片雾蒙蒙的白。 某次下落时,他忽然产生一种错觉,好像不是他在向下,而是头顶的森林向他砸过来。 他觉得这种将被吞噬的感觉很熟悉。 虚晃的树影,铺着雪的地面,模糊不清的视野,被抛弃在原地的人…… 他想起来了,那个被他忘记的夜晚,那个让他无法再轻易摘下眼镜的夜晚。 突然之间,风变得很大,将他们连同弹力绳一起吹得剧烈抖动。 周令在他耳边大声说着什么,林余好像听得很清楚,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进去。 后来,他又想起很多别的、美好的事,记忆像幻灯片一样在眼前闪现、切换。 如果人死之前真的能看见走马灯,或许就是这样吧。 升降的幅度越来越小,直到缓慢地停下,被弹力绳悬吊在半空。 风还是很大,被缓慢拉上跳台的过程中,绳子还在不断抖动。 林余想,真奇怪,这么大的风,怎么一点也不冷。 回到跳台上,安全锁扣被解开后,林余仿佛还在失重,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 风越刮越大,甚至脚下的跳台也跟着颤抖。 如果不是周令半扶半抱地搀着他,他几乎站不起来。 周令忽然开始大声叫他的名字。 林余张口想要回应,但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脸色一滞,用尽全力从周令怀里挣脱,跪在地上呕吐。 他吃得不多,没吐出多少东西,只是不断干呕。 周令尝试扶他起来,林余担心弄脏他的衣服,咬着牙挥开他的手,想要站起来,眼前却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与此同时,他想明白一件事——原来,并不是风大,而是他的身体一直在抽搐。 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他透过跳台围栏的缝隙,看见脚下白茫茫的林海中央,有一小片湖,盛着太阳的倒影,像宝石一样在发光。 …… 林余感觉自己只是睡了一觉,但周令告诉他,他整整昏迷了两天。 醒来的时候,周令趴在床边,头枕着手臂,睡着了。 林余微微挪动扎针的手,周令立刻睁眼撑起身,愣了一下,才站起来,皱着眉,笑得很勉强:“你终于醒了。” 林余喉咙干涩,意识也还不清醒,没有力气回应,只能看着周令,缓慢地眨眼。 周令按了呼叫铃,没再说话,动作有些僵硬地站在床边,与林余对视几秒后,局促地撇开了视线。 自从他们认识以来,这还是周令第一次回避林余的视线。 医生很快赶来,给林余做了检查。 “没什么大碍了,再观察一天,明天上午没有其他异常,就可以办理出院,近期不要剧烈运动。感觉不想吐的话,可以先吃点清淡的食物。” 正好点滴也结束了,医生顺便帮林余拔了针。 周令为了给医生让出位置,站到了窗边的角落,医生离开后,他还看着窗外发呆,直到林余哑着嗓子喊了他两声。 “嗯?”他立刻上前一步,俯身贴近林余,问:“怎么了?需要什么?还是哪里难受?” 林余不大自在地说:“能扶我起来一下吗?我……想去下洗手间。” “慢点,”周令替他掀开被子,起初伸手扶他的肩膀,随即又改变主意道:“我抱你过去。” “不用不用,”林余屈腿躲了一下,“你扶我站起来就好,我自己能走。” 周令没再坚持,默默收手,依言将林余扶起来,只是固执地将他一路扶到洗手间,站在马桶前,才在林余尴尬的逐客令里关门出去。 林余洗手出门,周令还站在门口,又一言不发,不顾林余的推拒,坚持扶着他回到床边,要替他掀被子理枕头。 林余轻轻拍了拍周令的手,示意他先停下:“我坐会儿吧,躺得腰都酸了。” “哦,好。那你要喝水吗?我去给你倒水。” 林余来不及阻拦,周令就匆匆去拿水杯,倒了温水,小心翼翼地放到林余手里。 “谢谢。” 水温正好,林余喝了小半杯,喉咙舒服了许多。 周令还罚站似地立在旁边,平常打理仔细的金发,有些凌乱地竖起一小撮,配上他低落的表情,像条委屈的大金毛。 林余忍不住轻笑出声。 “好了,”他把杯子放在床头柜,先一步开口道:“别担心了,我没事。” “对不起,”周令这才抬眼与他对视,眼睛里盛着疲惫的红血丝:“我不该带你……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 “先坐吧。”林余打断道。 周令固执地垂头站着。 林余便拉住他的手,轻轻往下带了带。 他现在还没什么力气,但周令很轻易就被他拉动了,乖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椅子比床矮许多,林余少见地用微微俯视的视角看周令。 这个角度削弱了周令下颚线条的凌厉感,很容易看清他纤长的、蝴蝶翅膀一样的眼睫,显得他比平常看起来更加学生气。 林余用一种哄孩子的语气问:“这两天都是你在照顾我吗?你也累了吧。” 周令丧气地摇头:“比起你经受的,我这算什么。” “我这是自己身体的原因,你是照顾我才受累,那怎么能一样?别不开心了,我真的没事,而且,这本来也不是你的错,是我太高估自己,没想到这么丢人,让你看笑话了。” “别这么说,我真的很后悔,医生说,你是过度刺激才惊恐发作,如果不是陪我参加活动,你也不会这么难受……而且,那个时候你明明害怕得发抖了,我应该及时发现你不对的,你一直在发抖,我什么也做不了……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我绝对不会原谅我自己。” 周令把头埋得更深,声音也越来越小。 “真的不怪你,”林余说,“本来就是意料之外的事,连我自己也没想到,怎么能怪你呢?再说,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他没多想,伸手在周令毛茸茸的发顶摸了一把。 没想到,周令直接向前倾身,扶着他的双膝,将脸埋在了他的膝盖上。 不过,也许是周令此时看起来太过脆弱,又或者是之前两天频繁的肢体接触让他有了免疫,这个本该过于亲昵的动作,并没有让林余感到紧张。 第28章 他几乎是自然而然地将手放在了周令的脑后,轻轻摩挲着,随即很短暂地出神,想起自己也曾经用相似的姿势,安慰过刚刚得知母亲生病的林添。 这种被依赖和倚靠带来的踏实感,远远抵过过去一个月以来,他试图用金钱和契约换来的照料。 他想,他大概天生就是一个无法承受太多爱与关注的人,他存在的意义,只有付出。 当不被需要的时候,他就已经走到了尽头。 “你真的不生我的气吗?” 周令闷在他的膝头,说话时,嘴唇隔着病号服薄薄的棉质布料摩擦他的皮肤,留下羽毛般轻柔的触感。 “当然是真的。” 实际上,不仅不生气,还应该心存感激。 也许,这正是一种警示,提醒他结束错误的一切,而不是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林余只觉得解脱和放松。 “谢谢你记得我的愿望,谢谢你让我没有遗憾。” 不对—— 周令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虽然林余过激的反应出乎他意料,可一切并不算脱离掌控,林余醒来之后,也如他所想,更加自然地接受了他的亲昵,他只要好好地道歉,委屈巴巴地撒娇,用自责换取怜悯,再按计划趁虚而入。 他已经选好了最佳的时机,最佳的地点,准备好了所有需要的东西,用一个既显得用心,又不至于夸张到让林余感到局促的仪式,轻松地打破他心房的最后一道防线,收拢早已没有破绽的网。 可是为什么,他忽然一刻也不能等待。 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可他就是有种强烈的预感,不抓住这一刻的话,这场游戏,他就要输了。 “林余哥,”他抬起头,准备好的话一句没说,像个真正纯情的学生一样,笨拙地表白:“我喜欢你。” 他看见林余微微睁大眼睛,随后像个哥哥一样怜爱的微笑,顺理成章地误解他的意思。 “谢谢你。” “我是认真的,”周令握住了林余垂在身侧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喜欢你,我想成为你真正的男友,没有契约,也没有期限。” 林余的语气变得茫然:“我……” 在林余说出任何他不想听的话之前,周令抢先一步打断 :“你不要急着拒绝我,距离契约结束不是还有三天吗?我们就以活动结束为期限,如果那个时候,你还是觉得我们之间不可能,我会搬出你家,再也不会纠缠你,好吗?” 林余沉默了几秒,说:“好。” 很快,他又安抚似地补充:“我会好好考虑的。” 第30章 我还没输 “你怎么想的啊,如果我是他,别说考虑了,我现在恨死你了都。” 李家阅朝正在倒酒的猫耳服务生吹了声口哨,一脸幸灾乐祸道:“一会儿去把你家新上的酒给我弄点来,挑贵的上,反正过了明天,这个包厢一年的钱,都由咱周少爷包圆了,也不差这一天,是吧?” 周令没好气地说:“一大早就喝这么多,喝不死你。” “别玩输了就恼羞成怒啊,”李家阅用力伸了个懒腰,说:“再说我都多久没来放纵了,感觉皮都皱了。” “我为什么要恼羞成怒?”周令晃了晃杯子里的气泡水,尝了一口,皱着眉放下:“什么怪味儿。” 李家阅“噗”地笑出声:“都来这儿了你不喝酒,喝哪门子的气泡水,演戏演久了,真以为自己是清纯大学生啊。” 周令瞥他一眼:“我本来就是大学生。” “哦,还真是,”李家阅“啧”了一声:“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起来,大学生,你一学期去学校的次数,数得满一只手吗?” 周令懒得跟他计较,无聊地掏出手机,后悔地想:他就不该叫这家伙过来。 昨天上午,把林余从医院送回家之后,他就借口留给林余单独考虑的空间,离开了林余家。 他也说不好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只是莫名觉得,待在那个破公寓里面,心情变得十分压抑。 也许只是因为最后没有按计划进行,让他感到了烦躁。 他也不想回北安区的房子,他不确定那里是否还守着哪个“家人”的眼睛,于是在白季的酒店公寓呆了一天,实在无聊,才在群里顺口提了一嘴,要不要到老地方聚聚。 李家阅死缠烂打,让蒋科给他放了个假,正愁没地方找乐子,自然第一个跳出来,问周令是不是终于要认输。 很久没在群里出现的白季插道:认什么输? 李家阅:还能什么,咱们周大学生亲自下海钓男人的赌局呗。哦,忘了,你没参加,那你别想来沾我们的光,蹭我们的酒了。 周令:我还没输呢。你们到底来不来? 李家阅:你跪下来求我我就来。 白季:来,正好有好消息带给你们。 于是,周令到达会所的时候,白季还没来,而需要跪下来求的李家阅已经搂着猫耳服务生喝上了。 “哎,只会纸上谈兵的家伙,”李家阅端着新上的酒,越发气焰嚣张,“你是装冷静还是已经自暴自弃了啊?你真的一点不慌吗?如果我是你,这个时候就要追在那男的身边,抓紧最后的机会死缠烂打,说不定还能争取最后一丝机会呢。” 说着说着,他朝倚在他身边的服务生眨眨眼:“你说对吧,小猫咪。” 服务生自然是顺从地点头。 周令说:“你懂什么,线绷得太紧就断了。再说了,享受猎物的挣扎,也是捕捞的乐趣。” 李家阅“哼”了一声:“你就嘴硬吧。” 周令换了个看不见李家阅和他那服务生的位置,还是觉得胸口堵得慌,他把原因归结为李家阅调情的样子实在太恶心,看得他一大早就身心不适。 越想越堵,他于是拿出手机,对着李家阅连拍几张,说:“我发给蒋科了。” “嘁,”李家阅满不在乎:“他又不是我爸,还能管我不成。” 周令挑眉看他。 几秒后,李家阅气势弱下来,试探地看着周令:“真发了啊……你不至于这么输不起吧,为了这么个赌约,连你兄弟我都要卖啊。” 他松开服务生,作势要抢周令的手机。 这时,包厢门被推开。 “别生气了。” 白季的声音传来,先进门的却是他身边那个小秘书沈折风,紧接着才是紧跟在他身后,伸出手要攥沈折风胳膊的白季。 李家阅也顾不上抢手机了,换了副八卦脸问:“怎么了这是?” 白季一脸憋屈:“我这不来的路上,带折风去吃个早饭吗,结果不知道在哪,把手机给弄丢了。” 李家阅说:“嗨,我当多大事儿呢,手机丢了再买一个呗。” 白季苦着脸:“丢的是折风的手机,里面有他家人的照片。” 说着,他总算拉住了沈折风的手腕。 “宝贝,你着急我能理解,但别跟我生气呀。这真不能怪我吧,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再说,是你不许保镖跟着咱俩的,对不对?” 沈折风甩开白季的手,也不看周令和李家阅,自顾自地找了个空位坐着,随手从桌上拿了个酒瓶,仰头就灌。 “小祖宗,你伤还没好呢,哪经得住这么喝!”白季连忙去抢他手里的酒瓶:“你还是跟我生气得了。” 两人闹这一出,看得在场其余三人目瞪口呆。 李家阅偷偷拿眼神示意周令,做着口型问:“老白这是被人夺舍了?还是被沈折风抓住什么把柄了?” 周令想起之前在白季手机里瞥见的照片,又看沈折风藏不住伤痕的手腕,摇摇头表示看不懂。 眼看气氛越来越僵,李家阅开口打圆场:“那个,小沈,呃不,沈助理啊,你要相信老白家的实力,他派人去找,肯定能找回来的,你就安心等,不会有问题的。” 白季也说:“对啊,我的人办事效率你还不清楚吗?再说手机也不一定是被人偷走了,说不定路上不小心落在哪,谁捡到了,就给打电话送回来了。你的紧急联系人是我,捡到的人肯定会给我打电话的。” 他话音刚落,手机便应愿似地响起来,他看了一眼,脸上顿时一喜,立刻将屏幕展示给沈折风,来电显示赫然写着“宝贝”二字。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他按下接听键,是一个说话有些温吞的男人,说自己捡到手机,问他认不认识失主。 白季本想叫他在原地等待,自己安排保镖过去取,但沈折风忽然抢过手机,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可以麻烦你帮我送过来吗,我会给你报酬的,两千,不,五千,拜托你了。” 对面的人似乎犹豫了一阵,但最终答应了。 挂了电话,沈折风的脸色才勉强好看点,白季去捉他的手,他也没躲。 白季全当在场没有别人似的,黏黏糊糊地问:“宝贝,你什么时候背着我藏的小金库啊。” 第29章 沈折风冷声道:“你给他钱。” “来一趟五千,都赶上保镖一天工资了,你要怎么补偿我?” 沈折风瞥他一眼:“我不相信你的人。” “好好好,都依你。” 白季要了杯热水,塞到沈折风手里:“先喝点水,看看,刚刚喝这么急,眼睛都红了,一会儿又该胃不舒服。” 周令这时才发现,两人的左手无名指都带着指环。 白季注意到周令的目光,等沈折风喝了两口热水,放下了杯子,才一脸得意地拉过他戴戒指的手,举起来给李家阅和周令看。 “差点忘了宣布好消息,我们要结婚了。” 一阵沉默后,李家阅率先开口:“恭喜恭喜,什么时候办婚礼,给你俩包个大红包。” 白季正好在筹备婚礼的事,巴不得有人问起,立刻兴致勃勃地讲起婚礼构思。 周令听得昏昏欲睡,扫了一眼死气沉沉的沈折风,愈发觉得浑身难受,终于还是忍不住,倒了杯酒喝。 反正明天才去见林余,那时酒气也散得差不多了,大不了找个借口,就说兼职的地方有人喝酒,或是路上坐公交遇到醉鬼,随便什么都好,反正林余很好骗,他说什么都会信。 周令越喝越不爽,疑心会所的酒掺假,催着被一心吃瓜的李家阅忽略的猫耳服务生去换新的酒来。 服务生离开没多久,包厢的门就被敲响了。 身着白衬衣的工作人员推开门,微微鞠躬道:“打扰一下,这位先生找一位姓沈的先生,说有东西要交给他。” 随后,一个略显紧张的声音响起:“请问,哪位刚刚丢了手机?” 沈折风正要站起来,忽然砰的一声脆响。 众人齐刷刷朝周令望去,只见他还维持着举杯的姿势,手里却空空如也,衬衣前泼了大片的红酒渍,脚边是碎了一地的玻璃杯。 “突然发什么——”李家阅话没说完,看见了门外那位一脸紧张的男人,声音在喉咙卡了半晌:“这,这不是……” 林余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本就极不适应,被忽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更是紧张,为了快点还掉失物走人,只能硬着头皮又往里走了一步,正要开口重新问哪位是沈先生,目光落到坐在角落沙发上的人,停滞不动了。 那是周令吗? 好陌生。 只是一个长得像周令的人吧。 有可能吗? “周少爷!您叫的酒到了,我特意——” 猫耳服务生活泼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轻飘飘地打破了林余的幻想。 随后,这个年轻的服务生敏锐地意识到气氛不对,连忙小声说抱歉,一时也不敢往里进,只能抱着酒,尽量把自己缩在门边,降低存在感。 林余脑袋一片空白,他其实什么也没想,只是下意识觉得不能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于是顾不上仔细确认,将手机放在离自己最近的桌角,说了一句:“手机我放这里了,我不需要报酬。” 紧接着,他几乎是仓皇逃走般,绕开一脸茫然的猫耳服务生,匆匆离开了。 “靠。” 林余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李家阅忍不住爆了句出口,回头看周令:“虽然结局有点狗血,但愿赌服输哈……” 周令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在林余转身离开时,忽然站起来,愣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的目光落在桌上摊开的菜单,丢下一句:“我还没输呢。” 随后猛地追出门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订阅的鱼鱼支持! 最后提到的菜单,没有印象的鱼鱼可以翻到第一章 看看~ 第31章 认识你真好 林余刚到公交站台,雨就下起来了。 照理说,这个时节不应该下这么大的雨。 然而,这场雨来得突然,像是急于掩饰或冲刷什么,顷刻便淹没了公交站台以外的世界。 林余往后挪了一步,紧紧贴在广告牌的角落,大雨仍旧吹上他的面颊,舔舐他的裤腿。 他望着被暴雨冲刷成灰白色的街道,有种整个世界只剩自己一个人的错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雨中出现一个人影,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地立在距离站台几步远的地方。 “进来吧,别淋雨。” 林余试图再往后退,后背的触感阻拦了他的动作。 不过,挡雨棚是长条形的,供两人并排站立绰绰有余。 但周令只是往前一步,固执地站在与他面对面的位置。 雨好像小一些了。 “林余哥。” 周令叫了林余一声,便垂着头不说话。 本该蓬松张扬的金发,全都被雨淋透,狼狈地贴在他的鬓角,还在不停往下淌着水。 像条无家可归的大狗。 可林余脑海中还回荡着不久前在纸醉金迷的会所中撞见的画面,一时间仍对面前的人感到陌生,无法再开口说什么。 一道朦胧的光穿过雨幕。 公交车缓缓驶入站台,雨刷器不断刮着车窗上的水痕,车门弹开,司机也许是觉得大雨天气,乘客看不清线路牌,朝着门外大喊了一声:“529路,走吗?” 恰好是林余要上的车。 他往旁边迈出一步,绕过周令走向车门。 离开挡雨棚的刹那,雨势瞬间变大。 原来,不是雨小了,是周令站在他面前,挡住了雨。 林余一只脚踩上公交车的踏板,回头看向仍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周令,说:“回家吗?” 雨声太大,他疑心自己的声音被淹没,正想重复一遍,又见周令已经转身跟上来,似乎是听见了。 林余刷了两次公交卡。 车上没什么人,林余在单座一侧停顿片刻,还是走向了双人的座位,坐在了靠近车窗的一侧。 很快,周令跟过来,默默坐在了他的旁边。 公交开了两站,车上仅有的两名其他乘客都下了车,周令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会解释的。” 然后,他猛地转身,捂着脸用力打了个喷嚏。 “我——” 他再次开口,再次被喷嚏打断。 林余从兜里拿出一袋纸巾,抽了一张递给周令:“回家再说吧。” 周令吸着鼻子点头,一路又打了不少喷嚏,到家时,正好把林余的纸全部用光。 “先去洗个热水澡吧,”林余关上门,对周令说:“别着凉。” 周令的声音已经开始有点嘶哑:“你先去。” “我换个衣服就行。” 这场雨来得突然,停得更突然,两人下车后,雨已经彻底停了。因此,林余其实没怎么淋到,只是裤腿还有些湿。 他又催促周令:“快去吧,我一会儿煮点姜汤。” 他回卧室换了身衣服,出来时,周令还站在客厅,像罚站的小孩似的。 林余叹口气,在周令开口前,先一步进入卫生间,拿了条干毛巾出来,递给周令:“至少先擦擦头发。” 周令将毛巾胡乱往头上揉了几下,把自己从落水狗揉成炸毛狗。 “过来坐。” 林余像往常一样,把沙发留给周令,自己在木桌另一侧的椅子坐下。 周令走过去,站在桌边,小声说:“我的裤子……还是湿的,你坐这边吧。” 林余哭笑不得,只好又换到沙发上坐下。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我……” 周令开了口,却又不往下说。 “其实没关系的,”林余接过他的话:“你不想说的事,可以不用告诉我,没关系的,不论怎样,我很感谢你陪我这一个月,等明天活动结束——” “不是那样的!”周令忽然大声打断了林余:“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紧紧拽着林余拿给他的毛巾,像是极力逼迫自己抬头,看向林余的眼睛。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说。”他的声音低下来:“我很害怕,告诉你之后,你马上就会赶我走。” “不会的,只要——” 林余顿了顿,他其实下意识要说“只要你别骗我”,可看着周令不知是委屈还是连打喷嚏受了刺激,变得湿红的眼眶,又觉得这样说有些伤人,于是改口道:“你不用担心。” “真的吗?你真的不会赶我走?” 周令急切地向前倾身,似乎想抓林余的手,手伸到一半,又克制地收回了。 “放心吧,”林余点头:“其实,就算你不说,也没关系。” 这话并不算违心。 他是真觉得没关系。 其实,周令追到公交车站的时候,他差不多就已经想明白了。 说到底,他跟周令其实只是雇主和兼职生,只是合作,他一开始就说过,不会干涉周令的生活。 实际上,如果让他选,他宁可今天没有出门,没有捡到那个手机,没有撞见周令,他只需要等到活动结束,委婉地给周令一个答案,一切就可以顺利地、平和地结束了。 第30章 也许他给出的答案,会让周令暂时失落一段时间,但林余觉得,那不会太长。 像周令这样的人,可以很快地投入新生活,认识更好的人,获得更好、更单纯的感情。 就在他控制不住地出神时,周令开口了。 “我……”周令垂下头,像是十分没有安全感似地缩着肩膀,“我之前骗你说在餐厅做兼职,其实是在ratiso当服务生。” 原来是这样。 听了周令的话,林余在心里松一口气,可他自己也不明白这口气是什么时候,又是为什么一直卡在胸口。 “这没什么啊。” 林余想安慰周令,说自己以前也在酒吧打过工,靠自己的劳动生存,没什么好丢脸的。可转念一想,周令毕竟和自己不一样,他有大好的前途,对这样的经历羞于启齿,也很正常。 他正犹豫着如何换种说法,又听周令哑着嗓子道:“是那种,被印在菜单上,让客人挑选的服务生。” “菜单?”林余不解道。 “ratiso有一本只提供给vip客户的菜单,里面不是真正的食物,而是被装扮成酒和甜品的服务生,我……也是其中之一。” 林余仍是一知半解,他以前打工的酒吧,最多有混混儿三五成群玩些乱七八糟的小游戏,他连那些游戏都看不懂,更别提周令口中的什么菜单。 周令自暴自弃似的,用了更加直白的语言。 “我的工作不是干活,而是……陪酒。” “啊——”林余忽然站起身,短促地低呼了一声。 周令的声音变得急促:“我也是走投无路,我太需要钱了,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而且,我只是陪那些人喝酒,玩游戏,最多……”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好了,”林余将他湿漉漉的头轻轻按在怀里:“别说了,我知道了,别再说了。” 但周令的声音仍隔着他胸前的布料,断断续续地传来。 “我真的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只是怕你嫌我,嫌我脏……但我没有跟客人做过那种事,就算他们给再多的钱,我也没有同意。可我阻止不了他们对我动手动脚,如果我拒绝得太多,他们会投诉我,还会想方设法为难我,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而且你放心,我跟你在一起这一个月,都没有回那里去过,我已经跟老板说过要辞职了,今天本来是要去拿拖欠的工资,可是恰好遇到以前的客人,他们非要我留下,再陪他们最后一次,我怕拿不到钱……” 林余再次想起在包厢里看见周令的场景。 那个时候,周令一个人坐在角落,站起来时被泼了一身红酒。林余现在回想,觉得当时让他感到不舒服的,也许不是周令变得陌生,而是他看起来实在狼狈又落魄。 似乎还有什么遗漏? 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消失在心尖密密麻麻的钝痛里。 周令又一次说了“对不起”。 “如果你觉得不能接受,我会离开的。” 可他很快又后悔似的,死死抓住林余的衣服,哽咽着说:“别赶我走,你答应过我,不会赶我走,至少,至少让我留到明天,留到契约结束,求你,别因为这个赶我走……” “周令。”林余轻轻唤了一声:“你别去要钱了。” 他没花太久,做好了这个决定。 “要不,我资助你上学吧。” 他感觉到怀里的人僵了一瞬,随后扬起脸,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愈发像一条湿漉漉撒着娇的大狗。 “我剩的钱不多,”林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找一份工作,也许挣不了太多,但养活我们两个,应该不是问题,日子大概紧点,可至少你不用再去那种地方……还有就是,那样的话,我答应给你的报酬,可能要推迟一段时间。” 他自顾自地说了一会儿,想起什么,又连忙补充:“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帮了我很多,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想帮你。” 与此同时,也是在帮我自己。 林余在心里接了后半句。 周令仍维持着不可置信的模样,半晌才慢慢开口:“真的,可以吗?即使这样,你也愿意接受我吗?你别可怜我……” 他说着不让林余可怜,可又紧紧抓住林余不放,可怜到林余说一个不字,他就要四分五裂地碎掉。 “我知道的,”林余看着周令的眼睛说:“你是好孩子,我从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那些迫不得已的事,不能代表什么,你不用说对不起。” 周令脸上出现了一瞬的空白,但很快,被一种既像要哭又像要笑的表情替代。 “谢谢你,林余哥,谢谢你愿意接受我,我本来以为,自己等不到你的答案了。” 林余觉得周令似乎误解了自己的一部分意思, 可看着周令红着眼眶,极力挤出笑容的模样,林余没忍心多说什么,只是从他手里拿走毛巾,轻柔细致地替他擦去发梢不断下落的水珠。 “林余哥。” “嗯?” “认识你真好。” 林余不太自然地转移话题:“以后有什么事,可以跟我商量,不用一个人撑着……我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嗯,”周令扬起如同第一次见面时的灿烂笑容:“我一定会的。” 作者有话说: 去了趟医院,来晚了,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抱歉 orz 接下来会尽量保持隔日更(没来得及更的话,就推迟一天,间隔最多不会超过两天),然后如果有榜单任务,随机加更~ 感谢追更的鱼鱼! 第32章 脑子坏了 周令睁开眼,热水袋的温度已经耗尽,但被窝还是温暖的。 隔着房门,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传来,并不会让人厌烦,反而透着股安稳和宁静。 周令赖了会儿床,穿好衣服走出卧室,看见林余正抱着一个纸箱往自己的房间走。 “早,林余哥。” “早,”林余笑了笑,“我包了馄饨,马上下锅,你先去洗漱吧。” 周令从洗手间出来,林余已经在厨房煮馄饨。 最近,林余总是比他起得早,准备的早餐也越来越精致。 老旧的油烟机工作效率不高,小小的厨房氤氲着奶白的热汽,林余系着围裙,正往滚烫的沸水里下馄饨。 灶台上摆着两只汤碗,是林余说要资助周令上学的那天晚上,两人一起去附近的超市买的。 那天,林余推着购物车,絮絮叨叨念了很多,关于找工作的计划,关于周令的学校生活,还有很多生活上的细节。 其实那些话,周令只模糊听了个大概。毕竟,他又不是真地要靠林余资助。更何况,如果林余知道他真正的学校,就会明白,不管打几份工,都付不起他的学费。 但那种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往购物车放东西的感觉,意外地感觉还不错。 周令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即便是和祖父母一起生活的时候,家里的物品也都是老管家经手采购,不需要他们操心。 他很新奇地拿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包括一些只有长期生活在某处才需要的物品,林余看见了,没有说什么。 最后,两人各自提着满满两大袋回家,吃的、用的,什么都有,甚至还有林余放进来的一只据说能用很多年的锅。 此刻,林余正从那只锅里盛馄饨汤,浇到两只装着调料的碗里。 有葱花的一碗是周令的,没有葱花的一碗是林余的。 馄饨多的一碗是周令的,馄饨少的一碗是林余的。 先盛的是周令的,留在锅底的是林余的…… “小心烫。” 林余将满满一碗馄饨递到周令面前。 “怎么了?”见周令愣着没接,林余又问:“这些够吗?” 周令猛地回神,接过馄饨道:“够的,刚刚好,谢谢林余哥。” “别客气。” 林余笑了笑,转过身去盛自己的那份。 周令先一步坐在客厅的木桌前,看着飘在汤面的青嫩葱花,思绪再次飘远。 刚刚在厨房,他竟然在事情还没发生之前,就精准预测了林余的全部行动。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 就好像,这样的日子,两个人已经过了很久,彼此熟悉到清楚对方的一举一动。 一种说不上的古怪从心头冒出。 不等他细想,林余也出来了。 “怎么不吃?没胃口吗?” “没有啊,”周令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习惯性地朝林余露出笑容,用一种过去让他觉得恶心的黏糊语气说:“我想等你一起吃。” 林余嘴上说着下次不用再等,眉梢眼角却难以自控地扬起笑意。 两人面对面坐着,各自吃着碗里的馄饨,热汽从两人面前的碗里缓缓升腾,在木桌上方交融,踏实的暖意从胃里一直延续到头顶,不知不觉间,将所有不属于此刻的念头都卷走了。 第31章 一顿早饭吃得周令浑身酥软。 他脑袋空空地缩在沙发上,拥着取暖器,无所事事地发了会儿呆。 一阵纸页散落的轻响让他恢复清醒。 他站起来,走向蹲在地上收拾的林余。 “需要帮忙吗?” 林余快速收拢一地看上去像是收据之类的纸片。 “没事,我自己来就好,你去忙自己的事吧。” 周令并没有什么事要忙,仍旧站在原地,看林余将那些纸片收进纸箱,再将纸箱抱起来。 不等他问出口,林余先解释道:“这些箱子放在这里,挺碍事的,趁现在有空,我收拾收拾。” 周令自然没有什么意见,他其实早就想找个理由让林余搬走这些纸箱了。哪有人房子里空空荡荡,唯独门口堆满东西的。别的不说,光是他在这儿待了不到一个月,就被绊了不下五次。 地上只剩最后一个纸箱。 “我帮你搬这个好了。” 周令正弯下腰,手机铃声从主卧的方向隐约传来。 “是你的电话在响吧?”林余抱着箱子回头道:“我自己搬就行,你去忙你的。” 周令到卧室拿了手机,看见来电显示是一串座机号码,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正打算当成骚扰电话挂掉,手指快要落到屏幕的前一秒,才忽然想起来,这是他在北安区那个大平层的物业电话。 “周先生,您有一份来自白先生的包裹,暂时寄存在物业处,麻烦您方便的时候联系一下我们,我们为您送到门口。” 周令不解道:“怎么送到你们那儿去了。” 前几天,白季的确发过消息,说之前旅游的时候,在当地给大家定制了纪念品,预计这几天送到,问他寄到哪。 他当时明明说的是直接寄家里,心想老白这家伙,成天只知道跟男人腻歪,脑子坏了吧…… 周令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他忽然意识到,脑子坏了的,不是白季,而是他自己。 为什么当时他毫不犹豫地认为,“寄到家里”指的是寄到这间破公寓。 冷汗爬上他的后背。 他像是突然从一场过于真实的梦里惊醒,抬头打量这间比他浴室大不了多少的房间。 看上去比他年龄还大的空调和衣柜,洇着不明水渍的墙,廉价的床单和被子,泛着淡淡胶味的热水袋…… 他忽然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自然地适应了这里糟糕的环境。 “周先生?” 电话那头,迟迟等不到回应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开口。 “知道了。” 周令不耐烦地挂掉电话。 李家阅的消息从屏幕顶端跳出,周令点进去,收到意料之中的竖中指表情包。 从会所离开那天起,这家伙孜孜不倦地发消息,从问他进展,到骂他想赖账,再到最后简略到每天一个中指。 周令一条也没回。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回。 林余留下了他,他赢得了这场游戏,只要按照约好的,把结果展示给大家,就能结束这场无聊的闹剧。 可不知不觉中,距离那个可笑的契约结束,竟然已经过去近一个周。 自己到底在拖延什么呢? 总不至于真的习惯生活在这种垃圾堆一样的地方。 先前在厨房那种诡异的古怪感加倍涌上心头。 为了转移注意力,周令烦躁地清空手机消息,在点进之前那个交友app,查看了最新收到的酒会活动邀请后,想好了接下来应该做的事。 他把邀请函截屏发给李家阅,发了句“等着看好戏”,在原地活动了一下脸上的肌肉,才走出卧室,问林余有没有看到邀请信息,愿不愿意参加酒会。 林余没有立刻答应,有些犹豫地问:“你的奖金是不是已经领到了?” 周令压根忘了所谓的奖金,也根本不想为了那点钱跑一趟,早就错过了领取时间。 “领到了,要不我还是转给林余哥吧,毕竟是我们一起得到的,而且家里……”周令顿了一下,才接着说:“而且我们的吃住都是你在花钱。” “不用不用,”林余连连摆手:“你收着就行,马上开学了,要花钱的地方多,我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工作。我只是想问一下,这个酒会对奖金有没有影响。” 周令故作失落:“你不想去参加酒会吗?” “不是的,我只是——”林余想了想,改口道:“听起来挺有意思的,那我们去看看吧。” 第33章 还能怎样 出租车停在一栋欧式风格的酒店前。 周令先下了车,扶着车门,等林余下来。 两人穿着活动方给受邀人员定制的西服,款式很接近,只是周令的是白色,而林余的是黑色。 从车里迈出时,林余动作僵硬地理了理衣摆,还想再理一下衣领时,被周令握住了手。 “我有点紧张,”周令对偏头看过来的林余说:“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呢。” 林余的手心很凉,在一瞬的迟疑后,更加用力地反握住周令。 “别担心,咳——”林余清了清嗓子,“我会陪着你的。” 周令朝他弯起眼睛:“那今天就全靠林余哥了。” 查看过邀请函,酒店迎宾给两人各发了一个金属面具。 “是这样的,”酒店迎宾一边领着两人前往宴会现场,一边解释道:“活动现场会有摄像师拍照,用于app的宣传,考虑到部分贵宾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信息,我们特地选择了假面酒会的形式。酒会开场时有个小小的出场仪式,也需要两位按要求佩戴面具。当然,仪式结束后,如果两位不介意在宣传照中露脸,可以自行决定是否继续佩戴面具。现场佩戴无装饰面具的是工作人员,如果您有任何疑问,可以随时向他们求助。” 宴会厅在三楼,但酒店迎宾没有直接让两人进场,而是带着他们来到一间挂着“贵宾休息室1”的房间前。 “因为两位需要从不同的入口出场,所以休息室也在不同的方向。” 他看了眼表,接着道:“距离正式开场还有二十分钟,请这位黑色西服的先生进入休息室1,里面准备了点心和饮品,您可以随意取用。” 周令还牵着林余的手。 林余的神情也有些紧张,问道:“请问我一会儿需要做什么?从哪里入场?” 迎宾耐心道:“里面有工作人员,会随时为您解说和引导活动流程,请放松享受就好。” 林余看向周令,周令这才慢慢松开手。 “林余哥,那我们一会儿见。” “好,你别怕,有什么事,就找工作人员,或者给我打电话。” 林余忍不住又理了理衣服下摆,推门时回头看了一眼。 周令笑着朝他挥挥手,林余也笑了笑,才慢慢探身进去了。 “休息室2在这边。” 迎宾朝周令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令收了笑容,跟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回身见休息室1的门已经掩实,便调转脚步,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带我去七楼。” 对他的要求,迎宾没有表现出任何疑问或惊讶,只是无声跟在他后面,先一步按下电梯,倾身为他挡住打开的电梯门,并紧随其后进入电梯,一边刷卡按下按键,一边道:“周少爷,酒会开场前,是否需要我们派人带您前往2号入场通道?” “我自己会过去。” 电梯门正好开启,周令目不斜视地跨出。 这次迎宾没有跟上去,只是在他身后微微鞠躬道:“好的,祝您玩得愉快。” 开门的是李家阅,上下扫了周令一遍,抱着胳膊“嘁”了一声,说:“哟,耍赖皮的来了。” 周令懒得搭理他,进门只看到抱着笔记本办公的蒋科,随口问:“老白还没来?” 蒋科头也不抬:“带沈折风下楼吃东西去了。” 周令在沙发上坐下,烦躁地扯了扯领口,从桌上倒了杯水喝。 这身衣服虽然不算便宜货,但毕竟只是准备给获奖用户的统一服装,并非量身定制,穿上总感觉束手束脚。 李家阅把门关上了,走进来坐他对面。 “哎,赖皮鬼,”他虽然对周令不肯认输的行为耿耿于怀,却按耐不住好奇:“你说要我们看好戏,到底是什么啊?” 周令放下杯子,瞥他一眼,说:“还能是什么,当然是我胜利的果实。” “真的假的,”李家阅说:“你可别串通好了骗我们。” 周令没回他。 李家阅倒不至于真怀疑周令为了躲一点酒钱搞这么麻烦,只是故意激他好玩儿。 更何况,比起一年的酒钱,还不如眼下吃瓜来得刺激。 “话说,”李家阅语气里带着八卦意味:“他真没发现你不对劲?” 周令把林余要资助他上学的事说了。 “次嗷呜——” 第32章 李家阅忍不住要爆粗口,被蒋科一记眼刀飞来,硬生生把后半音节吞进去了。 他维持张大嘴巴的表情几秒,才惊讶道:“人不可相貌啊……” 他虽然没见过林余几次,大部分还是从周令手机里的照片,但凭第一直觉,只觉得这人看起来老实怯懦,不像是会做什么出格事的人,没想到,真能被周令引诱,愿意包养一个男大学生。 “那你之后怎么打算?” 周令抬眼:“什么之后?” “那个林余呀,你总不可能跟他玩一辈子的过家家,你怎么打算的?跟他坦白?” “玩够了就甩呗,还能怎样。”周令想也没想:“大不了多给他点补偿,好聚好散,谁也没损失。” 李家阅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万一他对你是真心的,到时候跟你一哭二闹三上吊呢?” 周令不想再回答李家阅的问题,他理了半天西服外套,仍觉得哪里都不舒服,烦得要命,于是扯了把领口,想缓解一下胸闷窒息的感觉,没想到用力过猛,直接扯掉了两颗纽扣。 李家阅被飞蹦的纽扣吓了一跳,莫名其妙道:“你突然发什么火?” 周令比他更莫名其妙:“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发火了?” 蒋科手上还噼里啪啦敲着键盘,出声提醒道:“休息室有备用服装,你现在去要,还来得及。” “那我下去了。” 周令把门关得震天响。 李家阅冷不防又被吓得一震,转头跟蒋科吐槽:“他是不是疯了。” “给你个建议,”蒋科敲完最后一段,抬起头看向一脸茫然的李家阅:“别拿那个赌约刺激小周了,也别再掺和他俩的事。” “为啥?” 蒋科关上电脑,摘下眼镜,捏着眉心,缓缓道:“因为你俩一个比一个蠢。” “哦——嗯?你什么意思蒋科!” 第34章 奔向 “距离入场仪式还有十分钟,请各位领过号码牌后,在候场区稍作休息。” 活动一共邀请了九对“契约情侣”到现场参与酒会,听工作人员介绍,他们都是参与过照片打卡,并且最终借由一个月的相处,与契约搭档发展成为了真情侣的用户。 林余听完工作人员对大家的祝福,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他现在跟周令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其实也知道,那天他下定决心,想要帮助周令的时候,周令就误解了他的意思。 也许他该早点跟周令解释清楚。 可每当看着周令露出不安的神色,他又立即心软下来,总是话到嘴边又咽下。 再加上…… 林余垂下头,在心里自嘲地想,其实他自己也舍不得吧。 好不容易有一份这样纯粹、灿烂的爱,被温柔地捧到他面前,即便不合适,也拿不出等价的爱去回馈,亦或根本只是一种错觉,他也像饿久的流浪狗一样,本能地想要护食。 “先生?” 工作人员的声音打断他的神思。 “您的号码是九,”工作人员将一枚镶嵌着红玫瑰的金属徽章递给林余,“恭喜您,是个寓意很好的数字。” “谢谢。” 林余心虚地接过徽章,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有些笨拙地尝试将徽章佩戴在胸前。 徽章设计得很精巧,林余因为要戴面具,第一次用了隐形眼镜,原本就非常不习惯,加上手心出了汗,指腹湿滑,按下别针时,被尖锐的针尖刺了一下。 他忍住了没出声,但还是被一旁的工作人员注意到了。 “小心,您的手怎么样?要不要我帮您戴?” “没事,我可以的。” 林余立刻慌张地把徽章戴好。 不知为何,这本是件小事,却让他忽然感到挫败,小腹隐隐有些不适。 他本想忍一会儿,又怕活动开场后变得更严重,只好抱歉地问工作人员:“不好意思,我可以先去下洗手间吗?” “当然可以,洗手间在走廊尽头左转,需要我带您过去吗?”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 工作人员见他还把面具攥在手里,贴心地提醒:“我可以先帮您保管面具,或者您想戴上也可以。” 林余想了想,把面具交给了他。 离开休息室,走廊上空无一人,林余总算长长地呼了口气。 他实在不适应这种活动,如果不是不想让周令失望,他宁愿去搬一天的货,累到腰酸背痛,倒头就睡,也好过穿着这种和自己极不相符的华丽服装,格格不入地站在人群里。 说起来,他今天原本要去面试一份理货员的工作,因为酒会的事,只能求老板推迟一天,老板一直没有回复他的消息,不知是太忙没注意,还是已经不再准备给他机会。 林余希望是前者,毕竟他选择有限,而这份工作虽然辛苦,对目前的他来说,薪酬还算可观。 不过,即便重选一次,他大概还是会答应周令。 林余一路胡思乱想,没注意洗手间内隐约传出的细微声响,径直走进去,冷不防看见洗手池前的黑影,差点惊呼出声。 随即,他意识到面前的人正痛苦地趴在池边干呕。 “你没事吧?”林余连忙上前,“需不需要帮忙?” 男人说不出话,只是勉强朝林余摆了摆手,又低头痛苦地干呕。 林余放心不下,站在旁边等待了片刻,又怕错过活动开场,不断扫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见男人的身体似乎细细发着颤,他越发觉得担忧,又问道:“真的没问题吗?要不要我叫工作人员——” “我没事。” 男人终于停止了干呕,打开水龙头,声音嘶哑地回了林余一句。 他微微偏过头,林余看见他苍白的脸,愣了一瞬,随即想起来,这人上次和周令在同一个包厢。 按照周令的说法,待在那里的人,要么是去消遣的有钱人,要么是为了生计出卖尊严的可怜人。 这个人,会是哪一种呢? 林余注意到这人身上的西服,同样是简单的黑色,却一眼便能看出,和活动方发给大家的统一服装不同,不论是材质,还是版型,都透着高高在上的矜贵。 明知道迁怒是没有意义的,在某一瞬间,林余还是忍不住想,如果没有那些花钱买乐的人,也许就不会出现像周令那样受到伤害的孩子们。 “不好意思,”男人打断道:“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手机吗?” 他似乎没认出林余。 也对,对于这些人来说,自己不过是个可以随手打发的跑腿,自然不会有什么印象。 男人又问:“我想给朋友打个电话,方便吗?” 林余看见男人额头出了一层薄汗,忽然回过神,不管怎样,都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想些,连忙将手机递了过去。 男人很快打通电话,似乎是叫了人来接他。 “谢谢,麻烦你了。” 他将手机还给林余,语气很礼貌。 时间所剩不多,林余见他脸色稍有好转,又联系了朋友,觉得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意外,说了句“不客气”,便先进了隔间。 出来时,洗手池前已经没有人。 林余来不及多想,匆匆赶回休息室,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带好了面具,跟着其余八名与他装扮相同的人一起准备入场。 一进宴会大厅的门,林余的目光便被天花板中央的巨大水晶吊灯吸引,无数闪着碎光的水晶吊坠从耀眼的光芒中垂落,组成水波一样的纹路,明明静止不动,却又好像泛着涟漪。 这样的场景,仿佛在哪里见过。 林余一直看到眼前阵阵发黑,才想起来挪开视线。 仪式还没正式开始,他们被安排等在宴会厅侧方的通道处,被一块印着赞助商的广告牌遮挡。 林余站在靠后的位置,从缝隙中望向宴会厅中央。 水晶吊灯下方,设置了一个舞台,液晶屏幕上展示着app的logo,两名男主持正在舞台角落,小声交谈着什么。 即便是林余这种几乎不了解娱乐圈的人,也认得那两位主持的面孔——因为他们是一对同性恋人。 在林余短暂的大学生活里,曾听过同学讨论,两个原本处于事业上升期的演员,忽然公布恋情,淡出了公众视线。 那个时候,大家对两人的评论十分极端,大部分是负面的。而林余只记住了照片里,两人相对而望时,那种相互支撑,相互牵挂,彼此之间没有任何隔阂的亲密。 时隔多年,林余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时候见到他们。 即便太远看不清表情,也很容易从身体姿态看出,他们依旧相互深爱。 一名工作人员向两人示意。 林余看见他们默契而自然地给对方戴上面具。 “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大家放轻松,一会儿跟着主持人的指示行动就好,不会很难的。” 第33章 工作人员的提醒,让林余意识到自己即将也会登上舞台,站到那波光粼粼的水晶灯下去,顿时紧张得手脚发僵,心脏砰砰直跳,喉咙也干涩得难受。 两位主持人说了一段开场白,林余一句也没听进去,现场响起掌声,站在前面的人开始向舞台挪动。 林余只好像提线木偶一样跟上去。 按照要求,九人并不是排成一列出场,而是尽可能随意的,像互不相识的人走在路上一样前行。 与此同时,与他们相对的方向,九名身着相同款式白色西服的人,也像他们一样走向舞台。 即便对面的人服装一致,脸上的面具相同,甚至有几人连身形都有些相似。 林余依然一眼认出了走在队伍靠后位置的周令。 不光是因为那一头在灯光下变得更加耀眼的金发,也因为他是周令。 可只一晃眼,林余的视线便被突然从四面八方涌向舞台的人遮住了。 尽管已经事先得知,这些带着白色面具的人,是酒会现场的工作人员,此刻正扮演着路上的行人。但被淹没在人群的一瞬间,林余还是无法自抑地感到恐慌。 随着一阵钢琴声缓缓流泻,雪花一样的白色绒毛从空中飘落。 主持人的声音像雪一样温和。 “我想,你们中的大多数,都相识于雪的季节。很荣幸,我们能为大家的相遇提供舞台。是你们让这次活动变得圆满,我们同样也衷心地希望,这场活动能让你们的爱情圆满。现在,请你们回想初逢时的场景,尽情奔向爱人身边。” 人群开始更快地移动。 隔着不断闪过的面具,周令的身影若隐若现。 林余不确定周令是否能认出自己,也担心周令此刻正像自己一样紧张无措,于是,他几乎是有些强硬地挤过挡在前面的人,踉跄着扑向了还在舞台后方徘徊的周令。 两人不约而同地伸出手,紧紧牵住了对方。 手心相贴,透着湿意,已分不清是谁出了汗,又是谁指尖冰凉。 不知什么时候,两名白色面具的工作人员,将两朵鲜嫩的红玫瑰分别塞进两人手里。 “请找到彼此的有情人,交换玫瑰,也交换彼此的心意。” 林余学着不远处一对情侣的样子,将掐了刺的玫瑰放进周令胸前的口袋。 周令却没有这样做,而是折去一截花茎,将玫瑰插在了林余系着面具绑带的耳后。 尽管隔着面具,林余也能想象到,周令露出了那种小孩子不带恶意的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林余还是很紧张,只要一想到舞台周围的人和摄像机,就紧张得腿肚子发紧。 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却仿佛感到安全似的,渐渐恢复了正常。 作者有话说: 因为现阶段暂时无存粮,只能现做现发,更新时间常常比较晚,鱼鱼们可以留到第二天早上看~ 少少熬夜,多多喝水,做健康鱼鱼,嘻嘻~ 第35章 痴心妄想 不知什么时候,负责扮演行人的工作人员离开了,舞台上只剩下七对或牵手或相拥的受邀嘉宾。 “在请各位入席之前,我们还为大家准备了一份惊喜。现在,请各位检查一下伴侣的号码牌,抽到相同号码的情侣,请举手示意。” 刚刚给周令插花时,林余看见了他的号码牌,和自己一样,也是九。 他原本以为,号码是按组分配,竟然是恰好抽到了相同的吗? 场上除了他们,只有两队情侣举起了手。 林余下意识侧头看向周令,见他似乎很紧张,像是没听见主持人的话,于是低声跟周令说:“我们都是九,那我举手了?” 周令愣了一下,见林余举起手,才反应过来似的,也跟着举起了手。 一位主持人道:“看来咱们今天很顺利,刚好抽中了三对情侣,就不用进行第二轮抽选啦。” 另一位主持人附和:“的确,让我们先掌声恭喜六位,将有机会获得咱们的幸运大奖——价值五万二千元的情侣旅拍欧洲自由行!” “不过,”掌声结束后,主持人话锋一转,带着笑意道:“幸运大奖可不是凭空就能拿的,六位还要完成我们的小任务才行。” 所谓任务,是要三对情侣按照自己的理解,诠释一段爱情的三个阶段。 在主持人的带领下,三组进行了抽签,最终,号码为二的情侣抽到“白首”,号码为七的情侣抽到“婚约”,林余的纸条上,则写着“告白”。 “我们为大家准备了道具,可以按需选用,现在,给你们十五分钟的时间准备,请各位加油哦!” 随后,六人被工作人员带到了陈列着各种服装和道具的准备室。 其他两组很快兴致勃勃地挑选起道具,有说有笑地商量着如何演绎。 抽到“白首”的那组,为了试戴装扮成老年人的假发和胡须,还爽快地摘了面具。两人看起来年龄都不大,也许都是大学生,相处的氛围很轻松,相互指着对方脸上的假发和胡须哈哈大笑。 在场其余人都不自觉被两人吸引了目光。 “你戴这个,我戴领结!” 另一组,个子瘦小的男人,踮着脚把坠着白纱的头饰往高个子男人头上戴。 “咱俩是不是弄反了。” 高个子男人一边嘟囔,一边却纵容地垂下头,任由矮个子男人折腾。 林余回过神,问周令:“我们要选什么?” “嗯?”周令转过头。 “我是说,我们要不要也选点道具,一会儿……” 林余顿了顿,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虽然离开了舞台,他仍然无法完全放松,一想到接下来还要上台表演,更是不知所措。 好在周令及时接到:“选那个怎么样?” 林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心里一悸。 那是两条针织围巾,一红一蓝,与他们初次相见时约定的信物很像。 周令又说:“或者林余哥看看,有什么喜欢的道具?” “不,”林余忙接道:“就那个,那个就很好。” 两人依然按照之前的颜色分配,各自戴好了围巾。 时间所剩无几,工作人员提醒准备好就尽快前往舞台候场区。 年龄偏小的那组活泼地比了个ok的手势,率先走出道具室,另一组也跟上去。 工作人员见林余和周令似乎没有继续挑选道具的意思,也没多想,站在门边示意两人一同出发。 两人走在队伍最末,可关于一会儿上台了怎么做,他们还完全没来得及讨论。 林余下意识看向周令,想问他怎么办,却看见正周令望着一旁出神。 隔着面具,他看不见周令的表情。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嗯?”周令顿了一下才说:“我没事,我只是……” 他的语气有些勉强,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我没有不舒服。” “你不要强撑着,”林余坚持道:“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 他担心周令来的路上受了凉,想伸手去探周令的额头。 “我真的没事,”周令撇开头说:“我就是有点紧张,我……不太擅长在这种场合发言。” 林余的手顿在半空,难掩惊讶地小声“啊”了一下。 在他的印象里,周令总是对各种事情游刃有余,从不会为这种事情感到紧张。 随即他又想起,周令虽然懂事优秀,可毕竟还是学生,对很多事情感到不安和无措很正常。 这突如其来的念头,让他对一直以来自诩哥哥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在周令面前,他真的有好好承担过“哥哥”的责任吗? 他不是一直依赖着周令,又总是被周令保护着吗? 像是印证他的想法,周令开口道:“没关系的,不是什么大事,你别担心,一会儿上了台,我会搞定的。” 他像是还在努力让林余放松,开玩笑似地说:“跟你告白嘛,反正我也做过了,有经验的。” 林余却满心涩意,笑不出来。 他们已经来到了候场区,主持人正在舞台上预热,并告知三组将以“白首”、“婚约”、“告白”的顺序登台。 林余看见周令不动声色地按了按腹部。 “怎么了?”他立刻紧张地问:“肚子疼吗?” 周令放下了手:“没有。” 林余却很熟悉这种反应,觉得周令是紧张到肠胃不适。 他看向舞台,又飞快地扫一眼四周的观众和摄像机,咬牙对周令说:“别怕,一会儿让我来。” “不用——” 不等周令说完,林余就飞快打断道:“你不是告白过了吗?这一次就让我来试试好了。” 他试着学周令的样子,开玩笑似地让他放松,正犹豫自己笑起来会不会奇怪时,想起脸上还戴着面具,改为轻轻拍了拍周令的肩膀。 第34章 “反正还有面具嘛,要是我搞砸的话,到时候谁也不知道我们是谁,不丢脸。” 周令迟疑了一下,大概真的紧张到难受,没再继续推辞,点头说“好”。 林余想起以前安慰上台演讲的林添,又补充:“一会儿你就站在台上,什么都不用管,把下面的人都想象成萝卜、大白菜,没什么可怕的。” 周令轻声笑出来:“好,听林余哥的。” 安抚好周令,林余却不敢放松。 他话说得漂亮,其实心里根本没底,只能想办法趁前两组上台时,抓紧时间组织语言。 他想掏手机临时抱佛脚,刷点表白语录什么的,汗湿的手直打滑,好几次差点把手机摔地上。 周令帮他接住了手机,说:“真的没关系吗?要不然……我们不要这个奖了,我们放弃吧。” “没关系,”林余听出他话里强忍的失落,坚持道:“我可以的,相信我。” “那……好吧。” 林余快速翻着手机屏幕上一串一串的告白语,脑子却空空一片,什么也记不进去。 一枚枫叶恰巧飘过来,遮住了手机屏幕。 林余捏住叶片,下意识抬头,还没来得及思考这种地方哪里来的枫叶,便看见舞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棵枫树。 橙红的枫叶像星星,正从上空纷纷落下,扮演老人的情侣,带着白色假发和胡须,相互依偎在树下的长椅上。 林余刚才没注意台上的情况,只大概听见嘻嘻哈哈的笑声,知道那对情侣在台上时,也像在道具室一样活泼自在。 但此时,那两人安安静静地坐着,像是真的已经相伴一生,相互支撑着走到了人生的终点。 这时,主持人问了他们一个问题:“如果可以选择,你希望自己和伴侣,哪一方先老去?” “当然是我啦,”性格更加张扬的那一个率先抢答:“我们家,我负责赚钱养家,以我的聪明才智,老了也能赚钱,他负责貌美如花,老了可就不好看了,哈哈哈!” 这番话令两位主持人忍俊不禁,舞台下也隐隐传出一阵低笑。 “那另一位先生呢?” “他,”那男生说:“我希望他先老去。” “喂!”他旁边的人佯装不满:“你都不客气一下的吗?” 男生却认真地说:“他先老去,我就可以照顾他,我知道照顾一个老人,是很累的事情,这一生,在一切我可以选择的时候,我不希望他比我辛苦。” 四周安静下来。 “干嘛突然煽情,你犯规。” 张扬的男生语气依旧张扬,尾音却带上了哽咽。 林余呆呆地看着台上,手机早已息屏。 他看见工作人员撤走那棵枫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被他捏在手里的枫叶也只是道具。 在主持人的指引下,两个男生紧紧牵着手下了台,去往休息区享用美食美酒,从他们旁边经过时,林余听见其中一人面具下隐隐的抽噎声。 是心疼,也是幸福吧。 林余又一次庆幸戴了面具,他知道自己的眼眶一定也红了。 很快,第二对情侣也上了台。 两人的装束引起了大家的笑场,但他们自己却很认真地对待了舞台上这场小小的婚礼。 林余完全忘记了要看语录的事,目不转睛地看着在纷飞的花瓣中交换戒指的两人。 主持人给他们的问题,是如何确认对方就是与自己相守一世的人。 戴白纱的男人看着自己的爱人,率先道:“我改变不了从前,左右不了以后,但我知道,此时此刻,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而我们度过的每一刻,都是此时此刻。” 林余仿佛被一道电流击中。 他还没尝过酒会的一滴酒,却先醉了似的。 周围的一切变得虚幻,他好像回到了看见曲叔叔抱着长发男人离开的那个夜晚。 而空气中充斥的香甜却又那么清晰,他醉倒在别人的幸福里,好像自己也有机会拥有似的。 “林余哥,我喜欢你。” “我是认真的。” “我本来以为,自己等不到你的答案了……” 耳边响起周令的声音。 不,并不是耳边,这些声音只是在他脑海里回放,提醒着他,他真的是有机会拥有这一切的。 残余的理智挣扎着阻止他,要他不能冲动,不要妄想,告诉他总有一天会为今天的行为后悔。 可随即,他看见工作人员正撤走为“婚礼”设置的鲜花,转而在舞台上铺上一层厚厚的,像雪一样的羽毛。 他原本以为,舞台上已经出现了冬天、秋天、夏天的元素,还有些遗憾地猜测,他和周令被分到的是春天——对他来说,意味着不祥和结束的春天。 但不是的。 宿命般的,在冬天即将结束的时候,舞台重新给了他们冬天,给了他们雪,让他们相逢、结缘,给他带去了希望的雪。 主持人报了他们的号码。 在周令动之前,林余先一步牵住了周令的手。 他已经听不见台下的掌声,拉着周令迈入雪白的羽毛中时,脑子里盘旋的只剩一个念头——人为自己勇敢一次,不算痴心妄想吧。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掉马,搓手手~ 第36章 冬天已经结束 真正上了台,林余还是无可避免地紧张起来。 不知不觉,掌声停下了,宴会厅里,只剩他被麦克风扩大的呼吸声。 “我——” 他试着开口,喉咙却像被黏住。 他努力不看台下,那一道道目光却如有实质,代替父亲、母亲,还有林添,甚至是他自己,不断质问着他,是否配得上眼前的一切。 别在领口的麦克风摩擦着布料,发出一阵让人不安的窸窣声。 林余难以控制地发抖。 周令牵起了林余的另一只手。 “哥。”他轻唤了一声。 林余挫败地摇头,不想让周令又一次替自己承担。 “没关系,”周令只是说:“你抬头看,下雪了。” 林余随着周令的动作仰起头,漫天的绒毛纷纷落下。 温柔的白色渐渐将两人包裹起来。 他的目光跟随一只飞舞的羽毛,慢慢坠落,最后停在蓝色围巾的边缘。 蓝色。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片蓝色时的场景。 即使在冰天雪地,也让他感到温暖。 他不能总是祈求温暖从天而降。 他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再不做点什么,他就要失去现在唯一能触碰的温暖了。 “我向来是一个悲观的人,”林余的声音在颤抖,但能够发出声音,对他来说已经竭尽全力,“也许是因为这样,我的运气一向很差……” 尾音抖得太厉害,几乎听不清,他不得不停下来,轻咳了一声。 周令没有说话,他们隔着面具相望。 “是遇见你之后,我才开始变得幸运。” 也许是手心不断传来的热度,让林余获得了力量,再次开口时,他放松了一点。 “其实我还是很担心,我总觉得,这些幸运,好像是我从你身上偷来的,它们不属于我,也总有一天要离开我。又或者是,这些好事,会花光我这辈子所有的好运,总有一天,命运会向我讨要十倍百倍的代价。” 他感到双手被周令握得更紧,也忘了脸上的面具,朝周令笑着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可现在,我想通了,就算花光运气也没关系,因为遇见你,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可贵的幸运。而且,除了你,我已经没什么不能失去了。” 面具内侧变得湿漉漉的,眼泪顺着脸颊滑到嘴角,才被林余察觉。 “小——”他下意识要叫周令,但想起身在何处,不能给周令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咽下后半句,改道:“我……” 喜欢? 爱? 这样直白又天然带着索求的字眼,林余还是说不出口。 他只好换了个说法:“如果你愿意,我想和你看完人生的每一场雪。” 他不确定周令能不能接受这样不坦然的表白,并且,他们事先没有商量过,如何为这场演绎收尾。 但很快,周令用行动打消了他的担忧。 周令松开握住他的手,朝他张开双臂。 于是他主动向那片蓝色迎上去,随后被紧紧拥入怀抱。 周令避开麦克风,贴在林余耳边,轻声说道:“哥,你做得很好。” 林余正要开口,舞台四周响起掌声,他只好先沉浸在拥抱里。 雪白的绒毛挂在两人的头发上、面具上,落在肩膀上,最后绒绒地绕在身侧,堆在脚边。 林余没有看见,当他埋在周令肩上柔软的围巾里,艰难又幸福地呼吸时,周令隔着厚如帘幕的羽毛,朝舞台后方,几个站得很远的观众递去了一个眼神。 第35章 站在最前面的观众带着暗金色面具,远远地竖了个中指,但很快被旁边的人制止。 林余也分不清这个拥抱持续了多久,直到他实在喘气困难,才不得不轻轻推了下周令的肩膀。 掌声也随之停下来。 林余趁主持人开口前,补上了没来得及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不仅是告白,也是我的答案。” 他感到周令僵了一瞬,便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如果不说明的话,周令也许只会把一切当做他的表演。他知道,因为自己的摇摆,这段时间周令一直很没有安全感。 他有些自责地说:“很抱歉,没有在约定的时间给你答案,希望现在还——”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忽然被周令一把拽住,踉跄着朝舞台后方跑去。 残存的理智告诉林余,他们还有采访环节没有完成。 但强烈的热意顺着手心传递过??来,让他浑身上下也跟着燃烧,除了跟上周令的脚步,其他什么也顾不上。 他们没有受到阻拦,一路逃出漫天大雪般的羽毛,奔过走廊,最后止步于无人的楼梯间。 林余被一股重到让他来不及反应,却又轻到不至于让他受伤的力量推到了墙上。 后脑勺撞向墙面的前一秒,一只手垫在了中间,承受冲击的同时,一把拽下了他的面具。 下一秒,另一只面具也落到地上,恰好接住了从他鬓边掉下的那朵红玫瑰。 “周——” 林余兴奋地战栗着,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呓语,便被狠狠堵住了嘴唇。 周令的吻很凶,牙齿相撞,唇舌交缠,林余有种灵魂也被翻搅的舌尖舔了个遍的错觉。 这一刻,林余想,他不该怀疑周令这份感情的真假。 没有人怀疑滚烫的火焰。 他的心被烫得蜷缩,拥在周令后背的手,痉挛着收紧,又无力地蜷曲。 不断压迫的窒息感,渐渐到了让他恐慌的程度,可他只是毫无反抗地承受着。 他知道不安的感觉有多可怕,如果这样能让周令好受一点,他甘愿承受。 又或者说,甘之如饴。 当周令的手顺着他的腰不断往下,想要撩开西服的下摆时,林余终于找回一些理智。 他拼尽全力,才暂时逃开这个热烈的吻,却不是为了拒绝,而是惊慌却又隐隐期待的邀请。 他声音发抖地说:“等回家再……好吗?” 周令显然还没有冷静,仿佛没听见似的,捏住了林余的下巴,防止他乱动。 可这时走廊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林余是真的害怕了,近乎祈求道:“回家好吗?回家之后,怎么样都可以。” 周令看向林余的目光如同盯着野兔的兽类,手上的动作却停下来。 早先被林余插在他胸前的玫瑰,已在两人相拥时被压得支离破碎,在周令的白色西服上留下血一般的汁液后,无力地凋零,落在了无人注意的角落。 “楼上有房间,”周令哑着嗓子,快速说道:“给我们休息用的,今晚不回去了。” 他的语气笃定,似乎早已做好打算,没给林余留任何拒绝的空间,说完便拉着人,轻车熟路地找到电梯。 林余原本心有疑虑,但守在旁边的工作人员没有多问,直接跟进电梯,替他们刷了楼层,他便没再多想,拼命压抑着砰砰乱跳的心脏,恍惚地看着不断上升的数字。 一进门,他连房内陈设还没看清,便被周令推向了中间的大床。 林余慌乱地撑起身体:“先……先洗澡好吗?” 周令不太开心地皱了皱眉,但还是停下来。 “那,咳,”林余面红耳赤地撇开目光:“我先去?” “一起,更快。” 周令喘着气把他扶起来,拉着他径直走向浴室。 “不,啊,我……” 意识到他想做什么,林余紧张得一开口就要咬舌头,快要进门的时候,下意识抓住了门框。 “噗嗤。”周令轻笑出声,嘴角勾着揶揄的笑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给家里的小猫洗澡呢。” 林余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很窝囊,但也只能实话实说道:“对不起,我有点紧张。” 周令脸上扬起熟悉的笑容。 “好了,不逗你了,你先去吧,浴室里有浴袍。” 林余怕周令等得太久,没给自己留额外冷静的时间,尽可能快地把自己收拾干净,不太熟练地裹上了浴袍。 周令又捏着他的下巴亲了一下,把他原本就被热汽蒸得发粉的皮肤烧得更红,才笑着进了浴室。 隐约的水声很快响起。 其实一起住的这段时间,周令洗澡时的水声,他已经听过很多次。并且,家里的隔音比不上这里,那声音通常更加清晰,有时候,甚至还能听到周令穿脱衣服的窸窣声。 可从没有哪次,这种声音会让林余觉得如此坐立不安,仿佛那淋过周令身体的水,没有顺着地板流入下水道,而是渗出浴室,无形地撩拨着林余的下腹。 为了掩饰不安,林余从换下的衣服里掏出了手机,试图转移一下注意力。 微信图标多了一个红点。 林余以为是面试的老板终于回复他,欣喜地点进去,却发现是一条好友申请。 这人头像一片空白,昵称也像是系统随机生成,申请里只写了一句话:“你帮我两次,这是谢礼。” 林余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大概是今天在洗手间遇到的男人。 原来他认出了自己。 不过,林余并不想和这些人有什么牵扯,也不需要所谓的谢礼,但出于礼貌,他还是通过了申请。 婉拒的信息刚编辑了一半,对面忽然发了段音频来。 林余疑惑地点了播放。 开头是一阵滋滋的杂音,隐约夹杂着音乐、脚步和交谈的声音,十分混乱。 林余一头雾水,调大了音量,将手机举到耳边,仔细分辨。 于是,声音变得清晰的那一刻,仿佛是周令直接贴在他的耳根说话。 “最后一轮,咱们玩个大的怎么样?” …… “一个月内钓到系统匹配的第一个人……” …… “我既然提议,就玩得起……” …… “等着瞧吧。” 过大的音量让林余耳膜刺痛。 声音已经停止了,他却还在反复听见回响。 他跪坐在床上,维持着举起手机的姿势,与不知什么时候穿好浴袍站在门口的人对视。 好陌生。 那是谁呢? 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既然你都听到了,”陌生的男人,用一张比金属面具还要冰冷的脸,吐露着他听不懂的话,“是走是留,需要什么补偿,你自己决定吧。” 林余没说话,只是放下举得发僵的手,发着抖裹紧了浴袍。 怎么突然这么冷? 是又下雪了吗? 他转头看向窗外,却只见一片蔚蓝的天。 他忽然间就想明白了。 哦,原来冬天已经结束了。 他慢慢从床上下来,一边把浴袍裹得更紧,一边神色木讷地朝门口走去。 他不住地低声呢喃着:“我该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小周小林的故事即将进入下一阶段了,小猫需要理一下大纲,加上过年免不了被杂七杂八的事打断,为了保证文文的质量,仔细考虑过后,决定先暂停更新一周,咱们初六再见! 感谢鱼鱼们的陪伴,祝鱼鱼们新年快乐!收多多的红包!发大大的财! 第37章 不去了 厚重的窗帘遮挡了全部光线。 房间内的空气,仿佛比外界更加浓稠,沉重地压向缩在被窝里的人。 此刻,他正在梦中奔跑。 这是一条漆黑的隧道,望不见来路,只有遥远的尽头,能看见一块宝石般闪烁的光。 林余不停地朝着光的方向跑,跑得很吃力,就像有股无形的力量,捆住他的四肢,将他不断往身后的黑暗拖拽。 前方的光芒越来越刺目。 某一刻,桎梏他的那股力量消失了。 他轻盈地往前一跃,在投身于光芒之中的前一秒,他看见身后有只向他探来的手。 林余睁开眼,从被子里抽出一只手,盖在被汗濡湿的额头,呆滞地看着天花板上一块不明污渍,回忆梦境最后一幕。 他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做这个梦。 他总是在隧道里跑,朝着前方的光,那个在梦境里,被他坚定地当做终点的地方。 今天,是他第一次抵达隧道尽头,也是第一次在隧道里看见除他以外的人。 那人的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五官,只有金色的发丝像裹了阳光,深深灼伤他的眼睛,让他忍不住流出泪水。 但醒来以后,眼角是干的。 第36章 一切都只是梦而已。 林余停止了回忆,慢慢掀开被子起床,光脚踏在地上,也没有穿衣服。 他不觉得冷或者热,亦不觉得开心或难过,只凭着本能跨过床边一团白色的衣物,走出卧室,走向厨房,打开冰箱,不做任何思考和选择地从里面拿一份食物吃下肚子,然后重新回到梦里,无休止地奔跑。 本该是这样的。 今天却有些不同。 也许是因为梦境的变化,也许是因为冰箱里的食物所剩不多,林余从厨房离开时,忽然顿住了脚步,鬼使神差地走向了主卧。 不对劲。 隐隐残留的陌生气息不对劲,没有安放在梳妆台的母亲的遗照不对劲,明明没有人睡却掀起一角的被子不对劲…… 可好像又没有不对劲。 在他的意识深处,这些不合理的变化,似乎都是合理的。 林余久久地站在门口,指甲深深嵌进门框,死水无澜的脑海,被两个矛盾的念头剧烈地搅动。 随即,他的目光落在床尾团成一团的衣服上。 他慢慢走过去,拿起来,展开。 这是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摸起来很柔软,很舒服,也很贵。 是周令穿过的衣服。 脑中交战的念头平息了,耳边传来一声类似肥皂泡破掉的轻响。 他想起来了。 想起在路上被人塞了一张印着交友app广告的宣传单,想起活动邀请函展开时迸溅的爱心泡泡,想起蓝色围巾,金色头发,和白色的雪花…… 想起这个冬天很多很多个第一次。 想起裹着浴袍独自回家的夜晚。 在那之后,过去多久了呢?也许一个周,也许更久。 但不重要。 对他来说,时间已经没有了意义。 重要的是,他已经知道了梦中发光的终点,到底通向何处。 他将手里的大衣叠好,放在床尾,退回到门口,仔仔细细地将房间的每个角落打量了一遍。 然后是客厅、厨房,还有他自己的卧室。 也许记住了,也许什么也没有记住。 但他没有犹豫地动手了。 从他自己的卧室,到客厅、厨房、浴室,然后是主卧,全都被他仔仔细细地清理了一遍。 他清扫家里的每一处缝隙,抚摸每一件陪伴过自己的物品,然后毫不留恋地打包装进垃圾袋,搬到楼下的垃圾回收处。 等到天黑,又再一次天亮时,除了还堆着纸箱和一个纸袋的玄关,家里大部分地方,已经变得像等待出租的空房。 林余给手机充好电,去浴室洗了个澡,换好仅存的一套衣服,抱起纸箱,想了想,又放下,先拿起了纸袋。 袋子里装的,是周令带来的东西。 不多,除了那件大衣,只有少量衣物,和几样电子产品。 但价值不菲。 也许只装了小小一个纸袋的东西,比林余整个屋子里的东西加起来,还要值钱得多。 当然,周令也许并不在意,但林余不想让这些东西成为自己最后的负担,因此,在门口站了许久之后,他还是提着那袋东西出门了。 他不想跟周令发消息,或是见面,想起周令说过自己在a大念书,便决定将东西拿去学校,拜托保安给周令送去。 他在小区门口叫了网约车,上车时,司机向他确定手机尾号,告诉他去s大的路有点堵,接不接受绕一小段。 林余不明白,说:“我要去的是a大。” 司机比他更不明白:“你这目的地填的不是s大?” 林余低头确认,愣在了原地。 司机提醒:“你输错了地址,要修改订单才行。” 林余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周令到底是a大,还是s大? 很快,他想起那个交友app,跟司机说了声“稍等”,便迅速翻找消息。 页面停留在初次交谈的那天。 林余忽然很轻地笑了。 “不好意思,师傅,我不去了。” 他关上车门,在司机有些恼怒的骂声里,反身走向小区,在经过门口的垃圾桶时,像丢弃一张废纸,毫不犹豫地丢掉了纸袋。 他回到家,重新打开了玄关的纸箱,将装进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些,打包装进垃圾袋。 不知不觉,箱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少,倒是垃圾袋渐渐装不下。 林余索性到厨房重新找了个袋子,将留下的东西装好,剩余的一股脑塞回纸箱,然后提着袋子,抱起纸箱,再次出门。 离开小区前,他将纸箱留在了垃圾回收站。 他在小区门口重新叫了车,这一次,他的目的地是西郊墓园。 下车后,他在门口买了一束花,熟练地找到母亲的墓碑,放下花束,无声地站了一会儿。 母亲在世时,他们尚且少以交谈,现在阴阳两隔,对着冷冰冰的遗照,他更加难以开口。 因此,除了隐忍的哭泣,这是他第一次在墓前出声。 “妈。” 他开口唤了一声,顿时觉得这个称谓那样叫人脆弱,让他忽然站不住似的,在墓碑旁坐下了,缩着手脚,像退化成一个幼童,倚着妈妈的肩膀撒娇。 他有好多话要说,有好多委屈要倾诉,有好多眼泪需要擦…… 可冰冷的石碑,终究不是温暖的肩膀,最后他只是说:“妈,我给你捎点东西,你先帮我保管一下,好吗?” 他没有得到回答,便当母亲是默认。 离开前,他最后一次擦拭了石碑,抚摸了遗照上母亲的脸,在盛开的花束里,留下一滴他以为已经干涸的眼泪。 “别怪我,”他回头再看一眼母亲的眼睛,自语般呢喃:“我只是……没办法。” 因为早年发生过焚烧祭品引发的火灾,为了方便管理,西郊墓园有个规定,不许私自在墓前烧纸钱以外的祭品,但可以在祭品中写好逝者姓名和墓碑编号,交由墓园的管理人员,在统一的时间焚烧,只是需要额外付一些人工费。 林余把袋子里的东西交过去时,负责收管祭品的保安正在用手机听小说,瞥一眼袋子,说:“你这超量了,要加钱啊。” 林余说:“没事的,我加,麻烦您了,可以的话,请尽快帮我烧一下。” “时间都是规定好的。” 保安不耐烦地摆摆手,确定了林余的收款码后,接过袋子,随意丢在了角落贴着“祭品暂存”的箱子里。 林余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到家已经是下午。 林余没有停顿,直奔厨房,用掉冰箱里剩下的所有食材,给自己做了一顿丰盛的饭。 但他没有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将这顿饭产生的垃圾,连同餐具一起收起来,放进了最后一个垃圾袋里,再丢到回收站。 也许小区里收废品的阿姨来过了,他丢弃的大部分垃圾袋还堆在垃圾箱里,只有一旁的纸箱不见了。 他原本想等到第二天早上再出发,可进门看见空荡荡的屋子,觉得一刻也不能等待,于是只在门口站了几分钟,便关上门重新出发。 这一次,他的行李,只有一个手机而已。 作者有话说: 评论置顶有一点新的喵言喵语,亲爱的鱼鱼请看~ 第38章 春天到了 抵达云端森林度假区时,已是深夜。 林余付了跟网约车司机谈好的双倍价格后,还额外给了几百红包。 司机是个看上去乐呵呵的大叔,笑着问林余什么时候返程,还要不要继续搭车。 “这儿的路太绕了,我寻思着来都来了,干脆睡一觉,玩一圈再说,听说这儿挺热闹的……” “抱歉,”林余拉开车门,小声道:“返程,我还没定。” “没事儿,我就顺嘴一说。小伙子,大半夜赶过来,是有事要忙吧,你先忙去吧,咱有缘再见!” 林余愣了一下,朝司机挥了挥手,浅笑着说:“嗯,再见。” 他关上车门,转身走了几步,司机还在透过车窗热情地搭话:“没准咱们在山上就见了,这几天升温,树长新芽,正是大好时候呢!” 林余身形微顿,很快没有回头地朝前走去。 司机打个弯的工夫,见刚刚下车的小伙儿已朝着入口的反方向走了很远,疑心他走错了路,有心要提醒,随即又觉得他大概是工作人员,有自己的事要处理,便没再多想,按照指路标识,哼着歌开车前往停车场。 林余进入树林中的小路,两旁没有了路灯,只有手机电筒微弱的光,勉强照亮脚下的路。 手机定位信号断断续续,大部分时间,林余只是凭着感觉在走。 这让他有一种回到了梦中隧道的错觉。 唯一的区别是,与梦中死一般的寂静不同,远处一直断断续续地传来轰鸣,像是跑车引擎的声音。 也许是梦中数次的穿梭已让他变得熟练,也许是他的人生还残留着一点幸运,抵达湖边之前,他的方向只错了两次而已。 第37章 他来得太早,湖水还沉睡着。 不过没关系,正好他还有最后一点事情要做。 轰鸣声依旧时远时近,林余一路走过来,已经习惯了这声音的陪伴,不觉得吵闹,反倒类似白噪音一样,让他更加宁静。 他坐在一块潮湿但柔软的泥土上,嗅着湖水微腥的气味,打开手机,查看一眼所剩不多的余额,把它们全部转到一起,然后汇到一张卡号烂熟于心的银行卡。 漫长的网络加载后,屏幕弹出转账失败的提示。 林余很有耐心地重新输入卡号。 第五次失败提示后,林余打开微信,点进林添的对话框开始输入。 他叫林添不要逞强,就当是妈留给他的钱,又叫他以后可以回家,自己已经收拾好搬走,不会去烦他,叫他注意身体,有哪里不舒服要立刻去医院,不要自己硬抗…… 不知不觉,打出的字越来越多,长到超出了输入框的限度。 林余猛地惊醒,像急于擦去考卷上错误的答案,慌张地删掉了所有的字。 最后,连一个再见也没留下。 来这里之前,他觉得起码要跟林添告别,并隐秘地希望着林添能够记得他,起码记得小时候那些快乐的瞬间。 但现在,见了无声息的湖水,他改变了想法。 也许忘掉他,林添反而能过得更好。 他轻轻抚摸头像里吐着舌头的小狗,就像抚摸林添的头发。 点下删除好友的确定键时,他的眼前又一次出现林添拖着行李箱离开的背影。 但这次,他没有挽留,也没有流泪,因为是他自己选择了停在原地。 微信自动跳回首页,将林余从漫游的神思中拉回。 他退回转账页面,在支付app里随便挑了个公益项目,将所有的钱都捐走,然后重新进入微信,开始按照列表的顺序,一个一个删除好友。 与他有联系的人并不多,大都是以前工作时加的,还有几个是之前约的面试。 他这时才注意到,之前那个老板回复他了,表示愿意给他机会,不过那之后过了几天,老板又发来已经招满的信息。 当然,这些全都不重要了。 列表的最后一个,是周令。 林余没有停顿地按了确定。 这里的信号很差,光是清理微信好友,就花了不少时间。其实他很清楚,这些都没有意义,但坐在黑暗里枯等也难熬,索性连其他无关紧要的app也打开,一一注销账号。 他把这当做独属于他的告别仪式。 删到最后,只剩下连他自己也快要忘掉的微博账号。 这还是他学生时代注册的,发的东西很少,关注的东西也很少,好在他习惯将所有app的密码设置得相同,才顺利地登录上去。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过去一周,竟然有个新增关注。 粉丝列表里,孤零零地躺着这个头像和资料都很模糊的用户。 林余不知道这个人从哪里找到了自己,又为什么关注自己,进而忍不住幻想,如果跟他说再见,会不会给他造成困扰。 不知不觉,太阳升起来了。 林余揉了揉酸麻的腿,站起来,看见水面泛着熟悉的波光,远处的山崖上耸立着蓝色的高塔,一株长着新芽的柳枝从他的头顶垂落,轻轻在风里飘摇。 “正是大好时候呢。” 他莫名又想起司机的话,举起手机,将那株绿茸茸的新芽拍下,点开微博,将照片选进去,在文案框里写道:春天到了,再见。 他顿了顿,又将“再见”删去,改为一个微笑的小黄脸,然后点击了发布。 信号中断了片刻。 在确认发出前,手机电量过低,自动关机了,不知道到底成功没有。 林余再次抬起头,听见婉转的鸟啼,才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那种像是引擎轰鸣的声音停下了。 他把手机放在湖边的一块石头上,举起双手,伸了个舒服的懒腰。 湖水醒了,他该睡了。 * 睁开眼,耳边还响着李家阅气急败坏的骂声。 “你丫肯定睡着了,我说你是不是有病啊,非拉我陪你玩游戏,你自己倒是睡得香,你大爷的耍我玩%¥&#……” 周令摘下耳机,世界顿时清净了。 游戏还停留在惨不忍睹的战绩结算页面。 周令看了眼时间,也就睡着了十来分钟,但头脑昏沉,好像还做了个很短的梦,记不清内容,总之让人很不舒服。 他丢开手机,走到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自己一脸憔悴的样子,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 这段时间,白季又开始忙着和他那小秘书死去活来地纠缠,李家阅则被蒋科拉着不知道在忙什么,最多跟他线上打两把游戏,没空陪他出去鬼混。 至于其他人,周令如果想叫,不是叫不出来,但叫了两次,看着吵闹的人群,总觉得无趣。 到最后,他竟然像林余一样,大白天也闷在卧室睡觉。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周令浑身鸡皮疙瘩,连忙甩甩头抛到脑后。 游戏都结束了,还想着那个窝囊的男人做什么,自己怎么可能和他一样。 仿佛赌气似的,他开始疯狂熬夜,从早到晚打游戏,一开始是刻意不睡,到后来开始睡不着,在充满枪声和鲜血的世界放逐自己。 这种生活,他并不陌生。 不在现实世界鬼混,就去虚拟世界鬼混,像他这样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如果不是一时兴起,他的世界里,根本不可能出现像林余那种,需要打好几份工才能生存的家伙。 胃部痉挛的疼痛让周令回过神,意识到又一次想起了林余,连忙打断自己的想法。 走向厨房,拉开冰箱,除了啤酒,什么也没剩下。 他开了罐啤酒,冰冷苦涩的液体让胃疼迅速加重,他也只是不管不顾地大口往下灌。 不过,他毕竟不是自虐狂,喝完了冰啤酒,也记得随手给自己点一份外卖填填肚子。 拿到手才发现自己点的是份粥。 他以前不爱喝粥,最讨厌那种米粒融作一团的黏糊口感。过去,这种总和养生挂边的东西,也很难出现在他和一群狐朋狗友的备选单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东西没那么反感了呢? 哦,是因为林余喜欢。 喜欢的还是最廉价的白米粥。 有那么好喝吗?连生病糊涂了都还在心心念念地呓语。 一起住的时候,林余倒是也煮过几次,周令喝了,味道还记得,没觉得多特别。 普通的米,普通的水,普通的人,能有多特别呢? 肯定比不上他手里的这碗。 起码,这一碗的价格,够林余喝一年白米粥的。 想着想着,周令又觉得自己真够无聊,什么时候,他竟然要靠这种东西与一个人比较。 何况他喝了碗里的粥,发现味道还不如林余煮的。 有时候,他也觉得,客观来讲,林余这个人,也并不是一无是处。 至少,他煮饭很好吃,当然,也没有到大厨也比不上的程度,只是——周令换了个更贴切的评价——只是比他吃过的任何一顿饭菜,都要合他的胃口。 除此之外,其实林余长得也不错,只是不太会收拾。 尤其是眼皮上那颗随着眨眼若隐若现的痣,光是想一想,就勾得他心头发痒。 性格……性格也不是无药可救,虽然傻得可笑,但对家人很好,对他……一开始也算得上真诚的。 而且,相处多了,觉得他那呆呆傻傻的样子,倒也挺可爱,如果养在家里…… 周令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幻想已经朝着曾被自己嗤之以鼻的方向发展。 他只是习惯性摸出手机,点开微信,再点开交友app,刷了眼早已没有任何更新的对话框。 最后,打开新注册的微博,找到那个沉寂得仿佛僵尸号的账号。 账号里依旧只有最初的几条帖子,其中一条是个本地新闻转载,发的是一些花里胡哨的小学生手工制品,其中一张,就包含之前林余从纸箱里翻出来的旧花瓶。 两天前,周令喝了冰啤酒,胃里胀得难受,睡不着又不想打游戏,半夜突然神经病一样,搜索了林余满脸骄傲提过的那场手工比赛。 这种本该无人问津的比赛,能搜出来的结果很少,除了那条一看就是为了凑业绩的新闻,就只有这条微博。 其实没有任何确定的证据能证明这就是林余。 而且,这个账号早在十几年前就没有任何新动态。 可周令还是注册了新账号,像个无孔不入窥视他人生活的变态一样,成了账号唯一的粉丝。 将那几条不知所谓的帖子又翻了一遍,周令烦躁地丢开手机,仰躺在沙发上,终于承认,没有林余的生活,他还真有点不习惯。 第38章 是因为无聊吗? 又或者……只是因为事情结束得太仓促。 他恍然大悟。 对,就是这样的。 他没想到林余会在那样的情况下发现真相,也没想到林余就那么无声无响的离开,并且事后既没有追查录音来源,也没有等到林余向他索要补偿。 他一向不喜欢亏欠他人,只是因为欠了林余的没有还清,所以才这样念念不忘。 只要找到林余,给他补偿,这件事就能彻底过去。 找到理由,周令立刻拿上车钥匙出门。 他将车开到小区门口,熟练地穿过弯弯绕绕的小道,在一堆拥挤的破楼里,找到林余家所在那栋。 从楼底看见那扇熟悉的窗户时,他又想,如果林余拿了补偿,还有兴趣跟他把游戏玩下去,他也不是不愿意奉陪。 随后,他看见林余搬着一个纸箱从楼道里走出来。 他记得那个纸箱,在玄关堆了很久,又被林余收进卧室,似乎十分珍惜的样子。 几乎下意识的,周令侧身躲在了墙后。 等林余离开,他一边暗暗后悔,一边走向垃圾堆,鬼鬼祟祟地打开了纸箱。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占了褐色污渍的蓝色小册子,封面画着一半爱心,设计很俗。翻开后,内页印着各种颜色花哨的印章。 很快,周令明白了,这是契约情侣活动的打卡册。 他也有过一个,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随后,他又在打卡册的下方,翻到了更多眼熟的东西。 有他们一起做过的手工小摆件,甜品店的纪念卡,各种收据,包装袋……以及,一张叠得很整齐的包花纸。 周令不顾路人异样的眼光,甚至没闻到垃圾堆里散发的阵阵酸臭,蹲在纸箱旁,将每一件东西都翻出来看了一遍。 越看,心里的火烧得越旺。 仿佛林余当成垃圾对待的,并不是这些东西,而是他周令这个人。 他猛地起身,狠狠踹了一脚纸箱,转头就往小区大门走。 可没过多久,他又回过身,将那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连同纸箱一起带回了车上。 他没有回去,头脑发热,一路狂踩油门,将车开到了常去的度假区。 云端森林度假区,有一段只有特殊vip客户才知道的盘山路,常有一群要刺激不要命的纨绔子弟约在一块儿飙车玩。 今天没有活动,天也已经快要黑了。 可周令急需发泄。 他独自绕着山路盘旋,油门踩得越来越快,剧烈的轰鸣声回荡。 一直到第二天清晨,车彻底熄了火,他停在一处山崖。 他拿出手机,想叫人来给车加油,却误触点进了手机后台还没关闭的微博,看到一张湖边柳枝的照片。 他下意识看向山崖外,看见太阳升起,看见遥远的山脚下,一片湖水被阳光照得刺目。 第39章 他要什么,我给什么 世界上的湖多的是,柳枝哪里都有,更何况,来之前,周令亲眼见过林余还在家里,也不觉得他有什么理由大半夜跑来这种地方。 又开始了。 到底为什么,不管干什么,在哪里,都能想到那个人。 周令掏出打火机和烟,打了几次才成功点火,郁闷地连抽两只,才等来了上来接应他的车。 疯了一夜,他也累了,没心情再继续,于是将车钥匙丢给一名工作人员,直接迎着风往山下走。 天气虽已转暖,早晨却尚有凉意。 周令出了一身汗,被风吹着并不好受。 但他仍觉得畅快。 什么都不想,什么都在乎,这种时候,他才感到他是他自己。 手机铃声第一次响起的时候,周令没有犹豫地挂断了。 打来的是宋经理,以往周令一行人到度假区,没有预先安排的话,宋经理总会向他们推荐一点新开设的活动,或是新研发的菜式。 但不管是什么,周令现在都没有兴趣。 很快,铃声再一次响起。 宋经理是个有分寸的人,按理说,被挂了一轮电话,就该明白客户心意,不再打扰。 难道是有什么事? 周令按了接通,一阵短促尖锐的鸣音后,电话自动挂断了。 他皱眉看一眼屏幕,右上角的信号只挂着可怜巴巴的一格。他只好加快脚步,朝山下又走了一段距离。 其实他想不出宋经理能有什么急事找他,可不知怎么,那不知缘由的鸣音,总让他心里堵得发慌。 等信号一恢复,他立刻回拨了电话。 这次,并没有出现那种尖锐的鸣音。 “周少爷,打扰了,但这事我觉得还是告诉您一声比较好。刚刚巡逻保安在后山的湖里发现有人溺水,现在溺水的人已经被救护车接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上次和您一起的林先生……” 周令疑惑地看了一眼手机。 信号没有问题,可他怎么好像有几个瞬间,突然听不清宋经理的话。 不,其实他听见了。 每个字都听得清楚。 但好像突然无法理解那些词语组合在一起的含义。 他重新把电话放到耳边。 “喂?周少爷?喂?听得见吗?” “嗯。” “警察也已经到了,我们刚刚查了监控,他……他是自己走进湖里的。” “……” 宋经理行事妥帖,简要讲清事情经过,便不再多说,安静地等着周令回应。 长达半分钟的沉默后,周令开口了。 “还,活着吗?” 山上风大,宋经理一时没听清:“您说什么?” “林余他,”周令顿了一下,忽然没勇气重复先前的问题,改口道:“人现在在哪?” 宋经理了然道:“您稍等,我马上把医院地址发过去。” 电话一挂,周令来不及多想,朝山下狂奔起来。 先前接应周令的其中一名工作人员开着度假区的车从身后追上来,在他身边降下车速,礼节性地问了一句:“周少爷,需要我送您下山吗?” 车未停稳,周令便已经拉开车门坐上副驾,打开手机导航道:“去这里,快点。” 工作人员本还有事要忙,但见周令脸色阴沉,气喘吁吁,也不敢多说,在保障安全的条件下,尽可能加快了车速。 行至半途,宋经理发来了新消息,说林余已暂时脱离生命危险。 周令无声地盯着那排字,直到手机自动息屏。 过了很久,车已经离开林区,驶入主道,他才慢慢舒了口气。 周令抵达医院时,一名秃顶的中年男人正在接受警察问话。 “我当时以为他是工作人员,这么晚赶过来,确实不像度假,谁知他是想不开,唉,多好的小伙儿,怎么就……我要是早知道,就是打一架,也得把人拦住啊……” 跟随救护车一起过来的景区保安见了周令,小声跟他解释:“那是林先生昨晚搭乘的网约车的司机,自己开车跟过来的。” 见周令没有反应,保安又说:“刚刚医生说过,林先生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人暂时还没醒来,要在icu观察。因为缺氧太久,可能会有后遗症,不过,人活着就是好事,肯定都会好起来的,您也别太担心。” 周令还是没有回应,靠在墙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之后,做笔录的警察也例行问了周令几句,周令有时答,有时沉默,不过,因为案情已经很清楚,又有工作人员作证,警察没有过多追究,很快离开了。 过了午饭时间,那名司机先离开了。 保安给周令买了饭,周令没接。 保安接了领导的任务,小心翼翼地劝道:“周少爷,要不吃点吧,别饿坏了身体。” 周令只是沉着脸,看也没看他一眼:“滚。” 保安进退两难,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周令再开口时,语气缓和了一点,只是脸上仍阴云密布。 “跟你们领导说,这人我负责,你们别管了。” 保安嘴上说着好,悄悄退到一旁,用手机发了会儿消息,才如临大赦地离开了。 周令始终站在重症医学科外的家属等候区,像一尊石塑。 不大的一块区域里,有人站在角落抹眼泪,有人不住低声啜泣,有人自己带了块泡沫垫,展开了铺在墙边,疲惫而不安稳地睡着。 在这里,周令那一头金色的头发,也失去了光彩,不在任何一双灰暗的眼睛里停留。 没人在乎其他人的不正常,每个人都只是拼命地祈祷不要让自己失去。 那我呢? 周令想,我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站在这里呢? 他抬头看一眼印在门上的“重症医学科”几个红色大字,仍觉得一切不真实。 他始终无法相信,昨天还好好的人,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出现在上百公里外的湖里? 第39章 林余没有理由轻生的啊。 周令想象不出林余躺在病床上,浑身插管的样子。 从得知消息到现在,他甚至连林余的面都没见上。 也许是弄错了呢?也许只是长得像而已。 周令越发怀疑现在面临的一切,摸出手机给林余打电话。 长久的嘟声后,响起“用户暂时无法接听”的提示。 周令又改为发微信,消息已发出,便被标记了红色感叹号,下方跟着“你还不是他的好友”。 还没等周令反应过来,一张病危通知书被送到他的手上。 医生说了很长的一段话,夹杂着很多周令听不清或听不懂的词,大意是林余窒息时间太久,大脑遭受损伤,肺部损伤,多次出现心脏停跳、呼吸暂停,情况不容乐观。 他好像听见自己跟医生说了“求你一定要救他”,又好像只是沉默着什么也没说出口。 医生很快匆匆离开。 周令忽然想起了那个被他拿走的纸箱。 记忆的碎片开始串连。 林余丢掉了和他有关的回忆,删掉了他的联系方式,独自跑到曾和他来过的度假区,想要结束自己…… 他是因为我才这样的。 这个念头,让周令的身体运转在一瞬间恢复了正常。 与这个念头一起出现的,还有:不管付出什么代价,绝不能让他就这么死掉。 他立刻开始行动。 三个小时后,林余再次脱离生命危险,继续在icu接受观察,生命体征稍稳定,立刻转入本市最好的医院,经由多名专家会诊后,当晚接受手术,主刀医生为由素有“脑科圣手”之称,同时也是医院最大资助及合作方白氏集团的大公子——白凛。 手术持续了五个小时,白凛走出手术室,对着熬红了眼睛的周令摘下口罩,言简意赅道:“手术很成功。” 林余被重新送进icu之前,周令得以短暂地跟他见面。 说是见面,其实只是匆匆瞥了一眼病床上扣着氧气罩的人。 很脆弱,很陌生,很……不像他见过的林余。 白凛知道周令和自家弟弟的关系,但他能抽出空隙接这台手术已是极限,没时间再多做寒暄,只让周令有什么事联系值班医生,便匆匆离开。 当晚城中心出了个车祸,急诊忙得一片混乱,周令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去麻烦他们,默默找了个椅子,在窗边坐到了天亮,看着太阳由红变黄,慢慢升上树梢,挂在天空的一角。 临近午饭的时候,他下楼买了两碗白米粥,一碗喝了两口便推开,另一碗仔细装好带回医院。 回来的时候,他在大门口碰到了李家阅。 李家阅用力拍了他肩膀一下:“你怎么在这儿?” 周令不愿多说:“没什么。” 李家阅看一眼他手里的粥:“嚯,照顾人呢,谁呀,值得你这么花心思,还亲自出来买粥,也没听你最近有什么新动静啊?” 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难以置信道:“你不会还在和那个林什么的一起吧?” “林余,”周令皱起眉纠正:“他叫林余。” “好吧,”不用周令发问,李家阅自顾自解释道:“咱俩也算难兄难弟了,这不,蒋科得了流感,在医院挂水呢,非要吃大门口摆摊那大娘煮的馄饨,就知道支使我。你家那位呢?也是流感吗?” 话音未落,李家阅的手机响起来,是蒋科在催他。 “算了算了,一会儿再说,我先买馄饨去。你在哪个病房,一会儿发给我,我来找你啊。” 周令没再理他,拎着粥上了楼,依旧坐在原先的位置。 大约过了一小时,李家阅竟然气喘吁吁地找过来了。 “靠,你怎么在这儿,我给你发消息你没看见吗?我怕你出啥事,又是找老白又是求护士的。” 说到这儿,李家阅的声音小了一些:“我刚听说,那个林,呃,林余是吧,他在icu?怎么回事啊?需要我帮忙吗?” 他在周令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周令没心情跟他解释,但他了解李家阅,如果不弄个清楚,自己别想再清净,而且这种事,云端森林那边也不可能完全压得住,他只好省去所有细节,告诉李家阅林余因为之前的事受刺激轻生。 “啊……” 李家阅小声惊呼了一下,安静下来。 他虽然没少跟人纠缠,并且大多数情况下,是被一群误把玩乐当真心的人纠缠,却也从没经历这么极端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毕竟事情是我惹出来的,我不想欠别人的,”周令沉沉地看向重症病房的方向,“等他醒了,他要什么我给什么。” “可他连命都不要了,还能要什么?” “如果他要我爱他,那我就爱他。” 第40章 后悔了 李家阅没待多久,就被声称暂时失去自理能力的蒋科叫走了。 周令一直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白粥凉透时,突然很想下楼抽烟,但最终没有起身。 大约两分钟后,医生告诉他,林余醒来了,他有半小时的探视时间。 周令换上防护服进入重症监护室,在一阵令人抓心挠肺的滴声中,走近了被一堆仪器围绕的病床。 尽管昨晚匆匆看过一眼,周令还是难以将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人与记忆中的样子联系起来。 林余一动不动地躺着,胸口几乎没有起伏,脸上扣着氧气罩,眼窝瘦得凹陷,头发被剃掉了,裹着厚厚的纱布,两只胳膊放在被子表面,袖口漏出毫无血色的手腕,夹在指尖的血氧仪拖着冷冰冰的线管,还有其他分不清用途的管道,从各个方向延伸,托着中央虚弱的生命。 其实过去,周令常觉得林余看着病恹恹的,可那时,他尚且是活生生的,牵起来是温暖的。 现在的林余,就像冬天结束时一捧残雪,抓不住,握不紧,每一秒都像在消失。 周令想握他的手,又怕碰到不该碰的地方,让他难受,只好轻声唤道:“林余。” 林余只是看着天花板,缓慢地眨眼,像是没有听见。 “林余,”周令又喊了一声,“我来看你了。” 林余的目光没有一丝波动。 “对不起,之前是我做得不对,你生我的气是应该的,我会弥补你的,等你好起来,你想做什么,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进来之前,周令没想好要说些什么,现在一开口,却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林余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周令对此并不介意。 之前的事,是他伤害了林余,林余生他的气,不理他,都是应该的,只要林余好起来,这些都可以慢慢来。 只要林余好起来。 在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想过,这个看似微小的愿望,会成为困住他一生的枷锁。 现在,他只是情不自禁地畅想着那一天来临的时候。 “以后我们时间充裕,可以去远一点的地方旅游,不过要等你先养好身体,到时应该就是四月份了,正是赏花的好时候,我们去西双版纳,或是云南昆明,还有伊犁的杏花也很漂亮……或者你想去国外?意大利怎么样,到时候还可以去体验手工皮具,我觉得你肯定会喜欢……还有,你不是喜欢小猫吗?我们可以买一只,一起养,我给它买猫粮,你给它梳毛,把它养得胖胖的,每天睡在你身上。不过你也得锻炼一下才行,听说有的猫可以长到二十斤,就你这小身板,别被压坏了……” 周令想到那个场景,不禁有些出神。 他从没意识到,自己也能构想出这么安宁、寻常、无聊,并且与现在的他如此格格不入的生活。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林余已经闭上了眼睛,重新陷入了昏睡。 周令心头一紧,刚要出去叫人,随即想起医生提醒过,林余清醒的时间不会太长,中途睡过去是正常的,这才慢慢松一口气。 林余一共只醒了不到十分钟,周令在病房里待到了探视时间结束。 医生说,林余术后指标恢复得不错,要是没有其他不良反应出现,今晚也许就能转入普通病房。 病房已经安排好了,跟之前一样,是住院部顶层的套房。大约见周令脸色实在难看,医生顺带劝他先去病房休息一会儿。 “把自己的身体养好,才有精神照顾患者,您说是吧?” 周令敷衍地点头,却还想继续等着。 但不知是不是刚刚说太多话,坐下的那一刻,他忽然饿到手脚虚软,不得不先去弄点吃的,以免林余还没出来,他自己先晕倒了。 这个点,已经过了医院食堂供餐时间,为了尽快赶回来,周令直接在医院大门最近的小店里随便点了个套餐。 端上桌的东西难以用肉眼分辨是什么菜,放在以前,他宁愿饿着肚子,也不会让这种糊成一团的食物进入自己的嘴巴,此刻,他什么也顾不上,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光,到最后也没尝出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40章 两个晚上没合眼,再好的身体也开始有些撑不住了,一旦停下来喘气,疲惫立刻排山倒海地压来。 李家阅和蒋科找上来时,周令已经头顶着窗台,双腿交叉蜷缩在椅子前,以一种看起来就让人脖子疼的姿势睡着了。 李家阅叫了好几声,才把周令叫醒。 “你怎么还睡这儿?老白不让人给你加了病房吗?” 周令也没想到自己坐着睡着了,睁眼时,目光闪过一丝茫然,但很快,便在看清眼前一张硕大的、欠抽的脸后,转变为厌烦。 “你又来干嘛?” “切,你以为我想来啊,还不是老蒋说过来看看。” 周令这才注意到蒋科也在,他手上还贴着止血贴,看样子刚吊完水。 “林余怎么样了?”蒋科问。 “手术很成功。” “我们当然知道手术很成功,”李家阅插道:“那可是白凛,他有失败案例吗?我们问的是林余他人怎么样了,醒了吗?见到你了吗?跟你说了什么?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呀?” 周令的脸色由青转黑。 蒋科适时举手撇开关系:“他自己要八卦,不代表我。” “嘿你这人,明明刚刚还好奇找我打探,现在装什么大尾巴狼……” 李家阅和蒋科插科打诨,把周令不愿也不会回答的问题岔过去了。 “行了,别在这里闹,”蒋科一只手把手舞足蹈地李家阅制住,转头看周令:“林余这边有医生看着,你也去好好休息会儿吧,别熬出问题了。” 周令也意识到这样不是办法:“我跟医生打个招呼,去病房睡会儿。” “有事就说,我放家阅过来帮你。” 李家阅不满地扑腾:“什么叫放我过来,我是你的佣人吗唔——” 蒋科用另一只手,将李家阅的嘴巴捂住了。 “我知道,谢了。”周令站起身:“不过,你把这货管好,让他别来烦我,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蒋科看着他:“看样子,你这次是认真的?” 周令沉默了一会儿,说:“他都这样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只是这样?” “不然还能怎样?”周令不耐烦起来,挥挥手准备走了。 “周令,”蒋科在他身后叫了一声,似笑非笑地说:“我最近明白了一个道理,也许你也会用到。” 周令没回头,也不是很想听。 倒是被松开的李家阅一脸好奇:“什么?我怎么没听说?你有事竟然不先告诉我,真没义气。” 蒋科也不管周令是不是还听得见,依旧说完了自己想说的:“喜欢的东西,要去争取,而不是逃避。” 周令已经走远了,只有一脸不屑的李家阅在他旁边:“什么啊,这种事,我三岁就知道了好吗?” 很快,他眼珠一转,嘿嘿笑了两声:“不过你说得对,就像我喜欢喝酒,我争取今天就要喝到!” 说着,趁蒋科的视线还停留在周令离开的方向,李家阅顺势开溜,但毫不意外地失败了。 周令终于忍不住回头,瞪了两人一眼,重重地指了指墙上写着“请勿喧哗”的标语。 蒋科将李家阅的脸牢牢按在胸口,腾出一只手,向周令比了个ok的手势。 周令刚在病房的陪护床上躺下,就立刻睡熟了,正陷在光怪陆离的梦境时,被护士叫醒,告知林余马上要从icu出来了。 周令顿时清醒,跟着她一起走出病房,在电梯前等待。 从电梯里被推出来时,林余是醒着的,眼睛睁得很大,目光游离地看着上方。 氧气罩摘掉之后,他瘦得发尖的下巴显得更突出了。 “林余,”周令跟在床边轻轻喊他:“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一直到被推进病房,换到病床上,林余始终没有反应,连手指也没动一下。 周令心急地看向医生:“他这样是正常的吗?” 医生指了指病房外的家属休息区:“到那边说吧。” 周令看着林余,不想离开。 “有护士照看着,放心吧,不会太久,而且现在也需要做点检查。” 周令只好给护士让出位置,跟着医生走出去。 “不是说手术很成功吗?” “你别急,”医生安抚道:“手术是成功的,你可以放心,目前来看,林先生的恢复情况也还不错。” “那他为什么会像这个样子?他好像……认不出我。” “林先生缺氧太久,还有脑溢血情况,脑部神经受损,出现短暂失语、行为或精神状态异常以及记忆混乱等症状的几率很大。” “那他多久才能恢复?” “这个说不好,快的话,也许睡一觉就好了,也有人一辈子都没有恢复,但那是极少数情况。从目前的状态看,林先生应该是暂时性的,在保障充足休息的前提下,你可以多跟他聊聊天,回忆一些高兴的事,或者熟悉的场景,有助于他的恢复,但注意避免过度刺激,要有耐心。” 医生和护士忙完离开后,周令拿了个椅子,坐在病床边,见他一直睁着眼,没有要入睡的意思,便按照医生所说,开始轻轻跟林余说话。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在林余呆滞的神色里,声音越来越小,逐渐变得挫败。 他开始在心里憎恨给林余发那段录音的人。 他们本可以不必结束得这么突然。 如果他能找到机会,亲口告诉林余真相,跟他道歉,获得他的原谅,也许现在,他们已经过上了畅想过的那种无聊生活。 无聊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比现在好。 周令慢慢俯下身,将额头轻轻贴在了林余搁在床边的手心上。 “林余哥,”他轻声道:“我真的后悔了。” 挨着他眉心的指尖,忽然轻轻蜷缩了一下。 周令猛地抬起头:“林余!你醒过来了吗?还认得我吗?” 可林余还是木然的样子,任凭周令再怎么喊,他的手指也一动不动,仿佛刚刚只是周令的幻觉。 周令不相信幻觉。 他反复回想着刚刚说过的话,试探着叫了一声:“林余哥。” 林余眨了眨眼,视线缓缓聚焦,慢慢滑向周令的方向。 “林余哥,”周令忍不住抬高了音量:“哥!” 林余不安地蜷起手指,一字一顿道:“小,添。” 作者有话说: 下面我来喵几句: 猫爪打字难难难,手速慢慢慢,一般会尽量赶在十二点前更新,等不到的鱼鱼可以囤到早上看orz 更新频率基本是隔日更,根据榜单任务掉落加更。 伟大的神啊,请赐猫一双打字超快的手吧!还有一个不卡文的脑吧!猫愿每天供奉小鱼干! 第41章 本能 接受被林余当成弟弟林添这件事,周令没花太久。 一来,医生说过,暂时不要给林余太大的刺激,二来,周令也不是没有挣扎,但他发现,如果不叫林余“哥”,林余就不理他,而一旦开口叫了,自己又会被当成林添。 左右不是件大事,试过几轮后,周令只得无奈地妥协。 况且,周令发现,当自己应下这个称呼后,林余变得格外乖巧,不管是换药、喂他吃饭、擦拭身体,还是跟他说话,问他问题,他都会乖乖配合。 只是,当护士帮他处理尿袋时,他总会露出窘迫的神色,偷偷地把脸埋进被子,在房间里只剩周令时,也不肯把头露出来。 周令怕他碰到头上的伤口,像从木屑里挖出缩成一团的小刺猬一样,从被子里把林余挖出来,安抚了很久,才让他重新放松身体。 “这么容易害羞呀,”周令忍不住使坏:“你叫我一声哥,下次我帮你弄。” 林余的眼中出现转瞬即逝的空白。 “怎么了?”周令立刻问:“伤口疼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但很快,林余的脸色恢复正常,像是没听见刚才的话。 “好了,不逗你了,以后我趁没人的时候帮你,你就放心吧。” 周令没有为谁做过这种事,可无论是说出口的那一瞬间,还是真正动手的时候,他都没感到任何不适。 回过神来,连他自己也觉得意外。 林余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换成周令来做,就变得心安理得,他总是在周令洗完手回来之后,小声地说对不起。 周令顺口道:“觉得抱歉的话,以后不要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 林余不记得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连对过去所有的记忆都很模糊,只是听了周令的话,习惯性地又要说抱歉。 “不怪你,”周令却移开了视线:“是我说错了,这件事不怪你,你不要道歉。” 两人一站一躺,沉默了一会儿。 林余慢慢从被子里伸出手,努力去够周令垂在身侧的指尖。 周令主动伸手,轻轻托住他被针扎得青紫的手。 第41章 “别不开心,”林余说:“我会快点好起来的。” 周令刚转过头去看他,又听林余带着宠溺的语气,叫道:“小添。” 周令噎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你为什么对他……我这么在意?” 林余像是听见什么傻话,轻轻地笑了。 “你是我弟,我不在意你在意谁?我答应了爸妈,要好好照顾你,只要你能过得开心,我什么都愿意做。” 随即,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情绪变得低落起来。 “你一直待在这里,是不是没空做自己的事啊?上学肯定很忙吧,对了,学校,你怎么没去学校?” 周令被问得愣住了。 林余急了:“我这里有医生,不用你的,你快回去上课,不能耽误你的!” 眼见林余越来越激动,周令顾不得细想,连忙找了个借口。 “现在是寒假,哥你忘了吗?我放假呢,有的是时间。” “啊……” 林余安静下来,只是眼神中仍带着一丝狐疑。 周令连哄带骗:“再说了,我就想跟你待在一起。才刚过完年,你就要赶我回学校,是不是嫌我烦了。” “怎么会,”林余顿时将怀疑抛到脑后,笃定地说:“没有人可以赶走你,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大概刚刚激动的情绪给他造成影响,他对自己身处何处变得模糊,周令也没有纠正,顺着他的话应了。 林余这才露出一副放下心来的表情。 这两天,他总在这个时间开始犯困,需要睡上一两个小时,周令也没再说话打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陪着。 林余微微侧头,面朝病房窗户的方向,安静地躺着,周令以为他睡着了,想帮他把手放进被子时,听见他小声说:“这里的窗户太高了,都看不见雪。” 周令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想起刚刚那个冬天的谎言,想说点什么的时候,林余已经闭上眼睡熟了。 第二天上午,林余身上的导尿管被摘掉了。 摘得时候,他的脸依旧红得厉害,护士走后,他的脸上明显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医生说,他可以慢慢下床走动了。 周令扶着他下床,不肯松手。 林余朝他笑了笑,说:“我自己可以。” 然后,他迈出一步,直直地向前跌去。 周令的手没有撤远,将他揽进怀里:“慢点!” “没事,我不小心而已,我再试试。” 林余固执地推开周令,又重新栽进他的怀抱。 在他身后,医生皱眉,面色凝重地看了周令一眼,随后温和地对林余说:“今天可能还是太勉强,别急于一时,反倒给身体加重负担,你先休息好,下午还有个检查要做。” “哥,”周令也说:“听医生的话。” 林余便乖乖坐下了。 周令见他额头上挂着一圈细密的汗珠,用纸巾轻轻给他擦去了,丢个垃圾的工夫,便看见林余正伸出去抓挠胳膊的手,还没来得及撤回来。 林余身上有一些擦伤,养了几天,都慢慢结了痂,不需要再上药。 周令不管着他,他就老想上手抓。 “有点蛰,”林余不好意思地笑着:“我扯一下衣服。” 周令这时也想到,林余刚刚肯定身上也出了汗。 不仅如此,之前林余躺着,周令只能把他的衣袖和裤腿撩起来,用湿毛巾擦擦,一直这样捂着,就是没有伤,也闷得难受。 周令把病房里的温度调高了一些。 “你别动,我给你擦擦。” 他打了热水,要林余坐在床上,帮他把上衣脱掉。 “我自己来吧,你帮我递一下毛巾就可以了。” 周令只当没听见,伸手去脱他的裤子:“听话,别乱动。” “我……我自己来脱。” 最后,林余还是妥协地被脱到只剩内裤,局促地坐在床上,垂着头,两只手攥成拳,放在紧闭地双膝上。 周令一边拧毛巾,一边逗他:“哥,当着我的面,你还害什么羞呀,你全身上下,我哪儿没见过?小时候,我们不是还一起洗澡吗?” 他张口胡说,林余倒是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随后露出抱歉的神色:“对不起,我想不起来,我现在记性总是不太好。不过,你告诉我之后,我都会好好记住的。” “我们还——” 周令抬头看向林余,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 除了结痂的擦伤,林余的胸前还有一片明显的淤青,是他被巡逻的保安救上岸后,度假区的急救人员给他做心肺复苏留下的。 这片淤青,代表他曾从死亡线上被强拉回来。 也许再迟一秒,他就会永远留在那片湖里。 那淤青好像忽然从林余的胸前,滑到了周令的身上,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怎么了?”林余顺手摸了摸他的头。 周令回过神,摇头说:“没事,以后我慢慢跟你说。” 也许是看出眼前的人心情忽然变得低落,林余没顾得上紧张,很配合地让周令擦完了身体。 其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面对自己的亲弟弟,他不应该这么紧张。 也许是因为大家都长大了。 很快,他又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 周令发现林余的胳膊内侧,有一些深深浅浅的旧伤,看起来和其他部位的擦伤不一样,一道叠着一道,像是被什么东西划出来的。 他指给林余看:“你这些是怎么弄的?” 林余摇头说:“我不记得了。” “疼吗?” “没有感觉。” “以后要小心,不许再让自己受伤了,知道吗?” “嗯,我会的。” 起来活动一下,林余的精神看起来好了一些,中午还多喝了几口汤。 下午两点,周令轻声叫醒午睡的林余,用轮椅推着他去做检查。 检查花的时间比想象中久,回病房的时候,周令要抱他上轮椅,林余又提出想趁机活动一小会儿。 周令看了医生一眼,医生点头表示可以。 林余还是走不稳,比上午稍微好点,至少可以自己站着,但行走还是得靠周令扶。 当着林余的面,医生说:“躺了几天,突然下来走路,使不上力气,可能会有点晃悠,都是这样的,慢慢的就没事了,别害怕。” 等林余回了病房,医生随口叫周令跟自己去缴费,出了走廊,关了门,才说出实情:“林先生脑部出现不明原因的损伤,对腰部以下的控制能力减弱,可能会影响他的行走、下肢感官,包括……性功能。至于这个影响多大,会持续多久,我们暂时都还没办法确定。” “什么叫不明原因的损伤?”周令忍不住加重语气:“是手术的问题吗?白凛不是说手术成功吗?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问题!” “手术没有问题,”医生耐心解释:“但人的大脑是很复杂的,很多问题,医学上甚至无法解释,林先生的情况,可能是神经上的损伤,也可能是精神上的问题,我们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那现在怎么办?” “我已经把检查结果发给白教授,我们一定会尽力救治林先生,眼下,我建议先安抚好患者情绪,先让林先生把伤养好。不管怎么说,只要人活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周令攥紧拳头又松开。 “我知道了,”他勉强缓和语气:“请你们一定要想想办法,钱不是问题,其他有任何需要,专家、医疗器械,我也都可以解决。” “你放心,我们会尽力的,这也是我们的责任。” 医生离开后,周令又在走廊站了一会儿,可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法压下胸口强烈的涩意。 他迫切地需要抽几支烟。 下楼之前,他先回病房看了一眼,林余维持着他走时的姿势,乖巧地躺在床上,望着窗外。 见周令进去,林余立刻转过头。 “我……”周令顿了顿,清了下忽然变哑的嗓子,才接着道:“你累了吗,要不要再接着睡会儿。” 林余摇了摇头,说:“不累的。药费贵吗?你别花自己的钱,去拿我的卡,我卡里还有钱的,或者我转给你,可是我怎么也记不得手机放哪里了。” “不多,”周令说:“你别操心,只管好好养着身体,其他的以后再说。” 林余还想说什么,周令等不及打断了:“我下去买点东西,很快就回来,你一个人休息一会儿,可以吗?” 林余浅浅笑了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去吧,路上小心,别着急,我这儿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我很快就回来。” 周令直奔医院门口的便利店,要了打火机和烟,站在路边,不顾行人异样的目光,喘不上气来似的,大口大口地吸,不一会儿,刚买的烟只剩下小半包,那种堵在喉咙咽不下去吐不出来的难受,才慢慢消减。 第42章 便利店的玻璃门上,贴着几张花哨的海报,其中一张,正是蒋科公司推出的交友app,因为前段时间和一款巧克力联名,经常出现在商场大屏或是便利店广告上。 这个时候,周令看着上面熟悉的logo,只觉得说不上来的讽刺。 他不是第一次后悔这场游戏。 但他此刻第一次感到另一种后悔——他不该认为这一切可以称之为游戏。 他原本以为,游戏而已,不管和谁玩,只要有趣就可以,不管给谁造成了损失,他都有能力弥补。 可事实上,回过头,他才发现,只有和林余,他才有可能把这原本无聊透顶的闹剧演得这么津津有味,而他给林余带去的伤害,也终不是他以为的可以弥补。 周令看着一对相互搀扶的老人,步履蹒跚地从医院大门里走出来,按灭了手上抽到一半的烟,连同打火机和烟盒一起丢进垃圾桶,脚步飞快地往回走。 无法弥补,也要弥补。 他会付出一切代价,换林余的健康。 换不回来,他也可以照顾林余一辈子。 反正时间和钱,他有的是。 上楼时,电梯还没起步,就遇到了故障,周令与电梯操作工以及一个神色惊慌的阿姨一起被困了十几分钟。 等待救援时,电梯操作工一直在安抚不停哭泣的阿姨,见一旁的男人虽没出声,却一直焦灼地看手机,似乎也很紧张,便出言劝道:“不会有事的,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周令只是不停地看着时间。 距离他离开病房,已经过去快半小时,早知道,应该先找个护工去守着。 好不容易等维修人员打开了电梯门,将他们救出去,旁边的电梯不是还在上行,就是还在顶层,维持着一楼一停的速度,缓慢运行。 周令等不及,直接从安全楼梯跑上了十六层。 理智上,他觉得这么短的时间,又有医生医生关注,总不会出什么问题。 可他还是莫名放不下心。 “哥,”周令一路没停,喘着气推开病房,直奔林余的病床:“我回来——” 病床上没有人。 “哥!林余哥!林余!” 周令一边在套房乱窜找人,一边大声喊着,没听见回应,又冲向走廊,依然不见林余人影。 他正要去找医生调监控,忽然想起什么,回身走向房内,拧了拧卫生间的门把手。 门是锁着的。 卫生间的门平常都关着,里面又没开灯,周令下意识便以为人不在里面。 可他一口气还没落下,又迅速提到胸口。 刚刚他那么大声,既然林余在里面,为什么没有回应。 “哥!你在里面吗?林余!” 周令用力拧着门把手,把门拍得哐哐响。 里面还是没有回应。 周令在先找医生还是先开门之间犹豫一秒,退开一步借力,猛地把门踹开了。 林余坐在马桶上,裤子褪到脚踝,睡眼惺忪地看过来。 “林余哥,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 周令冲过去,上下检查着林余。 林余似乎慢慢清醒过来,立刻红了脸。 “我……我没事啊,我就是过来上厕所,然后有点站不稳,所以……啊,刚刚我是不是睡着了,好像听见你在叫我——” 周令俯身一把抱住了林余。 “哥,你吓死我了。” 林余不明所以,但下意识拍了拍周令的后背。 “哥没事,别担心。” “下次别锁门了,不,下次一定要叫我,要是你一个人在里面,出什么事怎么办?” “没这么严重的,”林余用哄孩子的语气解释:“我就是中午喝多了汤,突然想上厕所,没想到会睡着,真的没事,你别担心。” 他看见已经被踹得变形的门框,心说林添这孩子怎么变得这么冲动,又怕说出口了,惹得本来就被吓到的弟弟更不开心,只好又把话咽回去了。 周令抱着林余,好半天不肯松手。 林余有些尴尬:“那个,小添,你先出去,让我把裤子穿好。” 周令总算松手,却不肯离开,坚持给林余帮忙,又扶着他洗手,最后不顾拒绝,将他抱到了床上。 大概今天折腾一通,林余是真的累了,勉强撑到吃过晚饭,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周令问了下医生,得知他现阶段睡眠多是正常的,也让医生给林余检查过,没发现有什么新的异常,推测林余应该就是单纯睡得太熟,不存在其他不良反应,周令才总算放下心。 只是,他还是瞒着林余,请了一位护工,除了找医生以外,所有需要离开病房的事,都交给护工去做。 这个时候,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过,自己这种强烈的焦虑感从何而来。 他只是凭着本能在行动,不想再留给林余任何一丝独处的机会。 不久之后,他将会感谢这种本能。 第42章 我们回家 林余在医院住了两个周之后,周令决定带他回家。 他的手术切口在一周左右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其他擦伤也不算严重,原本可以更早出院,之所以又住了几天,是因为造成他下身知觉受损的原因,仍然没有查清。 检查做了一个又一个,始终没有一个确切的结果。 林余依旧以为,他只是术后还没恢复好。 他很努力地复建,从一开始不想麻烦周令,到主动要周令扶自己四处走走。 有一次,在林余午睡之后,周令也没撑住睡熟了。林余比他先醒,自己扶着手边能够到的东西,一步一步,走出了病房,沿着走廊,一直慢慢走到了尽头,耗光体力,最后被装作好心人的护工扶回房间。 一进门,两人就和正要冲出门去找人的周令碰上。 “你又一个人去哪里!”周令醒来不见林余,吓出一身冷汗,没控制好语气。 林余的语气也有些慌了:“我,我就是在门口走走。” 周令垂眼冷静了几秒,语气还是带着些生硬。 “哥,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不管什么时候,不管要去哪儿,都要叫我。” “我看你还在睡,”林余的眼圈微微红了:“对不起,你每天这么累,都是为了照顾我。” 周令心软了,把林余从护工手里接过来。 “我不累,你先坐着歇会儿。” 林余不肯坐,小心翼翼地要周令先给好心人拿瓶水。 护工与周令对上视线,连连摆手:“不用不用,都是我应该做的,我先走了,您好好休息。” 最后,在林余的坚持下,周令不仅拿了水,还装了一袋水果。 护工一开始不肯接:“这多不好。” 周令把袋子递给他,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低声说:“拿着吧,你做得很好,之后还要继续麻烦你。” 护工受宠若惊,下意识要鞠躬,想起雇主交代过的话,连忙改为口头上的道谢,掩上门离开了。 当天下午开始,林余起身活动的频率明显下降了。有时候,周令主动问他,要不要下楼走走,他也会借口想睡觉拒绝。 后来,周令联系以前祖父常光顾的手艺师傅,送了根拐杖到医院,因为给林余用,特地选了素雅的款,紫油梨老料雕的杖身,节节似竹,没有镶嵌任何金属或宝石。 为了减轻林余的心理负担,周令刷宝地挥了挥拐杖,问林余:“帅不帅,是不是很像电影里的大侠。” 林余被他逗得笑了,接过拐杖摸了摸,犹豫道:“质量这么好,是不是花了不少钱。” “我在医院门口摆摊的大爷那儿买的,大爷夸我仪表堂堂,给我优惠价,二十,是不是很划算。” 林余将信将疑:“真的?” “怎么,”周令故意歪曲他的意思:“哥觉得我称不上仪表堂堂?” 林余果然被他绕晕,脱口道:“当然不是,你从小就长得好看,现在……” 他坐在床边,仰头看背靠窗户站在他面前的周令。 今天天气很好,窗外的天空蓝的发亮,即便这个角度看不见太阳,也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眼前的年轻人弯眼笑着,金发拢在脑后,发丝淬着碎光。 “现在……” 到嘴边的话,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现在,怎么变了这么多,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他恍惚了一瞬,手里的拐杖掉到地上。 “怎么了,”周令俯身扶着他的肩:“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林余回过神,全然忘了刚才的事。 周令再三确认,见他脸色正常,才蹲下身捡起拐杖,重新交到他手里。 “要不要试试?我们下去晒晒太阳怎么样?” 林余应了。 他拐杖用得不熟练,周令只在最开始扶了两把,之后都站在两步远的距离护着,让林余自己慢慢走。 第43章 楼下有棵桃花树,开得正艳。 林余似乎早忘了周令谎称现在是冬天的事,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在树下看着摇晃的花瓣,站了有一会儿,突然回头问:“医生有没有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周令答不出时间,只好说:“一会儿上去了,我再去问问。不过你也别着急,咱们要听医生的话,好好配合,才能更快出院。” “嗯。” 林余没再多说什么。 他头上的纱布拆了,被剃掉的头发长出一截短短的发茬,周令给他买了顶柔软的帽子戴着,显得他更小了。 旁边散步的大爷,听到他们刚才的谈话,自来熟地打了声招呼:“你们是两兄弟吧?关系真好。” 他笑着跟周令说:“你弟这是想家了哇。” 随后,他又半是安慰半是玩笑地看向林余:“小伙子,想开点儿,这事儿又不是急就有用,有你哥陪着,在哪儿不是家。” 两人都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不——” 周令抢在林余解释前说:“谢谢大爷。” 他看向林余,挑了挑眉,用口型比了个“弟弟”。 林余无奈地笑了。 回病房以后,林余微微喘着气,脸颊上染了一层桃花似的薄红,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哥,你觉得,我和拐杖,哪个用起来靠谱?” 面对周令的玩笑,他也语气轻松地回应了:“我觉得还是拐杖靠谱。” 周令故意把下巴高高扬起:“太难过了,在哥心里,我还比不上二十块的东西。” 病房里扬起久违的笑声。 是两个人的。 直到睡梦里,周令都还沉浸在心头重负卸下微薄一隅的欣喜里。 梦的后半场变得模糊。 他习惯性地在半夜醒来,看一眼睡在隔壁病床的林余。 为了避免出现紧急情况,这些天,他总会在晚上留一盏不影响休息的夜灯。 他睁开眼,发现林余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靠坐在床边,一脸落寞地看着床头的拐杖。 微弱的光像一缕薄纱,笼着被夜色包裹的人,让他不至于被四面八方挤压的黑暗吞噬。 周令无声地看着,觉得黑暗不光在挤压着林余,也在挤压着他自己。 也许,林余虽然没有说出口,却已经从不断重复的检查,和丝毫没有改善的症状里,知道了些什么。 然而,黑暗中的人,谁也没有想到,这并不是这晚最糟糕的事。 林余不知坐了多久,才慢慢躺下,过一会儿,听呼吸,应该是睡着了。 周令心里五味杂陈,看着隆起的被子,渐渐也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早上,两人都比平时醒得晚一些。 周令睁眼,天已经大亮,已经起床的林余,脸色惨白地站在床边,正手忙脚乱地拉扯床单。 “哥,你做什么?” 周令立刻坐起来。 林余被他的声音吓得一颤,手上的动作更慌了。 周令下了床:“怎么了?床单有什么问题吗,我叫医护人员来处理吧。” “不要!你别叫!” 林余顿时激动起来,惊慌地喊了一声。 周令彻底清醒,忙要往林余那边走:“好,我不叫,你别急,怎么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你也别过来!我自己,我自己可以处理好。” 这时,周令才看清,被林余慌忙揉成一团的床单上,有一块水渍。 “你……” 周令一时哑了声。 林余这时反倒强作镇定:“没关系,我自己可以弄好的,我先收拾一下就好。” 只是,踉跄的脚步泄露了他藏不住的狼狈。 “哥,”周令小心翼翼地试探:“让我帮你,好不好?这没什么的,你只是受了伤,再说,小时候,你一定也帮过我的,对不对?” 见林余冷静了一点,周令开始慢慢向他走近,像接近一只受伤的流浪猫,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失去来之不易的信任。 就在他终于哄着林余松开手的时候,敲门声响起。 “打扰一下,例行查房。” 推着医疗车的护士没多想,敲过门后,直接推门进来。 站在床边的两人同时愣住了。 在周令来得及做出反应前,护士已经看见了他手里的东西,只是幸好,她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像平常一样,温柔耐心地询问林余的情况,给他做量体温,查血压,做完了一整套检查。 唯一不同的是,她这次让林余坐在了旁边的陪护床上。 护士离开后,立刻有医院的护工拿来了新的床单被套,连床垫和被子也一同换了新的。 从做检查,到护工带走弄脏的床品,林余一直呆滞地坐在陪护床上,周令握住他冰凉的指尖,感觉到他的身体一直在发抖。 尽管医生已经对林余可能出现失禁症状有预期,当天,还是安排林余做了相关检查,排除感染或其他病症引起的可能性。 林余很配合,似乎已经接受事实,在周令跟医生聊过之后,他也没有多问。 周令怕刺激他,也刻意避开这件事,努力寻找有趣的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 可无论他们多么努力掩饰,也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 晚上,林余上床之前,去了两趟卫生间。 他没再像前一晚那样,坐在床上,而是安静地缩在被窝,似乎睡得很安稳。 周令一直没睡着,后半夜,他听见旁边传来压抑地抽泣声。 第二天早上,林余的眼睛是红肿的,周令假装没有看见。 可事情的发展,没给他留下假装的机会。 林余眼神空洞看着周令,用几乎听不清地声音说:“对不起,我又把床单弄脏了。” 从那天起,林余开始强迫性地拒绝喝水,还在睡前上很多次厕所,但这些行动没有起作用。 每天早上,都有护工进来换新的床品。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两天,忽然有了转变,林余没有再弄脏被子,脸上的黑眼圈却越来越深,白天也越来越没精神。 直到周令发现不对,在一天晚上掀开了林余的被子,发现他正偷偷掐着手心,不让自己睡着。 周令蹲在床边,捧着林余被恰到渗血的手,想碰又不敢碰。 无声良久,周令终于开口道: “明天早上,我去跟医生商量出院,我带你回家,我照顾你,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小余喜欢花生馅汤圆,小周喜欢没有馅的小汤圆,小猫喜欢鲜奶龙井茶汤圆,鱼鱼们喜欢什么味道的汤圆呢? 第43章 早上好 出院的事,医生没有多做阻拦。 该做的检查,基本都已经做过一遍,再在医院住下去,能做的也只有继续观察。只要定期到医院复查,就已经完全足够。 周令让护工办理了出院手续,在把林余带回北安区还是带回老公寓之间犹豫了一下。 北安区离市中心更近,交通更方便,有什么事,回医院更快,而且环境比老公寓的小区好得多,肯定是更适合养病的。 可是,提起回家,林余的精神才勉强好了一点,回老公寓的话,肯定更能让他开心。 最终,周令还是把车开回了老公寓,还记挂着一定要找人尽快过来安空调,那一按就轰隆隆响的马桶,也要换新的,还有摇摇欲坠的窗户、不够明亮的灯……干脆把床也换了吧,林余那个卧室的床,总感觉冷冰冰的。 周令背着林余,一边熟练地穿过小区曲折的小道,一边在脑子里计划着怎样才能让林余在老公寓里住得更舒服。 上楼时,他的装修计划已经详细到在哪一处加一盏暖色调的灯,好让他们常坐在一起吃饭的角落更加温馨。 贴在门上的开锁广告多了一张。 冒出这个念头时,周令才意识到,尽管他住在这套公寓的时光很短暂,他却已经将这里的每一处,都深深刻印在脑海。 而北安区,他刚成年就买下的那套房子,他甚至想不起来客厅的茶几是什么颜色。 林余从周令坚持把他背起来就有些不安,一到门口就赶忙道:“先放我下来吧。” “再坚持一下,马上进去了。” 周令只腾出一只手,从兜里摸出钥匙。 还是林余一开始给他的那把,那天晚上之后,林余一直没找他要,他也从来没想着还。 门开了。 周令想,房子里的味道不一样了。 他背着林余走进去,很快便意识到,变得不一样的,不仅仅是味道而已。 林余把自己在这个房子里所有生活过的痕迹抹去了。 他离开的时候,没想过再回来。 周令看一眼坐在沙发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林余,忽然觉得,这里消失的不止有物品,还有空气,让他几近窒息。 第44章 他无法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更无法放任林余在这里待下去。 “哥,”周令走过去,蹲在林余身前,仰着头看他:“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走?我们不是刚回来吗,走去哪里?” “去我家,在北安区,开车很快就到了。” 林余不明白:“可是小添,这里不就是你的家吗?” 周令哄他:“我上学的时候攒了钱,买了一套房子,一直想找机会带你去住。” 林余表情犹豫。 周令又说:“你不想看看我的房子吗,哥?” “那好吧。” 周令原想先带林余出去吃个饭,但车刚开出去十几分钟,林余便靠着座椅靠背睡着了。 他睡得很熟,周令把车开进车库,绕到副驾驶,替他解开安全带,抱着他上楼,将他放到主卧的大床上,他也没有被吵醒。 周令小心翼翼地帮他脱下外套,拉过被子替他盖好。 林余眼睫颤了颤,翻了个身,面朝周令的方向,手脚像小孩子似地蜷起来,头往被子里埋了埋,支支吾吾说了几句什么。 周令倾身将耳朵贴过去,想听他在说什么,鬓角落下的头发拂过林余的鼻尖,惹得他皱起眉头,不安地伸手抓了抓,正好抓住了周令松松拢在脑后的发髻。 林余懵懂地睁开了眼睛。 周令没有动,任由他抓着。 林余并没有完全醒过来,眼神中写满茫然,抓着发髻呆滞了片刻,含混不清地叫了声“妈妈”。 “睡吧,”周令说:“我在。” 林余便听话了闭上眼,搭在周令脑后的手泄了力,被周令轻轻握住,塞回被子里。 抽手的时候,周令犹豫了。 他的心从刚刚听见林余叫那一声“妈妈”开始,就一直跳得很快。 他觉得很荒诞。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为了这样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的称呼兴奋。 可同时他又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他答得那么自然而然,就好像他真地愿意成为林余的妈妈,疼他,爱他,不惜一切也要保护他。 大概是同情心作祟吧。 只是看他可怜罢了。 是这样吗? 周令出神地想着,既不愿放开林余的手,又被别扭的姿势折磨得腰酸背痛,索性挨着林余,躺到了床边。 似乎才一个恍神的工夫,周令睁开眼,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仿佛以往许多个独自醒来的时刻,先前的一切都只是黄粱一梦。 他只花了几秒便清醒,猛地翻身下床。 “林余哥!哥!” 他飞快走出卧室。 客厅里没人。 “林余!” 他又喊了一声,一把拉开洗手间的门,还是没人。 当他匆匆往阳台走去时,厨房岛台后探出一个脑袋。 “小添?”林余茫然地问:“你刚刚叫我了吗?” “你——” 周令在语气变得糟糕之前停下,深深呼了口气,仿佛这时空气才重新回到他的四周,于是,他闻到了弥漫在房间里的淡淡米香味。 他顿时冷静下来。 “你在……煮东西?” “嗯”,林余站起来,“现在已经五点了,再不煮晚饭的话,就赶不上时间了。” “你饿了怎么不叫我,”周令走向林余:“家里没什么吃的,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点,或者我们去外面吃也行。” “没关系,你太累了,好好休息一下,”林余说:“我煮了粥,一会儿到路口买份拌菜,妈上次还说想吃呢。你看,都煮好了。” 林余打开电饭锅,屋内的米香顿时浓烈起来。 这个电饭锅,是周令和林余失去联系那段时间买的。有一天午睡醒来,他不知怎么,疯了一样想念这股味道,于是点了大大小小十几家店的粥,没有一家和他想要的一样。 最后,他大半夜开车,绕了半座城,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私营超市里买烟时,看到了摆在货柜最顶端的电饭煲。 很便宜的那种,不论是造型还是材质,都透着廉价的塑料感。拿回家放在法式装修风格的厨房里,突兀又诡异。 不久之后,在另一个疯狂想念同一种味道的夜晚,他再次冲动地买了一袋米。 他想,不就是白粥吗?能特别到哪里去。 他搜索了教程,按照比例,仔细地量着水和米,信心满满地按下了启动键,然后忽然忍受不了地拔了插头,将混着水的生米全部倒进垃圾桶。 在那之后,除了拿酒,他再没进过厨房。 他原本以为,这些东西,大概永远也没有机会使用了。 “那就跟以前一样,”见周令目不转睛地看着锅,林余微笑着问:“先给你盛一碗做甜的?” 周令从来不吃甜的粥。 但他还是说:“好。” “对了,”林余四处张望:“糖放哪里来着,最近我真是变得越来越健忘,今天早上连菜也忘了买。小添,你看见家里的保温桶了吗?我明明洗好放在柜子上了。怎么家里的东西,好像全变了个方向?” 林余的话颠三倒四,但周令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家里的糖用完了,我明天买一点回来,好吗?还有保温桶也是,我买一个新的。你还想找什么,都告诉我,我帮你找。” 林余有些急了:“来不及了,我还得去医院给妈送饭呢,一会儿晚了,她该着急了。” 说着,他匆匆去拉储物柜的门,脚步不稳地绊了一跤,被及时冲过去的周令扶稳了。 周令想起老公寓中那张遗照,没有阻拦林余,而是让他靠着岛台站着,在橱柜里翻找一通,找到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便当盒。 “先用这个装可以吗?” 林余点头说:“可以的,一会儿我拿件干净的衣服包起来,应该不会凉太快的。” 周令拿着便当盒走到电饭锅旁边。 “要盛多少?” “我来,”林余忙说:“你小心,很烫的,放着让我来。” 周令没有推脱,依言将便当盒交给林余,然后站在半步远的距离,托住林余的腰,防止他站不稳弄伤自己。 林余专心地盛着粥,没有反抗周令的动作。 等粥打包好,周令拿了羊绒围巾,用同样的动作,护着林余将粥包好装进袋子。 “那我先出门了,回来的时候给你也买一些卤菜。要是饿了的话,你就先吃碗甜粥垫垫。” 他转头便忘了没有糖的事,周令也不提醒,而是说:“我也跟你一起去送饭。” “你的功课都写完了吗?回来太晚,你又要熬夜,太辛苦了,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要是想妈,我一会儿到了给你打个电话。” 周令说:“哥,我已经是大学生了,时间有的是,你忘了吗?” 林余看着他,表情放空了几秒。 就在周令思考其他借口时,又听他说:“看我这脑子,都忘记我们小添是大学生了,好,我们一起去医院看妈,她肯定也很想你。” 周令提着装好的粥,扶着林余出门。 他给林余买的拐杖靠在玄关,林余看了一眼,没有拿,他也没有让林余拿。 电梯直接通往地库,周令带着林余走到车前,林余却不肯上车。 “妈爱吃的拌菜还没买,就在小区门口,很近的。” 无论周令怎么哄,他这次都不肯信了,坚持要先去买拌菜,还说周令记错了路。 周令只好带着他上了一楼。 出了电梯门,林余停下脚步,久久望着大楼外陌生的花园。 周令怕他站久了腿脚受不了,先一步开口问:“走吗?” 长达半分钟的沉默后,林余若无其事地说:“我们上楼吧。” “嗯,”周令没有问为什么:“好。” 电梯上行,周令小心打量林余的神色。 很平静。 看不出悲伤或难过,似乎全然忘记了刚才的一切。 等周令刷指纹开门时,他才开口道:“这里就是你买的房子吗?” 如果不是手里还拿着装粥的袋子,周令几乎要以为,他们才刚从车上下来,而林余也只是第一次踏入这个地方。 “嗯,”门锁开了,周令朝林余弯了弯眼睛,说:“欢迎哥回家。” 林余讶异地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周令,很快也弯眼笑起来。 周令把纸袋放在地上,弯腰替林余换好拖鞋,像接待初次到访的家人,带着林余在房子里转了一圈。 “这里是阳台,晴天傍晚,我们可以坐在这里看夕阳,整个天空都是橙红色的,特别漂亮。” “这间是电竞房,那边的屏幕连着switch,要是哥不喜欢打游戏,我们也可以到隔壁看电影。” “浴室里有一套新的洗漱用品,毛巾什么的都在里面,是我专门给哥准备的。” “这间是卧室,以后哥的衣服可以挂在那边。” 第45章 “这边空着,我还没想好做什么,就先放着了,要是哥想用,也可以随便用。” “我不太经常煮饭,厨房的器具都是装修时送的,可能还缺很多东西,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逛超市,把缺的都补起来。不过,哥现在多休息,我叫人过来送饭就好。” “对了,你饿了吗,晚上想吃什么?” 林余没回答,只是微笑着看周令。 在他的目光里,周令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是不是有点啰嗦,总之家里的东西你都随便用,有什么缺的就告诉我。” 林余还在笑着,眼圈渐渐红了。 周令忙问:“怎么了?不舒服吗?还是心情不好?” 林余摇头:“我很开心,看到你过得这么好,我特别开心。我以前就知道,你以后肯定会有大出息的,爸妈看到你这样,肯定也会特别开心。小添,你是我们家的骄傲。” “……” 周令压下心底的涩意,转移话题重新问:“哥,晚上想吃什么?” 最终,晚饭的菜单还是由周令来决定。 大概折腾一圈消耗不少精力,从晚饭开始,林余就有些精神不济。 周令收拾完餐桌,带林余去浴室洗漱,趁林余昏昏欲睡,没跟他商量,就擅自帮他简单擦了身体,换了新的睡衣。 林余大概确实累得懵了,竟也一句话没说,任由周令摆弄一番,牵到了床上。 “睡吧,床头灯的开关在这里,有什么事就叫我,门不关紧,我听得见。” 周令伸手替他关灯。 林余本来眼皮子都合拢了,迷迷糊糊想起先前参观时,只见过这一个卧室,又费劲地睁开眼,叫住周令:“那你睡哪里?” “我睡外面的沙发,你一叫我,我就听见了,别怕,睡吧。” “不,”林余挣扎着要坐起身:“你睡这里,我去睡沙发。” “没关系,”周令将他按回床上:“你放心睡吧。” “不,不可以,”林余想起什么,眼神忽然清醒了,视线却挪开不肯看周令,声音也低下来:“而且,万一我把你的床也弄脏了怎么办?我去睡沙发,我会垫上自己的衣服的,要是……” “别想那么多,”周令打断他:“我们已经回家了,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的,你别担心。” 林余咬着嘴唇,表情难堪。 “要是哥不介意的话,”周令又说:“我们俩挤一挤,这样可以吧?” 林余拗不过,只得答应了。 “那我先去洗漱,你先睡吧,我很快就来了。” 周令重新回到卧室时,林余已经从床的中间,挪到了靠左侧的边缘,只占了一米八大床上小小的一块区域。 周令关了大灯,只留床头暖黄的夜灯,走到另一侧,掀开被窝上了床。 两人平躺着,各自呼吸。 过了一会儿,周令说:“睡过来一点吧,床挺宽的,够我们两个人睡。” 林余便小心翼翼地往中间挪了挪。 “那我关灯了?” “嗯。” 周令听着林余不安的呼吸,担心他又像在医院一样,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于是开始轻轻地跟他说话。 他试探着问:“哥,你还记得咱俩小时候一起睡过吗?” 说起小时候的事,林余果然放松了许多。 “当然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就像我的跟屁虫似的,那时妈忙着上班,你每次睡觉,都是我哄的呢。” “真的吗?你怎么哄的?” 林余轻轻笑了一声:“我那个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哄,就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给你唱歌,给你拍背,结果我自己都快睡着了,你还睡不着。后来有一天,你突然跟我说,我唱歌其实特别难听,叫我以后不要老是睡觉的时候唱歌打扰你。” “真的吗?我说那么过分的话!” “也不过分啊,因为我确实唱得不好听,不过,你还是很喜欢我给你拍背,每次生病发烧了,我给你拍背,你就不哭不闹的,很乖。” “哥,”周令往林余那边挪了挪,说:“你转过来一下。” 林余转过身,与周令面对面时,身体僵硬了一瞬,有种说不上来的恐慌,但很快被他压在了心底。 “怎么了?” 周令没回答,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胳膊,隔着被子环住林余,轻轻拍打着林余的后背:“是这样吗?” 林余既别扭又好笑地“嗯”了一声,说:“差不多吧。” 他以为周令只是觉得好玩,尝试一下,可他应了之后,周令的手却没停下。 周令说:“哥哄我那么多次,换我哄哥一次试试吧。” 林余尴尬地说:“别闹了,快休息吧。” 周令仍是不停手,在黑暗里轻轻哼起歌,感到身旁的人眼睛眨呀眨,不知过去多久,终于渐渐放松了身体,均匀地呼吸着。 周令慢慢停止了轻拍,维持着环绕林余的姿势,无声地道了句“晚安”。 这一夜,周令睡得并不安稳。 他反复看见林余裹着睡袍,一声不吭从酒店离开的背影,睁开眼,却只是感到睡熟的林余本能地靠近热源,更加紧密地贴进他的怀里。 睡醒前做的最后一个梦,是看着林余赤脚走进冰冷的湖水里。 周令奋力向前,却一步也迈不开。他拼命挣扎了一下,猛地睁开了眼。 林余仍睡在他怀里,相拥取暖的热意让他额前的发丝被汗濡湿,乖巧地贴在光洁的皮肤上。 刚刚半梦半醒的挣动,让林余也悠悠转醒。 眼睫如蝶翅微展,露出底下一双沉黑的眼眸。 周令背后莫名升起一阵冷汗。 说不上来为什么,他觉得林余的眼神不一样了。 也许只是被刚刚的梦影响了。 周令自我安慰,朝林余露出笑容:“早上好,哥。” 林余的视线从他的脸,慢慢挪向四周,再挪回他的脸上。 他的眼中没有一丝笑意。 “周令。”他说。 第44章 哪里都不许去 这是哪?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发生了什么? 周令等着林余开口。 但预想中的问题,林余一个也没问。很显然,他还记得这几天的事。 周令心虚地想,这也就意味着,林余记得周令冒充林添,又一次骗了他。 可他又抱着一丝微弱的期望,觉得既然林余记得,那也就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林余能更好地接受治疗,是迫不得已。 但林余始终什么都没有说。 周令感受着林余像一尾又湿又滑的鱼,缓慢地,不容他拒绝地,从他怀里退开了。 林余掀开被子,背对着周令坐在床沿。 “之前的事,”周令忍不住先开口:“对——” “谢谢你,”林余打断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我没想到会麻烦你。之前转给你的那些钱,就当抵扣你支付的医药费吧,可能不够,但……我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不过,你应该也不在乎。” “不,”周令起身去拉林余撑在床边的手,“你不用想这些,我说了,之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想要补偿你,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你只要在这里好好养伤,还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告诉我。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能给你。” “你不用这样,我没什么想要的。” 林余没有抽手,任由周令握着。 周令把这视为一种害羞的妥协,先前的担忧消散。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告诉我。饿了吗,早餐想吃什么,我叫人送过来。” 林余没有回答,沉默了几秒,才开口问:“可以给我一套衣服吗?” 周令正准备拿手机叫餐,闻言随口道:“不急,咱们上午不出门的话,在家穿睡衣更舒服,你想吃中式还是西式?要不还是中式吧,你现在还要养身体,吃点健康舒服的,小馄饨你喜欢吗?” 林余慢慢站起身:“不行也没关系。” 周令手里一空,连忙丢开手机下床。 “别急啊哥,你的衣服,我早准备好啦,”他拉着林余走向更衣室,拉开一侧柜门,露出一整柜排列整齐的新衣,有些骄傲地说:“看,这边都是我叫常买的店按你的码送来的新款,都是搭好了的,你看看今天想穿哪套,随便挑。要是没有喜欢的,我再叫他们送新的过来,或者你想出门走走?上午可能会下雨,下午天气好点了,午休过后,我带你出去逛逛……” 在周令喋喋不休的话语声里,林余拿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套——一件浅灰色外套,里面套着白色针织衫,搭着浅蓝色牛仔裤。 “原来你喜欢这种风格啊,他们好像给我发过今年的图鉴,一会儿给你看看,你挑一挑,下午我们也去店里看——” 周令的声音戛然而止。 第46章 林余在他旁边,旁若无人地脱下睡衣,换上了刚取下的衣服。 他既没有转身,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尴尬或羞涩,表情平淡得像是完成吃饭、喝水一样的寻常动作。 反倒是周令看着他瘦白的腰身,耳根渐渐红了。 但他很快调整过来。 前些天在医院帮林余擦身体,他看过多少回了,林余都习惯了,他还别扭做什么。 见林余穿好打底衫和裤子,又伸手去拿外套,周令拦了一下,说:“外套等出门的时候再穿吧,要是冷的话,我把家里温度再调高一点。” 林余也没坚持,顺从地跟着周令走出更衣室。 “饿了吗,”周令朝林余露出笑容,“我去拿手机点餐,你先坐会儿,或者先洗漱?” “不用麻烦了,”林余说:“我该走了。” 周令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走?走去哪。” “回我该回的地方。” 周令眼前闪过套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老公寓,心中顿时涌起一股烦躁:“你根本没有回去的地方了!” “那就去我想去的地方。” “你想去哪里?我可以陪——” “和你没关系。” 林余挣开周令的手,慢慢地,一步一步挪向大门。 他的腿还是有些不受控制,但也许是神志恢复了,不至于像之前那样,连自己走路都没法做好。 周令盯着林余的背影,压不住的情绪变成剧烈的喘气声,在林余即将伸手开门时,猛地冲过去,一把拉过人搂进怀中,死死禁锢在双臂织成的网里。 “什么该去的地方,你又要去跳湖!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又去送死!” 林余的后背被勒得很疼,他叹一口气,表情总算有了些变化。 “小令,”他看着周令,像是看着无故闹脾气的小孩子,眼神中写满无奈:“你不用这样,如果你是因为之前的事,真的没有必要。你是勤工俭学的学生也好,和人打赌玩的有钱人也好,对我来说,其实没有分别,我还是很感谢你一开始愿意答应我无理的请求,不管怎么说,我的愿望达成了,至于其他的……” “你别说了,”周令揽着林余的后脑勺,把他的脸往自己的肩膀压,试图用这样的办法阻止林余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你给我一个机会,我是真心想补偿你的。” “我很累了,你也不欠我什么,让我走吧。” “不,”周令听不进林余的话,自顾自地说:“我刚刚说错了,不是我救的你,是我伤害了你,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必须要对你负责。哥,林余哥,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的,不管是什么,真的,你不需要再做极端的事情,如果你想要,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林余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觉得,我是为了这种事情……” 他没有说完,语气便已经开始疲惫,如果不是挣不开周令的桎梏,他真的不想解释这些:“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也和你没有关系。” 周令又一次抢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这都怪我,毕竟因为之前的事,你没有安全感,觉得我骗你,我都理解的,但我会做给你看,我会给你想要的,好好爱你,真心爱你。这一次,没有契约,不需要报酬,更没有时限,你什么都不用再担心,这样不好吗?” 林余彻底失去耐心,“我跟你说不通,放开我,我要走了,你没有权利阻止我。” 他开始挣扎,即使明知自己挣不过,也拼尽全力挣扎,去扳周令的胳膊,去推周令的胸膛,甚至失去理智地抓周令垂在耳后的头发。 压制这种程度的挣扎,并不需要花费周令太多力气,但他还是有种马上就要被迫松手的惶恐。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不能让林余走,离开了自己,他一个人根本活不下去。 “在你好起来之前,哪里也不许去。” 他忽然一把将林余抱起来,不顾林余慌乱间在他脸上抓挠的伤痕,强行把人抱进卧室,放到了床上。 “你只是累了,先睡一会儿就好了。” 他拉过被子,将林余裹紧,躺在林余身边,用自己的身体压制仍在不断挣扎的林余,腾出一只手,像昨晚一样,不断轻拍着林余的后背。 林余体力不支,停止了挣扎,被迫面对周令的双眼空茫茫的,什么也装不进去似的,哪怕是近在咫尺的人,也无法在其间映出半点痕迹。 “周令,”他的声音冷得很陌生,“别让我恨你。” 周令的手在空中僵了一瞬,随即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轻柔地落下。 “睡吧,我给你唱歌,我唱歌挺好的,不会吵你。只要你喜欢,我天天唱歌哄你睡。” 周令的歌唱了一遍又一遍。 也许是林余的体力达到了极限,也许是歌声和轻拍起了作用,周令听着逐渐平稳的呼吸,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见林余不知什么时候真的睡着了。 周令慢慢松开手,从床上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卧室,关上了门。 他从手机里翻出公寓装修负责人的电话,打了过去。 “马上派人过来,我要把大门换成双面密码锁。” 等待的过程中,他焦灼地在屋内踱步,经过厨房岛台,看见昨晚遗留在上面的电饭煲。 粥已经凉透了,因为闷了太久,米粒过度吸水,黏在一起,在表面形成一层胶状物。 周令拿起昨晚林余盛粥的勺子,舀起一勺送入口中,在熟悉的味道侵染舌尖后,他开始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胃里撑得难受,就连口腔也好像被粘稠的米浆糊住了,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变成触须抓挠他的喉咙。 但他没有停下来,他一口也不想浪费。 他记得深夜拼命想念这个味道时,难受到仿佛肚肠都被抓挠的痛苦。 他有种预感,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将是他最后一次得到那种痛苦的解药。 在换锁的工作人员抵达前,周令把一整锅的冷粥吃完了。 第45章 你到底要我怎样 林余只睡了不到两小时就醒来。 他从卧室出来时,周令正从柜子里翻治疗胃疼的药。 林余没有跟周令说话,也没有看他,只是拖着步子,径直走向大门,在密码锁的屏幕第五次提示“请先输入密码”后,停止了尝试开门的动作。 他转过身,面对着周令的方向,视线却并不聚焦。 “可以帮我开门吗?” 周令一手端着水杯,一手轻按着腹部,勉强露出笑容:“林余哥,你是饿了吗,我叫东西给你吃。” 林余又问了一遍:“帮我开门好吗,我想出去。” 周令说:“排骨粥怎么样?还是我帮你点份汤?” “我怎么才能开门?” “今天特许你吃点有味道的吧,不过不能太多,你的身体会受不了。” “……” 林余把手从门上放下,垂着肩膀,很累似地叹了口气,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回挪。 “你要不要来和我一起看看菜单?” 林余不说话,慢慢挪向卧室。 “你想要再睡一会儿吗?” 周令按在腹部的手收得更紧。 “那我叫好了餐,再叫你起床。” 周令接了杯冷水,掰了两片胶囊吞下,拿过手机,叫了粥和汤,又将记忆里林余喜欢的菜式都点了一份。 只是,这些东西,林余最后一口也没吃。 周令去叫林余,林余只是闷在被子里睡,不论周令怎么叫,他也不肯睁开眼睛。 周令的胃又冷又涨,坠疼得厉害, “林余哥,”他又喊了一声,“你别这样。” “我不让你走,是想让你好起来,你不肯吃东西,怎么养身体?” 林余始终没有动一下。 这个时候,周令也不想太刺激他,没有办法,只好说:“那你再睡一会儿,等你睡好了,必须得起来吃点东西。” 他觉得林余也许是需要一些时间冷静,于是把卧室留给林余,但没有锁门。 一整个下午,家里无声无息。 周令悄悄去卧室看了很多次,林余始终闭着眼,连姿势也没换一下,这下他也有些拿不准,林余到底是在生气,还是真地没睡醒。 等到晚饭时间,重新叫的餐送到,周令等不住了,到床头一边叫林余,一边轻轻拨弄他露在被子外的耳朵和鼻尖。 这回林余把眼睛睁开了。 看清眼前是谁,他眼中的情绪也没有一丝波动。 周令轻声道:“别睡了,你都睡了一天了,起来吃点东西好不好?” 林余眨了眨眼,眼皮很沉重似地,慢慢往下滑。 周令见状,掀开被子,想要将林余扶起来。 “起来缓缓吧,我给你点了糖醋排骨,你不是喜欢吗,今天破例让你多吃几块,好不好?” 第47章 林余伸出手,软软地推了推周令的胳膊,见推不动,便放弃了。 “让我睡吧,”他把头转向一侧:“我真的很累。” 周令干脆兜着腿把林余抱起来:“吃点东西就让你睡,不会很久的。” 他做好了林余又要抓挠自己的准备,但林余没有任何挣扎,软着身体被他抱到客厅,塞到餐桌边。 周令把这当做林余让步的征兆,备受鼓舞地张罗起来。 他贴心地调高客厅的温度,盛好热汤,放到林余面前,其余的菜也全往他面前推。 “一天没吃东西了,饿了吧,来,尝尝,要是喜欢,我们以后可以去店里吃,这家餐厅的风景很不错,你一定会喜欢。” 林余视线涣散,没有动筷。 周令又说:“别生气啦,我不是真的要关着你,只是你现在身体没恢复,还总是冲动,等你好起来了,你想回之前的公寓也可以,我找人重新装修一下,到时候,我们还跟以前一样……要是你想要新生活,愿意留在这里,那就更好了。或者你不喜欢现在这个地方,我也可以买新的房子,你来选你喜欢的,怎么样?我知道,之前的事是我不好,你生我气,不想理我,都没关系,但是不能折腾自己的身体呀。而且,我是真的知道错了,你也明白的,我现在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对不对?” 周令讨好地夹起一块排骨,放到林余的碗里:“尝尝?” 林余一动不动地坐着,好似木头人。 周令尴尬地收回筷子,想了想,转而又夹起一块排骨,放进自己的嘴里,故意露出夸张地表情:“可香了,哥,你快尝尝呀。” 这回,林余看了他一眼。 轻飘飘的目光划过周令的脸,像一记响亮的耳光。 周令脸上的表情维持不住了,甜腻的肉梗在喉头,怎么也咽不下去。 他捏着筷子的手狠狠收紧,又松开,他用前些天在医院哄人的语气喊了声“哥”,说: “你是不是手上没力气啊,也对,你不是一直说累吗,一定是饿到低血糖,连拿筷子的力气也没有了对不对?没关系,我来喂你。” 周令把椅子挪到林余身旁,端起林余没有动过的汤,舀了一勺送到林余嘴边:“先喝点热的垫垫。” 林余把脸撇向一边。 周令顿了一下,放下碗,说:“不喜欢这个汤?那我们换换,先吃你喜欢的好不好?” 周令换了筷子,夹了排骨送到林余嘴边。 甜腻的糖醋汁沾到林余的嘴角,他也不为所动地紧闭着嘴唇。 “是不是有点腻?那先吃点素的,这个藕片很新鲜。” 林余不肯张嘴,周令就不停换,一直到把摆满桌子的菜,依次换了一遍。 最后一道菜,珍珠肉丸,依然没能撬开林余的嘴。 而周令的忍耐值,早在他自己也没察觉的时候超出极限,最终随着肉丸落进汤碗时溅起的汤汁一同爆发。 “你到底要我怎样!” 伴随一声怒吼,半桌的菜被拂扫在地,汤汤水水顺着桌沿缓缓地滴。 “我知道你还在生气,那你揍我、骂我,不管有什么,你倒是往我身上招呼啊!就这么拧着憋着算什么本事?” 林余的表情依然丝毫不变,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周令憋得快要发疯,一拳重重打在餐桌上。 疼痛从骨节处散开。 他站在原地喘气,垂落的视线里,一滴汤汁慢慢落到林余的膝盖上,而林余毫不闪躲,直到浅褐色渗入布料。 周令顿时回神,这才惊觉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连忙抓了一把餐巾纸拂开靠近林余这一侧的汤水,避免林余更多地被溅到。 他顾不上继续清理,惊慌地在林余面前蹲下身,仰头连声道:“对不起,是我一时冲动,我不想跟你发脾气的,刚刚都是我瞎说,你不要放在心上,不……” 周令顿了顿,改口道:“但如果你想出气,揍我、骂我都可以,这句是真的,你别跟自己过不去,好不好?不管怎么样,你都得先恢复健康才可以,对不对?” 他伸手想碰林余的脸,想让林余转过来,哪怕只是看自己一眼也好。 可他的手上还沾着饭菜的汤水,只好僵在半空。 “林余哥,”他曾经觉得,自己永远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和谁说话,“求你了,别这样。” 他看见林余慢慢地转过脸,用一种像是看一个天大的麻烦一样的眼神看着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只要我吃东西,就让我继续睡吗?” 周令脸上又重新扬起笑容——他知道林余会喜欢的那种。 “当然,当然了!只要你乖乖吃东西,想做什么都可以。” “那我能出去吗?” 周令仍旧笑着,笑得很僵硬:“你想去哪里?我陪你一起。今天有点晚,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好不好?” 林余看着他沉默几秒,连摇头也觉得累了,只是面无表情地说:“算了。” “那明天再说,我先重新给你叫餐,对不起啊,刚刚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我发誓。” “不用了,”林余站起来:“剩下这么多,够了。” “好,听你的,”周令也连忙站起身:“我重新给你拿餐具,你坐着别动,小心地上滑,我马上就来。” 周令手忙脚乱地拿来碗筷,重新给林余盛汤,夹菜。 “烫不烫?我再给你夹点藕片?可惜排骨和肉丸今天吃不上了,明天一定给你补起来。” 林余不再回答了,只是小口小口地往嘴里塞着食物,表情看不出喜欢或讨厌。 周令怕桌上一片狼藉影响他的食欲,扯了些餐巾纸把桌上??洒出的菜清理干净,又蹲下身把地上的也收拾了。 林余放下还剩大半的碗。 “我吃饱了。” “这么点?要不要——” 周令见林余皱起了眉,把后面半句话咽下去了。 “没事,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吧,慢慢来。” 林余便放下碗,起身慢慢往卧室走。 “现在就睡吗?会不会不舒服,要不要坐会儿,休息一下,我给你放电影看?” 林余仿佛没听见似地往前走,一直走到卧室门口,扶着门口,才停下来,很轻地说:“上点药吧。” 然后没有回头地走进去,也没有关门。 周令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被烫红了一片的手背,才后知后觉地刺痛起来。 第46章 不安 林余没再提过要离开的事,也不再拒绝周令的任何提议。 周令点好了餐叫他吃饭,他会顺从地坐在餐桌旁,吃很少的食物之后,面露难色地放下碗筷,问周令这些够了吗,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慢慢挪着步子回卧室。 如果周令劝他再多吃一点,他也会乖乖夹起周令放到他碗里的肉,皱着眉塞进嘴里,漫长地咀嚼,像是完成一件麻烦却又无法拒绝的任务,直到周令先一步提出结束。 又或者,周令会在他起身时提议一起看会儿电影,他也不会拒绝,裹着周令给他披的小毯子,盯着屏幕发呆,或是不停地打呵欠,不管周令放什么类型的电影,最后都会成为催他入睡的背景音。 而在其余的大部分时间,他都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周令有时故意放轻脚步去看他,他总是闭着眼睛,看不出是醒着还是睡着。 他太安静了,有时候,周令看着大门上的密码锁,会恍然觉得,被关在这间房子里的,其实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可当他反复梦见林余惨白地飘在湖水中央,又浑身冷汗地搂着林余温暖的身体醒来,又觉得这样的日子没什么不好。 为了缓解过度压抑的气氛,他开始很频繁地对林余说话。 吃饭时,讲网上找的新闻或笑话;放电影时,讲学生时代看过的电影和喜欢的明星;给林余擦身体时,把家里每种沐浴露和洗发液的功效介绍一遍;搂着林余睡觉时,胡编乱造、添油加醋地讲童话故事。 林余可能听了,也可能根本没听,总之他从不会回应。 但是没关系,至少林余不拒绝他的触碰、他的拥抱,也不对两个人睡一张床有任何抗议。 周令把这当做林余态度软化的证明。 他知道,林余是个心软的人,而且腼腆、羞怯,有时候,还因为过度柔和而显得懦弱——这些曾被他厌恶或不齿的缺点,集中在林余身上,又显得招人喜欢了。 是,他喜欢。 他喜欢林余。 某个晚上,周令在黑暗里抱着睡熟的林余,自然而然地吐露这句话,便开始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地重复。 也许从第一次当做谎言说出口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了。 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反正他已经决定好了要一直和林余一起生活下去,承认这件事,不会有什么影响,甚至会让一切变好也说不定。 第48章 这天,他的梦境发生了一些变化。 林余仍在湖水中央,但他不再是旁观者,他跳入水中,奋力向林余游过去。 湖水浸湿他的双腿,却是温热的。 周令在抓到林余的手之前醒来,那股湿意却一直从梦里漫延到现实。 天已经亮了,林余被他紧紧搂在怀里。 周令看不见林余的脸,但知道他醒着,因为他睫毛轻轻刮着周令的皮肤。 林余很少比周令醒得更早,就算醒来了,也会闭上眼,很快重新睡去。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睁着眼睛接受周令的怀抱。 片刻后,周令明白了那迟迟没有消散的湿意意味着什么。 他收紧肩膀,将林余拥得更紧。 “没关系,”他不住地说:“没关系的,我们在家里,没有别人,所以没关系的。” 林余软软地,任由他抱着,除了呼吸,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带你去洗澡,好不好?” 林余不回应,周令掀开被子,下床将林余抱起来,他也不挣扎,像个不会动的大娃娃。 周令一边给浴缸放热水,一边小心地观察林余的神色,没有在他脸上看到任何难过或自责的迹象,才慢慢放下心来。 带他回家是对的。 想到林余在医院埋在被子里抽泣的模样,周令又一次觉得,也许事情的确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因为林余变得更依赖和信任自己了。 周令帮坐在浴室小椅子上的林余脱掉衣服,他已经做得十分熟练,在林余身上的伤疤没有好透之前,他不放心林余自己洗澡,都是这样替他脱了衣服擦拭身体。 不过,之前周令通常会让林余留着内裤。这一点,不光是为了林余考虑,也是为了他自己。 林余始终没什么表情,当周令将他的内裤一起拽到脚腕处,轻轻握着他的小腿,将衣物褪下时,他的目光也没有任何一丝波动。 是因为他信任我。 周令又一次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极力忽视自己逐渐苏醒的冲动,把林余抱起来,慢慢放进试好了水温的浴缸里。 浴缸很大,躺两个人也绰绰有余。 周令晃晃脑袋,把这个念头赶走。 他托着林余的手,帮他把胳膊架在浴缸边沿。 “你先扶稳,我给你拿一个浴球。你喜欢什么味道的?玫瑰,红酒,还是橙子?” 他转身时,发现林余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刻意笑着缓和气氛:“还是橙子吧,甜甜的,更适合你。” 林余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当他拿着浴球走近,逐渐意识到,与其说林余看的是他,不如说是他的睡裤,更准确来说,是他裤腿上那片被濡湿后显得比周围颜色更深的痕迹。 周令一边拆浴球,一边装作不经意地说:“水汽上来了,浴室有点热,我想脱了衣服,林余哥不介意吧?” 林余不答,只是在周令将浴球抛入水中,开始脱自己的衣服时,将视线挪向了冒着橙色泡泡的水面。 “好玩吗?是不是很香?” 周令只穿着内裤,蹲在浴缸边,伸手去摸林余身前堆积的泡沫。 “我早就想带你试试了,可之前你的疤还没好彻底,不适合泡澡,现在没事啦。你要是有自己喜欢或者想尝试的浴球,我都可以帮你买。” 他挖了一捧泡沫,放到林余眼前:“要不要试着吹一下,像雪一样。” 林余没有吹,他也许是累了,胳膊有些撑不住,开始沿着浴缸缓缓往下滑。 周令立刻丢了泡沫,托着背将他稳住。 “我帮你搓搓。” 说最后一个字时,周令的声音哑了。 他往前倾身,让林余的肩膀靠着自己的胸膛,勉强腾出另一只胳膊,去拿浴花和浴液。 在这个过程中,林余被泡泡浴染得愈发滑腻的身体,又往下滑了一截。 周令拖着他往上带的时候,目光难以抑制地滑向林余半隐在水下的部分。 浴缸很大,足以容纳两个人。 他又一次开了小差。 “我可以进来吗?”周令清了清嗓子,说:“这样我才好扶着你,不然我腾不出手。” “你不说话,我就当默认了?” “那我先抱你起来,换下位置。” 周令起身,将滑得像鱼的林余抱起来,跨入浴缸,再带着林余一起泡入水中。 多出一个人,让原本合适的水位漫出浴缸边沿,漂浮的泡沫往地板上荡去,水汽中蒸腾的橙子香更浓郁了。 周令让林余靠坐在自己身前。 这个姿势无可避免地抵住了林余的后腰,他有些忐忑地观察林余的反应。 但林余不知是没有察觉,还是并不在乎,依然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那我开始了。” 周令往林余身上涂抹冰凉的浴液,也是在往自己身下点滚烫的火。 新的姿势并没有完全阻挡林余下滑的趋势。 一阵难捱的摩擦后,周令终于拿不住浴花,向前倾身,紧紧抱住了林余。 “哥,”他哑着嗓子,浑身发热:“我,我休息一会儿。” 林余身后的水花开始抖动。 越来越快。 “林余哥,林余,小余……” 越来越热。 “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 水声停了,只剩下灼热的呼吸,也渐渐缓和。 周令仍拥着林余,林余的身体很软,很瘦,很滑,很轻,很……让人不安。 有什么东西,随着灼热的释放,一起从身体流走了。 他明明抱紧了林余,却仍觉得怀抱很空。 他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能不被这股巨大的空虚吞噬。 “林余哥,”他慌张地扶着林余的肩膀,让他转身面向自己:“让我也帮帮你吧。” 他起初用手,后来干脆把头一次一次埋到水里去。 他偶尔会呛水,但这和林余逐渐苏醒的身体比起来,是很小的代价。 他抬头换气时,看见林余面具一样的空白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那空洞的眼眸盛了水光,苍白的双颊有了绯色。 他于是更加卖力。 直到林余渐渐迎合地向他靠近,向前,向下,贴近了他的身体,沉入了泡沫深处。 直到—— 他换气时,发现林余整个上半身,都已经滑入了水里。 无声无息,毫不挣扎。 就像……就像那个梦境里。 周令猛地停下了动作,一把将林余从水里捞起,同一时间,两道剧烈的咳嗽声在水汽氤氲的浴室里交杂。 “对不起,咳,是我没注意,你没事吧,咳咳,对不起……” 周令跪在浴缸里,一边咳,一边托着林余的背轻拍。 林余停止了咳嗽,周令仍不肯松开,反而将他的腰越勒越紧。 最后,是林余先开了口。 “放开我,我累了。” “好,”周令仿佛从噩梦中惊醒:“好,我给你擦干,就带你去休息。我,我们换个地方,我好好帮你弄,不会再让你难受了。” 林余只说了一句,就不再开口。 除了呛咳到嫣红的眼,他的神情又重新变得空白。 周令调好淋浴的水温,带林余冲干身上的泡沫,再用大浴巾将他裹起来,抱到了沙发上,用毛毯裹着吹干头发。 “先等我一下,很快就好。” 他匆匆走向卧室,找了一套洗过的床单,手忙脚乱地换下弄脏的那套。 他很久没有自己做过这些事,但意外的,还记得以前的手感,做得并不生疏。 他尽可能地加快速度,但从卧室出来时,林余已经在沙发里蜷成小小的一团睡着了。 周令轻轻将林余抱到床上,在床边站了很久。 要是没有搞砸就好了。 他原本可以给林余更好的安抚,也许足以让林余忘记今天不开心的事,又或者不能,只是单纯让林余感到舒服。 可他没有做好,所以林余不需要了。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日子还长,不要着急。 周令自我安慰着,捡起了地上团在一起的床单,慢慢向外走去。 在他身后,林余轻轻翻了个身,背对着房门,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小猫想了想,之后更新时间改为每个偶数号日期的晚上十二点前吧(这章作为22号更新orz),如果有变动,会在鱼塘动态里说,鱼鱼们不确定的时候可以点进主页看一眼。 感谢鱼鱼们的支持! 第47章 还得起吗 好累。 抬手好累,呼吸好累,行走好累,吃饭好累,说话好累,平静好累,痛苦也好累…… 什么也不想做,什么都是累赘。 我是累赘。 谁的累赘? 不,我该被遗忘。 不想活,不想争辩,不想思考,不想改变,不想存在…… 第49章 空白。 能不能放过我。 松手吧。 为什么要拽着我呢? 想离开,去哪里? 哪里都行,哪里也容不下我。 好吵,太吵了。 别在我耳边说话。 别叫我的名字,别用那样的目光看我,别留给我希望,别让我回忆,别让我想念,别让我憎恨…… 空白。 好恶心。 为什么有光照着我的眼睛?为什么心脏还在跳动?为什么一直逼我做没意义的事? 可是好累。 反抗好累,争辩好累,留下好累,离开也好累…… 让我睡吧。 不论做什么都好。 让我一直睡吧,最好别再醒来。 空白。 …… 躺在浴缸里的时候,林余把自己想象成一条毛巾,一块香皂,一盒牙膏,一只拖鞋…… 什么都好,都是死物,被摆放,被使用,被遗忘,最后被丢弃。 可周令非要给他陌生的快感,不,与其说是快感,不如说是让人本能恐惧的异感,像毒一样侵袭他的灵魂,撕破他的伪装,打碎他的防御,让痛苦和兴奋都不受控制。 厌恶,恐惧,让人想逃离。 他无处可逃,身前是灼热柔软的陷阱,身后是冰凉坚硬的缸壁。 还好,有水。 水总是能包容一切,罪孽,污渍,不堪……沉下去的,统统都被洗濯。 他慢慢地下沉,直到温柔的水将他包裹。 不要挣扎,不要呼吸,不要被发现,不要被拯救。 就快了。 还差一点了。 要是再久一点,再深一点,就能让他溶解,让他消失,让他解脱…… 可他总是不能如愿的。 水被抢走了。 被浴巾,被吹风机里的热风,被周令干燥的指腹,一滴一滴从他身上带走。 好痛。 不能呼吸了。 就连他身体里的水都已经干透,连一滴哀悼的眼泪都流不出来。 他裹在被子里,但并不感到安全。 被子里有不属于他的气味,在入侵他,撕扯他,让他不得宁静。 更可怕的是,那还未来得及全部洗净的异感,有一部分在他身体中留下了,像虫子,蠕动,发育,四处游走,一点点长大。 好脏。 林余开始隔着皮肤抓挠,腹部,胸口,手臂,用力地抓。 也许在皮肤下,也许在血管里,也许在骨头深处。 哪怕撕裂,流血,毁灭,也一定要抓到。 * “你在做什么!住手!快住手!” 周令按住林余的手,阻止他继续将指尖抠进血肉模糊的伤口。 林余挣扎,踢踹,像濒死的鱼一样拼命摆动身体。 周令不得不爬上床,用整个身体将他压制住。 “别这样,冷静一点,林余哥,不要再抓了。” 林余还在用力,但力气终究抵不过周令。 但他身上又添新伤,周令也不敢压得太久,察觉身下抵抗的力量减缓,试探着哄道:“林余哥,先放松好不好?” 可他刚放松一点,林余便再次抽手朝自己的胸口抓去。 “别!” 周令握住他的胳膊,情急之下,却是一把握在了林余手臂划伤最重的皮肤。 “唔——”林余吃痛地一抖。 周令连忙放手,想抓又不敢抓,下意识倾身,想用自己的身体隔开林余的指甲。 耳后一疼,沿着颈侧延伸到左肩后侧。 周令没出声,俯身贴得更紧。 “抓吧,”他拥着林余,将林余的两只手留在自己背后:“实在难受的话,就用力抓吧。” 疼痛没有停留地缠上来。 周令咬紧牙关,还是忍不住低吟了一声。 陷在他后颈的指尖停顿了一瞬,慢慢减轻了力度。 “没事的,”周令贴在林余耳边,轻声地哄:“没事的,林余哥,难受就说,累了的话,就睡一会儿吧。” 林余平躺着,周令没法拍他的背,就柔声哼着常唱给他的歌。 过了一会儿,背后的手彻底放松,顺着他的肩膀滑落。 周令慢慢松开林余,翻身下床,拿了医药箱给林余处理伤口。 不久前洗了澡,林余身上只穿着内裤,此刻安静地躺着,浑身的伤处一目了然。 周令刚刚后颈还一片火辣辣的疼,这一刻好像没有感觉了。 比起他承受的那点,林余对他自己下的手,才是真正的狠心。 雪白的皮肤上交错着触目惊心的红痕,深深浅浅,有几处裂痕中翻出鲜红的肉,还在往外渗着血珠。 周令屏着呼吸,用沾了碘伏的棉签,一点点给伤口消毒。 褐色的药液,衬得伤痕更加刺目。 更何况,那一横一道之下,还有疤痕稍微消失的旧伤,和已经浅淡得融入皮肤,却无法忽略的,更旧的伤。 周令比之前更仔细地看清了林余身上的每一道伤痕,它们织成一张大网,既像是禁锢的枷锁,又像是捆缚的支撑。 很快,周令不敢再看,也不敢再想。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棉签,给所有伤口消毒,再包扎最严重的几处,拉过薄被,轻轻盖在林余赤裸的身体上,确定林余脸上没有任何不适的表情,才轻抚了一下林余的耳垂后起身。 也许是弯腰太久,起身时,他的眼前出现一瞬的空白。 一些不像他的念头趁机侵入他的脑海。 这些,都是因为我吗? 我,还得起吗? 我……配得上吗? 叮咚—— 门铃声拉回周令的注意力,一晃而过的念头顿时如水滴入海,不见踪影。 周令不放心林余一个人,又担心外面的动静吵到他,犹豫了一下,见林余呼吸沉稳,睡得很熟,才轻轻掩上卧室门出去。 连着公寓楼下大门监控的显示屏里,赫然两张熟悉的脸。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脸上挂着通宵工作的疲惫,另一个倒是精神满满,朝镜头做着鬼脸。 周令没开门,而是打开了通话键。 “你们来做什么?” “靠,”李家阅竖起中指:“你最近跟失踪了一样,我们好心来看你,你就这态度?麻溜儿的,给大爷我开门。” 周令没应,他又说:“嗨呀你有啥好藏的,我们又不是不知道你家有人,我们给他也带了东西。” 蒋科拽了下李家阅高高竖起的中指,插道:“放心吧,我们只是看看你,不会乱来。” 周令回头看了眼卧室门,最终还是按下了解锁。 “小点声,上来了打我电话,别按门铃了。” 李家阅“哼”了一声,抬腿就往里走,脸上赫然写着“休想”。 周令又赶在蒋科进门前嘱咐了一遍:“蒋总,帮帮忙,林余睡了。” 蒋科伸出没拎果篮的那只手,比了个ok的手势。 第48章 问问你自己 周令到底还是不放心李家阅的脑残程度,回卧室看了一眼,才关紧了房门,赶在李家阅和蒋科上楼前,打开了大门的密码锁。 他靠在门边,果然见李家阅一出电梯,就走得雄赳赳气昂昂,在看清他之前,举起了准备哐哐砸门的拳头。 周令轻咳一声,李家阅略显尴尬地收回手,顺势挠挠头掩饰。 “哟,劳烦大少爷还专门到门口等,勉强原谅你不回微信不接电话的事。” 李家阅熟练地进门,蒋科跟在他身后,把果篮递给周令,说了声“好久不见”。 “林余人呢?”李家阅一进门就四处张望:“伤好得怎么样了?” 周令警告地瞪他一眼:“你给我小点声。” “我偏——”李家阅提高音量,余光瞥见蒋科轻轻向他摇头,不知想起什么,顿了顿,气势软下来:“算了,不跟你计较。” 他毫不客气地在沙发上坐下。 周令关上大门。 蒋科的目光从内侧的密码锁一扫而过,没有多问,只是接过李家阅的话题。 “林余恢复得还好吗?” “还行,”周令不想多说,“睡着了,在卧室。” 蒋科走向沙发,在李家阅身边坐下。 周令给两人一人丢了瓶水。 “说吧,”他坐在两人对面,注意力却在紧闭的卧室门上,“找我到底什么事?” 正在喝水的李家阅咳了两声:“作为好兄弟,我们就不能单纯来关心关心你……和你家那位吗?” 周令瞥他一眼。 “行行行,”李家阅投降,从兜里摸出个u盘扔给周令:“我没啥事儿,就凑巧拿到个东西,觉得你会想看看,有正事儿的是老蒋。” 说着,他站起来。 “你俩聊,我打两把游戏去。” “等等——”“不用——” 蒋科和周令同时出声阻拦。 第50章 李家阅少见地别扭起来。 “不是,你俩谈事,我在这儿不好吧。” 周令没理他,只有些意外地看向蒋科。 蒋科面带笑意,眼中神色却是认真的,看着周令说:“趁着机会,我也跟你说一下。你家有些事,我本来不该掺和,也许在别人眼里,我之所以管了这么久的闲事,是因为我们两家的利益牵扯,但不管你信不信,我想帮的是你。另外,以后家阅那儿,很难再有我的秘密。我想你比我更了解,他虽然没什么心眼儿,但人总是不坏的,不会给你造成麻烦。当然,如果你觉得不合适……” “说什么呢,”李家阅推了蒋科一把:“你别管烦了就把责任往我身上推啊,我真不想知道,我看我还是打游戏去。” 他看向周令,嬉皮笑脸道:“放心,我戴上耳机,绝不吵你家里那位。” “行了,坐这儿吧,”周令说:“我这儿也没有这脑残的秘密。” “草!”李家阅越想越不对劲:“你俩干嘛平白无故骂我一顿。” 不过,他没有纠结太久,坐回蒋科身边的时候,脸有些红了。 周令看着蒋科开门见山地说:“我姐又找你了?” 蒋科耸耸肩,如实道:“平均每周一次吧。” 他看一眼周令的表情,补充道:“她很担心你。” 周令说:“如果你是来当她的说客,那别白费力气了。” 蒋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转而问:“这学期,你一次也没回学校吧?” “没时间。”在蒋科的注视下,周令缓和了语气:“林余这个样子,我不放心。不过你问这个干嘛,我不一直这样么?不说你,就是学校老师都习惯了吧,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别忘了,你不回家,就代表放弃一切身为周家人的权力。你没收到学校的邮件吗?学校联系不上你,就通知了你的紧急联系人,你填的是周鹰吧。” “我没注意。”周令漫不经心道。 他最近连微信和电话都懒得搭理,更别提学校的邮件。 蒋科说:“一周内,准确来说,现在只剩四天,你再不回学校报道的话,学校就会取消你的学籍。并且,你想过没有,如果你不是以周少爷的身份上学,缺勤率这么高,你根本毕不了业的。” “那又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学是怎么上的,我现在都不是周家的人了,还去不去,毕不毕业,又有什么关系。” “周令,”蒋科正色道:“你这学怎么上的,我不管,也管不着,我只知道,以你高中所做的那些努力,就算没有那些,你也能上现在的学校。” 李家阅也忍不住插道:“其实我也挺纳闷,你那个时候,不是挺想读s大吗,我记得,你还把周鹰姐的笔记……” 周令打断道:“我那时脑子有病。” 蒋科捏了捏眉心。 “小周,你可能听了不高兴,所以这话我只说一次,别这么孩子气,你心里怎么想,不该是跟我们争辩,而是要问问你自己。” 周令沉默片刻,才说:“我知道了。” “话我们带到了,怎么选择,都要看你自己。作为朋友,我还是希望你慎重考虑,别让自己后悔。” 周令有些别扭道:“谢了,蒋哥。” “别口头谢了,”李家阅抢道:“正好饭点了,请你的大恩人们吃午饭吧。” 周令难得没有呛他,说:“我就不去了,地方你俩随便挑,账单发我。” “别呀,一起去啊,这都多久没聚了。” “我不能让林余一个人在家。” “当然叫上他一块儿啊,正好也认识认识,以后带出来一起玩。说起来,我们都还没正经接触过他呢,感觉性格挺软,比老白家那位好接近吧?” “他不去。”周令毫不犹豫地拒绝。 李家阅笑得不怀好意:“干嘛?怕我们说你坏话啊,他不是都知道了吗,你还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以后跟你混,他总得认识我们不是吗?” 周令蹙眉:“胡说什么。” “不是你说要对人家负责的吗?”李家阅不解:“怎么,人还在你这儿,就已经后悔了?我就说你是一时冲动,老蒋还非跟我犟,说你是认真的。” 周令咬牙:“我他妈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你是个脑残的意思。” “你——” “行了,”蒋科无语地制止两人的幼稚行为,看向周令说:“你不问问林余吗,也许他愿意呢?” “他……” 周令动摇了,看向卧室的方向,站起身,迈开脚步又收回了。 “算了,他不会去的,他现在……状态不是很好。” “怎么?”蒋科问:“是身体还没恢复吗?” “也不算,就是——”周令顿了顿,说:“精神不太好,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可能也是身体还比较虚弱吧,你之前是不是给蒋叔叔推荐过一家药膳?效果怎么样?” “有一点作用吧,我一会儿发给你。不过,”蒋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你有没有想过,他受伤的不止身体,还有——” 蒋科抬手,本想指头,想了想,改为指向心脏的位置:“这儿。” “喂,这是当然的吧,”李家阅说:“他都呃,那什么了,肯定是心里不好过咯。” 他看向周令:“要我说,你既然决定负责,就好好跟人道歉,多带他散散心,多和我们一起嗨,什么难过的伤心的,总会过去嘛。” 周令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还用你说。” “那你倒是叫他呀,这都中午了,不是身体不好吗,那不更应该准时好好吃饭?” “不行,”周令还是拒绝:“他现在还不宜出门。” “不宜,还是不能?” 蒋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大门。 随即,他拽着李家阅站起来:“算了,既然林余还在休息,那我们就下次再找机会吧。” 李家阅还想争辩,被蒋科拎着后颈往外走。 “对了,”蒋科回头说:“有句话,不管你想不想听,我受人之托,不得不传。周鹰说,她的电话,除了夜里十二点到早上六点,其他时间都能打通。” 这时,走到大门口的李家阅注意到密码锁。 “你家换新锁了?我靠,是老白给你介绍的吧,还是双面的,要不要这么……” 他话音一转,想起什么,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回头看向周令:“你不会也跟那老变态一样——” 不过,话没说完,他又自己摇头嘀咕道:“也不对啊,算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但他转而不放心道:“我给你的东西记得要看啊。” “知道了,快滚蛋吧你。” “嘿,我偏不!”李家阅趁蒋科换鞋,逃脱控制,溜到厨房,从冰箱里薅了罐可乐,傻乐着说:“进门就给瓶水喝,抠得你。还好小爷我手快,自己动手,吃喝不愁!” 周令翻个白眼,懒得搭理。 “我去,”李家阅突然拐个弯,冲到周令背后:“你这后面沾的啥?不会是血吧!” 周令没来得及阻止,李家阅已经手欠地拉了他的t恤一把,露出颈后一小片还凝着血的新伤。 李家阅立即明白那是抓痕。 在这个位置,出现这样的抓痕,意味着什么,李家阅并不陌生。 但是,周令的白t后面,从脖子到背后,一大片,都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抓到这种程度,未免也太…… 蒋科站在门口,被李家阅这么一折腾,他也看到了周令背后的血迹,但没有多说,叫了李家阅一声:“走了,磨蹭什么。” “哦。” 李家阅可乐也忘了喝,迷迷瞪瞪跟了上去。 “走了。” 关门前,蒋科看一眼周令已经长出一截黑色的干枯黄毛,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说:“有事手机联系。” 大门合拢,自动上锁,房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宁静。 周令到卧室看了林余,只见两米大床上鼓起小小的一团,一动不动,好像冬眠的蜗牛,把自己所有柔软的部分,紧缩在并不够坚硬,却已经是所能拥有的,最有安全感的保护壳里。 周令没打扰小蜗牛,轻轻掩上门,准备给小蜗牛叫午餐。 蒋科已经动作迅速地发来了药膳店的名字,跟在后面的,还有一个推荐联系人。 周令发了个问号过去。 很快,蒋科回复道:这是老白的朋友,陈历,顶尖的心理医生,如果有需要,可以直接联系他。 周令又发了个问号。 蒋科没再回复。 第49章 开心吗 餐还没送到,林余先起床了。 卧室门被推开,周令立刻站起身:“林余哥,你醒了。” 林余看也不看周令,贴着墙往卫生间走。 “我扶你。” 周令快步走过去,扶住林余的胳膊,林余没拒绝,任由他扶着。 第51章 进了卫生间,周令主动问:“你自己可以吗?我在门口等你。” 林余不回答,沉默地对着马桶脱裤子。 不知为何,他这算得上信任的举动,反而让周令针扎似的难受。 恍神的工夫,林余已经穿好裤子,走向洗手池,挽起袖口打开水龙头。 他完成这一切,皆像是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完成指令,只是为了完成。 在水花打湿他的衣袖前,周令握住了他因为过于空荡而往下滑的袖口。 “我来帮你。” 林余得到了新的指令,便站着不动了。 周令从身后揽着他,下巴抵在他的肩膀,调好了水温,握着他的手打湿,涂抹洗手液,慢慢揉搓,再细细冲干净。 林余的手很凉,耳朵也凉,不论是温水,还是耳畔湿热的呼吸,都没能让雪一样的皮肤染上余温。 周令看向镜子,想像以前一样,跟林余说点什么,逗他一下,让他害羞也好,惹他恼怒也好,或仅仅是抬起头,透过镜子与自己对视一眼也好。 可看见镜中眉眼低垂、目光涣散的人,周令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也许有一天,他真的会像雪,融化在自己的手心里。 周令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得一惊,松开了林余的手。 林余毫不停留地离开他身前,转身向门外走去。 周令回过神,关了水龙头。 “等等,我给你擦擦。” 他拿着干毛巾追过去,一边擦拭林余指尖的水珠,一边说:“林余哥,你想出去吗?” 林余缓慢地抬眼看他:“我可以走了吗?” 周令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 “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可以一起去晒晒太阳,商场、公园,你想去哪里?” 林余眼中既没有失望,也没有期望,只是了无波澜得收回视线。 周令又说:“或者你想去做手工?要不要试试做甜点,我觉得你会喜欢的。” “不然我们去咖啡店坐坐?离这里很近的,店里还有一只萨摩耶,你不是喜欢小动物吗? “要是你没想好,我们也可以先开车出去转转……” “我好累,”林余说:“让我睡吧。” “……” 有一瞬间,周令很想冲过去打开大门,让林余离开,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做什么做什么,而他自己很快会忘记过去的人,过去的事,忘记那个该死的游戏,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过回他以前的日子,活得散漫、自由、无拘无束。 可是不行的。 离开了这里,林余根本无处可去。 林余不能离开他。 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是林余自己选择的,他已经做了该做的,是林余自己不要。 不,不行,不可以,理由?没有理由,林余不能离开。 林余不会离开的。 林余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 林余只是受了刺激,还没有恢复,等他清醒了,消气了,就会变成以前的样子。 不能放他走。 周令下意识拽住了林余的手腕。 他没控制好力度,也可能是攥到了林余的伤处,林余瑟缩了一下,但没有出声。 “对不起!”周令连忙松手,“我有点走神,还疼吗?” 他撩开林余的衣袖,看见细瘦的手腕横着几道红色的指印,语气有些慌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林余把手抽走,疲惫地叹了口气。 “我不想走太远。” 周令把车开到附近的森林公园,还弄了辆轮椅,推着林余一路慢慢地走。 恰逢周末,公园里不少带着孩子出来放松的,有些年轻的父母推着儿童车,上面坐着冰淇淋舔了满脸的孩子。 周令也买了冰淇淋,蹲在林余面前,笑着说:“林余哥,要是你笑一笑,就特许你今天吃一整个甜筒。” 林余没笑,也得到了甜筒,握在手里,直到融化的冰淇淋顺着手掌流下来,浸湿了膝头,又被周令拿走,几口吃掉了泡软的甜筒。 “不喜欢就告诉我,”周令一边给林余擦手,一边说:“其实还挺甜的。” 遇到卖气球的小贩,周令又故技重施,买了一颗胖乎乎的小猫气球,说:“你看,它笑起来是不是有点像你!” 他把栓着气球的棉绳塞到林余手里。 林余没抓稳,又或者根本没有要接的意思。 棉绳从两人手掌中滑走。 林余仰起头,出神地看带着蝴蝶结的小白猫飘在蓝得刺眼的天空,越飘越高,越飘越远,消失不见。 “没事的,”周令挡住林余的视线,不许他再看:“我再给你买。” 小白猫气球只有一个,周令只好换成吐舌头的大黄狗,又挑了几颗五颜六色的糖果气球。 他把糖果气球绑在轮椅上,小黄狗则系在林余的手腕上,逗林余说:“这样就不会弄丢了。开心吗?现在你是全公园小朋友们最嫉妒的人了。” 他推着变得招摇的轮椅,继续往前走。 沿途又遇到各式各样的小摊,棉花糖,面人儿,糖葫芦,越来越多的东西被塞进林余手里,或是挂在轮椅四周,甚至还有一个做成粉色小猪的泡泡机,不断从两个鼻孔里吐出泡泡,环绕在他们周围。 都是些逗小孩的玩意儿,周令就是再年轻二十岁也不见得会感兴趣的便宜东西,但买给林余,好像就是特别让人开心。 渐渐的,他们也像一个不断移动的小摊,吸引着来往小孩子的目光。 “这里风景不错,我们在这儿晒晒吧。” 周令推着林余上了一片供大家露营野餐的草坪,找了个人少一点的位置,锁住了轮椅,自己也在一旁坐下来,靠得很近,头一歪就能倚上林余的膝盖。 “林余哥,”他轻声问:“出来转转,有放松一点吗?” 林余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看向了一个试探着走过来的小女孩。 她的头发很短,像个小刺猬,身上的衣服裹着泥点儿,脏兮兮的小脸上晕着两坨红。眼睛很大,也很亮。走路时身体不大协调,停在距离两人几步远的地方,直勾勾地盯着。 “她想要你们的瓶子。” 旁边有个牵着黄狗的大爷说。 大爷三言两语,讲述了小女孩的身世。 小女孩是公园里一个清洁工的孙女,因为出生就得了怪病,脑子不太正常,父母都不想管,她就被丢给养活自己都困难的老人家,像养狗一样养着。 如果不能得到正确的治疗,也许活不过八岁。 后来,有媒体报道了他们的事,给他们发起了捐款,陆陆续续凑了点钱,直到上个月初,有人一次性捐够了最后一笔,好歹是让小女孩做了第一次手术。 手术效果很好,小女孩可以自己出来活动了,在爷爷的熏陶下,在公园到处要空瓶。 听清那笔捐款的数额,林余动了动,看向直勾勾盯着他们的小女孩。 周令赶在他伸手前,拎下挂在轮椅上的塑料袋,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看了眼袋子里的东西,摇头吚吚呜呜说着什么,不肯接。 “她只要空瓶子。”大爷解释道:“你那些吃的,她不会要的。” 周令只好把袋子里的零食全都拿出来,搁在轮椅旁的收纳袋里,又把袋子递出去。 小女孩还是不肯收,因为瓶子里的饮料都没喝几口,还有两瓶没拆。 周令对她说:“这些我们不喝了。” 她只是摇头。 周令也没办法了。 大爷说:“你直接叫她走吧,等你们喝完了,丢垃圾桶,她自己会去找的。” “给我喝,”林余忽然开口:“我想喝。” 周令粲然一笑:“好呀,你想喝什么?” “给我,我自己拿。” “还是先喝点水吧,你嘴唇很干。” 周令开了一瓶水递给林余,林余仰头猛灌。 “慢点喝,”周令隔着他的手握住瓶身:“小心呛到。” 先前还不肯多喝一口的人,摆出了灌完一整瓶的架势,但喝到一半,瓶子被周令拿走了。 “好了,一会儿再给你买。” 林余看向周令:“给我。” “你都喝完了,那我喝什么呀?” 说着,周令仰头,把林余剩下的半瓶都喝了。 紧接着,他又喝完了先前打开的果汁,顺便给遛狗的大爷也分了一瓶没开过的。 最后,还剩一瓶没有打开的,实在喝不下了。 周令把那一瓶拿出来,空瓶装进袋子里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这次接了,叽叽咕咕地说了什么,转身要走了。 “哎,”周令叫住她:“谢谢你帮我们收走空瓶,作为答谢,这瓶饮料送给你。” 但小女孩无论如何不肯接。 “那你等会儿。” 周令回身走向林余,弯腰时凑在林余耳畔,带着笑意,有些孩子气地低声道:“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小孩儿。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很高兴遇到她。” 第52章 说话间,他解下了一颗粉色的糖果气球,拿给乖乖等在原地的小女孩。 “那边的大哥哥很喜欢你,你收下的话,他会很开心的。” 女孩犹豫着,伸手接过了。 她一手提着空瓶,一手牵着气球,踉踉跄跄地走了,一边走,一边不停仰头去看飘起来的气球。 大爷说,她其实很高兴,但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 周令回头,看见林余眼睛里有水光。 周令说:“我知道,是很开心。” 大爷直夸两个小伙儿人好,说着说着,打了个响亮的嗝。 周令这才想起来,刚刚给他的,是一瓶汽水。 “哎哟喂,”大爷揉着肚子:“你们小年轻喝的都是些什么怪东西啊,还挺涨人的。” 周令憋了一下,没憋住,哈哈笑出声来。 他笑得很痛快,没有注意到,不知不觉间,天开始阴了。 第50章 死路 大爷被老伴儿叫回家吃饭,朝趴在林余脚边的狗招招手,跟两人告别离开。 天已经彻底阴下来。 周围的人也散得差不多。 “我们也走吧,不然一会儿下雨了。” 周令起身拍拍裤子上的草屑,正要去推轮椅,忽然听见一声尖锐的哭叫,下意识转过头去。 不远处,顶个刺猬头的小女孩坐在地上,身旁是扯破的塑料袋和散落一地的空瓶。 “biubiubiu,打死你叫花子!你死啦你死啦!” 一个胖小孩双手端着玩具水枪,一边吱哇怪叫,一边朝小女孩滋水。 小女孩也不反抗,只是爬起来,用脏兮兮的袖子擦着脸,默默去捡瓶子。 可她刚伸出手,瓶子就被胖小孩冲过去一脚踹开。 “干什么呢你!不可以欺负别人。” 两名看起来还是学生的女生从旁边路过,出言阻止。 “关你什么事!我就要欺负她。” 胖小孩叫嚷着,顺手推了小女孩一把,她再次踉跄着摔到地上。 两个女生伸出手想拦。 “别碰我儿子!” 不远处,站在垃圾桶旁边抽烟的中年男人嚷了一声。 这人挺着将军肚,满脸横肉,俨然那胖小孩的放大版。 两个女生见了他,明显有些犯怵,但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句:“那你管管你家孩子啊。” “我儿子怎么样用得着你们多嘴?” 男人呸地吐一口唾沫。 “滚滚滚,别在这儿烦老子,再多嘴收拾你们。” 两个女生见他一副流氓做派,也不敢再多说,急匆匆地走了。 胖小孩有人撑腰,更是横行霸道,不仅朝两个女生离开的方向滋水,还把小女孩刚捡到一堆的瓶子一脚踹散,好几次差点踩在小女孩的手背上。 也许是察觉到林余和周令的视线,抽烟的男人看过来,吐着眼圈警告性地瞪了两人一眼。 周令不怕惹麻烦,之所以还站着没动,只是不想把林余一个人留在这里。 可他知道,林余在看小女孩,也在看他。 眼见着胖小孩水枪里滋不出水来,便作势要直接拿枪往小女孩身上砸,周令顾不上犹豫,匆忙嘱咐了一句“在这儿等我”,便几步冲向胖小孩,在水枪砸下来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并顺势往反方向一拧。 毕竟是个小孩,周令收着力,控制在只让他感觉有点疼,但不至于受伤的程度。 “干嘛呀你!” 胖小孩嚷嚷着挣扎了几下,发现挣不脱,立刻皱着脸喊了声“爸”,雷声大雨点小地哇哇哭起来。 周令惦记着林余,懒得废话,在中年男人开口前,就顺势把男孩往他那方向一推。 “快走,回家去。” 他抽空跟小女孩说。 小女孩犹豫地看了他两眼。 周令又催促:“快点,瓶子都给你留着,明天来拿。” 这下小女孩点点头,姿势奇怪,但速度还挺快地跑走了。 另一边,一大一小两堆肉球顿时在半途相遇,撞出又闷又实的一声响。 小肉球嚎叫的声音更大了。 “一边儿去!” 中年男人似乎已经忘了自己是为何冲过来,一把拎开哭叫的胖小孩,举着拳头直奔周令。 “你他妈找死!” 男人习惯了靠体型和力量压制别人,不论是进攻还是躲闪,都毫无技巧可言。揍他的难度,并不比周令以前在朋友的拳馆里揍沙包更大。 在几名保安赶来将两人分开之前,周令本可以毫发无损,但出于某些因素的考虑,他没有躲开最后那拙劣的一拳,甚至顺势调整了角度,好让等会儿的淤青在脸上的位置更明显一点。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 保安驱散不知什么时候聚过来的围观群众。 领头的保安低声跟周令说:“周少爷,您先走吧,这儿交给我们。” 周令先前倒是没想起来,这地儿好像是李家阅他爸投资开发的。 他巴不得省事儿走人,说了句“那麻烦你们”,就往身后被保安疏通的缺口走。 中年男人捂着肿成两倍大的脸,从保安身后伸出手,指着周令的背影骂:“你别走,老子要报警,赔钱!” 但很快,中年男人和那胖小孩儿就被几个保安半劝半拉地带走了。 周令低头,在隐隐作痛的颧骨上揉了揉,估摸着能有道明显的红痕了,才往林余的方向看过去。 “林余哥——” 他憋到一半的委屈还没开始释放,声音戛然而止。 轮椅还在原地,轮椅上的人却不见踪影。 “林余哥!” 周令立刻向四周张望,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寻找,不停拨开挡路的行人,都没有看到林余的身影。 “林余哥!林余!” 他又喊了几声。 “我看见你了!快出来!” 这时他脸上淤血的地方渐渐明显起来,眼睛红得比刚才打架时更可怕,不用他拨弄,行人也自动向两边退开,给他让出路来。 周令慌不择路,一边大声喊着“林余”,一边在草坪附近的花坛和树林乱转。 天色阴沉得越来越厉害,渐渐的,不光没有找到林余,连路上的行人也不剩多少。 这样乱找根本不是办法。 周令捏着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森林公园的面积很大,他们的位置靠中心,无论走哪边,以林余现在的体力和速度,都不可能抵达出入口,也就意味着,人还在公园里。 他先给李家阅打电话,让他叫公园值班的保安看住几个出入口,又叫人调取这片区域的监控,余下的人分散到公园各个区域找。 周令自己则沿着他们来时的路,一路往入口的方向找。 他觉得,林余如果想……离开他,很可能会因为想要尽快走出公园,而选择自己相对熟悉的路线。 可来来回回,不断扩大搜寻范围,近两个小时过去,仍然没有找到林余,保安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 周令不知道第几次回到草坪,看见孤零零留在原地的轮椅,眼前因为缺氧而一阵阵的发黑。 轮椅上的糖果气球仍静静地飘在空中,离开了阳光的滤镜,鲜艳的色彩似乎褪去了,显得蔫蔫的。 “林余哥——” 周令用尽全力喊了一声。 灌木中啄食的鸟雀惊起,飞向不远处的白桦林。 那里周令找过了,没有人。 而且,穿过白桦林,只有一小片湖,湖对岸没有出入口,那个方向是死路。 周令只歇了不到一分钟,正要沿着来时的路继续扩大范围,忽然想起什么,猛地转身改变方向,朝湖水的方向奔去。 那边没有路。 可是,林余曾把那当做——。 周令不敢继续再想。 他甚至没有勇气先在岸边排除其他的可能性,径直冲出树林,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湖中。 第51章 一个人的雨 把头埋进水里的时候,世界会变得很安静。 周令水性不差,也有过心血来潮,裹着李家阅跑到南极冬泳的经历。那时踩着深不见底的海水,也不觉得心跳加速。 但在这片最深不过两三米的湖中,他第一次感到了水的可怕。 他无法呼喊,只能不断地把头埋入水中,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分辨着水中各种模糊的黑影。 随着体力消耗,四肢变得沉重。 他跳下来的时候忘了脱外套,浸透水的布料沉沉往下拽着他。 周围没人,继续下去是很危险的。 但周令忍不住地想像,如果他这时放弃,也许会在医生宣判再早一秒人就能获救时,为自己的行为后悔一辈子。 他挣扎着在水中脱掉了碍事的外套,深深吸一口气,准备往下扎的时候,忽然看见了湖边种着矮灌木的草丛中,隐约飘着个圆乎乎的影子。 第53章 他本不该被这种东西吸引,却下意识停止了动作。 很快,他认出那东西——是他买给林余的小狗气球。 “林余!”周令朝气球的方向大喊了几声:“林余哥——” 没人回应,只有圆乎乎的气球,像游戏里的地图标记一样,静静地飘在半空。 周令朝气球的方向游过去,上岸起身的刹那,他松了口气,后知后觉自己的手脚早已无力地颤抖。 林余坐在矮灌木后的木椅上,背对着他,头偏向一侧,靠着旁边一只竖着两条长耳朵的兔子雕塑。 这个位置原本就偏僻隐蔽,被树丛遮挡,加上光线不好,又离之前走散的地方不远,被大家下意识忽略,来来回回也在附近绕过许多圈,竟没一个人发现。 “林余哥?”周令又叫了一声,“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林余还是没回应,系着气球的手腕搁在身旁,不仔细看,也像一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雕塑。 周令有些慌了,快步绕过去,才发现林余靠着兔子睡着了。 “你真是——” 周令浑身湿透,也顾不了那么多,直接一屁股坐在了草坪上,看着林余酣然入睡的模样喘了会儿气。 直到周令的手机铃声响起,林余被吵醒,慢慢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最终,视线划过一身狼狈坐在地上的周令,不一会儿,又没什么波澜地挪开了。 电话是保安打来的,语气紧张地告诉周令查遍所有摄像头,都没有找到走失的林先生。 得知人找到了,电话那头明显松一口气,立即问了两人的位置,表示尽快安排人来接。 等待时,周令站起来,本想坐到林余身边,一阵风吹过,他打了个寒颤,才想起自己浑身湿透,只好继续坐在地上,只是离林余更近了一些。 他忍不住想碰林余,想牵他的手,想紧紧抱他入怀。 可他现在不能。 林余看起来太单薄,周令不忍心将身上任何一点寒意散到他的身上去。 他只好克制地勾了勾系在林余手腕上的棉线。 圆嘟嘟的小狗气球在空中蹦了蹦,撒娇一般。 林余抬起头,认真地看向气球,像是一种回应。 这让周令突如其来地有点委屈和脆弱。 “林余哥,”周令又勾了勾棉线,低声说:“你吓死我了,知道吗?我还以为你……你丢下我,偷偷走掉了,明明我是为了你才去帮忙的。” 他说着,又一阵风吹过来,撩得矮灌木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响。 “啊嚏——” 周令打了个喷嚏。 傍晚降温,他看一眼林余的外套,问:“你冷不冷?怎么还没来人,要不我们先慢慢——啊嚏!” 接下来,周令一开口就鼻子发痒,只好闭上嘴,抱着手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路灯突然亮起来。 矮灌木里缠着led灯串,暖黄的光映得周围看起来暖洋洋,但只是假象,周令越来越冷。 风再次吹起来的时候,他的牙齿无法控制地打颤。 “太吵了。”林余突然开口道。 周令愣了一下,有一瞬间,委屈和怒意在身体里撕扯,既酸,又胀,也疼。 林余又说:“那边,太吵了,我过来坐坐。” 周令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一开始的问题。 林余看着他,表情依然是淡淡的:“对不起。” “没关系,”周令忽然想笑,又觉得有点蠢,于是很蠢地笑起来:“没关系的,我没有怪你,我只是担心。不过,以后不管去哪里,都要先跟我说,知道了吗?” 林余挪开目光,没再接话。 不一会儿,来接他们的人到了。 周令要了张纸巾,擦干手上的水,朝林余伸手:“我们该回家了。” 林余没主动牵他的手,但被牵着站起来,也没有抗拒。 即将踏出草坪时,跟在林余身后的气球大概是挂住了树枝,砰的炸了。 林余顿住了,停下脚步转头去看,漏气的小胖狗变得瘪瘪的,晃悠悠地落了地。 “没事,”周令摘下他手上的棉线,安慰道:“下次再给你买。” 不远处就有垃圾桶。 周令把气球揉成一团,想了想,没有松开林余的手,随手把气球塞进湿漉漉的裤子口袋里,牵着林余离开。 公园里没法通车,保安开着辆巡逻用的小车,将两人送去了停车场。 负责人见了周令,给他拿了条干毛巾,问:“办公室有新的工作服,周少爷,要不要先换换?” 周令用毛巾胡乱擦了擦,扶着林余上了副驾驶,拒绝道:“不用。” 林余虽然没沾水,但也吹了会儿风,还睡了一觉,刚才摸他的手,也是凉的。 周令只想快点带他回家,给他洗个热水澡,再叫点姜汤什么的,他本来就还没完全恢复,要是再感冒发烧就不好了。 见周令上车关了门,负责人又叫了他一声,说:“取轮椅的人还没来,您看?” “不要了,”周令启动车子:“你们看着办吧。” “那我们先收着,有需要随时帮您送过去,您路上小心。” 负责人快速说完,便让出通道。 天空一直乌云密布,似乎酝酿着一场倾盆大雨 周令一开始担心下暴雨被堵在路上,车开得很快,在林余露出不适的神色后,只得慢慢减缓了车速,尽量开得更稳。 然而,到家的时候,乌云却散了。 这场没落下来的雨,最终只淋湿了周令一个人。 第52章 还是不够 周令还在洗澡,姜汤先送到了。 他匆匆擦干穿好衣服,从浴室出来,可视门铃正不停地响。原本坐在沙发上的林余,此时站在大门口,一言不发地看着门上的密码锁。 周令在先开门和先把林余从门口叫走之间犹豫了一瞬,做出决定之前,林余已经挪步离开了让周令紧张的范围。 不知是不是错觉,周令恍然间觉得,他走路时姿势比之前更自然了,还有,眼神……眼神似乎也哪里不一样了,说不上来,但让人不安。 开门前,周令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林余已经回到之前的位置坐下,表情木然,又好像没什么变化。 也许只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脑子糊涂了。 周令揉了揉太阳穴,试图缓解昏沉的感觉,并没有起多大作用。 和姜汤一起送来的,还有几道点心和小菜。周令拆开打包盒,给林余递了双筷子:“姜汤还很烫,先吃点心吧。” 林余夹了个豆沙包,咬了几口,就要放下筷子。 他晚饭一向吃得很少,之前周令为了哄他每顿按时吃,最多劝一两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但今天,林余中午就没好好吃,下午还出门折腾了一趟,林余吃得比平时更少,周令就有些担心了,在林余摇头拒绝后,继续劝道:“听话,再吃一点,尝尝这个,很好吃的。” 周令夹了一个晶莹剔透的虾饺,放进林余面前的碗里。 “不喜欢?”林余不动筷子,周令又换了道菜:“那吃个排骨吧,你不是喜欢吃排骨吗?” 林余微微蹙眉。 “至少再吃点青菜吧,就一点,”周令把夹菜的筷子送到林余嘴边,笑着哄道:“你不吃,我就要喂你咯?” 在菜叶儿碰到嘴唇的前一秒,林余猛地把头偏向一侧。 周令有些猝不及防,手上没拿稳,菜叶儿从筷子尖滑落,掉到了林余裤腿上。 “对不起,”周令立刻放下筷子,抽了纸巾:“先别动,我给你擦擦。” 菜很清淡,只留下了一点轻浅的汤汁。 只是这么一来,林余显得更不高兴了,周令也不好再劝,丢了纸巾,试了试姜汤的温度,觉得差不多了,便盛了一碗递给林余。 “没关系,你不想吃就不吃了,把姜汤喝了就行。” 缓缓飘散的水汽裹着苦辣的姜汁味,林余眉头皱得更紧,不肯伸手拿碗。 “我不想喝。”他开口道。 这回周令依不了他,坚持伸着手:“就一小碗,下午在湖边坐了那么久,小心着凉。” 林余缓缓抬眼,看着周令。 周令以为这是态度软化的表现,耐着性子又哄:“乖,喝了姜汤,我还带你出去玩。” 林余眼里有了明显的怒意:“我不喝,也不想出去。” 周令的太阳穴两侧忽然针扎似地疼了一下。 他端着汤的手晃了晃,几滴汤汁洒出来,顺着手背流到桌子上。 林余蹭地一下站起来,像是碰到了极其厌烦的东西,语气有些冷淡地说:“我去洗澡。” 周令头疼得越发厉害,意识到自己大概率是感冒了。他于是更不放心林余,急着拉住人,没控制好力度地拽了林余的胳膊一把。 “先喝——” 第54章 “你烦不烦。” 林余猛地一抽手,手背打到周令另一只手里的汤碗,顿时整碗汤都泼出去大半。 他似乎也没料到事情的发展,愣了一下,还是说:“我去洗澡了。” 说完,他不看也不等周令的反应,自顾自转身朝浴室走去。 周令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尖锐的耳鸣从耳膜一直刺入大脑,针尖一样不停翻搅,弧度越来越大。 刺痛攀至顶峰时,他眼前晃了晃,伸手撑住了桌沿。 他放下了碗,顾不上擦手,又一次用力地按了按太阳穴。 刺痛感有所缓解,但额头变得又闷又重,大概是发烧了。 浴室门合上的声音唤回他的意识。 他定了定神,朝浴室走去。 推开门,林余光着上半身,正背对着他脱下裤子,听见身后的动静,浑身很明显地僵了一瞬。 “还是我来帮你吧,你自己不方便。” 说着,周令像往常一样朝林余走去。 林余的手放在裤腰两侧,却没继续下去,而是转过身,在周令向他靠近时,盯着周令的眼睛,慢慢向后退了一步。 周令被他眼里的防备刺痛,但还是勉强笑了笑,说:“你放心,我只是帮你洗澡,不会再做别的。” 他走到林余面前时,林余已经不动声色地退到墙边。 周令怕他后背抵着墙会冷,想把他往前拉一点,刚碰到他的皮肤,便感觉到他很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我自己可以。”林余声音哑了一点,看着周令的目光越来越紧张。 周令的手收在半空,与林余对视着僵持了几秒。 “好,”周令先一步妥协,“我就在门口守着你,需要的时候叫我。” 出门前,他把浴室的温控调高了一点,又不放心地回头嘱咐了一句:“上午……上午泡过一次澡,不用洗得那么仔细,小心别着凉,防水贴要是掉了,要叫我拿新的给你。” 林余没再说话。 周令关上门,觉得手脚开始发虚,肩颈又酸又累,便向后倚靠着门,仰起脸,将发沉的头也顶在门上。 顶灯的光白得炫目,加深了昏沉的感觉。 周令闭上眼,听见身后的水流声隐约响起。 今天的一幕幕,碎片一般,凌乱地出现在他眼前。 林余的皮肤沾着泡沫时滑腻的触感,林余拼命抓挠胳膊时深深浅浅地红痕,林余看着小猫气球飞走时落寞的眼神,林余倚着兔子雕塑睡着时几乎与暮色融为一体的背影…… 埋进水中时无力地窒息感,穿着湿衣被风吹过的僵冷,淋浴时后颈抓痕沾到水的刺痛,姜汤泼到手上的湿热…… 每一幕都有林余。 每一件都为林余。 可好像还是不够。 自从接林余回家,他已经把自己的所有时间,所有精力,甚至所有情绪和感受,全部给了林余,却仍觉得空虚。 他可以随时见到林余,可以牵林余的手,可以抱着他入睡,甚至,他们还有了更亲密地接触。 可仅仅是公园里找不到人的一小会儿,仅仅是淋浴时只隔着薄薄一扇门的距离,都让他觉得不安。 还有林余不断明显的变化。 喜欢到这种程度吗?愧疚又占了几分? 混乱的思绪挤得周令的大脑下一秒就要爆炸。 浴室门从里面被打开,周令往后仰了一下,本能地抓住了门框,才不至于倒向身后的人。 失重的感觉让他下意识叫出声,但很快站稳转过身。 林余脸上的错愕还没完全消散,语气冷淡,目光却有些躲避。 “我说了要开门,你没听见。” “没事,是我走神了。” 熟悉的沐浴露香气随着林余皮肤上飘散的热汽扑面而来,周令目光下意识垂落,从林余光裸的上身扫到腰间的浴巾,最终再向上,回到被水泡过变得更加明显的红痕。 那交错的道道红痕,仿佛荆棘,从林余身上剥落,缠绕到周令的身体里,审判着他,不允许他再有一丝一毫地旖念。 他移开视线,往旁边迈出一步。 “先去换睡衣吧,我帮你拿新的创可贴。” 他一让开,林余便目不斜视地从他身旁走开了。 周令看着他的背影想,至少他今天跟我开口的次数变多了。 作者有话说: 之前说好双日更,但上周去医院,更新时间忽然不受控制,在鱼塘动态给鱼鱼们发了一下,可能很多鱼鱼没收到,同时也弄了置顶评论,看见有鱼宝评论才发现置顶被吞了,事发突然,但还是非常抱歉影响大家的阅读体验,小猫鞠躬.jpg。 之后还是双日更新依然有效,但这周开始正常申榜,所以在此基础上一定会有加更的。 然后偶尔踩点的时候,后台崩了,或者审核不过,可能会超过十二点,如果当日太晚或者来不及更新的话,都会提前在鱼塘动态里说的,鱼鱼们可以点进主页瞅一眼。 编辑作话,踩点失败了,但还是祝鱼鱼们妇女节快乐! 第53章 和我下地狱吧 换药时,林余脸上就已经明显有了不耐烦的神色。 周令好声好气地哄着他吹干了头发,才放他去卧室,也没敢再提姜汤的事。 一躺到床上,林余便用被子裹紧自己,只把后脑勺留给周令。 周令原本不放心,想摸一摸他的额头,看看有没有感冒发烧的迹象,手伸到一半,想起自己可能正在发烧,怕是摸不出来什么,又改去拿体温计。 他隔着被子拍拍林余:“林余哥,我给你量个体温,一会儿就好。” 林余没反应。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周令跟平常一样,只当他是默认,直接把手伸进被子里。 “走开!” 林余忽然用力踹了一下被子,吼道:“我没病!能不能别来烦我!” 随即猛地拉住被沿,一把将头埋进被子里。 周令没反应过来,看着鼓起的被子愣了一会儿,慢慢把手收回来。 他想,他可能是自己发烧,脑子糊涂了。 “对不起啊,”周令在床边坐下,因为鼻子开始堵塞,说话时鼻音变得有点重:“我不是故意打扰你,只是有点担心咳——” 周令捏拳抵着口鼻咳了几声,说:“我今晚睡沙发好了,不然把感冒传染给你,要是你觉得不舒服,就到外面叫我。” 小蜗牛已经完全缩进了壳里,没有任何回应。 但周令知道,他的话林余都听到了。 他应该离开了,却有点不想起身,轻轻摸了摸被子拱起的弧度,自顾自地继续道:“林余哥今天累坏了吧,一直在生气呢,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你生气的样子也很可爱。” 他忍不住又咳了一阵,放下手臂时,身体的酸痛感更强烈了,脑子也越发昏沉。 “好了,那我先出去,不打扰哥休息了。” 他这么说着,却又俯下身,贴近鼓起的被子,用发沉地额头蹭了蹭柔软的布料。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今天好像很长。” “我马上就出去了,你别一直埋着头,会不舒服的。 “晚安。” 周令依依不舍地起身走出卧室,轻轻掩上门。 客厅餐桌旁的地板上,还残留着掉落的青菜叶和姜汤。 周令抽了一团纸巾,胡乱擦了几下,坐在餐桌旁,看着一桌子没动几口的食物,也提不起什么胃口,最后盛了碗姜汤。 不知是因为已经开始冷掉,还是这家店的姜汤做得不好,汤的味道很恶心。 周令迷迷糊糊地想,也难怪林余不愿意喝,还那么生气,看来以后还是要先自己尝尝。 不过,为了早点好起来,周令还是忍着恶心把一碗汤喝完了。 草草收拾了餐桌,周令量了次体温,接近39度。 他翻出家里的感冒药吃了一点,又给自己灌一杯热水,便裹着毯子在沙发上睡下。 客厅的灯忘了关,但脑袋一沾枕头,身上绷着的劲儿散去,疲惫和不适顿时变得更加明显,连抬一抬手的力气好像都没有了。 不过,他自己倒不是很担心,因为他感冒着凉的时候一向如此,各种症状来得气势汹汹,但好得也快,通常吃了药,睡一觉就没什么事了。趁早休息,明天还能赶上给林余买早餐。 周令闭上眼,听着耳边因为鼻塞而有些沉重的呼吸声,在明亮的灯光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被抓住胳膊的时候,周令正在做梦。 梦里,他又回到云端森林度假区的无名湖边,看见林余泡在水里,睁着漆黑的眼睛对着他笑, 他趴在岸上,向水里伸手,要把林余拉出水面。 “跟我回去吧,”他大声说:“我带你回家,再也不放你走了。” 林余顺从地抬手,被握住手腕的同时,也反手抓住了周令的胳膊,漆黑的瞳孔比湖水还要深不可测。 第55章 “周令,”他灿然笑道:“和我下地狱吧。” 周令惊叫了一声,睁开眼,手腕上还残留着林余抓他时的力道。 但他很快清醒了几分,意识到那触感过于真实,这才发现林余正站在沙发边,拉着他的手腕。 “怎么了?” 周令一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一边艰难地坐起来,眼睛被顶光刺得还有些睁不开。 林余见他起身,便松开了手,皱眉看着他道:“我想出去,让我出去。” “好啊,”周令迷迷糊糊地应着,从毯子底下摸出手机:“吃完早餐,我就带你出去,今天你想去哪里?”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眼时间,才刚过十二点。 他以为自己一觉睡到了早上,实际才过两三个小时。 见他迟迟没有动作,林余有些焦虑地催道:“让我出去,随便哪里,我要出去走走。” 周令拉住林余的胳膊,把他往怀里带了带,将手环到他的后腰,安抚性地拍了拍。 “林余哥,你是不是睡糊涂了,现在还是半夜,乖乖回去睡觉,等明天早上,我再带你出去。” “不,”林余用力地推周令的肩膀,挣扎着要往门口走:“让我出去,我现在就要出去。” 不管周令怎么哄,他像无理取闹的小孩子,说什么都不肯听。 周令甩甩头,又清醒了一些,问他:“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做噩梦?我带你回去睡,好不好?” 林余挣开周令的手,自己往大门的方向走:“你不去,给我开门,我自己去。” 周令这时才发现,林余连拖鞋也没穿,光着脚踩在地板上。 这样折腾下去,林余就是没生病,也要被折腾生病了。 周令顾不上把人哄好,先起身拉住林余,强硬地将他抱起来。 “先回去躺着,别着凉了。” 林余还在挣扎。 周令脚下发虚,越发用力地勒紧了胳膊,哑着嗓子说:“别动,不然摔了。” 林余又挣了几下,不知是听进去,还是没力气了,停下了动作,只是睁眼紧紧盯着周令,目光里满是怨愤。 “好了,”周令把林余放回床上,拉过被子给他盖上:“没事了,再睡一会儿,乖。” 林余像是气急了,用力翻身,再次用后脑勺对着他。 周令头还晕得厉害,见林余没有再说什么,以为他只是做了噩梦发脾气,摸了摸他后脑勺的头发,含混地安慰了几句,便关上了卧室的灯。 “安心睡吧,我就在外面呢。” 担心林余又有什么状况,周令没关卧室门,回到沙发躺下,再次被顶灯晃了眼睛。 为了避免灯光照进卧室,影响到林余,这次,他起身关了客厅的灯。 他依然睡得很快,但不太踏实,迷迷糊糊,总听见脚步声,一开始很轻很远,后来渐渐靠近,仿佛就在周围。 那脚步声越来越急快,仿佛被什么追赶着,急匆匆地,一直在客厅转圈。 周令有些担心,想睁眼看看,眼皮却好似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在某处停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细微的滴滴声,连续响几声又停下,不一会儿又重新响起来,中间还夹杂着电子提示音。 很熟悉。 周令听得很清楚,但大脑因为过热而处在罢工状态,一时无法分辨这声音意味着什么。 直到那声音再次转变,变成了砰砰砰地砸门声,周令才猛地惊醒坐起,凭着本能冲去墙边打开了灯。 林余还站在门口,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攥着拳头用力拍砸着大门。 “林余哥,你怎么了!” 周令快步上前,抱住林余,阻止他的动作。 林余忽然之间力气变得很大,周令咬着牙,几乎用尽全力,才勉强将人锁在怀里。 林余一直在挣扎,浑身发抖,开始语速很快地说话:“我要出去,求你了,好难受,让我出去吧,随便去哪里,随便做什么,别把我关在这里,我不想待在这里,别管我了。你不是说我想去哪里都可以吗?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们都要骗我。我不想管你们了,为什么要带我回来,为什么要逼我,我好累,好痛苦,让我走吧……” “别这样,”周令死死拥着林余,不知如何回应他的痛苦,只能陪着他一起痛苦:“林余哥,别这样,没事了,我陪着你呢,没事了……” 林余听不进周令的话,周令不敢去听林余的话。 两人各自重复着。 寂静的夜里,冷白的灯光下,两种声音像是相互抵抗,又像是融为一体。 到最后,已经分不清谁的嗓子更哑。 林余挣扎的力气渐渐变小,最后,只剩下身体还在不停颤抖。 “为什么,”他的声音弱下来,但仍在不停地呢喃:“为什么丢下我,又不肯放过我……” “不会丢下你的,”周令则一遍又一遍地回答:“我不会丢下你的,永远也不会。” 等林余冷静得差不多了,周令牵着他在沙发上坐下,给他倒了杯温水。 林余接过杯子,在周令没来得及叫他慢点之前,便一口气喝完了所有的水。 他放下杯子,又要起身。 周令先一步牵住他道:“天还没亮,再睡一会儿吧,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出去,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保证。” 他带着林余往卧室走:“我陪你睡,给你唱歌,拍背,好不好?” 林余没有抗拒,只是空出来的那只手,一直用力抵在唇边,牙齿焦灼地磨着指尖。 周令拥着林余躺下,捉住他已经咬得快要破皮的手,塞到两人相抵地胸膛中间,再将人用被子裹紧了,留一只胳膊在外面,隔着被子轻拍林余的后背。 “睡吧,我给你唱歌。” 周令不确定自己唱了多久,甚至怀疑自己其实根本没有开口,便撑不住睡着了。 那天晚上的记忆很奇怪,明明当时模糊,却在往后的日子里,一天比一天清晰。 因为感冒发烧而变得迟钝的判断力,林余一次次不正常的发脾气,为了逃避而刻意不去仔细听的声声呓语,都随着日渐累积的悔意出现在脑海。 甚至连一些分不清是否实存在的细节,像是林余在他怀里颤抖的频率,啃咬指甲的声音,再到后来,齿尖陷进皮肤,扎破血管……一点一滴,也都逐渐被补充完整,让他无数次在梦里重复那个晚上的每分每秒。 但无论多后悔,多痛苦,多想回到当时,都没有用了。 因为这一晚,周令只是睡着,什么也没有想清楚,什么都来不及阻止。 作者有话说: 小猫特意准备了好消息让鱼鱼们缓缓——明天会有加更! 第54章 是我离不开你 周令是被一阵咳嗽呛醒的。 卧室的窗帘没有拉严实,晨光穿透缝隙,像一柄薄薄的刀片,切割着飘在空中的浮沉。 已经是早上了。 周令醒醒神,不出所料地发现,感冒症状已经好多了。 头不再昏沉,四肢的酸痛消失,大约晚上出了汗,后背的衣服被濡湿,有些不太舒服地贴在皮肤上,连平时不太容易出汗的腹部,也湿热一片。 林余还在他怀里睡着,头埋得很低,额头抵着他的胸膛,大约睡得并不安慰,呼吸声比平时拉得更长,胸口起伏时,带动着身体微微颤抖。 周令不舍得结束这样安稳的时刻,但想到昨晚答应林余的事,还是决定早点起床,先准备好早餐,免得一会儿林余醒了着急。 他轻轻掀开被子,在看清林余一片狼藉的脸之前,先闻到了令人不安的血腥味。 “啊——啊!!!” 耳边响起濒死兽类般的嚎叫。 瞬间的失重感之后,撞击的钝痛让他清醒。 他意识到自己摔下了床,而那叫声,正是从他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来的。 之后发生的事,变得十分不真实。 一部分的他控制身体,找纱布止血,抱着林余冲进车库,一路飞驰到医院…… 另一部分的他,却已经随着灵魂抽离,不断下坠,下坠,如同陷入沼泽,被困在混沌的黑暗里,无法呼吸,无法挣扎,无法逃离。 所有自欺欺人的谎言,期待,侥幸……从这一刻起,全都破灭。 回过神来,周令已经满手是血地等在急救室外。 他还穿着睡衣,手机也忘在了家里,因为不停地抬手擦汗,额头上也沾着血污,靠在墙边,止不住地发抖。 周围很吵,门口不断进出着医护人员,走廊上全是焦急等候的家属,争吵、哭泣,或是不停地拦住医生哀求。 但周令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他的眼前,不断重复着早上看到的画面——他以为在他怀中安睡的林余,实际用牙咬破了手腕,用谁也阻止不了的方式,从他的身边逃走。 第56章 那么坚决,冷漠,毫不留情。 被发现的时候,林余甚至还睁着眼,齿尖还悬在不断涌出血液的手腕上,鲜红的液体缠绕着枯瘦的胳膊,也掩盖不住道道交错的伤痕。 他看了周令一眼。 轻飘飘的,什么情绪也没有的目光,然后便疲惫地合拢了眼皮,没有任何眷恋,任凭周令叫得何如撕心裂肺,也不肯再睁开。 “周少爷?你还好吗?哪里不舒服吗?” 周令呆滞地看着医生张合的嘴唇,好一会儿才分辨出这些语句的意思。 他猛地回神,像先前等在门口的家属一样,颤抖着抓紧医生的双臂:“林余他,他……” 医生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绊了个踉跄,安抚道:“您先冷静一下,林先生没事了,有两道伤口较深,我们已经进行过缝合,其他浅一点的抓伤也都处理包扎过。伤口处理及时,出血量在可控范围,但这两天林先生会比较虚弱,建议留院观察一下,顺便做个脑部复查。还是安排之前的病房,您看可以吗?” 在听到林余没事时,周令感到浑身肌肉罢工了一瞬,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一旁歪倒,但他很快撑着墙,在医生伸手要扶他前,重新站稳了身体。 “您还好吗?”医生看着他的脸色,面露担忧。 “我没事,”周令摆手,急道:“林余醒了吗?我现在能去看他吗?” “林先生暂时还在昏迷状态,不过您不用太担心,他的身体也需要一些时间休息。” “那他什么时候会醒?” “一般来说,三到五个小时,都有可能。” 这时,几个医护人员推着一名不停呕吐的病人急匆匆赶来。 其中一名护士焦急地喊道:“张医生!” 医生一边戴上口罩,一边快速对周令说:“我已经安排人从专用通道送林先生到病房,您直接过去就可以,有什么事找林先生之前的主治医生,我还有病人,先告辞了。” 说着,他便匆忙追着病人去了。 周令赶到病房,林余已经被送到病床上,护士正在给他没有包纱布的那只手扎针。 尽管没有缝针,这只手腕内侧也布满长长短短的划痕,护士绑压脉带时格外小心。 找血管倒是没费什么力气,因为林余瘦得太厉害,青灰的血管上,只有薄薄一层惨白的皮肤。 调好输液管,护士拆了包医用湿巾,要帮林余擦脸上的血污。 周令开口道:“我来吧。” “好的,”护士让出位置:“有需要随时按铃。” 病房里只剩下周令和林余。 周令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已经干涸的血迹,指腹隔着湿巾摩挲林余的嘴唇、脸颊、下巴,慢慢拂过颈部,摸到平缓跳动的脉搏。 差一点儿…… 差一点儿就…… 他再次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不得不先收回手,暂停动作。 他看着林余尖得让人心疼的下巴,想到距离林余上一次躺在这张病床,还不到一个月,自己把人带回家养,养得又瘦了大半。 被纷乱的思绪纠缠着,一直到输液快要结束,周令才把林余身上所有看得见的血迹擦干净。 被染成淡红色的湿巾拢作一堆,多看一眼都让周令喘不上气。 他只好全部收起来,拿去洗手间丢掉,却在洗手池前的镜子里,看见了自己胸前更大一片血迹。 林余差点死在他怀里。 这句话仿佛咒语,盘旋在他的脑海里。 他惊惶地脱掉上衣,丢进垃圾桶,趴在洗手池前,捧着冷水用力擦拭自己的皮肤。 一开始只是冷。 冷到汗毛立起,鸡皮疙瘩密密麻麻地涌现。 紧接着,过度揉搓和摩擦,让皮肤表面渐渐发红发烫,直到破损,伴随着阵阵刺痛,浮现细小的出血点,最后变得麻木。 关掉水龙头,已经分不清那红褐色的血污,到底是被洗掉,还是被皮肤下新鲜的红痕掩盖。 周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根部已经长出一截黑茬的枯黄头发,满是血丝的眼睛,连续熬夜两三天也不及现在严重的青黑眼圈。 这是全然陌生的,连他自己也没看过的他。 不等他对此产生任何感想,病房传来一声碰到什么东西的细响。 周令立刻开门出去。 不到一分钟之前,还安静躺在床上的人,已经坐在床边,用刚缝过针的手,用力撕扯另一只手背上的针。 “别动!”周令冲上去,下意识去抓林余的手,碰倒纱布又猛地弹开,最后只能虚拢住林余的胳膊,将他的两只手挡开:“林余哥,别扯了!” 林余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不管不顾地挣扎。 “冷静一点,”周令用身体阻挡林余伤害自己:“林余哥,冷静一点,伤口会裂开的,不要这样了,听话,求你……” 眼见着纱布上已经开始渗血,周令忽然喘不上气,大脑变得一片空白,除了用手,用胸膛,用嘴巴,用任何可以做得到的方式去阻止林余,他什么也顾不上。 周围的一切又变得那么不真实。 他再次听见那种兽类濒死的惊叫。 明明都已经抓在手上,怎么还是不停在失去呢? 要怎么做,才能把他留下来…… 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到。 周令好像回到了看着祖母死去的那个傍晚。 那个时候,他跪在祖母的床前,握着她干燥的手,只是不停地哭。 此刻,他又听见了当时的哭声。 就连眼泪从眼眶落下,砸到手背上的触感,也都一一重现。 但又不一样。 他握住的不是祖母的手,而是林余的膝盖。 不知何时,林余停止了挣扎,安静地坐在床边,而他跪在林余的腿边,仍在不停地哭。 “对不起……” 周令哽咽着,艰难地,混乱地说着话。 “求你,别这样。” “别离开我。” “对不起,林余哥。” “一切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是我离不开你。” “我喜欢你啊。” “我很后悔做了对不起你的事,特别特别后悔。” “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不,你不要原谅我,你惩罚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求你别丢下我……” “我爱你。” 告白淹没在抽噎声里。 周令将脸埋在林余的膝头,上身赤裸着,结实地肩背像孩童一样蜷缩。 十几年过去,在林余单薄的怀里,他再次变成了只会哭的孩子。 但他毕竟不再是当初的孩子。 崩溃之后,他更快地平息了情绪。 林余还需要他照顾,他不能让软弱持续太久。 他抬起头,抹了把被泪水湿透的脸,仰头看着林余,勉强露出笑容,鼻音很重地说:“对不起,我刚刚有点失控,但我说的都是真话。” 林余没有看周令。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窗台,看着空荡荡的天空。 但至少,他不再继续伤害自己。 周令自己擦干了眼泪,从地上站起来,看了眼药瓶,哑声劝道:“林余哥,你先乖乖躺下好不好?药快打完了,我按铃叫医生过来拔针。” 林余不回答,但周令扶他肩膀的时候,他也没反抗,顺从地躺回床上。 周令按了铃,不敢再离开林余半步,只就着之前没用完的湿巾,胡乱擦了把脸。 护士进来时,看见他赤裸的上身和狼狈的脸色,明显滞了一瞬,但也没多说什么,熟练地做好自己的事,在委婉征求周令的意见后,给他送了一件病号服。 一直到护士离开,周令套上病号服,别扭地系着腰侧的带子时,始终沉默着躺在床上的林余才了开口。 他用一种像是十分困惑和不解,又夹杂着些许疲惫和不耐烦的语气说:“这一次,你又要和他们玩什么游戏呢?” “期限又是多久?” “一周,一个月,还是一年呢?” 第55章 预感 林余虽然问了,表情却是并不想得到回答的模样,既不听周令的解释,也不再开口多说一句话。 他好像耗光了力气,又变回那种蔫蔫的样子,不用周令劝,也一直静静躺在床上睡着。 午饭是李家阅来送的,连带着帮周令拿了手机和衣服。 他到病房的时候,林余睡得很熟。 总是吵吵着要见一眼庐山真面目的李家阅,终于见到了病床上的人,又转头看看狼狈的发小,欲言又止半天,最终什么挖苦的话也没说,只是拍了拍周令的肩膀,说:“有需要给兄弟打电话。” “知道了。” 周令回着话,目光却落在林余发干的嘴唇上,立刻把李家阅晾在一边,拿了早就向护士要的棉签,沾了温水,一遍一遍,轻轻捻过林余的嘴唇,直到唇瓣重新变得湿润。 第57章 转身丢掉棉签,周令撞上了李家阅惊愕的视线。 “怎么?” 李家阅支支吾吾半天,只吐出一句:“我咋觉得,我跟第一天认识你似的。” 周令没听懂他的话,也懒得搭理他,又回到病床边守着林余。 被当跑腿用的李家阅这回难得没跟周令呛,他最近被蒋科逼着负责了一个重要的项目,不能翘班太久,东西带到,便匆匆赶回公司了。 周令找护士要了个加热饭盒,把给林余准备的粥温好,食不知味地吃了自己那份饭,换了身干净衣服,继续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 林余一直睡到快两点,才勉强醒了一会儿。 他拒绝了周令的搀扶,自己坐起身,去了洗手间一趟。 周令垂着头跟在他身后,洗手间的门被关上,周令便数着时间巴巴地等在门口。 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敲门问问时,林余开门出来了。 见周令堵在门口,他也没有表现出惊讶或生气,只是在原地站了几秒,等周令让开,便沉默地朝病床走去。 周令赶在他躺下之前,把温好的粥端出来,小心翼翼地劝道:“林余哥,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再睡,好吗?” 他还有些不敢看林余的眼睛,端着粥站在床边的姿势不太自然。 林余没有回答,只是在床边坐下了。 周令愣了一下,才不敢相信似地读懂他的默认,连忙拿了勺子要喂林余。 林余偏头躲了一下,说:“我自己来。” 周令说:“你手上有伤,不方便,还是我喂你吧。” 林余微微皱眉,面无表情地扫了周令一眼。 目光相接的刹那,那两个直击要害的问题,仿佛又从林余嘴里问了一遍。 “那,那你自己吃,”周令掩饰着心里的慌乱,一边急匆匆地往休息区走,一边说:“我把桌子弄过来,你别动缝针的手。” 搬好桌子,周令才想起来,医院配有专门的床边移动桌板,但现在也顾不上这么多,他用笑容掩饰尴尬,轻轻把勺子放到林余手里,说:“吃吧,不烫了。” 林余舀起一勺粥放进嘴里。 周令又试探着问:“味道还行吗?不喜欢的话,下次我换一家。” 他已经习惯了林余的沉默,问出口的时候,其实就做好了得不到回答的准备。 趁林余垂眼喝粥,他悄悄地打量着林余的脸色,试图从任何一丝细节里判断林余的喜好。 可不一会儿,他便丧气地发现,自己做不到。 从前,他没有过,也不需要,这样去观察一个人的脸色。 他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林余,现在看来,一切只是他自作主张的想象。 林余依旧是吃几口就放下勺子,完成任务一般。只是,之前在家里,他会向周令确认任务的结束,而现在,他连一个眼神也懒得分给周令。 这一刻,周令忽然明白了,林余表现出来的顺从,并不是真的不抗拒,他只是不想被烦而在忍受罢了。 周令收拾着冷掉的粥,有一瞬的恍惚。 他明明没有喝粥,胃里却好像有一团冷掉的粥在纠缠,撑得他弯下腰,捂着肚子,直不起身。 随后他想起刚带林余回家的时候,林余煮过的那一锅白粥。 过了这么久,他终于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那样做。 也明白了,米是一样的,水是一样的,甚至于粥的味道,其实也并没有多大区别。 可心甘情愿,和迫不得已,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把桌子搬回远处,有护士过来敲门,给林余做了几样常规检查。 护士填写检查数值时,周令急着问:“怎么样?还有什么问题吗?” “血压略低于正常值,这应该是失血造成的,不过,林先生之前做过脑部手术,一会儿还有几个检查要做。” 大概是周令的脸色太差,护士又补充道:“您也别太担心,这些检查只是为了排查一下,同时也是例行的复查,目前来看,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大约二十分钟后,几名医护人员来接林余。 其中一名向周令解释:“检查需要一些时间,您可以在病房等待,放心,我们会全程照顾林先生。” 周令原本执意要跟过去。 那名医护人员又说:“赵医生也有些话要跟您说,她现在抽不开身,大约十分钟后过来。” “赵医生?” 周令记得上次的医生不姓赵。 “哦忘了跟您说,吴医生离职了,现在由赵静赵医生接替他的工作。您放心,赵医生也是有名的专家。” 能进白家的医院,周令倒不担心她的能力。 他看向已经被医护人员搀扶着坐上轮椅的林余,蹲下身,伸手想摸一摸林余鬓角的短发,却在距离发丝还有几厘米的半空停下,蜷起了指尖。 “林余哥,你乖乖做检查,我跟医生聊完就过去等你。你放心,肯定没事的。” 他很清楚,这些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 于是,他不等回应,便起身跟医护人员点头,跟着他们一起出了病房,在门口目送着林余的背影,直到被合拢的电梯门挡住。 赵医生匆匆赶过来时,周令还站在门口。 这位赵医生是一名一看就十分干练凌厉的中年女人,留着短发,戴金属眼镜,看见周令,也没多做寒暄,一边擦着汗,一边言简意赅道:“进去说吧。” 两人在病房休息区的沙发坐下。 周令忍不住抬眼去看掩上的病房门。 赵医生开口道:“你不用担心,我看过林余的情况,他的手术是白凛做的,可以说很完美,手腕的伤不算严重,这次的检查大概率不会有什么问题。当然,这只是我的判断,具体情况还要看检查结果。” 她的语气太过笃定,让人觉得轻描淡写,周令皱起眉,心中开始涌现换医生的念头。 “而且,你现在应该担心的,不是他身体上的问题。” 周令心中一悸,抬眼看向赵医生。 赵医生对他变换的表情视若无睹,擦了擦因为出汗而蒙上水雾的眼镜,重新戴好,毫不躲避地对上周令的视线,道:“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林先生上次就医,也是因为自杀未遂吗?” 她直白的用词,好似狠狠敲响一口罩住周令的铜钟,震荡的余音让他久久无法回神。 “我无意冒犯任何人的隐私,”赵医生用一种不得不解释的无奈语气道:“我的愿望只有一个,就是治好我的病人。” 事已至此,周令知道自己不该再逃避。 “是,”他有些艰难地说:“他是……自己跳下去的。” 他依旧难以轻松地说出那个词。 “我不知道之前吴医生怎么跟你说的,很显然,林先生已经有多次自残行为,并且有严重的轻生意向,这种情况,我们需要邀请精神科的医生过来会诊,通常来说,需要通知林先生的亲属。不过,我知道,周先生这样的人,有自己的方法解决这件事,所以我就不浪费时间走程序了,在检查结果出来之前,先抽空跟你说一声。会诊预计会安排在明天上午,精神科会对林先生的心理状况进行评估,并据此重新调整治疗方案。但我们毕竟不是专于精神治疗,如果林先生手术恢复没有异常,个人建议您将林先生转入专门的精神病院,治疗效果会更佳。” 即便是建议,赵医生也说得笃定。她看着腕上的老式手表,站起身:“情况我都跟你说清楚了,我还有工作要忙,你自己考虑吧。” 说着,她又跟来时一样,一阵风似地刮出病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一句没来得及说出口“谢谢”在周令喉咙里卡了很久。 等他意识到病房里只剩下自己,才愣愣地站起来,行尸走肉般往林余做检查的地方走。 上一次林余住院,做了许多次检查,他已经对这条路线十分熟悉,但忽然之间,身边的一切都变得陌生,他在走廊和楼道里转了很久,好像不认识每扇门上的字一样,耳边、眼前,全是赵医生语气生硬的话语。 直到一名翻着结果打印单的护士看见周令,叫了他一声,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等候区。 “周少爷,马上就好了,您在这儿坐几分钟。” 护士的语气和熟悉的称呼,让周令回到现实。 他摸出手机,翻出蒋科发给他的联系人推荐。 按下“好友申请”的发送键时,他忽然有一种预感。 他要为自己的错误所遭受的惩罚和打击,才刚刚开始而已。 第56章 面对 带林余去见陈历之前,周令想过,林余的情况不会太好。可得知,林余需要即刻入院治疗,还要被限制探望时,周令还是一时难以接受。 “我每天带他到医院治疗,二十四小时照顾,这样也不行吗?” 刚结束了第一次面诊的陈历,眉眼间飘着淡淡的疲惫,但沉静的目光和温和的声音让人本能地信任。 第58章 “我相信你有能力照顾好林先生,但人不可能每分每秒都保持充沛的精力,难免会有疏忽的时候,相信你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感受了,对吧?” “我可以再请护工——” “小周,”陈历打断周令的话,语气很柔和,并不让人难堪:“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医院有专业人员,二十四小时看护,也方便治疗的进行,目前来看,这是对林先生最好的保护。” 周令知道他是对的。 “那,”他极不情愿地妥协道:“他要住多久,才能治好?” 陈历说:“这要看具体的治疗情况。” “最迟呢?”周令追问:“总有个期限吧。” “目前来看,林先生的症状虽然表现为双相情感障碍,但——” 说到这儿,陈历镇定的目光里也闪过一丝疑虑。 “但怎么了?”周令急道:“有什么问题?” “我现在也说不上来,”陈历微微蹙眉:“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种感觉奇怪的感觉,好像还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但从林先生过往的就诊记录来看,我应该并没有接触过他。” 见周令神色越来越焦灼,陈历回神道:“抱歉,也可能是我弄错了。现在的问题是,林先生主观上并不配合治疗,躯体化的症状,我们可以通过药物控制,但心里的病,要由林先生,包括他身边的人,一起努力。” 周令忙问:“我应该做些什么?” 陈历说:“照顾精神类疾病患者,需要大量的耐心,也需要正确的认知,而且,如果林先生确诊为双相,并不是接受治疗,有所好转,就能彻底被痊愈。往后,任何的刺激使症状加重,或是毫无缘由的复发,都是有可能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周令胸口闷痛,强撑着保持镇定:“我知道了。” “你也不用太有心理负担,更不需要在患者面前小心翼翼,关注患者状态的同时,也要尊重、平等地看待他们。这些说起来都是套话,需要长期磨合,因此,你不仅要做好照顾患者的准备,更要照顾好自己。我一会儿给你拿些资料,有不懂的地方,都可以问我。” 这时,被带去做脑电图的林余,在两名护理员的陪伴下,从检测室出来了。 陈历道:“带林先生到病房休息吧,资料我已经上传到住院部的系统。” 周令立刻要跟上去,陈历叫了一声“小周”,说:“现在是非探望时间,家属不方便陪同,你先跟我来,有些关于林先生的事,我还想再跟你了解一下。” 周令只好停下,目光却紧紧黏在林余离开的身影。 这几天,他好像总是在目送林余。 而每一次的目送,都带来了不想要的结果。 “林余哥,我——”他还是忍不住喊了一声,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赶在林余进入电梯前,对着没有停顿和回头的背影道:“你别怕,我陪着你。” 眼睛酸痛,视线不受控制地模糊,陈历还在等,但周令迟迟没有办法转身。 陈历给他留足了缓和的时间,等他调整得差不多了,才比了个邀请地手势道:“过来坐着聊吧。” 周令原以为陈历要问他和林余之间的事,做足了心理准备,但陈历只是再次细致地问了林余的一些日常表现,从情绪的变化到习惯的动作,事无巨细,却又不涉及任何隐私的部分。 最后,是周令觉得之前发生的事,也许就是林余的病因,为了帮助治疗,主动跟陈历坦白了做错的事。 “你放心,”陈历说:“我不会跟任何人透露你的隐私。” 周令一件件地数,才发现自己做错的事情有那么多。 安静听他忏悔的陈历,仿佛神父一样,悉数接纳了他的罪孽,并且没有对此做任何评判。 有时候,林余也好,陈历也好,周令宁愿他们狠狠打骂他,惩罚他,也好过现在这样无力的局面。 但他也知道,这只是软弱的想法,事已至此,他只有面对。 “不过,我也要事先跟你说清楚,”陈历提醒道:“不管你们两人是什么关系,又发生过什么事,在治疗过程中,除非特殊情况,我也同样要对林先生的隐私保密,你可以理解吧?” “我知道的,”周令用咳嗽掩饰声音里不自然的颤抖:“只要他能好起来,其他我都不在乎。” “另外,林先生应该很早之前就出现症状了,之前的事,可能对他有一些刺激,这不代表一切因你而起,你也不要太自责。” 陈历也许是出于好心,才安慰已经在崩溃边缘的周令。但这些话,却成为扎向周令灵魂深处的刺,无论日后他多努力地想要拔除,都无法治愈由此产生的空洞。 可他不后悔经受这些,后来每一次复发的疼痛,他都怀抱着与此刻同样的想法——所有的惩罚,都是他应得的。 会谈结束前,陈历告诉他,住院第一周,暂时无法探望。 周令难掩焦虑:“我还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照顾好你自己,抽空看看我给你的资料。” “好,”周令连声道:“好,我会的,谢谢陈医生。” “我应该做的,”陈历微笑道:“尽量放平心态,相信我们,更要相信林先生。这两天在医院,你应该也没怎么休息,早点回去吧,我们会照顾好林先生,有任何情况,都会及时跟你沟通的。” 周令起身告辞。 “对了,”陈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林先生的就诊记录里,有接近两年的空白,紧随之后的就诊记录也不太符合规定,可能是我的直觉吧,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我记得这家医院,周氏也有入股,方便的话,能不能请你想办法联系一下相关负责人,看看是否填报录入时出现错误,我也会尽量从医院系统调查,只是能查到结果的可能性不大。” “没问题,”周令毫不犹豫地说:“我会尽快查清楚的。” 话虽如此,离开医院大楼,周令独自走到停车场,坐在驾驶室,却迟迟没有发动。 陈历说的事,是一定要办的,可是,以他现在跟家里的关系,实在是……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联系了白季,也问了蒋科,等了大约半小时,两人先后给了无能为力的回复。 蒋科戳破了他的幻想,直言道:“其实你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不难,你只是在逃避。” 逃避。 他只是在逃避。 他一直在逃避。 对林余,对周鹰,对过去所有的一切。 周令俯身将脸埋在手掌里,深深呼吸了几次,再次抬起头时,目光多了一丝坚定。 引擎发动,周令操纵着方向盘,朝他一直以来想要逃避,却又无比熟悉的路线飞驰而去。 直接回老宅,对他来说还是太过艰难,他先联系了周鹰。 电话接通,他喊了声“姐”,先说了“对不起。” 片刻的无声后,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 周鹰的语气很平常,仿佛这只是他们还没有爆发争执前,一个无聊的电话粥。 但周令忽然能区分那些细微的部分,比如她尾音里被拼命掩盖,却又无法控制的轻颤。 “我还以为,”周鹰说:“以你的脾气,打这个电话,会先骂我一顿呢。” “对不起,”周令又说了一遍:“我是真心的。” “我也有不对,”周鹰说:“找个时间,我们好好聊聊,别赌气了,好么?” 话语里轻颤变得越发明显。 这次,不仔细听,也能很轻易地分辨了。 “嗯,”周令答应道:“好。” “你小子,好像不一样了啊,”一开始的别扭后,周鹰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不太正经地说:“最近遇到什么打击了?失恋了?被人甩了?” 周令被精准扎了痛处,一时无语。 “呃,”周鹰误解了他的沉默,有些尴尬道:“那个,我真的没再监视你,我只是站在姐姐的身份关心你,真心的。” 周令直入正题:“你能回趟老宅吗,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我就知道你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算你走运,老娘我正好在宅子里呢,快滚过来请安吧,给你赏份晚饭。” “还有,上次你调查林余——” 周令还没说完,就被周鹰打断:“臭小子你没完了是吧,我说了不会再做这种事!” “我是说,那份资料你还留着吗?” 周鹰顿时语气一变,一副看好戏的调子:“哟,真失恋了啊。” 周令再次无语,挂断了电话。 和周鹰见面,没有出现他预想中的尴尬,却也不如他想的顺利。 “不是我不帮你,”周鹰说:“你来的路上,我已经找过人了,这里面有一部分档案是严格保密的。其实之前调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了,林余有两年左右的生活,完全是空白的,现在想想,说不定也跟这件事有关。你也知道,咱们家,在这种事情上向来公私分明,现在有权做这事的,估计只有爸妈了,我看,说不定连爸都够呛。” 第59章 跟周鹰联系已经是极限,要他去跟宋明月开口,一时半会儿实在难以做到。 他只好先从周鹰那里拿了林余的资料。 这份文件,他不是第一次看。林余的过往,他也已经从林余口中知道了大概。要这份资料,他只是顺便提起,并不觉得有多重要。 但当他随手翻到家庭成员那一页,薄薄的纸忽然变得沉重无比。 周鹰出去喝个水的工夫,再推门,便看见周令站在窗边,整个人陷在窗帘的阴影里,一只手撑着墙,肩背像是被无法承受的重负压得微微蜷缩。 她不是第一次见周令哭。 却是第一次看见他整个人都被悲痛和绝望笼罩。 她没有进去,而是悄无声息地掩上门,将这片沉重的寂静,暂时留给了周令。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新是两章哦,别漏看啦! 另外,小猫要喵几句: 关于医院和治疗的部分,以推动剧情为主,请勿过度代入现实噢。如果有特别不合适,或者容易产生不良误导的地方,也欢迎鱼宝指出,小猫会认真修改。 小鱼的行为,都是非常非常笨蛋的行为,鱼宝们一定一定不要学他! 精神类疾病,和感冒发烧一样,都是健康出了小差,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理,出现不舒服的地方,要及时到正规的医院寻求帮助,小猫会一直在鱼宝们的心里陪伴大家滴! 最后,祝鱼宝们健健康康,如果鱼宝身体状态暂时不太完美,那就祝鱼宝与现在的自己和解! 第57章 好久不见 陈历进入诊室时,林余正坐在沙发上,偏头看着窗外。 “上午好,”陈历走进去,坐在林余对面,微笑道:“感觉怎么样?” 林余将视线从窗外挪向陈历的脸,想了想,回答道:“槐花开了,白色,很香,摸起来柔软……大概吧。” 这是陈历告诉他的方法,当他无法判断自己的情绪和感受时,就将注意力聚集到当下,描述自己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或是触摸到的。 他不知道这有什么区别,也很难说清,这样做是否让自己好受一点。就像两个多月以来,在医院里接受的其他治疗,究竟有没有让他变得更好,他也全都说不上来。 可能是变好了吧。 因为陈历告诉他,今天的检查没问题的话,他就能出院了。 他短暂地开了个小差,很快将意识拉回诊室,视线重新聚焦在陈历脸上让人安心的笑容,补充道:“有鸟叫的声音。” “是啊,”陈历也看向窗外:“不知不觉,夏天就到了。过一阵子,等槐花全开了,不仅这诊室,连走廊里都闻得见香气。你小时候有没有学过一篇课文,讲的好像是作者家里打槐花,放糖蒸着吃,我那时候看得可馋了,不过到现在也没真尝过。” 林余回忆了一下,说:“好像有吧,我记不清了。” “是槐花还是桂花来着,哎我也记不清了,就记得当时那个馋啊。” 林余不知道怎么接话,但跟陈历聊天很放松,他不知道怎么进行下去的时候,陈历总会很自然地接下去。 “这周气温升得快,估计过两天,住院部的衣服就会换成短袖了。” 林余放在膝盖上的手,往袖子里微微缩了缩。 陈历注意到他的动作,并没有刻意回避,语气寻常道:“又到了我院经典的决策时刻,纹身,手表,腕带,你想选哪个?” 林余蜷起手指,犹豫了一下,说:“手表吧。” “骗你的,”陈历露出狡黠的笑:“住院期间不允许携带坚硬的金属制品,怎么办?偷偷告诉你,我们医院统一发的腕带可丑了,还不透气,用久了闻起来跟臭袜子似的。要不然,我帮你刺一个纹身怎么样?不收你钱。” “不用了,”林余说:“露出来也没关系,谢谢。” 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陈历认输地举起手:“好了,不跟你开玩笑啦,不管你选哪一个,咱们院的短袖,你暂时是体验不到咯。” 林余反应过来:“啊……” 陈历拍拍病历夹,里面有林余今天的体检和量表测评结果。 “没错,”他笑着拍拍手,“恭喜你,明天就能出院了。” “谢谢。” 林余表现得很平静。 住院也好,治疗也好,出院也好,不管做什么,对他来说,都是被动在接受。 就像玩一个已经被设定好剧本的游戏。 他只是剧本里串联情节的小人儿,去哪里,做什么,得到什么,失去什么,都没有关系,总之,被时间推着往前走就行了。 如果人类有灵魂的话,林余觉得,在选择跳下湖水的那一刻,属于他的灵魂,就已经碎了。 并不是那种让人悲伤或痛苦的碎。 而是冰融化成水,水蒸腾成汽,虽然还存在着,却已经和原本的样子大不相同。 变得更软,更无序,也更无法掌控。 又或者并非如此,没有那么虚无缥缈,他只是单纯地接受治疗,从一个在极端狂躁和抑郁间切换的病人,变成了一个情绪和感受都比常人更迟钝的病人。 “回去之后,还是要按时吃药,定期复诊,知道吗?” 陈历的话,将林余的思绪拉回,他点点头,表示听到了。 “好了,今天不是正式的治疗,只是随便聊一下,顺便通知你好消息,那我们就到这儿吧,你想回去休息,还是和我一起下楼看看花?运气好的话,地上可能捡到落下来的呢。” 林余问:“我也可以出去吗?” “为了庆祝你出院,给你破例一次。” 林余想了想,摇头说:“还是算了,你上周不是还因为违规被批评了吗?” “行吧,”陈历摊开手:“感谢你为我的奖金着想。” 林余站起来:“那我先回去了。” 陈历看了眼时间,状似无意道:“今天还有最后一次探视机会,你还是不打算去见见小周?” 林余顿了顿,说:“先不了。” 他没有解释原因,因为陈历说过,向外表达感受和想法的时候,并不是一定要先拿出无可辩驳的证据。 而且,他也拿不出原因。 住院第三周,陈历第一次问他是否要见周令的时候,他觉得疲惫,所以选了否。 可他那时觉得,是与否,都是没有意义的选择,因为答案是由周令决定的。 不仅答案,还有医院,医生,他现在的生活,都由周令一手操控,他只是误入了别人的游戏,并没有选择权。 他没想到,周令竟然真地接受了他的选择。 至于后来的每一次,便都只是一如既往。 陈历告诉他,每一次探视时间,不管林余的答案如何,周令都会准时来,在等候区坐到探视结束。 而林余不断地选择拒绝,就像是一种固执的验证,等着看微小的选择权再次被收回。 直到今天,不觉间已经是最后一次。 “他已经到了,”陈历晃了晃手机,给林余展示消息界面:“还是不想去吗?” 林余摇头。 “这么说起来,你也有快三个月没见他了吧?他变化还挺大,不提前见见,明天他来接你,你怕是都认不出来。不过没事儿,你不想去就不去,去休息吧,今天中午有炖排骨,你多吃点,抓紧最后一天,长长肉,别出去让人看见了,觉得我们医院伙食怪差的。” 陈历闲聊的时候,说话常常不正经,林余没怎么放在心上。 这天剩下的时间,过得很平常,除去那些情绪崩溃后变得模糊的日子,这一天,和过去两个多月的每一天,没有什么不同。 他晚上睡得不好不坏,早上按时醒来,心情一如既往的平静。 不同的是,他脱掉医院的病号服,换上了新的衬衣和裤子。 衣服是周令准备的,陈历昨晚拿给了林余。 尺码刚好。 吃过早饭,护士收走餐盘,没有像往常一样关上病房门。 林余知道,应该是周令来了。 大概过了一分钟,脚步声从距离病房门很近的位置传来,很快便踏入房中。 “林余,”周令的声音听起来很精神,“好久不见,我来接你了。” 林余坐在床边,抬眼看去,耳边回响起陈历说过的话。 他说得没错,周令的确变化很大。 首先是明显的,一眼便能看见的——之前耀眼的金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用发胶打理过,向后耙梳整齐的黑发。 衣服的风格和以前也不同,变得更成熟,或者说是,更符合大众定义的成熟了。即便对时尚和打扮一窍不通的林余,也能分辨得出来其中的差异。 除此之外,还有更隐秘的,说不上来的变化。 也许是眼神,也许是表情,也许是气质。 这种感觉,有点像家里的孩子,上一秒还在撒娇,下一秒忽然变声。 第60章 古怪,不习惯,又……让人好奇。 但也只是转瞬而已。 林余并不惊讶或意外,也不觉得这是好或不好。 人都会变,他也会变,更何况,他根本不了解周令,又何谈变与不变。 怔愣间,周令已经走到他身前。 也许是注意到林余的视线在他胸前的领带停留太久,周令捏着衬衣胸前的布料道:“这身打扮是不是有点奇怪?上午回老宅开了个会,没来得及换衣服。” 他顿了顿,看一眼林余的表情,挠挠头说:“还没机会跟你说,我现在,除了上学,也帮家里做点事。” 林余不知道怎么回答,只点头“嗯”了一声。 “对了,”周令把手伸进西裤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串嫩白的槐花:“刚刚在楼下,忽然掉了一串下来,闻起来很香,我想着,也许你会喜欢……” 他摊开掌心,将槐花送到林余眼前,等着林余取走。 林余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陈历。 陈历笑着摆摆手,做了个口型说:“不是我说的。” 林余拿起了花,和他昨天猜的一样,是柔软的。 “谢谢。” 周令笑起来,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不客气,你喜欢就好。” 原本整齐的头发,被他挠得翘起来一小撮,林余又觉得,他的变化好像也没有一开始想的那么大了。 陈历快速跟周令打了个招呼,道:“你们先聊,一会儿手续办好了见。” 病房里只剩下周令和林余。 见周令站得有些僵硬,林余开口道:“要坐吗?” “好。” 周令往林余身边走了一步,又改换路线,坐到了病床旁边的椅子上。 两人断断续续说了些话,只是一些很无关紧要的事情,比如吃得如何睡得如何感觉怎样,都是周令在问,林余在答。 周令好像很热,一开始取下了领带,后来解开了领口最上端的扣子。 最后,问遍了所有可以问的话题,周令站起身,说出了汗,要去洗把脸,没等林余说“好”,便很快转身,朝卫生间走去。 第58章 恭喜你出院 周令这把脸洗得有些久,出来时,护工已经办好所有手续,站在门口等。 “那,”周令走近林余,清了清嗓子,说:“我们现在走?” 林余站起来。 周令下意识伸出手。 “不用,”林余说:“我的腿好很多了,不用再扶我。” “噢对,我忘了,”周令立刻收回手,语气有些不自然:“我听陈医生说过,一时没想起来,习惯性的就……抱歉。” 他的衣襟和袖口处都有水渍,额前的头发也垂下来一缕,虽然不至于到狼狈的程度,却也和刚进病房时不大一样。 “没关系,”林余看了周令一眼,又说:“你没有做错什么。” “走吧,我们还要先去陈医生那儿,他好像有东西给你。” 周令让林余先出门,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距离,一路没有再说话。 陈历的办公室开着,林余敲了敲门,叫了一声:“陈医生。”。 “你们来了,都收拾好了?” 陈历说话时,头还埋在厚厚的资料书里,眼看就要钻进去。 “嗯,”林余点了头,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迟疑道:“应该吧。” “都弄好了。”周令在他身后补充道。 “行,进来坐,”陈历埋着头招招手:“等我半分钟,我把最后这点儿看完,不然一会儿忘了。” 林余没少来这儿,轻车熟路地往里走。 周令犹豫了一下,对林余说:“那你们先聊会儿,我把东西拿到车上去,再来接你。” 林余还没来得及回答,提前完工的陈历抬头道:“哎你也进来,搞这么麻烦做什么,我就跟林余说两句话,又不是治疗,能有多久。” 周令便进去关上了门。 陈历看了周令发红的眼圈和鼻尖一眼,随口道:“刚刚没仔细看,你是不是感冒了?” “没有。”周令别过脸,揉了揉鼻尖。 “声音听着也有点哑,”陈历指了指林余身旁的椅子,示意周令也坐下:“记得弄点药吃,最近流感挺严重。” 周令含混地应了,陈历见他一脸不想多说的表情,也没再继续过问,转头看向林余。 他先是跟林余交代了一些日常生活和用药的注意事项,随后弯腰在办公桌下方的柜子里摸索一阵。 “送你个小玩意儿,留作纪念。” 陈历掏出一个颜色鲜艳的纸盒递给林余。 林余接过来,发现那是一套能搭出一座庭院的乐高积木。 陈历迎着林余略显疑惑的目光,微笑着说:“我不知道灵魂是不是真的存在,假如像你说的那样,你现在拥有的是灵魂的碎片,我觉得这不是一件坏事,因为你可以重新按照你喜欢的样子,搭建一个全新的自己,就像拼乐高一样。” 林余微微睁大了眼睛。 陈历的办公室开着窗,有风轻撩着淡绿色的窗帘。 林余想,如果人真的有灵魂,而灵魂真的会碎裂的话,那么此刻,他原以为早已枯死的碎片,在这股带着槐花香气的风里,有了一瞬的震颤。 但也只有一瞬而已。 林余低头看着手里的乐高:“可,我不知道怎么做。” “那就先从拼乐高开始吧,”陈历说:“先感受一下亲手搭建的成就感,慢慢来,不用急。” 林余点头道:“谢谢陈医生。” “行了,没别的事了,”陈历站起来,推着眼镜微笑道:“如果我是治疗其他身体疾病的医生,现在应该会跟你说,希望咱俩别再有机会见面了,但我们这里不一样,所以,我跟你说再见,是指就算我们需要再次见面也没关系。你就当自己比其他人多了个充电站,偶尔来充充电,加加油,休整休整,都是正常的。” “那么,”他朝林余伸出手:“林余,恭喜你出院,再见。” 林余起身跟陈历握手,又一次说了感谢。 也许是因为陈历的那些话,也许是因为治疗真的让他有了隐秘的变化,离开陈历的办公室时,林余的脚步比平时稍显轻快。 走到门口,周令在走廊的休息椅前叫住林余:“坐这儿稍微等我一下好吗?” 林余点头说可以。 “我很快就出来。” 周令转身回到陈历的办公室,随手掩上了门。 办公室的隔音很好,林余听不见两人的谈话声,也无意去听。 大概不到一分钟,门就被打开了。 陈历和周令一同站在门口,周令不知道问了句什么,林余只听见陈历说:“别紧张,比起很多家属,你已经是小半个专家了,有什么事再说,别抢我饭碗好吗?” 林余没怎么听懂,也没多问,见周令出来,便站起身,跟着他走到了停车场。 刚上车,周令便递给他一个新手机。 “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哪种,先随便买了一个,你先用着,看看习不习惯,不喜欢的话我再陪你去挑别的。电话卡也是新的,如果你想要以前的号码,我可以带你去补办。” “不用,”林余接过了手机:“这个就很好了。” 周令发动车子,林余坐在副驾驶,摆弄了一会儿手机。 通讯录里只有周令的号码,点开微信,是一个已经登录好的新账号,昵称是“小鱼。oo”,头像是条蓝底白纹的卡通小鱼,列表里也只有周令一个好友。 在一个红灯前,周令侧头看了一眼,开口道:“我先帮你弄了个账号,方便你用,名字和头像随便选的,要是不喜欢,你都可以自己换的。” 绿灯亮起,周令转向前方,踩下油门,在等到林余回答前,补充道:“我想着,昵称太简单的话,可能会因为和别人重复被系统拒绝,所以加了后面的圈圈,可能不太明显,但有一点像鱼吐的泡泡,对不对?” 在林余的印象里,微信昵称好像不需要考虑重复的问题。不过,注销账号前,他很久没有更换过昵称,也不知道是不是新出的规定。 而且这些都不重要,因此他只是答:“嗯,是有点像。” “你也这样觉得吧?是不是还挺有创意的?” “嗯,有创意。” “那……要是你没想到别的,就先用这个怎么样?” “嗯。” 这时车刚开到路口,一辆面包车毫不客气,一脚油门硬生生横插进来。 曾被李家阅指认为“路怒症骨灰级患者”的周令,不仅好脾气地让行了,连排在他后面一辆敞篷跑车超到他前面,特意高举胳膊,为他忍气吞声的窝囊行为竖了个中指,他也没有骂一句脏话。 作者有话说: 小周:lp采纳了我的创意,今儿个老百姓,真呀么真高兴! 第59章 乌托邦 车快开进北安路时,周令用余光扫了林余一眼。 第61章 林余没再继续摆弄手机,偏头安静地看着窗外。 “渴吗?”周令问:“要不要喝点水?” 林余将头转向前方:“不用。” “想听歌的话,你可以自己调。” “嗯。” 林余应了,但没动手。 车里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 过完最后一个红绿灯,北安路的路牌出现在街角。 起步前,周令又看了林余一眼,踩下油门,状似无意道:“我们回北安的房子。” 林余“嗯”了一声,语气听不出情绪。 “我问过陈医生,他建议现在还是有人陪你会好一点。” 这句林余没有回应。 周令又说:“我重新布置了一下房子,你应该会喜欢……” 他顿了一下,改口道:“应该会比之前喜欢一些吧。” “谢谢,”林余有些疏离地说:“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那些东西是我本来就想换的,一点也不麻烦,要是你有住得不舒服的地方,或是还想添什么东西,尽管跟我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周令说着,再一次侧头去看林余,这次刚好与林余撞上了视线。 “我不是那个意思,”周令连忙解释:“我不是说要把你关在这里,对不起,之前是我太蠢,给你带来不好的回忆,我以后都不会那样了。只是,陈医生也说了,现在你一个人住的话,可能……不是很好。” 他有些语无伦次。 “没关系,”林余接道:“我没有那样以为。” 周令的语气放松了一些:“大门的锁我已经换掉了,一会儿回去,我帮你录一下指纹,这样你平时出门也方便一点” “嗯。” “不过,你想去哪里的话,先告诉我一下,好吗?如果你愿意让我陪你,我会很高兴的。但你想自己去的话,要接我的电话,好吗?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陈医生说——” 周令意识到自己提起陈历的次数太多,显得十分借题发挥,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好在林余没有因此露出不愉快的表情,只是说:“我知道了。” 林余又转头看了一会儿窗外,直到车子驶入地库,才收回视线,看着前方露面的指示标志,开口道:“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像以前一样,有什么话直说就好。” “好,”周令连应了两声:“好。” 林余看了他一眼,似乎轻轻叹了口气,但没再说什么。 车刚停稳,周令的手机铃声响起来,他看了一眼,挂断了。 林余已经下车,正要拉后车门去医院带回来的东西。 “我来,”周令迅速解开安全带道:“我拿就行。” 林余没跟他争,伸向车门的手又收回,等周令拿好打包的袋子,跟在他身后进了电梯。 电梯开始上行,周令说:“我请了位阿姨,她会帮忙煮饭和打扫卫生,暂时住在最里间的客房。如果你不习惯家里有其他人,我在小区重新帮她租套房子。” “你安排就好。” 房门打开,一位微胖的中年妇女立刻迎过来。 “小周回来啦?”她天生长了副笑脸,眼睛弯起来的弧度让人觉得亲切:“这位就是小林吧?你好,我叫李夏华,你要愿意的话,也叫我一声李阿姨吧。” 林余看着李夏华,微微弯腰示意:“李阿姨好。” “哎!”李夏华乐呵呵地说:“你好你好,以后想吃什么菜,只管跟阿姨说,小伙子这么瘦可不好,阿姨手艺可好了,保准给你喂得胖胖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去接周令手里的东西。 “没事,”周令说:“这些我们自己整理就行。” “好嘞好嘞,”李夏华也不尴尬,收回手,还是笑眯眯的:“饭还有一小会儿了,那我先忙去了。” 周令客气道:“麻烦您。” 林余被李夏华的热情感染,也向她微微笑了笑。 周令换好鞋,正好看见林余嘴角残余的弧度,叫了声李阿姨,道:“一会儿和我们一起吃吧,酒柜里,您挑瓶喜欢的。” “好!”李夏华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中气十足地说:“今天人齐,是好日子,咱们给小林接风!” “怎么样?”注意到林余的目光扫过客厅的沙发和地毯,周令问:“我新换的家具,喜欢吗?” “嗯,挺漂亮的。” 周令弯起眼睛:“趁现在饭还没好,我再带你看看别的。” 他习惯性地去抓林余的胳膊,碰到微凉的手腕,又立刻收回:“对不起,我没注意。” 林余摇摇头,没说什么。 周令指了指两人之前住的主卧:“先去卧室看看吧,顺便放东西。” 主卧的改动不算很大,只是把灰色的窗帘换成了绿色,床品则从黑色真丝换成印满小碎花的浅蓝色棉麻,颜色和材质,都与林余旧公寓里用过的相似。 “以后你住这间卧室吧,我在书房也弄了张床,我会住那边的。” “我住书房吧。”林余说:“这里本来就是你的房间。” “没关系,书房里有桌子,我用电脑更方便,最近我也都住那边的。而且——” 周令移开目光,声音变小了些:“这间有独立的浴室,我想……也许你会想要。” 不等林余再开口,周令放下袋子,催促道:“我们再看看别的,我把之前空闲的房间整理出来了,你的卧室没有书桌,可以把那边当做你的书房。” 话音未落,电话铃声又响起来。 周令蹙眉看着屏幕。 “你先接电话吧。” “没事,”周令按了挂断,“我先带你去看看。” 周令带着林余推开了电竞房隔壁的门。 他先一步走入房间,转身看着林余,语气里忍不住带着些小孩子般的雀跃:“我弄了些好玩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嗯,挺好的。” 林余始终站在靠近门的地方,目光在每一个角落的停顿都很短暂。 “不进来看看吗?” 周令仍笑着,脸颊发僵。 他还记得这间房最初的样子。 将林余留在医院的第一天晚上,他一夜没睡,熬到天亮时,他想起了被遗忘在沙发上的u盘。 视频在电脑上反复播放。 周令把冰箱里的啤酒喝完了,又去拿酒柜里的红酒。 睡睡醒醒,直到邮箱收到学校最后的通牒,他才被找上门的周鹰拎起来丢进浴室里。 那个澡洗得很漫长,洗去的不止有污浊的酒气,还有他留了五年的金发,以及他人生里很长一段时间的混沌。 他泡在浴缸里,为了缓解并不存在,却又刻骨铭心的疼痛,开始抱着手机疯狂购物。 两天后,成堆的纸箱被送进来。 接下来的两个多月,每当他撑不下去了,就会把自己关进这个房间,一个一个拆开密封的纸箱,一点一点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摆好。 他想尽办法,把林余可能会喜欢的一切,汇聚到这个房间里,期望着林余回来的那一天,这里会成为让林余依赖和安心的乌托邦。 但实际上,是他自己,只有待在这里的时候,才能得到短暂地喘息。 也许他又犯了同样的错误。 周令尽可能地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向门口走去。 “你是不是有点累,是我没考虑好,应该先让你休息一下的,没关系,以后你可以随时来玩。差不多到饭点了,我们先去餐厅吧。” “嗯。” 林余先转身,让出门口的位置。 周令走出去的时候,掩上门,看着没有回头的背影,轻轻叫了一声:“林余。” 林余停下来,转身看他,问:“怎么?” “我不知道要怎样,”周令看着林余的眼睛,笑得越来越勉强:“才能让你忘记这里给你的所有不好的回忆,如果,等你完全好了,你还是不喜欢这里,想要回你自己的公寓,我……” 他有些说不下去,轻咳了一声掩饰。 “那个时候,我……” 他的笑容完全消失。 “我会送你回去的。” 林余只是看着他,目光很平静。 “但在那之前,”周令的眼眶有些红了:“你先试着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好不好?” 周令的电话铃声又响了一次,这次,他直接按了关机。 伴随着温暖的香气,碗碟与桌面碰撞的轻响从厨房的方向隐约传来。 林余没有给出答案。 他移开与周令对视的目光,说:“饭好像好了,先去吃饭吧。” 作者有话说: 看到有鱼宝问完结进展,在这里喵几句~ 不出意外的话,这篇会在四月份完结的,请先给小猫一点时间(大概两周)准备一下,期间保持隔日更新,然后就会开始日更到完结~ 第60章 好奇怪的梦 第62章 林余其实没什么胃口,架不住李夏华一直劝,只好每种菜都尝了几口,然后捧着小碗热汤,慢慢地喝。 李夏华拿了瓶干红,一口菜一口酒,吃得很香,林余看着她,总想到母亲身体还健康的时候,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最先离开餐桌的反而是周令,他吃得也不多,而且很快。 林余还以为他要跟李夏华一起喝酒,但李夏华连酒杯也没给他准备,果汁也只拿给了林余一个人。 吃饭时,周令给手机开了机,不到一分钟内,电话铃声就响起来。他还是没接,一边吃饭,一边用左手回复消息,除了帮林余盛汤,全程只动了离自己最近的一盘芹菜炒牛肉。 “你们先吃,我去书房处理一个文件。”周令放下筷子,起身前,抱歉地看着林余:“对不起啊,我本来已经安排好了,没想到出了点问题,我很快就弄好来陪你。” “没事,”林余说:“你去忙吧。” 周令便拿着还在不停震动的手机去了书房。 见林余也放下了碗,李夏华不赞同地摇摇头,说:“现在的年轻人,饭量一个比一个小,还不如我一个老太婆硬朗,要不然就是光顾着忙工作,一天到晚吃不上一顿好饭,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啊。小林,要不要再吃点虾,很新鲜的。” “谢谢,我真的吃饱了,您慢慢吃。” 李夏华看起来酒量很好,一杯红酒下肚,脸不红,不过她也只喝了一杯,便意犹未尽地收了手。 林余闲着没事,想帮李夏华收收桌子,刚要伸手便被拦住了。 “别动别动,放着我来就行,你去沙发上坐会儿,我再给你和小周切点水果,吃这么点怎么行……” 她一边手脚利索地干起活,一边嘀嘀咕咕地唠叨。 林余看了眼书房的方向,没说什么。 不一会儿,李夏华端了份摆得很漂亮的果盘出来,放到林余面前。 “还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就把冰箱里的水果都切了一点,你尝尝,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跟阿姨直说就行。” “谢谢,”林余垂眼看看果盘,叉了块苹果,对李夏华说:“我都很喜欢。” “不谢不谢,以后不用跟我客气,”李夏华乐呵呵地说:“看来小周是专门给你准备的呢。” 见林余表情茫然,李夏华又解释:“冰箱里的水果,都是小周昨天带回来的,叫我拿给你吃,他平常都不爱吃水果,我给他弄了,他也总忘了吃,有时候忙起来了,好几天不回来,都在冰箱里放坏了。” 苹果很脆,酸甜适中,是林余以前爱买的那种。 汁液浸入味蕾,熟悉的味道让林余心中泛起涟漪。 医院送的餐虽然偶尔也有苹果,但总是很甜,也没有削皮,林余虽然不挑,但现在有了对比,才发现喜欢与否,是可以分辨的。 “李阿姨也坐下来一起吃吧。” “不用,我不爱吃水果。”李夏华摆手:“那你吃着,这些都是你的,我去把小周的那份装好放冰箱,等他忙完了再吃,不然一会儿不新鲜了。” 林余原想提醒周令刚刚说很快出来,又觉得李夏华好像比自己更了解现在的周令,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李夏华人还没到厨房,周令便开门出来了,他本要往餐桌的方向走,抬头看见林余坐在沙发上,顿了顿,改换方向,朝着客厅走过来。 “我正要叫李阿姨给你拿水果呢,味道怎么样,喜欢吗?” 林余点头:“很好吃。” 李阿姨听见动静,忙把周令那份也拿过来,再次谢绝留下来一起吃的邀请。 “你们吃,我还剩一点儿就收拾完了。” “果盘我会收拾的,”周令看向李夏华道:“您弄完就去午休吧。” “哎好,放水池我来洗就成。” 李夏华没一会儿就回自己房间了,客厅只剩下周令和林余,相对坐在茶几两侧,安静地咀嚼水果。 林余挑着吃了几样,胃里有点发胀。 “吃不下放着就行,”周令开口道:“李阿姨习惯多准备点。” 林余放下水果叉。 周令倒是很快把自己那份吃完了,看起来并不像李夏华所说,不爱吃水果的样子。 当然,也有可能是刚刚午饭没吃饱。 林余走了个神,听见周令的手机铃声在书房没关的房门后隐约地响。 他抬头看向静静坐在对面的周令:“你有事的话,就先去忙吧。” 周令也在看林余,视线相撞时,没有再躲闪,而是弯眼笑了笑。 林余隐约觉得,这么一小会儿工夫,周令眼睛里的血丝似乎又变多了。 “没事,”周令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再坐会儿。” 林余视线垂落,看着果盘里边沿开始氧化的苹果块儿。 周令问:“是不是有点无聊?要不要看个电影,或者玩点什么其他的?” 林余没说话。 周令又问:“那要不要先午睡一会儿?要是下午你想出去走走,或者做别的事,随时都可以叫我。” “那我去睡会儿。” 林余起身,伸手去端吃剩下的果盘。 周令抢先一步:“我来收就行。” 他把两只果盘叠放在一起,却没急着收走,站在茶几旁,目送林余回卧室,顺手从林余的盘子里捏剩下的水果块吃。 “对了,”他嘱咐道:“枕头上有新睡衣,你可以换上,睡着更舒服。刚吃饭,先别洗澡了,小心肚子不舒服。” “嗯,”林余点头:“我知道了。” 也许是卧室的陈设改变,躺下来,望着天花板的时候,林余有些恍惚。 床很大,比医院的宽很多,让林余觉得自己不是睡在被窝里,而是躺在一艘船的甲板上。 他试着回忆从前躺在这张床上的感觉,在记忆里翻找一通,没有什么结果。 渐渐的,便睡着了。 在梦里,地板变成了海,载着他和他的船,晃悠悠,一个浪打过来,身下的船发出声音,叫他抓稳一点,他才发现自己被一只海龟驮在身上。 浪花淹没他的时候,海龟竟然长出黄色的毛,为了稳住身形,林余揪住了一把毛,手感有点熟悉。 海龟嗷嗷叫着痛,声音也很熟悉。 他低头去看,发现海龟转过头,竟然长着周令的脸…… 林余懵懂地睁眼,眼前是雪白的天花板,身下是宽得像船的床,被子的一角搭在肚子上,被他紧紧揪在手中。 原来是梦。 好奇怪的梦。 林余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拿过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竟然一觉睡到了下午五点。 他揉揉脸,清醒一些,下床走出卧室。 客厅没人,书房的门开着。 林余走到洗手间前的时候,听到周令的声音从书房里传来。 他似乎在打电话,语气有些不耐烦,压抑着烦躁。 “我说了今天别找我,其他人是吃白饭的吗……” “不去,谁出面也不行,我今天到不了,自己想办法!” “别拿他们压我!” “文件传过来,让黎助理替我开会,这已经是底线了,别跟我说什么规定,今天就是天塌了,我也不可能到场……” 李夏华从尽头的客房出来,迎面撞上站在洗手间前的林余,有些吃惊地顿了顿,但很快醒神道:“小林,饿了吗,我这就准备晚饭了,有没有想吃的?” 林余惊觉自己还站在洗手间前,忙回神道:“都可以。” 从洗手间出来,周令也已经坐在客厅,膝盖上还放着笔记本电脑。 “你起来了啊,睡得好吗?” “挺好的。” 周令又飞快地敲了几行字,合上了笔记本电脑:“我让李阿姨按你之前习惯的时间准备晚饭,这样可以吗?” “我都行。” “晚餐还有一会儿,要先看个电影吗?” 林余没用过周令的放映室,想看电影,就得麻烦周令帮忙放,他的余光扫过周令放在茶几上不断冒着消息提醒的手机,想了想说:“我去看会儿小说吧。” “好,”周令欣喜道:“那就看小说,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书,有其他想看的,我给你买。” 林余见周令也跟过来,停下脚步回头道:“我自己去找就可以的。” 周令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有些尴尬道:“好,你不想被打扰的话,我就在客厅,有什么事叫我就行。”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余解释道:“你不是忙吗?” “不忙,”周令立刻接道:“我不忙,今天正好休息,看看书,也挺好。我可以跟你一起吗?” “都可以。” 最后,两人还是到放映室看了部电影。 他们挑了部文艺片,剧情很碎,林余看得糊涂,最后也没记住什么。 周令全程安静地坐在他旁边,连姿势也没挪动一下。 第63章 林余原本以为周令看得很认真,等李夏华来叫吃饭的时候,他才转头发现周令靠着靠垫,表情不太安稳地睡着了。 睡得很浅,敲门声刚响,他就睁开了眼睛,立刻掩饰了睡意,于是林余也假装没发现他睡着的事。 晚饭是周令和林余两个人吃的,李夏华今天有事要先回家一趟,强调了几遍碗碟留着她明早来洗,便拎上包离开了。 晚饭后,在周令的提议下,两人在楼下散了会儿步。 林余稍微出了点汗,一到家就先回卧室洗了个澡,出来时周令又坐在客厅沙发上,手指飞快敲着键盘。 一见林余,周令便停下动作:“水应该不烫了,先把药吃了吧。” 睡前要吃的药已经被分好,装在水杯旁一个猫脸形状的小碟子里,像哄小孩似的。 林余一粒一粒拿起来吃了。 周令问:“还想看电影吗?” “你忙吧,不用管我,我玩会儿手机。” “好,”周令说,片刻后又补充:“我不忙的。” 他这么说着,等林余开始用手机玩起小游戏,哒哒哒地键盘声又响起来。 两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安静地待到了十点。 林余在医院养成了生物钟,一到熄灯的时间,便自动打起了哈欠。 周令开口道:“困了就去睡吧,早点休息,晚安,明天见。” “晚安,”林余起身,离开前,犹豫了一下,又多说了一句:“你也早点休息。” “好,”周令弯眼笑起来:“我会的。” 吃过药,林余一向睡得很快,不过今天下午睡得太久,他睡得有些浅,不知过去多久,迷迷糊糊听见房门被轻轻打开的声音。 紧接着,几不可闻的脚步声由远到近,停在他的床边。 又过了很久,一只手试探着,慢慢地落到他的额前,又滑过他的眼皮,最后在耳畔流连半晌,才很慢,很慢地收回了。 那手的主人还在他床边站着,站了很久,久到林余觉得天快亮了,疑心之前所感只是梦中幻觉,才听见离去的脚步声。 第61章 被遗忘的 领带勒着衬衣领口,憋得周令难受。 过去这么久,他还是不喜欢这东西。 但眼下,会场里向他投来的一众目光,才是真正绕在他脖颈上,令他喘不上来气的原因。 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先点头的是父亲周海驰。 “周令第一次参与,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不错了,我觉得可以通过。” 但在这件事情上,真正拿主意的,还是母亲宋明月。 她今天穿了件墨绿色旗袍,描着朱红唇瓣,耳边坠着上个月花五百万从慈善义卖晚宴上拍卖的珍珠。 周令坐在离她最远的位置,硬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时,远得像在看一幅画。 “勉强及格吧。” 周令近三个月废寝忘食的努力,只换来她轻飘飘的评语。 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周令不在乎,他只想快点拿到想要的东西,然后离开这儿,留出更多的时间陪林余。 周令交过去的文件,宋明月只看了一眼,便丢到一边,翻看下一本:“下面说说揽月湾的项——” 她话没说完,周令“蹭”地站起,打断道:“你的要求我做到了,我的东西呢?” 会议室内所有的目光,再次齐刷刷望过来。 周鹰伸到一半想要阻止的手,不动声色地缩回了。 宋明月眉头蹙起,似乎很不满周令的做法,只是为了会议顺利进行下去,才不得不回到:“会议结束后,过来找我。” 周令本不愿再等,见宋明月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才在周鹰小声地劝导下重新落座。 答应与宋明月交换资料的条件,他已经做到,余下的会议,和他没有关系,他也不感兴趣,便开始摆弄手机。 他先是打开手机相册,将翻阅了许多遍的照片一一划过,又反复点进林余的微信头像,和没有新消息的对话框,才忍耐不住地打开了家里的监控摄像头。 他先点了名为“小鱼快快游”的设备。 这个点,林余一般都会待在周令为他准备的小书房里,翻看书架上的小说和漫画,或者拼陈历送给他的乐高。 距周令从医院接他回家,不知不觉已过了近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林余作息规律,按时吃药,食量依然不大,但也渐渐被养出一点肉,脸颊也有了浅浅的红晕。 担心林余不自在,周令最终还是重新给李夏华租了房子,距离很近,平时一天三顿来煮饭,抽空打扫卫生。 最初,周令尽可能地把工作带回家,有时不得不离开,留林余独自在家时,总是提心吊胆,会开到一半就走神,悄悄拿手机看监控。 但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林余没再提过要离开,甚至不怎么主动外出。 只有周令拼命熬夜挤出空闲时,提议一起出去走走,林余才会出门,其他时间,大都窝在家里,要么在放映室,要么在小书房。 以至于到了后来,看着林余总显得倦怠的神色,周令甚至主动在林余一个人的时候,问他要不要自己出门,公园、猫咖、手工店……哪里都行,只要记得带手机,记得接电话就行。 林余当时点头应了,结果也只是在楼下花园转了一圈,就再也没行动过。 难道是不想一个人出门? 周令一边等待监控画面连接,一边想着,之后就只剩学校的事,能多出很多时间陪林余。 小书房的实时画面出现在手机屏幕,出乎意料的是,林余并不在。 周令又切换了放映室、客厅、卧室,都没有看到林余的身影。 一口气刚吊到胸口,卫生间的门被打开,林余揉着眼睛从里面走出来。 周令放下心来,跟着林余的行动轨迹,不断切换视角,看着林余接了一杯水,站在客厅边发喝边发呆,过会儿看见桌上李阿姨切好的水果,改为边嚼水果边发呆…… 周鹰凑过来看屏幕的时候,林余正窝在沙发上看手机。 周令眼疾手快,将屏幕盖到了桌上,不满地看向周鹰。 周鹰举起手,状似投降道:“我看你这么入神,有点好奇而已,没别的意思。” “会议结束了?” 周令站起身,要去找宋明月。 周鹰拦道:“想什么好事呢,休息十分钟而已。” 周令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又坐下来,避开周鹰的视线,继续看视频里的林余。 周鹰起身:“要咖啡吗?给你带一杯。” “不要,”周令头也不抬地拒绝道:“最近我快被咖啡腌入味儿了,你也少喝点吧,小心猝死。” “这就不劳你担心了,姐硬朗着呢,”周鹰摊手:“身上有烟没,给我来一支。” “戒了。” “真的假的,”周鹰不信:“你烟瘾这么大,戒得了?” “想戒,就戒得了。” 周鹰看周令一副不想搭理自己的样子,也懒得再逗他,起身朝茶水间去了。 她要了杯冰美式,靠在走廊上,一边喝,一边透过会议室敞开的门,看周令盯着手机难掩笑意的样子。 即便她非常不想承认这种叫人起鸡皮疙瘩的话,但不得不说,她还从没在周令脸上见到过这种认真到温柔的表情。 那个叫林余的男人,竟然能让周令产生这么大的变化。 周鹰抿了口咖啡。 冰冷的咖啡液划过喉咙,涩意在舌根纠缠。 她恍了个神,想起一些被她忘记——也许就连周令也想不起来的往事。 那是周令才刚被接回老宅不久时,家里除了宋明月和周海驰,其他包括她在内的小辈,纷纷搬出老宅,有了自己的房子,大部分时间里,在老宅活动的只有周令和佣人。 正逢暴雨天,大家要赶回来参加一个突发会议,在路上或多或少都淋了雨,周鹰也不例外,到老宅时,浑身湿透,是站在门口的周令,给她递了第一条毛巾。 那时,周令还不能参加会议,更无需等在门口。 当天的会议持续了三个多小时,结束后,从外封锁的会议室大门被打开时,周令竟然站在门口。 他的身边有个小餐车,上面放着热腾腾的姜汤可乐。 “可以预防感冒的,”他对第一个离开的宋明月说:“喝一点暖暖吧。” 宋明月仰着高高的下巴,也许看了他,也许没有,但没有伸手去拿杯子,只是说:“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 紧随其后的一个个,看向周令的目光也皆是防备。 周鹰走在最后,看着渐渐垂下头的少年,离开了,又退回去,说:“我拿一杯吧,谢谢。” 当时周令说了什么,而她究竟有没有尝过唯一被带走的姜汤可乐,周鹰都已经记不清了。 她甚至已经快要想不起周令当年的模样。 好像比现在矮一些,瘦一些,说话的时候——总是很温柔。 第64章 从什么时候起,那个会在雨天给大家做姜汤可乐的少年,长成了与当初截然不同的模样? 在这个家里,没人会在乎这些。 周鹰端着咖啡的手微微颤了颤,挪开目光,不再看周令的身影。 她转过身,第一次在会议还没结束时,就感觉到了深深的疲惫。 她纠正了自己的想法。 也许那个叫林余的男人,并不是改变了周令,而是让周令逐渐找回被这栋可怕的宅子夺去的,原本的他自己。 第62章 不舍得破坏 会议重新开始时,林余已经进入放映室,拥着抱枕,看一部动漫。 周令放下手机,转头看周鹰:“总感觉你进来之后,一直拿特别恶心的眼神看我。” “神经病。” 周鹰翻个白眼,埋头看文件去了。 周令在忍不住打开监控盯着屏幕看,和强迫自己留给林余隐私空间两种决定之间反复斗争一小时,终于熬到了会议结束。 他第一个离开会议室,在走廊上等到了宋明月。 “走吧,”宋明月目不斜视,从周令身前经过时,才开口道:“东西在楼下。” 尽管周令刻意遗忘有关这栋宅子的回忆,但他毫不怀疑,自己是第一次进入,或者说是被允许进入宋明月的卧室。 和他想象中差别不大,复古的装修,让人好似进入八九十年代的上海老电影。 只是,端坐在小叶紫檀木桌后的宋明月,并无电影中女子的娇柔,即便身着最温软的真丝旗袍,她在任何人眼中,都是坚硬、冷酷的。 “把门关上。”宋明月说。 “不用了吧,我拿了东西就走。” 周令下楼时就注意到几位兄长审视的目光,回头朝上望了一眼,倒是没在回廊里见到过分赤裸的视线。 宋明月只是抬头瞥了周令一眼。 “行吧,”周令妥协:“听你的咯。” 他关好了门走过去,宋明月已经埋头对着电脑打字。 桌上放着一个档案袋,封面印着“青葵基金”的章。 周令有些不解,但见宋明月没有理他的意思,便拿过档案袋打开,站在桌旁翻看,很快又丢回桌上。 “我要的是林余在疗养院的就诊记录,你给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宋明月一边打字一边回道:“我这里只有这个,当初你祖母以她父亲的名义,切断了基金对疗养院的赞助,关于疗养院的所有资料全部被销毁,不管你想要谁的记录,都得自己去查。” 周令一拍桌子怒道:“青葵基金早就成了一笔烂账,你这根本就是耍我!我早该知道的,你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答应帮我,无非是想利用我给你们收拾垃圾。” 宋明月瓷器似的脸出现一丝裂纹,但很快恢复如常。 她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周令:“能给你的资料,都已经给你了,你现在的身份,也足以让你插手调查,至于能不能找到想要的,就看你自己愿意付出多少了。” 周令狠狠瞪着宋明月,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半晌,无力地松开了。 “我原本以为,第一次求你,起码能……” 他咬紧牙,将后半句没有意义的话咽回去。 “算了,”周令说:“没有那种东西,我一样能让他好好的。” 他伸手一拂,转身朝门走去。 叠作一摞的纸页落叶一般纷扬。 “周令,”宋明月在身后叫了他一声,仍旧平静得没有一丝情绪:“你真以为,以你的能力,值得我大费周章地利用吗?” 周令扶门的手紧了紧,没有回头地离开了。 周鹰似乎在楼上叫了他一声,他没应,径直离开别墅,走向停车场,将自己关进驾驶室,一刻也无法等待地拿出手机,调出监控视频。 不用这个方法冷静一下的话,他怕自己会直接朝别墅大门踩油门。 林余不在。 小书房空着,卧室里床铺整齐,卫生间的门敞开,客厅、放映室,都不见人影。 周令起初还找小猫一样,靠着椅背,抱着期待的心情转换视角,很快他坐直了身体,用最快的速度又翻了一遍。 仍然没有。 他退出视频,查看了微信和通话记录,确定没有遗漏任何消息,最后不得不打开了定位查询。 随着连接成功的提示,代表着林余位置的红点在地图上出现。 准确来说,是代表着他给林余的手机的位置。 周令轻轻松一口气。 原来是出门散步去了。 没走太远,就在附近不到一公里的北安公园,红色的小光点沿着弯弯绕绕的小石子路移动。 这地方,周令不久前刚带林余去过。 他用指尖轻点着小光点,想象着自己牵着林余的手,与他走在一起的场景。 林余也并非完全按照之前的路线,在经过公园中心的音乐喷泉后,小红点开始朝上一次还在维修的方向挪,挪动路线很像一只小猫,有时候横冲直撞,有时又在原地兜圈子。 周令津津有味地追逐着,想象着,渐渐忘了刚才的不痛快。 他想,也许现在这样就挺好,不用再管公司的事,他会有更多的时间陪林余,真正待在他身边,而不是隔着屏幕追逐。 至于那段古怪的空白,林余自己都已经忘了,他又何必要苦苦挖掘。 反正林余正一天天在变好不是吗? 正想着,指腹下的光点不动了。 应该是累了,在休息吧。 周令看了眼时间,还早,便想着干脆叫林余等他一会儿,他直接开车过去接了人,晚上去试试之前周鹰推荐的法餐厅。 他翻开通讯录,拨打了最上方的电话。 一阵嘟声后,带着机械感的女声提示“暂时无人接听”。 周令又看了眼定位,还停在原地。 “怎么回事,睡着了?” 他再一次按下拨通键。 三次过后,他再一次坐直了身体。 小光点仍然停留在远处,就像……被落下了一样。 随着这个念头一起出现在脑海的,还有光点所处的位置——因为上次这块区域被围栏遮挡,周令一时没想起来,但眼下,看着屏幕上代表水波的浅绿色,他才猛地惊醒。 那个位置,有一片人工湖。 引擎的轰鸣好似晴空里的一声雷响,车子火箭发射般弹射而出。 被周令远远甩在身后的别墅里,宋明月合上笔记本电脑,看着远处书架里蒙尘的照片,短暂地出神。 这个家里其余房间各不相见的人们,也纷纷暂停了手中的工作,表情各异地沉思着,直到那轰鸣声彻底远去。 在十字路口追尾时,周令并没??有受伤,但他被司机缠着下了车,想要直接转账私了时,一辆失控的面包车冲过来,恰好挤上了他还扶在车门上的手臂。 面包车擦着周令的车身撞向路边护栏,却没有停下,很快朝远处飞驰而去。 被撞上的瞬间,周令并没有感觉到痛,片刻的空白后,贴身衣物才忽然全部湿透。 刚才还嚷嚷着要报警的司机也顾不上吵了,半是担忧半是惊恐地看着躬身按住手臂的周令。 “你你,你没事吧?要不给你叫救护车?” 周令缓过最初的眩晕后,咬牙站直,试了试被撞的左手,勉强还能活动,只是额角的汗滴挂得更多了。 “喂你别乱动——” “你要多少?” 司机话没说完,就被周令打断,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周令催道:“私了,你想要多少?” “呃——我新保养的车,你都给我撞凹了,再说我还得费劲儿去修,多耽误工夫,你怎么也得给我——”司机觑着周令的衣着,犹豫道:“怎么也得给我两万。” “收款码。” 周令多说一个字都疼得发颤,直接给司机转了三万,无视司机忽然变得热切的关怀上了车,一刻不停地朝北安公园飞驰。 他左手臂大概骨折了,轻微挪动手指便会牵引出陡然加剧的疼痛。 但他下了车,朝人工湖的方向飞奔时,只觉得庆幸。 还好伤的只有手。 还好只有一只手。 还好是左手。 这一次,他一定要把林余从水中拉出来。 等到飘着落叶的湖面终于出现在视野,周令停下了脚步。 湖边一大一小,蹲着圆圆的两团,安静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小的那团,不时抖动着尖尖的耳朵,用毛茸茸的身体蹭着旁边大的那一团。 绿得正盛的柳枝在他们头上飘摇,美得很不真实。 尽管林余背对着他,没有多余的动作,看不见表情,听不见声音,两人还隔着种了月季和山茶的花坛,但这一刻,周令强烈地感觉到,也许,这是目前为止,他最贴近林余的一次。 最真实的林余。 第65章 周令不想,也不舍得破坏这一刻,站在一颗梧桐树后,扶着树干,无声地看了很久。 直到天色渐渐阴沉,乌云掩盖蔚蓝,林余摸了摸小猫的头,似乎对它说了些什么,才慢慢起身,朝不远处的长椅走去。 他弯腰拿起了被遗忘的手机,查看屏幕后,露出微微惊讶的神色。 很快,他将手机拿起来,贴在耳边。 与此同时,周令的手机显示来电提醒。 林余在长椅上坐下,说话声透过手机响在周令耳畔。 “抱歉,我在外面,没有看见消息,你有什么事吗?” “没关系,我只是问问。” “哦。” “你——玩得开心吗?” “还行。”林余顿了顿,又补充:“挺开心的。” “那就好。” “嗯。” 短暂地沉默。 “那我不打扰你了,晚上我会早点回家,今天可以一起吃饭。” “嗯。” 周令等了几秒,压下嗓音里因剧痛而无法控制的颤抖,说:“挂了吧。” 林余挂断了电话,仍坐在长椅上,一直徘徊在他身侧的小猫,立即跳上去,贴着他的腿蹲下了。 一大一小两团,只为即将来临的风雨退让了几步,又相互依偎着,享用仍然宁静的微风。 周令用右手抹了把额头的冷汗,走向不远处的小卖部,给带着老花镜玩平板的奶奶扫了一百块钱,要她如果下雨的话,就给那边和小猫玩的人送一把伞。 “如果他不肯收,你就说借给他好了。” “没问题。” 奶奶竖起大拇指,朝周令粲然一笑,露出两颗闪闪发光的金牙。 周令最后再回头看一眼,一边往外走,一边拨通了李家阅的电话。 “有空的话,接我去趟医院?” 第63章 要还的东西 李家阅火急火燎赶到的时候,周令跟没事儿人似的,靠着车,单手划着手机。 “哎我去,”李家阅绕着周令转了半圈,没好气地说:“要不要这么玩儿我啊大少爷,你知道我今天多忙吗?您这是伤了哪根金贵的汗毛啊?用不用我再打你一拳补补,免得伤太浅了医院不收啊?” 周令什么也没说,把手机塞兜里,解开衬衣左袖口,忍痛将衣袖卷到了大臂,露出手肘到手腕一连串擦伤。 李家阅二话不说,拉开车门上了驾驶室。 车刚开出几百米,雨滴开始霹雳吧啦地敲击挡风玻璃。 “您是真能忍啊。” 见周令一路闷声不语,晾着血淋淋的胳膊,还不忘用另一只手完手机,李家阅在红灯路口抽空比了个大拇指。 周令头也不抬:“就是快忍不了了,所以转移下注意。” 他一张一张往后翻着照片,把各个角度拍摄的林余当止疼片。 检查结果显示,周令左小臂有轻微骨裂,其余大部分是刮蹭造成的擦伤,不算特别严重。 在周令的坚持下,医生没有给他打石膏,只做了清创和包扎。 周令扣好袖口,偏头转换角度检查了一下,确定不会露出纱布,便若无其事地放下了手臂。 李家阅正好拿完药回来,飞奔过来替他挡了个以陀螺的运动方式在前进的熊孩子。 “大少爷,您要不出门在外,还是带个保镖吧,丢人可以,别把胳膊丢了。” 周令抬起完好的胳膊,把距离过近的李家阅往一旁推推,短暂地沉思后,忽然想起来给周鹰发了条消息,让她查查当时那辆古怪的面包车。 消息刚发出去,屏幕跳出来电提示,是个陌生的号码。 周令犹豫了一下,接了。 一个中气十足的女低音出现在耳边。 “喂?是周先生吗?我是北安公园便利店的。” “我是,”周令连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林……是跟猫一起的人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我就是打电话来跟你说,我的好友申请你通过一下,伞没送出去,我把钱给你转回去。” 周令一愣,望向大门外,雨丝正密。 “什么叫没送出去?” “哎哟老太婆我嘴皮子都磨破了,那小兄弟不肯收啊。” 周令有些急了:“不是说他不收就说借吗?雨这么大,他淋回去的?” “我怎么没说啊,你那小朋友犟得很,非说什么比起感冒发烧,还是欠下要还的东西更让人疲倦,年纪轻轻的,怎么一股子丧气劲儿……” 电话那头还在喋喋不休,周令却只记住了“欠下要还的东西”这一句。 “喂?还在吗?要不我再追过去看看?” 周令回神道:“不用了,钱不用退,麻烦您了。” 他挂了电话,刚从门口小贩那儿买了两把伞的李家阅走过来,将其中一把塞周令手里。 “叫声大哥我就给你撑开。” 周令抬脚便迈入雨中。 李家阅连忙撑开伞追上去:“哎不是,开个玩笑而已,你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 一路上,周令脸色都不大好看。 李家阅握着方向盘蹙眉:“你别给我挂脸哈,我给你当司机又当跑腿的,别跟我说,你真为一句玩笑生气。” 周令揉了揉僵硬的脸颊,有些疲惫地说:“想什么呢,不是跟你。” 李家阅顿时八卦道:“那是跟谁?” 周令看着窗外,叹了口气,过一会儿才说:“可能,跟我自己吧。” 李家阅大概是真忙,把周令送回车库,报了一连串要周令付款的奢侈品后,便急匆匆打车回公司去了。 周令坐在车里,单手拆了药盒,从车载冰箱里拿了罐汽水,草草吞下今天的药,将剩下的留在了车里。 到家时,林余正窝在沙发上玩手机,他看起来洗过澡了,穿着睡衣,头发还没干透。 周令换好鞋从玄关进来,林余收了手机站起来道:“饭已经好了,李阿姨刚走。” 他看了眼周令的头发,又说:“要帮你拿个毛巾吗?” “我自己来就行,你先去吃,我换个衣服。” 林余也没坚持:“好吧,我等你一起吃。” 周令换下了湿衣服,攥着衬衣要往洗衣机里塞,瞥见手心里沾了一片红,才意识到濡湿衣服的不止有雨和汗,只是恰好穿了深色,晕在上面的颜色不明显。 他擦去手上的血渍,将衬衣翻过来,揉作一团,丢进垃圾桶里。 出来时,林余已经将温好的菜全部拿出来摆好,坐在餐桌旁等待。 “饿了吗?”周令坐下来,拿过汤勺,要给林余盛。 “还好,”林余说:“我来吧。” 他从周令手中取走汤勺,先盛了一碗,放到周令面前,又盛了半碗,放在自己手边。 两人安静地吃饭。 周令仍像平常一样,不时往林余碗里添菜,林余尽力吃了一些,再多就不肯了。 周令也没什么胃口,一桌菜剩了大半。 “明天咱们出去吃吧,”周令起身收拾碗碟:“偶尔换换口味。” 林余也跟着站起来:“今天我来收吧。” 从医院回来以后,他还是第一次主动提出帮忙,周令弯眼笑道:“好呀,那麻烦你啦。” 他站在一旁,看林余有条不紊地收拾桌子,然后站在水池前,系上围裙,不禁回想起林余在老公寓的厨房里煮饭的情景,很快将“碗碟可以直接放洗碗机或留给阿姨来洗”的话咽回肚子里。 林余洗得很慢,也很仔细,中途只回头跟周令说了一次话,要他不用一直站在这里,可以去忙或是休息。 周令应声说好,却站着不动,林余也没再多劝。 一直到林余摘了围裙,挂好,绕过堵在岛台边的人,到浴室去洗手,周令才挪动脚步。 先前还一阵阵刺痛的手臂,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只是有些发麻发胀。 周令试着微微抬起手臂,心说止疼药的效果不错——两种都是。 林余洗完手,又回到客厅沙发上,抱着腿玩手机。 周令也在一旁坐下了,也拿出手机,注意力却全在林余身上。 往常这个时候,他不是匆匆赶回公司,就是要被捆在书房加班,突如其来得了闲,一时还真有点不习惯。 “要不要过去看场电影?”周令问。 “抱歉,”林余说:“我今天不太想看,你可以去看。” “不然我们一起玩会儿拼图吧,还可以下飞行棋,或者你想玩别的,我准备了很多。” 林余抬起头,面露难色,似乎在纠结。 “没关系,”周令先一步道:“我就随口一说,不想玩也没事。” 林余点点头,又低下头,换了只手拿着手机,腾出来的手微微蜷缩着放在嘴唇前,有点可爱。 周令默默看了一会儿,觉得他一直这样弯着脖子,很容易伤到颈椎,又问:“想吃点水果吗?或者酸奶?” 第66章 “不用,我吃不下。” 两人又沉默着坐了一会儿。 也许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林余站起来说:“我去看会儿书。” “你最近在看什么呀?”周令也起身道:“有找到好看的吗,可以推荐给我,不过我一看书就困,可以跟你一起吗?” 林余点头:“都可以。” 周令跟着林余进了小书房。 林余从书柜里抽了本书,在靠近桌角的椅子上坐下,翻到中间某页开始阅读。 周令见那页并没有任何折痕或标记,也没有夹书签,惊讶道:“你记得看到哪一页吗?好厉害。” 林余翻页的手顿了顿,说:“我就随便看看。” 周令没再打扰林余,他注意到,林余拿的是一本旧书。 书柜里囤的书,原本应该都是新书,是周令按照林余学生时代的图书馆借阅记录挑的,只有其中几本,周令还住在祖父母家时,也特别喜欢,收藏了限量版的精装书,便一起拿过来了。 周令原本还为林余恰好选中自己收藏的书,有些沾沾自喜。 但当他看清,除了靠角落几本旧书有被动过的痕迹外,其他所有新书都还完整地包着塑封时,一盆冷水浇熄了喜悦的火苗。 塑封是他特意留下的,因为林余以前在作文里写过,很喜欢拆开新书塑封的那一刻。 “欠下要还的东西……” “不想……” “疲倦……” 被抛到脑后的话,断断续续在耳边回响。 周令知道自己有失控的倾向,但他控制不了,他不停地打开书柜,拉出抽屉,翻看他精心准备的每一件小玩意。 只要稍微看一眼就能发现,不论是书、拼图、手工材料套装,所有被包装好或者会因为使用而损耗的东西,林余一概没碰。 那些偷看家里的小猫一样,在监控画面外,想象着林余做着喜欢的事,嘴角不经意翘起的画面,变得十分可笑。 周令翻箱倒柜的动静太大,林余坐不住了,抬起头,看着他,迟疑道:“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周令心里堵得难受,不知道怎么开口。 林余又说:“别用左手了。” 周令转过头,有些茫然地看着林余柔软而平静的眼睛。 “不是受伤了吗?”林余抬起手,指了指周令还放在抽屉上的左手:“最好别用力吧。” 周令一怔:“你怎么……” 他很快冷静下来,朝林余笑了笑,走过去,抽走他手里的书,说:“今天难得有空,陪我玩一会儿吧,这上面的,你喜欢哪个?我有好多都想试试呢,要不我们都拆开看看吧。” “不过,”周令屈起左臂,微微晃了晃,说:“我不小心摔了下,手不太方便,你来帮我动手可以吗?” 第64章 还顺利吗 拆开所有包装和新书塑封,花了小半个月的时间。 回想起来,这段日子美好得如同梦境一般不真实。 周令给李华夏放了个小长假,每天跟着网上的视频学着煮饭,他意外地天赋不错,几次过后就上了手,做出来的东西虽然谈不上多美味,但也还都能入口。 当然,林余不挑嘴,不管周令准备了什么,都神色如常地吃下,如果周令问他味道,他就说还不错,有时周令眼里的期待太过明显,他也会再补充说很好吃。 现在学校里没什么要紧的课,周令每天都待在家里,有时带林余出去转转,尝尝新的餐厅,带他试新上市的衣服,沿途买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塞到他手里。 试过的,没试过的,好玩的,不好玩的,周令都想让林余试试。 但大部分时间里,他们还是在小书房里度过。 起初,周令会找各种借口,让林余帮他拆书,或是哄着他陪自己玩架子上的东西,再借口手残,统统推到林余手里。 林余没有表现出抗拒或推辞,他对周令的安排照单全收,在成功将一些材料变为成品后,眼里也会露出浅淡的笑意。 至于书架上的书,拆掉塑封后,林余的选择也多起来。 周令常常举着书坐在一旁,看的却是翻书的人。他注意到,林余更喜欢全一册的小说,漫画也只爱翻已经完结的。 遇到一些改编为电影的故事,林余偶尔也会心血来潮,问周令要不要晚饭后跟他一起看。 天气越来越热,周令把放映室的空调开得很低,拿一块大毯子,将两个人裹在一起。 林余起先总绷着劲儿,悄悄往远离周令的方向挪。后来周令换到另一侧,该用没受伤的胳膊靠着林余,林余也就放松身体,随他去了。 周令洗澡不注意,伤口有些感染,去医院换药那天,试探着问了林余愿不愿陪他,既有些意外又不出所料地得到了肯定答复。 既然出了门,离开医院后,周令索性带林余去参观了附近的海洋馆。 林余似乎对鱼类很感兴趣,在巨大的蓝色水族缸前,入神地看了很久。 可能是玩得有点累了,当晚一起看电影时,林余看到一半就睡着了。 周令小心翼翼地揽过他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听着电影里柔和的配乐,很快也睡着了。 两个人竟然就这样,相互依偎着,靠在沙发上睡了一夜。 不过第二天醒来时,周令有些后悔,担心林余睡得不舒服,或是因此着凉。 好在林余的身体被养好了不少,除了刚睁眼时有些茫然,并没有出现其他不舒服的表情,在小书房粘飞机模型的时候,也没有犯困的意思。 周令撑着脸,看林余往机翼处的零件上涂胶水。 零件太小,林余把头埋得很低,纤长的眼睫垂在镜片后,很美,看上去纤弱,实则轻易便拢住了捕捉者的目光。 “怎么了吗?” 林余抬起眼,释放了被囚禁的闯入者。 “没,”周令喉结滚动,说:“没什么。” 他调转目光,看向堆在桌子另一边的乐高。 庭院已经搭建得有模有样,浅褐色的围栏圈着一排长势喜人的植物,中间的石子路通往架于蓝色溪流上的红桥,红桥尽头,一栋幽雅小楼隐在高大的树丛里。 这本该是一栋两层小楼,顶端盖着红色瓦片。 现在林余还没有搭完,屋顶是敞开的。 周令记得,林余是从回家第三天就开始拼了,起初进展很快,他总是很擅长做这些需要耐心和专注力的活。 但渐渐的,他的速度慢下来,周令打开监控时,常常见他反复拿放一块并不复杂的零件,有时又只是长久地坐在桌前发呆,似乎丧失了最初的兴趣。 直到只剩下房顶时,林余彻底停下来了。 “要不要把这个搭完?”周令指了指桌上的乐高小院:“到时候我们腾一个柜子出来,再买个防尘罩。” 林余看过去,迟疑地“嗯”了一声,却没有要动的意思。 他放下已经完工的飞机模型,开始埋头不停抠着手指。 周令起初以为他手上沾到了胶水,提醒道:“用肥皂水洗洗好像更容易弄下来。” 紧接着,他站起身,越过木桌,一把攥住了林余的手。 食指靠近指甲根部的位置,已经被林余抓破了,裸露着小块鲜红的软肉,血迹洇入甲缝,又在抓挠时被蹭回皮肤,裹缠着指根。 “你……”周令惊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林余很平静,不论突然被抓住,还是回答周令的问题。 “撕倒刺啊。” 周令短促地“啊”的一声,看向林余的伤口,流血的地方的确竖着一小截凸起的倒刺。 “那也不能——” 周令没说下去,叹了口气,绷紧的肌肉卸力时,脚下甚至有些发软。 “你别动,我帮你弄。” 周令拿了指甲剪和医药箱,先给伤口和指甲剪消了毒,小心翼翼地减掉倒刺,给伤口贴身创可贴,最后用湿巾轻轻擦去了残余的血迹。 “疼吗?” 周令朝包好的伤口轻轻吹了口气。 “没什么感觉。”林余说。 “我想也是,”周令佯装怒意:“你看你是一点儿也不疼,做手工拼乐高的时候手巧得能翻出花,对自己倒是毫不留情。” “真的不疼。”林余顿了顿,补充道:“我不是像之前——” “我没那个意思。”周令打断他。 他还抓着林余的手没放开。 “你就是知道我拿你没办法,这次就算了,下次叫我帮你弄,”周令看见林余其余的指甲尖端也全都凹凸不平,用指腹沿着甲尖一一摸过:“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咬指甲这个坏习惯呢。” “没有,”林余抽回手,去拿放在桌上的指甲刀:“我剪一下就好了。” 指甲刀被周令抢先拿走了。 “我来吧,我现在一点也不相信你的技术。” 林余不怎么强硬地推拒了一下,最终妥协了。 第67章 周令坐到林余旁边,重新握住他的手,一边小心翼翼地将一枚枚被咬得残缺的指甲磨得圆润,一边问:“你知道苦甲水吗?” 林余摇头。 “一种专门让小孩子戒掉咬指甲的东西,涂在指甲上,指甲会变得很苦。你知道有多苦吗?” 林余说:“不知道。” “很快你就知道了。” 周令吹去磨下来的白色碎屑,抬头看着林余笑道:“明天你去复诊的时候,我就到附近的母婴商场里问问,给你也买一瓶,到时候你尝尝,是不是真的像大家说的那么苦。” 当然,他只是说着逗逗林余,第二天,将林余送进陈历的治疗室后,周令等在门口,连半步也不想离开。 时间过得比想象中要快,门从里面被打开,林余握着门把手,还在回头跟陈历说话,语气听起来挺轻松,陈历更是直接轻声笑出来。 周令从今早起床就悬着的心总算落地。 看样子,林余应该是恢复得还不错。 其实这次复查,从一开始,紧张地就只有周令一个,不管是早上出发,还是见到陈历,林余的身体姿态都是放松的。 周令现在觉得,也许他应该更相信林余一些。 窗外的阳光好似也在今天变得格外灿烂。 周令开始在脑海中计划着,趁着天还不至于太热,不如带林余出去度个假。 他沉浸在一切都在变好的预兆里,没注意到陈历望向门外的他时,眼中的凝重一闪而过。 “结束了吗?”见林余转回头,周令问:“还顺利吗?” “嗯,”林余简短道:“陈医生说继续吃药就好了。” “那现在去取药?” “嗯。” 周令正要跟林余一起走,陈历也起身走到门口,叫了声“小周”。 “小白那边有点事,我想跟你确定一下。” 周令看看林余,有些犹豫:“着急吗?” 林余见状说:“我去拿药吧,你们聊。” 周令满脸写着不情愿,陈历抽空给他递了个眼神,他才点头道:“手机带着吗?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带着,我拿了就回来。” 林余走远后,陈历把周令叫进治疗室,关上了门。 周令大概也从他的眼神中猜到,他要说的可能和林余有关,但他受刚才的影响,一时不觉得事情有多严重,直到陈历收敛了笑容。 “小林缺失的就诊记录,还是没有进展吗?” 周令摇头,问:“出什么问题了?刚刚不是说恢复得还不错吗?” 陈历坐在电脑前,蹙起眉,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说:“这只是我的猜测。” 周令的神色也变得凝重:“我相信你的能力,你说。” “刚调到这里时,我接触过几个病人,按理说,他们的病症并不相同,治疗、用药,也都有区别,但是回顾整个治疗过程,他们都表现出了一种古怪的相似。” 陈历顿了顿,脸上露出茫然,不等周令发问,继续道:“他们都出现了一种强迫性的厌世倾向。明明治疗很顺利,表面上看,他们也都恢复得很好,但这种倾向却始终没有消失,就像有人将这种倾向强制刻进了他们的脑子里,不管身体恢复得如何,都无法摆脱这种……诅咒。” 身为医护人员,陈历也知道,自己不该使用这样的词汇,但他一时想不出更合适的表达。 这个词也让周令沉默了。 “那,”气氛凝滞了片刻,周令才开口:“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全部自杀身亡。” 陈历将目光挪向窗外:“那是我职业生涯一次巨大的打击,起初,包括我在内,没人发现治疗有什么问题。可就在接下来的两个月内,被我认定无自残风险的患者,全部走向了极端。后来我不停地回顾每一个人的治疗过程,排除了各种原因,才总结出这一个可能性。可是我能查到的资料有限,不论重复多少遍,都只能止步于此。我也试过往上汇报,可院方始终不肯接受我的说法,甚至不许我深入调查。” “可是这些,跟林余有什么关系?”周令插道。 他的声音里,飘着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颤抖。 陈历转过头,沉沉地望向周令:“我认为,林余也出现了这种强迫性的厌世倾向。” 周令下意识提高了声音:“他得的不是双相吗?你不是说他恢复得很好吗?” “是,”陈历说:“他诊断结果的确是双相,治疗也的确算不错,可刚才的心理评估,包括之前的每一次,都显示着他有严重的自杀倾向。” 这时,阳光从窗外射入,治疗室骤然变得十分明亮。 周令下意识朝窗外看,却被阳光蒙住了眼,只看见一片茫茫白晕。 第65章 试试吧 陈历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看着周令:“我听白凛说,周家早年设立过一个慈善基金,除了当初林余就诊的医院,和本市多数其他精神病院和心理中心也都有联系,还参与过精神类药物的研发。我想,如果借助周家的力量,也许能找到真相,也能真正治好林余。” 周令目光骤冷,抬眼道:“你调查过林余。” 陈历表情微变,但很快神色如常:“我是他的主治医生,当然要尽可能了解他,才能更好地确定治疗方案。” “别装了,”周令语气笃定:“在我之前,你就调查过他了吧。” 陈历露出无奈的笑:“你在胡说些什么呢,小周,我知道这些很难接受……” 周令打断道:“通过蒋科联系到我,背后是白季,还是白凛?你到底想做什么?陈历,目前为止,我不想怀疑你身为医生的职业道德,别逼我用不好看的手段抖出你做的事。” 陈历与周令对视片刻,叹了口气。 “小周,”这次,陈历无奈的笑容不再是装出来的,“看来,你的确不像大家以为的那样,你天生就是周家的人。” 周令蹙眉:“别说这些没用的,你到底要利用我做什么?还有林余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确调查过林余,但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也不用怀疑白凛和白季。别的先不说,我可以用我的职业生涯起誓,林余的诊断结果和治疗过程,绝对没有问题。” 陈历先给周令打了一剂定心针,让他绷紧的态度略微放松,才接着道:“刚才也跟你说了,我一直在调查那几个死亡的病人,他们跟林余一样,存在空白的就诊记录,具体时长无法推断,但从现有资料来看,他们的空白时长,应该都比林余多至少两年。查到林余,是个意外。” 陈历弯下腰,从最底部的抽屉里,拿出一份档案,递给周令。 “这是我能查到的,林余的就诊记录。” 周令已经看过周鹰的资料,但还是打开了陈历的档案。 林余第一次就诊时间比较早,是在周氏名下医院挂名开设的一个社区门诊,诊断记录为抑郁状态,开的都是常用的治疗抑郁类的药物,只持续了一个月,随后是长达两年的空白。 两年后,林余偶尔有安眠类药物的购买记录,周鹰的资料也截止于此,因为在那之后,周令已经在林余身边。 最后便是最近一次住院。 但陈历的档案上,比周鹰给的资料多一个记录,记了时间、医生,却没有治疗记录。 周令指着那一栏道:“这是什么意思?” “林余第一次就诊,是我一个师弟接的,他是那个师弟第一次独立下诊断的病人,所以印象深刻,意义也不一样吧,就想着一定要陪他度过难关什么的。他给林余留了电话,林余停止治疗后,他还特意联系过,一直没联系上。直到今年年初,他忽然接到林余的电话。林余问了他新就职的医院,表示想要继续找他治疗。不过,后来林余一直没去。” 说到这儿,陈历顿了顿,看了周令一眼,才接着道:“我也是最近才发现这事的,我调查的时候,找这个师弟帮了不少忙,之前觉得林余的名字眼熟,可能就是在他那里看到过。所以我说,林余出现,真的是个巧合。但我不能否认,在那之前,我的确在想办法利用周家的力量,也正是如此,才会误打误撞,被蒋科推荐给你。” 周令没有接话,只是看着那栏多出来的记录。 陈历说:“事到如今,我也可以坦诚地告诉你,林余出现的强迫性思维,比起之前接触的病人,要稍微轻一点,但后续会如何发展,还是未知数。” “你的意思是,林余不一定会像他们那样……” 周令没有说出那两个字。 “以后如何,我没法给你定论,我只能说,从我跟林余的接触来看,他一直都在被这种强迫性思维影响,包括现在。” “可是他明明——”周令脱口道:“怎么可能……” “目前来看,他倾向于选择跟水有关的……方式。”在周令面前,陈历也隐去了那个沉重的词:“至于这是否也为强迫性思维的一部分,还不好说。” 第68章 下意识的,周令的眼前出现林余躺在湖里紧闭双眼的模样。 他明明没有见过那场面,却连当时湖水微腥的气息都记忆如新。 也许是周令的脸色太差,陈历缓和了语调,说:“你们家的事,我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知道你有你的难处。你也不用马上做决定,林余现在的情况还算稳定,你可以先好好考虑,只是不要太久。而且,不管你愿不愿帮忙,我肯定都会做好一个医生该做的。” 周令的手机发出轻响,不再接手公司的事后,只有林余的信息会有提醒。 他点开看一眼,林余给他发消息说在门口等。 “我知道了,”周令站起身:“我会尽快给你答复。” “我能多问一句吗?”陈历赶在周令离开前道。 “什么?” “你是什么时候查到这些的?”陈历疑惑道:“我调查病人的事,就连白凛他们,也知道得不多。” “刚刚。”周令说。 “啊?” 周令笑了一下:“我什么也没有查到,只是觉得你今天不对劲,所以稍微诈了一下。” 陈历哭笑不得,不知想起什么,在周令开门前,又叫了他一声:“小周,其实你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强大。” 周令没说什么,开门出去了。 林余坐在走廊里的椅子上,膝盖上放着装药的塑料袋,见周令出来,他将袋子提在手里站起身。 这一刻,周令好像才真正从治疗室那一阵窒息感中解脱。 “走,”他向林余伸手:“我们回家。” 林余愣了一下,走向他,把手里的塑料袋挂到他伸出的掌心上。 周令:“……” 也行吧。 见林余还算精神,周令带他去附近的商场转了转,吃了最近很火的一家西班牙餐厅,林余吃不惯,肉眼可见地难以下咽,周令没等菜上完就结账带他离开,到负一层挑了家现包馄饨,这次林余看起来满意多了。 他们也路过了周令说的母婴卖场,巧的是,门口展示的折扣商品区,正好有一整排的苦甲水。 周令兴致勃勃拽着林余过去,拿起一瓶开封试用的,作势要往林余手上涂。 大概见导购在不远处看着,林余很不好意思,一边小声说着“别胡闹”,一边轻轻挣扎,但用的力气不大,所以手还稳稳地被周令捏在掌心。 不过,那沾着透明液体的小刷子,最终也没落下,在接触到林余指尖的前一秒,拐了个弯,朝着周令自己的手去了。 周令放回试用品,靠近林余耳边,轻声道:“逗你的,你都这么辛苦了,我怎么忍心再让你吃苦。就算要试,也是我替你试。” 他把沾了苦甲水的手指放进嘴里,静止了几秒,忽然五官乱飞,声音也完全不见这些天的稳重,全然成了一个普通的学生模样。 “我#!这真是给小孩用的吗?这什么怪味儿啊,我……呸,呸呸呸!我的天,我眼泪要流出来了!你别看,转过去,啊水,有水吗?” 林余嘴角颤抖,抬手捂着嘴,笑出来声来。 周令愣了一下,也跟着大笑。 一边笑,一边又被直冲脑门的苦味折磨得直想跳脚。 最后,还是拼命忍笑的导购心软,给周令倒了杯水,才渐渐让他缓过来。 临走前,周令决定消费一笔以示感谢,他让林余帮他挑,但绝对不允许挑苦甲水,其他牌子的也不行。 最后,林余挑了一包儿童软糖,在周令结账后,塞到了他手里。 周令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拆开包装拿了一颗丢进嘴里。 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漫开,赶走最后一丝涩意。 “要来一颗吗?” 周令朝林余晃晃盒子。 林余婉拒了。 一直到上车前,周令都不停在嚼软糖,转过头跟林余说话时,嘴里也一股甜甜的水果味。 “我帮你试了,苦甲水真的真的真的特别苦,你以后不要再咬指甲,有倒刺了就找我帮忙,好吗?” 林余想了想,说:“我……试试吧。” 作者有话说: 鱼鱼们,明天跟后天,恰好是连续的两个奇数日,小猫小小连休一下,从四月2号开始日更(如果实在赶不上,会提前在鱼塘里说的,嘻嘻嘻) 第66章 一直在水里 检查结果和预想中不太一样,周令还是计划起和林余的旅行。 不管之后会如何,他想抓住此刻。 但在选择目的地这件事上,他有些犯了难。他问过林余的意见,林余看起来比他还要纠结,最后只是说“都行”。 这几天,林余在小书房看小说时,周令都在旁边埋头搜索旅游攻略,在本子上记了长长一列备选清单,不断添上新的,再划去旧的,圈圈点点画满纸页,势要选出完美无瑕的度假胜地。 太冷或太热的地方不行,路上太辛苦的不行,人太多林余会不习惯,太商业化的林余可能不喜欢……也有周令觉得不错的,但总觉得还能更好,所以先存作备选。 清单上的地点换了一轮又一轮,目标迟迟没有定下来。 晚饭后,两人依偎在放映室看了场电影,周令一句台词也没记住,倒是又看上了电影的取景地。 林余撑不住睡了,周令待在自己的书房里,用平板搜索刚刚新加入清单的景点。 这是个宁静的北欧小镇,有红色尖顶的小城堡,草坪和山像《阿尔卑斯山的少女》里一样美。 这个季节花开得很好,他们可以找一棵蘑菇形状的古树,在树下铺张红格子花纹的野餐垫,买些当地产的葡萄酒,搭配鲜甜的水果和奶酪,还有长得像圣诞老人的白胡子大叔现烤的面包。 镇子里有不少做木雕和传统服饰的手艺人,如果林余想学,他们可以租栋房子,在那儿住上一两个月…… 想着想着,周令好像已经闻到了烤面包的香气,面颊拂过夹杂着香草籽与野蔷薇气味的风。 他和林余坐在铺好的野餐垫上,林余在看一本从旧货市场淘来的画册,而他在看林余。 这一刻,过去、未来,全都不重要,他们只是安静地,无忧无虑地享受着当下。 蔚蓝的天空垂着棉花糖一样的云,阳光拉出金色丝线,从云层中垂落,坠入远处金光闪闪的湖面。 湖水的味道很熟悉。 带着微微的腥味,还有初春时新柳抽枝特有的芬芳。 可分明已经盛夏,哪来刚抽枝的新柳? 周令站起来,脚下的泥土在崩塌。 湖水翻滚,咆哮着卷来,霎时间淹没了童话般的世界。 林余像一尾鱼,滑溜溜地向深处飘去,周令伸手去抓,摸了个空,猛地睁开眼睛。 窒息的感觉仍清晰可感。 周令愣愣地看着摊开在桌上的本子,想起什么,忽然坐直身体,将被记下的地点一个个翻过,随后卸力地靠向椅背,仰头看着天花板,半晌,用手背捂住了疲惫的眼睛。 他留下的,觉得可以选择的目的地,没有一个地方是靠近水的。 江,河,湖,海,瀑布,温泉,甚至是人工修建的观赏池,都被他一一画了叉。 他忽然意识到,其实,从林余跳下湖水的那一刻起,他,还有林余,都还在水里。 一直在水里,从没有离开过。 真丝睡衣被汗濡湿,仿佛真的刚被大水淹过,黏腻地贴在皮肤上,让他觉得房间里的空气更加沉闷。 他起身开了窗,在房里轻声踱步,仍旧难以平静。 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是林余已经熟睡、又暂时不会醒来的时间。 周令换了身衣服,拿了车钥匙,轻手轻脚地出门了。 通往林余那栋老公寓的路,他已经很熟悉,不需要导航就能熟练开到小区门口,再步行到公寓楼下。 他手里依然拿着公寓的钥匙,并且,在接林余回家前,偷偷将一些不方便让林余看到的东西搬到了这里。 当然,原本不需要这么麻烦,锁在保险箱,甚至放在他现在当做卧室的书房,林余都不会乱翻的。 但周令心里仍不希望,北安区的房子里,有针对林余的秘密。 他想让林余把那儿当做家。 在家里,没有任何角落应当是禁区。 开了灯,空荡荡的公寓里,除了新长的灰尘,没有任何变化。 周令走进主卧,在被塑料膜罩好的床上坐了一会儿。 林余撤掉了他自己那间卧室的所有床铺,却将这里保留得好好的,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回来。 但周令已经知道,那个人不是他,而是林余心里所认定的,这栋公寓真正的主人。 想到这儿,周令坐不住了,起身打开衣柜。 纸箱仍好好地放在里面,没有被动过。 他搬出纸箱,在书桌旁坐下,点货似的,一件一件拿出里面的东西,摩挲,翻阅,整整齐齐地摆在桌面上。 第69章 与林余失去联系的那段时间里,他这样重复了很多次,几乎已熟记每一样物品叠放的顺序。 晕着褐色污渍的粉色纪念册,被揉乱又展开的写满杂乱语句的纸张,猫咖、玻璃手工工作室以及各种餐厅的小票,用黑笔描着戒指的创可贴,他们握着手拍下的有些曝光过度的拍立得照片,叠成方块的包花纸,还有一些更早的,林余学生时代留下来的东西,零零碎碎,摆满了旧木桌,记录着林余人生的点点滴滴,有周令参与过的,有他从林余口中听过的,还有他不曾接触过的……琳琅满目,像文艺青年经营的怀旧主题杂货店里的陈列架。 周令摸着一件件充满生活气息的旧物,绞尽脑汁地想。 他想不明白,或者说不肯相信。 怎么会呢? 明明是一个这么认真在生活的人,怎么会一直想着去死呢? 他已经知道林余所遭受的打击,知道林余在逃避的过去,可他在努力地生活,努力地向前,不是吗? 陈历凭什么说他一直在寻死,凭什么否认林余那么认真在经营的人生? 也许……后来,那件事过后,林余的确有些想不开,但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愿承受罪孽,接受一切应有的惩罚,他也相信林余会走出来,和他一起拥有新的人生。 会吗? 周令的目光落在书桌中间靠墙摆放的遗照上。 黑白照片里,留着稀疏马尾的女人,有些局促地微笑着,脸颊很瘦,眼睛很大,眼角的弧度和眉毛的形状和林余很像。 她的目光很温柔,即便能看得出面对镜头时的不自然,仍然透着一股坚定。 这一点和林余也像。 还住在这里的时候,周令听林余提起过,他们家之所以没有林余父亲的遗照,是因为他的母亲坚持不让这个家被失去的伤感冲散。 周令相信,这一点,林余也会从她身上学到。 所以怎么会呢? 要让他怎么相信,这样一个温柔坚韧的人,其实脑子里始终想着要结束生命呢? 周令伸手去擦照片一角的浮尘,发现整个相框都沾着薄薄的灰,索性念了声“冒犯”,将相框拿起来,用纸巾仔细擦了一遍。 相框背面,靠近底部边缘的地方,刻着一小行字,看样子是相馆的招牌。 周令起初没有仔细看,可纸巾第二次拂过那行清秀小楷时,他忽然神色一怔,放下相框,在桌上堆叠的小票里翻找。 很快,他找到一张蓝色的单据。 这是一张预约订单,上面落款的相馆,和遗照上标刻的是同一个。 周令想起了被他忘得一干二净的事。 林余曾提过要去相馆照相,他还说,这家相馆的老板,是个很守旧的老爷爷,不会用网络上的预约系统,都是他家年轻的小孙女帮忙弄的,如果在网上预约了时间,小孙女会帮忙寄一张纸质的订单来。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林余似乎对照相很期待。 后来为什么没去呢? 哦,因为时间耽搁,相馆已经停业。 周令鬼使神差地用手机搜索了这个相馆,在一个本地探店博主发布了很久的帖子中看到了介绍。 故事洋洋洒洒写了很长一段。 周令的眼前只看到了一句话——住在附近的人,尤其是老年人,以及部分受长辈影响的年轻人,会把这家相馆,当做拍摄遗照的首选之地。 有什么东西,很轻地碎了。 轻得没有声音,没有一丝波动,却让周令的骨骼和肌肉都失去支撑,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无力挣扎。 他顾不上时机,拨通了陈历的电话。 尽管还是凌晨,陈历接得比想象中快,声音里也没有睡意。 “小周,出什么事了吗?” “我考虑好了,我会尽力去查的。” 陈历似乎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才说:“你能做这个决定,我很高兴,但我也要提醒你,这件事不会简单。” “没关系,”周令看着桌上的蓝色单据,“你说得没错,我总不能一辈子不让他靠近水。” 陈历又说了些什么,周令没注意听。 他看着日期栏有些褪色的数字,想到另一件事。 “陈医生,”他打断道:“林余打给你的师弟,是什么时候的事,几月份,你还记得吗?” 陈历短暂地思考后,答道:“好像是……三月上旬的样子?怎么了,我现在帮你问一下?” “不用了。”周令说,手撑到桌上,打翻了一个软皮本。 他顾不上捡,很重地喘了几口气,在挂断电话前,沉声道:“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会查出这件事背后的真相,其他的,就交给你了。” “一定会的。” 周令放下手机,想要从椅子上站起来,想要立刻离开这里,回到北安区的房子,回到林余身边。 可他站不起来。 他的耳边重复着陈历的回答。 三月上旬。 那正是林余决定要找工作资助他上学的时候。 那个时候,一心结束的林余,曾想过要向医生求助。 林余是真心要陪他生活,至少,要陪他念完大学的。 是他亲手撵断了林余好不容易决定攥在手中,或许可以称得上最后一根稻草的绳索。 许久之后,他弯腰捡起先前掉在桌角的软皮本,一张皱巴巴的纸从里面掉出来。 周令捡起,看见上面记录着之前他和林余一起做过的事,还标注着圈和勾一类的记号。 起先他以为,这是林余写的计划或日程表一类的东西。 他想,林余这么仔细地记录了这些事,对林余来说,原本应该是更珍贵的回忆,要是自己当时更用心一些就好了。 很快,他从角落里被涂黑的墨团里隐约看见了的几个字。 落笔很轻。 对着光,仔细分辨,才勉强看清了。 但字痕那么深,深到隔了这么久,依然穿透纸背,将周令的心割得鲜血淋漓。 遗愿清单。 周令看着自己的掌心,痛苦竟然已经开始变得麻木。 原来,就连这个,也被我搞砸了啊…… 到底是有多蠢,才会觉得他会喜欢我,依赖我,需要我…… 他从一开始就该恨我的啊。 为什么感觉不到疼,让我再疼一点,求求了。 好想疯掉啊,应该疯掉的。 说不定这一切其实是我的报应,惩罚我的逃避、软弱和无能为力。 其实从祖母离开时充满遗憾的眼神,就已经有了预兆不是吗? 为什么我还好好站在这里? 哦,因为我还没有为我的罪孽付出代价。 这一刻,他再也找不到借口逃避真正害怕的东西。 林余也好,陈历的那些病人也好,如果一切真的和青葵基金有关联,那么该死的,原本就是他才对。 他欠林余的,从来不是什么喜不喜欢爱不爱。 也许,从很早开始,远在他们见面之前,他就已经亏欠林余一个本该平静幸福的人生了。 他会还的。 这一次,不论要失去的是什么,他都准备好了。 * 天亮时,周令终于离开老公寓,回到北安区。 在客厅喝水时,林余睡眼惺忪地开门出来,看见周令,有些呆滞地愣了一下。 “你还没睡吗?” 他的声音里还带着倦意,比起平时,显得黏糊糊的。 周令现在还不敢看他的眼睛,于是将视线落在他额间一缕微蜷的发丝,笑了笑,说:“马上就睡了。” “哦,”林余在原地呆了几秒,说:“我起来喝点水。” 周令拿了杯子,给他接了温水递过去。 “谢谢。” 周令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喝着杯里的水,像鱼儿一样发出轻微的咕嘟声。 “对了,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林余抬起头:“什么?” “我又要开始忙了,可能没办法去旅行了,抱歉,让你白期待一场。” “没关系的,”林余说:“你忙你的事,不用在意我。” 周令看见他放下水杯时,悄悄松一口气。 “时间还早,你再睡会儿吧。” “嗯。” 林余点头,往卧室的方向迈了两步,又犹豫着回头说:“你也快睡吧,你的眼睛……脸色很差。” “好,”周令说:“我会的。” 随后他又补充:“谢谢你。” 林余觉得他说谢谢的语气好像郑重得太过头,但很快又觉得只是自己还不清醒,便回房继续睡了。 他大概半梦半醒,卧室门关得不严,躺下一会儿后,听见周令进入隔壁房间的开关门声。 这天他们都睡到快中午才起床。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是林余最后一次见到周令这样安稳、不受打扰地睡觉。 第70章 作者有话说: 下面我来喵几句~ 开启日更啦,好激动!(一般来说是12点前更,有时会踩点或者人工审核,稍微晚点,鱼鱼可以翻到主页的动态看看有没有说明,如果有实在赶不上的日子,会在鱼塘里请假,谢谢谅解555) 另外,挂了一本新文,依然添加狗血配方,想写一个能让人笑着流出眼泪的故事。 《九万时差》 怕麻烦糙汉攻 x 狂折腾作精受 嘴硬心软x虚张声势 阮渡舟x冉可 *昏迷十年醒来,热恋男友早已移情别恋?* 这本会尽量多多囤稿然后稳定一下更新时间的(小猫检讨orz),链接也挂在置顶评论了,欢迎大家来围观! 第67章 游戏而已 李华夏做好了饭,敲响小书房的门。 “小林,出来吃饭啦,今天又做了你喜欢的酸菜鱼!” 林余正好看完了小说的最后一页,合上书走出去。 李华夏笑眯眯的:“你慢慢吃,我就先回去啦,碗放着我来洗,别自己动手。” 林余看着桌上热腾腾的菜,道:“您留下来一起吃吧,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的。” 李华夏摆摆手:“我约了王姐逛街呢,我出去吃,你也要多吃点,补补身体。那我先走了啊,要是菜不喜欢,记得跟我说!” 说着,李华夏拎上包,匆匆换了鞋,一开门,“哎哟”一声,往后退了两步。 “小心。”周令伸手扶了她一下:“不好意思,吓到您了。” “没事没事,”李华夏连连摇头:“小周回来得正好,饭刚做好,小林一个人吃饭多没意思,你俩一块儿,热闹热闹,都多吃点,看你也瘦这么多。哎呀,我真走了,要迟到了。” 她加快语速唠叨完,绕开周令,踩着小皮鞋,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林余原本已经坐下,在周令弯腰换鞋时,起身准备再去拿一副餐具。 岛台上并排放着砂锅和电饭煲。 这两天,林余整天待在家,胃口不大好,李阿姨总会给他熬点粥,今天大概是为了配酸菜鱼,还额外蒸了米饭。 他拿着碗问周令:“你想要米饭还是粥,或者都要?” “不用,”周令起身,顿了顿,又改主意道:“给我半碗粥吧。” 他一进屋就直奔书房。 林余盛好粥,放在周令常坐的那侧,等了两分钟,周令才拿了份不知道什么文件出来,丢在客厅茶几上,又急匆匆回身去卫生间洗手。 这段时间,他又变回了之前那种忙碌的状态。 或者说,比之前更忙碌了。 每天早上,林余还没起床,就能隐约听到周令出门的声音,晚上则常常是林余快要躺下,或者已经睡了一会儿,周令才回来。 如果当天一面也没见到,周令到家后,会悄悄打开林余的卧室,在他的床边静静地站一会儿。 林余有时醒着,有时睡着,但周令来过,他会知道,因为隔天早上,枕边会多两本新出的漫画,一小份曲奇,或是其他逗小孩之类的玩意儿。 除了提前跟林余讲过要出差的日子,不论多晚,周令都一定会回家,有时候,林余半梦半醒间,甚至觉得周令只是回来,在他旁边站了一会儿,又匆匆出门了。 虽然住在一起,他们通过手机联系的时间,也许都比见面的时间要长。 至于周令具体在忙什么,林余不知道,也不会过问,只能通过他的衣着打扮看得出,应当不是学校的事。 就像现在,外面正是大热天,周令还穿着一身西服,这时脱下外套坐下来,衬衣上有大片不知道是水渍还是汗渍的湿痕。 林余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有点热,”周令笑了笑,抬手嗅嗅手臂,又偏头闻衣领:“我不会是臭了吧。” “没有。”林余视线垂落。 “没事,臭了正好,下午去熏熏那群老古板,省得他们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儿。” 他语气轻松地说笑,眼里的疲惫却藏不住。 但这些和林余没有关系,他没有立场做任何评价,更没有资格出言干涉,只好转移话题道:“要喝什么吗?冰箱里有李阿姨做的果汁。” “不用,你坐着吃,一会儿菜凉了。” 周令把衬衣袖口往上卷了卷,顺手拿起桌上的空碗,熟练地盛了小半碗鱼汤,放到林余手边。 “你喝吧,”林余说:“我再去拿个碗。” 周令拦住他:“安心坐着吧,别忙活了,我不喝。” 林余已经作势要起身,闻言有些尴尬,只好用勺子舀了勺鱼汤送进嘴里。 李阿姨煮的酸菜鱼,汤很香,林余常常鱼吃得少,却能多喝半碗酸中带鲜的汤。 一开始,林余还觉得疑惑,也不知道每次做了饭就走的李阿姨是怎么知道的,自那以后,每次做酸菜鱼,都会额外给他准备一个盛汤的空碗。 等李阿姨准备回家养老,最后一次来家里做饭时,才告诉他,这是周令叫她放的。 还有那些偶尔出现在餐桌上,不太符合李阿姨的风格,但意外征服林余味蕾的新菜式,也都是周令嘱咐的。 但这些都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这时,林余只是注意到,周令只低头喝了几口粥,便放下碗,没有再动其他的菜。 其实以前,林余不会在意这些的。 和周令面对面吃饭也好,一起在看书看电影也好,大多数时候,他只把自己当做这个房子里一件可以移动的物品,不打扰,必要时给出配合与回应,就算是主动挑起话题或发出邀请,也是为了顺应周令的期待,不得不表现出被动的主动。 因此,周令吃饭,或者不吃,吃什么,吃多少,本不该是他牵挂的事。他只要吃掉周令想要他吃的,就算是完成了任务。 可不知怎么,也许是太久没有面对面坐着吃饭,林余像以往一样被注视时,忽然感到了不自在。 “你不吃吗?” 只是寻常的问候,和以往做的没什么区别,微妙的心态转变,却让林余开口时有些别扭。 周令拿起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道:“我刚刚在公司吃过,再吃的话,下午开会可能会困。” “哦。” 林余咽下了刚在心里组织好的劝言,转而道:“你不吃的话,可以把碗留在这,去忙你的事,餐具我会收的。” 周令又说:“没事,我陪你吃。” 林余本想说不用,思绪却被绕得很乱,觉得再开口,也许会说出不像自己的话,只好继续埋头吃。结束用餐后,周令起身和他一起收餐具,他也没有推辞。 两个人交替着往水池里放碗碟时,熟悉的感觉几乎让林余忍不住猜测,周令是否又要开始新一轮的休假。很快他又想起,周令下午还要开会。 他到这时才注意到,周令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看腕表。 周令掩饰得很好,神情里没有一丝焦灼或不安,以至于林余此前根本没有想起来,他看表是因为赶时间。 与此同时,更多被林余忽略的细节浮现了。 “小林一个人吃饭多没意思。” “……” “看你也瘦这么多。” 李阿姨好像这么说过。 没等林余细想,思绪被一阵铃声打断。 周令接起电话,下意识看了林余一眼。 林余立刻意识到,这个电话也许会谈到商业机密或是其他什么,总之是不方便让他听到的事,忙借由去洗手间离开。 周令的电话打得有点长,林余在洗手间磨了一会儿,开始后悔自己慌不择路。 他应该直接去小书房,因为周令不会放任他一个人,在这个有浴缸的洗手间待得太久。 不出所料,周令接电话的声音开始靠近了。 为了避免误会,林余开了水龙头,将双手浸湿,装作仔细冲洗过的样子,拉开了门。 周令还在举着手机在说话:“你就是把办公室烧了,我现在也赶不回去,我说了,一会儿让黎助理先帮我发言。行了不说了,我开车呢。” 挂断电话,周令状似无意地上下扫视了林余一遍。 林余找了个拙劣的借口。 “衣服沾到油,我弄一下。” 周令没多问,很快挪开目光。 林余以为他要忙着赶回公司了,他还慢悠悠地跟在后面,闲聊似地问:“下午准备做什么?想出去玩吗?” 林余摇头:“我就在家里吧,太热了。” 周令愣了一下,忽然听了什么好话似的,眉梢眼角都露出喜悦来。 “好,好,”他连声接道:“那就在家里,看看书,电影,想做什么做什么,有什么想要的告诉我,我叫人送过来。” 紧接着,他又看了一眼腕表。 “你先去忙吧,”林余在他之前开口道:“我睡会儿午觉。” “好,你去休息,我们晚上见,不,我不是说要你等我,啊也不是,就……”周令短暂的语无伦次,又很快恢复正常:“那我先走了,你按时吃饭,好好休息。” 第71章 他抬起手,试探着,最终只在距离林余左耳一掌距离的虚空中悬停,然后放下,微笑着道别。 他夹着文件,胳膊上挂着西服外套往外走时,背影不经意间展露着成年男性该有的挺拔。 林余试着回想了一下他金发的样子,竟然已经开始觉得有些模糊。 周令站在门口,又回身向他挥了挥手:“晚上给你带酒店的小点心。” 门关上了。 林余走向卧室,躺下,看着天花板,睡着。 从第二个短暂纷乱的梦境清醒时,他似乎明白了周令忽然笑得那么开心的理由。 在家里。 家。 不过是一个代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口误而已,值得那样仿佛扫空了疲惫的笑容吗? 林余翻个身,嗅着味道已经变得熟悉的枕头。 他想,游戏而已,有必要玩到这种程度吗? 第68章 已经痛过了 周令这一忙,就快忙完了整个夏季。 八月份有一次复诊。 林余加了陈历微信,收到提醒,才想起来时间快到了。 复诊前一天晚上,林余睡得比平常迟一些。 周令依旧回来得很晚,到家时,林余已经躺下睡了一会儿。 林余睡得浅,周令一开卧室门,他就醒了,背对着周令的方向,在黑暗中安静地睁着眼。 周令一如既往地轻声走近,在他的床边站了一会儿,没有碰他,也没有说话,随后小心翼翼地关上门离开。 林余摸出枕头下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凌晨三点十分。 距离他为复诊专门设置的起床闹钟响起,还有不到四小时。 他做好了独自一人去医院的准备。 第二天,闹钟准时将他叫醒。 他睡得不太好,起身时眼皮直往下坠。但他已经关了闹钟,不敢再躺下,于是在床边坐了一小会儿,让自己慢慢清醒。 早晨总是很安静。 平常这个点,周令大概率已经出门,李阿姨来做早餐时,也会刻意把动作放得很轻。 而且林余昨天已经跟李阿姨说过,今天要早些出门,会在外面随便吃点,让她不用过来。因此,现在家里应该只有他一个人。 好像更安静了。 要是不用去复诊就好了。 可如果不去,又要面对更多更麻烦的事。 林余迷糊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站起身。 拉开卧室门,煎蛋和培根的香气扑面而来,烤面包机的“叮”声清脆,隐约听得见微波炉运行时的轻微噪音。 林余往客厅的方向走了几步。 周令穿着睡衣,系着围裙,正在往吐司上抹果酱,闻声看过来,微笑道:“你醒啦,我正要去叫你呢,去洗漱吧,马上就可以吃了。” 他今天没有用发胶将头发梳向脑后,柔软的黑发散在额前、耳侧,弯眼笑起来时,又变回之前的模样,只是日渐锐利的目光,仍留有变化的痕迹。 见林余还呆愣在原地,周令道:“是不是没睡好?” 林余回神,摇头表示没有,问:“你今天怎么——” 在家? 在这里? 林余卡住了。 这本来就是周令的家,由他来问这样的话,怎么也不合适的。 周令却已明白他的意思,一边给煎蛋装盘,一边自然道:“今天你不是要复诊吗,忘记啦?” “我……” 我自己可以去。 “你……” 你不用特地抽空陪我。 林余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乖乖洗漱吃早餐,取消了原定的网约车,和周令一起前往医院。 复诊流程和上次差别不大,跟陈历谈话很轻松,即便要聊到一些不那么愉快的事,林余也没觉得太难受。 也可能是被他吞下的那些药起了作用,他现在常常像一潭死水,痛苦也好,快乐也好,都不会让他产生太大的波动,甚至连过去的记忆,都是浑浊模糊的。 最后,陈历跟上次一样问他:“我送给你的乐高,拼得怎么样了?” 林余的回答也和上次一样:“还剩一点。” “没事,慢慢拼,哪天拼好了,记得让我也欣赏欣赏成品。” 结束谈话的时间,比上一次更早,反倒是周令说最近工作压力大有点失眠,想要找陈历开解开解,让林余等在门口,关上门和陈历聊了快一个小时。 这次拿的药,和之前不太一样,多了些印满英文字母的瓶子。 林余只是看了一眼,便跟之前一样提在手里,没有问原因。 反正对他来说,这些都只是周令装在分装盒里,要他每天吃完后用微信发图片的任务对象。 倒是陈历给他发了用法用量和注意事项,写得很细致,还告诉他新药可能一开始会有一些副作用,要他辛苦忍受一下,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沟通。 不久后,上了车,周令又把陈历提到的事重复了一遍。 “一开始可能会有点头晕或反胃,要辛苦你忍耐一下。觉得不舒服了,就给我打视频,随时都可以,我一定会接的,知道吗?” 林余点头说“好”,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 忍耐对他来说,一向是谈不上辛苦的。 事实也如此。 新的药的确给他带来一些不太舒适的感受,但并不如陈历和周令话语里表现出的严重。 他只是食欲比平常更低一点,偶尔起身太快会觉得眼前的物品在旋转,再就是做一些让他辨不清真假的梦。 复诊日之后,周令又恢复过去的忙碌,唯一不同的是,他坚持在林余的吃药时间打来视频。 手机屏幕里,周令身处的地方总在变,有时是办公室,有时是会议室,有时是走廊,甚至出现过一两次看上去像是废弃工厂的地方。 但他的问题总是一样的。 “今天觉得怎么样?” 林余起先只会说还行,但周令一直追问,他便干脆如实描述自己的感受。 “辛苦你了,再忍耐一下,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周令最后总会这样说。 但这些对林余来说,其实不算难熬,甚至称不上熬,他连在梦里都是平静的。 只是,那些让他既觉得熟悉,又觉得陌生的片段,反复在梦境里出现,像不断随机点亮电影胶卷上独立的画幅,起先凌乱无序,渐渐多起来之后,竟然也开始成为连续的一段。 有时是一段对话,有时是一些人的面孔,还有一些难以理解的、连续的空白墙面。 林余很少主动去捕捉这些片段,因为当它们出现时,即便是不好的画面,也不会让他痛苦,就像已经愈合的伤疤,你记得它当时疼得如何难忍,但毕竟已经痛过了。 某天,应当是八月已经结束了,小书房的窗户外不再继续传来桂花香时,林余在小书房看书看到一半,趴在桌上睡着了。 醒来时,一缕阳光正好罩着他的眼皮,晃得他频频眨眼,前一秒清晰到分不清真假的梦,一瞬间从眼前滑走了。 他第一次生出了想要抓住梦中画面的冲动。 他闭上眼,又睁开眼,站起身,又坐下,在思绪中织网扑蝴蝶,终于捕捉到一瞬的灵感。 那是一只吐舌头的金毛犬。 并不是现实里的,而是印在纸上的卡通形象。 等他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手中拿的并非捕蝶网,而是一只铅笔时,他惊讶地发现,脑海中的线条竟然转移到了笔尖下。 被他当作书签使用的白纸上,只有寥寥几笔,但金毛犬微笑摇尾的轮廓已栩栩如生。 林余看着握笔的手,感到陌生,却并不违和。 他明明没什么艺术天赋的。 他能画出这样的画吗? 从小到大,总是抱着绘画或手工大赛奖状回家的,不是小添吗? 小添。 小添现在在哪里呢? 他还好吗? …… 仿佛被按下暂停键,思绪空白了一瞬,充斥在脑海中的想法一散而空。 林余将画了金毛的白纸揉成团,放进没有房顶的乐高小屋里,离开小书房,在客厅转了一圈,又到放映室看了会儿电影,就这么忘了下午的事。 第二天,他再次到小书房时,发现靠角落的架子上,原本摆放的手工成品全部被挪到顶层,腾出的位置填满了各式各样的绘画工具。 成套的铅笔、水彩颜料、马克笔、色粉、各种画纸画布……应有尽有,并且都拆掉了包装。 角落里立着崭新的画架,桌子的一角被清理出来,放着一块看起来像平板,但尺寸比平板大不少的电子产品,旁边紧挨着一本封面画着精致日漫的书,几个圆滚滚的花字铺在中央——数位屏新手速通。 林余没有动这些东西。 他只是在进度停滞的乐高小院前站了很久。 被他捏成团丢进去的白纸还在里面,他丢得随意,此时无法分辨蜷曲的褶皱是否改变,也就无从得知是否有人将它拿起,展开,又放回原处。 第72章 他想,把纸团丢在这里,终究还是不妥的,毕竟乐高是别人送的,一番心意,不该被当作垃圾桶。 于是他把纸团拿出来,在桌上展平。 金毛犬又开始在脑海中微笑,这次,除了轮廓,还有更多毛发和眼睛的细节,表情也更加生动了。 林余起初放任不管,那画面便不停在思绪中横冲直撞,好像不带它出来,就不肯罢休。 他不得不重新拿起铅笔,将新增的部分也转移到纸上,随后一发不可收拾,连续不断地添加了更多东西。 挂着骨头装饰的项圈,攥着牵引绳的小朋友,草坪,树,小公园……一幅生动热闹的铅笔画跃然纸上。 不知不觉已是傍晚。 林余放下笔,觉得笔尖在纸上摩擦的声音,已经变得十分熟悉。 就好像在记忆的深处,他也曾像今天这样,忘情地埋头趴在桌上,手握铅笔勾勒着想象中的世界。 李阿姨做好了晚饭来敲门。 林余没有想好如何处置这幅画,于是将它对折,压在了常看的几本小说底下。 等到他再想起来找时,画纸早已不翼而飞。 第69章 还有资格做选择吗 换药之后,复诊变改为每周六,比之前更加频繁。 周令会在复诊日固定空出一天,给林余做早餐,然后两人一起去医院,顺便找地方吃饭或闲逛,有时也去看场电影什么的。 这次的复诊有些不同,林余第一次带上了最近涂涂抹抹的小画。 他最终还是从周令买的那堆绘画工具里,挑了一本小画册和一盒彩色铅笔,将脑海里越来越丰富的画面记到纸上,并在灵感充沛时,偶尔加一点小剧情,串珠子一样将它们连接起来。 第一次下笔时还有些茫然,后来,灵感越来越充沛,握笔的感觉越来越熟悉,他就不再感到任何压力了。 反正这些东西,没有意义,也不会有人在意,和看书看电影一样,只是打发时间罢了。 不过,他也没有刻意在陈历面前隐瞒,有时候,陈历还会给他纸笔,让他把提到的东西勾勒出来。 在陈历的提议下,这还是他第一次将整理成册的画本带出来,难免有些紧张。 陈历仔细翻到最后一页,合上画册。 林余以为他会从心理角度分析,没想到,他只是像一个单纯的读者那样,与他讨论了几处有趣的剧情。 “很有意思,”陈历微笑道:“如果我是编辑,会把他出版,做成绘本念给孩子们当睡前故事。” 林余知道他不过是礼节性地恭维,但毕竟听了夸赞,心情还是变得有些轻飘飘。 “谢谢。” 将画册还给林余时,陈历又说:“我真的很喜欢这个故事,把它画完吧,如果你愿意,我想把它介绍给在做编辑的同学。” “我——”林余下意识要拒绝,又觉得不好,改口道:“我试试吧。” “嗯,别有压力,顺其自然就好了。” 陈历打开常用的记事本时,里面还夹着一张林余上次画的涂鸦,正好是这本画册的小主角。 “对了,”他将画纸拿起来给林余看:“这张特别可爱,就别带走了,留给我收藏可以吗?” 林余点头道:“当然可以。” “谢谢,”陈历将画纸又夹回本子里,开玩笑说:“我还以为你会舍不得,找我要回去呢。” 林余微微睁大眼睛。 之前,他都会在离开时带走画过的纸,揉成团丢进医院门口的垃圾桶。 他自认为只是出于礼貌,随手带走自己产出的废品,没想到陈历会误以为他是不想留下自己的画。 “如果你喜欢,”林余想了想,迟疑道:“我可以给你画一张更好的。” 说完他又立即感到后悔,觉得陈历只是客套,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未免太过自负,说不定会给人带去压力。 “好啊,”陈历说:“我们说好了啊,我一直想要一张画像,换掉我那丑哭的头像,你可别拖稿哦!” 林余的思路被带偏:“可我没给人画过像,不知道——” “你肯定可以,”陈历打断道:“我喜欢你的画风,画成什么样我肯定都很喜欢的。” “那好吧,我下次给你带过来。” 陈历心满意足地点头,和林余闲聊几句,讨论了最近新上映的电影,随后自然地挑起话题:“你的胶卷,有新的进展吗?” 他所说的胶卷,其实是林余断断续续找回的记忆片段,在听过林余描述拼接回忆就像修复旧电影胶卷的说法后,两人便开始用“胶卷”作为代称。 “嗯,”林余点头,“最近画面填充得很快,之前空缺的部分,有很多连起来了。” “介意放给我看看吗?”陈历顺着这种说法道:“你的人生大电影。” “可以的。” 和陈历相处这么久,林余也差不多习惯他的风格,知道这些谈话,其实都只是陈历诊断他病情的方式。 但林余不介意把这些分享给陈历,因为那些画面出现在脑海,常常让他感到混乱,如果没有陈历的帮助,他不会这么顺利地修复所谓的“胶卷”。 在陈历偶尔出声引导下,林余很快将最近感到茫然和不确定的记忆梳理好。 原本治疗进行到这里,就已经差不多要结束了。 但今天,林余回忆到最后,忽然蹦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怎么了?”陈历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 林余原本放在双膝上的手交握在一起,指腹无意识按压着指节。 “我好像,弄错了一件事,”他努力组织语言:“就是,我可能没有失忆,呃,就是,我最近想起来的事,其实没有被遗忘,不,也不是没有遗忘……” “没关系,”陈历柔声插道:“不着急,慢慢说。” 他的语速很慢,林余下意识跟着放缓了思绪。 “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林余视线下垂,透过桌沿,看自己交握的手指:“就是觉得,我最近想起来的事情,关于画画也好,念书也好,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小事,其实我并没有忘记,我只是把它们都记成了小添,但也不全是,我也不知道,可能只是我弄错了……算了,其实都不重要,你别放在心上。” 陈历却没有一笔带过,顺着他的思路问:“你的意思是,你在记忆里,把自己的一部分剥离出来,投射到了小添身上,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对,”林余攥紧手指,身体微微向前倾斜:“对,就是这个感觉。” “我知道了,”陈历认真点头,在本子上记了几笔,随后对林余笑了笑,道:“你做得很好,我能感受得到,你比我预计的还要更努力。” 林余没想到这样的事也能被夸赞,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开了视线。 “你怎么想呢?”陈历又问:“你想要弄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吗?” “我……我没想过,”林余说:“没关系的,不管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会配合,其他都没关系的。” “当然有关系,”陈历收了笑容,语气依然柔和,却多了一股坚定:“不仅有关系,而且很重要,你的身体、记忆、情绪、感受……所有这些,都属于你,也会组成你。至于如何使用,如何与它们相处,如何用它们构建你的生活、你的世界,都由你来决定。如果你想的话,我们才进行下一步。” “啊……” 林余一时语塞。 他以为治疗过程全都是陈历决定的,而现在的他,也不过只是周令强行留下的玩意,就像被固执的孩子捏在手里不肯放的玩具,但总有被厌烦、被丢弃的一天。 他自己来决定吗? 一个放弃过自己的人,还有资格做选择吗? 他的生活。 他的世界。 他还会有吗?他还……能有吗? 一个个问题接连涌出,林余的手心开始出汗,皮肤表面好像爬满昆虫细足,又麻又痒。 “你不用现在给我答案,”陈历适时道:“回答的时间也由你来决定,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就联系我,怎么样?” 这个问题很好做选择。 林余说:“好。” “正好,”陈历弯起眼,笑容里带着一丝俏皮的狡黠:“这次也多给你留点时间帮我画画,我很期待的!” 林余在治疗室里面时,并没有觉得时间很长,出门看了手机,才发现这次复诊比平常多了近四十分钟。 周令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门一开,便起身迎过来,用笑容掩盖的担忧从铺满血丝的双眼中泄露了踪迹。 “结束了吗?” “嗯。” “比平时久一点呢,感觉还好吗?” “挺好的。” “那就好。” 周令在随身携带的文件包里摸了摸,摸出一小罐五颜六色的软糖,塞到林余手里。 “那辛苦你再等我一会儿,饿了的话,就先吃点这个垫垫肚子,我很快就好。” 第73章 林余看向手里的糖果罐,觉得商标上的小熊有些眼熟,等周令关上了门,换他在走廊边坐下,他才想起来,这是上次周令试苦甲水那家母婴用品店的吉祥物,随即又想起他当时挑选的儿童食品就是这种软糖。 林余把糖果罐放在周令坐过的位置,出神地看着治疗室紧闭的房门。 自从上次,周令因为失眠问题找陈历聊过之后,每次林余来复诊,周令都会等林余结束后,进入治疗室跟陈历聊一会儿。 除了第一次,周令没再解释过原因,林余也没问。 不过他觉得,应该是工作上的事吧,因为每次周令都带着一个装满档案的文件包。 大概是很重要的档案。 有次,周令一早出门,将忘文件包在客厅茶几上,包口敞开,露出档案的一角,旁边还有一杯装得很满的水。 林余担心水洒出来,想将文件包拿远一些,才刚伸手,大门忽然被打开,周令连鞋也没换,急匆匆走进来,在林余碰到之前,拿走了文件包。 “开会要用的东西,早上忘了拿。” 尽管周令故作镇定,林余还是捕捉到他脸上还没来得及藏好的惊惶,想解释自己没有动过里面的东西,但周令没有时间听,很快又急匆匆离开了。 从那以后,林余为了避嫌,有意避免再将视线停留在文件包上。 在陷入更深的回忆前,林余移开目光,拿起一旁的糖果罐,倒了颗橙色的小熊软糖在手心,想借此转移注意力。 这时,周令从治疗室出来了,一开门,立刻弯眼笑道:“我也喜欢橘子味的。” 林余不大自在,托着糖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 周令走过去,神情自若地取走他手心的软糖,放进嘴里。 “谢谢啦,你再重新拿一颗好了。” 林余没反应过来,看着空掉的掌心,愣了一下才说:“不用了。” 他把糖果罐盖好还给周令,周令重新拧开盖子,一次倒了好几粒在手心,然后挑出橙色的那颗,喂到林余嘴边:“尝尝啊,很好吃的。” 走廊拐角后传来脚步声。 林余在有人靠近让场面变得更尴尬前,张嘴衔住了软糖。 为了不碰到周令的手指,他的嘴唇只碰到小熊的半个脑袋,于是不得不在周令松手的瞬间,努力用舌尖将软糖卷入口中,以免软糖掉到地上。 他急着转头去看是否有人走来,没有注意到他的唇瓣因咀嚼微动时,牵动着一道黏如丝的目光。 等他因为没被人看见而松一口气时,周令已经移开视线,将刚刚刚挑剩下的软糖全部塞进嘴里,很用力地嚼碎,咽下,装作若无其事道:“肚子饿了吗,餐厅我已经订好了,先去给你拿药。” 取完药上车,周令从一堆盒子里抽出一个。 林余看了一眼,发现是他没见过的盒子,还以为是新加的药。 他没有多问,因为周令每次都会提前帮他把药分好,按照每天要吃的份量装在一格一格的小盒子里。 但周令把那盒药单独丢到了后座,到家后也没有带下车。 林余这时才意识到,那也许是周令自己要吃的药。 电梯上行的数字有节奏地跳动着,林余透过光洁到可以映出清晰人影的电梯门,悄悄看了眼站在身旁的周令。 其实不难发现的。 尽管这段时间,周令一如既往在他面前笑着,但林余都注意到了——周令的脸色,已经渐渐憔悴到不像这个年龄该有的样子。 甚至于,在商场或饭店,林余被误认作周令的弟弟,算上今天,这样的事,已经是第三次发生了。 作者有话说: 果咩内,今天又迟到了,小猫鞠躬.jpg 太长不看版: 明天因为长途乘车需要请假一天,周二恢复日更~ 小猫喵喵版: 承诺大家日更,结果这两天又隔日更了,小猫真的非常抱歉,也非常心虚。 追更的鱼鱼们可能也发现了,小猫最近身体不是很好,所以临时决定带上猫猫挪窝调理,希望能以更稳定也更强壮的状态为大家制作美味猫粮。 明天要坐八小时的车,要收拾行李,还要照顾第一次长途旅行的猫猫,很难保持正常的精力码字。 感谢鱼鱼们的追更和陪伴,也希望能够得到鱼鱼们的理解。 小猫争取抓紧变强壮,成为有效率的码字猫! 第70章 存在感 到家时间比以前早,林余正好有些累,睡了个午觉,醒来时周令不在客厅,书房的门开着,隐约有键盘敲击声传出。 林余倒了杯冷水,站在饮水机旁,咕嘟咕嘟地喝下,独自进入小书房,对着桌上空白的画册发了会儿呆,然后拿起铅笔,想象着陈历的样子,随意勾勒了几笔。 试了几次,都不满意,只有一旁的纸团越堆越多。 渐渐的,创作热情被不该随意承诺的悔意取代,林余有些懊恼地放下笔,绕着被塞得越来越满的房间走了两圈,越走越烦,索性又到客厅灌了杯冰水。 “别喝太快,对身体不好。” 周令不知什么时候从书房出来了。 林余胸口还憋着气,一时情绪失控,放杯子时用了点力。 玻璃杯与大理石台面相撞,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短暂的沉默后,周令先开了口:“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 “对不起,”林余冷静下来:“我有点走神。” “心情不好吗?” 林余摇了摇头。 周令又问:“晚饭还有一会儿,要出去走走吗?” 话音未落,手机铃声响起来。 周令看了一眼,刚点了挂断,铃声又催命似地响起来。 “你先接吧。”林余说。 “没关系的,”周令给手机开了静音:“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我今天有点累,不想出门。” “晚饭想吃什么,”周令又拒接了一个视频通话请求:“我来做?” 林余瞥见他不断弹出新消息的手机屏幕,蹙眉道:“你去忙自己的事,不用管我。” 说完,他没给周令留下接话的时间,便径直向小书房走去。 周令在他身后道:“那我一会儿叫外送?” “都可以。” 林余重新在桌前坐下,不一会儿,便听见周令压着嗓子接电话的声音。 周令在家,林余独自待在小书房时,都不会关门。 周令也不喜欢关书房的门。 因此,林余虽无意打探周令的隐私,却也挡不住周令接电话的声音一直传进他的耳朵。 听起来,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和他没关系。 很严重吗? 那又怎样,他又帮不上忙。 难道是因为陪他去复诊耽搁了正事? 但就算他说可以自己去,周令也不会同意的…… 林余被不断涌出的念头折腾得烦闷不已,索性把画册铅笔往一旁拂开,趴到桌上,整张脸埋进胳膊里。 他原本只是想静一会儿,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睡着了,胳膊压得一阵阵发麻。 缓了缓,起身,肩上的外套顺势滑落。 林余懵懂地捡起,发现那是周令的西服外套,便叠好搭在手臂上。 “你醒了?肚子饿了吗,饭已经好了。” 周令也从书房里出来。 他似乎要出门,换上了衬衣西裤,但没打领带,最上方两颗扣子松开,露出喉结和锁骨,鼻粱上还架了副金丝边框的眼镜。 林余恍惚了一瞬。 好像刹那间,时间已过好多年,周令长到了他的年纪,全然洗去学生时代的稚气,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成熟男人。 而他呢? 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子,还一直停在原地,不曾离开,也不曾向前吗? “一直对着电脑屏幕,所以戴了防蓝光眼镜。” 周令取下眼镜问:“是不是有点奇怪?” 林余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周令的脸看,忙移开目光。 “没有。” “真的吗?”周令拎着眼镜腿看了看:“大家都说,我戴眼镜不太好看。” 林余不知如何接话,对他来说,眼镜只是帮他看清东西的工具,谈不上好不好看。 不过周令的眼镜,确实比他的黑框好看。 戴在周令的脸上,也很合适,完全没有奇怪的地方…… 不,不对,打住,别再想了。 “不过,你戴眼镜很好看,”周令笑着看向林余:“不戴也好看,不戴的话,显得年龄小。” 林余绕开他往餐厅走:“先去吃饭吧。” 周令在他身后轻笑出声,他假装没有听见。 餐桌上的菜很熟悉。 “我叫李阿姨来做的,”周令跟上来:“怕外面的你吃??不惯。” 他拉开了林余常坐座位上的椅子:“你先坐着,我去盛饭。” 第74章 林余拿着碗筷,往嘴里塞了口米饭,抬眼见周令还在盛汤,才忽然意识到不妥。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对周令的服务感到理所当然? “先晾会儿,小心烫。” 周令把盛好的汤放倒林余手边。 也许是因为突然出现的念头,周令的存在感,忽然变得十分强烈。 拿筷子的手势,小臂肌肉的线条,卷到手肘处的衬衣袖口,半隐在领口的锁骨,吞咽时上下滚动的喉结…… 以前坐在一起吃饭时,这些细节也像这样清晰吗? “唔——” 思绪被舌尖的灼痛打断。 汤勺掉进汤碗,溅起一小片汤汁。 周令立刻站起身:“没事吧?烫到了吗?让我看看!” 林余狼狈地捂着嘴咳嗽,腾出一只手示意没事。 周令匆匆拿了杯冰水来:“疼吗?先喝一口降降温。” 林余抿了口水,压下咳嗽的感觉。 “我没事,就是呛了一下。” “我再给你拿个冰块儿,含一会儿,不然会疼的。” “不用,”林余拦住周令道:“我真的没事,喝点水就行了。” “那好吧。” 周令坐下来,但目光仍紧紧黏在林余身上。 林余捧着水,小口小口地喝,有些尴尬地逃避他的视线。 都说要小心烫了—— 周令开口时,林余以为他会这么说。 然而,周令只是说:“下次放凉一点再给你。” 林余抬起头看周令。 “怎么了?”周令忙问:“又开始疼了吗?” “没有,”林余摇头:“没什么。” 短暂的插曲后,两人都没再怎么说话,无声地吃完了一顿饭。 可那种强烈的存在感,已经在林余心中挥之不去。 他无法控制地将注意力分给周令。 他注意到周令胃口也不大好,不太碰油腻的菜,吃饭时总在分神回消息,看手机时眉头紧蹙,给他夹菜时又弯眼笑起来…… 以及,似乎有话要跟他说。 但直到晚饭结束,周令也没开口。 他又开始忙着接电话、敲键盘,中途跟林余打了个招呼,出门大约半小时,又夹着文件和平板回来,接着在书房忙碌。 林余在小书房无所事事了一会儿,浪费了五张纸,收获四个大纸团和两个小纸团。 当他开始打第三个哈欠时,敲键盘和说话的声音都停下来了。 脚步声先往客厅的方向,短暂停顿后,朝林余靠近。 周令端着水杯,拿着用猫脸小碟子装的药,避开画纸,轻轻放到林余手边。 “先把药吃了吧。” 林余面不改色地吞咽颜色各异的胶囊和丸粒,再就着温度刚好的水,慢慢冲淡直冲口鼻的苦味。 周令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等林余放下水杯,就往他手里塞一颗软糖。 林余没说什么,只是接过糖,开始慢慢咀嚼。 “有件事,”周令总算开了口:“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帮帮我吗?” 林余有些茫然地看周令。 还有什么是他能帮得上的呢? 周令在林余身旁坐下来,向他展示传到手机上的资料:“我们最近研发的一个宠物生活类app,需要设计一个新的卡通形象,之前合作的设计师临时出了问题,一时找不到档期合适的,你愿意成为我们的合作设计师吗?项目组会按市场价给你报酬的。” “我?”林余下意识看向桌上成堆的纸团:“我不行的,我只是随便画画,帮不了你。” “大家都觉得你很合适啊!”周令顿了顿,补充道:“对不起,我擅自给项目的同事看了你的画。” “可我……” “求你了,”周令双手合十看着林余,语气竟有些撒娇似的:“我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就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林余看着他眼下淡淡的青黑,迟疑着,最终还是点头。 “那……我试试吧。” 第71章 不是很可惜吗 设计吉祥物的事,没有林余预想中困难。 实际上,整个过程可以称得上十分顺利。 起初,周令将他拉进宠物app项目对接群时,他还有些无措。 但很快,群成员纷纷刷起小猫拉欢迎横幅的表情包,头像和说话的语气也很可爱,完全没有林余想象中在写字楼工作的精英那么高不可攀,再加上大家只需要隔着屏幕对话,很快,林余也被大家的热情感染,渐渐融入这个线上小集体,甚至还在大家的起哄下,换上了项目组成员的同系列沙雕小猫头像。 周令也在群里,他不太说话,头像的风格也和群成员不一样。不过,在林余换头像后不久,他也在系列图里挑了一个。 林余一开始没发现,还是大家开始接力撒花,林余不明所以地往上滑,才看到名叫九九的成员发了张全员头像截图,艾特全体成员,说冷面霸总终于被咱们沙化。 林余有些意外。 冷面霸总,周令么? 他实在难以把这个词和周令联系起来。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正常——他其实也不了解周令的。 九九往群里传了宠物app的详细介绍,还有一份单独的吉祥物策划,里面详细描述了吉祥物的设计思路,连相关的参考图和资料都准备详尽。 这个过程也和林余想象得有出入,他还以为,他需要自己一个人完成这些工作。 他略微松了口气,仔细阅读了所有文档,脑海中已经有了大概的形象,立刻提笔将轮廓勾勒出来。 他原本只是担心自己理解有误,将草图发到群里让大家检查,没想到,图片刚上传成功,大家便开始排队竖大拇指夸赞。 林余看着那一连串的沙雕小猫头,忍不住轻声笑出来。 笑完又立刻抿嘴环顾四周,明明小书房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也习惯性的为这点洋洋自得而心虚。 不过,夸赞过后,主要负责人也圈了几处需要修改的地方,修改意见标注得十分详细,林余改得很顺畅,也不觉得被打击。 接下来的线稿、上色、细化,也都是差不多的流程。 尽管多数时候,林余认为大家只是礼节性地捧场,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信心的确在这样的捧场中迅速膨胀。 在此之前,他完全无法想像,自己竟然真的可以只用不到两天的时间,就完成最终的成品。 隔日,群里上传了印有吉祥物的各类周边实物图,群里的大家又在排队倒地,声称被林余画的吉祥物可爱晕了,需要作者本人去扶。 林余只好忍着笑,准备一个一个扶起来,刚扶到第二个,周令甩了个点咖啡的链接进来,这下不用林余再扶,大家纷纷精神百倍地跳起来了。 不停冒新消息的群安静下来,大家应该都去点咖啡了,过了大约半小时,九九才在群里艾特林余,说要是他也在公司,就能一起喝咖啡欣赏周边了。 林余还没回复,可视门铃先响了。 大门外站着位身穿制服的跑腿员,一手抱着捧花,另一手拿着手机,脚边还放着纸袋。 林余以为他是给周令送东西,开了门,跑腿员却直接把花塞到林余手里,道:“请问您是林余林先生吗?” 林余错愕地点头。 “下午好,我是美好鲜花配送员,周令先生委托我们将美好的鲜花赠与美好的您,庆祝您的工作顺利结束,请您签收!” 林余懵懂地收了花,又手忙脚乱地把其余纸袋纸盒都搬进来,觉得其中一个袋子上印的logo很眼熟,打开看见里面装的是热牛奶和蛋糕,才想起来,这是刚刚周令在群里发链接的咖啡店。 他下意识去看手机,果然收到了周令的信息: 你现在不能喝咖啡,我给你点了牛奶作为补偿,蛋糕是只给你的。盒子里装的是打样的周边,恭喜你顺利完工! 林余坐下来,将周边一件件拿出来,钥匙扣、明信片、亚克力立牌、帆布包……尽管已经在照片里看过,实际拿到手时,一种奇妙的成就感依旧疯狂涌上心头。 他抚摸着明信片上色彩明艳的线条。 这是他画的,是他的作品,更准确来说,是他参与的作品。 他的心砰砰直跳,就像是第一次捧起襁褓的年轻父亲。 身体轻飘飘的,始终如悬在深渊的脚底,却忽然有了一点支撑。 他抚摸着光滑的亚克力板,忍不住想:这算不算他在世界上留下的一点儿印记,算不算……他存在的一个微小的意义? 他试着把立牌和明信片摆到陈列柜里,又脸颊发烫地全部收起来,连同盒子一起,收在书柜最下方的抽屉中,然后坐下来,一边喝着牛奶,一边看着手机屏幕。 他在项目群和周令的消息框来回切换了几次,最后给周令发了个群里偷来的小猫感谢表情包。 周令几乎秒回,发的是同系列表情包里穿着西服,昂着头,正骄傲系着领带的小狗。 第75章 “噗嗤——” 林余对着屏幕笑了。 但放下手机时,那笑容很快隐去,化作不知名的情绪,顺着目光缓缓地回荡在小书房四周,最终凝滞在始终没有盖上房顶的乐高小院里。 大约一周后,宠物app顺利发布,林余作为特约设计师,受邀参加项目庆祝会。 说是庆祝会,其实只是大家聚在一起吃顿饭,顺便聊聊天放松一下而已。 因此,不止是林余,项目组其他成员看见周令、李家阅和蒋科纷纷到场,都像是见了什么奇景似地愣在了原地。 “别紧张啊宝贝们!”李家阅一惯说话不正经,最先开口招呼道:“放轻松,我们只是来买单,不打扰大家的兴致!大家尽管敞开了玩,别怂,所有开销,全都有这两位金主买单呢!” 他一手搭着周令的肩,一手勾着蒋科的胳膊,将两人往前一推。 蒋科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顺势道:“这次多亏了大家,这段时间大家都很辛苦,明天上午不用打卡,希望大家今天玩得尽兴。” 周令只是简单说了几句“大家辛苦了,玩得开心”之类的话。 他们打过招呼就往楼上去了。 林余坐在靠角落的位置,身边是性格活泼、一来就拉着他胳膊四处介绍的九九。 “真是没想到啊,”九九已经开始对林余耳语:“本来以为,就咱们这个app,能被蒋总看上,就已经是三生福报了,竟然还能拉到周氏的投资,不瞒你说,我都要怀疑他们是别出心裁准备做个慈善了……” 林余一直在回避周令投来的目光,反倒差点与周令四目相对,一时没分出心神听九九说话。 “我c——” 九九忽然揪住林余的t恤袖口,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吞进肚里。 “你看到了吗?那边是白老板吧?他旁边是谁?秘书吗?没想到啊,咱们这个小破组聚会,还能撞上四魔头聚会,真是开了眼!” 周令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林余缓过神:“四魔头?” “你不知道?” 致力于站在八卦最前线的九九,好不容易收获一双新耳朵,立刻撸起袖子,迫不及待开始自己的表演。 由于人物关系过于复杂,还牵涉多方家族势力,以及各种未经证实的绯闻,林余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倒是搞清楚了另一件事。 原来,这个项目组的人,不是周令的员工,而是一个非盈利性质的公益组织,想通过这个app,为本市乃至全国的动物保护事业出一份力。 此前,他们一直处在负债解散的危机中。 这次项目结束,蒋科才正式决定将他们纳入旗下,并成立基金,用于动物保护公益项目。 林余下意识将手伸到胸前,摸了摸签到后负责人发给他的纪念徽章。 “怎么样?”注意到他的动作,九九也跟着拍了拍胸脯:“是不是可骄傲了!” “嗯。” 林余笑着点头。 和之前跟周令一起参加的有着严格流程的酒会不同,这次更像是好朋友之间的聚会,很吵,很乱,笑声和叫闹声混杂,林余有时被这个拉着胳膊问些或无聊或有趣的话,有时被那个扯着嗓子问要不要饮料或甜点,即便没有喝酒,也像是醉倒在混和着果汁和酒精的甜蜜气氛里。 吃饱喝足,对后续玩乐安排不感兴趣的人先道别离开了。 “小林呢?”九九自来熟地搭着林余的肩膀:“想去唱歌还是打牌?还是跟那些无聊的人类一样,早早回家睡大觉?” 林余站在门口,吹着已经渐凉的秋风,看着周围陌生的景象,忽然做不出选择。 “我不会唱歌,”他说:“也不会打牌。” 更无家可回。 “林余。”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跟我来一下,”周令站在门口,灯光和阴影的交界处,向他招手:“找你有点事。” 九九见状,立刻松开林余,露出颇有些同情的表情道:“不会找你聊工作吧,我就先撤了。” 林余跟在周令身后,穿过大厅,上了电梯。 两人并肩站着,看不断变换的数字。 “什么事?”林余问。 “没事,”周令抬手,将一簇不知哪来的绒毛从林余肩上捏走:“我想晚上的活动,你可能不太感兴趣,正好楼上有你喜欢的点心,想着先带你上来吃点,我们再一起回去,这样可以吗?” “嗯。” 清脆的叮声后,电梯提示“五楼到了”。 周令挡着电梯门,示意林余先出,等林余迈出电梯后,又加快两步,追上去与他并肩转进走廊。 “对不起。”周令忽然说。 林余不解地看他。 “项目的事,我没跟你解释清楚。我只是觉得,你也许会想要试试,而且,刚看到策划我就觉得你是最适合的人选,我也只是按正常流程给他们介绍了你以前画的作品,如果你不高兴——” “没关系,”林余打断道:“不管怎样,我都感谢你让我参加。” “有关系的,”周令停下脚步,望向林余的目光有些落寞:“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又在骗你。” 林余也停下来。 他不看周令的眼睛。 “我先去下洗手间。” 说着,他绕过周令,匆匆往悬挂着洗手间标识的走廊尽头走去。 他站在洗手池前,将手伸到感应水龙头下,朝脸上泼了捧冰水,想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却看到身后隔间里走出个熟悉的人。 沈折风见了林余,也是一愣,敛着颓丧的眉眼间瞬间聚了股哀其不争的怒意。 “你怎么还在这儿?” 林余滴着水的手悬在半空,对着镜中的人喃喃:“那个时候,真的是你……” 沈折风瞥了他一眼,自顾自走到旁边,赌气似的用力搓洗双手。 “是我又怎么样?有什么用呢,有些人自找的。” 林余垂下头:“对不起。” “算了,”沈折风叹一口气,扯了张擦手巾,擦着指缝间的水渍:“都是自己的选择,我也没资格说什么。” 林余顺着他的动作,看向他的手,目光落在他两只手腕上未消的红痕,好像自己的旧伤也跟着疼了一下。 “看什么,”沈折风不客气道:“我这跟你那可不一样,要是我能拿刀,只会往那王八蛋手上割。” 林余将手往回缩了缩,犹豫半晌,终于鼓起勇气道:“我能,向你请教一件事吗?” 沈折风将打湿的纸团抛进垃圾桶,言简意赅道:“说。” “你是——”林余迟疑着:“怎么接受,现在的生活?你……比上次瘦了很多,也,多了一些伤……” 他小心翼翼地措辞,却仍旧词不达意。 沈折风却听懂了,似笑非笑地看了林余一眼,说:“怎么接受?撑着呗,不然还能去死吗?” “可是,如果连活着的意义都没有,要怎么才……撑得下去?” “就是因为没有啊,”这次沈折风笑了,“我连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都还没弄清楚,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去死,不是很可惜吗?” 说完,沈折风没再看林余,利落地转身走了。 林余静静地在洗手池前站了一会儿,最终也没与镜中的自己对视。 走出洗手间,周令还在走廊等他。 林余走过去:“我有点累了,先回去可以吗?” 周令没问他为什么待了这么久,也没再提点心的事,只是说:“好,我们现在就回。” 半路上,林余收到了项目组转来的报酬,不多,但对第一次卖出作品的人来说,也算是笔不小的收入。 林余把收到的钱全部转给了周令。 周令进门后才拿出手机看消息。 林余在主卧洗了澡,出门来找吹风机的时候,看到周令红着眼,一语不发地站在他卧室门口,语气可怜巴巴的:“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我真的不是想要骗你。” 林余怀疑他最近又长高了一点,挡在身前的时候,像个耷拉着尾巴的巨型长毛狗,一副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就绝不挪一步的倔强姿态。 林余无奈地开口:“一直住在这儿,我总是要分担点生活费的,现在我只有这些,你别嫌弃。” 趁周令发愣,他从旁边绕出去,找到了被忘在客厅的吹风机,见周令已让出卧室门,便说了句“晚安”,进屋关上了门。 他不知道这晚周令什么时候睡的。 第二天起床,周令已经像往常一样出门了。 家里的一切,似乎都和平时一样,没有什么改变。 只是,林余吃过早饭,到阳台上,给李阿姨带回来的月季和兰花浇水时,发现花盆里散落着好几只被撕碎露出烟丝的烟,但没有被点过的痕迹。 林余把碎烟全部清理掉,洗了手,进入小书房,给乐高小院加上了房顶。 第72章 你的答案想好了吗 第76章 答应画给陈历的画像,一直拖到了十月底才完成。 其实定稿前一夜,他还在反复犹豫。 这样会不会更真实一点?要不要加点颜色?这个风格陈历会不会不喜欢…… 在不停推翻原稿的过程中,他算是真正明白了,为什么之前在群里认识的设计师会吐槽没有任何要求才是最恐怖的。 如果不是陈历忍不住来问进展,并告诉他去复诊的时候会有惊喜,林余也许还不能下定决心将画纸裱进画框。 幸好,拿到成品后,陈历忍不住把画拿在手里反复欣赏的样子,看不出一点客套的痕迹。 陈历的语气夸张又真诚:“你有点儿超乎我想象了,林大艺术家!” 林余红着脸,有些局促地捏着手:“别取笑我了。” “怎么会是取笑!我这明明是赞美啊!我说真的,林余,才一个月,你进步好大,这样下去,我这幅画说不定会变成大师真迹,我可得好好留着,说不定能靠他养老,不行就当传家宝好了。” 他越说越远,林余都顾不上尴尬了,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你看起来状态不错,”陈历最终把画摆在了办公桌最高处,收敛了玩笑的神情,微笑着问:“怎么样,你的答案想好了吗?” “嗯,想好了。” 林余无意识调整了坐姿,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微微用力,扣紧了裤子边沿的褶皱,显得有些紧张,但背挺得很直。 “我要弄清楚,”他微微向前倾:“不管是过去的事,还是变成现在这样的理由,我都要弄清楚。” “你想好了吗?有可能,你的大脑是为了保护你,才模糊了过去的事。万一,真相让人痛苦,你也做好接受的准备了吗?” “想好了,”林余点头:“不管怎样,我想要,也应该,了解真实的、完整的自己。” “好,”陈历说:“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他从脚边抽屉里拿出一叠资料,放到林余面前,翻开第一页,里面夹着一张照片,抬眼见林余紧绷着脸,温和道:“放松点,我们一步一步来,今天只是做一些简单的准备。” 林余这才察觉自己无意识在屏气。 陈历一直等林余调整好,才指着照片里的建筑问:“你对这栋楼有印象吗?” 林余看着那栋既像医院又像什么机构的大楼,茫然地摇头。 陈历将照片翻过来,指着背面的拍摄地址记录道:“青葵心理健康疗养中心,这个名字你知道吗?” 林余刚想摇头,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熟悉感。 在他迟疑间,陈历插道:“根据我查到的档案,你曾在里面接受过治疗,长达两年。” “治疗……” 林余蹙眉沉思,余光瞥见资料第一页上形似葵花的标志图,忽然灵光一闪:“我想起来了,这个疗养院,我收到过传单的!” 母亲去世,林添又离家,那段时间,他失眠得太厉害,最严重的时候,连躺在床上,心跳都像百米冲刺一样快,不得不到社区医院开了药。 医生说他的失眠是长期处在抑郁情绪造成的,要他先按时吃药,调整一段时间,再到医院复查。 那些药一开始很有效,起码让林余不至于睁眼熬一整夜,但渐渐的,林余能睡着的时间越来越短,到最后,一把一把的药从他喉咙吞下去,却像是咽到狗肚子里,一点作用也没有了。 但林余仍按照医生说的,等药吃完了才去复查。 一方面,他不懂这些,只好选择相信医生。另一方面,他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浪费太多钱。 那个时候,他以为,只是情绪而已,他一个大男人,抗一抗,熬一熬,总是能过去的,何必浪费太多钱在这种事情上? 都说长兄如父,不管林添怎么想,他身为哥哥,总是要多为一家人的以后考虑的。 好不容易熬到复查,林余再去那个社区医院,却得知医院搬迁,合并到一公里外的第九医院了。 也是在那天,他向附近的居民打听时,收到了一个传单,正面印着有关心理健康的科普知识,背面则是青葵心理健康疗养中心的广告。 他看到上面有调节情绪的方式,便叠好了带回家,贴在厨房的墙上,每天照着上面的话做,希望能改善自己的睡眠状况。 后来一段时间,他每次煮饭都能看到传单,而且,那个疗养中心的葵花标志,很像林添小时候第一次获得奖状的绘画作品,所以过了这么久,他都还清楚的记得。 林余回忆到这儿,陈历柔声打断道:“林添的作品?” “不对,”林余更正道:“是我的,我小学第一次参加全校比赛的。” 陈历点头,示意他继续。 “那之后——” 林余顿住了。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呢?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治疗费用太昂贵,自己无力承担,所以决定放弃呢? 一开始,不只是为了治疗失眠的吗? 林余汗毛直立,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这是他第一次察觉到,自己的过去,竟然存在这么长一段空白,而在此之前,他完全不觉得有任何异样。 他越是努力去回忆,越是难以靠近。 “有水吗?我想……咳……喝一点水……” 林余喉咙干涩,几乎说不出话,连呼吸也变得费力,痛苦地捂着脖子。 陈历很快接了杯水端给他。 “来,慢一点。” 在陈历的帮助下,林余喝完了一整杯水,这才慢慢缓过来,刚要说话,被陈历打断:“没关系,先休息一下,不着急的。” “我感觉好多了,”林余清了清嗓子,声音仍旧有些哑:“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去过这个疗养中心,我想不起来了。” “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陈历将文件合上,盖住了那张照片,换了更轻松的语气,弯眼笑道:“如果你全部都能想起来,那还要我做什么呢?” “也是。”林余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就先听我说说吧,”陈历道:“我可以保证,档案应该没问题,你的确在疗养中心接受过两年左右的治疗,现在,我怀疑治疗的过程出了问题,具体原因还在调查,目前推测是因为一种未批准药物的滥用,加上不正当的心理暗示,让你出现了记忆混乱和丢失的症状。好在,你摄入的药物总量没有超过红线,产生的影响还有很大几率通过其他药物逆转。至于心理暗示的部分,我需要先了解你在疗养院时的详细治疗内容,才能做具体的判断,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托小……托人继续调查,相信很快就能开始正式的治疗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努力,肯定没问题的。” 林余还处在记忆空白的惊愕中,对陈历的话只听了个大概,但他相信陈历,于是没有多问,在陈历握拳伸手时,不太熟练地与他碰了个拳。 离开治疗室时,周令正在走廊尽头压低声音接电话。 林余用手势示意周令自己先去拿药,周令笑了笑,比了个ok的手势。 这次的药和之前差别很大,林余草草看了一眼,便塞进事先准备好的袋子里。 回到治疗室门口,周令已经打完电话。 “那我先进去了,你等我一会儿,无聊的话,想想中午有没有想吃的。” 林余点头,坐在常坐的位置等待。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听到治疗室里传出争执的声音。 大约过了半小时,治疗室的门被打开,周令的脸上仍残余着怒意,只是,在与林余视线相接的刹那便被笑容掩盖。 林余站起来,欲言又止。 “饿了吗,”周令先一步开口,语气听不出异样:“我们先去吃饭吧。” 林余还没来得及回答,陈历也推门出来了。 周令立刻警觉地转头,低声道:“不要在这里说。” 陈历看了他一眼,一向柔和的目光,罕见地有些冰冷。 “怎么了?”林余还是忍不住问:“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陈历温声道:“我出来是想跟你说,差点忘了把惊喜给你。” 林余其实没有忘,但陈历不提,他便以为那是催促他来复诊的借口,但又不好直说,只好有些呆呆地等在原地。 “上次不是说帮你问问我做编辑的同学吗,我昨天收到消息,最近他们在办一个绘本故事展,觉得你的风格很适合,想跟你磨合一下,看能不能约一个绘本故事稿,”陈历指了指手机屏幕:“编辑的联系方式推荐给你了,别忘了加。” 作者有话说: 小猫贴士: 关于青葵心理健康治疗中心的部分,都是根据剧情需要虚构的,大家不要代入现实噢! 第73章 怎么舍得放弃 “十分钟后到。” 屏幕跳出周鹰的消息。 周令关闭通知栏,继续看着小书房的监控画面。 第77章 林余一手撑着头,一手握着铅笔,笔头一下一下戳着下巴,似乎陷入了纠结。 周令调整方向,换到可以看清林余表情的角度,伸出手,指腹轻轻拂过林余微蹙的眉心,妄想着抹平藏在纹路间的烦扰。 他知道这么做只是徒劳。 不论是最近林余在忙的绘本,还是过去在林余身体里留下的伤痕,很多事,就算他付出再多的金钱,掌握再多的权利,也还是帮不了林余。 他只能做好所有能做的,然后等待和祈祷着,林余可以完成那些只能靠他自己完成的部分。 但他相信林余。 像是印证他的期盼,屏幕中一直纠结沉思的人动起来了。 画纸上的内容看不清,但周令可以从林余手中不断变换的铅笔颜色,和那双逐渐生动的眼睛,想象出林余笔下正逐渐构筑起温暖奇妙的世界。 “又在看你那小猫咪?” 周鹰推门进来。 周令在她探身过来前,将手机叩到桌子上。 “啧,还是这么小气。” 周鹰随手将两百万拿下的最新款包包扔到一旁,在周令对面的位置坐下。 周令看着她额头未消的伤痕皱眉:“怎么弄的?” “还能怎么,”周鹰随手摸了一把:“走路不小心撞的呗。” 周令沉沉看着她的眼睛:“说实话。” 周鹰脱口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对视片刻,周鹰败下阵来。 “行了行了,服了你了,上周一个活动,布景没弄好,掉了个牌子下来,你老姐我倒霉,恰好成了全场唯一伤员,丢足了面子,这下满意了吗?” “找人查过没有?是意外还是人为?现场的人身份查清楚没有?”周令连声问。 “嗐,”周鹰不以为意:“这么严肃做什么?” 眼见周令脸色越来越难看,周鹰只好也正经起来:“查过了,没找到不对的地方,应该就是单纯的意外。” 周令放在桌上的手攥紧拳头:“你这段时间别一个人出门,饮食、出行还有身边的人,都要注意,别不放在心上。”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里人多势众的,安全着呢,倒是你,”周鹰伸出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指尖,点了点周令:“你出门照过镜子没有,你现在看起来,特别像刚从太平间冷冻柜里爬出来的。” 周令无语:“瞎说什么。” “不信你自己看啊,我们也就两周没见吧,你这身衣服,没觉得又大了个码吗?还有你那脸色,你不会又好几天没合眼吧?” 周令没接话。 他的确很久没睡好了,青葵基金的事,牵连出的问题太多,即便有周鹰的帮助,他依然应付得很吃力。 虽然周鹰说话总不着调,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脸色肯定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短暂地沉默后,周鹰轻声问:“值得吗?” “我只怕自己能做的太少。”周令毫不犹豫道。 “只是——”他顿了顿,还想说什么。 周鹰打断道:“行了,那就别废话,开干吧。” 新上的热茶渐凉,雾气散尽,杯中的茶也无人有暇再动。 窗边绿植投射在桌面的影子越拉越长,日光中飘起浅金的浮尘,再慢慢变得橙黄,房内的氛围灯也换成了更加明亮的阅读灯。 周鹰合上电脑,拿起杯子,将冷掉的茶一饮而尽,长舒一口气道:“妥了,这次一定能将这把烂根彻底清掉。” 周令捏着酸痛的肩膀,向后靠在椅背上,再次打开了监控。 林余还在小书房,但没再继续画画,而是团在角落的懒人沙发里,捧着一本故事书在读。 “还有那帮老家伙,”周鹰还在絮絮叨叨地说:“我早看他们不顺眼了……” 周令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他其实并不在乎这些,他只知道,这一次,他总算能拿到林余治疗需要的全部资料了。 “还有一件事,”周鹰敲了敲周令面前的桌子,看着抬头的周令道:“接下来的行动,靠你我两人是不可能办到的,虽然我也不想,但我们不得不请求家庭会议了,你明白的吧?” “我知道,”周令表情平静:“我们做的事,也不可能真的瞒得住他们。” 周鹰忽然笑了一声。 周令还没反应过来,头顶已经被伸过来的手薅了一把。 “不错不错,”周鹰全然不顾周令眼里的怒意,嬉皮笑脸道:“我们老幺还真是长大了呢,就是这头发,手感没以前好了。” “管好你的手。”周令没好气地说。 “别这么丧嘛,不管怎么说,在这件事情上,我们总是要团结一致的。说不定从此以后感情加深,真的变成相亲相爱一家人呢?” “别说这么恶心的话,”周令站起来:“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行行行,利用完就丢,也不说送送你姐我。” 周令不客气地回怼:“怕你坐惯了豪车,嫌弃我的破烂。” “快滚吧你。” 周令走到门口,开门时犹豫了一下,又回头道:“你那伤,不会留疤吧?” “怎么,你要报销我的整容费?那我可顺便隆个鼻什么的咯!” “姐,”周令没理她的调笑,顿了顿,语气认真道:“这段时间,谢谢你,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 “你就等着吧,”周鹰笑着接道:“我肯定不会客气。” 周令看着她大大咧咧的笑容,还想再说什么,最终又没能说出口。 “对了,”周鹰说:“你是不是跟陈历吵架了?我听白凛说,他喝醉了咬牙切齿念着你的名字大骂一通。” “没事,”周令摇头:“我会跟他说的。” “行吧,那我可跟白凛说不管了啊。不过,你也理解他一下,毕竟,他师兄的事,给他的打击很大……” “嗯,我知道,”周令叮嘱:“之后的行动,肯定会越来越危险,你一定要小心行事。” “你也是。” 周令点头,离开了茶室,绕过曲折的石子小道,在一小片竹叶丛后,进入了隐秘的电梯,回到茶楼对外开放的区域,径直前往停车场。 上了车,周令看了眼手机,发现微信收到了陈历的消息。 “你的要求,我可以同意,但不能保证百分百成功,后续有任何问题,都由你自己负责。另外,也许你会觉得我多嘴,但不管是出于职业道德,还是作为朋友,我都要提醒你,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一味地掩盖伤痕,是不会得到真正的治愈的。而且,你不应该代替他做选择。” 周令趴在方向盘上,将头埋进臂弯,无声地坐了一会儿。 其实他一开始就明白,陈历是对的。 他不能这样做,也没有资格这样做。 迟早有一天,他会为此付出代价,遭到反噬。 可他实在不忍心让林余连最后一点念想都失去。 就算是虚幻的美梦,只要他还能做到,不管将来如何,他都想让林余能做得久一些。 他起身回复陈历。 “我知道,我会承担一切后果,谢谢。” 到家时,林余还没睡。 周令见他正专注地画画,没有打扰他,只是拿走桌上空掉的玻璃杯,接了一杯温水,放到他手边伸手就能拿到,但又不容易误碰打湿画纸的位置,然后离开小书房,轻轻掩上了房门。 周鹰是个十足的行动派,周令才刚回书房打开电脑,她已经传来了详细的行动计划,还附带着家庭会议的时间。 周令接收了文件,回了个大拇指。 周鹰立刻又发来新消息,说要从自己的保镖里挑两个靠谱的分给周令。 周令没要,相比自己,周鹰的境况要危险得多。 他知道,周鹰原本不必做到这一步,是自己连累了她,并且还将攥着她深入更危险的禁区。 如果他真的为周鹰考虑,除了让她收手,其他任何事情,都只是杯水车薪。 可看到林余逐渐变好的样子,他又怎么舍得放弃…… 他只能祈祷,如果可以的话,让所有代价,都由他一个人来背负吧。 第74章 初雪 接到电话时,周令正在为林余的故事绘本完稿挑选庆祝礼物。 听清周鹰的话,他猛地起身,手边的茶杯掉到地上,碎成了两半。 “人怎么样了?” “妈没事,就受了点皮外伤,”周鹰的声音有些哑:“爸还在手术室。” “我马上过去。” 周令挂了电话,拿了钥匙正要出门,见林余有些担忧地站在门口。 “我……听到声音,”他手里还拿着铅笔,视线回避,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不用担心,”周令强撑着笑容走过去,“就是工作有点急事要去看一下,可能回来比较晚,你按时吃饭,早点休息。” 林余连忙让出通道。 第78章 周令走出几步,又回过头,见林余还站在原地,出神地看着茶杯掉落的方向,叮嘱道:“你别管碎片,我回来会收拾的。” 林余连忙收回目光:“放心,我不会进去,也不会乱动你的东西。”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你割到手。” 林余点了点头,但明显没有被说服。 事发突然,周令也没时间解释,只能先与他道别,匆忙赶往医院。 宋明月和周海驰是在回家路上出的车祸。 就在即将抵达别墅区的路口,一辆没有牌照的面包车突然出现,直奔二人而来。 车是宋明月开的,她不习惯用司机,如果不是周海驰抢着方向盘左转,受伤严重的无疑会是宋明月。 并且,周海驰不常搭乘她的车。 很显然,这次事故,是冲着宋明月来的。 而原因,最大可能是因为,一旦宋明月也开始插手青葵基金的事,就不再是两个小辈自作主张,而是整个周氏的大清洗。 这样一来,原以为可以作壁上观的人,也坐不住了。 周令到的时候,周海驰已经结束手术,被送入专用病房,但人还没醒。 周鹰站在门口,正对几名西装革履的保镖交代什么,见周令站在走廊另一边,点头向他走去。 她今天没涂平常仿佛焊在嘴唇上的鲜红唇彩,也没穿高跟鞋,裹着有些宽松的大衣,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很多。 “放心,”她开口先交代周海驰的情况:“爸没事了,比较严重的是内脏破裂,不过手术很成功,没有生命危险。除此之外,有几处骨折,但都不是很严重,修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 周令看着窗外空茫的天空,一言不发。 周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想多了,周氏也好,我们也好,迟到都要应对这一切,这不是你的错。” “她说得对。” 大哥宋海昱从安全通道的门后走出来,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抱着笔记本电脑,说话时没有看周令。 “跻身其中的人,没有谁不是做好了准备的,把过错揽在一个人身上,未免太天真自负了。” 说着,他目不斜视地略过两人,朝病房的方向去了。 不光是周令,就连周鹰也有些意外,怔怔看着宋海昱的背影。 这个大哥,是宋月明和前夫的孩子,一向对周海驰和与周海驰相关的人态度冰冷,两人都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更何况是在家庭会议以外的地方对两人说话。 宋海昱进入病房后,周鹰喃喃道:“我都要怀疑,他也被车撞了,撞的还是脑袋……” 周令蹙眉,想要周鹰别瞎说,可最终却没有说出口。 “进去看看吧,”周鹰说:“妈也在里面。” “不了,”周令摇头:“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别啊,你都来了,医生说爸很快就会醒。” “我怕他见了我,又重新晕过去。” “怎么会……”周鹰还想挽留。 周令没听完,固执地朝电梯走去。 其实他现在迫切地想回去见一见林余,但车开到一半,他忽然掉转方向,凭着模糊的记忆,驶向通往青葵疗养院的路。 疗养院位于市郊,附近的建筑不多,从选址就种在四周的树,已经长得十分高大。 周令将车停在大门口,下了车,抬头望向生锈的铁门。 用红漆刷的字已经斑驳,枯死的藤蔓在栅栏上纠缠,绕在中央的铁链上挂着锁,被风雨撕得残缺的封条,一半留在夹缝,一半飘在半空。 周令捡了块石头,砸开了锁,推门进去,站在三栋废楼簇拥的空地,环顾荒草遍地的四周。 小时候的记忆与眼前的世界重叠,紫色的桔梗花仿佛又重新开始生长。 他跟在祖母身后,看她弯腰抚弄铃铛形状的花朵,笑着跟他说:“这里花开得很好,是个好地方,人也总会好起来的。” 那个时候,他还以为这里修养的病人看起来奇怪,只是被病痛影响了心情。 有一段时间,他经常跟祖母一起来看桔梗花。 祖母说:“如果你喜欢这里,等你长大了,就把它交给你。你是善良的孩子,只有把它交到你手上,才能维持它美好的样子。” 但后来,某一天开始,祖母不再带他看花,直到她去世,也没再提起过任何有关疗养院的事。 如果不是调查基金,周令都要忘了,自己是来过这地方的。 而这里,也是一切错误的开始。 周令走向最中间的楼,试着推了推,紧闭的大楼纹丝不动,他只好放弃,在门口掉漆生锈的金属休息椅上坐下。 就算不进去,他也大概想得起大楼里的样子。 这栋楼,是医护专用,除了常规的医疗设施,还住着需要二十四小时看护的病人。 当然,这只是他见过的部分。 除了参与研究的人,谁也不知道,这座看似温馨的疗养院底下,进行过怎样残酷的实验。 直到上周末,在完全封闭的会议室里,周令和参会的人一起,得知了全部的真相。 当时,疗养院的秘密地下室里,养着一只医药研究团队,他们诱骗一批孤身独活的精神类疾病患者,以治疗的名义,将他们当做一种阿兹海默症新型药物的小白鼠。 起初,他们只是想观察一种药物的作用效果。 后来,一位名叫卫来的年轻医生加入,带来了一个极其前卫大胆的想法——他认为,这种药物,配合特定的心理暗示,再结合一些物理刺激,可以实现重新编辑记忆的惊人效果。 不过,这种编辑存在限制,那便是不能凭空产生记忆,而必须在已有记忆上重新排列组合,或是删减清除。 起初,大家为这种科幻片一般的构想感到惶恐。也许是胆怯,也许是尚未泯灭的良心,让他们之中的大多数,反对这项隐患无穷的研究。 但卫来坚持认为,这种治疗方式,可以帮助因故失忆的人恢复记忆,其中一项重要的,便是针对阿兹海默症引起的记忆混乱,大家不应该因噎废食。 于是,他记忆中连一朵花也心怀怜悯的祖母,仅仅是为了逃避来自家族基因的诅咒,便挪用了本该用于公益的基金,资助了这场罪孽的生长——她的母亲、舅舅、姐姐,都在老年时期患上了阿兹海默,最终忘记家人,忘记过去,也忘记自己。 在她的应允下,秘密试验室的研究,开始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最终,他们失败了。 被他们进行过所谓“记忆编辑疗法”的患者,纷纷出现精神错乱或是其他更严重的症状,他们的记忆的确改变了,这种改变,却并非卫来期望的那样可以被控制。 并且,所有接受过治疗的人,都出现了一种强烈的轻生意向,最终,除了林余,其他人都没活下来。 后来,祖母病逝。在她有生之年,基因的诅咒未曾在她身上应验。 也许她最终感到了后悔,留下遗嘱,恳求祖父为她善后。 祖父接手青葵基金后,立刻叫停实验,关闭疗养院,并开始着手清洗实验室背后牵扯的不法势力,但最终,还没彻底完成,带着遗憾去往祖母的世界。 和祖母一样,祖父在遗嘱中,对名下遗产进行了精准的分配,却唯独不提青葵基金。 自此,原本如一方净土的基金会,成了被封存在档案里,人人避之不及、唯恐沾惹一身腥的烂泥坑。 如果不是为了找到林余的治疗档案,周令不会拖着周鹰往泥坑里跳,青葵基金遗留下来的问题,大概率永远不会被搬上老宅顶楼的会议室。 当时逃过祖父的清洗,继续隐匿在周氏角落的势力,也将如虫蚁般始终藏在暗处,贪婪啃食着腐烂的疮疤。 也恰好是他们的放任,让重新开始的清洗,遭到了如今更为剧烈的反扑。 周令一直坐在废楼前,从天亮到天黑。 他还是想不明白,祖母那样的人,真的会因为害怕生病,就做出这样的事来吗? 她不是说过,要亲自维护这片净土,好将来干干净净地交到他手上吗? 可到最后,为什么又偏偏是她打破了一切…… 最近两轮降温后,夜晚的风已经开始冻人。 周围安静得几乎听得见水雾结冰的声音。 周令坐在黑暗中,手脚已冷得麻木,渐渐感觉自己也开始结冰,慢慢凝固在没有温度的金属椅上。 不知过去多久,他感到脸颊上出现针刺般细密的痛感。 起先他以为是寒冷带来的幻觉。 很快,他意识到不对,用冻僵地手,笨拙地摸出手机,打开电筒光,照向夜空。 原来,下雪了。 他怔怔望着纷飞的白絮,有些茫然。 时间忽然过得好快。 他好像还活在春天,一转眼,便站在了冬天的初雪中。 第79章 初雪。 是他曾经在一年中最期盼见到的景色。 因为小时候不懂得计算农历,便总是记得,初雪落下了,他的生日也快到了,有时候,甚至能赶在生日当天见到那年的初雪。 小孩子总是爱过生日,明明平常已经过得很好,已经被精心地宠爱了,还是能在生日那天,感到被千倍百倍的珍重着。 他是在祖母去世后停止过生日的。 因为从那一年,他开始明白,生日愿望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生日愿望,初雪,祖母…… 这些词在周令的脑海中飞快地划过,忽然间,他想起了一桩微末到隔天就被抛到脑后的小事。 那是他十岁?或十一岁?总之是过生日的时候。 他曾在吹蜡烛时,许过一个和以前都不一样的愿望。 在那之前,他跟随祖母前往疗养院,见过一个奇怪的老婆婆。她只是坐在房间里,对着镜子,不断把头发编起来,又拆开。 他问祖母她是谁,在做什么,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孤单……祖母少见地没有一一回答他的疑问,只是在离开时告诉他,这些问题,恐怕连老婆婆自己也不记得。 他说,那她的家人呢?她的家人总会记得吧。 祖母隔了很久才回答,她不记得她的家人,总有一天,也会被她的家人遗忘吧。 那之后,祖母外出参加过一次葬礼,回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郁郁寡欢。 周令试了很多方法,想让她开心起来,或是引起她的注意。 有时候,他藏起她的老花镜,把她叠好的衣服散开,悄悄换掉她摆放毛线的顺序,或者吃掉了点心却说没有看见……这些时候,祖母总是会笑,有时弯眼微笑,有时和他一起哈哈大笑。 但他不做这些的时候,祖母看起来仍不开心。 于是,生日那天,他对着蛋糕,看见烛光里祖母和疗养院那个奇怪老婆婆有些相似的脸,忽然不想要一台天文望远镜或一辆山地自行车。 他对着摇晃的烛光说:“我希望,我永远记得祖母,祖母也会永远记得我,我们做最最最亲密的家人。” 他看见祖母流泪了,却天真地以为她只是感动,不懂得其中压抑的苦楚,就像不懂他努力争取的笑容,其实只是祖母对恐惧的掩饰。 “啊,”周令听见自己的喉咙像卡顿的录音机一样,发出了奇怪的声音,随后又恢复正常,对着虚空喃喃道:“原来是因为我……” 他终于明白了,祖母临终前,拉着哭泣不已的他,说出那番话的含义。 她说:“小令,我对不起你。如果有一天,你为了一些事,想要恨我,那就尽情地恨,但不要自责,我会带着所有罪孽,归于尘土。” 可他怎么恨得起来,又怎么能不自责? 因为他的幼稚,他的迟钝,他的愚蠢,让祖母踏上错路,让无辜的生命陨落…… 还有林余,他竟然曾以为自己有资格救赎他,甚至拥有他…… 他想要大叫,想要嚎啕,想要沉入长满荒草的废墟,永远困于其中。 他捂住脸,却流不出泪来。 人在绝望或痛苦到难以承受的时候,总会本能地呼唤母亲。 可周令从小与母亲并不亲近,喊不出“妈妈”,等他回过神世,他发现自己跪在地上,反复不断地念着“林余”。 于是他站起来,开始狂奔。 他要回去。 他必须立刻,马上,一秒也不能多等地,回到林余身边去。 作者有话说: 根据剧情需要,加入了一些私设,请勿过度代入现实哦! 第75章 不合时宜的好意 “林老师,《玻璃鱼缸》已经在线上发布了,大家都很喜欢这个故事呢,麻烦您转到个人微博,帮助宣传一下吧~” 林余按照编辑的要求,将宣传帖转发到刚注册不久的新账号上,随后有些紧张地点开了链接。 这次绘本故事展的主题是“独自”,主办方希望能结合哲学和心理学相关的科普,给生活在重压之下的年轻人带去一些心灵的慰藉。 正式的线下展览安排在今年冬至日,到时候所有参展绘本将出版成册,在展会上售卖,而在此之前,会先在官网上发布部分章节进行预热。 官网上可以发布弹幕,但并不是实时显示的,需要先通过后台审核。 林余一只手转着铅笔,试着刷新了几下,依然只看到预热海报发出时的留言。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摔碎了。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行动,站在了周令的房间门口。 周令站在书桌前,似乎刚接完电话,脸色看起来很差。 但他的事,林余自知帮不上什么忙,只好把注意力放在摔碎的杯子上,但最后连这样的小事也没做好,还让周令的心情变得更差了。 周令匆忙离开后,林余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目不斜视地进了周令的房间,尽量不看任何不该看的,也不碰任何不该碰的,只是将掉在地上的碎片捡走。 两块残片,看似裂开完整,实则合拢看时,伤痕处还留着缝隙。 林余蹲身找遗漏的小碎片,在地板上摸了半天,没摸到,反倒是起身时碰倒了桌角的台历,好在他眼疾手快,及时伸手接住了。 将台历摆回桌角时,林余发现,今天的日子被周令圈起来,在右上角的地方,标注了“完稿庆祝”几个小字。 不要自作多情,林余告诫自己。 可曲解好意,就是应该的吗? 周令辩解自己不是那个意思时委屈受伤的表情,不断在??林余脑海中浮现。 他蹲在地上,继续摸索不见的碎片,最终也没找到,却在起身时,将自己本就动摇的心,摸得更加柔软不定了。 在无法自控地作出更多联想之前,林余放弃寻找,带着两块缺失的残片,离开了周令的房间。 他回到小书房。 书桌上,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展览首页。 林余没再尝试刷新,关掉页面,跳转回微博首页,发现左下方多了两个标着数字的红圈。 他先点进消息栏,被评论的数量和满屏的私信吓了一跳。 “好久没看到这么温暖的画风了,狗狗和小金鱼的故事也特别美好,喜欢喜欢~” “不知道为什么,剧情画面明明都这么治愈,还是特别想哭,抽纸都被用光了呜呜呜——” “作者大大,请问你的作品是手绘还是板绘呀,看起来质感好棒!” “老师什么时候画下一本,已经等不及啦!!!” “请问实体绘本什么时候出呢,会安排签售吗?” “……” 林余惊喜又不安,在询问过编辑的建议后,小心谨慎地回复了大多数留言。 然而,新的留言还在不停冒出来,粉丝数量也变成了让林余感到不真实的数字。 他不得不先退出微博,缓解自己过速到不正常的心跳,以免头脑发热,在回复留言时打出不该说的话。 他又拿起了被放在一旁的铅笔,靠着椅背,望向窗外,拨动手指,让铅笔在指尖灵活地旋转。 在完成绘本的这段时间,他逐渐养成了转笔的习惯。 手里握着铅笔的时候,让他兴奋、痛苦、挣扎、期盼,也让他获得安全感。 但这时,所有的情绪都被打乱了。 很难描述这一刻的心情。 他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可以画出这样的作品,更没想过会因此到这么多关注。 不,也许是想过的。 在那些被他遗忘的年幼时,当他握着水彩笔,或是捧着获奖证书时,也许曾天真的幻想过,未来有一天,能够成为举世闻名的艺术家。 但这样的幻想,即便不被遗忘,对于像他这样的人来说,脆弱得像是透明的洋葱皮,只会在成长的路途中逐渐枯萎,一层一层剥落,最终被遗忘,或是成为奔命之余一句“我小时候还这样那样想过”的笑料。 也许在其他人看来,他现在获得的,也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成果,却已足够让他欣喜,激动,又惶恐,不安。 他深知,这不是靠他自己就能得到的东西。 是周令在帮他。 他站起来,绕着小书房剩余不多的空隙走了几圈。 他试着回想了一下,竟然还记得这里一开始的样子——书柜里整齐的未拆封新书,架子上五颜六色的手工玩具包装盒,一切都很新,像声称随意翻阅,却又不允许读者私自拆封的书店,看起来温馨,靠近时却散发着无声的拒绝。 后来,周令把架子上的书跟盒子全都拆掉了,又不停往里面塞各种各样的东西,加上使用频率变高,房间里的陈设越来越乱,最终变成了现在拥挤的样子。 尽管林余始终在心里提醒自己,这里的一切,都是属于周令的,自己不过是暂时被留下,也总有一天会被厌倦,被驱逐。 第80章 可他同时又不可否认,现在周令大概率无法顺利在小书房里找到一本书,自己却清楚地知道每一块橡皮摆放的位置。 第七次走到摆放乐高小院的展示架时,林余想,也许他应该为周令做点什么。 不管周令为他做的这些,是处于什么样的目的,他都因此得到了好处,更何况还是他自己原本无论如何努力都得不到的东西。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回报的。 可周令想要什么呢? 或者说,周令想要,而他能给的,是什么呢? 他想了很多,但他现在能做的,无非是帮忙收走碎片,或画一两幅不值钱的小画,这样拿不出手也说不出口的小事。 事实上,就连这样的小事,他也没做好。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的废物呢? 回头想想,竟然就这样理所当然地,像蛀虫一样依附着周令生活了这么久。 林余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长久地生活在室内,让他的皮肤变得更加苍白,只用握铅笔的手指,早已完全看不见遗忘生满粗糙硬茧的痕迹,柔软得让他陌生。 这些天,自己究竟是真的不在乎,还是一直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子里呢? 一道微弱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既然已经活下来了,既然还要这样活下去…… 要不要,就这样抓住机会,试试看,再好好努力一次呢? 大门打开的动静打断了林余的思绪,听声音,是李阿姨带着新买的菜来煮饭了。 林余忽然有了灵感,放下铅笔,向房间外走去。 李阿姨早把家里的两位当做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反复确定后,仍满脸担忧地问林余是否真的不需要她留下来帮忙。 林余哭笑不得,又不知如何解释,只能更用力地点头,让她不要担心。但她离开时,脸上仍带着害怕林余把厨房炸掉的忧虑。 哄走李阿姨后,林余走向厨房,清点了一下岛台上新鲜的蔬菜和肉类,系上围裙,挽起袖口,摘下腕表,便开始熟练地料理。 他还记得周令喜欢哪些菜,李阿姨买的食材,加上冰箱里井井有条的囤货,做一顿丰盛的晚餐,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到底还是手生了,不知不觉,最后一道菜装盘后,再抬头,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他看了眼时间,距离周令平常到家还有一会儿,便将做好的菜全都放进保温箱。 他先是在客厅沙发上等了一会儿,又觉得这样未免太刻意,便到放映室,随便放了个电影。 不知不觉,片尾曲响起,林余连主角名字都没记住。 已经快到十一点,周令还没回来。 林余这时才想起打开微信,确定没有收到周令说不回来的消息。 只是这么晚,他大概也吃过饭了。 林余想了想,重新加了两道适合当宵夜的清爽小菜。 然而,等宵夜时间也完全过去了,周令依然没有回来,也没有给他发任何消息。 林余不想第三次看同一部电影,便靠坐在客厅沙发上,盯着茶几上的果盘发了会儿呆。 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林余拿过来一看,只是一条来自搜索引擎的新闻资讯,说本市初雪已在今天凌晨降临。 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站在漆黑的窗口望了一会儿,什么也看不清,放弃了。 重新站在厨房,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主动问问周令,但很快又意识到,不论周令是否会回来,这顿晚饭都不被需要了。 不合时宜的好意只会变成负担。 于是,他把保温箱里的菜拿出来,全部摆在岛台上,扫视了一圈,觉得没什么胃口,便一一倒进垃圾桶,然后将垃圾袋清理好,拿到了集中处理的区域。 将垃圾袋抛出时,林余不无遗憾地想,一口没动的菜全部丢掉,是有一些浪费。 不过周令大概也不会在意。 收拾完厨房,又进浴室收拾出了一身汗的自己,总算躺到床上,林余才发现自己其实已经很困了。 完全睡着前,他迷迷糊糊地想,等周令回来,要记得提醒他小心房间里没找到的碎片。 第76章 咒语 周令刚打开卧室门,林余就醒了。 其实他的动作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让林余忍不住怀疑,自己其实一直都没睡着。 但好像刚刚做了梦,甚至连这一刻,也仍然还在梦中。 梦中的时间是混乱的,空间可以任意切割。 他看见了被夜色遮掩的初雪,先是撒盐点点,然后鹅毛扑面,他抬头去看,却见大雪并非从空中落下,而是由一台巨大空调一样的黑色机器,张开大口不断喷吐。 这是羽毛假扮的雪。 胸口的玫瑰花掉落,被慌乱的脚步碾得粉碎。 白色汁液好像泪珠,滴入无声的、闪着光斑的湖水。 穿过湖面,却是森林上空,他向下坠落,失重的感觉让他血液倒流,耳边嘈杂的声音乘风而至。 “林余哥,我托住你了。” “林余,你也叫我一声哥吧。” “小周总,这位是您弟弟?” “我喜欢你,我是认真的……” “认识你真好。” “是走是留,你自己决定吧……” “决定吧。” 他还在下落,倒错的湖水从头顶压过来,他拼命蜷缩,湖水只是像被褥一样温柔地包裹。 他侧身躺在床上,枯瘦的手指在屏幕上笨拙的敲击。 “见个面吧。” 聊天框里的字迹模糊,只有这一句能看清。 见个面吧。 冒着大雪,系上约定好的红蓝围巾,闯入热汽凝成水珠的咖啡馆,在贴着圣诞树和槲寄生叶的玻璃后,喝一杯甜得发涩的咖啡。 “你是林余哥吧?我是周令。” 温暖的蓝色,耀眼的金色,空茫的白色…… 身后的床垫微微塌陷,周令的呼吸声靠近了。 林余下意识闭上眼,同时意识到,他并非在做梦,而是在回忆。 像往常一样,周令轻柔地摸着他脑后的头发,停留,然后无声地离去——本该是这样的。 但今天不一样。 周令的手在抖。 不,他全身都在颤抖。 柔软的布料被牵动着,在寂静的黑暗里窸窣地呻吟。 呼吸靠得更近了,很冷,不仅是皮肤表面未散的寒意,就连从身体里呼出的气体,也像是被冻透了。 在这样的衬托下,雨滴一样落到他耳根后的水珠,反而带着体温了。 这个时候,能够下雨的,只有可能是周令的眼睛。 林余睁开眼,想转身看看,刚要挪动身体,就被忽然伏下身的周令拥住了。 “别动,”冰凉的唇瓣贴着他颈侧,声音像是先渗入皮肤,再钻进耳朵:“就一小会儿,求你了。” 林余只好重新放松身体,感受着深重的呼吸和压抑的抽噎在与他的皮肤共振。 周令哭得太久了,久到某一个短暂的片刻,林余又开始走神,好像贴在他身后的人,慢慢缩小,骨骼和头发都变得柔软,完完全全变成了委屈的小孩。 安慰哭泣的小孩,是善良的本能。 林余忍不住转过了身,将手从被子里伸出,覆在周令仍带着凉意的手背上。 “怎么了?”林余轻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然而,对委屈的小孩温柔,有时会变成伤痛的催化剂。 “对不起……” 周令拼命压抑着哭腔,胸口的起伏渐渐不受控制,埋在林余的胸前,不停地重复着。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这道歉好沉重。 以至于周令每重复一遍,林余便感觉到,捆住他身体的无形锁链,轻轻地断掉了一截。 最后,他伸出手,揽住了周令的后背,一下一下地轻拍着。 “没事了,”他也重复着:“没事了。” 时间停滞,拉长,又在某一刻恢复运转。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周令冷静下来,林余也不再出声,两人只是沉默地抱着。 这个时候,怀里的小孩又变回原样了。 林余开始有些不自在,也担心周令一直弯着腰会累,想要抽手调整姿势。 “别开灯。” 周令误会了他的意思,连忙捉住他的手腕,说话时鼻音仍然很重:“让我,再待一会儿吧……” “求你。” 可林余还没开口,他又松开了手,起身时踉跄了下,撑着床沿站稳了。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次,“吵醒你了。” “没关系。”林余说。 “你继续睡吧,我不打扰你了。” 林余“嗯”了一声,以为周令要离开去休息了。 但周令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床边。 第81章 林余忍不住回想周令留在他手腕处雪片似的凉意。 “你——”“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推让。 “你先——”“你先——” 林余想说的,是问周令要不要躺到被子里来,这样能暖和一点。 可这么一打岔,他又觉得这话说不出口了。 周令同样在沉默。 僵持几秒后,最终周令先出声:“今晚,我可以留在这里吗?” 林余既感到意外,又觉得预料之中。 不管怎样,回答要比邀请轻松得多。 更何况,这个家里的一切,原本就是属于周令的,他鸠占鹊巢,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点了点头,耳廓刮过枕头布料,听见一阵窸窣,才意识到黑暗中看不清,只好“嗯”了一声,往床的另一侧挪了挪。 可周令只是站着。 林余以为自己没有表达清楚,又问:“不上来吗?” 周令显得很错愕:“可以……吗?” 林余觉得再拖延下去,天就要亮了,他不确定周令是不是还要像之前那样,一大早出门,于是催促道:“很晚了,快休息吧。” “好,”周令的声音又一次颤抖着,“好。” 他们并不是第一次并肩躺在这张床上。 有一段日子,他们相互依偎,入眠时拥抱得很紧。 但现在,两人都只能在黑暗中睁着眼,一动不动地装睡。 许久之后,林余翻了个身,背对着周令,将自己蜷缩起来。 很快,像是得到某种许可,周令也慢慢地变换姿势,小心翼翼地将额头抵在了林余拱起的后背。 他们都听得到彼此不自然的呼吸,知道对方并没有睡着。 拂晓的光线开始从窗帘的缝隙渗入时,林余做了先戳破伪装的人。 “你想说点什么吗?” “没事,”犹豫片刻后,周令说,“我只是有点累,没什么事的,别担心。” 沉默。 林余觉得,现在不说出口的话,以后也不会再有勇气说出口。一番心理斗争后,他对着虚空问道:“你现在对我,到底是什么想法呢?” 这次,周令回答得很快。 “我爱你。”他轻扯着林余睡衣布料的手攥得更紧:“林余,我爱你。” 其实林余仍感到茫然。 但刨根问底并不是他此刻的目标。 “可是你知道的,我的脑子不正常,现在,也许以后一直都,没办法建立起健康的感情关系,没办法给你回应,也没办法回报你做的一切。” “没关系,”周令的语气有些慌乱:“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也不需要回报,我……” “但是,”林余打断他:“我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到。”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比预想中更轻松自然。这让林余明白,他也许已经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考虑过了。 “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些时间,我会试着努力一下,至少,等到我能够做出选择的时候,重新给你一次答案。至于过去的事,我不想再回忆,你也不用一直这么小心翼翼。只是,看在我是个病人的份上,别让我玩第二个游戏了,你觉得怎样呢?” 周令没有出声。 但很快,林余感到后背的布料被温热的液体濡湿了一片。 紧接着,周令的呢喃开始像咒语一样重复着。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第77章 现实如梦 六月末,s市第一轮高温天气如期而至。 热浪将地面烤得绵软,空气中涌动着树叶被灼伤的气味。 “同学们,准备看镜头,三,二,一,微笑!” 相机定格两排汗津津的脸,快门的“咔嚓”声还未完全消散,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生已匆匆四散。 周令将闷热的长袍脱下,挂在手臂上,快步走向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瓶冰汽水灌下,昏沉的大脑才清醒了一些。 他看了眼时间,距离典礼开始还有将近一小时,开始后悔听从林余的建议,来参加这纯属折磨人的毕业典礼。 不过,即便重新选择一次,他也还是会点头。 这些他觉得无所谓或是唾手可得的东西,对林余来说,却是一场触不可及的美梦,不论现实是否如此,只要林余想,哪怕是假象,他也愿意尽全力去维护。 只要想一想向林余讲起今天种种时,那双带着盼望和期待的眼睛,不论是高温和汗水,还是无聊冗长的等待,都将成为珍贵的分享素材。 还在烈日下活动的,鲜少有独自一人,要么约着恋人好友,要么有父母亲人陪伴,在各个平常多看一眼都觉得烦的角落合影留念。 周令站在庇荫处看了一会儿,接到李家阅的电话。 即便四周嘈杂,李家阅大着嗓门的声音依然让周令蹙眉。 “没想到,你小子还真能顺利混到毕业啊!” “有事快说,别找抽。” “也不是什么大事,”李家阅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我就是听说咱们周大少爷毕业大事,竟然是孤零零一个人去,连个伴儿也没有,特意打来问候一下,怎么样,是不是正看着周围众星捧月的同学,委屈流泪暗自神伤呢?” “去你的吧。” “别嘴硬了,我——” 没等李家阅说完,周令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倒不是他嘴硬,他是真没什么感觉。 如果林余能和他一起来,那当然很好,但林余上午有个线上的绘本签售,抽不出时间。况且今天气温这么高,他倒宁愿林余在家吹空调。 至于家人,周鹰在国外出差,财大气粗地给他来了辆新车,毫不走心地提前很多天说了恭喜。而宋明月和周海驰要是到场,光是想想就觉得一身鸡皮疙瘩了。 不过,宋明月和周海驰一起准备了礼物,倒是让周令受宠若惊。 当然,他们的礼物和周令的喜好毫不沾边,但周令收下了,并且像模像样地回复了感谢。 这种变化,大概是从去年年底开始的。 起初是周海驰和宋明月之间的氛围发生变化。周海驰出院后,两人成双入对出入别墅的时间,说不定比过去几十年加起来还要多。 针对青葵基金的事正式行动前最后一次家庭会议上,宋明月化了带着强烈攻击性的精致妆容,扶着周海驰进入会场。在那之前,她大部分时间都陪周海驰住在医院,鲜少地展露着温和的素颜。就连周鹰都受她影响,在公司和医院来回奔波的路途中,放弃了累脚的高跟鞋。 一一看向会场的小辈时,她还握着周海驰的手。 “得叫他们看看,我们也不是好惹的。” 她宣战一般,拉开了自即位以来最大的一次清洗行动的帷幕。 与此同时,与会成员之间最大的一次合作也开始了。 宋明月以前所未有的冷酷态度,清理了从上一辈就潜藏在周氏暗处的陈污,新一代的势力中,对周鹰和周令来说棘手的部分,则由经验更丰富的大哥宋海昱,以及表哥宋麒、宋麟接手。 那之后,周令肩上的担子,反而轻松了。 他在周氏还没什么根基,能做的很少,大部分时候,只是通过周鹰了解一下行动进展。 也就是这个过程中,他渐渐变得有一点理解了家庭会议存在的意义。 他曾厌恶和逃避的那些教条般的规定,在淡化了血缘之间本该有的亲密时,也让这种亲密最容易带来的不理智保持了严格的公正。 他们相互监视,相互竞争,彼此关注着一举一动,同时也达成了相互理解,相互牵连,保持警惕又配合默契的微妙平衡。 最终,青葵心理健康疗养院的事以集团丑闻的形式曝光,所有涉事者,除了一名无关紧要的失踪者,全部得到了应有的处理。 在外界眼中,这桩尘封的旧事被翻出来,是对周氏的一场巨大打击。却没人知道,本该阴云密布的周家别墅中,正久违地举办家宴,庆祝一次成功的断尾自保。 这场家宴周令也参加了。 他依然厌倦餐桌上冷淡的气氛,也不喜欢明明面对着家人还要身着正装的拘束,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变得比以前融入了。 就这样,周令拿到想要的东西后,突如其来地摆脱了后续的麻烦,顺利到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 回头想想,过去大半年里,时间平静得好似静止,却又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得飞快。 自那个崩溃的夜晚后,他和林余仿佛又回到了一起住在老公寓的日子。他有了更多空闲,陪着林余出门采风,写生,寻找灵感,或是单纯地休息游玩。 没有外出的日子,他们大部分时间在小书房里度过。 林余画画或阅读,他则为即将到来的毕业做准备。 未来似乎都在朝着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但曾发生过的一切并没有远离。 第82章 在刚刚结束的春季,周令几乎每天都会梦到去年的事,有时漫天飞雪,有时新柳抽枝,有时身在废弃的疗养院,被没有脸的鬼魂攥向漆黑的地下密室,有时沉在深不见底的湖中,拼命游向一具没有温度的身体……然后在凌晨醒来,睁眼看着天花板从一片漆黑渐渐变白,让梦中真实得可怕的画面和冷汗一起消散。 起床之前,最终出现在脑海的,总是同一个场景。 在那个最终两人都没能入睡的清晨,他从背后抱着林余,害怕清醒的记忆也会变成幻觉,于是忍不住追问林余的承诺是否仍然有效。 后来,也许是被缠得烦了,林余反问:“如果是你骗我呢?” “你可以以任何方式惩罚我。” “我不想惩罚你,但如果你骗我,你要放我离开。” “那已经是对我最大的惩罚了。” 说出这句话时的刺痛,会随着记忆反复重现,直到早晨的闹钟响起,周令重新回到平静如梦的现实,起床去准备两人份的早餐。 广播里开始播放yesterday once more,卡伦质感醇厚的歌声响起,周令从回忆中抽身,意识到周围拍照的同学变得有些异样。 他们的目光朝向同一个方向,还有不少交头接耳,或八卦或疑惑地窃窃私语着。 周令下意识看过去,只见李家阅穿着一身招摇的花衬衫,小拇指勾着旋转的墨镜,咧着牙,笑得十分欠揍,大摇大摆地朝这边走来。 在他左侧,一身华贵西服的蒋科露出与旁边的傻叉撇清关系的表情,却又始终跟在李家阅肩膀最近的位置。 白季走在右侧,拉着烈日下脸冻得仍旧好似冰块的沈折风,两人的着装,同样华丽得像是刚名贵晚宴上离开。 四人占据了前排,走得拉风又张扬,仿佛偶像剧中二的出场,但又不得不让人承认,他们的确撑得起这样的场合。 但周令只看到了捧着蓝玫瑰独自走在后排的林余。 他穿着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带着黑框眼镜,干净柔和的气质让他看起来像是误入队伍的学生。 走近的李家阅打了个响指,朝旁边退开一步,露出本就已经占据了周令全部视线的人,笑嘻嘻地喊道: “周少爷,surprise!” 第78章 恭喜你毕业 也许是因为林余在台下观礼,站上礼台,面对着观众席,等待教授来拨穗时,周令感到事情有些不妙。 他咬紧牙关,拼命把涌上鼻腔的酸涩感压下去。 不能再盯着林余和他怀里的花看了,这样下去肯定要丢人的。 周令这么想着,恰好对上了林余的目光。 该死—— 他怎么能笑得这么温柔…… 那束光怎么就那么恰好,不偏不倚打在那么漂亮的蓝玫瑰上…… 撑住啊! 在林余面前丢脸也就算了,可绝对不能让旁边那几个看好戏的如愿…… 谁他爹的脑子有病啊,这个时候突然放什么《送别》? 这时,拨穗的教授正好走过来。 “同学,看下镜头!” 周令正俯身方便教授动手,稀里糊涂地转头,闪光灯咔地亮起。 本就变得十分脆弱的眼眶突然被刺激,终于撑不住冒出一滴浑圆的泪珠,坠于眼下两厘米处时,与那双看起来似迷茫似眷恋的深邃眼眸,一同被定格在相机镜头里。 此时,在心里骂得很脏的周令还没想到,这张照片会在隔日清晨,登上学院新闻首页,随后在二十四小时内被各大营销号疯狂转载,“神颜学长泪洒毕业典礼,此番深情为哪般”成为s大一段神秘传说,甚至被p成海报,作为s大招生广告的常驻素材。 当然,将一张图翻来覆去扒了许多遍的吃瓜群众也不会想到,其实,这张照片本该在第一次被转载时就销声匿迹,只因为博得了一人的粲然一笑,才重新被放任流传。 典礼结束后,周令快步穿过人群,走向早已等在礼堂外的几人。 李家阅率先冲上来,对着周令一身还没来得及脱下的学士服评头论足一番,在周令忍无可忍前,把一只镶钻的万宝龙钢笔塞到他胸前的口袋里。 “哟,还挺是那么回事儿嘛大学霸。” 紧接着,蒋科和白季也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礼物。 “好了,那边两位别聊啦,”李家阅朝站在一旁不知道小声说着什么的林余和沈折风喊:“尤其是抱花的那位,再不送过来的话,这边有人憋不住要上手抢咯!” 周令迅速白了李家阅一眼,转头便对着林余微笑。 沈折风见他走过去,面无表情地往旁边让开几步,很快便被白季拉着胳膊拽到身边去了。 “我们随便走走,”蒋科开口道:“一会儿校门口见吧,我定了餐厅,中午一起吃饭。” 他拉着频频回头的李家阅先走,白季和沈折风也跟上去,只剩周令和林余还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 林余把花束递给周令:“恭喜你毕业。” “谢谢,”周令捧着花嗅了嗅:“好香,我很喜欢。上午的签售还顺利吗?我还以为你没空过来的。” “挺好的,”林余解释道:“你的朋友说可以接我,我想着也许能赶上……” “你能来,我特别高兴。”周令伸出手,用袖口擦去林余额头的细汗:“热不热?附近有个咖啡店,我带你去喝点东西,顺便等他们逛完吃饭。” 林余像是被他忽然的动作吓到,慌忙抬手一通乱抹,将湿漉漉的鬓角抹得乱糟糟翘起,眼神在不断从他们身旁经过的行人间游离。 周令依然笑着,原本要去牵林余的手不动声色地收回,改为出声邀请道:“走吧?” “好,”林余有些心不在焉:“走吧。” 他跟在周令身侧半步的位置,频频回头看着什么。 周令停下脚步,问:“怎么了吗?” 林余迟疑了一下,才轻声道:“你不想拍拍照之类的吗?” 周令这才意识到,林余看的是那些还在礼堂门口拍照合影的同学。 “不——”周令顿了顿,目光落在怀中的蓝玫瑰上,改口道:“那我们也去拍一张。” 两人回身往人群密集的方向走,周令用余光扫了一下林余的表情,顺势牵住了他的手腕。 “在这里等我一下。” 周令让林余站在靠墙的小片阴凉处,走向不远处抱着相机四处问要不要拍照的兼职摄影师。 他原本只想拍张跟林余的合影,最后却在摄影师的极力推荐下,冒着烈日在学校几处热门打卡点都拍了照片。 全部结束后前往咖啡店时,林余领口被汗水濡湿了一圈,脸颊也被晒出一片红晕,端着西瓜汽水嘬吸管的模样,看起来更像学生了。 周令敲着苏打水杯子,透过林余身后的玻璃看见自己的倒影,想起上次和周鹰见面,她皱着眉打量半晌,感慨他变得成熟时的意味深长,忽然间有些自危道:“你不会三十九也还长这个样子吧……” “嗯?”林余没听清。 “没什么,”周令笑着摇头:“刚刚摄影师说你很上镜。” 林余立刻别扭地移开了目光:“不要笑我。” “真的,”周令说:“就是有点紧张,不过没关系,以后出去玩,我们多拍一点就好了。” 林余的表情仍旧很尴尬,却也没有否定周令的提议,只是看着窗外来往的学生,出神地想着什么。 李家阅掐着饭点打来了电话。 周令开了车,直接带着林余前往停车地点,到吃饭的地方和其他人会和。 校门口格外拥堵,周令不得不全神贯注地握着方向盘,失去了最后一次以学生身份回望校门的机会。 但并没什么遗憾。 因为林余回头,替他留恋过了。 午餐吃得简单,除了在白季准许下要了一小杯甜酒的沈折风,其他人都只喝了果汁。 蒋科赶着回公司开会,临行前大概觉得过意不去,问周令要不要晚上再聚一下。 周令摆手说:“没事儿,我晚上跟林余定了地方。” 蒋科便利落地告辞离开,顺便拎走了准备进一步打探的李家阅。 白季和沈折风拌了几句嘴,闹得有些不愉快,先后去了洗手间。 周令在包厢里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回来,正要去找,便收到白季的消息说先走了,叫他和林余随意。 时间还早,周令决定先带林余回家休息一会儿。 回程要再次经过学校附近,路上的车依然很多。 堵在路口时,周令透过路边大屏看了眼时间,想到平常这个点,林余大都在午休。 他转头看向副驾驶,果然见林余抱着蓝玫瑰,偏头抵着座椅靠背和车窗的夹角,睡得香甜。 车队尽头出现了交警的身影,没过多久,道路恢复通畅。 周令踩下油门,车子比先前更稳地载着两人向前驶去。 第83章 作者有话说: 小鱼:这孩子真可怜,连个帮忙拍照的都没有,我帮帮他吧…… 小周:这种地方有什么好留影的蠢死了,啊什么老婆你想拍照?那我们每个地方都打卡一遍吧! 第79章 治疗结束 “醒醒,”周令轻轻拨开落在林余眼皮上的一缕头发,柔声道:“我们到了。” 林余懵懂地睁眼,缓慢地眨了眨,又有些孩子气地闭上。 周令心疼地看他眼下淡淡的青黑,说:“要不我跟陈历说一下,把时间改到下午吧,附近有酒店,我们去休息一会儿。” 林余闭着眼说:“这样就赶不上下午的飞机了。” “下个月不是还有一场烟花大会吗,我到时候再陪你过去。” “我没事,”林余捏着眉心起身:“走吧。” 见林余拉开车门下车,周令只好也解开安全带跟下去。 一路上,林余频频打着哈欠。 “都怪我,”周令懊恼道:“我应该提前计划一下的。” 过去两个月,他以毕业旅行的名义,拉着林余满世界地跑,除了留给林余画稿的时间,他们的脚步几乎就没停过,一直到昨天中午,才拖着行李箱回家。 今晚的烟花大会,是临时计划的,因为和林余复诊日期相撞,周令原本只是随口一提,但林余恰好想为新故事找灵感,表现出了很大的兴趣,周令便不忍令他失望。 但周令没想到的是,这样一来,林余就得熬个通宵,提前完成这周要交的画稿,连好好睡一觉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林余忽然停下来,回头对周令笑道:“你再这样,我就会怀疑其实你不想去了。” “不是的,”周令忙解释:“我当然很想去,我只是担心你太累。” “怎么,担心我年老体衰,比不上你年轻力壮?” 听着林余恢复精神的语气,周令也弯眼笑起来:“怎么会,大家都说你看着比我还小呢。” “好了,别再想那么多,我先进去了。” “嗯,我就在外面等你。” 林余熟练地拉开治疗室的门。 埋头写着什么的陈历抬头笑道:“这一趟玩得怎么样啊,大画家?” 林余拉开椅子坐下来:“取笑病人也是治疗的一部分吗?” “看来很开心嘛,”陈历说:“你看起来确实有精神了不少。” “不愧是医生,眼光这么准。” “怎么,我们要先互夸一轮?” 两人相视几秒,同时忍不住笑出声来。 “上次听我同学说,你已经开始新故事的创作了,怎么样,还顺利吗?” 说到这个,林余脸上的笑挂不住了。 他的新故事,何止是不顺利,简直寸步难行。 如果不是编辑常常鼓励,又帮忙梳理,他现在连一张草稿也交不出去。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之前那本《玻璃鱼缸》能有现在这样的成绩,说不定是周令在背后偷偷做了什么。 况且,他很清楚,即便周令没插手,也不能证明什么。 因为去年的展会其实没掀起什么水花,虽然《玻璃鱼缸》在现场受欢迎,但总体来说依旧是销量平平,只被少数读者知晓。 直到今年年初,一位常年与病痛做斗争的女孩,在接受采访时,提到自己因为这个故事获得了力量,才让这部作品忽然间在网络上走红。 也是在那之后,编辑才联系他,希望他能出一个更长一点的故事。 林余觉得,打动大家的,其实根本不是他的话,而是那个女孩坚韧乐观的生活态度。 “运气好也是一种能力嘛,”陈历说:“再说创作本来就是痛苦的,别因此自我怀疑,我相信你。我可是从小姑娘推荐之前就喜欢这绘本,你怀疑我的眼光吗?” 为了证明自己并非客套,陈历特意起身打开身后的书柜,让林余看他放在常用书籍区域的绘本。 “这是你送我的那本,我自己还买了几本送给朋友,大家都说喜欢呢。” 即便已经有过几次签售经历,每次面对这么直白的夸奖,林余还是忍不住脸红。 但很开心。 让人忍不住继续努力,或者说是加倍努力下去的开心。 于是,他头脑发热地承诺了下一本故事出版时的签名赠书。 “就这么说定啦,”陈历心满意足地坐下来,“那咱们回归正题吧。” 经过这么久的治疗,林余已经对流程十分熟悉,配合陈历例行检查后,主动起身朝安置着躺椅的催眠治疗室走去。 “今天不用。”陈历拦道。 林余停下脚步:“要换新的治疗方式了吗?” “治疗结束了,”陈历与目光错愕的林余对视,微笑着说:“一会儿我会给你开一种新药,是调理安神用的,吃完一个疗程,就可以自行停药。没有意外的话,短期内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啊……” 林余坐回椅子上,半晌没说话。 陈历提醒:“还记得吗,治疗开始前,我跟你说过,治疗的时间并不是固定的,等你的状态通过评估标准,就到了结束的时候。” “嗯,”林余点头,表情还有些恍惚:“我记得的,只是……有点突然。” “感觉怎么样?对治疗效果还满意吗?” “我……” 林余一时答不上来。 “我们先休息十分钟吧,”陈历起身道:“我出去给你倒杯水,你慢慢想,可以整理一下自己的感受,要是有什么想不通,或者觉得不满意的地方,一会儿可以跟我聊聊。” 陈历离开前,将蓝牙音响打开,放了首钢琴曲。 在柔和的琴音中,林余慢慢从错愕中放松,过去的每一次治疗感受,自然地浮现在脑海。 在接近一年的时间里,他像小时候陪着母亲理毛线一样,在陈历的帮助下,慢慢梳理了错误纠缠的记忆。 那些被他错误地缠到林添身上的线,如今都回到了正确的位置,所有不合逻辑的错误都被拨正,混乱的过去变得合理且清晰。 可他仍觉得不够完整。 也许是因为,还有一个问题,他始终没能想明白。 不过,等陈历回来,问起他的思考结果时,他没有提到这个问题。 因为他忽然间意识到,他之所以能通过评估,是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由他来决定的。 就算他没有生过病,没有在疗养院接受过错误的治疗,他也不知道答案。 陈历帮不了他。 正式告别前,陈历将书架上的绘本取下来,抚摸着封面上趴在鱼缸前咧嘴微笑的金毛狗说:“我很喜欢故事的最后,小金鱼对金毛狗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林余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道:“希望我们都有直面自我的勇气。” 陈历微笑着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起身向林余伸手。 “这也是我想送给你的话。” 林余也站起身,握住陈历的手,弯腰鞠躬道:“谢谢你,陈医生。” “不客气,我应该做的。” 陈历将林余送到了门口。 门一开,周令便从走廊的椅子上起身,与陈历对视时,表情不太自在地微笑了一下。 自从之前那次争执后,他们俩之间的气氛一直不太对劲。 周令也不再继续找陈历治疗失眠,但偶尔还是会开失眠药。 林余委婉地试探过,周令似乎并不想深聊,他也就不好再插手。 离开医院的时间比预计提前了一点,出发去机场前,两人得空先在附近找了个地方填饱肚子。 这家餐厅的排骨粥很香,林余多吃了一点,上车系上安全带才觉得后悔。 刚吃饱就坐车,胃里撑得难受,到机场还有近两小时的路程,搞不好中途会吐出来。 正懊恼着,鼻腔忽然涌入一股舒服的清香。 林余从周令手里接过柠檬,瞪大眼睛问:“你什么时候买的?” 周令边系安全带边说:“刚刚顺便去后厨要的,我怕你路上晕车难受,你闭上眼睛睡会儿吧,我开稳一点,到了叫你。” 车开出停车场很远,林余还握着新鲜的柠檬发呆。 第80章 动摇 吃饱了更是困得厉害,林余嗅着柠檬清香,连怎么登的机都不记得,一路昏昏欲睡,好像上一秒还在车里做梦,下一秒已经抵达度假小镇,在半山坡的观景台上,一边啃着焦香的烤玉米,一边吹着风等烟花。 正值暑假,来旅游的年轻人很多,大都成双成对,或是三五成群,早早占好了位置,聊天吃零食,笑声飘满山坡。 小镇里刚下过一场雨,观景台上风挺大,林余嚼着玉米四下张望,不知不觉灌了一肚子冷风,临近烟花表演开始时,忽然急着跑厕所。 周令也跟着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不不不,”林余摆手:“你就在这里,还有几分钟就开始了,别错过。” 第84章 “没事,”周令坚持道:“我等你好了一起,快走吧,要是很严重的话,先去酒店问问有没有药。” “真不用,”林余把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取下来,塞向周令手中道:“你就留这儿,帮我拍下素材。” 周令只好应下。 “不舒服的话马上打电话给我。” 林余点头,匆匆往附近的公共厕所跑去。 洗完手出来,烟花表演果然已经开场,伴随着一阵阵情不自禁的惊呼,璀璨的光斑从不断升往天空的光团中喷涌四散,织成巨大而梦幻的网,罩向仰头观赏的人群,最终熄灭在一双双被光照得澄澈的眼睛里。 林余仰头停留了几秒,又看了眼比先前更加密集的人群。 他想,现在过去,也许视野还不如这里,要不就跟周令说一声,先留在这儿,等人少一些了再跟他会合? 林余拿出手机,拨通电话的前一秒改变主意,最终还是收起手机朝人群走去。 穿过最外层的人墙后,人群密度变小了不少,至少能做到穿行时不至于贴着他人。 他有些迷失方向,绕了点路才找到先前的位置,远远便看见周令高举着相机,背挺得笔直,仿佛不是在欣赏烟花,而是单纯作为一个无情的相机支架,在一众姿态松弛的游客里显得形单影只。 当烟花照亮周令的侧脸,那双眼睛里的落寞变得更加清晰。 林余动摇了。 从他许诺周令一个新的答案开始,他有过很多次的动摇。 在异国山谷里一栋窗口可以看到森林的木屋醒来时,在冰岛的极夜里裹着同一条毯子看极光时,凌晨醒来听见周令从瓶子里倒出安眠药的声音时…… 又或者,只是在需要的时候,刚好收到一颗柠檬时。 有时候,他也会想,自己所谓的答案,是否还有意义。 毕竟,他现在拥有的一切,新的生活、新的旅途,甚至是新的生命,都是周令给他的。 不管过去如何,周令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事到如今,他们之间,谁还亏欠,谁该补偿,早已无法衡量。 可他看着周令眼中的期待时,又忍不住心怀一丝幻想。 万一呢? 万一周令是真心的,自己却一直这样不明不白地混下去,未免也太不公平。 但他同样做不到给一个草率的答案。 他听过周令噩梦时的呓语,知道周令始终在为过去的事介怀。 如果他要给周令承诺,就该负起责任,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可他心里还有一个始终没找到答案的问题,就像是埋在身体里的定时炸弹,不管眼下多么安静,只要还存在着,就有突然爆炸的风险。 烟花再次点亮夜空。 周令似有所感,转过头,在人群里精准地找到林余的方向,目光相接的刹那,笼罩在他身侧的寂寥消失了,笑容和烟花下落时的光斑在他脸上交融。 这一刻,喧闹的人群好像消失了。 他们站在绚烂的天空下,隔着十几步的距离,静静看着彼此的眼睛。 先迈步的是周令。 可他很快停下动作,犹豫地看向手里高举的相机,他还记着林余为哄他留下而交给他的任务。 也是在这一刻,林余忽然意识到,不断进行的治疗和新的旅途,给他一种一直在前进的错觉,但其实,关于他们两个人的事,他始终在原地踏步。 现在,是时候由他来往前走了。 耳边响起喧闹,消失的人群重现,在烟花表演进入最后一轮高潮时,林余走过去,站在了周令身边。 表演结束后,两人到酒店顶楼的小酒馆吃宵夜。 等餐时,周令将相机递给林余:“我全程都拍下来了,你要不要看看?” 林余接过相机,没有急着看,而是放到身旁,抬头看向周令,道:“有件事,我考虑了很久,今天正好想起来,想跟你商量一下。” 周令放下刚端起的气泡酒,坐直了身体:“你说。” “我想,”林余莫名有些紧张地心慌了一下,但很快下定决定道:“联系一下小添。” 周令似乎没想起他说的是谁,又或者觉得这件事没那么重要,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重新端起气泡酒,不知是手滑还是走神,酒杯倾斜了一下,琥珀色的酒液泼到了手背上。 餐巾纸盒在林余这边,他扯了纸巾递给周令,在周令擦手时解释说:“你还记得吗?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有一个弟弟,他叫林添,我们……过去闹了点矛盾,很久没联系了。他可能……也还是不想见我,但我想着,我现在和以前,总是有些不一样了,说不定……会有一点改变呢?如果,万一,他还是不想跟我联系也没事,我作为哥哥,总该试着调解一下的。” 周令还是没有说话。 林余有些不自在地推了下眼镜,又补充道:“而且,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他,如果不弄清楚的话,我,嗯……我,我可能会遗憾一辈子吧。” 话音未落,服务员端着托盘走到桌旁。 “打扰一下,给两位上餐。” 她熟练地摆好所有餐点,检查了一眼菜单,微笑着说了句“用餐愉快”,便迅速离开了。 可这么一打岔,林余已经不知怎么继续。 他看着周令只是埋头专注地分餐,心想周令也许饿了,还是等他吃饱回酒店了再说。 周令却忽然开口道:“公司要成立新的基金会,接下来这段时间,我可能会很忙。” 林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周令是在委婉地表示无法提供帮助。 他有些意外,紧接着,又为自己的意外而感到惊讶——他竟然已经在心里默认周令就该毫不犹豫地说要帮他。 “没关系,”林余连忙解释:“我会自己想办法的,你忙你的就好,我只是跟你说一下,还有就是,这样一来,接下来可能有些额外的花销,这个月的稿费,我就先不转给你了,可以吗?” “嗯。” 周令应声时没有抬头,只是认真地切着盘子里的牛排。 可林余总觉得,他好像忽然间不太高兴。 “我——” 林余下意识想要说点什么,又不知应该说什么。 当周令抬起头,弯眼笑着将切成小块的牛排推给林余,仿佛刚才的低落,只是林余的错觉。 “有需要的时候,随时找我帮忙。” 第81章 相信我好吗 吃完夜宵回到民宿,已经快到十二点。 林余本来还想趁周令洗漱的时间整理一下素材,一晃神,人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躺在床上盖好了被子。 他迷迷糊糊翻了个身,看见周令躺在旁边的床上,脑子里什么都还没来得及想,又睡熟了。 再睁眼时,天亮了。 周令已经起床,面朝他的方向,低头看着手机。 “早。” 林余揉着眼睛坐起来,觉得这一觉睡得浑身轻松,说不定还能比计划多逛几处景点。 周令依然低头看着手机,也没有回应林余的问好。 林余彻底醒过神,察觉到气氛不太不对劲。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下意识拿过床头的手机,想要看一眼几点了,却被忽然站起来的周令一把抓住了手腕。 “先别看!” 林余吃痛地“唔”了一声,周令又连忙松开一点力气。 “对不起,很疼吗?我不是故意的。” 他既怕抓痛林余,又怕林余伸手,想改为抢手机,还是觉得不妥,一时有些狼狈无措。 林余见他好像又回到一开始站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知怎么,好像心里的不安反而被抚平了。 “我不看,”他用空余的手拍拍周令的手背,温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话音未落,他被周令一把抱住了。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解决的,相信我,好吗?” 周令更加用力地收紧胳膊,像保护雏鸟的母亲,试图将风雨全都挡在自己的羽翼之后。 林余错愕了一瞬,随即伸手拍着他的背:“我知道了,我相信你。” ?? 这一刻,身份倒错,周令又成了被护在怀里的雏鸟,嗅着熟悉的气息,获得抵御风雨的力量。 在林余的安抚下,周令渐渐冷静下来,他重新坐回林余对面的床沿,看着林余的眼睛,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最终只是说:“你先看看编辑给你发的消息吧。” 其实这时,对于即将面对的事,林余已经有了预感。 他快速扫了一遍编辑发来的消息,从大段的安慰和关怀中,了解了事情的大概。 昨晚,当他坐在顶楼小酒馆的花园里享用精致的夜宵时,一名十五岁的女孩选择结束自己尚未开启的人生。 有人拍到了她在世上停留的最后几分钟。 视频在网络上疯转,又很快被屏蔽,可掀起的水花却已无法控制。 第85章 不到一小时,她的身份信息连同所有社交账号,全部被网友扒出来。 一时间,不论是声称与女孩就读同一所学校的同学,还是相隔甚远、素未谋面的陌生网友,纷纷参与了针对女孩轻生原因的激烈讨论。 学业压力、校园霸凌、原生家庭、恋爱、抑郁……所谓的真相更新了一版又一版,始终没个准信。 直到一个名叫“网络显微镜”的营销号,发布了一篇标题为“中学女生轻生始末”的文章。 忽然间,事情有了定论。 文章宣称,女孩本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乖巧文静,之所以忽然做出这样的极端行为,全都是因为看了一本名为《玻璃鱼缸》的绘本。 这篇绘本打着温馨疗愈的标签,实际鼓吹极端思想,很容易给读者,尤其是还没有完善辨别能力的青少年读者造成心理创伤。 而绘本之所以火起来,也是因为一个身患重度抑郁的博主推荐。在此之前,这个博主就经常发布负面情绪严重的内容,甚至有过几次未遂的自杀行为,主页内推荐的影视文学作品,也大都充满消极思想。 不仅如此,女孩在轻生前,还多次给绘本作者的社交账号留言,作者利用未成年人的盲目信任,暗中引导女孩走向极端。就连女孩爬上高楼前,最后一次与人交谈,都还在被作者的极端言论洗脑,就这样失去了求生的机会…… 文章一经发布,就被各大营销号疯转,一夜之间火遍网络。 于是,许多看过绘本的读者幡然醒悟,为自己曾经被故事带偏的观点后怕,或是庆幸自己及时清醒,没有像那个可怜的女孩一样被洗脑。 没有看过的网友,则在阅读文章之后,或出于好奇,或带着愤怒,纷纷挤向《玻璃鱼缸》的线上发布网站,在评论区将成段的质疑和怒斥重新粘贴一遍。 也有少量的读者坚持自己的看法,认为绘本本身没有问题,女孩做出这种选择,一定有更复杂的原因。 可没人说得出更复杂的原因是什么,这些话也就没有了可信度,被淹没在更大的声浪中。 编辑在消息最后安慰林余:“作品相关事宜,我们都会解决好的,这段时间,你就先好好休息,情绪不好的话,就别看网上的消息了。” 林余感受了一下,自认为还算平静,便登录了微博。 周令换到了林余身旁的位置,抬了抬手,似乎想要阻拦,但最终只是试探着放在他的后背,见他没有抗拒的意思,便揽住了他的肩膀。 林余还记得上一次打开微博后台的样子。 自从《玻璃鱼缸》火起来以后,他每次登陆,都会收到许多新的留言,有些是新读者过来打招呼,有些是反复读了很多遍的老读者不间断的问好,甚至还有人把他当做树洞,偷偷倾诉生活里的烦恼…… 大家都很温柔,赞美时倾尽诚意,倾诉时又会小心克制,担心不好的情绪影响到别人。 透过小小的留言窗,林余第一次意识到,世界上还存在着许许多多和他相似的灵魂。 大家散落在各地,过着不同却又相似的生活,通过一个小小的故事,彼此连接,相互安抚,分担着伤痛,分享着力量。 有一段时间,留言越来越多,编辑担心他回复不过来,会影响创作思路,还提过将账号交给社里的运营团队代理,林余拒绝了。 他从来不觉得这个账号会带来负担。 就在昨天早晨,他还一如既往,特意留出一个小时,一一回复大家的留言。 而现在,他的私信窗口依然塞满新的留言,甚至比过去还要多得多,但内容已截然不同。 质疑,责问,讨要说法,或是林余在心里也读不出来的谩骂…… 被置顶的作品宣传下,评论还在不断刷新。 “什么治愈系,就是一个夹带私货的毒绘本!” “审核是怎么通过的?怎么能让这种有害青少年健康的东西流入市场,有关部门也太不负责任了!” “这算不算教唆他人轻生啊,要负责任的吧,死者家属需要帮助吗?我可以免费提供咨询,太可怜了……” “之前火起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了,看大家都在夸没敢说,画这种的致郁的东西,真的不是心理扭曲吗?” “……” 文字无声,却又震耳。 林余的手被轻轻握住,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用力揉着耳朵。 “别看了,”周令从他手里抽走手机,把他的脸压向自己的胸膛:“都是营销号为了蹭热度在跟风,不用管他们说什么。” “等等,”林余忽然想起什么,挣扎道:“让我再看一下。” “乖,”周令不肯松手:“听话,事情交给我,很快就会解决的。” 林余停止了挣扎,叹了口气,轻声道:“我只是想看看,那个女孩子,最后一次跟我说的话,我不记得了。” 沉默几秒后,他声音颤抖,又一次重复道:“我竟然不记得了。” 周令将手臂收得更紧,半晌,开口道:“我帮你看,念给你听,可以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维持着搂抱的姿势,空出一只手操作手机,翻看林余的微博私信。 经过青葵基金的事,他已对舆论有了不同的看法,知道很多时候网友被操控,发布的言论根本毫无意义。 可当他不断划过一条条尖锐的留言,他还是无法控制地感到愤怒。 为什么这些人仅凭一篇没头没尾的文章,就否认别人精心创作的心血? 他们明明都没看过林余彻夜不眠构思剧情,没看过他困到睁不开眼依然耐心为烦恼的读者开解心结,不知道他艰难的过去,他的善良,他的温柔,他的美好,他的努力,更不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想摆脱所谓的消极想法…… 可就算不知道又怎样呢? 他只是画了一个温暖的故事,只是想要帮助试图从这个故事里汲取力量的人而已。 凭什么他的付出,反倒成了他的罪名? 几乎要捏碎手机的前一秒,周令停下滑动的手指。 从接到消息,到四处找人调查,再到现在,他已经看过很多次资料,对女孩的网络昵称十分熟悉。 他点开女孩的留言窗口,快要冲出胸膛的愤怒化为了沉重的悲哀。 最后一次的对话记录,停留在上周三的晚上九点。 浅灰色的日期提示,仿佛停止转动的时钟,将故事永远定格在最后一刻,不论留言窗外的网络世界掀起多大风浪,经历多少巨变,都只是静默地维持原本的样子。 第一次开口的时候,周令没能发出声音,他清了清嗓子,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嗓音。 “亲爱的小金鱼,晚上好,”他对着屏幕,尽可能地维持平静的语调,一字一句念道:“今天,我又重新看了一遍你的故事,我好羡慕你的勇敢和自由,要是我也能像你一样,毫无顾忌地选择自己想要的路就好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下一行的对话气泡。 “你跟她说——” “小金鱼托我转达,”林余接过周令的话,一字不落地背出当时的回复:“不管你想做的是什么,勇敢去做就好了。” 勇敢去做好了。 这句话不断在林余的脑海盘旋。 周令把他抱得很紧,太紧了,耳朵被温热的手掌捂住,眼睛和口鼻都埋在睡衣布料里,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可他还是觉得吵闹、刺眼,然后又陷入过于寂静的空白。 半晌,他从周令怀中离开,目光空洞,语气充满茫然。 “我画的故事,还有我发给她的话,是不是真的——” “不是的,”周令没让他说完,语气笃定:“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在鼓励她,我想她也一定能明白的。而且我跟出版社确认过,他们已经紧急开会,重新审核过你的绘本,还联系了专业的心理医生参与评定,结论是绘本根本没有网上说的那些问题,现在,出版社的法务部已经在积极准备维权。而且,这件事在网上发酵得这么厉害,也很不正常,我怀疑有人故意引导舆论,已经叫人在查了,相信很快就能粉碎谣言。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用做,听编辑的话,趁机好好休息也好,想要继续画新稿也好,其他的全部交给我,交给出版社,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相信我好吗?” 在周令的注视下,林余缓缓点了点头。 第82章 很不真实 旅行提前结束,尽管两人都极力装出什么也没发生的平静,返程途中,沉默依然占了大多数时间。 不知是不是前段时间没有休息好,到家后,林余开始有些轻微的嗜睡。 不过,反正新稿进度暂停,绘本出的事他又帮不上什么忙,现在也没什么能做的,睡着了反而更好打发时间。 周令如他所说,一直待在家里,到了计划入职的时间也没去公司。但他不像林余一样闲着,除了空出时间吃饭,或是陪林余看会儿电影,其他大部分时间都抱着笔记本敲敲打打,或是拿着手机接电话。家里偶尔也会有人来送或者取文件。 第86章 有次林余半夜醒来到客厅喝水,听见周令还在阳台打电话,说了几句“不去”之类的话,语气不大好,似乎是在跟谁争执去公司的事。 第二天,林余委婉地跟周令提起,周令让他不要多想,说自己只是不想去公司见那几个老烟枪,在家里工作更自在。 这话一听就是借口,但林余也没再多说什么。 他心里其实也想周令留下来。 白天睡得太多,时间流逝的痕迹就变得模糊了。 午觉睡到不知几点醒来时,原本拉得严实的窗帘,被掀开了一条手掌宽的缝,亮度刚好的光线从缝隙流泻进来,既清扫了房里昏沉的睡意,又不至于太过刺眼。 周令坐在他床边,许久没打理的发丝翘起几缕,浸在傍晚的阳光里,隐隐反射着浅金色的光晕。 “已经没事了,”周令看着他,笑了笑说:“都已经解决了。” 林余眨了眨眼,好像闻到下大雪时凌冽的冷空气味道,但转瞬即逝。 夏天才刚结束,离下雪还远得很。 “先醒醒神,起来吃点东西,一会儿我再跟你细说。” 周令站起身:“我开灯咯?” 林余缓慢地点头。 灯光亮起,混沌的思绪随着视线一同变得清晰。 昏昏沉沉睡着的时候,他总觉得已经过了几个周,实际距他们到家才不到四天而已。 一直到吃过晚饭,周令把调查文件拿给他看,他仍觉得一切很不真实。 周令告诉他,出事的女孩,因为给被同学欺负的妹妹出头,被学校里一个小团体记恨,遭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霸凌,承受不了痛苦和孤独,才做了傻事,和阅读绘本没有关系。离世前,她最后联系的也不是林余,而是她休学在家的妹妹。 谣言之所以在网络上发酵,完全是有人在背后恶意引导。为此,周令已经联合出版社,收集了以“网络显微镜”为首的营销号和水军的犯罪证据,正式向法院提起诉讼。 周令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转向林余:“今天下午两点,出版社发布了澄清公告,《玻璃鱼缸》的线上书也解锁了,你要看看吗?” 看着翻阅了无数次的页面,林余竟然感到有些陌生。 留言板上置顶了出版社的公告,不久前还充满质疑和怒骂的评论都不见了,鼓励和安慰占了多数,偶尔夹杂着几条和作品内容有关的讨论,几乎也都是正面的评价。 如果不是挂在置顶的公告,几乎已经看不出这里发生过怎样激烈的争论。 见林余迟迟没有开口,周令面露担忧:“还好吗?” 林余摇头道:“没事,只是……觉得很不真实。” 在此之前,他连网都很少上,更别说被卷入舆论风暴的中心。 况且,事情从开始到结束,他始终像个局外人。 说到这儿,周令的情绪变得有些低落:“对不起,这件事,其实是我连累了你。” 林余茫然地看他,不明白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之前处理青葵基金的事,有个本来该解决的人,我当时太心急,没有处理好,原本也是想着,以他的手段,就算再想做什么,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我没想到他会冲着你来……你放心,人我们已经找到了,这样的事以后绝不会再发生。” “啊……这样啊。” 除了疗养院的事,林余对青葵基金并不了解,只听懂个大概,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垂下头,装作还在翻阅留言。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置顶公告里,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道:“公告里好像没有提到你说的这个人。” 周令目光游离,不太敢看林余的眼睛。 “青葵疗养院的事刚过去,基金会想要重建,暂时不能再出现这样的丑闻,所以,我们和出版社沟通了一下,可能……需要对这部分保密。” 林余只是随口一问,他不懂这些,既然周令和出版社已经做了决定,他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只是,他总觉得不安。 事情就这样轻飘飘地过去了吗? 在睡眠和逃避中,就这样被解决了? 他好像,还有什么应该做却没有做的事…… 周令起身接了个电话,回来后,犹豫地看着林余道:“出版社那边说,周五下午,会联合一家访谈节目,结合这次的事情,做一期关于青少年心理健康的专题,想要邀请你以特约嘉宾的身份出席。” “我,我吗?”林余诧异道。 “你不想的话就不去,他们的重点会落在校园霸凌问题上,只是拿绘本做个引子,就算问起相关的话题,出版社那边会让编辑过去的。” “我……”林余想要说不去了,说出口却变成:“我想考虑一下。” “没事的,”周令安慰道:“你不用太有压力,出版社那边说,明天晚上之前给答复就好。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陪着你的。” “谢谢。” “跟我客气什么,”周令弯起眼睛笑了笑,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差点忘了,有个东西要给你。” 他起身走向书房,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浅蓝色的信封。 “这是那女孩的好朋友给我们的,她说,女孩交给她的时候说,这封信是写给小金鱼的,如果以后有机会见到你,希望能帮忙转交到你手里。” 林余接过信封,发现封口处贴着一张金鱼贴纸。 “这是给你的东西,”周令说:“我没有让人拆过。” 其实,收到信的时候,女孩的朋友还跟他说过,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不能怪绘本,更不能怪林余。她本想在网上解释,却没人听她的话,还有极端的网友查到她的私人联系方式,她才不得不停下来。但她一直觉得很过意不去,不论是好朋友的离开,还是无故受牵连的林余,所以,才想到无论如何,要将这封信交给林余,让他知道,《玻璃鱼缸》的故事,对女孩来说,不是毁灭,而是拯救。 这封信,本来可以作为击碎谣言最有利的证明之一。 但周令思考过后,还是决定先拿给林余一个人看。 对他来说,平息这次风波的核心,是确保林余不受到任何伤害,在此之前,他几乎没有考虑过那女孩的事。守护这个小小的愿望,也许会是他唯一能做的。 而且他知道,即便林余什么都没做错,女孩的死都会成为林余心上的一根刺。他也希望林余看了这封信,多少能释怀一些。 然而,林余拆了信,目光只在娟秀的小字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便颤抖着重新叠好信纸。 “怎——” 周令刚要开口问,林余抢道:“我想一个人看,可以吗?” “我不会偷看的,我就在这里陪你,要是你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坐远一些……” 他停下来,抬手想擦林余眼角的泪,但林余先一步用手背抹掉了。 “让我一个人待一下吧,我想……先去小书房,”林余站起来,“我需要想想,好好想想,也许会想得久一点,暂时不要进来,也不要叫我,好吗?” “可是……” 周令抓住林余的手,不想点头。 林余这个样子,他怎么放心让他自己一个人待着。 目光相接,他们都知道彼此在担心什么。 林余不想提,他怕提了,周令更不会松手。 周令也不想提,好像不说出来,就可以假装不会发生。 但最后,先妥协的是周令,因为他感觉到,林余的手开始轻微地发抖。 “我就在门外守着你,等你出来,让我,让我看看你的……” 周令目光垂落,视线隔着睡衣布料,抚摸林余皮肤上未消尽的疤痕,怎么也说不出后半句。 林余却先应了:“好。” 周令只好艰难地松开手。 “我等你。” 第83章 真正的心动 亲爱的小金鱼: 我想,你会是唯一一个知道我秘密的人(划掉)鱼吧。 (当然,偷看我信的小薇除外,嘻嘻,被我抓住了吧,看在你帮我转交的份上,原谅你啦!) 因为是人生第一封,也可能是最后一封信(大概?),我选了很久的信纸,好不容易要坐下来大干一场,提笔却发现不知从哪写起。 emmm,我有个妹妹,我叫她小兔(这是专属我的昵称,在同学面前这样叫她,她会生气哦!)。 在我心里,小兔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妹妹。 在她出生前,我只是爸妈眼中普通的小孩,但是有了她以后,我在她心里是全世界最好的姐姐(不管,我说是就是)。 可是最近,我开始觉得累了。 事情的起因(划掉) 一开始(划掉) …… (想了想,这里还是加密好了,仅小金鱼可见,以防被小薇偷看,她那个大嘴巴,万一透露给小兔就糟糕了。) 呼~能够说出来,感觉轻松多了。 第87章 这是我的秘密,如果以后有一天,小兔翻阅我的书,在透明的鱼缸里认识了你,你可得替我保密哦。 虽然这次我想做的事很糟糕,但我还是希望,在那之前的我,依然是小兔心里最完美的姐姐。 (好像有点过分?有言道,养妹千日,用妹一时,就让姐姐我也任性一次吧!) 抱歉,明明是写给你的信,我却一直在谈论我自己。回头看看,净写了一些没有用的话呢。 我现在有点怀疑,到底要不要寄出这封信呢? 但我想了想,还是碰碰运气吧,因为有一句话,我必须得告诉你。 抱歉,小金鱼,你跟我说,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可我终究不够你那样的勇气,我决定放弃了。 放弃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就(划掉) 我(划掉) 谢谢你,小金鱼。 在我存在的时间里,除了小兔,你的出现,给了我最大的支撑。 再见,小金鱼。 要是另一个世界,我们不用再隔着纸张见面就好了。 落款:小风 * * 林余不是小金鱼,自然看不懂加密的部分,可他记得周令那份调查资料里的细节。 被这个叫小风的女孩轻描淡写省去的部分,是她在学校里经受的,长达两年的霸凌。 林余小时候见识过那样的恶意,他也曾像这个女孩一样,挡在林添身前,虚张声势地撑起一小片安宁,背地里只能独自舔舐伤口。 他不知道,如果不是后来有曲叔叔帮忙,他会不会也像小风一样,终有一天,承受不了支撑假象的压力,悄无声息地选择放弃。 林余抚摸那些被水渍晕开的墨痕,好像看到小风笑着写下一些字,又流着泪将一些字划掉的场景。 他打开微博,再次翻阅已被他看过无数次的留言。 从最初打招呼,到最后一次对话,只过去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林余在小风克制的留言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寻找,想要找到丝毫求救的痕迹。 可不论他重复多少次,都只能看到一个单纯乐观,最多偶尔为作业和理想之类的烦恼忧心的普通少年。 即便已经知晓她的伪装,依旧找不到一丝破绽。 就连舔舐伤口,也都是带着面具的。 这就是她想要留给妹妹小兔的形象。 被当做救赎,却实际上什么也没帮上忙的小金鱼,究竟还能为她做点什么? 林余想了一夜,在天亮做好了决定。 推门出去时,周令靠在沙发上。 林余以为他睡着了,放轻了脚步,但下一秒,周令已经站起身向他走来,眼睛里盛满疲惫,却无一丝睡意。 “还好吗?” 他朝林余笑了笑,但眼下的青黑太过明显,显得笑容十分勉强。 “我没事,”林余点头,抱歉地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周令故作轻松:“你知道就好,先过来喝点水吧,你的嗓子都哑了。” 他把早就温好的水递到林余手中。 林余喝了一口,将杯子捧在手里,道:“我想好了,我想去参加访谈节目,但是,我有一件事想跟他们商量,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同意。” 他顿了顿,抬头看周令,仍不能习惯主动开口。 周令却已经看穿他的想法,先一步接道:“别担心,我会帮你的。”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访谈的主题可以修改一下。” “没问题。”周令毫不犹豫地同意。 准备好的一大堆说辞,一点也没派上用场。 林余一时有些语塞,愣了片刻才问:“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小事而已,”周令有些心不在焉:“而且,你知道的,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他从林余手里拿走水杯,几口喝掉了剩下的温水,随手将水杯放到一旁,小心翼翼地朝林余伸手:“在那之前,我们说好的。” 林余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将手递过去。 家里空调开得偏低,他习惯穿长袖的睡衣。 周令握着他的手腕,将宽松的袖口慢慢往上推,一点点露出手臂的皮肤。 目光顺着指腹摩挲的痕迹,轻轻划过交叠的旧伤,一寸一寸地审视着,既害怕看见,又担心错过任何一丝新增的创痕。 林余先忍受不了这股磨人的痒意,无法控制地缩了缩手。 周令误解了他的动作,神色忽然慌张起来。 “我没有,”林余只好开口解释:“我没有再那样。” 周令不信。 他听不进去任何话,只是不停地掀起林余的衣服,反复确认,仍觉得不够,沉沉盯着林余身上的睡衣,恨不得将碍事的布料撕碎。 “小令!” 林余被扯得难受,想要去抓周令的手,但被很用力地挥开了。 他皱起眉头,也有些来了脾气,可目光落在周令通红的眼眶,还没升起来的怒意又消散了。 趁着周令恍神地刹那,他退后一步,双手交叉撩起衣角,干脆利落地脱掉了上衣,张开双臂,毫无保留地展示自己。 “你看,我没骗你。” 周令还停在半空的手僵住了。 “还不相信我吗?”林余叹了口气,双手放在裤腰两侧:“还是说下面也要检查?” 周令眼眶的红晕在极短的时间里,扩散到整个脸颊,又爬上了耳根。 “不,”他喉结上下滚动,目光不受控制地下移:“不用了。” 林余没好气地笑道:“冷静了?” 周令像个犯错的孩子,罚站似地梗着脖子,又忍不住一直瞟着林余赤裸的上身:“对不起……你,你把衣服穿上吧,小心着凉。” “行了,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林余重新把睡衣套上,拉了拉周令垂在身侧的手,放缓了语气道:“别担心,我现在很好,没骗你。” 周令双手合拢,将林余的手捧在掌心,举到胸前,俯身贴向额头,闭上眼轻声道:“嗯,我相信你。” 两天后,访谈节目如期进行,主题由关注校园霸凌事件改为文艺创作与青少年心理健康,以《玻璃鱼缸》风波中出现的负面评价为引,将讨论重点落在文艺作品是否会加重青少年的心理创伤,删掉原定素材里和小风有关的细节。 其实,策划刚出来的时候,周令一口否决了。 林余想保护小风,他当然支持,可这样的改动,很可能会将林余再一次推入旋涡之中。 但这次,林余意外的坚定,表示节目组已经征求过他的意见,是他同意要这样做的。 “我不能总是逃避的,”他把有些赌气的周令拉到一边,柔声哄道:“我不想一直当没有用的人,我也想做点什么。” “你已经做了很多了,你也不是没有用的人。” 周令转过头,并不想真的跟林余怄气。 “其实,我也一直很犹豫,”林余神情忧虑地说:“就这样让小风的事过去,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呢?会不会,像原本那样,让大家看到事情的真相,关注霸凌问题,才是真正帮助小风呢?” 周令伸手按向林余的眉心:“你帮小风实现了愿望,她会开心的。” “可是,”林余的眼中充满迷茫:“就这样揭过去,会不会也纵容了霸凌行为,那些原本可以因此得到关注的孩子,他们怎么办?” 周令似乎早已忘了自己是持反对意见的,这时反而安慰林余道:“不会的,交给我。” 周令松了口,新策划就这样定下来。 林余提前收到改版后的节目流程,需要他发言的部分,都跟绘本《玻璃鱼缸》的创作思路有关,回答起来并不难。 即便如此,林余依然修改了很多遍答稿。 他焦虑得坐立难安,就在前一天,还不得不去见了一次陈历,回家后,将原本定稿的文案全部推翻,又重新写了一遍。 在此期间,周令只是陪着他,没有阻拦,也没有插手。 录制当天,两人起得很早。 周令将早就准备好的服装拿给林余,还半哄半劝地给林余打理了头发。 林余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还有正拿着发胶折腾他头发的周令,打消了上一刻还想着是不是要再完善一下文稿的念头。 “准备好了吗?” 周令放下发胶,透过镜子看着林余。 他身上的装束与林余相似,即便如此,两人的气场和风格也大不相同。 但……意外地和谐。 “嗯,”林余看着镜子,点头笑了笑:“准备好了。” 林余原本是这么以为的,但当他站在演播厅后台,看着架起的摄像机对准台上的沙发和拿着手卡对词的主持人,还是很没出息地腿软了。 更糟糕的是,他到了现场才得知,访谈并不是完全封闭录制的,节目组特地邀请了五十名市中学的学生来到现场,作为见证这场访谈的观众。 第88章 也许是看林余脸色太差,导演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他们大部分都看过你的绘本,也很喜欢,还找工作人员要签名呢,你要是愿意,一会儿结束了可以再跟大家见见。” 因为布置现场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原本预留给彩排的时间不够了,林余稀里糊涂地被交代了几个节目流程的关键节点,就被工作人员带到了等候区。 现场开始倒数时,身旁的周令捏了捏林余发凉的手,贴近他的耳朵轻声道:“别怕,有我陪你。” 林余以为他是为了鼓励自己,等听到主持人念特约嘉宾的名字时,才惊觉周令早就准备好要陪他上台。 观众席响起掌声。 林余眼前恍惚了一瞬,脚下好似踩着棉花,不知该怎样前进。 好在身后有只温暖的手掌,轻轻托了他一把。 “别紧张,我跟着你呢。” 熟悉的声音拉回他的理智,让他顺利地走上了台。 “让我们再次以热烈的掌声,欢迎《玻璃鱼缸》的作者林余,以及周氏集团csr总监周令来到现场!” 林余身体僵硬地朝台下鞠躬,在主持人的引导下,坐在了自己的位置,紧接着,周令在他身旁坐下了。 节目进行得很顺利,林余虽然难掩紧张,但已将采访要说的话烂熟于心,就算脑子没办法转动,也能凭借肌肉记忆背出计划好的答案。 可是,当最后一句讲稿被顺利地背出来,林余看着台下一张张充满稚嫩和期盼的脸,忽然被一股巨大的焦虑笼罩。 他维护了小风的愿望。 那台下的孩子们呢? 万一,万一这些孩子中的某一个,正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经受折磨,而这场被自己阻拦的访谈,原本可以令他得到关注,不再走向可怕的深渊呢? 还有没在这现场的那些活在痛苦中的孩子们,会不会为此错失最后一根可以伸手抓住的救命稻草? 自己的选择,真的是对的吗? 他能承担这样的代价吗? 有一瞬间,他看到台下全是哭泣的脸,地面在塌陷,而他被无数满身伤痕的孩子拉扯着向下坠去。 被托起的感觉,是和熟悉的声音一同响起的。 体温从周令偷偷托在他后背的掌心向他传递,眼前的景象慢慢恢复正常。 因为戴着麦克风,周令的声音既在他的耳边,又从四周的音响设备远远地传来。 “作为周氏集团csr的总负责人,我很荣幸能够参加这次访谈,也想借此机会,向大家介绍我们接下来最重要的两个公益项目。首先,我们将联合节目组,举办全国范围内的守护天使行,让心理健康知识走进校园,为更多想要了解或有需要的孩子提供心理治疗方面的帮助。另外一个,则是出于我个人,以及我最珍视之人的意愿,我们将成立反校园霸凌公益协会,希望通过系列公益活动,呼吁大家……” 林余还在听着,每个字都听得清楚。 他提醒自己还在台上,却忍不住一直侧头去看周令。 他想到云端度假森林上那座蓝色的高塔,想到酒会上飘落的白色羽毛,想到在医院里醒来时周令枯萎的金发,也想到夜里周令带着哭腔的呓语…… 他想到所有好的,也想到所有不好的。 周令介绍完公益项目的内容,转过头,对他对视,露出熟悉又耀眼的笑容。 “这个公益组织,我想邀请《玻璃鱼缸》的作者林余,来为其命名,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希望协会的标志,以及后续的美术设计,也能够跟你合作。” 林余先是茫然,而后坚定地点头。 他听见轰动全场的掌声,也听见了胸膛里比掌声更响亮的心跳声。 身后,一直被周令的掌心托起的那块皮肤,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发烫。 他的脑海里,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从今往后,如果他再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再被人问起他如何确定自己的取向,他不会再想起曲叔叔抱着男人离开的背影。 他会想起这一刻。 因为那个夜晚,他只是羡慕。 而这一刻,他人生第一次,感觉到了真正的心动。 作者有话说: 小情侣还有最后一个结要解开,就能走向幸福新生活啦! 这次是真的会日更到完结(惭愧地举起猫爪),预计会在五一期间完结,快的话一两天,最迟不会超过假期的~ 感谢一直陪小周小余走到现在的鱼鱼们,请一起见证他们的即将到来的幸福时刻吧! 另外,大家可以说说想看什么番外咧,小猫会随机钓鱼做饭! 第84章 安全感 成立公益协会的事,推进得比林余想象中更快。 节目录制结束,他还没从心脏狂跳的飘飘然中恢复,就一脸懵懂地被周令带到了公司,沟通策划跟合作的细节。 等回过神来,他已经在公司拥有了自己的工位,每天和周令一起上下班,过上了曾以为离自己很远的朝九晚五的写字楼上班族生活。 其实他的工作量,并不需要每天到公司,但周令说这样沟通更方便,可以让项目推进的效率更高。 说是这样说,可他的工位被安排在周令的办公室,在周令一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平时有什么事,不到迫不得已,同事们还是会选择线上交流。 没有灵感或者空闲的时候,他就继续画之前的绘本,空荡荡的办公桌上,很快摆满他常用的画具。 因此,除了需要通勤,他每天做的事,其实和以前没什么区别,一开始的紧张也就很快消失了。 周令比他要忙得多。 在公司的时间,除了午休那一小会儿,周令常常连个喘气的空隙也没有。堆成山的文件,开不完的会,桌角的咖啡常常一口还没喝就冷掉。 有时,他出入办公室太频繁,也会问林余会不会觉得被打扰。 林余摇头说不会。 事实上,也许是受这种忙碌氛围的感染,他画画的效率常常比一个人的时候还要高。 他甚至还挺喜欢周令办公室电脑键盘的声音,常常听着听着,就进入心流状态,笔尖摩挲纸面的声音越来越快,偶尔抬头看一眼周令专注的眉眼,揉捏一下酸痛的肩颈,在午后让人安心的光线里,很快又再次投入创作。 和同事熟起来以后,他还开始跟设计部一个热心的女孩学习板绘,每天过得更加充实,常常是周令叫他,他才发现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不过,他很快发现,周令每天按时下班,其实是为了照顾他。到家后,周令最多能跟他一起吃个晚饭,有时在路上耽误了,只能囫囵扒几口,就又到书房加班去了。 在林余的坚持下,周令勉强同意留在公司食堂吃晚饭,让林余等他加完班再一起回家休息。 后来,林余也开始在周令忙不过来的时候,帮忙做一些美术设计以外的工作,对项目的认识越深,想做的就越多。 林余的椅子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周令的办公桌旁,最后,为了省时省力,两人干脆把办公桌并到一处,面对面地坐着。 这下,办公室和小书房变得更像了。 林余从看着周令忙,变为和周令一起忙。 这一忙,就忙到了初冬。 在全部参与者的共同努力下,风铃花反霸凌公益协会正式成立。协会公益活动的第一站,是小风和她妹妹所在的中学。 林余既紧张,又忍不住期盼,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成果。 周令陪着他,跟所有的志愿者们一起,顶着已经开始微微刺骨的寒风,在现场跟完了所有的活动。 印着白色风铃花协会标识和联系方式的钥匙扣,开始出现在学校学生的饭卡、书包或是课桌里。 只是,为孤立无援的孩子准备的求助信箱和树洞小屋,始终没有访客。 活动最后一天,收起最后一块展板的志愿者,从地上捡起一枚遗落的钥匙扣,回望着书声琅琅的教学楼,有些茫然道:“至少我们留下了点东西,对吧?” 在他旁边,一个全程都很积极的短发女孩也忍不住叹气:“总觉得自己什么忙也没帮上。” 领头的大叔是个退伍军人,一左一右,搭着两个年轻人的肩膀,声音洪亮地说:“你俩真指望着去帮每个被欺负的孩子打一架啊!咱们这趟,是让孩子们知道,咱们始终站在他们身后呢,这比什么忙都有用。” “也是,”女孩的表情释然了一些,笑着说:“老乔说得对!” 周令偷偷给一旁发呆的林余塞了瓶热牛奶,安慰道:“别担心,宣传只是第一步,建立信任不是那么容易的,给孩子们一点时间,也给我们自己一点时间。” 林余看了看远处被小花坛遮住的角落,转头对周令笑了笑,说:“我明白,孩子们有时比我们更坚强,我相信他们。” 当晚,周令在酒店为大家安排了庆功宴。 第89章 车队刚到大门口,学校负责跟协会联系的老师就打来电话,告诉大家,他们刚收到了由十五名学生联合举报的霸凌事件,并表示学校将全力调查举报是否属实,希望得到协会的帮助。 沉默了一路的志愿者团队,在听完领头人的转述后,全员愣在原地,几秒后,欢呼声和掌声响作一团。 这一刻开始,庆功宴才有了欢庆的气氛。 团队年轻人居多,周令包的是个多功能宴会厅,除了提供菜式丰富的宴席,还有ktv、台球桌、卡牌桌游一类的休闲娱乐设施。 大家填饱了肚子,纷纷奔着喜欢的玩去了。 志愿者和公司员工有所不同,再加上这几天,大家跟周令朝夕相处,跟他没了距离感,几个酒量好的,或是玩得闹腾的,开始围着要灌他酒。 周令在大家注意到之前,悄悄把身旁的林余往外推了推,小声叫他先找个喜欢的游戏玩会儿,或者休息一下,等这里结束再过去找他。 林余也自知无法融入这样的场合,依言悄悄退离了人群。 暖气开得太足,大厅里有点闷,林余原本是想到露台上透透风,架不住几个团队里几个大学生邀请得太热情,过去和大家一起玩了几轮扑克牌。 他的牌技堪堪到记得出牌规则的程度,玩了几轮,就被罚了几杯。 点缀着水果和软糖的鸡尾酒,看似甜美无害,喝下肚才发觉可爱的外表只是假象。 没一会儿,林余就醉得浑身软绵绵了。 又输了一轮后,他举起手表示认输。 “我真喝不了了,我不想再见到我的晚饭,我得去透透气。” 坐他旁边的女生哈哈笑起来:“林余哥,你说话真好玩!” 林余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个称呼了。 他无意识地朝周令的方向望过去。 周令看起来也喝得有些醉了,脱了外套,衬衫领口敞开着,袖口卷到手肘,屈起胳膊,懒懒地靠着身后的吧台,跟几个负责人交谈着什么。 时不时有人端着杯子过去给他敬酒,他来者不拒,微笑着举起杯子,一一应了。 孩子不知不觉就长大了,连声哥也不愿叫了。 林余脑子里忽然没头没尾地冒了这么一句。 随即,他自己也觉得好笑。 坐他对面的男生好奇地问:“你在笑什么啊?” 其余几人也纷纷顺着林余的目光望过去,很容易就锁定人群里像是自带聚光灯的人。 “哎,”斜对面的女生笑嘻嘻地问:“林余哥,你总跟周总待一起,他有没有对象啊?” 旁边立刻有人揶揄道:“怎么,你不想努力啦,想嫁入豪门啦?” “我八卦一下还不行吗?” “我觉得你没机会。” “梦想总是要有的嘛,嘻嘻!不图钱,还能图颜的咯!” “我的gay达告诉我,我觉得你不行……” 林余听着听着,又开始走神,直到眼前被人用手晃了晃。 “林余哥,问你话呢!” “嗯?” “周总到底有没有对象啊?” “啊……可能吧。” 林余心想糟了,自己肯定是醉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可能是有还是没有啊?就跟我们说说呗……” 在一圈吃瓜群众的催促下,林余感觉自己分裂成两半,一半保持理智,拼命劝告另一半:这样下去,会给周令惹麻烦的。 另一半却淹没在甜美的酒精里,变得越来越不受控制。 这时,周令有所感似地看过来,总是在对视瞬间盛满笑意的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落寞,像是也在委屈地向他质问。 林余浑身的感官都被酒精泡得迟钝,唯独心尖尖狠狠疼了一下。 耳边听不清是谁在说话,眼前所见全都晕着虚影,脑袋里好像被灌满水泥。 这不是适合做决定的时候。 但他决定,就是这一刻了。 “快了。”林余猛地站起来。 大家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不明所以道:“什么快了?” “就快有了,”林余给自己壮胆似的,又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很快就有了!” 他把欠下的最后一杯酒端起来,几口灌进肚里,豪迈地一抹嘴,中气十足地说了句“我去吹吹风”,便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牌桌,在周令错愕地神色中靠近了几步,随后拐了个弯儿,目不斜视地朝露台的方向去了。 被室外的冷风一吹,林余澎湃的气势顿时弱了。 倒不是改变主意,只是……好歹也得看看时机跟场合啊! 他用力搓着脸,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身后的玻璃门发出轻响。 林余不用回头也猜得到,是周令跟过来了。 心跳得很快。 明明还没有接触到,只是被靠近的那一侧,身体暧昧地发着热。 “怎么了,玩得不开心吗?” 周令在林余身旁停下,与他一同望着看不见月亮的夜空。 “挺……咳,”林余清了清嗓子:“挺开心的,特别开心。” “嗯,那就好。” 周令的声音带着醉意,显得比平常懒散,让林余觉得有些陌生,但并不讨厌。 两人无声地站着,玻璃门后的喧闹声仿佛已经凝固。 半晌,林余开口道:“我喝酒了。” “嗯,”周令点头:“我看到了,现在难受吗?” 林余摇头:“还好。” 周令又不说话了。 在心跳声明显到盖过风声之前,林余咬咬牙,心说不过是一句话吗,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周令却先一步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林余故作镇定转身看向周令,正要开口,却被周令用指腹抵住了嘴唇。 “你累了这么久,先好好睡一觉,不管有什么话,等到明天再说,好吗?” 林余哭笑不得:“你确定不听吗?” 周令逃避地将头扭向一侧,只是说:“对不起。” 林余猜不出到底是什么,才让周令在他面前露出这样脆弱的表情。 不过,他并没有感到焦虑或担忧,他意识到,事到如今,待在周令身边的安全感,已经足以让他相信,不管那是什么,他都做好了面对的准备。 忽然间,心软盖过了紧张,林余找回一丝身为年长者的从容。 他趁着熏人迷醉的酒意,伸出手,勾着周令的脖子,将他的脸压向自己。 “我觉得我们想说的不是同一件事,不过,就按你说的吧。在那之前,我先把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消耗一下。” 说着,他仰头亲了下周令的唇角。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的话,还有两章完结~ 第85章 我们春天见 车停在医院门口,周令作势要解安全带,林余出声拦道:“我自己上去就行,你先去忙吧。” 周令脸上不大情愿,但还是乖乖听话,目送林余下车。 林余朝降下的车窗挥挥手:“你要是忙的话,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不用特意来接我了。” “我有时间,”周令皱着眉叮嘱:“结束后,你乖乖在病房等我,不要自己乱跑。” 话音未落,他又想解安全带:“不行,我请假陪你。” “哎别,”林余连忙说:“真的不用,我会等你的。” 周令最终只得妥协:“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给我。” “嗯,知道了,你开车小心。” 林余走到大门口,回头看,周令的车果然还在原地。 他又挥挥手,才转身往大楼里走去。 大约一个月前,周令告诉他,其实他的治疗还缺了一部分,等补上了最后遗漏的这段记忆,林添的去向,他的所有疑问,也许就都能解开了。 突然再次开启的治疗,虽然让他有些意外,但不算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而且陈历告诉他,只要他做好准备,按照之前的进度,也许不到一周,治疗就能彻底结束。 然而,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顺利。 不知为什么,之前的治疗忽然不起效了。 毫无进展的情况持续了近三个周,林余每次见陈历,都觉得他的黑眼圈又加深了一些。 不过,从上个周开始,新换的药打破了持续已久的僵局。 在陈历的引导下,林余想起了一些新的片段,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好歹有了点希望。 只是,这种药的副作用很强。 尤其是每次结束治疗,他都会头晕想吐,看什么东西都打转,不过也不是不能忍受,缓一会儿就好多了。 如果不是周令坚持要来接,他就是自己打车或者坐公交回去,其实也是可以做得到的。 穿过熟悉的走廊,林余进入治疗室,照例跟陈历闲聊几句,便轻车熟路地躺到催眠室的躺椅上。 注射针剂前,陈历还跟他开玩笑:“这样下去,你怕是都能自助了。” 第90章 他这次状态不错,想起来的画面比之前都多。 陈历也很惊喜,对比过之前的记录后,问林余愿不愿尝试加大药量并延长治疗时间。 “目前来看,加大刺激后,取得突破性进展的可能性很大,但与此同时,伴随的副作用也可能更严重,如果你方便的话,我的建议是住院治疗,一来方便我们观察和调整,二来省得你每天来回奔波,身体也轻松一些。” 林余一向信任陈历,自然没什么意见,正好还不用麻烦周令每天百忙之中抽空接送。 周令却不大高兴,在得知消息后,跟林余赌了一个晚上的气,还提出要在医院附近租个房子陪他一起搬过去这样孩子气的想法。 不过,不高兴归不高兴,等到了入院当天,他还是垮着脸,亲自将林余送到了陈历跟前。 林余哄了半天,最后束手无策,只能将人拉到没人的角落,又是顺毛又是亲额头,才打消了周令非要陈历给他也开个住院的决定。 到了分别时间,周令赖着不愿走,林余安慰道:“你有空的时候,也可以来看我啊。” 一向善解人意的陈历这时却在一旁拱火:“特殊治疗,不允许家属探视喔。” 周令顿时瞪圆了眼睛看向林余,一脸被欺骗的委屈。 好在,陈历很快又补充,除了特定的治疗时间以外,并不限制林余使用手机,才没让林余先前的努力功亏一篑。 离开前,周令拉住林余,犹豫地问道:“我听陈历说,接下来的治疗会很辛苦。如果,我是说如果,等你辛苦了很久,才发现忘掉一些事,反而没那么辛苦,你还想继续吗?” 林余怔了片刻,对周令笑了笑,说:“我想要往前,就不能一直逃避,对吧?” “我知道了,”周令松开手:“不管怎样,你要记得,一切有我,我在家里等着你。” 刚开始几天,即便每天都通视频电话,林余还是常常提心吊胆,生怕哪天做完治疗,就看到隔壁房间的病友换成了周令。 好在这样的状况没持续太久,因为周令不得不离开本市到出差,按计划,要持续近两个月。 从收拾行李到抵达机场,周令一直在和林余视频。 林余一直哄到周令再不登机就要耽误航班,才借口自己累了要休息,催周令挂视频。 没了周令的抱怨声,病房里安静下来。 林余换了个姿势坐在穿上,一边揉捏因为副作用而异常酸痛的小腿,一边回想刚刚视频时周令孩子气的神态。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周令越来越爱撒娇,好像毕业进入社会,反而让他变得孩子气了。 不过,也多亏周令天天这样闹他,让他能够转移一下注意力,疼起来的时候不觉得太难熬。 周令出差这件事,对林余来说,除了聊天时周令背后不断变化的背景,没有什么实感。 他们依然天天打视频。 最初是周令打得多,就算当天忙得抽不出空,也一定会在林余睡前打过来,絮絮叨叨地说很多话,等林余困到睁不开眼,拿在手里的手机掉到枕头上,才挂断电话,发一句“晚安”。 后来,随着治疗的推进,渐渐变成了林余主动。 不管什么时候打过去,周令一定会接,就算是在开会,或是其他不方便讲话的场合,他也会想办法,让自己出现在林余的手机屏幕里。 很多时候,林余打过去,但并不说话,只是听周令讲最近协会里发生的事,应酬时吃到特别难吃的菜,或是公司楼下出现了一只白色的流浪小猫。 但周令从不问起有关治疗的事。 林余心里也希望他先不要问。 还有些时候,林余打了视频过去,却不出现在镜头前,只是把手机放在枕边,仰头看着天花板。 周令就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也不说话,只是将摄像头对着自己,像是躺在旁边,默默地陪伴他。 治疗进行到第五周时,林余第一次在凌晨打给周令。 周令没问他为什么,只是安静地听他哭完,然后拿着手机走到窗边,翻转摄像头,说:“你看,我这里下雪了。” 林余努力掩饰哭泣后的鼻音:“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啊。” 周令说:“等我一下。” 一阵翻找的动静后,乱晃的镜头再次对准窗外,一束手电光穿透了黑夜,像一张网,将纷飞的雪片笼在其中。 “现在能看到了吗?” “嗯。” 看着看着,林余眼皮渐渐变得沉重,隐隐约约听见风声,意识模糊地问:“你开着窗吗?” 周令答非所问:“我很想你。” “快关上窗,别着凉。” 林余挣扎着说完,闭上眼睡着了。 但没过多久,他又忽然醒来,没有睁眼,试探着叫了声周令。 “嗯,我在。” “你是不是要在那边一直待到冬天结束?” “目前来看是这样的。” “等你回来的时候,提前告诉我,我去机场接你。” “这么好?我们说好了,你可不许食言。” “嗯,不会食言的,”林余翻了个身,对着枕边的手机,喃喃道:“我们春天见。” “好,”周令轻声哄道:“快睡吧,春天很快就到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换了好几版,已经和最初构思的有了差别。 最后确定的这版,明明没有提前写章纲,却是写得最顺畅。 敲完最后一排,回头想想,也许,是小鱼在选择他自己最想要的结局。 第86章 迎接春天(完结) 新年过后,治疗进展再次停滞,不论是加大药量,还是增强刺激,都不太管用。 “感觉怎么样?”陈历拦了一下想要起身的林余,“别急,休息一会儿,缓缓吧,我在外面等你。” 这次治疗持续的时间比之前都要长,身体反应比想象中更强烈。 但最难受的,还是长时间陷在回忆之后,那种分不清现实和回忆的空虚感。 林余躺了好一会儿,麻木的四肢渐渐恢复知觉。 见林余开门出来,陈历示意桌上有热水:“晾了一会儿,应该可以喝了。” 温度恰好的水,像力度适中的手,安抚着林余痉挛不适的胃。 “好点了吗?”陈历问。 “嗯,”林余放下水杯:“好多了,谢谢。” “以防有遗漏,我还是得跟你确认一下,今天有想起新的东西吗?声音、画面,或者是任何不确定的细节,都可以跟我说说。” 林余摇头:“没有,还是跟之前一样,小添离开后,一切都停下来了。” 陈历没有像之前那样询问他更多细节,而是停下敲键盘的动作,温和地看着他,问了一个新的问题:“关于最近的治疗,你有什么想要跟我聊聊的吗?感受、想法,或是疑问,都可以。” “我……”林余迟疑地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吗? 还是不敢承认呢? 他还记得,第一次与小添在回忆中相见时,那种混杂着欣喜、激动、痛苦、愧疚的心情。 那个时候,他会在陈历的声音里大哭、大笑、哀求、呼喊。 后来,他只会在醒来时接过陈历递过去的纸巾,擦干无声流下的泪水。 直到现在,在不停地反刍中,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绪,被一遍一遍的复制,他好像……变得麻木了。 “没关系,”陈历说:“你可以慢慢想,有什么想说的,随时可以找我聊。另外,最近治疗强度很大,今天先做个身体检查,一会儿会有护士过去带你。” “好,谢谢陈医生。” 林余起身准备离开。 “等下,”陈历叫住他,笑道:“差点忘了,明天治疗先停一下,给你放个假,好好享受。” 不知道为什么,林余总觉得陈历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也许是受了这个念头的影响,当晚,他梦到自己在一片海里,拼命地游泳,陈历飘在身后不远处的海面上,搬起巨大的海龟朝他丢过来。 他觉得那海龟长得特别眼熟,正想要看个仔细,耳边传来开门的轻响,将他从梦境拉回现实。 但睁眼后,看着眼前的画面,他却有些不敢确定是否真的回到现实了。 周令走进来,把一大束风铃花放在窗边的桌子上。 “对不起,我吵醒你了吗?” 林余没说话,闭上眼,又睁开,慢慢坐起来,摸过床头柜上的眼镜戴好,仍有些发愣。 周令走近,伸手帮他把一簇压在镜腿下的鬓发撩出来,轻声道:“生日快乐,要再睡一会儿吗?” 这下林余彻底清醒了,摸过手机,看了眼日期,又看向周令:“你怎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出差结束了?” “我刚下飞机就过来了,抱歉,本来想昨天回来的,突然有点事耽误了一下。” 第91章 “啊……” 一直到跟着周令离开医院,在附近的餐厅吃了早餐,林余还没完全从震惊中缓过来。 见林余放下叉子,周令开口道:“对不起,这次时间太紧,没能提前安排,明年生日,一定好好给你过。” “已经很好了,”林余笑了笑,重复道:“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你有想去的地方,或者想做的事吗?” 林余沉思了一会儿,欲言又止:“我……” “你尽管说,今天都听你的。” “我想,”林余看向周令,又移开目光,盯着餐桌上的空盘,下定决心道“我想,去看看小添。” 周令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瞬,他努力保持镇定,声音仍带着细微的颤抖:“你都……想起来了啊。” “嗯,”林余低着头说,“想起来了一部分。” 周令只是点头,没有追问他想起来的是哪一部分。 气氛忽然变得沉重。 林余有些后悔,也许这不是一个好的提议。 “要不……” “好,”周令在他开口前起身,笑着向他伸手:“那我们就去看看小添,抓紧时间,现在就出发吧!” 抵达西郊公墓时,下起了小雨。 林余抱着菊花,穿过一行行静默的石碑。周令跟在他身后,伸手替他撑着伞。 往山上数19行,沿着横穿的小路数37号,就是林添沉睡的位置。 林余想象过很多次,再见到林添,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很平静。 从未想象过的平静。 没有眼泪,没有哭声,没有质问,只有细细的雨丝,和照片中林添永远定格在18岁的笑容。 甚至连那些让他撕心裂肺的回忆,此刻也只是安静地藏在脑海深处,没有跳出来打扰此刻的相见。 他静静地站着,忽然之间,那些让他困扰的、犹豫的、痛苦的、愧疚的……好像都不重要了。 对不起。 为什么。 所有原本要说的话,他都不想再说 见到小添,这样就足够了。 雨渐渐停下来。 周令收了伞,卷起来捏在手里,柔声问道:“你想要单独和他待一会儿吗?我可以去那边等你。” “不用了,”林余放下花,起身道:“我们走吧。” “好。” 两人并肩走了几步,林余回头看了一眼,没注意脚下,打了个滑,被周令扶了一把,才没摔倒。 “下雨了,”周令牵住林余的手:“小心地上滑。” 周令被雨淋过的手湿漉漉的,但掌心温热。 林余的目光从周令肩上的水痕,挪到身后的墓碑。 “等一下,我有几句话想说。” 他拉着周令,重新站回林添面前。 “小添,我现在一切都好,有想做的事,喜欢的人,也很期待即将到来的春天,以后会经常来看你。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说好的,等到我不再是一个人的时候,要第一个介绍给你。” 说到这儿,林余顿了顿,偏过头,悄悄藏起红透的耳根,轻声道:“这是周令。” 听到自己的名字,周令向照片中的人露出微笑:“你好,小添,第一次见面,请多指教。” 离开墓园,林余一时也不知道想去哪儿,周令提议先去以前常去的餐厅吃饭,填饱肚子再做决定。 车刚开出几百米,忽然停在了路边。 林余不明所以,还以为车子出了什么故障,正要发问,一转头,见周令瞪大了眼睛,仿佛被定住似地愣在原地。 “怎么了?”林余心里一紧,连忙探身问:“哪里不舒服吗?” “刚,刚刚,刚刚……” 周令打快板似地“刚”了半天,才在林余惊惶的目光里,语无伦次地说:“答案!刚刚在那里,你的话,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的答案?” 反应过来周令是怎么一回事,林余松一口气,有点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周令没再说话,直愣愣地瞪着前方。 林余忽然反应过来:“是不是有点太草率啊,我本来想等下本书的稿费到了,攒攒钱买对戒指……” “不,”周令连声道:“不草率,也不需要买戒指,不不不,要买的,我来买,我们现在,不,吃完饭就去选!” 他迫不及待,但又十分平稳地踩下油门。 可车子平稳地开出去几百米,再一次停在了路边。 见周令解开了安全带,林余第一反应是车不会真坏了吧。 这回他依然没机会问出口,因为一转过头,就被探身过来的周令深深吻住了。 据周令后来回忆,这个吻十分克制,不过是刚好能让他冷静到将车开到餐厅的程度。 但林余十分怀疑他的说法,因为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到了机场,准备送周令离开时,他都还能感觉到当时仿佛要被整个吞掉的窒息感。 起飞时间快到了,林余催了几次,周令都不肯松开手。 “不行,我还是不放心你一个人,我先把你送回医院再来。” 林余哭笑不得。 事实上,今天早上,他们就是先去了医院。 可周令一直赖着不肯走,林余为了哄他,才提议和他一起到机场,再自己打车回医院。 “我保证,”周令撒娇:“把你送回去我就走。” “这样你就赶不上航班了。” “反正下午还有一趟,我都看过了,票还多着呢!对,干脆我叫人把会议都延后,改到下午再走。” “别说傻话,听话,快去吧,我在这儿看着你进去。” 林余想要抽手,周令不肯放开,垂头丧气地捏着他的无名指:“戒指也没有买好,我不想走。” 林余心说还不是你太挑剔,看了那么多珠宝店,一对也没看上,非要定制。 不过,他嘴上只是好声好气地哄:“这次时间紧,挑不好很正常,等你出差回来,我们再慢慢挑,实在不行,我先给你画一个,好不好?” 最后,拉扯半天,林余还是拗不过周令,答应他改签了下午的航班,先把自己送回医院。 即便改签,多出来的时间,也只够周令跑一个来回而已,连吃个午饭都来不及。 刚进大厅,两人碰到了迎面走来的陈历。 见到周令,陈历一头问号地看向林余:“不是说送他去机场吗,你俩怎么一起回来了?” 林余不知如何解释,只能含糊道:“他现在赶过去。” 陈历也没多问,只是“嗯”了一声,叫林余跟自己一起去食堂,顺便聊聊检查结果的事。 林余看向周令,周令在陈历看不见的角度狠狠瞪他一眼,才委屈巴巴地跟林余道别:“那我先走了,到了给你打视频。” 周令走远后,陈历叫了声一直目送的林余:“走吗?” 林余回过神:“抱歉,走吧。” 他一边走,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陈历说检查结果,迟疑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过敏?可之前不是都没事吗?” “具体原因我们也还不能确定,”陈历说:“但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你不能再继续用这种药了,不然可能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那……治疗怎么办?” “只能先尝试新的方案。” “会有用吗?” 陈历抱歉地看向林余:“现在还说不好。” “要是……”林余犹豫着,还是忍不住问:“要是我现在停止治疗,会有什么问题吗?” “理论上,已经取得的进展不会倒退,简单来说,就是想起来的不会忘,没想起来的……大概率也无法靠自己想起来。” 林余停下了脚步。 “我想——” 他回过头,望向周令离开的方向。 那里有一棵树,从治疗室的窗户也能看到。 从入院到现在,林余看着它掉光了叶子。此刻,隐约的绿芽像散落的星星,挂满了树梢。 他忽然十分轻松地下定了决心。 “我可不可以——” 他转头看向陈历,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陈历脸上已带着看透一切的微笑。 “去吧,”陈历了然道:“手续什么的,我帮你搞定,有什么问题,我会联系你。” 林余道过谢,毫不犹豫地朝反方向跑去。 担心周令走远,他一边跑,一边从外套口袋里摸手机。 刚到大门口,还没拨出去,他似有所感地抬头,一眼便看见还站在远处朝住院部张望的周令。 见到林余,周令愣了一下,随即以更快的速度飞奔而来。 林余笑着张开双臂,顾不上路人的目光,大声喊道:“我跟你一起去!” 这一次,他不想等春天了。 他要迎接春天。 (正文完)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