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雨至》 暗恋雨至 第1节 《暗恋雨至》作者:冬宜 文案 第一次见周嘉让,是在潮湿闷热的傍晚。 雨幕滂沱,雾气弥散,温书棠不慎将钱包弄丢,淋雨沿着路边找寻。 泥水打湿她的裙角,狼狈局促之际,头顶撑来一把黑伞。 晕沉昏暗的光线里,少年穿着白色t恤,轮廓硬朗,眉目疏离。 手臂上的青筋蜿蜒,他拿着她的钱包,声音低哑:“你的?” 温书棠点头,四目相对的刹那,她心跳却漏掉一拍。 后来他们成为同学,她看着他意气风发,看着他众星捧月,看着他名字登顶红榜,看着他的课桌被情书塞满。 他是桀骜不驯的天之骄子,她是淹没在人群中的芸芸,他们的人生天差地别,就像两条永不交汇的平行线。 直到学校停电那晚,温书棠被困在器材室,是周嘉让风尘仆仆地赶来。 额前发丝凌乱,他半弯下腰,将外套披到她身上,抬手擦掉她眼角的泪,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心疼:“别哭。” “有我在。” - 无人知晓这段风月,数年后再重逢,周嘉让依然高不可攀,唇红齿白的女生笑着接近,他在纸醉金迷中游刃有余。 温书棠坐在角落,指尖陷进掌心,不敢有半分逾距。 酒过三巡,真心话环节,温书棠不幸中招,被问年少有没有难忘的人。 她眼睫低垂,强装镇定开口:“没有。” 然而同样是那晚。 光线混沌的走廊里,周嘉让拉住她的手腕,克制隐忍地将人圈进怀里。 “真不记得我了吗?” 眼尾被酒精逼得泛红,他低声喃喃,带着几分颓败:“但我每天都在想你。” - 温书棠一直以为,那段不见天光的过往,对周嘉让来说,只是年少的一时兴起。 某天她打开旧手机,发现许久不用的邮箱,里面躺着几十封邮件。 发件人都是周嘉让。 —漓江的梧桐又黄了。 —棠棠,我好想你。 【暗恋是场不会停的雨,你撑伞而过,留我满身潮湿】 天之骄子x敏感安静 医疗科技x法语翻译 暗恋成真/双向救赎/久别重逢/双洁sc/he *男女主性格都不完美,拒绝写作指导,如有不适请及时止损。 涉及专业领域知识皆来自网络资料,勿过分考究。 在其他平台散布造谣、恶意攻击者请慎重,会固定证据提交法律程序。 内容标签:破镜重圆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成长 暗恋 主角:温书棠、周嘉让 ▎ 配角:谢欢意、许亦泽 一句话简介:暗恋是一场不会停的雨 立意:好好长大 第1章 回国 他们到底多久没见过面了。…… 暗恋雨至 文/冬宜2024.9.22 【暗恋是场不会停的雨,你撑伞而过,留我满身潮湿。——温书棠日记】 - 八月末,暑气刚过,一连三天,京北都浸在蒙蒙细雨里。 外头天色灰暗,拢着层层叠叠的铅云,舷窗上水痕交错,空气里满是让人心烦的燥意。 最里面的座位上,温书棠捧着新一期的《les echos》,读大学时,他们那个金发碧眼的外教总喜欢用它做精读材料,成篇的生词难句,至少要熬两个通宵才能啃完,导致那几年她看见这个就觉得头疼,如今倒有兴致拿来打发时间。 翻开新的一页,economie板块,目光落在顶端,放大加粗的头条新闻,讲的是某家医疗领域的科技公司,于三月前研发出一款超声诊断系统,突破了传统超声波束合成在成像空间分辨力和时间分辨力的技术限制,能够更为精准地评估心脏的解剖结构。 还没来得及细看,头顶广播突然响起,播报飞机已经平稳落地,提醒旅客注意安全,检查携带好随身物品。 这趟航班由巴黎到京北,中间又在香港转机,前后十几个小时的旅途,温书棠合上杂志,揉了揉略为僵硬的肩膀,垂下眼眸,习惯性地去瞥那只卡在手腕处的腕表。 下午三点,比预计抵达提前了二十分钟。 客舱逐渐变得喧闹,周围人纷纷起身,温书棠跟在最后,等从廊桥里出来,才去拿口袋里的手机,下拉关掉飞行模式。 加载框转了两圈,通知栏上跳出新的消息。 【楚怡:棠棠姐,我已经到啦。】 【楚怡:在t2出口这边等你哦。】 后面还跟着一个可爱的小表情。 温书棠回她一句好,到转盘处取走行李,然后挤过人群,朝t2口的方向走去。 机场年前重修过,地形复杂程度不亚于迷宫,温书棠来回绕了几次,也没看见冯楚怡的身影。 刚准备发消息问问,就听见有人在身后叫自己。 “棠棠姐!” 温书棠循声回头,几个月不见,小姑娘染了头极具个性的粉发,紧身t配工装裤,是她一向喜欢的甜酷风格。 冯楚怡迎面跑过来,张开双臂,送她一个热情的拥抱:“棠棠姐,你总算是回国了。” “再不回来,我就要被chloé折磨死了。” 冯楚怡是她的直系学妹,又都在学生会的外联部门,读书时关系就不错,后面她毕业工作,没过多久,冯楚怡也通过考核,进入transline的法语组,机缘巧合之下,成为她带的第一批实习生。 她出国这段时间,冯楚怡被分到了另一个项目组,chloé就是她的新任mentor。 温书棠摸摸她头发,弯唇笑了下:“有那么夸张吗?” “当然有!”冯楚怡苦着一张脸,像朵被霜打落了的花,闷闷地和她抱怨,“上周五有个文件,léo都说我翻得很好了,可还是被她打回重做了整整四次!” “再这样下去,估计我都熬不过实习期,更别想着转正了。” “不会的。”温书棠安慰她,嗓音温软,“chloé虽然严格了点,但能力真的很强,在她那能学到不少东西。” “慢慢来嘛,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 冯楚怡悻悻叹了口气。 她这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上一秒还沉浸在被辞退的焦虑中,下一秒已经换了话题:“棠棠姐,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是不是白人饭太难吃了?” “没有吧。”温书棠眨了眨眼,“半个月前才称过,好像还重了一点。” “不过白人饭真的很难吃。”她对此深表赞同。 寒暄过后,两人朝外面走,冯楚怡和她讲起这几个月公司发生的事,说隔壁组那对情侣在闹分手,又说新对接的客户有多么难伺候。 “哦对了!还有一个超级无敌坏消息!” 听她这严肃的口气,温书棠心都跟着发紧:“什么?” “公司楼下那家药膳鸡,上周不幸关门大吉了,换成了一家又贵又难吃的轻食店!” 温书棠微怔:“啊…?” 毫不夸张,确实是坏消息。 transline所在的cbd,向来被大家称为美食荒漠,物美价廉的店并不多,药膳鸡算是很难得的一个。 每次温书棠碰上加班,饥肠辘辘地从公司出来,最喜欢光顾的就是那里。 她默默心痛了半分钟,手机嗡嗡震动,又有新消息进来。 【学长:落地了吗?】 温书棠在键盘上敲字:【嗯,刚下飞机。】 那边回的很快,聊天框里弹出一条几秒钟的语音。 清润的男声从听筒中传来,大概是在外面,背景隐约有些杂音,但也盖不住他语气里的关心:“那我现在过去接你?” 几缕碎发散下,拂在脸颊很痒,温书棠抬手捋到耳后,抿了抿嘴唇:【不用了学长,我叫了车,你忙你自己的事情就好。】 对方没多坚持,发来一句叮嘱:【那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my:知道了。】 刚摁灭屏幕,冯楚怡满脸期待地凑过来,明明用的是问句,言语里却满是肯定:“是言之哥吗?他要来机场接我们?” 温书棠捏她脸颊:“学长很忙的,就不麻烦他了,一会我们打车回。” 冯楚怡耸耸肩膀:“好吧。” “不过——”她把声音压低一点,眼角眉梢都是八卦,“棠棠姐,言之哥对你好上心哦。” “有吗?”温书棠不在意地笑笑,“学长对身边人都挺好的。” 暗恋雨至 第2节 “不不不。”冯楚怡没被她糊弄过去,“这可不一样。” “你还不知道吧?就上个月,言之哥刚升了市场部的经理。” 她抱住温书棠手臂,拖长语调,意有所指地暗示:“年轻有为,家境殷实,外貌又出众,棠棠姐,我觉得他挺不错的。” 温书棠失笑,随口打趣:“那你努努力?” “什么嘛!”冯楚怡瞪大眼睛,在她肩膀上轻拍,把话题拉回正轨,“言之哥的心思,大家都看得出来,你真的不——” “真的没什么。”温书棠接上她的话,态度坚定,“你们别多想,我和学长就只是朋友。” 冯楚怡并不死心:“朋友怎么了!朋友也可以慢慢发展为恋人啊!” “楚怡。”温书棠无奈地笑了下,“你不明白。” “而且……我现在只想好好工作,暂时没兴趣考虑这些。” 冯楚怡只得作罢,静了几秒又偏头看她。 温书棠今天穿的是浅色长裙,外面搭配同色系的针织,头发用发簪随意挽起,露出一截纤瘦白皙的脖颈。 柳叶眉,鹅蛋脸,杏眼盈盈,很典型的江南长相,清冷中带着些许温婉,像是工笔渲染出的水墨画,不加任何修饰,就足以引人注意。 她们认识也有三四年的光景,温书棠长得漂亮,性格又好,身边不乏优秀的追求者,可她好像从没对谁心动过。 冯楚怡鼓鼓腮帮,忍不住好奇:“棠棠姐,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啊?” 温书棠眼神暗了瞬,如蝴蝶羽翼般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 就这样安静了半分钟,她才慢吞吞地开口,勉强挤出一点笑:“我也不知道。” …… 看着她的表情,冯楚怡没再继续,转头说自己有些口渴,想去旁边的便利店买瓶水喝。 “棠棠姐,你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了。” 长途旅程所带来的疲惫感,后知后觉在身体中蔓延开来,温书棠靠在墙边,头颈低下,盯着地面发呆。 刚才那个问题不受控制地在耳边回荡。 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记忆闸门被打开,眼前浮现出一张桀骜凌厉的面孔。 人们都说时间能淡忘一切,可熬过无数个难眠的夜晚后,她才无可奈何地发现,有些人天生就是例外。 他的每一寸模样都深深印在脑海,她记得他漆黑的眼瞳,记得他眼角的泪痣,记得他利落的短发,还有漫不经心的笑容。 教学楼,图书馆,停电的器材室,躲雨的便利店。 数不清的过往,如同老电影一般,一帧一帧地自动播放起来。 只不过……再也回不去了。 偌大的候机厅,人群往来骚动,不远处孩童的哭闹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温书棠揉了下眼尾,慢慢呼出一口气。 她抬起头,想看看冯楚怡那边的情况,但下一秒,呼吸却猛然一窒。 梦里上演过无数次的场景,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温书棠也被定格在原地。 十几米之外,男人倚在栏杆旁边,身形颀长,姿态懒散,神色中噙着几分倦怠。 他单穿一件黑色衬衫,单薄布料勾勒出劲瘦的腰线,领口肆意敞开,露出来的锁骨深邃,脖颈修长,依稀可见上面微凸的青筋。 几经世事雕琢,他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轮廓线条更为硬朗,五官也更具有攻击性。 额发松散,半遮住眉眼,皮肤很白,在暗色的衬托下,多了几分疏离与冷冽。 隔着重重人影,他的侧脸时暗时清,叫人不由得怀疑,这是不是一场臆想出的幻影,可眨眨眼,又发现他的存在无比真实。 外边雨下得更大了。 周遭水汽弥散,顺着毛孔钻进身体,连带心口都被氲出潮湿。 指尖掐进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痕迹,脑袋像被塞上乱麻,温书棠不停在想,他们到底多久没见过面了。 八年。 四季更迭轮回,居然分开了八个年头。 更可悲的是,时隔八年,她依然能在茫茫人海中,精准捕捉到他的身影。 就像是某种刻在基因里的本能。 男人换了个姿势,低头在看手机,不知收到了什么消息,眉头忽然拧的很紧。 他似乎有些不耐,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力度在屏幕上敲点,起起落落,仿佛也敲在她的心里。 他是在等人吗? 猜测在脑海中盘踞,不过三秒,她便得到了答案。 广播声与喧嚣声交杂,伴随着雨水的淅沥,在这混乱的杂音中,她分辨出一声清晰的、明朗的—— “周嘉让!” 被叫到的人懒懒抬头,仍然是那副淡漠表情,只是渐渐舒展开的眉宇,化作一把无形的利刃,直直刺进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温书棠想,如果再来一次,她一定要反复祈祷,航班没有提前落地。 她干涩地眨眼,努力忍住酸意,然后随他一起看去。 出站口的方向,迎面走来一抹倩影,长卷发,吊带裙,红唇张扬,身材曼妙,像是盛放的玫瑰,明艳至极。 她举起手臂,朝他招手示意。 仿佛砾石碾过心脏,细细密密都是痛意,温书棠心悸得厉害,难受到喘不上气。 看着女生一步步靠近,她觉得自己应该离开,可偏偏又像自虐一般,站在原地不肯动弹。 闪电撕破天幕,雷鸣将理智唤醒。 在她走到他身边的前一秒,她终于狼狈地转过身,掌心用力按住胸口,像条濒临死亡的鱼,拼命地汲取氧气。 不知谁的手机响起,来电铃声倒是应了此情此景—— “人理所当然地忘记,是谁风里雨里一直默默守护在原地。” 温书棠垂下眼睫,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是啊。 他们本就是两条轨道上的人,阴差阳错产生了一段交集,如今经年已过,谁还会傻傻地等在原地。 第2章 昵称 “你松开我。” 冯楚怡拎着果汁从便利店出来,远远看见温书棠靠在墙边,脸色白到透明,表情也算不上好看。 她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把人扶住:“棠棠姐,你还好吗?” “是哪里不舒服吗?” 温书棠回神,深吸一口气,艰难地摇了摇头:“……没事。” 她声音特别轻,还带着几分压制不住的颤意:“我去趟洗手间。” …… 洁白光亮的瓷砖,倒映出一道清瘦的身影,温书棠双手撑在理石台面上,头埋得很低,脊背处的蝴蝶骨瘦削向外凸起。 凉意顺着掌心蔓延,流经身体的每一处,仿佛要将血液都凝冻。 思绪依旧混乱,她努力让自己从刚才的场景中抽离,可闭上眼睛,脑海中全都是那两个人的模样。 她其实并未看见什么,但就是不受控制地脑补更多。 那是他的女朋友吗? 他们在一起有多久了? 他…… 算了。 这些早就和她没有关系了。 当年他话说得决绝,分散时又闹得难看,就算现在有了新欢,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不过是他人生中的意外,是不值得留恋和回忆的插曲,侥幸陪他走完那段时光后,就变成记忆中轻描淡写的一笔。 仅此而已。 温书棠拧开水龙头,接起冷水拍在脸上。 她没有用纸擦干,由着水珠从脸颊滑落,好像这样,就能带走她全部的失控与难过。 - 另一边。 高跟鞋与地面碰撞出清脆声响,应茜走到周嘉让身旁,空气里很快多了一股甜腻的香水气。 周嘉让掀眸,语气不善:“迟到了整整二十分钟。” 应茜把长发勾到耳后,忍不住开始吐槽:“今天加州大暴雨,航班没取消就已经是个奇迹了,刚起飞又遇上强气流,颠得我差点以为自己要交代在上面了。” 周嘉让漠不关心地冷笑了下。 “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应茜没好气地瞥他一眼,“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给我,非得今天过来拿东西,就不能多等几天啊。” 周嘉让淡淡开口,嗓音低哑:“忙。” 应茜:“……” 怎么不忙死你呢。 她翻了个白眼,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沓文件:“给你,上次的检查报告。” 暗恋雨至 第3节 “具体情况kevin都写在上面了,总体来说比之前好了不少,但还是有几项指标不太正常,有时间记得来我这里复查。” 周嘉让没什么语调的嗯了声,接过报告,低头随意翻动着。 应茜想起什么,眉梢微扬,抱着手臂揶揄他:“你这回国也有两三个月了,进展怎么样啊。” “不顾kevin的建议,千里迢迢地追回来,见到人家了吗?” 手上的动作微顿,很快又恢复如常,周嘉让抬眼看她,表情不见波澜,但周遭气场却倏得冷了几分。 “你很闲?” 应茜早已习惯他这副臭脸,一双凤眼笑得妩媚:“我这不是关心一下患者的近况吗。” 周嘉让轻嗤一声,转身丢下两个字:“走了。” “诶?”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应茜难以置信地拔高语调,“走了?” “我飞了十几个小时,刚落地就来给你送东西,连行李都没来得及取,周嘉让你就这么走了?” “怎么说也得把我送回家吧?” 周嘉让脚步没停,吊儿郎当地回答:“不好意思啊。” “我的车,不载除了女朋友之外的人。” 应茜:“……” - 刚走出机场,冯楚怡接了通电话,导师说她上周交的那篇论文需要大改,让她尽快回学校一趟。 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冯楚怡苦起一张脸,如临大敌:“不是吧……之前都通过了,怎么又要改。” 温书棠拍拍她肩膀,感同身受地安慰:“导师的想法就是很难猜,记得有一次,我改稿改到凌晨两点,刚准备关电脑,突然收到反馈说选题不行,全部都要重写。” “啊?这也太绝望了吧。” “是啊,熬了好多个通宵才勉强赶完。” “真希望能快点毕业。”冯楚怡低声祈祷着,转而开始担心她,“不过棠棠姐,你一个人可以吗?” 想起她刚才的不对劲,小姑娘忧虑地直皱眉:“要不还是让言之哥来接你吧?” “我真的没事。”温书棠摇摇头,“就是前几天有点忙,时差还没调节过来,又在路上折腾了一通,回家休息一下就好了。” 她揉了揉冯楚怡的头发:“快去学校吧,别让老师等太久,到了之后给我发个消息。” 手机接连震动,导师在那边催人,冯楚怡这才妥协地点点头:“那好吧。” 可她仍然放心不下,直到分开之前,还一个劲地叮嘱温书棠,叫她千万不要逞强,有什么事一定要和她讲。 温书棠牵起唇角,笑着和她保证:“知道啦。” …… 雨势逐渐增大,腾起的白雾将街景都模糊。 被风吹斜的雨滴落上脚踝,挟来丝丝缕缕的凉意,温书棠忍不住瑟缩了下,牙齿轻轻咬在唇内的细肉上。 纤细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几个叫车软件被她来回切换,但却没有半点进展。 红色加粗的字体提醒她,前方排队三十六位,预计要等待五十七分钟。 京北的交通一向糟糕,这应该还是最理想的速度。 今天运气真的好差。 耐心即将告罄,温书棠无声叹气,思考要不要乘地铁回去。 虽然中途要转两站,但总比在这浪费时间好得多,而且还没有堵车的风险。 犹豫片刻,她终于做出决定,拉起行李箱,打算折回地铁站。 就在她迈出脚步的前一秒,面前缓缓驶来一辆黑色suv,紧接着,耳边响起两声短促的鸣笛。 陈言之从车上下来,撑一把黑伞到她身边。 温书棠没反应过来,愣愣开口:“学长……?” 陈言之朝她笑,言语透着温润:“天气预报说,未来两小时会有大暴雨,我担心你打不到车,想了想还是决定过来看看。” 温书棠眨了下眼,声音很轻:“我坐地铁回去也一样的。” “下雨天地铁会很挤,你一个女孩子,带着这么多东西不方便。”陈言之接过她的行李箱,雨伞偏向她那边,“别在这站着了,先上车吧。” 温书棠不好再推脱,被他用伞护着上了车。 车门关阖,隔绝外面的水汽与燥意。 路况拥堵严重,车辆缓慢地向前行驶,温书棠靠在椅背上,对着车窗上的雨痕出神。 右手拇指有意无意地在腕表的表带上摩挲,这是她习惯性的小动作。 等红灯的间隙,陈言之侧头看她:“巴黎那个项目做的不顺利?” 慢了两秒,温书棠才回答:“没有,都挺好的。” “那是出什么事了,看你一直闷闷不乐的。” “有吗?”温书棠知道自己不擅长伪装,找了个不那么牵强的理由,“可能就是有点累了。” 陈言之没有多问,指尖在方向盘上轻敲:“那我和你们组长说说,让她给你多放几天假,好好休息。” 温书棠浅笑着说好。 怕车上气氛太沉闷,下个路口的时候,陈言之抬起手,在控制屏上点了两下,打开车载电台,刚好是音乐频道。 熟悉的旋律飘出,是周杰伦的那首《不能说的秘密》。 舒缓的钢琴前奏,在外面雨声的衬托下,多了几分柔和,也添了些许哀伤。 “拼命想挽回的从前,在我脸上依旧清晰可见。 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 ……” 心理学上有个名词,叫做普鲁斯特效应,是说只要闻到曾经闻过的味道,就会开启当时的记忆。 放在音乐上是同样的道理。 温书棠眼睫微颤,一瞬间,好像被拉回十六岁那年冬天。 人群散尽的礼堂,她站在舞台中央,周遭灯光朦胧昏暗,可身旁那个少年却无比耀眼。 像是在逃避什么,她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把音乐切换到下一首。 陈言之注意到她的异常,但也只是问了句:“不喜欢?” 温书棠很模糊地嗯了一下。 不是不喜欢,是不敢再喜欢。 …… 那天晚上,温书棠毫不意外地失眠了。 再一次入睡失败后,她起身从床上下来,捞起一旁的手机,按亮屏幕,上面显示现在是凌晨三点。 外面天黑得彻底,但雨还是没有停,温书棠站在玻璃窗边,看着远处璀璨绚烂的繁华夜景。 她其实不太喜欢京北,不喜欢这里的气候,也不喜欢这里忙碌压抑的节奏,哪怕已经生活了七年,依然找不到半点归属感。 还记得高考成绩出来后,她最初明明选择的是沪市,可就在填报系统关闭的前三分钟,却如同走火入魔一般打开电脑,将第一志愿改成京北大学。 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疑问如细线般在心头缠绕,细密的眼睫垂下,半晌后,温书棠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她想,也许自己是疯了吧。 分针向后划过三格,她摁了摁眉心,回到床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找出之前没吃完的药。 记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第二天早上醒来,脑袋像灌了浆糊般昏昏沉沉,四肢肩膀也都酸的厉害。 她没胃口,随便拿了个酸奶当早饭,吃完后坐在沙发上,无所事事地发了好一会呆,最后还是决定去公司上班。 虽然组长给她批了一周假,允许她在家调整状态,但她这人有个坏习惯,空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还不如给自己找点事做。 简单化过妆后,温书棠拿上手提包出门。 冯楚怡在电梯里遇见她,嘴巴惊讶地张成“o”形:“不是吧棠棠姐,你要不要这么卷啊。” 杏眼弯起,温书棠和她开玩笑:“这不是我们外院学子的传统美德吗。” 冯楚怡自愧不如,佩服地朝她竖起大拇指:“公司真应该把最佳劳模奖颁给你。” 四个月没来公司,工位上蒙了薄薄一层灰尘。 温书棠收拾好桌面,用一上午的时间把项目报告写完,仔细检查过后,发到组长的邮箱里。 等处理完其他工作,她才起身去茶水间,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 不远处的休息区,几个同事正聚在一起聊天。 隔壁西语组的实习生,眼睛哭得通红,说自己暗恋好多年的男生,居然在昨晚官宣了女朋友。 讲起单相思的心酸,她带着湿哒哒的鼻音:“以前课间操的时候,他就站在我斜后面,但我根本不敢看他,只能等到第五节体转运动,才悄悄用余光瞥上几眼。” “要是再勇敢一点就好了,如果我能早点和他表白,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也不能这么说。”另一个女孩接话,“高三毕业那天,我鼓起勇气叫住暗恋对象,问他能不能拍张合影,结果他想都没想,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我。” “那时我难过了好久,感觉自己的青春彻底结束了。” 提起这个话题,气氛难免有些沉闷,似乎是不约而同想起了年少时曾默默追寻过的那个人。 冯楚怡在旁边安慰了几句,偏头看见温书棠正捧着咖啡发呆。 不知道是没睡好,还是工作消耗的精力太多,她眼尾恹恹地耷着,看起来很没精神。 “棠棠姐。”她碰了碰温书棠手臂,“你想什么呢?” 被点名的温书棠啊了下,慢慢回过神来,指腹蹭在白瓷杯壁上:“在想……暗恋确实好苦。” 她语气比平时低,情绪也不是很好,实习生试探着问:“棠棠姐,你也有过暗恋的人吗?” 暗恋雨至 第4节 温书棠顿了半晌:“有的。” “读高一那年,我和他不同校,每到周末的时候,都会坐半小时公交车到市中心的图书馆自习,因为那和他们学校只隔了一条街,我想碰碰运气,看他会不会出现在附近。” 有人忍不住追问:“那你们有遇见过吗?” 热气氤散在眼底,氲出阵阵酸意,温书棠摇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一次都没有。” “后来我只能安慰自己,或许我们真的没有缘分吧。” “啊……”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最后不知是谁抱怨了句:“太难了,下次再也不要暗恋了。” “聊什么呢?表情怎么都这么严肃?” 伤感氛围被打破,陈言之朝她们这边走来:“姜组长又给你们布置难题了?” “没有。”温书棠否认,“就是随便聊聊。” “正好大家都在,这段时间辛苦了,和你们姜组长打了招呼,一会在heritage聚餐,我请客。” “哇!heritage!听说他们家鹅肝特别好吃,我想试很久了!” “陈经理大气啊!” “到底是想请我们吃饭,还是想给棠棠姐接风洗尘——”冯楚怡揽着温书棠,下巴搭在她肩膀上,“学长,你可得如实招来。” 温书棠蹙眉扫她一眼,示意她不要乱开玩笑。 陈言之却承认得坦荡:“都有。” heritage就在transline对面,索菲特大楼六层,以高雅舒适的环境和周到细致的服务出名,一行人刚落座,正在商量点些什么,坐在温书棠右侧的女人突然起身,神色里带着几分焦急。 “抱歉啊大家,我可能得先走了。” 温书棠抬起头问:“怎么了李姐?” 被叫做李姐的女人解释:“刚才学校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佳佳下课时摔了一跤,一直吵着说头痛,可能是撞到了,我得带她去医院看看。” “先别急。”陈言之也站起来,“我开车送你过去,这样能快一点。” “我也一起吧。”李姐是单亲妈妈,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温书棠放下手里的菜单,“有什么事也能帮忙照应一下。” 李姐不好意思麻烦他们:“不用……” “没关系的。”温书棠知道她要说什么,抢先一步打断,“走吧。” 车子一路开到医院,陈言之去一楼排队缴费,温书棠则陪着李姐和佳佳到二楼做检查。 大概是昨天吹了冷风,她不慎有些着凉,这会儿鼻子莫名堵得厉害,额头也隐隐开始发烫。 温书棠倚在诊室门边,半阖着眼睛,睫毛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消毒水的气味冰冷,耳边时不时有脚步声。 手腕忽然覆上一道温度,温书棠以为是李姐,下意识睁开眼,但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后,恍若雷电击身,她猛然僵在原地。 她没想到他们会再见面,而且只隔了短短一天。 男人就站在面前,高大身影将她笼住,身上仍是那件黑色衬衫,只是微乱的额发,显得他风尘仆仆。 头顶白炽灯明亮,冷光将立体分明的五官轮廓勾勒清晰。 他眸色很深,像团散不尽的浓雾,里面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时间停滞片刻,就在怔愣之时,温书棠听见他的声音—— “怎么来医院了?是生病了吗?” 这是分开八年后,他们之间说出的第一句话。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争执对峙,而是这样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关心。 寻常到,就好像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那些时光从未存在,往日那些难堪与折磨只是一场荒诞的梦境。 但这算什么? 当初分明是他先推开自己的。 何况他现在还有新人作陪,又何必来与她这段旧事产生瓜葛。 心口猛缩出一阵刺痛,温书棠移开眼,咬唇忍住鼻酸,然后用力向后挣脱,试图将自己的手抽回。 可周嘉让却不肯放,修长指节收紧力度,他掌心的纹路摩挲上她细腻的皮肤。 退无可退,温书棠嗫嚅着叫出他的名字。 “周嘉让。” 漫天的委屈涌上心头,喉咙好似被堵住,她声线越来越轻:“你松开我……” 看着她渐红的眼眶,心脏仿佛被利剑穿透,周嘉让眉头皱紧,薄唇翕动,过了数秒才发出声音。 “恬恬。” 好久违又陌生的昵称。 温书棠记不清到底有多久没听过别人这样叫自己。 理智徘徊在崩溃边缘,就在她即将承受不住的时候,陈言之的出现让她得到拯救—— “书棠?” 明明叫的是她,周嘉让却先一步抬眸。 看着这个完全陌生的男人,他有一瞬间的失神,手上的力气渐渐松开,温书棠也得以逃脱出来。 她后退一步,将彼此之间的距离拉开,似要同他划清界限。 陈言之也配合着停在她身前,不动声色地挡住周嘉让,垂眸看见她紧锁的眉:“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舒服吗?” 温书棠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费用都交完了吗?” 陈言之轻声嗯着:“都交好了。” 温书棠说了声好,然后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那我们走吧。” 周嘉让站在原地,像局外人一般,望着两人并肩离去。 直至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处,她都没有回头,甚至余光都没分过来一次。 心像被一只手扼住,碾压出数不清的酸涩与痛苦。 脑海中忽然跳出一个想法,清清楚楚地提醒着他。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第3章 并校 “周嘉让,你给我站住!”…… 齿轮扭转,时间回到过去。 2014年夏天,烈日当空,热浪炎炎。 暑气就像是牢笼中的困兽,来势汹汹地冲破桎梏,将万物生灵悉数吞噬,只留蝉鸣声交错起伏。 在连续半个月的高温炙烤下,漓江终于迎来一场降雨,街边梧桐被洗刷得湛绿,但这并没能带走空气里枯焦如焚的燥意。 傍晚五点,温书棠把最后一摞书整理好,从市图书馆里出来。 地面还湿漉着,有风吹过,蓄满的水洼泛起涟漪,像是一块被打碎的残镜。 倒影里的女孩穿着棉质长裙,五官柔和,模样安静,黑发随意散在肩后,衬得皮肤白皙干净。 鸣笛声从远处传来,46路公交车停靠到站。 车门缓缓开启,等待两秒,见人没有上车的意思,又朝着下一站加速驶去。 路口信号灯变换,温书棠背着帆布书包,左转拐进后面那条街。 蓝底白字的路牌上写着,碑亭巷51号,漓江市第九中学。 巷口的糖水铺还没关,门外支着个破旧的喇叭,循环喊着桂花酒酿五元一碗。 来往行人很少,偶尔路过几个,也是不约而同的神情慌忙,脚步匆匆朝着各自的目的地赶去。 在这一众身影里,温书棠显得格格不入。 她攥着书包带子,速度放得极慢,清亮的眼在四周反复打量,仿佛是在找寻什么。 一路走到尽头,她转过身,发尾跟随动作扬起,停顿片刻后,步伐更慢地开始了又一次寻觅。 就这样来回徘徊着,第六次经过校门口的时候,温书棠终于停下脚步。 引擎声由远及近,摩托车飞速驶过,垂落的裙角染上污泥,在风中飘动摇曳,宛如一株被打落的栀子。 天阴沉得更厉害,乌云密布,像团散不尽的浓墨。 那个喇叭不知怎么坏了,只剩下滋滋的电流声,和风声一起在耳边呼啸,无休无止。 温书棠望着空荡的街头,眼睫不太明显地颤抖了下,无声在心里叹气。 果不其然。 又是一场徒劳,她没能遇见那个想遇见的人。 沿着石板路,温书棠回到公交站。 下一班46路出现,她跟着人群上车,被挤到最后一排的角落。 漓江的公交车向来颠簸,她抓紧头顶的扶杆,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风景飞速掠过。 狭小空间里,闷燥从四面八方袭来,汗味和烟酒味混杂在一起,如同一个密闭的蒸笼,叫人很难喘得上气。 身侧站着两个女生,看起来与她同龄,左边那个语气格外激动,说暗恋许久的那个男生,居然主动加了她的好友。 温书棠静静听着,眨了眨眼,努力压下漫出心口的酸涩和羡慕。 她其实有些搞不懂自己。 明明每次都是相同的结果,明明早已习惯这种一无所获,可为什么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感到失落。 …… 三十分钟后,车内电子音响起,播报前方即将到达澜椿路。 暗恋雨至 第5节 外面稀稀落落地飘起雨丝,鼻间充斥着潮湿与咸腥,温书棠没有带伞,不自觉加快脚步。 漓江市繁华,可她们这一带却像是被遗忘,褪色破旧的广告招牌,爬满藤蔓的低矮石墙,一砖一瓦都透着腐朽衰败的绝望。 走到楼下,迎面碰上对面楼的李阿姨。 认出是她,女人热情地过来搭话:“棠棠,去哪了这是?” 温书棠轻弯起唇角:“刚从图书馆回来。” “放假了还这么刻苦呀。”小姑娘长得乖,很是招人喜欢,李阿姨捏了捏她脸颊,下一秒又想到自家那个不争气的,表情骤然多了几分嫌弃,“要是我儿子能有你一半省心,我就烧高香了。” “诶对了。”女人话锋一转,将右手提着的纸袋递给温书棠,“我正好要去你们家店呢。” 她解释道:“前天给那臭小子买了几件衣服,尺码不太合适,他穿着有点大,还得麻烦你姐姐帮忙改一下。” 不远处那家白色招牌的裁缝店,就是温书棠姐姐温惠开的,她小时候跟着外婆学过刺绣,手艺还算不错。 客源多为附近的邻居,知道两姐妹不容易,都很照顾她们的生意,收入虽然算不上丰厚,但供给日常开销还是没什么问题。 温书棠接过纸袋:“好,我带回去给姐姐。” “改完给我发个消息就行,不用特意跑过来送。”女人说着,又拿出刚买的茉莉饼,分一半塞到她手里,“回去和你姐姐一块吃。” “不用了阿姨。” “哎呀快拿着吧,就几块糕点,不值钱。” 温书棠推脱几次没能成功,最后柔声道了谢,然后才转身往家走。 推开店门,她把衣服和糕点都放到桌上,对着里面喊了声姐姐,但并没有得到回应。 目光扫了几圈,也没找到温惠的身影。 温书棠觉得奇怪,喃喃自语:“是出去了吗?” 她绕到后面,顺着楼梯上了二层,客厅里的灯没开,黑漆漆的看不清楚,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似乎是从卧室那个方向传来的。 心倏得一紧,温书棠连忙过去。 温惠坐在床边,眼圈红得厉害,手臂上多了好几处淤青,房间里也乱糟糟的,柜子的抽屉全部开着,被翻找过的痕迹不容忽视。 温书棠顿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她会进来,温惠慌乱地擦掉眼泪,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恬恬回来了啊。” “姐。”温书棠在她身边坐下,开门见山地问,“是不是江伟诚又来闹事了。” 温惠眼神闪躲了下:“没有。” 她下意识把手臂往后藏,语气故作轻松:“是我刚才出门时不小心,没注意到前面的台阶,踩空摔了下。” 温书棠皱起眉心,直截了当地拆穿她:“连带着家里的东西也摔乱了,是这样吗?” 她唇角绷得很紧,态度也比平时更冲,神情里藏着不容置喙的倔强。 温惠垂下眼,声音慢慢变弱:“恬恬……” “……” 气氛静了下去,风肆虐地敲打着玻璃。 温书棠眼眶发涩,她其实不是生气,就是心疼温惠。 她们父亲走得早,没过多久母亲改嫁,两姐妹也被丢到奶奶家。 但奶奶并不喜欢她们,每天都想方设法地为难,温惠为了妹妹能好过一点,自愿辍学去打工,后面干脆带她搬了出来。 其实那年温惠也不过十八岁,可她从来没抱怨过什么,就这样熬了三年多,终于攒出一点钱,盘了楼下那家店面,这才算是安定下来。 本以为日子会越来越好,可是…… 雨势毫无征兆地加大,淅淅沥沥地掩住尘嚣,窗户镀上一层白雾,水汽也湿漉漉地弥散蒸腾。 温惠拉住她的手,轻轻晃了晃她胳膊,试探着问:“真的和姐姐生气啦?” 温书棠摇头,压下心里的难过,吸了一记鼻子,嗓音闷闷的:“……没有。” 她起身到客厅取来药箱,找出消肿化瘀的软膏,挤一点在棉签上,极其轻缓地帮温惠上药。 “疼吗?” 大大小小的淤痕嵌进皮肤,留下触目惊心的青紫色,温书棠心脏都揪在一起:“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啊?” “不疼。”温惠安慰地笑笑,“就是看着吓人了点。” 可温书棠根本不信,力度不自觉又轻了几分,不放心地嘱咐:“这几天小心一点,就不要提重物了,店里来货的话,等我回来再弄。” “哪有这么娇气啊。”温惠摸摸她头发,笑意加深,“知道我们恬恬懂事,从小到大都心疼姐姐。” 拧着药盖的动作一顿,温书棠咬了下嘴唇,欲言又止几次后,还是慢慢吞吞地开口:“姐……实在不行就离婚吧。” “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话音刚落,温惠神色僵了下,迟缓两秒后,笑得有些苦涩:“哪有想象中那么容易,之前那几次……” “算了。” 不想勾起那些不好的回忆,温惠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捏了下她手心:“你就别烦心这些了,姐姐会有打算的。” 温书棠本想再劝几句,但对上她还红着的眼睛,又不忍心地把话咽了回去。 …… 吃过晚饭,温书棠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把白天没弄懂的题目再看一遍。 门被敲响,温惠来给她送水果,关切地问:“明天就要去新学校报道了吧?要用的材料都准备好了吗?” 温书棠点点头:“都准备好了。” 三个月前,教育局突然决定,要将漓江六中合并到九中里,说是为了解决教育资源分配不平等的问题。 消息一出,便掀起不小的风浪,有人反对有人赞成,两拨人不可开交地闹了很久,最后却也是无疾而终。 “晚点再检查一遍,千万别落下什么东西。” 温惠说完,觉得自己的担心实在多余,毕竟这么多年温书棠一直是又乖又懂事,无论是学习还是其他方面,从来都没让她操心过。 但她很快又想起什么,睫毛低垂着颤了颤,话语里多了些许自责:“其实当年中考,你本就该去九中的,但是……” “都怪姐姐不好,耽误了你。” “姐。”温书棠不想听她这么说,皱着眉打断,“没什么好耽误的,在哪读书都一样。” “怎么可能一样。”温惠重重叹了口气,“六中是漓江公认的吊车尾,每年重本率还不到百分之十,和九中根本没法比。” “而且我还听说,你们那年的中考状元也去了九中,可见九中实力确实挺强的。” 听到“状元”两个字,温书棠心口一滞,连带着手上的力气都怔松,黑色水笔啪一声地砸到地上。 温惠瞧她不太对劲,也跟着一愣:“怎么了?” 温书棠捡起笔,心不在焉地接话:“没事。” 温惠没有多想,自顾自地往下说:“九中哪哪都好,就是离家有点远,来回在路上会不会太折腾了?” “不会。”温书棠轻声否认,“公交车挺方便的,半小时就到了。” “看我差点忘了,平时你也总去市图那边自习,应该都走习惯了。”提起这个,温惠老生常谈地唠叨起来,“有时候真是搞不懂你,家旁边就有图书馆,非要舍近求远地跑到市中心。” 温书棠眸光微闪,攥着笔尖的手指收紧,指腹压出血色,她不自然地咳嗽了下:“市图环境比较好,在那学习的效率能高一点。” “好吧好吧。”温惠拿她没办法,咕哝一句。 时针渐渐指向顶端,城市快要陷入昏睡,卧室里的灯却还没有关。 澄黄光线勾勒出女孩温软的面孔,温书棠坐在书桌前,脊背挺直,头微低,下颌和肩颈连成柔和的弧度。 伴着绵绵雨声,她打开抽屉下层,从里面拿出一本日记。 日记已经写了大半,纸张边缘都微微泛黄,显然是被人打开看过很多次。 翻到新的一页,温书棠写好日期和天气,笔尖悬在半空,思考许久,才在下面添上新的一句。 会遇见吗。 - 清晨六点,闹钟准时响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去新学校,这一夜温书棠睡得并不好,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眼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她皮肤白,衬得这点青灰尤为刺眼。 温惠端着早饭从厨房里出来,瞧见她都吓了一跳,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温书棠揉揉眼睛,声音有点含糊:“没有。” “别总熬夜看书。”温惠把牛奶放到她面前,手背在她额头贴了下,确实不烫,“还有两年才高考呢,不用把自己逼太紧,咱们慢慢来,身体最重要。” 温书棠咬着面包,眼角弯弯:“知道啦。” 盛夏时分,天气总是变得很快,前后十分钟不到,原本阴云密布的天,此刻已是晴空高照。 阳光从树叶缝隙中挤过,在地面落下斑驳跳跃的光影,温书棠站在公交站旁,在一连串汽鸣的催促中,登上了熟悉的46路。 早高峰还没到,车上空位不少,温书棠靠窗坐下,不想虚度时光,从口袋里拿出本单词书。 跟随车辆的颠簸,书页也轻轻晃动,广播的报站声萦绕在耳边,中山路、太平街、四牌楼……距离碑亭巷越来越近,眼前的单词也越来越陌生,变成一堆晦涩难懂的字母。 心脏好像被一根细线勒着,缠出细细密密的涩痛,呼吸一点点加重,温书棠不受控制地紧张起来。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紧张的。 九中那么大,她运气又那么差,能遇见的概率几乎为零。 可暗恋的人就是这样。 即便经历过千百次失望,即便明白不该抱有幻想,可当下一次机遇来临之际,仍然会心跳怦怦地翘首以待,构想出无数种和他相遇的可能。 又一站驶过,心还是静不下来,温书棠干脆合上书本,偏头去看车窗,看着倒映在上面的自己的身影。 她今天换了白色t恤,领口规规矩矩地扣着,头发在脑后高扎成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还有笔直纤细的脖颈。 有几缕碎发不太听话,翘着垂在耳侧,温书棠抬手捋顺,车子也在碑亭巷停下来。 城市在晨曦中逐渐苏醒,这边虽然是主城区,可烟火气却很重,随处可见的早餐摊子,从乌饭团吆喝到梅花糕,旁边还有刚出锅的泡泡馄饨,热气腾腾,香味四溢。 电动车穿梭在大街小巷,争分夺秒地和时间抢跑,晨练完的大爷大妈最为清闲,不紧不慢地排着长队,用方言扯起家长里短。 暗恋雨至 第6节 气温又升高几度,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影婆娑,微风拂面,送来阵阵紫薇香气,蝉鸣声蔫蔫懒懒,和往来喧嚷交织在一起。 没走出几步,温书棠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 “书棠!” 她回过头,发现是林晚听,停下脚等她一起过来。 林晚听是她在六中时的同学,两人先后坐过小半年同桌,关系还算可以。 “真的好不习惯啊。”林晚听鼓起腮帮,和她抱怨,“六中和九中完全就是相反的方向,早上出门的时候,我差一点就坐错车了。” 温书棠嗯了下,顺着她撒了个谎:“我也没适应过来。” 但其实,这条路她已经走过好多好多次。 以至于每一个转角、每一个路口,哪怕是闭上眼睛,她都能毫无差错地走下来。 春夏秋冬,雨雪阴晴,她的身影从未缺席,只为创造一场本不属于她的偶遇。 饶是这样,她也从来都没有成功过。 想到这,温书棠掐了下掌心,纤长睫毛遮住眼底的酸意。 “好端端的,干嘛要并校呀。”林晚听没察觉到她的失神,不情不愿地吐槽着,“真不知道这群领导到底是怎么想的。” 按照九中的惯例,新学期要检查仪容仪表,两人还没报道,自然没有校服,被不知情的值周生拦下来。 “你们俩是哪个班的?” “我们……” 温书棠刚想解释,旁边插进来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拔高音量朝着这边喊: “周嘉让,你给我站住!” 第4章 再遇 周嘉让居然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温书棠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是不是她太过于痴心妄想,以至于生出了不该有的幻觉。 在理清思绪之前,身体先一步作出反应,温书棠下意识回头看去—— 阳光好像更毒了一点,那人站在最刺眼的几缕光线里,五官和神情都被虚化,隐隐约约只能分辨出一道挺拔落拓的身影。 个子很高,人也瘦,周遭镀着层暖金色的光晕。 距离逐渐缩减,光影也在变换,穿过这片朦胧,他的模样如画卷般慢慢展露出来。 仿佛精心雕琢过,男生的眉眼极为好看,眉骨高挺,眼睫漆黑,双眼皮褶皱窄且深,眼尾微微上挑,面部轮廓立体而分明。 皮肤冷白,下颌折角凌厉,自带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足够危险,却又足够让人忍不住靠近。 黑发被风吹得凌乱,他穿着最简单的白t,依然藏不住比例优渥的身形,书包随意挂在肩上,单手抄兜,浑身上下透着股玩世不恭的散漫。 大概是感受到她的视线,男生忽然抬眼,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 就在目光交汇的前一秒,如梦初醒一般,温书棠仓惶转身,乌黑柔顺的发尾被甩到肩膀前。 心跳强如擂鼓,脑袋里一片混乱,宛若被什么东西定住,她愣在原地,呆滞了足足五秒,连呼吸都被忘掉。 直至身侧覆下阴影,将灼热晃眼的日光遮住,失焦的眸光渐渐恢复清明,她才恍然回过神来。 …… 脊背的紧绷还未褪去,嗅觉又被侵占,完全陌生的薄荷雪松,霸道又强势地攫取着她的气息,像是坠入无边海底。 灰色地面上,那道颀长身影不断靠近,重叠,交缠,最后和她的影子完全贴合在一起。 周嘉让居然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指尖用力陷进掌心,传来细密难耐的痛意,温书棠终于能够确认。 这不是梦。 他们……真的遇见了。 她无数次暗自期待的场景,在这一刻变成现实。 “周嘉让!” 在她胡思乱想的间隙里,斜前方走来一个中年男人,经典的条纹polo衫,鼻梁上架着副银框眼镜,头发稀疏得有些可怜。 被点名的人不慌不忙,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闫主任,早上好啊。” 他声音很好听,低沉,干净,带着张扬的少年气,只是语调懒洋洋的,听起来没个正形。 “好好好,我好什么好!”看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闫振平气不打一处来,“离老远就看见你没穿校服,什么意思,故意和我对着干是吧。” “哪敢啊。”周嘉让回得毕恭毕敬,但却听不出半点诚意,“我这不是怕迟到,走得比较急,给忘了吗。” “忘了?”闫振平嗓门拔高几个度,“你怎么不把自己也给忘了?!” 周嘉让没接话,喉咙溢出一声笑。 这笑声太勾人,温书棠悄悄用余光看他。 映入眼帘的是白色衣角,还有垂在身侧的手臂,指形修长,骨节分明,虎口处还嵌着一颗黑痣。 再往上,肌肉线条流畅硬朗,青筋脉络微微凸起,带着鲜活蓬勃的力量感。 温书棠眨了下眼,又发现他腕部似乎有刺青,只是这个角度看不真切,她一时无法确定。 怕被察觉,她没敢看更多,老老实实将眼神收回。 闫振平还没数落够,没好气地呵道:“刚开学就这么嚣张,不知上进,等从英才班掉出来你就舒服了?” “主任。”周嘉让突然开口,不正经的劲儿收了收,挺认真地问,“咱们九中是打算把英才班解散了么?” 闫振平:“?” “解散什么解散!你别给我转移话题!” 听这意思就是不解散,周嘉让了然地哦了声,贴心解释:“那您不用担心,只要校领导没有取消英才班的打算,那我一时半会应该是掉不出来。” “……” 闫振平直接被气笑了,抬手推了推眼镜,正准备继续训人,周嘉让却打断了他:“主任。” “您骂我归骂我。”他不经意往旁边扫了眼,拖腔拖调的,“就别让不相关的同学在这晒着了吧,人家怪无辜的。” 话音落,温书棠瞳孔骤然紧缩。 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再次失控,令人窒息的心悸也冒出头,像卸了闸的洪水,铺天盖地的席卷开来。 此时被拦在校门口的,除了周嘉让之外,就只有她和林晚听两人。 也就是说…… 他注意到自己了吗? 因为周嘉让的存在,本就有很多过路的同学在往这边看,而他这句漫不经心的话,让她更加不自在起来。 他还在看吗? 她的头发是不是乱了? 衣领是不是也没弄好? 站姿会不会—— …… 他随时可能瞥过来的目光,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无形刃,温书棠不由得攥紧衣袖,眼睫像被淋湿的羽翼,扑簌簌地止不住轻颤。 周嘉让并不清楚她这些心思,只捕捉到了她那微不可见的逃避。 站在身边的女孩,头颈埋得极低,细软的发丝垂绕过肩,却挡不住她周身的拘谨。 他有这么可怕吗。 眉心拧起,周嘉让神色暗了一瞬。 “你们俩哪个班的?”闫振平背着胳膊,走到温书棠面前,不满意地来回打量,“不知道要穿校服么?” 不等她们回答,他忽而想起来什么:“六中并过来的?” 温书棠小幅度地点点头。 “那快进去吧。”闫振平态度缓和不少,“先去震旦楼报道,那边有老师接待你们。” 默了两秒,温书棠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说了句谢谢老师后,落荒而逃般拉着林晚听进去。 女孩的背影很快消失,风中清恬的茉莉香也随之褪去。 蝉鸣聒噪,盛夏的燥热翻涌而起。 闫振平看回周嘉让,变脸似的换上暴躁表情:“你也先进去!等下课再收拾你!” 周嘉让扯了扯唇,还是那副痞里痞气的样,只不过眸里少了几分兴致,情绪也莫名变得有点淡。 他用鼻音哼出个嗯,抬腿往校园里走去。 …… 匆匆走出几十米后,慌乱的心情勉强平静下来,缠着袖口的手指松掉,温书棠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但与此同时,心底又难以自抑地生出几分沮丧。 她刚刚表现得实在是太差了。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奇怪啊。 他…… 算了。 温书棠苦涩地抿了下唇,把这些自怨自艾的想法通通丢掉。 他怎么会在意这些呢。 他根本不认识自己啊。 震旦楼三楼,会议室被乌泱泱的人群挤满。 暗恋雨至 第7节 门口公示板上贴着他们的分班,密密麻麻的小字,温书棠仰头找了好一会儿,最后在七班那排瞧见了自己的名字。 目光继续往下,名单上并没有从前班上的同学。 这反而让她松了一口气。 林晚听被分在四班,苦着一张脸抱住她的手臂:“我在家祈祷了小半个月,怎么还是没和你分到一起。” 温书棠拍拍她肩膀,柔声安慰:“没关系,两个班离得应该不远,我们下课还能见到的。” “唔……好吧。” 分开之后,温书棠按照指示牌,找到七班的报道处。 七班班主任叫陈曼芸,是英语老师,长卷发,一身米色西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干练又不失气质。 她正忙着核对资料,抬头瞥到温书棠:“七班的?” 温书棠点头说是,紧接着她递过来一沓表格:“先找个地方把这些都填了。” “好的老师。” …… 所有人到齐后,陈曼芸带着他们去班级。 毕竟是新学期,气氛难免浮躁,早自习已经开始五分钟了,教室里还有不少人在闲聊说笑。 陈曼芸卷起手中课本,在走廊窗台上敲了两下:“整栋楼就属咱们班最吵,一个假期过去都长本事了是吧,是竞赛能拿奖还是总分能上七百啊,一个个的都这么嚣张。” “这么喜欢讲,要不上来讲几句?” “……” 等下面彻底安静后,陈曼芸进入正题:“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这学期六中合并到我们九中,咱班一共分来了十名新同学。” “都先来做个自我介绍吧。” 这种环节向来是尴尬又无聊,台上人机械地报出自己的名字,台下人象征性地送上掌声。 轮到温书棠的时候,她站在讲台上,简短的一句话说完,手心却渗了一层冷汗。 “往后大家就都是同学了。”陈曼芸再次叮嘱,“一定要好好相处,互相帮助。” 没浪费太多时间,她快速给众人分了座位,温书棠被分到一组四排。 她抱着书包过去,发现身旁那个位置是空的,只有一些书本堆放在桌面上。 陈曼芸给她解释:“你同桌有事请假了,估计明天才会来学校。” 隔壁班老师过来喊她开会,陈曼芸加快语速交代:“都老实点啊,赶紧把心收一收,暑假作业做成什么样,你们比我心里有数。” “反正这学期我就带咱们一个班,有大把时间检查作业,要是被我查出什么问题,可别怪我不留情面啊。” 高跟鞋碰地的声音渐远,留下教室里一片唉声叹气。 早自习还剩三十分钟,温书棠和后桌女生问了下这边的进度,比六中快很多,尤其是物理,差了能有半本书的内容。 九中这边已经讲到选修3-1,她们六中连必修二都没讲完。 物理本来就是她的短板,现在又落下这么大一块,温书棠不禁有些头疼。 腮帮鼓了鼓,她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和教辅材料,闷头开始自学。 直到下课铃响,她还有几个点没有看懂,本打算再琢磨一会,后面有人拍了下她肩膀,是个带着黑框眼镜的男生。 “温……书棠?”他磕磕绊绊地回想着,“是你吧?老陈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温书棠合上笔盖:“是我,谢谢。” 起身从班级里出来,走廊里都是嬉闹追逐的学生。 英语组就在她们这层,楼梯拐角的旁侧,温书棠抬手敲门,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办公室里人很多,各班课代表忙着来送作业,练习册和试卷堆了满地,门口几个老师聚在一起,激烈商讨着这学期的教学计划。 还没找到陈曼芸在哪,温书棠却在这一片忙乱中瞄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心口又是一紧,她没想到自己会再次遇见周嘉让。 右侧最里面的那张桌子,他没骨头似的倚在隔板上,澄黄的曦光透过窗子,给他蒙上一层暖色调的滤镜。 相比于之前那会儿,他神情中多了几分倦怠,黑睫没什么精神地垂着,看起来像是没太睡醒。 想起早上的狼狈,那股别扭劲儿又从心底冒了出来,温书棠抿唇眨了下眼,缓神去找陈曼芸。 可上天和她开了个大玩笑。 好巧不巧,陈曼芸就在周嘉让对面那个位置上。 脚步停顿片刻,温书棠掐了掐掌心,努力装作他不存在,低头走了过去。 所幸的是,周嘉让并没有发现自己。 “老师。”她喉咙发紧,细若蚊呐,“您找我。” 陈曼芸刚开完教研会,桌上七零八落地散着一堆试卷,不像刚才在班级里那样严肃,她朝温书棠笑了下,拉开一旁的椅子:“坐吧。” “不用紧张,叫你不是来训话的。”陈曼芸拿起搁在手边的那沓资料,“我看了你从前的档案,成绩非常不错,高一那几次联考,题目难度不小,你都进了全市前百。” “中考名次也很靠前,我特意查过,按照那一年的情况,正好是在我们九中的录取区间内的。” 陈曼芸顿了顿,不自觉皱起眉:“但最后怎么去了六中啊?” 温书棠被这个问题噎了下。 某些记忆涌上心头,放在膝前的手悄然攥紧,牙齿细细咬在唇肉上,她正思考着该怎么回答—— 靠在对面的那个人,倏然偏过头来,深邃幽沉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第5章 对视 “是你?” 温书棠实在不知道,今天到底是她的幸运日,还是她的水逆日。 短短一个早上就碰见他两次,可她却表现得一次比一次差劲。 预备铃声响起,其他同学陆陆续续地回到班级。 外头喧闹声消散,气氛一时变得有些清寂。 周嘉让还没移开眼,神色不带一丝波澜,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 他敛着眸,情绪很淡,但温书棠却莫名有种错觉,刚刚陈曼芸问出的那个问题,他似乎也在等着她的答案。 两米不到的距离,那道视线就如同碾石一般,将本就稀薄的空气压榨干净,让人无法控制地想要逃避。 指尖被掐到发痛,温书棠低下头,脑袋里一片混乱:“我……” “没事。”陈曼芸看出她的为难,宽慰般地笑笑,“老师就是随便问问,不方便说也不用勉强。” 而另一侧,女老师发现周嘉让盯着旁边出神,纳闷问了句:“看什么呢?” “没什么。”周嘉让终于收回目光,嗓音冷冷淡淡的,像冰饮外壁沁出的凉雾,“欣赏一下学校的风景。” 说完还像模像样点评了句:“挺好看的。” “……” 女老师颇为无语地扫他一眼,捞起桌上的试卷递给他:“行了,你也别在这杵着了,把这个带回去发了,一会上课要讲。” 周嘉让伸手接过,兴致缺缺地哦了声,再没有其他话。 办公室的门开了又阖。 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余光里,就连门外的脚步声也逐渐远去。 攥紧的手慢慢松开,温书棠苍白的脸色得以缓和过来。 “今天叫你来没别的事。”陈曼芸接着之前的话,“就是想和你聊一下,按照你这个成绩,努努力的话,我认为进英才班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温书棠愣了下,重复着疑惑:“英才班?” “对。”陈曼芸和她介绍,“咱们高二年级一共十八个班,一班和二班分别是文理科的英才班,三班到十二班是理科平行班,十三班到十六班是文科平行班,十七班和十八班是艺体班。” “英才班是为了培养尖子生专门开设的,师资力量更好,教学进度也更快,中考全市排名前4000的同学直接进入,另外,在高一正式开学前的七月,学校还会组织一次分班考试,成绩优异的同学也会被录取。” “不过班级成员并不是固定不变的,如果在任何一次大型考试中,英才班同学的成绩掉出年级前10%,就会被降到平行班里,相应的,平行班的同学也有机会升进去。” “像这学期,咱们班就有一位从英才班降出来的同学。” 温书棠似懂非懂,抓住话里的关键:“大型考试?是指期中期末这些吗?平时的月考算吗?” “月考也算。”陈曼芸耐心解答,“只有周测和随堂测这种不算。” “听起来是严苛了点,不过学校这样安排,也是想督促大家,毕竟咱们漓江是高考大省,竞争向来激烈,要想最后能进入理想大学,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警惕。” 六中并没有这种规矩,温书棠默了好一会儿才消化。 她又突然想起来,早上在校门口时,那个闫主任和周嘉让提起的,什么从英才班掉出来。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也就是说,他在英才班二班。 陈曼芸从身侧箱子里翻出一沓资料,理整齐后放到温书棠面前:“我个人很看好你,这是上个学期的试卷,你可以抽空做做,了解一下咱们九中的出题风格。” “我和其他老师也打过招呼了,有什么不懂的,你随时来找我们沟通。” 从前在六中的时候,无论好坏,老师对学生的态度都很淡,甚至可以说是漠不关心。 头一次这么被人上心对待,温书棠鼻尖有点酸:“谢谢老师。” “这有什么好谢的。”小姑娘长得软,性子又乖,陈曼芸越看越喜欢,笑得很是慈爱,“快上课了,要是没什么疑问的话,就先回班级吧。” 温书棠拿起试卷:“好,老师再见。” 上午四节课过得很快,九中这边的讲课方式和六中完全不同,节奏又快又密,即便温书棠提前做过预习,也还是有些吃力。 尤其是最后那节物理,讲的是运动电荷在磁场中受到的力,男老师操着一口含糊的苏城口音,让本就复杂的知识点更加难懂,各种受力分析听得人脑涨头晕。 下课铃响,她没急着走,把笔记认真整理完,才捏了捏酸痛的手指,一个人去吃食堂。 食堂里人不多,温书棠要了碗皮肚面,端着餐盘在角落的位置坐下。 还没从高强度的课堂中缓过来,她没什么胃口,温温吞吞地吃着面条,心思也涣散,目光有意无意地在周围寻找。 暗恋雨至 第8节 没看到周嘉让。 筷子戳在碗底,心口漾出丝丝缕缕的酸胀,温书棠觉得自己实在是奇怪又矫情。 怕见到他,又怕见不到他。 见到他会怯懦,见不到他会失落。 所以她永远是暗恋的胆小鬼,只敢在人群之外,偷偷看一眼他的背影。 那天后面,一切都进行得很平静。 桌角堆积的试卷翻了一倍,高二的紧迫感如潮水般席卷,大家终于从假期那种涣散的状态中调节过来,课间闲聊声少了,都在低头努力。 晚上九点十分,两节晚自习结束。 乘公交车回到家,温惠正在改客人的衣服,听见开门声后抬起头:“恬恬回来啦。” 她撂下手里的东西,过去接温书棠的书包:“饿不饿?姐姐刚才煮了点汤圆,正好吃。” 温惠把汤圆盛进碗里,又热了一杯牛奶给她:“怎么样?今天在学校还顺利吗?” “都挺好的。”不想让她担心,温书棠没把那些不适应的地方讲出来,只是说,“老师同学都很好相处。” “那就好。” 温惠欣慰地笑起来,别的方面没什么,只是温书棠从小就闷,和人相处比较慢热,她总是放心不下。 黑芝麻馅细腻香甜,温书棠咬着汤圆,又把英才班的事和温惠提了下。 温惠仔细听完,揉揉她头发:“我们恬恬那么棒,姐姐当然相信你。” “但还是那句话,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咱们顺其自然,尽力就好。” 温书棠很乖地说了句好。 复习完当天的功课,她抱着衣服去洗澡,家里的沐浴露换了,是清新的海盐柠檬,还伴随一点冷调。 下意识的,温书棠想起那个人,想起他身上的雪松味道。 她随便擦了擦头发,坐回到书桌前,将抽屉里的那本日记又拿了出来。 校门口、英语组。 笔尖和纸张擦出沙沙声,她没头没尾地写下这两个地点。 斟酌许久,又在下面补充一句。 【暗恋一个人,总是悲喜交织,起起伏伏。】 - 隔天,雾气蒙蒙。 温书棠很早便去了学校,外面天还没亮透,稀稀落落地挂着几颗星星。 打开教室里的灯,她掏出物理课本和习题,深吸一口气,埋头研究起那堆变态的定义和公式。 九中绿化很好,临窗的香樟和梧桐郁郁葱葱,此刻被晨风掠动,拂开让人心静的草木香气。 因为是新学期,早自习没有特定安排,学生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随便选择科目学习。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温书棠一口气看了三小节的内容,等她再放下笔,分针刚好指向30,课间铃准时响起。 她摁了摁略为僵硬的肩膀,准备去打杯热水,顺便换换脑子。 从水房回来,走到座位旁边,左侧那张空了整天的椅子上多了一个粉色书包,应该是她的同桌来了。 像是验证她的猜测,身前传来一道俏皮的声音:“你好呀。” “你就是我的——”那人话说了一半,猛然吞掉尾音,随即是难以置信的语调,还带着几分惊喜,“是你呀?” 怔了两秒,温书棠偏过头。 女生扎着高马尾,齐刘海,眼睛很大,皮肤也白,脸上带着未褪去的婴儿肥,看起来活泼又可爱。 她眨眨眼,朝温书棠露出两个小酒窝:“你还记得我吗?” 温书棠呆呆地想了会儿,有印象地点点头:“记得。” 去年秋天,教育局心血来潮,把全市高中聚在一起,举办了一次联合运动会。 开幕式那天,温书棠在洗手间撞见一个女孩,膝盖上好大一块擦伤,疼得根本不能动弹,她便连忙把人扶去了医务室。 时隔一年,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 对方同样很意外,兴奋地抱住她胳膊:“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呢,我叫谢欢意,你叫我欢意或者欢欢都可以。” 温书棠牵了下唇角:“我叫温书棠。” “当时我还让你在纸上给我留了联系方式,想找个机会请你吃饭来着。”谢欢意拉着她坐下,不大好意思地提起旧事,“但后来那张纸条被我不小心弄丢了,怎么找都没找回来,所以就……” 温书棠弯起眼,语气柔和:“没关系呀,你看我们这不是又见面了吗。” 谢欢意“嗯嗯”两声,一边感慨缘分一边提议:“要不今天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吧,我请客,把之前没吃上的补回来。” 对上她期待的表情,温书棠没有推脱:“好啊。” “哦对了。”谢欢意想到什么,“我还有另外两个朋友也要来,你介意吗?你要是介意的话,我就让他们自己去吃。” 温书棠在这种事上一向随和,摇头说:“不介意的。” 谢欢意亲昵地搂住她:“那就这么说定了哦。” 十一点四十五,下课铃如约而至。 后排男生急不可耐地起身,生物老师无奈提醒,让他们别忘记做书后的附加题。 谢欢意合上书本,挽着温书棠往外走。 在连廊等了十五分钟,校园里的人潮几乎散尽,她们仍没等到那两个所谓的朋友。 一小时前落了场雨,空气里的潮湿还没干,太阳迫不及待挤出云层,变本加厉地炙烤着大地,将水汽都烘成让人烦躁的闷意。 青枝绿叶被抽空活力,恹恹蔫蔫地耷下,未干的水珠顺着叶片滑落,谢欢意的耐心也在不断流失。 “不是吧。”她半趴在栏杆上,圆眼被光刺得眯起,“这俩人什么情况啊?怎么还没出来。” 温书棠站在她身旁,好脾气地劝:“再等等吧,也许是拖堂了。” “五分钟。”谢欢意划出最后时限,“要是五分钟后还没人,咱们就不等了。” 然而半分钟都没挺过,她沉不住气地直身:“算了,还是上去看看吧。” “要是敢放我鸽子,他们就死定了。” 温书棠跟在谢欢意身后,低着头拐到右侧楼梯口。 她这人有个坏习惯,走路时容易分心,这才迈了两级台阶,思绪飘远,又开始琢磨课上没解出的习题。 刚理出一点思路,前面谢欢意开了口,满不高兴地抱怨:“你们怎么才来啊。” 没思考太多,温书棠下意识抬眸。 脚步也在这一秒停住,那对漂亮的琥珀色瞳孔微微睁大。 几米开外的地方,迎面走来两个男生,但不知是那人太耀眼,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她的眼神被牢牢定在右边—— 他今天换了校服,白t配着运动裤,明明很普通的款式,可套在他身上就格外好看,利落平直的肩线,颀长挺拔的身形,每一寸都恰到好处地被展现。 碎发垂在额前,他肤色冷,衬得发色更黑,左手插着口袋,步伐透着懒倦的散漫。 五阶、四阶、三阶…… 他们之间的距离正在不断缩短。 温书棠无意识地空咽了下,抑在胸腔里的心跳越来越烈。 剩下最后一阶的时候,周嘉让有分寸地停下脚。 一阵风吹过,温书棠的衣角被鼓起。 柔软布料擦过男生的裤边,冷雪松和茉莉香纠缠在一起,黑白贴合,形成一抹禁色。 周嘉让眉心微动,撩起眼皮,似是无意瞥向她。 温书棠恰好仰头,肩颈拉出清柔的曲线。 雨后初霁,笼罩在整个校园里,连廊上到处都是细碎的阳光,连带影子也变得雀跃生动。 漫不经心的少年,和紧张无措的少女,站在一高一低的台阶上,身影撞进彼此的眼底。 第6章 焦点 “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 风没停,时间却好像是静止了。 这是他们第二次对视,也是距离最近的一次对视。 男生眼型狭长,眼尾收敛,卧蚕下面嵌着一颗泪痣,曜石似的质感,给他平添几分锐气,眸色漆黑,如深渊般望不到底。 温书棠一瞬间有些失神。 绵软对上锋芒,如同铁石相撞,悄无声息地爆出火花,然后一寸寸燃烧,一寸寸向她内心深处逼近。 可是暗恋的人,眼中向来藏不住秘密。 不想就这样暴露心事,于是在防线失守的前一秒,温书棠垂下眸,欲盖弥彰地移开目光。 这场对峙,终究是她落入下风。 谢欢意没发觉这边的异常,皱着脸抱怨:“你们两个大男生怎么这么磨蹭啊,我都要被晒死了。” “你以为我们想啊。”左边那个男生开口,语调拉得老长,替自己伸冤,“还不是老季拖着不放,我们俩这还是提前溜出来的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按照他以往的变态程度,没半小时别想结束。” 谢欢意轻哼一声,才不听他这些解释。 “大小姐消消气。”男生脸上堆着笑,抬手给她扇风,“晚上请你吃恒记的牛奶冰。” “行吧。”谢欢意扬起下巴,像只傲娇的布偶猫,“勉强原谅你了。” 把人哄好,男生松了口气,视线向后,看见站在一旁的温书棠,碰了碰谢欢意胳膊:“不介绍一下?” “哦对。”谢欢意揽过温书棠肩膀,尾音上扬,“这是我的新同桌,温书棠。” 暗恋雨至 第9节 男生“哦哦”两下,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你好,我叫许亦泽,是谢欢意的青梅竹马。” 温书棠礼貌地弯起唇角:“你好。” 话音落,空气忽然安静下来。 场上只剩下一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话。 周嘉让倚在扶梯栏杆上,一条腿撑地,另一条腿踩着上一级台阶屈起。 黑睫低阖,在眼下拓出淡淡一层阴影,身后玉兰树掉下的叶片被他捏在手里,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 想到大少爷平时那难搞的性格,谢欢意也不指望他能主动,先一步打破沉寂,自作主张地替他介绍:“棠棠,这是——” 话说到一半,一道低沉的声音插了进来,言简意赅地撂下三个字: “周嘉让。” 温书棠不敢看他,牙齿咬着唇瓣,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楼上传来杂乱的脚步,紧接着是乌泱泱的吐槽声,应该是老季终于放人下课了。 几人也没再磨蹭,先后从教学楼里出来,朝着校门口的方向走。 温书棠扯了下谢欢意的衣袖,在她耳边问:“我们不去食堂吗?” “食堂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早就吃腻了。”谢欢意从口袋里翻出来两颗水果糖,一颗塞到她手心,另一颗咬进嘴里,言语含糊,“我们平时都去校外吃。” 怪不得。 温书棠在心里默默想着。 怪不得昨天在食堂看不到他。 她轻轻地眨了眨眼,内心忽而腾出一丝雀跃。 虽然这点信息根本算不上什么,可她还是觉得,自己对他的了解又多了一点。 八月晌午,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梧桐蔫垂,蝉鸣扰耳。 从校门出来,向右走过一条长窄的辅路,再往左拐,绿底白字的路牌上写着延龄巷。 青灰色的石板路,谢欢意大手一挥,语气豪爽:“为了感谢我家棠棠,今天通通本小姐请客!” “感谢?”许亦泽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抓住话里的关键词,“不是吧谢欢意,我也就一上午没守着你,你又捅什么篓子了,还得麻烦人家帮忙。” “我才没有呢!” 谢欢意没好气地瞪他,觉得这人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我指的是高一,咱们开联合运动会那次。” 复述完事情的原委,她又疑惑地扫了许亦泽一眼:“诶?当时在医务室,你不是也在场吗?” “是吗?”许亦泽眉梢微挑,给自己找台阶下,“这都过去一年了,我上哪记得这些。” 谢欢意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没拆穿他,反而拍拍他手臂,善解人意地安慰:“没关系呀。” “回去我就让阿姨给你多买点脑白金。” “好、好、补、补。” 许亦泽:“……” 他们俩吵吵闹闹的,没半秒钟能消停,这一路的气氛倒没有想象中那么尴尬。 紧张情绪被冲淡,温书棠心思涣散起来,目光悄悄左斜,看向那个人。 光一束束从叶隙中穿过,落到男生挺直的背脊上,修长脖颈上覆着青筋,喉结弧度更是嶙峋。 心跳怦怦,还是觉得好不真实。 走到一半,谢欢意瞥见斜前方的灰色招牌,眸光亮了下:“咱们去吃那家蚵仔煎吧?好久没吃过了。” 许亦泽在她脑门上弹了下:“祖宗,我海鲜过敏,想让我死就直说。” “他家又不是只有蚵仔煎。”谢欢意如数家珍地推荐,“卤肉饭和糯米糕都很好吃的。” 许亦泽态度坚决:“不去。” “那吃酸汤火锅?” “不喜欢。” “渣肉蒸饭?” “太油腻。” “……” “许亦泽你怎么这么多事!”谢欢意这回是真的有点恼了,“没人管你,爱吃不吃!”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谁都不肯松口。 周嘉让被吵得心烦,撩眼不怎么和善地打断:“行了啊。” “你说。”谢欢意回过头,气冲冲地找他评理,“许亦泽是不是在这故意找茬?” 周嘉让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而是没头没脑地来了句:“你不是说要感谢人家么。” 这话是冲着谢欢意说的,但他视线却没落在她的身上。 真正被他看着的女孩,压低眼睫垂着脑袋,长发跟随她的动作滑到肩前,露出的那截脖颈纤细,被光照着,透出冬雪一般的白皙。 她穿着和他同款的校服,应该是最小的尺寸,可还是显得松松垮垮,白藕似的胳膊垂在身侧,好像风一吹就能折断。 这会儿街头乱七八糟的,小电瓶和三轮车横冲直撞,她安安静静地站在最外,一不留神就容易被磕碰剐蹭。 周嘉让换个了位置,把人隔在里面,然后才淡淡开口,接着之前那句话:“不该问问人家的意见?” 经他提醒,谢欢意一拍脑袋,清醒过来:“对哦。” 没了刚才的气势,她语气软下几个度:“棠棠,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问题抛出,几个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移到温书棠身上。 焦点来得猝不及防,思绪空白一片,就这样愣了好半晌,她才磕巴着答话:“我……我都可以的。” 别扭的心思冒出头,她觉得自己这样太败兴,于是硬着头皮抬起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淮扬菜,小声提议:“要不去这家吧?” 其他人跟着看过去,正忐忑时,低哑的男声从头顶传来,表示肯定: “可以,就这里。” 店里环境很好,暗棕色的木质桌椅,水墨画装点墙壁,是带有江南特色的装修布局。 四人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点菜权又被交到温书棠手里。 指腹轻轻蹭着菜单边角,她盯着这些菜在心里犯难,其实她本来就有点选择纠结,更何况现在周嘉让还在,于是心思被他扰得更乱。 犹犹豫豫选了几个,她轻声不太确定地问:“你们要不要再加点什么?” 谢欢意添了道焗虾球,许亦泽没做变动,菜单最后落到周嘉让手中。 手指无意识缠住衣角,温书棠有种说不出的局促。 像在电脑上玩过的扫雷游戏,她怕自己会点到周嘉让不喜欢的东西。 然而—— “能吃辣吗?” 顿了两秒,温书棠才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空咽了下点头:“能的。” 周嘉让低嗯了声,又继续问她:“别的忌口呢?” “没有的。” …… 没再多言,他把菜单交给服务生。 游戏通关,温书棠缓缓呼出口气。 “怎么样啊大小姐?”许亦泽的话一刻也停不下,“在新班级待得还习惯吗?” “没有本帅哥陪伴在身边,你是不是感觉特别孤单?” 谢欢意极为嫌弃地“呵呵”两声:“谢谢,并没有。” 听到这里的温书棠滞了下。 新班级? 这是什么意思啊? 还没想明白,耳边传来的声音拽回她的思绪。 “温同学。”许亦泽满脸笑容地和她搭话,“你以前就是七班的吗?怎么感觉从来都没在学校里见过你。” 温书棠摇头解释:“不是的。” “我是从六中合并过来的。” 许亦泽脸上闪过一丝意外:“六中啊。” “诶?”反应了几秒,他忽然想到什么,“话说去年那次联合运动会,男子三千米接力赛,我们好像就是和六中比的。” 说完他捅了下周嘉让:“是不是啊?” “应该吧。”周嘉让懒着声,满不在乎的态度,“记不清了。” “真的假的。”许亦泽不太相信 ,“你还替咱们学校拿了个第一呢,忘了?” 周嘉让扯唇:“又不是什么大事。” “怎么不是啊,那天你都要帅死了。” 许亦泽帮他回忆当时的场景:“前半程咱们一直落后,到你这棒时直接反超,几秒就把对面甩开了大半圈。” “最后冲过终点线的时候,场上那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差点没把我耳朵震聋。” “诶?温妹妹。”许亦泽想起她,“那时你在场不?” 唇角向内抿了抿,温书棠迟缓地说:“那天……我请假没来。” “那还怪可惜的。”许亦泽没多想,喋喋不休地往下,“领奖时更夸张,下面围了一群拍照的。” 他啧啧两声,忍不住感慨:“不知道还以为谁家爱豆放出来了。” 暗恋雨至 第10节 温书棠低眼静静听着,看起来似乎是没有波澜。 可搭在膝盖上的手却慢慢收紧,仿佛失去痛觉一般,指尖用力掐进掌心,留下一道道月牙形红印。 话匣子彻底打开,许亦泽越说越来劲:“后面那大半个月,学校里全是打听他的女生,甚至都找到我这边了,一晚上十几个来加我的,结果全是奔着这人——” “够了啊。” 周嘉让拧紧眉心,声线冷硬地打断:“没完了是吧。” “错了错了。”许亦泽嬉皮笑脸的,在嘴上比了个拉链动作,“我不说了。” …… 话题就此结束。 后半程还算消停,但温书棠仍然觉得难熬。 那个人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以至于碗中的食物都失去滋味,呼吸起伏间都是冷冽的雪松味道。 她一边警示自己,不能把心事表现得太过明显,一边又忍不住用余光去看,甚至连他吃了哪个菜都一清二楚。 像是被缠上一根看不见的细线,他的一举一动都牵连着她的心脏。 温书棠并不喜欢这样。 可喜欢一个人,就是身不由己,就是不受控制。 就这样不知煎熬了多久。 “周嘉让!” 一道清甜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温书棠逼着自己多忍了两秒,才装作不经意地循着声源偏头。 那是一个极漂亮的女生,身材高挑,长相明艳,浓密卷曲的长发披散过肩,一双桃花眼妩媚又勾人。 她上身穿着吊带衫,明黄色肩带衬得肤色雪白,下面是件超短裙,露出笔直而细长的腿。 捏着筷子的手压紧,温书棠眼睫微颤了下。 女生站在周嘉让身边,半弯下腰,一缕长发碰上他的肩膀:“周嘉让?” 她眼神里的惊喜不加隐藏,语调中的欣喜更甚:“好巧诶,你也在这里吃饭呀。” 仿若女生不存在一般,周嘉让眼皮都没动一下,只是身子微微向后侧移,冷漠地把那缕头发甩掉。 对方脸色僵了瞬,很快又恢复如常,不气馁地问他:“今晚放学后你有时间吗?我这里有两张电影票。” 她可怜兮兮地蹙起眉,嗓音软得像是能渗出蜜来:“但我朋友都有事去不了,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呀?” “没时间。”周嘉让表情不怎么耐烦,字句生硬,拒绝得干脆又果断,“不去。” 女生仍不死心,好脾气道:“距离放学还有好久呢,你别急着回答我嘛。” 说完她往桌上放了两块巧克力,笑意盈盈地转身:“我先回班啦,晚上再来找你哦。” …… 空气回归安静。 望着女生离开的背影,温书棠久久没有回神。 谢欢意咬着半块桂花糖藕,两颊腮帮鼓起:“祝思娴还在追你啊。” “那可不。”许亦泽在一旁跟腔,“这都快一年了吧,真够坚持不懈的。” “但周嘉让不是一开始就拒绝她了嘛。” 谢欢意晃晃脑袋,无法理解:“而且我也没觉得她有多喜欢啊,怎么总来死缠烂打。” “兄弟。”许亦泽看热闹不嫌事大,朝周嘉让挑挑眉梢,“怎么说?去不去?” 周嘉让还是那副臭脸,怼他丝毫不讲情面:“你刚才聋了?” “说的什么话呢。”许亦泽嘶了声,不怕死地又问一遍,“真不去啊?” 周嘉让没耐心地嗤他:“要去你去。” “诶别别别。”许亦泽连声推辞,“人家约的是你,我去自讨什么没趣。” “再说了,她又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周嘉让轻哼:“那就是我喜欢的了?” 提到这个,许亦泽没忍住骂了句:“谁他妈知道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从我认识你到现在。”许亦泽细数他的战绩,“追过你的女生加一起都能从这排到江宁了,愣是没一个让你心动的。” 周嘉让哂笑了下。 他这会儿已经撂了筷子,没骨头似的窝在软椅里,眼皮半耷不耷的,浑身上下都透着漫不经心。 “说说呗。”许亦泽来了兴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 温书棠本来正在喝汤,听到这个问题后心口莫名紧了一下,手也不受控制地发抖,勺子里的汤汁便全部洒到了身上。 她连忙去够桌上的纸盒,但霉运往往一连串出现,里面的纸巾不巧被用完,店家还没有补上新的。 一片慌乱中,视线中出现一只骨感清晰的手。 虎口处的黑痣晃眼,指节修长分明,手背上隐约凸起的淡青色血管,让人想到起伏的山丘。 他推来一包纸巾,然后是低哑沉缓的声音: “擦擦。” 第7章 合照 九号,周嘉让。 温书棠接过纸巾,声音很轻地说了句谢谢。 然后便像鸵鸟一样埋着头,专心致志地去擦身上的汤渍,连余光都老老实实压着,丝毫不敢乱瞟。 头顶空调开得很足,冷气源源不断地输出,可她却像被架在火炉上烘烤,浑身上下都燥得难受。 好丢人啊。 温书棠有些懊恼。 怎么总是在他面前出丑。 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小插曲,许亦泽先前关心的那个问题被打断,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吃过饭后,几人回到各自的班级。 下午第二节是数学,结束后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温书棠题目做得不顺,干脆停笔到外面的连廊里透气。 这会儿阳光正好,教学楼下人影攒动,温书棠盯着看了会儿,又不受控制地仰起头。 他们高二在的这栋叫笃学楼,回廊式设计,一共五层,一二楼是文科班、艺体班、多功能厅和器材室,三四楼是理科班,最顶层是各年级主任的办公室。 七班在三楼,而二班在另一侧的四楼。 额前碎发被风拂起,睫毛在眼下拓出阴影,她目光落在左数第二间教室。 进出往来的身影,她鼓着腮帮逐个辨认,心情如过山车般起起落落,直到看得眼眶发酸,还是舍不得移开视线。 温书棠抬手揉了揉眼尾,正打算再看一会时—— “棠棠。” 谢欢意刚从商店回来,看见她在这里发呆,凑近戳戳她的脸:“你在看什么呢?” 温书棠忙收回眼神,心虚地舔了下嘴唇,欲盖弥彰地敷衍:“没什么。” “就随便看看。” 谢欢意没怀疑,把手里的葡萄棒冰分她一半:“给,我最喜欢的口味。” “漓江这鬼天气,简直要热死人哦。” 唇畔两个梨涡浅浅,温书棠笑着说好吃。 想到午饭时许亦泽的话,她没忍住好奇地问:“欢意,你之前不是七班的吗?” “不是的。”谢欢意摇摇头,“我之前是二班的。” 温书棠愣愣地啊了下。 谢欢意侧过脸,垫着手臂趴在栏杆上:“英才班那破制度,你应该也听说了吧。” 温书棠点点头:“班主任和我讲过。” 谢欢意长叹口气:“上学期期末那几天,漓江温度大跳水,我倒霉感了场冒,考数学的时候高烧到38度。” “脑袋都要烧坏了。”她瘪瘪嘴嘀咕,“哪还能做得出什么方程函数啊。” “最后我成绩考得稀烂,年级总排勉强进百,就理所当然地被二班踢出来了。” 温书棠摸摸她头发,柔声安慰:“没事的,一次小失误而已。” “我相信你很快就能再考回去的。” “无所谓啦。”谢欢意嘻嘻笑起来,语气轻快,“我现在觉得七班也挺好的。” “压力小,节奏也没那么快,而且最最开心的是——” 她挽住温书棠胳膊,黏人地往她肩膀上蹭:“有你在身边陪我,可比许亦泽和周嘉让那两个臭男生好多了。” 提起那个人,温书棠心口又是一滞。 暗恋的心思作祟,她带着一点私心试探:“你和周嘉让……也是青梅竹马吗?”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谢欢意又拆开一包酸条糖,五官被酸得皱在一起,字句也含糊,“他妈妈和我妈妈是好朋友,他外婆还是我的小提琴老师。” “所以我们确实是从很小就认识啦。” “好吧。”温书棠没有多问。 那天晚上,距离放学还剩十五分钟,物理老师推门进来,说上午有道题讲得不对,要占点时间重讲一遍。 下面传来几声抱怨,他不满意地敲敲黑板,搬出经典台词:“我这都是为了谁啊?” “还不是为了你们考试能多拿几分?!” 暗恋雨至 第11节 结果一讲就是半小时,等他宣布下课的时候,走廊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许亦泽靠在门外,看见谢欢意她们出来,一边接她书包一边嘴欠:“和中午扯平了啊。” 谢欢意不高兴地扫他一眼:“我又没让你等我。” “嗯,我自愿的。” 许亦泽顺着她哄,在她头上揉了把,又扬眉朝旁边的温书棠打了个招呼。 温书棠浅笑了下回应,但心思却并不在这儿,眼神有意无意地在周围寻找着。 没看见周嘉让。 已经回家了么? 正这么想着,谢欢意便把她的疑问问了出来:“怎么就你自己啊?周嘉让呢?” “不知道。”许亦泽耸了耸肩,“估计是有事吧,提前半节课就走了。” 谢欢意睁大眼睛,忍不住惊讶:“今晚阎王爷值班诶,他怎么还敢逃课。” “你第一天认识他啊。”许亦泽笑着捏她脸,“你觉得他像怕老师的人?” “……” 确实不像。 温书棠没有插话,在旁边静静听着。 走到校门口,许亦泽带谢欢意去买牛奶冰,温书棠和他们方向不同,独自一人往公交站走。 褪去白日的喧嚣,长街灯火夺目依旧。 女孩低着头颈,停在站牌旁边,月光下的影子单薄,晚风将她柔软的长发吹乱。 46路缓缓驶来,温书棠刷卡上车,向后靠在椅背上,看着外面渐渐浓稠的夜色,心情说不出的沉闷。 耳边回荡着许亦泽说的那句有事,紧接着,她又想起午饭时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孩。 自虐一般,这两件事被她脑补出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是改变心意去赴约了吗。 唇瓣微颤,温书棠垂着眼,慢慢回想起那个女孩的名字。 祝……思娴是吗。 她真的好漂亮,是那种明艳又张扬的漂亮,像是花丛里开得热烈的玫瑰,就算是不经意的一眼,也能给人留下最深刻的印象。 性格更是落落大方,哪怕在喜欢的人面前,也丝毫不见怯懦,被拒绝后仍然不觉气馁。 温书棠羡慕她的勇敢。 不管结果如何,起码有机会让他知晓那份心意,而不是像她这样,在无人问津的角落,伤春悲秋地酿出心酸。 滴滴—— 头顶响起的报站声,将温书棠从胡思乱想中拉回。 她眨了眨发涩的眼,带好东西从车上下来。 和市中心的璀璨不同,澜椿路这边一片清冷。 绕进小区,两侧路灯不知怎么坏了,完全漆黑的视线里,其他感官被无限放大,时轻时重的电流声,身侧树影的摇曳声,还有远处摩托的汽鸣声,交纵错杂地敲打着耳膜,也让心脏一下一下跟着收缩。 “唰——” 耳畔忽然传来一阵窸簌。 大脑空白两秒,温书棠猛然意识到,这并不是自然景物发出的声音,更像是…… 有人正跟在她的身后。 心悸感如洪水般袭来,她想起前几天电视上报道的新闻,说最近这一带似乎不怎么太平,当时温惠反复提醒她要小心,她还满不在乎地说没事,这会儿却实打实地生出几分恐惧。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 可越是这样越忍不住乱想,脑袋里闪过法制频道轮播的尾随案,双腿抑制不住地开始打颤。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道声音似乎在慢慢靠近。 只犹豫了半秒,温书棠攥紧手心,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朝着家的方向跑去。 疾风在耳边呼啸,惊栗的杂音远去,但她却不敢回头,直至楼道门被关上,紧绷的神经才勉强松掉。 温书棠靠着扶梯,擦掉头顶的冷汗,等气息完全平复,才伴着影子上楼。 …… 推开家门,温惠坐在沙发上,手里正捧着一本相册翻看。 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嘴角扬出笑:“回来啦。” 温书棠嗯了下,放下书包,慢吞吞地凑到她身旁。 “怎么啦。”见她情绪不高,温惠捏捏她脸颊,“是在学校累了,还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温书棠摇摇头:“没有。” “看来我们棠棠真是长大了呀。”温惠笑着逗她,“和姐姐都有小秘密了。” “真的没有。”温书棠抿了抿唇,目光落在那本相册上,“姐,你怎么把它拿出来了?” “你说这个啊。”温惠没多追问,顺着她换了话题,“下午收拾房间的时候刚好看见了,就随手拿过来翻一翻。” 她把相册放到腿上,和温书棠一起继续看。 翻到下一页,右下角的那张照片,温书棠穿着黑色校服,头发比现在要短一点,五官轮廓也更加柔和。 她右手藏在身后,左手在胸前比了个耶,歪着脑袋,笑容青涩。 “这张是在奥体拍的吧?”温惠用手指了指,问她,“我记得是你们去年秋天运动会的时候?” 温书棠看过去,眼睫毫无征兆地抖了下,迟缓几秒才轻轻说了句是。 她们姐妹俩长得很像,温惠看着照片上的她,不由得想起自己读书时,有些怀念地感慨:“真好。” “诶对了。”她想起来什么,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我得赶紧去把红豆泡上。” “上周不是说想吃赤豆元宵吗。”她一边往厨房走一边和温书棠说,“超市的红米酒今天终于补货了,姐姐明早做给你吃啊。” 温书棠很乖地说好,对着那张照片多看了几眼,也起身回了房间。 轻手轻脚地关好门,坐回到书桌前,她难得没急着打开书包,而是拿出了抽屉里的那本日记。 翻开最后一页,一张略微褪色的照片映入眼底。 其实和刚才在客厅看的那张大致相同,只不过这张稍有曝光,算是废片。 而之所以被她小心翼翼地保留下来—— 中午许亦泽问的那个问题,温书棠说谎了。 那天她在场的。 …… 那是漓江第一次举办联合运动会,身边同学大多觉得无趣,温书棠却期待了一个多月。 等待的日子似乎格外漫长,桌角日历上被红笔圈出的日期,她每天都悄悄在心里算着倒计时。 九中和六中的那场接力赛,被安排在运动会第三天下午。 那天天气很好,温书棠出门的时候,在镜子前面多停了十几分钟。 平时随手就能扎好的马尾,关键时刻却怎么弄都难看,最后连温惠都过来帮忙,还打趣问她这是怎么了。 公交车被堵在路上,耽误了一点时间,等她匆匆赶到奥体,检录环节已经结束,所有选手准备入场。 温书棠随便找了个角落,气都没喘匀,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周嘉让。 他站在最后一棒的位置上,一身干净的白t,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黑发利落,眉眼恣意。 虽是逆光,但却比光还要耀眼。 四周传来窃窃私语,温书棠却没心思听,注意力被他牢牢占据。 比赛正式开始,前五棒很快结束,九中成绩并不理想。 可当接力棒交到他手里的那瞬,少年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气流灌进他的衣衫,衣角被鼓动,身后带着他名字的号码牌,在风中猎猎飞扬。 九号。 周嘉让。 场上气氛被点燃,周围人纷纷起身,温书棠也站起来,跟着大家呐喊。 不是为了自己的学校,而是为了她暗恋的少年。 毫不意外的,他带领九中逆风翻盘。 人群一拥而上,把他围在中央,温书棠远远看着,在心里默默为他庆祝。 “棠棠,你怎么在这啊。”林晚听跑到她身边,“找你好久了,还以为你没来。” 不想暴露心事,温书棠慌忙回神,僵笑了下解释:“来得有点晚,就没往里面挤。” “对了。”林晚听尾音上扬,“你看我把什么带来了。” 她晃了晃手里的相机,提议道:“正好这里角度不错,我给你拍几张照片吧。” 温书棠说好。 傍晚日落,所有项目全部结束,两人到对面的复印社,准备选些照片冲印出来。 回看到某一张时,林晚听蹙了蹙眉:“诶?这张怎么曝光了?” 她下意识就要删掉,温书棠却陡然发现什么,连忙出声制止:“等一下。” 她绞尽脑汁想了个理由:“我觉得这个光影还挺特别的,要不先留着吧。” 这张本来就是给她拍的,见她这样说,林晚听自然没有拒绝。 分开之后,温书棠站在街头,低头看着那张照片。 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在照片的角落,远处领奖台的最高点,站着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暗恋雨至 第12节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快门落下的那一秒,他目光恰巧朝着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他们就这样阴差阳错地留下了青春中的第一张合照。 四方的相纸里,少男少女被错位框在一起,一个拘谨,一个张扬。 第8章 进所 周嘉让侧过身,看起来更躁了点。…… 次日一早,七点十分,周嘉让踩着第二遍预备铃进入教室。 开学还不到一周,英才班已经上了强度,一大早就发了两套试卷,说是半小时内必须做完,甚至还要收上去批改,不嫌麻烦地搞一张成绩单。 靠门倒数第二排,周嘉让在位置上坐下,从包里随便摸了支笔,然后单手撑着下巴,半耷着眼去看桌上的题。 他姿势松松垮垮的,没半点好学生的架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笔,偶尔潦草地在纸上列个公式,再潦草地誊到试卷上,乍一看和胡编乱造上去的没什么区别。 不到二十分钟,最后一题结束,懒得再多看一眼,他把试卷扔到一边,窝在桌上开始补觉。 直到第二节课结束,周嘉让都没能清醒过来。 老师刚宣布下课,还没来得及趴下,前面广播声响起,通知各班下楼上课间操。 他不怎么高兴地啧了下,靠在椅背上缓了两秒,掌心撑着桌边借力,没骨头似的站起身来。 走出教室,他拐到洗手间冲了把脸。 冷水顺着侧脸往下滑,许亦泽过来勾住他的肩:“不是吧兄弟。” “又是早退又是迟到的。”他拖腔拖调地打趣,“你这昨晚干什么坏事去了?” 周嘉让没搭话,转身跟着人群往外走。 许亦泽在他身边乱猜,突然想到点什么,朝他挑了下眉:“你不会是去找祝思娴了吧?” “滚蛋。” 光是听见这个名字,周嘉让都觉得心烦,没好气地把人弄开:“少在我面前提她。” “那你这是干嘛去了?”许亦泽就没见过他这副模样,难免觉得稀奇,“怎么今儿困成这样啊?老关熬夜上号都没像你这么萎靡不振。” 他在脑海中思考着种种可能,筛来选去剩下最后一个:“难道是通宵学习了?” “卧槽不是吧。”许亦泽忍不住爆了个粗口,“这才刚开学,你他妈不至于这么卷吧。” 周嘉让被他吵得头疼,倦怠地捏了捏后颈:“卷你妹。” “进所了。” 许亦泽没由得一愣:“?” “进所?” 他半天也没想通这是什么意思,懵头懵脑地问:“什么进所?进哪个所啊?” 周嘉让扫他一眼,语气淡淡:“派出所。” “……” “??!” 许亦泽眼睛瞪得老大,一瞬间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音调倏地拔高:“你进局子了?” 周嘉让无语地看着他:“用不用给你借个喇叭,你全校宣传一下?” “不是。”许亦泽表情变得严肃,“阿让,你又惹上什么事了?” 他和周嘉让认识的早,清楚他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情况:“我得提醒你一句啊,你现在是高二,不是初二,明年咱们就要高考了。” “你可是考京大的苗子,这个节骨眼要是出了什么岔子,那真不是开玩笑的。” 见人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儿,许亦泽放心不下地撞了撞他肩膀:“听见没啊。” “没惹事。”周嘉让懒声否认,“见义勇为,路上遇见了个跟踪狂,随手把他送进去了,顺便到警局做了个笔录,后半夜才回家。” “……” 空气就这样缄默了半分钟。 “你??”许亦泽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将信将疑的语调,“见义勇为?” 周嘉让被他这反应气笑了:“怎么着?不行?” “不是不行。” 许亦泽拍拍他肩膀,挺中肯地评价:“是兄弟我太了解你。” 周嘉让:“……” “你说你也是。”许亦泽像教导主任一样,苦口婆心地对他展开第二轮教育,“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总意气用事,有什么矛盾好好说不行吗,非得动手解决。” “没听过那句话么?冲动是魔鬼啊。” 周嘉让冷着脸,懒得再多说什么,随便他怎么想。 后面又过了四节课,直到下午那节英语结束,周嘉让勉强才算精神起来。 大课间教室里没什么人,他单脚踩着课桌下的横杠,吊儿郎当地往后倚着,侧过头,透过窗户,目光朝对面那边看去。 体委关嘉元抱着篮球凑到他旁边,盛情发出邀请:“让哥,来打一场不?” 周嘉让动了下眼皮,没什么兴致:“不去。” “你都在这窝一整天了。”关嘉元不死心地继续撺掇,“下去活动活动呗。” 周嘉让换了个姿势,桌下的两条长腿伸直,还是那句话:“不去。” 见自己实在请不动这尊大佛,关嘉元只得放弃:“那好吧。” 关嘉元这边刚走,许亦泽又从外面飞奔回来,嬉皮笑脸地停在他桌边,半俯下身,言语关切:“醒了呀阿让?今天睡得怎么样?” “……” 周嘉让拧着眉头,极为嫌弃地冷笑一声:“有话就说。” 许亦泽“嘿嘿”两下:“要不怎么说是多年的兄弟呢,还是你懂我。” “你现在是不没事?帮个忙呗。” 周嘉让想都没想地直接拒绝:“不帮。” “诶诶,别这么绝情啊。”许亦泽从自己位置下面拎出一大包零食,自顾自地和他解释,“谢欢意这不是被降到平行班了吗,为了哄她开心,我答应说下午课间去给她送零食,但刚刚老班喊我去办公室训话,什么时候放人还不一定呢。” 周嘉让勾着根笔把玩,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那你就等晚上放学再给她。” “不行啊,她那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许亦泽对着他卖惨,“晚五分钟都得和我闹,您老人家就行行好,代替我去跑一趟呗?” 见这人还是无动于衷,许亦泽可怜兮兮地扯住他手臂:“周哥,让哥,让让!不能见死不救啊。” 他不嫌夸张地捂住胸口:“你这昨晚不还在街上见义勇为呢吗,现在好兄弟有难,你忍心袖手旁观吗?” 听到这句话,周嘉让冷声嗤笑:“你不是不信吗?” “信信信。”许亦泽忙不迭改口,“我们阿让可是标准的三好市民,遵纪守法,守正不阿,从不和人乱打架。” 手中的笔转了几圈,周嘉让冷漠移眼,不自觉又向外面看去。 对侧连廊恰好闪过一道身影,女生穿着干净的校服t恤,手里抱着试卷和书,长发松松地低拢在脑后,一阵穿堂风吹过,将几缕发尾扬起。 他眸光微微闪了下。 许亦泽拖着尾音,还在对他软磨硬泡:“可怜可怜我吧,周末请你——” 后半句还没说完,周嘉让忽然打断,松口答应:“可以。” …… 七班的空调一早就坏了。 维修工人迟迟没来,八月盛夏,教室宛若蒸笼般闷燥,下课铃一响,大家纷纷出去找地方蹭凉。 温书棠没有动,整理好课上的笔记后,从书包里拿出之前陈曼芸给她的试卷。 九中的出题风格和六中大不相同,相比于基础概念,更偏向于灵活运用,她抽时间做了两套,分数都不是很理想。 看着红笔圈划出的错题,温书棠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从座位上起身,打算去办公室里请教老师。 但不巧的是,物理老师被叫走开会,数学老师也有事没来,她慢慢吞吞地折回班级,放下东西后,同样到走廊里面透气。 她靠在栏杆上,正望着另一侧的四楼发呆,身旁经过几个女生,窸窸簌簌的闲聊钻进耳朵。 “诶诶,你说你刚才看见周嘉让了?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这有什么好骗人的。” “在哪啊?” “就在去小商店的那条路上,他一个人不知道干嘛去了。” “我靠,早知道刚才就和你一起去买东西了。” …… 话语声逐渐被风吹散。 指甲不自觉戳进掌心,细密的痛意将温书棠飘远的思绪拉回来。 去小商店的那条路吗…… 她轻咬住嘴唇,犹豫着要不要下去碰碰运气。 纠结了半分钟,就在迈出脚步的前一秒,她又猛然清醒过来,将这个荒唐的念头打消。 算了,他肯定已经不在那了。 还是不要徒劳地浪费精力了。 温书棠摇摇头,缓缓呼出一口气,准备回去继续研究那几道没想通的数学题。 铁质把手落入掌心,她刚要推开教室门。 “温书棠。” 身后蓦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怔了足足三秒才迟钝地转过身。 暗恋雨至 第13节 方才还被女生激烈讨论的主角,此时此刻却出现在她的眼前。 周嘉让半倚在墙上,领口的扣子松了一颗,露出深邃凹陷的锁骨,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眉宇间噙着几分凌厉,却又透出几分柔和。 他抬起眼,漆黑瞳孔落在她身上,温书棠的心跳也不争气地漏掉一拍。 四目相对,她压住漫到喉咙的紧张,磕磕巴巴地开口:“怎、怎么了吗?” 周嘉让没接话,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眼睫低垂,温书棠这才注意到,他左右手各拎着一大包零食。 脑袋像被灌了浆糊,她整个人懵得厉害,眼神茫然地看向他:“这是……?” 周嘉让神情很淡,声调也没有波澜:“许亦泽给的。” 温书棠满头雾水,无意识睁大眼睛:“……啊?” 周嘉让没有多解释的意思,像是打哑谜一般交代:“你和谢欢意一人一包。” 温书棠倏得想起来,上午那阵谢欢意确实提过一嘴,说什么许亦泽要来给她送零食。 但怎么自己也有份啊? 她没想明白,但又不好意思多问,于是伸手接过来,轻声和周嘉让说了句谢谢。 周嘉让嗯了下:“不客气。” “……” 身侧的人没有动,悬起的心也迟迟没法松,温书棠抿了抿唇,嗓音更轻一点:“还有……其他事吗?” 周嘉让脸上多了几分不自在,他皱起眉心,声音还冷淡着:“真是许亦泽给的。” “他被班主任叫走训话了,我代替他送一下。” 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温书棠一时滞住。 过了好半晌,她才懵懵生生地点头:“我知道。”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莫名变得尴尬,周嘉让侧过身,看起来更躁了点,丢下最后两个字:“走了。” 男生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温书棠抱着两包零食,一边走回教室一边胡思乱想。 是错觉吗。 今天的他……好像有些奇怪。 第9章 赌局 “喜欢就大胆表白。” 晚夏的暑热被忽而袭来的细雨拂去,梧桐叶层叠着铺上街边的石砖。 开学第一周过得很快。 周末,温书棠起了个大早,照例到市图书馆里自习。 林晚听和她一起,正在埋头订正上周五的小测试卷。 虽然都是讲过的知识点,但出题角度又难又偏,温书棠将疏漏的地方一一圈出,准备翻书再认真巩固一下这部分内容。 林晚听瘫在书桌上,脸上写满绝望:“九中这边的氛围实在是太变态了,就连普通班都卷的要命,更不用提英才班了,简直就是神仙打架。” “唉,我还是想念从前在六中那种轻松悠闲的日子。” 温书棠笔尖微顿,在她头顶揉了把,浅笑着安慰:“总要适应一段时间嘛,慢慢习惯就好啦。”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两人一直待到傍晚,外面雨已经停了,橘黄色的晚霞染透大半边天。 图书馆东边就是小吃街,拐角有家新开的湘菜馆,味道据说很好,林晚听被安利许久,迫不及待地拉着温书棠进去。 等待上菜的功夫,她突然想吃荔枝冰粉,便起身到隔壁的糖水铺外排队。 前后不过五分钟,再回来的时候,她表情里明显多了几分激动。 温书棠有些好奇:“怎么了?碰见什么开心事了?” 林晚听一边拆外卖盒,一边和她分享:“棠棠,猜猜我刚才在外面看见谁了?!” 不等人回答,她紧接着就给出答案:“周嘉让!” 无论暗恋多久,听见这个名字,温书棠还是会心口一颤。 她下意识扭头朝外面看去,几秒后又意识到自己这举动太奇怪,于是慌忙回过身,不大自然地瞥了林晚听一眼。 好在她没有发现这边的异常,而是自顾自地沉浸在兴奋当中:“虽然报道那天就见过他了,但我还是要再感慨一次,真的好帅好蛊啊!!” “之前在六中的时候,这人被他们传得天花乱坠的,那时我还不肯相信。” “现在才发现——”她咽下一口擂椒皮蛋,狠狠点头赞同,“传言果然没有骗人。” 温书棠静静听着,什么话都没有说。 林晚听却像被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起周嘉让:“听说他外公是国内顶尖的心内医生,外婆是一名优秀的小提琴手,所以他不仅成绩上牛逼,同时还精通多种乐器。” “最最厉害的是,他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 停顿片刻,林晚听继续往下:“高一的时候,有次九中举办文化节,需要接待几位法国外宾,但随行翻译突然有事,校领导就把周嘉让叫了过去。” “本以为只是临时救场,没想到他全程翻得准确无误,甚至得到了外宾的赞赏,说他的水平和专业翻译没什么区别。” “唉。”林晚听长叹一口气,肩膀恹恹地塌陷下去,“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全能的人,上帝到底给他关了哪扇窗啊。” 温书棠低阖下眼,睫毛轻轻颤了下。 不想让气氛冷掉,她随便想了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啊?” 林晚听舀起一勺冰粉,鼓着脸颊解释:“我们班有个喜欢他的女生,每天都要拉着人把这些事情科普一遍。” 温书棠愣了愣:“啊……” “我和你说,那个女生特别奇怪,嘴上说着自己多么喜欢,可从来都不会主动争取,每天还要摆出一副爱而不得的伤感样,实际上周嘉让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林晚听摇摇头,表示无法共情:“别的不说,怎么有人能受得了这种默默无闻的暗恋啊。” “要是我喜欢谁,才不会这样畏畏缩缩的呢,一定要明明白白地对他讲出来!” 捏着筷子的手一点点收紧,指腹压出些许苍白,温书棠眼睫收敛,声音很轻:“可是……如果这样的话,你不担心失败吗?” “失败就失败啊。”林晚听耸耸肩膀,“有什么大不了的。” 眉心微微皱起,温书棠又问:“那样不会很尴尬吗?被拒绝之后,连最基本的朋友都做不了,只能做陌生人。” 林晚听似乎不太理解:“真正喜欢的人,怎么甘心只做朋友啊。” “与其这样怀揣心事、小心翼翼地守在他身边,未来可能还要看着他和别人谈恋爱,还不如给自己个痛快呢。”她摇头晃脑地讲起大道理,“喜欢就大胆表白,不喜欢就挥手再见,没走到一起只能说明缘分不够。” “人生那么长,不可能只遇见一个喜欢的人呀。” 喉咙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温书棠连半个字音都发不出。 她羡慕林晚听这种心态,可她也是真的做不到这般坦然。 暗恋是场赌局,一旦下注,便再无任何退路。 那晚回到家,洗过澡后,温书棠正捧着教辅材料预习新课,搁在旁边的手机嗡嗡震动,是林晚听给她发来的消息。 点开链接,页面跳转出一条视频。 时长很短,只有几秒钟,看起来像是偷拍,画面颤抖又模糊。 但温书棠还是一眼认出那个人,一眼分辨出他优越凌厉的面孔。 少年一身黑色西装,脊背挺直,身形修长,鼻梁上架着副半框眼镜,给他平添几分沉稳与成熟。 他声音很好听,说法语的时候更甚,起伏停顿都恰到好处,语调如同沙砾打磨般低沉。 【奶茶七分甜:快来快来。】 【奶茶七分甜:这可是我在贴吧上找了好久才找到的。】 进度条再一次播完,温书棠悄悄将视频保存下来,然后才退回到聊天框。 【my:看过了。】 【my:好厉害。】 【奶茶七分甜:呜呜他说法语真的好苏啊!看的我都想去学法语了!】 【奶茶七分甜:不过听说法语特别难……我连英语都学得稀烂,还是算了吧。】 温书棠给她回了一个揉头的小表情。 【奶茶七分甜:诶我突然想起来,周嘉让是不是咱们那年的中考状元啊。】 【my:嗯嗯。】 【奶茶七分甜:你说他一个状元,放着最好的师大附中不去,怎么跑九中来了?】 【奶茶七分甜:我记得两所学校的分数线差挺多呢。】 【my:……我也不知道。】 【奶茶七分甜:会不会像小说里写的那样?痞帅学霸为爱舍分,不顾一切地追随心上人。】 【my:……?】 【奶茶七分甜:哈哈哈我瞎说的,周嘉让一看就不是这种人。】 【奶茶七分甜:不愧是状元,连想法都这么让人琢磨不透。】 讨论到这里戛然而止。 但温书棠的思绪却停在那句“为爱舍分”上,不由得就开始胡思乱想,连带睡眠都受到影响,凌晨三点还在和窗外的星星对望。 是啊。 为什么来九中了呢? 这个困扰她整晚的问题,在周一早上被再一次提起。 那天是九月一日,也是九中正式的开学日。 暗恋雨至 第14节 早自习刚结束,教室里蔫蔫闷闷的都是困意,陈曼芸用书筒敲着黑板,语调拔高几个度:“别磨蹭了,动作都快点,一会谁迟到了就直接去主席台上站着。” 谢欢意补完最后一道函数,卡点把试卷交给课代表,然后才起身披上校服,挽着温书棠往外走。 拐到楼梯转角处,迎面碰见从上面下来的许亦泽和周嘉让。 他走在右侧,校服穿得比之前规矩,神色却依然噙着散漫,眼尾下耷,琐碎的额发遮住泪痣。 视线交错的瞬间,温书棠努力克制住僵硬,朝他弯了弯唇角,周嘉让垂眸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许亦泽闲不住话茬,关心完谢欢意后,又去和周嘉让八卦:“今早阎王爷叫你过去干嘛啊?你最近也没惹什么事啊。” 周嘉让抬手捏了捏脖颈:“让我去给高一新生做演讲。” “演讲?”许亦泽难以置信地重复,“你答应了?” “没。” 许亦泽啧啧两下:“从入学到现在,但凡是和演讲有关的场合,你什么时候参加过。” “不过阎王爷找你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去年的中考状元嘛,舍弃了一百多分来我们九中,这可是史无前例啊。” 提起这个,许亦泽忍不住打趣:“当时阎王爷还以为自己捡了块宝,打算靠着状元招牌提高生源质量,没成想到手的是颗炸弹。” 周嘉让没接话,冷冷扫他一眼。 “其实兄弟我想问你很久了。”许亦泽勾住他肩膀,“填志愿的时候你怎么想的,怎么就来我们九中了。” 周嘉让拿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差不多得了啊。” 许亦泽哪肯停下,嬉皮笑脸地朝他挑眉:“附中多好啊,升学率在漓江一骑绝尘,每年还有一大批保送的,多少人想进都进不去呢。” “而且他们的校服好漂亮。”谢欢意抽抽鼻子,在一旁跟着附和,“白衬衫配百褶裙,哪像九中,只有又肥又大的polo衫。” “我记得附中为了留人,一连打了半个月电话,说只要你肯过去,他们会提供最好的师资。”许亦泽不紧不慢地帮他回忆,“结果全被你拒绝了。” “校领导估计都要自闭了,好歹也是全市第一的高中,哪想到有一天会输给我们九中啊。” “说说呗。”许亦泽手握成拳,摆了个递话筒的动作,“满足一下大家的好奇心,” 耳边萦绕起林晚听的话,心脏再一次被勒紧,指尖掐进掌心,温书棠不受控制地看向周嘉让。 但他只是满不在意地开口:“哪有那么多理由,想来就来了。” “非要说的话——”他偏头去看许亦泽,扯唇扬了下眉梢,故意压低声线,语气意味不明,“我这不是舍不得你,想过来陪你一起吗。” “……” 如同触电一般,许亦泽后退一大步,没忍住爆了句粗口:“周嘉让你少自恋,谁他妈用你陪了。” “人俩姑娘还在这呢,你他妈能不能正经点。” 周嘉让冷声哼笑。 开学典礼本就无聊,教导主任万年不变的讲话内容更是让人麻木。 谢欢意连打两个哈欠,往前蹭了一步,低声在温书棠耳边抱怨:“困死了,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结束。” 温书棠安抚地捏了捏她手心:“应该快了吧。” “六中也有这种乱七八糟的典礼吗?” 温书棠点头:“有的。” 谢欢意半眯起眼,抬手去挡太阳,嗓音闷闷的:“讨厌的形式主义。” 周围稀稀落落传来掌声,教导主任讲完心灵鸡汤,主持人接过话筒,宣布接下来是表彰环节。 慨慷激昂的配乐响起,上学期期末文理科的前十名被叫上去领奖拍照。 周嘉让作为理科第一名,自然排在最前面,这会儿他脱了校服外套,只剩里面那件白t,阳光斜斜落下,浅金色的光晕里,有种说不出的清爽干净。 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生,看起来安安静静的,应该是班里那种努力又低调的类型。 摄影师举着相机,朝他们那个方向喊:“两位同学再靠近一点!” 伴随着老套滥俗的贺词,掌声又一次落下,谢欢意倾身,额头贴在温书棠肩膀上,不大高兴地嘟囔:“怎么没完了啊,人都要晒化了……” 后面她说了什么,温书棠并没有听清。 越过重重人群,她目光定在主席台上,看着那道落拓挺拔的身影,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一定要再努力一点。 一定要努力进入前十名。 这样的话,她是不是就能光明正大地和他一起拍照了。 第10章 号码 【iris.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周三下午,两节自习结束后,温书棠收拾好书包,提前离开学校。 天阴沉得厉害,路上行人很少,地面上蓄着大大小小的落叶,她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侧头靠着车窗发呆。 四十分钟后,广播提醒到站,穿过一条荒凉的小路,她最终在墓园门口停下。 今天是温荣升的忌日。 温惠已经到了,手里提着糕点和鲜花,见温书棠脸色不好,抬手在她额头上贴了一下:“是不是晕车了?” 温书棠摇摇头:“没有。” “姐。”她眨了眨眼,“咱们进去吧。” 秋天的墓园更显清冷,空气中泛着泥土的尘腥,沿着青灰色石板路,两姐妹走到最里面。 照片上的男人笑容温和,模样谦卑,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不想让温惠担心,刚刚过来的路上,温书棠始终紧绷着,但就在这一瞬,情绪却如同失闸洪水一般,铺天盖地地倾泻出来。 她真的好想爸爸啊。 自温书棠有记忆起,母亲总是冷冰冰的,就算她没有犯错,也会遭到打骂斥责。 所以她从没感受过母爱,更多的是惧怕,平日也是和爸爸姐姐更亲近一点。 温荣升年轻时在国企里做文员,收入稳定且可观,算是那个年代的铁饭碗,但好景不长,没过几年,公司宣告破产,他也被迫下岗待业。 温书棠四岁那年,为了维持家中开支,他选择到隔壁县城的煤矿里上班,整天起早贪黑地忙碌,一周才能回家一次。 但他并没有疏于对两个孩子的陪伴,每晚都会打电话过来,听她们分享各种琐事,嘱咐她们要好好吃饭。 他说他不需要她们出人头地,只希望她们能健康快乐地长大,一生顺遂,一生平安。 可命运往往喜欢捉弄人,所有美满都在两年后被按下暂停键。 那是一个潮湿的雨天,闷燥与噩耗一起传来,温荣升所在的煤矿发生坍塌,一百多名工人全部遇难。 举办葬礼那天,温书棠站在灵堂前,耳边是接连不断的啜泣声,她看着那张黑白遗照,很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怎么会这么突然啊。 前夜她还和爸爸通了电话,约好周末去吃街角那家汤包,然后到箍桶巷做糖画,顺便去买姐姐最喜欢的桂花藕。 明明才过去了不到一天。 爸爸怎么就变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了。 这肯定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之后,爸爸还会像从前一样回家陪她的。 …… 可是十年过去了,这场梦还是没有醒,反而愈演愈烈,成为深埋在心口的烙印。 温惠将鲜花放在碑前,眼角酿出几分酸意:“爸爸。” “我们来看你了。” “这段时间比较忙,来的次数也不多。”她轻轻抚着碑角,努力抑住鼻音,“您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我和恬恬——” 她握紧温书棠的手,嘴角牵出一点笑:“我们都挺好的,您不用太牵挂。” …… 从墓园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七点。 温惠要给顾客送衣服,没法和温书棠一起回去,叮嘱她路上注意安全,到家后给她发个消息。 “厨房里有熬好的红豆粥。”她摸摸温书棠头发,“饿的话先喝一点,垫垫肚子。” 温书棠很乖地点了点头:“好。” 天色黑得彻底,温度也降得更低。 还没从难过中抽离出来,脑袋里一片混沌,温书棠盯着脚下的路面,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转过弯,路灯不巧坏了,昏暗的视线里,她没注意到迎面走来的那两人。 直到肩膀上传来力度,她猝不及防地向后踉跄,脊背撞在冰冷的路标杆上,瞬间迸发的痛意将神经都麻痹。 “温惠呢?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 “自己亲爸的忌日都不知道过来看一眼!” “不是的奶奶。”温书棠忍着痛,出声反驳,“姐姐来看望过了,只不过店里有事要处理,所以才……” “两个白眼狼!” 不等她说完,老人神情嫌恶地打断,继续用难听的话辱骂着:“简直和你们那个不要脸的妈一模一样!” “当初就应该让你们在外面自生自灭!” 温书棠浑身发冷,唇角抿到泛白。 指尖用力掐进掌心,她深吸一口气:“奶奶。” “从小到大,你总骂我和姐姐没良心,嫌弃我们晦气,会给家里带来霉运。”她眼眶涩得要命,声线也抖得厉害,“还对所有人说是我们克死了爸爸。” “难道在你们眼里,爸爸去世了,我和姐姐就一点都不伤心吗?” “诶你这孩子。”站在老人身旁的女人开口,语气是如出一辙的刻薄,“怎么和长辈说话呢?我们好歹也养了你们两年,不知道感恩就算了,怎么还学会顶嘴了。” 温书棠呼吸更重了些,睫毛扑簌簌地颤:“儿子没了,您还有女儿;丈夫没了,还可以找新的;可是我和姐姐没有爸爸了,我们…该怎么办呢。” 暗恋雨至 第15节 “那两年,我们确实在奶奶家借住过,但你们又是怎么对待我和姐姐的……” “……” 空气寂静片刻,她最终还是没有把话说完,转身从另一边离开了。 公交车来得很及时。 车窗没有关严,冷风肆虐地钻进来,似利刃般拂过她沾满泪痕的脸。 望着黑漆漆的小巷,她再次想起寄人篱下的那两年。 奶奶是个重男轻女的人,从不肯给她们好脸色不说,平日更是把姐妹俩当仆人般对待。 温惠在外面打工,每天回来很晚,温书棠不仅被使唤着做家务,还要照看姑姑家的表弟。 那时她刚上小学,个子和家里餐桌没差太多,很多事做起来都不太熟练,磕磕绊绊是常有的事,训斥责备也成了家常便饭。 “怎么连洗碗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笨死你算了!” “地上的水怎么没擦干?故意想让我摔倒是吧?” “是不是你把弟弟欺负哭了?今晚别吃饭了,滚回去好好反省。” …… 那大概是她最小心翼翼的一段时间,每分每秒都活得心惊胆战。 就连吃饭时,筷子不小心在碗沿磕出声响,都会让她在耳边竖起警笛,生怕下一秒会被责问。 眼泪一颗颗砸进掌心,如同火山熔岩般灼热,烫得她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缩。 其实这些事过去很久了,她本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可如今回忆起来,还是会这般的委屈难过。 轰—— 闪电划过天际,雷鸣撕破夜晚的宁静。 温书棠下了公交车,想起替换的笔芯要用完了,于是折身走向不远处的便利店。 门前风铃摇出声响,电子音报出一声欢迎光临。 拿完笔芯,她回到收银台结账,柜台里的女孩正在打游戏,腾出一只手给她扫码:“十二块五。” 手伸进口袋,却摸到一片空荡,温书棠恍然想起来,早上出门时走得急,她穿的是另一件外套。 无奈之下,她只好拿出手机,但坏运气偏偏接二连三地降临。 食指在右侧摁了几下,屏幕没有半点反应。 没电关机了… 排在她后面的是位上了年纪的阿姨,耐心似乎有点差,操着一口漓江方言呛她:“小姑娘你快点好伐。” 温书棠柔声说了句抱歉,刚想对收银员说不要了,身后忽然有脚步靠近,头顶出现一道清冽的男声,随即是铺天盖地的薄荷气息。 “我来吧。” …… 便利店的门开了又关。 没想到会在这遇见周嘉让,温书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她坏情绪还没整理好,眼眶红红的,睫毛湿漉漉挂着泪,瞳仁里也蓄着一汪水,看起来楚楚可怜。 对上她的眼,周嘉让明显怔了下,手臂在半空停了又停,才把那盒笔芯递给她:“给你。” 不想他看见自己的狼狈,温书棠垂下头,声音低到听不清:“谢谢。” “你……” 看着女孩的发旋,周嘉让眉头拧紧,心情有股说不出的乱,就像纠缠在一起的线团,怎么也理不清头绪。 但他语气却是鲜少流露的温柔,如同潺潺溪水,流入这个纷乱的雨夜:“你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还是说有人欺负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他的话,温书棠眼圈更酸,滔天的委屈在刹那间全部涌了上来。 她压住凌乱的呼吸,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就是…沙子被吹到眼睛里面了,所以才……” 她向来不擅长撒谎,编出的借口也漏洞百出。 但周嘉让并没有拆穿,轻声嗯了下,喉结滚了滚问她:“现在出来了吗?” 怕她不理解,他又补充一句:“沙子出来了吗?” 温书棠点头:“出来了。” “好。”周嘉让说,“那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温书棠不想多麻烦他,“我家就在附近,我自己回去就好。” 轰隆—— 又一道闷雷砸下,云层间爆发出骇人的白光。 “你这样我不……” 周嘉让下意识要说出那句话,察觉到不对后又猛然停住,嗓音忽而变得沙哑,像在克制些什么:“走吧。” 街边光线昏黄,地面上两道身影相贴。 凉气更重了一点,风汹涌地拍打着落叶,转角唱片店播放的歌换到下一曲,是林俊杰的那首《always online》。 今晚掉的眼泪太多,沾着泪痕的脸吹了冷风,温书棠这会儿隐约有些头疼。 她抬手摁了摁太阳穴,没注意到前面那人停了脚,毫无防备的,额头直直撞上一片坚硬。 向后退开小半步,她愣愣地仰起头。 这个角度逆光,他的模样变得有些模糊,温书棠心跳漏了半拍,喉咙发涩地问他:“怎么了?” 周嘉让垂眼,睫毛落下一层阴影,薄唇开合,吐出两个字:“抬手。” “嗯?” 温书棠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依照他的话,乖乖抬起手臂。 带着温度的外套披上肩膀,抵挡住周遭的露气与寒风,发觉出他的用意,温书棠缩回手想要推脱:“我不冷……” 周嘉让却扯住她袖子,不容拒绝:“别动。” “……” 男生身形高挑,她整个人被拢在他的臂弯中,鼻尖似有若无地蹭着他胸前的t恤布料。 他的体温和呼吸都近在咫尺,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地束缚其中,逃无可逃。 周嘉让的动作很轻,整理好下摆后,还不忘把她压在衣领下的头发拿出来。 指尖顺着耳廓擦过,留下星星点点的温热触感,温书棠不自觉将呼吸放缓,四肢百骸也跟着僵硬起来。 时间好像被施了魔法,每分每秒都变得漫长。 算不出到底过了多久—— “好了。” 周嘉让把人松开,他的外套实在太大,衣摆垂到膝盖,袖管也松松垮垮,温书棠缩在里面,就像一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朋友。 他无声扯了扯唇,帮她把袖口挽上去一截。 后面那一路两人都很安静,温书棠心情平复了许多,时不时用余光悄悄看他。 她其实还有好多问题,比如他为什么会在这附近,毕竟澜椿路位置难找,偏僻到连地图上都搜索不到。 再比如……他是不是在关心自己。 但她并没有问出口,怕破坏此刻的气氛,更怕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 熟悉的小楼进入视野,温书棠脱下外套还给他:“今晚真的谢谢你。” 见她心情好了一点,周嘉让也恢复了以往的散漫,单手抄着口袋,语气随意:“没事。” “那个……”牙齿细细地咬着唇肉,温书棠犹豫片刻,试探着询问,“我能不能加一下你的联系方式。” 怕他误会,她晃了晃手里的笔芯,有些慌乱地解释:“我回去把钱转给你。” 周嘉让想了下,没有拒绝,从口袋中拿出手机。 也是在这个时候,温书棠看清他手腕内侧的纹身,是一串黑色的字母。 iris tectorum maxim。 还没搞懂是什么意思,他听见周嘉让的声音:“号码。” 温书棠收回思绪,报出自己的电话。 …… 到家的时候,温惠还没有回来。 温书棠去洗了把脸,又用冰袋在眼角贴了贴,尽量让眼睛周围的红肿没那么明显。 大概过了十分钟,温惠拎着菜回来,怕温书棠会饿到,进门就去了厨房。 好在她并没发现什么异常,吃饭时一直在说店里的事,温书棠若无其事地应着,没有和她提起那些让人烦心的遭遇。 吃过饭温书棠回了房间,做完功课后已经快要到十二点。 也是这时,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震动,屏幕亮起,通知栏中跳出一条验证提醒—— 【iris.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第11章 感冒 “抵平了。” 虽然心中早有预期,但看见这条申请,温书棠还是觉得好不真实。 眼睛不受控制地睁大,心跳也很没出息地加速,屏幕由亮到暗变换了好多次,她仍然没有回过神来。 额头渗出一层薄汗,喉咙一阵阵发痒,就像被电流击中,酥麻的感觉顺着脊背向上蔓延。 暗恋雨至 第16节 温书棠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条缝,任由冷风扑在脸上,这才勉强将理智拉回。 解锁手机,她把验证消息又看了一次。 记得高一刚开学那阵,因为中考状元的身份,周嘉让在漓江引起过一阵不小的轰动。 某天午后,蝉鸣扰耳,温书棠正在写作业,后面几排忽然躁动起来,不知是谁弄来一串号码,说是他的联系方式。 当时好多女生围过去,争先抢后地想要加他。 温书棠却没有动,窝在座位里继续做题,似乎对这件事漠不关心。 但她心思早已飞远,笔下的公式被写成乱码,她一边听着大家的讨论,一边在纸上记下那串数字。 往后无数个夜晚,每当睡不着时,每当有心事时,她都会悄悄点开搜索栏,翻来覆去地对着他的主页发呆。 这种事她做过好多次,熟练到能倒背他的号码,可就是没有勇气添加他。 有时她也会做梦,梦见他们有了真切的交际,醒来后才发现,一切都只是一场虚幻。 而现在这一刻,好像是美梦成真。 手机再一次被摁亮,温书棠低垂下眼,思绪被他牢牢占据。 他的头像是一颗梧桐树,看起来并没什么特别,就是漓江随处可见的那种。 他的名字是iris,是鸢尾花也是彩虹。 暗恋的人,最擅长解密,总是能在细枝末节中解读出深藏在背后的隐晦含义。 但这一次,温书棠却遇见了一顶一的难题。 琥珀色瞳孔定住,她怔怔地握着手机,恍然间再次想起,那串纹在他手腕内侧的单词。 iris tectorum maxim。 她在网上搜索了下,是拉丁语里的鸢尾花。 所以说…难道他喜欢鸢尾花吗? 那梧桐树呢?也是他喜欢的吗? 关好窗,回到书桌前,角落的小台灯亮着,她坐在半明半暗的交界。 温书棠深呼吸几次,终于将漫到心口的悸动压下去。 她先看了下自己的朋友圈,确认没发过什么犯傻的内容,然后才紧绷着指尖,郑重其事地按下同意键。 新的聊天框随之跳出来。 【2014年9月3日23:55】 【我是iris.】 【以上是打招呼的内容】 【你已添加了iris.,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仿佛在湖泊中掷下一枚石子,盯着这行小字,她心中漾开一阵名为欣喜的涟漪。 但很快,她又不可避免地苦恼起来。 该说些什么呢。 要先打个招呼吗?还是直接把钱转过去? 这样会不会显得他们太生分了啊。 纠结了无数个开头,每一种都有被她否决的理由。 房间安静的过分,耳边只剩钟表的指针声,咔哒、咔哒,像是有人在扭动一个生了锈的齿轮。 最后温书棠还是老老实实转了账,对他又说了一次谢谢。 怕语气太生硬,她还在后面加了一个可爱的小表情。 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有其他原因,周嘉让没有立刻回复。 忐忑难安地等了两分钟,温书棠从聊天页面切出来,点进他的朋友圈。 他的动态并不多,从头到尾只有三条。 发布日期都是11月9日,没有文案,是三张梧桐树的照片。 指腹向下拉动,温书棠又发现,他的背景图居然也是梧桐树。 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正这么想着,手机冷不丁震动,温书棠被吓了一跳,牙齿不小心咬在唇肉上,她皱眉发出嘶的一声。 周嘉让给她回了消息。 【iris:还没睡?】 手指在空中悬停片刻,她紧张地吞咽了下,然后才在键盘上敲字。 【my:就要睡了。】 【my:你呢?】 顶部出现“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但却迟迟没有新消息弹出。 等待的时间实在太过煎熬,温书棠点开右上角,决定先给他换个备注。 按下完成的瞬间,消息也跳了出来。 【1205y:也准备睡了。】 【1205y:明天还要早读,别熬太晚。】 温书棠回他一句好,又提醒他不要忘记收钱。 【1205y:不用了,抵平了。】 【1205y:晚安。】 说完这句话他就消失了,留下温书棠满头雾水地看着屏幕。 抵平?什么抵平? 周嘉让并不亏欠她什么啊。 疑惑犹如气泡般越蓄越大,凌晨三点,温书棠抱着被子坐起身。 窗外蝉鸣还在,月亮隐匿进乌云,风吹卷着楼前的槐树,印在玻璃上的树影摇摇曳曳。 她拿起枕边的手机,幽暗的荧光填满整个房间,那段对话还静静躺在聊天框里,她反反复复地又看了几次。 看到第三次的时候,脑海中忽然蹦出一个念头。 会不会是周嘉让发错人了? 手指不自觉收紧,温书棠呼吸逐渐加重,心脏好像被人泡进水中,酸胀得有些难受。 所以说,那句晚安也是要发给别人的吗? 会是谁呢? …… 后面几天,漓江一直在下雨,气温也像乘了过山车般忽高忽低。 去学校的路上,温书棠不过去买了瓶牛奶,等从超市出来,眼前已是暴雨倾盆。 她没带伞,只好躲回屋檐,一边等待一边祈祷这场雨能快点过去。 等了十多分钟,雨不仅没有停下的趋势,头顶的云层反而越压越低。 距离学校只剩两百米,温书棠不想迟到,闭上眼,心一横,咬紧牙关冲了出去。 倒霉时连红绿灯都欺负人,被迫在路口停了三十秒,等她跑进教学楼时,身上的校服已经湿透。 她体质本就差,又被淋了一通,早自习还没结束,人就晕沉着犯起了迷糊。 鼻子堵得厉害,像是塞着两团棉花,额头也很烫,原本白皙的皮肤烧得微微泛红。 谢欢意找来热水和药,心疼地揉揉她脸颊:“棠棠,要不要我去帮你请个假?” 温书棠摇摇头,把药倒进手心:“不用啦,我没事的。” 两节课过去,药似乎起了作用,温书棠觉得没那么难受了,从书桌里抽出错题集,打算去办公室找老师。 走出班级没几步,衣领被人拎了下,她懵懵地回过身,不由得睁大双眼。 竟然是周嘉让。 还没反应过来,头顶传来他的声音:“脸色怎么这么差?” 周嘉让靠在墙边,漆黑眼瞳里倒映着女孩的身影。 她今天格外没精神,头发松松地绑在脑后,嘴唇不见半点血色,眼睫潮湿,像是蒙着一团雾气。 走廊里很吵,周嘉让倾下身,盯着她的脸,眉心慢慢拧紧:“生病了?” 不想把病气过给他,温书棠往后撤了几步,手掌半掩住嘴巴,嗓音闷闷的:“有点感冒。” “怎么弄的?”后面几个学生正在搬书,周嘉让把人往里护了护,“早上出门没带伞?” 温书棠不太好意思地嗯了下,字音还没发全,便偏头咳嗽起来。 周嘉让眉头皱得更紧,下意识抬手想给她试温,意识到不妥后又猛然停住,沉声问:“吃药了吗?” 温书棠吸了吸鼻子,点点头:“吃过了。” “吃的什么药?” “退烧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温书棠觉得他语气低了一点,还带着几分温柔和关切。 “感冒药呢?怎么没吃?” “一会儿有物理课,吃了那个容易犯困。” 视线向下,周嘉让注意到她手里抱着的习题:“要去办公室?” 书角轻轻刮着掌心,温书棠柔声回答:“嗯。” 暗恋雨至 第17节 “去吧。” 大概生病时反应会更迟钝,温书棠都忘了问他来干什么,乖顺地说了句好,转身下了楼梯。 - 第三节是英语,女老师搞了个突然袭击,随机叫人抽背上节课学过的句式。 前面几人都背得磕磕绊绊,女老师脸色渐渐变得难看,正寻找着下一个目标,目光扫到最后几排,火气直接窜了出来。 “周嘉让!” 连续叫了四次,被点名的人终于有了点反应。 周嘉让撂下笔,慢吞吞地站起身,耷着眼情绪很淡:“老师。” “您叫我。” “呦,终于听见了啊,神游到哪了啊?外太空还是异世界啊,和大家说说呗。” 老师把书摔在讲台上,语调拔高几个度:“上课十分钟,你发了十一分钟的呆。” “仗着成绩好就为所欲为是吧,不想听我讲课是吧,行啊,那这节课你不用听了,去走廊站着吧。” 周嘉让没反驳,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拉开椅子往班级外面走。 “这都高二了,明年就要高考了,一个个还这么松散。”女老师唠叨起那些老生常谈的话,“这几个知识点我都讲多少次了,怎么就是记不住呢。” “好歹也是英才班。”她没好气地瞪了眼外面的人,“整天不是睡觉就是走神,说出去我都替你们丢人!” …… 女老师被气得不轻,洋洋洒洒训了二十多分钟话,后面半节课也被改成了小测。 变态的阅读做得人头晕,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许亦泽交了卷,出去找周嘉让。 主楼梯人太多,两人绕到另一侧,周嘉让半敞着外套,抬手捏了捏略为僵硬的肩颈。 瞧着他的动作,许亦泽笑得幸灾乐祸:“你这真够倒霉的,老顾那么好的脾气,这还是她头一次在班里发火吧,偏让你碰上了。” “不过那阵你到底想什么呢,我在后面踢你凳子都没反应。” “从大课间回来就看你心不在焉的。”许亦泽拆了颗薄荷糖,手臂压在他肩膀上,“怎么了啊?又出什么事了?” 周嘉让没说话,眼神都懒得横他,冷着脸拍掉他的胳膊。 戏瘾上身,许亦泽故作伤感:“有秘密了,连心事都不和兄弟说了。” “诶,真是男大不中留。” 走到下一层,迎面遇上几个七班的男生,他们在球场上碰过面,私下关系还算不错。 为首那个叫程哲,是他们班体委,打过招呼后,朝许亦泽扬了扬下巴:“下午有什么安排没?约场球啊。” “不是吧你,这学期都第三次了啊。”许亦泽吊儿郎当地插着口袋,啧啧两声,“不就是上次校赛输给我们了,还耿耿于怀呢。” “滚蛋啊。”程哲笑骂了句,“哪来这么多废话,比还是不比。” 许亦泽语气欠欠:“你们太菜了,不——” 他话还没说完,周嘉让突然打断,干脆利落的一个字:“比。” “那就这么定了啊。”生怕人反悔似的,程哲连忙接话,凑到他旁边打了个响指,“晚饭时间,五点半,篮球场见。” 听见周嘉让要上场,一行人都来了兴致,左边那个小麦色皮肤的男生添油加醋:“光打球多没劲啊,要不要赌点什么。” “行啊。”话聊到这,许亦泽干脆也参与进来,“刚好下周轮到我们班室外值日,要是你们输了,就替我们扫一周操场。” 程哲“嚯”了声:“就这?” “那要是你们输了呢?” “要是我们输了——” 周嘉让掀眼,眸光向斜后方的教室看了下,过了半分钟,才低哑着声音说:“我请整个七班喝奶茶。” 第12章 球赛 “我猜周嘉让能赢。” 回班级的路上,许亦泽一直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周嘉让。 “有话就说。”周嘉让斜乜他一眼,语气不冷不热,“别再把自己憋死了。” 许亦泽又看了几眼,挺真诚地问道:“你真的是周嘉让本人吗?” 周嘉让淡淡撩眼:“不是。” “我是你爹。” 许亦泽:“……” 拧开可乐瓶盖,气泡哗啦啦地冒出来,许亦泽仰头灌了几口,兀自得出结论:“不对劲。” “你不是最讨厌掺和这种活动了吗。”他皱眉满脸纳闷,“之前联谊赛缺人,老关磨了三天你都没松口。” 他把人来来回回打量一遍:“今天中什么邪了。” “没中邪。”周嘉让冷哼一声,还是那股漫不经心的腔调,“就想打了,强身健体不行啊。” “……” “行行行。”许亦泽琢磨不透他,“您开心就好。” - 不知道怎么回事,过了两个课间,温书棠的感冒更严重了。 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被灌了浆糊,眼皮酸胀着睁不开,喉咙里也痛涩得厉害。 额头浮着一层虚汗,发丝胡乱地黏在侧脸,手指连握笔的力气都没有,她合上书,恹恹地趴在课桌上。 “三十八度五。”谢欢意读出体温计上的数字,秀气的眉拧在一起,“不是吃过药了吗,怎么越烧越厉害啊…” 看着满面病态的温书棠,她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干脆替她做了决定,跑到陈曼芸那开了假条,拉着人去医务室。 医务室在震旦楼,里面地方不大,墙上贴着各种防控知识,输液区被白色的帘布隔开。 药瓶碰出叮当声响,冰冷的消毒水闻起来有些呛。 最近天气不正常,来拿药的人比平时多了几倍,两人靠着长椅等了好一会儿,医生才过来询问她们是什么情况。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温书棠没力气说话,谢欢意替她简单描述了下症状,医生听完,了然地点点头:“这波病毒确实挺厉害的,好多人都中招了,不过也不用太紧张,挂几天水,回去按时吃药就行。” “平时也要多注意休息,身体是自己的,别仗着年纪小就胡来。” 挂好点滴,温书棠被安排到靠墙的位置,她仰头看了看输液瓶,声音虚得像棉花:“医生,我大概要打多久啊?” “给你开了三瓶药,怎么说也得两个小时。”医生低头写好病历,又帮她把速度调慢一点,“一会这瓶打完了,你直接喊我来换药就行。” “好的,谢谢。” 谢欢意接来一杯热水,又往她手里塞了颗糖:“奖励这位勇敢的小朋友,打针不哭也不闹。” 温书棠被她逗笑,捧起水杯小口喝着,睫毛被氤氲出一层白雾,干涸的唇瓣也得到滋润。 半杯水喝完,她忽然想到什么,侧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下节课已经开始了,轻抿了下唇线说:“欢意,要不你先回班吧,我这还要好久呢。” 她向来是那种不喜欢麻烦别人的性格:“我自己在这就好,有什么事可以叫医生的。” “没事啦。”谢欢意清楚她的想法,拉开棕色木椅坐下,“反正回去也是上自习,我一个人怪没意思的,还不如留下来陪你呢。” 她笑着眨眨眼睛,在温书棠脸上捏了下:“和我那么客气干嘛呀。” 在学校的大部分时间,温书棠神经都紧绷着,好不容易松懈下来,她阖着眼,不知不觉睡着了。 再有意识,是一个多小时后,医生过来换药瓶,不小心扯动了软管,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棠棠你醒啦?”谢欢意在她额前探了探,温度没那么烫了,“感觉好点了吗?” 温书棠撑着床沿坐起来,抬手理了下被睡乱的头发,嗓音还是软软的:“好多啦。” “宝贝你饿不饿?”谢欢意拆了根棒棒糖,咬进嘴里问她,“现在都到晚饭时间了,我去买点吃的吧。” 想到她还生着病,不能吃太油腻的:“素什锦加烤鸭包,再配一份美龄粥,怎么样?” 温书棠对这些都不太挑剔,点头应了句好。 这会儿外面难得放晴,透过玻璃窗,阳光斜斜落在手背上,细小的绒毛被镀上一层金光。 温书棠偏头朝外看。 秋天可以说是一日一新,教学楼前的林荫路,上周还是油绿一片,几场雨落下,梧桐叶就泛起了枯黄。 床边摊着本言情杂志,是谢欢意从班里带过来的,上周发行的最新一期,她跑了几家书店才买到。 温书棠随手翻了几页,她平时很少看这些,此刻却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字里行间的爱恨纠葛叫她挪不开眼。 读到第三篇,讲的是一场长达十年却无疾而终的暗恋。 故事结尾,女孩去了他的婚礼,看着昔日那个默默追寻过无数次的少年站在高台之上,牵着新娘的手,在人群面前许下共度余生的愿望。 敬酒环节,她笑着对他说,新婚快乐。 也许是感同身受,眼角酿出些许湿意,温书棠用指腹摁了摁,正准备看下一篇,隔壁病床的闲聊声钻进耳朵。 “诶我这是不是要打完了,你快帮我把医生叫来拔针。” “哎呀你急什么,能不能有点病号该有的样子。” “怎么可能不急,一会儿篮球赛结束了怎么办,我还没看过周嘉让打篮球呢。” “瞧你这点出息,打球有什么好看的。” “是是是,你最有骨气,那你一会儿别看啊。” …… 捏着书页的指尖微顿,温书棠怔愣片刻,思考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们刚才说什么? 篮球赛和周嘉让? “宝贝,我回来啦。” 暗恋雨至 第18节 思绪被打断,谢欢意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她从医生那里借来桌子,一边拆外卖一边抱怨:“运气好差,烤鸭包都卖完了,只能换成桂花糕了。” 温书棠牵起嘴角,笑着安慰:“没关系,他们家桂花糕也蛮好吃的。” 因为那两个女生的话,她心思格外涣散,连喝粥的动作都变得慢慢吞吞。 脸颊被人戳了下,谢欢意察觉到她在走神:“想什么呢棠棠?” “又有哪里不舒服了吗?” 温书棠摇摇头:“没有。” 饭吃到一半,谢欢意觉得无聊,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习惯性地登上校园贴吧。 往下刷了几条,她倏得蹦出一句惊讶:“嗯?今天咱班和二班有篮球赛啊。” 捕捉到关键词,温书棠眼睫一颤,压下心中的急切,努力让语气保持平稳:“篮球赛?” “喏,你看。” 谢欢意把手机递给她,帖子里是一段七秒钟的视频,拍摄人应该站得很远,画面不太平稳,甚至有些凌乱。 可在这重重人影中,周嘉让还是尤为显眼。 他穿着宽松的白色球服,背后依旧是数字九,因为刚运动过,冷白的皮肤稍稍泛红,手臂线条流畅,肌肉贲发又不会过分夸张。 额发被汗水打湿,他抬手捋了一把,衣角被风鼓起,隐约露出一小截紧实的腰腹。 棕褐色的球从□□运过,周嘉让站在三分线外,目光扫过前方,敏捷向上一跃—— “哐当。” 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篮球精准入筐。 场下欢呼四起,此起彼伏的掌声中,有人干脆高声喊起他的名字。 “怪不得刚刚那么多人都往篮球场跑呢。”谢欢意有被这场面夸张到,撇嘴啧啧两声,“原来都是去看周嘉让的。” “不过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这次居然上场了。” 捏着勺子的手收紧,温书棠小声试探:“他…平时很少参加活动吗?” “是啊。”谢欢意仔细回想了下,“从高一到现在,也就那次联合运动会,他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主动报名了,剩下的任何活动,谁请他都请不动。” 温书棠低低地接了声哦。 指尖不知不觉掐进掌心,留下一道道月牙形弯印,心脏像被泡进柠檬水里,酸酸涨涨,还带着几丝涩苦。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忘记带伞。 如果没有淋雨,她就不会生病,不会闷在医务室里打针,更不会错过这场宝贵的篮球赛。 这一连串的蝴蝶效应,说到底,是命运的捉弄,更是她差一点运气。 谢欢意还在逛贴吧,划屏幕的动作停了下:“诶?这还有人开了个投票楼,在猜最后哪边能赢呢。” “棠棠。”她弯起眼,灵动一笑,“你觉得谁能赢呀?” “我觉得…” 她下意识要说出那个名字,但在呼之欲出的前一秒,又被理智猛然拉住。 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咬住下唇,表情不大自然:“我也不…” “知道”二字没说出口,谢欢意先给出她的答案:“我猜周嘉让他们能赢。” “虽然我现在在七班,按理说应该对自己人有信心。”她鼓着腮帮,话语顿了顿,“但周嘉让确实挺厉害的,初中那阵还被省队挑中过,年级里没几个人能打得过他。” 温书棠没接话,却在心里悄悄为他加油。 最后一瓶药吊完,她精神恢复不少,和谢欢意一起回班。 刚拐上三楼,没等走近,远远便听见一阵嬉闹声,距离晚自习没剩多久了,班里的气氛却依然躁动。 推开后门,七扭八歪的课桌上,清一色地放着一个奶茶纸袋。 谢欢意尾音扬起,觉得奇怪:“嗯?这些奶茶都是哪来的啊?今天班里有人请客吗?” “什么请客,那是小爷我赢来的。”程哲拎着校服进来,抬抬眉梢,语调颇有炫耀的意味,“怎么样,厉害吧。” “你…赢来的?” 谢欢意反应了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眼瞳不自觉瞪大,半信半疑地反问:“篮球赛你们赢了?” “诶你这什么语气。” 程哲把校服扔到一边,大剌剌在椅子上坐下:“不相信啊?当时班长他们也在场,不信你去问问。” “不是我说啊谢欢意,知道你和许亦泽他们关系好。”他翘着二郎腿,怪腔怪调地叹了口气,“但这胳膊肘也不能总往外拐——” 眼见他没完没了地絮叨起来,谢欢意连忙打断:“没没没,我可没这个意思。” 她脸上挤出假笑,朝他竖起大拇指:“厉害厉害。” “所以这些奶茶。”谢欢意把话题扯回来,“都是周嘉让他们买的?” “对啊,他们自己选的赌注,输了就请咱们全班喝奶茶。” 程哲继续讲回球赛,说自己在最后四十秒力挽狂澜,接连拿下两个三分,又说对面特别不在状态,连续出现好几次失误。 谢欢意听不下去,挽着温书棠往座位走,低声在她耳边吐槽:“我觉得他一定是在吹牛。” 温书棠暗暗给她点了个赞同。 “不过呢。”她很快又变了口气,扬唇笑得俏皮,“有奶茶喝还是很不错的。” 一路从医务室走回来,这会儿着实感觉口渴,谢欢意打开包装,发现自己分到的是杯荔枝柠檬茶。 她不怎么喜欢这个,总觉得没什么滋味,就想找个人换一下。 “棠棠,你那杯是什么啊?” 温书棠啊了下:“我看看。” 拿过桌角的纸袋,她没太多想地拆开,看清里面盛着的东西后,指尖没由得一顿。 泡沫纸裹着一杯冰糖枇杷炖雪梨,旁边是一盒感冒药,还有一把黑色雨伞。 温书棠还没搞清这是怎么一回事,放在书桌里的手机忽然震动。 心一惊,她划开通知栏—— 窗外那棵香樟树上有麻雀掠过,清音幽韵间,拂起几片落叶。 屏幕上倒映的树影跟着晃动,明暗摇曳交替,定格在最后那句,是让她心悸的原因。 【1205y:收到了吗?】 第13章 雨伞 鼻尖撞进周嘉让的胸口。 周遭喧嚣逐渐远去。 就像是电影放到了关键部分,一切流动的动作和场景都被摁下暂停,慢慢推进的镜头中央,只剩下那简单的四个字。 收到了吗。 收到什么? 梨水?雨伞?还是那盒感冒药? 上午课间的对话萦绕在耳边,一个大胆的想法蓦地闯入脑海。 是意外吗?还是他刻意这样做的? 某些念头一旦出现,就会变成雨后春笋,冲破重重阻碍,以惊天骇地的速度疯涨起来。 可另一道声音又明明白白地提醒着她,不能多想。 他们之间的交集一只手都数的清,她于他不过是在一起吃过几次饭的同学,何况这羁绊还是侥幸得来的,撇开谢欢意这层关系,其实她什么都不是。 普通到,他大概都不会记得她的名字。 所以他怎么会大费周章地设一场赌局,只为了给生病的她送来一点关心。 未免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 过度脑补,过度期待,这是暗恋者的禁忌。 不能多想,不能多盼,这才是暗恋者的规矩。 但心底还是难免会产生落差,就好像抽到了顶级大奖,在兑换成功的前一秒,突然被告知是弄错了号码,于是竹篮打水,空欢喜一场。 她只能安慰自己要学会知足。 起码现在他们在同一所学校,隔着的距离由半座城市缩短到一层楼梯,课间偶然在走廊里遇见,眼神交汇的瞬间,彼此还能默契地点头示意。 而不是像从前那样,为了不确定的一眼往复奔波,就算碰面,也是面无表情地擦肩而过。 所以这已经很好了。 熄灭的屏幕被摁亮,温书棠垂下眼,捏了下紧绷的指尖,回他一个嗯。 【my:谢谢。】 【1205y:没事。】 【1205y:愿赌服输。】 温书棠不知道该回什么,自暴自弃地刚准备把手机锁上,聊天框里又弹出新的消息。 【1205y:记得趁热喝。】 【my:好。】 她应得乖巧,但却没有照做。 圆圆矮矮的玻璃杯被安置在桌角。 晚霞斜打在桌面上,照亮摞成小山一般的书本,照亮边角微卷的课程表,也照亮那罐澄黄剔透的梨水,像是一块品质极佳的琥珀。 温书棠舍不得喝。 小巧的下巴搭在手背上,她就这么看着这块珍贵难得的琥珀。 暗恋雨至 第19节 看到眼眶发涩,生理性地漾出眼泪,她又没由得感到几缕心酸。 她觉得自己挺可笑的。 明明一杯梨水而已,无论再怎样小心呵护,放久了也会变质。 有些东西,本就是留不住的。 与其白白浪费他一片好心,倒不如让它发挥本该有的价值。 …… 课前耽误了十分钟,化学小测还没结束,女老师不允许提前交卷,周嘉让斜靠在墙上,手中的笔百无聊赖地转着。 他侧身看向窗外,对侧走廊的广播坏了,维修工人搬来梯子,放稳后扶着上去,不偏不倚挡住了他向后探寻的眼神。 “时间到了,都停笔吧,课代表下去收卷。” “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现在想起来争分夺秒了。”女老师不耐烦地敲敲黑板,“平时怎么没见你们这么爱用功呢。” 前头有人还在磨蹭,课代表卡在那儿过不来,周嘉让干脆起身过去,交完试卷后,径直从班级前门出来。 “诶你去哪儿啊,带我一个。” 许亦泽几步追上,勾住他脖子,牢骚地抱怨起刚才那场考试:“老李从哪儿搞来的破题,怎么这么他妈难。” “最后那道有机我压根就没看明白。” 周嘉让扯开他的手,漫不经心地轻嗤一声:“有没有可能是你太菜了。” 许亦泽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是是是,您最厉害。” “诶对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摁住周嘉让肩膀,用力往下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周嘉让被迫弓身,弯起手肘把人抵开,不解地觑他:“算什么账。” 许亦泽冷笑着扯扯嘴角:“你说呢。” 默了两三秒,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周嘉让耷下眼尾,淡淡哦了声:“不就输了场球,有什么好算的。” “什么叫就输了场球。”许亦泽一板一眼地较起真来,“那是咱们二班的尊严。” “最后那小节,你怎么回事啊?” “没怎么。”周嘉让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态度,“太久没打了,一时没找到感觉。” “你少来啊。”许亦泽拔高语调反驳他,“唬唬别人也就算了,我和你认识这么多年了,能不知道你什么水平?” “你那明显就是故意给他们放水呢。” 周嘉让不肯承认:“没有。” “不过你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呢?”许亦泽有点想不明白,半信半疑地得出结论,“难道是为了满足一下程哲的自尊心?” 周嘉让被他的脑回路气笑了:“你觉得我有这么闲吗。” “那好端端的你放水干嘛。”许亦泽怎么都无法理解。 一连串反常被牵连成线,他桩桩件件地理清根源:“先是答应和他们约球,然后又主动定下输了的赌注……” 周嘉让眸光微闪,喉结滚动,正欲开口打断他,许亦泽却抢先一步打了个响指—— “我知道了!” 脚步卡顿了下,周嘉让语气染上几分不受控的急切:“你知道什么了?” “是不是你最近钱多到没处花,想借着这个由头支持一下奶茶店的生意啊。” “不是我说。”许亦泽拍拍他手臂,满脸语重心长,“你要是这么想做慈善的话,不如来资助一下兄弟我,刚好上周看中一双新球鞋,正愁着怎么和我妈开口呢。”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他灵光一闪:“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心中竖起的警报解除,周嘉让面色嫌弃地刺他一眼,懒得再多理会。 - 傍晚的好天气没能一直持续,两节自习上完,外头又湿哒哒地下起了雨。 光线幽暗的楼道里,温书棠把书包移到身前,低头拉开侧格拉链,伸手进去找钥匙。 这个隔层比较窄,找起来有些吃力,好不容易摸出来,她刚要去戳锁眼,里面传来“啪嗒”一声。 “回来啦恬恬,怎么不直接敲门啊。” 温惠从她手里接过书包,弯腰帮她把拖鞋摆好:“正想着去接你呢,才发现你早上出门时没带伞,担心坏我了。” “没淋到吧?” “没有。”攥着伞柄的手紧了紧,温书棠咬了下嘴唇,随便扯出个借口,“同学刚好有两把伞,就分给我一把。” “这样啊。”温惠笑笑,把伞撑到一旁晾着,柔声嘱咐,“那明天记得买点零食什么的,好好感谢人家。” “知道啦。” 即便她尽量克制着,说话时还是带了些鼻音,温惠察觉后又担心起来,手背在她额头上贴了贴:“这两天气温忽高忽低的,是不是着凉了啊。” “明天还是穿那件厚外套吧,现在先去洗个热水澡,一会姐姐给你熬点红枣茶,暖暖身子。” 温书棠很乖地点了点头。 洗完澡出来,她在客厅喝了两杯红枣茶,然后才回到房间吹干头发。 吹风机停止运作,搁在一旁的手机亮起,是气象台发来的推送消息。 【受到气流影响,新一轮冷空气即将来临。未来24小时内,漓江市降水量预计10-30毫米,局部地区可达50毫米以上,并且伴有雷电和冰雹,请广大市民注意防范,做好保温措施,出行记得带伞。】 像是配合这条预警,外面雨势骤然增大,闪电撕破夜空,疾风肆虐地拍打着玻璃。 温书棠的目光停留在那个伞字上。 某些场景涌入脑海,她倾身打开抽屉下层,紧挨着那本日记的,是另外一把黑色雨伞。 她和周嘉让的故事,似乎总和雨天有关。 时间回溯,两年前的五月,那时候温书棠正读初二。 暑热在火伞高张的烈日中滋生,好不容易等到一次降雨,头顶风扇关了,教室里开着窗通风换气。 空气中的闷燥仍在,夹杂着泥土的尘腥,乌云像是散不开的浓墨,梧桐枝叶被吹得沙沙作响。 早自习结束,老师开完会回班,叫班长下去收取新学期的书本费。 温书棠一边写试卷,一边把手伸进外套口袋,在里面摸了一圈后,动作忽而一顿。 钱包不见了。 她放下笔,蹲身查看课桌周围,除去一些废弃的草稿纸,地面上空空如也。 班长在一旁好意提醒:“是不是你记错了呀?要不在书包里找找?” “忘记带了也没事,我和老师说一下就好。” 温书棠摇摇头。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就是放在口袋里面了。 思来想去,只剩下一种可能,应该是在来学校的路上不小心掉出去了。 于是她当即和老师请了假,沿着平时上学的那条路线,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十几遍。 就连路边的草丛她都没忽略,拨开糙硬的树枝,挪开锋锐的砾石,手背不小心被划破,暗红色的血珠溢出,她却顾不上痛,执拗地继续翻寻。 但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她什么都没有发现。 在其他人眼中,可能这算不上什么,最多只是抱怨一句倒霉。 可对于温书棠来说,三百块的书本费,需要姐姐熬夜改几十件衣服才能赚来。 并且就在前一晚,江伟诚醉酒回来闹事,吼着管温惠要钱,温惠不肯给,他就不管不顾地把花瓶瓷碗全都砸碎,甚至还对她动了手,巴掌粗暴地落在身上,嘴里骂着不入耳的脏话。 不想吵到妹妹,温惠连哭都是竭力压抑着,以为这样就能瞒过去,但红肿的双眼却骗不了人。 想起这么多年姐姐的不易,温书棠在心里反复责怪自己。 为什么连这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她蹲在路边,纤瘦的胳膊环住膝盖,肩膀因为抽噎小幅度地颤,就像是个无家可归的小孩。 雷声沉闷,熄停不久的雨再一次落下。 皮肤上泅开湿意,凉气钻进身体,温书棠不禁瑟缩了下,就在这时,一把雨伞撑过她的头顶,随后是一道清冷的声音—— “是你丢的吗?” 懵懵愣愣地仰起头,温书棠撞进一双深邃而冷冽的眼。 男生穿着最简单的白色t恤,额前碎发被风稍稍吹乱,右眼下有颗吸人的泪痣,轮廓线条硬朗,皮肤冷白,和这种阴雨蒙蒙的氛围很衬。 他朝她伸出手,修长指节里握着的,正是她丢失的那枚鹅黄色钱包。 雨声淅淅沥沥,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温书棠站起来,接过钱包,指尖触碰到他的掌心,感受到一点沁凉。 “…谢谢。” 风吹得更猛了些,雷鸣接连而至,雨滴密密麻麻地砸下,激起缭缭一片雾气。 着急回去上课,温书棠不敢耽误太久,无意识地捏紧衣摆,正要转身离开—— “等一下。” 她迟缓地抬眼,视线里,那道挺拔的身影靠近,面前拂来一阵雪松香,清清冷冷,将腥咸的泥水气息都冲淡。 嗓音也是干净低沉,好似能穿透一切杂质。 “伞,你拿着吧。” 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温书棠怔然,下意识摆手:“不、不用…” 他却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干脆利落地将伞塞到她手里,金属质地的伞柄握进手心,上面还残留着属于他的余温。 附近街巷杂乱,等温书棠回过神来,他早已没了踪影。 暗恋雨至 第20节 她只好匆匆赶回学校,交上书本费,一早上的兵荒马乱终于画上句点。 但那天后来,温书棠却总是有意无意地望着桌角下的雨伞发呆。 脑海中回想起男生的模样,想到他靠近她的那一秒,心口无端腾起一种异样,脸颊也抑制不住地发烫。 “咚咚”。 房间门被敲响,温书棠收回思绪,听见温惠关切地说:“恬恬,今晚就别熬夜背书了,早点休息。” “知道了,姐姐晚安。” 温书棠合上抽屉,关了灯,钻进被窝里躺下。 或许是天气使然,或许是忆起旧事,耳边雨声哗哗,她抱着被角,怎么都睡不着。 又一次辗转反侧,温书棠从枕边拿起手机。 打开相册,在喝掉那杯梨水前,她悄悄拍了张照片留念。 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她发了条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 【晚安。】 - 九月过半,漓江还没结束漫长的雨季。 下课铃响,谢欢意挽着温书棠出来,正和她说对街新开了个特别好吃的狼牙土豆,迎面窜出两道人影。 这几天气温持续下降,大家都不约而同换了秋衣,眼前两人却还是不怕冷地穿着短袖,许亦泽抬抬下巴,朝这边吹了个口哨:“呦,这么巧啊,一起去吃个晚饭?” 谢欢意疑惑:“你们班不是要搞什么竞赛讲座吗?” “是啊。”许亦泽手欠地弹了下她发尾,“不过那老师临时有事,就把安排挪到明天了。” 几个人并肩往下走,许亦泽闲不住话,眉飞色舞地讲着不知从哪听来的八卦。 后面话题不知怎么聊到了考试,他扭头看向温书棠:“棠妹,听说你上次周测考得特别好。” 被点名的温书棠慢了几秒,摇了摇头否认:“也没有,就…还好吧。” “诶。”许亦泽插着口袋,不走寻常路地从三级台阶上跳下来,“别谦虚啊。” “这次完型这么变态,全年级就你一个拿满分的,我们班老顾在班上夸了你小半节课呢。” “真的假的?”谢欢意比当事人还来劲,插话进来,“老顾怎么说的啊?” 许亦泽清清嗓子,模仿着老师的语气:“人小姑娘不仅成绩好,性格也是安安静静的,一看就是肯努力的类型,虽然是普通班的,但以后肯定错不了。” “不像某些同学,整天吊儿郎当的,没个正经样,说不准哪天就被赶超了。” 说完他还欠了吧唧地撞了下周嘉让肩膀:“我没说错吧。” 内涵意味太明显,周嘉让掀眼,目光冷冷扫过去:“我记得老顾还说了,有人下次要是再不及格,就不用去上课了,干脆收拾收拾进厂拧螺丝吧。” “我那是失误好吗!”被揭短的许亦泽彻底炸掉,不服气地辩解,“谁能想到答题卡上的涂卡顺序突然变了啊。” 周嘉让嗤笑一声。 听着他们相互调侃,温书棠没忍住笑,心中也腾起小小的雀跃。 既然是在班里表扬她,那周嘉让肯定也听见了。 暗恋的心思作祟,她像个矛盾又别扭的商人,不会用天花乱坠的话做推销,但又盼望对方能发现自己身上那些被掩藏起来的好。 “不过再过两周就要月考了。”许亦泽把话茬绕了回去,“按照九中这个破制度,棠妹你要是努努力,说不定下个月就能来二班和我们当同学了。” “你少来给人施压好不好。”谢欢意不满地撇嘴,“你当谁都想去英才班啊,压力大又卷得要命。” “棠棠。”她搂紧温书棠胳膊,亲昵地捏了下她脸颊,“少听他瞎说,咱们顺其自然就好。” “我没施压啊。” 许亦泽被凶得满头雾水,偏过头,无辜地和周嘉让求问:“我这不是为了棠妹好吗……” 周嘉让没理他,侧眸去看温书棠,她垂着眼,细细密密的睫毛低拢着,不清楚在想些什么。 心头莫名生出些烦躁,他收拢视线,淡淡开口:“你今天废话怎么这么多。” “……” 拐进延龄巷,谢欢意一拍脑门:“糟了!” 突如其来的严肃口气,把其他三人都吓了一跳,空气都跟着凝结了似的,许亦泽忙追问:“又怎么了大小姐?你倒是说啊。” “我化学卷落家里了……”谢欢意哀嚎一声,肩膀狠狠塌陷,“晚自习还要用呢。” 许亦泽松了口气,夸张地拍拍胸口:“我以为什么天大的事儿呢。” “你和棠妹看一张不就成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行。”谢欢意皱起一张脸,拉长语调,苦不堪言,“你是不知道,我们班那个新来的女老师,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实际上特别严厉,发起火来比阎王爷还可怕。” “她第一堂课就定了规矩,只要是忘记带试卷的,通通到走廊里罚站。” 谢欢意认命地叹气:“算了,我还是回家去拿一下吧,时间应该来得及。” 许亦泽跟着她转身:“我和你一起。” “我就去取个试卷。”谢欢意纳闷地蹙起眉头,“你跟着干嘛。” “天马上就黑了,你一个小姑娘多危险啊,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和谢姨他们交代。”许亦泽抬手搭上她肩膀,推着人向前,“快走吧大小姐,再说下去就真来不及了。” 一时间,街角只剩温书棠和周嘉让。 见她停在原地,神情呆呆的,周嘉让低声试探:“想什么呢?” 温书棠啊了下。 她仰起脸,琥珀色眼眸微微撑圆,发丝软软垂下,迟缓茫然的神色就像是一只迷了路的小花猫。 周嘉让没忍住在她眉心轻点:“走啊,不吃饭啦?在这傻站着干嘛。” 一触即离的动作,却叫温书棠的心膨胀起来,被一种很热很烫的情绪填满,她眨眨眼:“…哦。” 这阵天色已经暗了,街道两旁的路灯却朦朦胧胧的,像是开了省电模式。 没了许亦泽这个活喇叭,气氛变得有些安静。 温书棠缠着袖口,幼稚地踩着脚下的影子,没注意到前面冒出个石阶,重心不稳地歪了下,手臂紧张地在空中比划。 周嘉让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被她的小动作可爱到,冷硬的五官逐渐柔和,喉间溢出一声闷笑。 “……” 窘迫漫上心头,温书棠局促地摸了下鼻尖,脊背紧绷起来,老老实实往前走。 起风了,枯黄叶片失去了与枝干之间的最后一点联系,孤零萧瑟地落下,鼻息里也泛起寒凉。 上次感冒还没痊愈,温书棠不太舒服地打了个喷嚏。 她把衣领往上扯了扯,听见周嘉让的话:“你在这等一下。” “嗯?” 迟钝地扭过头,只见周嘉让左拐进了旁边的弄堂,昏暗夜色里,他的背影利落而挺直,蒙蒙光晕散落在他的肩上,白色衣角被风扬起。 直至他消失在转角,温书棠才移回眼,余光瞥过灰色墙面,蓝底白字的街牌上写着延龄巷68号。 五分钟后,周嘉让去而复返。 对面烧烤摊老板养了两只小狗,正绕着草丛追逐嬉闹,温书棠看得专心,眼前倏然陷入一片黑暗。 她抬手掀开遮挡物,仰起头,还没看清状况,鼻尖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周嘉让胸口。 隔着薄薄一层布料,她感受到他的体温,耳边是他清晰的心跳。 …… 仿佛触电一般,她猛地又低下头,保持回安全距离,蒲扇似的眼睫来回眨动,如同被弄坏开关的发条玩具,从头到脚都有种不自然的僵硬感。 周嘉让也愣了下,欲盖弥彰地干咳了声,嗓音发紧,试图打破这种尴尬:“不是冷了吗。” “上去找了件外套,你先穿着。” 心跳根本不受控制,快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温书棠艰难地点点头,空咽了下接话:“谢谢。” 周嘉让帮她整理好衣服:“你好像格外爱对我说谢谢。” 温书棠被噎了下:“有吗?” “可能因为…”她绞尽脑汁想着该说些什么,可脑袋里乱的像浆糊,最后干巴巴憋出一句,“因为你人很好,总是帮我。” 从他们第一次遇见开始,他就在帮她。 在那个潮湿的下雨天,在她最自责无助的时刻,他如神明一般出现,为她挡住狂风暴雨,隔绝难过与痛苦。 他留给她的不仅仅是一把伞,更是千钧一发之际的救赎。 周嘉让听着她的答案想了会儿,眉梢微挑:“这是在给我发好人卡?” “不是…”温书棠立马摇头,额发轻轻晃动,无措地嗫嚅着,“我不是……” 周嘉让轻笑:“行了,不逗你了。” 两厢沉默地走出几步,想到那处弄堂,温书棠后知后觉地好奇:“所以……你刚才是回家了吗?” “嗯。” “离学校好近啊。”温书棠抿唇笑笑,不由得感慨,“早上都能多睡十分钟。” 周嘉让垂眸,看见那对杏眼弯起弧度,忽然问她:“你每天上学要起很早吗?” 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温书棠顿了会儿,老老实实地摇头:“还好。” “都习惯了。” 周嘉让没再追问,看着四周忙乱的小吃店:“想吃什么?” 简直比物理题还难答,温书棠拿不准主意,搓搓掌心,小声问他:“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都可以。” 他对上她的眼,曜石般漆黑的眼瞳中倒映着她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声音好像更低了些。 “我听你的。” 暗恋雨至 第21节 第14章 美梦 【1205y:生气了?】…… 如同羽毛划过,四个字轻轻落下。 那家烧烤摊生意依旧火爆,老板用铁钩换上新的烤架,串好的食材成排放上去,翻动的间隙里,时不时窜出几束火花。 就这一刻,温书棠觉得,自己的心也被反复炙烤着。 燥意顺着耳后蔓延,向前扩散到脖颈,她像煮熟的虾子一样,面颊不受控制地染上些许绯热。 这句话未免也太过暧昧了。 幸而一阵风吹过,额前发丝被拂起,及时遮住她慌乱羞赧的神色。 温书棠别过身,手背贴了贴脸颊。 他们出来的晚,又在路上耽误了会,周围大大小小的店铺都坐满了人,闲聊声和哄笑声交杂传来,和食物的热气混合在一起,是独属于市井小巷的热闹。 但温书棠觉得,周嘉让并不会喜欢这种热闹。 目光扫过几圈,只有旁边一家城南馄饨没什么人,但店铺不大,看起来还有些旧,招牌是最简陋的那种,经过风吹日蚀,横幅上的字已经褪色。 拇指缓缓蹭着指节,她没由得犹豫起来,担心他会嫌弃环境不好。 街边货车飞驰而过,远光灯刺眼,周嘉让侧一步挡在她身前,压下眼帘,看见她眉心拧紧,琥珀色的眸子写满纠结。 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他忍不住好奇:“有那么难想吗?” 周嘉让抬手,极有默契地指向那家馄饨店,歪头询问她的意见:“要不就这家?” “可以吗?” 温书棠点头说嗯。 玻璃门关阖,冷空气被隔绝在外。 小店里灯光昏黄,摆着三张配有木椅的方桌,两人在靠墙的位置旁坐下,后面厨房的帘子被掀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走过来,笑着问他们要吃什么。 温书棠扭头,去看贴在墙上的菜单:“奶奶,我要一个小碗的鲜虾馄饨。” 她又看向周嘉让,柔声询问:“你呢?” 周嘉让视线落在她身上,没向旁边偏移半分,回答得却干脆:“和你一样。” 桌角放着煮好的红枣茶,周嘉让试了试温度,还是暖的,倒了一杯递给她:“先暖暖。” 热气在眼底氲散,温书棠还在纠结之前的问题,指腹细细摩挲着杯壁,低声试探:“要不……我们还是换一家吧?” 周嘉让看着她的表情,狭长的眼微眯,一语戳中她的心思:“怕我嫌弃?” “……” 眼梢微阔,温书棠脸上闪过被看穿的心虚。 周嘉让拿过她面前的碗筷,热水烫过后,抽出纸巾帮她擦干。 他凝着她,动作不徐不缓,语气却玩味:“我在你心里就这么矫情吗?” “不……” 温书棠本想挣扎着为自己辩解一下,但又觉得欲盖弥彰,刚发出半个字音,后面那句就被咽了回去。 她鼓鼓腮帮,没再接话。 热气腾腾的面被端上来,老奶奶还给他们送了两枚白煮蛋。 即便最近接触的比较频繁,但毕竟是和暗恋对象一起吃饭,温书棠还是做不到完全放松。 肩颈绷紧,脊背挺得笔直,连桌下的双腿都并拢着,规矩到像是第一天入学被老师指导坐姿的小朋友。 她以为自己收敛得很好,却不知道这些都被周嘉让看在眼里。 眸光忽而闪动,他垂下眼,看着木桌上凌乱错杂的纹路,眉宇间噙出一点无奈的自嘲。 他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以至于她紧张到这种程度。 吃到一半的时候,店门被推开,冷空气争先恐后地往里灌。 几个同样穿着九中校服的男生进来,从周嘉让身旁经过时,眉头忽地一挑。 “嗯?这不是让哥吗?” “这么巧啊!” “这位是——?” 不等周嘉让接话,他们发现了坐在对面的温书棠,刹那间瞪大眼睛,脸上毫不遮掩地写着八卦,语调也暧昧起来:“什么情况啊让哥!” “你问的这不是废话吗,还能什么情况?” “怪不得最近在学校都没怎么遇见过你,懂了,懂了。” “给我们介绍介绍呗,好奇死我了。” 几个人跟唱戏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地闹着。 温书棠不太习惯这种异样的目光,仿若头顶悬了一把钝刃,就算不会真的刺下,还是会让她坐立难安。 攥着汤匙的手不自觉压紧,指甲泛出淡淡血色,脑袋埋得又低了一些,就像是缩进了保护壳,宽大碗沿挡住她清亮的眼。 被隔在保护壳外的周嘉让眉心皱了下。 这段时间他差不多摸清了她的性格,知道她吃饭时总不专心,一旦有人吃完,不管有没有吃饱,她都会立刻放下筷子。 周嘉让不清楚她这些坏习惯是怎么养成的,为了让她多吃一点,平时他都配合着她,故意把速度放得很慢。 但这几人的起哄,让她本就温吞的动作,直接被按下了暂停键。 脸色霎时冷了下来,周嘉让斜睨他们一眼,语气满是不耐:“够了啊。” 那群人显然没领会他的警告,反而变本加厉起来,勾肩搭背地说笑:“明白了,这是嫌我们在这碍事了。” “那兄弟们就不打扰了啊。”从老奶奶那接过打包好的吃食,男生嬉皮笑脸地摆摆手,“你们慢慢吃,慢慢吃!” 说完就眉飞色舞地走了。 还没消停太久,店里又出现一个熟人。 祝思娴径直走向他们这边,不怎么友善地扫了温书棠一眼,然后看回周嘉让,嗓音温软地唤他:“阿让。” “你怎么在和她一起吃饭?” 周嘉让没说话,眼皮都没动半下,仿佛这个人不存在一般。 “阿让?” 祝思娴不死心地继续,唇边的笑容有些僵:“不是说这段时间都很忙吗?我都没敢打扰你,现在——” “你是不是该和我解释一下?” 周嘉让掀眼睛,态度冷淡:“我有什么好解释的?” “你和她——”祝思娴抬手指向温书棠,指甲上的亮色水钻反射出尖锐的光,像是被打磨到极致的锋剑,“是什么关系呀?” “这句话应该问你吧。”周嘉让嗤笑,薄唇漫不经心地勾起,“和你有什么关系?” “周嘉让!” 那张漂亮的面孔上窜出火气,宛若一张完美无暇的面具被划出裂痕,顾不上先前辛辛苦苦维护的那些形象,祝思娴音调倏的拔高:“你怎么可以用这种态度和我讲话?!” “不然呢?” 周嘉让撂了筷子,向后靠在椅背上,唇角弧度收敛,下颌线条绷得凌厉。 他面色阴戾,周身气场冷得像蒙了层冰,漆黑眼瞳中是藏不住的厌弃:“祝思娴,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我和谁吃饭,和谁在一起,那都是我的自由,从一开始我就明明白白地拒绝过你,是你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过来纠缠。” 无论在家还是学校,祝思娴向来是被捧着的那个,就算之前屡屡在周嘉让这碰壁,也只是她单方面冷场。 这还是她头一次听见他说这样决然难听的话。 心底最后一道防线破裂,祝思娴眼角通红,攥紧手掌,嘴唇都要被咬破了,留下羞赧的一句:“你们会后悔的。” 周嘉让满不在乎地冷笑了下。 闹剧结束,小店终于恢复安静。 温书棠悄悄抬眼,用余光瞄向对面,周嘉让脸色依然阴沉,就像暴风雨袭来前的夜晚,眸色晦暗,眉宇间的戾气毫不遮掩。 显而易见的,他心情很差。 为什么会这么不开心呢? 是因为……别人误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吗? 这阵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店主奶奶不知从哪弄来个抽气筒,推开门,去给停在外面的那辆旧自行车打气。 伴随着尖细的嘶嘶声,温书棠觉得,周遭空气似乎也被一寸寸地抽离干净。 胸口起伏艰难,连带碗中馄饨也变了滋味,酸酸涩涩,掺一点甘苦,如同一杯极高浓度的柠檬水。 她是不是又给他带来了麻烦。 懊恼与失落如浪潮般席卷,脸颊上的血色逐渐消散,变成虚弱无力的苍白。 缓和片刻,周嘉让整理好心情,掀眸看见女孩低垂着脑袋,细软的发从肩膀上滑下,几乎要浸到淡黄汤汁里面。 嘴角不动声色地勾出弧度,他出声提醒,语调是和方才不一样的低沉:“头发。” “要掉进碗里了。” 温书棠迟钝地啊了下,反应过来后将发丝拢到一旁,声音很低很轻地对他说谢谢。 舒展的眉再次拧紧,周嘉让察觉到她情绪上的不对劲。 那点轻浅的笑意褪去,他坐直身子,朝着她的方向倾近:“刚才那些人的话,你不用在意。” 温书棠点头:“嗯,我知道。” “还有许亦泽说的,你也别放在心上。” 听到这句话,温书棠神情微怔,思绪空白几秒,当时的场景在脑海中闪回。 暗恋雨至 第22节 ——再过两周就要月考了。 ——按照九中这个破制度,棠妹你要是努努力,说不定下个月就能来二班和我们当同学了。 …… 她不解又迷茫地低下眼。 他为什么会提起这个,又为什么叫她不要放在心上。 是不想和她做同学,还是说……在他的眼里,她根本就没有考进英才班的能力。 可无论是哪一个,都足以让她被难过淹没。 温书棠深吸一口气,声线颤抖地回应:“嗯。” 吃过饭,回去的路上,两人仍旧是并肩,但气氛却缄默得不太正常。 走到校门前,温书棠蓦地停下脚步。 “怎么——” 疑问猛然被梗住,只见女孩脱下外套,叠平整后朝他递来,细密的眼睫低低压着,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周嘉让抑着烦躁,将后半句话说完:“怎么了?” “我忽然想起来,有点事要去震旦楼一趟。”温书棠言语平静,埋头像在自言自语,“今天谢谢你。” “先走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像逃避什么似的,步伐迈得又急又快。 周嘉让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件外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的茉莉香。 那天下午,温书棠一直心不在焉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谢欢意侧过头,掌心托着腮帮,满脸担忧地看着她:“棠棠,你怎么啦?遇见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嘛?” “没有呢。”温书棠提起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我挺好的呀。” “你听没听过那个故事——” 谢欢意在她小巧的鼻尖上戳了下,故意用夸张的口气:“说谎的小朋友,鼻子可是会变长的!” 温书棠摇头,把试卷翻到下一面:“真的没事。” 谢欢意才不相信,瘪嘴思考了会儿,不确定地问:“你是不是……和周嘉让吵架了啊?” 嘶啦—— 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谢欢意瞬间了然,直接给周嘉让定了罪,愤愤吐槽起来:“他那个人脾气就是很臭,碰上不高兴的时候,嘴巴就跟淬了毒似的,说话一句比一句难听。” 她揉揉温书棠脑袋:“棠棠,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身体可是自己的!气出病就得不偿失了!” 温书棠将草稿纸揉皱,睫毛轻轻缠着:“……没有。” 她确实没有生气,只是突然觉得该放弃了。 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不真实的事,以至于她渐渐忘了,对于她来说,他向来都是遥不可及的。 就像是挂在天际的星星,她拼了命地追逐,以为这样就能离他更近,但伸出手才发现,他们之间隔着光年外的距离。 她早该认清现实的。 隔天第一节就是英语,下课铃响起后,陈曼芸布置好作业,叫温书棠到办公室一趟。 “老师。”她走到最里面那张办公桌,“您找我。” 陈曼芸合上教案,拉开右侧的靠椅:“先坐吧。” “叫你来就是想问问。”陈曼芸倒了杯枸杞茶,食指往上推了下眼镜,“这段时间在咱们九中怎么样,都还适应吗。” 温书棠老老实实地说:“还可以,就是物理上还有一点吃力。” 陈曼芸看过她的成绩单,这些情况她心里也有数,对她宽慰地笑了笑:“没事可以多往物理组跑跑,王老师之前一直是带高三的,各方面经验都比较丰富。” “马上就是第一次月考了,这段时间好好准备一下,争取考进英才班。” “虽然咱们普通班也不差,但在升学率和重本率这一块,和他们还是没法比的。” 温书棠顿了顿,没由得想起昨日发生的那些不愉快。 但她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认真保证:“老师我会的。” 星星仍然无法触及,她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但抛下全部的悸动心事,单单为了自己,她也想站得更高一点。 小姑娘肯吃苦又不骄傲,陈曼芸是真挺喜欢她的,在她脸颊上轻轻捏了下:“要是遇见什么困难了,或者感觉压力大了,就来和我说说,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不要自己硬撑着。” “好。” 后面那段时间,温书棠整天泡在书海里,和各式各样的习题打着交道。 连午饭晚饭都是草草应付,随便买个面包填饱肚子,然后快步跑回班级,争分夺秒地翻开下一套试卷。 与此同时,她也在有意无意地和周嘉让保持着距离。 本以为这件事会很痛苦,可下定决心后又发现其实没那么困难,毕竟在她暗恋他的大部分时间里,她都是在他看不见的角落上演着酸涩的独角戏。 先前发生的种种,与其说是心存幻想的痴念,更像是一场不自量力虚构出的美梦。 而如今梦醒,一切就该回到正常轨迹。 又一个周末,许亦泽被谢欢意拉出去逛商场,周嘉让刚好在附近,被连哄带骗地叫了过去。 “我说大小姐。”许亦泽看着手上大大小小的购物袋,仰头长叹一声,有气无力地抱怨,“咱能不能歇一会啊。” “不是吧你,怎么变得这么菜了。”谢欢意撇撇嘴,嫌弃地觑他,“这才出来一小时,我的购物清单上还有好多东西没买呢。” “机器人还得充电呢!”许亦泽挺直胸膛,仗着身高给自己撑气场,“更何况我这个风华正茂的男高中生。” 三人去了旁边新开的冷饮店。 谢欢意一边咬着草莓甜筒,一边轻哼:“和你们男生出来逛街真没劲。” “谢欢意你有没有良心。”许亦泽捧着两杯红豆冰沙跟过来,蛮不服气地接话,“一大清早我连懒觉都没睡成,被你十几个电话轰炸起来,现在还反过来说我没劲。” 他在她头顶轻拍了下:“那下次你别叫我来当苦力啊。” “你以为我愿意叫你啊。”谢欢意白他一眼,“要不是棠棠有事来不了,我才不要和你一起呢。” 许亦泽把红豆冰沙推到周嘉让面前,没等他开口,猛地意识到什么,先一步认怂扯回来:“错了错了,忘了您吃不了这个。” 他去前台换了一个芒果球,续上先前的话:“说起棠妹,我怎么觉得好久没见过她了。” “你还好意思提!”好不容易找到兴师问罪的机会,谢欢意拧眉瞪着周嘉让,“你是不是欺负棠棠了。” 周嘉让拿着勺子的手一顿,不解地抬眸:“我什么时候欺负她了。” “就上周二啊,你们俩不是单独吃晚饭去了。” “她和你说什么了?”周嘉让追问。 “倒是没说什么。”谢欢意话锋一转,嗓门拔地而起,“但那天回去后,她明显一副有心事的样子,连笑都不笑一下!” 谢欢意撂下甜筒,摆出副说教姿态:“你说你平时跟我和许亦泽发横也就算了,反正这么多年我俩都习惯了,人书棠那么乖的小姑娘,你怎么忍心的啊!” “……” 周嘉让哑言。 掌心冰杯散出源源不断的凉气,顺着神经与血管,一直蔓延到心口,于血肉间凝成纤小冰晶,刺出细细密密的伤痛。 沉寂数秒,周嘉让起身,朝着出口的方向大步离开。 许亦泽一头雾水:“诶?你要去哪啊?” “……” 回应他的只有消失在转角处的背影。 …… 写完最后一张物理卷,时间已经快到一点。 温惠敲敲门,送来一杯热牛奶,声音里含着睡意:“很晚了,喝完就去睡觉吧。” “这段时间好辛苦。”她心疼地摸摸温书棠头发,“人都瘦了。” 温书棠舔掉唇边的奶渍,眼睛弯弯:“不辛苦的。” “那也不能总这么熬呀,时间久了身体受不住的,等考完试可得好好歇歇。” “知道啦。” 关了灯,温书棠钻进被窝,拿起手机想定个早一点的闹钟。 摁亮屏幕,映入眼帘的是一条两小时前的未读消息。 【1205y:生气了?】 第15章 月考 “我不可能喜欢你。”…… 小小一方昏暗里,屏幕亮度明明已经调到最低,可温书棠依然觉得刺目。 视线渐渐模糊,眼神失去焦距,纤长眼睫如蒲扇般起落,她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好久,最后还是没有回复。 她该怎么回? 如果告诉他生气了,那么生气的理由呢?她自己都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毕竟他确实没有做错什么,从头到尾是她一人在伤春悲秋;如果说没有生气,那她这段时间的反常又该怎么解释? 无论选择哪一种,周嘉让肯定都会觉得她这个人莫名其妙吧。 与其把话说开,让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大打折扣,还不如做个爱逃避的胆小鬼,就像她之前在网上看到的那句话一样—— 逃避可耻,但有用。 于是她删掉通知栏上的提醒,又将消息状态改为已读,扎眼的红色圆点在列表中消失,好像这样就能瞒天过海,装作她从未收到过这条消息。 退出聊天框,温书棠定好闹钟,摁灭手机后慢慢沉入梦乡。 但她睡得不安稳,梦境与现实分不清界限。 暗恋雨至 第23节 还是那家破旧的馄饨店,还是靠近墙角的小座位,周嘉让仍然冷着一张脸,一切画面都那样清晰,只不过这一次,让他不耐烦的对象变成了她。 “我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能不能别缠着我了,我不可能喜欢你。” “真的很麻烦,我不想让别人误会。” …… 醒来时天还没亮,外面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地敲在窗上,偶尔伴着几声闷雷。 房间好似也下了一场雨,淋在她素净柔和的面孔上,眼下泅开薄薄一层湿迹,是少女辗转难眠的心事。 像开启了某种保护机制,担心噩梦成真,温书棠决定离他再远一些。 可有时候命运就是很喜欢开玩笑。 想见他的时候,学校浩瀚如宇宙,哪怕蹲守在门口都看不到;不想见的时候,学校又微渺似蚁巢,不经意的回眸都能与他目光相碰。 短短一天,温书棠就遇见周嘉让两次。 一次是在升旗仪式上,三个月前的物理竞赛,结果拖到最近才出来,周嘉让毫不意外地拿了一等奖,学校便大张旗鼓地弄了个颁奖环节。 时间刚过七点,太阳爬上山头,橙黄色日光被树影切割成碎片,像无数只翻飞起舞的蝶,洋洋洒洒地萦绕在他周边。 周嘉让站在主席台上,身形挺直而颀长,下颌线清晰凌厉,只是眉宇间噙着几分倦怠,眼尾耷着,冷白皮肤隐约透出病态。 是没休息好?还是说他生病了? 温书棠下意识冒出担忧,没过几秒又当头一棒地清醒过来。 为了课间操的队形好看,操场上用油漆标了站位,她垂下眼,看着那个白色的小圆点发呆。 指尖掐进掌心里,拧着的眉逐渐松掉,一道声音反反复复在耳边提醒着她—— 不管怎样,都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还有一次,是在三楼东侧的连廊里。 那时她带着试卷,打算去物理组请教老师,走到转弯处的时候,楼下传来一阵脚步,紧随其后的,是几句不高不低的闲聊。 “让哥,这周末老关生日,在vibe组了个局,你要去吗?” “不去。” “都是熟人,一起去热闹热闹呗。” “……” 反应过来那是谁,温书棠立马转身,但还是晚了一秒,挺拔的身影闯入视线,她对上那双漆黑深邃的眼。 身后就是一扇窗,秋季万物枯零掉落,风中挟着败叶的苦涩,徐徐拂过脸庞,心口也被吹出几分感伤。 睫毛猛颤了下,她躲闪地移开眼,回身走得利落又干脆。 …… 窗外梧桐又黄了一些,再次走到这个位置,抱着课本的手收紧,温书棠心思涣散,不免又想起当时的场景。 那条消息她迟迟未回,周嘉让也没有再来问。 也许这样才是正常的,毕竟很多人都和她讲过,他这个人性子冷又难接近,对于不重要的人和事,向来都是漠不关心。 主动发来消息询问,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了吧。 正胡思乱想着,肩膀忽然被人撞了下,突如其来的钝痛让温书棠不受控制地皱紧眉头。 浓烈的香水味钻进鼻腔,是有些熟悉的玫瑰调,她抬起眼,发现站在一级台阶之上的居然是祝思娴。 她换了新的妆容风格,夸张的眼影闪片,棕色眼线向上挑着,玻璃唇釉泛着水光,精心打理过的长卷发,有几缕被挑染成白金色。 祝思娴朝她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错身离开。 温书棠知道她的敌意从哪来,也听过她自负任性的蛮横性格,那天在馄饨店的时候,她眼神就很不友善,刀子一样源源不断地朝她剜来。 她上前将人拦下,抿紧唇角,语气尽量保持平和:“请你给我道歉。” “道歉?”祝思娴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睨她一眼,“我凭什么给你道歉?” “有没有搞错,明明是你自己不长眼。”她手指把玩着发尾,笑得嘲弄,“这么宽的楼梯间,非要往我身上撞,我还没让你和我道歉呢。” 扔下这句话,她扭头就走了。 温书棠本能地想找她继续争论,脚步刚落到台阶上,又倏的冷静下来。 算了。 追上去也是浪费时间,身心俱疲又徒劳而返,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不断纠缠反而遂了他们的心愿。 本以为只是一闪而过的小插曲,没想到会是后患无穷的导火线。 时间在书页翻动的间隙中飞速闪过,气温持续下降,阴晴交替循环,第一次月考很快来临。 九中向来按照排名分配考场,因为是并校生,缺少上一次期末考的成绩,六中的学生只能被安排在最后几个考场。 温书棠在十一班,除去原学校的同学,考场里还混杂着一部分艺体生。 相比于其他班,他们对文化课并没那么重视,对待月考的态度更是随意,教室里充斥着起起落落的哄笑声,后排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聚在一起,嬉闹间聊的话题不太能听。 温书棠找到自己的座位,从书包里面拿出课本,努力屏蔽外界的干扰,低头安安静静地复习诗词。 第一科惯例是语文,两个半小时结束,下课铃响起,监考老师宣布停笔,试卷从后向前传递。 题目难度还算正常,只是作文比较难想,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谢欢意愁眉苦脸地一直在哀怨。 “这出的什么破题啊,给的参考材料我根本就没看懂。”她塌腰叹了口气,泄愤似的用筷子戳着碗底,“又是蜡烛又是蝴蝶的,这俩东西根本八竿子打不着好吗。” “完了完了,这下肯定死翘翘了。” “不会的,这次作文能切入的角度还是很多的,你不要把结果想的那么坏嘛。” 温书棠揉揉她头发,轻声安慰道:“考完就不要担心那么多了,还有其他科目呢,不要让这一点小失误影响了后面的发挥呀。” “别难过啦。”她把自己餐盘里的鸡腿夹给她,“多吃一点,下午还要考数学呢,饿着肚子可没办法和函数题斗争到底。” 谢欢意抱住她胳膊,小声哼唧:“呜呜,希望批卷老师能高抬贵手。” 午休原本有四十分钟,但数学老师放心不下,见缝插针地带着大家把重难点又过了几遍,拖到铃响前五分钟才放人。 温书棠一路小跑着上楼,右拐进入十一班,正要往靠窗那排走,脚步猛然停顿了下。 坐在她后面位置上的人,不知怎么换成了一个男生。 他没穿校服,黑t恤前印着骷髅图案,板寸头,皮肤是小麦色,眉骨下面还有一道骇人的疤痕。 温书棠看了看周围,其他同学的座位好像都没有变动。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疑惑如气泡般越蓄越大,让她更不舒服的是,男生投来的眼神很奇怪,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就像一滩浑浊不堪的泥水。 温书棠不禁打了个冷颤。 她认真回想了下,自己并不认识他,甚至连擦肩而过的那种印象都没有半点。 “那位同学。”监考老师拿着试卷袋和屏蔽器进来,看她愣着站在过道上,出声提醒,“考试就要开始了,赶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吧。” 温书棠回神:“……好的老师。” 把书包放到指定地点,温书棠在椅子上坐下,手背搭在腿上,她晃晃脑袋,告诉自己不要瞎想。 叮铃—— 考试正式开始。 数学是她比较擅长的科目,做起来还算是轻松自如,过了大概二十分钟,她将卷子翻到背面,开始做大题部分。 读完题,理清思路,刚在答题卡上写好解,突然“咚”的一声,笔尖朝旁边划出歪斜的一道—— 后面男生踢了下她的椅子。 温书棠擦掉写错的地方,又把椅子向前挪动一点,以为这样就能换来消停,没想到那人却将桌子前推,阴魂不散地又踢了起来。 一开始还只是踢在横板上,后面却逐渐变本加厉,椅腿与地面擦出“刺啦”一声,她几乎是被斜着蹬了出去。 手腕重重撞在桌角上,疼痛与麻木一起袭来,眼前景象黑了一霎,温书棠倒吸一口凉气。 闹出的动静太大,女老师看向这边,神情严肃:“那两位同学,你们干什么呢!” 温书棠忍着痛,脸色发白地把经过如实讲了一遍。 体育生却不肯承认,大剌剌地仰靠在椅背上:“冤枉啊老师。” “我这就是正常伸个腿,要怪也只能怪地方太小了。” “这位同学,话不能乱讲啊。”他混笑一声,吊儿郎当地拖长尾音,一副地痞流氓的样,“扰乱考场纪律可是要记过的,我和你无冤无仇的,干嘛这么污蔑我啊。” 温书棠用力掐着手心,语调抑制不住地发颤:“老师,我说的都是事实。” 女老师点点头,她之前给男生的班级代过课,知道他是什么品性。 目光在教室扫了几圈,她抬手指向讲台旁的空位,指使男生:“你先搬到那边去答题。” “老师,这不太公平吧。”男生表情嘲谑,不服气道,“我在这儿坐得好好的,凭什么就让我换地方啊。” “哪来这么多废话。”女老师皱眉,口气又加重了点,“让你换你就换,赶紧过去,别在这耽误同学考试。” “又不是我先开始找茬的。” 男生干脆站起身来,抬抬下巴,冲着周边的人问:“反正大家都看见了,可得帮我评评理啊,到底是谁在耽误时间。” 后排几人和他交好,不嫌事大地掺和进来:“就是。” “老师,你可不能因为我们是体育生就有偏见啊。”不知谁接上话,“我们只是成绩不好,人品还是很好的。” 话音落,一群人嘻嘻哈哈地哄笑起来。 女老师被他们搞得头疼,火气还没发出来,就听见另一道声音柔柔地说:“老师。” “我搬到那边可以吗?” “啊。” 女老师回身,低眸看向温书棠。 这阵天色又阴沉起来,偏冷的白炽灯光下,小姑娘微低着头,马尾乖顺地束在脑后,本就松垮的校服衬得她更瘦小,唇角耷着,看起来特别可怜。 暗恋雨至 第24节 她心疼地放软语气:“可以,过去吧。” “好的,谢谢老师。” 温书棠快速收拾好东西,把课桌搬去了讲台右侧的小角落。 后半场考试总算清静下来。 但被这么骚扰一通,她思绪明显乱了许多,做题的速度也是大幅度打折。 尤其是倒数第二道导数,平时练过很多次的题型,按理说应该是得心应手,但她却像掉进死胡同里一样,试了好多种方法都行不通,最后十分钟才找到正确思路。 收卷的前一秒,她勉强将所有题目写完,来不及多检查,便直接传到了前面。 如同拉到极致的弦骤然断裂,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无力与疲惫也一起席卷。 就像那句俗语说的,当局者迷,安慰旁人时她能条理清楚,讲出漂亮可靠的大道理,如今轮换到自己身上,她却什么都思考不了,浑浑噩噩中只剩下失落这一种情绪。 都用不上第六感,仅凭糟糕的做题状态,她已经能够判断,这张试卷的分数大概率会很难看。 先前做出的努力,似乎都化作幻影,跟随耳边回荡的鼓噪而付诸东流。 …… 一考场也出了些状况,教务处分装错了试卷,误把高三年级的一模送了过来,老师传到一半才发现不对,匆匆忙忙地收回来,一折一返,耽误了一刻钟,收卷时间也依次顺延。 许亦泽勾着书包带子,正和周嘉让商量去吃点什么:“都这个点了,外面肯定挤得要命,干脆去食堂对付一口算了。” “一学期没去过,还真有点想念三楼那家炸酱面了。” 周嘉让垂着眼,话语没什么情绪:“都行。” “直接过去吧,别回教室放书包了,我都快要饿死了。” 转过身,两人朝相反方向走,刚从四楼拐角下来,迎面碰上一道熟悉身影,校服拉链敞开,书包压在肩后,头颈低埋着,动作慢慢吞吞的,跟丢了魂一样迟缓落寞。 眼见她要撞上栏杆,周嘉让眉心一皱,横跨半步过去,抬手拉住她胳膊。 “温书棠?” 温书棠愣了下,循声仰起头,看清是谁后条件反射地往后撤,缩手想从他的桎梏中逃出。 周嘉让没说话,收紧力气不让她动。 对上她湿漉漉的眼,他喉咙也像被窒住,嗓音低哑地问她: “怎么哭了?” 第16章 警笛 “周嘉让把人打了。” 温书棠吸吸鼻子,用那只没被抓住的手,去碰自己潮湿泛凉的眼皮。 她是不愿在他面前太狼狈的。 如果非要寻个比喻,每个独立于世的个体,都像一块隐秘的双面镜,对外映照着种种美好,对内却藏着不为人知的斑驳与阴影。 她希望他看见她好的那面。 温荣升忌日那天,他已无意撞见一次,所以这一刻,她并不想打碎那层隔膜,让他再次窥见她内里那些局促阴暗的难过。 温书棠别开头,指节在睫毛上反复刮蹭着。 但越是克制就越不受控制,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往下滚,袖口的布料被濡湿,深深浅浅是她藏不住的委屈。 “用这个。” 掌心被塞来一包纸巾,大概是觉得她现在不方便,周嘉让干脆拆开抽出一张,动作轻缓地帮她擦泪,绵软触感自眼下蔓延开来。 温书棠嚅声说谢谢。 还没来得及细问,眼下闪过什么,周嘉让半倾下身,看清她手腕处一大片瘀痕,刺目骇人的青紫色,几缕血丝嵌进皮肉里,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怎么回事?”他眉心紧皱,如同在连山中生硬劈开一道沟壑,“谁欺负你了?” 喉咙哽着,像塞了团湿哒哒的棉花,温书棠没有接话,小半张脸埋在纸巾里,试图藏起那些糟糕的情绪。 周嘉让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似暴风雨来袭前层层聚拢的铅云,手上力气一时没有收住,细腻的皮肤上多出淡淡一圈红痕。 察觉到不对劲,许亦泽出声提醒:“阿让。” 眸光微闪,周嘉让垂眼,长睫掩住眼瞳中的失控,他慢慢把人松开,手臂却像是被风托起不肯坠落的羽毛般滞在半空。 “……抱歉。”他态度缓和下来,带着几分自责与无措,“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 温书棠没说话,肩膀因为过于压抑而不住发颤,她红着一双眼,转身仓皇离开。 周嘉让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什么情况?”许亦泽看得一头雾水,后知后觉地品出什么不对,“我怎么觉得,棠妹好像在刻意躲着你啊?” 联想起之前谢欢意的话,他没忍住多嘴:“你们俩……到底发生什么了?” 唇角绷直,周嘉让淡淡撂下三个字:“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着这姑娘了,不仅不回复消息,平日也像躲瘟神一样避着他。 那天晚自习,周嘉让一直没有出现在教室。 第二节课间的时候,许亦泽在三楼转角处找到他。 “打听到怎么回事了。” 一路小跑着上来,他气都没太喘匀,胳膊搭着周嘉让肩膀说:“我不是有个朋友在十八班吗,这次他正好和棠妹一考场,说是下午考数学的时候,坐在她后面那个男生一直骚扰她。” 头顶照明灯没开,周嘉让倚在窗边,半明半暗的光线下,侧脸线条尤为凌厉,他掀起眼,眉宇间压着些许戾气:“骚扰她?” 嗓音骤然低沉,起落间带着隐忍,他拧眉追问:“说具体点。” 许亦泽把当时的情况复述给他。 傍晚时下了场雨,窗上镀着层层雾气,朦朦胧胧,叫人看不清外面的场景。 周嘉让眼中也蒙着难读懂的情绪,看着斜对面那间教室,他找出关键问题:“知道那人是谁吗?” “知道。”许亦泽点头,报出个名字,“贺昊彦。” “贺昊彦……” 周嘉让低声重复,正琢磨着什么,余光瞥见许亦泽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墨迹了。”周嘉让斜乜他一眼,“有话就说。” 沉默片刻,许亦泽才缓缓开口:“那个,我也只是猜测哈。” “阿让。”他小心翼翼地试探,“我觉得这事和你有点关系。” 周嘉让抬眸,语气疑惑:“我?” “对。” 许亦泽换了个姿势,单手抄兜靠着阳台:“贺昊彦也是十八班的,他喜欢祝思娴,追了应该快两年了吧。” “虽然祝思娴之前一直没搭理过他,但他依然死心塌地的,天天跟在她身后转悠,但凡有谁说祝思娴不好,他肯定头一个就冲出来护着。” 周嘉让还是没懂,耐心在告罄的边缘:“所以呢?” “我那个朋友说——”许亦泽顿了几秒,侧过头,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最近他们俩好像走得挺近的。” “……” 眼尾收拢,周嘉让想到什么,神色似霜雪冰棱般凛然。 “知道了。” - 三天考试终于结束。 或许是最近过于疲惫,抵抗力也跟着变差,温书棠又生病了。 外面天还没亮透,她懵懵睁开眼睛,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像是被灌了浆糊一样,四肢也酸得厉害,连起床都有些困难。 温惠给客人送衣服回来,看见放在桌上的早饭没动,敲敲门进来,瞧她白着一张脸,连忙走到床边:“恬恬?哪里不舒服吗?” 温书棠抽一记鼻子,摇摇头,嗓音沙沙的,逞强地说:“没事,可能是有点感冒。” 额头探到一片滚烫,温惠给她夹了支温度计,五分钟后取出来,水银柱直逼三十九度。 “怎么烧的这么厉害啊。” 温惠不禁皱眉,神情中满是担忧:“姐姐带你去医院挂个水吧。” “不用。”为了找个不难受的姿势,刚才她翻来覆去好几次,头发凌乱地堆在颊边,温书棠用手顺到一旁,露出那双被烧到微微发红的眼,“吃点药就可以的。” 温惠劝了几遍,实在拗不过她,到外面找出退烧药,抠下两粒递给她:“中午时记得再喝一次。” 因为考场上的意外,这几天温书棠心情不是很好,人总是恹恹的没精神,温惠看着心疼:“这周末别去图书馆了,这段时间累成这样,好好休息一下。” 眼睫氤出一层白气,温书棠听话地点点头。 但是那几天,她过得并不太平。 周六晚上,温书棠写完作业,见时间还早,便打算去店里给温惠帮忙。 从楼梯间出来,拐弯绕进巷口,路边刚好有卖梅花糕的小摊,想着姐姐喜欢,她过去要了两个红豆口味。 路灯散着融融暖光,扫码付过款,温书棠走到店门前,看清里面的状况后,心脏猛然沉了下。 温惠被锢在椅子上,面色苍白,长发凌乱,眼神中透着难以言说的恐惧,嘴角旁渗出暗红色的血迹。 江伟诚弓下身,扣着她手腕,这个角度虽看不清表情,仅凭一个背影,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压迫。 指尖用力掐进掌心,温书棠抖抖索索拿出手机,拨通报警电话,尽量清晰简明地讲出要点,然后推门跑过去,几乎是耗尽了全部的力气,才勉强把江伟诚弄开。 惯性使然,江伟诚踉跄着倒退,后腰磕在桌角上,痛得呵出一声咒骂:“哪个不长眼的!” 看见是温书棠后,他半眯起眼,神态玩味,露出令人作呕的笑:“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我们妹妹啊。” 温书棠抱住姐姐,把她紧紧护在怀里,努力让声线颤得没那么厉害:“你别过来,我已经报警了。” “报警?”江伟诚讥笑,嘴角抽动着,眼球浑浊不清,就像一具被掏空灵魂的腐尸,“你以为老子会怕这个?” 暗恋雨至 第25节 他抄起手边的花瓶,不管不顾地就要砸过来,但在动作落下的前一秒,滴—— 警笛声划破夜空的宁静。 …… 做完笔录已是凌晨,因违反治安管理行为,江伟诚被拘留十五天。 执勤的刚好是女警察,在一旁看得揪心,开车送她们回去的路上,问温惠要不要去医院处理一下。 “不用了。”温惠柔声,疲惫地朝她笑笑,“今晚给你们添麻烦了。” “其实我们能做的也不多。”见惯了这种事,女警察无奈叹了口气,“就这种人渣,还是想办法早点离婚吧。” 温惠轻轻嗯了下。 回到家,温书棠衣服都没换,进门便去拿茶几下的药箱,拉着温惠给她涂药。 客厅只开了盏壁灯,昏暗光线下,瞧她这副懂事模样,温惠心中五味杂陈,有愧疚,有不忍,重重心绪纠缠在一起,她茫然失措地唤她:“恬恬……” “姐。” 温书棠蓦地打断。 她将药膏拧紧,扔掉手里的棉签,眼眸低垂,盯着地板上的纹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安静许久,她抿了下唇,小声说:“我不想看你这样。” 温惠哑言,再讲不出其他。 那天后面,姐妹俩很默契的,都没再提起这件事。 店里被江伟诚弄得一片狼藉,桌椅物件都倒在地上,温书棠忙着帮温惠整理,没时间胡思乱想,也没时间看手机上的消息。 周一早上,温书棠回到学校。 出门比平时晚了五分钟,这会儿班上人已经来了大半,课代表正站在讲台上发试卷,让大家早自习尽量做完,第一节数学课要讲。 谢欢意请假没来,温书棠把她那份留好,侧身往后传递时,后排几个人的低语钻进耳朵,隐约间好像提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真把人打了啊?之前听别人说他不好惹我还不信,没想到……” “啧啧,看来还是不能以貌取人。” “不过他成绩那么好,阎王爷平时都像宝贝似的供着,应该不会真把他怎么样吧。” “谁知道呢……” 打人? 什么打人? 温书棠听得发懵。 黑白两个小人在她耳边斗嘴,一个提醒她事不关己,一个又撺掇她上前问清,指腹细细蹭着试卷边角,她无端生出几丝心慌。 顾不上那么多,她还是凑过去加入讨论,装作无意地问她们在聊什么。 “诶书棠?”对方惊讶道,“你终于也开始好奇这些八卦了!” 心提到了嗓子眼,温书棠捏紧衣摆,故作镇定地嗯了下。 “八卦是人的天性好吗。”旁边女生接话,没发觉什么不对。 她咬着根棒棒糖,黑色水笔在手中来回转着,回答温书棠之前的问题,“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啦,就是——” “周嘉让把体育班的一个男生打了。” 第17章 药膏 你不会对她有意思吧。 温书棠几乎是下意识反问:“周嘉让把体育班的人打了?” “是啊。”女生拨弄着自己偷偷涂的裸色指甲,不急不缓地往下说,“下手好像还挺重的,家长今天来学校这边闹,吵着让阎王爷给个说法呢。” 温书棠脑袋一片懵,怎么也无法把他和打架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她低声自言自语:“会不会是搞错了啊……” “诶我骗你干嘛啊!” 这句喃喃被女生捕捉了去,不大高兴地撇撇嘴:“好多人都知道这件事,不信你去问问他们。” “没有没有。”温书棠连声否认,提起唇角,勉强挤出一点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女生轻哼一声,没再接话,发尾扬起,转头去找别人聊天。 整个早自习,温书棠都心不在焉的,笔下的算式写写停停,思绪像是拐进了迷宫,时不时便会走上岔路,涣散到那人身上。 再一次算错结果时,她干脆撂下笔,用去厕所的借口和班长请了假,悄悄从班级后门溜出去。 轻手轻脚地上到五楼,教务处在最西侧,大概是做贼心虚,一路上她连呼吸都屏住,脚步放到最缓,路过时也是目不斜视,只敢用余光往里面瞄上几眼。 阎王爷不在,也没有所谓闹事的家长。 只有一个正在整理材料的女老师。 温书棠松了口气,拍拍胸口安慰自己,看来那些闲话应该是有人瞎传的。 但这口气,她没能松懈太久。 第一节课结束,温书棠去英语组送作业,出来的时候,看见一群人围在楼梯口,哄哄闹闹的,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后背霎时蹿起一阵冷汗,不好的预感在心头蔓延开来。 温书棠快步过去,费力挤进人群,蓝底红标的公告栏上,俨然贴着一张处分单。 【上周,我校高二年级发生一起打架斗殴事件,影响十分恶劣,现将处理结果进行公示: 高二二班周嘉让,男,学号130201,于2014年9月26日晚八点十分与高二十八班贺昊彦产生矛盾,继而引发打架事件。根据《漓江市第九中学学生违纪处分实施办法》第八条第三款相关规定,经校领导研究,给予两人全校通报批评处分。 请相关老师对涉事学生进行批评教育,督促学生深刻检讨不当行为,也请各位同学引以为戒,杜绝此类现象再次发生,共同维护校园规范秩序。】 周围人还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有人嫌处罚结果太轻,有人不屑地冷嘲热讽,还有人说自己在现场,眉飞色舞地讲起那时的场景。 可温书棠什么都听不见,传声介质被抽干,仿佛掉进了真空的怪圈。 距离上课只剩两分钟,预备铃响起,人潮陆陆续续离散,她孤零零站在原地,仰起头,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些刺目的小字。 看到脖颈发酸,眼眶也酿出些许涩意,她还是不肯收回视线。 眉心紧紧皱着,一双杏眼压低,脑袋里一片混乱,就像纠缠不清的线团。 这个贺昊彦是谁?他和周嘉让是什么关系? 他们之间发生什么了?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打起来? 这些问题她通通想不明白,但还是选择盲目相信,他这样做,肯定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比起这些无关紧要的,她现在最最关心的是—— 他到底有没有受伤啊。 那天后来,温书棠偷偷跑去四楼好多次。 她抱着错题本,装成去生化组问题的样子,在经过二班门口时,小心翼翼地偏过头,朝那个熟悉的位置看去。 但她却一直没能看见周嘉让的身影。 空荡荡的座位上,只放着一个黑色书包,拉链闭合,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不止是他,就连许亦泽也同样不在。 不安似气泡般慢慢发酵,自胸腔内膨胀,直直顶到心口,逼得她喘不上气来。 温书棠越想越觉得担忧,思考他是不是真的受了什么伤,所以才没来学校。 中午放学,林晚听来七班找她,两人提前约好去吃对面新开的那家砂锅粥。 劳心劳力一上午,好不容易熬到解放,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往外挤,楼梯间里分外拥堵,摩肩接踵间,能听见不少有关打架的闲谈。 周嘉让平时就在话题中心,如今又遇上这种事,难免会遭到些非议,好几次温书棠都想出声反驳,话落到嘴边,又猛然意识到自己的鲁莽与荒唐。 “书棠、书棠?” 提高一截的音量让温书棠骤然回神,侧头望去,她神情有些呆滞:“怎么了?”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林晚听歪头,在她脸颊上戳了戳,“你怎么了?从班级出来就见你魂不守舍的,是出什么事了吗?” 温书棠摇头,声音很轻:“没事。” “诶对了。”林晚听话题一转,稍稍压低声线,“周嘉让打架的事,你都听说了吧?” 牙齿咬着唇肉,温书棠说了声嗯。 林晚听又往她身边凑近一点:“我后桌刚好和那个被打的男生认识,他早上和我们讲,说当时场面可激烈了,好像都见血了。” 话音刚落,温书棠忽而蹙眉,不自觉发出嘶的一声。 口腔内传来细细密密的痛意,几缕腥咸蔓延开来,唇肉居然被她咬破了。 “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林晚听鼓鼓腮帮,沉浸在自己的猜想里,“如果是真的,这得多大的仇啊?能让他们打得这么凶。” 她叹了口气,正要继续说,身边人却停了脚,浅色瞳孔里写满严肃。 林晚听愣了愣:“书棠……?” “听听。”温书棠捏紧衣摆,眸光似有飘忽,“那个,我突然想起来,早上出门时忘记带生物卷了,下午的课还要用,我可能得回去取一下。” 听她语气急切,林晚听没多想,理解地点点头:“好,那你快去吧。” “对不起啊。”温书棠垂下头,眼睫似蝴蝶羽翼般微颤,“说好今天陪你的。” “没关系啦。” 林晚听揉揉她头发,弯唇笑起来:“吃个饭而已,下次再一起嘛。” “那我……先走了。” 林晚听嗯嗯两下:“路上注意安全哦。” 温书棠加快步伐,从学校侧门出来,没有去所谓的公交站,而是转脚跑进学校后面那条街。 …… 下午三点,房间中仍然一片昏暗。 暗恋雨至 第26节 窗帘紧闭,透不进半点光线,除去钟表的滴答声,空气中满是静谧的沉闷。 嗡嗡—— 枕边手机兀的震动,床上人被吵到,不耐烦地伸出手,一把摁灭。 半分钟不到,屏幕却又一次亮起。 第三次打来时,周嘉让终于睁眼,手撑着床铺直身,看清来人后,滑动接通。 他嗓音沙哑,像被砾石打磨过,还带着几分没醒透的烦:“喂?” “卧槽兄弟你终于接电话了。”许亦泽长抒一口气,“简直要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能有什么事。”周嘉让嗤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 许亦泽懒得和他计较:“我在你家门外呢,赶紧过来给我开门。” 周嘉让啧了声,挂断电话,下床给他开了门,然后转身走向浴室,打开冷水冲了把脸。 水流声停止,他双手撑在两侧,抬头看着镜子,里面的人面色苍白,眼下挂着淡淡乌青,水珠顺着侧脸落下,划过唇角,晕开一点血迹。 许亦泽跟在他后面,抱着胳膊靠在墙上:“学校那边的处分出来了,全校公开通报批评。” 周嘉让不以为意地哦了下,扯过毛巾,随意在脸上擦了把,黑瞳淡漠,好似被惩罚的人不是他。 “你说你也真是的。”看他这副模样,许亦泽忍不住苦口婆心起来,“那么冲动干嘛呀,又不是没别的法子教训他,非得在学校里面动手,还是监控最多的那个走廊。” “幸亏只是通报,没给你记大过,不然连明年的自主招生都参加不了。” 周嘉让回到客厅,仰靠在沙发上,两条长腿肆意伸着,半阖着眸,扯唇浑笑了下:“那就不参加呗。” “反正又不是考不上。” “……” 许亦泽无语地白他一眼,在另一侧坐下:“你是没看见,今早上他家长过来又是哭又是骂的,说自家孩子受了这么大委屈,学校这边必须给个交代,还让你过去给他们赔礼道歉呢。” “道歉?”周嘉让抬眼冷嗤,“做梦,没打死他都算我仁慈。” “你就不能省点心。”许亦泽无奈,“也就是因为贺昊彦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加上阎王爷护着你,好说歹说给家长哄了回去,这事才算翻篇。” “要是真闹起来,被外公知道了——” “滚蛋啊。”周嘉让厉声打断,捞起身旁抱枕砸过去,“你要是敢和外公打小报告,以后就别当兄弟了。” 许亦泽接住抱枕,啧啧两下:“哪敢啊。” “不过话说回来,我可好几年没见你下过这么重的手了啊。” 周嘉让这人平日吊儿郎当的,一副对什么都不上心的样儿,但本质上戾气很重,最浑浑噩噩的那几年,打架于他算得上是家常便饭,直到后面家里出了意外,他才算收敛一点。 可周五那天,贺昊彦倒在地上,外套被擦得破烂,脸上青紫交接,眉骨处向外渗着鲜血,嘴里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 饶是这样,周嘉让都没有停手的意思,半弓着身,脚踩在他大腿上,额发遮不住眼中的狠戾,他扯住领口把人拎起,拳头朝太阳穴重重挥去。 要不是许亦泽及时赶到,用尽全力把人拦下,后果也许真的不堪设想。 临走前,周嘉让回身,在他胸口又踹了一脚,浓霭夜色下,他一身黑衣,眼角眉梢皆是锐气,沉声撂下狠话。 “再敢动她,我绝对会弄死你。” 许亦泽换了个姿势,朝他抬抬下巴:“你是不是该和我解释一下?” 周嘉让掀眸,手肘抵在旁侧:“我有什么好解释的?” “你不会是对棠妹——” “想多了。”周嘉让别开眼,语调没什么情绪,“只不过这件事因我而起,她倒霉被我牵连,我替她出气是应该的。” 许亦泽冷笑,明显不相信他的话:“您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我平时被你牵连的次数还少?怎么没见你给我出过头啊。” 周嘉让挑眉看他,喉咙溢出低笑:“你确定?” 许亦泽:“……” “跟我你有什么不好承认的。”许亦泽把话绕了回去,满脸“我懂”的表情,“人棠妹哪哪都不错,就算你——” “够了啊。”周嘉让斜眼横他,“再多说就滚出去。” 许亦泽识趣比了个封嘴的动作,看向墙上的时钟:“一会儿你什么安排啊?吃饭没?去外面还是点外卖。” 周嘉让起身去倒了杯水:“不吃,回学校。” “都这个点了,下午课都要上完了。”许亦泽难以置信地皱眉,“你回学校干嘛啊?” 周嘉让倚在岛台上,懒散着没个正形,一字一顿的:“好好学习。” “不行啊。” “……” 许亦泽举手投降:“行。” 两人慢慢悠悠回了学校,许亦泽要去趟超市,分开前从后面撞了下他肩膀,瞧着他唇边的血痕,不放心道:“你脸上那伤,真不用去处理一下啊?别再感染了。” 周嘉让瞥他:“哪有这么矫情。” 这阵刚好是晚饭时间,教学楼里没什么人,周嘉让舍近求远,独自在三楼转了一圈,经过某处时顿了片刻,然后才从东侧连廊上去。 推开教室门,他朝左边那排走去。 连续阴沉一周的天终于放晴,晚霞燃烧了大半个天空,像被泼上一捧橙红色彩墨,余晖自半掩的窗格透过,在书桌上落下斑驳光影。 周嘉让在椅子上坐下,手伸进桌膛找东西,忽然一阵窸簌声,他摸出一个黑色塑料袋。 拆掉包装,他随手打开,神色却蓦然一滞。 棉签、碘酒、纱布、药膏—— 里面装满了各种处理外伤的药。 第18章 成绩 周嘉让成了她的后桌 凌晨两点十分,城市已然陷入沉睡,万籁寂静,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鸣笛,似石子掷入湖泊般激起涟漪。 房间里关了灯,厚重的深色窗帘将朦胧月影阻挡,温书棠缩在被子里,辗转反侧间,微弱的屏幕荧光,映照出她犹豫矛盾的面庞。 秀气的眉微皱,嘴角向内抿起,睫毛在眼下拓出一层阴影,她握着手机,看着那个置顶的梧桐树头像,想问问他有没有受伤。 指腹悬在半空,聊天框里的字删删改改,但她却迟迟没有按下发送。 屏幕一点点变暗,在彻底熄灭的前一秒,温书棠伸出食指点了下,然后又陷入新一轮纠结。 牙齿细细磨着唇肉,呼吸声由轻到急,第四次重复摁亮时,她鼓起腮,闷闷泄出一口气。 算了吧。 都这么晚了,他肯定已经睡下了。 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 温书棠翻了个身,将那句没发出去的关心删掉,右滑退出,就在她打算锁屏的前一秒—— 嗡嗡—— 顶端出现一个红色的小圆点。 像是黑暗里凭空蹦出一轮灼日,又像是从天而降的烫手山芋,瞳孔骤然紧缩,温书棠将手机塞到枕下,拉高被子,明明什么都没做,可她还是有种被抓包的心虚。 眼睫频频煽动,不知过了多久,额头都捂出一层薄汗,她才重新拿起手机,发现他发来的是条图片消息。 点开放大,画面上正是她悄悄送到二班的那些药。 指尖蜷缩了下,思绪空白的几秒,又有新消息进来。 【1205y:是你送来的吗?】 温书棠无端想起午休那阵。 听完林晚听的话,她犹如中邪一般,不管不顾地出了学校,谁知附近几家药店都没开门,她一路跑到三条街外,才勉强找到一家在营业的小诊所。 买好药后,又一刻不停地跑回去。 初秋时分,微风瑟瑟,蓝白校服衣角被鼓起,少女单薄的身影揉碎在灿日尽头。 模糊的视野渐渐恢复清明,温书棠盯着对话框看了好久。 不想自己的心思被察觉,她最终决定关上手机,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 隔天上午,两节课结束后,广播通知各班到操场集合,要把周一没开成的升旗仪式补回来。 阎王爷还是老样子,俗套的长篇大论听得人头晕,末尾还提了提打架事件,口气严肃地强调,说九中绝对不会容忍这种暴力行为,所有人都要引以为戒。 谢欢意前天没来,遗憾错过第一手情报,好不容易熬到解散,迫不及待地拉着温书棠往二班那边跑。 “祖宗你跑什么?”许亦泽远远瞧见她,抬手拎住她衣领,“这会儿操场上乱七八糟的,要是被谁撞了碰了该怎么办。” 谢欢意瘪嘴:“我哪有你说的那么蠢。” “没有吗?”许亦泽扬起眉梢,毫不留情地揭短,“是谁在自家客厅上平地摔到骨折,两个月都没能出门来着?” “许、亦、泽!”谢欢意炸毛,在他背上狠拍三下,“说好以后不提这事的!” 你来我往地拌了几句嘴,谢欢意觉得口渴,转身去超市买饮料,扯着许亦泽过去替自己买单。 温书棠和周嘉让被留在外面。 想到那条没回的短信,她整个人就不太自在,身上每一寸皮肤都收束着,像根被蓄力拉到极致的弓弦。 耳畔几缕发丝散落,拂在脸颊上很痒,温书棠低着头,余光不受控制地看向一旁。 他穿着简单的白t,露出紧实流畅的手臂,视线顺着往上,锁骨深邃,脖颈修长,青筋与脉络起伏交叠,下颌线条凌厉不减。 看起来……应该是没有受伤吧。 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不出两秒,又如乘上过山车般猛然腾起,直冲云霄。 腰侧覆上一道力度,明明隔着两层布料,可温书棠却还是感受到了属于他掌心的温度,似星火燎原,灼出难耐细痒。 周嘉让把人往身侧带,用胳膊帮她隔开差点撞过来的人潮。 察觉到她的僵直,他薄唇翕动,松开时淡声解释:“有人。” 暗恋雨至 第27节 温书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谢谢。” 眼瞳映出女孩的身影,周嘉让眸光暗了一瞬,欲言又止几次,才试探开口:“你是不是……” “棠棠!” 话未说完,谢欢意从人群中挤出来,几步跑到温书棠身边,把怀里的草莓牛奶分她一盒:“给!” 温书棠弯眼,柔声说了句谢谢。 “对啦。”谢欢意终于想起正事,扭头朝周嘉让甩出一连串疑问,“什么情况啊?听说你和人打起来了。” “那个贺昊彦是谁啊?我怎么从来没听你们提起过。” 周嘉让单手抄兜,额发半遮住眉眼,长睫低垂:“不认识。” “不认识?” 谢欢意折起眉毛,眼里明晃晃写着不理解三个大字:“那你打他干嘛?” 周嘉让轻笑一声,言简意赅地撂话:“看他不爽。” 谢欢意:“……” 眼见问不出什么,她把目标转向许亦泽,抬眉用眼神示意:“你说。” 许亦泽咬着绿豆冰,意味不明地笑起来,拖长尾音,故作神秘:“阿让这回可是为人出头。” 周嘉让乜他一眼,脸色阴沉,没好气地骂道:“滚蛋。” 温书棠没接话,眉心却紧紧皱着,指尖不自觉掐进手心,留下一道道月牙形痕迹。 正胡思乱想着,只听许亦泽拖腔拖调地呦了句:“今儿这是什么日子,怎么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谢欢意被搞得一头雾水:“你说谁呢?” 许亦泽转过她的头,抬手指着东南方向:“喏。” “看见那个穿黑衣服的没?脸上手上都缠着纱布的那个。” “看见了啊。”谢欢意点头,“怎么了?” 许亦泽打了个响指:“他就是贺昊彦。” 谢欢意扫了几眼,皱着鼻子嫌弃:“不认识,但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温书棠也跟着偏头,掠过往来人影,看清那人的模样后,眼睛不受控制地睁大,手指收紧,牛奶盒被捏变了形。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但她还是很快认了出来,他就是那天在考场上踢自己椅子的男生。 周嘉让打的人是他? 不认识…为人出头… 零散的字音在耳边回荡,脑海中闪过一个不自量力的想法。 难道说,他是为了—— 心脏重重跳了一下,难以言说的情绪蔓开,温书棠下意识侧头去看周嘉让。 睫羽起落间,周遭背景都虚化掉,仿佛是出了故障的镜头,清晰到纤毫毕现的,唯有那张硬朗分明的面孔。 方才看得草率,如今凝神打量,她才发现他嘴角旁的那处疤痕。 虽然已经结痂,但仍泛着刺目的血色,嵌在他冷白的皮肤上,像茫茫雪地中落了一片梅花。 所以说,他还是受伤了的。 喉咙忽而哽咽,看不见的针刺向胸口,扎进最柔软的那处,剖出一片细细密密的疼痛。 大概她的目光太强烈,周嘉让眼梢微动,侧过眸,漆黑的瞳孔与她对上。 如梦初醒般,温书棠倏的回神,从他的眼神中落荒而逃。 “……” 许亦泽没发觉这边的暗涌,还在看贺昊彦的热闹,望着男生一瘸一拐的模样,他拍手啧啧两声:“瞧瞧,这都给人打成什么样了。” 他搭上周嘉让肩膀,挤眉弄眼地评价:“心狠手辣。” 周嘉让收回视线,垂眼溢出自嘲的笑:“嗯。” - 九中阅卷速度很快,那天上午,月考成绩陆陆续续地公布出来。 这周轮到温书棠值日,课间休息时,她把黑板擦干净,又去洗手间换了盆清水,刚要叠放抹布,就被谢欢意挽着去看成绩。 公示栏前围了不少人,费力挤到前面,温书棠在最左边那排找到自己的名字。 年级总排二十三,生化英考得都不错,语文也算中规中矩,就连让她心烦意乱了几天的数学都没有想象中那么差,反而是物理这门,低得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唇角抿得发白,她眨眨眼,仰头去找周嘉让的成绩。 毫不意外的第一名,数理化三门全满,其他科目扣的分数也不多,断崖式地将第二名甩开二十多分。 借用周围同学的议论,不怎么夸张地讲,他这个成绩,实在是不像人能考出来的。 就算心中早有预期,但如今这么直白地看见两人之间的差距,她还是不可避免地难过了一瞬。 相比于她的低落,谢欢意截然相反,她年级排名30,恰好踩在前10%的边缘。 她抱住温书棠手臂,语调轻快地庆幸着:“太好了棠棠,我们还能继续在同一个班。” 温书棠心不在焉地笑笑。 毕竟是开学来的第一次大考,涉及到各班级间的人员流动,下午第一节课统一被改成班会,总结复盘完考试情况后,陈曼芸让温书棠和谢欢意收拾好东西,课间就可以搬去二班。 温书棠东西不多,只有一些课本和习题册,去小商店买了一个纸箱,打包好后和谢欢意一起往四楼走。 还没走到一半,迎面碰上许亦泽跟周嘉让下来。 他们大概也看了成绩单,知道要转班过来的事,许亦泽鼓鼓掌,神情做作地说:“欢迎加入我们二班大家庭的怀抱!” 谢欢意拖着三个袋子,手撑膝盖喘着粗气,无语地白他一眼:“先别欢迎了,快来帮我搬东西。” “平时就让你多锻炼,你不肯听我的。”许亦泽接走她的家当,在她头顶揉了把,“你说这要是哪天我不在了,你该怎么办啊。” 谢欢意觉得这话奇怪,皱眉咕哝一句:“你乱讲什么。” 周嘉让下了两级台阶,停在温书棠面前,低眼朝她伸出手:“给我吧。” “不用了。”温书棠摇头,声音很轻,“不重,我自己就可以的。” 见她抗拒,周嘉让也没再坚持,跟在她斜后方,一路安静地走回教室。 二班班主任叫关舒妍,是数学老师,正在讲台上给人讲题,见谢欢意她们进来,没什么架子地闲聊起来,问她这个月在七班怎么样,有没有想原来这些同学。 “想啊,当然想。”谢欢意和她关系不错,贴着她胳膊撒娇,“最想念妍姐的数学课了。” “那就在学习上多下点功夫。”关舒妍戳她眉心,“别总大大咧咧的,距离高考也没剩多久了。” 谢欢意连声保证:“知道啦。” 分座位的时候,念着她和许亦泽关系好,两人被安排在四组倒数第二排,就在周嘉让他们俩前面。 安顿好后,温书棠在位置上坐下,还是有些没缓过神来。 他们居然真的成了同学,甚至……他还成了自己的后桌。 但随之而来的是不可忽视的紧绷,像生了根刺那般,身后人虽然什么都没说,连动作都没有,但她还是觉得那股凛冽的雪松气息牢牢围在身侧,勾结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叫她如芒在背。 笔尖不小心戳到指腹,细密的痛意让她倏然清醒,温书棠丢掉不该有的心思,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作业上。 铃声响起,下一节是物理课。 物理老师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经典的条纹polo衫,戴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头发略微稀疏,镜片后的目光透着锐利和严肃。 课本被拍在讲桌上,他横眉拔高嗓门,朝后面几个没回座位的男生喊:“还唠呢,都听不见上课铃是吧,一个个考好了还是怎么着。” 气氛蓦地肃静下来,他板着脸,来回扫视了几遍,清清嗓子火力全开:“这次试卷这么简单,哪道题不是白给的,结果给我考成这个德行,平时讲的都当耳旁风是吧。” 看着卷子上惨不忍睹的批阅痕迹,温书棠捏紧袖口,垂着的头又低了一点。 十多分钟后,训话环节终于结束,季鸿生抽出根粉笔:“行了,都把教材拿出来,这节讲新课。” “老师。”前排一个留寸头的男生举手,大着胆子问,“咱们还讲考试卷吗?” “你说呢!”季鸿生瞪他一眼,“这上面哪个知识点我没讲过?!回去自己研究。” 到底是实验班,讲课速度比先前还要快,四十五分钟讲了两小节的内容,即便温书棠没有半分钟走神,但还是听得有点迷糊。 下课后,她带着错题本,站在物理组外面,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季鸿生推了把眼镜,言语略有迟疑:“二班的?” 温书棠点点头,小声解释:“今天刚转过来,之前是七班的。” “什么事?” 温书棠摊开笔记,拿出夹在里面的月考卷:“老师,有几道题我还是不怎么明白。” 季鸿生接过她的卷子,从头到尾看下去,表情逐渐凝重:“怎么错了这么多。” 他抬手点了点被圈出来的两道选择:“这不就是书后题的变型吗?连选项都是一模一样的。” “还有这个。”他又把试卷翻到背面,“不就是套个公式的事吗?你们老师都没讲过吗?” 一连串质问让温书棠有些无措,下唇被咬出几道齿印,她手指紧紧捏在一起,正要答话时,门外传来一声报告,紧接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走了进来。 周嘉让把手里的表单放到桌面上:“老师,妍姐让我把成绩单给你送来。” “先放这吧。”季鸿生随口应了句,又把话题转回温书棠身上,他这人说话向来直率,很少顾及学生的情绪,“这些题太基础了,我都不知道该从哪给你讲。” “我不管你其他科学得怎么样,但在我这,只考这么点分肯定是不过关的。” 温书棠羽睫轻颤,脑袋埋得低低的,或许是因为周嘉让也在,说不出的羞赧如洪水般涌来,脸颊耳垂都开始发烫,她嚅声回答:“老师我知道了。” 季鸿生对着卷子头疼了好一阵,不经意瞥到旁边的男生,忽然想到什么,抬眼看向周嘉让:“你下节课有什么安排吗?” 周嘉让扯唇:“我能有什么安排。” “那正好。”季鸿生把温书棠的试卷递给他,“我马上要去开教研会,你没事的话,留在这把卷上的错题给她讲讲。” 不等周嘉让回答,温书棠先一步摆手:“不、不用了老师,我还是自己回去再看看吧。” “就……不浪费周同学的时间了。” 暗恋雨至 第28节 “你现在连最基本的知识点都没搞懂,再怎么看也没用。” 季鸿生直言直语,又去嘱咐周嘉让:“认真点啊,要是讲不明白我可找你算账。” 周嘉让懒笑:“放心吧老师。” 办公室的门开了又关。 周嘉让从对面搬来一把椅子,回身看见她讷讷地站在那儿,忍不住低声:“坐啊。” “那个……”温书棠吞咽了下,“要不我还是……” 周嘉让清楚她要说什么,喉结滚了下:“刚才老季的话你没听见?” “……” 温书棠抿抿唇,挪动脚步过去,手背搭在腿上,在桌前规规矩矩地坐好。 周嘉让拿过卷子,仔仔细细地翻看着,其实并没有老季说得那么夸张,大部分题目她都订正好了,剩下那几道确实是有点超纲。 他偏过头,笔尖点在空着的那处:“从这里开始?” 温书棠说好。 平心而论,他的确是个极好的老师,三言两语就能直击关键,剖析出最重要的知识点,但又不会把全部过程列出来,而是一步一步引导你,直到前因后果都被理清。 怕她跟不上,他语速放得很慢,遇到难理解的地方会多重复几次,还要不嫌烦地问她听懂了吗,明白了吗。 温书棠静静听着,时不时嗯一下回应,但说不出是哪个瞬间,突然就冒出几分惶恐。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太笨了啊? 眉头稍蹙,肩膀没由得往下塌,还没来得及泄气,手腕被人轻轻戳了下。 “累了?” 温书棠连忙摇头,脊背绷直,收拢涣散的心思,脆生生地答出两个字:“没有!” 她这条件反射似的紧张,让周嘉让觉得无奈又好笑,语气放得更缓了些,五官轮廓也在窗口暖光的映衬下褪去冷淡:“我的意思是,要是累了我们就歇一会儿。” 温书棠还是摇头:“真没有。” 最后一题讲完,下午的自习课刚好结束。 走廊里喧闹声渐大,温书棠收好试卷,揽在身前,笔记本的边角戳着掌心:“谢谢你。” 周嘉让低眸,凝着她头顶小小的发旋,眉宇间化开一抹柔和:“去吃晚饭?” “你去吧。”她不动声色向后退开半步,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我…今天没什么胃口,不太想吃东西。” “先回班了。” 说完她转身想走,脚步还没迈开,衣袖却忽地被那人拉住。 “温书棠。” 低沉而沙哑的嗓音从头顶,她心口一滞,听见他问: “你到底是不想吃饭,还是不想和我吃饭?” 第19章 道歉 “那你得说话算话。”…… 温书棠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 时间像被冰冻住,彼此沉默间,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凌乱的心跳声。 周嘉让松了手,后退半步,没正形地倚在办公桌上,歪头看她:“想好了吗?” 旁侧窗户没有关严,穿堂风掠过,挟来一阵冷淡的薄荷味,温书棠不解地反问:“想好什么?” 手背上的青筋浮起,骨节分明的指节在桌面上轻叩,一下一下好似敲打着她的神经,周嘉让哑笑:“打算用什么话敷衍我。” 眼睫蓦地抖动,像被雨水打湿的蝴蝶羽翼,心思骤然被揭穿,温书棠面颊发烫,下唇被咬出几道齿印。 “没有敷衍……” 她挣扎着想反驳,话音却不受控制地减弱,在他面前,她还是做不到坦然自若地说谎。 最后她鼓鼓腮帮,认命般地泄出一口气:“走吧。” …… 巷道狭窄,月光自叶隙中洒下,地面上一高一低两道身影被拉长,打眼望去,好似贴合在一起。 温书棠垂着头,步伐很慢,盯着脚下的坑洼发呆。 拐角处,卖红豆麻薯的婆婆推着三轮车,笑呵呵地用方言吆喝着,温书棠不过好奇瞧了眼,婆婆立马接住她的眼神问:“小姑娘要来一杯吗?香甜醇厚的麻薯,喝了能让人开心嘞!” 刚想摇头说不用,余光里的人先一步上前:“有热的吗?” “有的有的。”婆婆掀开保温箱,“一杯六元,两杯十元,小伙子你要几杯啊?” 周嘉让掏出手机扫码:“一杯就好。” 回过身,他将手里的纸杯递给她,话语停顿几秒:“要是不想喝…就当拿着暖手了。” 温书棠接过来,暖意顺着掌心层层扩散,她眨了眨眼:“谢谢。” 又向前走了一段距离,等到停脚,抬起头她才发现,他们来的是上次那家城南馄饨店。 同样的靠墙座位,周嘉让替她拉开椅子,抽两张纸将桌面擦拭干净,侧过头问她:“吃什么?” 视线短暂交汇,像被烫到那般,温书棠逃避似的移眼:“还是鲜虾馄饨吧。” 周嘉让嗯了声,到店主奶奶那儿点好单,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下来。 睫毛被氲出一层雾气,温书棠捧着糖水,指腹捏在塑料勺柄上,低头慢慢吞吞地喝着。 周嘉让靠着椅背,目光灼灼落在她身上,突然开口问:“不好喝?” “没有。”她小幅度地摆头。 “抱歉啊。”奶奶掀开帘子出来,焦急神色中带着些许歉意, “燃气出了点小问题,你们恐怕得多等会儿。” 周嘉让抬眼去看温书棠,领会到他的意思,她牵唇笑得温和:“没关系的奶奶,我们不急。” 奶奶又道了几次歉,回到后厨忙活起来。 气氛一时安静,只剩墙上时钟的滴答声。 糖水快要见底,温书棠手指蹭着杯壁,脑袋里一片混乱,她觉得有点难熬,可又不知道该说或者该做些什么。 直到远处路口传来鸣笛,和那人的声音混在一起:“温书棠。” “对不起。” 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温书棠怔愣片刻,迟钝地抬起头,对上周嘉让幽深难挨的眸光。 眼睛不自觉睁大,呼吸节奏也乱掉,就这样滞了半分钟,她艰难地吞咽了下,字句很轻:“你……为什么要和我道歉?” 喉咙溢出一声颓笑,周嘉让自嘲地扯唇:“不是和我生气了吗。” “对不起。”他抬眸看她,如曜石般漆黑的瞳孔攫出几分专注,“以后这种事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温书棠还是没懂,眉心蹙在一起,一头雾水地问:“什么事?” “上周的数学考试……是祝思娴让贺昊彦故意那么做的。”周嘉让耷下眼梢,长睫遮住眸中的情绪,“我都已经解决好了,不用担心,没有人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温书棠啊了下,终于明白过来。 手指不自觉蜷起,她摇摇头,唇瓣微张,许久才找回嗓音:“我没有生气。” “没有生气?” 周嘉让拧眉,唇线绷直,神情中染上疑惑:“那你这段时间——” 他换了另外一种问法:“是不是我有什么其他地方做的不好,让你不开心了?” 听见他的话,温书棠心口一颤,眼眶忽而酿出酸意。 她吸吸鼻子,抛下桎梏她多日的别扭心思,坦诚交代:“我只是……不想给你带来困扰。” 周嘉让眉头皱的更紧,试图揣摩她的想法,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什么困扰?”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过于刨根问题,怕再惹她生出什么情绪,低声改口:“没事,要是不想说就不说了。” 温书棠没有答,而是提起那天吃饭的情景。 “你当时看起来很不开心,我不想再让别人误会,也不想被你嫌烦,所以才……” 周嘉让恍然。 那时祝思娴进来,没头没脑甩出一连串质问,他确实是有些烦躁,表情一时没能收住,没想到会被她误解。 “是我不好。”他语气放缓,眉宇间盈满真诚,“不过原因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从没觉得你烦。” 就像在迷宫中找到出口,温书棠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空气再一次沉寂下来。 回想最近自己的种种异常,温书棠脸上闪过一抹尴尬,睫羽也不自然地频眨,幸亏店主奶奶及时出现,打破了这种古怪的氛围。 “等急了吧。” 她将餐食放到桌上,擦掉额头上的汗:“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两份烧饼是额外送给你们的。” “谢谢奶奶。” 这顿饭吃得还算融洽,大概是因为心结解开,温书棠胃口都比之前好了不少,吃完碗里的馄饨,还多吃了大半个烧饼。 等走出店门,她忽然想起什么,偏头看向他唇角,言语中是掩盖不住的担忧:“你的伤……” 周嘉让抬手碰了碰,满不在意地笑笑:“早就没事了。” “对不起啊。”温书棠轻声。 视线中,女孩缓缓垂下脑袋,发丝顺着肩膀滑落到身前,露出小巧的耳尖,路灯光线昏暗,她整个人被包裹在暖色调中,就连侧脸上的细小绒毛都清晰可见。 喉结微滚,周嘉让哑声问:“怎么还和我道上歉了?” 温书棠抿唇:“你是因为我才会打架受伤的。” “你不也是受害者么。”周嘉让语调轻松地安慰她,“这本来就是我和他们之间的恩怨,你才是无辜被卷进来的那个。” 暗恋雨至 第29节 “而且——” 他拖长尾音,忍不住拨了下她的发尾:“你不是都给我送过药了吗?” “还没来得及谢谢你的药,效果很好。” 甚至都忘了掩饰,温书棠惊愕地撑圆眼睛:“你怎么知道是我?” “这有什么难的。”周嘉让扬起眉梢,恢复了先前那种散漫的模样,“只要我想,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很普通的一句话,口吻也没什么波澜,却叫温书棠没由得紧张起来。 既然这个他都能猜到,那他会不会也发现了自己的其他秘密? 他会不会已经知道自己喜欢他了? 不敢继续想下去,脊背渗出一层冷汗,耳边嗡嗡地响起杂音,心脏像被泡进水中,浸出密密麻麻的酸涩气泡。 察觉到她的僵硬,周嘉让愣了数秒,以为是刚才的玩笑吓到了她,于是敛起不正经的表情:“行了,不逗你了。” “是从装药的袋子判断出来的。”他如实解释,“你和别人系结的方式不太一样。” 温书棠这才松下一口气。 她深呼吸几次,勉强将慌乱压下去,恍惚间又意识到,他居然连自己打结习惯这种小细节都能注意到。 细密的酸被冲走,转而变成回甘似的甜。 “真的没事了吗?”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温书棠不确定地问,“没有其他地方受伤吧?” 周嘉让又笑,只不过多了些无奈的意味:“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弱吗?” 听出他的打趣,温书棠不禁面热:“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他轮廓柔和许多,低眉不太明显地笑,“我知道。” 并肩走到校门口,温书棠仰起头,几缕碎发散下,她别到耳后:“那个……” “我要去震旦楼一趟。” 似曾相识的场景,周嘉让半眯起眼,质疑的话还没问出,温书棠抢先交代:“这次没骗你,是真的有事。” 她不自在地摸摸鼻尖:“转班需要填几张表,你不信的话…可以去问欢意。” 周嘉让没接话,慢慢俯下身,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空气好似也被压榨得稀薄。 为了让他相信,温书棠没有避开视线,而是屏一口气,一眨不眨地对视着,看着他沉黑眼瞳中自己的倒影。 就这样静寂了数秒,周嘉让直身,胸腔震出一声闷笑:“一会回班别走错教室了。” 他刻意加重字音:“温同学。” “……哦。”温书棠别开眼,手背在脸颊上贴了下。 走出没有几步,身后又一次传来他的声音。 “温书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今天似乎格外喜欢叫她名字。 温书棠摁了下胸口,转过身,琥珀色的眸清亮而干净,仿佛挂在夜空中的星星:“怎么了?” 周嘉让上前半步,混沌光影下,他站在半明半暗的交界,校服衣摆被风拂起,勾出一截挺拔的身形。 他垂眸看她:“下次别一个人胡思乱想了。” 温书棠一瞬茫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对她这样说。 像是读懂了她的困惑,周嘉让轻笑:“以后不管有什么不确定的,可以直接告诉我,可以直接来问我,我会给你答案。” 心口重重跳了下,数不清的悸动蔓延开来。 碍于复杂的成长环境,母亲的冷漠蛮横,奶奶的贬低厌弃,温书棠很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哪怕是无意间的一个眼神,都会让她揣度很久,分析其中隐含的深意。 后面就算和姐姐搬了出来,不用像从前那样受人脸色,但某些习惯已经养成,加上温惠日夜忙碌,对于她情绪方面的引导,难免会有疏忽的时候。 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不要再小心翼翼地乱猜了,任何想法都可以直截了当地讲出来。 何况……这还是她暗恋许久的那个人。 就好像在无尽黑暗中行走了数年,茕茕孑立,找不到出口,只能在死胡同里打转,忽然某天照来一束光,明亮温暖,指引她回到正轨。 温书棠攥紧掌心,闷着鼻音问:“什么问题都可以吗?” “对。” 小女生心思冒出来,温书棠下意识说:“那你得说话算话。” “好。” 周嘉让应得笃定,眼眸中澄着前所未有的张扬。 “我保证。” 第20章 果汁 周嘉让不会是在哄她开心吧。…… 那周结束后,高二年级迎来难得的国庆,实验班不仅学习进度快,作业量也是足足翻了三倍,各科试卷小山似的堆叠在一起,教室内一片哀声抱怨。 虽是假期,但温书棠并没有松懈,在图书馆里泡了七天,终于把月考里出现失误的地方全都弄明白。 傍晚准备回家时,她整理好桌上的书本,视线落在最上方,是那张让她头疼好久的物理卷。 周嘉让给她讲解的痕迹还在,男生字迹规整,笔锋遒劲,看起来像是专门练过,每一步过程都写得清晰简明。 温书棠盯着看了会儿,想起那天在办公室,两人挤在桌前,地方狭窄,不仅衣襟贴在一起,彼此的手肘也会不时碰到,每每相触,她都不自觉绷紧肩背,就像被某种怪异的开关操控着。 翻到背面,倒数第二道大题旁,是他随手写下的万有引力的概念。 【宇宙中任何两个具有质量的物体之间都会相互吸引。】 相互吸引。 一个足够浪漫的动词。 放进这段不见天日的暗恋里,他是炽热明亮的中心天体,而她只是一颗围绕在侧的渺小行星。 哪怕极力克制着,不想暴露心事,可当轨迹汇聚的刹那,她的目光还是不受控地向他投去。 头顶闭馆音乐响起。 广播提醒读者要尽快离开,温书棠眨眨眼,将卷子夹进更大一点的课本里,以免边角不小心被弄皱撕坏。 …… 回到学校那天,漓江落了场雨,天空雾蒙蒙一片,空气里泛着腥咸的潮凉。 气温陡然下降,街边卖糖水的商贩也多了起来,中午放学后,四人拐进延龄巷,去吃那家火了很久的鸭血粉丝汤。 许亦泽嗜辣,没注意到店家的温馨提醒,直接往碗里倒了半瓶辣油,还大放厥词地说没事,结果被辣得满头虚汗,一边用手扇风一边四处找水救急。 刚好周嘉让拿着两瓶果汁回来,他下意识伸手去接:“还是兄弟你贴——” “心”字还没说出,只见周嘉让径直掠过他,抬手将果汁放到温书棠面前。 女孩愣了愣,迟钝几秒后抬起头,眉眼弯弯,细声细气地对他说了句谢谢。 周嘉让扯唇,在她身侧的位置上坐下:“白桃味的,能接受吧?” 温书棠点头:“能的。” “好。”喉咙溢出些低笑,修长分明的手指握住瓶盖,周嘉让动作自然地帮她拧开。 许亦泽:“……” “阿让。”他夸张地摆出受伤神情,“你变了。” “说好的兄弟情谊呢?我都辣成这样了,你居然这么无动于衷。” 周嘉让嗤笑一声,懒得理他。 “谁叫你人菜瘾还大,非要作死逞强。”谢欢意嘴上嫌弃,但还是把自己没拆开的奶茶分给他,瘪嘴痛心道,“下次你得给我补两杯啊。” 许亦泽猛吸一口,拍拍胸口比了个ok的手势:“小意思,这些都好说。” “对了。”辣意消除,他话题一转,“是不是快要到校庆活动周了?” 谢欢意挑起一筷子粉丝,鼓腮吹气间含糊接话:“好像是吧。” 许亦泽啧声:“也不知道今年会搞出什么新花样。” 听着他的语气,谢欢意疑惑抬眼,蹙眉看向他:“你怎么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那当然了。”许亦泽扬扬眉毛,“一周不用上课呢,想想就开心。” 谢欢意咽下一块豆泡,不留情面地泼冷水:“劝你还是别高兴太早。” “难道你忘了去年咱们被拉去做志愿者的惨痛经历了?” 上次校庆周的时候,校领导心血来潮搞了个献爱心活动,整个高一年级被送到市郊的养老院,陪那里的孤寡老人散心聊天。 谢欢意他们负责的是位老爷爷,年轻时在大学里做教授,年过古稀却依然健谈,只不过听力实在不好,总是弄出一些鸡同鸭讲的误会。 “许亦泽问他要不要喝水,他却听成了养不养乌龟,硬是给我们讲了一下午他年轻时养乌龟的事,导致那晚我梦见自己被一个乌龟怪物缠上,怎么逃都逃不掉。” 想到那噩梦般的经历,谢欢意连连摇头:“太可怕了。” 许亦泽抽纸擦嘴,欠欠地笑她:“还不是你胆子太小,没见过谁能被乌龟吓到。” “你还好意思说我?”谢欢意撂下筷子,不服气地揭他老底,“那天从敬老院回来,你不也被累到自闭,后面一周都拒绝和别人交流。” 她学着他的口气,加重字音:“没见过谁做个志愿就变成哑巴了。” 两人小学鸡似的拌起嘴,温书棠被逗笑,又忍不住好奇,侧过头问周嘉让:“你当时也在场吗?” 店里开了暖风,风口正对他们这里,再加上温热的汤食,温书棠额头沁出一点汗,瞳孔被灯光衬得亮晶晶的,乌发垂在身前,模样简直乖到不行。 就像一块干净柔软的棉花团,让人本能地就想伸手碰碰。 眸光不自然地闪了下,周嘉让干咳一声,喉结微滚,言语犹如被烫过那般嘶哑:“没有。” “那天我有事请假了。” 温书棠抿抿唇:“好吧。” 当天下午,第二节数学课前,关舒妍宣布了校庆周的事。 暗恋雨至 第30节 “时间初步定在下周,除去常规的运动会之外,今年的特色活动是校园义卖,大家可以回去找找,看看有什么要出售的闲置物品,明天带到学校来。” “妍姐。”坐在讲台旁的男生举手,嬉皮笑脸地没个正形,“什么东西都能卖吗?” 关舒妍拧眉瞪他一眼:“你说呢。” 交代完义卖,她又讲起运动会的事:“都积极报名啊,闫主任今天可是特意点名咱们班,说不能光顾着搞学习,体质这方面也得加强锻炼。” “体委。”她敲敲讲桌,看向斜后方,“这事就交给你了啊。” 课间休息时,班级里都在聊校庆的事。 许亦泽转着笔,捅捅前面的人:“你们打算卖什么啊?” 谢欢意撕开一袋薯片:“还没想好。” “没想好不要紧。”一道男声忽而插入,体委关嘉元拎着报名表过来,笑嘻嘻的像是要推销,“不如先来考虑一下运动会报什么项目吧,这可是为班级争光的好机会,先到先得啊。” 谢欢意被他吓了一跳,鼓起脸颊横他:“不报。” “别这么绝情啊欢姐。”关嘉元换了副口吻,唉声卖起惨来,“妍姐可说了,要是凑不齐人,就罚我多做五套模拟卷。” “救救孩子吧。” 谢欢意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救不了,下一位。” 无奈之下,关嘉元只得更换目标,眼神放在一旁的温书棠身上:“那这位新同学——” “不好意思啊。”温书棠牵起唇角,露出一个略为抱歉的笑,“我体育也不太好。” 说完,她找出书桌里的错题本,起身从教室后门出去了。 关嘉元仍不死心:“让哥,去年三千米你不是拿了个全市第一吗,这次——” 周嘉让撩眼,拉开椅子也往外走,语气淡漠:“不去。” “……” 许亦泽在一旁怪声怪气道:“瞧瞧这一个个的,一点集体荣誉感都没有。” “泽哥。”关嘉元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生无可恋地看着他,“报个项目吧。” “行啊。” 许亦泽拿过报名表,在长跑和跳远那栏打上对勾。 …… 季鸿生被叫去开教研会,温书棠在办公室站了十多分钟,才等到他推门进来。 “过来问题的?” 温书棠咬着嘴唇,轻轻嗯了一声:“假期我自己找了几套卷子做,上面有些题目没太弄懂。” “我正要找你呢。” 季鸿生把手里的文件搁到桌上,向上推了把眼镜:“我又把你们月考的成绩单看了遍,发现你其他科目考得都不错,就物理成绩不行。” “你是对这门学科有什么意见吗?” 镜片折射出森冷白光,温书棠垂着脑袋,纤细手指攥紧衣角:“没有的。” 她老老实实地解释:“是我从前学校的进度太慢了,落下的那些知识点都是自学的……” “行吧。”季鸿生差不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脸色稍稍缓和了点,“不过这也只能靠你自己多下功夫,毕竟这是英才班,不可能因为某个人而拖了整个班级的进度。” 温书棠悄悄松了口气:“老师我知道的。” 讲完题从物理组出来,走廊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尽处依稀传来几声嬉闹,温书棠拐过转角,余光中闯入一道身影,她抬起眼,看见了靠在墙边的周嘉让。 他没穿校服,单一件白色t恤,肩线开阔平直,下摆被穿堂风微微吹起,隐约露出一截劲瘦的腰线。 温书棠下意识想他会不会冷,然后才眨了眨眼睛,小声问:“你怎么在这?” 周嘉让直起身,抬手捏了下后颈,声音带着几分低哑:“路过。” …… 物理组位置偏僻,好端端怎么会路过这。 温书棠还没想明白,又听见他的话:“题目都问完了?” 她怔怔地啊了声,但后知后觉地疑惑起来,他怎么知道自己是来问题了? “走吧。”他打断她的胡思乱想,“回班。” “……哦。” 两人并肩上楼,周嘉让走在外侧,偏过眼,目光中的女孩眉眼低垂,嘴角向下耷着,羽睫煽动间,神色略显呆滞。 他没由得皱紧眉心:“不开心?” “嗯?” 温书棠蓦地回神,偏头对上他漆黑的眼,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却自顾自地往下问:“被老季训了?” “他这人就那样。”周嘉让眉头蹙得更深了点,态度也燥,“说话不好听,你随便听听就行,不用往心里去。” 抱着笔记的手指微蜷了下,温书棠懵懵愣愣地说嗯。 第二遍预备铃响起,离上课只剩下不到一分钟。 温书棠无聊地在心里倒计时,数到最后三十秒的时候,前面那人突然停脚,她一时没有收住,鼻尖擦过他衣服袖口的边缘。 距离一下子缩短,她闻到他身上冷冽的雪松味,随后是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兀的从头顶传来:“伸手。” “什么?” 温书棠睁大眼睛看他,面带茫然,但还是按照他的话,乖乖伸出手。 下一秒,掌心里被放进一包彩虹糖。 周嘉让抓了把头发,什么都没解释,只是说:“回去吧。” 脚步踏进班级的刹那,上课铃刚好响起。 那一节是自习,温书棠对着试卷,思绪却频频涣散。 笔下的题改了又改,第三次写错公式时,她用修正带涂掉,嘶啦一声,草稿纸不小心被划破,仿佛也在她心里戳开一个小口。 捏着笔尖的手骤然收紧,指腹压出些许苍白,纸上的文字逐渐模糊,恍惚间,她冒出一个不太确定的想法—— 他不会是在哄自己开心吧? 第21章 义卖 永远的单恋 次日清晨,早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生物老师却并没有停下的意思,手中的教辅材料翻到下一页:“基因中脱氧核苷酸种类、数目和排列顺序的不同,决定了遗传信息的多样性…” 拖了差不多五分钟,她才撂下粉笔宣布解放,关舒妍从外面进来,走到讲台中间,抬手敲敲黑板,让大家把准备好的义卖品都拿出来。 目光来回扫了几遍,她没找到班长的身影,就近叫住正要出去问题的温书棠:“你先帮忙统计一下吧,收齐后送到数学组。” 温书棠停下脚:“好的老师。” 闷燥沉寂的教室逐渐喧嚷起来,窸簌碎语间,彼此八卦着对方带来的物件。 谢欢意选的是手账套装,许亦泽贡献出一套限量款的游戏手办。 走到周嘉让旁边的时候,他屈着手臂,正趴在桌子上补觉。 这一早上他都没什么精神,整个人蔫蔫恹恹的,上课时还被老师点了两次名,温书棠猜他昨晚应该没休息好,一时有些不忍心叫醒他。 许是她脸上的犹豫太明显,许亦泽买完早饭从商店回来,路过她时打了个响指,纳闷道:“怎么了棠妹?” 瞥见一旁的男生,他立刻心领神会,以为是她害怕周嘉让,所以才不敢轻易打扰他。 许亦泽朝她抛了个“我懂”的眼神,然后自诩仗义地在周嘉让胳膊上拍了一巴掌:“阿让,醒醒。” 周嘉让撑着书桌起来,向后重重一靠,眼尾半耷,漆黑瞳孔中噙着浓重的戾气:“许亦泽你又抽什么风。” 也就是这时,他注意到站在左侧的温书棠。 视线交汇的瞬间,紧绷的轮廓倏地松懈,眉宇间的凌厉也化为柔和,嗓音还带着未睡醒的惺忪,他低声问:“怎么了?” 温书棠抿了抿唇角:“老师让我来收要义卖的东西。” 顿了片刻,像是终于想起这么一回事,周嘉让点了点头:“你等一下。” 温书棠轻轻地应了声嗯。 周嘉让捞起椅背上的书包,单手拉开拉链,侧眸看见她怀里的纸箱:“先放我桌上吧。” “嗯?”温书棠没太明白。 “不重吗?” 温书棠愣了愣,迟钝地反应过来:“不重的。” 周嘉让眼神没移开,一边在包里摸索着,一边和她闲聊起来:“交的什么?” 温书棠在箱子下层翻出一本书,纯黑的简洁封面,是东野圭吾的那本《单恋》。 周嘉让伸手接过,本想随意看看,刚好翻到了被她折起边角的那一页。 黑色水笔在其中两句上划了横线。 【没关系,我明白。一切都是我的自我满足,是我一个人的相扑游戏,永远的单恋。】 【某些东西,明明知道没有意义,但依然很在意——谁都会有这样的东西。】 嘈杂的背景音中,他眸光有刹那的黯然,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周嘉让把书放回原位,若无其事地扯唇:“很喜欢这本书吗?” 温书棠鼓腮:“还好。” 周嘉让没再接话。 似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书包被塞进桌膛,但他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温书棠眨眨眼,忍不住开口问:“你打算卖什么啊?” 周嘉让歪过脑袋,还是没有说话,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淡淡的雪松味绕在周围,温书棠不清楚他的意思,担心是自己的好奇越了界,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凝着地面上不知谁掉落的笔盖发呆。 暗恋雨至 第31节 大概过了五六秒,耳边钻进一声低笑。 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周嘉让朝她摊开手:“给。” 目光慢慢上移,温书棠看见他掌心里放着一个模样小巧的mp3。 唇瓣张着,没想好说什么,她便听见他又问:“刚才胡思乱想什么呢?” 一种被看穿的心虚席卷全身,温书棠含糊地说了句没有,抱着纸箱转身走了。 那天傍晚吃完饭,从食堂出来后,四人顺路去附近的商店逛了一圈。 周嘉让买了包糖,路上拆开分给他们,温书棠拿到两颗葡萄味的,但她却没舍得吃,等晚上回到家,从抽屉里找出那个暗棕色的小盒子,打开后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在桌角台灯的映衬下,糖纸折射出细碎纷呈的彩光,温书棠用手背垫着下巴,伏在桌面上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这举动有点傻。 可是她又改不掉。 她早已习惯收集与他有关的一切物品。 比如被遗忘在角落的答题卡,比如考试时贴在桌面上的座位号。 再比如…… 校庆那天,连续下了几天雨的漓江终于放晴,天空被洗刷得湛蓝一片,微风中翻滚着恬淡的桂花香气。 九中课外活动并不多,难得碰见不用上课的机会,每个人的兴致都很高。 就连校领导都不例外,一大清早便激情澎湃,从学校的历史渊源到近年来的办学成绩,洋洋洒洒讲了半个多小时,才通知各班下楼集合。 义卖和运动会同时进行,分别在操场两侧的不同区域。 温书棠把通讯稿送到广播站,再回来时,发现谢欢意他们不知道去了哪儿。 上午安排的项目并不多,大部分人都在看台那边的义卖摊上,她左右寻了几遍还是没找到,干脆也跟着人群过去凑热闹。 从南到北,梧桐大道两旁,立着一个个五彩斑斓的帐篷,各班精心设计的横幅挂在上方。 守摊的同学更是卖力,花样百出地吆喝着,有些班还印了海报,找人穿上玩偶服四处分发宣传。 二班的摊位在最里侧,位置并不起眼,甚至算得上偏僻,但和周围几个班级相比,看起来似乎格外火爆,桌前长队如龙,蜿蜒到另一边。 阳光自帷幕间的缝隙里洒下,温书棠半眯起眼,无暇思考眼前火爆的原因,视线落在静静躺在木桌边缘的mp3上。 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下,她正纠结着要不要上前,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书棠!” 循声回过头,林晚听正向她这边走来,几周没见面,一头长发被她剪到肩膀,左右编成两个俏皮的麻花辫。 “怎么样。”她挽起温书棠胳膊,一侧小辫子被甩到肩后,“我的新发型还不错吧。” 温书棠弯起眼,唇边两个小梨涡:“特别可爱。” “你呢。”林晚听侧头看她,“在英才班都还适应吗。” 温书棠嗯一声:“都挺好的。” “对了。”话题一转,林晚听晃了晃手腕,语调里是藏不住的兴奋,“给你看,我刚在五班那边买到的,我爱豆的应援手链。” 温书棠不太懂这些,但仍然真心实意道:“好看。” “这是他们出道五周年的纪念品,当时我还没入坑,等后面想买的时候,价格已经被黄牛炒到天上去了。”提到这个,林晚听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下一秒又换上笑容,“没想到今天运气这么好,居然在学校里原价买到了。” 讲起爱豆,她彻底被打开话匣,兴高采烈地继续说着,温书棠怕她被往来车辆刮到,向右换到她外侧。 也是在这一秒,余光里,有人停在二班的帐子前,拿起角落里的mp3,饶有兴趣地低头摆弄起来。 温书棠呼吸一滞。 心脏像被一根细长的线缠住,随着那人的动作,时而收紧,时而放松,循环往复间勒出细细密密的痛。 指尖掐进掌心,即便知道这样很自私,她还是在心里反复祈祷着,希望对方不要买下。 “书棠?” 林晚听正要讲自己追线下的经历,身边人却倏地停了脚步,偏过头,发现温书棠正对着斜前方出神。 温书棠蓦然回神,对上她探寻的神色,不自然地吞咽了下:“怎么了?” “你怎么了?看什么呢?”林晚听反问。 “…没什么。”温书棠随便找了个借口,“是沙子被风吹到眼睛里了。” 说完她还欲盖弥彰地在眼睛上轻揉了几下。 视野渐渐恢复清晰,那根缠在心口上的线也终于断掉。 隔着重重人影,她瞧见那人摇了摇头,皱眉将mp3放回原位。 温书棠暗自松了口气。 林晚听还在担心她:“现在好点了吗?” 温书棠弯唇:“没事了。” “那就好。”林晚听把散下的碎发掖到耳后,提议道,“咱们要不去那边逛逛啊。” “那个……” 浓密的眼睫微微颤着,温书棠咬住下唇,语速缓慢:“晚听,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 日光好像更毒了一点。 铅球项目刚刚结束,广播声回荡在整个校园,温书棠站在石阶上,一阵风吹过,枝头枯黄的叶片被挟落,刚好掉在她肩膀上。 她拿下来,捏着叶柄,一边把玩一边盯着前面,等了差不多五分钟,林晚听从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挤出来。 “这鬼天气。”她拨开刘海,用手背去擦额头上的汗,“早知道就不穿外套下来了。” 温书棠找出纸巾:“那一会我们去超市买雪糕吧。” 林晚听说了声好,把手心里的东西递给她:“书棠,你要的是这个嘛?” 眼眸低垂,温书棠接过mp3,像是没回过神,更像是不敢相信,静了半分钟,才浅浅笑了笑:“嗯,谢谢你呀。” 林晚听摆摆手,随口问道:“不过那不是你们班的摊位吗?你怎么不自己去买啊?” 她笑起来像是打趣:“说不定还能有什么班级内部优惠呢。” 温书棠无意识捏紧衣袖。 为什么不自己去。 当然是因为……怕被别人发现她那些见不得天光的暗恋心思。 其实并没什么人知道,那个mp3是周嘉让的,就算知道,也不见得会联想出什么。 但她依然害怕。 害怕秘密公之于众,害怕被嘲笑不自量力,更害怕会给他带来什么不必要的困扰。 她不想这样。 所以哪怕暴露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她也不愿冒这个风险。 温书棠抑着心虚,尽量让声音平稳:“我这不是才来二班没多久,和班上的同学还不是很熟……” 说到这,林晚听也明白过来,温书棠确实比较内向,之前在六中的时候,她们也是接触了好久后才熟悉一点。 “没关系。”她安慰似的捏捏温书棠手心,“慢慢来嘛。” “话说你们班这怎么这么多人啊。”林晚听不解地蹙起眉毛,“也没看见什么也特别吸引人的东西啊。” “哦我知道了。”不等温书棠回应,她恍然大悟地拔高声调,“都是来看周嘉让的吧。” 温书棠怔然一瞬,牵强地扯扯嘴角:“也许吧。” 两人刚走到下一个摊位,林晚听突然被班里同学叫回去帮忙。 温书棠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会儿,实在觉得无聊,正思考要不要回班时,谢欢意从右手边跑过来,喘着粗气停在她身边:“棠棠你去哪了呀?找你好大一圈。” “去了趟广播站。”她拍拍谢欢意的背,帮着顺气,“没找到你们,然后就来这边了。” 谢欢意喔喔两声:“我们在体育场那边呢。” 周遭气氛愈发欢腾,不知哪个班搞起了随即舞蹈表演,鼓乐喧天的伴奏声里,她兴致盎然地打量着:“棠棠,你买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了吗?” 很平常的问题,也应当很平常地回答,可温书棠就像一个生了锈的机器,卡顿数秒,才僵硬地给出一个错误答案。 “没有。” “好吧。”谢欢意收回视线,“许亦泽报的项目要开始了,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 温书棠点点头:“走吧。” 不想被太阳暴晒,她们选了条荫凉的小路,半弯着腰从枝叶中穿出,看台这里同样是人声鼎沸。 欢呼与呐喊交杂在一起,谢欢意踮起脚,来回张望着,没一会儿,抬手往检录处那指了下:“在那呢。” 温书棠朝她示意的方向望去,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的周嘉让,白t恤配运动裤,脚踩一双白板鞋,身形颀长而挺拔,额前碎发被风拂动,挡住眼尾那颗泪痣,也给他凌厉分明的面孔染上些许冷感。 随他一起撞进眼底的,还有另外一道清丽的身影。 女生个子高挑,身材纤瘦,棕栗色的长卷发高束在脑后,皮肤如瓷釉般白皙细腻,耳垂上还坠着两颗珍珠耳钉。 明艳漂亮,在人群中好像会发光一样。 她侧过脸,微仰起头,肩颈拉出漂亮的弧线,不知道对周嘉让说了些什么,如薄冰融化,那人居然懒懒散散地笑了起来。 第22章 歌单 周嘉让有暗恋的人吗。 大概头顶光线真的太烈,温书棠被刺得视线模糊,眼角也酿出几分难忍的酸涩。 她垂下眼,用力吸了一记鼻子,试图将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压下去。 谢欢意也看见了这一幕,扬起尾音惊诧道:“嗯?我没看错吧,清禾姐居然回来了?” 温书棠心里乱成一团,听见她的话后,思绪微微怔了下,忍不住轻声重复:“清禾姐?” “欢意,你……”她抿抿嘴唇,“认识那个女生吗?” 没发觉到她的不对,谢欢意嗯嗯两下,和她解释起来:“清禾姐是我师姐,我们一起在唐奶奶——,也就是周嘉让外婆那里学小提琴。” 暗恋雨至 第32节 “她也是九中的,比我们大一届,不过这半年她一直在外地集训来着,怎么突然回漓江了。” 温书棠没有接话。 她想起来谢欢意之前讲过,她学琴的地方在周家老宅,那时周嘉让还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所以课上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场。 既然是师姐,那么她和周嘉让也应该认识很久了吧。 她这次回来会和他有关吗? 他们的身影还倒映在眼底,一道明媚,一道恣意,任谁评价,都是势均力敌的匹配。 温书棠忽然就不是很想过去了。 就像一副完美无瑕的风景画,轮廓光影都恰如其分,贪心地继续落笔,只会打破原有的和谐。 但谢欢意挽着她胳膊,她并没有回头逃跑的余地。 距离一点点缩短,似乎是察觉到什么,那两人也转过身来,沈清禾看清是谢欢意,眼神惊喜地亮起来:“欢意?” “清禾姐!” 谢欢意小步跑过去,张开双臂把人抱住:“半年没见过面了,我都要想死你了。” 学琴那会儿,沈清禾对她颇为照顾,每次上课都会给她带些小零食,有时练不好琴被老师训斥,她也会好言好语地帮忙求情。 所以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把沈清禾当作姐姐,语气里不自觉就多了些撒娇的意味。 沈清禾摸摸她头发:“我也想你呀。” 发现愣在一旁的温书棠,她干净的眼瞳中闪过疑惑:“这位是?” “清禾姐。”谢欢意侧身,勾起温书棠手指,亲昵地晃了晃,“这是我的好朋友,温书棠。” 沈清禾先是看了眼周嘉让,然后弯起眼尾,朝她伸手:“你好呀,我是沈清禾。” 温书棠礼貌地回握,唇边牵出僵硬的弧度:“清禾姐好。” “对了。”谢欢意受不了热,把校服外套拉开,用手挡住阳光,“清禾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怎么都没提前告诉我。” 沈清禾正低头回着手机上的消息:“昨晚才到漓江,来学校交个材料,因为是临时决定的,就没来得及和你们说。” 原来不是为了他啊。 温书棠鼓腮,缓缓地呼出一小口气。 “清禾姐,你怎么又瘦了。”谢欢意踮脚凑近,盯着沈清禾那张漂亮的脸,“集训是不是特别累啊。” “是啊。” 沈清禾无奈叹了口气,手臂搭上她肩膀:“每天不仅要练琴,还要被各种乐理知识折磨,半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而且那个老师特别凶,动不动就骂我们,和唐奶奶比简直是——” 话未说完,后半句猛然停住。 意识到什么不对,沈清禾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偏头有些紧张地看向最右侧的周嘉让:“抱歉啊阿让,我不是……” “没事。”周嘉让轻笑一声,打断她的话,“这都过去多久了,哪有那么敏感。” 沈清禾咬唇,脸上歉意还在,语调慢慢弱了下来:“外公他…最近还好吗?” “都挺好的。” “这次时间比较赶,可能来不及,等下次回漓江,我再过去看他吧。” 周嘉让淡淡嗯了下。 …… 对话结束,气氛就此缄默下来。 温书棠悄悄移眼,只见周嘉让单手抄兜,眼瞳漆黑而深邃,唇角似有若无地勾着,还是那副懒散肆意的姿态。 但她能感受到,他情绪并不是很好。 为什么会不开心呢。 是因为沈清禾刚刚不小心提到了他的外婆吗? 他外婆怎么了? 温书棠收回目光,不自觉将头埋得更低一点。 胸口像被压上一块石头,闷得她喘不上气来,呼吸起伏间,眼睫无意识地发颤。 暗灰色地面上,她和周嘉让的影子贴合在一起,明明再近不过,但她却觉得,他们之间隔着很远一段距离。 也是在这一瞬,她清晰地认识到,关于他的许多事,她仍然一无所知。 未曾相遇的十几年,他的过往,于她来说,是一张彻头彻尾的白纸。 耳后发丝被拂起,微风挟来阵阵桂花香,温书棠却嗅出满腔苦涩。 发令枪声响起,一千米比赛正式开始。 场面热情被点燃,各种呐喊助威声震上天。 许亦泽体育细胞一向发达,两圈半下来,不出意外地拿了冠军,最后冲刺时,他并拢食指与中指,在额头上轻点了下,朝看台这边扬眉示意。 几人极为配合地给他鼓掌。 上午的项目全部结束,人群陆陆续续散开,沈清禾说想去义卖那边转转,谢欢意也有此意,一拍即合地搂上她胳膊。 “书棠,你要来吗?”沈清禾问。 温书棠摇摇头,声音很轻:“我去过了,你们去吧。” “好吧。”沈清禾弯眼笑笑,“有机会再一起玩。” 说完她又转头:“阿让,那我就先走了。” 二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 温书棠觉得自己也该离开,刚要迈出脚步,低沉的嗓音从耳畔传来。 “要回班了?”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只是心情低落得厉害,垂着眼帘,胡乱地回了句嗯。 主席台在颁奖,背景配乐有点吵,周嘉让向前靠了半步,挺阔的身形将她笼罩起来。 鸦黑睫毛在眼下拓出一层阴影,他看着她的发旋:“刚才去看义卖了?” 冷雪松气味迎面铺开,将鼻息间的涩苦冲走,温书棠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不好玩?” 琥珀色瞳孔微滞了下,她不清楚他为什么这样问,迷迷糊糊地又一次点头。 “嗯。” “学校里的活动确实都挺无聊的。”他顺着她的回答接了句,“走吧,回班。” - 校庆日没有晚自习,五点过一刻,放学铃声准时在校园里响起。 最近气温不稳定,来改衣服的人多,店里生意还算不错,温书棠过去帮了会忙,吃过晚饭后才回到卧室写作业。 台灯光线明亮,照着她柔和的脸庞,最后一道题目订正完,时针已经快要走到顶端。 温书棠放下笔,揉揉酸痛的肩颈,把试卷课本都码齐,规整地塞进书包里。 这几天她休息得不是很好,困意如洪水般袭遍全身,但她还是强撑着没有睡。 关了灯,雾蒙蒙的黑暗里,那个mp3被搁放在她的掌心。 银黑两色交错,是最普通的那种款式,看起来应该用了好一段时间,四方的显示屏上,嵌着几道不太明显的划痕。 如同一件极其珍贵的宝物,温书棠用指腹轻轻摩挲着。 开机键在边侧,她用食指摁了几下,但无声无息,机器没有任何反应。 温书棠并不相信他会把坏的东西带来,难道是没电了吗? 家里恰好有型号适配的充电器,掀开被子一角,她下床想要找出来,刚穿好拖鞋,身后滴一声电子音—— 屏幕荧光亮起,填满她小小的房间。 先前放到一半的歌也开始自动播放,白色小字显示是杨宗纬的那首《洋葱》。 “偷偷地看着你,偷偷地隐藏着自己 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一层地剥开我的心 你会发现,你会讶异 你是我最压抑,最深处的秘密 ……” 也许是歌词过于应景,也许是被戳中某些心事,在理清思路之前,她下意识回身按了暂停键。 平复了好几分钟,她才拿出耳机,对准插孔,确认插紧后,缩回被子里继续往下播放。 万籁俱静中,只有这道磁性沙哑的男声在深情唱着。 其实这首歌她听过很多次,上周还一时兴起地分享到朋友圈,只不过担心被人解读出什么,所以不到十分钟就被她隐藏掉了。 酸涩词句敲打着耳膜,但她眼前却好像有一束烟花绽开。 这算不算是与他有了一个新的共同点? 一曲结束,自动播放到下一首,是她没有听过的《指纹》。 时间在节拍变换中不断流逝,温书棠就这样安静地听着,每当碰见自己同样喜欢的歌,便会不自觉地翘起嘴角。 心里好像装着一个进度条,每在他们之间发现一点交集,进度都会随之向前推进,即便她不清楚终点到底在哪,仅仅看着不断被填满的条框,都足以让她漾出欣喜。 温书棠翻了个身,耳机被塞得更紧了一点。 毫无征兆的,她陡然联想到,或许在某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他会不会也像自己现在这样,听歌发着呆,或者是做些别的什么。 这种感觉很奇妙。 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间隔,在平行的宇宙里,他们共享这一刻的旋律与心跳。 暗恋雨至 第33节 不知不觉间,分针又划过几圈,外面天气似乎有变,风声簌簌敲打在玻璃窗上。 窗帘没有拉严,闪电自缝隙中挤进,耳边的曲目换成了容祖儿的《怯》。 温书棠听不太懂粤语,摁亮屏幕,看着上面滚动的歌词。 “为何还没有初吻便要怕失恋,约会未完便挂念 傻得我晚上过分期求明天,以为你会在眼前” “明知单恋惊险,但我还未脱险 如果初恋肤浅,怎么我会兴奋狂热,但却又什么都怯” …… 温书棠眨眨眼,觉得这首歌和他的风格不怎么搭配。 在她心里,周嘉让向来是意气风发的,像是翻涌而起的疾风,随行张扬,更像是深夜中迸发的火光,燃尽黑暗,留下热血沸腾的希望。 她从没想过要把他和胆怯这个词联系到一起去。 蹙眉琢磨了好一会儿,温书棠自顾自地摇头,觉得是自己过于多心了。 可能是喜欢这个曲调,可能是偏好这种氛围,又可能,他只是无意中听到,又随手添加到播放列表。 正这样想着,手指不小心戳到最底部的图标,嘟一下点触音,向上切换到歌单页面。 她随意滑动几下,遽然某一瞬间,意识到什么不对,动作蓦地顿住。 列表里的歌曲……似乎都与暗恋有关。 结合方才的奇怪感,一个不确定地念头闪过脑海。 难道说…… 周嘉让有暗恋的人吗? 心脏猝然收紧,像被无形的手攥住,血与肉都绞在一起,鼻尖不受控制地涌出酸意。 他喜欢的人是谁呢? 会是沈清禾吗? 先前忽视的细节自动浮现,她记得,沈清禾叫他阿让。 阿让。 除去许亦泽外,她从没听过其他人这样叫他。 就连谢欢意都是连名带姓地喊周嘉让这三个字。 按照他的性格,能允许异性这样亲昵地称呼他,除了喜欢,她想不出其他理由。 轰隆—— 预谋许久的闷雷终是砸下,随后白光掣目,暴雨倾盆,肆虐的噪音似要将整个城市都摧毁。 温书棠的心里也下起一场无声的雨。 汹涌,潮湿,细细密密地淋下,在她的眼眸和心口氤出挥之不去的水汽。 第23章 奶茶 我也不喜欢。 因为前夜那场突然袭来的雨,巷道上的帐子被淋湿,义卖活动不得不取消,大家都聚在操场这边看运动会。 天色仍阴沉着,冷风在耳边呼啸,树枝被吹得簌簌作响,空气中满是腥咸与潮凉。 正在进行的是教职工接力赛,平时声色俱厉的中年教师,此刻却显得格外吃力,按照跑三步歇两步的节奏,把重在参与的口号发挥到极致。 男生们看得津津乐道,自觉充当气氛组,拖腔拖调地喊着加油,不时还要欠欠地冒出几句“老师我爱你”。 温书棠环抱着腿,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神空洞,对着几步之外的小水洼发呆。 “棠棠。”谢欢意凑到她身边,眉头蹙起,“你怎么了?是不是遇见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嗯?”温书棠回神,茫然地看着她。 谢欢意伸出手,指腹在她眼皮上轻碰了下:“有点肿。” “啊…” 神情霎时变得不自然,温书棠欲盖弥彰地揉眼:“没有。” “应该是昨晚没休息好。” “好吧。”谢欢意还是不放心,在她脸颊捏了一记,“那你今晚可要记得早点睡哦。” “如果真有心事也不要自己憋着,这不是还有我嘛,我们一起解决呀。” 温书棠抿唇,费力挤出一点笑:“知道啦。” “喏。” 谢欢意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捧巧克力糖,分一半倒进她掌心,摇头晃脑地讲着她自创的真理:“不管什么烦恼,通通都能被甜食赶跑。” “什么赶跑?” 许亦泽单手插兜,慢慢悠悠地晃过来,拔高语调“呦”一声:“分糖呢啊。” 他俯身作势要去拿,谢欢意先一步向旁边撤开,撇嘴嫌弃道:“你干嘛,这又没有你的份。” “诶?” 手臂停在半空,许亦泽被气笑,在她眉心一戳:“小气鬼,有没有良心啊你。” “是谁,在你没吃早饭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把手里仅有的菜包让给你;是谁,在你想吃新口味蛋挞的时候,风雨无阻地到市中心排了半小时队;又是谁——” 眼见他长篇大论地絮叨起来,谢欢意选择投降,假笑着把糖递到他面前:“给给给。” “这还差不多。”许亦泽满意点头,拍拍她头发。 虽然刚才扯了一堆无赖话,但最后他也只拿走了一颗糖。 许亦泽咬着糖,话语含糊:“在哪买的?还挺好吃。” 谢欢意两腮鼓起:“不知道,是清禾姐给的。” 听见那个名字,温书棠拆包装的动作一滞。 就如同生锈卡顿的的机器,三秒后才恢复运转,她垂下头,机械地把糖塞进嘴里,但却没尝到半点甜味,苦涩自舌尖向周围蔓延开来。 “清禾姐呢?”许亦泽在谢欢意身旁坐下,“早上你们不是一起下来的。” 他四周打量了几圈:“阿让怎么也不见了。” “好像是周嘉让有什么事要和清禾姐说。”谢欢意用掌心托着脸,“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了。” 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许亦泽挑眉重复:“阿让找清禾姐?” “他能有什么事需要清禾姐帮忙啊。” 谢欢意还是那干巴巴的三个字:“不知道。” 温书棠垂着眼,正在数台阶上枯黄的落叶,细细长长的叶柄,仿若一根打磨锋利的银针。 心口倏地被刺痛。 他找她会是什么事呢? 她不受控制地脑补起来,思绪发散间,眼底氲开一片酸热。 随着一阵起哄声,接力赛正式结束,统计分数的空隙,广播台放起中场音乐。 就像故意和她作对一样,不偏不倚的,又是那首《怯》。 眸中湿意渐深,睫毛轻轻颤着,就在视界被彻底模糊的前一秒,许亦泽的声音混着间奏传来。 “阿让!” 擦干眼尾,温书棠循声望去。 看台十几米之外,周嘉让身穿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敞开,额前黑发被风吹起,露出高挺的眉骨,神色散漫,眼瞳中尽是漫不经心。 再看一眼,还是心动不已。 可这种心动很快又被难过淹没。 原来这样意气风发的人,也会因为暗恋而胆怯畏缩吗。 到底是有多喜欢呢。 温书棠苦笑着眨眼,视线一点点垂落,又发现他手里拿着一杯白桃味奶茶。 他一向不喜欢甜的,这应该也是给沈清禾买的吧。 眼看他就要过来,温书棠撑着地面,逃避似的站起身。 谢欢意扯她衣角:“棠棠,你要去哪啊?” 她嚅声:“我去趟洗手间。” “用我陪你一起吗?” “不用。”她扭头露出抹僵笑,“你一会不是还要去送通讯稿吗。” “哦对。”谢欢意一拍脑袋,“那你一个人可注意安全啊。” “好。” …… 水声哗哗,光洁的瓷砖墙壁上,倒映着那道单薄瘦削的身影。 双手撑在两侧,凉意穿透皮肤,温书棠抬眼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素白的脸,干涩的唇,眸光黯淡,怎么看都是平平无奇。 性格更不讨喜,委婉说是沉稳,直白说就是无趣。 连她都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又何况别人。 所以就算他喜欢的不是沈清禾,那肯定也不会是她。 暗恋雨至 第34节 这样想,似乎也没什么好难过的。 不想让谢欢意担心,温书棠没有停留太久,整理好情绪后,回到操场看台。 周嘉让坐在她先前的位置上,心情看起来很是不错,身侧有人和他搭话,他吊儿郎当地应着。 指尖掐进掌心,温书棠深吸一口气,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般走过去。 刚坐下,目光中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男生手掌宽大,手背上浮着蜿蜒交错的青筋,腕骨内侧,是那行刺眼的黑色纹身。 周嘉让把奶茶递给她。 眼帘猛然一抖,温书棠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是沈清禾不喜欢,又不想白白浪费,然后才转手送给她吗?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酸涩重新漫上眼眶。 “谢谢。” 她声音很轻,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但我也不喜欢这个。” …… 跳远是整个运动会的收尾,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场下热情异常高涨。 许亦泽第三个上场,哨声响起,冲刺助跑后向上一跃,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发挥稳定地拿下第一名,甚至刷新了前几届的记录。 公布成绩后,一群男生蜂拥而上,还没来得及庆祝,云层中飘下几滴雨,紧接着,沉闷雷声从远处滚来。 闫振平立刻拿起麦克风,通知各班赶快回到教室。 “记得带好随身物品,都不要挤,班主任组织好自己班的秩序!” 人群乌泱泱往教学楼走,等最后那人跨进大门,弹球般大小的雨珠也劈里啪啦地砸下来。 地上残叶被肆意冲刷,一年一度的校庆节就这么潦草地落下帷幕。 后面两节课被改成自习,松散了几天,不少人心思还没完全收回来,立起书本作掩护,伏在后面窃窃私语着。 许亦泽就是典型案例,大半个身子压在桌面上,手向前伸,用水笔盖子那端戳谢欢意肩膀,质问她最后为什么没来给自己送水。 谢欢意扔给他张字条,上面洋洋洒洒两个字:忘了。 许亦泽正要谴责她这种不上心的行为,被开完会从后门进来的关舒妍抓了个现行:“干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他摊开课本,摆出一副用功样,“就是想增进一下同学间的感情。” 关舒妍睨他一眼:“要不去数学组坐坐,也增进一下咱俩之间的感情?” “这就不用了吧妍姐。”许亦泽嬉皮笑脸地认错。 关舒妍哼笑了下,抬脚往讲台上走:“现在校庆也结束了,再过两周可就到期中了,六市联考是什么难度,你们心里应该都有数。” “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还需要我再提醒一次吗?” 期中考试四个字,威严程度不亚于紧箍咒,底下瞬时鸦雀无声。 老生常谈地唠叨几句,关舒妍开始总结这次活动,二班整体表现不错,好几个项目都拿了冠军,还被年级颁了个优秀集体奖。 “至于义卖,咱班收上来那些东西大概卖了一半,统计好后会把钱发下去,没卖出去的也会归还给大家。” 课后,许亦泽从班长手里接回了自己那套忍痛才贡献出去的手办。 “不是吧?”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其他三人,“你们的东西都卖出去了?” 谢欢意拧眉疑惑:“不然呢?” 许亦泽一巴掌拍在桌上,愤愤开口:“不是我说,这帮人什么眼光啊。” “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谢欢意毫不留情地泼冷水,“没人买不是很正常吗?” “怎么就华而不实了?连棠妹的书都有人买,我这可是限量款诶!居然会没人要?!” 当事人还未发作,谢欢意先替她不服:“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棠棠的书怎么了。” 许亦泽也发觉自己这话不合适,怕温书棠多想,忙和她道歉:“棠妹,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 温书棠摇摇头:“没事。” …… “哦对了。”怕场面僵住,他索性换了话题,“这周末我生日,打算找个地方聚一下,大家都有时间吧?” 谢欢意和周嘉让先后点了点头,轮到温书棠的时候,她言语有些犹豫:“我……” 许亦泽以为她还在介意刚才的事,又一次解释起来:“我这人有时说话就是不走脑,棠妹,你千万别多想。” 温书棠知道他是误会了:“我真的没生气。” “那周末……” 不等温书棠回答,谢欢意在一旁也当起了说客:“来嘛棠棠,咱们还没一起出去玩过呢。” 温书棠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最后也松口答应。 - 许亦泽定的地方在长江路,是家口碑不错的音乐餐吧。 一早出门时,温惠往她口袋里塞了些钱,温书棠下意识说不用,被她推着制止:“听话,拿着。” 温惠一直希望她多出去社交,笑着揉揉她头发:“和同学们好好玩,别忘了给人家买礼物。” “知道了,姐。” 从公交车上下来,温书棠去了附近一家精品店,货架上各式礼品看得人眼花缭乱,她来回转了几圈,最后挑了一个印有蜡笔小新图案的水杯。 拜托店员帮忙包装好,她拎着小纸袋,按照地图上的路线拐进下一条街。 跟服务员上到三楼,温书棠推开包厢门,里面坐了不少人,除去班里的同学,还有一些和许亦泽关系好的外班男生。 “棠棠你来了。”谢欢意举起手臂挥了挥。 温书棠向她那边走去,不自觉用余光寻找那人的身影,刚找到一半,身后荡起脚步,门又一次被推开,周围此起彼伏地哄出打趣声。 “让哥,怎么来得这么晚啊!” 不用猜也知道,他们口中说的让哥是谁。 眼睫不动声色地颤了颤,温书棠装作无意回过头,心脏却又一次被捏紧般的抽痛。 和周嘉让一同进来的,还有沈清禾。 温书棠忽然后悔今天过来了。 她把礼物交给许亦泽,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下,然后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努力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这里大部分人都不认识沈清禾,见她不仅长得漂亮,又和周嘉让共同出现,八卦氛围瞬间被点燃,纷纷闹着让他介绍介绍。 周嘉让皱紧眉心,双眼皮压出深邃褶皱,冷呵一声:“差不多的了啊。” 察觉到他的不耐,包厢里的喧嚷声消了大半。 沈清禾弯唇,柔声做了个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沈清禾。” “诶?”门旁那个小麦色皮肤的男生摸摸脑袋,感觉这个名字耳熟,不确定地问,“是上届艺术班的学姐吗?” 沈清禾笑笑:“是我。” 陆续有人被唤醒记忆,睁大眼睛惊叹:“原来是沈学姐。” “我还看过你之前在新年音乐会上的表演呢,当时就觉得你特别厉害。” 不绝于耳的夸奖声中,谢欢意扯扯温书棠衣袖,和她咬耳朵吐槽:“他们这搭讪方式也太老土了吧。” 温书棠浅笑了下,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她拿出来,发现是林晚听给她发来了两张照片。 画面上不是别人,正是并肩走在震旦楼前的沈清禾与周嘉让。 喉咙像被塞上团湿棉花,气息被悉数哽住,温书棠自嘲地绷紧唇角,有种全世界都在暗示她什么的错觉。 她用力捏了捏指尖,打字回复。 【my:你在哪找到的这些照片啊?】 【奶茶七分甜:学校贴吧啊,一点开就是。】 【奶茶七分甜:诶?这才半分钟,贴子怎么就被人删了。】 【奶茶七分甜:这到底什么情况?这个女生是谁啊?和周嘉让什么关系啊?】 温书棠盯着这一连串问题,说不出的疲惫感漫上周身。 连敲键盘的力气都没有,她找了个小猫摆头的表情包回过去,按下锁屏键,透过熄灭的屏幕,看见周嘉让正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距离逐渐缩短,他停下脚步,挺阔的身形落下一片阴影,修长手指在桌面上轻叩两下,指向那个空位。 “这里有人吗?” 散在肩后的发尾轻晃,温书棠小幅度摇头,随后吱啦一声—— 右手边的椅子被拉开,周嘉让在她身边坐下,冷冽的雪松气味涌入鼻腔,勾结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人大致到齐,许亦泽站在中间,大手一挥地豪气道:“都别客气啊,今天随便点,我请客。” 七七八八地选了不少,等待上菜的功夫,男生们热火朝天地打起游戏,女生则挽手贴面地聚在一起,从最新一期的言情小说,聊到娱乐周刊上的花边新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开了空调,温书棠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去洗手间用冷水冲了把脸,又到走廊窗边吹了会凉风。 折身往回走时,路过安全通道,熟悉的女声自里侧传来。 “你还要多久才能过来呀?” 脚步一顿,温书棠忍不住侧眸看去。 光线虽然昏暗,但凭着白色裙角上的花纹样式也能断定,这人的确是沈清禾。 自知偷听不对,温书棠转身准备离开,可长廊过于安静,后面两句还是清清楚楚地落进耳朵。 “那好吧。” “没关系你不用急,我就在这里等你嘛。” 和平时语气不一样,这句话里明显带着撒娇意味。 暗恋雨至 第35节 沈清禾是在和谁通话? 周嘉让不是到了吗,她要等的人又会是谁? 牙齿咬住下唇,思来想去,温书棠还是猜不出答案。 算了。 不管是谁,好像都和她没什么关系啊。 回到包厢,酒水先被送上来,谢欢意没找到想喝的饮料,正在和人拼单点奶茶。 “棠棠,我给你点了他家招牌的白桃乌龙,你要半糖还是七分糖呀?” 温书棠鼓腮想了像,唇瓣翕合,刚要开口回答。 身侧忽而插来一道沙哑嗓音,字句清冷而低沉: “她不喜欢这个口味的。” 第24章 犯傻 “我男朋友过来接我。”…… “啊?” 谢欢意明显愣了愣,满头雾水地侧过脸:“棠棠,你不喜欢这个口味吗?” “可是……”眼神左右飘忽,她舔唇吞咽了下,声音逐渐变弱,“我们之前不是点过好几次吗?” “……” 耳根倏地蒙上红晕,温书棠尴尬地微睁大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 干巴巴地对视两秒,最后干脆放弃挣扎,手指胡乱在屏幕上点了下,闪烁其词道:“半糖吧。” 谢欢意还懵着,后知后觉地点头说好。 难挨的五分钟就此结束。 温书棠没敢看周嘉让的反应,但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始终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像块抛光的金属拨片,一下又一下扰着她的思绪,心悸感惊天动地地蔓延开来。 她低下头,努力把他当成空气,捧着店家送的赤豆元宵,用勺子慢慢吞吞地吃起来。 热气在眼底氲散,长睫煽动间,她又忍不住去想,周嘉让会不会因为这个生她的气啊? 差不多过了一刻钟,菜品陆陆续续被送进来。 谢欢意最近感冒,喉咙不舒服,许亦泽不准她吃辣的,她不肯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拌起嘴来。 争了几个回合,谢欢意遗憾败阵,眼睛一横愤愤道:“许亦泽,你现在怎么变得和我妈一样啰嗦!” 许亦泽把她面前的辣碟收走,换成清淡的香醋,语重心长地拖着尾音:“还不都是为你好。” 其他人聊得更是热闹,抱怨堆积成山的作业,抱怨少得可怜的假期,后面不知怎么话题一转,居然扯到周嘉让身上。 先前八卦的势头并未熄灭,各种好奇的目光在他和沈清禾间来回游走,但又不敢问得太直白,于是思来想去,拉来另外一人作陪衬:“怪不得让哥对祝思娴那么冷淡呢。” 祝思娴行事张扬,追人更是轰轰烈烈,最狂热那阵,每节课都要来二班门口堵人,要么送零食,要么借课本,所以她和周嘉让之间的事,班里可谓是人尽皆知。 旁边人喝了口酒,笑着跟腔:“其实她也就是长得漂亮,别的方面哪拿得出手啊。” “就是啊,学习成绩不好,性格人品也一般。”男生嫌弃地啧啧两下,“而且我还听说,她私生活特别乱,上周还被人撞见跟几个二中的——” 刚要讲到起劲处,那道冷厉的声线插进来,猝不及防地将话题打断。 “够了啊。” 周嘉让靠在椅背上,轮廓线条收紧,眸色幽暗深邃,偏冷的灯光落在眼尾那颗黑痣上,给他平添几分不耐的戾气。 原本火热的气氛顿时冷却下来。 那群起哄人摸不清周嘉让的态度,误以为是在偏袒,像被强行撞上了消音器,面面相觑中,思考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实际上,周嘉让并不是那个意思。 他只是看不惯他们的行事风格,哪怕他再不喜欢祝思娴,和她有再多的过节,但仍然觉得,不应该在这种场面肆无忌惮地评价她,把她当作供人津津乐道的笑谈。 不合适,也没资格。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无论好坏,也都是各自的选择。 静了半晌,许亦泽出来打圆场,扬眉故作挑理状:“诶今天不是我生日吗。” “这一直聊别人是什么意思啊。” 后半程还算和谐,快要吃完时,沈清禾走到谢欢意这边,半弯下腰,告诉她自己临时有事,不得不先走一会。 谢欢意咬着奶茶吸管,略带担忧地问:“你自己可以吗?要不让许亦泽送你?” “不用。”沈清禾把她散下的碎发掖到耳后,“你们好好玩吧,我男朋友过来接我。” “嗯?思哲哥也来漓江啦?” 沈清禾笑着嗯了声:“他才忙完苏扬那边的事,刚好顺路。” 她们俩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温书棠坐在一旁,一字不落地听完这段对话。 听到“男朋友”三个字,她动作蓦然一滞,没注意到汤匙中舀上的那块红椒,囫囵咽下去,辣意上窜,被呛得弓腰咳嗽起来。 沈清禾忙倒了杯水,抬手递给她,轻拍后背帮忙顺气:“好些了吗?” 小半杯水喝完,温书棠湿着眼眶,磕磕绊绊地答话:“谢、谢谢清禾姐。” “这次来得比较匆忙,都没机会和你好好认识。”沈清禾眉眼带笑,捏捏她的脸颊,“等下次再回来,我请你和阿让吃饭呀。” 说完,她瞥向右侧吊儿郎当的男生,抬抬下巴示意:“听见没啊?到时候记得把人带来。” 周嘉让扯唇懒笑:“知道了。” 手机嗡嗡震动,有新消息弹出,沈清禾垂眸:“我男朋友马上到了,那我就先下去啦。” 几人挥手说再见。 包厢门开了又关,说笑声绕在耳边,温书棠却迟迟没能缓过神来。 沈清禾有男朋友? 想到走廊里无意撞见的那幕,她慢半拍地明白过来,电话那头大概就是她口中的男朋友。 所以说…… 她和周嘉让并不是那种关系? 难道是她搞错了吗? 那他歌单里的歌又该怎么解释?是巧合,还是说他喜欢的另有其人啊…… 胡思乱想的间隙里,服务生用小推车将蛋糕送进来,许亦泽戴着生日帽,许愿吹灭蜡烛,刚准备切蛋糕,不知是谁起的头,挖一块奶油往身后人脸上抹。 被偷袭的人爆了句粗口,不甘示弱地回击,霎那间,场面一发不可收拾地混乱起来。 温书棠也没能幸免,鼻尖额头被抹上好几块,正想找东西处理一下,那只修长分明的手再一次闯入她的视野。 周嘉让举着包湿纸巾,十几秒过去,见她怔然没反应,索性拉起她垂在身侧的手臂。 温热自脉搏处传来,指腹带一点粗粝感,熨在她细腻的皮肤上。 体温相贴的刹那,似有电流穿过神经,琥珀色瞳孔陡然瞪大,指尖也不自觉地跟着蜷缩。 脑海中忽而跳出个比喻,温书棠觉得自己此刻就像谢欢意手中的那根蜡烛,引燃烛芯,呲呲冒出几簇火苗。 下一秒,掌心被塞进一包柔软。 周嘉让松开手,没有多言。 温书棠低着头,脸颊烫得厉害,压住凌乱的心跳,轻声说了句谢谢。 …… 磨蹭地吃完饭,收拾好混战后的残局,大家又开始商量接下来要去哪里玩。 “密室逃脱怎么样?”那个小麦色男生摩拳擦掌地提议,“1912那边新开了一家,据说里面那个医院探险主题的特别刺激。” 许亦泽眼梢一拢,下意识看了眼周嘉让,然后才拔高音调驳回这个想法:“不怎么样。” “谁过生日去那种地方啊。”他撇撇嘴嫌弃道,“再说那密室有什么好玩的,阴森森的,又黑又无聊。” 有人嬉皮笑脸地打趣:“许亦泽你该不会是害怕了吧?” “害怕怎么了?”许亦泽丝毫没否认,不以为然地反问,“谁还没有个害怕的东西了。” 穿过两条街,一行人最后去了家全天营业的ktv。 他们运气不错,订到了仅剩一间的包房,推开门,里头彩灯流转,光影暧昧。 温书棠习惯性地坐在角落,而周嘉让仿佛也像是习惯性的,径直坐到她的身边。 沙发算不上宽敞,来的人又多,略为拥挤的空间里,两人间的距离也比平时更近。 她的裙摆蹭上他的裤脚,黑白交叠相碰,在昏暗迷离的氛围里,成为最隐蔽的那一抹禁色。 裤子布料硬挺,贴在她小腿上,存在感不容忽视。 温书棠不受控制地攥紧手心。 腕骨处貌似还残留着他触碰后的温度,顺着血管向上蔓延,她被烘得头脑发昏,没由得想起这几天她对他的误会。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到。 如果察觉到了,会不会因为她乱给他扣帽子的这种做法而不开心啊? 她懊恼地呼出一口气。 怎么总在关于他的事情上犯傻。 正沉浸在这种沮丧的情绪里,身旁人忽然站起身,温书棠回过神,鼓乐喧嚣的环境里,隐约听见他说要出去接个电话。 回型设计的长廊,玻璃天花板折射出细碎的光。 屏幕上是个陌生号码,周嘉让走到拐角处,肩膀倚在墙上,滑动接通电话:“喂?” 浑厚的男声从听筒中传来,意识到是谁后,他神色一凛,眉心拧在一起,漆黑眼瞳中迸出锋锐的寒意。 没耐心继续听完,他语气淡漠地截断:“我说过很多次了,别再来烦我。” “一家人?”他唇边挑出嘲弄的笑,“需要我提醒你吗?我姓周,和你们陆家没有半分钱关系。” 暗恋雨至 第36节 “你要是真想补偿,就该一命换一命,替她去死。” 嘟—— 通话猛然被掐断,这个号码也被他毫不留情地扔进黑名单。 尽头窗户开着,冷风穿堂而过,额前黑发被吹得凌乱,周嘉让半仰起头,下颌角拉出冷硬的弧线。 黑睫在眼下拓出阴影,他阖上眼,模样颓废,像是陷入莫大的痛苦中。 …… 台上歌曲又换了新的一首。 体委前些日子受了情伤,屈膝坐在高脚凳上,深情款款唱着林俊杰那首《修炼爱情》,一众叫好声里,温书棠却显得格外心不在焉。 第三次扭头,透过门上那块窄小玻璃,她还是没能看到那个挺阔的身影。 不是说接电话吗。 怎么去了这么久。 不会是遇见什么事了吧。 袖口布料被揪变了形,心头隐隐生出些不安,正犹豫要不要给他发消息问问,几缕光亮挤进,周嘉让推门进来。 肩膀褪去紧绷,悬起的心也慢慢落地。 温书棠抿了口果汁,又去拿果盘里剥好的橘子,掰一瓣塞进嘴,身侧沙发下陷,伴随他坐下的动作,恍惚间,她闻到一股苦冽的烟草味。 很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她对这个味道比较敏感,所以还是有所察觉。 周嘉让抽烟了吗? 在她的印象里,似乎从没见过他抽烟。 橘子被咬破,大抵是没熟透,汁水酸得她不禁皱眉。 温书棠侧头看去。 霓虹涌动的暗色里,他姿态懒散地向后靠着,大半身子陷进阴影,流光映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五官被雕琢得尤为凌厉。 胳膊肆意搭在腿上,毫不遮掩地露出刺青,也是这一次,温书棠意外发现,那串黑色字母纹身下,隐隐约约有一道疤痕。 体委的伤感情歌已经唱完,许亦泽点了首《忐忑》,挤眉弄眼地把话筒递给周嘉让,他笑骂着推开,挑眉让人滚远点。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 但温书棠能感受到,他现在心情很差,气压更是低得可怕。 秀气的眉一点点蹙起,只见他拿起搁在手边的酒瓶,淡黄色液体倒入杯子,喉结滑动,一饮而尽。 牙齿咬住下唇,等他喝到第四杯的时候,温书棠舌尖尝到一丝腥锈味。 到底发生什么了? 为什么他突然变得这样不开心? 比起这两个问题,温书棠更关心的是,这样喝下去,他胃会不会很难受啊? 她记得刚刚在餐吧,他都没吃什么东西。 也不知道这酒是不是很烈…… 她本能地想倒一杯试试,可指腹还没碰到瓶壁,衣袖却被一道力气拎住。 “干嘛呢?” 周嘉让抬起眼,眸光停在她身上,嗓音低沉,带着些许酒气浸过的沙哑。 对上他的视线,温书棠愣愣地啊了下。 周嘉让换了个姿势,眼尾拢出散漫笑意:“想喝啊?” 温书棠抿唇,不知怎么解释自己的心思,只好顺着他的话说了声嗯。 谁知他却把酒瓶拿远,一副没商量的口吻:“不行。” “好学生不能喝。” 温书棠没跟上他的思路,下意识反驳:“你不也……” 好似猜到她要说什么,周嘉让唇角勾出自嘲的笑,矢口否认:“我不是。” …… 空气安静一瞬。 他的气息落在耳畔,起伏间夹杂浅薄酒气,温书棠怀疑自己是不是也醉了,不然为什么听不明白。 “算了。”攫到她眼中的迷茫,周嘉让撂下酒杯,喉咙溢出的话语无奈,“还是不在这带坏你了。” 看他又一次站起来,言语比理智更快,温书棠不由自主地开口:“你要走了吗?” “没有。”周嘉让低眸,情绪被眼睫覆盖,“出去透个气。” 包房里喧嚷依旧,温书棠却像被隔绝进真空,她感受不到时间在流动,所思所想都被周嘉让牢牢桎梏。 细白指节渐渐收拢,或许过了半秒,又或许是过了半分钟。 温书棠睫毛轻颤,对身边的女孩说:“欢意,我去趟洗手间。” “嗯?”谢欢意正沉迷手机里的小游戏,慢半拍地问,“要我陪你吗?” “不用。” 撂下这两个字,温书棠利落起身。 暗恋的人往往冲动。 音乐声被隔绝在门内。 沿着廊道向前,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连两侧的空房间都没落下,却还是没能找到周嘉让去了哪。 想到他接连喝下的酒,想到他身上的烟草味,担忧便似气泡般越蓄越大,于胸腔中膨胀,闷得她呼吸不太顺畅。 顾不上其他,温书棠直接拨了通电话。 冰冷而冗长的忙音后,她只等来一句“对方暂时无法接通”。 周嘉让到底会在哪啊? 温书棠深吸口气,稍作平复,推门从ktv里出去。 天色将晚,周边街巷交错复杂,这一带她不太熟,只能像无头苍蝇般,从最近的巷口找起。 就在她迈出脚步的前一秒—— “温书棠?” 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迟钝少许她才如梦初醒地转身。 周嘉让上前一步,眉头紧锁地睨她:“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毕竟是娱乐场所,环境难免复杂,出入不少醉酒者,很难说会不会碰上什么道德败坏的。 尤其她性子乖软,更容易被当成目标人群,危险指数一下拔高几个度。 顷刻间,那股后怕翻涌而起,他语气没收住,听起来就有点重。 温书棠被凶的一愣。 发觉出不妥,周嘉让干咳一下,低声缓和下来:“我是问你,没遇见什么奇怪的人吧?” 温书棠半懵半懂,摇头说没有。 凝着她多看了几秒,见人确实没事,周嘉让才算放下心来,问她:“里面结束了?” 没意识到话里暗藏的陷阱,温书棠老老实实地答:“还没。” “那你——” 大概是看见他后,她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太过明显,周嘉让猜到些什么,停顿片刻后试探: “是来找我的?” 第25章 麻烦 “你和他们不一样。”…… 温书棠心脏重重跳了下。 唇瓣微微翕动,手指局促地捏紧衣袖,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目光飘忽地落在领口那处。 也许是他太过聪明,也许是她欲盖弥彰的本领太低,但无论如何,她都不想这么容易地被他猜中心思。 这会叫她觉得惴惴不安,好像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意料之内。 温书棠为自己方才的诚实感到后悔,又或者,她根本就不该头脑一热地跑下来。 “嗯?” 钻进耳朵的疑问声让她猝然醒神。 温书棠眼帘稍抖,几近嗫嚅:“……没有。” “包房里太闷了。”心慌意乱时,她尾音会不自觉发颤,像在湖面上掷下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我也想出来透透气。” 周嘉让嗯了下,状似赞同地点点头。 空气就这样沉默下来。 晚风柔和吹过,路边杂草摇曳,未凋零的叶片被拍打出簌簌声,皎洁月光下,他们俩的身影被映在地面,一高一低,错位相贴。 温书棠正在想他有没有相信自己的话,头顶忽而传来一声很低很轻的笑。 周嘉让抬起手,在脖颈上捏了捏,用那个不常叫的昵称叫她:“温同学。”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真的很不擅长说谎。” “……” 耳根攀上热度,温书棠脸颊倏地涨红。 但她还是没什么信服力地反驳了句:“我没有。” 周嘉让没再深究,而是换了个话题:“你是不是完全忘了我之前说过的话?” 暗恋雨至 第37节 温书棠仰起头,茫然地看向他:“什么?” 说这话时,她眼睛无意识地睁大,细密的睫羽舒展开,琥珀色的瞳孔,被夜色衬得更加清柔干净。 周嘉让喉结微滚,放缓的语气中挟着几分无奈:“为什么又一个人胡思乱想。” 刹那间,时空被按下倒退键,当时的场景回溯在眼前。 ——温书棠。 ——下次别一个人胡思乱想了。 ——以后不管有什么不确定的,可以直接告诉我,可以直接来问我,我会给你答案。 甚至她还得寸进尺,要求他说话算话,到头来三缄其口的人却仍然是她。 愧疚感自心动蔓延开来,道歉的话还未说出,被周嘉让先一步截断:“所以你有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我……” 话音渐弱,温书棠用拇指掐着食指关节,脑袋里乱成一团麻:“你要回去吗?” “回楼上?”周嘉让瞄着她的脸,揣摩她的意思,“暂时不回。” 长睫煽动,温书棠慢慢吞吞说了声哦,纠结自己在这会不会打扰到他:“那我……” “不会。”干脆了当的答案,仿佛有读心术一般,周嘉让补上后面两句,“不打扰,也不会觉得你烦。” 她短短地发出一句嗯。 周嘉让眸色渐深:“就没有什么其他想问的了?” 温书棠抿住下唇,其实很想问他今晚怎么了,为什么要抽烟,为什么不开心,但转念一想,如果他真的讲出来,无异于是把那些痛苦再经历一遍,她有过切身体验,这种滋味,很不好受。 她不想他这样。 于是摇头说没有。 “那现在是不是该我问你了?” 没想到会是这种走向,温书棠一愣,说不出什么原因,有种被老师长辈叫来训话的错觉。 她本能地挺直脊背,舌头像打结般磕磕巴巴:“你……想问什么?” 周嘉让没接话,移开视线,瞥见露在袖外的一截手腕,纤细脆弱,关节突起处一点泛红,像刚抽芽的花瓣,落在她白皙的皮肤上。 环顾四周,东南方向有家不起眼的超市,脚步挪动,他匆匆撂下一句话。 “在这等我一下。” 三分钟后,周嘉让去而复返。 修长分明的指节收拢,宽大掌心里,小心翼翼地护着一个紫色纸杯,热气袅袅,浓郁的香芋味扑面散开。 他伸手递出去:“只有这个口味了。” 温书棠无端联想到什么,羞赧地咬住唇肉,细若蚊呐:“我……对这些都不太挑的。” 周嘉让挑眉,故意拉长音调,笑着打趣她:“是么?” 不远处刚好有排长椅,拂掉椅面上的灰尘,两人并肩坐下。 温书棠捧住纸杯,小口慢慢喝着,老式冲泡的粉质奶茶,卖相虽不佳,口味却别有一番特色。 在这个凉风习习的夜晚,仿若一个便携的移动热源,半杯喝下去,嗓子暖了,身体回温,先前那种紧绷感也逐渐放松下来。 眼睫低垂,她凝着上面那层浮沫,主动续上对话:“你要问我什么?” 周嘉让侧头,看她睫毛被氤出一层水雾,起落间仿佛一把挂满珍宝的蒲扇,唇线不动声色地勾起:“先说好。” “公平起见,你也得如实回答。” 呼吸颤了颤,温书棠轻轻嗯一下。 “你……”停顿稍许,周嘉让缓缓沉下嗓音,“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清亮的眸光蓦然闪动。 指腹细细蹭在杯壁上,这个问题太超纲,她没能履行承诺,歪着头装傻:“什么误会?” 可殊不知,避而不答便是最直白的回答。 瞧着她不自然的表情,周嘉让了然靠回椅背,像在思索该从哪里开始,良久后,徐徐启唇。 “沈爷爷和我外公曾是同学,也是我外婆的救命恩人。” 那时周嘉让还很小,大概三四岁的样子,某一年冬天,唐昭欣跟着剧团到国外演出,其中有个飞天动作,难度算不上大,之前也反复排练过数百遍。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可就在快收尾时,威亚突然断裂,她从十几米高的地方摔下,额头直直磕上台阶,当场便昏了过去。 国外救治多有不便,那一下又摔得很重,颅内出血,伴随多处挫伤,辗转几家医院,都叹气说没有希望。 外公救妻心切,忙里忙外联系了不少人,沈老爷子本在休假,听说这事后立马订了机票,连夜出国,亲自操刀完成手术。 两家就此结下恩缘。 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周嘉让语速很慢:“因为不能高强度活动,身体痊愈后,外婆便不再做演员了,心思都放在小提琴上,刚好沈清禾对这方面感兴趣,就回到漓江,拜师跟随外婆学习。” 温书棠静静听着,关于他家里的事,她从各处了解过一些,却没想到其中会有这样的坎坷。 周嘉让继续向下讲,说沈清禾虽然只高他们一届,实际年龄却要大上两岁,是因为中考后她到各地参加比赛,耽误了一年,所以现在还在读高三。 并且她从小就比同龄人更沉稳,有时唐昭欣外出办事,她像个小家长似的,看着谢欢意练琴,又带着她和过来接人下课的许亦泽出去吃饭。 碰上两人拌嘴,她便买来两根棒棒糖,一人一个,左右调和。 脑补着那种画面,温书棠弯起眼,浅浅笑起来,又忍不住好奇地问:“那你呢?你就在旁边看着吗?” 相比于这个问题,她更在意却没能问出口的是,他也被沈清禾那样照顾过吗? “没有。” 看见她在笑,周嘉让眼角也渐渐怔松:“那时我不在漓江,除了年节,其余时间很少回来。” “不在漓江?”她惊诧地扬起语调重复。 “嗯。”周嘉让对上她的眼,“那几年我在京北。” 温书棠没说话,安安静静地消化着他所讲的这些内容。 “所以无论是我,许亦泽,还是谢欢意。”周嘉让给出结论,“都被她一视同仁地当作弟弟妹妹看待。” “况且,她不是有男朋友么。” 思绪被这句话拽回,温书棠喉咙一哽,面颊发热,觉得窘迫。 大脑根本不听使唤,自动把她近日所做的桩桩件件傻事拉出来回味一遍。 但周嘉让没告诉她,其实他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敏锐。 他也是从那杯没送出去的奶茶开始,才意识到温书棠不太对劲的。 那天他找沈清禾帮忙,拜托她替自己买个东西,取完从震旦楼出来,正往操场走时,一阵风吹过,校服外套被拂起,凉气顺着衣角钻进来。 他忽然想起来,今天气温大跳水,她又穿得单薄,并且早上到校那阵,脸色不是很好看。 他怕她着凉生病。 于是走到一半,周嘉让折回商店,想给她买杯热奶茶暖暖。 选口味时,他特意要的白桃味,因为上次吃饭时她说过不讨厌。 没想到却…… 周嘉让这才反应出自己有多迟钝。 “至于下午吃饭那阵,没对那帮人解释太多,是因为一旦说起来,按照他们八卦的性格,肯定会没完没了地问东问西。” “我不喜欢对别人讲家里的事。”他不耐烦地啧了声,“麻烦。” 温书棠思路有些跳脱,想到之前沈清禾无意提到他外婆,周嘉让当时的情绪很奇怪,揣测他的介意可能与这个有关,下意识就问出来:“你外婆……” 周嘉让蹙眉,半秒后又松开,淡声道:“去世了。” “啊……” 双唇半启着,温书棠神色一滞,手中纸杯被捏得变了形状。 肩膀塌陷,她耷下眼神,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埋头盯着自己脚尖,鼻音闷闷的:“对不起啊。” 周嘉让压低眉头,很是不解:“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和我道歉?” 温书棠吸了一记鼻子,眼眶也莫名有点酸,她明知道不该问,却还是要在他伤口上撒盐。 见她这副模样,周嘉让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提线木偶,每一寸感知都被她牵动着:“怎么了?” 温书棠摇摇头,没把真实想法告诉他,而是断断续续地反思:“我刚刚……不应该没完没了地问你那么多问题。”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不是。”周嘉让罕见地语无伦次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说的是对那帮人解释很麻烦。” “你——” 气息略有加重,他眼眸很深地看着她:“和他们不一样。” 第26章 玩偶 【收获了一只兔子。】 猝不及防的,温书棠被他这句回答定住。 不一样三个字,实在能引出太多遐想。 就像在试管中倒入催化剂,看似无声无息,却能激起惊天骇地的后续反应。 她脑袋里也接二连三地冒出许多问题。 什么叫不一样?是哪里不一样?又为什么会不一样? 这世上拥有数不清的阶级,贫富贵贱,职业教育,我们对这些三六九等的划分各执己见,但又不得不承认,每个人的心中,也都存着一杆无形的天平。 我们习惯在亲近者那端增添砝码,给予他们无条件的偏爱和权力。 毫无疑问,在温书棠这里,周嘉让总是有优先权的。 暗恋雨至 第38节 那么她呢? 对于他而言,她也是特殊的吗? 她不敢追问,更不敢多想。 于是只能含糊其辞地告诉自己,也许在他心里,她和谢欢意他们一样,都是他可以倾诉谈心的好朋友吧。 平复好心情,她慢慢呼出一口气,用指腹按掉眼底那层薄薄的湿。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坐着。 手里奶茶快要见底,周嘉让侧目看过来,问她:“还冷吗?” 温书棠摇摇头,拢着袖口:“你不冷吗?”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t恤,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的,眼尾泛着不明显的浅红。 周嘉让挑眉,满不在乎地笑笑:“不冷。” 秀气的眉微微蹙起,手指来回搓着衣摆,温书棠不太相信他的话。 怎么可能不冷啊。 ktv里有人出来,估计是喝醉了,摇摇晃晃地一边找路一边放声高歌。 温书棠偏头扫了眼,想起什么,又看回周嘉让:“你一会还回去吗?” “不想回。”周嘉让从口袋里翻出颗压片糖,撕开扔进嘴里,空气中多了股淡淡的薄荷味,“没什么意思。” “你呢?” 温书棠咬住下唇,不大好意思回答,呼吸都跟着放缓了些:“我也……不想回。” “嗯?” 周嘉让半眯起眼,双眼皮褶皱被压深,慢悠悠又意味深长地揶揄她:“还没透够气?” “……” 温书棠认清自己瞒不过他的事实,索性放弃辩解,自暴自弃地嗯了一下。 脸上笑意加重,周嘉让抱着手臂,瞧她这副模样,胸腔里传来几声愉悦的震动。 温书棠别开眼,脸颊烫得厉害,用手背贴着降温也无济于事,幸亏口袋里的手机响起,及时帮她转移掉这份尴尬。 滑动解锁,是谢欢意发来的消息,说他们快要结束了,问她人在哪里。 周嘉让也收到了,在键盘上敲好回复,然后起身低垂下眼:“时间不早了。” “不上去的话,我送你回家吧。” …… 夜色浓重,街头往来行人稀疏,偶尔遇见,也是裹紧外套,不约而同地脚步匆匆。 枝叶已经凋落大半,桂花也被前天那场急雨挟得零散,风起风落间,皆是一派冷清寂寥。 等拐回太平北路,路过1912街区,巷口处霓虹晃眼,是一家新开的电玩城。 温书棠的注意力被吸引,偷偷瞥向走在身侧的男生。 周嘉让耷着眼,密而浓的睫毛拓下一层阴影,瞳孔漆黑,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他身上的气压好像没有那么低了。 但直觉又告诉她,他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开心的。 她想让他开心。 脚步忽而停滞,不知从哪生出的勇气,她攥紧掌心,嚅声叫他:“周…周嘉让。” 周嘉让垂眸,低低地嗯了声:“怎么了?” “你……”她抬起手,指向电玩城那边,软着嗓音提议,“想不想进去玩一会?” “你想去吗?”周嘉让看着她头顶小小的发旋,路灯下,本就细软的发丝被衬得更加乖顺,声线不自觉染上温柔,“那就去。” 大概是天气不好,电玩城里的人并不多,只有一些带着小孩来玩的年轻家长。 到前台换好游戏币,站在入口处,温书棠微仰起头:“你有什么想玩的项目吗?” “都可以。”周嘉让接走她手里那个黄色的塑料小筐,“听你的吧。” 从小到大,温书棠来这种娱乐场所的次数少之又少。 只有温荣升还在的那几年,等周末不用忙工作时,才会带着她和姐姐一起出来放松。 她玩过的机器并不多,视线左右转了几圈,最后落在斜前方的角落:“海盗船长可以吗?” 周嘉让点点头。 挺经典的射击游戏,机台被隔在一个半封闭的包厢里,掀开帘子,温书棠弯腰进去:“你之前玩过吗?” 周嘉让坐在她身旁,略为逼仄的空间里,他长手长脚的看起来格外憋屈:“没有。” 温书棠闷一口气:“这个,不是很难。” 读懂她的言外之意,周嘉让勾唇懒笑:“没事。” “这不是还有温老师教我。” 温老师。 听到这个称呼,温书棠眼帘兀的一颤。 她咽咽喉咙,压下漫到心口的悸动,往投币口里塞了三枚硬币。 但半分钟过去,面前显示屏却没有任何反应。 是坏了吗。 温书棠暗暗想着,伸手去按右侧的几个按钮,不知哪下按到了对的,忽然滴一声—— 屏幕亮起,机身也剧烈地晃动起来。 选地图时,温书棠犯了难,轻声去叫身边人:“周嘉让。” 沉默数秒,回应她的只有一阵粗重的呼吸声。 温书棠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品出什么不对,侧过头,借着幽暗的荧光,她看见周嘉让靠在座椅上,半阖着眼,眉头紧锁,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额角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顺着眉骨滚落,他浑身上下都紧绷着,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又像是掉进了可怖的梦魇中。 她从没看过这样的周嘉让。 脆弱,痛苦,挣扎,又无助。 心脏猛然收紧,像被一双手扼住,她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仅仅是看着他的表情,也感同身受地难忍起来。 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能替他分担。 温书棠深呼吸几次,努力逼自己冷静,小心翼翼地握住他胳膊,在他耳边轻唤他的名字:“周嘉让?” “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意识逐渐回笼,周嘉让费力睁开眼,那张柔和的面孔映进眼底,与之一起涌入的,是一簇簇让人心安的光亮。 不适感被压抑住,嗓音嘶哑,仿佛被烟烫过那般,他艰难地发出声音:“嗯。” 温书棠短暂松下一口气:“我们先出去吧。” 从隔间里出来,厅内暖黄灯光下,她才发现他脸色几近惨白,额前黑发被打湿一片。 心揪成一团,尾音不受控制地发颤:“你还好吗?” “没事。”周嘉让扯唇,言语不带一丝波澜,“我去趟洗手间,别乱跑,在这等我。” …… 透过衣服布料,凉意自脊背蔓延开来。 周嘉让仰靠在瓷砖上,回想起刚才,他上一秒还在逗温书棠,下一秒,周遭声音却变得虚幻,场景也如卡带般飞速倒退。 霎那间,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破旧废弃的地下仓库中。 女人的咒骂声,鼠虫的逃窜声,皮带的抽打声,还有他稚嫩绝望的呼救声。 无数杂音混合在一起,像迸发而起的海浪朝他涌来,身体一寸一寸被淹没,就在濒临死亡之际—— “周嘉让。” 他听见有人在叫他。 那是一道无比温暖,无比明亮,却又拥有无尽力量的声音。 那是曾无数次出现在他梦境里的声音。 周嘉让从噩梦中挣脱出来。 冷水洗了把脸,他从卫生间里出来,走回游戏区,看见温书棠正站在娃娃机前面。 她握着操纵杆,身体稍稍前倾,乌黑柔顺的发丝滑到肩前,小半侧脸被挡住,只露一双清亮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玻璃柜里的目标。 周嘉让无声提了提嘴角。 见她过分专注,他也没忍心上前打扰,倚墙停在原地,瞧她谨慎地调节抓钩,确认比对好位置后,鼓腮憋一口气,全神贯注地拍下按钮—— 然后连续十个币投进去,结果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周嘉让:“……” 她旁边那台机器前,是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虽然个子小小的,勉强才够到操控台,可搁放战利品的小推车却摞成一座小山。 小男孩抱着个哆啦a梦,扯扯妈妈的衣袖,瞪着双圆溜溜的眼,童言无忌道:“妈妈,这个姐姐好笨哦,怎么什么都没抓到。” “聪聪。”年轻母亲蹲下身,食指抵在他唇边,皱眉严厉道,“不许这样没礼貌,快和姐姐道歉。” 小男孩乖乖认错:“姐姐对不起。” 女人不好意思地陪笑:“小朋友不懂事,在外面胡言乱语,你别往心里去啊。” 温书棠弯眼,好脾气地说没关系。 认识到自己天赋不足,她选择及时止损,双臂抱着小筐,低着头,凝着白瓷地面上的花纹放空。 而这种放空,落在周嘉让眼里,被解读成失落和垂头丧气。 暗恋雨至 第39节 他觉得她就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小兔子。 长时间望向一处,温书棠眨了眨干涩的眼,发觉周嘉让好半天还没回来,担忧从心底滋生,慌乱抬眸,发现他已经走到自己身前。 “你回来啦。”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好点了吗?还难受吗?” 周嘉让迎上她的眼神,神情认真:“没事了。” 见他脸色确实没什么异常,温书棠勉强才算放下心来,偏开眸光,肩膀和语调都塌下去一块:“对不起啊。” 周嘉让俯身,手撑在膝盖上,和她视线平齐,无奈叹气:“怎么又道歉。” 温书棠掐着手心,恹恹地讲出缘由:“如果不是我说要去玩那个……” “但你不是问过我的意见了么。”周嘉让打断她,“是我自己答应的。” 他下意识想摸摸她的头,但被理智拉扯着,最后也只是拨了下她方才被弄乱的碎发:“所以不怪你,别乱自责。” 气氛一瞬缄默,周嘉让看向旁侧的娃娃机,修长分明的指节在玻璃上轻叩两下,转移话题:“想要这个?” 温书棠啊了声,缓缓摇头:“也还好。” 不等她说完,周嘉让已经把游戏币投了进去。 他们换的数额不多,刚刚她又“挥霍”了一部分,小筐里零零散散只剩下十几枚硬币。 可周嘉让的成功率却高得吓人,几乎是百分之百,前后不到三分钟,温书棠怀里就抱满了他抓上来的玩偶。 其中有只棕色小羊,是先前那个小男孩尝试好久都没抓到的,他蹭着小碎步过来,眼巴巴地仰起脸:“姐姐。” “我能不能……”他递出手里的哆啦a梦,“用这个和你换呀?” 温书棠心软,不忍心拒绝,但又实在舍不得和他交换。 因为…… 这是周嘉让给她抓来的。 是仅存不多的,能留下他们共同回忆的纪念。 指尖捏着小羊尾巴,她正纠结该怎么说,周嘉让单手插兜,懒散地替她开口:“不可以哦。” 他上前几步,不动声色地把人挡在身后:“这是哥哥专门给姐姐抓的。” “……” 小男孩耷下脑袋:“那好吧。” 后面游戏币被用完,他还想到前台再换一些,是温书棠拦在身前,睁大眼睛再三强调。 “真的够了。” 周嘉让这才作罢。 从电玩城里出来,刚好碰上最后一班46路。 两人在后排坐下,在发动机的轰隆声中,公交车缓慢起步。 月色朦胧,熟悉的街景从窗外掠过,伴随车辆颠簸,他们的肩膀不时碰在一起,他的手肘蹭过她的小臂,她感受到他的体温,还有紧实的肌肉线条。 温书棠喉咙发痒,收回目光,低眸看着怀里的玩偶。 “很喜欢?”低沉的声线自耳畔传来。 温书棠用力点头,反复思量后,试探询问:“你要不要带一个回去?” “这不是给你抓的。”长臂从她眼前伸过,周嘉让把窗户关严,免得冷风吹进来,“我拿回去干嘛。” 或许是今夜和他单独相处的时间太久。 或许是他先前那些敞开心扉的话,让她以为他们的关系有所进步。 又或者,此刻氛围太好,她神智迷惘,一时没那么清楚。 温书棠蹭蹭鼻尖,字音很轻:“其实我也不是想要玩偶,我只是……” 犹豫半晌,她还是继续说下去:“我之前听别人讲过,把玩偶放在床上,等到夜幕降临后,他们会化作守护者,会帮忙赶走烦恼和噩梦……” 大概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幼稚,温书棠越说越心虚:“我想这样,也许你就不用再害怕黑夜了。” 周嘉让去洗手间后,按照他当时的种种反应,她放心不下地上网搜索了下。 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大致也有了一点猜测。 “而且,我看你今晚好像不是很开心。”她垂下头,像被蛊惑了心智,把全部小心思和盘讲出,“所以才问你要不要来电玩城。” 周嘉让忽地一愣。 剥开层层保护壳,心底最柔软的那处被不轻不重地敲击着。 喉结晦涩滚动,他语气发紧:“要问我不开心的原因吗?” 温书棠抿唇摇头,答得坚定:“不要。” 她不想他自揭伤疤。 她不问,他也没有多讲,而是反问她不开心的时候都习惯做些什么。 “你不开心时就会来电玩城吗?” 温书棠下巴埋在玩偶里,想了想:“我一般会去吃喜欢吃的东西。” “比如呢?”周嘉让追问。 “比如吃一碗赤豆元宵。”温书棠软软笑了下,“每次吃完心情都会变好。” 周嘉让回忆起某些细节:“所以吃饭那阵,你也有不开心的事?” 温书棠被他问得怔了下。 那时她还没解开对沈清禾的误解,倒也算得上是心烦意乱,不过究起吃东西的原因…… “也没有啦。”她脸颊多了层红晕,“就,很单纯地想吃了。” 抵达澜椿路,二人在巷口分别。 周嘉让从她那堆玩偶里拿走了一只白色的长耳兔。 那天晚上,温书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和周嘉让共处的点滴细节一帧一帧地自动播放在脑海。 第三次睁开眼时,望着空荡的天花板,她拿起枕边的手机,无聊地刷起朋友圈,想转移一下注意力。 食指下拉,加载框转动,新内容跳出来,她却意外发现,那个梧桐树头像,在半小时前更新了一条动态。 图片正是那只长耳兔玩偶。 配文只有一句话。 【收获了一只兔子。】 第27章 糖水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温书棠将图片点开放大,看见那只长耳兔被他规规矩矩地安放在床头。 耳边响起自己对他说的那些傻话,心脏怦怦加速,她用力按了按胸口,好半天才勉强平复一点。 因为这条动态,评论区被炸出不少夜猫子。 【许亦泽:?】 【许亦泽:是我喝多出现幻觉了吗?周嘉让居然发朋友圈了?】 【许亦泽:what's this?】 【谢欢意:……英语都没及格的人还好意思在这拽洋文?】 【许亦泽:能不能不提这事了,我都说了那是意外[微笑jpg.]】 【许亦泽:不过话说回来,这兔子玩偶还挺可爱的,哪买的啊?】 【许亦泽:正好我这生日还没过完呢,能送我不?】 【1205y:滚。】 【许亦泽:切,小气。】 牙齿轻轻咬住唇肉,温书棠盯着看了好久,直到光亮一点点熄灭,屏幕上倒映出一张正在抿唇傻笑的面孔。 温书棠揉了把脸,重新解锁,悄悄把这张照片保存下来,然后才给他点了个赞。 顺手划进主页,除去那三条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梧桐树外,这还是周嘉让更新的第一条动态。 心脏好像被戳破一个小口,由内向外,细细密密地渗出一点甘甜。 但下一秒,她又忍不住琢磨起来。 周嘉让发这条动态会是什么意思呢? 是想说他喜欢这个玩偶吗?还是他心情已经没那么糟糕了? 不管哪种,都足以让她酿出说不尽的欣喜。 温书棠给这条动态也截了张图,连同刚才那张,一起存到那个被她命名为【y】的私密相册里。 刚保存好,手心嗡嗡传来两下震动。 【1205y:还没睡?】 温书棠空咽了下,即便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但她还是翻了个身,像怕被人看见一样缩在被子里,捧着手机打字回复:【马上就要睡了。】 【你呢?】 【1205y:还不困。】 指腹悬在键盘上方,删删改改好多次,她觉得自己太没出息,就连这种再平常不过的对话,都要这样反复斟酌犹豫。 一番纠结后,她干巴巴地憋出一句:【你现在……好点了吗?】 【1205y:嗯,好多了。】 【1205y:今晚谢谢你。】 郁在心口的忧虑终而化解。 暗恋雨至 第40节 温书棠弯唇摇头,想到他看不见,又手忙脚乱地在聊天框里打出一句没关系。 眼睛来回眨了眨,又觉得这样有些生硬,挑挑选选,在后面跟了一个可爱的小表情。 【1205y:不早了,睡吧。】 【1205y:晚安。】 【my:晚安。】 以为聊天到这就结束了,温书棠刚打算退出,忽然顶端的备注消失,显示成“对方正在输入中”。 他还有其他话要说吗? 压在边侧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好奇心刺激神经兴奋,大概过了半分钟,下面才弹出新的内容。 还是一张长耳兔的照片。 只不过这一次,左下角多了双骨节分明的手,虎口处明晃晃一颗黑痣。 看起来……玩偶似乎是被他揽在了怀里。 温书棠倏地生出些许羡慕,不出半秒,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脸颊唰一下烧起热度,呼吸变得急促又凌乱。 眼瞳猛然睁大,她将被子拉低一点,攥紧被角,贪婪地汲取氧气。 新消息又一次跳出来。 【1205y:好梦。】 温书棠也无声对他说,好梦。 - 日历撕开新的一页,转眼就步入十一月。 校园里梧桐树黄得彻底,天气进一步转凉,窗上贴着薄薄的霜,说话喘息间,隐隐呼出几团白气。 距离期中考试只剩一周,课堂的进度和节奏也翻了一倍,整个高二年级都陷入一种大难临头的紧迫感,就连中午出校吃饭的人都少了,草草在食堂对付一口,争分夺秒地挤一点时间复习。 晚自习第一节被霸占,改成了统一的小测验,当晚批改,隔天便出成绩,丝毫不给人缓冲休憩的机会。 一大早是物理连堂,早自习结束后,课代表取回卷子,找来四五个人,迅速分发下去。 谢欢意前晚答题时不慎睡着,最后两道题写得极为潦草,接过试卷后,她双手交叠盖住分数,眯起一只眼,一边祈祷不要死的太惨,一边小心翼翼地挪开。 纵使提前做了心理准备,但看清分数后,她还是惊天动地地发出一声哀叹。 许亦泽打完热水,捧着保温杯路过,往她书桌上瞄了眼,吊儿郎当地笑着打趣:“可以啊谢欢意。” “再努努力,马上就能刷新你的最低分记录了。” “许、亦、泽。” 谢欢意压着怒意,蹙眉剜他一眼,正愁没地方发泄,在他胳膊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就你长嘴了是吧。” “消消气,消消气。”许亦泽服软的速度比翻书还快,拿起桌上剥好的小橘子,塞一瓣到她嘴里,“我这不是和你开玩笑呢吗。” 温书棠最后才拿到试卷,虽然不像谢欢意那么夸张,但看到右侧连续三道刺眼的红叉,同样难以接受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前段时间明明都有进步的。 怎么到了新单元,成绩又开始不理想了。 眉头渐渐拧紧,肩膀也泄气地塌陷下去,她翻来覆去回看那些错题,觉得还是自己不够努力。 周嘉让从办公室回来,一进班就看她神情恹恹。 脚步停在她身边,他半倾下身,声线很低地询问:“怎么了?” 温书棠耷着嘴角,一言不发地摇摇头。 那天上课,季鸿生发了不小的火,嫌他们考得太烂,这种难度的题目居然还能错这么多。 “过90的一共才七个人,你们一个个都把脑子落家里了是吧。” “好歹也是英才班的,这么点分说出去不嫌丢人吗?” “马上就要期中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能给我考成什么样。” …… 天色本就阴沉,教室更是陷在低气压的漩涡中,所有人都低着脑袋,只有周嘉让,视线一直落在前面女孩的身上。 二十分钟过去,季鸿生还没说够。 后面他还旁敲侧击,说有些人如果再不开窍,就不要在这继续浪费时间,不如早点降回普通班,或者干脆转去学文。 看着左上角的分数,温书棠缠着衣角的食指又紧了紧。 就算季鸿生没有点明姓名,可她仍然觉得,每一句都精准地指向自己。 好不容易熬到午休,谢欢意回家取外套,许亦泽陪着她一起。 熙攘人潮中,温书棠和周嘉让并肩从教学楼里出来。 外面淅淅沥沥在下小雨,黑色雨伞向右偏斜,周嘉让另一只手护在她身侧:“今天别去食堂了,出校吃吧。” 温书棠没什么胃口,迟钝两秒才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好。” 这一路走得很安静,宽大伞沿下,只有雨丝敲在石板路上的绵绵声。 浓密的眼睫低垂,温书棠思绪涣散,就乖乖跟在周嘉让旁边,甚至没发现他们走的方向不太对。 等到了之后,懵生生地抬眼,她才看清这是一家糖水店。 “嗯?”她愣了愣,“怎么来这里了?” 周嘉让没接话,收好雨伞,抬手把门推开:“先进去。” 店里人并不多,两人坐在靠墙的小桌前。 菜单就贴在桌上,周嘉让从头到尾扫过一遍,对一旁的老板说:“要两碗赤豆元宵。” 然后才抬眸看向对面的女孩:“你还有什么喜欢吃的吗?” 温书棠晃头:“没有了。” 暖风呼呼在吹,寒意逐渐被驱散,想到上次公交车上的对话,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为什么周嘉让会带自己来这。 她攥攥手心,心头漾开一点暖意。 没想到她随口说的喜好,会被他如此清晰地记在心里。 唇瓣蠕动,她声音很轻:“谢谢。” 周嘉让目光沉沉,没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她:“能告诉我今天为什么不开心吗?就因为老季上课说的那些话?” 见她不说话,他嗓音又多了些温柔:“我不是说过,他的话随便听听就好,不用往心里去么。” “倒也不是因为这个。” 温书棠慢吞吞开口,琥珀色瞳孔中蒙着一层雾:“我只是在想……” “我是不是真的很笨。” 周嘉让不解:“为什么这么想?因为这次小测没考好?” “不是这次没考好。”温书棠较真地纠正他,“自从到九中之后,我……每次的物理成绩都不是很好。” “所以呢?这能代表什么?” 温书棠被问得发懵,一对杏眼呆呆望着他,怔了好半晌,才磕磕巴巴地绕回去:“代表我真的很笨啊。” “错。” 周嘉让戳她眉心。 “这两者之间根本就没什么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自然也会有相对不那么擅长的东西,而且造成这种不擅长的原因也有很多,放在学习这件事上,可能是一开始基础没有打好,可能是你不适应现有的教学模式,还可能是没找到正确的提升方法。” “再者,成绩,或者说是其他种种荣誉,都只是构成人类本体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哪怕是空中的星子,也难免有黯淡之时,何况人生浩瀚如宙。 “你别的方面都很好,为什么要揪着这一点不足,断章取义地给自己打上笨的标签呢。” 温书棠一时语塞。 一方面是惊诧他所讲的道理,另一方面,周嘉让平时总懒懒散散的,对身边万事万物好似都没什么兴趣,这还是头一次听他一口气讲这么多。 脑袋晕晕胀胀的,像被什么东西填满,温书棠还没完全从死胡同里走出,有点固执地求证:“所以……你不觉得我笨吗?” 上次月考后,在物理办公室里,他花了两节课才给她讲清那张卷子。 同班的这段时间,她偷偷观察过很多次,就算再难的试卷,他也能在半小时内写完,并且正确率一骑绝尘。 温书棠也接触过一些优秀的人。 虽不及他这般天资优渥,但也可以说是百里挑一。 她多少清楚他们的想法。 她怎么可能…… “不觉得。” 干脆利落的答案让她蓦然回神。 眼眶忽而湿润,温书棠鼻尖一酸,喉咙里漫出几分哽咽。 周嘉让抽两张纸递给她。 怕她不相信,他语气笃定地重复:“我从来没这么觉得过,相反,你很……” 他一瞬间想到太多形容词,温暖,善良,美好…但听起来都不适合放在这里。 思来想去,他选出那个中规中矩的,不会暴露半点心意的。 “你很聪明,也很刻苦。” 这话并不假。 她早上总是第一个到教室,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背着单词;她桌角总是摞着一沓习题册,高度甚至能挡住她小半个身子;她的笔记错题都写得工工整整,就连草稿纸都条理分明。 她的无名指总是被字迹染黑,她会因为做不出的题目皱眉,会困到下巴在空中一点一点,也不肯趴在桌上好好地睡一会。 平心而论,在这一方面,周嘉让自愧不如,也不认为努力一词,有谁比她更有资格匹配。 暗恋雨至 第41节 他的话像一味镇定剂,温书棠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她一直都知道,她喜欢的是一个多么耀眼的人,也一直觉得自己与他相差千里,所以从未设想过,有一天能从他这里得到这样的夸赞。 成长这条路,她走得跌跌撞撞,能得到一丁点肯定,都像是在寒冬夜晚寻觅到一束暖光。 况且这束光是来自周嘉让。 温书棠抽一记鼻子,偏题抓到一个重点,小声问他:“刚刚你说,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领域。” “难道你也有吗?” 周嘉让嗯了下:“有啊。” “我……” 像一个生了锈的零件,运行到关键部分就频频卡顿。 周嘉让罕见地接不上话。 幸亏老板及时出来解救。 “你们要的赤豆元宵,小心烫哦。” 他偏头道谢,不自然地干咳两声,喉结轻滚:“先吃饭吧。” 吃完饭从店里出来,磨人的秋雨终于停了。 温书棠明显放松不少,步调都跟着轻快,路边水洼被激起层层涟漪。 路过巷口药店,周嘉让停下脚,低眼和她交代:“我去买个东西,你先回学校。” 温书棠仰起头,不禁担心:“你生病了吗?” “没有。”周嘉让扯唇,模样是一贯的散漫,眸光却闪躲,“是许亦泽,他说嗓子痛,让我帮他带盒药。” 近日气温忽冷忽热,学校里感冒的人的确很多,早上关舒妍还特意提醒,让他们上下学做好保暖,不要着凉。 温书棠没怀疑,点点头说好。 她转身往学校走,没几步却被那人喊住。 “温书棠。” 闻声回过头,柔软的发尾被甩到肩前,耳畔那几缕碎发也顺着侧脸擦过。 她问他怎么了。 婆娑树影下,周嘉让单手插兜,眸色被昏暗天光点染得更加深邃。 “你周末,还要去图书馆吗?” 温书棠捏紧袖口,没想通他是怎么知道自己会去图书馆的,但还是嗯了声答话:“要的。” “我刚好也打算过去。”对上她的视线,他言语缓缓。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第28章 失约 她等了周嘉让整整一天 下课铃将沉闷的校园唤醒,太阳难得从云层中钻出,小商店里人群熙攘,空气中弥漫着烤红薯的香气。 许亦泽从货架上捞了瓶橘子汽水,回过身,看见周嘉让站在另一端,半弯下腰,拿走放在底层的最后两盒白桃牛奶。 收银台前长队如龙,行进速度缓慢。 许亦泽胳膊搭在周嘉让肩膀上,向前凑近,盯着他侧脸看。 黑眸冷淡扫过,周嘉让嫌弃地把人甩开:“你又抽什么疯。” “你今天心情好的也太不正常了吧,中彩票了?”许亦泽满脸疑惑。 周嘉让没接话,鼻腔里懒懒地哼出一声。 “真中了啊?”许亦泽抵了抵他肩膀,欠欠地折起眉毛,“那这不得和你的好兄弟分享一下。” 周嘉让忍不住笑骂:“你肤不肤浅。” “诶,这怎么能叫肤浅呢。” 插科打诨后,许亦泽收起那股不正经的劲儿,朝他手里的牛奶抬抬下巴:“老实交代啊,你这是不是有什么情况了?” “这就有情况了?”周嘉让耷着眼,睫毛落下一层阴影,随意把纸盒转到另一面,才发现包装上还画着个卡通兔子的图案。 他无声勾唇,吊儿郎当道:“我喝牛奶犯法啊?” “不犯法。”许亦泽咬重字音,一字一顿地强调,“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从我六岁认识你开始,就没见你喝过这玩意。” 眼皮都懒得抬,他用拇指轻蹭着那块图案:“最近就想喝了。” “我长身体,不行啊?” “……” 许亦泽被敷衍得气笑了:“您都188了,还想长到天上去是么。” 周嘉让嗤笑:“你管我呢。” 队伍终于排到他们,机器发出滴的一声,收银员扯下小票:“一共十二。” 扫码付完款,两人从超市里出来。 许亦泽一副看透的表情,接上之前的话茬:“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啊,那天我过生日,你一个劲儿往人小姑娘身边凑。” “换做其他人,别说挨着坐了,你连看都不带多看一眼的。” “后面唱歌那阵,直接一起消失了。”他一件件罗列着,“还有那条朋友圈,别人不了解你,我还能不知道?” 许亦泽啧啧两下:“你就继续装吧。” “不过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他怪腔怪调地揶揄起来,“周嘉让你怎么这么怂啊。” “是,你不怂。” 周嘉让斜乜他一眼,不讲情面地揭他老底:“去年十七班那个体育生给谢欢意送情书,也不知道是谁,一边说着不在意,一边费尽心思打听对方,一边赖在我家喝了一周闷酒。” 许亦泽:“……” 另一边,温书棠一下课就被谢欢意拉着研究昨天发的英语周报。 其中那篇完形填空,是医药相关的说明文,生词难句比较多,谢欢意读了四五遍还是没懂,一知半解地做完,错误率高得让她怀疑人生。 “棠棠快来救我。”她苦着一张脸,趴在桌面上发出求助。 笔尖勾勾画画,温书棠从头开始,逐句帮她分析,如果见她神情茫然,便倒回去耐心地再来一次。 “现在都明白了吗?” 谢欢意用力点头,伸手把人抱住,脸颊贴在她肩膀上:“棠棠,你好厉害啊。” 温书棠愣了愣,不好意思地蹭蹭鼻尖:“哪有。” “当然有!”谢欢意接得干脆,“刚才我问了一圈人,大家错得都挺惨的,你才错了一个,就不要再谦虚了嘛。” 温书棠忽而想起周嘉让中午对她说的话。 就像抛砖引玉,在此刻终于形成闭环,恍然间,有种从死胡同中找到出口的畅然感。 “诶对了。”谢欢意直起身子,把恼人的作业塞回课桌,“棠棠,你这周末有时间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逛街?我想买几件新衣服。” 温书棠一瞬犯难,牙齿咬着唇肉:“对不起啊欢意,我周末……” 大概是心虚作祟,她声音越来越轻:“已经有其他安排了。” 谢欢意啊了声,遗憾地瘪瘪嘴:“那好吧。” - 周日这天,温书棠醒得很早。 其实这一夜她都没怎么睡,周嘉让那句“要不要一起”不断在耳边回放,刺激神经也跟着一遍又一遍兴奋。 耳根烫得厉害,心跳怦怦震在耳边。 时间刚过七点,温书棠翻身下床。 温惠正在给客人改衣服,见她从卧室里出来,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怎么起得这么早?不多睡会吗?” 温书棠摇摇头:“不困。” “不困也多躺会嘛。”温惠担心地多唠叨了几句,“平时上学就够累的了,周末还不好好休息一下。” 吃过早饭,收拾好书包,温书棠在衣柜前陷入纠结。 那件白色卫衣略为素淡,挂在一旁的米色衬衫又过于花哨,拿起另外一件,比在身前,还是觉得不太满意。 后面连温惠都感到奇怪,从沙发那边偏头看过来:“怎么了恬恬?” “你都在那站了快二十分钟了。” “没事姐姐。” 她有些慌乱地答话,最终选了件浅蓝色的针织衫,又把头发编成侧麻花,斜斜放在左肩前。 出了房间,温惠看见她,眼前一亮,抬手捏捏她的脸,故作惊讶道:“这是谁家妹妹这么漂亮呀。” 耳后蒙上一层红晕,温书棠扯她衣角:“姐。” 知道她面子薄,温惠弯眼笑笑:“好了,不逗你了。” 温书棠用手背在脸上贴了下:“那我出门了,姐。” “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他们俩约的九点,在市图书馆门口见面。 周嘉让本想到楼下来接她,但延龄巷离这边很远,温书棠不忍心让他折腾,再三劝阻才打消这个提议。 外面仍阴翳着,乌云沉沉压下,像一块巨大的幕布,风也凛冽,寒凉中挟满潮汽。 任谁看都是一片沧寂。 可落在温书棠眼中,路边的一草一木,都如油画般明媚至极。 46路到站,刷卡登车,温书棠靠窗坐下,忽然有种浓烈的不真实感。 暗恋雨至 第42节 熟悉的街景,熟悉的座位,熟悉的广播…… 记不清多少个清晨,她也像现在这样,在颠簸中翘首以盼,期待能见到他,哪怕只有一眼。 而这一次,她要去赴他的约。 报站声响起,温书棠从后门下车。 她特意提早出的门,距离九点还有十五分钟,便站在馆前的台阶上等周嘉让。 但半小时过去,那道身影都迟迟没有出现。 冷气钻进袖口,顺着胳膊蔓延到全身,温书棠瑟缩了下,动了动发麻的双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置顶头像发去一条消息。 【my:你出门了嘛?】 眼睫稍颤,想了想,她又长按选择撤回。 也许他是还没有睡醒吧。 毕竟对于早七晚九的高中生来说,睡眠和娱乐可谓是最奢侈的东西,每到休息日,身边人都会抓紧一切时间补觉,谢欢意也是常常睡到下午才回她消息。 那还是先不要打扰他了吧。 嘴唇向内抿了抿,温书棠摁灭屏幕,只身进了图书馆,在三楼找到两个挨在一起的空位。 她在右侧坐好,把书包放在另一把椅子上占位。 馆内一片静谧,书页翻动声和写字时的沙沙声混合在一起。 在一众埋头努力的场面里,温书棠显得格外心不在焉。 课本摊开放在面前,明明是看过很多遍的知识点,这一刻却变得好难懂,代入公式写写算算,最后却得出一个不存在的答案。 捏着笔的手紧了紧,温书棠轻轻摆头,试图让自己集中思绪。 又一次失败后,她认命地阖上作业,到阅览区借了一本散文翻读。 分针点滴划过,到了午饭时间,不少人拉开椅子起身离开。 温书棠偏过头,眨了眨干涩的眼,落地窗外的天色更加浓重,层层叠叠的铅云交错翻涌。 她没忍住去解锁手机,聊天框依然空荡荡的。 图书馆里的wifi信号不好,她有些执拗地换成移动数据,下拉刷新好几次,可结果却没有任何变化。 难道还没醒吗? 还是说遇见什么事了? 指尖掐进掌心,她对着身旁拍了张照片,轻触发给周嘉让。 【my:我在这里给你留了位置。】 后面没过多久,雨珠似冰锥般轰然砸下,玻璃上绽开一大片透明水花。 温书棠正在写语文试卷,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为是周嘉让到了,她连忙回头,结果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你好。”女生压低声线,指了指那张空椅,礼貌道,“请问这里有人吗?” 温书棠牵起唇角,笑得僵硬:“嗯,有的。” “啊。”女生脸上闪过一丝歉意,“那不好意思,打扰了。” “没关系。” 等写完那张卷子,她找出包中单词本,刚准备翻开,突然嗡嗡两声—— 怕错过他的消息,她没有设静音,而是开了振动模式。 温书棠拿过手机,因为太过着急,输密码的时候还摁错了几个数字。 视线定格在那个红色圆圈,心脏又一次被重重抛落在地面。 原来只是一条公共新闻。 对面女生的杯子不慎打翻,伴随玻璃的碎裂声,里面澄着液体在桌面上迅速扩散,幸亏她及时用抽纸压住,才没有造成一场后果严重的洪灾。 可有些东西没能被压住。 失落感于骨缝中滋生,冲破种种桎梏,流窜遍布在四肢百骸间。 温书棠去到洗手间,接了捧冷水扑在脸上,勉强没让表情失控得太难看。 等再回去,她的书包被扔到桌面上,而那把预留给周嘉让的椅子上,坐了一个妆容精致的长卷发女生。 许是感受到她迟疑的目光,她转过身,横眉鄙夷道:“我都在旁边看好久了,这里根本就没人坐。” “我看就是你一个人想霸占两个座位吧。” 不顾这是公共场合,她不仅没有放低声音,反而尖着嗓子,整层楼都回荡着她的质疑。 不少人好奇地朝这边看。 温书棠瞬间生出些如芒在背的窘迫,不知如何解释,也说不出什么反驳,面颊涨得通红,只能埋头道了句对不起,然后收好东西快步离开。 夜雨下得酣畅。 从图书馆出来后,温书棠没急着回家,心思很重地拐进延龄巷。 站在68号门牌旁,她犹豫许久,裙摆沾了雨,湿湿贴在小腿上,最终还是没有上前。 听起来像自欺欺人,但她依然说服自己,也许是临时有事,周嘉让忙着解决,所以才没顾得上这边。 谁都无法预料意外的来临,偶尔一两次失约,这是人之常情。 但那晚她睡得很不踏实,反反复复一直在做噩梦。 梦的内容很混乱,只隐约记得与周嘉让有关,等醒来时,她惊起满身冷汗。 早上七点十五,温书棠准时踏进班级。 谢欢意看到她吓了一跳,嘴巴惊成o型:“棠棠,你昨晚是不是熬夜学习了啊?” 温书棠懵着没懂:“什么?” “你这黑眼圈。”谢欢意在她眼下轻轻碰了碰,神态极其夸张,“都要掉到下巴上了。” 温书棠揉揉眼尾,含糊其辞:“没有,可能就是没睡好吧。” 她本以为能在学校见到周嘉让,可直到第三节课结束,身后那个座位都空空如也。 午休时,三人到小食堂吃饭。 谢欢意去二楼买奶茶,餐桌上只剩下她和许亦泽两人。 睫羽抬起又落下,琥珀色瞳孔中眸光频闪,温书棠捏着筷子,小心翼翼地试探:“许亦泽。” 男生抬起头,将嘴里食物囫囵咽下:“诶,怎么了棠妹。” “你知道……”她话语停顿几秒,还是继续往下,“周嘉让他今天怎么没来学校啊?” 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许亦泽猝不及防被呛住,动作僵了瞬,很快又恢复如常。 “你说阿让啊。”他拿起手边的可乐,仰头灌了几口,“我也不知道他干嘛去了,这周末我一直在家睡觉来着,都没怎么和他联系。” “不过他以前也经常翘课的,阎王爷没少因为这个和他发火,也就是这学期,他来学校的次数才多一点。”他大大咧咧地笑着解释,“估计就是不想来了,不会有什么事的,棠妹你不用担心他。” 这番话不但没有让温书棠心安,忧虑反而越来越重。 直觉告诉她,周嘉让肯定是碰见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那天下午,她始终浑浑噩噩的。 连最擅长的英语课都无法集中,如同被抽干了魂魄一般,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她第一个冲出教室,连桌上笔盖都没合,径直就朝着校外跑去。 谢欢意都被惊了一下,望着她背影喃喃:“棠棠这是干嘛去了啊……” 延龄巷离学校只有一条街,那条路却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杂音在耳边呼啸而过,冷风似利刃般剜在脸上,她无暇反思自己是否过于冲动,只想知道他现在到底怎么样。 闯过红灯路口,熟悉的门牌再次出现在眼前。 胸腔剧烈起伏着,这次她没再犹豫,抬手摁响门铃,细软的声音湮没在寒夜里:“周嘉让。” “你在家吗?” 数秒后,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沉浸。 难道他不在家吗? 温书棠拿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他的电话,冗长忙音过后,听筒中唯有一句冰冷的“暂时无法接听。” 她不知道该去哪,不死心地守在门外,寒气吹得她手指发僵,就在她思考要不要再打一通电话时,咔哒一声—— 门开了。 房间里很暗,半盏灯都没有开。 周嘉让一身黑衣,额发凌乱,神色恹恹地站在门前。 温书棠从没见过这样的他。 浑身上下写满戾气,五官线条凌厉收紧,肤色几乎冷得瘆人,黑眸中充斥着毫不遮掩的漠然与疏离。 “你怎么来了?” 嗓音如被火灼过般嘶哑,周嘉让就这么看着她,眼神由冷淡,一点点变成抗拒。 像淬炼过的利刃,心口倏地被刺痛了下。 温书棠觉得呼吸困难。 其实他们靠得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味,能看清他皮肤上的细小纹理,能听见他深重的心跳和喘息。 但她依然觉得,彼此之间隔着银河般遥不可及的距离。 “我……我……” 问题梗在喉咙,温书棠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他也没再给她机会。 周嘉让掀起眼,嗓音淡淡。 暗恋雨至 第43节 “你回去吧。” 第29章 梧桐 心病难医。 轰隆—— 远处天边闷雷滚下,伴随一道炫目的白光,面前那扇门也被无情关上。 但在温书棠心里,关上的似乎不止是一扇门那么简单。 隔壁唱片店在放周杰伦的那首《暗号》,歌词万分应景地唱到:“有太多人太多事,夹在我们之间咆哮,杂讯太多讯号弱,就连风吹都要干扰。” 一路奔波而来的冲动,在这一刹烟消云散,当头一棒的清醒后,她终于明白过来—— 她永远处于他的世界之外。 先前种种,亲昵也好,暧昧也罢,都掺杂着她的侥幸幻想,对于他来说,也许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都是她自作多情了。 温书棠觉得自己太傻,明明清楚不该跑过来的,可还是被担忧冲昏了头脑,连带那些小心翼翼的收敛也全都功亏一篑。 又一道雷劈下,夜的宁静被撕碎。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温书棠转过身,不知道是不是站得太久,小腿酸痛得厉害,刚迈出第一步,重心忽然不稳,脚踝直直磕上一旁的青石台阶。 钝痛袭来,但她却没有半分停顿,好似在躲避什么一样,速度反而越来越快。 逃出延龄巷,预谋许久的雨猝然迸发。 冰凉雨滴顺着侧脸滚落,划过嘴角,她却尝到一抹咸涩的温热。 来往行人脚步匆匆,温书棠格格不入地游荡其中,像是掉进第三世界,与周遭场景都隔绝开来。 出来时走得太急,她忘记拿上外套,身上那件薄衫很快被淋透,湿哒哒地贴着皮肉,汹涌刺骨的晚风吹得人感知全无。 走过转角,头顶撑开一把黑伞,随后肩膀覆上沉甸甸的温度。 一瞬有些恍惚,她迟钝地回过头,映入眼帘的却是许亦泽的面孔。 胡乱抹掉眼泪,温书棠费力挤出一个牵强的笑:“你怎么在这?” 许亦泽莫名被噎了下,半晌后才笨拙地开口,答非所问:“那个,棠妹,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啊?” “我和谢欢意刚好要去1912里面吃蟹黄面,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温书棠摇头,眼神疲惫又空洞:“我没什么胃口,就先不去了。” “别啊。” 许亦泽大脑飞速转着,使出平时在考场上构思作文的劲,胡编乱造出一个借口:“他们家今天会员日,三人一起能打八折,你就来嘛。” 温书棠还是拒绝,声音有气无力的:“我真的不去了,你再问问其他人吧。” “……”眼见劝不动,许亦泽无声叹气,没再多坚持,“好吧,那我先走了。” 话虽这么说,但这顿饭他并没吃上。 手里另外一把伞交给温书棠,他佯装离开,走出十几米再折返回来,不远不近地跟在人后面,一直看她进了学校,拐进教学楼,这才算完成任务。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许亦泽给那位不省心的少爷发消息:【人已经回去了。】 对面回得很快,言简意赅两个字:【谢了。】 …… 那天过得兵荒马乱,后来很多事温书棠都记不清了。 捱过晚自习,乘公交车回到家,温惠送完货正坐在沙发上休息,看她红着一双眼进来,脸色也白得不像话,连忙上前询问情况。 “怎么了恬恬?怎么还哭了?” 见她不说话,心头忽地一紧,不好的念头闪过脑海,她声线稍颤地追问:“是不是学校里有人欺负你了?” 温惠摸摸她的脸:“没事,不用怕,说出来姐姐替你解决。” 眼眶酸得更厉害,温书棠闷着鼻音:“没,没人欺负我。” “是……”她找了个合乎情理的缘由,“是昨天晚自习的小测验,我考得太差了。” 温惠这才松下一口气。 “都要吓死姐姐了,还以为你是受委屈了呢。”取下她身后的书包,温惠摸到她手心冰冷,催促她先去洗个热水澡。 等吃过夜宵,两姐妹坐在沙发上,她动作轻缓地帮妹妹吹头发,等机器的轰轰声停下,才续上之前的话题。 “不就是一次小测验嘛,小失误而已,干嘛这么在意啊。”温惠心疼地揉揉她的脸,“咱们吸取教训,认真改正,下次好好考不就行了。” 温书棠嗯一下,大概是心里堵得太厉害,忍不住就想找一个倾诉点。 她偏头,神情迷茫:“姐姐,我是不是很差劲?” “谁说的,怎么会这么想。” 温惠睁大眼睛,一字一句,较真地纠正她:“我妹妹是最棒的,不管在哪一方面,都是最好的。” 以为她还陷在没考好的沮丧里,温惠拉起她的手,轻轻蹭着她手背:“不要总给自己那么大压力,成绩又不是人生的全部,姐姐就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其他别的都不要紧。” 温书棠抿着唇,没有再接话。 知道她心思重,从小懂事惯了,遇事喜欢藏在心里,那晚温惠和她说了好一会话,等快到零点才放人回房间。 打开灯,瞥到床上堆放的玩偶,想起那天在电玩城,眼角又不争气地酿出湿意。 温书棠用力眨了下眼,试图把难过憋回去,然后将玩偶一股脑塞到书柜下面的抽屉里,想着眼不见心为净。 可她还是失眠了。 墙上时针划过三,她不知第几次睁开眼,风肆虐拍打在玻璃窗上,像是即将冲破桎梏的猛兽,下一秒就会涌入将她卷走。 温书棠拉高被子,依然掩盖不住杂音,她翻了个身,下意识摸出枕边的mp3。 自从那次义卖会后,每次睡不着,她都会把这个拿出来助眠,久而久之,衍变成一种习惯。 等屏幕荧光亮起,歌单自动开始播放,耳机里传来熟悉的《怯》。 听到那句“傻得我晚上,过分期求明天”时,她绷直唇线,没由得噙出几分自嘲。 是啊。 一切都是她痴心妄想。 他不过随手施舍一点好,她却翘首以盼地构想,以为他们真的能有明天。 …… 昼夜交替,新的一天如约来临。 前天淋了雨,又吹了好一通冷风,早上扒开眼皮,温书棠头痛欲裂,四肢也像被拆卸过那般酸软无力。 鼻子闷堵,像是塞着棉花团,眼皮更是浮肿,整个人都恹恹的。 温惠给她量了体温,所幸是没有发烧,看着她喝完药,又让她多躺了会儿,直到早自习结束后才去学校。 后边座位空着,周嘉让依旧没有来。 两节连堂课后,高二年级下楼跑操,温书棠身体不舒服,和关舒妍请了假,留在教室对着窗外的香樟树发呆。 “棠棠!” 听到有人叫自己,温书棠蓦地回神,扭过头,看见谢欢意从后门进来。 “你怎么回来啦?”她低咳一声问。 “当然是来陪我的宝贝棠棠了。”谢欢意瘪瘪嘴,“你这都生病了,我怎么可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待着。” 温书棠笑笑:“没那么严重的。” “喏。”小心翼翼地走回座位,谢欢意在她桌上撂下一个纸杯,“我刚刚去英语组泡了一杯姜茶,你喝完应该会好受一点。” 她软着嗓音说谢谢。 谢欢意捏她脸:“和我还这么客气。” 姜茶辛辣,味道刺鼻,温书棠屏一口气,仰头灌下大半杯,只剩薄薄一层底。 她捧着纸杯,浓密的睫毛被氤出一层白雾,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空气一时缄默,谢欢意咬着下唇,欲言又止好几次,轻声叫她:“棠棠。” “你和周嘉让……”她不确定地吞咽了下,试探开口,“你们俩,是吵架了吗?” 温书棠怔愣片刻,唇边扬起一抹苦笑:“也许吧。” 其实她也没搞懂,他们之间这到底算什么,更不知道该怎么和旁人解释这其中的经过。 是吵架吗? 可他并未对她说出什么绝情狠戾的话。 只不过是让她回去罢了。 “你……”谢欢意语气渐弱,仿佛是在犹豫什么,思考再三还是憋不住问了出来,“棠棠,你喜欢周嘉让,对吗?” 手指陡然顿住,纸杯被捏扁,脊背也生出些僵直。 她下意识要反驳,可唇瓣开阖翕动,就像是耗尽了纸张的打印机,卡顿着,停滞着,连半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姜茶的热度还没散完,可掌心里却徒生一层冷汗。 果然,守护了这么久的秘密还是暴露了。 她确实不擅长伪装。 既然谢欢意作为旁观者都看出来了,那么周嘉让这个当事人呢? 是不是也早就察觉出端倪了呢? 瞧她表情不对,谢欢意急忙补充:“棠棠你别多想,是我自己猜出来的,许亦泽和周嘉让他们都不知道。” “那天许亦泽过生日,在ktv唱歌的时候,周嘉让前脚刚走,你就起身跟了出去,后面也一起消失没再回来。” 谢欢意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儿,但毕竟是女孩子,在情感这方面,心思总归更细腻一点。 心神勉强安定了些,可脑袋里还是很乱,温书棠低着头,眼帘簌簌发抖:“欢意,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挺可笑的。” 暗恋雨至 第44节 谢欢意握住她的手,言语满是不解:“怎么可能?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呢。” “暗恋一个人多辛苦啊,对方的一颦一蹙都牵动着你的情绪,每天还要活在担心他会喜欢上别人的阴影中。”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啊?” 指尖掐进手掌,温书棠没底气地说:“他那么优秀,而我……” “你也很好呀!” 谢欢意打断她的话,晃晃她搭在腿上的胳膊:“棠棠,你自信一点嘛。” “你看你不仅人长得漂亮,性格又温柔善良,完全不比周嘉让差好吗!” “而且我觉得啊。”谢欢意继续帮她分析,“凭借这么多年我对周嘉让的了解,他对你应该也是有好感的。” 温书棠没听进去,沉默摇头。 “真的。” 为了让她相信,谢欢意靠谱地瞪大眼睛:“我不是故意这么说出来安慰你的,除去我和清禾姐,我们几个那是家里早就认识,剩下别的女生,周嘉让都是爱答不理的,说话都不超过三句那种。” “别看好多人喜欢他,但真正敢来表白的却没几个,就算有,也会被他当场就清清楚楚地拒绝掉。”谢欢意像完成业绩指标的推销员,尽心尽力地替周嘉让讲着好话,“我和他也认识十多年了,还从没见他和谁搞过暧昧,祝思娴那种是她死缠烂打。” “所以我想——”她顿了一顿,“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温书棠还是摇头,逃避这个问题:“不重要了。” 谢欢意无奈呼出一口气:“那好吧。” “不过。”她亲昵地挽住温书棠,“有什么不开心你都可以和我说的,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不管发生什么,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温书棠被她说得鼻尖一酸:“欢意,谢谢你。” 谢欢意拍拍她头顶:“宝贝你和我这么客气干嘛呀。” 后面好长一段时间,周嘉让都没再出现,宛若人间蒸发般音信全无。 而温书棠的病也一拖再拖,吃了药都没什么效果,温惠带她到医院挂了两天水,但她还是面色发白地没精神。 温惠满脸愁容,手贴在她额头上试温:“怎么一直不见好啊。” “秋冬生病本来就好得慢嘛。”温书棠仰头把药喝下,苦涩滋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提唇没什么力气地笑笑,“也许再过几天就好了呢。” 温惠还是放心不下:“今晚早点休息,总熬夜的话,免疫力也会下降。” 温书棠点头说好,可是她心里清楚。 良药虽苦口,心病却难医。 几场秋风翻涌而过,期中考试也终于来临。 一大早人还没醒透,关舒妍站在讲台上,卷起书筒在黑板上猛敲:“马上就要进考场了,还有心思在这睡呢,不清醒的都赶紧去洗把脸。” “审题时认真点,看清人家问的是什么,别神游似的在那放空,等考完试后悔也来不及了。” 预备铃响起,广播提醒考生带好东西,尽快去各自的考场找准位置。 二班就是一考场,省去了挪班的麻烦,大家只需要简单变动一下座位。 距离正式开始还剩十分钟,温书棠坐在靠墙那排,望着最前面那个空荡的一号,不免还是会有些出神。 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来学校呢? 以后他还会来吗? 期中是六校联考,题量多,难度大,最后一科英语结束,走廊里此起彼伏都是哀嚎声。 但这种低气压没有持续太久,毕竟还没到高三,学校也没有过于压榨,考试后好心给他们放了两天假。 也是在那天,那个沉寂许久的人,更新了一条朋友圈。 没有文字,配图仍然是一颗梧桐树。 温书棠划下状态栏,目光扫过日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天是11月9日。 这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她想不明白,盯着动态看了很久,没有点赞,切回聊天页,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一周前。 他真的再也没回复过。 冷空气一场接着一场,梧桐树彻底黄了,好多人都去梧桐大道拍照,朋友圈里跟刷屏似的,一溜烟都是模式标准的打卡照。 温书棠在家闷得无聊,随便裹了件牛角扣大衣,和温惠说过后便出了门。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但站在高大枯黄的梧桐树下,总是不受控制地寻找和他相似的身影。 他发的那些照片也是在这里拍的吗? 她不知道。 恍然想起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一个阴霾交叠的雨天,他大步上前,把自己的伞塞到她手里。 如今又是一个雨天,出门的时候,他会记得带伞吗? 她没有勇气询问,更没有勇气去给他送伞。 手机嗡嗡震动,气象台预报,接下来一周,漓江的雨都不会停。 而暗恋也像是场不会停的雨。 他撑伞而过,留她满身潮湿。 第30章 噩梦 温书棠惊起一身冷汗。 一场秋雨一场寒。 天色像渲染不均的水墨画,云层深浅不一地交叠,空气中沁满水雾,被挟落的残枝断叶铺满地面。 假期第二天,温书棠照旧泡在图书馆里自习。 刚坐下没多久,馆里空调就出了故障,维修工人预计傍晚才能到,周围不少人叹气起身,打算另找一个暖和点的地方。 温书棠不想折腾,裹着一件奶白的毛绒外套,小半个下巴缩进衣领,埋头一口气学到中午,直到肚子不满地发出抗议,才合上书本出去觅食。 附近小吃店颇多,青砖灰瓦中飘着融融烟火气,沿路转了几圈,没找到什么想吃的,最后稀里糊涂地又推开了馄饨店的门。 体温回暖,寒气渐渐消散,温书棠搓搓手掌,抹掉眼睫上的白气。 招待完其他人,店主奶奶拿着菜单过来,给她倒了一杯温热的红枣茶:“冻坏了吧?这几天降温降得可厉害了。” 温书棠接过纸杯,她生病还没好全,说话时带着些鼻音:“还好,谢谢奶奶。” “诶?”老人奇怪地看了眼门外,疑惑问她,“今天怎么就你自己啊?” “那个总和你一起过来的小伙子呢?” 温书棠神色稍怔,过了两秒,才意识到她问的是周嘉让。 她抿了抿唇,抑住轻颤的眼帘,生硬地扯出一点笑:“他……大概有其他事要忙吧。” 老人没多心,问她想吃什么:“还是小碗的鲜虾馄饨,只要葱花不要香菜?” 温书棠嗯一下,但很快就品出什么不对,澄澈的眼瞳漾出少许茫然:“奶奶,你怎么知道我不吃香菜的?” “嗯?就是你那个男同学告诉我的呀。” 老人慈爱地朝她笑笑,口吻颇为感慨:“他特意来嘱咐我好几次呢,说以后只要是你的餐品,一律都不加香菜。” 说完她转身进了后厨,留温书棠一人在灯光下满头雾水。 像浮在碳酸饮料上的气泡,疑问争先恐后地从心底冒出来。 周嘉让怎么会知道她不吃香菜的? 她从未对他提起过。 不仅是他,任何一个人,甚至是温惠都不知道她这个小习惯。 因为小时候妈妈总是对她很严厉,哪怕微不足道的事也会大发雷霆,为了不惹妈妈生气,温书棠根本不敢挑食,就算再不喜欢的食物,也只是皱皱眉头,然后强迫自己吃下去。 后面到了奶奶家,连吃饱都是奢侈,更不要想着挑剔。 久而久之,连她自己有时都会忘掉。 周嘉让又是怎么发现的呢? 怪不得从第二次来,她的碗里就没再出现过香菜,本以为是店里改了配方,没想到…… 居然会是这种原因。 搁在桌上的手微微蜷缩,也许是被茶底散开的热气烘到,眼眶不争气地蔓出一股酸热。 脑海中闪过很多碎片,生病时放在桌上的药,发抖时披上肩膀的外套,吃饭时递到手边的牛奶。 他好像总能注意到这些别人不曾关注的细节。 难道这些都只是出于他对朋友的关照吗? 难道这些对于他来说真的什么都算不上吗? 她没法说服自己,可那晚延龄巷里发生的事又那样真切。 温书棠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晃晃脑袋,反复在心底警告自己。 不能再继续胡思乱想了。 那天她在图书馆学了很久,完成课上老师留的作业后,还额外找来两套试卷练手。 改完最后一道函数,窗外夜色正浓,她揉揉僵硬的肩膀,又甩甩发酸的手指,说不出的疲惫席卷全身,她却觉得这样很好,思绪和精力都被填满,就不会再想到那些难过的事,再想起那个难过的人。 闭馆音乐响起,温书棠收好书包,随着人群出来。 手机忽地震动,谢欢意发来消息,说闷在家里太无聊,想要出门逛逛,问她有没有时间。 温书棠说好,给温惠打了通电话,告诉她自己晚点再回去。 “一定要注意安全啊。”温惠的叮嘱自听筒里传来。 温书棠嗯嗯嗯地保证:“知道啦。” 两人约好在1912见面。 出租车缓缓停下,推开车门,谢欢意一身学院风套装,双马尾左右搭上肩膀,俏皮又不失可爱的打扮,几步跑过来把人拥住:“怎么不找个店进去等我,外面多冷啊。” 暗恋雨至 第45节 温书棠弯起眼,抬手蹭了蹭鼻尖:“也还好。” 买完热奶茶,不远处新开了家书店,刚开业活动多,全场商品八折。 谢欢意一手拿一本笔记,对这两个漂亮封面难以抉择,纠结无果后,瘪嘴求助一旁的温书棠:“棠棠,如果是你的话,你会选哪一个呀?” 温书棠咬着唇,眨眨眼,好一会儿才弱弱指向后面,那排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牛皮本:“……我一般会选那个。” 谢欢意顺势看去,表情难以接受地裂开,连连摆手:“不行不行。” “学习本来就够苦的了,只有足够好看的本子,才能激起我做笔记的动力。” 两款最后都被收入囊中,谢欢意拎着扫荡而来的战利品,又带她去逛隔壁的美妆店。 “这个色号怎么样?”谢欢意举着最新款的唇泥,凑到她面前问。 温书棠认真看了看,真心实意地夸奖:“好看,显得皮肤白。” “但我觉得更适合你诶。”谢欢意睁大眼睛,满脸期待地朝她抬抬眉毛,“宝贝你要不要试试?” 温书棠没化过妆,第一反应是抗拒:“不了吧……” “哎呀你就试试嘛,人生总得有第一次。”谢欢意实在太好奇,晃着她胳膊撒娇,“就试一下,然后我就给你擦掉。” 温书棠架不住这番软磨硬泡,只好妥协地点点头。 心愿得逞,谢欢意捧着她下巴,小心翼翼地帮她把唇泥涂好。 “棠棠,你像我这样抿一下。”谢欢意给她示范。 温书棠乖乖照做,她眼神一下就亮起来,拉人站到镜子面前:“我的天,这个色号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吧。” “唉,好伟大的一张脸,下辈子能不能让我长这样。” 温书棠被说得不好意思,耳尖蒙上一层浅红,不太适应地用指腹去蹭:“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别蹭啊。”谢欢意拦住她动作,“这涂上多好看,你喜欢吗?喜欢的话我就买下来送给你。” 温书棠摇摇头:“不用啦,我用不上。” “万一哪天就派上用场了呢。”谢欢意没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把唇泥放进购物小筐里。 温书棠怕她浪费钱,开口想再劝阻一下,但下一秒,话却被卡在喉咙中。 她愣愣看着十几米之外,看着那张让她难以置信却又真实存在的面孔。 某些回忆闪现在眼前,仿佛噩梦重现,额头霎时惊起一层冷汗,藏在裤管的腿不受控制地开始发颤。 眼见那人要看过来,温书棠迅速扭头,恰如其分地错开视线。 谢欢意见她脸色不对劲,关切道:“棠棠,你怎么啦?” 温书棠睫毛频眨,用力掐住掌心,如同呼吸不畅般,胸口剧烈起伏着,声线也发颤:“欢意。” “我有点不舒服,先去外面等你。” 谢欢意啊了下,撂下手里东西,忙扶住她肩膀:“棠棠你哪里不舒服啊?” “反正也没什么必须要买的,走吧,我们出去。” 直到走下台阶,温书棠腿都还是软的。 冷风扑面,黏在额前的发丝被拂开,因为紧张而过快的心跳也慢慢平复下来。 谢欢意着实被她吓到,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背:“棠棠,你还好吗?” “没事。”温书棠压住心慌,若无其事地扬起唇角,“可能刚刚在里面太闷了,现在好多了。” 谢欢意在她脸颊捏了一记:“你这感冒还没好全呢,可别吓我啊。” 另外一边。 祝思娴在手背上试色,看了几秒觉得不满意,将眉笔放回原位,再抬眼时,刚好看到门口一闪而过的身影。 眉头瞬间拧出几分嫌恶,她忍不住低声抱怨:“真晦气。” “逛个街也能遇见讨厌的人。” 站在她身侧的短发女生别过头,夸张的眼影闪片,棕色眼线斜斜挑起:“谁啊。” “就我和你说过的。”祝思娴狠狠朝门外剜了眼,“学校里那个总缠着周嘉让的女生。” 余莉来了兴趣,回身四下打量着:“在哪呢。” “别看了,人都走了。” 余莉有些可惜地啧了下:“我还想看看她什么货色呢,居然敢和我们祝大美女抢男人。” “整天就知道装一副无辜样。” 祝思娴从手机里翻出张照片,递到她面前:“看吧,就她。” 垂眸扫过屏幕,余莉压低眉头,语调倏地拔高:“温书棠?” 祝思娴侧眸看她,神情意外:“你认识?” “认识啊,她初中也是二十九中的。”余莉翻了个白眼,鼻腔不屑地哼出一声,“果然,贱人在哪里都贱。” 祝思娴察觉到什么,话语中多了些许迟疑:“你们俩之间闹过矛盾?” “别提了。”余莉将碎发拢到耳后,拨弄起美甲上的红色水钻,“我不是给你讲过,上初三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回家,在巷子里被一个恶心的酒鬼给骚扰了吗。” 她半眯起眼,冷冷笑了声:“那人就是她姐夫。” 那天已经很晚了,余莉跟小姐妹从网吧里出来,正挽着手臂说说笑笑,突然遇见喝醉酒的江伟诚。 他目光浑浊,似沼泽旁的烂泥,一边踉跄地向人靠近,一边说着那些露骨难听的浑话。 几个女生被吓得不轻,费尽全力把人甩掉后立刻报了警。 但因为他只是言语骚扰,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警察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批评教导一番后便不了了之地放了人。 可温书棠却成了这件事的牺牲品。 后面很长一段时间,余莉把所有怨气都撒在她身上,先是撕坏她的作业,扔掉她的书包,慢慢变本加厉,演变成打骂与欺凌。 那时温书棠的班主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为人势利,形式古板,只喜欢有背景的学生,所以就算她成绩再好,平日也会被冷眼相待。 知道这些事后,老师不但没有制止,反而责怪她没有搞好同学关系,提醒她要中考了,不要惹是生非。 除此之外,余莉还在学校大肆造谣,添油加醋地污蔑她,说她家里藏着个变态。 那个年纪的孩子,并未形成正确的价值观,总以为自己手握真理,习惯跟风,习惯站在道德高点批判他人,就算有一些头脑清醒的,也不愿意在这个关键节点淌入浑水。 所以那将近一年的时间,温书棠根本没有朋友,几乎所有人都在疏远她。 “但后来有次下课,一个莫名其妙的男生在走廊里堵我,警告我不要再去欺负她,我本来都没放在心上,谁知道他们不知怎么找到了苏振。” 苏振是她初三谈的男朋友,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拉帮结派收了一群小弟,余莉在学校里蛮横多半都是仗着他。 “而且我当时真挺喜欢他的,所以就……” 旧事重提,胸腔再次淤起火气,余莉愤愤道:“估计一家子都是贱货,也不知道她有什么背景。” “应该没什么背景吧。”祝思娴不太赞成她这句,“除了周嘉让那群人之外,平时都没见谁和她走得太近。” 她语气一转:“不过最近周嘉让都没来学校诶,听说他们俩好像还闹别扭了。” “既然这样的话——” 两道视线碰在一起,嘴角勾出一拍即合的笑:“那就送她一份大礼喽。” 第31章 珍宝 “别哭,有我在。” 周一下午,漓江市人民医院。 年轻医生例行过来查房,仔细看过报告单后,笑着对病床上的老人说:“没什么大碍了老师,一会就可以办出院手续了,回家后要多注意休息。” 周嘉让站在床边,眉心紧锁,压低的眼睫透出几分担忧:“医生,确定没问题了吗?” “阿让。”老爷子在一旁打断他。 “外公怎么说也当了一辈子医生,身体到底什么状况,我心里都有数。”他宽慰笑笑,拍拍周嘉让的手臂,“真的没什么大毛病。” 其实自从外婆去世后,老爷子身体一直都不太好。 半个月前的晚上,家里阿姨打来电话,说他上楼时突然晕倒,人正在送去医院的救护车上。 得知这个消息后,周嘉让一刻不停地赶了过去,这段时间没日没夜地守着,几乎所有精力都投在这,生怕出现一丁点意外。 再加上,这中间还有一个特殊的日子。 每年到这个时候,他都会失眠,会做很多噩梦,会不受控制地颓废堕落,就像被笼罩在阴霾之中,不见天日,不见尽头,没有一丝光能穿透,眼前所见唯有一片漆黑。 …… 办好手续,两人回到周家老宅。 周嘉让盯着外公吃完药,问他晚饭想吃什么,他让阿姨去准备。 老爷子靠在沙发上,花白头发下的面孔难掩疲态,拇指慢慢摩着茶杯杯盖,沉声叫他:“阿让。” 犹豫许久,他才继续往下,提议道:“要不还是搬回老宅吧。” 周嘉让神色僵了片刻,垂下眼,被遮挡的眸光晦暗,嘴角扯出的弧度很淡:“……算了吧外公。” “我在延龄巷那边都习惯了,这里离学校远,平时也没那么方便。” 意料之内的答案。 老爷子叹了口气,没再坚持,而是问他:“墓园那边你去打点过了?” 周嘉让嗯一下,嗓音里多了些许沙哑:“去过了,都挺好的,也帮您给她们带了话。” 老爷子没说话,看着身前的少年,恍惚间觉得时间过得真快,那个曾经绕在他膝前的阿让,居然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他有时也会想,如果当年那些事没有发生,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是不是阿让还会像从前那样,笑着叫他外公,吵着让他陪着一起练琴。 说到底,不过是命运弄人。 再也回不去了。 “阿让。”老爷子本不想提起这些,但还是忍不住去劝他,“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别再把自己困着了,不是你的错,也没人会责怪你。” 周嘉让点点头:“我知道。” 暗恋雨至 第46节 “有时间多回来陪陪外公吧。” 喉结微滚,周嘉让低声:“好。” …… 一阵敲门声打破了空气中的缄默。 周嘉让起身去开门,许亦泽拎着花篮和水果,嬉皮笑脸地进来:“外公,我来看您了。” 看清是他,老爷子额头舒展开来:“小泽来了啊。” 他也算看着许亦泽长大的,对他和周嘉让这个亲外孙没什么区别:“来就来嘛,怎么还买这么多东西。” “这就是我的一点小心意。”许亦泽坐到老爷子身边,“外公你怎么样?感觉有好点吗?” “好多了。”老爷子露出和蔼的笑,“都这个年纪了,有点小病小灾很正常,不用记挂。” 他把茶几上的橘子递过去:“尝尝这个,阿让昨天买的,可甜了。” 许亦泽道了句谢,边撕橘皮边嘱咐:“外公,这身体可是大事,还是得好好重视。” “好好好。”老爷子满口答应,“你们就放心吧。” 许亦泽此行不仅为了探病,还把这半个月周嘉让桌上堆着的试卷全都送了过来。 周嘉让无语掀眼:“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不要拉倒。”许亦泽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只是心疼我们温同学,辛辛苦苦帮忙整理好试卷,到头来却被人嫌弃。” “唉,男人真是无情。” “……” 周嘉让眸光一凛。 双眼皮褶皱压深,他抬眸看向许亦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她整理的?” 许亦泽却装听不懂:“什么啊?不知道。” 周嘉让接过试卷:“谢了。” 许亦泽啧啧两下,精准评价:“你这变脸够快的啊。” 周嘉让没理他的揶揄,恢复了一贯的冷面无情:“送完就走,回学校上你的晚自习。”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呢。”许亦泽故作惋惜,欠欠地扬起眉梢,“学校电路出了问题,晚自习因为停电取消了。” “那就回去陪你家谢欢意打游戏。” “她来姨妈痛经,在家睡觉呢,我可不敢打扰她。” “……” “怎么不继续说了。”许亦泽成心给他添堵,“要不我去找棠妹研究一下物理题吧?这次期中考试还挺难呢。” 周嘉让:“滚。” 许亦泽厚脸皮地留下来蹭了顿晚饭,吃完后又笑呵呵地陪老爷子去下象棋。 周嘉让从抽屉里找出充电器,接通电源,沉睡许久的手机再次亮起。 新消息争先恐后地跳出,可他一概没有理会,睫毛在眼下拓出阴影,侧脸被顶光衬得更为凌厉,他径直点开微信,目光落在最上方,那个备注为【aurora】的对话框上。 她发来的消息并不多,他一条一条认真看着,但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周嘉让没由得想起那个风雨欲摧的傍晚。 那时外公还没清醒,陆家又接二连三地打来电话,往事一帧帧回放在脑海,他被桎梏在莫大的悔恨中,空酒瓶七零八落地散在地面,快燃尽的烟夹在指间,猩红火光将皮肤灼伤。 听见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还以为是出了幻觉,打开门,那张安静乖巧的面孔却真的出现在面前。 没有人知道,那个瞬间,他有多么想抱她一下。 可他不希望她发现那样狼狈的他。 他不想让她发现他的痛苦,他的阴暗,他的自卑与不堪。 所以只能拼命克制地将她推开。 手指又在屏幕上划了下,想起许亦泽那天说,她最近一直在生病。 也不知道有没有好一点。 她本来就瘦,平时又不好好吃饭,这种天气再生病,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子。 心口发紧,仿佛被细线勒着,密密麻麻铺开一阵缩痛。 聊天框里的内容删删改改,最终也只留下一句干巴巴的对不起。 刚准备按下发送键,许亦泽却火急火燎地从书房里出来,一把抓住他胳膊,瞳孔中满是急迫。 “不好了阿让。” “棠妹好像出事了。” …… 哐当。 手指脱力,手机直直摔落在地面上。 “什么意思?” 周嘉让深吸一口气,竭力想让自己保持冷静,可下颌线却凌厉绷紧,额角青筋向外凸着:“什么叫她出事了。” “是班长刚才给我发的消息,问我放学后有没有见过棠妹。”一口气说了太多,许亦泽脸色憋得发白,“我说没有,问她怎么了,她就给我回了这么一句。” 怕周嘉让不信,他干脆把屏幕递过去:“都在这了,你自己看吧,再后来她说手机要没电了,让我们见面再说。” 视线扫过,漆黑眼瞳中翻涌出罕见的慌忙与焦急。 没迟疑半分,周嘉让转身便往外走。 老爷子闻声出来,见他神色匆忙,也跟着担心起来:“怎么了阿让?” “外公,我有事要先回趟学校。” 撂下这句话,周嘉让便出了门,身影如飓风般消失在黑暗当中。 许亦泽也拿起外套,在旁边帮忙解释:“外公您别急,是我们一个朋友出了点小状况,我和阿让现在赶过去看看。” “啊好,那你们记得注意安全。”老人嘱咐。 夜雨愈发汹涌。 柏油路被反复冲刷,电线杆上水珠滑落,雨夜难行,交通状况陷入拥堵,车辆更是难找,在路边拦了三辆,里面全都满员。 时间在水汽缝隙中消逝,周嘉让的耐心也在不断流失。 十五分钟过去,仍然没打到车,眉眼中噙出几分烦躁,不想再这样继续耗下去,他下意识就要跑着去学校。 许亦泽拉住他胳膊,死死把人拦下:“周嘉让你是不是疯了。” “这边离学校十几公里,你要跑着过去?” “那不然呢?!” 雨水砸在伞面上,带着穿透般的力度,淅沥声掩盖住他略为发抖的声线,但夜色却遮不住他眼尾泛起的那抹红。 许亦泽理解他的心情,沉声安慰:“阿让,你先不要冲动。” “到底什么情况,这不也还没确定吗,你不要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也许是班长她弄错了呢。” 现实与往事交织回放在眼前,很多不好的想法涌上心头,薄唇翕动,挤出没头没尾的一句:“我不敢。” 所幸运气没有差到极点,他们最终还是等到一辆顺风车。 车载广播放着舒缓音乐,周嘉让的心情却像窗外雨势般愈发焦躁,他眸色晦暗,眉心紧锁,于行进间忍不住催促:“麻烦能再快一点吗?” 司机操着一口外地口音,无可奈何地回道:“小伙子你自己看嘛,这前面都堵成什么样了,实在不是我不想快啊。” 周嘉让没再说话,给温书棠拨了通电话过去。 听筒里的忙音冰冷而沉重,一声声似陨石般砸落在心脏,搭在膝盖上的手紧攥成拳,绷起几根清晰分明的指骨。 就在自动挂断的前一秒,机械女声提醒他无人接听。 他恍若未闻地重新拨打一次。 等拨到第九通的时候,提示音变成了“对方已关机”。 心慌感也在这一瞬被放到最大。 好不容易赶到学校,一路跑进教学楼,四楼最东侧,班长正徘徊在教室门口。 周嘉让开门见山,喘息声粗重:“怎么回事?书棠她怎么了?” “今天不是停电,提前放学了嘛,我到家后想起来数学作业没带,就回班来取。”班长尽可能简单明了地叙述,“但我回来后,看见书棠的书包还在,书本也都在桌面上摊着,就和去上体育课之前一模一样,我觉得不太对劲,想给她打电话问问,但一直没人接。” 周嘉让眼头低拢:“她最后一次在班是什么时候?” 班长摇头:“我……不知道。” “因为体育课被换到第四节了,下课后我就想出校吃晚饭,问书棠要不要一起,她说没胃口,打算去食堂买个粥,然后我们就分开了。” “等我再回教室,妍姐告诉我们晚自习停了,可以放学回家了,那时书棠还没回来,我以为是她没吃完饭,所以没多想就直接走了。” “体育课上有发生什么吗?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周嘉让追问。 “没有诶。”班长仔仔细细地思索一番,想到什么后忽然愤愤,“十八班那个老师像抽风一样,课上一个劲针对咱们班,一会让我们跑步一会让我们跳远的,连半点休息时间都没给。” 周嘉让在一堆信息中抓住关键,语调变得低沉:“十八班?怎么和他们一起上课?” “咱班老师有事请假了。”班长解释,“所以才调课和他们一起。” 门外由远及近一阵脚步声,谢欢意收起自己的小花雨伞,气都没喘匀:“联系上棠棠了嘛?” 许亦泽回头,看见她后眉梢一拢,抬手去擦她衣服上的雨痕:“这大雨天你跑过来干嘛?不是在家休息呢吗?” 谢欢意嗔他一眼:“我最好的朋友都找不到了,我怎么可能不管不顾啊。” 事发太突然,几个人一时都有些惘然。 空气缄默,仿佛被凝冻一般。 谢欢意最先开口,试探讲出自己的想法:“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棠棠她其实已经回家了啊?” 暗恋雨至 第47节 她弱弱地给自己找补:“就…万一是家里有什么急事,她急着赶回去,没来得及回教室拿东西呢?” 听起来倒也不无道理。 可问题在于—— 谢欢意摁亮手机,不过两秒,又瘪着嘴放下:“但我好像没有她家里的联系方式诶……” 她都没有,别人更不会有,几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周嘉让。 从到学校后,他身上的气压就很低。 此刻他垂着眼,思绪乱成一团麻,心跳快得难以承受,但依旧咬紧牙关逼自己冷静,考虑几秒后讲出安排:“我知道她家在哪,我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你们先在学校这边找找,有事随时电话联系。” 三人齐声说好。 抵达澜椿路,距离放学已过去三个多小时。 周嘉让跑到温书棠家楼下,抬头望向那个熟悉的窗口,可里面漆黑一片,半盏灯都没有开。 而温惠的裁缝店同样没人,玻璃门上只挂了一块木牌,说店主正在外出送货,预计半小时后回来。 小区里空荡荡的,半个人影都找不到,附近店铺也陆续关门,零星几家还在营业,进门询问,都说没有见到她。 他不断喊着她的名字,但却得不到半点回应,每一声都湮没在寒凉的夜里。 周嘉让开始在心中祈祷,盼望神明保佑,让他能快点找到她。 又半个小时过去,周嘉让回到九中。 经过最后一个路口时,学校对面的ktv外晃过一张熟悉面孔,理智几乎是在一瞬间崩塌,他头一次破了底线,大步走过去,一把将人推到墙上,虎口死死钳住脖子,暴戾和阴沉悉数迸发:“是不是你?” 祝思娴呼吸不畅,像是脱水快要窒息的鱼,断断续续地答话:“什么是不是我。” “周嘉让你发什么神经,快,快把我松开。” 但他力气却越来越重,手背上浮着明显的青筋:“我只问你一遍。” “温书棠在哪。” “我怎么知道。”出于求生的本能,祝思娴去掰他的手,但男女力量实在悬殊,“她去哪和我有什么关——” “咳、咳。” 眼见她气息渐弱,周嘉让这才松了手。 祝思娴虚扶在墙上,面色发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祝思娴。” 昏黄街灯打在他脸上,衬得五官线条更为凌厉,水痕缓缓滚落,他一字一顿地喊她名字:“我之前警告过你,不要再去动她。” “如果今天发生的一切和你有关,或者说——”他骤然停顿,黑眸折出森凉的光,“她真的出了什么意外。” “我绝对会让你千百倍的偿还回来。” 电路仍未修好,整个校园都笼罩在可怖的黑暗之中。 回到班级里汇合,许亦泽单手撑着桌面,无力地摇了摇头:“教学楼和体育馆都找遍了,还是没有。” 谢欢意急得快要哭出来:“棠棠她到底去哪了啊。” 周嘉让全身绷得很紧,说不出的慌乱席卷全身,肩膀抑制不住地发颤,他从齿缝中逼出三个字:“报警吧。” “等一下。” 班长倏然插话,不确定地抬眼:“我想到一个地方,也许……” …… 荒废许久的器材室里,尘腥在空气中肆意涌动着。 发霉的墙皮,潮湿的石地,老旧灯泡上蒙着厚厚的灰,到处都是阴暗破败的景象。 废墟堆积的角落里,女孩姿态蜷缩,抱着膝盖,脊背抵在冰冷墙面上,寒意一寸一寸向上攀爬,额前发丝凌乱不堪,校服上满是肮脏与斑驳。 对面铁架上的杂物掉下,在地面砸出一声闷响,她被惊得指尖微动了下,两秒后,侧头不太舒服地咳嗽起来。 意识渐渐清醒,温书棠从混沌中挣脱。 四肢犹如被拆卸重装过,酸涩和痛意自骨缝中弥漫,呼吸沉重如铅,喉咙和胸腔充斥着难忍的铁锈味。 掌心密密麻麻都是血痕,大小不一的石子嵌进皮肉,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她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但因为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双腿僵硬得厉害,失败几次后才踉踉跄跄地起身。 周围没有窗,再加上停电,房间里不见一丝光亮。 温书棠摸向口袋,想用手机照明,拇指在侧键上摁了几次,屏幕却没有任何反应。 没电了吗? 还是被弄坏了啊…… 她泄出一口气,将手机放回去,忍住痛意,贴着墙沿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手心摸到一个冰冷的锁扣。 不出意外。 门被反锁了。 她又用力去拍门板,一边拍一边询问是否有人,声线似浮萍般虚弱地回荡着,可回应她的只有远处劈下的闷雷。 体力耗尽,温书棠跌坐在地上。 手指缠住衣袖,指腹血色尽失,她努力抑着心里的恐惧,但眼眶还是不争气地漾出酸热。 这是哪儿啊。 她不是在体育馆的洗手间外吗。 怎么就被关到这里来了。 记忆乱七八糟的。 温书棠偏头,自暴自弃地靠在臂弯里,散乱的长发从肩后滑落,半遮半挡地盖住眼睛。 会有人来救她吗?她忍不住想。 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晚自习是不是结束了,如果见她没回家,姐姐会不会很着急啊。 怎么就这么没用。 又要让姐姐替自己操心了。 想不到出去的办法,走投无路之际,她只能默默祈求着奇迹降临。 时间好像被按下暂停键,温书棠半阖上眼,感知一点点流逝,最后变得模糊不清。 痛意将她麻痹,无穷无尽的绝望中,脑海里竟然不自觉浮现出周嘉让的模样。 算了…… 嘴角划开几滴腥咸,随后是很淡的一抹苦笑。 他根本就不在意她啊。 大概都不会发现她失踪了,又怎么可能赶过来救她呢。 正这么想着。 一阵粗暴的踹门声猝不及防地敲进耳膜。 第一反应是那个把她关在这里的人,神经一瞬间绷紧,瞳孔万分惊恐地瞪大,手指也死死交缠在一起。 手掌胡乱摸在地上,她捡起一根木棍,弓腰像根紧绷的弦,整个人呈防卫姿态向后退去,直到—— 砰。 门被踹开。 混着雨水的潮湿,寒风争先恐后地涌入。 温书棠躲在缝隙里,迟缓地抬起头,借着门外月光,看清来人的面孔后,刹那间被定在原地。 真的是周嘉让吗。 是不是太痛了,怎么都出现幻觉了。 温书棠用力眨眼,终于确定。 不是幻觉。 那道颀长身影的的确确在她面前。 多日未见,他似乎瘦削不少,锁骨深深凹陷,平直的肩线更加锋利。 光影自身后穿过,勾勒出他挺拔落拓的身形,额前发丝凌乱,低垂下的眼眸,露出几分风尘仆仆的意味。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滚落,大颗大颗的温热砸上手背。 唇瓣轻颤,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眼前人已经难以克制地俯身,伸手将她揽进怀中。 落在耳畔的气息滚烫,温书棠下颌压进他颈窝里,箍在身后的力气不断收紧,他们体温相熨,心跳也趋于共鸣。 如同栉风沐雨,终于找到那件失而复得的珍品。 宽厚掌心抚上发丝,伴随胸口剧烈的起伏,周嘉让颤抖着叫她:“温书棠。” 她一边掉眼泪,一边闷闷地嗯一声。 周嘉让将外套披在她身上,指腹擦掉她眼角的泪,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心疼:“别哭。” “有我在。” 第32章 开关 “周嘉让,这一点都不公平。”…… 这个拥抱持续了好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耳边杂音渐远,破败残旧的场景也消散,就像电影里才会出现的穿越时空那般,在这浩瀚的宇宙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奔波寻觅了整晚,周嘉让身上沾满凉气,可怀抱却无比炽热,扶在脑后的手掌慢慢滑落,停至颈后,掌心纹路贴着细腻的皮肤,安抚似的轻揉。 脸颊紧密相贴,他的唇靠在她的耳畔,凌乱又急促的呼吸间,反反复复地讲着那句低语。 “嗯,不怕了。” 暗恋雨至 第48节 “我找到你了。” 像是在对她说,可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器材室里狭小逼仄,加上昏暗潮湿的环境,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不仅是温书棠,周嘉让也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面色苍白,额头上都是冷汗,被浸湿的发胡乱贴在一起,但他全然顾不上这些,侧低下头,漆黑深邃的眼瞳紧紧盯在女孩身上,半分也不肯挪开。 眼睫颤得厉害,周嘉让嗓音嘶哑:“哪里难受?” 温书棠靠在他怀中,手臂绕过他脖颈,干涩泛白的嘴唇微微翕合,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是红着眼圈摇了摇头。 “阿让。” 许亦泽看得揪心,不忍心打断他们,但还是忍不住低声提醒:“先去医院吧。” 谢欢意也跟着附和:“是啊,先送棠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别耽误了。” 犹如一把利刃刺进胸口,钝痛源源不断地扩散,周嘉让把人抱得更紧了点:“嗯,没事了。” “我带你去医院。” 好在外面雨势渐小,周嘉让护住温书棠,许亦泽在一旁帮忙撑伞,班长则提前拦下一辆车,就等在学校大门外。 车门将水汽隔绝,引擎声划破夜的静谧,城市倒影从窗外飞速掠过。 后排座位上,周嘉让仍抱着她,左手牢牢箍在腰后,另一只手将外套扯紧,清冽的雪松味将人密不透风地裹入其中。 车内气氛一时缄默。 温书棠还没完全缓过神,失焦许久的视线先一步恢复清明,她抬起眼,发现他们离得好近,她能看见他凸起的喉结,看见他深陷的锁骨,随后是他皱起的眉头,还有紧绷的下颌。 无法言说的情绪绕在他身上,说不清到底是什么,但她却从来都没有见过。 是关心吗,是在意吗。 还是更进一步的…… 她分辨不出,但唯一能笃定的是,这种情绪确实是他真心实意流露出来的。 可既然这样,那天为什么要推开自己呢? 温书棠眼中不自觉氤出一片酸热。 周嘉让以为是自己抱得太紧,手上力道松开一些,神情慌张地问:“是我弄疼你了吗?” “没有。” 她费力发出一点声音。 周嘉让拨开她两颊旁的碎发,擦掉她额角的汗:“再坚持一下,很快就要到医院了。” “嗯。” 大概是太累太怕了,眼皮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意识也逐渐抽离,温书棠缩在周嘉让怀里,迷迷糊糊地沉入梦乡。 再醒来时,人已经到了医院。 周嘉让不方便进检查室,只能让谢欢意和班长陪着,放心不下地嘱咐她们,有什么情况立马叫他。 把人从怀里放下时,他手心在她脸上贴了下,嘴角勉强挤出些笑容,尽量平静地哄着她:“去吧。” “我就在外面等你。” 温书棠点点头,跟着护士进去。 夜晚的急诊室并不安静,脚步声与哭闹声交杂传来,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忙碌的氛围。 头顶白炽灯刺目,消毒水气味更是冰冷。 周嘉让仰头靠在墙上,侧脸线条竭力绷着,睫毛落下一层阴影,覆在眼尾那颗泪痣上,给他凭空增添几分戾气。 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清晰分明的青筋,似起伏山丘般浮在冷白的皮肤上。 许亦泽交完费回来,看见他这副模样,心头闪过说不出的感觉,抬手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阿让。” “会没事的。” 喉结晦涩滑动,眉心间的沟壑渐深,周嘉让闭上眼,陷在浓郁的情绪中,许久后才缓缓开口。 “都怪我。” “什么怪你。”许亦泽不解地打断他,“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能不能不要总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那按你这么说,我还有错呢,要不是我偷懒不去上体育课,好好在学校替你看人,棠妹也不会碰上这种事。” 周嘉让只是摇头,什么都听不进去。 “行了行了。”许亦泽长叹一口气,“不管怎么说,人这不是找到了吗,你就别胡思乱想那么多了。” 温书棠出来得很快,手里拿着厚厚一沓单据。 “还好还好,身上大部分都是瘀伤,挂两瓶水消消炎应该就可以。”谢欢意扶着她肩膀,在旁边替她解释,“不过保险起见,医生建议还是要做进一步检查。” 周嘉让说了句好,接过那些单子,每一张,每一个字都看得格外仔细。 “欢意。”温书棠忽然开口,话语软软的没什么力气,“你能不能借我打个电话?” 她扫了眼墙上的挂钟,差不多要到平时放学的时间了,她不想姐姐担心,更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受伤的事。 谢欢意忙从口袋里找出手机:“喏,给你。” “谢谢。” 温书棠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拨通温惠的号码,清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不出异常,告诉她自己今晚可能要晚点回去。 “嗯……欢意她这次没考好,心情不太好。”她还是不擅长撒谎,握着手机的指节忐忑收紧,磕磕绊绊地说,“姐,我想去她家陪她一会。” 温惠知道谢欢意的存在,知道她平时在学校对温书棠很好,倒是没起疑心,柔声答应着:“去吧,好好陪陪欢意,和她聊点开心的事,告诉她就一次考试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别太放在心上。” “哦对了,到人家家里一定要注意礼貌啊。”她习惯性地多唠叨了两句,“嘴甜点,别总闷着不说话。” 温书棠嗯了下:“知道啦,姐姐你也早点休息,不用等我了。” 打完电话回去,周嘉让带她到三楼抽血。 因为外公这层关系在,医院里不少人都认识他,坐在化验窗口里的女人看见是他,扬起声调有些意外:“阿让?” “你外公不是下午才出院吗?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 “刘姨。”周嘉让和她打过招呼,又轻声解释,“不是外公,是我的女——” 他莫名在这里噎了下。 女人看见他身后的温书棠,瞬间明白过来什么,温柔地笑了笑:“坐下吧,把袖子挽到手肘上面。” 温书棠在椅子上坐好,乖乖将右手放在软垫上。 用碘伏消过毒后,女人给她绑好止血带,就在针头即将刺到皮肤的瞬间,身旁人突然伸出手,宽大掌心挡在她眼前。 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就会无限放大,睫羽似被淋湿的蝴蝶羽翼般频眨,温热顺着耳廓传来,她听见周嘉让说:“别怕。” 记不清这是他今天第几次对自己说出这句话了。 其实温书棠并不怕打针,之前听姐姐讲过,说她很小的时候,每次去医院看病,其他小朋友都哭得撕心裂肺,怎么哄都哄不好,只有她安安静静的,不哭也不闹,好多医生都过来夸她乖巧。 可如今,听见他的安慰,她又的的确确生出几分心安。 就好像在岛屿上漂泊许久,茕茕孑立时,寻到一处可以遮风避雨的港湾。 折腾了一大通,好不容易挂上水,时间已经过了九点。 没有多余的病房,温书棠就坐在急诊厅的长椅上。 她脸色缓和了不少,但看起来还是没什么精神,眼尾向下耷着,唇角向内抿了抿:“今晚麻烦大家了,为了我一直忙前忙后的。” “谢谢你们。” 谢欢意揉揉她头发,皱起的脸上满是心疼:“傻不傻啊棠棠,我们可是好朋友诶,本来就应该互相照顾,这有什么好谢的。” “你还难不难受?要不要躺一会?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医院真的一间空病房都没有了吗?窝在这儿多不舒服啊。” 说着说着,她话里染上些许哽咽,卷翘的睫毛上沾了泪花:“都怪该死的姨妈!怎么偏偏今天来了,要不是它害得我不舒服,我就不会提前请假回家,就不会让你在学校里落单,也就不会闹出这种事了……” “诶,大小姐你怎么还哭上了?”许亦泽懵了瞬,动作熟练地用衣袖给她擦眼泪,无奈又头疼地哄她,“别哭了,一会你这肚子又该疼了,那咱们这可就有两个病号了。” 温书棠用那只没输液的手勾住她手指,小幅度晃了晃:“好啦欢意,不怪你们,是我自己不小心。” “我这都没事了,医生不也说了,打完这两瓶水就好了。” “不要哭啦,再哭下去眼睛就要肿成小核桃啦。” 谢欢意呜呜咽咽地说好,擦完眼泪,顺便把鼻涕也蹭在了许亦泽身上。 许亦泽:“……” 算了,他忍。 “时间不早了。”周嘉让对其他三人说,“你们都回家吧。” 谢欢意仍然不怎么放心:“反正今天作业不多,明早上去学校补都来得及,要不我们再多待一会吧,什么事也方便照应。” “咱们还是走吧。”许亦泽拉着她,“让棠妹好好休息,有阿让在这就够了。” “好吧。”谢欢意这才妥协,“棠棠,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啊,你要是无聊就给我发消息哦,我随叫随到。” 几人的背影消失在尽头的转角。 周嘉让蹲下身,将输液速度调慢一点,又担心药液太凉会刺激血管,于是左手轻轻握住软管,试图用体温帮她捂热。 然后仰起头,目光专注地看向她:“真的没事了吗?哪怕只有一点不舒服也要告诉我,不要强忍着。” 温书棠没说话,但却偏过头,不动声色地错开视线。 周嘉让心口一沉:“怎么了?” 温书棠言语很淡:“你也先回去吧。” 周嘉让没太反应过来:“我回去谁在这照顾你啊?” 温书棠态度更倔:“我一个人就可以的。” “你说什么呢。”周嘉让皱了下眉,“我怎么可能把你自己留在这打针。” 这句话就像一个开关,情绪莫名其妙地爆发出来,眼泪毫无征兆砸在地面,温书棠用力眨了下眼:“是你先叫我走的。” “是你把我推开的。” 暗恋雨至 第49节 “凭什么现在你就能赖在这。” “周嘉让,这一点都不公平。” 第33章 保密 他在追你 听见这一连串的质问,周嘉让顿时哑言,半个字都讲不出来。 脸上表情仿佛被按下暂停,刹那空白后,变成无法言表的愧疚,心痛与自责也纠缠其中。 温书棠仍侧着头,眼泪无声往下掉,其实她本不想这样,但今天发生了那样的事,她脑子到现在都是懵的,也做不到完全冷静,积攒多日的情绪就这样找到了宣泄口。 她抬手想要擦泪,动作却被周嘉让止住:“别动。” “当心走针了,还要再挨一次痛。” 周嘉让把她胳膊按回原位,没找到纸巾,就用手指轻蹭在她眼皮上:“对不起。” “是我不好,我混蛋,我不该对你说那种话。” 指腹晕开一片湿,温温热热的液体,却好像能将人灼伤一般。 胸口被什么东西压着,周嘉让觉得喘不上气,声线发苦地和她解释:“那天没去图书馆,不是故意放你鸽子,是因为我外公突然晕倒,被送进了医院。” 漆黑的眼睫轻颤,他停顿几秒:“外公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他对我……很重要,我怕他出事,太着急赶过去,就没来得及和你说。” 温书棠霎那怔然。 她想起方才抽血时,女医生确实提了句,说什么他外公刚出院。 但她很快又捕捉到另一处关键。 唯一的亲人? 她之前只听他讲过,说他外婆去世了,那其他人呢? 听到这里,先前的埋怨已经消散大半。 倒不是因为喜欢就能无限包容,而是这方面她实在感同身受,换做是她,如果温惠出了什么意外,她恐怕也会手忙脚乱地抛下所有,分不出半点精力去顾及别人。 周嘉让继续往下:“至于你到延龄巷找我。” 他嗓音更低,也更沙哑:“那几天是我妈妈的忌日,她去世带给我的打击很大,再加上……还发生了一些别的事,我状态一直都不太好,整天浑浑噩噩的很颓废,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 “我没想到你会过来,也不想你看见我那副模样,怕吓到你,也怕你觉得我是一个很糟糕,很差劲的人,本想好好说的,可一时没能收住情绪……” 他看着温书棠侧脸,又缓缓落下视线:“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周嘉让只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抱歉。 心口蓦然缩了下,温书棠悄悄移眼,看见他眉头微皱,眸色里盛着鲜少出现在他身上的颓败。 她抿紧唇角,忽而眼眶发酸,不知为何生出几分难过。 原来他妈妈也不在了。 对面的小朋友停了哭闹,像要专门为他们留出思考空间一样,气氛安静下来,只有轻缓的呼吸声落在耳边。 就这样好一会。 温书棠唇瓣稍颤,小声叫他:“周嘉让。” “嗯,我在。” “我不会这样想你的。” 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说,周嘉让愣了愣,迟钝地抬起眼,对上那双独属于她的琥珀色眼眸。 清亮柔和,不掺半点杂质,装着的只有他的身影。 也不知道在和谁较真,温书棠更认真了点,加重尾音强调:“我不会觉得你是一个很糟糕的人。” “你……” 就像那天在馄饨店里,他否认她以偏概全地嫌自己笨,而此刻角色对调,她用同样笃定的态度说:“你很好的。” 人生漫漫,每个人都会碰上低谷,会沮丧,会逃避,会与世隔绝,恨不得找个罩子把自己套进去,祈祷一觉醒来就是世界末日。 温书棠都明白。 因为她有过这种体会,习惯了戴着坚强面具的模样,便不想再让人窥见下面原本的脆弱与狼狈。 在某些方面,他们很像。 不管是去世的亲人,还是不愿对外展露出的伤痛。 只是…… “下次你心情不好,可以直接告诉我的。”她咬着下唇,声音逐渐变弱,“能不能不要……” 周嘉让却打断她,目光沉沉:“不会有下次了。” 温书棠嗯一声:“那我不生气了。” 周嘉让拇指擦过她眼尾,将最后一点泪痕抹去:“棠棠,谢谢你。” 时针又划过半圈,玻璃瓶里的药才输完一半。 周嘉让在温书棠身边,怕她坐久会不舒服,让她脑袋斜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真的不难受了?”他问。 温书棠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周嘉让没搞懂,蹙着眉心疑惑看她:“这是难受还是不难受?” 她一字一顿:“是真的,不难受。” 周嘉让被逗笑,悬了整晚的心稍有放松:“饿不饿?” 她午饭就没怎么吃,草草在食堂对付了一口,折腾一大通下来,肚子里的确有些空,于是老老实实地承认:“有一点。” “那在这等我,我去买点吃的。” 温书棠说好,可周嘉让却放心不下,起身对附近一个值班的护士说:“你好,麻烦你能帮忙照看她一下吗?我很快就回来。” 小护士啊了声,朝他活泼一笑:“可以的。” “谢谢。” 小护士是实习生,年岁和他们没差太多,周嘉让刚走远,她便神色激动地和温书棠搭话:“诶?这个是你男朋友吗?好帅啊。” 温书棠呆愣两秒,才矢口否认:“不是的,我们…只是同学。” “嗯?”小护士不相信,觉得自己不会看错,思索片刻后又得出结论,“我知道了!” “那他一定是在追你!” 温书棠摆摆手:“也没有啦。” “怎么可能?” 小护士猛地拔高音量,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我都在那边注意你们好久了,从你进医院到现在,他眼睛就没从你身上挪开过,看起来比你这个病号本人还紧张。” “而且就连下楼买饭这么一小会的功夫,都要特意拜托我来看着你,这不是在意还能是什么啊?” “凭借我多年追剧看小说的经验——”她故作深沉拉长语调,“他绝对绝对喜欢你!我用我的人品保证!” 温书棠呆呆的,嗓子像被堵住般发不出声音。 如同配合她的话,今晚的种种亲密举止,一帧一帧在脑海中自动回放着,擦眼泪,贴脸颊,摸头发……落在最后,是那个无比紧密的拥抱。 他力气好大,喉结贴着她锁骨,手臂圈箍在身后,仿佛要把她都融到他的血肉之中。 后知后觉的,温书棠从他的拥抱中感知到一股叫做害怕的情绪。 周嘉让也在害怕吗? 他是在害怕失去自己吗? 并且刚刚,他叫自己棠棠。 不是温书棠,也不是书棠。 所以说。 他真的是喜欢自己吗。 她不知道,也不敢猜。 睫毛眨动的速度加快,红晕自耳后蔓延开来,小护士发现她的异常,又是一阵惊叹:“难道你也喜欢他?!” 温书棠被惊了下,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示意她小声一点。 “你别乱猜啦。” 闲聊间,脚步声自耳边传来,周嘉让拎着吃食走近,看见温书棠脸颊泛红,小护士则眼角眉梢都挂着八卦。 他不免好奇:“你们在聊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小护士非常识趣,“我就是关心一下病人的身体。” “……” 周嘉让重新坐下,食指在她耳垂上轻点,温度比平时高,担心道:“是又不舒服了吗?” “没有。”心虚作祟,温书棠不敢看他。 打开包装盒,里面是温烫的赤豆元宵,还有一笼刚出锅的汤包。 周嘉让拆掉餐具的包装,注意到她右手打针不方便,眉骨微动,压低眼头询问:“要不…我喂你?” 好不容易褪去的热意再次攀上面颊。 指尖掐了掐掌心,她努力克制住杂乱无章的心跳:“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见她这样说,周嘉让倒也没再坚持。 但毕竟是急诊室,条件肯定诸多不便,没有支架和小桌板,周嘉让便用掌心托住碗底,抬高举到她胸口旁边,免得她弯腰乱动,不留神碰到针头。 看起来就很辛苦的姿势,温书棠不忍地蹙眉,告诉他放下就好。 周嘉让扯唇,言语随意:“不累。” 什么嘛。 怎么可能不累。 暗恋雨至 第50节 温书棠鼓腮,眨眼想出对策:“你要是这样,我就不吃了。” 周嘉让怔愣少许,脸上笑意更深了些,不紧不慢地悠悠回答:“那正好。” “我可以喂你。” “……” 温书棠选择认输。 她夹起汤包,咬了一小口,鲜香的汤汁浸透味蕾,周嘉让问她:“好吃吗?” “怕你等太久,就在附近随便找了一家,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好吃的。”温书棠点头,又想起什么,“你吃过晚饭了吗?” 周嘉让勾开她耳侧的碎发:“你吃吧,我不饿。” 赤豆元宵煮的软烂,香甜浓稠的滋味,渐渐抚平心底的惊恐,温书棠小口小口喝着,长睫被氲出一层薄雾。 周嘉让看着她,眼神很温柔,等她平复得差不多了,才问起正题:“棠棠,体育课后到底发生什么了?是谁把你关在器材室的?” 温书棠沉默几秒,小幅度晃了晃脑袋:“我不知道。” 和班长分开后,她本来是想去洗手间冲个手的。 但就在快走到尽头的时候,肩膀猛然一道推力,重心失衡,她膝盖磕在地上,手掌也没能撑住,像赛车在跑道上冲刺,唰一下擦出去,痛感一瞬间似火山喷发般蔓延。 温书棠不禁皱眉,深吸一口气,忍着痛想要起身,可又一道蛮力重重将她压了回去。 …… “那里光线太差了。”温书棠抽抽鼻子,“我还没看清是谁就晕过去了,再醒来就……” 眸光愈发深邃,像是深不见底的沼潭,喉咙中溢出一个嗯,周嘉让说:“我知道了。” 捏着汤匙的手悬在空中,温书棠没经历过这些,有些犹豫地问他:“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先和妍姐反映一下,看看学校这边能不能查到什么。”周嘉让说着安排,字句沉稳,没由得让人心安,“实在不行就交给警察。” 温书棠抿着唇,短短地嗯一下。 她平时社交圈不大,性子也比较内向,除去班里同学外,很少与其他人产生交流,一时想不出谁会这样对她。 看她耷着眼尾,脸上满是烦忧,周嘉让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慰道:“没事。” “不用担心,我来解决。” “不会让你白受委屈。” 鼻尖一酸,温书棠点点下巴,想了想又补充:“但这件事,能不能不让我姐姐知道。” “她平时已经很忙很累了。”她话语中多了些心疼,“我不想让她因为这些再操心我。” 周嘉让都顺着她来:“好。” 他凑近一点,用那种哄小朋友的语气:“帮你保密。” 温书棠胃口还没完全恢复,勉强把赤豆元宵喝完,汤包却还留下大半。 “不吃了?”周嘉让问。 温书棠手掌移到肚子上,轻拍两下示意自己饱了:“吃不下了。” 周嘉让被她的小动作可爱到,勾起唇角笑了笑,接过餐具,用纸巾帮她擦干净手。 然后很自然的,把她剩下的汤包解决掉。 温书棠一瞬木然,不受控制地睁大瞳孔。 不仅因为他吃了自己剩的食物,更因为,他用的是自己用过的筷子。 那这不就等于…… “你……” 她忍不住开口提醒。 周嘉让也意识到什么不对,握着筷子的手指骤然收紧,手背上几道青筋浮现,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着。 说不清的暧昧在空气中燃烧开来。 …… 最终还是医生过来打断:“这药马上都要输完了,怎么不喊人来换啊。” 温书棠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啊了下,像个乖乖认错的小学生:“对不起医生。” “你勤看着点啊。”医生嘱咐一旁的周嘉让,皱眉责怪道,“这女朋友生病还能这么不上心。” 女朋友三个字,让温书棠眼瞳又是一缩。 她本想澄清,周嘉让却先一步接话:“知道了,谢谢医生。” …… 他是不是没有否认。 为什么没有否认。 是觉得没有必要,还是说他…… 心跳快得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她急着想要打破这种氛围,于是胡乱找了个话题:“那个……外公他身体好一点了吗?” 脑子真的太乱,温书棠甚至没意识到这个称呼有什么不对。 周嘉让却有所察觉,唇畔挑起一抹弧度,偏过头看她:“都是老毛病了,在医院住了几天,已经没事了。” “那你呢?”温书棠又问,“你……心情好点了吗?” 见他没说话,她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安慰,可又怕一不小心说错什么,惹得他更不开心。 脸颊闷闷鼓起,素净的小脸皱在一起,那对偏圆的杏眼里满是纠结。 “又乱想什么呢。” 周嘉让在她梨涡上戳了下,回应她刚才的问题:“我也没事了。” “你呢?”他向前靠近一点,目光专注地落到她脸上,“这段时间怎么样?” 嗓音里再次染上歉意:“那天我让你走,是不是很难过?” 温书棠没说实话,弱弱地撒了个谎:“没,我都挺好的。” “那天……也是我太冲动了。” 周嘉让没有拆穿,可眼中分明露出几分心疼,眼角也疼得红了起来。 “棠棠。” 他忽然叫她,语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认真。 温书棠侧过头,懵懵应着:“嗯?” 周嘉让拢住她的手,拇指轻轻按着她手心:“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这样把你推开了。” 心口一颤,温书棠回应他相同程度的认真:“好。” 那时她不会想到,后面的许多年,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 黑暗与痛苦萦绕在周身,好似食人的猛兽,她蜷缩地抱住膝盖,耳边反反复复回荡着这句承诺。 是他自己说绝不会再把她推开的。 如果他食言了,她就再也不要原谅他了。 第34章 奖杯 他扣住了她的掌心 等那两瓶水挂完,时针也快要转到十二点。 医生又来量了遍体温,确认她没有发烧:“可以先回去了,最近几天要好好休息,饮食尽量清淡,记得按时吃药。” “有什么不舒服再随时过来复诊。” “好的。”周嘉让接过药袋,“谢谢医生。” 夜色浓郁,雨却还没有停。 台阶下蓄着一处水洼,被周边路灯照得透亮,像一块擦到极致的圆镜,映着碎光和往来掠过的倒影。 周嘉让撑开雨伞,把她外套拉链拉严:“送你回家吗?” 温书棠点点头,没走出多远,手摸进口袋,却发现放在里面的钥匙不见了。 脚步顿时滞住,周嘉让慢了一秒,侧过头看她:“怎么了?” 温书棠皱起眉心:“我的钥匙……好像丢了。” “先别急。”周嘉让轻声安慰,“再慢慢想想,是不是放在别的地方了?或者落在教室里了?” 温书棠缓缓摇头:“没有,我就放在这了。” 她声音一点点低落,头也随着低垂,嘴角向下压着,像极了之前在电玩城那次。 周嘉让没忍住,掌心轻轻落在她头顶,安抚般地揉了揉:“那也没事。” “要不我们回医院里找找?没有的话,明天我陪你去器材室找,再不行就配一把新的。” “算了。” 今晚都麻烦他好长时间了,不能再让他为自己折腾了。 周嘉让也想她能早点休息,顺着她没多坚持,而是问:“那你回去的话,家里有人给你开门吗?” 温书棠被他问的,眉头蹙得更紧了点。 这个时间,温惠大概率已经睡下,她不想敲门把姐姐吵醒,而且她胳膊上还有淤青,似乎也不太好交代。 温书棠犯难地咬住下唇:“要不我还是回学校吧。” 周嘉让一时没理解:“回学校干嘛。” “过夜啊。”温书棠答。 暗恋雨至 第51节 “不行。”眼头压低,周嘉让不同意,“在学校怎么过夜。” “就像平时下课那样,趴在桌子上睡觉啊。” 温书棠抬眼看他,模样认真道:“反正再过几个小时就天亮了,刚好还能省去路上的时间,把没写的作业补上。” 周嘉让没商量地还是拒绝:“不行。” “忘了医生刚才说的话?”他用指腹轻戳她的眉心,“你现在最需要好好休息,学校本来就停电,空调和灯都开不了,又冷又不舒服的,去那遭罪干什么。” “而且都生病了,就先别惦记作业了,明天和妍姐说一下就好,她没那么不通情达理。” 温书棠泄出一口气,肩膀塌下去一小块,垂着眼喃喃自语:“那我去哪啊。” 空气安静了两秒。 周嘉让看着她头顶那个小小的发旋,犹豫片刻后沉声开口:“先去我家吧。” “嗯?” 像是没反应过来,温书棠抬起头,脖颈拉出柔软的弧度,纤长浓密的睫毛上下煽动着。 周嘉让重复一次:“去我家。” 温书棠瞳孔瞪得更大,下意识反问出声:“……去你家?” 周嘉让嗯了下,觉得这话没头没脑的,确实是太冒犯,担心会吓到她,于是放低声线解释:“让你一个人在外面住酒店的话,我不太放心。” “你……别多想,家里有客房。” 这句话不说还好,说完反而叫人多心。 心跳莫名加快,脸颊也攀上热度,温书棠屏一口气,有些语无伦次地回答:“没、我没有。” “只是。”喉咙痒得厉害,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这样,会不会很麻烦你啊。” 她最怕麻烦别人了。 可周嘉让却答得干脆:“不会。” 紧绷的心松下,温书棠呼出一口气,还没想好说什么,就听见他低而缓的声音,随着伞外绵绵细雨,湿漉漉地敲进耳膜。 “而且——” “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能多麻烦我。” “我喜欢你麻烦我。” - 熟悉的路牌出现,两人在延龄巷68号前停下。 推开门,墙壁上的灯被摁亮。 周嘉让刚收起雨伞,忽然又想起什么,皱眉发出嘶的一声:“棠棠,你先坐一会,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温书棠以为他有事要处理,没有多问:“好。” “不用换鞋。”临走前周嘉让嘱咐,“直接进去就行。” 虽然他这么说,但温书棠不想把地板踩脏,还是脱下鞋子,规矩放在一旁,穿着袜子进去。 她坐在沙发上,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 房子很大,但不空旷,里面的装潢很是温馨,橙黄色的壁纸,搭配偏暖调的灯光,让整个空间都沐浴在一种柔和的光芒中,如同扑进了软绵绵的云层。 其他陈设也是这种风格,沙发上散着几枚圆形抱枕,冰箱上甚至贴了卡通贴画。 倒是和周嘉让平时那种略为冷淡的性格不太相同。 温书棠睁大眼,每一处都看得极为仔细。 看着眼前的摆件与家具,她不受控制地脑补出许多画面,也许是每天上学前,他在餐桌旁吃早餐;也许是深夜回到家,他在书桌前写试卷;或者是周末休息时,他躺在沙发上刷手机消磨时间…… 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她也身临其境地融入到他的生活里。 目光扫过东南角,阳台旁立着一个木制书架,靠下几排规规整整地码着书,上面则放着奖杯和一些旧照片。 温书棠好奇地走过去。 大大小小的奖杯填满隔层,定睛一看,都是周嘉让在国内外各种钢琴比赛上获得的荣誉。 霎时被震惊住,她看得神色发怔。 周嘉让居然还会弹钢琴? 而更让她惊讶的是,根据奖杯上的落款时间,他五岁就在波兰的国际比赛中获得了少年组金奖的好成绩。 温书棠来来回回地凝着这些奖杯,两道细眉不自觉又拧到一起。 好厉害啊。 他怎么什么方面都能做得那么棒。 他们之间的差距好像又多了一点。 眼睛发涩地眨了眨,向右看去,旁边的奖杯上写着的是另外一个名字。 周清冉。 还没思考出这是谁,视线向下,有几张用玻璃相框装裱起来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容貌出众,气质也斐然,穿着一件白色礼服,柔顺的黑发披在身后。 五官轮廓隐隐和周嘉让有几分相似,但眉眼却更柔和,看起来也是温温柔柔的,让人不由自主会想要靠近的那种。 这是他妈妈吗? 正这样想着,吱呀一声,身后门被推开。 周嘉让身上沾着湿气,看见她半仰着头,呆呆站在书架前,随口好奇道:“你在干嘛?” 温书棠转过身,蓦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略有越界,脊背一瞬间绷紧,手指局促地缠住衣角,磕磕巴巴道:“对、对不起。” 周嘉让愣了下:“干嘛道歉?” “我……”她低下头,一副乖乖承认错误的样,“不是故意乱看的。” “……”周嘉让叹气,话语中多了些无奈,“棠棠,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很刻薄又很爱乱发脾气的人吗?” “啊?”温书棠否认,“不是啊。” “那你总和我道歉干嘛,家里本来也没什么是你不能看的。” “……哦。” “不是告诉你不用换鞋吗?” 话题转得太快,温书棠没跟上他的思路:“嗯?” 周嘉让垂眸,长睫落下一层黑影,看着她踩在地面上的脚:“地上凉。” 说罢,他打开手里还没放下的购物袋,从里面找出棉拖,几步走到她身边:“抬脚。” 这一系列动作太突然,等温书棠再回过神,脚心已经被放进一片温暖。 白色绒毛款,鞋面上俨然画着小兔子图案。 周嘉让还没起身,看见他蹲在地上,她后知后觉他刚刚是在帮自己穿鞋,耳根蹭一下蒙上红晕,心口也漾开一片悸动。 这未免也太亲昵了。 她深呼吸几次,勉强才平复一点,突然听见周嘉让啧了声:“太瘦。” “什么?” “我说你——”他盯着她的脚腕,纤瘦到单手就能拢住,指节在她鼻尖上轻轻刮过,“好好吃饭。” 温书棠闷闷地纠正他:“我有好好吃的。” 周嘉让轻笑。 “所以你刚刚是去超市了吗?”温书棠垂眼看着那个大号购物袋。 周嘉让嗯一下:“本来应该提前准备好的,但家里平时很少来人,是我疏忽了。” 温书棠懵懵摇头,不觉得这有什么,同时又抓偏重点。 “你一个人住在这吗?” 周嘉让点头,像是知道她什么意思:“这是我妈妈从前的房子,外公他住在老宅那边。” 怪不得。 怪不得房子会是这种装修风格。 垂在身侧的指尖蜷了蜷,她悄悄在心中划开一点雀跃。 方才她无意识观察过,家门口只放了一双可以换的拖鞋。 也就是说,没有其他人来过他家,是这样吗?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是他的特例呢? 周嘉让走到书架面前,抬起眉梢:“刚才是在看这个?” “嗯嗯。”温书棠摸了摸鼻尖,小声说,“还是第一次知道你会弹钢琴。” “而且还弹得特别好。” 周嘉让朝她笑笑:“很意外吗?” “有一点吧。”温书棠如实交代,但随即就弯起眼睛,“不过想想又觉得很合理。” 周嘉让侧着头,看她陷在暖光灯下的脸,问她为什么这么说。 “就感觉…”温书棠停顿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往下讲,“就感觉你很厉害,什么事都能做好,什么事都能游刃有余。” 周嘉让扯唇,眼中却不见笑意:“可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 才不是呢。 明明就很厉害。 温书棠鼓着腮帮,在心里反驳他。 她忍不住对着奖杯多看了几眼,灯光下金灿灿的:“你现在,还有在弹琴吗?” 暗恋雨至 第52节 “没有了。”周嘉让淡声,“自从我妈去世后,我就不再弹琴了。” 温书棠怔怔地啊了下。 “你的钢琴,是阿姨教的吗?” “嗯。” “那她……” “胃癌,发现时已经是晚期了。” 气氛缄默下来,温书棠抿紧唇角,挪动半步蹭到他身边,鼓起勇气扯住他袖口,小幅度地晃了晃。 “周嘉让。” 女孩嗓音温软,像春日迎面拂来的煦风,能驱散各种凛冽与严寒。 周嘉让心头软得不像话,语气也是:“怎么了?” 温书棠仰头看他,眸色清浅而透亮:“不要再难过啦。” “不管怎么样,还是有很多人在陪着你呀,有外公,有欢意,有许亦泽……” 还有我。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喉结重重地滚了下,周嘉让眼眶泛红,稍有哽咽:“好。” “不难过。” …… 外头淅沥声停止,鸣笛声渐行渐远,城市完全陷入安眠。 “很晚了。”周嘉让扫了眼墙上的挂钟,“卧室里有浴室,睡衣和其他能用到的东西都在袋子里,洗过澡就早点睡觉吧。” 温书棠说好,和他道了晚安。 房间重新打扫过,被子也是新换的,还是最有少女心的粉色系。 温书棠本以为会失眠,没想到十几分钟就沉入梦乡。 可她却睡得不安稳,反反复复被不同的噩梦纠缠。 先是梦到初三,梦到她被余莉欺负,课本上被写满各种难听的辱骂;然后又梦到今晚,梦到她被关进地下室,抱膝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梦里没有人救她,她只能一边掉眼泪一边忍耐,每天活在痛苦与心惊胆战中。 两点零九分,温书棠从梦中惊醒。 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浮着一层冷汗,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她攥紧被单,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也是这时,敲门声响起。 还未从梦魇中脱身,她条件反射地竖起警笛,但下一秒,门外却传来让人心安的声音。 “棠棠?我进来了?” 门把手被按下,周嘉让打开床边的小夜灯,暗黄色光线撑起整个房间的明度。 温书棠空咽了下:“你怎么还没睡啊?” 周嘉让没答话,瞧着她脸色苍白,眼神里噙着些许无助,眉心也跟着皱起来:“做噩梦了吗?” 温书棠抿唇,弱弱点头:“嗯。” 像怕再吓到她,周嘉让声线很低很低,试图猜测原因:“还是有一点怕的,对吗?” “嗯。” 昏暗光线下,周嘉让俯身,带着哄人的意味,手指在她脸颊上贴了下。 然后慢慢下落,移动到她的手腕,再往下,扣住她的掌心。 脉搏于跳动间熨帖,两道视线逐渐碰在一起。 周嘉让一点一点滑进她指间,修长分明的指节收拢,变成最紧密的十指相扣。 “不要怕。” 他字句温柔。 “我不会再让人欺负你的。” 第35章 味道 “我也喜欢。” 翌日清晨。 漫长雨夜后终于迎来晴日,明煦日光顺着窗帘缝隙挤进,落至床沿,留下一个个斑驳跳动的光影。 被子里的人翻了个身,喉咙溢出一声呓语,温书棠揉揉眼皮,迷迷糊糊地从梦中醒来。 睡意消散,视线也逐渐恢复清明,看清眼前画面后,她整个人一愣,瞳孔难以置信地睁大。 床边不知何时多了把椅子,周嘉让撑着扶手,肩膀微微内扣 ,两条长腿并齐屈着,以一个非常委屈的姿态窝在其中。 右手伸在外侧,仍保持着和她十指相扣的姿势。 屏息两秒,被子拉过头顶,温书棠把自己藏进黑暗,脑袋里飞速闪过许多问题。 他是在这里守了一整夜吗。 自己睡着后没做什么傻事吧。 没在梦里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 像一根松紧失衡的弦,她的心上下忐忑着,有些懊恼地埋怨自己,怎么就在他家睡得这样沉。 但与此同时,她又不得不承认。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嘉让在,后面她睡得极为安稳,没有噩梦,也没再惊醒。 就这样闷了好一会儿,她悄悄挪下被沿,清透的眸凝着他的面孔。 睡着的他和平时略有不同,身上的冷冽没那么重,只是眉心仍下意识皱着,长睫静默垂落,却遮挡不住眼下的乌青。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没休息好。 愧疚自心头蔓延,温书棠不自觉想帮他抚平褶皱,手臂伸出去一半,又猛然清醒过来,做贼心虚地将动作撤回。 周嘉让刚好在这个时候醒来。 双眼皮压出深邃,他抬起眼,见面前女孩呆呆睁着眸,神色中带一点慌乱,清浅呼吸间,脸颊和耳后都蒙着一层薄红。 “醒了?”他抬手贴在额头上试温,有一点热,没由得紧张起来,“是不是又有哪里不太舒服了?” 温书棠摇头,干巴巴地否认:“没有。” 她空咽几下,费力找回正常声音:“你……怎么就睡在这了?” 周嘉让也没完全醒透,嗓音很是沙哑,直白道:“后半夜雷声很大,怕你被吓醒,也怕你再做噩梦,放心不下就过来了。” 心口像是化开一块棉花糖,软软的,甜甜的,一点一点快要渗出蜜来。 揪着被单的手紧了紧,温书棠小小地说了声哦。 周嘉让起身出去,不到半分钟又折返回来,手里拿着她的衣服:“已经帮你洗过烘干了。” “我先去洗漱,你慢慢收拾,不着急。” 换下睡衣,温书棠坐在床上,熟悉的皂角香钻进鼻腔,心跳一下又一下变得很重。 周嘉让应该用的就是平常他会用的洗衣液,所以现在…… 她和他身上有着相同的味道。 甚至更过分一点,她居然生出一种他在拥抱她的错觉。 温书棠晃晃脑袋,试图将羞赧的想法赶出去,踩着拖鞋到卫生间里洗漱。 冷水哗哗冲下,她不争气地洗了三次,才勉强将脸上那异常腾起的红热褪下去。 走到客厅,桌上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周嘉让换好衣服出来,额发上沾着未擦干的水珠,给她拉开椅子:“过来吃饭吧。” 温书棠点点头。 一夜安眠,她精力恢复不少,胃口也好了许多,吃完馄饨又拿了一枚水煮蛋。 周嘉让正在看医生给她开的药,仔仔细细地读完注意事项,他从中抠出一粒,却仰头自己喝下。 温书棠被惊到,连忙伸手阻拦,但还是慢了一步:“你喝药干嘛。” 周嘉让没答,将药递到她面前,又端来一杯温水:“忍一忍,有一点点苦。” 温书棠愣愣接过,还没反应过来,关切地追问:“你也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周嘉让靠在椅背上看着她,“我就试试苦不苦。” 温书棠急得扬起语调:“药不能乱吃的呀!” 但他只是扯唇,满不在意地笑笑:“没事。” “怎么就没事了。” 温书棠拧起眉心,也顾不上自己这边,拿起药盒去找说明书,想看看这药有什么不良反应。 周嘉让握住她手腕:“真没事,我心里有数。” “把药喝了,听话。” 温书棠嘟囔着嗔他一句:“你又不是医生。” 看她瘪着嘴,两腮气恼地鼓起,就像被惹炸毛的小猫,周嘉让勾起唇角,脸上笑意更重了些。 喝完药,撂下水杯,掌心里被塞进两枚小圆块。 垂眼看去,温书棠发现是两颗彩虹糖。 周嘉让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压一压。” 暗恋雨至 第53节 温书棠想起来,上次她被老季训完话,从办公室出来,他往她手里塞的也是这个。 甜味自舌尖蔓延开来,她忍不住好奇:“你是很喜欢彩虹糖吗?” “你不喜欢吗?” “喜欢的。”想到什么,温书棠用食指蹭了蹭鼻尖,“小时候爸爸告诉我,看见彩虹就代表着会拥有好运。” 她停顿片刻,不大好意思地继续说:“但彩虹不是常常都能遇到,所以每次我觉得很倒霉的时候,都会去买这个糖,就像彩虹真的出现了一样。” “其实也就是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吧。” 周嘉让嗯一下:“我也喜欢。” …… 预备铃响起的前十分钟,两个人走进班级。 谢欢意和班长一齐凑过来:“棠棠你来啦。” “怎么样啊?”她们俩分别抱住她左右胳膊,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感觉好点没?还有哪里难受吗?” 温书棠弯起眼睛:“没有啦,你们放心吧。” 早自习结束,几人到关舒妍办公室,把事情经过完整讲述了一遍。 关舒妍一向护短,最见不得自己的学生被人欺负,况且温书棠性子乖巧,是最让人省心也是她最喜欢的那挂,火气蹭一下就冒出来,巴掌重重拍在桌面上。 “真是反了天了,学校里居然会发生这种事!” 随后又心疼地摸摸温书棠头发,告诉她不用怕,她会和年级里反应,一定会把这件事调查清楚。 九中对这方面很重视,闫振平知道后,也表示绝不包庇,立刻让人去调了监控录像,虽然那里光线很差,拍摄距离也远,但还是影影绰绰地捕捉到两个身影。 学校里技术有限,于是又求助警方,最后找到了欺负温书棠的两个人。 但并不是九中的,是附近一所职校的。 大概是见警察出动,知道自己确实捅了篓子,也怕把事情闹得更大,两人直接交代了原委,说是有人让他们这么做的。 一个是余莉,另一个就是祝思娴。 因为余莉同样不在九中,不属于他们管辖范围内,只能交给对面学校处理,至于祝思娴这边—— 刚上完数学课,温书棠就被叫到办公室里。 把人送到办公室门口,周嘉让摸了下她的头,宽慰道:“不用怕,我就在外面。” 温书棠点头:“我不怕。” 祝思娴已经在里面了,闫振平给她看完那段监控,她却面不改色地质疑:“所以呢?这上面的人又不是我,和我有什么关系?” “和你有什么关系?”闫振平声调拔得老高,向上推了把眼镜,吹胡子瞪眼的,“人家都说了,就是你指使他们这么干的!” “老师。” 祝思娴将长发勾到耳后,不紧不慢地反驳:“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们说得是真的啊?万一是栽赃我呢?” 闫振平将几张纸摔到桌上,桌面被撞出砰一声:“你自己看!” 黑白打印的聊天截图,上面明晃晃记录了他们阴谋的全部过程。 见状如此,祝思娴干脆破罐子破摔,狠狠剜了温书棠一眼:“是我又能怎么样啊,我就是看她不顺眼。” “又贱又能装,谁让她先来惹我的,是她自己活该。” 闫振平简直要被气炸:“胡闹!” “你们现在都是高中生了,还有一年多就要高考了,还做这种幼稚的事,把学校的规章制度都当作耳旁风了是吧?!” 祝思娴却没半点悔过的意思,不以为然地说:“她本来就不配在我们学校啊,要不是教育局抽风非要并校,她还在六中那个垃圾堆里呆着呢,能有资格站在这?” “而且——”她鼻腔哼出一声,目光不屑地扫过,“这不也没出什么事吗。” 砰—— 门一下子被从外面踢开。 周嘉让绷紧下颌,脸色阴沉如墨,声音像是淬了冰一般,只是听着,都叫人脊背发寒。 “祝思娴。” “你该庆幸她没事。” 他一把扯过祝思娴手腕,袖口跟随动作向上翻起,露出一截黑色纹身,力气大到恨不得把她的腕骨捏碎。 狭长眼眸逼出几分狠戾,他一字一句:“不然我绝对会弄死你。” “周嘉让!”眼见事态发展不对,闫振平过去把人拉开,头疼不已,“你也想挨处分是吧?办公室是给你打架的地方?” 听到“处分”二字,温书棠脸色一变,在后面偷偷拽他衣角,小声提醒:“别打。” 周嘉让这才松了手。 闫振平灌了口菊花茶,勉强将火气压下,对祝思娴说:“这样吧,这件事影响也比较恶劣,把你家长请来学校一趟,我和他们聊聊。” “他们早就离婚了,一个在伦敦,一个在日本,我也联系不上。”祝思娴轻飘飘地说,“主任如果您能找到他们的话,记得也通知我一声。” “……” 闫振平和艺术班的班主任求证,发现事情确实如此,无奈只能放弃这个方案,不过证据都摆在面前,倒也没有再辩驳的余地,他干脆当场拍板:“除去全校通报外,停课半个月,并且记大过一次。” “祝思娴,你和温书棠同学道个歉。” “道歉?” 仿佛听见了什么荒唐的话,祝思娴冷笑:“做梦吧,歉我是不会道的,至于处罚,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说完她就要往外走,但却被周嘉让再一次拦住。 闫振平以为他又要闹事,一口茶差点呛住,眯起眼睛制止:“周嘉让!” “放心老师。”周嘉让单手抄兜,一副浑不吝的模样,“不动手,就有一句话要对她说。” 他视线紧盯着祝思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缓缓启唇:“别忘了那晚我对你说过的话。” …… “怎么才停课半个月,这处罚也太轻了吧,为什么不能直接开除啊!” 校外的面馆里,谢欢意一边用力嚼面一边愤愤吐槽着。 “没办法。”许亦泽叹了口气,在一旁开导她,“学校也有自己的规定嘛。” 谢欢意翻了个白眼,又想到什么:“对了,另外一个女生叫什么来着——” “哦对,余莉。”她抬眼看向温书棠,“棠棠,你认识她吗?怎么好端端的她也搅混水来欺负你啊?” 温书棠顿了下,然后才点点头:“认识。” “我们之前在同一个初中,嗯……闹过一点小矛盾。” 矛盾的具体内容,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讲,毕竟这算不上光彩的事,她羞于说出口,也恨不得身边人永远都不会知道。 其实一开始她也不是没想过余莉,只是觉得事情已经过去两年,这两年间都是风平浪静,并且他们现在又不在同一所学校,她应该不会大费周章地来找事。 她怎么也没想到,余莉会和祝思娴认识。 她也不敢去想,未来是不是还会发生类似的事,更不敢想,如果余莉把那些不光彩暴露出去,她会不会又像从前那样,陷入被人孤立唾弃的余地里呢? “哎呀别想了。” 许亦泽的声音将她从胡思乱想中拉回:“这不是还有阿让呢吗,他肯定不会让棠妹受委屈的,咱们就不用操心了。” “你不是想试试隔壁新开的奶茶店吗?”许亦泽把话题转移掉,语调扬起,“想喝哪个,今天我请客。” 谢欢意狐疑地看着他:“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啊,许亦泽你居然主动请客?”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他嘶一声,在她眉心戳一下:“哪次去商店不是我给你结账,谢欢意你还有没有良心。” 谢欢意捂上耳朵,假装听不见:“我要喝茉莉奶绿,常温七分糖,再加一份芋圆啵啵。” “棠妹你呢?” 温书棠心不在焉地接话:“就……和欢意一样吧。” 许亦泽推门离开,谢欢意把最后一点面吃完,抽出两张纸擦嘴:“棠棠,周嘉让干嘛去了?” 温书棠啊了声:“他说他有事要回家一趟。” 谢欢意哦哦两下,压低声线八卦道:“你们两个——和好了?” “嗯嗯。” “那周嘉让有没有给你表白?!” 温书棠被她这个问题呛到,捂着嘴巴咳了好几下,像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问题:“欢意你说什么呢?” “啊?没有吗?” 她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失望,下一秒却又激动起来:“不过没关系,我现在能确定了,周嘉让肯定喜欢你!” “你是不知道,那天我们找不到你,周嘉让简直都要急疯了,我和他认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着急过。” “真好啊。”她兀自感慨一声,脑补着无数个曾经看过的恋爱小说桥段,“那你们现在这就是双向暗恋了,我是不是可以提前磕cp了。” 温书棠面子薄,推推她胳膊:“欢意,你就别乱说了。” 回学校的路上,刚拐进碑亭巷,许亦泽接了个电话,听完对面的话后,他忍不住低声咒骂了句。 “我靠。” 谢欢意疑惑:“又怎么了?” “刚才有个朋友告诉我,说阿让去职校那边把人打了。” “打人?”谢欢意一时没明白,“他不说回家吗?他去打谁啊?” “还能有谁,肯定是推棠妹那两个男生啊。” 温书棠被这两句话定在原地。 不等另外两人反应过来,她已经朝着职校那边跑过去了。 风声自耳边呼啸,温书棠很少去职校那边,路线不是很熟悉,拐错两次才勉强找到。 暗恋雨至 第54节 绕过最后一个路口,她在马路对面看见了周嘉让。 他身上还穿着校服,外套拉链半敞着,漆黑的额发被风吹得凌乱。 路灯在这一刻刚好亮起,昏黄光线将他身影拉得很长。 “棠棠?” “周嘉让。” 两道声线交叠在一起。 周嘉让没再说话,走到她面前:“你怎么跑过来了?” “吃过晚饭了吗?刚吃饭就跑,对身体——” 温书棠仰着头打断他:“你是不是和人打架了?” 他没否认:“嗯。” “受伤了吗?” “嗯。” “疼吗?” 周嘉让本想说“不疼”,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个单字。 “疼。” 第36章 勇气 “我们棠棠这么厉害啊。”…… 夜色寂静,耳边揉开一阵清脆的风铃声。 街角药店内,温书棠站在柜台前,正在挑选处理伤口要用的东西。 周嘉让跟在她身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的动作。 从店员手里接过塑料袋,扫码付好款,她礼貌道:“谢谢阿姨。” 走出药店,十几米之外刚好有一把长椅。 温书棠用手指了下,干巴巴地蹦出一个字:“坐。” “……” 敛去一贯的散漫,周嘉让挺直肩背,双手搭在腿上,坐得很是规矩。 细密的眼睫垂下,借着昏黄的灯光,温书棠仔细检查着他身上的伤。 嘴角和眉峰处都挂着血痕,暗红血丝自皮肉里渗出,在他偏冷的皮肤上尤为刺眼,触目惊心,却又带着些破碎的美感。 目光向下,手腕和拳峰上也有好几处划伤。 温书棠拆开棉签,蘸取碘酒给他简单消毒。 血迹一点点被擦掉,她动作已经放得很轻,但还是不太放心地问:“疼吗?要是疼的话,你就告诉我。” “不疼。”周嘉让低声。 只是有些痒。 她的呼吸似有若无地落在脸上,再加上几缕散落下来的碎发,像是猫尾轻轻扫过,他喉结极其克制地滚了下。 处理到眉毛那里,温书棠换了支新棉签,指挥他:“你闭一下眼。” 周嘉让很听话地阖上眼,半仰着头靠在椅背上,一副任她摆布的模样。 贴好创可贴,她把用过的棉签丢进袋子里,再抬眼,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近的有多危险。 只要周嘉让稍一侧头,他的唇就能不经意地蹭到她的侧脸上。 耳侧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温书棠眨了眨眼,直起身,手背在脸颊上贴了贴,借着晚风才勉强平复下来。 “那个……你还有其他地方受伤了吗?” 周嘉让睁开眼,答得很快:“没有。” 温书棠没接话,视线来来回回在他身上扫过。 “怎么?”周嘉让轻笑,眉梢微扬,“不相信我的话啊。” “那要不你亲自检查检查?” “……” 温书棠被这句话噎住,好不容易消散的热度再次腾起。 “好了。”周嘉让又笑,“不逗你了,是真的没事。” 他垂眸瞧着手上的伤,其实这真的算不上什么,对之前的他来说甚至是家常便饭:“过几天就好了。” 温书棠什么都没听进去,抿唇凝着那些伤痕,心口像被塞上一团湿棉花,酸酸胀胀又疼得难受。 周嘉让察觉到她情绪不对,眉心皱起来:“怎么了?” “你下次……”她犹豫几秒,还是小声和他商量,“能不能不要打架了。” 周嘉让勾住她手腕,将人拉到身旁坐下,语气放得很低:“我这不是替你出气吗。” “可如果是以这种方式作为代价的话。”琥珀色的眼压低,温书棠模样有点倔,“那我不需要你这样帮我。” 说完,她吸了一记鼻子,别过头不再看他。 “到底怎么了啊。”周嘉让换到另一侧,抬手戳戳她梨涡,带着些哄人的意味,“生气了啊。” 不知道是伤口在疼,还是因为吹了冷风,他声音似乎比刚才更哑了一点。 温书棠不忍心真的不理他,生硬地挤出一句:“没有。” 周嘉让看着她的表情,得出结论:“那棠棠就是心疼了。” 睫毛上下颤了颤,温书棠口是心非地否认:“……我才没有。” 可她的小心思根本藏不住,周嘉让脸上笑意更重,拖长尾音吊儿郎当道:“那看来我这一架打得还挺值。” “周嘉让!”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温书棠睁大眼睛叫他:“你再这样说,我就真的要生气了。” “好好好。”周嘉让立马妥协,“不说了。” “不过棠棠。” 唇角弧度压下,他神情专注地看着她,街灯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拓下阴影,他字句认真且缓慢:“这口气,我是必须要出的。” “为什么?”温书棠追问。 深邃漆黑的眸光渐渐败落,周嘉让没有开口,只是唇线绷得很直。 这几天,他总是会想起那晚在地下室,温书棠在他怀里红着眼睛的样子。 那样的眼睛,他不想再看见一次。 沉默的间隙里,温书棠隐约也猜到了什么,态度逐渐软下来:“可是还有警察啊。” “警察会让他们得到惩罚的。” “我……”她停顿片刻,“不想你和那群人沾上关系。” 他是天之骄子,是高悬于空中的明月。 而他们横行作恶,是溃烂于阴沟中的淤泥。 周嘉让听着她的话,收拢的眼尾一寸寸怔松:“好。” “我答应你。” 他做出保证:“以后我尽量改,这次就先原谅我,嗯?” 温书棠咕哝:“本来也没生气啊。” 周嘉让嗯了声,抬手摸摸她的头发:“棠棠心软。” 那天过后,日子也变得风平浪静起来。 有关祝思娴的处分被公开通报,但出乎意料的事,并不是先前说的停课两周,而是变成了开除学籍。 那时温书棠站在商店货架前,正纠结是买巧克力还是果冻,谢欢意忽然冲过来抱住她胳膊,在她耳边激动道:“棠棠,简直是大快人心!” 温书棠一头雾水:“发生什么了?” 谢欢意把手机屏幕递到她面前:“你快看。” 温书棠懵懵接过,发现原本沉寂的校园贴吧不知怎么又热闹起来,顶端飘着一个加粗标红的精华帖。 不等她操作,谢欢意先一步替她点开。 里面是一篇长文,洋洋洒洒地罗列着许多有关祝思娴的事。 除去迟到早退、欺凌同学等常见违反校规的情况外,还有—— “什么?”谢欢意惊讶地张大嘴巴,“去年学校垃圾房着火的事也和她有关?” “当时火势可大了,差点就要烧到教学楼这边,幸好是放学时间,学校里没什么人,再加上冬天天气冷,才没造成特别严重的后果。”她给不知情的温书棠科普,“阎王爷都要气炸了,连续开了一周的年级大会,说是事件恶劣必须严惩,但最后因为监控坏了,一直没抓到是谁干的。” “没想到居然是因为祝思娴把没抽完的烟头扔在了那。” 她又点开下面的录音,三十秒不到的音频里,充斥着各种难听的辱骂,不仅针对学校,还有年级里的一众领导。 谢欢意听得傻眼,啧啧两下:“这下估计她是真的完了。” “可以啊——”她撞了下温书棠肩膀,变脸似的换上八卦表情,“以前我怎么没发现,周嘉让这么护短呢啊。” 温书棠被她说得愣住。 “这肯定是他干的啊。”谢欢意瞪着一双葡萄似的圆眼,有板有眼道,“不过干得漂亮,这才解气呢。” 怕再出现意外,晚上放学后,周嘉让送温书棠回家。 两人并肩坐在公交车上,温书棠手指缠着书包背带,唇瓣翕动几下,柔声叫他:“周嘉让。” “嗯?” 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依旧想问出来:“是你吗?” 暗恋雨至 第55节 周嘉让没迟疑地应下:“是。” “我说过,这口气一定要出完。” “而且——”他偏过头,窗外细碎的光落在他眼眸中,“这次我有听你的话。” “没打架,也没受伤。” 温书棠嗯一下,嘴角扬起一个很小的弧度。 原来被人护着是这种感觉吗。 “谢谢你。” 大概此刻氛围太好,她不自觉地喊出那两个字:“阿让。” 周嘉让没由得顿住。 心脏像是不轻不重地被敲击了下,他抬起手,捏捏她脸颊。 “傻。” “和我不用这么客气。” …… 漫长的雨季终于结束。 阳光久违洒下,穿透树枝和窗口,在棕黄色桌面上留下跳动的斑影。 一大清早就有噩耗,拖了许久的期中成绩终于出来了。 早自习刚下课,关舒妍拿着教材进班,纳罕地“呦”了下:“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啊,今天居然没人睡觉?” 前排有人按捺不住,试探问道:“老师,成绩是不是出来了啊。” “消息挺灵通啊。” 关舒妍抱着手臂,一对桃花眼微微挑起,也没和他们多卖关子:“咱班这次考的不错,没人掉出年级前10%,六校前百还进了十个。” “成绩单我放班长这了,下课你们自己来看吧。” 虽然那几天状态不好,但温书棠成绩还可以,年级总排12,六校排名59。 物理成绩有所进步,只不过和其他科目相比,还是要逊色一点。 谢欢意和许亦泽也都进了前20,甚至总分都一模一样。 对于这个结果,谢欢意表示无法接受:“我靠,许亦泽你是不是作弊了,英语怎么一下子考了这么多。” “什么意思啊谢欢意。”许亦泽被她气笑了,“我都说了上次那是失误。” 他在她脑门轻弹了下:“这才是小爷我的真实水平,好吗?” “不可能。”谢欢意捂上耳朵,嘟嘟囔囔地不肯听,“绝对是你提前梦见答案了。” 因为错过考试,周嘉让单独参加了补考,据说题目难度更大,但他还是断崖式地稳定在第一名的位置。 上午两节课过去,大课间受场地影响被取消,温书棠拿好错题本,起身从教室后门出去。 刚走出没几步,衣领被人从身后很轻地拎了下。 回过头,周嘉让正倚在墙上看着她。 他没穿校服外套,单一件白色连帽卫衣,领口处的抽绳肆意系着,袖口挽上去一小截,露出紧实流畅的手臂,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少年气。 “要去哪?”他问。 温书棠晃晃手中的笔记:“物理组。” “又去问题?” 温书棠点点头。 周嘉让啧了下,紧接着,眉间蹙起一道沟壑。 温书棠疑惑道:“怎么了?” 周嘉让抽走她手中的本子,最简洁的款式,封面右下角工工整整写着名字,没头没脑地来了句:“怎么总舍近求远?” “什么?”温书棠没听明白。 “老季不仅脾气臭,说话又难听。”周嘉让稍稍倾身,靠她更近一点,“总去找他干嘛,不会的题怎么不来问我?” “我……” 温书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因为她习惯了暗恋,习惯默默追随在他身后。 空气被榨得稀薄,呼吸间都是他身上的雪松气味。 温书棠咬着下唇,手指不断摩挲袖口的布料,磕磕巴巴好久才理清思路:“我……不想麻烦你嘛。” “可我那天晚上说了,喜欢你麻烦我。” “还是说——”周嘉让故意拉长语调,“你觉得我讲不好?” 温书棠连忙摇头:“不是。” 睫羽缓缓煽动,她想了好一会儿,才眼神透亮地说:“那……下次。” 怕真把人逗过了,周嘉让懒笑出声,把本子还给她:“好。” 问完题,温书棠从物理组出来。 就像周嘉让说的,老季还是一如既往的毒舌,但却在她收拾纸本的时候说了句:“这次考得还凑合,虽然也有一些不该犯的错误,下次还得继续努力。” 温书棠慢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谢谢老师。” 也是因为这句随口的夸奖,她一路心情都很好,直到走到三楼转角处。 狭窄的楼梯间,祝思娴迎面过来。 温书棠不想和她浪费时间,下意识想转身换一条路线,却被一把被祝思娴扯住手腕。 她今天没有化妆,头发也染回黑色,挡在鸭舌帽下的面孔多了些狼狈。 “现在你满意了吧?”她冷笑一声,“没想到你这么有本事啊,当时余莉说我还不相信,是我小瞧你了。” “你家里那些烂事,周嘉让他们都不知道吧,你说如果知道了,他们会怎么看你呢?” “不过还是算了。”祝思娴面目狰狞,“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上前一步,眼角怔红:“以为让学校开除我就结束了?别做梦了,我早晚有一天会偿还回来。” 就算再好脾气的人,也总会有爆发的那一天。 听着这一通胡言乱语,温书棠只觉得荒唐,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她深吸一口气:“祝思娴你到底有完没完。” “你如今得到的一切都是你活该,这是你的报应,是你一次次先去欺负别人的,是你一次次对规章制度熟视无睹,能不能不要倒打一耙。” “做了那么多坏事,你怎么还能这么振振有词,难道你一点都感觉不到心虚吗?” “还有。” 温书棠直直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质问:“你有什么资格来评价我,有什么资格评价我家,又有什么资格评价周嘉让?” “明明你才是那个烂到透的人。” 她声线偏软,可听起来却说不出的坚定。 撂下这句话,她用力甩开祝思娴,利落地错身离开。 预备铃响起,距离上课只剩不到三分钟了。 走廊里喧嚣声渐远,温书棠仰头靠在墙上,刚刚那番话消耗太多体力,她掌心按在胸口上,深呼吸慢慢平复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生出的勇气。 或许是因为,她真的受够了她;又或许因为,她实在听不得别人说周嘉让不好吧。 整理好心情,温书棠揉揉略为僵硬的脸,抬脚重新朝着班级走去。 最后一个拐角,她没防备地撞上一片坚硬。 “对不起”三个字未说出口,意识到面前人是谁,她猛然抬起头,果不其然对上了周嘉让的眼睛。 时间好像停了几秒。 眨眼的频率加快,温书棠屏住气息:“你怎么在这?” 周嘉让眉目舒展:“我很庆幸我在这儿。” “不然怎么知道——” “我们棠棠这么厉害啊。” 第37章 旋律 将她虚拥进怀里 小雪节气过后,时间就像被摁下了加速键。 伴随几场绵绵缭绕的冬雨,最后一丝余温也被滤去,空气里泛着挥之不去的潮凉,蒙蒙白雾里,溢出些许苍茫景象。 天气冷,起床也变得困难,温书棠关了两次闹钟,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已经快到六点半。 挣扎着掀开被子,匆匆洗漱过后,她套上棉服,拎起放在椅子上的书包:“姐,我去上学啦。” “诶?”温惠端着刚煎好的吐司从厨房里出来,“还没吃早饭呢恬恬。” “来不及了姐。” 她停在门口穿衣镜前,争分夺秒地理了下碎发:“我到学校再吃。” 说罢,火急火燎地出了门。 温惠看着她背影,又看了看墙上时钟,倍感奇怪地嘟囔道:“明明就来得及啊。” “最近出门怎么越来越早了。” 楼梯间里脚步回荡,身后发尾扬在空中,少女背影轻盈,温书棠一路小跑着下楼。 出了廊门,冷气扑面,头顶阳光有些刺人,她不适地眯起眼,待视线清晰后,看见了等在不远处的周嘉让。 校服外是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顶,领口旁垂着两根抽绳,身形落拓,肩线平直,晨曦斜斜洒下,给他镀上一层暖黄色的光晕。 暗恋雨至 第56节 他单手抄兜,姿态懒散,书包随意挂在左肩上,额前发丝被风吹乱,半遮半掩地挡住眉眼。 前不久的化学课上,他们刚讲过一个概念,叫做物质的自发反应,说是在没有外部干预的情况下,只要两种物质接触,反应就会立刻发生。 她觉得自己也像某种反应物,只要见到他,心跳就会不受控制地怦怦加速。 藏在袖管中的手捏紧,温书棠空咽了下,试图将溢到心口的悸动压下。 周嘉让恰好抬眼,看到她后勾起唇线,大步流星地走到她身前。 “冷不冷?” 他向上把她衣领拉严,食指不经意蹭过下颌,温书棠感到一点冰块似的凉意。 眉心微蹙,她摇摇头,又反问道:“你呢?是不是等很久了啊?” “没。”周嘉让低眼懒笑,“刚到。” 可温书棠却不相信,仰头盯着他的脸看,似乎比平时更白一些,神色倦怠,眼下挂着淡淡的乌青,一看就是没休息好的样子。 她抿紧唇角,小声提议:“要不以后你还是别来接我了吧。” 自从上次意外后,周嘉让放心不下,每天都会接送她上下学。 九中到校本来就早,他还要再提前半小时来澜椿路,一往一返未免太过于折腾。 “我自己真的可以的。”她眼睛睁大了点,仿佛想要证明什么,“以前也都是我一个人啊。” “不会出事的。” 周嘉让一副没商量的口吻:“不行。” “可是……” “没什么好麻烦的。”周嘉让好像总能预判她的想法。 他垂下眼,睫毛沾着细碎的光,眸色也被点染得柔和,漫不经心地拖长语调:“而且,我就喜欢澜椿路这边,就想多过来走走。” “……” 温书棠自认说不过他,妥协地咕哝一句好吧,忽然又听见他问:“没吃早饭?” “嗯?” 无暇顾及他是怎么猜到的,但她并不想暴露自己赖床起晚的糗事,于是干脆利落地否认:“吃过了!” 周嘉让哦了声,没再多问什么。 温书棠以为他相信了,稍稍松下一口气,低头凝着石板路上的花纹,有点幼稚地去踩落在上面的树枝。 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被周嘉让带到了早餐一条街。 刚出锅的蛋饼热气飘散,叫卖声和讨价声交织传来,袅袅烟火气里,他停在拐角铺子前,低声对老板说:“麻烦拿两个生煎包,再打包一份赤豆元宵,谢谢。” 接过打包盒,他转过身,瞧着呆呆站在一旁,脸上写满疑惑的温书棠,指腹在她眉心轻戳。 “以后不要那么着急,好好吃完早饭再下来。” “我有很多耐心等你。” 脸颊隐隐又烧起热度,浓密卷翘的睫羽煽动落下,温书棠咬住下唇:“你怎么知道的?” “我啊。” 他倾身靠得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洒在耳畔,刻意压低声线使坏道:“因为我有读心术啊。” - 配合时令,学校食堂也推陈出新,二楼东侧的凉皮被改成了火锅,生意一时火爆,连带其他档口都起死回生,原本冷清的厅堂变得座无虚席。 谢欢意提前预留了四个位置,下课铃刚响,马不停蹄地拉着其他三人过去。 各种丸子配菜点了不少,香气随着锅底气泡蒸腾而出。 谢欢意本想点冰可乐,却被许亦泽一把摁住,慢悠悠地提醒:“又不怕肚子疼了?” “我就喝一点点。”她用手比出一小段,瘪嘴委屈巴巴地说,“吃火锅不配冰可乐简直是暴殄天物好吗!” 许亦泽哼笑:“到时候疼了可别找我抱怨啊。” “才不会呢。”谢欢意信誓旦旦地保证。 如愿喝上可乐,她从锅里捞起两颗鱼丸,埋头吹凉时想到什么,忽地看向对面的周嘉让:“对了,上午妍姐来找我,说学校要开始筹备新年音乐会了,我想报一首《梁祝》。” “周嘉让,你能不能帮忙配个钢琴合奏呀。” 周嘉让正在给温书棠拆牛奶,半耷着眼,想都没想地拒绝:“不配。” “哎呀你就帮我一次嘛。”谢欢意鼓起腮帮,降下语调格外诚恳,“高三就不能参加音乐会了,这曲子难度又不大,我觉得独奏太寡淡了,没什么新意。” 周嘉让主意没变,原封不动地掷出那两个字:“不配。” “喂。”谢欢意停下动作,一对细眉弯起,不满地抱怨着,“周嘉让你要不要这么小气,去年找你就不帮我,怎么今年还是这样。” 她不能理解他的想法:“难道你以后都不打算碰钢琴了吗,就要这样一直逃避下去吗。” “你真的不会觉得可惜吗,要是周姨知道——” 意识到什么不对,许亦泽连忙出声打断:“欢意。” “那个阿让。”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绞尽脑汁打着圆场,“她瞎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但周嘉让脸色还是倏地冷了下来。 他一瞬想要起身离开,但念着温书棠还在,只能克制地收紧下颌,额角青筋凸得明显。 后来这顿饭吃得很沉默,气氛像被扔到极地般冻结。 周嘉让心情不好,温书棠也没食欲,随便吃了几口蔬菜就撂下筷子。 “怎么吃得这么少?” 低沉的嗓音从身旁传来。 他眸色里的晦暗并未散去,身上气压依然很低,但对她说话时的语气却是温柔的。 温书棠朝他眨眨眼睛:“饱了。” 他点点头:“那走吧。” 周嘉让拉开凳子,宽厚手掌圈住她手腕,另一只手拿起她的外套,就这么一言不发地把人带了出去。 直到走出食堂,周嘉让都没有松开她。 他走得不快,步伐也不大,跟在后面并不吃力,可温书棠呼吸还是乱得厉害。 目光落在紧密交握的双手上,粗粝指腹摁住跳动的脉搏,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牵手,但却是他力气最大的一次。 午休时间,校园里正热闹,过路有不少好奇的眼神投来。 知道她面子薄,周嘉让刻意用身子把她挡住,手上的动作却没有松开半点。 温书棠被他牵到了延龄巷里的馄饨店。 指尖蜷了蜷,她愣愣地抬起眼:“怎么来这了?” “刚才你一共就动了四下筷子。”周嘉让质疑地看她,“真的能吃饱?” “……”温书棠弱弱接话,“能的。” 周嘉让没拆穿她:“那陪我吃。” 店里人不多,两碗馄饨很快被送过来。 眼底氤开一层薄热,温书棠捏着勺子,不太确定地问他:“你是不是生欢意的气了啊?” 一个是她喜欢的人,一个是她的好朋友,毫无疑问,她一点也不想让他们俩发生矛盾。 但,关于他母亲的话题实在又太敏感。 思考好久,还是没想好该怎么劝,只能小心翼翼地说:“欢意的性格你又不是不了解,她……肯定不是故意那么说的。” “你就不要和她计较了嘛。” “……” 周嘉让没有答。 安静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其实小时候我一直以为,长大后会像我妈那样,成为一名钢琴演奏家。” “那时候她还在法国,我跟着她到处参加比赛,大大小小的奖基本都拿了个遍,有时也会和她一起登台表演。” 大概是回想起那段他人生中难得的幸福时光,周嘉让嘴角弧度很淡地笑起来:“后来她决定回国,到首都歌剧院里工作,我也整天陪在她身边,听她弹琴,或者是和她一起练琴。” “圈子里不少老师都说我很有天赋,说我未来一定能在这条路上走很远,但我妈却只是笑笑,她说我以后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开心就好。” 这是周嘉让第一次主动讲起有关他妈妈的事。 怪不得他法语说得那么好,原来是之前在法国生活过。 但与此同时,她心底也没由得发涩。 不管是从他家看到的照片,还是现在听他的描述,温书棠都能断定,他妈妈一定特别温柔,也一定特别爱他。 可就是这样好的一个人,却被疾病早早夺去了生命。 她又想起了她的爸爸。 “也许谢欢意说得对。” 低垂的眼睫将情绪隐藏,他声带里带着几分颤抖,嘶哑到像被砾石摩擦过:“这么多年,我的确是在逃避。” “是我太懦弱了。” “才没有。”温书棠反驳他。 “棠棠。”他突然抬眸,神情中鲜少露出茫然,就像掉进了死胡同,“你觉得我这样做是对的吗?” 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 温书棠掐掐手心,慢慢呼出一口气:“每个人都会面临很多选择,每种选择都有它的意义,我们不能去美化那条没有走过的路。” “你现在,已经很好了。” “只不过……” 她撑圆眼,认真看他:“我希望你能遵循你的内心,不要被任何外界的东西束缚住。” 暗恋雨至 第57节 “就像阿姨说过的那样。”她弯唇浅浅笑起来,“你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开心就好。” “我也都会支持你的。” 坚持也好,放弃也罢。 我只希望你肆意坦荡,希望你无畏且自由。 - 这场小矛盾在当天便被化解。 下午第一节课结束,谢欢意扭过头,抬手在周嘉让桌沿轻敲两下:“对不起。” “吃饭时是我太冲动了,一激动就说了不该说的话,我和你道歉。” 不等周嘉让答话,许亦泽跳出来当和事佬,大手一挥给这事做了了断:“行了行了,既然都道歉了,那这事也就算是翻篇了。” “好朋友之间哪有隔夜仇啊,就凭咱们四个这关系,都不许生气了啊。” 说完他撞了撞周嘉让手肘,意有所指地朝他扬扬眉毛:“是吧阿让。” 周嘉让撩眼,鼻腔哼出一个嗯字。 虽然没答应合奏,但他最终也退了一步,说是可以帮她指导纠音。 周末,几人约好在学校琴房见面。 乐器最讲究基本功,讲究日复一日的沉淀,偷懒一天都会立见分晓,更何况高二学业繁忙,谢欢意确实好一阵没练过了,琴艺生疏也是很正常的现象。 周嘉让抱着手臂,仿佛一个冷面无情的评委,几秒钟便丢出一句否定:“错音了。” “这段滑音不对,重来。” “这和弦给的有问题吧,你自己听不出来?” 他声音一下比一下低,到最后折眉嫌弃地质问:“外婆当时就是这么教你的?” “……” 谢欢意本就在崩溃的边缘游走,听完这句直接炸掉,攥紧拳头就想和他发火,幸亏许亦泽在旁边及时拦着。 “消消气消消气。”他一边给她揉肩膀,一边拿出提前备好的零食,安抚道,“阿让这不也是为你好吗。” “严师出高徒,怎么说也是全校表演,要真在台上出了什么错,那多尴尬啊。” 谢欢意拆一包软糖,放进嘴里用力嚼着,勉强忍着没和他翻脸。 劝完这个,许亦泽又去做周嘉让的思想工作,手臂搭在他肩膀上,好声好气地商量:“阿让,咱们这个措辞,你看能不能再委婉一点。” “这现在不都推崇鼓励式教学,你说对吧?” 周嘉让挪开他胳膊,冷冷飞去一记眼刀:“不能。” 许亦泽:“……” 中午休息时,谢欢意懒得出去吃饭,提前在手机上叫了外卖,差两位男生下去充当苦力。 她抱着温书棠手臂,外头靠在她肩膀上,忍不住纷纷吐槽:“周嘉让也太凶了!” “我当初到底是怎么跳过他这张嘴和他做朋友的啊!” “就他这个臭脾气,半点耐心都没有,动不动就摆冷脸,以后绝对绝对当不了老师!!” 温书棠那阵在写作业,没仔细听前面那通训话,凭着自己的亲身体验,支支吾吾又磕磕巴巴道:“有、有吗?” “我觉得……也还好吧。” 每次给她讲题的时候,他脾气貌似都挺好的呀。 她甚至还暗暗想过,觉得他比季鸿生更适合担任老师一职。 谢欢意在身前比了个大大的叉:“no!” “和他相比,连阎王爷看着都慈眉善目了。” “算了。”她皱鼻轻哼一声,“懒得和他计较了。” “棠棠,我去趟洗手间啊。” 午后阳光正好,丁达尔效应穿窗而下。 温书棠也站起身,伸臂活动了下四肢,视线不经意扫过角落,意外发现那里摆着一架钢琴。 看起来很久没人弹过了,琴身蒙着薄薄一层灰,朦朦胧胧地倒映出她纤瘦的身影。 她轻轻用手抚上去。 其实她从小就对乐器感兴趣,可家庭条件并不允许她学,刚刚看谢欢意站在琴架前,演奏动作流畅且优美,除去敬佩之外,隐约还有一些羡慕。 那是她无法拥有的东西。 缓缓掀开琴盖,温书棠在琴凳上坐下。 脊背挺得笔直,肩颈与下颌连出一抹柔软,她不懂什么指法变换,只会用最原始的方法——食指一个一个地去按琴键。 透过暖白色纱帘,光影落在她指尖上,像是初学飞行的雏蝶,生涩磕绊的音符自指下流出,回荡在略为空荡的琴房里。 她太过专注,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多了个人。 “这样不对。” 敲进耳膜的嗓音让她蓦然回神。 像被烫到似的,她连忙缩回手,耳根面颊都在发热,有种出了丑的窘迫,嗫嚅道:“我,本来就是瞎弹的呀。” “想学吗?” 她低低地嗯一下。 以为他要示范,她下意识要撤身把位置让给他。 但也就是在这一秒。 周嘉让俯下身,手臂自腰侧穿过,掌心拢住她的手掌,将她虚虚拥入怀中。 第38章 求救 “专心点啊。” 略硬的发茬扫过侧脸,清浅的呼吸声洒在耳边。 熟悉的雪松气萦绕在周围,勾结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桎梏于其中。 她的肩膀贴在他的锁骨上,无比亲密的距离里,不仅感受着他的体温,还能听见他胸膛下强有力的震动。 而先前明明说好是教她弹琴,到最后却演变成他攥着她的手,以十指相扣的姿势进行演奏。 黑白琴键交错起落,旋律如溪水般淙淙流淌,融在初冬的暖阳里,化在时针的齿轮中,一停一顿都浸满暧昧的情愫。 温书棠心跳都快要停止,思绪涣散得不成样子,仿佛一个提线木偶,所有感知都转移到他的身上。 可实在是太近了,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向另一侧逃窜。 周嘉让却不给她机会,抬起左臂同样拢在腰间,倒映在琴身上的两道虚影就这么紧密交叠在一起。 “专心点啊。” 低沉的嗓音从耳畔传来,温热气流拂开一阵酥麻,痒意顺着脊椎向全身流去,温书棠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下。 但误打误撞的,反而像要往他怀里缩得更紧那般。 周嘉让轻轻捏了下她纤细的指节,本该落在琴键上的指腹顺着她手背抚过。 胸口起伏的弧度顿时变大,温书棠努力想让自己放松,可这样被他牵着又抱着,她根本就没办法平静下来。 琴房并没开空调,凉气自门隙中挤进,而他们这一方小天地里的温度却急剧攀升,额前镀上一层薄薄的汗,发丝胡乱贴在一起,手心也被烘出几分潮湿。 漫长的一曲终于结束。 琴声停止,周嘉让却没有放开,瞳仁里的水雾还未消散,懵懵晕晕间,她听见身后的人问:“学会了吗?” 温书棠抿了抿唇,勉强找回思考能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午没有喝水,嗓子干得厉害,声线像羽毛划过般沙沙的:“……哪有你这样教人的。” 周嘉让低垂下眼,看她面色酡红,睫毛上沾着一层湿汽,唇角不动声色勾起,逗人的心思也愈发变本加厉。 他靠得更近了点,语气发难地反问:“那你说该怎么教?” “……” 她不说话,他就不依不饶:“嗯?” 温书棠招架不住,干巴巴地憋出一句:“反正,不是你这样。” 周嘉让倒打一耙地哼笑:“怎么不说是你学得不专心。” “没想到——”他将她散落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我们温同学上课也有走神的时候啊。” 温书棠头皮都是麻的,脊背没由得向内蜷缩,声音跟棉花一样团在他怀中,磕磕巴巴地软言控诉:“你故意的。” 胸腔震出松散的笑,周嘉让没有否认,而是换了个话题:“知道刚才弹的是什么吗?” 温书棠被问得发愣。 有他这么大个干扰在,她哪还有精力顾及这些,咬唇回忆了好久,认命般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 “所以是什么呀?” 她偏过头,映入眼帘便是他修长的脖颈,冷白皮肤上缠着青筋,凸起的喉结更是不容忽视。 目光在那停滞两秒,看着它上下滑动,她也不自觉跟着吞咽了下,然后才慌慌张张地移开眸光,向上定格在他的侧脸上。 周嘉让垂眸,对上她清亮的眼,拖长语调慢悠悠道:“下次再告诉你。” 温书棠懵得更厉害了。 下次。 什么下次? 是下次还要教她弹琴吗? - “棠棠。” 暗恋雨至 第58节 “棠棠?!” 谢欢意拔高音调叫了她两次,温书棠才倏地回过神来。 她稍稍睁大眼睛:“怎么了嘛?” 谢欢意扯住她袖口,指了指旁边的烤肉店:“咱们到啦。” 温书棠哦了声,收回还要继续向前的脚步,转身跟在她后面进去。 正是晚饭时间,店里生意火热,他们多等了一刻钟才等到一个空包房。 跟着服务员上楼,按照以往惯例,她都是和周嘉让坐在一侧,今天却一反常态,越过他直接钻到谢欢意身边。 被抢了座位的许亦泽怔了下:“……?” 他看看温书棠,又疑惑地回头去看周嘉让。 后者只是无声挑了挑眉,然后便若无其事地在对面坐下,还不忘撩眼呛他一句:“等着人请你坐呢?” 许亦泽:“。” 谢欢意选好菜,把纸单推到温书棠面前:“棠棠,看看你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手指捏着菜单,她从头到尾扫了好几遍,但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最后胡乱在红糖糍粑那打了个勾:“再要一个这个吧。” 刚准备递出去。 视野里闯进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食指落在菜单右上角那块儿,轻叩两下:“还有这个。” 温书棠点点头,动笔又打上一个勾。 单子还给服务员,但他眼神却没有移开,一眨不眨地放在她身上,温书棠有感受到,把头埋得更低了点,试图用散下的长发将自己隐藏起来。 “棠棠。”谢欢意注意到她的异常,“你脸怎么这么红?是哪里不舒服吗?” 温书棠干咳一下:“没。” 她不自在地用手去贴脸颊,欲盖弥彰地撒谎:“可、可能是包厢里太热了。” “确实是有点。”谢欢意没多心,嘶了下表示赞同,忽然又想到什么,“刚好隔壁就是冷饮店,要不我过去买两杯奶茶?” 温书棠连忙接话:“那我和你一起。” 说罢她抓起棉服,都没等好好穿完,挽着谢欢意就出去了。 瞧着她的小动作,周嘉让低低哼出一声笑。 “我怎么感觉棠妹有点不对劲呢。”许亦泽在一旁纳闷。 周嘉让靠在椅背上,两条长腿肆意伸着:“有么?” “有啊。” 周嘉让没答,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钥匙扣。 “你是不是欺负人家了?”许亦泽自顾自地猜测,随即又晃头否认,“不对啊,我看你今天挺老实的。” 但不出半秒,他就想起来,中午去拿外卖时,周嘉让走到一半突然停下,折身不知道干嘛去了。 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许亦泽忍不住低骂了句:“我靠,周嘉让你可真有良心。” “合着你把我一个人扔那,就为了回去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啊?” 周嘉让眼皮稍动,不以为然地斜他一眼,黑眸中满是淡然:“不行?” “行,当然行。”许亦泽咬牙切齿地从齿缝里逼出几个字,“不过我可提醒你啊,悠着点。” 周嘉让嫌他多嘴:“我知道。” “你知道?”许亦泽冷笑着抽动嘴角,好不容易找到揶揄报复他的机会,吊儿郎当地说起风凉话,“知道你还把人家吓成那样,瞧瞧,都开始躲着你了。” 周嘉让懒得搭理他。 许亦泽啧啧两下,感慨万千地评价:“真稀奇啊。” “稀奇什么?”周嘉让不知道他又抽什么风。 “稀奇你居然也会有喜欢的人啊。” 许亦泽抬手摁了摁肩颈:“之前那么多女生追你,好的坏的你全都无动于衷,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要这么清心寡欲下去了呢。” “不过我还挺好奇的。”话锋一转,他八卦兮兮地凑过去,“你到底对棠妹干什么缺德事了啊。” 周嘉让轻骂一句,毫不留情地把人推开:“滚。” 许亦泽也不恼,反而笑着幸灾乐祸:“看来还是棠妹厉害啊,能让我们周大校草吃瘪成这样。” “谁让你这么叫她的。”周嘉让怎么听怎么觉得这个称呼刺耳,“人家和你有关系么?你一口一个妹妹瞎叫什么。” 他神情嫌弃地把人上下打量一遍:“渣男。” “?” “……” 许亦泽简直要被他这股蛮不讲理的吃醋劲惊掉下巴,忍气吞声地问:“行,那你说,我叫她什么?” 周嘉让眸色冷淡:“叫同学不行?她没有自己的名字?” 许亦泽嚯了声,摆摆手:“这听起来多生分啊。” 周嘉让更不爽:“你以后少和她套近乎。” 许亦泽被气笑了,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周嘉让你是不是有病。” “对。”周嘉让无所谓地应下,一副随便你怎么说的样儿,一字一句地重复,“所以你最好和她保持距离。” - 一顿饭吃得很磨蹭,为了避免和他眼神交流,温书棠全程都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研究碗里的食物。 周嘉让也由着她,什么话都没多讲,只是默默把烤好的肉递过去。 “我吃饱了。”她眨眨眼睛小声道。 但就像没听到一样,周嘉让夹菜的动作并没有停。 她攥攥掌心,言语怯怯地提醒他:“吃不完会浪费的。” 周嘉让抬眼,黑睫落下细密的阴影,懒散地看着她笑:“没事,剩下的我吃。” 温书棠:“……” 他音量没有刻意放低,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微妙起来。 连谢欢意都放下了心爱的小酥肉,撑大一双圆眼,偏头惊讶地看向她。 但这还不算完。 全场最淡定的那个人,将烤盘上的牛肉翻了个面,不慌不忙地补充一句:“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 温书棠脸颊快被烧透了,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干脆捧起碗,向后躲得远远的,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吃过饭,几个人在碑亭巷外分别。 周嘉让照旧送温书棠回家。 温书棠一路都没理他,完全把人当成空气,侧头靠在车窗上,安安静静地欣赏着沿街的风景。 头顶报站声响起,车子缓缓在澜椿路停下。 温书棠攥着衣角,鼓鼓腮帮:“你就送到这吧。” 周嘉让看了看前面的小巷:“这不是还没到呢吗。” “我要去趟超市。”温书棠往后蹭了一小步,“你,你先回去吧。” 周嘉让恍若未闻:“我陪你一起去。” “不行。”她脆生生地拒绝,又绞尽脑汁编了一个蹩脚的借口,“我要买的东西,你……你不太方便看。” 也不知道是信还是没信,周嘉让颔首,黑发被风吹得凌乱,轻而易举地把局破掉:“那我就在门口等你。” “……” 温书棠转身就要走,却又被他勾着衣领拉回。 “别偷偷跑掉啊。”周嘉让低声,“我还在这等着呢。” “知道了。”她闷闷道。 温书棠其实并没什么要买的,只是他今天坏得太过分,她想一个人平复一下。 绕着货架转了好几圈,看见温惠很喜欢的那个饼干补货了,便伸手拿下来两盒,又到冷品区拿了个酸奶。 排队等待结账时,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1205y:?】 【1205y:怎么还没回来?】 眼睫轻颤了下,温书棠捏紧指尖打字:【马上。】 对话框跳出一个小表情,仔细看看,是一个举着求救标签的小狗。 求救? 他是遇见什么事情了吗? 顾不上心底那点小别扭,温书棠匆匆付了款,加快脚步走到超市外。 周嘉让靠在栏杆上,但他身旁却多了一个打扮精致、正仰头冲着他笑的女生。 这种场景她看过很多次。 不用猜也知道是要干嘛。 果不其然,娇俏的女声钻进耳朵,她听见那人问周嘉让,能不能给个联系方式,想要和他认识一下。 什么嘛。 还以为他真有急事呢。 暗恋雨至 第59节 白担心了。 温书棠泄出一口气,不想在这给自己添堵,准备趁着这个机会悄悄绕路回家。 但就像有心灵感应一般,周嘉让在这一秒掀眸看过来。 顺着他的视线,女生也发现了她的存在。 但她似乎是没感受到威胁,不到一秒便移开眼,笑意盈盈地又问了周嘉让一遍。 “想要我联系方式?”周嘉让扬声重复。 “对啊。” 温书棠没心情听下去,只想着快点离开,抬脚刚准备迈步,手腕却被一道温暖圈住。 周嘉让将人拉到自己身边,拇指贴着她脉搏按了按,然后才懒懒地对那个女生说。 “不好意思啊。” “这事我说了不算,你得问她。” 第39章 甜心 “恬恬,我错了。” 明晃晃的暗示,女生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一刹。 周嘉让没再管她,垂眸看着身前的人,从她手里接过购物袋,顺势将她整个手掌包裹起来:“手怎么这么凉?” 他皱起眉头,声线也放低:“冷吗?” 温书棠还没反应过来,脑袋里懵懵的,迟钝几秒才摇头:“不冷。” 周嘉让抬手在她脸颊上贴了下,还是觉得凉,干脆把自己的冲锋衣脱下,想要披到她身上。 温书棠连忙止住他动作:“真的不冷呀。” “而且不是马上就要到家了吗。” 周嘉让一副没商量的口吻:“那也不行。” 他用外套把人裹住,拉链一直扯到顶端,又放轻力道将压在下面的头发拿出来:“走吧,回家。” 别过身,余光扫到站在一旁还没走的女生。 他半眯眼,似乎是嫌她没有自知之明,想起先前说过的话,吊儿郎当地哦一声,然后侧低下头,像模像样地和温书棠征求意见。 “她想要我联系方式,能给吗?” 温书棠迷茫地眨眨眼。 周嘉让转回去:“不好意思啊。” 话虽这么说,言语中却不见半分歉意。 他敛唇委婉拒绝:“她说了,不给。” 女生:“?” 温书棠:“……” 怎么胡乱就给她扣了一顶这么大的帽子。 走到家楼下,温书棠把外套还给他,小声说过再见,刚想转身逃掉,却被周嘉让扯住袖口不让她走。 他上前一步,颀长身影笼在眼前:“生气了。” 温书棠低着头,眼睛盯着自己脚尖:“没有。” “可你都躲我大半天了。” 眼睫频眨,温书棠晃头拒不承认:“我没有。” 怕真把人欺负恼了,周嘉让没再说什么,手掌盖在她头顶揉了揉:“那上去吧,晚安。” 温书棠终于肯抬头看他:“晚安。” 走进楼里,楼梯间的灯不知怎么坏了,物业还没叫人来修,她贴着墙根走到三层,在口袋里摸了好一会才找到钥匙。 锁孔有些轴了,费力拧动几下才推门进去。 “恬恬回来啦。” 温惠正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开门声后瞧过来,一眼也发现了不对劲:“诶恬恬,脸怎么这么红啊?” “是不是穿的太少冻到了?我就说这棉服太薄了,你还不听,等明天姐姐再去给你买个厚一点的。” “没有啦。”温书棠略僵地弯弯唇角,“姐,我先回房间了。” 今天闹出的亲密太过,温书棠做了两套试卷才勉强缓过神来。 订正好错题,她去浴室洗了个澡,一边擦头发一边拿起被冷落在桌上许久的手机。 滑动解锁,状态栏里堆着好多条未读消息。 她蹙眉愣了愣,触屏点进聊天软件,发现居然都是周嘉让发来的。 【1205y:到家了吗?】 【1205y:明天几点过去接你?】 【1205y:怎么不说话?】 …… 【1205y:棠棠。】 【1205y:温同学。】 【1205y:真不理人了啊?】 ……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温书棠正思考回他什么,顶部又跳出一条新消息,这次是谢欢意发过来的。 【欢意:棠棠,快帮我朋友圈第一条点个赞!】 【欢意:可怜巴巴.jpg】 温书棠回她一个好,左滑切换到动态页面,给她转发集赞兑换小蛋糕的大业贡献出一份力量。 刚要退出,视线里瞄到一个熟悉的梧桐树头像。 周嘉让在十分钟前更新了一条状态,没有文字,孤零零一张图片。 是他挑走的那只长耳兔玩偶,但原本笑着的弧度被他强硬压下,变成一个哭泣的小表情。 许亦泽在评论区说风凉话。 【许亦泽:啧啧,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啊~】 【许亦泽:谁让你自己作死,玩过火了吧。】 【许亦泽:截图了,留着以后笑话你。】 【1205y:滚,拉黑了。】 温书棠将照片放大,弯眼浅浅地笑起来。 她觉得,其实周嘉让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冷面无情。 就好比现在,这条平平无奇的朋友圈,让她没由得觉得很可爱。 虽然这个词听起来和他并不搭。 但或许喜欢一个人,就是会无缘无故地觉得他可爱。 她习惯性地截好图,保存到私密相册,也是在这一秒,手机突然弹出一条通话申请。 【1205y邀请你视频通话】 琥珀色眼瞳无意识睁大,她以为是自己出了幻觉。 直到发丝上的水珠滑落,脖子被突如其来的凉意冰到,她才如梦初醒地回神。 不是幻觉。 但她头发还没擦,潦草凌乱地披在肩后,身上也是随便套的睡衣,怎么说都没法见他呀。 温书棠本能地想挂掉,但手指不争气地一抖,阴差阳错变成了接通。 摄像头倏地亮起,心跳都跟着停滞,幸好她反应在线,不到一秒便立刻点了挂断。 【1205y:?】 她吞咽了下,指腹在键盘上轻敲:【那个,我不太方便开视频。】 过了不一会,手心再次传来震动,这次他打过来的是语音。 温书棠翻出耳机,对准插线口仔细插好,确认没有漏音,才小心翼翼地按下接通。 大概是信号不太好,听筒中有滋滋的电流声,和那边他的呼吸放在一起,温书棠莫名听得喉咙发紧。 她招架不住这种氛围,握着手机的力气一点点收紧。 低哑的嗓音敲进耳畔:“在干嘛?” 温书棠老老实实地回答:“刚洗完澡出来。” “我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她咬了咬唇内的细肉,“是真的才看到。” “可是我刚看你给谢欢意点赞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语气里多了几分委屈的意味。 安静片刻,温书棠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索性逃避地岔开话题:“怎么啦?打给我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他问得理所当然。 “……”温书棠鼓起一口气,弱弱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 周嘉让低笑了下:“我知道。” “明天还是老时间过去接你?” 暗恋雨至 第60节 “嗯。” “要不再晚半个小时吧。” 难得周末休息,他想让她多睡一会。 温书棠以为是他有事,没意见地还是说嗯。 周嘉让不知第几次被她逗笑:“怎么一直嗯?” “……” 唇瓣翕和,温书棠正要说话,房间里荡起敲门声,温惠在外面打了个哈欠。 “恬恬。” 神经绷紧,她嗖一下坐直身子,不动声色地把手机往桌下藏了藏,努力让自己的话语听不出异常:“怎么啦姐姐?” “明天要早起送货,姐姐就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哦。” “好,晚安姐姐。” “晚安。” 脚步渐远,警报解除,温书棠缓缓松下一口气。 耳机里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字一顿带着疑问:“tian、tian?” “你的小名吗?” 温书棠啊了声,后知后觉他应该是听到了刚才自己和姐姐的对话,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嗯。” “哪个tian?”他拖长尾音猜测,“甜心的甜?” “不是啦。”温书棠纠正,“恬静的恬。” “恬恬。” 周嘉让自言自语地重复一遍:“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 “因为本来也没什么人知道呀。” 两三岁的时候,温书棠特别喜欢吃糖,但还没完全学会说话,每次撒娇想吃,就咿咿呀呀地喊着tian这个字音。 再加上她从小性子恬静,所以爸爸和姐姐经常逗她,叫她恬恬,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小名。 爸爸去世后,也只有温惠一人会这样叫她。 周嘉让听她讲完,鼻腔溢出些松散的笑:“原来是这样。” 温书棠从没对人提起过这个,耳根发热地嗯了下。 “所以真的不生气了?”周嘉让把问题绕回去。 温书棠下意识又要嗯,鼻音发到一半又猛地止住:“不生气。” “脾气怎么这么好?”周嘉让良心发现地检讨自己,“显得我好像在欺负人。” 温书棠捏着耳机线,搞小动作地蹭着:“我也不是对所有人都脾气好。” 周嘉让把她的想法直白翻译出来:“那我是特例?” “……” 见她不回她,他就得逞般地追问:“嗯?是这样吗?” 温书棠耳朵要红透了,这次是真的熬不住了,心一横闭上眼,利落干脆地选择挂断。 扔下烫手山芋般的手机,她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一小道缝隙,像干涸太久被重新放回水里的小鱼,胸膛起伏着汲取氧气。 好不容易平复一点,忽然又有新消息进来,是两条三秒钟的语音。 温书棠深吸一口气点开。 “恬恬,别生气了。” “恬恬,我错了。” - 进入十二月,白昼如同流沙般一寸寸缩短,夜幕低垂,冬日寒意也逐渐浓烈。 和周嘉让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除去平时在学校里上课吃饭,周末也会约好一起去图书馆。 “阿让。” 距离上课还有三分钟,许亦泽掌心按在胸口上,夸张地摆出受伤姿态:“我再也不是你最亲近的人了。” 周嘉让把刚买回来的糖和牛奶放到温书棠桌上,撩起眼皮乜他一眼:“能不能摆正自己的地位。” “你从来就没是过。” 许亦泽:“……” 那个周末,漓江迎来一个阴雾蒙蒙的雨天。 从市图出来得时候刚过五点,天色像一团散不尽的浓墨,周嘉让斜斜撑着雨伞,带她去了1912里的一家面馆。 老板是北方人,坐在吧台里和人讲着电话,中间一笔带过地提到一句,说老家那边前几天下雪了。 温书棠掌心托着脸,歪头好奇道:“你说漓江今年会下雪吗?” 周嘉让正在给她烫餐具,倒掉碗里的热水,抽两张纸巾擦干,抬眸对上她的眼神:“喜欢下雪天?” 温书棠用力点头:“特别喜欢!” 但下一秒,肩膀又狠狠塌陷下去,像泄了气的皮球:“可是漓江真的很少下雪诶,这么多年好像只下过一场特别大的雪,那时候还在上小学呢,下课就和同学们跑出去堆雪人了。” 周嘉让收拢眼尾笑着看她:“后来呢?” 温书棠没懂:“什么后来?” “后来你的小雪人啊。” 提起这个,温书棠气不打一处来,皱起鼻子愤愤道:“后来没几天就大升温,小雪人也光荣牺牲了。” 她的小表情太可爱,周嘉让忍不住捏捏她的脸。 “你呢?”她撑圆一对杏眼反问,“你喜欢下雪天吗?” “还好吧。”周嘉让如实回答,“算不上喜欢也算不上讨厌。” 想到他小时候的经历,温书棠忽而拔高语调:“诶?京北冬天是不是经常下雪啊?” 周嘉让嗯了下。 “我妈妈也很喜欢雪。”讲到周清冉,漆黑的眸光中漾出些温柔,他慢慢回忆着,“每年初雪都要拉着我出门散步。” “听起来就很浪漫。” 温书棠喃喃感慨,又小小地叹了口气:“要是今年漓江也能下雪就好了。” 眼头稍动,周嘉让给她肯定答案:“会的。” 清透的眼一瞬间亮起来,温书棠不经意向前靠近一点,满脸期待地和他求证:“真的吗?” “真的。” 他食指轻戳她眉心,在暖黄灯光下做出保证:“只要你想要,那就会有。” 日子往复交替,比初雪先一步来临的是冬至。 新年音乐会就在这天,同时也是温书棠的生日。 温惠一早给她煮了面,还提前定了一个小蛋糕:“祝我们恬恬生日快乐呀。” 温书棠坐在餐桌前,眉眼弯弯地笑起来:“谢谢姐姐。” “时间过得可真快。”温惠摸摸她头发,也笑着开始感慨,“一眨眼都十七岁了。” “再过一年就十八岁了,就要离开家去上大学了。” 温书棠被这句说得伤感,耷下眼角语气闷闷:“姐。” 她黏人地抱住温惠胳膊:“那还要好久呢。” “哎呦是我不好。”温惠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好端端说这个干嘛。” 她把蛋糕端近一点:“生日有什么愿望吗?” 温书棠还没走出刚才的情绪,瘪着腮帮说:“希望能一直在姐姐身边。” “这算什么呀。”温惠揉揉她的脸,“好不容易过次生日,得把愿望留给自己。” 自己的愿望啊…… 今天能见到周嘉让就够了。 其实前几年生日,她也许过同样的愿望,为了提高实现的几率,还要不嫌远地折腾到九中这边,但是从来都没有遇见过。 这次却不一样了。 许是因为这个念想在,她下楼的速度都比平时更快,抑着过速的心跳跑到楼外,可出现在眼前的并不是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许亦泽倚在树旁,抬手和她打了个招呼:“早啊棠妹。” 也是这时,手机里有新消息进入。 【1205y:恬恬。】 【1205y:临时有点事,今天先让许亦泽送你。】 第40章 帷幕 【1205y :我会听话。】…… 心情像是被戳破的气球,骤然从万里高空下坠,看着这条消息,原本扬起的嘴角一点点耷了下去。 温书棠眨了眨眼,犹豫片刻才在键盘上敲字。 【my:那你今天还会来学校吗?】 大概事情真的很忙,直到从公交车上下来,聊天框里都没再弹出新的内容。 拐进碑亭巷,许亦泽停下脚,单手勾着书包带子:“棠妹,你先去学校吧,我去对面给谢欢意买个早饭。” 温书棠点点头:“好。” 暗恋雨至 第61节 快到校门口时,沉寂一路的手机终于传来震动。 温书棠连忙从口袋里拿出来,擦去屏幕上蓄起的白雾,解锁后看见周嘉让的回复。 【1205y:会去,但可能要晚一点。】 【1205y:怎么了恬恬?】 眉心褶皱被抚平,紧蹙的眼头慢慢舒展开来。 会来学校啊。 那她还是能见到他的。 只要能见面,晚一点也没关系的。 暗恋的人最擅长等待了。 笼在心底的阴霾散开,连带打字的动作都变得轻巧,纤白指尖犹如一只翻飞掠过的蝴蝶。 【my:没事啦,你去忙吧。】 周嘉让回她一个乖乖摸头的小猫表情。 难得举办一次活动,加上年底双节将至,学校里的气氛格外热闹。 各色横幅挂在楼梯间,斑斓的气球作为装点,铝箔彩带将光影揉成万花筒般的碎片,给凛冽素白的冬增添几分生机与活泼。 音乐会在傍晚开始,本着不浪费时间的原则,上午还是被安排了几节课,等到下午一点,相关人员才被带到礼堂那边彩排。 温书棠陪着谢欢意在后台,闲暇时无聊地摸出手机,不自觉点开置顶对话框。 大半天过去了,也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 什么时候能结束,又什么时候能来学校呢。 小女生心思弯弯绕绕,不好意思直接问,思来想去,温书棠攥紧手心,把中午吃饭时拍的照片给他发了过去。 【my:你吃过午饭了吗?】 顶端备注变成正在输入中,这次他回得速度很快。 【1205y:还没有呢。】 【1205y:这是哪家啊?和谢欢意他们一起吃的吗?】 【1205y:好吃吗?】 发尾滑落到肩膀前面,温书棠低下头,双手捧住手机,一条一条看得极其仔细。 【my:就在食堂,是二楼新开的那家皮肚面。】 【my:味道还可以。】 【1205y:怎么里面还放了香菜?不是不喜欢吗?】 没想到他会关注这个,温书棠忽而一愣,盯着消息的瞳孔稍稍睁大,呆滞了半分钟才和他解释。 【my:忘记和老板说了。】 唇角向内抿紧,想到之前馄饨店奶奶对自己说过的话,她忍不住又把憋了许久的疑问讲出来。 【my: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吃香菜的?】 过了两三秒,周嘉让发过来一条语音。 周围人来人往,环境难免嘈杂,温书棠没带耳机,于是起身找了个比较安静的角落,确认没有其他人会听见,才捏紧手机悄悄按下播放键。 背景里有细微风声,听起来似乎是在外面,他声音低低的,带着些许沙哑,细石般碾进心脏:“你吃香菜的时候会皱一下眉,吃别的不会。” “……” 温书棠眼睫倏然颤抖。 她从没想过,他居然连这种不起眼到极点的细节都能注意到。 而且还是在他们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这样的话,她是不是可以再多心一点地想,那时他就有在刻意关注自己了? 就在她出神的功夫,又有新的语音进来。 温书棠把听筒贴得更紧,听见他声线中蒙着含糊却又宠溺的笑意,像羽毛拂过耳廓,划开一阵心悸:“不喜欢就不吃啊,干嘛总勉强自己。” “恬恬,别让自己受委屈。” 反反复复的,她将这两条语音听了好多遍。 不要让自己受委屈吗。 其实很多时候,她并不会感到委屈,或者说,她早已习惯了各种委屈。 久而久之,她也在这方面变得愈发麻木迟钝。 一缕碎发扫在眼皮上,细细密密地发痒,温书棠用手拨开,然后才回复他说知道了。 【my:你记得要吃午饭呀。】 【1205y:好,放心。】 【1205y:我会听话。】 聊到最后,她依然没问他什么时候过来。 天色将晚,距离开场越来越近,后台也忙乱成一团,状况百出中夹杂着高低起伏的惊呼声。 谢欢意化好妆,换完礼服从隔间出来,有模有样地拨弄了下裙摆:“怎么样?好看吗?” 她选的是一件黑色长裙,层叠的蕾丝和水钻作为外衬,两根细肩带被系成蝴蝶结,后腰处配有一小块镂空,纤细腰线被展现得完美,皮肤更是白皙细腻。 长发被盘束成公主头,原本柔和的五官,也在妆容加持下多了几分精致。 温书棠被惊艳到,目光定在她身上移不开,加重字音真心实意地夸赞:“好看。” “特别适合你。” 但谢欢意却一秒变脸,呜呜咽咽地搂住她胳膊:“怎么办棠棠,我好紧张啊。” “你说一会在台上,要是我不小心出了什么错,那该多尴尬啊。” “没事的没事的。”怕弄花她的妆,温书棠只能拍拍她手背,轻言轻语地宽慰道,“不要怕,咱们都练习过那么多次了,你一直都表现得很好呀,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谢欢意听不进去,蹙眉瘪着腮帮:“可是我都好久没在这么多人面前公开表演过了。” 肩膀泄气地塌下去一块,她握拳锤在腿上,郁闷地追悔:“早知道就不脑子一热地去报名了。” “怎么了?我们大小姐遇到什么难题了?” 一道吊儿郎当的男声插入,许亦泽拎着两杯奶茶进来:“这有什么好怕的,我教你个方法。” 沙发下陷,他坐到谢欢意身边,手欠地拨了下她的星星耳坠,又一本正经地给她出主意:“等上台之后,你就把下面观众当成萝卜和白菜,你想啊,一群萝卜白菜能听懂什么。” “这样是不是就不紧张了?” 按照他说的,谢欢意设身处地地想象着这个画面。 随即皱起眉头,神情复杂地抱着手臂向后缩:“我怎么觉得,更紧张了。” “那也没事。”许亦泽拿起刚买的茉莉奶绿,插好吸管递到她手里,换了种方法开导,“你就正常表演,错了也不怕,谁敢笑你我就去揍他。” 谢欢意吸一口奶茶,觉得这话不太对劲,在他手臂上拍了一巴掌,炸毛道:“许亦泽,你不要咒我啊!” 许亦泽:“……” 下午五点,音乐会正式开始。 主持人说完开场白,校领导上台进行万年不变的致辞环节,老旧俗套的话术听得人昏昏欲睡,等到第一个节目开始,场下氛围才算躁动起来。 最先出场的是校合唱团,其中领唱的男生,外貌还算出众,一身干净的白衬衫,配上舞台灯光的映衬,尖叫和起哄声一时此起彼伏。 班长坐在温书棠旁边,激动地直晃她手腕:“啊啊棠棠你快看,好帅啊!!” 温书棠敷衍地嗯一下,心思却全然不在上面,只是垂眸对着手机出神。 屏幕荧光由亮到暗,右上角的时间跳动变换,她不受控制地再次点开聊天软件。 最近一次对话停留在两小时前,是她发过去的一张在后台看他们彩排的照片。 不知道是没看到还是什么,周嘉让那边迟迟没有动静。 握着手机的力气逐渐变大,浓密的睫毛上下频闪,牙齿也不安地咬在唇内细肉上。 怎么还没来啊。 都已经这么晚了。 到底是遇见什么事情了啊。 不会是外公又出什么意外了吧。 …… 胡思乱想了好一通,她没由得生出些担心,想问问他,却又怕像上次一样,贸然越界惹得他情绪更差。 而且这样一直发消息,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很吵很烦? 可她又实在放心不下。 聊天框里的内容删删改改,就在第四次重新措辞后,她终于小心翼翼地按下发送。 【my:是事情解决得不太顺利吗?】 台上节目换了一个又一个,昏暗流转的霓虹穿透睫羽,映照出她眸中浮浮沉沉的忐忑。 心脏好像被缠上一根细线,得不到音讯的时间每多一分,这根细线勒得就更紧一寸。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几乎要喘不上气的时候。 嗡嗡—— 【1205y:嗯。】 【my:那你是不是就不来学校了呀。】 发出去不过半秒,温书棠立马长按撤回这条。 其实她心里明明都有答案的。 暗恋雨至 第62节 不断追问反而显得她别有用心。 于是她换了另外一句: 【my:那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 【1205y:没事,你开开心心在学校就好。】 【1205y:音乐会开始了吗?】 【my:嗯嗯。】 【1205y:好玩吗?】 【my:嗯,大家的表演都好精彩。】 【1205y:那好好看吧。】 温书棠回他一句好。 周嘉让没有再接话。 屏幕渐渐熄灭,失落感也似洪水般涌遍全身。 为什么偏偏就是今天呢。 愿望又一次落空,酸涩也不争气地从眼眶蔓延出来。 但是她明白,自己没资格去埋怨什么,要怪也只能怪她一开始把期待放得太高。 温书棠揉揉眼尾,努力甩掉坏情绪,把注意力都投入到台上的演出中。 谢欢意被安排在倒数第三个,先前忧虑很久的情况并未发生,整首乐曲完成得出色又动人。 弯腰谢幕时,二班同学纷纷高声欢呼,源源不断地为她送上掌声。 全部节目结束,时针刚好划过八点。 温书棠提早等在后台,谢欢意拍完大合照,冲下来兴奋地抱住她:“棠棠!嘿嘿,刚才我在台上可看见你给我鼓掌了哦。” “今天真的太棒啦。”温书棠在她鼻尖上轻点一下,“简直是全场最佳。” “你是不知道。”谢欢意拿起奶茶,猛灌了几口平复,“那时马上就要轮到我了,结果麦克风不知怎么坏了,当时我都要急死了,幸好主持人及时帮我换了一个。” “还有下台时——” 她正讲着自己遇到的种种突发状况,被一个迎面走来的陌生面孔打断。 “同学。” 男生停在谢欢意身侧,笑着同她搭话:“你好,刚才看你在台上的表演很精彩,不知道能不能加个——” “不能。” 不等谢欢意开口,有人先替她出声拒绝。 许亦泽单手抄兜,不紧不慢地过来,站在中间将两人隔开。 他勾着嘴角,眼中却不见笑意,嗓音冷淡,像晨起蒙在窗上的薄冰:“不好意思啊同学。” “她呢。”许亦泽扫了眼身后人,又把眼神放到男生身上,散漫地挑着语调,“没有手机,所以也没有联系方式。” “要不你加我的?我俩全天都在一起,有什么话我可以帮你转达。” 男生:“……” 宣誓主权的意味太明显,他很识趣地没多纠缠,悻悻说了两次抱歉,白着一张脸快步走了。 许亦泽对着他背影轻哼一声。 “搭讪谁不好,非来招惹我们家欢欢。” 转过身,他把手里的花束递给谢欢意,眉宇间划开一抹温柔,神情恣意道:“恭喜我们欢欢公主啊,又出色地完成了一次表演。” 听到这个称呼,谢欢意眼睛噌一下瞪大,踮脚捂住他的嘴,像怕被人听到一样东张西望:“你怎么还这么叫我。” “这不是从小到大的规矩吗。” 谢欢意跟着唐昭欣学琴那几年,经常要参加各种各样的比赛和演出。 有一次她发挥失常,没能拿到名次,回家后哭了好久,说别的小朋友都有奖品,只有她什么都没拿到。 从那以后,只要她登台,无论结果好坏,许亦泽都会拿着一束花等在下面。 她笑,他便陪她一起笑着庆祝;她哭,他就把花塞到她怀里,告诉她失败也没关系,她永远是最棒的欢欢公主。 谢欢意接过花,不好意思地埋头小声嘟囔:“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 许亦泽把外套披到她身上,轻轻揉了揉她头发:“和你有关的哪件事我不记得?” “可我现在都这么大了。”她摆出一副命令口吻,“你,快把这些都忘了。” “忘不了。”许亦泽歪头朝着她笑,黑瞳中闪着细碎的光,“再大也是我的公主。” 谢欢意干脆不理他,扭头挽起温书棠胳膊,撒娇提议道:“棠棠,今晚这么好的机会,咱们拍几张照片留念吧。” “说来咱们还一张合照都没有呢!” 温书棠笑着戳她酒窝,将难过全都压在心里,满口答应:“好呀。” “那你先到前面等我?”谢欢意朝她眨眨眼,卧蚕上的亮片忽闪忽闪,“我去和学生会那边打个招呼,让他们晚一点再关灯。” “好。” 音乐会结束也有好一会儿了,礼堂里的人陆陆续续都走光了。 许亦泽陪谢欢意去找人,温书棠独自一人站在台前,头颈低垂,盯着地面上自己被拉长的身影发呆。 忽然,啪的一声。 灯光全部熄灭,周遭陷入一片黑暗。 温书棠惊了下,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慌慌张张地拿出手机,一边打开手电筒照明,一边试探询问有没有人在。 视觉被剥夺,心底的恐惧和紧张被无限放大,正想给谢欢意打电话求助,耳边传来机器运作的窸簌声,紧接着,台上的帷幕缓缓开启。 温书棠被吸引着回过头。 暖黄光晕不断泻出,她不适应地眯起眼,待视线恢复清晰后,又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眸。 呼吸停滞,整个世界都被按下暂停,留下的唯有刻在她眼底的场景。 舞台中央摆着一架钢琴,纯黑琴身上光泽深邃,仿佛是浩瀚夜空中最神秘的星辰。 而那个她许愿能见到的人,没有一点预告,就这么眉眼带笑地出现在她眼前。 第41章 私奔 是独属她一个人的周嘉让 礼堂光线炫目,明暗交替之间,视野也被晃得模糊。 但温书棠却觉得,再没有哪一刻,他的模样会比现在更加清晰。 即便后面过了很多年,每每想到这一幕,她还是会不受控制地眼眶发酸,心口像石子掷入湖面那般漾开悸动。 灯光突然收拢,汇聚成两束,一束落在温书棠这里,另一束则精准地将周嘉让照亮。 第一个音符被摁下,前奏缓缓响起,轻柔婉转的旋律,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雾气蒙蒙的雨天傍晚,路灯昏暗,细密连绵的雨丝顺着屋檐坠落到地面,留下一道道深浅交错的湿痕。 跟随曲调起伏,光影变成朦胧的蓝色,温书棠眨了眨眼,心思牢牢被周嘉让占据着。 和平时全然不同,他一身黑色西装,布料落拓笔挺,不沾一丝褶皱,脊背挺立如松,身形颀长清朗,和周遭布景融合在一起,更显矜贵恣意。 侧脸被顶光勾勒分明,专注又认真的神情也一览无余,修长分明的指节,于黑白琴键间来回变换,时轻时重,时急时缓,时而似流水娟娟,时而似蝴蝶破茧,每一个音符都扣人心弦。 琴声传遍每一个角落,就像电影中最珍贵的镜头,温书棠心跳陡然漏掉一拍。 都说人在用心做事时是会发光的。 可在她眼里,周嘉让是比光更加耀眼的存在。 她不禁开始设想,很多年前,他是不是也如现在这般,跟着妈妈到各处演出,台上熠熠生辉,台下掌声拥簇。 不,还是不一样的。 这一刻,他只是她喜欢的,是独属她一个人的周嘉让。 如果可以,温书棠希望时间能定在这里。 再也不要继续。 指尖从键盘上划过,最后一组音阶收尾,余音在礼堂中回荡飘旋。 周嘉让从琴凳上起身,偏过头,笑着对上她的视线,眉尾挑起弧度,缓步朝她走来。 距离一点点缩短,抑在胸腔中的跳动也越来越快,温书棠攥紧手心,呼吸微微屏住。 两束光逐渐合并,地面上两道身影也彻底重合,周嘉让停在她面前,半俯下身,眸光深邃而温柔,漆黑眼瞳中倒映出她的面孔。 低沉的嗓音带有磁性,温热气息洒在她的脸上,他轻声开口:“那天你对我说,希望我能遵循内心,做任何想做的事。” “回去后,我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找到答案。” “我希望你能开心。” 他脸上笑意重了些,凌厉与锋芒皆被消融,放缓语速一字一句:“恬恬,生日快乐。” 虽然心中有过预期,但如今真切地听到这句话,温书棠还是鼻尖一酸,湿热液体在眼圈中打转。 不等情绪进一步蔓延,四周灯光唰一下亮起,然后砰的一声—— 大簇大簇的金箔彩带从头顶爆开,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谢欢意和许亦泽捧着蛋糕从帷幕后出现,字句轻快地为她唱起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棠棠。”谢欢意把生日皇冠戴到她头顶,眼角眉梢皆是笑意,“生日快乐呀。” 许亦泽也在一旁附和,语气真挚道:“棠妹,生日快乐。” 温书棠吸了一记鼻子,睫毛早已被眼泪氤湿,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谢欢意揉揉她的脸:“这么开心的日子,可不要哭呀,快来吹蜡烛许愿吧。” “就是。”许亦泽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快许愿。” 他刚准备点燃蜡烛,身旁周嘉让轻咳一声,淡淡撩起眼,朝他摊开掌心。 暗恋雨至 第63节 许亦泽立马心领意会,识趣地把打火机交出去:“您来您来,不和您抢哈。” 周嘉让哼笑,拇指叩动火机,橙红火光窜出,蜡烛被一一点燃。 他用手拢住烛火,轮廓被镀上一层光圈,怔松眼尾笑着看向温书棠:“恬恬,来许愿吧。” 温书棠嗯一下,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交叠在胸前。 其实她今天已经许过愿了。 而且也……实现了。 她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悸动中混着难以言表的酸涩。 周嘉让有耐心地多等了会儿,直至蜡烛快要燃尽才低声问他:“许好了吗?” 温书棠点点头,重新睁开眼,一口气将蜡烛全部吹灭。 “哇。”谢欢意极为捧场地给她鼓掌,弯眼嘻嘻笑起来,“看来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蛋糕很大,四个人根本吃不完。 谢欢意最先起头,挖下一块奶油抹在温书棠侧脸上,她不甘示弱地反击回去,到最后,变成一场你来我往的混战。 许亦泽战况最惨,脸上几乎糊满奶油,就连眼皮都没能幸免。 而周嘉让那边却毫发未损,干净到仿佛置身事外。 许亦泽拿着纸,一边擦脸一边气绝控诉:“我今天算是明白了,什么叫看人下菜碟,老实人被人欺!” 谢欢意抓紧时机又往他脸上添了一笔,还不忘嘲笑道:“你怎么不说你自己是菜鸡。” 温书棠被两人逗笑,回身看见站在旁边的周嘉让,使坏的念头一闪而过,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踮起脚作势就要把奶油抹上去。 本以为他会阻拦,或者是躲开,谁知他竟半点抗拒都没有,反而主动弯下腰,方便她能够到。 奶油就这么被点在鼻梁上。 他五官本就硬朗,鼻骨尤其高挺,配上这处点缀,倒是有几分反差萌的意味。 温书棠被他这意料之外的反应弄得愣在原地。 “怎么了?”见她鼓起脸颊,眼睛呆呆睁大,周嘉让忍不住笑,戳了下她的梨涡,“被谢欢意抹傻了?” “不是。”温书棠咬住下唇,眉心稍稍蹙起,不太确定地问,“你……怎么都不躲?” 安静片刻,像在认真思考,周嘉让终是不解地反问:“为什么要躲?” “因为……” 唇瓣嗫嚅几下,温书棠也有点说不清,乱七八糟地小声解释:“因为从来都没见你被人抹过。” 上次许亦泽生日也是,今天她过生日也是,好像每次遇到这种环节,大家都会因为他身上的冷淡,不约而同地自动略过他。 但她真心觉得,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好相处呀。 周嘉让只是笑笑,握住她悬在半空的手腕,将她手指上的奶油擦掉,嗯了声承认,然后又说:“你是例外。” 像是为了验证这句话,那边许亦泽清理完惨状,发现新大陆似的凑过来,拔高音调呦了一声:“终于有人对我们周少爷下手了啊。” “那我可也得来试试。” 周嘉让乜他一眼,表情很淡,却带着不可言说的警告性:“试试?” 许亦泽没忍住低骂:“周嘉让你敢不敢再重色轻友一点?!” “敢。”周嘉让挑眉,丝毫没被威胁到,“不过你确定?” 许亦泽:“……” “对了。”谢欢意想起什么,跑过去拿起背包,从里面翻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物盒,给自己加了一个“锵锵”的背景音,“棠棠,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温书棠小心翼翼地拆开,盒子里是一台外形小巧的拍立得。 眼底又一阵酸热,想不出别的话,她只能闷闷地对她说谢谢。 “棠棠你和我这么客气干嘛呀。”谢欢意亲昵地搂住她胳膊,“我买了好多相纸呢,今天这么好的机会,咱们可得多拍点照片留念。” 说罢,她把相机塞到许亦泽手里,双手叉腰摆出一副命令口吻:“你给我和棠棠拍好看点啊。” “放心。”许亦泽双手并拢,在额头上轻点一下,“就凭咱们几个这颜值,怎么拍不好看?” 谢欢意嫌弃:“你少自恋了。” 伴随咔嚓一声曝光,相纸弹出,上头镜像渐渐浮现。 谢欢意歪头靠在温书棠身上,伸出左手比了个耶,两张漂亮脸蛋上都挂着笑容,一个温婉如水,一个明媚似光,相互依偎在一起,构成了十七岁花季里最好的模样。 七七八八拍了好一通,谢欢意把人推到周嘉让身侧,俏皮地眨眨葡萄似的圆眼:“好啦,现在轮到你们俩拍照啦。” 毕竟是和周嘉让一起,温书棠没由得生出些紧张,肩颈有种无处安放的僵硬,垂在两侧的手攥紧又放松。 “哎呀你们俩靠近一点啊。”谢欢意皱皱鼻子,举着相机干着急,“中间那么大一个缝隙是要干嘛,留给许亦泽当电灯泡吗?” 无辜躺枪的许亦泽:“……” 其实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了,温书棠的发丝就蹭在他锁骨上,垂下的手臂紧密贴合,隔着两层衣服布料,甚至能听见彼此凌乱纠缠的心跳声。 但周嘉让还是往前移了一步,体温逼得更近,鼻腔里的雪松味更浓,温书棠的呼吸乱得也一塌糊涂。 “棠棠你再笑一笑嘛。”谢欢意眯起一只眼指挥,“不要搞得好像我们强迫你一样。” “……” 温书棠努力向上提了提嘴角。 “就这样保持住哦,三、二、一——” 按下快门的刹那,肩膀倏地覆上一道温热,毫无防备的,她被揽进一个□□的怀抱中。 周嘉让倾身贴近,下巴擦过她发顶,目光也偏爱地落在她身上。 画面就此定格。 全部拍摄完,谢欢意找来马克笔,说是要在照片上写下纪念语。 “要和棠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她一边说一边唰唰动笔,“希望我们越来越美,狂吃不胖,学业有成,早日暴富!!” 许亦泽抱着手臂啧了声:“你这是纪念语还是许愿池啊,要不要这么贪婪。” 谢欢意扭头瞪他:“要你管!” 温书棠中规中矩地写了“天天开心”,合上笔盖后,无意间扫到周嘉让写的内容。 是一句看不懂的法文。 【mon seul et unique.】 忘了自己是偷看,她下意识开口询问出声:“这是什么意思啊?” 周嘉让扬起唇角,隐约带着股不明显的坏劲儿,故意卖关子:“不能告诉你。” 温书棠瘪瘪脸:“好吧。” “现在还剩下最后一张照片没写啦。” 谢欢意举起那张唯一的四人合照,握紧笔尖在上面工工整整的写道—— 【2014.12.22】 【愿我们的友谊永远长存!】 - 时针不知不觉划过半圈,那时刚好是晚上九点十分。 谢欢意和许亦泽被召唤回家,礼堂里只剩温书棠和周嘉让两人。 温书棠正在看许亦泽送的礼物,是一个小雪人模样的水晶球,拨动开关后不仅有音乐,里面还会飘起细小的雪花。 她研究得正起劲,忽然听见耳边那道声音说:“好像还是差了一点。” “嗯?”她没理解,懵懵回过头发出疑问,“什么差一点?” 鸦黑的眼睫垂下,周嘉让话语中多了些抱歉:“没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温书棠第一反应便是摇头否认:“才没有。” “你不是都送我一场演出了吗?” “这怎么能算礼物啊。”周嘉让抬手在她鼻尖上刮了下,“未免也太敷衍了点。” “真的没有。”想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温书棠睁大眼睛,琥珀色瞳孔犹如琉璃,纯粹到不含半点杂质,“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了。” 周嘉让却听不进去,一个劲地说不行。 “许亦泽都送了,怎么说我也不能输给他们啊。” 温书棠被他说得犯难,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劝,正苦思冥想时,抬眼却在他神色中发现端倪。 某些想法一闪而过,她难以置信地问:“不会真的还有别的吧?” 周嘉让没有答,而是低头靠近她,不到十厘米的距离里,他的五官成倍放大,深邃的眼,直挺的鼻,眼尾下的泪痣格外清晰。 男生语调散漫,但却叫人心动,他看着她问:“恬恬,要不要跟我走?” 温书棠已然失去思考能力,像是被蛊惑一般毫不犹豫:“要。” 那一路她心跳飞快,漓江冬夜的风很冷,剜在脸上好似一把利刃,可她却觉得身上每一寸都是烫的。 呼吸很烫,藏在衣领中的下巴很烫,盈满未知与期待的心口很烫,被他紧紧攥住的手腕更是发烫。 长睫煽动,温书棠抬眸看向身前的男生。 他身上的西装还未换下,衣角肆意扬起,黑发被风拂得松散,喘息间有白气浮现。 步伐很急,生怕错过什么似的,不顾一切地带着她飞奔。 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不知怎么,这一瞬间,她竟莫名生出一种与他私奔出逃的错觉。 34路公交车,在车门关闭的前一秒,两人成功卡点赶上。 “都不问问我要去哪?”周嘉让半拥着她,将她额前的碎发慢慢捋顺,“就这么相信我?” 温书棠气息还未平稳,一路奔跑后的脸颊泛红,声音不大,却很坚定:“相信。” 暗恋雨至 第64节 他就是她的义无反顾。 车上人很多,他们抢到最后一个空位。 周嘉让护着她坐下,双臂撑在左右扶手上,用挺阔的肩胛隔绝出一片安全区域,免得来往路过的人会不小心碰到她。 车内气味混杂,烟草的苦冽,香水的刺鼻,还有不知什么食物的酸涩,但温书棠却始终被他身上的清凛包围着。 漓江公交车一向颠簸,急行骤停带来的惯性无人能逃脱,饶是周嘉让,也被晃得踉跄了好几次。 温书棠空咽了下,指腹搓着衣袖,再三纠结后,还是大着胆子伸出手,轻轻握住他手腕,想用自己的力气帮他做支撑。 只是男生骨架宽大,她指节过于纤细,费力尝试后还是没能完全拢住。 腕骨传来绵软触感,周嘉让僵了一瞬,喉结克制地上下滚动,然后才耷下眼。 唇线抑制不住地上扬,他反客为主地盖住她手背,将她整个手都包裹在自己的手掌中。 夜色苍茫。 大概车身摇摆太厉害,明明还不到平时入睡的时间,温书棠却一连打了两个哈欠,眼皮也隐隐约约地发沉。 周嘉让掌心托住她侧脸:“困了?” 温书棠晃头:“还好。” “困了就先睡一会。” 他向前挪动一小步,手指穿过她柔软的发,让她脑袋靠在自己身上:“到了我会叫你。” 温书棠嘴硬说不用,可没过几分钟就迷迷糊糊地沉入梦乡。 周嘉让垂眸,望着她安静的睡颜。 小姑娘长得软,睡着后更是乖的不行,浓密的睫羽搭在眼下,脸颊上的肉挤到一侧,平添些许稚气的可爱。 那晚在他家,他就守在床边看了很久很久,但还是觉得不够,就像一件爱不释手的宝物。 周嘉让想碰碰她的脸,又怕会弄醒她,最后也只是隔空轻抚两下,就这样半悬空地护住她。 等再睁开眼,车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为了让她靠得舒服,周嘉让保持着先前的别扭姿势一直没动。 温书棠连忙直身,揉了揉略为惺忪的眼:“你怎么不找个地方坐啊。” 周嘉让轻笑,如愿戳到她的脸:“不累。” 叮—— 报站声响起。 【尊敬的乘客您好,本车已到达终点站:中山码头,请携带好随身物品,开门请注意,下车请注意安全,过街请走人行横道线。】 码头? 怎么来这里了? 温书棠在心里默默嘀咕。 像是读懂了她的想法,周嘉让拉紧她的手:“一会你就知道了。” “跟我来。” 静谧巷道里光线昏暗,周围全部场景都被虚幻,所思所想所见都与眼前人有关。 通过检票口,又穿过一条斜坡,岸边停着一艘三层轮渡,白色船身上标红写着中山53号。 “小心一点。” 周嘉让牵着她上船,走到左侧楼梯口时,眼眸闪动地回头看她:“恬恬。” 他伸手,将她的眼睛捂住。 颤抖的睫毛刮在掌心,酥酥麻麻一片痒意,额角青筋凸起,周嘉让声线喑哑: “既然是惊喜,那你得先闭上眼。” 温书棠觉得心跳又一次突破了极限。 兴奋与雀跃似乎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咽咽发干的嗓子,她小小地说了句好。 视觉被黑暗侵蚀,其他感官也会更为敏感,各种细微的声音都被捕捉,脑海中自动转换出相应的图画。 船只的发动声,楼梯上的脚步声,还有前方周嘉让的指引声。 “慢一点,这个台阶比较高。” “左转,我们到二楼了。” “抬脚,这里有一个门槛。” …… 温书棠乖乖循着他的话,往前迈出一小步,凛风再次扑到脸上,背景杂音重了一些,他们应该是来到了船舱外面。 “好了。” 周嘉让裹紧她的外套:“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 虽然不知道等着她的是什么,但期待着却在这一刻拉到最满。 温书棠睁开眼。 波光如墨的江面上,船只正缓慢向前,舱门上有一盏小灯,暖黄色的光晕下,只见星星点点的银白,似羽毛般纷扬飘荡下来。 这是—— “喜欢吗?” 周嘉让的声音落在耳畔。 “漓江下雪了。” “恬恬,初雪快乐。” 第42章 秘密 我喜欢你 温书棠足足怔了五秒,呼吸也跟着停了五秒。 瞳孔难以置信地瞪大,下颌拉出一道柔和,她仰起头,手臂举到空中,柳絮似的雪花落进掌心,经过体温的催化,融成细小的水珠。 清澈,透亮,仿佛打磨光滑的珍珠,沿着掌纹缓缓滚动,留下一片湿漉的潮凉。 真的是雪。 一朵银白落上她的眼睫,起落煽动间,那晚吃饭时的对话也随之在耳边回溯。 ——要是今年漓江也能下雪就好了。 ——会的。 ——真的吗? ——真的,只要你想要,那就会有。 胸腔中的跳动愈发强烈,起伏怦然间,沥出无法言说的酸涩。 其实温书棠对于生日的记忆大多都是非常灰暗的。 小时候妈妈不喜欢她,不仅记不住她的生日,还会在爸爸和姐姐给她庆祝时大发雷霆,一边责骂她是累赘,只会给家里添乱,一边把蛋糕和礼物通通摔到地上。 温荣升好言好语地劝阻,却反过来被一起训斥,连带温惠也要遭殃,最后变成一场腥风血雨的争吵。 尽管每次爸爸都会安慰她,反复告诉她不要瞎想,但温书棠还是把所有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她不希望爸爸为难,更不希望姐姐被骂。 所以她学着撒谎,很懂事地说自己不喜欢过生日。 再后来意外发生,姐妹俩搬到奶奶家,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没有保障,更不要想着去奢望这些。 也只有温惠会在下班后偷偷带一个小蛋糕给她,还要千防万防不要被其他人发现。 习惯往往是在日积月累中养成的。 伤痛的确会被岁月抚平,可曾经那些溃烂到麻木的伤痕,却永久地烙印在心里。 就这样年复一年,渐渐连她自己都不在乎了,不再抱有任何期待,循规蹈矩地上学听课,只把它当作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 可就在这个冬夜。 有人因为她随口说出的愿望,便不嫌麻烦地为她落了一场初雪。 过往数年的空缺,在这一霎被填满,连带那些委屈和心酸都烟消云散。 眼泪几乎是一瞬间溢出,大颗大颗的滚烫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侧脸往下落,落到衣襟与甲板上,泅开一道道水痕。 这一刻,她非常想要去抱一抱周嘉让。 就像有读心术那般,不等她有动作,周嘉让走上前,双臂自她肩侧绕过,先一步将人紧紧地拥进怀中。 “怎么了恬恬? 低沉声线中混着哑,他下巴贴着她耳畔,手掌安抚地护在脑后,偏过一点头问:“是不喜欢吗?还是说我哪里弄得不好,叫你不高兴了?” 喉咙被腥咸梗住,温书棠无声摇头,吸了记鼻子,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是。” “是太喜欢了。” 周嘉让松了口气,浓密的睫垂下,看着缩在怀里的她,肩膀因为抽噎不住发抖,身形单薄瘦削,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于是手臂力气收得更紧,用这种方式向她发出信号,让她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宽厚的掌轻拍两下,他放缓语气,很低很无奈地笑起来:“既然喜欢,那怎么还要哭啊?” 情绪如同失闸的洪水,一旦决堤便很难制止,汹涌到将理智悉数吞没,脑袋里一片混乱,语言系统也逐渐崩塌,她只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温书棠抬起手,试探环住他的腰,脸颊本能地贴近他胸口。 她想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生日的,毕竟她从未对身边人提前过,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多此一举,好像关于自己的一切,他总是有办法知道。 很多时候,她甚至觉得,他比自己还要更了解自己。 未干的泪沾湿他的衬衫,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她轻轻敛动眼皮,闷闷地带着鼻音:“因为你——” 暗恋雨至 第65节 字音在这里卡住,这种情况下,她还能凭着仅存不多的清醒,在后面添上一个字:“因为你们对我太好了。” 好到让她无措,好到让她心慌,就像占了毒药的瘾君子,她看着自己沉溺,也明明白白地感受到,自己变得越来越贪心。 但这份好,也会让她害怕。 怕抓不住,怕留不下,怕随时随地会变成一场虚影。 雪落泛凉,心口却滚烫。 周嘉让拨开她耳边碎发,指腹擦掉她眼下那层湿痕,用最亲昵的语调喊她恬恬。 “怎么说这种傻话。” 他似乎在笑,但态度却认真:“我们不过是给你过了个生日,这也算不上什么特别大的事啊。” “而且做这些都是为了让你开心,如果惹得你哭成这样,那可就是适得其反了。” 温书棠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嗓音湿哒哒的:“我,我是开心的。” 再没有哪天,她会比今天更加开心了。 周嘉让话语更温柔了些,目光也是,像是在哄小朋友的家长:“那就不要掉眼泪了,好不好?” 他双手捧起她的脸,看她眼圈发红,睫毛被晶莹沾满,心脏就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揪住,疼得他不禁蹙起眉头,喉间溢出不易察觉的哽:“外面天气这么冷,你再哭下去会生病的。” “听话,不哭了。” 鼻尖的酸涩还在,温书棠努力将眼泪憋回去:“好。” 夜已深,城市却依然璀璨,船只行进平稳,江面漾起层层涟漪。 两岸未熄的灯火交叠呼应,连接成一条望不到尽头的星河。 轮渡上,小雪还在下,温书棠兴致盎然地用手去接,忽然想到许亦泽送她的那个水晶球。 如果说水晶球里的模型,是人们向往的童话场景,那么此刻她眼前所见的一切,又何尝不是周嘉让为她打造出来的美好梦境。 周嘉让站在她身后,看着女孩趴在栏杆上,半仰着头,黑发乖顺地垂在身后,江边雾气给她蒙上一层滤镜,徐徐坠落的素白雪粒,像精灵一般缭绕在周身。 唇角宠溺地向上勾起,他几步过去,靠在身边挡住风寒,模仿她的样子去接雪:“可惜这雪还是有点小,不是你想要的那种大雪。” 温书棠侧头,瞳仁澄澈干净,对上他的视线,她弯弯嘴角露出两个梨涡:“这样就很好很好了。” 能看见雪,她已经很知足了。 周嘉让没接话,漆黑眼瞳中倒映着她的身影。 温书棠又想起什么,翕动唇瓣好奇道:“所以你白天说的有事,就是在忙这个吗?” “嗯。” 她头发上沾了些雪,周嘉让伸手帮她拂去,胸膛微微发出震动:“想给你个惊喜来着,就没有实话实说,恬恬不要生气。” 温书棠心软得不像话,声音也是:“没有生气。” 她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和他生气啊。 “冷不冷?”周嘉让贴着她脸颊试了试温度。 温书棠说不冷,注意力还放在雪上,想了好半天也没想通:“这个到底是怎么实现的啊?” “难道是造雪机吗?” 她自言自语地纳闷,左右张望了好几圈,但什么都没找到,只能睁大眼睛疑惑地和周嘉让求证。 周嘉让被她的可爱逗笑,手指在她下巴捏了一记,挑动眉梢,黑眸中闪过坏笑,一字一顿地在她耳边:“保、密。” “要是讲出来了,以后你就不需要我了。” 什么嘛。 温书棠一头雾水,没由得又觉得有些好笑。 这人怎么像小孩子一样。 但她很快又生出新的担心,琥珀色眸光暗了一下,言语怯怯地问:“那,这是不是要很多钱吗?” “问这个干嘛。”周嘉让戳她眉心,瞥见她露在外面的指节泛着淡红,倾身拉起来包裹进自己的掌心。 想法愈发笃定,温书棠替他心疼起来:“以后……还是别弄了吧,不……” “怎么,这就想着给我省钱了啊。”周嘉让懒懒笑着打断她。 这句话说得实在暧昧,温书棠一时被噎住,嫌他乱转话题,有点恼地叫他:“周嘉让。” “嗯,我在呢。” “恬恬。”周嘉让敛起不正经,双手轻搭在她肩膀上,“金钱并不能作为衡量一切的标准。” “有些东西,本来就是无价的。” “比如呢?”温书棠下意识问。 周嘉让答得自然,脸上是纵容的笑:“比如你的开心啊。” 他揉揉她的发顶:“只要你开心,那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靠在一起,轮渡在江上绕了一大圈,按照原来的路线折回,隐隐已经快要停岸。 栏杆上积着薄薄一层白,温书棠正在上面胡乱作画,周嘉让突然叫她:“恬恬。” “嗯?” 周嘉让握住她发凉的指尖:“刚刚在礼堂里,你许了什么愿?” 温书棠被问得一愣,咬住下唇朝他眨了眨眼:“不能说。” “说出来就不灵了。” “是吗?”周嘉让又笑,懒散地拉长尾音,晃着她的手纠正,“可愿望就是要说出来才灵啊。” 见他不像开玩笑,温书棠将信将疑地开始动摇:“……是这样吗?” “当然啊。”周嘉让扯唇,被风吹乱的额发抵在眉骨上,五官在夜色衬托下多出几分柔和,少年气也更重,“你不说出来,我怎么帮你实现?” “……” 眼眸微动,心跳不知第几次加速。 她低下头,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嗫嚅道:“可是你已经帮我实现了。” 时针划过两格,周嘉让把人送到楼下。 “那我上去啦。”温书棠仰起脸,眼神像藏着星星那样亮亮的,“你也早点回家呀。” 刚走出没几步。 “恬恬。” 温书棠停下脚,发尾在空中划出弧线,懵懵地转过身:“怎么啦?” 周嘉让站在路灯下,身影被拉得很长,字句随风一起掠过耳畔:“生日快乐,每天都要快乐。” 她甜甜地笑起来,耳根发热:“听见啦。” 回到家,那股烫意都没消完。 温惠房间的灯还亮着,她走过去,屈指在门上敲了敲:“姐,你怎么还没睡啊。” “啊。”听见她回来,温惠连忙抬手摁摁眼角,敛起不自然的神情,弯唇挤出一点笑,“这不是还没困吗,就想着等你回来。” “姐。”温书棠发现什么不对,弯腰凑近盯”着她的脸,“你眼睛怎么这么红啊。” 口气一下子严肃起来:“是不是——” “不是。”温惠摆摆手,抢先截住她的话,“是刚才看了个电视剧,里面情节怪感人的,我这没控制好就看哭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姐姐,泪点低,动不动就和人家共情。” “真的假的。”温书棠不太相信,折起眉毛质疑,“姐,你别骗我。” 温惠顺势捏捏她的脸,叠声保证:“真的真的,骗你姐姐是小狗。” “姐。”温书棠不喜欢这句话,皱眉撇了撇嘴,“你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子哄啊。” “对啊。”温惠弯起眼睛,“在姐姐心里,你可不就是小孩子。” 温书棠鼓鼓腮帮,在房间和客厅里来回打量几遍,确实没发现什么被翻找破坏的痕迹,悬起的心才堪堪松懈一点。 自从上次闹到警局后,到现在两个多月的时间,江伟诚一直都没有消息,行踪也不明。 他不回来找事当然最好,但是…… “姐。”温书棠放心不下地嘱咐,“要是出什么事,你可一定得告诉我啊。” “不许瞒着我。” 温惠答应:“放心吧。” 她拉着温书棠在身边坐下,拇指在她手背上蹭了蹭:“今晚和同学玩得开心吗?” 温书棠摸摸鼻尖,抿着唇用力点头:“嗯,开心。” “大家送了我好多礼物。” 温惠听完她的话也笑,眉宇间的皱纹舒展开来:“开心就好。” 说完她又忍不住啰嗦,讲起那些人情世故的大道理:“等下次人家过生日,可别忘记回送礼物啊。” “咱们家条件虽然一般,但该花还是要花的,尤其是对朋友,这方面可不能节俭。” 温书棠嗯嗯嗯地表示自己明白:“知道了姐。” “好啦。”温惠摸摸她头发,“今天在外面也玩累了,早点休息去吧恬恬。” “好。”温书棠抱着她胳膊撒娇,“姐姐你也早点睡,晚安。” “晚安。” 看她走回房间,温惠这才松下一口气。 然后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脸上的笑容面具顿然崩塌,留下数不尽的痛苦与绝望。 - 谢欢意给她发了一条庆生的朋友圈,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后,班里同学纷纷发消息送来祝福。 暗恋雨至 第66节 温书棠一一回复感谢,看见谢欢意之前给自己发过来两条视频。 一条是周嘉让在台上给她弹琴,另一条是她闭眼对着蜡烛许愿时,周嘉让就在一旁温柔地看着她。 【欢意:嘿嘿嘿,我是不是很贴心呀。】 温书棠回她一个发射爱心的小表情。 【my:嗯嗯。】 【欢意:就知道你需要这个。】 【欢意:不过,我和许亦泽这都回家好几个小时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我消息?】 捕捉到八卦的蛛丝马迹,她立马来了精神:【老实交代,你们俩后来单独干嘛去了。】 悬在键盘上的指尖发紧,温书棠存了些小心思,含糊其辞地敲字:【就,庆祝生日啊。】 【欢意:哦~】 【欢意:庆祝生日啊~】 【欢意:懂了,我不多八卦了。】 温书棠:“……?” 她懂什么了? 真的只是庆祝生日啊。 【欢意:不过周嘉让还真是重色轻友的好代表。】 【欢意:求他帮我配段合奏,就跟要了他的命一样,怎么说都不答应,结果转头就跑过去给你弹琴。】 【欢意:这笔帐我算是记下了,爱情的魅力可真大啊。】 【欢意:鄙视jpg.】 温书棠经不住她这番打趣,找了个小猫求饶的表情:【你就别开我玩笑了。】 指尖下滑,她将两段视频保存好,退出聊天框后,先点开了周嘉让弹琴的那个。 当时她精力全都在他身上,都没能好好欣赏一下这首曲子。 凭借前奏的旋律,她在网上搜索了下,发现他弹得是周杰伦的那首《不能说的秘密。》 不能说的秘密。 心情刹时复杂起来,她忍不住在脑袋里面想。 难道你也有不能说的秘密吗? 那你知不知道,我的秘密是,我喜欢你。 你也和我一样吗? 第43章 过敏 我的唯一。 两段视频反复看了十几遍,时针划过大半格,距离零点还剩最后五分钟。 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如同老电影般一帧帧在脑海里回放着,得到的惊喜和感动太多,温书棠觉得自己应该纪念下,于是把四人合拍的照片发到朋友圈,又在上面配文:【谢谢你们~】 谢欢意跳出来给她秒赞:【嘻嘻,明年生日还要陪你一起过。】 温书棠回她一句好,指尖习惯性地向上滑,发现那个梧桐树头像在十分钟前也更新了一条动态。 看清楚内容后,她呼吸没由得一滞。 周嘉让居然把他们两人的合照单独发了出来。 当时在礼堂,她整个人都被兴奋包裹着,没觉得这照片有什么不对,现在冷静下来看看,姿势好像有些过于亲密了。 周嘉让揽着她肩膀,侧头看向她时,因为距离太近,隐约间有种吻上她发丝的错觉。 心跳怦怦两下,温书棠深吸一口气,勉强将那股不争气的害羞压了下去。 视线落回屏幕,下面的评论已经炸开了锅。 【许亦泽:呵呵,什么意思,我和谢欢意就不配出镜是吧。】 【谢欢意:……本来就是给棠棠庆生,咱俩出镜干嘛,戏可真多。】 【关嘉元:?卧槽这什么情况】 【关嘉元:是我想的那种意思吗?官宣了??】 【关嘉元:不对啊,你们俩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我怎么完全没察觉?】 【班长:因为你瞎。】 【关嘉元:……】 【关嘉元:不过让哥你这文案我怎么看不懂??这是英文吗??】 【班长:长按翻译,不谢。】 【关嘉元:卧槽!让哥你这话也太那个了吧,可以可以,恭喜祝福。】 太那个了? 温书棠看得云里雾里,连忙把动态下拉一点,看见周嘉让发的配文。 【joyeux anniversaire, mon seul et unique.】 后面还跟着两个糖果表情。 长按选择翻译,房间里信号不太好,加载框转动好几圈,才弹出一句中文释义。 【生日快乐,我的唯一。】 盯着这行小字,瞳孔不受控制地睁大,刹那间,脑袋里一片空白,只觉得大束大束的烟花在眼前绽开,绚烂到她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呼吸发软,心口发软,连握着手机的手指都在发软。 唯一。 他的唯一吗? 既然这样的话,刚才她胡思乱想的那个问题,是不是可以大胆一点地得出答案了? 分针跳到顶端,冬至结束的前一秒,手心嗡嗡两声震动,周嘉让又给她发来消息。 【1205y:恬恬,生日快乐,】 【my:你都对我说过好几次啦。】 【1205y:嗯,是我太贪心。】 【1205y:没能在生日第一秒给你送上祝福,就想在最后一秒再对你说一次。】 屏幕上倒映出一张傻笑的脸,温书棠对着聊天框弯弯唇角:【那,我都收到啦。】 【1205y:好了,早点去睡觉吧。】 【1205y:晚安。】 【my:晚安。】 话虽这么说,但因为他那条朋友圈,这晚温书棠彻底失眠。 耳机里循环播放着那首《不能说的秘密》,她披着小绒毯,双臂交叠伏在书桌前,桌角灯光融融,弯腰从抽屉拿出自己的日记本。 翻到最后几页,那张双人拍立得,和去年运动会上拍到的照片放在一起。 那时她只敢站在远处,于人群中偷偷望一眼他的背影,就算合照也是凭借错位换来的,更是不敢妄想,自己有一天会离他这样这样近。 而这一刻,就好像是苦尽甘来了。 她忽然想起电影中的台词,低下头,肩颈与脊背连出一道漂亮的线,一笔一划地认真写下: 【从琴房到教室一共108步,走向你的每一步,我都记得。】 【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对吗?】 - 年底越来越近,漓江的气温也越来越低,教学楼前的梧桐树被冻得干硬,窗户上镀着蒙蒙一层雾气。 日历一张张翻过,圣诞节的气氛还没散尽,大家又开始期待跨年夜的来临。 周一晚上,周嘉让照例送温书棠回家。 小巷静谧无人,只有冬雨在淅淅沥沥地下,走到楼前时,他停下脚,把拎在手里一路的书包还给她:“恬恬。” 温书棠抱着书包仰起头:“嗯?” “遇上点事要去处理。”周嘉让垂眼,把她衣服下摆不小心沾上去的雨痕擦掉,言语含糊其辞,“接下来几天我都不在漓江。” “不在漓江?”担心一瞬间冒出头,温书棠不禁皱眉,“是很严重的事情吗?” “没有。”周嘉让扯唇,在她头顶揉了几下,有种让她放心的意思,“就一点小事。” 温书棠哦了声,很乖地没有多追问。 周嘉让又去捏她脸,眼角溢出宠溺的笑意:“我不在能照顾好自己吗?” 耳畔几缕碎发散下,拂在皮肤上很痒,温书棠不自觉抬手,指腹却触碰到一片滚烫。 睫毛眨动的速度加快,她喉咙空咽几下,然后才慢慢吞吞地小声答道:“能啊。” “是么?”周嘉让俯身,漆黑的目光与她平齐,“但我好像有点不放心呢。” 温书棠鼓鼓脸颊,咕哝着接话:“有什么不放心的呀,我又不是小孩子。” “哦。”他意味深长地拉长语调,痞气又散漫地模仿她刚才的话,“原来棠棠不是小孩子啊。” 温书棠脸颊红透,被他逗得快要冒烟,没什么威慑力地横他一眼,对抗不过地转移话题:“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周嘉让也没再闹她,不正经的劲儿收了收,沉声回答:“我也不确定,不过会尽快。” “好吧。”温书棠语气闷闷,心里生出几分不舍,安静几秒后补充一句,“那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啊。” 眉梢轻扬,周嘉让笑得散漫:“遵命。” …… 隔天,身后位置果然空落落的。 暗恋雨至 第67节 第二节英语课结束,温书棠握笔改着卷子,注意力却一直涣散,余光时不时就瞟到贴在桌面的日历上。 31号被红笔圈出,还有三天就要跨年了,也不知道周嘉让能不能赶回来。 她还想和他一起迎接新年呢。 谢欢意抱着奶茶从外面回来,一打眼就看见她这副恹恹蔫蔫的样,忍不住凑过去打趣:“不是吧棠棠,周嘉让这才走了半天,你怎么就满脸魂不守舍的。” “你们俩。”她伸手在她鼻尖上点了点,“要不要这么腻歪啊。” “欢意你乱说什么。”温书棠坐直身子,低头把试卷翻到背面,口是心非地否认,“我才没有。” 谢欢意憋着笑,也不拆穿她,话锋一转:“对了棠棠,把右手给我。” 温书棠懵懵地伸出右手:“干嘛呀?” “我最近在网上学了怎么看手相。”她神秘兮兮地挑挑眉毛,“让我来给你算一卦。” 温书棠一向不信这些,蹙眉质疑道:“真的假的?这东西准吗?” “那是当然了。”谢欢意靠谱地拍拍胸口。 指尖在掌心来回划动,似羽毛刮过,痒得让人不太适应,谢欢意研究半天,眉头倏然一皱。 温书棠心口也跟着缩了下,试探发问:“怎么了吗?” 谢欢意把头凑得更近了点,卡顿了将近半分钟,抬头朝她笑笑,眼神却飘忽:“没事没事。” “特别完美,一生幸福美满发大财!” …… 什么啊。 温书棠觉得自己好像是上当了。 刚要把手撤回来,谢欢意在她手腕内侧那里点了点:“诶棠棠,你这怎么有块疤啊?” 暗红色的伤疤,极其突兀地嵌在她白皙细腻的皮肤上,就像一道裂痕横亘在雪地中央。 她心疼地压低眼头,轻轻吹了口气:“怎么弄的啊?之前我居然都没注意到。” “没什么。”温书棠眸光微动,口吻轻松地一笔带过,“就是小时候不小心被烫了下,都过去很多年了。” “肯定很疼吧。”谢欢意皱起脸。 温书棠淡淡笑了笑:“还好。” 话音落下,某些场景也自动播放在眼前。 那时她刚读初一,有天放学回到家后,打开门发现江伟诚正满身酒气地殴打着温惠。 都来不及把书包放下,她跑过去拼命阻拦,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人推开,但也因此把江伟诚惹怒,直接将红热的烟头摁在她身上。 滋啦—— 皮肉被高温灼烧开来。 疼吗? 其实她已经记不太清了。 应该是疼的吧。 但当时那种情况,她根本没心思管这些,只希望自己能快快长大,希望自己再强大一点,这样就能保护好姐姐。 可直到现在…… “你们俩在这干嘛呢?” 耳边突然传来的男生让她从往事中蓦然回神。 许亦泽夹着篮球,额前一层热汗,好奇停在课桌旁边:“看手相呢啊?” “那正好。”他朝谢欢意摊开手心,“快来给我也看看,看小爷我以后是不是能发大财。” 谢欢意前天刚和他拌过嘴,到现在气还没消,搪塞地扫了几眼,嗓音冷淡:“事业线太短。” “穷一辈子。” 许亦泽:“……?” 跨年那天是周三,心猿意马地熬过上午四节课,高二年级终于迎来小长假。 各科试卷小山一样摞在桌面,依然抵不住大家疯玩的热情,勾肩搭背地都在商量今晚的计划,谢欢意也朝温书棠发出邀请:“棠棠,晚上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电影啊?” 装课本的手稍顿,不等她开口回答,谢欢意抱住她胳膊,尾音拉得老长:“哎呀棠棠,反正周嘉让也不在,你在家待着多无聊啊,就陪我去嘛。” 温书棠招架不住她这番撒娇,点头说好。 两人约的五点,在1912门口碰面。 毕竟是跨年夜,电影院里人潮熙攘,除去带孩子出来玩的家长,还有不少浓情蜜意的情侣。 她们选了月初新上映的那部《匆匆那年》,取完票后,谢欢意去前台抱了桶爆米花,又要了两杯热奶茶,哼着小曲拉着温书棠进去。 在第五排中间坐下,电影很快开场。 前半部分的剧情还算好,看到陈寻和方茴一起升入大学,谢欢意亲昵地蹭到温书棠身边,哼哼唧唧地趴在她耳旁低语:“棠棠,以后我们也要去同一所大学。” 说完又觉得可能难以实现,后退一步改口:“就在不在一个学校,起码也要在同一个城市!” 但没过多久,等到陈寻忘记方茴生日那里,火气噌一下涌上来,她忍不住捶腿抱怨:“这什么渣男啊!” 温书棠拍拍她手背,口袋里的手机倏地震动,拿出来发现是周嘉让给她发的消息。 【1205y:在干嘛呢?】 她将屏幕亮度调低一点,低着脖颈在键盘上敲字:【在看电影。】 【1205y:和谢欢意?】 【my:嗯嗯。】 【1205y:在哪家电影院?还有多久散场啊。】 温书棠看了看票根:【就是1912旁边的那家,好像还要四十分钟才结束呢。】 食指在手机背面轻蹭几下,她又问他:【你回来了嘛?】 不知道是不是有事,周嘉让没有立马回复,荧屏刚好放到分手那里,温书棠轻咬下唇,摁灭手机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去。 两个小时结束,电影散场。 头顶灯光亮起,谢欢意抱着没吃完的零食,一边往外走一边愤懑:“什么啊,看得我好生气。” “我觉得陈寻根本就没喜欢过方茴,那道十三分的物理大题他也根本就不会做,一切都只不过是在给自己找借口罢了。” “渣男!!气死我了!!” 温书棠没说话,只是垂着眼,心底同样涩涩的,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陈寻突然就不喜欢方茴了。 穿过影厅外的长廊,一路沉默地跟着人群挤出来,她还没从这种难过的情绪中脱身,一抬眼却看见了不远处靠在栏杆上的周嘉让。 他穿着黑色冲锋衣,拉链松垮地拉到一半,敞开领口下的脖颈修长,喉结外凸,肤色比平时更冷,整个人好似带着寒气。 还以为是幻觉,温书棠一时怔愣,直至他走到面前也没缓过神来。 谢欢意非常有自觉,秉着绝对不做电灯泡的原则,扔下一句棠棠再见,像风一般飞快地转身离开。 温书棠:“……” 周嘉让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声线低哑:“想什么呢?” 她呆呆地啊了声,浓密的眼睫上下眨动:“你怎么回来了啊。” 周嘉让勾唇轻笑,捉住她垂在身侧的手:“这不是回来陪你跨年么?” “怎么?不愿意和我一起啊?” “没有。”她摇摇头,“但你怎么都没提前告诉我?” 温书棠发现他眼角微微泛红,攥着她的掌心温度也很低,拧眉担忧地问:“你在这等多久了啊?” “没多久。”周嘉让在她唇边轻捏一下,眼眸中澄着温柔的笑,“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吗。” “不喜欢啊?” 唇瓣下意识动了动,反驳的话却说不出。 “好啦。”周嘉让读懂她的心思,唇角弧度又大了些,“吃晚饭了吗?饿不饿?” 温书棠抿唇:“还好。” “那先去吃点东西?”周嘉让笑着提议,“总不能饿着肚子跨年吧。” “好。” 周嘉让带她去了附近一家常去的糖水店。 推门进去,恰好遇见熟人,关嘉元瞧见两人牵着手,神情一瞬间八卦起来:“哎呦这不是我们让哥嘛。” “几天不见,又幸福了啊。” 周嘉让先是把人往自己身后藏了藏,免得她面子薄不好意思,然后才冷冷乜了关嘉元一眼:“找揍是吧。” “错了让哥。”关嘉元一秒认怂,“小的这就走,不打扰你们过二人世界。” 周嘉让轻哼一声,转过头对老板说:“要两份赤豆元宵。” 十几米之外的街边,许亦泽刚回完谢欢意消息,瞄到关嘉元从糖水店出来,和他交代:“一会儿那个局我就不去了啊。” 关嘉元猛地拔高语调:“别啊,咱们不是都约好了吗。” “情况有变。”许亦泽抬手捏了捏脖颈,“谢欢意喊我过去陪她逛街。” “……不是我说。”关嘉元狠狠翻了个白眼,“你们一个两个能不能对我这单身狗友好点,刚在里面碰见让哥带人吃饭,现在又被你这放鸽子。” “大过年的,我怎么这么惨。” 许亦泽动作一顿:“阿让?你看见他了?” “是啊。”关嘉元长叹口气,朝对面抬抬下巴,“人小情侣在里面甜甜蜜蜜地吃赤豆元宵呢。” “等等。” 许亦泽听见什么不对,难以置信地抬起眼:“你说阿让,他吃什么?” 暗恋雨至 第68节 “赤豆元宵啊。” 许亦泽没忍住骂了句脏话,神色复杂:“阿让这下栽得够深啊。” 关嘉元没听懂:“什么意思?不就吃个饭?怎么就栽得深了。” “……” 许亦泽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 “阿让他红豆过敏。” 第44章 新年 “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关嘉元下巴都要惊掉,眼睛瞪得老大,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真的假的?” 许亦泽掀起眼皮,有被他这个问题无语到:“不是,这我有什么好骗你的。” “之前好几次还是我帮他买的药呢。” 关嘉元震撼到说不出话,憋了好久,从齿缝里蹦出字音:“牛逼,为爱甘愿过敏。” “没想到我们让哥居然还是个大情种啊。” 许亦泽也哼笑,拇指解锁手机,半低着头,欠欠地给这位当事人发过去一条消息。 【许亦泽:听老关说你回来了,正带着人在外面吃饭呢。】 【许亦泽:怎么样啊?需不需要兄弟给你送盒过敏药?】 半分钟过去,对面没好气地甩过来一个字。 【iris.:滚。】 许亦泽也不恼,脸上笑意反而更深,好心好意地劝:【我说正经的,你悠着点啊。】 【出了事我可不过去救你啊。】 糖水店内,做好的赤豆元宵被送过来,热雾氤氲,空气中飘荡着香甜。 周嘉让冷冷扫过这两条,懒得多搭理他,直接长按送进回收站。 温书棠坐在对面,瞧见他的动作:“怎么啦?” “没事。”周嘉让帮她拆开餐具,用纸巾多擦了几遍,眉头一撇嫌弃道,“许亦泽有病抽风。” “好吧。” 温书棠握着勺子,慢慢吞吞地喝着暖汤,细密的眼睫悄悄抬起,目光有意无意地往周嘉让身上放。 刚才在电影院那边,光线过于昏暗,朦朦胧胧地像是罩着一层纱网,到了这里,她才发现他脸色不是很好。 眉梢下耷,眼下挂着一圈乌青,略长的黑发压过眉骨,依然挡不住神情中的倦怠。 他……很累吗? 是事情解决得不顺利吗? 可最近每次发消息,他都告诉自己说很好啊。 眉心不受控制地皱起,正这样胡思乱想着,周嘉让在她额前轻点一下:“怎么了恬恬?” 温书棠一头雾水地啊了声:“我没怎么啊。” “是么。”周嘉让伸出手,把她嘴角沾着的一点桂花屑擦掉,“但我怎么觉得你从影厅出来就闷闷不乐的。” 他试图猜测其中原因:“和谢欢意吵架了?” 温书棠摇摇头:“没有。” “那就是电影不好看?” 温书棠瘪着腮帮,像是在迟疑,语速很慢很慢:“倒也不是不好看,就是……” 她把剧情的大概内容讲了一遍。 黑眸专注落在她身上,周嘉让侧耳听得仔细,等她全部说完才开口问:“然后呢?” 温书棠捧着瓷碗,低垂的睫毛被烘出一层白气,语调也湿湿闷闷的:“我就是没想明白,为什么男主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恬恬。”周嘉让坐到她身边,掌心轻轻抚上她的长发,压低声线开解她,“人都是会变的。” 温书棠似懂非懂地点头,心里还是有些想不通,安静少许,蓦地又侧头问他:“那你呢?” “你会变吗?” 时间在这一刻被冰冻住。 他突如其来的沉默,让温书棠霎时泛起忐忑,手指不安地缠住衣角,正想说些什么转移话题时—— “会。” 耳边传来他低沉清晰的答案。 “……” 眸光毫无征兆地猛颤了下。 温书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答案,她潜意识觉得周嘉让和电影中的男主不同,但听见这脆生生的一个字,鼻尖还是没由得冒出一股酸涩。 她没出息地想去揉眼,但下一秒,手就被人紧紧攥住。 周嘉让太懂她在想什么,指腹在她手背细细蹭过:“恬恬,我说会变,是因为随着年岁流逝,人们的样貌,性格,做事方式都会不可避免地发生改变。” “不止是我,你也一样。” “但。”他停顿几秒,“对我来说,也有很多东西是一成不变的。” “比如呢?”温书棠没多想就追问出来。 周嘉让捧起她的脸,让她和自己视线相对,字句笃定,沉沉地烙进她心间: “对你,我不会变。” - 吃过饭,时间还不到九点。 两个人从店里出来,周嘉让把她外套衣领拉严,夜色将他面庞雕刻得愈发深邃,笑着问她:“接下来想去哪?” 温书棠抿唇思考,仰起脸提议:“要不要去长江路?那边好像每年都有跨年活动,据说还有烟花秀。” 说完又担心他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于是又弱弱改口:“其实我去哪都可以。” “走吧,就去长江路。” 周嘉让笑了笑,握住她藏在袖管里的手,带动着放到自己的右侧口袋中。 十指紧密相扣,指骨相互摩挲,手心隐隐渗出汗,连带着其他感官也开始升温。 漓江的冬,湿冷难耐,温书棠从小体寒,手脚冰冷是常有的事。 但此时此刻,余光瞄到身侧那道挺拔身影,恍然间她觉得,这个冬天应该不会那样漫长了。 烟花秀还没开始,马路上已经堵得水泄不通。 两人没跟着过去挤,在附近找了一处比较清净的天桥,顺着一旁的窄梯上去,中途遇见一个卖发卡的婆婆,过来问他们要不要买一个。 周嘉让停下脚,挑中一个白色的兔子发卡。 温书棠正意外他竟然喜欢这些小玩意,忽然他别过身,抬起手,把那个发卡戴在她头上。 她整个人都懵得厉害:“给我戴这个干嘛?” 周嘉让调整好发卡的位置,唇畔挑出满意又宠溺的笑:“真可爱。” 耳根一瞬间变烫,心跳也加速得不太正常,温书棠咕哝着反驳:“你又调侃我。” 天桥上的视野比想象中要好,能俯瞰到整座城市的车水马龙。 喧嚷声渐重,喘息间的白气在空中散开,温书棠偏过头,周嘉让双手撑着栏杆,姿态虽懒散,但下颌线条凌厉收紧,看起来还是不太高兴。 指尖掐进掌心,她佯装随意地问:“这几天你去哪了啊?” 周嘉让抬眉,眼眸侧过来看她,不知是没听清还是什么,鼻音很浅地扬起:“嗯?” 看着他眼底的疲态,温书棠心口一紧,眼头蹙到一起:“是不是事情解决得不太顺利啊?” “没有。”周嘉让扯唇,宽大手掌搭上她后颈,安抚似的捏了几下,“怎么这么说。” 他话语轻松,但温书棠能感受到夹杂在其中的抗拒。 他似乎并不想提起这个话题。 于是摇了摇头,不再追问:“没什么,我随便猜的。” “别乱想。”周嘉让轻声哄她,注意到她衣兜塞得鼓鼓的,手指伸过去点了点,“这里装的什么?” 温书棠啊了下,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刚准备欲盖弥彰地说没有,周嘉让却先一步把里面东西拿了出来。 是一个梧桐树模样的木制小夜灯。 “这是……”他挑起眉毛,语气也跟着上扬,“送我的?”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温书棠还是嗯了一下,不太好意思地摸摸鼻梁:“是给你准备的新年礼物。” “那怎么不给我?”周嘉让直直盯着她,眼睛里的笑藏不住,“要不是我自己发现,你还想藏到什么时候?” “没、没藏。” 温书棠像鸵鸟一样埋着头,声如蚊呐地解释:“这个是我自己做的,但做得不太好……” 所以一直在纠结到底要不要给他。 “谁说不好了?”周嘉让出声否认,尾音稍稍抬高,莫名有种要找人算账的意思。 温书棠没说话,唇角却不动声色地向上勾了勾。 周嘉让半倾下身,与她眼神平齐,薄唇翕动叫她恬恬:“怎么想到要送我这个?” 四周是凛冽的风,他们俩的鼻息温热交织在一起,身后场景皆成虚幻,琥珀色眼瞳完全被他占据,温书棠不自觉吞咽了下,磕磕巴巴地说:“把小夜灯放在床边,等到了晚上,房间里面就不会再黑漆漆的了。” 周嘉让一下就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上次在电玩城的包厢,他密闭恐惧发作,她当时没有冒犯地多问,但是却一直默默记在心里。 暗恋雨至 第69节 担心他晚上睡觉会难受,所以选择亲手做了这盏小夜灯。 心脏像被泡进水里,数不清的气泡碾过,酸涩中混着难以言说的柔软。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姑娘。 眼中情愫翻滚,嗓音骤然沙哑几分,他的手贴上她面颊:“那为什么会是梧桐树模样的?” “因为……”女孩声音轻软,如同春日煦风般温和,瞳孔干净透亮,只看一眼都叫人沉溺其中,“你的头像和背景都是梧桐树,朋友圈里也有很多梧桐树的照片,所以……” 不等她说完,周嘉让手臂圈住她后背,力道很重地将人拥进怀中。 温书棠迟钝几秒,脸颊撞上他炽热的胸膛,鼻腔中盈着独属于他的清凛,耳畔是他强有力的脉搏。 他们就像两座休眠火山,在相遇的一刹那喷发,蔓出惊天动地的滚烫。 “恬恬。” 周嘉让喉咙微哽,像被砾石碾压过那般嘶哑地说。 “谢谢你。” 温书棠晃晃头,柔软发丝蹭在他颈侧,笨拙地伸出手回抱住他。 时间好像定格在此,远处的喧嚣被过滤掉,他们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拥抱,任凭心跳与呼吸将悸动蒸腾。 不知过了多久,周嘉让终于松了点力气,但还是将人虚虚地拢在身前。 温书棠抓住他衣摆,指节微微泛白,问出那个困惑她很久的问题:“阿让,梧桐树对你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周嘉让低低地嗯了下,光影照进他沉黑的眸,也点亮那些深埋于心间的过往。 僵硬的肩膀一点点塌陷,他环着她的腰,缓缓开口:“我妈妈很喜欢梧桐树。” “她告诉我,梧桐树代表思念。”提到母亲,他深吸一口气,低阖下眼,喉结晦涩滑动着,“她说等到梧桐树黄了,就是她回来看我的时候。” 所以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换过头像,并且每年周清冉忌日的时候,都会发一张梧桐树的照片,意味着他对母亲深深的思念。 温书棠眼眶酸得厉害,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任何话语都显得太过苍白,只能软声告诉他:“我相信阿姨也一定在想你的。” 周嘉让点点头:“嗯。” 想到他去世的妈妈和外婆,又想到他孑然年迈的外公,温书棠就止不住地替他难过,恍惚间又意识到,似乎还有一个人,自己从来都没听他提起过—— “你爸爸呢?” 她有些好奇。 听到那两个字,周嘉让眼尾一拢,额角青筋凸起,神色中刹时暴露出些许戾气。 不想吓到她,这些本能出现的情绪很快被他压下,咬紧牙关尽量平静地丢下两个字。 “死了。” 温书棠没听出异常,只是对他的心疼又多了三分。 怎么都不在了啊。 好多人都说周嘉让性子太冷,话少又疏离,看着就不好接近。 温书棠觉得他们全都错了。 他明明是太孤独了。 她开始在心里祈祷,希望外公能健健康康的,多在身边陪他一段时间。 还有她,她也要一直陪着她。 嘭—— 烟花秀正式开始,宁静的夜被打破,大簇大簇的绚烂升入空中,一瞬爆破后,留下丝丝缕缕的金色薄雾,天女散花般从中心蔓开,又如精灵下凡般坠落烟尘。 温书棠仰着头,眼睛亮得像是藏着星星,忍不住喃喃感慨:“好漂亮啊。” “阿让。”她转过头,眉眼弯弯地看向左侧的男生,“你快看。” 周嘉让嗯着应答,但目光却久久停在她身上,就像这些不断绽放的焰火,声势浩荡,热烈沸腾。 “恬恬。” 听见他叫自己,温书棠侧身:“怎么啦?” 颀长身影压下,他上前半步,抬手绕过她脖颈,温书棠发懵地睁大眼,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感觉一个冰凉的触感贴上了锁骨处的皮肤。 等他撤开后,她垂下头才看清,居然是一个平安扣样式的翡翠项链。 思绪卡顿片刻,脑袋晕晕的搞不清楚,她不禁反问:“这是……?” 周嘉让轻笑:“回礼,你的新年礼物。” 他低眸打量着,满意地点点头:“很好看。” 翡翠质地清透,皎洁月光下,如同盈盈一汪绿水,纯净到几乎无暇。 温书棠很喜欢,但还是咬着下唇忧虑:“这会不会太贵重了啊。” 毕竟她送那个小夜灯不值钱,怎么看都不够作为这条项链的回礼。 “不会。”周嘉让截住她的想法,“翡翠对女孩子好,能够保平安。” 他勾住她的手指,不嫌幼稚地晃动:“新一年,要保佑我们恬恬健康平安。” 温书棠唇边弧度压不住,言语中满是少女的雀跃与娇羞:“你也是啊。” 周嘉让没接话,只是垂眸看着她笑。 这条项链是周清冉留下来的遗物,是从外婆那传下来的,也是他费了好大力气才从陆家那边拿回来的。 更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礼物。 分针走过五十五,距离零点还剩下不到五分钟。 烟花秀还在继续,人潮里的氛围也被推向顶峰。 温书棠兴奋地等着新年,身旁周嘉让却接连挂掉两通电话。 他没刻意避讳,温书棠扫到屏幕,看见那是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归属地也不在漓江。 第三次打来,不出意外还是被挂断。 她鼓腮不免疑惑:“不接吗?” 周嘉让烦躁地把号码扔进黑名单:“骚扰电话。” 最后十秒,有人带头大声喊起倒计时。 三、二、一—— 时针跳至顶端,尽处钟声响起,宣告新的一年正式来临。 温书棠分秒不差地送上祝福:“阿让,新年快乐啊。” 周嘉让牵住她发凉的手,哑声道:“恬恬,新年快乐。” 人群又是一阵欢呼,街灯散开的光晕中,银光闪闪的雪粒飞舞落下。 初雪跟随新年一起降临了。 细小的绒白,与流光溢彩的焰火相衬,交汇融成一副无比浪漫的场景,就像文艺电影中圆满落幕的尾声。 温书棠惊喜地睁大眼睛:“雪?” 心弦被拨动,她摊开手,掌心融开一片湿漉,语调更加轻快:“真的是雪诶。” 周嘉让站在她身侧,悄悄将这一瞬间定格,然后轻嗯一下:“这次是真的下雪了。” “你听没听说过。”温书棠扭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在初雪时许愿特别灵验。” “阿让,新年你有什么愿望吗?” 周嘉让握住她的手,长睫压下,黑色瞳仁中只剩她的模样。 他鲜少说这样直白的话。 “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温书棠一时愣住。 仿佛电流击中神经,说不出的酥麻流遍全身。 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或者说天气太冷,她被冻得出现了幻觉。 周嘉让说什么? 想和自己一直在一起? 是她想的那种意思吗。 这能算作他的表白吗? 周嘉让被她呆呆的表情可爱到,捏捏她小巧的鼻尖,呼出的热气洒在她颈侧:“你呢?恬恬有什么愿望吗?” “我……”温书棠眸光忽闪,舔了下干涩的唇,声音很低很低,“我……和你一样。” 她也想一直和他在一起。 等回到澜椿路,已经快要凌晨一点了。 小雪还在下,街巷渐渐寂静下来,地面上散落着烟花碎屑,零零散散发出爆破声。 周嘉让一路把人送到楼下,拂掉她肩头的浮雪:“自己一个人能上去吗?怕不怕?” 温书棠觉得他真的是把自己当成小朋友了,毫无威慑力地嗔他一眼:“当然能了。” “那上楼吧。”周嘉让揉揉她发顶,逆光下的轮廓分明,“到家后给我发个消息。” 温书棠嗯嗯嗯地答应,还不忘催他:“你也早点回家呀。” 周嘉让笑:“知道了。” 话虽这么说,但他并没急着走。 目送她进入楼道,周嘉让靠在路灯旁,身影被拉得老长,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相册,翻看他今晚偷拍到的照片。 画面中的女孩半仰着头,专心致志地看着手心里的雪花,被映亮的面孔无比柔和,连细小绒毛都被镀上暖光。 长而柔顺的黑发散在脑后,皮肤如同瓷釉那般白皙细腻。 暗恋雨至 第70节 心底忽而一动。 他将这张照片设成头像,又发了一条朋友圈,在上面配文: 【与你一起,新年快乐。】 后面同样加上两个糖果小表情。 指腹在屏幕上划过,他轻缓地抚着女孩的侧影,喉结重重滚动,绷直唇线低喃道:“妈。” “我好像又找到活下去的希望了。” 新年夜大家睡得晚,朋友圈更是活跃,许亦泽那帮人一如既往在下面插科打诨,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了几条,突然觉出什么不对劲来。 过去一刻钟了,温书棠还没发消息过来。 没到家吗? 她家就在三楼,基本没有这种可能。 难道是她忘记了? 还是说…… 周嘉让微微蹙眉,告诉自己不要瞎想,点开置顶聊天框,指尖在键盘上轻敲,给她发过去一条消息。 【iris.:恬恬,到家了吗?】 时间点滴流逝,他的耐心也在流失。 又过去五分钟,消息依旧无人回应。 周嘉让抬脚,准备进楼看看,就在这时,通知栏里弹出一条语音申请。 【aurora.邀请你语音通话。】 他松了口气,滑动接通,拖长声调懒懒地打趣她:“温同学,才到家啊?” “周、周嘉让。” 听筒中传来的声音让他神经陡然一紧。 他从没听过她这种语气。 颤抖,害怕,紧张,还夹杂着说不出的无措与慌乱,像是桌边摇摇欲坠的花瓶,下一秒就会摔到地上裂碎。 攥着手机的指节收紧,手背青筋绷起:“怎么了恬恬?” “出什么事了?” 她隐约带着哭腔:“你能不能上来一趟。” “我姐姐她……” 可话还没说完。 只听砰的一声,一阵粗鲁的谩骂闯入,电话也被猛然掐断。 第45章 祈求 仿若是不成形的吻。 和周嘉让分开之后,温书棠转身进入楼道。 头顶照灯还是没有修好,月光将白墙上的影子无限拉长,夜风肆虐敲打着玻璃,伴随滋滋电流声,她开着手电走上三楼。 还不等开门,里面便传来重物砸地的砰砰声,紧随其后,是男人蛮横暴躁的脏话。 “少废话,钱呢?” “听不懂话是吧,老子问你钱放哪了?!” 像坠入无边海底,心脏猛然一沉,浑身血液冰冷,直直倒流向上。 温书棠摸出钥匙,可越是着急越是出错,悬在空中的手止不住发颤,掌心腻着潮冷,连续试了三次,才勉强对准锁孔。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 客厅的白色瓷砖上,满是雪水融化后的黑色脚印,茶几衣柜上的抽屉全部敞开,显然是被人暴力翻找过,桌椅东倒西歪地摊在地上,花瓶摆件也被四分五裂地摔成碎片。 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来不及换鞋,温书棠冲进卧室,浓重难闻的酒气扑面而来,眼前的场景更是让她瞳孔骤缩。 温惠瘫坐在地上,身上衣服被撕掉大半,光洁白皙的肩颈暴露在外面,隐约可以看见上面紫红色的血痕。 而江伟诚扯着她头发,犹如久困于地狱中的恶魔,正摁着她的头用力往桌角上磕。 温书棠连忙跑过去,双手抓住江伟诚胳膊,指节被逼得泛白,手背上绷起青色血管,拼了命地想要将人向后推开。 可男女力量终究悬殊,绵软抵抗不住强硬,男人纹丝不动地停在原地,偏头瞧见是她,浑浊的眼球中爆发出嫌恶,反手将她狠狠甩到一旁的角落。 “滚。” 他朝地面淬了一口:“识相就滚远点,不然老子连你一起收拾。” 腰背撞上床沿,伴随一记闷响,钝痛如洪水般席卷全身,视线短暂地黑了一瞬,温书棠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四肢都不是自己的,过了三四秒才缓过神来。 江伟诚还在继续,她颤颤巍巍地拿出手机,再一次拨通报警电话,讲明情况后,字句破碎地拜托他们快点过来。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过来救我姐姐……” “我们马上安排出警。”女警干脆利落,不忘在另一头轻声安抚她,“不要莽撞,不要激怒对方,记得保持通讯顺畅。” 温书棠艰难地嗯了声:“好。” 电话挂断后的每一秒,仿佛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无助和慌乱占据思绪,满目混沌中,脑海中下意识闪过一道身影。 一道总是护在她面前的身影。 恍若即将溺毙的人发现了最后一根稻草,她不管不顾地就想抓住,理智已然被恐惧吞没,直至那道低沉的声音出现在听筒中—— “温同学,才到家啊?” 情绪如同失闸洪水,一瞬间喷涌泄出,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被哽住的喉咙发声困难:“周、周嘉让。” “怎么了恬恬?” 他声线顿时变得焦灼,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出什么事了?” “你能不能上来一趟。” 呼吸急促又颤抖,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散:“我姐姐她……” 也就在这一秒。 江伟诚倏然回头,眼神恶狠狠地投来,像是吐着芯子的毒蛇,如坠冰窟的寒意攀爬上周身。 “又他妈想报警是吧。” 他喘着粗气怒吼道。 江伟诚松开温惠,别身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温惠不顾疼痛地想去阻拦,但却被他一把甩开,整个人重重跌坐回去,一边流泪一边无力呢喃出几个字:“恬恬……你快走……” “……别管姐姐。” 心跳达到顶峰,感官失神到麻木,温书棠跌跌撞撞地后退,肩膀却猝不及防抵上一块坚硬。 ……退无可退了。 江伟诚停在她身前,面目狰狞,就像会吃人的兽:“老子让你报!” 啪的一声,巴掌落在脸上。 手机被打落在地,耳边嗡嗡响起杂音,脸上像针刺那般火辣辣的疼,细腻的皮肤上很快多了一道清晰的红印。 温书棠伏倒在地,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胃部翻江倒海地恶心,身体发轻好像浮在云端。 江伟诚还不解气,一把揪起她的衣领:“上次的账老子还没和你算呢!” 说罢,他抬臂又想挥拳,自我保护机制被唤醒,温书棠本能地闭上眼,侧过头向着另一边躲开。 但预料中的痛感并没落下,取而代之是耳边哐当的一声—— 外面门被暴力踹开。 江伟诚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周嘉让的拳头已经暴戾砸在他的太阳穴上。 “操!” 他吃痛地呵出一句惨叫。 温书棠迟钝地睁眼,屋里的灯被砸坏了几盏,昏暗光线下,只见周嘉让面色阴沉,一双黑眸狭长收紧,额角处的青筋暴起,轮廓线条绷得凌厉。 他眼角泛红,死死盯着江伟诚,好似下一秒就要将他千刀万剐,剥骨凌迟。 旁边温惠虚弱地开始干咳,顾不上自己的痛,温书棠踉跄过去,扯过软毯披在她肩头,伸手紧紧将人护在怀中。 江伟诚被那一拳揍得发懵,捂着额角看见一张陌生面孔,骂骂咧咧道:“你他妈谁啊。” 周嘉让没说话,照着他下巴那块又来一下,暗红血迹很快就顺着嘴角往外冒。 江伟诚来了火气,胸口剧烈起伏着,龇牙咧嘴地挤出字音:“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知不知道我是谁啊,居然敢打老子。” 他撑地正欲起身,却被周嘉让摁住后颈,手臂扭曲地反锁在身后,骨节错位声回荡在房间之中。 周嘉让沉声回应先前那句:“打得就是你。” 江伟诚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态被放倒,侧脸在地上压变了形,鼓动腮帮,咒骂声没停:“哪来的小兔崽子!没事找死是吧!” “老子教训自己女人,关你他妈的什么事!” 周嘉让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在下腹部猛踹了脚,漆黑的眼睫垂下,一字一句地反问:“觉得欺负女人很光荣是吧?” “刚才不是挺能的吗。”他轻佻地拍拍江伟诚的脸,舌尖顶过侧腮,“继续啊。” 江伟诚气若游丝,哪还有还手的能力,斜着眼睛愤恨瞪他。 周嘉让冷哼:“还以为你多大本事。” 他把人扔到一边,回身扫到温书棠脸上的巴掌印,瞳孔中霎时翻滚出阴翳,倾下身,虎口重新卡上江伟诚脖子。 “你他妈动她了是不是?” 周嘉让头一次在她面前爆脏。 暗恋雨至 第71节 江伟诚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反而洋洋得意地讥笑着:“是又怎样。” “老子是她家长,她上学的钱都是老子出的,打骂她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着。” “怎么。”他明白过来什么,唇角僵硬地颤动,“莫非你是看上她了?” “呦,没想到这贱胚子还挺有手段的,说说她怎么勾引你的,是不是——” 这几句话如同催化剂,戾气彻底被点燃,周嘉让弓着背,额发蓬乱,对他抡去更重的一拳:“你再他妈说她一句试试!” “我看你是活够了是吧。”他把江伟诚推到墙上,手上力气逐渐加重,散漫地透出一股狠劲,“行,那老子成全你。” 嘟—— 警笛声由远及近,蓝红交替的警灯撕开夜的沉寂。 温书棠如梦初醒,脚步慌张地去拉周嘉让,摇着头嗓音沙哑:“阿让,别打了。” “警察来了。” “为了他,不值得。” 周嘉让这才勉强作罢。 江伟诚不是第一次犯事,警察对他的德行了如指掌,直接按着人上了警车,温惠他们则被送去医院。 临走前他还在不服气地挣扎:“凭什么只抓老子一个人啊?你们睁开眼看看,那小兔崽子都把老子打成这样,那可是下死手啊,为什么不把他一起带走?!” “少废话。”警察没耐心听他嚷,一把关上车门。 …… 外头雪停了,淅淅沥沥又下起了冬雨。 窗上水痕交错,霓虹街景模糊成一团,救护车内气压被冰冻,不知是伤的太重,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温惠在中途昏了过去。 护士给她做初步检查,温书棠守在旁边,面色苍白,气息声很重,一颗心来回忐忑着,嘴唇被咬成青紫色也浑然不觉。 周嘉让眉心紧蹙,手指抵过去:“恬恬。” “别咬了。” 温书棠说不出话,肩膀抑制不住在打颤。 周嘉让握住她的手,力度很大,指腹几乎陷进她手背的软肉中,试图用这种方式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他侧头靠在她耳边,仿若是不成形的吻,一遍又一遍地呢喃:“没事的。” “相信我,会没事的。” 二十分钟后,车辆终于抵达医院。 白色的门慢慢闭合,温惠被带进诊室做进一步的检查。 萧条清寂的走廊,消毒水气味冰冷又呛人,温书棠等在外面,脱力一般缓缓蹲下,纤细的手臂环住膝盖,脑袋埋进臂弯,颈线似浮萍般脆弱易折,小小一团地窝在那,就像一个迷失方向后无家可归的小孩。 周嘉让缴完费用,在警察那边做好笔录,一路小跑着回到楼上,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心口像被千万只蝼蚁噬咬,又像被生生剜下去一块,疼得让他说不出话来。 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他几步走到她身前,弯腰与她高度平齐,轻轻唤着她的名字:“恬恬。” 他抚着她凌乱散开的长发:“先起来好不好?蹲太久容易低血糖,你会头晕的。” 温书棠不吭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 喉结微滚,周嘉让耐着性子哄她:“恬恬?” “让我看看你脸上的伤,还疼不疼?” 见人还是没动静,他无奈地轻叹一口气:“那我抱你起来了?” 双臂自她腋下穿过,他稍稍借力把人托起,宽厚手掌捧住她下颌,让她仰起脸面向自己。 双目闭阖,眼下挂着薄薄一层湿痕,因为竭力克制着,细密的睫毛扑簌簌发颤。 周嘉让绷直唇线,眉头压得极低,心疼和担忧刻在眼瞳里:“恬恬。” 他语气几近祈求:“咱们睁开眼好不好?你看看我?” 温书棠这次有了反应,按照他的话乖乖把眼睛睁开。 里面血丝密布,眼眶也红得吓人。 怕顶光刺到她,周嘉让先是虚捂住,等差不多能适应了,才把手从她眼前撤开。 他垂眸,对上她水雾朦胧的双眼。 也是这一刻,就像打开了某种开关,绷了一路的害怕倾泻而出,鼻尖抽动两下,泪水宛若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滑落进他的手心。 灼热,滚烫,似火山喷发后的熔岩,在他心底炙出数不尽的伤疤。 “哭吧恬恬。” 周嘉让把人揽进怀里,喉骨贴上她颈侧,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话语不忍地哽咽起来:“不管是委屈还是害怕都哭出来,哭出来就不难过了。” “有我在呢,你不需要逞强。” 第46章 办法 这里只有我,其他人看不见。…… 周嘉让揽着她的腰,小心将人横抱起来,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让她环着自己脖颈,脑袋斜靠在肩膀上。 他像哄小朋友那样,掌心轻轻拍着她:“哭吧。” 说完又把人往身前藏了藏,在她耳边安抚地贴着:“这里只有我,其他人看不见。” 眼泪一颗颗滑落,顺着她白净的侧脸,流经嘴角,晕开一抹腥咸。 嘴唇被咬出一圈齿印,肩膀止不住地颤,温书棠在他怀里哭了好久。 后来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呜咽声一点点弱了下去,只是埋头默默地掉着眼泪。 周嘉让就这样抱着她,也陪着她,一遍又一遍擦掉她的泪,不厌其烦地告诉她没事,不管怎样还有他在呢。 身上冲锋衣被浸湿大半,深深浅浅的泪痕交叠在一起,潮凉渗透皮肤向内蔓延,将他心口都氤出一片酸痛。 温书棠就是看着软,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挺坚强的,也挺倔的,总是怕麻烦别人,怕拖累别人,碰上什么事都不说,喜欢一个人闷在心里消化。 这些他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所以能像现在这样,痛痛快快地在他面前哭一场,他反而觉得是好事。 他当然有私心,希望自己在他那里是和其他人不同的,是能展示所有情绪的,是能完全卸下防备的。 走廊里很寂静,只有他们俩轻缓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 等她平复得差不多了,周嘉让用手在她眼尾揉了揉,从口袋里找出纸巾,抽出一张放到她鼻下:“擤一下。” 温书棠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想要自己来,但她真的太累了,四肢像被灌了铅那样沉,连抬起来都做不到,只有搭在腿上的手指能微微蜷缩。 周嘉让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伏在腰后的手紧了紧,绷直唇线放低声音:“没事恬恬。” 他勾唇很轻地笑了下,减轻她的心理负担:“和我这么见外干嘛。” 用完的纸巾被揉成一团,抛出扔进垃圾桶中,周嘉让垂眸看着她,看她眼睛鼻尖都红红的,睫毛上湿漉漉地挂着泪,眉心不自觉就跟着皱起来:“好受点了吗?” 温书棠点点头。 “那在这等我一会好不好?很快就回来。” 她没问他要去干嘛,仍然点头。 周嘉让把人放到一边,去拐角自助机那买了瓶水,又到护士站要来处理瘀伤的东西,三步并两步地回来,手臂穿过腋下,将她重新抱回腿上。 “喝一点。”他拧开瓶盖,喂到她嘴边,“不然嗓子会疼。” 温书棠这次很乖,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擦干唇边残留的一点水渍,周嘉让拿出药膏和棉签,放在她眼前晃了晃,语速缓慢有种商量的意味:“涂点药吧恬恬。” 他做这些都是为了自己好,温书棠明白,自然也不会蛮不讲理地拒绝。 那一下打得挺重的,江伟诚几乎是用了十足十的劲儿,她皮肤本来就嫩,平时不小心碰一下都明显,何况是这么大一个巴掌印。 都过去半个多小时了,红痕不仅没消,反而越来越显眼,半边脸都隐隐约约地肿了起来。 周嘉让唇抿得发白,面色也阴沉得难看,心脏像被插进去一把匕首,每跳动一次,都有种彻入骨髓的痛。 真的很痛,痛得快要窒息。 喉结上下滑动,他抑住心里的波涛汹涌:“很疼吗?” “疼的话就告诉我。” 泛白的唇瓣微张,寒凉空气自间隙中涌入,她摇摇头,喉咙费力挤出一句沙哑的低语。 “不疼的。” 话虽这么说,但周嘉让手上力度依然放轻了几分:“忍一忍。” “都怪我不好。”他尾音发紧,轮廓线条绷得更紧,悔意如同翻涌而起的海啸将他淹没,“当时就应该把你送到楼上的。” 温书棠噙着鼻音,否认他的自责:“不怪你,是我自己说可以的。” 涂完药,周嘉让拨开她被冷汗黏在额前的碎发,眉宇间的鸷气化不开,额角青筋突突在跳,沉默片刻后问她:“他……经常这样打你们吗?” 温书棠没吭声,好不容易唤醒的那点反应也消失了。 脑袋里还是乱的,像被人塞进一团乱麻,她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这些,更不知道怎么告诉他自己家里的种种狼狈。 她本来是不打算让他知道的。 但那时情况实在紧急,她仿佛被扔进巨型迷宫的蚂蚁,脆弱迷茫,找不到任何方向,除去警察之外,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周嘉让一人。 万幸他没有走远。 如果不是他及时出现,结果还不一定会糟糕成什么样。 细密的眼睫抬起,一双惹人心怜的眼望向他:“阿让。” 指尖掐进掌心,询问的话语犹犹豫豫:“你会不会觉得……” 后面半句,她怎么都问不太出,但周嘉让却能在无言中读懂。 “不会。” 暗恋雨至 第72节 他的答案干脆利落,字句笃定:“他是他,再怎么烂是他的事,你和姐姐都是无辜的。” 温书棠眼眶倏得酸了一下。 这个问题听起来很无厘头,但以往每次江伟诚回来闹事,大嚷大叫引得邻居不满,最后赔礼道歉,看人脸色的却是姐姐;初三那年,他酒后在街上骚扰余莉,最后被报复算账,被议论指点的人却是她。 这么多年,好像周围所有人都自动将她和姐姐与他绑定在一起,搬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观点,明里暗里地提醒她,江伟诚烂,他的家人也一样烂。 周嘉让却告诉她,他们之间泾渭分明,不存在那些所谓的连带关系。 诊室的门在这时开了,医生拿着报告单出来,和他们讲明情况:“还好,大部分都是皮外伤,就是炎症比较重,今晚得留院观察一下,打几瓶消炎针,看看明天是什么情况。” 温书棠终于松下一口气:“谢谢医生。” 那晚的当值医生,刚好是外公曾经的学生,周嘉让过去打了个招呼,给她们换到了楼上最好的病房。 温惠沉沉睡着,温书棠守在床边,帮她把被角掖好,输液速度调慢一点,握着姐姐的手,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满是伤痕的脸庞。 她还不到三十岁,眼角已经生出不少皱纹,柔软长发间也隐隐露出几根银丝。 眼底泛起的酸涩又重了一点。 周嘉让从外面回来,关好门悄声走到她身旁,伸手揽住她单薄的肩膀:“没事了,医生都说没事了,姐姐睡一觉就好了。” 温书棠嗯了声:“我知道。” “阿让。”肩颈拉出一道折线,她仰头对上他漆黑的眼,“谢谢你。” 周嘉让揉揉她脑袋,压了整晚的眉宇怔松下来:“说什么傻话。” 夜很深了,新年的喧嚷氛围散得彻底,城市内外陷入一片沉寂。 折腾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周嘉让瞥了眼墙上的时钟,黑色指针马上就要划过数字四。 “不早了恬恬。”他低眼去叫温书棠,手掌搭在她颈后,“去睡会吧。” 温书棠摇摇头:“我还不困。” 周嘉让知道她是放心不下,想陪着温惠,柔声和她保证:“我在这替你看着,有什么情况立马叫你。” 指腹在她眼皮上轻点几下:“眼睛都红了,再熬下去,姐姐醒来也会担心的。” “我真的不困。”像要证明自己,她眼眸稍稍睁大了点,没有松口的打算,反过来催他回家,“你才是那个该好好休息的,今晚一直跑上跑下的,好辛苦。” 周嘉让扯动唇角:“我不累,而且我身体素质比你好得多。” “恬恬。”他耐着性子哄她,“听话。” 温书棠拗不过他,最终还是妥协地答应他去睡觉。 她睡得很安静,乖乖侧躺在被子里,只是眉头深深皱着,唇瓣嗫嚅,断断续续地发出几声呓语。 周嘉让俯身靠近,耳廓贴在她唇畔上,分辨好久才听懂她琐碎的词句—— “阿让。” “我害怕。” 眸色渐深,眼头晦涩地收拢,温暖干燥的手心抚上她脸颊,拇指心疼地打圈蹭过,他哑着声线回应她:“我在呢。” “不怕了。” * 下了半晚的雨渐渐停了,捱过漫漫长夜,晨曦穿破云层,在纯白色被单上留下一个个跳动的光影。 时间刚过八点,温书棠从睡梦中醒来。 掀开眼皮,肌肉酸痛得厉害,她抬手锤了锤肩膀,待意识清晰后,扭头发现温惠倚着床头,目光正温柔地落在自己身上。 “姐。”她连忙从床上下来,一时无措到不知从哪开口,“你醒了?” “感觉好点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去给你叫医生。” “恬恬。” 温惠叫住她,嗓音轻飘飘的还很虚弱:“姐姐没事。” 她扬起那只没打针的手,慢慢捋着温书棠睡乱的发:“昨晚吓到你了吧?” “是姐姐不好。”注意到她脸上的伤,温惠苦涩地笑了下,“都没本事保护好你。” 温书棠不喜欢她这样说,出声打断:“姐。” “这一切明明都是江伟诚的错,要道歉也是他来道,你也是受害者,不要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温惠湿着眼圈说好。 温书棠给她倒了杯水,后知后觉地想到什么,视线在屋里扫过一圈,但却没见到周嘉让的身影。 他是回家了么? 温惠看穿她的心思,低咳一下解释:“小周出去了,说是一会回来。” 温书棠愣愣啊了声。 小周? 姐姐是怎么知道他名字的啊? 正胡思乱想着,咚咚两声,病房的门被敲响。 她循声回头,看见周嘉让站在门边,身上还是那件冲锋外套,大概是奔波过度,下摆起了些褶皱,松垮地堆在腰间。 额发也略显凌乱,发梢扫过眉尾,拓下的阴影挡住那颗泪痣。 “醒了?”他对上她的眼神问。 温书棠嗯了下,毕竟姐姐还在,她本能地将音量放低:“你干嘛去了呀。” 周嘉让笑笑,举起手中东西给她看:“买早饭。” “……哦。” 周嘉让把早饭放到小桌板上,侧过头很礼貌地对温惠说:“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就简单买了一点。” 温惠牵唇,不太好意思地说:“本来就够麻烦你的了,现在又让你破费。” “没事。”周嘉让无所谓地笑,有意给姐妹俩留出单独相处的空间,“那我就先不在这继续打扰了。” “诶?”温惠想要拦住他,“怎么说也一起吃完饭再走啊。” “不用了。”周嘉让摆摆手,用淡笑隐藏掉眼中的倦怠,“您好好休息,医生那边我打过招呼了,晚点会有人来给您做检查。” 温惠心里过意不去,拉起一旁温书棠的袖口:“那恬恬,你下去送送人家。” 东侧楼梯间,白色理石台阶上闪过一高一低两道身影。 “好了。”脚步声停下,周嘉让摁住她肩膀,“就送到这吧,外面天气怪冷的,别再冻生病了。” 温书棠抿抿唇,小声问:“你是要回家吗?” “怎么?”周嘉让扬眉,喉间溢出几声碎笑,语调轻松地逗她,“舍不得我回去啊。” “那我留下来陪你?” 温书棠晃晃脑袋,神色认真:“你快回去好好休息。” “好。”周嘉让没多坚持,敛起嘴角不正经的弧度,“听恬恬的。” “不过呢。”话锋一转,他故作神秘地停顿少许,“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温书棠茫然:“什么?” “有什么事立马告诉我,不许自己扛着。” 他一字一句地强调,在她脸颊捏了一记:“能做到吗?” 温书棠点头:“知道啦,我会的。” “那回去吃早饭吧。”站在下一级台阶上,周嘉让与她视线平齐,说话时的热气洒在颊边,驱散了这个冬日里的严寒,“有你最喜欢的赤豆元宵,累了这么久,多吃一点。” 温书棠嗯了一声,不忘嘱咐他:“你也记得要好好吃饭。” “放心吧。” 检查结果陆陆续续出来,各项指标都没发现异常,当天下午,医生通知她们可以出院回家了。 警方那边也有了消息,江伟诚因为故意伤人再一次被拘留。 那天晚上,温书棠不肯在自己的房间呆,说什么都要和温惠挤在一起。 温惠笑着打趣她:“怎么今天这么黏人啊。” 温书棠靠着她肩膀,开门见山地说:“姐,离婚吧。” 气氛一瞬默然,只有空调暖风在呼呼吹着。 不知过了多久,温惠拉起她的手,语气无奈又迟缓:“哪有想的那么容易。” 他们俩是经人介绍认识的,江伟诚比温惠大四岁,长相还可以,年轻时还在部队里面当过兵。 第一次见面后,彼此之间印象都还不错,便互相留了联系方式,试着继续相处下去。 那时江伟诚很殷勤,总是会到店里面帮忙,对温书棠也颇为照顾,温惠为此非常感动。 她从小在复杂的家庭环境里长大,父亲早逝,母亲改嫁,她一边打工一边抚养妹妹,一个人背负了太多责任与压力,再崩溃也只能等到深夜对着窗户流泪,怕吵醒温书棠,连一点抽咽声都不敢出。 对于家庭,她始终有着强烈的渴望,希望有个人能来体贴自己,能帮自己分担这一切。 所以相处半年后,两个人就领证结了婚。 本以为日子会越来越好,没想到江伟诚却性情大变,很快就暴露了自己的真实面目。 他身上有很多恶习,赌博酗酒,阴晴不定,每次在外面遇见不顺心的事都要喝到烂醉,回到家就发火撒气。 有时候上一秒还在好好吃饭,下一秒却毫无预兆地掀翻桌子。 这么多年,温惠不是没想过离婚,可每一次都没能成功,事后还会反过来被江伟诚狠狠教训。 “这次咱们请律师来帮忙。”温书棠是铁了心想让他们离婚,“他下手这么重,走司法程序肯定能解决的。” 温惠却叹了口气:“算了。” 打官司要花多少钱,温惠虽然不清楚,但心里也有个大概,这几年店里生意不景气,连日常开支都是勉强维持,哪还有多余的用在这种事上。 暗恋雨至 第73节 况且之前身边不是没人弄过,各个环节的流程煎熬又漫长,这个时间她耗费不起,也不想耗费,她这辈子已经这样了,现在只希望妹妹顺顺利利地长大,其余再别无所求。 温书棠不死心,想到另外一个办法:“姐,等明年高考后,你就和我一起去其他城市吧。” “换个地方,这样江伟诚就找不到我们了。” 温惠不同意:“哪有跟着妹妹一起去上大学的。” “那怎么了。”温书棠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姐姐你不是经常告诉我,日子是自己的,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吗。” “这是两码事。”温惠蹙起一对细眉说,“而且姐姐从小在漓江生活惯了,换去别的城市也不适应。” 温书棠接得很快:“那我就考一个近一点的地方,我们去沪城,或者是余杭,那里各方面和漓江都很相似。” 温惠不想再聊这个话题,布满厚茧的手摸摸她脸颊:“不早了恬恬,睡吧。” 第47章 期末 温书棠直直倒在了地上 不管是什么意外,日历翻到新的一页,生活还要照旧进行。 元旦假期结束,再次回到学校,高二年级正式进入期末冲刺阶段。 作业成倍增加,桌面堆积的试卷越来越厚,水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墙上时钟的滴答声呼应,交织成一曲紧迫又急促的奏鸣。 黑板上的抛物线擦了又画,右侧工整誊写的课程表,体育那节已经被改成自习,就连一向好脾气的语文老师都严厉起来,皱眉对抽背不合格的同学说:“你们几个回去把这篇课文抄三遍,明天到办公室找我重背。”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谢欢意塌下肩膀,如释重负地抒出一口气:“幸好没抽到我。” 许亦泽在后面啧了声,装腔作势地批评她:“你这想法很危险啊谢欢意。” “知识是学给自己的,又不是为了应付老师的。”他捏着嗓子,摆出一副闫振平的架势,“怎么能因为没被提问到就沾沾自喜呢?” 谢欢意神色嫌弃地白他一眼:“你早上那杯咖啡喝中毒了?” “?” “不然在这发什么神经。” 许亦泽:“……” 周围人纷纷哄笑,课上遗留下来的紧张气氛也有所缓和。 但那段时间,温书棠的状态却不太对劲。 不仅话比平时少,脸上表情也总是恹恹的,就好像有根弦紧绷着,整个人身上的气压都特别低。 以往课间,她还会跟着谢欢意到楼下散步,去小超市里买几包喜欢的零食,现在却只是一动不动地窝在教室里,闷头和各种公式定理打着交道。 邀请又一次被拒绝后,谢欢意掌心托着下巴,鼓腮满脸困惑地问她:“棠棠,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啊?” “还是说我不小心做错了什么。”她在脑袋里面回忆着,声音越来越弱,“惹你生气了啊……” “没有啊。”笔尖停顿了下,温书棠知道她是误会了,连忙侧过身和她解释,“欢意你别瞎想,我没有生气也没有不开心。” 无名指被印上一排字迹,她用指腹来回蹭着:“这不是快期末了嘛,我心里有些没底,就想抓紧时间好好复习一下。” 谢欢意松下一口气,瘪嘴撒娇道:“吓死我了,还以为你不想和我一起玩了呢。” “不过确实诶。”被温书棠这么一说,她也杞人忧天地开始焦虑,“这次考试范围本来就多,每一科都从必修一考起,偏偏又遇上师大附中出题。” “据说他们学校出题特别变态,尤其是数学!!”谢欢意放低音量,讲着不知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有一年他们副校长被选去出高考试卷,结果搞出一套地狱级难度的题目,导致那年分数线直接降了五十分。” 她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保佑保佑,希望期末能放我一马。” 温书棠轻嗯一声,顺着她祈祷:“保佑。” 周嘉让当然有察觉到她的异常,但起初也只以为是她压力太大了,毕竟英才班有排名前10%这个指标卡着,除了他这种常年稳坐第一的天赋型选手,其他人多多少少都会担心自己掉下去。 他能做的不多,就是安静陪着她,耐心把她不会的题目讲懂,然后揉揉她发顶,温柔地告诉她不要紧张,平时都那么努力了,期末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温书棠点点头,唇角勉强挤出一点弧度:“嗯。” 转过来周二,恰逢大寒节气,一早漓江难得飘了场小雪。 但也仅限于飘这个层面,一旦落到实处,不出半秒,雪花便化成一滩湿漉的晶莹。 在没有任何通知的情况下,年级临时起意安排了一次模拟考,不分考场,就在班级内部换个座位,把六门学科压缩到一天考完,隔日上课便出分讲解试卷。 效率简直高到惊人。 大概是为了给期末预演,也为了让大家沉心复习,题目出得又难又偏,各班成绩均有不同程度的下降。 二班也不例外,自考试结束后,教室里一片死寂,犹如笼着两层厚厚的铅云,一个个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为自己可怜的分数默哀。 温书棠考得不太好,物理迎来历史新低。 即便季鸿生都一反常态地安慰他们,说这次测试就当练手,无论好坏都不用放在心上,但她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沮丧。 有那么一刹那,她甚至觉得自己不应该坐在这个教室里。 傍晚五点十五,放学铃声如约响起。 谢欢意合上笔盖,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捏捏僵硬的肩膀去叫身边人:“棠棠!别写了,都下课了,咱们去吃晚饭吧。” “我想去延龄巷那边喝牛肉汤,再加一笼蟹黄汤包。” “欢意。”温书棠仰起头,琥珀色瞳孔对上她视线,额前几缕碎发凌乱散下,素净的脸上略显疲态,“你们去吃吧,我今天不准备吃晚饭了。” 谢欢意拔高音调:“嗯?棠棠你怎么了?怎么不吃晚饭了?” 听见两人的对话,拿外套的手倏然顿住,周嘉让附身靠在她耳畔问:“怎么了恬恬?” “是哪里不舒服吗?”掌心在她额头上贴了贴,温度不烫,没有发烧。 温书棠摇头,唇角向内抿:“我没事。” “就是没什么胃口,不太想吃东西,你们去吃吧,我在教室里待着。” 眼头收拢,双眼皮褶皱压深,周嘉让蹙起眉心,低声同她讲道理:“没胃口也要吃一点啊,你中午就没怎么吃,晚上还有两节自习呢,这样身体会饿坏的。” “我真的不想吃。”温书棠耷着眼尾,睫毛低低垂下,嗓音柔柔沙沙的,如同被砾石打磨后的珍珠,“你们去吧,不用管我了。” “怎么了啊。” 周嘉让觉得她情绪不对,修长指节轻蹭在颊边,试探猜她的想法:“不开心了?因为物理没考好?” “老季刚才不说了,这卷上都是超纲题,我都错了四五道呢,不及格的更是一大把,考不好也不是你的问题啊。” 温书棠加重字音,第三次重复:“我真的真的没事。” “就是单纯不想吃晚饭而已。” “要不和我们出去走走?”周嘉让把所有好脾气都给了她,指尖擦过耳廓,帮她把发丝捋到耳后,想尽办法哄,“都在这闷一天了,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温书棠模样很倔,还是说不。 周嘉让拿她没办法,叹了口气妥协:“那你自己留在教室,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温书棠抬手推推他胳膊,催促道,“你快去吃饭吧。” 喧嚷声渐远,教学楼里的人都走空了,只剩下滴滴答答的钟表声敲打着耳膜。 肩颈连出一抹柔软,高扎的长发从身后滑落,温书棠埋头研究着方才没弄懂的错题,不知道到底是哪个步骤没弄对,认认真真地算了三次,居然得出三个不同的答案。 …… 她闷闷地泄出一口气。 用完的草稿纸被揉成一团,温书棠眨了眨干涩的眼,不想认输地打算再试一遍。 刚写下第一个算式,耳边传来推门声,紧随其后的是一阵脚步。 循声回头,她看见周嘉让拎着两个打包袋,正迈步朝座位这边走来。 “你怎么回来了?”撑圆的杏眼暴露出些许意外。 周嘉让把外卖放到桌上,因为身上还沾着凉气,没有伸手碰她,只是拨了下她的发尾,故意拖长语调:“谁让某位小朋友不听话呢,说什么都不肯好好吃晚饭。” 温书棠攥攥手心,没底气地替自己反驳:“我说了不饿。” 周嘉让也不拆穿她,将还温热着的粥和汤包打开摆好,摁着肩膀强行把人转过来:“先来吃饭,试卷上的题一会我给你讲。” “可是……” 温书棠还想说些什么,周嘉让抽走她手里的笔,食指在眉间轻戳一下,慢条斯理地和她讲:“恬恬,吃个饭而已,不会耽误多少时间的。” “照顾好身体才有精力好好复习。”他半倚在她桌边,眸光似不见底的深潭,语气中挑着几分无奈,“能不能乖一点?” 那顿饭,温书棠最后倒是乖乖吃了,但周嘉让的话却完全没听进去,每天还是不知疲倦地背书做题,从不见晨曦到夜深人静,就连等公交车的时候都要争分夺秒地背两页单词。 就像一个连轴转的机器,眼下乌青越来越重,人也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谢欢意一开始还打趣她是不是在减肥,到后来也放心不下地担忧起来,趁她课后去办公室问题,捅捅后排两人的胳膊:“棠棠怎么了啊?” 许亦泽正专心致志在桌上画着火柴人,一头雾水地抬起头:“嗯?什么怎么了?” “你们难道不觉得……”她舔舔下唇,不确定地顿了几秒,“她有点太奇怪了吗?” 许亦泽一边转笔一边琢磨,倒也发现些蛛丝马迹,但没考虑那么多:“估计就是要考试了压力大吧,大家不都这样。” 眼见和他说不通,谢欢意干脆把目光放到周嘉让那边:“棠棠有和你说起什么吗?” “没。”他向后靠着椅背,单脚踩在桌下横杠上,下颌线条凌厉绷紧,黑眸中翻滚着浓重的情绪,声线如同被灼烧一般嘶哑,“问什么都说没事。” 一月底,漓江始终浸在阴雨绵绵中,气温罕见地跌到零下,窗户上蒙着厚厚一层冰花。 和北方不同,南方的冷总是来势汹汹,和黏腻的潮混在一起,顺着骨缝蔓延进皮肉,仿佛要将血液都冰冻。 前夜不慎吹了冷风,温书棠睁开眼就头昏脑胀的,四肢像被人拆卸又重组那般酸痛,喉咙也堵着,嘴唇上连半点血色都没有,眼神蔫蔫地透着病态。 温惠给她夹了支体温计,五分钟后取出来,刻度直逼三十九,毫不意外是发烧了。 “要不跟老师请个假吧。” 看她皮肤被烧得酡红,眼瞳里也蒙着一层水雾,温惠心疼地握住她的手,拇指摁了摁手背:“好好在家休息一天。” 温书棠晃晃脑袋,撑着床铺费力起身,鼻音很重地咳了两声:“不用了姐。” “马上就要期末了,这几天课上讲的内容都挺重要的,落下了不好补。” 温惠摸了摸她脸颊:“再重要也没有身体重要啊,而且这又不是高考,就一个期末,把自己逼这么紧干嘛啊。” “姐,真没那么严重。”温书棠小幅度地牵起唇角,露出一个虚弱无力的笑,“吃点药就行,我自己心里有数的。” 温惠了解她的性格,知道自己劝不动,慢慢呼出一口气:“你啊。” 暗恋雨至 第74节 半小时后,药效渐渐发作,身体的确没那么难受了,只是脸色仍旧差得厉害。 周嘉让在楼下看见她,眸色一瞬间暗淡下来,快步走过去,伸手想在她额前试温。 还没贴上去,却被她侧着身子躲开。 喉结重重滚了下,眉宇间拧出阴霾,他哑声问:“发烧了?” 鼻腔溢出一个嗯,温书棠用手虚掩在唇边,解释刚才的动作:“有点感冒,别再传染给你。” 周嘉让才不管这些,宽厚的掌覆盖上去,触到一片滚烫:“吃药了吗?” “吃过了。” “今天别去学校了。”紧皱的眉眼不曾松开,他提出和温惠一样的建议,“上楼回家休息,妍姐那边我替你请假。” “不用啦。”温书棠吸一记鼻子,手指扯了扯他衣袖,先一步迈开脚,“走吧。” 看着她的背影,周嘉让没说什么,但面色却阴沉得难看。 三天后,期末考试终于来临。 温书棠的感冒并没好,隐隐还有加重的趋势,早自习四十分钟,她没精神地枕着手臂,拿着一本作文素材,效率很低地翻看。 周嘉让和谢欢意换了位置,一直守在她身边,临去考场前,又盯着她吃了次药。 这个牌子的药很苦,他把提前准备好的糖塞进她嘴里:“等明天考完试,我带你去医院。” 温书棠咬着糖,“不”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他冷声堵了回去。 “这都几天了,连半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再拖下去更严重该怎么办?” 他话比平时冲,神情也不怎么好看。 温书棠没再接话。 第一天还算正常,附中老师手下留情,题目没有想象中那么变态,就是语文的文言文部分比较难,不少人都哀嚎说自己没有读懂。 晚上放学聊起这件事,周嘉让拎着她书包,笑着说他也没怎么看明白。 来到第二天,早上第一科是理综。 考场上鸦雀无声,只有试卷上的笔尖在飞速移动着,考到一半的时候,温书棠突然感觉身上冷得厉害。 以为是空调温度开得不够,她把搁在椅背上的外套穿好,拉链扯到顶端,又将不写字的左手缩进袖子里。 但杯水车薪,她手心凉得像被塞了冰块。 写完第一道大题,已经不仅是冷了,脑袋也像被灌了糨糊那般晕晕胀胀的,往常明明那样熟悉的公式,此时此刻却变得和鬼画符一样难懂。 手上更是没力气,连最基本的握笔都有些吃力。 她咬咬牙,本想再坚持一下。 但实在是不舒服,无奈之下举起手,想去洗手间洗把脸,看看这样能不能清醒一点。 期末比其他考试更严格,照例是不允许离开考场的,她情况特殊,监考老师让外头路过的巡考陪她一起过去。 温书棠道了声谢,从座位上站起来。 还没走出几步,眼前忽然陷入黑暗,顷刻间意识全无,她直直倒在了地上。 第48章 争吵 “我谁都没有了。” 温书棠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她,置身于一座荒无人烟的孤岛,万籁俱寂中,只有海浪汹涌拍打在脚下,鼻腔被腥咸的气息盈满,四周浓雾弥散,灼灼白光刺进眼底,看不见尽头到底在哪。 海水翻涌而起,她跌跌撞撞地向前,不知过了多久,阴霾终于散去,她喘着粗气停下来,抬起眼,视野中出现几道熟悉的身影。 她看见了爸爸,看见了姐姐,看见了身穿校服的周嘉让,隔着苍茫无垠的海面,他们就站在对岸。 双手扩在颊边,她拼了命地朝那边呼喊,但他们却半点反应都没有,仿佛她被隔绝在另一个时空中。 体力耗尽,地面忽然开始晃动,刺骨的冰冷顺着脚踝向上攀延,直至彻底将她吞没。 身体变得很轻,羽毛般不断坠落,呼吸一点一点被抽离,窒息感铺天盖地地席卷。 视线渐渐失去焦距,一片模糊黑暗中,她再一次看到等在岸边的那三个人。 分不清是虚幻还是现实,她下意识伸出手,挣扎着想要抓住,可下一秒,画面被撕扯成碎片,她也沉入无边的海底中。 哗—— 温书棠倏地从梦中惊醒。 入眼是冰冷的白墙,还未完全缓过神来,她胸口剧烈起伏着,琥珀色眼瞳中满是恐慌。 她撑着床铺想要起身,却被旁边伸来的手摁住:“诶别动,一会再走针回血了。” 谢欢意放下手里书本,凑过来关切地看着她:“棠棠,你醒啦?” “感觉还难受吗?” 温书棠摇了摇头,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她转动眼珠在周围打量了一圈,发白的唇瓣微微翕动着:“我……” 先前烧得实在太厉害,嗓子像被火焰灼过那般干涩,后面几个字音被锁住,换成几声虚弱无力的低咳。 谢欢意给她倒了杯水,扶着人坐起来,又在身后加了个软垫,对她解释道:“你发烧在考场上晕倒了,是周嘉让把你抱到医务室的。” “当时可要把我们吓死了。”她瘪嘴蹙起眉心,在温书棠鼻尖上轻点一下,“身体不舒服怎么不早点说,就在那硬撑着,要是真出什么事该怎么办啊。” 蒲扇般细密的眼睫颤了颤,温书棠咬着下唇,神色惭愧,费力挤出字音:“对不起啊。” “哎呀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谢欢意捏捏她脸颊,“我们只是担心你。” 温书棠没接话,垂眼盯着盖在自己身上的白色被单。 安静两三秒,她忽地想起什么,侧头去看挂在墙上的时钟,指针接近顶端,已经快到十二点了。 “理综考试结束了?”她睁大瞳孔问。 “对啊。”谢欢意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惊到,眨眨眼睛劝她,“这都什么时候了,棠棠你就别惦记着考试了,养好病才是最重要的。” 话音刚落,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周嘉让掀开隔帘进来,外面在下小雨,他没撑伞,外套上挂着深浅不一的水痕。 额前碎发被淋湿,松散地搭在眉宇间,半遮半掩地挡住那双凌厉峻峭的眼。 见他回来了,谢欢意从椅子上起来,自觉给他们留出单独相处的空间:“那我就先回班了啊。” “棠棠。”她弯唇朝温书棠笑笑,“你好好休息哦,等晚上放学我再找你。” 她拿好书包离开,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人。 周嘉让走到病床边,等身上寒气褪下去了,才半俯下身在她额头上摸了摸:“退烧了。” 他嗓音也很嘶哑,漆黑眸光专注地落在她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温书棠晃晃脑袋:“没有。” “那来吃点东西。” 今天当值的医生是新来的,打针手法不是很好,一开始扎了三次都没成功,导致她左手手背有些发肿。 而右手还在输液,怎么看都不方便,周嘉让干脆端起碗,握着勺子把粥喂到她嘴边。 “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温书棠觉得这样他会累,而且她也确实没那么娇气。 周嘉让舀起一块桂花糖藕,确认温度不烫后递过去:“张嘴。” “……” 温书棠只好乖乖按他说的做。 味蕾被唤醒,清甜的粥滋润了空荡荡的胃,连带着那个噩梦带来的不安也被驱散。 温书棠仰头看了眼药瓶,里面的药液还有一大半,抿抿嘴唇小声问:“我这还要打多久啊?” “不着急。”周嘉让把她没吃完的烧卖解决掉,又将打包盒装回袋子里,“医生说你有炎症,后面还有两瓶要打呢。” 温书棠喔了声,目光望向他侧脸,手指缠在被角上,试探着开口叫他:“阿让。” “我能不能等考完英语再回来打剩下那两瓶啊?” 周嘉让手上动作停顿了下,回身攫上她的眼神:“我和妍姐说过了,考试那边你先不用操心,缺考一科也不会影响什么。” “就剩下最后一门了,我想把它考完。”温书棠软着声线和他商量,“还有半小时才开考呢,打完这瓶赶回去应该也来得及。” 周嘉让不容置喙地拒绝:“不行。” “为什么啊?”温书棠不解。 他颔首定定看着她:“医生说了,你现在必须好好休息。” “可是我都感觉好多了。”温书棠听不进去,清透的瞳仁里写满倔强,“我的身体状况,当然是我自己最清楚。” 话还没说完。 好似故意和她作对一样,喉咙突然一阵痛痒,掌心虚掩在唇边,她弓腰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 而周嘉让隐忍许久的火气也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温书棠。” 他很久都没有这样连名带姓地叫过她了。 温书棠听得一愣,蓄着水雾的眼停在他身上。 周嘉让脸色阴沉,如同暴风雨袭来前的云霾,下颌线条紧绷着,额角青筋突突跳动,眸色晦暗,眼角罕见地泛了红, 薄唇启阖,说出的话像被埋在沙砾中,字字刺痛:“你到底在想什么?” 温书棠被他吓到,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讷讷回答:“我没想……” “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要想着考试?”周嘉让没给她说完的机会,眉头噙满戾气地拧在一起,“这段时间你把自己逼得像个陀螺一样,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明明心情不好,但每次问你怎么了,你都只告诉我说没事。” “我理解你,怕说出来会把负面情绪带给别人,所以你不想说我也没逼你什么,可现在生病了你还不在意,我不提醒就不记得吃药,上午更是高烧到四十度,直接晕倒在考场上。” 垂在身侧的拳头收紧,淡青色血管凸起,肩膀抑制不住地发颤,他闭上眼,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你知道那时我是什么心情吗?” 看她晕倒在讲台上,他立马扔下笔从座位上起身,也来不及和老师解释,直接抱着她往医务室那边冲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平时五分钟就能走完的路程,那一刻却长得没有尽头,他只恨自己不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暗恋雨至 第75节 “你到底怎么了啊?是遇见什么事了吗?”周嘉让语气愈发激动,隐隐有失控的势头,“为什么不能听我的话,为什么就不能停下来休息一下呢?” 他砸出一连串问题,分不清是真的想得到答案,还是在发泄心中的郁闷。 轰—— 闷雷自远处劈下,炫目的闪电在天空撕出一道豁口。 雨势骤然加大,水汽顺着缝隙涌入,屋内泛起潮湿的尘腥。 温书棠眼圈红得吓人,其实她少有情绪外露的情况,这一刻却像被打开某种开关,委屈和无力悉数爆发出来:“你以为我就想这样吗?” “但我能有什么办法?”她近乎撕扯地吼叫,像在质问周嘉让,但更像是在质问自己,“我只有好好学习,拿到好的成绩,考上一所好的大学,才能带着姐姐离开这里,才有可能摆脱掉那个人渣!!” 一瞬爆发后,仿若耗尽全部力气,胳膊环绕在膝盖上,她承受不住地蜷缩起来。 眼泪顺着睫毛间隙落下,长发被凌乱地黏在一起,指尖攥得发白,温书棠一边啜泣一边喃喃:“周嘉让,你知道吗?从我出生那天起,我妈妈就不喜欢我,似乎我做什么都是错的,不管听不听话都会遭到训斥,幸好有姐姐和爸爸照顾我。” “可六岁那年,爸爸因为意外去世了。” “妈妈火速改嫁,我们住到奶奶家,但还是被百般刁难,姐姐不想看我受欺负,咬咬牙选择带我搬了出来。” “这么多年,她吃了很多苦,可她从来都没有抱怨过什么。” 温书棠语速越来越慢:“她总是尽她所能地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我,她说她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我能健康开心地长大。” …… “我谁都没有了。”她把脸埋在臂弯中,字句被呜咽声吞没,“我不能再看着姐姐这样受委屈了。” 从温惠出院开始,身后就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推着,来自心底的声音反复提醒她,要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不可以松懈,不可以停下。 她不会对姐姐说这些,更不知道该怎么对别人说,所以只能咬紧牙关默默忍着。 事到如今,压抑数日的心事得以宣泄,她本该感到轻松的,可没想到却更加难过,泪水宛若断了线的珠子,她哭到缺氧,哭到崩溃。 周嘉让的心像被狠狠绞碎了那般,细细密密的痛,让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倾下身子,拨开她被打湿的碎发,紧紧将人拥入怀中:“对不起恬恬。” “对不起。” “都怪我不好。”他用指腹擦掉她的泪痕,话语像被绷断的弦般止不住地颤,“是我混蛋,我不该对你乱发脾气,也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 “是我太粗心了,这些天居然没察觉到你的为难。” “恬恬。”箍在身后的手臂收紧,他与她额头相抵,纠正之前那句,“听我说,你不是谁都没有。” “你还有我呢。”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第49章 冷战 “不要这样推开我。” 在他低沉的安慰声中,温书棠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周嘉让最终还是妥协,等头顶那半瓶药吊完,带她回去参加了英语考试。 两个小时过去,收卷铃声响起,期末正式落下帷幕,期待许久的寒假也随之来临。 从考场磨蹭回班,假期作业陆续分发下来,各种试卷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众人纷纷瘫倒在座位上,仰天绝望地发出哀嚎:“不是吧?这真是人能写完的吗?” 温书棠吧要用的书塞进包里,谢欢意蹭过来抱紧她胳膊,抽抽噎噎地说舍不得:“棠棠,我一定会想你的。” “咦,演得有点过头了啊。”许亦泽神情嫌弃地敲她额头,仿佛要把她的戏精瘾敲碎,“一共就放二十天,你至于这么夸张吗,而且又不是真的见不到了。” 谢欢意白他一眼,蛮横道:“你少管我!” 关舒妍踩着高跟鞋进来,整顿好秩序后开了个简短的班会,说得无非是些老生常谈的话题,什么出门注意安全,警惕网络诈骗,不要随便和陌生人交代自己的身份信息。 “别总嘻嘻哈哈地把这些当耳边风,你们上届就有个学长,在网上和人聊天时被骗了好几千,后面报警都没追回来!” “学习方面我就不多说了啊。”她手臂交叠环在胸前,善意提醒,“反正开学回来就有模拟考,这都高二下学期了,再过一年就高考了,你们自己心里都有点熟。” 伴随最后一句解散,死气沉沉的教室这才恢复活力。 麻利收拾好东西,大家挥手告别,开玩笑说明年再见。 按照之前的约定,温书棠回到医务室,乖乖把剩下两瓶药输完,又到医生那开了些口服冲剂,听着对方千叮咛万嘱咐地腔调:“每天三次按时吃,饮食尽量清淡,保证充足睡眠。” 她点头应下:“谢谢医生。” 出了教学楼,外面雨已经停了,地面上的潮湿却还没干,凹凸不平的路面上蓄着水洼,像一块块打磨光滑的圆镜,风一吹,揉出涟漪阵阵。 夜幕低垂,校园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只有树影还在瑟缩摇曳,周嘉让跟在温书棠身后,照例陪她乘公交车回家。 刚走到站牌处,温书棠突然停脚,转身朝他伸出手:“书包给我吧。” 周嘉让眉心蹙动,似是不懂她的意图:“怎么了?” “天气太冷了,你就别来回折腾了。”她垂眼盯着脚尖,故意错开他视线,纤细的手臂悬在半空,“我自己回家就好,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她语调听不出异常,仍然温温柔柔的,就像囿于浅池中的溪水。 可态度里却多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 “恬恬。” 喉结上下滚动,攀缠在脖颈上的青筋凸起,周嘉让声线发紧:“你别这样好吗?” “中午确实是我错了,是我不好,有什么委屈你说出来,或者骂出来,再不行你打我几下发泄也可以,但是……” 他深吸一口气,修长指节攥住她的腕骨,关节处逼到泛白,嗓音沙哑像被砾石磋磨过,用几近祈求的语气说:“不要这样推开我。” “我没有。”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留下一道道月牙形血印,温书棠咬着下唇,睫羽颤抖地嗫嚅道,“我就是觉得心里有点乱,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她仰起脸,碎发被风拂到两边,琥珀色的眸依然清透,平静到不见波澜:“好吗?” 目光相碰,这次是周嘉让先认输。 颈后骨节瘦削突出,下颌弧度锋利依旧,他低下头,手上力度却没有松,像不听话在犯倔的小朋友:“不好。” 滴—— 前照灯由远及近,寒夜涌动的白气中,46路公交车缓缓进站。 温书棠没接话,向后挣开他的手,又自顾自地拿回书包,在喇叭的催促声中登上前门。 “我走啦。” 夜风挟来她虚淡的尾音。 周嘉让本想跟上去,但偏偏天公不作美,车门唰一下闭阖,他慢一步被隔绝在外边。 …… 车辆慢慢驶远,她的身影也彻底消失不见。 - 从那天开始,两人莫名默契地进入冷淡期。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联系,谢欢意拉了一个四人小群,遇到什么好玩的都会转到群里,他偶尔会在大家聊到兴头上的时候跟着说上几句。 有时也会更新一条动态,不配文字,但一张照片,要么是将暗未暗的天空,要么是路边光秃秃的槐树,要么是空无一人的街角,但不出五分钟就会删掉。 温书棠都有看到,她觉得画面上的场景有些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哪。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发这个,更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但她就是说不出来的别扭。 拖了一周,温书棠的感冒终于好了。 她一改常态地不再往图书馆跑,整天闷在家里,写完作业就下楼去帮温惠看店,娱乐活动简直少得可怜。 午后难得放晴,温暖干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下,好似一碗被不小心打翻的蜂蜜,在棕色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斑驳跳动的光影。 温惠把被子搬下来晾晒,用毛刷掸去沾在上面的浮灰。 余光瞥到一旁趴在桌上发呆的温书棠,她笑着打趣了句:“用不用姐姐帮你也拍拍?” 温书棠没听懂,睁大眼睛懵懵地嗯了声:“拍什么?” “拍灰啊。”温惠在她额前轻戳一下,凑近打量她,“这么久没出门,我看恬恬头顶都要长蘑菇了。” 温书棠迟钝地反应过来,脸颊染上一抹羞赧,佯装生气地拖长音调:“姐。” 她撅嘴:“你取笑我。” “哪有。”温惠笑笑,在她身边坐下,把她散下的一缕黑发别到耳后,“最近怎么都不见你和同学出去玩了?” “是闹别扭了?” 不知是心虚还是什么,温书棠眨眨眼睛,不大自然地否认:“没有。” “我这不是……”她鼓起腮帮,脑袋靠在姐姐肩膀上,有种撒娇的意味,“想多在家陪陪你吗。” “我有什么好陪的啊。”温惠拉起她的手,拇指细细蹭在手背上,又像逗小猫那样晃了晃,“你们现在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没事约着出门逛逛街,吃点好吃的,聊聊偶像聊聊八卦,这多好呀。” “姐姐年纪大了,也跟不上你们的思想了,和我闷在一起能有什么意思。” “才不是呢。” 温书棠轻声反驳,搂她搂得更紧了点:“我最喜欢和姐姐待着了。” “我们恬恬这么黏人啊。”温惠捏捏她的鼻尖。 “是啊。”鼻腔里哼出几声碎语,温书棠毫不犹豫地承认,“姐姐可得一直陪着我。” “好。” 温惠拿她没办法地笑,歪头和她相依偎着:“一直陪着恬恬。” …… 转眼就到了除夕。 天气预报说可能会下雪,清晨睁开眼,窗外果然雾蒙蒙一片。 大街小巷蔓延着热闹的气氛,小孩子们换上新衣服,拿着摔炮你追我赶,卖糖葫芦的老爷爷还没收摊,推着辆简陋的小车,操一口方言各处吆喝。 温书棠起得很早,帮着姐姐做卫生、挂福字、贴春联,家里被收拾得焕然一新,红彤彤的窗花,上面画着卡通的小羊图案,看起来活泼又俏皮。 但其实,她并不是很喜欢除夕。 以前每年春节,江伟诚都要回来闹事,别人家欢欢喜喜吃年夜饭的时候,他们家往往被打骂声搅得鸡犬不宁。 暗恋雨至 第76节 不过今年倒是能意外收获一点清净。 温惠也挺开心的,去菜市场买了好多东西,说是今晚要好好庆祝一下。 从早上起来,搁在桌上的手机一直在响,同学好友的新年祝福几乎要塞满聊天框,唯独被她置顶的那个安安静静。 手指不受控制地点开,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三天前。 他问她感冒好没好,有没有按时吃药。 她说好了,他回一句晚安,然后便再没有下文。 他的头像并没有换,是跨年夜偷拍她那张,朋友圈里给她庆生的内容也没删。 当时那些亲昵都还历历在目,老电影般慢速回放在眼前,屏幕上的文字逐渐模糊,眼眶不自觉漾出些许湿热。 虽然一切看起来都没变。 可又好像全都不一样了。 温惠在厨房忙了一下午,年夜饭准备了满满一桌,都是温书棠平日喜欢吃的。 外头鞭炮声接连不断,璀璨绚烂的烟火在空中绽开,温惠兴致很好地开了瓶梅子酒。 她举起玻璃杯,眼角细纹舒展开:“祝我们恬恬新一年平安健康,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 温书棠笑弯了眼,扬唇和她碰杯:“姐姐你也是呀!” 吃过饭,春晚已经开始了,温惠包好饺子,靠在沙发上一边剥橘子一边看,时不时被小品里的情节逗到,掩唇发出细碎的笑声。 温书棠坐在旁边,抱着手机格外心不在焉,脑袋里一直在想要不要主动给周嘉让发个消息。 葱白指尖停在键盘上,纠结了五分钟,她依然没想好用什么话题开场,自暴自弃地右滑退出,点开朋友圈消磨时光。 除夕夜大家过得都挺精彩的,班长一家去了海岛度假,正抱着叶子躺在海边吹风;林晚听跟家里回了乡下,在和奶奶学习怎么包饺子;许亦泽上传了一段四十秒的视频,镜头中的谢欢意穿着鹅黄色毛绒睡衣,双手叉腰脸色很臭地瞪着他。 有人在下面好奇:【你又怎么惹她了?】 许亦泽:【打游戏没让着她,连输五把和我生气呢。】 齿关抵住下唇,浓密的眼睫轻轻颤了颤,思绪逐渐变得涣散,她忍不住去想,周嘉让现在会在哪呢? 难道还是一个人在延龄巷吗? 指腹不小心触到屏幕,最新内容自动加载出来。 周嘉让在半分钟前发了一张照片。 画面很糊,黑漆漆的看不清楚,隐约只能分辨出右上角有一盏昏黄的灯。 她本来想再放大仔细看看,但却弹出提示说对方将这条删除了。 也是这时,他的通话申请从顶端跳出来。 掌心里嗡嗡震动,温书棠先是愣了下,阔眸看了好几遍,确认不是幻觉后,脚步飞快地钻回房间。 手忙脚乱地插好耳机,她后背抵在门上滑动接听。 嘟—— 信号不是很好,电流声滋滋不平。 气氛缄默,他们俩都没有开口。 不知道是不是耳机戴得太紧,听筒里他的呼吸声格外清晰,就好像他真的站在身边那样,温书棠不自觉吞咽了下,捏着手机的指节一点点收紧。 心口像被拴在气球上,起起伏伏的不住忐忑。 大概过了四五秒。 “喂。” 金属般冷冽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温书棠脑子还是乱的,理不清自己想要说些什么,用鼻音发出很轻的一声嗯。 “在干嘛?”他问。 温书棠抿抿唇角,细若蚊吟:“没、没干嘛。” 说完她便有些后悔,这个答案听起来未免也太敷衍了。 果不其然,沉寂少许后,她听见他略显自嘲的叹气声。 于是她连忙转移话题:“你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 “……” 两个人又一次陷入无言。 温书棠鼓鼓脸颊,想反问他在做些什么,可第一个字音还未发出,劈里啪啦的鞭炮声钻进耳朵,和她窗外的喧嚣逐渐重合。 心脏重重一跳。 “你在哪呢?” 她几步走到窗边,擦掉凝结的白雾往下看,但楼下空荡荡的,连半个人影都没找到。 顾不上温惠还在外面,她又急冲冲地跑去客厅那边。 两道目光就这么隔空相碰。 周嘉让站在那颗年岁最久的古树边,还是那件单薄的冲锋外套,左手抄兜,身形挺拔,仰头时的喉结尤为明显。 那里光线昏暗,他的影子被无限拉长,孤零零地映在地面上,和暗红的炮竹碎屑相互交叠。 “你怎么来了啊?”温书棠开窗探出头来,松散的黑发垂落在颊边。 周嘉让没回答,只是哑声问她:“能不能下楼一趟?” 后面那句的音量更弱一点,像是怕她会拒绝:“穿上厚衣服,慢一点也没关系,我在楼下等你。” 电话就此被挂断。 温惠倍感奇怪地凑过来,瞧见守在楼下的周嘉让,瞬间猜到是怎么回事,拍拍温书棠的肩膀对她说:“下去见一面吧。” “有什么矛盾当面说开就好了,憋在心里都怪难受的。” 温书棠意外地瞪大瞳孔:“姐,你……” “怎么说我也是过来人。”布满薄茧的手捏住她侧脸,温惠笑着劝她,“这一周你都闷闷不乐的,就差把有心事三个字写脸上了。” “下去聊聊吧,小周这孩子挺好的,之前还帮过咱们,外面这么冷,别让他等太久了。” 随便拿了件外套,温书棠带上钥匙飞奔下楼。 风顺着耳畔呼啸,鞋底与台阶碰出哒哒声,仿佛被冷气吹醒了头脑,她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周嘉让发在朋友圈的那些照片会让她觉得那么眼熟。 天空,槐树,还有那盏灯……都是澜椿路上的。 也就是说…… 一路跑得太快,她没看清就一头撞进一个味道熟悉的怀抱里。 脸颊蹭到他衣服,上面温度冰得吓人。 “跑这么急干嘛?”周嘉让拨开她额前凌乱的发,“不是说了会等你。” 温书棠打断他动作,一把攥住他的手,发现温度比外套上还要低,脸色冷白冷白的,整个人似乎都冒着寒气。 她气都没喘匀:“你过来多久了?” 周嘉让垂下眼,睫毛阴影挡住泪痣,绷直的唇线刹那颤动,有点逃避这个问题:“没多久。” “骗人。”温书棠眉心拧得很紧,泛起鼻音像在埋怨他,“你之前承诺过,我问什么你都告诉我的。” 喉结微滚,周嘉让这次有乖乖回答:“来了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 在这凛冽刺骨的冬夜,他居然不管不顾地在这冻了两个小时。 温书棠眼圈酸得厉害,继续追问:“你是不是每天都来我家楼下。” “是。” 胸口起伏剧烈,她仰脸看着他瘦削的面庞,几乎要哭出来:“为什么一次都没和我说过?” 周嘉让笑得苦涩:“你说想要静一静,我怕你会烦,觉得你不想见我。” “那为什么今晚肯打电话叫我下来了?”她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因为。”漆黑的眸光忽闪,他情绪翻涌得很深,“马上就要到零点了。” “我不想和你冷战到明年。” 第50章 降班 “要订婚了。” 周嘉让小心翼翼地抬眼,不知是冻得还是怎么,眼睑下泛着层薄红,眸色像深不见底的漩涡。 语气更是低到不像话:“别再和我生气了好不好?” 他反握住她的手,指腹轻轻蹭着她掌心,似在抚摸一件珍宝:“你不知道,这些天你不理我,我过得有多难熬。” 鼻尖发酸,温书棠还是没忍住,眼泪顺着侧脸往下流。 她用手去擦,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擦不完,沾满湿痕的睫毛抬起,闷着湿哒哒的鼻音问:“那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 说完,她低下脑袋,语调也跟着降下去:“对不起。” 周嘉让半俯下身,双手捧起她的脸,浓黑的眉难挨地拧在一起:“为什么要和我道歉。” 温书棠咬着唇,肩膀因为抽噎而簌簌发颤,声音也如被打湿的羽毛般一抖一抖的:“本来也不是你的错。” 那天是她不让他送的。 是她先开始闹脾气的。 是她说想静一静,不顾他的恳求推开他的。 积攒多日的悔意涌上心头,抽丝剥茧般在心中蔓出钝痛:“你明明是为我好,我却对你说那样伤人的话。” “阿让,对不起。” 暗恋雨至 第77节 “恬恬,不要这样说。” 周嘉让把人拥进怀里,喉结贴着她锁骨,箍在身后的手掌穿过发丝:“在我这里,你做什么都是对的,无论怎样都不会有错。” “所以你永远不需要和我说对不起这三个字。” 每个存于世间的个体,心中都会有道不可触碰的警戒。 而她是他的偏爱,是他的无底线。 等她情绪平复下来,周嘉让慢慢把人松开,食指揉上她眼尾,喉间嘶哑地滚出两个字:“瘦了。” “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温书棠摇头,目光凝在他身上移不开,皱眉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归还。 “你才是真的瘦了。” 本就凌厉的线条更加分明,鼻骨高挺,双眼皮褶皱深邃。 虽然才一周没见,但却好像隔了几个月那样久。 天气预报难得灵验一次,路灯昏黄的光线下,小雪花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 手背融开零星湿意,温书棠抓着他衣摆,想问的话问不完:“你真的吃过饭了吗?在哪吃的呀?” “不会是随便对付的吧?” 她鼓腮疑惑的表情太可爱,紧拢的眼终于怔松,周嘉让唇角勾出一点笑,恢复了以往那种恣意模样:“没有。” “在外公那里吃的。” 温书棠多盯了他几秒,似乎想看穿他有没有说谎,没找出什么破绽后喔了声:“那你一会要回去陪外公吗?” “嗯。”周嘉让捏她脸颊上的软肉,“外公这段时间身体不太好,得多看着点。” 温书棠担忧地直蹙眉:“啊?那很严重吗?” “没事。”周嘉让伸手抚平她眉间的褶皱,安抚着让她放心,“就是有点着凉,头疼的老毛病犯了,去医院看过,多休息几天就好。” 温书棠勉强松下一口气:“好吧。” “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细密的眼睫眨了眨,她睁大眼瞳催促他,“那你快回去吧,我这边也没什么事。” “不差这一小会。” 周嘉让握着她的手,一根根把玩着她纤细的指节,先前那股可怜劲儿又冒出头来:“都这么久没见了。” “再让我抱一下好不好?” 头一次听他提这样直白的要求,脸颊一瞬间羞红,耳根也不争气地腾起热度。 她没办法拒绝,向前挪动一小步,张开双臂很乖地钻进他怀里。 周嘉让轻笑一声,弯腰回抱住她,略硬的发茬蹭在她颈侧,周身气息由冷冽变得温柔。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周围烟火声愈发盛大,而他们这方小天地却像被按下暂停,能感受到的只有彼此短促的呼吸。 体温相互熨帖,心跳也逐渐共鸣。 不知过了多久。 周嘉让偏过头,喘息间的温热洒在耳畔,低沉磁性的声线如同电流穿过,一字一句地对她说:“恬恬。” “新年快乐。” - 寒假过得很快,年味还没散完,大家已经背着书包返回校园。 戒断反应带来的后劲很大,那天晚上整个教室的气压都特别低,就连一向乐观的许亦泽都罕见发蔫,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一边补作业一边哀嚎着能不能让假期重来。 但绝望的事还没结束,隔天上午,拖了整个假期的期末成绩出来了。 温书棠因为中途晕倒,加上压力过大状态不好,理综比平时少了五十多分,年级总排40,掉出英才班要求的10%,不得不降回原来的七班。 怕她接受不了,关舒妍没公开在班级说,而是私下找到她,尽量委婉地安慰道:“书棠,这次就是个小意外,根本不是你的真实水平。” “你平时的努力大家都有目共睹,老师相信你下次就能再考回来的。” “你看谢欢意,之前不也是生病没考好,但不出一个月就又回来了。” 她加重字音强调:“所以千万不要太焦虑,也不要怀疑自己。” 温书棠白着一张脸,搭在腿上的手紧握成拳,嘴唇都被咬出一圈齿印,这才克制着没让难过外泄。 “老师。”她睫羽低垂,话语淡到快要听不清,“我知道了。” “这段时间谢谢您,我会努力考回来的。” 关舒妍拍拍她肩膀,也很不舍:“去吧。” 走出办公室,迎面碰见过来印材料的季鸿生。 温书棠吸了一记鼻子,低头和他问好:“老师好。” 季鸿生停下脚步,向上推了推眼镜:“你的卷子我看过了。” 听完这句话,温书棠不动声色地又把头向下埋,在心里默默做好了迎接训斥的准备。 谁知他却说:“总体来说进步不少,没犯太多低级错误,比刚进班那阵强多了。” 和预想中不同,温书棠没由得一愣。 季鸿生知道她被降班的事,也能看出她心情低落,手中书筒在墙上敲了敲,提点道:“这又不是高考,就一个普通的期末,考不好有什么值得沮丧的。” 他这人就不会说好听的话,但态度上已然没了往日那种针对她的毒舌。 “就算回了七班也不能松懈,该怎么学还是怎么学,每周一记得来我这领小测卷。” 这试卷是季鸿生单独为二班出的,题量不大,但题型很新,能精准涵盖考纲中的每一个知识点。 温书棠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说这些。 眼角漾开酸热,她抿唇挤出笑容:“谢谢老师。” 季鸿生摆摆手:“行了,打起精神,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九中在这种事上一向讲究效率,大课间就要收拾东西换班。 谢欢意哭了半节课,眼睛肿得像核桃仁,拉住她衣袖抽噎道:“早知道我就再多错几道题了,这样就能陪你一起去七班了。” 温书棠揉揉她耳垂,反过来开解她:“说什么傻话。” “我认真的。”谢欢意哭得梨花带雨,嗓子都破了音,凑过去趴在她肩头,“棠棠,我不想和你分开。” 其实温书棠自我调节的差不多了,被她这么一说,莫名也泛起哽咽:“我也不想,但现在这不是没办法嘛。” 担心场面失控,许亦泽把自家青梅揽过来劝:“别哭了欢欢。” “过一段时间就有摸底考,到时候棠妹就能回来了。” “而且七班离咱班也不远,就隔了一层楼,想见面的话下课就能见到啊。” 他在她耳边说悄悄话:“再这样下去,棠妹一会也该哭了。” 谢欢意都明白,可眼泪就是收不住。 整理好书本,三人帮她把东西搬到楼下。 从出成绩开始,周嘉让始终很沉默,直到走到七班门口时,情绪才像被戳破的气球那般汹涌地溢出来。 也不管旁边有没有人在看,他力气很大地将人揉进怀里,字句压在她颈窝间,重重地传来:“没事恬恬。”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我们都等着你呢。” …… 虽然在七班待过,可前后还不足一个月,唯一交下的朋友也只有谢欢意,和其他人最多算是点头之交。 并且高二下的学习节奏加快,拖堂占课都是常有的事,课间连去洗手间都来不及,更别说干别的,所以除去吃饭和上下学,其余时间几人很少能见面。 温书棠就这样一个人,从起初的无措,到后来变成心慌,再往后,麻木成一副平静的模样。 换做从前,她肯定不会觉得怎样。 毕竟在六中,甚至再往前追溯到初三,她向来都是形单影只。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早已习惯和他们腻在一起,习惯每时每刻都有他们的陪伴,习惯上课犯困打瞌睡时,谢欢意在一旁打掩护,也习惯走神答不出问题时,周嘉让在身后提示答案。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前提是我从未见过光明。 但她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把所有忧虑都藏在心里,压力和困难都自己扛,哪怕上一秒还在教室里因为做不对的题目崩溃,等下一秒在走廊见到他们,也能熟捻地换上笑脸。 伪装这种事,她从小到大都很擅长。 刚到奶奶家生活的那段时间,受了欺负不想让温惠担心,她就是这样干的。 唯一露出破绽的那次,是她突然意识到,江伟诚马上就要被放出来了。 按照他的脾性,很难说不会再回来闹事。 这感觉就像头顶悬了一把刀,你不知道这把刀什么时候会落下,也不知道落下后会被刺出什么样的伤疤。 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落下,坚强与隐忍地动山摇地全部崩塌。 晚上九点二十,放学铃如约响起。 周嘉让提前五分钟便等在七班门口,直到里面的人全走光了,才看见慢吞吞出来的温书棠。 她垂着脑袋,肩膀也塌,松散垂下的长发遮住大半张脸,情绪难以辨别,但给人的感觉一下就变了。 宛若一滩死水,提不起半点生气。 周嘉让的心被狠狠揪起,阔步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地把她抱住:“怎么了恬恬?” 脑海中划过无数个不好的念头,他试探地问:“是不是班里有人欺负你了?” 仿佛生锈的零件,温书棠迟钝地仰起脸,琥珀色瞳孔脆弱地望向他,让人不自觉想起雨天流落在街边的小猫。 干涩的唇瓣翕动,她神色惶恐地对他说:“阿让。” 暗恋雨至 第78节 “我就是……有一点怕。”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对他说出这个字。 周嘉让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那一路,温书棠都浑浑噩噩的,她斜靠在周嘉让身上,中途好像是睡了一会,迷迷糊糊还做了好多噩梦。 她梦见自己成绩越来越差,梦见江伟诚闹得越来越厉害,又梦见温惠接二连三地受伤。 …… 手臂被人轻晃几下,梦魇消失,她睁眼回到现实。 眼下泅着薄薄一层湿痕,周嘉让用拇指柔缓地帮她擦去,压低的眉宇噙着关心:“做噩梦了吗?” 温书棠点点头,声音带着未回神的惺忪:“我们是要到了吗?” “嗯。”周嘉让拿好东西,单手揽腰把人带起,“走吧。” 等从公交车上下来,温书棠才发现他们坐的班次和方向全都不对。 她扯扯周嘉让的衣角:“阿让,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啊?” 周嘉让别过头,瞳仁在夜色点染下尤为漆黑:“一会就知道了。” “跟我来。” 绕过一条小路,两人在几十米之外的游乐场前停下。 时间很晚了,里面看不到什么游客,只剩璀璨流转的霓虹在寒夜中绚烂。 周嘉让买了两张票,拉着她直奔最右侧的摩天轮。 不等他们走近,负责看守机器的老大爷摆摆手,遗憾提醒:“今天的开放时间已经过了。” 周嘉让礼貌地笑笑:“大爷您通融一下吧,我们这大老远过来的。” “哎呀过了就是过了。”老大爷转过身,拄着拐杖往旁边的值班室走,“趁着还没闭园,去其他项目那看看吧。” “再磨蹭一会就都关了。” 周嘉让摁了摁温书棠手心,低身与她视线平齐,嘱咐道:“在这等我。” 温书棠不清楚他要干嘛,但还是乖乖地说了声哦。 只见周嘉让加快步伐,衣服下摆被风拂起,在关门的前一秒跟着大爷进了屋。 瞧见是他,老大爷拔高语调,拐杖在地上寸了两下,吹胡子瞪眼道:“诶你怎么还跟我进来了!” “去去去。”他一副没商量的口吻,“赶紧去别的地方,少来打扰我睡觉。” “大爷您就通融通融吧。”周嘉让眉梢微扬,拉长语调故作无奈,“真不是我们故意打搅您,只不过这情况实在特殊。” “今天是我和我女朋友的恋爱纪念日。”他一本正经地编着瞎话,面色不见波澜,耳廓却红了一圈,“当初我就在这摩天轮上和她告白成功的,这次专门过来,就是想重温一下那时的心动。” “再错过还得等一年呢,您行行好,放我们上去吧。” 老大爷没出声,弓腰背着手,仍用那副严肃表情瞄着他,上下左右,反反复复,似乎想寻出什么漏洞。 周嘉让薄唇扬起,身形挺直,眸光沉稳,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任由他怎么打量。 对峙半分钟,老大爷呵出一口气,闭眼不耐烦道:就这一次啊,下回想来给我早点。” “得嘞。”周嘉让连声道谢,“谢谢爷爷。” “少来这套。”老大爷哼笑,拿下挂在墙上的棉衣,嘴上不饶人,“我是看这冰天雪地的,不想人小姑娘白白跟着你过来挨冻。” 周嘉让顺着他的话:“是是是,我沾了我女朋友的光。” 扫到他身上的校服,老大爷动作顿在半空中:“等等,合着你们俩还是学生啊?” 周嘉让不知道这有没有什么早恋不允许入内的奇葩规定,怕他反悔不开机器,反应飞速地继续胡扯:“不是。” “我俩以前是一个学校的,但上学那阵不认识,今天穿校服是想弥补一下当年的遗憾。” 他做戏做到全套:“现在这都读完大学要订婚了。” “……” 老大爷看向屋外的温书棠,神情带着几分怀疑,周嘉让再次出声打消疑虑:“嗯,我女朋友长得比较显小,好多人都说她像高中生。” “……”老大爷收回目光,“行吧。” “机器给你们打开了,体验两圈赶紧下来。” 周嘉让脸上堆着笑,挑好听的说:“爷爷您辛苦了。” 瞧着眼前这一幕,老大爷无端想起自己和妻子年轻时的过往,没忍住多嘴了句:“可得好好对人家啊。” “诶。”周嘉让应话,“那是当然。” 温书棠全然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只看见摩天轮上的灯倏地亮了。 等周嘉让回来,她忍不住好奇地问:“你是怎么说服老爷爷的啊?” 周嘉让打了个响指,挑眉故作神秘:“秘密。” “……” 温书棠瘪嘴:“好吧。” 走到摩天轮下,看着狭窄昏暗的座舱,她条件反射地想到那次在电玩城的经历,犹豫地拦住他:“阿让,要不我们还是去玩别的吧。” “没事。”周嘉让猜到她想说什么,摸摸发顶安慰道,“这不是还有你在呢吗。” “你在身边,我就不怕。” 他对这个好像有执念,温书棠不太懂,但又拗不过,被他护着进去。 舱门闭合,轰隆的运转声响起,周嘉让还是有些应激反应,呼吸急促,额角渗出冷汗,脸色更是苍白。 温书棠害怕出事,想劝他不要逞强,他只是攥紧她的手,强逼着自己睁开眼。 “恬恬。”喉结微滚,周嘉让收紧下颌,侧颊绷起青筋,嗓音沉且沙,“你看窗外。” 循着他的话,温书棠侧眸望向窗外。 摩天轮缓缓上升,地面上的万物不断缩小,整个漓江的景色如水墨画般徐徐铺展,灯火喧嚣尽收于眼底之间。 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十几年,她还是头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 广阔,无垠,苍茫寥落,又足够震撼壮丽。 一切的一切,在此刻这种浩瀚面前,似乎都变成不值一提的尘埃。 生命本就宽厚,容得下迷茫,也承得起失败。 她正看得出神,那股清淡的雪松气忽然贴近,周嘉让抬手环住她单薄的肩,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叫她:“恬恬。” 皎洁月光映亮他的侧颜,他在一片沉寂中开口:“我带你来这,其实是想告诉你,” “别顾虑那些不重要的,所有事都放心交给我,一切有我来处理,你只需要开开心心的。” 如海浪散潮,围困了整日的不安渐渐褪去。 他是如此赤诚真挚,似世间最清凛的风,温书棠眼眶泛湿,下意识问:“那你呢?” “我啊。” 唇瓣勾出散笑,周嘉让攫住她视线,交缠相握的手紧了又紧。 摩天轮快要升到顶端,混沌夜色间,他的言语却分外清晰,沉沉落入她心底。 “我会像现在这样,陪着你,一起登上最高的那座山峦。” 第51章 隆冬 “阿让外公出事了。”…… 第二天清晨,分针划过底端,课间铃将校园的沉闷敲碎。 酝酿许久的睡意被空调暖风烘到最大,班级里齐刷刷倒下一片,温书棠从书桌里找出做完的小测卷,准备拿到物理组给季鸿生批改。 刚要起身,只听吱呀一声,教室后门被推开,她下意识回头,目光却闯进一道熟悉的身影。 校服外套半敞,露出里面的黑色卫衣,领口抽绳散漫垂落,周嘉让单手拎着书包,正阔步朝她这边走来。 他看起来也不太清醒,额发凌乱,眼皮恹恹搭着。 “你怎么来啦?”温书棠懵懵地睁大眼睛。 周嘉让没答,侧身越过她,骨感极强的指节在她同桌的桌面上轻叩两下,压低音量不打扰别人:“同学。” 他敛起往日那种疏离与淡漠,薄唇挑出几分笑:“能不能和你商量个事。” 指尖对向靠墙那排的空位,他示意后继续说:“麻烦你换到那边坐行吗?” “我想和温同学坐一起。” 他这人名声太大,整个年级就没有不认识的,同桌女生还在震惊中没缓过来,但已经收拾好东西火速腾出位置。 同样一头雾水的,还有站在一旁目睹了全程的温书棠。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抬手难以置信地在脸上拧了把。 …… 嘶。 好疼。 看来不是梦。 瞥到她这个举动,周嘉让连忙伸手阻拦,蹙眉不解地问:“掐自己干嘛呀?” 迟钝三秒,温书棠抬眸,琥珀瞳孔对上他深邃的眼眸,还是没想明白:“你怎么到我们班来了?” “不是说过了吗。” 周嘉让撂下书包,后仰靠在椅背上,狭长的眼半眯,扯出一个懒散张扬的笑,轻飘飘的四个字:“来陪你啊。” 他在她鼻尖上轻刮一记,扬起尾音打趣道:“这还不到一天呢,睡一觉起来就忘了?” “哦我知道了。”语调憋着一股坏劲儿,他眉骨稍动,“原来我们恬恬是属金鱼的。” 什么啊。 暗恋雨至 第79节 温书棠咬着唇瓣摇头:“我没忘……” 但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会直接来他们班啊。 脑海中飘过另外几个重要问题,她抓住他小臂连声追问:“妍姐和闫主任他们都知道吗?你不会是擅自过来的吧。” 校规中有明确规定,私下不能乱换班,违反后的处罚很严重,想到这温书棠就着急起来,力道不大地往外推他:“趁他们没发现,你快回去。” 看她皱起眉心,一本正经的严肃样子,周嘉让没由得就想逗逗,勾着唇角不在意道:“没事。” “他们不会知道的。” 温书棠一听更急了,温软的嗓音都变了调。义正言辞地拒绝:“不行!” 周嘉让终是没忍住笑了出来,肩膀簌簌地抖,胸腔也跟着震动,在她梨涡那戳了戳:“傻。” “恬恬。”无奈话语中夹杂着明晃晃的宠溺,他勾起她的手,“我有你想的那么嚣张吗。” “当然是经过他们同意才过来的啊。” 其实他们俩挺低调的,说话动作什么的幅度都很小,但架不住周嘉让这人太晃眼,走到哪都像装了闪光灯般自带热度。 那一上午,七班气氛格外躁动。 无论上课还是休息,大家眼神都有意无意往这边瞄,交头接耳间,有人看不惯地嘲讽,有人花痴地感慨好帅,更多还是在猜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不知是谁一语中的:“难道是专门过来陪温书棠的?” “有可能诶!”众人思路被打开,“不过这也太夸张了吧,为了她连英才班都放弃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可是年级第一,当然有狂的资本。” 直到陈曼芸出来制止,才勉强把讨论压下去一点。 午饭时,许亦泽一惊一乍,下巴都要挂到锁骨上:“卧槽阿让,你真的去七班了?” “早上看你座位没人,还以为又请假不来了,结果你告诉我是换班了?” 他捂着胸口,满脸痛心疾首:“你居然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把好兄弟抛下了!” 周嘉让乜他一眼,嘴角冷冷抽动,不加掩饰地嫌弃:“不然呢?” “再说了,你不是还有谢欢意陪着。” “可别。”谢欢意抗拒地在身前比了个叉,“我的心也在棠棠这。” 频遭排挤的许亦泽:“……” “不过。”话锋一转,他塞了口炒面,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啊,你怎么说服阎王爷同意的?” 关舒妍倒好说,一向都是嘴硬心软,磨几句差不多就能松口,但闫振平可是出了名的死板,最讲究那些守则校纪。 周嘉让悠悠抬眼,挑起眉梢,漫不经心地拖长声调:“那自然是有我的办法。” 后来温书棠才知道,他所说的办法,是答应在下周的高考动员会上公开演讲,并且代表学校参加明年的全国理科联赛。 他向来不喜欢掺和这些,温书棠也不希望他为了自己做出这样的牺牲。 周嘉让对此却无所谓,捏着她细嫩的手心,语气平静,像在哄她,但更像陈述事实:“之前不去是嫌麻烦,仔细想想还是挺新奇的。” “而且这多值啊,随便考几场试,上去讲几句话,就能换来和你坐同桌的机会,怎么说都是我赚大了。” 可温书棠还是过意不去,苦着脸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他的反问打断。 “难道恬恬不想看我演讲吗?” 这个问题直戳心窝。 她当然想。 周嘉让在她脸上读出答案,松开眉头笑意更重:“所以啊,我这也算是满足恬恬的心愿了。” 高考动员会在周三,第二节生物课后,前面广播响起,通知各班到操场上整队。 那天晴空万里,光线柔和,迎面拂来的风也和煦,一草一木都透着盎然,是冬日里不可多得的好天气。 校领导致辞完毕,进入下一个环节,主席台上款步而至的少年,引得下面阵阵惊呼。 薄雾寒气中,他穿着干净的蓝白校服,模样周正,身形笔挺,不折不扣的好学生做派,刚理过的发松散利落,垂至眉前,露出那双深锐锋利的眼。 日光灼灼,他沉声开口,嗓音经话筒扩放后更为磁性,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传递回荡着。 “大家好,我是周嘉让。” “今天之所以站在这里,是作为高二年级的学生代表,为即将迎来高考的学长学姐们送上鼓励和祝福。” “高考,是我们人生中第一个转折点,数十年的努力与辛勤,终于在这一刻交上答卷。” 滤去平时那种浑不吝的敷衍,他声线低平,言语朴实却又深入人心,台下陷入沉寂,所有人都在专心倾听。 “但我也希望大家能明白,无论结果好坏与否,它都只是一个契机,不要因为一时的成果而得意忘形,也不要因为短暂的失意而颓废丧志。” “生命就像一场漫长的马拉松赛,不到最后一刻,我们谁都无法预计成败,所以,哪怕中途不幸遇到坎坷,也请你务必全力以赴地继续向前。” 片刻安静后,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温书棠站在这片轰然里,仰头望着那个暗恋许久的人,晨曦明媚,可她却觉得他比熹光更加耀眼。 其实她曾问过自己很多次,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周嘉让。 仅仅因为在雨天帮她找回那枚丢失的钱包吗。 一开始也许是。 但再往后,更多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很好很值得的人。 忽然想到在书上看过的那句诗。 鲜衣怒马少年时。 放在周嘉让身上,大概就是最好的诠释。 演讲临近尾声,他拔高话筒,掷地有声:“最后,我还有一句话想要送给大家。” 周嘉让停顿几秒,曜黑的眸徐徐扫过,定格在某个方向:“也送给那个对我最重要的人。” 心跳陡然加快,尽管隔着好远一段距离,但温书棠还是无比肯定,他此时就在看着自己。 两道视线隔空相碰,下一秒,她听见他说: “au milieu de l'hiver, j'ai découvert en moi un invincible été.” “即便身处隆冬,但我坚信,我们身上拥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少年应有鸿鹄志,祝各位所向披靡,旗开得胜。” “我的演讲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气氛被点燃,不知谁第一个开口,抬头对着天空高喊:“高考加油!” “青春万岁!” “我一定能考上理想的学校!” …… 肆意燃烧的年少意气,驱散了寒冬中的凛冽,看似莽撞的宣誓,却是青春中不可磨灭的生动一笔。 温书棠也被感染,回到班级后,她把那句话誊在便利贴上,小心翼翼地贴在桌角。 如果可以,她希望,他们也能拥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就如愿望灵验那般,后面的日子似乎真的一点点好转起来。 周嘉让留在七班陪她,帮她讲题,给她鼓气,在她累的时候带她到楼下散心,两人几乎无时无刻都要黏在一起。 至于江伟诚那边,他帮忙联系到一位很厉害的律师,在处理婚姻问题这方面小有名气。 温惠起初还有点抗拒,推脱着说不麻烦了,周嘉让掀眼,不知道叫她什么好,干脆随着温书棠那样称呼。 “姐。”他声音沉又沙。 温惠倏地一愣。 喉结上下滚了滚,周嘉让深吸一口气,放缓的语速透出恳切:“这位律师和我家有交情,人品很好,经验充足,处理过很多类似的情况。” “钱这方面不用担心,我希望你能再好好考虑一下。” “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他低下头,后颈处的骨节瘦削凸起,很淡地笑了下,“也是为了恬恬。” “我们都不想她整天担惊受怕地活在阴影里。” 像是被这句话触动到,温惠沉默了挺长一段时间,终于下定决心地松口:“好。” 周嘉让把对方的联系方式给她,电话交涉过后,隔天便效率很高地在店里见了面。 女律师三十出头,留着干练的齐肩短发,即便先前有过简单了解,但听她讲完全部遭遇后,还是不免愤愤。 她告诉温惠别怕,先从整理证据开始,然后会一步步提起诉讼流程。 周嘉让还思虑周全地在附近装了摄像头,以便随时监控江伟诚的动向,真发生什么意外,他也能及时赶过来。 气温逐渐回暖,脱掉臃肿的棉服,学校里不怕冷的男生,已经超前换上了t恤。 窗外早樱抽枝发芽,浅绿色叶片中,拥簇着几粒小小的花苞,似新生婴儿般脆弱娇嫩。 褪去潮凉,挟着尘腥的雨水挤入土壤,无声滋养着万物复苏。 春天就要来了。 三月下的一个周末,恰好是谢欢意的生日。 她平日叽叽喳喳看起来很吵,实际却不喜欢太热闹的场合,没有大张旗鼓地办生日宴,只约了要好的三个人到玄武湖旁野餐。 傍晚时分,夕阳西斜,微风翻涌着草木清香,周围不少家长带小朋友过来玩,追逐嬉闹中欢笑声一片。 几人并肩坐在湖边,青灰色台阶上的身影被拉得老长。 沐浴在温暖的橙色光辉下,许亦泽半眯起眼,身体向后仰去,率先挑起话茬:“妍姐让写的那个计划清单,你们都写的什么啊?” 上周五的自习课,关舒妍没像往常那样给他们灌心灵鸡汤,而是要求每人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三件当前最想做的事,并按照由高到低的重要程度递减排序。 温书棠和周嘉让也被要求写了一份。 谢欢意捧着纸盘,挖一块草莓蛋糕送进嘴里,字句含糊道:“既然是自己的计划,那当然是秘密,怎么能轻易告诉别人。” 许亦泽瘪嘴切了一声,手欠地拨弄她发尾:“谢欢意你怎么这么小气。” 暗恋雨至 第80节 “就你不小气。”谢欢意侧头躲开他的手,皱鼻飞过去一记眼刀,“那你倒是告诉我们你写的是什么啊。” “说就说。” 许亦泽撑着地面,轻松跃起身来,双手扩在唇边,中二又热血地,朝着望不到尽头的湖面大喊:“我一定会成为最优秀的飞行员!” 像水波泛起的涟漪,余音圈圈绕绕地激荡折返。 转过身,他得意地挑眉,表情臭屁道:“怎么样,小爷我的理想够远大吧?” 谢欢意不情不愿地哼声:“还凑合吧。” 许亦泽看向旁边正在说悄悄话的两人,十分没眼力见地打断:“阿让棠妹,你们俩呢?” 周嘉让白他一眼,从地上扯了根狗尾巴草,不爽地往他身上甩:“你话怎么这么多。” “……”许亦泽幽怨闭麦。 温书棠吃完蛋糕,不太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垂眼小声嘟囔:“其实我还没想好以后要做什么。” 从小到大,她刻苦又上进,但好像也只是为了在考试中拿到高分。 至于未来,实在是一个让她迷茫的话题。 “不要着急。”周嘉让拉过她的手,撬开指缝与她十指相扣,眸光笑容都很温柔,说出来的话也是,“还有很久呢,我们可以慢慢想。” “但不管怎样,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温书棠歪着头,鼓了鼓脸颊,在这个问题上莫名较真:“我去哪你都陪着我吗?” 周嘉让没有半秒犹豫:“对啊。” 可他们成绩相差那么多,他不出意外肯定能去最好的大学,而她拼命这么久,也只在追逐他的道路上前进了一小步。 真的能一直在一起吗? 她不敢思考答案。 好似看穿了她的胡思乱想,周嘉让捏捏她手指,唤她回神:“又忘了我之前说的是不是?” 温书棠怔怔看着他。 “你开开心心的,其余都交给我。” “你不需要追赶我的脚步,因为我会停下来等你。” 月色皎洁,夜幕缓缓降落,他们从天南聊到海北,最后的最后,是许亦泽带头高呼: “不管怎样。” “我们一定都会成为想成为的人。” - 四月以愚人节开场,天气也学会捉弄人,预报明明是艳阳天,谁知那一周都阴沉地浸在连绵细雨中。 周嘉让最近有些忙,老宅那边的阿姨有事请假,他不放心外公一个人,每晚都要回去看看。 放学后,两人从教学楼出来,温书棠看着他疲惫难掩的脸,折眉心疼道:“你别送我回家了,直接去外公那吧,这样来回折腾好辛苦。” “不辛苦。”周嘉让食指蹭蹭她的脸,宽慰似的低笑一声,“正好晚自习上的人头晕,陪你走走还能放松一下。” 温书棠抿唇,也舍不得和他分开。 公车停至澜椿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周嘉让把人送上三楼。 腻歪地抱了好一会儿,确认江伟诚不在家,他才放心离开。 出了楼道,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上堆着十几个未接电话。 号码不同,但归属地全部来自沪城。 又一通打入,他没再挂断,右滑接通。 收拢的眉噙着戾气,周嘉让眸色晦暗,显然没什么耐心:“你到底有完没完。”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他嗤笑一声,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起伏音调中尽显嘲弄:“考虑?有什么好考虑的。” “陆承修我最后再告诉你一次,就算我死了,也绝对不会和你们陆家沾上半分关系。” “我嫌恶心懂么?” 被叫做陆承修的男人不但没恼,反而意味不明地轻笑,不徐不疾的态度与他形成鲜明对比。 “阿让,话不要说得这么绝。” “毕竟咱们是一家人,总有一天,你会愿意回来的。” “滚。” 额角青筋暴起,周嘉让被“一家人”三个字激到,呵出脏字后一把掐断电话,将所有号码都放进黑名单。 夜色渐深。 他的背影苍茫又孤寂。 …… 第一次摸底考姗姗来迟。 早自习下课,周嘉让把人送到第二考场,分别前揉揉她的发顶,嘱咐:“考完试别乱跑,就在这等我。” 温书棠乖乖点头:“知道啦。” 周嘉让眉眼带笑:“别紧张,恬恬加油。” 唇边露出两个梨涡,她浅浅弯唇:“你也是呀。” 虽然这个月待在七班,但有季鸿生和周嘉让的辅导,她进步速度飞快,再加上做了充足的复习,所以真正坐到考场上的时候,并不像前几次那样紧张。 两天考试眨眼间就结束。 交完英语卷,温书棠装好纸笔,背着书包在外面等了十多分钟,迟迟没有看到周嘉让的身影。 是还没出来么? 不应该啊,第一考场怎么可能延时收卷。 走廊里的人快要走光,她打算先回班看看是什么情况。 刚拐过一层楼梯,迎面碰上许亦泽神色慌张地往下跑。 “不好了棠妹。”他断断续续地喘着粗气,“快去医院。” “阿让他外公出事了。” 第52章 葬礼 “恬恬,我没有家了。” 不等他说完,温书棠已经转身朝楼下冲去。 跑到校门口的时候,警卫室里的老大爷出来拦住她:“诶同学,你哪个班的啊?非休息时间离校是要开假条的。” 但她哪有心思管这些,答非所问地敷衍几句,趁他不注意,一把推开铁门,到街边拦了辆出租车,和司机报上医院地址。 汽鸣轰隆,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违反校纪。 漓江的春天,犹如舞台表演中的脸谱那般多变,空气中的暖热还没褪去,铅云层层聚拢,浓墨般压出一片阴霾,然后哗—— 雨滴劈里啪啦地砸下。 车窗晕开一层薄雾,屏幕荧光微弱亮着,温书棠捏着手机,担心地想给他打个电话,但又觉得他现在应该不会有精力接听。 于是只能在心里反复祈祷。 上天保佑,外公一定要平安无事。 天气不佳,路况也拥堵得厉害,车子走走停停,离医院只剩最后一个路口时,温书棠没耐心再等下去,付过钱后干脆利落地闯进雨幕。 急诊厅里人流攒动,她向护士询问了抢救室所在的楼层,像战争开始前的号角,急促的脚步声在楼梯间里回荡着。 辗转数次后停下,凌乱的气息还未平复,走廊尽头那血红的三个字便直直刺进眼底。 目光下落,周嘉让独自坐在门外右侧的长椅上。 还是那件蓝白校服,堆积的下摆透出狼狈,头颈低垂,他手肘抵在膝盖上,肩胛处的骨节瘦削突出,脊背虽然挺直,可上面却仿佛被压着超过千斤的重物。 手背青筋隐忍迭起,冰冷的白炽灯在他周遭落下阴影。 温书棠从没见过这样的他。 宛若一根被拉扯到极限的弓弦,随时都有断裂破碎的风险。 心脏猛然抽痛了下。 她深吸一口气,迈开步伐走到他面前,柔唇翕动,声音很轻地唤他。 “阿让。” 但周嘉让并没有反应,似乎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中。 两道细眉心疼地拧在一起,温书棠屈膝蹲下,手指捏住他袖口,小幅度地扯了扯,试图再次叫他:“阿让。” 指尖微动,周嘉让迟缓抬眸,眼皮压出深深一道褶皱。 瞳色依旧漆黑,里面却黯淡得像是蓄了一团迷雾。 看见是她,紧绷的下颌略有松懈,喉结轻滚,声带震出的嗓音是被砾石碾过那般嘶哑:“怎么淋成这样。” 温书棠一瞬怔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冷,低下头,才发现里外衣服被雨浇了个透。 周嘉让脱下外套,抬手想披到她肩上,话语带着些无奈:“着凉生病了该怎么办。” 鼻尖忽而涌出一股酸涩。 都这个时候了,他的第一反应居然还是关心自己。 唇向内抿,温书棠摇摇头,用这种方式告诉他自己没事,然后抬臂握住他的手。 绵软撞进宽厚,她握得力道很大,紧到关节都泛白,想让他能真切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就像曾经很多次他安慰她那样,温书棠仰头望着他的眼,唇畔勉强挤出一点笑:“阿让,别怕。” 似敲碎冰面的最后一锤,也似冲破堤坝的最后一击,深埋在心的情愫挣脱桎梏,如火山喷发般汹涌翻腾。 肌肉线条贲起,周嘉让环过她单薄的肩,不由分说地将人拥入怀中。 暗恋雨至 第81节 他明明没有淋雨,可身上温度却是那么冰,温书棠靠着他胸口,听见他失序又慌乱的心跳。 就这样不知多久。 颈窝里划开一抹湿热,喘息声逐渐粗重,周嘉让颤抖地挤出低语:“恬恬。” “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陨石掷入湖面,这看似普通的问话,却在她心底激起惊天动地的浪潮。 毫不掩饰的需求,他需要她。 眼眶泅开湿意,视线被氤到模糊,温书棠更用力地回抱他,重重点头,尽自己所能地想给他安全感。 “好。” 女孩声线细软,但字字坚定: “阿让,我陪着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 等他情绪好转一点,温书棠才试探地询问情况:“外公他——” “是你之前和我说过的那个老毛病吗?” “不是。” 周嘉让偏头,浓密的眼睫垂下,哑声解释:“车祸,对面司机违规驾驶,外公没来得及躲开。” “啊?” 温书棠不禁撑大眼睛。 周嘉让当时并不在现场,是医院这边打来电话,他才知道外公出了事。 等他匆匆赶来,人早已被推进手术室。 “警察来找我核实外公身份时,我无意听到他们私下讨论,说事故现场……十分惨烈,鲜血几乎染红了整个路面。” 他越说尾音越轻,到后面那半句时,痛苦得只能用唇瓣比出口型。 温书棠也被惊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虽说这种意外并不罕见,可当它真切发生在身边时,还是叫人难以接受。 她都如此。 何况是作为至亲的周嘉让。 温书棠强打起精神,晃晃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阿让。” “不要胡思乱想了,外公他会没事的。” “吉人自有天相,外公救死扶伤大半生,肯定会有福报的。” 周嘉让阖眼,艰难地嗯了一下。 …… 手术室外的灯久久不灭,刺眼的红像一抹化不开的血。 许亦泽和谢欢意姗姗来迟,弄清楚状况后,不约而同地也陷入沉寂。 时间一点点流逝,距离外公被推进去,整整过去了三个小时。 窗外雨势也不断加大,由淅淅沥沥到倾盆暴雨,雷鸣声低沉怒吼,好似要将整座城市摧毁。 周嘉让起初还能坐等,到后面干脆站起来,寸步不离地守在门边。 中途门开了,医生出来让他签了一张病危通知书。 确认过各种风险细节,周嘉让接过笔,签名的手都止不住地发抖。 这大概是他字迹最潦草的一次。 温书棠陪在旁边,听医生讲着那些专业术语,报告单上是看不懂的数值,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爸爸出意外的那天。 同样是雨天,同样在盈满消毒水气味的诊室。 各种仪器的滴答声,医生护士的交谈声,奶奶姑姑的哀嚎声,一切的一切交织在一起,成为烙进骨髓的永生噩梦。 直至今日,每每忆起当时的场景,她还是不可抑制地感到难过。 但不管怎么说,那时她有姐姐作陪,那些复杂繁琐的手续也有家里其他长辈操办。 可周嘉让谁都没有。 他总是默默扛起一切,好像永远不会被打倒,无坚不摧到让人心安,以至于有时她都会忘记,其实他也不过才十七岁。 本该是安心读书,无忧无虑的年纪。 可他却承受了那么多不该承受的苦痛。 而且明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为什么上天偏偏要这样接二连三地捉弄人。 为什么就不能再多眷顾他们一点呢。 她想要抱怨,想要发泄,但根本不知道该去怨谁。 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如果可以,她多么想替他承担这一切。 可她能做的就只有陪着他,告诉他别担心,外公会平安无事的。 凌晨一点十五分,灯牌熄灭,抢救室的门再次打开。 忐忑在这一刻被放大到顶点,几人一齐围上去,等待最终的审判:“医生,怎么样了?” 口罩上是一双疲惫的眼,紧缩的眉宇写满无力,医生摇头,说出那句最不想听到的台词:“抱歉。” “我们尽力了。” 赌局结束,宣判死刑。 脚下发软,周嘉让肩膀塌了下去。 临走前,医生拍拍他的肩,欲言又止几次后,也只是苍白地说了句:“节哀。” 太平间里,周嘉让见了外公最后一面。 他本不想让温书棠跟着,怕场面血腥会吓到她,架不住她态度坚定:“阿让,我不怕的。” “让我和你一起吧。” 空荡狭窄的房间里,凉意渗人,头顶灯光惨白,没有半分生气。 白布缓缓掀开,尽管周嘉让及时抬手挡住,可温书棠还是瞥到了一眼。 刹那间,眼泪绷不住地决堤涌出,她拼命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警察说的没错,这场事故的确惨烈。 断掉的双腿,扭曲的肢体,血肉模糊的苍老面容,一切都是最最有力的证据。 但她并不害怕,只是痛心。 因为她清楚,外公是一个很好的人。 周嘉让低眼看着病床上安静的老人,默然良久后,轻笑一声开口。 “老爷子,不是说这周末让我回去陪您吃饭吗。” “这次可是您食言了啊。” 他伸手握住老人垂在旁侧的手,手背上的皮肉都已绽开,露出下面灰白的骨节。 “这么多年,虽然您嘴上不说,但我知道,您心里一直都记挂着外婆和妈妈。” “嗯,现在你们应该团聚了吧,代我向她们问好,告诉她们,我也很想念她们。” “至于我呢。”周嘉让停顿几秒,声调中满是涩苦,“前些年我没少犯混,总是让您替我操心,以后,您就不用再担心了。” “我会听您的话,放下过去的心结,好好照顾自己的。” 他弯腰深深鞠了一躬。 “外公。” 一颗晶莹的泪砸在地上,周嘉让费力挤出一个笑容: “这辈子太短,都没能好好孝顺您。” “说好了啊,如果有来生,我还做您外孙。” …… 准备后事的流程很复杂,按照漓江当地的习俗,周嘉让要守灵三天。 灵堂里摆满花圈,他跪在供桌前的软垫上,没再流泪,只是沉默地看着相框中的黑白照片。 怕他出事,几个人不离不弃地始终陪在一旁。 凌晨四点,灵前的香即将燃尽,周嘉让起身想去换香,也许是跪的时间太久,站起来后重心不稳地踉跄了下。 温书棠连忙过去扶住他,看他脸色苍白:“阿让,你还好吧?” 周嘉让很淡地扯唇:“没事。” 许亦泽从瞌睡中醒来,在脸上搓了几下,看了眼墙上的时间:“阿让,你去休息会吧,这边我替你守着。” 周嘉让没有答应:“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可你都熬了两个通宵了。”许亦泽担忧道,“再这样下去,身体也受不住啊。” “许亦泽。” 温书棠挽着周嘉让胳膊,虽然心疼,但还是读懂了他心中的真实想法:“咱们还是让阿让陪外公走完最后一程吧。” 三天后,葬礼如期举行。 到场的人很多,除去一些邻里朋友外,来吊唁的大多都是曾受过外公恩惠的同事病人。 外公生前不喜奢华,凡事讲究朴实低调,周嘉让也尊重他的意愿,没有大张旗鼓,一切流程从简。 他一身黑衣站在主位上,像一道匿在黑夜中的影子,对前来参加葬礼的每一位宾客表示感谢。 暗恋雨至 第82节 短短几天,他又消瘦不少,挺拔背影里多了些被命运裹挟向前的稳重与成熟。 周家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 也就是说,全部重担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啜泣声接连不断,谢欢意自幼在周家学琴,打心眼里喜欢这位面容和善的老人,早就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外公,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许亦泽忍住眼泪,揽着她肩膀安慰。 温惠也对这场意外感到痛惜,弯腰将白菊花放在墓碑前,眼圈发红地走到周嘉让身前,以过来人的身份开导他:“阿让。” “要振作,一切都会过去的。” 葬礼结束后,人群慢慢离场,只剩下周嘉让和温书棠。 天空仍被乌云笼罩着,被雨水打落的花苞嵌在泥土中,浸满水汽的空气里,弥漫着赶不走的潮湿与尘腥。 周嘉让蹲在墓碑前,将最后一束花放好,拇指轻抚过碑角,语气眷恋:“外公,这次我真的要走了。” “不过我会经常回来看您的。” 转过身,他们目光隔空相对。 温书棠看到他唇线绷直,眼眶里布满血丝,整个人破碎到极点,也脆弱到极点。 “恬恬。” 他还像往常那般叫她,但温书棠知道,他的痛苦已经到了无法承受的边缘。 迫不及待地,她快步来到他身边,还没站稳就跌进他□□的怀抱里。 “妈妈走了,外婆走了,现在外公也去世了。” 压抑数日的平静在这一刻分崩离析,周嘉让的话语闷在她颈侧,滚烫炽热的泪将她衣领都打湿。 心口一阵钝痛,紧接着,她听见更酸涩的两句。 “恬恬。” “我没有亲人,也没有家了。” 第53章 祈愿 愿心上人日日欢愉,岁岁无难。…… 温书棠想起很久之前,自己偶然听过的一首歌。 里面有几句歌词唱到:“我不愿你独自走过风雨的时分,我不愿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世界的残忍,我不愿眼泪陪你到永恒。” 她轻轻拍着周嘉让的背,努力抑住哽咽的鼻音:“但是阿让,你还有我。” “就像你之前对我说的,我不会是一个人,你也不会。” “我们还有彼此,我们一起克服这些困难。” 哪怕前路风雨弥漫,荆棘满山,但只要彼此还在身边,就能生出继续向前的心安。 离开墓园后,温书棠陪他回了老宅。 房间里还保留着外公出门前的种种痕迹,紫砂壶中未喝完的红茶,茶几上翻到一半的杂志,桌角立着的台历,周日那天被红笔重点圈了出来,遒劲有力的字迹在下面标注着:和阿让一起吃饭。 一切看起来都没有变化,可恍然间就是冷清了许多。 亲人离世,最痛苦的并不是他离开的刹那,而是往后漫长岁月里,你不经意想起他的每一个瞬间。 看着他疲惫的侧颜,心脏像被泡在水里那样酸痛,温书棠小声劝说:“阿让,你最近太累了,先去休息一会好不好?” 喉结微滚,周嘉让没回答,而是看着她问:“那你呢?” 温书棠以为他是不想一个人待着,稍稍睁大眼睛,特别认真地承诺:“我不走,就在这陪你。” 周嘉让摇头:“我是说,你也需要休息。” “好。”温书棠顺着他的意思,“我们都休息一下。” 不眠不休地熬了一周,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掉,这是出事后周嘉让第一次睡着。 温书棠守在床边,等他呼吸渐渐平稳,俯身掖好被角,关上灯,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她给温惠拨了通电话,交代完这边情况后,细密的眼睫垂下,咬着下唇犹豫开口:“姐。” “阿让他情绪不是很好,我想留下来陪他几天。” 温惠没有多问,只是柔声嘱咐:“好好劝劝阿让吧,谁都不想碰上这种事,可不管怎么说,日子还是得继续过。” “我明白。”温书棠嗯了下,又开始不放心她,“姐,家里那边……” “没事。” 温惠知道她想说什么:“赵律师前天陪我去警局提交了一些证据,江伟诚的拘留期被延长了,一时半会是出不来的。” “所以就不用担心我了,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和姐姐说。” 温书棠松下一口气:“嗯。” …… 周嘉让醒来时,时针刚划过八点,外面天黑得彻底,卷土重来的雨淅淅沥沥。 缓了两秒,他翻身从床上下来,推门走出卧室,听见厨房那边窸窸簌簌地传来声响。 转过身,透过开阔的玻璃门,视线里闯进一道单薄的身影,温书棠站在灶台前,头颈微低,长发随意挽在脑后,翻上去的袖口露出一截纤瘦手腕,正拿着勺子往锅里加调料。 他愣了愣,快步过去:“恬恬。” “嗯?”听见他叫自己,温书棠扭头,“你醒啦?” “不是让你休息吗?怎么跑厨房来了?”周嘉让不想油烟沾到她,扯扯她衣角,“你先出去,我来吧。” 温书棠没有动,反而把人往外推:“你在客厅等一下,我这很快就好了。” 半分钟后,关掉燃气,温书棠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出来。 她知道周嘉让没食欲也没心情,可不吃东西身体会扛不住,于是提起嘴角,半弯着眼朝他笑,用那种“命令”般的玩笑口吻:“我都亲自下厨了,你该不会不给我面子吧。” 周嘉让哪能看不懂她的意图,眼眶酸涩地动了下,心甘情愿地认栽:“怎么会。” 在餐桌旁坐好,周嘉让拿起筷子,挑了一口面送进嘴里。 “怎么样?”温书棠侧头看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冰箱里没有其他食材了,你将就一下吧。” “不会,很好吃的。” 周嘉让揉揉她发顶,漆黑眼眸中翻滚着复杂情绪:“恬恬,辛苦你了。” 吃完饭,窗外的雨还没有停。 周嘉让没让她再进厨房,麻利地把碗筷收拾好,折身返回,温书棠忽然出声:“阿让。” “嗯?” “你教我弹琴吧。” 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她并不是真的想学,只不过想帮周嘉让转移注意力,毕竟人空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 周嘉让说好。 琴房在二楼,大概有段时间没人进去过,打开门,空气中尘灰飞扬,带着些陈旧的味道。 摁亮墙上的灯,周嘉让问她:“想学哪一首?” 温书棠鼓着腮帮想了想:“就上次生日你给我弹的,那首《不能说的秘密》。” 周嘉让拿下琴谱册,摊开向后翻,掠过其中某一页时,一张泛黄的照片从中间掉出来。 画面上的他年岁尚小,身后站着一个身姿挺拔、气质端正的中年男人,仔细看看,二人的五官轮廓隐约有些相似。 “这是你和外公的合照吗?”温书棠猜测。 周嘉让嗯一声:“是我五岁那年,在波兰拿到第一个钢琴金奖时拍的。” 他捏着照片边角,用拇指缓缓摩挲,嗓音沙哑地回忆:“当时听说我要参加国际比赛,他怕我紧张,便推掉工作,千里迢迢从国内飞来看我。” “上台前他一直鼓励我,让我不要有压力,说不管怎样我在他心里都是最棒的。” “后面我得了金奖,外公特别高兴,拉着我拍了好多照片,说要留着回去给他们科室里的同事炫耀。” 讲到这里,他弯弯唇角,露出一个很淡的笑。 “外公其实特别喜欢听我弹琴,只是妈妈去世后,我再也……” “看来以后也没机会弹给他听了。” “阿让。”温书棠握住他冰冷的手,安抚般摁了摁他的手心,“别想那么多了,外公不会和你计较这些的。” “嗯。” 她继续往下说:“我曾经在书上看过一句话,说死亡并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了时间。” “也就是说,外公并不是真的离开了,只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即便我们看不见,但是他的爱却永远不会消失。” 女孩声音轻柔温和,如同寒冬中挤出云层的第一缕煦日:“所以你要好好的,不然外公会更难过的。” 下颌一瞬收紧,再也抑制不住那般,周嘉让侧身把人抱进怀里,语气很重:“嗯。” …… 因为车祸是违规驾驶导致的,属于重大事故,肇事司机最后被判了三年。 但周嘉让却认为,事情并不像表面所展现得那样简单。 眼尾收拢,眉心紧锁出一道沟壑,他自虐般回忆着各种细节:“还记得事发现场的那段监控录像吗?” “当时来往行人明明很多,但为什么偏偏只撞到了外公一个人。” 搭在腿上的手紧攥成拳,指骨旁绷起根根青筋,他沉声说出结论:“我总感觉那辆车就是冲着外公去的。” “到底会是谁。”他眸中的戾气越来越重,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为什么要这样做。” 温书棠没有反驳,也没有怪他在胡猜,而是用掌心包住他的手:“阿让,你先别急。” “你要是真觉得不对,我们就一起去慢慢调查。” 那几天他们四处奔走,不知跑了多少趟警局,从车祸发生的细节到司机的人际背景,几乎查遍了所有能查到的东西,可所有结果都告诉他们,这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暗恋雨至 第83节 警察还要处理其他案件,没太多精力接着管这些,只以为是事情太突然,周嘉让短时间内无法接受,安慰着说了几句宽心便宣布结案。 回家当晚,周嘉让生了一场病,高烧直逼四十度。 他已经很久没有生过病了,上一次还是在四年前,眼窝深深凹陷,偏冷的皮肤透着绯色。 劝了几遍都没用,他就是不肯去医院,温书棠看着他吃完药,又忙手忙脚地给他熬了一碗热粥。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小夜灯,昏暗的暖黄光调里,温书棠端着粥进来,扶着他坐起身:“阿让。” 她像照顾小朋友那般同他讲道理:“喝一点,胃会舒服很多,病也能好得快。” 周嘉让接过粥,很听她话地小口喝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动作倏然停住。 “怎么啦?”温书棠放轻音量,心中泛起忐忑,“是粥做得不好喝吗?” “恬恬。” 周嘉让垂下头,侧脸线条锋利,颈后黑发下的骨节瘦削凸起,嘶哑声线伴随着不易察觉的颤:“你说,我是不是也挺废物,挺没用的。” “才没有。” 她能猜到他为什么会这样说,身子往前凑近了点,琥珀色眼瞳清清亮亮地望向他:“阿让,我们都不是圣人,我们都会有脆弱的时候。” “没有人规定说,你时时刻刻都必须强大,必须坚强。” 他额头上的毛巾又被捂热了,温书棠换来一块凉的,放好后轻缓地帮他理着被弄乱的发:“而任何一段关系也都是相互的,在我伤心痛苦的时候,你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现在换你遇到低谷,我当然也要陪你走到柳暗花明的那一刻。” 从相遇的那一瞬,他们的命运就被捆绑在一起。 像浮在海面上的两座孤岛,流落漂泊数年终于找到对方,互相温暖,又互相救赎。 周嘉让病好的那天,漓江也难得迎来天晴。 温书棠说想去椿茗寺。 “听说那里有一棵古树,许愿祈福都特别灵验,我们去给外公求一签吧,来生他一定会幸福平安的。” 几天没有出门,外头已然是另一种光景,天空被洗刷得湛蓝,街边梧桐也被唤醒生机,风一吹,翻涌出成片成片的绿浪。 椿茗寺外的那条路,樱花开得正旺,粉白相间的花瓣压弯枝头,似春日细雪般随风飘落,在地面交叠铺成一条长毯。 庙里人很多,怀着各自的愿望,从各处过来上香祝祷,祈求得偿所愿。 古老而悠扬的钟声穿堂而过,杏黄色院墙与青灰色瓦脊沐浴在日光当中。 在殿前拜过后,要穿过几十阶石梯,才能到达那棵古树所在的地方。 周嘉让牵着温书棠的手,走到一半时,停下来捋了捋她耳畔的碎发:“累不累?” 温书棠晃头,笑得很乖:“不累。” 跟随人群走到顶端,视野变得开阔,庭院的东南角,参天古树肃静伫立,淡淡的檀木香萦绕在身。 在僧人那领好笔和红布条,两人到右侧的案桌上写下祈愿。 朦胧光影下,温书棠握着笔,低倾的肩颈连出一道柔软,她压住红布,轻划慢写,一字一句皆为虔诚: 佛祖在上,心意可鉴。 愿姐姐身体康健,一生平安。 愿心上人日日欢愉,岁岁无难。 写好后,他们依次将布条挂到树上,又漫无目的地在庙里闲逛了会儿,等太阳快落山时,才朝出口那个方向走。 漫山遍野的樱花下,石板路上的身影被无限拉长,周嘉让偏过头,看见一朵小小的花瓣落上她肩膀。 他用手捻起,浓密的睫毛被镀上一层光,下耷的唇线稍有颤动,轻声叫她:“恬恬。” “怎么啦?” “等明年花开的时候,我们再一起来还愿吧。” 对上他的目光,温书棠笑着应下: “好呀。” 第54章 罂粟 周嘉让倒在她怀中。 时间的齿轮从不会停止,太阳东升西落,流水汩汩向前,哪怕发生了再大的意外,新的一天还是会照常来临。 温书棠陪周嘉让在家休息了一周,关掉社交软件,切断与外界那些复杂纷扰的联系,他们一起学习,一起弹琴,一起趴在阳台上看日出,也一起被困在街边屋檐下等雨停。 高烧终会退去,那些彻骨钻心的伤痛,也终是在另一个人的细心关照下痊愈抚平。 四月中旬,两人回到学校。 未到谷雨节气,暑热却已迫不及待地冒出头,日光灼灼刺眼,街道两旁的梧桐树被无情炙烤着,蔫蔫懒懒地溢出油绿。 刚拐上三楼,还没走到七班门口,谢欢意和许亦泽迎面扑过来,幅度夸张地打开双臂:“好久不见,欢迎回校!” “棠棠。”谢欢意伸手抱住温书棠的腰,瘪着嘴撒娇,“我要想死你了,你不来都没人陪我去厕所了。” 温书棠弯眼朝她笑笑:“这不是回来了嘛。” “我怎么感觉你瘦了。”谢欢意蹙眉。 温书棠抬手摸摸脸颊,将信将疑的神色:“没有吧。” “怎么没有。” 谢欢意又往前凑近了点,盯着她尖瘦的下巴,刚要开口,便猝不及防地被人扯着衣领向后拽。 “差不多得了啊。”周嘉让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把人隔开,收拢的眉头挑着不耐,“这是学校,搂搂抱抱的干什么。” 谢欢意:“……?” 她隐约从这话里品出一股酸味,难以置信地皱眉,拔高语调:“不是吧周嘉让,你怎么连我的醋都要吃?” 周嘉让没否认,垂眸斜乜她一眼,淡淡撂下四个字:“你有意见?” “没。” 谢欢意一秒换上假笑,忍气吞声:“哪敢啊。” “甭理他。”许亦泽出来护短,抱着手臂嫌弃,“他现在小气得要命。” 周嘉让冷哼一声。 插科打诨后,许亦泽扯回正题:“对了,你们俩别去七班了,东西都帮你们搬回四楼了。” “嗯?”温书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是摸底考的成绩出来啦!”谢欢意在一旁解释,嘿嘿笑着挽住她胳膊,“棠棠你还不知道吧,你这次考得特别特别特别好!” “年级第二诶!只比周嘉让少了八分!” 温书棠愣了两秒,迟钝又惊喜地睁大眼睛:“真的吗?” “那是当然了。”谢欢意抬起下巴,仿佛拿到好成绩的人是她,“而且你还是英语的单科状元,老顾在班里把你好一通夸呢。” 温书棠没接话,嘴角上扬的弧度却越来越大。 看来之前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更重要的是。 她和周嘉让之间的差距终于没有那么大了。 默想的间隙里,谢欢意托着腮,目光长远地替她计划起来:“只差八分,再努努力的话,下次说不定就能超过周嘉让,直接变成年级第一了!” “棠棠。”她握拳比出加油手势,“我看好你。” 温书棠被她说得脸热,连忙打断:“欢意你瞎说什么。” “这怎么能是瞎说呢。”谢欢意点她鼻尖,给她树立信心,“棠棠,你得相信自己。” “是啊。” 那道懒散的男声忽然插进来。 周嘉让半俯下身,漆黑瞳孔中闪着张扬的笑,重复谢欢意刚刚的话:“温同学,你得相信自己啊。” 他最近用的是她新买回来的沐浴露,清甜的栀子香代替冷雪松袭来,心跳陡然加快,温书棠无措地眨眨眼,又听见他继续说:“我等你。” “等我什么?”她觉得思绪像被锢住了,脑袋里一片空白,只能凭着意识反问。 周嘉让压得更低,温热气息落在她耳畔,一字一句尤为清晰:“等你超过我啊。” …… 回到二班,一切都是熟悉的环境。 关舒妍听说周嘉让家里出了事,把人叫过去语重心长地开导了一顿,然后又找到温书棠,和她交代了下目前各学科的进度。 “就知道你肯定能考回来。”关舒妍捏捏她脸上的软肉,“这一个月没少下功夫吧,好好保持,再接再厉呀。” 她从抽屉里翻出几包小饼干,塞到小姑娘手心里:“争取把周嘉让从第一上挤下来,省的这臭小子天天吊儿郎当的,没个正经。” 温书棠不好意思地点头:“我会努力的。” 那晚放学,几人决定去1912那边吃火锅,庆祝温书棠重回英才班。 转进长江路,大概走出十几米,不知从哪跑出一个卖花的小女孩,看起来不过八九岁,衣衫单薄,头发也扎得凌乱。 她目标明确地停在许亦泽和周嘉让面前,仰起头,童声稚嫩:“大哥哥,你们要不要买束花啊?” “行啊。”许亦泽瞧她怪可怜的,小小年纪就要为生计奔波,很好说话地答应下来,“我要这束白的吧。” “我和你讲哦。”小女孩晃晃怀里的花,“我这花可神奇了。” 许亦泽很配合地表示好奇:“哦?怎么神奇了。” 透亮的眼珠转了转,她看向旁边的温书棠和谢欢意,偏头又看回来:“只要把花送给女朋友,你们就能一辈子在一起!” “真的假的。”许亦泽被逗笑,手撑着膝盖弯腰,和她视线平齐,“小朋友,你都在哪学的这些,骗人可是不对的哦。” 小女孩急切:“没骗人,是真的。” “行吧。”接过花,他从口袋里掏出零钱。 周嘉让的话跟在他后面,出手阔绰:“剩下的我都要了。” 小女孩开心得恨不得跳起来:“谢谢哥哥!” 暗恋雨至 第84节 收好钱,她把一大束花塞给周嘉让,转身几步就跑没影。 周嘉让侧身,不出所料地把花递给温书棠。 淡粉色花朵在月光下更显娇艳,芬芳扑面,她细密的眼睫微微颤着,看起来有点懵。 周嘉让低头,在后颈上捏了捏,嗓音沉且沙:“这次考好的礼物。” 温书棠轻轻哦了声,把花抱进怀里,不知是花色映衬还是其他原因,面颊蒙上一层浅淡的绯红。 夜风涌动,说不出的暧昧弥散开来。 小女孩的那句话,他们俩很默契地没有提起,可不妨碍有人替他们说出来。 看着递到眼前的花,谢欢意言语不解:“许亦泽你干嘛?人都说了这是送给女朋友的,你送我干什么。” 许亦泽不自然地干咳一声,提高音量掩盖心虚:“这买都买了,你不要我扔了啊。” “诶?”谢欢意鼓鼓腮帮,垂下一双圆溜溜的眼,莫名磕巴,“扔、扔了多可惜啊。” 嘴角弧度根本压不住,她口是心非地说:“为了不浪费你的钱,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磨蹭进火锅店,也许是谢欢意那句瘦了被他听了进去,周嘉让一直在往她面前的碗里放菜。 看着摞得小山一般高的食物,温书棠摸着肚子投降:“饱了,真的饱了。” 周嘉让不听:“多吃点,长长肉。” “棠棠。”谢欢意从飘着辣油的锅底前抬头,“你这周末有时间嘛,想让你陪我去商场选几件新衣服。” 捏着勺子的手顿住,温书棠有些犯难:“周末不太行,我有别的安排了。” 谢欢意斜眯起眼,啧啧两下:“不会是和周嘉让去约会吧。” “什么啊。”温书棠拧眉,嫌她又乱说,“是我家里面有点事。” 谢欢意抿嘴:“好吧。” 周嘉让给她倒了一杯葡萄汁,贴在她耳边关切道:“家里怎么了?” “没怎么。”温书棠怕他多想,低声说,“官司那边有进展了,我得陪姐姐去趟法院。” “我和你们一起?” “不用啦。”温书棠摇摇头,“就是去提交个材料,很快的,而且赵律师也在,你就别折腾过来了。” “那要是有什么情况,一定记得给我打电话。”周嘉让嘱咐。 “会的,你放心吧。” 周六那天,雾雨蒙蒙。 从立案大厅出来,赵晗停在台阶上,提醒姐妹俩:“江伟诚的拘留期要结束了,这段时间你们小心一点,我这边会尽快推进诉讼流程。” 温惠笑笑:“麻烦赵律师了。” “不用这么客气。”赵晗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律所里还有事要处理,那我就先走了。” 目送她离开,温惠转过头对妹妹说:“店里的衣架和彩线都不够了,我得去商场补点货,恬恬,你先回家吧。” 温书棠乖乖点头:“好。” 温惠揉揉她头发:“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姐你也是。” 两个人在巷口分别,法院离家不算远,步行回去就可以。 路过一家新开的书店,温书棠进去转了一圈,买了两个新的错题本,付款出来后,外面天阴得更厉害了点,堆叠的铅云预示风雨即将来袭,她没带伞,不自觉加快脚步。 信号灯由红变成绿,她习惯性地左右观望车流,余光却不经意扫到一个站在角落里的身影。 棕色皮衣,黑色紧身裤,嘴里咬着根烟,流里流气的长相,脸上还有一道狰狞的短疤,俨然一副不良青年的样儿。 起初她没太在意,挪开眼神,沿着斑马线穿到对过那条街 等又走过一段路后,她突然意识到,那人似乎是在跟着自己。 后背冷不丁渗出一层汗,指尖掐进掌心,她告诉自己或许是想太多了,脚下灵机一动地换了个方向。 没想到他也同步跟着自己转弯。 再试一次,得到的是相同的结果。 “……” 脊背一僵,大脑空白两秒,靠着残存的一点理智,她立马掉头往人多的地方走,可恐惧感已然如浪潮般席卷全身。 呼吸逐渐粗重,她咬紧牙关尽力保持冷静,颤颤巍巍地拿出手机,甚至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按出那串号码的。 “喂?恬恬?” 熟悉的声音从耳侧传来。 “恬恬?”没听到回应,周嘉让语气重了几度,“怎么不说话?恬恬?出什么事了吗?” 温书棠回神,竭力抑着喉咙中的哽塞:“阿让,有个可疑的男人好像一直在身后跟着我。” 话语因为惊吓而变了调:“我、我有点害怕……” “别怕。”周嘉让在那头安慰她,“电话别挂,大致位置告诉我,我马上就过去找你。” 她抖声报出地址,悄悄瞄向后头,只见男人越跟越紧,浑浊不清的目光死死钉在她身上。 安抚的话接连传来,可心跳仍然快得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她埋头越走越快,没注意到蹲守在前面路口的另外一人,毫无防备地撞了上去。 额头一阵钝痛,抱歉的话未说出口,手腕便被对方用力攥住。 这两人是一伙的。 可怖的念头闪过脑海,瞳孔惊恐瞪大,手指脱力,手机啪一声摔在地面上。 “呦。” 瞧着她的反应,身前灰衣男笑出声,神情玩味地上下打量,说出的话令人作呕:“别怕啊妹妹。” “我们可都是好人。” 温书棠浑身都在发抖,警惕又戒备地瞪着他:“你们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那个短疤男也凑过来,面容阴森,“就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我不认识你们。”她后仰拉开距离,试图挣脱,“松开我。” “不认识没关系啊。”灰衣男轻浮地吹了个口哨,蹭着她细腻的手背,“现在这不就认识了。” 说罢,他倾身压过来,混着烟酒的油腻气味逼近,温书棠别无他法,几乎用上全部力气,忍着恶心狠狠咬在他手上。 “操!” 血珠从皮肉中涌出,男人吃痛地呵出咒骂。 温书棠趁机将人甩开,迈开步伐拼了命地朝另一边跑去。 风顺着耳畔呼啸,似一把磨到极致的利刃,刮在脸上生疼,鞋底与石板路撞出忙乱的哒哒声。 不堪入耳的叫骂追在身后,就像前来索魂的恶魔,温书棠双腿发软,速度渐渐变慢,但却半步都不敢停下。 这一带地形弯绕,她一不留神便迷失了方向,嗓子里蔓出血锈,最终还是体力不支摔在地上。 细小的沙石擦破掌心,豁出一面火辣辣的痛。 温书棠倒吸一口凉气。 短疤脸追上来扯住她胳膊,也累得不行,喘着粗气往她脸上甩了一巴掌:“臭婊.子本事还不小,你他妈倒是继续跑啊。” “别和她废话了。”灰衣男发号施令,“直接把人拖到那边巷子里,把该办的事办了。” 耳道嗡嗡满是杂音,温书棠被打得头晕眼花,依旧绞尽脑汁想着对策,周旋道:“我已经报警了。” “警察一会就到,你们最好赶快把我放了。” 宛如听见什么笑话,两人对视一眼放声大笑着:“当我们傻是么?手机都摔地上了,你怎么报警?” “行啊,既然这么说的话,那就看看警察会不会来救——” 话没说完,一块砖头从右侧飞出,不偏不倚砸在短疤脸的太阳穴上。 鲜红的血顺着侧脸滑落,剧烈的痛意刺激他松了手。 身体往后瘫倒,温书棠失重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周嘉让半跪在地上,干燥温暖的手掌揽住她肩膀,声线沉沉让人心安:“没事了,没事了,我来了。” 他脱下外套给她披好,上面带着清凛干净的味道,如同一位镇定剂:“不怕了啊恬恬,有我在呢。” “你他妈谁啊。”灰衣男淬了一口,“少来管闲事,不然连你一起收拾。” “是么?” 齿间逼出两个字,周嘉让眸色晦暗,甚至没给他缓冲的机会,回身不由分说地往眼眶处砸了一拳。 “我.操!”灰衣男捂着半边脸,“我看你他妈是活够了!” 恼火一触即发,刹那间,场面陷入混乱。 和学校里的混混不同,这两个显然是常年混迹于社会上的无赖,下手脏得很,周嘉让单打独斗并不占上风,眉骨处挂着好几道血痕。 温书棠脑袋乱成一团麻,全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恐慌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不能再让周嘉让受伤。 情急之下,她瞥到刚才他用过的那块砖头。 不知是哪来的力气,顾不上各种疼痛与不适,她捡起砖头,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用尽全力朝着正要对周嘉让下手的灰衣男身上砸去。 砰—— 砖石与肉/体碰出闷响。 痛意延迟传来,男人瞪大眼,抬手摸到热血,由难以置信到暴怒如雷:“你他妈主动来找死是吧?” “行啊,那老子成全你!” 他松掉周嘉让,面色阴翳向她走来。 温书棠连连后退,背脊陡然撞上一片坚硬,回头才发现,她不知不觉已经退到了墙根。 暗恋雨至 第85节 灰衣男手伸进口袋,冰冷的白光晃进视野。 那是一把匕首。 脖子被他死死卡住,温书棠根本无法逃脱,窒息感和无力一齐席卷,她像放弃了挣扎,下意识闭上双眼。 可就在下一秒,手腕被一道温热覆盖,肩胛也被人护进怀中。 周嘉让解决完那个短疤脸,及时将她从桎梏中救出,但自己却没有机会躲闪,刀刃就这么朝着他肋骨处插入。 殷红浸透衣衫,像一朵盛放的罂粟。 …… …… 灰衣男从愤怒中清醒,反应出自己做了什么,担心真的惹出人命,第一时间落荒而逃。 温书棠捡起先前掉落在地的手机,哆哆嗦嗦地报了警,讲明情况后,请求他们快点过来救人。 天边骤然劈过闪电,风中泛起刺骨的寒凉。 浓重的血腥味铺天盖地般散开,周嘉让面色苍白,好似飘在半空的羽毛,摇摇欲坠地倒在她怀中。 温书棠一颗心被捏碎,痛到难以呼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她想帮他止血,但又不敢随意触碰伤口,蜷起的手失措地悬在空中。 周嘉让费力握住她的手,动作缓慢地帮她把溅上的血迹擦掉,昏沉天幕下,他原本凌厉的眉眼变得温柔,语气更甚:“别哭啊……恬恬。” “刚刚……是不是吓坏你了?” 温书棠眼圈红得吓人,鼻音里的哭腔压抑不住:“没有。” “我要是再早点到就好了。”周嘉让想抱一抱她,但无奈实在是没有力气,只能用手掌抚上她的脸,指腹抹去她的泪痕,“没事的,你别哭,我一点都不疼。” 话虽这样说,但他声调却在不受控制地减弱。 “阿让。” “嗯。” 一滴泪掉在他的脸上,温书棠哽咽地说:“对不起,我又一次连累了你。” 周嘉让虚弱地摇头:“恬恬,别这样说,我很开心……我能保护你。” 他眼皮一点点沉了下去,温书棠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在慢慢消失。 她下颌贴在他额头上,断断续续地重复:“阿让,不要睡,也不要闭眼。” 周嘉让笑,一如既往的宠溺:“好,听你的。” “再坚持一下,警察他们就要赶到了。” “你说过要一直陪着我的,你要是食言了,我会很生气的,怎么哄都哄不好那种。” “我还有好多事想和你一起做呢,我还想和你一起高考,一起拍毕业照,一起去同一所大学。” “对了,我们不是说好明年一起去椿茗寺还愿吗?我可都记着呢,你不能骗人啊。” “……嗯。” “阿让,你知道吗?” “……” “我喜欢你。” “非常非常喜欢你。” “你呢,你喜欢我吗?” 这一次,她没能得到回应。 第55章 纸条 周嘉让不想见她 那个云霾压顶的午后,成为温书棠整个青春里最晦暗,也是最痛苦的一段记忆。 风雨欲摧,沉闷的雷鸣声不绝于耳,乌沉混沌的昏影下,蓝红交替的警戒灯姗姗来迟。 医护人员把周嘉让推上救护车,途中他意识全无,但却始终紧攥着温书棠的手,直到进抢救室前都不肯松。 后来还是温书棠俯下身,贴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安抚着,说她不会走,会一直在外面等他,这才勉强放开一点力度。 感应门缓缓闭阖,刺目的红灯再一次亮起。 而温书棠也在这一刻彻底脱力,单薄的背抵在墙上,肩膀猛地塌陷,像再也支撑不住那般滑下,虚软地瘫坐在地上。 熟悉的位置,熟悉的场景。 上一次,她在这陪周嘉让等外公,如今半个月不到,躺在里面的人却变成了他。 光亮洁白的地砖,倒映着少女脆弱的身影,温书棠双手环住膝盖,头颈低埋,两块蝴蝶骨向外凸起,绷紧的背脊仿佛即将断裂的弦。 长发散落在耳侧,遮住她哭花了的脸,极度的痛苦和担忧麻痹她的神经,整个人仍处于未回神的茫然中。 那一刀刺得到底有多深她并不清楚,只知道四处都是他的血,浓重而湿热的血。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医生出来找人签风险责任书:“病人家属在吗?” 温书棠条件反射地抬起头,踉跄撑着地面起身:“医生我在。” 医生上下打量她几次,神色略有疑惑:“你和病人……?” 温书棠被这个问题噎住,干涩的唇瓣半张,眼睫轻颤:“我是他……同学。” “同学?”医生皱眉,“他家属没来吗?通知他们赶快过来啊。” “他家人都……去世了。”温书棠越说声音越颤,咬着唇勉强没让眼泪掉下来,“医生,就让我来签吧。” 按理说这不合规矩,只是情况实在危急,医生思索两秒后松了口:“行吧。” 接过那张纸,笔连续掉了两次,她才颤颤巍巍地写好名字。 等温惠和谢欢意一行人赶到的时候,温书棠仍维持着先前的姿势,蜷缩着窝在角落里。 她身上沾着周嘉让的血,温惠瞥到那块暗红,心倏地一紧,忙过去拉起她胳膊检查:“恬恬,你哪里受伤了吗?” “不是我。”温书棠深吸一口气,眼眶憋得通红,“是阿让,是他帮我挡下了那一刀。” “啊。”温惠一瞬默然,“那,阿让他现在怎么样了?” 温书棠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抬手摁了摁酸热的眼角,手背忽而触到一片冰凉,低下头才发现,是周嘉让送她那条翡翠项链。 眼泪终是在这一刻失控,一颗一颗地决堤涌出。 那时他说,新一年要保佑她平安健康。 可如果她的平安都要用他的健康来换,那么她宁愿永远活在黑暗与阴鸷中。 喘息声与急促的啜泣声交织在一起,在空荡的走廊中回荡着,温惠听得揪心,看得更难受,拿出纸巾帮她擦了擦,蹙眉不知道该劝些什么。 温书棠没有明确讲过她和周嘉让的事,但再怎么说,温惠也算过来人,不可能看不出他们俩的心思。 一开始她还有所忧虑,毕竟她自己遇人不淑,在感情上吃过苦头,不想妹妹重蹈覆辙,后面逐渐发现,周嘉让和其他人确实是不一样的。 他真诚,纯粹,愿意不求回报地付出全部感情。 “姐。”泪水糊了满脸,温书棠断断续续地抽噎着,发声困难,言语破碎到极点,“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就像奶奶说得那样,天生就是灾星啊。” 小时候是爸爸,然后是姐姐,再往后是周嘉让,似乎所有和她亲近的人都会接二连三地被连累。 听到这,温惠没忍住也跟着掉眼泪,手臂绕过她肩膀,把人揽进怀里:“才不是呢。” “我妹妹才不是什么灾星,恬恬是全世界最好的女孩子,有你才是我们的幸运。” 就这样抱着她哄了好一会儿,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赵晗打电话进来,说是法院那边需要过去一趟。 温书棠吸吸鼻子,嗓音沙哑:“姐,你去吧。” “我没事,这里还有欢意他们陪我呢。” 温惠抿唇,显然是放心不下,但官司的事又推脱不了,只能拜托谢欢意帮忙照顾一下。 谢欢意用力点头:“姐姐我会的。” 眼前是无尽的白,浸在刺鼻的消毒水气味里,对时间的概念已然全失,不知到底过去了多久,外面天色黑得彻底。 谢父谢母也赶了过来,几个人交替在手术室外等情况,只有温书棠,像一个没有生气的玩偶,一动不动地呆坐在一旁。 “棠棠。”谢欢意小睡一觉醒来,揉揉惺忪的眼,蹲下来晃她胳膊,“你都在这守好久了,得休息一会了,再继续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眼球里血丝密布,耷下的眼尾满是疲惫,温书棠却说:“欢意,我不累。” 许亦泽也过来劝人:“棠妹你还是歇一歇吧,要是阿让知道你这样,他会更心疼的。” 温书棠摇头,唇角弧度僵硬:“我答应阿让了,会在门外等他出来。” “而且……”她喉咙哽咽了下,“他是因为我才受伤的。” 听出她的自责,谢欢意握住她的手开解:“但这不是你的错。” 可温书棠什么都听不进去,她甚至不知道,如果周嘉让真的出了事,她该怎么活下去。 分秒点滴流逝,她静静靠在墙边,眸光长久凝滞在手术室的方向,像是陷入了一场漫长的噩梦。 没等到梦醒,耳边声音飘远,意识也渐渐模糊—— “棠棠?!” 她偏头倒了下去。 - 再睁开眼,漫漫长夜已经过去。 窗外日光柔和,白色被单上落下几个浅淡光影,身体发冷,温书棠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向血管里流动。 视线回焦,细细的针头戳进手背,软管中的药液滴落缓慢。 谢欢意和许亦泽都在旁边,见她醒了,凑上前关切道:“棠棠,你感觉怎么样啊?” 温书棠没答,心思根本不在这儿,撑着床铺起身,掀开被子就要下床:“阿让呢?” 暗恋雨至 第86节 “诶,棠棠你别动啊。”谢欢意止住她动作,所幸是没扯到针管,把人摁回原位,慢慢解释,“手术结束了,医生说他没有生命危险了,但还是要在icu观察一段时间。” 话语说得轻巧。 可温书棠的心却狠狠揪在一起。 指尖掐进掌心,软肉上是一道道月牙形痕迹,扬起纤密的睫毛,温书棠轻声问:“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目前还不能进去探望。”许亦泽给她倒了杯水,“况且阿让还没醒呢,棠妹你先别折腾了。” “我不进去,就在外面看看可以吗?” 一双眼哭得红肿,琥珀色瞳仁盈满水雾,看起来楚楚可怜,她几近祈求地说:“就让我看他一眼好不好?” “棠棠……” 她现在状况很差,护士嘱咐过不能乱跑,可谢欢意又不忍心看她这样难过,作出让步和她商量:“那等你吊完这瓶水再去好吗?” 温书棠仰起头,药瓶里还剩下最后一点。 她没再执拗:“好。” 玻璃上朦胧掠过人影,温书棠看着病床上的人。 他阖眼安静地睡着,脸色很白,身上是宽松的病号服,肋骨那隐约还有血迹渗出。 几个小时不见,他憔悴许多,人好像也消瘦了一大圈,高挺的鼻骨更显凌厉,眉宇间郁着很深一道沟壑。 额头抵在玻璃上,这是她能离他最近的距离,手指轻轻隔空划过,温书棠想帮他抚平那道化不开的褶。 护士推着药车路过,看见是她,意外又头疼地睁大眼:“诶?你不是应该在病房里输液吗?怎么跑出来了?” “我……”温书棠抹掉眼泪,询问周嘉让的伤势,“护士姐姐,请问他……伤的很严重吗?” “整个脾都刺穿了,能不严重吗。” 护士瘪瘪嘴,朝里面看了眼,话音稍转:“不过幸好是脾,要是再偏一点,就扎到心脏上去了。” 温书棠心口缩痛得更厉害。 “对了。”护士想到什么,“你是叫……温书棠吗?” 温书棠被问得有些懵:“是我,怎么了吗?” 护士啊了声,扬唇笑笑:“也没怎么,就是刚下手术昏迷那会儿,他一直喊这个名字来着。” 眼帘猛抖了下,温书棠别过头,目光再次落回周嘉让身上。 怎样才能让他不再受伤呢。 到底谁能告诉她啊。 那几天周嘉让都是醒醒睡睡的,始终没能完全清醒,非直系亲属不能进到icu探望,温书棠也很少见到他。 不过她每天都能收到一张纸条,字迹陌生,是他拜托小护士写好再转交给她的。 【别担心,我很好。】 【不要自责,不是你的错。】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许偷偷哭鼻子,照顾好自己。】 【恬恬,有点想你了。】 …… 温书棠把纸条保存好,一笔一划回得认真: 【阿让,我也很好。】 【嗯,我不自责。】 【好,我会听你的话,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阿让,我也很想你。】 她很努力在忍了,可还是一边写一边掉泪,黑色笔迹被泪痕晕开,怕他看见会担心,只好揉皱再换一张新的。 回复不过短短几个字,垃圾桶里却蓄满了作废的纸团。 出事后的第四天,温书棠被叫到警局里去做笔录。 巷口附近的监控记录了事情的全过程,那两个混混很快就被抓住,他们交代说是觉得温书棠长得漂亮,又是孤身一人,所以才临时起意,动了不该有的邪念。 “但经过我们一系列调查后发现。”警察把几帧录像画面调出来,“这两人从半个月前就开始跟踪你了,只不过最近才找到机会动手,所以我们倾向于这是一次预谋作案。” 男警看向温书棠:“你认识他们吗?” 温书棠摇头,答案坚定:“不认识。” “那你,或者说是你家里,有得罪什么人吗?”男警追问。 这次她多了几分迟疑:“……没有吧。” “行吧。”沉默片刻,警察合上记录本,“你可以先回去了,要是有什么情况立刻和我们联系。” 温书棠说好:“麻烦你们了。” 这段时间她不眠不休地呆在医院,顾不上洗漱收拾,路过街边竖着的镜子,才瞧见自己的狼狈与凌乱。 眼下挂着乌青,眼窝凹陷,头发也乱糟糟的,像一截被腐蚀挖空了的枯槁,面容灰白。 不想周嘉让看见自己这副病怏怏的样,她回家洗了个澡,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再回到医院时,温书棠得知他已经从icu转到普通病房了。 问清他的病房号后,她一路小跑着过去,却在门口被负责他的那个护士拦下。 “他现在病情还不是很稳定。”护士干咳两声,眼神撇到别处,“医生说需要静养,不能让人打扰到他。” “啊……” 温书棠愣了愣,一颗心又悬起来,字句都变得磕巴:“是、是恢复得不太乐观吗?” “不是啦。”护士顿了几秒,含糊其辞地把话引回去,“就是需要再多休养一段时间。” 温书棠越听越迷茫,不自觉扯住她袖口:“我看一下立马出来可以吗?我保证不会发出声音,也不会打扰他的。” 护士还是说不行。 手臂徐徐垂下,她绷直唇线,想着医生的话总不会出错,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好吧。” 后面几天,温书棠依然守在医院。 但她不仅进不了病房,就连每天都不会缺席的小纸条也没了。 内心的不安越蓄越大,她拉住护士焦急地追问:“是不是阿让他出什么事了,瞒着不让你们告诉我?” 护士挤出生硬的笑,仍是那套说辞:“没有,你不要多想,病人真的只是在静养。” 可温书棠怎么都觉得不太对劲。 她和谢欢意说完这件事,对面冒出一声惊呼:“啊?不会吧。” “上午许亦泽还去医院看他了呢,他还和我好奇说怎么没看见你。” 温书棠心脏猛然一沉。 上午那阵她去了趟警局,有新进展需要她配合调查。 谢欢意也被弄得发晕,搞不清是怎么回事,磕磕绊绊地安慰她:“嗯……也许是才允许进去吧,许亦泽也说了,周嘉让看起来不是很好,说话也奇奇怪怪的。” “棠棠,要不你……再去问问护士?” 温书棠艰难地嗯了下,匆匆挂断电话,可从护士那得到的仍旧是相同的回答。 …… 刚晴没多久的天又阴沉下来。 想了一下午,她在傍晚时敲响主治医师的门。 “不好意思,打扰了。”温书棠怯怯地说,“医生,我是想来问一下,325房病人的病情还是很严重吗?” 医生抬头,往上推了把眼镜,对她还有印象:“没有啊,目前各项指标来看,病人是在逐步好转的。” “所以说,我是可以进病房看他的,对吗?” 大概觉得这个问题太奇怪,医生表情怔然:“是啊。” 简单两个字,对温书棠来说却是如雷贯耳。 医生说可以进。 许亦泽也可以进。 那为什么护士却拦着不让她进去呢? 她们并不认识,她实在没有针对自己的理由。 走廊里的温度不低,温书棠却只觉浑身冰冷。 思来想去,只剩下最后一个答案。 是周嘉让不想见她吗。 第56章 认输 “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周嘉让醒来的时候,时间还不到九点。 昏迷这段时间,他反反复复做着同一个梦,具体内容已经记不太清了,只知道梦里有妈妈,有外婆,有外公,还有温书棠。 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仪器的滴答声敲在耳边,费力睁开沉重的眼皮,逐渐清晰的视野里,却出现一道他不想看见的身影。 “你怎么在这?” 伤口尚未痊愈,他嗓音很低,过激的情绪又逼出几分喑哑,像被埋在砾石中磋磨过。 陆承修靠在椅子上,穿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鼻梁上架着金丝镜框:“当然是来看你了,阿让。” 他笑得温和,依然掩盖不住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都受伤住进了icu,我这个做父亲的,怎么可能放心的下。” 听到父亲两个字,仿佛打开了某种开关,额角青筋一瞬暴起,周嘉让双目狰红:“到底还要我说多少次,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暗恋雨至 第87节 “阿让。” 相比于他的暴戾,男人尤为平静,低眼睨着他:“你要知道,血缘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割舍的东西。” 陆承修换了个姿势,双腿交叠,说出来的话像在打哑谜:“我本来以为还要费一番功夫,现在看来,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周嘉让忽然觉出什么不对,浓黑的眉头压低:“你什么意思?” “阿让。”陆承修不再绕圈子,话语不容置喙,“我这次是专门来带你回去的。” “不可能。”周嘉让想都没想便否定,“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就算我死了,也绝对不会跟你回去。” 听见他的话,陆承修轻笑一声。 “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你母亲哪一点吗?” 他神色淡淡,自顾自地往下讲:“太倔,完全不懂得权衡利弊。” “要是她当年肯乖乖跟我回去,怎么会有后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略带惋惜地摇摇头:“阿让,在这方面,我不希望你和她一样。” “只要你愿意,未来陆家的所有都是你的,无论是财产,还是继承人的位置,你会是我对外公开的唯一儿子。” “说够了吗?!” 周嘉让厉声打断他,眼眶几乎眦裂:“陆承修,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和我提她?” “她这一辈子都是被你毁掉的!” “滚。”周嘉让别过头,脸上的阴翳散不去,“我是不会走的,你给我滚。” “阿让。” 陆承修语气严肃起来,神情是不曾改变的虚伪:“你真觉得你有选择的余地吗?” 周嘉让冷嗤一声:“有本事你就把我绑回去。” “这是什么话,我怎么舍得对你下手呢。” 陆承修向上推动眼镜,风轻云淡地问出下一句:“你也不想让那个小姑娘再碰上什么意外吧。” 周嘉让霎时怔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他在脑子里把这句话过了遍,捕捉到那个关键的再字。 什么叫再碰上意外。 不过两秒,他气怒至极地起身,手背上的针头不慎被扯掉,殷红血珠争先恐后地往外冒,但他完全顾不上,一把揪起陆承修衣领,理智崩塌地咬紧牙关:“这次的事是你做的?!” “那两个人是你派来的?!” 他疯了似的嘶吼:“回答我!!” 陆承修不语,使了个眼神让保镖把人摁回去,从口袋里掏出条薄丝手帕,慢慢将他手上的血迹擦干:“看来你比我预想中还要更喜欢她。” “但是阿让,你得想清楚,你真的有能力保护好她吗?” “或者换个角度,她值得你伤成这样吗?” 周嘉让恨不得用眼神将他生剜活剥,一字一顿地挤出字音:“你这样是犯法的。” “我要报警。” “报警?” 大概觉得他想法太单纯,陆承修竟不合时宜地笑起来:“阿让,你果然还是个孩子。” “就算报警了又有什么用,上次的事还没吸取教训?跑前跑后地查了那么久,最后不也什么都没查出来么。” 周嘉让又一次被定住。 他很快就明白过来,陆承修指的是自己调查外公车祸的那件事。 但他为什么会知道? 先前种种怀疑在这一刻似乎有了答案,齿缝里挤出一句咒骂,他挣开压着他的那几个人,拳头狠狠挥在陆承修嘴角上:“操!你他妈就是个变态!” “外公他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你还是人吗?你有人性吗?那是活生生的一条命,你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周嘉让双手掐住他脖子,胸腔起伏剧烈,浓郁的恨意涌上心头,只剩下一个念头:“我要杀了你,我要让你给他们陪葬!” 几个保镖上前拉他,一人摁住肩膀,一人拧动胳膊,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控制住。 陆承修抬手抹了把血,用故作心痛的口吻叹气:“阿让,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回到我身边。” “既然他们钳制着你,让你留在漓江不肯走,那我只能扫清这些障碍。” “阿让,我也不想这样的,你要理解我。” 周嘉让仍瞪着他,可眼神中的一些东西,却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去。 原来一切祸患的根源都是他。 如果不是他的一意孤行,外公就不会遇害去世,恬恬也不会差一点被欺负。 多年前的噩梦重新上演,全部都是他的错,是他害了他们。 他是灾难本身。 仿若品酒那般,陆承修玩味地欣赏着他的每一寸表情:“阿让,作为父亲,我实在不想让你记恨我。” “仔细想想又是何必呢?血肉相连,我们是世上最亲近的人,闹到最后鱼死网破,对谁都没有好处。” 他的话像软刀子,割下去不见血,但足以折磨出刺骨的痛:“既然你这么不想走,那就算了,我不会再强迫你。” “好好养病。” 撂下这句话,陆承修起身打算离开。 周嘉让沉默着,挺拔落拓的脊背却开始一点点塌陷。 令人毛骨悚然的凉意也顺着四肢攀爬。 听起来是让步,实际却是不加掩饰的威胁。 “等等。” 周嘉让忽然开口。 陆承修回过头,瞳孔中是不加遮掩的阴狠与残暴。 周嘉让抑制不住地发抖,手掌紧攥成拳,恨不得要把指骨捏碎,缓缓闭上眼说:“你给我点时间,我会好好考虑一下。” “……但是。” 陆承修挑眉,等着他的话。 似是体力耗尽,他声音越来越轻:“你必须答应我,不会再去伤害她。” “也不能再伤害我身边的任何人,哪怕只是出了半点差错,我也绝对会不惜一切地让你付出代价。” …… 脚步声渐远,病房里终于恢复了清净。 护士到时间来给他换药,看他半靠在病床上:“诶?你醒了?” “既然你都醒了,那今天应该就不用我在中间给你们传话了吧。”她笑着打趣,有些奇怪地朝门外扫了眼,“嗯?那小姑娘哪去了?早上那阵还看见了呢。” 换好药,她双手插着兜八卦:“那是你女朋友吧?” “你们感情真好。”护士忍不住羡慕地啧啧两下,“你是不知道,最近她没日没夜地守在外头,每天都来问我你恢复得怎么样了,简直比对自己还要上心。” 眼睫轻颤,周嘉让呼吸很轻,心口冒出密密麻麻的一片酸痛。 身下被单被他揪得发皱。 护士没察觉,扯回正题嘱咐:“虽然从icu出来了,还是得好好休息啊,你这下伤得不轻,可别再留下什么后遗症。”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周嘉让哑着嗓子叫住她:“护士。” “嗯?” “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一个忙?” …… 走出病房的时候,护士整个人都是懵的。 啊,他们居然不是男女朋友吗。 抛开这个疑惑,那为什么之前要每天递纸条出去,现在却性情大变地不想见她了呢。 直到走回护士站,她都没能搞懂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但让她最不忍心的是。 那个女孩子那么在乎他,要是知道真相后,她该有多难过啊。 - 温书棠在走廊里坐了整整两个小时。 夜雨翻涌而至,身后窗户没有关严,雨丝顺着缝隙挤进,凉风习习,肩后那块布料被泅湿,她却没有任何知觉。 眼眶涩得厉害,她没哭,只是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真的是周嘉让不想见她吗。 她不相信。 九点三十分,雨下得更大了。 护士正在交班,温书棠停在病房前,白墙上的人影单薄,手心里搭着一片冰冷。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门把手,试图推门,但没能成功。 门被人反锁了。 唇瓣稍稍翕动,她语速缓慢:“阿让,你把门打开好吗?” “……” 言语间多了些赌气的意味:“我知道你醒了,我也知道你能听见,你要是不让我进去,我就一直在这里等着。” 天真的少女总以为见一面就能解决一切隔阂。 暗恋雨至 第88节 温书棠语调更倔:“我说到做到。” “……” 里面传来一阵窸簌声,半分钟后,咔哒一下—— 门开了。 病房里很暗,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台灯。 周嘉让穿着病号服,头发凌乱,人好像是又瘦了不少,本就分明的五官更为凌厉,冷白皮肤上满是病态。 领口的扣子松了一颗,锁骨嶙峋地向外凸出。 眼皮上深深一道褶,他没有看她,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回到病床上。 关好门,温书棠跟在他后面进去。 “你渴吗?”她站在病床边,瞥到他干裂的嘴唇,“我给你倒杯水吧。” 周嘉让垂着头,后颈处的骨节格外瘦削,胸腔震出的声线沙哑到极点:“不用了。” 握着水壶的手顿了顿,恍若未闻般,温书棠倒了半杯水,试过温度不太烫,伸手递到他面前。 “喝点吧。” …… 眸光忽闪,周嘉让终究还是认输地接了过来。 “阿让。”一如既往的亲昵称呼,她忍着想哭的冲动,吸了一记鼻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伤口那里还疼吗?” 伤口不疼。 疼到滴血的是心脏。 这几天他一直在想,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可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出那些话。 但,他又不能不说。 他不能那样自私,不能让她再因为自己受到一丁点伤害。 是他太没用,是他太无能。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恬恬。” 黑密的长睫垂下,遮挡住他眼里的晦涩与不舍,喉结重重滚了下,发出的每个音都无比艰难:“以后你就别再过来了。” 轰—— 外面明明没有雷声,可温书棠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耳边炸开了。 “阿……阿让。” 开口的瞬间,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嘴角划开一抹腥咸,喉咙像是糊了一团泡沫,她不解地蹙眉:“你,你在说什么啊?” 空气化成利刃,无孔不入地扎在身上,每分每秒都是凌迟般的痛苦。 周嘉让侧着头,甚至不敢去看她的眼,收紧的下颌如同锋剑,竭力保持着平静:“我说,你以后都不要再来找我了。” “所以说。”温书棠肩膀颤动,睫毛上挂满泪痕,“你让护士骗我,拦着不让我进来,就是因为不想见我。” “对吗?” 周嘉让没接话,温书棠却从他的无言中读出答案。 暗灰窗帘在夜色中摇曳,倾盆暴雨裹着穿透般的力度砸下,隐约也砸在他们彼此的心里,所及之处伤痕累累,满目坑洼。 “到底是为什么啊?” 喉间阵阵涌上血腥,温书棠手摁在胸口上,像是气息不畅,断断续续地质问:“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你还在纸条上说想见我。” 她哭到崩溃,因为缺氧而弓身咳嗽着,支撑不住地伏在床边:“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恬恬。” 见她这样,周嘉让简直比死了还难受,最终还是做不到完全狠心,把人从地上扶起来,双手捧起她的脸,指腹在她眼下擦过:“听话,走吧。” “我不走。”温书棠死死咬着下唇,不管不顾地摇头,“你说过要陪着我的,难道你都忘了吗?难道都是骗我的吗?” 怎么可能忘。 他是真的真的很想一直和她在一起。 但事到如今,他连自己的何去何从都是个未知数。 四周气氛紧绷着。 在这空白的时间里,温书棠倏地想通了什么,眼尾湿红地仰起脸,尾音虚浮,每一个字都带着不确定:“阿让。” “你是不是在怪我。” “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你不会受这么重的伤,在加上之前我姐姐的事,还有那次,我被她们关在地下室……” 眼泪快要哭干,只剩摇摇欲坠的泪痕,她一件又一件地罗列着:“如果没有我,你根本不会被卷进这么多麻烦事里来。” 她笑笑,自责地承认:“确实是我一直在连累你。” “阿让,你累了对吗?” 目光好似深不见底的潭水,周嘉让想说不是,他从没有怪过她,也从不觉得她在连累他,那些都是他心甘情愿的,他只怪自己不够强大。 可下一秒,脑海中忽而浮现出那天她差点被人欺辱的画面。 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周嘉让泄出一口气,若无其事地笑着:“是啊。” 半张脸匿在阴影里,他口是心非地说着假话,残忍地将过往一笔勾销:“恬恬,我累了。” 溺水的人弄丢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海浪的卷挟中失重下坠,直至沉入海底。 扯着他衣角的手骤然松开,温书棠撑着地面,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埋着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对不起。” “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周嘉让,真的对不起。” 她抽噎着,又苦笑着,不知说了多少句抱歉:“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周嘉让就这样看着她,看着她的面容由伤心变成无措,看着她将脸上的泪擦干,看着她转身,步伐颤抖地离开。 晕沉光线下,她的背影慌张又脆弱。 门关上的那刻,眼泪夺眶而出,方才的疏离与逞强一扫而空,他承受不住地弓着腰,任由绝望的啜泣在房间中回荡。 心底的窒息与疼痛经久不散,他拿起手机,疲惫地拨通那串号码。 “我跟你走,你放过她。” 第57章 转学 仿佛只是一场短暂的梦。 离开病房,温书棠一路跑得仓促。 迈出医院的第一步,浑身力气忽然被抽空,她不受控制地向前跌去。 下过雨的地面泥泞,粗粝的石子硌进手心,擦出火辣辣的痛,膝盖也磕得发麻,萧瑟混沌的雨幕里,有好心人上前扶她。 “你没事吧?” 略为耳熟的女声,偏过头,是那个负责照看周嘉让的护士。 温书棠红着眼,脸色跟纸一样白,长发被眼泪乱七八糟地黏在一起,宛如一株被打落的花,随时都有残败的可能。 护士被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问:“你、你怎么了?” “是摔到哪了吗?要不要我带你去处理一下?” 温书棠摇头,费力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哭喊过的嗓音沙哑:“我没事,谢谢你。” 夜雨落得酣畅。 分别前,护士把伞塞给了她,温书棠撑放在肩上,摇摇晃晃地走在街边。 来往经过的行人,无不用奇怪目光朝这边打量,她全都熟视无睹,只是反反复复在脑海中咀嚼着方才那段对话。 自虐般的痛再次袭来,伴随着腥咸的水汽,恍然间她意识到,自己漏掉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周嘉让真的喜欢过她吗。 她没问过,他也没亲口说过。 霓虹晃进眼底,抬起伞沿,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电玩城附近。 是她和周嘉让曾经去过的那家。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温书棠停下脚,转身推门进去。 天气糟糕,来玩的人也少,吧台里的店员托着腮帮昏昏欲睡,又被猝然响起的那句欢迎光临惊醒。 换好游戏币,温书棠抱着塑料筐来到娃娃机前。 扪心自问,她并不是很喜欢这种项目,总觉得投入和收获不成正比,以往都是浅尝辄止,体验几次还没成功就会及时打住。 而这晚,她一个接着一个地往里面投币,就像在和什么较劲那般,不达目的绝不停止。 分针悄然划过,又一次尝试失败后,温书棠机械地伸手拿币,但却只摸到一面空。 游戏币被用光了。 她走到前台想继续换币,店员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小姐姐,我们马上就要关店了,想玩的话明天再来吧。” “……啊。” 手臂缓缓垂下,温书棠顶着一双肿眼,僵硬地点头说知道了。 走出游戏厅,刀子似的凉风迎面扑来。 而她也在这一刻如梦初醒。 其实她根本就不是想要娃娃。 至于到底在固执些什么,那答案她清楚,却没有勇气承认。 暗恋雨至 第89节 她在赌,用能否抓到娃娃下注,麻痹自己说只要成功了,周嘉让就是真的喜欢她,就不是故意那样对待她。 就好比在学校时,总有人把考试成绩寄托在小小一枚硬币上,正面为好,反面糟糕,抛出正面便欣喜若狂,一旦抛到反面,就会找出种种借口,自我洗脑地说这局不算,调整状态重新再来。 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出现想要的结果。 但归根究底,不过是自欺欺人。 明明心里早就有答案的。 …… 错过了末班车,温书棠只能走回澜椿路。 刚进小区,远远瞧见自家那栋楼灯火通明,好多邻居围在楼下,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些什么。 都这个时间了,按理说大家都要准备睡了。 难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她轻轻皱了下眉,不知怎么回事,竟莫名生出几分心慌。 脚步不自觉加快,等她走近一点,又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救护车。 余光扫到住在对楼的李阿姨,刚想问问发生了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瞥见她身影,神色慌张地抓住她胳膊:“棠棠,你回来了啊。” 心慌进一步放大,温书棠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茫然地眨了下眼:“李阿姨,怎么了吗?” “棠棠。”女人唇线颤动,眸光中闪过不忍,别开眼说,“快过去看看吧,你姐姐出事了。” 温书棠脑袋里嗡的一下,像被人按下了删除键,懵懵愣愣地一片空白。 迟钝两秒,她才作出反应,拨开隔在前面的层层人群,大步冲到里侧,看见温惠正被医护人员抬上救护车。 她阖着眼,脸色青紫,身上那件毛衣被大面的暗红浸透。 红。 为什么又是这样一块刺眼的红。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温书棠双腿发软,险些没有站住,眼泪毫无预兆地往外涌。 她扑过去握住温惠的手,体温是冰块一般的凉,呼吸都快要停止,断断续续地唤着:“姐、姐姐。” “你醒一醒,别吓我啊。” 医生紧锣密鼓地做着各项检查:“麻烦家属让一下。” “医生。”她胡乱抹了把泪,强忍着哭腔询问,“我姐姐这是怎么了。” 连接好心电图仪器,屏幕上那条线不再起伏,医生无奈摇头,宣布噩耗:“没有再送去医院的必要了。” “这是什么意思啊。” 思绪好像被锈住了,不然怎么会听不懂,看着他们陆续停了动作,温书棠攥住白大褂一角,气息急促地哀求:“你们快救救我姐姐啊,医生我有钱的,多少钱我都付得起,你们快救救我姐姐好不好。” “患者失血过多,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睨着眼前这个身形瘦弱的女孩,医生眼中露出些许怜悯,“抱歉,请节哀。” 节哀。 为什么要和她说节哀。 早上姐姐还和她通了电话,询问周嘉让的病情,又问她有没有好好吃饭,还说等回家要给她做喜欢的赤豆元宵。 这还不到一天的时间。 怎么就能告诉她姐姐不在了呢。 她们甚至都还没有认真地道过别啊。 …… 耳边仿佛被装上消声器,世界静如止水,却又翻江倒海。 - 那年气候很奇怪,漓江的雨似乎下不完。 李阿姨事后解释,那晚她原本是想过去取改好的衣服,进门却看见温惠倒在血泊中,店里的东西也被暴力砸得稀烂。 她匆忙打了急救电话,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 “抱歉啊棠棠。”女人眼角怔红,言辞哽咽,“要是阿姨再早点发现就好了,也许你姐姐就不会……” 连晃头的力气都没有,温书棠垂着眼,声音很轻:“李阿姨,别这么说,这不怪你。” 是她的错。 这段时间忙忙碌碌,心思都扑在周嘉让上,她忘了那天是江伟诚拘留期结束的日子。 应该回家陪姐姐的。 温惠下葬那天,仍是个雾云缭绕的雨天。 姐姐不喜欢吵闹,温书棠没有举办葬礼,只有一些邻里朋友前来悼念。 赵晗也抽时间赶了过来,得知这个噩耗,她默然良久,表示会承担后续全部的诉讼流程。 她说江伟诚手段残忍,加上有多次前科,不出意外可以判到无期。 温书棠点点头,但神情呆滞着,好似那些话并没经过耳朵,只是凭本能说:“赵律师,谢谢你。” 这段时间和姐妹俩接触,赵晗知道她们的日子有多不容易,如今温惠意外离世,对于温书棠来说,无异于是雪上加霜的打击。 她抬手把人抱住,拍拍小姑娘的后背安慰:“要好好的,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送走宾客后,温书棠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墓碑前。 最近她总是在想,自己是不是陷进了某种诅咒的轮回,不然医院和墓园这两个地方,为什么会反反复复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细雨缱绻,她将姐姐最喜欢的木槿花放好。 她没在哭,准确说是什么表情都没有,低着眸,定定看向那张黑白遗照。 这些年,温惠没拍过什么照片,几经翻找,唯一能拿来用的,居然是结婚那年拍的证件照。 画面上的她笑容恬淡,眼尾还未生出皱纹,眉目间满是对步入人生新阶段的向往。 如今却落得这样悲痛潦草的下场。 那时她以为找到了可以托付终生的幸福,却不曾料想是钻进一座精心打造的牢笼。 多么讽刺。 指腹轻缓地蹭过碑角,温书棠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姐姐。” “你是去找爸爸了对吗。” “我知道你很想他,可我也很想他。” “……你能不能把我也一起带走。” 她吸了一记鼻子,指尖用力掐进掌心:“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体力消耗太多,她支撑不住地瘫倒,额头抵上墓碑,就像许多次,姐姐将她揽入怀中那样。 “姐。” 纤长睫毛簌簌颤抖,她没撑伞,任由雨滴落在身上:“当时,你肯定很疼吧。” “都怪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姐。”喉咙发哽,温书棠一字一句地保证,“我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一定会的。” …… 葬礼事宜结束后,再也承受不住一般,温书棠一病不起。 她与世隔绝,把自己关在家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就像一具失去血肉的空壳,仅凭最后一口气吊着。 窗帘紧闭,房间里的灯全都关上,痛苦似不见底的深渊,一寸一寸将她吞没。 她被桎梏在梦魇的幻境里,过往种种,如同走马灯般自动闪过,她先是见到了姐姐,然后又见到了周嘉让。 他们之间的一点一滴不断重现着。 她想起从地下室被救出的那天,他承诺绝对不会再推开自己;想起烟火璀璨的跨年夜,他许愿要一直和自己在一起;想起在打烊的摩天轮上,他说一切交给他,他会陪自己登上山顶。 往日的誓言与约定,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反成为执念的利刺,深深扎进她的心间。 她的身体彻底垮掉,失眠与疼痛一齐迸发,四肢止不住地痉挛,明明什么都吃不下,可还是被反胃感刺激得干呕。 精神颓靡,她对时间失去概念,意识模糊间,求救似的给周嘉让打了好多个电话。 她想告诉他姐姐不在了,她谁都没有了,想问问他,能不能不要抛下她。 可全都石沉大海,他一次都没有接通过。 与外界断联的第三天,谢欢意放心不下地来看望她。 记忆中温柔安静的少女,此刻却完全变了样子,只见她眼神空洞,面容苍白,头发乱糟糟地堆在一起,整个人虚弱到极点,不见一丝生气。 脸颊向内凹陷,温书棠瘦得快要脱相,犹如枝头摇摇欲坠的落叶,单薄伶仃,风一吹,就能消失不见。 “棠棠。”心脏狠狠揪着,谢欢意见不得她这样,“你这是怎么了啊。” “难过你就哭出来,把所有不开心都发泄出来好不好?” 眼睛里血丝密布,温书棠靠在她身上,像是漂泊许久的浮木归了岸,闷在心里的情绪被豁开,惊天动地地贲发而出。 “欢意,为什么他们都不要我了。” 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她浑身上下颤得厉害:“你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惩罚我。” “为什么姐姐会出事,为什么周嘉让也要离开我。” “为什么我不能跟着姐姐一起去死,为什么我还要活着。” “因为你还有我。” 谢欢意抱她抱得更紧了点,掌心揉着她脑袋:“棠棠,你还有我呢啊,难道你连我也不要了吗?” “欢意。”温书棠埋在她颈窝里,“你是不是也会离开我。” “才不会呢。”谢欢意抽抽鼻子,较真地和她讲,“从跟你做朋友的第一天开始,我就下决心要赖上你了。” 暗恋雨至 第90节 “以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我不会离开你,还有许亦泽,我们都不会离开你。” “还有好多人在爱你呢,为了我们,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在她的安慰下,温书棠慢慢平复下来,到浴室里洗了澡,又换上干净的衣服。 那天晚上,她们相互依偎着,将《匆匆那年》重新看了一遍。 她曾经问过,为什么陈寻突然就不爱了。 周嘉让回答她,说人都是会变的。 可他同样说过,对她,他不会变。 脸上薄薄两行湿痕,忽而好想问问,这些话是不是都在骗她。 直到听见方茴说的那句—— “誓言这种东西,无法衡量坚贞,也不能判断对错,它只能证明,在说出来的那一刻,彼此曾真诚过。” 原来,不是所有故事都有好的结果。 - 五月初,温书棠回到校园。 教学楼前的梧桐树绿浪翻涌,蝉鸣隐隐有了聒噪的势头,广播站里依然放着心灵鸡汤,黑板上的抛物线擦了又换。 一切似乎都没什么改变。 只是身后那个座位空了出来。 谢欢意抿着唇,吞吞吐吐地解释:“棠棠,之前一直没敢告诉你。” “周嘉让他……转学了。” 她低着头,语气逐渐变低:“他没和任何人说过,我们联系不上他,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 温书棠唇角稍动,表情不见波澜:“知道了。” 可无人看见的角落,她捂着脸,隐忍克制地又哭了一场。 姐姐去世,周嘉让消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伴随一场滂沱凄迷的雨,在十七岁这年退出她的人生轨迹。 曾经那些美好,仿佛只是一场短暂的梦。 而如今,梦醒。 ——上卷完— 第58章 绝笔 再见,我亲爱的少年 亲爱的y同学: 见字如面。 应该是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时间过得真的好快,从写下这本日记开始,已经过去一千零九十一天。 喜欢上你,似乎是我黯淡无光的青春里,一个尤为勇敢又叛逆的秘密。 每次和你擦肩而过,我都佯装镇定,目不斜视,但其实心口压抑的悸动,早已翻涌了成千上万次。 关于你的一切,我总是费尽心思去了解,四十块的黄鹤楼,球衣后的数字九,冒着气泡的北冰洋,明黄色的护腕带。 你钟情黑色的冲锋衣,领口松散着敞开一半,运动裤配白球鞋,微风鼓起衣角,留下一道触不可及的背影。 46路公交车,到九中需要三十分钟,老旧广播的信号不稳,时高时低的报站声敲在耳边,我的心脏也好像被勒上一根细线。 车缓缓拐进巷口,我若无其事地望向窗外,短短几秒拼命寻找,试图在人海中发现你的存在。 但或许是上天捉弄,我竟一次都没有看见,只能对着空荡荡的石板路,脑补你背着书包慢步经过的样子。 你真的好受欢迎,走在街边都能听到与你相关的闲谈,她们说你好帅,各方面优秀到耀眼,我在心里默默赞同,却又不受控地加快脚步。 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你,但这并不现实,所以我只好掩耳盗铃,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还是觉得好幸运,兜兜转转,居然能和你在同一个班。 藏在日记里的人,如梦一般出现在眼前,不用再去幻想,我能闻到你身上淡淡的雪松气味。 但我却更习惯悄悄看你,因为暗恋是胆小鬼的游戏。 我喜欢你,喜欢你手臂上的青筋,喜欢你右眼下的泪痣。 我喜欢你的肆意,喜欢你的桀骜,喜欢你穿着校服,意气风发地站上领奖台。 我喜欢你的脆弱,喜欢你的颓废,喜欢你指间燃烧的香烟,青灰色烟雾模糊掉你的侧脸。 你像一阵风,吹乱我的心事,留下阵阵涟漪。 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一起吃饭,一起自习,一起等新年来临,你把保平安的翡翠项链送给我,在零点钟声响起的瞬间,笑着对我说,希望我能快乐。 被关进器材室那天,全校停电,眼前黑漆漆的看不清楚,我抱膝缩在墙角,倒霉地想,是不是要在那里过夜。 我怎么都没想到你会来救我,毕竟那时我们正在闹别扭,很久都没有联络过,我还以为,你根本就不在意我。 可门被撞开,你神色慌张地冲进来,俯身把我紧紧抱在怀里,我心跳变得好快,委屈和后怕一起冒了出来,好没出息的,眼泪一颗颗滑落,泅湿你的衣衫。 你擦掉我的眼泪,说别怕,有你在。 你会一直在吗?你也喜欢我吗? 好像再也找不到答案了。 你弹得那首曲子我会记得,这些点点滴滴我也全都会记得。 也许不圆满才是人生常态,但说不难过是假的,我不喜欢不告而别。 看到这里,你肯定会好奇,为什么会叫你字母y。 因为第一次遇见你的那天,漓江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黑色雨伞撑过头顶,你穿着白色t恤,将丢失的钱包归还给我,仿若从天而降的神明。 y,是你,是雨,是我兵荒马乱的十六岁心事。 暗恋就像一场不会停止的雨,你撑伞而过,留我满身潮湿。 就在今天,漓江又下了一场雨,便利店正在播放周杰伦的那首《轨迹》—— “我会发着呆,然后忘记你。” 从今往后,我不要再喜欢你了。 再见,我亲爱的少年。 再见,周嘉让。 第59章 客户 周嘉让大步朝她走来 从医院里出来,陈言之的车就停在楼前。 天色阴沉,风吹得汹涌,空气中蒸腾着潮湿的腥锈味,隐隐又有下雨的势头。 也不知是怎么了,今年京北的雨好像格外难缠。 以至于叫人恍惚间生出错觉,还以为是回到了漓江。 温书棠在这片昏霾中发了会呆,拉开车门,跨步在副驾上坐下。 陈言之接了通电话,挂断后上车问她:“饿了吗?楚怡说她们已经点好菜了。” “我有点累,就不去吃饭了。”温书棠扣好安全带,有气无力的声音,“学长,麻烦送我回公司吧。” 搁在方向盘上的手一顿。 陈言之侧过头,瞧她眼尾耷着,脸色也难看得厉害,没由得拧起眉头,担忧地问:“书棠,你真的没事吗?” “要是哪里不舒服,正好进去找医生看看。” 温书棠摇头,扬唇挤出一个浅淡的笑:“学长,我真的没事。” 话虽这么说,可那一路她情绪都不是很好。 陈言之余光瞟过去,看见她偏头靠在车窗上,滑落的长发挡住侧脸,依然能分辨出她发红的眼圈。 他们认识这些年来,温书棠大部分时间都很坚强,不管脆弱还是难过都藏在心里,很少会对外展现。 到巴黎交换那阵,她刚落地就被偷了钱包,后面又遇上黑心的房屋中介,凌晨三点不得不拖着行李在街边找住的地方。 饶是这样,她都面色平静,没掉过一滴眼泪。 可现在为什么却哭了。 眸色渐深,陈言之想起刚才在医院纠缠她的那个男人。 路况难得不拥堵,车子平稳前行,起了雾的窗格倒映出一张清冷的面孔,温书棠有些头疼,半阖着眼,秀气的眉微微内皱。 她今天穿的是件v领衬衫,领口处的锁骨凹陷,短裙下是纤细笔直的腿,整个人如风中柳叶般弱不禁风。 等车停下来,她慢慢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直接被送回了小区。 清润的男声响起,陈言之对她说:“累了就回家休息吧,你才刚回国,公司那边可以先放放。” 温书棠嗯了声,也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好好休息一下,没再逞强:“谢谢你学长。” 陈言之笑,语气似有无奈:“和我还这么客气。” 低垂的眼眨了下,温书棠拿好手提包,和他告别:“那我就先上楼了。” “书棠。” 犹豫再三,陈言之还是开口叫住她。 “你和那个人……” 怕触及她的禁忌,后面半句,他突然不知该怎么问。 空气像被凝结,车内陷入缄默,温书棠手臂悬在半空,雨丝顺着车门的缝隙挤进,铺开一面细密的湿凉。 又有车驶入,鸣笛声刺得人回神。 长睫微不可察地轻抖,温书棠抿着唇,鼻腔溢出似有若无的自嘲,轻飘飘三个字:“没什么。” 暗恋雨至 第91节 “抱歉。”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陈言之眼底闪过自责,低下头转移话题,“那个,我送你上去吧。” “不用了。”温书棠婉言拒绝,“我自己就可以的。” 沉默三秒,陈言之没多坚持:“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知道了。” 打开家门那刻,疲惫也如海浪般汹涌袭来,连衣服都没换,温书棠倒头窝在床上。 这一觉睡得不安稳,梦里梦外都是周嘉让。 她梦见八年前,他替自己挡下一刀,满身是血地被送进医院。 又梦见病房里的最后一面,他态度冰冷地对自己说累了。 梦见那些无人回复的消息,梦见她怎么都打不通的电话。 兜兜转转,梦到今天。 同样在医院,他拉着自己的手,关心她是不是生病了。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形成了一个闭环。 手腕上的粗粝感还在,耳边回荡起一句恬恬,钻心的痛意从胸口漫出,梦境戛然而止,她喘着粗气醒来。 琥珀色的瞳略有失神,她盯着空洞的天花板,右手紧紧攥住被角,因为太瘦,手背上清晰绷起一根根血管。 半晌后,凌乱的呼吸才渐渐平稳。 房间里一片漆黑,唯有窗外雨声沸沸。 小憩过后,身体上的倦怠并没消减,反而加重了几分,脑袋里昏昏胀胀,四肢酸软,仿佛被人打了一顿。 掀开被子下床,温书棠到茶几下翻出体温计,搁在腋下夹了十分钟,拿出来一看—— 三十八度,低烧。 家里的药都被她出差带去了法国,药箱里面空空如也,她捞起手机,在外卖软件上下了单,刚摁灭屏幕,外头门就被人敲响。 “……” 温书棠愣了愣,心想着再怎么说也不至于这么快吧。 透过门镜,来人是穿着灰色制服的快递小哥。 “请问是温小姐吗?”他问。 温书棠点点头:“是我。” 机器滴一声扫过,小哥把手中纸箱递给她:“您的快递,请签收。” 温书棠蹙着眉疑惑,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可我最近没有买什么东西啊。” “这我就不清楚了。”重新核对过单据上的信息,小哥犯难地表示,“地址和联系方式都是对的,确实是你的包裹。” “好吧。”温书棠接过来,“谢谢。” 关上门,她正好奇里面会是什么东西,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在这时响起,来电人显示谢欢意三个字。 滑动接通,俏皮的女声从听筒中钻出:“棠棠,收到我的爱心包裹了吗!” 温书棠恍然:“原来是你寄来的。” “那是当然啦。”谢欢意尾音轻快地解释,“前段时间你不是说想吃青团嘛,我就拜托我妈做了一些,是你最喜欢的蛋黄肉松口味哦。”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贴心呀。” 温书棠呜呜地感动:“好爱你,帮我谢谢阿姨。” “这话可就生疏了啊。”谢欢意嘿嘿笑着,“对了棠棠,你最近还好吗?时差倒过来了吗?” “下个月我手里的项目差不多就能结束了,到时候等许亦泽休假,我们一起过去找你玩呀。” 因为不想离家太远,高考后谢欢意没有填报外地的学校,留在漓江的师范大学读广播编导。 许亦泽自然是陪着她,并且如愿以偿考进了漓航的飞行学院,可谓是事业爱情双丰收。 “好啊。”温书棠应着,还不忘记打趣她,“但是说好了,你们俩可不要在我面前秀恩爱。” 谢欢意拔高语调,忍不住惊呼:“哇,棠棠你学坏了!” “要是不想被喂狗粮呢,你就赶紧找个男朋友。”她唠叨着,像个爱操心的老妈子,“省的没人照顾你,害得我总放心不下。” 温书棠没接话,气氛倏地安静下来。 谢欢意觉出什么不对,轻声叫她:“……棠棠?” “欢意。” 握着手机的力气收紧,指腹压得泛白,温书棠深吸一口气,垂眼凝着瓷白的地砖:“我……遇见他了。” 谢欢意一时没反应过来,迟钝了半分钟,才磕磕巴巴地反问:“周、周嘉让?” 自他转学后,这八年来,她们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这个人。 如今再说出他的名字,竟然还有些许陌生。 温书棠空咽了下:“嗯。” “然后呢?”谢欢意追问。 “没有然后了。”温书棠话语淡淡,脑海里再一次重现那天在机场看到的画面,“他应该有女朋友了。” “啊……” 没想到会这样,谢欢意霎时怔然,纠结一番后试探询问:“棠棠,你还——” “早就不喜欢了。” 温书棠预判到她的问题,干脆利落地否定。 谢欢意却听得心酸,咕哝着叹了口气:“棠棠,难道你和我还要撒谎吗。” 如果真的不喜欢了,为什么你会生病。 又为什么这么多年,你没再睡过一个好觉。 - 温书棠在家闷了两天,周三一早,闲不住地又准备出门上班。 吃早饭时,她习惯性地打开博客,随便找了个法语新闻磨耳朵,忽然嗡嗡两下,通知栏跳出一条新通知。 【quatre jours.赞了你的微博。】 这微博是她昨晚发的,那时她失眠睡不着,辗转反侧很是难受,没忍住就在上面抱怨了句。 而这个点赞的人,可以说是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他关注自己好久了,时不时就会给她的动态点个赞,陌生的是她压根不知道这人是谁。 他的头像是最原始那种,点进主页,里面什么内容都没有。 唯一能看懂的,就只有他的昵称。 是法语里四天的意思。 四天。 为什么会起这样一个名字啊。 温书棠想不通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更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关注自己,一度怀疑这是不是系统给她塞来的僵尸粉。 …… 九点一刻,温书棠准时到达公司。 刚到工位,椅子还没坐热,冯楚怡敲敲隔板,提醒她:“棠棠姐,十分钟后要在8301开会。” 温书棠说了句好,简单整理了下桌面,起身朝着会议室的方向走去。 走到门口时,恰好碰见组长chloé,白衬衫配包臀裙,脚下是将近十厘米的恨天高,长卷发干练,俨然一副职场女强人的模样。 她抬手热情地打招呼:“书棠,你回来了。” “这几天休息得还好吗?” “都挺好的。”温书棠笑笑。 等人到齐,会议也正式开始。 chloé打开电脑投屏,清清嗓子直奔主题:“挚书科技下个月要和法国servier公司举办一场医药领域的国际研讨会,希望我们来负责会场部分的翻译工作。” 话音刚落,下面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挚书?”会议桌对面,新来的小实习生瞪大眼,言辞惊讶,“就是那个刚刚研发了超声诊断系统、还在法国拿了好几个专利奖的挚书吗?” chloé双手环胸,靠在椅背上:“对。” 另一个同事接话:“诶?我记得他们公司是在美国成立的吧,今年才回到国内发展。” “是啊,最初还不被业内看好,没想到势头特别猛,几个月不到就站稳了脚跟,京北那几家老牌公司都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大概是早上吃了感冒药,温书棠这阵没什么精神,整个人都恹恹的,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桌上的资料本。 旁边有人纳闷:“既然挚书这么厉害,怎么就选中我们transline了?在医疗翻译这一块,还是隔壁的lanbridge更厉害一点吧,毕竟他们老板是医学专业出身的,大半个公司的人都有相关背景。”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副组长léo干咳两声,飞过去一记眼刀,“咱们transline好歹也是京北翻译圈里公认的top1,能不能不要这么妄自菲薄。” chloé出声打断他们:“好了,先别说这些了。” 她把目光投向温书棠:“书棠,我记得你去年跟过一个医疗项目,对那些专有名词能熟悉一点,不然这次就你来?可以吗?” 温书棠点头:“可以的。” “那好。”chloé对她足够放心,继续往下交代,“下周一挚书会安排人过来,具体介绍这次合作的情况,你先把资料简单过一遍,有什么疑问可以在会上反馈。” “好。” 专业领域的翻译最难做,那几天温书棠把自己埋在资料堆里,完全顾不上休息,没日没夜地研究着。 周一一早,她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迈进办公区。 冯楚怡着实被惊到,关切地凑到她身旁:“棠棠姐,你昨晚不会是通宵了吧?” 暗恋雨至 第92节 “没有啦。”温书棠揉揉惺忪的眼,说话还带着些不明显的鼻音,“五点的时候睡了一会。” 冯楚怡:“……” 这和通宵有什么区别。 “棠棠姐。”冯楚怡板起脸,一本正经地劝说,“你这样不行,身体会吃不消的。” 温书棠弯起眼,捏捏她脸颊:“没关系的,我都习惯了。” 和挚书的会被定在十点。 为了避免会上犯困,温书棠去茶水间接了杯咖啡,仰头一口气灌下,然后拿上资料,提前去会议室做准备。 完完整整地又看了遍,温书棠拿起手机,发现组内的摸鱼小群里,实习生们疯狂刷着消息。 【听说今天是挚书的总裁过来谈合作?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我刚才去chloé姐那送材料,亲耳听见她和léo说的。】 【好奇怪,这种事一般不是交给相关部门的经理负责吗?哪有总裁亲自出面的。】 【可能……他们对这次合作很重视?搞不懂。】 【卧槽,家人们啊啊啊啊啊!】 【干嘛大呼小叫的?chloé姐又要扣你工资了?】 【不是,我在楼下看见你们说的那个总裁了。】 【好他妈帅啊……简直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帅。】 【四个字,人间极品。】 【……有那么夸张吗,拍张照片让大家看看实力。】 【qwq我不敢啊。】 【啧,那我不信。】 【骗你干嘛,不信你问棠棠姐。】 【@my.棠棠姐,等一会开完会,你可得帮我作证啊。】 她脾气软,性子又随和,这帮实习生和她关系最好,什么事的都愿意和她说。 温书棠回了个点头的小表情,半玩笑道:【好呀,让我来看看到底有没有那么帅。】 刚按下发送,会议室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收起手机,她调整状态准备迎接客户。 咔哒。 门被打开。 抬眼望去,看清来人的那秒,嘴角预演出的笑容僵住,温书棠猝不及防地愣在原地。 她真的怀疑,上天是不是存心想折磨她。 不然为什么要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眼前。 和机场的恣意闲散不同,和医院的风尘仆仆也不同,周嘉让一身黑色西装,裁剪精良的布料勾勒出他挺拔颀长的身形,头发好似也精心打理过,五官硬朗,轮廓凌厉,一举一动都透着说不出的矜贵。 一群人拥簇着他,热络地在说些什么,他却谁都没有理会,眼神精准落在她的身上。 两道视线交汇,他大步朝她走来。 第60章 婚戒 “周嘉让,你混蛋。” 温书棠被他这个举动惊到,脑袋里只剩空白。 不止是她,在场其他人也摸不清这是什么情况,杂音顿时消失,会议室里陷入死灰般的沉寂。 像电影中的夸张镜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着他们。 距离一点点缩短,温书棠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生了锈的零件,任凭大脑拼命发出指令,提醒她快做些什么,可她只能卡顿着,呆愣着,无法给出半点回应。 直到周嘉让停在她面前。 一秒、两秒…… 久违的雪松气袭来,仿若一味清醒剂,温书棠回过神来,仓促向后退开半步,头颈微低,摆出一副礼貌待客的姿态。 陈言之及时出来救场,几步走到他们中间,按流程给她介绍:“书棠,这是挚书科技的周总。” 然后又笑着去看周嘉让:“周总,这是我们transline法语组的译员温书棠,本次研讨会的翻译工作将由她来负责。” 垂在身侧的手臂缓缓伸出,温书棠抬起头,却没有直视他的勇气,勉强露出一个还算标准的笑,抑着发颤的声线开口:“周总你好。” “……” 眉心拧起,周嘉让眸色一凛。 这么多年过去,她嗓音温软如旧,可毕恭毕敬说出的那两个字,就犹如一把锋利至极的刃,直直插进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剖开血淋淋的一片。 绷直的唇线稍颤,他耷下睫毛,试图掩住眼里的自嘲,薄唇翕动,哑声道:“你好。” 没有昵称,只是一句你好。 他不想冠冕堂皇地叫她温小姐,却也不知该怎么在这种场合把那声恬恬说出口来。 掌心纹路交叠,周嘉让回握住她,感受到她手指冰冷,指尖不明显地颤着。 是最近太忙了没休息好吗。 还是说……她真的就这么不想见到他。 气氛仍凝结着,项目部的负责人干咳两声,故作轻松地试探:“周总是和我们sandy认识?” “没有。”温书棠这次反应很快。 她撤回右手,借着这个机会移开视线,看向方才说话的男人,不带一丝犹豫地否认:“王经理太抬举我了。” “……” 生意场上的时间最宝贵,落座后,一行人切入主题。 陈言之在介绍公司的情况,温书棠坐在席末,没了先前的决绝,目光很没出息地落在周嘉让那个方向。 他靠在椅背上,眼前摊着本文件册,修长分明的指节掠过纸页,不紧不慢地翻看着。 下颌收敛,侧脸弧度锋芒,和记忆中没什么差别,只不过是褪去青涩,留下成熟稳重的气场。 恍然间,温书棠想起,很多年前,她也经常这样藏在人群中看他。 看着他意气风发,看着他众星捧月,看着他名字登顶红榜,也看着他的课桌被情书塞满。 彼时他们天差地别,就像两条永不交汇的平行线,她也不曾料想,会与他产生那样一段交集。 尽管后来…… 鼻尖莫名发酸,她心中忽而生出几分悲凉。 经年已过,他们之间的差距好像也越来越大了。 但她是替他高兴的。 即便他们曾经不欢而散,即便他们隔着跨不过去的八年,她依然不希望他过得不好。 他本该是耀眼的。 正这么想着,周嘉让突然偏头,乌黑的发扫过眼尾,彼此的眼神隔空相碰。 温书棠狼狈低头,耳根隐隐发烫,有种做错事被当场抓包的心虚。 这场会,她开得实在心神不宁。 但出于专业素养,她还是努力逼着自己专注,拇指反反复复地蹭着卡在右手腕骨处的表带,仿佛是在缓解什么。 陈言之就在她身边,瞥到她这个小动作,侧过身,悄声询问:“还好吗?” 温书棠轻轻嗯了一声。 陈言之把提前准备好的果汁推到她那边,宽慰道:“别紧张。” 温书棠浅笑:“谢谢。” 他们俩交流得很隐蔽,但仍然被坐在对面的周嘉让尽收眼底。 心脏猛地一缩,碾出密密麻麻的酸涩,眉骨压低,搁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指骨旁的青筋绷到快要爆开,情绪游走在扭曲的边缘。 chloé过后,轮到温书棠发言。 她把资料里没太看懂的几个点提了下,等挚书那边解答完,拿着笔认认真真地标注在旁边。 “周总放心。”那位王经理又把话题引到她身上,“不管经验还是能力,sandy都是组内数一数二的,此次研讨会一定能圆满完成。” 周嘉让终于能光明正大地看她一眼,但她却连余光都没分来半点,于是只好落寞地转回来:“嗯,我相信她。” “合作愉快。” 会议结束,周嘉让被王经理拉着寒暄,温书棠也趁机快步离开。 高跟鞋与地面碰出急促的声响,似乎再多呆一秒,她脸上伪装出的笑容面具就会裂掉。 大概是精神绷得太紧,她胸口有些发闷,深呼吸几次还不见平复,转身去了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拧开水龙头,温书棠捧了把冷水扑在脸上,门外又进来几个女生,是隔壁项目部的,刚才开会也在场。 不得不承认,洗手间是八卦的绝佳场所,站在最右边的粉发女孩,拿出口红对着镜子补妆,言辞激动道:“我靠,挚书这个周总也太帅了吧。” “是啊。”身旁人跟着应和,“连老大说什么我都没听进去,注意力全在他身上了,根本就移不开眼。” “我真的太喜欢这种痞帅长相的了,想泡。” “省省吧。”中间那个黑衣女孩懒懒出声,给她们浇来一桶冷水,“人家都有女朋友了。” 粉发女不免瞪大眼睛:“啊?你怎么知道?” “他无名指上那么大个戒指,你们都没发现到吗?而且那个牌子我认识,价格可不低,肯定是婚戒啊。” “也不一定吧。”粉发女瘪着嘴质疑,“万一只是装饰戴呢?我这母胎单身二十五年,平时不也喜欢往手上套个戒指。” 另外一人接话:“再说了,前几年挚书在国外风头那么盛,要是有恋情早就被扒出来了吧,外媒可不是吃素的。” 暗恋雨至 第93节 黑衣女孩将长发拢到耳后,给自己重新化了道眼线:“谁知道呢,不过就算单身,这种级别的也轮不上我们啊。” 一句话叫人如梦初醒:“唉,说的也是。” 几个人挽着手出去,耳边闲聊声渐渐飘远。 温书棠撑在洗手台上,表情不见波澜,可垂颤的睫羽却出卖了她的难过。 她又洗了把脸,理好凌乱的发丝,将颊边残留的水珠擦干,揉皱纸团扔进垃圾桶里。 …… 电梯停留在十六层。 正值开会的高峰期,各楼层人员流动频繁,按照以往经验,走走停停的折腾一通,等下到她这层,起码要过二十分钟。 温书棠一向不喜欢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径直朝东侧的楼梯口走去。 手机嗡嗡震动,小实习生还惦记着之前讨论的事,在群里艾特她:【棠棠姐,你们会议结束啦?】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那位周总是不是特别帅!】 拉开楼道门,温书棠正思考该怎么回,抬眼扫到一双黑色皮鞋,眸光向上,是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光影混沌,周嘉让单手插兜,肩膀微弯地倚在墙边,听见开门声后,浓密的睫抬起,双眼皮压出深深一道褶皱,眸色漆黑而晦暗,复杂的情愫翻滚在其间。 心跳停滞数秒,温书棠下意识想逃,但还没迈出脚步,手腕却先一步被人握住。 男人力道不大,却能轻松钳制住她,天旋地转间,位置调转,脊背抵上一片硬挺,周嘉让把人虚圈进怀里,用手将她和冰冷的墙壁隔开。 炙热的呼吸洒在颈侧,似有电流穿过,拂开一阵细细密密的酥麻。 瞳孔骤缩,温书棠告诉自己要冷静,一边挣脱一边本能地向另一侧闪靠。 周嘉让收紧力气,像怕她会消失一样,眉头皱起,声音嘶哑难耐:“恬恬。” “非要这样躲着我吗?” 温书棠没有回答,费力从唇缝里挤出两个字:“松手。” “不松。”宛若那种不听话的小朋友,周嘉让半倾下身,姿态暧昧,薄唇和她耳垂间只离了几寸,无赖地问,“恬恬,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簌簌的谈话声,应该是有人在朝着这边靠近。 眸中闪过惊恐,温书棠挣扎得更厉害,胸腔剧烈起伏,语调逼出尖锐:“松开我!” “周总。”她深吸一口气,不想让理智完全失控,沉声道,“这里是公司,我们这样不太合适吧。” “如果被人撞见,对你我都没有好处,况且我只是一个普通员工,请你不要为难我。” 字字平静,却又字字生疏。 周嘉让垂眸,看她白着一张脸,砰一声把门踢上,又行云流水地腾出手反锁。 “好了。”他想用这种方法让她安心,“现在不会有人进来了。” 温书棠的态度却没有改变:“那也放开,我们现在只是合作关系,周总还请自重。” 不知道被哪个字刺到,周嘉让往前一步,长腿带有侵略性地挤进她裙间,挺阔裤料摩挲上她的小腿,温书棠不由得战栗了下。 “恬恬。” 周嘉让按住她肩膀,放缓的语气里带着些许哄人的意味:“别这样叫我,也别这样对我。” “我们……好好聊一聊,好吗?” 聊一聊。 还有什么好聊的。 该说的不该说的,不是在八年前都讲得很清楚了吗? 可她还是不受控制地心软,拒绝的话卡在嘴边,怎么都说不出来。 也是这时,一道银光倏地映入眼中。 温书棠被刺得眯了下眼,待视野慢慢清晰后,看清戴在他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刚刚在洗手间里听到的话自动回放在耳边。 ——价格不菲,肯定是婚戒啊。 里侧的窗口没关严,冷风汹涌挤进,像淬炼过的刀子割在身上,疼痛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 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可酸热仍抑制不住地漫出眼眶,自虐似的,温书棠定定望着他手上的银戒,鼻音浓重,如同受了天大的委屈: “周嘉让,你混蛋。” 明明都有女朋友了,甚至都到了订婚的地步,还可怜巴巴地来找她说这些干嘛? 想让她再重蹈覆辙一次吗? 瞥见她眼睫上的泪,周嘉让一瞬愣住,缴械投降般,攥着她的手逐渐松开。 他主动退远,颈后凸出瘦削的骨节,喉结重重滚了一记,颓败地承认:“是。” “我混蛋。” 第61章 宴会 “我总归是不会欺负你的。”…… 周嘉让在这一刻才意识到,横亘在他们中间的八年,就像是一根长满利刺的藤蔓。 不顾一切地靠近,只会被伤出满目疮痍。 楼梯门被推开,光线争先恐后地倾泻,尘埃于丁达尔效应中飞舞,脚步声渐远,温书棠的背影也消失在拐角尽头。 周嘉让靠在墙边,凉意穿透衣衫向内蔓延,他拇指缓缓转动着那枚戒指,许久许久,露出一个苦涩又自嘲的笑。 …… 思绪乱成一团,温书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切动作都很麻木,只感觉呼吸沉重,心跳速度很快。 再回神时,人已经走到了公司楼下。 暴雨挟来的湿凉还没散尽,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尘腥,北风胡乱拍在脸上,掖在耳后的发也被吹散。 手机震动,有新消息进来。 【冯楚怡:棠棠姐,你怎么还没回来啊?没出什么事吧?】 温书棠将碍事的头发撩到一旁,低着纤细的颈,单手打字:【没事。】 【刚才开会太闷了,我出来透透气。】 【冯楚怡:诶?棠棠姐你在楼下吗?】 【冯楚怡:那能不能帮我带盒牛奶上来呀,早上起晚了没吃饭,人要饿扁在工位上了qaq】 【my:好。】 右手边刚好有家便利店,红绿跳色的招牌,玻璃门上贴着卡通形象的广告,在这片气氛严肃的办公区里尤为格格不入,但里面方便快捷的食物,却也是无数打工人加班时难得的心灵慰藉。 最里层的货架前,温书棠拿下一盒草莓牛奶,担心冯楚怡吃不饱,又加了一个芝士蛋糕。 在收银台排队结账时,她无意扫到一对穿着校服的高中生,男生正在逗女生玩,两人说说笑笑,一举一动都透着独属于年少时的悸动与暧昧。 记忆闸门也在此刻倏地被打开。 那时她也经常在课间跟周嘉让一起去商店,在货架旁挑选零食时,这人总喜欢使坏,故意把她要买的东西放到最上层,然后懒散地勾着唇,等着她没办法地和他求助。 有一次,她不服输地想自己来,踮着脚努力往上跳,尝试了七八次才勉强成功。 但还没来得及得意,身体重心一个不稳,她歪歪扭扭地向一旁倒去,幸亏周嘉让反应迅速,眼疾手快地将人圈进怀中,这才没让她磕在附近的铁架上。 确认她没事后,他还要拖长尾音地打趣一句:“怎么回事啊温同学。” “怎么故意往我怀里撞。” 过往画面逐渐飘远,方才在楼梯间里的场景衔接浮现在脑海。 同样的拥抱姿势,明明曾经是最亲密无间的距离,没想到如今却只剩两败俱伤的对峙。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沮丧再次席卷,眼角漫出酸热,她不想在公共场合失态,但泪水就是不听使唤地往外冒。 结账的队伍恰好轮到她,收银员扫码报上数额,抬头却对上一张泪眼婆娑的脸,怔愣片刻后关心了句:“你……还好吧?” “没事。”鼻音浓重,温书棠摆摆手,潦草地将眼泪抹去。 付过款后,她转身正欲离开。 身侧忽然靠过来一个人,被水雾模糊的视野里,她没看清他的脸,但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颀长身影笼罩着她,一只青筋盘迭的手伸到她眼前。 摊开的掌心里放着一包纸。 前后分别不过十几分钟,他身上气场却完全变了,小心翼翼中夹杂着颓废,周嘉让眉心拧得很紧,沙哑声线里是藏不住的心疼。 “恬恬,我的出现,就这么让你觉得痛苦吗?” 他抽出纸巾,一如多年前那般,动作轻缓地为她擦掉眼泪。 “别难过了。”他声音很轻,像是笑了,却又抑制不住地颤,“我走。” …… 铃声第三次响起时,周嘉让终于滑动接通。 听筒里传来一声轻骂:“卧槽祖宗你可算接电话了。” “你人在哪呢,不是让我过来接你。” 周嘉让没说话,直接发了个定位过去。 东拐西绕地开过几条街,左逸明才找到transline楼下。 摇下车窗,周嘉让就在路边,没骨头似的倚在电线杆子上,手里夹着根半燃的烟,青灰色烟雾顺着下颌向上扩散。 他侧脸骨相优越,又是一副痞帅面孔,来往不少人的眼神都有意无意地被吸引,但又碍于疏离感太重,倒没有敢上前搭讪的。 隔着那层飘渺,左逸明在他脸上看出几分复杂的神情。 有落寞,有无措,更多的还是心痛。 暗恋雨至 第94节 很久都没见过周嘉让这幅样子了。 上一次好像还是在他刚到美国那年的冬至日。 准确来说,那次他比现在更颓,房间里一盏灯都没开,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整个人跟被掏空了一样,空酒瓶堆了满地,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把自己麻痹。 左逸明把车开到他面前,摁了摁喇叭:“阿让。” 周嘉让将烟掐灭,回头又朝办公楼看了眼,然后才开门坐进副驾。 左逸明被突如其来的烟味呛到,没忍住干咳两声,偏头难以置信地看他:“你这是抽了多少啊?” “回国后不是说戒烟了吗?而且kevin也嘱咐过你要少抽。” 周嘉让扯唇,满不在乎地撂下三个字。 “死不了。” 左逸明:“……” “我记着你不是开车来的吗。”转动方向盘,他换了个话题,“怎么还叫我来接你。” “懒。”周嘉让蹦出单个字音。 “……” 眼见大少爷心情不好,左逸明很识趣地闭了嘴。 路口等红灯时,余光瞥见他手上的戒指,不长记性地第三次发问:“你这戒指不是当尾戒戴吗?怎么换到无名指上了。” 周嘉让没吭声,手里捧着本资料册翻看。 “看什么呢?” 左逸明好奇地凑过去,看见那个熟悉的名字后,不受控制地瞪大眼睛。 最上面那张文件,白纸黑字地写着,温书棠,女,24岁,毕业于京北大学外国语学院,曾在巴黎第三大学进行交换,现就职于transline公司翻译部。 所有疑问和反常在这一刻都得到了答案。 “我说你这次怎么非要请翻译,还是不怎么擅长医药方面的transline。”左逸明醍醐灌顶,“合着是另有目的。” “所以今天这是见到了还是没见到啊?” 周嘉让垂眼凝着左上角的照片,低沉开口:“见到了。” “然后呢?”左逸明追问。 合上资料,周嘉让半仰着头,喉结弧度嶙峋,无力叹出一口气。 “没有然后了。” - 生活日复一日地继续,后面那段时间,周嘉让真的没再出现过。 挚书那边偶尔会来送材料,但也都是完全陌生的面孔来和她对接。 温书棠在工作上对自己要求一向严格,甚至有些自我压榨,尤其是这种不太熟悉的领域,每天废寝忘食地看资料、记生词,尽量把场上出错的风险降到最低。 周一下午,日光透过半遮半掩的百叶窗铺进格子间。 各种专业名词背得人头晕,温书棠关掉文档,点开浏览器,停顿几秒后,鬼使神差地在搜索框里打下那个名字。 按下回车,页面跳转。 刚看完半行,冯楚怡滑动椅子凑到她身边:“棠棠姐。” “啊。” 温书棠没防备被吓到,也不知怎么想的,手忙脚乱地切了锁屏。 不锁还好,锁完反而是欲盖弥彰。 冯楚怡愣了下,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意味深长地笑起来:“棠棠姐,你在看什么呀?” “没什么。”屏幕上倒映出她心虚的脸,温书棠干巴巴地否认,“就,研讨会上要用到的资料。” “怎么了?叫我有事吗?” 冯楚怡没拆穿也没追问,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我一会打算点奶茶,要不要给你带一杯?” “先不用了。”温书棠笑笑,“我晚点还有个会要开,喝了奶茶容易犯困。” 冯楚怡抿唇:“好吧。” 等人走了,温书棠重新把电脑打开。 眸光停在学校那栏,standford computer science,斯坦福大学计算机科学系。 之前同事说过,挚书是在美国成立的,而他又在斯坦福读书。 难道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国外吗? 当年他一声不吭地消失,从此再无半点音讯,为什么会突然去了国外呢? 视线慢慢失焦,温书棠盯着这行小字,思路像掉进了死胡同,怎么都想不通。 算了。 退出网页,她晃晃脑袋,起身到茶水间给自己泡了杯咖啡。 热气氤氲在眼底,她警告自己不要再这样胡思乱想了。 不管在哪,都和她没有关系。 他们现在只是合作关系。 仅此而已。 - 直到研讨会当天,温书棠才再次遇见周嘉让。 因为先前准备足够充分,这场翻译做得也算顺利,sevier的代表是个很干练的女人,仅凭一面之缘便对她好感拉满,会后挽着她的手聊了好一会天。 夜幕渐晚,后面是晚宴环节。 步入九月,京北天气开始转凉,屋内暖气给得很足,落地窗上蒙着薄薄一层雾。 宴会厅内装潢奢靡,吊灯折射出璀璨的流光,名贵画作随处可见,伴随轻柔的古典乐,宾客们举杯相谈甚欢。 温书棠不太喜欢这种活动,但又实在找不到理由推脱,全程存在感很低地呆在角落。 目光悄然扫过,她没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倒是周围不少人在低声讨论,有人夸他年少有为,二十出头便取得这样的成就,有人赞他眼光独特,瞄准了科技医疗这个前途甚好的方向,也有人阴阳怪气地说着酸话。 “诶你们看见网上的报道了吗?怎么能有人在报社的死亡镜头下还这么帅阿?” 温书棠拿出手机,搜了搜他们说的新闻。 放大配图,周嘉让站在讲台中央,穿着手工定制的西装,身形笔挺,眉目凌厉,即便没有闪光灯加衬,也是绝对耀眼的存在。 习惯性地,她长按将这张照片保存下来。 但不出三秒,她又幡然清醒,滑进相册选择删除。 任务栏跳出新消息,谢欢意对她进行了一番轰炸。 【欢意:?】 【欢意:我眼花了吗?这是什么情况?】 下面跟着一条链接和两张截图。 温书棠茫然地点开,是另一家媒体对这次研讨会的报道,其中有几个镜头,不小心拍到了她和周嘉让同框。 她很平静地回复:【没什么,工作需要罢了。】 【欢意:不信。】 温书棠:“……” 【欢意:什么时候开始的?】 【欢意:发展到哪一步了?】 【欢意:老实交代!这么大的事你居然都不告诉我!还把不把我当成你最好的朋友了?!】 温书棠略有无奈:【真的是意外。】 她把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我也没想到合作对象会是他。】 【欢意:……我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 【欢意:啊导演叫我对台本了,等晚上回去再和你说!】 聊天草草终止。 不知道是不是白天工作量太大,再加上她最近总熬夜加班,饮食不规律,温书棠突然觉得心慌,脑袋里也昏昏胀胀的。 怀疑是低血糖作祟,她撑着扶手站起来,想到甜品区找点吃的,紧急补充一下糖分。 走出没几步,头晕感加重,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额前渗出虚汗,眼前也隐隐约约变得模糊。 她连忙退到墙边,缓慢蹲下,抱着膝盖试图缓解。 为了适配场合,她穿的是一件白色露背礼服,修身裁剪展现出纤细的腰肢,乌发柔顺散下,滑过单薄的脖颈,下面两块肩胛骨清瘦凸出,像是雨幕中被淋湿的蝴蝶。 很快便有人注意到她。 “美女,你怎么了?” 耳边响起一道浑浊的男声,温书棠凭着仅存不多的体力偏头,只见身旁站着一个长相身材都很油腻的中年男人,脸上还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瞧见她的脸,他话里明显多了些按捺不住的激动:“需要我帮忙吗?” 也不等她回答,他伸手就想去拉她。 胳膊攀上令人作呕的触感,温书棠一边说不用,一边抗拒地将人甩开。 奈何男人力气太大,她根本抗衡不过,脚下被迫挪动,眼见就要被他拉走,千钧一发之际,肩膀覆上一片温热,她被揽进一个宽厚□□的怀抱中。 眸色漆黑,似不见底的深潭,周嘉让脸色很差地蔑着男人。 看清楚是他,男人立马换上副认怂表情,松开手,低着头恭恭敬敬道:“周、周总。” 暗恋雨至 第95节 周嘉让暂时没工夫收拾他,一通电话把左逸明叫来处理,护着温书棠去了旁边。 “恬恬。” 怀里人脸色很差,苍白苍白的,半点血色都没有,蒲扇般的睫毛也在簌簌发颤。 心脏狠狠拧在一起,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好在温度正常,不是发烧。 “恬恬?” 周嘉让又叫了一遍,这次温书棠有了反应,掀开眼懵懵地看着他。 “你都有哪里不舒服?”他把她凌乱的发理好,语气温柔,“我带你去房间休息好吗?” 唇瓣翕动,温书棠费力地摇摇头,从喉间挤出拒绝的话:“不用了。” “我靠在这缓一会就好了。” “恬恬。” 眼眸里情绪很深,周嘉让话语稍哽:“我总归是不会欺负你的。” “……信我。” 第62章 拉扯 “你能不能别再跟着我了。”…… 不等她再开口,耳边杂音消失,眼前也彻底陷入黑暗。 头一歪,似摇摇欲坠的蝶,温书棠由着身体瘫软下来。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周嘉让被吓到,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朝着楼上的包房快步走去。 进了门,他动作轻缓地把她放在床上,又紧张地叫来私人医生。 一番检查过后,医生皱着眉起身,口气算不上好:“低血糖很严重,她最近这段时间都没好好吃饭吗?” 周嘉让哑言,半个字都回答不出。 “而且还熬夜,疲劳过度。”医生摇摇头,无奈又生气的口吻,“你们这群年轻人啊,实在是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早早就把自己累垮了,以后可该怎么办啊。” 周嘉让越听越慌,语调忐忑地问:“那现在……是要打针吗?” 瞧着他脸上的无措,医生态度缓和了点,嗯了声:“先吊瓶葡萄糖,接下来一定要注意休息,三餐记得按时吃。” 周嘉让点点头:“好,谢谢医生。” 配好药液,医生拿着输液器过来,周嘉让就守在旁边,一眨不眨地看着温书棠,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关切和爱。 医生和他认识也有一阵了,还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随口问道:“女朋友?” 听见这个问题,周嘉让神色明显空白了一瞬,半晌后才动了动唇瓣,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而是请求:“医生,麻烦您动作轻一点。” 针头刺进血管,胶布固定在上面。 看周嘉让精神还是紧绷着,医生觉得自己刚才可能把话说太重了,忍不住宽慰了句:“等她醒了就没事了,后续仔细调养就行。” 眼角弧度怔松了些,周嘉让又说了一次谢谢。 收拾好东西,医生推门离开,房间里一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温书棠沉沉睡着,脸色还没完全恢复,周嘉让帮她盖好被子,擦去她额角的冷汗,又将输液速度调缓。 瞥见她嘴唇干涩,他找服务生要来水和棉签,沾湿后慢慢涂抹上去,另一只手攥着透明软管,试图用体温将冰冷的药液捂热。 做完这一系列事情后,他关掉灯,坐在床边,下颌收敛,目光就这么静静地落在她身上。 这是两个人重逢以来,他第一次有机会这样认认真真地看她。 和八年前相比,她的模样并没有太多改变,依然是那样恬淡柔和,皮肤白皙,鼻尖小巧,睫毛乖顺搭在眼睑上,只是肉眼可见的清瘦了许多。 锁骨深深凹陷,手臂细若竹竿,明明是尺码最小的礼服,可领口却要用两个暗夹固定住,不然就会从薄窄的肩上滑落。 即便化了淡妆,却也藏不住面容中的疲惫。 周嘉让握着她纤瘦发凉的手,头埋得很低,脊背承受不住地佝着,心疼和自责如同翻涌而起的浪潮,毫无保留地将他淹没。 “对不起。” 嗓音嘶哑,难耐中混着颤意:“对不起恬恬。” 他不该为了自己的私心,想尽办法让她来做这场翻译的。 应该让她好好休息的。 朦胧月光被纱帘挡在窗外,周嘉让半陷在阴影里,唇边溢出苦涩的笑:“可我只是想见见你。” “恬恬,我真的好想你啊。” 他眷恋地蹭了蹭她的手背,不知第几次道歉:“对不起。”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照顾好你。” …… 视线渐渐聚焦,温书棠从床上醒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有些恍惚。 手背倏地一阵刺痛,她抬起来看了眼,发现那块歪扭贴着的医用胶带。 ……打针了? 撑着床铺坐起身,她靠在床头缓了会儿,一边用手去按太阳穴,一边偏头打量着周围。 绝对陌生的环境,但装潢风格很常见,单调的黑灰色系,应该是在酒店里的包房。 周嘉让带她来的? 记忆停在他最后说的那句“信我”上,再往后发生了什么,她就全都不清楚了。 嗡嗡—— 忽然响起的手机震动声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温书棠伸手拿过来,先是看见好几通未接电话,点开微信,谢欢意给她发了十几条消息。 【欢意:恬恬?】 【欢意:怎么回事啊,你干嘛呢,别吓我啊。】 她连忙把电话回拨过去,轻咳一声解释:“我没事,就是刚才有点累了,没坚持住去睡了一会。” 谢欢意勉强松下一口气:“吓死我了,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 温书棠软声:“好多啦。” “别总那么拼命工作,你又不是铁人。”谢欢意老生常谈地唠叨她,“今年这才过去一半,你大大小小都病了好几场了。” 她加重语气强调:“记住没,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知道啦。”温书棠很听话地全都应下,“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怎么可能放心嘛。”谢欢意咕哝着叹气。 “诶对了。”她接着先前没聊完的话题,“棠棠,你说你没想到这次的合作对象会是周嘉让?” 温书棠嗯了下:“大概就是巧合吧。” “我刚刚想了好久,你说有没有可能——”谢欢意不确定地停顿几秒,“我们认为的巧合,其实并不是巧合呢?” 问题一出,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时间像被按下暂停键,良久后,温书棠侧头看向窗外,自顾自地摇头否定:“不太可能。” “他又不知道我在trasnline上班,而且……” 捏着电话的手收紧,玻璃窗上倒映出她自嘲的笑:“他没理由,也没必要这样做。” 谢欢意被她说服:“也是哦。” “棠棠。”她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其实我就是担心你,我不想你的状态再像之前那样被他影响到。” 那年接连出事后,谢欢意觉得她一个人住太孤独,也怕她想不开出什么意外,干脆把人接到自己家里。 后面将近大半年,温书棠表面平静,对他矢口不提,可每晚都会做噩梦,每晚都会惊醒,梦里梦外呢喃的都是周嘉让的名字。 真的太痛苦了,连谢欢意都不敢再想。 “不会的。” 温书棠打断她的回忆,手指无意识在被单上缠了两圈:“都过去了” …… 挂断电话,已经快到十一点了。 温书棠下了床,把弄乱的床铺规整好,确认没落下东西后就准备回家。 推开门,外面守着一道人影,周嘉让倚在一旁的白墙上。 没想到他会在这,温书棠脚步微滞,紧接着听见他低声询问:“好点了吗?” 温书棠淡淡说了声嗯,低头盯着地毯上的花纹,拇指不自觉去蹭表带:“今晚……谢谢你。” “医生说你是太累了,嘱咐你要多多休息。”喉结滚了一记,他原封不动地转达,又试探了解她的近况,“平时工作压力很大吗?” “还好。” 敷衍又随意的两个字。 温书棠始终都没有看他,打算就此终止对话:“晚宴都结束了吧,那我就先走了。” “再见。” 周嘉让抬手拦她:“我送你回去吧。” 说罢,他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想要披到她肩膀上。 “不麻烦了。”温书棠挡下他的动作,顺势后退半步,“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可以了。” 眉心蹙起,周嘉让沉着声音不同意:“不行。”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实在那么讨厌我的话……”浓密的睫垂下,眼中情绪被遮挡,怕她再拒绝,她故作轻松地说,“就当是免费司机好了。” 暗恋雨至 第96节 不知为何,温书棠忽而被这句话刺到。 心口碾开细细密密的疼,唇瓣微张,她胸口起伏着,妥协的话呼之欲出。 可长廊光线昏暗,她又一次被他手上的戒指晃了眼。 就像回荡在耳边的魔咒,时时刻刻提醒她不能再做傻事,于是说出来的答案就变成了:“不要。” “这样不合适。” 然后便干脆利落地从他身侧绕开。 可周嘉让却泛起执拗,几乎是分秒不差地迈开步伐,任凭她绕弯还是加速,都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 像一道甩不开的影子。 就这样,一路拉扯到楼下。 温书棠忍无可忍,猛然停脚后转身,火气瞬间窜出来:“你能不能别再跟着我了。” 周嘉让固执:“不能。” 他给出一个看起来很合理的借口:“不管怎么说,今天是我的场子,是我请你过来的,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 “不需要。” 温书棠深吸一口气,字字诛心:“会议结束了,意味着这次合作也结束了,我们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这还要我来提醒你吗?” 脑袋里乱成一团,她不假思索地放出狠话,指尖却在不知不觉中用力掐进掌心。 痛吗? 似乎还是心里更痛一点。 街边车水马龙,深夜的京北霓虹耀眼,可他们这处的空气却像是被凝结住。 对面商场门口的音响没关,悲伤压抑的曲调仿佛在为这场对峙渲染气氛,切换到下一首,不偏不倚是陈奕迅的那首《富士山下》。 其中一句唱到—— “忘掉我跟你恩怨,樱花开了几转。” 温书棠蓦然想起,那年在椿茗寺里,漫山遍野的樱花下,他们约好来年要一起还愿。 可后来呢? 年年岁岁,樱花树下只有她孤身一人。 她终于抬起眼,琥珀色眼瞳里蒙蒙有了湿意,神情倔强地直视他。 “周嘉让。” “是你先失约的。” 第63章 酒吧 “手滑。” 周嘉让最终还是放她走了。 温书棠心里乱得厉害,一时半会也没急着回家,就漫无目的地在街边闲逛。 和漓江那种挥之不去的暑热不同,九月的京北已然入秋,空气中满是干冽的凉意,顺着裙摆和领口,横冲直撞地钻进身体。 鼻尖很快泛了红,温书棠瑟缩地抱着手臂,散在肩后的发尾被风扬起,可能是刚刚发泄过一通,也可能是今夜身体不舒服,她眼尾恹恹耷着,配上卷夹过的长睫,似雨中孤蝶,看起来楚楚可怜。 脚步走走停停,她仰起头,对着两侧枯黄的银杏树出神。 又一年秋天了。 前几天听谢欢意说,漓江的梧桐树都还是绿的。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变黄。 街灯昏暗,她踩着自己的影子继续往前走,忽然一阵汽鸣声靠近,紧接着,一辆黑色的迈巴赫缓缓停在身旁。 以为又是周嘉让,秀气的眉微微蹙起,她情绪还没来得及发作,只见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西装的陌生男人。 “请问是温小姐吧。”对方礼貌道。 温书棠略有警惕:“你是?” “是这样的。”男人笑得温和,态度恭敬地介绍自己,“我是周总的助理,周总让我来送您回家。” “……” 果然。 温书棠牵起唇角,婉言拒绝:“不好意思啊,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辛苦你白跑这一趟。” 男人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吞吐道:“那个,周总交代过,务必让我把您送回去,否则的话……” “温小姐。”他好言好语地继续劝说,“您还是上来吧,这个点本来就不好打车,夜晚天气又冷,生病了反而要耽误事。” 温书棠抿着唇线,在原地僵持片刻后还是妥协:“好吧。” 车门关阖,冷气被隔绝在外。 淡雅的木质香钻进鼻腔,与空调暖风融合在一起,助理递来一条柔软的薄毯:“温小姐,这是专门为您准备的。” 眉心稍动,温书棠伸手接过:“谢谢。” 铺开搭在腿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上面好像还残留着一丝体温。 行进速度平稳,车内一片安静,温书棠在这种氛围中逐渐放松下来,靠着车窗闭目养神。 十多分钟后,她睁开沉重的眼,却发现车子停在路边,前排驾驶位上的人也不知去了哪。 正疑惑是怎么回事,助理重新出现在视野里,上车后递给她一个飘着热雾的纸杯。 浓醇的香气散开,竟然是一杯赤豆元宵。 温书棠一时怔愣。 “这也是周总专门嘱咐的。”瞥见她的神情,男人开口解释,“他说您晚宴没怎么吃东西,担心您胃不舒服,可以喝这个垫一垫。” 眼帘猛然抖了下。 晚宴那阵她都没有看见他,他是在哪注意到自己的呢? 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怎么还记得自己的喜好。 眼底氲开湿意,温书棠嚅声:“……谢谢。” 行驶到路口,助理打开转向灯,笑着随口说了句:“还从没见我们周总对哪个异性这么上心过。” 窗外街景闪过,温书棠静静听着,没再接话。 好不容易开到家楼下,和助理道过谢后,她拿着包下了车。 暗色里,那辆迈巴赫并没离开。 “老板。” 助理看向站在车边的男人,大概是出租车里空间拥挤,他身上的高定西装起了皱,堆积的布料透出几分风尘仆仆的意味。 直至那道纤瘦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周嘉让才收回视线,凌厉眉眼中噙满倦怠:“走吧。” - 秋分节气后,伴随几场连绵的秋雨,京北气温也一降再降,清早起床时,玻璃上总蒙着一层薄薄的霜。 挚书的研讨会告一段落,温书棠对接了新的项目,给一支来京北实地考察的红酒厂商做陪同。 依旧是比较陌生的领域,为了能在短时间内做出尽量充足的准备,她又开始了公司和家两点一线的生活模式,每天睁眼工作闭眼睡觉,倒也没工夫胡思乱想。 周五下午,写完项目总结书后,她在工位上伸了个懒腰,起身交到chloé的办公室。 “最近辛苦了。”chloé将长发拢到一旁,“今天早点回去休息吧,周末愉快。” 温书棠笑笑:“周末愉快。” 从公司大楼出来,紧绷数日的神经终于得到松懈。 回家卸了妆,换上宽松的家居服,她闷在床上久违地睡了个饱觉。 再醒来时,外面天已经黑了,皎洁月色似薄纱般落在床上,温书棠觉得有一点饿,下床踩着拖鞋,在冰箱里翻了一圈,却只找到一袋上个月超市打折时买回来的速食面。 “……” 她谨慎地翻到背面看了眼。 没过期。 还能吃。 钻进厨房,温书棠火速煮好面,刚在餐桌旁坐下,手机上弹出一条视频通话申请。 备注那栏写的是sherry。 滑动接通,屏幕上是一张尤为美艳的面孔,肤色冷白,红唇娇艳,海藻般浓密的白金色波浪卷发,上挑的狐狸眼满是妩媚。 鼻梁上嵌着一颗小痣,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情。 听筒里冒出哇一声惊呼:“棠棠,你今天居然没在加班诶!” “是呀。”温书棠把手机立在水杯前,往面条里加了一点醋,和她闲聊,“刚跟完一个陪同项目,应该能清闲几天。” “那太好了!”sherry打了个响指,语气激动,“我这周末回国,准备组个局好好聚聚,你要不要过来一起呀?” 关怡和她都是京大外院的,只不过专业不同,一个学英语,一个学法语。 她们最初是在一节公共课上认识的,那时刚好有个小组作业需要两两组队,关怡坐在她旁边,主动问她要不要一起。 温书棠点头说好,误打误撞的,两人就这么有了交集。 关怡看似不好接触,实际为人洒脱随性,大一下学期刚开学,她突然觉得国内教育体系太无聊,毅然决然地递交退学申请后,转头便跑去英国学了摄影。 磕磕绊绊地打拼了几年,现在也算是圈子里小有名气的摄影师。 她们俩相处的时间并不长,性格也是迥然各异,但却意外合拍,这么多年一直都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尤其每年她生日,关怡都会寄两份礼物过来。 温书棠起初有些不解,问她为什么要送两份。 “哎呀这是我自己的习惯啦。”关怡拨弄着发尾,有理有据地解释,“这不是好事成双嘛,送两份多吉利呀。” 暗恋雨至 第97节 “来不来嘛。”轻灵的女声打断她的思路。 关怡糯着嗓子和她撒娇:“上次我回国拍摄,倒霉碰上你在巴黎出差,咱们这都快一年没见过面了。” 闷在家也是无聊,温书棠咬着面条答应:“好呀。” “那就这么说定了哦!”关怡隔着屏幕对她送上一枚飞吻,“等我晚点把具体安排发给你!” “好。” …… 关怡最后定的是周六晚上八点见面。 那天傍晚,温书棠临时接到chloé电话,有一份很重要的材料需要她加急送到公司。 想着时间还早,回来再收拾也来得及,她拿上钥匙就出了门,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等再推开家门,卫生间那边传来滴答滴答的奇怪响声—— 楼上漏水了。 所幸她回得及时,没造成什么重大损失,只有几件洗好的衣服遭了殃,湿淋淋地挂在衣架上。 温书棠先是把洗衣机挪开,以免被水泡坏,然后又给房东和物业打电话,联系那户业主商量后续的解决方法。 等处理完这一切,她草草化了个妆出门,偏偏又遇上晚高峰堵车,磨蹭到酒吧的时候,马上就要十点了。 跟着迎宾进去,里面喧嚣一片,赛博朋克的装修风格,酒精与香水味道混杂,迷离的彩灯在舞池上交织,伴随震耳欲聋的鼓乐,投射出热烈躁动的光影。 酒吧里地形弯绕,费了好一会功夫,温书棠才找到关怡说的那个卡座。 长沙发三侧围环,前面是两张电光蓝的理石桌台,各种酒水果盘摆了半边,另一面的纸牌骰子堆得散乱。 胳膊被人挽住,关怡从后面冒出来:“honey,你总算来了。” 温书棠侧身,眼里闪过歉意:“不好意思啊小怡……” “这有什么的。”关怡在她下耷的嘴角上戳了下,不许她乱道歉,“你又没料到楼上会漏水下来。” 温书棠想起什么,从包里找出一个黑丝绒的首饰盒,里面放着一条蓝宝石项链:“小怡,这是我送你的回国礼物。” 是她很喜欢的法国牌子,但因为太抢手了,代购那一直断货买不到。 关怡惊喜地睁大眼,一把将人搂进怀里:“棠棠,我简直要爱死你了。” 到场的人并不多,除去关怡的几个私交,其余大部分都是京大外院的,温书棠毕业后就在transline里连轴转,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和大家见过面了。 他们坐在一起东拉西扯,推杯换盏间说起近况,有个同门师姐读研时换了专业,现在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涉外法务,对着自己那个抠门还爱pua的上司痛骂了十几分钟。 “真是受够了。”学姐仰头灌下一口酒,“早知道当初还不如继续读翻硕呢,毕业就去外派,赚够钱再回来找个闲职,也不用受这窝囊气。” “哪有你想的这么美好。”另一个男生接话,“外派这几年势头大不如前了,赚的多的项目都在郊区工地上,要么修桥要么挖石油,环境艰苦不说,就连最基本的供水供电都没法保证,你真能受得了?” “……” 温书棠不太能参与这种讨论,就坐在旁边和关怡聊天。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关怡捏捏她的脸,“是不是transline那边太累了。” 温书棠抿了一小口酒,浅笑着摇摇头:“还好,都习惯了。” “你呢?在英国怎么样啊?” 关怡托着下巴,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老样子呗,每天东奔西走的,扛着一堆设备到处拍,忙起来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累的跟狗一样,还要被那帮祖宗指手画脚地使唤。” 她晃晃手里的酒杯,眼影闪片反射出碎光点点:“有时候我都怀疑,当时脑子一热就跑来做这个,是不是太草率了点。” “但转念一想,如果时光倒退回大一,我肯定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温书棠歪头看着她,唇边挂着柔和的弧度,没说什么,伸过去和她碰了个杯。 “不过呢。”话锋一转,关怡挑挑眉毛,语调忍不住上扬,“我最近合作了一个特别帅的模特,从长相到身材再到气质,简直就是我的天菜。” 撂下酒杯,她从相册翻出照片,把手机递到温书棠面前:“怎么样。” 温书棠认真看了看,虽然她不吃这个类型,但仅从客观角度评价,确实是帅的。 “只可惜脾气太臭了。”关怡啧了声,不高兴地轻哼,“努力了三个月都没成功。” 温书棠握拳比了个加油的手势:“精神上鼓励你。” “别光说我啊。”关怡撞撞她肩膀,“你这有没有什么新情况啊。” 温书棠靠在她身上,万年不变的答案:“我不急。” “你啊。”关怡无奈。 恰好有电话进来,她起身到外面接听,位置上只剩温书棠一人。 思绪放空,她慢悠悠地喝着酒,身侧沙发下陷,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坐到她身边。 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她便听见了熟悉的开场白:“你好啊美女。” “我是隔壁桌的,刚才在那边关注你很久了,觉得你很有气质,不知道方不方便留个联系方式?” 男人紧盯着温书棠,素净的脸上略施粉黛,米白色针织衫尽显温柔,乌发柔顺,虽然和酒吧的气氛不搭,但却叫人疯狂心动。 温书棠被这突如其来的搭讪吓到,下意识要摆手拒绝。 也就是在这一秒,不知从哪飞过来一个银质打火机,不偏不倚地砸在了男人的额头上。 咚—— 一声闷响。 “操。”男人吃痛地抬手捂住,齿缝间逼出一句咒骂,“谁他妈这么不长眼?!” “不好意思啊。” 一道冰冷的男声从头顶插进来。 颀长身影压下,周嘉让走到他们面前,睨着眼话语冷淡,不痛不痒地撂下两个字。 “手滑。” 第64章 游戏 年少时难忘的人 迟钝两秒,温书棠难以置信地抬起眼。 周嘉让今天没穿西装,换成了更为随性的冲锋外套,银色拉链拉到脖颈,露出锋利的下颌,灯光变幻流转,他身上那股放荡不羁的气质也被放到最甚。 眸光漆黑,明晃晃写着不悦,似风雨袭来前压在空中的霾,自带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对上他的眼,男人无端感觉心虚,但还是强撑着想要扳回面子,不依不饶地骂了句:“眼瞎就去治!来酒吧发什么疯,疼死老子了。” 周嘉让没理他,只是淡淡扫了一眼,目光便落到温书棠身上。 男人也转过头,变脸似的换上笑,往前凑近一点,再次询问:“赏个脸认识一下吧美女,我这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说罢,他的手不老实地要往温书棠腿上放。 哗—— 酒水毫无征兆地从额前倒下,头发被打湿成绺,淡黄色液体腻在脸上,衣服裤子也全遭了殃,乍一看和落汤鸡没什么区别。 男人被浇懵了瞬,反应过来后怒气上涌,也不顾上再搭讪,抬头去找是谁干的。 周嘉让乜着他,手里还攥着那只作恶的酒杯,神情略带遗憾,好似是在为浪费了这杯酒而感到惋惜。 “你他妈故意找茬是吧!” 男人踉跄起身,伸手想去揪他衣领,但是却扑了个空。 周嘉让侧头躲开,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皮,抬手在脖颈上摁了摁,没有否认:“是啊。” “看你不太顺眼。” 额角青筋暴起,男人彻底被激到,抡起拳头朝他挥去:“操!” 他体型看似健壮,其实就是唬人,周嘉让一把攥住他胳膊,轻松向后一掰—— 咔哒。 骨节错位声淹没在嘈杂的背景音乐里。 男人被痛得发出一声嚎叫。 有酒保过来拉架,男人倒是识趣,眼见自己打不过,最后只忿忿留下一句。 “你他妈给老子等着。” 周嘉让嗤笑:“行,我等着。” 小插曲结束,周围看热闹的人陆续收回视线,推杯换盏间继续聊着八卦。 温书棠却还没回过神来,怔怔望着眼前这一切,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更不知道他刚刚那番举动是要干嘛。 倏地,周嘉让垂下眼,两个人四目相对。 像被烫到似的,只隔了一秒,温书棠就压下眼帘。 关怡恰好从外面回来,见气氛有些不对劲,挽上她手臂问:“出什么事了吗?” 指尖掐进掌心里,温书棠摇摇头:“没事。” 透过睫毛缝隙,余光里,那人停在原地没有动。 心里正疑惑他为什么不走,站在周嘉让身旁的左逸明开了口:“那个…不好意思啊。” “这个卡座是我们订的,你们是不是搞错位置了?” “怎么可能?!” 关怡猛地拔高语调,横起眉毛反驳:“我上周就打电话让他们把这给我留出来了,搞错的是你们吧?” 左逸明愣了愣,求救似的看向周嘉让。 眼睛终于从温书棠那边挪开,他单手抄兜,哑声接上关怡的话:“可我半个月前就预定了。” 关怡:“……” “不行。”她乍呼呼地起身,拉着周嘉让往前台的方向走,“你和我一起去,我今天必须搞清这是怎么回事。” “……” 五分钟后,二人去而复返。 暗恋雨至 第98节 “我就说我不可能弄错吧。”关怡双手环抱在胸前,扬起下巴傲娇地轻哼,和他们解释,“是酒吧记岔了,给我们俩定成同一个位置了。” “但,坏消息就是。” 像被戳破的气球,她语气慢慢弱了下来:“现在酒吧里全都满了,没有其他空余卡座能换了。” “这有什么好纠结的。”靠在沙发中间的男人摆摆手,“那就一起呗,正好人多热闹。” 来这地方就是为了消遣,更何况加进来的是两个帅哥,其他人自然是没什么意见,纷纷跟着附和:“对啊,一起呗。” 但温书棠的表情就没那么自然了。 瞧她好像不太高兴,关怡凑过去问她怎么了。 想到她一向不喜欢生人多的场合,关怡捏了捏她手心:“你很介意吗?那要不我们把卡座让给他们,再换家别的酒吧玩?” “不用。” 温书棠不想因为自己那点私事扫了大家的兴致,勉强挤出一点笑:“我不介意的,一起吧。” 两人就这么加入他们的行列中。 理所当然的,周嘉让坐在她身旁的空位上。 冷冽的雪松味袭来,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牙齿轻轻咬住唇肉,温书棠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 没关系的,只把他当成空气就好。 毕竟生了副好皮囊,走到哪里都是焦点,周嘉让落座后,众人不约而同地把好奇放在他身上。 在场的单身女性更是热络,有人帮他倒酒,有人给他递烟,还有人想换位置靠近一点,但都被他礼貌又果断地拒绝。 其中有个短发女生,是温书棠小两届的学妹,眼睛直勾勾地黏着他,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大堆,周嘉让偶尔会敷衍地嗯一下,大部分时间都闭口不答。 很明显,他心思不在这儿。 可真正被他关注的那个人,却连半点反应都没有,低着一对杏眼,安安静静地去剥放在面前的那盘坚果。 眉心皱起,周嘉让眸色暗了暗。 学妹不死心地还想搭话,被身边的红衣女生拦下,好心提醒她:“哎呀你别费力气了,没看人手上还戴着戒指呢吗。” “八成是个有女朋友的。” 这话虽是私下说的,可音量并不低,附近那圈人都能听见。 温书棠自然也听见了。 手上动作没控制好,锋锐的核桃壳不小心扎破了指腹,血珠冒出来,她本能地嘶了声。 手腕就在这时被人拉住。 眼尾收拢,周嘉让紧张地看着那个芝麻大小的伤口,小心翼翼吹了口气:“疼不疼?” 他用纸擦掉血迹,又使唤一旁的左逸明:“去外面买个创可贴。” 左逸明刚要起身—— “不用了。”温书棠出声阻拦。 怕被人误会,她迅速将自己的手抽回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旁边人还是看呆了眼。 探寻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打量,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又挑不出什么特别反常的地方。 唯一露出一点蛛丝马迹的就是。 放在茶几上的坚果被服务生过来换成了剥好的果仁。 那几个粗神经的男生没察觉什么,端着酒杯往下闲扯,不知怎么就问到周嘉让:“欸帅哥,你也是京北人吗?” 周嘉让倒了杯酒,淡声:“不是。” “漓江人。” “诶?”很快有人觉出不对,一拍大腿惊呼道,“我记得书棠不也是漓江人吗?” “是欸,上次我去漓江旅游,还问她做过攻略呢!” 接话的女声瞪大眼睛:“那你们俩这是老乡啊!也太巧了吧。” 话音落,氛围霎时变得微妙起来。 刚才目睹过那场拉扯的人悄悄交换着神色,最终还是没忍住八卦地问:“棠棠,原来你和这帅哥早就认识啊?” “……” 浓长的睫稍颤,温书棠弯唇,努力让话语听不出异常。 “没有。” “漓江很大的,我平时又不喜欢出门。”她故作轻松地说着谎,“我们不认识。” “啊……” 听她这样讲,几个人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茫然中,又去瞄周嘉让的态度。 只见他窝在卡座里,仰头喝着酒,喉骨上下滑动,侧颜冷冽,模样不予置否。 “抱歉啊。”胸口发闷,温书棠从沙发上起来,“我去趟洗手间。” 挤过人潮,洗手间在东南角。 池台前的镜子倒出一抹纤影,冷水哗哗流下,手心里的潮腻被冲走,温书棠抽出两张纸巾,擦干后揉成一团,泄愤似的扔到脚边垃圾桶里。 她实在不懂,难道这就是孽缘吗。 为什么在哪都能遇见。 越想越气闷,又不知道该怪谁,最后只能把错都推给老天,非要这样故意折磨她。 等心情平复差不多了,她才关上水出去。 但那人却像阴魂不散,倚在光线昏暗的墙边,微长的额发垂下,影影绰绰地挡住眉眼。 温书棠无意识多看了半秒。 也就在此刻,一个唇红齿白的女生跑到他身前,抬起头,脸上笑容甜的快要化开。 不用问也知道这是要干嘛。 温书棠对后续不感兴趣,加快脚步打算离开,路过时却猝不及防被他扯住袖口。 “恬恬。”周嘉让偏头。 听到这两个字,搭讪的女生先是一愣,余光瞥见白着脸的温书棠,瞬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也不想留下来自讨没趣,干脆利落地转了身,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人。 “恬恬。” 周嘉让嗓音哑了许多,像埋进了尘土交杂的沙砾,语调里罕见露出无措:“你别误会。” “我不认识她,没给她联系方式,也没和她说话。” 他是在解释那个女生。 温书棠漠不关心地哦了下。 眼中划过些许落寞,周嘉让被她的冷漠刺到,但还是很温柔地问她:“怎么突然从里面出来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手上那个伤口还疼吗?” “让我再看看好不好?” 白墙上映着他们俩的影子,一高一低,看起来是很亲密的距离。 实际却疏离到了极点,温书棠目不斜视,定定看着长廊尽头,再一次挣开他的手,言语客套: “没事。” “谢谢你的关心。” …… 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到卡座。 关怡又点了些酒,觉得这样干喝太无聊,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提出要玩点什么打发时间。 “行啊。”提议一出,一呼百应,“玩什么?” “真心话大冒险呗,简单,还有玩头。” 游戏规则很简单,空酒瓶横放在桌面上,旋转停止后,瓶口的方向对着谁,相应的人就要选择真心话或者大冒险,如果两种惩罚都不想接受,也可以用三杯酒来替代。 人群围绕成圈,棕色酒瓶开始旋转。 第一个中招的就是关怡,大小姐向来讨厌真心话这种窥探隐私的行为,毫不犹豫地选了大冒险。 “这样吧。”坐在她对面的女生托着腮帮,“给你现在的暧昧对象打电话表白,怎么样,敢不敢?” 关怡切了声,长美甲上的水钻反着碎光,将大波浪掖到耳后,不屑一顾的口吻:“就这?这有什么不敢的。” 拿起手机,她给那个心仪的男模特拨去电话,冲着听筒喊了句love you。 后面还自顾自地加了句baby。 场上被点燃,在一串起哄声中,第二局正式开始。 这次是角落里穿着黑衬衫的男生,同样选的大冒险。 “和你右手边的人深情对视三分钟,并且互相夸赞,说对方是自己见过最帅最有魅力的人。” 漫长的三分钟过去,无辜被牵连的男生弯下腰,做出一副干呕的架势,面容扭曲:“实在是太恶心了。” “说这种违心话,真的不会天打雷劈吗?” “靠!”衬衫男炸毛,“你什么意思啊?” “我还没嫌弃你呢好吗?!” 衬衫男记仇地想报复,卯足劲将酒瓶转出去,结果对准的却是周嘉让。 男人掀眼,轻描淡写的三个字。 “真心话。” 短发学妹等了好久,终于等到这个机会,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直截了当地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暗恋雨至 第99节 喉结轻滚,周嘉让没避讳,黑眸落在温书棠身上:“有。” “那她在现场吗?”学妹追问。 周嘉让勾唇轻笑,没被忽悠过去:“这算第二个问题了吧。” “……” 拳头打在棉花上,学妹塌着肩膀泄气:“好吧,下一局。” 从游戏一开始,温书棠就有点心不在焉,脑袋里乱的厉害,像缠了一团理不清的线,所以当瓶口缓缓停在她这边时,她整个人还游离在状况之外。 关怡冲她打了个响指:“honey,到你啦。” 温书棠啊了声,没考虑那么多,随口道:“大冒险吧。” 沉寂须臾,有人想出个馊主意:“这样吧,看见后面那桌了吗?你过去随便管谁要个微信。” “哪个人都行,但必须加上才算数。” “……” 出于工作需要,温书棠经常要和不同的人打交道,但这并不代表她能接受这种无意义的社交。 更何况,他说的那桌都是男生,一个个面目凶神恶煞的,看着都让人避之不及,权衡利弊后,她浅浅笑了下,温言细语中透着反差:“我还是选三杯酒吧。” “卧槽可以啊!”这个举动似乎更叫人躁动,“够痛快!” 温书棠伸手去拿酒杯,还不等她碰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盖在杯口上,突出的指骨性感,青筋分明,他意味不明地开口制止:“不行。” “你不能喝。” 恍若未闻,温书棠试图掰开他的手:“能不能喝我自己心里清楚。” 周嘉让没听她的,强硬地夺过酒杯,一饮而尽后翻起陈年旧账:“你喝了酒会头疼,胃也会不舒服。” “难道都忘了吗?” 忘了吗? 温书棠没忘。 他说的是高二那年冬天,正月初六,寒假还没结束,谢欢意无意发现一家新开的农家菜馆,兴致勃勃邀请他们仨一起去体验。 那天天气很好,日光下白雾涌动,大街小巷都散发着新年的气息。 老板是北方人,为人热情,说自己新酿了葡萄酒,问他们要不要尝尝。 温书棠从没喝过酒,好奇心作祟,再加上酒的度数不高,一番软磨硬泡后,周嘉让给她倒了一点点。 但饭还没吃完,她就开始难受,又是头晕又是恶心,恹恹趴在桌子上,连拿筷子的力气都没有。 周嘉让被吓得不轻,连忙抱着人去医院,检查抽血挂水一套下来,折腾到半夜才总算恢复了点精神。 看她脸色苍白,他心疼到极点,也自责到极点,把所有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拉着她的手守在床边,眼圈发红地道歉:“对不起恬恬。” “怪我没照顾好你。” 从那往后,每次温书棠吃东西前,他都要仔仔细细检查一遍,确保里面没有半点酒精成分。 …… 但周嘉让不知道的是。 这么多年,那些不眠的长夜,她只有用酒精麻痹自己,麻痹到意识混沌,再也想不起来那些苦痛与伤感,才能换来片刻的安宁。 眼眶发酸,温书棠从回忆中抽离,说出那句似曾相似的话。 “可我记得也有人说过,人都是会变的。” “难道不是吗?” “……” 周嘉让一瞬哑言。 辛辣入喉,温书棠喝完剩下两杯酒,面色平静,不掺一丝波澜地说:“我们继续下一轮吧。” 如果先前种种奇怪的错觉都可以忽略不计,仅凭这一小段对话,两个人的关系也在无形中蒙上一层不清不楚的滤镜。 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他们根本就不像她说的那样不认识。 想起他们都是漓江人,再加上周嘉让方才回答问题时的眼神…… 很难不让人联想出什么。 见大家愣着没动,左逸明跳出来活跃气氛,直接将酒瓶转动起来,打马虎眼:“继续啊,我这还没玩够呢。” 也不知他这破手沾了什么霉运,酒瓶速度减缓,逐渐停下的趋势里,竟又一次朝温书棠对去。 左逸明:“……” 他悻悻地看向周嘉让。 对不起,他有罪。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温书棠这回决定谨慎一些:“真心话吧。” “那我来问。” 短发学妹抢来提问权,先是看了看周嘉让,然后转回来睨着她的眼,火药味弥漫,一字一句地询问:“学姐。” “听说你大学几年都没有谈恋爱,追求过你的人,无论条件多好,都会被你一口拒绝,甚至连试着相处的机会都不给。” “那是不是因为你年少时,曾经有过一个很难忘的人?” “……” “……” 场面一时陷入湖面般的死寂。 半秒后,细密的睫低低垂下,如镜面般平整的桌台上,温书棠看见自己强装镇定的脸。 还有身侧那个紧盯不放的人。 薄唇微启,她声音明明不大,但却精准传进每个人的耳中。 “不是的。” “没有。” 第65章 谎言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答案一出,场上气氛霎时凝结。 这两句话的可信度并不高,毕竟温书棠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散下的长发遮住大半张脸,肩背紧绷着,睫毛像是被雨淋湿的蝴蝶羽翼,窸窸簌簌颤得厉害。 但没有人再穷追不舍地问,因为处于话题中心的两人脸色都非常难看。 尤其是周嘉让,听见那两个字后,漆黑的眸顿时暗了下去,黑夜里最后一点火光燃尽,他欲盖弥彰地轻笑一声,嗓音沙哑:“累了,你们继续。” 黑色冲锋衣下摆起了皱,他姿态颓废地窝在一旁,骨节分明的手握住酒杯,下颌拉出锋利的弧度,犹如机器人一般,一杯一杯地往下灌。 冷白脖颈上青筋跳动,喉结嶙峋,滚出几分难耐。 刺人的辛辣扑面而来,他挑得都是最烈的酒,脸上很快便有了醉态。 灯光迷离,点染在他凌厉的五官上,明暗交替间,眼中的落寞也一览无余。 所有人都能看出他心情很差。 唯独温书棠却没有看他。 后面几局照旧进行,大家伪装得都很好,心照不宣地将刚才那段不愉快的插曲掠过去。 快到零点时,温书棠感觉有些头晕,胃里也隐隐泛着恶心,猜测是之前那三杯酒的后劲上来了,于是凑到关怡那边,告诉她自己想先回家了。 关怡拉住她的手,皱着眉不太放心:“棠棠你还好吗?要不我叫个人送你吧。” “不用。”温书棠摇摇头,淡粉色的唇扬出一点笑,“小怡我没事,自己回去就可以的。” “那要是有什么事,你可一定得和我说啊。”关怡叮嘱,“到家记得告诉我。” 温书棠说好,伸出手抱了她一下:“等你回英国前,我们再单独出来吃饭。” 和众人告过别,温书棠带好东西离开。 醉意上涌,身体里的燥热也横冲直撞,她拎着外套,慢悠悠地晃到窗边,拨动暗锁推开一条缝隙,由着冷风汹涌地往里灌。 颊边发丝被拂开,昏胀的头脑逐渐清醒过来。 手机传出震动,是关怡发来的消息。 【sherry:棠棠,你今晚是不是玩得不高兴了。】 左肩倚在墙边,温书棠低头,拇指敲上键盘:【没有呀。】 【my:小怡你不要多想。】 【sherry:对不起。】 以为她指的是和周嘉让拼桌这件事,温书棠挑了个摸头的表情包发给她:【道歉干嘛,这又不是你的问题。】 站了十多分钟,她觉得自己缓得差不多了,将手里的开衫披在肩上,关好窗朝出口的方向走。 长廊里光线昏暗,远处舞池的伴乐回荡模糊,走到一半时,两侧壁灯不知怎么坏了,温书棠拿出手机想要照明,但还没来得及解锁,手腕忽然覆上一道力度,脚步踉跄,整个人猝不及防被扯进一个隐蔽的拐角中。 脑袋懵了瞬,在这种娱乐场所里,她第一反应是遇到了什么不正经的人,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手肘猛地向后,直直撞在那人的肋骨上。 嘶—— 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闷哼。 意识到是谁,温书棠不由得拔高语调:“周嘉让?” 悬起的心在这一刻放下,不管怎么说,起码他不会伤害自己。 呼吸稳了稳,她扭动着试图把手抽回,周嘉让却在这一秒俯下身,右手自肩胛绕过,左手揽在腰间,不由分说地将她紧紧地拥进怀里。 他的下巴埋在她颈窝里,碎发痒痒地蹭在皮肤上,两道心跳隔着胸腔相碰,彼此的气息相互纠缠。 “恬恬。” 仿佛特别没有安全感,他声线颤得很厉害,人也是,手臂克制又隐忍地绷着力气,但眼底翻滚的情绪却疯狂到快要溢出来。 暗恋雨至 第100节 心脏骤缩了下,碾出细碎的疼痛,温书棠被他牢牢箍着,胸口起伏艰难,晦涩地挤出字句:“周嘉让。” “你这是在干什么。” “快放开我。” “恬恬。”他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沉浸在浓郁的低落里,“刚刚那个问题,你说得是真的吗?” “真的就不记得我了吗?” 两道细眉蹙起,温书棠伸手推他:“周嘉让你醉了。” “我没有。”周嘉让抱她抱得更紧,薄唇似有若无地贴在耳垂上,像羽毛剐过,又像是在吻她:“恬恬,我很清醒,你回答我。” 理智和耐心都在一点点流失,温书棠偏头往另一侧躲,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还来问我干嘛。” “我不信。” 周嘉让急着打断她,每一个字都带着莫大的不安与慌乱:“恬恬,你不要骗我好不好。” 温书棠没办法地重复:“我没有骗你。” “我不信!” 周嘉让向后拉开距离,双手摁住她肩膀,黑密的睫垂下,盯着她的眼执拗道:“恬恬你看着我。” “你看着我,说你不在乎我了,说你已经放下我了。” “……” 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沉默片刻后,温书棠深吸一口气,睁大眼睛,一字一顿地叫他:“周嘉让。” 她抬起下颌,琥珀色瞳孔直视着他:“我不在乎你了。” “我早就放下你了。” “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很荒谬吗?”她用力去扯他的手,将一连串反问甩到他身上,“谁还会记得十六岁发生的事情啊。” “我啊。” 周嘉让眼尾通红,低声喃喃中带着几分颓败:“恬恬,我记得啊。” “这么多年,我每天都在想你。” “可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语气加重,温书棠直白地强调,“你能不能不要再这样了,我们现在都长大了,有各自的生活,也有各自的工作,相安无事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这样互相折磨呢?” 好奇怪啊。 她不是在放狠话吗。 为什么眼眶却不受控制地酸了。 不想眼泪在他面前掉下来,温书棠低下头,牙齿死死咬着唇肉,咽下喉咙中的哽咽,轻声和他商量:“……过去的就过去吧,我们都放过对方吧。” “好吗?” 坏掉的灯不知怎么又亮了,光影朦朦胧胧地洒下,在他们中间形成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一个不愿回头,一个不想放手。 “不好。” 周嘉让像个赖皮的小朋友,不管不顾地抬手又将人抱住,唇线绷得笔直:“没关系,不喜欢也没关系。” “恬恬,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嗓子里漫出腥咸,温书棠有气无力地说:“……我给过你啊。” 那一通通拨出的电话,一条条发出的短信,不都是她歇斯底里的挽留吗。 是他自己选择放弃的。 “周嘉让。” 最后一丝体力耗尽,她终于挣脱出来,身心俱疲地看向他:“我们就到这吧。” …… 麻木地走出酒吧,湿漉触感落在脸上,仰起头才发现,原来外面下雨了。 日历撕掉大半,秋天快结束了,这大概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雨了。 温书棠没带伞,也不想躲,由着冰冷的雨丝落下,被淋湿的衣服腻在身上,湿哒哒的很是难受。 但她却希望这种难受能再重一点。 似乎这样,心里的不痛快就会缓解一些。 车灯由远及近,鸣笛声打破夜的静谧,黑色suv在路边停下,陈言之开门从车上下来,言辞意外:“书棠?” 听到有人叫自己,温书棠迟钝地回神,隔着雨幕看清来人,生硬地扯动唇角:“学长。” “这么晚了。”陈言之左右打量着,没看到有人和她同行,“你怎么一个人在这淋雨啊。” 男人眸中露出担心,撑开雨伞到她身旁:“走吧,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学长。” 思绪实在太乱,温书棠想自己静一静,朝他眨了眨眼:“我一会打车回就好,不麻烦你了。” “不安全。” 陈言之用三个字否定,没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拉着她上了车。 关上车门,水汽和噪声被隔绝在外。 打开空调暖风,陈言之递给她一条干净的毛巾:“先擦擦,别再着凉生病了。” 温书棠伸手接过:“谢谢。” 动作缓慢地擦干水痕,她靠在车窗上发呆,拇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蹭着表带。 等红灯的间隙里,瞧见她一塌糊涂的情绪,陈言之沉声开口:“又遇见他了?” 纤细指节缠在毛巾边角上,温书棠想都没想便矢口否认:“没有。” 眉梢挂着无奈的笑,陈言之好整以暇地提醒她:“可我还没说他是谁。” 温书棠:“……” 她干巴巴地给自己找补:“除了你,今晚我谁都没见过。” 没再揭穿她的谎言,陈言之摁开车载广播,想用这种方法帮她转移注意力。 轻柔的女声似潺潺溪水,是一个最近很受欢迎的情感电台。 “我们今天要聊的内容比较特殊,是青春校园主题。” “在这个情窦初开的年纪,我相信大家或多或少都会遇见那个让自己怦然心动的人,不需要太多惊天动地的浪漫,也许是一个眼神,也许是一次偶遇,都会让你心满意足地雀跃很久。” “但大家也都知道,年少时的感情,往往是很难走到最后的,因为各种各样不确定的因素,分道扬镳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我们不能总是把自己困在过去,人是要往前看的,用平和的心态对待分离,才能更好地拥抱下一次相遇。” “……” 背景配乐渐强,居然又是周杰伦的那首《不能说的秘密》。 “你说把爱渐渐放下会走更远。” “或许命运的签只让我们遇见。” 直到陈言之塞过来一包纸,温书棠摸摸脸颊,才反应过来,眼下不知不觉挂了湿痕。 “想哭就哭吧。”他把车里的灯关了,“把情绪都发泄出来。” “其实感情这件事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他们俩还是第一次公开聊起这个话题,陈言之停顿片刻,“要是不喜欢了,就放下向前走,要是还喜欢,就别这么为难自己。” 温书棠攥着纸巾,没有接话。 …… 听见窗外的雨声后,周嘉让立马折回前台,连续问了三个服务生,才勉强借到一把雨伞。 一路朝温书棠离开的方向飞奔,莽撞地从三级台阶上跳下,滂沱雨雾中,他却目睹她被另一个男人护上了车。 是在医院带她走的那个,也是开会时悄悄给她递水的那个。 后雾灯亮起,车影渐远,留给他的只有刺耳的引擎与尾气。 雨势也在这一刻陡然增大。 体温被吞噬,水珠顺着眉骨缓缓下滑,周嘉让倏地想起来,亲手把她从医院推开那天,漓江也下了这样一场急雨。 那时他顾不上未痊愈的伤口,跟在她身后下了楼,不敢上前,只能躲在角落里拜托护士替他送伞。 而现在,她好像再也不需要自己的伞了。 手中雨伞变成了烫手山芋,皮肉被灼开,火辣辣的痛顺着神经蔓延。 嘴角露出苦涩又苍白的笑,他有些可悲地想,她说的那句话可能是真的。 他们就到这了。 第66章 外卖 朝周嘉让太阳穴挥出一拳 秋雨绵绵,堆积的云霾透不出一丝光亮。 凌晨时雷声渐大,晕沉昏暗的房间里,搁在床边的手机忽然亮起,是一条紧急的新闻推送,气象局监测到地磁暴现象,今晚很多人的睡眠估计会受到影响。 幽幽荧光撑起一小片明度,映在那张安静柔和的面孔上,两道秀气的眉皱着,长睫轻颤,似有不安。 温书棠做了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那年春天,与周嘉让的最后一次见面,离开病房,她狼狈地逃出医院,但这次他却追了上来。 他从后面把她抱住,和她说自己错了,不该说那样伤人的话,能不能不要离开他。 睁开眼,温书棠挣扎着从梦中醒来。 天花板空洞而冰冷,胸口起伏缓慢,像被压上一块石头,说不出的窒息感铺天盖地地蔓延。 纤细手指抓住被子,就这么缓了好一会儿,不适感逐渐消失,眼眶却不知不觉变得酸涩。 暗恋雨至 第101节 她有些可悲地想,如果真的像梦里那样,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了。 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翻身下床,温书棠去客厅倒了杯水,手腕倏地一阵刺痛,动作不稳,水波摇晃地倾洒出来,在暗棕色桌面上泅成一团。 用纸随意擦了几下,摁开墙上壁灯,她借着暖光摘下那块腕表。 白皙细腻的皮肤上,那个被烟头烫出的疤痕已经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黑色图案。 指腹贴上去轻轻揉了几下,她有点搞不懂,明明保养得很好,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时不时就会发痛。 视线失焦,温书棠盯着看了几秒,又若无其事地用表带覆盖上去。 - 夜雨过后,天色仍然阴沉。 酒精作祟,再加上睡得不好,第二天起床时,温书棠格外没精神,额头浮着层细密的汗,四肢百骸也虚软地使不上劲儿。 多躺了十分钟,她才磨蹭地去卫生间洗漱。 长发在脑后扎成马尾,露出纤瘦修长的脖颈,配一件奶白的圆领毛衣,打眼一看,温柔乖巧,有种说不出的学生气。 晨起胃口不是很好,温书棠随便用微波炉热了片面包,又从冰箱拿出草莓牛奶,趿着棉拖到露台那边吃早饭。 昨夜忘给手机充电,现在只剩下可怜的百分之十五,清理完乱七八糟的状态栏,她随手点开微博,看见谢欢意十分钟前更新了动态,是一碗飘着热气的泡泡馄饨。 配文带着明晃晃的炫耀:【谢谢许机长特意送来的早餐~】 手里面包顿时没了滋味,温书棠点了个赞,切出键盘在下面评论:【好过分,怎么有人一大早就秀恩爱】 谢欢意秒回:【嘿嘿,是不是很羡慕啊。】 温书棠喝了一小口牛奶,抿掉唇边沾上的奶渍,顺着她的话:【是呀,看着就很幸福。】 【我也想吃泡泡馄饨了,感觉都好久没吃过了。】 【欢意:京北有吗?我帮你叫外卖呀。】 【my:还是算了。】 肩膀塌下去一小块,温书棠对着打字框叹气:【不一样的,这边做的总是差了点味道。】 谢欢意隔空给她顺毛:【这有什么难的,过几天我让我妈包一些,然后快递给你邮过去~】 温书棠一连发了好几个感动的表情:【呜呜欢意我爱你。】 快速解决完早饭,她换好外套去上班。 月底有场很重要的贸易会要在京北举行,届时会有许多法国企业到访,这也是每年transline最忙碌的时候,那一整个上午,温书棠都在各会议室间来回奔波,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找到。 好不容易回到工位,她刚瘫在桌上想休息会,斜对面的同事叫她:“书棠,我看楼下有你的外卖,就顺便给你带上来了。” 从臂弯中抬起头,琥珀色的瞳里写满茫然,温书棠倍感奇怪地否认:“可是我没点外卖啊。” “啊?” 同事惊诧,低头又看了眼票单,确认自己没有误拿:“可上面确实是你的名字诶,还特意备注了是法语组。” “也许是哪个朋友给你点的呢?”她猜测。 温书棠想了想,觉得倒是有可能,接过来拆开打包袋,透明餐盒里果然是一碗馄饨。 眼尾无奈耷下,她给谢欢意发去消息。 【my:不是说不用给我叫外卖了吗?怎么还是点了呀。】 谢欢意回她两个问号:【什么外卖?我没有点啊。】 她发过来一张照片,不知道是不是信号不好,半分钟后才加载出来,画面上是剧组监视器的一角。 【欢意:我这边还没下工呢,正在苦兮兮地跟他们对台本。】 三条消息搞得温书棠满头雾水。 慢慢熄灭的屏幕,如一块平整光滑的镜面,倒映出她绷直的唇线,还有紧锁的眉心。 不是谢欢意点的? 那会是谁啊? 嗡嗡—— 手心猝不及防传来震动,悬在半空的指尖都跟着颤,眼帘压下,红色气泡旁显示的名字是sherry。 【sherry:棠棠,收到你的午饭了吗?】 温书棠顿悟:【原来是你啊小怡。】 【sherry:是呀。】 【sherry:你不是说想吃馄饨了吗~记得趁热吃哦!】 温书棠刚想回她好,猛然间又意识到什么不对。 蒲扇般的眼睫上下眨动,打出的话语满是不解:【小怡,你怎么知道我想吃馄饨?】 这不是今天早上她和谢欢意讨论的话题吗? 回复速度明显慢了许多,差不多三分钟后,底部才跳出新的内容。 【sherry:是我刚好刷到你点赞的那条微博,在评论区看见你的留言啦。】 …… 微博确实会向好友推送用户点赞过的内容。 疑问消除,温书棠没再多想:【那谢谢你呀小怡。】 【sherry:honey你和我这么客气干嘛。】 因为外面裹了保温袋,馄饨都还是滚热的,掀开塑料盖子,白雾与香气一齐飘散开来。 用勺子舀起一颗,吹到不烫后送进嘴里,温书棠不由得睁大眼,清亮的眸里噙着惊喜与意外。 味道居然比想象中要好许多,甚至和她在漓江最喜欢的那家几乎没什么区别。 就连旁边专心致志赶总结的冯楚怡都被吸引,放下手中鼠标,滑动靠椅凑到她身边,馋猫属性一览无余:“棠棠姐,你这点的什么啊,闻起来好香啊。” 温书棠拿筷子拨给她几颗,冯楚怡尝过后,不禁竖起大拇指赞叹:“好好吃啊。” “棠棠姐,这是哪家的馄饨啊?下次我也要点。” 温书棠瞧了眼外送单,没在上面找到店铺信息,包装袋上也没有明确的logo,于是点开微信去问关怡。 这次她回得更慢,直到这碗馄饨快要吃完,才总算等到她的答案。 【sherry:嗯……其实这是我一个朋友做的啦,他平时就喜欢研究各种吃的,我就拜托他帮了个忙,所以外面暂时还买不到。】 温书棠微愣:【啊,这样啊……】 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是具体又说不出来:【那好吧,麻烦帮我转达一下,他手艺真的很好,谢谢他的馄饨。】 …… …… 十分钟后。 首都最核心的cbd区,挚书科技十八楼。 宽敞规整的总裁办里,百叶窗半开半阖,身穿西装的年轻男人坐在长桌前,刚刚结束一场电话会议,资料文件堆挤成山,深邃的眉眼中略有倦怠。 瞥到发消息人的备注,周嘉让点开对话框,看见那条消息截图。 【sherry:喂,话我可带到了啊。】 【sherry: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以后再想干嘛你自己想办法,我才不管。】 【sherry:谁让那天你在酒吧惹棠棠不开心的。】 周嘉让没急着回,先是把那张截图反反复复看了几遍。 他久违戴了副银色细边眼镜,镜片反着淡淡的光,将图片保存好后,左手捏上眉心,言简意赅地回了两句:【不行。】 【明天继续。】 “……” 另一头正在化妆的关怡对着手机狂翻白眼。 不行你个大头鬼! 万恶的资本家! - 后面那段时间,温书棠每天都能收到关怡的爱心投喂。 她不好意思总这样吃白食,打电话和她商量:“小怡,要不我还是给你那个朋友转点钱吧。” “不用不用。”关怡连声拒绝,脑袋里飞速编着瞎话,吞吞吐吐道,“额,正好他最近有开餐馆的打算,需要找人来当小白鼠试菜。” “你不嫌弃他做饭难吃就是对他最大的回报了。” “怎么会。” 语调稍扬,温书棠想到另一件事:“对了小怡,你这个朋友是漓江人吗?” 她好奇很久了:“感觉他都是按照漓江那边的口味来做得。” “……”大脑即将宕机,关怡觉得自己快要被问出工伤了,一边在心里问候周嘉让,一边含糊地打马虎眼,“啊,他不是漓江人,但是之前在漓江生活过一段时间。” 温书棠了然:“怪不得。” 又过了两周,气温跌破最低的那天,谢欢意和许亦泽到京北来看她。 难得不用加班,存档后关上电脑,温书棠拿起椅背上的红格子围巾,一圈一圈在脖间缠好,略带强迫地将左右两端对齐。 乘电梯从公司大楼出来,没走到地铁站,先碰见了同样下班的陈言之。 “要回家了?我送你?” “不用了学长。”小半个下巴都藏在围巾里,温书棠摇摇头,“我约了朋友在国贸吃饭。” “那上来吧。” 暗恋雨至 第102节 陈言之笑着打开车门:“顺路。” 温书棠:“……?” 他这次倒没有说谎,上季度transline接了个有关跨国投资的项目,那个瑞士客户点名想来国贸这边转转。 东三环的高架桥上,车辆行进平稳,陈言之和她闲聊:“朋友?” 温书棠嗯了下:“高中同学,从漓江过来看我。” 眼角不动声色地怔松,陈言之转动方向盘:“玩得开心。” “谢谢。” 进了商场,二人分道扬镳。 明亮熙攘的楼厅里,温书棠一眼便看见了等在长椅上的小情侣。 南北方时气不同,漓江尚在秋天的余韵里,但京北已经快要入冬。 许亦泽提前看了天气预报,生怕自己的宝贝女朋友冻到,左一件毛衣右一件棉服地往人身上套,帽子围巾手套一个不落,最后成功把谢欢意裹成了一只北极熊。 还没等走近,温书棠就听见她气鼓鼓地控诉:“许亦泽!都怪你!非要把我穿成这个样子,路过的人怎么都!在!看!我!” “这穿得不挺好看吗,他们愿意看就看呗。”许亦泽不以为然,顺手把她帽檐又往下拽了拽,“我女朋友这么漂亮,走到哪都是人群中最亮的风景线。” “……” 谢欢意气闷,才不想理他,把脸撇到一旁:“下次再也不要和你一起出门了。” “诶。”许亦泽把人掰回来,“这可不行啊,除了我之外,上哪去找这么贴心的男朋友啊。” 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人的相处模式一点都没变,吵吵闹闹没一刻消停,只不过是从朋友变成了更亲密的恋人。 嘴角向上弯了弯,温书棠出声叫她:“欢意。” 听见熟悉的声音,谢欢意神色由阴转晴,抛下臭男人,起身朝她飞奔而去:“棠棠!” 张开双臂,她把脸埋进温书棠怀里:“我好想你啊。” 温书棠回抱住她:“我也好想你。” 姐妹相见,必不可少的当然是吐槽男友环节,谢欢意续上刚才的话题,朝温书棠诉苦:“棠棠你快看,许亦泽给我搭配得好丑。” 她偏头愤愤瞪了罪魁祸首一眼:“果然,直男审美不可取!” 温书棠忍不住又笑,罕见地帮着许亦泽说话:“不丑呀,多可爱。” “这不也是为你好嘛,免得冻坏了再生病。” 但谢欢意听不进去,仗着室内暖气足,还是把那一大堆累赘脱了,只留一件清爽的针织衫。 晚高峰期间,餐厅生意爆满,他们挑的那家泰餐,前面还有六桌在排队。 等待的时间里,三人到负一层闲逛。 两位女生挽着手,在前面说着亲昵的悄悄话,许亦泽则跟在后面拎包买单。 右手边新开的奶茶店,买一送一的噱头很足,谢欢意要了一杯蜜桃乌龙,温书棠选的是不太腻的玫瑰清露。 付好款从店里出来,走出没几步,他们迎面撞见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 瞳孔忽地定格,温书棠没想到在这还能遇上周嘉让。 不止是她,场上所有人似乎都没想到。 空气就这样凝结了三秒,最先打破这种气氛的是许亦泽。 只见他大步上前,一把揪起周嘉让的衣领,朝他太阳穴结结实实地挥出一拳。 第67章 打架 能不能让我抱一下。 这一下使得力气很大,不带半分收敛,周嘉让头往一侧偏去,脚下也控制不住地踉跄。 但许亦泽并没有停手的意思,面色阴沉得厉害,活动了下手腕后,用力掰过他肩膀,照着嘴角那又是一拳。 冷白皮肤上很快就有血渗出。 事情发展得太突然,温书棠迟钝两秒才反应过来,她将奶茶塞到谢欢意手里,高跟鞋与白瓷砖碰出声响,不管不顾地便跑过去拉架。 “许亦泽你别打了!” 一向温言细语的她拔高语调,爆发出一句低吼,温书棠费力挤进两人中间,一边护着周嘉让,一边用力去推许亦泽的胳膊:“别打了!你冷静一点!” 许亦泽这会儿情绪正浓,根本听不见她说了什么,理智也不听使唤,混乱中没控制好力度,不留神就搡了她一把。 一直没反应的周嘉让在这时陡然开口,浓黑的眉压下,逼出些急切:“许亦泽!” 他伸手扶住温书棠的腰,狭长眼眸低垂,表情一瞬柔和许多:“碰到哪了吗恬恬?” 手指攥着他衣角,温书棠借力站稳,缓缓摇了摇头:“我没事。” “听话,去旁边等着,离这远点。”他生硬地扯唇,胸腔震出很低一声笑,用那种一如既往的哄小孩语气,将人拉到自己身后,隔开一点距离,“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你就别管了。” “可是……” 温书棠还想说些什么,被周嘉让笑着打断:“没事。” “放心吧。”他保证,“不会真怎么样的。” 说完这句话,他转过头看向许亦泽。 火烧般的痛意后知后觉蔓延开来,额头上冒出层虚汗,周嘉让抬手把血抹掉,不受控地干咳了几声:“继续吧。” “想怎么发泄都成。”他唇角向上弯着,神色格外平静,“我不会还手的。” 这么多年来,这是他们第二次打架。 第一次是在十岁,那年周嘉让刚回到漓江,性格尤为冷漠孤傲,不喜欢与陌生人说话,也不喜欢与外界的任何事物接触。 某天下午,谢欢意照旧到家里练琴,他被琴声弄得心烦意乱,想要出门寻个清净。 但走得太急,路过时无意撞到了她肩膀,还不小心弄坏了她最喜欢的发夹。 谢欢意当时就委屈地掉了眼泪,可周嘉让不但没有道歉,还过分地甩门离开。 许亦泽知道这件事后,第二天气冲冲地找上门,说是要给谢欢意出气,见周嘉让态度不好,一言不合就扭打在了一起。 后来还是外婆从中调解,好说歹说地劝,这才勉强握手言和。 两个人也就此认识。 …… 许亦泽走到他面前,大概是想到了这段过往,攥紧的拳头挥到一半便止住,只有手背上绷起的青筋在隐忍跳动。 就这么在空中悬了整整半分钟,最后他也只是泄愤一般地砸在身侧墙壁上。 “操。”喉间溢出不痛快的低骂。 手上动作虽然停了,可心里的气却没有消。 “可以啊。”许亦泽盯着他,眼中戾气似浪潮般翻滚,“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能叫出我的名字呢。” 他唇边挂着嘲弄的笑,每个字都带着火药味:“还以为周少爷贵人多忘事,早就忘了我们是谁呢。” 喉结轻滚,周嘉让耷下睫羽,渐弱的言辞中透着难耐:“许亦泽,你别……” “周嘉让。” 许亦泽没给他接话的机会,下颌线条绷得很紧,一字一句地质问:“你到底把我们几个当成什么了?” “一声不吭地消失,所有人都不知道你去了哪,就他妈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现在又一声不吭地出现。” “哦,不对。”舌尖顶了顶腮帮,他咬着后槽牙不让自己失控,“怎么能叫出现呢。” “要不是今天在这碰上了,你根本就没想过来找我们是吧。” 那漫长的八年时间里,难熬的何止温书棠一人。 许亦泽和他做了七年朋友,从懵懂无知的少年时代开始,陪他经历过低谷,也见证过他的风光,同甘共苦,早已是家人一般的重要存在。 可他却突然不见了。 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 电话打不通,家里也没人,医院那边又说他办了出院,许亦泽怀疑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连续翘了三天的课,把能找的地方全都找了一遍,甚至还去警局报了案。 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 他本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而现在。 这个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 许亦泽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气。 他们这里靠近角落,头顶光线没那么刺眼,周嘉让半张脸陷进阴影里,默然良久后动了动唇,回答之前那个问题。 “不是。” “不是?”许亦泽冷笑,眯起眼打量着他,“那你说是什么啊?” 周嘉让垂着头,后颈的骨节瘦削向外凸着,嗓音沉又哑:“……对不起。” “周嘉让。” 许亦泽后退一步,失望地看着他:“你真让我觉得,曾经那些年就像个笑话。” 撂下这一句,似乎是没什么其他想说的了,他转身就走了。 站在一旁的谢欢意下意识要去追他,但又惦记着温书棠这边,有点为难地别过眼:“棠棠……” “你去吧,快过去哄哄他吧。” 温书棠宽慰地晃她胳膊,唇畔挤出一个浅笑:“我晚点去找你们汇合。” “好。”谢欢意点点头,暂时想不出别的办法,“那有事电话联系。” 温书棠说嗯。 声嚣熙攘依旧,对峙结束,周围几个悄悄看热闹的路人也无趣地散了场。 周嘉让掀起眼,对上几米外温书棠的目光。 暗恋雨至 第103节 “恬……” 他想叫她,但第二个音还没发出,视线里的女孩却挪开了脚步。 “……” 左逸明等了半小时,还没瞧见周嘉让的人影,干脆拨了通电话进来:“阿让你人呢?” “还吃不吃饭了?我都要饿死了。” “你自己吃吧。” 直到她彻底淹没在人群中,周嘉让才肯收回眼神,疲惫地靠在墙上,肩胛骨被硌得发痛:“我累了,先回去了。” “不是你说回去就回去了?” 左逸明刚要控诉他这种临时放人鸽子的行为,乍然又听出什么不对:“诶,你这声怎么回事啊?” “蔫了吧唧的,怎么听起来像让人打了一顿呢。” 周嘉让没心情跟他贫,淡淡扔给他两个字:“挂了。” 退出通话页,回到原始桌面,壁纸上跳出那张让他日思夜念的面孔。 是他们一起跨年那次,温书棠在天台上看烟花时偷拍到的。 睫毛在眼下拓出一层阴影,周嘉让握紧手机,指腹贴过去轻轻蹭了蹭,从眉眼划过鼻尖,到小巧的梨涡,再到饱满的唇瓣。 看着看着,他眸里忽而多了几分苦涩。 …… “周嘉让。” 那道温软女声从后方传来时,周嘉让还有些不敢置信,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直到—— “周嘉让。” 温书棠加大步伐,从右侧绕到他身前,雪白的下巴从围巾里仰起,凝着他脸上的那几处伤,眉心渐渐拧紧,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到附近的长椅上坐下。 一阵窸簌声响起,周嘉让这才注意到,她纤瘦的腕上挂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各种处理伤口的药。 刚才分明还没有。 所以她是专门去买这个了么? 心底忽然酿出些卑劣的欣喜。 正这么想着,蘸了碘酒的棉签被戳在伤口上,强烈的痛感毫无防备地散开,周嘉让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疼?”温书棠板着脸,脆生生问他。 周嘉让嘴硬地笑笑:“没,一点都不疼。” 温书棠冷淡地哦了声:“那看来还是我下手不够重。” 不知怎么,听完她这句,周嘉让竟然闷闷又笑了起来。 看来这些年,小姑娘的确是进步了不少。 猫长出了爪子,知道要报复人了。 挺好的。 “你还笑?”手上力道不留情地加重,温书棠拢着莹润的眼,咕哝着数落他,“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学小孩打架是吧?” 她话语比平时冲,但因为声线是柔的,威慑力并不是很足。 周嘉让满脸无辜地替自己辩解:“我没打,你看见了的。” 消毒过后,温书棠扯下一个创可贴:“那你就一动不动地在那等着挨打?” “不该打吗?” 双眼皮压出两道深邃,头颈后仰,周嘉让倏地拉住她手腕,漆黑眼瞳中倒映着她单薄的身影,执拗重复:“恬恬,不该打吗?” “……” 指尖稍颤,温书棠没回答,顺势将创可贴塞到他手中:“你自己贴一下吧。” “这没有镜子。”周嘉让换了话题,厚着脸皮耍无赖,“我看不见,不方便贴。” “帮人帮到底啊恬恬。”他故作散漫地拖着尾音。 温书棠多看了三秒,最终还是接回创可贴,撕开包装后规整贴好,本能地嘱咐:“这几天不要碰水。” “我觉得挺值得。”周嘉让没头没脑地接了句,似是回应刚刚那句反问,“还能换你来帮我处理伤口。” “多划算啊,早知道让他再多打几下了。” 温书棠:“……” “再打就没人管你了。”她瞪着一对杏眼说。 周嘉让立马服软:“不打。” 气氛蓦然沉寂下来。 商场中央用镂空架摆了一个造型,几个调皮的小孩嬉闹时不慎撞到,摩擦出尖锐又刺耳的杂音。 温书棠低头睨着脚尖,手里那一小块牛皮包装纸被翻来覆去捏得不成样子。 “周嘉让。” 她今天化了淡妆,唇釉反出薄薄一层水光,纠结地翕合几次后,温吞地抬眸:“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周嘉让心头莫名一颤。 “这些年。”停顿须臾,她声音晦涩,“你到底去哪了?” “……” 话音落地不过半秒,便被她自顾自地截止。 “算了。” 时光不能倒流,无论他去了哪,这八年都再也回不去了。 问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皱巴的牛皮纸被扔进垃圾桶,连带那些理不清的思绪也一起抛掉,温书棠向后撤开,恢复成先前那种疏离的状态:“我走了。” “恬恬。” 周嘉让出声叫住她。 发尾在空中扬起,揉开清淡的栀子香,温书棠回头:“怎么了?” 这好像是重逢后,他们难得心平气和的一次对话。 周嘉让从长椅上起身,眸光微不可察地烁动,喉骨跟随空咽的动作轻滑:“能不能……让我抱一下?” 或许是看他受伤的样子太可怜,或许是存了什么别的她不敢承认的想法,指尖掐进掌心,温书棠没有说话。 但周嘉让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白墙上两道影子逐渐融成一团,他俯下身,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把人搂进怀中。 “恬恬。” 他弓着腰,大半张脸都埋在温书棠肩膀里,鼻梁贴着她锁骨,声调发闷地问。 “其实你没有那么讨厌我。” “对不对?” 第68章 陷阱 “不要得寸进尺。” 清浅的气息打在皮肤上,似是羽毛拂过,簌簌麻麻磨得人发痒。 温书棠本能地想躲,却被他更紧地抱住,细窄的腰贴在他身上,脚尖被迫踮起,整个人都溺在那股冷冽的雪松气味中。 周嘉让侧过脸,声音缠在她耳边,格外固执地问:“对不对。” 好似得不到答案他就不会罢休,温书棠掐掐掌心,轻声回答:“不对。” “骗人。”周嘉让拆穿她的口是心非,“要是真讨厌我的话,怎么可能允许我抱你。” “……” 温书棠觉得自己被绕进了陷阱里,伸手就要去推他:“那你松手。” “不松。”周嘉让赖皮的很。 “要是真那么讨厌我。”他罗列出一条条证据,“刚刚干嘛要来拦架,还专门去买药来给我处理伤口。” 纤长的睫颤了颤,温书棠眼睛偏向右侧:“你想多了。” “我不管。”周嘉让听不进她说了什么,沉浸在自己的一套逻辑中,“你就是不讨厌我。” “不讨厌的话,那就意味着我还有机会。” 什么啊。 温书棠实在不懂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为方才那几分没控制住的心软感到后悔。 好不容易从他怀中挣脱,她后退几步,脊背抵在墙上,低着眼不去看他,干巴巴道:“我走了。” “恬恬。” 他手臂还悬在半空,维持着那个拥抱的姿势,半晌后才慢慢放下,声线故意压得很低,楚楚可怜的口吻:“我今天还没有吃饭。” “能不能再陪我……” “周嘉让。” 温书棠出声打断他的话。 她鼓着腮,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撑圆眼睛警告他:“不要得寸进尺。” 周嘉让失落却又听话地哦了下。 …… 餐厅那边早就叫到了他们的号码,温书棠赶回去的时候,许亦泽情绪已经平复得差不多了。 暗恋雨至 第104节 神色里晃过一抹不自然,他撇着嘴,有些别扭地问:“……他没事吧。” 这个他指的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拉开椅子坐下,温书棠弯唇笑笑:“没事。” 原本是想高高兴兴地见面,没想到会闹出这种插曲,许亦泽偏过头,眉心稍拧,沉声道:“对不起啊棠妹。” 解围巾的手忽而一顿,温书棠迟钝地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该道歉的人不是你。” “其实……”停滞片刻,许亦泽话语变得不太平稳,放在桌上的拳头攥紧,“我就是心里憋着一口气。” 温书棠轻轻地说了声嗯:“我知道。” 这顿饭吃得还算和谐,后面几十分钟,他们心照不宣地都没再提起那个人。 先前饿得太过,再加上这家店的味道确实不错,谢欢意吃得发撑,拉着温书棠四处消食闲逛。 她刚从剧组里出来,攒了一肚子八卦没地方说,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连珠炮似的往外分享,谁和谁在地下恋,谁和谁是炒cp,谁家为了流量疯狂在热搜上买话题。 可温书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棠棠。”发觉身边人在走神,谢欢意戳了戳她胳膊,“你在想什么呢?” 温书棠愣愣地啊一下,生硬地勾起唇角:“没什么。” 话音落下的那秒,余光里似乎闪过一道黑色身影,她下意识扭头,却只看见人潮汹涌。 “……” 是看错了么。 眼睫缓缓垂下,温书棠揉了把脸,不知怎么就想起来,他说的那句还没吃饭。 一整天都没吃么? 要忙的事情这么多吗? 她有点埋怨他,怨他不好好照顾自己,怨着怨着又猛地清醒,不明白自己这是在干嘛。 说好不再想他了的。 仿佛有读心术那般,谢欢意一眼就能看穿她在想什么,直截了当地问:“还担心他呢啊?” 温书棠立马否认,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才没有。” “棠棠。”谢欢意眨眨眼,挺诚恳地给出建议,“都这么多年了,你真的需要好好提升一下说谎技术。” “……” 两人沉默了会儿,谢欢意忍不住继续说:“要不你找他好好聊聊呢?” “看他今晚那个样子……我总感觉他应该是有什么苦衷。” 拇指蹭了蹭腕骨处的表带,温书棠越想脑袋越乱,火气莫名又从心底窜出来。 “有苦衷就能无缘无故地消失八年吗。” - 谢欢意和许亦泽在京北待了三天。 浅淡日光透过落地窗洒下,深灰地面上浮着气泡似的光影,广播正在循环一则寻物启事,交谈声与行李箱的滚轮声在航站楼中交杂。 距离起飞还有一个小时,安检口前,谢欢意依依不舍地抱着温书棠。 “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哦。”她红着眼,鼻音发囔地叮嘱,“等我下次再来看你。” 温书棠拍拍她的背:“放心啦,你看我这不是挺好的。” 快走到闸机通道时,谢欢意突然又回过头。 “棠棠。”她睁大眼睛,模样认真。 “无论你想怎么做,我都会支持你的。” 温书棠明白她的意思,唇边漾开明黠的笑:“好。” 目送人进了候机厅,下午四点,手机上收到他们平安落地的消息。 长大后,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低头忙碌的间隙里,昼夜晨昏也在悄然溜走。 月中那几天,京北多雾,阴蒙蒙的天窥不见光亮,气温也跌到了刺骨难熬的负数。 清晨拉开窗帘,擦掉玻璃上的霜,放眼望去,整座城市被笼在一片纤尘不染的纯白中。 今年的初雪终于降临了。 有风吹过,枝头上的雪粒簌簌下落,温书棠拿起手机,对着窗外雪景拍了张照,随手发在微博上。 等她弄完早餐,端着白瓷盘回来,瞧见评论那栏多出一个小红点。 【quatre jours.:天气冷,记得多穿一点。】 温书棠倏而一愣。 从前这人最多只是给自己点个赞,为什么突然会留下这样一句关心的话啊? 难道他认识自己吗? 疑问像水渍般逐渐泅开,指腹不小心触到刷新键,加载框转动几圈后,屏幕上显示这条评论被删除了。 ……? 这是发错人了? 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这一种解释比较合理。 不过温书棠确实有被提醒到,出门前特意看了天气预报,连续三个寒潮预警,让她乖乖把毛呢大衣换成了加厚的棉服,还从衣柜里翻出了去年买的兔毛绒帽。 全副武装,这才没被凛冽汹涌的北风吹成冰块。 下了地铁,公司楼下的除雪工作还没做完,及踝短靴踏出浅浅一排脚印,她今天到得早,电梯里还没什么人。 上午工作效率最高,校对完前天的译稿,打包发到负责人的邮箱,温书棠起身去茶水间泡了杯拿铁,又站在窗边放松了下盯屏幕盯到酸胀的眼睛。 走回工位,她无意瞥见后头那个新来的小实习生正在捂着脸抹眼泪。 transline在业内一向以高标准严要求著称,对待实习生也不会放宽底线,就连温书棠刚来那会儿都频频崩溃,更别说是其他没怎么接受过社会毒打的新人。 眼见小姑娘越哭越凶,肩膀抖得跟筛子一样,她放下咖啡,抽了两张纸走过去,半俯下身关切道:“怎么了?” “是工作上遇见什么问题了吗?” 接过纸巾,擦掉乱七八糟的泪痕,女孩吸了吸鼻子说不是。 “那这是怎么了?” 刚想开口,眼泪又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先别急。”温书棠轻拍她肩膀,柔声安慰,“有事慢慢说。” 十多分钟后,在断断续续的语句中,她把来龙去脉了解了一遍。 女孩不是京北人,也不在这里上学,是为了实习才专门过来的。 找房子那会儿,她没经验又急着住,火急火燎地定了个合租,可明明商量好是女生室友,搬进去才发现住在另一间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男人膀大腰圆,每天回家很晚扰民不说,还满身酒气地砸门来骚扰她。 她受不了想要退租,没成想碰上的是黑心中介,凭空拿出一堆不合理的条款,不仅不把房租退给她,反而倒打一耙地让她索赔一大笔损失费。 家里父母年纪很大了,身体又不好,怕他们跟着担心,她不敢和家里人说,只能一个人憋在心里想办法。 可就在半小时前,那个中介又发来消息,说不赔钱就要到法院起诉她,让她往后一辈子都沾上污点。 小姑娘刚过二十,本科都没读完,哪经得起这番恐吓,太害怕就没忍住哭了。 温书棠那时运气好,没有通过中介搭桥,碰上了一个性格随和的房东,所以这方面经验不多,靠着一些常识问:“那你手里有合同吗?上面是怎么写的?” 女孩晃晃脑袋,眼尾哭得通红:“当时只做了口头协议,而且……” 意识到自己这次犯了天大的蠢,她语气渐渐弱下来:“我的学生证也抵在他们那。” “啊。” 事情比想象中更糟糕,温书棠也不太能拿得定主意,犯难地咬着唇:“这样吧,午休时我陪你去找那个中介谈谈,如果说不通就报警。” “好。”女孩被打了一剂强心针,感激又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棠棠姐,真的很谢谢你。” 想起自己刚到京北那阵,大亏小亏也吃了不少,温书棠揉了揉她的头:“没事。” 那家房屋中介所离transline不远,在一条偏僻的巷道中,门店很小,外面挂着一块不起眼的招牌。 进门前,温书棠打开了录音功能,又把手机调到报警界面,以备不时之需。 跨过门槛,浓烈的烟酒味迎面扑来,破旧木桌里坐着一个秃头男人,翘着二郎腿,面相看起来狡诈又阴险。 实习生言语怯怯:“棠棠姐,就是他。” 温书棠点点头,走上前自称是她表姐:“你好,我们想来谈一下退租的事情。” “有什么好谈的?”男人不耐烦地抬头,态度极差,“赔钱!不然想都别想!” 温书棠心平气和地和他讲道理:“这件事本来就是你们欺骗在先,撒谎说是女室友,而且之前也没说过退租要额外付赔偿金啊。” “怎么没说过?”男人冷笑,从抽屉里甩出一沓合同,食指在末尾那块点了点,“你们自己看,这上面可写得清清楚楚,还有她的签名呢。” 实习生惊诧地瞪大瞳孔,满脸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棠棠姐。”她侧头看向温书棠,语调无措,“我从来都没有签过这个!” “……” 温书棠扫了眼,顿时了然,估计这从一开始就是场骗局,再纠缠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不想再浪费时间,她拉起实习生的手:“咱们走吧。” 脚步刚要迈开。 “等等。” 或许是察觉出什么不对,男人过去拦在两人身前,掀起眼,脸上横肉抽动:“把我们这儿当什么了,公共厕所啊。”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正好主动送上门了。”他抄起桌上木棍,在手掌里敲了两下,蛮横道,“今儿要是交不上这个钱,谁也别想走。” 说罢,里面房间又出来几个男人,同样的凶神恶煞,活脱脱一副□□做派。 暗恋雨至 第105节 温书棠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思绪一时发懵,但她心里清楚,此时盲目报警只会惹怒对方,唯一能做的就是先稳住局面,然后再找机会求救。 她深吸一口气,冷静道:“一共需要赔多少钱。” 男人伸出巴掌:“五万!” “我们暂时没有这么多。”指尖死死掐住手心,抠出一道道血印,温书棠试图和他们周旋,“这样吧,我出去给你们取。” “不是,谁不知道现在都用线上支付了,你把我们当傻子糊弄啊?”男人哼笑出声,横起眉咒骂,“少他妈来这套。” “……” 温书棠还在努力思考对策,忽然砰一声—— 玻璃门被打开,穿着制服的警察冲进来:“都不许动!” “接到举报,这里有人进行无资质的房屋交易活动。” 屋内的人被先后带走,温书棠和小实习生也得以离开。 一切发生得太快,她还处于心跳未平的慌乱中,抬起头,毫无征兆的,周嘉让却出现在眼前。 “你怎么在这?”长睫频眨,温书棠不由得意外。 但他并没有答话,宽厚干燥的掌心抚上她发白的脸,喉结滚动间嗓音沉沉:“害怕了?” “怕什么。” 他直接把人搂进怀里,震动自胸腔中传来,让人心安:“我不是在这呢吗。” 第69章 拉黑 这人怎么这么无赖。 凭着温书棠手机里的录音,再加上实习生的证词,那帮人的罪行基本可以被确定。 在警察的解释下才得知,原来他们是惯犯,故意将有问题的房子租给涉世未深的大学生,哄骗他们签订阴阳合同,一旦提出退租,就会通过威胁逼迫等手段索取高额赔偿金,前后上当受骗的已有数十人。 做完笔录,女警拍拍实习生肩膀,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以后租房一定要多加小心,尽量去正规的中介机构,千万不能贪图便宜就随便找个小作坊。” 实习生刚从后怕中缓和过来一点,顶着双肿眼连连点头:“谢谢你们。” “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女警笑笑,指向一旁的周嘉让,“要谢就谢他吧,是他察觉到店里情况不对,打电话和我们报了警,这才能及时赶过去把人抓到。” “啊……” 实习生愣了愣,慢半拍地看向他,却发现他偏着头,目光专注地落在温书棠身上。 走出警局,外面又飘起小雪,洋洋洒洒似柳絮落下。 台阶上结着薄薄一层冰,浮雪掩在上面,踩起来极易打滑,温书棠没注意到这点,刚迈出脚,手腕忽而被一道温热拉住。 “小心。” 贴心的提醒从身后传来。 睫毛轻颤了下,温书棠低声:“谢谢。” “那个……”实习生不忍心打扰他们之间这种微妙的氛围,犹豫两秒才慢吞吞开口,对周嘉让说,“今天的事,谢谢你帮忙报警。” 她没想出其他合适的回馈方式,试探提议道:“不知道你有时间吗,要不请你吃个饭吧?” 牵着人走下楼梯,周嘉让缓缓松开手,转过身礼貌回应:“下次吧。” “下次……?”实习生听得发懵,疑问下意识从嘴里蹦出来,“那该怎么联系——” 不等她说完,周嘉让拿出手机,点开社交软件,目标明确地递到温书棠面前。 “……” 眼神在两人间转了几圈,实习生隐约明白了些什么,特别有默契地开始帮腔,朝温书棠眨眨眼睛:“棠棠姐。” “我手机没电了,要不你先加一下,等下次再找机会感谢这位帅哥。” 温书棠:“……” 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干巴巴地僵持数秒,她没找到理由拒绝,只能没办法地败下阵来。 扫码,点击添加到通讯录。 “好了。”温书棠抿唇说。 手心响起震动,周嘉让严谨地垂眸检查,确认收到好友申请才算罢休。 漆黑眸中闪过一丝得意,唇畔挑起不明显的弧度,眉梢微扬,他话语低沉:“走吧。” “送你们回去。” 那一路走得挺安静的,街边只有往来车辆的鸣笛声。 实习生忍不住用余光偷偷往旁边看,他们俩中间隔了一小段距离,周嘉让的手悬在空中,极有分寸地护在温书棠斜后方,好像在帮她隔开过路人群,又好像是怕她受滑摔倒。 视线不曾挪开半分,他嘴角噙着笑,即便什么话都没说,可一举一动都透着难以言表的爱和在乎。 回到transline楼下。 “棠棠姐。” 有意给他们留出单独相处的空间,实习生捏着衣角,随口扯了个谎:“我突然想起来,chloé姐昨天发的那几篇译稿还没订正完,马上就要到ddl了。” “我先上去了。”她稍作停顿,故意加重字音,“你们……慢慢聊。” 撂下这句话,小姑娘蹭着碎步飞速向楼内走去,只剩他们两人留在原地。 微风静静吹着,交叠的铅云散开,阳光争先恐后地倾泻,山雀掠过枝头,扑簌簌惊起几粒碎雪。 不管怎么说,今天确实是他帮了忙,温书棠将散落的长发掖到耳后,又对他说了一次谢谢。 “吃过午饭了吗?”颈后骨节突出,周嘉让收敛下颌,看见她睫羽上落了片雪花,忍住想帮她摘掉的冲动,喉结轻滚,“要不——” “不用了。” 温书棠打断他的后半句,眼睫煽动,雪花沾到眼睑上,很快便被体温融化,泅开一块湿漉的潮凉。 指腹摁上去擦干,她绕回先前那个问题:“你怎么会在我们公司附近?” “怎么?”太久没逗过她,周嘉让心底发痒,勾着唇打趣,“关心我的行程啊?” “……” 见这人不肯好好说话,温书棠干脆放弃沟通,齿关抵着下唇,一言不发地转身想走。 “诶。” 眉心蹙动,周嘉让立刻认怂,骨节分明的手扯住她衣摆,声线放低:“…错了恬恬。” 敛起不正经,他不自然地干咳一声:“我恰好路过那边。” 什么啊。 温书棠才不相信,哦了声还是走了。 下午有两场会要开,léo家里出了急事,请了小半个月的假,留下四五个没做完的项目,chloé把它们重新进行了分配。 温书棠被分去做交传,是一场关于新能源领域的学术会,时间紧任务重,届时还要在网上同步直播,容错率极低,名副其实是个苦差事。 等她从厚厚的资料堆里抬起头,橙红色余晖染上桌角,窗外太阳已经有一半隐匿进山腰。 隔壁西语组请了下午茶,她去得晚,只领到两个不受欢迎的草莓蛋挞。 拉开百叶窗,温书棠咬着蛋挞,向后靠在椅背上,关掉手机的工作模式,各个软件的消息提醒陆续跳出来。 其中一条尤为刺眼。 【iris.: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指尖一顿,她像个生锈卡住的零件,盯着这行小字,思绪在空白间被拉回八年之前。 记不清具体是哪天了,那时她整天浑浑噩噩,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除了发呆与流泪这两件事,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执拗地和周嘉让联络。 发消息、打电话……起初还只是无人回复,直到某天晚上,她缩在床角,难得冷静地编辑了一大段话,想试着和他好好聊聊。 鼓起勇气点下发送,对话框里却有一个红色感叹号弹出。 紧接着是那句提示语: 【对方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的朋友。】 周嘉让把她删除了。 啪一声。 手指脱力,手机直直摔在地上,脑袋发沉,呼吸霎时粗重。 颤抖着将手机捡起,她不信邪地以为是系统出了问题,关机,重启,往复循环,加载框不断被拉下来刷新。 但那个感叹号却始终没有消失。 刺目的红,犹如一根银针扎进她的眼睛里。 饶是如此,她依旧不愿意相信,抱着最后一分侥幸心理,为他开解,替他辩驳,骗自己说也许是手滑按错了,甚至点开浏览器,在搜索栏中打下一个荒唐至极的问题—— 微信会出故障自动删除好友吗? 还不等答案加载出来,眼泪便大颗大颗地往外涌,屏幕上的内容晕染到模糊,心脏似是插进一把匕首,痛得她喘不上气来。 当然不会。 怎么可能自动删除。 本以为,经历了这么多挫折,她不会再为什么事而感到难过了。 看来是她错了。 他总有让她痛彻心扉的本领。 温书棠哭了整夜,枕头和床单被打湿,她想不通他为什么能这样决绝,半点后路都不留,狠心到要抹去往日的所有回忆。 …… 滴滴。 电量不足的提示音唤她回神。 放下手中吃食,温书棠从抽屉里翻出充电器,连接好电源,又一次滑动解锁,一番纠结后还是点开了那条通知。 暗恋雨至 第106节 页面跳转,空荡的聊天框里,捕捉到某个细节后,耳边嗡的一下,她不受控制地睁大双眸。 周嘉让的头像居然没有换。 和八年前一模一样,是她在天台仰头看烟花的那张照片。 她又点开他的个人主页,朋友圈里的动态同样没有改变。 从头划到尾,记忆中的场景接连重演,最近一条停留在2014年的跨年夜。 恍惚间,有种岁月定格的错觉。 温书棠实在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 当时说尽难听的话,后面又断绝一切念想地删除她,到头来为什么还要把这些过往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 是觉得不重要,所以没有回避的必要吗? 越想越烦躁,刚准备退出,底部滑出一个白色气泡。 【iris.:。】 半分钟不到,这条消息又被他撤回了。 “……” 温书棠满头问号,正疑惑他要干嘛,对面主动发来解释:【别多想。】 【iris.:我只是怕你拉黑我。】 本来不想理会的,但困惑在心里憋得难受,删删改改,她回过去一句话。 【my:你为什么要用我的照片当头像?】 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可足足五分钟过去,温书棠还没等到他的回答。 算了。 还有好多工作在等着她,没那么多精力可耗费,她打开电脑,把实习生发来的译稿审了一遍,除去一些常规的用词不准确现象外,还出现了几处比较严重的格式错误。 线上沟通效率太低,她直接去了另一侧的工位,当面把这几个问题说了下,然后又耐心指导她该怎么修改。 全部解决完,实习生想到中午发生的事,按捺不住八卦的心:“棠棠姐。” “今天帮忙报警的那个帅哥——”眼尾挑出俏皮的笑,她意味深长地拖着尾音,“是不是在追你啊?” 眼前无意识浮现出一张凌厉分明的脸,她直起身,摇头否认:“不是。” “不是?” 这两个字显然超出预料,实习生神色怔愣,半启着唇喃喃:“那你们……” 说不认识未免太假,温书棠攥紧掌心,扬唇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同学。” 忙到快要下班,她才抽出功夫去看手机,那个人在半小时前回了消息。 【iris.:怎么了?】 【iris.:不能用吗?】 很无辜的语气。 温书棠被他的话无语到,觉得他在避重就轻,打字力度不自觉加重:【不能,所以你可以换一张吗?】 这次他回得很快:【不可以。】 秀气的眉皱起,温书棠来了脾气:【这是我的照片。】 【iris.:可这是我拍的。】 “……” 这人怎么变得这么无赖。 不想再做无意义的争辩,温书棠没好气地甩过去两个字:【随你。】 对话应该就此结束的,谁知他没头没脑地问:【恬恬,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似乎根本没想让她回答,他继续往下说:【初雪了,记得许愿。】 【iris.:替你试过了,这次很灵。】 【iris.:都不问问我许了什么愿吗?】 握着手机的力气收紧,指腹压到泛白,温书棠不清楚他又在卖什么关子。 【iris.:我想见你。】 【iris.:见到了。】 - 那一阵,京北的雪总是一场接着一场。 从十八岁到现在,在这里生活也快七年,按理说早该对雪天有所习惯,可瞧见外头银装素裹,绵软雪堆盖在地上,似一块发酵良好的蓬松面包,还是会不免讶然。 对雪的向往,或许是刻在南方人基因里的天性。 前夜落的是大雪,被纯白覆盖的长街尤为悄然。 行人们裹紧羽绒服,低着头脚步匆匆,靴底踩过路面,伴随咯吱轻响,踏出一串歪扭的脚印。 没来得及在家吃早饭,温书棠去了公司楼下的便利店。 三明治加水煮蛋,打工人的标配套餐,坐在吧台椅上剥蛋壳的时候,谢欢意的视频电话打进来。 听筒里的女声提出要求:“棠棠,能不能把摄像头转一下呀。” “我想看雪。” 温书棠用半开玩笑的口吻:“好伤心哦,在你心里我还没有雪重要。” “才不是呢。”谢欢意嘿嘿两下,随即老生常谈地抱怨,“这都十二月了,别说雪了,漓江连一滴雨都没下,估计今年又是暖冬。” “还是京北好,年年都有雪看。” 温书棠撕开三明治外的包装:“那你也来京北发展呀?” “这可不行。”她撇撇嘴,开始了常规的秀恩爱操作,“我舍不得和男朋友异地恋。” 闲聊几句,谢欢意那边催着开工,挂断电话后,消息栏那里多出一个小红点。 【iris.:天气冷,记得穿厚外套。】 【iris.:下雪路面滑,走路时不要分心。】 加上好友后,他们聊天的次数并不多,周嘉让只是偶尔会发消息过来,提醒她降温要添衣,晚上早点休息,或者是其他生活上的琐事。 温书棠客气应着,心情好的时候会在后面加上一句:【你也是】。 临近年底,工作也愈发忙碌,大大小小的项目都到了收尾阶段,那天晚上十二点,法语组仍然一片灯火通明。 漫长又痛苦的加班结束后,chloé点了炸鸡和烧烤,招呼他们去茶水间吃宵夜。 围着长条桌落座,不知谁先挑起的话题,询问大家当年为什么会选择外语专业。 一圈听下来,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门,有人是被调剂,有人因为热爱,轮到那个短头发的实习生时,她迫不及待地吐苦水:“我上初中那年,有部翻译官题材的电视剧一下子火了。” “我当时追得特别上头,发誓以后也要像里面那个女主一样,成为一名光鲜亮丽的翻译官。” “结果呢……” 她耸耸肩膀,无奈摊手:“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众人笑作一团,chloé都跟着调侃:“看来电视剧害人不浅啊。” “棠棠姐。”冯楚怡咬着插在可乐罐里的吸管,戳戳身边人的胳膊,“你呢?你为什么来学法语啊?” “啊。” 眼帘猛地一抖,温书棠表情发僵,钝钝调整了几秒:“也没什么原因。” 她浅浅笑着,含糊带过:“瞎报的。” 吃吃喝喝地扯着闲话,短发女孩忽然发出惊呼:“嗯?马上就要到冬至了诶!” “太好啦!”一对圆眼弯起,她掰着手指倒计时,“我喜欢的歌手终于又要发新歌了!” 冯楚怡拿起半块炸鸡,略显疑惑地侧过头:“嗯?之前没听说你追星啊。” “nonono!”女孩摆摆食指,“不算追星啦,只是单纯喜欢他的歌。” 冯楚怡平日也对音乐多有兴趣,好奇道:“叫什么啊?” “你们应该没听说过,是一个很低调的小众歌手,叫secret。” 提起偶像,她话匣子彻底被打开:“我和你们说哦,他特别特别厉害,词作编曲演唱样样擅长,发布第一首单曲就吸粉无数,还提名了那年的新人奖呢。” “不过他从来都没有公开露过面。”女孩鼓着腮,肩膀一点点塌陷下去,“而且奇怪的是,他每年就只有在冬至这天才会发新歌,其余时间都是失踪人口状态。” 她拿出手机,递到几人面前:“给你们看他的主页。” 冯楚怡伸手接过,食指在屏幕上滑动,语调逐渐上扬:“《十八》、《十九》、《二十》……?” 她有点好笑地愣住:“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歌名,是什么神秘编号吗?怎么又草率又新奇的。” “是吧。”女孩赞同地点点头,“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我都能料想到他这次新歌的歌名,肯定是叫《二十五》。” “每年都在冬至发歌。”另外一个女生参与到她们的讨论当中,托着脸颊猜测,“难道这天对他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大概吧。”短发女孩晃晃脑袋,“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要是我在这天过生日就好了。”她闷闷地泄出一口气,“这样就能把每年的新歌当成是secret送我的生日礼物。” “诶?” 冯楚怡倏地意识到什么,转头望向窝在沙发里发呆的温书棠,倍感巧合地抬眉:“棠棠姐——” “你的生日不就是冬至吗?” 第70章 新歌 他可能受过情伤。 不及当事人有反应,女孩先一步睁大眼,惊讶地半启着唇:“真的吗?” 暗恋雨至 第107节 “好巧啊。” 温书棠抿唇笑了笑,没有否认,但也没接什么。 “其实外界对他的猜测有很多。”女孩拨弄着自己微卷的发尾,向右撇撇腮帮,“有人猜他是强迫症,有人猜这是一种营销手段,不过更多还是说——” 她压低音量,身体不自觉向前倾斜,满脸神秘兮兮道:“他可能受过情伤,写歌是为了纪念那个女孩。” “真的假的?”冯楚怡嗅到了八卦的气味。 “你自己看嘛。”女孩抬抬下颌,有理有据,“他的关注列表只有一人,主页上也只留了一句话——” 冯楚怡垂下眼,点亮即将熄灭的屏幕,把界面拉到个人简介那块。 唇瓣翕动,她下意识轻读出声:“je n'ai envie que de t'aimer.” “这不是paul eluard的那首情诗吗?”秀丽的五官皱在一起,冯楚怡想起什么噩梦,“大二上诗歌鉴赏的时候,我们那个老师特别喜欢用他的诗来折磨人,动不动就叫我分析里面的情感和意境。” “搞得我每次上课都提心吊胆的。” 女孩也遭受过这种毒打,抛去一个感同身受的表情,随即将话题拉回来:“但你们不觉得这句真挺浪漫的吗?” “除了爱你,我没有别的愿望。” “也不知道secret是不是会说法语。”她碎碎念叨起来,“要是有机会能听他唱法语歌,那简直不要太幸福。” 冯楚怡多看了两眼,把手机还给她:“被你这么一说,这人倒真和名字一样,神神秘秘的。” “等有机会,我也去听听他的歌。” 女孩眼睛弯成月牙,开启疯狂安利模式:“绝对好听!入坑不亏!” 她们很快又聊起别的,温书棠默默坐在一旁,头颈微低,冷调灯打在细密的眼睫上,朦朦胧胧拓出一层光影。 不知怎么想的,她点开左下角被冷落许久的音乐软件,又鬼使神差地在搜索框里打出那串字母。 secret。 茶水间信号不稳,加载速度比较慢,温书棠拿起纸杯,仰头小口喝着,片刻后,跳转出相关页面。 指腹悬空,磨蹭着点进去,主页里很干净,和刚刚讨论的没什么区别,除去七首歌和那句介绍外,真正吸引她目光的,是那张单调的梧桐树背景图。 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本想放大仔细看看,不小心却碰到了关注键。 [关注成功,你们已经是好友了。] …… 提示冷不丁跳出,神色霎时怔愣,手一抖,纸杯里的果汁洒在裤子上。 凉意渗进皮肤,她慢半拍地回过神来,伸手抽出两张纸巾,慢慢擦着被泅湿的那块布料。 弄了好半天,还是能看出橙色的淡印,温书棠起身,到洗手间做进一步处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 再回来时,她拿过手机,看见通知栏有新消息。 【iris.:还没睡?】 【iris.:在加班?还是失眠睡不着?】 温书棠不清楚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没睡的,但此刻她心思乱得厉害,并不想和他闲聊太多,很敷衍地回:【就要睡了。】 他好似读懂了她的意思:【那不吵你了。】 【iris.:晚安。】 切回音乐软件,温书棠盯着互相关注那四个字出神。 眸光失焦的前一秒,拇指轻按,系统询问她是否确认要取消关注。 呼吸悄然加重,胸口起伏着,她钝钝地眨了眨眼,点击—— 【继续关注】。 - 冬至那天,京北风雪漫然。 指针跳到零点的时候,温书棠还在电脑前加班,搁在旁边的手机嗡嗡震动,几个关系好的朋友准时发来了生日祝福。 她一直都没什么过生日的习惯,这些年在外头漂泊,忙忙碌碌更是不怎么上心,好几次都是被人提醒,才意识到日子居然到了冬至。 谢欢意本打算到京北给她庆生,但剧组临时变了行程,时间实在安排不开,只能隔着屏幕帮她卡点。 “棠棠,二十五岁生日快乐呀!新一岁也要开开心心的!” 温书棠穿着家居服,头发随意低挽在脑后,夜灯散出的光线昏暗,衬得她五官更为柔和,像湖面荡起的清浅水波。 琥珀色瞳孔折出淡光,她歪头伏在桌边,唇角浅浅牵着:“会的,你也要开开心心的。” 一大早起床,人还没醒透,快递小哥便敲门送来两个包裹。 不出意外,寄件人那栏写的是sherry的名字。 关怡是半个月前回的英国,临走前一晚,她心仪的那个男模特突然官宣了恋情,拉着温书棠在外买醉到凌晨,第二天还差点误了飞机。 好在她这人向来三分钟热度,难过还不到半周就翻了篇,最近又和一个西班牙的弟弟搞起了暧昧。 吃过早饭,见时间还早,温书棠找出美工刀,蹲在地上将外面那层包裹严实的塑封胶划掉。 说来也奇怪,关怡每年送的礼物都格外合乎心意,仿佛能读懂她的想法一样,她需要什么,就能精准地收到什么。 打开第一个包裹,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简约大气的礼品盒。 动作轻柔地拿出来,略为厚重的质感落入掌心,气息稍屏,心中隐隐存着些期待,她缓缓掀开盖子。 粉色瓶身的香水静静躺在里面,旁边放着一张白底黑字的硬纸卡片,上面配文—— joyeux anniversaire, mon seul et unique. 瞧着这行小字,心脏重重跳了下,温书棠一瞬有些失神。 不可避免的,她想起高二那年生日,周嘉让曾用一模一样的话为她发过朋友圈。 这么多年过去,那依然是她最开心的一次生日。 收回思绪,她把卡片拿得更近一点,仔细辨认着上面的笔迹。 和记忆中不一样。 应该不是他写的。 手臂还没落下,察觉到自己在犯什么傻后,嘴角没由得压出懊恼的弧度。 她在想什么啊。 这明明是关怡给她寄来的礼物。 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 拨开瓶盖,清甜的花果香散出,带着些香草的暖调,柔和中不失典雅。 温书棠捞起手机,在网页搜索这个牌子,发现是那款名为si passione的新品。 si passione. 意大利语里的挚爱。 小心收放回去,她又去拆另一个箱子。 相比之下,这边东西比较杂,都是日常生活中很实用的小物件,有围巾,有香薰,有手提包……还有一个生理期专用的暖腰带。 心头忽而一暖,她暗暗感慨着关怡的细心。 刚整理好,她的消息分秒不差地发进来。 【sherry:收到礼物了吧?】 【sherry:生日快乐哦honey。】 【my:收到啦,特别喜欢。】 【my:谢谢你小怡。】 到了公司,一切和平时都没什么区别,按部就班地改稿开会,与其他部门的同事商讨项目进展。 下班后,温书棠和冯楚怡去附近的法餐厅吃了个饭,也算是有过庆祝。 难得幸运的是,那晚恰好碰上餐厅有抽奖活动,她们不仅抽到了免单,还附赠收获了一个小蛋糕。 走出餐厅时,冯楚怡仍在忍不住感慨:“棠棠姐,我们是不是该去买张彩票。” “毫不夸张地说,从小到大我一次奖都没中过,就连那种中奖率高达99%活动,我都是那倒霉的1%。” 越想越觉得不能错过这宝贵的好运,她拉着温书棠去了对面的彩票店,胸有成竹地连续买了五张刮刮乐。 结果就是,被残忍的现实狠狠打击。 “好吧。”小姑娘苦着一张脸,语气闷闷,“人还是不能太贪心。” 温书棠刚想安慰她,余光里模糊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脚步顿时停住,她连忙回头去看,但熙来攘往,全部都是素未谋面的模样。 “棠棠姐,你在看什么呢?”冯楚怡不禁好奇。 温书棠迟疑地收回眼神,摇摇头:“没什么。” 也是这一秒,口袋里传出叮的一声,手机弹出一条新的推送。 微弱荧光映进眼底。 【2023年12月22日 21:00】 【您关注的歌手secret.的新歌《二十五》正式发布啦,快去听听吧。】 - 忙过年底,法语组终于迎来休假。 冯楚怡一早便计划好要去旅游,问温书棠要不要加入到自己的队伍中。 在家闷着也不知道该干嘛,还面临着胡思乱想的风险,温书棠点头答应:“好啊。” 暗恋雨至 第108节 但那几天,京北冷空气不断,遮天蔽日的压抑气氛下,一场流感也来势汹汹地席卷。 冯楚怡只不过是去楼下商场吃了个饭,回家后便不幸中招,头晕,恶心,嗓子还疼,当晚高烧到三十九度,吃了两次药都没有作用。 听着她嗓音沙哑,说话都有气无力的,温书棠放心不下,第二天清早便上门把人带去了医院。 冬天本就是生病高发期,流感后来就诊的人数更是翻了几倍,各窗口前长队如龙,行进速度十分缓慢。 等排到温书棠她们,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 医生听完症状描述,熟练地开出处方单,笔尖与纸张摩出沙沙声:“先去挂水,然后配合着按时吃药。” 冯楚怡囔着鼻音,可怜巴巴地问:“医生,我这要几天才能好啊。” “可别耽误我去旅游啊……” 医生板着一张脸,硬生生被她气笑:“这个时候还惦记着旅游呢?你这话都说不利索了。” 底气不足,冯楚怡哀怨地鼓着脸颊,言语间尽是打工人的心酸:“毕竟我的年假就这么一次啊呜呜。” 折腾了一大通,好不容易挂上水,又面临着没有座位的困境。 幸好遇见个心善的小护士,在大厅里奔波了好几趟,才给她们找到一个靠角落的位置。 “棠棠姐。”冯楚怡裹着羽绒服,小半个下巴缩进衣领里,吸了记鼻子,“要不你先回家吧,别跟着我再被传染了,这个病怪难受的。” “没事。” 温书棠在她额头上摸了摸,没有发烧,只是脸色不太好看,想到她还没吃早饭,柔声嘱咐:“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吧,很快就回来,有什么不舒服你先叫护士。” 冯楚怡恹恹地说好。 三院她来的次数不多,地形也不够熟悉,ab区之间的电梯互不相通,有几部甚至是单向升降。 一路循着指示牌,不成想最后却越走越晕。 担心冯楚怡等的时间太久,温书棠决定找个人去问问,右拐不知进了哪个科室的诊区,长廊安静,和人满为患的呼吸内科形成鲜明对比。 一连三个办公室都没人,就连过路的护士都不见踪影,疑惑地拧起眉心,就在她思考要不要再换个地方的时候,右手边的房间迎面走出一对男女。 看清对方面孔后,身体如同被电流击中,密密麻麻地碾开僵硬。 几日未见,他头发似乎长了些,松散地半挡着眉眼,身上仍是那件冲锋衣,银色拉链半敞开,衣领下露出的锁骨深邃。 站在他身边的女人,温书棠并不陌生。 正是几个月前,她在机场撞见他去接机的那个,明媚张扬,娇艳的红唇让人印象深刻。 视线无声交缠,凝结的空气里,他们显然也发现了她的存在。 温书棠怎么也没想到,戏剧性的一幕会这样猝不及防地上演。 窒息感逼近,脑袋里一片空白,反复回荡的就只有两个字。 离开。 必须快点离开。 好像这样,难堪和狼狈才不会追上来。 双腿似灌了铅般沉重,耗尽全身力气,温书棠艰难地挪开脚,转身朝着不远处的通道跑去。 第71章 暴雪 我心里只有你。 这次复查整整拖了两个月。 如果不是kevin连续打了八通电话,隔着十六个小时的时差催他,周嘉让仍旧没有来医院的打算。 宽敞明亮的诊室里,应茜向后靠着椅背,推了把鼻梁上的扁框镜,照例询问:“最近睡眠怎么样?” 周嘉让耷着眼,俨然一副不上心的样儿,薄唇吐出两个字:“一般。” “食欲呢?” “一般。” “……心、情?” “也一般。” 眉心皱起,应茜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差一点就要骂脏话:“周嘉让你能不能好好配合。” “不会说别的是吧。” 周嘉让抬手摁了摁脖颈,眼皮掀出浅浅一道褶,仍是那副懒散姿态,语调不咸不淡:“实话实说。” “……” 应茜懒得和他计较,在电脑上操作几下,身侧机器嗡嗡运转,随即打印出三张黑白检查单。 她拿起来递给周嘉让:“流程你都清楚吧,先去验血,然后是脑电图。” 说完又感觉他不靠谱,有中途跑路的风险,秉持着负责到底的良好医德,应茜认命地从椅子上起身:“算了,这次我和你一起去。” 可没成想,刚出诊室就遇见了温书棠。 眸色顷时怔住,周嘉让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迟钝两秒回过神,身前人已经转身跑开。 只留一个慌忙无措的背影。 他下意识去追,领口拉链甩出声响,急促的脚步在廊中回荡。 好在她跑得不是很快,三步并两步地追上,周嘉让攥住她的手腕:“恬恬。” 温书棠丝毫没有停下,一边向前一边拼命挣扎:“周嘉让你别碰我!” 摸不透什么原因,她身上的抗拒比任何一次都重,周嘉让干脆揽腰把人抱住,带着安抚意味的手搭上肩膀:“恬恬,你怎么——” 呼吸起伏凌乱,喉咙口有淡淡的血腥,重逢后的画面一帧帧闪现在脑海,温书棠愈发觉得这就像一场笑话,混杂的情绪瞬间爆发,厉声质问:“周嘉让!你都有女朋友了,为什么还一直来纠缠我!” “为什么要对我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为什么朋友圈里的内容不删除?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把我当什么了啊?!” “恬恬,你误会了。” 眉宇紧锁,周嘉让嗓音低沉,耐着性子和她解释:“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 “对啊。”应茜慢半步也跟了上来,抱着手臂替自己澄清,“我可不喜欢他这种啊,动不动就摆出一张臭脸。” 镜片下的凤眸挑起,他扫了眼身边的周嘉让,嘴角冷冷抽动,不加掩饰的嫌弃:“就算全世界只剩这一个男人,我也不会想不开和他在一起的。” “……” 温书棠一时更懵了。 该说的都说完,应茜才不想留在这做电灯泡,冷冰冰地朝周嘉让喂了声:“我先回办公室了啊,你把人哄好再来找我。” 周嘉让没看她,只是很淡地答:“知道了。” 高跟鞋的踏地声渐远,走廊恢复了以往的安静。 温书棠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脑袋里像被塞了一团麻那样乱,细密的眼睫垂下,手指在衣角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刚才那段对话被拿出来反复咀嚼。 不是那种关系。 所以是她搞错了吗。 可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是另有其人吗。 胡思乱想的间隙里,温热触感从脸庞划过,周嘉让低下身,轻轻蹭着她发红的眼尾,话语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消气了吗?” “都是我的错,不生气了好不好?” 他包住她纤瘦的手,作势要往自己身上砸,想尽法子哄她:“要不打我几下出出气?” 什么啊。 其实她也说不清到底怎么了,看见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究竟是生气更多,还是难过更多。 似闯进了布满迷雾的森林,不得不承认,她逐渐看不透自己的内心了。 温书棠兀自把手抽回,周嘉让以为她还不相信,直接将人搂进怀里,胳膊紧紧箍在腰侧,下颌贴在她颈边:“都是真话,不要不相信我。” 他语气放得很低,听起来甚至有些可怜:“这么多年,我没交过女朋友,更没有喜欢过别人。” “恬恬。”他把脸埋在她锁骨里,闷闷地溢出鼻音,“还不明白吗?我心里只有你。” 突如其来的直白话语,温书棠心口没由得一滞。 他们之间离得很近,她能清晰听见他的心跳,很快,很乱,不像说谎,更像袒露心声后的不安。 可她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脑中冒出逃避想法,温书棠后退半步,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垂在身侧的手指蜷进掌心,像被抽干水分的枯小叶片。 凝着她微蹙的眉,唇角也抿得很紧,周嘉让读懂她的心思,不愿让她多为难,自顾自地换了话题:“怎么来医院了?” “是哪里不舒服吗?”他再次拉起她的手,手心温度有一点低,又在她额头上碰了碰,“自己过来的?要不要我陪你?” 丢失的声音终于找回,温书棠抬起清亮的眼,缓缓摇了摇头:“我没生病。” “是陪同事过来的,她感冒了。” 想起还在大厅里吊水的冯楚怡,后知后觉自己耽误了好长一段时间,她咬着唇瓣,嚅声说:“那个……我得回去了。” “恬恬。” 周嘉让叫住她,不肯放她走。 他拢着狭长的眼,言辞间多了些不明显的委屈:“你都不问问我怎么了吗?” 温书棠啊了下,发觉他刚刚是从诊室里出来,琥珀色杏眼微微睁大,在他脸上来回打量着:“你生病了吗?” “……” “没有。” 胸腔震出一声低笑,周嘉让勾着唇,在她脸颊上轻捏了记,消除她的紧张:“过来谈合作的。” 温书棠眨眨眼,慢吞吞地说了句哦。 挚书也算是京北科技医疗领域的独角兽,上次研讨会的时候,好几家医院都派了代表过去参加,所以她对他的话倒是没怀疑什么。 暗恋雨至 第109节 “好了。”周嘉让揉揉她的头,“回去吧,但注意防护,别被传染了。” 温书棠点点头,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你也是。” 等人消失在楼梯尽头,周嘉让才回身往应茜的诊室走。 “哄好了?”她捧着杯降火的竹叶茶问。 周嘉让没接话,手机进来几条工作消息,他低着头逐个去回。 应茜也没刨根问底,滑动椅子转了半圈,忽然想到:“所以她知道你这个病了?” “没。”周嘉让哑着嗓子。 “我和她说是过来谈合作的。” 应茜疑惑地扬起半边眉毛:“你不打算告诉她吗?” “我觉得啊。”她从医生的角度给出建议,“你可以尝试着和她敞开心扉,怎么说你也是因为——” “算了。” 周嘉让打断她。 眼前浮现出那张乖软柔和的面孔,他自甘认输地扯唇。 “不想吓到她。” - 或许是对旅游的执念太深,实在不甘心浪费宝贵的年假,冯楚怡的病好得很快,比原定的出发时间只晚了一天。 她们此行的目的地,是一个叫做恩和的特色村,据说那儿的雪景特别漂亮。 “我们跑去那么远的地方看雪干嘛?”温书棠推着行李箱,怎么都想不明白,“京北不就有雪吗?” 她半侧着身,躲开熙熙攘攘的人潮:“而且今年还下了好几场暴雪。” 冯楚怡在胸前比了个大大的叉:“no!” “这可不一样。”没了前几天那种蔫蔫的病态,她抬抬灵动的眉,麻花辫甩到肩前,满脸神秘兮兮地说,“听说明晚那边有流星呢!” “坐在露台上,一边赏雪一边看星星。”小姑娘仰着头,沉浸在自己的美好幻想中,“这多浪漫啊。” 飞机落地是傍晚五点,但还要开几个小时的山路才能到她们定的那家民宿。 两人提前在网上租了车,从航站楼里出来,司机恰好打来电话,操着一口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问她们的具体位置在哪。 温书棠回头看了眼路标:“t2c出口。” 差不多过了五分钟,车子缓缓开过来,行李塞进后备箱,坐上后座,干冽的冷空气被隔绝在外。 里外温差大,车窗上蒙着薄薄一层霜,伸出食指贴过去,用体温化开一小块清明。 道路两侧依傍平原,和城市里快节奏的喧嚷不同,朦胧雾气罩着一望无际的纯白,好像所有关于负面的东西都被吞没,天地间只剩这片未被玷染的宁静。 温书棠忍不住拿手机拍了几张照片,随手晒在微博里。 出于工作原因,微信里免不得要添加许多客户,她不喜欢在不熟悉的人前分享日常,也不愿大费周章地设置分组,还不如发到没什么人认识的微博里。 路途漫长,天色渐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车辆颠簸,再加上无聊刷了会儿短视频,眼睛被屏幕晃得干涩,太阳穴也隐隐开始作痛,温书棠关了手机,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不知不觉就沉入了梦乡。 前段时间她始终处于超负荷的工作状态,这一觉睡得倒还算安稳,没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梦,等再睁开眼,意识回笼,却发现车子一动不动地停在路边。 鼻腔哼出些碎语,温书棠揉了揉惺忪的眼,茫然看向身旁的冯楚怡:“怎么了吗?” 冯楚怡瘪瘪嘴,苦着一张脸宣布坏消息:“车子抛锚了。” “啊?”温书棠用手理了下被吹乱的长发,撑着坐直身子,也有点不知所措,“那现在该怎么办啊?等人过来帮忙吗?” 冯楚怡嗯了一下:“司机在联系人了,但天气太糟糕,他也不确定能不能找到。” 被她这么一说,温书棠才瞥见外头正飘着鹅毛大的雪片,前后几十分钟的功夫,就在路面上盖了厚厚一层。 闲聊话音还没落,司机打开前边车门,面色被冻得红紫,肩上头顶都落着一片白。 冯楚怡连忙问:“师傅,情况怎么样啊?” 司机用力把雪掸掉,无奈叹出一口气:“都问过了,车队里的人要么在外跑任务,要么就是家里有事走不开。” “啊……”肩膀狠狠塌陷下去,冯楚怡音量越来越弱,“那我们还有其他办法吗?” “看看能不能等到过路的顺风车吧。”没料想会发生这种意外,司机比她们更愁,从口袋里摸出根烟又下车了。 “那要是等不到顺风车呢……” 毕竟窗外风雪弥漫,从抛锚一直到现在,她连半个车影都没瞧见。 冯楚怡扯住温书棠衣袖,抽抽鼻子,几近绝望地咕哝:“棠棠姐,我们不会要被困在车上过夜吧。” “不会的。”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没底,但还是放柔声线安慰,“肯定能等到车的。” 时间在焦灼中悄然流逝。 又过去半个多小时,局面依然没有任何进展。 天色彻底黑了,外面混沌如墨。 车里只有一盏暗黄的应急灯,电流不稳,时明时暗,冯楚怡一开始还在碎碎念,求这个菩萨,拜那个神仙,后来可能是太累了也太紧绷了,迷迷糊糊地倚在旁边睡着了。 温书棠帮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贴心地把外套向上扯严。 气象台发来最新推送,她们当前所在的区域,几小时后或有特大暴雪,如非必要,尽量不要外出。 目光停在特大暴雪四个字上。 细白的指节渐渐收紧,她忐忑地向外张望,但除了肆虐飞舞的雪粒外,其他什么都看不见。 到最后,她也只能采取最迷信最无力的办法—— 转发了一条求锦鲤的微博。 并且十分虔诚地在上面配文:【希望能多点好运,顺利等到一辆顺风车。】 后面不知到底过了多久,久到她都冒出放弃念头的时候。 被雪覆了大半的玻璃忽而晃进一道白光。 有车路过。 似海面上漂泊无依的孤帆,力竭沉没的前一秒,终于窥见灯塔上的救援信号。 司机前去交涉,几分钟后折返而回,说是对方愿意载她们一程。 也是这时,右手边的车门被人拉开。 温书棠下意识偏头。 遮天蔽日的昏沉光晕下,只见周嘉让满身风雪,半张脸陷在阴影里,额发微乱,颀长宽厚的背影挡住汹涌寒气。 漆黑深邃的眸向下定格,他朝她伸出手。 “下车。” 第72章 出差 我住你隔壁 温书棠将一旁睡着的冯楚怡轻轻摇醒。 “楚怡,楚怡?” “醒醒啦。” 冯楚怡懵懵睁开眼,人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囔着鼻音:“棠棠姐。” 她抬手在脸颊上揉了几把:“是等到过路车了吗?” 温书棠点点头:“嗯。” 收拾好东西,两人从车上下来,临走前又和司机师傅道了次谢。 雪雾纷飞,一辆黑色大g斜停在对面。 周嘉让帮她们把行李箱装好,回过身,瞧见温书棠正要拉开后排的车门。 修长指节圈住她纤细的腕,他伸手止住她的动作。 温书棠茫然地看向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恬恬。”周嘉让轻笑,吹了冷风的嗓音发哑,“真打算把我当司机啊。” “……” 腮颊微鼓,温书棠改坐到副驾驶上。 车内暖风开得很足,内灯也比方才那辆明亮许多,空间宽敞,有淡淡的乌木香缭绕。 冯楚怡并不知道他们俩的关系,目光都被周嘉让这张脸吸引,先前那点睡意散了个净,想试着凑过去搭话,但又觉得这人看起来就不好接近。 一黑一白的小人开始打架,一个怂恿,一个劝阻。 就在她心里犯嘀咕时。 余光里,只见他侧过身,朝温书棠那个方向靠近。 瞳孔不自觉睁大,还没看清他的举动,先一步听见他语气温柔地提醒:“安全带。” 距离骤然缩短,温书棠被落在颈侧的热气弄得发痒,声音不大自然:“我自己可以。” “不行。”周嘉让弄好锁扣,确认不会勒到她,然后才悠悠地说,“我不放心。” “……” 有什么不放心的。 小题大做。 温书棠怀疑他是故意的。 可周嘉让心情却很好,打开她面前的储物格,里面装着各种她喜欢的零食,又递给她一个提前下好电影的pad。 等做完这一切,他才将自己这边的安全带系上。 仪表盘亮起,引擎发出轰鸣声,周嘉让单手搭着方向盘:“去哪。” 暗恋雨至 第110节 那家民宿比较偏僻,温书棠直接把定位发到了他手机上。 周嘉让低眸扫了眼:“知道了。” 说完,还有来有往地摁了个表情包,算是给她的回应。 温书棠睨着对话框里那个立正敬礼的小熊,有点可爱,还有点幼稚,没忍住就弯了弯唇角。 瞥见她在笑,周嘉让眸中也跟着划开些许柔和。 可后面的冯楚怡却看傻了眼。 这还是她头一次目睹温书棠与异性有这样比较亲密的接触。 以往面对身边人,她都保持着绝对的分寸,就算是陈言之,也时刻被她划分在边界线之外。 但这还不是最让她惊讶的。 和温书棠认识这么多年,她似乎始终憋着一股劲,说不出具体是什么,总之能感觉出她活得很紧绷。 读大学时,她在学校和兼职间连轴转,假期也鲜少休息;工作后,她早到晚归,恨不得把全部精力都投在翻译事业中。 连chloé都说过,整个transline就数她最拼。 而这一刻。 冯楚怡却在她身上看见了罕见的松懈。 眼睛眨啊眨,她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视线掠过后视镜,周嘉让才想起来车里还有一个人。 毕竟是温书棠的好朋友,怎么说都不能太懈怠,他稍稍偏过头,朝后座抬了抬下巴:“你旁边那个扶手箱里有吃的,想吃什么都可以拿。” 正在脑袋里上演粉红泡泡剧的冯楚怡倏然回神,连声应下:“好的好的,谢谢。” 晚饭吃的是飞机餐,味道实在难以下咽,又在路边耽误了一大通,这会儿她着实是饿了,也没多客气,揪出两袋黄瓜味的薯片,还有一包彩虹糖。 抱着薯片,她从口袋里拿出耳机,继续看之前没看完的番剧。 大概吃人嘴短,她很有自觉地往角落里躲了躲,努力降低存在感,生怕打扰到他们俩之间的氛围。 开到山路地段,弯绕变多,车辆也不可避免地更加颠簸。 周嘉让已经把速度放得很慢,但温书棠表情还是不太好看。 “难受?” 他侧眸去看她,眼中关切被斜落而下的暖光映亮。 温书棠掌心按在胸口上,小幅度摇了摇头:“还好。” 这段路不禁停,周嘉让靠着右侧慢慢停下。 “先缓会儿。” 瞧着她面色虚白,他心疼地皱紧眉心,从中控台里找到晕车贴:“贴上这个应该会好受一点。” 温书棠嗯了下,扬手想要接过。 “你就别乱动了。”声线放得很低,周嘉让撩开她耳侧柔软的乌发,“我来吧。” 小圆片粘在皮肤上,挥发出清凉的触感,可他指尖是热的,不经意划过耳廓,藏在下面的神经被刺激到,心跳没由得失控地战栗。 冷雪松与冰片的辛涩混在一起,不适感如潮水退落般逐渐消散。 差不多过了十分钟。 “好啦。”温书棠柔声,“我没事了,继续走吧。” 风雪依旧,身侧玻璃都完全被覆盖。 循着吃饱后爱犯困的定理,冯楚怡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周嘉让看着车载导航,上面显示还要一个半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但时间不早了,于是出声叫她:“恬恬。” “你也睡会吧,等到了之后我叫你。” 见她没反应,他低低哼笑了声,像打趣但更像试探:“怎么?不放心我啊?” 温书棠抿着唇没接话,眼神停在他深邃的眉宇间,虽然是舒展的,但依稀能窥见被刻意隐藏起来的疲态。 她忽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周嘉让。” “嗯?” “你怎么会来这边。” 周嘉让凝着前方,面色未改地平静道:“过来出差啊。” 温书棠:“……” 她下意识把心底的反问说出来:“你来恩和出差?” “对啊。”他问得很无辜,却又莫名理直气壮,“不可以吗?” 温书棠多看了他一眼,气闷地别过头,唇瓣间咕哝出两个字:“骗人。” 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 来恩和也就算了,还不偏不倚地路过她们被困的位置。 把她当傻子糊弄么? 但她又想不通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儿的。 衣角布料被攥得不成样子,恍然松了手,她决定放自己一马,不去纠结那么多。 后半程一直挺安静的,温书棠没有睡,倒不是提防他,只是觉得夜路危险,多一个人清醒,也就多一份保障。 车子开到民宿,已经快要凌晨一点了。 这家民宿很有特色,是那种带着些异国风情的尖顶木屋。 想到他刚刚对自己说谎,温书棠心里还存着口气,下车后也没再看他,冷冰冰地撂了句谢谢,然后便拉着冯楚怡去了前台。 她身上穿的是件绒毛外套,厚重沉甸的质感,衬的背影没那么单薄,埋头不管不顾地往前走,倒是有几分犯倔的可爱。 周嘉让不动声色地翘了翘嘴角。 做好登记,她们的房间在右侧长廊的倒数第二间。 屋内打扫得很干净,很温馨的浅棕色调,壁炉里澄着跳动的火团,木柴燃烧偶尔会爆出噼啪声响。 冯楚怡一路睡饱,此时精神像打了鸡血一样足,憋了许久的八卦心在这一刻悉数释放,连行李箱都没放稳,迫不及待地问:“棠棠姐,老实交代,你这是什么情况呀?” 温书棠正在检查窗户和其他设施,轻描淡写地带过:“没情况,就是高中时的同学。” “这样哦。” 尾音拖得老长,冯楚怡明显没有相信,还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咚咚两声,有人敲门。 温书棠走过去开。 周嘉让倚在门边,外套被换了下去,只留一件黑色高领毛衣,背对廊灯,身形挺拔而清峻。 对视三秒,她先开了口:“你来干嘛?” 很生硬的口气,周嘉让低笑一声,密长的睫耷在眼下:“这么不想看见我啊?” 温书棠移开眼,低头盯着脚尖,存心呛他:“你不是出差么。” “恬恬。”周嘉让向前凑近了点,敛着下颌,哄人的意味很重,“都这个点了,还要让我工作啊。” 温书棠不理他。 “我在隔壁定了房间。”周嘉让奔入主题,“要是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叫我。” 温书棠说了声哦,同时忍不住在心里腹诽。 这点小事发消息说不就好了吗?干嘛还特意过来一趟。 像看穿了她的心思,周嘉让脸上笑意更重,不紧不慢地解答:“当然是为了能再多看你几眼啊。” 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温书棠被他的直白噎住,耳根不争气地发热,指尖掐进掌心,就这么磕巴了好一会儿:“那……你要看现在也看过了。” 他嗯了一下,更加坦诚:“但还没看够。” “……” 怕真把人惹恼了,周嘉让没说什么更过分的,只是克制地揉了揉她头发:“好了,我这就回去了。” “早点休息,晚安恬恬。” 关上门,原本侧着耳朵偷听的冯楚怡一秒变得正经,手忙脚乱地扯过床边柜上放的旅游宣传册,摆出一副专心翻看的姿势。 “楚怡。”温书棠好笑地提示她,“拿反了。” 冯楚怡:“……” 既已暴露,她干脆也不再伪装,将宣传册搂在身前,撇了撇嘴:“棠棠姐,你还说没情况。” 温书棠没说话,静静走到床边坐下。 冯楚怡起身凑过去,贴在她胳膊旁边,见缝插针地说好话:“我觉得他人挺好的呀,你……” 温书棠回头捏她鼻尖,故作惊讶地岔开话题:“不是吧?几袋零食就把你收买了?” “而且你上次也是这么和我说学长的,这么快就变卦啦?” “不不不,不是收买。”冯楚怡连连晃头,“我要收回之前的话,这次是真的不一样。” 她清清嗓子,换上一本正经的神情:“棠棠姐,难道你自己感觉不到吗?你在他身边的时候格外放松。” 温书棠怔然,细细的眉蹙起:“有吗?” “当然有!”冯楚怡绞尽脑汁想着措辞,憋了半天懊恼自己的嘴笨,“我也说不太明白,但就是不一样,好像只有在他身边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会害羞,会发自内心的笑,也会肆无忌惮地使点小脾气……” 越听越觉得邪乎,温书棠揉了揉耳垂:“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另一边。 周嘉让这次来得匆忙,什么东西都没顾得上带,好在民宿有提供基础的洗漱用品。 暗恋雨至 第111节 他先是四周转了圈,测墙体的隔音,测门锁的牢固,又试暖气的温度,没发现什么大问题后,才拿出被冷落了整个下午的手机。 滑动解锁,页面还停留在某个小姑娘的微博上。 他把她拍的雪景仔仔细细又看了几遍,长按保存到相册里,左逸明的电话也在这时弹出来。 “终于知道接电话了啊。”听筒那头啧啧两下,“还以为你在玩失踪那套。” 周嘉让淡声:“有事就说。” “不是你这什么态度呢?” 左逸明嘶一声,语调一扬:“你发了条消息就把我新买的大g开走了,我总得问问你现在在哪呢吧?” 周嘉让没瞒他:“恩和。” “恩和?”左逸明没听过这地方,紧急在网上搜了搜,满是不解的口吻,“你跑那么远干嘛去了?” “接人。” 能让周嘉让大老远去接的,除了那位惦记了八年的白月光,全世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左逸明把这两个字咀嚼了遍,猛地又意识到什么不对:“等等——” “接、人。”火气窜出,他暴躁如雷,“周嘉让你他妈真够可以的啊?!专门开我的车去追女人?!” “你怎么不开你自己车去呢?” “我的送去保养了。”周嘉让嫌他太吵,皱着眉把听筒拿远了点,“忘了和你说,现在这车是我的了,我再买辆新的送你。” 左逸明:??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不是,凭什么?您这又抽的什么风?” 周嘉让缓缓转着无名指上的银戒:“因为她坐过。” “…………”左逸明硬生生被他给气笑了,严词拒绝,“我不同意啊,我就要自己买的这辆。” 沉默少许,周嘉让松口:“那也行。” 左逸明刚疑惑这人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就听见他不徐不急地撂下两句: “既然这样的话。” “那我只能回去找人把你副驾驶卸了。” 第73章 退烧 为什么你不要我了。 因为冯楚怡的那番话,温书棠又一次陷入失眠。 不一样吗? 她自己怎么完全没有感觉。 不过让她苦恼倒是真的,无论高中还是现在,与他相处始终是一个无法坦然自若的难关。 偷偷暗恋那几年,她总是小心翼翼,说出的每句话都要反复斟酌,生怕不经意间越了界,将那窥不见天光的心事暴露干净。 后面好不容易大胆一点,可突如其来的冷落与分别,又将她一下打回保护壳中。 重逢后,他确实有在坦率地表达心意,但不知为何,她就是不确定,就是想步步退缩。 她有时都想问问自己。 到底在怕什么,又到底在耿耿于怀什么。 盯着天花板上的木纹,翻来覆去不知多久,温书棠掀开被子下了床。 四方的窗格,老式花纹的纱帘不能遮光,隐隐透出外面的朦胧雪色。 在路上睡得太过,冯楚怡这会儿完全没有困意,抱着毛毯窝在一旁的小沙发上追剧,听见那边的窸簌声响,惊讶地偏过头:“棠棠姐,你还没睡呀?” 温书棠嗯一下,给自己编了个借口:“睡不着,可能是认床。” 踩着棉拖走到行李箱旁,她蹲下身,借着身侧壁灯散出的暖光,从夹层里找出一个mp3。 “mp3?”瞥到她手里的东西,冯楚怡意外地睁大眼,“感觉是好久远的物件了。” 她坐直身子,食指蹭了蹭鼻尖,十分怀念地笑笑:“记得上初中那阵,家里面管的严,不允许碰手机,我就偷偷攒钱买了个mp3。” “因为怕被发现,每天只能等家里人都睡下了,才敢躲在被子里听一会儿。” 不知想起什么,温书棠轻轻抚着机身上几道浅淡的划痕,须臾后,低声接话:“我也做过这种事。” 藏在被子里偷听。 但不是怕被温惠发现。 只是怕喜欢他的心无处可藏。 回到床上,长按边侧的键钮,伴随滴一声脆响,微弱的屏幕荧光亮起。 温书棠选中那个名为secret.的歌单。 列表里静静躺着七首歌,是她不久前下载过来的。 这些年来,她鲜少使用音乐软件,每当晚上失眠难耐时,都是靠着这个mp3里的歌来度过漫漫长夜。 讲不清其中的原理,但的确能让她感到些许安心。 一首一首,往复循环,就像沾了毒的瘾.君子。 按下中间的小圆键,歌单从那首《十八》开始播放。 昏暗晕沉的光线下,床铺中的人侧身躺着,五官轮廓柔和,长睫安静搭在眼下。 耳机里的男声唱得缱绻,纷乱思绪再次被平复,她的呼吸也慢慢变得均匀。 再后来,凌晨三点。 冯楚怡是被一声闷响惊醒的。 起初以为是周围哪个房间的人在搬东西,等她半梦半醒地睁开眼,转头却看见温书棠晕倒在地上。 睡意一下子消散,冯楚怡连忙起身,揽着肩膀把人扶起来,摸到她身上滚烫一片。 大概是路上吹了冷风发烧了。 在行李箱里翻了好一通,突然惊觉她们这次忘了带药,慌乱与无措一齐席卷,情急之下,她倏地想到住在隔壁的人。 叩门三下,里面传来脚步声。 怕温书棠那边有情况,周嘉让根本就没睡,拧开门把手,看清是冯楚怡后,浓黑的眉一瞬压低,语气焦急:“怎么了?恬恬出什么事了吗?” 冯楚怡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顿了顿才磕巴着开口:“那个,你这有退烧药吗?” “棠棠姐发烧晕倒了。” 听到这句话,周嘉让立马冲过去进了她们的房间。 稀薄月光下,只见温书棠斜靠在沙发边,闭着眼,眉心紧皱,簌簌发颤的睫毛里满是不安。 原本白皙的皮肤烧得发红,额头上浮着细细密密一层冷汗,乌黑柔顺的发散在肩头,衬得脸上病态更重。 “恬恬,恬恬?”周嘉让沉着嗓子叫她。 唇瓣嗫嚅,怀中人发出不成句的呓语。 “麻烦把她外套拿过来。”心口狠狠揪着,周嘉让将人打横抱起,对一旁的冯楚怡说,“我带她去医院。” 冯楚怡脑子还是乱的,点点头配合着按照他说的做。 穿好外套,周嘉让还觉得不够,又扯过沙发上的毛毯,把人严严实实彻底捂好,然后才小心抱着她去了副驾。 这一夜的恩和风号雪舞,霜雾肆虐。 远光灯晃眼,油门速度踩到最大,周嘉让单手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温书棠,一边关注她的状态,一边不断哑声唤她恬恬。 眼头紧锁,眸色像一团化不开的墨。 附近没有像样的医院,只有一间私人开的卫生所。 “38.5c,还好,烧得不是特别严重。” 女医生收好体温计,转身到角落的小隔间里配药。 出来时,瞄到周嘉让神色仍旧紧张,她过去将药瓶吊在横杠上,开解道:“就是普通着凉,没什么大碍的,不用太担心。” “最近恩和来了股寒潮,生病感冒的确实不少,不过两三天基本就都好了。” 眉宇稍稍舒展了些,但眼里的担心并没有半分减弱,周嘉让侧头,生硬地扯动唇角:“谢谢。” 小诊所里设施真的很简陋,连张像样的病床都没有。 铁质长椅坚硬又冰冷,坐上去很不舒服,屋内暖气给得又不足,周嘉让干脆把人抱进怀里,给她当人肉靠垫。 诊室里没有其他病人,女医生整理好桌上的病例,抬眼便瞧见他的一举一动。 男人气质很好,是那种异于常人的矜贵,可这么冷的天气,他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 估计是太着急,没顾得上穿外套吧。 反倒是给那个小姑娘裹得很厚。 每天守在这儿,和各种各样的病人打交道,她经常能碰见陪女朋友过来打针的男生。 好一点的,会凑上前关心几句,可大部分都是置身事外地在旁边打游戏,或者直接找个理由出去抽烟。 但眼前这个和那些都不一样。 从眼神到动作,他全身心都专注放在女生身上,偶尔帮她拨一下发丝,偶尔用手在额前试温,偶尔贴在她耳畔说着哄人的话。 更多时候,他左手握着输液的软管,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这到底是有多爱啊。 女医生忽然有点受不了,感觉这冷冰冰的消毒水气味里都多出几分甜腻。 那瓶水快要吊完,温书棠也终于醒了过来。 “诶,别乱动。”周嘉让压住她就要抬起的手,声音很轻,“当心走针。” 脑袋里断了篇,温书棠记得自己本来是想倒杯水喝,怎么一睁开眼却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周嘉让看出她眼中的迷茫,主动解释:“你发烧晕倒了,幸亏那个朋友及时发现。” 温书棠慢吞吞地哦了下,后知后觉自己被他抱着,还是那种比较亲密的横抱,耳根没由得发热,不大自然道:“你……把我放下去吧。” 暗恋雨至 第112节 周嘉让一愣,迟钝地理解了她的意思,但没听她的:“凳子上太凉了。” 药瓶空了,女医生过来拔针。 “这几天要好好休息,饮食上尽量清淡,多喝点热水排毒。” 老生常谈地嘱咐完注意事项,她双手插在口袋里,没忍住玩笑地闲聊了句:“你男朋友对你可真上心。” 话音落,气氛霎时变得有些微妙。 眼帘轻抖,温书棠从那人怀里挣脱,低头按着手背上的酒精棉球,声线不稳却又果断利落地否认:“他不是我男朋友。” “啊……?” 语调疑惑地拔高,女医生怔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男朋友吗。 那刚才发生的种种,是怎么一回事啊。 探寻的眸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几转。 周嘉让脸色不太好看,但也没多说什么,好脾气地问她:“要回去吗?” 温书棠点点头,她在医院里有过太多糟糕的回忆,身体上本能会产生抗拒,不愿意在这停留太久。 周嘉让都听她的:“那走吧。” 他下意识想去牵她的手,但在指尖相碰的那秒,犹如触电一般,温书棠猛地向后躲开。 扑了空的指节微蜷,盘曲的青筋凸起,卡顿数秒,悬在半空的手才缓缓放下。 外头风雪未停。 车子开回民宿,路上他们都很沉默。 温书棠倚着车窗,皑皑雪景在瞳面掠过,她却没心思欣赏,女医生的话重复循环在耳边。 房间外,周嘉让拉住她衣角:“去我那儿吧。” 像怕再被拒绝,他找了个很合理的说辞:“你朋友应该还在休息,现在回去…会不会吵到她。” “而且……” 他实在不放心让别人来照顾她。 温书棠抿唇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纠结几秒后没再抗拒,跟着他进了门。 他的房间要比她们的大一些,总体布局没什么区别,只是多了个独立的小厨房。 折腾了这么一通,时间已经过了五点,天边漆色逐渐退散,远处泛起蒙蒙晨光。 “还难受吗?要不要去躺会?” 她面颊上的红热褪得差不多了,但看起来仍然没什么精神,眼尾恹恹耷着,嘴角下压,颊边散着几缕碎发。 温书棠摇摇头,有种莫名的不自在,垂着眼,手心攥在一起,肩背肉眼可见地绷着,就这么在原地僵了好一会儿,才挪动步伐到右边的小沙发上坐下。 心中忽而生出些后悔。 早知道刚才就不答应他了,还不如放轻脚步回去,现在这样,反而让两个人都尴尬。 周嘉让在她身后放了个软垫,又把毯子给她盖好,凝着她小小的发旋,喉结克制滚了滚:“那个……医生开了药,叮嘱要按时吃。” “我去给你倒水吧。” 温书棠咬着唇说嗯。 视线不自觉跟上他身影,她看着他走进厨房,从橱柜里拿出一个干净的杯子,翻起的袖口露出一截线条紧实的手臂。 看他弯着腰,在饮水机前接好温水;看他打开药盒,敛着眼,仔仔细细地翻读说明书,看他从铝箔板中抠出一粒,紧接着…… 仰头自己喝下。 …… …… 思绪瞬间被拉回那年秋天,她被他从地下室救出来的那次。 延龄巷68号,雨后初霁的清晨,他也是这样,在餐桌对面替自己试药苦不苦。 头顶开了一盏暗灯,暖黄色光晕落在他的肩上,勾勒出他挺拔落拓的身形,黑发松散,颈后骨节突出。 视野渐渐模糊,恍然间,和记忆中那个少年重合。 周嘉让把药和水递到她手里:“忍一忍,有一点点苦。” “……” 熟悉的话语,心头陡然一颤,停顿片刻,温书棠伸手接过。 苦涩滑进喉咙,喝完的那秒,手心里被塞进两颗彩虹糖。 …… 睨着这两枚小圆块,如同打开了某种开关,眼泪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大颗大颗,像断了线的珠子。 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周嘉让显然也慌了神,撂下水杯去擦她的泪,但却怎么擦都擦不完。 滚烫的液体落入掌心,似火山喷发后留下的熔岩,残暴地腐蚀着他的皮肤,灼开刺骨钻心的疼痛。 一条条拉长的泪线,仿佛是透明的血痕,周嘉让俯下身,把人抱进怀里,眼眶不知不觉也泛起了湿,胸口像被压了块石头:“怎么了恬恬?” 他试图猜测她落泪的原因:“是生病太难受了吗?还是这药苦到你了?” “或者有什么其他让你不开心——” “周嘉让。” 她红着一双眼打断他。 他把人抱得更紧,手掌扣着后脑安抚:“嗯,我在呢。” 温书棠吸吸鼻子,压住漫到喉咙口的哽咽:“你不是说,绝对不会再推开我吗。” 单薄的肩止不住地颤,她越哭越凶,声线几近破碎地问: “可为什么你要对我说那些话,为什么你就不要我了,又为什么要不告而别啊。” 第74章 质问 怎么睡觉都在哭啊。 温书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原本是不想说的,这些年她渐渐也悟出些道理,明白现实和童话不同,不是所有故事都能善始善终,也明白有些事不必刨根问底地非要寻个缘由。 人该有翻篇释怀的能力,一味质问纠缠,只不过是歇斯底里地把伤疤暴露出来,徒增再次受伤的风险。 过去的就该让它过去,假以时日无意提起,笑着说一句年少轻狂,倒也算是拿得出手的心酸谈资。 但,可能是生病会把情绪放大,也可能是今天有太多人误解了他们的关系。 多到让她产生错觉,让她忍不住去想,如果当年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们是不是就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在一起了。 想到这儿,眼泪就没出息地掉得更厉害。 温热的液体将视线模糊,流经嘴角,划开丝丝缕缕的咸苦。 周嘉让沉默着,唇角绷成直线,数不尽的愧疚与自责,汇成一把无形的刃,直直插进胸口,扭动着剖开血肉,疼痛惊天动地地蔓延开来。 喉结晦涩滚了滚,他想要帮她擦掉眼泪,可就在指腹碰到眼睑的那秒,温书棠抬眸,琥珀色瞳仁噙满水雾,她委屈又倔强地看着他。 呼吸一滞,心脏被她这种眼神刺得更痛。 “你不是不想见我吗。”眉心蹙得很紧,下唇止不住发抖,温书棠抽泣着问,“不是说累了吗。” 忍着泪意,她抬手将他推开一段距离,但仍在他的怀抱范围里,脊背抵在他手臂上:“为什么又回过头来找我。” 语气越来越弱,到后来只剩下无声的口型。 像失去堤坝围困的洪水,压抑了八年的难过翻涌而起。 真的好痛啊。 人生明明那么长,还有那么多未知在前面等着,她却感觉已经把一辈子的痛苦都提前透支光了。 温书棠哭到喘不上气,头发乱七八糟地黏在脸上,她脸色本就不好,现在更是白成了一张纸。 周嘉让眼尾也红,睫毛不明显在颤,他慌乱地把人抱回来,力气很大,恨不得摁进骨子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些真实感。 温书棠缩在他胸前,泪眼婆娑地继续控诉:“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发了那么多消息,为什么你就是不理我……” 拳头胡乱砸在他身上,嗓子哭得发哑:“为什么半点音讯都没有,为什么还要狠心删掉我。” “不是我删的,那时手机不在我这里。”周嘉让声音发苦,说完又觉得这解释太苍白,冷硬的下颌贴在她发顶上,胳膊环住她单薄的肩,由着她朝自己发泄,“对不起恬恬。” 他拨开她凌乱的发,手掌托住她脸颊,眼泪同样不受控制地涌出:“我没有不想见你,也没觉得你给我带来过麻烦,我对你从来都是心甘情愿的,当时那些话是我故意说出来骗你的。” “转学的事不是我自愿的,我……” 话语倏地被卡住,周嘉让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无以复加的内疚里,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说着抱歉。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实打实分开了八年,生命中三分之一的岁月,再怎样都弥补不回来了。 温书棠哭了好久,哭到后面体力耗尽,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她睡熟一点,周嘉让才轻手轻脚地把人放回床上,怕她再难受发烧,他就寸步不离地在旁边守着。 可她睡得并不安稳,梦里都在挣扎着掉眼泪。 望着眼角那道泪痕,眸光里是藏不住的心疼,周嘉让用拇指轻轻帮她擦干,声线沙哑:“怎么睡觉都在哭啊。” “这么多年是不是受了好多委屈?” 唇边溢出苦笑,他喃喃自语:“都怪我不好。” …… 温书棠醒来时,脑袋里晕晕涨涨的,哭过的眼皮发肿,像被涂了胶水般沉重。 撑着床铺慢慢起身,偏头去看窗外,雪絮飞舞,天色昏暗,粉红的晚霞隐匿在地平线交界。 暗恋雨至 第113节 从凌晨到傍晚,她竟然睡了一整个白天。 “醒了?” 低沉的男声敲进耳膜,周嘉让从厨房那边过来,黑色毛衣外套了件围裙,被头顶暖黄色的灯光照着,有种说不出的家居感。 他走到她身边,弯腰在额头上试了试,温度正常,没再发烧。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他盯着她的脸,梨涡旁被枕头压出浅浅一道印。 温书棠摇摇头,用手抓了把被睡乱的长发,带着点不清醒的鼻音问:“睡了这么久,你怎么都不叫我啊。” 周嘉让宠溺地笑笑:“叫你干嘛,医生不是嘱咐过要多休息吗。” 可这是在你的房间啊。 温书棠暗自在心里接话。 “饿不饿?”周嘉让倾身的弧度加大,混着体温的雪松气味变浓,“我弄了吃的,马上就要好了。” “那个。”眼睫低低垂着,拓出一层细密的阴影,温书棠舔了舔干涩的唇,“我就不在这吃了吧。” “我回去……和楚怡一起。” 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周嘉让勉强撑着笑,态度依旧温柔:“她下午时出去了,说是要去打卡那家网红咖啡店,现在还没回来呢。” 温书棠怔怔啊了下。 “恬恬。” 周嘉让想去拉她的手,犹豫数秒后却只拉住了衣角,嗓音比先前还要低,听起来甚至有点卑微:“和我吃个饭也这么抗拒吗?” 不等她答话,他勾起唇,自嘲地作出让步:“算了。” “实在不想的话,等一会弄好了我给你送到隔壁。” 他没有那么深的执念,只是想让她好好吃顿饭。 可不知怎么,听见他的话,温书棠心口却猛地一缩。 指尖不自觉掐进掌心,留下一道道月牙形弯印,她磕磕巴巴地小声否认:“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最终还是留下来了。 锅里咕嘟冒出气泡,食物的香气盈满整个木屋。 “土豆还没完全软,还要再焖五分钟。” 放下玻璃盖,周嘉让走回她这边。 颀长身影笼在眼前,他拿着两枚剥了壳的热鸡蛋:“用这个敷下眼睛,应该会好受很多。” 温书棠点点头,刚要伸手,就听到他叫自己闭眼。 他动作很轻,温温烫烫的触感自眼皮上漾开,不适的肿胀逐渐消散。 过了好一会,周嘉让才直起身:“好啦,去吃饭吧。” 棕色的四方木桌,两人面对面相坐。 这顿饭吃得尤为安静,他们俩很有默契地都没再提起之前发生的事。 周嘉让没怎么动筷子,目光定定放在她身上。 看她低着头,腮颊微鼓,像仓鼠一样格外专心地吞咽咀嚼,漆黑眼眸中透出笑意:“好吃吗?” 长睫被氤出些许水汽,温书棠捧着粥,捏着勺子说了声嗯,想了想,又认真地开口回答:“好吃。” 而且,这个味道似乎有些熟悉。 往后那几天,恩和断断续续一直在下雪。 天气不佳,附近的景点和商铺也都处于歇业状态,他们大多时间都只能闷在民宿里。 好在四周风景不错,未被工业化玷染的村庄,保留着最原始淳朴的面貌,银霜遮盖,满目纯白。 每天坐在窗边,发发呆,看看雪,或者沏一壶热茶,在壁炉旁读书,倒也比节奏繁忙的大城市更加惬意。 午后难得出了太阳,冯楚怡刚追完一本小说,正无聊空虚得很,问温书棠要不要出去堆雪人。 在沙发上窝了大半天,四肢都囚得发酸,温书棠捏捏肩膀,朝外面看了眼:“好呀。” 说是堆雪人,其实也就是随便用手握了几个小雪团。 院子里恰好有一片空地,温书棠心血来潮想在上面画些什么,还没来得及蹲下,手腕就被人扯住。 懵懵转过头,周嘉让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 见她领口敞着,棉服里是一件薄薄的卫衣,脖子上也空空荡荡,他略有无奈地叹了口气:“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感冒不是还没好吗。” 温书棠眨了眨眼,无端感到心虚,轻声辩驳:“不冷。” 周嘉让没听进去,只给她撂下四个字:“在这等我。” 他转身朝民宿里面走,不到半分钟又折返而出,手里多了一条红色格子围巾,还有一副厚实的毛绒手套。 “伸手。” 他态度比平时强硬。 唇向内抿了抿,温书棠乖乖伸出手。 掌心里都是融化的雪水,细腻的皮肤被冰得微微泛红。 眼梢收拢,周嘉让皱着眉,拿出纸巾帮她一点点擦干净,戴好手套后,又向前半步给她缠上围巾。 间距骤然缩短,胸腔下的心跳无意识加速,温书棠头埋得很低,不自然地找话题:“你怎么会有这些。” 周嘉让没答,修长分明的指节把多出的那截围巾整理好,又往上扯扯衣领:“好了。” “去玩吧。” 温书棠慢吞吞地说哦。 冯楚怡在一旁目睹了全程,眼睛里满是粉红色泡泡,也没心情继续玩雪,挽着她胳膊说悄悄话:“棠棠姐,他真的好贴心哦,居然专门准备了围巾手套。” “你们俩真的好般配啊。” 这段时间,她有意无意说了好多这种暗示的话,温书棠简直怀疑,她是不是被周嘉让收买了。 “楚怡。”她鼓着腮帮打断,“你不要再乱说了。” 在恩和的最后一天,民宿老板在集市上买到了新鲜的牛肉,邀请他们一起过去涮火锅。 冬天最适合吃这种热气腾腾的东西。 几个人围着圆桌坐下,周嘉让在温书棠右边,另一侧则是民宿的老板娘。 老板娘是南方人,大学时选的又是外语专业,和温书棠有着一见如故的亲切感,拉着她聊了好多家常。 周嘉让没打扰她们,只是默默把烫熟的菜和肉放到她碗中,偶尔会帮她擦一下不小心溅在手上的红油。 吃到后半段的时候,老板娘起身去洗水果,温书棠主动跟过去帮忙。 调好水温,她把葡萄从袋子里拎出来,一颗一颗正仔细洗着,老板娘忽然在身旁问:“那个小伙子是喜欢你吧。” 问题来得猝不及防,温书棠没控制好力度,不小心将其中一颗葡萄从藤蔓上揪了下来。 愣了愣,她拿在手上不知该怎么处理,脑袋一热,干脆放进嘴巴里吃了。 酸的。 秀气的眉稍稍拧了拧。 老板娘把切好的橙子装进果盘,将她这一连串反应尽收眼底:“这几天你每次出门散步,他都远远在后面跟着,别提多放心不下了。” “你都没发现吧?” 水流仍哗哗淌着,温书棠却缓缓地停了动作。 像是看穿了一切,老板娘以过来人的口吻说:“年轻人啊,不要太执拗,尤其是在感情方面,更应该听从自己的内心。” “爱情不是做生意,不能斤斤计较太多,世界那么大,相遇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互相喜欢更是难上加难。” “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不要轻易错过那个对的人。” 温书棠没说话,表情一点一点敛了下去。 那晚结束后,因为前夜通宵追剧,冯楚怡眼睛困得睁不开,早早就回房间睡下了。 帮老板他们收拾好厨房,温书棠独自坐在壁炉边,手臂环抱在膝盖上,对着跳动的火苗出神。 “想什么呢。”周嘉让用相同的姿势在她身侧坐下,“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温书棠心思很重地摇头:“不太困。” 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串色泽漂亮的糖葫芦:“要吃吗?” 眼睛噌一下睁大,温书棠意外地拔高语调:“你做的?” 周嘉让嗯了声:“晚饭时不是剩了些水果,刚好拿来消耗掉。” 温书棠还没缓过神来,阔着眸低声喃喃:“你还会做这个啊……” 他扬眉轻笑:“不难。” 没由得的,温书棠想到那天他给自己做的那顿饭。 记得高中时,他是不太会下厨的,他们俩在一起也是外卖居多。 而现在—— 瞧着手中这串糖葫芦,糖衣反着亮晶晶的光,眼眶莫名酿出几分酸涩,她偏过头,清亮亮的眼看向他。 “周嘉让。” 攫上她的视线,他问他怎么了。 四目相对,火光映亮他的眼眸,如同一块擦拭透彻的镜面,分外清明地倒映着她的面孔。 “你这些年——”言语停顿片刻,温书棠空咽了下,“过得还好吗?” 第75章 定位 “可不可以只喜欢我。”…… 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挺阔的脊背一瞬有些僵硬。 暗恋雨至 第114节 轰然几簇小火花炸开,壁炉中爆出噼啪声响,某些情绪也在无声燃烧着。 试图对抗冬的凛冽,碾出烈火燎原的炽热,最终却消融在这杳然的沉默里。 别开眼,唇畔挑出轻松的笑,周嘉让摁着拇指骨节,轻描淡写的三个字:“挺好的。” 说完,他才偏头重新看向她,睫毛被镀上层暖光,带一点试探的意味:“你呢?” 温书棠眨了眨眼,唇角弧度很僵,嗓音轻飘飘的,像浮在半空的小羽毛。 “我也挺好的。” 气氛就此沉寂下来。 夜风肆虐,无情拍打在玻璃窗上,雪雾弥漫,似碎玉般纷纷扬扬。 被火烘烤着,那层糖衣慢慢开始融化,落在地上,凝成一个淡黄的小圆点。 定定望着那处,视线略有涣散,捏着竹签的手不断收紧,温书棠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音量,咕哝着说了句。 “骗人。” 像在否定他之前的回答。 可她又何尝不是说谎话的胆小鬼。 就这样彼此无言地坐了好久,温书棠慢吞吞吃完那串糖葫芦,周嘉让递来纸巾,问她味道好不好。 擦着指腹上不小心沾到的糖渍,她答得有点生硬:“酸。” “酸?”周嘉让疑惑地皱眉。 温书棠模样很倔地看着他,加重语气强调:“酸。” 酸得她想掉眼泪。 回到房间,温书棠窝在被子里,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就连那个mp3都失去功效,歌单从头到尾循环几次,困意仍然没有找上头,纤白手指缠着被单,一双杏眼呆呆盯着天花板。 滴滴—— 可怜的半格电耗尽,屏幕荧光闪动两下,挣扎无果后遗憾关了机。 歌曲中断,温书棠翻过身,从枕头旁拿起手机,给谢欢意发消息,问她有没有睡。 谢欢意刚结束一场夜戏,累到打字的力气都没有,直接弹了通语音电话过来。 怕吵醒冯楚怡,温书棠披上外套,到小沙发那边接听。 尾音拖着,懒倦的女声从听筒中传来:“怎么啦棠棠?” 温书棠把最近发生的事一股脑倾诉给她,连带着那天在医院的经历,本来是想借此理理思路,不成想却越说越乱。 谢欢意认真听完,默了半分钟,问出关键所在:“棠棠,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温书棠咬着唇,眉心皱得很紧,柔软的乌发顺着颈侧滑到肩前,“我只是觉得,这些年他可能过得不太好。” 月色下的人影微晃,她斜靠在墙边,窗户上倒映出一张柔和却苦闷的脸。 “我不希望他不好。” - 回到京北,一月已经过去大半。 适应了恩和那种悠闲宁静的日子,蓦然投入到高强度的工作中,饶是温书棠这种喜欢自我压榨的,也难免会有些不习惯。 上午chloé发给她一份合同文件,说是下班前必须翻好,温书棠埋在堆积如山的资料前,一行行小字看得眼睛发酸,好不容易敲下最后一个字符,邮箱里又收到实习生发来的周报。 逐行逐句地看完,没什么太大问题,她写好导师反馈,又给她们布置了接下来的工作内容。 等做完这一切后,温书棠按了按僵硬的肩颈,曲起手臂,恹恹趴在桌面上。 叮一声,搁在旁边的手机忽然震动。 磨蹭了两秒才伸出手,按亮屏幕,是某个浏览器的新闻推送。 她下意识要删掉,但在目光捕捉到挚书这两个字后,指尖动作又猛地停住。 眼睫眨了下,温书棠直起腰板,将碍眼的碎发掖到耳后,下颌微敛,点进那条最新报道。 满篇的专有名词,她看不大明白,隐约只知道是一个关于外科手术导航定位系统的专利,国内首次研发成功,能极大程度地提高手术效率,降低失败风险。 总之是很厉害。 页面划到底端,文字后附着一张采访照片。 男人穿着黑色西装,身形修长而笔挺,那张深邃立体的脸,即便不做任何表情,也足够耀眼吸睛。 镜头抓得很巧,快门定格到他恰好抬眼的那秒,叫屏幕外的人,无端生出一种与他对视的错觉。 心口短暂地膨胀,温书棠将这条链接放进收藏夹,切出软件,换到微信上。 从恩和回来后,他们没怎么联系过,他好像是很忙,几次发消息都是凌晨,关心她感冒有没有好,又老生常谈地嘱咐她按时吃药。 周五,年前最重要的项目终于结束。 几个实习生的转正考核也在那天,笔试加上交传两个部分,不给半点缓冲机会,当场便要公布结果。 那一整个上午,工区都被紧张的乌云笼罩着,冯楚怡连午饭都吃不下,攥着温书棠的手虔诚祈祷,说要在她这沾点好运。 温书棠拍拍她的肩,柔声安慰:“放心呀,都准备这么久啦,肯定没问题的。” 漫长的两小时结束后,chloé带着文件进入会议室,轻薄镜片下的眼眸扬出笑:“欢迎大家正式加入transline。” “老规矩,今晚在heritage聚餐,有时间的都可以来,我请客。” 紧绷数日的神经总算松掉,由阴转晴的神色里,下面爆出阵阵欢呼:“哇!谢谢chloé姐!” 可下班前的十分钟,大老板一个电话过来,chloé紧急被叫去开会,这顿饭莫名变成陈言之带他们去吃。 吃过饭后还不尽兴,仗着他好说话,一行人又闹着要去唱歌。 打了四五通电话,勉强才找到一家还有空包厢的ktv。 晚高峰期间,路况拥堵严重,原本十分钟的路程硬生生走了半个小时,推开富丽堂皇的转门,和前台报上姓名电话,服务生带着他们往三楼走。 或许是因为方才吃了生冷的蟹,温书棠这会儿隐隐感觉胃痛,左手轻轻捂着,脚步不自觉变慢,蜗牛似的跟在大部队最后面。 走廊楼梯狭窄,绕过二层拐角时,迎面碰上另一伙人从楼上下来,其中有个满身酒气的,摇摇晃晃地就要往她身上撞。 幸亏陈言之及时出手将人隔开。 “没事吧?”他揽过她肩膀,侧眸关切地问。 温书棠摇摇头,唇边挤出浅笑:“没事。” 等她彻底站稳,陈言之仍没松手,见她脚下的高跟鞋不方便,扶着她手臂继续向前。 这一幕刚好被不远处的左逸明看到。 收到消息的时候,周嘉让刚从浴室里出来。 一身干净的清爽气,像缭绕在山林间的薄雾,发梢湿漉漉地滴着水,腰腹那块的布料被打湿,似有若无地勾勒出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 走回卧室,打开床头那盏梧桐树小夜灯,温暖而柔和的光线,似薄纱般映在床铺角落,被照亮的区域里,规规矩矩地放着一个长耳兔玩偶。 眼前自动浮现出那张乖软的脸,嘴角不动声色地勾起,周嘉让在兔子耳朵上捏了把,然后才弯腰捞起手机。 左逸明给他发来一个定位:【来吗?】 漆黑的眸扫过,是市中心一家名气很盛的ktv,他耷着眼,意兴阑珊地回:【不去。】 【左逸明:真的?】 【左逸明: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 周嘉让刚想嫌他啰嗦,对话框里突然跳出一张照片。 就算不点开,仅凭着模糊的侧影轮廓,他都能认出画面上的人是谁。 但让他心烦的是,她身边还跟着那个出现多次的男人。 昏暗光影更添暧昧,他握着她手腕,步调一致地与她并肩。 眼梢霎时拢紧,手背上绷起一根根青筋,敲在键盘上的力度逐渐加大:【她在这?】 【左逸明:嗯哼。】 为了增添危机感,他不嫌事大地添油加醋:【也不知道那个男的是谁,看起来还挺亲密呢。】 【左逸明:该不会是她男朋友吧?】 眼尾泛红,周嘉让面色阴沉地丢下两句话:【帮我看着。】 【iris.:我马上过去。】 …… 包厢里浮光流转,荧屏上的歌曲不停在换。 温书棠并不热衷这种活动,坐在角落安安静静地当背景板。 不知是谁点了首《匆匆那年》,前奏响起的瞬间,纤长浓密的睫忽而一颤。 思绪被拉回那个潮湿凄寒的冬天,拉回那个喧嚣汹涌的跨年夜,他的保证清晰回溯在耳畔,和那句“谁甘心就这样,彼此无挂也无牵”相融合,眼眶更是不受控制地酸了一圈。 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叹已是曲中人。 多年后回过头看,这算不算是命运在冥冥中给予的暗示呢? 抽出两张纸巾,抬手按在眼角上,冯楚怡他们几个凑过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玩游戏。 温书棠说好。 他们玩的就是很普通的骰子游戏,没什么难度,但碍于她从没玩过,再加上心思涣散,稀里糊涂就输了几把。 一开始定的规矩,输了的人要喝酒。 大概是看出她心情不好,怕喝了酒更不舒服,陈言之出来打圆场,颇有绅士风度地提议:“都这么晚了,就别让你们棠棠姐喝酒了,要不——” 话还没说完,一道低沉的男声猝不及防地插入: “嗯,有道理。” 筋络盘迭的手闯进视野,清凛的松雪气息袭来,周嘉让在温书棠身旁坐下,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她的酒杯。 暗恋雨至 第115节 眸光紧紧盯着陈言之,如同蛰伏在森林中的猛兽,话语中抑着不可言说的暗火,他一字一沉:“所以这杯我替她。” 干脆利落的,他仰头一饮而尽,颌骨折角锋芒,甚至对上了她先前留下的口红印。 是隐晦却又不加遮掩的亲昵。 除了冯楚怡,周围那圈人都是目瞪口呆地看完了这一幕。 时间被冰冻,空气凝结了整整三分钟。 后来还是温书棠身侧的女生先开了口:“棠棠姐,这是你的男朋友吗?” “哇,你居然谈恋爱了,怎么从来都没和我们说过呀?!” 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紫红的痕迹,想不通他怎么会在这,温书棠整个人还是懵的,刚要否认,周嘉让却先一步说:“不是。” 转过头,没了那种剑拔弩张的对峙气势,他温柔又专注地凝向她,哑着声线:“但我在追她。” 这句话一出,场上氛围更是炸开。 有人下巴都要惊掉了,八卦的眼神在他和陈言之中间疯狂探寻,毕竟后者平日对温书棠多有照顾,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 好奇归好奇,但终究是没多问什么,反而很识趣地散了场,给他们留下单独相处的空间。 周嘉让的视线并没移开,斑驳流光里,温书棠的脸色不大好看。 唇线稍抿,他试探去叫她的名字:“恬恬?” “你怎么会在这?”她蹙着眉,口气很冲。 温书棠不喜欢在别人面前提起自己的感情状态,尤其是公司这种最容易引起议论的地方。 所以对于周嘉让刚刚的行为,她是有些生气的。 不想听他辩驳,她别过身,兀自与他拉开距离,和一旁无辜被针对的陈言之道歉。 “不好意思啊学长。”温书棠讪讪牵唇,“他不是……” 陈言之打断她,笑容依然温润:“没事。” 周嘉让就这么被晾在原地。 看着他们相谈甚欢,看着她对他笑,心脏像被无形的掌攥住,细密的痛如蛛丝般缠绕,直击灵魂深处。 喉结重重滚了下。 背景音切换到下一曲,是首节奏感很强的粤语歌,人群中发出一句疑问:“谁点的《半点心》啊?” “没人唱的话,我切了——” 就在这时,周嘉让却出人意料地起身:“我来吧。” 接过麦克风,他坐在右前方的高脚凳上,脊背微弓,长腿肆意踩着下面的横杠,跟着节拍缓缓开口。 “我暗中想总有一点爱吧,可以交给我吧,总算得恋爱吧,相爱少点也罢。” 低哑磁性的音调从喉间溢出,温书棠倏地一愣。 她还没有当面听周嘉让唱过歌。 高中那会儿,他们只在许亦泽生日时去过ktv,但那天他心情不好,没待几分钟就提前离场了。 迟钝片刻后,温书棠回过头。 和往日风格不同,周嘉让今天穿的是棕色皮衣外套,半敞的领口露出里面的衬衫,黑发松散,眉眼凌厉,配上那种桀骜不驯的气质,乍一看倒真有上个世纪流行的那种复古感。 灯光流荡,侧脸被衬得更为锋利。 他的粤语发音异常标准,缱绻中夹杂着性感的低喘,不经意掀眼,灼烈的视线朝温书棠投来。 “半点心,请交给我不过是个小小愿望吧,你的心,却一早已完完全全交给他。” “他跟你好吗,一切的爱怎么都送给他,一颗心分一半好吗,起码一半都交给我好吗。” …… “书棠?” 陈言之的话将温书棠唤回神。 “公司那边出了点急事,我得过去一趟,等下你替我和大家说一声。” 温书棠点点头:“学长你去忙吧。” 他前脚刚离开,服务生进来给他们送酒水。 俯身往岛台上放的时候,手上动作一个不稳,铁质托盘侧翻,酒杯倾倒,红色的液体染在了温书棠的裙摆上。 “对不起,对不起。”服务生年纪不大,估计是来兼职的学生,手忙脚乱地抽纸帮她擦拭,嘴里反复念叨着,“真的不好意思。” 眼见小姑娘快急哭了,温书棠连忙宽慰:“没事,我去洗手间处理一下就好。” 酒洒得并不多,但衣服黏在皮肤上,湿哒哒的触感很不舒服,温书棠没由得加快脚步,埋头往出口的方向走。 刚走出没几步,胳膊遽然覆上一圈温热。 来不及反应是怎么一回事,她便被人拦腰从身后抱住。 偏斜的余光里,她看清来人是周嘉让。 脑袋里乱成一团,她一边去掰他的手,一边问他这是要干什么。 像突然失去理智一样,周嘉让牢牢箍着她,脸埋在她颈窝里,声音嘶哑,好似混了把粗粝的沙。 “不要去找他。” 顿了几秒,温书棠意识到他指的应该是陈言之。 “不是。”呼吸颤了颤,怕被过路同事撞见,她心跳格外慌乱,“我……” 周嘉让却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仿佛陷入某种自我纠结的漩涡,自顾自地重复:“恬恬,不要去找他。” “他们都没有我在乎你,明明我才是最爱你的那个。” 滚烫的体温包裹在周身,温书棠渐渐变得无法思考,只能跟着他的思路,听见他愈发委屈地说: “不要喜欢别人。” “可不可以只喜欢我一个。” 第76章 出差 【iris.:恬恬心疼我。】…… 他情绪实在太浓了,温书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如同陷进一片泥潭,思绪和言语都被桎梏,在这空白的几秒里,耳边气息渐渐粗重,脖间漫开一抹滚烫。 穿堂风穿过,又化成潮润的湿凉。 那是…… 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沉滞了整整三秒,温书棠才侧过头,走廊里光线幽暗,可她还是看清了他眼角溢出的一点泪痕。 浓密鸦黑的睫毛被濡湿,额角紧绷的青筋里满是克制。 在温书棠的记忆里,周嘉让只在外公去世时掉过一次眼泪。 其余大部分时间,他都有着超出同龄人的稳重与冷静,就算偶尔失控,也绝对不会到落泪的那种地步。 而此刻。 心口忽而剖开一阵钝痛,温书棠本能地转身回抱住他。 手掌在他背上轻拍,音量也跟着放轻:“周嘉让?” “你……”瞳孔放大,她无措地咽咽喉咙,“怎么了啊。” 这次换成他不说话了,只是用尽全力去抱她,好似这样,她就能回到他身边,就永远是他一个人的。 “周嘉让?” 温书棠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情况,刚向后挪开半步,却被他一把拉回。 “不许去找他。” 他鲜少用这种执拗又格外强硬的口吻和她讲话。 唇瓣微张,凉气跟刀子似的扎入,温书棠稳住脚下,艰难地找回嗓音:“我没要去找他。” “我出来是因为衣服上被洒了酒,打算去卫生间处理一下,不是要去找学长。” 长睫轻眨,她抚着他颈后的碎发,略硬的质感戳在指腹里,心脏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密密麻麻地扎着。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循着内心和他解释:“我和学长,我们俩不是那种关系。” 周嘉让没吭声,温书棠怀疑他是不是没听见自己的话。 就在她想再次重复时,他身体靠她更近了点,双臂紧紧环着她细窄的腰,声音仍然闷闷的,像浸了水的湿棉花:“不许这样叫他。” 温书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小孩脾气弄得心软,没由得失笑:“那我叫他什么?” 周嘉让不讲理地反问:“难道他没有自己的名字吗?” 温书棠不想和他计较这些,见他平复得差不多了,抬手推推他肩膀:“该说的都说清了,你快松开我。” “不要。”周嘉让下巴抵在她锁骨那儿,吐息间的热气洒在皮肤上,“松开你就去找别人了。” 温书棠觉得自己刚才白说了一通,秀气的眉微微皱着,话语中多了些恼:“我都说了我不是……” 周嘉让打断她:“那也不松。” 他含糊地拖着语调:“好不容易才抱到的。” “周嘉让。” 脆生生的三个字,温书棠口气算不上好,但因为声线偏软,听起来并没有生气和不耐烦的感觉:“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无赖。” 周嘉让嗯了声,没有否认:“不无赖你就不要我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腮颊鼓起,温书棠不想再和他说了。 她强行从他怀中挣出:“我要去洗手间了。” 耽误的时间太久,身上那块酒渍彻底变干,沾了水也擦不掉,幸好裙子的颜色比较深,在昏黑的夜晚看得不是很清楚。 暗恋雨至 第116节 周嘉让跟在她身后,伸手扯了扯她衣角,有种商量的意味:“不回去好不好?” “周嘉让。” 唇角绷直,温书棠又一次叫他。 心里知晓了她的答案,周嘉让莫名乖地站好,下颌向内收敛,眸中是藏不住的失落:“你去吧。” 回到包厢,后面半程倒是没什么波澜。 大家都知道她平时性子静,边界感也强,不喜欢被起哄,更不喜欢把私事暴露给外人,很默契地都没有再追问。 等他们唱累嚷着散场时,墙上时针马上就要指向顶端了。 那几个实习生还没毕业,结伴打车回学校,冯楚怡不放心温书棠一个人:“棠棠姐,你自己可以吗?” “要不跟我们一块走吧,反正我室友都不在,宿舍里好几张空床呢。” “不用了。”温书棠捏捏她的脸,“我都这么大人了,不会出事的,放心吧。” 冯楚怡眨眨眼:“那你到家记得给我发消息哦。” 温书棠笑着说好。 目送他们上了车,她也从台阶上走下来。 刚想打开叫车软件,那辆熟悉的迈巴赫却缓缓停在身前。 “周嘉让?”透过车窗,温书棠倍感意外地睁大眼,“你怎么还在这?” 不成形的猜测划过脑海,垂在身侧的手掐进掌心,她抿抿嘴角,小声问:“你不会是一直没走吧?” 路灯昏暗,青灰色路面上,两道人影逐渐重合。 周嘉让走到她面前,牵起她耷在胸前的那截围巾,骨节分明的手在流苏上缠了两圈。 他头埋得很低,像小孩子那样认错:“今晚的事,不要和我生气。” “我就是……”他语气越来越弱,“我就是太着急了。” 仅存不多的那点脾气,早在他抱着自己的时候就消了,温书棠摇头,额前几缕发丝扫过眼尾:“我没有生气。”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没走的?” 周嘉让没答,眸色如黑曜石般深邃:“上车吧,送你回家。” “你要是不同意的话。”停顿片刻,他不想给她拒绝的机会,把话堵死,“就是还在生我的气。” 温书棠:“……” 这是她第二次坐上这辆车,扣好安全带的霎那还有些失神。 也不知怎么搞的,她好像拿他越来越没有办法了。 窗外街景飞速倒退着,车内没开音乐,空气安静,静到能听见他们彼此的呼吸声。 睫羽低阖,温书棠盯着裙边的纽扣,觉得这段路程格外漫长。 终于到了楼下,匆匆撂下句晚安,她开门想要下车,但却没能推动。 “恬恬。” 周嘉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别过头,只见他胳膊搭在方向盘上,半张脸陷在阴影里,薄唇开合:“那句话,我是认真的。” 温书棠没懂,疑惑地蹙眉:“什么话?” 眸光里多出几分专注,对上她澄澈透亮的眼,周嘉让喉结重重滚了下:“我在追你。” 温书棠一瞬怔愣,下意识躲开他的眼神:“是吗?但追我的人还挺多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瞎说什么,就是找借口想让他知难而退。 周嘉让没拆穿她,反而顺着她的话问:“所以,我是要排队吗?” 温书棠底气不足地说嗯。 谁知他却低低笑起来,胸腔里发出琐碎的轻震:“那看在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能不能让我插个队?” 眼睫簌簌发颤,温书棠手抓着车门,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能。” “这么狠心啊。”目光定在她身上,不曾有半分移开,周嘉让自嘲地扯唇,“看来我只能再努力点了。” - 自从那晚说过要追她,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周嘉让每天都会接她上下班。 不知是她太容易心软,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总能找到哄她上车的办法。 但,不得不承认,周嘉让的确足够细心。 会给她备好温热的早饭,会在暴雪天给她送来雨伞,会在降温时往她手心塞一片暖贴,也会在她找不到皮筋时及时递上一根。 有一次碰上紧急加班,温书棠一晚上忙得焦头烂额,完全忘了他要来接自己下班这回事。 等她关上电脑,捏着酸痛的肩膀在窗边放松,猛然发现那抹身影居然还在楼下。 而那时,距离正常的下班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五个小时。 他不会就这么一直在下面等着吧。 捞起椅背上的外套,温书棠拎起包往外走,电梯卡在楼上下不来,她干脆从安全通道跑下八楼。 周嘉让伸臂将人接住,捋顺她凌乱的发:“跑什么,又没有怪物在后头追你。” 胸口起伏,她喘着粗气问:“你怎么还没走啊?” 刚在车里开了场会,他眉宇间存着淡淡的倦怠,低声回答:“当然是等你下班啊。” “我这明显就是加班忘记告诉你了啊。”眼眶发酸,不知该嫌他一根筋还是什么,温书棠叹了口气,“对不起啊。” 周嘉让不解:“干嘛和我道歉?” “这不是我自愿等你的吗?” 见人仍旧皱着一张脸,他干脆手动提起她嘴角,挤出一个笑:“好了,别想那么多了。” “加班累不累?带你去吃好吃的?” 周三下午,温书棠有一个会场陪同的外务。 是和红酒相关的领域,她先前做过几场类似的项目,对这方面也算得心应手,但依然废寝忘食地看了三天资料,尽量把场前工作做到最足。 可当她到达会场后,主办方那边的对接人突然找到她,神色焦急道:“不好意思啊,发言材料临时有更换,之前那些文件都作废了。” “这是新的材料,辛苦你重新准备一下。” 看着手中被塞进来的一沓厚纸,温书棠顿时有些傻眼。 距离会议开始只剩三十分钟了。 抱怨并不能解决问题,只会浪费时间,她立马在角落的长椅上坐下,捧着新文件逐页翻阅。 囫囵吞枣勉强过了一遍,连多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她便被强行拉上了台。 尽管有在争分夺秒地准备,但会议途中还是出现了几个不该有的小错误。 温书棠在工作上一向对自己要求严格,这点瑕疵虽然无伤大雅,可心口就像被塞了团湿棉花,酸酸涨涨地堵着,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她不喜欢把责任推给别人,怪来怪去也只能怪自己的业务能力不够扎实。 傍晚六点,温书棠慢慢吞吞地从transline大楼里出来。 周嘉让早已等在下面,黑色大衣利落笔挺,衬得身形更为修长,松散的发剪短了一点,单手插兜,姿态懒散地斜倚在车旁。 他五官本就出众,再配上那辆价格不菲的豪车,过路行人的视线似有若无都被吸引,他眼里却只有温书棠一人。 “怎么了?” 远远就瞧她脸色不对,周嘉让迎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包,先在她额头上试了试,确认她没有发烧,然后又问:“今天工作不顺心吗?” 温书棠摇摇头,干巴巴的两个字:“没有。” 回去的路上,她闭眼靠着窗户,脑袋里反反复复想着工作上的事,全然不知他们走的不是往常的方向。 直到再睁开眼,才发现周嘉让把自己带到了市郊的游乐园前。 从车上下来,温书棠拢紧衣领,表情发懵地去看他:“我们来这干嘛?” 和多年前一样,周嘉让信口开河的本领丝毫未减:“刚好手里有两张票,浪费了多可惜。” 园内刚装修过,与一个很有名的动漫联名,墙上绘着色彩明艳的壁画,仿照角色制成的拱门高耸入云。 来往大多都是跟着家长来的小朋友,稚嫩笑声萦绕在周围,和轻快的背景音杂糅在一起,温书棠心里的阴霾也被驱散几分。 周嘉让牵着她的手,把大大小小的项目都体验了一遍,还耐着性子给她拍了好多照片。 排队等旋转木马的时候,站在他们后边的是一对母女,小女孩看起来五六岁,乖巧的齐肩短发,皮肤很白,圆圆的眼睛像黑葡萄般清亮。 小女孩仰起头,眨巴着看了好久,忽然扯扯妈妈的衣角,奶声奶气地问:“妈妈,这不是小朋友才玩的项目吗。” “这个姐姐怎么也在排队呀。” 女人脸上闪过窘迫,先是和他们道了个歉,刚要开口纠正,周嘉让却先一步弯腰,勾唇朝小女孩笑笑:“因为姐姐也是小朋友呀。” 小女孩不能理解:“哪有这么大的小朋友。” 交缠的手紧了紧,周嘉让回头看向温书棠,眼中宠溺几乎要溢出:“在哥哥心里,她永远都是小朋友。” 耳根噌地腾起热度,温书棠把他拉回来,羞赧地嚅声:“你乱说什么。” “别把小朋友带坏了。” “我怎么就乱说了。”周嘉让不以为然,“都是实话啊。” 在餐厅吃过晚饭,他们又去了最里侧的玻璃栈道。 乘坐电梯升到顶层,沿着连廊向前,豁然开阔的视野里,能俯瞰到整个京北城的面貌。 夜色正浓,高楼大厦间星光闪烁,无比寥落浩瀚的场景里,世间万物都化成微不足道的苍苍。 “恬恬,有什么不开心就发泄出来,不要在心里憋着。”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天大的难题,还有我帮你一起解决。” 温柔低沉的男声乍然在耳畔响起。 暗恋雨至 第117节 循声望去,那张凌厉分明的面孔映入眼帘,恍然间,温书棠又看见了那个十七岁的少年。 记得那年冬天,她困顿于前途的迷茫中,被家庭的重担裹挟到喘不上气,周嘉让看出她的烦恼,放学后带她去坐摩天轮,缓缓登顶的那刻,告诉她不要怕,不要有所顾虑,所有事都可以放心交给他。 而现在,自己不过遭受了一点点小挫折,他仍是这样不嫌麻烦地,用他能想到的最好方式来安慰她。 藏在心底的某根弦倏然被拨动了下。 执着了八年的想法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动摇。 他似乎真的没什么改变。 新的一周,温书棠刚在工位上坐下,chloé过来通知她要紧急出趟差。 “是新能源相关的学术会议,地点在漓江,你现在回去收拾下东西吧,下午就要出发了。” 温书棠点点头:“好。” 回到家,收拾好行李箱。 温书棠坐在沙发上,正在想自己有没有遗落什么东西,脑袋里蓦地闪过一个人。 眼睫抬起,又落下,犹豫几秒,她拿起手机。 【my:我这周要出差,不在京北。】 刚按下发送键,她无端生出些别扭的后悔,正纠结要不要撤回时,对面的回复却已弹了出来。 【iris.:怕我接你下班时白跑一趟?】 【iris.:明白了。】 【iris.:恬恬心疼我。】 第77章 行李 我真的好喜欢你。 睨着那三个小字,耳根蹭地蒙上一层热度。 心事被戳中,呼吸也变得不太自在,她把毛衣领口向下扯了扯,用另一只手打字:【没有。】 【my:你想多了。】 过了好一会儿,屏幕自动熄灭的前一秒,周嘉让才终于回复。 对话框里干巴巴地只有一个哦。 可温书棠却脑补出他平时那种打趣调侃的语调,脸上绯红更重了些,她鼓腮憋一口气,在心里腹诽自己太没出息。 逃避似的,她打算就此结束对话,那人却像是猜中了她的想法,恰如其分地又弹出一条新消息。 【iris.:去哪出差?什么时候走?】 手背贴在腮边降温,温书棠轻咬着下唇:【两个小时后的飞机,去漓江。】 这次他回得很快。 【iris.:怎么这么急?】 【iris.:现在在哪呢,我过去送你。】 楼下店铺这几天在搞装修,叮叮当当又开始发出噪音,温书棠走过去把窗户关紧,将几缕碎发掖到耳后:【不用啦。】 【my:我在手机上叫过车了,马上就到。】 周嘉让又是一个哦。 虽是一模一样的字,可温书棠莫名觉得他这句有点不开心。 眼睫轻眨,她在下面补充:【你不是说今天有好几个会要开,就别再过来折腾了。】 她本意是不想他多心,想让他好好工作,谁知却被他添油加醋地理解成另一种意思。 【iris.:还说不是心疼我。】 温书棠:“……” 眉心微不可察地皱起,温书棠撇着嘴警告:【你要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效果出奇的好,某人飞速认怂:【别,恬恬我错了。】 【iris.:行李都收拾好了?】 他七零八碎地罗列了一大堆,从耳机到钥匙,从数据线到晕车药,又提醒她漓江这周多雨,气温也低,记得拿上围巾和手套。 温书棠跟着他又检查一遍,确认没什么疏漏:【知道了,都带好了。】 【iris.:真的没有其他落下的东西了?】 温书棠被他问得满头雾水:【没有了啊。】 【iris.:有,要不再好好想想。】 纤细指节捏住下巴,温书棠认认真真想了五分钟,甚至把家里各个角落翻了一遍,还是没想到自己忘了什么。 捞起手机,她给周嘉让发了一个疑问的小表情。 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差不多半分钟后,他倏地冒出一句。 【iris.:恬恬,你把我落下了。】 “……” 眼睛难以置信地撑圆,温书棠惊诧他是怎么打出这句话的,怎么八年时间过去,这人变得越来越赖皮了。 不知道是不是仗着她拿他没办法,周嘉让变本加厉地继续说。 【iris.:恬恬,要记得想我。】 温书棠蹙起鼻尖,垂着眼气闷:【不想。】 周嘉让并没被她的冷淡影响到:【那你要记得,我在想你。】 …… 自手术定位系统成功研发后,挚书在行业内的地位进一步攀升,不少医药公司都朝他们抛来橄榄枝,试图争取到这次宝贵的合作机会。 十八楼,总裁办。 消息提示音响起的时候,距离下一场会议还剩不到一刻钟。 刺目眩白的日光,被紧闭的百叶窗滤去,左逸明窝在沙发上,正抱着电脑审阅各部门提交上来的季度报表。 其中有几项数据不太对,他起身想找周嘉让商讨下,掀起眼,却见那人握着手机,身子放松地后仰,嘴角上扬,眼尾噙着恣意又散漫的笑。 骨节分明的手在键盘上敲字,脸上笑意也是肉眼可见地在加深。 左逸明:“……” 脑袋里冷不丁蹦出他奶奶最喜欢的霸总小说里的经典台词。 好久没见到少爷这么笑过了。 撂下电脑,他万分好奇地凑上前,胳膊搭在他椅背上:“不是,兄弟你和谁聊天呢。” 视线刚往下瞟了半寸。 察觉到他的意图,周嘉让转动椅子向后滑,把屏幕严严实实扣进怀里,变脸似的敛起笑,不耐烦地乜他:“瞎看什么。” “懂不懂什么叫尊重别人的隐私。” 瞧他这反应,左逸明瞬间了然,环着手臂倚在墙边:“这是——和好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浓黑的眉一瞬压低,周嘉让臭着脸,恨不得把他撵出去:“关你屁事。” “搞了半天还没和好啊。” 左逸明没半点自觉,斜着眼,嫌弃地啧啧两下:“没和好你笑成这样?能不能有点出息。” 他拿起立在桌角上的相框,里面护着一张拍立得合照,年头应该很多了,画面有些褪色,下面的空白处还用马克笔写着一句法语。 手机又传来震动,周嘉让低头耐心回完,然后才不爽地白他一眼。 “怪不得你之前追的女生都不愿意搭理你。” 周嘉让哼笑,抬手把相框抢回来,宝贝一般擦了擦积在上面的浮灰,难分伯仲地往他伤口上撒盐:“活、该。” - 傍晚五点,飞机在漓江机场落地。 舷窗上挂着零星几道水痕,外头阴云蔽日,雨丝连绵,整座城市都笼罩在飘渺的霾色中。 出了航站楼,湿润冷气迎面扑来,黏腻的潮钻进骨子,睫毛氤出一层稀薄的水雾。 是久违的,却又熟悉的冬雨天。 这次会场的地点在市中心,离澜椿路比较远,为了避免在路上浪费太多时间,温书棠没回家,在周边订了个酒店。 办好入住,她把行李箱摊在地上,到卫生间换了身衣服,拿上手机又出了门。 谢欢意恰好休假,两人约好一起吃晚饭。 她上周犯了肠胃炎,不能吃太油腻的,挑了挑去选了家西餐,就在1912那一带。 到底是晚高峰,交通状况不容乐观,出租车像一个生了锈的零件,走走停停,时快时缓,温书棠靠在车窗上,清透的眸凝着两侧的梧桐树。 经过雨水的洗礼,枯叶基本掉光了,只留下光秃秃的斑驳树干,偶有鸟雀掠过,惊起一片沉寂的簌然。 眼眶看得发酸,纤密的睫小幅度颤了颤。 今年的梧桐季,看来她注定是错过了。 下了车,谢欢意就等在街边。 前不久她心血来潮换了个发型,梨花烫的过肩卷发,奶黄色牛角扣大衣,肩上撑着一把卡通图案的小花伞。 肤色白皙,脸颊扑了层腮红,看起来尤格外俏皮,说是高中生都不为过分。 牛皮短靴踏上路面,她朝温书棠这边跑来:“棠棠!” 温书棠张开双臂接住她,唇边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今天怎么就你自己呀,许亦泽没跟着过来啊。” “才不要带他呢。”发尾轻晃,谢欢意贴在她颈边蹭了蹭,“他来了我们还怎么说悄悄话。” 餐厅隐匿在街角,里头的装潢并不张扬,墨绿和原木色为主色调,背景放着理查德的那首《ballade pour adeline》。 暗恋雨至 第118节 刚落座,外套还没来得及换,口袋里的手机先响了起来。 【iris.:到了吗?】 温书棠下意识点头,后知后觉这动作太蠢,捏捏发烫的耳垂:【嗯。】 【iris.:在干嘛呢?晚上还有工作吗?】 温书棠对着桌角拍了张照:【没有,准备吃饭。】 毕竟是在漓江,她的社交动向很好猜:【和谢欢意?】 温书棠说嗯。 【iris.:我还没吃。】 温书棠问他怎么不吃,他没有立刻回,服务生送来一壶姜枣茶,她往杯子里倒了一点,正捧在面前小口喝着,屏幕忽而一亮,他的回话就这么跳出来。 【iris.:没办法。】 【iris.:恬恬不在,吃不下。】 一口水被呛到,温书棠弓腰咳嗽了两声,谢欢意抽出纸巾递给她,不明所以:“怎么了这是?” 眼神不经意瞟到那句,她顿了几秒,又想笑又觉得不可思议:“这是周嘉让?” 温书棠没答,拍拍胸口平复,摁灭手机,不打算再回他。 谢欢意却被勾起兴趣,亮晶晶的眼里澄满八卦:“你们俩这是什么情况?” 温书棠面不改色,给自己重新倒了杯茶:“没情况。” “少来啊。”谢欢意显然不信,朝手机那边抬抬下巴,“这都被我当场抓包了,还想狡辩。” 其实温书棠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根本不清楚他们这是什么状态,明明平时做任何事都条理清晰,可一旦碰上关于他的,脑袋里就像被灌上浆糊,理智尽失,冲动和心软一齐涌现。 绕到最后,她只想起那天周嘉让在车里说的话。 “他说他要追我。” 谢欢意托着腮帮,丝毫没感到意外:“那你呢?要答应他吗?” 眸光略有失焦,指腹摩挲着杯壁外的花纹,须臾后,温书棠才缓缓摇头:“不想。” 是不想。 而不是不要。 谢欢意明白这两者的区别在哪,望着她侧脸看了会儿,掌心握住她瘦弱的腕,音调沉沉:“棠棠。” “别再这样为难自己了。” 温书棠偏眼看向她,唇角微弯,鼻腔哼出很浅一声笑:“我哪有。” “你们都错过这么久了,本来就够遗憾了。”掠过她的口是心非,谢欢意苦口婆心地拧眉,“还要再这样继续放任彼此吗?” 温书棠抿着唇没接话。 谢欢意在一旁干着急,恨铁不成钢地晃她肩膀:“听没听见呀。” 指尖蜷起,温书棠动了动唇瓣:“可是……” “别和我说什么你放下他了。”谢欢意截断她的话,在她腕表内侧点了点,“要是真放下了,你就把这块表摘下来,告诉我下面藏着什么秘密。” 瞳孔骤缩,温书棠被噎得说不出话。 “当时我和许亦泽闹别扭,你是怎么劝我的,难道都忘了吗?” “你啊。”谢欢意长长叹出一口气,在她脑门上戳了戳,“这就叫做当局者迷。” - 那晚回到酒店后,温书棠辗转反侧想了很久,熬到凌晨才入睡,一整晚都半梦半醒的。 隔天早上起床时,她眼下挂着两个重重的黑眼圈,盖了三层粉底才勉强遮住。 前两天的工作任务不太重,就是简单接待下外宾,带他们到周围几个地标那随便逛逛。 下午原本是没有安排的,但有位瑞士客户忽然发高烧,吃了药也不见效果,温书棠便陪他去了趟医院。 等从诊厅里出来,时间还不到四点。 天色如墨,细密的雨丝在石板路上铺开。 空气中有尘腥翻滚,寒凉的风顺着衣领涌入,如同裹着水汽的绵软拳头,无声却有力地敲打着感官。 在台阶上多站了半分钟,温书棠将被吹乱的长发别到耳后,右拐去了附近一家商场,在b2层买了糕点和鲜花。 折返而出,她抬手在路边拦了辆车。 司机师傅操一口亲切的漓江方言,问她要去哪。 关好车门,温书棠嗓音轻软:“去墓园。” 车子一路向北,窗外街景如掠影般飞速倒退。 大学这几年她回来的次数不多,一方面是真的很忙,鲜少能找到空闲时间,另一方面,是她不敢。 故地重游,就像是刻舟求剑。 这座城市充斥着太多她和周嘉让的回忆,哪怕是巷口一棵不起眼的树,都有可能像蝴蝶效应那样,牵扯出一连串的过往。 所以她很怕,怕自己控制不住对他的念想。 半小时后,车子减速停稳。 扫码付好钱,温书棠推门下去,脚下碰巧是一片水洼,她没留神,裙摆不小心被溅上几滴泥泞。 弯下腰,她用纸擦了擦。 冬天的墓园总是更加冷清,门口稀稀落落地生着几簇野草,半塌的围墙旁爬满枯藤,石板小径蜿蜒曲折,温书棠向前走到最里面。 温惠的墓碑就安置在那儿。 在赵晗的帮助下,江伟诚最终被判了无期,因为案件影响恶劣,再加上认错态度较差,法院驳回了他的上诉申请。 不出意外,他会被关押到死。 可这又能怎样呢?人死不能复生,姐姐永远都回不来了。 收好雨伞,温书棠慢慢蹲下,将手里的东西放在碑前。 陈旧的黑白照片上,女人笑得明煦纯良,拇指轻轻抚上去,温热的液体在眼窝里打转。 抑住鼻酸,她声音像浸了水的海绵。 “姐姐。” “我来看你了。” 身体稍稍前倾,她额头几乎要抵到碑上:“好久都没来过了,这几个月工作太忙,一直没能找到机会,你不会和我生气吧。” 安静数秒,她自顾自地给出答案:“肯定不会的,姐姐最好了,从小到大都没对我发过脾气。” “姐姐。”擦掉眼角的薄湿,温书棠努力压下喉间的哽咽,“你最近还好吗?爸爸他还好吗?” “我都挺好的,你们不要牵挂我。” 她断断续续说了许多,说起京北干而冷的天气,剜在脸庞的风像刀子,又说起工作上那些复杂繁琐的事。 最后的最后,她说到周嘉让。 “姐姐,我见到他了。” “他的模样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瘦了很多,肩胛那的骨头凸得厉害,也成熟了很多,创立了一家科技公司,在整个京北都小有名气。” “他瞳孔颜色似乎深了些,手腕上的纹身也有一点点褪色。” 心口蓦然收缩,挤出几分难挨的疼,温书棠不自觉攒眉:“其实我们重逢很久了,这段时间也有不少接触,他……” “说喜欢我,想要追我。” 眼头拢紧,萧瑟冷风将她面色都吹得发白:“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对我越好,我就越害怕。” “高中那时,他对我也很好,甚至比现在还要好,好到大家都以为我们在一起了,但都没有直白地说过喜欢我。” 而如今,时隔八年。 他挟风伴雨地离开,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本该平静的生活里掀起波澜,还回过头说喜欢她。 她怎么敢相信。 她怎么知道,他是真情真意,还是又一次兴起,想让她再次重蹈覆辙。 蹭蹭发红的鼻尖,温书棠语气更为艰难:“姐姐,你觉得我该答应他吗。” …… 不知过了多久,再起身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久蹲后的双腿发麻,温书棠跺了跺脚,看着照片依依不舍道:“姐姐,我走啦。” “照顾好自己,下次再来看你。” 难过情绪缭绕在周身,她慢慢吞吞地走出墓园,盯着地面上的纹路,思考自己接下来该去哪。 忽然想起,冯楚怡拜托她帮忙到先遇书店买那个很火的联名文创。 在手机上查了下路线,温书棠走到最近的公交站。 十多分钟后,晃眼的红灯闯进视野,她跟着爷爷奶奶们挤上车,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坐下。 这么多年过去,漓江各方面都有不小的变化,唯独公交车,仍是一如既往的颠簸。 发动机的轰隆声震得人头皮发麻。 路程行进到一半,前门上来一对穿着校服的高中生,一男一女,神情里写满懵懂与青涩。 车上只剩一个座位,女生被护着坐下,男生则紧紧守在身前,一手拎着她的书包,另一只手握在椅背上,将她与来往的人潮隔开。 像极了多年前的她与他。 数不清的画面,犹如发白发旧的老电影,一帧一幕在眼前循环播放着。 温书棠一时失神。 她突然开始后悔,乘公交车实在是一个非常不明智的选择。 暗恋雨至 第119节 滴—— 头顶报站声响起。 书店的外观并不起眼,在一条长坡之下,乍一看还以为是地下车库的入口。 这家店最初只是供市民借书买书的地方,后面经营模式调整,扩建了展览馆和沙龙区,再往后,逐渐演变成到漓江必去的景点。 进了门,打眼便能瞥见一个硕大的十字架,不少外地游客都聚在那儿拍照打卡。 再往里走,廊厅正中央,有一块很瞩目的留言墙。 墙体由上万张明信片拼成,每张卡片的背后,都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有人为失败的恋爱意难平,有人祈祷家人朋友健康平安,也有人把生活中点点滴滴的幸福分享出来。 一笔一划,皆是真诚。 温书棠也曾写过一张。 高二那年冬天,某个云迷雾锁的周日。 期末考即将来临,她还有好多知识点没弄明白,拉着周嘉让去图书馆自习。 到达之后,只见大门紧闭,旁侧公告栏上贴着加粗的通知,说由于电路整修,图书馆要闭馆一周。 “居然闭馆了啊……”手攥在书包带子上,温书棠鼓鼓脸颊,苦恼地看向周嘉让,“那我们该去哪呢。” 周嘉让告诉她别急,在手机上搜了一圈,眉梢轻挑,笑着捏上她的脸:“跟我走。” 然后他就带她来了这儿。 阅览区空间很大,他们挑了个靠角落的位置,书包被挂在椅背上,课本试卷在桌面上摊开。 见她手指关节泛红,周嘉让到吧台点了杯热牛奶,又将随身携带的暖贴塞到她袖口里。 他们俩在一起时的学习效率挺好的,周嘉让虽然平时没个正经,动不动就喜欢逗人,但还是很有分寸的,不会再旁边捣乱,只会在她对着难题愁眉苦脸的时候,开口点拨一下思路。 解决完全部问题,时间还早,两人顺势在书店里转了转。 路过留言墙时,周嘉让戳她梨涡,问她要不要也写一张。 温书棠连连点头:“要。” 在店员那领到明信片,他们坐在长条桌两端,攥着笔,低头各自写得专心。 温书棠速度慢一点,等她合上笔盖,周嘉让贴过来问她写了什么。 乖乖将明信片递出去,娟秀干净的字体,规规矩矩地写着:希望身边人每天开心。 周嘉让耸了耸眉,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听起来有些失落:“没有别的要写的了?” 温书棠怔怔啊了声。 其实她真正想写的是祝他每天开心,但…… 未免太明显了,被他看到肯定要调侃一番。 她不想暴露自己的心思。 她欲盖弥彰地眨了眨眼:“怎么了嘛?” 周嘉让扯唇,在她头顶揉了把:“没事。” “……哦。” 咽咽喉咙,温书棠又好奇他写了什么内容。 “我啊。”周嘉让故作神秘地拖长尾音,“不告诉你。” 温书棠:“……?” 秀气的五官皱在一起,憋了好半天,她才没有攻击力地哼出一句:“周嘉让你好幼稚。” 胸腔震出几声闷笑,周嘉让没再逗她,长臂圈住她脖颈,把人勾到自己怀里:“这么不经逗啊恬恬。” “好了,给你看就是了。” 温书棠嘴上说不要,眼睛却很诚实,白色卡片上规整写着一封信。 是写给他妈妈的信。 …… 思绪倏然中止。 回过神,温书棠向前凑近半步,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当年那张明信片。 卡片尺寸比较小,再加上都是白色系,层层叠叠地摞着,看得人眼花缭乱。 从头翻到尾,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影影绰绰扫到一个熟悉的笔迹。 拨开前面的阻挡,她小心翼翼地把明信片从木夹上取下来。 经过岁月蹉跎,卡片边角略有泛黄,上面字迹也变得没有那么真切。 睫羽低垂,就这样垂眸看了许久,温书棠拿出手机拍了张照,又倾身去找周嘉让写的那张。 没记错的话,他们两人的明信片挨得很近。 果不其然,再往右两张就是周嘉让的。 刚伸手摘下,痛意猝不及防从腰部传来,几个追逐嬉闹的小朋友没注意这边,直直撞在她身上。 手指脱力,明信片从手掌中滑出。 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小朋友们蔫蔫低头,不远处的家长闻声赶来,连声和她说不好意思。 “没撞坏哪里吧?” 温书棠弯眼笑笑:“没事。” 等人散开,她才弯腰去捡地上那张明信片。 撑着膝盖刚要站起来,只听啪嗒一声。 有什么东西掉了。 迟钝三秒,她耷下眼帘,发现静静躺着的是另外一张明信片。 …… …… 大脑一片空白,温书棠当场愣住。 沉思片刻,她僵硬地把手中卡片翻到背面,目光稳了稳,瞧见两道已经干涸的胶水痕迹。 …… 什么意思? 周嘉让是写了两张明信片吗? 可为什么他只给自己看了一张,又为什么要把这两张粘在一起? 仿佛沸水上鼓起的气泡,疑问接连不断地在脑袋里冒出来。 眉宇越绷越紧,心头隐隐漾出预感,温书棠深吸一口气,垂手去捡那张明信片。 不知怎么,指腹触碰的那刻,无端袭来一股紧张,手臂一抖,纸片又落了回去。 好不容易拾起,她扭动手腕,翻到带字的那面。 头顶灯光配合地闪了几闪。 明暗交替间,温书棠用力挤眼,看清那行小字后,心脏猛地一窒。 利落遒劲的笔体,清清楚楚地写着: 【恬恬,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喜欢你。】 第78章 热搜 【#挚书科技创始人 私生子】…… 毫无征兆的,眼泪大颗大颗滚下来。 小小一张卡片,犹如开启时空的闸门,耳边杂音消散,一刹那好像穿越回了十七岁那年的冬天。 模糊视线里,她再次看见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并听见他对自己说,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那是她不敢奢望的四个字。 记得分开那天,漓江下了很大一场雨,后面整整八年,她都没能从那场雨中逃出去。 仿佛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赛,她跌跌撞撞地不停奔跑,哪怕体力耗尽,哪怕方向全失,哪怕遍体鳞伤,哪怕高烧滚烫。 却依然被执念裹挟着向前。 她像一个顽固的小孩,满世界寻找他是否喜欢自己的答案,寻到最后却发现,所有能聊以证明的东西,都随着他的消失一并燃烧殆尽。 而现在,她才迟钝地明白。 原来是自己错了。 那些心动从未被抹去,他的好是真的,他的爱也是真的,是她把自己困在死胡同里不肯出来。 那场旷日持久的雨终于停了。 她终于能停下来,喘一口气,与所有的痛苦和逃避挥手告别。 喉咙被腥咸填满,颊旁发丝也黏得凌乱,肩膀克制不住在发抖,无以复加的难过里,她咬着唇,没让自己哭得太狼狈。 手背上砸出一片湿濡,滚烫温度侵蚀着皮肤。 明信片上也澄了几滴泪,眼见就要晕上那行小字,温书棠吸了一记鼻子,手忙脚乱地用袖口擦干。 周围店员察觉到她的异常,走上前主动询问:“您还好吧?” 温书棠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掌根在眼角上按了按,断断续续地囔着鼻音:“不好意思啊,我想问一下……” 眼底挂着朦胧的雾霭,她晃晃手中那张卡片:“我可以把这张明信片带走吗?” 大概是没听过这种要求,女店员愣愣地啊了声。 眼帘频眨,温书棠说了个不算谎话的谎话:“……这是我上高中时写的,想留下来做个纪念。” 暗恋雨至 第120节 “这样啊。”女店员恍然,猜她是因为忆起往事才哭得这样伤心,宽慰地朝她笑笑,“当然可以。” “我帮您用牛皮纸包装一下吧?免得再折坏了。” 温书棠嚅声说谢谢。 买完东西,浑浑噩噩地走出书店。 缠绵了三天的冬雨就要停了,晚风里的潮凉却还在,裙摆被拂起,像一株摇曳萧瑟的栀子。 夜幕渐晚,街头车水马龙正盛。 在错乱的鸣笛声中,口袋里传来两下震鸣,温书棠慢半拍才拿出来,那个熟悉的备注给她拨来一通语音电话。 指尖稍颤,她滑动接通。 “终于接电话了。”低沉的男声从听筒中冒出,周嘉让松了口气,“看你没回消息,还以为是出什么事了。” 消息? 温书棠怔仲几秒,侧过头,拇指拉下状态栏,才看见那里蓄着十几条未读消息。 “对不起啊。”垂下细密的睫,她盯着自己的鞋尖,“刚刚没有听到,我忘记开声音了。” 她情绪平复得差不多了,只不过一开口,嗓音仍是湿哑的。 周嘉让发觉不对,语气瞬间多了几分忧虑:“恬恬?” “你怎么了?哭了?” “没有。”温书棠把手机拿远一点,清清嗓子,努力让声线听不出异常,“就是今天工作比较忙,有点累了。” 周嘉让不太相信她的话:“真的假的?恬恬,不要骗我。” “不管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脑海里闪过种种可能,他试探猜道,“是有人欺负你了吗?还是遇见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人?” 思来想去,他把错怪到自己头上,话语中多了些不确定:“是不是最近一段时间,我给你带来什么困扰了。” “如果这样的话,那……” “不是的。” 温书棠脆生生打断他,费力抑住的酸涩重新漫上眼眶:“没人欺负我,我也没有不开心,真的就只是工作累了。” 也不知怎么了,听见他说话就很想哭,怕眼泪会收不住,她草草找了个借口:“那个,我马上就要回去了,你也记得早点休息。” 然后就挂了电话。 回到酒店,房间里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小壁灯。 乌发软软散在肩后,温书棠环抱着腿,下巴搭在膝盖上,捏着那张明信片反复回看。 看到眸光失焦,眼睛发涩,仍旧不舍得放下,就像是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 但也的确是这样。 时针快到十二点,她换好睡衣,趿着棉拖到卫生间里洗漱。 摘掉耳环,她抬眼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唇角恹恹耷着,面色是妆容掩盖不住的憔悴,眼皮也浮肿得厉害。 明早还有工作,这个样子肯定没法见人。 温书棠捞起手机,准备叫个冰袋消肿,刚解开锁屏,通知栏里跳出一条新消息。 【iris.:恬恬,你这次回去是住在澜椿路那边吗?】 温书棠把脸上的卸妆膏揉开,单手打字:【没有,我在外面订了家酒店。】 【iris.:那你把酒店的位置发给我。】 温书棠疑惑:【怎么突然问这个。】 【iris.:刚好想起来就问了。】 见她一时没回话,他用半开玩笑的口吻:【怎么,不放心我啊。】 【iris.:怕我现在过去烦你?】 什么啊。 她哪有说过这种话。 乱给她扣帽子。 嘴角向内抿了抿,温书棠把酒店的名字给他发过去。 洗过澡,她坐在床边吹头发,外卖软件提示骑手还有十分钟到达。 吹干之后,她拿起来又看了眼,地图上的图标显示对方已经到了,但既没有打电话,东西也没有送过来。 温书棠一边用皮筋绑头发,一边往窗边走,想看看他到底在哪。 拉开纱帘,倾身向外望,不等她找到外卖员,目光却扫到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以为自己看错了,她抬手用力揉眼,再睁开,确认这不是幻觉。 周嘉让怎么来了。 想到先前那条奇奇怪怪的消息,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头发不绑了,衣服也顾不上换,她匆匆披上外套,拿起房卡便出了门。 宽敞明亮的酒店大厅里,二人迎面撞了个满怀。 周嘉让箍着她的腰,把人稳稳接在怀里,漆黑眼眸中划过意外:“怎么下楼了?” “风风火火的,还穿得这么少。”碎发捋到耳后,他在她衣领那捏了把,对她这件棉服的厚度不怎么满意,“着凉生病该怎么办。” 温书棠仰着头,气息不太平稳:“不冷。” “那也别在这说话了。”大厅虽然开了空调,但进进出出的总有冷风灌入,周嘉让用身体帮她挡住,下颌蹭过她头顶,“方便上楼吗?还是去车里说?” 蒲扇般的眼睫眨了眨,温书棠轻声说:“方便的。” 乘电梯上到八楼,她的房间在最东侧,房卡贴上感应区,滴一声响,暖气和灯光一齐倾倾泻。 周嘉让一路牵着她的手,进门后也没有松开的意思,手心里很快被烘出一层薄汗,穿透血管,在心底氤开一片潮。 直到胸前拉链被拉开,袖子脱不下来,温书棠才在他食指上捏了下,嗫嚅着提醒:“松开呀。” 周嘉让哦了声,但又多牵了两秒才松。 温书棠订的就是那种很普通的大床房,里面空间并不宽敞,如今多出一个人,更是显得有些逼仄。 气氛莫名安静,只有暖风呼呼在吹。 周嘉让打量着四周,眉心不自觉皱起来,是在心疼她,出差就够辛苦了,怎么还住在这种地方。 温书棠没留意到他这些反应,低着头倚在桌边:“你怎么来漓江了?” 收回眼神,周嘉让走到她身边,两道人影慢慢重叠:“你觉得呢。” 清凛的雪松气味钻进鼻腔,心口跟着颤了颤,指尖掐住掌心,温书棠翕动唇瓣咕哝:“你又骗人。” 不是说不来吗。 听到她的话,周嘉让嗯一下,没有否认,反过来说她:“你不也是。” “我是什么?”温书棠不解。 指腹在她眼皮上轻点,丝丝缕缕的粗粝感蔓开,周嘉让扶着她肩膀,无奈叹出一口气:“都哭成这样了,还嘴硬说没事啊。” 找不到理由辩驳,她只能弱弱地重复:“就没事。” 周嘉让敛眸睨着她:“真不打算告诉我?” “行吧。”他不想多勉强她,俯身拉近距离,在她眼下碰了碰,“但是要告诉我,现在还难过吗?” 温书棠摇头:“不难过了。” “真的?骗人鼻子可会变长。” 温书棠睁大眼,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有说服力一点:“真的。” “成。”周嘉让果真换了话题,“晚上吃饭了吗?” 其实她没吃,但又不想说出来让他担心,于是底气不足地撒谎:“吃了。” 周嘉让把玩着她发尾,一圈一圈缠在食指上,问她:“那要吃夜宵吗?” 温书棠被问得发懵:“夜宵?” “嗯。” 他回身走到玄关那儿,温书棠这才注意到,门口岛台上放着一个外卖盒,应该是他刚才带来的。 拆开包装,甜腻的香气扑鼻散开。 温书棠惊喜地扬起尾音:“赤豆元宵?” 周嘉让帮她弄好,将塑料勺塞到她手里:“吃吧。” 屋内只有一把椅子,他就站在一旁专注地看着她:“好吃吗?” 杏眼弯起,温书棠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好吃。” 空荡的胃得到滋润,吃到一半时,温书棠忽然想起什么,舌头像打结那样磕磕巴巴地问:“你今晚你……” “放心。”周嘉让太了解她,勾唇笑了笑,“不在你这留宿。” 不是什么太暧昧的话,但她耳根还是很不争气地攀上热度。 瞧见她的变化,他脸上笑意更深了些:“一会就回京北,明早还有几个很重要的会。” 咬勺子的动作一顿,温书棠惊诧地抬头:“一会就走?” 周嘉让点头:“是啊。” “赶过来是怕你受了委屈,一个人躲在这哭鼻子。”他轻轻捏住她鼻尖,“看到你不难过,我也就放心了。” 眼圈隐隐又有发酸的趋势,温书棠瘪着嘴巴:“可我都在电话里说没事了……” 周嘉让捂她眼睛,不让她乱掉眼泪:“那怎么行,总得亲眼看过。” 他话说得轻巧:“漓江离京北又不远,过来一趟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怎么不麻烦啊。 光是飞机就要两个多小时,更不要说从市中心那机场那段路了。 暗恋雨至 第121节 温书棠在脑袋里算了算,知道他是挂断电话后就立刻往这边赶的。 思绪空白的间隙里,又听到他继续说:“再者,我这不是在追人呢吗。” 胸腔震出很低一声笑,周嘉让抬抬眉梢:“总得拿出点诚意吧。” 温书棠口是心非:“谁要你这种诚意。” 吃完夜宵已经很晚了,周嘉让确实想多留会儿,但又不忍心打扰她休息,无微不至地嘱咐几句就走了。 温书棠守在门边,蹙着眉放心不下:“这么折腾一趟,明天还要开会,是不是太辛苦了?” 眼尾舒展,周嘉让笑得懒散:“又心疼我了?” 腮帮不自然地鼓了鼓,这次她没有否认。 “在飞机上会睡的。”周嘉让安抚地揉揉她发顶,“你呢,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不要担心我。” 温书棠闷闷的:“哦。” 但她仍然坚持把人送到楼下,临分别前,周嘉让用食指蹭蹭她的脸:“恬恬。” 温书棠抓着他衣角:“怎么了?” “你还是有点喜欢我的,对吧。” 温书棠移开眼,才不回答,只是催他:“再耽误就赶不上飞机了。” 周嘉让得逞地笑:“明明就是。” - 许是因为他的出现,那晚温书棠难得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早上醒来,打开手机便看见他按时按次发的报备消息。 【iris.:到机场了。】 【iris.:落地了。】 【iris.:这就去睡了。】 【iris.:不吵你了,晚安恬恬。】 温书棠把这几句话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逐渐熄灭的屏幕上,倒映出一张正在傻笑的脸。 手掌狠搓几下,她先给他改了个备注,然后才在键盘敲字:【早安。】 收拾得当,温书棠看了今天的工作安排,又回了两封邮件,背上电脑准备去会场。 路过楼下前台时,穿着职业装的女人叫住她。 “是3201的住客吗?您的房间升级好了,这是房卡。” 温书棠呆滞了半分钟:“可是我没升级房间啊。” 女人笑着解释:“是一位先生帮您升级的。” 眼前浮现出一个人,睫毛轻颤着,她接过房卡:“谢谢。” 在台阶上等出租车的时候,头颈低下,温书棠给那人发去消息:【是你吗?】 他回得极快。 【1205y:嗯。】 【1205y:不想看你在那委屈。】 后面几天过得挺普通的,漓江没有再下雨,日光像一块柔软的棉花团,照在身上暖烘烘的。 温书棠连续做了三场同传,脑力和体力被双重榨干,只有和周嘉让聊天时,紧绷的神经才堪堪能放松下来。 他每天都会发来消息,有时是文字,有时是语音,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声音听起来很是疲惫。 问及缘由,他总是语调轻松地告诉她没事。 项目收尾的最后一天。 发布会结束,温书棠从同传箱里出来,组织方说准备了晚宴,邀请她一起参加。 她说了句好,想先去趟洗手间。 走出没几步,手机却在这时响起,压下眼,看清是谢欢意的名字。 按下接听的小圆键,还没来得及发声就被截断,只听对面焦急地问:“棠棠,你看到微博热搜了吗?” 温书棠最近都没什么时间登微博,骤然怔住:“什么热搜。” “你快去看看吧。”谢欢意语气分外艰难,挤出字音,“是关于周嘉让的。” “周嘉让?”脑中的弦一瞬绷紧。 温书棠连忙挂断,操作时手指不停在抖,深呼吸后点开微博,瞳孔顿时震缩。 热搜榜上挂这一行刺目的字。 【#挚书科技创始人私生子】 第79章 重演 “恬恬,你别走。” 温书棠想不通这两个词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 心中仍抱有一丝侥幸,她在想会不会是搞错了,也许挚书的创始人不止一个,这说的根本就不是周嘉让。 直至她点进那个标着爆字的词条中。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配图,没能如愿,上面正是那张她惦念了多年的面孔。 心口猛然一阵缩痛。 认知系统似乎在这一刻出了问题,她开始看不懂那些正常文字,刻在她眼底的,只有数不尽的谩骂与攻击。 共感那般,呼吸逐渐粗重,温书棠死死攥着手机,整个人都在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冒,一滴一滴砸在屏幕上,犹如一面面凸镜,将那些恶毒字眼进一步放大。 她不想,也不能再继续看下去,退出微博,胡乱用衣摆擦了下屏幕,撑着仅存不多的体力,她拨出周嘉让的电话。 冰冷而冗长的忙音从听筒中传来,沉重的滴答声敲上耳膜,心脏也被一个无形的锤反复击打着。 指腹压在手机壳上,血色渐失,唇肉被咬出一道齿痕,温书棠焦急地在原地踱步。 直至那道机械女声提醒她——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组织方的负责人正在沟通会场事宜,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回过头,乍然被吓了一跳。 前后不过几分钟,温书棠眼睛通红通红的,脸上分明两行湿痕,睫毛沾着摇摇欲坠的泪。 以为她是被哪个外国客户为难了,毕竟前几天刚发生过类似的事,神经重重一跳,他瞬间紧张起来:“这是怎么了?” 温书棠摇摇头,喉咙被腥咸哽着,只能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不好意思,一会的晚宴我可以不参加吗?家里出了点急事,我得立马赶回京北。” 警报解除,负责人松下一口气,深表理解地点点头:“快去吧,本来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晚宴。” “这段时间辛苦了,期待下次合作。” 回酒店收拾好行李,温书棠买了最近一班飞机,打车去机场的路上,她给周嘉让打了十几通电话,结果是无一例外的没人接听。 其实她早上就有感觉出一点不对劲。 以往他都会按时和自己说早安,嘱咐她好好吃饭,今天却没有半点动静。 但她粗神经地没在意,只以为是公司太忙,他一时没顾得上。 现在看来…… 眼睫簌簌发颤,像淋了雨的蝶翼,垂下眼帘,聊天框里的最后一句,是昨晚闲聊过后,他深夜发过来的一句语音。 指尖轻点,低沉缱绻的声线,带着点磁性的哑,温柔回荡在耳边—— “恬恬,好想你啊。” 鼻尖再次被酸涩淹没,视线糊成一片白,唇瓣开合,温书棠无声低喃: 我这就回来了。 我这就回来陪你了。 电话打不通,他身边的人她又不认识,温书棠像被困在迷宫里的蚂蚁,怎么转都找不到正确出口,掌心被掐出一道道红痕,千钧一发之际,她忽然想到陈言之。 “书棠?有什么事吗?” 溺海的人终于抓住救命稻草,温书棠吸了一记鼻子,忍住湿哒哒的哭腔:“学长,上次和挚书合作,他们那边的对接人,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下联系方式啊。” 听出她状态不对,陈言之什么都没多问,只是沉声稳住她:“你先别急,我这就找人去调。” 温书棠嚅声:“谢谢。” 他效率很高,没多久便发来一串号码,通过这个人,温书棠又要到了左逸明的电话。 他这边倒是能打通,但不知怎么回事,前几次都被直接挂断了。 第四次尝试,温书棠缠着衣角布料,脑袋里想如果再失败就去找别的办法,就在这时,只听滴一声—— 电话通了。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却吼出一连串脏话:“不是你们到底有完没完?都说好几次了,不接受任何采访,再打电话我就报警说你们骚扰了啊!” 温书棠被骂得满头雾水,握手机的力气紧了紧,无措地舔了舔嘴唇:“那个……我是温书棠。” “啊?”听见这个名字,左逸明显然懵了瞬,反应过来后连忙和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嫂子对不起。” 那条热搜出来后,他这半天忙得焦头烂额,电话都要被打爆了,一边想办法压热度一边派人调查,一颗心恨不得掰成八份用:“我以为又是哪个八卦记者打来的,对不起啊嫂子。” 他一口一个嫂子的叫,温书棠听着别扭,但也没心思纠结太多,直奔主题:“你能联系上周嘉让吗?” “让哥今天没来公司,电话也打不过去。”不用问也能猜到她是为了什么,左逸明叹了口气,尽可能安慰她,“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再怎么说,让哥他也经历过挺多的,比这更糟糕的事都挺过来了,不会因为这个就想不开的。” 他那边真的很忙,没说几句就又有敲门声。 温书棠不好意思多打扰,轻轻嗯了声,拜托他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 在机场过完安检,候机区的长椅上。 广播声与皮箱轮轴的碾地声相互交织,轻薄日光透过落地窗洒下,勾勒出方正的格子光影。 暗恋雨至 第122节 温书棠比先前冷静不少,低下纤瘦的颈,点开微博,又去看那些所谓的爆料。 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她并没怎么完全看明白,大概就是在说周嘉让的私生子身份,说他亲生父亲是曾经陆氏集团的董事长,又说他顶替了婚生子的地位,不仅夺走家里的大部分财产,最后还逼得对方自杀身亡。 温书棠倏地一怔。 她记得周嘉让说过,他爸爸早就不在了啊。 怎么突然冒出一个从没听过的董事长。 切换到浏览器,她在搜索框中打下陆氏集团四个字。 界面跳转出陆承修这个名字,向下滑动,有关公司的情况,发现他们在八年前就对外宣告破产了。 八年前。 手指动作一顿,温书棠的目光也跟着停滞在这处。 这个数字实在太敏感,正是他们分开的那一年。 点回那条热帖,长文下面配了几张照片,画质很糊,隐约只能看出是周嘉让和一个中年男人。 更关键的是。 经过一番分辨,温书棠确认这张照片并不是近期照的,画面上的周嘉让应该还处于高中阶段。 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 毫无征兆的,她想起他当年的一系列反常行为,还有那场不告而别。 由于挚书在京北风头正盛,这条新闻的热度也在不断攀升。 网络舆论总是以惊人的速度发酵着,短短几个小时,已经有人扒出了周嘉让的过往履历,发展到最后,居然开始质疑挚书今天取得的成就是不是足够合理。 【原来是陆承修的私生子,之前陆氏爆出的那些丑闻我可都还记着呢,上梁不正下梁歪,有这样的爹,他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就是啊,我看他大学是在斯坦福读的,估计也是通过什么不正当的手段吧。】 【说那么好听干什么,不就是学历造假么。】 【我说挚书怎么一回京北就能站稳脚跟,不到半年就发展得这么厉害,现在看来……建议严查。】 【好恶心啊,私生子是什么很光彩的身份吗?凭什么他能活得这么心安理得?】 【还把人家原配逼死了,该死的明明是他好吧,见不得光的东西。】 …… 霎时间,各种莫须有的骂声如洪水般铺天盖地地袭来。 眉心深深蹙起,唇角绷成一条直线,温书棠从来都没有这么生气过,胸口像被陨石压着那般喘不上气来。 她下意识想要发评反驳,但指腹刚敲上键盘,人又当头一棒的清醒。 不能这样鲁莽。 掌心按在胸前,她深呼吸几次,逼着自己平复下来,点开最初那个发帖人的头像。 是一个新注册的账号,个人资料空空如也,并且只发布过这一条动态。 温书棠不知道他是谁,更不明白他这样做的意义何在。 怕他日后删帖,她把主页完完整整地截了张图,想着未来如果走法律程序,也许会有什么用处。 两个小时后,飞机落地京北。 到转盘处取走行李,下拉关掉飞行模式,她又给周嘉让打去电话,这次却直接变成了关机。 问及左逸明,他那边同样没有进展。 人潮汹涌,杂音也大,温书棠握着拉杆,不得不拔高音量:“那你知道他现在可能在哪吗?”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语气满是无奈:“在家?或者是在transline?……这个我也摸不准。” “说句实话,让哥平时生活挺单一的,除了在公司里忙工作,其余时间基本都在transline和你家附近打转。” 至于去那干什么,不用明说,他相信温书棠能明白。 还不是抱着侥幸想多看她一眼。 或许是刚好碰上了这次时机,或许是这些话在心里憋了太久,左逸明忍不住多嘴:“不管你相不相信,但我还是要说,让哥他真挺在乎你的。” “这些年,他确实都在国外,但他也是有自己逼不得已的苦衷。” 温书棠默默听着,好半天才艰难地嗯了下:“我知道。” 她用力眨了眨眼,试图把那股酸热憋回去,抽抽鼻子:“你能把他家地址告诉我吗?我想过去找找。” 走出航站楼,温书棠在地图上搜出定位,顾不上回家放行李,打了辆车直接过去。 她太急了,也太害怕了,莫大的不安蓄在心里,只想见到他,快点见到他。 十分钟过去,车子才行进了三公里,身体稍向前倾,温书棠低声催促:“麻烦能再快一点吗?” “已经很快了。”司机从后视镜里瞥她一眼,略带打趣的口吻,“小姑娘这么急,是要去找男朋友吧。” 温书棠没有否认:“嗯。” 差不多半个小时,好不容易到了左逸明说的那个地方,但小区是实名登记制,扫不出身份信息,门卫说什么都不让她进。 后面还是一个好心的女生,见她神情不太对劲,了解情况后,谎称她是自己表妹,这才把人顺利带进去。 匆匆道过谢,温书棠朝着最里面那栋楼奔去。 凛冽的冬还没结束,寒风似刀子般扎在身上,风声呼啸,地面上残落的枯枝被踩得咯吱作响。 一路跑进楼道,气息尚未平稳,她抬手按下三楼。 显示屏上的红色数字不断增加,电梯门缓缓打开,温书棠敲响右边那户,绵软嗓音在空荡的楼梯间里回荡。 “阿让。” “你在家吗?” 方才跑得太急,胸腔里灌了冷气,她不舒服地咳了两下:“如果在家的话,把门打开好不好。” “我想见你。” 话音刚落,只听咔哒一声。 很听话的,门开了。 温书棠慢半拍地抬眼。 一夜之间,他肉眼可见憔悴了不少,下颌线条锋利如刃,领口处的锁骨深深凹陷。 黑衣黑裤,皮肤呈现出一种几乎病态的白,眼下挂着两片乌青,就连额角处的青筋都更明显了一点。 双眼皮压出褶皱,四目相对的刹那,他眼眸中划过一丝疏离。 温书棠本能地向后退开半步。 这个场景她太熟悉了。 那次他们约好去图书馆,他无故爽约消失,担心他出了什么事,她也是这样不管不顾地跑去找他。 结果却被他毅然决然地推远。 此时此刻,仿佛就是历史重演。 多年前的阴影笼罩在心头,呼吸渐渐变得困难,温书棠抓着门把手,下唇止不住发颤,不确定地问:“又要赶我走是吗?” “……” 他没回答,空气就这样安静了半分钟。 长睫煽动的频率加快,像是下定某种决心,温书棠深吸一口气。 然后重新上前,踮起脚,纤细手臂圈住他脖颈,用尽全部力气去抱他。 周嘉让瞳孔骤然放大。 她的主动,她的坚定,仿若一味催化剂,深埋在心底的情绪被勾出,如火山喷发般翻滚汹涌。 周嘉让不再克制,遵循本心将她揽进怀里,两道声线就这么重叠在一起—— “可我不会走的。” “恬恬,你别走。” 第80章 欺瞒 “恬恬,你就不害怕吗。”…… 走廊窗户没关严,冷风冽冽,她身上冰得厉害,周嘉让想先带她进屋。 温书棠维持着先前的动作,有点黏人地不肯松手。 清浅气息打在颈窝里,像是羽毛划过,下颌棱角紧了紧,周嘉让俯下身,手臂从她腿弯下绕过,小心翼翼将人托抱起来,朝客厅那个方向走。 到了沙发,她还是不想下来。 周嘉让干脆抱着人坐下,手臂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护在脑后,抚着她柔软乖顺的发,嗓音沉且沙:“恬恬?” “怎么了啊?”他慢慢把她的脸转过来,拧起眉,拇指蹭过她眼下,抹开薄薄一片湿,“怎么还哭了?” 温书棠垂着眼,揪着他领口处的布料,目光落在锁骨那块儿,好半天才挤出声音:“你瘦了。” “哪有。”他语速很慢,挟着哄人的意味,“是这件衣服尺码不对,衬得宽松。” 温书棠抿紧唇角,没有接话。 周嘉让凑近一点,帮她把残余的泪痕擦干:“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明天才结束吗。” 温书棠窝在他怀里,闻着让人心安的冷雪松气息,终于找到些踏实感,唇瓣嗫动,小声说:“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怎么都不接。” 脸上闪过一丝怔愣,顿了几秒,周嘉让后知后觉想到什么:“今早家里停电了,应该是没电关机了。” “对不起啊恬恬。”漆黑眼睫不动声色地颤了颤,“我不是故意……” 温书棠摇摇头:“没关系。” 看到他没事就好。 “累不累?”周嘉让拨开她额前碎发,听着她声线发哑,“要不要喝点水?” 她说不要,搂着他的手紧了紧,似是拦着不让他起身。 暗恋雨至 第123节 捕捉到她的小心思,周嘉让也很配合地没有动。 空气就这样安静下来。 临近傍晚,太阳渐渐匿入地平线,暖橙色的余晖还没散完,油墨一般晕染铺开,透过身侧的落地窗,在地砖上落下几个斑驳跳动的光圈。 暖风吹着,体温已经缓和过来,隐隐还有出汗的势头,周嘉让拉开她身前的拉链,将那件绒毛外套搁到旁边。 瞧着她侧脸,他咽咽喉咙,薄唇翕合,唤了声恬恬。 温书棠轻声应下,心中有所预感。 在他开口之前,她先一步截断:“不想问。” 她音量不大,但却异常坚定,琥珀色眼眸看向他,如同琉璃般清透纯净:“阿让,网络风气本就混乱,大部分人都是不分青红皂白地跟风,完全不了解事情的真相。” “相信你的人会永远相信你。”她低低敛起眼,不想让难忍的酸意蔓延,“不要在意那些乌烟瘴气的评论,不值得。” 听着她的话,喉结重重滚了记,如流星划过天边,周嘉让眸光逐渐黯淡下去。 良久后,他颓败地低下头,语气闷得不像话:“但……如果我告诉你,他们说的并不都是假话呢。” 温书棠一时怔然,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恬恬。”胸口起伏,他呼吸变得深重,“你就不害怕吗?” 大脑似失去连接的屏幕,温书棠越来越听不懂,但仍然毫不犹豫地否认:“不怕。” 随后又不解反问:“我为什么要怕?” 睫毛抬起,又敛下,循环不知几次,他终是做出决定:“不该再瞒着你了。” “恬恬。”唇角自嘲勾起,周嘉让错开她的眼神,“我确实是私生子。” - 时光倒转,事情要追溯到二十多年前。 周嘉让的母亲周清冉,自幼成长在一个温馨幸福的家庭中,父母开明恩爱,不仅在物质上为她提供一切,精神上同样供给丰盈。 他们尊重她的所有决定与想法,并在能力范围内,尽可能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这也造就了周清冉温柔却不娇纵的性格,她独立勇敢,无畏坚韧。 受到母亲的影响,她早早便对艺术表现出极大兴趣,并在十八岁时赴往法国,到巴黎国立高等音乐舞蹈学院进修钢琴。 陆承修比她大两岁,他们最初相识于一场联谊活动。 那天的周清冉,身穿一件米色礼服,皮肤白皙,乌发柔顺,端坐在钢琴前,肩颈连出漂亮的弧线。 凭借出众的容貌和气质,她很快便成为那场宴会的焦点,在场不少男士都有意无意地想要接近她,陆承修也不例外。 他主动上前打了招呼,两人就此相识,会后又互相留了联系方式。 不得不承认,彼时陆承修外表英俊,有着超乎同龄人的沉稳,那个年代出国留学的华人并不多,周清冉平时社交圈子又有限,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处于十分孤独的状态。 所以陆承修出现后,不可避免的,她对他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随着相处程度加深,周清冉发现他是个擅长制造浪漫的人,会在周末带她去学校附近的酒馆,伴着缱绻的琴曲调一杯酒,会在她学业压力过大时,陪她去塞纳河畔吹晚风,也会带她体验各种各样的新奇事物。 每次回国,陆承修都会带礼物给她。 那年冬天,巴黎爆发流感,周清冉不幸中招,高烧到三十九度,是陆承修无微不至地在医院里照顾她。 哪怕他自己还在生病。 周清冉被这一点一滴的呵护所打动,他们很快便确定了关系,并和其他情侣一样进入热恋期。 那个时候的她,天真以为自己找到了所谓的灵魂伴侣。 直到一年半之后,陆承修结束学业回国,他们不得不开始异国恋。 问题也是在这时暴露的,他对她不再像从前那样热情,回消息的频率也低,有时好几天都不见人影。 对此,他解释说是自己太忙,公司里有很多事等着处理。 周清冉没有怀疑太多,相信他是真的忙于工作无法抽身,一度心疼他太过辛苦,握着电话柔声嘱咐:“不要过于劳累,一定要好好休息呀。” 陆承修笑着说好,还承诺过段时间到巴黎去看她。 十月,陆承修的生日快要到了。 那时他们已有一个多月没见过面,周清冉连熬几个通宵,提前完成学业任务,悄悄买了回国的机票,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漫长的航程过后,飞机终于落地沪市,尽管长途跋涉后身心劳累,但她依然沉浸在即将见到恋人的欣喜中。 到酒店安顿好行李,她拿上包去了附近商场,准备给陆承修挑选礼物。 可猝不及防的,十几米之外,视线中闯入一道熟悉的身影。 陆承修穿着休闲装,身旁站着一个陌生女人,两人手牵着手,笑容满面,模样格外亲密。 见女人鞋带开了,他主动蹲下身,慢条斯理地帮她系好。 瞳孔睁大,仿若石化那般,周嘉让霎时僵在原地。 脑袋里涌出很多想法。 那个女人是谁?陆承修为什么会和她在一起?他不是说在加班吗?难道是出轨了吗?或者更糟糕的—— 他是不是已经有家室了? 她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双腿发软,周清冉重重跌坐在地上,粗粝的石子硌进皮肉,擦出一片火辣辣的痛,很久很久,才勉强平复过来。 指尖死死掐住掌心,她没有打草惊蛇,而是逼着自己保持冷静,暗中默默调查着一切。 就算提前做过心理建设,但真实情况远比预想中更让她绝望。 那个女人叫苏涵,和陆承修是青梅竹马,两家私交甚密,生意上也多有往来。 陆承修大一那年,陆氏集团碰上一个很棘手的麻烦,是苏家伸出援手,帮助他们度过难关。 陆老爷子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商业联姻本就不是稀奇的事,再加上苏涵苦恋陆承修多年,一来二去的,两家就这么订下婚约。 陆承修回国后,二人火速领证结婚,婚礼规模空前盛大,在整个沪市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看着信封里的照片,周清冉的手止不住发抖,一帧帧画面犹如锋利的刃,在眼底刺出无尽血色。 原来陆承修所说的忙碌,其实是在陪苏涵;原来那时他隔三岔五就要回国,也是为了到沪市看她。 原来她曾以为的幸福,只不过是荒唐的谎言泡沫,这段感情里充满欺骗,陆承修根本就不爱她。 甚至还让她扮演了那个不光彩的角色,在不知情的前提下,成为他人感情的插足者。 …… 得知真相的周清冉并没有一蹶不振,也没有悲痛万分,在身边律师朋友的帮助下,她收集整理了大量证据,先是和陆承修提出分手,转头又将那些证据发给苏涵和她的家人。 做完这些后,她将他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回到法国散心修养,准备完成接下来的博士学业。 她的自愈能力强到惊人,不出两周便重新投入到自己的生活中。 就好像这段感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陆承修这个人被她彻底从生命中剔除。 可是命运弄人。 又过了两个月,某天下午,周清冉忽然恶心得厉害,吃了药也不起效果,去医院检查才得知,她已经怀孕两个月了。 第一反应是想打胎,但医生委婉地提醒她,说她身体底子不大好,而且前段时间心情起伏过大,贸然堕胎会带来无可预知的风险。 直白点说,她以后可能再也无法怀孕。 经历过那段失败的感情,周清冉对爱情早已失去希望,不能生育听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影响。 可当她真正躺在手术台上,冰冷的白炽灯晃进眼底,又猛然生出几分后悔。 孩子是无辜的。 她不能把对陆承修的怨恨都归咎到这个孩子身上。 这不公平,也太不负责任。 更何况,人生寥寥几十载,生死轮回走一遭,她也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些牵绊。 深思熟虑后,她决定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周父周母心疼女儿被骗,却也没有反对太多,叹了口气,给她讲清这件事的风险利弊。 “其余的就交给你自己选择吧,不管怎样,爸爸妈妈都支持你。” 孕期十个月,周清冉过得还算顺利,父母双双推掉工作,专门从漓江到巴黎来照顾她,并没有让她吃太多苦头。 1997年夏天,周嘉让在法国出生。 “嘉让,嘉言懿行,允恭克让。” 母亲希望他谨言慎行,谦逊恭让,也希望他一生幸福美满,平安健康。 第81章 绑架 那也是他第一次尝试自.杀。 周清冉无疑是一位温柔又强大的母亲,周嘉让出生后,尽管遇到了重重困难,她仍然将自己所有的爱都放在了他身上。 在她的教导和培养下,周嘉让逐渐成长为一个听话懂事、彬彬有礼的孩子。 他天资很高,理解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很强,学什么都比同龄人更快一点,同时掌握英语、法语与汉语三门语言,又继承了妈妈的良好基因,在音乐方面有着极高的天赋。 三岁那年,他开始跟着妈妈学习钢琴,四岁第一次登台演出,五岁便在比赛中崭露头角,于波兰拿下国际少年组金奖的好成绩。 身边人都说周清冉运气好,有这样一个聪颖优秀的孩子。 但很快的,周嘉让就察觉到自己与其他小朋友的不同—— 他没有爸爸。 某天下午放学,周清冉照旧过来接他,却见小嘉让耷着嘴角,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怎么啦?”周清冉蹲下身,接过他肩上的书包,握着他小小的拳头,“谁惹我们阿让不开心了?” 周嘉让摇摇头,眉心皱着,眼神中满是不解:“妈妈,为什么我从来都没见过爸爸呢?他去哪了?” 周清冉忽然被这个问题噎住。 眼睫一点点阖落,仿若失去了语言系统,她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其中的缘由。 暗恋雨至 第124节 无尽的自责和愧疚在心底翻涌,良久后,她提起唇角,费力挤出一个笑,别无他法地说谎:“爸爸啊……在阿让出生前,他就去世了。” 得到答案的小嘉让安静数秒,就在周清冉思考是不是自己露出什么破绽的时候,他却向前挪动步伐,短短的胳膊抱住她,声音闷在她颈侧:“妈妈,你辛苦了。” “我会替爸爸保护好你的。” 那时的周嘉让没有深想,妈妈对他很好,外公外婆同样对他很好,所以父爱的缺失并没有给他造成很大影响。 反而让他更加心疼妈妈,心疼她独自一人抚养自己,他悄悄在心里许愿,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这样就可以帮忙分担更多责任。 2004年,周嘉让七岁。 周清冉通过了首都歌剧团的考核,带着他离开巴黎,回到京北定居。 本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平静安稳下去。 直到两年后的冬天,十二月初,周清冉结束演出,跟随剧团从伦敦回国。 半个月没见,母子俩一起到家附近的商场吃晚饭。 路过负一层时,看见不远处有卖周清冉喜欢吃的糖炒栗子,周嘉让便自告奋勇地过去给妈妈买。 队伍很长,行进速度很慢,好不容易才排到,他拿着栗子飞奔回去,却看见一个陌生男人攥着周清冉的手腕。 以为他要欺负妈妈,周嘉让连忙冲上前,张开双臂,小小的身体挡在前面,冷着脸放狠话,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 “我当时根本想不到。”他喉间溢出轻笑,眼底却噙着自嘲,“其实他就是我的亲生父亲。” 听到这里,温书棠心口已经涩得难受。 齿关咬住唇内的软肉,她既心疼周嘉让,又心疼他的妈妈。 瞧她情绪不对,周嘉让揉揉她的脸,故作打趣的口吻:“这有什么的啊,干嘛这副表情。” 温书棠握住他的手,拇指安抚似的蹭着手背:“那后来呢?你们相认了吗?” 周嘉让把她抱得更紧了点,掌心捏着她颈后的软肉:“没有,见我回来了,妈妈直接带着我走了,也没告诉我他是谁。” 再然后,又过了两年。 2008年7月,周嘉让十一岁生日当天。 那天他约了同学出去玩,可直到晚上八点都没有回家。 眼见天色渐晚,周清冉给对面家长打去电话,得到的却是周嘉让早已离开的回答。 握着手机的动作猛然顿住。 慌乱与担忧一齐席卷,周嘉让向来不是贪玩的孩子,每次出门都会按时回家,不让她操心半点。 大概母子连心,周清冉忽而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 她立马拨了报警电话,同时找遍了周嘉让可能去的所有地方,但都没有寻见他的身影。 整整过去两天两夜,警察才在郊区一座废弃的仓库里,救出浑身是伤的周嘉让。 心脏被狠狠攥住,温书棠忍不住开口,嗓音发颤:“是谁干的?” 周嘉让掌心贴在她背上,慢慢帮她顺气:“是苏涵——也就是陆承修那个原配妻子的弟弟。” 得知陆承修出轨之后,苏涵无法忍受这种背叛,一度想要和他离婚。 也是这时,她意外发现自己怀孕了。 陆老爷子本就不同意离婚,知道后更是坐不住,带着陆承修亲自登门道歉,保证绝对不会有下次,这段婚姻才勉强被挽留下来。 整个孕期,苏涵过得异常辛苦。 郁郁寡欢,忧伤过度,她七个月便破了羊水,在手术室中熬了三天,几乎丢掉半条性命,终于生下一个男孩。 但还没来得及庆祝,他便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他浑身泛着青紫,看起来离死亡只差一口气,并且被检查出多种先天疾病,心脏与肾脏都有问题,凝血功能也差,医生说他活到成年的概率只有10%。 苏涵自然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很长一段时间都以泪洗面,相比之下,陆承修却尤为冷漠,神色中甚至夹杂着几分嫌弃。 除去身体不好之外,陆思琰发育也比同龄人更慢,他不能剧烈运动,连出门上学都做不到,只能请专门的老师到家里来教。 那几年,陆氏集团接连遭遇不顺,陆承修去找了风水大师,对方说陆思琰与他命数相克,会阻碍他的财富运势。 迷信如他,最后一点血肉亲情被斩断,陆承修彻底厌弃了这个孩子,连带着也厌弃了不能再生育的苏涵。 就连陆老爷子也一改往日态度,埋怨苏涵没能给陆家生下一个健全的孩子,对她逐渐冷淡,放任陆承修在外面胡作非为。 苏家已在三年前败落,苏父苏母相继离世,只留下苏涵和一个不成器的弟弟。 失去依靠的苏涵,把全部精力与心血都给了儿子,她精细地照顾他,每天祈求上苍,能让他平安长大。 直至那天晚上,她偶然听到陆承修与陆老爷子的对话。 原来那次在商场相遇,虽然只有寥寥几眼,虽然周清冉一口否认,但因为周嘉让的眉眼与他太过相像,陆承修还是起了疑心。 他暗中派人去调查,先是通过亲子鉴定确认了他们的父子关系,又进一步了解到,周嘉让天资聪颖,并在周清冉的教导下样样出挑。 简直是一个完美的继承人选。 于是他去和老爷子商量,提出把周嘉让接回陆家的想法。 出乎意料的是,老爷子不仅没有异议,甚至表示可以将周清冉一并带回来。 门外听完全程的苏涵顿时僵在原地。 霎那间如五雷轰顶,眼前劈开一道道白光,胸腔起伏距离额,眩晕感敲在头顶,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力气般,再也支撑不住地跌坐下去。 那个破坏的幸福的女人,居然生了一个孩子出来,而且还想夺走本该属于她儿子的一切。 她怎么能忍。 苏涵冲进去大闹了一番,可陆承修根本没把她当回事,反手将巴掌甩在脸上,让她摆清自己的地位,少来干涉陆家的事。 多年来积在心中的怨恨在这一刻悉数爆发,苏涵不甘心再这样窝囊地活着,一气之下便和弟弟苏杰说了这件事。 苏杰当场暴怒,大掌一拍桌子,安慰姐姐别急,这事交给他处理。 他从小不学无数,用惯了地痞癞子的那套,招呼了一群不三不四的兄弟,在京北蹲守了一周才找到机会下手。 他们用麻绳将周嘉让捆住,像丢垃圾那样丢到墙角,不给他水也不给他食物,咒骂他是私生子,是登不上台面的贱货,反反复复地提醒他应该去死。 仓库空间狭窄,没有窗户,半点光线都透不进来,虫鼠肆虐,空气中弥漫着阴冷的潮湿。 周嘉让曾尝试逃脱,但都以失败告终,还遭到了他们更凶狠的鞭打。 被送去医院时,他几乎没了意识,医生说如果再晚发现半天,他就会死在仓库里。 讲起这些过往的时候,周嘉让语气很平静,甚至是麻木,仿佛遭受种种伤害的人并不是他,只不过是在讲一个坎坷的故事。 可温书棠却哭得上不来气,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擦都擦不完。 周嘉让见不得她哭,本意也不是让她难过,换了个姿势抱她,揉着她发红的眼尾,贴在她耳边轻声哄:“别哭了恬恬。” “哭得我心疼。” 温书棠趴在他肩上,眼泪一颗颗泅进衣衫,话语也湿淋淋的:“我才是真要心疼死了。” “阿让。”指尖微蜷,她轻轻搭上他侧脸,像在隔空抚慰旧时光的伤痕,“你当时……是不是特别害怕?” 她想起那次自己被关在器材室,前后不过几个小时,恐惧都如洪水般惊天动地地蔓延开。 何况,还没有人在旁边监视她。 思及此,眼泪便掉得更厉害:“你当时是不是特别疼啊?” “还好。”周嘉让抽出两张纸巾,将她的泪擦掉,“都过去这么久了,早就记不清了。” 温书棠不相信,脑袋里又想到什么:“所以,你也是从那以后才开始恐惧密闭环境的吗?” 周嘉让点点头:“嗯。” “那再后来呢?”温书棠睫毛上挂着泪痕,“你为什么又到漓江了?” …… 那次绑架案后,周嘉让生了一场很重的病,高烧不退,噩梦缠身,眼前是散不尽的寒冷与黑暗。 周清冉推掉了全部工作,寸步不离地在病床旁守着他。 从icu转到普通病房那天,陆承修带着鲜花过来看望。 对于这次事故,他表示非常抱歉,承诺不会再发生类似的情况,同时也提出了那个蓄谋已久的想法。 “你放心,回到沪市后,我会给阿让最好的教育和资源,我会倾尽所有去栽培他,未来他也会是我们陆家的唯一继承人。” “清冉,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和阿让一起过来,我会把市中心那套别墅送给你,并且为你安排一份更轻松,待遇更优渥的工作。” “当然了。”陆承修推动眼镜,道貌岸然地笑,“如果你想继续留在京北也可以,我会每周带阿让过来和你团聚。” 周清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似乎是不理解,他怎么能说出这样不知廉耻的话。 压抑多年的痛苦在此崩塌,她深吸一口气,眼眶通红地瞪着眼前男人:“陆承修,你怎么能,你怎么好意思和我提出这种要求?!” “当年你明明有家室,却还是来招惹我,欺骗我的感情,你难道一点都不觉得愧疚吗?” 周清冉抹掉眼泪,倔强地看着他:“我今天明明白白地告诉你,阿让是我养大的,是我的孩子,和你没有半分钱关系,你别想把他从我身边带走。” 她越说越激动,话语大有失控的趋势:“这次的事,我会走法律程序处理,烦请你,还有你那些所谓的家人,都离我的孩子远一点,如果你们再来伤害他,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你们得到该有的报应。” 陆承修不知被哪句戳到痛处,皱眉换上另一幅面孔:“你少在这装清高了。” “当时明明都和我分手了,却还是在国外偷偷生下孩子。”仗着身高优势,他睨着她,“不就是为了将来有一天用孩子要挟我,来分得我们陆家的财产吗。” 周清冉不想和他在做无用的辩驳,阖着眼发出最后一句:“请你马上离开。” “这里不欢迎你。” 擦干眼泪,确认看不出什么破绽,周清冉转身回到病房,却发现周嘉让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 她一瞬有些慌乱,不知道刚才那段话有没有被他听去。 “阿让。”周清冉轻声唤他,“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想过去拉一下他的手,但刚碰到指尖,便被周嘉让猛地躲开。 “……” “阿让?” 暗恋雨至 第125节 周嘉让眼神突然变了,有些抗拒地向后缩,病痛还未痊愈,他声音听起来格外虚弱:“妈。” “刚才那个人,是我爸爸吗?” “可你为什么骗我说,爸爸已经死了呢?” 他想起那两天在仓库听到的辱骂,呼吸沉重地问:“因为我是私生子,对吗?” 真相揭穿的瞬间,周清冉再度陷入慌乱,一把抓住周嘉让的手:“阿让,你听妈妈解释。” 但周嘉让什么都听不进去,情绪变得异常激动,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无法接受母亲骗了他这么多年,更无法接受自己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骄傲如他,可那个瞬间,就像是从天堂跌到地狱。 …… 周嘉让在医院休养了四个月,于那一年秋天出院。 身体上的伤痛好了,心里和精神上的创伤却很难治愈。 他开始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反反复复做着同一个噩梦,梦里又好多人在骂他,就算清醒,也会出现严重的幻听。 他无法与外界接触,走在路上总感觉有人在用异样的目光看他,他抗拒与任何人说话,就算要说,也是应激一般的说法语。 他听见那些人骂他,说他是恶心的私生子,说他应该去死。 他听进去了。 某个阴霾催城的雨天,11岁的周嘉让,用一把水果刀,割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那也是他第一次尝试自.杀。 第82章 原谅 “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担心温书棠听完会更难过,周嘉让没有详细说太多,只是含糊告诉她,那次绑架给他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 “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周嘉让扯唇,落寞却又自嘲地笑,“我固执以为妈妈真的做了那种不好的事,怎么都不肯听她解释。” 两个人的手紧握着,他捏了捏她的指尖:“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和她相处,开始躲着她,拒绝和她说话。” “可能是真的没办法了吧,我妈就给我办了休学手续,又把我送回漓江,让外公外婆来照顾我。” 温书棠眼圈泛红,眼泪还在往下掉,目光落在他身上,水波般的心疼几乎快要溢出来。 周嘉让情绪也不好,但还是故作轻松地哄她,拇指在她下巴上蹭了蹭:“以前怎么没发现,我们恬恬这么爱哭啊。” 温书棠挤了挤眼,用手背擦去泪痕,鼻音囔囔的:“那阿姨她后面就一直在京北吗?” 周嘉让摇摇头:“没有,后来她又回了法国。” “回法国?” 周嘉让嗯了下:“去养病。” …… 刚回到漓江那段日子,周嘉让状态依然很差,所幸外公外婆很有耐心,一点点开导他,带着他从阴霾中往外走。 饶是这样,也花了差不多一年时间,他才终于有所好转,重新回到校园。 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他都没有和周清冉好好沟通过,即便她每个月都会到漓江看望他,但他的态度始终是不冷不热。 他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对母亲是怎样一种感情。 是逃避,还是真的怨恨。 看见儿子变成这样,周清冉心痛难忍,同时也无比自责。 她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没保护好他,但又找不到补偿的方法,只能等他晚上睡着后,悄悄到房间里看上几眼,帮他把滑落的被角拉严。 母子俩就这么僵持了大半年。 从第二年春天开始,周清冉没再回过漓江,只是偶尔会打打电话,发发消息,但也都是很尴尬的一问一答。 周嘉让并没察觉到异常,只以为是她工作繁忙,毕竟她所在的那个剧团,在国际上也算小有声誉,演出总是一场接着一场。 而且,不用和母亲正面交流,反而会让他感到轻松。 直到2010年五月,某个周末下午,周嘉让在街边遇见了周清冉在剧团时的同事。 那位阿姨恰好到漓江看亲戚,认出是他后,热络地上前闲聊:“几年不见,阿让都长这么高了。” “对了阿让,你母亲最近怎么样呀?她的病有没有好一点?” 周嘉让听得一愣,下意识反问:“什么病?我妈她不是一直在剧团么?” 女人也很意外:“她半年前就因为生病辞职了呀,你不知道吗?” 后面她说了什么,周嘉让一概没有听见。 思绪好像被锈住了,不然怎么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风声自耳畔呼啸而过,他朝着家的方向跑去。 跑得太急,时不时会撞到路人,他一边叠声说抱歉,一边安慰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也许妈妈只是觉得这份工作太累了,才随便找了这样一个理由,并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在路口等红灯时,周嘉让拿出手机,破天荒的给周清冉拨去电话。 漫长的忙音后,并没有人接通。 他不死心地拨了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握着电话的手像筛糠般止不住颤抖。 回到家,他在客厅里找到外公,开门见山地问他周清冉到底得了什么病。 起初外公还想含糊过去,背着手,佯装一副不知情的模样:“阿让,你胡说什么呢,好端端的怎么就说你妈生病了。” “我都知道了。”周嘉让拧着眉,努力不让自己失控,“我妈辞职了,对吧?” 从小看着他长大,老爷子也了解他的性格,再三追问后,眼见事情瞒不住,索性把真相都告诉他。 周清冉是在四个月前确诊胃癌的。 那段时间她总是无缘无故地胃痛,食欲也差,一开始还没放在心上,以为是季节使然,再加上过度劳累。 可后来症状越来越严重,呕吐、腹泻、胃痛、头晕,有一次甚至差点在舞台上晕倒。 到医院里做了检查,才知道是胃癌晚期。 对于这个结果,周清冉虽有意外,但也很快接受了现实,她辞掉剧团那边的工作,回到漓江,尽可能委婉地将这个噩耗告诉父母,又说自己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法回来了,嘱托他们照顾好周嘉让。 “阿让年纪还小,我不想让他替我操心,所以我生病的事情,就先不要告诉他了。” 再次回到京北,周清冉只身一人办理了住院手续,开始接受化疗。 癌症病房的气氛往往压抑,充斥着痛苦与绝望,接连不断的哭泣声和尖叫声中,每天都有生命逝去。 他们有的头发花白,有的还在咿呀学语,但周清冉和他们都不一样,她是最乐观的那个。 她告诉自己,不能轻易被打倒,她还有父母,还有儿子,她还没看见她的阿让长大成人,她一定要坚强下去。 可化疗带来的痛苦是巨大的。 她的胃如翻江倒海般难受,吃不进去,也吐不出来,就连喝水都会感到强烈的恶心。 就这样熬了两个月,她的症状并没有减轻的迹象,癌细胞反而在不断扩散。 周父的挚友,是癌症这方面的专家,他说巴黎引进了一种新型药物,据说治疗效果很好,于是周清冉离开京北,前往巴黎进行治疗。 “阿让,其实你一直误会你妈妈了。”老爷子放下手中的水壶,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她也是被人骗的,和那个男人谈恋爱的时候,她并不知道他有家庭,得知真相后也立马做了了断。” “至于发现你的存在,那已经是他们分手之后的事了,你妈妈确实想过要把你打掉,但是又舍不得,觉得你是无辜的,所以才选择生了下来。” “之所以没有把这些告诉你,是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提起旧事,老人眼角渐渐也有了湿意,“但外公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个和她置气,这么多年,她一个人把你带大,真的很不容易。” 那一刻,周嘉让才意识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六月,周嘉让到法国陪伴母亲治病。 记忆中温柔漂亮的她,如今已被疾病折磨的不像样子,原本乌黑柔顺的头发,在药物作用下几乎掉光,面色苍白,体重暴跌十几斤。 因为肾脏功能受损,她四肢肿得厉害,就像是充了气的皮球。 站在病床旁,周嘉让一瞬有些恍然。 明明只是几个月没见,妈妈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悔恨与心痛汇聚在一起,周嘉让握着她的手,用断断续续的哭腔说抱歉,他说他都知道真相了,知道是他想错了,之前不该那样任性,做出那么多让她伤心的事。 周清冉费力地抬起胳膊,摸了摸他的头发,笑容依然温柔:“傻孩子,妈妈怎么会怪你呢。” “本来也是妈妈做的不对,妈妈和你道歉。” 来法国前,周嘉让和外公聊了很多,聊到周清冉孕期的各种不适,聊到她作为单亲妈妈的辛苦,他红着眼圈问:“妈妈,你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啊,如果没有我,你的日子就不会这样辛苦。” 周清冉笑着摇头,像小时候那样将他揽进怀里,声音轻飘飘的:“妈妈从不觉得辛苦。” “阿让呢,就是上天送给妈妈的礼物,有了阿让之后,妈妈反而多了好多好多的幸福。” 胃癌晚期往往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化疗过程更是煎熬又漫长。 每次进行治疗的时候,周嘉让就会紧紧握住妈妈的手,试图帮她缓解这种疼痛。 周清冉不想让儿子心疼,总是强忍着痛意,告诉他没事,一点都不疼。 可她发白的脸色和额角的汗珠没办法撒谎。 周嘉让很想哭,但他明白自己不能哭,哭了妈妈会更心疼,所以只有在去洗手间的时候,才敢偷偷擦擦眼泪。 他陪周清冉在法国住了大半年,七月十四,他十三岁生日那天。 周清冉给他买了生日蛋糕,干净明亮的病房里,小嘉让戴着生日帽,面对跳动的烛光,双手合十,他许愿妈妈能少一点痛苦,能快点好起来。 可还不到两个月,周清冉的病情进一步恶化。 癌细胞向肝脏、肺等多种器官扩散,短短两周,她进了三次抢救室。 她开始彻底吃不进去东西,每天只能喝一点水,或者是吃些简单的流食。 遇上天气好的时候,周嘉让会推着她到医院楼前的小广场上晒晒太阳。 广场上种着成排的梧桐树,周清冉抬眼看着,不由得想起漓江那条梧桐大道。 记得小时候,每到秋天,父母就会带着她到那条路上散步。 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侧过头,拉起小嘉让的手,嗓音中都透着病态,温柔地告诉他:“阿让,你知道吗?梧桐树呢,代表着思念。” 暗恋雨至 第126节 “所以啊,等到梧桐树黄的时候,就是妈妈回来看你了。” 2010年十一月,周清冉于巴黎病逝,那是周嘉让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别离。 临终前,周清冉攥着儿子的手,原本纤细白皙的手指,因为过于消瘦,变得像干枯的树枝。 她呼吸极度艰难,每一次起伏都伴随着痛苦的呜咽,她有太多太多不舍,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阿让,妈妈很抱歉,没能陪你长大。” “往后的日子里,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你的存在从来都不是错误,你是带着妈妈的爱与希望出生的,无论在哪个世界,妈妈都永远爱你。” 周清冉的葬礼最后在漓江举行。 她一生温暖善良,前来吊唁的人很多,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莫大的痛苦与伤感。 无尽的缄默中,大家沉默地送她走完最后一程。 周嘉让站在角落里,似乎还是不敢相信,曾经那样鲜活的母亲,如今却变成了两只手就能捧起的木盒。 …… 周清冉的死,带走了周嘉让生命中最柔软的那部分。 以至于后面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无法从那种悲伤中走出来。 那是他十几年来最灰暗的时期,他开始反思,开始自责,他无法原谅自己曾经给母亲带来的那些伤害。 他总是在想,如果当时选择相信妈妈,耐心听她和自己解释,而不是一味的冷暴力,是不是他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还能再多几年。 他觉得是自己害了妈妈。 也是从那时起,他开始堕落,开始放任自己,抽烟,喝酒,逃课,打架,结识了很多社会上的混混,好似是想用这种声色犬马来惩罚自己,同样也是麻痹自己。 他的性格越发冷漠,甚至是不近人情,他用桀骜不驯的外壳,将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 那个骄傲耀眼的天之骄子就这样坠入深渊,成为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恨这个世界,却也更加唾弃自己。 “那阵我真挺混的。”周嘉让从回忆中短暂抽离出来,“什么坏事都做,隔三岔五就上处分单,还有好几次都进了警局。” 他低下头,拨开温书棠额前的几缕湿发:“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挺陌生的?” “是不是有点怕了?” 温书棠闷声,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不怕。” 是心疼。 真的好疼,疼的她要喘不过气了。 明明从头到尾都不是他的错,可为什么所有苦难都要落到他身上。 “再后来,又过了一年,外婆也意外去世了。”漆黑眼睫颤了颤,周嘉让喉结滚了滚,“妈妈和外婆的接连去世,给外公带来很大的打击,身体素质大不如前,我怕自己再给他惹什么麻烦,就从老宅搬到了延龄巷。” 临走前,外公叫住他,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人不能总是困在过去,要学会往前看。” “过去的事就放下吧,你妈妈和外婆都不希望看见你现在这样。” 一周之后,周嘉让回到学校。 外公的话回荡在耳边,他重拾书本,告诉自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消极下去。 他要让天堂里的妈妈和外婆放心。 于是他将一切陋习打碎,逼着自己回到正轨,在磨砺中开始新生。 其实他荒废的时间并不长,加上天资过人,私下又刻苦用功,所以很快便把落下的功课都补了回来。 他的名字重新占据成绩单榜首,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变回了从前的模样。 但好像又有什么是不一样的。 如同一块朽木,外表看不出破绽,剖及内里,才发现早已是满目疮痍。 “我妈去世后,陆承修一直都想让我回沪市,但都被我拒绝了,直到高二时——” 周嘉让停顿片刻,才缓缓往下说:“因为体内多器官衰竭,陆思琰死了。” “为了逼我回去,陆承修先是害了外公,后来又找人跟踪你,还差点……” 没有勇气继续说下去,他低着头道歉:“对不起恬恬,我当时……是真的想不到别的办法了,陆承修这个人没有底线,只要能达到目的,他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我不想你因为我再受到什么伤害。”后颈骨节突出,他吸了吸鼻子,声线嘶哑,“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这一切。” 他很怕她看见自己不好的那面。 怕她知道自己是私生子,怕她窥见那些不光彩的过往,怕她会嫌弃他的阴暗,他的腐烂,从而讨厌上他。 爱往往让人自卑。 反正怎样都要分开。 与其对她揭开那些不堪的伤疤,还不如狠心将她推开。 纵使日后想起,最多也是怨他太过无情。 “这些事,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起过,就连谢欢意他们也不知道。” “今天告诉你这些,不是想博同情。”周嘉让蹭着她细嫩的手背,“只是觉得,再瞒下去,对你来说不公平。” “恬恬。”他声音沉了几分,掀起眼,对上她清明的视线,“就像网上说的那样,我这个人,我的身世,实在算不上清白。” “这些年来,我也确实给身边人带来了很多麻烦与祸患。” “当时我给你带来那么大的伤害,现在却又厚着脸皮回来纠缠,仔细想想也挺招人烦的。” “所以现在我想通了,如果你真的不喜——” “周嘉让。” 温书棠突然打断他的话。 她抬手抹掉脸上的泪,琥珀色的眸澄着他的身影:“我原谅你了。” 周嘉让一时没反应过来,唇瓣张合:“……什么?” 她语气更坚定了点:“我说,我原谅你了。” “所以现在,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第83章 缴械 宝宝,要接吻吗。 温书棠从不会想到,这样一句话能从她口中直白地说出。 在她的认知里,自己向来是胆怯的,是懦弱的。 记得那时刚去九中,初与他有些交集,偶尔在走廊相遇,她连打招呼都要犹豫好久,生怕哪里露出破绽,让心里那份喜欢无处可藏。 就算后来渐渐熟识,甚至可以说是关系亲密,她也不曾产生过和他袒露心意的念头。 她总是害怕,害怕误会,害怕自作多情,害怕徒劳的空欢喜,害怕将那层隔膜戳破,一切美好也会像泡沫那样随之消失。 可这一刻,当所有真相都破晓见光的这一刻。 也不知是哪里生出的勇气,脑海中就只剩下一个想法。 想陪着他,想要永远陪着他。 在命运阴差阳错的捉弄下,他们已经分开八年了,可人生中又有几个八年呢? 她不想再错过了。 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是周嘉让一直包容她,引导她,就像在一条漆黑泥泞的路上,他提着灯,不顾风雨地朝她走出九十九步。 这样一味向前,就算他不觉得累,却也太不公平。 她不要做只知索取的自私鬼。 所以如今,剩下的最后一步,她想要自己迈出。 她想让他知道,他的付出并不是单方面的。 她也在努力向他奔赴。 温书棠紧紧拥住他,将刚才那句换成更肯定的说法:“阿让。” “我们在一起吧。” 周嘉让没接话,表情略有空白,似乎是被定住。 “你不是要追我吗。”温书棠睁大眼,唇角牵起弧度,语调轻轻的,“我答应你。” 见他仍然没反应,眉头一瞬压下来,眼尾也耷着,琥珀色眼瞳溢出委屈和不解,手指慢慢松掉:“难道你都是骗我的吗。” “不是的。”喉结微滚,周嘉让艰难发出声音,“恬恬,我没有骗你。” 眸光忽闪,他眼中情绪变得格外复杂,低垂的睫毛落下阴影,身上好似也被无形的阴霾笼罩着,断断续续地说:“只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外界对我……” “我担心会连累你。” 话音未落。 猝不及防的,嘴角传来一点温热。 温书棠捧起他的脸,脊背前倾,柔软唇瓣贴过去,一触即离,不像亲吻,更像一种急切的证明。 瞳孔放大,周嘉让呼吸一窒。 没做过这样主动的事,温书棠也紧张得不行,胸腔下的心脏疯狂跳动,眼睫频眨,耳根蒙上一层热度。 喉咙发干,手心渗出细密的汗。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把那股害羞压回去,澄着水雾的杏眼,柔柔望向他。 “我不怕。” 她握住他的手,指腹描摹着掌心的纹路,似在感受他这些年经历的苦楚:“阿让。” “我并不在乎那些人说什么,他们的话根本就伤害不到我。” “可是我在乎。”周嘉让打断她,眉宇间拧出一道沟壑,“恬恬,我在乎。” “我不想那些污点沾染到你身上。” 暗恋雨至 第127节 温书棠执拗地摇头:“不许这样说。” 心口太疼了,密密麻麻仿佛有针在扎,只有抱着他才能缓解,她伸手圈住他的腰,将彼此间的距离缩短,侧头靠在他身上:“阿让,你喜不喜欢我。” 皮肤被发丝磨得发痒,脉搏起伏加快,周嘉让收敛下颌,难以克制地说:“喜欢。” 温书棠抱得更紧了点,闻着他身上一如既往的清凛气:“既然喜欢,那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 沉寂三秒。 周嘉让阖上眼,终是没办法违背内心,卸下全部的顾虑,心甘情愿对她缴械:“要。” 干脆利落的一个字,犹如敲碎冰面的最后一击,长臂揽过她纤薄的肩,大半张脸都埋进颈窝里。 “恬恬。”嗓音发闷,挟着沙砾般的哑,“我喜欢你。” “好喜欢你。” “只喜欢你。” 心底涌起阵阵柔软,温书棠低敛眼皮,在他怀中点头:“嗯,我知道。” “我也一样。” 某些悬于虚处的情感,在这一来一回的坦诚间有了呼应。 如果说,这些年的别离是一场跋山涉水的旅程。 那么这一瞬,似落叶归根,似浮木靠岸,兜兜转转,两个龃龉独行的人终于找回了迟到多年的那份牵绊。 夜幕渐晚,暗色浓稠如墨,霓虹光影在林立的楼宇间流淌,映亮整座城市的哗然。 可室内这方天地里,时间好像被定格住,空气中弥漫着安静的气息,他们就这样拥抱着,任凭体温熨帖,爱意翻涌蒸腾。 不知过了多久,温书棠感到箍在身后的手在发抖,偏头听见他粗重急促的哽咽声。 停顿少许,她向后撤开一点,借着稀薄月光,瞧他眼眶泛红,眼角晕开一抹湿迹。 垂下细长的颈,温书棠抬手,温暖干燥的掌贴在他颊边,拇指缓缓抚过:“怎么了啊。” 眉心稍蹙,想起上次在ktv外,她用那种哄小朋友的口吻:“阿让,你怎么也变得爱哭了。” 周嘉让弓着背,拢住那只帮他擦泪的手,掀起眼,与她目光交缠:“恬恬,谢谢你。” 谢谢你原谅我。 谢谢你接纳我的阴暗与不堪。 “阿让。”宛若读懂了他的想法,温书棠用食指抵在他唇前,“不要再说这种话。” 柔和面孔上写满认真,她一字一句地纠正他:“你从来都没有做错什么。” “不要自责,不要听那些人的胡言乱语。” “你只需要记住——” 话语停顿几秒,她弯起眼,眸中划过如溪水般清浅的笑。 “你是我的男朋友。” “是全世界最好的周嘉让。” …… 这么说了一通,两人脸上都沾了泪,踩上拖鞋,起身到卫生间里洗脸。 周嘉让在柜格里找出干净的毛巾,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动作轻柔地帮她把水痕擦干。 出来后,他去吧台那倒了杯水,试过温度不太烫,然后才递给她:“喝一点,润润嗓子。” 温书棠乖乖接过,仰头喝完,水里加了蜂蜜,唇齿间散着清淡的甜味。 周嘉让把杯子拿走,垂下眼看她:“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她下意识摇了摇头,半秒后却又猛地点头。 周嘉让觉得她太可爱,忍不住勾唇笑起来,在她头顶揉了把,言辞坦然:“想问什么?” 温书棠仰起头,肩颈拉出漂亮的弧线:“所以当年转学后,你是去了沪市吗?” 周嘉让明白她的真正意思,声带震出一声嗯,手指在她发尾上缠了两圈:“但回去没有多久,陆家就出了变故。” 陆思琰的死,给苏涵带来几近毁灭的打击,数年来唯一的精神寄托就此湮灭,她像一具被掏空灵魂的行尸走肉,终日以泪洗面,神智游走在崩溃的边缘。 她很多次都想自杀,想陪着儿子去另外一个世界,她怕他在那边照顾不好自己。 就是这时,周嘉让被带回陆家。 在陆承修的授意下,他成了风光无限的陆家少爷,金钱,教育,权力……享受着本不该属于他的优渥资源。 陆思琰的存在被抹去,家中上下甚至不允许提起他的名字。 苏涵彻底疯了。 多年来的恨与痛在这一刹悉数贲发,她知道自己要活下去,必须活下去,她要亲手为儿子报仇,要让伤害过他们的人通通遭到报应。 在陆家的这些年,她暗中也收集到不少陆承修的罪行,但惦念夫妻一场,惦念他是阿琰的父亲,总是心软地一忍再忍。 但是阿琰已经不在了。 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苏涵和媒体曝光了很多,关于陆氏的财务漏洞,关于内部的混乱管理,还有一些涉及灰色地带。”手掌落在颈侧,周嘉让触着她血管的跳动,尾音渐弱,“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对外提到我。” “那时陆家乱作一团,每天都有记者和警察上门,陆承修应付不过来,又担心我会惹出更多麻烦,索性就送我出了国。” 眼中划过茫然,温书棠怔怔的,唇瓣动了动:“那他们……” “出国后,我便没再关注过陆家的消息了,后面也是听别人说起,陆承修犯的事太多,坐牢的话,可能到死也放不出来,他想逃到其他国家,但还没来得及动身,就突发脑梗死了。” 他语调平淡,听不出恨意,但也没有半点可惜:“至于苏涵,陆家败落后,她回了苏家,两年前也去世了。” 历经十几年,这场旷日持久的闹剧终于落下帷幕。 天命定数,因果报应,以为是机关算尽的精明,到头来却弄得满地狼藉。 可不管怎么说,周嘉让都是最无辜的那个。 鼻头发酸,一想到这,她就控制不住地要掉眼泪。 瞧她瘪着嘴,神情里透着不对,周嘉让把人搂进怀里,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好啦,再怎么说都过去了。” “咱们就不想这些不开心的了,好不好?” 温书棠抓着他衣角,语气闷闷的:“阿让,在国外是不是很辛苦。” “不辛苦。”像哄小猫那样,周嘉让安抚地捏她后颈,直接转移了话题,“是不是还没吃晚饭呢?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给你做。” 温书棠吸吸鼻子,将心里的难过憋回去,仰起脸看他:“我来吧,你去休息。” “那怎么行。”周嘉让笑着在她梨涡上点了下,“哪有让女朋友下厨的道理。” 虽然刚刚做了好多大胆的事,但听见女朋友三个字,温书棠还是不可避免地愣了几秒。 那种感觉,就如同长久穿梭于黑暗中的行者,乍然某天沐浴在阳光下,本能地就想闭上眼睛。 不是逃避,不是抗拒,只是需要时间去适应。 从那场雨后开始的心动,到如今,她暗恋他,整整十年。 那些辗转反侧的少女心事,经过悲喜哭泪的灌溉,换来一次美梦成真。 她真的成了他的女朋友。 电流不稳,头顶灯光忽然闪晃一下。 迟钝地回过神,却发现周嘉让不知什么时候俯了身,环在她腰侧的手臂向前带动,让她身体贴得更近一点。 他眸色变得很深,藏不住的欲在其间翻滚,视线盯在她莹润的唇瓣上,鼻息交织在一起,心跳凌乱,似燃烧正旺的烈火,空气中铺开浓重的暧昧。 眼帘无措颤了颤,温书棠听见他声线嘶哑地问。 “宝宝。” “要接吻吗。” 第84章 试吃 “不能随时随地亲我。” 思绪本就空白,而那个从未听过的称呼,更是让她心口猛然一颤。 瞳孔无意识睁大,卷翘的睫像一把小扇子,她愣愣看着身前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僵。 眸中划开松散的笑,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着,周嘉让靠得更近了点,闻着她头发上的淡香,下颌逐渐收紧:“不回答的话——” 他故意顿了几秒,掌心抚上她的脸颊:“就当是你默认了。” 不用再克制,蛰伏在心底的瘾被放出,他低下颈,白墙上的两道身影一瞬重叠。 这个吻来得太突然,脑海中紧绷的弦倏地断裂。 凌厉分明的面孔在眼前放大,周遭光线昏暗,可他的眉,他的眼,甚至皮肤上的细小纹理,都在这一刻变得尤为清晰。 气息滚烫,湿濡触感自唇瓣上漫开,心跳彻底失去控制,似有电流窜进神经,酥麻沿着脊背向上攀爬。 温书棠根本招架不住,眼中朦朦胧胧的都是氲雾,身体发软,像漂在水面上的浮木,手指蜷缩着抓在衣角上。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周嘉让腾出一只手,有些霸道地抽走那块布料,然后撬开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宝贝。” 周嘉让与她额头相抵,嗓音被性感的沙哑浸透,眼眸中藏着浓烈的占有欲,喘息声也重,话语像哄但更像是在引诱。 “别守这么紧。” 温书棠早已失去思考能力,还没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唇关便被他强势攻开,揽在腰后的手臂慢慢收拢,力度大到仿佛要把人摁进自己的骨子里。 另一只手抚在脑后,顺着发丝向下滑,停在颈后最敏感的那块,用指腹不轻不重地揉着。 呼吸都是碎的,温书棠被磨得想逃,但她整个人都在他怀里,只能被迫张开嘴,生疏地承受着他的索取与掠夺。 上身明明只穿了件薄衫,可她还是好热,如同被闷在蒸笼里,发丝胡乱黏在皮肤上,脑海中有大簇烟花展开,汹涌迷离的眩晕感接踵而来。 夜色如水,月光透过半掩的纱帘洒下,地砖被铺上一层银白的光晕。 暗恋雨至 第128节 房间安静,除去钟表的滴答声,就只剩下这细细碎碎的亲吻声。 四周温度不断攀升,像搁浅在岸边的小鱼,温书棠指尖都是麻的,喉咙溢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没力气了?”某人看似很有良心地问。 她耷着眼,可怜巴巴地点头,以为他会放过自己,谁知下一秒,周嘉让却箍住她的腰,单手把人托抱在一旁的岛台上。 位置对调,姿势也跟着改变,周嘉让以一种仰视的角度,手掌握住她小巧的下巴,又扶着肩膀作以支撑。 鼻尖不时相碰,他就这样反复厮磨着,好似要给她留下某种烙印。 濒临窒息的前一秒,这个无比缠绵的吻终于结束。 潮热从唇边转移到颈侧,脑袋埋在锁骨旁,周嘉让静静地抱着她。 缺氧感渐渐消失,可身体里的燥热还在,随着血液在每一个角落横冲直撞,脸颊泛着很重的潮红。 周嘉让没比她镇静太多,胸口处的起伏分外明显,丝丝缕缕的低喘,让人不自觉回想起刚才发生的种种,于是心跳再一次加速,像是翻起的浪潮,久久无法褪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气氛好像更安静了点。 周嘉让直起身,粗粝指腹在她下唇蹭过,晶莹的水渍被擦掉,他单手撑在左侧的桌板上,嗓音被灼烧过般嘶哑。 “红了。” 温书棠还没完全回过神,脑袋里晕晕懵懵地想了半天,没经大脑地冒出一句:“你弄的。” 周嘉让闷闷笑起来,丝毫没有避讳:“嗯。” “我弄的。” 她的领口有些乱了,周嘉让慢条斯理地帮她整理好,掌心捧起她面颊,手指轻轻捏了下:“怎么这么软。” 温书棠后知后觉地害羞,听见他的话更是臊得厉害,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伸手捂在他嘴巴上,咽咽喉咙,眨巴着眼睛:“你别说了。” …… 等平复得差不多,两人终于准备吃晚饭。 打开冰箱,里面却空空如也,只有一些不太健康的速食。 温书棠回过头,蹙眉表情不太好看:“你平时就吃这些吗?” 怕她生气,周嘉让欲盖弥彰地笑笑:“没有。” 温书棠才不相信,轻哼一声:“还说我不好好吃饭。” “宝宝我知道错了。”周嘉让讨好地去拉她的手,“走吧,去超市。” 漓江温度比京北高,她那件外套厚度不够,周嘉让怕她着凉,找了一件自己的衣服给她穿。 大概是因为到了年关,超市里人比平时更多,中间几个货架放着春联和灯笼,到处都洋溢着热闹和欢笑。 在入口那取了辆推车,他们慢慢悠悠地往里逛。 其实周嘉让不太喜欢逛超市,不喜欢里面那种氛围,其他人总是结着伴有说有笑,显得他更加孤单落寞。 但现在。 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温书棠身上,她正弯腰挑着货架上的蔬菜,鼓着腮帮,似乎有点纠结该选哪一种,头发软软垂在肩后,被头顶那盏暖黄色的灯照着,整个人看起来特别温柔。 忽然觉得,原来这样平凡的小事也可以很幸福。 他几步跟上去,手臂搂在她腰上,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贴在她耳边问:“在挑什么?” 温书棠侧过头,举起手里的菜:“煲汤的话,是不是选这种比较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午哭过,她眼睛红红的,蒙蒙还带着水汽,周嘉让盯着看了几秒,凑过去在她脸颊亲了下:“都听你的。” 周围人来人往,甚至还有一些小朋友,温书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耳根蹭的腾起热度,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下意识向四周打量:“你干嘛。” 周嘉让被她的反应逗笑:“躲什么?怎么像做贼一样。” 温书棠手背贴在脸上降温,咕哝着说:“人好多。” “所以呢?”他不理解地反问。 温书棠惊诧地瞪大眼睛。 所以不能亲啊。 顺着往里走,其他几个区都设置了试吃,温书棠一边尝,一边用叉子叉好,抬手递给周嘉让。 走到水果那边,她嘴里的慕斯还没吃完,叉了瓣橘子先递过去:“好吃吗?” 周嘉让点点头。 她又给自己叉了一瓣,咬破外面那层膜衣,橘汁在口腔中蔓延开—— 她被酸得直皱眉。 莹润的杏眼一瞬压低,她有点恼地瞪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周嘉让摊开手,无辜地替自己辩驳:“我哪敢啊宝宝。” 他仔细想了想,找到理由:“可能因为,是你给我的。” “所以是甜的。” “……” 什么啊。 温书棠自知说不过他,扭过头不再理他,连带着对他的信任也清空,不放心地决定自己尝试。 等晃到冷鲜柜前,一个上了年纪的售货员来给他们推销牛奶,是新出的树莓口味,态度很是热情。 温书棠有点拒绝不了,拿起纸杯,仰头喝了一小口,味道比想象中好。 她惊喜地睁大眼,回头去看周嘉让:“阿让,你快也来尝尝。” 周嘉让哦了下,但是却没有动作,视线黏在她嘴角的一点奶渍上,喉结缓缓滚动,收敛不过三秒,俯下身,凑到那又亲了一下。 温书棠:“……” 售货员在旁边目睹了全过程,没由得笑了笑,和另外一个同事感慨:“现在的小情侣感情真好。” 温书棠脸都要被烧透了,本来还想买几盒带回去,现在也不买了,放下东西埋头就拉着周嘉让往外走。 周嘉让乖乖跟着她,跟着她到收银处排队,跟着她结账,然后主动承担拎包的任务。 那一路,温书棠走得很安静。 等进了电梯,屏幕上的数字不断增加,到了相应的楼层,叮一声响,电梯门缓缓打开。 拐到右侧那户,周嘉让在门上输入密码,温书棠在玄关处换鞋,但脚下重心不太稳,不受控制就踉跄了下。 周嘉让连忙放下手里口袋,眼疾手快地将她护住。 等温书棠站稳,抬起头,眉心不偏不倚地就蹭在他嘴唇上。 “……” 仿佛打开了某种开关,眼见他又要亲下来。 温书棠伸出手,抵在他肩膀上推开一小段距离,压着嘴角严肃道:“你不能这样。” 周嘉让没一点自觉,垂眸看着她:“我怎么了?” 温书棠不好意思说,但还是硬着头皮讲出来了:“不能这样随时随地地。” “……亲我。” 周嘉让哦一声,听起来有些失落:“为什么?我们不是都在一起了吗?” 温书棠不说话,让他自己想。 安静几秒,周嘉让双手环住她的腰,睫毛低低地耷着,真心实意地道歉。 “宝贝,对不起。” 没给她接话的机会,他又继续说:“但这不能怪我。” 他的气息扑在耳边,像是羽毛剐蹭过般的痒,温书棠有点不懂,脑袋里想那难道还要怪她吗。 周嘉让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倒映在里面的自己的身影:“都想了八年了。” 温书棠抿住唇,听见他继续说:“而且真的太喜欢你了。” 他语气放缓,字音里带着几分颓败,听着让人不由自主就心软:“喜欢到根本忍不住。” “宝贝,难道你不是吗?” 第85章 破冰 宝贝你想和我一起睡? 倒打一耙。 温书棠脑袋里只剩下这四个字。 眼见说不通,她干脆放弃交流,侧身从他怀里逃出来,抱着购物袋往厨房那边走。 也不知怎么回事,光是看她背影都觉得可爱,周嘉让低低笑了下,跟上她的步伐:“恬恬。” “真生气了啊?” 温书棠不理他,专心致志地把买回来的食材往冰箱里放。 周嘉让凑到她旁边,歪头靠在墙上,极其无辜地耷下眼尾,勾起她的小拇指晃了晃:“宝宝,理理我。” 终究还是做不到完全狠心,腮帮微鼓,温书棠勉强分给他一个眼神。 周嘉让立马得寸进尺起来,并且顶风作案,勾着唇在她脸颊上又亲一下,压低声线故意磨人:“原谅我吧,宝贝。” …… 怕她等太久会饿,周嘉让没弄太复杂的,三菜一汤,还用烤箱给她烤了个香橙布丁。 温书棠想帮忙打下手,他却说什么都不让,把人抱着放到沙发上,往她手里塞了个酸奶:“在这等我,很快就好。” 说完,他转身进了厨房,温书棠的目光却还黏在他身上。 拧开水龙头,周嘉让把袋子里的菜拿出来,袖口向上翻了两折,露出紧实流畅的手臂线条。 头顶是暖黄色灯光,蜂蜜一般倾泻洒下,他就站在这片光晕里,身形挺拔,松散的发垂在额前,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柔和,还带着很重的生活气。 暗恋雨至 第129节 唇角向上弯起,她从缝隙里找出手机,对着他悄悄拍了张照。 喝完酸奶,燃气声也停止,食物的香气在厅室里飘散。 长条餐桌上,两个人面对面相坐,周嘉让没太动筷子,只是撑着下巴,注意力全都放在她那儿。 温书棠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耳根发烫,捏着银勺的手紧了紧,热气熏在细密的睫毛上,她抬起眼,轻声问:“干嘛总看我呀,你不饿吗?” 周嘉让笑着摇头,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好吃吗?” 她用力点头,喉间发出细细一声嗯。 周嘉让把布丁推过去,伸手在她发顶揉了把:“那多吃点,太瘦了,得长长肉。” 温书棠小声反驳说才没有。 吃过饭,时间已经快到十点了。 温书棠盯着时钟,看分针一圈圈划过,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回去了。 周嘉让看穿她的想法,胳膊环过肩胛,从后面把人拥住,下巴搁在颈窝里,拖长字音和她商量:“宝贝,今晚能不能留下来。” 他的气息很热,随着胸口处的起伏,丝绸般洒在皮肤上,不止是痒,还有星星点点的酥麻。 温书棠指尖都在发颤,还没来得及开口,他抱得力度更重了些,声音也低,听起来像没有安全感:“再陪陪我好不好。” 拒绝的话卡住,她一下子就心软了。 是啊,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肯定不想孤零零地待着。 而且,她也不忍心让他一个人。 她原本就是想过来陪他的。 那就再多陪他一会吧。 温书棠带了行李箱,但里面东西并不全,牙刷之类的都没有,她正打算叫个外送,周嘉让却过来拦住她。 “不用买。”他扣下她的手机,“家里什么都有。” 思绪顿了几秒,周嘉让拉着她往里面走,发现不仅是洗漱用品,连睡衣都贴心地准备好,还是特别有少女心的粉色。 温书棠眨了眨眼,问出一个很傻的问题:“这些都是……专门给我的吗?” 周嘉让捧起她的脸,额头去蹭她小巧的鼻尖:“不然还能是谁?” 记得高二那年,她第一次去他延龄巷的家,连双多余的拖鞋都没有,害她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从那天起,无论在哪,哪怕是在美国最苦的那几年,他家里都永远备着她可能需要的一切东西。 他随时期待,并欢迎她介入他的生活。 眼眶莫名发酸,温书棠压着嘴角,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煞风景地冒出一句:“要是我们没和好呢?” 周嘉让低头,带有惩罚意味地在唇边亲了下,不让她说这种不好的话,但还是如实给出回答:“那也不会有别人。” 修长指节蹭着她的脸,漆黑眼眸中写满笃定:“我会一直等你。” 心脏传来很重的跳动,温书棠也搞不懂自己在较什么真,不受控制地问:“可如果你遇见更好的……” “怎么又说傻话。”周嘉让无奈打断她,嗓音低缓,“不会遇见更好的了。” “因为。”他在她手背落下一个吻,如同郑重的烙印,“你就是最好的。” 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早已认定她,这辈子也只想要她。 慢吞吞洗过澡,镜子上都是蒸腾的水汽,温书棠站在盥洗台前,抬手去拿晾杆上的毛巾。 不经意瞥到腕骨内侧,瞥到那个黑色的图形,眸光闪动几下,她抿抿唇,在心里纠结要不要让他看见这个。 眼睫簌簌颤着,犹豫了半分钟,她还是把手表戴了上去。 算了。 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他吧。 从浴室里出来,周嘉让正站在窗边和人打电话。 听到身后脚步声,他不自觉加快语速,三言两语把要事交代完,淡淡撂下一句:“挂了。” 转过身,他几步走到她身边,模样很乖地主动交代:“左逸明打来的。” 温书棠嗯了下,扶着包在头上的毛巾,想到什么:“是和那条热搜有关吗?” 说起这个,她没由得就有些着急,甚至有一点生气:“到底会是谁干的啊?” “为什么要这样做啊?”她拢着眼,眉头皱得很紧,口气也不大好,“对他有什么好处。” 周嘉让揽着她轻拍两下,将她眉间的褶皱抚平:“之前和我说的话都忘了?” “和他们生气干嘛,不值得。” 他牵着人在沙发上坐下,手指拨弄着她衣领处的扣子:“我暂时也不清楚是谁,按道理说,当年知道实情的人并不多。” “可能是哪个竞争对手吧,最近有个挺重要的项目,不少眼睛都在暗中盯着挚书。” 温书棠知道生意场上的险恶,更加替他担忧:“那会有什么影响吗?” “没事。”他解开毛巾,动作轻缓地帮她擦头发,“左逸明已经在调查了,后续也会交给法务部和公关部来处理,宝贝你就别太担心了。” 窗帘被拉起,客厅只开了一盏昏暗的落地灯。 周嘉让在给她的头发抹精油,温书棠窝在他怀里,羊绒毯子盖在腿上,很是舒服地划着手机。 界面跳转,铃声冷不丁响起,是谢欢意打来的电话。 温书棠按下接听,暴躁的女声从听筒里震出来。 “棠棠,你联系上周嘉让了吗?他现在还好吗?” “网上那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张嘴就知道胡扯,以为造谣不需要付出代价是吧?!” “真要气死我了,别让我知道那个发帖人是谁!不然我一定会狠狠诅、咒、他、的!!” 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堆,温书棠一时不知道该从哪开始回答,柔声安抚着她的情绪:“欢意,你先消消气。” “怎么消气啊?那网友一个个都像没脑子似的,听风就是雨,说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她深吸一口气,话题陡然一转,“诶对了,棠棠你在哪呢?回京北了吗?” “回了。” 温书棠稍有迟疑,本想骗她说在家,谁知身后人却在这时懒懒出声—— “在我家。” “……” 谢欢意被那条热搜气懵了,脑子没反应过来说话的人是谁,只听见是道男声,难以置信地拔高语调:“男人?” “还在他家?”信息量太大,她几乎都要炸掉,“温书棠你在哪个男人家呢?!” “这深更半夜的,你去那干什么?不会是被人骗了吧?你快说话啊!要急死我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 眼见越说越乱,温书棠回头瞪了罪魁祸首一眼,嫌他刚刚乱接话,周嘉让闷笑两下,开口替她解围。 “谢欢意,是我。” 沉寂三秒,对面终于察觉到什么不对—— “……周、周嘉让?” “你们俩怎么在一起?”谢欢意更懵了,但又觉得这话问得不太对劲。 周嘉让换了个姿势抱她,宽大掌心包住她的手,点开屏幕上的免提键,话语间底气很足:“我和我女朋友在一起,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 “女朋友?!” 谢欢意音量足足放大三倍,比看见那条热搜还震惊:“你们俩和好了?!”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都不告诉我?我还在这和网友激情对线呢,你们俩居然在甜甜蜜蜜地谈恋爱?!” 她对这种行为深表谴责:“太过分了!” 周嘉让没半点反思的自觉,反而跟着火上浇油,在她脸颊轻捏了记:“过分吗?” 温书棠拍掉他的手,警告地又去瞪他,然后才替自己解释:“没不告诉你,今天晚上才在一起的。” “我不管,你就是瞒我了。”谢欢意轻哼出声,“我和许亦泽已经到京北了,明天出来吃饭,弥补我受伤的心灵。” 她加重字音,一字一句地强调:“你、们、俩、请、客。” “好好好。”温书棠自知理亏地答应,“都听你安排。” 那晚最后,到了该睡觉的时间。 周嘉让握着她的手,不老实地在掌心轻划:“宝贝,一会你睡主卧。” 温书棠愣愣啊了声,偏过头下意识问:“那你呢?” “我当然是去睡客卧啊。”停顿少许,周嘉让琢磨出另一个选择,“还是说——” “宝贝你想和我一起睡?” “……” 明明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空气凝滞,见她侧脸慢慢爬上绯红,做恶之心被勾起,周嘉让向前凑近一点,捻起她颊边一缕发丝,存心逗她:“嗯?想不想?” 温书棠头埋得很低,好似被煮熟的虾,但又不愿意说谎,细若蚊呐地承认:“……想。” 周嘉让失笑,将她轻搂入怀:“其实恬恬也喜欢和我黏着。” - 他的卧室很大,装潢却简约,冷淡的黑白风,每个角落都透着秩序和规整。 视线扫过,温书棠一眼变看到了熟悉的物件。 快步走到床边,她拿起那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小夜灯和兔子玩偶,鼻头酸酸的:“你……都还留着啊。” “是啊。”周嘉让手臂圈过她的腰,彼此间的睡衣布料摩擦在一起,“宝贝送给我的宝贝,当然要好好保存。” 暗恋雨至 第130节 温书棠用掌根摁了摁眼角:“可这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周嘉让纠正她:“关于你的一切,我都觉得珍贵。” “而且——”鼻腔溢出细碎的笑,他捏住兔子耳朵,“这么多年,多亏有它们陪着我。” 多亏有它们作为念想。 不然他也不知道,该怎样熬过那些漫长痛苦的夜。 关了灯,真正躺进床铺里,温书棠还是有几分紧张的,仿若一个展开的鼓面,身上每一寸都克制绷着。 周嘉让有所感知,拨开她额前碎发,语气很温柔:“别怕,不会欺负你。” 说到做到,他们真的就只是安静抱在一起,温书棠躺在他臂弯中,额角贴在下颌上,感受着他的脉搏,感受着他的温度,在彼此的呼吸和心跳中,渐渐坠入梦乡。 凌晨两点,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却发现周嘉让还没有睡。 “怎么醒了?”四目相对,周嘉让瞧她脸色还可以,不像是做了什么奇怪的噩梦,于是猜测,“是渴了吗宝贝?” 温书棠点点头,他掀开被子,下床去给她倒了杯温水。 干涩的喉咙得到滋润,半梦半醒间,她声线里带着惺忪:“阿让,你怎么还不睡啊。” 月色自纱帘缝隙中挤进,在他高挺的鼻骨上投出几点阴翳,周嘉让垂眼:“睡不着。” 以为他是被网上的言论影响到,温书棠心疼抚上他的脸:“阿让,别再想那些事了。” 周嘉让否认:“不是因为这个。” 他眸色深了些,专注落在她身上,字句缓慢:“我就是觉得……有点不真实。” “那次在酒吧外,听你说完那番话,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原谅我,还以为,要永远失去你了。” 心口忽而一阵刺痛,温书棠抱住他的腰,往他怀里钻得更紧,声音闷在他胸口的布料里:“阿让。” “我当时那都是气话,不是真心的。” “我没有不喜欢你,也没有忘记过你。” 周嘉让轻轻嗯一下:“我知道。” 似乎觉得还不够,温书棠仰起脸,极其认真地保证:“以后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嗯。”喉结晦涩滚了滚,他终于生出些心安,“我也是。” “睡吧,宝贝。” - 漫漫长夜过去,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进房间。 刚结束出差,温书棠今天不用上班,但周嘉让是要去公司的。 昨天奔波了好一通,本想让她多睡会,谁知他刚起身,她就跟着醒了过来,揉着眼黏糊地叫他。 周嘉让把人从被窝里捞出来,让她倚着自己肩膀:“时间还早,宝贝你再睡会吧?” “不要。”温书棠想和他一起吃个早饭,拨浪鼓似的晃晃脑袋,“要起床。” 周嘉让抱她去洗漱,两人一起站在洗手台前。 吐掉嘴里的泡沫,她用毛巾擦干脸,望着镜子里两道人影,忽然偏头问他:“我们这样,是不是太腻歪了?” 这才是在一起的第一天诶。 周嘉让仔细想了想,赞同地点点头:“是有点。” “但是。”他凑过去在她脸颊上又亲了口,清爽的薄荷气萦绕散开,“我喜欢这种腻歪。” 温书棠没说话,耳垂却红了,表情也在藏不住地笑。 她也喜欢。 临出门前,她在玄关处给他系领带。 周嘉让配合地弯腰,听到她不放心地嘱咐:“阿让,那些莫须有的议论……你不要怕。” “我本来也不怕。”他握住她的手,“之前是怕你知道,怕你讨厌我,现在有了你,我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温书棠这一天过得很无聊,上午把漓江那个项目的报告写完,用邮箱给chloé发过去,然后躺在松软沙发上,无所事事地发了好一会呆。 牵挂着周嘉让那边的情况,她想发个消息问问,又怕耽误他的事,思来想去,只好随便找了部电影来消磨时间。 晚上六点,周嘉让从公司回来。 “怎么样?”一开门,温书棠像小猫一样跑上前,杏眼在他身上来回打量,“还顺利吗?” 周嘉让拎着给她买的小蛋糕,抬臂将人揽进怀里:“放心吧宝贝。” 换好常服,他们俩去二环那边,找谢欢意和许亦泽吃饭。 是家很贵的日料,看样子是下定决心要宰他们一笔。 店内布局考究,墙壁两侧浮着木雕花纹,穿过长廊,跟着服务员往里走的时候,温书棠突然扯扯他衣袖:“你在我后面走吧。” 周嘉让一下就明白她什么意思,没忍住笑出来:“干嘛,怕许亦泽又来打我啊。” 不是没有可能,温书棠煞有介事地点头。 担心的事并没发生,一进包厢,没等拉开椅子,谢欢意开门见山地问:“网上那些,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也没什么。”周嘉让接过温书棠的外套,叠好放在一旁,“差不多就像他们说的那样。” 他把前夜对温书棠讲的话,简单给他们重复了遍,言语依旧很轻松,可其他几人的眼圈都泛了红。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死渣男,他就不怕遭报应吗。”谢欢意一边抽噎一边愤愤,揉皱的纸团蓄在面前,略带埋怨地看他,“你干嘛不早点告诉我们,还把我们当朋友吗。” 周嘉让自嘲地笑笑:“有什么好说的,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全程都没出声的许亦泽倏然反驳他:“和你没关系,又不是你的错。” “以后要再瞒着,就真别做朋友了。” 这顿饭结束,蒙在他们之间的那层冰也随之化解。 “对了棠棠。”谢欢意托着脸,咬着玻璃杯里的吸管,含糊道,“今晚我能不能去你那住啊,我们订的那个酒店不太行,隔音不好,晚上吵得都睡不着。” 温书棠自然没有意见:“好呀。” 许亦泽懵里懵生地追问:“那我呢?” “你去周嘉让那呗。”谢欢意答得理所当然。 许亦泽哦了声,身侧周嘉让的神情却不怎么好看。 结好账,一行人往外走,晕暗的拐角处,排在最末的周嘉让一把拉住她的手。 耳边传来温热的喘息,他哑着嗓子,带着点委屈问: “宝宝。” “真的要丢下我吗。” 第86章 补偿 “这男人啊,不能太黏人。”…… 回家的路上,温书棠靠在出租车后排,手机上的消息就没有停过。 【1205y:宝宝,上车了吗?】 【1205y:怎么不理我。】 【1205y:……两分三十二秒了。】 【1205y:没信号?还是手机出故障了?】 屏幕荧光映在眼底,看着这几行小字,温书棠无意识笑笑,拇指在键盘上轻敲:【上车啦。】 【my:刚才没有看到。】 他回得很快,但却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哦字。 看起来有点不开心。 温书棠替自己解释:【真的没看见,不是故意不理你。】 周嘉让信了,但他低落的情绪点不在这:【你不要我了。】 【1205y:我是不是还没有谢欢意重要。】 好大一口锅扣在头顶,温书棠百口莫辩地睁大眼睛,齿关咬在唇肉上,思来想去,学着他的模样反击:【你冤枉我。】 【my:你一点都不信任我。】 魔法打败魔法,效果出奇的好,周嘉让连忙认错:【对不起宝贝。】 上面那两条消息被撤回,聊天框里又弹出新的:【我就是不想和你分开。】 虽然类似的话他说过好多遍,但温书棠依然看得面热,手背在脸颊上贴了贴:【只是晚上不在一起,白天还能见到啊。】 【my:而且,不是还有许亦泽陪你吗。】 【1205y:这怎么可能一样?】 窗外光影浮沉,温书棠视线凝在那个问号上,挑了几个安慰的表情包发过去:【好啦,欢意他们难得过来一次嘛。】 她像在跟小朋友讲道理一样:【而且这次的事,他们也都很担心你的。】 周嘉让什么都懂,单纯是想和她耍赖,趁机得寸进尺起来:【那等他们回去后,是不是该给我点补偿。】 温书棠还没察觉到陷阱,将几缕碎发别在耳后:【什么补偿呀?】 这次他速度很慢,等了足足差不多半分钟,直到屏幕熄灭的前一秒—— 【1205y:让我多亲几次。】 【1205y:不可以拒绝。】 耳根瞬间变烫,像有火苗在烧,温书棠甚至能想到他说这话时的神情。 扬着眉,唇角满是得逞的笑。 后知后觉他又在套路自己,温书棠干脆摁灭手机,彻底不想理他了。 那晚路况莫名堵得厉害,花了往常两倍的时间才终于到家。 暗恋雨至 第131节 谢欢意前夜在那个小旅馆没睡好,洗过澡后扑进她床上,抱过她枕边的玩偶,脸埋进去发出感慨:“还是家里好。” 她这张床不大,她们俩挤在一起刚好。 温书棠换上睡衣,从冰箱里翻出上周买的酸奶,是谢欢意最喜欢的草莓味,还洗了一点葡萄装在瓷碗中。 谢欢意也不和她客气,懒懒地抬手接过,弯起一对圆眼:“棠棠,你真好。” “欢意。”温书棠掀开被子,在她身旁坐下,歪着头,蜷起膝盖,“你怎么啦?从刚刚吃饭那阵,我就感觉你不是很开心。” “是遇见什么事了嘛?” 插吸管的动作顿住,谢欢意原本还想伪装一下,但就像在布帛上撕开口子,话题一旦挑起,半秒钟都坚持不下去。 肩膀塌下,眼尾恹恹搭着,说话也有气无力的:“有这么明显吗?我以为我掩饰得很好呢。” 温书棠宽慰地摸了摸她头发:“所以到底怎么啦?是和许亦泽吵架了吗?” “没有啦,就他那什么都不和我计较的性格,我们俩怎么可能吵得起来。”谢欢意吸着酸奶,偏头靠在她身上,“是我自己的问题,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是特别爱胡思乱想。” 温书棠没太明白:“想什么?” “棠棠。”谢欢意叹了口气,语速忽然变得很慢,“前天的新闻你看了吗?空难,一架从国外飞回来的航班,落地时碰上了鸟群,导致起落架没能放下,最后失控冲出跑道,直接撞在了围栏上,所有人都没能逃出来。” “去年也是,我记特别清楚,那时才过完年没多久,有架飞机起飞半小时就坠毁了,到现在都没公开失事的真正原因。” “和你悄悄说。”她吸了一记鼻子,言语间隐约染上哽咽,“说我杞人忧天也好,说我敏感多思也罢,但我真的……越来越害怕了。” 她平时总嘻嘻笑笑的,永远一副没有烦恼的样子,实际上心思比谁都细腻。 酸奶盒子被捏得有些变形,谢欢意睫毛颤了几颤:“每次轮到他执飞,我都提心吊胆的,什么事都做不进去,就只是盯着墙上的钟,掐着掌心,看分针一格一格地划过,直到他给我发完报平安的消息,才算勉强松下一口气。” “我每周都去椿茗寺,给他祈福,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灯光昏沉,她眼角出溢出几滴晶莹,“我真的不敢想,如果哪天他出了什么事,我……” “欢意。” 温书棠倏地出声打断:“咱们别说这种话。” 谢欢意湿哒哒地嗯一下,家里老人总说要避谶,方才她脑子太乱,一时嘴快就说了出来。 从床头柜抽出两张纸巾,温书棠轻轻帮她擦掉眼泪,其实她挺能理解的,设身处地想一下,如果是周嘉让从事这种行业,她只怕会更惶恐。 不知在庆祝什么,远处有人在放烟花,接连不断的绚烂在空中绽开,衬得室内更加安静。 温书棠认真想了好一会儿,抿抿嘴唇提议:“要不……让他换份工作呢?去学校或者训练基地当教官?” “这样会不会相对安全一点。” “我有想过。”谢欢意挽上她胳膊,秀气的眉微微皱着,“但我很清楚,这是他的热爱,是他从小到大的梦想,如果不做这个,他会很不开心。” “我不想,也不能因为自己害怕,就让他去做不开心的事,那样太自私了。” 温书棠也觉得为难,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没事的。” “肯定会没事的。” “算了,都怪我不好,好不容易才见一次,说这些伤感的干嘛。” 平复好心情,谢欢意去洗了把脸,回到床上继续吃葡萄,将刚才那页翻过去:“快老实交代,你和周嘉让,你们俩怎么回事。” “就……就那样啊。”温书棠没出息地磕巴了下,有种被家长问话的错觉,“就在一起了,谈恋爱。” 谢欢意被她这股害羞逗笑,八卦之心更重了点:“那你们俩谁先提的啊?” 温书棠舔了舔嘴唇:“我。” “你提的?”谢欢意惊讶地拔高语调,半秒后又倍感合理地笑笑,“也是,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你比周嘉让更勇敢。” “让我猜猜啊——” 她倾身往前凑,探寻地对上她的眼:“是不是周嘉让给你讲完那些事,然后你一心疼,就主动和他提了?” 温书棠点点头,和她没什么避讳:“是真的很心疼。” “你啊。”谢欢意捏捏她的脸,“不过我还挺好奇的,和周嘉让谈恋爱到底是什么体验?” “他是不是可黏人了?” 温书棠脸一下就红了,别开眼神:“没有。” “少来。”谢欢意哼笑,“别以为我不知道,在车上那会儿,你手机的消息提示音一直在响,除了他还能有谁。” 温书棠说不出话来。 “真好啊。”谢欢意拉着她的手感慨,“这么多年,你们俩实在太不容易了,幸好现在有个好的结果。” “棠棠,我真的很替你开心,一定要幸福。” 温书棠没忍住抱了抱她:“欢意,你也一样。” …… 另一边。 虽然吃饭时话都说开了,但毕竟隔了八年,上次见面还闹的那样不愉快,两人间的气氛还是有些尴尬。 开了灯,周嘉让朝沙发那边抬抬下巴:“随便坐。” 然后又走到冰箱前,从上层拿出两罐啤酒,扬手扔过去一罐。 啪一声清脆,拉环被扯开,周嘉让仰头喝了一口,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缓缓滚动。 许亦泽捏着易拉罐,看了他几秒后,突然开口:“阿让,对不起。” “那次是我不好,我……不该对你动手的。” “但我当时确实是太生气了。”他不大自在地抓了把头发,“当年你一声不响地转学,把我们几个人丢在漓江,一走就是八年,我……” “行了。” 周嘉让满不在意地笑笑:“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说这么矫情的话干什么。” “打就打了,过去也就过去了。” 说不出为什么,听见这句话,许亦泽释然地笑了起来。 是啊。 他们不仅是朋友,对于彼此更是家人般的存在。 家人之间怎么会有真正的隔阂呢。 说了没几句,周嘉让捞起电话,摁开锁屏,发现温书棠一直没回他的消息。 他脸色有点落寞,猜她应该还没睡,又摁了几个表情包过去。 许亦泽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啧啧两下,恢复了高中时在他面前那副欠样儿:“给谁发消息呢。” “棠妹啊。” 周嘉让扫他一眼。 “不是我说。”他一副过来人的口吻,“人家俩闺蜜正说悄悄话呢,你老过去打扰干什么。” “这男人啊,不能太黏人,会被嫌弃的。” 许亦泽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这方面呢,你就得多和我学着点。” “……” 周嘉让懒得听他多说,起身往卧室里走。 快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回头。 “对了。” “客卧是给我女朋友准备的,你不能睡。” 许亦泽:“?” “主卧呢,是我的,但毕竟我现在是有女朋友的人,要学会洁身自好,你过来睡,也不太合适。” 许亦泽:“??” “所以。” 周嘉让露出礼貌的笑:“今晚你睡沙发吧。” 许亦泽:“……” 第87章 搬家 【周嘉让—我暗恋的少年】…… 谢欢意和许亦泽没在京北待太久,第二天就回去了。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透过落地窗洒下,墙上人影被拉长,明亮的橙黄色将整个候机厅填满,空气中弥漫着温暖的氛围。 “怎么不多留几天。”温书棠拉起谢欢意的手,嘴角向下压着,“那几家想打卡的餐厅还没来得及去呢。” 谢欢意歪头靠在她肩膀上,同样不舍地蹭了蹭:“我也不想呀,这不是明天还有工作吗。” “而且——”她干咳两声,故意拔高音量,余光往旁边瞟了眼,仰着下巴怪腔怪调的,“我看啊,我要是再不回去,有些人那眼神就要把我吃了。” “……” 某人丝毫没被内涵到,反而上前揽住温书棠的腰,将人带到自己怀里,看似是好心提醒:“还有二十分钟就要登机了。” “你们俩还不进去?” “……”谢欢意实在装不下去了,神色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周嘉让,你要不要这么小气!我可是棠棠最好的朋友!” 周嘉让不以为然地耷下眼,淡声反问:“所以呢?我才是她男朋友。” “男朋友怎么了?”谢欢意不服气,“男朋友就很了不起吗?!” “对啊。”周嘉让一字一顿,“男朋友就是很了不起。” 眼见两人又要拌嘴,许亦泽连忙出来调和,把自家女朋友护在身后,好言好语地给她顺毛:“消消气消消气,咱不和他一般见识。” “身体是自己的,气坏了多不值得啊。” 谢欢意轻哼一声,不再理他,挽过温书棠又说了几句悄悄话。 晚高峰难得不堵,车子行进很平稳,温书棠窝在副驾上,无聊地刷着手机里的短视频。 其中有个分享食谱的账号,教了一道芝士土豆虾球,卖相金灿灿的,温书棠莫名来了食欲,偏过头提议:“阿让,我们今晚做这个好不好?” 暗恋雨至 第132节 周嘉让闻声瞧了眼,感觉不算太复杂,点点头宠溺地说好。 温书棠弯眼笑笑,仔细看了看需要的食材:“家里是不是没有海盐黑胡椒呀?” 周嘉让打着方向盘,低低嗯了下:“一会去超市买吧,刚好你喜欢的饼干也吃完了。” 那一路温书棠心情格外好,从高架桥下来的时候,幸运碰到了漂亮的晚霞,大半个天空都被染成粉紫色,各种形状的云稀稀薄薄地交叠着。 她趴在窗边,用手机拍了好多照片。 等红绿灯的间隙,周嘉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头发长了不少,差不多到腰那里,丝绸一般软软垂着,侧脸弧度柔和,皮肤白得像牛奶,光影斜斜落下,连细小的绒毛都被勾勒清晰。 十分难耐的,喉结重重滚了一记。 开进地下车库,周嘉让帮她拉开车门,护着人从车上下来,忽然抬眸对她说:“饿吗宝贝?晚点再去超市好不好?” 以为是公司有急事,他赶着回家处理,温书棠没有意见地说好。 他牵着她的手,脚下速度很快。 显示屏上的数字在增加,电梯升到三楼,弯腰输好密码,只听叮一声,门被打开。 温书棠先进去,习惯地要去开灯,手指还没摸到开关,腕骨处却倏地一紧。 长指收拢,他轻松将她圈住,滚烫的指腹按上血管,紧接着被箍住的是腰侧,向前收力,肩膀撞进一片硬.挺中。 熟悉的气息压下,清凛的薄荷雪松,温书棠懵懵抬起头,没搞懂是什么状况,唇已经被他急切吻住。 手背反扣着贴在冰凉墙面上,掌心却被烘出黏腻湿热的潮,一冷一热刺激着神经,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颤抖。 空调不知怎么开了,暖风缓缓吹过,温度进一步升高,唇瓣反复被摩擦着,心跳完全失去节奏。 眼中蓄起稠密的氤氲,像清晨玻璃上的霜雾,呼吸碎得一塌糊涂,犹如搁浅在岸边的鱼,她挣扎着想要汲取氧气,可在唇关翕合的瞬间,又被面前人更深地缠进来。 “宝宝。”周嘉让捏着她下巴,磁性声线中挟着欲和哑,说出的话更让人面热,“怎么都不换气。” 思绪被抛到海面上,浮浮沉沉地飘荡,温书棠没有力气说话,只能无措地朝他眨眼。 她意识不到,这样做有多危险,仅存不多的理智在这一瞬消失,周嘉让彻底不想做人:“是不会吗?” 他撑住她酸软的腰肢,指腹磨着两侧的软肉:“那要我教你吗?” 不字还未说出口,喉间的呜咽便被堵住,额前碎发被汗浸湿,电流般的酥麻顺着脊背向上攀爬。 直到周嘉让把她松开,温书棠的眼睫仍然在颤。 宽大手掌抚上纤瘦的颈,他把人揉进怀中,让她倚在自己胸口前平复。 天色渐渐变暗,昏沉气氛更显暧昧,他们俩的喘息声相互交织,温书棠艰难找回遗失的感官,细着嗓子抱怨:“你刚刚急着回家,难道就是为了……” 太羞耻了,她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周嘉让却比她坦然许多,一下又一下捋着她细软的发:“是啊。” 他字音咬得很重,存心逗她:“急着回来——” “亲你。” 好不容易降下去的热度再度腾起,温书棠睁大眼睛,一边控诉一边瞪他:“你好过分。” 仗着她对他的信任,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欺负她。 她长得太软,就算凶人也没有威慑力,看起来反倒是更可爱了,周嘉让没忍住又去亲她,半点认错的态度都没有:“之前说好的。” “给我的补偿。” 想起前夜那条短信,温书棠鼓鼓腮帮,别开眼不看他:“我又没说同意。” “但你也没说不行。”周嘉让钻着空子耍无赖,“那就是行。” 温书棠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好半天才干巴巴地憋出一句:“歪理。” 她气闷地想从他怀里逃出来,奈何周嘉让搂得太紧,他倾下身,下颚抵在她颈窝里,言语间吐息温热:“宝贝,想和你商量个事。” “不行。”温书棠被他弄出条件反射,下意识严词拒绝,“不能亲。” “什么啊。”周嘉让被她的思路逗笑,手指不老实地捻在她耳垂上,“不是这个。” 温书棠并没放松警惕:“那是什么?” 他摁着肩把人转过来,换成面对面相拥的姿势,夜色将眸光点染得更为深邃,嗓音低且沉:“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没想到他会说这个,琥珀色眼瞳定住,温书棠霎时怔愣。 “昨晚你不在,你不知道我过得有多煎熬,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闭上眼,脑袋里全是你的模样。” 他自己都没料到,只不过和她住了一晚,会有这么大的戒断反应。 头颈又低了一点,周嘉让和她鼻尖相碰,语气罕见地多了些苦恼:“宝贝,我好像离不开你了。” 他们离得太近了,呼出的热气绒毛般扑在脸上,温书棠眼帘簌簌抖着,脑袋转得比平时慢,听到他引诱似的往下说:“搬过来吧宝贝,想和你一起吃饭,想和你一起发呆,想每天睁开眼就能见到你,想每晚睡觉前能听到你的声音。” 想真正融进她的生活中,恨不得每分每秒都和她在一起。 见她不回答,他干脆将无赖进行到底,薄唇在她眼皮上啄了下:“好不好。” 然后又到鼻梁,触感很轻,似有羽毛划过:“宝贝。” “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一直亲。” 吻落到下巴上,温书棠招架不住地松口:“好啦好啦,我答应你。” “真的啊。”周嘉让还是多亲了一次,这下亲得很重,清脆声响在小角落里回荡,他声调略有得意,“就知道恬恬最心软。” 温书棠想到另一件重要的事:“可是我房租还没到期诶,现在退租的话,押金就拿不到了。” “这还不好说。”周嘉让扬起眉梢,“男朋友给你报销。” 温书棠的东西算不上多,只不过大多比较零碎,整理起来需要花点时间。 她白天要在公司上班,只能等晚上回去后慢慢收拾。 周嘉让不忙的时候都会帮她,看着家中衣柜被一点点填满,刻板的衬衫西装有了她的衣裙作陪,长长短短,交错相放,颜色也不再只有单调的黑白灰,而是挤进了明亮活泼的缤纷色。 冰箱里的啤酒变成了她喜欢的牛奶,连带着阳台上的花花草草都添了几分盎然。 他们到超市买了新的餐具,上面画着可爱的小兔子图案;又去商场选了新的床品,她喜欢阳光,他便把落地窗前换成了更轻薄的纱帘,还专门为她添了一把摇椅。 那天晚上,周嘉让在浴室前铺好防滑垫,起身回到卧室,看见温书棠伏在桌前,脸颊软肉挤在一侧,正认真摆着她护肤用的那些瓶瓶罐罐。 眸色变得柔和,唇角不动声色地向上勾着。 从前,他只觉得这是一处住所,是一个可以睡觉休息的地方。 而现在。 他才终于有了家的实感。 陆陆续续搬了一周,正式退租的那天,温书棠把钥匙还给房东阿姨,对方随口好奇:“怎么不住啦?是要换地方工作了吗?” “没有啦。”温书棠将碎发别到耳后,腼腆地笑笑,“我搬到男朋友那边了。” “谈恋爱了呀,这是好事呢。” 她从毕业就住在这,房东见小姑娘孤零零的不容易,平日对她颇为照顾,听见这个消息也着实替她开心:“恭喜呀。” 温书棠软软地说谢谢。 搬家的事告一段落,那条热搜的调查也有了眉目。 发帖人他们并不陌生,正是曾经绑架过周嘉让的熟客——苏涵的弟弟,苏杰。 那场绑架案后,周清冉请了最好的律师,坚持要走法律程序,加上陆承修也对他差点伤害周嘉让这件事极为不满,不仅没有出手援助,反而用了点不正当的手段,让他最后被判了十五年。 就在一个月前,他刚刑满释放。 温书棠没由得发懵:“居然是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大概是想报复我吧。”两人依偎在沙发上,周嘉让把洗好的草莓喂到她嘴边,“毕竟关了十几年,心里不可能没有怨恨,当年那群人又都不在了,只剩下我还好好的。” 温书棠依然无法理解:“可这件事对他并没有好处啊。” “他不需要好处。”周嘉让摇头,唇边挑出讥讽的笑,“他只需要让我过得不好。” “那接下来……”温书棠抿抿嘴唇,担忧地看向他,“是交给律师来处理吗?” 周嘉让嗯了声,又喂给她一颗:“挚书这边也会澄清的。” 那条澄清声明在傍晚时发出,主要指正了热搜中的不实言论,否认周嘉让顶替婚生子的地位,否认关于他争夺财产、逼人自杀等多种谣传,并表示挚书自成立那天开始,从未采取过任何不正当的竞争手段,欢迎各方机构随时介入调查。 并在末尾附上起诉通知书,凡有再造谣者,一律通过法律程序解决。 本以为事情会就此结束。 没想到却掀起更大的浪潮,网友们根本不买账,认为他的回应在避重就轻,没有拿出足够有力的证据,只知道用所谓的法律来唬人。 营销号也纷纷下场,刻意引导舆论方向,揪着他私生子的身份不放,又不知从哪冒出一个所谓的知情人,爆出他年少堕落那几年,逃课成性,打架斗殴,私生活放荡等负面消息。 更有甚者扒出了周嘉让的联系方式,短短几个小时,手机如同轰炸一般,收件箱里涌入几千条消息,从上翻到下,全是不堪入目的诅咒和谩骂。 有的让他去死,有的骂他祸患,还有的断言他迟早会遭到报应。 温书棠根本没办法冷静,盯着那些恶毒的话语,握手机的手止不住地抖,脸色灰白,浑身上下的血液冰冷翻涌,呼气声也格外粗重:“他们怎么能这样?不知道公开暴露他人隐私是犯法的吗?” “好了宝贝。”周嘉让强硬地抢走手机,把人抱起放到自己腿上,拍着背耐心哄她,“别去看了,就当他们不存在。” “随他们怎么说吧,只要有你陪着,只要我们俩好好的就行。” 道理她不是不懂,可她就是做不到啊。 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受委屈,看着他被这么多人欺负。 她宁愿被骂的人是自己。 周嘉让表面看不出波澜,每天照旧去公司,照旧在家和她腻歪,可温书棠能感觉到,他状态并不是很好。 只是强撑着,不想让她担心更多。 周三上午,有一个推不掉的会,周嘉让不得不到临市出差。 出门前,他捧起温书棠的脸,放心不下地反复叮嘱:“不要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不许在家偷偷生气,不许在家偷偷抹眼泪,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 “就这些,能做到吗?” 温书棠点点头,挤出一个生硬的笑:“能的。” 暗恋雨至 第133节 周嘉让太想留下来陪她,但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轻柔地亲了亲她眼睛:“别难过宝贝,我很快就回来。” 温书棠原本有场交传,但她心里有事,怎么都提不起精神,怕过程中弄出什么差错,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便和chloé说了下,问她能不能换个人,顺便请了一天假。 乘地铁回家,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她终究没能听话,控制不住地又去看网上的评论。 辱骂像刀子一样扎在身上,温书棠眼眶酸得厉害,冲动上头,一条又一条地评论反驳,可效果杯水车薪,流言仍然如海藻般疯涨着。 眼泪一颗颗滑落,她忍不住给谢欢意打电话倾诉。 “欢意。”她把脸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你说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啊?我真的好难过好心疼。” 谢欢意轻轻嗯一下:“棠棠,我懂你。” 这几天她和许亦泽跟着生了不少气,却也无可奈何:“但网络就是这样,没人在意真相,大家只相信那些自己愿意相信的。” “我觉得自己好没用。”温书棠带着哽咽的哭腔,“这么多年,始终是他挡在我前面,一声不吭替我抗下各种苦痛,现在他出了事,我却不知道该怎么保护他。” “棠棠……” 谢欢意吸了一记鼻子:“你别这样说。” 挂断电话,温书棠继续思考为他证明的方法。 脑海中突然想到什么,似迷失山林的旅人找到出路,撑着床铺起身,她买了最近一班回漓江的飞机。 …… 三个小时后,飞机平安落地。 从航站楼里出来,温书棠直接打车去了澜椿路。 温惠去世后,念着她心情不好,也怕她没人照顾,谢欢意把她接到家里住了好一段时间,直到高考结束后,她才重新搬回这边。 走到巷口尽头,小区和记忆中没什么区别,姐姐的裁缝店还在,她没舍得兑出去,经过风吹日灼,招牌上的字微微褪了色。 脚步声在廊梯间回荡,推开房门,空气中尘埃飞扬。 将近一年没有回来,屋子不通风,有股淡淡的霉潮味。 但她顾不上太多,转头进了自己的房间,蹲下身,拉开书桌底层的抽屉,因为年岁太久,轮轴处有些生锈,费了好大力气才打开。 抽屉里静静躺着一个带锁的铁盒。 打开铁盒,里面装着她一整个青春中最隐晦的秘密。 - 这次出差,原计划是待一晚再回来,但周嘉让不想留温书棠独自在家过夜,白天商讨完合作,傍晚便改签往京北赶。 到转盘处取走行李,左逸明在外面等着,并肩向外走了一段距离,他神情极不自然地开口。 “阿让,那个……” 头一次见他这副支支吾吾的模样,周嘉让不明所以:“有事就说。” 左逸明深吸一口气:“你看见热搜了吗?” 以为还是先前那点烂事,周嘉让漠不在意地笑笑:“你觉得呢?” “不是。”左逸明知道他理解错了,“是……”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索性把手机递给他:“要不你自己看看吧。” 伸手接过,周嘉让垂眸,看清上面的内容后,瞳孔猝然震缩。 一个新的词条刮在热搜榜顶端。 【#周嘉让——我暗恋的少年】 原帖是一篇长文。 大家好。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议题,但如果非要取一个称呼的话,你们可以叫我my。 不知道在情窦初开的年纪,你们有没有过暗恋的经历。 我有过。 该怎么去形容他呢? 如果说,我的青春,是一场潮湿连绵的雨,那么他的出现,就像是灰暗中一束突如其来的阳光。 我相信,所有暗恋中的少女,都做过同样的傻事—— 偷偷收集关于他的一切物品。 我当然也不例外。 就连与他碰面的地点,他无意中说出的话,我都要小心翼翼地记录下来,留作可遇不可求的珍贵纪念。 我是幸运的,有幸和他在同一所学校,有幸和他在同一个班级。 那时他成绩很好,我却平淡无光,我想站得更高一点,想变得更优秀,想让他看到我,并且能记住我。 我曾暗下决心,发誓要考进年级前十名,这样等到表彰大会的时候,就能光明正大地和他拍一张合影。 我会裁下他的成绩条,贴在桌角当作鼓励;会趁教室无人翻阅他的试卷,逐字逐句研究他的解题思路。 会不自觉偷看,会无意识跟随,人海茫茫,我却总能一眼认出他的背影。 他真的很聪明,再难的题目,到他手中似乎都会变得轻松,寥寥几笔便能得出正确答案。 以至于我经常幼稚怀疑,他是不是懂什么不为人知的魔法。(笑) 我悟性不好,物理成绩很差,他给我辅导功课,却从不嫌我笨拙,一遍又一遍地耐心讲解。 我在日记中写,说他是世界上最棒的老师。 时至今日,我仍然这样认为。 我从十五岁开始喜欢他。 我见过他的意气风发,见过他的恣意张扬,见过他名字登顶红榜,见过他在领奖台上光芒万丈。 我见过他的低谷,也见过他的落寞与挣扎。 毫不夸张地讲,如果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 成长这条路,我走得很艰难,是他一直在引导我,包容我,用温柔化解我心中的迷茫与困顿。 走到今天,我喜欢他,已有整整十年。 十年,多么漫长。 中间我也想过很多次,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他这么久。 是执念吗,是不甘心吗。 都不是。 只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是一个值得喜欢的人。 我不愿意,也没有资格过多揭露他的伤疤,但我想说,关于他的身世,实实在在给他带来过很大的痛苦。 我们每个人都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私生子也好,婚生子也罢,说到最后,犯错的都是上一代人。 他没有错,他是无辜的。 所以我不懂,为什么要用这个来攻击他呢? 他也是受害者啊。 脱口而出的一句谩骂,对你们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但有谁考虑过他的感受吗? 没有。 你们置身事外,披着正义的皮囊,轻飘飘地否定了他全部的努力与付出。 事发以来,他总是告诉我没关系,不要在意这些流言蜚语,甚至反过来安抚我的情绪。 但我实在不能忍受,看着我默默追随了许久的少年,被蒙上这样荒谬的污点。 我喜欢他,所以我希望他永远热烈,希望他的人生布满掌声和鲜花,希望数不尽的偏爱降落到他身上。 年少时,我很胆怯,总需要他来保护我。 这一次,我想勇敢一点。 请你们停止对他的伤害。 最下面还附着几张图片。 是漓江九中,高二学年数次考试的成绩单。 顶端无一例外都是同一个名字。 周嘉让。 第88章 鸢尾 谢谢你保护我。 喧嚷的候机厅里,距离登机还剩不到五分钟。 头颈低垂,指尖在键盘上敲出最后一个字,温书棠从头到尾又检查一遍,确认没有语病,深吸一口气,按下右上角的发送。 加载框转动几圈,系统提示发送成功,她关上手机,拎着包起身,跟随人潮走进廊桥。 座位靠窗,这是她每次坐飞机的小癖好。 扣好安全带,温书棠窝在座位里,窗外黄昏正浓,她闭上眼,暖黄色光晕染镀在纤长的睫毛上。 方才历经的种种,不自觉在脑海中回放。 虽然无法确定,这条微博会不会被很多人看到,但毕竟是在这种平台上公开发声,还关乎于那个她在心里藏了多年的秘密。 温书棠本以为,她会退缩,会犹豫,会删删改改无法下定决心。 可从想法冒出的刹那,她订机票,去机场,回到澜椿路的家,找到那些保存许久的成绩单,并在路上编辑了这么长一段文本……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坚定决绝。 这是她人生中最果断的一次。 不考虑后果,也没有权衡利弊,脑袋里只剩一个强烈的念头—— 暗恋雨至 第134节 她要保护他。 她要为他做些什么。 哪怕只有一点点翻盘的希望,哪怕会被卷进话题中心,哪怕那些山洪般的恶意会转移到她身上。 她心甘情愿,也在所不辞。 她只是想把真相带到大家眼前,只是想用这种方式让所有人知道—— 他很好,真的很好。 与其说这是一条澄清,其实更像是一封温柔细腻的告白信。 自和好以来,她能感受到,周嘉让身上总带着些不安,好几次她夜半时分醒来,发现他都没有睡,只是静静抱着她,缱绻地看着她。 似乎是怕他们会再次分开。 所以她想以此告诉他,不要怕,就算遇见再多黑暗,就算全世界与你对立,我也会一如既往地爱你。 她不再是那个只敢偷看他背影的胆小鬼了。 如果可以,她也想做他的港湾,想做可以替他遮风避雨的保护伞。 飞机平稳升起,天幕中划开长长一道尾迹。 最近几天都没太睡好,温书棠靠着椅背补了个觉,等再睁开眼,广播已经在提醒航班即将落地了。 从机舱里出来,关掉飞行模式,她没再关注网上那些,而是给周嘉让发了条消息,叮嘱他要按时吃晚饭。 大概在忙,他没有立刻回。 温书棠打车回了家,路过楼下花店时,瞧见门口打折的木牌,又想起上周饭后闲逛,他们在精品店买的那个琉璃花瓶,正放在客厅里当闲置。 于是推门进去,弯下腰,在铁皮桶里选了两束粉玫瑰,拜托老板帮忙包好。 到家换下外套,瘫在沙发上休息片刻,温书棠拿来剪刀,解开花束外的包装,半蹲在茶几前,打算修剪一下枝叶。 缺乏这方面的经验,她随手找了个教学视频,照猫画虎地弄了半天,看着也还算说得过去。 淡香扑鼻,她把花小心插进瓶口里,正思考该摆在哪儿,身后忽然滴一声—— 门开了。 愣愣回过头,周嘉让就站在玄关处,外面那件大衣还是她亲手熨的,只不过额发微乱,看起来有种风尘仆仆的意味。 “怎么回来啦?”她瞥了眼墙上的挂钟,趿着棉拖走过去,“不是说要到明天上午吗?” 他没接话,借着昏暗的落地灯光,温书棠看他神色不太对劲,眼尾噙着一抹很淡的红。 “阿让?” 她轻声唤他,想问问他怎么了。 脚步停在他面前,温书棠还没站稳,腰侧陡然箍上一道力度,悬空感袭来,周嘉让把她抱到一旁的岛台上。 他身上沾了些寒气,可体温却热得过分,温书棠没由得战栗了下,刚要抬眼,滚烫的吻便压了过来。 吻得很凶,是记忆里最凶的一次,舌尖都纠缠在一起,房间明明很干燥,可他们之间却氤起一层水汽。 温书棠被烘得难受,脑袋里都是眩晕,如同漂浮在海面上,浪花接连不断地朝她拍打,思绪被冲散,耳边是汹涌的涨潮声。 睫羽止不住地颤,身心都被他牢牢占据着,浓烈的荷尔蒙气息包裹在周围,每一寸皮肤都烫得厉害。 脑后皮筋不知怎么断了,乌发柔柔散开,其中一缕黏在他脖颈上,随着脉搏跳动的节奏,起伏间勾出暧昧酥麻的缠绵。 周嘉让扶住她的背,反复吞咬着她柔软的唇,鼻骨贴上她脸颊,辗转厮磨,仿佛要把人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心跳快到受不住,温书棠被吻得浑身燥热,缺氧感直逼大脑,她伸手去推周嘉让,可怜巴巴地喊他名字。 周嘉让这才停下。 掌心上移,他握住她后颈那块软肉,喘息着与她额头相抵。 “改签了。”嗓音嘶哑,像混了把粗粝的沙,他回答她先前那个问题,“想早点回来陪你。” 温书棠说不出话,反应很慢地点了点头。 空气安静几秒,只有分针在滴滴答答地敲。 下颌绷得很紧,周嘉让极力抑制着心底的情绪:“不是说好了,不要在意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吗?” “为什么还要发那条解释。” 话音落,心脏忽而一坠。 原来他都知道了啊。 怎么比想象中还要快。 发的时候没感觉,此刻这么直白挑明,温书棠还是会羞怯的,低眼抿了抿嘴角,然后向后退开一点。 胳膊搭在他脖颈上,柔光散落,衬得眼眸分外清澈,她柔声对他说:“因为我不想看他们这样诋毁你。” 眼睫稍动,周嘉让拂开落在她眼皮上的碎发:“但是我说过,我不在……” “可我在乎。” 温书棠出声打断他。 提起这个话题,心口就细细密密地碾开酸痛,温书棠抚上他侧脸,秀气的眉微微蹙着:“阿让。” “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不需要什么事都自己扛。” “你还有我呀。” “虽然我个子比你矮,碰见困难也不如你坚强。”她眼睛涩涩的,语气也是,字句之间颇多停顿,“但总归能帮你分担一些呀。” 额角重重一跳,胸口像被钝器来回敲击着,周嘉让控制不住地把她抱回怀里,手臂紧紧箍住:“不许这么说自己。” “我们恬恬,最勇敢了。” “谢谢你宝贝。”他低下头,半张脸埋在她颈窝里,声线发颤,“谢谢你保护我。” 台面略硬,坐久了不舒服,周嘉让抱着她回到沙发上。 温书棠给他看自己刚刚插好的花:“怎么样?是不是还可以?” “好看。”周嘉让从不吝啬夸奖她,一根根捏着她纤细的手指,“我们恬恬怎么这么厉害。” 耳根发烫,温书棠总觉得他像在哄小孩,不自然地干咳一声:“哪有。” 指腹捻住叶片,顺着细小的脉络纹路,她想问他放在书房合不合适,突然听到他叫自己:“宝贝。” 温书棠偏头:“嗯?” 他眸色很深,似星系中央的风漩,专注又探寻地凝着她的眼:“怎么从来都没和我说过?” 瞳孔怔愣,清透的琥珀色倒映出他的面孔,温书棠一时没懂,下意识反问:“什么?” 不到半秒,她猛然想到微博里提及的内容。 眼帘簌簌颤抖,仿若雨幕中被打湿的凤尾蝶。 神情尽收眼底,周嘉让把她抱得更紧,话语也在不停追问:“为什么不说?” 沉默少许后,温书棠错开他视线,缓缓垂下莹润的眼:“因为——” 数不清的回忆涌入心间,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渐弱:“高中时,我不确定你是不是也喜欢我,担心说出来后发现是自作多情,也担心给你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鼻尖不争气地发酸,她用力掐住手心,不让低落漫出来:“这样就连朋友都没法做了。” 相比于无名无分的暧昧,形同陌路才会让她更加崩溃。 所以她宁愿以朋友的身份悄悄喜欢着。 “傻瓜。”周嘉让眼眶也红了,语调中添上几分无奈,心疼地捧起她的脸,“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也不知怎么了,温书棠莫名泛起矫情:“可喜欢你的人那么多,你又那么优秀……” 她怎么敢妄想他喜欢她。 “那后来呢?” 后来他们重逢,他很多次都直白地表达过心意。 温书棠想了很久,犯难地摇摇头,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就是不想说。” 暗恋是一种太复杂的心思。 无数次停留,无数次窥望,却又无数次逃避,无数次缄默。 就像落入缝隙中的种子,希望它抽枝开花,却又担心它遭受外面的风吹雨打。 暗恋本该是一场哑剧。 不知不觉地开场,悄无声息地落幕。 眉心逐渐拧紧,周嘉让擦掉她眼角处的薄湿:“恬恬。” 温书棠从难过中抽离回神,模样很乖地去看他。 四目相对,周嘉让一字一句地沉声:“我喜欢你。” 她弯眼笑笑:“我知道呀。” “不一样。”周嘉让握紧她的手,漆黑眼瞳里写满认真,“这个是替十七岁的周嘉让说的。” 脑海中忆起什么,温书棠眨眨眼睛,和他相同程度的认真 :“可十七岁的阿让早就对我说过了。” 这次迷茫的人变成他,周嘉让不解地抬眉:“说过了?” “是呀。”温书棠钻进他怀里,主动揽住他的腰,“上次回漓江,我去了先遇书店,找到了我们当年写的明信片。” 周嘉让顿时明白过来,下颚轻蹭在她发顶上:“看来恬恬也发现我的小秘密了啊。” “说起来也是我不好。”他语速慢了一点,“如果那时就和你表白的话……” 温书棠抬手捂住他嘴巴:“只要我们现在在一起,这就足够了呀。” 无论过程有多坎坷,无论经历了多少阻碍。 只要路的尽头是你。 那么跋山涉水也没有关系。 或许是今晚气氛太好,又或许是彼此解开了心结,温书棠觉得心脏格外柔软,对他的喜欢也满得快要溢出来。 暗恋雨至 第135节 倏然想起那天,他对自己说,喜欢到根本忍不住。 此刻她有些懂了。 因为她也忍不住想去亲他。 仰起头,第一个吻落在颈侧,力道很轻,似猫尾扫过。 顺着下颚向上,又蔓延到他的唇角。 凌乱的气息交缠,温书棠没有那么多技巧,只能笨拙地在唇瓣上轻磨,他不放,她就闯不进齿关。 她像个初学绘画的小朋友,温吞描摹出唇线的形状,绯红从锁骨攀染到耳侧,整个人都快被烧熟了,仍然没有成功。 只能气馁地,愤愤地控诉:“你不配合我。” 周嘉让忍得难耐,但依然好笑地逗她:“宝贝想让我怎么配合你?” “你……” 刚发出字音就被卡住,温书棠不好意思往下说,鼓着腮帮,委屈巴巴地盯着他。 周嘉让哪受的住这种,索性也不再收敛,掌心扣住她后脑,墙壁上两道人影霎时重合。 吻覆下的前一秒,他摁住她的唇,哑着嗓子使坏:“宝贝。” “学习能力明显退减了啊。” “不然怎么教了这么久,吻技还是这么差。” 说罢,他反客为主地吻进来,直腰的姿势容易累,他带动她向下倒,沙发凹陷得更深。 周嘉让缠得很紧,空气中是铺天盖地的旖旎,湿热沿着唇畔游走,落在耳后,又落在锁骨。 四肢发软,呼吸也软,温书棠像火炉上的雪糕,几乎要融化在这片温存中。 眼里是朦胧的水雾,她揪起他肩头的一小块布料,逼仄又紧密的空间里,感受到他身体的些许变化。 意识到事情在朝着越界的方向发展,周嘉让咬紧牙关,逼着自己找回理智。 温书棠不是不懂,轻轻抓住他的手,脑袋里乱成一团麻,循着本心叫他:“阿让。” “其实是可以的。” 嗡的一声,有根无形的弦断掉,周嘉让眸光变得很暗,发音也更艰难:“恬恬,你想清楚了吗。” 身子费力抬高,温书棠搂住他脖子,热气擦过耳廓,嚅声对他说:“我只想要你。” …… 晕黄光影铺满浴室,薄纱般将两人笼罩起来。 淋浴间四周都是玻璃,影影绰绰倒映出他们俩的影子,温书棠不敢看,巴掌大的脸一个劲儿往他怀里埋。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周嘉让混笑了声:“害羞了?” 他觉得自己太坏,但又没办法克制:“那要不要我把灯关掉?” 什么都看不到,听起来更折磨人,温书棠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不要。” 周嘉让哦了声,尾音拖得很长,故意给她挖陷阱:“那恬恬的意思是,一会我们不关灯?” 温书棠:“……” 她羞赧地瞪他一眼,不想让他继续说了。 周嘉让倒也没再闹她,胸腔里震出几声得逞的笑。 头顶花洒被打开,淅沥水声在周遭回荡。 周嘉让把人抵在墙上,一边细细密密地吻,一边去解她睡衣前的纽扣。 手掌向下攀移,他本想圈住她的腕,但却碰到一个略为硌人的触感。 余光扫过去,是她最常戴的那块手表。 于是他又去帮她摘手表,拨开内侧的金属扣,干脆利落地抽出表带,瞳仁也在这一刻猝然顿住。 手腕内侧,靠近血管的地方,白皙皮肤上多了一道纹身。 是一朵黑色的鸢尾花。 第89章 备注 为什么是1205y. 水声还在继续。 热气浮沉,玻璃上蓄起一层白雾,周嘉让慢慢将人放下,拉起她的手腕,目光紧紧盯在那处纹身上。 方才脑子不清醒,温书棠全然忘了这回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慌乱与羞怯一齐涌现。 头发湿湿贴在身上,她逃避似的低下头,扭动着试图把手抽出。 周嘉让却不肯放,力气逐渐收紧,长睫低垂,拢住眼中晦暗,胸口无端腾起一股躁意。 拇指覆在图案上,碾开一阵粗粝,他声音里掺杂着化不开的沙哑:“什么时候纹的?” 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里,温书棠后悔就这么被他看到了:“高考结束后。” 周嘉让呼吸重了些,眼尾染上不易察觉的红:“为什么要去纹身?” 沉寂少许,温书棠知道自己逃不掉,下唇被咬出一圈齿印,几近嗫嚅:“因为你。” 2016年,漓江迎来一个漫长又闷燥的夏。 高考后的日子仿佛被按下加速键,有人急着脱去稚嫩,学习描画精致的妆容;有人把青春化作车票,寻找远方的诗与理想;有人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发誓要将遗失三年的睡眠悉数找回。 温书棠从谢欢意家搬出,带着行李箱回到澜椿路。 想象中的解脱并没有来,反而变得更为疲惫,起初她并没放在心上,只以为是高三过得太辛苦,休息一段时间就能缓过来。 可她的情况却越来越糟,总是会无缘无故地想起周嘉让。 他在哪呢?在做些什么呢? 他还会记得她吗? 思念一旦开始,便会像失了闸的洪水般难以收复。 她渐渐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攥着那个古旧的mp3,还有他送的长命锁,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十七岁生日那天,在昏暗的礼堂里,谢欢意曾帮她录下两段视频。 温书棠把它们拼接到一起,变成失眠时最有效的药,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她抱着手机陷在黑暗中,反反复复看了不知多少遍,以至于每一帧画面,每一个动作,都深深地刻进脑海。 真的太想他了。 想到心脏都承受不住地作痛。 心里的痛太难熬,她试图将这种痛转移到身体上。 想到他手腕上的纹身,iris tectorum maxim,拉丁语中的鸢尾。 所以隔天,她走进纹身店,在那个红疤上纹了一朵小小的鸢尾花。 每当想起他的时候,她就会轻轻抚摸着那处,寻求一点自欺欺人的缓解。 …… 周嘉让唇线绷得很紧,眼角漾开星星点点的湿润 。 他不敢去想,温书棠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情走进纹身店,又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情纹下这个图案。 瞳色浓重似墨,情绪在汹涌地翻滚,周嘉让低身轻轻吻了下,言语间的心疼几乎要溢出:“疼吗?” “不疼。”温书棠摇头,不想让他因为这个难过,故作轻松地安慰说,“当时敷了麻药的。” “都怪我不好。”周嘉让脸色很差,手臂止不住地抖,胸腔里传来细而密的痛,“让我们恬恬受委屈了。” 想到那段凄苦的时光,温书棠也有一点低落,可是她知道,他分明过得也不好。 抬手环住他的腰,脑袋埋在他胸口前蹭了蹭:“不怪你。” 周嘉让艰难地嗯一下,手掌握住她下巴,炽热滚烫的吻再一次落下来。 花洒中的水流大了些,淅淅沥沥,像一场酣畅淋漓的雨,但却浇不灭两人身上的燥热。 某种欲望在心底叫嚣,温书棠尝试着去回应他,纤细手臂攀在他脖颈上,明明没有喝酒,但却如同是醉意上头。 睡衣被扔到一旁,里面只剩一件薄薄的内衬。 头顶灯光明亮,亮色光圈下,每一个细节都暴露清楚,乌黑柔顺的发,干净无辜的眼,锁骨深陷,像两根漂亮的月牙。 宽厚的掌在背后游走,拇指沿着脊柱一寸寸滑动,电流般的酥麻袭来,温书棠找不到支撑,只能死死握住他的手臂。 看她眼睫紧闭,睫毛簌簌颤抖,作恶心思升起,周嘉让停下吻,吐息间的热气落在她耳边:“宝贝。” 温书棠脑袋发昏,迟钝好久才给出回应,细细软软的一个嗯字。 周嘉让捏她耳垂,笑得低哑:“帮我。” 嗓子干得厉害,温书棠舔了舔嘴唇上的水渍:“帮、帮什么?” 周嘉让脸上笑意更重了,刻意用那种缱绻的语调,轻声告诉她三个字。 原本还只是耳根发烫,听懂他的意思后,红晕直接蔓延到整个侧脸。 她想拒绝,但他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抓住她想藏到身后的手,带动着往下放。 上衣还好说,颤颤巍巍地扯住下摆,胡乱往上掀,周嘉让配合着她的动作,那件毛衣很快便被脱下。 可再向下…… 温书棠手停在拉链那里,怎么都下不去,她又不敢睁眼看,只能无措又羞赧地控诉:“你,你别这样啊。” 周嘉让明知故问:“我哪样?” 眼见她真要被难为哭了,他才勉强收敛一点,自己把那层碍事的隔阂弄掉,随意扯下一旁挂着的浴巾,擦掉腻在彼此身上的水痕。 回到卧室,失重感消失,柔软床铺凹陷进去。 周遭环境再熟悉不过,可温书棠仍然觉得一切都好陌生。 她什么都不敢做,什么都不敢看,只是依赖地抱着他,感到心底的紧张像气泡般一点点扩大。 周嘉让双手撑在她身侧,薄荷气味灌进鼻腔,清凛中沾染着暧昧,他在她脸颊上轻轻贴了下:“宝贝。” 暗恋雨至 第136节 “你看着我。” 心悸如洪水般席卷,温书棠深吸一口气,掀开像被黏住的眼皮。 房间里开了一盏小壁灯,光线虽昏暗,可每一处都看得清晰。 他的头发没有擦干,沾着水显得格外柔软,眼瞳里也起了雾,脖颈上是鲜活的青筋。 肩线平直,肌肉轮廓紧实分明,腹肌两侧是性感的人鱼线,然后…… 她难耐地咽了下喉咙。 周嘉让已经忍到极致,但还是亲了亲她的脸,温柔地去安抚:“怕吗?” “怕的话就算了。”他低低笑起来,声线中透着纵容,“日子还长,我们不急这个。” 温书棠眼睛睁大了点,抬起腰往他那边贴,在心里给自己壮胆:“不怕。” “这么厉害啊。” 他眸色变得很深,像一汪不见底的潭水,耳边响起塑料包装的窸簌声。 温书棠悄悄分过去半个眼神,想说点什么调节气氛:“家里怎么会有这个?” 周嘉让十分坦诚:“你搬过来那天,去超市采购时买的。” “……” 温书棠把脸埋进被子里,不禁质疑:“你这算不算蓄谋已久。” 周嘉让也不否认,单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也不老实,用最缓慢的方式探索她的感知:“没办法。” “和你躺在一张床上,有些事我也没办法。” 夜色静谧,月亮隐匿在云层里。 冬日还没结束,伴随萧瑟北风,室外寒意瘆人。 可屋内却满是春//潮,眼泪与汗水相互交织,先前那些疼人的话都变成泡沫,周嘉让变得好贪婪,源源不断索取着属于她的软和甜。 床单皱得没法看,温书棠眼皮都哭肿,手指蜷缩,身体也忍不住想蜷缩。 她像一张单薄的纸,被揉皱又被打开,关于爱的词句写满正面,反过来又要在另一面书写。 “不要了。”她断断续续地发出祈求,夹杂着细碎得哭腔,“周嘉让,我真的不想要了。” 周嘉让扶着她的腰,不让她身子往下倒,某些动作确实停了,但磨人的感觉却更重了。 视线上移,她肩膀上还有他刚刚弄出的痕迹,喉结晦涩滚了滚,他不设防地向上,然后又问:“真的不要?” 又羞又难受,温书棠头一次想骂他混蛋,最后被逼到走投无路,还是不情不愿地说出那个要。 天幕由昏到明,远处泛起朦胧的鱼肚白,房间里的灯终于被重新打开。 温书棠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到,下意识扯过被子蒙在眼前。 周嘉让拿开被子,用手帮她挡住 :“别捂,会闷。” 他把人抱起来,像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温声问:“要不要洗澡?” 像是没缓过神来,温书棠没有接话,只有哼哼唧唧的琐碎呓语。 抱着她走进浴室,周嘉让打开暖风,伸手调试好水温。 他维持着那个托抱的姿势,手掌刚放到腿侧,应激反应一般,她弓着腰就想逃。 “不要动。”他把她箍回怀里,看似好心保证,“不欺负你。” 话虽这么说。 可不知怎么开始的,浴室里也变得一团糟。 玻璃上乱七八糟都是手印,温书棠没眼看,坐在洗漱台上,任由他慢条斯理地把水汽擦干。 吹好头发,他找来新的睡衣,松松垮垮地帮她套好,又抱她回到卧室。 想到刚才的一些事,温书棠愤愤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哎呦。”周嘉让故作吃痛,偏头在她耳边亲了下,“恬恬,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鼻腔溢出轻哼,她小脾气是真的上来了:“谁让你骗人。” 周嘉让装不明白:“我怎么骗人了?” “说好不欺负我的。”提起来更生气,温书棠忍不住去瞪他。 周嘉让哦了声,半点反思的自觉都没有,懒散地拖着音调:“这种事上不算欺负。” “……” 温书棠再也不要相信他了。 累是真的,睡不着也是真的。 虽然今晚他坏事做尽,但凭着未散尽的旖旎,温书棠还是本能地想和他黏着。 周嘉让圈住她的手,不轻不重地摁着纹身。 他似乎格外喜欢碰这里,情欲最浓的那阵,细细密密地一直在吻。 消息提示音突兀响起,是温书棠的手机,但她完全不想动,只能撒娇让周嘉让帮忙拿。 眸中划开笑,周嘉让捏她鼻尖:“赖皮。” 心里好奇是谁会在这个时间发消息,滑动解锁,原来只是一条公众号推送。 但周嘉让却眼尖地发现什么不对,圈着她脖颈,在置顶那块点了两下,跟着念出来:“1205y?” “宝贝。”他皱着眉不解,“你给我的这是什么备注啊?” 温书棠想糊弄过去,欲盖弥彰:“没什么。” 周嘉让才不相信,逮着她的弱点,从眼睛那处往下吻她,颇有一种不说实话就不罢休的架势。 温书棠哪招架得住这个,没几下就缴械投降:“我说。” “因为——”反正心事都暴露给他了,再多说一点好像也没什么,她仰起脸,对上他深邃的眼眸,“第一次在街边遇见你,是2012年5月。” 她抱着他手臂,摸着上面起伏的青筋:“你可能不记得了,那天你帮我找到了丢失的钱包。” “还有就是——”心跳莫名加快,温书棠往他怀里钻,“后面到了九中,我们第一次加联系方式,是因为你帮我垫付了十二块五的笔芯。” 所以1205,对于她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周嘉让眸光忽闪,掌心抚着她的发:“那y呢?” 他的名字里明明没有这个字母。 温书棠继续给他解释:“叫你y是因为,暗恋上你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而第一次见面那天,漓江刚好在下雨。” 听完他的话,周嘉让安静了好一会儿。 温书棠眨眨眼,想问问他怎么了,突然听见他开口说。 “宝贝,你要不要听我的另一个秘密?” 另一个秘密? 温书棠想了下,明白他说的第一个秘密应该是明信片背后的那句话。 她没由得好奇:“是什么?” 周嘉让垂下眼,神情中满是柔和:“其实我和你做过一样的事。” 温书棠听得发懵:“什么事?” “暗恋你。” 第90章 守恒 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2011年秋,漓江多雨。 日历翻到十一月,流连许久的暑热终于消散,寒潮在一夜之间席卷,温度骤降,空气中浸满萧瑟的凄凉。 未能及时增添衣物,周嘉让不慎感冒,高烧将近三十九度。 看他脸色苍白,整个人几乎要昏过去,外婆心疼得不行,看着体温计上的数字,温声细语地劝:“阿让,咱们去医院好不好?” 喉间溢出几声低咳,周嘉让阖着眼,皮肤被烧得发红,但还是执拗地摇头:“不用了外婆。” “我睡一觉就好了。” 他不喜欢医院,每每闻到里面冰冷的消毒水气味,总能想起周清冉临终前的痛苦样子。 怎么说都不肯听,外婆无奈叹了口气,换了块湿毛巾放在他额头上。 “那先好好休息,外婆去给你买药。” 这一觉睡得很久,周嘉让在梦里见到了妈妈。 梦里的她,依然是那样的年轻漂亮,她在朝自己笑,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他说不好,说很想她,想上前抱一抱她,但是却扑了个空。 似从高空急速坠落,心脏猛然一阵缩痛。 周嘉让湿着眼从梦中醒来。 窗外天光晦暗,云层像被打翻的砚台,玻璃上水痕纵生,雨丝如银线般纷纷扬扬,于城市间笼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缓和少许,周嘉让掀开被子下了床。 烧还没有退,肌肉酸痛得更厉害,眉心不适地皱起,他去客厅倒了杯水,视线扫过,发现外婆不在。 都快三小时了,买药还没回来了? 不过疑惑也只是短暂划过,他终究没想太多,只以为她是中途被其他事耽误了。 喝完水,周嘉让回到房间继续躺着。 又过了半个小时。 急促的铃声忽然在耳边响起。 他不耐地拿起手机,屏幕上是一串陌生号码。 暗恋雨至 第137节 滑动接通,严肃的女声从听筒中传来:“您好,请问是唐昭欣女士的家属吗?” 眼头霎时拢紧,不祥的预感从心头闪过。 “是。”喉骨轻滑,周嘉让语气极为晦涩,“她是我外婆。” “这里是漓江市人民医院,唐昭欣女士现在正在抢救,还请家属尽快到场。” …… 连外套都顾不上穿,周嘉让打车直奔医院。 脚步声回荡在长廊里,他从外公那里得知,外婆是在给他买药的路上出了事。 雨天本就路滑,外婆又牵挂着他的病,走的速度比平时快,没注意到路旁的水洼,不小心摔了一跤,没成想却引发了脑溢血。 那条路很偏,鲜少有人往来,后面还是被经过的外卖员发现,这才叫救护车把人送到医院。 时间在雨幕缝隙中溜走,抢救室外的红灯长久不灭。 整整两天两夜,外婆才被推出来,但情况仍然不乐观,在icu里始终处于昏迷状态。 事发第三天,恰逢周清冉去世的一周年忌日。 外公要在医院照顾外婆,周嘉让独自一人来到墓园。 雾气朦胧,他没有打伞,任由雨丝淋在肩上。 弯腰将花束放下,周嘉让静静站在墓碑前,黑色帽子遮住大半面容,只露出凌厉的下颌线,连帽卫衣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身形,就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望着那张黑白照片,他断断续续和母亲说了很多,说外婆因为他进了医院,到现在都还没有醒来,又说都是自己不好,没能照顾好他们。 “妈妈。”脊背微弓,肩胛骨瘦削向外凸着,周嘉让用力攥紧拳头,言语间皆是隐忍,“你在那边还好吗?” “你会保佑外婆的,对吗?” “……你会怪我吗?” 走出墓园,想到去世的妈妈,又想到病房中的外婆,周身被莫大的自责与悲伤笼罩着,他像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 脑海中反复在想,如果那天没有生病,如果自己能听外婆的话,乖乖跟着她去医院,又或者,自己能再上心一点,提早察觉出其中的异常。 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记得几年前被绑在仓库里,那群人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祸患。 看来他们是对的。 之前伤害妈妈,如今又把外婆害成这样。 靠近他的人都会一生不幸。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马路中央。 鸣笛声尖锐刺耳,满载货物的车从远处飞驰驶来,周嘉让却没有躲开,而是闭上眼,心中隐隐腾起某种期待—— 这是他第二次萌生自.杀的想法。 他的出生是个错误,他身上带着数不清的罪孽,活下去也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 该结束了,都该结束了。 可就在这时,身后突然袭来一道力度。 有人攥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到一旁的屋檐下,紧随其后的,是女孩温软轻柔的关心。 “你……没事吧?” 冷淡地睁开眼,周嘉让看见身前是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女生。 她穿着干净的浅色棉服,大概是因为刚才去拉他,肩膀处的布料沾了些水,额前碎发也被淋湿,乱七八糟地黏在一起。 皮肤白皙,杏眼微翘,睫毛密且长,瞳仁是清澈的琥珀色。 目光下落,她纤细的手指还攥在他袖口上。 似乎是被他眼中的防备吓到,她怯怯地立刻松了手,抿紧唇角,像个做错事被训话的小孩,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周嘉让轻嗤一声,无趣地收回眼,转身打算离开。 那道声音再度响起,带着几分急切:“再继续淋雨,你会生病的。” 脚步微顿,周嘉让侧眸,下颌棱角锋利,语气也凶巴巴的,像竖起倒刺的野兽:“没人告诉过你,少来管别人的闲事吗。” “碰见我的人都会倒霉。”嘴角噙出讥讽的笑,他沉声警告,“所以,劝你离我远点。” 女孩没接这句,而是自顾自地往下说:“再等等吧。” 她仰起头,肩颈拉出柔软弧度,看向远处将明未明的天空:“雨就快停了,也许还会遇见彩虹呢。” 停滞两秒,她安静地眨了眨眼:“彩虹会带来好运气的 。” 也不知怎么了,或许他真的需要一点好运气。 听完这句话,眸色有片刻失焦,戾气逐渐消散,周嘉让不受控制地折返而回。 气氛陷入缄默,两人就这样无声站着。 屋檐下空间不大,彼此衣摆相互摩擦着,鼻腔中的尘腥被驱散,周嘉让闻到一股温暖的橙花香气。 心跳忽而一窒。 正出神时,一只手蓦然出现在视野中,手腕处有道浅浅的红疤,摊开的掌心里,平整放着一枚创可贴。 她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他的手背。 顺着她的动作,周嘉让这才注意到,虎口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划上去道口子。 看起来是刚伤不久,时不时有殷红的血珠渗出,在冷白皮肤上显得尤为刺目。 见他迟迟没反应,她干脆撕掉外面的包装,小心翼翼帮他在伤口处贴好。 指尖无意碰到,犹如羽毛拂过般发痒。 呼吸不自觉变深,周嘉让垂眸盯着她头顶的发旋,薄唇翕动:“你对谁都这么好心吗?” 只见她摇了摇头,又从衣兜里拿出纸巾,让他擦擦衣服上的水渍。 雨出乎意料地停了。 可想象中的彩虹却没有出现。 周嘉让笑得自嘲,在心里嫌弃自己方才的愚蠢。 他这种人,怎么可能拥有好运。 宛若读懂了他的想法,她没头没脑地又一次开口:“你听过那句话吗。” 少女嗓音清透,让人想起汩汩流淌的清澈溪流:“人一生中的好运和厄运是守恒的。” “你看啊,雨都停了。” 她递给他一包彩虹糖,弯着眼轻轻笑了下:“既然没看到彩虹,那就用这个代替吧。” “再等等。”她更加坚定地重复,“会有好运气的。” 周嘉让记不清他是怎么接过那包糖的,只记得回医院的路上,他真的看见了彩虹。 并且更神奇的是,当天傍晚,外婆的状况意外有所好转,短暂地恢复了意识,对他和外公进行了最后的交代。 周嘉让守在病床边,握着外婆布满皱纹的手,想着好在,好在自己下午没有做什么傻事。 不然他就没机会等到外婆醒来。 口袋里的彩虹糖还在,心底好像有根线被触动。 虽然几天后,外婆还是永远离开了他。 但他却记住了女孩的那番话,还有她曾经带给自己的好运气。 …… 这段尘封在岁月中的往事,终于在这一刻拨云见日。 周嘉让勾唇,眼尾稍稍舒展开来:“这下明白,为什么我也喜欢彩虹糖了吧。” 因为本来就是她教给他的。 是她告诉他,彩虹能带来好运。 他从不是迷信的人,却对她的话信了这么多年。 温书棠听得眼眶发酸,不止是心疼他那时的遭遇,更多是对自己的懊恼。 她闷闷憋着嘴:“我怎么完全都不记得这些?” “这不怪你啊宝贝。”周嘉让揉揉她脸颊,哄人似的低笑,“当时我那么凶,你都没怎么抬头看我,肯定记不住呀。” 眼睫来回颤了颤,温书棠小声否认他的话:“才不凶。” 她又想到另外一个重要问题,眼眸撑得圆了些:“所以帮我捡回钱包那次,你就已经认出我了吗?” 周嘉让点头:“是啊。” …… 2012年5月。 依旧是个连绵的雨天。 日色阴沉,风中翻滚着初夏的潮热,天边偶尔滚来几记沉闷的雷声。 周嘉让没去学校,请假到墓园看望妈妈和外婆。 回家途中,梧桐大道下,他在街边捡到一枚鹅黄色钱包。 虽然他经常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可骨子里的教养还在,就算陌生人遇见困难,也会尽可能地伸出援手。 小巧的钱包躺在手心,环顾四周,他瞧见不远处有个蹲在路边的女孩,好似是在找什么东西。 估计她就是失主,周嘉让打算过去把钱包还给她。 但走近之后,映入眼帘的确实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起初还不敢确信,思考是不是自己认错了,可就在下一秒,他瞥见她手腕内侧的红色疤痕。 某些记忆顿时被唤醒。 暗恋雨至 第138节 他没想过会在这里再次相遇。 垂下眼,他低头打量着女孩,见她眼眶通红,应该是哭过,长发凌乱地散在身后。 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校服,裙角被溅上泥点,薄薄的布料几乎要被雨水打透。 肩膀小幅度地颤,纤瘦胳膊环住膝盖,以一个极没安全感的姿势蜷着。 有种说不出的委屈。 眉头不自觉皱起,他想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是因为丢了钱包,所以才急成这样吗? 难道这钱包对她很重要?还是说她被什么人欺负了? 心口没由得生出一种异样感,仿若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扎了下,细细密密,疼得难受。 这是他从没有过的感觉。 于是他走到她身边,黑色雨伞撑过头顶,声线中夹杂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不自然:“是你丢的吗?” …… “所以宝贝。” 周嘉让温柔地吻上她的脸,回应她先前说的那句担心:“我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你呢?” 他对她的喜欢有多早呢。 在我还讨厌这个世界的时候。 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第91章 思恬 【谢谢我亲爱的女朋友,我永远爱…… 夜色静谧,如溪水般潺潺铺进房间。 折腾了一通,又聊了这么久的天,温书棠是真的累了,缩在被子里睡得很沉。 周嘉让却睡不着,伸手将人搂进怀里,掌心轻轻贴着她的发,闻着她身上干净温暖的气味。 怕会晃醒她,他只留了一盏小壁灯,昏暗晕沉的光线里,他眼前都是他们初遇的画面。 雾蒙蒙的天,淅淅沥沥的雨,狭窄逼仄的屋檐…… 还有她递来的糖和创可贴。 如果说,那天意外出现的彩虹,带给他让外婆清醒的好运。 那么她又何尝不是闯入他晦暗人生中的一道彩虹呢? 就像她说的那样,人一生中的好运和厄运是守恒的。 遇见她之前,他浑浑噩噩,放任堕落,试图逃避现实换来解脱。 遇见她之后,如寒夜散尽,云开月明,世界逐渐有了鲜活的颜色。 往事飘远,那张稚嫩乖软的面孔与怀中人重合。 纤密的眼睫低垂,周嘉让安静看着她的睡颜,从秀气的眉毛,到轻阖的双眼,到小巧的鼻子,再到莹润的嘴唇。 因为是侧躺,脸颊上的软肉被挤到一侧,几缕头发不听话地散下,半挡着落在耳边。 大概是感受到他的体温,她像黏人的小猫那样,主动往他身边蹭了蹭。 眼尾漾开弧度,唇角无声勾起。 这一切,美好得简直像一场梦。 一场他期待了十年的美梦。 他低下头,在她额前落下一个吻,无声用口型对她说。 “晚安,宝贝 。” …… 翌日清晨,阳光自窗帘缝隙中挤进,闹钟铃声按时响起,不到半秒就被人摁掉。 周嘉让慢慢掀开被子,想先去厨房准备早饭,他动作很轻,可温书棠还是醒了。 翻过身,她抬手环住他的腰,声音发黏地拖着:“几点了?” “还早。”周嘉让把人塞回被窝里,掌心安抚地蹭蹭她的脸,“再睡会。” 温书棠哦了声,手上力气却没松开,周嘉让干脆也窝回去,陪着她又赖了会儿。 再睁开眼时,外面日光似乎更烈了些。 周嘉让正倚在床边处理邮件,察觉到她那边的动静,立马放下手中的笔记本,将提前准备好的温水送到她嘴边。 温书棠想自己来,可刚抬起胳膊,一股异常的酸痛便顺着神经蔓延开来。 “……” 她脸上藏不住事,周嘉让瞧着她僵硬的表情,竭力忍着笑,明知故问:“怎么了宝贝?” 想到昨晚发生的种种,温书棠才不想理他,咕咚几口把水喝完,别开眼,只留给他一个饱满的后脑勺。 周嘉让又笑,好脾气地揉揉她头发,语调懒散地调侃:“怎么?睡完就不认账啊。” 倒打一耙,温书棠警告地瞪他一眼:“你不要再说话了。” 周嘉让看似顺从地点头,话语却还在继续:“好霸道哦。” 换衣服时,温书棠发现自己无名指上多了枚戒指。 是那种常见的素圈,上面嵌着两枚小小的钻,尺寸恰好贴合她的手指。 盯着看了几秒,她恍然反应过来什么,茫然地睁大眼睛,偏头去看周嘉让。 周嘉让帮她把衬衫穿好,一颗颗地扣好纽扣,然后才慢吞吞开口:“干嘛这么看我。” 温书棠朝他晃晃手背:“这不是你手上的戒指吗?” “是啊。”周嘉让顺势拉起她的手,细长纤瘦的指节,被银戒衬得很漂亮,他用指腹摩梭了下,低声吐出四个字,“物归原主。” 温书棠越听越懵:“物归原主?” 周嘉让被她这副模样可爱到,弯下腰,与她视线平齐:“本来就是给你买的啊。” 温书棠愣愣啊了声,好半天才勉强回神。 想起自己曾经的误解,她不好意思地蹭蹭鼻尖,底气不足地嚅动唇瓣:“我还以为……” “还以为我有别人了是吧。” 周嘉让接上她的话,眼眸中多了几分无奈:“就这么不信任我啊。” 温书棠眨眨眼,凑过去在他唇边亲了亲,乖乖认错:“对不起,我错了嘛。” 周嘉让哪舍得真和她生气,捏着她下巴将这个吻加深,直到快喘不上气才把人松开。 “行吧。”舒展的眉眼里带着餍足,他得了便宜还卖乖,“那就原谅我们恬恬吧。” 钻面反着细碎的光,温书棠目光定住,怎么都移不开眼。 “喜欢吗?”周嘉让把人抱起来放到腿上。 她用力点头,琥珀色瞳孔中是肉眼可见的欣喜:“喜欢。” “所以——”温书棠没由得好奇,“这是你什么时候买的呀?” 周嘉让下巴搭在她颈窝里,感受着她颈侧血管的跳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 十八岁生日。 也就是他们分开的第三个月。 居然这么早吗。 温书棠稍有怔愣,思绪卡顿两秒才问:“为什么是那天?” 周嘉让摇摇头,略硬的发丝蹭在她耳廓上,喉间溢出一声哑笑:“我也不知道。” 其实那天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如果不是手机软件上跳出的提醒,他甚至不记得是自己的生日。 结束兼职后,从快餐店里出来,时间已经接近深夜了。 大部分店铺都打了烊,街头空荡荡一片,但那家珠宝店却意外还开着。 驻足片刻后,周嘉让推门进去。 冷气迎面扑来,拂开整日劳累后的黏腻。 见他衣着普通,年岁也不大,不像能负担起什么的样子,sale态度很是敷衍,没想到他却买下了店里最贵的那款。 填写单据时,扫到生日那栏,sale随口猜测:“是想在生日和女朋友求婚吗?” 神情顿时僵住,好半天他才扬起一抹苦笑:“是吧。” sale一改先前的冷淡,笑意盈盈:“那祝你成功哦。” 距离零点只剩五分钟,周嘉让付过款转身离开。 天空中有飞机驶过,划开很淡一抹尾迹,他抬头望向远方,试图穿透万里,瞧见另一个国度的阴晴。 “恬恬。”睫毛稍颤,他语气极轻,“你还在记恨我吗。” 嘴角晕开一抹苦涩,他将戒指紧紧攥在手心,恨不得融进血肉,似乎是在缓解什么:“可我好想你。” 从回忆中抽离而出,周嘉让抱她抱得更紧了些,侧头在她耳根那又亲了下:“先戴这个。” “等过段时间,用别的和你换。” 温书棠一时没跟上他的思路:“换什么?” 周嘉让却故弄玄虚:“到时候就知道了。” 终于磨蹭着去洗漱,但也不知怎么回事,方才明明都清醒了,这阵隐隐又生出些困意。 瞧她眼神呆呆的,睫毛挣扎着想和眼睑分开,周嘉让圈住她脖颈,让人靠在自己身上:“又困了?” 温书棠吐掉嘴里的泡沫,用毛巾把脸擦干,苦着一张脸抱怨:“人到底为什么要早起上班啊。” 暗恋雨至 第139节 胸腔传来震动,周嘉让闷闷笑了两下,食指把玩着她的发尾:“这个好解决。” 本以为他会贴心反思自己的放纵,让她下次能早点睡,谁知却听见他不紧不慢地说:“来我公司吧宝贝,刚好挚书缺个会法语的秘书。” 眉梢微挑,他开出诱人条件:“待遇优渥,老板专车接送,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 “……” 跟被吓精神了似的,温书棠连忙直起身,双手在胸前比了个大大的叉,义正言辞:“不要!我拒绝职场潜规则!” “宝贝。”周嘉让耷着眼,摆出一副受伤姿态,“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形象吗?” 温书棠没回答,可眼神却很诚实地出卖了心思。 …… 上午一直在忙着开会,直到午休时才腾出时间看手机,列表里堆着好多消息,无一例外是在问热搜的事。 温书棠登上微博,一夜时间过去,她那条图文的浏览和转发量都高得惊人。 而网友们的风向也渐渐发生了改变,不少九中的同学纷纷站出来替周嘉让说话,甚至还有挚书员工和他在国外留学时的校友。 【1l:不是,到底是谁在质疑我们漓江的状元?不知道漓江的考试难度向来是地狱级别的吗?】 【2l:至今仍然记得,有一次侥幸和大神同一考场,我第一页还没做完呢,人家就交卷走人了,那叫一个潇洒……】 【3l:哦对,最后他还拿了满分/死亡微笑.jpg】 【4l:我是他上一届的,当时我们高考动员大会,他作为学生代表上台演讲,虽然听起来很扯,但我是真的有被他鼓励到,最后三个月学得特别拼命,高考擦线上了重本。】 …… 【108l:作为挚书的初代员工,我也算是看着公司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周总他真的很好,刚开始那几年,不管什么事他都亲力亲为,出了问题也是挡在我们前面。】 【213l:员工+1,而且悄悄说,挚书是我见过给女员工福利最好的公司,各种假期比别人长不说,周总还从不让我们进酒局应酬!】 【214l:是的是的!上次我家小孩在学校里受了伤,会开到一半不得不请假,周总知道后还专门让助理送我过去呢。】 温书棠本想继续往下翻,可就在这时,状态栏弹出一条新的推送,是斯坦福大学校友会发布的声明。 【近期,我校校友周嘉让的学历真实性受到广泛争议,为维护校友合法权益,现郑重声明如下: 系我校计算机科学专业学生,于2016年入学,2021年毕业,顺利取得硕士□□。在校期间,该生遵守学校规章制度,按时完成各项学业要求。我校对所颁发□□的真实性和有效性负责,相关学籍及毕业信息可通过正规渠道进行查询验证。 我们坚决反对任何未经核实的无端猜测与不实言论,对于恶意造谣、诋毁我校校友声誉的行为,将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希望广大校友和社会各界人士尊重事实,共同维护良好的网络环境和校友声誉。 ——斯坦福大学校友会】 此澄清一出,舆论局势彻底扭转。 【我就说嘛,上个月我妈住院做手术,用的就是挚书研发出的技术。】 【好无语,无良营销号能不能滚出互联网啊。。】 温书棠靠在椅背上,长长呼出一口气。 压在心里那块无形的石头总算消失了。 想着这下应该能翻篇了,可不知是从哪起的头,网友们关心的话题,莫名又变成有关她暗恋的后续。 【天哪,暗恋过的人实在太有共鸣了,我那时也经常偷偷收集关于他的一切东西,就连他随手在班发的糖,我都要把糖纸夹在书里保存下来……唉,只可惜他喜欢的人不是我,更别说有什么进一步的接触了。】 【没人觉得小姐姐也很棒吗!不仅敢这么公开发声,还愿意为了喜欢的人不断提升自己,好勇敢好让人佩服!】 【就是啊!!而且能十年如一日地喜欢着同一个人,我连一年都坚持不下去……】 【@my.小姐姐,你们现在在一起了吗?】 【肯定在一起了吧,不是说事发后他还在安慰她的情绪吗。】 …… 温书棠霎时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些。 忽然,嗡一声震动。 微博消息栏多出一条提醒。 【quatre jours.评论并转发了你的微博。】 看见这个熟悉的昵称,温书棠不由得呼吸一窒。 这不是那个关注她许久的奇怪网友吗? 心脏重重跳了一下,温书棠点进他的个人主页,映入眼帘是她前日发的微博,上面配文只有一句话。 【谢谢我亲爱的女朋友,我永远爱你。】 再刷新,信息栏里更新了他的身份认证—— 挚书科技,周嘉让。 某些疑惑也在这一刻揭开谜底。 quatre jours. 四天。 思恬。 第92章 福签 挚书的挚,挚爱的挚 盯着这个昵称,视线略有失焦,犹如老电影一般,脑海中自动回映着某些场景。 他默默点过的赞,发出又撤回的消息,那次旅游被困在半路,他满身风雪地及时赶来…… 记忆闸门被开启,追溯到更远之前,是大三保研那阵,她整天忙得焦头烂额,一边想办法联系导师,提交各种证明材料,一边还要准备繁重的期末考试。 生活上的烦心事多,天气也跟着不尽人意,那段时间京北总是雾蒙蒙的,空气中浸着潮湿寒凉的水汽。 某天下午,复习完那本厚厚的语法书,捏捏酸痛的肩颈,温书棠从窗前抬起头。 望着漫无边际的灰暗,她恹恹叹了口气,撑着下巴发微博抱怨。 【my.:好想见见太阳啊,感觉自己要发霉了。】 晚上从图书馆回去,洗过澡后再拿起手机,她发现半小时前,有人在这条内容下留言。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日出时分的图片。 画面被暖色光芒笼罩着,朝霞自从地平线处升起,似一团烧得正旺的火焰,四周云层被勾勒出淡淡的金边。 和湛蓝天空交衬在一起,好似一副如梦如幻的油画,哪怕是屏幕外的人,都能身临其境地感受到那种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看着这张照片,嘴角不自觉弯起,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整日的疲惫也随之消散。 她坐在靠椅上,抱着膝盖打字:【好漂亮啊,我能保存下来吗。】 【quatre jours.:可以。】 【my.:谢谢你呀,拍得很棒。】 【quatre jours.:不客气。】 …… 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有迹可循。 只不过是她太粗心了。 这么多年,她本以为他们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不见不扰,在各自的轨迹上默默前行。 直至这一刻,她才迟钝地明白过来。 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悄无声息地关心着她的动态。 胡思乱想的功夫里,屏幕一点点暗了下去,温书棠重新解锁,压下眼帘,消息栏那里冒出好多小红点,都在感慨周嘉让的那条回应。 【嘿嘿嘿这次磕到真的了!】 【呜呜恭喜小姐姐暗恋成真。】 【经历了这么多,一定要永远幸福下去啊!!】 温书棠刚想回复谢谢,谢欢意的电话却在这时打了进来。 “你们俩可以啊。”她跟了一天一夜的大戏,嗓子熬得发干,听起来哑哑的,言语中带着打趣的意味,“这官宣方式够高调的了。” 温书棠握着手机,另一只手缠在衣角上,腮颊微鼓,被她说得不好意思:“欢意。” 谢欢意忍不住闷笑,没再臊她,语调一转:“不过说句实话,当时看见你发的那些,我都惊了好大一跳。” “你就不怕那些不理智的疯子跟过来骂你啊。” 温书棠蹭蹭鼻尖,声音不大,却很坚定:“骂就骂吧,反正关上手机就看不到了,对我又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你啊。” 谢欢意叹了口气:“傻死了。” 温书棠不服气地反驳:“我哪有。” 那天周嘉让被骂,她难过到在家掉眼泪,还气不过地和他们理论,现在换到自己身上,反而轻飘飘地不在意了。 这还不够傻么。 “怎么样,周嘉让是不是特别感动啊。”谢欢意啧啧两下,“他能遇见你啊——” 她发自内心地感慨:“真是赚大了。” 等挂断电话,页面回到微博上,祝福还在接连不断地往外弹。 其中一条,引起了新一轮的话题讨论。 【诶诶,我好像有了个惊喜发现,挚书的企业logo上有一个beloved,难道说——】 【挚书的挚,其实是挚爱的挚^^】 【啊?不会吧?这有点过度解读了吧?】 【谢邀,知情人现身说法来了,高中和他们同一个学校读的,我们女主角的名字里确实有一个书字。】 【??我靠,我要收回上面那句话。】 【啊啊啊救命!!好浪漫!他超爱!!】 暗恋雨至 第140节 【这也太会了吧……连公司名字都在表白。】 捏在边侧的手收紧,温书棠瞳孔霎时怔住。 屏幕被流水般的评论湮没,闪得人眼花缭乱,思绪却停滞,像被人缠上一团粗麻,越理越乱,找不到头绪在哪。 真的是这样吗? 会不会只是个巧合啊? 她自己都没法说服自己。 牙齿咬住唇肉,疑惑像气泡那样慢慢膨胀,温书棠蹙眉思考了好久,最后还是被手心传来的声响唤回神。 【黏人精:干嘛呢宝贝?】 这备注是他昨晚自己动手改的,温书棠还没完全看习惯,顿了整整半分钟才点开。 暮晖正浓,窗外阳光有些刺眼,她起身拉下百叶窗,然后才解开手机回复:【没干嘛,就是在看微博。】 【my.:你呢?】 【黏人精:刚开了场会,等审完手里的文件就去接你。】 【黏人精:晚上有什么想吃的吗?】 温书棠没回答,脑袋里都是刚才纠结的问题,思来想去,实在想知道他的答案。 她把相关评论的截图发过去,删删改改在键盘上敲了好多次,横下心发送:【是这个意思吗?】 周嘉让回得很快:【看来下次我得做的再直白点。】 再直白点? 温书棠没懂,回他一个小猫苦恼的表情。 【黏人精:不然呢?还能是什么啊?】 【黏人精:要不直接改成书棠科技?恬恬科技?】 【黏人精:我都听你的。】 耳根隐隐腾起热度,温书棠嘴上嫌他又调侃自己,心脏却像被戳破一个小口,细细密密地渗出甘甜。 等到下班时间,温书棠比平时任何一次走得都快。 挤出电梯,恰好碰上从另一侧出来的陈言之,但她也只是匆匆打了个招呼,神色不停向外张望:“学长,我还有事,就先走啦。” 陈言之舒眉笑笑,温和提醒:“路上注意安全。” “好,学长你也是。” 女孩的话语随风消散,陈言之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透过门前那块光洁清明的玻璃,他看着她一路小跑,裙角飞扬,似空中绽开的花瓣;看着她张开双臂,歪头扑进那个人的怀抱里;看着她踮起脚,凑过去烙下一枚吻,脸颊染上胭脂般的绯红羞意。 看着她笑,唇畔浮现出两个清浅的梨涡。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她。 高跟鞋踏过地面,紧随其后是一道清冷的女声:“言之?” 来人叫虞嫣,是他大学时的同窗,也是他在市场部的搭档。 两人私交甚好,虞嫣对他的心思很清楚,目睹完楼前那幕,她侧眸略有意外:“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个女生——?” 喉结轻滚,陈言之应了声嗯。 眼底刺进微光,他想起方才看见的,她无名指上戴的那枚银戒。 天色渐晚,地上人影被拉长,陈言之身形笔挺,衣着利落,一如与她初见那天,烈日骄阳下,他帮她提着行李,指引她找到通往宿舍的路。 望着那辆车消失在街角尽头,他迟缓地收回目光,唇边划开很淡一抹笑:“没什么。” “我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 茫茫世间里,有人得偿所愿,有人黯然退场。 追根溯源,不过是造化弄人。 在不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呢? 从喜欢她那天开始,她能幸福,就是他的唯一所愿。 既然他做不到,那么有人替他实现也好。 …… 车内开着暖风,温书棠坐在副驾驶上,手里抱着一份剥好壳的糖炒栗子。 刚出锅不久,袋子里都是热气,香甜软糯的口感在嘴巴里散开,她侧着身子,眼神一眨不眨地放在周嘉让身上。 “宝贝。”周嘉让眉梢微挑,唇角勾着懒散的笑,“再看下去,我就没法开车了。” 温书棠哦了下,慢慢吞吞地把眼睛挪开。 等开回地下车库,周嘉让牵着她上楼,进了家门,温书棠像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 放下外套,周嘉让转过身,捞起她垂在两侧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捏着她的指尖:“今天怎么这么黏人。” 温书棠上前半步,靠在他怀里仰起头:“你之前怎么都不告诉我?” 周嘉让折眉不解:“告诉你什么?” “就微博啊。”温书棠睁大眼睛,睫毛浓密又卷翘,蒲扇似的来回眨动,“你偷偷关注我那么久,怎么从来都没和我说过话。” 听见她的问题,眸光有一刹那的闪避。 呼吸交织,手上磨人的小动作停了,下颌微微敛着,周嘉让语速慢了许多:“因为……我害怕。” 害怕? 温书棠鲜少在他口中听到这个词。 像是读懂了她的茫然,周嘉让确定地重复一遍,漆黑眼瞳中多出几分颓败,脖颈后的骨节突出:“怕你会讨厌我。” 怕惹她心烦,怕被她拉黑,怕仅存能偷看她的方式也被斩毁。 “才不会呢。”鼻腔涌入一股酸涩,像被灌了高浓度的柠檬水,温书棠抱住他的腰,侧颊紧紧贴上胸口,听着他清晰的心跳,每一次起伏都是爱的贲发,“最喜欢你了。” 周嘉让揉揉她脑袋,低头在她额前落下轻吻:“我也是。” - 所有风波过去后,日子总算恢复平静。 眨眼间就到了新年,他们俩没回漓江,就窝在京北的小家里。 温书棠买了好多窗花,一大清早就拉着周嘉让布置。 “这样可以吗?”他举着春联回头问。 温书棠撤远几步,抬手指挥:“还要再往右一点。” 用胶带严丝合缝地贴好,房间里被映成喜气的红色,周嘉让圈着脖子把人勾到怀里,偏头亲了亲她的梨涡:“还是恬恬眼光好,选的春联都这么好看。” 温书棠红着脸推开他:“你又乱说。” 年夜饭是周嘉让准备的,弄了好多新奇又漂亮的菜品,只可惜他们食量都不大,连一半都没有吃完。 京北不禁烟花,外头陆陆续续传来炮竹声,电视机里在放春晚,温书棠赖在他身上,喝着他刚煮好的赤豆元宵。 搁在一旁的手机嗡嗡震动,谢欢意重新拉了个四人小群,邀请他们俩进房打麻将。 【学习新思想:棠棠快来。】 【争做新青年:四缺二,很急!】 【my.:……】 【my.:你们俩这个昵称?】 【学习新思想: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有创意!】 【学习新思想:哎呀先别说这个了,速速进房。】 【my.:可是我不会打麻将啊。】 【学习新思想:没事,让周嘉让教你,打几局就会了。】 【学习新思想:而且还有新手保护期的加持!】 【学习新思想:来嘛来嘛,不打牌的除夕夜是不完整的。】 温书棠把消息递到他面前:“要玩吗?” 春晚着实太无聊,周嘉让也没什么兴趣看,搂着她点了点头:“好啊。” 四人选好准备,系统正在随机洗牌,许亦泽欠欠打开语音:“提前说好啊,结算输最多的人,一会在群里发红包给大家助兴。” 半小时过去后。 【争做新青年:靠。我不玩了。】 【争做新青年:棠妹你不是说你不会吗??怎么把把清一色?】 【争做新青年:还有,周嘉让你是不是故意放水?怎么一直给她喂牌?】 【争做新青年:欢欢,就连你都胳膊肘向外拐!】 【争做新青年:到底有没有天理了!怎么都欺负我!】 【iris.:哪来这么多废话,你怎么不说你自己太菜。】 【学习新思想:就是,愿赌服输,快发红包。】 许亦泽哼哼唧唧的,一边控诉一边往群里发红包。 但这还不算完,就连抢红包他都是手气垫底,两百块的包,只能抢到可怜巴巴的一块三。 【学习新思想:来啊来啊继续啊。】 【学习新思想:许亦泽你人呢,准备啊。】 【争做新青年:……对不起,您的好友已下线。】 快到零点的时候,整个天幕几乎都被接连不断的焰火映亮。 暗恋雨至 第141节 广袤浩瀚的绚烂中,有星星点点的银白飘下,似坠入凡间的纤羽精灵。 又一场雪降临了。 温书棠伏在窗边,双手垫着下巴,没由得想起来,高二那次跨年夜,长江路的天桥上,他们也是这样,共同见证了新年的第一场雪。 此时此刻,仿若是情景再现。 “恬恬。” 低沉嗓音倏忽在耳边响起。 温书棠循声侧过头。 最璀璨的那束烟花在远处绽开,她眼眸无意识颤了颤,四目相对,周嘉让握住她的下巴,倾身吻了过来。 唇瓣贴合,炽热的气息紧密纠缠,眸中腾起水雾似的氤氲,体温融化在他宽厚的胸膛中。 夜幕勾勒出两道贴合的身影,万家灯火里,这个吻缱绻又绵长。 尚未平复的低喘里,周嘉让扶住她后颈,轻轻抵住她莹润的额头,声线中翻涌着沙哑:“宝贝,你知道吗。” “分开这些年,每次碰到雪天,我都会许下和那年相同的心愿。” 睫羽被镀上细碎的光,眼前人逐渐与记忆中的少年重合。 ——阿让,新年你有什么愿望吗。 ——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周嘉让揽她入怀,下颚蹭在她柔软的发顶上,心底那块空了很久的缺陷被填满:“终于实现了。” - 熬过漫长的凛冬,时间也像被按下加速键。 街边树木抽出新枝,风中翻滚着恬淡的花香,碎金般的日光从叶隙间泻出,在石板路上晃出斑驳的光影。 transline迎来业务高峰期,每周基本都要出两次外务,chloé还把带新实习生的任务交给了她,温书棠每天都忙得分身乏术。 周嘉让比她还忙,热搜风波结束后,挚书名声大噪,在行业内的地位进一步提升,不少公司都抛来寻求合作的橄榄枝。 他们在外独当一面,坚不可摧地迎接风浪,晚上回到家里,又瞬间褪去那层伪装的壳。 他们相互依偎,相互取暖,好似冬日暖阳,驱散彼此心间的阴霾,也似海上港湾,慰藉对方周身的疲惫。 下午开完复盘会,温书棠到文创室打印文件,在拐弯处撞见正要下楼的陈言之。 见他身前抱着收纳箱,她眼中顿时划过错愕:“学长,你这是……” “公司打算在巴黎设立分部。”陈言之垂眸,凝着她柔和的面孔,“我申请了派遣。” 温书棠怔了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半启的嘴唇稍稍嚅动:“是今天就要出发吗?” 陈言之嗯了下:“晚上六点的飞机。” “那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陈言之浅浅勾唇:“也许吧,暂时还没法确定。” 离别来得太突然,温书棠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眼睫频眨,她用指尖掐住掌心,挤出一个还算明媚的笑:“学长,谢谢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和帮助。” “祝你在巴黎一切顺利。” 陈言之下意识想去揉她头发,手伸到一半又觉出不妥,落寞感袭遍全身,他笑得不见破绽:“你也是。” 说完告别的话,在即将擦肩的霎那,陈言之还是没忍住去叫她。 “书棠。” 发尾扬起,温书棠回眸:“学长?” 视线扫过她的戒指,他佯装轻松地送上祝福:“恭喜你,如愿以偿。” …… 五月,温书棠收到一个从漓江发来的包裹。 本以为是谢欢意寄来的东西,拆开后里面却装着一枚信封,素纹卡片上用烫金字体写着—— 亲爱的校友: 岁月流转,弦歌不辍。历经风雨兼程,母校即将迎来九十九周年华诞。在此,我们怀着无比激动与喜悦的心情,诚邀您重返校园,与我们共襄盛典,同谱华章。 下面附着活动的具体时间和地点。 温书棠仔细算了算,前几天她都在加班,刚好能腾出一周休假。 “你呢阿让?”她把邀请函拿给他看,“你最近会很忙吗?” 周嘉让把她抱到腿上,顺势亲了亲她的手腕:“不忙。” “陪你回去。” 距离起飞还有一小时,两人并肩坐在候机厅里,外面晚霞烧得正浓,铺天盖地的紫红色,仿佛失手打翻的葡萄酒酿,稀薄云层连绵其间,光屑簌簌,偶有鸟雀掠过。 温书棠拍了些照片,回身想给周嘉让看,却见他半阖着眼,额发松散,整个人被笼罩在光晕里,衬得五官更为立体分明。 她悄悄打开相机,调整好取景框,刚打算按下拍摄—— 周嘉让懒散撩起眼,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女朋友,偷拍我啊。” 温书棠别过头,蹭蹭鼻尖,心虚地否认:“才没有。” “我人都是你的了,干嘛不大大方方拍。” “再说了,光拍我多没意思啊。”手臂环住她的腰,周嘉让把人箍回身边,将摄像头换成前置,“一起拍。” 这些年来,他们俩的合照并不多,除去运动会上阴差阳错的那张,就只有她十七岁生日时拍的。 周嘉让举起手机,食指戳在她梨涡上:“笑一笑啊宝贝。” 温书棠提唇,露出一个软软的笑。 咔嚓—— 快门定格。 温书棠接过来回看,眉心微皱,闷闷地鼓起腮帮:“你怎么不看镜头?” “看镜头干嘛。”周嘉让理直气壮地问,“镜头又没你好看。” 温书棠:“……” 和京北不同,漓江俨然已经入夏。 梧桐树枝繁叶茂,蝉鸣声懒倦贯耳。 他们去了延龄巷的家,青灰色的矮楼前,路牌上的68号有些褪色。 脚步停在门外,温书棠想到曾经很多次,自己就站在这里,想敲门却没有勇气。 推开门,按亮墙壁上的灯,暖黄色光线柔柔洒下,这么空了七八年,屋内倒没有想象中的杂乱。 时间不早了,周嘉让简单收拾过房间,两个人相拥着睡下。 隔天,他有个研讨会要参加,温书棠很懂事地没掺和,独自出门到街上闲逛。 不知不觉走到椿茗寺,两侧樱花差不多都落完了,只留树影在风中婆娑。 温书棠买了门票,从石梯上的入口进去。 年复一年,寺内似乎没什么改变,虔诚祈福的香客,穿着青衫的僧人,还有庭院中打盹的橘猫。 钟声悠扬,温书棠上过香后,忽然想去那颗古树前看看。 那年他们曾在树前许下心愿,约好来年一起过来还愿,周嘉让离开后,她也没有只身来过。 随着人群走到顶端,站在熟悉的庭院里,古树依然肃静地伫立在东南角。 温书棠走过去,本想找找当年她写过的布条,但却被一位僧人拦住去路。 他什么都没说,却像认识温书棠一样,径直指引她走到另一侧,弯腰行过问讯礼后,又沉默地转身离开。 温书棠看得一头雾水,干脆仰起头继续寻找布条。 被风扬起的红色里,她捕捉到一抹熟悉的笔迹。 踮脚拿下来,果然是那时周嘉让挂上去的,遒劲有力的写着:愿恬恬岁岁平安。 温书棠愣了愣。 他当时不是说替外公祈福吗? 她抬头接着寻找,没过多久,又一次发现了周嘉让的字体。 这次上面写的是:愿她体魄康泰,疾患不来。 温书棠彻底僵住。 为什么周嘉让会挂两条祈福带。 想起方才僧人的奇怪举动,心中隐隐生出某种念头,她不敢置信地看向古树。 …… “愿她心宽愁散,喜乐相伴。” “愿她梦想得偿,星辰斐光。” “愿她诸事皆宜,心畅无恙。” …… 温书棠一共找到九条祈福带。 除去他们一起来的那次。 分开八年。 周嘉让为她求了八年的福签。 第93章 求婚 暗恋这场雨,终究等来…… 会议结束是在晚上八点。 暗恋雨至 第142节 周嘉让从展厅里出来,几个熟识的同行叫住他,问他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 “抱歉,恐怕不太方便。”他拿着西装外套,勾唇婉拒,“家里有人在等。” 热搜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大家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理解地笑笑,没多勉强:“那是得抓紧回去。” 周嘉让点头:“下次有机会再聚。” 告别过后,他脚步更快了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摁亮屏幕,发现她还是没有回复消息。 这都三个多小时了。 是睡着了吗? 可今早他们起得很晚,她又不是贪睡的人。 难道出什么事了? 眼帘低垂,眉头逐渐拢紧,周嘉让在想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 也就在这时,屏幕上弹出那个熟悉的备注。 他顿时松懈下来,滑动接通,那句宝贝还没叫出口,听筒里却冒出一道陌生的男声。 “你是?” 唇线绷紧,周嘉让口气算不上好。 对方忙和他解释,说自己是酒吧的服务生。 “我们酒吧就要打烊了,但这位小姐喝醉了没法走,看您是她的紧急联系人,麻烦您能来接她一下吗?” 喝醉了? 像被手掌扼住,心脏传来骤缩感,手背上绷起青筋,周嘉让问了酒吧的地址,语速急切:“我马上就过去。” 五分钟后。 晚风中翻滚着闷燥,周嘉让推开酒吧门,高悬的风铃碰撞出一阵清脆声。 目光扫过,只见温书棠趴在右手边那张木桌上,她今天穿了件浅色长裙,布料很软,乌黑的发散在肩后,只露出一个小巧的耳尖。 面前东倒西歪地放着几个空酒瓶,打眼望过去,度数都不低。 眉心拧出沟壑,他问一旁的服务生:“这都是她自己喝的?还是有别人和她一起?” 服务生欠身:“都是这位小姐一人喝的。” 周嘉让嗯了声,示意自己知道了:“今晚麻烦你了。” 付过账单,他径直上前,低唤几次没反应后,小心翼翼地把人扶起来,一只手揽在背后,另一只手穿过腿弯,打横抱到自己怀里。 感受到他的体温,温书棠迷迷糊糊睁开眼,脸颊被酒精醺得酡红,眸光也变得不太清明。 迟钝好几秒,她才把眼睛瞪大一点,似乎是认出他了,黏糊地拖长尾音:“阿让。” “真的是你吗?还是我出现幻觉了?” 她皱着眉,伸手往他嘴角那戳了下。 周嘉让把她抱得更紧,由着她不老实的动作,好脾气地问:“现在还觉得是幻觉吗?” 她诚实地晃晃脑袋:“不是。” 温书棠靠回他怀里,手指软软地扯住他衣领:“你就是我的阿让。” “是最最最好的男朋友。” 出了酒吧,车子还等在路边。 温书棠却莫名抗拒,眨巴着眼睛看他:“阿让,我不想坐这个。” 周嘉让拂开她额前碎发,指腹在她眼下蹭过:“那恬恬想怎么回去?” 温书棠打了个哈欠,眼眸里蓄起一汪湿润,看着更无辜了点:“我想让你背我。” 没提过这种无理的要求,她抿着唇,怕他觉得自己太作,语调一点点变弱:“……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周嘉让宠溺地捏她鼻尖,“女朋友最大,你想让我做什么都行。” 夜色幽静,昏黄灯光下,他们俩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温书棠趴在周嘉让背上,双手环住他脖颈,小半张脸埋在肩头里,声音也闷闷的:“阿让。” 周嘉让稍稍偏过头:“怎么了宝贝?” “你怎么会来酒吧呀?” 周嘉让笑了笑,用那种无奈的语气说 :“还能干嘛?当然是来接某个醉鬼回家了。” 温书棠重重地哦一下,沉默三四秒后,忽然抬起头:“阿让,对不起。” 周嘉让愣了愣,没能理解:“干嘛和我道歉啊宝贝?” “我是不是特别不省心啊。”温书棠吸了一记鼻子,呼吸间的热气洒在他耳廓,“总是让你担心我。” “你辛辛苦苦在外面工作了一天,还要跑过来接我回家。” 周嘉让否认她的胡思乱想,掌心安抚地在她腿侧拍了拍:“哪有,这不都是我应该做的吗。” “别这么说。”他把人往上托了托,发丝蹭在她耳垂上,“我们家恬恬最好了。” “只不过下次再想来喝酒的话,提前告诉我好不好?你一个人太不安全了。” 温书棠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察觉到她状况不对,周嘉让停了脚,带她到附近的长椅上坐下,蹲下身,与她视线平齐。 “恬恬。”他担忧地看着她,“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怎么。”温书棠埋着头,食指紧紧捏在一起,指节逼出几分血色,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就是觉得……我亏欠你好多,对你太不好了。” 周嘉让不解:“为什么要这么说?” “分开这些年,你给我写歌庆生,跑回来给我祈福,一直默默关注着我。”蓄谋已久的眼泪在这一刻开始往外掉,像断了线的珠子,在地面上泅开深浅不一的印记,“可我却什么都没为你做过,反而还错怪你,对你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 真正失约的人从来都不是他。 是她。 周嘉让捕捉到关键的信息,起身把人抱到自己腿上,用拇指去揉她眼尾的湿痕,捧起她的脸问:“下午去椿茗寺了?” 温书棠点点头。 “去看那颗古树了?” 她还是点头。 “所以才一个人跑去喝酒了?” “嗯。” 她从没想过周嘉让会这样做。 实在太难过了,自责和心疼像洪水般涌上来,她找不到排解的方法,只能用酒麻痹自己。 “别哭了宝贝。”周嘉让见不得她这样,心口像插了把匕首,剖开血淋淋的痛,“再哭下去,身体会不舒服的。” 温书棠胡乱抹了把脸,胳膊环在他腰上:“阿让,你好傻。” 周嘉让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背,顺着她的话问:“我怎么傻了?” “干嘛大老远从国外回来,又干嘛只给我祈福,一点都不替自己着想。” “这不是我们当时约好的吗。”周嘉让答得理所当然,“给你祈福,当然是因为我爱你啊。” “而且啊——” 他停顿几秒,密长的睫毛难耐打颤:“你在京北无依无靠的,身边连个照顾你的人都没有,我怎么可能放心的下。” 可他又没办法时时保护在她身边。 所以只能用最迷信的方法,祈求各路神灵,护她平安周全。 “好了好了。”他揉揉她的头发,在额前轻轻吻了下,“再怎么说都是过去的事了,没什么好掉眼泪的。” “也不要再说什么亏欠我的话。”他声线温柔地说,“你也为我做过很多啊,前段时间的热搜,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呢。” “再往前算,十四岁那年秋天,要不是你把我救下来,我可能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了。” “我们之间不要用亏欠这个词,爱本来就应该是互相的啊。” 安慰了好一会儿,温书棠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 这里离延龄巷不远,周嘉让背着她慢慢往家走。 酒劲儿还没过,温书棠脑袋里都是奇奇怪怪的想法,闻着他身上的清凛味道,小声问:“阿让,我是不是很重啊。” “是啊。”周嘉让低低笑起来,胸腔里传来细碎的震动,“我背着我最珍贵的宝贝,背着我的全世界,怎么可能不重呢。” 等到了家,温书棠迷迷糊糊已经睡着了。 周嘉让把她放到床上,换上舒服的睡衣,又倒了杯温水,哄她喝下醒酒药。 “不喝的话,明天起来头会很痛。” 用毛巾给她擦脸时,温书棠无意识拉住他的手,唇瓣嚅动着呓语:“阿让。” “我保证,我会爱你很久很久的。” 久到把那些错过的,遗憾的全都补回来。 久到地老天荒。 - 翌日清晨,两人回到漓江九中。 学校年前新修了校门,理石校牌庄重气派,其间嵌着熠熠生辉的字,庆祝的横幅挂在顶端,各色旗帜在空中飘扬。 少男少女们身穿校服,脸上笑容洋溢,追逐打闹间,尽显朝气与张扬,飞扬的裙摆与衣角,碰撞出青春里最浓墨重彩的篇章。 忽而想到什么,温书棠晃晃周嘉让胳膊:“你还记得吗?刚来九中第一天,我就在这遇见你了。” “是啊。”周嘉让跟着她一起回忆黑历史,“当时看你一直低着头,浑身上下都绷着,像碰见什么会吃人的怪物一样,我还以为你特别怕我呢。” 温书棠鼓腮,轻声反驳:“我那是紧张。” 暗恋雨至 第143节 刚进校门,迎面便碰见了熟人。 这么多年过去,阎王爷还是那标志的地中海发型,polo衫配黑西裤,鼻梁上架着眼镜,稀疏的刘海倔强地向旁边偏分。 认出是他们,闫振平露出罕见的怔愣神情:“周嘉让?” 周嘉让走上前,唇线扬起,一如当年的懒散恣意:“闫主任,好久不见。” “臭小子。”闫振平抬手拍他胳膊,“当年一声不吭就转学了,这么多年也没个消息。” 他平时看着严厉,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地训人,实际却极其感性:“最后去哪个大学了啊?现在怎么样?” “都挺好的。”敛起那种不正经的气质,周嘉让沉着嗓子交代,“大学是在斯坦福读的,现在在京北,开了一家科技医疗公司。” 眉宇间褶皱舒展开,闫振平松了一口气,话语中颇有骄傲的意味:“就知道你错不了。” 余光瞥见他和温书棠紧握在一起的手,他更为感慨:“兜兜转转,你们俩还是在一块啊。” “是啊。”周嘉让捏捏她的手心,偏头看着她笑了笑,“我们还在一起。” “上学时就整天惦记人家,又是替她出风头打架,又是非要转去普通班的。”闫振平讲起往事,“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可得对人家好点啊。” 周嘉让认真应下:“我会的。” “书棠可是我们漓江的高考状元呢,附中那么多学霸,全是她的手下败将。”语调一转,他换成打趣的口吻,“这么漂亮又上进的小姑娘,被你小子哄到手啊——” “就偷着乐吧。” 温书棠被说得不好意思,手背贴了贴发烫的脸颊:“主任,您就别拿我开玩笑啦。” 几人正寒暄着,身后传来一道轻快的女声:“闫主任!” 别过身,只见谢欢意和许亦泽牵着手朝他们走来。 毕竟都在漓江,他们见面的次数更多一点,闫振平笑着挥了挥手:“你们俩也过来了啊。” 有其他校领导来叫他开会,闫振平抓紧交代了重要的事:“书棠,今天刚好有高考动员大会,一会你去给学弟学妹们说几句吧?随便分享些学习心得什么的。” “怎么说都是咱们九中唯一的状元嘛,大家对你都挺好奇的。” 温书棠向来不太会拒绝这些,点头说好。 “对了啊。”临走之前,闫振平特意强调,“你们两对在学校里低调点啊,学弟学妹可都看着呢。” 他突然拔高嗓门:“别给我当反面教材,我们九中可严禁早恋!” “主任。”许亦泽呦了声,欠欠挑眉,毫不留情地揭他老底,“这话说说得了,您自己相信吗。” 四人一齐哄笑。 动员会在震旦楼的礼堂举行。 梧桐大道枝繁叶茂,耳边缭绕着慵懒的蝉鸣,谢欢意挽着温书棠的手:“棠棠,你今天穿得好漂亮。” “等一会演讲时,我一定要给你多拍几张照片!” 周嘉让干咳一声,冷冷打断:“她有男朋友。” “不需要别人帮忙拍照。” “……”谢欢意习以为常地翻了个白眼,无情吐槽,“周嘉让,你能不能把你这莫名其妙的占有欲收一收。” 周嘉让不以为然:“不能。” 顺着楼梯走上三楼,礼堂中已经坐满了学生。 周嘉让微俯下身,捏了捏她的脸颊:“温同学,一会别紧张哦。” 其实温书棠大学时做过不少演讲,还在校辩论队待过一段时间,如今回到最熟悉的母校,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紧张。 明亮的白炽灯下,她缓缓走到台幕中央,穿一身干净的长裙,模样沉稳,身姿挺秀。 额发乖顺地垂在颊旁,露出柔和恬淡的五官,梨涡清浅,似立于风中的一截劲竹,安静却不失坚韧。 温书棠拿起话筒,虽然没有提前准备稿件,但她依然不急不缓,条理清晰地向大家分享了自己的学习经验,鼓励大家坚持到底,珍惜最后的校园时光。 整个过程,周嘉让的目光都没从她身上移开过,看着那道纤瘦的身影,恍然间觉得,她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没变的是她身上那股令人心安的温柔,褪去的是她年少时的自卑与怯懦。 等到自由发言环节,有个扎着低马尾,戴着厚厚眼镜片的女生站起来,音量很低地问:“学姐,请问你有不自信,或者是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吗?” 温书棠想了想,弯起眼,朝她投去友好的目光:“当然有。” “我高一并不在九中,是从一个很差的学校合并过来的,那时我成绩并不好,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考进英才班。” “可到了英才班后,我和其他人的差距好像更大了,尤其是物理学科,有时都听不懂老师在讲什么。” “几次成绩不理想后,我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我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太笨了,根本就不适合这种快节奏的学习环境。” 女生听得专注,感同身受地想到自己当前所处的困境中。 温书棠停顿须臾,深深吸了一口气:“但,后来有人告诉我,我其实一点都不笨,只是没发现自己的闪光点。” “他还告诉我,成绩,或者说其他荣誉,都只是人生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她嗓音中夹杂着难以察觉的颤抖,脑海中全是那年秋天,昏暗的糖水店里,周嘉让耐心开导她的样子。 眼眶酿出些许酸涩,温书棠咽咽喉咙:“前路漫漫,我们每个人都会痛苦,会崩溃,会产生放弃的念头。” “但无论如何,请你都要有继续走下去的决心,更要全力以赴地相信自己。” “做不了月亮也没关系,哪怕是最平凡的星,也会闪耀出属于他的光芒。” 说这话时,她始终看着不远处的周嘉让。 顺着她的目光,大家同样瞧见了他的身影,有眼尖的人认出来,他就是前段时间闹上热搜的周嘉让。 不止是谁先起的头,惊呼道:“学姐!原来你是那个my.!” 读过那篇长文的女生们,彻底被点燃了八卦的兴趣,仗着教导主任不在,大着胆子问她:“学姐,既然这样,有什么暗恋成功的秘籍可以分享给我们吗?” “这个呀。”温书棠并没避讳这个话题,而是牵起嘴角,“我觉得大家只要坚定地做自己就好了。” “其余的呢,就交给缘分,交给爱吧。” 下台之前,她清了清嗓子:“我还有最后几句话想要送给你们。” “当然,也送给那个对我最重要的人。” 心跳砰砰加速,人群喧嚷中,他们的视线却炽热交织在一起。 仿佛穿越时空,她说出那句熟悉的话:“j'ai découvert en moi un invincible été.” “我坚信,我们会拥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谢谢大家。” 掌声雷动,在大家的欢呼和呐喊中,温书棠从右侧下来,一步一步走向周嘉让。 而他也敞开双臂,眼中噙着不加掩饰的爱与赞赏,稳稳当当地将人接进怀中。 从礼堂出来,谢欢意要到商店买水喝,温书棠和周嘉让则回了教学楼。 在二楼转角处,贴着一张光荣榜,上面是历届优秀毕业生的照片。 作为难得的省状元,温书棠被安排在最中间那排。 历经风吹日晒,照片隐隐有了褪色的趋势,可她的面容依旧清晰,秀气的眉,挺翘的鼻,一对杏眼清澈而纯净。 温书棠阔了眸,略有意外:“不是说不会贴出来吗。” 这张照片是她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拍的,闫振平把年级前十名叫到办公室,说要拍照留念一下。 他还信誓旦旦保证,说绝对不会公开使用。 那时她身体和心理都很差,整天恹恹的没精神,像是一朵即将枯萎的花。 越看越觉得不满意,温书棠干脆伸手捂住:“别看啦,好丑。” “不丑。”周嘉让圈住她手腕,眼梢难耐地动了下,把人搂到怀里抱了抱,“恬恬,辛苦了。” 那些难熬的苦难。 那些成长的蜕变。 都辛苦你了。 继续向上走,教室有人在上课,不方便进去,他们只能在长廊外转一转。 三楼连廊处,温书棠斜靠在周嘉让肩膀上:“阿让你知道吗。” “那个时候在七班,我每天就站在这往楼上看,想着会不会幸运地等到你路过。” “可是啊——” 她闷闷泄出一口气:“几乎都没遇见过。” 周嘉让低笑了下,也对她敞开心扉:“那是因为,我每天都从另一侧绕远下来偷看你。” “还有,你记不记得那次,我说是许亦泽拜托我来送零食?” 温书棠点头:“记得啊。” “那是我骗你的。”周嘉让亲她耳垂,“他就只让我给谢欢意送,你那份其实是我买的。” 温书棠没接话,只是静静在笑。 周嘉让还在想刚才看见的那张照片,说不出的感觉缭绕在心头,声线沙哑地问:“恬恬,高三过得累吗?” 没想到他突然说这个,温书棠顿了几秒,然后才轻轻说:“还好。” “其实我也没想那么多。”温书棠咬了下嘴唇,“就是觉得,应该帮你守住第一的位置。” 所以那一年,她拼了命的学习,反反复复地刷题背书,恨不得将那些知识点刻在脑子里。 “现在想想,我是不是还挺幼稚的?” “怎么会?”周嘉让眼眶泛酸,头一次觉得自己言语匮乏,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说辛苦了。 正午时分,阳光正烈,气温再一次攀升,他们牵手在校园各处闲逛。 通往操场的那条小路,两旁是参天的梧桐树,在茂密中撑开一片荫凉。 温书棠看着脚下的人影,忽然听见他问:“恬恬,你听没听说过这样一句话?” “在梧桐树下相遇的人,最后也将在梧桐树下走向圆满。” 暗恋雨至 第144节 温书棠愣愣看着他,心中划过某种预感。 不出所料,下一秒,周嘉让走到她身前,单膝下跪,脊背挺得笔直,神情中透着紧张与认真。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准备许久的丝绒盒子,轻轻打开,里面装着一枚银戒,还有一张纸条。 “恬恬。” 周嘉让仰起头,下颌连成一道锋利:“初遇那天,在街边,你告诉我,人的好运和厄运是守恒的。” “在我人生这二十多年里,留下过许多痛苦和遗憾,大概上天也觉得我太苦了,所以让你出现在我的身边。” “这张纸条,是读高二那年,妍姐让我们写下的计划清单。” 修长分明的指节,缓缓将纸条打开,如同打开尘封多年的秘密,只见遒劲有力的字体,在最想做的事那里写道:和她求婚。 “说来挺荒谬的,那个时候我们甚至都没有确定关系,但我确实萌生了要和你求婚的想法。” 尽管只有十七岁。 尽管还是个轻狂肆意的年纪。 他却想与她共度余生。 “谢谢你这么多年,给予我源源不断的温暖与爱,我可以非常确定的告诉你,我爱你,想永生永世与你在一起。” “所以你呢?你愿意帮我完成这个心愿吗?你愿意嫁给我吗?” 温热的眼泪砸在手背上,温书棠觉得自己不能哭,可就是没出息地忍不住。 她用力点点头,挤出一个算不上漂亮的笑容:“我愿意。” “阿让,我愿意的。” 周嘉让拉起她右手,如同完成某种交接仪式,将先前那枚戒指取下,又将这枚新的推到指根。 钻石发出细碎的光芒,他低头落下一个吻:“恬恬,我会永远爱你的。” 广播站放起那首《那些年》,他们俩走到操场上,身后传来两道声音—— “棠棠!” “阿让!” 谢欢意和许亦泽跑过来,亲昵地勾住彼此的肩膀,不远处有摄影社团的同学,问他们愿不愿意拍一张合照。 调整好位置,女孩对准取景框:“三、二、一——” 歌词刚好放到那句“桌垫下的老照片,无数回忆连结”时,快门按下。 时间仿佛被拉回2014年,没有分别,没有隔阂,他们还是那群意气风发的少年。 歌曲还在继续,四个人向前走,身影被无限拉长。 四季轮回,岁月更迭。 爱与青春,永不停歇。 那些辗转反侧的少女心事,在这一刻画上了圆满的句点。 暗恋那场雨,终究是等来了雨停。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