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是在今天》 第1章 《我爱你是在今天》作者:绯色分析【cp完结】 简介: 爱者多虑,单身快乐。 - 林惊昼去世的那一天,南方正式进入梅雨季节,张裕舒看着玻璃窗上的水珠,想到的却是他们在一起度过的很多很多个晴天。 他又想起三个月前,林惊昼寄给他的葬礼邀请函,地点在一个私人山庄。 他过去,看到的是林惊昼讨厌的笑脸,一脸果然被我骗来的那种表情。 林惊昼眼睛在张裕舒身上来来回回地扫,唇角勾起,语气轻飘飘:“脸色这么差,还打扮成这样。搞得好像丧夫了一样,是准备为我戴孝吗?” 那天张裕舒发了他这几年最大的火,他把手里的百合花束砸在林惊昼的身上,骂他有病,还没死搞什么葬礼?搞葬礼给前男友寄什么邀请函?分手了就不要再联系! 五年后,不知为何穿进别人身体里的林惊昼,再次和张裕舒对坐。 他看到张裕舒眼底尖锐的恨意,他仿佛要把这个陌生皮相下的灵魂看透。 “我们早就分手了,所有的事情都是过眼云烟。可他为什么这么恨我?给我发送莫名其妙的葬礼邀请函,和我见面,然后又随便死掉。让我永远被这个问题困住。” 林惊昼无法回答,他有些丧气地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他可能只是想见你一面吧。” 张裕舒x林惊昼 超级记仇/但偶尔会变成小狗/阴暗寡夫攻 相当圣父/吊儿郎当但非常心软/美强惨受 比较慢热的文,感谢观阅。 第1章 今年的樱花开得特别早,但雨也来得快,几场春雨连番落下,又急又密,把枝头还没到盛花期的花打得稀稀拉拉。 张裕舒踩着花瓣走进这个私人山庄,这会儿雨已经停了,石板路却依旧潮湿,他的黑色皮鞋的鞋底上,粘满了白色的樱花花瓣。 花瓣柔嫩,跟着他这么走了几步,就变得很斑驳,只有黏在后脚跟处的那一片幸免于难,它被带着走,离开石板路,进入一扇门,穿过长长的走廊,最终又停留在另一扇门面前。 木门很高很宽,复杂的雕花延续到了把手上。门的两侧摆放着花束,是白玫瑰和蝴蝶兰,用了黑色的包装纸,看起来有些肃穆。 张裕舒在门口停留,他整理了一下衣服,从上摸到下,似乎想要抚平所有的褶皱。 如果这里有一面镜子,你会看到这是一个很俊朗的年轻人,个子高,脸很小。 一身黑色的西装,剪裁合身,多数时候这样的形象出现在日本黑帮片或者唐顿庄园。 张裕舒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了这么一个无聊的比喻。 但他确实觉得自己身处一部戏中,而不是现实世界。 他来参加的是林惊昼的葬礼。 他都不知道这两个名词怎么能放在一起的。 张裕舒终于抬手推开门,木门沉重异常,他怀疑他如果松了劲,会被拍飞出去。 他感觉今天自己格外不正常,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简直像被鬼上身。 张裕舒终于走进这个房间,和他的想象一样,这里像个教堂,顶很高,座位一排一排很整齐。 奇怪的是,没有一个宾客,没有一点声音,这里正中间摆着一张长方形的桌子,大得足够躺下一个人。 张裕舒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他朝着当中走,两边的玻璃窗上挂满水珠。 他终于走到这张胡桃木的桌子旁边,上面躺着一个男人,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还握着一枝白玫瑰。 男人穿着一件白衬衫,黑色西装裤,看起来像商场玻璃柜里摆着的手办。 脸也很漂亮,右眼正下方有一颗端正的泪痣。 张裕舒深吸一口气,他看着男人微笑着的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林惊昼你他妈有病!” 林惊昼笑着睁开眼,他偏过脸,心情很好地看着张裕舒的脸,说:“好久不见,小舒。” 张裕舒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他看到林惊昼眼下的乌青,眼角的细纹,那满脸遮不住的疲态,他只好竭力忍了忍脾气。 “生气了?”林惊昼坐了起来,脚悬在桌子外面,荡了荡,“你不是猜到了吗?还生什么气?” “你这么个大名人要是死了,早就上热搜了。”张裕舒恶狠狠地盯着他,“你当我是傻逼吗?” 林惊昼看起来心情很好,他似乎完全没在意张裕舒说什么,他的眼睛来来回回地扫,唇角勾起,特别不正经地说:“你怎么脸色这么差?还穿成这样?” 林惊昼甚至吹了声口哨:“搞得像丧夫一样,是准备为我戴孝吗?” 张裕舒立马爆炸了,他举起手中的百合花束,利落地砸到林惊昼头上,他红着眼睛骂他:“你是不是有病?还没死搞什么葬礼?搞葬礼给前男友发什么邀请函?” 百合花的气味像砸碎的玻璃杯似的,向四面八方漫开,香得呛鼻。 林惊昼咳嗽了两下,他用手摸了一下右耳,神情很平静,接着手滑下来,拿走了落在肩膀上的花瓣,又笑了。 这个花束不是用花泥固定的,张裕舒用的力气太大,下面包装的水全洒了出来,混合着零碎的花瓣,一半在林惊昼的肩膀上,一半在他脸上。 林惊昼不太在意地把脸上的水珠抹掉,他仰起脸,很温和地说:“你生这么大气干嘛?以前我跟你说过的,我的葬礼我要自己举行,自己出席。” 张裕舒无话可说,他扭头就走。 林惊昼一把拉住他的手腕,表情看起来有点难过,他的声音很轻:“都这么多年不见了,我们不能好好地坐下来,一起待会儿吗?” 张裕舒甩开他的手,狠心地说:“分手了就不要再联系。” 林惊昼弯起眼睛笑:“可我死了诶。” 张裕舒觉得无法跟他沟通,林惊昼永远都是这种漫不经心的样子,做出来的事让他抓狂。 于是他甩开林惊昼的手,赌气说:“那等你真死了再说。” 张裕舒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安安静静的,无聊的喜欢开玩笑的人没有再出声留他,更不会赶上来拉住他。 张裕舒走得很快,他穿过长长的走廊,回到室外。 园子里有一块石板是松动的,一脚踩上去,泥水溅在他的裤脚上。 张裕舒停在原地,有些愣怔地看着旁边的樱花树,眼泪突然就滑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可能是庆幸讨厌的前男友确实没有死,也可能只是单纯被这个神经病给气到了。 但是三个月后,林惊昼的名字登上了热搜第一,标题短到只有五个字,前面是他的名字,后面跟着去世两个字。 张裕舒看了很多遍,觉得有点读不懂这句话的含义。 他好像回到了三个月前的那一天,在那个天花板很高的房间里,只剩一张黑白色的照片在等着他。 一道闷雷落了下来,张裕舒慢半拍地抬起头,车窗上雨渠纵横,水珠不断地滑落下来,像是什么人在哭。 他想林惊昼是不是拥有什么预知能力,所以三个月前,那么好心肠地给他这个前男友,来了一次提前的应急演练。 张裕舒想起小时候每个学期都会有一次的地震演练,第一声哨声响的时候躲进桌子下面,第二声哨声响的时候抱着头有序撤离。 每次大家都嘻嘻哈哈不当回事,因为他生在平原,连三级地震都是天方夜谭。 张裕舒以为三个月前无聊的假葬礼也是这种东西,只不过是林惊昼逗闷子的一时兴起,他这辈子都用不上林惊昼葬礼演练经验。 报道上说尊重逝者的遗愿,具体死亡原因不对外公布。 这位红极一时的歌手,去世时不过37岁,人们扼腕叹息的同时,又在拼命打听和讨论。 过了几天,有知情者爆料,说林惊昼是自杀。 张裕舒举报了这个帖子。 林惊昼能有什么想不开的?他永远都是笑着的,随心所欲,漫不经心,恋爱分手,都很不认真。 帖子的配图是更年轻的林惊昼,二十出头,有一张年轻柔润的脸,和张裕舒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很不一样。 年轻的林惊昼正注视着他,像秋日里白灿灿的光线,眼睛里没有一点烦恼和忧愁。 第2章 张裕舒今天走进公司的时候,表情不太好看。 助理深吸一口气,跟上去,跟他说今天的工作安排。 老板的脸色比天气预报还准确,姜苑都不用看窗外,就知道外面在下雨。 姜苑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知道,在这个北京难得的下雨天里,有人要倒霉了。 “因为老板最讨厌下雨天。” 这是姜苑第一天进公司,前一位助理跟她交接时说的话。 姜苑从小读书很好,是个外人眼中典型的乖乖女,照着父母的规划一路走到大学,为了学校好一点专业就接受了调剂。 第2章 结果四年学得很痛苦。毕业后,找工作又找到焦头烂额。父母催她回老家找个稳定工作,然后赶紧相亲结婚生孩子。 姜苑吓得要命,病急乱投医,发了一堆简历,最后被蜚声唱片录用了。 前辈是个活泼的大美女,人很爽朗,姜苑刚刚参加工作,不免有些焦虑,她说她对音乐其实一窍不通,怕干不好这个工作。 前辈耸耸肩,说:“这有什么的,咱们的大老板也不懂音乐,不照样公司办得有声有色。” 姜苑有点惊讶,不由多问了一句:“唱片公司老板不懂音乐吗?” 前辈放低了声音:“张总背景很强的,他是蜚声唱片被收购之后空降的。” 姜苑记得老板很年轻,才三十岁,那三年前接手公司的时候也不过二十七,她有点明白地点点头,说:“张总是富二代啊。” 前辈摇了摇头,表情更神秘了,说:“可能富好多代了,娱乐行业富二代遍地都是,不算什么。张裕舒的背景却没人说得清楚,他们家能瞒得这么滴水不漏,不光有钱,还得有权。” 姜苑脑内立刻开始了豪门风云。 前辈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说:“别太担心,张总虽然脾气不太好,但长得是真帅。” “有时候被他骂了,看到他的脸我又消气了。真是好气。”前辈抱着胳膊,嫌弃地摇了摇头。 入职第二天,姜苑就明白了前辈这句话没有夸大其词。 张裕舒个子很高,人颀长,高鼻深目,薄薄的眼镜片下面一双深刻的眼睛,黑得幽深。 姜苑一开始以为是哪个艺人,就有点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直到张裕舒路过她,拉开ceo办公室的门。 姜苑才意识到这就是那个对音乐一窍不通的老板。 讨厌下雨天,要求严格,嘴巴很毒,但人不坏。 前辈的描述十分准确。 姜苑工作了一年,渐渐摸索出了一点和老板的相处方式。 比如老板训人的时候绝对不要出声,但新签的艺人显然不知道这件事。 姜苑记得这个人叫艾森,是蜚声唱片旗下嘻哈厂牌的一个说唱歌手。昨天因为直播的时候乱说话,捅了点篓子,被网友追着骂。 张裕舒坐在那里,面无表情:“被骂两句就非要顶回去是吧?想跟人对骂就非要用大号是吧?本来最多骂你没文化,现在好了,人人觉得你是个一点就炸的二愣子。忍一时风平浪静这句话也不需要高中学历才知道吧。” 张裕舒骂人还是比较文雅,不怎么用脏字,但艾森已经涨红了脸,嘀嘀咕咕说了好几个带星号的句子。 张裕舒抬起眼皮,目光锐利地扫他一眼:“唱歌唱不好,上综艺镜头争不到,开个直播只会败坏路人缘,当时入职培训都白做了是不是?你再多骂两句,人家镜头给你剪剩二十五秒。你现在应该动动脑筋去想怎么进总决赛,先把你歌里那些生殖器和钞票去掉,什么年代了,大家不喜欢文盲,更不喜欢流氓。” 姜苑在心里说,老板单押了。 艾森不服气地说:“我一个说唱歌手,去参加有嘻哈才对,去什么好歌声?” “是《乐动心声》。”张裕舒纠正他。 艾森“哦”了一声。 张裕舒按了下额角,有点无语地说:“你这个水平去有嘻哈都过不了第一轮,去乐动心声,在一群唱流行的歌手里独树一帜,镜头不就有了?曝光不就有了?被骂两句算什么?黑红不是红吗?你再输出一句脏话,就给我滚回地下去。” 张裕舒看着艾森就来气,接着又联想到公司签的这一堆好吃懒做的艺人,他又骂了句:“公司给你们这么多的资源,这么好的录音条件,结果做出来的歌还比不上林惊昼只用一把吉他弹唱的歌。人都死了五年,还霸占着金曲榜。你看你新出电子专辑这个月卖了几张?请问有人家八年前出的专辑这个月销量的一个零头吗?” 艾森忍不住顶了一句:“我跟一个死人比什么?” 张裕舒额头上青筋暴起,他阴沉沉地看了艾森一眼,吐出一个“滚”字。 大老板的眼神太过可怕,艾森冷汗都下来了。 姜苑在旁边都不敢呼吸,她想起前辈说的话,张裕舒另外一个雷区,是林惊昼。 林惊昼和蜚声唱片的渊源要追溯到十几年前,那会儿姜苑都还没上小学,所以她对林惊昼参加的那档选秀节目一无所知。 选秀之后,林惊昼认识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人,那个人就是宋清。 宋清是华语乐坛老大哥级别的人物,他对林惊昼很欣赏,鼓励他应该多创作,给了他很多帮助。 而蜚声唱片,一开始是宋清的女儿宋绮年创办的。 林惊昼在蜚声唱片呆了五年,这五年里他有了很多创作,最终结果是歌比人红。 人能不能红是要看机遇的,三十岁前的林惊昼没有等到。 姜苑一直不太明白老板的执念是什么,想来想去她觉得张裕舒是在替林惊昼可惜。 因为老板虽然很爱骂人,老揪着人的缺点痛击,说大实话扎心,但他有一颗惜才的心。 并且是个营销高手,很多一开始籍籍无名的人,签到蜚声唱片之后,拥有了自己的一番天地。 大家都说林惊昼好可惜,创作型的天才,但运气很差,等到三十一岁才走红,短短四年多,又突然退出舞台。 最后,林惊昼死在三十七岁。 对一个歌手来说,这本应该是他的黄金时代。 姜苑也很喜欢林惊昼的歌,和朋友去ktv唱歌也很爱点,好几次朋友都在说,林惊昼办的最后一次演唱会,没去成真的好可惜。 姜苑想,如果林惊昼在蜚声唱片的时候,老板就是张裕舒,他应该不会怀才不遇这么久。 毕竟张裕舒能把三流歌手包装成一线明星,更不要说林惊昼这种天赋型选手。 姜苑知道老板虽然提起林惊昼就不太高兴,但他其实是林惊昼的粉丝。 有一回张裕舒在机场,落了份重要文件,司机带着姜苑飙车赶去他家,拿文件的时候她看到老板的书架上,有一层全是林惊昼的专辑。 满满当当。 第3章 张裕舒今天气不顺,喊了石星出来喝酒,石星是个很棒的音乐制作人,还在鼓楼那边开了家摇滚乐酒吧。 张裕舒去过几次,还当场签过人。 但他今天想安静一点,就在附近找了家爵士乐酒吧。石星稍微来迟了一点,坐下就调侃他:“听歌的品味见长啊。” 张裕舒面无表情地吃薯条,说:“只是这两天不想听到嘻哈音乐。” 石星笑死了:“哪个rapper惹你了?” 艾森这个傻叉。张裕舒在心里又骂一句,林惊昼死了他难道不知道?用得着他强调 石星点了杯酒,也拿薯条吃:“嘻哈厂牌的事你就交给那边的人去弄,别操心了,小心他们写歌diss你。” 张裕舒一脸“我难道会在乎这个?”,他抿了口酒,说:“我就是最近没事做。” 石星挑眉:“最近有个新人挺不错的,你看节目了吗?” “什么节目?”张裕舒问。 “乐动心声啊。”石星有点奇怪,“你不还送人去比赛了吗?” “我干嘛要看这个?”张裕舒反问。 石星已经习惯了他这个德行,他把手机拿出来,点开微博,找出了一个视频。 石星把手机调转,递到张裕舒眼前:“按我专业的眼光来看,第一期长达两个半小时,这五分钟是最好看的。” 视频是竖着的播放的,小小的一框画面里,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孩,他抱着吉他,说:“我想唱一首自己的歌。” 酒吧里音乐声很响,张裕舒听不清,他皱着眉,没什么耐心地讲:“这人有什么特别的?” 石星点点桌子:“他让我想起林惊昼。” 张裕舒抬起脸,眼神冷下来,重复了一遍:“林惊昼?” 石星看他一眼,很客观地说:“创作风格和唱腔都有点像,但他不是那种一味的模仿者,他很自然,这是一种天赋。” 石星在这个行业呆了很多年,合作过的歌手得有上百人,他不是会轻易夸人的性格。 张裕舒知道石星说的是实话,但他却没什么耐心看。 “你不是想捧人吗?这个孩子挺合适的。”石星说,“年轻,有天赋,吉他弹得又那么好。” 石星撑着身子,偏过脸看手机,屏幕里的年轻人正对着镜头,眼睛明亮,像两弯月牙。 石星评价道:“你别说,他看起来长得都有点像林惊昼。你看看,他也有泪痣呢。” 张裕舒拧着眉头,反驳着:“像个屁。” 石星“切”了一声,调侃他:“我懂我懂,除却巫山不是云嘛。” 张裕舒没理他,他低头想要退出这个视频。目光落到手机上,视频中的年轻人正低头扫弦,刘海压下来,眼睛半垂着,睫毛是长而柔软的,这一瞬间看起来,居然有些和他年龄不匹配的温柔。 第3章 张裕舒不由得盯着看了好几秒,然后把手机推走,不耐烦地说:“一点也不像。” 喝完酒司机来接张裕舒回家,车子路过鼓楼,很晚了,还有很多游客在那里拍照,他想起林惊昼曾经站在那块牌子下面,冲他笑着,给他唱歌。 记忆里的林惊昼和今天那个视频里的人叠在一起,虚虚实实的,像玻璃里的倒影。 张裕舒拿出手机,在微博上输入了几个关键词,很快找到了那个人。 许惊洲。 张裕舒闭了闭眼睛,表情变得很难看。 接下来,他又点开许惊洲的表演视频。车子里很安静,吉他的声音首先出来,这首歌的曲调很活泼,是那种听起来会让人心情变得很好的旋律。 许惊洲的嗓音很好听,有一种少年气,同时他很有镜头感,会为他的表演很恰当地设置一些眼神和动作。 间奏的时候,许惊洲自如地弹着吉他,微微晃着身体,冲镜头笑起来。 他的笑容明晃晃的,像夏天呼啦作响的风。 张裕舒有些看不下去,他点了暂停,把脸转向窗外。 街景倒退着,落入幽深的夜色之中。 第二天张裕舒到公司,许惊洲的资料已经摆在了他的桌子上。 他粗略翻了翻,又推门出去。姜苑正在往自己的杯子里倒致死量的黑咖啡,一个哈欠打到一半,看到老板的脸,立马憋回去了。 “以后不用熬夜做。”张裕舒说。 姜苑眨了眨眼睛,有些呆点了点头。 张裕舒没再多说,又转身进去了。 姜苑瞬间觉得有些对不起老板,因为昨天半夜她收到老板消息的时候,问候了他的祖宗十八代。 仔细一想,张裕舒确实不喜欢下班时间布置工作。 姜苑捧着咖啡喝了一口,面前的电脑上还展示着许惊洲的照片,这是一张非常好看的脸,眉目精致如画,笑容有些青涩。姜苑点了下鼠标,下一张照片是这一次的比赛,许惊洲穿着简单的白t,背着吉他,目光是沉静温柔的。 姜苑把两张照片来回点,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而另一边办公室里的张裕舒,翻完了那一叠薄薄的资料,然后拿起手机,打了一个电话,询问《乐动心声》下一次的录制时间。 这种综艺节目录制总是在下午开始,录到晚上,有时候录到后半夜也不稀奇。 中场休息的时候,制片人过来跟张裕舒说话,给了他一张房卡,跟他说如果累的话,可以去旁边的酒店休息。 张裕舒接下了房卡,对制片人说没关系,他会呆到录制结束。 制片人只当他是来探班自己家的艺人的,不免要说两句客套话,例如艾森的表演真的很炸啦,人也有趣,这次的1v1挑战赛一定会赢的。 “许惊洲什么时候上场?”张裕舒问道。 制片人被他这句话打断,一下子有点卡壳,他停顿一会儿才说话:“这期他压轴,要到最后了。” 张裕舒捏了捏房卡,看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他和谁比?” 制片人报了个名字,张裕舒觉得有些耳熟,应该不是纯新人。 制片人很贴心地为他介绍:“鹿秋虽然年龄大了一点,但唱功是真好,这两位pk会很有看点。” 张裕舒“嗯”了一声:“你们会安排许惊洲输吧。” 制片人尴尬地笑了笑:“这种事,张总您就看破别说破了。” 《乐动心声》是一边录制一边播出的,第一期播出后,许惊洲的讨论度飙升,节目组当然不会放过出圈的机会,在后面的比赛中,会围绕他制造矛盾。 淘汰许惊洲还能虐一波粉丝,到时候搞一个网上投票,投出前几名进行复活赛,流量和话题两手抓。 这些都不难猜,很常见的剧本,但大家就是吃这一套。 张裕舒又看制片人:“那你们会让他拿冠军吗?” 制片人干笑了两声,没直接回答:“我们决赛肯定是现场直播啦。” 张裕舒喝了口水,淡淡地说:“现场直播能影响你们做票吗?” 制片人的表情变得很想死。 下半场马上要开始,主持人在台上热场,机位切到选手等候区。许惊洲坐在后排靠右的地方,正岔着腿喝酸奶,腮帮子微微鼓了一下。 察觉到摄像机之后,他立马坐正了,冲着镜头做了个展示手中酸奶的手势,卖了个乖。 张裕舒收回视线,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我刚刚开玩笑的。” 制片人掏出纸巾擦汗,笑是根本笑不出来,他想业内传言真是不假,和张裕舒说三句话就能被他噎死。 制片人抛下一句“那我先去忙了,张总您随意”,就赶紧扭头走了。 今天的录制一直到凌晨两点才结束,制片人大概是不想再次面对张裕舒,所以换了个年轻的pd来接他。 这个年轻人不认识张裕舒,他只是照着领导的吩咐,把他带去后台的休息室。 张裕舒坐了下来,把领带松开一点,呼出一口气。 过了十几分钟,休息室的门被敲响了,张裕舒用手肘撑住椅子扶手,两只手十指相抵,面向门端坐着。 休息室的门被打开,首先出现的是许惊洲的脸,他是探身进来的,这一瞬间的神情像只防备的猫。 张裕舒盯着他,没有说话。 许惊洲走进来,背着手,把门重新关上,很有礼貌地说:“宋制片说您找我。” 张裕舒依旧不说话,他看着许惊洲慢慢走近。多么年轻的一张脸,哪怕凌晨两点都看起来神采奕奕。 没有皱纹,没有红血丝,连黑眼圈都没有,脸上干净到只剩右眼下面的一颗痣。 “张总,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许惊洲告辞的话才刚开头,张裕舒突然站了起来,把他的话给打断了。 许惊洲的脸上闪过一丝无措,紧接着,张裕舒果断地伸出手,大拇指指腹按上了他的脸,停留在右眼下方。 许惊洲看起来被他吓到了,整个人一动不动。 张裕舒的表情有点冷,他像是要扣掉什么脏东西一样,使劲地捻过许惊洲眼下的那颗痣。 第4章 因为太过诧异,隔了好几秒,许惊洲才像触电一般地往后退。 许惊洲皱起眉,维持着表情:“您这是什么意思?” 张裕舒扫了他一眼,死气沉沉地来了一句:“你名字是假的,我以为你这颗痣也是假的。” 许惊洲有些诧异,他的脸颊被张裕舒搓得都红了,看起来像是浮起一片恼怒。 张裕舒平静地开口:“许来,华诚娱乐的签约艺人。高中没有念完就去韩国做练习生,练习生三年没有获得公开曝光的机会,后来参加选秀,但没有太大的水花。” 张裕舒盯着许惊洲不放,把看过的关于他的资料复述出来:“回国之后,公司给你们东拼西凑地组了个男团,发了一张专辑但销量惨淡,于是这个团名存实亡,成员都单飞去了。” “你也接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活。”张裕舒观察着许惊洲的表情,继续说,“可惜你一直在十八线打转。你在原团定位是门面和rap担,怎么到了这个节目就变成大vocal了?” 许惊洲笑了笑:“我又不喜欢rap,但公司要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 张裕舒点头:“你确实不合适。” 许惊洲歪了下头,说:“张总,我可以坐下吗?录了一天的节目真的好累。” 张裕舒坐了下来,说:“随便。” 许惊洲伸手拉了旁边的椅子坐下,说:“我喜欢唱歌,从小到大都是,站在舞台上是我的梦想。” 许惊洲脸上表情淡淡的,张裕舒皱起眉,拆穿他:“你只是想红而已,你改名不也是为了蹭林惊昼吗?” 许惊洲不太在意地笑了笑,他没有掩饰,也不觉得被冒犯,他十分坦诚地说:“是啊。” 张裕舒反而被他这么爽快的承认说得一愣。 “我从小就是林惊昼的粉丝,我喜欢他的歌,说实话,上这样的节目我完全没有经验,我就回看了林惊昼的那些选秀,我知道我的模仿很拙劣,但这是我离偶像更近一点的方式。”许惊洲看起来很诚恳。 张裕舒有些怀疑地看了他一眼,问:“你说是他粉丝,那你最喜欢他哪首歌?” 许惊洲突然笑了,他往前倾身,欢快地说:“张总你这是在考验我啊?” 张裕舒没有回答,他其实有点不明白自己在干嘛,面前不过是一个拙劣的冒牌货,他今天居然给出了那么多的耐心。 许惊洲微微仰起脸:“我还真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二十多岁的歌太青涩,过了二十五又因为困顿,苦大仇深的。过了三十终于红了,红了之后又没时间静下来,后来那几首传唱度高的,都像是献媚的作品。” 张裕舒看着他有些恍惚,有很多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 如梦似幻。 许惊洲扑哧一声笑出来,他歪了下头,露出一个纯真无辜的表情:“这是林老师的采访,我记得很清楚。” 第4章 张裕舒皱起眉,他应该感到愤怒,可是没有,他像个没扎紧的气球,在缓慢漏气。 “其实他的歌都很好,我觉得林老师对自己要求太高了。”许惊洲正色起来,“但人是没办法满足所有人的期待的。” 张裕舒深吸一口气,抛出了一个无关的问题:“你想赢吗?” 许惊洲有点诧异,反应过来之后相当诚实:“我当然想赢啊,我想拿冠军。” 这话听起来野心勃勃的,但说话人的表情却从容不迫,那平淡的样子仿佛剧本上已经写好了他的名字。 “你倒是挺自信的。”张裕舒转了转左手小拇指上的尾戒,平静地和他对视。 许惊洲的目光被吸引过去,那是一个很简约的银戒指,花纹像流水。 “我的实力拿个冠军还是可以的。”许惊洲弯着眼睛笑,他的脸精致美丽,说蠢话都会让人觉得可爱。 “不过这种比赛嘛,最重要的也不是实力。”许惊洲说。 张裕舒有点不屑地哼了一声:“你倒是挺清楚,那你准备怎么赢?” 许惊洲点了下头,笑着说:“去找个金主呗。” 张裕舒转戒指的手一顿,刻薄的话刚到了嘴边,只见许惊洲抱起胳膊,整个身子都往一边歪,就这么以一个倾斜的状态看着他笑。 “刚刚导演让我来这里,说实话我还挺害怕的,我想不会是哪个不要脸的老男人看上我了吧。”许惊洲不着调地说,“一开门发现是你,长得挺帅的,我也不吃亏。” 张裕舒都想带着椅子往后退了,他瞪了许惊洲一眼。 许惊洲慢悠悠地把身子歪向另一边,像个反方向钟摆。他继续说:“结果张总你是来打击盗版的,但林惊昼的版权也不在你手上,您就高抬贵手,放过我这个小虾米。” 张裕舒额上青筋跳了一下:“你对我说这些话,没考虑过后果吗?” “我让你讨厌了?”许惊洲终于坐直了,他的眼珠颜色很浅,在光下面,像一颗剔透的琉璃色宝石。 张裕舒有些厌烦,他觉得他正在被这个毛头小子牵着鼻子走,于是他站起来,走过许惊洲身边的时候,面无表情地说:“你确实让我讨厌。” 许惊洲笑了笑,特别不要脸地说:“那真是我的荣幸。” 张裕舒不想跟他纠缠,他走到门口,手按住把手。 许惊洲往后仰头,姿态放松地说:“张总不用为我担心,我不需要找金主也能赢。” 张裕舒没有动作,回了他一句:“那你太天真了。” 一个竞技类的歌唱综艺节目,多少关系错综复杂,其中的利益纠葛又有多少,待价而沽的是名次,而不是所谓的“新人”。 “所以我才要在一开始就蹭林惊昼啊。”许惊洲坦荡地说,“我改了名字,用和林惊昼有些相似的唱腔,我运气好,长得还有点像他。” 张裕舒身侧的手握紧了,他下意识转过头,他看到许惊洲靠在椅子上,露出半张侧脸。 化妆师似乎也在刻意让他像林惊昼,这样望过去,几乎能以假乱真。 张裕舒想起了一张黑白相片,拍的是林惊昼的侧脸,他靠在墙上,指尖夹着烟,微微仰着脸,神情冷漠,眼神悲悯。 这张照片传播广泛,卖簧文的和卖三级片的都特别喜欢用。 人人都说林惊昼的痣生得美,像一滴泪。 而这个冒牌货也有一颗痣,不像眼泪,那是野心凝聚成的,是一口深井。位置在眼尾,看得久了,仿佛要一头栽下去。 “张总应该很了解互联网吧,互联网的声音可以毁掉一个人,但他也可以成就一个人。”许惊洲无比平静,“我只要获得足够大的声音,我就可以让这个比赛变得公平一点。” 张裕舒没有说话,但他也没有离开。 许惊洲仰起脸,光落在他的脸上,他轻轻地说:“这个世界怎么是这个样子的呢?” 张裕舒放开门把手,彻底转过身来,头发的阴影盖住了他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有些阴翳:“登高必跌重,今天对你奉若神明,明天就弃之如敝履。如果林惊昼不死……” 张裕舒没有往下说,他始终攥着拳。 “如果林惊昼不死,他也会从高高的枝丫上摔下来。”许惊洲用脚蹬了一下地面,让椅子带着他旋转,“他风评多差啊,自大狂,独裁者,神经质,脾气又那么坏。” 听到这些话,张裕舒没有感到生气,他也没办法生气,因为林惊昼就是这样的人,缺点一箩筐,他因为这些跟他吵过多少次架? 真的记不清了。 不是说祸害遗千年吗? 可他凭什么死了? 又凭什么因为死了,大家就开始美化他?说什么天才就是有脾气的,独裁也只是对工作的完美主义,他那么有才华当然有这个资本骄傲自满。 都是狗屁。 椅子已经停止转动,许惊洲仰着脸,眼中几乎有泪。 “可人怎么会没有缺点呢?他偏偏自顾自去承载那么多期待。” 许惊洲摇了摇头,笑着评价:“真傻。” 张裕舒走过去,站在椅子面前,微微俯视他:“我可以帮你。” 许惊洲下意识抬起胳膊挡在胸前,有点慌张地说:“我真不想找金主,潜规则什么的,太不健康了。” 张裕舒有点不高兴地皱起眉。 “但还是谢谢你。”许惊洲补充道。 张裕舒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吝啬的笑容:“放心,我对你这种干瘪的身材也不感兴趣。” 许惊洲眨了眨眼睛,有点不服气:“什么啊?我又没脱衣服,你要不摸摸,手感蛮好的。” 张裕舒一脸无语,突然来了句:“我前男友是林惊昼。” 空气直接凝固,两个人中间出现了一大段沉默。 过了好久,许惊洲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什么意思?你要搞替身文学?” “不是。”张裕舒看着他,仔仔细细打量一圈,咬着后槽牙说,“当年分手好多话没来得及骂他,你长得挺像他的,正好让我出出气。” 看许惊洲还呆在那儿,张裕舒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对前男友只剩讨厌,不会潜规则你的,我看到这张脸就心烦。” 第5章 最后是许惊洲先走出休息室的门,他离开的时候,张裕舒重新坐在椅子上,像是陷入了思考。 许惊洲还没来得及舒出一口气,就听到有人在喊他。 直到今天,他还是不能习惯这个名字,来人喊第一个“许”字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惊洲”两个字飘过来,他才转过头,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喊他的是制片人。 “张总呢?”制片人走过来,看起来很热络地拍了下许惊洲的肩膀。 许惊洲礼貌回应:“他还在休息室。” 制片人微微一怔:“那你现在在干嘛?” 许惊洲耸肩:“回去睡觉啊。” 制片人这下更不明白张裕舒的意思了,他以为张裕舒会带许惊洲去酒店的。 张裕舒的性取向一直是个谜,这也是他第一次表现出对小明星的兴趣,还特意过来,看了那么久的节目录制,结果就让他这么走了。 制片人突然想到一些传言,他看着许惊洲离去的背影,一时有些恍惚。 许惊洲倒不准备真回去睡觉,他想先找个地方喝酒。 出了门,就撞上好几个粉丝在蹲他下班,小姑娘看到他之后就尖叫起来,神情是掩饰不住的激动。 其中头发最红的那个小姑娘撤回笑容最快,她有些担心地讲:“洲洲,你别伤心,这场你虽败犹荣。” 另外一位也附和:“对呀对呀,你表现得特别特别好,把我都唱哭了。” “节目组不做人,怎么让你跟鹿秋比,鹿秋都多少年经验了。”另一个忿忿不平地说。 许惊洲耐心地听着,其实他都忘了今天输了pk的事,倒是这些年轻的粉丝,在为他可惜和不平。 许惊洲笑了笑,看了眼手机,他的车快到了,于是他对她们说:“时间很晚了,你们快回去吧。” 有几封信递过来,还有包装精美的礼物,许惊洲把那几个信封抽出来,说:“礼物不收哦,谢谢你们来看我。” 许惊洲坐上车离开的时候,那几个女孩还站在原地,齐刷刷地目送他离开。 许惊洲把头靠在后座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许惊洲进了一家酒吧,要了一杯威士忌加冰,他太久没有喝酒了,第一口下去居然觉得有些不适应,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让他再一次确认自己是存在着的。 这两个月的时间,他过得像梦一样,睁开眼睛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里,他以为自己没死成,结果面前出现了一张欣喜的脸,在喊他“许来”。 他脑子十分混沌,但听得很清楚,喉咙里转着一句“我不是许来”,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他好像忘记该怎么说话,他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最后目光落到他的左手手腕上,那里缠着雪白的纱布。 第5章 过了几天,他才知道,这个叫许来的小爱豆,是割腕自杀。他翻阅了许来所有的社交媒体和留下来的聊天记录,知道他其实从小就渴望舞台,喜欢跳舞,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去韩国做练习生。 但他运气不好,性格又太过温吞,在韩国的时候被霸凌,回到北京组了新的男团,资源又很差,正经舞台没上过几个,公司给的最好的工作机会是去电视剧里跑龙套,和二线男星的相同之处是都喜欢女主角。但他只是一个出场没超过五分钟的炮灰。 人年纪小的时候,看世界总是光明灿烂的,遇到一个坎,咬着牙过了,总幻想以后总是坦途。许来努力过很久,但磕磕绊绊的,总在栽跟头。 他有一个微博小号,像是他的电子日记本。 他说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好。 他说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做什么,都有人在骂他。 明明只是一个无人关注的小号,但他在输出一些负面情绪之后又开始反思,心里很愧疚,好像他的坏情绪会污染这个世界那样。 发现许来割腕的人是他的朋友,叫杨逢安,两个人住在一起。 许来选择的那天,是杨逢安不在家的日子,但他走到半路想起来有东西没拿,折回来,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血腥味。 卫生间的门紧闭着,门上贴着一张字条。 “逢安哥,对不起,死在这里会给你添麻烦,但我真的没办法了。” 杨逢安一下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赶紧打了120。 杨逢安应该以为从死神手里抢回了他的朋友,但他猜不到许来的身体里住进了一个飘荡的游魂。 林惊昼想不通这是为什么,他是不是碰到了一个实习引渡人,才把他送错了地方。 甚至让他一键到达五年后。 五年后的世界还没有把他忘记,死了的林惊昼比活着的林惊昼更红,口碑好得像个圣人。 还有好多人称呼他为,我那美丽却早逝的亡妻。 林惊昼不得不承认,人类的性癖很不得了,在同人文里,他得到了永生。 林惊昼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他活着的时候有些人骂他骂得恨不得他死了,真死了之后立马改口,好像怕他的鬼魂半夜去敲他家的门。 所以说网络言论是多么虚伪。 可惜许来太年轻了,他不懂这些。他不知道键盘后面那个指点江山的人可能混得比他还差,他不知道大部分谩骂不过是来源于嫉妒心,他不知道这个娱乐圈阶层固化,努力在特权面前都是狗屁。 林惊昼关掉手机,心情有点烦闷。他理了理思绪,总而言之,现在的情况就像以前很火的那种穿越电视剧。 区别在于,一般都是现代穿到古代,而他是来到了五年后的未来。 林惊昼挺开心的,重生这种不可思议的大礼包都能砸到他头上,他借着养伤休息了好几天,心里想着他的新生活。 这个身体这么年轻,病痛也没有,林惊昼想着,随便做什么都行,反正不做林惊昼就好了。 正当林惊昼忙着研究如何跟这个没实力也没良心的公司解约时,许来的妈妈突然出现了。 谢兰曾经是个美丽的女人,许来继承了她精致的眉眼。血缘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林惊昼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和许来关系密切。 谢兰是特意来北京看儿子的,带了不少东西过来。父母的爱总是在家乡的食物中变得具体,林惊昼看着空荡荡的冰箱被谢兰塞满,心里感到酸楚。 一是他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关爱,二是他有点为这位母亲伤心,她惦记的儿子其实已经死去,她现在所面对的,只是一个鸠占鹊巢的骗子。 谢兰没待多久就说要走,林惊昼留她,说至少吃了饭再走。 谢兰看起来有些惊喜,她看着林惊昼,轻声说:“你不烦妈妈了吗?” 许来和父母的关系不好,父母的观念比较传统,许来追求梦想这件事在他们看来就是在胡闹,胡闹了这么多年,关系也越来越僵。 谢兰比较心软,知道儿子过得不好,总是偷偷来看他,有时候忍不住说几句,许来就会很不高兴。 林惊昼和谢兰度过了一个很普通的下午,谢兰做了午饭,然后开始给他们打扫卫生。最后林惊昼送她下楼,要给她打辆车去车站。 谢兰笑了笑,说,她去坐地铁,很方便的。 林惊昼看着谢兰的皱纹和白发,有些不忍。他沉默一会儿,又说要陪她走到地铁站。 林惊昼其实不太会和母亲这种的角色说话,耍宝逗乐都不合适,就这么沉默地走着。最后看到地铁站入口的时候,林惊昼说了一句,您也不要太辛苦。 谢兰叹出一口气,皱着眉,伸出手来,她想摸摸孩子的脸,但他个子太高了,她就只好拍了拍他的胳膊外侧。 “你瘦了很多,一个人在外面,你好好照顾自己,快中秋了,有空回家看看。” 林惊昼目送着谢兰离开,谢兰很瘦,被风吹着,像一片叶子。 林惊昼回去的时候,在便利店买了一包烟,因为身上钱不多,就买了一包十块钱的娇子,壳子是白色的,上面有一个大大的“x”。 娇子是女士烟,细长,通体都是白色,夹在指尖存在感不高。 林惊昼站在垃圾桶边上,数马路上驶过的车子,慢腾腾地抽烟。 算了算,他的前世,还是林惊昼的时候,在北京度过的时间最多。那个时候他最喜欢去北海公园,喂麻雀,看鸭子,还能跟吹口琴的大爷交流一下音乐见地。 出了公园就扫一辆共享单车,沿着路漫无目的地骑,附近路口都站着执勤的民警,工作内容主要是检查过路人的身份证。 林惊昼骑着车经过,像一阵风那样,会笑容满面地跟他们打招呼。 城市太大的话,人就更像蝼蚁,人和人擦肩而过,基本没有再见的机会。 林惊昼抽完这一根烟,嘴巴里留着淡淡的苦味。其实他一开始是想走的,他想用这个身体,离开这个地方。 他没有那么喜欢北京,如果能再次选择,他想出走,去开启完全不一样的人生。也不用很长时间,体验一会儿就好。 可他想到了许来写下来的那些话,还有谢兰刚刚在家里替他叠被子的身影,所有这些都让他心软。 林惊昼想,既然借用了许来的身体还魂,那他就帮他实现梦想作为交换。 林惊昼找到了那个不管他的经纪人,说自己要参加《乐动心声》的海选,并且要改名。 经纪人不理解,林惊昼随口胡扯:“我找大师算过了,改个名,以后路走得顺。” 经纪人觉得还挺有道理,就问他:“那名字叫什么?” 林惊昼扯了扯嘴角,表情说不上欣喜,他说:“叫许惊洲。” 第6章 凭借许来那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海选很容易就过了。 第一次正式录制的时候,林惊昼带了一把吉他。 这把吉他还是他借来的,他本来想买一把来用,但许来真的很穷,这个月还完信用卡,交完房租,差不多就要喝西北风。 林惊昼算了半天账,怎么算都是个负数,他绝望地想,要么他偷偷回前世的家里,拿点东西出来变卖,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犯罪? 饭还是要吃的,于是林惊昼除了在二手平台上打骨折变卖许来的家当外,他还跑到小区附近的琴行打零工。 他长得好看,讲话又讨人喜欢,琴行老板对他很满意,说要把他打造成这里的金牌老师。 林惊昼笑着推托,说自己要去逐梦演艺圈。琴行老板很不解,眼神有点像在看一个失足青年,但还是很好心地借给他一把吉他。 林惊昼就带着这把吉他,去聚光灯下面,唱了一首原创歌曲。 这首歌其实是他前世未发的曲目之一,那个时候他对自己后期创作的歌有太多的不满意,所以半成品很多,堆在那里,任由它们生锈。 时间紧张,林惊昼就选了其中一首把它写完,这个时候他没有那么多完美主义,他变得更加功利,或许也更纯粹,因为他来这里就是为了赢。 晋级很容易,林惊昼的唱功就算他刻意压着,也是鹤立鸡群。 但他需要话题度,需要更多的镜头,所以他在演出的时候做了很多刻意的设计。 就像张裕舒说的,他就是在全方位碰瓷林惊昼。 但他碰瓷他自己,又不犯法。 节目一播出,很多人喜欢他,也有很多人骂他,林惊昼搜索过,但不在意。 到底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比较看得开。 林惊昼被自己逗笑。 节目组安排他跟鹿秋比赛,这是早就说好的剧本,他初生牛犊不怕虎,挑战没人敢挑战的行业前辈,输也输得精彩,这叫虽败犹荣。结果公布后两个人再潇洒相拥,后采商业互吹一波,这叫惺惺相惜。 林惊昼知道鹿秋,因为是同行,见过好几次。鹿秋是从独立音乐人做起的,后来才签了公司。 第6章 林惊昼第一次见他,觉得他年纪好小,但很有才华,整个人像是憋着一股劲,歌里也这样,特别有力。 这会儿林惊昼迭代到2.0了,再见鹿秋,他已经三十多岁了,性格也温和很多,没那么尖锐,唱得依旧很好,有一把温暖人心的嗓音。 其实鹿秋也清楚,他来这个比赛,就是来陪跑的。年纪摆在那里,后采的时候他也提到过这件事,他说,毕竟长江后浪推前浪,能认识这么多有才华的弟弟,他也很高兴。 公司劝他别来,会被嘲笑是回锅肉,但鹿秋实在太热爱舞台了,他说更重要的事,就是他能站在舞台上。 林惊昼喜欢鹿秋这种人,真诚,纯粹,在这个利益交错的比赛里特别难得。 他在鹿秋那里输了挑战赛,也不冤枉。 暂时没比赛了,林惊昼得了点空,本来想找个地方蹭点设备写歌,结果经纪人电话噼里啪啦打过来,给了他一张日程表。 林惊昼看着那些乱七八糟的通告,血压都升高了几度,他捏着电话,声音格外不耐烦:“这种乱七八糟的三无产品代言都接,我还没红呢,观众缘都要败没了。公司能不能有点长远眼光?想赚钱想疯了吗?” 经纪人第一次听到许来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这个瞬间被他镇住,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他笑了笑说:“公司花了这么多精力培养你,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啊。” “而且这是通知,不是商量。”经纪人说。 林惊昼深吸一口气,输出了一句半脏话,语速很快地说:“你们真给我接这种工作,那我马上就退赛,你们做得出来我也做得出来。顺便还能在微博奉送八百字公司虐待我的小作文。我反正已经看破一切了,大不了就退圈。” 经纪人被他吓得够呛,但还是觉得他在虚张声势,撑着冷哼一声,继续说:“你的合约还在我们手里呢。” 林惊昼面不改色地说:“没关系,反正我傍上金主了。” 经纪人沉默了。 “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宋制片,录完节目之后我见了谁。”林惊昼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把电话挂了。 尽管有点对不起张裕舒,但林惊昼现在只是个无名小辈,只好拉他来狐假虎威一下。 那天回去后他也查了一下,张裕舒在业内风评特别差,大家都说他手黑心冷脾气差,记仇难搞又小心眼,惹谁都别惹他。 林惊昼划拉着手机,想找张裕舒的老虎皮再披一下,却发现他根本没有张裕舒的联系方式。 林惊昼有些无语,他想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啊?不会是一时兴起,然后又把他忘了吧。 以己度人可耻,于是林惊昼出了门,坐地铁去了蜚声唱片。 进了公司门,笑容满面的前台问他来找谁,林惊昼用手撑着桌子说他来找张裕舒。 前台有点怀疑,但还是尽责地回答他:“请问您有预约吗?” 林惊昼摇头:“没有,路过想来看看他。” 他的态度热络得像张裕舒的家里人,但前台微笑婉拒:“张总今天不在。” 林惊昼没再坚持,插着兜走了。出了公司门,他去旁边的咖啡店买了几杯咖啡,从包里掏出一个鸭舌帽,一件衬衫,然后拎着咖啡,大摇大摆地再次走进公司。 蜚声唱片不强制打卡,所以大家基本都不戴工牌,从一进公司门开始,就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演出海报,和音乐相关的装饰,标语,周边。办公室里更是各有各的特色,甚至有一辆自行车摆着,成为某种装置艺术。 林惊昼东看看西看看,心里想着,张裕舒这种究极无敌整理癖和极简主义者,手底下的公司氛围居然如此极繁且散乱。 他脑补了一下张裕舒整天一丝不苟穿着西装,穿过一群穿着大t恤,要在办公室打空气网球的员工的样子,他忍不住笑了。 林惊昼选了个办公室钻进去,无比自然地开始分咖啡。有个正在埋头做ppt的姐姐瞥了他一眼,说了声谢谢。然后又看了他一眼,问:“你是新来的实习生?” 林惊昼乖巧点头。 姐姐又看他一眼,喝了口咖啡,可惜地说:“这么帅的弟弟马上要被摧残了。” 林惊昼摆出一副清澈的表情:“我才刚来两天,我感觉大家都挺好的,我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 姐姐鼠标划来划去,说话也不耽误干活:“那是因为这两天大老板不在。” 林惊昼立马问:“大老板干嘛去了?出差吗?” 姐姐“呸”了一声,怨念很重地说:“他休假去爬雪山了。” 林惊昼满头问号,他想张裕舒什么时候发展出这种爱好了? “你说他休假就好好休,那地方都没信号,他还能抓住每个有信号的瞬间,在工作群里发号施令。”姐姐鼻孔出气。 林惊昼疑惑:“没想到他还是个徒步爱好者。” “不不不,咱们张总只是喜欢挑战。”旁边一个花臂大哥接上话头,“别看他看上去一副商业精英的样子,其实内心很疯狂的。” “没点疯狂哪能干我们这行业?”另一个红头发的女孩说,“纯纯为爱发电,脑子没点问题坚持不下去。” 大家都笑了。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林惊昼问。 “下周吧,他这一周都不在,周末他本来就休息。”花臂大哥说。 林惊昼点了点头,拿起最后一杯咖啡,说:“那我先回去忙啦。” 林惊昼离开这个办公室,走到公共区域,在留言板上写了张便利贴。 “到此一游!” 署名他画了个笑着的鬼脸,并且在眼睛下面点上了痣。 写完他拿出手机拍了照,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摇摇晃晃地走了。 当晚,林惊昼登上了许来的微博号,他发了四张照片。 第一张是办公室里那辆自行车,第二张是几张乐队海报,第三张是他写的便利贴。 最后一张是自拍,林惊昼歪着头,鸭舌帽底下露出一双剔透的眼,倒映着今天的好天气,浸透着阳光,成为一个金色的湖泊。 他咧着嘴笑,看起来纯良无害。 第7章 《乐动心声》的复活赛要剪一整期的内容,网络投票选出人气前五名的选手,和上一场得票排在最后的三位选手进行复活赛,现场观众加导师投票,争夺最后两个进入半决赛的席位。 林惊昼的网络投票是第三名。 杨逢安有点不明白,他问林惊昼,为什么明明他人气那么高,还拿不了第一。 林惊昼不太在意地说:“第一名后台很硬,粉丝战斗力也比较强,你不追星的肯定不知道,人家都是一个人一天投几十票的,流水线作业。” “我只是路人缘比较好,但路人只会顺手给我点一下。”林惊昼说,“我拿第三名已经很厉害了,所以网友说我是民选嘛。” 杨逢安听得云里雾里,掏出手机展示:“我也号召好多人给你投票了,每天都投的,” 林惊昼有点惊讶,原来杨逢安和许来的关系这么好,他声音低了一点,认真地说谢谢。 杨逢安很爽朗地说:“谢什么,你也帮我不少忙呢。但你刚刚这么说,那你复活赛会不会打不赢啊?” 林惊昼有点臭屁地仰起脸:“那怎么可能?我实力绝对是第一名,观众又不聋。” 因为不想辜负杨逢安和陌生人给他的支持,林惊昼对待复活赛格外认真。 选歌的时候,他听取了节目组的意见,选择了一首传唱度比较高的情歌进行翻唱。 彩排的时候,林惊昼坐在下面喝酸奶,看台上忙来忙去的工作人员,他想起,从前他被好多人骂过臭脾气,难合作,不听劝。 有很多记忆都很模糊,但真正的林惊昼,确实是这样一个难以相处的人,所以才会这么不招人待见。 老天好像给了他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林惊昼决定要变得温柔一点。当然他现在的身份也不合适发号施令,语气差一点估计都要被营销号写成小牌大耍,还没红就蹦跶。 林惊昼心里感慨现在年轻人生活不容易,他二十一岁的时候,和皮包公司解约,因为被坑了三年,实在气不过,还冲进公司办公室,和老板对骂。 那时候报纸写这件事,还夸他有侠气,不光曝光,还揍扁了黑心老板。 这事其实算个误会,当时吵得比较激烈,老板抄起烟灰缸要砸他,结果手没拿住,砸了自己的大脚趾。那个烟灰缸沉得很,这么一下都砸出了血。 老板恰好晕血,就撅了过去。 这事要放到现在,他铁定被网友来来回回审判,先骂他蠢猪,居然能被这种皮包公司骗去打三年的白工?再骂他没脑子,漏洞百出的合约不知道找机会解约,最后都熬出头了居然又去用暴力解决问题了。 林惊昼承认他确实挺笨的,以前什么都不懂,被人坑了还在帮人数钱。 好在这是他第二次走这条路,不会让许来跟他一样憋屈。 第7章 复活赛顺利结束,林惊昼获得了本场最高的得票数,他站在台上鞠躬,眼睛亮如明星。 鹿秋是第一个上来拥抱他的人,林惊昼被他抱了个满怀,表情有点懵。 鹿秋用力拍着他的后背,特别高兴地说:“欢迎回来!” 林惊昼本来心情挺平静的,被鹿秋这么一抱,突然也觉得很开心。 下了台,又录了一个简短的采访,林惊昼才结束这一天的工作,他拿回自己的手机。 他收到了几条新的短信,本以为是垃圾短信,但犹豫两秒,还是点进去看了。 信息来自一个陌生号码,内容是一个地址和一个时间。 好像是怕他错过信息似的,同样的内容发了三遍。 林惊昼直接点了一下那个号码,按了呼叫键。 电话响了很久,林惊昼很有耐心地等着,直到听筒里出现张裕舒的声音。 林惊昼发现张裕舒的声音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之前面对面谈话时他没发觉,一放到电话筒里就格外明显。 现在听起来很冷淡,但也挺性感的。 “张总,晚上好呀。”林惊昼笑着说。 张裕舒有点无语:“你打电话过来干嘛?” 林惊昼“呀”了一声,笑盈盈地说:“哎哟,我还以为你让助理给我发的短信呢,居然是您亲自发的,受宠若惊。” 张裕舒显然不喜欢他这种油嘴滑舌的派头,他打断他:“你有什么事吗?” “我看了那个时间,正好和公司给我安排的一个通告撞了诶。”林惊昼说。 张裕舒还没问呢,林惊昼立马又说:“公司让我去给三无品牌做直播,卖中医理疗仪,张总,你说我卖得出去吗?” 张裕舒无语:“你们公司要破产了吗?” 林惊昼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我哪有话语权啊,我当然是觉得张总您这件事比较重要啦。” 张裕舒说了句“我知道了”,就挂断了电话。 林惊昼对着手机扮了个鬼脸,嘀咕一句:“挂这么快,日理万机啊。” 林惊昼不太在意,他在微信搜索了这个号码,结果显示“该用户不存在”。 “臭小子。”林惊昼骂了一句。 他盯着那个界面看了一会儿,表情也收敛了,他很缓慢地输入了另外一个号码。 他是个记性很差的人,每次别人问他的手机号,他都说忘了。大家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借口,但他是真的不记得,有一次写给对方,还记错了一位。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现在到底是年轻了,前世的号码也没有忘记。 搜索界面出现的同样的六个字,林惊昼沉默地看了很久。 “该用户不存在。” 林惊昼苦笑着舒出一口气,原来人死之后微信号是留不住的。 林惊昼这一刻很想回家去,那个出租房的茶几上,还有没抽完的半包烟,有一点点橘子味。 不过后面几天,林惊昼也没有空去拿那包烟,《乐动心声》节目那边给了他好几个工作,中插广告,杂志采访,还有几期宿舍日常。 张裕舒和他约好的那天,林惊昼刚好录完一期宿舍日常,最后他来不及卸妆,就换了身衣服,戴了个鸭舌帽打车走了。 张裕舒比他先到,正在包厢里坐着,手里拿着一沓资料在看,林惊昼进来的时候,他也没有抬头。 包厢里是一个圆桌,转台整个都是透明的,像一块水晶,中央摆着一瓶花,是紫色的,五片花瓣,林惊昼叫不出名字。 他站在原地,开始思考坐在哪里比较合适。 张裕舒又翻过一页资料,声音如同学飞的雏鸟扑腾了一下翅膀。 林惊昼的目光被吸引过去,这是一个很适合看人的角度。 张裕舒瘦了一些,加上年纪渐长,脸上的软组织褪去,下颌骨和颧骨凸显,比起以前,整张脸都更为棱角分明。 他的英俊变得很锋利。 黑色的半框眼镜又增加了距离感,让他有一种生人勿近的气质。 和以前不一样了。 这一刻,时间的流逝突然具象化,沉重的岁月压在林惊昼的胸口,变成一块巨石。 当然不一样了。 林惊昼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脚下。包厢里的灯很亮,他的脚下没有影子,旁边的镜子里眏出的,是一张陌生人的脸。 所有的一切都在强化这一个事实,他只是一个鬼魂,已经死去整整五年。 第8章 “坐吧。”张裕舒终于吝啬地一抬眼,瞥了林惊昼一眼。 林惊昼被他的声音扯回现实,他看到张裕舒有点不耐烦的表情,突然松了口气。 虽然前男友各种变样,但张裕舒在他面前这件事,起码让他确认了,他还活着。 林惊昼在张裕舒的左手边坐下,中间隔了一个座位,张裕舒终于放下手里的文件,对服务员说:“上菜吧。” 林惊昼喝了口水,偏过头看他,眼睛弯起:“我经纪人后来居然不让我去给三无品牌站台了,好神奇哦。” 张裕舒无语地拉平嘴角:“你能别扮可爱吗?好恶心。” 林惊昼冲他吐了下舌头,满不在乎地说:“我才二十一岁,现在不扮可爱什么时候扮?” “你帮忙了?”林惊昼问他。 “不算。”张裕舒摘下眼镜,看了看镜片,上面有一颗很小的灰尘,他轻轻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讲,“我只是跟节目组那边提议,可以做一个日常特辑,毕竟节目现在关注度很高,多了几个赞助,多出点衍生节目也是多赚点钱。” 张裕舒不戴眼镜的时候,看起来更好接近一些,他半垂着眼睛,林惊昼可以看清他浓密的眼睫毛和眼尾的褶皱。 但很好接近和好好说话只存在了不到两分钟,张裕舒把眼镜戴上,就开始刻薄他:“你今天去录节目,附近站姐应该不少,你就穿这么一身出来,我还以为你要去讨饭。” 林惊昼低头看身上这件棉质短袖,上面印了一只小狗,他扯了扯衣服,满不在乎地讲:“不是挺可爱的吗?” 张裕舒没理他,服务员走进来上菜,不久后又跟进来一个推车,上面挂着一个烤鸭,后面跟着两个厨师。 林惊昼后知后觉:“这是一家烤鸭店啊?” 张裕舒看他一眼,说:“这是一家米其林一星。” 林惊昼“哦”了一声,夹走一块鹅肝,咽下去之后特别在意地问:“这顿不是aa制吧。” 张裕舒没理他,他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粒火腿丁,吃出了一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林惊昼觉得他比较像男明星,吃饭吃得这么磨磨叽叽。 这种餐厅对烤鸭还要搞创新,烤鸭皮切成小小一块方卡片,下面垫同样小的山楂片和吐司块,最上面放了鱼子酱。 林惊昼一口一个,味道没咂摸明白,只觉得分量太少。 林惊昼最近比较拮据,吃得不太好,现在很想来一碗大米饭,他甚至对片剩下的烤鸭虎视眈眈。 大概是他的眼神太过赤裸,张裕舒有点好笑地问他:“要吃鸭腿吗?” 林惊昼立马点头,然后他就获得了一个新鲜现切的鸭腿。这种待遇就像出去吃席,大鸡腿是默认给他的那样令人窃喜。 他心满意足地拿着啃了,话也多起来,他说没想到现在宿舍日记都是棚景,跟演戏似的。导演安排他跟三个人卖腐,他忙得像陀螺。 “都给你安排谁了?”张裕舒问了一句。 “可爱的年下弟弟,相爱相杀的对手,还有跟我惺惺相惜的鹿秋。”林惊昼啧啧两声,说,“我就像那个恋爱游戏主角。” “你怎么只提鹿秋?”张裕舒说。 林惊昼耸肩:“因为我起码跟鹿秋认识,另外两个我都没说过几句话,多么虚假。” “假得很,但高效,大家也爱看。”张裕舒淡淡的。 林惊昼叹了口气:“我不喜欢这样。” “短平快是这个时代的特点,拿短视频来说,人设,布景,剧情,都是设计好的,同一套房子好几个人拍,每个人都说这是我舒适的家。”张裕舒喝了口茶。 “流水线作业,生产出来的东西也趋近雷同,但是没办法,现在人就吃这一套。” 张裕舒说“没办法”的时候,脸上没有无奈,而是有一些厌烦。 林惊昼看着他,笑了笑说:“你可是资本。” 张裕舒和他对视一眼:“所以我可以做一些不一样的,但是真实的东西。” 林惊昼心情有点复杂,他们从来没有谈论过这样的话题。 其实他也不太了解张裕舒,一个人居然会不了解自己的恋人,他应该是个很不称职的男友,所以死了之后,还被他讨厌。 “我不喜欢你复活赛的舞台。”张裕舒直白地说。 林惊昼啃完了鸭腿,扯了张纸巾,说:“悉听尊便。” “你的声线不适合那种歌,年纪也是。”张裕舒说,“但你挺会表演的,演得那么苦情。” 第8章 “你怎么知道我是演的?”林惊昼歪头。 “你爱过什么人吗?”张裕舒有点讽刺地说,“演得那么刻骨铭心,其实很割裂,因为你太年轻了。” 太年轻了?年轻难道也是罪过吗? 林惊昼二十一岁的时候也没爱过什么人,那时候他忙着为生计发愁。离开了皮包公司之后,他也离开了北京,走的那天阴沉沉的,整座城市浸在一种很不透彻的昏暗天光之中,和失败了的满身灰色的他很搭配。 “你是觉得我太假了?”林惊昼笑了笑,“原来你讨厌这个。” 张裕舒直白地“嗯”了一声。 林惊昼很有探究精神地问:“那我有哪个舞台让你满意吗?” 接下来的五分钟,张裕舒毫不客气地开始了他的批评。 林惊昼一边吃菜一边听着,他想张裕舒的嘴巴真够毒的,要是换个脸皮薄的,这会儿肯定要无地自容了。 在张裕舒说完之后,林惊昼托着脸,心情跟好地歪头看他,笑着说:“原来张总来看我复活赛了啊。” 张裕舒被他噎住,顿了几秒才回答:“不是看你。” 林惊昼了然地点点头:“特意来看的,我懂的。” 张裕舒刚想反驳他,就看到林惊昼弯起眼睛,那模样活像一只狐狸。 “毕竟我是你前男友的代餐。”他坦荡地说。 张裕舒这一瞬间没有控制住表情,眼镜背后的眼神迅速冷了下去。 紧接着,他涵养极好地往后靠进椅背,手指捏住左手的尾戒,再次掀起眼皮的时候,眼睛已经静了。 在这一分钟里,他完成了对面前这个男人失言的责难和宽恕。 “许来,如果你想在娱乐圈走得更远的话,得先管好你的嘴巴。”张裕舒冷冷地说。 林惊昼迟疑一秒,接着毫不在意地说:“没关系,我也不想走下去。” 第9章 再次接到张裕舒的联络,是在半决赛抽签的那一天。 《乐动心声》半决赛是八进六,金曲改编赛。 节目组选择了八位实力唱将,每个歌手有三首歌可以选择。 林惊昼坐在台下和鹿秋讲小话,面前大屏幕正在播放歌手的简介和照片,台下的大家很配合地爆发出一轮又一轮的惊呼声。 林惊昼认真地看着,其中好几个他都曾经合作过,过往的一些画面如同碎片,白花花地散落一地。 林惊昼还没来得及伤怀,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他自己的脸。 林惊昼眼睛瞪圆了,他有些呆滞地看着屏幕,这好像是他重生之后第一次,看到这么清晰的,属于真正的林惊昼的照片。 那是一张为了某次音乐节拍的宣传照,他很难得地穿了一身西装,黑色的,里面的白衬衫没有扣,领口不羁地散着,配上他那张颓丧的脸,有一种忧郁的气质。 这张照片不知道是戳中了谁的神经,后来各大音乐节主办方都很爱用这一张来当宣传照。 林惊昼和自己对视,内心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居然没有那晚在餐厅,对着已经变得很成熟的张裕舒带来的震动大。 林惊昼是英年早逝,自然惹来许多惋惜。节目的其中一个导师说:“林惊昼的歌是真的好,气质也独特,现在歌坛找不出第二个。” 在座的选手都听过林惊昼的歌,出于对已逝之人的尊重,大家纷纷表示了对他的喜爱之情。 林惊昼托着脸,有点讽刺地想,没想到死了还有这好处,人的善意跟不要钱似的,倾倒在他的遗像前。 林惊昼是第一个抽签的,明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运气却还是那么差,八分之一的概率,他也能准确抽到最不想抽到的那一个。 当挡板下面露出林惊昼的名字,他真的很想原地去世。 节目组倒是很开心,节目效果拉满了,别的选手也高兴,毕竟大部分人都看他不爽很久了。 老天开眼,让正主亲自打假冒牌货,真是一出好戏。 “林惊昼的歌其实挺难唱的。”一个导师说,“他的个人色彩特别浓,翻唱的人没有他的味道,唱出来要么不伦不类,要么平平无奇。” 导师看着林惊昼,笑得意味深长:“许惊洲,你要打一场硬仗了。” 林惊昼熬完了剩下的录制,拿到手机,看到张裕舒一小时前发来的消息,还是和上次一样,只有一个时间和一个地址。 他满身怨气地打字:“怎么办,张总,节目组好像要拿我祭天。” 林惊昼晃到外面去,门口聚集着一群人在吞云吐雾,都是节目组的摄像和场务,林惊昼凑过去,特别自来熟地加入了他们,还讨来了一根烟。 林惊昼夹着烟,没抽,长长地叹了口气。 林惊昼人很客气,长得也乖,和工作人员的关系都不错,和他最熟的那个摄影师拍拍他的肩膀:“干嘛叹气?” “半决赛我完了。”林惊昼仰起脸,一脸苦相。 其实真让他去唱自己的歌也没什么难的,但一比一复制林惊昼,他不知道自己要被骂得有多惨。 超越自己,那才是最难的事情。 工作人员顺势聊了起来,互相分享着最喜欢的林惊昼的歌。林惊昼一边抽烟一边听着,惊讶于原来他真的算是个家喻户晓的歌手。 说着说着,有人问了一句:“林惊昼到底为什么死啊?” 有个场务神神秘秘地说:“据说是为情所困呢,你看他后面瘦成什么样了,为伊消得人憔悴啊。” “那我怎么听说他是磕了?说是灵感枯竭,病急乱投医。” “别扯了,我有个朋友和他经纪人认识,林惊昼是双相,你看他那个精神状态,正常吗?” 当事人在其中听得满头问号,他想到底有多少谣言?还个个都说的有鼻子有脸的。 林惊昼真的很想大喊一句,第一,他没精神病,第二,他不会违法乱纪,第三,他也没人殉情! “行了行了,人都走了,嘴上积点德吧。”摄像大哥说。 林惊昼可惜自己不能原地变成神经病,告诉他们,我就是林惊昼,死了就死了,别编排他为什么死了。 人怎么样都要死的。 林惊昼叹了口气,揿灭了烟,转身回去了。 张裕舒没回他短信,林惊昼在通讯录里面翻了翻,找到张裕舒的名字,拨了出去。 张裕舒的声音传出来,不太有耐心的样子:“又怎么了?” 林惊昼突然又觉得心情不错,他弯着眼睛说:“我以为你还生气呢。” 张裕舒没说话。 那天他俩算是不欢而散,林惊昼刚说完不打算走下去,张裕舒讽刺的话就递了过来。 “那你处心积虑地参加什么比赛?怎么不现在就退赛?” 林惊昼看着张裕舒皱起的眉,笑了笑说:“不知道,可能我就是无聊吧。” 这句话说完,张裕舒有短暂的愣怔,紧接着他带着怒意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包厢。 “你别生气了。”林惊昼的语气就像在哄人,“你都给我发短信了,看来是已经原谅我了。” 张裕舒有点无语地说:“有正事吗?” “哦,有的,正事就是半决赛我要玩完,金曲改编我抽了个林惊昼。”林惊昼特别不着调地说,“你说是不是林惊昼也看不惯我这么蹭他热度,来惩罚我了?” 张裕舒沉默几秒,突然说:“他不会。” 这下轮到林惊昼不知道说什么了,电话里变得很安静。 张裕舒最后说:“你回北京之后来蜚声唱片一趟,带上跟拍摄像。” 林惊昼有点诧异:“你要帮我?” 张裕舒没承认,只是说:“有个制作人,挺欣赏你的,你过来见他。” “石星要攒老婆本结婚,所以想顺便借用这个比赛打点广告。”张裕舒又补充了一句。 林惊昼立马应下了,说后天就过来,又赶在张裕舒挂电话之前,笑着来了一句:“你跟我和好了,要回我短信!” 张裕舒迅速挂了电话,装没听见。 林惊昼回去就跟导演组说了这件事,导演安排人去跟蜚声唱片做进一步的沟通,大概是制片人已经跟他通过气,他没表现出太多的疑问。 到了约定那天,林惊昼就带着一小组人出发去蜚声唱片。 林惊昼前世后面几年没怎么录过综艺,他不喜欢被摄影机每时每刻牢牢对着的感觉。 经纪人的话盘旋在耳边,你要谨言慎行,不然会被拿去恶剪的! 林惊昼不耐烦地顶了一句,我被恶剪完全是因为公司没本事。 这会儿经纪人已经习惯他的口无遮拦,比起输出一些爹味发言,他更为自己的前途考虑,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如果蜚声唱片要签他的话,能不能带他一起走? 林惊昼“啊”了一声,问他,干嘛要签我? 经纪人不自在地摸摸鼻子,说听到了一些风声。 林惊昼没在意,他估计是他最近老拿张裕舒狐假虎威,传来传去就变了样。 第9章 石星正在会议室里等他,他打扮得像个理工科直男,白t外面套一件格子衫,脸上架一副黑框眼镜,耳后有一片纹身。 石星站起来和林惊昼握手,林惊昼看到他露出的手腕上也缠绕着纹身。 石星歪着头,左看看,右看看,目光黏在林惊昼脸上,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玩意儿。 林惊昼乖巧又礼貌地说:“石老师,我是许惊洲。” 石星点点头:“我看过节目,你让人印象深刻。” 他开门见山地问:“你想好要改编林惊昼的哪首歌了吗?” 节目组给了他三首歌去选,分别是《迷楼》,《不在场》和《日后常相见》。 这三首歌对应着林惊昼的三个时期,《迷楼》是他十七岁的时候写的,那时候他刚开始在深圳走穴,一个晚上跑三个夜总会去唱歌。 《不在场》是他二十七岁发布的专辑的同名歌,林惊昼第二次来到北京,和蜚声唱片签约,那是他最稳定也是产出最多的一段时间,《不在场》这张专辑的另一首歌,让他在四年后的一档选秀节目上,一炮而红。 最后一首发布时间是林惊昼的三十七岁,距离他的离开仅仅两个月,很多粉丝说这像是他的告别歌。 说着日后常相见,结果是再也不见。 整首歌都很轻快,和林惊昼那个喜欢看玩笑的个性很搭,他仿佛站在那里挥挥手,然后背过身去,就轻易地和世界说了再见。 《乐动心声》挑歌的时候确实很用心,林惊昼这两天也考虑了很久,他对石星说:“我准备唱《日后常相见》。” “这首歌挺适合你的,你的嗓音很干净。”石星说。 林惊昼笑了笑:“这确实是林惊昼写的所有歌里,最没有他风格的一首。” 林惊昼从出道开始,被冠上的标签是忧郁,不羁,文艺,野性和爆发力。 最后发布的这首歌却轻快得像一朵软绵绵的云,从编曲到歌词,都特别特别简单。 没有人知道,这首歌的创作灵感来源于林惊昼给自己办的葬礼那天,唯一的宾客已经离开,他慢腾腾地走到外面,看到水洗过的天空,那蓝得发晕的广阔幕布上,挂着一大团一大团棉花糖一般聚集的云。 他想起张裕舒曾经告诉过他。 “那是积云,最普通的一种云。” 所以他写了一首最普通的歌。 第10章 石星和林惊昼聊了很久,关于这首歌的改编定了一个大概的方向,他和林惊昼约好,明天在他的工作室见面。 今天的录制到这边就结束了,蜚声唱片的工作人员走过来,邀请摄制组去吃下午茶,于是会议室里就剩下林惊昼和石星。 “石老师,我想借点设备来用,你那里有多余的麦克风和声卡吗?”林惊昼摆出一个可怜的表情,开始打秋风,“如果有midi键盘和调音器就更好了。” “我现在比较拮据,连吉他都是跟朋友借的。” 石星一挑眉,笑着说:“你忘了你现在在哪里吗?这里可是唱片公司,你想要啥都有,张裕舒今天也在,一会儿我带你去跟他进货。” 林惊昼敏锐地问:“石老师你跟张总很熟吗?” 石星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凑近了说:“可以说是张裕舒为数不多的朋友。他那个臭脾气,你懂的。” 林惊昼认真想了想:“其实我觉得张总脾气挺好的。” 石星“嘶”了一声,抱着胳膊搓了搓:“你看过甄嬛传吗?” 林惊昼“啊”了一声。 “莞莞类卿,这四个字希望你不要懂。”石星说。 “其实我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差点打了一架呢。”石星转开话题。 林惊昼有点惊讶,他今天是第一次见到石星,他甚至不知道这个朋友,是张裕舒什么时候认识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林惊昼问。 “很多年了,我记得那个音乐节那天压轴是林惊昼呢。”石星回忆着,“那天晚上下了好大的雨,把设备都淋坏了,林惊昼有点生气,把话筒摔了,最后一首歌没有唱。” 林惊昼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声音很轻:“那天吗?” “对啊,我记得因为这件事好多人骂他呢,说他红起来了就耍大牌。”石星说。 林惊昼记得那天,他演过那么多音乐节,下雨的也不少,但那一天,风大雨大到呼啸,他的眼睛都被雨水糊住。 他站上了台,不可能不演,雨水却像一道屏障,把他的声音罩在里面。 世界变得失真,像是热爱使用手持镜头的导演拍出来的画面,摇晃着,摇晃着,在如刀刃一般落下的白色大雨之中,万物都颠倒。 他不知道那天张裕舒来了,那时候他们已经分开很久,没有联系方式,不会去了解彼此近况。 原来那天,他们的距离,不过台上台下区区几百米。 实际上人生充斥着太多的错过,张裕舒在那里或者不在那里,都没有意义。林惊昼也不需要去明白。 “那天我在沙发区吹唢呐,他说我吹得好难听,我就跟他吵了一架。”石星说。 林惊昼忍不住笑出声:“然后呢?” “吵着吵着我就邀请他去摔跤,他说不高兴去,他不要弄脏衣服,然后塞给我一张印着林惊昼的小卡,说在门口被派发的,送给我,不用客气,反正他也不想要。”石星一摊手,“你看吧,他这个人真的很莫名其妙。” “谁莫名其妙?”张裕舒的声音突然响起,石星被他吓得肩膀一哆嗦。 张裕舒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地瞥了林惊昼一眼,像是领导视察那样,把手按在会议桌上,问:“摄制组已经走了?” 林惊昼说:“他们被一个姐姐喊去喝下午茶了。” “是你定的吧,这么客气,好难得。”石星冲张裕舒一扬下巴,“那么大方的张总,顺便给小惊洲提供点设备支持吧。” 张裕舒没回答他,他看向林惊昼,也不开口。 林惊昼站了起来,特别诚恳也特别乖地说了想要借设备做歌的事情。 张裕舒皱眉:“你还懂这些?” 林惊昼随口解释:“以前做练习生的时候学的。” 张裕舒没说话,看表情也不知道他信没信。 石星伸了个懒腰,面向张裕舒说:“节目组说一会儿要去林惊昼的纪念展,拍点素材。” 张裕舒:“和我说这个干嘛?” “你不去看看吗?才开展没多久。”石星耸肩,“离公司也不远。” “小许也可以一起去,对比赛有好处。” 张裕舒看了下表,生硬地说:“去吃饭。” 石星腾得一下站起来,紧接着张裕舒又说:“没你的份。” 石星深呼吸一下,瞪了他一眼,特别无语:“我又哪里惹到你了?” 林惊昼乖乖起身,跟着张裕舒出去,走了两步忍不住开口:“张总,可是现在才四点钟。” 张裕舒淡然地说:“过去还要时间。” 两个人走到地下车库的时候,司机已经坐在车里待命了,林惊昼想了想,还是跟着张裕舒坐在后排。 张裕舒没说话,所以车子没开动,司机握着方向盘,也不问张裕舒要去哪。 林惊昼试探性地问:“要不要去那个展子看一眼啊?” 张裕舒看他一眼,出乎意料的,他答应得很爽快:“安叔,搜一下地址吧。” 石星说得没错,确实离得不远。这个纪念展安排在一个私人的美术馆里,园区里面有很高的树。 北京的秋意渐浓,天变得蓝而高远,白蜡树的树叶开始泛黄,深浅不一的,像水彩画。 临近闭馆时间,林惊昼感觉不会有几个人在,但他还是戴上了鸭舌帽和口罩。 等走进去,他才意识到这个行为有多么明智。 展厅里的人很多,他们好像正好撞上了一波粉丝团建,不过也因为人多,没有人注意他们俩。 这个展厅不大,开篇上来就是一张年表,详细记录了林惊昼的生平往事。 林惊昼的演艺生涯从他的十七岁开始,他最开始是一个走穴歌手。 上个世纪的深圳,夜晚是富丽的。林惊昼看着墙上的老照片,记忆也变得很陈旧,他记得那时候跑场,总在马路上把自行车骑得飞起,罚款直接塞进交警手里,把红灯甩在身后。 如果从小路里转弯出来看到另一辆轮胎冒烟的自行车,一准也是赶场的歌手。 张裕舒安静地看着墙上的相片,那是好几个人站在一起拍的合照,每个人的演出服都奇形怪状。女歌手的眼睛上铺满亮片眼影,明眸皓齿,格外耀眼。 照片上的林惊昼太青涩了,看起来像个陌生人。 原来记忆是那么容易被删除修改的东西,林惊昼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孔,居然忘了他们叫什么名字。 上世纪九十年代在夜总会里唱出名堂的,有好几个现在已经成为家喻户晓的歌手。林惊昼想了好久认出了费羽,他记得他俩经常搭伙卖酒。 第10章 夜总会卖出酒,歌手是有提成的,于是大家总会找人做搭档。费羽在台上唱歌,林惊昼就坐在下面哄老板开心,他说您瞧她唱得多么美,简直像小叶倩文。他一边夸人一边干啤酒,老板心情好起来,还能再送个大花篮。 不过费羽结婚之后,就搬去了香港,渐渐的也不出来唱歌了。 好像只有在深圳的时候,林惊昼才有过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一些人。 刚刚进门的那一批粉丝走了,展厅里安静了不少,林惊昼匆匆扫过后面的照片,没有做过多的停留。 转过一个弯,背景一下子变红,正式程度让林惊昼以为自己来到了党建大厅。 他眨了眨眼睛,第二部分居然真在给他歌功颂德。 “五所希望小学,三个特殊儿童爱心机构,三十二场公益演出。” 林惊昼看着实在尴尬,他活着的时候对这些事一直很低调,结果死后被人翻出来,字还写得那么大,数字加粗强调,像是一张大号奖状。 他扭头就走,第三部分都没有细看。 结语也写得相当窝心,说他虽然脾气古怪,但心中有大爱,放荡不羁的外表下是一颗无比柔软的心。 林惊昼看了一半实在读不下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抖落一地。 在展览的最后,有工作人员在派发小册子,林惊昼接了一本来看,一翻开就是一个二维码。 下面的文字在邀请大家向林惊昼学习,一起做公益。 林惊昼满脸问号,正要向工作人员开口询问的时候,一只手伸了过来,拿走了他手里的小册子。 张裕舒一脸严肃地看着,然后掏出了手机。 林惊昼赶忙阻止他:“喂,你不会要给这个来历不明的二维码送钱吧?” 张裕舒在手机上点了几下,表情不太好看。 张裕舒把手机放到耳边,在电话接通前,他看了林惊昼一眼,说:“我要找这个美术馆的负责人,问问到底是谁做的这个傻叉展览来圈钱?” 第11章 林惊昼伸手遮了一下脸,遮住自己上翘的嘴角。 工作人员的表情有点尴尬,他还在那里给张裕舒解释:“这位先生,您可能有些误会,我们这是一个公益项目,得到的所有捐助都会用于公益事业的。” 张裕舒已经跟助理通完了电话,他把手机放下,很冷漠地说:“难道林惊昼立下遗嘱让你们帮他做这个吗?” “打着他的旗号,割他粉丝的韭菜,你们还真是不怕鬼敲门。”张裕舒个子高,语气一变严厉,压迫感极强。 工作人员汗都要下来了,只好推托道:“这事您可以和我们领导沟通。” 林惊昼伸手拉他,想要缓和气氛:“我们要不先去吃饭吧。” 张裕舒不为所动,盯着工作人员说:“让他现在就来见我。” 工作人员被他看得浑身发毛,身体不自觉就动了起来,他说您稍等,我去联系。 过了不久,有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他还没开口呢,张裕舒就说:“我要见的是你们馆长。” 男人皱起眉,心里想着哪来的这么傲慢的神经病,但他又不敢喊保安。 这个神经病虽然没有在手腕上戴一套房,但那从容不迫的模样,给人的感觉非富即贵。 “这位先生,你有什么意见可以跟我说,我是负责人。” 张裕舒看起来失去了耐心:“这里就没有一个能听懂人话的吗?” 林惊昼都要笑出声了,他忍了忍,当起了和事佬:“这位先生,我们张总想见一下馆长,不知道您能不能帮忙安排一下。” 负责人看了林惊昼一眼,微微眯起眼睛,问:“你是哪位?” “哦我是张总的秘书,我姓许。”林惊昼做作地咳嗽了两下,“不好意思,我有点感冒所以戴了口罩。我们公司叫蜚声唱片,是林惊昼的老东家,张总和林老师的感情很深,所以情绪有点激动。” 负责人看起来接受了这个解释,林惊昼继续说:“张总关心的是授权问题,这里人来人往不方便说话,我们要不找个地方慢慢聊?” 负责人锁着的眉头渐渐舒展,他“嗯”了一声,说:“你们跟我来吧。” 负责人带着他们从员工通道走,张裕舒和林惊昼并排走在他后面。 “你跟他说那么多干嘛?”张裕舒依旧拉着一张脸,整个人散发着心情很差这四个字。 “总不能一直站在那里,我怕被人认出来,以为我在傍金主呢。”林惊昼无奈地说。 张裕舒“哦”了一声:“想多了,你没那么红。” 林惊昼特想踢他一脚。 负责人带他们进了一个办公室,张裕舒挑了个中间位置坐下来,林惊昼尽职当起了秘书,给大家倒水。 负责人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走到旁边去接,讲话的时候频频回头,看了张裕舒好几次。 挂了电话,他走过来,有点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张总,我们馆长马上就过来。” 这个美术馆的馆长叫马永钊,四十多岁了,打扮得很时髦,老远就能闻到他的香水味。 林惊昼现在人设是秘书,站在一旁默默降低存在感,但鼻子实在不舒服,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引得马永钊挖了他一眼。 张裕舒抬起手,在鼻子前扇了扇,说:“马馆长,你的香水堪比生化武器。” 马永钊尴尬地笑笑,喝了口水,然后他开始跟张裕舒解释这个展览的问题。 七七八八说了一大堆,张裕舒没什么耐心听,他直截了当地说:“我知道你只是提供了场地,那么策展那边的人呢?这个基金会凭什么挂林惊昼的名字?” 马永钊闷咳一声:“张总,你没必要找我们场地的茬,不管是展子还是基金会,这都是林惊昼的父亲操办的,那是他的儿子,他当然有这个权利。” 张裕舒冷笑:“谁不知道当年林惊昼跟他这个垃圾父亲早就闹掰了,现在趁着他死了,居然还有脸出来蹦跶。” 张裕舒抿了下嘴,说:“今天就把这个展给撤了。” 马永钊的崩溃都挂在脸上了:“这怎么行?” “需要多少违约金我付给你。”张裕舒说,“当然你也可以继续帮着林忠明,你自己选。” 马永钊心想,他有的选吗?林忠明除了林惊昼这个死掉的儿子之外没别的筹码,为了他要忤逆张裕舒?他又不是傻逼。 刚刚秘书给他紧急科普了张裕舒睚眦必报的性格,他可不想明天被上头的突击检查艺术馆的经营问题。 “知道了,我现在就让人去办。”马永钊说。 张裕舒这才纡尊降贵地说了句:“多谢。” 他们没有久留,张裕舒在手机上发了几条信息,就带着林惊昼出去了。 等坐到车子里,张裕舒发现林惊昼的脸色很难看。 “怎么了?真感冒了?” 林惊昼摇了摇头,胡扯一句:“今天没怎么吃东西,有点低血糖。” 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把脸偏向窗外。 此刻的林惊昼心里惊涛骇浪,刚刚听到林忠明的名字的时候,他就有点绷不住了。 林忠明这一个垃圾,人渣,他死了都不放过他,还要趴在他的尸骨上吸血。 一想到林忠明要冠冕堂皇地谈论他痛失爱子的心情,凭借此来博取关注,收获同情,林惊昼就恶心得想吐。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不是林惊昼了。 他只是个没有名气的小明星,没半点能力去约束林忠明。 林惊昼眼前突然一亮,张裕舒伸手摘掉了他的帽子,接着他的手又伸过来,捏住了挂在耳朵上的口罩带子。 林惊昼被他吓得不敢动,眼睛紧紧地闭着。张裕舒很坦荡,但是指尖还是碰到了林惊昼的皮肤,他只帮他摘掉了一边,没什么感情地说:“吃颗糖。” 林惊昼有点诧异地睁开眼睛,张裕舒的手心里,放着一颗奶糖。 林惊昼道了谢,他的手有些抖,拿的时候滑了一下,糖就掉在了脚垫上。 林惊昼刚想去捡,张裕舒就说了句“别动”,然后他冷着脸,弯下腰,把糖捡了起来。 他没有把这颗糖给林惊昼,而是从口袋里又拿了一颗出来,他把糖纸剥开了,再次递到林惊昼的面前。 “再掉就没有了。”张裕舒说。 林惊昼小心翼翼地把糖拿起,塞进嘴巴,张裕舒依旧面无表情,看起来脾气很坏,可是糖很甜,糖纸一抿就融化在舌尖。 林惊昼看着张裕舒,看到他皱着眉剥开刚刚那颗糖,放进了自己的嘴巴。糖在他的脸颊上戳出一个痕迹,圆圆的,像金鱼在吐气泡。 林惊昼歪着头靠在座椅上,也用奶糖顶了顶腮帮子。 现在是两条金鱼在吐气泡。林惊昼轻松地想。 第12章 张裕舒给司机报了个地址,林惊昼嘴里的糖刚刚吃完,车就停下了。 第11章 林惊昼下了车,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胡同口,张裕舒说:“走吧,这里车不能进去。” 北京的胡同夹在大街之间,距离闹市很近,但走进去了,就远离了车水马龙。张裕舒带他来的这一个不是游客爱来的,更显安静。傍晚将近,阳光变成淡淡的橘色,落在他们脚边。 张裕舒领着他进了一家面馆,招牌上写着兰州牛肉面。张裕舒看起来是熟客,他让林惊昼去找个座位,他过去柜台点单。 林惊昼找了个角落里的座位,把帽子摘了下来。四下看了看,店里坐着的基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大家看着都互相认识,隔着桌子在聊天。 林惊昼对这样的社区店很有好感,他放松地靠在椅子里,看窗外有一只猫竖着尾巴跑过。 张裕舒走过来,站在桌子前,把外套脱了下来,对折之后,挂在了椅背上。 这是林惊昼醒来之后,第一次见张裕舒只穿一件衬衫的样子。 张裕舒宽肩窄腰,衬衫整齐地收在裤子里,他还一丝不苟地系着领带,有一种淡淡的禁欲感。 店堂很小,桌子和桌子之间相当狭窄,张裕舒跟截竹子似的站在那里,看起来格外突兀。但他本人毫不在意,他坐了下来,扯了桌上的纸巾,开始擦桌子。 林惊昼有些恍神,以前和张裕舒面对面吃饭的时候,他第一个动作也是这个。林惊昼老说他有洁癖,说完就把胳膊一缩,理所当然地让张裕舒帮他也擦擦桌子。 今时不同往日,林惊昼自己扯了张纸巾,把面前这一块桌子,认真擦了擦。 店里的阿姨端着大托盘给他们上菜,大碗里盛着面,葱花密密麻麻地飘在最上面,牛肉很大片,沉在中间像岛屿。除了面,张裕舒还点了四个个烤包子。 张裕舒把清汤的那碗推给林惊昼,自己拿了有辣椒油的那一碗。 林惊昼说:“我也要加点辣。” 张裕舒看他一眼:“你能吃辣?” 林惊昼点点头,这个辣椒油太香了,实在馋人。 “我记得你是……”张裕舒突然卡壳,“哪里人来着。” 林惊昼也慢半拍才回答他:“我是太原的。” 林惊昼低头给自己加辣,心里庆幸他把许来的生平往事记得很清楚。 张裕舒没说话了,开始低头吃面。 这一碗热气腾腾的,筷子一挑面,张裕舒的眼镜片上就起了一层白雾,他皱了下眉,伸手把眼镜拿了下来,放在一边。 林惊昼忍不住看他,没戴眼镜的张裕舒和牛肉拉面搭配在一起,看起来好接近很多。他忍不住问:“林惊昼没给你留点东西吗?” 张裕舒把嘴巴里的东西咽下去,又扯了张纸巾擦嘴,他的眼神静静的,在审视着他。 林惊昼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只是出于纯粹的好奇心,他夹了片牛肉吃了,说:“我就随便问问,我记得当时有报道,林惊昼捐了很多财产给公益组织。” 等了好久,林惊昼都以为张裕舒会回他一句“这跟你无关”,但张裕舒还是告诉他了。 “他的遗嘱里面,给我留了一套房子。”张裕舒不带感情地说。 林惊昼心里一动:“那你去看过吗?” 张裕舒没直接回答,他先看了一眼烤包子,用纸巾垫着,拿了起来。他没有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的习惯,就这么捏着,转动了半圈,才回答林惊昼:“没去看过,跟我又没有关系。” 林惊昼说不清心里有种什么样的感觉,他也夹了一个烤包子,咬了一口,含糊地说:“没准给你留了什么好东西呢。” 张裕舒看了他一眼,语气变得有点冷:“都不重要了。” 后面他们没有再谈这个话题,牛肉面很香,烤包子也很好吃。 吃完饭,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天空透出幽幽的蓝色。 林惊昼吃饱喝足心情很好,笑着说:“这是蓝调时刻。” 张裕舒跟在他身后,臂弯里挂着西服外套,步伐不紧不慢。 林惊昼走路摇摇晃晃,嘴里还哼着歌,时不时转头看张裕舒一眼,确认他还跟在身后。 不知道是不是一种巧合,每次林惊昼都能找到他的眼睛。 回到车里之后,张裕舒接了一个电话,他“嗯”了几声之后说晚点过去,接着对司机说,先送林惊昼回家。 林惊昼也很识相地没多问。 杨逢安今天也在家,他正在背英语,为了二战考研,他每天一大清早就爬起来去图书馆抢座位。 林惊昼和他说了会儿话,觉得困,就简单洗了个澡,睡觉了。 第二天林惊昼去了石星的工作室,节目组也已经到了,摄影老师在调整机位的时候,石星扯了下林惊昼的胳膊,拉他去旁边。 桌子上摆了一套录歌的设备,林惊昼“哇”了一声,拿起耳机看了下:“好东西啊。” 石星点了点头:“张裕舒给的,他说借你到总决赛结束。” 这给的比林惊昼昨天说要借的东西还多,他成为了掉进米缸里的老鼠,只会傻乐了。 石星抱着胳膊在一旁看他一脸珍惜的样子:“你还真是特别喜欢音乐啊。” 林惊昼很坦诚:“没有音乐我都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石星会心一笑:“张裕舒虽然脾气臭,眼光倒一直没差过。” 石星充满干劲地说:“来吧,我可得帮你赢下这一场。” 《乐动心声》这一场半决赛还请来了两位神秘嘉宾,就是本次金曲改编赛的两位原唱。 林惊昼是在彩排的时候见到宋清的,他和另外两个导师一起出现,身边还聚着好多个工作人员。 林惊昼找不到空隙过去打招呼,就坐在观众席上默默地看着。鹿秋走过来,递给他一瓶水。 林惊昼道了谢,轻轻地说:“节目组居然请了宋清。” 鹿秋点了点头:“我听说是汤老师的功劳。” 汤辰亦是这个节目的导师,也是宋清的学生。 宋清一直都有意扶持年轻的音乐人,加上汤辰亦帮忙沟通,《乐动心声》能请来宋清也不奇怪了。 鹿秋看他目光这么专注,就跟他开玩笑:“平时见谁你都是淡淡的,这会儿是见到偶像了吗?” 林惊昼点点头:“我特别喜欢宋清的歌。” 鹿秋有点惊讶:“照理来说,宋清是我这个年代的,不是你那个年代的。” 宋清很多年前就转去幕后工作了,新时代的年轻人对他并不熟悉。林惊昼也懒得找合理的解释,就说:“因为我这人念旧,喜欢有年代的东西。” 鹿秋接受了他这个解释,笑着说:“有机会去找他合影吧,宋老师人很好的。” 林惊昼笑了笑,他发现他从未跟宋清拍过相片,明明宋清是第一个肯定他的创作才华的人。 这天彩排结束后,林惊昼和鹿秋一起回化妆间,正巧碰上了宋清和汤辰亦从休息室里出来。 他俩就一起走过去,很有礼貌地跟两个人打招呼。 宋清是认识鹿秋的,他很和善地问了鹿秋半决赛的准备情况。 林惊昼站在一旁看着他,特别想跟他说一句,怎么你突然就变成一个小老头了?白头发东一根西一根的,也不知道染一染。 但他不是林惊昼了。 如果他是林惊昼的话,肯定会被宋清骂没良心,好几年都不知道来看他。 汤辰亦看了林惊昼一眼,他一直挺欣赏他的,所以很好心地跟宋清介绍了一下。 “宋老师,这是许惊洲,很有才华的小孩。” 宋清转过脸,看着林惊昼,他确实老了,但眼睛还是那么炯炯有神。 “小朋友,你半决赛唱谁的歌?”宋清问他。 林惊昼老实回答了。 提到林惊昼的名字,宋清明显目光暗了一下,紧接着又换上和蔼的表情,他说:“林惊昼的歌很难唱吧。” 林惊昼突然有点紧张,他和宋清,曾经算是亦师亦友的关系,他不知道他会如何评价他。 “还那么固执,别人跟他说意见,他从来都不听。”宋清笑了笑。 林惊昼有点笑不出来,宋清没说错,他甚至被好几个人指着鼻子骂过自大狂。 “现在想想,他的固执很可贵。”宋清叹了口气,有点惋惜地说,“坚持只做自己,在娱乐圈里真的很难,连我都做不到。” 宋清看着林惊昼,皱起眉:“哎,提起他我就说多了,年纪大了就会变得啰嗦。从前我总批评他,确实是我对他太苛刻。你说如果我多关心他一点,那么……” 宋清有点说不下去,汤辰亦扶着他的胳膊,宽慰他:“老师,你别自责。” 林惊昼感觉自己刚刚酝酿出来的一丝感动又消散了,他服了宋清这个情感过剩的老头子,他想揪着他的白头发骂他,告诉他,他现在好得很,重返青春岁月,拥有无限可能。 拜托各位别再悼念他了,也别再因为他死了,就说他这也好那也好,把他捧得跟个圣人似的。 第12章 特别虚伪。 林惊昼在这一刻特别想念张裕舒,只有张裕舒对他一如往常。 除了讨厌就是讨厌,死不死都讨厌。 第13章 半决赛录制当天,杨逢安带着他的妹妹来后台找林惊昼。 林惊昼和杨乐悠已经很熟了,他蹲下来,张开双臂,小女孩抱着她的小狮子玩偶,有点害羞地扑进他的怀抱。 林惊昼的这首歌,需要一个童声,那天他回家说起这件事,杨逢安就跟他说,他妹妹应该可以,她一直在学唱歌。 兄妹两个长得很像,眼下卧蚕都是饱满的一道,妹妹笑起来明媚,哥哥笑起来温柔。 杨乐悠还在上幼儿园,那天林惊昼和杨逢安一起去接她,她站在校门口,和老师摇摇手,乖乖说再见。 小女孩的笑容甜蜜,头上扎着五颜六色的橡皮筋,发卡也缤纷,是形态各异的贝壳。 林惊昼抱着的胳膊放下来,下意识说:“我也有个妹妹。” 杨逢安朝杨乐悠招手,有点奇怪地问:“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林惊昼回过神,随口扯道:“不是亲的,小时候也这样子,最喜欢五颜六色的发卡。” 林惊昼垂下眼睛,看了眼自己的鞋尖,和落在地上的影子。 杨乐悠小跑着过来,喊杨逢安“哥哥”。 林惊昼看向她的时候已经调整好了表情,他蹲下来,和杨乐悠平视,微笑着说:“你好呀。” 因为要排练,所以演出前的一个礼拜,林惊昼总跟杨乐悠待在一起,还带她去吃肯德基。 杨乐悠坐在林惊昼身边,忙着拆儿童套餐里的玩具,林惊昼把饮料插上吸管放到她的面前,头凑过去,问:“这个怎么玩呀?” 杨乐悠给林惊昼展示,说这是艾莎公主。 杨逢安坐在对面大啃一口汉堡,又猛喝一口饮料,嚼了半天然后说:“以前我居然没发现,你这么会带孩子。” 林惊昼正在帮杨乐悠挤番茄酱,他笑着说:“毕竟我也经常照顾我妹妹嘛。” 杨逢安点点头,问他:“她现在多大了?” 林惊昼愣了一下,手指上沾到了点番茄酱,他尴尬地笑笑,说:“我也忘了。” 杨逢安没在意,他继续啃汉堡,说:“正常,就像我爸,从来都记不住我读几年级,他这会儿还以为我大二呢。” 杨乐悠抱着橙汁杯子,仰着脸看林惊昼:“下次我可以和妹妹一起玩吗?” 林惊昼垂下眼睛,很温柔地说:“当然可以。”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小女孩头上的发夹。 他想起最后一次见林兰的时候,林兰头上也是这样一个粉红色的发夹。 马上就要上台,杨乐悠看起来有点紧张,林惊昼就说要给她变个魔术,在兜里掏来掏去搞障眼法,最后打了个响指,突然变出一个发夹。 是一颗粉红色的心。 林惊昼替她别上发夹,一本正经地说:“这是魔法发夹哦。” 杨乐悠伸手摸了摸,表情很惊喜。 林惊昼站起来,很绅士地牵起她的手,微笑着说:“走吧,魔法会帮我们完成最棒的舞台的。” 杨乐悠用力地点了点头,她说:“哥哥,我一定会帮你赢的。” 张裕舒今天是中场休息之后,才坐进观众席的,主持人正在热场,因为下一首歌原唱是林惊昼,所以自然而然地引发了一番讨论。 林惊昼死了五年了,怀念和惋惜都是陈词滥调,张裕舒听着觉得很烦。 林惊昼明明是最不需要这些评价的人,偏偏当事人还没办法从坟墓里爬出来,好让这些人闭嘴。 “下面就让我们来一起欣赏这首歌,由许惊洲带来的,《日后常相见》。” 张裕舒抬眼看向舞台,幕布缓缓下降,全场都暗下来。 追光灯打下来,不知怎么回事,让张裕舒的心脏也轻轻震荡了一下。 许惊洲坐在舞台的左侧,白衬衫,黑西裤,光落了他满身,他低头拨弦,只有吉他的声音,一切都显得那么静。 许惊洲把这首歌改编了很多,原曲是潇洒活泼的,现在旋律更加悠长,听起来是钝钝的,像是一个人漫长而懵懂的一生。 吉他的独奏悠悠荡荡,许惊洲的声音干净,富有诗意,如同风从林间穿行而过。 “在所有晚安之后最期待那句明天见 在所有道别话语中我最喜欢下次见。” 许惊洲的尾音很低很低,轻轻落下去,让世界陷入几秒钟的安静。 在安静时刻,许惊洲抬起头,和观众对视。这是个很犯规的眼神,让人忍不住期待。 张裕舒在心里读秒,舞台灯光从四面八方忽得亮起,盛大的弦乐响起,如山般倾倒。 许惊洲放下吉他,走到舞台中央,他随着音乐律动,在长达两分钟的没有语言的音乐声后,许惊洲微微仰起脸,再次满足观众的期待,投入歌唱。 高音像一只迅疾的飞鸟,穿云破空,世界变得如此之寂寥,他的尾音颤抖起来,眼中几乎有泪。 与此同时,舞台升降台慢慢升起,杨乐悠双手握在一起,像是在对着什么人许愿。 纯净的童声响起,那是一首童谣,乐器声低下去,许惊洲闭上眼睛,为女孩和声。 / 月光光 照地堂 虾崽你乖乖睡落床 …… 一觉睡到大天光 一觉睡到大天光 一曲终了,台下静了好一会儿,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摇臂晃到观众席,捕捉到好几个湿了眼眶的观众朋友。 许惊洲走过去,牵起杨乐悠的手,带着她一起朝所有人鞠躬。 张裕舒抬起手,目光死死盯着许惊洲,也跟着鼓了掌。 为了方便工作人员换场,许惊洲带着杨乐悠走到旁边的小舞台,小女孩成为最受欢迎的角色,台下观众都在冲她招手。 杨乐悠又开始有点紧张,她很害羞地把脸藏到许惊洲的背后,只露出一只眼睛,好奇地眨呀眨。 主持人蹲下来跟她说话,开了句玩笑:“原来我们小姑娘的人气才是最旺的,来做个自我介绍吧。” 主持人问了杨乐悠几个问题,然后就让工作人员带她下去休息了,杨乐悠走的时候又回过头,给许惊洲做了个打气的手势。 许惊洲笑起来,很可爱地做了一个挥手的手势。 主持人完全被小女孩萌翻,他特别羡慕地说:“这看着太想要个女儿了啊!” 大家开了几句玩笑,又把话题转回这首歌的演绎上。 汤辰亦最先开口,他这个人性格和说话都比较直接,碰到喜欢的会不遗余力地赞扬。 “说实话,在比赛开始前,我一直挺好奇你要怎么改编林惊昼这首歌。我们称林惊昼是创作鬼才,他的歌很难翻唱和改编。原曲其实相当简单,你今天把它丰富了很多,弦乐和童谣的设计都很妙。整体来说,你的编曲的层层递进把握得太好了,连我都完全被你牵着鼻子走了。”汤辰亦说。 “从氛围上来讲,今天这首歌的气质完全不同了,我刚刚还在跟宋老师说,许惊洲小小年纪,怎么演出了一种看破红尘的样子。” 许惊洲握着话筒笑了笑,他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这会儿站在舞台上,满身的青春气,满脸生辉。 “那天抽签,抽到林惊昼的那一刻,我想的是我完了。我是他很多年的粉丝了,最多只在ktv唱过他的歌,从没动过演出的念头。我想,如果按照原曲来,那我怎么样都没法唱得出彩。所以我决定,要把这首歌改得面目全非。” 许惊洲的表情很真诚:“灵感来源其实是一部电影,叫做《本杰明巴顿奇事》,主角一生下来就是一个老人,他的时间是倒着流淌的,他越活越年轻,最后死亡的时候,缩成了一个小婴儿。” 宋清正看着他,许惊洲继续说下去:“我第一次看这个电影的时候还很小,对于人生和死亡毫无概念,电影最后,已经变成婴儿主角在爱人的怀中闭上眼睛,那一刻我真的很触动。” “今天我想表达的东西和那天的感受相同,无论是谁,我们都只能顺从地走入那个漆黑的良夜。” 张裕舒面无表情地抱起胳膊。 宋清接过话筒,他沉吟片刻,然后开口:“这番话应该是我这个老头来说才更加合适,我在这个行业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都没法这么释然地讨论死亡。但今天这首歌让我很感动,我们提起林惊昼就要说起他的早逝,但他留下了那么多作品,在音乐的世界里,他是永远存在的。” 现场安静了一会儿,许惊洲似乎是看不惯这么苦大仇深的氛围,他又说:“我把这首很轻快的歌改成这样纯属我的个人喜好啦,我觉得林老师还是希望我们提起他的时候,会快乐一点。” 主持人接上话茬:“是啊,毕竟生活总要继续。” 许惊洲下了台,后面还有三个舞台,张裕舒耐着性子继续观看。 第13章 为了抓人眼球,这个票数的排名是实时更新的,这会儿许惊洲的票数排名第二。 最后一个演的是人气最高的一个,叫余深,不负众望地拿了第一名。 张裕舒知道他,前不久他还跟余深的父亲吃了饭,余父说孩子性格太直,怕在娱乐圈走不长远。饭局上就有人奉承,背靠您这一棵大树,日后当然尽是坦途。 那顿饭张裕舒没有吃完,他中途就离了席。那时候他还在跟许惊洲生气,但在回去的车子里,因为心情欠佳,所以给他发了短信。 那天正好是半决赛的抽签日,许惊洲抽到了林惊昼,吵吵闹闹说自己要被祭天。 许惊洲当然不会被祭天,他是唱得最好的那一个。 他才二十一岁,当真是老天爷在赏饭吃。 被淘汰的两个人,一个是艾森,一个是鹿秋。 张裕舒不关心艾森,鹿秋说淘汰感言的时候,他倒是认真听了。 鹿秋淘汰也很现实,他年纪太大了,在这个全是年轻人的节目里就是陪跑的命。 哪怕他唱得比余深要好得多。 录制结束张裕舒本来打算直接离开,但是制片人拦着他,邀请他一起去酒会。 酒会是为了宋清举行的,离录制场地不远,除了选手和嘉宾,还邀请了很多业内人士。 张裕舒去了,但他不想应酬,酒都没拿一杯,一心只想找个地方坐会儿。 张裕舒看到许惊洲坐在角落里,嘴里嚼着一块肉,他下意识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有个中年人走过去找他,看样子应该是电视台的中层,许惊洲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端起酒杯,站都没站起来,很随意地和他碰了一下。 张裕舒停下了脚步,他直觉这人应该喝多了,他刚刚和领导碰杯,杯沿比领导抬得还高。 但他动作神情都太过从容,就显得理所当然。 张裕舒皱起眉,他继续看着。 陆续有人去找许惊洲说话,他有些犯懒地用手撑着脸,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容。只有一回他起了身,摇摇晃晃走到人堆里,用双手捧杯,喝了半杯酒。 敬酒的对象是宋清。 张裕舒看了很久,等许惊洲重新坐回那个座位之后,他跟旁边的人要了烟和打火机。 张裕舒绕到许惊洲的身旁,从烟盒中将烟抽出一半,递到他面前。 许惊洲确实喝多了,脸有点红,他看也没看,用指尖捏住烟尾,懒洋洋地盯着,转了转这根香烟。 张裕舒弯下腰,有点强势地拿走他指尖的烟,许惊洲这才抬眼看他,但在他做出反应之前,张裕舒已经把烟塞进了他的唇间。 柔软的嘴唇和他的指尖短暂地一碰。 许惊洲表情有点懵,像只毫无防备的猫。 张裕舒拿出打火机,清脆的“叮当”声响起,两人之间,多了一个小小的火苗。 许惊洲半垂着眼睛,叼着烟,靠近火苗。 打火机的火苗跳动了一下,在许惊洲的脸上留下摇曳的影子。 烟草很快燃烧起来,迅速汇成一个橙色的光点。 张裕舒讨厌香烟的味道,他忍不住皱眉。同时他也不明白,许惊洲不过才二十一岁,怎么一副被敬烟敬习惯的样子。 许惊洲靠在椅背上,他吐出一口烟,淡淡地说:“谢谢。” 张裕舒讨厌他这个样子,会让他想起不该想起的人。 张裕舒在对面坐下,许惊洲的脸被烟雾模糊,像盖了一层毛玻璃。 张裕舒的喉结滚了滚,忍不住开始挤兑他:“今天才拿第三名,所以在这里喝闷酒。” 许惊洲把烟从唇边移走,微微抬起下巴,很坏心眼地朝张裕舒吹了口气。 烟像雾那样,缠上了张裕舒的脸,他闻到焦油和烟草的味道,中心夹着一点奇异的甜。 许惊洲笑起来:“对啊,我没钱没权,当然要给太子让路。” 张裕舒判断,他真的醉了,这种话都敢说。 许惊洲对他说:“我们走吧。” “去哪里?”张裕舒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搞得很疑惑。 许惊洲歪着头,笑得纯真可爱,眼神中似乎还有一点撒娇的意味:“我们去林惊昼留给你的那套房子看看,好吗?” 第14章 张裕舒抬起手,利落地扇了扇,把残留的烟雾驱赶干净。 他看着许惊洲,觉得他莫名其妙。 “不去。”很简单的两个字,没有任何解释,张裕舒放下手,胳膊交叠在胸前。 许惊洲笑了笑,没再坚持,他偏过脸,动作散漫地弹了弹烟灰。 顶着那样纯真的脸,却一副老烟枪的派头,张裕舒皱起眉,语气不太友好:“别抽了,难闻。” 许惊洲无语地看他一眼:“这烟是你递给我的吧。” 张裕舒“哦”了一声。 许惊洲拿起桌上的酒杯,说:“那您随意,我去玩玩。” 许惊洲毫无留恋地起身走了,张裕舒没有看他,他拿起盘子上搭着的叉子,面无表情地插了一小块土豆,慢吞吞地吃了。 林惊昼在宴会厅另一边找到了鹿秋,他酒量不好,喝了半杯就上脸,这会儿躲在一旁,正在用手搓脸,像极了海獭。 林惊昼好心给他拿了杯水,递给他。 鹿秋和他道谢,林惊昼蹲在他旁边扮演一株珊瑚,故意调侃他:“酒量不好就别学人家借酒消愁。” 鹿秋伸手,敲他的脑壳,说话一字一顿:“我没有借酒消愁。” “就这么被淘汰了你不生气啊?”林惊昼鼓鼓腮帮子,又开始学河豚。 鹿秋笑起来,他的长相周正,笑起来很温柔。 “意料之中的事情,有什么好生气的?”鹿秋很洒脱地讲。 “我命由我不由资本。”林惊昼握了握拳。 鹿秋看着他,又笑了,眼睛里很多醉意,他像是哄小孩那样说:“你年轻,你当然可以。” 林惊昼不说话了,他想他也没资格说梦话,他二十一岁的时候,不也是玩不过资本,拖着一条尾巴,灰溜溜地走了。 鹿秋突然说:“我只和林惊昼讲过一次话。” 林惊昼很想捂耳朵,他有点无语地说:“我和林惊昼就这么像吗?” 鹿秋摇摇头:“我怎么会知道?我和他只见过几次,但今天在台下听你唱歌,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很多年前了,我在做我的第三张专辑,我约了一个业内很有名的老师帮忙录音。我刚进录音棚,就看到休息的沙发上躺了个人,他躺在那里睡觉,盖在脸上的衬衫掉了一半在地上。我顺手帮他捡起来,直起身才发现这个人是林惊昼。” “他其实跟我想得不太一样,那会儿林惊昼已经很红了,但那天他看起来就像个付不起房租又一门心思要玩乐队的落魄青年。胡子拉碴,黑眼圈又特别重。” 鹿秋说着笑了起来:“后面我跟录音老师聊天提起,才知道,那几天他一直连轴转,每天只能睡四个小时。沙发上这么休息一会儿,马上又要去赶飞机。” “那时候我听了觉得很不理解,他都这么有名了,何必这样燃烧生命,消耗自己呢?” 林惊昼没想起鹿秋口中到底是哪天,他后来把日子过得太混乱了,经常一睁开眼,都不知道自己在哪一个城市。 “我听说林惊昼是个p人,p人就是这样随心所欲的。”林惊昼说。 鹿秋呆呆地看着他,居然点了头。 林惊昼想,mbti真是一个伟大的发明,一切扯淡都有了理由。 鹿秋突然又摇摇头:“不,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那天我录音很不顺利,录音棚你知道的,按小时收费,那个棚子很贵,我唱不好我更着急,录音老师看不下去,就让我先出来休息一下。” “我一出来,就看到沙发上的人坐起来了,他看到我,就冲我招了招手。我走过去,看到林惊昼手里拿着一个苹果,他特别自然地问我,苹果吃吗?” 说到这里,林惊昼好像想起一点来了,那个苹果特别大,特别红,像白雪公主里的那一个,他不敢咬第一口,要找个人来试试水。 “他说他会掰苹果,要表演给我看,但掰了半天也没成功,一边说抱歉一边又不知道从哪里扒拉出一把水果刀。他用纸巾把苹果重新擦了一遍,然后拦腰切开。” “他切开苹果后又举了起来,向我展示,说的话我现在还记得,他说,还是这样切好,你看,里面有颗五角星。” 当事人现在听得一脑门汗,林惊昼很想说,睡眠不足确实会让人精神状态不太好的,这么尴尬的事就别再往外说了行吗? 鹿秋拿起手中的酒杯喝了一口,他突然叹一口气:“于是我就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吃掉了半个苹果。他说,以后录音可以准备一个苹果,录音时间太长,嗓子累了,就吃苹果,可以消除口水音,声音也会更干净。” 鹿秋又叹一口气:“他说完就走了,我都没来得及跟他道谢。” 第14章 林惊昼沉默了,他有点尴尬地说:“只是一个苹果而已。” “那时候好多人都说林惊昼难相处,脾气差,像个阎王。连我都被这些话洗脑了。”鹿秋皱着眉,表情有些难过,“其实他是个很温柔的人。” 林惊昼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他很没底气地嘀咕着:“半个苹果能说明什么?” 他发现自己是如此恐惧被人称赞,那使他僵硬。 被人恨多轻松,不用承担期待,也不用担心爱会消失。 鹿秋突然伸手揉林惊昼的脑壳,力气很大,他嘿嘿笑了两声:“小许,你要加油啊,拿冠军,我不可以的事情,你一定可以的。” 林惊昼表情和头发一样乱,他没想到,这个比赛走到这里,他携带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许来的梦想,鹿秋的遗憾,不服输的心气,或许还有一点点,想要重新开口用音乐表达什么的欲望。 林惊昼站起来,他蹲得脚有点发麻,他和鹿秋碰了下杯子,喝掉最后一点酒,又走回刚刚坐着的那张角落里面的桌子。 张裕舒仍坐在那里,林惊昼注意到,他把盘子里的虾吃光了。 林惊昼放下酒杯,笑眯眯地说:“我在盘子里下了chun药。” 张裕舒没理他。 “好啦好啦,其实是吐真剂啦。”林惊昼坐下来,弯着眼睛说,“把你银行卡密码告诉我。” 张裕舒漠然地看他一眼,说:“你喝醉了。” 林惊昼拍了拍自己的脸,觉得有些烫,他的酒量好像没跟着他一起转生,他呼出一口气:“好像是有点。” “走吧。”张裕舒说完就站了起来。 林惊昼不明所以地跟着他走了两步,有点疑惑地问:“去哪?” “顺路送你回家。”张裕舒说。 林惊昼回头看了一眼:“那我得去跟导演说一下。” 张裕舒伸出手,揽住他的腰,同时脸靠近他,低声说:“用不着。” 林惊昼闻到张裕舒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道,他有些不自在地咽了下口水:“你真要当我金主啊?” 张裕舒低低地笑了一声:“不是你给我下的chun药吗?” 林惊昼闭了闭眼,有些绝望,心想,这小子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喝大了? 张裕舒就这么揽着他往外走,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林惊昼也没办法,这个身体比张裕舒矮了一截,骨架也小,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事已至此,狐假虎威一下也不错,于是林惊昼转脸看张裕舒,目光称得上含情脉脉。 但张裕舒丝毫不领情,他掐着他的下颌骨,就把他的脸拧开了。 林惊昼咬了咬牙,忍着没跟他计较。 等坐进车里,林惊昼突然感到一阵疲惫,他靠着椅子,打了个哈欠。 他把这个疲惫怪罪于张裕舒出格的行为,那只手扶着他的腰,像一排牙齿。 特别过分。 张裕舒上了车,跟司机说了地址,就拿出平板,开始看一些字很多的东西。 林惊昼眼皮沉重起来,酒精开始侵蚀他的大脑,他撑着脸看街景飞速后退,他不自觉哼起了歌。 这是《日后常相见》的原版,很轻快,很活泼。 林惊昼对自己的行为一无所觉,他哼着哼着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梦里有一大团一大团的棉花云。 做了两个梦之后,林惊昼才睁开眼睛,车里车外都很安静,只有路灯落下一圈影子。 林惊昼抓抓头发,有些混沌地说:“是不是到了?” 张裕舒仍然在看平板,他吝啬地“嗯”了一声。 “怎么不叫醒我?”林惊昼按了按眼睛,想要驱赶掉刚睡醒的那种绵软的感觉。 张裕舒没有回答。 于是林惊昼按住了车门把手,说:“谢谢张总送我回家。” 他说完就打开车门下了车,但一抬头一下子愣住了。 这不是许来住的那个小区。 这是林惊昼遗嘱里的那套房子。 张裕舒带他来了。 第15章 林惊昼站在那里有点懵,张裕舒打开车门从另一侧下车,走到他旁边,平静地开口:“走吧。” 林惊昼没动,张裕舒有点不高兴地皱眉:“不是你要来这里的吗?” 林惊昼吸了一口气,迈出一步之后又顿住,他抬起脸,茫然地说:“往哪里走?” 张裕舒长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到他前面,给他带路。 林惊昼步伐有点不稳,他很庆幸,他今天喝了酒,一切都可以让张裕舒理解成他酒品很差。 这个小区离鼓楼大街很近,房子是他和张裕舒分手之后买的。 林惊昼后知后觉,很多事情的时间,他都是基于这件事来记忆,分手成为了一个绳结。 这是个老小区,分两个区域,林惊昼住的那一边,有一个只有住户才能进入的花园,但是物业审美很差,花园打理得像道路绿化。加上北京的尘土,整个花园都是灰头土脸的。 林惊昼在这里住了很久,无聊的时候会到这个花园里来坐着,给长得最张牙舞爪的那丛灌木叶子一片一片擦灰,他称之为解压小游戏。 张裕舒看起来对这里确实不熟,他站在单元门门口确认了好久,才推门进去。 小区加装了电梯,张裕舒按了顶楼的按钮。 林惊昼一言不发地跟着,直到走到他曾经的家门口,看到张裕舒很快速地输入了一串密码,门锁发出滴的一声。 林惊昼有点发怔:“你不是说你没来过吗?” 而且也不是这样的,他没有用过密码锁,他留给张裕舒的就是一把钥匙。 张裕舒没说话,他只是伸出手,拉住了林惊昼的胳膊,有点用力地把他扯了过来,推进了家里。 月光亮堂堂的,房间里银辉浮动,世界只剩一个轮廓。 林惊昼站在那里,面对着空荡荡的客厅,仅有的几件家具都盖着白布。 那高高堆起的,如同坟塚。 林惊昼有些难以呼吸,他面对着自己的坟。 张裕舒打开灯,光一下子亮起,带着微微的暖色调。他走过来,毫不在意地掀开林惊昼面前的白布,径直坐在了皮质的沙发上。 心慌的感觉被驱散一点,林惊昼使劲眨了眨眼睛,然后偏过头,装着好奇那样,四下看了看,问:“这里为什么这么空?” 张裕舒往后靠在沙发上,背挺得很直,他不太在意地说:“这你应该去问林惊昼。” 林惊昼抿了一下嘴唇,心里想着,不是这样的,当然不是这样的,他明明留了很多东西在这里。他收藏的那些cd,打口带,黑胶唱片。没有拆封过的书,粉丝给的手写信,这些年各地出差捡的石头,购买的纪念品,还有满满一个盒子的吉他拨片。 他每到一个地方演出,就会在表演时用过的吉他拨片上写上地点和时间,带回家之后丢进饼干盒子里,突然有一天就堆满了。 “怎么会这么空?”林惊昼苦笑起来,声音很轻很轻,“怎么会呢?” 张裕舒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这份安静太难捱,林惊昼突然转身,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他和张裕舒对视,声音有些大:“他怎么可能不给你留东西?” 林惊昼咬着牙,眼睛也有点红,他说完之后又觉得不妥当,就使劲一挥手,好像想把这句话扇走。 张裕舒突然站了起来,他很冷静地说:“这里有一个我不知道密码的保险箱。” 林惊昼愣住:“不知道密码?” 张裕舒走到书房的门边,按住了门把手。书房的采光不好,一开门,就有一种陈旧的气味。 书房也是空的,只剩下当时装修的时候,林惊昼定制的那一排顶天立地的书柜,仍站在那里。 张裕舒伸手进去,打开那个暗格,从里面拿出了一个保险箱。 保险箱不大,一只手就可以托住。 张裕舒拿着它,盘腿坐了下来。 林惊昼下意识学他的动作,坐到地上才注意到书房的地毯也还是原来那一个。林惊昼伸手摸了摸,触感依旧柔软,像是被人精心打理着的。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中间摆放着那个保险箱。这是一个相当老式的保险箱,甚至还是四位密码锁。 林惊昼感觉自己酒醒了不少,他伸手撑脸,说:“你是不是把密码想的太复杂了?” 张裕舒不太高兴地讲:“莫名其妙给我留了一套房子,又莫名其妙藏了一个保险箱,密码也没写在遗嘱里,叫我怎么猜?” 林惊昼眼睛乱飘:“他肯定是觉得你肯定能猜到的。” 张裕舒抱起胳膊,不爽道:“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林惊昼用手指点了点保险箱:“你不如想简单点。” 张裕舒立马说:“我没有想。” 林惊昼长长地“哦”了一声:“那你现在想想。” 张裕舒表情有点嫌弃,他伸出手,按了四个0。 第15章 紧接着,保险箱就打开了。 林惊昼有点骄傲地说:“你看吧,我就说要想简单点。” 张裕舒脸都黑了。 林惊昼不懂张裕舒在不高兴什么,他晃了晃身体,又说:“看看里面有什么吧。” 张裕舒的表情更难看了,他从保险柜里掏出了两样东西,一个粉色的发夹,一个老式的八音盒。 “你确定这是林惊昼给我留的东西吗?”张裕舒冷笑着说,“按照我对他的了解,这就是他随手放进去的东西,保险箱也是,随手塞在里面,转头就忘了。” 林惊昼一脑门的汗,他想解释,但又什么都不能说。 张裕舒捏着那个发夹看了看,表情有点讽刺。 “但他留了这个房子给你啊。”林惊昼试图弥补。 张裕舒恶狠狠地盯着林惊昼看了一眼,然后目光转开:“我真是要谢谢他了,死了还能给我添堵,难道我很需要这个房子吗?” 林惊昼被他完全噎住,那个时候他和律师沟通遗嘱的事情,只有这套房子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的那些唱片收藏,半生的收集,那些零碎堆积着的,写满林惊昼名字的生活证据,只能留在这个房子里。 实际上,他就是如此自私的一个人,所以他才会这么不负责任地选择把房子留给张裕舒。 既然给了,张裕舒怎么处理都跟他无关,全部丢掉也好,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林惊昼有点难受,不是因为房子空了,而是因为张裕舒此刻的坏情绪。 就像动画片里会出现的血手,把他掐住,让他感到愧疚。 林惊昼深吸一口气,说:“八音盒呢?八音盒应该有什么特殊意义吧。” 张裕舒随手把八音盒丢在一旁:“有个屁,他连歌都没给我唱过。” 林惊昼想解释的话都冲到了喉咙口。 ——可是你那个时候明明告诉过我,因为小时候被逼着练钢琴,所以讨厌和钢琴有关的一切,连歌都很少听。 幸好他没有彻底醉,这话他不能说,也不能问。 实际他和张裕舒的故事早就已经结尾,可惜他阴魂不散,死了还让前男友不痛快。 张裕舒把保险箱关上,他很烦躁地把密码重新打乱,有些泄气,又有些恨地说:“我宁愿永远不要打开这个盒子。” 第16章 这天林惊昼回到家,杨逢安还没有睡,他背书背得发疯,正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林惊昼换了鞋,表情有些郁闷。杨逢安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就停下来给他倒了杯水。 林惊昼慢吞吞地喝了,突然说:“恋爱时送礼物是不是很重要?” 杨逢安“啊”了一声:“你谈恋爱了?” 他的语气变得很操心:“你公司知道吗?” 林惊昼摆了摆手:“不是我。” “你有个朋友是吧。”杨逢安一扬下巴,一脸门清,“当然很重要啊,我和我初恋恋爱的时候,我看到什么都想捧给她,可惜我没钱。” “你初恋啥时候?”林惊昼问。 杨逢安挠挠脖子:“小学五年级。” 林惊昼服了,他有点颓废地靠进沙发里。 细细想来,他和张裕舒谈恋爱的那段时间,确实没有送过什么像样的礼物。 那会儿他住在北京,张裕舒还在上海念书,他隔三差五会让助理给张裕舒寄快递。 大部分都是品牌方给他的东西,吃的喝的用的,乱七八糟,他随手就寄给张裕舒。 他就是这样一个不及格的恋人。张裕舒说过好几次,让他不要再寄东西,可是他没听。 林惊昼在工作间隙和小男友打电话,他刚给张裕舒寄了几大罐奶糖,他把语调拖得好长,又像哄人又像撒娇:“又不要钱,你拿着,不喜欢就分给同学。” 多么不真诚,好像他的爱就是这样的便宜糖果,随手就可以送给别人。 林惊昼叹了口气,他想他应该找个化妆师,把他使劲往林惊昼那个方向化,这样就可以让张裕舒狠狠骂他一顿,是不是就可以消气? 林惊昼想了半天没结果,戳了戳手机想起张裕舒还是没加他微信,他没好气地嘀咕一句:“原始人吗?” 不过之后林惊昼就没空去追忆和前男友的往昔岁月,《乐动心声》即将迎来总决赛,中间的空挡,林惊昼都在跑通告。 采访,杂志拍摄,主题曲的mv录制,耗时最长的是节目组牵头举行的粉丝见面会。 见面会是抽签形式,杨逢安说节目组的灵感来源一定是噶二次元韭菜的抽赏,39块钱一发,百分之九十八的人只能收获各类便宜周边,百分之二的欧皇拥有入场券。 林惊昼点头表示同意,不过起码节目组还给分了个人池,一百抽保底也能拥有一张指定签名照。 节目的热度比他想象得要高,那天他被拉过去拍拍立得,闪光灯太频繁,闪得他眼睛中间出现一个灯泡,一眨眼就变色。 拍立得是见面会的福利之一,林惊昼签名的时候很不习惯,好几张,许字那个点都是横着的。 参与见面会的是比赛的八强选手,他们要一起排一个舞台。 因为时间紧张,就选择了主题曲,林惊昼被安排在很中间的位置,旁边就是余深。 彩排了两遍,导演说休息二十分钟。林惊昼走到台下去喝水,屁股刚坐下,艾森就迎面来了。 林惊昼记得他是张裕舒公司的签约艺人,身上一堆纹身,三句话要消音两句。他和他在比赛的时候也没什么交集。 艾森站在他面前,目光来来回回地扫,眉头拧着。 林惊昼目不斜视地喝水,假装自己没看到他。 艾森鼻孔出气,语气很戏谑地说:“小白脸。” 林惊昼这才抬起头,他笑起来:“谢谢夸奖。” 艾森这几天正埋怨公司不努力帮他害他淘汰,被张裕舒知道了又是劈头盖脸一顿骂,一肚子气没地方撒,今天来彩排,看到许惊洲,火气一下子上来了。 但他没想到这个小白脸会是这种反应,他绝不允许自己落了下风,又接上一句:“这么不要脸,才能傍金主。” 林惊昼笑眯眯地点头:“我不光会傍金主,还特别会吹枕头风呢。” 艾森被他噎住,又瞪他一眼,走了。 鹿秋从一旁过来,有点疑惑:“他来干嘛?” 林惊昼喝了口水,毫不在意地说:“他来学了两声狗叫。” 鹿秋茫然眨眼:“他还有这爱好?” 林惊昼认真地点了点头。 “说起来,总决赛的舞台你在准备了吗?”鹿秋问他。 总决赛要唱两首歌,其中有一首是嘉宾合作舞台,导演组给的自由度很高,选手可以自己选择嘉宾。 “我听说余深请了魏淮依。”鹿秋碰碰他的胳膊。 “唔,她呀。”林惊昼笑了笑,他跟魏淮依实际年纪相仿,不过魏淮依是年少成名,到了现在,已经是一线歌手了。 林惊昼有点羡慕地说:“真好啊。” “那你呢?有没有想法?”鹿秋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的,“我在圈里也有些朋友,我可以帮你去问问。” 林惊昼眨了眨眼睛,心里觉得有些热,他摇了摇头,说:“最合适的嘉宾明明近在眼前。” 鹿秋有点愣,林惊昼歪头看他,诚恳地说:“鹿老师,来做我的特邀嘉宾吧。” “这可是你的总决赛。”鹿秋轻轻皱眉,“不想要一个更红更有话题度的帮唱歌手吗?” 林惊昼“切”了一声:“你知道你和我的cp有多火吗?双人对唱诶,跟我卖个大的呗。” 鹿秋突然伸手,拍了他脑袋一下:“这种曝光量的舞台很难得,你真的要邀请我吗?” 林惊昼叫了一声,捂着头:“我想请你就请你,哪儿那么多废话?” “那谢谢你。”鹿秋拍拍他的肩膀,笑得很高兴。 林惊昼看着面前的舞台,认真地说:“我们要一起赢回来。” 见面会那天,签售的座位一字排开,鹿秋和林惊昼挨着坐,林惊昼另一边是余深。 林惊昼往台下看,虽然不允许携带灯牌旗帜一类物品入场,但粉丝们基本都竭尽所能地戴上了应援色相关的饰品。 余深人气很高,台下的红色格外显眼。 许来的应援色是蓝色,像海水。林惊昼看到有女孩把蓝色的丝带编进了头发里。 这种体验很新奇,林惊昼认认真真签上名,抬起头,听面前的粉丝跟他说加油,说喜欢,说失眠的时候最爱听他的歌。 粉丝的喜欢和爱,如同潮水一样涌来,林惊昼心口有个地方发紧,只觉得谢谢两个字太轻。 他还是林惊昼的时候,从来没像别人那样,在演出结束后办签售。那时候他只希望在舞台上和粉丝见面,每次演出完,就鞠躬下台。 周边售卖处提供他已经签好名的专辑,不用多加一块钱。 第16章 他对自己就是这样没信心,失去舞台灯光的庇护,连面对粉丝的勇气都没有。 还好他现在已经是许惊洲了,他只要弯起眼睛,嘴角向上提起,就可以变得很明朗。 见面会结束之后,林惊昼因为找地方抽了根烟,没有跟大部队一起回休息室。 等电梯的时候,艾森走了过来,这人目光赤裸裸的,还抱起胳膊发出一声嗤笑。 林惊昼懒得理他,进电梯之后,他拿出手机,给张裕舒打电话。 林惊昼调高手机音量,笑眯眯地说:“张总,我想你了,晚上一起吃饭吧,我请客。” 张裕舒停顿两秒,说了句“知道了”。 林惊昼挂了电话,冲艾森扬了扬手机,一脸玩味地开口:“要一起去吗?” 艾森脸都黑了,他假装没听见那样,一句话也没有说。 林惊昼笑死了,他使劲按捺住想要给艾森拍照一张的想法。 这个时候手机震了一下,张裕舒发了条短信过来。 “出了什么事吗?” 林惊昼不自觉提起唇角,心情很好地打字:“没事,就是想念我的饭搭子了。” 第17章 林惊昼想着,请张裕舒吃饭不能太寒酸,加上这人口味比较清淡,思来想去,就定了一家日料店。 张裕舒到的时候,包间外面已经摆着一双黑色的帆布鞋,鞋跟被踩下去,向内凹陷。 林惊昼听到门响,他抬起脸,露出一个笑容。 张裕舒在他对面坐下来,把西服外套脱下来,递给服务员。 林惊昼开门见山地说:“你们公司那个rapper,今天也在见面会。” 想到艾森张裕舒就无语,于是他说:“他是蜚声唱片旗下嘻哈厂牌的艺人,不是我签的。” 林惊昼托着脸笑:“看来你跟我一样烦他。” 张裕舒敏锐地问:“他干嘛了?” “他觉得你包养了我。”林惊昼一脸淡然,“估计是太嫉妒了,所以骂我小白脸。” “然后呢?”张裕舒看了他一眼。 “我问他要不要一起来吃饭。”林惊昼眯起眼睛,一脸缺德。 张裕舒喝了口茶。 林惊昼跟服务员要了菜单,说:“我刚刚已经点了一些,你再看看,要加点什么。” 张裕舒不太在意地讲:“先这样吃吧。” 这家日料店以食材新鲜出名,林惊昼点了个豪华刺身拼盘,摆在桌上像个花篮。 “总决赛有嘉宾助演,你打算请谁?”张裕舒没动筷子,看向林惊昼。 林惊昼塞了两块三文鱼进嘴巴,刚咽下去就开口:“我已经跟鹿秋说好了。” “鹿秋?”张裕舒皱眉,“他是选手。” “也没有说选手不可以啊。”林惊昼咬了下筷子尖,“我又没有什么认识的人,想来想去,他最合适。” “那你今天干嘛请我吃饭?”张裕舒问。 林惊昼“啊”了一声,然后说:“只是礼尚往来啦。” 他总不能说,他前几天反思之后很心虚,很想弥补一点什么。 张裕舒有点无奈地看他一眼,继续说:“你不是说要拿冠军吗?” “鹿秋挺好的啊。”林惊昼撇嘴,“比赛又不是助演嘉宾比,我知道我比余深唱得好。” “那不够。”张裕舒漠然地说。 林惊昼给他夹了一块金枪鱼:“我对我选的人有信心,输了我也认了。” 张裕舒无动于衷,他说:“我看你完全是在为他打抱不平。” 林惊昼笑了笑,很坦诚:“论唱功,他是前三名。可惜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比赛,实力反而不重要了。” “那你的输赢又不重要了?”张裕舒低头看了一眼,那块金枪鱼中腹,在灯光下油润鲜红。 林惊昼洒脱一笑:“尽人事,听天命。” 张裕舒把面前这块血肉推走,说:“我不吃生食。” 林惊昼一愣,疯狂回忆一番,他以前确实没跟张裕舒一起吃过生的东西。他赶忙找补:“那再点一点别的吧,他们家别的料理也不错的。” 张裕舒摇摇头,态度很坚决:“不用再点,我不饿。” 弄到最后,张裕舒只吃了一个茶碗蒸和一点甜品。 林惊昼心里很过意不去,明明是他请张裕舒吃饭,结果这顿饭基本全给他一个人吃了,张裕舒坐在那里,成了一盘漂亮的下饭菜。 甚至他还要蹭下饭菜的车回家。 听着也太不要脸。 林惊昼坐在车里托着脸,外面的街道变得有些熟悉,他突然想起这附近有家很好吃的重庆江湖菜,于是他开口,让安叔在前面的路口停车。 林惊昼拉着张裕舒下车,说:“再请你吃一顿,别客气。” 张裕舒“不用”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吹过来的风打了一闷棍。 秋天到来后,风就变得冷硬,张裕舒的西服外套等于摆设。 林惊昼看他不动,就勾住他的胳膊,他今天穿了一件姜黄色的卫衣,触感像个刚出炉的海盐卷。 张裕舒被风吹得够呛,走了几百米,终于走进一家小饭店。 一进门,就是一股热烈的饭菜香,空气中都弥漫着辣椒味。 林惊昼从前很爱来这家店,这是一家夫妻店,两个都是重庆人,来北京做生意这么多年,还是一口子重庆话,他听着觉得特别亲切。 林惊昼估计张裕舒承受不了这家店的辣度,就净挑清淡的菜点,鱼香肉丝,皮蛋黄瓜汤,清炒藤藤菜。 张裕舒有点不满意,说:“怎么不点招牌菜。” 这家的火爆双脆确实好吃,林惊昼欲言又止,转头对老板娘讲:“这能做不辣吗?” 老板娘沉默半晌:“你这样说我们咋个做嘛。” 林惊昼一想也是,不放辣椒做这道菜,老板锅铲都要摔了,于是他抱歉地笑笑:“那做微辣可以嘛。” 老板娘在菜单上刷刷写了几笔,爽快地应了。 先上来的是皮蛋黄瓜汤,张裕舒盯着这盆汤,表情有点扭曲。 “这是什么组合?这俩为什么要煮熟?看着好恶心。” 林惊昼拿碗盛汤:“你懂不懂欣赏。这个汤特别鲜美,不是正宗重庆人都不会做。” “你又不是重庆人。”张裕舒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林惊昼闷咳一声:“我喜欢吃重庆菜不行吗?” 他把碗递到张裕舒面前:“喝口汤正好暖和一下,都什么温度了你还穿这么丁点衣服。” 张裕舒用勺子在碗里很警惕地搅了搅,回他一句:“我本来今天可没有大半夜在外面吹冷风的安排。” 林惊昼尴尬地笑笑,催他:“快喝汤。” 张裕舒矜贵地尝了一口,意外觉得还不错,就慢悠悠喝光了一整碗。 林惊昼颇有点得意:“我就说了很好喝的。” 火爆双脆是最后一个上的,但微辣也是满满当当的一盘子辣椒,林惊昼深吸一口气,提议道:“要不要用白开水先涮一下再吃。” 张裕舒摇摇头,夹了一筷子,面无表情地一口吃了。 林惊昼有点紧张地看他,果然没出五秒,张裕舒就被辣得呛到了。 “你要知道,重庆的微辣和北京的微辣,不是一个概念。”林惊昼赶紧给他递水。 张裕舒坐着顺了半天气,才缓过来,他说:“巧了,我也从来不吃毛肚。” 林惊昼觉得头顶有乌鸦追着六个点飞过。 怎么有人可以一晚上连续踩雷两次?林惊昼都怕张裕舒会觉得他是故意在给他找不痛快了。 张裕舒又喝了半杯水,他被辣得胃口全无,最后只吃了两根藤藤菜。 林惊昼不想浪费,一个人低头猛吃。 张裕舒看着他,突然说:“林惊昼也是这样拿筷子的。” 林惊昼听到自己名字一激灵,他下意识放下筷子,扯了张纸巾擦嘴,顺便遮住脸。 “他拿筷子总是特别远,到极限的那一种。”张裕舒说,“吃饭就跟打快板一样,很烦人。” 林惊昼尴尬地笑了笑,试图转移话题:“我们要不要再去找家店吃点东西?” “你有事求我吗?”张裕舒拿着筷子,犹豫片刻,选择了清炒藤藤菜。 “没有啊。”林惊昼看了眼自己的手,不动声色地把筷子拿低了一点。 “我不饿,不用吃第三顿我不吃的东西。”张裕舒直白地说。 林惊昼嘀咕一句:“我会问你想吃什么的好不好。” 张裕舒放下筷子,说:“你好好准备决赛吧。” “你会帮忙吗?”林惊昼问他。 张裕舒摇了摇头:“我本来可以帮你找一个助演嘉宾,但你自己定了。” “其他的事情我不会插手,你又不是我们公司的艺人。” 林惊昼笑起来,半开玩笑地问他:“那我有机会成为吗?” 张裕舒很重地看了他一眼,同时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他慢慢地说:“这得看你在决赛的表现了。” 第17章 林惊昼冲他比了个心,开始卖惨:“你是不知道,我的公司就是个草台班子,就想着趁着我还有点热度的时候,把我榨干。什么乱七八糟的活都让我去干,真的很垃圾。” 张裕舒微微眯起眼睛,目光有些审视:“但你不是都推掉了吗?” 林惊昼向上提起唇角,扮可爱:“因为我爱惜自己的羽毛啊。我很需要一个懂行有审美的老板,救我于水火。” 张裕舒没着急回答,他摩挲着杯壁。两个人之间变得很安静,过了好一会儿,餐馆的玻璃门被忽得推开,灌进一阵冷风,同时挤进了几个年轻人的笑声。 在这一阵嘈杂中,张裕舒终于开口:“你要是能拿冠军,我可以考虑帮你付违约金。” 第18章 总决赛是全程现场直播,除了现场观众投票,还有一部分票数构成来自线上观众实时互动。 每个选手有两个舞台,前半场是嘉宾助演,后半场是个人舞台。 林惊昼的抽签运气不佳,前半场抽中第一个演出。 林惊昼和鹿秋的合作舞台选了一首鹿秋的歌,旋律好听,传唱度很广,总而言之,不会出错。 鹿秋看起来比林惊昼要紧张,还没上台,已经做了八百个深呼吸。 林惊昼笑他:“之前比赛也没见你那么如临大敌啊。” “废话,这不一样。”鹿秋很坦率地说,“我可是你的助演,我要帮你拿第一的。” “鹿老师,你可真是个好人。”林惊昼笑起来,他伸出拳头,“来,击个拳头。” “你倒是一点都不紧张。”鹿秋跟他轻轻碰拳头。 林惊昼很放松地歪着头,说:“因为我准备享受这个舞台。” “你确实是天生吃这碗饭的。”鹿秋由衷地讲。 林惊昼笑笑没回答,他对舞台太熟悉了,他从17岁开始唱歌,二十年,站在舞台上可能不止一千次。 他的人生就是被一个一个舞台连接在一起,他也有唱到麻木的时刻,工作连轴转,唱歌都是很机械的,好像在重新适应身体。压力最大的时候,他也憎恨过舞台。 但只有舞台,永远诚实,永远公正。 林惊昼和鹿秋上台,观众席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和尖叫。 灯光恰当地打下来,在他们背后照出圆形的光斑,两个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同时拿起话筒。 温柔而悠长的旋律飘飘荡荡,在空气中流转。 这个舞台确实让林惊昼很享受,和朋友一起唱歌,是他很少有的体验。 他和鹿秋应该可以算是朋友吧。 林惊昼下意识朝鹿秋看了一眼,鹿秋以为他要互动,就笑着走过来,自然地揽住了林惊昼的肩膀。 最后唱完歌,两个人又一起鞠躬,台下的观众相当热情,掌声如同潮水一般涌来。 林惊昼产生了一种很奇异的幸福感,这和一千次孤军奋战的舞台不同,于是他忍不住笑起来,然后朝鹿秋伸开双臂。 两人拥抱在一起,林惊昼由衷地讲:“谢谢你。” 太吵了,鹿秋什么也没听清,他自顾自说着:“惊洲,前程似锦。” 上半场的高潮自然是余深和魏淮依的合作舞台,林惊昼坐在下面休息,听旁边的人感慨。 “这简直要变成魏淮依的个人演唱会了。” 而网友的评价则更加犀利,林惊昼蹭鹿秋的手机看微博实时评论。 “雨神现在像一个伴舞。” “他真的不应该找魏hy,这降维打击的不是别的选手,反而是他自己。” “太子爷帅就够了,你懂什么?” “要说唱功,还是许惊洲牛逼,我老觉得他甚至在隐藏实力。” “麦麸咖滚一边去,天天拉着老男人麦麸,你们真是什么都吃得下。” “不懂温柔年上的有难了,没品的东西。” “许天天碰瓷林,营销咖也好意思蹦跶?” “别扯我们林林下水,能不能积点德?” “这年头有点代餐吃不容易,能不能别踢我饭碗!!!” 接下来的内容就全是在吵架了,林惊昼点击退出,把目光转回舞台。 鹿秋表情有点担忧,林惊昼笑了笑:“你放心,我凭什么要因为这种话影响我的心情?” 鹿秋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他发现一件事,尽管他总是试图在许惊洲面前表现得像一个兄长,但许惊洲带给他的感觉一直是过于成熟的,像已经走完半辈子的男人。 过了一会儿,负责的导演过来催他去准备下半场的舞台,林惊昼起身,冲鹿秋摆摆手。他这样笑的时候,才像一个年轻男孩,眼睛里有光溢出来。 个人舞台林惊昼选择了一首原创曲目,这是他回到这个世界后新写的歌,那天他从石星那里搬回一大堆做歌的设备,突然就有一阵激情涌上来,他一夜没睡,写了这首歌。 决定曲目的过程不太顺利,所有人都在劝他换歌。 这首歌从未公开发布,对观众来说太陌生。比赛到了最后,所有人都铆足了劲要争第一,大家都不理解,林惊昼为什么要搞一个反向的田忌赛马。 节目组和公司都派人劝他,林惊昼却非常坚定,他说他就要唱这首歌,这才是他。 连鹿秋都来问他,怎么这件事上这么犟。 林惊昼眨眨眼,说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有些东西是没法解释的,林惊昼参加过好几个这样的比赛,每一次比赛,都有类似的经历。 大家会告诉他,你唱这首歌赢不了,换一首吧。 换歌有时候能赢,但有几次也输。林惊昼觉得这事和星座一样不靠谱又让人信服。 换歌最成功的一次,就是让他火出圈的那个比赛,那年他三十一岁,以为人生就会这样过去,做一个不怎么出名的歌手,每隔几年可以出一张新的专辑,运气最好的时候,可以在北上广把巡演门票卖完。 那次他换歌,可以说是改变了他的命运。 他火了,红遍大江南北,每个人都知道他的名字。但随之而来的是密集的行程,杂乱的生活,每况愈下的身体状态。 直到今天,林惊昼都不知道,如果再选一次,他还会不会选择这样的生活。 三十多岁的林惊昼,不断变换着面具,在越来越大的舞台上唱歌,和自己却越来越陌生。 他忙到没有时间和自己对话。 那个时候,他才明白,人生得到什么就会失去什么。 所以这一次,林惊昼很固执,他说他不要唱别人的歌。 前一世没有为自己做过选择,现在任性一次也没关系吧。毕竟许来只有二十一岁,他的未来长到可以胡乱选择下一段人生的走向。 林惊昼想起前不久和张裕舒吃饭的时候,他们说过的话。 “至少我可以做一点不一样,但是真实的东西。” 林惊昼站在舞台上,从口袋里拿出口琴,他笑着说:“我要唱一首新歌哦,名字叫《美丽园》。” “美丽园是个很小的公园,里面有一大一小两个大象滑梯,都是石头做的,附近每一个孩子都跟它们合过影。”林惊昼微微仰起脸,“我还记得,玩高的那个滑梯滑下来之后屁股会很痛。后来听说,公园改造,滑梯可能要拆除。” 林惊昼微笑着,眼里有淡淡的愁:“原来童年已经离我那么那么远。” “送给我们每一个人心里,那小小的美丽园。” 这首歌唱童年,唱乡愁,唱逐渐模糊的记忆,唱那些匆忙长大却回不了头的孩子。 这首歌放在决赛舞台上没那么合适,太淡了,淡得就像随处可见的青翠的树,在地上投下圆圆的光斑,风一吹,树叶沙沙地响。 林惊昼吹口琴的时候半垂着眼睛,他立在光下面,和麦架平行,站得那么直,像修长的竹。 张裕舒坐在很靠后的位置,因为距离太远,有几个瞬间让他恍惚。 张裕舒看过几次林惊昼的演出,那个人唱歌的时候总会这样,脊背绷得很紧,好像一根被拧到极致的弦。唱到动情处就仰起脸,脖子绷得好紧,上面是他跳动的脉搏。 台上台下的林惊昼差别很大,下了台他总是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上了台就认真得不得了。 大屏幕切换到许惊洲的脸,现代摄影设备高清到张裕舒可以看清他脸上细小的绒毛,那张光洁透亮的脸,吸着人的目光。 许惊洲唱歌离麦架也很近,眼神悠悠荡荡,落不到实处。 灯光变成璀璨的蓝色,如同碎星纷纷散落,照亮他的发顶,还有他眼下那颗讨巧的痣。 这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他翻唱林惊昼的歌时,张裕舒从未产生过联想。 但今天,在渐次暗沉的蓝色光影里,他站在那里,就像一个小小的永恒。 张裕舒不再看大屏幕,他直视着舞台上的那个身影,他几乎有了一种错觉,好像现在站在台上的那个人,就是林惊昼。 第18章 第19章 决赛为了炒热气氛,下半场比完后没有公布票数,在最后结果公布前,有一个导师表演舞台。 林惊昼没空欣赏前辈们的演出,他被按在化妆镜前,换下一套妆造。 化妆师拿着眼线笔,给他加深泪痣。 笔尖戳着他有点痒,他忍着不笑,等到这一笔终于画完,他赶紧撤开脸,打申请:“姐姐,让我笑一会儿。” 这一幕被记录后台花絮的摄影师拍了下来,一旁的工作人员问他:“紧张吗?马上公布排名了。” 林惊昼露出一个可爱的表情,说:“我反正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余深恰好也走了进来,摄像机转向他,同样的问题又问了一次。 余深笑了笑,有点强颜欢笑的样子。 林惊昼从镜子里打量他一眼,他和余深不太熟,平常碰到了就是简单打个招呼,他是那种家教挺不错的男孩,但有些急躁,心直口快的。 但幸好他后台硬,节目组不敢恶剪。 余深肯下功夫,也确实喜欢唱歌,不是纯粹来玩票的太子爷。 林惊昼已经猜到余深心情不好的原因,刚刚后半场的个人舞台,他进错拍了,导致前面一分钟的状态都不对。 这事其实没什么,他就是缺少经验,所以有点慌了。 实际大部分听众都听不出来这种小问题,人站在舞台上,状态才是最重要的。好状态就像气球,饱满的时候漂漂亮亮,一旦漏气,人声轻了,眼神飘了,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观众想不发现都难。 余深嗓音条件不错,对待唱歌也认真,再多唱几年,稳扎稳打,应该可以走得更远。 林惊昼收回目光,他想他操什么心,现在曝光率和营销才是要紧,他这种老一套的做法早被淘汰了。 余深可比他红多了。 他们也没工夫闲聊,被催着换完衣服,又赶紧上台了。 揭晓名次的环节是最无聊的,林惊昼维持着表情,实际在放空大脑。 在插入了无数个广告之后,主持人终于念出了第三名的名字,这也意味着,比赛的冠军不是余深,就是许惊洲。 主持人笑着说,接下来要给冠军颁奖了,一时间气氛变得紧张起来。镜头在两个人的脸上来回扫,特别像电影节的颁奖时刻,画面放得特别大,似乎要捕捉人脸上每一点细微表情。 到了这个时刻,林惊昼反而很平和,他唱了想唱的歌,演的几个舞台都很满意,走到这里好像没什么遗憾了。 他发现人死一次真的可以看透很多东西,前一世拿了冠军都觉得不满足,那个时候他是个很饥饿的人,迫切地需要名利和爱。 林惊昼朝台下望,他突然想起张裕舒,他不知道他今天有没有来,他想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他今天应该发短信,拜托张裕舒把投票链接发进公司群,给自己拉拉票的。 主持人终于卖完关子,聚光灯晃到林惊昼身上又晃开,林惊昼听见余深的名字,和台下瞬间响起的惊呼。 他下意识开始鼓掌。而今天的冠军,余深,却是慢半拍才露出笑容。林惊昼离他很近,他看得出来,余深的发愣不是因为意外而惊喜,他整个人看起来确实不太高兴。 摄像机都拍着呢,这表情实在不好看,林惊昼圣父毛病又犯,张开双臂,给了余深一个拥抱,遮住他的脸,他在余深耳畔说:“高兴点,这可是直播。” 说完他把余深放开,节目组准备的礼花在这一刻炸开,金色的纸花如大雨一般倾倒下来,这是个很常规的结尾,但感觉还不赖。 林惊昼仰起脸,伸出手去抓,他快乐地笑起来,像是在领受某种神圣的施与。 正式录制结束后,选手们都回到后台,大家互相祝贺着。林惊昼不喜欢这种环节,就找了个房间躲着,顺便可以逃掉后采。 林惊昼没开灯,他坐在角落里,放空自己,无视了一直在弹消息的手机。 待了一会儿房门突然打开,进来的人也没着急开灯,黑暗中,只有他手里的手机屏幕发着微弱的光。 林惊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这个不速之客就先开了口:“我都跟你说了不要管我比赛的事!” 林惊昼一下子不敢动了,他听出来这是余深的声音。 “你怎么可能没管?我决赛明明失误了,演得这么拉胯。所有人都说我唱功不好,比不上鹿秋,比不上许惊洲。”余深有点咬牙切齿地说,“他们说我凭什么拿第一,我也想问你,你凭什么非要让我拿这个冠军?” 林惊昼越听越尴尬,他真是运气好差,找个地方发个呆都要被迫围观余深和他爸吵架。 余深一口气说了一大串,他根本不在乎对面的回答,发泄完情绪,就“啪”地一下挂了电话。他还停留在生气的那种余韵之中,于是猛得抬手,动作很粗鲁地按下了电灯开关。 这就像舞台剧中突然的亮相,像变戏法那样,林惊昼出现在了余深眼前。 林惊昼尴尬地抬起手,晃了晃,说:“我什么也没听到。” 余深的表情僵在脸上,他满脸错愕地看着林惊昼。 林惊昼深吸一口气,他担心余深没听到,又重复一遍:“我刚刚在睡觉,什么都没听到。” 余深有点无语地歪头看他:“你在当我是傻子吗?” 随后,他又有些泄气:“算了,反正所有人都知道,我只是靠我爸才拿冠军的。” 林惊昼坐直了,他无所谓地笑了笑:“这有什么好在意的,这也是你的优势啊。” 余深瞪了他一眼,自暴自弃地说:“没有我爸,这个冠军就是你的了。” 林惊昼弯起眼睛,心情很好地讲:“谢谢你认可我的实力哦。” “你真的不在意?”余深的表情很怀疑。 林惊昼笑笑:“一个冠军能怎么样呢?每年那么多比赛,每个比赛都有冠军,就算是当时关注度最高的比赛,也出过混到最后寂寂无名的冠军。这个比赛对你对我都不是终点,何必在意?” 余深抿了下嘴唇,沉默了。 林惊昼站了起来,很悠闲地走到余深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别人说你做得不好,你就下次做得更好,就这么简单。” “走吧,宋制片在群里发消息了,今天晚上有庆功宴,让我们换了衣服就走。”林惊昼说完就离开了这个房间。 《乐动心声》从开播到决赛,收视率一路走高,成绩相当优秀。这个庆功宴办得一掷千金,连魏淮依都来了。 林惊昼饿得很,应酬完就拿着个盘子拣东西吃,不打算参与宴会厅里的觥筹交错。 但总有人来找他,多数是道贺的,也有几个来抛橄榄枝,林惊昼全都客客气气回掉了。这么你来我往了半小时,林惊昼有点烦了,就想出去抽根烟。走到一半,看到张裕舒走了进来。 张裕舒穿着一套黑西装,今天的领带也是黑色的,整个人挺拔修长,走起路来赏心悦目的。 林惊昼看他正微微低着头和电视台的领导讲话,就没过去打扰。 张裕舒的出现有效克制了林惊昼的烟瘾,于是他拿着酒杯,去一旁听人讲八卦。 八卦的主角是个知名导演,叫杨莫年,林惊昼记得他给他的一部片子唱过片尾曲,那部电影跑路演的时候,有一次他也被邀请了。 杨莫年很有才华,据说背景也很强,很会讲故事,迎合市场的同时又保持着自己的审美,他的电影,票房口碑都不差。 林惊昼对他的脸很有印象,因为杨莫年长得很英俊,有一种冷冽的气质。 讲八卦的人说,杨莫年最近有点神神叨叨,逮着人就要讲故事,简直像祥林嫂。 大家就问讲什么故事? “就是个痴男怨女的故事啦,讲一对打小就认识的男女,女的喜欢男的,男的也知道,可男的小时候想着要读书读出去,不读书了又想着要拼事业。男的长得很标志,身边也不缺女伴。只有失意的时候,才会给女的打电话,老是跟她讲,她才是最特别最重要的那个人。男的也不是不喜欢她,但他的生活里有太多比这个更重要的东西。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纠缠了好多年,后来女的查出绝症,男的赶回来,去医院照顾她。女的说是不是看她可怜,现在要来施舍她?男的回答不上来,只是坐在那里。” “后来呢?” “后来?后来没过多久,女的就死了,男的继续生活。只是有一天,下班时候突然下起了一场雨,男的站在写字楼门口,看了很久雨落下,他匆匆折返回办公室,想要找雨伞,但怎么都找不到。他明明记得有一回女人来看他,留下了一把墨绿色的伞,和她那天穿的裙子颜色一模一样。但他怎么都找不到。” 大家静了一会儿,有人有点迟疑地问:“就这么结束了?” 讲故事的人点点头:“这个故事就结束了,不过杨莫年讲完故事,总是抓着人问,他是不是爱她?” 第19章 听众们一片哗然,都说:“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这个男的爱而不自知啊。” 有人说,这估计是杨导的新片吧,虽然不太像他的风格。也有人评价,艺术家嘛,间歇性发神经也很正常。最后大家压低声音讨论,说,难不成是杨莫年自己的爱情故事吗? 林惊昼没发表看法,故事不知真假,如果只是故事,那男的一定爱她,但如果是现实……… 林惊昼抬起头,看到张裕舒正在朝他这个方向走来,眼前的景象和葬礼那一天的记忆叠在一起。 穿着黑西装的漂亮男人,手里拿着一束百合花。 明明知道是前男友无聊的玩笑,还是前来赴约。 林惊昼握紧了杯子,脑子里盘旋着那个问句。 他是不是爱他? 不…… 他是不是曾经爱他? 第20章 林惊昼想起一件事,他和张裕舒谈恋爱的时候,因为是异地,所以见面的次数很少,多数时候是林惊昼去上海跑通告,两个人会见一面。 林惊昼走到哪里都会被认出来,他们很难在白天出门逛,晚上他们又总把时间花费在床上。所以他们俩的见面,基本就是呆在酒店。 只有一次,张裕舒来北京玩了几天,住在林惊昼家里。他们老是在半夜出去玩,当城市的夜游魂。 有一天,林惊昼倒水烫到了手,张裕舒很紧张地拉着他的手,按着他,在水龙头底下实打实地冲了二十分钟,又急匆匆地出门,去药店买了烫伤膏。 那个时候,张裕舒还不穿衬衫和西装,林惊昼记得他穿了一件绿色的帽衫,一头的顺毛,为他涂药膏的样子像一棵认真的西蓝花。 烫伤的地方发痒,林惊昼总是忍不住想要去挠。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张裕舒抱着他,卡住他的胳膊,不让他乱动。 后来一觉睡醒,张裕舒依旧这么抱着他,像个独裁者。林惊昼忍不住笑,想要伸手去摸他那不高兴的眉毛。 林惊昼一动,张裕舒也醒了,他一半还沉在梦里,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林惊昼的手背。 他皱起眉,还有点没睡醒,眼神发懵,他盯着林惊昼的手背看了好久,最后轻轻地吹了吹那块仍然泛红的地方。 这是件很小的事情,可是张裕舒看起来那么在乎。 林惊昼有点呆,现在回忆起这件事,他好像真的被张裕舒温柔地爱了一瞬。 现在和他毫无瓜葛的张裕舒停在离他五米远的地方,冲他微微扬了一下下巴。 林惊昼乖乖走过去,他拿着酒杯,露出个玩世不恭的笑容:“这位帅哥,要不要喝一杯?” 张裕舒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说:“不喝。” 林惊昼一看他这个样子就心痒,他用胳膊碰碰张裕舒的小臂:“喝一口呗,祝贺我比赛结束,我可拿了亚军呢。” 林惊昼的眼睛亮亮的,笑容称得上甜蜜,张裕舒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沉默地接过他手里的酒杯。 张裕舒喝酒的时候,喉结缓缓地上下滚动,仿佛合上了某种韵律。 他就这样把剩下的大半杯酒,全喝了。 张裕舒还是那样子,并不喜欢酒的味道,林惊昼可以从他绷紧的嘴角看出来。 “你怎么来了?”林惊昼问他。 “庆功宴,我不该来?”张裕舒反问他。 林惊昼冲他笑:“你来我高兴啊,你可是我狐假虎威的第一候选人。” 张裕舒没理他。 林惊昼还想说点什么,但有人突然走到了张裕舒面前,这人是来攀交情的,笑得很讨好:“张总,好久不见了,我敬你。” 张裕舒仍然拿着那个空酒杯,面无表情地说:“我没见过你。” 林惊昼差点笑出声,他顺手从路过侍者的托盘里拿了一杯新的酒。 等那人灰溜溜地走了,林惊昼就鹦鹉学舌,语调里增加好几根波浪线:“张总,好久不见了,我敬你。” 张裕舒有点无语地看着他,有点讽刺地说:“我没见过你。” 林惊昼觉得好好笑,心情很好地晃晃酒杯,又喝一口。 张裕舒站在这里,总有人来攀谈,林惊昼站在他旁边,当吉祥物。来人太多,林惊昼特别想化身保安,拦在张裕舒身前,说,让一让,让一让,不接受采访。 张裕舒和一个秃头男子聊了很久,林惊昼没认真听,他在数今天有几个人穿了黑西装,间歇听到几个词语,什么音乐节,什么合作,包装,共赢之类的。 等张裕舒终于和他聊完,林惊昼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然后对他说:“我们去吃点东西吧,这里的布丁特别好吃。” 林惊昼去餐台拿了两个布丁,和张裕舒坐到旁边的小桌子两边。 这个布丁做得格外完美,像个emoji表情。 林惊昼拿起小勺子,从中间开始挖洞,他吃这种形状分明的东西有种特定的强迫症,非要铲出一个同心圆才满意。 张裕舒拿着勺子没吃,他按了按眉心,眼睛慢腾腾地眨了眨。 林惊昼吃了一半,抬头看他,张裕舒的脸微微发红,眼神有点失焦。 林惊昼暗叫不好,他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张裕舒的酒量还是那么差。 除了林惊昼一开始给他的半杯酒,张裕舒就和那个地中海又喝了小半杯,加起来不过一杯酒,居然就能醉? 林惊昼伸出手,在张裕舒眼前摇了摇。 张裕舒不高兴地皱眉,有些沉重地吐出一口气。 林惊昼放下勺子,屁股已经一半离开椅子,他想这下是完了,张裕舒喝醉酒是要发酒疯的,他可得躲远点。 可是张裕舒一把抓住了林惊昼的手腕,身体前倾,死死地盯住了他。 林惊昼有点绝望地闭了闭眼,大脑飞速思考,如果一会儿场面如果太混乱,他能不能用餐盘遮住自己的脸? 其实林惊昼也只见过一次张裕舒喝醉,那次他俩在昆明,跟着别人的推荐,去吃了一家菌子火锅。 那家店按人头卖套餐,套餐里面配了一壶花果酒。 酒是温热的,一打开就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入口微酸,口感醇厚,林惊昼很喜欢。 他哄着张裕舒也喝了两杯,还特别坏心眼地用筷子尾端戳他泛红的脸。 二十一岁的张裕舒脸部线条稍显圆润,无奈的时候看起来软绵绵的。林惊昼总是忍不住,每次都想一口咬上去。 那是他第一次和张裕舒一起喝酒,吃完菌子结账的时候,张裕舒变得很呆,眼睛一眨,目光涣散,再一眨,又聚焦。 林惊昼拉着他往外走,还笑他,怎么才喝了这么一点点就好像要醉了。 他们从小巷子里转出来,夜已深,外面的马路看起来空空荡荡的,路灯疏疏落落地亮着。 张裕舒垂着头,走了几步突然停下,醉鬼力气太大,林惊昼拉他拉不动,只好转过身,问他怎么了? 张裕舒不说话,就低着个头。 林惊昼定睛一看,地上居然有个烧饼。这实在是太魔幻了,空旷干净的大街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烧饼。 张裕舒沉默着,一脚踩了上去,膝盖弯曲的同时又打开双臂,像是要起飞。 林惊昼一头雾水,问他在干嘛。 张裕舒很认真地回答他:“踩盾滑行。” 林惊昼确定他真的醉了,他居然认识了一个真正的一杯倒。 林惊昼好说歹说,才让张裕舒放弃那个烧饼,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然后被红灯阻拦。 这个红灯很长,张裕舒一直站在他旁边,没有动作。 林惊昼以为他变得正常了,但绿灯亮起的时候,张裕舒没有跟上来。 林惊昼走到一半只好又折返,转过身就看到张裕舒蹲在了地上,头埋在臂弯,变成一颗不高兴的蘑菇。 林惊昼有点不解,他伸手拉他,问:“怎么了?” 张裕舒不理他,继续做蘑菇。 林惊昼使劲拉他胳膊,晃他,一字一顿地喊:“张,裕,舒,绿,灯,啦!” 张裕舒和他较劲,就是不愿意起来,两个人僵持着,谁也不服谁。 拉拉扯扯半天,最后张裕舒太过使劲,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马路上,而林惊昼被他这么猛地一扯,直接摔在了他身上。 林惊昼的膝盖撞在地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骂人的话到了嘴边,突然又断在喉咙里。 张裕舒脸上全是眼泪,他闭着眼睛,满脸委屈。 林惊昼被吓到了,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想碰他的脸又犹豫,过了好久才开口:“小舒,怎么啦?” 张裕舒的嘴角向下弯成一个倒u型,看起来更委屈了,他的眼泪连成了串,越哭越伤心。 最后他给了林惊昼一拳,带着哭腔嚷起来: “讨厌你,烦死了!过马路都不牵我的手!” 第21章 林惊昼整个人都呆了,他从未见过张裕舒这样子。 第50章 “我闲着也是闲着,免费给你帮忙。”林惊昼说。 张裕舒妥协了,他说:“知道了,我让助理给你订票。” 林惊昼刚刚穿戴整齐,就有个电话打进来,他接起来,对面是个年轻的女声:“许老师您好,我是张总的助理姜苑,二十分钟后我到您家楼下接您,可以吗?” 林惊昼记得她,她的工位电脑上粘了一整排的三丽鸥小摆件,表情气鼓鼓的那个,正对张裕舒的办公室。 林惊昼简单收拾了一个包,他戴上帽子和口罩。 姜苑来得很准时,林惊昼拉开车门坐进去,笑着说:“不好意思,大过年的还麻烦你。” “没事啦,张总加班费给得够够的,我反正在家也没事做。”姜苑笑着说,她把副驾驶上的打包袋递给他,说:“我顺路买的,不知道合不合您胃口。” 林惊昼道了谢,又说:“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啦,叫我小许就行。” 姜苑从车内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微笑了一下,然后低头弄导航。 林惊昼大口啃包子,他是真饿了,一袋豆浆一口干掉半袋。 “张裕舒什么时候的飞机?”林惊昼吃饱了,开口问。 “张总改签了,他和你一起飞。”姜苑回答他。 林惊昼“哇”了一声,说:“他给我买商务舱了吗?” 姜苑说:“是的。” 林惊昼“哼”了一声:“还算他有点良心。” 姜苑忍不住又看他一眼,她不想胡乱揣测老板,但坊间传闻好像真的是有依据的,这个人弯起眼睛笑的时候,那种神韵,真的很像林惊昼。 姜苑高中的时候,很喜欢听林惊昼的歌,学校管得严,不能带手机,她有个很小的mp3,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躲到专用教室的柜子后面,偷偷听一会儿。 但那会儿她觉得自己不算林惊昼的粉丝,只是爱听他的歌而已。林惊昼的歌这么红,谁都听过。 偶尔放假回家,也能刷到一些关于他的视频。镜头里的林惊昼,总是眉眼弯弯,精力充沛得像永远活在春天里。 她还和朋友计划过,高考结束之后要一起去看林惊昼的演唱会。 那个六月姜苑印象很深,高考那三天艳阳高照,大家都说运气很好,梅雨天居然没有到来。 姜苑考完回家就陷入昏睡,像是要补足高中三年流失掉的睡眠。 等她终于恢复元气,约了朋友出去逛街,那天阴沉沉的,她们坐在咖啡店里,旁边一桌突然说:“诶,你看到了吗?真的假的,林惊昼死了。” “什么?是那个唱歌的林惊昼吗?” 姜苑忘不了那种感觉,她一开始都没听懂,掏出手机读懂那几个字的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体里抽离了出去,朋友表情变得担忧,她从包里翻出纸巾,递到她面前。 姜苑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她明明没有多喜欢林惊昼,也算不上他的粉丝,怎么眼泪就连成串落下,跟这一年的梅雨天一样,无穷无尽。 再后来大学毕业她出来找工作,最焦虑的时候看到蜚声唱片在招总裁助理,她面对着屏幕发怔,她知道那是林惊昼的老东家。 她突然又想起那个漫长潮湿的六月,有一张永远无法兑现的演唱会门票。 原来很多事情错过了,就是永远。 姜苑不知道张裕舒的想法,反正只要有人提起林惊昼,他就会易燃易爆炸。最近这种症状好像好了一些,仿佛他终于接受了林惊昼已经去世的现实。 其实姜苑接触了这个行业才知道,镜头里表现出来的东西是最虚假的。公司里有好几个歌手,私底下一点素质礼貌都没有,但一上节目,就变傻白甜。 或许林惊昼也没有那么开心,所以他不喜欢被人拍照片,相片定格一瞬间,比视频能暴露更多的情绪。 而且那时候豆瓣小组也开高楼帖爆料,说林惊昼是个暴君,私底下脾气很差,没耐心又易怒,特别难伺候。 姜苑知道这种话并非空穴来风,圈子里大部分小道消息都是真实的。但就算真是这样,她也希望林惊昼不要那么年轻就死掉。 因为在高中的很多个瞬间,林惊昼的歌给了她再次前行的力量。 许惊洲下车的时候,姜苑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她想怪不得张裕舒要爱屋及乌,连走路的样子都很像。 林惊昼丝毫不知道在张裕舒的助理眼里他已经成为了林惊昼代餐,他过了安检,径直去休息室找张裕舒。 张裕舒正在对着电脑打字,林惊昼放慢了脚步,他想起以前他俩待在一起的时候,张裕舒很多时候也都带着电脑。 区别在于,以前他是写稿,现在是处理工作。 张裕舒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继续打字。 林惊昼绝不亏待自己,他先去选了个饮料,然后坐到张裕舒身旁,问他:“你现在还写影评吗?” 张裕舒头都没抬,说:“早就不写了。” 林惊昼皱眉:“为什么?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 那时候张裕舒抱着电脑打字,专注的样子他现在还记得。 张裕舒转过脸,和他对视,无比平静地说:“你不是说过吗,喜欢到一半也可以不用再喜欢的。” 张裕舒没表露出什么情绪,林惊昼却品出一点苦涩。 以前他俩其实老吵架,有一回吵得太凶几乎都要动手,张裕舒头也不回地就走了。隔了好久,林惊昼给他发消息,说:“如果你觉得很厌倦真的不用再忍。” 然后张裕舒又气冲冲地回来了,林惊昼正站在露台上抽烟,烟灰缸搁在他手边,里面的烟蒂像一片森林,他看了看他,问:“还没消气吧。” 张裕舒隔着一段距离看他,拳头握得很紧,一言不发。 林惊昼吐出一口烟,笑了:“我们的关系让你觉得不快乐了也很正常。” 他像个老人那样苦口婆心:“小舒,我知道你是很执着的人,但感情不一样,喜欢到一半了也可以不用再喜欢。” 第50章 他和张裕舒在一起多久?一年多,但没到两年。 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却吵过无数次的架,回忆起来很不可思议,两个一直异地的人,居然有那么多时间用来吵架。 张裕舒很容易生气,嘴巴又毒又硬,还有吵完就跑的恶习。 林惊昼如果追得够快,就能在他进电梯前拉住他。但有时候他也生气,犹豫一会儿就十几分钟过去,林惊昼趴在窗户上看,总会看到张裕舒站在楼下面,背对着他,立在他视野中间,气成一个感叹号。 如果真的很生气,林惊昼就找不到他,有一回气得林惊昼都跟人打听定位器,卖家问他干什么用,他一撇嘴,说家里的狗特别爱乱跑,要挂在项圈上。 某一次,他来上海工作,那天录制到很晚,他就给张裕舒发消息,说今天不见面了,他要回去睡觉。 张裕舒当然生气了,他说他等了他的消息一整天。 吵架的起因往往就是这种小事,第二天张裕舒依旧不理他。 正好有个认识的酒友攒了个局,邀请林惊昼一起去玩。林惊昼去了,占据着吧台的位置,一个人坐着,没参与下面这帮人的群魔乱舞,他一边喝酒一边打字哄人,酒友见他这样,就开他玩笑,说:“不得了,什么人还要大明星这么低三下四地哄?” 林惊昼不以为然地笑笑,继续在聊天框轰炸张裕舒。 另一个已经半醉的也凑过来,问他:“林老师,这得多漂亮一妞儿啊,让你这么上心。” 林惊昼反扣手机,很熟练地摆出一副花花公子的表情,融入他们:“好看得要命,性格也带劲。” 酒友在旁边“啧”了半天,又说:“再好看但天天要你哄,你不嫌烦啊?” 林惊昼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酒,有些诧异:“烦什么,我自己乐意。” “看来是刚泡上,还觉得很新鲜。”他们替林惊昼下了结论。 林惊昼笑了笑,把杯子里的酒喝完,站了起来,无视他们的挽留:“你们说得对,我要去哄人了,先走一步。” 那天他跟一个幽灵一样出现在张裕舒的宿舍楼下,这招很管用,张裕舒每次都会因为害怕他被人认出来然后把学校弄得水泄不通,所以一分钟内就会出现。 果然他臭着一张脸来了,林惊昼冲着他眨眼睛,说要带他去看星星。 其实张裕舒挺好哄的,林惊昼心里想,那些人懂个屁。 他不会厌倦,但张裕舒应该会。 他都快三十三岁了,张裕舒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二十出头的年纪遇到他,当然觉得新鲜有趣,那之后呢? 说那句话的那天,他站在露台上怎么也看不到张裕舒的身影,他掏出烟来点。第一次在这份感情中尝到了虚无,迷茫,不知所措。 人生那么长,张裕舒不过是他人生中偶尔而至的小小惊喜,林惊昼知道,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败兴离去。 第51章 所以他才讲了那句话,他不想张裕舒被他们的关系绑架。 但语言就是这么靠不住的东西,说出来的人和听到的人,理解出来的含义南辕北辙。 其实上帝也不需要让人类无法理解彼此的语言,哪怕是用同一种语言,巴别塔也是无法完工的。 至少他和张裕舒就是这样。 事到如今,林惊昼没有为当时他解释,张裕舒看起来也不需要他的解释。他们并肩坐着,一个继续没表情看电脑,一个两眼发直喝饮料,直到登机广播响起。 起飞后不能玩手机,林惊昼吃完了飞机餐后无事可做,闭上眼睛想睡觉又毫无困意。 装睡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特别张裕舒还坐在他旁边,他正在看一本很窄的书,林惊昼能清楚地听到他翻动书页的声音,像一只手,在挠他的脊背。 林惊昼闭着眼睛,从一数到一百都做不到,他愤怒地睁开眼睛,翻了个身,对张裕舒说:“你干嘛改签?” 张裕舒手上还拿了支铅笔,他正在书上划线,笔尖摩挲过纸张发出风吹树叶那样的声音。 “你不是说要跟我一起飞。”张裕舒的表情淡淡的。 “你妈妈不要紧吗?”林惊昼问他。 “她有阿姨照顾。”张裕舒表情淡淡的,“她在家里找东西,不小心摔了,年纪大了,骨头脆弱,就骨折了。” “其实你着急你可以先去,没必要等我。”林惊昼刚刚一时冲动做决定,现在想来有些后悔。 人家着急赶回家去看妈妈,他跟着凑什么热闹?张裕舒不太在意:“我不着急。” “今晚本来有个饭局,但里面有一个我很讨厌的人,现在正好,我家里有事,不用去了。”张裕舒的语气听起来有点轻快。 “我懂了,其实你不回家也可以的,但正好逃避饭局。”林惊昼说。 张裕舒坦诚地说:“是啊,毕竟我和我妈感情很一般。” 林惊昼眨了眨眼睛:“你以前都没跟我说过。” “说这个干嘛。”张裕舒面无表情地翻过一页书,“你也没对我坦诚。” 林惊昼被噎住,没法反驳,恰好飞机遇到气流,产生颠簸,把这个话题颠散了。 机上广播响起,提醒大家系好安全带,不要随意走动。 张裕舒转过头来看他,眼神如同幽暗的湖底:“如果现在我们要坠机了,你会不会跟我说实话?” 林惊昼脸都白了:“你怎么能说这种话?这不吉利。” 飞机像是要回应他这句话一样,剧烈地上下晃动起来,有一瞬间,甚至有明显的失重感。 林惊昼坐飞机的次数数不胜数,到后来气流再颠簸也能睡着,但这一次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恐惧。 他死了有什么关系,可是现在张裕舒坐在他身边,在持续的颠簸中,林惊昼下意识伸出手,握住了张裕舒的手腕。 他的眼眶红着,咬着牙重复:“不准说这种话。” 张裕舒本来想甩开他的手,但见他那几乎应激的样子,他还是心软了,他用手掌盖住林惊昼的手背,轻轻地拍了拍。 他看到,林惊昼的背后,舷窗之外,是一片深灰色的云团。 空难新闻没有出现,他们平稳落地上海,林惊昼下飞机的时候突然说:“还是少坐飞机比较好。” 张裕舒站在他旁边说:“行啊,你到时候坐火车回北京。” 林惊昼“切”一声:“京沪高铁很快的,我又不是不知道。” 张裕舒看了他一眼,目光很重,好像要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嗯”了一声。 那时候林惊昼找张裕舒谈恋爱,北京到上海,最快四个半小时,他坐过好几次。有一回林惊昼白天赶来,哄完人,又匆匆赶回去工作。 但谁都没打算在今天回忆往昔,哪怕他们昨天还在床上嵌在一起,也改变不了已成陌路的事实。 林惊昼把拉链拉到最顶,半张脸沉进领子里。 他们都没带什么行李,林惊昼背着包,跟在张裕舒后面。 接机口已经有人在等,是个中年男人,稍微有些发福,还有点秃顶,穿了一件黑色羽绒服,是那种丢进人堆里就找不到大众款式。 林惊昼很不确定地看了看,压低声音问:“这是你爸?” 张裕舒淡淡地说:“你把我家想得太和睦了。” “这是司机啊。”林惊昼恍然大悟。 “这是照顾我妈的阿姨的老公。”张裕舒骂他,“白痴,谁家司机穿得跟轮胎似的。” 轮胎叔叔听见了,但一点也不恼,他笑着说:“小张总,新年好。” 说完他就看向林惊昼,很客气地表达疑惑:“这位是?” 张裕舒随口回答:“周叔,新年好,这是我的秘书,姓许,叫他小许就行。” 林惊昼觉得轮胎叔叔和张裕舒讲话语气很亲热,便不自觉装乖。 周昭也对他说了新年好,然后领着他们,去地下车库。 林惊昼刚要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张裕舒就闷咳了一声。 林惊昼转过脸,跟他比口型:“我是秘书。” 张裕舒说:“坐后面。” 林惊昼看了他一眼,老老实实地给他拉开了车门,跟着他坐在后面。 周昭挺健谈的,上车调好导航,就跟张裕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张裕舒听得多说得少,但表情十分耐心。 林惊昼有点困倦,昨晚被折腾狠了,一晚上没睡多久,今天又是舟车劳顿,他的眼皮越来越沉,还没听到什么有效信息,困意先一步占领大脑。 等他醒来,车子已经停在医院里了。 张裕舒横他一眼,说:“挺能睡的。” 林惊昼一看手机,时间已经溜走一个半小时不止,他有些发懵:“怎么开了这么久?” 周昭呵呵笑了笑,对他说:“小许,欢迎来到苏州。” 林惊昼下车表情还是懵,他压低声音问张裕舒:“为什么来苏州?” “苏州没有机场。”张裕舒说。 “我不是问这个。”林惊昼摇了摇头,“你家不是在上海吗?” 张裕舒冷笑:“我爸在上海,我妈在苏州,我家哪里都不在。” 周昭见他俩走得慢,转过身给他们指方向。 林惊昼大脑飞速运转,小心翼翼地问:“他俩离婚了?” 张裕舒把手里的电脑包塞给他,语气稀松平常:“不是,我妈是他的情妇。” 林惊昼被这两个字砸晕了头,他捧着电脑包,差点摔个跟头。 张裕舒好心补充:“不过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他俩早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他讲得云淡风轻:“当然,我爸对我这个在外面生的儿子还不错,很大方。” 张裕舒讲完就往前走,林惊昼原地愣了几秒才追上来,他小跑着,眼睛紧紧盯着张裕舒,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是一家私立医院,住院部相对安静一些,走廊里响着一急一缓的脚步声,最后在尽头的病房门口停住。 张裕舒没什么表情地拦住他:“许秘书,你在外面等吧。” 第51章 林惊昼被拒之门外,连病房里有什么都没看清,这一扇门就“嘭”得一下合上了。 张裕舒知道他一定在外面气得跳脚,肯定还偷偷竖了中指,他的唇角往上提了一下,又很快压下去。 张道蓉半靠在床上,戴着眼镜在看手机,受伤的脚腕上了支具,下面用一个枕头垫着。 她看起来相当年轻,一头漆黑的长发用一根木簪子盘起,发根处都没有白发的痕迹。 她低着头,眼睛的形状是狭长的,眼尾微微上翘。 张裕舒没说话,他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拿起床头的一个苹果,开始削皮。 母子俩都沉默着,周昭也没有跟进来,病房里安静得只有苹果表皮被刀剥落的声音。 张裕舒削完皮,把苹果切下一半,用刀当叉子,直直地捅进苹果肉里。 张道蓉终于抬头,她的眼睛缱绻,眼下的细纹像一尾鱼,不显老态,反而添出一番成熟的韵味。 张道蓉就着刀吃苹果,剩下一半张裕舒垫了张纸巾,放在一边。 “你跑来干嘛?”张道蓉淡定地讲,“我只是扭了脚,又不是进了icu。” “连续应酬好几天我也烦了。”张裕舒慢条斯理地擦手,“不如回来尽尽孝心。” 张道蓉看了他一眼,说:“明天是姐姐的生日,你帮我去看看她。” 张裕舒点头,他拿起那半个苹果,上面已经有一层铁锈色,他毫不在意地咬下去。 等张裕舒吃完,张道蓉又说:“然后你就回北京吧,我这里有秦阿姨照顾。” 张裕舒“嗯”了一声:“那我先走了。” 正巧周昭回来听到这句话,他有点诧异:“小舒这就要走啊?” 张裕舒温和地说谎:“还有些工作要处理,周叔你不用送我了。” 第52章 他打开门出去,林惊昼正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他把电脑包立在膝盖上,人像猫那样把脸压在边缘上。 见张裕舒出来,眼睛立马亮了。 张裕舒站在他面前,说:“走了。” 林惊昼赶紧跟上,他在张裕舒后面探头探脑:“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不会跟你妈妈吵架了吧?” 张裕舒冷淡地说:“没有,我们俩也没什么话好说。” 林惊昼欲言又止,他用电脑包轻轻打了一下张裕舒的大腿,提议道:“我们去吃饭吗?” 张裕舒看起来没什么心情,但还是点了头。 “你去打车。”张裕舒极其自然地发号施令。 林惊昼撇嘴:“你没手机吗?” 张裕舒说:“发你一千块钱一天,做临时秘书。” 林惊昼眼睛都亮了,狗腿子似的弯了下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好的老板!”他快乐地说。 张裕舒被他那傻不拉几的笑容打败,脊背也放松下来。 林惊昼找了家评分高的铜锅涮肉,两个人坐下来,林惊昼把菜单递给他。 张裕舒看都没看:“你随便点吧。” 林惊昼招手喊来服务员,先要了一份冰激凌,然后又选了一个套餐。 服务员过来上菜,林惊昼把面前的麻酱推开,对张裕舒说:“都给你。” “你又不吃麻酱,吃什么铜锅涮肉?” 林惊昼耸肩:“你喜欢麻酱啊。” 张裕舒看他一眼:“你在讨好我。” 林惊昼点头,很坦荡地讲:“因为我觉得你有点不开心。” 张裕舒倒也没隐瞒:“我现在越来越像我爸,我妈看着我烦。所以每次我回家,她就催着我回北京。” 林惊昼打量他,头歪向一边,他这才注意到,张裕舒换了一身衣服,他脱了外套,里面是一件款式简单的深灰色毛衣,修身款,半高领,恰好遮住一点喉结。 衣袖撸了上去,堆积在小臂中间,露出手腕上的一支表。 白色简约的表面,深棕色的表带,戴在他手腕上格外衬人。 林惊昼笑了笑:“你现在看起来确实很像个成功人士。” 张裕舒“哦”了一声,他听到林惊昼又说:“我是不是不该带你来吃铜锅涮肉,找家法餐厅才对。” 张裕舒喝了口水,直白地讲:“我讨厌花很长时间吃一顿饭。” 林惊昼盯着他看,有些感慨地说:“有时候觉得你长大了好多,但这句话又像个小孩。” 张裕舒皱起眉:“你别顶着这张脸说这种老成的话,好恶心。” 林惊昼扮可爱,冲他比了颗心。 然后,在张裕舒刻薄他之前,他赶紧站起来,溜去小料台了。 林惊昼拿着一碟子辣椒回来,冰激凌已经摆在了桌上,堆得高高的,上面撒满了巧克力碎。 林惊昼在张裕舒身旁坐下来,把冰激凌推到他面前:“给你点的。” 他微笑着,眼角唇角恰好地弯起,眼睛里满是和他这张年轻的脸很不搭的温柔。 耐心的模样像是在哄小孩。 张裕舒有点不爽,但还是拿起勺子。 林惊昼看着他吃,笑意慢慢堆积,落了满脸。 张裕舒把勺子放回碗里,发出当啷一声,他问:“你干嘛要坐在这里?” 一般来说,两个人吃饭,都是面对面坐着,坐在同一侧,有一种微妙的打破边界的感觉。 林惊昼嘿嘿一笑,说:“这样方便我伺候你。” 林惊昼只差没把一天一千块写在脸上了,张裕舒嫌弃地往反方向挪动一寸,说:“那你涮肉吧。” 这家店羊肉品质很好,涮完颜色清浅,软嫩,不掉渣。 林惊昼认真地往张裕舒的碗里放肉,麻酱油润润的,裹在上面。 林惊昼不喜欢麻酱的味道,但喜欢看张裕舒吃。 这一筷子羊肉很多,张裕舒不得不吃得很大口。 这让林惊昼想起以前,张裕舒坐在他对面吃饭,也是这个样子,吃得又静又快。 没有心事,也没有负担。 林惊昼喜欢把筷子伸到他的碗里,一边讨人嫌一边说,啊呀呀,还是你碗里的更好吃。 这顿饭吃得异常和平,两个人都默契地规避掉那些会让他们发生争吵的话题。他们坐在餐桌同一侧,把肉夹进碗里,很偶尔的时候,他们的胳膊会撞在一起。 张裕舒吃完了,他把筷子整齐地架在碗上,淡淡地开口:“其实我小学毕业前,都不知道原来我的父母和别人的父母不一样。” “小时候也很奇怪,为什么我跟妈妈姓,不跟爸爸姓。”张裕舒突然偏过脸笑了,“你知道我妈是怎么解释的吗?” 林惊昼很认真地看向他,配合地发出疑问:“阿姨怎么说的?” 张道蓉那时候头发比现在还要长,披散下来如同一条河流,她点了点张裕舒鼻子,说:“傻小子,小孩跟爸爸姓只是大多数人的选择,但约定俗成的东西不一定是最好的,你可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跟我姓有什么问题吗?” “那时候我觉得我妈很酷,一个人照顾我,思想又那么前卫。”张裕舒半垂下眼睛,手边那碗没吃完的冰激凌已经融化,巧克力和奶油混在一起,颜色变得脏兮兮的。 “后来我才知道,顾秋存十天半个月才出现一回是因为他有自己的家庭。”张裕舒没什么表情,“因为是私生子,所以我没有跟爸爸姓。” 张裕舒喝了口茶,他想,果然林惊昼会是这种表情。 哪怕换了一副皮囊,年纪也突然变小十几岁,林惊昼的眼睛还是一如往常。 他的眼睛很漂亮,有一种女性才会有的慈悲和柔情,荡着水光。像是小时候春游去动物园,他看到的带着小象的大象母亲。 所以从前他从未跟林惊昼提起这些事。张裕舒知道,一旦他说了,林惊昼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就会流露出忧伤,是真真切切为他难过的那种情感。 可是那种情感不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他总笑话林惊昼像个圣父,善良过头,好像全世界都等着他去关心。 可他为什么要爱所有人呢? 爱分出去,轮到他头上,就剩那么一丁点。 那他宁可不要。 第52章 吃完饭,他俩就去了酒店,张裕舒开了两个房间,坐电梯上去的时候,他跟林惊昼说,让他订一束花,明天要用。 林惊昼很自然地跟着他走到房间门口,问他:“订什么品种的花?几点钟要用?” 第一个问题张裕舒说“随便”,第二个问题他思考了一番,说,“明天十点钟出门。” 林惊昼又问他要去哪儿。 张裕舒始终没刷房卡,他站在门前回答他的问题:“要去横泾公墓,我姨妈葬在那里,我妈让明天我去看她。” “那要带打扫的东西去。”林惊昼说。 张裕舒看他一眼,说:“都可以报销。” 林惊昼弯起眼睛笑,先说“好的”,又说“知道了”。 不知道哪句话是代表了再见,他讲完就很识趣地走了。 第二天,八点半的时候,张裕舒的房门被敲响了,林惊昼站在外面,戴着鸭舌帽,问他:“要不要出去吃早饭?” 张裕舒已经洗漱完毕,他点了下头,说:“等一下,我换个衣服。” 林惊昼把门关上,走进来等。 张裕舒看了他一眼,还是转到里面,去林惊昼看不到的地方,换好了衣服。 酒店离平江路不远,两个人踩着石板路,穿过小巷,找了家面馆坐下来。 林惊昼托着腮说:“我想着你难得回家一次,应该出来吃点正宗的。” 张裕舒笑话他:“你跑来景点吃饭,能有什么正宗的?” 林惊昼张望一番,店堂里坐着的除了游客,也有居民,于是他狠狠反驳:“也有本地人在吃啊。” 面很快上桌,苏州人喜欢早上吃面,面条极细,整整齐齐码在碗里,这种造型叫“鲫鱼背”。 浇头是自选的,放在碟子里一起拿过来,林惊昼选了大排,张裕舒要了鳝丝。 张裕舒想起小时候,跟着张道蓉去西园寺烧香,拜完佛之后就去吃素面,浇头和面汤都是微甜的。 他们吃完面回去,花已经送到了,林惊昼订了一束百合,香气明显。 还有一包清洁工具。 他们打车去墓园,张裕舒依靠记忆找到张道慧的墓碑,他从林惊昼手里接过花,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长大衣,仿佛站在一部影片里。 墓碑上的相片小小的一张,黑白色的,框住一个美丽的年轻女人。 “这是我姨妈。”张裕舒说,“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林惊昼“嗯”了一声,他把拎着的袋子打开,很熟练地开始给墓地做清洁。 他用扫把扫掉尘土和落叶,然后用抹布把墓碑从上到下擦了一遍。 第53章 张裕舒站在那里,眼睛一直没从他身上移开过。 林惊昼干完了活,叉着腰,很满意地看了一圈,又从袋子里掏出一罐可乐,仰起头喝了一大口。 张裕舒把花摆在墓碑前面,有风经过,花瓣微微打起颤。 林惊昼又在袋子里掏了掏,拿出另一罐椰子汁,丢给张裕舒。 “你要跟她说点什么吗?”林惊昼问。 张裕舒轻轻皱眉:“姨妈走的时候我只有八岁,不记得了。” “那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林惊昼把帽子摘下来,直直地看向他。 那是一双很剔透的眼睛,认真起来就显得稳重可靠,会让人很轻易地卸下防备。 这个墓园很大,今天来扫墓的人不多,稀稀疏疏分散开,显得很寂寥。 每块墓碑前都有一个故事,张裕舒没对任何人讲过他的故事,他觉得没必要。 他们两个曾经也有相同的默契,在相处的那么多个日夜里,没有人去谈论过去。 张裕舒一直要到林惊昼去世之后,才从邓衍云口中知道,他一直记挂的妹妹,是个唐氏儿。 而在林惊昼去世后,张裕舒和好几个人讲过他和林惊昼的关系,有段时间他像是在泄愤,提到林就没什么好脸色,谈及彼此的那段过往,仿佛是年少犯下的错误。 但他没有跟邓衍云讲过,此事上他们又有如出一辙的默契。 “那我先说吧。”林惊昼干脆盘腿坐下来,他把可乐放在一边。 “我没跟你说我又活了,但我也没在你面前藏着什么。”林惊昼表情淡淡的,“而且你想啊,说自己死而复生,这种事也太可怕了,会被当成精神病的。” “你觉得我不会相信?”张裕舒语气变冷了。 林惊昼静了一会儿,回答他:“首先,我没想过你成了蜚声唱片的老板,碰到你的时候我也挺惊讶的。其次,你不是说了吗,分手了就不要再联系。” 张裕舒握紧了拳头,沉默着。 “抱歉,我真的没想到那次和你见一面会带来这种副作用。”林惊昼看起来有些懊悔。 “但现在也好,你知道我没死,我也不懂是为什么,但我现在确实还活着。既然这样,你是不是不用再恨我了?” 林惊昼看起来有些难过:“这些都过去了。” 过去了。 这三个字多么轻飘飘,好像前尘往事真的可以随风飘散,他和林惊昼的一切都能随着肉身的死亡盖棺定论。 曾经张裕舒以为,他怎么也放不下林惊昼,是因为他的死亡。 死亡让林惊昼不朽,也凝固了张裕舒的时间。 他还没来得及把林惊昼彻底忘掉,死亡就横插在他的脑海中,把之后的路挡得严严实实。 于是他只能恨。 他固执地仇恨一个死去的人,仿佛坐在没有回声的山谷里。 照理说,时间的长河会平等地冲刷一切,可那些碎屑,在张裕舒的血管里流淌,无法溶解。 现在林惊昼回来了,他的灵魂寄生在了别人身上,一张更年轻的脸,简直像科幻片,他重获新生了。 可是张裕舒一点都不开心。 那种恨一点都没少,在他的血管里疯狂地升温,张裕舒有些轻蔑地重复道:“过,去,了?” 林惊昼特别苦恼,他苦口婆心地讲:“人不能总待在过去。小舒,别再被我拖住了,过去那些事的答案真的不重要。” 张裕舒被他气笑了。 他过不去。 “对啊,奇迹发生在你身上。”张裕舒满脸讽刺,“你可以不做林惊昼,你可以去过新生活,那我呢?曾经和你有关的那些人呢?” 张裕舒深吸一口气,却怎么都平静不下来,他看着林惊昼,他依旧无法习惯这张年轻的脸。 他咬牙切齿地说:“如果我告诉你,我是因为你才不写影评,不做节目,我是因为你才接手了蜚声唱片,换了职业……” 张裕舒看到林惊昼脸上诧异的表情,他尝到一丝快感,他提高了声音,步步紧逼:“我是因为你才去找邓衍云,让爱兰继续运转,因为你才让李巽一年一年去拍卖会,去把你的东西拿回来!” 张裕舒像一个偏执冷漠的法官,他情绪激动地落下最后一锤:“我是因为你才改变了我的人生!” 这句话说出口,张裕舒感到一阵鲜血淋漓的痛快,他死死盯着林惊昼,恶狠狠地讲:“而你,居然还能这么没良心地跟我说,都过去了?” 第53章 说完这句话,周围一下子静了,时间骤停,张裕舒看到林惊昼惊颤的脸,定格在那里,像一张拍得很糟糕的相片。 他又看到墓碑上的张道慧,那微微弯起的温柔笑眼。 记忆如同惊雷穿石,一下子炸开。 他想起童年的午夜,他梦游般在家里行走,听到他的母亲崩溃的质问。 “我是因为你才改变了我的人生!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 这句话出现过两次,一次是冲张道慧喊的,另一次是冲着顾秋存。 张裕舒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刚刚他说了同样的话,记忆竟然会如此清晰,亮得像一面镜子,照出他扭曲的脸和心脏。 张裕舒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原来他和他母亲一个样,强行把自己的人生绑架到别人的头上! 张道蓉的故事,是张裕舒拼凑出来的,他对母亲了解不多,他没见过外公外婆,只知道张道蓉还有一个弟弟。 张道蓉和顾秋存初识的时候,她还是个大学生,她的导师和顾秋存熟识,有一回饭局上碰了面。张道蓉对这个绅士优雅的企业家很有好感,顾秋存对她也是青眼有加。一来二去两人认识了,张道蓉那时候太年轻,爱来得很快,爱得也很痛快。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上床几次之后,有一回顾秋存来找她,手指上戴着结婚戒指。张道蓉很平静,她最初有过幻想,但只存在了很短暂的时间。 那年顾秋存三十五岁,对于事业来说很年轻,但对于婚姻来说,应该是孩子已经上学的年纪。顾秋存向她坦白了身份,给了她选择,留在上海,他会给她介绍一个她梦想中的工作,但以后两个人永不相见。 第二个选择是离开上海,顾秋存在周边有很多房产,他会给她准备一套房子,给她衣食无忧的生活,他希望张道蓉能为他生个孩子。 张道蓉笑了笑,说,不就是当情妇吗?说得这么好听。 顾秋存坐下来摸她的头,像个兄长那样说,所以我希望你考虑清楚。 那个年代的大学生很金贵,再依托顾秋存的关系,张道蓉应该能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 张道蓉回忆起小时候一家人挤在小小的一间房子里,父母睡在堂屋,他们姐弟三个挤在里面的小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半夜想要上厕所,她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找到尿壶。但再小心翼翼也有声音,弟弟就睡在旁边的床上,如果他翻了个身,她就会羞耻得尿不出来。 她又想到姐姐为了她能念书早早出去打工,后来结婚又遇人不淑。她现在还记得,姐姐被姐夫打得不成样子,实在忍受不了跑回家,求爸爸妈妈收留她,但父母站在门口,神情冷漠,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又说,你也该收收脾气,不要总惹他生气。 还有她终于考上大学,父母却说出不起她的学费,钱要留给弟弟补习。让她别念了,女孩读多少书,最后也是要嫁人的。 张道蓉觉得她应该拿出当时因为学费的事情大发脾气的态度,拿出她用所有假期没日没夜打工的精神,应该对顾秋存啐一口唾沫让他滚蛋才对。 但她说不出话来,她看着这个她爱过的男人,无力地发现,在现实面前,她对他的恨也只有这短短的五分钟。 张道蓉问他,那你会给我钱吗? 顾秋存说当然,花钱是最简单的事情。 那有办法帮我姐姐离婚吗?张道蓉说着就哭了,她开始说起她的童年,重男轻女的家庭,遇人不淑的姐姐,白眼狼的弟弟,她在顾秋存怀里哭,哭得梨花带雨,哭得顾秋存在支票后面多写一个零。 张道蓉做了顾秋存的情妇,她搬到了苏州,断了和家里的联系。 顾秋存很守承诺,他帮张道慧离了婚。为了哄她开心,还说可以让姐姐过来,陪她一起住。 张道慧来了苏州,她抱着妹妹哭了很久,然后问她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张道蓉如实说了,姐姐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捂着心口说,你一个大学生做这个? 张道蓉满不在乎,她说做这个挺好的,比我那些为了业绩天天应酬,和老板们喝酒的同学都要轻松。 姐姐忧心忡忡地看她,问她,那他对你好吗? 张道蓉笑着说,这种喜欢在公众面前展示良好形象的男人很好拿捏,他对我挺好的,钱也给得大方。你放心,我清楚男人是靠不住的,只有钱最重要。 第54章 张道慧抱着她,眼泪又掉下来,她说姐姐对不起你。张道蓉摇着头,说,对不起什么?我自己选的路。 姐姐是个劳碌命,她闲不住,没待多久就想着出去赚钱,张道蓉就说给她开个服装店。 筹备服装店那段日子,姐姐很快乐,她每天都要去店里看看,坐坐,回家跟张道蓉汇报进度。 这一年张道蓉也怀孕了,姐姐来来回回地跑,但坚持不让张道蓉去店里,她说对宝宝不好。服装店开业的时候,顾秋存也送了份贺礼,一只真正的金龟,实心的。 后来张裕舒出生,张道蓉生产之后身体不好,顾秋存请了两个保姆帮忙照顾,但姐姐不放心,晚上怕孩子吵到张道蓉,就总带着他一起睡。 这段日子过得很美好,顾秋存也来得很频繁,他会带着张裕舒出去玩,也总爱给张道蓉买礼物。 张道慧把店开得很好,张道蓉心疼姐姐,想让她雇个店员帮忙,姐姐却不愿意,她说要多攒一些钱,买一套属于她们自己的房子,还要留足存款,给小舒和她们的未来。 张裕舒刚刚上小学的时候,姐姐来接他放学,走到家门口她突然头晕,一头栽下去,把张裕舒吓得嚎啕大哭。去了医院,检查出来是癌。 张道慧走得太早,张裕舒对她的记忆很少,家里只剩几张照片,姐姐抱着他,张道蓉坐在旁边,看起来安宁幸福。 姐姐的死亡对张道蓉的打击很大,顾秋存挺心疼,问她要不要回上海来住,也方便照顾他们母子俩。张道蓉拒绝了,她说要把姐姐的服装店开下去。顾秋存要是有心,有空就回来看看孩子。 后面顾秋存确实遵守承诺,他表现得像一个在外地工作的父亲。张裕舒对此骄傲过一阵,他还跟班里的同学炫耀,说他爸爸很厉害,在上海工作,是个大忙人。 但张裕舒12岁之后,顾秋存对张道蓉的情意和心疼消逝殆尽。张道蓉很平静地接受,她知道自己年华不在,顾秋存如今又有了更年轻貌美的新欢。 新欢当然更加体贴,不会指着他的鼻子咒骂他,说是他毁了她的人生。 张裕舒问起张道蓉,为什么爸爸很久没来,是不是他们离婚了? 张道蓉想了想,选择告诉张裕舒真相。她说你的爸爸也是别人的爸爸,因为没有婚姻的约束,所以顾秋存不来了。但是你不一样,你有血缘关系。你可以去上海找他。 张裕舒听得很懵,被吓得直接哭了,他哭着问张道蓉,是不是不要他了? 张道蓉有些无奈,她自言自语,现在说这个是太早了吗? 她伸手摸了摸张裕舒的头发,又叹了口气,很轻地讲,要是姐姐还在就好了。 张裕舒感到冷,或许他的母亲也跟他现在一样,会为说出口的这句话后悔。 张道蓉歇斯底里的质问,彻底磨灭了顾秋存的耐心,所以他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那林惊昼呢?林惊昼是不是也一样? 张裕舒的指尖微微颤抖,他想说抱歉,他不是这个意思,他没想要道德绑架他。 可他说不出话来,他看到林惊昼站了起来,可他连拉住他的勇气都没有。 墓园变得那么冷,照片里的张道慧看起来如此悲伤,母子两个人,是不是要受到同样的伤? 但林惊昼没有走,他甚至没有说话,他不做辩解,也没有争吵。 他沉默着走到张裕舒面前,张开双臂,很用力地抱住了他。 他先说:“小舒,对不起。” 张裕舒僵在那里,骨头与骨头的咬合太疼了,他觉得自己变成了骷髅,和早就死去很久的,梦里都不肯出现的人拥抱着。 林惊昼又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点哭腔,很无措的样子。 林惊昼把脸埋进他的怀里,手臂收紧到两个人之间没有缝隙。 台阶有高低,林惊昼讲话时刚好对着张裕舒的心脏,震得他胸腔微微发麻。 “你尽管恨我吧,如果这样会让你快乐一点的话。” 第54章 从苏州回来后,林惊昼就开始做新专辑。 鹿秋给他介绍了一个录音棚,设备专业,价格公道,报他的名字还能打折。 唯一的缺点就是,路途太远,要转三条地铁,出了地铁还有两公里。 林惊昼选择了骑自行车。 在这样一个1.5公里以内距离都能称之为“不远,走走就到了”的城市,骑行卡是如此重要。 今年冬天不算太冷,林惊昼只穿了一件黑色的卫衣,胸口有像素风的印花,他把兜帽戴在头上,新购置的头戴耳机正好可以把帽子卡住。 工装裤,马丁靴,耳机里正播放重金属,但他的骑车速度特别慢,一双眼睛东看看西看看,像个正处于假期无事可做的大学生。 其实林惊昼是在想张裕舒,那天在墓园张裕舒明显情绪不对。 他抱了他这么久,张裕舒既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刻薄他。 但林惊昼知道的东西太少了,他们短暂的恋爱过程中,从未深入聊过这样的话题。对着恋人剖开自己,露出肚皮,需要很多的信任和足够的安全感。 他们的话题局限于今天的天气和偶尔工作上的烦恼。 不谈未来的人,当然浅尝辄止。 林惊昼仰起脸呼出一口气,他上网搜索了顾秋存,张裕舒的父亲,款冬制药的创始人。 财经新闻把他塑造得很完美,事业有成又顾家,风评好得像买了水军。 报道里自然不会出现张裕舒的名字,林惊昼看着里面插入的那张图片,顾秋存和顾太太共同出席新园区的剪彩仪式,看起来恩爱非常。 这种照片是最虚假的东西,林惊昼很明白这一点,他把网页关掉,揉了揉眼睛。 后来离开墓园,张裕舒就说要回北京,还很过分得只给林惊昼买经济舱。 林惊昼知道他心情不好,不想跟他靠得太近,于是连抱怨也没有,只是跟他说,有事可以叫他。 他对张裕舒的态度一向如此,如果张裕舒需要他,他就会出现。 导航提示他已经到达目的地,林惊昼停好车,走进去。 这里是个艺术园区,进门就是一块很大的草坪,今天是周六,有几个人正坐在草坪上晒太阳。 再往里走,还有个很大的水池,中间的装置在不间断地涌出水,发出汩汩的声音。 林惊昼顺着指示牌找到录音室的那幢二层小楼,他进门就很自来熟地打了招呼,说:“是鹿秋老师介绍我过来的。” 红头发的女孩冲他笑,说:“鹿老师跟我们说了,你等会儿,我去喊烁哥。” 女孩走出去,站在二层栏杆旁边,冲下面喊了一声。草坪上躺着的人起来了一个,挥了挥手,算是回应。 林惊昼见到这位录音师时,他的头发上还粘着几根草。 陈烁很爽朗,高高瘦瘦,像棵被太阳暴晒过的草,他给林惊昼介绍:“这是小闻,闻倩,我的助理。” 闻倩和他打招呼,大大方方地问:“洲洲,我能跟你合影吗?” 陈烁笑着说:“她是你的歌迷!去年比赛一直在帮你拉票。” 林惊昼有些受宠若惊,他和女孩握了手,说:“当然可以。” 陈烁和闻倩进去做准备,林惊昼在外面开嗓,他有段时间没录歌了,录音棚里的一切他都很喜欢。 陈烁这个工作室有强烈的个人风格,看得出来,他很喜欢机车,偏爱朋克。 林惊昼以前也想过弄一个自己的工作室,可以在里面写歌录歌一条龙搞定。但他实在太忙了,多数时候,都是由助理帮忙定好录音棚,是那种很标准的商业录音棚,不会在调音台附近摆一棵已经枯死,但枝干弯曲得很有艺术性的植物。 陈烁业务能力很强,林惊昼唱了几句,他就根据他的声线做出了调整和建议,闻倩在旁边看着,拿着本子时不时进行记录。 林惊昼今天录两首歌,第一首很顺利,录完之后陈烁喊他休息一会儿,递给他一瓶水。 “许老师,我想第二首歌让小闻来录,你看行不行?”陈烁有点不好意思,“她跟着我学,能上手的机会不多,但你放心,她的专业水平是没问题的。” 林惊昼想,陈烁是个好老师。录音师这一行不容易,属于钱拿得少,但活很多,除非是商业曲目投资比较多的,一般录音师要顺便把混音和修音都做了。 拿一份钱,干三份的活,工作时间还特别长。不靠着点热爱,是坚持不下去的。 林惊昼答应得很爽快,陈烁舒了口气:“下次你再来,还给你打折。” 两首歌人声部分录完之后,林惊昼借用了陈烁的吉他,把吉他部分也录制完成。 另外涉及到的乐器,林惊昼没那么精通,他都打算用音源代替,可以省一笔请人来做乐器实录的钱。 录音结束后,林惊昼走出来,跟他俩一起听。 第55章 陈烁在旁边讲:“听说是你要来录音,小闻高兴死了,她说你比赛完就没什么动静,特别着急。” 林惊昼笑了,心想,原来这是位事业粉。 闻倩大大方方地讲:“我好不容易粉了一个业务能力强的,结果没啥事业心,我能不着急吗?” 林惊昼有点不好意思,他总不能说他是为情所困,只好说:“我就是一直在写歌啦。” “新歌很好听。”闻倩眼睛亮亮的,“洲洲,希望我们以后可以现场见。” “现场见。” 这句话一下子把林惊昼打回上辈子,这一刻,他无比想念舞台,想念在台下热烈举起的成百上千的手,那是无数的根系,会将舞台上的人托举。 舞台永远不是他一个人的舞台,那种音乐连接的,心与心的共振,是现场演出最大的魅力。 于是林惊昼也充满期盼地回应:“现场见。” 林惊昼跟他们道别,走到楼下,才发现这里有一个秋千,于是他一屁股坐下去,脚蹬地,摇摇晃晃地玩起秋千来。 冬日里珍贵的阳光随着日头偏西变得浅淡,林惊昼仰起脸,让这点温暖落在他眼皮上。 林惊昼玩了一会儿,秋千速度慢下来,他拿出手机,低着头,看消息列表。 张裕舒和他的聊天框已经沉了下去,林惊昼点开,却什么也没发送。 他的犹豫被一阵脚步声打断,来人个子很高,走到他面前,停下了。 林惊昼看到一双运动鞋,他抬起头,看过去。 来人居然是余深。 林惊昼“呀”了一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余深戴着一顶鸭舌帽,穿件夹克衫,肩宽腿长地戳在他面前,说:“我就看怎么有人荡秋千是扭来扭去的,原来是你。” “你在这里干嘛?”余深问。 “我来录音。”林惊昼指了指旁边秋千,说,“一起玩儿会儿。” 余深满脸嫌弃,但还是在秋千上坐下来,他一双长腿屈起来,模样就变得有点乖。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林惊昼说。 “我来排练的。”余深回答他。 “你跑得够远的。”林惊昼笑了笑,“不过这里环境好。” 余深犹豫一秒,如实告知:“这边整个园区,都是我家的。” 林惊昼噎住。 余深挺坦荡的:“我爸有意扶持一些音乐人和独立品牌,所以做了这个项目,这里的租金很便宜。” “这么酷。”林惊昼眨了眨眼睛,笑了。 “你不是签给蜚声唱片了吗?干嘛要来这里录歌?”余深有点奇怪,“蜚声有超级豪华的录音棚啊。” 林惊昼尴尬地看脚尖。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怕遇到张裕舒,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处理他俩的关系。 好在余深也不在意他的理由,他说:“我本来以为你就满足于接点商演,帮网红和声呢,现在看来你还是在做音乐,挺好的。” 林惊昼“切”了一声,挤兑他:“没钱怎么做音乐?大少爷。” 余深开始晃秋千,他说:“决赛那天,你跟我说的话,我回去想了很久。你说得对,跟我爸斗气有什么用,把歌唱好才是真的。适当利用自己家的资源,不丢人。” 林惊昼忍不住看他一眼,这个真正的年轻人,看起来坦荡而正直。 林惊昼感到一阵欣慰,他说:“你的嗓音条件很好的,又是科班出身,好好唱下去就行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好运,能一夜爆红的嘛。” 余深狐疑地打量他一眼:“你比我年纪小吧,讲话倒像我爸。” 林惊昼转开目光,心虚地讲:“我是在鼓励你。” “说得好像你不想红一样?”余深越荡越高,造成小型风暴。 林惊昼轻声说:“其实没什么意思。” 余深没听到他这句话,他用脚刹车,又问:“你新歌什么时候发?” 林惊昼想了想:“这个月应该能发。” “你弄快点。”余深说。 “啊?”林惊昼有些不解。 “《顺流而下》要录第三季了,我请你去做一期飞行嘉宾。” 林惊昼知道这个节目,这是一档非竞技类的音综,每一期都会由几个音乐人一起,在不同城市的街头,进行表演。 这个企划案他曾经看过,差不多在他三十六岁的时候,那会儿这个节目还在初期筹备阶段,是个非常年轻的团队。 导演是个女孩,林惊昼记得她姓蒋,他见到她是在另一档综艺节目,她挂着实习牌子帮忙做事。在某次录制间隙,她走到林惊昼的面前。 她说她要做一档治愈系的音乐综艺,不知道林老师有没有兴趣? 这种话林惊昼听了很多,下意识要拒绝。 但女孩有备而来,而且特别坚定,掏出一份打印好的ppt就塞给他,并且说,请看了再拒绝我。 林惊昼回去看了,提案不错,他也挺感兴趣,但最后还是拒绝了。 林惊昼找到那个女孩,跟她道歉,说心有余而力不足。 女孩摇头,说,你能看完我就很高兴了,说明还是有点吸引力的嘛。 “我也不会轻易放弃的。”她这么说。 林惊昼觉得很高兴,这个综艺真的落地了,而且收视很好,都拍第三季了。 “算是我给你的回礼。”余深站了起来,“回去跟你经纪人谈一下吧,然后联系我。” 余深和他加了微信,就走了。 林惊昼坐在秋千上,望天,面前有棵很大的梧桐树,叶子几乎掉光,一阵风经过,又晃下一片,在空中盘旋,慢悠悠地落下。 回程林惊昼仍然是骑自行车,有一段路是下坡,不需要蹬,林惊昼放开把手,迎着风,轻轻哼起歌。 那是《顺流而下》的同名曲。 / 走在路上 放声歌唱 顺流而下 把梦做完 第55章 林惊昼第二天就给王颂打了个电话,说了这件事,王颂告诉他,余深是《顺流而下》第三季的常驻嘉宾之一,这个节目最大的赞助商,就是他爸爸。 “没想到你跟余深这么熟。”王颂说。 “其实也没有很熟,今天恰好碰到了。”林惊昼如实告知,“我记得他会好几种乐器,唱功也不错,上这个节目挺合适的。” “你是不知道多少人骂他资源咖呢。”王颂说。 “骂又怎么了。”林惊昼耸肩,他坐在电脑前,坦荡地讲,“我也想当资源咖。” 王颂笑了:“我一会儿要去见张总,为你转达。” 一听张总两个字,林惊昼声音跟按了开关似的,立马低下去:“那你去忙吧,我去写歌了。” 王颂挂了电话,其实他正坐在张裕舒的办公室里。 而张裕舒,背对着他,站在窗前,一言不发地喝水。 王颂感觉张裕舒的心情不太好,好在老板是不会因为情绪迁怒无辜员工的人,于是他把事情又复述了一遍。 “他要录歌也没跟你说?”张裕舒缓缓开口。 王颂点头:“我都不知道他打算发新歌。鹿秋老师给他介绍了一个录音棚,就在sw创艺园区里面,所以他才碰到的余深。” 张裕舒吸了口气,没说话。 “《顺流而下》这个节目挺好的,观众缘好,收视率高,新歌上线之后,正好能去打歌。”王颂说。 张裕舒静了很久,最后“嗯”了一声:“这件事你去推进就好。” 张裕舒把杯子里的水喝完,又说:“新歌上线之后,公司会负责宣传的。” “这样算起来时间正好,三月底大理的音乐节,也能唱新歌。”王颂说。 “音乐节的事你跟他说了吗?”张裕舒问。 王颂犹豫了一下:“张总,你忘了吗?上次你跟我说这事你会跟他说的。” 张裕舒呼出一口气,冷淡地说:“我最近挺忙的,你跟他说吧。” 王颂应下来:“明天我让他来公司一趟。” “录歌的事情怪我,我没跟他说过我们公司的艺人福利。”王颂抿了下嘴唇,有些不解,“但按照许惊洲那个性格,明明是就算没有也要来问的啊。” 张裕舒沉着一张脸说:“因为他永远都在自顾自地解决问题。” 王颂直觉不该再多问下去,他闭了嘴,等张裕舒自己把话题转开。 第二天张裕舒就去出差了,林惊昼来公司的时候没碰上他。 姜苑也跟着一起走了,林惊昼拿来的一盒四个小蛋糕无人可送,干脆直接打开,和王颂分着吃了。 林惊昼鼓着腮帮子,问:“张总又去哪了?” “他去大理了。”王颂把电脑转过来,上面是一张音乐节的海报。 “你不是说想做资源咖吗?”王颂和他开玩笑,“张总特意把你塞进去了。” 海报一半绿色一半蓝色,分界处如轻烟般交错融合,林惊昼一眼就看到海报上“许惊洲”三个字,仿佛浮动在其他人的名字之上。 第56章 “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做歌,发歌了公司会帮忙宣传。”王颂简单跟他讲了后续的安排,最后又说,“需要什么就跟我联系,张总挺看重你的,好好干。” 想到张裕舒,林惊昼就有点郁闷,他把小蛋糕挖出一个坑,用勺子戳了半天。 但之后张裕舒也没有要见他的意思,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各自往后退了一步。 林惊昼不知道这是代表张裕舒已经放下执念,还是意味着他对他更加讨厌,以至于一眼都不想看见。 发歌后的日子变得很忙,蜚声唱片对这类宣传得心应手,线上线下分别铺开,两首歌的数据都很不错。 除了网络上的营销和活动,王颂还给林惊昼安排了两个娱乐类综艺,一是去刷一下脸别让观众把他完全忘了,二是可以趁机去唱一下新歌。 毕竟现在内娱的打歌舞台约等于无,能在比较热门的综艺上唱两句都是天上掉馅饼。 林惊昼过了一段不停赶路的日子,好不容易回到北京,又被拉去拍了mv和好几套照片,中间还要夹杂着去排练。 乍暖还寒时候,最容易生病,前一天林惊昼还在熬夜熬到凌晨三点,后一天起来喉咙就特别疼,他吃了几颗润喉糖,没太当回事。 结果却一直没好,两场雨浇下来,林惊昼在初春反复无常的温度变化中,毫不意外地感冒了。 歌手最怕感冒发烧,嗓子一哑唱不好歌。 但马上就是音乐节,林惊昼只好克服对医院的恐惧,找医生配了药。 王颂手底下艺人多,没法陪着林惊昼飞大理,就让上次那个实习生(现在已转正)跟着,帮点忙。 林惊昼上飞机就睡,下了飞机只觉得嗓子疼得更加厉害,夏昂见他一直咳嗽,就有些担心。 林惊昼清了清嗓子,强撑着说没事。到了酒店,他又赶夏昂出去玩,跟他说只要记得早点回来就行,八点钟得去彩排。 夏昂到底也是小孩子心性,在林惊昼的再三坚持下,他背着包走了,说要去看看洱海。 林惊昼含着润喉糖继续睡觉,休息过后,感觉稍微好了一点。 主办方派车过来接他们,他明天是第二个演,下午的时间段。 一般来说,音乐节都是按照咖位排序,越到晚上越有名气,林惊昼也唱过几次压轴。晚上的氛围比白天要好,灯光浮动闪耀。 最后唱完,他也经常说,朋友们下次再见。台下会响起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还有很多热切的脸,那种时刻,不舍和期盼杂糅着,把心脏涨得很满。 那时候他也期盼过。 岁岁有今朝。 林惊昼没有自己的团队,恰好魏之洋也在,就把乐手老师借给他用。 大家合作过几次,彼此都很熟了,还开玩笑说,来一次音乐节直接打两份工,特别划算。 魏之洋不知道从哪里搞了一杯酒,他就坐在舞台后面的音响上,看林惊昼试音。 试音不用唱完整的歌,林惊昼时不时跟中控台的老师沟通几句,他对歌和舞台的把握都很到位,熟练程度根本就不像第一次来演音乐节的人。 等林惊昼结束,魏之洋走过去,递给他一瓶水:“你嗓子不舒服吗?” 林惊昼闷咳一声,喝了口水,说:“前几天有点感冒。” “没事的。”林惊昼笑了笑。 “本来还想今天约你去喝酒呢。”魏之洋有点可惜地讲。 林惊昼就说:“回北京了我请你。” 魏之洋点点头,又说:“那我就去喊张裕舒吧,但这家伙不喝酒,挺没劲的。” 林惊昼心里一动,控制着表情,问:“张总也在?” “对啊,这是蜚声主办的音乐节,又是第一届,他肯定要来盯的。”魏之洋说,“他前两天就在了,你不知道吗?” 林惊昼抿嘴,心里嘀咕,他又不会把行程表发给我。 不过以前,张裕舒倒是会找他要他的行程表。他说这样,就不用担心林惊昼忙起来会接不到他的电话。 魏之洋挑眉:“张总在的话,你要不要一起来?” 林惊昼明显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摇了摇头:“我还是早点回去睡觉,感冒还没好,我怕明天唱不好。” 在张裕舒联系他之前,他还是不要凑到他跟前去自讨没趣了。 但因为张裕舒的名字冒出来一搅和,林惊昼这天没睡好,躺在床上跟块没熟的饼子一样,翻来翻去,难以入眠。 第二天醒过来,被子全在地上。 林惊昼头疼得要命,一醒来就觉得嗓子不对劲。 他摸着喉咙,尝试说话,一开口,吓自己一跳。 他的嗓子全哑了。 林惊昼赶紧打开手机看时间,距离演出还有四小时,他一骨碌爬起来,出门打车去医院。 他连检查都没做,直接说要打封闭针。 夏昂给他打电话,他没接,拿着单子去缴费。 林惊昼以前也打过封闭,做歌手的难免会碰到突发的不能唱的情况,第一次打的时候差点疼哭了,后来就没感觉,闭上眼睛就过去了。 宋绮年因为这事批评过他好几回,明明还有别的解决问题的方式,却总要伤害自己的身体。 林惊昼那时候嘻嘻哈哈不在意,总说粉丝抢到票来看他一次不容易,哪怕退票之后下一场送票,人家也不一定有时间了。 能有办法唱就不能失约。 和张裕舒在一起的时候,也有过一次,他没主动提,张裕舒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的,见面之后就盯着他的喉咙看,眉头皱得特别紧。 林惊昼抱着他,哄他,说真的没关系,你看我现在声音一点问题都没有。 已经隔了一段时间,几乎看不出痕迹,张裕舒叹了口气,问他,疼吗? 针头戳进来的时候当然疼,林惊昼睁开眼,看到医院白晃晃的天花板,突然有些想哭。 那时候他只顾着跟小男友撒娇,根本没发觉,那是张裕舒给他的心疼。 打完封闭林惊昼又急匆匆赶回酒店,夏昂问他干嘛去了,他也只是随口敷衍,找个借口混了过去。 音乐节的场地在苍山脚下,今天天气好,有云盘踞在山顶,阳光从中漏下,像聚光灯,也像天梯。 换场时间很短,围挡刚拉起来,大家就涌上舞台,进行调音。 站上舞台之后,林惊昼就没有空想任何事,音乐声响起,他微笑着冲所有人挥手。 他很快乐地讲:“大家好!后面有好漂亮的云!” 观众特别热情,不是他的粉丝也不吝啬他们的欢呼和掌声,气氛一下子变得非常热烈。 两首歌唱完,林惊昼停下来喝水,他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想透过翻飞的旗帜,寻找些什么。 林惊昼背起吉他,拨弦,他低头笑了下,心想着,不知道张裕舒在不在现场,他下一首可要唱《日后常相见》了。 第56章 林惊昼唱够时间,下了台,他把麦克风摘掉,连水都没来得及喝,就控制不住地爆发出一阵咳嗽。 乐队的鼓手顺手拍拍他的背,关切地问:“小许,你没事吧?” 林惊昼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他捂着嘴,忍着嗓子的疼痛说:“没事。” 他没在音乐节现场多逗留,跟着主办方的车回到酒店,立马继续打车,去医院。 夏昂有点被吓到,跟着他一起过去。 做了检查,嗓子发炎很严重,要做雾化。 林惊昼嘱咐他:“这事别跟王颂说。” 夏昂仍是不太明白:“你刚刚音乐节不还是好好的吗?” 林惊昼还有心情嘚瑟:“这是歌手的基本功。” 夏昂皱起眉:“你下周还有别的工作呢,嗓子这样真的没事吗?还是跟王颂报备一下吧。” 林惊昼坚决摇头,近乎强迫,让夏昂必须保守秘密。 这样一来,林惊昼也没心情出门逛了,他在酒店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就回北京了。 回到北京之后还是咳嗽,他又去了一次医院做雾化,但情况没有好转,甚至起了过敏反应。 第三天早上醒来,林惊昼发现自己彻底失声了。 林惊昼没想到这具年轻的身体的声带如此脆弱,他后天还有通告,实在没办法,只好给王颂发了信息。 王颂回复很快,跟他说工作不用担心,他会处理,让他好好休息。 隔了一会儿,他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 “张总给你约了医生,他让安叔现在来接你。” 林惊昼一阵心虚,斟酌再三,又打字:“我已经去过医院了,别麻烦了。” 王颂发了两个流汗的表情:“张总就在我旁边。” 林惊昼深吸一口气,老老实实地发送一颗爱心,说:“好的好的,谢谢费心。” 林惊昼下楼的时候有点紧张,看到张裕舒的车子是更加紧张,他生怕一拉车门,张裕舒就板着脸坐在后面。 但张裕舒不在,林惊昼吊着的心沉下去,没回原位,降得更低,快要碰到失望的边缘。 第57章 林惊昼没法说话,安叔带着他做检查,医生准备了纸笔,让林惊昼把回答都写在纸上。 这个医生年纪和谢兰差不多,性格更像邓衍云,她先批评了林惊昼强行打封闭开嗓的事,然后给他开药,神情又变得温柔,她嘱咐林惊昼回去好好休息,尽量不要说话。 “你这几天晚上可能会因为咳嗽睡不好,这是正常的,可以准备点助眠的香薰。”医生说。 林惊昼坐在那里,乖乖点头,又拿起笔,在纸上端端正正地写上“谢谢医生”,还画了个小爱心。 医生笑了,看他跟看孩子一样,她很温和地说:“工作再重要,也不要伤害自己的身体,不要因为年轻就随便对待,很多伤害都是不可逆的。” 林惊昼露出一个微笑,跟医生挥手道别。 安叔开车,却没送他回家,最后车子停在一个酒店楼下,有侍者迎出来,为林惊昼拉开车门。 安叔报了个房间号给他,说:“张总在等你。” 林惊昼落下的心又悬起来,让他的步伐变得尤其沉重。 电梯的显示屏上,数字在匀速上升,仿佛死亡倒计时。 林惊昼在逃与不逃的斗争中纠结,花了好久才挪到房间门口,脸上的表情简直像要慷慨就义。 门是虚掩着的,他推门走进去,心脏跳得特别厉害。 张裕舒坐在套间外面的书桌旁,正低头看文件,他知道林惊昼进来了,但没有抬起头。 林惊昼有些手足无措,他站在那里,和张裕舒形成一个斜角,他下意识张开嘴,但没发出一点声音。 这让林惊昼有点泄气,他再次尝试,只发出了一点嘶声。 张裕舒依旧不理他,他铁了心要把林惊昼晾在一边,他把文件翻过去,用很慢的速度看,看完一页,再翻到下一页。 看到最后一页花了好久的时间,久到林惊昼都按捺不住,他走到书桌前,看着张裕舒,然后掏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打字。 「找我有什么事吗?」 林惊昼把手机塞到张裕舒的眼前,张裕舒这才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他又低下头,在文件上签名,可能是房间里太过安静,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格外锐利,简直像在泄愤。 林惊昼又不敢动了。 张裕舒半垂着眼睛,不紧不慢地把钢笔合起来,他终于开口,声音很平静:“如果不是后天有通告,我应该都不会知道你嗓子不舒服的事情。” 林惊昼又忘记自己暂时失声,嘴巴张了张,出不了声。 “你总是这样。”张裕舒终于愿意看他,他的表情像一个冷酷的审判官,他重复了一遍,“你总是这样。” “只要我不问你,我就什么都不知道。”张裕舒冷笑,“有时候哪怕我问你了,你也只是在敷衍我。” 林惊昼眼睛微微瞪圆了,他下意识摇头,但幅度很小。 这看起来就不像态度坚决的否认,更像是下意识的抵赖。 “你现在着什么急?”张裕舒冷漠地看着他,“你能说话的时候不也这样吗?你闭口不谈的样子,和一个哑巴有什么区别?” 张裕舒落下了他的审判之锤,宣布林惊昼的罪行。 “林惊昼,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你从来没有信任过我。” 林惊昼急得要命,他拼尽全力只能发出很嘶哑的声音,模糊不清。 “怎么……可……能?” 张裕舒把桌上的文件调转,推向林惊昼,他看起来相当疲惫。 “你看一下,把它签了。” 林惊昼看到标题上“解约”两个字,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张裕舒,嘴唇微微颤抖起来。 “我们公司的艺人不需要带病上场。”张裕舒看着他,语速变快,“我不需要艺人打着封闭上去唱歌。我是你的老板,我有义务也有能力帮你解决这类问题,但你什么也不说,你准备一直瞒着我,直到这个问题消失。” “但它不会消失。”张裕舒瞪了他一眼,他把手里的笔扔在文件上,说,“签吧。我不用你付违约金。” 林惊昼终于意识到他可以打字,于是他掏出手机,他的指尖抖得不行,三个字打了好久才全部打对。 他捏着手机,伸长胳膊,把手机递到张裕舒眼前。 “我!不!签!” 三个感叹号就像此刻他的表情,一脸倔强,但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 张裕舒看着他,眼神变得非常恨。他很不讲理地质问他:“当初我要跟你分手,你怎么不说你不分呢?” 第57章 张裕舒说完这句话,自己反倒一愣,但说出口的话无法撤回,他一抿唇,马上怪罪林惊昼,害得他说话不经大脑。 林惊昼看起来快憋死了,他拿着手机打字,感叹号戳了一排。 “是你先把我拉黑了吧!” 就像以前林惊昼给他发消息那样,他打了好多行字。 “还换了号码!” “张裕舒!” “你能不能有点良心!” 张裕舒“哦”了一声,回答他:“反正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 “你别误会。”张裕舒进行补充说明,“我没有遗憾。” 林惊昼一口气滞在胸口,他看着张裕舒,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 难以置信没依据,心如死灰不至于,只觉得有根小针悬在心脏上,每跳动一下就疼。 安静维持了好久,林惊昼往前走,身体紧紧贴住桌子边缘,他咬着牙,眼睛却慢腾腾地红了。 张裕舒和他对视,脸上有些许的不耐烦。 林惊昼倾身过来,捧住了张裕舒的脸,他的指尖一直在颤抖,拇指把他的脸挤压变形。 张裕舒维持冷漠的表情,说:“我没有多在乎,你要是不死我早把你忘了。” 下一秒,林惊昼不管不顾地吻了上来。 这个吻太莽撞,两个人的鼻尖狠狠撞在一起,然后嘴唇和牙齿撕扯起来,接吻好像变成了一件很痛的事情,张裕舒把林惊昼扯开时,他尝到了血腥味。 张裕舒伸手摸了摸嘴唇,指尖染上了一点血。 他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眼睛紧盯着林惊昼,看起来真的很想把他掐死。 林惊昼爬上了桌子,他膝行到张裕舒面前。 他没法说话,只是这样执着地盯着张裕舒看,他的眼睛微微湿润,有一种要把自己献祭出去虔诚和纯洁。 张裕舒失笑,他说“对”,又说:“我们就适合干这种事。” 张裕舒捏着林惊昼的下颌骨吻他,很不温柔,他先命令林惊昼张嘴,然后命令他把衣服tuo 掉。 林惊昼乖乖照做,他跪在桌子上,tuo掉了上衣和裤子。 张裕舒按着他的胸口,让他躺下去。 这张书桌很大,林惊昼仰面躺着,双腿悬在外面。 张裕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突然说:“你一闭眼一睁眼,五年就过去了,多轻松。” 林惊昼抖了一下,明明刚刚他身上什么也没有,他也没有觉得很羞耻。但张裕舒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突然有一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天花板的灯变得特别刺眼,林惊昼整个眼睛疼得要命,像是兜了两包哭不出来的泪水。 他是不该回来,回来了也只会让人痛苦。 林惊昼偏过脸,无声地打|开|腿,把自己变成一盘可以随便对待的并不美味的点心。 桌子在晃,可能也只是林惊昼的错觉,其实整个世界都在晃。 在汗水和呼吸声中,林惊昼突然察觉,他的背压着什么东西。 他无力地捻去眼睛上的汗水,在艰难的呼吸中,他想起来,那是张裕舒扔给他的钢笔,而钢笔的下面,是那份解约合同。 合同已经完全散开,大半压在林惊昼的身下,纸被汗水浸透了,皱得不成样子。它们咯着林惊昼的腰,变成一块讨厌的石头。 张裕舒握着他的腰,把他翻过来,他刚刚的签名洇了水,印到了林惊昼的身上。 在腰窝的上面。 张裕舒盯着看了好久,然后伸手,解开了衬衫的两颗扣子。 他终于看起来没那么一丝不苟,他看着林惊昼的脊背,俯下身去,吻了他的肩膀。 但吻只存在了两秒,张裕舒又张开嘴,很用力地咬下去。 林惊昼只能发出呜ye声,他像小动物那样挣扎起来,但张裕舒把他压得很紧,声音也变粗了。 “别动。” 林惊昼胳膊一挥,碰到了书桌上的水杯,杯子飞出去,摔到地上,四分五裂。 但谁也没有空去管杯子,张裕舒收紧胳膊,像荆棘那样,要将他嵌入血肉。 林惊昼嗓子发不出声音,他终于捏住了那只钢笔,他握着它,用力到指关节都泛白。 又过了五分钟,他的手无力地悬在桌边,钢笔坠了下去。 张裕舒平复好了呼吸,他随意地抓了一下头发,把裤子整理好,然后走到旁边去,从衣帽架上取下他的西装外套,扔到林惊昼身上。 第58章 林惊昼抓着他的衣服,很慢很慢地翻了个身,他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 张裕舒拿着纸巾回来的时候,林惊昼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他闭着眼睛,头发乱糟糟地搭在额头上。 张裕舒俯身去摸他的脸,手心一片湿意。 “哭什么?”张裕舒皱眉,动作却比语言和表情都温柔,他用指腹捻过林惊昼的眼角。 林惊昼摇了摇头,他躲开张裕舒的手,把外套往上拉,盖住了头。 长度不够,腿完全露了出来,内侧有好几个明显的指| 印。 张裕舒站在原地,耐心地等。 过了好久,林惊昼才撑着身体坐起来,他看了张裕舒一眼,又低下头,试图从桌子上下来。 但脚一沾地就腿软,林惊昼身体晃了晃,被张裕舒一把抱住了。 张裕舒什么也没有说,他拥抱着他,再一次,用指腹摸他的眼睛。 林惊昼看起来很累,他卸了力气,倒在张裕舒的怀抱里,闭上眼睛。 林惊昼睡着了,梦里想起分手前的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张裕舒来北京玩的那一次。 最后一天林惊昼接到一个电话,匆匆出门两小时,帮林忠明去善后。 回来后,张裕舒的表情就很不好看,他对林惊昼说:“跟我讲讲林忠明。” 林惊昼下意识想要拒绝,但一抬头,就撞到张裕舒幽深的目光,话突然就被堵住了。 明明面前的人要比自己小上十一岁,林惊昼却没法做到像哄小孩那样搪塞过去。 林惊昼伸手拉他在沙发上坐下来,叹了口气,斟酌之后说:“我之前跟你说过,林忠明喝醉酒会打我妈妈,后来我妈跑了,他就想打我妹妹。我不敢在家里待下去,就去江津找奶奶。” “再后来我就离开重庆了。” 林惊昼对张裕舒讲述了他一路走来的故事,但他隐去了很多细节,他不希望张裕舒觉得他活得很惨。 “我爸留在北京之后,不愿意闲着,他找了个餐厅打工,没干多久扭伤了腰,我就让他不要出去做事了,不如帮我做点事。”林惊昼皱起眉。 “有些人知道他是我父亲,就越过我和公司,直接去跟他联系。他年纪大了,很多事情不懂,那些人跟他称兄道弟,他也信了。” 听到这里,张裕舒已经猜到了一些,娱乐圈这个地方利益交错,林惊昼现在又炙手可热。林忠明应该给他惹了不少麻烦,照宋绮年说的话来看,这些麻烦也不是因为无知。 而只是林忠明贪婪。 张裕舒问他:“林惊昼,你是一定要他留在你身边吗?” 这个问题像一闷棍,林惊昼被打得很迷茫,他的声音很没底气:“我不知道……” “你很清楚那不是纯粹的父爱,但你不想面对,所以才会为林忠明找那么多借口。”张裕舒毫不留情,话语像一把刀子,割开所有的粉饰,捅向林惊昼。 林惊昼开始发抖,他看着张裕舒,看到他冰凉的眼底,他觉得好冷。 “对,我离不开他。”林惊昼咬着牙,声音高起来,“因为我想有个爸爸!” 张裕舒一把拉住林惊昼的手腕,他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目光凌厉尖锐。 “哪怕他在伤害你也无所谓吗?”张裕舒一字一顿地问。 林惊昼抖得不成样子,他的眼睛睁得那么圆,表情像一头困兽。 林惊昼比谁都清楚,他就是这么可悲的人,一丁点好,他就能放大成爱,自我欺骗,不断原谅,就可以假装林忠明是一个称职的,爱他的父亲。 张裕舒失去耐心,他看了看时间,说:“我该走了。” 那次林惊昼没有留他,他坐在那里,表情灰败。 粉丝的爱是昙花一现,张裕舒的爱随时会离开,血缘强行绑住的爱又掺着毒,他好像推石头的西西弗斯,只能眼睁睁看着山顶的石头滚下来。 梦里面,石头又滚下来,朝着林惊昼,迎面而来。 林惊昼站在原地,连躲都不想再躲,他张开双臂,做出拥抱的姿态。 可石头也不给他了断的机会,它穿过他的身体,只带来一阵迅猛的风。 林惊昼茫然回头,背后是幽深的黑暗和虚无。他低下头,看到自己近乎透明的身躯,一股透心的凉意变成一把利剑落下。 对啊,他已经死了。 可是死了为什么还会那么痛苦? 林惊昼想要喊叫,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梦里和现实都如此安静,他睁大眼睛躺在床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林惊昼缓了好久,才坐起来,他摸索到床头的灯,昏昏的光,在墙上映照出他的影子。 林惊昼看着自己清晰的,无法被光穿透的手掌,他愣了好久,如释负重地把脸埋了进去。 紧接着,他意识到,张裕舒不在这里。 这让他再一次神经紧张,他连鞋都没顾上穿。他像一只慌不择路的蜂,在这个巨大的房间里四处碰壁。 张裕舒走了。 林惊昼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捏住,他下意识就打开房门,追出去,他在地毯上跑起来,怎么也看不到张裕舒的身影。 他气喘吁吁地停在电梯前,用力地按下按钮。 电梯却久久不来,林惊昼头昏脑涨,他大口喘着气,缓缓跳动的数字像是一种逼迫,让他呼吸不畅。 电梯终于停下,林惊昼却再也坚持不住,在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他浑身脱力,跪了下去。 电梯里的人被吓了一跳,他应该是个好心肠的男人,他弯下腰,试图扶起林惊昼。 林惊昼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的眼前模糊一片,陌生男人关切的脸和张裕舒冷漠的脸重合在一起,让他混乱。 他用尽全部的力气,从发不出声音的喉咙中,硬生生挤出几个字。 “小舒……你不要走……” 第58章 张裕舒走到这间房间门口,按照刚刚和他通过电话的那个男人的指示,敲了五下门,按照三短一长再一长的规律。 隔了一会儿,门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条缝,张裕舒推门走进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倒是拉开一半,那个陌生的男人穿了一身黑,头发蓄得有些长,已经盖住了后颈。 在房间里,他仍然戴着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男人没跟张裕舒说话,他领张裕舒走到卧室里,卧室只开了一盏小灯,林惊昼躺在床上,脸上有不自然的潮红。 “他发烧了。”男人说,“我正好有退烧药,就先给他吃了一颗。” 张裕舒跟他道谢,又问:“你在哪里碰到他的?” “电梯口。”男人笑了笑,“他应该是烧晕了,我没办法,只好先送他到我的房间。” 他的声音很爽朗,应该是个很健谈的性格,他继续说下去:“还好他跑出来没关门,我安顿好他之后就回到碰到他的那一层找,你就正好打电话过来了。” 张裕舒正要说什么,却被一阵很突然的敲门声打断了。 面前的男人一激灵,他明显有些慌张,他迅速锁定了张裕舒,说:“我应该是帮了你一个忙,现在你也帮我一个。” 他速度很快地冲向旁边的衣柜,打开门,迈进去,对他说:“你去开门,拜托了。” 对于这电影桥段一般的转折,张裕舒没太惊讶,他顺手开了外面的灯,稳步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居然是杨莫年。 这根本不需要演戏了,张裕舒真的很诧异,他按着门框,皱起眉,问:“杨导,有什么事吗?” 杨莫年也同样错愕,他搜索了一下记忆,不太确定地讲:“张裕舒?” 张裕舒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往后看,杨莫年背后还站了两个高大的男人,于是他揶揄道:“杨老师你最近惹了谁啊?出门还带保镖。” 杨莫年问他:“你在这里干嘛?” 张裕舒笑了笑,暧昧地讲:“来酒店还能干嘛?” 杨莫年狐疑地看他一眼,又说:“我能进去看看吗?” 张裕舒把门打开,坦荡地说:“请便。” 杨莫年回头看了一眼,示意两个人在门外等候,然后一个人走了进去。 张裕舒抱起胳膊,连门都没关。 杨莫年在外面转了一圈,又走进卧室,他看到床上躺着的林惊昼,于是他偏头看向张裕舒。 张裕舒走过来,自然地站在衣柜前,淡淡地说:“杨导,这事你可得帮我保密。” 杨莫年深吸一口气,又环顾了一圈,他的目光停在衣柜上,没说话。 “你是在找人吗?”张裕舒很乐于助人地问。 杨莫年没回答,对他说了句“打扰了”,就转身出去了。 张裕舒听到门关上的声音,他非常矜持且小心地往外看了一眼,确定杨莫年已经出去了。 紧接着,他又挪到门边,听了好一会儿外面的动静。 第59章 听不到脚步声之后,张裕舒才回到卧室,他把衣柜门打开,那个男人缩在里面,动作和神情都像一只防备的猫。 张裕舒看着他,问:“你是林沚?” 男人不回答,只是抬手捏住帽檐,把帽子往下压了压。 “第一,杨莫年在找你。”张裕舒淡定地陈述理由,“第二,蒋图南是我朋友,你的事,他之前找我帮过忙。” 不知道是因为谁的名字,林沚仰起脸看向张裕舒,目光明亮如炬。 他从柜子里钻出来,把帽子摘掉,然后是口罩。 昏暗的室内,张裕舒也能看到林沚脸上那道不自然的疤痕,从他的左侧脸颊,一直往下延伸,像一条河流那样,流淌过脖子,一直隐入领口。 林沚明朗地笑了笑:“张总,你真厉害,完全没被我吓到。” 张裕舒半垂下眼睛,他没做任何多余的表情,没有不忍,没有怜悯,甚至没表现出诧异。 “看来我现在也不能走了。”林沚叹了口气,“张总,谢谢你,要不我们去外面聊一会儿?冰箱里有免费饮料。” 张裕舒点头,他走到外面,先拿手机发消息,联系了一个医生过来。 林沚从冰箱里拿了饮料,坐下来。 光线充足,他脸上的痕迹变得格外扎眼,那是烧伤留下的,因为增生,所以颜色偏红。 左脸上的面积特别大,像一截扭曲的触手。 右脸上也有,在太阳穴附近,像一块溅上去的墨渍,距离眼睛很近,看起来触目惊心。 “图南说起过你。”林沚弯起眼睛笑,他单手把饮料打开,他的右手手背上,也有烧伤。 张裕舒看着他,直白地说出疑问:“你是假死?” 林沚眨巴眨巴眼睛:“假死?你这说得跟拍电影似的,这事算是巧合。出了车祸后,我被拉到医院抢救,生死一线的时候,就突然看透了很多东西。” 林沚喝了口橙汁,眼神有些难过。 “中间种种就不提了,反正要谢谢小蒋总,现在我还挺自由的。”林沚挥了挥手,很洒脱地讲。 “杨莫年在找你,他知道你没死吗?”张裕舒问。 林沚看起来也很疑惑:“我的身份已经注销掉了,照理说他不会知道的,但图南也跟我说过,他之前满世界跟人讲我们俩的前尘往事。最近又开始说,其实我没死,问别人有没有见过我。所以刚刚我就有一种是他找上门的直觉,果然没错……” 说起这个林沚的表情就有些尴尬,他伸手捂脸:“我知道你觉得我是个究极无敌傻逼恋爱脑,但现在真的治好了。” 张裕舒点头,不太在意:“小蒋总也帮过我,加上今天的事也谢谢你,你要去哪?我可以让我的司机送你。” 林沚有些犯愁:“这个房间是图南帮我开的,但如果杨莫年盯上他了,我就不能去找他了。” “诶,张总,借你手机让我打个电话呗。”林沚伸出双手,很可爱地wink了一下。 张裕舒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蒋图南。 林沚看着他的备注笑出声(蒋图南 话很多),他把电话拨出去,按下免提,然后把手机放在桌上。 电话很快接通,蒋图南的声音传出来:“啊呀,稀客呀,张总找我有事吗?” 林沚说:“图南,是我。” “哥?你怎么用的张总的手机?”蒋图南有些混乱了,“你俩在一块儿?” “说来话长,但刚刚杨莫年找上门了,幸好有张总帮忙。”林沚说。 蒋图南沉默了,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变得很低沉,和他平时活泼的样子完全不同。 “他怎么还有脸来找你?” 林沚摆了摆手,笑起来:“别说他了,反正他没找到我。” “但这样一来我不能去找你了,你最好也别过来。” 蒋图南问:“张总在旁边吗?” 张裕舒开口:“有事求我?” 蒋图南很直接:“我得给林沚哥找个地方住。” “我有套房子正好空着,杨莫年不会找到的。”张裕舒说,“我把地址发给你,你得去添置点东西。” 蒋图南应了,又说:“谢啦,你最近要投广告吗?费用我来出。” 张裕舒“嗯”了一声,狮子大开口:“回头我发个清单给你。” 蒋图南骂了他一句,又对林沚说:“哥,张总很靠得住,你别担心。” “我一会儿让安叔送林沚过去,过几天有空一起吃个饭。”张裕舒说。 挂了电话,张裕舒看了看林沚:“你俩居然这么熟。” 林沚用手指敲瓶子玩,说:“图南的外公家和我家是门对门,我爸走得早,我妈是医生特别忙,顾不上我的时候就会把我托付给岳爷爷。而图南每周会有一天来陪岳爷爷,我俩总在一块儿玩。” “不过他高二就出国念书了。”林沚说。 “再后来,我进娱乐圈做了演员,他一直在国外读书,我们渐渐就没联系了。” 林沚的回忆被敲门声打断,他笑了笑,说:“应该是医生到了吧。” 张裕舒点了点头,说:“那我去开门。” 林沚站起来,溜进卧室。 张裕舒领着医生进卧室,林沚很礼貌地错身走到外面,他把口罩重新戴上,掰着手指头,盯着天花板出神。 过了好久,医生出来了,林沚和医生挥挥手,再次走进卧室。 林惊昼仍然躺在那里,额头上多了一个退烧贴,他在睡梦中皱眉,呼吸很轻很轻。 张裕舒站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 林沚凑上去,好奇地问:“他是你的男朋友?” “不是。”张裕舒说。 林沚把脸退开一点,有些嫌弃地讲:“张总你还搞包养这一出啊。” 张裕舒不高兴地抿唇:“也不是。” “哦,炮友。”林沚搓了搓胳膊,“我可是过来人,我跟你说,这种事千万不能投入感情的。” “我就非要跟他睡了吗?” 林沚眨眨眼:“我捡到他的时候,他出汗太多了,我就给他换了衣服,我都看到了,身上那些……额……痕迹……” 张裕舒沉默了。 隔了一会儿,他又说:“我不知道我和他算什么。” 林沚语重心长地说:“那你还是要想想清楚哦,他刚刚烧糊涂了,抱着我一直在哭,还说什么,不要走。” “我看他年纪还挺小的,一旦投入感情要死要活也正常。”林沚谴责地看了他一眼,“张总,你看起来就挺绝情的,还是个金主爸爸,要分手的时候可别把人逼太紧,闹太大了影响不好。” 张裕舒无视了这句话,说:“非要说的话,大概是替身吧。” 林沚愣了愣,像只河豚那样鼓起来,特别响亮地“啊?”了一声。 第59章 张裕舒说:“你不觉得他很像林惊昼吗?” 林沚惊呆了,信息量实在太大,他想了想,挑了个最可能的提问:“所以你是林惊昼的粉丝?” “我是他前男友。”张裕舒沉着一张脸说,“不过是地下情,你也是明星你应该明白。” 林沚脑子都要冒烟了,他干笑两下:“我和林老师倒是不太熟,只在活动上见过几次。” 于是他再次看向床铺,那个年轻的漂亮男人,平躺在酒店白色的床单上,如同陷在厚厚的积雪中,因为在发烧,他看起来很憔悴。可能是光线太差了,遥遥一望,他的眉眼真的有些像林惊昼。 林沚觉得有些尴尬,他是坚持除却巫山不是云的人,但这句话用在已经去世的人身上,又对活着的那一方太过苛责。 张裕舒嘴里“替身”两个字,细细品味起来,浸满的全是苦涩和偏执。 林沚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想,世间的情爱多是如此,不过是飞蛾扑火,引火烧身,但每一个投入其中的人,都以为自己或能侥幸。 张裕舒突然间笑了:“感觉你会觉得我也很可怕,和杨莫年一样,神经兮兮的。” “这不一样。”林沚不太在意地笑了笑,又说,“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你可以讲给我听。” 林沚表情变得很认真,他很温和,不笑的时候眼睛也很温柔。 张裕舒看了眼时间,说:“我叫餐上来。” 林沚先出去了,张裕舒转身去关床头灯,林惊昼还在睡,他伸出手,似乎想碰一下他泛红的脸,但最后,也只是替他掖了一下被子。 林沚要了汉堡和薯条,汉堡要加双份芝士,他说完还咽了下口水:“我去年还在拼命控制饮食,多吃两口就觉得好罪恶,然后去狂踩椭圆机,现在想想有点受虐狂倾向。” 张裕舒就说:“那不要红酒要可乐吧。” 林沚欢呼起来,然后贴心地说:“你别忘了给病号点份粥。” 面对面吃饭这种事,会适当拉进距离,可能也是林沚这个人真的毫无攻击性,张裕舒很容易就对他坦陈。 第60章 他对很多人都讲过林惊昼,说他们谈过恋爱,骂过他随心所欲,但从来没说过他们为什么分手。 张裕舒慢腾腾地切割面前的牛排,用同样缓慢的语速说:“其实那时候我们都没想过以后,我和他,就是在旅途中偶然相遇,然后一起相处了一段时间而已。” 临近毕业的时候,所有人都很忙,只有张裕舒不着急,他花了很多时间去想未来。 他对所学专业没太大的兴趣,不会考虑从事西语相关的职业。不过他的自媒体号经营得不错,可以往职业影评人方向去发展。另一边,顾秋存也找过他几次,希望他能来公司上班。 选择很多,他甚至有足够的存款gap一年。 到最后,张裕舒选择继续做影评人。林惊昼知道了,比他来劲,带了红酒过来,说要庆祝。 张裕舒不想喝醉,就只喝了一小口,但后面两个人接吻,林惊昼又喂了他好几口酒。 酒精让他的大脑混乱,他把没敲定的计划说出口。 “或许,我应该搬到北京。” 林惊昼“呀”了一声,立马笑了:“那好啊,你直接来跟我住不就好了吗?” 张裕舒怔忡好久,他不知道林惊昼是不是在开玩笑。 但这个看似同居的邀请,让他好开心。 “但很多事情都是阴差阳错。”张裕舒说,“隔了不久,有学姐邀请我一起做节目,就在上海。而林惊昼没有跟我再提起要住在一起的事情,我也没有多失望,我早就知道了,那句话多半是他在哄我。” 张裕舒半垂着眼睛,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前面还说着不谈未来,现在却像只被抛弃的小狗。 “所以你们一直是异地恋?”林沚问。 “如果那算恋爱的话。”张裕舒说。 林沚咬了一大口汉堡,鼓着腮帮子说:“张总,你俩是在谈恋爱。” 张裕舒的表情却变得有些不高兴。 “我和杨莫年,见面就是上床,睡完不是他走就是我走,都没一起吃过几次饭。”林沚很平静地举例子说明,“平时微信不聊天,公开场合碰面装不认识。” “像我们这种叫炮友。”林沚耸肩。 张裕舒“嗯”了一声:“但我们都不够努力。” “那为什么分手呢?”林沚又问。 张裕舒安静了很久,说:“分手是我提的,他答应了,然后就分开了,没有人留恋这段关系。” 林沚挑眉:“我懂了,你是在怪他没有挽留你。” 张裕舒:“………” “如果没有那件事的话,可能我们会晚一点再分开。”张裕舒说。 林沚皱起眉,他的眼珠像一口黑色的水井,浮动着温柔的水波。 “原来你在感情上是个悲观主义者。” 张裕舒自顾自说下去:“林惊昼是个滥好人,他很没原则,好像什么都可以原谅,所以他会留他的烂人父亲在身边,而他那个不辞而别的母亲出现时,他又会心软。” 陈碧莹再次出现,是张裕舒开始做《过关》这档网络访谈节目之后的事。 他先是在微博上看到的消息,有林惊昼的粉丝分享了一家餐厅,餐厅的收银台上摆着一张照片,框着十五岁的林惊昼。 林惊昼的长相和泪痣都太过突出,粉丝觉得很像,又不敢确定,就多问了一句,问出来原来这家餐厅的老板娘是林惊昼的妈妈。 陈碧莹还向她展示了几张别的相片,有母子俩的合影,也有更小一点的林惊昼。 粉丝回去后很兴奋,说这是林惊昼小时候的珍贵影像,还说阿姨人很温柔,餐厅的饭菜分量足又好吃。 这条微博被转发了两万多次,还上了热搜(虽然很快就被撤了下来),张裕舒点开评论区看,一半人在说小林好可爱,另一半在问餐厅名字。 张裕舒退出微博,给林惊昼打电话,但电话是他助理接的,他说林老师在录节目,有事可以转告。 张裕舒就说,晚点让林惊昼给他回个电话。 但那天,不知道是助理没有转达,还是林惊昼自己忘了,张裕舒没有等到他的电话。 过了几天,两人在酒店见面,做完之后,林惊昼躺在张裕舒身上,捏着他的手指玩。 张裕舒说:“我之前在微博上看到,你的粉丝去你妈妈店里吃饭,这事你知道吗?” 林惊昼仰起脸,亲了他一口,没太大反应:“我看到了,热搜是我公司撤的。” “那真是你妈妈?”张裕舒问。 “应该是吧,我确实跟她有合影。她离开家的时候带走了很多东西。”林惊昼很努力地回忆着,“但我都十几年没见过她了。” “你没去见她?”张裕舒敏锐地问。 林惊昼讪讪一笑:“我前天还真在那个城市,但想了想,去了也没意思。” 张裕舒勒住他的腰,用鼻尖在林惊昼的肩窝里蹭了蹭,发出模糊的一声“嗯”。 又过了一段时间,张裕舒时不时会刷到这家店,都是林惊昼的粉丝过去光顾,偶尔陈碧莹甚至会跟他们合影。大家在微博上口嗨,喊陈碧莹“婆婆”。店里的装修也改动过,增加了林惊昼相关的元素,还不停轮播林惊昼的歌。 这家餐厅越来越火,周末的时候,店门口甚至会大排长龙。 张裕舒看着觉得很不爽,他和林惊昼说:“陈碧莹这样样子开店,完全是借着你的名气牟利。” 林惊昼不太在意,他说“没事”,然后表情变得有点难过。 “我妈她一直都过得很辛苦,我这个儿子也没什么能为她做的,现在店里生意好了,也是一件好事。” 张裕舒烦死他这种善心大发的样子,他无语地说:“那我怎么不借着你的由头去宣传我的节目呢?” 林惊昼笑起来,用手指勾勾他的下巴,说:“那我给你的节目写首歌吧,免费的。” 张裕舒使劲晃了晃头,甩开他烦人的手,说:“才不要。” “那我做你的采访对象,怎么样?”林惊昼一脸认真。 张裕舒坚定地拒绝:“不要,我能做好我的节目,不用你操心。” 林惊昼伸手过来揉他的头发,声音和表情一样骄傲:“啊呀啊呀,小舒好棒好棒。” 张裕舒感觉他跟摸狗一样,但这会儿林惊昼的笑容又太过真情实意,张裕舒磨了磨牙,忍了。 回忆到这里,张裕舒停顿了一下,他脸上没表情,拿着刀叉的手却相当用力:“有时候我觉得林惊昼真的是一个很倒霉的人,好心没好报。” 林沚深吸一口气,他记得那个新闻。 「著名歌手林惊昼母亲所开餐厅有严重卫生问题,造成多人食物中毒。」 张裕舒咬字也变重:“他从十六岁开始就没见过他妈妈,三十二岁的时候却因为这个已经改嫁的母亲犯的错被口诛笔伐,凭什么?” 第60章 张裕舒看到新闻的时候,他正要开始工作,等整个访谈结束,网上的热闹已经从餐厅的食品安全,转向了林惊昼。 餐厅卫生堪忧,用的食材质量差,过期食物不及时处理,碗碟上有污渍,排队时总有人插队,突然好几个菜涨价,放的歌好难听,打着林惊昼的旗号圈钱。 骂什么的都有,张裕舒都不知道原来林惊昼这么招人恨。 他给林惊昼打电话,当事人却不以为然,他反过来安慰情绪有些激动的张裕舒。 “没事啦,公司会处理的。” 第二天餐厅就关门歇业了,再过一天食物中毒的当事人出来发帖,说怎么都联系不上老板,看来是想赖掉医疗费。大家都是林惊昼的粉丝才想着去照顾他妈的生意,现在整这么一出,林惊昼凭什么做甩手掌柜? 张裕舒忍不住用小号回复他:“林惊昼都十几年没见过他妈了,这也要让他负责吗?” 很快有人评论:“前不久我还看到林惊昼出现在店附近呢,怎么就没见过了?” “粉丝能不能别天天洗地啊?” 张裕舒心头一沉,他点开网友发的照片,林惊昼站在街边,抱着胳膊,像雕塑一样凝固着。 “真跟他没关系的话,他妈妈的饭店都这么火了,他怎么之前不出来撇清关系?现在出事了又说没见过,林粉跟他一样两面派!” 张裕舒火气一下子上来了,他开始和网友对骂,骂到最后他被微博通知禁言了。 张裕舒一肚子气没地方撒,和微博客服吵完架,又在房间里来回走,冷静下来了才给林惊昼打电话。 林惊昼那边有点吵,他还是很平淡的态度,他只说他会处理好的,让张裕舒别担心。 张裕舒皱起眉:“你可千万别又心软,这事跟你没关系。” 林惊昼嗯嗯啊啊地应了,然后跟他说:“我得去彩排了,等我明天演唱会结束再找你。” 张裕舒想起来,林惊昼明天在广州有演唱会。 他还没来得及再说点什么,电话就被挂断了。 第61章 张裕舒握着手机愣了很久,然后打开购票软件,订了一张明天去广州的机票。 林惊昼的演唱会一票难求,张裕舒在某黄鱼软件上买到一张原价翻了三倍的看台票。 这是张裕舒第一次来看林惊昼的演唱会,他到的时间稍晚,顺着指示牌在外面转了一圈,才找到对应入口。 临近开场,洗手间正在排长队,看台的栏杆边,有很多人在拍照。 张裕舒找到自己的座位,座位上放着荧光棒,上面写着今年巡演的主题(“回路”)和林惊昼的名字。 张裕舒坐下来,后面是一对情侣,他们正在聊陈碧莹餐厅的事情。 “我看林惊昼是不准备发声了,事情闹了这么多天,都没个回应。” “不是有人说他是单亲吗?从小妈妈就离开了,他不管这件事也很正常吧。你看那个餐厅里面,只有他小时候的照片。” “说到底他是个公众人物啊,别人骂他两句也是应该的。” 女生明显生气了:“什么叫应该的啊?他妈妈做错了事,跟他有什么关系?是不是今天我不让你高价卖票你心里不舒服啊?明明知道我那么喜欢他,还这么说他。你根本不知道林惊昼能走到今天这个体育场里有多不容易!” “啊呀,我就随便说说你怎么就生气了。”男生尴尬地笑,很熟练但不真诚地说,“你偶像当然最棒了,宝宝别生气了。” 张裕舒听得只想堵耳朵,他甚至想转过头去,和这个傻逼大吵一架。 在他行动前,场馆的灯却暗了下来,屏幕上开始滚动播放观演须知,嘈杂的声音也慢慢低下来,直到全场都陷入黑暗和安静之中。 在安静最深的那个时刻,舞台上亮起无数的光带,它们先是朝着观众席延伸,然后突然回撤,万千光束集中到舞台中间,又被灯球反射出去。 林惊昼正站在那里,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看起来修长挺拔,背后的光线如同翅膀,他微笑着站在光里,说:“晚上好啊。” 接下来他就不说话,一口气唱了五首歌。 第一次talking环节的时候,林惊昼先喝了一口水,他很随意地把手挂在麦架上,说:“其实每次要准备这个环节,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表达的东西都在歌里面了,那么希望今天,我们都能有一个美丽的夜晚。” 欢呼声和掌声响起,林惊昼微微仰起脸:“那么,下一首歌。” 张裕舒对林惊昼的歌很不熟,旁边的人都在陶醉跟唱,他连歌名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盯着林惊昼的脸看,像个全自动追踪摄像头。 舞台上的林惊昼和私底下的很不一样,专注,认真,是完全的掌控者。 黑眼圈被厚厚的遮瑕盖住,整张脸看起来完美无暇。他那颗讨巧的泪痣旁边,不知是高光还是眼影,它们闪烁着。 张裕舒喉结滚了滚,看到最后还是忍不住,拿出手机来录像。 时间过得很快,最后一首歌结束,林惊昼却没有马上挥手告别,他站在台上,把吉他递给工作人员。 “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大家应该都知道了。”林惊昼的表情变得很诚恳。 张裕舒微微瞪大眼睛,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大屏幕上的林惊昼。 他脸上出了很多汗,闪粉被沾湿,变得很暗淡。 “首先,我替我的妈妈向大家道歉。”林惊昼的眼神很平静。 张裕舒感觉喉咙里堵着什么,他以为他会感到愤怒,但是没有,他只觉得冷,这种冷从心脏漫开,好像扎了一根冰锥。 “食品安全问题是很严重的事情,明天我们会出台方案补偿大家。公司让我不要自己回应,但她是我的妈妈,如果我躲在公司后面什么也不说,那真的太没担当了。真的很对不起。” 林惊昼说完就弯下了腰,他朝着所有人鞠躬,身体折成一个直角,头低下去,久久不动。 张裕舒整个人都开始发抖,他恨不得冲上台,揪住林惊昼的领子,狠狠给他一拳。 现场变得很安静,林惊昼直起身,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很抱歉,他继续说:“这样结尾好像很不开心,那再多唱一首歌吧,送给大家,祝大家健康幸福。” 张裕舒瞪着他,他几乎要喊出声,为什么不继续说了?为什么不说陈碧莹在你十六岁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为什么不说你已经整整十六年没有妈妈?为什么不说陈碧莹已经改嫁?为什么不告诉所有人,在粉丝镜头里展示母爱的那个人,早就有了另一个孩子要去疼爱? 到底凭什么?到底为什么?你他妈要在这里替她道歉! 可是林惊昼不看他,他抱着吉他,给所有人唱歌。他坐在高脚凳上,身体随着旋律轻轻摇晃,看起来是如此幸福快乐。 张裕舒都不知道演唱会什么时候结束的,他回过神的时候,面前只有保洁阿姨在收拾垃圾。 张裕舒迷茫地站起来,他看着空空荡荡的体育场,刚刚的繁华仿佛一场梦。 他的手机震起来,张裕舒拿起来看,是林惊昼打来的电话。他拿着手机愣了好久,然后果断按下了挂断按钮。 张裕舒回到酒店,订了一张明天一早飞回上海的机票。付完钱之后,他下意识点开微博,各种消息疯狂地涌进来。 #林惊昼演唱会# #林惊昼演唱会公开道歉# #林惊昼母亲拒不承担受害者医药费# #林惊昼公司回应# 张裕舒眼前一片模糊,字体扭动着,像荧光色的蛇。 他干脆把手机关机,丢到一边。 互联网上的一切都让他觉得恶心。 第二天张裕舒落地上海,回家之后直接倒头就睡,期间林惊昼给他打了很多个电话,他都没接到。 他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张裕舒带着一身起床气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风尘仆仆的林惊昼。 林惊昼长舒了一口气:“吓死我了,你干嘛不接电话啊?” 张裕舒还有点懵,站在那里没说话。 林惊昼自顾自地走进来,问他:“我马上就要走,看到你还活着,我就放心了。” 张裕舒清醒过来,他把门用力地关上,问他:“你昨天干嘛要道歉?” 林惊昼“哦”了一声,他拿起桌上的水壶倒水,还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表情:“道个歉而已,只是一种公关手段啦,你别在意。” 张裕舒的火气一下子蹿了上来,他走过去,双手按住林惊昼的肩膀,咬牙切齿地说:“你明明去过你妈妈店里了,你却跟我说你没去。林惊昼,你怎么这么贱?你看到店里那个小孩了吧?你知道那是你同母异父的弟弟吧?你看到陈碧莹那么疼爱他,你居然还能替她道歉?” “你扮演圣父扮上瘾了是吧!你以为你这样做,陈碧莹会感谢你吗?她只会笑话你!笑你可怜可悲!难道你还妄想她会回头来爱你,来做你的好妈妈吗?你他妈三十多岁了你怎么还不清醒?!” 张裕舒讲到最后几乎在吼,林惊昼懵在那里,隔了两秒,他抬起手推张裕舒,他不说话,只是用力地推他,同时脸偏向一侧,看起来非常抗拒。 两人僵持着,林惊昼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张裕舒转过脸去看,来电显示是“爸爸”。 张裕舒眉头紧锁,他一把夺过林惊昼的手机,按下了接听和免提。 林惊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林忠明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儿子,我见过你妈了,事情已经解决了。” 张裕舒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他看向林惊昼,面色铁青。 林惊昼维持着冷静,说:“知道了,我晚点再给你打电话。” 张裕舒挂了电话,他怎么也控制不住了,他一把把手机掼在地上,崩溃地喊起来:“你宁可求助你那个不负责任的爸爸,也不愿意告诉我!” 张裕舒眼睛红透了,他一字一顿地质问道:“我到底算什么?” 林惊昼紧锁着眉头,他被张裕舒抓得很痛,他吃力地说:“我能处理好这件事的,所以没跟你说。” 张裕舒狠狠地推他,林惊昼重心不稳,脚步凌乱地往后退,直到肩膀撞到墙壁,传来一阵疼痛。 “林惊昼。”张裕舒放开了手,他的表情特别特别绝望,他像是一个跋涉许久,却发现一直看到的绿洲不过是海市蜃楼的旅人。 “你根本不需要我。”张裕舒说。 林惊昼看着他,说:“小舒,你冷静一点,这件事不是……” 张裕舒直接打断了他:“我们分手吧。” 林惊昼的脸一下子白了,他隔了一会儿才给出反应:“你说什么?” 张裕舒慢慢站直了,他收敛起所有的表情,清晰地再次重复道:“我说,我们分手吧。” 第61章 “那时候我觉得没什么,不就是分手吗?我下一个能找到更好的。” 已经三十一岁的张裕舒说。 林沚托着脸看他,问:“那你找到了吗?” 第62章 张裕舒沉默了,他低头吃了一口已经冷掉的牛排,很慢地咀嚼着。 林沚没有评价,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像一块海绵。 张裕舒把这块冷肉咽下去,说:“没有。” “很多东西就是这样的。”林沚有点感慨,他无奈地笑了笑。 他当然明白,一个人如果太深刻,哪怕分开,他的影子也会纠缠着你。 “其实我很清楚,我和林的那些过往,都是被记忆美化过的,所以分手之后我总是在怪他,怪他为什么不再试一次?为什么不像从前无数次我们吵架的时候那样,距离再远,也要来我面前哄我。” 张裕舒难得诚实,他讲得很慢,剖开自己的感觉并不好受。 “林比我看得透彻,再来一次,我们也只会重蹈覆辙。所以他没有挽回。现在想想,那个时候我总觉得我是为了他好,但其实我说了好多伤人的话。我明明知道林很渴望爱,渴望拥有爸爸和妈妈,但我总是在做很残忍的事情。” “我总在出口伤人,林总是沉默独自消化,然后下一次见面时候,我们就当那些时刻没有发生过。”张裕舒很平静,这些话在他心里盘旋过千百次,今天他终于说出口,但他一点都没有感到轻松。 “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没有好好解决过。我放弃的那个时刻,他应该会觉得松了一口气吧。” 林沚皱起眉,没有说话。 “人就是这样的,意识到真的回不去了,就拼命地给回忆加上美好的滤镜,谈起来满脸遗憾,好像真的割舍不下一样。”张裕舒不留余地地讽刺自己,“真虚伪。” “其实林惊昼死之前,我很少想起他。分开之后我过得挺好的。”张裕舒按了下眉心,说,“我真的没多爱他。” “早就分手了,有什么爱不爱的,多矫情。”张裕舒再次重复,像是在说服什么人。 “那林老师去世以后呢?”林沚敏锐地问。 张裕舒眨了下眼睛,不假思索地说:“那只有恨了。” 林沚一愣,他半垂下眼睛,说:“我总觉得,恨和爱的界限很模糊。” 张裕舒喝了口水,当做没听到这句话,他说:“小时候写完作业,我喜欢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玉兰树,我一直不明白,我妈为什么花那么多钱和那么多心思去养一棵花期那么短的树?但每年我都会期待玉兰花开的时候。” “我也总这样等我爸来,他来的时间不固定,但花开的时候一定会出现,他说他很喜欢那棵玉兰树,每年工作再怎么忙,都不愿意错过它的花期。” 林沚耐心地听着,说:“听着怪浪漫的。” 张裕舒离家多年,已经很久没见过那棵玉兰树开花。 他记得顾秋存不再来之后,他依旧坐在台阶上等待,可是什么都没有等来。 张道蓉把真相告诉他之后,又过了几年,顾秋存派了一个人来家里,说要接他去上海。 那时张裕舒念高二,成绩很好,他下了晚自习回到家,张道蓉就跟他说了这件事。 张裕舒没有任何犹豫,他说:“我才不要去,我又不姓顾。” “他不嫌膈应,我还觉得委屈呢。” 张裕舒从小就是这样的人,只要对他不好,那便只有恨,如果所有人都对他不好,他也可以背过身去。 他一点都不想念那棵开花的玉兰树。 同样的,他也不会想念林惊昼。 林沚微笑着:“真想看看那棵玉兰树啊。” 两人沉默了一阵,面前的食物已经冷透,酱汁黏在白色的瓷盘上。 张裕舒看着,突然说:“如果林在我对面,他就会说,这个酱汁可以占卜。” 多么没道理,林惊昼就是一个身上没有因为所以的人。 “你不知道他这个人有多莫名其妙,分手几年了,突然给我的工作邮箱发了好几封邮件,全是他自己的葬礼邀请函。”张裕舒讲着讲着有些生气,“我明明知道他在开玩笑,但我还是去了。” 时隔多年的这一次见面,没谈两句就不欢而散。 “我觉得他很烦人,怎么能拿这种事开玩笑?”张裕舒的表情有些惨淡,“可是没多久他就死了,我也猜测过,那可能也不是一个玩笑。” 林沚想起一些事,但他没有提,他安慰张裕舒说:“可能就是一个巧合。” 张裕舒深吸一口气:“我本来以为,我对他念念不忘是因为他死了。那如果他复活了我是不是就可以解脱?” 林沚居然很认真地对待这句不着边际的假设:“其实我觉得,人生就是这样吊诡的东西,在意识到无法再次拥有的时候,你就会不停去想象,去假设一条另外的路。” 林沚说得很温和,张裕舒却很尖锐:“不就是想让自己好受一点吗?我和杨莫年一样,假深情,真虚伪。” 明明骂得不是自己,林沚却觉得有些窘迫。 “我已经知道了,我没办法解脱,他死而复生了我也没法放下。”张裕舒在林沚面前审判了自己。 林沚明白了:“所以你找替身啊。” 张裕舒点了点头:“对啊,但我对这个替身也不好,把恨都转移到他身上了。” 林沚直觉这个人在说瞎话,又问:“那他知道自己是替身吗?” “知道啊,他挺乐意的。”张裕舒说。 不远处传来一阵闷咳,林惊昼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他扶着门框勉强站着,整个人都很苍白。 林沚表情一下子变了,他下意识低下头,躲避林惊昼的视线。 “他没事的。”张裕舒对林沚说。 林沚伸手捂脸,态度十分怀疑。 张裕舒起身,走到林惊昼面前,用手掌摸他的额头,说:“烧退了吗?” 林惊昼表情很茫然,他根本没注意到林沚,他只是遵循着本能反应,张开双臂,格外用力地抱住了张裕舒。 林沚瞪大眼睛,默默转身,后背写着四个大字,“非礼勿视”。 张裕舒问他怎么了,他不回答,让他放开手,他就摇头。 两个人僵持在那里,林惊昼不依不饶地抱着,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张裕舒的身体里。 张裕舒叹了口气,伸手捏住林惊昼的后颈。 “我哪儿也不去,你回去躺着。” 林惊昼喉咙发出呜咽声,他简直像一只急得快要说话的猫。 张裕舒这才想起来,林惊昼没法说话。 张裕舒回头,对林沚说:“劳驾,能帮我拿个纸笔过来吗?” 林沚被迫成为两位沟通的桥梁,他去书桌上拿了纸笔,又给自己扣上了帽子,把东西递给他。 张裕舒又捏一把林惊昼的后颈:“想说什么,写下来。” 林惊昼这才意识到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存在,他缓缓抬起头,从张裕舒的肩膀处看出去。 林沚火速戴好了口罩,冲他挥了挥手:“别误会,我是电梯里碰到你的那个人。” 林惊昼接过纸和笔,拿张裕舒的胸口当垫板,他写得又很着急,字歪七扭八的。 林惊昼“啪”地把纸翻过来,举到张裕舒眼前。 鬼画符一样的字,看起来像张哭花了的脸。 「我不会解约!」 「我要留在你身边!」 张裕舒看着那两行字,沉默很久。 这份沉默让林沚都有些不自在,他直觉两位即将上演感情大戏,他觉得尴尬,就说:“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吧。” 林沚也不需要他们的回答,他走到门口,按下了门把手。 但他人刚走出去一步,又被大力地推了回来。 杨莫年面沉如水地站在门口,缓缓吐出两个字。 “林沚。” 第62章 林沚下意识后退,杨莫年沉着脸,跟着往前迈了一大步,他一把抓住了林沚的手腕,把他扯住了。 林沚的脸冷下来,说:“放开我。” 杨莫年根本没回应,他紧紧地抓着林沚不放,目光像把尖锐的匕首,同时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身体里仿佛有一个风箱。 林惊昼看着他俩,脸上满是困惑和好奇。 张裕舒对他说:“要喝粥吗?” 林惊昼咽了下口水,乖乖点头。 “去那边坐。”张裕舒说。 张裕舒把砂锅拿过来,放到林惊昼面前,然后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两个人并排坐着,像在看电视节目那样。 杨莫年咬牙切齿地说:“你没死,你骗我。” 林沚想挣脱杨莫年的手但失败了,他有点烦躁地讲:“我之前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我们俩桥归桥,路归路,各自过各自的。” “不行。”杨莫年死死盯着他。 “林沚,我已经想明白了。”杨莫年完全不在乎现场还有两个无关人士,他迫切地说,“我不能失去你。” “你没死……太好了……你真的没死。”杨莫年说着说着,声音开始颤抖,他像个蹩脚的话剧演员,对着毫无搭戏想法的搭档说着深情的台词,“没有你我的世界都崩塌了,林沚,我真的想明白了,我爱你啊。” 第63章 听到这三个字,林沚却没太大的反应,他“哦”了一声,问:“那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杨莫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面前的林沚令他感到很陌生,他松开了林沚的手腕,但又马上像猛兽那样扑过去,死死按住了林沚的肩膀。 林惊昼看了张裕舒一眼,张裕舒没有要参与进去的意思,他把勺子递给林惊昼,面无表情的。 林惊昼正纠结要不要去拉架时,房间门突然被大力推开,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冲了进来,他一把把杨莫年拉开,整个人挡在林沚面前。 张裕舒好心解说:“这是蒋图南,我朋友,林沚的邻居弟弟,哦就是我说过的可以给你招魂的那个人。” 林惊昼看着面前的粥,搅了搅,突然笑了起来。 张裕舒一秒钟就懂了他在笑什么,但他压着嘴角,装严肃。 「现在真是乱成一锅粥了。」 如果林惊昼能说话,一定会如此评价。 “杨莫年,你怎么好意思再出现在林沚哥面前?”蒋图南看起来特别生气,他瞪着杨莫年,让他“滚开”。 “这是我和林沚之间的事!”杨莫年提高了声音,他今天失态了好多次,和以前在公众面前那个严肃矜贵的大导很不相同。 “有你什么事?!” “怎么没我事了!你这个渣男!哥都被你逼到这份上了你还有脸说!”蒋图南握着拳头,看起来真的很想要一拳揍在杨莫年脸上。 两个人互相瞪着,谁都不愿让步。 僵持许久,林沚伸手拍了拍蒋图南的肩膀,蒋图南深吸一口气,尽管不是很情愿,但还是默默往旁边挪了半步。 林沚摘了鸭舌帽,直视杨莫年的眼睛,他很坦诚,也很平和:“杨老师,这十年间,我也爱过你,我也诚实地告诉过你,但你当时没有接受。” 杨莫年的眼珠颤了颤,他有些无力地说:“那时候时机不对。” 林沚弯起眼睛笑了笑:“我明白的,人和人之间有时差,现在我不想要了。” “你说了不算。”杨莫年有点不讲理地说,“你虽然提了分手可我从来没有答应。” 蒋图南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林沚沉默着摘下了口罩,露出脸上那一片红色的蜿蜒痕迹。 林沚长得很好看,从出道以来,展现给大众的都是温柔帅气的形象。他是少有的出道多年,眼睛依旧很澄澈的艺人。又很爱笑,清清爽爽,满身的青春气。 但现在,这张完美的脸近乎毁了容,伤疤几乎长到眼下,像一道扭曲的狞笑。 杨莫年僵在那里,一口气悬在胸口,把想说的话全堵了回去。 林沚很淡然:“我现在也不是林沚了。” “十年了,莫年。”林沚的声音很温柔,“人生有几个十年?以前我很认真,想要爱你,但现在我只想爱我自己。” 林沚的语调越平静,杨莫年就越烦躁,他意识到了很多东西已经流逝,他抓不住,但又不愿意放弃。 “你的脸毁了我会帮你治,你不是林沚了我会帮你弄一个新身份,我还欠你一部电影,你做我的男主角,我会捧红你。”杨莫年尾音在颤,林沚的眼睛越平静他就越害怕,讲到最后他嘴唇都在抖,他伸出手抓住林沚的胳膊,像对待一根救命稻草,“林沚,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谁稀罕?”蒋图南不爽地说,“你把手拿开。” 杨莫年往前走,他想要靠近林沚,他有很多话想要说。 “我会补偿你的。”杨莫年绝望地看着林沚,轻轻说,“我做什么都行,你想要什么都行。” 蒋图南受不了了,他猛得揪住杨莫年的衣领,他的眼睛通红,干脆利落地给了他一拳。 这下场面更加混乱了,杨莫年也没忍住,一时气急,被冲动占领了大脑,他推搡着蒋图南,喊着:“你算什么东西!我和林沚的事关你屁事!” 林惊昼看呆了,他下意识要站起来,却被张裕舒按住了。 张裕舒气定神闲地拿出手机,开始录视频。 林沚也要疯了,他怀疑两位原地降级变成了动物,他不得不提高嗓门:“都给我停下!” 但这句话没用,两个人已经翻滚到了地上,蒋图南跨坐在杨莫年身上,高高扬起手。 林沚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喊:“蒋,图,南!” 连名带姓地被林沚喊,似乎触发了蒋图南身上的一个开关,他停下了动作。在这片刻的犹豫中,杨莫年的手扯住了蒋图南手腕上的朱砂手串。 杨莫年下意识一扬手,手串的绳子猛得断开,如同天女散花一般,那些殷红的珠子,往四面八方飞了出去。 房间里一下子静了,只有珠子在地上弹跳滚落的声音,如同往事,碎了一地。 蒋图南的表情变了,他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腕,那道狭长的疤痕露了出来。 杨莫年趁机把他推开,蒋图南无力地跪在旁边,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沉重,这听起来特别不自然,他仿佛喘不上气,在用力地挤压他的肺部。 林沚立马蹲下来,他用一只手环住蒋图南的脊背,另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 蒋图南额角出汗,整个人像是应激那样,开始发抖。 林沚表情很担心,声音还是维持冷静,他柔声道:“图南,呼吸,慢慢呼吸。” 杨莫年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地看着。 这是他今天进到这个房间之后,林沚表情波动最大的时刻。一阵寒意从脊柱往上窜,寒彻心肺。 杨莫年以为林沚会永远在他身边,哪怕之前说要走,他扯一把他就会乖乖回来。 “呼吸,呼吸,哥在呢。”林沚用手掌轻拍蒋图南的肩膀,帮助他找到正确的呼吸频率。 那是杨莫年熟悉的林沚,温柔,从容,可靠。 可为什么如此陌生? 张裕舒终于起身,他走到杨莫年面前,说:“杨导,请回吧。” 蒋图南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但他的情绪还是不稳定,他一把抱住了林沚,把脸埋进林沚的肩窝里,看起来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杨莫年看着林沚,斩钉截铁地说:“我还会再找你的。” 林沚没理他,蒋图南倒是说话了,他偏过脸,字正腔圆地讲:“我的手串很贵的,我会把发票发你邮箱。” 说完,他继续靠着林沚的肩膀,还做作地吸了吸鼻子:“哥,他欺负我。” 林沚揉了揉蒋图南的头发,拥抱着他。 杨莫年气得拂袖而去。 张裕舒顺手就把门关了,然后折返,用脚踢了踢蒋图南的大腿,问他:“没事吧。” 蒋图南呼出一口气,抬起头,说:“没事了。” 张裕舒伸手把蒋图南拉起来,好心询问:“要去医院吗?” 蒋图南额角肿了,嘴角也破了,看起来有点狼狈,他摆了摆手:“没事,小伤。” 林沚也站了起来,他说:“让酒店送点消毒的东西上来。” 蒋图南逞强:“区区这点小伤……” 林沚干脆地捏了他胳膊一下,蒋图南倒吸一口冷气,呲牙咧嘴起来。 他这才注意到林惊昼,他觉得有些眼熟,但忘记在哪里见过。林惊昼也在看他,于是蒋图南抬起手,礼貌地冲他挥了挥。 “所以这位是?”蒋图南一时不知道这人跟张裕舒有关,还是林沚。 张裕舒抱起胳膊,压着嘴角,说:“哦,这是最近缠着我的一个小明星,叫许惊洲,惊是林惊昼的惊。” 第63章 蒋图南头上缓缓出现六个点,他特别嫌弃地对林沚说:“我们张总哪里都好,就是提起林惊昼的时候,基本上都很神经。” 林沚也有点尴尬,他凑到蒋图南耳边,低声说:“他刚刚跟我讲,这个人是他找的替身。” 蒋图南叫了一声,和张裕舒拉开距离,搓着胳膊说:“某些人之前提起林惊昼就恨不得把牙咬碎,仿佛要给林惊昼守一辈子活寡,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 “找个代餐怎么了?”张裕舒坦荡地说。 林沚下意识看了眼林惊昼,似乎在担心他会听到这句话。 张裕舒很无所谓地说:“我都说了,他知道,并且不介意。” 说完,他转向林惊昼,问:“是吧?” 林惊昼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蒋图南和林沚交换了一个眼神,很默契地补全了对方那句无声的谴责。 “衣冠禽兽啊。” 林沚打量着林惊昼,随后“呀”了一声:“我就说怎么看你眼熟,我看过你那个比赛!我特别喜欢你的决赛舞台。” 这一下,又变得像粉丝见面会了,林沚隔着张桌子跟他握手,笑眯眯地说:“你好你好,我最喜欢《美丽园》这首歌,可惜只有live版,还在我很少用的音乐软件上,还要vip才能听,太讨厌了。” “哥,你是充不起会员吗?”蒋图南在旁边吐槽他。 第64章 “为了一首歌充会员不划算。”林沚说。 “那还是爱得不够真切。”张裕舒在旁边幽幽地来了一句。 蒋图南立马掏出手机:“我给你充个包年的。” 林惊昼被逗笑,他低头在纸上写了句“谢谢”,举起来给林沚看。 林沚也笑:“我那会儿躺在医院好无聊,全靠期待这个节目了。” “我也要谢谢你,歌都很好听。”林沚很真挚。 蒋图南有些好奇:“你是没法说话吗?” 林惊昼继续写字:“嗓子发炎失声了。” 蒋图南看清了这行字,舒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张裕舒在强迫你玩什么变态的play。” 林惊昼愣了两秒,然后低头狂笑,笑得肩膀都抖。张裕舒横了林惊昼一眼,然后是蒋图南,他没好气地说:“他嗓子不舒服,瞒着我去打封闭,现在好了,不能说话了。” 林沚听得眉头皱起:“我有一次拍戏受伤,为了赶进度也打过一次,特别疼,还容易有后遗症。” “啊你怎么都没跟我说过?”蒋图南很在意地问。 “那时候你还没回国呢,我一没名气二没人脉,就只靠着一股傻劲硬拼。”林沚弯起眼睛,“好多好多年前的事了。” 蒋图南很不满:“杨莫年真的又傻逼又小气,他资源那么多,怎么没想着帮帮你?” “这就不一样了。”林沚耸肩。 “以前他如果要给,我肯定拼命拒绝,现在我希望他给我一千万分手费砸晕我。”林沚一脸认真。 “话说回来,你们俩为啥会待在一起?”蒋图南伸出手指,像个指针那样,从林沚转到张裕舒。 “说来话长,下次再说吧。”林沚动了动脖子,“折腾一天我也累了,去你家睡会儿,顺便给你上药。” “我怕杨莫年还没走。”蒋图南鼻孔出气,满脸烦躁。 “我传你一段视频。”张裕舒拿出手机,选择了刚刚他拍的杨莫年和蒋图南打架的那一段,“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跟你打成这样,对他形象损害蛮严重的。” 蒋图南和张裕舒对手机进行投送,顺便给了他一个大拇指:“张总,你好坏啊。” 张裕舒提起唇角:“这下你可欠我两个人情了。” “对了,我让林沚暂时去住林惊昼留给我的那套房子了。”张裕舒转头看向林惊昼。 蒋图南有些诧异,他想张裕舒是不是角色扮演上瘾,为什么还要征求这个“替身”的意见? 林惊昼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还比了个“ok”的手势。 林沚的事暂时搞定了,他俩也没有久留,蒋图南鬼鬼祟祟地从房间探出头,确定杨莫年真的不在这里了,才回过头,拉着林沚的手腕,走了。 张裕舒把林惊昼面前的砂锅拿走,又给他倒了杯水,他做这些事期间,林惊昼的眼睛就像个自动追踪器,目光一直黏在他的背上。 以前,张裕舒从来没见过林惊昼生病的样子,林惊昼在他面前就像在那些镜头前,永远笑意盈盈,活力无限。 那时候他太年轻,林惊昼总拿他当孩子,烦恼与苦痛从不与他分享。 彼时张裕舒不在乎,他和林惊昼算不了什么。而且他最开始接触到的关于爱情的第一课,就已经教会他,人心易变。 张道蓉花光所有的青春岁月,都只拴住顾秋存的心十几年。 更何况是两个男人? 张裕舒看向林惊昼。 林惊昼似乎没想到张裕舒会这么直白地跟他对视,他有些慌乱地眨了眨眼。 张裕舒走过去,拿走他手边写了字的纸。 林惊昼不能说话,但看热闹的时候也没闲着,喝了半碗粥,还在纸上瞎划拉,东一句,西一句,像视频网站的弹幕。 「我去,修罗场啊。」 「乱成一锅粥了!趁乱我狂喝,诶,这个粥好好喝啊,不愧是高级酒店。」 「林沚好帅啊,拿得起放得下!」 「打打打打打起来了???」 「算了,看戏,事态不可控了,张裕舒应该会负责报警。」 「哎……唉……」 张裕舒挑眉,说:“你挺忙的。” 林惊昼手底下还压着几张纸,他举起其中一张,上面的字写得很工整。 「小舒,如果你还需要我。」 这行字被划掉了。 「不管你需不需要。」 这一行颜色浅一些,看起来底气不足。 「我再也不会走了!」 最后的感叹号格外用力,那个圆点把纸都戳破了,像一颗痣。 张裕舒抱起胳膊,轻笑:“干嘛,你赖上我了啊?” 林惊昼把纸放下,用力点头,他又提笔在纸上飞快写字。 「你不是说我就知道逃避吗?我不逃了。」 张裕舒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漫开,时至今日,林惊昼的死,张裕舒曾得到的昙花一现的爱,不甘与痛恨,难以释怀和不如放弃的心情,全都混淆在一起。 张裕舒看着那张脸,如同在梦中,他脱口而出:“你说的是永远吗?” 永远,爱情片的高频词汇,现实中的天方夜谭。 他从来不信,但还是问了。 林惊昼没能发出声音,但口型很清楚,他说:“当然。” 张裕舒眼睛有些酸,他忍着不适,说:“写下来。” 林惊昼福至心灵,他拿了最后一张没有写过的纸,一笔一划地写。 「林惊昼永远留在张裕舒身边。」 一行字,张裕舒的名字写得最潦草,写第一个字开始,他的手就控制不住地抖。 张裕舒呼出一口气,又说:“签名吧。” 林惊昼抬起头,深深地看他,眼睛如此剔透,目光如同两尾金鱼,从张裕舒的脸上游过。 林惊昼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签过自己的名字,他拿起笔,笔在纸上落下一点,可能是前世带来的肌肉记忆,他顺着那个点,划出一横,一路顺畅地写到底。 他低着头,看他的签名,又用手指摸了摸张裕舒这三个字,微笑起来。 张裕舒往前走,脚底踩到了一颗圆珠子,他弯下腰去捡。 那是蒋图南被扯断的手串里,唯一一颗黄色半透明的琉璃珠,上面刻满了心经。 张裕舒不信神佛,此刻却感到平静,他想起很多年以前,他去北京,林惊昼给他展示他的唱片收藏,张裕舒随机挑选了一张。 cd机转动起来,变成回忆的漩涡。 他以为他早就忘了,但此刻,那些歌词突兀地冒出来。 / 不停期盼的明天 变成了昨天 你觉得恨却离不开 你觉得恨却离不开 张裕舒伸出手,摸了摸林惊昼的发顶,他想,他不用着急了。 他拿起林惊昼手里的笔,在他的名字下面,很对称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第64章 张裕舒把这张纸拿起来,整齐地对折好,放进自己的口袋。 随后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对他说:“你再去睡会儿吧,我要回公司一趟。” 林惊昼冲他比口型:“什么时候回来?” 张裕舒说:“晚上。” “你在这里住几天,把病养好,我让姜苑去趟你家,拿点换洗衣服过来。” 林惊昼在纸上唰唰写字。 「好的,我让逢安哥帮我理一下衣服。」 张裕舒皱眉:“哥什么哥?你都年过半百了还好意思喊他哥呢。” 林惊昼莫名其妙就变成老头,他感觉张裕舒完全在欺负他没法说话,于是他举起拳头,装模作样地冲他挥了挥。 张裕舒心情很好的样子,他说:“想吃什么叫客房服务,反正是蒋图南出钱。” 等张裕舒走了,林惊昼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热度好像已经退了,但他还是觉得很疲倦,于是他走进卧室,钻进被子里,变成一个茧。 这一觉睡得很沉,他这些天的烦躁和不安,仿佛都跟着他们刚刚签的名字一起,尘埃落定。 醒来的时候,房间和室外一样漆黑,林惊昼很渴,他打开壁灯,旁边的床头柜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杯水,水面被光线照射,在杯底留下一个椭圆形状的光圈,那么亮,如同天使光环。 林惊昼喝了水,慢腾腾走出去,正如他期待着的那样,张裕舒正坐在外面,面对着电脑。 林惊昼下意识走过去,走近了,先看到的是书桌上摆着的眼镜,很简单的半框款式。 张裕舒很不满意地皱着眉,手指按着眼角,电脑屏幕上标红了一大片。 林惊昼拿起他的眼镜,给自己戴上,张裕舒度数不深,他戴着不晕。 他歪着头看他,镜片隔在中间,仿佛一个透明的鱼缸,张裕舒是里面脾气最坏的鱼。 外面城市深蓝色的夜空流淌着,点点灯光浮动,仿佛碎星。 林惊昼自顾自凑过去,把吻印在张裕舒的脸上。 第65章 张裕舒仍皱着眉,但他没有拒绝这个吻。 林惊昼吻得很认真,嘴唇贴着张裕舒的皮肤滑行,细细碎碎地吻到嘴角。 眼镜有点碍事,时不时会压在张裕舒的脸上。 张裕舒忍了一会儿,还是伸手,帮他摘掉眼镜。 于是嘴唇就更顺利地贴住了,唇瓣厮磨,林惊昼睁着眼睛,笑意倾泻而出。 这个吻持续了很长时间,却一直没有深入,林惊昼抬起手,用大拇指的指腹按住张裕舒紧缩的眉头,轻轻揉了揉。 张裕舒张开嘴,咬了他的嘴唇一口,眉头跟着松了。 林惊昼很满意地笑了,他趁着这个空隙,灵活地钻入,尝到张裕舒口腔的味道。 有点甜。 林惊昼怀疑他偷吃糖果。 但张裕舒很快拿回主动权,他拢着林惊昼的后颈,掠夺他的呼吸。 林惊昼仿佛一起沉在鱼缸里,他的指尖颤动着,时不时擦过张裕舒的眼角。 他干脆闭上了眼睛,放任自己在其中浮浮沉沉。 亲了好久,林惊昼突然撤开脸,控制不住地咳嗽,他这才想起今天白天他还在发烧,于是他按着张裕舒的肩膀,把他推开。 张裕舒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 林惊昼没拿手机,手边也没纸笔,干脆把张裕舒的电脑拖过来,在文件里插入一行字。 「完了呀,要传染给你了,你快点喝感冒灵!!!」 张裕舒扯了扯嘴角,说:“没事。” 然后他十分嫌弃地把电脑夺回来,按删除键。 林惊昼趴在桌子边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反正文字量太大,术语又太多,看两眼还没过脑子呢就犯困。 他打了个哈欠站起来,看到沙发上扔着两个包。其中一个书包是许来的,上面满是史努比,另一个包看起来贵了很多,是皮质的。 林惊昼指指这个棕色的包,无声发问。 张裕舒抬头看他一眼:“对,我让人拿了点换洗衣服。” 林惊昼歪头,这是在问,你也住这里? 张裕舒“嗯”了一声:“我也住几天。” 于是林惊昼打开史努比书包,拿干净的衣服。 “你干嘛?”张裕舒问他。 林惊昼做了一个搓澡的动作。 张裕舒皱眉:“你今天还在发烧,不要洗澡。” 林惊昼表情有点尴尬,指了指张裕舒,又指了指自己,最后捏了下鼻子。 “我又没有洁癖。”张裕舒无所谓地说。 林惊昼摇了摇头,手舞足蹈比划了半天,张裕舒居然看懂了,他又说:“你用毛巾稍微擦擦,换身衣服。” 林惊昼比了个ok,他低头扯了下身上这件短袖,又在空气中画了个问号。 “你身上这件衣服应该是林沚的,你出汗太多,他帮你换了。”张裕舒说。 林惊昼嘴型变圆,无声地“哦”了几秒,又比了个心。 张裕舒很嫌弃地看他,又说:“你把衣服换下来,我一会儿喊人来拿,洗一下还给林沚。” 林惊昼点头,然后他又开始比划,这次张裕舒没看懂,只是疯狂出现的大拇指让他有点压不住嘴角。 “没看懂。”张裕舒说。 林惊昼走过来,这次张裕舒给他开了一个新的文档,让他打字。 「我说,你好厉害啊,一下子就能明白我在说什么。但这条不算!」 张裕舒也打字回复他。 「我知道你在夸我。这条算的。」 林惊昼不承认,扭头拿着衣服就进去洗漱了。 把自己收拾得像个人样之后,林惊昼从卫生间里钻出来,老老实实倒了水,清点出今天要吃的药。 他站着仰头喝水,吞药的样子像要英勇就义。 他放下水杯,又去拿了手机,选了个能看到张裕舒的沙发坐下来。 张裕舒还在认真工作,林惊昼隔了老远,用指尖在虚空中捏他的头,把自己逗笑。 林惊昼处理了一天积累下来的消息,回完消息,他陷在沙发里,玩连连看。 林惊昼吃了药就犯困,张裕舒看他手机都快拿不住的样子,就开口道:“你困了就先去睡,我又不怕鬼。” 林惊昼眨巴眨巴眼睛,使劲晃了晃头,似乎在表示“我不困”。 “我马上弄好了,你去睡。”张裕舒耐心地重复。 林惊昼这才晃晃悠悠站起来,梦游一样地走进卧室。 他睡得不沉,梦中时间飞快,没过多久,他就感受到张裕舒进来了,他的脚步声有停顿,隔了好一会儿,才绕到另一侧,掀开被子,躺了上来。 张裕舒开了床头灯,林惊昼下意识向光源靠近。他伸出手,抱住张裕舒的腰。 张裕舒垂下头看他,林惊昼还闭着眼睛,发丝凌乱地爬在他的脸颊上,张裕舒伸出手,帮他理了理。 林惊昼顺势把脸埋进张裕舒的手掌里,像猫一样地蹭了蹭。 张裕舒沉声道:“你是因为生病,才这样的吗?” 林惊昼本来只是半醒,听到这句话,睡意一下子消散,但他仍闭着眼睛,眼皮在轻轻地颤。 “以前你好像从来都不会依赖我。”张裕舒看起来是以为他睡着了,自顾自说着,“特别讨厌。” 林惊昼感觉心脏猛得收缩了一下,他要谢谢现在这个年轻的身体,让他可以毫无负担地对张裕舒撒娇,讨吻,紧密相拥。 以前他不是不想,只是做不到。一是他到底年长,平时最多逗逗他,真要他去依赖一个比自己小上十一岁的男孩,听起来实在太掉面子。二来那时候林惊昼只希望他们之间充满快乐的回忆,那些负面的东西,他有能力解决,何必让张裕舒知道,惹他一起烦心? 他那会儿狐朋狗友一大堆,有些酒友换对象很勤快,他们总说,相处久了就觉得烦,女友老是跟他抱怨着抱怨那,他倒成了情绪的垃圾桶。一开始觉得新鲜可能还有耐心,新鲜劲过了,自然相看两厌。 林惊昼不想跟张裕舒相看两厌。 他要做靠谱的兄长,强大的恋人,独自搞定一切,张裕舒什么也不用烦恼,只要做在家里等待的小狗狗,心情好的时候冲他摇尾巴,心情不好不理他也可以。 原来张裕舒希望他依赖他吗? 林惊昼开始反思,这次他嗓子的问题,如果先跟张裕舒说了,是不是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张裕舒是因为他对他的隐瞒在生气,同样的,他们分手也是。 当然两个人走不下去的原因有很多,陈碧莹的事情只是导火索。 林惊昼不太愿意回忆过往,从前他也很少活在当下,生活的压力和长久的习惯让他一直往前看,习惯性想以后,不断考虑未来,总想到糟糕的结果,比如假设张裕舒总有一天会厌倦他。 可是张裕舒记得他。 林惊昼闻着张裕舒身上的气味,手臂收紧,看起来不安而依赖。 张裕舒低头看他皱紧的眉,还以为是灯光让他睡不好,于是他伸手关了灯。 眼前突然黑下来,林惊昼感觉床铺成为一片沼泽,他正缓缓下沉。但张裕舒的吻轻轻落了下来,落在他的眼皮上,像是施行了某种神迹。 他说:“晚安,林。” 第65章 第二天张裕舒照常上班,起来的时候林惊昼还在睡,他侧躺着,把自己蜷缩得很紧。 所以张裕舒在床上又多坐了一会儿,他想起以前,那些为数不多的,同床共枕的日子,林惊昼总是醒得比他早。 张裕舒睁开眼睛的时候,林惊昼要么就是背对着他躺着在玩手机,要么他已经起来,掀起的被角是他离开的证明。 张裕舒知道林惊昼有失眠的问题,但林惊昼也跟他讲过,这个不算困扰,他十几岁就有整夜无法入睡的情况,到了现在,早就能跟长夜和平共处。 “而且,我睡五个小时就够了,不困。”林惊昼说这话时神情颇为得意,像只挺起胸脯的小鸟。 现在的林惊昼,换了一个身体,可以不费力地拥有良好的睡眠。 张裕舒起床洗漱,换好衣服,打领带的时候又走进卧室,林惊昼一点都没被他吵到,反而因为张裕舒起了,拥有了随便翻身的自由。他睡得整个人都快横过来,头发散落在张裕舒昨天睡的枕头上。 张裕舒就这样看了他一会儿,心想,林惊昼变成现在这样,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张裕舒穿戴整齐,出了门,司机已经在等他,在去公司的路上,张裕舒突然开口:“安叔,你觉得许惊洲这个人怎么样?” 安承志听到这句话,先是一愣,因为张裕舒是一个不爱聊闲话的人。 他是李巽介绍过来给张裕舒当司机的,他对张裕舒这个老板很满意。张裕舒的生活相当规律,像个普通上班族,下了班基本就是直接回家。哪怕是应酬,也不喝酒,或者晚归。 在这个圈子里,像他这种不爱玩儿的老板太少了。私生活也很干净,不会三天两头搂着不同的模特小花上车。虽然最近总是跟一个年纪很小的歌手混在一起…… 第66章 许惊洲,安承志送过他好几次,印象中,他是个俊秀的青年,在娱乐圈这个遍地都是帅哥美女的地方,这个人的长相也相当突出。 “许先生很活泼,而且特别客气。”安承志斟酌了一下,说。 但有时候,许惊洲坐在后面,会望着窗外出神,那种眼神……… “你觉得他快乐吗?”张裕舒又问。 安承志忍不住从车内后视镜看了张裕舒一眼,张裕舒仍是平常不苟言笑的样子,刚刚那句话仿佛是他被夺了舍。 安承志认真思考一番:“我感觉他看到您的时候,都挺高兴的。之前我单独送他,他就没那么爱笑。” 说到这个安承志就发愁,他女儿马上要大学毕业找工作,现在就业形势又那么差。实在是焦虑。况且这年头连娱乐圈都变得不好混了,许惊洲都拿这么热门比赛的亚军了,还跟他说过还不上信用卡,想跟张裕舒借钱。 安承志叹了口气。 张裕舒后面就没再说话,到了公司,连着开了两个会,第一个是复盘苍山脚下音乐节,第二个是今年公司新企划的提案会。张裕舒听到一半,就觉得自己当时给的宽容度太大,导致什么乱七八糟的提案都有。 包括但不限于“北京摇滚乐圣地打卡巡礼活动”,“做出一首能取代《米店》的歌,抢占剩下十一个月每月一号朋友圈的刷屏歌曲”,“跨界合作,短剧和摇滚乐合作的可能性”。 听完前三个,张裕舒分别给出犀利点评。 “第一个我们是准备做免费活动吗?想赚钱应该没人报名,因为大多数听摇滚的都是穷鬼。” “第二个免谈,没人会在意第二个吃螃蟹的人。” “第三个也可以放弃,实在要办,请先督促你们手底下的乐队成员做两件事,第一是减肥,第二是戒烟戒酒,这样还有可能去霸总剧里客串一下司机和炮灰男十八。” 张裕舒讲完狂按眉心,对大家说“休息半小时。” 姜苑给他拿了茶歇,张裕舒一边吃曲奇饼干一边打开微信,林惊昼已经醒了,在对话框里发了一连串。 “还是说不出话(可怜)” “叫了个粥喝,但没有昨天你点的那份好喝(生气)” “我是药罐子“(配图:手心里一把药) “我现在特别想自言自语怎么办?但发不出声音还算自言自语吗?”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要保护嗓子!!!” 张裕舒眼角一弯,慢悠悠回他两个字。 “活该。” 下半场会议,大家发现张裕舒变得平和了很多,可能是幸运曲奇饼干起效了,老板没有夹枪带棒地骂人,甚至是先夸了可取之处再进行点评。 可喜可贺。 并且今天老板还早退了十分钟。 大家在工作群(没有张裕舒)里聊这件事,有个心直口快的同事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张总不是恋爱了就是喜当爹了。” 这辈子都不会当爹的张裕舒回到酒店,他刷了房卡,刚把门推开一条缝,就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他打开门,林惊昼正在门边等着他,那热切的表情,简直像看家的小狗。 都不用比划,张裕舒都知道林惊昼想要说的是:「你可算回来了。」 张裕舒不急不躁地把外套脱下,问他:“快无聊死了?” 林惊昼忙不迭地点头,他举起手掌,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无聊死了。」 “要是有牵引绳,我就带你出去遛遛了。”张裕舒很坏地说。 林惊昼毫不客气地朝他竖中指。 张裕舒挂好了衣服,又问他:“嗓子怎么样了?” 林惊昼撇嘴,举起手,在嘴唇前面打了个叉。 张裕舒走过来,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说:“你这么安静,我也有点不习惯。” 林惊昼在手机上打字。 「我要出门。」 张裕舒有点好笑地说:“你要出去就出去呗。” 「我怕你不高兴。」 “以前你不是想走就走吗?”张裕舒看他。 林惊昼低头噼里啪啦打字,写完举起来给张裕舒看,眼神特别专注。 「我和你签订契约了,不能随便走。」 张裕舒“切”了一声,心情很好地说:“你这几天好好养病,周六要是好了,我带你出去吃饭。” 林惊昼眼睛一下就亮了,张裕舒补充一句:“不能吃辣的。” 林惊昼立刻枯萎,换了个可怜兮兮的表情看他,张裕舒不为所动,任由林惊昼像个尾巴那样跟着他。 张裕舒本来以为林惊昼会闲不住,但接下来两天,他居然老老实实地待在酒店,出去也只是去酒店餐厅吃顿饭。 每天张裕舒下班,林惊昼都会来门口迎接他。 周四林惊昼已经可以说话,但声音特别嘶哑,像唐老鸭,所以那天他还是用手势在跟张裕舒交流。 周五林惊昼的嗓子好多了,只是比平时更低沉一些,张裕舒说他现在可以去做重金属乐队的主唱。 医生又过来了一次,检查之后,给他调整了药量,嘱咐他,再吃两天就可以,但还是要少说话,让嗓子休息。 医生走了,林惊昼兴冲冲地举起手机,对着张裕舒比心。 「明天我要吃这个!」 「是粤菜!不辣!」 张裕舒瞥了一眼,没仔细看就点了头。 第二天林惊昼醒得很早,他这几天睡饱了,加上很久没出门,有一种小学生春游一般的期待感。 他们把早餐叫到房间里来吃,今天天气好,阳光照得室内亮堂堂的。 林惊昼催着张裕舒换衣服出门,他很嫌弃他的西装,说:“你就没有随意一点的衣服吗?” 他的嗓子还没全好,一句话说得太长喉咙就毛毛的很痒。 张裕舒一颗一颗地扣扣子,说:“我要上班啊。” 林惊昼“切”一声,嘀咕着:“你们公司又没有着装要求,上次我去,有人穿得像一棵圣诞树。” 张裕舒穿上外套,很贴心地没有打领带。 出门稍微有点堵车,到地方已经过了十一点半,张裕舒也不知道林惊昼从哪里搜罗来了这么一个狭窄的小饭店。店堂里已经尽可能地利用空间,穿过桌子和桌子之间的空隙时,必须要侧着身走,不然就会碰到别人的脊背。但哪怕是这样,也只有六张桌子。 他们运气还不错,得到了最后一张空桌子。 这家店是手写菜单,他们的座位靠近厨房,玻璃橱窗上面,整整齐齐挂了一排烧鹅,油亮亮的,每一只看着都异常丰腴。 他们点了菜,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林惊昼观察发现,这家店居然是一桌一桌上菜,要等到前一桌菜上齐了,才轮到下面一桌。 效率之缓慢,让人肚子饿扁。 店铺太小,就很嘈杂,林惊昼嗓子不舒服不想多说话,拿着手机看柯基吃播。小家伙油光水滑,一口一个肉丸子,林惊昼越看越饿。 他早饭也没吃多少,等了半小时,只闻得到香味,吃不进嘴里,简直是折磨。 好在前面一桌的菜看起来是上齐了,他想着下一盘菜就轮到他们,又握了握拳,忍了。 但事情发展不太对劲,店员上菜,略过他们,端给了比他们来得晚的那一桌。 林惊昼都要饿扁了,他把头扭来扭去,急得要冒烟。 张裕舒起身去问,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确实他们搞错了,厨师弄反了。坏消息是这下就得等他们那一桌全做完才能给他们做。 林惊昼听了要崩溃,忍不住吐槽:“这个厨师是绑定了什么程序吗?一桌不炒完世界要爆炸?” 张裕舒从口袋里掏出两颗奶糖,说:“垫垫吧。” “我去,你是小叮当吗?”林惊昼惊喜接过,剥开糖纸扔进嘴里。 “不行,我去找老板。”张裕舒说。 林惊昼伸手拉他,嘴巴里嚼奶糖,含混地说:“算啦算啦,人家也不是故意的。” 林惊昼眯着眼睛看包装,觉得有些眼熟:“这是你上次在车里给我吃的糖吗?” 张裕舒点了点头。 “还挺好吃的,什么牌子啊?”林惊昼把糖纸展开,盯着那两个字的品牌名,愣了下。 林惊昼有点不确定,又看了看。 张裕舒在旁边给出答案:“就是你之前代言的那个牌子,老给你寄这个糖,你说要控制体重不吃糖,就成罐成罐地拿给我。” 林惊昼想起来了,是有这回事,他有点犹豫地问:“那时候你不是说不爱吃吗?” 张裕舒没好气地说:“对啊,但你又不听我的,给我那么多,浪费又不好,我除了送人,时不时也吃几颗,吃多了也觉得还不错。” “后来吃完了,我自己也会买,久而久之,变成习惯了。”张裕舒语气平淡,“你别误会,你死之前我就在买了。” 第67章 林惊昼沉默了,他知道的,张裕舒是这样的人,喜欢上的东西很难改变。 咖啡爱喝同一款,奶茶只爱某一家,原来不喜欢的糖果习惯了都能买上快十年。 林惊昼嚼着嚼着觉得牙齿发酸,他突然明白,他是多么幸运的人,遇到了那么年轻的张裕舒,所以一直到今天,还能够坐在他的身边。 第66章 周日他们哪儿也没去,林惊昼睡醒起来,张裕舒又在外面对着电脑骂人。 他进卫生间洗漱,出来张裕舒没在骂人了,而是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 林惊昼看不惯此人如此工作狂,他蹑手蹑脚走到张裕舒背后,突然伸出手,捏着椅背用力往后一拖。 但没拖动。 林惊昼气急败坏地叫了一声,张裕舒压了下嘴角,问:“你干嘛?” “你太重了!”林惊昼没好气地敲椅背。 张裕舒往后靠,伸手捏住林惊昼的脸,按了按。 手感很好,像海绵蛋糕。 林惊昼作势要咬他的虎口,含混地说:“我们看电影吧。” 张裕舒松了手,轻轻皱眉:“你不是不爱看电影吗?每次都会睡着。” “是吗?”林惊昼眼神飘忽,嘀咕一句,“谁让你看的都是文艺片,镜头又那么晃,跟催眠怀表似的。” “今天反正也没事做,看个电影吧。”林惊昼用手轻轻拍张裕舒的发顶,“选你喜欢的,我保证不睡着。” 于是吃完早饭,他们一起坐在沙发里,把电视机打开。张裕舒翻着片单,说:“其实我也很久没看电影了。” 林惊昼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说:“不着急,你慢慢挑。”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想到要做影评的?”林惊昼问。 张裕舒想了想,说:“我姨妈在苏州开了个服装店,她去世之后,就是我妈妈在管。我妈不让我一个人待在家,觉得我会打电脑游戏打成痴呆,所以叫我放学去她店里写作业。其实我作业都在学校写完了,她也不管我,会给我几块钱让我出去逛。那条街的尽头有家音像店,老板喜欢在店里放一些港台片。” “一开始只是打发时间,后来就会用零花钱来租一些碟看,老板认识我,偶尔会跟我聊聊看过的片子。”张裕舒有点想不起老板的脸,只记得是个长头发的男人,是李安的狂热粉丝。 林惊昼问:“那家店现在还开着吗?” 张裕舒摇摇头:“在我高二那年,店就关了,老板临走前,送了我几部李安的片子,还有几张cd,但我不听歌,就没在意,现在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说到这里,张裕舒笑了笑:“那我们看李安吧,我最喜欢的是《饮食男女》,高中的时候看,被二姐迷得不行。” 林惊昼说好啊,正好他也没看过。 林惊昼突然觉得有些好笑,音像店里有两样东西,歌和电影,他俩有很奇怪的默契,都只对其中一样感兴趣。 片子一开头就是一段做菜的镜头,热气腾腾的,林惊昼认真看着,突然说:“我们以前都没有聊过这些。” 张裕舒“嗯”了一声,他们拉着窗帘,一室昏暗,电视里的光如同水流一般,映在张裕舒的脸上,忽明忽暗。 过了好久,张裕舒又说:“老板是第三个离开苏州没有回来的人。” 第一个是张道慧,第二个是顾秋存,第三个是不知姓名的老板。 从那时起,张裕舒就明白了离别两个字中包含的深意。 张裕舒深吸一口气,这一刻,他突然有点恍惚,他想林惊昼是否也是一种幻觉呢? 因为按照他的经验,无论是生还是死,不会回来的人,再怎么等待,也不会重新出现。 “这一桌菜看着好好吃啊。”林惊昼说。 张裕舒被他逗笑,那些纷乱的情绪还没来得及缠上来,就被林惊昼这句没心没肺的吐槽打散。 “巧了,第一次看的时候我也这么想。”张裕舒说。 “后来我大学选专业选了西班牙语,参加了字幕组的工作,帮忙翻译了几部西语片,一开始只是在微博上发一些批注和彩蛋,后来就开始写影评了,写得多了就有人看,就一直在写。” 林惊昼认真地注视他,说:“你真的很喜欢电影呢。” 张裕舒点了点头:“但现在不是了。” 他说这话时没什么表情波动,看起来像是真的不在乎,林惊昼没有读懂这是释然还是掩饰,于是他提议道:“以后我们也可以经常一起看看电影。” 但今天电影最后还是没有看完,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可能是林惊昼先伸手摘掉了张裕舒的眼镜,也可能是张裕舒先把手伸进林惊昼的睡衣里,反正电影放到结局的时候,他们正陷在沙发里亲吻彼此,四肢缠在一起。 这一次终于有套用,林惊昼仰面躺在那里,看着他笑:“这次不准不脱 衣服上 我。” 张裕舒把东西扔给他,然后慢条斯理地解开扣子,脸上带着不甚明显的笑意。 “你穿我的衬衫。”张裕舒说。 林惊昼大大方方地接了,他用嘴叼着那块小方块,换上张裕舒的衬衫,但只扣上了一颗扣子。 他跪坐在沙发上,眼尾轻轻一挑,用夹烟的手势夹着tao,说:“小狗,过来,我给你戴上。” 电影开始自动重播,影像是流动的河,张裕舒注视着林惊昼身上的那些光影,缤纷错乱的线条,仿佛以前,他身上一个又一个的纹身。 从前张裕舒也没问过,但今天,在这个意乱情迷的时刻,他生出了浓重的探索欲。 他按着林惊昼的侧腰,那里曾经有一条金鱼,他说:“为什么有那么多纹身?” 林惊昼无助地吸着气,他有些难受地说:“忘了,其实好几个都没有意义。” 张裕舒觉得林惊昼又在对他隐瞒,但他这会儿心情很好,所以很宽容地亲了亲林惊昼的脸,说:“没关系,你可以慢慢回忆。” 电视屏幕又开始滚动片尾字幕,房间陷在一种不够透彻的黑暗中,张裕舒拥着林惊昼,他们的身体亲密无间地黏在一块儿,连光都透不过去。 “我想明天去把衣服还给林沚。”林惊昼说。 “这么卖力讨好我,原来是为了林沚。” 张裕舒坏脾气地拉平嘴角。 林惊昼嗓子有点哑,笑着说:“因为林都和林玩。” 张裕舒无视他的冷笑话,说:“让安叔送你去。” “下周要给孩子们办春天音乐会,你正好去把你的吉他拿回来用。”张裕舒又说。 林惊昼眼睛都亮了,他捧住张裕舒的脸,响亮地在他嘴唇上吧唧亲了一口,信誓旦旦地说:“我很快会赚到一百万还你的。” 张裕舒揉了揉他的耳朵,说:“不用你还。” 张裕舒看着他,眼神幽幽暗暗,他说:“我不缺这点钱。” 他没给林惊昼争辩的空间,他握住了他的脚踝,很用力地掐着,一寸一寸地往上滑。 林惊昼感受到他小指上的那枚戒指,像一把钝钝的刀子,磨着他,带来痒和疼痛。 林惊昼仰着脸,呼吸逐渐急促,他断断续续地问:“戒指……戒指有什么含义吗?” 张裕舒面无表情地凑近他的脸,说:“有啊。” 林惊昼说不出话来,他伸手抓住张裕舒的小臂,有些急切地扯了扯。 张裕舒无视他的疑问,冷漠地说:“但我不打算告诉你。” 紧接着,他低下头,一口咬住了林惊昼的喉结。 第67章 再一次来到这套房子,心情和之前两次都不同,林惊昼拎着装着衣服的纸袋,停在门口,很礼貌地敲了敲门。 林沚来得很快,林惊昼听到他的脚步声,很稳,不急不躁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下,他应该是看了下猫眼,确认了来人。 林沚打开门,他笑着说:“快进来。” 林惊昼说了句“打扰”,把纸袋递给他,还附赠了一串水灵灵的葡萄。 林沚把衣服放在一边,他举起那串葡萄,有点惊讶地说:“它长得好完美啊。” 葡萄是深紫色的,悬挂在林沚的脸颊旁,烧伤的疤痕倒像是葡萄褪下来的颜色。 林沚察觉到林惊昼的目光,他挺坦然地笑了笑。 林惊昼有点不好意思,他说:“抱歉。” 林沚把葡萄放下,很体贴地说:“没事,你又没有恶意,我去洗葡萄。” 林惊昼在沙发上坐下,四处看了看,大件家具还是用的原来的,客厅里铺了新的地毯,还加了几个架子。 东西增加最多的是厨房,坐在这里,林惊昼能看到林沚洗葡萄的身影和料理台上多出来的调味料和一套新刀具。 林沚把葡萄端出来,放在林惊昼面前,玻璃碗上凝着水珠,林沚手腕上也有。 为了洗东西方便,林沚的袖子撸得很高,右臂上的疤痕一览无遗。 林沚扯了两张纸巾擦手,顺手拿了一颗葡萄,一口咬下去,葡萄很甜,他很满足地讲:“好吃。” 第68章 林惊昼看得有些难过,他觉得林沚遭受的苦难太多。 如果他的脸被弄成这样,他应该没法像林沚这样坦然接受。 当然他也不知道林沚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经历了多少挣扎。 林沚歪头看他,像朋友那样发问:“对了,你的嗓子好点了吗?” 林惊昼点点头:“再吃一天药就好了。”林沚“诶”了一声,说:“我想起来家里还有梨,我给你做个冰糖雪梨吃吧。” 林惊昼变成星星眼,他由衷地讲:“我要喊你哥了。” 林沚笑起来,他的眼睛大而明亮,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温柔,亮堂。 林惊昼不好意思坐着等吃,就说要帮忙打下手,他笨手笨脚地给梨子削皮,一刀下去肉都带下来了。林沚也不说他干得差劲,只是嘱咐他要小心手。 “你过来我特别高兴。”林沚把冰糖倒进碗里,说,“毕竟我这里除了图南也没有别的访客。” 林惊昼虽然和林沚不熟,但也经常听人提起,他做事体贴又周到,没有架子,对所有人都礼貌温柔。 林沚的朋友很多,他出事故的时候,有很多人发微博悼念他。 这也和林惊昼不同,林惊昼的圈内朋友只有酒友,没什么人真诚待他。 “诶,林老师。”林惊昼喊他,“你因为杨莫年放弃了自己的一切,你不恨他吗?” 林沚从林惊昼手里接过梨,熟练地去核,切块,他摇了摇头:“恨就是还没彻底放下啊,我不恨他,我不想浪费我的时间去想他。” 林惊昼愣了愣,他想到张裕舒对他说过的几次恨,心口漫开酸意。 还好张裕舒至少还在恨他,林惊昼的表情发苦。 林沚对情绪很敏锐,他察觉到林惊昼的低落,于是他拿起一块梨,递给他,说:“这是图南买的,很甜。” 林惊昼接过这块切得很漂亮的梨,跟林沚道谢。 林沚看了看他,欲言又止,他低下头,把剩下的梨都放进锅里,又加了冰糖和枸杞。 他开了火,开始炖这一锅梨。 水烧开还需要一些时间,两个人这么站着,不说话有点怪。林惊昼只好放慢速度吃梨,幅度小得几乎在抿。 林沚拿起抹布,擦拭料理台,来来回回了五六次,他终于开口说:“小许,你和张总在谈恋爱吗?” 林惊昼微微怔住,他意识到在林沚眼里他和张裕舒是畸形的关系,他要么是个急于上位在走捷径的野心家,要么是个傻白甜的失足青年。 见他犹豫,林沚也猜到了七八分。 “也挺奇怪的,虽然我跟你只见过两次,却觉得挺亲近的。”林沚笑了笑,“可能是我之前养伤,总在听你的歌,听来听去成了安慰,所以现在才多事要说这番话。” “你虽然年纪小,但应该挺有主意的,我也三十多岁了,娱乐圈里的人,什么类型的我都见过。”林沚打开水龙头,开始清洗刀具和砧板,他不想把这个谈话氛围弄得太严肃。 “你给人的感觉很像林惊昼。”林沚选择把话说得直接。 “嗯,我是说,私底下的林惊昼。”林沚皱着眉,他觉得他这样说有些残忍,但他不忍心这个年轻男孩以后会被伤透心,他继续说,“所以张裕舒选了你。” “张总是个好人,应该对你也不错,但他的心永远留了一部分给林惊昼,你要想清楚。”林沚关了水,指尖上的水珠滴滴答答落下来,他脸上表情惨淡,自嘲般地讲,“别跟我一样,飞蛾扑火,一头砸进去,最后想回头都没办法。” 林惊昼的心脏被这番话熨得热热的,他知道林沚是好意,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林沚说,只好暂时沉默着,点了点头。 “图南跟我说过一件事,张裕舒不是一开始就在做老板的。他大学毕业之后,做了一档网络访谈节目,口碑很好。但林惊昼去世一年后,这个节目突然消失了。” “和这个节目一起消失的是一则新闻。”林沚缓缓开口,“《过关》节目主持人当众殴打嘉宾。” 林惊昼微微睁大了眼睛,他的喉咙发紧:“嘉宾是谁?” “林惊昼的爸爸。” 《过关》这档节目刚开始播出的时候,收视率很低,完全是贴钱在做,那会儿他们还没分手,林惊昼每一期都有看。 他跟张裕舒也提过,可以提供帮助,当时林惊昼的微博粉丝有一千八百万,动手转发一下很简单。 但和他预料的一样,张裕舒拒绝了。 后来他们分手,林惊昼还是会看节目,节目做得很用心,质量也高,慢慢积累了一些粉丝。 林惊昼觉得时机挺成熟,跟几个认识的人打了声招呼,他在背后也出了点钱,算是帮节目拉了一些投资。 《过关》走上正轨之后,林惊昼就不怎么插手帮忙了。 一是张裕舒确实做得很好,二是他自己工作太忙,终于从工作间隙中抬起头时,会发现已经攒了很多期没有看。 其实那会儿他根本不需要接那么多工作,宋绮年都打电话来问他,是不是欠了赌债,怎么把自己忙成这样? 林惊昼笑笑说忙点好,忙了就没空乱想。 他总想起张裕舒和他说分手的表情,满脸的绝望满眼的恨,他回忆千百次,也反刍这痛苦千百次。 宋绮年问他怎么跟张裕舒分手了。 林惊昼说,早晚会走到这一步,后面半句他没说出来。 但他没想到,原来他一直在让张裕舒痛苦。 他三十多岁了,正儿八经的恋爱没谈过,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心动的人,小了他十一岁。 林惊昼很努力地去爱他,做很多事,只睡了三个小时也要跨越半个中国去见他一面。 可是他的爱让张裕舒痛苦,他那些一厢情愿的爱,张裕舒不想要。 分手那天林惊昼几乎喘不上气,张裕舒骂他,戳他心窝,他都无所谓,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懦弱的人,一辈子都在追求虚无缥缈的爱,试图用无底线的付出麻痹自己。 可是他让他最爱的人那么痛苦。 那天林惊昼走到门口又折返,从地上捡起他那个屏幕已经被张裕舒摔裂的手机,张裕舒站在旁边,一言不发,他已经恢复了冷静,呼吸频率变得正常,但脸还是有些扭曲,像是还没来得及恢复好的那种捏捏玩具。 林惊昼应该说点什么,道歉或是解释,但他看着屏幕上的黑色裂痕,突然明白,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这裂痕一旦产生,就不会消失,他们从云南出来了,永远也无法回到德钦。 张裕舒爱的是那个没有名字的他,死皮赖脸跟着他的穷光蛋,永远等不到日照金山的倒霉鬼,不告而别的负心汉。 那么讨厌,又那么喜欢。 而真正的林惊昼,只会让张裕舒痛苦。 第68章 “谢谢哥。”林惊昼搜肠刮肚,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林沚的这番好意,只好郑重地再次重复,“真的谢谢。” 林沚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他笑了笑,说:“其实我自己的事情都一团糟,还说教你。” 林惊昼摇了摇头:“我知道的,你是怕我跳火坑。” 林沚长久地看了他一眼,说:“别傻站着了,我们出去坐吧。” 于是他们又出去吃葡萄,林沚去房间里拿了那把吉他,他把琴包递给林惊昼,有点犹豫地问:“这是林惊昼的吉他吗?” 林惊昼点了点头,他跪在地毯上,把琴包打开,他的琴安静地躺在里面。 上次拍卖会之后,他都没顾上这把琴,也没好好看过。 林惊昼伸手摸了摸吉他原木色的表面,深吸一口气。 这是一把36寸的吉他,非常方便携带的尺寸,林惊昼带着它去过很多地方。 琴上有一处金色的涂鸦,那是林兰用他的签名笔画的,要倒过来看,才能辨认出是一张笑着的人脸。 林惊昼垂着眼睛,缓了一会儿,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这可是张总花了一百万拍到的。” 林沚没说话。 气氛好像有点愁苦,林惊昼把吉他拿起来,问:“想听歌吗?” 林沚很温柔地看着他,点头说“好”。 林惊昼抱着吉他坐在沙发上,先打开手机的调音软件,跟林沚解释:“我得先调一下音。” 林沚点头,很安静地看着他弄。房间很静,只有连续的拨弦的声音。林惊昼动作很快,调音结束后,他仰起脸,笑:“有想听的歌吗?” 林沚也笑:“那当然是《美丽园》。” “谢谢你喜欢这首歌。”林惊昼歪了下身体,然后低下头,熟练地拨弦。 和电视机转播的舞台表演不同,没有灯光,没有舞美,只有吉他和弹吉他的人。 这个年轻男人的嗓音很好听,简单的和弦,轻快的乐曲,让人听着就会忍不住露出微笑。 林沚托着脸,认真地听,随着音乐声小幅度地摆动头和肩膀。 第69章 林惊昼也在晃,他整个人看起来很轻松,中间还不小心忘词了,他下意识吐舌,然后乱哼哼几句混过去,眼睛里的笑意却收不住,哗啦啦倾泻出来,融进旋律中。 一曲结束,林沚使劲鼓掌,他忍不住“哇“出声,由衷地讲:“好好听啊,谢谢你,惊洲。” 林惊昼看着林沚幸福的样子,自己也觉得很满足,他有点嘚瑟地在吉他上揉出一段活泼的曲调。 林沚脸上的欣赏毫不遮掩,他说:“你真的很有天赋。” “但感觉比赛之后你就没什么大动作了。”林沚皱眉,“张裕舒总不至于要防爆你吧。” 林惊昼抿了下嘴唇:“是我没有想好要做什么。” 林沚有些诧异:“你不想变得更红吗?” 林惊昼慢慢拨弦,弹出一段散漫的旋律,他的脸上出现和年龄不匹配的淡然:“那没什么意思,我不想再去那高处了。” 林沚注意到他用了“再”这个字眼,于是他再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年轻人,那确实是一张二十出头的脸,眼睛却那么静,好似已经看透了人生的空茫。 这眼神让他想起林惊昼,他忘记是多久之前,他和林惊昼曾经一起抽过烟。 那年他还在和杨莫年纠缠,蒋图南刚刚回国,张裕舒还在做节目。他们在一个晚宴上相遇,林沚和林惊昼礼貌打了招呼,就各自落座了。 他和林惊昼不熟,点头之交都称不上,但那天林惊昼看起来特别憔悴,林沚坐下后,就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林惊昼没坐多久,就起身离开,林沚犹豫了几秒,也跟了上去。 林惊昼是出去抽烟的,他站在露台上,外套搭在臂弯,整个人往后仰,头顶磕在身后的玻璃窗上。眼睛里什么也没有。 林沚看到他夹着烟的手在微微颤抖,好像手在代替他抽泣。 林沚本来应该识趣离开的,但那个画面看起来太破碎,他忍不住走过去,跟林惊昼借火。 林惊昼看了他一眼,努力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他可能也知道自己笑得像哭,于是他深呼吸了一下,对林沚说抱歉。 林沚摇摇头,他同样也很抱歉:“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但我总觉得难过的时候,有人陪会好一点。”林沚点了烟,慢腾腾吸了一口。 那天北京刚下过雨,夜空被洗刷得黑亮亮的,看不见一颗星星,他们一起抽完了一支烟。 林沚和林惊昼道别的时候,注意到,他手里握着一个粉红色的发夹,像是小女孩的东西。 林沚突然想起来,那是2017年,那一回见过林惊昼不久,林肯公园的主唱在家自杀了。 “但我还是很喜欢唱歌。” 这句话把林沚拉回现实,他眨了眨眼睛,这一瞬间,面前的人和从前的林惊昼短暂重合,让林沚有些恍惚。 林惊昼把脸压在吉他上,冲他笑。 林沚“嗯”了一声,他勉强笑了笑,努力对抗着那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他越想越觉得可怕,只好站起来,说:“梨汤应该好了。” 林沚走到厨房,按住料理台,他使劲晃了晃头,告诉自己,今天不准再看重生文小说打发时间。 林沚把梨汤盛出来,两个人在客厅捧着碗喝,林沚接上刚刚的话题继续说:“以后要做什么,你可以慢慢想,被推着做选择容易出错。” 林惊昼有点好奇地问:“林老师,你既然不想再见杨莫年,怎么不离开北京呢?” 林沚叹了口气:“因为我妈妈。” “我爸走得早,几乎是我妈一个人把我带大的,她是胸外科的医生,很忙。”林沚真切地犯愁。 “我出车祸这事发生太快,后来图南赶过来,我说我想彻底消失。正好那批事故里有个跟我体型很像的男人,是个孤儿,刚辞职出来旅行,就碰到这事,他比我运气差,送进医院没多久就死了。我和他交换了身份,但一切都太匆忙,来不及跟我妈妈交代一声。” “我伤得比较严重,转院之后也一直在睡,等能下床活动的时候,我妈把我的骨灰都下葬了。”林沚有点无奈,“她就是这么雷厉风行的人,我家也没什么亲戚,她连葬礼都没办。倒是我有几个朋友,给我办了个追悼会。” “我本来不打算回北京的,托图南去看过我妈,图南说我妈还是老样子,在医院忙得像陀螺,我想她应该没时间想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吧。”林沚苦笑。 “她其实知道我喜欢男的,我俩没聊过,但有一回她拉着我给我讲安全性行为,放的那些图片可吓人了,还说不管男的女的,必须戴|套。” “我想回去看看她,但怕她看见我现在这样,估计比知道我死了还伤心。”林沚下意识抬手,碰了一下脸上的疤,“特别是我和杨莫年的事,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她说。” 林惊昼安静地听着,等林沚讲完了,他才开口:“林沚哥,我觉得对阿姨来说,没什么比你活着还重要的事。” 林沚眨了眨眼睛,怔了一会儿。 他低头看着碗里清亮的梨汤,他小时候常咳嗽,一个人留在家里,电饭锅里就有炖好的梨汤。 林沚有点想哭,他说“对啊”,伸手按了按眼角,又对林惊昼道谢。 “还好我还活着。”林沚轻轻地说。 这天道别的时候,林沚送他到门口,跟他说:“有空可以再来玩。” 林惊昼笑着点头答应,坐进车里仍然觉得开心,这种和好朋友闲聊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 林惊昼回到酒店的时候,张裕舒已经下班回来了,他正对着镜子扣扣子。 林惊昼换了拖鞋,探头问他:“你要出去啊?” 张裕舒“嗯”了一声:“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林惊昼把琴包小心翼翼地放下来,说:“和林沚多聊了一会儿,他人好好,还给我做冰糖雪梨吃。” “医生不是让你少说话吗?”张裕舒有些不满地讲。 林惊昼卖乖:“我没觉得嗓子不舒服嘛。” 张裕舒拿了两条领带,在镜子前分别试了试。 “你今天要去应酬吗?”林惊昼指了指那条深蓝色的领带,说,“左边的好看。” 张裕舒把衣领立起来,果断把右手上那条黑色格纹领带挂上了脖子。 “宋绮年回国了,我今天跟她吃饭。”张裕舒一边说一边打领带。 林惊昼微怔,他差点脱口而出一句“那我也去”。 张裕舒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把领带结推上去,问他:“你要一起去吗?” “那你怎么跟她介绍我?”林惊昼扯了下嘴角,“你包养的林惊昼代餐?” 张裕舒转过来,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放轻:“你自己吃饭,我会早点回来的。” 林惊昼跟小鸟洗澡扑腾翅膀那样晃脑袋,挣脱张裕舒的手掌,说:“你爱几点回来几点回来。” 他看起来有些气鼓鼓的,但最后还是抬起手,帮张裕舒整理了一下衣领。 第69章 张裕舒订的是一家环境很好的融合菜,因为宋绮年说什么都不要吃任何外国菜,她要吃大米饭。 宋绮年提着一个巨大的奶茶外带袋子进了包厢,她很爽朗地说:“小舒,好久不见了。” 张裕舒点点头,很礼貌地回应:“绮年姐。” 宋绮年把袋子放在桌上,从里面掏出了四杯奶茶,张裕舒有点疑惑:“今天还有别人要来吗?” 宋绮年把其中一杯放在他面前,说:“没有啊,我喝三杯,这杯是你的。” “你这是我回国了,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吗?”张裕舒有点好笑地讲。 宋绮年利落地把吸管插进奶茶杯,喝了一大口,这才满足地坐下来:“我已经在考虑接下来去意大利了,起码东西好吃点。” 张裕舒把点菜的平板递给她,顺便起身,很绅士地帮她插好剩下两杯奶茶的吸管。 宋绮年变化不大,那年昆明和他们分别后,她就去了伦敦,读戏剧导演。拿到博士学位后,她留在了伦敦,这次她回国,是带着她的新剧来参加戏剧节的。 “你真的喝得完吗?”张裕舒问。 宋绮年放了一杯在空座位前,说:“那这杯给林。” 张裕舒下意识看过去,目光有些温柔。 宋绮年一边翻菜单一边说:“你说这人多没良心,连个坟墓都没有,我难得回来一次,想去跟他说说话都没地方。” “对啊,但这样也没法去骂他。”张裕舒鼻孔出气,轻哼一声。 宋绮年看他一眼,说:“感觉你平和很多。” 林惊昼去世前,张裕舒和宋绮年只是加了微信好友的关系。 后来张裕舒接手蜚声唱片,宋绮年突然回国,约张裕舒喝酒。 那天她一个人闷头喝,也不说话,一杯又一杯喝下去。 她跟张裕舒说谢谢。 “其实我本来在考虑要不要回来把蜚声再买回来,但后来知道新老板是你,我真的……” 第70章 宋绮年有点说不下去,她用手撑着脸,眼泪顺着脸颊不停地滑下来。 张裕舒把手帕递给她,很冷漠地说:“只是我父亲的安排,巧合罢了。” 宋绮年笑了笑,她倾身过来,说:“小舒,来抱一个。” 这次之后,宋绮年回国,他俩总会一起吃饭。 但很少谈起林惊昼。 宋绮年是提起来就想哭,张裕舒是提起来就生气。 虽然谁也不提,但张裕舒总觉得林惊昼就坐在他们之间,没心没肺地笑着。 特别讨厌。 “你这周六有空吗?”张裕舒问她,“我们要在重庆爱兰给孩子们办春天音乐会,你有空可以来看。” “我应该周五下午飞重庆,你可以跟我一起去。” 宋绮年调出她的时间表看了一眼:“音乐会是白天吗?” “对。”张裕舒点头,“我还想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宋绮年挑眉,敏锐地问:“什么人?你的人?” 张裕舒犹豫两秒,说:“算是吧。” 宋绮年忍不住说了五六遍“我去”,她像见了什么珍稀动物那样看着张裕舒:“我还以为你要给林守活寡一辈子呢。” 张裕舒差点被茶呛到,他不高兴地皱起眉:“我只是没空谈恋爱。” “是是是。”宋绮年很敷衍地点头,她把平板递给他,“你看要不要加点?” 张裕舒下了单,抬头就对上宋绮年八卦的眼神,她一边吸奶茶一边问:“那人啥样啊?几岁?做什么工作的?” 张裕舒不自在地抿嘴:“你查户口啊。” 宋绮年嘿嘿一笑:“林知道的话,也会很开心的。” 张裕舒再次拿起平板,点了两杯酒,他说:“今天喝点吧。” 吃完饭,张裕舒让司机先送宋绮年回去,他喝了点酒,意识不是很清醒,他坐在后座,看着窗外发愣。 街景在飞快地退后,在眼睛里拖出彩色的尾巴,晃晃悠悠的,让张裕舒有点想吐。 他很少喝酒,一是酒量不好,喝一点就会醉,二是他讨厌喝醉的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很不真实。那种感觉就像各种时空扭曲在一起,林惊昼的脸会像万花筒一样叠出一千层,从记忆最深处冒出来。 张裕舒拎着一个袋子,坐电梯上楼,刷房卡的时候手有些抖,他使劲晃了晃头,门响了两声,但没打开。他有些烦躁,正准备试第二次,门突然从里面拉开了。 林惊昼从门后露出脸:“你回来了啊。” 张裕舒脚步不稳,刚一进门,就莫名其妙地绊了一下,然后整个人直挺挺地摔到了林惊昼的身上。 林惊昼用力地托住他,他闻到了酒味,这种气味随着张裕舒滚烫的呼吸一起,打在林惊昼的耳畔。 “你喝酒了?”林惊昼有些诧异。 张裕舒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他按着林惊昼的肩膀,把他推到墙上,压住了。 林惊昼没反抗,他伸出手,按在张裕舒的后背上,柔声问:“怎么了?不舒服?” 张裕舒嫌手里的袋子碍事,直接松手丢在地上,一声闷响之后,他掐住了林惊昼的下颌,沉着声音说:“宋绮年说,如果我谈恋爱了,你会开心。” 张裕舒的拇指往上滑,按住林惊昼的嘴唇,很用力地摩挲过去,他的声音低得吓人:“你告诉我,你会开心吗?” 林惊昼动弹不得,张裕舒另一只手按在他的腰上,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张裕舒就吻下来。 这个吻像是要把他吞了,林惊昼仰着脸承受,舌根被吸得发麻。 他简直想打电话骂宋绮年了,明明知道张裕舒酒量差,居然还由着他喝酒。 林惊昼差点喘不上气,他靠在墙上,胸口剧烈起伏,张裕舒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也在深深地喘|息。 张裕舒抬起脸,他仍按着林惊昼,像是怕他跑了那样。 他死死地盯着他,说:“现在我有新欢了,你高兴吗?” 林惊昼觉得自己也醉了,不然头怎么会这么晕,他仿佛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在做许来,另一半漂浮在空中,那是他没有归处的灵魂,他看着这个身体和张裕舒接吻,头抵着头,呼吸缠绕在一起。 他高兴个屁。 林惊昼恶狠狠地回瞪他,揪着张裕舒的领子再次吻他,他的吻很莽撞,毫无章法,像是被逼到墙角的猫,在胡乱攀爬没有支撑点的墙壁。 然后他们摔倒在了地上,林惊昼跨坐在张裕舒身上,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他低着头,弯曲着脊背,眼泪一颗一颗地抖下来。 他明明应该洒脱,应该无私,应该说一句:“我当然高兴,有人代替我爱你,我祝福你们。” 这样说才是大家口口相传的林惊昼,大爱无疆,神爱世人。 可他妈的他说不出口,刚刚那一瞬间的倒错感都让他受不了。 内心深处最隐秘的地方发出低低的咆哮声,那里藏着一只兽。它早就在那里了,从他发现张裕舒这么多年还是一个人开始,它就睁开了眼睛。 他故意提起已经死掉的旧情人,渴望着张裕舒的反应,好去喂养那只兽。 林惊昼的脸扭曲着,话语从牙缝中挤出来:“我不高兴……张裕舒……你敢找新欢我做鬼都不要放过你。” 张裕舒平躺在那里,他反而笑了,他伸出手,摸了摸林惊昼的脸。 “别哭了,我给你带了奶茶,宋绮年给你的。”张裕舒很温柔地说。 林惊昼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他有点烦地抹了抹眼睛,说:“那怎么叫你给我带的?是她给我的。” 酒精让张裕舒随时切换形态,现在是温柔版,他耐心地看着林惊昼,说:“应该挺好喝的,她一个人喝了两杯。” 还好这家奶茶店的封口很牢,刚刚被张裕舒摔了一下,居然没漏。 “这杯她喝不下了,说要给你,我就带回来了。”张裕舒说。 林惊昼把吸管插进去,他坐在地上,喝了一口,莫名其妙又开始哭。 “不好喝。”林惊昼委屈地说。 张裕舒也坐起来,伸手抱他,说:“宋绮年过得很好,我请她来参加音乐会了。” 张裕舒太懂他在想什么,不用他开口就全告诉他。 “以前她提起你就要哭,现在不哭了。” 疤痕总会愈合,时间越久记忆就越模糊,或许这个世界总有一天会把林惊昼忘记。 林惊昼发现自己如此自私,他希望张裕舒永远不要把他忘记。 第70章 林惊昼比张裕舒早出发一天,这样周四在重庆睡一晚,周五白天过去彩排。 这次的春天音乐会比新年那一场办的规模要大很多,场地直接租用了一个公园的大草坪,除了舞台,旁边还设置了爱心市集。演出的人员也增多了,从白天到晚上,一共有五组艺人上场演出。差不多可以算是一个小型音乐节了。 林惊昼在场地见到了姜苑,他俩好久没见,等林惊昼试音结束,他就和姜苑一起站在台下,喝豆奶。 林惊昼这才知道,这一次音乐会的总策划就是姜苑。 林惊昼冲她比大拇指,认真地夸她:“你好厉害啊!” 姜苑有点不好意思,她说:“这都要谢谢张总。去年年会之后,他就问过我,有没有什么感兴趣的方面,可以让我去试试。” “他说我总不能一直做助理,这次的春天音乐会,他就交给我来策划安排了,他说这样一场办下来,各方面都有接触,可以找到我感兴趣的事。”姜苑扮了个苦瓜脸。 “但这事实在是太难办了,还好大家人都很好,一直在帮我。明天终于要正式演出了,我快解脱了。” 林惊昼拍拍她肩膀以示安慰。 “其实我来蜚声唱片只是病急乱投医,我学的不是相关专业,对音乐的了解也只限于听歌。不知不觉在张总手下也干了快两年了,也没少偷偷骂过他。”姜苑仰起脸,脸上露出笑容,“但我真的好庆幸,我来了这里。” 今天天气很好,草坪是柔软的绿色,被阳光晒得发亮,像顶着一个金黄色的帽子。伴着乐队的试音,大家都在各司其职布置会场,不过大多数人手里都拿着饮料,在忙碌的空隙中,会抬头看看舞台,听一会儿歌。 林惊昼跟姜苑豆奶干杯,活泼地说:“加油加油!” 姜苑很快又被人叫走,她要处理的事情很多。林惊昼干脆一屁股坐在草坪上,他摸了摸地面,土壤被暴晒了好几天,是干燥的。于是他把卫衣兜帽戴上,仰面躺下来。 风很柔和,他听到鸟鸣声,目之所及是浅蓝色的天空,他抬起手,用手掌去遮太阳。阳光从指缝中漏出,如同钻石折射出的光彩。 林惊昼轻轻地说:“想做的事……” 他闭上眼睛,让阳光晒在他的眼皮上。 林惊昼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什么,就有人在他身旁停下,影子落在他的身上。 第71章 林惊昼睁开眼,余深戴着一个鸭舌帽,手插在兜里,正低着头看他。 余深用脚尖碰碰他的腿,说:“你真是没什么偶像包袱啊。” 林惊昼笑了笑,没起来:“躺着很舒服啊,你也试试。” 说完他拍了拍旁边的草地。 余深看了看自己的牛仔裤,盘腿坐下来,他说:“我不躺了,会压到头发。” 林惊昼“嗯”了一声,这才问:“你怎么来了?” “你经纪人和节目组联系了,说明天这边有给孩子们的音乐会,本来是让摄制组过来给你录点素材,可以剪进去。”余深拨了拨草,“我这几天没事做,就跟过来了。” “晚上有空吗?找个地方去做街头表演。”余深提议,“这样你也可以多点镜头。” 林惊昼看他一眼,有点诧异:“你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了吗?干嘛这么为我着想?” 余深没好气地打了他一拳:“我这人不喜欢欠人情而已。” “都过去多久了啊,你还真是一板一眼呢。”林惊昼很愉快地笑。 “你带乐器来了?”林惊昼问。 余深点头:“我带了小提琴。” 林惊昼“哇”了一声:“果然是大少爷啊。” 余深鼻孔出气:“我会的有很多,只是这个最便携。” “其实不用等到晚上。”林惊昼偏头,“现在也可以做街头表演吧。” 余深挑眉:“演给正在忙碌的工作人员们听?” 林惊昼仰卧起坐,带起一些草屑,他眨眨眼,笑着说:“你觉得怎么样?” “他们这里应该要忙到晚上,过会儿盒饭就送过来了,大家应该会随便找个地方吃饭。”林惊昼和余深对视。 余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点点头:“这也不错,大家忙了一天,是时候放松一下。” “那我们配合一下?”林惊昼看了下时间,“咱俩是没时间好好排练了,挑两首我们都会的歌,找个地方合一下。” 余深伸出拳头,爽朗地说:“合作愉快。” 林惊昼和他碰拳,语气轻快:“合作愉快。” 张裕舒和宋绮年到场地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晚霞的最后一点余韵悬在天际线的尾端,呈现出一种很淡的橘色。 “你是担心你那个小助理出状况没法应付吗?非要亲自过来确认一下。”宋绮年微笑着说,“好体贴啊,我们小舒真的长大了。” 张裕舒当做没听见。 场地里亮着灯,舞台的屏幕暂时黑着,张裕舒环顾一圈,一切都办得井井有条。 “大家人呢?”宋绮年张望着,“动作那么快吗?办完事都走了?” 不远处爆发出一阵欢呼,然后又安静下来,他们循着声音走过去,看到人全部集中在那里,围成了一个圈。 张裕舒听到吉他的声音,还有摄影机的灯光。 宋绮年“哟”了一声:“披头士的歌诶。” 走近了,音乐声也更清楚,透过人群的缝隙,张裕舒看到林惊昼背着吉他,站在中央,余深在他旁边,拿着一个手摇铃鼓。 工作人员聚拢着,把中间的圆心留给他们。 很养眼的画面,两个年轻人,很默契地配合着,奏出旋律。 余深先开口,他的声音很有磁性,英语发音标准,个子很高,五官深邃。 “这是余总家的小儿子吧。”宋绮年说,“长得可真帅。” 人墙太密,宋绮年看不清另一个人:“弹吉他的是谁?” 张裕舒没说话,只是往前走,沉浸在音乐声中的人们一开始都没注意到他,直到有个眼尖的,发现大老板居然不知道何时出现了。 人群自觉分开一点,宋绮年跟着张裕舒,挤到前排。 吉他没有插电,唱歌的两人也没有用话筒,但人群默契地给出一份实打实的安静,仿佛流水,把歌声洗涤得干净透彻。 林惊昼和余深对视一眼,两个人一同开口,声音意外得很搭,一高一低,像是开了混响。 / and these memories lose their meaning when i think of love as something new 春天刚来不久,夜里的风仍有些凉。歌声就在风中起伏,让人有一起跳舞的冲动。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短暂的蓝调时刻,天空成了他们演出的布景,像一块蓝色的玻璃。 张裕舒安静地站在那里看他,林惊昼看起来很快乐,灯光缀在他的头发上,打出一层光晕。 看得久了,那光似乎要把他浸透,张裕舒喉咙发紧。 他下意识抬手,似乎想要捉住面前人半透明的灵魂。 这一瞬,林惊昼和他视线相交,吉他声音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也跟着停下一秒。 林惊昼看着张裕舒,清唱出最后一句。 / in my life,i love you more. 第71章 张裕舒在原地愣了半晌,旁边的人鼓掌都没影响到他,宋绮年看看他又看看林惊昼,特别八卦地讲:“你要跟我介绍的人,不会就是这个小甜心吧?” 张裕舒握紧了拳,心跳变得很快。 下一首歌余深拿起了小提琴,林惊昼的目光滑开,如同一尾鱼。 前奏一出来,宋绮年就忍不住鼓掌:“绿洲乐队的《whatever》,我喜欢。” 但第二首歌张裕舒根本没听清,他看着林惊昼按在吉他上的手指,大脑一片空白。 这一首歌唱完,林惊昼笑着说:“欢迎今天的特别嘉宾,余深!” 他还在旁边用手当花球,两只手放在余深脸旁边不停地转。 大家都笑得很开心,有几个活泼一点的姐姐直接大声喊“宝宝,妈妈爱你!” 余深跟大家鞠躬,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大家好,冒昧打扰了,希望这两首歌能让你们开心。” 大家又鼓了一次掌,然后才散开,去做今天工作的收尾。 《顺流而下》的摄制组也关了设备,给他们比了个大拇指。 林惊昼和余深击掌,毫不吝啬地夸他:“感觉比起上次比赛,你进步了好多啊。” 余深有点臭屁地讲:“那当然。” 张裕舒站在原地,闷咳一声。 余深这才注意到他,他碰了碰林惊昼的胳膊,压低声音说:“你老板怎么也在啊?” 林惊昼抬起手挥了挥,说:“他应该是刚来,他这人可龟毛了,肯定是来验收现场成果的。” “那旁边那个是谁?他对象?”余深又问。 林惊昼摇摇头:“那是宋绮年,宋清的女儿,她是个不婚主义。” 宋绮年耳朵尖,她脚步一顿,偏头看张裕舒:“哦哟,这你也告诉他啦?” “昨天跟我出来吃饭,怕他吃醋啊?”宋绮年笑眯眯的,轻声说。 张裕舒没否认,他看了余深一眼,说:“差不多吧,但这里不是英国,你别给我全抖落出去了。” 宋绮年很可爱地比了个ok的手势。 于是四个人面对面,宋绮年看着林惊昼,问:“小朋友,你几岁啊?” 这句话似曾相识,林惊昼鼻子一酸,但还是努力笑着:“二十一。” 宋绮年谴责地看了一眼张裕舒,然后说:“吃饭了吗?我请客。” “余总家的也一起。”宋绮年说。 余深有点不满地说:“宋老师,我叫余深。” “你们先去车里,我在这边看一圈。”张裕舒说。 林惊昼耸肩,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宋绮年很感兴趣的样子:“那我也跟着看看呗,弄得很不错嘛。” 张裕舒对余深说:“余老师能帮我跟摄制组说一声吗?一起去吃个饭,我们也算东道主。” 余深点了点头,他拿出手机发消息,又对林惊昼说:“你老板怪客气的。” 林惊昼看着张裕舒离开的背影,有点骄傲地说:“对啊。” 于是这顿晚饭张裕舒要了个大包厢,用来招待跟着余深一起过来的《顺流而下》特别摄制组。 林惊昼坐在余深和宋绮年中间,和张裕舒隔了一个位置。 宋绮年对他很有兴趣,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聊,讲得倒都是音乐相关的内容。 两人谈得很投机,宋绮年喝多了酒,有点上头,她盯着林惊昼看,突然伸出手,戳了一下他的脸,惊喜地说:“你也有泪痣诶!” 林惊昼好脾气地笑,他想起他第一次跟宋绮年见面,这人也是问他:“你这泪痣是画上去的还是真的?” 宋绮年抿了下嘴唇,轻轻地说:“你有点像我一个朋友。” 林惊昼把宋绮年面前的酒杯拿走,换成了饮料,对她说:“你不能再喝了。” 宋绮年托着脸,又笑:“真的很像。” “其实我有点后悔,很多话没来得及跟他讲。”宋绮年头晕乎乎的,想到什么就往外倒,“他已经是个很优秀的人了,没必要对自己那么苛刻。” 第72章 宋绮年捂住了脸,很深地叹口气。 林惊昼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给她夹菜,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死,带来的余震会这么大。 宋绮年喝了一大口饮料,怒气冲冲地说:“算了,我希望他能变成一只猫,邪恶大面包,看谁不爽就抓谁。” 林惊昼听得满头问号,总觉得这是个祝福,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宋绮年站起来,说要去厕所,林惊昼下意识跟着起身,又被宋绮年一把按了回去。 “我酒量很好的。”宋绮年一扬下巴,步伐很稳地走了,但路径不太直。 林惊昼很没眼力见地开始转桌子,试图把对面那道毛血旺转过来,但盘子刚进入他的筷子攻击范围,又往反方向跑了。 林惊昼没好气地抬头,眼睛扫了一圈发现,是张裕舒的手按在上面。 张裕舒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把毛血旺转走了。 虽然没开口,但林惊昼已经从他脸上读出了五个字。 “不准吃辣的。” 林惊昼被迫忌口,心情很不美妙,想偷偷倒点酒,又被张裕舒看着,最后悻悻然放弃,夹起一根绿油油的茼蒿,吃了。 节目组的一个摄像站了起来,拿着酒杯去给张裕舒敬酒。 这个摄像看着相当年轻,他先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又说:“一开始我还不敢认,花了好久的时间才确认,您之前做的那档节目我特别喜欢,我毕业后进这个行业也有一大半是受《过关》影响的。” 张裕舒表情淡淡的,他道了谢,用茶代酒,和他一碰。 “好可惜那档节目没有了。”摄像说。 张裕舒扯了下嘴角,有点讽刺地讲:“那还是做资本家比较开心。” 摄像喝了一口酒,像是个老友那样笑他:“张老师,你还是这么不坦诚啊。” 林惊昼也跟着笑了,他当然记得,做《过关》的时候,张裕舒年纪还小,表情比现在丰富许多,有时候碰上比较爱闹的嘉宾,也会故意逗他。他觉得不好意思了就故意板着脸,然后强行推进到下一个问题。 特别特别可爱,像坏脾气的奶牛猫。 “其实您做什么都好。”摄像又说,“就是太不留情了,不做节目就把节目全下架了,想重温都没办法。” 林惊昼以为张裕舒要说出什么刻薄话,但他的反应很平和,语气也很友好:“那时候年轻,放弃一件事的时候就搞得很决绝,所以全都清干净了,不好意思。” “哎,理解理解。”摄像很爽朗,“以后有机会要合作啊。” 林惊昼竖着耳朵听得认真,连宋绮年回来了都没发现。 宋绮年坐下后开始专心吃东西,林惊昼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先喊了声“姐姐”,又问:“张总那个节目为什么不做了啊?” 宋绮年眨眨眼,想了一会儿,话都到嘴边了,又缩回去:“你可以自己问他呀。” 林惊昼有点犯难:“我怕他不告诉我。” “如果他不想跟你说,那你去问别人知道了,他也不会开心吧。”宋绮年指出。 林惊昼一想也是,就郁闷地喝了口水。 “但他会告诉你的。”宋绮年笑了笑。 这顿饭吃完,大家各自都散了,林惊昼故意坐着没走。宋绮年知道他在等张裕舒,于是对旁边的余深说:“小余,你走吗?送我一下呗。” 宋绮年冲林惊昼眨了眨眼。 包厢里人走得差不多了,林惊昼走到张裕舒身旁,在他旁边坐下来。 “我们回去吗?” 林惊昼伸出手,在桌子下面摸了一下张裕舒的膝盖。张裕舒一把按住他的手,“嗯”了一声。 林惊昼跟着张裕舒上了车,又跟着他进了酒店,一进房间,他就一把抱住张裕舒的腰,然后抬起头,用一种很乖的表情看着他。 张裕舒靠着墙,今天一整天舟车劳顿,本来觉得很累,这会儿被林惊昼牢牢地抱着,倒是有种缓慢充电的感觉。 他伸手把林惊昼的头发往后梳,指腹摩挲过他的鬓角。 “我问你件事。”林惊昼鼓起勇气开口,“你的节目,为什么放弃?” 张裕舒下意识皱眉,他带着拒绝告知的表情,话头却一转:“你今天和余深唱的第一首歌叫什么?” “披头士的《in my life》。”林惊昼把脸靠在张裕舒的肩膀上,轻轻地哼了两句,他的呼吸打在张裕舒的喉结上,如同羽毛扫过。 张裕舒眉头松下来:“你死了之后,那个姓庄的律师给我打电话,说你的遗嘱里,给我留了一套北京的房子。” 林惊昼抬头看他,有点无奈地笑:“我猜你跟他说你不要。” 张裕舒“嗯”了一声,那会儿林惊昼去世不久,他还没从那个消息里缓过神。 庄律师很尽责,他说他的委托人早就预料到这个情况,他要求无论如何,都要把钥匙交到您手里,麻烦您核对一下地址。 张裕舒直接挂了电话。 但钥匙还是寄过来了,没有寄到他家,而是寄到了工作室。张裕舒的邮箱里,收到了庄律师的邮件,里面写着房子的具体地址。 庄律师让他有空可以先去看看,然后再来事务所谈后面的过户流程。 张裕舒捏着那把钥匙,特别想揪着林惊昼的领子大骂他一通,但这种愤怒很快就消散了。 张裕舒感到无力,因为他连个能说这件事的人都没有。 过了两个月,张裕舒去北京出差,想起那套房子,犹豫再三,还是去了。他用钥匙打开门,房子却像被打劫过那样,满地的狼藉。 张裕舒关上门,很恍惚地往里走,他的脚尖踢到了一盘磁带,外壳全碎了,像是被人狠狠地踩了一脚。 张裕舒站在中央,给庄律师打电话。庄律师很快赶到,他也被这一室狼藉吓了一跳。 张裕舒问他这套房子本来就是这样的吗?庄律师有点尴尬,他说林惊昼只跟他强调了要把房子钥匙交给你,他也不知道房子里有什么。 张裕舒深吸一口气,哪怕林惊昼不在了,他也能随时惹火他。 “他立遗嘱的时候没有写清楚吗?”张裕舒压抑着情绪说。 庄律师表情有点抱歉:“林先生的遗嘱涉及到的部分很多,这件事他弄得很匆忙,而且时不时我会联系不上他。” 张裕舒真的很想骂人,但庄律师也只是拿钱办事,他没法苛责他,于是他倒了谢,说:“我知道了,麻烦你了。” 送走庄律师后,张裕舒立刻换了锁,加装了智能门铃,联系保洁公司叫人来打扫卫生。 这天晚上,张裕舒坐在这个几乎被搬空的房子里,一言不发。 他想起前几天的新闻,林忠明那张假惺惺的嘴脸,他对着摄像机,痛哭流涕,说自己失去了最亲爱的孩子。 张裕舒在沙发上睡了一夜,早上起来的时候,手机掉在缝隙里,他伸手去掏,还多找到了一个吉他拨片。 这是林惊昼定制的专属拨片,上面有个简笔画的笑脸,还比了个耶。 拨片正面用笔写着日期,背面则是地点。张裕舒知道他有这种习惯,会留下每一次演出用过的吉他拨片。 张裕舒拿着拨片反复看,这一场时间在他们分手后的演出拨片,大概是林惊昼随手乱丢,所以掉在了沙发缝隙中,没有被林忠明一起搜刮干净。 它像是时间长河中被遗落的一块石头,被后来的人捡到,成为往事不可追的证据。 张裕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后拿出手机,给《过关》团队发消息,说他下一期想要采访林忠明。 那是张裕舒第一次见到林忠明本人,他很瘦,穿着很普通的衣服,面容憔悴,看起来真像个痛失爱子的父亲。 张裕舒深吸一口气,他想,还好当时跟林惊昼搞的是地下情,所以林忠明不认识他。 摄影机开始工作,张裕舒按着采访提纲开始提问。一开始林忠明还掩饰得很好,字里行间都是痛心。张裕舒没什么耐心听,他垂下眼睛,看到后面的一个问题。 “之前业内总有人说林惊昼难相处,过于苛刻,还有人戏称他为暴君,这是事实吗?” 林忠明摆摆手,说:“他就是太固执,对音乐作品要求严格就算了,但其他方面真的没必要,其实我也劝过他几次。但我这个儿子就是不懂钻营,我平时让他跟我那些朋友吃个饭都不愿意。” 张裕舒冷冷地抬眼,林忠明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他开始批判林惊昼,说他那些不合时宜的善心,用不对地方的清高,明明可以成为一代歌王,却对工作挑挑拣拣,浪费了好多机会。 张裕舒再也忍不下去,他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冲着林忠明脸上砸下一拳。 这一拳实在发生得太快,世界仿佛被抽成了真空,没有一丝声音。 张裕舒面无表情,他揪着林忠明的领子,利落地又是一拳。 林忠明身上的麦克风飞了出去,两个人摔到了地上,扭打在一起。 第73章 旁边的摄像大哥反应最快,他冲了过来,从后面勒住张裕舒,想要把他拉开。 张裕舒眼睛血红,他挣扎着,像一头野兽那样发出低吼,他的手仍然揪着林忠明的衣服,指关节用力到泛白。 越来越多的人涌上来,像是四面八方伸出的触手,缠绕住张裕舒的四肢,也缠住他的视线。 张裕舒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着:“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第72章 他们站在那里,张裕舒在说,他一开始想保持比较理性平淡的口吻,但提到林忠明的时候,语速还是变得很快。 林惊昼始终抱着他,他的表情变得很抱歉,他抬起手,摸张裕舒眉间的褶皱,像抻平一张纸那样,轻轻地揉。 他说:“对不起。” 张裕舒直白地说:“你别替林忠明道歉,我嫌恶心。” 林惊昼“嗯”了一声,表情依旧是很无措。 张裕舒拉着他离开门厅,他们在沙发上坐下来。 “那后来呢?”林惊昼问。 张裕舒目光淡淡的:“不告诉你了。” 林惊昼被他噎住,都不用说话,为什么三个字已经放大在了脸上。 “我坦诚了这么多,你也得给我看看你的诚意。”张裕舒说。 林惊昼在这一刻突然很想回到前几天那种说不出话的状态里。 “比如庄律师说那段时间总是联系不上你,为什么?”张裕舒看着他,眼底是幽暗的。 林惊昼不太自在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说:“那段时间我去雨崩了。” 张裕舒微微眯起眼睛:“什么时候?你那个葬礼前还是葬礼后?” 林惊昼在说实话和打哈哈之间摇摆两秒,还是老实说了:“葬礼之后。” 张裕舒的脸色马上变了。 时至今日,张裕舒已经是个喜怒不上脸的人,但这一秒,他没能控制住表情。 “是有原因的。”林惊昼赶紧解释。 “我是带我妹妹去的。”林惊昼有些泄气,“你可能不知道,唐氏儿过了三十岁之后,会有很大概率得老年痴呆。” 张裕舒呼吸一滞,他是知道的,那年他来重庆见邓衍云,问起林兰,邓衍云告诉他,妹妹走得比林惊昼还早。 “我有点怕林兰会把我忘了。”林惊昼苦笑,“但……” 他有点说不下去。 但林兰没有活到三十岁。 “林兰一直没出过远门,也是我不称职,总想着多赚点钱。”林惊昼很后悔,“等到最后她就离开我了。” 林惊昼以为他早就消化了这件事,但现在提起,心里还是堵得慌。 “我想着把骨灰带去神山脚下,所以就去雨崩了。”林惊昼深吸一口气,整个人都有些颓唐,他轻轻地说,“希望林兰下辈子能做高原上的一支花,别再做人吃苦了。” 房间里很静,两个人这次这番对话都是掏了心窝子讲的,讲得不容易,林惊昼感觉胸口疼得很,又观察着张裕舒的反应,心也悬着。 张裕舒叹了口气,微微打开双臂,对他说:“过来。” 林惊昼凑过去,和他拥抱。 这个拥抱和刚刚在门厅里的不同,林惊昼感觉张裕舒压着他,几乎是把身体的一半重量都压在他的身上。 这份重量让他觉得安心,他闭上眼睛,说:“那次我也是在飞来寺转车,去的西当。” “那天早上我起来了,运气很好,看到了日照金山。”林惊昼说。 那是种很复杂的感受,林惊昼对日照金山没有执念,那天看到的时候,也只是掏出手机拍了照。 生命中有太多时刻不可复制,他面对着金色的,盛大到难以形容的梅里十三峰,心里想的却是多年前,他和张裕舒,在飞来寺阴雨绵绵的一周。 所以他对如此清晰的景象感到不适应,因为在他的记忆里,云雾遮盖住的,才是他最初认识的梅里雪山。 林惊昼讨厌故地重游,他看到了日照金山,但只有他一个人。 张裕舒没有再追问什么,他拍了拍林惊昼的脊背,说:“你今天睡这里。” 到了这天更晚的时候,张裕舒洗好澡,吹干头发,走进卧室,看到林惊昼侧躺在床上,好像已经睡着。 他从另一侧上床,掀开被子靠在床头,看林惊昼的侧脸。 他的头发蓄得有些长,柔软的发丝搭在脸上,张裕舒伸出手,碰了一下。 林惊昼没睡着,他说:“对不起。” 张裕舒的指尖悬在那里,没好气地按了一下他的脸颊,说:“你又在替谁道歉?” 林惊昼把脸往下沉,用被子遮住一半,闷闷地说:“我跟你道歉,那个房子………对不起,一个是我遗嘱没写清楚,让林忠明钻了空子,因为我没给他留什么东西,他就动了这套房子的主意。第二是这套房子本身,我的那些唱片收藏,还有鸡零狗碎的那么多东西,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处理,就一股脑留给你,也很自私。” “还有……第三……你的节目……” “打住。”张裕舒直接伸手过来,捏住他的鼻子,不让他说了。 “第一,林忠明拿你房子里的东西,是他不要脸,关你屁事。”张裕舒很有条理地反驳他,“第二,我的节目是我的节目,关你屁事。” 林惊昼被他堵得说不出来话,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脸皱起来。 “《过关》是我自己选择放弃的,不是因为你。”张裕舒放开他,微微仰起脸,“我想得很清楚,我一点都不后悔。” 林惊昼一骨碌爬起来,跨坐到张裕舒身上,他按住张裕舒的肩膀,和他对视。 张裕舒的眼睛很静,是一池不会轻易波动的水。 林惊昼伸手摸他的脸,他想,是啊,从一开始认识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张裕舒是不需要别人为他做选择的人。 坚持立场,言行一致,一直如此。 “你以前当圣父还没当够吗?总是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你是受虐狂吗?”张裕舒面无表情地看他,“如果你非要说对不起,那你跟自己去说。” 林惊昼愣在那里,张裕舒最后一句话让他失语。 在语言的空白时刻,他的心口缓慢地泛出细细的疼痛,像根针那样,连带着鼻尖眼角都泛酸。 怎么换了个身体,他就变得这么多愁善感?林惊昼想笑一下,或者开个玩笑,可是他笑不出来,也不想去笑了。 张裕舒看着他,他本来想继续刻薄,说明明很多人都欠林惊昼一个道歉,他却从来都要做圣人,一边说着没关系,一边把另一边的脸伸过去也给人打,真是傻逼。 他伸出手,把林惊昼拉下来,用整个手臂抱住他。 他其实本来还想顺着第二点问的,问他为什么突然立遗嘱,为什么要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思考他那些东西该怎么办。 可是他刚刚的表情实在太可怜了,像一只从没得到过什么的流浪猫。 张裕舒就抱着他,用尽所有的耐心和温柔,说:“你已经不再是林惊昼了,可以不用再去承担那些责任的。” 第73章 第二天林惊昼和张裕舒一起去场地,这次音乐会的观众除了爱兰康复中心的孩子们,还邀请了重庆另外三个福利机构。 在场的工作人员小部分是蜚声唱片的员工,剩下的都是网上招募的志愿者。 他们一到场地,就看到姜苑拿着两个手机,夹着一个对讲机,忙得焦头烂额。 张裕舒走过去,跟她说:“昨天就跟你讲了,不要一个人闷头做事,待会儿开场之后会有数不清的突发状况,你怎么忙得过来?” 张裕舒拿出自己的手机,摇了两个人过来,重新划分了职责,再次嘱咐姜苑:“现在开始,你只要管舞台和艺人接待的事,不要谁喊你都过去。” 姜苑乖乖点头,说:“谢谢张总。” 张裕舒又说:“实在解决不了的,给我打电话,拿我狐假虎威也可以。” 林惊昼笑着看他,等张裕舒走回来,他忍不住用胳膊肘碰碰他:“好帅啊,领导。” 张裕舒压着嘴角,说:“你可以去化妆了,今天节目组还要拍素材的。” 林惊昼跟他挥挥手,他第二个演,是太阳最好的时间段。 他和张裕舒申请了,这一次给孩子们演出,最后两首歌,他只用一把吉他。 场地里为孩子们设置了座椅,是五颜六色的小板凳,像是草地上长出的一朵一朵蘑菇。 张裕舒和宋绮年站在舞台侧面,在看林惊昼演出。 这一次林惊昼有足够的歌,孩子们最简单,听到音乐就会被吸引,并不在乎这首歌是否热门。 林惊昼正站在舞台上,引导着孩子们伸出双手,跟他一起挥舞。 “那是林的吉他?”宋绮年微微眯起眼睛,有点不确定地问张裕舒。 张裕舒点了点头:“上次林忠明那个拍卖会,我拍下来的。” 第74章 “你送给他了?”宋绮年有点惊讶。 “与其放在那里落灰,不如给合适的人。”张裕舒云淡风轻地讲。 宋绮年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现场的声音很杂乱,张裕舒声音不大,却显得格外清晰而笃定,“你放心,哪怕所有人都忘记了,我也不会忘记林惊昼的。” 宋绮年的视线还在台上,台上的年轻人这会儿正背着吉他,炫技一般地进行着一段吉他solo,他笑得明媚,身体跟着旋律摇摆,演到最后有些忘情,原地在舞台上旋转三百六十度,像八音盒里的跳舞小人。 宋绮年不可避免地想到林惊昼,她认识林惊昼那一年,他俩都相当年轻。 她创立蜚声唱片,只不过是酒桌上的一时兴起,就像她读大学的时候,和一帮朋友提议,要做一个音乐节,只请自己喜欢的乐队一样。 她有人脉,也有闲钱,音乐节办得很好,乐迷朋友问她什么时候再办第二届,宋绮年很潇洒地说,自己已经满意,这次就当是一次惊喜限定乌托邦。 后来她毕业,因为家里人从事音乐行业比较多,她也有兴趣,一开始做厂牌主理人,后来宋清给她投资,就有了蜚声唱片。 她签下林惊昼的时候,林惊昼二十四岁,比她小两岁,他很爱笑,又活泼又健谈。 宋绮年没什么领导的架子,自己本来就喜欢音乐,爱看现场,还爱喝酒。林惊昼那会儿住得离她很近,两人经常晚上一起喝酒。 但林惊昼挺怪的,看起来特别自来熟,和谁都能打成一片,但其实和谁都没交心。 等到宋绮年都放心和他喝酒可以喝醉的时候,她对他的过去和生活还一无所知。 除了音乐,宋绮年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他的日子过得像个苦行僧,物欲很低,除了写歌演出,唯一的娱乐就是喝酒。 在宋绮年的追问下,她才知道,林惊昼还有个妹妹,在重庆。妹妹是个唐氏儿,没办法一个人生活。 林惊昼跟她说,想多赚啥钱,这样家里的负担也能轻一点。 那一回,宋绮年心情挺复杂的,她从小没有为现实问题发过愁,想做什么,家里都会支持。她一拍脑门办音乐节,做厂牌,都有家里兜底。 宋绮年深吸一口气,她觉得很抱歉,因为蜚声唱片没有给林惊昼提供更多的助力。而且这一年,是网络歌曲走上舞台的一年,大量的,拥有着强记忆点的网络歌曲,成为彩铃下载的榜首歌曲。 同时互联网兴起,mp3的普及给传统唱片行业带来巨大的冲击,盗版音源随手可得,音乐人的利益被疯狂侵犯,实体唱片销量断崖式下降。 这对于那些还没挣扎出头的歌手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这让宋绮年感到厌烦,她是被港台音乐滋养长大的一代,因为父亲的影响,也听了很多优秀的外文歌曲。而现在,只需要一个万能和弦,写一段能够洗脑的副歌,就可以成为一首传遍街头巷尾的神曲。市场也不在乎歌曲制作是否精良,词曲是否精致,他们需要的是热度,传唱度。 宋绮年很清楚,这样的后果就是劣币驱逐良币。但她就算是唱片公司的老板,也无力改变这个趋势。 那几年林惊昼过得不容易,他不得不去接更多的商演来弥补版权收益上的空缺。 但他写歌却对自己更加严格,林惊昼从未说过,但是宋绮年能够明白他的坚持。 优秀的作品总能被人发现,但林惊昼真的等得太久了。 宋绮年望着台上的年轻人,突然叹了口气,说:“其实你比我更适合做老板,我没有让林像他那样,看起来这么自由。” 张裕舒看她一眼,毫不留情地评价道:“因为你太内耗了,我猜你这两天又是想到林,所以开始疯狂内耗反省。” 宋绮年完全被他看穿,她有点无奈地讲:“我也知道啊,但哪儿那么容易改变呢?” 张裕舒又看了看台上的人,颇有点无奈地表示赞同:“也是。” 他俩一起看完了林惊昼的演出,然后张裕舒接了个电话,被姜苑喊去救急了。 宋绮年就在原地站着,隔了一会儿,她就看到林惊昼走了过来。 林惊昼笑着冲她挥手,然后东望望,西望望,有点奇怪地问:“张裕舒呢?刚刚在台上还看到他跟你在一起。” “他去帮忙了。”宋绮年说。 “那我们去喝橙汁吧。”林惊昼指了指旁边的摊位,“这是张总拉的赞助。” 这个免费的饮料摊位是蒋图南出的钱,提供柠檬水和橙汁,旁边还放了很多露营椅给大家休息。 他俩拿了橙汁坐下来,林惊昼很高兴地说:“昨天我问他了,你说得没错,他跟我说了节目的事。” 刚刚演出的余韵还在,林惊昼看起来像一朵轻快的云。 宋绮年很欣慰地讲:“沟通最重要啦。” “但他只说了一半。”林惊昼敲敲手里的杯子壁,把吸管咬得扁扁的。 宋绮年看着他笑:“反正时间也还有很多啊。” 林惊昼点点头,轻声说:“也是,我都跟他签卖身契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下一个演出的乐队上场了,孩子们都很热情,掌声和欢呼声噼里啪啦落下。 这个乐队宋绮年认识,她还没出国的时候就听过他们的歌,歌很好听,只是一直不火,网易云评论都只有十几条。某一年巡演因为票房太差开不起来,最后砍剩三站,朋友中有人去看了北京场,回来发朋友圈说他们真的很好。 可惜乐队走不下去了。 但现在的蜚声唱片给了他们被看见的机会。 宋绮年人在英国,也刷到过安利他们乐队的帖子。 “很多年前,我还是蜚声唱片老板的时候,和张裕舒还有我那个朋友吃过一次饭。”宋绮年突然开口。 林惊昼转过头看她,手指下意识把杯子捏扁了一小块。 “那会儿我那个朋友开玩笑说,要转手公司不如找张裕舒,他很靠谱。”宋绮年拢了下头发,感慨万千,“他确实比我更适合,我当年什么也没做到,连林惊昼都没捧起来。” 时间都过了那么多年,华语乐坛也没有好起来。现在的人不再需要下载彩铃,但依旧逃不开洗脑神曲。 手机里的短视频,配乐的选择和当年的爆款彩铃别无二致。 但张裕舒和她不同,宋绮年痛恨互联网,对它保持悲观的态度,认为它只会将人类驯化。 但张裕舒却会利用它。 他没有那种艺术家的清高劲,但也不完全只看得到利益。所以他能做个好老板,既让手下的艺人有足够的曝光,又不会控制他们必须去创作市场所钟爱的歌曲。 专注于作品,又尊重每个人的个人风格,才让现在的蜚声唱片在逐渐式微的音乐市场里,占有一席之地。 “但蜚声唱片是你的孩子啊。”林惊昼开口说。 “我也很喜欢林老师,看过很多他的访谈。”林惊昼特别想把着宋绮年的肩膀摇晃,“你能给他最大的写歌自由,这一点是最珍贵的。” “可那是他自己的坚持。”宋绮年皱眉,“他比我更懂得这个市场,他知道写什么样的歌可以受欢迎,但是他没有。” 林惊昼皱起眉,他恨不得原地承认自己就是林惊昼,然后就可以跟她说。 “你以为我不想写吗?谁不想赚钱呢?只是我写不出来!我也很烦!” 宋绮年深吸一口气,表情有点崩塌:“对不起,只是看到你我就想到林,一想到他我就心里难受。我以为这么多年了,我能接受他离开了,但还是不行。” 失去一个人的感觉是回旋镖。 林惊昼伸手,很小心地拍了拍宋绮年的肩膀,他说:“我明白的,明明很久没有想起他了,但某个时刻,像是按到了一个开关。” 被记忆蒙了好多层的人,突然从脑海中浮现,还连带出好多细枝末节。 但那只是一个泡影。 宋绮年眼睛很酸,她想起那一年她把张裕舒叫出来喝酒,最后哭得停不下来,她用手背擦眼泪,怎么也擦不干净。 那天张裕舒只是坐着,静静地看着她。有一瞬间宋绮年觉得他太过冷漠,但今天张裕舒又是用那样的表情,却对她说,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林惊昼。 宋绮年这才明白,有一根看不见长矛扎在他的胸膛之上,早就刺穿了张裕舒的心脏。 她和他每一年的相聚,都没能说出那句话。 林惊昼怎么能这样死了? 时间仿佛一眨眼就到了今天,面对着这个很像林惊昼的年轻人,宋绮年终于把这句话说出口。 这不是一句质问,更像是一则讣告。 她失去了她的挚友,他失去了他的爱人。 第74章 张裕舒回来的时候,正赶上宋绮年要走,她明天还有活动,现在要赶飞机回北京。 第75章 林惊昼看着她离开,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张裕舒抬起手,很自然也很快地抹了抹他的眼下,问:“怎么了?” “我让她很难过。”林惊昼声音很轻,表情看起来像犯了错,“因为我的………” “死”这个字林惊昼说不出来,他叹了口气:“我刚刚都想跟她说了,其实我没死,我中了大奖,我现在很好。” “那你怎么没说?”张裕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谁会信啊?”林惊昼勉强笑了笑,他抬头看到张裕舒的眼睛,这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这个世界还真有人会信他就是林惊昼,还不需要任何证据。 林惊昼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堵得慌,他站起来,帮张裕舒扶正了领带。 张裕舒今天戴的这一条,是上次他出门去见宋绮年,林惊昼说好看的那条蓝色领带。 林惊昼没松手,他的手指顺着领带往下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放心,人的自愈能力很强的。她只是很偶尔会想起你,不会影响日常生活。”张裕舒很客观地说。 “那你也是吗?”林惊昼微微抬起脸,他可以从张裕舒的瞳孔中,看见自己的轮廓,足够模糊,分不清是哪个灵魂站在里面。 张裕舒缓慢地眨眼,冷淡地说:“是啊,你再不回来,我就把你忘了。” 有风经过,把张裕舒的发梢吹得直晃。 林惊昼很想给他一个拥抱,但周围人来人往,这样太引人注目。于是他拿起张裕舒的领带,送到唇边,用嘴唇轻轻一碰。 这一天结束,他们在酒店的落地窗前做,张裕舒从背后抱着他,手指按着林惊昼的舌头。 外面的灯光晃动着,留下弯曲的残影,整个城市仿佛都要颠倒过来。 张裕舒张嘴咬他,选了能够被衣服遮住的,看不到的地方。 林惊昼从玻璃的倒影中看到背后张裕舒的眼睛,淡漠的,却异常专注的眼睛。那眼神太烫了,看得他浑身都发抖。 林惊昼仰起脸,把咽喉暴露,张裕舒没有咬,他只是把手指轻轻按在上面。 给予他最温柔的窒息。 最后张裕舒把林惊昼整个抱起来,玻璃上留下了好几块大大小小的白色印子,都是刚刚太热,皮肤的温度在玻璃上熏出来的。 他们用了酒店的浴缸,林惊昼坐在张裕舒怀里,懒洋洋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张裕舒捏着林惊昼的发尾,说:“头发好长了。” 酒店提供的浴盐是花果香,林惊昼咬了一口张裕舒的胳膊,觉得有点甜,又伸出舌头舔了舔。 他含糊地“嗯”了一声:“方便我去做流浪歌手。” 张裕舒客观地给出建议:“你过两天要去录《顺流而下》了,要考虑一下你想呈现的形象。” “公司没给我定一个人设吗?”林惊昼问。 “给你定了你会听吗?”张裕舒嫌弃地说,“你做自己就好。” 林惊昼嘿嘿一笑,又咬了一口张裕舒的胳膊。 张裕舒掐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掰过来,报复性地回咬他的脸颊肉。 林惊昼呲牙咧嘴地皱眉,说:“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张裕舒放开他:“说吧。” “我不是一直在跟逢安住在一起吗,他复试结果出了,成功上岸。那套房子的租约正好也要到期了,我得在四月底之前搬出来。”林惊昼说。 张裕舒长久地看了他一眼:“那你找好房子了吗?” 林惊昼摇头:“没有啊,我没空找,我问了林沚,他说他挺乐意跟我一起住的,两个人能做的菜也多一点。” “林沚怎么还在北京?”张裕舒语调平平的。 “一方面是为了他妈妈,另一方面是为了小蒋总啊。”林惊昼露出一点八卦的表情,“你不觉得他俩,唔,很合适吗?” 张裕舒把手肘撑在浴缸边,说:“我还真不知道蒋图南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林惊昼“啧”了半天,说:“有戏。” 张裕舒很嫌弃地讲:“你去跟林沚住,不怕被杨莫年知道林沚住哪里吗?” “杨莫年难道还要跟踪我吗?跟踪蒋图南还差不多。”林惊昼撇嘴,“而且我现在不是在问你吗,你觉得怎么样?不然我只好让王颂帮我找个房子了。” 张裕舒想了想,点了头:“你回去把东西收拾一下,我让安叔帮你搬。” 林惊昼一想张裕舒的宾利要变成货拉拉,就自顾自地笑起来。 林惊昼行程挺紧张,第二天从重庆回到北京,就先去家里收东西,然后又从北京飞大理,去录《顺流而下》。 他在飞机上看王颂给他的资料,每一季的常驻嘉宾都是五位,魏淮依,卢卡,谢骏声都是录了三季的出厂设置人物。小天后魏淮依不用说,这次余深加入新一季,网上也有很多人说是魏淮依在带新人。 后面两位林惊昼也认识,卢卡是个很棒的音乐制作人,他俩曾经合作过。谢骏声是民谣界的大前辈,路上的狗都听过他的歌。 本季新嘉宾一个是余深(被骂资源咖骂得很厉害),另一个人是…… 林惊昼看着那个名字,有些恍惚。 “费羽” 他和费羽认识在一切开始之前,那时候他还在深圳做走穴歌手,两个人就一起搭伙给老板卖酒。 一个在台上唱,一个在台下哄。 晚上唱完歌,就一起去“湖贝”吃夜宵,那会儿的跑场歌手都爱去那里,聊天喝酒讲笑话,一起骂爱炒人鱿鱼的深圳夜总会老板。 费羽比林惊昼还小两岁,林惊昼一直很照顾她,对她像对待妹妹。 不过其实费羽性格很爽利,自行车骑得比林惊昼还快。她为了上台好看,总化大浓妆,眼线飞扬,脸上洒满金粉,看起来英姿飒爽。 林惊昼离开深圳后不久,费羽也去了北京,她的运气比林惊昼好,签的是正经公司,发了一张很棒的唱片,就这么唱出名堂来了。 他俩后来断断续续还有联系,费羽婚礼他也去了,穿着婚纱的费羽不再画那么夸张的眼线,她和林惊昼紧紧拥抱,说:“哥,我觉得现在好幸福。” 林惊昼在台下看着仪式进行,一边鼓掌一边想哭。 费羽结婚的时候林惊昼三十岁,没有红,没有和人谈恋爱。 看到别人完成人生大事的时候,难免会想到自己。林惊昼叹了口气,只可惜成家立业四个字都跟他无关。 费羽的老公是香港人,英文名叫文森特,家里做酒店生意。她跟着他搬去了香港,后很快有了孩子,为了照顾孩子,费羽几乎不再出来工作。 林惊昼去过费羽在香港的家一回,那会儿她的大儿子已经六岁,很黏费羽,一直喊妈咪,但一抓住费羽的胳膊就很用力,指甲会掐进她的肉里。 后来保姆把孩子抱走,林惊昼才有了和费羽单独说话的空间。 费羽看起来很疲惫,她说已经两周没见过文森特,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婆婆说她整天灰头土脸,所以留不住老公,还让她赶紧生个二胎,挽回一下感情。 费羽一口干掉半杯咖啡,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说:“生个孩子就能挽回感情了吗?真可笑。” 林惊昼坐在对面,想安慰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原来谁的幸福都一样,转瞬即逝。 费羽声音在颤,她说:“哥,我不知道怎么办了,我好像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这一次,林惊昼却无法拥抱她。菲佣在不远处干活,眼睛却时常看向他们这里。 林惊昼拿出手机,在搜索栏打下费羽的名字。 他这才知道,在他死后不久,费羽就跟文森特离了婚,还是净身出户。 林惊昼捏紧了手机,他想起那天的婚礼,文森特说到动情处流的眼泪,如鲠在喉。 费羽离婚后,就重新回到娱乐圈,但她中间断档太久,几乎是从零开始。 但费羽始终是林惊昼一开始认识的那个女孩,拼命,努力,一如在千禧年的深圳,世纪交替之夜,她把自行车蹬得飞快,仰着脸,迎着风,用双臂迎接这个世界。 这个场景后来被用到正片里,节目嘉宾六个人,在洱海边骑车。风声满耳,曾经年轻的人,现在正年轻的人,都背着各自的乐器,放声歌唱。 镜头不断拉远,欢笑声变得遥远,在一望无际的蓝色之中,缓缓浮现出四个字。 “顺流而下” 第75章 机上广播响起,提醒大家收起小桌板,飞机即将降落大理凤仪机场。 林惊昼把资料塞回包里,他通过舷窗往外看,今天天气很好,晴空万里,有大团的云在地面落下一团又一团的影子。 他掏出手机来拍照,结果下一秒,飞机剧烈颠簸起来,他的手机直接滑脱了手,掉到了地上。 林惊昼弯腰去捡,摸了半天没摸到手机,颠簸反而变本加厉。林惊昼只好放弃手机,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 第76章 上一回来大理,他也遇到了气流颠簸,这次居然比上一次还厉害,整个机身都在抖。林惊昼被安全带勒着,在心里祈祷飞机赶快稳定,他可不能就这么死于空难。 但这一次的运气确实太差,大理风太大,落地的时候,降了两次都没成功,最后不但被颠了个七荤八素,还不得不备降昆明。 林惊昼从机舱里走出来,脚步有点打飘。他第一时间给王颂发消息,告诉他航班的情况。 发完消息,林惊昼长叹一口气,手机刚要塞回口袋,又在半空打了个弯,他点开和张裕舒的聊天框,打字:“你好,爱来自昆明。” 又发了个定位过去。 张裕舒很快回复,不过只有一个问号。 林惊昼一边顺着标识往外走,一边给他发语音:“太倒霉了,大理降不下去,我感觉我在玩海盗船,颠了一路,现在被发配到昆明了。” 张裕舒回复了六个点。 林惊昼撇嘴,低头打字:“请问你是标点符号成精吗?” 张裕舒没回复,王颂的电话先打了过来,王颂让他别担心,他已经跟节目组联系了,顺便告诉他,余深和费羽跟他坐了同一班飞机,这会儿应该也在长水机场。 “那太好了,我先去跟他们汇合。”林惊昼挂了王颂的电话,又在好友列表找到余深,给他弹了个语音。 三个人最终在超规行李提取处碰了头。林惊昼领回他的吉他,很礼貌地跟费羽打招呼:“费老师,你好,初次见面,我是许惊洲。” 费羽没化妆,简单地戴着一顶鸭舌帽,她笑起来很温柔,她说:“别这么客气,你跟小余一样,喊我姐就行。” 林惊昼乖乖点头,他见费羽没有带助理,就提出要帮她拿行李。 费羽摆摆手说不用,这点行李不算什么。 余深的助理一直在旁边打电话,是个年轻女孩,发尾是深紫色,刚刚自我介绍过,报的名字像个网名,叫灰灰。 “去大理的高铁票都售罄了。”灰灰挂了电话,说。 “要么直接打车过去。”余深提议。 费羽背上包,眨了眨眼睛:“小朋友们,我有个想法。” 于是大家都看向她,费羽拿出手机,点了几下,说:“我们可以租辆车,直接开去大理,机场就有提车点。” 手机上是一个导航页面,显示从机场出发,距离他们的目的地需要四个小时。 “怎么样?”费羽笑起来,特别明媚的模样,“可以挑一辆自己喜欢的车哦,我来开,四个小时小case。” 四人互相对视着,一拍即合,立马拉起自己的行李,抛弃了还要维权的同航班旅客,高高兴兴地走了。 他们租了一辆越野车,橙色的,余深绕着车子前前后后地看,上了车就说:“太帅了。” “口水擦擦。”林惊昼调侃他。 “这下倒是像自驾游了。”灰灰说,她眼睛里也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林惊昼坐在副驾驶,给自己扣上安全带,这下才看到张裕舒发来的消息。 张裕舒说他可以找辆车来送他们去大理。 林惊昼打开前置,把手举高了,招呼大家来拍合影,在脸上比了个大大的耶。 “不用了,我们有歌王司机!(鼓掌)(欢呼)(吹喇叭)” 费羽调好了导航,戴上墨镜,一脚油门,发动机发出欢畅的轰鸣,刚刚还觉得今天超倒霉四人组,潇洒出发了。 开车的时候,最容易打开话匣子,他们几个都是健谈的性格,先从今天的气流颠簸聊起,然后从昆明的花说到大理的美食,上高速之后,话题又转到了星座上。 灰灰说她最近在研究这个,费羽就让她来猜猜他们几个人的星座。 余深她已经知道了不用猜,灰灰盯着林惊昼看了看,她追过《乐动心声》,所以很笃定地讲:“许老师应该是双子座,自由,天马行空,讲话又很有趣。” 林惊昼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是双鱼啦。” 灰灰有点失望地“啊”了一声:“不像啊!” 林惊昼有点心虚地看手机,当然不像,因为许来是双鱼座,真正的林惊昼是六月出生的,确实是双子座。 “那灰灰来猜猜我的。”费羽说。 “费羽姐自由又浪漫,行事果断又积极,肯定是火象星座。” 费羽弯起眼睛笑:“抱歉,我是巨蟹。” 灰灰屡尝败绩,十分郁闷地在空气中打了两拳:“果然星座都是骗人的。” “其实我以前还是比较巨蟹座性格的。”费羽认真地安慰她,“超级悲观内耗但又擅长伪装。” 林惊昼转头看她,有点惊讶,年轻的时候他只觉得费羽拼命,却不知道她总在假装一切都好。 “完全无法想象啊。”灰灰跟着余深录了好几期了,对费羽的感觉一直很好,无敌靠谱又爽朗的大姐姐,是团队主心骨。 “其实是因为我的一个朋友啦,他倒是双子座。”费羽笑了笑,声音低下来,“他改变了我很多,所以现在我更多是选择展示非常积极的心态,尽量避免说丧气话。” 林惊昼下意识抠指尖。 费羽声音变轻了:“好久没见他了。” 林惊昼知道费羽在讲他,但他不知道能说什么,路两旁的栏杆在飞速倒退,残影扎进林惊昼的眼睛里,让他疼痛。 “我们来听歌吧。”费羽伸手点击车机,她又笑起来,“我们听林惊昼早期的专辑吧,特别适合公路旅行。” 特别年轻的林惊昼的声音在车厢里流转,旋律美妙得让人不自觉微笑,但唇角提起来,又有些僵。 一首歌结束,车子也跟着刹停了,导航提醒他们前面发生交通事故,请谨慎驾驶。 地图上的路已经红到发紫,前面的车子密密麻麻地停着,他们在原地等了十分钟,纹丝不动。 “什么情况?”林惊昼摇下车窗,跟旁边的司机搭话,“师傅,你知道这是咋了吗?” 前面有个迎面过来的大哥听到了,很热心地回他:“前面连环车祸,大车撞小车,小车撞大车,都追尾成糖葫芦串儿了,还有货车侧翻,警察还被堵在路上呢,你们也下来溜达会儿,这没个把小时通不了。” “你咋知道的?”旁边一个司机问。 大哥耸肩:“我等得无聊死了,从前面一路溜达过来的,这段话我已经说了无数遍。” 林惊昼道了谢,余深从后排递来手机,导航的事故群里有人分享了现场图片,一地的残渣,看起来触目惊心。 费羽把车窗降下来,果断熄了火,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叼了一根在嘴里,笑着说:“这叫什么,祸不单行?” 她点了烟,悠闲地吸了一口,把手搭在车窗上,弹了弹烟灰,淡定地说:“那就等着吧。” 林惊昼看着烟有些眼馋,刚想跟费羽讨一根,脑海中就浮现出张裕舒那张板着的脸,让他打了个激灵。 林惊昼只好放弃,他把手伸进包里,掏出一把奶糖,给大家分了。 可这样等着实在没劲,有不少人都下了车,林惊昼看到,前面的车子里,下来了一只大金毛。 金毛油光水滑,还满脸堆笑,看得林惊昼狗瘾犯了,于是他下了车,免费撸狗去了。 林惊昼和主人侃大山,顺便摸狗摸了个爽,他心满意足地走回来,拉开车门,目光突然定住。 副驾驶上放着的包里露出来了他的口琴,在阳光下泛着光。 林惊昼灵光一闪,提议道: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在这里做街头表演吧!” 第76章 说干就干,三个人立马打开后备箱,把乐器拿了出来。 灰灰在旁边笑着说:“这到底是什么p人大聚会啊。” 林惊昼这次没带“一一”这把琴,琴身上的涂鸦太明显,大家都知道这是林惊昼的吉他,他怕节目播出后观众会揪着这件事不放。 所以他带了他成为许惊洲之后,买的那把很普通的吉他。 余深则带了小提琴和折叠电钢琴,林惊昼露出了和刚刚余深看车时一样的表情,他由衷地讲:“好棒的琴。” 余深颇有点得意:“那当然,它俩都是我的好朋友。” 三个人商量了一下,节目里要唱的歌得留着,临时演出还是要选择自己熟悉的曲目。 费羽早就想好了,她说:“我想唱林惊昼的《日后常相见》,小许比赛的时候改编过,应该很熟悉吧。” 林惊昼垂下眼睛笑了:“那首歌简单,只要三个和弦。” 他抱着吉他,在座位上试了试,费羽的声音加入,她唱得也轻,因为有点忘词,直接用啦啦啦代替了。 林惊昼抬头看她,两个人都笑了。 “我看行。”费羽比了个大拇指,“你俩都能自弹自唱诶,要我和声吗?随意乱和那种。” 林惊昼忍不住笑出声,说:“费羽姐不愧是前辈啊,一句话道出了演出的真谛。” 第77章 余深有点茫然:“你俩打什么哑谜?” “大部分观众是听不出来你唱错音的。”费羽眨眨眼,对他俩说,“别太有压力。” “我可没压力,我都录了三期了。”余深哼了一声,“倒是许惊洲,才是街头表演新手。” 林惊昼难得没跟他互怼,他点了点头,表情变得很认真:“这件事上,我确实需要学习。” 前世林惊昼大大小小演出做过无数次,唯独没有尝试过街头表演。 以前最紧迫的表演也就是在深圳走穴的时候,那会儿的夜总会老板很爱让歌手唱新歌,香港那里刚上榜的新歌,老板就要你同步排练,往往下午还在练,晚上就要唱了。 林惊昼刚开始唱歌,业务不太熟练,经常会唱得乱七八糟,还要被乐队翻白眼。 他觉得自己的脸皮就是那会儿练出来的,唱砸了也满脸堆笑,恬着个脸继续下一首。 前几天在春天音乐会的场地上,他和余深的合作,演出效果不错。但那天他很放松,唱的两首歌本来就熟得不得了,观众还都是蜚声唱片的工作人员或是招募来的志愿者。 今天就不一样了,意外堵车的高速上,面对的全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而且氛围也很不好,今天天热,太阳晒得人心焦,高速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通,大家左手一个心烦意乱,右手一个望眼欲穿。 费羽已经准备好了,她作为前辈贴心地给出建议:“待会儿你的吉他调音到外面去做,有声音了,大家就会被你吸引,也会期待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林惊昼认真点头,他右手握拳,给自己打气:“加油!” 他和费羽一起下了车,把吉他背在身上,按照费羽说的,开始给吉他调音。果然有人的目光看了过来,林惊昼莫名有点紧张。 费羽把墨镜和帽子都摘下来,她随意抓了抓被帽子压扁的发根,耐心地等他完成准备工作。 吉他的声音一如往常,这种熟悉感让林惊昼慢慢放松,他按着琴弦,心想,这大概是他演过布景最有趣的舞台了。 他和费羽对视一眼,旋律便从指尖倾泻出来,很活泼的曲调,打破了因为堵车而纹丝不动的无聊气氛。 费羽轻松地开口,她的声音非常好听,嗓音温暖有力量。 她一开口,就感觉整个人,整颗心被轻轻柔柔地托起。 很多人都开始往他们这边看,有人拿出手机,有人慢慢靠近,林惊昼心跳加快,但观众的脸都很柔和,他们礼貌地站在一旁,认真地听歌。 中间有个小小插曲,有个姐姐走过来,往费羽的手里,塞了一个扩音话筒。 这个插曲导致费羽没控制住笑了,于是这一句歌词里多了一点轻快的笑声。 这种真实能够感染人,周围的陌生人也都跟着笑了。 一曲结束,大家纷纷鼓起了掌。费羽拿着话筒笑:“等车无聊,给大家唱首歌,献丑了。” 大家都很热情,那个给费羽递话筒的姐姐热情地喊:“太好听啦!” “再来一首!” “可以点歌吗?” 费羽朝林惊昼比大拇指,她大大方方地说:“那我们继续唱啦!” 灰灰给他们这个突发的街头表演录了很多视频,他们临时的观众也在录,第一个被认出来的人是余深,因为没有合适的椅子,他是坐在车门边上弹的钢琴。 黑皮衣,牛仔裤,鸭舌帽下的头发乱乱的,一身不羁的气质,弹出来的声音又优雅得不得了。 余深公司很会搞宣传,利用路人上传的视频,立马就给他安排上热搜位了。 #余深高速堵车弹钢琴 优雅实在是优雅# 《顺流而下》节目组也赶紧跟上,趁机宣传一波节目。 #顺流而下小分队高速堵车路演# #费羽零帧起手 姐姐就是姐姐# #余深的歌手修养之随身掏出钢琴# #这才是真正的路演 路是高速公路的路# 张裕舒看到这些的时候,他正在跟蒋图南吃饭,蒋图南网速比他还快,一边看一遍催他:“你赶紧给你家那位也买一个啊,这流量也太好了。” 张裕舒没理他,他正在翻找拍到林惊昼的视频,刚刚有一个视频只顾着拍费羽,林惊昼就露了一只按在吉他上的手。 张裕舒不耐烦地皱眉,再次刷新,又搜了两个新的关键字,终于找到了林惊昼的个人直拍。 张裕舒点开视频,林惊昼直接坐在这辆越野车的车顶上,他拿着口琴,举在唇边,半垂着眼睛,随着旋律轻轻摆动身体。 悠扬的曲调盘旋在蓝和绿交汇的广阔天地之间,哪怕是张裕舒这种不爱听歌的人,都能在吹奏的颤音中感受到点缀其中的细密感情。 费羽的声音响起来,她成为一个引领者,引导着观众们也加入了这一场演出。 / 世界赠予我拥有 也赠予我回敬 高低错落的人声,如同夜空中闪烁的星辰,在这一刻短暂交汇,彼此照亮。 这种合唱总会让感情丰沛的人想哭,拍视频的是一个女孩,声音已经在发颤。所以视频也在抖,林惊昼变成一个模糊的影子。 柔软的头发上铺满了细碎的午后阳光,那光流淌下来,照得他周身发亮,宛如神祇。 人声越来越响,大家在这一首歌中忘情,世界只剩下口琴声和歌声,它们缠绕着,舞动着,如果有形体,必定流光溢彩。 林惊昼的手有些抖,在这样的歌声中,有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缓缓地滑了下来。 他放下口琴,颤抖着,和大家一起,唱完了最后一句。 / 想一想 问自己 莫打听 远去者去了远方 愿他都安心 第77章 视频最后定格在林惊昼的笑容上,这一瞬间的画面很美,他坐在橘色的越野车车顶,风把他的头发梳起,看起来神采飞扬。 张裕舒把视频暂停在这一帧,然后调转手机,给蒋图南看。 “你看看,他像林惊昼吗?” 蒋图南刚吃下去的一口菜差点喷出来,他骂了句:“你有病吧,玩替身游戏上瘾是吧?” 张裕舒的语气却相当郑重:“你认真点,仔细看看。” 说完,他把视频从头开始播放。 蒋图南把菜咽下去,看视频中的年轻男人,和上次见面时的感觉完全不同了。 上次蒋图南真以为他是张裕舒的笼中鸟,但今天,这个笑容明朗的男人,看起来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他好像比林惊昼更自由。”蒋图南说。 “我看过林惊昼的演唱会,在巴黎,我记得那是他最后一次巡回,他真的是一个很完美主义的人,对自己和演唱会的要求都很高。”蒋图南回忆着,“有些时候,就觉得他没有那么自在。” 张裕舒皱眉:“你还记得有段时间,总有人说他吹毛求疵难相处吗?” 蒋图南点了点头:“不就是最后一次巡回的时候吗?有段时间他风评可差了。” 蒋图南回国之后,开始接手家里的生意,他们家主做线下演出和票务,承办演唱会和音乐剧比较多。所以跟各类歌手的接触很多,那会儿他也常听人说,林惊昼脾气差,和他合作很累。 张裕舒皱眉:“我后来到蜚声唱片工作,也接触到一些音乐人,我问过几个人关于林惊昼的事,大部分人都说他人很好,只是要求高。” “这个行业你还不懂吗?塑造一个人的核心是键盘打出来的话语。”蒋图南敛了表情,有些严肃地说,“只要有一点不好,就可以别有用心地去放大成十宗罪。同样的,哪怕确实是个烂人,也能拼命包装成真善美。” “要么掌握话语权,要么不在乎外界的任何评价。”张裕舒语速很慢,他有些败兴地放下筷子,“但是期待这种东西,太多了也会把人压垮的。” 蒋图南倒是笑了,跟个过来人那样讲:“有得必有失,顶流总是要承担这样的压力的。” “你正经起来好恶心。”张裕舒说。 蒋图南瞪他一眼:“你真的很难伺候。” 张裕舒自顾自说下去:“你说的那次巡回演唱会,最后一站在上海,我本来买了票,但那天刮台风,上海连发三个气象预警,一路升级到红色。” “演唱会就取消了,林惊昼发微博,给粉丝报销机酒。有人问他上海还能再补一场吗,他说对不起,上海没有了。” “其实我本来根本没打算去看,工作室的同事一直说收官场肯定很特别,我就试着抢了一下票。”张裕舒不高兴地说,“根本抢不到,都是你们这种黑心主办,把票都给黄牛了。” 蒋图南莫名其妙被骂了,他喝了口水,说:“这个票也不全是我们说了算啊,不过林惊昼每次开演唱会,都有专门的粉丝购票渠道的,是你自己答不上来题吧。” “谁知道他那首什么什么歌的首唱在哪个城市啊?”张裕舒气不打一处来。 第78章 蒋图南憋笑:“我看林惊昼倒是很能治你。” 这话说出来没过脑子,讲完蒋图南立马后悔,他想他这不纯纯给张裕舒添堵?张裕舒好不容易从守活寡变成了找替身,他居然还在这里火上浇油? 张裕舒倒是很平和,没回怼,没刻薄,他喝了口茶,说:“挺多事情都是阴差阳错,大概所有人都以为以后还会有演唱会的。” 蒋图南沉默了,他们都知道,在下一次巡回到来前,林惊昼就死了。 “我以前以为,他那几个狐朋狗友可能知道点什么,现在想想我确实错了。”张裕舒把手机拿回来,退出这个视频,往下划,下一个视频恰好是费羽,张裕舒盯着看了看,又说,“我该去趟大理了。” 蒋图南感觉张裕舒说了一连串的谜语,他“啧”了一声:“你旷工啊。” 张裕舒给姜苑发消息让她帮忙订票,淡然地说:“放心,我线上办公。” 张裕舒头也没抬,又说:“你去帮我给许惊洲买两个热搜。” 蒋图南感觉被碰瓷,立马防御:“凭什么?” “许惊洲房子要到期了,林沚让他过去跟他一起住。”张裕舒说。 “什么?哥都没跟我说。”蒋图南叫了一声。 张裕舒颇有点幸灾乐祸,又有点得意地讲:“许惊洲搬之前就跟我说了。” 蒋图南很嫌弃地抽动了一下嘴角:“你果然没点真心,人家要找房子,你不是有现成的房子吗?” 张裕舒面无表情:“他也没说想跟我一起住。” 蒋图南按了按眉心,特别无语:“拜托,你可是金主。” “金主?!”千里之外的余深大叫了一声。 林惊昼做手势让他安静,很无奈地说:“你要帮我喊到全世界都知道吗?” 还好卫生间里不录像,余深鬼鬼祟祟看了一眼外面,又看了眼林惊昼的膝盖,上面磕得青紫一片,大腿内侧还有淤痕,看起来是手指抓的,他闭了闭眼睛,有点绝望:“他这是虐待你吧?” “没有啊,我很喜欢的。”林惊昼坦诚地说,“我就是皮肤比较敏感,稍微碰一下就这样了。” 余深把耳朵堵上,一脸听到了脏东西的表情。 “谁让你不敲门就进来啊。”林惊昼说。 他们好不容易到达大理,节目组租了一幢两层的民宿,为了多录点日常素材,就安排两个人住一间。 林惊昼和余深年纪相仿,关系也不错,就住到了一起。 林惊昼先去洗澡,洗完之后坐在马桶上给膝盖揉红花油,余深在外面喊他他没听见。 余深可能怕他洗澡摔死,就推门进来了。 一进来就看见他受伤的膝盖,他皮肤本来就白,那块痕迹就特别扎眼。 林惊昼没穿上衣,腰上还有可疑的指 印,最可怕的是,他的锁骨下面有吻痕。 余深的脸立马红了,他慌乱地喊起来:“你一个爱豆为什么不洁身自好?!” 林惊昼拿起旁边的短袖给自己套上,淡定地说:“我早退团了。” 余深还处于震惊中:“哪个女生力气这么大啊?” 林惊昼想了想,坦诚相告:“是张裕舒。” 他也不知道怎么跟余深解释他俩的关系,他俩现在应该也不算谈恋爱,于是他说:“他是我金主。” 余深看起来要晕过去了:“我爸说得没错,娱乐圈真的太乱了!” 林惊昼耸肩:“我很喜欢他啦。” 余深痛心疾首:“张裕舒都三十多了吧,他玩你跟玩狗一样!你清醒点。” 林惊昼忍不住笑出声:“你在关心我啊。” 余深被他噎住,想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怕你爆雷连累我们节目。” “这次我想更认真一点。”林惊昼正色起来。 余深觉得他莫名其妙,他伸手把林惊昼睡裤甩到他身上:“赶紧穿裤子吧你!” 再后来要睡觉了,林惊昼伸手关灯,在黑暗中,他对余深说:“诶,小余,谢谢你。” 余深沉默一阵,又“哼”一声:“我比你大吧。” 林惊昼半张脸沉在被子里闷闷地笑:“以前我根本不懂爱是什么,现在好像懂一点了。” 余深翻了个身,没好气地说:“男人说的话最不可信了,床上说的更加。” “他从没说过爱我。”林惊昼闭上眼睛,笃定地说,“但是我知道。” 余深没有说话。 “我知道得太晚了。”林惊昼很轻地说。 余深嗤之以鼻,但最后还是说:“算了,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反正我会给你保守秘密的。” 林惊昼又笑了,他说谢谢,还说了一句认识你真好。 余深一把用被子蒙住头,大声地说:“睡觉!” 第二天是排练日,这期街头表演的曲目之前已经定好,来大理前大家都是各自练习,现在嘉宾到齐,要抓紧时间合上几遍。 张裕舒是在傍晚出现的,他一个人来的,到了现场也没打扰他们。他拿出电脑,找了个空位就开始线上办公。 余深看到张裕舒的时候,吃了一惊,他想,金主做到这份上,也挺罕见的。 居然还特意过来陪着录节目。 张裕舒没什么领导架子,晚饭甚至是跟着工作人员一起吃的盒饭。 这天录制结束得早,他们在大理的第一次街头表演选在了日出时刻的龙龛码头,导演组嘱咐他们要早点休息,明天早上六点就得到达码头做表演前的准备。 林惊昼过来跟余深说,他要和张裕舒去散散步,让他先去洗澡。 这个民宿离洱海很近,走过去只要五分钟。 余深点了点头,还很操心地嘱咐他,要注意影响。 余深回到房间,正准备洗漱,一阵响亮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自某个恋爱脑忘拿的手机。 余深好心帮他接了,来电人是他的经纪人,说有要紧事。余深好人做到底,拿着他的手机出门去找他。 这里不是洱海的热门区域,一到晚上就没有游客了,余深走出去,隔着老远,就看到并排在散步的那两个人。 月亮悬挂在天上,上面盖着云,就有些朦胧。 这里的夜晚颜色比别的地方都要淡,天空泛出淡淡的蓝,月光倾泻下来,映在水面,被洱海的波涛摇晃着,如同绸缎。 两个人就在这样的月色下走,中间隔着一点距离。 余深再走近一点,刚想喊许惊洲的名字,就看到张裕舒突然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微微偏头,说了句什么。 许惊洲笑起来,趴到张裕舒的背上,用手臂环住他的脖子。 张裕舒把他稳稳地背起来,调转方向,朝民宿的方向走。 余深莫名有点脸红,他下意识转身,赶紧往回走。 一阵风经过,卷过余深的头发,又扑到后面两个人的脸上。 林惊昼把下巴架在张裕舒的颈侧,很亲昵地贴着他,用撒娇那样的口吻讲:“都赖你,我膝盖现在还疼呢。” 张裕舒淡淡地“嗯”了一声。 林惊昼用手拍他一下:“嗯你个头。” 张裕舒没说话,只是托着林惊昼的手又往上送了送。 他们的背后,是泛着银光的洱海,如同鱼的脊背。 林惊昼偏过脸看他,很稀奇地讲:“你刚刚笑了。” “才没有。”张裕舒不承认。 月夜的潮汐,和上了张裕舒的脚步声,一浪吻着一浪。 第78章 快要到民宿的时候,张裕舒把林惊昼放了下来,两个人并肩走回去。 余深坐在门口,看到他俩过来,表情有点尴尬。 “你经纪人给你打电话。”余深说。 林惊昼接过手机,很自然地问:“颂哥有说是什么事吗?” “没说,你自己问吧。”余深站起来,目光生硬地错开张裕舒,转头走了。 张裕舒看着余深离开,敏锐地问:“你跟他骂我了?” 林惊昼打开通讯录,说:“没啊,不过我跟他说你是我金主了,他现在应该觉得你是搞潜规则的那种变态吧。” 张裕舒:“……” 张裕舒伸手想掐他的脸,林惊昼灵活躲开,他拨通了王颂的电话,问他有什么事。 “今天安叔叫了个搬运工帮你搬行李,上楼梯的时候那个工人不小心摔了一下,人没事,但你的吉他顺着楼梯滑下去了,我看了照片,表面磕得挺厉害的,侧面也裂开了。” 林惊昼听得心里发紧,问他:“是那把有涂鸦的吉他吗?” “对,我帮你问了修理的人,说可以修。”王颂说,“那个工人年纪挺大的,人挺老实,他说他会给你付修理费。我把照片发你了,你看看怎么处理,决定了发消息给我。” 林惊昼点开微信,看王颂发的图片,吉他表面裂了一条,漆面也掉了几块。 他握着手机,没说话。 张裕舒走过来看,那条裂缝恰好贯穿了琴身上的涂鸦。 第79章 林惊昼慢慢打字:“算了,颂哥,别修了。” 他发完这句,又补充道:“也不用人家赔了,这把吉他本来也不贵。” “就这样吧。” 张裕舒看着他发完这三句话,皱着眉说:“心里那么难受还装洒脱。” 林惊昼笑了笑:“人家也不是故意的,而且琴就算修好了,音质也会受影响。” “你更舍不得的是你妹妹的涂鸦吧。”张裕舒说。 林惊昼点点头,他叹了口气:“琴坏了可以买下一把,涂鸦要是没了就真的没了。” “琴坏了就坏了,也没办法。”林惊昼说。 张裕舒伸手,捏了捏他的后颈。 “明天演出你来看吗?”林惊昼换了个话题。 张裕舒不动声色地提出问题:“你希望我来看吗?” 林惊昼点了点头,他望着他,眼睛干干净净,只看他一个人。 张裕舒说:“我会来看的。” 第二天张裕舒来得很早,他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大家把临时的表演舞台准备好。 天色未明,只有淡淡的晨曦,挂在海天交界处,像水彩画那样晕染出去,世界睡犹未醒。 陆陆续续开始有游客来到码头,他们站在水边,等待日出。 早上风大,张裕舒都能听见乐谱架上的白纸呼啦作响的声音,仿佛鸟在扑腾翅膀。 龙龛码头有好几棵树立于水中,树影摇晃,远山如黛,群山那层层叠叠的影子也被风吹皱了,仿佛要融化在天空中。 张裕舒望向前方,天色由暗转明,朝霞映在波涛中,愈发浓郁。他听到潮声,也听到人群的低语,还有很低很低的音乐声。 他突然想起张道蓉,小时候妈妈给他念书,书架上随手拿了一本王小波。 “我在荒岛上迎接黎明。” 张道蓉轻柔地朗读着,一字一顿。 张裕舒环顾四周,他看到卢卡举起了小号,东方的山亮起了金边。 小号声昂扬地响了起来,如同一只迅疾的飞鸟,拨云见日。 张裕舒脑子里满是张道蓉的声音。 “我听见天地之间钟声响了。” 他看到有小狗在晨光中奔跑,在十万只金色喇叭的齐鸣中,太阳突然就升起来了。 张裕舒不爱听歌,小时候的钢琴课是他最讨厌的事情,但此时此刻,天地间回荡着悠扬的乐声,初升的太阳把世界染成梦境版的橘色海洋,他想不到比这更美丽的时刻。 日出让人幸福,音乐让人幸福,林惊昼在他看得到的地方弹吉他,他看起来也同样幸福。 这一首歌结束,掌声比潮水还要响亮。 费羽握着话筒,快乐地说:“日出万岁,祝大家幸福!” 他们又演了两首歌,在龙龛码头的表演就结束了。 太阳已经悬在半空,它即将褪去橘色的衣装,迎来明亮的新的一天。 所有人都在为这个临时乐队鼓掌,嘉宾们站起来,像结束了一场很久的演出那样,朝前方鞠躬。 摄影机还在录,工作人员在随机找观众采访,嘉宾们终于可以掏出手机,拍下日出的尾声。 费羽拉着林惊昼去旁边拍照,为了拍出来好看,他俩走到了水和陆地的交界处,潮水扑上来,水花四溅。 洱海的岸边都是石头,林惊昼看到有个女孩,正踩着石头往水里走。 一开始林惊昼以为她是在拍照,但她越走越远,水都漫到了她的小腿,裙摆被水沾湿了。 而她行走的反方向上,也没有看起来是跟她同行的人。 林惊昼有些紧张地喊了费羽一声,费羽也注意到了这个戴帽子的女孩,她和林惊昼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个人就很默契地朝女孩靠近。 费羽试着喊了她一声,女孩有点茫然地转过脸。 “快回来!”费羽说。 女孩冲她笑,摆摆手说没事,似乎是想要证明,她又迈出一步。但下一秒,她整个人摇晃了一下,伴随着扑通一声,她摔进了水里。 这一下吓得林惊昼和费羽同时弹射起步,也往水里跑。 女孩坐在那里,浑身都湿透了,她对上赶过来的两个人关切的脸,特别不好意思地说:“这石头怎么这么滑?” 他们伸手把她拉起来,费羽说:“小姑娘,你这样有点危险,离岸边好远了。” 女孩眨了眨眼睛,她看起来年龄不大,眼神乖巧而纯真,她说:“我在看鱼,没太留神。谢谢你们。” 他们一起往回走,张裕舒迎面过来了,他看到女孩浑身湿透了,就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过去。 费羽揽着她,说:“我们的车子就在附近,去换个衣服吧。” 林惊昼担心她会以为他们是坏人,就拿出手机,说:“我们正好在这里录节目,你可能不认识我,但应该认识她,她是费羽。” 女孩笑起来,说:“洲洲,我也认识你的,我给你投了好多票呢。” 费羽给女孩披上张裕舒的外套,她看到她手掌红了一片。 “你这都磕破了,赶紧去处理一下。” 张裕舒也陪着他们往回走,林惊昼给节目组打了个电话,说明了一下情况。 他们走到停车场,灰灰在那里等他们,她拿着一包衣服,说:“这是淮依姐给的。” 费羽拍拍她的肩膀,柔声说:“先上车把衣服换了。” 女孩再次道谢,然后钻进了商务车。 张裕舒这才开口:“所以发生什么事了?” 林惊昼和费羽对看一眼,有点尴尬地说:“我以为她要跳海呢,结果她是在看鱼,我们喊了她一声,害她不小心摔倒了。” “但那孩子真的好瘦。”费羽皱起眉,她看着自己的手掌,说,“感觉比女明星还要纤细。” 女孩换好了衣服,她一手拿着湿掉的裙子,另外一只手的臂弯里挂着张裕舒的西装,她很不好意思地说:“我洗完再还给你吧。” “没事,都给我吧。”灰灰热情地把衣服都拿走了。 魏淮依给的这件衣服裙摆比较短,女孩的腿上都是擦伤,膝盖上有两处磕破了。 他们把商务车的后备箱打开,让她坐下,费羽拿了药箱,要给她消毒。 “你这头发也都湿了,不嫌弃的话,要不用我的衬衫擦擦。”费羽说着就把自己身上的衬衫脱了下来。 女孩赶紧摆摆手,说:“没事,我这是假发,摘下来就好。” 说完她就摘了帽子,然后很熟练地把假发拿了下来。 在场的人呼吸都一滞,女孩的假发底下,居然是光头。 女孩笑了笑,她把帽子重新戴上。大家都控制着表情,也没有人提出疑问。 女孩感受到他们的善意,于是她也很诚实地告知:“化疗的药物会导致脱发,掉发会弄得很难看,我干脆全剃了。” 她很坚强地笑着,又赶紧解释:“你们别误会啊,我刚刚真没想自杀。” “要自杀也不会在人那么多的地方啊。”她爽朗地讲。 林惊昼半垂下眼睛,由衷地讲:“你好厉害。” “生活总要继续嘛。”女孩眨眨眼,费羽在给消毒,她眉头都没皱一下,“其实刚确诊的时候我感觉我天都塌了,没日没夜地哭,好不容易有勇气面对了,治疗又特别特别疼,还是天天哭。” 她说着说着自己笑了:“最疼的时候,躺在床上看天花板,一想医生说的,治疗结束了身体的损伤也是不可逆的,搞不好还会复发,真的想过死了算了。” “不行!”林惊昼和费羽异口同声地说。 费羽握着女孩的手腕,表情异常认真,她重复道:“绝对不可以!” 女孩敏感地感知到费羽的失态,她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说:“放心放心,死了怎么听到这么美妙的演出?” “我今天好幸福,又看到了日出,又听到了这么棒的歌,还有我喜欢的歌手给我上药。”女孩微微仰起脸,郑重地说,“虽然想过死了就不会再痛苦了,但活着才能感受到这些美好的事情,我还是想活着,哪怕痛苦地活着。” 林惊昼眼睛一阵刺痛,他挤出一个笑容,说:“如果想听歌的话,我待会儿再给你唱一首。” 女孩“哇”了一声,又问:“那能跟你们合影吗?” “当然可以。”林惊昼用力点头。 费羽表情有些僵,她慢半拍地抬起头,连手边的碘伏倒了都没发现。 “我不会死的!”女孩看着费羽,她把药瓶扶起来,露出笑容,语气郑重得像在许诺。 费羽一把抱住了她,手臂收紧了,颤声道:“好孩子。” 她想起了文森特,他们恋爱的时候,他带她去教堂。费羽这辈子从不信什么,文森特和她讲他的信仰,她也只是微笑。 后来她和他的孩子出生,因为这个家庭都信仰基督教,所以礼拜日总要带着孩子去教堂,多数时候是文森特的母亲带着,有时候是文森特自己。 第80章 费羽从未去过,文森特尊重她没有信仰,但费羽知道他妈妈对她颇有微词。 事实上,她的婚姻里令她不快乐的事情有很多,这只是其中很小的一件,毕竟没有人真的逼她改变思想,但文森特也并没有站在她这一边,为她挡去这份莫名其妙的偏见。 她的婚姻好像就是这样的东西,像是时不时被蚊子咬了一口,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消散不去的蚊子包总在发痒,让她束手无策。 她想起在教堂里,文森特认真的脸,他说信仰让他诚实,所以他很爱她,想要这么过一辈子。 时过境迁,费羽已经不会再缅怀她的爱情,她拥抱着这个坚强的女孩,想到那天看到的金色十字架。如果真的有上帝,她希望不要有人再逝去。 费羽忍着眼泪,对女孩说:“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愿上帝保佑你。” 第79章 最后女孩跟他们道别,她和灰灰加了微信,用来联系之后还衣服的事,她还说之后她要是好了,会给他们发微博私信的。 龙龛码头的录制结束,节目组转场去了喜洲古镇,去吃早饭,外加录一些日常素材。 下午他们在喜洲的麦田还有一场表演,这个时间刚好,麦子开始变黄,放眼望去,黄绿交叠着,在风中轻柔摇晃,如同一幅浓郁的水彩画。 这一场是林惊昼的打歌时间,他要唱新专辑里的两首歌,做演出前准备的时候,他显得有点紧张。 费羽在旁边笑他:“怎么挑大梁了就变鹌鹑?” 林惊昼有些操心地说:“跟之前演过的那些歌比起来,我的歌传唱度太低了,我怕场子冷。” 谢骏声和善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小许别紧张,好的音乐不需要有名气,大家听到就会喜欢的。” “对啊对啊,反正我很喜欢。”费羽在一旁鼓励他。 “也是。”林惊昼微微扬起脸,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笑起来,说,“我发现音乐真的是直接作用于人的本能的,它没有门槛,不需要听众有多少专业知识。好听就让人舒服,不好听就让人想切歌。” 谢骏声很欣赏地看着他,说“对”,“音乐就是这么简单的东西。” 余深走过来,他伸手扯了一下林惊昼的衣袖,说:“过来一下。” 林惊昼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他走到一旁,余深把背着的琴包放下来,递给他,说:“张裕舒给你的。” 林惊昼蹲在地上,把琴包打开,里面躺着一把崭新的吉他,36寸的。 “还是泰勒的琴呢,算他大方。”余深探头看了一眼。 林惊昼的喉结滚了滚,他用手掌轻轻抚摸过吉他表面,这把吉他用的是相思木,深棕色,纹路特别漂亮。 “张裕舒人呢?”林惊昼问。 “他说等下要开会,拿着电脑去找充电的地方了。”余深告诉他,“吉他是刚刚有人送过来的,他让我拿来给你,等会儿演出用。” 林惊昼小心地把吉他从琴包里拿出来,对余深说谢谢。 余深哼了一声:“表演前突然送你吉他,啧,我就说老男人很危险。” “看把你感动的,没用的东西!”余深恨铁不成钢地说。 看着余深满脸的嫌弃,林惊昼忍笑,故意说:“不求真心,但求用心。” 余深叫了一声,觉得这人真的没救了,他搓了搓胳膊,像是害怕恋爱脑会传染一样,赶紧走了。 林惊昼蹲在地上给张裕舒打电话,也不知道这人跑到哪里去了,背景音居然一点都不嘈杂。 “你不是在开会吗?”林惊昼问。 张裕舒“嗯”了一声,说:“我静音了。” 林惊昼觉得有点好笑,他埋头笑了一会儿,又说:“这个吉他是借我的还是送我的?” 张裕舒语气淡淡的:“和你那把琴一模一样的找不到了,我送你一把同样尺寸更贵的。” “说这么轻描淡写,你装逼呢。”林惊昼不着调地讲,但心口烫得要命,都有点想哭了。 张裕舒“嗯”了一声:“没事我先挂了。” “别呀。”林惊昼赶紧喊住他,“你什么时候开完会?赶得上一会儿演出吗?” “不好说。”张裕舒听起来一点也不着急,“我不在你会演不好吗?” 林惊昼“切”了一声,也装酷:“我怎么样都演得好。” “但我希望你在。”他很认真地说。 张裕舒被他一记直球撞得安静了几秒,林惊昼嘿嘿一笑,对他说:“待会儿见。” 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张裕舒对着面前的电脑愣了几秒,他把手机放下,把会议声音打开。 屏幕上的ppt在快速地翻着,张裕舒没太听进去,他拿起手边的咖啡,刚刚店主很热情地给他介绍,咖啡豆来自普洱,是他们店里自己烘的。 张裕舒慢腾腾喝了一口,很清爽的口感,有一点红茶味,不苦不涩,香气馥郁。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麦田,张裕舒朝远处看,在黄绿交错的海洋中,林惊昼侧背着他送的吉他,琴头向下,用右手扶着,潇洒得像一个侠客。 张裕舒在这一瞬间特别想假装信号不好,这样可以提前结束会议,逃离工作,钻进麦田之中, 风吹麦浪,歌声也跟着摇晃,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林惊昼握着话筒,自如地歌唱。 在第一首歌的结尾,他突然看到了张裕舒。 这种感觉很神奇,他都没有费力去找,张裕舒就自然地走进了他的视线范围内。 张裕舒的外套送去干洗了,所以他只穿了一件白衬衫,他把领带解了,领口上面的扣子是散开的,让他看起来没有那么一丝不苟。 他的袖子挽了起来,露出手腕上的手表,张裕舒站在那里,一只手插兜,另一只手提着电脑包,姿态悠闲。 风吹着他,阳光映着他,他个子高,比例好得不得了,看着赏心悦目的,简直像在拍画报。 林惊昼看着微笑起来,像是给所有人的,又像是只给张裕舒一个人的。 第二首歌他演嗨了,但人坐着没法动,林惊昼开始想念宽敞的舞台,可以让他在上面转出五个三百六十度。 演唱者的情绪也能感染人,观众们也被他带着微笑,大家跟着节奏拍手,一起加入这一首歌。 林惊昼感到很纯粹的快乐,他很久没体会到这种感受,太久了,他差点忘了,一开始唱歌,只是因为他觉得这样快乐,也让别人快乐。 表演是很诚实的事情,你只有让自己高兴了,把自己都演激动了,才能让别人一起享受。 林惊昼呼出一口气,他站了起来,碰翻了椅子,但没人在意,他的音乐伙伴们都优秀而敏锐,他们默契地停下手边的乐器,给他空间,让他心无旁骛地进行这一段即兴的吉他solo。 张裕舒给他的这把琴,音色温柔醇厚,弹起来很过瘾。 乐声如同飞鸟,盘旋着,鸣叫着,在广阔的天地间昂扬。 大家被他吸引,也被他点燃,嘉宾们也满眼的跃跃欲试,最后他们对视一眼,也纷纷加入到这一场即兴表演。不同的乐器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像清澈的风,也像汩汩的泉,音乐托举着所有人,向更高更辽阔的地方伸出翅膀。 林惊昼满头是汗,最后画下休止符的那一刻,他的心跳剧烈得仿佛要跳出胸膛,肾上腺素飙升,那种冲动差点就要让他把吉他扔出去。 但这是张裕舒送他的琴,他又牢牢地抓住了,他喘着气,朝观众们深深鞠躬。 紧接着他被谢骏声抱住了,他同样也很激动,口不择言地骂了句脏话,说:“太爽了,草。” 林惊昼露出一个特别傻的笑容,他的眼角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他还没来得及抹去这点痕迹,大家全站起来了,这个超级临时的乐队拥抱在一起。 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大家混乱地唱了起来。 /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 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 这些日子在我心中 永远也不会抹去 …… 林惊昼闭着眼睛大声唱,这下真的流眼泪了,那是幸福到让他惶恐的眼泪。 大理的这一期录制圆满结束,晚上张裕舒做东,请大家吃饭。 林惊昼看起来很开心,张裕舒也没有管他喝酒,于是这个人像个陀螺那样,给每一个人敬酒。 费羽在中途拿了酒杯离了席,张裕舒跟着她出去。 张裕舒今天把酒店这一层都订了下来,离开包厢,外面就格外寂静。 费羽察觉到他,转头笑了笑:“张总找我有事?” 张裕舒点了点头,表情很郑重:“费老师,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他们找了个空房间,费羽坐下来,她看起来有点疲惫。 张裕舒把门关上,开门见山地讲:“林惊昼是我前男友。” 费羽眨了眨眼睛,表情十分诧异。 第81章 张裕舒点了两下手机,走过去,说:“他可能没跟你提过这件事。” 张裕舒的手机上,正展示着一张照片,那是他们第一次在上海见面时,一起躺在床上拍的。 林惊昼笑得没心没肺,张裕舒嘴角提起的弧度不大,看起来有点拘谨。 他们的头挨得很近,发梢互相碰着,像两颗毛糙的猕猴桃。 费羽深呼吸了一下,她的手有些抖。 隔了好久,她才说:“他提过,但我不知道是你。” 张裕舒在费羽身边坐下来,无比冷静地问:“那林惊昼是自杀吗?” 第80章 费羽没有说话,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面前的手机上,直到手机熄屏,那张照片变成囫囵一团黑。 “3月10日。”张裕舒自顾自开口,“那天开始,他给我的邮箱发了很多封葬礼邀请函。时间是三月底。” “他邀请我去参加他的葬礼。”张裕舒一字一顿地讲,“那时候我们分手已经四年了。” “四年不到一点。” 张裕舒的声音和表情都看不出情绪,他的眼神也很平静,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疼痛藏在字的缝隙中。 “我第一反应是去搜他的名字,第二反应是想要置之不理。怎么会有这么莫名其妙的人?没死却要给自己办葬礼,办葬礼还要邀请前男友?” 林惊昼对于那时候的张裕舒来说,是埋葬在记忆长河河底的人,而邀请函是一尾暴躁的鱼,它一个猛突把泥沙翻搅起来,张裕舒才发现,他并没有忘记。 于是他去了,明明知道只是一个玩笑,他还是去了。 在过去的路上,张裕舒无数次想要扭头回去,他莫名想到张道蓉,犯贱原来会随着基因被遗传,面对一个注定虚妄的结果,母子俩都想着要去撞南墙。 “我去了他的葬礼,他躺在那里,像在表演什么先锋话剧。他活得好好的,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想揍他。”张裕舒异常平静,“直到今天我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见我?葬礼只是一个借口,他知道不这样说我肯定不会来。我这个人,如果不要了,就要断得干干净净,实际上那四年也就这么过来了,可是为什么,在他死之前,非要见我一面?” “他在跟我告别吗?”张裕舒轻轻地问。 费羽伸出手,把酒杯拿起来,一饮而尽。 “后来他就死了,过完生日去世的。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死,他没办葬礼,没有墓地,遗嘱却早就准备好了。”张裕舒深吸一口气。 “他给我留了一套房子,我晚了两个月才过去看,房子里的东西全被他那个烂人父亲拿走了,我那时候还在做节目,特意找人请林忠明来做嘉宾,他坐在那里侃侃而谈,消费已故的儿子。”张裕舒面无表情地说,“我揍了他一顿,我根本控制不住,我知道我不应该在录制现场做这样的事,可是我忍不住。” “其实我也不懂,我有这么爱林惊昼吗?我们早就分手了,我为什么要为了他大动肝火,为了一个没良心的,早就死去的人毁了我的节目和前程?” 费羽有些听不下去,她从口袋里摸出烟,手不停颤抖着,连打火机都拿不住。 张裕舒接过打火机,利落地按下去,替费羽点了烟。 烟草的气味漫开,张裕舒没有皱眉,他继续说下去:“后来我打他的视频被人故意曝光出去,节目受了很大影响,只好停播。我本来打算跟林忠明打擂台,但他特意打电话回来威胁我,让我想想后果。” 说到这里张裕舒突然笑了,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笑的,他觉得很荒谬,所以口不择言:“你让我想想后果?你知道我爸爸是谁吗?” 挂了电话,张裕舒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好几下,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他在生自己的气,他明明那么讨厌顾秋存,却在今天,搬出了他来做筹码和武器。 这一刻,他明白了林惊昼当年为什么遇事对他闭口不言,因为他太弱小了,他没有能力为他解决问题。 比如今天,那些被林忠明抢走的东西,张裕舒没办法把它们讨回来。面对互联网的声讨,他没有办法让他们统统闭嘴。 张裕舒枯坐了很久,他再次打开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顾秋存,约他亲爱的靠山爸爸吃饭。 顾秋存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张裕舒定了一家人均很夸张的上海本帮菜。 张裕舒提前在包厢等,顾秋存迟到了半小时,他居然没有生气,他望着窗外的夜景,什么都没有想。 顾秋存走进来,他和以前没多少分别,他很注重保养,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 他坐在张裕舒对面,笑了笑:“儿子,好久不见了。” 张裕舒站起来给他倒茶,生硬地说:“爸爸。” 顾秋存看他一眼,说:“看来你是想通了。” 张裕舒坐下来,表情平静:“我要一个身份,这是你欠我的。” 他说得不卑不亢,理所当然。 顾秋存长久地看着他,他在审视,也在考量。张裕舒很有耐心,他在来之前就想清楚了,他一定要从顾秋存这里得到他想要的,哪怕代价是羞辱或讽刺。 顾秋存笑了笑,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些温情,他很感慨地说:“你真的跟道蓉很像。” “我知道你遇到了麻烦,我可以帮你解决,你的那个节目……” “节目我不做了。”张裕舒打断了他,语气很决绝,“我要去北京。” 顾秋存愣了下,他突然想起,当年张道蓉说要跟他的时候,眼神也是这样,仿佛预知了最后的悲剧却在此刻义无反顾。 顾秋存给了张裕舒身份,他用名下的一个公司收购了濒临破产的蜚声唱片,然后把大部分股权都转给了张裕舒。 于是张裕舒二十七岁这一年,成了蜚声唱片的空降大领导。 费羽手里的烟快要燃尽了,烟灰堆积在那里,形成一个坟,她有些崩溃地捂住脸,说:“你说的那个葬礼前后,他分别来过两次香港。” “那会儿我和文森特的婚姻出了很大的问题,惊昼的状态也很糟糕,他说想去维多利亚港,看看那些人的名字。”费羽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维港的星光大道,上面有73名电影人,林惊昼慢吞吞地数过去,自言自语着:“我认识个小孩,很喜欢电影,但他绝对不会来这里跟游客一样打卡。” 费羽问他在说谁。 林惊昼笑笑:“前男友。” 费羽有点惊讶:“原来你喜欢男的啊?” 林惊昼“嗯”了一声:“我以前很怕别人用异样的眼神看我,但其实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天风很大,她和林惊昼各怀心事,维港的风把情绪越吹越乱。游客又很多,来来往往的人和声音,让人烦躁。 林惊昼趴在栏杆上,看着对面中环的摩天轮,说:“我们去坐摩天轮吧。” 但是摩天轮要排长队,他们去了附近的商场,坐下来吃冰激凌。 林惊昼叹了口气,突然说:“如果真的很痛苦的话,可不可以放弃?” 这句话戳中了费羽的心事,她被冰激凌冻得掉下了眼泪。她颤声说:“我不该结婚的。” 林惊昼像一个兄长那样,摸了摸她的头。 费羽很后悔,她当时只顾着自己的心事,完全没注意到林惊昼空无一物的眼睛。 林惊昼第二次来,去了庙街,那天费羽要带孩子走不开,他们俩没有见面。 但她知道这件事,因为前不久林惊昼有跟她打听过,香港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要去哪里找。 费羽问他是不是惹了什么麻烦,林惊昼笑了笑说没有,只是他爸爸老是不长记性,乱惹麻烦,想找人吓吓他。 那天到很晚了,林惊昼突然给她打电话,他说他要回去了,让她照顾好自己。 费羽走到阳台跟他通话,风很凉,她只穿了一件无袖的睡衣,下意识就打了个哆嗦。 林惊昼有点蹩脚地说了句粤语的对不起,说完自顾自笑:“好难讲啊。” 费羽以为他在跟她逗闷子,就说:“我搬来香港这么久,也不会讲粤语,但公公婆婆都好讨厌,他们在家只讲粤语,才不管我听不听得懂。” “费羽。”林惊昼突然郑重地叫她的名字,之后又没有声音,隔了好久,费羽才从听筒里听到他很轻的,吸鼻子的声音。 “有件事我真的没办法了,可以不可以放弃?” 费羽知道林惊昼哭了,她不知道她的好友在承受什么样的痛苦,现在她也好想哭,她想出现在林惊昼的面前,和他抱头痛哭。 可是没办法,孩子刚刚睡下,已经很晚了,出门会被盘问要去哪,文森特还没有回家,他可能今天也不会回来。 费羽抹了抹眼睛,说:“坚持不下去放弃也可以的,没有人会怪你的。” 港岛夜里无星,漆黑的海边,人如同一颗微小的砂砾。 林惊昼挂了电话,重新走进夜色中。 第82章 “我很后悔,如果当时我能敏锐一点,就会知道他痛苦得无法忍受了。”费羽颤抖着,烟灰簌簌地落下,像一片雪。 张裕舒看着他,眼底藏着许多忧伤,他柔声道:“林惊昼绝对不希望你因为这件事那么愧疚的。” 费羽深吸一口气,她抬起脸,把烟头揿灭在酒杯里。 “后来有个姓庄的律师联系我,他说林惊昼给我留了东西,让我去办手续。我去了趟北京,他给我留了一把口琴和很多首饰。”费羽停顿了一下,“还有一封信。” 林惊昼是用钢笔写的信,字迹工整,每一笔都格外用力。 「亲爱的小羽: 希望你能有重新开始的勇气。」 费羽拿着那封信哭了很久很久,哭到最后眼泪流干了,她也获得了勇气,她打电话给文森特,说出了早就在心里演练过一千遍的话。 “我们离婚吧,我什么也不要。” 她没有解释,没有情绪,她只是陈述了她的决心,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另一边的宴会厅里,林惊昼发现费羽和张裕舒都不见了很久,他拿出手机给张裕舒打电话。 张裕舒说费羽喝多了有点不舒服,干脆去楼上开了间房间,已经睡下了。 林惊昼问:“那你在哪?” “我不想应酬,也开了间房间。”张裕舒沉声道,“你要过来吗?” 林惊昼不假思索地说:“当然。” 张裕舒报了个房间号给他,林惊昼坐电梯上楼,顺着走廊找到对应的门牌号。 他刚抬起手准备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张裕舒直接把他拽了进去。 林惊昼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被张裕舒结结实实地抱住了,力度很大,让他都有点喘不过气。 张裕舒没说话,他的喘息很重,他慢慢弓起背,把整张脸都埋进林惊昼的肩窝里,嗅着他的气味。 “怎么了?”林惊昼很耐心地问。 张裕舒声音有些沙哑,他说:“我喝多了。” 他身上没有酒味,倒是有烟味,但林惊昼没揭穿他。他奋力抬起被张裕舒箍住的胳膊,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 抱了好久,林惊昼才发现房间里没开灯,只有没关上的门缝里透过来一点走廊的光线。 不那么透彻的黑暗中,他们拥抱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又过了一会儿,走廊灯也熄灭了。 第81章 张裕舒没和林惊昼一起回北京,他说他有事,要去深圳。 林惊昼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张裕舒说大概两三天。 “你这几天如果要用车,就跟安叔说。”张裕舒补充一句。 林惊昼回到北京,安承志来接他,送他去了自己家。林沚在家等他,林惊昼进门的时候,他正在炒菜。 这饭来张口的日子太过美妙,林惊昼顺着饭菜香漂浮到厨房,由衷地赞美道:“好香啊。” 林沚系着围裙,熟练地颠锅,笑着说:“一会儿就能吃饭了。” 林惊昼记挂着他的吉他:“我那把吉他呢?” “在客厅呢。”林沚看了他一眼,安慰他,“应该可以修好吧。” “我去看看。”林惊昼走出去,在客厅角落里找到琴包,琴包的拉链坏了, 几乎是一个散架的状态。 怪不得会摔成这样。 林惊昼蹲在地上,看着那道贯穿了涂鸦的裂缝,他看了很久,最后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 “这是个涂鸦吗?”林沚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小碗切好的芒果,这是他刚刚在做菜的间隙弄的。 林惊昼点了点头:“是一个小朋友画的。” “像个笑脸。”林沚说。 林惊昼又看了一会儿,最后舒了口气,说:“算了。” 张裕舒说得对,他已经不再是林惊昼了,太过执着于前尘往事只会伤怀,吉他已经摔破了,他再怎么难受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修补它会损伤漆面上的涂鸦,不如就这么放着,当一个纪念。 林惊昼把琴包重新盖起来,在心里默默地说,宝贝,这么长时间以来,你辛苦了。 林沚把芒果递到他面前,说:“这个很甜,吃点。” 林惊昼笑了笑,说:“没事,张裕舒送了我一把新吉他。” 林沚看着他,温柔的眼睛里压着很复杂的情绪,但他最后只是说:“可以吃饭了。” 林沚做饭的手艺了得,林惊昼吃光两碗饭,还觉得意犹未尽,他捧着碗,露出很幸福的表情:“太好吃了。” 林沚托着脸,很高兴地笑,他说:“对了,我决定去见我妈妈了。” “真的?什么时候?”林惊昼抬眼,表情有些激动,“你妈妈见到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就这几天吧,图南帮我问到了医院的排班表,我想趁她夜班的时候去。”林沚说,“白天医院人太多了,回家我又怕吓死邻居。” “那阿姨最近一次夜班是什么时候?”林惊昼问。 “明天。” “就明天去。”林惊昼看穿林沚的犹豫,他立马拍板,说,“我正好空着,林沚哥,我陪你去。” 第二天,林惊昼给张裕舒发信息,讲了这件事,又跟安承志定好了时间,麻烦他晚上送他们一下。 林沚要避开人,他们过了12点才到医院,他对这里很熟悉,领着林惊昼穿过走廊,上楼,找到医生的休息室。 他走得很快,脚步却特别虚浮。 今晚比较和平,一晚上没什么大事发生,虞淑叶在休息室里小睡了一会儿,又起来写材料。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她正在给明天要出院的患者写出院记录,她头也没抬,说了声请进。 林惊昼跟在林沚后面,林沚戴着帽子和口罩,把脸挡得严严实实,他一进门,就有些手足无措。 林惊昼正对虞淑叶,他看到这位母亲抬起头,然后眼珠颤了颤。 都不需要林沚摘下口罩,虞淑叶猛得站了起来,她不可置信地说:“林沚?” 林沚把帽子摘了下来,他张了张嘴巴,一开口居然失声了。第二遍才发出声音,抖得不成样,他说:“妈,我对不起你。” 林沚说完这句话直接哭了,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眼泪滑进口罩的缝隙里。 虞淑叶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她甚至不敢动,理性如她,也下意识怀疑眼前景象只是她的一个梦。 但哪怕是个梦,就算是个陷阱,现在她的孩子在她面前哭,她怎么样都要走过去,抱住他才好。 虞淑叶也跪下来,她伸手抱住林沚,拍他的脊背。 难道是在另一个世界过得不好吗?虞淑叶有点难受,她柔声问:“笑笑,怎么了?跟妈妈说。” 笑笑是林沚的小名,但林沚长大之后,虞淑叶就很少这么叫他了。 林沚一边抽泣一边说:“我没死………妈,妈妈………” 他仿佛缩成了很小的孩子,他很无助地扯着虞淑叶的白大褂,把它扯得像他正皱着的脸。 “我好想你………”林沚崩溃地喊出声,他哭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我怎么能,怎么能?” 虞淑叶揉着他的头发,还没能说什么,护士铃声就响了起来,她叹口气,拍了拍林沚的肩膀:“笑笑,你在这里等妈妈一会儿。” 虞淑叶匆匆走了,林沚仍跪在那里,林惊昼不敢上前打扰他,站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林沚深呼吸了好几下,他在调整自己,慢慢地把失控的情绪收回来,他用手背抹掉眼泪,慢腾腾地站了起来。 从背后看,林沚有些太瘦了,仿佛一个大病初愈的患者。 他站在那里,低头抹眼泪的样子,又像一个受委屈的孩子。 但没过多久,林沚就擦干了眼泪,所有的崩溃随之消散,他站得很直,如同松柏。 过了好久,虞淑叶也没有回来,林沚笑了笑,说:“肯定是急诊有事。” 他走到桌子前,拿起笔,写了张字条,压在桌上。 “我们先回去吧。”林沚说。 “不用等阿姨回来吗?”林惊昼问。 “没事,其实最难的是相认。”林沚按了下眼角,“具体的细节,以后再跟我妈说吧。” “她工作忙,我这么一下,也搅得她心神不宁的。” 林惊昼抿了下嘴唇,说:“她很爱你的。” 林沚点点头:“所以我愧疚,不敢见她。” 他当初一时冲动做决定,一心只想摆脱杨莫年,假死这一出,伤得最深应该是虞淑叶的心。 两个人出了门,已经凌晨两点多了,连北京的街道都变得很空旷安静。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刚刚林惊昼就让安承志先回去了,他们走到外面,拿出手机,打车回家。 他们是从侧门出来的,附近是个老小区,灯都熄了。路灯还坏了两盏,树木长得过于茂盛,把仅有的光线也遮挡得七七八八。 第83章 突然一阵风起,树叶沙沙作响,林惊昼觉得有点冷,他下意识往远处看,但黑暗太深,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那里马上就要冒出吓人的鬼影。 “我们走出去点吧。”林惊昼搓了搓胳膊,不太自在地说。 他们刚往外走了两步,就有辆车拐了过来,车灯很亮,冲散了一部分诡异的氛围,林惊昼呼出一口气。 这辆车在他们旁边缓缓停了下来,林惊昼有点诧异地掏手机:“这么快就到了吗?” 他还没来得及点开打车界面,车门突然打开,里面钻出了两个男人,他们都戴着鸭舌帽,动作迅速,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就站到了他们身边。 林惊昼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抵住了他的腰。 下一秒,他就失去了意识。 第82章 张裕舒老远就看到庙街的南门牌坊了,已经过了零点,大多摊位已经收摊,有店主点了三支香,正在门口烧香拜拜。 走在他前面的那个私家侦探突然停下脚步,用不熟练的普通话同他讲:“张先生,我先提醒你一句啦,这里很多企街小姐和皮条客的,我们一会儿进去,他们跟你讲话都不要理。” 张裕舒点点头,又问:“你叫什么来着。” 私家侦探看起来很想翻白眼,他说:“我叫manson啦,香港人就喜欢起后缀是son的名字,我现在大喊一声,半条街都会回头哦。” 张裕舒平淡地“嗯”了一声,manson用粤语嘀咕,大陆人怎么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张裕舒说:“我小时候特别爱看港片,你说粤语我也听得懂。” manson瞬间尬住,他干笑两声,不说话了。 他们离开主街,往旁边的小巷子里走,manson像是那种不说话就浑身难受的人,他完全抛开了刚刚的尴尬,继续讲:“您这件事也太紧急,还好我人脉广路子多,短短一天就帮你找到人咯。” “有钱能使鬼推磨。”张裕舒看他一眼,表情依旧淡淡的,“钱越多,鬼推得也越快。” manson干巴巴地奉承他:“您真幽默。” 他们进入一栋唐楼,楼梯很窄,灯光昏暗,显得黑洞洞的。 “他在四楼。”manson说。 里面极窄,天花板和墙面上遍布霉斑,他们走到一扇门前停下,最上面挂着一张像春联横幅一样的红纸,上面用毛笔写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 「迎来送往」 manson抬手敲门,里面传来懒洋洋的一句,门没关,自己进来。 门一开,就有股很重的香油味,张裕舒看了一眼,觉得这里装修得像东南亚餐厅,桌上摆着一堆算卦的东西,中式的,西方的,甚至还有塔罗牌和一个小绿人玩偶。 张裕舒吐槽一句:“你这算命业务也够广的。” 坐在桌后面的男人和他的声音一样散漫,他顶着一头卷毛,穿着一条松垮垮的白t,他叼着烟,说:“技多不压身嘛。” manson拿出一张相片,递给他:“这个人,你认识吗?” 男人吹了声口哨:“林惊昼啊,谁不认识,我还是他歌迷呢。” “五年前,他是不是找过你?”张裕舒面沉如水。 男人和他对看一眼,眼睛弯起,笑得促狭,没回答。 “他找你给他收尸。”张裕舒的语调平静得没有一点起伏。 室内一片死寂,时间仿佛被定格一秒。 突然一阵风起,那扇没关紧的门,“砰”得一下合上了。 林惊昼头痛欲裂,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他挣扎着从混沌中醒来。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他正在高速移动,他睁开眼睛,路灯一阵一阵地晃过去,飞快退后。 “别乱动。”一个声音响起来。 林惊昼转过头去看,杨莫年正坐在他身边。 “林沚呢?”林惊昼强忍着恶心的感觉,他撑着身体坐起来,头还是很晕。 “他不在这里。”杨莫年说,“我要带他离开。” 林惊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吧,你这是绑架。” “他不愿意见我,我也没办法。”杨莫年冷着一张脸说。 林惊昼觉得这人脑子坏了,他深吸一口气,又说:“那这事跟我无关吧。” “你知道得太多了。”杨莫年幽幽地说。 林惊昼真的很想大声吐槽,当导演当多了所以现在搞得像在拍电影吗? “林沚不见了,小蒋总会知道的,你把我一起抓了明天张裕舒就知道了,这不就是多惹了一份麻烦吗?”林惊昼立马把张裕舒搬出来狐假虎威,还添油加醋,“张总很小气的,还睚眦必报,我每天都得伺候他,很不容易的。” 杨莫年看了他一眼,不为所动:“张裕舒又不在北京。” 林惊昼在心里骂信息泄露害死人,这年头怎么连唱片公司老板的身份证号都能随便被人知道? “杨导,上次林沚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你何必呢?”林惊昼只好继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大家各有各的路,放过他人也是放过自己。” “不可能。”杨莫年脸色有些阴森,“我早就跟他说过了,想跟我分开,不可能。” “他现在有些糊涂,但是没关系。”杨莫年很高傲地给予林沚宽恕,“我会给他时间想清楚的,你回去了正好替我转告蒋图南,我能给林沚最好的人生,让他少操心。” 林惊昼闭了闭眼,有些绝望了。 “那我什么时候能回去?”林惊昼问他。 “过两天我会放你回去,你就当去度了个假。在此期间,你的手机上有任何消息,我会替你回复。你配合我,咱们就可以和平解决。”杨莫年说。 林惊昼深吸一口气:“我好像没有选择的余地吧。” 杨莫年点了点头。 “其实张裕舒也不在乎我的,你也不用这么防备我。”林惊昼耸肩,他换了个策略,“杨导我配合你,你能给我点资源吗?” 杨莫年很不信任地看了他一眼。 “我真搞不懂你们这么执着干嘛?人生那么长,后面能遇到更好的。”林惊昼吊儿郎当地讲。 “何必在一个人身上打转呢?” 一颗弹珠落下去,在玻璃盘子里滚动起来。 看起来像个江湖骗子的男人用手指心不在焉地拨动它:“为了买消息,张先生真是大手笔,但你干嘛这么执着一个死人的事情?” “我想要一个答案。”张裕舒说。 男人嗤笑:“知道答案又怎么样?我也劝过林生,我说你都这么有名了,钱也赚了这么多,干嘛想不开呢?” “他说什么了?”张裕舒皱眉,有些急切地问。 “他什么也没有说。”男人鼻孔出气,“他就说,我要是不愿意做这桩生意,他就找别人。” “他给我签了两张支票,我拒绝不了。”男人仰起脸,弹珠还在盘子里滚,“你要的答案我也给不了。” 张裕舒转身要走,男人喊住他,又讲下去:“我老豆年轻的时候混黑社会的,主要干催债,我从小就见过很多绝望的活不下去的人。但去死真的很难的,大多数人都依靠冲动。但林生不是,他太平静了,我没见过这么平静的但求死的人。” 张裕舒握紧了拳头,他对着那扇紧闭的木门,说:“因为他从来都不在乎自己。” “张裕舒?他要是真深情就不会找替身。”杨莫年有些轻蔑地笑起来。 林惊昼忍不住骂了一句:“你懂个屁。” “人死了才说爱,失去了才想要追回。”杨莫年冷笑,“他跟我有什么不一样?” “凭什么你跟林沚都觉得他好?”杨莫年提高了一点声音。 “因为他会尊重人。”林惊昼的脸冷下来,他懒得跟杨莫年装了,“林沚说的话你一点都没听进去,你有尊重过他的想法吗?如果林惊昼他妈的复活了,张裕舒不会跟你一样强求!” 杨莫年瞪着他:“强求?林沚他妈的爱我我算什么强求?张裕舒找你这个可笑的替身才是强求!” “你不知道他有多可笑,几年前,他非要找人招魂!说要找林惊昼寻仇!可惜,林惊昼不会回来了,他要么就装深情一辈子!他最好做得到!” 林惊昼抬起手,毫不犹豫给了杨莫年一巴掌。 杨莫年这辈子没被人打过,他的脸向一边偏过去,整个人难以置信地僵在那里。 这一巴掌在紧闭的车子里听起来特别响亮,吓得司机都下意识减速。 因为减速,所以车子没能通过前面路口的绿灯。 林惊昼胸口剧烈起伏,他一字一顿地讲:“他做得到!” 后面有车靠近,前照灯格外明亮,林惊昼往后看了一眼,下意识按住了车把手。 杨莫年立马喊了句:“开车!” 紧接着他伸出手,想要抓住林惊昼。 林惊昼一脚踹过去,同时用力按下把手,他要感谢杨莫年那莫名其妙的自信,居然没绑住他的手,也没多派个人看着他。 第84章 可见被当成小白脸也有好处,这一瞬间,林惊昼突然轻松地笑起来。 他猛得推开车门,夜晚的风灌入,车子已经启动,发动机轰鸣,面前是黑暗的海,但林惊昼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第83章 林惊昼整个人摔了出去,膝盖猛得磕在沥青地面上,他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疼痛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来不及多想,几乎是凭借本能和意志力,强行把身体从地上拽了起来。 他听到刹车的声音,他下意识往后跑,但刚刚那一下摔得太厉害,骨头还没来得及归位,一动就疼。 后面那辆车的副驾驶车门打开了,里面走出了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林惊昼在这一瞬间思考这辆车是否有可能是杨莫年的同伙。 这是辆正红色的跑车,走出来的那个男人表情很诧异,林惊昼的直觉告诉他,绑架人的人,绝不会使用这么显眼的一辆车,还是敞篷的。 于是他喊起来:“救救我!” 跑车按起了喇叭,撕裂了这个夜晚,远处还有别的车在过来,杨莫年的车刹停了几秒,又快速地开走了。 林惊昼脱了力,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他用手撑着地,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 那个男人走过来扶他,关切地问:“你没事吧?发生了什么事?要帮你报警吗?” 林惊昼大口地呼吸着,他顾不上身上的疼痛,赶紧说:“手机借我用下!” 跑车暂时挪到了路边,男人把林惊昼扶到副驾驶坐下,他把他的手机递给他,又对驾驶座的男人说:“阿樟,查一下最近的医院在哪里。” 林惊昼握着手机,第一反应是报警,但他连林沚现在这个身份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警察问起来,他根本不知道怎么解释。 第二反应是要告诉蒋图南,可是他的手机在杨莫年那里,别说蒋图南了,连张裕舒的号码他都背不出来。 林惊昼崩溃地喊了一声:“我背不出电话号码!” 站在车外的男人留着长发,在脑后随意地绑着,他好心肠地说:“还是先去医院吧。” 说完,他就撑着车身,直接跨进后座。 被叫做阿樟的男人看林惊昼一眼,说:“不是有六人定律吗?我是做生意的,人脉还算广,要不我帮你问问?你描述一下你要找的人。” 林惊昼就说了蒋图南的名字。 “小蒋总啊,巧了,我还真认识。”男人有点得意地掏出自己的手机,在通讯录里搜索出蒋图南的名字。 他把手机递给林惊昼:“悦界通行的小蒋总,没错吧。” 林惊昼这才认真看了一眼这个年轻男人,他戴着眼镜,长相十分帅气,虽然年轻,但看起来很可靠。 他把敞篷拉了起来,然后打开导航,把车子重新发动。 第一个电话没有打通。 林惊昼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凌晨四点半,距离他们被绑架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这里是哪?”林惊昼问道,同时他打了第二个电话。 “密云,再开就要到密云水库了。” 开车的男人比较健谈,他笑着说:“我俩本来只是想开车兜兜风,后来一拍脑门又说想去看星星,就往这里走了,我们打算去密云天文台。” “结果碰上你了,跟拍电影似的。” “还好碰到你们了,积善行德还是有用的。”林惊昼第三个电话终于打通,蒋图南听起来刚被他吵醒,他的声音很低沉,同时也很疑惑。 “许总?” “小蒋总,是我,许惊洲。”林惊昼言简意赅地说,“你别管我为什么用的别人的手机跟你联络,现在你哥最重要。我今天和他去医院找他妈妈,出来就被杨莫年绑架了。” “什么?!”蒋图南简直是从床上弹起来的,“那你现在在哪?已经过了多长时间了?” 林惊昼把他知道的事情都跟蒋图南交代了。 蒋图南飞快地起身穿衣服,他急匆匆地拿起另一个手机开始拨号,最后又问了句:“你还好吗?” 林惊昼呼出一口气,他有点感受不到疼痛了,他说:“我没事,都搭上好心人的顺风车了。” 后座的男人伸手接过手机,对蒋图南说:“小蒋总,这个小朋友交给我们就好,他刚刚从车上跳下来,我们先带他去医院。” 蒋图南“嗯”了一声,他找回了理智,声音也冷静下来:“多谢,梁老师。” 他挂了电话,又扯了几张餐巾纸,递给林惊昼:“擦擦汗。” 林惊昼抬起左手想要拿,胳膊一动就一股钻心的疼,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你可能是脱臼了。”梁易舟看了眼导航,“马上到医院了,你忍一下。” 林惊昼点了点头,脸色苍白地说:“谢谢你们。” “没事儿,我俩闲着也是闲着。”许培樟快乐提速,爽朗地说,“日行一善嘛。” 很快就到了医院,在光线充足的地方,林惊昼才发觉他两侧的胳膊上全是擦伤,胳膊肘破了皮,血都凝固了。还好他今天穿的是牛仔裤,腿没摔破,但是膝盖磕得全是淤青,触目惊心的一大片。 受伤最严重的是他的左臂,确实脱臼了,医生给他处理完,上了固定带,嘱咐他先静养三周。 他们走出医院,天已经蒙蒙亮了,林惊昼记挂着林沚,提出想再给蒋图南打个电话。许培樟看了一眼手机,说:“我刚刚跟小蒋总说过了,有什么新情况他会发我消息的,现在你需要的是休息。” “我们也不着急回北京,我们去找个酒店,开个房间休息一下。”许培樟说。 林惊昼有些心神不宁,但许培樟说得也没错,他瞎着急没用。而且他们三个人几乎都是一夜没睡,当务之急是补充食物和睡眠。 许培樟选择享受,他订了附近一家温泉酒店,坐落于半山腰。 他开了两间房,把其中一张房卡递给林惊昼:“想吃什么就叫客房服务,好好睡一觉,别多想。” 许培樟把自己的手机号写给他:“有事随时联系我。” 林惊昼又道了谢,他倒是不饿,就是神经太过紧绷,他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四肢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处理过的伤口还在疼,林惊昼这才感到后怕,他本来想着等天亮了要给张裕舒打个电话的,但现在弄得这么狼狈,他又有点心虚。 困意袭来,反正张裕舒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林惊昼放弃挣扎,把眼睛闭了起来。 在快要入睡的那一刻,林惊昼突然想到,救了他的那两个男人,刚刚只要了一个房间,而且他们的左手上,戴着款式相同的戒指。 那个长头发的漂亮男人,看起来有点眼熟,但林惊昼还没能从记忆中搜索出他的名字,他就被睡眠吞噬了。 林惊昼是被电话吵醒的,他很困地接起来,是许培樟打过来的。 “出来吃饭吗?”许培樟有点抱歉地问,“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 林惊昼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中午了,他也觉得肚子很饿,就说:“没有没有,我也该醒了。” “那我们在中餐厅等你。”许培樟说。 林惊昼简单洗漱了一下,还好他伤的不是右手,虽然单手不太方便,但还不至于影响日常生活。 林惊昼进了餐厅,许培樟和梁易舟面对面坐着,许培樟弯着眼睛笑,撑着脸张开嘴,好像在撒娇让梁易舟喂他。 林惊昼有点尴尬地咳了一声,许培樟偏过头,冲他招招手。 “吃点什么?”许培樟把菜单递给他。 林惊昼注意到,两个人的衣服都换过了。 “可惜你手受伤了,我要的房间是有私汤的,泡一下很舒服。”许培樟说。 林惊昼点了一份面食,他再一次诚恳道谢:“真的谢谢你们,昨天要不是遇到了你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以后没准有机会能合作呢,别这么客气。”许培樟又看梁易舟,语调拖长了,“是吧,梁老师?” 梁易舟性格和他的脸一样,有些冷,但对着许培樟却很容易弯起眼角。 林惊昼眨巴眨巴眼睛,对他说:“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许培樟立马跟献宝一样凑过来:“你肯定看过他的电影啊。” 紧接着,他就跟报菜名一样,报了一长串。 林惊昼想起来了,那天他和张裕舒在酒店看电影,选片的时候,第一排热映电影海报上就是梁易舟这张脸。 “那还真四舍五入是同行。”林惊昼说。 许培樟健谈,一顿饭吃下来都没冷场时候,他一边说话还能一边关注梁易舟吃了多少,会很自然地把梁易舟不吃的食物挑到自己碗里。 快吃完的时候,许培樟接了个电话,表情变严肃了一点,他“嗯”了几声,然后把手机递给林惊昼。 “小许,你别担心,带走哥的那辆车我已经定位到了。”蒋图南说,“另外就是,安叔来接你回北京,他应该马上就到了。” 第85章 “张裕舒知道了?”林惊昼心里咯噔一下。 “他打你电话打不通,就问到我这里来了。” “完了。”林惊昼深吸一口气,“我人没什么事,但胳膊脱臼了,他要是知道了不得杀了我……” “要不我帮你找个地方避避风头?”蒋图南很抱歉地说,“把你牵扯进来了,真的很抱歉。” “没事啦,我自己去跟他认错。”林惊昼咽了下口水,没什么底气地说,“事出有因,他会理解的。” “我之后再谢你。”蒋图南说。 林惊昼挂了电话,看着碗里的面条,感觉是碗断头饭。 许培樟关切地问:“你怎么了?你朋友找到了吗?” 林惊昼深吸一口气:“有笔吗?我先写五百字忏悔书。” 许培樟还一脸疑惑,梁易舟倒是已经看透,他笑了笑:“看来是有人会担心。” 林惊昼点了点头,很崩溃地用手抓乱了头发:“要被骂死了。” “骂你也是因为关心。”梁易舟说。 “对咯对咯。”许培樟立马接上,“我冬天不穿秋衣阿舟天天骂我。” 看他颇有点得意的表情,林惊昼怀疑自己看到了某种大型犬类。 安承志到了之后,林惊昼跟他们挥手告别,他俩说要留在这里度假两天,之后回北京再联络。 林惊昼一坐上车,就赶紧问:“张总现在在哪呢?” “他这会儿正在飞机上呢。”安承志说。 林惊昼瘫在座位上,完全不想面对张裕舒,他的回避小人在他脑袋里疯狂飞舞,他真的很想逃。 但张裕舒会不开心。 林惊昼深深地叹了口气,心想,算了,最坏的情况也就是angry且不亲他s e x,没什么大不了。 安承志送他去了一个酒店,是上次他和张裕舒住过的那家,林惊昼坐在沙发上等,心里疯狂盘算着,一会儿到底该怎么解释,才能降低张裕舒的怒气值。 他还没想好,房门突然“滴”了一声,然后门就被大力地推开,狠狠地拍在了墙上。 张裕舒大步走进来,他恶狠狠地盯着林惊昼,一把拉住他的右上臂,不由分说地,把人直接拽了起来。 林惊昼有点被他吓到,他赶忙说:“我没事,我可以解释。” 张裕舒充耳不闻,他扯着林惊昼,往外走。 林惊昼被他拉得脚步踉跄,他喊他的名字,但是没用,张裕舒铁了心不要理他。 林惊昼只好跟着他走,进了电梯,张裕舒也不松开手,他板着脸,表情阴森得像要把他杀了。 他按下了顶层按钮。 林惊昼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继续试图解释:“我真不是故意的,我那时候没多想,我怕林沚……我就是……” 电梯门开了,张裕舒粗鲁地拽着他,用动作打断了他的话头。 他们来到了酒店的天台,这栋楼很高,引来的风也格外大,一阵一阵扫过来,林惊昼几乎有些站不稳。 张裕舒勒住了他的腰,他抱着他,站到了天台的边缘。 林惊昼下意识扯住了张裕舒的衣袖,他的嗓子发紧:“张裕舒!你这是要干什么?” 这里太高了,人行道上的树都缩小成了蘑菇,眼睛望下去,连马路都看不清,他们的脚下,是无数高楼的头顶。 林惊昼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张裕舒满脸冷漠地看着他,勒在他腰间的手再一次缩紧。 “你不是想要死吗?林惊昼,今天我陪你一起跳下去。” 第84章 林惊昼愣了两秒,回过神之后很生气骂了一句:“我是被逼无奈才跳的车!你有病啊!” 他想走,但推不开张裕舒,他深吸一口气,又说:“别闹了,我们回去了。” 张裕舒死死抱着他,风把他的头发完全梳起,俊朗的眉眼,冷漠的表情,让他看起来像美术馆陈列的雕塑作品。 林惊昼不知道他到底在发什么疯,这里真的太高了,显得旁边的栏杆特别矮,风只要再大一些,仿佛就能把他们吹落下去。 三十多层的高度,一定可以摔个粉身碎骨。 林惊昼打了个冷战。 “我没说今天。”张裕舒的声音冰冷到仿佛是从地狱里传来的。 “林惊昼,你在办葬礼的时候就打算好去死了吗?” 林惊昼错愕地抬起脸,正好迎上张裕舒的眼睛。 仿佛一口深潭,要把他吞噬。 风还在吹,林惊昼感觉自己的体温在极速下降,从头到脚都僵寒极了。 “你找人给你收尸,写了遗嘱,办了葬礼,你早就计划好了要去死。”张裕舒伸出手,掐住他的下颌,强行把他的脸往外侧扭过去,让他的眼睛迎着高楼的玻璃幕墙。 “跳下去一定能死,要不要一起试试?” 张裕舒的语调无比平静。 林惊昼左手吊在那里没法动,右手又被张裕舒的胳膊牢牢箍住,他完全丧失了自主行动的能力,他看着脚下排列整齐的城市,眼眶慢腾腾地红了。 “不要。”林惊昼说。 “没听见。”张裕舒又带着他往外挪了半步。 这下真的感觉快要掉下去了,林惊昼的不安地吸着气,他有点崩溃地喊:“我说不要!他妈的不要!张裕舒!” 风那么大,张裕舒抱他抱得很紧,可是眼神太过冷漠,拥抱反而像捆绑,林惊昼眼睛红透了,他挣扎着,但是没用。 “放开我。”林惊昼咬着牙,瞪着他,仿佛一头困兽。 张裕舒用指腹用力捻过他的眼角,眼睛里满是恨。 “为什么要死?” 他们已经走到了最最边缘,栏杆正抵着林惊昼的胯骨,张裕舒步步紧逼,问他:“为什么要死?” 太高了,栏杆都有种摇摇欲坠感。林惊昼心跳如擂鼓,他整个人都被动地交付在张裕舒手里。 如果张裕舒放手,他就会掉下去。 张裕舒今天铁了心要求一个答案,他的表情太过可怕,如果林惊昼不回答,他看起来真的能和他一起殉情。 林惊昼的身体悬在半空,他开始发抖,呼吸艰难,他的眼神近乎在哀求,可是张裕舒残酷地站在那里,不为所动。 林惊昼的眼泪充满了眼眶,他的心理防线被高楼的风和张裕舒的眼睛击垮,他受不了得大喊起来:“因为我懦弱!我他妈活不下去了!所以我选了死!” 张裕舒猛得退后几步,松开了勒在林惊昼腰间的手,林惊昼腿一软直接跪下去,他揪住张裕舒的衣服,很绝望地大口呼吸着,像一条脱了水的鱼。 张裕舒眼眶也红了,他颤抖着声音说:“林惊昼,我恨死你了。” 他早就怀疑过,这些天的奔波,也有无数证据指向这个事实,但听到林惊昼亲口承认的这一时刻,他还是难受得想要把这个没良心的人掐死。 林惊昼死死地拉着他的衣服,杜鹃啼血一般地撕扯出一句话:“我现在不想死了小舒,真的,对不起我………” 林惊昼说不下去了。 张裕舒还是不愿意拥抱他,他拽着林惊昼回到房间,脸上的怒意丝毫不减。 终于没有风了,林惊昼却觉得身体还悬浮在半空,那种失重感折磨着他。他下意识向张裕舒靠近,他渴望他的温度,这样才能确认他是真实存在着的。 于是林惊昼跪在张裕舒面前,用颤抖的指尖,扒拉他的皮带扣。 张裕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闭上眼睛,缓慢地吸了口气。 先是皮带被扔到地上发出铛的一声,然后是拉链被拉开的细微声响,张裕舒微微仰起脸,喉结上下滚动着。 他太生气,天台又带来另一份刺激,这两样东西都让他气血上涌,林惊昼的手一碰到他,他就立刻(应)了。 林惊昼跪坐在地上,张开嘴,无比迫切地,吞食下那份还没消散的恐惧。 张裕舒抓着林惊昼的头发,他看着面前的人,越看越生气,恨不得把他撕碎吃了泄愤。 他从香港那个神棍家里出来,刚走到楼下,就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感。 张裕舒打开手机,看到林惊昼给他发的消息,说他正陪着林沚来医院找他妈妈。 他发了消息过去,林惊昼却一直没有回。张裕舒没回酒店,他和私家侦探分别,独自去了维多利亚港。 张裕舒站在那里,感受着维港的风,看着完全暗下来的霓虹城市,一阵浓烈的孤独感朝他袭来。 张裕舒不知道当年的林惊昼,到底是以什么样的一种心情站在这里。 他站了很久,久到高楼的最后一点灯光都熄灭了。海水不断地扑上码头,和石阶撞在一起,张裕舒闻到那股潮湿的气味。 他想到曾经看过的一本书里写,生命如此潮湿,寄生着各形各式的霉菌和藓病。 大概林惊昼的生命也是这样的东西,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内里全是虫子啃食的窟窿。 张裕舒最后还是有点不放心,他给林惊昼打电话,但是也没有打通。他没有林沚的联系方式,就给蒋图南打了一个。那时候蒋图南刚刚迈出家门,他说林沚和许惊洲被杨莫年绑架了。 第86章 “许惊洲现在没事,他跟承映传媒的许总在一块。” 张裕舒皱眉:“杨莫年还只抓一个吗?” 蒋图南如实告知:“他从车上跳下来了,正好碰上出门兜风的许培樟。” 张裕舒都没听到后面的半句话,这一瞬间,他仿佛被风打了个对穿。 “我恨死你了。” 张裕舒的手指穿插在林惊昼发间,他瞪着他,动作如同维港的潮水,猛烈地拍击着岸边的木桩,水珠四溅开。 张裕舒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看着林惊昼完全失神的双眼,恨都不够形容他的心情,那是比恨更浓烈的东西,让他痛苦,让他失控,让他变得不像自己。刚刚在天台上,有一瞬间,他真的想过,不如一起这么死了算了。 “把眼睛闭起来。”张裕舒哑着声音说。 林惊昼听话地闭起眼睛,张裕舒用手指碾过他被磨得通红的嘴角,最后按在他的泪痣上。 林惊昼有些不安,他的睫毛在微微打颤。他感受到张裕舒的愤怒,像水流那样,蒙住他的口鼻,让他窒息。 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到了地板上。 张裕舒又说:“张嘴。” 林惊昼被呛到了,但这种窒息感却让他感到安心,他终于从高楼上下来,可以跪在张裕舒的脚边。 最后张裕舒替他擦干净了脸,林惊昼忍不住开始哭,一开始是无声无息地流泪,后来控制不住地抽噎起来,他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张裕舒终于愿意拥抱他,林惊昼埋在他怀里嚎啕大哭,他觉得好难过,不是因为回忆起了自己的死,而是他感受到了,张裕舒对他那份说不出的心痛。 第85章 这天他们很早就关了灯,但躺在床上的两个人,谁也没有睡意。 下午林惊昼大哭了一场,张裕舒一直抱着他,给他擦了很久的眼泪,甚至哄了两句。 林惊昼哭完,整个人都是一种游离状态,他的灵魂好像跟身体断开了,只觉得很累很累,无法思考。 自从从这个身体醒来,他就没有再感受过这种精疲力尽的感觉。 张裕舒也是一样,他看起来同样疲惫,他很沉默,都没有继续追问林惊昼为什么要死的事情。 两个人心不在焉地吃了晚饭,潦草洗漱之后,就上床睡觉了。 林惊昼实在睡不着,左手又挂着固定带,怎么躺都不舒服。他煎熬地在心里数羊,直到听到了张裕舒平稳的呼吸声之后,他才悄悄下了床。 林惊昼穿着睡袍,他手伤了不方便,其实刚刚换衣服都是张裕舒帮忙的。 但他相当正人君子,手指都没在他身上过多停留。 林惊昼觉得憋闷,好像他们之间出现了隔阂。 林惊昼离开卧室,想找根烟抽,但没找到,他只好去拿张裕舒的外套,从他外套口袋里扒拉奶糖吃。 他蹲在那里,一边嚼一边叹气,头顶仿佛有一朵郁闷的乌云压着。 吃完了糖,林惊昼脑袋稍微清醒一些,他决定明天找时间跟张裕舒谈一下。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回卧室,刚走到门边,就看到有个人站在那里。 林惊昼被他吓了一跳,张裕舒面无表情的,简直像在梦游,他死死盯着林惊昼,像一堵墙壁。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张裕舒开口:“你去哪儿了?” 林惊昼有点尴尬:“我本来想去抽烟,但没带烟。” 张裕舒静了一会儿,才侧身让开一点,林惊昼重新爬上床,他心里乱,就背对着张裕舒躺着。 过了一会儿,一个温热的胸膛贴了上来,张裕舒的手臂从他胸前穿过,将他整个人抱住了。 林惊昼的心脏猛得一颤,张裕舒手臂收紧,抱得格外用力。 林惊昼闭上眼睛,头往后靠,轻轻地嗅了嗅。他闻到张裕舒的呼吸和心跳,都是很用力的。 张裕舒偏过脸,咬住林惊昼的脖子。 林惊昼不敢动,心理上控制不住地有点害怕,但对象是张裕舒,又觉得无所谓。他甚至迷恋张裕舒带给他的疼痛。 他是有罪的,这已经是最轻的惩罚。 过了好久,张裕舒才松开他的咽喉,他的呼吸沉重滚烫,嗓音低沉:“你应该被我关起来,哪里都不要去。” 林惊昼想要蜷缩起身体,但是张裕舒完全掌控着他,他颤抖着声音说:“好。” “把我关起来吧。”林惊昼抖得厉害,脸上的表情近乎决绝。 隔了一会儿,张裕舒叹了一口气,他用嘴唇贴住林惊昼耳朵后面的那块皮肤,留下了一个吻。 “是因为妹妹去世吗?”张裕舒问。 林惊昼怔在那里,张裕舒没说出口的责难和崩溃让他心如刀绞,可他的拥抱和吻又把他心上的褶皱抻平了,仿佛浸泡在温暖的潮水中。 林惊昼摇了摇头,他说“不是”,深吸一口气后,他又说:“不全是。” 房间里太安静了,北京的夜晚怎么会这么安静?林惊昼看着眼前沼泽一般的黑暗,他唯一能听到的声音是张裕舒的手表,秒针在一格一格前进,那是时间的声音,那是死亡后听不到的声响。 林惊昼突然悲从中来。 “你想说吗?”张裕舒竭力保持语气的平静,“你不想说,我暂时不问了。” 张裕舒给了他选择,给了他一次逃避的机会。林惊昼差点就要习惯性地回避问题,他知道,如果他现在拒绝了,他和张裕舒可以暂时假装这个问题不存在,和之前那样相处。 但这个问题永远存在,它是一根刺,穿透他,也穿透张裕舒。 如果他这次又逃了,那他真的太差劲了,他怎么配拥有张裕舒给他的那颗心? 林惊昼深吸一口气,他艰难地,用尽全部的勇气逼迫自己:“我想说,就现在。” 他们走到了外面,开了客厅的灯,在餐桌前,面对面坐着。 张裕舒给他倒了水,甚至贴心地,给他拿了两根烟。 林惊昼点了烟,用嘴唇裹住了,深深地吸了一口。 他有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和张裕舒分手之后,日子就变得混乱不堪。 “大家总说,盛极必衰。”林惊昼微微仰起脸,苦笑着说,“但人生又不是简简单单一座山,人生是一座又一座的山脉,倒霉起来,能一屁股滑到谷底。” “我们分手那一年年底,我去一个卫视的晚会唱歌,演出的时候我觉得耳朵不太舒服,但当时没有在意。结束之后,有庆功宴,我突然开始耳鸣,这种情况曾经也有过,音乐行业的从业人,长期暴露在过高的音量下,耳朵不舒服很正常。”林惊昼慢腾腾地说,“然后我就跟主办方说先回去了。” 林惊昼回去就睡了,第二天赶飞机回北京,快落地的时候,林惊昼发现自己有点听不清空姐的声音,但飞机上本来噪声就大,他也没放心上。但下了飞机,耳朵情况依旧没有好转,他想着着是不是最近事情太多压力太大,忙完了必须要好好睡一觉。 第二天林忠明给他打电话,林惊昼捏着手机,发现自己怎么都听不清林忠明在说什么,他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林惊昼去了医院,医生诊断他这是突发性耳聋。开药的时候,医生把他骂了一顿,告诉他,突发性耳聋拖着不治疗,一旦超过72h会有不可逆的伤害。 医生开了三天的药给他,让他回去注意休息,不能劳累,也不要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林惊昼吃了三天药,右耳的听力恢复过来,他顾不上复查,又飞去长沙录综艺了。 这个药是激素药,林惊昼吃了三天,胖了八斤,整张脸都肿了起来。 “后来那期节目播出,我被骂得可惨了。说我长得这么难看还营销美貌什么的。”林惊昼故作轻松地说,“也不怪他们骂,真的肿得像个发面馒头,可搞笑了。” 张裕舒一直看着他,他皱着眉,说:“我记得有一次,在一个活动上,我和你打招呼,你没有理我,那天你看起来很烦躁。” 林惊昼把手里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叹了口气。 “可我记得,那次活动我已经很久没见你。”张裕舒有些不忍,“所以说,你的耳朵,其实一直没有好,是吗?” 林惊昼半垂着眼睛,“嗯”了一声:“没多久就复发了。” 第86章 高强度的工作和不规律的生活,导致林惊昼突发性耳聋复发,这一次吃药也不管用,他只能住院挂水。 痊愈时间也长了很多,出院之后一个月,林惊昼的听力才慢慢恢复。 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医生给的建议是他应该暂停工作,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减少外出。 但林惊昼停不下来,一是很多工作都是早就定下来的,二是如果听力损伤不可逆转,那林惊昼会选择在聋之前,写更多的歌,唱更多的歌。 “突发性耳聋,不是字面意思上的耳朵听不见。”林惊昼摸了摸右耳,突然感到一阵庆幸,“主要症状是耳闷耳鸣,外面的声音进来,仿佛在耳朵里扭曲了一下,然后进入脑子里面,疯狂地回响。” 第87章 其实这也不是最大的困扰,长时间的耳鸣,造成更多的是精神上的问题。谁也受不了脑子里跟有辆火车一样,不分昼夜地吵闹。 林惊昼睡不着觉,写不了歌,严重的时候连演出都做不了。 林惊昼变得不那么好相处,与他合作的人说他太过独裁专制,不近人情。但那时候他真的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他只是想把每一首歌都做到完美。 耳鸣和听不清声音折磨着他,病痛有时候会控制他的情绪,所以有些人说他喜怒无常,脾气很坏。 “你和石星认识的那个音乐节,后来下了很大的雨,我摔了话筒,少唱了一首歌。很多人说是因为天气,设备淋坏了。其实不是。”林惊昼点燃第二根烟,他像个雕塑那样凝固在那里,任由指尖的烟慢慢燃烧下去。 “我除了雨声什么都听不到,唱不了了。” 张裕舒记得那天,有很多人说林惊昼耍大牌,下个雨而已,大家也一直站在雨里听。 一个月后,张裕舒的账户里收到了一笔166块的退款,来自那场音乐节,备注里写着:“抱歉,少了一首歌”。 林惊昼拿起烟,送到唇边,他的两颊深深地凹陷下去。这时候,他一点都不像一个二十一岁的青年。 张裕舒又想到了那张照片,黑白色的林惊昼,忧郁的表情,破碎的心。 他的喉咙发紧,说:“别抽了。” 林惊昼缓慢地把烟吐出来,他冲着张裕舒笑了笑,然后把烟叼在嘴里,伸手过来,用手腕内侧轻轻碰了下张裕舒的额头。 林惊昼去医院治疗,但没有太大成效,医生建议他佩戴助听器,他的耳朵只会越来越坏。他没法接受,他说他宁愿做聋子,也不愿意戴着助听器被所有人可怜。 林惊昼暂停了所有工作,他回到重庆,陪妹妹住了一段时间。 期间他也常去爱兰中心帮忙,机构里的孩子多是唐氏儿,林惊昼和他们相处很开心,哪怕他偶尔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那些孩子也毫不在意,总是给林惊昼微笑和拥抱。 林兰快要三十岁了,奶奶在三年前去世,现在林惊昼请了一个保姆照顾她。他工作忙,一年能见到她的次数很少,每次他要走,林兰就会拉着他问,哥哥,下一次你什么时候回来? 林惊昼会说,他很快就回来。 那一次在重庆,林惊昼想了很多很多。以前他怕妹妹会因为这个病忘了他,现在他更怕他会死在林兰前面。他联系了律师,卖掉了很多歌的版权,并且提前立了遗嘱。 林惊昼回到北京,开始闷头写歌,他的耳朵时好时坏,他没法认真创作,那些噪音让他发疯。 林兰打电话过来,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林惊昼看了日历,说会在她生日那一周回家,让她乖乖等他。 临行前几天,工作上有点事,林惊昼想着反正赶得上林兰的生日,就把机票往后改签了两天。等到真要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林惊昼正在收行李,突然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林兰心脏病突发。 他刚刚赶到机场,电话铃声又响起,这次是说,没能救回来。 林惊昼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静止成一座石像,他茫然地抬起头,听不见任何声音。 林兰的葬礼是邓衍云帮忙办的,全部的装饰都选择了很明亮的色彩,目之所及,五彩缤纷。 爱兰中心的孩子们都来参加葬礼了,他们不懂什么是死亡,邓衍云说,林兰去了很远的地方,那里四季如春,所有人都幸福快乐。 林惊昼站在一旁,他瘦成了一条漆黑的影子,连哭都哭不出来。 林兰的葬礼结束后,邓衍云来找他,林惊昼看着她,情绪崩溃。 “都是我的错。” “如果我没有改签机票,林兰发病的时候我就在家里了。” “这样她就不会死………” 邓衍云伸手抱住他,斩钉截铁地说:“妹妹走了我也很难过,但这不是你的错。” 林惊昼听不进去,他坍塌下去,跪在地上,手里死死攥着一个粉色的发夹。 那是最后一次见面,林惊昼要回北京了,他坐在门厅里穿他那双特别难穿的靴子,他的头发留得有些长,低头就挡住视线,拨到耳后又滑落下来。特别烦人。 林兰在这个时候走过来,她拿下自己头上的发夹,有点笨拙地给林惊昼别上了。 林惊昼就这么戴着她的发夹回了北京,那天他和往常一样,和林兰说,拜拜,哥哥很快就回来。 邓衍云太了解他,她让他不要自责。 “林兰因为你的保护,有很幸福的一生,惊昼,不要苛责自己。” 林惊昼怀抱着林兰的骨灰,面如死灰,他什么也听不进去,最后说:“我想去看看神山。” 他再一次回到德钦,距离上一次已经过去五年,这一次他终于完成了当初因为张裕舒搁置的计划。他在飞来寺转车去西当,然后从西当徒步进入雨崩。 来雨崩的有两类人,一类是来徒步的游客,另一类是来朝圣的藏民。 他一路上碰到了很多个这样的藏民,他们很好辨认,高海拔的日照和山间的风,赋予他们和高山一样辽阔坚定的气质。 林惊昼对他们说扎西德勒,藏民也如此回应他。 林惊昼的耳朵时好时坏,他在雨崩的夜晚外出游荡,神女峰矗立在那里,月光洒落,如同薄纱,流光溢彩。 林惊昼仰望着她,仿佛能听到神山正向他低语。他想起张裕舒说过的话,他说能看到日照金山的人会得到幸福。林惊昼匍匐在神山脚下,向她叩拜。 他说,我已无法获得幸福,如果可以,那这份幸福就给张裕舒吧,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因为张裕舒………” 林惊昼心如刀绞,他一字一顿地说。 “张裕舒是一个光明的人。” 林惊昼离开雨崩,他的确没有得到救赎,他的右耳听力急速下降,他开始列一个清单,他要做完这些事,然后迎来死亡。 第一件写下的事,是再见一次张裕舒。 第87章 张裕舒中间有好几次,觉得自己听不下去了。 过往的那些痛苦,绝望,林惊昼讲得那么轻描淡写。 张裕舒很想让他别说了。 林惊昼的手肘撑在桌上,把脸埋进自己的手掌中,右手在脸上来回摩挲了几下,长长地叹了口气。 “大概就是这样吧,也有点记不清了。”林惊昼勉强笑了笑。 张裕舒觉得身体很冷,他坐在那里,浑身都僵硬。他怀疑过林惊昼是不是生了病,他想过抑郁症,或是双相,也想过那些治不好的绝症,罕见病,唯独没想到他是耳朵出了问题。 “我之前真的没法跟你说,毕竟这病又不会死。”林惊昼惨淡一笑。 张裕舒握住了他的手腕,然后把他攥紧的手指掰开了。 无力感几乎要把张裕舒吞没,命运怎么能对林惊昼这么坏? 他当然知道,对于林惊昼来说,耳朵听不到了,还不如死了。 他的热爱他的理想他所有的成就,都被命运判了死刑。 “听力损伤其实是歌手的职业病,程度不同而已,但没有谁活不下去。”林惊昼深吸一口气,他说,“抱歉,我太懦弱了。” 张裕舒猛得站了起来,他表情难看得像是要哭出来,他摇了摇头,想说点什么,可是心脏太疼了,让他失去语言。 林惊昼微微仰起脸,努力露出一个微笑。 张裕舒眼眶一热,他扭过脸,脖子上的青筋清晰可辨,他握紧了拳头,但也无法控制那滴眼泪滑下来。 林惊昼走到他面前,伸手捧住张裕舒的脸,柔声说:“小舒,不要哭。” 张裕舒挣脱他的手,咬着牙道:“谁哭了?” 林惊昼偏过脸,吻住了那滴眼泪,同时他伸出手,摘掉了张裕舒的眼镜。 林惊昼沿着眼泪滑下来的路径,一点一点往上吻。 他攀着张裕舒的肩膀,慢慢踮起脚,最后在他的眼角轻轻一碰。 “宝贝,不哭了。”林惊昼轻轻地说。 张裕舒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他用两只手捧住林惊昼的脸,和他额头相抵。 张裕舒的呼吸有些急促,他不停地用大拇指的指腹摩挲着林惊昼的脸,他的声音都在颤抖,他说:“对不起。” 林惊昼很温柔地看着他:“你有什么好抱歉的?” 张裕舒心脏痛得无法呼吸,他按住林惊昼的后脑勺,紧紧拥抱住了他。 “就算我的葬礼上,你跟我好好说话了,我也会死的。”林惊昼笑着说,“不关你的事。” 张裕舒气得用拳头锤了林惊昼的后背两下,他有些哽咽,但听起来还是怒气冲冲的:“不准再说死不死的。” 林惊昼“嗯”了一声,用右手拍拍他的背,轻松地说:“小狗,尽管我也不太想,但你得放开我了,我的左手被你压得好痛。” 第88章 张裕舒这才想起林惊昼的胳膊还绑着固定带,他赶紧松开手,没好气地说:“你再敢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我就把你绑起来。” 林惊昼大腿靠在桌子上,弯着眼睛笑,神情有点暧昧:“听起来不错,我们下次试试。” 说完,他还用脚尖碰了碰张裕舒的小腿。 张裕舒深吸一口气,心想,这人还要不要脸了? 他还没来得及骂他,林惊昼的表情又变得很严肃:“你放心,现在我不想死了。” “我现在身体健康,吃得好睡得香,事业顺利,还那么年轻。”林惊昼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有家人,也有朋友。” “我还有,你………”说到这里,林惊昼有些没底气,就加了一句,“你这么好的老板。” 张裕舒皱起眉,意有所指地重复:“老板?” 林惊昼眼神荡开,看起来有点无措。 张裕舒叹了口气,说:“你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啊?”林惊昼眨了眨眼,表情变得茫然。 张裕舒盯着他,见他不回答,目光就变得有些阴沉。 “你在邀请我同居吗?”林惊昼回过神,他有些雀跃,眼睛里冒出很多期待。 “是啊。”张裕舒没好气地抱起胳膊,说,“睡也睡了,亲也亲了,我还只是你的老板吗?” 林惊昼看着他,歪了下头,冷不丁来了句:“老公。” 张裕舒呼吸一滞,隔了两秒,挤了一句:“睡觉了。” 说完他扭头就走,林惊昼憋着笑,跟在他屁股后面,又说:“老公,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语气飘忽,尾音上挑,特别烦人。 张裕舒忍无可忍,他回过身,用胳膊勾住林惊昼的脖子,把他拖回了房间。 第二天林惊昼醒过来,张裕舒已经起来了,他站在露台上打电话,表情很严肃。 林惊昼没过去,他隔着玻璃看张裕舒,放松地打了个哈欠。 张裕舒余光瞥到他,脸上的表情松了下来,他又说了几句,然后挂了电话。 “早啊。”林惊昼睡得挺好,昨天那些话说出来了,他变得很轻松。 张裕舒走过来,看他的胳膊,又问:“胳膊还好吗?” “没事,不疼了。”林惊昼说。 张裕舒呼出一口气,然后又皱眉,恶狠狠地讲:“疼死你才好。” 林惊昼心虚地转移话题:“我饿了。” 他们把早饭叫到房间,林惊昼吊着一只手,慢腾腾地喝粥,问他:“小蒋总那边有消息了吗?” “他说知道林沚在哪了,昨天连夜过去了,你不用担心。”张裕舒说。 一想到这事,林惊昼就来气:“杨莫年这个傻逼,我一巴掌扇少了。” 张裕舒瞪他一眼,林惊昼立马装乖,冲他比了个心。 “今天我帮你去收东西。”张裕舒说。 “这么着急吗?” 张裕舒“嗯”了一声:“明天我要去出差,你有事就给安叔打电话,姜苑也行。” 林惊昼比了个ok。 吃完早饭,他们就一起去了林惊昼的房子,他搬起来很容易,因为上次打包好的行李他还没全部拆开,稍微收拾一下,重新搬上车就好了。 那把摔破的琴,最后是张裕舒帮忙拿下楼的。林惊昼跟在他身边,说:“那个涂鸦是林兰画的,那天我心情不好,还冲她发火了。” “我是个特别差劲的哥哥。”林惊昼有些郁闷。 “是啊。”张裕舒毫不留情地讲,“整天妄自菲薄,不停内耗。” 林惊昼咬了咬牙:“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谁要安慰你?”张裕舒鼻孔出气,“等你什么时候知道珍惜自己了,我再安慰你。” 林惊昼贴了一身膏药,没法反驳,嘴上还犟着在跟他吵,心里却觉得热热的,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捧着。 林惊昼使劲眨了眨眼睛,心想,这个年轻的身体泪腺怎么这么发达,最近动不动就想哭。 真奇怪,以前再难受再痛苦,他也能咬着牙忍下来,现在被人珍惜和心疼了,反而忍不住想要流眼泪。 第88章 张裕舒单独叫了一辆车给林惊昼搬东西,他们坐的这辆车上只放了两把吉他,一把是有涂鸦的,另一把是张裕舒送的。 张裕舒住的地方离公司不远,小区位置很好,周边设施都很齐全。 小区大部分是洋房,密度低,绿化多,这一幢一共六层,张裕舒住在五楼。 “这里的顶楼我也买下来了,但一直没有装修。”张裕舒按了电梯,说,“哪怕以后被媒体拍到,解释起来也容易,就说是你买的。” 林惊昼感觉额头出现硕大一滴汗:“我买得起吗?简直是坐实我在傍金主啊。” “你想要红起来还不容易吗?”张裕舒看他一眼,“你的实力,加上公司的营销,三个月我就能让你比余深红。” 林惊昼不假思索地说:“其实我不想红了。” 张裕舒一愣:“你不想站在更大的舞台上唱歌吗?” 电梯里有一面镜子,张裕舒不用转头,就可以清晰地看到他。 林惊昼站在那里,他似乎长高了一点,整个人挺拔修长,虽然吊着手,但不显柔弱和病态。他很洒脱地笑:“录《顺流而下》的时候,我突然想明白了,在哪里唱歌都可以,只要是真诚地演绎,就可以让人幸福。” “而且以前,我可能太在意让别人喜欢我这件事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林惊昼潇洒地走出去,又回过头冲张裕舒笑:“现在这样很好啊。” 张裕舒用的是密码锁,他没着急开锁,而是先选择了录入新的指纹。 林惊昼把手指按上去的时候,张裕舒接上刚刚的话题:“既然不准备搞事业,那你还是学习吧,今年高考你先去体验一下,明年争取考上央音。” 林惊昼一脑门问号:“不是,你知道我连高中都没考上吗?” “文化课稍微好点就行了,我会给你找家教的。”张裕舒一脸淡然,“实在不行,也有封闭式补课班。” “你就不能给学校捐一栋楼,然后让我无痛入学?”林惊昼不着调地说,“你不是霸总吗?” “那不是坐实你在傍金主吗?”张裕舒原话奉还,又加了一句,“除非你准备做我的干儿子。” “靠。”林惊昼骂了一声。 指纹录好了,张裕舒把门打开,林惊昼有些好奇地走进去,一边换鞋一边已经四下张望起来了。 张裕舒的家和他想象得一样,风格极简,客厅布置很明亮,东西不多,摆放都很整齐。 “阿姨定期会过来打扫。”张裕舒拿了一双新的拖鞋出来。 林惊昼换好了鞋,问他:“我能随便看看吗?” “随意。”张裕舒拿了两个杯子,倒了水,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张裕舒的家没多少个人特色,装修简单,可以去做商场的样板间。 张裕舒简单介绍:“布局我改过,只有一间卧室,次卧改成书房了,剩下的是衣帽间和影音室。” “影音室?”林惊昼来了兴趣,“你用来看电影的吗?” 张裕舒“嗯”了一声:“偶尔也打游戏。” 这点林惊昼倒不意外,以前他们谈恋爱的时候,张裕舒也会像普通男大学生那样,去网吧联机打游戏。 后来张裕舒毕业,一个人住在上海,林惊昼怕他无聊,送过他一个掌机,他们一起玩过几次,但张裕舒老骂他玩得不好,他就很记仇地不要跟他玩了。 “能进去看看吗?”林惊昼语气有点小心翼翼,好像打开的不是影音室,是张裕舒的心。 张裕舒伸手,按下门把。 这个房间有一块很大的投影幕布,还有一台可移动的电视机,旁边是一排书架,林惊昼注意到,书架旁边,还有一台黑胶唱片机。 房间里铺着厚厚的地毯,放了一个双人沙发,旁边是一个放满书的小书柜,还有一盏落地台灯。 这个房间看起来很温馨。 林惊昼被那台唱片机吸引,他脱了鞋,踩在地毯上走过去,发现旁边的书架上不止有电影光盘,有一层上还放了他的专辑,按照发行时间排序,不同版本的都有,有些甚至是重复的,放了满满当当一整层。 林惊昼呆了呆:“你怎么有这些?还不止一张?” “几年前你有个铁杆粉丝脱粉,我全买下来了。”张裕舒淡淡地说。 林惊昼心里五味杂陈,嘴上还在故作轻松:“傻子,这些都是cd,你用黑胶唱片机怎么播放啊?” “你那几张黑胶我也有。”张裕舒弯下腰,从柜子底下拉出一个筐子,里面除了黑胶,还有一大盒拨片。 那是林惊昼的演出纪念拨片,在那套房子里,被林忠明偷走之后拿出来拍卖,最后被张裕舒买了回来。 林惊昼蹲下来,拨了拨那堆拨片,深深地叹了口气。 第89章 张裕舒把唱片机打开,移动唱杆,不紧不慢地按下了升降开关。 黑胶开始转动,音乐声轻柔地流淌出来。 这是林惊昼发布的最后一张专辑,是他在生命的最后两年里创作的,《日后常相见》是最后一首歌。 大家评价说,这是林惊昼最温柔平和的一张专辑,都不太像他了。 林惊昼仰起脸,跟着音乐声轻轻哼唱,第一首歌很轻快,让人有跳舞的冲动。 林惊昼拉住张裕舒的手腕,带着他,迈着小碎步,随着音乐的节奏转圈。 歌词他已经记不清,就乱哼哼,张裕舒纵容地看着他,跟着他的动作,左摇右摆。 看他那高兴的样子,他也下意识弯了弯眼角。 林惊昼有些忘情,跳到最后脚后跟撞到一个东西,他一下子重心不稳往后倒,张裕舒眼疾手快扯住他,林惊昼却眨眨眼,很缺德地猛得一扯,存心要两个人一起摔倒。 张裕舒怕他摔到受伤的胳膊,就一把抱住了他。 他们一起跌进沙发里。 林惊昼笑得很开怀,他说:“有人骂我这张专辑太平庸呢,可是我知道我写得很好,因为听起来会觉得幸福。” 他的眼睛很亮,讲这番话时,满脸自信又有点小得意,看起来特别鲜活。 张裕舒看着他,突然低下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很用力的一个吻,林惊昼一开始享受,后来有些呼吸不畅,但张裕舒不放过他,把他吻得整个人都陷在沙发里。 林惊昼有点窒息,右手在身侧扑腾了几下,按到了沙发扶手上的一个小洞。 他有些诧异,就用手挡住了张裕舒的眼睛,偏过头去看。 张裕舒不高兴地张嘴,作势要咬他。 刚开始进门,林惊昼没太在意这个沙发,现在才觉得眼熟。 “这个沙发不会是……”林惊昼看到了扶手上的破损,一个小洞,边缘像是烧焦了。 张裕舒直起身,脱离他的手掌,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淡淡地“嗯”了一声。 张裕舒在上海做节目的时候,自己租了一套公寓住,林惊昼去过几次,当时他嫌弃原来的沙发太硬,就给张裕舒买了一个新的。 有一回他点了烟,窝在沙发一角看新写的歌的初稿,连轴转了好几天,他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手上的烟就掉在扶手上。 张裕舒洗完澡出来看到了,赶紧拿旁边杯子里的水浇灭烟头,又把林惊昼推醒,特别生气地骂他,问他是不是想把自己烧死? 林惊昼有点懵,他看了看手,又看了看那根湿透的烟,然后梦游一样地拿了张裕舒手里的杯子,把里面的水喝掉了。 张裕舒被他气死,和他大吵一架。 布艺沙发扶手上就留下了一个烟疤,林惊昼那时候说重新买一个,张裕舒以浪费钱为理由拒绝了,又说正好让林惊昼长个教训,不要再做这么傻逼的事情。 这个沙发,现在居然出现在了张裕舒北京的家里。 林惊昼有些呼吸不畅,声音艰涩:“你怎么还留着它?” 张裕舒半垂着眼睛,说:“没有买到比它坐着更舒服的沙发了而已。” 林惊昼深吸一口气,他勾住张裕舒的脖子,仰起脸,在他嘴唇上印了一下。 然后郑重地说:“我爱你。” 张裕舒愣在那里,好久才回过神,他伸出双臂把林惊昼抱住,吐出一口淤积的气。 “再也不准走了。”张裕舒说。 林惊昼用脸颊蹭蹭他,“嗯”了一声,他许下承诺:“再也不会了。” 第89章 张裕舒第二天一早就走了,他给林惊昼留了一部手机,下面压着一张字条。 “过两天回来,手机绑的我的卡,随便花,密码和锁屏一样,自己猜。” 林惊昼想也没想按了四个零试图开锁,但手机震了一下,显示密码错误。 居然不对。 林惊昼咬了咬牙,想着这一定是张裕舒在报复他。 于是他开始试张裕舒的生日,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日期,分手那天,然后手机就被锁定了。 林惊昼崩溃地喊了一声,把手机想象成张裕舒的脸,朝他竖中指。 林惊昼不想试了,爬起来先去洗漱,然后去厨房找东西吃。 张裕舒没打算让他饿死,冰箱里有做好的三明治,卖相一般般,但分量放得很足。 林惊昼正嚼着三明治呢,手机响了起来,没良心的人打来了电话,上来就问他:“密码试出来了吗?” 林惊昼翻了个白眼,说:“没有,我再试错一次它就要爆炸了。” 张裕舒心情很好地轻笑一声:“你不如想简单点。” “如果是四个1我就要生气了。”林惊昼咬了咬牙。 张裕舒无所谓地讲:“生气就生气。” “烦死了你。”林惊昼听到张裕舒声音里的笑意,没好气地把电话挂了,然后输入四个1,手机果然解锁了。 林惊昼又给张裕舒把电话拨回去:“你是不是在报复我?因为那个密码箱。” “小气鬼。”林惊昼骂他。 张裕舒不为所动,很记仇地重复林惊昼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你看吧,我就说要想得简单点。” 林惊昼又把电话挂了。 幼稚鬼。林惊昼点开通讯录,翻了翻,里面存了安叔和姜苑的号码,但没存张裕舒自己的,林惊昼顺手点了保存,噼里啪给他打备注。 “小气鬼小舒” 还在后面添加了一个emoji的小狗。 林惊昼闲得无聊,给姜苑打电话,约她出来吃东西。 姜苑幽怨地来了一句:“洲洲,今天周三啊。” 林惊昼“呀”了一声,又笑了:“这不是正好吗?张裕舒出差去了,他让我有事给你打电话,你这是公事外出,快点收拾一下,我们去喝杯咖啡。” 姜苑提着电脑包出现在咖啡店,林惊昼已经到了,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笑着冲她招招手。 “我第一次觉得,做张总助理还挺爽的。”姜苑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那种早下班的快乐。 林惊昼把点菜的平板递给她,更得意了:“随便点,我们还可以刷张总的卡。” 于是姜苑毫不客气,点了店里最贵的芭菲,林惊昼要了一艘布丁船,还有一杯气泡水。 “洲洲,你手怎么了?”姜苑问他。 林惊昼展示了一下他的固定带,笑着说:“我英雄救美,见义勇为,结果胳膊脱臼了。” 姜苑皱起脸替他疼。 林惊昼装酷:“我没事儿,不疼。” 甜品摆上了桌,这家店做得很精致,颜色和造型都很漂亮。 林惊昼掏出手机拍照,还在镜头前伸手比了个耶,他给张裕舒发短信:“你的小助理借我了,我们在吃蛋糕。”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姜苑告诉林惊昼,她马上要转岗了。 “其实做张总的助理也挺好的,不用动脑子,但他跟我说这样发展太局限。”姜苑撑着脸,“上次做了春天音乐会,我发现我对活动策划还挺感兴趣的,就跟他提了。” “所以在招到下一个助理之后,我就要换岗位了!”姜苑有些跃跃欲试,“工资也会高一点。” 林惊昼和她碰杯,特别高兴地说:“祝贺你!你好厉害!” 既然谈到了张裕舒,林惊昼就顺势问道:“你觉得你老板是个怎么样的人啊?有什么优点吗?” 姜苑歪头想了想:“他有整理癖和强迫症,不过张总虽然看不顺眼我们这些喜欢乱放东西的人,但他从来不会用领导的特权让我们收拾整齐,这点我觉得很好,他没有爹味,从来不说教,骂人也不会人身攻击。” 林惊昼笑了,他说:“确实诶。” 因为他就是那个最喜欢乱放东西的人,张裕舒总是跟他在身后默默收拾。 “人也大方,加班补贴和调休假都给得很爽快。”姜苑越说越觉得自己背叛打工人,赶紧开始说缺点。 “就是太严格了,有点完美主义,有一次我改文件都改哭了,张总倒也没骂我,一句话没说,拿起我的电脑,咔咔咔就帮我改好了。” 林惊昼托着脸,他想象着一个流泪猫猫头旁边是张裕舒面无表情的脸,他忍不住笑出声。 布丁被他挖出一个坑,林惊昼还挺喜欢听姜苑说张裕舒的,有种不一样的视角。 “那他有什么爱好吗?之前我去公司,有个姐姐说他休假喜欢去爬雪山。”林惊昼又问。 姜苑点点头:“其实第一次听说我都不太敢信,毕竟张总很严谨,不说话整个人气质也相当精英,居然会有这么疯狂的爱好。” “不过现在想想,他喜欢挑战也很正常。”姜苑压低了声音,“有时候我见他真的蛮怕的。” 林惊昼脑子里闪过一些画面,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回家之后,林惊昼在张裕舒的房子里到处转,但张裕舒不像他对什么都留恋,去个新地方都要捡块石头带回去。 第90章 他的东西很少,纪念性质的物品家里几乎没有。 林惊昼窝在沙发里挑了部电影看,摇摇晃晃的镜头,影片里还有人在头上顶了个锅子。 他看着犯困,又撑着精神继续看。之前没住在一起不觉得什么,现在张裕舒不在家,林惊昼觉得很不适应。 电影没看完,林惊昼又站起来,他游荡到衣帽间,拉开衣柜,看到一水儿的衬衫和西装,他很嫌弃地皱眉,然后把半个人埋进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张裕舒第二天就回来了,林惊昼正躺在沙发上玩手机,听到门开的动静,就一骨碌爬了起来。 张裕舒拎着一个包,西服外套挂在臂弯,衬衫衣袖挽着,领带也没有打,满身青春气。 他今天没有用发胶,一头的顺毛,随着他换鞋的动作,头发蓬松地弹起,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林惊昼走过去,很稀奇地说:“啊呀呀,今天怎么不装大人了?” 张裕舒白他一眼,特别顺手地揉林惊昼的头发,用的力气很大,像是在故意报复。 “我回来了。”张裕舒说。 张裕舒从包里拿出一个手机,递给他。 那是林惊昼的手机,被杨莫年拿走的那一个。 “林沚没事了?”林惊昼立马反应过来。 张裕舒点点头,他无比自然地拿起林惊昼放在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你出差是去办这件事吗?”林惊昼问。 张裕舒把水喝光了,满脸不爽地讲:“对啊,我特意去揍了杨莫年两拳。” 林惊昼简直要笑死,故意夹着嗓子说:“老公,你也太棒了吧!” 张裕舒被他恶心到,他掸了掸头发,又说:“我去趟公司。” “你要不要这么工作狂啊?”林惊昼不满地说,“我一个人在家好没劲的。” “我这不是回来了一下吗?”张裕舒提了下嘴角,又很快放下,“确认一下你是否存活。” 这话说的,好像林惊昼是他养的一只猫,百忙中要回来给他添水加粮。 林惊昼扯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来,撒娇:“再陪我十分钟。”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张裕舒,笑着说:“很像我第一次见你的样子。” 林惊昼伸手想摸张裕舒的头发,鼻孔突然一阵刺痛,他看到张裕舒的表情变了,一阵血腥味漫开。 林惊昼茫然地捂住鼻子,他的鼻血沿着指缝渗出来,鲜红色的。 张裕舒明显被他吓到了,他赶紧扯了纸巾,递到林惊昼面前。 林惊昼微微仰起脸,按住了鼻子,他一手的血,看起来有点吓人。 “怎么回事?”林惊昼觉得有点好笑,“我有这么没出息吗?” 张裕舒很紧张,他紧盯着林惊昼,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林惊昼摇摇头:“可能是天气太干燥了。” 临时出现了这么一个小插曲,张裕舒决定不去公司了,他拿了电脑,居家办公。 林惊昼洗了手,又洗了脸,走到张裕舒面前,说:“流个鼻血而已,现在已经止住了。” 张裕舒看他一眼,“嗯”了一声,又说:“这周末去医院复查你的手臂,顺便去做个体检。” “你这是不是有点小题大作了。”林惊昼有点防备地抱起胳膊,他最讨厌去医院,一听这个提议就拒绝,“我身体可好了,能熬两个通宵。” 张裕舒面无表情地说:“你应该知道突发性耳聋和熬夜是成正相关的吧。” 林惊昼被他噎住,没底气地讲:“我最近也没熬夜。” “就这么定了。”张裕舒铁面无私地讲。 所以这个周末,林惊昼被张裕舒押着,吊着手,把能做的项目都做了。 直到体检报告出来,林惊昼才觉得张裕舒吊着的那根心弦松了。他用手指头敲敲张裕舒的膝盖,笑着说:“我都说没什么问题了。” 张裕舒嘴角拉平了,说:“你维生素d重度缺乏,明天开始晒太阳,保证充足光照。” 林惊昼凑过来看报告,又在手机上搜索,恍然大悟:“我就说最近老觉得睡不醒呢。” 张裕舒无奈地看他一眼。 林惊昼伸手抽走体检报告,扔到一边,表情很认真:“好了,体检报告都说我很健康了,你现在能放心跟我做( )了吗?” 他用手指挠了挠张裕舒的膝盖,故意露出一个纯真可爱的表情,声音轻飘飘:“宝贝儿,别忍了。” 第90章 林惊昼吊了二十多天的胳膊,第四周的时候,医生跟他说可以复健了。 于是张裕舒给他联系了另一个医院,做康复治疗。 时间很快就到了五月底,中间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因为伤了胳膊,林惊昼停了大部分的工作(本来也不多),比较重要的事就是去给余深做了他北京场巡演的特别嘉宾。 效果很不错,大家的尖叫声都特别大,特别是两个人合唱对视的时候。 余深的公司当然又买了热搜位,顺便宣传了《顺流而下》这档节目。 林惊昼这才知道,他和余深是有个cp的,名场面就是《乐动心声》决赛公布名次后,他俩的那个拥抱。 林惊昼本着求知精神问张裕舒:“那《顺流而下》我做嘉宾的那一期播出后,大家是不是又有得磕了?” 张裕舒点头:“余深公司就是很爱炒作,但炒得太厉害没好处,粉丝容易走极端。” “那你是什么态度?”林惊昼问。 “大家爱看,多点讨论度挺好的。”张裕舒平和地讲,“不过我不会加入他们炒cp。” 林惊昼半眯起眼睛看他:“吃醋啊?” 张裕舒没表情地讲:“我哪有这么小气。” “这钱拨给你做歌你不是更高兴?”张裕舒说。 林惊昼捧住他的脸,响亮地亲他一口。 林惊昼已经拆了固定带,可以简单提一点重物,完成日常生活起居。但两个人刚搬到一起住,像是要补偿曾经因为距离缺失的热恋期,只要张裕舒在家,林惊昼基本就处于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状态里。 除了做( )的时候,张裕舒总担心他压到胳膊会耽误恢复,总让林惊昼在上面,动作也温和很多。 林惊昼一开始不喜欢这个姿势,但试了几次之后,逐渐摸到门道,也尝到了折磨张裕舒的趣味,有时候也爱故意使坏。 他今天约了林沚见面,又亲了张裕舒一口,戴了顶帽子就出门了。 上次杨莫年发疯绑架林沚的事,张裕舒过去的时候,林沚已经被蒋图南接走了。 所以张裕舒也不知道太多细节,林惊昼见了林沚,也不想跟他提不开心的,就没细问。 不过杨莫年最近日子确实不好过,先是他打人视频被曝光,然后一石激起千层浪,曾经他订婚又临时悔婚的事情被翻出来讨论。 女方倒是很坦荡,被人问及,也是简单回应,说当时了解不多,被家里推着走,直到后来觉得不合适,也是当断则断了。网友讨论归讨论,但杨莫年已经与她无关,一桩年少往事而已。 麻烦也不止这点,最要命的是杨莫年最近要上映的一部电影的投资方正在被警方调查,连带他也有麻烦。 林惊昼知道之后觉得很痛快,他跟张裕舒说,杨莫年配不上林沚。 好在林沚看起来精神不错,他说他已经跟他妈妈见过面,虽然狠狠挨了一顿骂。 他又说他之后要开始做疤痕修复的手术,顺便要轻微整一下容。 林惊昼听着觉得不是滋味:“那之后呢?你准备做什么?” “如果出车祸前算我的前半辈子,那我好像把所有的时间和心力都奉献给了演戏。”林沚笑了笑,“我真的很喜欢演戏,你应该能懂,就像你热爱音乐一样。” “不过我应该也不能再演戏了。”林沚讲得洒脱,看起来已经接受现实,“所以我应该会继续做相关行业吧,做做幕后什么的,我也没想好呢。” 林惊昼握了握拳头,又松开,搜肠刮肚只想出来一句:“林沚哥,未来还有很多可能性的。” 林沚看着他笑:“你说得对,以后怎么样,谁知道呢。” 他拿起杯子,眼睛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小许,敬一杯可能性吧。” 和林沚分别后,林惊昼在外面一个人逛了一会儿,才打车回家。 张裕舒正在做饭,他厨艺不算好,偶尔会把老抽生抽放反。但林惊昼如果在家吃饭,他就不喜欢让阿姨来做。 他听到门开的声音,然后是林惊昼趿拉着走路的声响。 林惊昼朝着厨房过来了,张裕舒挺直腰板,开始颠锅。 林惊昼走过来,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 张裕舒成功地把菜颠了出来。 林惊昼没注意,他抱着张裕舒,深深地叹了口气。 张裕舒不动声色地把锅盖盖上,问他:“怎么了?” 第91章 “林沚哪怕摆脱了杨莫年,他之后也没法演戏了。”林惊昼的声音闷闷的,“我觉得好可惜,因为他真的很喜欢演戏。” 张裕舒向下看到林惊昼的手,修长白皙的手,连指尖的茧都很薄,和以前不一样。 张裕舒半垂下眼睛,问:“那你不能做林惊昼了,你会遗憾吗?” 林惊昼静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头发和衣服摩擦着,发出细小的声音。 有所牵挂的人才会遗憾,以前的林惊昼,到最后什么也没能留下。 张裕舒拍拍他的手背,说:“林沚很坚强。” 林惊昼“嗯”了一声:“他比我勇敢多了。” “这没什么好比的。”张裕舒声音听起来变严厉了。 静了一会儿,林惊昼探头过来,很讨嫌地说:“菜都掉灶台上了。” 张裕舒晃他:“别在这里碍事。” 林惊昼松了手,走到外面的餐桌前坐下了:“那我坐等着吃。” 张裕舒把菜端出来,放到他面前:“你天天圣父心泛滥不累吗?再怎么样林沚也比你有钱,多关心关心你自己。” 林惊昼冲他扮鬼脸。 “过两天就到你生日了,我们出去吃。”张裕舒又说。 张裕舒说的生日是林惊昼自己的生日,六月四号。 “给我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林惊昼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张裕舒避开他的眼睛,没回答。 生日前两天,林惊昼却感冒了,不知道是感染了什么新型流感,他一直在打喷嚏。 张裕舒看着他吃药,颇有点无奈地说:“我看当务之急是你先去锻炼身体。” 林惊昼吸了吸鼻子:“你今天别跟我睡了,睡沙发吧,怕传染给你。” 张裕舒一阵无语:“咱们昨天都交换ti 液了,我都没事,不用担心。” 林惊昼冷不丁被他调戏了一句,只觉得鼻子更痒了。 他生无可恋地吃完了药,说:“我决定要许愿身体健康了,这个身体怎么多灾多难的。” 张裕舒恶狠狠地“呸”了一声,推他一把:“快去睡觉。” 本来以为只是个普通流感,第二天却气势汹汹地发起烧来,林惊昼晕晕乎乎的,只知道张裕舒在照顾他。 他困得不行,抓着张裕舒的手不放开,嘴里还念叨着:“我的生日礼物呢?” 张裕舒给他擦汗,耐心地讲:“等你好了就给你。” 林惊昼躺在床上,他不知道现在是六月三号晚上,离他的生日还有不到十分钟。 张裕舒一直坐在旁边看着他,等到零点那一刻,张裕舒摸了摸他的脸,轻轻说了句:“生日快乐。” 林惊昼没有回答,他陷入了很深很深的黑暗中。 这种感觉就像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切感官都远去,黑暗像潮水那样弥漫上来。 那水很冷,像针那样导入脊椎,寒彻心肺。 明明那么疼,林惊昼最后一点意识却是欢愉的,困扰了他一千天的耳鸣消失了,连带着所有纠结痛苦都灰飞烟灭。 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 犹如一滴水消失在水中。 第91章 蒋图南是和林沚一起来的医院,两个人并肩走着,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尽头那一间单人病房。 室内明亮,阳光透过窗户,在地上落下被窗户切割好的形状。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张裕舒敲键盘的声音,他看到了蒋图南和林沚,就站起来,冲他们点了点头。 “到底怎么回事?”蒋图南一路走得急,尾音就有些喘。 “前几天,他发烧了,后来烧退了,却一直没有醒。”张裕舒表情和语气都淡淡的,“我送他到医院检查,查不出原因。” 张裕舒看着太平静,蒋图南反而觉得心里头吊着。 “医生说他生命体征在下降。”张裕舒说。 “怎么会?他这么年轻。”蒋图南皱起眉。 “是啊,之前我还带他刚做过体检,他很健康。”张裕舒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尾音听起来有些犹豫。 林沚莫名有些不安:“张总,你别担心,可能是什么罕见病,不如转院再检查一下,我妈妈是医生,你把小许的检查报告给我,我让她去问。” 张裕舒却看着蒋图南:“我要见你那个道长朋友。” 蒋图南难以置信地看他:“你见他干嘛?他又不会治病。” “这不是治病的事。”张裕舒深吸一口气,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神空空的。 蒋图南简直要听不懂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醒不过来,因为他要离开了,这不是他的身体。”张裕舒握紧了拳,眼睛里慢慢聚起恨,“你们大概以为我疯了,但他是林惊昼。” 张裕舒的眼神太可怕,蒋图南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林沚按住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然后冷静地看向张裕舒:“你多久没睡了?” 张裕舒愣了下,有些茫然地回答:“三天………可能是两天。” 林沚舒了口气:“你现在马上回家去睡一觉,我在这里陪他。” “我没事。”张裕舒说。 “张裕舒,我知道你担心他,但你这样自己先垮了。”林沚又看了蒋图南一眼。 蒋图南会意:“对啊,柏春在杭州,他马上赶过来也需要时间,我会联系他的,你先去休息。” 两个人好说歹说,才说服张裕舒回家去睡觉,安承志过来接他,他们目送张裕舒离开病房。 蒋图南吐出一口气:“他是不是真的疯了?” 林沚紧紧皱着眉,他往病房里走了两步,抓住悬挂在一旁的帘子,用力地拉开。 “唰啦”一声,像话剧表演那样,病床上躺着的那个年轻男人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他的面容安静,好像只是睡着了。 蒋图南呼吸一滞,刚刚那一瞬间,这个人看起来和林惊昼太像了,只是他更加年轻。 要不是那颗位置不同的泪痣,蒋图南都怀疑自己也疯了。 “图南,你给柏春打个电话吧。”林沚静了一会儿,说。 “哥,你不会相信张裕舒吧?”蒋图南使劲眨了眨眼睛,试图驱赶那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林沚深吸一口气,他看着年轻人的脸,回忆起一些画面,他笑了笑,说:“我倒是能理解他。” 蒋图南叹了口气,他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手串,下意识咬嘴唇。 林沚扯了把他的脸,表情很温柔:“又想到阿姨了?” “如果真能招魂,我也想再见妈妈一次。”蒋图南提了下唇角,很勉强地笑。 林沚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整个人扳过来,然后给了他一个拥抱。 蒋图南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但我不想让她再回来受苦了。” 房间里那么静,只剩下仪器运作的声音。 张裕舒回去洗了澡,他以为自己是睡不着的,但头一碰到枕头,意识就被吞噬了,原本定好的闹钟都没能把他叫醒。 张裕舒连梦都没有做,只是稍微从睡眠中挣脱出一点意识后,他就被一种焦虑的感觉困住。 张裕舒猛得睁开眼,看了眼时间,居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他一把掀开被子下了床,掏出手机就给蒋图南打电话。 蒋图南接得很快,他的语气轻快:“哟,张总,你醒了啊。” 他完全预料到张裕舒要说什么,连珠炮似的:“你别担心,他没事,我哥一直在医院陪他,还是那样子,一切都很平稳。对了,我接到柏春了,我们医院见。” 蒋图南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张裕舒对着已经在规律忙音的手机,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愣了两秒,张裕舒把手机往床上一丢,飞快地洗漱,换了一身衣服,就出门了。 张裕舒满心想着林惊昼怎么样了,在医院里走得飞快,他一把推开病房的门,却愣住了。 这间病房里站了好多人,他一开门,所有人都齐刷刷地回过头,目光跟探照灯似的。 张裕舒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余深挑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一旁的费羽很熟络地冲他挥手,笑着说:“这么巧啊,张总也来看小许吗?” 张裕舒以为自己回到了《顺流而下》的录制现场,除了魏淮依,大家都来了。 王颂也在。 张裕舒僵硬地点了点头。 张裕舒再次扫了一圈这群人,林沚不在,应该是躲出去了,柏春也不在,大概跟林沚在一块儿,就剩个蒋图南跟交际花似的,在跟大家聊天。 林惊昼依然没有醒,他安安静静躺在那里,阳光照着他的发梢,有尘埃在空中漂浮着。 张裕舒着急见柏春,就把蒋图南从人堆里扯了出来,压低声音问:“人呢?” “他去楼下买咖啡了。”蒋图南报了个号码给他,“你打给我哥,他俩在一块儿。” 第92章 这家私立医院一楼有两家咖啡店,张裕舒在门诊大厅旁边找到了这两个人,林沚把帽子压得很低,看到张裕舒来了,伸手递给他一个贝果和一杯咖啡。 “我猜你肯定没顾上吃东西。”林沚笑了笑,他善解人意地起身,“你们聊,我出去逛逛。” 张裕舒点了点头,又嘱咐他:“你别去没人的地方。” 柏春没穿道袍,他穿了件亚麻材质的立领衬衫,他的眼睛还是那么静,他冲张裕舒点了点头,说:“好久不见了。” 医院里人来人往,谁都不会在意他们,张裕舒呼出一口气,迫切地问:“你见过他了吗?” 柏春叹了口气:“去年他来杭州找过我,刚入冬那阵。” “那个时候你就知道他回来了。”张裕舒无意识地捏着咖啡杯。 “只是一种感觉。”柏春说。 张裕舒明白他这句话,因为他也曾经被这种熟悉的感觉困扰,被他吸引,最后在不可能中说服自己相信。 “林现在不太好。”张裕舒手里的咖啡杯都要变形了,他紧锁着眉头,“说实话,我挺害怕的,因为再过三天是林的忌日。” “你说是不是他回来的时间快要到期?”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柏春看起来同样苦恼,“就像你几年前过来找我,跟我说要招魂,我说办不到一样。整件事都超出我的认知了。” 张裕舒刻薄他:“道长,你说这话在自砸招牌。” “我们讲究道法自然,要允许一切发生,顺其自然。”柏春看了他一眼,“你肯定不能接受。” 张裕舒喝了一口咖啡,恶狠狠地说:“当然,我绝对不允许林惊昼消失。” 柏春突然笑了:“如果是修真小说的话,你的面相是最适合修无情道的。” 这么薄情的脸,偏偏有颗多情的心。 “是他把我变成这样的。”张裕舒颇有点蛮不讲理地说,“他必须要负责到底。” “他要是敢再死一次,哪怕去地狱里,我也要找到他。” 柏春有些惋惜地评价道:“情深不寿。” 张裕舒站起来,毫不客气地扯他的胳膊:“别文绉绉了,赶紧上去,看看林惊昼还有没有救,念咒也好,画符也好,总之我们要做点什么。” 柏春想到几年前,也是蒋图南给他打电话,那次张裕舒是亲自来到他的小院。 问他:“小师傅,有没有招魂的办法?” “有个我很讨厌的人死了,但我有个问题必须要问他。” 柏春记得,那时候张裕舒的表情灰败,模样活像来寻仇的。 柏春跟在张裕舒身后进了电梯,他有些在意地问:“那年你说有问题要问林惊昼,是什么?” 张裕舒按了要去的楼层按钮,淡淡地说:“那时候我想问他是不是特别恨我?骗我去参加他的葬礼,让我的后半生都和他的死亡绑定。” 电梯里映出张裕舒瘦长的影子,他慢慢呼出一口气:“是我错了,其实那天他明明在说依旧爱我。” 第92章 其实柏春也没有办法,整件事都超自然了,他虽然从小就学玄学,但重生听起来还是太扯淡了。 但是真的发生了,像是神迹,又像是世界产生了一个小小的错位。 “其实我很早就认识他了。”柏春又说。 “十多年了,每年他到杭州来演出,有空的时候,就会去我那里坐坐。” 柏春一直觉得,他和林惊昼的友谊,几乎都靠林惊昼来维系。 虽然他身在红尘外,偶尔也会想,如果哪天林惊昼不来了,他们就是陌路人。那这样还是挺遗憾的。 “他说你很喜欢电影。”柏春看了一眼张裕舒,“他曾经说有机会带你过来,让我泡杯好茶招待。” 张裕舒面无表情,他的侧脸如同山脉。 后面的故事两个人都知道,还没等柏春见到张裕舒,他们俩就分手了,再后来,林惊昼就死了。 如果这真是一场电影,拍摄对准的一定是柏春小院的那扇门。 冬去春来,四季交替,不同时期的林惊昼走进来,脸上大多带着笑,还没走进房间就已经忍不住在讲话。 “柏春!好久不见了!” “柏春,我又要去北京了,你别太想我啊。” “我比赛居然碰到宋清了!我小时候买过好多他的磁带。他说很欣赏我,我好后悔,跟他胡言乱语了一堆。” “我签新的公司啦!你那是什么表情?正经公司!没有被骗!” 当然,偶尔也会有很苦恼的表情。 “巡演亏了好多钱。” “写不出来歌……” “有人抄袭我的歌,但那人比我红,到最后我挨的骂比他多,凭什么?” “柏春,帮我录个笛子吧,你吹得比我好多了。” 红了之后林惊昼过来就像在做贼,裹得严严实实,像个防晒狂魔,只露两双眼睛。进了房间,就开始一层一层地摘。 “我也是体验到被人跟车了。” “我爸来找我了,我留他帮我做点事。” “柏春,为什么红了好像也没有很开心?” “跟你说件好事!我谈恋爱了!什么啊?你早看出来我喜欢男的了啊?” “有机会我带他过来,他很可爱哦。” 那时候林惊昼来,总在讲张裕舒,他们还一起看过张裕舒的节目。所以之后张裕舒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柏春第一时间想到就是林惊昼那满脸骄傲的样子。 柏春最后一次见林惊昼,是在一场阵雨之后。 杭州的春天已经进入尾声,大雨之后,树干的颜色变得很深,漆黑如墨。 林惊昼看起来很疲惫,他瘦了很多,看到柏春先说,抱歉,很久没有过来看你。 他们坐着喝茶,林惊昼突然说,前不久,我见了张裕舒。 那时候他们已经分手几年,这个名字被时光冲刷得很陌生。 “没有我,他过得很好。” “但还是挺讨厌我的。”林惊昼提起嘴角,笑得很难看。 柏春觉得有点难过,他记得林惊昼一无所有时,意气风发的样子,也记得困顿时他绝不屈服的坚韧劲,最后他终于风光无限,跻身高处。 可是他却越来越不快乐。 “他有跟你提过想要挽回这段关系吗?”张裕舒突然停住脚步。 柏春还没回答,张裕舒又改了主意,他说:“算了,不重要。” 那天林惊昼没再说什么,离开的时候他给柏春递了一罐茶叶,他说:“总是蹭你的茶喝,这个给你,我也不懂茶,就挑贵的买了。” 柏春接了,那天他莫名有些不舍,就跟着林惊昼一起出去,走到山门外。 林惊昼对他说:“别送了,小师傅。” 柏春心里发紧,他看着林惊昼往外走,又突然转身,很郑重地掐了一个子午诀,和他对视,做了一个拱手礼。 风吹过,树叶摇晃着如同千万个铃铛闷响,林惊昼微笑着道别。 他说,再见,柏春。 柏春仰起脸,头顶花树残败,只剩下零星几点红。 春天悄然过去了。 这一刻,柏春深切地感受到了无常。 他很小就开始学道法自然,可是面对离别,面对生死,他依旧无法泰然处之。 柏春终于明白张裕舒为什么这么特别,他既不像自己这样置身事外,也不像林惊昼那样顺流而下,他坚持自己的立场,清醒地面对命运的洪流,接受选择之后的得与失。 “过去怎么样都不要紧,我要林惊昼的当下和未来。”张裕舒握着病房的门把手,“所以他不能离开我。” 柏春侧目,这份坚定感染了他,于是他说:“他睡得太沉,得先叫醒他的自我意识。血缘纽带最管用,你知道,这世界上没有比母亲和孩子之间的关系更密切的。” “我该去找陈碧莹?”张裕舒表情有明显的犹豫。 “不。”柏春摇摇头,“是这个身体的母亲。” 病房里探望的那些人还没有走,大家围在林惊昼的病床旁,七嘴八舌地在讲话。 费羽在说节目就快播到他这一期,小许得快点好起来,加入他们的直播陪看reaction。 卢卡约他做歌,余深说他的巡演收官场也要请他做嘉宾,所以赶紧养好身体。谢骏声最实际,带了一本书让他学学食补。 张裕舒看向王颂,用眼神把他叫了出来。 “你是不是有许来那个朋友的联系方式?之前跟他住在一起的。”张裕舒问王颂。 “小杨吗?” “对。”张裕舒解锁了手机,“我要请他帮我找个人。” 王颂还没回答,走廊里又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两个人下意识看过去,刚刚才提到的杨逢安像奇迹一样出现在眼前,他的身旁,跟着一个中年女人,她的眉眼精致温柔。一眼就可以看出,她和许来关系密切。 第93章 哪怕是张裕舒,这一刻也感到激动,他热切地看向谢兰,迎了过去。 杨逢安和他打招呼:“张总,你也在啊。” 杨逢安帮着介绍,谢兰脸上满是焦虑,但她还是很客气:“真的很感谢张总这么照顾许来。” 张裕舒一阵心痛,他尽力摆出很温和的表情,放低了声音说:“阿姨,我带你去看他。” 这间单人病房本来相当宽敞,但一下子容纳了这么多人就有些局促。 《顺流而下》的几个人看到是许惊洲的妈妈来了,都很礼貌地打了招呼。费羽贴心地讲:“那我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谢兰看着他们,开口问:“你们都是惊洲的朋友吗?” 大家默契点头,蒋图南甚至比了个心。 谢兰舒出一口气,笑了。 大家一窝蜂出去了,病房里只剩下谢兰,杨逢安和张裕舒。 谢兰很欣慰地讲:“这孩子从小就不太会跟别人交往,现在居然有这么多朋友了。” “阿姨这几天联系不上许来急坏了,就来问我。”杨逢安跟张裕舒解释,“我问了王颂,王颂告诉我他生病了,阿姨怎么想怎么不放心,就过来了。” 张裕舒点点头,认真地讲:“谢谢你。” “阿姨,医生说他没什么大问题,应该是太疲劳了。”张裕舒说了假话,“我们出去了,您陪陪他吧。” 谢兰拉着椅子坐在床边,她看着林惊昼,隔了好久,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 林惊昼的呼吸很轻,脸色苍白,整个人就像陷在床铺中。 谢兰的目光落在林惊昼的左手手腕上,那里戴着写着姓名的住院手环,手环下面有一道长长的疤。 那是割腕留下的,现在还没长好,所以之前林惊昼一直戴着手表遮住它。 谢兰有些难以呼吸,她握住林惊昼的手,头垂下去,肩膀轻微抖动起来。 过了好久,谢兰才颤抖着声音说:“你改了名字,是因为这个吗?” 谢兰用额头抵着他的手,很深很深地呼吸。 “好孩子,妈妈不怪你。” “惊洲,惊洲。”谢兰喊着他的新名字,她的眼泪淌下来,沾湿了林惊昼的指缝。 林惊昼的手指颤动了一下,漆黑如海的意识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光点,它急速攀升,像一颗小型烟花,在脑海中炸开了。 林惊昼眨了眨眼睛,他的意识回笼,但视角却是浮在上空,他仿佛成为房间里的监控摄像头,正在用第三人视角,看着病房中的一切。 他看到了谢兰。 “妈妈”两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但他发不出声音,不管是漂浮在半空的灵魂,还是躺在床上的身体。 林惊昼觉得很难过,他看到谢兰这么伤心却无法安慰,他不过是偷身份的贼。 他想说对不起。 可是谢兰却一边流泪一边说:“对不起,妈妈什么也不知道。” 她哽咽着:“现在妈妈什么也不求,只求你能好好活下去。” 林惊昼茫然地眨眼,他的眼眶好热,原来灵魂也会流眼泪。 他很想给谢兰一个拥抱,告诉她,做她的孩子很幸福。 可是林惊昼没法动,他似乎与身体断联了,只能这样看着。 后来谢兰走了,杨逢安来看他,跟他说了些话。 外面一直有人在交谈,可是林惊昼没法移动,没人的时候,他只能等待。 最后张裕舒一个人进来了,他坐在床沿上,脸上没表情,手伸出来,狠狠扯了把林惊昼的脸。 林惊昼虚空的灵魂下意识抬手,他没感到疼痛。 张裕舒叹了口气,他说:“林惊昼,之前你选了死,我不怪你。” “现在有很多人爱你,在意你。” 林惊昼断了线的记忆突然变得清晰,他想起来了,刚刚病房里有好多人,每个人都在跟他说,要快点好起来。 林惊昼眼睛酸疼得不行。 张裕舒攥住他的手,沉默着。 林惊昼只能看到他的脊背,在轻微地抖动。 张裕舒竭力控制着呼吸,讲出来的话像是在威胁,他咬牙切齿地说:“你赶紧醒过来,别让我继续恨你。” 第93章 这个医院的中庭有一块绿地,建筑风格偏欧式,今天天气好,草被阳光照得发绿。 但来医院的人都没那么多闲情逸致,基本只是匆匆路过。 林沚坐在绿地中央的长椅上晒太阳,他的膝盖上横卧着一只不请自来的猫。 林沚慢腾腾地摸它,脸上挂着笑。 猫在他膝盖上扭来扭去,正发着嗲呢,突然一阵脚步声响起,猫警觉地一翻身,跑没影了。 “你把我的猫吓跑了。”林沚没转脸,他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蒋图南来了。 蒋图南在他身边坐下,笑了:“谁让我从小就不讨小动物喜欢呢。” 刚刚的猫没跑远,正躲在他们面前的灌木丛里,露出半张脸。 “惊洲怎么样了?”林沚问。 蒋图南“啊”了一声:“你这样我都分不清你在喊谁了。” “没准真是重生文呢。”林沚莞尔。 蒋图南冲远处的小猫勾勾手:“你还真信张裕舒的鬼话?” “那你还天天拜佛呢。”林沚回敬他一句。 “这不一样。”蒋图南叫猫无果,把手撑开按在长椅靠背上。 “你看我都活下来了。”林沚转向他,“这么严重的事故,我居然没有死,不也是一个奇迹吗?” “不准说死不死的。”蒋图南正色起来。 两个人对视上了,林沚的眼珠是琥珀色的,透亮得像玻璃珠。他的眼角温柔地提起,郑重地说:“好。” 好演员的眼睛都多情,像是要把人吸进去。 蒋图南的喉结滚了滚,他不太自在地别开脸,摸着后颈说:“今天好热。” 林沚点点头,站起来说:“我们走吧。” “回家吗?”蒋图南仰起脸看他。 “对呀。”林沚又笑,他自然地拉住蒋图南的胳膊,把他扯起来,“回家前先去趟超市,你今天想吃什么?” 等他们走远了,灌木丛里藏着的猫才慢吞吞走出来,它抖了抖耳朵,轻快地往住院楼跑去,那里有它的固定饭盆,有几个穿白衣服的姐姐总来喂它。 猫没碰到眼熟的姐姐,它刚走上台阶,大门里就走出来了三个人,其中有一个人个子特别高,猫的视角里就是座大山。 大山说起话来:“阿姨,你和小杨先去吃个饭吧,惊洲这里我会照顾。” 谢兰有些疑惑,但没表现出来,等张裕舒回去了,她才抓着杨逢安问:“刚刚说他是许来的老板?一个老板干嘛要这么亲力亲为?” 杨逢安毫不在意地讲:“张总人可好了,他一直很照顾他的。” 谢兰还是不放心,在附近吃完饭,又急匆匆赶回医院。 她敲了门,但没人应,就直接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很安静,张裕舒趴在病床边,睡着了。 这个椅子高度不合适,这样睡会很不舒服。他的姿势很规矩,仿佛一个午睡的高中男生。 谢兰看了很久,又退了出去。她对杨逢安说:“医生说他没多大事,我先回去了,有事随时联系。” 在空中当监控摄像头的林惊昼很苦恼,因为张裕舒睡觉压着他的胳膊,都压麻了。 但他依旧没有找到方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就好像怎么也连不上的蓝牙。 张裕舒是被电话吵醒的,他有些不耐烦地皱眉,但接电话的语气很平静,他“嗯”了几声,最后说:“我让司机去接你。” 来电人是顾秋存,他今天来北京,问张裕舒现在在哪里。 张裕舒不打算离开林惊昼,干脆直接让他来医院。 这也是林惊昼第一次见张裕舒的父亲,顾秋存穿了一身黑西装,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他看了眼病床上的林惊昼,说:“听人说,你这几天都没去公司。” “我有事,这几天都是线上办公。”张裕舒说。 顾秋存又看林惊昼一眼:“因为他?” 张裕舒很坦荡:“可以这么说。” 顾秋存表情有点无奈:“你们俩什么关系?” “他是我男朋友。”张裕舒说。 顾秋存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他是个男的。” “对啊,不然怎么是男朋友?”张裕舒觉得莫名其妙,要不是对面是顾秋存,他肯定要骂一句白痴。 顾秋存眉头紧皱:“本来今天我还想带你去见个姑娘呢。” “见个屁,我是同性恋。”张裕舒直白地说,“哪怕现在我没有男朋友,我也不会去见。” 张裕舒还烦着呢,又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你真要当同性恋?”顾秋存看起来相当不满意。 张裕舒很无语:“我不是要当同性恋,我是天生的。顾总,就算我跟他结婚了,上的都不是你顾家的户口本,你别操心了。” 第94章 林惊昼听了简直要笑死,张裕舒这张嘴,真的,不管是谁,都不放过。 顾秋存又跟他聊了一会儿,但张裕舒油盐不进,顾秋存最后撂下两张名片,不太高兴地走了。 张裕舒看都没看,随手就扔进了垃圾桶。他重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他伸手摘掉了眼镜,很疲惫地把脸埋进手掌中。 林惊昼听到他沉重的呼吸,这让他的心脏也跟着抽疼起来。 张裕舒仰起脸,手掌慢慢往下滑,摩挲过整张脸。 他没有把眼镜戴上,他看着林惊昼,突然开口:“你不知道,这些年,我爬过,也看过好多雪山,但唯独梅里雪山,我没再去过。” “我很讨厌故地重游,它只会提醒你,往事不可追。” “我应该是个挺执着的人,没做到的事情就是个疙瘩。我再也没去过德钦,没看到日照金山有什么大不了的,所以我后来去了很多不同的雪山,也看了好几次日照金山,甚至在别的雪山顶上看过日出。” “但那都不一样。”张裕舒叹了口气,“我以为我可以舍弃,梅里雪山或是你。但有些事情就是无法替代的。” “你死了的第三年,我去川西爬金银山,运气不好,碰到了雪崩,向导和团队的人把我从雪里挖出来了。” 张裕舒被救援队带下山,回到大本营,醒了之后人很迷糊,下意识就想要找林惊昼。后来清醒过来,想起自己是休假出来爬金银山,他早就不是那个大学生,也不是《过关》的主持人,他是蜚声唱片的老板,这是一个没有林惊昼的世界。 雪崩和高反的影响还在持续,那一瞬间张裕舒的情绪相当低落,他很消极地想,为什么他没有干脆死在这场雪崩里? 张裕舒的腿拉伤了,领队叫了车,送他去最近的医院,张裕舒在病床上躺了好几天,百无聊赖。 那个医院里有个挺年轻的医生,皮肤很白,是过来援助的,叫沈应时。他见张裕舒是一个人住院,有空的时候会过来看看他。 张裕舒跟他借电脑用,一来二去两人也熟了,沈应时问他:“每年总有几个人,会死在雪山上,我有点好奇,为什么热衷于这么危险的事情?” 张裕舒想了想,说:“我和他们应该不太一样,我想找个答案。七八年前,我在德钦的飞来寺呆了一个礼拜,就为了等梅里雪山的日照金山。” “那你看到了吗?”沈应时问。 张裕舒摇了摇头:“没有,其实最后一天本来可以看到的,但我睡着了。” 沈应时忍不住笑:“不像你的做派啊,你这住院还要准时上线办公,居然会睡过头?” “发生了一点意外。”张裕舒说。他想到那一天,他和林惊昼拥抱在一起,他睁开眼睛,就是那个人烦人的笑脸。 “其实那时候我没觉得有什么遗憾。” 张裕舒缓缓吐出一口气,又说:“不过我也没再去过德钦。我以为对人也是这样的,舍弃就可以永远舍弃,就像我没看到梅里雪山日照金山的遗憾可以放下。但这些年,我陆陆续续看了很多雪山,有好几座都登顶了。但我没看到全貌的梅里雪山还是不可替代。” “就像我没法忘记………” 说到这里张裕舒明显犹豫了,沈应时看着他,问:“忘记什么?” 张裕舒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他看向窗外,灰白色的天空,像一片倒悬的海。 沈应时抱着胳膊看他,突然问:“你有对象吗?” 张裕舒愣了愣,他又听到沈应时说: “我们应该是同类,但现在你是我的病人,有些话我不能说。不过明年我就回北京了,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逛逛,吃个饭什么的。” 沈应时的意思很明显,张裕舒感到诧异,但他立马拒绝了。 “不用了,沈医生,我………” 张裕舒叹了口气,认命一样地讲:“我根本忘不掉他,他都死了,我却没法忘记。” 沈应时看着他,眼神有点悲伤。 “他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凭什么?”张裕舒表情惨淡,笑得像哭。 他突然回忆起雪崩的那个瞬间,白色的如同云团那样的雪倾倒下来,似乎能掩埋一切。 沈应时叹息一声:“这话我是从朋友的角度讲的,你总会忘记的。” 张裕舒跟沈应时讲了林惊昼,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详细地跟另外一个人,讲他的爱情故事。 “以前我恨他,觉得他不把我对他的用心当回事。后来我恨他,因为他够狠心,我说分手就跟我分手,连挽留都没有。”张裕舒烦躁地抹了把脸,“现在我依旧恨他,恨他那么早就死了,只剩我的独角戏。” 沈应时很耐心地听着,时间太久,他拖了把椅子坐在床边,风从窗户缝隙中钻进来,轻轻吹动他的发丝。 最后,沈应时替张裕舒下了结论:“其实你根本不想忘记他。” 张裕舒怔了一会儿,如梦初醒,他无力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轻声说:“是啊,我怎么还在爱他?” 第94章 从川西回来之后,张裕舒先找了蒋图南,他的腿还没全好,但坚持去了杭州,找柏春。 柏春的小院在半山腰,张裕舒拄着拐爬山,一步一步,拐杖在石板上敲出脆响。 那时候他不知道柏春是林惊昼的好友,他只是想找个答案,不管是玄学,传说,什么都行。 柏春很抱歉,他说他也没办法。他看出张裕舒状态不佳,建议他好好休息,不要再执着于过去。 张裕舒顺路回了趟家,张道蓉倒也不问他为什么回来,只是叫阿姨多做一份饭。 张裕舒在苏州住了两周,期间尝试了填满盐的半个鸡蛋,据说吃了它,可以在夜晚见到想见的人。这个方法来自于张道蓉书架上的某本他已经忘记名字的书。 半个鸡蛋也没起效果,林惊昼的灵魂没有出现,他始终不肯来张裕舒的梦里。 张裕舒没什么精神,每天就在院子里办公,叶子飘落,掉到他的肩膀上。张道蓉走过来,拿走这片叶子,又伸出手,替他抚平肩上的褶皱。 她倒了两杯茶,放在张裕舒面前,茶水很烫,熏出两团白汽。 张道蓉在雾气后坐下,她挽了个发髻,画了眉,表情沉静,如同画中人。 张裕舒合上了电脑,目光转向一旁的玉兰树。玉兰树一长叶子,就失去特征,叶片随风摇曳,在地上拖出星星点点的光斑来。 “工作怎么样?”张道蓉问。 张道蓉极少过问张裕舒的事,她对这个孩子的感情一直很矛盾,所以从小到大,都不自觉保持距离。 张裕舒“嗯”了一声,说:“还可以。” “那就不是在苦恼工作上的事了。”张道蓉和他一样不爱笑,讲关心的话时也像在客套。 张裕舒不知道如何回应母亲突然的关心,想了半天,突然来了一句:“如果让你再选一次,你还会选顾秋存吗?” 张道蓉伸手抚了一下掉落的发丝,把它们别到耳后,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傻孩子,命运哪能回头看呢?” 张裕舒在苏州养好了腿,他回到北京。正巧沈应时回北京探亲,两个人抽空见了一面。 沈应时穿了件修身的黑t,脖子里戴一条金属项链,牛仔裤上还有好几个洞。张裕舒看到他有点惊讶,很直白地讲:“你不穿白大褂,就不像个医生了。” 沈应时很爽朗地笑:“这是在夸我啊。我大学还玩过乐队呢。” 张裕舒问他:“你们乐队是什么风格?” “没有创作能力,主要靠翻唱别人的歌。”沈应时一边说一边笑,“其实没玩多久啦,就几个朋友闹着玩,连个贝斯手都没找到。” 沈应时打量着张裕舒,又说:“现在看感觉你状态好多了。” 张裕舒客气地冲他笑笑。 “之前在川西,你那样子,我都怕你想不开。”沈应时说。 “所以你天天来找我说话啊。”张裕舒表情挺放松的。 沈应时点点头:“对啊,不过也是因为你长得帅,特别合我口味。” “你还真是很直接。” 沈应时坦荡,张裕舒也没负担。 “不过咱俩也不太合适。”沈应时耸肩,“你看起来就比较认真执着,谈上了应该不会轻易放弃。我呢,喜欢及时行乐。” 沈应时眉眼弯弯,他很讨喜,有几个瞬间甚至有故人的影子。张裕舒“嗯”了一声,又说:“我们做朋友就好了。” 沈应时又笑了:“行啊,好朋友。” 他们一起吃了顿饭,沈应时说,明天他就要飞香格里拉。 张裕舒问他是不是要去旅游? 沈应时点头:“是啊,谁让你跟我讲了这么多关于梅里雪山的事情,搞得我也很想去看看。好不容易放假,我也当散散心,没准能有艳遇呢。” 沈应时说着说着又开始不着调起来,最后他和张裕舒道别,他跟他要了地址,说会给他寄明信片的。 第95章 张裕舒看着沈应时离开,他想起前几天,他和魏之洋吃饭。魏之洋劝他赶紧谈个新恋爱,省得老想着前男友,跟有个贞洁牌坊似的。 张裕舒摇了摇头。没办法,除却巫山不是云。 两周后,张裕舒收到了沈应时寄来的一封信,字写得相当潦草,需要连蒙带猜。 「好朋友: 看来我的运气比你好,我看到了日照金山,真奇怪,我明明是没有信仰的人,看到神山被金色笼罩时,居然很想哭。 大概是在矗立千万年的神山面前,一切痛苦都变得微不足道了吧。 我住的这间民宿,老板是个藏族人,他说他即将启程去转山。他的孩子死了,他要带着孩子的照片去神山脚下。他告诉我,他要为他的孩子祈求更好的来世。 我拍了一些照片,一起寄给你。」 沈应时寄来的都是风景照,张裕舒当年没看到的日照金山,晚上辽阔的银河,还有大大小小的玛尼堆,它们承载着无数人的祈愿,无声地站立在广阔的天地之间。 这一刻,记忆如潮水般袭来,当年他们离开飞来寺,林惊昼在路边堆了一个玛尼堆。 张裕舒很想知道,它的近况。 这一年的春节,张裕舒推掉了所有的应酬,他回到了德钦。曾经那个道路转角,玛尼堆像经过了无数次的有丝分裂,层层叠叠几乎变成小型山脉。张裕舒看了许久,也没能找出被林惊昼触摸过的那些石头。 他没有停留,他从飞来寺转车前往西当。 从西当进入雨崩,徒步神瀑和冰湖,最后从尼龙大峡谷出雨崩。司机告诉他,这个徒步爱好者的经典路线,也就是卡瓦博格转山的内转路线,四条路线刚好形成佛教的万(卍)字符。 张裕舒既不是来做游客的,也不是来朝圣的。就像他攀爬雪山那样,并没有什么目标。 他像苦行憎一样,花了四天时间,闷头走完了所有的路。 雨崩被高峰环抱,抬起头的时候,张裕舒总能看到终年积雪的秀美山峰。客栈的老板告诉他,那是缅茨姆峰,是梅里主峰卡瓦博格的妻子,也有人叫她神女峰。 张裕舒和她对视过很多次,最后要离开的那天,所有的云雾都散去,缅茨姆披着清晨的霞光,一点一点睁开金色的眼睛。 张裕舒心中震动,他望着神女峰,眼中几乎有泪。 如果真的有神明存在,那他只希望林惊昼能够回来。 但神山静默不语,张裕舒转过身,没有再回头。 - “我本来想跟你说,你还活着不是什么天上掉馅饼正好砸到你,是我的执念把你从地狱里拉回来了。”张裕舒看着病床上面容安静的林惊昼,缓缓吐出一口气。 “哪怕是为了我,哪怕是因为亏欠,你也得醒过来,给我活下去。” “但现在我不想威胁你了。”张裕舒看起来很疲惫,“如果这次你真的离开了,我会毫不留恋地忘掉你。” 林惊昼心脏抽痛着,他很想睁开眼睛骂他,你这不还是在威胁我吗? “有很多人爱你,但这都不重要。”张裕舒缓缓摘下了他手上那个尾戒,尺寸不合适,所以只能堪堪卡在林惊昼无名指的指尖上,距离太远,看起来倒像是一圈纹身。 林惊昼觉得心脏的疼痛弥漫开了,让他的四肢百骸都在疼,简直比他死的时候还要疼。 “林惊昼,你应该学会爱自己了。”张裕舒捏着他的指尖吻了一下。 林惊昼漂浮的灵魂猛地震颤了一下。 他看着病床上那个年轻的男孩,和他相处了一年多,林惊昼偶尔还是会对着镜子感到诧异。其实许来拥有很多东西,好看的脸,很好的嗓音,和睦的家庭,很多的热爱。 林惊昼替他可惜,刚醒过来的时候,他不止一次想过,他的这个重生大礼包什么时候会被收回? 刚开始想到这个结果,他不是很在意,他没有留恋的东西,也早就体会过人生的无能为力。 但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拥有了新的朋友,新的事业,全新的人生,他很久没有想到死了。 张裕舒又坐了很久,然后走出去,他顺手关上了房间的灯。 眼前突然暗下来,林惊昼在虚空中等待,他望向窗外。 原来已经是晚上了吗? 黑暗涌进来,林惊昼觉得有些不对劲,太安静了,他听不到任何声音。 林惊昼心头一沉,他下意识往前,但因为动作太大,差点在这团黑暗中摔倒。 他有些惊喜,他突然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但同时又觉得脊背发凉,这里太黑也太静了,好像一片黑压压的死亡。 林惊昼开始不管不顾地往前跑,他想要摆脱周围的黑暗,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听到猎猎的声响,如此熟悉。 林惊昼猛得刹住车,他想起来了,他在雨崩居住的地方,旁边就有这样的层层叠叠的经幡。 那是风吹动经幡的声音。 客栈的老板是个美丽的藏族女性,她告诉林惊昼,经幡的藏语叫做隆达,隆是风的意思,达指的是马,所以经幡还有个名字,叫做风马旗。 那种声音,是千万人的祈愿在随风舞动。 她告诉林惊昼,神瀑下来不远,有一处圣迹,是一个山洞,山洞中有两条非常狭窄的石缝,在佛经中称为巴多称朗,意为中阴道。 “中阴”是人们死亡与转世之间的一个过程,当地人有这样的信仰,如果卡在里面,说明寿命和福报将尽,如果能顺利钻过,就能通过中阴走向极乐世界。 想到这件事,周围的空间突然坍塌下来,缩成一条极窄的石缝,把林惊昼死死地卡住了。 林惊昼感到熟悉,他突然记起来,在他从许来这个身体醒来之前,他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只是那一次他是懵懂的,下意识在往前爬,好像一定要去找谁赴约。 这一次,他是清醒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必须要从这片黑暗中走出去。 林惊昼像婴儿那样四肢并用地往前爬,这次他只想到自己,他的未来他的爱,他要回去,去拥抱他的旧爱人,去好好度过人类渺小的一生。 林惊昼听到极其细微的声响,像是有谁在祷告,又像是流水,越往前声音越清晰,那是一个母亲的声音,她呼唤着她的孩子,犹如神明低语。 这是神山母亲的产道,爬过去,向死而生。 第95章 林惊昼猛得睁开眼睛,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从一场无边的噩梦中醒来。 天已经亮了,病房是空的,张裕舒不在。 林惊昼大口呼吸着,这次他没觉得害怕和惶恐,他知道张裕舒会回来的。 林惊昼撑着身子,费力地坐起来,他浑身都是汗,像个长途跋涉的旅人,手脚都失去力气。 病房门打开了,张裕舒走进来,他在床尾猛得刹车,满脸错愕地看过来。 林惊昼半靠在床头,微微歪了点头,笑着冲他说了声“嗨”。 张裕舒的表情立刻变得很凶,他快步走过来,看起来想把他揍扁。 但没有拳头也没有巴掌,林惊昼被张裕舒用力地拥抱住了,搂得特别紧,像是故意要让他疼。 “吓死我了。”张裕舒的声音在抖,像只慌不择路的蜂,“吓死我了,林惊昼。” 林惊昼竭尽全力抬起手,按住张裕舒的脊背,他说“对不起”,重复了好几次。 张裕舒很用力地呼吸,他有些失态,比起失而复得的惊喜,更多的却是恐惧。 要是林惊昼醒不过来怎么办? 要是他再一次离开怎么办? 要是某一天原来的灵魂回来了怎么办? 之前张裕舒有意避开不去想,现在他抱着林惊昼温暖的身体,这些问题像潮水一样向他涌来,把他彻底淹没了。 “小舒,小舒。”林惊昼喊着他的名字,跟他说,“我没事了,真的。” 张裕舒依旧不放开,他听不进去任何话,他生怕他一松手,林惊昼又要睡过去。 于是蒋图南和柏春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张裕舒弓着身子,几乎把林惊昼整个人都挡住了。 蒋图南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张裕舒,柏春要走了。” 张裕舒闭了一下眼睛,他很慢地松开林惊昼,在这个过程中,也调整好了表情。 林惊昼探出头,和柏春挥了挥手。 柏春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小友,你醒了。” 林惊昼也很激动:“你怎么在这里?” “你俩认识吗?”只有蒋图南在状况外。 张裕舒站起来,对蒋图南说:“一起去买点吃的,他饿了。” “我还要送柏春去机场呢。”蒋图南说。 柏春笑了笑:“既然他醒了,我也不着急走了。” 蒋图南看出柏春跟林惊昼有话要说,于是他用手肘碰了一下张裕舒,跟他一起出门了。 第96章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蒋图南单手插兜,看了张裕舒一眼,“他醒了,你应该高兴吧。” 张裕舒叹出一口沉重的气:“现在醒了,那以后呢?” 蒋图南撇嘴:“今朝有酒今朝醉咯,考虑那么多干嘛?” “你和林应该很有共同语言。”张裕舒很嫌弃地说。 又开始发神经了。蒋图南在心里默默地说。但是算了,人能找到个寄托不容易,他也不打算跟张裕舒辩论玄学问题。 “林沚怎么没来?”张裕舒问。 “哥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啊。”蒋图南掏出手机,噼里啪啦打了几个字。 张裕舒“哦”了一声:“我以为你和他中间有胶水呢,总是一起出现。” “毕竟现在这种情况,他能依靠的人就只有我了。”蒋图南认真地说。 张裕舒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我觉得林沚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蒋图南充耳不闻,他走到电梯前,按了下行按钮。 其实蒋图南也有些不一样了,张裕舒看着他的手腕,袖口露出的除了木质手串,还有一截红绳。 样式和林沚脚腕上的那根很接近,都是编进去了很细的金线。 张裕舒猜,这肯定又是蒋图南去哪个寺庙里求来的开光法物。 而另一边,病房里,柏春静静地看着他,说:“没想到还会再见面。” 林惊昼笑起来:“好久不见了,柏春。” 两个人静了一会儿,互相看着,又笑了。 “我得求你帮我件事。”林惊昼说。 “你一会儿帮我跟张裕舒说,我现在很好,身体和灵魂都特别稳定,让他别担心。”林惊昼超级认真,“能一直稳定八十年!” 柏春很感慨地看他,林惊昼见他不回答,又说:“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很奇怪,但真的拜托了,你的话可信度最高。” “既然打算活到一百岁,就要好好保重自己。”柏春说。 林惊昼点了点头:“我想明白了很多事了。” 他像个急于表现自己的学生,认认真真掰起手指:“早睡早起,锻炼身体,认真生活,学会沟通,好好爱自己,不要随便放弃。” 柏春很欣慰,又补充一条:“享受当下,惊洲。” 林惊昼眨眨眼睛:“下次我去杭州,能去你那里喝茶吗?” “当然。”柏春微笑着,“可以带张裕舒一起来。” 张裕舒回来的时候,两个人的话题已经转到道士退休上了。张裕舒拎着袋子,脚步很快,确认林惊昼还好好地醒着,他皱着的眉才松下来。 林惊昼赶紧对柏春使眼色,柏春闷咳一声:“他暂时是没事了,你可以放心。” 林惊昼叹息一声,柏春讲得一板一眼,心虚飘荡在字里行间。 张裕舒把袋子放下,打开桌板,把食物整齐地摆好,他做这些事的时候一直没说话。林惊昼先忍不住,他说:“小舒,我真的没事。柏春算过了,我能活到108岁。” 张裕舒把筷子掰开,有点生气地说:“我最烦你说没事,明明有事装没事。” 林惊昼干笑两下,说:“对不起。” 张裕舒把筷子塞到他手里,然后坐下来,拿起水果刀给他削苹果。 林惊昼没动筷子,他看着张裕舒,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啦,其实还是有点事的,一个是我特别饿,另一个是头有点晕。” 张裕舒看了他一眼,表情温和一些:“知道了,你先吃点东西,吃完我叫医生过来再检查一下。” 柏春直到检查结束才走,林惊昼吃了东西有点犯懒,又顺着床靠背慢腾腾滑下去,缩进被子里。 他的大腿在这个过程中磕到了一样东西,林惊昼伸手去摸,从床铺里找出了一枚戒指。 他认识这个戒指,是张裕舒一直戴在小指上的尾戒。 他想起来了,昨晚张裕舒摘下戒指,戴在了他的手上。但尺寸不合适,就掉到了床上。 林惊昼捏着那枚戒指,问:“现在能告诉我这枚戒指有什么特别的了吗?” 张裕舒把椅子挪动了一下,离病床更近,他说:“这其实是你的东西。” 林惊昼很疑惑,他又仔细看了看戒指,有些不确定地说:“我没有这样的戒指吧。” “它原来是个项链。”张裕舒拍了下林惊昼的手背,“被我丢进垃圾桶的那根。” 林惊昼立马想起来了,这其实是个意外。 那天是在上海,张裕舒租的公寓里,林惊昼要去洗澡,摘了项链,顺手把它裹进了刚刚用完的一次性牙线袋子里。 洗完澡出来,头发才吹得半干,他就迫不及待地贴到张裕舒身上去了。 两个人闹到后半夜,林惊昼让张裕舒背着他去浴室,眼皮都快合上了。 第二天睡醒,林惊昼要走了,没在桌子上找到项链,就问张裕舒有没有看到,他昨天把项链裹在了牙线袋子里。 张裕舒听完立马血压飙升:“你有病啊,干嘛把lv的项链和垃圾放在一起啊?我早上把它当垃圾扔了。” 林惊昼被他凶了,也挺委屈:“我就是顺手,谁让你丢垃圾不看一下?” “我整天帮你收拾现在还是我的错了吗?”张裕舒提了一点声音。 林惊昼不想跟他吵架,他看了眼手机,说:“算了,丢了就丢了吧,我要来不及了,先走了。” 林惊昼不知道,在他走后,张裕舒也下了楼,他脸色铁青地把扔掉的垃圾袋捡了出来,找回了林惊昼的项链。 “但那次吵架之后,我们很久没见面,情绪都被消磨干净了。”张裕舒表情冷淡,从前他和林惊昼有太多这样的时刻,因为异地,连吵架都没法吵完。 “后来我也把这个项链忘记了,直到你死了之后,我从上海搬到北京,整理东西的时候,它又掉了出来。” 那一刻,张裕舒是想把项链丢掉的,但是林惊昼留给他的东西太少了。他只从那个被搬空的房子里,找到了几个被遗漏的吉他拨片。 张裕舒握着项链犹豫了很久,还是把它带走了。 之后又过了两年多,张裕舒从雨崩回来,他再次找出了这根如同遗物的项链,送到店里去,把它改成了一个尾戒。 左手小指,代表不婚主义。 林惊昼有点悲伤地看着张裕舒:“这么多年,你就没再谈一个吗?” 张裕舒半垂下眼睛,淡淡地说:“工作太忙了,没空考虑这些。” 他说着话,就想把戒指拿回来。 林惊昼却不撒手,他说:“你都给我戴上了,这是我的戒指了。” 他弯起眼睛:“你不是跟你爸说,要跟我结婚吗?” 张裕舒有些防备地看他:“你都听到了?” “对呀,男朋友。”林惊昼举起手,很得意地把戒指挂在他的无名指指尖上。 张裕舒看着他,目光里藏着一点温柔,嘴上依旧嫌弃:“你少在那里断章取义。” 林惊昼举起那枚戒指,表情严肃起来:“我刚刚回忆了一下,我们之间好像没有正式地告白过,照理说,我应该去准备一个惊喜派对,再叫个管弦乐队,但我有点等不及了。” “张裕舒,我遇见你的那一年,我32岁,生活过得糊里糊涂,感情也差不多,胆小到连自己的性向都不敢跟朋友承认。”林惊昼微笑着,眼角湿润。 “回到这个世界的这一年,我获得的成长好像比从前三十多年的人生还要多。” “我不再期待别人的认可和那些虚无缥缈的爱了。”林惊昼舒出一口气,“但我想要告诉你,张裕舒,我很爱你,从以前到未来。” 第96章 这一年过得特别快,林惊昼出院之后,就赶上《顺流而下》的播出,节目组邀请他和费羽他们一起做了直播陪看。 他参与的这一期反响相当好,让他的微博一下子涨粉好几万。 还全是活粉。 公司准备趁机做一下营销,王颂让林惊昼把他的微博清理一下,别屁大点事就要发个微博。 林惊昼反驳他,他说他认为雨点打在积水上特别像四芒星,并不是没用的事。 王颂翻白眼,问他,那你天天拍猫屁股干嘛?能不能尊重一下猫的隐私? 林惊昼卖乖,说,啊呀呀谁让这只猫总爱用屁股对我,我天天喂它诶! 这只猫是只白猫,头顶有一小撮灰毛,每天都在园区巡逻,到处蹭饭。 林惊昼每次来工作室,都会见到它,很嗲,但是爱扭来扭去乱动,蹭人能蹭出残影。 工作室是张裕舒给林惊昼的生日礼物,就在蜚声唱片附近。 第一次是张裕舒陪着他来的,工作室不大,由两个房间构成,窗外有一棵很大的梧桐树。 张裕舒给他准备了一些设备和一张卡,他看着林惊昼在工作室里转来转去,摸摸这个,碰碰那个,他把卡递过去,说:“你可以重新装修一下,按你喜欢的样子来。” 第97章 林惊昼立马走过来,一手拿卡,一手按住张裕舒的肩膀,格外用力地亲了他一口。 张裕舒眼里带笑,说:“就这点可不够。” 林惊昼跃跃欲试:“那要不要在这里做?” 张裕舒:“………” “我现在有点兴奋。”林惊昼揉了把脸,“其实以前我就想过工作室的事情,但那时候太忙,现在我的愿望实现了诶。” 张裕舒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其实我还有点东西想给你。”张裕舒说。 “是什么?”林惊昼很期待地问。 张裕舒的手滑下去,按在林惊昼的后颈上:“是关于林忠明的。” 一提到这个名字,他能明显地感受到林惊昼的身体绷紧了,于是他又捏他的后颈,淡淡地说:“他一直在利用基金会牟利,我陆陆续续也攒了不少证据,这些证据足够他进去了。” 林惊昼下意识咬牙,手也攥紧了。 “虽然和现在的你没关系,但他是林惊昼的父亲,所以我把决定权给你。”张裕舒目光幽深,“要不要放他一马,你来决定。” 林惊昼没有犹豫,他说:“不要。” “他伤害了你,也伤害了已经死去的儿子。”林惊昼深吸一口气,他按住了张裕舒的手臂,从中获得了一些坚定的力量,“他应该付出代价。” 张裕舒看着他,有点欣慰,他伸手抱住林惊昼,说:“你终于不傻逼了。” 林惊昼没好气地打了他一拳,但不舍得推开他,他更加用力地收紧胳膊,闷闷地说:“小舒,谢谢你。” 工作室装修好了之后,林惊昼请了朋友们一起吃饭,但大家档期很难凑,加上林沚不能随便见外人,所以吃饭他都分了三次请。 张裕舒都没参与,他那段时间工作很忙。 这天吃完饭,余深提出要去他的工作室看看,距离不远,两个人就扫了自行车。 进了园区,没看到猫,两个人爬楼梯上去,遇上了隔壁工作室来排练的一个乐队。林惊昼和他们聊了两句,还拿到了两个香瓜。 林惊昼把门打开,工作室里现在东西不多,一间房间是工作区,另一间小一点的做了休闲区。 他选了乳白色的墙漆,搭配浅色木质家具,看起来温暖明亮。房间里放了好几盆容易养活的绿萝,墙上张贴着几张海报,都是林惊昼这一年参与过的演出。 会客区域有一个红色的铁艺架子,上面放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最顶上放了一张相片。 那是《顺流而下》的一张官方相片,是他们在喜洲古镇麦田里的那次演出,拍摄角度是在观众的背后,前景是虚化掉的观众背影,中央是嘉宾们组成的临时乐队。 余深盯着照片看了会儿,发现其中一个穿白衬衫的背影是张裕舒,虽然被虚化了,他还是能看出,张裕舒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许惊洲身上。 他撇撇嘴,说:“这个工作室也是你金主给你是吧。” 林惊昼正在切香瓜,他颇有点得意地点头:“对呀,这是张裕舒送我的生日礼物。” 余深皱眉,苦口婆心道:“你不能老依靠他,万一他腻了呢。” 林惊昼笑了:“好啦好啦,你别担心,离开他我又不会饿死的。” “而且现在他不是我金主了。”林惊昼把衣服里的项链扯出来,下端挂着张裕舒的尾戒,他笑着说,“我们在一起了。” 余深表情呆滞了几秒,欲言又止,最后摆了摆手,说:“算了,你记得多收点贵重礼物,要是分手了可以变现。” “对了,我这边有几个工作,你要不来看看呢。”余深又说。 林惊昼敬佩余深的事业心,他摇摇头:“算了,我要好好学习,明年还要高考呢。” 余深眨巴眨巴眼睛,疑惑道:“没听说男同也要卡学历啊。” 林惊昼差点笑死,他把香瓜放在桌上,直接坐在地毯上,拿了一块,美滋滋啃了一口,说:“而且我也不着急,我觉得一年接几场演出,剩下的时间都用来写歌就好。” 余深也弯腰拿了块香瓜,跟看怪物一样看他:“没曝光你很快就糊了,你这人真的是,《乐动心声》刚比完你搞人间蒸发,现在《顺流而下》热度正高你又不抓住机会。” 林惊昼毫不在意:“我就是想多陪陪家人朋友,没有人会在意糊逼的性取向的。” “而且,人生那么长,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林惊昼露出一个很好看的笑容,“这次我想慢慢来。” 这人讲得太过超脱,让余深一愣。 “能过得开心就好。”林惊昼歪了下头,没心没肺地比了个耶。 余深下楼的时候,正巧碰到张裕舒上楼,他把西装外套搭在臂弯,还提着一个电脑包,他看到了余深,就冲他点了点头。 余深停了脚步:“你来找许惊洲?” 张裕舒“嗯”了一声:“我们晚上要一起出去吃饭。” 余深这次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张裕舒,这人长得好,身材好,虽然冷面冷心,但相当有教养,他好像也挑不出毛病来。 余深没再说什么,他把帽子压低,走了。走到外面打车时,余深犹豫了一下目的地,他记得附近有一个很好吃的舒芙蕾。但那边人很多,他今天没带助理,要是被认出来就很麻烦。 余深还是选了直接回家,他把手机揣回口袋,低头踢走一粒石子,他想也是,如果许惊洲跟林惊昼一样红,他可没办法堂而皇之地跟张裕舒出去约会了。 虽说他很烦恋爱脑,但比起刚认识许惊洲的时候,现在的他,看起来更自在也更快乐。 余深摇了摇头,他想他操心那么多干嘛,许惊洲只是不想大红大紫,又没放弃最重要的音乐。 能够潜心创作,听起来更叫人嫉妒。 余深上车走掉之后,林惊昼和张裕舒分掉了第二个香瓜,张裕舒对着电脑办公,提议道:“过阵子我们出去玩吧,我今年的年假还没用完,元旦放假再加两天,可以去趟云南。” 林惊昼坐在他对面托着脸看他,很嫌弃地戳了下他的笔记本:“是不带电脑不工作的那种休假吗?” 张裕舒点了下头。 “好啊。”林惊昼喂他吃东西,说,“你是想去德钦吗?” “再看一次日照金山?” 张裕舒抬眼和他对视,郑重地说:“是啊,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啊。”林惊昼笑起来,他立马计划起来,“我们还可以再去大理玩两天。” “重游定情之地,双人浪漫之旅。”林惊昼跟诗朗诵似的,念得抑扬顿挫。 又在故意逗人玩了,张裕舒没好气的伸手,掐住他的脸。 林惊昼弯着眼睛冲他笑,张裕舒没脾气了,探过身去,把吻印在他的嘴唇上。 香瓜很甜,张裕舒想把他一口吃了。 临行前半个月,张裕舒每天睡前都要打开天气预报看一眼。 出发前夜,林惊昼靠在他肩上瞥到他的手机,发现他居然专门关注了一个预测日照金山概率的博主。 “我们只有两天在飞来寺诶,这次看不到你不会要留在那里线上办公直到看到吧。”林惊昼怀疑地看他一眼。 “我有这么执着吗?”张裕舒把他掀下去,“你头发没吹干别靠着我。” 林惊昼没好气地给他一拳:“你气急败坏了,被我说中了吧!” 张裕舒向他展示手机:“你看,这天概率99%,没有问题。” 林惊昼背对他:“我头发没吹干不配和你说话。” 于是两个人就在床上掐了起来,但谁都没真用劲,就像两只猫在闹着玩,你挠我一下,我咬你一下。 林惊昼最后被张裕舒脸朝下按在枕头里,他泄气地趴着,不服气地讲:“人家谈恋爱都柔情蜜意,都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就你天天欺负人。” “说归说,别用你的脚勾引人。”张裕舒用空的手一把捏住林惊昼贴着他大腿乱|蹭的脚踝,“我发现你很喜欢我掐你,林惊昼,好不得了的癖|好啊。” 林惊昼半扭过头,没说话,他眼角提起,笑盈盈地看向张裕舒。 张裕舒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利索地把他睡衣扒了,褪到手肘处,打了个结。 林惊昼笑起来:“张总,你这个癖|好也很不得了啊。” 张裕舒捏着他的下巴,咬住他的嘴唇,不让他说话了。 闹了一夜,第二天飞机上林惊昼一直在睡觉,到了香格里拉短暂修整了一下,他们去逛了独克宗古城,吃了牦牛肉火锅。 今天四方广场又有好多人在跳舞,林惊昼拉着张裕舒非要参与,还笑话他跟不上节奏。 跳完舞,他们继续去逛,走到古城的另一边,有个藏民在弹一把琴杆很长的琴,林惊昼停下来看他弹,旁边有人在解说,说这是六弦琴,藏族人叫它扎木聂。 这把琴的音色浑厚响亮,演奏的人唱的是藏语,听起来悠远广阔。 第98章 林惊昼站着听了很久,回去的路上,他跟张裕舒说:“直到今天我还是会被音乐感动。” 张裕舒握住他的手,“嗯”了一声。 “哪怕语言不通,你还是能感受到音乐中传达的情绪,好神奇啊。”林惊昼嘿嘿一笑。 “所以你要继续唱下去。”张裕舒说。 “当然。”林惊昼甩着他俩握在一起的手走路,嘴里轻轻哼着刚刚听到的曲子,他不知道歌名,不懂得歌词,但觉得很快乐。 逛了一圈,张裕舒看他玩得累了,就说今天在古城里住,不着急赶去德钦了。 “但这样你少了一天看日照金山的机会诶。”林惊昼说。 “没事,也不是非要看。”张裕舒话头一转,“而且后天的概率比明天高,有百分之九十九。” “但不是百分之一百啊。”林惊昼故意气他。他现在特别喜欢解读张裕舒这张看起来没有表情的脸,比如现在,他的眉毛一跳,是在克制要骂他的冲动。 林惊昼的乌鸦嘴准得要命,在飞来寺的这一天,他们大清早起来,只看到神山被云雾盖得严严实实。 林惊昼拍拍张裕舒的肩膀,绞尽脑汁安慰他:“说明我们是百里挑一嘛,也不错。” 张裕舒表情倒是很淡然,他说:“我好像不用再执着了。” “我以为这次一定能看到,这样就可以补偿多年前的遗憾。”张裕舒望着远处的云,“但99%的概率居然也会看不到,我没有觉得不开心,也没有失望。” “其实神山永远在那里。” 林惊昼张开双臂,给他一个拥抱。 “没有看到日照金山,我们也会很幸福的。” 张裕舒按住他的后脑勺,缓缓吐出了一句话。 林惊昼没听明白,他从他怀里抬起头,问:“你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张裕舒笑了一下:“我从你昨天的话中,得到了启发,听不懂的语言也可以传达心意。” 张裕舒看着他,温柔且郑重地,再一次重复了那句话。 或许是西语,或许是藏语,林惊昼听不懂,但他看着张裕舒专注的眼睛,那双美丽的,似乎不会为谁多停留的眼睛,此刻完完整整地装着他,也只看着他。 林惊昼眼眶一热,几乎要掉眼泪。 张裕舒捧住他的脸,用手指按着他的泪痣,说:“我永远爱你。” 张裕舒极少如此坦诚地剖白自己,连缅茨姆峰都从云层中探出头,她披着金粉色的晨光,温柔地注视着他们。 渺小的人类,渺小的爱,他们的一生对于神山来说不过是弹指一瞬间,但今天,她遥遥地祝福了他们。 “扎西德勒。” -正文完-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52书库呀~www.52shuku.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