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后,我成了反派的白月光》 第1章 [穿越重生] 《穿书后,我成了反派的白月光》作者:逢星河【完结+番外】 司鸿蔓穿进了一本权谋文 书中最大的反派辅国公谢惟渊,只手遮天、权倾朝野,是当之无愧的摄政王 而她,则是文中一笔带过的炮灰女配,早期谢家落魄,她把反派从狱中提到郡主府,肆意打骂玩弄,一朝谢家翻身,她的下场凄惨无比 司鸿蔓穿过来的时候,谢惟渊已经在郡主府了,跪在一堆碎瓷片上,膝下一滩鲜血,摇摇欲坠,几欲晕厥 司鸿蔓:不慌,稳住,还能补救 只是她好像一不小心补过头了,面对步步紧逼的人,司鸿蔓自觉招惹不起 于是,她跑了 再见时,谢惟渊把她抵在玉石之上,俯首在她颈边,哑声问道:郡主怕我? 可我永远是郡主的裙下臣 1v1,he,是个甜文 第1章 惊蛰时分,正月刚刚结束。 凌冽的寒风肆意刮过窗楣,呜咽着扰人清梦。 皇城中的贵人却感受不到这刺骨的冷意,郡主府上的银骨炭一夜未断,暖阁的主人却难得起了个大早。 司鸿蔓半托着腮坐在妆台前,巴掌大的小脸上泛着一丝倦意,细看之下还夹杂着几分茫然。 她这是穿越了? 半刻钟前,她还在飞机上,机身剧烈晃动下,她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就被巨大的惯性甩了出去,身体犹如被重型卡车碾碎一般的剧痛,然后她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司鸿蔓没想到还能再活过来,睁眼看见的不是医院的天花板,而是一间古香古色的暖阁。 她身上也好好的,一双白嫩纤长的手上更是连半个伤口都没有留下,小巧秀气的指尖泛着红润健康的粉色。 简直不可能的事,就这么离奇的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妆台的一侧立着一面铜镜,人影清晰可见。 司鸿蔓从穿过来到现在一直没敢看,生怕看见一张陌生的脸,这会儿心跳得没那么快了,她才壮着胆瞥过去,一时愣住。 铜镜里映出的人眉眼唇鼻皆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除了装扮换了个样,与她本来的模样没有半分差别。 她微微出神,半晌才缓慢的眨了下酸涩的眼睛,接受了这个事实,她应该是真的穿越了,而之前她从万里高空的飞机上掉下来,恐怕也是回不去的。 她对原本的世界牵挂并不深,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世了,她是被外公外婆娇惯着养大的,不过前两年,二老也相继离开,她也就没了亲人。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穿越,但能重活一世,自然是幸运的。 司鸿蔓抿了抿嫣红的唇,重新朝铜镜看去。 她还未来得及上簪,青丝半散着垂在肩头,衬得原本就肤如凝脂的一张脸更为白皙,睫毛纤纤,鼻挺唇翘,虽未上妆,却丝毫不掩精致娇美。 一双含着水雾般的眼睛泛着潋滟水波,恍如清晨叶尖上透亮的露珠,眼角的两颗小痣摇摇晃晃的坠着,像是白纸上的墨点,平添了几分无辜乖巧。 这样的长相,无论是在之前,还是现在,一看便知是富贵锦绣堆里精养出来的,必是千娇百宠,金尊云贵。 再者,这间暖阁里的摆设极为雅致贵气,无论是桌案上的紫檀架,还是身后摆着的十二扇云母琉璃屏,皆是华美无朋,金雕玉制,奢靡到令人咋舌,绝不是寻常人家供得起的。 “郡主,可要梳妆?” 一旁候着的丫鬟已经等了好一阵子,只是郡主自晨起后就一直蹙着眉心,一副有心事的样子,这才没打扰,这儿会见郡主神色松动,赶忙出声请示。 郡主? 是在叫她? 莫名被这么一唤,司鸿蔓却没觉得违和,反倒像是早就习惯了这个称呼。 被伺候着梳洗结束,整个过程一点差错都没出,若不是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今天刚刚穿来,司鸿蔓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本来就生活在这里,否则怎么会如此自然,连点后遗症都没有。 她旁敲侧击的问出了丫鬟的名字,折枝,听着耳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正准备细想,听到对方问:“郡主还在为昨儿晚上的事生气么?” “嗯?” 她只是熟悉这个时代的生活方式,却完全之前记忆,因此吭了一声就不说话了,怕露馅。 折枝没察觉出自家主子的异常,拿着把象牙白玉的梳子,站在郡主身后,一面顺发,一面劝道:“郡主别为那种人气坏了身子,实在不值当。” 劝完后,自己却没忍住,义愤填膺道:“郡主那么喜欢那套瓷器,还是御赐的宝贝,居然叫他打碎了!” 司鸿蔓心道,这么严重,是哪个倒霉蛋手滑? 小丫鬟撅着嘴,继续道:“郡主您就是心软,居然只罚他跪着,要奴婢说,该叫人打折他的手,好好长长记性,之后伺候起人来才不会犯错。” 罚跪?打折手? 司鸿蔓嘶了一声,心里抖了抖。 折枝说话却不耽误手上的活,漆黑长直的青丝一梳到底,被她动作娴熟的挽了个半紧不松的十字髻,少女发髻,精致俏丽。 司鸿蔓一直等她梳完,才状似随意的问道:“人还跪着吗?” 折枝点头:“那是自然,郡主放心,奴婢让人盯着,一刻也不得放松。” 这是从昨晚一直跪到现在? 司鸿蔓看了眼窗外,清晨的日光还带着凉意,不知为何,她总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人呢?” “就在外头呢。” 折枝见主子脸色不对,以为郡主又不高兴了,问道:“郡主要去看看?” “嗯。”她心里莫名不安,总觉得不立刻去看一眼不行。 心里着急,动作也快了几分,折枝急忙抖开一件大氅,赶在出门前给她裹上,“外头天寒地冻的,郡主注意保暖。” 刚出暖阁,司鸿蔓就被寒气激得颤了下,只觉像是被什么危险的东西给盯上了。 一抬头,便看见廊前的院子正中跪着一个人,衣衫单薄,形销骨立,哪怕隔着这么远,也能感觉出对方身上那股狠绝。 旁边看押的人见她出来,讨好的一脚踹在对方肩上,“谢大人还当自己是以前?” 谢大人?郡主? 等等,这不就是她上飞机前看的那本权谋文里反派回忆的剧情么!! 书里,男主一路过关斩将,最后坐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遇上的最强对手就是身为辅国公的谢惟渊,此人狠厉无情,手段残忍,甚至直到最后,男主都没能彻底扳倒反派,二人分庭抗礼。 而有仇必报的反派一生最黑暗的时候,也就是在郡主府中的那一段日子! 既然眼面前这个人是谢惟渊,那她,不用想也能猜出来,就是那个下场凄惨无比又早早领了盒饭的炮灰郡主! 而且,对方也叫司鸿蔓! 怪她,她在知道自己郡主身份的时候就该猜到的,何况自己还跟里面的炮灰同名同姓。 可炮灰一共也就出场了两页纸都不到的剧情,还是在反派的回忆里,她一目十行,根本没往心里去! 所以现在反派已经被她提到郡主府了? 司鸿蔓眼前一阵发黑,又惊又惧。 书上怎么写这一段的? 谢惟渊被人按着肩,跪在一片碎瓷片上,膝下登时渗出一片猩红的血水。 一夜过去,殷红近黑的血水和着瓷片,早已凝固干涸,生生和谢惟渊的膝盖冻在了一起,若不是还有一口气强撑着,早就倒下了。 司鸿蔓飞快的朝谢惟渊的膝下瞥了一眼,果然如书里写的,而对方脸色惨白,看上去摇摇欲坠,她也快摇摇欲坠了! 得赶紧把人扶起来! 但她刚要往前走,对上谢惟渊的视线,突然顿住了,对方犹如实质的恨意丝毫未加掩饰。 司鸿蔓抖了抖,被吓得默默后退了半步。 谢惟渊瞳仁紧缩,浸了血一样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里面盛着不甘与沉郁。 折枝被他盯得一震,当下便忍不住骂道:“不过是个入了贱籍的奴才,当初要不是郡主可怜你,把你从牢中提出来,这会儿不知还有命没有……” “折枝——” 司鸿蔓赶紧出声打断,心道,待在她这儿还不如在牢里待着呢。 她记得书里,炮灰在被谢惟渊的眼神激怒后,走上前准备亲手抽几鞭子教训人,却被谢惟渊挣脱了束缚掐住脖子,可惜反派一身是伤,武功又被废了,没能掐死对方。 炮灰哪里受过这种欺负,当即命人给谢惟渊灌了一瓶烈性春/药,一滴就能叫人神魂颠倒神志不清,何况一瓶,之后又命人把谢惟渊单独关在一间柴房中,隔着门好整以暇的听着谢惟渊犹如被敲断傲骨般破碎的呻/吟。 第二日却还不解气,心思怨毒的挖了谢惟渊的一只眼睛。 书里,反派一直到最后身边都没有女人,读者一半猜因为炮灰的那瓶春/药伤了根本,一半觉得反派对女主余情未了。 第2章 而当上辅国公后,每逢阴湿落雨天,谢惟渊便不上朝也不见客。 可以说,反派的一身伤病与残缺都是炮灰给的,难怪他翻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弄死炮灰,甚至每年都会命人开棺鞭尸。 不过把这段剧情想了个全后,司鸿蔓反倒镇定了下来。 还好,还来得及补救。 现在只是罚跪,还能治,只要救治及时,是不会留下后遗症的,而且她还没给反派下药,也没丧心病狂的挖人眼睛,在反派彻底滑向深渊前,一切还可以挽回! 司鸿蔓狠狠松了口气,从穿越过来直到现在这一刻,紧绷的脊背才放松下来,珠悬角翘的唇不弯自笑。 却不知,这幅放松带笑样子落在谢惟渊眼中,便是对他嘲讽与羞辱,像是在讥笑他的不自量力。 “郡主。”谢惟渊声音冷若碎冰,带着凶狠的恨意。 司鸿蔓歪了歪头,像是没看到对方暗藏在眼底的杀意,脚步轻快的朝谢惟渊走去。 第2章 谢惟渊盯着站在廊下的少女。 对方身上披了件白色的狐皮大氅,围脖处的一圈皮毛挨着精致小巧的下巴,下面是纤白细瘦的脖颈,似乎只需要稍一用力,就能轻易被折断。 谢惟渊眼里带着怒意和蔑视,无声的挑衅。 他知道,按照对方的性子,一定会被他激怒,然后怒不可遏的走过来,夺过布满倒刺的鞭子抽上几下来解气。 但只要靠近,他就能扼断她的脖子。 生得如此精巧的一张脸,却长着一副蛇蝎心肠。 心思狠毒,手段下作,折磨人的手段成出不穷,谢惟渊此前从未想过,这么一个看起来无害的少女,会以残害他人为乐。 三年前,两人在寻香楼遇上,司鸿蔓醉酒,胡搅蛮缠要他服侍,他公事在身,冷着脸一口回绝,对方却因此记恨上了他。 “谢大人不愿意又如何,最后不还是落到了本郡主的手里么。” 就在昨日,对方当着他的面让人去寻香楼取美人恩,那是王公贵族用在禁脔玩物身上的药,一滴就能让意志刚烈的人像畜生一样,毫无尊严的对着别人委身求欢。 谢惟渊的下颌几乎崩成了一条直线,眼中血丝弥漫,死死盯着对方,只等她上前。 却没料到司鸿蔓抖了两下,非但没有近前,甚至还退后了半步,看着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惧,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在怕他? 谢惟渊心中冷笑,对方肆意妄为,嚣张跋扈,整个皇城中还有她怕的人? 果然,对方眼里的惊慌无措不过也就持续了短短一瞬,镇定下来后,甚至还勾了勾唇边,嘲讽似的看过来。 谢惟渊眼神晦涩,杀死对方的机会只有这一次,他哑声道:“郡主。” 他看到对方歪了歪头,然后毫无防备的向他走来。 司鸿蔓当然不是去送死的。 她估算着自己的反应速度,挑了个既能看清对方表情,又能第一时间跑开的位置,站定,然后就如吃了秤砣,一寸都不往前挪。 谢惟渊还跪着,这会儿她也不敢贸然把人扶起来,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蹲了下来。 白色的狐皮垂着,把她裹在中间,显得整个人又乖又软,粉嫩的指尖探出一小节,拉住大氅的交界处。 司鸿蔓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打量一个人,看书的时候,她就想过反派的长相,果然冷傲沉肃,即便被折辱成这样,也挡住不一张俊逸出尘的脸。 确实是一等一的好看,就是太凶了,书里的那些行事手段她还记忆犹新,简直让人骨缝发寒,若不是为了自己以后的小命着想,她肯定不会接近这种人的。 谢惟渊垂着头,额前凌乱的散着发丝,脊背僵直绷紧,垂在身侧的手指攥成了拳,像一头垂死的野兽,瘦骨嶙峋,却蓄着最后一点力,只要找准机会,就会扑过来跟她同归于尽。 司鸿蔓不想跟他同归于尽,她叹了口气,试图安抚:“别气了,我不过去是为你好,你现在这样,还能有力气真的杀了我不成?” 谢惟渊猛一抬头,一双幽黑的瞳仁死死盯住她。 司鸿蔓认真道:“你看,你跪了一夜,天寒地冻,腿都麻了,说不定连爬都爬不起来。” “但你要真那么干了,我一定会很生气,虽然皇上说了要留你一命,我不会让你死,不过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办法还是有很多的。” 也不知是哪个字刺激到了对方,谢惟渊呼吸急促,胸口剧烈的起伏,眼眶通红。 司鸿蔓被他这幅样子给吓了一跳,几乎是胆战心惊的往后撤了点儿。 边撤边道:“我不想弄成那样,你肯定也不想吧,所以你大人有大量,别计较我罚你跪着的事了,怎么样?” 她轻声细语,用一副脆弱无害的样子,认真的打着商量,仿佛真心实意为他着想一般。 谢惟渊气息不稳,攥成拳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薄唇紧抿,腮上的软肉被咬出了血,他几乎感觉不到痛,全身上下,唯有脑子还清晰,告诫自己不要被对方骗了。 半晌没等到答复。 “行不行啊?” 司鸿蔓见他不答,催促了一声,她腿都要蹲麻了。 这会儿天光大盛,清晨的水雾散了个干净,日光轻巧的落在少女身上,干净整洁,从指尖到发丝,无一不精致。 谢惟渊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人,狠狠闭了下眼睛。 他浑身脏污,憔悴,连日光都不愿落到他身上,泾渭分明的割裂开,让他平白生出的耻辱感,无所遁形。 司鸿蔓凑近了一点,问道:“要不你点点头,我就让人扶你起来?” 她也没指望谢惟渊会回答她,只要等他晕过去就行,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于是她卡着那个点儿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话音刚落,谢惟渊双眼一闭,直直的栽了下去。 就倒在她的脚边。 司鸿蔓神色一松,揉着自己酸涩的小腿,心道,不愧是反派,都这样了居然还能坚持这么久。 周围的人都不敢吭声,显然是被她刚才的一通操作惊到了,拿不准现在什么情况。 “郡主,现在怎么办?” 对方一脸紧张,他就是之前一脚踹在谢惟渊的肩上的人,本想讨好郡主,谁想到会错了意。 “你叫什么?” “属下张实。” 司鸿蔓点头,拍了拍对方的小臂,她本来想拍对方肩膀的,无奈身高所限,够不着,“多吃点好的,以后躲着点吧。” 张实受宠若惊,也不管郡主说了什么,稀里糊涂的应了。 “找人把他送回去,让府医好好给他医治。” 吩咐完,司鸿蔓就走了。 她提心吊胆了一早上,这会儿胃里饿得发颤,感觉能吞下一头牛。 等她慢吞吞的吃完早饭,赶到谢惟渊住的地方,府医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见她过来,对方连忙拱了拱手:“郡主。” “伤得怎么样,能治好吗?” “回郡主,已经把碎瓷片都挑出来了,谢大人伤得不重底子又好,过不了多久就能痊愈。” 对方明显是顺着她的意思说话,谢惟渊这会儿武功被废,根基尽毁,底子就像个漏风的抽箱,能好才怪。 不过,她也没反驳,武功是皇上让废的,不关她的事,帐也算不到她的头上,她就关心谢惟渊的腿伤能不能好全。 “以后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比如阴雨潮湿的天气不能站着?” “郡主放心,只要调养得当,是不会留下后疾的。”府医说着顿了一下,“若是想要恢复的快些,近期都不要走路,伤口也不要沾水。” 司鸿蔓点点头,这才发现谢惟渊的脸色面片潮红,极不正常,又是一惊。 “怎么这么红?” “谢大人跪了一夜,风寒入体,正起高热,服两贴药便能好。” “那就好。” 司鸿蔓心道,难怪之前她跟谢惟渊说话的时候,对方气息不稳,起伏不定,跟喘不上气似的。 着人送走府医,司鸿蔓也没急着走。 她走近床前,盯着谢惟渊看了一会儿,对方眉目如刀,面沉如水,闭上眼睛后,遮住了眼底的戾气,肃整清正的气质就显现出来了,只有世家贵族才教养得出这样的人来。 可惜自古帝王多薄情,哪怕仅是一份疑心。 谢家鼎盛了百年,轰然倒塌,潦草收场。 死的死,伤的伤,流放的流放。 司鸿蔓眨了下眼,见他脸红的可怕,心道:烧成这样,不会再把脑子烧坏吧? 准备用手背贴一下额头,哪知谢惟渊突然睁开了眼睛。 她腕上一紧。 谢惟渊瞪着她咳了两声,嘴角溢出一点血沫子来,是之前咬破腮肉的伤口。 “别激动,别激动,我不碰你行了吧?” 第3章 司鸿蔓说着便急急把手挣开,捂着手腕瞪回去:“你不会现在还想着杀我吧?” “刚刚你都同意了,不能出尔反尔!” “而且你看,你在我这就受的一点儿皮肉之苦,大不了我以后都不罚你了。” “所以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成么?” 她说得理直气壮。 等她说完,谢惟渊的脸更红了,额角青筋直跳,压都压不住,眼睛一闭,彻底没了声,生生被她气晕了过去。 司鸿蔓抿了抿唇,飞快的瞥了眼谢惟渊的腿,心虚的念叨:“可千万要养好。” 折枝一整个早上都面色复杂,直到这个时候才犹犹豫豫的开口:“郡主,您是要招谢大人做入幕之宾么?” 三年前谢大人就没答应,现在也不像会答应的样子,折枝担心主子最后搭上自己。 “入幕之宾……”,说得还挺含蓄。 司鸿蔓念了一遍,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床上躺着的人胸膛上下起伏了几下,可惜被厚厚的被褥遮着,谁也没看见。 司鸿蔓一边往外走,一边开玩笑:“折枝也觉得他长得好看?” 语调轻巧,还带着丝调侃。 木门吱呀一声被关上,屋内回归寂静。 昏暗中,谢惟渊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幽深,眸光微沉。 第3章 午后廊下,和暖无风。 司鸿蔓懒洋洋的窝在美人靠上,半眯着眼睛,浅浅的打了个哈气,下巴缩在毛领里面,整个人又乖又软。 远远的瞧见折枝面色古怪,等人撩开帘子进来,问道:“怎么了?” 折枝顿了下,道:“郡主,寻香楼那边把美人恩送过来了。” 其实府上的下人一早就去取回来了,但因为昨天早上的事,所以没人敢往郡主面前递,一直等到现在,不见郡主问话,才特意过来问一问。 司鸿蔓一愣,先想到的却是:“付银子了吗?” “都记在郡主府的账上,一个月结算一次。” 那就好解决了,司鸿蔓连看上一眼的好奇心都没有,让折枝直接退回去,“就说用不上了。” 吩咐完,她感觉心里踏实多了,这东西危险,还是不要碰的好。 折枝一来一回,又带了件事来:“郡主,张实在外头等着,说想见您。” “张实?”司鸿蔓眨了几下眼睛,才把这个名字和昨天一脚踹在谢惟渊肩上的人对上号。 这是反应过来,向她求助来了? 司鸿蔓噔一下坐了起来,来了兴趣,她还以为对方老实憨厚,会想不透呢。 “让他进来。” 张实满脸拘谨,他头一次单独求见郡主,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看。 小心翼翼把手里捧着的盒子放在桌上,试探着说道:“郡主,这是治腿伤的药,属下特意去万象阁求的。” 他昨儿回去左想右想,也没能明白郡主提点自个儿的两句话,但不妨碍他知道谢惟渊翻身了,一想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顿时冷汗涟涟。 那谢惟渊也不知道什么本事,跪了一晚上就能引得郡主心疼,等过两天把郡主哄高兴了,吹两句枕边风,他可不是要完蛋。 于是他咬咬牙,掏出攒了半年的俸禄,连夜去万象阁换了这么一瓶伤药。 就希望谢惟渊能赶紧好,郡主看在他献药有功的份上,不计较他之前干的那些事。 司鸿蔓眨了两下眼睛,看向桌上的锦盒, “你说这药是从万象阁求来的?” 万象阁,销金窟,一夜散千金。 皇都城中最有名的地方,专做买卖交易,里头的东西多是重金难求的宝贝。 而盛名在外,卖得最多的就是各种珍宝药材,即便一瓶最普通的伤药,也不便宜。 当然,若只是这些,万象阁最多算是个高档的药馆,之所以那些富商贵人会对它趋之若鹜,是因为它还买卖消息。 这就是背地里的生意了。 司鸿蔓印象这么深,还跟反派有关。 书中,万象阁做了本画册,画的是谢惟渊昔日在郡主府被折辱的情形,据说画得惟妙惟肖,十分写实。 然后,万象阁就被反派拆了一半,如果不是它背后的靠山是男主,而彼时男主已经登基,剩下的一半估计也保不住。 为了敛财,敢在老虎嘴边撩须,是个狠人,可惜遇上的是谢惟渊。 说回来,这个时候,男主有没有接管万象阁呢? 张实不知道郡主在想什么,只觉得事情有门,赶忙点头,真心实意的说道:“属下连夜去买的,就盼着谢大人的腿伤能早一日康复。” 司鸿蔓没忍住抿着唇笑了下,唇边荡起一枚小巧的窝,让折枝把俸禄给他补上:“好好当值,以后郡主府护着你。” 张实大喜过望,连忙磕头谢恩,一米八几的壮汉感动得热泪盈眶,决定这辈子都为郡主卖命。 这样不耽于美色又大方的主子哪里找! 等人走了,折枝忍不住问道:“郡主怎么这般高兴?” 这万象阁的东西是金贵,可对郡主来说,也只是多费些银钱的事。 司鸿蔓弯着眼睛笑道:“咱们是不是好久没去万象阁了?” “是许久未去了。”折枝想了下,说道:“奴婢记得,再不久就到万象阁开拍卖会的日子了,到时候拿出来的应当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万象阁的拍卖会,每月的最后一天,她在书里看到过。 “嗯,到时候咱们去散散心。” 司鸿蔓说完,又看了眼这药,想了想,起身从美人靠上下来,跟折枝道:“我去送药,你们都别跟着。” 谢惟渊昨天被她气晕过去了,得去哄一哄才行,病人心情不好,不易于养伤。 半道上,正巧遇见刚从谢惟渊那回来的府医,“瞧瞧这个能用吗?” “能用。”府医点头,“这伤药药效极佳,日日贴敷,只需小半瓶的量就能痊愈。” 看来万象阁的东西确实是好。 司鸿蔓脸上带着笑,刚走到谢惟渊的屋外,还没迈进门,便听到了几声清咳。 转身进去,便看见谢惟渊坐在床前,身上仅穿了一件中衣,薄薄的一层,一点风都挡不住,好在屋里点了两个火炉,不至于那么冷。 她赶紧把门关上,免得寒风吹进来。 一扭头,正巧对上谢惟渊的视线,对方眼神极其不善,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司鸿蔓被他看得有点儿心虚,清了清嗓子:“你能坐起来啦?” 见对方没反应,有些尴尬:“你有没有感觉好点儿了?府医说……” “郡主有事?” “哦,我给你送药。” 司鸿蔓把瓷瓶拿出来,往前走了两步,递到谢惟渊跟前。 谁知对方看到瓷瓶后面色突变,猛然移开了视线,胸膛大起大伏,压抑着咳嗽,带着怒意问道:“郡主这是何意?” 司鸿蔓莫名觉得有点害怕,但还是伸手往前送了送,特意强调了一句:“府医说这药效果特别好。” 谢惟渊不可置信的看向她,脖子上的青筋寸寸绷起:“郡主就这么想要我用?” 上午的时候,有两个下人路过他屋子,以为他在昏迷,说话根本没有防着他。 说美人恩取回来了,还说郡主居然没让他们送过去,那个时候谢惟渊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司鸿蔓真的转了性子。 而现在这个被送到他面前的白玉瓷瓶,简直就是对他那一瞬间心软的嘲讽,真是既天真又可笑,愚蠢至极! 司鸿蔓感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于是只点了点头。 “郡主金尊云贵,我不过一介贱籍,能得郡主几分眼光,倒是我的荣幸。” 谢惟渊面含嘲讽,声音冷得像把夜月下的刀。 他拽住眼前那节伸出袖口的白腕,猛地一个拉扯,动作粗暴的把人摁进床里,“只是要委屈郡主在这破屋子里了,我伤到了腿,不能送郡主回暖阁。” 司鸿蔓完全没有防备,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就仰倒了下来,被一股森冷的气息笼在其中。 玉瓶因为惯性,从她手心滚了出去,发出几声咕咚的闷响,不知滚到了哪里。 她一脸茫然,不知所措,“药……” 谢惟渊把人狠狠钳制在床榻和胸膛之间,从唇缝中蹦出几个字:“何必用药。” 司鸿蔓只觉对方的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捏碎,眼里迅速涌上一层水雾。 “疼,谢……快放手,你弄疼我了!” 她不知道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但对方满身气息格外骇人,像是要一口吞了她。 她本能的想要逃开,但那点儿猫抓的力气根本没法和对方抗衡,挣到力竭也只是让自己腕上多几道红痕。 谢惟渊讽刺一笑,“郡主也知道疼?” 司鸿蔓害怕极了,只觉面前这个人是疯了,她慌不择言,色厉内荏的威胁:“谢惟渊!谢家除了你还有其他人。” 第4章 谢惟渊从喉间发出一声嗤笑,活下来的那些人不过是谢家的旁支,从前便是蛀虫,如蚁附膻,吸食谢家的血肉。 他死死盯着司鸿蔓,这才对方慌张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 “郡主怕我?” 谢惟渊眉间折出几道深痕,不过困惑一闪而逝,他低头,咬着牙道:“这不就是郡主想要的吗?不用药,我也能服侍郡主登上极乐。” 用了药就只能当个没有理智的畜生。 司鸿蔓发髻散在耳边,两人贴得极近,谢惟渊风寒未愈,躯体滚烫,灼热的呼吸扑在她的颈间,一声重过一声,她觉得自己就像只被按在虎爪下的兔子,下一秒就要被开膛破肚,撕咬啃食。 她挣扎中对上对方视线,谢惟渊眼中并无一丝情/欲,闪过的只有不加掩饰的厌恶,“郡主以前收过几个裙下臣?” ……什么裙下臣? 司鸿蔓睫毛一颤,从她进来后所有的事在一瞬间电光火石般的从她脑中闪过,突然间串联了起来,她几乎不敢置信。 谢惟渊以为她带过来的是美人恩?! 她又急又气,羞耻感瞬间翻涌上头,咬着牙,死命挣开一条腿,猛地踹在了对方的膝盖上,成功听到了一声闷哼。 司鸿蔓不敢停,也无暇顾及谢惟渊的腿伤会不会更加严重,连着又踹了两脚,在对方吃疼松手后,飞快的翻身,从对方身下滚了出来,然后马不停蹄的奔到门口,半边身子出了门框,才堪堪停下,喘着气,转身怒目而视。 巴掌大的小脸通红一片,盛怒未消,破口大骂: “登徒子!” “无耻之尤!!” “不识好人心!!!” 第4章 骂完人,司鸿蔓就跑了。 谢惟渊怎么能这么想她,亏她一拿到药就想着给他送过去,巴巴的递到跟前,还要被怀疑居心不良。 她眼眶红了一圈,越想越委屈,手腕生疼,轻轻一碰,眼泪就簌簌往下落。 折枝给吓了个半死,上药的时候心疼坏了,愤愤道:“这会儿罚他,郡主可不能再心软了!” 司鸿蔓抽了下鼻尖,面上因为哭过,水润通红,“什么罚?” 折枝道:“照府上的规矩,伤了主子,该领三十大板,郡主放心,奴婢已经让人去了。” “这怎么成!” 司鸿蔓唰一下站起来,不小心碰到了手腕,顿时疼得龇牙咧嘴,整张小脸都皱成了一团,也就是她五官生得精巧,这样夸张的表情,也瞧不出难看。 还不忘吩咐:“快把人拦下!” 谢惟渊伤着腿,高热未散,这三十板子打下去,得去掉半条命,按照对方锱铢必报的性子,指不定将来要报复到她身上。 司鸿蔓打了个寒颤,急急催促道:“快去,千万别罚,一板子都不成!” 见折枝一脸愣怔,也顾不上那么多,起身就往外跑。 一口气跑到谢惟渊住的地方,推门却没有看到人,屋子里一片杂乱,桌椅都被踹翻在地,人已经被带走了。 司鸿蔓焦急的喘着气,眼里茫然,她不知道谢惟渊被带去了哪。 好在折枝反应过来后就跟了过来。 “郡主,谢大人已经被带去刑讯堂了。” 司鸿蔓听到刑讯堂的时候倒吸了一口凉气,原主在府上动用私刑折磨谢惟渊的时候,就在刑讯堂,最后也是在刑讯堂被谢惟渊折磨死的。 “快点走!” 刑讯堂在西南角的地下,隐蔽阴暗。 司鸿蔓刚一进去,就被四周的凉意激得打了个颤,耳边传来不甚模糊的话,伴着棍棒落下的声音。 “狗东西,不知感恩,居然还敢伤了郡主!” “难怪被圣上抄了家,可见谢家的人都是一群狼心狗肺的畜生!” “可不是,养不熟的狗,死了才叫人安心!” “……” “住手!!” 司鸿蔓喘着气,喊完就冲到了被压着跪在地上的人面前。 对方闭着眼,身上的伤裂开,渗出的血浸透了衣服,四周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脆弱至死。 她抖着手,还没来得及碰上,对方便一个闷哼,支撑不住似的垂头倒在了她的肩上,身上滚烫得像是要烧起来。 “谢惟渊?”司鸿蔓心头一颤,语气惊慌:“谢惟渊,你怎么样了?!” 她等了几息,没等到回应,忍不住想把对方拉开看一看,但是又怕随便乱动加重对方伤势。 正两难,耳边的呼吸声突然弱了下去,司鸿蔓以为是谢惟渊晕过去了,顿时也顾不上其他,赶紧招人把对方扶起来。 谢惟渊长眉紧蹙,但并没有晕过去。 “郡主是来看我笑话的?”他气短血虚,声音暗哑不已:“郡主既然生气,当时又何必推开我?” 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谢惟渊勾动了下唇角,不小心扯到了伤处,浑身骤然绷紧,缓了一缓,才接着道:“是我把郡主弄疼了?” 说着视线落在对方手腕上,眼里没有半分怜惜,带着几分快意,毫不客气的讥讽道:“我是第一次服侍人,不似郡主经验丰富,不懂那些规矩,郡主见谅。” 司鸿蔓还未说话,泪珠子就先掉下来了, “谢惟渊,你连玉瓶都没有打开,就以为我给你送的是美人恩?” 她抿着嘴,委屈极了,若不是对方有伤在身,恨不能再踹上两脚,她不罚人,但不代表不生气,任谁一片好心被误会,心里都不痛快。 谢惟渊神色一滞,脸上难得出现了几分愣怔,“不是美人恩?” “自然不是,我给你送的是治腿疾的伤药!” 司鸿蔓绷着小脸,狠狠瞪了谢惟渊一眼,原本就殷红的眼圈这么一瞪,更红了,像是水洗过一般。 说完也不管对方说什么,让侍卫送人回去,然后自己气呼呼的走了。 走了两步,又折回来,语气凶巴巴的威胁道:“刚才那些话,若是再让本郡主听见,绝不饶你!” 什么美人恩,什么经验丰富,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呢。 不过她声音软绵,又带了点哭腔,威胁起人来十分像在虚张声势。 最后,眼尾连着鼻尖红成一片,跑了。 谢惟渊满目错愕,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前,最后想的是,司鸿蔓哭了? 回到暖阁,重新上药。 手腕被扼住的那一圈已经肿了老高,看着好不可怜,司鸿蔓撇了撇嘴,心道,谢惟渊明明被关押了这么久,根基尽毁,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 两日后,她手腕处的红肿总算消了下去,不过剩下青紫一片,看着更渗人了。 折枝每回上药,都异常小心,态度谨慎得跟擦拭暖阁里那株大红珊瑚的枝丫差不多。 对郡主拦着不让罚人,折枝依旧忿忿不平,老大不高兴:“这会儿都几日过去了,也不见人过来赔礼道歉。” 司鸿蔓气了两日,这会儿气消得差不多了,见折枝这么说,也觉得奇怪,那天她把伤药落在谢惟渊那儿,对方肯定能看到,怎么会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难不成都这样还不信她? 等她把府医叫过来一问,才知道谢惟渊风寒加重,这两日几乎没怎么清醒。 “那腿伤……” 她那天最后几脚踹得委实有点儿狠。 “郡主放心,您气力小,不会加剧谢大人的伤势。” “背上的伤呢?” 虽然板子打到一半被她拦下了,但还是挨了几下,也不知道有没有事。 府医答得诚恳:“不是重伤,静养即可。” 府医走后,惊鹊从廊外进来,她和折枝都是司鸿蔓身边的大丫鬟,记账辨物,打理内宅皆是一把好手。 “郡主,老爷派了人过来,说大公子不在府上,想让您回去小住几日。” 司鸿蔓一愣,这才想起来,她在这个世界好像不是孤家寡人。 她穿过来就在郡主府,府上就她一个主子,以至于她完全忘了司鸿家还有两个人,她爹司鸿长印,还有她大哥司鸿疾。 至于回去,自然是回司鸿府。 “郡主,要打发那小厮走么?”惊鹊问道。 自从上次,郡主跟大公子彻底闹翻之后,就再没回去过,老爷特意挑了这个时间来请,也不知道郡主会不会应。 司鸿蔓在想司鸿府的结局,听惊鹊问,很干脆的点了点头。 她记得书里,新帝上位,第一件事便是拿司鸿家开刀,给理由是贪污受贿,以权谋私,残害忠良。 最后一个八成和谢惟渊有关,至于前两个,她得回去看一看。 见郡主要回去,底下的人动作都很快,生怕郡主一个不高兴,又改了主意。 司鸿府的马车就候在门口,只等郡主坐进来。 临出发前,司鸿蔓突然撩开车帘,身子从马车里探出一截,趴在车窗上,对惊鹊招了招手。 “暖阁右边那间屋子还空着,让人收拾出来,等谢惟渊醒了,就让他搬进去。” 第5章 “还有衣物、被褥这些,你看着安排,不用顶好的,用着舒服就行。” “嗯,我想想,对了,再从府上调个做事稳妥的小厮过去,养伤的话,身边没人也不行。” 司鸿蔓想了一圈,觉得差不多就这些,交代完,放心不少。 折枝在旁边听着,语气都酸了:“郡主,您对他可真好。” 司鸿蔓道:“对你也好。” 折枝喜滋滋的应了。 晚上,掌灯时分,谢惟渊醒过来。 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了身边有人,全身骤然绷紧,手指摸到床板,却在下一刻又放松了下来。 哑着嗓子道:“杨仟。” “主子!” 坐在圆凳上打盹的人听到声音,一个醒神,两步冲到床前,满脸惊喜的扶谢惟渊起来:“主子,您醒啦!” “你怎么在这?” 杨仟道:“属下昨日赶到皇城,刚混进郡主府,听说要挑杂役过来,属下就来了。” 若不是没人想过来,这差事也轮不到他一个刚进府的,那些下人说话实在难听,他说不出口,怕污了主子耳朵。 “主子,属下打听过了,这明玉郡主不是什么好人,等咱们的人聚齐,索性杀了她!” 谢惟渊面无表情的闷咳了两声,起身下床。 在看到桌上摆着的白瓷瓶时,脸色一变,嗓音泛着刺骨的寒意:“那是什么?” 杨仟只觉脖颈一凉,赶紧道:“伤药,是在主子床下发现的。” 谢惟渊眼皮颤了颤,几息后才慢慢问道:“伤药?” “是啊,还是万象阁的药。” 杨仟不知道之前的事,啧啧了两声,道:“郡主府就是有钱,也不知道平日里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谢惟渊走到桌边,盯着瓷瓶,垂着眼,盖住晦暗莫测的情绪,那天司鸿蔓哭着跑走的样子清晰的浮现出来,带着哭腔的指责犹在耳边。 他一只手按在桌沿上,另一只握住药瓶的手慢慢摩挲了一下。 第5章 那边,马车沿着皇城的主路往司鸿府去。 司鸿长印是当朝宰相,堂堂相国大人,喊女儿回去小住几日,还要避开长子,司鸿蔓心道,她和司鸿疾的关系一定是差到了极点,大概水火不容。 闹到这种程度,难不成是司鸿疾打了她一顿? 一直到马车停下,她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从正门进去,司鸿蔓还没走两步,就被匆匆赶来的司鸿长印给扑了个正着。 “乖宝,你总算回来了!” 她愣怔的看着眼前圆润富态的中年人,升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她娘一定长得非常漂亮。 “爹?” 司鸿长印拉着她往里走,嘘寒问暖:“乖宝,路上累不累?” “最近是不是没吃好,怎么瘦了这么多?晚上都是你爱吃的,爹一早就让人准备了。” 说完扭头对随行的小厮呵道:“小姐怕冷,还不去多点几个暖炉。” 小厮点头如捣蒜,忙不迭失的去了。 司鸿蔓心里暖呼呼的,往司鸿长印那靠了靠,甜滋滋的道:“爹,你真好。” 司鸿长印几乎是受宠若惊,平时哪有过这样的待遇,他这个宝贝闺女从小就跟他不亲,哄个十来次,才能得一回好脸。 他一高兴,也不管别的事了,拍着腿就把闺女往库房领:“走,爹前些日子刚得了一盒夜明珠,每个都有鹅蛋那么大,去瞧瞧。” 等管家一脸殷勤的打开库房的锁,司鸿蔓差点儿被满屋的珠光宝气给闪了眼。 司鸿长印十分得意的领着闺女转了一圈,道:“这些都是爹特意给你搜罗,怎么样,漂亮吧?” 他平日里也没什么特殊爱好,就爱张罗这些玩意儿,主要是闺女喜欢,攒一攒,就到了郡主府的库房。 司鸿蔓点了点脑袋,真心实意道:“漂亮。” 谁不爱亮晶晶的东西。 晚上用膳前,司鸿蔓还想着,就算哪道菜不喜欢也装一装样子,却发现桌上的菜全都是她爱吃的,每一样都无比合口。 要不是她知道自己记忆没出错,搞不好会怀疑自己一直生活在这个朝代。 吃到一半的时候,司鸿蔓发现她爹想说什么,看了她几次,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司鸿蔓很自然的夹了一筷子菜过去,“爹爹有事要跟我说?” 司鸿长印先把菜吃了,他怕自个儿问完,闺女生气再把他碗给砸了,咽下后,小心翼翼的问道:“乖宝啊,要不今天就不走了,在家多住几天?” 司鸿蔓十分爽快,从善如流:“嗯,我多住几日。” “这样啊,那下次……”司鸿长印突然卡壳,猛一抬头,虎目圆瞪,“闺女,你刚刚说什么?!” “家里菜好吃,我多陪您几日。” 司鸿蔓吃完,喝了口茶,觉得涩,又给放了回去,谢惟渊还晕着呢,她在郡主府也做不了什么,回来一趟,顺便也见一见司鸿疾。 “爹,大哥明天回来吗?” 司鸿长印一听,脸就皱起来了,赶紧安抚闺女:“你放心住,爹明儿让管家拦着,不让那混小子回来,敢欺负妹妹,回来也打出去!” 司鸿蔓呛了一嗓子,咳出了眼泪,好半天才顺了气,拽着她爹的袖子,声音软糯,撒娇道:“爹爹,女儿好久没见大哥了。” 司鸿长印毫无原则,听闺女这么说,当即就应了,还不忘夸一嘴,道:“行,让他回来,还是闺女你心宽大气,不跟那混小子计较。” 他人到中年,突然感受到了闺女的好,晚饭都多用了一碗,琢磨着明天给府里的大厨提一提俸禄。 漏液时分,司鸿疾回府。 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府里气氛不同,眉间微微折了一下:“今晚府上有客留宿?” 管家低声应道:“回大公子,是郡主回来了。” 司鸿疾面色一顿,眉间折痕加深了不少,转身就往司鸿蔓的院子去。 管家急忙跟上:“大公子,这个点郡主已经睡下了,您不如明日再去。” 司鸿疾停住脚步,揉了把眉心,想到之前的那些糟心事,额角的青筋压不住的跳了起来。 “她回来做什么?” “老爷想郡主了,让郡主回来用膳,顺道留郡主在府上小住两日。” “父亲是不是又给她东西了?” 管家垂着头没说话。 司鸿疾说了句果然如此,嗤笑道:“就只会朝父亲伸手要东西,既然看不上司鸿府,一心想着往上攀附,还回来做什么。” 管家被唬了一跳,赶紧道:“大公子,慎言!” 司鸿疾闭口,额角隐隐作痛,他真是忙晕头了,连这种话都当着下人的面说出来了,遂一脸疲态的摆了摆手,让人退下。 回去前,朝着司鸿蔓的院子又看了眼,忍了忍没有现在过去。 第二日,司鸿蔓起迟了。 冬日好眠,加上司鸿长印有意让她多睡会儿,根本不让人去叫,所以日上三竿,她才从被褥里钻出来。 “你说,哥哥上值前等了我一早上?” 司鸿蔓浅浅的打了个哈气,眼里泛着水雾,闻言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歪头问道:“哥哥有说什么事么?” 折枝摇头:“大公子没有说。” 说完,欲言又止了几回,才小声道:“不过奴婢瞧着大公子面色不佳,郡主,不如咱们今日回去吧?” 事实上,大公子等得不耐烦,几次想直接把人从被褥里给拎出来,不过都被相国大人派的人拦下来。 折枝没敢说,大公子临走时的面色黑如锅底,那样子像是要把郡主给生吞活剥了。 司鸿蔓半垂着眼睫,还在犯困,闻言,小声嘟囔道:“不成,我昨天都答应爹爹了,不能出尔反尔。” 折枝只好作罢,想着相国大人在,总不会看着郡主受欺负。 梳洗完毕,司鸿蔓去膳厅用饭。 她满脑子想着其他事,汤匙在碗里漫不经心的搅着,一小碗芙蓉鸡蛋羹用了两刻钟才吃完。 用完早膳后,司鸿蔓在府上闲转,本想旁敲侧击打听一番她和司鸿疾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兄妹不和不是什么秘密,连府中负责洒扫的小厮都知道。 不过一圈问下来,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 大抵只知道她和司鸿疾起了争执,两人大吵一通,然后她便扬言再不回司鸿府,为此司鸿疾还挨了两顿家法。 司鸿蔓坐在廊下,皱眉叹气。 不知道司鸿家的家法揍人疼不疼。 结了这么大的梁子,司鸿疾不会一见面就要训她吧? 司鸿蔓噘了噘嘴,她不想平白无辜挨训,也不想跟大哥吵架。 “唉,也不知道大哥中午什么时候回来。” 院里的小丫鬟路过,正巧听到郡主小声嘟哝的话,赶忙道:“郡主,大公子中午不在府上用膳。” 司鸿疾在鸿胪寺当值,遇上公务繁重期,中午便不回来用膳,后来因为相国大人溺爱女儿,两顿家法之后,忙不忙,都不回来了。 第6章 司鸿蔓听完,眼前一亮,招手让小丫鬟附耳过来。 等快中午时,她提着个食盒去找管家,特别嘱咐道:“天寒地冻,尽快送到哥哥手边,千万别放凉了。” 正巧被下朝回来的司鸿长印看见,惊得眼珠要掉出来了。 再一瞧闺女满脸高兴的样子,忍不住狐疑,这菜里该不会被下药了吧? 刚要问问,转念一想,最多害那小子肚痛遭几回罪,还是陪闺女高高兴兴吃饭重要。 管家用了快马,食盒送到司鸿疾案头的时候,还热乎着。 用完午膳,司鸿长印不放心,避着闺女偷摸着去问了管家,得知大儿子连看都没看一眼,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命令管家无论如何不准说出去。 司鸿蔓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一出,不过就算知道了,她也不在意。 下午的时候,司鸿长印往她屋里送了不少稀奇玩意儿,说是让她拿着解解闷。 古代的匠人手巧心慧,工艺完全不输现代。 司鸿蔓兴致勃勃摆弄了一下午,顺便等司鸿疾下值。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慵懒的睡意慢慢爬上来,她正想着要不明儿再见,就听到门吱呀了一声,以为是折枝进来,含含糊糊的问道:“哥哥还没回来吗?” 说完,也不等折枝回话,就往里屋的塌上去,“我先睡了,等哥哥回来再叫我。” 身后传来一声清咳。 司鸿蔓一顿,赶紧转身,揉了揉眼睛,望向来人。 对方身形挺拔,眉眼英挺,身上还裹着从外带进来的寒气,六分相像的五官,不同于她的精致俏丽,对方自带了一层清雅周正。 “大哥?” “嗯。” 司鸿蔓困意未消,一脸懵懂,没听出对方声音里的冷淡,软绵绵的抱怨道:“大哥,你怎么才下值呀?我都等困了。” 司鸿疾下意识的蹙眉,开口就要训斥:“你……” “大哥。” 司鸿蔓没等他说完,蹬蹬蹬地几步跑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亮亮的,仰头问道:“大哥中午有好好用膳吗?” “我特意让厨房准备了大哥爱吃的菜,生怕放凉了,还让刘伯快马送去的。” 第6章 她像个等着被夸赞的小孩子。 司鸿疾下意识的避开视线,莫名腾起一股心虚。 他看到食盒第一反应就是膳食里被下了药,自然不可能吃,直到放凉他也没看一眼。 几息后没等到答案。 司鸿蔓眼里的期待慢慢淡了下去,肉眼可见的失落起来,“大哥是不是没吃?” 她声音闷闷的,眼睫垂着,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像是朵正盛开却突然被人摘下,又随手扔在一旁的花苞。 司鸿疾眉间狠狠皱着,觉得自己恐怕是眼花了,要不就是神志不清,不然怎么会觉得司鸿蔓看上去有点儿可怜。 平时能说出来的重话,今天居然说不出口,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半晌才冒出几个字:“公务繁重。” 司鸿蔓一早就猜到对方不会吃,这才特意让人送的。 不过这会儿,她咬了咬唇瓣,脸上挂着怀疑,犹豫片刻,追问道:“真的吗?” 司鸿疾骑虎难下,只能“嗯”了一声。 “公务繁重也要用膳,大哥下次可不能这样了。”说完,转身小跑回桌旁,给两人倒茶,茶水温热,正好入口。 司鸿疾依旧半冷着张脸,但理亏之下,原本准备好训斥的话一句都没说得出口,语气缓了缓,问道:“这次回来做什么?” 司鸿蔓小声道:“想家了。” “想家?” 司鸿疾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理由比他方才说公务繁忙还要来的荒唐。 他扫了眼堆在桌边的那些稀奇玩意儿,视线不觉冷了几分,又变回了刚进门时的状态,不无嘲讽道:“是想家了,还是想司鸿府库房里的东西了?” “既然说了看不上司鸿家,想入天家玉牒,怎么一听说父亲得了盒夜明珠就跑回来了?” 司鸿蔓一愣,大概猜到兄妹二人闹翻的原因了,一时觉得离谱,又不敢确定。 司鸿长印身居高位,大权在握,怎么也不至于被家中女儿瞧不上这一说。 书里,明玉郡主的封号是皇上亲赐的,因为她幼时入宫凑巧替皇上挡过一劫,现在司鸿疾说她想入天家玉牒,难不成她是嫌郡主的封号低了,想做公主? 她赶紧摇头,“我不想做公主的。” 司鸿疾闻言怒极反笑,他刚才是疯了才会觉得心虚,嗤笑道:“你还想做公主?怎么,太子妃又不想当了?” 嗯?太子妃? 原来不是想当公主。 还好还好,是她刚才想岔了。 但,太子妃她就更不想当了。 书里皇上驾崩,太子继位,第一件事就是拿司鸿家开刀,然后把她送给了谢惟渊玩弄,虽说在位不到三年就被男主推翻了,却是干尽了为祸苍生之事。 “我也不想做太子妃。” 司鸿疾显然不信。 她撅了撅嘴,道:“太子妃是将来的国母,母仪天下,我才不要受那些宫规约束。” “大哥,我当个郡主就行了。” 司鸿疾没说话,盯了她半晌,他这个妹妹一心要嫁太子,骂他迂腐不可理喻,如今居然说自己想通了。 司鸿蔓不偏不倚的跟他对视,也没指望对方立刻就信她,毕竟根深蒂固的印象不可能一句话就被打破的。 司鸿疾忍不住质疑:“你跟皇上要人,把谢惟渊提到郡主府,难道不是因为太子?” 司鸿蔓不知道是不是,但她猜多半是。 所以一时间没吭声。 落在司鸿疾眼里,便是默认了,以为她刚才那些又全是哄人的假话,一张脸顿时冷了下来:“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圣上饶他一命,就总有他翻身的时候,你用私刑,将来不要连累司鸿家。” 说完起身就要走。 冥顽不化,油嘴滑舌,他宁可没有这么个妹妹。 司鸿蔓下意识去拦,被司鸿疾皱着眉挥开,正巧甩在了手腕上,她当下“唔”了一声,眼睛都红了。 袖口上的扣子散开了两个,细腕上一圈青紫的淤痕顿时显露无疑。 司鸿疾眼皮猛地一抖,把人拉到跟前,简直不敢相信:“怎么回事?!” 司鸿蔓没解释,抽了几下鼻尖,一边把扣子扣回去,一边好不委屈的小声嘟哝道:“我不说,反正我说的话,哥哥都不信。” 说着,打了个哈气,“我要睡了,哥哥回去吧。” 司鸿疾额角的青筋突突乱跳,“……我信!这是怎么回事?” 司鸿蔓不睬他,“我困了,明日再跟哥哥说吧。” 最后,司鸿疾是皱着眉走的。 等第二日,晨起。 司鸿蔓刚下床,就在妆台上看到了几瓶上好的药膏,她拿起来瞧了瞧,无一例外全是去淤痕的。 折枝道:“郡主,这些都是大公子一早送来的。” 司鸿蔓打开一盒轻嗅了下,药香中还掺着一股浓郁的花香,一闻便知是姑娘家专用的,府上肯定不会备这么多,所以,这是司鸿疾昨晚连夜去买的? 她杏眼弯了弯,透着一股喜气,笑着问道:“是哥哥送来的?” 折枝飞快的点了点头,她还没见过大公子这么好脾气呢,今早都惊呆了,忍了好半天,才没提前把郡主唤起来说这事。 “大公子瞧您睡得香,没舍得叫您,特意唤奴婢出去问了您手腕上瘀伤的事。” “问完后还说,让您不要惯着底下的人,该打该罚都按规矩来。” 司鸿蔓诧异道:“哥哥真这么说?” 昨晚上,义正言辞的警告她不要动私刑,恨不能直接断绝关系的人是谁。 折枝回道:“嗯,您没瞧见,大公子说的时候,面上的神色可严肃了。” 司鸿蔓试着在脑袋中想了下对方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这个哥哥,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稍微哄一哄就心软了。 “这个点,哥哥应该还没上值吧?” “大公子说公务繁重,送完膏药就急着出门了。” 司鸿蔓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那厢,郡主府。 谢惟渊在前一天搬进暖阁旁的屋子。 杨仟如临大敌,以为司鸿蔓又想出了什么新奇的整人法子,但转了一圈,什么机关暗器都没发现,“主子,明玉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谢惟渊也弄不明白,司鸿蔓为何突然转了性子,那瓶伤药已经被彻底检查过,没有任何多余的成分,只是用来治疗他的腿伤,但就因为这样,才让他想不通,对方就像是一夜之间突然变了个人。 杨仟摸了摸摆在桌案上的镇纸,再看看端坐在塌上的主子,脑子里突然冒出一道不怎么妙的猜测,脸色唰一下就变了:“主子,明玉郡主不会是看上您了吧!” 第7章 三年前寻香楼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皇城里谁不知道,主子落了明玉郡主的脸面,这么一联想,杨仟脸都绿了,这明玉郡主该不会想让主子做那伺候人的事? 谢惟渊长眉一折,语气极淡,“她看上的人是太子。” “太子?她想当太子妃?!” 杨仟愕然,几乎是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 谢惟渊道,“相国之女,又身负皇恩,未必不可。” 杨仟撇嘴,不以为意道:“家世好有什么用,哪朝选太子妃不是挑品性上佳,贤良淑德那一挂的,她这样嚣张跋扈又丝毫不加收敛的性子,怎么可能入主东宫。” 这么浅显的道理,他都能想明白,没理由别人想不通。 杨仟拧了下眉,道:“既然想做太子妃,名声第一重要,司鸿长印那个老狐狸难道也不懂,由着他闺女在皇城作福作威?” 谢惟渊眼帘抬了抬:“他只是不想。” 杨仟一想也是,相国的女儿若真做了太子妃,可不要人怀疑司鸿长印的心思,东宫那位恐怕也防着呢,撇了下嘴,心道,合着只有明玉郡主一个人还在做太子妃的美梦,被人明里暗里的拦着都不知道。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蠢笨无知。” 廊外,鸟雀扇翅。 惊鹊领着郡主府的下人鱼贯而入,下人手里捧着的皆是铺子里刚送过来的成衣。 郡主交代过用不着太好,惊鹊就没喊绣娘过来量体,直接挑了现成的,让店家给送过来。 惊鹊有意想让谢惟渊记着郡主的好,根本没让人往衣柜里放,十几套配了发带鞋袜的衣物全部堆在桌上,一一摆开,场面颇为壮观。 “公子若是还有缺,派人过来说一声便成。” 话虽这么说,惊鹊不觉得对方会开口。 果然,对方微微颔首,声音古井无波:“我腿疾未愈,不便同郡主道谢,还请姑娘代为转达。” 惊鹊本来要走的,闻言立刻皱起了眉:“公子难道不知,郡主两日前就回司鸿府了?” 郡主一连几日不在府上,这人竟然连注意都没注意到,惊鹊只觉郡主一片真心好意全都错付了,没好气道:“公子若是诚心想谢,等伤养好了后自去也不迟。” “郡主宽厚,并不介意多等公子几日。” 第7章 司鸿蔓对郡主府的事情一无所知。 她高高兴兴的陪着她爹用完午膳,才收拾东西动身回府。 去的时候两手空空,回来带了一车的宝贝,没有司鸿疾拦着,司鸿长印差点儿要把库房里的东西全都塞给她。 按她爹的俸禄看,倒也没有做什么搜刮民脂民膏的事,但为了哄她搜罗来不少宝贝确实是真事,很容易被人转了空子,不过家中有她大哥看着,出不了大事。 太子继位后,拿司鸿家开刀,多半是为了讨好当时身为辅国公的谢惟渊。 司鸿蔓托着腮,嘟了嘟脸,心道,还是要把谢惟渊哄好,也不知道她不在府上的几天,对方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养伤。 正想着,马车一晃,速度慢了下来。 远远听见马蹄奔踏而来的声音,不过三五息,就靠到了近前。 司鸿蔓撩开车帘,想看看怎么回事,一抬眼,便瞧见她马车旁立着匹骏马,上面坐着个粉面少年,看到她,一脸惊喜道:“明玉,果真是你!” 说着,朝旁边的人抬了抬下巴,道:“我就说这是郡主府的马车,你还不信。” 司鸿蔓侧了侧脑袋,才发现不止一匹马,不过马上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语气熟稔,估计是相熟的世家公子,见到她,立刻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明玉,你这些天怎么都没出来?” “明玉,你好几日都没去寻香楼了,前几天还放我们鸽子!” “是不是皇后又招你进宫作陪了?” “郡主这是新得了个人,这么多天还没玩腻吧!” “看来谢大人功夫了得呀!” “……” 眼看着越说越离谱,司鸿蔓下意识的蹙了蹙眉,不大高兴的打断了几人的揶揄,小脸一摆,道:“我要回去了。” 几人赶忙架着马让到一旁,其中一个眼力不好,没瞧出她不高兴,嚷嚷道:“明玉,五日后的桃花宴,到时候你把人带来,让咱们也瞧瞧这位昔日的谢大人呗。” “不带!” 司鸿蔓哼了一声,啪一下把车帘放了下来。 一群纨绔! 郡主府门前,惊鹊一早便候着了。 看着一车厢的东西,眼睛都微微瞪大了,郡主这是和大公子和好了? 再一看折枝的表情,顿时知道自己猜中了,也跟着高兴起来,“郡主,带回来的东西都收进库房吗?” “都收进……” 司鸿蔓刚要点头,一转眼瞥见惊鹊正瞧着她,眼神亮亮的,话音一转:“你先去挑几样喜欢的,剩下的再收进去。” 惊鹊讶然,连连摆手,又高兴又惶恐:“郡主,奴婢不敢。” 这些宝贝,往日里郡主都不会让她们碰的,把玩个几日,腻了后便收进库房。 “真不要?”司鸿蔓歪头看她,狭促的笑了笑,道:“那我赏其他人了,你可不许吃味?” 惊鹊呆住了,刚要说些什么找补,就听郡主哈哈笑了起来,她脸一红,跺了跺脚,羞恼道:“郡主!” 司鸿蔓笑了一阵,又去哄她:“好啦,好啦,不给旁人,就给你。” 说完,又道:“都是些小玩意儿,只是看着精巧,并不贵重,你和折枝一起去挑。” 两人喜滋滋的应了。 “郡主,暖阁里备了果子甜汤,去乏解疲的。” 司鸿蔓刚想问问这两天府上怎么样了,闻言立刻决定放一放,先回暖阁再说。 她从外面回来,进暖阁前,先经过隔壁的屋子。 司鸿蔓瞥了眼,见门扉合着,安静无声。 她蓦然想起几天前的事,脸上的表情有点儿不自然,别扭的问道:“府上这两日如何?” 惊鹊没察觉出来其中意思,以为郡主不放心,飞快的说了一遍,最后道:“郡主放心,府上一切都好。” 司鸿蔓拢着身上的披风,没听到想听的,又实在想知道,抿了下唇,索性直接问了:“谢惟渊醒了吗?” 惊鹊闻言,也朝旁边的屋子看了眼,想到上午的事,告状道:“一早便醒了,谢大人好着呢,您不知道,你都回去两日了,他才想起来问。” 司鸿蔓直接忽略了前面的话,眼睛一亮,脚下的步子都停了下来,“他问什么了?” 惊鹊卡壳,半天才道:“说是想同您道谢。” 司鸿蔓悄悄咦了一声,心道,两日不见,谢惟渊这是把自己哄好了?还是终于知道她没有害他的意思了? “等会儿再回暖阁。”她脚步一转,就往隔壁去,走了几步又退回来,把肩上的披风解下交给惊鹊拿着。 走到隔壁,才叩了一下,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一张陌生的脸,司鸿蔓呆了一呆,以为走错了地方,刚要多打量几眼,对方就垂下头,行礼退了出去。 “郡主。”谢惟渊清冷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司鸿蔓转头,“刚才那个是?” “郡主派来的小厮。” “哦哦。” 她记起来了,走之前好像是吩咐过惊鹊挑个小厮来照顾对方,不过对方那个身量,当个伺候人的小厮似乎有些屈才。 但她没多想,因为谢惟渊给她倒了杯温茶,比起两人前几次见面,这一举动堪称示好。 司鸿蔓受宠若惊,菱唇忍不住往两边翘了翘,提着裙摆高高兴兴的坐到了谢惟渊对面。 屋子里暖洋洋的,比起之前那处四处透风的地方,简直天壤之别,总算不用挨冻了,对方身上的衣服似乎也厚了不少,像是新做的。 司鸿蔓双手捧着茶盏,小口小口的抿着,光明正大的打量对面的人。 谢惟渊端坐在桌旁,脊背笔直,一身肃然清俊之气分毫未减,若不是她知道,此刻肯定看不出对方受了伤。 司鸿蔓想着书上对谢惟渊的描写,自律严苛,内敛持重,她心想,恐怕对方唯有的几次失控都是在她面前。 难怪会遭人忌惮,谁都想要弄死他,这样的人,不能为自己所用,就不用留了。 其实,她心里这会儿还是有点儿憷的,要不是穿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在郡主府了,她一定不接这个烫手山芋。 可惜,对方不仅在郡主府,还因为她被罚了两次。 司鸿蔓想到这,心虚了一下,但转念一想,她自个儿也受伤了,手腕上的淤青还没消掉呢,顿时又放松下来。 她打量了半天,实在看不出谢惟渊伤势如何,对方又不看她,只好故意清了清嗓子,等谢惟渊偏头看过来,抓紧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她一双杏眼澄澄明明,通透无比,眼底的情绪明晃晃的挂着,没有一丝隐藏,直白且清晰。 第8章 谢惟渊只看了一秒,便迅速移开了视线,在谢家彻底败落之后,他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纯粹不掺杂利益的关心。 “已经好多了,多谢郡主的药。” 司鸿蔓听了前半句话,刚要高兴,就被后半句勾起了记忆,那天在小屋里的画面一下子涌了上来。 不过才过去三五日,一想就全记起来了,一张脸瞬间涨红,被口中的茶水呛到,咳得惊天动地。 谢惟渊不明所以,见她咳得眼圈都红了,便递过一块干净的布巾过去。 司鸿蔓慌慌张张接过来,又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手指,触电一样缩了回来,脑袋低着,快埋到桌底下去了。 布巾上带着一股苦涩的药味,司鸿蔓胡乱擦了擦,丢在一旁,脸红的厉害,她趴在胳膊上,脸朝外扭着,过了会儿,等面上的热度散了,才别别扭扭的把脑袋转回来。 “……那个,”司鸿蔓抿了下嘴,把桌上的果子朝对方面前推了推,小声道:“那天,我说的其实都是气话。” 她犹犹豫豫的朝谢惟渊看去,之前对方晕着,她找不到机会解释,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记着,毕竟当时他发烧高热,全忘了也不是不可能。 但一想,要是对方还记着,万一哪天谢家流放在外的那些人出了什么事,可不是要算到她的头上。 这可不行! 司鸿蔓赶紧又道:“那天,我不是真的想要拿谢家人威胁你,我当时害怕极了,情急之下没办法才那么说的。” 说完,十分真诚的保证:“我对谢家其他人没兴趣,你放心,我不会动他们的。” 谢惟渊见她眼中灼灼,本想说“那些人的命随郡主处置,他并不介意”,不知缘何突然说不出口,只简单应了句:“多谢郡主。” 司鸿蔓得了鼓励,索性倒豆子般把要说的都说了。 “那天我也没有让人罚你,过去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你看,我也受伤了,就当咱们扯平了好不好?” 她说着把袖口往上提了提,露出一段皓白的手腕。 她生的白,一点红痕都格外刺目,何谈一圈淤青,简直触目惊心,可见当时泄愤的人用了多大的力。 谢惟渊的视线被刺了一下,想起了那天对方在刑讯堂哭得满面红痕的样子,顿了顿,道:“是我误会郡主,有错在先。” “没错,没错,你只是高烧未退,一时失控,咱们扯平就行,怎么样?” 谢惟渊看向司鸿蔓,对方似乎很在意扯平的事,不止一次提过。 他垂下眼睑,颔首:“好。” 第8章 司鸿蔓从谢惟渊屋里出来,一眼就看见之前的小厮笔直的守在门口。 她不禁好奇,府上什么时候有这么出类拔萃的小厮了,于是多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道:“回郡主,小的叫杨仟。” 司鸿蔓本来都打算走了,闻言唰的一下侧头,眼睛微微瞪大,“你叫杨仟?” 她要是没记错,这可是反派身边得力干将的名字,怎么会这么早就出现了? 想到对方的那些手段,司鸿蔓只觉脖颈一凉,心道,幸好穿来的时间凑巧,若是迟上一日,这会儿岂不是已经被对方一刀剁了? 原书里炮灰能活到太子登基,难道是因为杨仟当时忙着给谢惟渊疗伤吗? 这么一想,似乎挺合理,炮灰必不可能给谢惟渊治病,不管不顾的往死里折腾,最后谢惟渊不仅没有死,还恢复了根基,可见是有人暗处帮他。 司鸿蔓眨眨眼,夸道:“名字不错。” 说完,留下一脸懵的杨仟,走了。 杨仟挠了挠头,拿不准是不是该高兴,推门进去,冲里面的人道:“主子,郡主夸我名字不错!” “……” 暖阁就在旁边,离得不远不近,被几道回廊连着。 寒风沿着白绒绒的领口往脖子里灌,司鸿蔓被寒风吹了一吹,不由加快脚步。 披风先头给了惊鹊,是不想让谢惟渊发现她一回府连自己屋里都没去就去了他那,司鸿蔓懊恼的晃了晃脑袋,她真蠢,从暖阁过来,也是要系一件披风的。 好在绕过一个回弯,寒风就被挡在了身后。 司鸿蔓走到暖阁门口,还没进,便闻到了一股好闻的熏香,她衣服上都是这个味,像是盛夏的蜜桃,透着一股和暖甘甜的香气。 一迈进暖阁,身上的寒气瞬间就去了大半。 司鸿蔓掸了掸外衣上不存在的灰,鼻尖动了下,笑道:“甜汤已经盛出来了?” 她午膳用的多,这会儿不是很饿,但甜汤瞧着就很好喝,她搅着汤匙,喝了口,杏眼登时弯了一弯,“好甜!” “郡主,宣平侯府送了帖子来。”折枝从外头进来,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灰。 宣平侯府? 宣平侯送帖子给她做什么? 司鸿蔓几口把碗中的甜汤喝完,拿布巾擦了擦,伸手接了过来,帖子上写着,邀她参加几日后桃花宴,这宴会她眼熟极了,回来的路上才听人提过。 只是,现在这寒风簌簌的天气,真的有桃花么。 司鸿蔓狐疑的朝窗外看了眼,心想还是算了,这天寒地冻的,与其去见一群纨绔,不如在暖阁里窝着。 不过,宣平侯这三个字看上去有点眼熟…… 原书好像在哪提到过。 司鸿蔓揪着布巾,想了一回,没能记起来,便抛到了脑袋后面,应当是不怎么重要的剧情,不然她该记得才对。 下晚的时候,府医提着药箱过来,说是谢惟渊托他来给郡主看一看手腕上的淤痕。 虽说没什么好看的,但怎么能拒了对方的好意呢? 司鸿蔓高高兴兴的把手腕伸了过去,左右轻轻晃了几下,道:“已经不疼了,只是看着有些骇人,还要多久能消掉?” 府医瞧了眼,又检查了一下用药,点点头,“郡主没有伤到筋骨,用的药也是最佳的,不过淤青难化,要再过些时日,才能自然消散掉。” “能消掉就好。” 送走府医,司鸿蔓把药瓶拿在手上,多看了两眼,心想,哥哥果然是刀子嘴豆腐心,不光连夜出去买药,还一定要买最好的。 她这会儿心情好极了,比起第一次见面,谢惟渊还存着想杀掉她的念头,现在能让府医过来走一趟,堪称巨变。 她记得从司鸿府回来的时候,她爹塞给她的一车厢东西里面好像有一方砚台。 她用不上,但谢惟渊能用,之前光让惊鹊准备衣物,这些东西给落下了,等明天去库房找一找,凑齐一套笔墨纸砚,一块儿送过去。 直到晚上睡下的时候,她还美滋滋的。 待到四更天,一天最安静的时候。 值守的丫鬟半梦半醒间,听见里屋传出一阵响动,慌慌张张的跑进去,发现她们郡主正抱着被褥,脸色慌乱的坐在床上。 “郡主做噩梦了?”丫鬟小心翼翼地问。 司鸿蔓胡乱点了点头,显然还没从噩梦中缓过神来。 其实也不算什么噩梦,只是她在梦里想起了一段书里的剧情。 白天提起过的桃花宴,在书里也出现过,当时谢惟渊受着重伤,原主为了羞辱他,硬是把他带过去,也因为这次宴会,谢惟渊和太子第一次接触。 之后几番试探,两人达成交易,谢惟渊借着太子的手翻身,重新入仕,一个要皇位,一个要权势,最后皇位上的人换成了男主,反派却一直大权在握,翻云覆雨。 她肯定不会为了羞辱谢惟渊,带他去桃花宴的,可如果不去,对方就没机会接触到太子。 书里提过,这个时候,借太子的势,是最省力的一条捷径。 那她要不要带对方过去? 想到司鸿家的结局,她揉了把睡乱的头发,心道,要不还是别让谢惟渊和太子见面了,但她肯定是拦不住的,杨仟都已经到皇城了,没了这次桃花宴,还有梨花宴海棠花宴…… 只要存着心思,太子和谢惟渊总能找到机会碰上面。 或者,等谢惟渊翻身了,她再劝劝对方离太子远点儿? 司鸿蔓想得头痛,索性不想了,蒙着被子又躺了下去。 丫鬟见状,也松了口气,轻手轻脚的放下帷幔,悄声退出去。 司鸿蔓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了好几次,可惜困意就像渣男的感情,说没有就没有,她瞪着眼到天亮,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一整个没睡好的样子。 眼眶泛红,眼底还浮着淡淡的一层青色,肩膀没力气的耷拉着,把折枝给吓了一跳。 司鸿蔓揉了把乱七八糟的脑袋,飞快的梳洗更衣,等收拾的能见人后,茶都没喝一口,就直接跑去了隔壁。 这回门没有合上,半开着,早膳刚刚摆上桌,香气顺着气流飘到了门口。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肚子发出一声‘咕嘟’声,格外响。 谢惟渊顿了顿:“……郡主用早膳了吗?” 第9章 司鸿蔓摇头:“没有。” 于是,桌上多添了一副碗筷。 司鸿蔓乖乖坐下,早膳没什么花样,简单的白粥小菜。 她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米面的香甜在口中漫开,咽下去后,仿佛整个人都被暖了一遍,胃里热烘烘的,原本因为没睡好还隐隐作痛的额角,这会儿也不怎么疼了。 她看了眼对面的人,心想,前几日,她和谢惟渊还像两个死敌,现在居然能坐在一起用膳,果真是稀奇。 谢家百年大族,教养出来的子弟连吃饭的姿势都十分好看,堪称赏心悦目。 司鸿蔓看一眼舀一勺,拿谢惟渊那张清俊的脸下饭,果然更香了几分,实在对得起秀色可餐这个词。 如此明晃晃的视线,想忽视都难,谢惟渊眉心蹙起,用膳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早饭吃完,司鸿蔓身上暖洋洋的,透着一股子生气,肉眼可见的精神起来。 她喝了口茶,想起来正事,忙把怀里的折子取出来,朝谢惟渊递过去,没话找话道:“我昨晚没睡好,做了半宿的噩梦。” 谢惟渊翻开折子,修长的手指搭在纸面上,让她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不是封普通的请柬,而是道定人生死的密折。 翻云覆雨,游刃有余,皆只在抬手之间。 “郡主梦到了什么?” 司鸿蔓正看得出神,听他这么问,张口就来:“我昨晚梦到暖阁失火,我被困在里屋,逃不出来,这个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雨,把火浇灭了,我正要跑出来,结果被一段烧焦的横梁砸到了脑袋……” 她说了一会儿,口干舌燥,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故事往谢惟渊身上编。 就听对方道:“郡主吉人自有天相。” 司鸿蔓点头,深以为然,于是接着道:“我梦见你来救我,但是找了好久也没找到,正要大哭一场的时候,发现我已经被救出去了。” 说完,有些期待的朝谢惟渊看去,心想,对方要是不反对的话,以后遇上危险也一定会救她的。 谢惟渊脸色僵了下,“……郡主梦见的人,大抵不是我。” 司鸿蔓讪讪一笑,这个故事讲得不好,她忘了,反派是不会哭的,有损形象,干脆生硬的换了话题,“对了,宣平侯府的宴会你要去吗?” 问完后,司鸿蔓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对方,不准备放过任何一个表情,可惜等了好一阵,什么都没看出来。 谢惟渊面色如常的把请帖合上,搁在桌沿处,一只手搭在上面,轻轻摩挲了几下,转而抬头,对上她的视线,问道:“郡主想要我去?” “呃……”司鸿蔓张了张口,她没料到谢惟渊会把问题抛回来,正纠结着要怎么说。 对方又道:“我是罪臣之后。” “郡主带我去,不觉得丢脸吗?” 第9章 谢惟渊语气极淡,像是在说一个陌生人的事。 司鸿蔓看着对方,不知怎么,心口漫出一丝酸涩,在对方近乎冷淡无情的声线下,品出了几分仓惶之意,她眼尾垂着,菱唇半抿,看上去有点儿难过。 谢惟渊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心中古井无波,甚至觉得可笑,他都没有难过,她又在难过什么,对方垂着的眼帘让他觉得莫名的烦躁。 这是做戏上瘾了?连同情谢家的戏码都要装一装? 谢惟渊眉角一压,冷冷道:“郡主是在可怜我?” 司鸿蔓摇头,她这个炮灰有什么资格好可怜反派的,对方翻云覆雨搅动朝堂的时候,她已经领便当了,刚刚只是一点儿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慨。 她眨动着眼睛,把刚刚起来的情绪摁下去,挑了个不怎么激烈的用词,小声道:“只是觉得可惜。” 谢惟渊喉间的凸起慢慢动了下:“可惜?” “嗯……”司鸿蔓点头,一抬头,对上谢惟渊的视线,愣住了,对方眼中像是掺进了一片冰原,又被一点点敲裂,碎成了尖锐的冰渣,看过来时,刺得人生疼。 “我……”她一惊,心尖缩了缩,刚要说些什么,就被打断了。 “郡主这是在演给谁看?” 谢惟渊心口烦躁,莫名腾起一股怒意,突然不想再和司鸿蔓周旋,更不想看对方一次又一次无聊的试探。 谁都在怀疑他手上另有底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司鸿蔓这几日态度突然转变,屡次三番示好,全因背后有人指使罢了。 一开始便心知肚明的事,他也不动声色的配合了,但今天司鸿蔓大清早的出现,自然的和他坐在一起用早膳,语气娴熟的说着昨晚梦到了他,让他莫名不想再演下去。 他长眉半折,见她表情错愕,眉头越皱越紧,话锋带刺:“郡主真是好演技,这幅无辜可怜的样子装出来一点都不似作假,只是,” 谢惟渊顿了顿,声音更加冰冷,带着锐意:“与其连日示好试探,郡主有什么目的不妨直说。” 司鸿蔓被吓了一跳,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生起气来。 正不知所措,就听对方夹枪带棒的说了几句话,原本茫然错愕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羞恼愤怒,她又难过又委屈,气得脸颊泛红,猛地站起来,想要拍桌子离开。 但是站起来的一瞬间,司鸿蔓福至心灵,突然想到这是个好机会,正好可以解释为什么她前后变化那么大,于是只拍了拍桌子,又坐了下来。 她杏眼圆瞪,对谢惟渊大声道:“你又怎么知道我之前就不是演的了?” 书中,谢家出事之后,同样的世家大族为了自保,纷纷落井下石,有姻亲关系的,更是各个离得远远的,忙不迭失的划清关系,恨不得半点边都不要沾上,可谓众叛亲离。 但即便如此,谢家几代积攒下来的功勋依旧太盛,皇上为了堵住天下人的嘴,也为了彰显自己的仁慈,特别留了谢惟渊一命,却又不愿意让谢惟渊活得太轻松。 正好这个时候,原主开口要人,谁都知道谢惟渊落过明玉郡主的面子,到了明玉郡主的手里,定是要被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整治折磨。 皇上焉能不知? 皇上非但没有回绝,反而笑着一口应下,让人废了谢惟渊的根骨,然后就将人扔进了郡主府,不闻不问,再没关照过一句。 谢惟渊在郡主府过得越惨,就越合皇上的意。 要是出了差错,谢惟渊扛不住折磨,死了,那也是死在明玉郡主的手里,正好可以定一个残害忠良后人的罪名,以司鸿长印疼女儿的性子,皇上就相当于拿捏住了整个司鸿家。 所以,把谢惟渊扔给她,皇上稳赚不亏,只是皇上恐怕也没料到,就是因为放了一线生机,最后差点连江山都被对方夺去。 想到这,司鸿蔓理直气壮的质问:“你来郡主府这么久,我可对你真的用过私刑?” 原主的计划里是有这一项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实施,但是她穿过来了,她说没有就是没有,计划里的算什么。 她扒拉着手指,一件件给谢惟渊算账,“你打碎的那套瓷器是御赐的,我不过是罚你跪了一夜,日后就算皇上问起来,也不好再追究什么。” “美人恩也不过是故意说来吓一吓你的,你三年前当众落了本郡主的面子,还不许本郡主讨回来么!” “你想想看,除了刚来郡主府的那几天,之后我什么时候找过你的麻烦?” “你凶我,误会我,还弄伤了我,这些事本郡主哪一样同你计较了?” “现在谁都知道你在郡主府受苦,连大哥都教训我,让我不要行事太过! 她越说越激动,一会儿用我,一会儿自称本郡主,连眉梢都皱了起来,像是受了莫大的冤屈,小脸上全是被亲近之人冤枉后的愤懑。 谢惟渊被她这一段话震在了原地,表情错愕,脸上是真实的困惑。 “……郡主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要你管!” 她站起来,一把抽过请柬,在对方还要继续问之前,光速转移了话题,凶巴巴的问道:“你还要不要去?” 她现在不过是借着一点信息差勉强说通,谢惟渊要是再细问下去,她就答不上来了。 司鸿蔓抹了抹脸上不存在的水痕,一双眼睛清凌凌的看着对方,菱唇微微翘着,倔强的抬着下巴。 自以为气势逼人,却半点威慑力都没有。 像是只心高气傲的白毛兔子,张牙舞爪的挥着爪子,实则色厉内荏,虚张声势。 她偷偷观察谢惟渊的脸色,见他微微出神,似乎被震撼到了,身上那股不悦又骇人的气势也收了起来,心里顿时放松了下来,不过小脸依旧紧绷着,不高兴的催促道:“你去不去?再不说我就走了!” 谢惟渊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刚才对方抽走请柬时,动作飞快,却特意往下压了压,小心的让棱角避开了他的掌心。 他抬眼,道:“我陪郡主。” 司鸿蔓气呼呼的走了,心里暗骂谢惟渊狡猾,到最后也没说去还是不去,还不是要她选。 第10章 她恶狠狠的想,要是以后谢惟渊再怀疑她,她就去跟皇上说,把人重新塞回大牢里。 折枝在暖阁门口张望了好几次,郡主大清早就拿着侯府的帖子去了隔壁,这个点还没回来,不免担心,上回郡主一个人去,最后受了伤哭着跑回来的。 正想着,一扭脸,就看见郡主出现在连廊上,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赶紧迎上去,“郡主……” 司鸿蔓把帖子往折枝手里一塞,道:“回帖,说我到时候一定去赴宴。” 她刚才被廊下的寒风一吹,清醒了不少,把谢惟渊塞回大牢是不可能的,但是可以早点儿把人送走,对方翻身之后就不用住在郡主府了。 原本想着今日去库房翻一翻砚台,现在也不想送了,她心情不佳,吃饭都觉得不香了,在心里扎了几次对方小人儿。 就是到了晚上,一连两三日,府医日日掐着点过来。 来了就看一眼手腕上的淤痕,再说几句过些日子就好的话,然后便告退。 司鸿蔓不高兴,不想搭理人,原本是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问的,但府医天天过来,她气消了一点儿,问对方:“是谢惟渊让你来的么?” 府医捻了把胡子,乐呵呵道:“谢公子不让老夫讲。” 司鸿蔓:“……” 第二天,晌午无事,她问惊鹊拿了库房钥匙。 心里头别别扭扭的想,反正砚台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拿出来用。 郡主府的库房占地面积最大,几乎赶得上两个暖阁加起来的面积,饶是司鸿蔓已经做了准备,打开门后,还是被库房里的东西震惊了一把。 这哪里是库房,分明是恶龙的宝藏库! 司鸿蔓按耐住激动的心,在库房转了一圈,看得眼花缭乱,也不知惊鹊那有没有个名册目录。 她在里面磨磨蹭蹭了半天,把每个宝贝都拿起来瞧了瞧,心满意足,终于觉得这一趟穿越不亏了,等到锁门的时候,才猛然想起来自己是来拿砚台的。 上次带回来的东西就放在外间,司鸿蔓再次进去,没花多大功夫就找到了,回来后,拿给惊鹊,让对方给谢惟渊送过去。 她气是消了点儿,但还没完全消呢,现在不想见人。 惊鹊跑了一趟,送东西的时候,板着脸,意有所指道:“咱们郡主金尊云贵,锦绣堆里养出来的,长这么大,还没受过委屈,这几日也不知是受了谁的气,郡主心情不好,饭用得少,觉也睡得不安稳。” 事实上,司鸿蔓因为库房的事,高兴的用了两大碗饭。 等惊鹊走后,杨仟边关门边小声吐槽:“哪位这么厉害,竟敢惹她,三年前的那点儿事还要记仇呢,这也不怕被记一辈子。” 那天早上的对话,杨仟没听见,根本没往自己主子身上想,他看了眼砚台,啧啧惊叹道:“嚯,居然是河东六郡的澄泥砚!” “这可是贡品,一年总共就产出几方,我记得圣上前一阵子才赏过一方给……”杨仟猛然住嘴,抬头看向谢惟渊,惊疑道:“主子,这不会就是圣上赏给司鸿长印的那块吧!” 谢惟渊神情一凝,蓦然收回视线。 第10章 几日功夫,树枝抽芽,给皇城缀上了一抹零星的春意。 今日的宴会不在宣平侯府,在郊外的一处山庄上,依山傍水,听说是有温泉,所以山庄里的桃花开得早。 司鸿蔓今日穿了件蜜合色的对襟夹袄,粉面桃腮,领口处围着的一圈绒毛,衬得下巴愈发精细小巧,额间缀着一朵海棠,两侧发丝微垂,在颊边弯成了道半弧,乖巧的贴着,眼尾处抹上了一层极细的金粉,原本灵动的杏眼微微上翘,添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娇俏。 她一大早就被折枝和惊鹊唤了起来,一番折腾打扮,用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以至于坐进马车的时候还在打哈气。 马车的速度不紧不慢,实在是催眠,司鸿蔓昏昏欲睡间,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她皱着脸,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结果什么都没想起来,干脆放弃了,身子一歪,倒在软垫上,准备补觉。 裹了裹身上的小被子,正要闭眼,突然福至心灵,整个人‘嘭’一下坐了起来,她把谢惟渊忘了! 司鸿蔓急急忙忙撩开车帘,语速飞快,冲随行的人道:“停车,停车,快回头,谢……” 她说到一半,猛然发现队列里有道熟悉的身影,声音戛然而止,正对上谢惟渊看过来的视线,顿时尴尬不已,她刚才声音那么大,对方肯定听见了。 司鸿蔓心虚的挤出个假笑:“你在啊。” 谢惟渊颔首:“我答应过郡主。” “啊……也,也是。” 司鸿蔓胡乱点了点头,搜肠刮肚的想着说些什么,视线乱飞,几次落在谢惟渊身上,看着看着,眉毛就蹙了起来。 脸上的表情顿时一收,“你上来,本郡主有事要问你。” 马车停了片刻,又重新上路。 车厢开阔,铺着一层虎皮,四个角挂着香囊,气味清甜,和暖阁里用的香料一样。 司鸿蔓板着脸,问道:“你的腿是不是还没有好全?” 这是他们吵完后第一次面对面说话,她心道,要不是她瞧见对方走路姿势不对,谢惟渊难不成就这么一路走到郊外? 她不大高兴,皱着眉,觉得对方在有意避开她,“你腿没好全,怎么不说一声?” 谢惟渊短暂的错愕了一瞬,他没想到司鸿蔓喊他上来是因为自己的腿伤,蓦然就想起了摆在桌案上的那方砚台。 他顿了顿,道:“那天是我误会郡主,希望郡主不要生我的气。” 司鸿蔓原本还有些别扭,猝不及防听到对方道歉,赶忙摆了摆手,“我早就不生气了,你没收到砚台吗?” 这么一动,她头上的步摇也跟着晃了起来,金粼粼的泛着光,透着勃勃的生机,少女娇俏,明丽逼人。 谢惟渊只看了一眼,便不着痕迹的移开了视线,“收到了。” 他垂眸道:“郡主既然要做戏,做到位才行,我若是身上无伤,对郡主不利。” 司鸿蔓呆了下,顿时恍悟,想到之前说的做戏一事,只不过她自己都没想这么细致,不过就算之后皇上问起来,她也想好说辞了,所以并不是很在意,只点了点头,然后认真问谢惟渊:“那你的腿伤好全了么?” “已经好全了。” 司鸿蔓不是很信,她狐疑的瞧了几眼,碍于男女有别,不能亲眼看,想起府医叮嘱过少走动的话,道:“你就待在马车上吧。” 谢惟渊身形一滞,他们身份不对等,一个贱籍的奴才留在郡主的马车上,在外人看来便是郡主点他上车伺候。 他朝司鸿蔓看去,对方脸上坦坦荡荡,眼中澄明清透,一丝也多余的想法没有。 是他多想了。 司鸿蔓以为谢惟渊不愿意,嗔道:“你腿伤的伤才刚刚痊愈,还是别折腾了,马车里这么宽敞,我又不会嫌你挤。” “……多谢郡主。” 马车驶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山庄。 下马车前,司鸿蔓拿出匣子里的小镜子,左右照了几下,看看发丝有没有散,见谢惟渊看过来,张开手臂转了半圈,兴致勃勃问道:“怎么样,好看吗?” 姑娘家谁不愿意听旁人夸上几句,她也不例外,满含期待的等着。 谢惟渊深深看了她几眼,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自然是好看的,饶是不喜欢她的人,也不得不承认,明玉郡主的容貌,冠绝皇城。 进了山庄,司鸿蔓没和谢惟渊一起,对方有事要办,她跟着不方便,况且,来参加宴会的这些人,她还认不全,谢惟渊在的话,保不齐要露馅。 等她转了一圈,差不多把人都认全了,往桃林旁的临湖水榭走,里面设了位置,她同谢惟渊说好在此处碰面。 对方也确实在等她,不过因为装成腿伤未愈,此刻正坐着,面前还围了三五个人,把谢惟渊遮得严严实实,司鸿蔓只瞧见了衣服的一角。 她略感不妙,赶紧加快了几步,刚一靠近,就听见这群人出言不逊,正出言羞辱嘲讽,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蹬蹬蹬跑了过去。 “你们在干什么?” “明玉!” “明玉,你去哪了?我们刚刚还找你呢!” “你还真把谢惟渊带过来了!够朋友的!” 司鸿蔓这才认出这几个就是之前遇上的那群纨绔少年,遂往谢惟渊面前一站,质问道:“你们欺负我的人做什么?” 几个人刚开始还没当回事,其中一个甚至嬉皮笑脸道:“不过是个贱籍的奴才,明玉,你不会为了这么个东西跟我们置气吧。” “那也是我的人,皇上把他赏给我了,他就是我的人,我的人只有我能欺负。” 司鸿蔓说得理所当然,毫不客气:“本郡主什么时候说过你们可以欺负了?还不赶紧赔罪!” 第11章 几个少年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定主意,见她真的生气了,态度顿时软了下来,他们还不敢跟司鸿蔓翻脸,最后一个个低声下气的赔礼道歉。 背对着,谢惟渊看不清司鸿蔓脸上的表情,但知道那和在自己面前虚张声势的生气完全不同。 他抬头,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觉得惊奇,第一次有被人挡在身前保护的感觉,对方却是个身量不长的姑娘,纤细脆弱,甚至不堪一击。 等人走了,司鸿蔓转过身,看见谢惟渊一脸淡然,无所谓的样子,拧着眉,不满道:“你在府上同我置气时不是很厉害么,怎么到了这儿,任人家欺负不还嘴?” 谢惟渊顿了顿,道:“那些人,不是郡主的朋友吗?” “不是。”司鸿蔓没好气的否认,但她不知道原主这类朋友有多少,于是气势汹汹的警告:“就算朋友也不能让人家欺负!” 她又乖又凶,实在可爱。 谢惟渊低头,唇角抬起又放下:“嗯,我是郡主的人。” 司鸿蔓一个晃神,她刚才好像看到谢惟渊笑了,极其短,她揉了揉眼睛,觉得可能是自己眼花了,反派怎么会笑,书里那么多人上赶着讨好,也没人讨出一个笑意来。 她甩了甩脑袋,不去想那些:“你刚刚说什么?” 谢惟渊刚要说话,突然皱眉,朝水榭外看去。 司鸿蔓跟着抬头,看过去,什么都没看到:“怎么了?” “没什么。”谢惟渊收回视线,收起眼中的冷意,拿起手边的册子:“郡主,万象阁刚刚送过来这个月的名册。” “万象阁?”司鸿蔓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来,绕到另一侧坐下,被谢惟渊整个挡住身侧,浑然未觉刚才发生了什么。 名册上印的全是各式珠宝、名药,都是万象阁月底的拍卖会上要拍的东西,不过倒不是全部,压轴的东西估计得到现场才能瞧见。 司鸿蔓翻到一半,忍不住咋舌,不愧是被称作销金窟的地方,一掷何止千金。 台上丝竹奏乐,进水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司鸿蔓合上名册,随手搁在桌上,托腮看向进来的人,进一个,就小声念一个名字,还嘀嘀咕咕的重复两遍,免得等会儿又忘了。 进来的人,看到她和谢惟渊坐在一起,一个个或多或少都忍不住看几眼,不过她忙着认人,根本没在意,至于谢惟渊,就更不会在意了。 正挨个念着,水榭突然起了一阵躁动,紧跟着便听见几声压低的惊呼。 “太子殿下来了!” “真的诶,往年春日宴殿下都不来的,今年怎么来了?” 还能是为什么,司鸿蔓瞥过谢惟渊,坐正身子,也跟着一起朝外看。 就见不远处一人,被拥簇着,由远及近,往水榭走来,对方玉冠锦服,金丝云线,在一众世家子弟中尤显贵气。 一身清朗和煦,似乎和书中那个嗜杀成性阴鸷变态的形象完全对不上,极好的诠释了什么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对方似有所感,突然抬眸,视线扫过众人,准确的落在她身上,原本平缓的唇线扬了扬。 司鸿蔓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谢惟渊叫她,“郡主。” 她下意识转过头:“怎么了?” “郡主,茶要凉了。” 第11章 司鸿蔓瞅了瞅面前的茶盏,一时无语。 偏偏谢惟渊一脸乖觉,似乎不觉得有什么,还把茶盏往她跟前送了送。 她只好捧着杯子喝了口,再朝外看时,太子的身影已经被其他人遮住了,只能看见一片衣角,片刻后,这片衣角转过回廊,进了水榭。 方才远远一瞥,她没看清,等对方落座后,司鸿蔓好奇的偏头打量,对方金相玉质,周正清雅,只是作为大周朝的太子,身上少了几分锐气,远不及谢惟渊。 司鸿蔓被自己的想法一憷,她干嘛要拿太子殿下和谢惟渊作比,这根本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哪有什么好比较的。 赶紧甩了甩脑袋,紧跟着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闷笑。 她动作一僵,偏头瞪向谢惟渊,就见对方垂着眸,一本正经,正拿着她刚才翻到一半的名册在看。 见她看过来,谢惟渊停下翻页的动作,侧头问道:“郡主还要继续看么?” “不看了,你看吧。”司鸿蔓摇头,心里有些可惜没抓到现行,她刚才绝没有听错的,对方肯定是笑了。 谢惟渊手上动作没停,又翻了一页,目光落回纸上时顿了顿,突然道:“这幅头面很适合郡主。” “嗯,在哪儿?”司鸿蔓立刻就被吸引了注意,凑过去道:“我看看。” 就看见谢惟渊翻的那页纸上满满当当画着一套头面的图,光看图纸,就已经是精美无比,尤其是画在纸页正中的挑心,玲珑奇巧,繁华炫目。 司鸿蔓有那么一瞬屏住了呼吸,不过在看到起拍价的时候,瞬间清醒过来,忍着心痛,伸手把那页纸给翻了过去。 谢惟渊侧头:“郡主不喜欢?” “喜欢。”司鸿蔓点点头,露出牙酸的表情,“可是好贵啊。” 谢惟渊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对方身上穿戴哪一样不是这般水准,他看向对方花钿正中的那颗东珠,意思不言而喻。 司鸿蔓一滞,当即拍了拍册子,理直气壮的教育道:“不能浪费。” “……” 两人这般若无旁人的互动并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原因无他,水榭中大多数人的心神都围着太子在转。 陆冀修今年破例来一回春日宴,为的就是司鸿蔓和谢惟渊。 他一早听说司鸿蔓要带谢惟渊过来,本以为会看到对方被折磨到狼狈不堪的样子,没想到竟然好好的坐着,司鸿蔓竟也无异议。 谢惟渊落到司鸿蔓手里还是他一手促成的,昔日谢家风头正盛,陆冀修便极其不喜对方那副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样子,不过是一介臣子,也敢拿那种眼神看他,若不是忌惮谢惟渊手中的权势,他半分不会容忍。 本想借着司鸿蔓的手把人折磨透了,他再以施舍的姿态抛出橄榄枝,不信对方不接,届时,谢家残余的那些势力,还不是尽归囊中。 只是现在,情况和他料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视线几次扫过两人,却连一个眼神都没得到,想到刚才那个被打断的对视,心里的不快漫了上了,眼底的冷意逐渐凝起。 旁边奉承的人见太子神色不耐,以为是扰到太子欣赏丝竹奏乐,赶紧闭嘴安静下来。 曲目过半,司鸿蔓出去更衣。 回来的半道上,被个小厮给拦了,对方躬身道:“郡主,殿下要见您。” 之前太子离席的时候,她就看到了,对方还特意看了她一眼,不过这赏花宴,宾客本就不用聚在一个地方,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现在看来,太子当时是在暗示她跟过去? 那她岂不是放了太子的鸽子? 司鸿蔓轻讪,对小厮点了点头,让对方带路,这儿九曲八绕,只说个地方,她根本不认路。 大约走了半刻钟,在一处边亭见到了人。 太子殿下背身站着,长身玉立,周围悄然安静,一个人也没有,她没记错的话,太子从离席到现在也有两刻钟了,莫非在她来之前就这么一直干站着? 司鸿蔓揉了下脸,压住想要往上抬的唇角,对方大约是听到了脚步声,转过身,见到是她后,挥手让小厮退下。 看这架势,是有什么秘事要说,不过不是应该找谢惟渊么,叫她来做什么,不会是找错人了吧? 司鸿蔓在心里嘀咕了句,脸上挂着一无所觉的表情,眼里甚至还带着喜色,语气亲昵的冲对方喊了声:“太子殿下!” 说着,脚下轻快的迈进亭子,挑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站着,问道:“殿下,您找我?” 陆冀修看向来人,眼里的惊艳一闪而逝,之前远远一瞥,便觉得对方今日格外精致,现在美人近前,更是明艳逼人。 依旧是那张脸,却像是突然多了点什么,整个人都生动鲜活了起来。 “有事问你。”陆冀修点头,却见她没像往常一样扑过来,觉得奇怪,下意识便想到了在水榭中看到了那幕,心里念头一转,按下了原本要说的事。 往前走近了两步,问道:“蔓蔓最近在做什么,怎么不见你进宫,母后昨日还说起你。” 蔓蔓?这是她原本的小名,外公起的,他和外婆在世的时候都喜欢这么叫她。 司鸿蔓眨了眨眼睛,她和太子之间竟然这么亲近,可一想到书里对方对司鸿家做的事,顿时觉得更加可恶了。 “天寒地冻的,我才不要出门。”她撇了撇嘴,忍住没往后退,只是不高兴的转了下身子,拿半个后脑勺对着太子,道:“再说,殿下也没让我去。” 这是在怪自己冷落她了? 陆冀修了然一笑,微皱的眉头松了下来,自觉找到了原因,宽厚道:“难怪你同我生分起来,以前都是唤我太子哥哥的,今日居然称起了殿下。” 第12章 司鸿蔓悄悄翻了个白眼,仍背着身子,不理他,“臣女可不敢同殿下生分。” 陆冀修笑了起来,语气意外温和:“蔓蔓这是……生气了?” 司鸿蔓耷拉着脑袋,不说话,只在心里悄悄呸了一声。 心道,若不是她看过书,知道眼面前这人是个黑心的,这会儿就要被骗了!也不知陆冀修拿这幅风光霁月,温和斯文的样子,骗过多少小姑娘。 哦,也不止是小姑娘,还有一帮朝臣呢。 这么一想,她顿觉心里平衡了不少。 陆冀修往日十分不耐司鸿蔓刁蛮任性的性子,若不是因为司鸿家的人脉,根本连应付都懒得应付,不过今日却觉得面前这人格外精致漂亮,甚至愿意花心思哄一哄。 于是他道:“万象阁这个月的名册,蔓蔓有看上的吗?” “没……”司鸿蔓下意识接话,刚要说没有,就想到了之前谢惟渊翻给她看的那一套,眼睛登时一亮,转过头来,不无期待的问:“有,殿下是要送我吗?” 她现在看陆冀修,像是在看郡主府的库房,整一个金光灿灿。 在看到对方点头后,甚至还得寸进尺道:“殿下亲自去拍。” 陆冀修只觉这才像对方往常的样子,即肤浅又无知,极其容易被拿捏,他丝毫没察觉到自己被人当了冤大头,点头应下:“那还不改口?” 既然对方都付了改口费,司鸿蔓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从善如流:“多谢太子哥哥。” 另一边,谢惟渊在水榭等了半晌,迟迟不见人回来,长眉折起,扫过最上首空着的位置,没来由的一阵烦躁,片刻后,起身出去。 毫不迟疑的往边亭方向走,越走越偏,人也越少,谢惟渊神色渐冷。 几道连廊外,隔着一片竹林,已经能看见两人的身影,脚下的步子不由加快了几分,谁料一个没留神,在转角撞上了另一面匆匆过来的人。 他还没来得及看对方是谁,就听到不远处司鸿蔓的这声‘太子哥哥’。 脸上瞬间没了表情。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司鸿蔓还不知道自己说的话被人听了去。 她这会儿正算着自己离席的时间,觉得再不回去,保不齐哪个不长眼的又凑到谢惟渊跟前乱说话,到时候被对方借着朋友的由头,全都算到她头上,岂不是太冤了。 不过,眼面前的人还没应付完,她又不傻,陆冀修特意喊她出来,总不是为了上赶着给她送珠宝首饰的。 索性直接开口问道:“殿下……太子哥哥,你之前说有事要问我,是什么?” 陆冀修看向司鸿蔓,对方依旧一副天真好骗的模样,他不动声色,问道:“我在席上看见谢惟渊脸色不好,腿上似乎有伤,你欺负人了?” “……”司鸿蔓被噎了一下,心道谢惟渊的脸色分明好得很,连瘸腿都是装的。 不过,谢惟渊都愿意为她装一装了,她也没有必要拆台,于是眼神躲闪着避开了陆冀修的视线,一副心虚的样子,中气不足的反驳,“我才没有,我怎么会欺负人!” 她猜太子没有对原主明说过要怎么对谢惟渊,但从那日回府,照司鸿疾的说法,太子一定在原主面前隐晦的表达过对谢惟渊的厌恶。 所以,原主那些折磨人的手段一是自己泄愤,二是为了讨好太子。 但她偏装作不知道,由着对方以为只是她自个儿记仇。 果然,陆冀修笑了起来,放低声音:“欺负也没关系,他是罪臣之后,父皇虽然留了他一命,但也不希望他过得太好。” 司鸿蔓佯装不信,狐疑道:“真的?” 她表情犹犹豫豫,看上去很不确定,一时拿不准要怎么对谢惟渊。 陆冀修脸上的笑意消失,表情逐渐严肃,“谢家是大周的罪人,蔓蔓,你若是对他太好,不光父皇会动怒,我也会生气。” 司鸿蔓看他,陆冀修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为了拿她当枪使,坏事她来做,等把人逼急了,才能更好的掌控谢惟渊。 呸,黑心莲。 她在心里唾弃,悄悄呸了一声,小脸一摆,这回是真的不高兴了,声音也跟着大了不少,“我都把他腿打折了,还要怎么欺负?” 陆冀修恩威并施,见撬出一点话来,语气逐渐放缓:“蔓蔓做得很好,对大周的罪人万不可手软。” 司鸿蔓哦了声,点头说知道了,随即皱了皱脸,又道:“可我一个姑娘家,把人弄得血淋淋的,传出去名声多不好。” 陆冀修道:“像今日这样就很好。” 说到这个,司鸿蔓表情不耐,抱怨道,“本来是怕你们说我欺负人,还特意让他换了套干净的衣服,没想到一点腿伤都不能忍,还叫人看出来了。” 陆冀修半眯着眼,看她神色不似作伪,原本那点疑虑终于打消不见,揉了揉肉她的脑袋,笑了起来:“东宫里的那株血珊瑚,你上回不是说喜欢么,明日我便让人送去郡主府。” 司鸿蔓高高兴兴应了,好在陆冀修说完正事,也没有要多留的意思。 等对方走后,司鸿蔓轻轻松了口气,虽说都是书里的反派,但比起陆冀修,她还是更愿意面对谢惟渊。 按照原书的背景,这个时候,皇上身体正康健,下面的皇子也逐渐开始崭露头角,陆冀修虽是太子,但皇位并非只有他一个选择,一句话,位置不稳。 而现在的皇后也并非是陆冀修的生母,不过是膝下无子,养在跟前罢了。 本来谢家不倒,谁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拉拢,一着不慎,惹了帝王疑心,反倒得不偿失,但现在谢家没了,只剩一个谢惟渊,以及谢家剩下的那些谁也不清楚的残余势力,这就没那么多顾虑了,甚至可以打着肃清罪臣的名号行事。 事实上,陆冀修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人也要,势力也要,皇上面前的功劳也要,可惜野心太大,能力却跟不上,最后被反派和男主联手拉了下来。 她边走边想,低着头没看路,拐弯的时候差点儿撞上墙,被人握着小臂带到一边时,还是懵的。 等见到是谁拽她后,懵懂中还多了一份疑惑,睁着圆溜溜的眸子问对方:“你不是在水榭等我吗,怎么会在这儿?” 问完,一瞥,才看见旁边还有个人,是位姑娘,素衣细腰,弱柳扶风,整一个温婉佳人。 司鸿蔓的视线在谢惟渊和那姑娘之间转了圈,正想问这是谁,突然福至心灵,脑子里冒出了个名字,她试探道:“宁姝?” 对方神色怯怯的看过来,“宁姝见过明玉郡主。” ! 真的是女主! 她之前在山庄转的时候,还可惜没遇上,这不是巧了么。 司鸿蔓下意识朝谢惟渊看去,谢家出事,宁家第一时间退了婚,不仅没有伸过援手,甚至在其中补过刀,不过这些和女主无关,女主心软性子软,前期几乎是个不折不扣的圣母,也就到了最后,才偶尔支棱一下,也基本是为了反抗男主的占有欲。 所以现在这是,谢惟渊趁她不在,出来私会佳人,结果不小心让她撞上了? 那她刚才的问话岂不是很有歧义?简直像在质问他们两个为什么会在这里私会。 这还用问吗?显然是迫于封建压力不得不退婚的两位当事人,想要借机见一见面,同对方说一说各自的情不由己。 司鸿蔓忽然觉得自己像个闪亮的电灯泡,赶紧摆了摆手,“我只是路过,你们继续。” 说着就要走,结果小臂还被谢惟渊握着,对方一直没松开,她刚挪出去半步,就又被带了回来。 司鸿蔓愣怔了下,见宁姝正看着她,尴尬的笑了几声,借着衣袖遮掩,啪一下拍掉谢惟渊握着不放的手,回头瞪了他一眼。 这是做什么!怎么一点眼力见没有,没瞧女主正看着么,还不把握机会! 司鸿蔓拿眼神斥责了他一顿,心道,这会儿解释清楚了,说不定日后还有机会跟男主争一争,翻身之后,再续前缘,也不是不可能啊! 谢惟渊皱眉,不清楚她为什么使眼色。 于是直接回答了她先前的那个问题:“郡主许久不归,我是来寻郡主的。” 司鸿蔓表情一滞,还没反应过来,半晌才干巴巴的啊了一声,“那,那,宁姑娘……” 谢惟渊这时候才朝旁边看了眼,脸上短暂的愣了下,似乎才看清对方是谁,不过也只是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重新落回司鸿蔓身上,神色淡淡道:“只是偶然撞上。” 说完,语气一沉,问道:“郡主刚才是在误会什么?” “……没,没什么。” 司鸿蔓只觉不妙,飞快的后退半步,打哈哈道:“那还真是巧啊,相逢就是缘,你们多聊几句,我先走了。” 说着就要溜走,结果还没转身,就被宁姝给叫住了。 “明玉郡主。”宁姝犹犹豫豫了半天,终于鼓足了勇气。 第13章 她之前在转角处和谢惟渊撞上,还没来得及尴尬,就见对方冷着脸,看都没有看她,只手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她下意识闭嘴,本来是听不清的,可明玉郡主忽然提高了音量,她就听见了那句打断腿的话,一时震惊不已,可旁边的人表情不变,甚至无动于衷。 宁姝看了眼谢惟渊的腿,表情不忍,内心又觉得郡主的事她实在没立场多嘴,纠结了许久,才顶着尴尬开口,底气不足,结结巴巴道:“郡主,谢家的事其,其实和谢大人无关,谢大人他,他也是被无辜牵连的,您能不能,能不能高抬贵手,放,放过他。” 说到最后,声音几乎如蚊音。 第13章 司鸿蔓眨了眨眼睛,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听完后,才明白对方什么意思,宁姝这是以为她欺负谢惟渊了?不免有些茫然:“宁姑娘何处此言?” 宁姝小声道:“我,我刚刚不小心听见您和太子殿下的对话了。” 说完又觉得不妥,赶紧找补道:“当时郡主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我就听见了,我不是故意要听的,也只听到了一句。” 司鸿蔓想了想,她刚才声音好像确实大了点。 这么说谢惟渊也听到了?不会误会吧,她赶紧扭头看了眼旁边的人,对方表情平平,看来是知道她在乱说。 再看一眼脑袋快要垂到胸前的宁姝,司鸿蔓忍不住想逗一逗女主,她抿了抿唇,压住忍不往上翘的唇角,语气恶劣,故意道:“那,要是我不放呢?” 宁姝抬头,表情呆滞,显然是不知道怎么办,刚才说那番话已经鼓起了她全部勇气了。 她是去年年关才回的皇城,之前跟着父母在边塞,今日来宴会前,还听宗族的姐妹们议论,说明玉郡主嚣张跋扈,骄奢淫逸。 宴会刚开始的时候,远远一瞥,满眼只觉得郡主生得花容月貌,心道,这样的美人必定不会像家中姐妹们说的那样,性子定然十分温和。 而且,退婚的事,是宁家做得不厚道,她一直想找机会补偿。 但现在郡主说不放人。 宁姝呆了半天,嗫喏:“郡主不想放便不放……” “倒也不是不行。”司鸿蔓话音一转,道:“只是谢大人进郡主府是皇上的意思,宁姑娘可愿意去皇上面前求一份恩典?” 宁姝不是不愿意,只是做不到,宁家绝不允许她如此胡来,她只是不习惯皇城的生活,但这种浅显的事她还是懂的。 郡主若是答应,定会被皇上责罚,宁姝心中羞愧不已,觉得自己刚才不该那么想,跟司鸿蔓道歉:“是我强人所难,为难郡主。” 说完还想跟谢惟渊道歉,被对方挡住了,声音透着一股冷淡:“宁姑娘并不欠我。” 司鸿蔓在旁边看得有些诧异,觉得这一幕和她想象的差别有点大,不过她没细想,清咳了一声,等宁姝看过来后,伸手点了点谢惟渊,问他:“我欺负你了吗?” 谢惟渊倒也配合,摇头:“宁姑娘误会了。” 宁姝表情从呆愣变成错愕,然后唰一下涨红,手足无措道:“郡,郡主,我,我误会……” 她心思单纯,完全没有多想,只觉得自己冤枉了好人,远远听见一句就胡乱误会别人,见司鸿蔓毫不介意,更加不好意思了。 等磕磕绊绊的又道了次歉,十分自觉的保证绝对不会把今日的事说出去。 司鸿蔓看书的时候就很喜欢女主,自然清楚对方的性格,笑道:“我信宁姑娘。” 宁姝脸上的红晕还没退,被司鸿蔓这么一笑晃了眼,红晕又升了不少,忍不住瞧瞧打量起司鸿蔓的妆发,只觉是她见过的人中最漂亮的。 想着来前,母亲让她多交些朋友,心思一动,正要开口,就听到远处一声喊。 “姝姝!” 声音急切,颇为担心,司鸿蔓扭头去看,就见一个人远远的跑过来,然后往宁姝跟前驿站,皱着眉看了她一眼,满脸防备,对宁姝道:“姝姝,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别怕!” “钟翊!”宁姝赶紧摆手,把挡在自己面前的人使劲朝旁边推了推,认真道:“你不要乱说,没有人欺负我。” 司鸿蔓心里嚯了一声,她说怎么之前一直觉得宣平侯这个称谓耳熟,这不就是男二之后世袭的封号么,不过现在,她打量了眼钟翊的装扮,嗯,应该还只是世子。 她记得男二和女主自小相识,算得上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可惜竹马没打得过天降,让男主抱得美人归了。 不过女主一直把钟翊当亲人看,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的心思。 想到这,司鸿蔓看向钟翊的目光颇有些同情。 那边,钟翊被推开时还有些懵,只觉得宁姝是被逼着这么说的,再加上谢惟渊也在场,自然而然想歪了,以为司鸿蔓是为宁家退婚的事来找宁姝的麻烦。 刚才他就听人议论,说明玉郡主跟皇上要了谢惟渊,虽说把人腿打断了,却正喜欢得紧。 钟翊瞥了眼谢惟渊,这人之前就霸占着宁姝未婚夫的头衔,现在总算是解除了婚约,没想到还能撞见,简直阴魂不散。 他本来就有气,因此说话毫不客气,阴阳怪气道:“郡主上赶着为人出头,也不看看谢大人领不领情……” 还没说完,就被宁姝教育了,“我和郡主只是巧遇,见郡主亲切所以多说了几句话,你在胡思乱想什么,还不快给郡主道歉!” 显然完全忘了刚才自己还结结巴巴说不出话的事。 钟翊一脸不可置信,让他给司鸿蔓道歉? 他又不是那帮纨绔,他是宣平侯世子,怎么看也不用在司鸿蔓跟前伏低做小。 司鸿蔓好整以暇的欣赏了半天对方气急败坏的样子,这才慢悠悠道:“世子风风火火,仗义执言,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只是这么冲动鲁莽,是非不分,以后难免会闯祸,连累了心上人。” 钟翊瞬间瞪向司鸿蔓,见她一脸笑意深长的样子,顿时警觉起来。 偏宁姝一无所查,还十分赞同的点点头:“郡主说得对。” 钟翊鼻子都要气歪了,又怕司鸿蔓再说什么,抖出他那层心思,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宁姝在场,他不敢多问,尽管心里一万个不愿意,最后还是梗着脖子道了歉。 一说完,就把宁姝拉走了,等看不见人后,钟翊才不死心的把司鸿蔓以前做过的事都添油加醋的在宁姝跟前说了一遍,“你不要被她骗了,你才回皇城,不知道她之前怎么嚣张跋扈,连宫里的娘娘都敢不放在眼里。” 宁姝听完,认真想了想,道:“可郡主人美心善,又得皇上喜欢,怎么不能嚣张跋扈了?” 钟翊一噎,“……总之,她不是什么好人!” 另一边,司鸿蔓眨眼道:“这就跑了?” 她还没说什么呢,对方就跑了,小侯爷这也太不经吓了吧,果然,钟翊只能是个男二是有原因的。再说,她又不是什么魔鬼,怎么会当众戳穿对方的小心思呢,有什么好跑的。 谢惟渊看着一脸遗憾的司鸿蔓,顺着她的视线朝钟翊离开的方向看了眼,问道:“郡主还有事要同世子说?” “啊?没,没有。”司鸿蔓才想起来谢惟渊还在旁边,表情顿时卡在了脸上,刚才她暗戳戳拿捏钟翊,谢惟渊是不是也听出什么弦外之音了? 再一想,对方七窍玲珑的心思,肯定听出来了,她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含含糊糊道:“那个,宁姑娘其实不清楚,我……” 她还没想到要怎么说,就被谢惟渊打断了,对方道:“我与宁姝并不相熟,婚约是祖辈定下的,既然已经解除,她的事便与我无关。” 他此前没有喜欢的姑娘,宁姝也不在皇城,这道婚约本就不牢靠,他不过是拿来挡那些别有心思的人,家里的,外面的。 想到这儿,谢惟渊看向司鸿蔓,三年前,对方也被他用同样的借口挡过一次。 不相熟? 司鸿蔓回忆了下书里的内容,好像确实没有多少女主和反派的感情戏,不过因为反派人设带感,评论区讨论的倒是不少。 她根本没想起来三年前的那件事,点点头,就把这事放一边去了。 谢惟渊深深看了她一眼,片刻后,又收回了视线。 宴会一直持续到下午,回去路上,司鸿蔓试探着问道:“你觉得太子殿下如何?” 谢惟渊蓦然想起之前的那声‘太子哥哥’,眉心动了动,目光下沉,周身气息也跟着冷了下来。 “郡主似乎很喜欢太子殿下。”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嗯……?” 司鸿蔓一愣,拿不准谢惟渊的意思,随便嗯了两声,含糊着岔了过去,落在对方眼中,就像是姑娘家含羞带怯,不好意思承认有心上人。 谢惟渊心底腾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而后猛然一惊,自己居然在为这种事生气,明玉郡主想要做太子妃的事他早就知道了,此前也从未在意过。 第14章 在后知后觉察觉自己今日的反常后,脸色一时难看至极。 司鸿蔓没问出答案,不死心的还想再试探一遍,一抬眸,就发现对方正沉着一张脸,表情十分可怕,顿时打消了继续这个话题的念头。 只是,刚才分明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变了脸,不高兴了? 她心里忍不住疑惑,难不成谢惟渊没见成太子,不应该啊,她刻意避开了好长时间,还交代谢惟渊不用找她。 而且就算谢惟渊不主动,太子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 司鸿蔓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不想了,从马车里的小几下摸出一盘棋来,自己跟自己下起了五子棋。 也不管谢惟渊是不是还冷着张脸,在她自个儿的马车里,她难道还要看旁人的眼色么,才不呢。 司鸿蔓慢悠悠的捏了个糖渍的果脯,甜的眼睛都眯起来了,指尖黏糊糊的,她视线还黏在棋盘上,伸手去够摆在一旁的布巾,结果摸了几下也没摸到。 一转头,正好看见谢惟渊拿过布巾放在她伸手够的地方,她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用过后,放到另一边去了。 对方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转过脑袋,动作顿了顿,似乎想收回去。 司鸿蔓眼明手快的接了过来,得意洋洋的看着谢惟渊,等擦完手,又往对方那边挪了挪,弯起一双杏眼,笑道:“怎么,不生气啦?” “来下棋嘛,我自己跟自己对弈,好无聊啊。” 谢惟渊看了眼面前一团喜气,笑意盈盈的人,只觉耀眼炫目,他沉默了片刻,问道:“郡主觉得我在生气?” “是啊!你刚才脸色好差,还好我之前见识过几次,不然就要被吓到了。”司鸿蔓夸张的拍了拍胸口,边说边把棋盘收拾了一遍,然后把装着白子的棋篓朝对方面前推了下,“到郡主府还有好长一段路,你不陪我下棋,那念话本?” 说完又从小几下摸出一本话本来,这是之前她回家那趟发现的,看了一半,中间书页上还有个折角,讲的是老套的才子佳人的故事。 谢惟渊顺着她的动作,在看到书名的时候,眼角微微抽动了下,默不作声的拿过棋篓,摆在手边。 司鸿蔓咧嘴一笑,目的达成,高高兴兴收起话本,啪一下先落了枚黑子,就摆在整个棋盘的正中间,耀武扬威的宣告着自己的地盘。 她眼疾手快见缝插针,满以为会把白子打个落花流水,没想到谢惟渊看着慢悠悠的动作,却是丝毫不让,但凡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司鸿蔓起先还能抗住,甚至隐约占点儿上风,然而几个回合之后,就迅速败下阵来,黑子被一颗颗挑出棋盘。 一局结束,司鸿蔓耷拉着脑袋趴在棋盘前,两道细眉蹙在一起,她哪里想到,下盘五子棋都能输,用小声又刚好能让谢惟渊听到的声音嘀咕:“都不知道让一让我。” 对方整理棋盘的手一顿,过了会儿,等棋盘全部清出来后,才不紧不慢道:“时间还早,郡主,不如再来一局?” 司鸿蔓还趴着,怏怏的问:“那你会让我吗?” 谢惟渊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厚颜无耻,直截了当的问出来,仿佛被噎到了,隔了一会儿才颔首道:“会,这局一定让郡主赢。” 司鸿蔓这才坐正身子,伸手从棋篓里拿出一枚黑子,落子前又偏头重新确认了一遍:“你真的会让我?” 谢惟渊无奈,只得保证:“真的。” 司鸿蔓这才开开心心的落子,丝毫不觉得不妥,下棋的乐趣在于赢,不赢的话干嘛要下嘛,而且她是凭本事让谢惟渊让步的,很公平。 果然,这一局,在对方有意无意的放水,她赢得顺利无比,谢惟渊甚至没让她看出来自己在放水,要不是刚刚输了一局,她恐怕会觉得自己水平就是如此。 谢家出事前,以谢惟渊的身份,也不用这么不着痕迹的讨好谁啊? 她这么想,就这么问了出来。 谢惟渊正在落子,手上的动作一顿,复而继续,道:“偶尔被皇上叫进过宫。” “这么说,我岂不是和圣上一个待遇!”司鸿蔓喜不自胜,眼睛亮晶晶的,下巴埋在衣领的绒毛中,又乖又甜。 她逮着一个缺口,赶紧把黑子摆上去,连成了四颗,两边都没有被堵,只等对方再落一颗,就赢了这一小片。 却见谢惟渊迟迟没有动作,一抬头,发现对方正在看她,眼里夹杂着几分道不明的情绪,似乎有什么事要问。 司鸿蔓不明所以,快速眨了几下眼睛,问道:“怎么了?” 问完,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沉吟了几秒,一脸新奇道:“哦?难道圣上下的也是五子棋?” 谢惟渊:“……是围棋。” 被对方这么无厘头的一问,提到下旨抄了谢家的那位时,心口漫出的晦涩阴邪,突然散了个干净。 司鸿蔓撇了下嘴,失望道:“那你干嘛这幅表情嘛,我还以为你要说些圣上的小秘密。” 谢惟渊不禁好笑,“以郡主的面圣次数,应当不用旁人告知。” 面圣?她连皇上老头儿什么样都不知道呢。 司鸿蔓心一惊,赶紧埋头佯装研究棋盘,心存侥幸的想,差点点儿就要在谢惟渊跟前露馅了,她这一得意就乱说话的毛病怎么还在。 端正表情,认认真真道:“天家之事,不可妄议。” 说完,啪一下在对方眼皮底下落了颗黑子,“不说那些,咱们接着下棋。” 谢惟渊垂眸,扫过面前的一块,道:“郡主已经赢了。” “是吗,我看看。”司鸿蔓凑过去,姿势实在别扭,因为方向不对,看着不方便,索性站起来,绕到另一侧,果然一下子就清晰起来,她道:“真的,这一块已经连起来了!” 马车虽然大,两个人并排围在小几的一侧,也几乎是肩膀挨着肩膀,不过一拳之隔,清甜的香气一下充盈在了鼻尖。 谢惟渊指尖轻轻摩挲了下,“郡主之前问我,觉得太子殿下如何?” “嗯?”司鸿蔓扭头,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就转到了太子身上,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难得谢惟渊主动提起来,她愣了下后,赶紧正襟危坐,点了点脑袋,等着听答案:“嗯嗯,你觉得怎么样?” “太子并非良人。” 第15章 “嗯……嗯?” 司鸿蔓懵着一张脸,和谢惟渊对视了片刻,发觉不是自己听错了,也不是对方说错了,谢惟渊就是这个意思。 但她没能理解对方为什么要说这么一句,难道是为了提醒她? 想到这,司鸿蔓精神一震,觉得自己这些日子来的努力总算没白费,就算谢惟渊已经和太子见了面,但还是把她摆在太子前面的,这句提醒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之后事情的发展就算和书里一样,司鸿家也不会是个死局了。 她脸上愣怔的神色一瞬间消失了个干净,使劲点了点头,肯定道:“你说的对,我也这么觉得。” 然后等着谢惟渊再说些别的,对方却收回了视线,正襟危坐,一颗颗把棋盘上的子扔回棋篓里,仿佛只为了提醒她这一句,她听不听无关紧要。 司鸿蔓撅了撅嘴,坐了回去。 这时节,天黑得格外早,等马车到郡主府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橘色的太阳坠在天边,虽然还能看见全貌,却起不到什么作用,倒是把天边的云染得好看极了。 司鸿蔓从马车上下来后,站在原地看了会儿,然后就被底下的丫鬟催着进府。 折枝一边给她拢着身上的大氅,一边念念有词:“郡主干嘛站在风口处,着凉可不是闹着玩的。” 司鸿蔓缕了下垂在耳边的发丝,觉得折枝愈发像老妈子了,她哪里这么娇气,一吹风就要倒,又不是瓷做的娃娃。 结果话说早了,当晚,呼吸就有些不畅,喉咙里像塞了根绒毛,痒得难受。 府医急匆匆过来,给她开了一剂方子,“郡主今天夜里出一次汗,明儿早上若是好了,便无事,若是不好,恐怕还要静养上一段时日。” 司鸿蔓这回不敢大意,喝完药便早早睡了,半夜迷迷糊糊被折枝扶起来喂了两次水,还换了一回里衣,屋里点着炭,倒是一点不冷。 第二日一早,起来时,司鸿蔓动了动鼻尖,竟然好全了! 连折枝都啧啧称奇,郡主胎里带出来的体弱,以前受一回风寒,少说要折腾上三五日,多则小半个月,人都要瘦上一圈,所以她才处处紧张着。 不过,谨慎起见,司鸿蔓还是继续喝了好几顿的汤药,苦得她脸都皱成了一团。 惊鹊打着帘子进来,在炭炉旁站了会儿,等身上的寒气去了,才进里屋,“郡主,万象阁送来的册子,一大早就送过来了。” 又送什么册子? 司鸿蔓接过来,翻了几页,发现就是昨日在宴会上看到的那本,只不过各府又分别送了一册过来,倒是很会做生意。 第15章 见郡主只随便翻了下,便把册子合起放在一边,惊鹊问道:“郡主没有瞧上的吗?” 司鸿蔓本想开个玩笑,说太子会付钱的,话到嘴边,突然想起原文里的一段设定。 这万象阁每次在拍卖会前,都会先列出一部分送到皇城有头脸的人家,倘若有人想要讨好的某位显贵,打听一番,拍下来,再送到府上,就是一份投名状。 而原主就收过不少,不过收下来不办事,丝毫没有信誉,旁人拿明玉郡主没有办法,只能自认倒霉。 司鸿蔓稍微一想,眉毛就皱了起来,问道:“以前收下的那些东西还在府上么?” 惊鹊点头道:“在的,奴婢都收在库房里,一样不少。” 这些珠宝首饰,其他人一概碰不得,郡主哪天有了兴致便会去库房转一圈,把玩一番。 惊鹊以为郡主现在想去,“郡主要去库房么?” 司鸿蔓刚喝了药,感觉整个人都是一股涩味,怏怏的,不怎么想动,便道:“我明日再去,你和折枝去清点一下,把以前收下的那些都整理出来,也列个册子给我。” 两人点头应下了,库房里头的东西原本就有名册,只需要再清点一遍,分出那些外头送进来讨好郡主的就成,倒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等到下午,司鸿蔓就等不及,也跟着一起去了库房。 她中午小歇了一会儿,恢复了精神气,又无事可做,便溜达了过来,饶是她之前已经来过两三次,这回依旧觉得郡主府的库房真的像个宝藏库。 上回从司鸿府带回来的那几颗夜明珠,已经同之前的那些一样,一起摆到库房里几处角落的架子上了,幽幽的泛着莹白色的光,晚上进来,还能起照明的作用。 这皇城里头,到处是勋贵之家,可也没见谁家能阔绰到用夜明珠来照明,恐怕除了宫中,也只有她这儿了。 若是按照书中的轨迹,这些东西最后八成是落到陆冀修手中了,想想对方那些‘风光伟绩’,还真是暴殄天物。 大修宫殿,酒池肉林,奢靡无度,与其被用来满足陆冀修的私欲,不如花在更有用的地方。 惊鹊和折枝忙了一下午,总算赶在天黑前把东西都整理到了一起,整出了几个大箱子。 司鸿蔓本打算跟着一起收拾的,但才动一下,就被两个丫鬟给按住了,生怕她累着后病情再反复,她本想说自己已经好全了,不过一想到昨天说完就被打脸,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几大箱东西整理出来搁在一起颇为壮观,不过司鸿蔓看了眼库房,没觉得少了多少,“剩下的这些都不是么?” 惊鹊虚虚指了两下:“有些是圣上赏的,还有的是老爷让人送来的。” 圣上赏的自然不能随意处理,她爹送的当然也不能! 不过就这几大箱,也够了,再多反倒不好。 司鸿蔓看着箱子想了片刻,让折枝去挑几个侍卫来,先把这些抬出去,之后再送去万象阁。 万象阁的拍卖会,不知道的人以为只可以叫价,其实也可以寄存东西去拍卖的,不过有两个条件,一是送来的东西必须是上佳之物,二是物主需得在皇城排得上数。 虽然架子抬得很高,不过也杜绝了节外生枝的可能,何况那些世家大族在意名声,一般也不会把自家的宝贝拿出去拍卖。 不过她不在乎那些,反正明玉郡主的名声本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倒是折枝惊了一下,“郡主,这些都送过去?” 司鸿蔓点点头,还认真强调了一遍:“已经点清楚了吧,可千万别落下。” 折枝道:“可以前其他贵女想要,你都是一概不让的,还,还说,就算用不上摆着看看也不给她们。” 还有这事?不过她原话肯定没这么文雅,司鸿蔓眼珠一转,招手叫折枝附耳过来,嘀嘀咕咕说了几句,便让对方去办。 这些首饰珠宝都是原主看上的,哪一样不是珍品,不过转过一手,她还担心那些贵女会不会介意,现在看来,不用愁这个问题了。 府上侍卫动作都很利索,等司鸿蔓用过晚膳,跑出来看的时候,东西已经重新清点过一遍装上马车了,领头的那个侍卫看着十分眼熟,可不就是之前去万象阁买药的那个。 见郡主过来,张实赶紧上前,八尺大汉啪一下抱拳,愣是把司鸿蔓给吓了一跳。 “郡主放心,属下保证把东西送到。” “不急,我再叫个人。” 她倒不是不放心张实,这样的个头光站在那就很唬人,她怕对方被人坑了还不知道,万象阁里头都是人精,得找聪明的跟着掌掌眼。 司鸿蔓略想了想,就往谢惟渊住的地方走,好在对方还没有入寝,她刚抬手敲了一下,门就开了。 对方穿着一身素色的衣服,和平日里的形象截然不同,还能闻见皂角的味道,似乎刚沐浴完不久,发冠未束,司鸿蔓看得脸热,赶紧往后退了一步,意图站远些,免得对方误会。 她也不敢多看,开门见山,问道:“你身边那个小厮呢?” 谢惟渊没答,而是侧身往门内让了让,“外面风大,易受寒,郡主进来说话。” 司鸿蔓赶紧摆摆手,拒绝:“不,不用了吧。” “郡主昨日刚受了风寒,此刻应当注意保暖。” 刚说完,外头正巧刮过来一阵风,发丝被吹着扫过鼻尖,司鸿蔓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还没来得及尴尬,就被对方拉进了屋。 不过只是把她拉进来,谢惟渊就松开了手,司鸿蔓理了理耳边被吹乱的头发,十分乖巧的站在门边,直接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眼帘垂着,像个精巧的小人偶。 谢惟渊走了几步发现对方还愣愣着站着,似乎微不可查的轻叹了声,又折身回来,问道:“郡主找杨仟?” 司鸿蔓这才想起自己是来要人的,赶紧点点头:“嗯,我有东西要送,府上人手不足,能不能让杨仟跟着去一趟万象阁?” 她怕谢惟渊不肯,伸出四根手指保证:“没什么重要的事,就送一趟东西,很快的,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就够了。” “郡主要用府上的人,不用问我意见。” 司鸿蔓眨了眨眼,对啊,杨仟现在明面上是她的人,那她岂不是可以想用就用,不过人家实际上的主子还在跟前呢,不能太过分。 她抿了抿唇,义正言辞道:“人拨给你了,自然要来问一问的。” 第16章 “杨仟是郡主的人,郡主想用便可用,无需在意我。” “真的?!这么说的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司鸿蔓唇角一扬,心道,要是之后谢惟渊还能这么说多好。 她正想着要不趁现在多占点便宜,就见谢惟渊突然眼色一变,还没来得及问,便感觉脚下陡然一轻,等回过神,已经站到了屋子中间。 原本关着的门被唰一下推开,杨仟站在门外,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似乎还有点儿委屈? 司鸿蔓眨了眨眼,还有些不真实,她刚才站的地方正好是在门扇后,要是没动的话,是不是会被门甩到? 这么说,谢惟渊是为了不让她受伤,才带她离开门边的? 对方武功恢复了? 司鸿蔓扭头朝谢惟渊看去,对方长眉半折,脸色似乎比之前白了几分,神色不悦的看向杨仟,虽然没表现出来,但她十分敏锐的察觉出了其中一丝隐约的怒意。 再看杨仟,刚才还愤愤不平的样子,这会儿像是犯了错般,满脸神慌,冲谢惟渊结结巴巴的喊了一句:“公,公子。” 声音甚至不易察觉的抖了抖。 司鸿蔓福至心灵,大脑转得飞快,瞬间就明白了眼下这个局面,谢惟渊并不打算让她知道武功正在恢复的事,刚才事出突然,带她离开完全出自本能反应,所以杨仟推门后发现自己做错了事。 她不会被杀人灭口吧! 司鸿蔓心底一悚,赶紧出声打断,满脸惊喜,毫无所觉的冲杨仟道:“你来的正巧,府上缺人手,你跟着张实去一趟万象阁。” 杨仟心虚的朝自家主子看了眼,得到暗示后如蒙大赦,脚底抹油般溜了,丝毫看不出刚才他还为主子两句类似易主的话义愤填膺。 “哎——” 司鸿蔓才冒出半个音,人就看不见影了,还贴心的把房门重新关了起来,她当场傻眼,本来打算着和杨仟一起溜的,现在更尴尬了。 她讪讪收回伸到一半的手,只觉有道视线正落在自己头顶上方,头皮发麻,瞬间绷紧心神,打着哈气朝门边走,嘟哝道:“好困啊。” 谢惟渊不紧不慢的跟着后面,垂着眼,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直到对方伸手握上门把,才慢悠悠的开口:“郡主……” 司鸿蔓一个激灵,只觉接下去的话不好答,直接打断了,扭头飞快道:“你看你脸色都白了,肯定是旧伤还没好全,赶紧休息吧。” 第16章 虽说这些日子她和谢惟渊的关系有改善,但这种事上对方怎么也不会完全信她,所以现在绝对不是挑明说破的好时机。 司鸿蔓抿了抿唇,忐忑的朝谢惟渊看去,希望对方也能跟着含糊过去。 谢惟渊看着面前的人,对方扬起的脸上带着几分祈求,烛火映在眼中泛起一层莹莹涟漪,他并不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却在半晌后,说道:“天色已晚,郡主早些回去。” 司鸿蔓心底长长松了口气,肉眼可见的恢复了神气,双手一伸,飞快的抱了下谢惟渊,高高兴兴的回屋去了。 走到一半,才想起来刚才自己好像忘乎所以,忘了自己在古代了,不过,只是浅浅抱了下,对方应该不会想歪的……吧? 司鸿蔓脚步一顿,眉毛拧了起来,要不她还是回去解释一下?可万一对方没多想,岂不是显得她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过,她原地纠结了会儿,就自己想通了,谢惟渊是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再说她以前还要人家给她当过裙下臣呢,人家也没误会,这点儿越矩,不算什么。 那边,杨仟找到张实,得知他的任务是把几箱珠宝首饰送去万象阁,以便在月底的拍卖会上拍卖,一时间不知做什么表情。 当下按住好奇,把东西都送去,等万象阁的人清点了物什后收了字据,几乎一刻不歇的回了郡主府。 屋里点着蜡烛,主子还没就寝,杨仟在外转了几圈,有点儿不敢进去,也不知道主子气消了没。 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推门进去了,就见主子坐在桌前,像在想什么事,表情微微出神。 直到面前的杯盏被人重新续上热茶,谢惟渊才回神。 杨仟见状,赶紧把去万象阁送珠宝的事给说了。 “主子,明玉郡主是没银子花了么?” “府上明明人手充足,郡主为什么还要我去,难道是为了提醒咱们白吃白喝?” “只是多养了两个人,应当不至于吧?” 谢惟渊被吵得头疼,按住火气,道:“杨仟。” “主子,您说。” “闭嘴。” “……是。” 万象阁的效率极高,头一天晚上才送去的东西,满满几大箱子,第二日上午便把起价的册子送来了,想必是连夜核定出来的。 司鸿蔓挨个看了一遍,毫无错漏,便让对方带回去了,心里忍不住感慨,没想到都穿越了,还能遇上这么压榨员工的单位,也不知道俸禄给的高不高。 事情都办妥,便直接等着几日后的拍卖会。 司鸿蔓闲着无事,本打算去找谢惟渊下棋,不过因为那天不小心一抱,她还有点儿心虚,索性窝在屋子里翻话本。 正读到精彩的地方,就见折枝慌慌张张跑进来,“郡主,老爷来了。” 司鸿蔓赶紧把话本塞到软垫后面,起身把乱糟糟的衣服理了理,正疑惑着她爹怎么会过来,就听到外面丫鬟提醒的声音:“老爷,您慢些,郡主就在屋里。” 这么着急,感情一进门就直奔她这儿来了! 外面话音还没落,她爹就急匆匆的跑进来,真是难为一个圆胖的中年男人还能跑这么快。 “乖宝,瘦了!” “爹,我最近吃得好睡得好,还胖了两斤——” 话还没说完,就被司鸿长印一把握住了手,忧心又急切的道:“乖宝,有什么困难的事不要憋在心里,只管跟爹说。” 司鸿蔓被这猝不及防的操作给弄愣住了,老半天才想透,想必是之前,她特意让折枝传出去郡主府要拍卖珠宝的事,被她爹知道了。 以她爹的性子,没第一时间找上门就奇怪了! 司鸿长印还在继续说:“乖宝,有事爹给你想办法,千万别委屈了自个儿,昂。” 司鸿蔓忍不住抚了抚额,索性顺着话问:“爹,女儿想见户部的人,您能帮忙引荐吗?” 司鸿长印话音一顿,也不知道给想到什么地方去了,脸色凝重起来,“乖宝,你到底闯了什么祸,告诉爹,爹进宫给你求情去。” 做出一副大祸临头就要慷慨就义的表情。 司鸿蔓无奈,道:“没事,女儿这不是听说边关不太平,朝廷正在征兵,需要银两嘛,也想出一份力。” 司鸿长印愣了愣,头一次从闺女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一时不敢相信,狐疑道:“真的是因为这个,乖宝,你真没事?” “真的。”司鸿蔓撅了撅嘴,不满的撒娇:“爹,您怎么不信我啊?” 司鸿长印立刻打消了怀疑,哄她道,“信,爹自然信!可那何须变卖首饰珠宝啊?是不是手里没银子了?” 其实他想说,有多大的能力办多大的事,但这是教育儿子的一套,换成闺女,得哄着顺着,再说闺女难得有心一回,他也不想打击闺女的积极性。 他道:“乖宝啊,你大哥俸禄高,手上攒了不少,爹让他赞助你一笔。” 司鸿蔓哭笑不得,她和司鸿疾关系不好,显然和她爹有很大关系,这心偏得也太没边了,好在她大哥心宽,不与她计较。 “我不缺银子,就是不喜欢那些珠宝首饰了,与其放着落灰,拿去拍卖还能换银子,一举两得嘛。” “而且您送我的那些,我都好好收着呢,一件都不少。送去拍卖的都是旁人送的,他们哪知道我的喜好,又不及您的眼光好,那些珠宝瞧着都俗气极了。” 她一通话把司鸿长印哄得心花怒放,虽然都是胡编的。 不说那些原本就都是从万象阁出来的珍品,送礼的人也是事先打听了明玉郡主看中的款式,这才拍下的。 不过,司鸿长印不管这些,只听到闺女夸他眼光好,喜欢他送的东西,一时来劲,非要去库房看看。 司鸿蔓顺水推舟,领着她爹去转悠了一圈,好歹是让对方相信了她真的不缺银子。 这天正好休沐,司鸿长印问完事磨磨蹭蹭不想走,留在闺女这儿用了晚膳,发觉闺女这儿的饭菜都比家里香,临走前琢磨着要不以后没事便过来转转。 临走时,司鸿蔓送他,从暖阁旁边走过,司鸿长印只撇了眼隔壁屋子,眉头就皱上了,“谢家这小子就这么留在你府上,也不是个事。” 司鸿蔓闻言,也朝那看了眼,叹气道:“可皇上亲自下的旨,金口玉言,总不能收回去吧。” 司鸿长印也没法子,闺女当时谁的话也不听,非跟皇上要人,现在倒像是知道后悔了,他又舍不得说,只道:“乖宝,此人心机颇深,不简单。” 司鸿蔓心道,当然不简单,这可是全书最大的反派啊。 她狠狠点了点头,道:“爹,放心吧,您闺女聪明着呢!” 第17章 月底拍卖会前,她大哥也来了一趟。 要是放在以前,让司鸿疾到郡主府,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这回不但来了,还给她带了一叠银票,还有块大通银行的牌子。 司鸿蔓不肯要,她本来就不缺银子,就算以前大手大脚,但架不住有人往她跟前送啊,她穿过来后,闭门谢礼,但手里的田产店铺每个月也是一笔不菲的营收。 再说,她也不想一下子捐太多,省得惹来皇上疑心,以为郡主府比国库还富。 好说歹说,司鸿疾皱着眉把玉牌收了回去,不过银票还是给她留了下来,说什么司鸿家都是一体的,不能让妹妹一个人捐钱云云。 司鸿蔓忍俊不禁的听着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偏偏大哥说得一本正经,她又不好笑出来,只能拼命眨眼睛,止住眼里的笑意。 想想半个月前,对方还对她横眉冷对,嫌弃至极,愈发觉得现在这般实属罕见。 司鸿疾大抵也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顿了顿,问道:“手腕好了吗?” 难为大哥还记得,司鸿蔓扬了扬手,笑道:“早就没事啦。” 已经过去有段时日了,那些淤青也早散了,白白净净的一段皓腕,当真是半点瑕疵都找不出来。 司鸿疾还不放心,皱着眉追问:“那最近有没有受伤?谢惟渊有没有欺负你?” 司鸿蔓不由错愕,她大哥还真的信谢惟渊能欺负她啊,这一整个府上都是她的人,谢惟渊就算有杨仟,那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她没反驳,而是笑嘻嘻挽住了哥哥的胳膊,撒娇道:“怎么会,我还能让他得逞第二次不成?而且,上回只是个意外嘛。” 司鸿疾脊背僵了一下,上一次妹妹这么亲近他,还是小时候,一晃,不知过了多少年,以至于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他忍不住伸手在妹妹脑袋上揉了一把,又悄悄把刚刚被揉歪的簪子给扶正。 好容易哄完司鸿家两个男人,月底就到了。 拍卖会前一天,她还特意去问了谢惟渊,问对方要不要跟她一起去,之前赏花宴,太子答应她亲自过去,也不知道这两人有没有私下约了这次见面。 万象阁的拍卖会设在晚上,也不知道是为了烘托气氛,还是那些珠宝首饰在烛光照耀下会显得更好看些。 第17章 司鸿蔓是用了晚膳再去的,也不知是不是晚膳用的多了些,格外受不住马车的颠簸,原本两刻钟的路,用了小半个时辰。 等到了万象阁,迎接她的人已经等候多时了,马车一停,便殷切的迎上来,迎着她往里走,一直到三层的一间雅阁。 说是雅阁,其实也不算,因为最里面是没有墙的,红木栏杆雕着精美的花鸟纹,一眼便能看到最中心的拍卖台。 雅阁开阔,东西一应俱全,便是七八个人聚在一起也不会嫌挤,而且此处位置极佳,不用问便知是万象阁特意为她留的。 中间的方桌上摆着各式糕点,足有几十样之多,司鸿蔓挑挑拣拣,捏了个看起来有点儿酸的梅子放进嘴里,一连吃了两个,胃里才不那么难受。 折枝跟司鸿蔓来得次数多,轻车熟路的要了壶梅子茶,皱着脸,心疼道:“郡主坐马车,十次里面总会有一两次不舒服,还让太医瞧过,也没能支出个根治的法子来。” 司鸿蔓眨了眨眼,心说,其实没什么大碍,只是路上不平,多颠了几下,有些晕车而已。 这边刚坐下没一会儿,外头就传来敲门声,恭恭敬敬唤了声:“明玉郡主,” 开门后发现是陆冀修的人,听完来意,司鸿蔓一张小脸便耷拉了下来,不开心道:“太子殿下没来吗?” 对方语气诚恳:“殿下政务繁多,一时脱身不开,殿下交代过,今日但凡郡主看上的宝贝,都为您拍下来。” 哄小姑娘的惯常手段,说些好听的话又不值钱的话,不,还是很值钱的。 若是原主,不开心归不开心,脾气再刁蛮任性,对着陆冀修也是收敛的,最多也就要赏花宴上说好的那套头面。 但换成她,才不会跟陆冀修客气,既然对方都这样说了,她为什么不薅一把,东宫又不缺银子。 司鸿蔓两眼一弯,笑了起来,“好啊。” 等人走后,美滋滋的对折枝道:“你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正好腾出些地方来,不然库房要摆不下了。” 说完,捧着梅子茶,走到雕栏横木前往下看,头一次来这种地方,自然新奇,若不是顾着身份,司鸿蔓这会儿已经下楼逛开了。 谢惟渊站在她身后不远,视线不觉落在对方身上,她胳膊抵在横木上,一双眼睛跟着底下来来回回跑过的人转,脸上神采飞扬,明艳逼人,显然是心情极佳。 只是因为太子允了她随意挑选珠宝首饰,就如此高兴么? 眼神不由一暗。 司鸿蔓正看得新奇高兴,哪里猜得到谢惟渊在想什么,而且刚刚才得知了陆冀修不来,看来两人是不打算今天见面的,那这一趟便纯粹是出来玩的。 一直到拍卖正式开始,她才在太师椅上坐下来,椅子就摆在栏杆前面,坐着照样能看清台上,手边还垂着一根由金丝编成的线,只需要轻轻一拉,雅阁上的铃铛便会响,台上的人便能立刻知道是何人出价。 拍卖会场是圆弧形的,所以不止台上的人能看清是哪位贵客拉动银临,其他雅阁的客人也能看清,不过底下的倒是看不清上面的客人。 司鸿蔓扫了一圈,就看到了刚才过来的那位,对方雅阁的位置比她还要好,显然万象阁是按着太子的身份预留的。 一般贵女不大乐意晚上出来,因此来的大多都是家仆,家里的主子一早就圈定好要的东西,他们也知道那些客人能挣,哪些得罪不起。 不过今日,因着听说了明玉郡主要拍卖府上珍藏的珠宝,一个个都提起了兴致,传言是一回事,不亲眼看到,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司鸿蔓怀里抱着个暖炉,对此很是满意,来得贵女越多越好,拍出的价格高,她也能多捐些,为朝廷多出一份力嘛。 太师椅上铺着雪白的羊绒毯,司鸿蔓坐得很靠后,整个人像是陷在了椅子里,小腿垂着,脚尖点不到地,一点点的晃着,好不自在。 折枝在一旁尽心尽力的服侍,其实也没多大的事,至多是添些茶水递个布巾。 “咦!” “郡主,怎么了?” “看见了个熟人。” 司鸿蔓笑笑,收回朝下看的视线,她刚刚看见了女主,虽然只露了一小半侧脸,但她肯定没看错。 “那要奴婢去请她过来吗?” “不用。” 万象阁是男主的地盘,也不知道今晚男女主能不能见着面,她对破坏男女主的主线剧情不感兴趣,甚至还有些好奇。 谢惟渊一眼就看见了宁姝,见司鸿蔓饶有兴致的往宁家雅阁里看,想到之前赏花宴上被误会的事,忍不住问道:“郡主很在意宁家?” “不啊,我与宁家又没有交情,我只是喜欢漂亮姑娘。” 宁姝作为书里的女主,容貌长相不用多说,必定是天仙似的美人,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多看几眼,也很赏心悦目的。 上回,谢惟渊已经否认过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了,所以她这次就没再问,免得谢惟渊认为她才故意揭人伤疤。 她说得理直气壮,把雅阁里的人都镇住了。 老半天,折枝才吞吞吐吐道:“郡主,你怎么这么说?” 司鸿蔓心情正好,眼珠一转,故意逗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长得好看的,生得漂亮的,我都喜欢,只是多看几眼,我又不会干出什么强抢民女的事来。” 折枝知道郡主跟她开玩笑,接道:“索性抢回来给郡主按肩捶腿。” 司鸿蔓被逗得哈哈笑起来,好在拍卖会及时开始,止住了两人的胡言乱语。 谢惟渊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想到三年前,寻香楼,对方也是因为他生得好,所以仗着酒劲,非要他服侍,旋即又想到了陆冀修,太子容貌昳丽,很像他那早逝的生母。 她喜欢这种类型的? 再看宁姝,总觉得对方和陆冀修有那么一两分相似,眉心不觉折得更深了。 司鸿蔓若是知道他此刻心里所想,定要震惊掉下巴,宁姝和陆冀修像?怕不是要被男主跳起来骂眼瞎。 台上,排在前面拍的都是药材一类的东西,司鸿蔓了解甚少,听了名字只是稀里糊涂的,她是准备囤一点药材,但不准备当冤大头,想了想,吩咐折枝去叫个熟知的小厮来。 被谢惟渊拦下了,“我略通一二,可以为郡主解惑。” 司鸿蔓起先还有些犹豫:“你懂岐黄之术?” 不是不信他,但毕竟术业有专攻,不过对方难得要求,她也不好拒绝,便点点头。 接下来,拍卖会场上不论出现那种药材,甚至不用报出药材名字,谢惟渊便能说出来,与台上的介绍丝毫不差,甚至更易于她理解。 司鸿蔓震惊不已,这哪里是略通一二,分明是很是精通擅长。 第18章 司鸿蔓心道,那她之前把老让府医去,岂不是多此一举。 她过于震惊,心里怎么想,直接问了出来。 谢惟渊道:“只是认得药材,并不会医术。”说完略顿了下,又道:“若是郡主想要配药,我对药方也略知些。” 司鸿蔓懂了,这是个理论派,但是有用! 她来万象阁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来寻药的,她记得书里隐约提过,几年后司鸿长印身体不大好,一直到司鸿家出事,也没根治。 但具体是什么顽疾,书里没写,但她爹身为相国,病都没有根治的话,那一定不是寻常的病症,所以她打算提前搜罗一些稀奇古怪的药。 本来她还有点儿发愁,要不要跟府医学一点基础,但她又不是想从医,拜师的话未免太隆重了,不过,谢惟渊不一样啊。 这还真是打个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至于谢惟渊哪里不一样,司鸿蔓没有细想,她高高兴兴凑过去,眼睛里亮闪闪的,睫毛浓密纤长,带着点儿小小的讨好,道:“教教我罢?” 她语气实在乖巧,谢惟渊几乎下意识就要点头,生生止住了,问道:“郡主想学这些?” “嗯。” “郡主可以直接问我。” 司鸿蔓当然也觉得直接问方便,但是谢惟渊又不会一直住在她郡主府,按照书里的时间线,对方用不了几个月就会翻身走人。 她往后撤了点儿,又坐了回去,把手伸到对方跟前,食指和大拇指虚虚捏起,笔了个极窄的距离,道:“就学一点点皮毛,我好奇嘛。” 她本来就任性,时常想一出是一出,这种事以前干得便不少,雅阁里的人都没觉得奇怪,甚至觉得这才正常。 谢惟渊见她语气随意,玩闹似的说好奇,只觉她的好奇最多支撑半天,大概回府后就没了兴致,便点头应了下来。 司鸿蔓眼睛一弯,拿了个干净的杯子,倒上自己喝的梅子茶,兴致勃勃的递过去,道:“给先生敬茶。” 哪有人拜师敬茶如此随意的,不过是开个玩笑,还偏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 第18章 谢惟渊好笑的接过,青绿色的釉,浅褐色茶水微微荡开,他喝了一口,甘甜微酸,透着一股淡淡的梅子香气,毫无涩意,不像茶,倒像姑娘家爱喝的甜汤。 司鸿蔓唇角扬起,眼里晃着几分期待,“好喝吧?” “……嗯。” 台上拍卖的速度不慢,这会儿药材一类的东西差不多已经要拍完了,司鸿蔓还没拉过一次金铃。 东西都是好东西,但也不是什么绝世孤品,其中好几样,她还在司鸿府的库房里瞧见过,要不是她以前对这些没兴趣,说不定这会儿都在郡主府呢。 等最后一样药材被拍走后,接下去就是珠宝首饰了,司鸿蔓一改刚才懒懒散散的模样,坐正了身子,朝台上看去。 之前太子的人过来说,只要她看上的,都拍。 故而她一点都没收着,但凡有几分入眼的,便拉动金铃,然后笑盈盈的等着,不得不说,这种随意买买买,还有人刷卡买单的感觉,无论放在哪个时代,都相当的爽。 前几回,她拉完金铃后,还有人跟着,只是见太子出价,各个都弃了相争的念头,连这几次,众人发现但凡明玉郡主雅阁的金铃一响,最终东西必定会被太子拍走。 来这儿的都是人精,聪明的一回就停手了,反应慢的,也就三两回,便不再出价,毕竟谁也不想惹太子殿下的不快。 司鸿蔓鼻尖轻轻蹙了蹙,拍卖会没人抬价还有什么意思,故而在太子雅阁的金铃响过后,又拉了下金绳。 拍卖场的气氛明显一滞,过了几息,太子的雅阁才跟着传出了金铃声。 对嘛,这才像是拍卖会,司鸿蔓唇角一翘,满意的点点头。 替太子来拍珠宝的人抹了把额间的冷汗,虽说殿下不至于出不起这些银子,但如此大手笔实在是意料之外,这么回去不好交差,殿下自是不会找郡主的麻烦,他恐怕要挨训。 但不管他如何想,该拉动金铃还是要拉动,放出去的话没有收回的,此刻反悔,惹恼了郡主,那才真的是完蛋。 最后一大半珠宝首饰都被太子拍下了,还是以高价拍下的,万象阁的人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殷勤的往司鸿蔓的雅阁里送了不少好东西。 其中便有一盘刚出的云乳糕,这是皇城有名的糕点,每日只下午开两个时辰,能这个时候吃上,万象阁该是花了一番功夫,不过跟刚才赚了相比,九牛一毛。 司鸿蔓捻了一片,含在口中,只轻轻一抿,便化了,牛乳的香气四散开来,清甜顺滑,丝毫不腻。 她正要再吃一片,就听折枝道:“郡主,是咱们府上送来的金缕华胜。” 登时眼睛一亮,从太师椅上跳下来,蹬蹬几下跑到栏杆前,双手撑着黑亮的横木朝下看去,一眼便看见了红绒布上摆着的华胜,果然十分眼熟。 司仪刚报了个名字,便已经有雅阁拉响了金铃,没来由的一阵迫切,紧接着又有几声响起,拍卖场仿佛突然恢复了热闹。 本来就有意要买首饰,刚才碍于形势不得不放弃,现下郡主和太子停手,自然纷纷出手报价,何况,从郡主拿出来拍卖的这些,更为繁复华丽。 司鸿蔓扫了一圈,发现宁家雅阁的金铃已经响了两次了,不由挑了挑眉,虽然看不清具体是谁拉动的金绳,但直觉告诉她是女主。 折枝看着台上的珠宝,颇为纠结的叹了一声,隐隐不舍道:“也不知道会落到谁家去。” 司鸿蔓一点儿心疼的感觉都没有,喜滋滋的应道:“自然是钱多的那家。” 她看得兴起,趴在栏杆上晃来晃去,垂在耳侧的发丝也跟着轻轻摆动,时不时贴一下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脸颊。 雅阁里十分暖和,此刻并没有穿外袍,衣摆处有一圈红璎,顺着前倾的腰肢自然垂着,从后面看去,衬得格外玲珑纤细。 “郡主安排了人?” 声音在耳边响起,司鸿蔓闻言转头,谢惟渊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旁边的,她嗯了一声,十分大方的承认了,然后问他:“怎么看出来的?” 谢惟渊看一眼台上正在念价格的司仪,收回视线,转向身边的人,道:“最后的成交价。” 每样都卡在一个很高又不至于离谱的价格,若不是其中有人把握金铃的节奏,凑不出这样的结果。 “唔,原来是这样。”司鸿蔓点点头,扬起脑袋,微微有点儿懊恼:“我还以为安排得很隐晦呢,早知道应该放掉一两样。” 不过,这点儿事丝毫不影响她的心情,每成交一样,就像是听到金币哗啦啦进账的声音,虽然这些最后是要捐给户部的,但不妨碍她现在听个响呀。 她趴在栏杆上,一直看到最后一样成功被拍出去,这才心满意足的收回了视线,准备回太师椅上窝着,剩下的不是很重要,可以提前撤了,但她第一回 来拍卖会,准备待到结束看看。 她转身,想招呼谢惟渊一起回去,云乳糕还没吃完呢。 一抬眼,要说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谢惟渊的脸上像是覆上了一层寒冰,幽深的眼眸漆黑一片,原本和暖如春的雅阁,此刻仿佛也变得寂静寒凉。 司鸿蔓愕然望向他,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变成了这样? 她顺着对方的视线朝台上看去,只见红色绒布上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件物什,放上了一块玉佩,晶莹温润,不似凡品。 那是…… 她头脑里刚闪过一个猜测,便在司仪的口中得到了确定——那是谢家的家传玉佩。 司鸿蔓轻轻抽了一口凉气,难怪他会这样,曾经象征荣耀的玉佩被这样毫无顾忌的摆在拍卖台上,任由旁人叫价,无异于杀人诛心,她心口酸涩,猛然转身,几步走到太师椅前,毫不犹豫的拉动了金绳。 金铃声响起,谢惟渊一怔,仿佛从一片浓稠黏腻的黑雾中清醒过来。 他道:“郡主。” 拒绝之意明显。 很快就有其他人拉动金铃,司鸿蔓死死皱着眉,眼里陡然冒出一股怒意,她一点都不想让,她要拍下来。 谢惟渊伸手,按住她要拉动金绳的手,声音清冷,像是裹着寒冰,“郡主。” 司鸿蔓瞪着眼睛和他对视,僵持不让,片刻后慢慢垂下眼睑,嘴唇扁起,声音低低的道:“我知道了。” 他不想要,因为拿回来,曾经那个鼎盛的谢家也不会再回来。 雅阁里一片寂静,两人无声的站着,直到台上的物什又换了一样。 第19章 “抱歉。” 司鸿蔓抱着胳膊,把自己埋在太师椅里,脑袋偏向一边,嘴抿着紧紧的,一声不吭,不理会旁边人的道歉。 谢惟渊也不是会哄人的主,垂眸望向缩成一团的小人,长眉微微折起,停了会儿,道:“我方才一时失控,不该与郡主置气。” 司鸿蔓委屈的扁了扁嘴,只觉自己刚才摸了个刺猬,被扎了一手,但她心底不怪谢惟渊,只是有点儿气而已,好心当成驴肝肺的气。 这会儿对方先低头道歉,她突然就不气了,犹豫了一下,把头转了回来,小声道:“你刚刚凶我。” 谢惟渊顿了顿,“……是我不好。” 他这么退让,司鸿蔓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蝶翼一般的眼睫忽闪了几下,视线落在对方脸上,问道:“你当真不要?” 毕竟是谢家的家传玉佩,若是对方现在反悔,她还能趁买主未走,出个高价把玉佩买回来。 谢惟渊瞳仁幽黑,眼中似有郁郁之色:“郡主,谢家已经没有了,要那块玉佩又有何用?” 司鸿蔓嗯了声,点点头,气氛过于沉闷,她觉得要哄一哄对方,想了想,问道:“那你有想要的东西吗,有看上的话只管拉金铃。”说完顿了下,又道:“刚才出现过的也行。” 大不了她出双倍的价格嘛,明玉郡主的这个头衔还是很有用的,她说得豪气云天,口气活脱脱像是个给姑娘家随意洒银子的浪荡子,偏她自己还不知。 谢惟渊一顿,表情微诧,不确定道:“郡主这是……在哄我?” “嗯。”她认真说道:“难得出来一次,我想要你开心点儿。” 谢惟渊眼尾轻轻一跳,心里压着的烦闷突然去了大半,表情柔和下来,泄出几分笑意,“多谢郡主好意,我很开心。” 他本来就生得好,只是平时多半是冷着张脸,此刻笑起来,昳丽姝容,好似一下子冲破了平日里恪守的清正,引人肆意妄为。 司鸿蔓一时看呆了。 “郡主?” “咳咳咳!” 司鸿蔓猛然咳了几声,面上红的很不自然,飞快的撇开眼,欲盖弥彰道:“怎么这么热,折枝,去掉一个炭盆!” 好在叩门声及时响起,拯救了雅阁里奇奇怪怪的气氛。 过来的是万象阁的其中一个管事,说是钱银已经结清了,请郡主前去过目。 好快! 司鸿蔓不禁咋舌,这拍卖会还没结束,她这边的账目已经算清了,这么高效率的运作集团,难怪能成为男主手里的一把利刃。 第19章 说起来,她穿书到现在,反派见过了,女主见过了,甚至连男二都见到了,就是没有见过男主。 司鸿蔓问道:“你们东家今日在吗?我想见一见。”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平日里倒也不是没人打听万象阁背后的人是谁,只不过从没有人这么直白的,况且东家的身份,来人眼里锐光闪过,低着头恭恭敬敬答道:“回郡主,东家近来都不在皇城。” 意料之中,司鸿蔓哦了一声,既然男主不在,她也懒得动,让折枝带上几个郡主府的护卫,跟着去后面点银子去了。 等人走后,谢惟渊问道:“郡主不亲自去?” 细听之下颇有几丝揶揄,之前的事就这么揭了过去,雅阁里的气氛又轻松了起来,司鸿蔓撇了撇嘴,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不就是觉得她爱财,像个小财迷么。 她哼哼了两声,以示不满,“又不是带不回去,早一时晚一时而已,急什么嘛。” 谢惟渊识趣的换了个话题,“郡主想见万象阁的东家?” 这会儿拍卖会还没结束呢,说话时台上运上了一个大的物什,被红绒布盖着,也不知道是什么。 司鸿蔓被吸引着,心思全在台上,便随口嗯道:“传闻此人容貌俊美,所以从不以真容示人,也不知是真是假。” 当然是假的,这破借口甚至都不是万象阁自己传出来的。 谢惟渊半眯了下眼,“郡主好奇?” 司鸿蔓只觉他语气不对,却也没多想,视线仍落在台上,绒布马上就要揭开了,勉强分神问道:“嗯?你见过?” 就在谢惟渊要答时,蒙着巨物的绒布倏然落下,整个拍卖场响起一片惊呼声。 司鸿蔓瞬间瞪圆了眼睛,红色绒布底下竟是个巨大的金笼,金笼中摆着一米多长的玉盘,玉盘正中躺倒着两个绝色美人,身上仅着纱衣彩带,端的是玉体横陈,活色生香。 “这,这……!” 她吃惊的不知该如何形容,扭头喊道:“谢惟渊!谢惟渊!” 对方缓步走到她身边,朝台上扫了一眼,旋即收回视线,眼底平淡,波澜不惊,“郡主头一回见?” 这叫她怎么回答,书里也没有写过万象阁还拍卖美人啊,只好含含糊糊的道:“这样的事,皇城竟然无人管么?” “郡主觉得她们可怜?”谢惟渊唇角浮出一丝嘲讽的笑意,“这些人都是贱籍,生得漂亮些的,被家主拿出来卖了换钱而已,与其受尽蹉跎揉磨,被人看上买去说不定能挣出另一条出路来。” 对方语调轻松无谓,司鸿蔓闻言朝台上看去,果然,躺倒在玉盘中的美人脸上并无难色,甚至眉梢眼底隐约可见一丝期待。 这个时候,美人的叫价已经超过了之前所有的东西,达到了今晚的峰值。 司鸿蔓又看了几眼,想到刚才谢惟渊说话时略带自嘲的样子,胸口隐约有些发闷,皱着眉叫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小丫鬟多问了一句:“郡主不留到最后么?” 她撇了下嘴,兴致缺缺道:“不想看了,无趣得很。” 说完,就先拉开雅阁的门,走了出去。 谢惟渊单手拾起挂在衣架上的披风,跟在她身后,长腿一迈,两步便走到了身侧,替她把披风盖在了肩上。 路过转角的雅阁时,里头的人谈得正欢,音量拔高,清晰可闻。 “李兄怎么不出价?难得绝色美人。” 对方啧啧了两声,道:“这种不够劲,我爱那性子烈的,可惜谢家那位被郡主得了去,不然说不定能尝一尝那滋味,当是极其销魂!” 雅阁里紧跟着传出来一阵醉醺醺的哄笑声,既猥琐又恶心。 司鸿蔓冷着脸,蹬蹬走到门前,抬脚就踹了上去。 万象阁不是什么商谈要事的地儿,雅阁的门只是合上罢了,司鸿蔓正在气头上,这一踹也踹出了个虎虎生威的架势。 只见那门猛地往里撞去,撞在墙上又弹了回来,复而又荡回去,最后彻底大开。 里头坐着两个中年男人,斗鸡一样瞪着眼睛,齐齐朝门口看来,油脑肥肠,满是横肉的脸上全是惊吓懵然,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见到门口站了个容色姝丽的少女,后头那个男人眼里瞬间升起来惊艳,视线黏腻,十分下流看过来,大着舌头囔囔:“小美人儿,快,快到爷这儿来,让爷疼疼你!” 后头跟着的侍卫一个健步冲上来,踢翻了这猥琐的肥猪,鞋底踩着对方的脖颈,把人摁在地上。 另一个哆哆嗦嗦的打了个激灵,酒醒了大半,认出了站在最前面的少女,顿时心惊胆寒,两股颤颤。 “郡,郡主!” “郡主饶命!!” 不过没人睬他,那边侍卫抱拳请示:“郡主,怎么处置?” 司鸿蔓多一眼都不想看,忍着恶心丢下句:“抽一顿送官。” 妄议郡主,出言不讳,到了衙门,还得挨上一顿板子,足够这两人吃够苦头和教训了。 她气哼哼下楼,进了马车后仍觉得心口气不顺,喝了口凉茶才觉得好些,见谢惟渊撩开车帘进来,脸上神色古井无波,想到刚才对方就没什么反应,脱口问道:“你不生气?”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答,又嘟哝道:“跟旁人不生气,就跟我生气。” 谢惟渊一愣。 若是杨仟在,肯定会说上一句,谁会跟死人生气,主子在乎谁,才会生气,不在乎的,一刀砍了就是,眼不见心不烦。 司鸿蔓说完又觉得牙酸,她怎么在意起这点儿小事了,索性把脑袋转向窗外,嘀嘀咕咕道:“折枝怎么这么慢。” 谢惟渊看过去,对方别扭的坐着,只能看见小半张侧脸,晚风吹过,少女耳边的鬓发擦过唇,珠悬角翘,无端勾人。 他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心微微跳动了一下。 ———— 万象阁,管事推开一间雅阁的门,恭敬的行了礼。 这间雅阁就在司鸿蔓那间的隔壁,只是一直没有想过金铃声,遂没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不过有心打听便知,这是四皇子的房间,若是司鸿蔓在这儿,听到四皇子这个名号,就立刻知道对方是原书的男主陆崧明。 “她想见我?” “是。” 陆崧明呵了一声,心情颇为愉悦,他一早就在雅阁了,整个拍卖会看了个全,极为满意。 此刻正单手托腮,把账本翻得哗啦啦的响,口是心非的说道:“坑了大哥不少钱,可见不是什么好人,不见不见。” “……是。” 第20章 几箱子珠宝首饰运过去,回来时多了不少,不过里面放满了银锭。 因为东西太多,还剩下一多半并没有拿出来拍,而是标了价直接售卖,万象阁的东家不知为何突然大方了一回,提前结了所有的钱,甚至都是按最高价结的。 司鸿蔓让侍卫把装满银锭的箱子都敞开,她兴奋的绕了好几圈,眼睛里都闪着光。 惊鹊那天没跟过去,这会儿也好奇,凑上来瞧了一眼,惊呼出声:“啊,这么多!” “郡主怎么不换成银票?” 刚问完,就被郡主拉到了跟前,脑袋凑到一起:“你瞧,这么看多有震慑感,到时候往户部一送,多威风,换成银票岂不是少了一半的感觉。” 惊鹊想了一下,岂止是少了一半,不由深以为然,狠狠点了点头。 这么多银锭放在府上,多多少少有些不安全,府上的护卫一个两个,全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生怕让人钻了空子摸进郡主府。 暖阁隔壁,杨仟从外头进来,“主子,咱们的人已经安排好了,您放心,郡主府现在跟铜墙铁壁似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说完,又啧啧摇头道:“那群护卫都是吃干饭的,往那边一站有什么用,要不是咱们,早晚出事。” 谢惟渊站在窗前,视线落在那抹欢快的身影上,几息后收回视线,转身下令道:“趁这个机会,探一探皇城禁卫军的虚实。” “是!” 司鸿蔓对此一概不知,她怕夜长梦多,第二日便回了司鸿府,刚一进门,就被她爹抱了满怀,蒲扇一样的大掌在背后拍了几下才放开。 幸好她爹不是武将,也不是什么天生孔武有力的人,否则这几下下来,她估计要被拍出内伤。 “乖宝,快进来,爹让厨房做了烧鹅,还热乎着呢,特意给你留的。” 这会儿不是饭点,不过司鸿蔓没有驳她爹面子,去了小厅,她一早就猜到会这样,中午故意只用了半碗饭,就是为了留个肚子回来再吃一顿,主要司鸿府的大厨做菜真的很好吃。 她吃得唇瓣晶亮,两手都沾了油,顶着她爹慈爱的目光,不出意外的,撑了。 在园子走了一段,消了消食,提起了正事:“爹,上回跟您说的事,户部那边,您帮女儿问了么?” 司鸿长印嗐了一声,大手挥了挥:“这点儿小事,爹早就给你问好了。” 第20章 相国大人要办事,朝中谁不给几分面子,要不是闺女让他低调,他一早就宣扬的人尽皆知了,这多好的事,谁听了不得夸一句。 “爹给你安排了人,到时候你只管跟对方说就是了。” 司鸿蔓嗯嗯点头,夸道:“爹,您真棒!” 两人走到小亭子处,司鸿长印把人叫进来,“乖宝,坐下歇歇,喝口茶。” 司鸿蔓感觉她爹有话要跟她说,她看了眼石桌上摆着的茶点,正冒着热气,显然是丫鬟刚放下的。 她眨了眨眼,乖乖进亭子坐下,等对方开口。 司鸿长印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神色似乎有几分尴尬,见女儿清凌凌的看过来,遮掩似的赶紧又喝了口,磨蹭了有半炷香的时间。 司鸿蔓本想装作不知,只是她爹迟迟不开口,刚要直接问,就听她爹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问道:“乖宝,你不想做太子妃了?” ……嗯?! 司鸿蔓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被她爹突然冒出来的话给惊到了,怎么,怎么这么直接?难不成所有人都认为她想做太子妃? 她捂着脸,两颊滚烫,跟亲爹讨论这种事实在是太尴尬了,磕磕绊绊的道:“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你大哥说的。”司鸿长印飞快的把儿子给卖了,其实他也尴尬,但夫人去得早,家里也没个侍妾,儿子还没娶妻,想来想去只能自己亲自上阵。 难得闺女幡然醒悟,可不要趁热打铁么。 他紧张兮兮的看着自家闺女,挠了挠头,生怕闺女一个摇头,坚持要进东宫,不说皇上忌惮,单东宫里头那个人,他就不大看得上。 “闺女啊,这个……” 司鸿长印打了个结,一时不知从何劝起,身为相国,朝堂上天下大事,他能口若悬河,侃侃而谈,到了家里,闺女的这点小心思,反而麻爪了。 好在司鸿蔓没叫他尴尬太久,飞快的点了点头:“大哥说的是真的。” 司鸿长印原本还在绞尽脑汁的想词,闻言,两手一抚,声若洪钟:“这,这实在太好了!” 他坐不住,当下就站了起来,绕着亭子转了两个圈,又一屁股坐回去,灌了半杯茶,闺女之前一门心思挂在东宫那位身上,叫他劝也不敢劝,说又舍不得说,现在闺女居然自个儿想通了,可不是天大的好事。 本来还拘束着,这下彻底放了开来,觉得可以把选婿的事往前提一提了,虽然不急着把闺女嫁出去,但不妨碍他提前琢磨着。 司鸿长印见闺女一直低着个头,不吭声,心说得劝上两句,他殷殷切切的把桌上的点心盘朝闺女面前推了推,道:“乖宝啊,皇城里头的俊俏公子哥多得是,你放心,爹给你仔细挑一挑,绝不叫你吃亏。” 司鸿蔓满头问号,不知她爹的想法怎么跳得这么快,前一刻还在为她想做太子妃的事发愁,后一刻居然就开始琢磨着给她招夫婿了,居然转变得如此丝滑。 她道:“爹,大哥还没成亲呢,女儿不急。” 父女两个,卖起司鸿疾来都是一把好手,且毫无愧疚心。 “不急不急,就先看看。”司鸿长印乐呵呵道,其实这不能怪他,毕竟这么些年,闺女一直追着太子后面怕,他生怕闺女的转变只是一时心血来潮,那可不行! 他试探性的问道:“乖宝啊,你真想开了?” 司鸿蔓撇了撇嘴,给了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他有妾室,女儿不喜。” 其实,大周男子未娶正妻之前,房中有一两位通房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通常是家中长辈赐下的,太子身边也同样是早早就有了人,她这么说,想着多少能打消她爹的念头,别给她那么快安排相亲对象,她才十七八而已,还小呢。 司鸿长印果然信了,别看他长得粗狂,内心却是个标标准准的文人,娶妻娶的是青梅竹马,身边干干净净,夫人走后,也就守着一双儿女,院里半个人都没有,所以自然是觉得闺女这般要求非常合理。 他大掌一合,笑道:“不错,不错!” 司鸿疾从院子中过来,刚回府便听管家说妹妹来了,正在院子里散步,所以外衫也没换,就急匆匆过来,一看,自家老爹也在,笑得满脸褶子。 “爹,小妹。”他喊了一声,几步走近亭子,问道:“在说些什么,这般高兴?” 司鸿蔓抢着她爹开口前道:“在说你的亲事。” 司鸿疾:“……?” 他表情僵在脸上,心道还不如不来,趁司鸿长印没反应过来,唰一下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就走:“我去换身衣裳,小妹,你再配爹坐会儿。” 背影匆匆,颇为急促,看起来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架势。 司鸿长印脸一横,嫌弃道:“啧,这么大的人,居然这般不稳重。”心里头道,是该早日定下亲事来,免得日后再耽误了闺女。 可怜司鸿疾,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糟了一回无妄之灾。 不过这点儿事也就在司鸿长□□里滚了一遍,然后就被他扫进了角落,转头又拉住闺女嘱咐起来:“乖宝,要是有心仪的,只管跟爹说,咱们家不是那种棒打鸳鸯的人家。” 说完,很是紧张的望着闺女,脑袋里瞬间闪过不少同僚家的小子,顿时觉得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是闺女看上,他得把缺点说一说。 司鸿长印想了一圈,竟没挑出个满意的,谢家那小子没出事前倒是可以,可这不是出事了么,嗨呀,这要没出事人家也有未婚妻。 他赶紧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给抛到脑后,打算先听听闺女怎么说。 司鸿蔓不知道她爹在想什么,狐疑的盯着她爹看了几眼,心道,您看起来挺像会干出棒打鸳鸯这种事的。 不过现在没有鸳鸯要被棒打,她提着小裙子蹬蹬绕过石桌,抱着爹爹的胳膊撒娇道:“女儿各个都瞧不上,女儿只想陪您。” “好,那就招婿!”司鸿长印一锤定音。 “……” 作者有话说: 蠢作者忘记申榜,导致这周没有榜单了,悲痛了两天,今天支棱起来,开始日更,挨个亲亲我的小天使~ 第21章 “明玉郡主。” 司鸿蔓看着面前这人,总觉得她爹存了点儿别的心思。 户部侍郎沈宴风,原书里正儿八经当过男主的情敌,宁家在给宁姝退后,曾一度考虑过沈宴风,不过最后并没有成。 因为出场太少,所以没能做成男配,但评论区站这一位的比站男配的还多,要说理由,优秀二字足以。 六岁神童,少年状元,不到二十便进了翰林院,五年内三次升任,时任户部侍郎,为官清正,家风严谨,十分符合司鸿蔓随口说的择婿标准,不过,她没证据。 司鸿蔓轻咳一声,回了一礼:“沈侍郎。” “郡主说……要捐银子?”沈宴风顿了一顿,眼中忍不住起疑,又飞快的压了下去。 司鸿蔓装作没看见对方眼里的不信,轻声笑了下,点了点头道:“嗯,边关狼烟再起,可惜我身为女子不能亲去守关护国,便想为将士们尽一份心力。” 她略苦恼的皱了皱眉,“只是我身无长物,思来想去只能想到捐一笔银钱,也不知……,可否?” 沈宴风闻言不由多看了对方一眼,毕竟明玉郡主名声在外,突然说要给军中捐银,实在稀奇,他刚才听说时甚至怀疑其中有诈。 但如今户部确实吃紧,他只沉吟了一下,就点了头:“郡主仁心。” 就算明玉郡主再如何不靠谱,背后还有相国大人,想来也不会任对方胡闹,沈宴风心道,或许郡主就是得了相国的指点,才想着开始挽回自己的声誉,毕竟这两年太子也要开始选妃了。 他垂眼略想了下,对面前的人道:“郡主如此心意,沈某当请奏圣上。” 被司鸿蔓拒绝了:“只是一点儿小钱,不值一提。” 沈宴风试了一回,发现明玉郡主确实只是单纯来捐银子的,想着郡主或许一时心血来潮,也确实捐的不多,但无论多少,都是一份善款,自当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认真替边关将士谢过司鸿蔓,把人送至马车。 谈妥后,司鸿蔓一点都没耽搁,当日就让府上的侍卫把成箱的银子都送去了户部,省得留在府里提心吊胆。 那边,户部接应的人没料到这么多,急急禀报了沈宴风。 等沈宴风出来看时,便看到几排成箱的银锭被打开,一字排开摆在厅堂的地上,一眼扫去,只觉满是白花花的银子,比起需要户部拨出的款项,这些确实远远不够,但比他料想的要多得多。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心胸狭隘了些,之前对明玉郡主存着的几分偏见,顷刻被摁了下去。 次日,户部的折子中多了一行字。 宫中御书房,大太监刚被叫进来,正研磨,突然听皇上笑了声,说道:“朕好似有一段时日没见明玉了。” 第21章 旨意下得极快,不出半个时辰便到了郡主府。 司鸿蔓正在问谢惟渊药材的事,才起了个头,还未开始,便瞧见惊鹊急匆匆过来,“郡主,宫里来人了!” 她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应当是户部的事,依沈宴风的性子,即便她说了不必上奏皇上,但对方还是会在折子里提到的。 点了点头,对惊鹊道:“我换身衣裳便去。” 走到门边时,被谢惟渊叫住:“郡主,学业未完,尽早回来。” 司鸿蔓抿了下唇,心道哪有这样关心人的,“我知道啦。” 说完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打趣了句:“先生古板。” 宫墙巍峨,殿宇气势磅礴的盘旋在皇城最中心的位置,其中的人掌握着天下生杀大权。 前来接引的小太监是在殿前做事的,机灵得很,见郡主闷声不说话,眼珠一转,笑道:“郡主有些日子没进宫,皇上多半是想您了。” “娘娘也时常提起您呢,说您不来,宫里连笑声都少了一半。” 司鸿蔓眼弯了弯,顺着话音道:“那我之后时常来才好。” 她面圣倒不用讲那么多规矩,毕竟圣恩在身,幼时曾为皇上挡过一劫,起码明面上,皇上对她十分纵容。 皇上和她想象中的差不多,四十几岁的年纪,鬓边已有白发,身着玄色的衣物,上面绣着祥龙图纹,严肃时不怒自威,一个皱眉便可叫朝臣心惊胆寒。 不过,此刻倒十分惬意悠闲,两腿盘在塌上,犹如家中长辈,乐呵呵的招呼她过去:“明玉,快来,朕刚让人做了梅花糕,尝尝。” 司鸿蔓嘴角不易察觉的抽了抽,她深刻怀疑,这个年纪的中年人表达关爱的方式只有一种,就是把她喂胖。 皇上看着她吃完了一块梅花糕,又把茶水朝她面前推了推,慈爱之心溢于言表,“顺顺,别噎着。” 这和司鸿蔓来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她之前推测过,皇上对她的容忍度已经开始下降了,不应当如此关切。不过转念一想,她不过是个没实权的小辈,皇上若真打算惩治她,摆摆手就可以了,没必要叫她看出来。 况且,这一位极爱名声,从他饶了谢惟渊一命就能看出来,所以对于身负皇恩的她,就更不可能主动出手,只等她几次犯错,足够抵消皇恩后,再动手。 不过,原书里,还没轮到皇上动她,这皇位就易主了,比她炮灰的还早。 司鸿蔓咬着梅花糕,脑子里把这些想了一遍,顿时放下心里来,起码现在皇上还不打算动她,仍在兢兢业业扮演个好长辈的角色。 她眨眨眼,把口中的梅花糕咽下,笑道:“好吃!” 皇上把整个碟子都挪到了她跟前,玩笑道:“觉得合口就多吃几块,朕不跟你挣。” “明玉吃不下了。”她摇头,一脸可惜的望着碟子里剩下的梅花糕,喝了口茶,巴巴问道:“皇上,您叫明玉来,不会就是为了几块梅花糕吧,是不是有赏赐?” 皇上大笑了两声,对在一旁伺候的福顺道:“你瞧瞧,这丫头就知道算计朕的好东西。” 福顺也跟着笑了起来,应道:“郡主这是跟您亲近。” 司鸿蔓憨笑着皱了皱鼻尖,噘着嘴道:“就是,您不给,明玉也不敢要嘛。” 皇上很是受用,他膝下一堆小子,偏生闺女是一个都没有,硬邦邦的小子哪有娇滴滴的闺女可人疼?明玉到底是他亲封的郡主,又打小看着长大,若说半点儿感情没有,那是假话。 皇上故意引司鸿蔓跟他闹了一阵,然后才佯装妥协道:“好好,朕确实要赏你!” “不过朕赏人可不能没有由头,明玉说说,最近有做什么好事啊?” 司鸿蔓心里乐呵了一声,心说,这是特意把她叫进宫还要她自个儿邀功,真是累得慌,她道:“明玉乖乖待在府上,没给您惹事,可不就是由头么。” 皇上被她的厚脸皮给噎了一回,不过一想,好似这些日子对方确实很乖,不禁有些欣慰:“朕都忘了明玉已经是大姑娘了,咱们的皇城小霸王居然也开始学规矩了。” 又打趣了一回,见她一直不提户部的事,索性自己提了:“朕听说你前几日给户部捐了笔银子?” “皇上怎么知道?”司鸿蔓睁了睁眼,唰一下站了起来,自觉动作大了点,扁了扁嘴又坐下,说道:“定是哪个多嘴的跟皇上告状了。” 皇上稀奇道:“这是好事,怎么能叫告状呢!” 司鸿蔓别扭了一会儿,才小声道:“也不算是明玉捐的,那些都是旁人送的,可书里说无功不受禄,明玉想来想去,觉得受之有愧,就,就换成银子捐到了户部。” 她垂着头,一副知错委屈的模样。 皇上听了她这番说辞,心下了然,原本那点怀疑被打消了,抚掌笑道:“看来咱们明玉当真是懂事了!” 说完,见小姑娘还坑着脑袋,揶揄道:“旁人送的你不敢收,怎么到了朕这儿,就直接开口要了?真真是恃宠而骄。” 果然,小姑娘心情又立刻好了起来,露出了个笑:“那是皇上疼我嘛。”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皇上叫人送她去凤仪宫,嘱咐道:“皇后今早头风犯了,你替朕去瞧一瞧,她见你说不定就好了。” 等人离开后,福顺为主子换茶,道:“皇上,郡主来陪您会儿,您心情都好多了。” 帝王眼底仍挂着笑意,却不见底,脸上的慈爱收了起来,嗓音冷酷,“她若一直这么知足守己,朕愿意赏她一辈子安稳,若是痴心妄想,朕即便能容她,冀儿也不会容她的。” “皇上圣明。” 司鸿蔓没在凤仪宫待太久,皇后精神不济,又需要静养,拉着她说了几句话,便躺下了,她就顺顺利利告辞出宫。 来的时候,是宫里的轿子来接的,她出了宫门,左右张望了下,便在一处宫墙下看到了郡主府的马车。 撩开帘子进去,就看到里面已经坐着人了,顿时十分惊喜:“你怎么来了?” 谢惟渊的视线极快的在她身上扫了一圈,确定未受伤后,心中已然定了下来,视线落在了她的脸上。 他道:“课业未完,来接郡主回去用功。” 第22章 司鸿蔓才不信他的话,她进马车坐好,待车轱辘转起来后,笑眯眯凑过去,很是高兴的问道:“谢惟渊,你是不是担心我?” 她分明看到对方眼里闪过的不自在,为此心里小小的得意了一下,脸上更是藏不住,弯着眉眼问:“你是不是怕皇上因为你的事为难我?” 谢惟渊垂眸回避了一瞬,复而看向她,眼中沉肃:“郡主有被为难吗?” 司鸿蔓一怔,满以为对方会因此窘迫,却没料到脸热的会是自己,刚才那个瞬间,她有种被猛兽盯住的感觉,连呼吸都屏住了,还好压迫感只出现了一瞬而已,她眨了眨眼睛,心道,应该是错觉吧。 “郡主?” “没,没有!” 司鸿蔓说完就咬着唇,一脸懊恼的坐回了原处,离谢惟渊远远的,她刚刚分明还占着上风呢,怎么被对方瞧了眼,就跟泄了气一般,也太没出息了。 她宛自别扭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想说话,扭脸一瞧,对方正看着她,视线柔和,眼中是她看不懂的情愫,“你……” 谢惟渊道:“我担心郡主,所以才特意来接您回府。” 司鸿蔓呆呆应了声,明明是对方承认,她反倒不好意思了,眼睫胡乱闪着,像只正在奋力振翅的蝴蝶,别别扭扭的道:“只是进宫一趟,皇上又不会把我吞了,有什么可担心的。” “关心而乱。” “!” 她蓦然瞪大眼睛,望向对方,这…这是…… 谢惟渊似乎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见她看过来,又补了一句:“我如今是郡主的人,一身干系仰仗郡主,自然是要关心郡主安危的。” “……噢。” 要是马车里有枕头,她这会儿就要抱着捶脑袋了,她刚刚在想什么呢,怎么会以为谢惟渊对她心生好感,她肯定是脑袋坏掉了,这就是个冷心冷情的大反派,不会动心的那种。 司鸿蔓喝了口茶,冷静下来,心道,对方特意来接她,肯定是担心皇上问起他的状况,这摆明儿的事,她刚才干嘛自作多情。 “你放心,皇上只是问了问户部的事,并没有提到你。”说完,想了想,又小声补充了一句,道:“就算问起来,我也知道怎么说,你不用担心。” 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把立场摆到了皇上的对立面,也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放在眼下这个朝代有多大不敬。 谢惟渊顿了顿,随后温和道:“多谢郡主。” 司鸿蔓抿了下唇,掀起一小片车帘,风吹过带走了她脸上的一点儿热意。 此刻正是长街上最热闹的时候,马车行得不快,她一路看过去,发现长街的铺子似乎一齐进货了般,连门口都堆满的要卖的货,挑着担子进城的人更多,茶肆酒楼的悬角都挂上了灯笼,有些形状颇为奇特,她甚至看到了一条龙状的花灯盘在楼沿之上。 第22章 夜色未临,灯笼未亮,但不难想象入夜之后,一条长街点上灯笼的繁华模样,摇曳的烛火伴着夜色,映在来往行人的脸上,热闹非凡。 司鸿蔓脱口而出几个字:“花灯节。” 大周入春之后的节日,会持续一个月之久,原书里,男女主便是在这个花灯节遇上的,熙熙囔囔的人群里,接连偶遇了三次,一句缘分不为过。 因为会持续上一整个月,所以也不拘哪一天出来,不过最热闹的还是头几日,人也多,新奇的东西也最齐全。 “花灯节已经开始了么?”她忍不住嘀咕了句,她平日里懒得出门,竟也没有人同她说,要不是今日恰巧看到,岂不是要错过去。 身后传了一声轻笑,清辉般的嗓音响起:“明晚开始,郡主要去吗?” 咦,明日? 司鸿蔓再朝车帘外看,很容易便看出了长街两边的店家都在准备,伙计里里外外跑得停不住脚,她方才粗粗一扫,完全没有注意到。 “自然要去!” 过来这个朝代这么久,她终于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以前皆像雾里看花,似乎隔着一层,或许是因为之前的情节书中没有详写,又或者是因为些别的。 司鸿蔓伸手虚虚从长街前点过,直到马车转了个弯,驶入两边都是府邸的青石路,这才意犹未尽的放下车帘,见谢惟渊正看着她,脱口道:“你也去吧!” 说完,自己还点了点头,觉得十分可行:“可以戴面具,又没有人认出来!” 谢惟渊正在喝茶,茶杯挡住了他小半张脸,叫人看不清此刻脸上的神色,“郡主今日说要开始用功……” 司鸿蔓很光棍的道:“只是晚上出来,课业可以放在白天嘛。” 因为这句话,第二日一早,刚用完早膳,她便抱着本书去了谢惟渊那儿,书还是跟府医要的,没办法,谢惟渊的东西还都是她准备的,谁能想要要准备医书。 她心道,今晚有机会要去书肆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几本药材相关的,总不好一直占着府医的东西,小老头借她的时候看起来心疼得很,三番五次的叮嘱她千万别弄坏了。 一上午,光是念药材名就念得头昏脑涨,好在她原本会用毛笔,能写几个字,她之前偷偷同原主的笔迹对比过,发现竟是一模一样,就像是她自个儿写出来的,却完全没印象。 “郡主,您又游神了。”一只骨骼分明的手在书页上轻点了两下。 司鸿蔓赶紧回神,她今日起早了,实在困得不行,但想到自己昨日才说的话,还是拼命打起精神,努力把眼面前几个药材名和入药后的作用给对上。 午后,实在没撑住,抱着被褥打算小歇片刻,不过,等再爬起来,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的事了,此刻梳洗上妆,正好赶上花灯节开始。 司鸿蔓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从床榻上下来,打着哈气问:“怎么不叫我?” 折枝把打湿的布巾递过去,顺手把一缕落在肩上的长发捡开,笑道:“郡主睡足了,晚上逛街才不累。” 好叭,确实如此,无可指摘。 入春之后,皇城已经没那么冷了,不过到了晚上,还是泛着凉意,只是不用再裹着大氅出门,肩上轻了不少,像是卸了什么看不见的担子。 司鸿蔓哈了口气,搓了搓手指,看着白雾飞快的消散了空气中,她兴致勃勃的听折枝说郡主府还有艘游船,每年第一次下水,便是在花灯节的头一天。 “郡主今晚要上游船吗?” “要!” 便有小丫鬟起身出去,让府上的侍卫先去传话,早些准备,待庆典用的大船入水后,就可以登船看花灯了。 一行人自夕阳落山出发,虽说还未点灯,但长街上已经挤满了人,马车便早早停了下来,司鸿蔓把去年的兔子面具扣在谢惟渊脸上,后退两步瞧了瞧,差点儿笑出声来。 对方欣长挺拔,劲瘦有力,实际上身形却比一般人高大上许多,她站在对方身前,能被他完全拢进影子里,此刻却戴着兔子面具,既可爱又好笑。 谢惟渊无奈道:“郡主。” 司鸿蔓闷着笑,一点儿都不见真心的抱歉:“府上只有这个嘛,你要是不喜欢,等会儿重新挑一个换上。” 长街熙熙囔囔,两边的商户都挤着人,老板笑得嘴都合不上了,一路沿着往前,到河堤的时候,小贩逐渐多了起来,有的背了个简单的架子就来了,零碎稀奇的小玩意儿都挂在竹子做的架子上,风一吹,叮铃叮铃的响个不停。 不一会儿,折枝和惊鹊怀里就堆满了东西,眼看就要放不下了,只能交给护卫,让对方把东西先送回马车上。 这些小玩意儿大多不值几个钱,往年郡主绝不会买,甚至没有这么闲逛过,只会在酒楼赏一回烟火,之后高兴了便去游湖,不高兴便去寻香楼找乐子。 折枝笑道:“郡主今年兴致高。” 司鸿蔓正站在一架子的面具前仔细挑着,闻言唔了声,点头道:“慢慢逛着也别有一番乐趣,以前是我不知道。” 说话间已经选好了,是副青面獠牙的恶鬼,她径直往自己脸上一扣,高高兴兴的转向谢惟渊,“怎么样,是不是很威风?” 清凌凌的声音从面具后飘来,一双杏眼揉着笑意,不知为何,让人想到了张牙舞爪的兔子,分明软糯得可爱,偏要装出一副唬人的样子来。 谢惟渊哑然失笑,伸手替她微微扶正些,“嗯,确实威风。” 司鸿蔓脸热了下,好在有面具挡着,无人瞧见,她侧了侧头,扫了眼架子上的面具,见对方已经转身,像是要离开,不由问道:“你不要挑一个新的吗?” 谢惟渊停步,似乎轻笑了声,道:“这个就很好,我很喜欢。” “是,是吗。”司鸿蔓瞧了瞧对方脸上的兔子面具,可爱是很可爱,但真的好奇怪啊。 而且,她总觉得对方话中还夹着其他的意思,但又分辨不出,稍微想了下就抛到了脑后,她干嘛要自寻烦恼。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河堤两侧,除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还充斥着食物的香气。 时不时就能看见几缕寥寥腾起的白雾,老板站在后面,隔着热气,乐呵呵的捞起一盘馄饨,或是水饺,汤圆,三色糕。 司鸿蔓肚子不争气的响了下,她还没用晚膳呢,这烟火气实在太诱人了,挑了家干净的,便拉着谢惟渊高高兴兴的过去,招呼折枝她们也一起坐。 折枝她们平日跟着郡主出行,也是用惯了茶肆酒楼,坐在露天的桌子旁用膳,也是头一遭,倒是谢惟渊,之前为朝廷做事,什么地方都去过。 他抽出一双竹筷,磨净上面的小刺,然后递给司鸿蔓,动作无比自然,就像是做过很多遍,折枝刚巧回身,就看见了这一幕,一时觉得有些不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再看郡主,神色自若的接了过来,全然没放在心上。 惊鹊用胳膊抵了抵她,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折枝收回视线,摇了摇头:“没什么。” 郡主心中有数,想必只是念着点儿旧情,纵容几分罢了,是她想多了,不由摇了摇头,心道,郡主的婚事还需皇上点头呢,怎么也不会是这位。 “嗯,好吃!” 司鸿蔓完全不知道折枝在想什么,她注意力全在面前的碗里,拿着汤匙搅了搅,舀起一勺,吹了几下后送进口中,只觉鲜香顺滑,一下子暖进了胃里。 她吃得很是开心,浑身上下暖洋洋的,连手炉都不用拿了,两颊泛着粉嫩的红,被热气蒸过,一双眼睛水淋淋的,犹如黑色的珍珠,晶莹剔透。 “折枝,咱们府上的早膳可以加上这个。” 折枝欢快的应了一声:“是。” 司鸿蔓搅着汤匙,看了眼坐在旁边的谢惟渊,对方面具未摘,只是往上推了几寸,露出小半张脸来,绷紧的下颌角,几近完美。 她现在几乎已经想不出来,刚穿来时对方一身血污的样子了,若是她没有来,谢惟渊现在是什么处境呢?恐怕一身伤势还没养好,又何谈在街边同桌用饭。 想到这儿,司鸿蔓抿了抿唇,轻轻笑了下,心道,她这算不算日行一善? 她慢悠悠的吃完,要不是折枝提醒她,再过不久就要放烟火了,她还能再慢些,搁了汤匙,接过布巾擦干净手,结果刚一起身,就被长凳绊了脚。 府里都是圆凳,要不就是太师椅,或是矮榻,她习惯使然,差点儿没栽下去,好在谢惟渊眼明手快,扶住了她,顺手把她按回了长凳上。 司鸿蔓还有些懵,长睫闪了几下,问道:“怎么了?” 谢惟渊没让她起来,半蹲在她面前,抬眸问道:“郡主试试看,可有扭到脚?” 司鸿蔓下意识踩了踩,没有痛感,其实她刚刚只是被绊了下,根本伤不到,但被人这么照顾着,心里熨帖极了,因为谢惟渊还半蹲着,所以两人几乎是平视,她视线下意识的避了避,有些不好意思道:“没,没有。” 第23章 对方起身,似乎看出了她的回避,不着痕迹的往一旁让了几步。 她赶紧也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角,“去望江楼。” 望江楼是皇城有名的建筑,除了宫中的摘星阁,就属它最高,站在顶楼能眺看整个皇城,高台之上看烟火,位置绝佳。 司鸿蔓一路走着,怀里抱了袋炒栗子,到望江楼的时候,已经剥了一小半了,又甜又糯,满口生津。 望江楼的伙计殷勤备至,“郡主,小的还以为您今日不来了呢。” 把一行人引到早就预留好的房间,退出去前询问道:“郡主,可要传膳?” 司鸿蔓刚才一路逛逛停停,早就饱了,遂拒绝了对方,让侍卫们下去大堂吃饭,“送些茶水果子上来就行。” 房间的一侧是向外延伸出去的露台,上面的屋角挂着灯笼。 司鸿蔓早就把面具给摘了,见谢惟渊还带着,忍不住抿了下唇,笑了起来,吐槽道:“兔子太过于温顺了,和你一点儿也不像。” 谢惟渊一手扣住面具,一手绕道脑后,解开系着的带子,闻言动作顿了下,回道:“郡主也不像恶鬼。” 那不一定,司鸿蔓心说,要是她穿来的时机再迟点,在对方眼里大概就和恶鬼无异了。 “对了,杨仟呢?”她刚刚在街边吃东西的时候就想问了,明明记得出发前有叫着一起,怎么走着走着人就不见了。 “郡主找他有事?” “等会儿烟火结束,就要去游船了,再不来恐怕没时间吃饭。” 谢惟渊道:“闹肚子去了,郡主不用管他。” 司鸿蔓点点头,“那等会儿让他早些回府歇着吧。” 正说话,突然嘭的几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自远处炸开,司鸿蔓一颤,差点儿被吓到,随即反应过来是亲军卫开始放烟火了。 双眸骤然亮起,赶忙跑去露台,就看见盛大的花火从天幕上盛开,转瞬消逝,犹如流星划过夜色,留下一串白色的星点。 她趁着间隙回头,见谢惟渊在站在原处,不知道在想什么,赶紧招呼对方过来,结果刚喊了一声就被烟火声盖了过去,她两手圈成喇叭状,冲对方道:“不要发愣啦,快点过来。” 谢惟渊抬眼,正好看见烟花炸开,金轮般的图案在夜色中铺展,几乎将对方整个身影都拢在其中,流光溢彩,明明灭灭,犹如一抹可触不可及的幻影。 此刻炸开的声音依旧震耳,却不再吓人,刚才第一声响起时,他下意识想要护住对方,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他收回手,看向朝他喊话的少女,对方似乎连发丝都染上一层鎏金,身后是皇城最中心的喧闹繁华,而他像是个见不得光的异类,与之格格不入。 犹如那日清晨,他一身狼狈跪倒在地,晨起的少女蹲在他面前,被初升的晨光拢在怀间,纤尘不染,巧笑嫣然。 那时候,他骨缝发寒,脑中全是狠绝疯狂的念头,只想杀了对方,现在却是想把对方护在怀中,不愿她受任何伤害,可不管哪一个,都没有做到。 谢惟渊眼底划过一抹嘲讽,他和对方的立场从来都不一样,世家大族,朝廷新贵,无论谢家有没有倒台,他们都不是一边的。 露台上,少女似乎等急了,不高兴的皱了皱鼻尖,蹬蹬蹬跑过去,一把拽住谢惟渊的衣袖,扬起脸来,不满道:“你想什么呢,干嘛站着发愣!” 说完,不容分说把人给拉了过去,嘀嘀咕咕的抱怨:“不看烟火的话,干嘛还上望江楼嘛,屋子里头有没有什么好看的。” 然后拉着对方强行转了小半圈,把他推到栏杆前,临河而立,此刻十几朵烟花升空,在最高点炸出了一片星光,劈开夜色,划破桎梏。 身边,传来对方懊恼的声音,颇有几分气急败坏:“啊,我刚才没看到,都怪你!” 谢惟渊扭头看去,就见少女不高兴的扁着嘴,委委屈屈,烟火的余光落在两人身上,映出同样的瑰色,他眸间一松,似有笑意流出,“嗯,怪我。” 司鸿蔓见他认得这样爽快,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哼哼唧唧的一会儿,凶巴巴道:“等会儿你剥栗子壳,全剥完。” 栗子好吃,但是剥壳要弄脏手,还要小心指甲不被弄折。 “好,全剥完。” 司鸿蔓怀疑眼前的人换了个芯子,不然怎么这么好说话,她狐疑的瞅了两眼,对方神情坦然,并无异色,好像她说什么都会应下,她赶紧甩了甩脑袋,把这荒唐的念头给甩了出去。 一扭头,又瞧烟花去了。 穿越前,她住的城市已经严禁燃放烟花炮竹了,她偶尔会在网络视频上看到,但如此不隔着屏幕的烟花,只剩儿时的一点零星记忆。 现在就像是时隔多年,重新看到了记忆里的景象,她眼中不自觉带上了几分眷恋。 “郡主…在想什么?” “旧事。” 耳边的声音在炮竹的爆炸中断断续续,不甚分明,但她仍然听到了。 河畔的烟花足足放了半个时辰,司鸿蔓一直看到最后,还有些意犹未尽,她趴在栏杆上往下看,底下是来来往往的人群,望江楼下看烟火,一样漂亮。 她悠悠扫过去,蓦然睁大了眼睛,原本散漫的视线钉在了一处,差点儿惊呼出声。 她看到了男女主! 两人站着说话,宁姝没戴面具,神色焦急。 她瞬间想起了这段剧情,宁姝跟宁家人走散,只记得家中姐妹说过要去游船,她第一回 参加花灯节,不清楚游船的位置,慌慌张张找的时候,和男主撞在了一起。 她站在楼上,这一幕尽收眼底, 谢惟渊注意到了她的异样,顺着看过去,也看到了宁姝,视线微微移开,在看到旁边的人时,长眉折起,脸色渐冷,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这? 陆崧明似有所感,猛然抬头,在看清是谁后,不由顿了顿,没被遮住的下半张脸露出了抹笑,无声的打了个招呼。 第24章 司鸿蔓愣怔的看着楼下,还未待反应,便被人拽住手腕拉回了屋内。 她迷迷瞪瞪的站稳,意识到陆崧明面具没有戴全,谢惟渊应该也认出来了,不过,男主这个时候还是个不怎么起眼的皇子,两人之前应该没什么交集,她有些不确定。 问道:“刚刚宁姑娘身边那位公子,你认出来了?” “四皇子。”谢惟渊仍皱着眉,“郡主和他很熟?” “啊?”司鸿蔓被他问得一愣,摇头道:“不熟啊。” 原主除了太子,其他的皇子一个都瞧不上,更别谈这个此前还毫不起眼,一直苟着的人了,她能确定不熟。 不过,既然她和谢惟渊都不熟,那陆崧明刚刚在冲谁笑? 楼下,陆崧明见司鸿蔓唰一下就不见了,忍不住嘀咕道:“不是之前还说要见我的吗,怎么躲这么快,难道是今天的面具选得太丑了?” 宁姝疑惑着抬头,“公子是看到朋友了吗?” 陆崧明点头,理所当然道:“是啊。” 既坑了他大哥,又帮他赚了一笔银子,自然算是朋友。 宁姝略有些失望,她刚刚问了路,仍然有点迷糊,不过还是认真道:“那公子快些上去吧。” 陆崧明摆手:“不急不急,我送你去游船。” “可……” “她有佳人作陪。” 宁姝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约了美人相伴,懵懵的点了下头:“好,好吧。” 待司鸿蔓从望江楼下来时,已经看不见男女主的人影了,她左右看了两下就收回了视线,把陆崧明扔到了脑后,兴致勃勃道:“走,咱们去游船!” 登船的河堤离望江楼不远,走过去的时候,谢惟渊帮她剥着栗子,每一个都完美的脱壳,连上面的一层种皮都去得干干净净。 司鸿蔓吃了几个,剩下的一股脑全塞进了对方手里,可怜巴巴道:“吃不下了。” 主要是等会儿游船上也有好吃的,她问过折枝了,还有云乳糕呢,谢惟渊接过来时,表情颇有几分无奈。 水面上飘着许多纸折的花灯,大部分都聚在岸边,顺着水流摇摇晃晃的向前飘,时不时打个旋涡,惹得岸上的姑娘发出一阵惊呼,生怕自己的花灯被腾起的水花打翻到河下。 司鸿蔓站在桥上看了看,一共也就十来个花样,都点着灯,聚在一起,也不知是怎么分清哪个是自己放的。 远处,一艘大船驶来,上面竟有三层之高,由下至上都挂着灯笼,红丝彩带,轻纱薄雾,灯火通明,速度极缓,这就是今晚的主船了。 折枝呀了一声,催促道:“主船已经出发了,郡主,咱们得快些。” 下了桥,几步路便到了游船停靠的地方,没有主船那么大,却也非常漂亮,细节间处处透着精美,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 司鸿蔓仰头望着船篷四角挂着的琉璃灯,暖黄的烛光透过朦胧的琉璃,像一颗转动的灯球,折射出绮丽的色彩,船沿和河堤间架着木质的台阶,木板宽厚稳妥,她搭着折枝的手登船,一点儿晃动都没有感觉到。 第24章 船舱内虽然点着炭炉,但两侧的扇窗开着,蓄不了多少暖意,河面风大,她一上来就被折枝塞了个手炉,安安心心的揣着。 待她坐稳后,船身一漾,驶离了岸边。 司鸿蔓没做准备,条件反射的惊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后,自己先笑了起来。 她耐不住好奇,坐在窗边,两条手臂横搭在窗框上,下巴枕着,朝外看去,河面上大大小小已经有好多搜船了,灯光倒映在河中,给原本看不清颜色的水面铺上了一层暖色的光带。 她坐了不到一刻钟,就被惊鹊叫着去玩牌,大周的花牌和她之前玩过的都不一样,规则不算难,她连输了两把后就弄明白了。 惊鹊赢了两堆金瓜子,全拢在面前,笑道:“郡主今天怎么光顾着让着咱们了?” 司鸿蔓挽了挽袖口,“再来!” 谢惟渊在一旁看着,视线落在牌上,轻轻一扫,便知道这一把能赢,再看执牌的人,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桌上打出来的牌,脑袋里似乎转得飞快,脊背绷紧,全神贯注,像极了只扑蝴蝶的猫。 “我赢了!金瓜子,金瓜子!” 司鸿蔓小脸扬着,眼里清凌凌的堆着笑,神采飞扬,像是成功扑到蝴蝶的花猫,正得意洋洋的翘着尾巴,她倏然朝一侧看去,冲刚才起就站在旁边的谢惟渊道:“看到了没,我赢啦!” 谢惟渊看着她一脸快夸我的表情,手心紧了紧,抑制住想要落在对方的脑袋上慢慢揉一把的冲动,缓声道:“恭喜郡主。” “明玉!明玉郡主!” 好好的气氛被一声突兀的高喊给打断了。 司鸿蔓四处张望了下,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们的船行到了主船的侧面,两艘船中间间隔不远,好在都行的慢,并不打紧。 一位瞧着脸生的公子正趴在二楼的窗框上,刚才就是他喊的,见郡主看过来,面色一喜招呼道:“明玉,来主船,褚九新得了两位胡姬,跳得舞和咱们的完全不一样。” 旁边不知哪位姑娘哼了声,不满道:“你喊郡主做什么,郡主身份尊贵,才不会和咱们混在一起。” 司鸿蔓眼睛一亮,她对胡姬没什么兴趣,但是对主船很有兴趣啊,她原本以为上不了主船的,现在这么一瞧,还在聚在主船上的人多,想来,原主瞧不上这些公子小姐,所以也没上过主船。 她无视那姑娘的话,反正也不认识,冲对方点了点头:“好啊,我现在过去。” 那公子一愣,颇有些受宠若惊,反应过来后,立刻起身去一层跑。 折枝也觉得稀奇:“郡主要上主船?” “我好奇嘛,去瞧几眼就回来。”司鸿蔓道,说着,把谢惟渊往自己刚才的座位上一按,“你替我接着玩几把,可别把金瓜子都输光了。” 她倒是想带着谢惟渊,不过对方现在还不太适合出现。 两艘船之间很快搭起来一块横版,和她之前上船时踩着的差不多,待她稳稳当当的过去,横板便又收了起来。 主船其实属于皇家之物,先帝刚继位时打造的,说是要与民同乐,不过除了第一年外,皇家的人几乎是从未用过。 司鸿蔓听着耳边传来的欢声笑语,心道,皇上要是真来,恐怕不会笑得这么开心,上船的人肯定骤减。 船内像是她那艘的放大版,近看更为恢弘壮丽,四面的柱子雕着盘龙,龙身漆着金粉,在连枝灯的照映下闪闪发光。 刚上二楼,就听见有人道:“明玉郡主今年怎么来主船了,不是瞧不上咱们么。” 司鸿蔓皱了皱眉,扭头看去,发现就是之前说话的那位,对方穿了件金丝夹袄撒花裙,神色桀骜,身边还跟着几位,显然地位不低。 正想着,就听旁边的人喊了声何姑娘,司鸿蔓眉梢挑了下,何姑娘?何清池?她这是遇上女配了?皇城第一世家何家,难怪如此。 “不会是郡主手头紧,缺银子用了,这才想到咱们吧,听说前一阵子连府上的首饰珠宝都拿出来拍卖了。” 对方说着,手扶上发髻,微微侧了侧首,发髻间的一套簪钗赫然就是她送到万象阁拍卖的其中之一。 司鸿蔓一眼就认出来了,眨了眨眼,想起来之前为了拍个好价钱,让折枝散出去的谣言,她还以为没用呢,原来是一直没遇上,抿了抿唇,轻飘飘地道:“府上珠宝首饰太多,本郡主想着,好东西不能藏私,就把一些瞧不上的就拿出来拍卖了。” 何清池登时气了个脸红,瞧不上的拿出来拍卖,那她买了的算什么,直接矮了一头,若不是人多,她直接拔了摔地上踩上几脚才能解气。 她父亲在朝为官,本就和司鸿家不对付,不过是近几年冒出来的新贵,如何和她何家百年大族相比。 “世家贵族就算用不上的东西也决不会拿出去拍卖,简直有辱尊严!” “郡主到底不是世家出身,想来是不懂这些的。” 司鸿蔓懒得跟对方纠缠,她就上来看船的而已,本来打算扭头走了,闻言脚步一顿,唇角扬了扬,轻声笑道:“那何三姑娘还不是还抢着买么,难不成何家已经落魄到要捡别人用过的东西了?” 她扫了一眼对方的发簪,漫不经心道:“本郡主若是没记错,这套的成交价似乎是最高的,可见何三姑娘觉得它好,可惜本郡主瞧不上呢。” “你——!” 何清池大概气疯了,一时失了理智,口不择言道:“什么郡主,不过是变卖家产的穷酸破落户!” 司鸿蔓扬了扬眉,正要说话,身后突然插进一道温润好听的声音,“何三姑娘,郡主拍卖珠宝是为了向朝廷尽一份心力。” “郡主宅心仁厚,为民为国,不拘泥规矩小节,心胸狭隘之人自是理解不了。” 司鸿蔓差点笑出声来,这是哪个直男,这么说,和指着何清池说对方心胸狭隘有何区别,果不其然,对面,何清池两眼翻了翻,恐怕快要被气晕过去了。 她后头一看,居然还是位熟人。 第25章 司鸿蔓笑了下, “多谢沈侍郎替我解围。” 对方言语温和,道:“举手之劳,郡主不必记挂在心, 若要说谢, 当是户部要谢郡主多一些。” 沈宴风今日未着官袍, 月白色的衣衫,衣领袖口绣着暗纹, 比起上一回在户部见面, 眼下更为温润矜贵,像极了话本里头容貌言行俱佳的公子。 司鸿蔓眼睛微微眨动了下, 摇头道:“只是几箱银子,沈大人言重了。” 若不是刚才瞥见对方也在船上,她一开始就自己解释了, 按沈宴风的性格, 大概不会袖手旁观,户部侍郎的解释显然更有说服力。 原本看热闹的, 各个都开始恭维起来,尤其是接她上船的那位公子, 好话一箩筐的往外倒, 试图掩盖刚才他一声不吭的举动。 后面,何清池大抵是无颜面对这个场面,索性两眼一闭直接晕了过去,顿时一阵人仰马翻,好在主船上就有大夫,稍一检查, 捏着胡子道, 并无大碍。 司鸿蔓站在外围, 闻言准备上三楼再看看,区区几句话还不至于搅了她的兴致。 正想着,袖口突然被人小小的拉了一下,她一回身,便对上了宁姝略带兴奋的脸,对方满目惊喜道:“明玉郡主,您什么时候来的?” 说着,飞快的朝司鸿蔓两侧看了下,发现谢惟渊没跟着,顿时更高兴了,积极道:“郡主要去三楼吗,我陪您。” 沈宴风在听到动静的时候就转过身了,结果被无视了个彻底,宁姝倒也不是真的没瞧见他,只是没把他算作和司鸿蔓一道的人。 他单手虚虚握成拳,放在嘴边清咳了声,宁姝回皇城不久,此前又极少出门,他并不认识。 司鸿蔓两边一瞧,顿时颇为头疼,难不成要她来介绍女主和男三(?)认识,那她这算不算破坏男女主的感情线? 但总不能三个人站在一起干瞪着眼,她往左边指了下,对宁姝道:“户部侍郎沈宴风。” 说完,又飞快的朝右边指了指,对沈宴风道:“宁二姑娘宁姝。” 两人皆是神色如常,看来宁家还没有考虑和沈家结亲的事。 宁姝等了那么几息,有些按奈不住,冲沈宴风行了下礼,道:“我与郡主要结伴去三楼,沈大人应当有朋友在此,不会跟着我们一道。” 司鸿蔓贝齿咬住下唇微微抿了抿,还是没忍住,杏眼一弯笑了出来,之前她还觉得沈宴风说话直白,原来还有个更直白的,宁姝差点儿没把‘你千万别跟过来’怼对方脸上了,可偏偏语气认真,礼节到位,不好叫人说什么。 沈宴风明显被噎了下,朝光顾着笑的司鸿蔓看了一眼,无奈道:“那便不打扰郡主与宁二姑娘了。” 主船旁的游船上,一局花牌结束,谢惟渊没管面前的金瓜子,视线落在对面,二楼一处临窗的位置,司鸿蔓和一人对面站着,不知对方说了什么,惹得她嫣然笑开。 第25章 他眸色一暗,长眉不觉间折起,旋即认出了对方,户部侍郎沈宴风。 指尖无端摩挲着,长睫压下,盖住眼底的晦暗不明。 一旁的惊鹊不明所以,只觉得一阵寒意袭来,自己莫名被冻了一下,忍不住搓了搓手臂,起身把碳炉弄得更旺了些。 拨弄完,惊鹊垫脚朝主船的方向看了几眼,嘟哝道:“郡主怎么还没回来?” 折枝跟她一起朝对面看了看,没瞧见郡主的身影,便又收回了视线,猜道:“许是遇上什么人耽搁了,郡主最近都没怎么出府,难得遇上,是要说会儿话的。” 惊鹊想了想,点头道:“也是,咱们再来一局?” 那边,宁姝高高兴兴的往三楼去,中途忍不住朝身旁看了好几眼,只觉得郡主比上次见面更好看了,走到三楼后,宁姝回头张望几下,见沈宴风没跟上来,长长舒了口气。 司鸿蔓跟着回头,没见到有什么特别的,转而问她:“怎么了?” 宁姝眼神一闪,凑近了点,压着声音问道:“刚刚那位户部侍郎是不是在纠缠您?” 她之前在二楼是听到动静才过去的,根本没看到前面的事,以为沈宴风没话找话,非要缠着郡主,因此对那人很是没有好感。 司鸿蔓哭笑不得,难怪宁姝刚才态度那么奇怪,她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道:“沈侍郎是过来帮我解围的。” 宁姝啊了一声,结结巴巴道:“那,那,我,是不是打,打扰郡主叙旧……” 司鸿蔓眨了下眼睛,“之前也只见过一回。” 宁姝安心了,她之前也和郡主见过一回,跟沈侍郎一样重要,现在郡主和她一起来三楼,说明她比沈侍郎更重要一点! 她晃了晃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今天也戴了郡主拍卖的首饰。”说完,想了想又道:“何三姑娘说得不对,其实那天叫价的人特别多,我好不容易才拍到一个。” 司鸿蔓心道,可不是么,拍下来好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一下嘛,可惜她又不是原主,不在意这个,以至于何清池没气着她,反倒把自己气着了。 胡姬表演就在第三层,香风阵阵。 月纱飞扬,中间的异域美人穿得格外清凉,手腕脚腕都缀着金铃,清脆的声音随着动作一波接一波的响起,热烈缠绵,犹如夏日的午后,带起一股汹涌的热浪。 金樽中多是烈酒,几个公子哥喝晕了头,朝中间的高台抛了把金叶子,台上的胡姬顿时把金铃抖得更欢了。 其中有个不知是不是想凑近摸一把,结果喝高了,站都站不稳,跌跌撞撞往高台中间去,半道被月纱绊了个跟头,爬起来后眯着一双小眼分辨了好半天,朝着另外的方向奔去,引得一帮人哄笑起来。 司鸿蔓脸色一沉,拉着宁姝就要走,但她显然低估了对方想要和胡姬亲近的决心,见她们要走,猛地往前奔来。 就在她要闪避不及时,一点寒芒闪过,一张花牌擦着对方的脸飞来,最后嗡的一声钉在旁边的圆柱上,血痕沿着对方的耳垂一直划到下巴,血瞬间溢了出来,铺满了对方小半张脸。 司鸿蔓心底一惊,下意识的沿着花牌飞来的方向看去,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那艘船,以及站在窗边的人。 是谢惟渊! 她第一反应就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谢惟渊恢复了武功,反身几步走到柱子前,把花牌从圆柱上拔下来,借着衣袖的遮掩,单手折了两折,塞进香囊里,做完后,发现没人注意到,这才松了口气。 宁姝还在茫然中,司鸿蔓带着她往下走时,她才慌里慌张的反应过来,脸色发白,身子还有些发抖,但愣是半点都没拖后腿,整个三层,谁也没注意到她们离开。 一路下到一层,两人才喘着气停步。 宁姝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刚刚,刚刚——” 司鸿蔓慢慢吐了口气,看着对方,接道:“刚刚咱们不在三层,什么都不知道。” 宁姝愣怔了一瞬,不解的眨了几下眼睛,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心中顿时腾起一股义气,坚定的点了点头:“嗯!” 缓过来后,司鸿蔓本想问问宁姝要不要去她的游船上坐一坐,结果还没开口,就看见朝这边大步迈来的钟翊,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钟翊上回吃了一次瘪,现在还心有余悸,生怕司鸿蔓把他那点心思给倒出来,看见两人凑在一起,心里顿时慌得不行,软磨硬泡的把宁姝给哄走了。 本来还想着要警告一句,被宁姝敲了下脑壳后,立刻乖得跟鹌鹑一样。 司鸿蔓摆摆手,跟宁姝告别后,也打算回游船去,心里想着,刚才谢惟渊掷花牌的动作,不知道折枝她们看到没有,好在这回跟着上船的都是心腹,即便看到也没什么大碍。 她脑袋里想着事,视线漫不经心的从人群中穿过,突然停在一处。 是之前在主船上隔着窗户喊她过来的那位公子,对方跟沈宴风站在一起,正说着话,看起来十分相熟。 司鸿蔓皱了皱眉,她上主船后便看到沈宴风了,当时那位公子就站在自己身侧,却没有打招呼,难道那时候没有注意到么? 她只疑惑了一下,没怎么放在心上,轻轻巧巧的穿过人群准备回去。 侧面的横版放下,她一抬眼,就看见谢惟渊站在对面,深色的衣服快要和夜色融为一体,却掩盖不住冷傲沉肃的五官。 月下看人,更美三分,放在反派身上同样适合。 司鸿蔓唇角微扬,弯了弯杏眼,朝对面跑去,在还差几步就要握住谢惟渊伸来的手时,主船像是撞上什么东西猛然一震,她脚下一崴,毫无防备的向侧面栽去,直直坠下了河。 电光火石间福至心灵,就在落水的那一瞬,她想明白了沈宴风的事,然后才后知后觉的记起自己完全不会水。 入春的河水透着寒气,司鸿蔓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汪寒潭中,冷意从四面八方袭来。 衣襟上的绒毛沾了水,瞬间浸湿,她之前刚从主船的三层跑下来,小腿酸涩,胡乱的扑腾了两下就没了力气,水中的虚空感让她完全找不到着力点,踩空的无助以及灭顶的恐慌,在同一时间涌了上来。 游船上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看不见郡主的身影了。 司鸿蔓无力的踩了几下,便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往湖底沉去,清醒无比却什么都做不了,就在她深陷绝望时,被人拽住了手腕,旋即拦腰扣住。 她陡然睁开眼睛,游船上的彩灯倒映在水中,照亮了一片深色,也让她看清了面前的人,她愣怔的念着对方的名字——谢惟渊,一串气泡从口中涌出,窒息感瞬间蔓延开。 她本能的挣扎起来,小腿胡乱的蹬着,几次像是踩到了什么,又滑空,求生的欲望让她不顾一切的想要往上,却又不得章法。 谢惟渊闷哼了一声,被踢到后差点儿控制不住对方,他扣在司鸿蔓腰间的手臂蓦然收紧,和衣抱住,摁在怀中,另一只手探到对方的后脑,轻缓有力的按住。 此刻,两人在水中挨得极近,他清晰的看到对方眼里的恐慌无助,犹如散落的月光倾泻开来,心脏无端被捏紧,下一刻,冰凉的唇印了上去。 司鸿蔓一瞬间睁大了眼睛,唇齿微张,被渡过一口清气,胸腔憋不住要爆炸的感觉终于得到了缓解,几息后,终于抵到湖面,从水中冒出。 直到被带上游船,她仍未从刚才的落水中缓过神来,脸上是受惊之后的惶然,只能感觉到有人往她身上裹了一件大氅,然后被人拥护着进了船舱坐下,怀里被塞进了一个手炉。 冰凉的手指在触到一片热烘烘的暖意后,才渐渐恢复了知觉,从指尖到一点点往上蔓延,她回过神来时,猛然呛出一点湖水。 折枝心下一惊,这会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快,去主船请大夫过来!” 被斜边一只手拦住,“不用,我来。” 司鸿蔓迷茫的抬起头,感觉被一道熟悉的气息拢在其中,后脊的穴道被快速点过,她控住不住的又吐出一点湖水来,而后呼吸终于恢复了顺畅。 “咳,咳咳咳!” “郡主!” “郡主,您怎么样?” 司鸿蔓又咳了两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她本想说话,只是一开口就感到喉间发颤,抖得不成样子,连身子都细细颤了起来。 她浑身发软,无力的靠在软垫上,手指微微蜷起,缩着被烫红的指尖,仰头望向站在她手边的人,对方和她一样浑身湿透,长发散开,水珠顺着发梢滑落,愈发衬得眉目如刀。 她动了动,拽住谢惟渊的衣袖,想让他去换一身衣物,她好不容易才把对方养好的,不能再受伤。 谢惟渊的视线垂落,司鸿蔓原本红润的脸色苍白一片,眼眶红着,眼中泪光盈盈,纤长的睫毛因为落水湿漉漉的粘在一起,像是躲避不及浸透春雨的兔子,正可怜无措的望着他。 第26章 他心口无端一软,对上她紧张不安的视线,温声道:“郡主不用担心,我无碍。” 司鸿蔓愣怔了一会儿,她浑身都冻透了,脑子转得慢些,半晌反应过来,还未及安心,就阖上眼昏了过去。 游船避开其他的船只,以最快的速度驶向河堤,岸上马车已经在等着了,接到人后直奔司鸿府去,不必穿过长街,从另一面走,避开来往的人群。 随身的一个侍卫先行策马,回府通传,所以马车还没有,司鸿长印和司鸿疾已经接到了消息,一刻钟后马车停在了侧门,司鸿疾小心的把妹妹从马车上抱下来,头一次觉得妹妹还是冲着他吵吵囔囔的好。 号脉开药,清洗换衣,一直到深夜,才安稳下来。 司鸿疾把父亲劝去歇下后,放心不下,守在妹妹床前,妹妹身子骨弱,本就有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幼时又为皇上挡了一劫,更加不好了,平日不生病便还好,一旦受了寒,哪怕只是吹了点儿风,都要折腾上好几日。 因为这个,一直娇养着,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养出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若不是知道妹妹绝无做太子妃的可能,他何至于同妹妹置气。 司鸿疾看着妹妹苍白无一丝血色的脸,想到前一阵子妹妹突然醒悟过来,不由皱起了眉,似乎就是谢惟渊住进郡主府之后,妹妹才松口的。 三年前,寻香楼的事,他或多或少知道些,原本以为只是妹妹醉酒后胡闹,现在看,只怕不止如此。 司鸿疾,二十出头的好哥哥,生生把自己愁成了老父亲。 后半夜,司鸿蔓起了高热,整个人烧得浑浑噩噩意识不清,脸红得像块烧红的热铁,丫鬟们奔进奔出,忙着换水擦身,一直折腾到天微明,才把热度压下去。 司鸿长印担心了一晚上,天擦亮便奔了过来,看了眼昏睡中的闺女,在床边坐了会儿,直到管家来催,这才匆忙去上朝。 司鸿蔓连着高烧了两日,病情反复,连宫里都惊动了,太医来了几回,总算把病症给压了下来,第三日清早,她模模糊糊的醒了过来。 这几天,折枝和惊鹊轮流守在她床边,一刻也没错眼,因此她刚一动,就被发现了,声音不大,像是怕吓着她,压着惊喜道:“郡主,您醒了!” 司鸿蔓眨了眨眼睛,扶着折枝的手半坐起来,倚着两个鹅毛软枕,她身上干净清爽,已经没了之前厚重昏沉的不适感,只感觉口渴得厉害。 喝了大半杯温水,喉间总算没了异物感,只是说话还有些微哑,声音不似之前清脆,她揉了揉脑袋,问道:“我睡了多久?” 折枝轻手轻脚的接过瓷杯,放回桌上,“郡主睡了一天两夜,今天已经是花灯节的第三日了。” “这么久?”司鸿蔓吓了一跳,她以前生病从没有过这个阵仗的,是这具身体太差的缘故么,想到先前上船后不一会儿就晕过去了,委实太弱了点儿。 折枝却是很高兴,掖了掖被褥,说道:“郡主这回第三日就醒了,比以往都要好,太医也说您身子有好转的迹象。” 惊鹊刚听到动静进来,闻言点了点头,跟着附和道:“上回郡主受了风寒,只用了一夜便恢复了,奴婢那时候就觉得您应该要大好了。” 司鸿蔓原先不知道自己身子这么弱,原来太医院还存着她历年看病用药的方子,时常开些补剂,让她喝来调养,奈何这么些年,都没什么大用,直到她穿过来,才开始有好转。 如此说来,皇上不想让她做太子妃倒是很好理解了,且不说司鸿家势力如何,就她这幅身子骨,不适宜生养这一点,足够叫皇上断绝念头。 她抿了下唇,问道:“我落水这事,皇上知道了?” “嗯。”折枝点了下头,见郡主蹙着眉不说话,以为郡主实在担心被旁人看到,赶忙解释:“当时几乎没人看到,咱们府上的人也不会出去乱说,只是老爷担心您,请了太医院的曹太医,总要知会皇上一声的。” 惊鹊接着道:“听说皇上知道这件事后,在御书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把何尚书训了个狗血淋头。” 司鸿蔓一时没转过弯来,她落水关何尚书什么事,皇上发脾气做什么? 她一脸懵的问道:“主船被人动手脚了?” 当时是主船毫无预兆的震了一下,导致搭在两艘船中间的宽板偏移了一大半,她完全没有防备,这才落水的。 折枝摆摆手,原因当晚就查出来了:“说是撞到了东西,好在船体没有撞破,不过主船上的人各个都被困在湖心,好一阵子才脱身。” 又道:“皇上训何尚书是因为其他的事,好像跟您之前捐给户部的那笔银子有关。” 说到银子的事,两人都笑了下,惊鹊兴致勃勃的道:“这几日,皇城都在传咱们郡主有仁心,舍不得边关的将士吃苦,捐了好大一笔银钱,那些世家大族为了颜面,只能慷慨解囊,各个都捐了不少呢,总不好叫皇上说一个世家捐的还不如人家小姑娘多。” 惊鹊把听来的话学摸了一遍,揶揄道:“要我说,还不是咱们郡主先起的头,学来学去有什么意思。” 司鸿蔓大概是听懂了,那天晚上,何清池嘲讽她的事被皇上知道了,所以何尚书才会被骂,然后不得不给户部捐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银子,来弥补他的教女无方。 那些世家大族皆以何家为首,见此状,一个个也都跟着捐了钱,毕竟当时在场的可不止何清池一个。 她挑了挑眉,要不是折枝和惊鹊提起来,她差点儿都要忘了这事,落水的那个瞬间,她就想明白了,沈宴风那厮算计她。 她被对方清正刚直的形象给蒙蔽了,能在二十几岁的年纪坐到户部侍郎的位置,怎么可能是个没有心眼,怕是心眼多得跟塞子一样。 现在看来,不止是沈宴风,背后还有皇上的手笔,正好借着她捐钱的由头,敲打一番朝中那些不安分的世家,还能从那些人口袋里掏一笔出来充盈国库,一举两得。 难怪,那天皇上召她进宫,端的是和善亲切。 司鸿蔓眯了下眼睛,心里冒出一股不爽来,问道:“宫中有送赏赐来么?” 折枝点头道:“皇上说您受了惊吓,送了好些上好的药材,还有宫中用的珠宝钗环,还赐了郊外的一座山庄,并着田产林地一起给您了。” 司鸿蔓扁了扁唇,在心里扒拉了一会儿,总算平衡了些,上回的赏赐加上这回的,算起来应该比她捐给户部的还多,那她就当不知,被蒙在鼓里罢。 惊鹊插了一句道:“不止皇上,太子殿下和几位皇子也都有送东西来。” 司鸿蔓顿了顿,问道:“□□皇子也有送吗?” 惊鹊嗯了一声,问道:“郡主要看吗,奴婢去取来。” 陆崧明送过来的东西不大,装在一个巴掌大的锦盒中,司鸿蔓猜不出里面是什么,其他人未经她允许,也不敢擅自打开。 她没犹豫多久,轻巧的掀起锦盒的盖子,在看到里面东西的一瞬,呆愣住了,玄色的绒布上放着一块晶莹温润的玉佩,上面一个龙飞凤舞的谢字道出了玉佩的来历——谢家的家传玉佩。 那日拍卖会结束后,她本打算让丫鬟悄悄把玉佩买下来,以后若是谢惟渊后悔了,还能找得回来,结果怎么也找不见买主,原来最后还留在陆崧明手里。 男主把谢家的家传玉佩送给她,是想表示合作还是威胁? 司鸿蔓想到书里男主跳脱的性格,还有那天在望江楼,陆崧明仰头笑的样子,不由揉了揉额角,头疼的想,大概是合作吧。 她视线在玉佩上停留了一会儿,鬼使神差的伸手按了按底下毫不起眼绒布,然后就摸到了另一样东西,像是个玉葫芦,她动作顿了顿,心道,难怪她刚才就觉得绒布堆得太高了些,等把东西拿出来后,司鸿蔓脸都黑了, 什么人会在玉佩底下放美人恩啊?! 陆崧明脑袋坏掉了吗?! 他难不成以为她喜欢这东西?不对,司鸿蔓眨了眨眼,想到原身之前荒唐行事,忍不住怀疑,陆崧明不会真的以为她喜欢这东西吧?! 她啪一下合上盖子,把锦盒塞给惊鹊,眼不见心不烦,“拿走!” 等惊鹊走到门口,又忍不住道:“妥善安放。” 惊鹊点头应下,转身出去的时候,手上的动作跟着郑重了不少。 司鸿蔓伸手捂住脸,脑子里控住不住的想起刚穿过来时,她和谢惟渊因为美人恩闹出的误会,紧跟着又想到前日落水后的事。 她两颊泛红,瓮声瓮气的问折枝:“谢惟渊呢?” “谢大人已经回郡主府了。” 她捂着脸,没注意到折枝的不自然,闻言小小松了口气。 虽然知道在水下时,谢惟渊是为了渡气,才覆上来的,没有半分旖旎,但事后想起来,止不住脸红心跳,那是她的初吻啊,姑且算是接吻吧。 第27章 司鸿蔓摇了摇头,想把脑袋里的画面都甩出去,可越是告诉自己不想,那天的事就越清晰,她咬了咬唇瓣,颇为懊恼的捶了下被褥。 把一旁的折枝吓了一跳,以为主子病情又反复了,探手试了下额间的温度,热得烫手,急忙奔出去喊府医。 司鸿蔓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解释,折枝就已经跑出去了,面上的红晕更甚了几分,一直蔓延到耳根,索性自暴自弃的躺倒在鹅毛软枕上。 匆匆赶过来的不止府医,还有司鸿疾,他紧皱着眉,语气难掩焦急:“怎么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又起高热了?” 他之前在妹妹床前守了一天一夜,直到太医说病情稳定,才稍稍放松了心神回去休息,没想到才醒,就听说妹妹又发起热来。 脑子里绷紧的弦刚放松没多久,就又扯了起来,满身焦躁,冷着脸训斥屋里的丫鬟:“怎么伺候的,郡主才有好转,就松懈了是不是?” “哥哥。”司鸿蔓喊了一声,道:“哥哥,我没事。” 她看向司鸿疾,对方面容憔悴,都瞧不出原来如玉俊朗的模样了,看起来反倒像是他生了场大病,她鼻尖泛酸,使劲眨了眨眼,把眼泪收进去,轻声道:“哥哥,我已经好多了。” 正好府医诊脉结束,收起帕子,点头道:“大公子安心,郡主已无大碍。” 司鸿疾这才脸色稍缓,送走府医后又回来,在床前的圆凳上坐下,细细打量了片刻,伸手往妹妹脸颊上靠了靠,感觉到手背上的热意,眉心又皱了起来,尽量放平自己的声音,不叫妹妹听出什么,温声问道:“身上还难受吗?” 司鸿蔓吸了吸鼻子,摇头道:“不难受了,已经好多了,哥哥别担心。” 她声音还有些发哑,听起来闷闷的,司鸿疾没让她再说话,把一旁候着的折枝叫过来,细细问了一遍妹妹醒来后的事。 听完后点了点妹妹的脑门,道:“宫里送来的东西无非就是那几样,有什么好稀罕的?都放得好好的,等你身体好了再看。” 司鸿蔓乖巧的嗯了一声,刚要说话,就被司鸿疾打断了,哄她道:“听话,你刚醒,这些劳神的事先放一放,等身上好全了,哥哥陪你去万象阁,要什么都成。” 司鸿蔓心口暖烘烘的,感觉自己落了次水,原本库房里送出去的东西都回来了,还涨了不少,属实没有料到。 “大哥,……” “别说话,你嗓子还哑着。” 司鸿蔓被堵回来两次,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的蹙起了眉,看得司鸿疾心头一软,毫无原则的妥协,“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她撅了撅嘴,“大哥,我饿了。” 她两天没吃饭了,之前刚醒过来,还不觉得饿,府医来过后,她闻着药味,胃里像是突然活过来似的,开始抗议起来。 炉子上小火煨着清粥,一早就煮着了,大病之后胃口弱,只能吃些清淡易食的,司鸿蔓没让人喂,她一个穿越人士,实在接受不了吃饭还要喂,自己接过粥碗搅了搅,凑近唇边,细细的吹着。 司鸿疾在旁边看得眉头直皱,生怕妹妹手上脱力,打翻了碗把自己给烫着,他瞅着那细瘦的手腕,怎么看怎么碍眼,实在太瘦了,之前他抱着妹妹下马车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明明已经长大了,怎么还轻飘飘的,像个小孩子没什么重量。 司鸿疾看了半晌,突然冒出一句:“不如回来住吧。” 司鸿蔓刚舀了一勺进嘴里,把口中的一点白粥咽下后,才顶着疑惑的眼神朝她哥看去,不是很明白怎么对方突然提到这事,她还以为已经和司鸿疾达成默契了,她住郡主府,对方住家里。 司鸿疾道:“太医说,你身子要细养着,住在外面,我和父亲都没法照顾到你。” 说完自己都有些心虚,之前他们大吵了一架闹翻后,妹妹就说过不回来了,为此他说话时特意把他们爹一并搬了出来。 除了这个,还有另一层原因,他不想让妹妹和谢惟渊走得太近,那个人心思深沉,难以捉摸,当日皇上要杀鸡儆猴打击世族,拿谢家开刀,父亲也是赞成的。 皇上为了名声,给谢家嫡系留了后,若是留了旁人反倒罢了,偏偏留的是谢惟渊,一把开了刃的长刀,若是对方日后翻身,重回朝堂,终归是代表世族的利益,和父亲必不可能站在一个阵营。 但这些事都不必让妹妹知道,有他和父亲在,必不会叫他们司鸿家的姑娘受委屈。 司鸿疾半眯了下眼睛,晦涩的神色一闪而过,和声问道:“如何?” 司鸿蔓有些为难,若是住回司鸿府,那谢惟渊怎么办,皇上把人扔给她,她要是带着人回府小住,皇上万一怀疑他们家心思不纯怎么办? 可她实在招架不住司鸿疾,只要一看到对方眼下的乌青,就忍不住想点头应下。 “大哥,我——” “乖宝!乖宝,你怎么样了!” 就在她左右为难之际,她爹——百官之首的相国大人,扯着嗓子,仪态全无的从外面奔进来,人还没见着,声音先到了。 “乖宝,院里的小丫头说你醒了!” 司鸿长印喘着粗气,一步三颠的跑进来,直奔床前,在看到闺女好好的坐着,正捧着碗喝粥时,不由放下心来,下意识的放低了声音,“怎么样,头可还晕?身上可还难受?” 司鸿蔓仰着脸:“爹爹放心,我已经好多啦。” 司鸿长印一听,两道粗眉就皱了起来,心疼得不得了,“声音怎么哑成这样,快别说话了,好好歇着啊。” 父子二人一个样子,司鸿蔓鼻尖泛酸,垂着眼点点头,乖乖嗯了声。 之前的话题被岔开,司鸿疾这会儿也不好重提,只得先按下,反正妹妹还要在府上住些日子,总能找到机会问。 司鸿蔓喝了小半碗粥,听她爹和司鸿疾说了会儿后,就撑不住开始犯困,她大病未愈,精神不济,几息后就阖眼睡着了。 郡主府 杨仟衣服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冲桌案前站着的人抱了下拳,“主子,郡主已经醒了。” 说完,顿了顿,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汇报道:“主子,郡主她,她说不定要长住司鸿府。” 桌案发出铮的一声,玄色的桌面陡然裂开一道细纹。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司鸿蔓又躺了两日, 才被允许下床。 她本想去小院的藤架下坐一会儿,感受一下日光,这么些天躺得骨头都要酥了, 结果被闻声赶来的司鸿疾给塞了回去。 她撅了撅嘴, 耷拉着小脸, 不开心道:“大哥,我闷得难受。” 司鸿疾铁石心肠, 不为所动, 握住妹妹的肩往屋里带,“大夫说了, 你现在还不能见风,更不能受寒。” 说完,见妹妹一脸不高兴, 想了想, 又哄道:“那让人在窗下安置个美人榻,如何?都是一样的, 屋里还吹不到风。” 司鸿蔓小声嘟囔:“小院里也没什么风。” 不过,最后也没能坳过司鸿疾, 委委屈屈窝在美人榻上, 还被小丫鬟塞了个手炉。 屋里本来就点着碳炉,她身上穿得又厚又暖,没一会儿脸上便热得红扑扑的,原本泛白的唇瓣也染上了层血色。 然后就见司鸿疾拖了个圆凳,挨着美人榻坐下,可能是担心她无聊, 对方这几日一得空就往她这儿跑, 丝毫不见不耐烦。 司鸿蔓都习惯了, 翻出昨天没念完的话本塞进他手里,等着对方接着往下念,虽说让朝廷命官给她念话本太奢侈了,但总好过被念四书五经。 司鸿疾翻了翻,昨晚还剩一个结尾没念完,翻出折出来的那一页,便开始念了起来。 这是个十分俗套的话本,千金小姐爱上了落魄书生最后比翼双飞的圆满故事,书生进京赶考,体力不支累晕倒在路边,被小姐救回府上,小姐爱慕书生的才华气度,不忍书生满腔抱负被贫苦耽误,便决心资助书生读书,而有了小姐的资助后,书生果然高中,最后风风光光迎娶小姐过门。 司鸿蔓刚开始听,就差不多猜到结局了,但司鸿疾不看这些书,要不是妹妹说什么都不肯听他念《大学》《中庸》,他估计这辈子都不会主动去看的。 念到结尾时,不自觉的就皱起了眉,等全部念完,心里一个咯噔,顿时想到了谢惟渊,这人现在就住在郡主府,妹妹平日里就爱看这些话本,不会也生出了什么‘资助书生’之类的想法吧。 他狐疑的朝妹妹看了几眼,把话本合上搁在膝上,清咳了一声,不动声色的试探,“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司鸿蔓胡乱点了点头,敷衍道:“挺好的,故事精彩,结局圆满。” 她完全没往心里去,以为司鸿疾只是随口问问,还在想下一本让哥哥念哪个好,得找个故事离奇曲折点的,不然听多了容易睡着。 司鸿疾顿时警惕起来,心中警铃叮叮作响,长眉拧起,不赞成道:“结局哪里好了?” 第28章 他食指蜷起,指节在话本的封面上瞧了瞧,表情严肃道:“这个书生根本就是贪图小姐的钱财家世,若是小姐孤身一人凄苦伶仃,书生根本不会回头娶她!” 司鸿蔓被说得愣怔了下,眨巴了几下眼睛,觉得她哥肯定受过情伤,看过去的眼神不觉间带上了几分同情,虽然她觉得司鸿疾说得也有道理,但还是耐心开导道:“大哥,这个世上还是有情有义的人多,不能以偏概全。” 司鸿疾觉得自己妹妹真是半分心眼都没有,这么下去迟早会被骗,语气里不由透出几分着急,认真同她道:“这些话本都是编出来骗人的,若非如此,怎么不见皇城的姑娘们都找个落魄书生嫁了?” 司鸿蔓没领会其中意思,还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编成这样才有人喜欢看嘛,话本卖得好,写书的人也挣钱啊,若是编排王侯公子,搞不好还要被报复,多危险。” “况且这落魄书生的故事既积极又上进,书生且生得好,知礼守节,胸有乾坤,除了穷一点,也挑不出其他的毛病,莫欺少年穷嘛。” 在司鸿蔓眼里,这就跟后世人们爱看退婚逆袭打脸一条龙的起点文差不多,只是这个时候写的还没那么复杂,说起来她是不是也可以去写话本,司鸿蔓想了几秒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她还是安心做一个咸鱼吧,偶尔抱一抱男女主的大腿,顺便和反派搞好关系,就行啦。 司鸿疾听着听着,眉间皱着更紧了,一想到谢惟渊那厮确实生得不错,恨铁不成钢道:“男人能有几个好?” 嗯??? 司鸿蔓一脸错愕,觉得可能大病一场脑子烧糊涂的人不是她,而是司鸿疾,她愣怔了好一会儿,把刚才两人的对话掰揉了一遍,渐渐回过味来,哥哥这是在担心她被男人骗了? 顿时,既感动又觉得好笑。 司鸿疾忍不住点了点妹妹的脑门,憋着气瞪她:“你还笑?” 司鸿蔓抿了抿唇,收敛起自己忍不住上扬的唇角,一本正经道:“那故事里的小姐家世好,父亲身居高位,成亲后完全可以拿捏住书生嘛,有什么好担心的。” 司鸿疾一噎,旋即道是这个理,妹妹以后喜欢谁都行,他和父亲难道还护不住她么,脸色稍有缓和,结果转念一想,他明明想问的是谢惟渊的事,怎么转到书生身上去了,又沉了下来,谢惟渊不是什么穷书生,此前是个能凭一己之力扳倒权臣的人物,而且谁知道谢家有没有隐在暗处的旧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司鸿疾这次没再迂回,直接道:“你府上的那个人,哥哥能把他送走。” 司鸿蔓弯着眼正笑着,闻言愣了下,笑意渐渐从脸上褪去,眼睫微微颤了下,复而抬起,问道:“哥哥是说把谢惟渊送走?” “嗯。”司鸿疾颔首,把话本放到一旁,脸上的表情难得正经又严肃,说道:“虽说他住在郡主府是皇上的意思,但是终究与你不便,趁着这回你落水生病,皇上有意补偿你,正好可以把人送走。” “这样的人留在府上多有不便。”他这句话说得有些隐晦,没有细讲,伸手抚了抚妹妹柔软的发顶,温声道:“而且父亲也想你回来住。” “可…可是……” 司鸿蔓结结巴巴的想反驳,但心里明白哥哥说得没错,现在是个机会,皇上刚从那些世家身上吃了口饱,心情大好,只要不是什么过分的事,都会纵容她一二。 她两只手搅在一起,把帕子揉来揉去,揉成了个团,两道细眉蹙在一起,一脸深沉,像是在想什么特别重要的,她明知司鸿疾说得对,但心里头还是很不愿意把人给送走,毕竟对方是她穿过来后,遇见的第一个在原书中有名有姓的人。 她好不容易刷上去的好感度,还把对方的伤都养好了,连武功也基本恢复了,现在把人交出去她有点舍不得,明明只要再等些日子,谢惟渊就能借着太子的手一举翻身,到时候,桥归桥路归路,他们就没有交集了。 她犹自想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揉了揉脸,抬眸认真道:“哥哥,我不想送他走。” 司鸿疾拧着眉,一脸不赞成,还要再劝说,被司鸿蔓打算了,“可是哥哥要把他送去哪儿?还送回天牢去吗?” 她摇了摇头,眼中澄清透明,望着对方道:“哥哥,他会恨我的。” 感受过暖意再坠入深渊和第一次猝不及防的坠入是有差别的,以谢惟渊的性格,即便这一回杨仟在,手中握着底牌,但因为她再被关回天牢的话,那她之前做得所有努力就白费了,司鸿家很可能重新踏上书里的结局。 她觉得自己的理由足够说服哥哥了,却没想到司鸿疾会说:“不回天牢。” “谢家还有旁支在,虽然被流放至苦寒之地,但是皇上并没有要他们的性命,我会向皇上提议,把谢惟渊也送过去。” 司鸿疾从圆凳上站起,往外走了两步,把话本的折角抹开,重新放回书架上,他背身道:“我已经向他提过此事,他…并无异议。” 司鸿蔓愣住了,手中的帕子顺着指尖滑落,轻飘飘的靠在细毯上,安静的堆成一团,她睁着眼睛,错愕又不敢相信:“哥哥?!” 她声音微不可查的颤了颤,整颗心都悬了起来:“谢惟渊他,他已经走了?” 司鸿疾看着妹妹的样子,更觉得这人不能留,之前妹妹落水昏迷,他去找过谢惟渊,不管怎么说,对方是把妹妹从湖里救出来的人,他都要感谢对方,承下这份情,所以他才允诺会让对方和谢家旁支的人汇合。 那个时候谢惟渊是怎么回他的? 司鸿疾眯了下眼睛,对方古井无波,甚至连眉都未皱一下,便道:“若是郡主要我走,我便走。” 他手指篡起,压住指节,发出一声脆响,又放开,压住心里的火气,还是对妹妹如实道:“他现在还在郡主府。” 司鸿蔓蓦然松了口气,从美人榻上下来,拉住司鸿疾的小臂,仰面央求道:“哥哥,再给我一段时间,就一小段。” 司鸿疾心底一软,抚了抚妹妹的发尾,“身子养好后也回来住吧。” “嗯。” 第27章 病来如山倒, 病去如抽丝。 司鸿蔓觉得自己伤风受寒每日都在好转,但一连七日还没好全,时不时咳上那么一两声, 喉咙里像是藏了根柳絮, 时不时就要跳出来彰显一下存在感。 她那天答应哥哥病好后也在家住, 并不是在敷衍拖延,司鸿疾第一次问她后, 她认真想了好久, 觉得回司鸿府更好,毕竟谢惟渊用不了多久就能翻身, 到时候她一个住在郡主府,实在无聊,而且这段时间, 她不回去, 也正好方便谢惟渊办事,不然她发现杨仟不在, 总不能每次都装作不知道不闻不问,那也太奇怪了。 司鸿蔓坐在桌前, 单手托腮, 朝着窗外叹了口气,发愁怎么跟谢惟渊说这件事,明明花灯节当天还兴致勃勃的要人家叫她认药材呢,结果转脸就不算数了,对方会不会觉得她是个没有信誉的人? 不过,她不住郡主府的话, 谢惟渊行事方便, 这么想想还是好处多的, 对方应该不会跟她计较这点儿小节。 上回哥哥说要把人送走,她才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没告诉对方已经好转了,所以让惊鹊特意回了趟郡主府,免得对方担心。 惊鹊回来的时候还给她带了本与药材相关的书,说是让她好好温习,等回去后要检查,现在书就压在她胳膊底下呢,她才翻了两页就开始犯愁了,怎么跟谢惟渊说才好呢。 结果一早上的时间,光用来叹气了,书没翻几页,药材名连一个都没记住。 司鸿蔓嗷了一声,自暴自弃的趴在桌面上,胳膊往前伸着胡乱的扑腾了几下,像是个功课答不上来便趴着耍赖的孩童,两侧的头发被她弄得乱蓬蓬的,沾在脸颊上,她顺手扒拉了两下,细软的发丝又重新服帖下来。 惊鹊正巧进来里屋,见状抿着嘴笑了一回,以为郡主是待得无聊了,毕竟老爷和大公子都是朝廷命官,每日上值,能陪郡主的时间算不上多,想了想便提议道:“郡主要玩花牌吗?” “花牌?”司鸿蔓动作一顿,嗖一下坐正了身子,点头:“要!” 惊鹊手脚麻利,把桌上的东西都撤到外间,而后翻出一块绒布垫上,绒布厚实和软,这样胳膊搁在桌上便不会压出红痕。 司鸿蔓给丫鬟们分了分金瓜子,好奇道:“我去主船后,你们赢了吗?” 惊鹊摇头,眉毛挑起,颇为不忿道:“怎么可能赢得了嘛,谢大人那个脑子,奴婢可算不过,郡主非要他替你的位置,还好总共只玩了几把,不然奴婢的金瓜子都不够赔的。” 司鸿蔓闻言笑了起来,又从匣子里抓了一把金瓜子堆到惊鹊跟前,哄她道:“这下应该够赔了吧?” 气得惊鹊脸都鼓起来了。 花牌玩到一半,惊鹊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郡主,您那日带的荷包里有一张折起来的花牌,奴婢没敢仍,但是泡了水,已经起皱了。” 第29章 司鸿蔓眨了下眼睛,旋即想起来那晚在主船三层上的事,当时情急,她急急把花牌收进荷包,根本没想到之后自己会落水,但就算早知道,她也不可能把花牌留在主船上。 她轻轻蹙了下眉,也不知道之后三层上的事是如何收场的,问惊鹊:“那天晚上,除了我落水,主船上还有人受伤吗?” 惊鹊没听说,剩下几个丫鬟都想了想,其中一个道:“奴婢听说三层有几位公子喝得醉醺醺的,摔了一跤,其中有个还扭伤了胳膊,还有破相的。” 这么一来倒是解释了那人脸被划破的事,估计也没人会往下深究,毕竟主船是皇家的物什,谁敢为了这么点小伤闹到皇上跟前去。 她顿时放下心来,没人会往谢惟渊身上想,至于宁姝,对方当时一脸懵,也没有看见她从圆柱上拔下花牌。 她心不在焉的摸着牌,加之有意漏了几次,等折枝进来传膳时,正正好把面前的金瓜子都输光了,让几个小丫鬟拿着吃茶买花去。 惊鹊兴致勃勃的数着,刚才就她赢得最多了,得了便宜还卖乖道:“郡主要放水就不要那么明显嘛,奴婢都瞧出来了。” 司鸿蔓虚了她一眼,伸手:“那还给我?” 唬了惊鹊一跳,赶忙按住自个儿的荷包,理直气壮道,“郡主都给奴婢了,哪有还要回去的道理。” 细看之下还有几分心虚。 折枝笑着打了她一下,把一惊一乍得意忘形的惊鹊给撵了出去:“郡主同你开玩笑了,还不去帮着摆膳,耽误了郡主用饭,有你好看!” 午膳之后,司鸿蔓跟惊鹊要回了荷包,荷包里的东西都被擦拭过了,帕子也洗了一遍,除了沾水后已经不能用的口脂外,一样不缺,全都好好的收在里面。 她把花牌从荷包中拿出来,果然和惊鹊说得一样,花牌已经起皱了,中间的折痕更是皱得厉害,不过花牌的四角并没有蜷起,应该是被惊鹊用重物压过,牌面依旧平整,只是摸上去实在粗糙,她轻轻抚过,感觉像是被小猫舌头舔过一般。 她放在膝上看了一会儿,又重新把这张花牌放回了荷包。 一晃三日,司鸿蔓书没看多少,病先一步养好了。 正好司鸿疾休沐在家,一大早就见妹妹神采奕奕的从小院跑出来,溜达到书房来找他,“哥,你瞧,我已经好全啦。” 司鸿蔓仰着脸,左右转了几转,又清了清嗓子,做完一系列动作后,在旁边的藤椅上坐下,好不惬意的摇了两下,道:“总算是养好了,这几日不能出府,你还不让我出院子,我都快要憋坏了!” 司鸿疾好笑的看过来,问道:“府医看过了没?” 司鸿蔓狠狠点了下头,颇为振奋道:“早就瞧过了,说连药都不用喝了!” 这会儿只有中药,每次她都是捏着鼻子灌进去的,喝完后连饭都吃不下,一连这么几天,蜜饯也不管用,她都要觉得自己没有味觉了。 司鸿蔓在书房里磨蹭了一会儿,装模作样的翻了几本书,时不时看一眼正在处理公务的司鸿疾,见对方一直在写写画画,笔尖不停,等了一会儿实在没耐心了,晃了过去,小声道:“大哥,我回郡主府啦?” 司鸿疾手一抖,一团墨汁差点落在书页上,搁下笔瞪视:“不是说好回来住的吗?” 司鸿蔓悄悄往后退了半步,软言软语道:“可是我的东西都在郡主府啊,总要把东西都整体带回来的,哥哥送的那些也在。” 司鸿疾脸色稍缓,道:“叫底下人去取就行了,何必来回折腾。” 司鸿蔓抿嘴笑了笑,知道他这是答应了,轻轻快快的抱着对方的胳膊撒娇:“那我多住两天,好不好?就两天,真的,绝不多留,两天一过就回来。” 司鸿疾被她缠得没办法,他发现撒娇好哄的妹妹比之前大吵大闹的时候还要难招架,简直一不小心就要中圈套。 “好,好!” “病情刚好就乱折腾,真的是……” 司鸿疾摇了摇头,见妹妹哼着不知道哪听来的歌高高兴兴的跑出去,脸上不觉挂上了一丝笑意。 回自己的小院时,折枝她们已经把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惊鹊手里正拿着那本药材相关的书,准备放进箱子里,被司鸿蔓眼疾手快的给拦了下来,颇为心虚道:“这个就不用带了,放着回来再看。” 说完又觉得不妥,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把书塞进了箱子里。 算了,带着吧,万一用得上呢,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跟谢惟渊说不住郡主府了,要不看书的时候暗示一下? 东宫 一个侍从装扮的人伏在书房的地上,战战兢兢回禀:“殿下,明玉郡主已经回郡主府了,我们的人没接触到谢惟渊。” 陆冀修半躺在摇椅上,闻言,向来温和的脸上犹如破开一条裂缝般,突然露出狰狞暴躁的神色,猛然拿起手边的镇纸砸了过去,“废物!一群废物!” “不过是个被虐待拷打的废人,居然有脸跟孤说接触不到?!既然如此,孤养着你们又有何用?!” 陆冀修眼底透着凶光,空气中仿佛无端染上了一层血色。 侍从被砸破了脑袋,鲜血沿着额角往下滴,也不敢擦,只砰砰捣着头,“殿下,属下无能,请殿下给属下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他生怕下一秒自己就要身首分离,不敢拖着,一股脑把自己的猜测全说了出来,“殿下,谢惟渊他,他可能并没有受虐待拷打,明玉郡主或许没有同您说实话!” “不可能!” “属下不敢说谎,花灯节那天,郡主上街,身边陪着的就是谢惟渊!” “殿下,您清楚谢惟渊是什么样的人,可郡主未必知道!” 陆冀修半眯了下眼,摇椅停住:“说下去。” “郡主之前便对姓谢的另眼相待,若他愿意委身郡主,郡主保不齐会被此人哄过去。”侍从拿不准司鸿蔓在自家主子心里头的地位,不敢乱说,只顾把责任全推到谢惟渊身上。 他往前膝行了两步,“求殿下给奴才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第28章 马车慢悠悠的停在郡主府的正门, 司鸿蔓挑开车帘,踩着踏脚凳下来,好些天未回, 她都有些‘近乡情怯’了, 想想自己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遂理直气壮的迈了进去。 从正门到暖阁,路过园子的时候, 她瞥见一抹熟悉的人影, 好像正要往这边来,顿时一个醒神, 脚下飞快,下意识的想溜,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 “郡主。” “!” 司鸿蔓脚下步子一顿, 打了个激灵, 然后全当没有听到,垂着头只管往前走, 结果还没走出几步,眼前出现一双靴子, 她低低呀了一声, 没止得住步子,笔直的撞了上去。 她双手下意识的抵在身前,结结实实的撞在了对方胸膛上,也不知对方是在衣袍下垫了什么东西,她感觉撞在了一块坚实的铁板上,手肘被震了下, 硌得慌。 鼻尖萦绕着一股清冽的气息, 像是雪山上的寒潭, 澄清透明,一望见底,清澈的潭水无一丝涟漪,却让人觉得危险至极。 司鸿蔓一个警觉,飞快的往后退开,结果太急了,自己绊到了自己,眼看着就要往后摔,被对方扶住了肩头,她微微晃了下,勉强稳住了身形。 靠这么近,让她立刻就想到了花灯节那日水下的情形,冰凉的触感,深隽的气息,像是被裹进一片未知又危险的秘境,引人就此沉沦。 她睫毛轻轻颤着,像是只正在振翅的蝴蝶,面上热度渐起,耳根处悄悄染上了一抹绯红,垂着脑袋,不敢跟对方对视。 谢惟渊低吟了声,目光垂落,只看得见头顶的钗环以及微微抿着的浅色唇瓣,眼低的神色不由深了一层,他道:“郡主为何躲着我?” “怎么会,我只是走得急,没看到。”司鸿蔓连忙否定,抬眼望过去,正好撞上对方的视线,眼睫闪了闪,又飞快的撇向了一旁,状似无辜的抿了下唇,道:“我刚回来嘛,一心想着回暖阁瞧瞧,就没有注意其他事。” 她语气像是在撒娇,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说完自己先信了大半,顿时理直气壮起来,扬起小脸,委屈巴巴的问:“谢惟渊,你是不是不信我?” 她大病初愈,中气不足,唇色比以前淡了一层,原本精巧的下巴又瘦了些,愈发显得小了,纤细的脖颈埋在衣领的白绒中,脆弱易折。 谢惟渊的心底无端软了几分,颔首温声道:“我自然相信郡主。” 司鸿蔓这才满意,得逞似的哼了声,和对方一道往回走,路上她忍不住瞥了对方几眼,纠结了半晌,快要走到暖阁时,才小声问道:“那个,你之后有没有生病?” 她以己度人,虽然惊鹊转述过谢惟渊的情况,但刚穿过来的那段时间,对方浑身是伤的样子太过于让人惊愕,总给她一种谢惟渊体弱多病不堪一击的错觉。 第30章 她拿脚尖轻轻踢了下路上的小石子,提到花灯节的事,多少有点儿羞赧,别别扭扭了一会儿,听对方道:“托郡主的福,我无事。” 司鸿蔓呆呆哦了一声,终于走到了暖阁前面,谢惟渊似乎就是为了把她送回来,并没有多问其他的事,见她到了,便要转身离开。 “谢惟渊。”她小小踌躇了下,轻声叫住了对方,表情有些认真的问道:“你救我上船的事,有没有被人看到?” 谢惟渊眼中的神色陡然一暗,长睫垂落,望向面前的人,对方眼中凝着疑问,倒是不见刚才的羞怯,坦然又执着的和他对视。 他心中自嘲,眼底似古井无波,“郡主放心,皇城之中无人敢败坏您的闺誉。” 司鸿蔓愣怔了下,眨巴了两下眼睛才反应过来对方是误会了,两颊迅速团起浅色的红晕,结结巴巴的解释道:“不,不是,我是怕有人发现你已经,已经,嗯,恢复了……” 她就是想问问有没有人看到谢惟渊救她上船,若是看到了,说不定会怀疑对方根骨已经恢复了,毕竟从水中跃到船上,只花了短短一瞬,一般人做不到的。 之前她问过惊鹊和折枝,对方都说主船上没人注意到,但说不定有遗漏,她是想着,谢惟渊身边说不定跟着谢家的暗卫,肯定比她的丫鬟们看得更清楚,这才问一问的。 再说,名声闺誉那种事,早在三年前就没了,皇城谁不知道她拦着谢惟渊,要人家做她裙下臣啊,这会儿再介意,实在有点太晚了。 她揪了揪手中的帕子,飞快的丢下一句:“没人看见就好。” 等不及对方说什么,蹬蹬蹬几步小跑进了雅阁里。 谢惟渊站在原地,脸上闪过一丝茫然,长眉折起又展开,似乎没能明白刚刚那句话的意思,半晌,垂眸轻笑了声,眼中似有坚冰裂出一线白色的细纹。 司鸿蔓一路小跑进雅阁里间,轻轻巧巧的铺上美人榻,把自己埋进雪白的薄毯中,长长嘘了口气,她刚才想了一路怎么起头把她要搬回司鸿府的事告诉谢惟渊,结果一路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司鸿蔓抱着薄毯,滚了半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把这点小事给抛到了脑袋后面,算啦,不想啦,等等再说,反正她还在这儿住几天呢。 惊鹊收拾完东西回来,刚挑开帘子,就看见郡主歪在塌上打盹,似乎已经睡熟了,便把手中的帖子搁在案头,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快到中午的时候,司鸿蔓才悠悠转醒,她最近喝药忌口,体弱血虚,睡得要多些,一挨着软塌,觉得舒服就不自觉的犯困,小歇之后,精神气好了不少。 但还是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气,她鼓着脸,不开心道:“一定是没事做,我才不住的犯困。” 惊鹊正拿着木梳替郡主重新束发,闻言笑道:“郡主还没看到帖子罢?” “帖子?”司鸿蔓茫然的一瞬,然后就看到了桌案上摆着的东西,伸手捞过来时还觉得惊奇,“怎么刚一回府就有帖子送来?好巧。” 打开一瞧,原来是沈宴风下的。 这是心虚,觉得她瞧出来那点儿事情的原委,所以没敢往司鸿府送? 对方今日休沐,约她午后见面,司鸿蔓想了想,对惊鹊道:“咱们中午出去用膳吧。” 她连着好多天都闷在自己的院子里,难得出来的,何必再在府上待着,皇城那么些地方她都没去过,正巧出门认一认路。 花灯节最热闹的时候已经过了,不过长街上的花灯装饰还挂着,有的店家财大气粗,甚至每日都换盏新的。 她把谢惟渊也叫上了,总觉得有对方在要安全些,上回落水完全是个意外,倒是这次,杨仟没有突然不见,老老实实跟在马车后头,不过出门后就没怎么吭声。 长街不似花灯节那日拥挤,马车直接驶了进来,不过速度很慢。 司鸿蔓挑开一边的车帘,朝外看去,那天晚上她光顾着看街边的小摊,酒楼茶坊倒是没怎么注意,只留心了下望江楼的牌匾。 她视线一转,在拐角处看到了个画糖人的,突然就想到了小时候,心血来潮叫停了马车,让折枝去买一个来,正坐着,就听外面有人过来,隔着车帘恭恭敬敬道:“郡主,我家公子请您上楼用膳。” 司鸿蔓挑了挑眉,颇为诧异,她人缘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居然路边还能撞见请客的人,正好奇,就听惊鹊代她问了:“你家公子是谁?” 对方答道:“宣平侯世子。” 钟翊?对方好好请她吃饭做什么? 司鸿蔓微微挑开车帘朝临街的酒楼看去,就见二楼打开的一处窗户,钟翊正拧着眉站着,颇为不耐的等她上去。 她问坐在另一侧的谢惟渊,“这家酒楼怎么样?” 对方似乎顿了顿,才道:“……尚可。” 司鸿蔓没扭头去看,完全没注意到对方脸上奇怪的表情,点了点头,对还在马车外等着的小厮道:“知道了。” 小厮得了这句,便先回话去了。 身后传来一句迟疑的声音:“郡主要上去?” 司鸿蔓点点头,道:“既然还不错,那就这家好了。” 她放下车帘,扭头去看谢惟渊,终于发现对方表情有点儿古怪,以为他是在担心见到钟翊不合适,安慰道:“放心,我不去钟翊那儿,我又没答应他,只是去吃饭。” 司鸿蔓刚迈进酒楼,就觉得整个大堂的视线全落在了她身上,店家见到她时,着实吃了一惊,欣喜道:“郡主好久没来了!” 刚说完,就看见了站在她身侧的谢惟渊,脸上的表情登时微妙起来,涂着嫣红口脂的唇凑近,不高不低的说了句:“恭喜郡主。” 司鸿蔓不明所以,看向谢惟渊,只觉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不然怎么觉得刚才对方的表情有一瞬间扭曲了下,她莫名打了个激灵,含糊的应了两句,就带着人上楼了。 等坐进厢房,她才小心翼翼的问道:“怎么啦?这家酒楼有哪里不对么?” 谢惟渊表情一顿,抬眼看她,“郡主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 司鸿蔓哪里记得, 面对谢惟渊奇怪的语气,她无辜的眨巴了下眼睛。 好在对方也没有执意要她想起来的意思,她准备离开的时候悄悄和折枝打听一下, 谢惟渊肯定在这儿遇上过什么事。 他们没等多久, 菜就一一呈了上来, 倒是和别家酒楼不一样,这儿端着碗碟进来的都是清一色的男子, 且各个样貌英俊秀气。 想到店家嫣红的口脂, 司鸿蔓下意识觉得这才相称,她托腮坐着, 闲闲的往外看,十几个送菜的人流水似的进来又出去,要不是手里端着东西, 她都要以为自己在看什么古装的走秀了, 大饱眼福。 “郡主。” 司鸿蔓正看得入神,就听谢惟渊清咳了一声, 她收回视线,转头问道:“嗯, 怎么了?” “郡主觉得好看?” 司鸿蔓摸了摸鼻尖, 本来想说好看的,但是视线落在对方这张脸上,顿时觉得刚才看到的全都不值一提,她眼睫震了震,很诚实的摇头:“不好看。” 谢惟渊的唇边似乎微微扬了一下,替她舀了一碗羹汤, “那就用膳吧。” 青瓷的碗底和玄色黑纹的桌面上, 发出一声轻响, 骨节分明的手指从碗边移开,司鸿蔓的视线顺着对方的手往上,控制不住的往对方脸上瞥,总觉得谢惟渊今天格外奇怪,引得她也总是忍不住去看。 这不对劲。 司鸿蔓甩了甩脑袋,她一开始就知道谢惟渊好看,但也没像现在这般,总是忍不住抬眼去瞧,要不是她知道谢惟渊的性子做不出刻意引诱她的事,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故意的了。 那厢,钟翊不耐烦的等了半刻钟,没等到人。 一打听才知道,明玉郡主直接去了另一个厢房,顿时感觉自己被人耍了,气势汹汹就要冲过去对峙,走到一半,止住了脚步,自己还有把柄落在司鸿蔓手上,这么过去肯定讨不到好。 他伸手拽住一个人,寒着脸问道:“你刚才说谢惟渊也在明玉郡主的厢房里?” 被拽着的公子吓了一跳,喉咙动了下,见世子爷一脸不快,不敢想其他的,赶紧点头:“是,是,郡主带他进去了,还让他坐着。” 他们这帮人天生服侍人的,哪有和主子面对面坐着的,那谢惟渊生得好家世好没错,但也是以前,现在还不是一个贱籍的奴才,有什么资格能和郡主同桌用饭。 他不敢当郡主的面乱嚼口舌,但是实在难掩心里的嫉妒,这算是折辱的话,那他也愿意,服侍人的手段定然比谢惟渊好。 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谁想就被世子爷听到了。 钟翊皱着眉啧了一声,他今天被朋友拽进寻香楼吃饭,然后对方有事还先跑了,这已经够倒霉了,谁想正好看见司鸿蔓,本打算趁机会警告一番,让她不要去宁姝跟前乱说,结果对方连面都不见。 第31章 他眯了下眼睛,那天在春日宴上,他就觉得司鸿蔓和谢惟渊之间怪怪的,现在堂而皇之的带着人来寻香楼吃饭,也不知道在炫耀什么。 三年前看上人,被拒绝了,现在终于弄到手,倒是一点脸面都不给,真是磋磨人的好手段,也不怕哪天被鹰啄了眼。 钟翊眼里精光一闪,问被他拽过来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回世子爷,奴叫蓝烟。” 钟翊把这两个字从嘴里过了一遍,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确实生得不错,尤其是这双眼睛,带着点异域的血统,跟含着水雾一样,很是勾人。 他满意的点了点头,把人朝司鸿蔓厢房的方向一带,道:“去,好好伺候明玉郡主,就说爷给她送的人,服侍好了,有赏。” 他就不信谢惟渊受了这份折辱,还能忍得下去。 蓝烟喜不自胜,又不敢在世子爷面前表现出来,狠狠捣了下头,“奴知道。” 司鸿蔓刚把碗里的羹汤用完,正找布巾,就看见一位公子从屏风后转过来,相貌英挺,带着一点儿异域的相貌,她之前就因为好奇多看了两眼,不过也就两眼,毕竟这种长相在未来也算不上多稀罕。 她正奇怪对方进来做什么,惊鹊和折枝怎么都没问话,就放人绕过屏风进来了,就见对方取过一块干净的布巾,跪坐在她身侧,温驯的垂下头,捧住她的手,沿着指缝细细擦过。 司鸿蔓哪里遇到过这种架势,脑子嗡的一声,直接呆住了。 直到对方惊呼了一声,弓着身子伏了下去,她才反应过来,地上转着一个空的酒盅,发出清脆的响声。 司鸿蔓茫然的看了下四周,没搞清楚状况,谢惟渊冷着一张脸坐着,再看眼前的人似乎很痛苦,躬身捂着手腕,她蹙了下眉问道:“你怎么了?” 蓝烟抽吸了几下,抬起头,眼里迅速积了层朦胧的水雾,仿佛一点即破,长眉轻拢,万分可怜的朝郡主看去,哀声道:“奴不知哪里惹了这位公子不快……” 这幅脆弱易折的表情挂在他脸上倒是一点都不违和,甚至能叫人凭空生出几分亵玩的心思来,尤其是一双异色的眼睛,像是拢着晨雾的湖面,有水波在晃动。 司鸿蔓垂眼落在他的手腕,冷白色的皮肤上压着一块明显的红印,迅速肿了起来,可见力道有多大,她看了看地上还在打转的酒盅,再看了眼蓝烟的手,大概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她抿了下唇,朝谢惟渊看去,对方依旧冷着脸,而且比刚才更甚,周身散发着寒意,不快已经快写在脸上了,她犹豫了下,小心问道:“你们有过节?” 谢惟渊快被她气笑了,长睫抬起,看向她:“郡主问我?” 司鸿蔓眨眨眼,还有她的事呢? “郡主——” 蓝烟哀哀低唤了一声,顶着谢惟渊带杀意的目光,往郡主身边膝行了半步,仰着脸,说道:“谢大人是因为三年前的事……” 司鸿蔓头皮一麻,在听到‘三年前’这几个字的时候,直觉不妙,隐隐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怎么会这么巧。 蓝烟欲言又止的看了谢惟渊一点,又悄悄往司鸿蔓身边凑了点儿,“当日郡主醉酒不适,想要谢大人搀扶一把,谢大人不愿,奴看不过去,在一旁说了几句,就,就……” 虽然他说得半遮半掩,含含糊糊,颠倒黑白,但是司鸿蔓还是瞬间明白了对方口中的醉酒是哪回事,毕竟她和谢惟渊此前唯一的交集就是在寻香楼。 所以这个地方是寻香楼?! 司鸿蔓睁着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她以为起了这么个名字的地方怎么也不会是家酒楼,难怪从马车上开始,谢惟渊的脸色就很古怪。 那她现在的行为岂不是,岂不是…… 司鸿蔓打了个激灵,想到之前在大堂,店家凑到她耳边说得那句‘恭喜郡主’,她现在简直没有脸去看谢惟渊。 整个人像只煮熟的虾子,脸上又红又羞,恨不得整个人都蜷起来才好,尴尬到了极点,根本没注意蓝烟一直在往她身边靠。 谢惟渊看着司鸿蔓脸陡然泛红,知道她是想起来那段事了,虽然他不觉得对方会忘,但面前这个人—— 他落下眼睫,指尖摩挲了下杯口,想起杨仟查到的结果,不存在突然换人的可能,而且,若真的换了个人,司鸿长印那个老狐狸不会半点察觉都没有。 他收起心绪,眼眸瞥向对面,蓦然凝了凝,手中的杯子转了一圈,杯口朝内扣在指尖,一个用力再次甩了出去,直直打在同一处。 蓝烟没有防备,他完全没想到谢惟渊还对他动手,手腕像是断了一般,软绵无力的垂着,酥麻刺痛,一瞬间冲上了头顶。 司鸿蔓被他的哀嚎声惊了一跳,才发现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的,居然快贴到她身边了,赶紧往一旁挪了下,然后才注意到蓝烟的手,不自然的耷拉着。 一时无措,求助般的看向对面。 谢惟渊声音冷淡:“没断。” 司鸿蔓松了口气,吃个饭打坏了人家的服务员,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她眼神躲了下,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谢惟渊,只好先把注意力放在蓝烟身上,蹙着眉问:“谁让你来的?” 她又没有叫人,而且看店家的态度,不管误会了什么,总之,是不会主动往她厢房送人的。 蓝烟滚落了几颗泪,这回不敢造次了,如实道:“是世子爷,世子爷让奴来服侍您的,说服侍得好了,有赏。” 说完,又委屈起来,往离谢惟渊远点儿的地方缩了缩,小声道:“郡主,您先前最喜欢奴了,您还夸过奴的手好看……” 司鸿蔓听得头大,赶紧叫停,“我现在不喜欢了。” 她早该想到是钟翊搞的鬼,这个事儿精,小肚鸡肠,难怪女主到最后都把他当弟弟看,果然不是很成熟。 她细眉挑了挑,眼尾染上了抹厉色,对蓝烟道:“本郡主现在喜欢官家子弟,去跟世子爷说,想要服侍我就自己来。”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蓝烟哆哆嗦嗦的退了出去。 司鸿蔓喝了口温茶, 还是有点气,看蓝烟那个样子,估计也不会把她的话转述钟翊, 她又不想跑出去跟对方吵上一架。 正想着, 冷不丁听到谢惟渊问, “郡主说得可是真的?” 她手一抖,差点把杯子给甩出去, 幸好茶都喝完了, 还剩个杯底,不然肯定要洒到衣裙上, 她抿了抿嘴,磨磨蹭蹭的把杯子放回桌上,抬眸朝对面看去, 多少带点忐忑。 刚才气血上头, 胡乱说的,怎么可能当得了真。 她心道, 谢惟渊肯定知道她在说气话,还这么问她, 定然是因为三年前的事, 她纠结了一会儿,犹犹豫豫的开口:“其实,我当时喝了酒,认错人了。” “哦?”谢惟渊抬了下眼,问道:“那,郡主把我当成谁了?” 司鸿蔓刚说完就后悔了, 想把自己拎起来晃一晃, 说什么不好, 非要说认错人,在寻香楼里面认错人,还能是当成谁,司鸿蔓觉得,要是她敢说,把对方当时服侍过自己的公子,大概出不了厢房的门。 她心虚的朝屏风看了几眼,盼着有人突然进来,以便她能含糊的混过去,可惜,折枝和惊鹊还没能做到隔着房间和主子心意相通,这会儿无人解围。 她垂着眼睑,小声唤了句:“谢惟渊——” 带着几分讨饶的意味,吞吞吐吐说道:“你看,我今天来,都不记得了,可见,可见当时醉得特别厉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说到最后,声音越说越轻,像绒毛从心头吹过,被极轻极浅的拨弄了下。 司鸿蔓盯着面前的碗,快要把里面的羹汤盯出朵花来了,也没等到谢惟渊表示什么,就在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刚才说话声音太小,对方没听清的时候,听到了点儿衣料摩擦的响动,没忍住抬头瞧了一眼,便见谢惟渊起身,绕过桌案,正朝她走过来。 她眼睫抖了抖,望着对方,杏眼圆睁,透着几分紧张与茫然,显得格外无辜。 看着谢惟渊不紧不慢的走近,心下意识提了起来,自己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无端蜷起了指尖,对方越过她,拾起酒盅,轻巧的摆在桌案上,温声道:“郡主酒量不好,以后还是不要来这种地方了。” 虽然语气温和,但她总觉得能从其中听出了一丝警告的意味,绝不是错觉。 司鸿蔓拼命点头,竖起四根手指,保证道:“再不来了!” 寻香楼的店家还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位贵客,正在处理蓝烟惹出来的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居然真的把司鸿蔓的话原原本本的转述了一遍。 钟翊气得鼻子都歪了,少年人气血上头,就要不管不顾的踹门冲进去,被店家带人好歹拦了下来,还是气不顺,手一挥,出了酒楼直奔宁家去。 他得把这事告诉宁姝,好叫宁姐姐仔细瞧清楚对方的真面目,就不信宁姐姐还能被对方那副妖妖娆娆的长相给蒙骗。 第32章 钟翊一路纵马,没耽搁多少时间,到宁府的时候,还憋着一股子气,他时常过来,宁府的人瞧他跟自家公子差不了多少。 宁姝正好在,听他说完,往后退了退,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然后很认真的对钟翊道:“你不用担心,郡主应该瞧不上你。” 钟翊刚刚灌了两杯凉茶,才缓过气,还没顺,闻言又炸开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司鸿蔓瞧得上瞧不上的问题吗?再说,他哪儿不好,凭什么对方瞧不上他? 宁姝一本正经的说着理由,试图以理服人,“你看,郡主三年前看上的就是谢大人,如今都过了三年,郡主眼光肯定更好了。” 钟翊不笨,立刻就听出了弦外之音,宁姝是在说他比不上谢惟渊,谁不知道当年整个皇城,小辈之中最出众的谢惟渊,连太子都要避几分锋芒,但那又怎样,谢家现在没了,树倒猢狲散,谁还记得那个惊才绝艳的谢家三郎。 不过他没急着争辩,本来他在宁姝面前就没什么脾气,一向退让惯了,这会儿听宁姝说完,把司鸿蔓的事都扔到了一边,整个人警觉起来,皱着眉问道:“姝姝,你不会还在意那个婚约吧?伯父早在谢家出事前就已经和那边退婚了。” 这会儿,他突然觉得司鸿蔓起码干了一件好事,就是把谢惟渊扣在了郡主府。 宁姝把他当弟弟看,也不觉得这话有什么突兀,只是摇了摇头,“我同谢大人并不相熟。” 说实话,她对谢惟渊一点儿相熟的感觉都没有,之前她不在皇城,父母也不在她跟前提,她就只当是祖辈随口一说的玩笑话,后来退婚更是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宁家有些不厚道,但她也是宁家的孩子,自然要站在宁家的立场上。 若要说相熟,宁姝眼睫颤了颤,突然想到了花灯节上撞见的那位公子,也不知对方是谁,一连帮了她几次,她还没来得及道谢。 钟翊心头一动,想问问宁姝是怎么看他的,但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生怕唐突了宁姝,到时候连宁家大门都进不来。 那厢,司鸿蔓用完膳,离开的时候见钟翊已经走了还惊讶了一下,她原本以为按对方的脾性,说不定要在门口堵人。 离开之前,她让折枝留了瓶伤药以及几块银锭给蓝烟,见谢惟渊脸色不怎么好看,赶忙道:“我以后绝不来了!” 谢惟渊垂眼看向她,过了片刻,问道:“郡主怜惜他?” “怎么会?”司鸿蔓摆摆手,急急否认:“当然不是,这算是,嗯,算是赔偿吧,万一以后对方说手上有伤,赖上来怎么办。” 她其实不确定蓝烟的伤势怎么样,看起来像是骨折了,不过谢惟渊说没断,肯定不会骗她,大不了过几天,让张实过来看一下,养好了就成。 下午,她去见沈宴风。 对方早半刻到了约好的地方,先沏好了茶,等她到时,满屋子茶香。 司鸿蔓刚落座,就见沈宴风起身,往前走了一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挑眉问道:“沈大人这是做什么?” 沈宴风站直腰身,端正道:“同郡主赔罪。” 司鸿蔓扁了下嘴,拎起茶壶往沈宴风的杯子里倒茶,本来茶盏中有七分,被她这么一倒,七分满的茶水变成了十分满,刚刚沿着杯口没有溢出来。 等倒完茶,才满意的放下茶壶,问道:“我怎么不知道沈大人有得罪我的地方?” 沈宴风浅笑了一声,“郡主聪慧。” 说完坐回了原处,端起满杯的茶水,稳稳当当的抿了一口,半滴也未洒出来。 司鸿蔓略感无趣,她来赴约就是为了问一件事,便直截了当道:“我落水的事也是你安排的?” 沈宴风神色讶异,不似作伪,片刻后摇了下头,郑重道:“我不敢也不会拿郡主的安危开玩笑。” 司鸿蔓心道,你是不敢,但不代表上面那位也不敢,因此没有接话,毕竟若真的是皇上让沈宴风去做的,对方也不会告诉她。 沈宴风大约看出她的心思,又补了一句道:“主船撞上东西只是意外。” “若是知道郡主会落水,我是不会邀郡主登主船的。” 司鸿蔓摇头:“你会,不过在宁姝和我上三楼的时候,你不会走开,会跟着。” 沈宴风皱了下眉,要说什么,被司鸿蔓拦住了,她道:“这么好的机会,为何不做?若换做是我,我也会邀沈大人上船。” 她才不信对方说不会的话,后悔就更不可能了,能为圣上办事且得到信任的人,绝不会这么犹豫不决优柔寡断。 其实,连沈宴风约她出来见面,她都觉得吃惊,她本以为对方不会承认。 沈宴风闻言沉默了片刻,单手扣着茶盏,无意识的摩挲了几下,过了会儿抬眸朝对面看去,笑了一声,说道:“是我小看了郡主。” 司鸿蔓不接这话,小小的哼了声,扭脸看向楼下,他们坐的地方是二楼,底下的戏台正在唱一出君臣和乐的戏,正到精彩处,兴起时一片叫好。 她托腮看了会儿,嘀嘀咕咕道:“我还是有点儿不高兴。” 沈宴风也在看台下,闻言顿了顿,朝身侧看去,郡主百无聊赖的托着腮,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刚才那句像是他的错觉。 他收回目光,视线重新落到戏台上,弦声错落,夹着一句话:“圣上疼爱郡主,希望郡主能在宫外安稳和乐的度过一生。” 司鸿蔓听了半折,便没了耐心,先走一步。 路上正巧经过卖云乳糕的铺子,特意等了一会儿,带了两盒回去。 等到郡主府,本打算送一盒去隔壁,才得知谢惟渊居然还没回来,她之前要见沈宴风,对方跟着不方便,便先行一步回府,这会儿她都回来了,对方竟然不在,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她只好把两盒云乳糕都带回了暖阁,刚拆开,还没来得及吃,就有丫鬟来传话。 “郡主,东宫来了人。”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东宫?太子找她? 她悻悻放下云乳糕, 整理了下钗环,又换了身见客的衣裳,等到前厅, 看见一位公公正坐在太师椅上吃茶, 姿态放松, 想来应该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以前怕是也来过郡主府。 见到郡主进来, 便放下了手里的茶盏, 起身迎上前,脸上堆着笑, 立刻便显得慈眉善目起来,问道:“郡主身子可大安了?” 司鸿蔓略点了点头,也跟着笑了下:“您今日怎么来了?” 汪明忠打开桌上一个红木锦盒, 乐呵呵道:“这不殿下刚得了颗东珠, 头一个便想到您了,让奴才紧赶着送过来, 说郡主您见了高兴,这人一高兴, 身子不也跟着爽利起来了。” 汪明忠生得一副富态样貌, 一笑起来和善得像是弥勒佛,太子幼时多病,皇上见他长得吉庆,便指去了太子身边服侍,这一待便是这么多年,已然成了太子的心腹。 原书上有写过这个人, 陆冀修办得那些脏事臭事, 都有他一份, 手段阴狠毒辣,和面相毫无贴合感,当真知人知面不知心。 司鸿蔓对这个角色一丝好感也无,敷衍的应付了几句,就见对方一双粗短白胖的手慢慢解开绒布,露出底下硕大的东珠来。 “郡主您瞧,多漂亮的颜色。”汪明忠揭开绒布后就不动锦盒了,收起手,笑道:“这东珠稀罕着呢,殿下心里记着您。” 若是之前,原主听了这些话肯定会信以为真,接连高兴上好几日。 司鸿蔓伸手轻轻拨弄了下东珠,杏眼弯出好看的弧度,喜不自胜却又不想表现出来的样子,抬着精巧的下巴,撅了撅唇瓣,嗔道:“殿下当真惦记着我?那殿下怎么都不来瞧我,我病了这么些时日,殿下一日没来过。” 汪明忠哄着她道:“近日朝中政事繁多,殿下得皇上器重,为皇上分忧,实在分身乏术,前两日还累倒了一回,叫奴才们都吓坏了。” 司鸿蔓哦了一声,视线落在东珠上,又慢慢拨弄了下。 汪明忠梗住了,放在平时,他话还没说完,郡主就该着急了,想着进宫去见人,怎么今日郡主这么淡定,看着像是丝毫不在意殿下似的? 殿下可是让他务必把人叫进宫的,本来他想着让郡主先开口,他顺水推舟便行,哪知郡主不吭声,这叫他还怎么往下顺。 他见郡主一直盯着东珠看,顿了顿,有点儿不确定的试探道:“郡主可是…不喜欢?” 司鸿蔓极快的摇了下头:“喜欢的。” 就是说话时,有些悻悻的,似从刚才他提到殿下累倒后,郡主的表情就这样了,汪明忠犹如丈二和尚,郡主这是觉得殿下累倒了晦气?他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给悚了一下,赶紧撇开这大不敬的猜想。 莫不是礼送得不够?可平日他空着手登门传话,郡主照样欢喜的不得了。 他心思一沉,脸上的表情就变得阴冷起来,像是座双面佛,一面慈蔼,一面可怖。 第33章 司鸿蔓眼睑垂着,遮住眼底的厌恶,慢悠悠的玩了会儿珠子,才不紧不慢的开口,蹙着眉,表情担忧的问道:“殿下,他好些了吗?” “好是好些了,可这几日总不见殿下展颜。”汪明忠赶紧道,顺道给了个明示:“郡主不如进宫陪一陪殿下,殿下见了您定然高兴。” 司鸿蔓先是一喜,然后眼神又落寞下来,悻悻的样子,蹙着眉不怎么开心,道:“可是我大病初愈,万一冲撞了殿下,怎么办?” 说完可惜又坚持道:“我还是不要见殿下的好。” 汪明忠听完倒是表情一松,原来郡主是担心这个,他就说郡主怎么会不在意太子殿下,就是太在意了,才想着要克制进宫的心思。 他又脸上又恢复了喜气,捻着好话恭维道:“郡主怎么能这么想,您可是个有福之人,自幼便有旁人都羡慕不来的福气。” 说完,觑着郡主的表情,又道:“奴才来之前,殿下还念叨,说是有一阵子没见您,总觉得少了什么,不甚习惯。” 司鸿蔓两道细眉轻轻拢着,纠结了好半天,在汪明忠的劝说下,才勉强点了点头,同意去东宫。 陆冀修让汪明忠过来,肯定是要她去走一趟的,既然打着送东珠的名号,看来对方没想要对她怎么样。 只是,她有点想不明白,陆冀修这时候应该已经和谢惟渊搭上关系了,还要见她做什么?就算是发现她阳奉阴违,没去虐待谢惟渊,现在也不重要了。 轿子到东宫的时候,她也没想明白。 东宫奢华,雕梁画栋,奇珍异兽,哪怕陆冀修在外人眼中并不是铺张的人,但该有的规格一样不少,她在正殿等了会儿,就听见了脚步声,转身回头,便看见陆冀修大步朝她走来。 本来她见谢惟渊没回郡主府是和陆冀修见面去了,现在看来倒不是。 陆冀修几步走近,笑着唤了声:“蔓蔓。” 司鸿蔓高高兴兴的应道:“太子哥哥。” 她上上下下的看了好几眼,没瞧出陆冀修疲累的样子,倒觉得对方很是精神,也不知汪明忠哪门子的累倒一说,她道:“听说近日政务繁重,太子哥哥你都忙到生病了,我要去跟皇上说说,可不能这样。” 当今圣上正值壮年,大权在握,虽说早早立了太子,却对几个成年的儿子皆很设防,根本不会完全放权,政务繁重谈不上的。 陆冀修表情扭曲了一瞬,他看向司鸿蔓,阴翳之色从眼底划过,遮掩得很好,甚至温和的笑了声,给人一种纵容宠溺的错觉,道:“我身为太子,这些都是应该做的。” 说完,话音一转,又道:“倒是你愈发懒散了,总要请你,才肯进宫,上回也是,父皇若不传召,你恐怕一直赖在府上不出来。” 司鸿蔓扁了扁嘴,道:“我落水受寒了嘛,才将将养好。” 两人并肩往里走,陆冀修走在她身后,闻言微微俯身,戏谑道:“我怎么觉得蔓蔓早就大好了,今日还有精神去寻香楼。” 他盯着司鸿蔓的侧脸,想看看对方第一时间的反应,之前底下人来汇报,说明玉郡主对谢惟渊怕是生出了别的心思,他还不信,中午就接到了司鸿蔓带着人去寻香楼的消息,甚至让对方对坐,同桌用膳,显然半点没把他上回说的话放在心上。 陆冀修本以为会在司鸿蔓脸上看到躲闪遮掩的表情,哪知对方只愣了下,便柳眉倒竖,杏眼圆瞪,颇为气急败坏问道:“是不是钟翊?” 司鸿蔓鼓着脸,生气道:“太子哥哥,他到处说我坏话,今日的事分明是他有错在先,我还没同他计较,他居然先跑到东宫来告状,实在太过分了!” “宣平侯家的?” 陆冀修想了下,底下人说的时候似乎有提过有位世子在场,他没在意,没想到对方还和司鸿蔓有关系,但这不是他关心的。 司鸿蔓停住脚步,回头看去,不高兴的拧着眉,道:“太子哥哥,你不会是听了钟翊乱说,来质问我吧?” 陆冀修道:“他没有来东宫,是我有事问你。” 说着握住司鸿蔓的上臂,把人带到桌边坐下,力气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司鸿蔓咬了下唇,她本想插科打诨揭过去,但是陆冀修并不接她的话,她现在能肯定,对方叫她过来就是为了问谢惟渊的事。 她下意识的朝殿门的方向看了眼,只觉整个正殿都安静极了,宫人连走动都未发出半点声响,各个垂着头不敢抬视。 她轻轻吸了口气转过脸,见陆冀修半靠在椅背上,姿态从容,手中握着一枚玉石,慢慢摩挲了几下,抬手往上抛起,又稳稳当当的收在手心。 司鸿蔓觉得,自己在对方眼中,怕就和这枚玉石差不多,一直被收在股掌之间,现在突然有了要跳脱出去的意思。 她抿了抿唇瓣,眼底疑惑,歪着头道:“太子哥哥想问我什么?” 陆冀修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道:“听说你去寻香楼的时候,是带着谢惟渊去的?” 这是句问话,但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司鸿蔓也没想否认,对方说完便点了点头,十分坦然道:“是啊。” 她委屈道:“要不是钟翊让小厮过来叫我,我都不会去,太子哥哥,我都好久不去寻香楼了,这回去也没点人。” 陆冀修根本不在意她去不去寻香楼,不过是些小玩意儿,嘴甜勤快会来事,最多也只是递个酒杯,在他眼里,这种事不值一提。 他眯了下眼,看着司鸿蔓可怜巴巴的样子,总觉得对方像是在故意扯开话题,但又觉得不该,对方还没这个脑子,敢在他面前玩心眼。 他手搁在扶手上,食指不紧不慢的敲动了两下,声音沉缓,问道:“蔓蔓怎么想起来带着谢惟渊过去?孤还以为你不喜欢他。” 这还是头一次,司鸿蔓听对方在她面前称孤道寡。 第32章 司鸿蔓摇头, 很认真道:“我不喜欢,太子哥哥,你讨厌的人, 我怎么会喜欢。” 她坚决不承认, 但是忍不住想, 难道是因为她没有像原书里那样打压谢惟渊,所以太子没能找到机会伸手拉拢? 可是按理说不应该的, 谢惟渊想要翻身, 势必要借旁人的手,太子是最佳的人选, 有没有她,差别应该不大才对。 司鸿蔓仿佛不是很能理解陆冀修为什么会这么问,她拢着眉, 忿忿然的说道:“太子哥哥, 三年前他在寻香楼落了我的面子,如今落到了我的手里, 我自然不能放过羞辱他的机会。” “原来是这样么。”陆冀修哦了一声,看不出来信了还是没信。 他双手交叠在身前, 倚坐着, 盯着司鸿蔓看了半晌,随意道:“可孤刚才还听你说,若不是钟翊叫住你,你根本不会上楼。” 司鸿蔓脑子跟着转,垂了垂眼,“我那是担心太子哥哥你误会我嘛。” 陆冀修招招手, 唤了个宫女, 在两人之间的桌上摆上了个棋盘, 把白子递过去的时候,问道:“那你带谢惟渊去寻香楼,就不担心孤误会你?” 司鸿蔓垂着脑袋,扁着嘴悻悻道:“太子哥哥,我知道错了。” 她一点都不想陪对方下棋,这地方让她很不舒服,虽说富丽堂皇,雕龙绘凤,她却总觉得透着一股阴寒之气,可放眼细细去瞧,殿内的陈设又十分端雅肃整。 陆冀修听到她认错,动作顿了一顿,问道:“吓到你了?” 他笑了下,语气也跟着温和了起来,收起了之前的寒芒,道:“我只是随便问问,蔓蔓不要放在心上,来,陪我下盘棋。” 司鸿蔓见他不再自称孤,微微松了口气,不过仍紧绷着心神,应付两人之间的棋局。 陆冀修落子十分随性,看起来并不在乎输赢,目光只分了一点给棋盘,剩下的全落在司鸿蔓的身上,摩挲着那块玉石,不知在想什么。 司鸿蔓本就不怎么擅长,不一会儿就落了下风,棋盘上的白子隐隐有被黑子围剿之势,对方却并不急着收割,十分有耐心的继续往下走。 殿内安静异常,偶尔发出一点声音,也是棋子落在棋盘上带来的一丝轻响,司鸿蔓细眉紧紧拢着,盯着棋盘,然而还是无法挽回白子的颓势,不多时便输了对弈。 一局终了,她往棋篓里面捡棋子,听对方缓声道:“蔓蔓以前就不爱同我下棋,说是懒得费脑子,后来发誓说要努力赢我,不过一晃这么多年,棋艺还是不见长进,看来是平日里疏于练习。” 司鸿蔓把摆在对面的棋篓拖了过来,先往里面拾黑子,闻言鼓了鼓脸,分辩道:“不是我的原因,是太子哥哥你棋艺太好了。” 陆冀修从喉间发出一声轻笑,起身走到司鸿蔓的身侧,垂眼看向桌面,棋盘上的白子尽在包围之中,但在黑子被接连拾起扔进棋篓后,白子便没了束缚。 他微微俯身,单手按在司鸿蔓的肩头,姿态亲昵,像是在耳语,他道:“蔓蔓以前还说过,要做孤的太子妃,现在可还想做了?” 第34章 司鸿蔓手一抖,棋子啪的一声落在了棋盘上,滴溜溜的飞快转了几圈,而后往一边倒去,最后在一点上下摇晃的余颤中逐渐安静下来。 她微微蜷起指尖,犹豫了一瞬,重新拾起棋子放进棋篓中,有些羞涩的垂着眼睫,小声又别扭的娇嗔道:“太子哥哥干嘛问我。” 陆冀修看着她的反应,视线落在白皙小巧的耳垂上,那里泛出来的一点红晕,含羞带怯,他眼底划过精光。 “蔓蔓。”他伸手往下,扣住那段皓白的手腕,停住对方还在捡棋的动作,黑色的棋子最终留在棋盘上,他道:“东宫缺一位女主人,孤与父皇说迎娶你为太子妃,如何?” 司鸿蔓下意识的微微挣了下,没挣开。 陆冀修站在她身侧,她没办法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但定然不会是真心实意的恳切,对方在怀疑和试探她。 照常,她该喜不自胜,一口答应下来,说不定出宫后还会得意洋洋的炫耀一番。 但她不想点头,哪怕是敷衍应付,都不想,她厌恶的皱了下眉,不打算再跟陆冀修迂回下去,反正他们之间总要摊牌,不如趁早。 就在她要开口之际,殿外突然传来一声高喊:“皇兄!” 紧接着一个人影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皇兄,我来——” 对方在看到殿内还有其他人后,声音戛然而止,摸了下鼻尖,颇为不好意思的对陆冀修道:“原来皇兄这儿有客,早知道我就等会儿再来了。” 说完又对她尴尬的笑了下,英挺的脸上挂着几分不自然,“明玉郡主,我不知道你来找皇兄,嗯,下棋……” 他视线往桌上一扫,正要移开,就看见他大哥正握着人家的手腕,顿时大惊小怪道:“皇兄,你干嘛按着郡主的手不放,莫不是下棋输了耍赖?” 一般人想不出这个脑回路,毕竟没有听到她和陆冀修的话,只会觉得两个人姿势过于亲昵,怕是在说什么私密的事。 司鸿蔓腕上一松,她顺势收回了手,觉得自己已经猜到对方的身份了,侧身回头,就见陆冀修脸黑了个彻底,忍无可忍呵斥道:“陆崧明!” 陆崧明神情无辜,“我胡乱说的,皇兄你别往心里去。” 陆冀修隐隐觉得一阵头疼,他这个四弟不着调惯了,胸无大志,做事浮躁,平日里游手好闲撩闲逗趣,实在不像话! 司鸿蔓拿袖口擦了擦手腕,嫌弃的撇了下唇角,正好陆崧明站在她前面,挡住了陆冀修的视线,她飞快起身道:“既然四皇子有事,我就先走了。” 这个架势陆冀修也不好再留人,索性点了点头,待司鸿蔓离开后,拢着眉心望向陆崧明,不悦直接挂在了脸上。 陆崧明顿感不妙,抢先一步:“我去送一送明玉郡主!” 说完,转身一个健步冲出殿外。 第33章 司鸿蔓从东宫出来, 特意放缓了脚步,等了片刻,果然见陆崧明从后面追了上来。 “明玉郡主!”陆崧明脸上挂着明朗的笑, 一点儿没受刚才事情的影响, 步履轻快, 大步朝前面的人赶过去。 司鸿蔓站停,转身回望, 这还是她穿过来到现在, 第一次和男主正是见面,上回在望江楼, 对方戴了半幅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这回倒是看到了全貌, 俊朗英挺, 身量修长,比起太子要更像皇上, 只是丝毫不见天家的内敛持重,笑得一脸纯良无害。 不过全是表象, 若真如此天真, 怎么可能无病无灾的长到成年,不过陆崧明的性子确实跳脱,又容易敏感激动,感情热烈丰沛,书里,在他夺得大位后, 朝中大臣一半觉得圣上刻薄寡恩, 另一半却恨不得赴汤蹈火以报君恩。 陆崧明笑着迈近, 道:“明玉郡主,我送送你。” 司鸿蔓朝两人身后瞥了一眼,不紧不慢道:“殿下不和太子说事?” 陆崧明和她并肩往外走,道:“本想问皇兄拿本字帖,不过皇兄看起来脸色不大好,我就先溜出来了,下次再去找皇兄也是一样的。” 说完,他想了想,又道:“明玉下回来找皇兄,可以叫上我,免得皇兄下棋耍赖还不认账。” 司鸿蔓眉梢动了下,“那要是殿下不在呢?” 陆崧明耸了耸肩:“那就不来好了。” 他语气轻松,好像放太子鸽子是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估计之前没少干,以陆冀修那样睚眦必报的性子,也不知怎么容他到现在的。 司鸿蔓属实好奇,陆崧明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十分大方的替她解了惑,道:“皇兄忙起来就不会注意到我了。” 司鸿蔓想了下,既然陆崧明现在已经是万象阁的幕后东家了,那以对方的能力,给陆冀修找点麻烦,也不是什么难事。 对方一直把她送到马车前,司鸿蔓伸手扶了下对方架起的小臂,上了马车。 离开前,她撩开车帘,笑了笑,道:“忘了说了,殿下送的玉牌,我很喜欢。” 陆崧明眼里一亮,露出了个真心实意的笑来。 回去的路上,司鸿蔓托着脑袋,想原书的剧情,男主既然这么早就做到掌控万象阁了,那为什么一直等太子继位后开始展露锋芒,是因为谢惟渊的缘故么? 她刚才算是正式回应了陆崧明,那是不是又站到了谢惟渊的对立面?不,不对,谢惟渊没选陆冀修,不然,今天陆冀修就不会非要她去东宫,来回试探。 她蹙着眉心,想了好一会儿,也没弄清楚谢惟渊和陆冀修之间是哪一步出了差错,以至于和原书发展不一样了,索性不想了,反正和她关系不大。 陆崧明说得对,以后太子再找她,她可以找个借口不去,再不然可以直接去皇上那儿嘛。 东宫,原本待在棋盘上的白子撒了一地。 陆冀修负手站在殿内,满脸阴霾,是被冒犯之后极度不悦的神色,殿内的宫人不由自主的矮下身子,生怕触了殿下的霉头。 他把手中的那块玉石啪的一声扔进棋篓,语气轻淡的吩咐:“去跟着郡主,孤要知道她近日所有的动向。” 空旷的大殿发出一声细小的响声,阴影处不知何时冒出一个人,恭敬的半跪着,低哑的应了一声:“是!” 说完,那分辨不清的身影一晃,又消失在了阴影处,大殿恢复了安静,像是无人来过。 陆冀修半眯了下眼,想到之前司鸿蔓脸上的表情,是种厌烦不耐的神色,若非陆崧明进来,对方想说什么,他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起来,心底的邪念克制不住的往上涌,袖袍一挥,大步往寝殿迈去。 不一会儿,寝殿内便传出一阵令人磨牙的声响,伴着压抑无助的哭喊,最后哭喊声越来越微弱,直至再无喊叫,一丝血腥气从紧闭门缝中溢出。 寝殿外候着的宫人均是一脸平静,习以为常,只希望这回殿下火气不要太大,弄得狼藉一片,若是力道过了,出了意外,收拾起来也要费一番功夫。 司鸿蔓回府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她今日一连跑了好几个地方,小腿都开始泛酸了,原本还不觉得,在马车上坐了会儿,疲累感唰的一下就冒了出来。 等马车在门前停下,她正闭着眼歪靠在车壁上浅眠,属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嫌烦似的皱起了眉,下意识把脸埋进毛茸茸的毯子里,自欺欺人的堵着耳朵。 好在那烦人的声音也只响了两回,就不再来烦她了,司鸿蔓满意的哼唧了一声,把毯子扒拉了一点下来,继续睡。 还没等她寻摸到个舒服的姿势,就感觉身上一轻,下一刻被人从马车里抱了出来,连同裹着的毯子一起腾空,稳稳当当的落在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司鸿蔓迷迷瞪瞪的睁了一点,从下往上,只能看到一处绷紧的下颌,但她下意识的觉得对方应该眉目俊朗,和她想象中的一样,司鸿蔓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又把眼睛给闭上了,只觉得裹着她的毯子比刚才暖和了不少,身子不由自主的朝里拱了拱,贴紧热源。 谢惟渊察觉到动静,垂眸看向怀中的人,发现对方竟然又睡了过去,白皙的脸颊贴靠在他怀中,细长的睫毛安安稳稳的覆着,乖得不得了,他表情略显无奈,脚步跟着放慢了些。 从偏门到暖阁,不算远,一路上司鸿蔓睡得忘乎所以,半点儿要醒的意思都没有,在被放到塌上时,只觉得舒服的暖意要离她而去,下意识的伸手一拽,揪住了对方的衣襟。 谢惟渊动作一顿,俯身的动作不由僵了下,视线朝上移去,发现司鸿蔓还阖眼睡着,抽身试了试,准备把衣襟从她手中抽出来,却没能成功,反倒被司鸿蔓皱着眉又往里拽了一把,一时没防备,差点栽下去。 “郡主?” 床上的人烦不胜烦的动了动,淡粉的唇瓣抿起,不开心的嘟哝了句:“别吵……” 谢惟渊无奈,他总不好就这么任对方拽着他的衣襟不松,见她一直不肯醒,只好握上对方的手腕,在一处轻轻摁了下。 第35章 司鸿蔓只觉一丝酥麻之意从手腕处蔓延开,不由自主的放松了手指,本能促使下往后缩了缩,却没能拽回自己的手。 袖口随着动作移开了些,原本细瘦莹白的皓腕不知何时留下了几道醒目的红痕,谢惟渊原本温和的眼神一瞬间冷了下来,眼底闪过一抹戾气。 司鸿蔓没来由的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原本昏昏沉沉的脑袋终于清醒了几分,睫毛颤了几下,睁开了眼睛,对上了一双幽黑的瞳仁,她略显迷茫的愣怔了会儿,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缩了缩手,居然没能收回来,“谢惟渊?” 她刚刚睡醒,声音模糊软糯,眼中茫然一片,还泛着一层水雾,像是初生的幼鹿,正迷迷瞪瞪的看着四周,疑惑不解。 谢惟渊不动声色的松开手,掩住眼底的戾气,温声问道:“郡主之前去了哪儿?” 司鸿蔓被他问得一愣,脑子慢了半拍,想了好一会儿,才软软的道:“进宫了。” 她脑回路还乱着,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想到书里,作者描写男主的样貌时,拿男主和反派作比,说两人不相上下,她刚刚才见了陆崧明,这会儿又看到了谢惟渊,都说美人只可远看,可对方靠得这么近,她还是觉得谢惟渊生得极好,一时没忍住,突然冒出一句道:“你比陆崧明好看。” 说着,还伸手比划了一下,自我肯定似的道:“好看这么多。” 谢惟渊眼底暗了暗,不动声色的追问:“郡主今日进宫,是去见四皇子?” 司鸿蔓慢吞吞的想了下四皇子是谁,然后嗯了一声,没注意到对方身上的危险气息,扁了扁唇瓣,告状似的道:“还有陆冀修,他下棋耍赖!” 谢惟渊神色顿了顿,视线从对方的腕上轻轻滑过,不知在想些什么,复而又落到对方委委屈屈的脸上,声音放缓了不少,“郡主受欺负了?” 司鸿蔓点了点脑袋,本想叫对方帮她欺负回去,话到嘴边又收了回来,小声嘟囔道:“算了,他现在是太子。” 说完困倦的打了个哈气,眼角控住不住的泛出了泪花,眨了眨,滚落了一颗。 她一时没扛得住困意,那点危险的气息在看到谢惟渊后就没了,一个转身把自己蜷了起来,抱着毯子又睡了过去。 谢惟渊站在床边,原本晦暗不明的眼中不由染上了一抹温色,俯身把一床锦被盖在她身上,被子底下的人不安的动了动,又很快安稳下来。 半刻钟后,杨仟立在案前,“主子,已经查到了……” 谢惟渊嗯了一声,伸手覆上长卷,手指随意的点在某个人名上,“从何家开始吧。”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暖阁里点着灯, 司鸿蔓拥着毯子坐起来时,还有些搞不清今夕何夕。 她之前不是在马车上吗,怎么突然回了暖阁?还有怀中的小毯子, 分明就是马车上的东西, 她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 才断断续续记起了一点来自己好像是被人从马车上抱下来的印象。 然后,再然后……谢惟渊…… 小毯子啪一下从怀里掉了出来, 她脸上的表情登时从迷茫变成了惊愕, 半晌,揉了揉脸, 掀起锦被把自己埋了进去。 折枝听到动静进来,见郡主又睡了回去,忍不住笑着唤了几声:“郡主, 晚膳好了, 起来用了晚膳再睡吧。” 司鸿蔓把自己蜷成了一团,揪着毯子, 小声呜咽:“呜呜呜,我没脸用膳了——” 她刚刚一下子全想起来了, 记忆犹如起死回生一般唰一下冲回了她的脑袋里, 她不但拽着谢惟渊不放,还夸人家长得好,呜,怎会如此! 好在隔着一床锦被,声音都被盖住了,折枝只听到了几声不甚清楚的嘟囔, 没听到她具体说了什么。 司鸿蔓闷了一会儿, 憋得难受, 把锦被拉了下来,她两颊被闷得粉里透红,头发乱糟糟的皱成了一团,嘭在头顶上,还有几缕紧紧贴着耳畔。 折枝看得呆了呆,忍不住感慨:“郡主可真好看。” 这么一提,她又想起来自己夸谢惟渊好看的事了,她还拿陆崧明作比,哦,她还在对方面前直呼太子大名,也不知道谢惟渊有没有被她吓到。 她磨磨蹭蹭的从塌上下来,洗漱换衣,重新梳妆,不过没梳发髻,简简单单用发带绑成了一缕,束在脑后,乌黑的发丝一直落到腰间。 下午带回来的两盒云乳糕早就放凉了,口感特别硬,还没什么味道,她拿了一片权当硬饼啃着,啃了一小半又默默放了回去,实在费牙。 许是下晚时分睡得一觉有些长,用完晚膳,司鸿蔓精神抖擞起来,一星半点的睡意都找不着了,精力异常充沛,可惜暖阁里没什么好玩的东西来消磨时间,她总不能趴在美人榻上数帘子上的串珠一共有多少颗吧。 她找折枝要了一副针线,本打算学着在帕子上绣点儿东西,在折枝拿针线篓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东西没从箱子里拿出来——回来的时候,她犹豫了两次,最后特意塞进箱子里的医书,顿时改了想法,而且晚上做绣活伤眼睛嘛。 司鸿蔓轻轻拍了拍书脊,翻到第二页飞快的扫了一遍,记住几个生拗的名字后,抱着书就去了暖阁隔壁。 她去的时候兴致冲冲,等到了门前,叩门的手几次抬起又放了下来,踌躇了好一会儿,抿着嘴心道,也不知道谢惟渊这会儿肯不肯见她,毕竟她不久前才对对方言语轻浮了一番,但是她总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又想不起来,当时模模糊糊的,不会说了什么不能说的话吧? 她低头踢了踢地板,朝合起了门扉看了眼,心道要不还是明日再来好了,却不知道自己的身影被月光照在地上,清晰可见,生动的映出了五官。 从她站在门外的那刻,谢惟渊就知道了,看着对方柳眉微蹙,犹豫不前,到最后,也没能叩响房门。 就在司鸿蔓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吱呀的声响,烛光从敞开的门扉中透出,洒在门前的连廊下。 她脚下一顿,回眸望向身后,就见谢惟渊站在门内,眉目清冷,淡漠疏离,却因为拢着一抹暖色的烛光,眉宇之间柔和起来。 “郡主。” “我,我来是,是,”她卡壳了一下,想起来自己还抱着本书,于是赶紧把书举了起来,道:“我有些地方看不太懂,想过来问一问。” 谢惟渊接过书,朝屋内走去。 司鸿蔓亦步亦趋的跟上,悄悄打量了几眼对方,发现对方还是跟平时一样,没什么不同,顿时放下了一半的心,总之,没有生气就好。 她朝四周看了看,发现桌案上搁着一册长卷,正敞开着,应该是刚刚在看,没来得及合上,不过她好像没有让惊鹊采买过这种长卷送来。 正想着,前面的人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了?” 司鸿蔓摇了摇头,随口道:“你在看书啊。” 谢惟渊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目光顿了顿,又收了回来,把人带到另一张桌前坐下,问道:“郡主哪里不懂?” 司鸿蔓听他一问,立刻就把心里那点儿奇怪的地方给抛开了,翻了翻书,随手一指:“这里,嗯,还有这里。” 因为要给她讲课,谢惟渊离她并不远,就站在她身侧,修长的手指沿着书页上的字慢慢往下移动,司鸿蔓一开始的注意力全在对方的手上,但是不一会儿就到书上去了,谢惟渊实在适合为人师,她只是随便翻出的一页,甚至一眼都没看过,但对方讲完后,她破天荒的就记在了脑子里,清晰无比。 “要是能全讲一遍就好了,我自己看着好吃力啊。” “郡主可以每日都过来。” “好啊!” 她高高兴兴的应完,然后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再过两日就要搬回司鸿府了,表情顿时僵在了脸上,其实,她还回去也可以每日过来,但司鸿疾肯定不同意,毕竟哥哥就是不想让她和谢惟渊有过多接触才让她搬回司鸿府的。 “郡主怎么了?” “啊?啊,没什么。”她赶紧摇头,一抬眸,撞上谢惟渊的视线,没来由的一阵心虚。 “郡主还有其他不明白的地方吗?” “嗯……有,有的。” 她伸手,把书往后翻了几页,动作原本还正常,越翻越慢,最后慢慢停了下来,指尖搭住一点儿书页,微微蜷了下,她有点儿不敢看对方的眼睛,视线随便凝在一处,声音小小的唤道:“谢惟渊。” “……嗯。” 司鸿蔓听到这声回应,酝酿了下,一鼓作气的飞快道:“谢惟渊,我和大哥和好了,以后应该会搬回司鸿府,嗯……,我会留一拨人在郡主府的,如果你有不便的地方,直接跟他们说就可以了。” 她说完,飞快的朝上瞥了眼,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神色,就又急匆匆的收了回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对上谢惟渊,她都莫名的怂。 谢惟渊视线落下,看着垂头宛自内疚的小姑娘,乌黑的青丝被绑成一束,温顺的垂在身后,不似白天满头钗环,却更惹人怜爱,他以为要等到最后一刻,对方才会跟他开口,没想到现在就说了。 第36章 谢惟渊忍住想要抚过对方青丝的冲动,移开视线,落到对方的手腕处,眼里闪过几丝晦涩不明的神色,他近来有事,回去司鸿府也好,有司鸿长印在,陆冀修多少会有所收敛。 他嗯了一声,道:“我知道了。” 司鸿蔓都做好被质问的准备了,闻言讶然,都忘了自己正心虚,抬头看望向谢惟渊,试图找出对方在说反话的证据,却并没有在对方脸上看到嘲讽之色,对方真的不介意。 明明是件好事,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心内没来由的冒出一股不快,咬了下唇瓣,别扭的问道:“我把你扔在郡主府,你就没有一点点生气吗?” 谢惟渊似乎笑了下,道:“郡主想住哪儿都可以。” “可…可……”她皱着眉,没弄清楚自己想说什么,就是不怎么开心。 谢惟渊对上她的视线,原本清冷生硬的目色一点点柔和下来,顿了顿,他温声道:“郡主还小,正是承欢膝下的年纪。” 司鸿蔓愣怔了下,心里蓦然难受起来,她眨了眨眼睛,忍着酸涩想,对方至亲已经全部不在了,甚至连祭拜都不能,她鼻尖吸了吸,差点想当场改口,说自己不搬了。 “你要快点儿好起来,总能…总能……”后面几个字她说不出口,沉默了下去。 谢惟渊颔首,抬手按了按小姑娘的发顶,掌心的触感丝滑细柔。 司鸿蔓被他这个动作给弄愣住了,懵了下才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收回了掌心,她摸了摸,发丝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热。 等回到暖阁,她才想起来自己去谢惟渊哪儿是问其他事的,怎么就突然说起了回府的事,还整整看了两页的书。 不过为此,她困意又重新冒了出来,洗漱之后,倒头就睡着了,梦里还呢喃了几声药名。 因为和司鸿疾说好过两日就搬回去,司鸿蔓趁着花灯节的一点小尾巴,拉住谢惟渊把皇城逛了个遍,淘回来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一时忘了日子。 为此就是回府的时间比约好的迟了两日,刚一进门就见她哥哥板着脸站在门里,司鸿蔓赶忙亲亲热热的哄了哄,见没什么效果,撅了撅嘴,哼道:“哥哥不高兴我回来,还摆脸色给我看,那我还是住回郡主府好了。” 结果被闻讯赶来的司鸿长印听了个正着,吹胡子瞪眼教训大儿子去了,司鸿蔓对她哥眨了眨眼,趁机溜回了自己的小院。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住回司鸿府后, 司鸿蔓的日子和之前在郡主府上时没多大差别,就是她每次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总想往隔壁跑,结果走到院门才想起来谢惟渊并不住这里。 折枝恰巧路过, 担忧道:“郡主今天都叹两回气了, 可是有烦心事?” 司鸿蔓摇头, 烦心事倒是没有,就是书看的人眼花, 她躺在宽敞的藤椅上, 仰头朝上看,春日的阳光透过蜿蜒嫩绿的藤蔓泄进廊下, 温暖柔和,并不刺眼。 她把手里的书从中翻开,盖在脸上, 闷声闷气的对折枝道:“我小歇一会儿。” 司鸿疾明日休沐, 下午回来得早,准备去瞧瞧妹妹在做什么, 刚一迈进小院,就看见睡在藤椅上的人, 仰躺着, 脸上盖着一本不知哪来的药书,脚下还搁着一个宽的踏脚凳,好不惬意。 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心生歹念,拿起一缕垂下来的长发,捏住发尾扫了扫司鸿蔓的耳朵尖, 然后就见她猛然一抖, 坐了起来, 药书啪一下落到了腿上。 司鸿蔓茫然的眨了眨眼,看到了司鸿疾,她还不知道扰人清梦的罪魁祸首就是对方,一脸疑惑道:“大哥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不是说好明日去积云山进香么,今天索性就早些下值了。” 她哦了声,点点头,“爹也回来了?” 司鸿疾卡壳了一瞬,他一回来就直奔妹妹小院来了,哪知道父亲在不在家,好在旁边的小丫鬟很有眼力见,没让大公子为难,答道:“老爷今日还未回府。” 兄妹两只道朝中事务繁多,没想到一直等到月上梢头,司鸿长印才满脸严肃的回府,一回家就进了书房,还把司鸿疾叫了进去。 司鸿蔓知道他们父子要聊公务,就没跟进去,不过吩咐小厨房做了几碗甜汤,送了进去,司鸿长印和司鸿疾都没有防着她,所以她听了几句没头没尾的话,像是在说何家的事。 司鸿长印见闺女进来,赶忙把表情收了收,他板起脸的时候能吓得那帮官吏都腿肚子打颤,可不能吓到闺女,一摸脸,笑得有些唬人:“这甜汤好喝!” 司鸿疾喝了两口,拿勺子搅了搅,道:“太甜了。” 司鸿长印拿折扇抽了他一下,“臭小子,牛嚼牡丹,不甜能叫甜汤吗,不喝拿过来!” 司鸿疾赶紧把碗中剩下给喝完了,还有点委屈:“我也没说不喜欢甜的。” 司鸿蔓等了会儿,把空碗拿了出去,临走前特意看了眼哥哥刚刚被折扇抽过的手臂,被司鸿疾给看到了,心道妹妹还挺心疼他,美滋滋的撩起袖子,想控诉一番,结果连块红印都没有。 司鸿蔓抿嘴笑了下,她爹爹刀子嘴豆腐心,扔下两句早些歇息的话,就端着空碗出去了。 结果就是,第二天去积云山祈福的人变成了她自个儿。 积云山在城外,得需早早出门,否则上山的时候赶上正午,日头照得人很不舒服,司鸿长印指了不少人跟着,看着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个大户人家一齐出行呢。 马车一路驶到山脚,花了一个多时辰,许是清早的空气宜人,司鸿蔓这回一路都没觉得不舒服,还有精神把人叫上来打了几把花牌。 到积云山的时候,山脚下已经停了不少马车,黄道吉日,各家都选了同一天来祈福,她本来还想说等父亲和哥哥忙完在一起过来,不过听说这些天积云山上的花全都开了,从山顶往下看,大片的粉色拥簇着,像是聚积在一起的云朵。 司鸿蔓挑着车帘往外看,发现何家也来了人,几位夫人谈笑如常,眉间丝毫不见愁容,何清池也在,站在前面,不耐的皱着眉,不是忧心,是不想上山。 她其实也不想上山,出了城远远就瞧见了山体,现在耸在眼前,更觉惊人,这要爬上去,着实有些强人所难。 好在云间寺就在半山腰,并不在山顶,从山下另一处走的话,可以坐着软轿上去,倒是费不了什么事。 不过祈福讲究个心诚,纵然平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夫人小姐,也都是沿着山脚到云间寺正门的道一步步走上去,下山时倒是随意,选软轿的多一些。 惊鹊也看见了外头的人,问道:“郡主,咱们要不换条道走吧?” 人瞧着不少,万一挤着了,可不好。 司鸿蔓想了下就同意了,她带了不少侍卫,各个都是人高马大,这么呼啦啦的拥上去,容易吓着那些夫人小姐。 马车转了个弯,调头往山脚下另一处去,大约一个钟左右,就停住了。 这里背阴,树影丛丛,也只有临近正午的日光才能打下来,山涧从不远处的碎石之间淌过,看着就很清凉,司鸿蔓从马车上下来,诧异的发现居然不止她一个人选了从这儿走。 对方一早听见了响动,也不知认不认识,便没贸然上前,等人下来,登时眼前一亮,高高兴兴道:“郡主!” 话音未落,人就已经往这边来了。 司鸿蔓朝对方看去,发现是个熟人,惊讶道:“宁姝?” 她刚才在前面分明看到宁家的马车了,还在想宁姝过来的话,陆崧明说不定也会过来,结果居然在这儿看到了对方。 “郡主!”宁姝脸上红扑扑的,微喘了声,问道:“您也山上吗?” 司鸿蔓轻轻点了下头,问她:“你怎么没有跟着家中一道?” 宁姝弯着眼笑了笑,道:“那边人太多了,家里姐妹也都有结伴上山的人,我听说这里的路好走就来了,没想到能遇上郡主!” 司鸿蔓瞧了瞧她的神色,宁姝高高兴兴的样子,当真半点也没把其中的弯弯绕绕放在心上,眸间透亮,一如既往的心宽。 不怪陆崧明会喜欢,男主剖开得有八百个心眼,平日里相处交锋的也都是心机深重的人,喜欢宁姝再正常不过了。 再说,这么好看的姑娘,谁不喜欢,她也很喜欢。 司鸿蔓道:“我也从这边上去,不如就一道吧。” 后山的路没有前面那么陡,一来是为了便于软轿通行,二来,云间寺里的僧人上下积云山也是从这条道走的。 宁姝和司鸿蔓熟络起来后,讲话已经不像第一回 那么拘谨了,加之花灯节在游船上又守过同一个秘密,自觉算得上是郡主的亲近好友。 宁姝还记得之前落水的事,不放心问道:“郡主大好了么?要不还是坐软轿吧?” 司鸿蔓摆摆手:“一早就好全了。” 宁姝道:“我之前有去司鸿府探望过,不过您那会儿还没康复,我就没进去。” 第37章 司鸿蔓想了想,养病的那段时间,府上确实闭门谢客,司鸿疾又担心她精神不济,不让她见外人,估计也就没告诉她这事儿。 她告诉宁姝:“我现在久住司鸿府,你来的话,咱们一道玩儿。” 两人亲亲热热的说着话,倒不觉得上山的时间长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透过树木已经能看到云间寺的外墙,暗黄色的墙壁绵延开,坐落在积云山的半山腰上,当真山环水抱,庄严肃穆。 云间寺原本只是个小寺庙,相传曾助过大周的开国之君,后又经历了几次扩建,如今香火鼎盛,俨然成了大周最出名的寺庙,皇城的权贵世家往往都会选择来此参拜祈福。 司鸿蔓不太记得书里有没有关于云间寺的剧情了,她看得时候也没怎么用心,若是早知道要穿越,该全文诵读并背诵才是。 正想着,树丛里突然窜出个东西来,乌黑一片,吓了她一跳,不过那东西跳出来后就停住了,慢悠悠的从前面走过,她这才发现是只玄猫。 还没来得及靠近撸两把毛,紧跟着又窜出个人来,这回倒是一开始就看清了,司鸿蔓一愣,下意识的朝身侧看去,心里默默道了句,果然有女主的地方就会有男主。 陆崧明完全顾不上有人,一把抱起猫,然后才松了口气。 一扭头,看见司鸿蔓和宁姝正瞪着眼睛看他,饶是他脸皮不薄,这会儿也有些招架不住了,摸了摸鼻尖,“郡主,……宁姑娘。” 宁姝一时有些错乱,连行礼都忘了,张了张口,好半天才道:“四殿下。” 她也是刚得知陆崧明的身份,但远不及现在看到这一幕来的震惊。 司鸿蔓比宁姝好些,只觉对方强行抱住猫的样子实在有点儿违和,细看下巴处还有一丝被猫爪挠出来的白印,衣摆沾着几根杂草,倒是袖口的里侧,有一小团暗色的痕迹,不知道是什么。 陆崧明不等她们问,就先解释了:“这是母妃养的墨玉垂珠,前一阵子精神不济,就送来云间寺,我今日特意来接它回宫,一没注意让它溜了。” 司鸿蔓闻言,又看了一眼猫,这才发现并不是完全的黑色,尾巴尖缀着一点儿白,她伸出蠢蠢欲动的手,想要摸一把,“殿下亲自来捉猫?” 陆崧明赶紧拦着:“它脾气坏得很,不让其他人靠,连父皇都要拿小鱼干哄着,才肯让摸一摸,你……” 还没说完,就见怀里的猫尾巴一翘,毫无原则的绕上了司鸿蔓的手腕,还发出了两声舒服的呼噜声。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陆崧明一脸愣然, 再回神,猫就到了司鸿蔓的怀里。 司鸿蔓喜出望外,眼明手快的撸了两把毛, 油光水滑, 像是在摸一块上好的绸缎, 她把猫往怀里一按,道:“我替殿下抱着吧。” 宁姝这会儿总算接受了陆崧明的形象, 看着郡主的动作, 没忍住悄悄靠了过来,试探着伸手挠了挠猫儿的下巴, 喜出望外的听到了呼噜声。 陆崧明酸得不行,看着一脸享受的猫儿,十分想要抱回来摁着揉搓上两把, 但一想到自己只有被挠的份, 无奈点头同意了。 迎猫回宫的队伍还在云间寺,三个人同行, 一道往寺庙去,接连转了三道长弯, 脚下的路终于平缓起来, 到了半山腰,再往前就是云间寺的后门了。 候在门前的小厮时不时踮起脚张望上两眼,终于把自家殿下给盼了回来,却发现殿下怀里空空,顿时就急了,找不回猫儿, 殿下挨骂, 他们挨板子, 刚要说话,就见他们殿下朝旁边一指,道:“这儿呢。” 随行小厮这才瞧见旁边的两位姑娘,一个瞧着眼生,另一个抱着猫儿的他认得,可不就是明玉郡主!他们殿下什么时候和明玉郡主这么熟了,居然连娘娘的猫儿都给了人家。 陆崧明敲了敲对方脑袋,“想什么呢,还不去准备软枕!” 小厮捂着脑门一溜烟跑走了,不一会儿领着两位宫女回来,托着一块金红色的软枕,看着舒服极了,恭恭敬敬的摆到司鸿蔓面前,不,确切来说,是摆到她怀里的猫儿面前。 然后就见那猫儿懒洋洋的抬头,分外不屑的瞥了眼软枕,稳稳当当的趴在她怀里,还不紧不慢的甩了几下尾巴,态度甚是嚣张。 陆崧明长眉折起,直接一伸手,提溜起那猫后颈的皮毛,往软垫上一放,单手摁着猫,对两人道:“郡主,宁姑娘,我先——” 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声猫叫,颇有几分气急败坏,那猫儿弓起身子愤然一跃,直直朝宁姝的方向跳去,半空中拽掉了宁姝挂在腰间的荷包,在众人反应过来前,一扭身,蹿了出去。 宁姝只愣了一瞬,就下意识的追了过去,她荷包里有重要的东西,不能丢了。 陆崧明想也没想就直接追了过去,走了两步又急停住,只来得及对司鸿蔓略一拱手,就又复身去追宁姝。 事情就发生在短短一瞬,等在场的人反应过来,两人一猫都没了踪影。 司鸿蔓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好像看过这一段剧情,不过不是现在,应该是在后面才对,宁姝那个被拽落的荷包里,放着一枚漂亮的银币,是幼时的陆崧明送出去的。 她朝两人已经跑没了身影的方向看了看,感觉自己像是在现场磕糖吃。 折枝之前一直落在后面,怕打扰了主子们说话,这会儿只剩郡主在,赶紧近前问道:“郡主,咱们要在这儿等吗?” 司鸿蔓摇了摇头,有宁家和宫里的人等着,她留在这儿也无用,只是…… 她垂眼看了下自己的袖口,指尖抵住慢慢的摩挲了几下,那儿有个极浅的淡红的几乎看不出来的痕迹,和之前她在陆崧明袖口处看到的脏污差不多在一个位置,应该是抱完猫后留下的,那猫儿看着不像是受伤的样子,那应该是肚子下的猫毛应该沾到了什么。 她蹙起眉,总觉得有些放心不下。 陆崧明身边那小厮虽然目瞪口呆了几秒,这会儿也镇定下来,对她道:“郡主不必担心,殿下会把宁姑娘追回来的,此处乃佛门圣地,闹不出什么事儿,娘娘的猫儿虽说傲气,不过玩累了也会自己回来。” 司鸿蔓颔首应了声,她干担心也没用,随行的护卫都留在云间寺的后门外,只带了两个贴身跟着,毕竟今日多是夫人小姐来进香祈福,她带着一堆护卫进去,不怎么合适,离开前想了想,又特意叫来张实,嘱咐了一番。 从云间寺的后门往前,再进两道重门,视线渐渐开阔了起来,只是这一间间屋子都是一样的配色,绕得头晕,幸好折枝记得路,这才没走岔了。 快要到正殿时,有小和尚过来引路,讲了几句禅语,她跟在后面走,朝高处看的时候,瞧见一座宝塔,古朴肃穆,远远的便能感觉出一股沧凉的气息,看着比云间寺要悠久得多。 小和尚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温声道:“那塔在云间寺建成前便在了,已有百年,据说登塔远眺,能看见漫山云海。” 司鸿蔓点点头,对方口中的云海大约就是漫山的花,只是小和尚用了据说一次,倒是奇怪,她问道:“现在不能登塔了?” 对方如实相告:“塔内阶梯陡峭,曾有施主在此出过意外,后来便落了锁。” 她听完总觉得原因不止如此,还想再问问,就已经到了正殿,对方弯腰行了一礼,便告辞去引其他的香客了。 司鸿蔓又朝宝塔看了眼,这才领着人从门槛迈进去,正殿金顶辉煌,宝相庄严,令人心生敬畏,她这个不信佛的人,也受气氛感染,跟着弯腰拜了拜,之后又去偏殿进香求签,捐了一笔香火钱后,还得了本佛经。 她进完香,算是完成了任务,至于司鸿疾说的看花海,得登上山顶,她仰头看了看高耸的山体,心道还是算了吧,倒是那塔若是没落锁的话,还可以试一试登上去。 惊鹊见主子朝塔的方向看了好几回,便道:“郡主可以去看看塔身上刻的经文,据说是天地间自然形成的,有些香客也会去那儿留炷香。” 司鸿蔓稀奇的咦了声,虽然一听便知道是假的,但她还是耐不住好奇,兴致勃勃应了惊鹊的提议,“来都来了,都去瞧一瞧好了!” 那塔并不在半山腰上,还在云间寺上面,要再往上走一段,从云间寺的一处侧门绕出去,有专门上山的路,与其说路,不如说是林中的杂草小径,走过的人并不多。 她挽了挽衣袖,提着裙摆一鼓作气朝上走,好在现在还是春日,山上又比其他地方要凉爽,这才没出一身的汗,就是停步后喘了好一会儿气才缓过来。 近看塔身,要比刚才在云间寺看着大上许多,底座成六角形,犹如一柄利箭,耸立在山间,塔下四周有些零星的没有烧干净的香。 她走近几步,站到塔身前,果然看到塔身上密密麻麻刻满了经文,六个面都刻上了,异常工整,抿着嘴嘟哝道:“这个怎么会是天然形成的嘛。” 第38章 惊鹊就在旁边,闻言也跟着点了点头,吐槽道:“传得倒是挺唬人,没想到一瞧就看出来了,白白哄人上来一趟。” 折枝笑着骂她:“你还说,便是你乱传,累得郡主也跟着白走一回。” 正说着话,山林间风吹过,忽然听到吱呀一声,四周蓦然一静,还有余响,像是木门被人推开的声音,可塔上的明明是石门,怎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司鸿蔓浑身一凝,一时惊愕大过了害怕,石门就在旁边的塔身上,她垫着脚小心翼翼的往旁边挪了几步,屏息凝神,睁大了眼睛去瞧,看到石门好好的在原位后,顿时松了口气。 就在她回身要跟折枝和惊鹊说的时候,一道人影从她身后出现,一只手捂住她的唇,另一只手揽腰抱起。 她猝不及防的被带着转了一圈,心一下子跳的飞快,几乎提到了嗓子眼,还没来得及挣扎,眼前一黑,已经到了塔内。 她顿时急了,胡乱踢了两下,腰间和唇上的手都放了开来,身后的人低声道:“郡主。” 司鸿蔓动作一顿,一点点转过去,可惜塔底的光线太暗,只能看清一个轮廓,她抿了抿唇,小声问道:“谢惟渊?” 对方似乎低笑了声,像是靠在她的耳边,问道:“郡主怎么来这儿了?” 司鸿蔓这回肯定对方就是谢惟渊了,她放下心来,飞快解释了一遍:“今天黄道吉日,来云间寺上香,然后就转到后山来了。”说完顺口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对方顿了下,道:“来查一件事。” 司鸿蔓点点头,没刨根问底,催道:“你快些放我出去,折枝和惊鹊会以为我出事了。” 她带了不少护卫,等会儿若是都过来,势必要经过云间寺,惊动寺里的主持就不好了,她现在还在人家塔里呢。 话说完,就听到嘎达响了几下,也不知对方叩动了哪个机关,她登时听到了外面几人惊慌的声音,赶忙喊道:“我没事。” 外面的呼声戛然而止,紧跟着是折枝颤着声音,犹犹豫豫的问道:“郡主?” “别慌,我没事。”司鸿蔓道,说完朝谢惟渊看了眼,又添了一句,道:“你们守在这儿,不要声张。” 几息后机关转了回去,塔底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司鸿蔓转身,点了点谢惟渊的小臂,道:“我要上塔顶。” 对方似乎没料到她会提这个要求,顿了顿,道:“……郡主不害怕?” 她理所当然的道:“你在啊。” 第37章 她说完,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谢惟渊有反应,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凑近了些, 拽了拽对方的袖口, 小声问道:“怎么啦?” 谢惟渊收回视线,用身上的火折子点燃了墙上的油灯, 塔底顿时亮了起来, 转头,便看见身旁的人正睁大眼睛看他, 精致的小脸在火光下显露出来,莹润白皙,无一丝戒心防备, 他顿了顿, 瞥过眼,问道:“郡主没有听过这座塔的传闻吗?” 司鸿蔓正在看他, 这些天没有见到,对方还和之前一样, 不过今日打扮的不同, 沉肃中多了几分凌厉,闻言点了点头,以为对方是怕她走不稳,便认真道:“我会小心的。” 说完,朝塔内的石梯看去,惊讶的发现石梯并不是她想象中陡峭狭窄的样子, 甚至还算得上宽敞, 起码能让她和谢惟渊站在一起并肩往上走。 她眨了眨眼, 疑惑道:“这样也能摔下去么?” 谢惟渊收起火折子,往石梯上走,他道:“不是在塔内,是从塔顶坠下去的。” 司鸿蔓哦了一声,赶紧跟上,和他一起向上爬,石梯成螺旋状绕着塔心的立柱向上,两边的墙壁上有用来装蜡油的灯盏,不过里面已经干涸了,她朝塔底看了眼,心道塔底的蜡油应该是什么人不久前才添进去的。 不过虽说没有蜡油,但有几丝光线从塔顶上透进来,昏暗不明,勉强能看见,不似塔底伸手不见五指。 她进塔这么一会儿,已经适应了,并没有觉得不便,跟在谢惟渊旁边慢慢往上,四处看时,发现塔内的墙壁上也刻着经文,惊讶的咦了一声,感叹道:“塔内居然也有,这密密麻麻的一片,也不知道当初建塔的时候刻了多久。” 谢惟渊顺着她的视线往墙壁上看去,目光停了几息,道:“这些是后来刻上的。” 司鸿蔓闻言凑近看了看,仔细看的话还是可以辨别出来的,她瞧了瞧连在一起的字,扭头问谢惟渊:“这些经文都是什么意思?” 她丝毫没觉得拿着个问对方有什么问题,还认认真真的念了一段,碰上不认识的生僻字直接跳过去,皱着眉道:“真是拗口。” 谢惟渊眼中似有寒芒闪过,他把快要贴到墙壁上的人往后带了带,长眉折起,道:“是用来安抚超度往生之人的经文。” 确切来说,应该是往生咒,用以超度亡灵。 司鸿蔓在这方面胆子无端的大,她甚至还琢磨了下,猜测道:“这么说,这些是云间寺的僧人为那位摔下塔的香客刻的?” 谢惟渊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见她当真半点也不慌,还在想着什么,若是寻常姑娘,这会儿已经哭着要出塔了,唇角扬了扬,眼中不自觉的带上一层笑意。 司鸿蔓还在想经文的事,她咬着唇瓣,两道细眉拢起,几息后,突然福至心灵,唰一下回头,眼睛晶亮,道:“那个摔下塔的香客是皇家的人?” 若是寻常人家,云间寺哪里会这么大费周章,最多是为那位香客做几场法事,即便是世家宗族的人,也不会细到连塔内都刻上经文,除非,是当时的皇上亲自下的口谕。 她眨了眨眼,求证似的望向谢惟渊,像是个在等夸奖的孩童,问道:“我猜得对吗?” 谢惟渊闷笑了一声,带着人继续往上走,沉稳肃整的声音仿佛和石塔融成了一体,不紧不慢的回荡在塔内,“郡主猜得不错,据说当时从塔上摔下来的是大周朝□□的一位皇子,所以这座古塔才会被封上。” “原本那皇子深得□□喜爱,是要被立为太子的,可惜摔下来后断了腿,虽没死成,但也无缘皇位,之后意志消沉,早早就离世了。” 司鸿蔓正听得兴起,等了会儿,发现对方停住不说了,眨着眼睛茫然道:“然后呢?已经结束了?” 她一脸遗憾,道:“不是应当还有□□命云间寺的僧人在塔内外刻上经文,诵经九九八十一日以超度亡魂,却没想到作法的最后一天,有僧人犯了忌讳,被孤魂缠上之类的吗?” 谢惟渊突然很想揉一揉她的发顶,看看什么样的脑袋里面能想出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垂在身侧的手无声摩挲了下,压下妄念,正要继续往上,却在一瞬间陡然生变。 刚才还一脸喜气的少女脸色忽变,满目惊恐,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猛然向后退去,踩空了石阶。 “郡主!” 司鸿蔓在踩空的瞬间就回过了神,石阶已经走到一半了,若是滚下去,头破血流鼻青脸肿都是轻的,她赶紧朝前扑去,试图稳住身体的平衡,摇摇晃晃间胡乱拽住了样东西,随即便被裹进了一个人的怀间。 心跳声贴着耳廓,一声声清晰有力的响动,犹如鼓槌敲出的声响,她惊魂未定,自己的心也快跳出来了,两道同样的心跳声,一起一落,引起颈间的颤栗。 谢惟渊深深松下一口气,忍不住抱紧怀间的人,哑声呢喃:“郡主……” 司鸿蔓轻轻颤了下,安静的任对方抱了会儿,一直到有些被勒疼,才张了张口,小声道:“谢惟渊,我没事了。” 等被慢慢放开,她抬眼去瞧,对方撇开了脸,神色大半隐在阴影中,只能看到紧绷的唇线,抿成了一条,她有些不安的动了下,刚要说话,发现自己的手还死死拽着什么,愣了下,垂眸去看,正握住对方墨色的腰封。 司鸿蔓脸一红,赶紧松开了手,掌心因为用力被勒出了几道浅浅的红痕,有些发烫,她背到身后,悄悄揉搓了两下。 谢惟渊听见了细小的动静,转过脸,看见她的动作,眸间暗了暗,过了片刻,低声问道:“郡主刚刚看到了什么?” 司鸿蔓正专心揉着手心,冷不丁被问起,动作一顿,随即想到了什么,慌里慌张的左右看了看,又朝谢惟渊的衣襟后面的位置看了几眼,确定了什么后,才松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她有些不好意思,磕磕巴巴的道:“我,我看到虫子了……” 她不怎么怕鬼神传说,但真的很怕虫子,尤其是多足的,看到后简直要吓晕过去的程度,这座石塔虽说常年无人踏入,但塔内却十分干净,或者说过于干净了,一眼看去,什么都没有,她便没在意,哪知道刚刚突然瞥见一条长虫,足有两个指节那么长! 她心有余悸,说完还是不放心,拉着谢惟渊往上走,沿着石阶飞快的绕了一圈才停下,正好对上谢惟渊有些道不明的眼神,咬了咬下唇,抿起嘴,恼羞道:“我,我真的很怕长虫。” 第39章 片刻后,她听到对方应声道:“我知道了。” ……嗯?知道什么? 司鸿蔓还没来得及问,就感觉自己突然腾空,下一瞬被人拦腰抱起。 “!” 她蓦然睁大眼睛,瞪向动手的人,惊愕又羞恼:“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石梯虽然不算陡,但再怎么都不比平地,她都不敢用力挣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和谢惟渊一起滚下去。 谢惟渊眸色深暗,眼底闪过几丝晦涩,声音却依旧冷静自持,他道:“郡主衣裙长,难免会沾到什么。” 司鸿蔓两颊嘭着一股薄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谢惟渊!” 对方稳稳当当的朝塔顶走去,丝毫不受她的干扰,被喊了名字后,才不紧不慢的说道:“上回也是我抱的郡主。” “你胡说,哪回——”司鸿蔓下意识的反驳,结果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等等,之前她从宫中回来,在马车上睡着了,醒来后就睡到了暖阁的床上,那回难道也是谢惟渊抱她回去的?! 她眨了眨眼,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还没来得及消化,便听到一声似笑非笑的声音,道:“郡主想起来了?” 司鸿蔓从耳尖到脖颈,顿时红了一片,恼羞成怒的挣了下,眼里揉着一片勃勃生机,似有星芒晃动。 “郡主,”谢惟渊的声音忽然往下沉了沉,语调冷硬的道:“别动。” 司鸿蔓愣怔了下,动作停住,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她僵着身子去看对方的脸,只看到了晦涩不明,像是在克制什么,心里怯了怯,有些不敢问。 塔内蓦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沉稳的脚步声,在快要到塔顶的时候,外面的日光完全照了进来,和暖的打在两个人身上。 司鸿蔓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又看了眼谢惟渊,小声道:“谢惟渊,放我下来吧,这里没有虫子了。” 对方像是完全没听见,一直走到塔顶最高处,才松开了手,把她放了下来,“郡主若是疼的话,不要勉强。” 司鸿蔓一时愣然,她刚刚踩空的时候崴了下脚踝,因为没扭伤,也不怎么疼,所以就没有说,没想到对方看到了。 她蹙了蹙眉,问道:“那你怎么不说?我就不会同你置气了。” 谢惟渊垂眼看向她:“郡主会说没事,然后拒绝我。”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司鸿蔓不自然的垂了下眼睫, 撇过头小声道:“我只是崴了一下,没有受伤。” 她揉了揉袖口,感觉到谢惟渊的视线正明晃晃的落在自己身上, 有如实质, 一时扭捏不已, 过了会儿才佯装镇定的抬起了头,直直对上了一双幽黑的瞳仁, 其中翻涌着叫她看不懂的浓烈情绪, 她呆了呆,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汪看不见底的深潭拢在其中, 有些害怕的缩了下肩膀,轻声道:“谢惟渊?” 谢惟渊长睫垂落复而抬起,满身危险的气息收了起来, “郡主没有受伤就好。” 司鸿蔓胡乱的点了点头, 急急忙忙揭过这件事,想到踩空之前正说的那件事, 歪头问道:“你之前说的□□皇子那件事,嗯, 是真的么?” 谢惟渊靠在墙边, 反问抬了下唇边,反道:“郡主以为呢?” 她认真想了想,摇头道:“不像是真的。” 那种野史传闻哪个朝代的民间都不缺,不过若真的涉及皇家辛密的话,一直被锁着倒也合理,而传言中那位□□的儿子, 到如今已经过了好几代人, 那小和尚确实应该是没有进去过。 但她还是不怎么信, 若是真事,谢惟渊也不会用上据说两个字。 谢惟渊颔首,应了一声,说道:“旧事不可考,传言亦只是传言,不过的确有皇室中人因为这座石塔出过事。” 司鸿蔓闻言刚要点头,突然想起一开始的时候,对方说是来查些事的,她蜷了下手指,忍不住问道:“你是来查这些旧闻的……?” 谢惟渊否了她的疑问,没有隐瞒,直接告诉了她:“我今日是来查一些关于太子的事。” 司鸿蔓一愣,查陆冀修?谢惟渊为什么会查陆冀修?她脑子有点不太够,茫然睁大眼睛看向对方。 谢惟渊低低笑了一声,道:“还没有查出来。” 说完顿了顿,又道:“郡主会知道的。” 司鸿蔓嗯了一声,没继续追问,如果对方愿意说就会全部告诉她的,现在还不到时候,不过她对陆冀修的事并不怎么感兴趣,只是有点儿担心谢惟渊,毕竟陆冀修现在还是太子,忍不住嘱咐:“那你要小心些,别受伤。” 谢惟渊视线微动,像是潭水被春芽挑起了几丝涟漪,不多时重新归于平静,他道:“多谢郡主关心。” 司鸿蔓嘱咐完就没话说了,绕了绕发丝,朝四周看去,塔顶最中心处挂着一口大钟,吊着大钟的绳索看起来依旧结实可靠,并没有历经风霜摇摇欲坠之感。 她伸手摸了摸青铜大钟,用力往一侧推了下,大钟纹丝不动,她触到一手薄灰,赶忙甩了下用帕子擦干净,在塔顶找了一圈,也没发现敲钟的棒槌,应当是被人收走了。 司鸿蔓也不是真的想要敲钟,果真弄出动静来就不好了,不止会惊动了云间寺的人,谢惟渊要查的东西也会跟着被耽搁。 所以她试了试就不再管这口大钟了,而是沿着塔顶的石栏朝外看去,之前云间寺的小和尚说,站在塔顶能看到云海,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她绕道第四个石栏前时,蓦然停住了脚步,视线内是大片粉白色,一树一树的簇成一团,挤满了一面山坡,果真如云海一般,让人想要沉溺其间,柔风吹过,带起她耳边的一缕鬓发,仿佛夹杂着花香。 司鸿蔓微微探出了些上半身,伸出手,感受着塔顶的风从指尖吹过,细密的山风有如实质般的缠绕在指缝间,而后又迅速离开。 谢惟渊站在她身侧,风吹过带起的一片清甜,是对方惯用的香料,他半倚在石栏之间的圆柱上,眉目间一派轻松自如,不知道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自谢家出事后,不,应该说自他少年入仕,便没有一刻如此刻般放松。 司鸿蔓玩了会儿,把手收回来,一扭头,就看见谢惟渊正在看她,顿觉有些不好意思,她刚才像个小孩子一样,遮掩似的伸手挠了下脸侧的发丝,杏眼弯了弯,问道:“山顶的景致是不是要更美?” 谢惟渊颔首,语气自然的问道:“郡主要上去吗?” 她朝山顶看了眼,又在心里估了估距离,觉得自己肯定是上不去的,刚要摇头,就听对方道:“我可以带郡主上去。” 她眼睛一亮,想起来对方武功恢复了,带她上去完全不用费力,但她刚才还嫌弃对方来着,纠结了会儿,实在难以抵抗想上去瞧一眼的想法,毕竟来都来了,这回不去,下回再来云间寺说不定春红已经落尽了。 就在她想厚着脸皮让谢惟渊带她上去时,对方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唇线抿成一道直线,朝云间寺的方向看去,她绕了几步也探头看过去,无奈什么都瞧不清,但是对方表情冷峻,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小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云间寺出事了?” 谢惟渊长眉折起,道了一句:“郡主,得罪了。” 司鸿蔓还没来得及理解这话什么意思,就感觉自己整个人被带了起来,从塔顶一跃而下,犹如过山车突然从最高处落下,全然无准备,她心一瞬间提到了嗓间,吓得紧紧闭上了眼。 大约只是几息之间,便被放在塔外的地上。 司鸿蔓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睛,睫毛抖得一塌糊涂,小腿酸软,根本站不稳,她抓着对方的小臂微微喘气,显然被吓到了,眼中湿漉漉的一片,水洗过一般。 她感觉有人在唤她,但是一时听不清楚,抬头,触上谢惟渊拧紧的眉,轻轻摇了摇头,她没事,就是陡然这么一下,完全没做准备,直接实实在在的感受了一回轻功。 过了会儿才感觉缓过气,那边折枝和惊鹊已经听到动静跑了过来,在看到郡主和谢惟渊站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对视了眼,皆是一脸震惊,细想之后却又不那么意外。 司鸿蔓又轻轻喘了几口气,这才恢复了点儿力气,松开对方的衣袖,催促道:“我没事,你快些去吧。” 正说话,感觉衣襟处被对方轻点了两下,登时便呼吸顺畅起来。 折枝和惊鹊还没来得及拦,谢惟渊就已经一个闪身朝云间寺的方向去了,赶忙回神扶住自家主子,问道:“郡主,您怎么样了?” 司鸿蔓抬头朝石塔看了眼,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前一刻还在塔顶,就这么被人带着直接跃了下来,她头皮酥麻,心落回原处后甚至有些想再来一回。 她收回视线,唇角慢慢扬起,轻笑了一声,对两人摇了摇头:“别担心,我没事,咱们回云间寺。” 待几人从山间小路到云间寺的侧门时,还没迈过门槛,便听见了喧闹声,她提着裙摆跨了进去,就看见云间寺的大部分僧人都被集中在了一起,被一群带刀的侍卫看着。 第40章 折枝低低惊呼了一声道:“郡主,那是咱们的人!” 司鸿蔓也看到了,皱起了眉,果然出事的是陆崧明,她之前特意交代过张实,若是四皇子需要人手,可以听令行事,陆崧明倒真的没跟她客气,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难不成是宁姝遇上麻烦了? 她正想着,张实已经看到自家主子了,顿时想看到了主心骨,眉飞色舞起来,一想自己还在守着人,赶紧正了正表情,气势汹汹的瞪了眼云间寺的人,然后和旁边的同僚说了两句,就大步流星的跑了出来。 嗓音粗壮雄厚:“郡主!” 司鸿蔓顿时觉得偏院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心里忍不住抽了抽,表面四平八稳不动声色,甚至对张实微微笑了下,硬生生把八尺大汉吓得脚步一顿。 对方狐疑了几秒,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怂,郡主也没生气,怎么会觉得后颈发凉呢,他挠了挠头,又飞快的冲了过来,“郡主,您来啦!” 刚说完,就被惊鹊敲了一下,板着脸训道:“声音低点儿,囔囔什么?!” 司鸿蔓清咳了一声,问他:“出什么事了?” 张实挠着头,回忆了下道:“您走之后过了好一阵子,四殿下才回来,然后就让属下带人把寺里的人都聚到一起看住,属下让人去正殿通知,但是没找到您。” 他边说边看郡主的脸色,声音不由自主的低了下去:“四殿下带的人手不够,您之前说属下可以听令行事,所以……” 司鸿蔓哭笑不得,所以张实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只管照做了,她这会儿突然很想杨仟,要是对方在,指不定都不用她问,对方就能把前因后果说明白。 “四殿下呢?” 张实赶忙道:“四殿下去正殿了。” 司鸿蔓拍了拍对方小臂,转身朝正殿去,心道,陆崧明应该已经派人去通知皇城守备军了,她朝四周看了圈,有点担心谢惟渊。 张实犹豫了下,看向惊鹊,小声道:“郡主这是在夸我吗?” 惊鹊随便点了点头,提步跟上郡主。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司鸿蔓在正殿找到了陆崧明, 不过对方看上去在做正事,她就没有过去。 正殿里的人大都是正在进香拜佛或是拜完还没来得及走的,这会儿脸色都不好看, 一个个像是沾了什么晦气东西, 眉间都拧得死死的, 司鸿蔓觉得若不是这些人常年保持惯了仪态修养,说不定早就骂出了声。 她在人群中瞧了一眼, 并没有看到宁家的人, 倒是瞧见了何清池,不情不愿的站着, 何家显然很重视进香祈福的事,这会儿还没结束,只是比起旁人, 何家人的脸色要更差些。 她本以为是陆崧明拦着不让香客下山, 看了会儿才发现不是,留着的几家都是皇城有名的世家, 小辈也都回去了,剩下的大抵是嗅到了异样, 想要留着以防万一。 陆崧明冷着一张脸, 整个人气质都变得沉郁起来,跟平日里截然不同,像是突然换了个人,他本就生得和皇上有几分像,眼睛压着,不怒自威的样子摆出来后就更像了, 隐约可以瞧见书中那个帝王的模样。 司鸿蔓知道他在等皇城守备军, 遥遥看了眼山门, 想了想,往后面供给香客留宿的禅房走,沿着连廊,一间间看过去,果然在其中一间找到了宁姝,对方一脸茫然的坐在矮榻上,身旁还蜷着一个孩童,看上去七八岁的样子,眉清目秀。 她只看了一眼,眉心就狠狠皱了起来,因为那孩子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尽是青紫的伤痕,有些地方已经结痂,凸起的疤痕如枯枝一般盘在苍白的皮肤上,凄惨异常。 进门脚步声发出了些许声响,引得那孩子打了个抖,惊疑不定,满脸戒备,哆哆嗦嗦的往宁姝身后藏,眼里全是凄惶惊慌,像是还未凝成便已经破碎的晶石。 司鸿蔓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落到宁姝身上,发现对方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是在强装镇定而已,像是受了巨大的打击,整个人处于一种精神恍惚的状态,视线涣散,神色呆滞,若是有魂魄之说,早不知飞到哪去了。 她放低声音唤了声:“宁姝?” 好一会儿,对方才缓慢的眨了下眼睛,慢慢抬起头,呆了一呆,在看清来人后,唰一下跳起抱住了她,喉间发出一声呜咽:“郡主……” 司鸿蔓不怎么会哄小姑娘,好在宁姝也没有真的要哭,像是在她身上汲取什么精神气一样,猛地吸了几口气,然后松了开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又唤了一声:“郡主。” 她感觉自己像是只被吸了一口的猫,赶紧把这诡异的念头撇开,看了眼旁边的小孩,犹豫了下,轻声问道:“外面怎么回事?” 宁姝在见到司鸿蔓第一眼的时候就想说了,但是顾虑到旁边的小孩子,也跟着犹豫了下,这孩子受惊过度,像是个惊弓之鸟,无论怎么哄都不肯睡。 好在司鸿蔓身后还跟着折枝和惊鹊,她把两人都留在了禅房,见那孩子除了缩了缩肩膀,没有其他异样反应,这才和宁姝去了另一间。 宁姝也跟着松了口气,出门后,小声道:“那孩子见到姑娘家反应不大,但若是见到男子,不论老还是少,都会挣扎得异常激烈。” 她说的时候就想到之前那孩子见到陆崧明时的反应,硬生生吓得抽搐起来,甚至一度晕厥了过去。 司鸿蔓压着声音惊呼,结合之前已经被看守起来僧人,她瞬间就联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深深蹙着眉,艰难的问道:“是……是寺里的……人?” 宁姝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画面,脸又白了些,不过仍是摇了摇头,她当时忙着追猫儿,跑到了后山的隐蔽之处,没想到那儿还有一排屋子,她本来不想惊动屋里的人,可那猫儿带着她的香囊从窗户的间隙跳了进去,她叩门无人应,想着从窗户旁看一眼,然后就发现了里面被锁着的这个孩子,浑身血污倒在地上。 她当时救人心切,只想尽快把人破开,响动声惊到了一个僧人,对方上来就要抓她,好在陆崧明及时赶到,若非如此,恐怕,恐怕…… 宁姝有点儿不敢往下想,但是她现在也不能确定那孩子身上的伤是哪来的,那孩子不知道是受了惊吓还是不会说话,从刚才到现在一声都没有吭过。 司鸿蔓抿着嘴,想到那孩童清瘦之下有些漂亮的五官,声音愈发晦涩艰难,“那孩子是姑娘还是……?” 宁姝愣了下,不知道郡主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答道:“是个男孩子。” 司鸿蔓听她说完事情经过,动作一顿,问道:“那其他的屋子呢?都是空的吗?” 宁姝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四殿下找到我之后就让我到这里来了。”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从前面主殿传来一阵跑动的声音,压过了她和宁姝的交谈,随后便是齐刷刷的一声响,皇城守备军到了。 从她和谢惟渊在塔顶上发现响动到现在,不住半个时辰,皇城守备军已经赶了过来,陆崧明能调动的势力比她以为的还要多些。 司鸿蔓去到刚才的禅房,折枝和惊鹊正守在榻前,那个孩童居然睡着了,只是姿势有些奇怪,上半身倒在塌上,两了腿沿着床榻垂下,也不知难不难受。 她拿眼神示意,小声问道:“这是睡着了?” 折枝摇了下头,几乎用气音道:“晕过去了。”说完又补了一句,“他浑身都是伤,奴婢不敢动他。” 司鸿蔓点点头,俯身凑近了些,发现那孩子的呼吸虽然细微,但还算平稳,便也没有胡乱去动,守备军里应该有懂医术的,正想着呢,身后就传来了响声。 她回神看见陆崧明带了个人过来,那人手中提着个木箱,虽说长得不像大夫,但想必就是会医术的了,心下了然,把禅房留给了对方。 出来后,才发现皇城守备军来得没她想象中的那么多,只是一小撮先到了,得令后,正把打算一直留在云间寺的世家挨个请下山。 司鸿蔓没多留,守备军到了后就直接下山了,还是沿着来时的路,不过张实还留在云间寺,陆崧明人手不足,还需要借用一段时间。 宁姝是跟着她一起下山的,两人路上都有些沉默,因为刚才发生的事,等到了山脚,宁家的马车守在原处,应该是得了消息,特意等着的。 两人道别后,司鸿蔓也朝马车走去,她脸上的神情有些冷,而且总觉得事情不止这么简单,朝半山腰看了眼,有些担心的蹙了蹙眉。 折枝提醒了句:“郡主,该回去了。” “嗯。”司鸿蔓点头应了声,收回视线,抬手挑开车帘,正准备进去时,动作突然停住了。 折枝见状,在后面问了句:“郡主,怎么了?” 司鸿蔓看着里面的人,心跳有一瞬突然轻快了起来,她稳了稳声线,回道:“没事。” 说完,躬身进了车厢,车帘打下,遮住了轿厢外的视线,待马车动起来后,才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第41章 谢惟渊递了杯温水过去,不紧不慢道:“我来送郡主回去。” 司鸿蔓接过茶盏,纤长细密的眼睫垂了垂,原本清冷的神色像是被涂上了一抹浅红,一点点生动了起来,她十分煞风景的小声嘀咕道:“我又不是不认得路,再说还有车夫,哪里要你送。” 谢惟渊颔首,接道:“是我要回皇城,特来求郡主送我一程。” 司鸿蔓小小哼了一声,心中堵着的那一小团松动了下,消失了,她小口小口抿了会儿茶,过了会儿才看对方,手指蜷了蜷,问道:“你的事情查完了吗?” 谢惟渊视线动了动,他知道的比司鸿蔓多得多,或者说比陆崧明还要多,不过那种肮脏污秽之事,他并不会告诉司鸿蔓,他朝对方看去,眉间浅浅的印痕还未散尽,平添了一丝愁绪,这样的神色不该出现在这张脸上。 司鸿蔓等不到回应,忍不住伸手凑到谢惟渊面前晃了晃,催道:“嗯?” 对方视线落到她的手上,司鸿蔓一顿,赶紧缩了回来,感觉再迟一秒就要被扣住了,她扁了扁嘴,闷闷的道:“不能问吗?” 谢惟渊漫不经心的朝车帘外看了眼,缓声说道:“只是还没有查完。” 司鸿蔓小小的啊了一声,有点儿失望,看来还要等陆崧明查出来之后才能知道,不过她就失落了一小会儿,然后便重新振作了起来,谢惟渊没有出事就行。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把对方的安危摆到了最前面,高高兴兴的从小几下面拿出一盒糕点,那是今早出来前管家放在里面的,厨房一早做好的,现在还松软着。 她咬了一口,把剩下的朝谢惟渊面前推了推,含糊不清的说道:“不怎么甜。” 谢惟渊顿了顿,他并不喜欢吃甜食,但从没有特意在旁人面前表现出来过,这是他自小养成的习惯,他朝对方看去,眼里带着些深意。 司鸿蔓神色无辜,又推了推,道:“真的不甜。” 第40章 马车快到皇城时出了点儿意外, 一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人突然冲到了道上,车夫赶忙拉紧缰绳,险险的在马蹄踩上对方前停了下来。 司鸿蔓防备不及, 顺着惯性朝前扑去, 差点儿栽倒, 好在谢惟渊眼明手快拉住了她,不过没能稳住, 两人一起往下倒去, 她慌乱中闭上了眼眼,却没有摔倒的痛感, 被人揽着在马车里滚了半圈才停下。 停下来的时候她正压在谢惟渊身上,对方一只手护在她的脑后,另一只手圈在她的腰间, 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谢惟渊却把她护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司鸿蔓眨动了下眼睛, 有些呆呆的看着身下的人,虽然以前也有过挨得近的时候, 但如此亲密的贴合在一起还是头一次, 以至于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要做什么,只是愣怔的看着对方的瞳仁,清浅的呼吸微微交织在了一起,几乎要碰上了。 外面,折枝焦急的唤了一声,没等到郡主的回应, 以为出了什么事, 顾不得许多, 赶紧掀开车帘想要进来,然后就这么猝不及防的看到了车厢内的情形。 折枝一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的神情像是见了鬼,车厢内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多了个人,她完全不知道,而…而且,郡主还和对方,抱……抱在一起! 后面惊鹊见她堵着车厢前一动不动,吓了一跳,急忙在身后催她,语气焦急问道:“怎么了,是不是郡主伤到了?” 折枝在惊鹊凑过来前,唰的一下放下了车帘,拦在车厢前,道:“没,郡主没事。” 惊鹊不大信,狐疑的看了折枝几眼,总觉得对方的样子怪怪的,皱着眉便要绕进去,便听轿厢内传出郡主的声音,小声道:“我没事,不用进来。” 折枝的出现打断了两人之间奇怪又旖旎的气氛,司鸿蔓两颊泛红,松开对方的衣襟,睫毛抖得厉害,手忙脚乱的从谢惟渊身上爬起来,她裙摆凌乱的散开,其中一根衣带被她压在了膝盖下,以至于她第一次没站得起来,差点又摔回去,还是被谢惟渊伸手扶了一下小臂,才从轿厢的绒毯上坐起身子。 她垂着眼帘往旁边挪了挪,避开了对方的衣摆,这才抬眼看过去,谢惟渊仰躺在暗色的长绒毯上,眉间微拧,似乎有些难耐,她抿了抿唇,双手撑着毯子凑近了一点点,对上对方幽黑的瞳仁,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无碍。”谢惟渊道,突然朝她伸出了手,道:“劳烦郡主。” 司鸿蔓眨了眨眼,几息后反应过来,连忙把手递了过去,让对方好能借力起身,她完全没想这是只要反手撑一下地板就能做到的事,把人拉起来后都忘了收回手,急急忙忙的扫了一遍,没发现谢惟渊有受伤的迹象,这才松了口气。 好在还未到夏日,轿厢内仍铺着的厚厚一层长绒毯,才免了两人磕到车壁,不过,司鸿蔓看向对方身后,刚才滚了半圈停下,是因为谢惟渊撞到了中间的小几。 她无意识的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小声道:“你的后背有,有伤到吗?” 谢惟渊正坐着,一只腿放在绒毯上,另一只腿屈起,闻言稍微扭动了下身子,便道:“无事,只是碰了一下,郡主不用担心。” 两人面对面坐着,小几被挤到了车厢的另一侧,抵着车壁围着的矮榻,虽说轿厢不小,但这么一来,两人之间也没留出多大的空隙,挨得很近。 司鸿蔓仔细看着对方的神色,不见蹙眉隐忍,这才点了点头,从绒毯上起身,坐回矮榻上,这回都不用谢惟渊把手伸过来,她下意识就拉了一把。 谢惟渊看着突然握上自己腕间的手,纤细的手指搭在黑色的腕甲上,更显细瘦柔弱,他眼神微微动了下,任由司鸿蔓把自己拉起。 小几又移回了原位,上面的茶杯滚落了一个,茶壶倒是摆的稳稳当当,丝毫没受影响,幸好她没有点熏香,否则香灰搭在绒毯上,马车一动便能嘭起一层。 司鸿蔓撩开车帘朝外看了眼,就见一个中年男人被车夫扣着,压在马车前,对方缩着肩膀低着头,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面黄肌瘦,看着有些凄苦,可身上穿的的衣料却是上好的蜀锦,绣纹亦是一眼便能瞧出的繁复。 这应该就是刚才马车受惊的原因,她把折枝叫过来问了问,果然如此,此人刚才突然从官道旁窜出来,马儿避让不及才受了惊。 折枝说完便让车夫把那人压了过来,那中年男人抬头看了眼司鸿蔓,目光缩了下,又飞快的把头低了下去,说是在城外等人,打车南下回祖宅,原本说好这个点儿过来,他以为是约好来接自己的马车,见没有停下的意思,以为是没看见自己,这才不管不顾的冲了出来。 那中年男人抱着怀里的包袱,腰几乎躬成了直角,诚惶诚恐道:“是小的没长眼睛,冲撞了贵人,小的罪该万死。” 说着还要跪下磕头,被折枝叫住了。 既然是意外,司鸿蔓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她莫名觉得对方有几分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可细细想了一遍,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对方一副吓得不轻的样子,她差点以为被马儿踢到了,问了车夫才知道没有的事,本还想再问问,但对方到后面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她便让车夫放了对方。 车帘落下,轿厢内的光被挡去了大半,谢惟渊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出声问道:“郡主怎么了?” 司鸿蔓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只是刚才那人瞧着有些眼熟。” 说完,又觉得自己过于庸人自扰了,说不定哪天路上撞见的呢,对方也说了之前在皇城生活,撞上也不是没可能,她眉心一松,对谢惟渊笑道:“估计以前遇上过吧。” 之后便就没再放心上了。 马车进皇城后,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谢惟渊有事提前一步离开,折枝见状赶紧进了车厢,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在她眼里,谢家倒了后,谢惟渊被皇上赏给郡主,便就是郡主跟前的一个小玩意儿,郡主得趣喜欢的话,便上心一阵子,不喜欢了,就扔到一旁,所以谢惟渊服侍伺候郡主自是正常不过,之前对方抱着郡主回屋,她也没有阻拦过,但刚才她突然发现郡主似乎并没有把对方当贱籍的奴才看。 折枝犹豫了一下,之前花朝节,郡主落水,是谢惟渊救的,当时对方想要看看郡主,被大公子拦下了,甚至没有允许对方留在司鸿府,她那时候还有些不解,为何大公子这么防备谢惟渊,现在隐约知道了一点儿。 只是郡主,是如何想的? 折枝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提醒,若是郡主本来没当回事,因为她这么一说,突然上心起来,那她岂不是反倒添了乱。 司鸿蔓不知道折枝想了这么些有的没的,她单纯的以为是刚才的事,赶忙摆摆手解释:“方才马车急停,我没有坐稳,就和谢惟渊摔到了一起。” 她生怕折枝误会,还解释了一下谢惟渊为什么会在马车上,“咱们侍卫都留在云间寺,有人护送安全些,正好又是同路。” 第42章 她说了好大一通话,总算是把折枝说服了,对方似乎还有丝困惑,但听完后点了点头,挂着几分似懂非懂的表情出了轿厢。 外面,惊鹊见折枝出来,用胳膊抵了抵对方,开玩笑道:“你刚才进去做什么,神神秘秘的,还不准我也跟着,是不是私下跟郡主讨赏了?” 折枝原本还有点儿迷惑,郡主的样子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动了心的,眼中一片清澈澄明,像是说就算没有把谢惟渊当个小玩意儿,也不是因为男女情长,难道是她想多了,可…可…… 折枝也糊涂了,她从车厢里出来,还在想,然后就被惊鹊打断了,应付了几句,再要继续想时,思绪都接不上了。 折枝叹了口气,算了,这也不是她该过问的事,再说有大公子在呢,而且郡主现在住在司鸿府,也不见到谢惟渊,这么一想,她安心了不少。 马车到司鸿府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本来是可以留在云间寺用一顿斋饭的,但是因为出了事,所以司鸿蔓也没顾得上午膳,只咬了几块糕点充饥,这会儿自然是饿了。 她以为到府上还要现做,没想到管家居然特意留了,更没料到她爹居然在家,一日一大早就出门去上值的人,居然现在就回府了,她舀了口豆腐羹,问道:“爹,您不是忙吗,怎么在家?” 司鸿长印已经等了有一个钟头了,本打算等闺女用完饭再说,但闺女先提,他也就索性问了:“听说云间寺出事了?” 司鸿蔓本来已经有点儿忘了,这会儿重新想起来,顿时没了食欲,拿着汤匙的手顿了顿,搁在了碗中,嘴角慢慢耷拉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司鸿蔓悻悻的搅了下手里的汤匙, 复而叹了口气。 司鸿长印倒也不想搅了闺女的午饭,不过话都起了头,也不好在摁回去, 他听完后点了点头, 拍着闺女的肩安慰:“乖宝, 别想太多了,这事儿会解决的。” 说完, 见闺女还神色焉焉的, 倒也没有多劝,交代管家等会儿备些开胃清爽的吃食送去闺女的小眼里, 然后背着手走了,近来确实政务繁忙,临近中午听闻云间寺出事了, 才着急忙慌的赶回来。 司鸿蔓勉强吃了点儿, 回了小院后,就上了床榻, 裹着锦被面朝里侧蜷了起来。 折枝知道郡主心情不大好,见状, 朝其他丫鬟摆摆手, 轻手轻脚的点了一炷安神香,然后和其他人一道出去了。 司鸿蔓原本只是安安静静的躺着,不过今早为了去云间寺起了个大早,上午走得路也多,檀香浅浅的氤氲开,不知不觉间眼皮渐渐沉了下去, 睡着了。 她觉得自己做了个梦, 却没有醒, 十分新奇的感觉,就像是知道自己在梦里一般,因为这会儿还没到晚上,也不是万象阁举办拍卖会的日子。 她抿了口梅子茶,坐在太师椅上,台下有条不紊的在拍卖这东西,她探头看了眼,是西域来的胡姬,腰肢柔软,身段棉腻,像是水蛇,和她在花灯节那日看见的差不多。 整个拍卖会的弧形会场响起了热烈的呼声,一阵高过一阵,她甚至能清晰的听到隔壁的说话声,等等,能听到? 司鸿蔓朝隔壁看去,才发现这和她记忆中的雅间不一样,四面皆是镂空的,木制的屏风,雕着花鸟图,屏风两面皆垂着鲛纱,细密朦胧,叠了几层,不知哪儿来的风吹过,带起了涟漪,像是水中的波纹,在连枝灯的光下泛着月华,迷醉沉沦。 清冷的嗓音从旁边传过来,“郡主。” 司鸿蔓下意识的回眸,发现谢惟渊就坐在她旁边,跟那次他们在万象阁时的情形一样,可她刚才居然没有看到,是被她下意识的忽视过去了吗? 台上的胡姬还在扭动着腰肢,银铃作响,清脆勾人,连她看得都有些心痒,想要撒一把金叶子,旁边的人却一点儿反应都不见,脸上古井无波,像是看不见台上的情形。 旁边的雅间传来两个中年男人油腻的笑声,说着恶心且不着调的话,司鸿蔓紧皱着眉,风从鲛纱中间吹过,掀开了一点儿缝隙,她随意一瞥,正巧看到了其中一个人的脸,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一个人,就是上回对她出言不逊的那个富商。 是张满脸横肉的脸,猥琐且下流,甚至于上回对方说了什么她还记得,这并不稀奇,毕竟做梦也梦不到自己不认识的人,可就是这个富商,却让她想到了今日在城门外遇上的那个人,细看之下,五官的细节是一样的,只是一个胖一个瘦,左边的眉头都有颗痦子。 两张脸在她记忆里重叠在了一起,严丝合缝的对上了,就是同一个,短短一个月,那富商就从挥金如土沦落到了凄苦落魄的形象,身上的那些衣物应该也是以前穿的。 就在她想这些的时候,旁边的人又唤了一声,似乎不满她没有回应,薄唇凑近到了耳廓,冰凉的声音顺着耳蜗向内,“郡主,您在看什么?” 司鸿蔓忍不住打了个颤,她想要往旁边躲一躲,奈何在梦里,她怎么样都躲不过去,只好转过身,回道:“我没想什么。” 她有些不敢看谢惟渊,总觉得一看就会发生不好的事,不住的想往后缩,却被对方连带着衣袖扣住了手腕,对方指尖沿着她腕上的脉络细细摩挲过,激起了一片细微的颤栗。 谢惟渊垂眸,凝视着面前的人,对方垂着脑袋窝在太师椅上,看起来乖巧异常,但是他知道只要一放手,这么人就会躲开,躲得远远的,他眼底幽暗,语气中似乎还带着几分不解,低声问道:“郡主为何在发抖?……郡主……怕我?” 司鸿蔓只觉手腕被对方越握越紧,她赶紧摇头否认,仰起脸,杏眼弯了弯,笑得特别甜,她努力放平声音,哄道:“我怎么会怕你呢。” 对方细细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似乎被说服了,手腕上的力道也跟着放开,就在她要松口气的时候,谢惟渊突然脸色一变,反手重新握紧、扣住,“郡主在说谎。” 他往前倾了几分,压迫感扑面而来,他用肯定的语气逼问道:“郡主觉得是我下的手?是我让那个富商破产了?” 几缕轻风吹过,司鸿蔓只觉自己后颈上的细小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她下意识缩了下肩,接着狠狠摇着头,绝不承认自己的怀疑,却听对方声音冰冷道:“郡主猜得没错。” 司鸿蔓蓦地抬头,对方漆黑的瞳仁深不见底,仿佛没有任何感情,他道:“是我做的,不仅是家财,还有其他,郡主想知道吗?” 谢惟渊像是个冰冷的,毫无情感的空洞,薄唇微启,不带一丁点温度,他道:“郡主为何要怕我?那些人罪有应得罢了。” 他说完顿了下,似乎从喉间放出一声低吟,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低沉的笑了下,像是保证,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他道:“郡主放心,我永远不会对您那样。” 司鸿蔓丝毫没有被安慰到,她睁大眼睛,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不去深想对方那句‘还有其他’是什么意思,这不是谢惟渊,只是长得像罢了,对方不会是这般模样。 她忍不住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一开始是细微的挣扎,而后幅度越来越大,却不能撼动对方分毫,她拧着眉道:“谢惟渊,你放开我!” 对方恍若未闻,上身又往下倾了些,再往前一寸便要贴上了, 司鸿蔓被对方困在期间,后背抵着椅背,退无可退,一只手被扣住,另外一只亦是没办法推开对方,她鼻尖酸涩,又怕又委屈,咬着唇瓣不肯示弱。 却见对方慢慢伸手抚上她的唇瓣,红色的口脂被捻开,抹到了唇线的外边,像一团被揉散又晕开的彩霞,姝丽脆弱。 他眼底的欲念蓬勃而出,手指撤开,低头印了上去。 司鸿蔓抱着薄被猛然从床榻上坐起,额角泛着细密的汗珠,菱唇微张,大口大口喘着气,眼中惶然戚戚,满是惊疑不定。 她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茫然的朝四周看去,半晌辨别出这是自己的卧房,手腕还生疼,之前忘了把身上的玉佩解开,正好搁在了手腕下,擦出了几道红痕。 司鸿蔓手脚酸软的从床榻上起身,歇过之后小腿反而更加酸涩了,她慢慢走到桌前坐下,没有叫人,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小口小口的抿着,半杯下肚,脑袋总算清明了些。 桌上的安神香已经燃尽了,只剩一抔香灰,屋内飘着浅浅的檀香味,她不觉间平复下来,原本砰砰跳动的心渐渐回落到胸腔,纤长的眼睫因为溢出的泪花一簇一簇的并在一起,像是溺水后浸湿一般。 她深深吐了口气,只觉刚才做了个很不好的梦,揉了半天额角,梦境中的情形像是真实发生过一般,冲进记忆中,她甩了甩脑袋,不会的,这不过是个梦而已,无凭无据,她不该无端怀疑谢惟渊。 但她还是克制不住的想,今天在城门外看到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那天在万象阁的那个富商,她抿了抿唇,犹豫再三,还是把折枝叫了进来。 第43章 “郡主要查那个人?” 折枝一愣,她当时虽然不在,但事后也听说了,有个醉酒的富商对郡主出言不逊,被揍了顿后扭送到了官府,她想了下,问道:“要细细查么?” 司鸿蔓握着瓷杯的手指轻轻蜷了下,摇头,道:“只查一查他如今生意如何便可。” 下午的时候,张实领着府上的护卫回来,她叫人过来问了问,想说或许能问出点有用的来,结果如预料之中,张实被指派着忙了半日,硬是什么也没弄明白,好在她一开始也没报什么希望。 晚上,月上中天,终于等到了司鸿疾回来。 司鸿蔓随意套了双软鞋,急匆匆的跑到前厅,接过外衣,亦步亦趋的跟着,追问道:“大哥,云间寺的事有结果了吗?” 司鸿疾揉了揉眉心,他在鸿胪寺任职,又不管抓人查人,妹妹倒把他当无所不能了,不过他乐得如此,消息是听说了一点,他道:“才抓了人,正在审。” 说完坐下,从妹妹手中接过茶水,喝了口,有些后悔道:“今日我该陪你一道去的,出了事,也不至于叫你身边无人。” 他听说了其中一点经过,略感后怕,要是妹妹孤身一人发现了那状况,四殿下又不在,那该怎么办,不能想,一想便恨不得把那云间寺给拆了。 司鸿蔓拍了拍哥哥的手臂,安慰道:“我带了护卫,还带了好多,保护我绰绰有余。” 而且,她也不是没人保护,她有谢惟渊。 第42章 云间寺的结果没等到, 倒是先等到了宫里头的帖子。 折枝梳起最后一缕发丝,放下手里多余的发簪,笑盈盈的问道:“郡主觉得如何?” 司鸿蔓扫了眼铜镜, 今天没梳十字髻, 耳侧两边的发丝全部都束了上去, 额间点着一朵芙蓉,香腮染赤, 娇艳欲滴。 皇后昨日突然来帖子, 让她进宫,只说是邀她去喝茶听曲, 传话的太监笑盈盈的带话,宫里新进了几块蜀锦,颜色明艳活泼, 娘娘想着郡主。 她上回进宫, 去了趟凤仪宫,只不过皇后身体不适, 只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故也没仔细瞧见过皇后的凤姿。 在府上用完早膳, 便进了宫, 得益于来过两回,这次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什么路都不认得,不过有凤仪宫的宫女在相宫门处候着,引她过去。 谁想皇后未见着,半道上先撞见了陆崧明, 对方又恢复成了之前松散随性的样子, 完全看不出那日在云间寺的气魄。 陆崧明看到她的时易是一愣, 问道:“郡主今日怎么进宫来了?是来找我的?” 司鸿蔓略感无语,不过没等她说什么,对方已经看到了前面引路的宫女,一脸恍悟道:“原来郡主是去见母后的。” 陆崧明说完,还点了点头,十分自然的说道:“我正巧也要去给母后请安,与郡主同路。” 司鸿蔓看了看对方来时的路,再看看自己走的方向,只觉陆崧明这个正巧非常的微妙,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说得如此自然。 那凤仪宫的宫女虽然唇角克制不住的抽动了下,但总归不可能拦着陆崧明去请安,只拂了拂身子,捏着鼻子应了。 陆崧明对此丝毫不在意,转了个弯,走到了司鸿蔓身侧,道:“前几日多谢郡主出手相助。” 司鸿蔓眼里闪过一次诧异,她本不想在宫里头同对方说这件事,怕一个不小心坏了对方的事,却没想到对方先提了,倒是一派坦坦荡荡,像是在说天上的云真白。 她杏眼弯了下,笑道:“殿下想要如何谢我,难道只光说一说么?” 陆崧明原本轻松的表情一顿,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一瞬间露出了抹窘迫的神色,然后掏了掏袖子,也不知从哪摸出了把玉骨扇,眯着眼看了看,然后往她怀里一塞,道:“我现在也没带东西来,只有这把扇子,郡主先拿着,等我备好谢礼,再同郡主换。” 司鸿蔓猝不及防就被塞了个东西,通体莹白,一眼便知不是凡品,透着凉意,却并不让人觉得发寒,温润柔和。 她眨了眨眼,表情还有些懵,刚才那话显然是开玩笑的,对方口头上应付完了就成,哪用得着先给她一件东西做押金,这押金看着还很是贵重。 她瞧了陆崧明一眼,又瞧了一眼,对方一脸坦荡无辜,仿佛真心实意的想给她道谢,显然就是故意的! 司鸿蔓拿起玉骨扇,垂眸思量了下,再抬头,笑意盈盈道:“那我就先收着了。” 前面引路的宫女微垂着头,忍着没有往两人身上瞧,只当自己是个聋子,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惊愕,那玉骨扇可是皇上赏给四殿下的,难得一回大赞之后的赏赐,四殿下宝贝得很,几乎不离身的带着,今日却这么随随便便的就送了人? 司鸿蔓不知道这玉骨扇的来历,不过不妨碍她猜测,陆崧明非要在请安前把东西塞给她,还是件没法收进荷包里的东西,那显然就是为了让皇后瞧见的。 这剖开一瞧八百个心眼的男主,说不定刚才撞上就不是巧合,那一脸惊讶显然是装出来的,骗骗前头引路的小宫女罢。 给完玉骨扇后,陆崧明就没再提有关云间寺的事情,刚才其实也不算提过,只是提到了之前承过一次人情。 凤仪宫 司鸿蔓和陆崧明一起迈进正殿,一眼便瞧见了主位上戴着凤冠的人,宽厚威仪又亲善和婉,金银细丝织出的锦服,雍容华贵,像是把百花一并绣在了其中。 “娘娘,明玉郡主和四殿下到了。” 司鸿蔓敏锐的发现皇后在听到四殿下时,眉心浅蹙了一下,不过立刻又散开了,对方的视线从陆崧明身上扫过,落在了她身上,没人她行礼,便笑着招了招手,语气带着几分宠溺,“明玉快过来,让本宫瞧瞧。” 像是完全没看见还有一人在场,无视了个彻底,等她几步走过去,被皇后拉住手在身边坐下,细细看了会儿,满意的点头道:“有些日子不见,明玉愈发好看了,难怪你太子哥哥总是提到你。” 司鸿蔓状似不好意思的垂了下眼睫,抿唇笑了笑,又扬起小脸,道:“娘娘也好看,娘娘是天下最好看的人。” 她不接太子那茬,好话全往皇后身上推,哄人的技术炉火纯青。 没有人不爱听好话,皇后按了按鬓角,笑容更盛几分,眼角压出几道不深的细纹,在她额间点了点,笑道:“这皇城里的丫头,就属你嘴最甜,惯会哄人。” 司鸿蔓笑着又哄了一句,视线一瞥,就见陆崧明一副悠悠哉哉的样子,正走了过来,完全没有自己被无视的尴尬,她适时收声,朝陆崧明看去。 皇后显然也看到了,原本带着笑意的神色极快的冷淡下来,漫不经心的一抬眼,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什么,问道:“你怎么来了?” 陆崧明站在几步远外躬身行礼,道:“儿臣来给母后请安,母后近来身体可好?” 皇后点了下头,淡淡的应了一句尚可,就没了下文。 若是有眼力见的这会儿已经告辞了,但陆崧明非但没走,还很自然的朝司鸿蔓走去,挨着坐在了旁边的位置上,俨然一副还要继续待一会儿的样子。 司鸿蔓咬了下唇瓣,有些想笑,但忍住了,她瞧着皇后的脸色,已然笑意全无,若不是还要在维护几宫之间的面子,恐怕陆崧明这会儿已经被撵出去了。 偏这个人没有自觉,不等人问,自个儿先开口道:“今早儿臣来给母后请安,可巧遇上了郡主,一问才知郡主也是来见母后的,儿臣便和郡主一道过来了。” 陆崧明声音欢快,像是在讲一件了不得的喜事,说完还朝司鸿蔓笑了笑。 司鸿蔓只好点头应付道,“我也没料到会遇上四殿下,还真是巧。” 皇后看着并肩坐在对面的两个人,探究的视线慢慢扫过,落在满脸兴致高昂的陆崧明身上,沉下声音,道:“你年岁不小,性格当更稳住些,如此急躁不堪,喜怒全写在脸上,何时才能替皇上分忧。” 陆崧明表情一顿,随即慢慢敛起笑意,脸色青白变换,低着头起身,道:“母后教训的是。” 皇后亦是没有提几日前云间寺的事,犹如对待陆崧明本人一样,刻意忽略了过去,她面露威仪,摆手道:“回去好好想想罢。” 司鸿蔓目送对方一脸颓丧的走出正殿,在心里呵了一声。 原书里,皇后的结局比她好不到哪里去,陆冀修登基后没多久便暴毙于宫内,太医检查后说是皇后用膳一时心急被噎死了,朝中上下显然不信,然而质疑的声音均被陆冀修压了下去,直到陆崧明上位,重新调查,才查出来皇后是被陆冀修命人捂死的。 陆冀修虽说并非皇后亲子,但也是一出生便养在皇后膝下,几乎与亲子无异,为他打压其他皇子,母族鼎力支持,最后却沦到这么个下场,着实让人唏嘘。 不过如今,皇后和太子的联盟依旧牢固,毕竟利益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皇后无子,膝下只有太子是亲自抚养长大的,而太子生母又早亡,所以只要太子登基,她便是最尊贵的太后。 第44章 耳边的声音重新温和了起来,带着长辈的关怀与宠溺,意有所指的感慨道:“明玉如今也长大了,那会儿还被抱在手里呢,一转眼都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司鸿蔓眼睫一眨,收回了视线,刚才皇后当着她狠狠落了陆崧明的面子,区别对待,若她和陆崧明是两个刚刚暗生情愫的人,恐怕这会儿心里都有了芥蒂。 姑娘家被旁人提起嫁娶之事时,都会流出几分羞涩,她脸颊蔓着红晕,撅了撅嘴,娇嗔道:“娘娘怎么打趣起臣女来了。” 皇后呵呵笑了几声,问道:“明玉可有喜欢的人?” 司鸿蔓脸颊更红了,她垂着眼,把头摇的飞快,声音低如蚊音:“没有。” 皇后眼里泛起几分探究的意味,玩笑似的说道:“本宫还记得你小时候可喜欢冀儿了,经常囔囔着要做冀儿的妃子。” 司鸿蔓心里不禁起疑,上回陆冀修试探她也就罢了,皇后怎么也拿这事来试探她,若是不想她做太子妃,不提便是了,她又不会主动提出来。 “娘娘也说是小时候了,臣女那时候还小,不懂事嘛。” “明玉现在是不喜欢冀儿了?”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司鸿蔓捻了块糖渍的果子, 闻言笑道:“喜欢啊,太子哥哥是好人。” 她语气自然,全然没有芥蒂, 亦是没多激动, 皇后眼中带着深意, 面上挂着的笑容堪称和蔼,却给她一种虚浮在脸上的错觉。 皇后几若未闻的叹了口气, 说道:“明玉真叫人喜欢, 本宫若是有个小公主,也该和明玉一样漂亮可人疼。” 这话让她有些不好接了, 她记得皇后是有过亲子的,不过没能平安养到大,早早离世了, 后来也就没再有过身孕。 不过皇后也没想让她说什么, 又轻轻叹了口气,这回比刚才略重了点儿, 浅拢着眉,半似抱怨半似真心道:“冀儿平日忙着事, 本宫若是有个小公主, 这凤仪宫该会热闹许多。” 她养了太子这么些年,可不是亲生骨肉,终究之间隔着点儿什么,可惜她伤了身子根骨,没法再有孕了,她的皇儿, 还那么小…… 不过这些想法只是一瞬间的事, 她早就不在意了, 只要太子顺顺当当做上皇位,也算解了她的心结,皇后收起脸上的叹息,精致的眉眼又重新压上了威仪,仿佛刚才哀叹的妇人只是一个虚影。 皇后语气温和,拉住司鸿蔓的手轻轻拍了拍,笑道:“宫内清冷,要是明玉能时常陪在本宫身边就好了。” 旁边的嬷嬷适时多嘴道:“这又不是什么难事,若是能成一家人,郡主可不就能时常留在娘娘身边作伴了么。” 这几乎算得上是明示了,且这嬷嬷多嘴后,皇后连佯装训斥都不曾,只是笑着看向她,如此再不做回答便不好了。 司鸿蔓信誓旦旦的保证:“明玉以后多进宫陪您。” 她想了想,又道:“我同太子哥哥约好,今日他来,明日我来,这么错开了来,您这儿日日都热热闹闹的,岂不好?” 皇后脸上的表情一僵,差点没有收的住,正要开口,有宫人匆匆进来禀报:“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声音刚落,陆冀修便已经迈着大步走进了殿内,他一眼看见了司鸿蔓,盯着人看了几瞬,同皇后行了礼,问道:“母后在说什么呢,似乎方才提到了我?” 皇后招呼人来坐下,眼中慈爱不似作假,用玩笑似的口吻对陆冀修道:“明玉也不知从哪里想出来的点子,说要与你错开了来,让本宫这儿日日都热闹。” 司鸿蔓起身拂了拂,认真道:“太子哥哥觉得如何?” 她这么一站,挂在腕上的玉骨扇就顺势落了下来,露出一小截在袖口外,之前皇后的注意力被陆崧明分去了几分,她又站得远,便没注意到,但这回她就站在陆冀修跟前,玉骨扇自衣袖中落下时就十分明显。 皇后和陆冀修同时看到了露出来的一截,通体雪白的扇骨一眼就能瞧出是什么,不说宫内,整个皇城至此一把,完全无需多问,错愕的神色一闪而逝。 陆冀修根本没在意她说了什么,眼神暗了暗,问道:“蔓蔓怎么会带着四弟的玉骨扇?” 司鸿蔓扒了扒袖子,把扇子从手腕上解下来,打开后握在手里,正正反反看了几眼,又重新的合上,她道:“是四殿下送我的。” 此言一出,皇后和陆冀修的神色皆变了一变,陆冀修还不知道刚才陆崧明也来过,他看向司鸿蔓,冷着声道:“四弟昨日还带在身上。” 司鸿蔓不高兴的皱了皱眉,菱唇扁了扁,侧着身子坐下,气鼓鼓的道:“四殿下刚刚才送给我的。” 陆冀修表情一顿,转而看向皇后。 皇后微微颔首:“你四弟方才和明玉一道过来的,应当是来的路上送给明玉的,你误会了。” 司鸿蔓这才转过身子坐正,不过仍是不看陆冀修,她抿着唇,语气夸张,娇声娇气道:“我真是要冤死了。” 陆冀修额角的青筋压不住的跳了下,脸色完全没有缓和的意思,沉声对她道:“御赐的东西怎可随便送人,四弟不懂事,你不可跟着胡闹,蔓蔓,把玉骨扇给孤。” 司鸿蔓闻言立刻把扇子重新系回了手腕上,飞快的摇头拒绝道:“四殿下只是把这扇子压在我这儿,我还是要还回去的。” 陆冀修险些没能控制住脾气,他身为太子,早早被立储,向来是旁人奉承迎合,尤其是司鸿蔓,从前分明万事以他为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生出了反抗的心思,如今不过一把小小的扇子,居然这般防着,难不成当他真看得上? 也就陆崧明得到的好东西少,一把破扇子巴巴的带在身上,他那儿御赐的东西多到放不下,没见识的东西,前几日还险些坏了他的好事! 皇后抬了抬眼,不高不低的唤了一声,“冀儿。” 陆冀修慢慢换了口气,垂眼应道,“母后。” 皇后招招手,让人给太子沏了杯清茶,温声说道:“冀儿,还不快赔礼,瞧明玉都被你吓到了。” 她养了太子这么些年,自然是知道太子秉性的,人前看着清风和煦,私下却暴躁易怒,东宫常有触了霉头被抬出去的,不过人前能控制的住就行,人非圣贤,谁能做到表里如一呢。 陆冀修转眼去看司鸿蔓,对方眼眶红了一圈,眨着眼睫,勉强控制住泪花滚落,又委屈又生气,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他眼底的戾气缓了缓,道:“是我不好,吓着你了。” 司鸿蔓吸了吸鼻尖,站了起来:“殿下一来就凶我,我还是走吧。”又朝皇后那边飞快的曲了下膝,“娘娘,明玉改日再来请安。” 说完抹着眼泪伤心难过的跑了出去,皇后想要拦的时候,人已经出了凤仪宫。 皇后眉头蹙起,对宫人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去追郡主!” 待宫人走后,才一脸不赞成的对陆冀修道:“你让本宫试一试明玉的意思,结果自己一来反倒把人气跑了。” 陆冀修本来脸色已经缓和了些,被这么一闹又沉了下来,他黑着脸,问道:“她和四弟一起过来的?” 皇后颔首道:“说是在半道上遇见。” 她看了眼满身戾气,陡然急躁的陆冀修,不紧不慢了喝了口茶,才道:“本宫瞧着她不像是喜欢陆崧明。” 陆冀修脚步一顿,手指攥起,咬牙道:“若不是她带了一拨人去云间寺,陆崧明怎么可能拦得住寺里的僧人,就算之后守备军到,那些禅房也该烧掉了。” 他眼底腾起一股愤恨,勉强压住没有失控,冷静了片刻,道:“孤不信有那么巧的事。” 皇后没接这话,只是闲闲的放下茶盏,口吻轻松:“本宫不知道你在云间寺做了什么,但这一回不会查到你的头上。” 陆冀修眼帘一动,拱手道:“多谢母后。” 皇后嗯了声,又道:“只是你曾负责过云间寺修缮一事,皇上想要如何处置,本宫是拦不住的。” 陆冀修紧了紧拳,眼里有不甘,最后什么都没说,只垂首道:“儿臣知晓。” 皇后看在眼中,只作未觉,外面有宫人来回禀,说是明玉郡主不愿回来,只待下次再同娘娘赔罪。 “也罢,让她去吧。”皇后摆摆手,把人打发走,转头看向陆冀修,道:“之前明玉追着你跑,你不要,如今人家不愿了,你倒是上了心,别告诉本宫你是真心的。” 陆冀修面无表情的说道:“儿臣只是不希望她成为别人的助力。” 皇后不欲在这件事上多说,在她看来,司鸿蔓是瞧不上陆崧明的,至于不接她的试探,想来是之前被司鸿长印那个老狐狸提点过了。 她道:“你父皇前几日还提到过你的婚事,若不是云间寺的事,恐怕已经传你去问了,你也早做打算,想好该如何应答。” 陆冀修似乎顿了下,他问道:“母后以为儿臣该如何选?” 第45章 皇后看了他一眼,“你自选你喜欢的姑娘。” “……是。” 陆冀修离开后,皇后倚靠坐在塌上,眉间隐隐露出几分疲态,“他已经在试探本宫了,到底不是本宫的亲子,若是……” 剩下的话湮没在了舌尖,没有溢出分毫。 身后的嬷嬷动作轻缓的按着皇后的额角,劝道:“娘娘且宽心,到时选个合您心意的太子妃,等有了皇孙,再养在膝下。” 从本家挑一个听话好控制的姑娘进宫,即便不是太子生母又如何,只要本家的姑娘诞下皇孙,终于是有血脉亲情在的。 皇后神色慵懒,不置可否:“罢了,本宫连太子都教不好,何谈再教养皇孙。” 身后的嬷嬷却是知道娘娘听进去了,笑道:“自是不一样的。” 皇后半阖上眼帘,没再接话。 司鸿蔓从凤仪宫出来,拒绝了追出来的宫女,生怕再被追上,连脸上的泪珠都没来得及擦,就急急往偏僻人少的地方去。 倒是躲过了凤仪宫的人,却在转过宫墙时撞见了一个不可能出现在宫里的人,她一瞬间懵住了,愣愣的看着谢惟渊,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问题,对方是在找死吗? 待她回过神,一把拽过对方,凭着那点儿零星的记忆,把人往僻静的地方带,好在这儿本来就偏,还没人瞧见他们。 司鸿蔓呼吸急促,比刚才自己找地方躲还焦急,生怕被人发现,对方却像是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安危,甚至还分心注意到了她脸上没干的泪痕,拧着眉问道:“郡主哭了?” 她急急回瞪了一眼,听到了不远处的脚步声。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她眼睛瞬间瞪圆, 也顾不上和谢惟渊计较,像只正被撵的兔子,慌慌张张的四处张望, 然后唰一下把人拽过来, 按着往矮树后面蹲了下去。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 硬生生把人拽了过来,另一只手捂住谢惟渊的嘴, 眉心紧蹙, 死死抿着唇,连呼吸都放低了, 一双杏眼滴溜溜的转着,警惕的朝外看去。 谢惟渊的任由她拉着,覆在口鼻上的柔夷并没有怎么用力, 只是虚虚的放在, 他若是开口,唇瓣便能擦过对方的掌心。 另一只拽着他的手倒是握得很紧, 像是生怕他突然起身,暴露了位置, 因为这个动作, 对方的姿势有些别扭,似乎是紧挨着,再往前一步,就完全落在怀间了。 司鸿蔓完全没注意这些,她正一错不错的顺着矮树枝丫间的缝隙朝外看,好在来的人不是宫里的侍卫, 只是群送东西的太监, 手里头都捧着物什, 动作小心,根本没朝其他地方看。 她心放下些,微微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还拽着人,甚至还捂着对方的嘴,登时想到了在石塔的时候,同样的动作谢惟渊也做过,她赶忙收回手,却不太敢挪动,怕钗环响动惊到外面的人。 两人挨得极近,一扭头,清浅的呼吸交织在了一起,谢惟渊长睫微垂,看清了她眼下的一丝泪痕,眼眶下还有些微红,眸间澄明,不像受过委屈,却真真切切的落过泪。 他抬手,指腹沿着眼轮慢慢拭过,擦干泪痕,也晕开了眼尾的一点金粉。 司鸿蔓只觉得自己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的任由对方靠近,后颈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让她无端联想到那日梦里的场景,被指腹擦过的地方隐约泛起了红。 她对上谢惟渊的视线,张了张口,无声的吐出几个字:“谢惟渊……” 对方的动作停了一停,还未等她放松,又动了起来,仿佛要在她脸上整个摸索一遍,她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着难不成对方是在怀疑她是假的,在看她有没有带□□? 司鸿蔓被自己的脑洞吓到了,打了个抖,便听有声音落在耳边,带着不解:“……郡主怕我?” 这下彻底和梦中一样了,她却顾不上去看谢惟渊,扭头朝外看去,这才发现刚才的几个小太监已经走远看不见人影了,登时僵着的身子放松下来,飞快的朝后挪了点儿,呼吸顺畅了不少。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特别是眼下,刚才被碰过的地方,抹了好几遍,而后柳眉倒竖,瞪向谢惟渊,质问道:“你刚刚在做什么?!” 谢惟渊敛去眼底的一丝疑虑,从容起身,单手朝司鸿蔓伸过去,小姑娘虽然看着在生气,但还是握上了他的手,借力站起来后飞快的甩开了他的手,不忘继续瞪过来。 谢惟渊忍不住抬了下唇边,视线落在对方的眼尾处,那里的金粉被晕开了些,像是散落的星屑,他道:“郡主方才哭过。” 司鸿蔓想说她才没哭,然后记起自己应该装模作样掉了几滴眼泪,赶忙伸手抹了抹脸,颊边映着姝色,凶巴巴道:“那也不要你管。” 一抬手,玉骨扇就露了出来。 谢惟渊视线渐渐凝起,落在那条系在腕间的丝带上,瞳仁微缩了下,问道:“这是四殿下的玉骨扇?” 司鸿蔓被他这么一岔,也跟着看向自己的手腕,旋即点了点头,“你也认得?” 谢惟渊未答,长睫抬起:“郡主很喜欢?” 司鸿蔓没听出他话中深意,闻言认真瞧了瞧扇子,道:“嗯,挺漂亮的。” 她把扇子举起来,迎着日光展开,轻轻一晃,像有水波从中荡过,折出七色的光,她高高兴兴的扭头,“谢惟渊,你看——” 她声音戛然而止,对方眼中的寒意冷得可怕,像是揉了一把碎冰在其中。 下一瞬,长睫覆下,再抬起,已经有了暖意。 若不是她真真切切的看见了,会以为刚才仅仅是错觉,司鸿蔓忍住往后退半步的打算,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谢惟渊声音温和:“想起一些旧事。” 司鸿蔓皱了皱鼻尖,盯着他看了会儿,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但她总觉得谢惟渊没说实话。 她半抿了下唇,表情认真的把扇子合起,小心的收好,又重新系会了手腕上,御赐的东西还要还的,可不能弄坏了,虽然她没觉得陆崧明有多宝贝这扇子,那副爱不释手的样子多半是装出来的,但不能否认这把玉骨扇确实是个宝贝。 谢惟渊眉尾蓦然跳动了下,他压住一把捏碎扇骨的冲动,指尖极缓的摩挲了下,突然道:“郡主不好奇我为何会在宫里吗?” 司鸿蔓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他,诚实道:“好奇,不过你不方便说的话,不用告诉我。” 说完,自己笑了起来,抬了抬下巴,道:“毕竟我这么聪明,你不说我也猜的到。” 她刚刚想了想,对方都敢这么在宫里走动,想必被一两个人看见也无事,她真是白担心了一场,还躲到了这里来。 司鸿蔓朝四周看了下,然后愣住了,四周略显荒芜破败,宫墙上朱红的颜色脱落的大半,留下坑坑洼洼的惨白,杂草丛生,难怪她方才能找到遮挡身形的矮树,处处透着一股萧瑟,那之前那几个小太监低头走那么快,并不是小心手上的东西,是想尽快避开这里? 她眨了眨眼,喉间动了下,挪着步子往谢惟渊身旁靠近了些,小声问道:“这是哪儿?” 没想到对方四处扫了眼后,也跟着摇了下头,道:“我也不知。” 司鸿蔓又往他身旁挪了一点点,闻言,唰一下抬头,皱着小脸问道:“你怎么会不知道?” 谢惟渊表情无辜:“是郡主拉着我来的。” “可…可……”对方分明是知道出宫的路,还诓她,司鸿蔓气得想背过身不理他了,又实在有点儿怕,所以只跺了下脚以示气愤。 谢惟渊莞尔,没舍得再逗她,拉着人向外走,他瞧了眼正挨着他小臂的人,问道:“郡主不是不怕鬼神之说么。” 司鸿蔓亦步亦趋,紧跟着对方,时不时朝两边看一眼,她道:“是不怕啊,可这里太空旷了,万一从哪冒出来一个疯子怎么办?” 这萧索破落之地,和富丽堂皇的殿堂差了千里,很容易就能联想到冷宫这种地方,说不定皇上在此处关了人。 “这里原先住的是先帝的一个宠妃,后来出了事,被先帝赐死了,搬进去的宫妃也是接二连三的出事,之后几次修缮更是皆不顺利,久而久之便搁置了。” 司鸿蔓听他说完,觉得周围的阴寒之气消失了些,不是关人的地方就好,她带着点儿揶揄问道:“先帝没找过高人来作法?嗯,比如那云间寺的僧人。” 谢惟渊唇角微微弯了下。 等走到没那么偏的地方后,谢惟渊就先离开了,司鸿蔓站在原处,只觉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已经瞧不见对方的身影了,明明是看着对方离开的,一时却完全想不出对方走时的路线。 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定对方确实是走了,心里没来由闪过了点儿失落,不过只有一点点,几息后,她就开始琢磨对方为何会进宫了。 这回她能肯定不是因为太子了,她从凤仪宫跑出来后,陆冀修还在那呢,所以要么是其他的皇子,要么就是…… 第46章 她朝正殿的方向看去,连自己都有些不相信,但比起其他皇子,这个答案才更让人信服。 大概用不了多久,谢惟渊就不用住在郡主府了,如此算一算时间,倒是和原书中差不了多少,只是中间没了陆冀修。 出宫门的时候,司鸿蔓把玉骨扇给了正要下值的护卫,让对方路过时转交给陆崧明。 对方小心的捧着扇子,问道:“郡主可有话需要属下转达?” “嗯——”难得遇上个办事体贴又讲究的护卫,司鸿蔓沉吟了下,没辜负对方的多问一句,她道:“就说我等着四殿下的谢礼。” 今日在凤仪宫的事,司鸿蔓没瞒着她爹,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不过有关陆崧明的事还是省略了一点儿。 司鸿长印这么些年的相国不是白做的,只一耳朵就听出了这背后的算盘,这是既不想他闺女做太子妃,又不想他闺女嫁给其他的皇子。 他当着司鸿蔓的面不好失仪,在心里骂了一回,等到了晚上,月上中天,司鸿长印略显魁梧的身体在塌上来回翻了两个面,床榻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犹如每一个操心儿女婚事的老父亲,心里头忍不住开始琢磨,这招婿的事确实得提上日程了。 几日之后,司鸿蔓从她爹那收到了一打画像,她原以为是什么大家之作,正喜滋滋的想着放在库房的那儿,等打开一卷,看清画作下方的几排小字后,惊住了。 身高几尺,年岁几何,官居何职,家财之厚,籍贯之所…… 连折枝都忍不住呀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司鸿蔓和折枝还有惊鹊把画卷全翻了一遍, 她磕了一下午的瓜子仁,听着两个丫鬟讲皇城里头的八卦。 在大户人家做家仆的,有各自的渠道能打听内宅里头的消息, 比她爹还要灵通, 比如有的公子十二岁就被长辈在房中塞人了, 有的好男风,身边小厮一个赛一个的水灵…… 她津津乐道听了好几日, 然后把画像全塞进了箱子里, 拍拍手,当无事发生。 司鸿长印也不是要闺女立刻就挑个人出来, 见闺女有在看画卷,欣慰的摸了摸胡子,也不催, 只等闺女看中了来和他说, 殊不知那些画卷都被用当乐子解闷了。 不过,就算司鸿长印知道了, 也暂且没空管。 因为,五月, 皇城发生了几件大事。 先是云间寺里的僧人犯了事, 私囚男童,虐打□□,佛门净地,罪加一等,被判了个秋后问斩,连带着太子受累, 因为修缮寺庙一事一直由太子负责, 听闻被皇上训斥监察不利, 禁足半个月,以示反省。 紧跟着便是何家的一门旁支姻亲,被查出了侵占民田、勒索官员之事,之后又牵扯出何家干涉选官,抗旨不准,意图结党…… 皇上震怒,下令彻查,严刑拷打之下,那何家的旁支爆出了一份行贿的名单,所涉人员之广令人咋舌,一时朝中人人自危。 何家是世家之中最鼎盛的一个,不同于之前风光无两的谢家,靠着几人的功绩撑起一个家族,何家从不缺人才,家族中的子弟涉足大周各行各业,且皆是根基深厚。 皇上想要整治何家的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迟迟未下手,一是顾虑颇多,二是难以抓住把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些世家深谙此理,因此想要撬开一角,难上加难。 何家的老爷子是先帝临终前所托的顾命大臣,年事已高,虽说几年前已辞了官,但门生故吏遍布朝党,想要全数拔尽几乎不可能。 故而,皇上此次并没有动何家所有人,而是分而治之,一半予以安抚,一半革职抄家,恩威并施,雨露雷霆,皆是皇恩。 但如此一来,何家的气数终究是去了大半,根基被毁,伤筋动骨,这皇城第一世族的名号再也担不起了,犹如力竭的庞然大物,被斩断了腿,伤虽不至要害,却只能趴伏在地上喘气,看着依旧壮大,内里已然腐坏。 不过,何家现任的家主,何清池的父亲依旧在朝中为官,虽被皇上敲打斥责,却并未受到太深的牵连,故此何家在外的旁支仍抱着翻身的期望。 凤仪宫,皇后坐在妆台前,朝铜镜看去。 身后,两个宫女小心翼翼的挽着发,比着珠翠,待皇后点头后再一一簪上。 一旁候着的嬷嬷道:“娘娘,何贵妃昨日下午在勤政殿外跪足了三个时辰,直至晕过去也没能见到皇上,醒来后又哭了一宿,怕是早哭肿了脸,不能见人了。” 皇后眉梢微微动了下,漫不经心的道:“哦,她兄长已经判了?” 嬷嬷从宫女手中接过一盘子花,放在皇后手边,点头应道:“判了,皇上昨晚下的旨,判了个抄家流放。” 皇后嗤笑了一声,戴着护甲的指尖懒懒散散的抚过盘中的海棠,神态慵懒的挑了一朵出来,“这才到哪里,如此便沉不住气了,以后再来几回可怎么是好。” 嬷嬷让人把盘子撤了下去,把那朵被挑出来的海棠仔细的戴在皇后鬓边,也跟着笑了两声,说道:“娘娘说的是。” 簪了花,整个妆面也就完成了,伺候的宫女见娘娘没有其他吩咐,纷纷垂着头退下,去到外间候着。 嬷嬷道:“太子想要同何家结亲的心思恐怕得往起收一收了,该是不成的。” 皇后不置可否,没有接这个话,她看着铜镜里的人,眼尾处的细纹已经能照见了,早已不似旧时,她眉心动了动,问道:“你说,皇上这回是从谁手中得到的证据?” 嬷嬷微微诧异了下,道:“老奴听说,是那何家的旁支架不住拷问,全招了。” 皇后透过铜镜瞥了眼对方,眼里明晃晃的写着本宫不信,“若是真的那么容易拿到,皇上又怎么会拖到现在,早在动谢家之前就先动何家了。” “多寿则辱,何重言风光一生,没想到快要入土了,何家遇上这样的事,也不知能不能撑得过去。” “听说皇上全然不顾他的颜面,在朝堂上大骂他负恩值党?” 她语气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可惜,嬷嬷听得一愣,拿不准娘娘的意思,点了点头,道:“娘娘是想帮何家一把?” 皇后嗤道:“本宫帮他们做什么,这些世族得意太久了,以为自己能掌控大周,妄想和天子共天下,不除不解心头之患。” 嬷嬷没了声,张家亦是皇城世族,世族又以何家马首是瞻,何家出事,虽没牵扯到娘娘的母族,但家族生意多少受了影响。 皇后在心里冷冷哼了一声,起身搭上伸过来的手臂,问道:“明玉今日可进宫?” 嬷嬷回道:“郡主说这几日身子不适,等好些了便来陪您。” 司鸿蔓确实不怎么舒服,她葵水到了,小腹坠着痛,浑身都泛着酸,尤其是腿弯和腰侧,像是前一天过度拉伸了一般,天知道她都没怎么动,一连在小院里窝了好几日,根本无心关注外面的事。 等硬挨着扛过了几日,终于缓了过来,才在用晚膳的时候,从她爹口中得知这些天发生了什么。 她扁了扁嘴,总觉得云间寺的事和陆冀修脱不了干系,没想到最后只是监察不利,忍不住小声嘀咕:“禁足半个月?这么不痛不痒的处罚真不是做做样子么。” 今日难得他们父子三人聚在一起,司鸿疾清了清嗓子,在妹妹看过来时,夹了块烧鹅放进妹妹碗里,顺口教育道:“不要乱说。” 司鸿蔓哦了声,朝司鸿疾做了个抿嘴的动作,埋头专心吃烧鹅。 司鸿长印好几次欲言又止,他身为相国,被皇上委以重任,对何家一事知道的比旁人要多得多,自然也知道皇上手里头那一叠罪证是如何来的。 他等闺女吃完一块烧鹅,眼明手快,抢在司鸿疾前面,夹了一筷子菜过去,乐呵呵的问道,“乖宝,最近旧宅子那可有什么动静?” 司鸿蔓咬着筷子摇了摇头,她爹口中的旧宅子就是郡主府,那边现在就谢惟渊住着,她留的几个人聊胜于无,每次来汇报,都说无事。 司鸿疾闻言拧了下眉,不大高兴的道:“爹,吃饭呢,你好好的提这个做什么?” 然后被司鸿长印一巴掌契在后背上,呵道:“好好吃你的。” 司鸿蔓眨了下眼,感觉司鸿疾可能是故意讨打的,她没管,对司鸿长印道:“我有一阵子没回郡主府了,怎么了,是那边出了什么问题么?那我明儿过去瞧一瞧。” 自从上回在宫里见过后,她就没和谢惟渊再见过面,也没听说对方的消息,难道是……出事了? 她心无端提了起来,感觉被捏住了心脉,眉头紧蹙,心神不宁,她啪一下放心筷子,道:“我现在就去。” 司鸿长印赶紧把闺女拦住,带着点儿心虚,讪讪道:“爹就问问,这不是瞧你这几日一直在家待着,想哄你出去玩儿,别总闷在小院里。” 司鸿蔓看了眼她爹的表情,勉强信了,点头应了:“知道啦,明日我进宫去,上回同皇后娘娘约好的。” 第47章 除开第一次,她之后又进宫了几趟,特意避开了陆冀修,皇后也没再拿太子的婚事试探她,像是个宽厚温和的长辈,相处起来比同皇上还要轻松些。 司鸿疾筷子一顿,问道:“又进宫?” 开春那段时日不见妹妹往宫里去,怎么回来住了后,往宫里去得又勤快了起来,很难叫他不多想,要不是刚才听到妹妹嘀咕的那两句,他几乎要以为旧事重演。 司鸿蔓嗯嗯了两声,点头道:“宫里的乐人新排了一出戏,皇后娘娘说就等我过去一道听了,让我身上一好便过去。” 既然皇后传了话,司鸿疾也不好拦着,想到太子最近被禁足了,顿时放心了不少。 倒是司鸿长印不满的哼了一声,上回的事他还记着呢,念头这么一转,就突然转到了不久之前他拿给闺女的那堆画像上,顿时有了精神,面上一派喜气的问道:“乖宝,画看完了么?” 司鸿蔓茫然的啊了一声,真实的感到几分困惑,她眨了眨眼,在她爹的极力暗示下才想起来是什么,顿时恍悟,那堆画像早被折枝收进箱子里去了,现在不知在哪个角落待着呢。 她面不改色的撒谎:“还没看完呢,得细细挑一挑。” 司鸿长印点头:“那是,那是。” 司鸿疾听得云里雾里,不满两个人当着他打哑谜,插嘴问道:“什么画像?” 司鸿长印刚想回儿子一句不要多管,就听闺女在一旁提议道:“爹,给大哥也送一打去吧。” 他认真想了下,觉得这事上不能太偏心,爽快应了:“行,改日让管家送你屋里去。” 第46章 宫中的乐师编出来的舞曲确实要比宫外的好, 只是不得趣。 司鸿蔓听得欢喜,但也架不住一连听上两个时辰,模模糊糊的犯起了困, 朦胧之间只觉台上的乐师似乎长得十分清贵, 她思绪偏了偏, 最后没撑住,歪在太师椅上睡着了。 皇上进来时, 便看到了抱着薄被睡着一团的人儿, 他抬手止住了正要起调的太监,环视了一圈, 坐到了皇后的另一侧。 皇后端着茶盏的动作顿了顿,视线从白衣乐师的身上移开了一瞬,很快又放了回去, 声音轻缓:“皇上怎么想起到臣妾这儿来了?” 语气中并无戏谑, 只是单纯的疑问,排斥之意溢于言表。 皇上眉头瞬间凝起, 脸色隐约露出几丝不快,还不待开口, 就听皇后又道:“皇上若要斥责, 还请小声些,勿要扰人清梦。” “……皇后!” 台上的乐师气息乱了一瞬,拨错了两根弦,台下,司鸿蔓动了下,皱了皱眉, 重新换了个姿势, 又睡了过去。 皇上看了眼睡得正香的人儿, 到底压低了些声音,只是脸色仍差得可以,恼怒道:“这宫中,朕哪里不能去?” 他在皇位上坐了这么多年,早就不似刚登基时会被人轻易挑动情绪,朝臣惯会揣测他的喜怒,他也跟着把那些人想要看到的写在了脸上。 只是,每每到了皇后这儿,却像是被一眼窥到了最深的地方,藏不住任何东西,他与皇后少年夫妻,携手走过最艰难的一段路,他不是没期待过白首偕老,结果却走到了如今这般境地。 他实在不能理解皇后为何如此固执,当年之事,并非他的错,他却仍然先低了头,却没能缓和哪怕半点与皇后之间的关系。 皇后抬手慢慢抚过袖口繁复的绣纹,视线一直落在台上,仿佛没听到皇上刚才的那句话,神色悠然的听着曲,甚至还能分出几分闲心,替睡得天昏地黑的司鸿蔓拉一拉薄被,而另一边的皇上,没分到半个眼神。 这场面,福顺早就见怪不怪了,每次皇上过来都会上演这么一出,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还敢冒死劝一劝,现在各个都噤了声,因为劝也无用。 娘娘那边,娘家带进宫的奴婢,因为多劝了两回,便被赏了板子发派到了浣衣局。 若是娘娘能放下心结,同皇上说句软话,也不会僵持了这么些年。 福顺悄无声息的看了眼郡主,皇上便是听说郡主在凤仪宫才过来的,想来以为有郡主在,皇后断不会如此不留情面,谁能想到郡主居然睡着了,实在可惜。 他心道,不如同郡主说一说? 这念头只闪了这么一下,就被他立刻抛到脑后了,帝后不和也只是私下,至少表面上相敬如宾,虽没了情谊,但皇后仍握着六宫中馈,执掌凤印,后宫妃嫔无人能从上越过。 一曲终了,司鸿蔓慢慢转醒,下意识的鼓了鼓掌,就听旁边传来一声笑。 她一顿,伸手摸了摸脸侧,果然有被太师椅压出来的红痕,面露尴尬,红着耳根道:“……娘娘,明玉刚才不小心睡着…了……” 司鸿蔓说着打了个结吧,脸上的表情忽然一滞,旋即小心翼翼的问道:“皇上方才来过?” 她一面不敢相信,一面又觉得自己没闻错,确实是龙涎香的味道,虽说不重,只一丝若有若无,但凤仪宫是从不用的。 皇后瞧着她忐忑不安的神情,不禁莞尔,反问道:“怎么,皇上来过又如何?” 司鸿蔓呆了一呆,那她岂不是当着皇上的面呼呼大睡,失仪之事可大可小,全看对方心情如何,她下意识就觉得皇上的心情应该不怎么样,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确信。 她揪了下手里的帕子,小声道:“皇上会不会怪罪……”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无事,明玉且放宽了心,皇上要是怪罪,你便说是奉旨睡觉。” 司鸿蔓瞪大了眼睛:“奉,奉……旨……?!” “奉本宫的旨。” 好吧,皇后的旨意确实也是旨意,她勉强点了点头。 台上的乐师不知什么时候悄声退了下去,司鸿蔓被皇后留在凤仪宫用了午膳,又玩了几把花牌,一直到申时二刻,才从宫中出来。 恰是日光正盛的时候,皇城前些日便入了夏,一日比一日热起来,在过不了几天,马车的轿厢内就该放置冰块了。 时间还早,她抿嘴想了下,决定还是回郡主府瞧一眼,不然总是放心不下。 车夫听令,架着马车掉了个方向,沿着长街往郡主府去。 车厢内的长绒毯早在小半个月前便已经撤下了,如今只在小几下垫了一块薄毯,车窗的帘布也换成了鲛纱,和风吹过,轻巧的扬起了一角,朦胧可见长街两侧的景致。 她未从正门进,马车停在偏门的巷子内,刚一停下,车帘便被人从外面打了起来,斜斜探进一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司鸿蔓眼神一闪,正犹豫着,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进来,混杂着零星的一点笑意:“郡主,是我。” 她耳蜗有些发痒,轻咬了下唇边,还是把手搭在了上面,矮身出来,一抬眼便瞧见了谢惟渊,对方带着她从踏脚凳上下来。 一踩到地上,她就飞快的把手抽了回去,小声强调道:“我知道是你。” 谢惟渊眉梢微动,顿了下收起手,应了一声。 司鸿蔓就是随口一说,说完便同对方一道往里走,路上侧过脸瞧他,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谢惟渊道:“杨仟回来时路过长街,看到了郡主的马车。” 司鸿蔓小小哦了一声,心道谢惟渊现在是完全不遮掩了,回来的速度比马车还要快,可不就是会功夫,她府上招人可不会招会功夫的小厮。 她忍了忍,没戳穿这个透明泡泡,沿着路往里走,府中的陈设还跟她走时一样,一草一木皆是照着她熟悉的位置摆着,像是随时在等她回来小住。 她四下瞧了一会儿,全然没看出又什么异样,快要走到暖阁时,才忍不住问道:“府上,嗯,府上没出什么事吧?” 谢惟渊领着人进了屋内,闻言偏头笑了下,道:“郡主不是看到了么。” 司鸿蔓总觉得谢惟渊今日的心情很好,难得从他脸上见到不带晦涩的笑意,原本沉肃严谨的气质也去了几分,沾染了些轻快之气。 看来确实一点事都没有,都怪爹爹,昨晚问来问去,搞得她胡思乱想了一通,心里的小石头落下,杏眼弯了弯,打量起了对方的屋子。 那方砚台还搁在桌案上,仍是时常在用,其他的一应物什,也都是她吩咐人置办的,她看着看着就高兴起来,菱唇往上翘了翘,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她扒了扒手,嘀嘀咕咕的念道:“入夏了,得换一套新的,床垫,被褥,纱帐,藤椅,灯罩……都要换成新的。” 谢惟渊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转来转去,犹如头一次出巢归来的鸟儿,雀跃兴奋,连发梢都时不时颤一下,勾勒出那份有如实质的欢快。 他眸色渐深,状似随意的问道:“郡主今日怎么回来了?” 司鸿蔓正在脑子里搜罗还要准备什么,闻言想也未想,顺口就答了:“我担心你。” 她说得自然,自己不觉有什么,扭脸把昨晚上的事说了遍,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爹爹为了哄我出来,随便找的个由头,我居然真的上当了。” 第48章 谢惟渊心头一动,幽黑的瞳仁微微缩起,他大步走近,握住对方的肩头,对上那双灵动湿漉的眼睛,像是林间的幼鹿,正毫不设防的望着猎户。 司鸿蔓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愣住了,她仰着小脸,呆呆的看着靠近的人,一时没弄懂发生了什么,谢惟渊掌心的热度透过不厚的布料传到肩头,高热烫人,她忍不住瑟缩了下。 小声问道:“怎…怎么了……?” 谢惟渊舌尖抵住后牙,狠狠闭了下眼,现在还不行,还不到时候,会吓到她的,他的事情还未彻底解决,还要再等等。 司鸿蔓被他的样子吓到了,想到爹爹昨晚含糊不清的话,又想到了刚才对方似乎就是在她说完后才变得奇怪起来的,心里不由咯噔了下,眼里划过几分担忧,眉心蹙起,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下一瞬,她肩头一松,还未来得及后退,便被揽着腰圈进了怀中。 这个时候,她才觉得自己和谢惟渊身形上的差异很大,她几乎被完全拢了进去,对方微微俯着身子,温热的气息打在耳廓上,瞬间染上了一层薄红。 揽在她腰间的手臂一点点收紧,却又像是怕吓到她一般,绷紧的身躯克制又小心,她靠在对方胸膛上,耳边的气息是热的,衣服却带着薄薄的凉意,再往下是冷硬的腰封。 她听到耳边一声似有若无的微叹,“郡主……” 第47章 司鸿蔓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觉得谢惟渊有点不对劲,她乖乖站着没动,让对方抱了会儿, 直到耳边的呼吸放缓, 才伸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后背。 圈在她腰间的手臂短暂的僵了一下, 过了片刻,才放松下来, 对方松开手, 慢慢直起身子,唇缝抿成了一条线, 眼中是她看不懂的神色。 她略微退开了点,半仰着头,望向对方。 谢惟渊在这份清凌凌的视线之下, 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样子过于难堪, 隐忍之下闪过一丝狼狈,侧过脸避了开来。 他深缓的换了几次吐息, 才重新把脸转回来,面前的人仍在看他, 眼底藏着焦急, 却没有催促,只等他自己开口。 谢惟渊咬了下腮肉,顺着对方的误会,微点了下头,他道:“是有些事,不过郡主不必担心, 已经解决了。” 司鸿蔓也不知信没信, 她盯着谢惟渊看了会儿, 蹙起的眉心慢慢放下,原本有些严肃的表情也放松下来,语气轻快的道:“那就好。” 旋即想了想,又十分郑重的补充了一句,说道:“要是有特别棘手的事,可以找我,或许我也有办法呢。” 虽然她没什么实权,但是她知道剧情啊,还能随时进宫,为谢惟渊打一打掩护还是可以的。 谢惟渊眼眸微动,他知道自己应下就可以了,但还是克制不住的想从对方口中听到更多,犹如被偏爱一般,他忍不住追问道:“若是郡主也解决不了呢?” 司鸿蔓认真思索了一番,以为对方沉浸在之前的事情中,于是鼓励道:“总要试一试嘛,实在不成的话,那就换个路子好了,总有解决的办法。” 她说完突然呀了一下,然后翻了翻随身带着的荷包,从中翻出一块玉石,只有拇指大小,被雕成了貔貅的样子,是上个月的拍卖会上她拍下来的,当时只是觉得看着好看,后来惊鹊说能辟邪祈福,她就一直随身带在荷包中。 她拉过谢惟渊的手,把小小的一枚貔貅搁进对方的手心,看了几眼,弯腰对着玉石嘀嘀咕咕道:“你是神兽吧,要护着这个人平安,嗯,最好一路是顺遂。” 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谢惟渊只觉得掌心被碰过的地方泛着热意,玉石冰凉,像是为了镇住他心口的妄念,手指蜷起,握紧,被打磨的圆润的凸起搁在掌心,清晰的印出了玉石的形状。 司鸿蔓微微偏了下脑袋,瞥见谢惟渊并不像很高兴的样子,反倒是一脸沉肃,这貔貅是小的点儿,但是是寒玉制成的,夏日带在身上也不会觉得难受,就算祈福的作用做不得真,也很好看嘛,她扁了扁嘴,伸手道:“你要是不喜欢,还给我吧。” 谢惟渊诧异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看着面前别别扭扭的人,开口道:“郡主,哪有送出来的东西再要回头的道理。” 司鸿蔓瞪了他一眼,不吱声。 刚要背过身,便听对方道:“我很喜欢,多谢郡主。” 她咬了咬唇瓣,还是没忍住,嘴角一扬,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这玉雕多可爱啊,小小的一团,简直活灵活现。” 谢惟渊应道:“嗯,是很可爱。” 她在郡主府待到了傍晚,被压着温习了一下这两个月来看的医书,眼瞧着日头快要下去了,这才脱身出来,深深吐了口气,差点以为自己重回课堂。 晚间的时候,折枝整理床铺,多说了一句,道:“郡主今晚一直挂着笑,心情很好。” 司鸿蔓抬手摸了摸唇角,有点儿不好意思,“是吗?” 折枝点了点头,惊鹊在一旁插话,笑着起哄道:“郡主是遇上什么高兴的事儿了?奴婢也沾沾喜气。” 她没遇上什么事,除开进过一趟宫,就是见了谢惟渊。 司鸿蔓眨了眨眼,感受着自己雀跃的心境,就算是被压着看了一个时辰的书,也不觉得枯燥,她真的很喜欢和谢惟渊待在一起。 大概是因为她穿来后一直和对方待在一起,就像是最初的那个锚点,总是特殊的。 她自觉是想明白了,一扭头,发现两个丫鬟还在等着她说话,随口胡诌道:“今日在宫里见到的琴师生得好,叫人看了高兴。” 两个人显然是信了,还点点头,小声道:“听说宫中的乐师都是按模样挑的,技艺不精没关系,只要生得好看。” 司鸿蔓一人弹了一下,笑道:“哪传来的离谱话,技艺也好的。” 不过,说起来,那些乐人确实各个都生得不错,样貌矜贵,若是走在长街上,会叫人以为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 大概是宫中选人的标准,毕竟要和外面的不一样嘛。 自在不小心凤仪宫睡着后,她有好几日没进宫了,正巧宫里有事儿,皇后也未传她。 上午的时候,陆崧明叫人给她传了话,说是今晚万象阁的拍卖会上有好东西,让她得空去瞧一瞧。 自从那回落水后,收到谢家的家传玉佩,陆崧明就相当于向她挑明的自己同万象阁的关系,之后司鸿蔓就不再每回都去了,只让对方帮她留意着稀奇一些的药材。 上个月闲来无事,去了趟,得了个寒玉雕的貔貅,结果遇上谢惟渊后,就送了出去。 陆崧明不会无缘无故让她去万象阁,也不知今晚有什么,传话的人只说四殿下让郡主亲自去一趟就知道了,弄得如此神神秘秘。 等到了晚上,白日里的热气消散掉了些,风吹过,还有些凉爽。 她出门时,刚巧遇上哥哥下值,司鸿疾把马鞭抛给一旁候着的小厮,连大门都未进,就直接钻进了马车。 司鸿蔓都坐稳了,一抬头,旁边又冒出个人来,稀奇道:“大哥也要去?” 平时司鸿疾忙得很,说是陪她,十次里有九次会放她鸽子,今日虽然巧,她也没觉得对方会这么直接上来。 司鸿疾闭着眼揉了把眉心,连口都没看,只从喉间蹦出一个音来:“嗯。” 她挑开鲛纱朝外看了眼,小厮正把马往侧门的方向牵,她松开手,鲛纱贴着指缝悄悄溜走,她托着脑袋道:“大哥还没用晚膳吧?” 司鸿疾这才懒洋洋的把眼睛睁开,虚了妹妹一眼,眼神犀利:“万象阁没有吃的?怎么,不想让我去?” 司鸿蔓当然不会承认,她挪了挪位置,挨着司鸿疾旁边坐下,亲亲热热道:“怎么会,我是怕哥哥收不住手,把东西全给我拍下来。” 然后额间就被对方点了点,笑了声:“想得挺美。” 马车到万象阁的时候已经临近拍卖会开始了,她不喜欢等,所以特意来得迟点儿,没想到进门后,发现今日许多人还未进雅阁,正三三两两的聚在前头的大厅,说着些什么。 见到她来,一瞬间,大厅里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了过来,而后又欲盖弥彰似的瞥向其他地方,却又耐不住,漏下一点余光往这边瞧。 司鸿疾瞬间就冷了脸,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但碍不着他想把这些窸窸窣窣视线背后的眼珠给挖出来,幸好理智还在,否则不用等明日,今晚朝廷命官大庭广众之下出手伤人的消息就该传遍皇城了。 司鸿蔓皱了皱脸,拽了下她哥的袖子,问道:“哥,我脸上沾了东西?” 自然不是这个原因,司鸿疾紧了紧手指,道:“先上楼。” 穿过大厅时,她隐隐约约听到几个字,谢家三郎。 司鸿蔓扭头,却没找到说话的人,经过楼梯转角时,上面的人没发现他们,含糊不清的说着同样的事,“谢家……听说了么……这是,要回来……?” 第49章 司鸿疾进雅阁后,就派小厮去叫人,等人的间隙,问妹妹:“谢家怎么了?” 司鸿蔓怎么会知道,她一脸茫然,摇了摇头,无辜道:“我不清楚,前几日我还去了趟郡主府,一切都好好的啊。” 当时谢惟渊的情况是有点不对劲,但是对方说事情已经解决了,难道是骗她的?但是并不像,要真的有悬而未决之事,谢惟渊怎么会有耐心给她讲足一个时辰的课。 她转念又道,陆崧明要她今晚亲自来一趟,或许根本不是为了什么稀奇玩意儿,而是特意要她听一听消息的,既然连哥哥都不知道,那应该是刚刚才传出来。 司鸿疾靠在椅背上,眼睑垂着,手指一点一点敲在木质的把手上,想着刚才的情,半晌抬眼扫过妹妹,突然开口道:“你前几日见过谢惟渊了?” 司鸿蔓嗯了声,总觉得哥哥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她不知哪来的一阵心虚,强调道:“之后就没再见过。” 雅阁外传来几声叩门声,进来的是刚才在楼下大厅中的一个人,她刚刚扫过一遍,还有点印象。 对方讪讪笑了下,拱了拱手,行了个大礼,唤道:“大公子。” 司鸿疾微微坐正了些,看着他问道:“下面在说什么?” 来人看了眼司鸿蔓,有些犹豫。 “但说无妨。”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司鸿蔓表情无辜的朝哥哥笑了下。 这人称司鸿疾为大公子, 而不是称司鸿大人或是其他,应当是在为哥哥做事,那必然知道他们兄妹二人之前积怨甚深, 有防备也很正常。 不过她这回猜错了, 对方并不是防备她, 而是接下去要说的事和她有关系。 “大公子,谢家三郎回来了。” 司鸿疾视线锐利, 闻言长眉拧了下, 道:“他不是一直都在皇城么。” 来人赶忙解释了句:“是,是回官场了。” 怎么会?!司鸿蔓啪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小腿抵到了椅子腿,在地上划拉过一阵摩擦声,一扭头就见哥哥正看着她, 摸了摸鼻尖, 又坐了回去。 司鸿疾沉沉看了妹妹一眼,见人又规规矩矩的坐好后, 才把视线收回去,继续问道:“从哪儿来的消息?” “前头刚传出来的, 说是皇上召见, 已经进了宫门。”对方停了下,又朝司鸿蔓看了眼,这回没等司鸿疾再吩咐,只犹豫了一下,就又道:“宫里的马车是从郡主府接的人。” 说完,又拱了次手, 道:“大公子, 据实的消息也就是这么多。” 司鸿蔓咬了咬唇, 才忍住没插话,她心里早就惊诧不已了,虽然之前早就有了心里准备,但也没想到皇上会这么快,且丝毫未加遮掩,光明正大的把人叫进了宫。 既然是去郡主府接的人,看必然是被人瞧见了,难怪底下传得沸沸扬扬,万象阁向来是皇城里头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半个月前才动了何家,现在却又把同为世家出身的谢惟渊放了出来,这一来,着实叫人猜不透皇上的心思。 司鸿蔓把唇瓣咬出了一点白印,完全没发现被叫上来的那人已经走了,而大哥正在看她。 司鸿疾一声清咳,指节抵住桌面敲了敲,这才把埋头乱想的人唤回了神,他看了眼妹妹,说不上什么表情,问道:“你事先不知道?” 司鸿蔓闻言就不乐意了,觉得司鸿疾是在怀疑她隐瞒实情不报,两道细眉蹙了起来,噘了噘嘴,气鼓鼓的道:“我怎么会知道?大哥消息那么灵通,不也不知道。” 她把腰间缀着的流苏摆了摆顺,小声嘟哝道:“皇上从郡主府接人,都不告诉我,我岂不是一点面子都没有了。” 司鸿疾唇角微微抽动了下,皇上怎么会事先告诉旁人,他原以为谢惟渊多少会向妹妹透露些什么,现在看来,要么是对方没说,要么是暗示了,妹妹却没接到。 虽然早就知道谢惟渊不可能一直屈居人下忍辱负重,但他没料到对方这么快就能翻身,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难不成…… 司鸿疾眯了下眼睛,指尖抵住杯口慢慢转了半圈,这是他想事情时习惯性的动作,半晌,瞧了眼妹妹,发现对方正趴在桌上和他对着转杯子。 遂起了坏心,吓唬道:“这几日皇上会传你进宫。” 司鸿蔓只是小小的哦了一声,根本没有被唬到,她刚才就想到了,皇上肯定会找她的,毕竟谢惟渊现在还算是她的人,贱籍未除,皇上怎么着也会叫她去问一声,当然,她的意见并不重要,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她在想其他的事情,指尖往外抵着杯口,推了推,勉勉强强的保持着平衡,半晌把杯子一放,坐起身子问道:“你说,刚才在下面大厅的那些人,是不是觉得谢惟渊一旦翻身,第一个就会报复我?” 她之前就觉得那些人看自己的神色不对,还有刚刚过来被问话的那个人,看她的时候带着零星半点半露不露的同情,分明是觉得她快要倒霉了。 司鸿疾露出了些许欣慰的神情,觉得他妹妹这是开窍了,要不是中间隔了张桌子,他这会儿定会揉一揉妹妹的脑袋,以示鼓励。 他点头道:“不错,确是如此。” 司鸿蔓愤而拍桌,大为不满:“他们怎么能这么想?!” 然后就见司鸿疾表情十分微妙的看了过来,她动作一顿,突然想起来原书里的设定,好像一开始的时候,她确实是抱着要折磨报复谢惟渊的心态把人要过来的,整个皇城都知道她不怀好心,谢惟渊落在她手里定没有好日子过。 之后,在宣平侯府的春日宴,她还骗陆冀修说谢惟渊的腿被她打断了,当时谢惟渊走路不便各个都瞧见了,连宁姝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人被她欺负了。 啊!还有寻香楼那次,店家不也以为她带谢惟渊去是为了折辱对方,报三年前被落了面子的仇。 她一直没解释过,在外面眼里,可不就是个欺辱打压人的形象,现在谢惟渊突然被皇上接进宫,眼看翻身在即,自然会觉得她要倒霉了。 司鸿蔓腰背一软,又趴回了桌面,怏怏的吐槽道:“又不想想,就算真是他们猜得那样,谢惟渊也不可能一翻身就来针对我啊,总要先在皇上跟前建功嘛。” 司鸿疾实在怕她把杯子摔了,默不作声的拿开,倒了杯茶,再摆回她手边,“你不担心?” 没了杯子可转,司鸿蔓悻悻的停下手,坐正了些,不怎么在意道:“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又没有真的欺负人。” 她由着那些流言蜚语也是为了让皇上不那么快的怀疑她,现在看来还挺成功的,虚虚实实,半真半假才会有人信。 台下的拍卖会已经开始了,之前的消息丝毫没有影响到客人加价的热情。 司鸿疾看着注意力已经被吸引走了的妹妹,一时不知心大究竟是不是件好事,谢惟渊对妹妹起的心思,他清清楚楚,此前并没当回事,是因为对方还未翻身,谢家也还未翻案,他知道对方不会对妹妹怎么样。 但现在,司鸿疾长眉折起,叹了口气,操着一个老父亲的心。 司鸿蔓不知道她哥哥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薅了回羊毛,拍卖会结束的时候,她确信了陆崧明叫她来就是为了这个消息,因为今晚的物件平平无奇,压根没有出彩的。 回去的路上,凉意上来,她心血来潮,和司鸿疾半道拐去西街吃了碗馄饨。 等到家,下了马车,就见管家正后在门前,一脸焦急的等着,见两人回来,赶忙上前,“大公子,郡主。” 司鸿蔓笑盈盈的打了个招呼:“刘伯怎么还没休息?我和哥哥又不会在皇城里迷了路。” 刘伯道:“郡主,老爷在前厅等着呢,说是有事要同您说。” 司鸿蔓和司鸿疾对视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都知道要说什么,司鸿疾拍了拍妹妹的肩,递了个眼神,打着哈气道:“快去吧。” 说完就要回屋,才转身走出去半步,就被司鸿蔓扯着袖子给拽了回来,“要听一起听,哪有让她一个人去应付的道理。” 到前厅时,司鸿长印正打瞌睡,撑着眼皮,肚皮撑起衣服正打着小呼噜,听到响动声,啪一下清醒过来,抹了把脸,乐呵呵道:“乖宝,回来啦!” 然后,脸色一板,对后面跟着进来的司鸿疾道:“这么晚不好好待在府上,带着妹妹出去乱跑,简直胡闹!” 司鸿蔓蹬蹬几步小跑过去,搂着她爹的胳膊,撒娇道:“是我要大哥陪我去的,今晚万象阁有拍卖会嘛,大哥还给您带了东西。” 说完朝司鸿疾眨了眨眼,幸好他们不是空着手回来的。 司鸿长印闻言,心里舒坦了不少,他其实也想跟着,无奈到家才得知两个小崽子早就出门了,一个人用了晚膳,喝着凉茶等到现在,简直是凄苦。 不过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他憋了一晚上的消息,总算等到了人,拉着闺女的手摆了摆,表情神神秘秘,语气夸张道:“乖宝啊,谢家恐怕要翻案了!” 第50章 司鸿蔓点了点头,她就猜司鸿长印要说这个,眨了眨眼,说道:“也不知道大晚上的皇上传他做什么,不过这个点应该出宫了吧?” 司鸿长印表情一滞,震惊又觉得不可置信:“乖宝,你知道了?!” 司鸿蔓点了点脑袋,道:“在万象阁听说…了……” 她看着她爹的表情,卡壳了一瞬,然后飞快的转移矛盾,指了指司鸿疾道:“是大哥特意叫人上来问了,所以我才知道的。” 司鸿长印对大儿子怒目而视,相当不满,他一早就知道谢惟渊在为皇上做事了,只不过之前是不能说,今晚皇上自己把人招进了宫,总算是能给闺女透露了,结果还被人给抢了先! 司鸿疾觉得自己受了场无妄之灾,莫名就成了被敌视的中心,忍了忍,才没把妹妹从椅子后揪出来,他冲表情不善的父亲道:“知道的不多,父亲有确切的消息吗?” 司鸿蔓缩了缩脖子,赶忙跟着道:“我也只是听说谢惟渊进宫了,爹爹,皇上传他做什么?真的要给谢家翻案吗?” 司鸿长印气顺了点,喝了口茶,老神在在的道:“天真,翻案哪里会这么容易。” 全然忘了刚才这话就是他自己说的。 第49章 “皇上有心要收拾世族, 又怎么会为谢家翻案。” 司鸿长印咂摸了下茶,把茶梗呸了出来,然后话音一转, 道:“不过, 谢惟渊这个人倒是可以, 之前谢家出事,他虽为嫡系子孙, 却并无实罪, 只是被牵扯其中,皇上法外开恩, 留了他一命,如今重有立功,恢复白身重回仕途, 也不是难事, 全凭皇上一句话。” 他一气说完,又喝了两口茶, 觉得味道还是寡淡,嫌弃的给搁到了一旁, 当着儿女的面也没什么避讳, 吐槽圣上:“这个点传人进宫,皇城里头不知道有几家睡不着觉。” 皇上没别的用意,纯粹是想让那些成日揣摩圣意的人好好折腾折腾,最好明儿顶着一脸疲态上朝,司鸿长印身为近臣,这些年, 皇上的性子也被他摸了个七七八八, 一贯如此。 司鸿蔓听着抿嘴想笑, 就听大哥动作顿了下,在一旁问道:“……立功?” 她也跟着朝司鸿长印看去,对啊,皇上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把人放了吧,立了什么功?总不会云间寺的事,这事连当时的发现人陆崧明都没怎么插手,而且波及太子,皇上估计谈不上多高兴。 正等着她爹回答呢,就又听司鸿疾道:“是何家的事?那些罪证是谢惟渊给的吧?” 司鸿疾语气笃定,不像在问,倒像是在回答她的疑惑,司鸿蔓转着脑袋两边瞅了瞅,见她爹慢慢一颔首,心里啊了一声,震惊有的,但知道后,略想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司鸿疾眉梢微微挑了下,问道:“他这是站到世族对面了?” 司鸿长印摸了把胡子,悠然吐出两个字:“未必。” 然后话题便戛然而止了,司鸿蔓眨了眨眼,感觉自己最后什么都没弄懂,就稀里糊涂的回了小院。 院子里支着一顶帐子,昨晚躺在藤椅上看流萤时用的,她在后世几乎已经看不见这个小生灵了,没想到穿进了书中,还能瞧见,等到了盛夏,愈发多起来,应当更好看。 惊鹊迎过来,接了外衫,笑着问道:“郡主今晚怎么这么迟?是去西街了?” 司鸿蔓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奴婢的鼻子特别灵。” 折枝敲了她一下,毫不留情的拆穿了,“郡主,她哄您呢,方才久不见您回来,打发了人去前面问,车夫说您和大公子去了趟西街。” 就是说嘛,她衣服上也没沾上什么奇奇怪怪的味道,在西街只坐了坐,用了碗馄饨的功夫,怎么会留下气味。 司鸿蔓佯装生气道:“好呀,专会哄我,今儿带的东西便不给你了。” 惊鹊赶紧认错,摆正姿态,保证下回绝不再捉弄郡主了,这才得了郡主赏的东西,美滋滋的收了起来。 皇城的消息传得飞快,第二天下晚时分,连折枝和惊鹊都听说了点风言风语。 司鸿蔓让人把藤椅搬到了廊下的背阴处,她正躺在里面,轻轻晃着,手里的扇子盖在脸上,挡着零星的一点日光。 听到贴身的大丫鬟在旁边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就是不来问她,终于不耐的拿开了扇子,勾了勾手指,道:“怎么不问问我,反倒自己猜起来了?” 两人犹豫了下,走近问道:“郡主,谢大人是要从郡主府搬出去了么?” 司鸿蔓先问了问:“外面怎么传的?” 折枝道:“说是谢大人恐怕要重得皇上重用了,还说谢家还剩的那些被流放的人,估计过不了多久也要回来。” 至于那些觉得郡主要被报复的,她们跟在郡主身边,自然知道欺凌折辱都是没有的事,但也没再外头反驳,只是听了一耳朵。 司鸿蔓点点头,传得还算可控,没有太离谱,皇上如今只昨晚召见了人,今天还没有动作,怪不得皇城会传出各种猜测,她回了两人之前那个问题,道:“应该是要搬出去的。” 惊鹊不怎么在意谢惟渊的事,闻言,先想到的是郡主府要空下来了,她道:“那就这么空着实在太可惜了。” 司鸿蔓也觉得,郡主府修缮得格外精致,尤其是暖阁,赤足走在屋里,也不觉得凉,她认真想了想,觉得冬天可以搬过去小住一段时日。 惊鹊闻言,极力赞成,她掰了掰手,给郡主提了一堆点子。 折枝在旁边听着没吭声,细细给郡主打着扇子,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之前的一些事,要是谢大人恢复了之前的身份,那他把郡主从马车上抱下来的那些事,就过于亲昵了。 她心不在焉的想了会儿,直到惊鹊唤她一起说话,才把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抛开。 有关谢家要翻案的流言在皇城整整传了三日,也没见宫里那位有什么动静,这个节骨眼上,司鸿蔓又不好去郡主府见谢惟渊。 直到这日,皇上身边的大太监亲自来请,说是皇上要见她。 司鸿蔓麻利的梳洗换衣,进宫后,从马车换了软轿。 她在轿子上坐了会儿,忍不住小声打听道:“福顺公公,皇上是因为什么事要见我啊?” 福顺跟在软轿旁,闻言和气笑了起来,道:“郡主等见了皇上的面就知道了,是好事。” 好事…… 司鸿蔓抿了抿嘴,雨露雷霆皆是天恩,哪样不能说是好事,不过福顺公公这里是打听不出来了,至于其他的宫人,算了,估计他们自己都不清楚。 等到了地方,她心里头小小惊诧了一下,皇上居然要在勤政殿见她,福顺公公在前面引路,先一步进去回禀:“皇上,明玉郡主到了。” 她听见里面有说话的声音,一道是皇上的,还有一道听着耳熟,好像…像是……谢惟渊的! 司鸿蔓眨了眨眼,皇上是把她和谢惟渊一起叫过来了吗,难不成是以为她和谢惟渊积怨已久,要他们当场握手言和? 她在外间猜来猜去,殿内的交谈声已经听了,脚步声响起,她抬头,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便看见谢惟渊提着衣摆从门槛跨过,正向着她走来。 司鸿蔓眼睛一亮,就要出声唤他,才刚张了口,便被对方看过来的视线镇住了,一个谢字了无生息的压在了喉间,没有吐出来。 她怔了怔,不知道谢惟渊这是怎么了,为何表情如此冷漠,像是不认识她一样,甚至还透着一丝厌恶,无端被勾起了刚穿过来时的记忆。 大约是愣了几息,回神时,谢惟渊已经擦着她过去了,她回身望着对方的背影,心里头憋得慌,她大概猜到谢惟渊是故意的,做样子给皇上看,但就算是装出来的,也叫她十分难受。 难不成之后一直要这么做样子么?她眼眶微酸,抬手揉了揉,盯着谢惟渊的背影,一直到对方转身走向侧边,藏青色的身影消失在殿墙外,才慢慢收回视线。 福顺公公已经唤了她两声了,也不急,好脾气的又说了遍,“郡主,皇上在里面等着您呢。” 司鸿蔓点点头,收了收脸上的沮丧,提着裙摆进了内殿,皇上坐在桌案之后,手边有一叠批好的折子,面前还摊开一本,大约正在看。 皇上见她进来,招了下手,道:“明玉,来,替朕研磨。” 司鸿蔓看了看那本摊开的折子,又看了眼砚台的位置,踌躇了下,老老实实道:“明玉不敢。” 皇上倒是料到了她会拒绝,也没非要她过去,只笑道:“明玉何时如此胆小了?” 说完,又拿上回的事调侃她道:“之前在朕面前呼呼大睡的胆子呢,莫不是被你忘在皇后那儿了?” 司鸿蔓脸颊一红,有点儿羞恼的垂了垂眼,她都要把听曲睡着的事情给忘了,“皇上拿我取笑,明玉要不高兴了。” 皇上哈哈大笑了几声,赐了座,又叫人去传些吃食来,然后才道:“朕瞧着你刚才在殿外就不怎么高兴,眼尾耷拉着,怎么了,可是和相国闹别扭了?” 第51章 司鸿蔓在心里撇了撇嘴,她要是真和她爹闹不愉快,皇上绝不会这么问,肯定会觉得稀奇,然后让她说一说她爹是怎么凶她的。 她顺着皇上的意思摇了摇脑袋,“没有,是明玉刚刚在殿外瞧见了个不怎么喜欢的人。” 她揪了下手里的帕子,眼一抬,细密的眼睫往上翘起,像是终于耐不住性子,拧着眉问道:“皇上真的要给谢惟渊复职么?” 皇上瞧着她都快把不高兴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不禁又笑了声,“明玉原来是为了这事不高兴的,那明玉说说,朕给他官复原职好不好?” 当然好的!司鸿蔓在心里头道。 她撅了撅嘴,小小哼了声,道:“皇上爱给谁复职给谁复职,问明玉做什么,反正皇城都传遍了,都说这回明玉要倒霉了。” 皇上登时道:“这些都是谁胡说的?!” 司鸿蔓才不理他,只管专心吃面前的果子。 皇上忙哄了哄:“朕让他们都闭嘴,朕跟你保证谢惟渊就算复职,也绝动不了你分毫,朕看着他呢。” 司鸿蔓闻言顿了顿,“……真的?”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她说完, 又自己点了点头,像是生怕皇上反悔似的,补充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皇上肯定不会哄我的。” 皇上隔空虚虚点了她两下, 表情无奈又好笑, 娇娇气气的一个小姑娘,想什么都写在脸上, 连试探都直白的不得了, 偏叫他生气不起来。 司鸿蔓想了下,又问道:“那谢大人的贱籍是不是就不作数了?” 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自己乐了下,杏眼一弯,说道:“之前皇上把他赏给了我, 所以谢大人现在还算是我的人, 那他岂不是要求一求我,让我同意啊?” 皇上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宏图伟愿, 想让谢惟渊那样的人去求她,只怕到时候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眼里闪着狡黠, 显然藏了什么坏心思,皇上抵着额角,脑筋转了转,故意激她道:“明玉这是舍不得了?” 果然,刚才还一脸笑意的小人,顿时生起气来, 皱着眉大声道:“明玉才不稀罕, 一个贱籍的奴才, 有什么舍不得了,等会儿明玉就去官府勾掉他的名字。” 她愤愤然,像是对皇上的指控很是不满。 其实要去掉一个人的贱籍,只要有皇上的一句话,官府的人哪敢不听,根本不需要再问她的意见,皇上让她自己去,不过是为了向谢惟渊表示,一开始就是她非要把人要过去的。 司鸿蔓瞧着皇上,说是对她纵容吧,确实很纵容,她时常踩着底线蹦跶也没见被训斥,但这种事情上,皇上利用起她来也同样是毫不心软。 皇上闻言,乐呵呵的笑了几声,把福顺叫了进来,先对司鸿蔓道:“外头天热,让底下人跑一趟就成了,哪里用得着明玉亲自去。” 又吩咐福顺,派个办事稳妥的人去跑一趟,如此,谢惟渊恢复白身的事便尘埃落定了。 司鸿蔓心里高兴,但又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只要努力压着唇边,忍住不笑出来,她捻了块果子,拨了拨上面的糖霜,道:“皇上叫明玉进宫就为了这个事么,明玉还以为有什么好事呢。” 事情解决,皇上也没那么认真了,看了眼折子,不怎么专心的反问:“这不算是好事?” “算吧。”司鸿蔓把果子吃了,擦了擦指尖,起身拱手行了个礼,道:“恭喜皇上得良臣。” 皇上听见响动抬头,瞧着她的动作,笑了一回,还挺一本正经,于是也正了正神色,对她道:“这算是你的功劳,举荐良才大功一件,明玉可要什么赏赐,说来朕听听?” 司鸿蔓唇角微微顿了下,心道,这算是哪门子的举荐良才,要是她真能做到,怕不是得被冠一顶干涉选官安插门人的帽子。 吐槽归吐槽,赏赐还是要的,皇上要给嘛,把她当小姑娘哄,她肯定不会往外推。 司鸿蔓想了想,觉得现在也没什么缺的,要什么都不划算,她摸了摸腕上的银镯,绞尽脑汁的想了会儿,很实诚的道:“明玉还没想好。” 她表情为难,两道细眉都拧到了一起,“等明玉想到要什么,再跟皇上讨赏成不成?” 皇上瞧着她一脸纠结的小模样,很是好说话,爽快道:“那便先压着。” 司鸿蔓眉头一松,高高兴兴的说了几句好听的,有皇上这句话在,之后遇上事,她或许能稍微掌握那么一点点的主动权。 正事了结,但出宫办事的小太监还没回来,皇上留她在殿内吃果子,一面批折子,一面同她闲聊,“听说现在谢惟渊是住在你的郡主府上?” 司鸿蔓嗯了一声,也挺随意:“我和大哥吵架又和好了,就搬回了司鸿府,就……不想带个外人回去。” 皇上显然对他们兄妹俩吵架的事有耳闻,喉间发出几声闷笑,像是看到两个半大的人闹别扭,至于搬回去他也是知道的,那天谈完事司鸿长印拐着弯的炫耀,自个宝贝闺女因为想他所以回来住了。 皇上读完帖子,朱笔落下写了几个字,龙飞凤舞的写完,搁在一旁,抬头看了眼正在喝茶的人,问道:“谢惟渊在你那住得如何?” 司鸿蔓接得飞快:“可好了,别人想住还住不进来呢。” 皇上自然不信,意味深长的瞥了她一眼,又换了本折子,“你没欺负人?” 司鸿蔓适时心虚了下,然后朝桌案后坐着的人笑了笑,表情很是无辜,“皇上,明玉怎么会欺负人呢。” 皇上一笑:“朕又没说要怪你。” 他就是单纯的好奇,刚才谢惟渊过来,他提到司鸿蔓时,对方显然强忍着怒气,整张脸都黑了,也不知道这几个月发生了什么,不过这倒是叫他顺水推舟把话往下说了。 身上瞧着干干净净的,也不知平日受了什么折辱,那么大的怨气,在天牢关了那么久,刑具少说轮过几轮,送去郡主府的时候,对方也没表现出受过侮辱的样子。 皇上点了点桌案,这么一想更好奇了,明玉平日里确实是被惯得刁蛮任性了些,但到底是个姑娘家,怎么也比不了牢里的狱卒。 司鸿蔓要是知道皇上此刻在想什么,她大概会嗤笑一声,那时候皇上不就是觉得她心狠手辣才把谢惟渊扔给她的么,现在她只不过是有意远离了东宫,皇上就觉得她温顺良善起来了,可见听话顺意最重要。 不过她并不知道这些,正想着要怎么编没发生过的事,原书里的那些剧情肯定是不行的,但临时现编又容易露馅,模模糊糊的才能让皇上继续误会下去。 她想了想,也就谢惟渊腿受伤的事确实发生过,她那会儿刚穿过来,对方就已经在地上跪过一夜了,是因为什么来着? 司鸿蔓眼睛一亮,又赶忙垂了垂睫毛,义愤填膺的告状:“他不会伺候人,打碎了个您之前赏给明玉的盘子,不就是跪了一晚嘛,他肯定没告诉您原因!” 皇上心道,人家可是半点坏话都没说,他琢磨了一下,觉得这跪一晚应该不是简单的跪,要不前段时间怎么听说谢惟渊的腿断过,至于那赏赐的盘子,他都记不得了,也不知什么时候随手赏的小玩意儿。 底下的小人气鼓鼓的说完,又心虚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道:“皇上,您是不是觉得明玉过分了?” 皇上笑着点了她一下,“怎么会,快吃你的果子吧,别想东想西的误会朕。” 至于其他的,皇上也懒得再问了,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小姑娘脾气上来了撒撒气而已,谢惟渊若是懂事,就不该揪着不放叫他烦。 不过,这样也好,司鸿长印必然会打起十二分精神提防着谢惟渊,免了他的后顾之忧,到底是谢家的人,若说心里没有半点怨气,他是不信的。 等她一碟果子吃完,和皇上聊的话题已经偏到前一日晌午看了什么话本上面了,出宫办事的小太监回来,说是谢惟渊的贱籍已经被勾掉,回禀完又安安静静的退了出去。 司鸿蔓擦了擦手,从凳子上下来,“好啦,事情办完,明玉也要回去了。” 皇上瞧了她一眼,聪明漂亮没有心机,又会哄人,可惜早早伤了根本,不然做不成太子妃,做个王妃倒也合适。 这念头不过出现了一瞬,就被皇上摁下了,司鸿长印身居高位,无论太子还是皇子,现在都还不合适。 出宫时,福顺公公把她送到了宫门,司鸿家的马车已经等在宫墙外了,她高高兴兴的同福顺公公道别:“公公说得没错,果然是好事。” 福顺笑了笑,点头道:“那是,皇上疼郡主,自然舍不得郡主受委屈。” 晚间饭桌上,司鸿疾特意问了问,“皇上叫你进宫,是为了谢惟渊的事?” 司鸿蔓夹了一筷子菜,嗯了声,道:“哥哥都猜到了还问我。” 司鸿疾皱了皱眉,下意识的操起了心,让丫鬟把盘子往妹妹跟前送了送,“你没说错什么话吧?” 第52章 司鸿蔓摇头:“没有,皇上还说欠我个人情。” 她没让丫鬟动盘子,又不是够不着,再动,就都摆她跟前了,抬眼笑了下,道:“我又不蠢,哥哥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的顶着,哥哥这么高,肯定能护着我。” 司鸿疾被她这番无赖的说法噎到了,这句话他说差不多,哪有人厚颜无耻自己说的。 两天之后,宫中传出正式消息,皇上的旨意到了郡主府,虽不是官复原职,但也足够让人惊讶了。 皇城中的人听了好几日的流言,到这时,才终于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却又觉得恍惚,心情复杂的想着,曾经那位惊艳皇城的谢家三郎,这次真的要回来了。 这些人的心情如何微妙,完全影响不到司鸿蔓,她与有荣焉,从管家那要了两壶去年酿的梅子酒,高高兴兴的去郡主府贺喜。 毕竟明日谢惟渊就要搬出去了,她想要见人还得先找好借口,真是不方便。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司鸿蔓提着酒高高兴兴了一路, 都想好突然出现时,对方会是什么表情了,肯定十分的惊讶。 结果等到了郡主府, 才得知谢惟渊不在府上, 前一刻钟刚刚出去, 她笑容登时僵在了脸上,怏怏问道:“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护卫摇头:“谢大人没有交代。” 他抱拳请示道:“郡主, 要不要属下派人去打听?” 司鸿蔓抿了下唇, 歪着脑袋想了想,摆手道:“还是算了。” 这个时候出去肯定是重要的事, 她去说不定会打扰对方,打发了护卫,她提着酒准备去暖阁等一会儿, 说不定谢惟渊待会就回来了, 路过隔壁时,她脚步顿了顿, 不知怎么想的,走到了门前推了下, 结果听到了吱呀一声, 没有落锁,门开了。 司鸿蔓做贼心虚似的朝四周看了看,不对,这是她的宅子,她干嘛要心虚,顿时理直气壮起来, 推门迈了进去。 房间里的陈设和她上次来时看到的一样, 不过有好些东西换成了她重新让人置办的, 还有些没来得及换,可惜都没用上几日。 她把酒放到中间的桌上,自己拉过一张圆凳,决定就在这儿等谢惟渊好了,对方一回来就能看到她。 闲等无趣,司鸿蔓百无聊赖的坐了会儿,就趴到了桌上,脑袋枕在臂弯里,侧着去瞧谢惟渊的书桌,那儿是对方放笔架纸砚的地方,后面摆着书卷。 她眯着眼睛看桌案上的书册,一卷一卷数过去,又一卷一卷数回来,然后直起身子朝门外看了看,毫无动静。 司鸿蔓扁了扁嘴,轻轻撑了下桌面,从凳子上下来,走到谢惟渊的桌案旁,准备挑一本看看,对方都是些枯燥无趣的书,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她随便拿了最上面的一本,一面翻一面往回走。 才走两步,一张小纸从书中滑了下来,慢悠悠的在空中打着圈。 司鸿蔓一愣,眼明手快的捞起还没她手心大的纸张,她呆呆的握住,不知想到了什么,站在原地愣了几瞬,然后飞快的把小纸夹回书页,又把书册飞快的放回桌案,同手同脚的坐回了方才的地方。 房间内幽静无声,她手心微湿,紧张的篡起又松开,拿着帕子揉了揉,突然嚯的一下站起身,脚下飞快的朝外走去,她还是回暖阁等人好了,等走到门口,才想起来酒还放在桌上,又慌里慌张的折回,提着两壶酒匆匆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门吱呀一声被带上,司鸿蔓飞快的走了一段,才慢慢缓下步子,她后背抵着廊下的圆柱,浅浅喘了几口气,心里懊恼自己干嘛像是做了坏事一样,明明没什么的。 她什么也没弄坏,就是不小心翻开了谢惟渊夹着小像的书,她都没敢看那小像上的姑娘是谁,就给放回去了,对方不会凶她的。 司鸿蔓歇了几息,朝身后看了眼,算了,还是在暖阁等吧,她拽了拽自己的衣襟,觉得胸腔有些发紧,像是被什么捏住了一般,微微颤颤的悬在半空中。 谢惟渊有喜欢的人?应该是没有的吧。 谢家出事前,谢惟渊有个未婚妻,也就是宁姝,可两个人见了面和陌生人没什么不同,而且宁姝近来和陆崧明处的很好。 那……难道是这段时日才遇上的? 她忍不住胡思乱想,又觉得是自己看错了,没什么小像,只是裁成一截的小纸,说不定是用来记什么隐秘消息的。 一时懊恼,刚刚怎么不看清楚些,反正已经被她弄掉了,要不再回去。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摇头给否了,不,不行。 司鸿蔓推开暖阁大门的时候还在想刚才的那一幕,试图回忆起那张小纸到底是什么,心不在焉的走到暖阁里间时,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没有挑开门帘就进来了。 她回头一看,才发现原本厚重的门帘被换成了鲛纱,从梁顶一直垂到地面,不止是门帘,其他的东西也换了,冬日用的物什皆被收了起来,换成了轻软清凉的。 她记得自己没有吩咐过把暖阁的东西也换了啊,她都不回来住了,所以就只让人把东西都收起来,没有再添置新的,这些都是什么时候换上的? 她上回来也没有进暖阁,或许是她吩咐给谢惟渊那里换了一份,底下的人便自作主张也把暖阁里的摆设都换了,她摸了摸美人榻,指尖擦过,一层不染,该是日日都有人清扫。 虽然没交代过,但她不得不承认,在看到的时候看高兴。 虽说叫暖阁,这屋子却实冬暖夏凉的,只是走近,从外带进的一身燥意便去了七七八八,如今又换了夏日的装饰,叫她都忍不住想回来小住几日了。 司鸿蔓熟门熟路的在床边摸了摸,果然摸出一本话本,还是新的,显然是整理暖阁的人新放上的,她窝进美人榻,找了个好的姿势趴着翻了两页,觉得不够,瞧了瞧手边自己带来的两壶酒,心道,要不先开一壶好了,管家说梅子酒不易醉,以前她都是喝来玩的。 谢惟渊从宫中出来,才上马车,就接到消息,说是郡主去了府上。 他心思微动,却不能直接跃身回去,只得耐下性子等马车沿着长街驶过,转过街巷时,马车一轻,轿厢内已经没了人,车夫表情平淡,继续往府上驶去。 谢惟渊避开了府上的护卫,直接回了屋子,若是司鸿蔓还在,一定在屋内等他,脚下不由加快了几步,只是在看到紧闭的屋门时,眉心不觉皱了起来。 他匆匆推开,屋内空屋一人,一切都他走时一样,像是从未有人来过,他走到桌前,站在正中的位置向四周看去,空中还残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果香。 郡主来过,没有等到他,所以先走了? 谢惟渊的视线划过桌案,蓦然一顿,最上面的书册被人动过,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变了变,他没去动那本书,直接转身朝外走。 穿过连廊,到暖阁,谢惟渊只用了短短几息。 暖阁的门半开着,淡淡的果香混合着几丝酒气,从门内一点点向外溢出,他放在门上的手紧了紧,迈了进去。 层层叠叠的鲛纱后,隐约看见一个人影,暖风从门扉外吹进,穿过屋内,掀起那泛着微光的纱幔,露出了内室的景象,一派旖旎。 司鸿蔓趴在美人榻上,两颊染着绯色,像是要从皮肤下透出来一般惊心动魄,裙摆皱着,被抽起了一截,小腿叠在身后晃来晃去,一双玉足只穿着月白色的布袜,软鞋早被踢在了榻下,浑然未觉的翻着书。 谢惟渊眼神暗了暗,喉间发紧,反手一挥,门扉从屋内向外合上,声音惊动了内室的人。 风止,帐幔落下,遮住了两人的视线,隐约看见里面的人歪着脑袋,发出一声含糊朦胧的声音:“谢惟渊?” 他绷着脸,绕过屏风,伸手撩开挡住去路的鲛纱,短短一段路比他从隔壁到暖阁走得还长,终于到了内室。 司鸿蔓一手撑着下巴,眼里弥漫着些许水雾,看清来人后,笑得春花灿烂,她抿了下嫣红的唇瓣,轻声细语的说道:“恭喜你呀!” 她眼中像是有流光轻晃,清醒又似迷糊,一错不错的看着面前的人,像是要把对方整个儿都印在脑中,天真无害,笑意中不搀任何杂质,只盛着满满的开心。 美人榻的一边放着个小几,上面有一壶喝了一半的酒,清浅的梅子香气盖过了原本的果香,慢慢的一点点的在屋内漫开,萦绕在鼻尖。 谢惟渊呼吸重了几分,他的视线一寸寸下移,划过腰间缀着的香囊,压皱的荷包,堆叠的裙摆,最后又落回了那张精致生动的脸庞,压着余音从齿缝中溢出一声轻叹:“……郡主。” 他闭了闭眼,走近榻前,伸手触上司鸿蔓的额角,那儿散着一缕青丝,细软服帖,他轻轻把发丝拨开,露出底下精巧的眉尾。 冰凉的指尖触及温热的肌肤,激起一阵酥麻的颤栗,司鸿蔓贪凉似的动了动,她仰着脸,对谢惟渊笑道:“我等你等得无趣,就先喝了点儿酒。” 第53章 她抬起压着书页的手,先伸出两根,而后想了想,又添了一根,道:“只喝了一点点,两,不,三杯。” 一壶梅子酒并不多,浅口的杯子至多倒上十杯就空了,她确实喝得不多,若是书中的明玉郡主并不会醉,管家也是如此,才放心的让她带着酒出来,但她忘了自己穿来之后,连带着体质也跟着变了,酒量差得要死,莫说三杯,就算只是半杯也是要醉的。 司鸿蔓说完,揉了揉刚刚被碰到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醉了,只觉得仰着头看人难受,便想撑着手从美人榻上起来,裙摆被压着在膝盖下,身子一歪,朝外倒去,被人从后抵住。 她倚在对方的臂弯里,仰面向上看,杏眼弯着,笑了起来,唤道:“谢惟渊。”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她又说了一遍:“恭喜你呀, 得偿所愿。” 全心全意,真真切切的欢喜与高兴,像是自己遇上了什么喜事, 喉间发出几声清灵的咯咯笑声, 笑意从唇边漾出。 她仰靠在对方的胸膛上, 悬悬的只靠臂弯撑着,毫无防备, 像是知道自己不会摔下去, 只管乱七八糟又毫无逻辑的说着话。 司鸿蔓扁扁嘴,有点儿委屈, 她问道:“你怎么回来这么迟,我等了你好久。” 谢惟渊喉间的结节上下滚动了下,他慢慢动了下臂弯, 让对方能倚着更舒服些, 解释道:“去宫中谢恩。” 司鸿蔓乖乖的哦了声,细密的眼睫上下颤动, 看着对方,安静了几息后, 突然拽住谢惟渊的衣襟, 就要翻身起来,她完全不觉得危险,只是不想这么倚着,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她足尖抵着美人榻的一段,胡乱蹬了蹬,试图把自己翻过来, 使了好一番力气, 像是一条在浅水洼里胡乱扑腾的鱼, 几次不见成功,还把自己给气着了。 谢惟渊绷着下颌,在司鸿蔓就要翻身栽下去的前一刻,捉住了她乱挣的手,臂弯带着力把人轻巧的抱起,然后弯腰矮身,小心轻柔的把人安置在美人榻上。 他半蹲下,在美人榻前,和正一脸懵然坐着的人儿对视,温和的哄道:“郡主现在可以看清我了。” 司鸿蔓愣怔了半晌,然后发现自己可以平视对方,顿时高兴起来,但又嫌离得有些远,她拉住谢惟渊的袖子,往自己面前带了带,快要看清对方睫毛的根数,这才放开。 她朝谢惟渊脸上轻轻吹了口气,带着几丝清淡的梅子味,她看见对方的眼睫抖了抖,笑了起来,拿手摸了摸,惊讶道:“真的好软!” 谢惟渊眼睫垂落,极缓的眨了一下,压下横生的欲望,复而抬起,捉住那只还在他眼尾捣乱的手,看向面前人的眼睛,天真坦率,毫无遮掩,他默了默,道:“郡主,你醉了。” 司鸿蔓眉间一拧,不高兴道:“我没醉!” 说着把手抽了回来,愤愤不满的控诉:“我等了你好久!” 刚才说过一遍的话,还能被醉酒的人再重复上一遍,可见怨气十足,当真是等了许久,非常不高兴了。 她鼓着脸,睁大眼睛看对方,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一边控诉,一边又指望对方为自己主持公道,很是矛盾,偏自己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理直气壮的瞪着对方。 谢惟渊的视线扫过旁边的酒杯,几乎能想到司鸿蔓是怀着什么样的心境来郡主府的,就算是醉酒,对方的第一句话也是向他贺喜。 他脸上难得腾起几分懊恼,想问问一个多时辰之前的自己,为什么选这个时候进宫谢恩,就不能等上一刻,不,哪怕半刻钟。 他望向还在气鼓鼓的等着他回答的人儿,长睫轻轻颤了下,说道:“是我的错,让郡主久等了,以后不会再这样,换我来等郡主。” 司鸿蔓像是得到了重大胜利,咯咯咯了几声,连眼角眉梢都笑了起来,笑了会儿后,又认真瞧了瞧谢惟渊,突然狐疑道:“你说得是真的?” 她警觉又敏锐的盯着对方的表情,蓄势待发,仿佛只要面前的人露出一丁点儿后悔的神色,就要扑上来,狠狠捶打一番。 谢惟渊眉间柔和,低低笑了一声,“是真的。” 他道:“以后不会再让郡主等我。” 司鸿蔓歪着脑袋瞧他,想了好半天,像是终于信了,收起狐疑,她软绵的点了点头,道:“好吧。” 她憋了好几日的话,终于见到了人,想了起来,颠三倒四的问道:“你在宫里故意不理我,勤政殿那天,是不是?” 她努力想着那天的事,一面回忆一面道:“皇上还问我平日都是怎么对你的,皇上以为我欺负你,怎么会,我对你可好了。” 然后邀功似的冲谢惟渊一笑,眼里亮闪闪的,藏着一抹狡黠,兴奋道:“不过我没有说,皇上就这么误会了,还说以后管着你,不让你欺负我!” 她断断续续,说了好长一段话,总算是把那天的事讲明白了,然后像是累了一般,肩膀往下塌了塌,朝着一侧的软垫歪去,半倚着,小腿不耐的动了动,腿弯垂着有些酸涩不舒服,她抬起一点,本想放在塌上,结果一滑,踩在了谢惟渊半曲起的膝上。 司鸿蔓踩了两下,才发现触感不对,一低头,就看见了自己作乱的脚,还在还没有穿鞋,只是穿着布袜,不然得在对方衣服上留下好几个鞋印。 她眨了眨眼,半晌明白自己做坏事了,飞快的把自己的脚缩了回来,掀起一小块裙摆,盖在自己的脚上,然后抿着唇仰面朝谢惟渊讨好的笑了下。 见对方绷着下颌,脸上没有笑意,司鸿蔓想了想,伸手拍了拍刚才被自己踩过的膝头,拍了两下,抬眼悄悄去瞧对方,结果觑见了眼中看不懂的神色,她莫名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危险又凶猛的兽类盯上了,后颈的寒毛忽然就竖了起来,警觉的顿了下,怯怯的缩回了手。 结果缩到一半,被截住了,她拽了拽,没能抢回自己的手腕,只好去看那个罪魁祸首,扁了下嘴,软软糯糯,像是在撒娇:“干嘛呀?怎么现在就开始欺负我了。” 谢惟渊的视线垂落到两人交握住的手上,袖口被抽起了一寸,他的指尖贴住司鸿蔓腕上的肌肤,温热细腻,底下是跳动的脉搏,蕴藏着蓬勃的活力,对方的柔夷不安分的动了下,试探着靠近他的掌心,见他没有动作,胆子大了起来,小小的蹭了两下。 他眼神暗了暗,捉住对方乱动的手,声音有些微哑,“郡主是故意的?” 若不是知道对方清醒时绝不是这样的反应,他快要怀疑司鸿蔓是不是在装醉了,眼底蓄起的浓烈的情绪,呼吸渐渐加重。 司鸿蔓小脸皱起,眼里含着水雾,娇气的吸了吸鼻尖,张口道:“疼……” 她眼窝浅,一点点水雾就像是要蓄成一汪清泉,挂在眼底摇摇欲坠,贝齿咬上下唇,压出浅浅的牙印,唇瓣沾着酒香愈发嫣红。 她呆呆的看着一点点慢慢逼近的人,鼻尖闯进另一道气息,脑子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愣愣的望着对方,眼睛一眨不眨,乖得不得了,就在要贴近时,她突然腾出另一只手抵住对方的肩,小声又紧张的问道:“谢惟渊,你有没有告诉皇上,你武功恢复了?” 她把对方朝外推了推,紧张兮兮的朝四周看了几眼,没看到旁人后,又放松下来,不忘继续问道:“你说了吗?” 谢惟渊伸手触上她的眼睫,抹开上面犹如珍珠般的细小泪珠,眼底挂着几分无奈,慢慢摇了下头,答道:“没有。” 司鸿蔓点了点脑袋,她睫毛被碰的有点儿痒,颤了颤,像蝶翼般在对方指尖上轻盈的碰了碰,她嗯嗯了两声,道:“不能说,要偷偷的,不告诉别人,只我一个知道就好。” 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慢慢笑了起来,神神秘秘的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瓣前嘘道:“我其实很早就知道你的武功恢复啦,但是我没有说,装作不知道。” 她得意了一小会儿,见对方并不是很惊讶,顿时不服气起来,道:“我还知道好多事情呢。” 谢惟渊眼里闪了下,看着她一副快来问我快来问我的小模样,原本并不想现在问的,也忍不住顺着对方的意思,道:“那郡主还知道些什么?” 司鸿蔓愿望被满足似的弯了弯眼睛,笑得特别甜,她扒了扒手指,得意洋洋的道:“陆冀修其实有找过你对不对?” 她学着陆冀修说话的样子,板正神色,伸出小手拍了拍对方的肩,画大饼道:“你给孤做事,等孤坐上那皇位,你就是第一功臣,到时候司鸿家……嗯,司鸿蔓……” 她舌头像是打了个结,断断续续的重复了两遍,突然又不说了,眼尾垂着,不知为何看起来有点儿可怜。 谢惟渊心头微微动了下,总觉得接下去的话很重要,他轻声哄道:“到时候会怎么样?” “会被…被报复……”司鸿蔓小声道,她说完盯着谢惟渊认认真真的看了好一会儿,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摇了摇头,道,“不对,不会怎么样了。” 第54章 她又高兴起来,眼睛一转,看到了旁边隔着的喝到一般的梅子酒,道:“我还没有和你碰杯呢!” 说着,就要去倒酒,被对方伸手挡住,“郡主不能再喝了。” 喝醉的人一般是不会承认自己醉酒了,司鸿蔓觉得她清醒得很,不满的拍了下谢惟渊的手背,嘀咕道:“为什么不能喝,我又没有醉。” 她理直气壮的去拿酒壶,给一人倒了一杯,拿在手里轻轻撞了下,道:“遇上喜事怎么能不碰杯呢,我就喝一点点嘛,这杯喝完就不喝啦,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两只浅浅的小酒盅轻轻一撞, 发出了清脆好听的声响,像夏日的碎冰碰在碗壁上,司鸿蔓把左手的酒杯往他跟前递了递, 笑意甜软:“一点点, 让我也沾沾你的喜气嘛。” 她见对方不动, 又往前递了一点,差不多要靠近对方的唇边了, 小脸堆着笑意, 软言软语的央道:“谢惟渊,我的手都举酸啦。” 一只手从下面托起她的手腕, 下颌微微垂下,好看的薄唇贴上酒盅。 谢惟渊盯着面前的人,视线有如实质, 极缓的描摹过司鸿蔓的脸廓, 他手用了些力,捏住对方的手腕一点点抬起, 饮尽了浅盅里的酒水。 司鸿蔓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眼睫颤了颤, 视线胡乱的飞着, 连声音都没了,等再转回来,才发现谢惟渊已经把酒喝完了,她赶忙端起自己的那杯,想要跟着一饮而尽。 结果,唇瓣才沾到一点, 酒盅就被人夺走了, 她呆呆的舔了一下沾了酒气的下唇, 朝抢了她酒盅的人道:“这是我的。” 谢惟渊的视线落在她的下唇上,眸间微光缓缓闪过,他意有所指般道:“郡主已经沾过喜气了。” 司鸿蔓看着对方把自己的那一杯也喝完了,气鼓鼓的歪回了塌上,委屈巴巴的想,哪有人这样的,说沾沾喜气就真的只是让她沾一沾,连一口都没有喝到呢。 不过她就气了一小会儿,外头看着对方把酒盅并排放在了小几上,心里又高兴起来,觉得两只小酒杯摆在一块特别好,还拿手拨了拨,让它们挨得更近些,紧贴着了才满意。 她收回手,扭过身时动作快了些,脑袋晕乎乎的,伸手随便一抓,拽住谢惟渊的腰封,身子坐不住似的往下溜了溜,原本半倚半坐着的,这下彻底靠在了塌上。 好在还有快软垫让她枕着,不然垂着脑袋更难受,她睁着看,看见了暖阁的屋顶,不满的把人往自己跟前拉了拉,道:“你离那么远做什么,我都看不见你了。” 谢惟渊顺着她指尖的力往前移了半寸,矮身起来,坐在塌边,垂首朝她看去,手指不由自主的靠近对方的脸颊,极轻极缓的碰了上去,半分力都未用上,生怕底下的小人是雾气做的,一碰就化了。 司鸿蔓弯着杏眼,也学他的动作,伸手想要碰一碰对方的脸侧,可惜她手短,碰不到,撅了撅嘴,道:“你再低一点。” 等终于碰到了对方的唇角,她沿着对方的唇线,小小的画出了一道向上的弧,她问道:“谢惟渊,你是不是很高兴呀?” 她在他的唇角处轻轻按了按,自己跟着笑了起来,笑了会儿,又想到了什么可惜的事,说道:“我也很高兴,不过再过几日你就要搬走了,我就不能再见你了。” 谢惟渊微垂着眼,瞳仁幽黑,望着正宛自懊恼的人,问道:“郡主想见我?” 司鸿蔓喉间发出一声软绵绵的嗯,“想啊。”她朝着对方轻轻笑了笑,直白又坦荡的道:“一直都想的。” 谢惟渊动作顿了顿,瞳仁微微放大,他几乎有些慌乱的撇开视线,好一会儿才又转回来,呼吸声重了几分,许诺般的应道:“郡主随时可以见我。” 司鸿蔓唔了一声,似乎在考虑对方这句话到底有多重的分量,她用不怎么灵光的脑袋想了会儿,不知怎么岔到了另一条道上,于是,在思索了半晌后,她刻意放轻了声音,小声问道:“谢惟渊,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两人挨着极近,声音再小也足够清晰而明了的传到对方耳中,犹如惊雷,又似破开土地的春笋,挑开了那一片朦胧不清的鲛纱,终于看清了内里。 谢惟渊呼吸一滞,手指蓦然攢紧,眼里终于附上了另一层色彩,是不加掩饰的势在必得的野心,他盯着她,一错不错,“郡主为何这么问?” 司鸿蔓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她看着谢惟渊,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肯定道:“你喜欢我。” 她觉得对方看起来怪怪的,似乎不怎么信的样子,那点儿被酒精挑起的胜负欲又冒了出来,非要说服对方一般,道:“你上回抱我,其实也没有事对吗,只是想要抱我。” 谢惟渊顿了顿,“……郡主知道?” 司鸿蔓眨了眨眼睛,“我猜的,我可聪明啦。” 她眼眸晶莹,清凌凌的看着人,丝毫没有醉态,像极了在认真说一件事时候的样子,只是若是清醒时,她绝无可能说这些,她拽着谢惟渊的袖口,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坦白道:“其实刚刚我实在隔壁等你的,但是不小心翻出了一张小纸。” 她说完,有些紧张,舔了舔唇边,眨着眼睛忐忑不安的问道:“谢惟渊,那是我的小像吗?” 谢惟渊透过她的眼眸,像是看到了一点被埋起的微小的期盼,他靠近了些,“郡主觉得呢?” 司鸿蔓微微抿了下唇,眼睫垂下,遮住了对方看过来的视线,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摇着头,轻声说道:“我不知道,我没有看清那张小纸,我怕你会生气,就闭着眼睛放回去了。” 良久,她听到对方似乎笑了下,又凑近了一点,温热的气息几乎快要打在耳廓上了,嗓音微哑,低声道:“郡主想它是,它便是。” 她缩了缩脖颈,依旧垂着眼帘,声音比刚才更轻了点,几不可闻:“我不知道。” 下巴被捏住,对方手上的动作缓慢而坚定,一点点抬起。 他道:“我想听郡主说实话。” 司鸿蔓睫毛微微颤了下,终于和对方的视线撞在了一起,她眼中揉着细碎的泪意,像是雨后潋滟的水波,实在动人。 菱唇微抿,被贝齿咬住了一点,娇艳可怜。 谢惟渊伸手抚上那柔软的唇瓣,指尖慢慢用上了一点力,碾过中间的唇珠,在一声低吟后,再也压不住心中妄念,俯身压了下去。 他不是第一次碰上这两片唇瓣,上一回是在水下,生死之间,何谈旖旎,只记得怀中的人细细密密的发着颤,冰冷刺骨。 那一点清香蹿进鼻间,梅子酒的香气在两人的唇齿间萦绕,身下的人只微微挣了下便张开了唇,柔顺乖巧的不似寻常,温热的气息交织在唇瓣间。 司鸿蔓睁着眼,伸手抵在谢惟渊的胸膛前,软绵绵的,一点力都使不上,她慢慢的舔了下那片薄唇,又舔了一下,听到了对方呼吸加重的声响。 唇齿间逸出半点细碎的嘤声,原本抵着的手不知何时换了个方向,揪住了对方的前襟,贴合的躯体隔着不厚的夏衣,感觉到底下犹如火炭一般的身躯。 司鸿蔓感觉对方似乎在极力克制,想要退后,她不满的用犬齿轻轻的咬了下,一点粉色的舌尖探出,安抚似的吻过菱角分明的唇瓣。 这一点动作像是火星,瞬间燎起一片火海,唇瓣被重重碾压,对方撬开她的贝齿缓缓深入,呼吸一声重过一声,整个人被圈进灼热的怀中,抱住她的双臂用力将她压在身前。 终于,对方像似不够般的咬住了她的唇瓣,想要索取得更多。 司鸿蔓轻嗯了一声,声音近乎哽咽,眼泪控制不住的涌了出来,而后又顺着两颊缓缓落下,被滚热的手指重重擦过,留下一抹极浅的红痕。 覆上身上的躯体往后退了退,唇瓣分开,她满面潮红的仰躺在塌上,浑身发热,细细喘着气,眼中的春情随着吸进的空气一点点的退去。 谢惟渊看着她,她也回看着对方。 对方那冰冷的身躯像是终于有了温度一般,薄唇染上了绯红的色彩,清正肃整的脸上陡然多了一片姝色,惊艳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司鸿蔓愣愣的看着他,眼睫还挂着泪花,湿漉漉的分成好几缕粘在了一起,殷红的口微微张着,那一点粉色的舌尖若隐若现。 谢惟渊侧头,闭了下眼,牙根紧紧咬在一起,抵住想要更多的欲念,刚才若不是对方发出了声音,他恐怕会收不住自己。 向来习惯克制忍耐,终于有一日遇上了无法掌控的情况,明知对方喝醉了酒,却依旧吻了下去,身下的人满目春情,两颊一片艳丽的粉色,一错不错的看着他。 谢惟渊忍了忍,终于放弃似的伸手覆住那双眼睛,浓密的眼睫在他掌心轻轻滑过,细细密密的撩拨着他的心口,酥麻醉人。 之前喝的那不似梅子酒,像是陈年佳酿,只一杯便放大他全部的欲念。 第55章 司鸿蔓眨动着眼,一下,两下,还是看不见,她伸手摸到了盖在她眼睑上的东西,沿着指节细细摩挲着,感受着那掌心的热度,快要烫着她的眼皮了。 下一刻,她的手被反握住,遮盖在眼前的手移开,她睫毛抖了抖,先是蝴蝶振翅,只是还未睁开,便听到一声极力压抑的嗓音:“闭眼。” 纤长的眼睫慢慢停下,安安静静的覆在眼帘上。 第54章 内室一片静谧, 只余清浅的呼吸声,交织缠绕。 不知过了多久,谢惟渊慢慢松开握着的柔夷, 垂眸去看她, 塌上的人安安静静的闭着眼, 已经睡着了,精致的面庞乖巧和暖, 像一团轻盈洁白的云, 被揉在了一起,稍用些力, 似乎就要散了。 他的视线沿着对方的脸颊一点一点描摹,勾勒出精巧秀致的五官,眼中带着深情, 似黏腻浓稠化不开的蜂蜜, 让人心甘情愿的沉溺其中。 他轻轻抚上对方微肿的唇瓣,那是被重重辗过之后的痕迹, 似是御花园中最为娇嫩的花苞,一朝被人攀折, 轻巧乖顺的落入他的掌心, 那两片动人的樱粉色,是皇城里最好的口脂也无法涂抹出的。 眼角眉梢的春情已经褪去,只余一点红晕,像是揉皱的花瓣,落进了一汪清泉,荡起阵阵涟漪, 随着清泉的晃荡, 含羞带怯的慢慢舒展开来, 却藏着最中间的瑰色,不让人轻易窥见。 他的指尖在对方的脸侧停留了许久,压抑多时的情感在刚才得到了片刻的纾解,终于碰到了珍藏在心底的瑰宝,清脆易碎,他小心翼翼捧着,试图在自己冷硬无情的心里找寻一块最柔软的地方安置这颗明珠。 门扉开了又合,发出细小轻微的声响,风吹进,鲛纱卷起,带走了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叹,“……郡主。” 司鸿蔓醒过来时,已经到了傍晚,夕阳的余晖洒进暖阁,给她渡上了一层金光,她眨了眨眼,从塌上坐起来,薄薄的锦被从身上滑落下来,堆在腰间。 她抵着额角,一阵眩晕,像是被人用小锤子敲过一般,支撑不住的又躺了回去,浅浅的蹙着眉,眼里蓄着一点湿气,茫然又朦胧的望向暖阁的梁顶。 这里好像是暖阁,她怎么会在暖阁呢,她来郡主府了吗? 司鸿蔓碾了碾压指尖,试图让混沌不清的头脑清醒一点,可惜试了几次都没什么用,额角还是一簇一簇的疼,细细密密泛着酥麻的刺痛感。 她闭上眼,伸手够了下,摸到滑到腰间的薄被,重新拉到下巴处,又把自己裹了进去,薄被上不知沾染了哪种熏香,她似乎不久前刚闻到过,给她一种可以依赖的安心。 她侧过身,那脸颊蹭了蹭薄被,意识逐渐下沉,模模糊糊间又睡了过去,坠进一片漆黑却温暖的长河中,等再醒来时,屋内已经点上了灯,暖黄色的烛光从琉璃顶罩中透出,带着几分炫目,流光溢彩。 她刚动了一下,便被人轻轻扶着,轻声细语的道:“郡主,您醒啦。” 司鸿蔓听出了折枝的声音,她扭脸看了下四周,发现惊鹊也在,细密的睫毛颤了颤,嗓音微哑的问道:“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折枝给她递了杯温水,小声解释道:“谢大人让人去府上传话,说您不小心喝多了,老爷不放心,派了我们过来。” 郡主府也不是没有丫鬟,只不过不是司鸿蔓常用的,司鸿长印怕闺女使着不顺心,就把两个贴身的大丫鬟给派了过来。 司鸿蔓就着折枝的手,小口小口的抿着茶水,喉间似有清流淌过,沙哑微滞的感觉得到了缓解,她在听到喝多了的时候,仿佛不可置信般呆愣了下,抬头望向面前的两人,不确定道:“我喝多了……?” 折枝也是不相信的,她特意问了管家,说是郡主只提了两壶梅子酒,等过来再一问,郡主连一瓶梅子酒都没喝完,居然就醉了,实在稀奇。 惊鹊也是一脸的惊讶,点头附和道:“奴婢当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郡主的酒量一向好得很,怎么今儿就醉了。” 司鸿蔓把杯子里的温水喝完,勉强接受了这个设定,她原本酒量特别差,一杯就倒,还以为穿过来之后会受原主影响变好的,看来并没有,不过也是,之前她落水那回,太医也说了她的身体大有好转,没道理只会被好的影响。 她想着事情,最后喝得有点快,给呛到了,捂住胸口咳了好几声,把两个丫鬟都下了一跳,赶忙又倒了杯温水来。 司鸿蔓眼里咳出了一点泪花,她摆摆手,道:“我没事。” 她把呛着的一口气顺过来,缓了缓,迷迷瞪瞪的脑子总算记起了一点之前的事,她今天确实有提着酒来郡主府,想要恭喜谢惟渊,只是没见到人,于是就在隔壁等着了。 是啊,她是在隔壁等人的,怎么睡在暖阁了,还喝酒了? 司鸿蔓伸手按了按额角,感觉自己脑袋里乱成了一团,她想事情时下意识咬了下唇瓣,结果嘶了一声,下唇泛起一阵绵密的刺痛。 她瞪着眼睛,赶紧拿手摸了摸,以为自己唇上破了口子,却发现并没有,可是抿起时,又细细密密泛着细小的痛。 她朝惊鹊要了把铜镜,对着照了好一会儿,却没看出什么异状,似乎比平时红了些,也有些肿,但再看,又不觉得,仿佛是她多心了一般。 难道是自己喝酒时,不小心被牙齿磕到了? 她拿手轻轻按过,只觉唇瓣上的温度比指尖高上一点,像是被人用什么东西重重碾压过,楚楚可怜的发着抖。 惊鹊见状,以为郡主睡迷糊了,绕道身后,伸手替她慢慢按着额角,过了会儿,问道:“郡主,好些了吗?” 司鸿蔓嗯了一声,她脑袋还有些晕,但不是醉酒之后的那种眩晕,而是像忘掉什么重要事情后的迷糊,她扯了扯身上的薄被,道:“我要沐浴。” 暖阁里就设着一间温池,方便郡主沐浴,每日有人清扫收拾,已经放过了一回水,只等着郡主醒来,这会儿换了水再放上新的,水温正合适。 净室一片水雾,蒸汽腾起飘散,沾湿了她卷翘的发梢。 司鸿蔓伸手轻轻拨开挡在面前的白雾,脱去衣裙,踩在漆黑规整的暖石上,慢慢踏进温池,一点点的把自己埋进水中。 清甜的果香氤氲在水雾之中,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闭着眼沉进了水中,温池并不深,站起的话,水线在她锁骨往下的位置。 司鸿蔓闭着眼,感受着温热的流水顺着自己的肌肤滑过,她屏息闭气,缓缓的放空着自己的脑袋,从向管家要梅子酒时开始回忆,一点点的往后想。 她提着酒壶下马车,护卫说谢惟渊不在,她去隔壁等人,然后呢,然后她等得无聊,想要从对方的书架上找一本书来看看,她就走了过去—— 哗啦一声响,水从四面溢出,司鸿蔓从池底探了出来,睁着眼睛,大口大口喘着气,她刚才闭气的时间有点久,面色被热气熏出一片酡红,这时候倒像是醉酒了一般,眼中带着几分迷离。 司鸿蔓伸手掬起一捧水,拍到了脸上,她刚刚记起来了! 她在谢惟渊那儿等得无聊,所以想那本书来打发时间,谁知道第一本就翻出了对方夹在书里的东西,是张不规则的小纸,也不知是不是哪家姑娘的小像,她都没敢看就给放回去了。 司鸿蔓甩了甩脑袋,抖开眼睫上沾着的水,像只被雨水打湿的小动物,在甩着湿漉漉的皮毛,她抹了把脸,把两颊沾着的头发往后拢了拢,露出光洁精致的小脸。 被热水蒸过,她感觉自己总算清醒了点,起码事情全都记起来了,她把书放回去,就匆匆跑到了暖阁,然后一边看话本一边喝酒,最后就醉了。 也不知道谢惟渊回来看到她的时候是什么表情,肯定特别的无语,她想象着当时的情形,不自觉笑出了声,自己醉醺醺的,估计那会儿已经睡过去了,唇上应该也是醉酒之后压到了什么东西。 司鸿蔓吐出一根被自己不小心吃进嘴里的发梢,又把自己埋进了水中,只留了一双眼睛在水面上,有些懊恼的抿了抿唇,小小的嘶了声后又松开。 她明明想要来贺喜的,怎么就直接先把酒给开了呢,都没有赶在第一时间跟谢惟渊说一句恭喜,还让对方瞧见了她喝醉的样子,她心里还是很后悔的,心道,她不应该信了管家伯伯的话,以为自己喝不醉的。 今天应该是个大喜的日子嘛,却被她糊里糊涂的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谢惟渊有没有不高兴,她眨了下眼,想着谢惟渊特意让人去通知了司鸿府,应该没有不高兴吧。 那她等会儿再去说的话会不会太迟了? 她拨了几下面前的水,朝池边慢慢走去,心里默默算着,子时还未到,今天还不算过完,这会儿去也是一样的。 白嫩的玉足踩在暖石上,被衬得愈发莹润,她披了件月牙色的衣袍,等着折枝给她一点点弄干头发,心下有些着急,时不时瞧一眼外面。 第56章 正急着,司鸿蔓突然想到,对方不会已经搬出去了吧,她赶紧问了问:“谢惟渊在府上吗?他还没有搬走吧?” 折枝笑着嗯了声,道:“谢大人今晚还住在隔壁,应该明儿搬出去。”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那可不就是只差一点点? 要是她今晚一直醉着, 直接睡到了明儿天明,再想见人就难了。 司鸿蔓小小的吁了下,有些不耐的动了动身子, 她想这会儿就过去, 说不定对方正准备睡了呢, 待会儿灯熄了,她还要不要敲门啊。 她一会儿觉得布巾不够干爽, 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头发怎么那么长, 要是短些,说不定已经干了, 简直有些坐立难安,不过面上没怎么表现出来,瞧着还像个淑女。 折枝细细擦着头发, 瞧见郡主搅在一起的手指, 轻轻笑了几声,道:“谢大人之前说过, 今晚有事要忙,恐怕要通宵, 郡主不用着急。” 不过原话倒不是这么说的, 当时她们赶来照顾郡主,在暖阁撞见谢惟渊,对方在出去前留了句话,若是郡主有事想见他,无论多晚都可以。 她当时和惊鹊对视了眼,还以为郡主和谢大人闹别扭了, 不然对方怎么会是一副纠结迟疑的表情, 现在看, 郡主也不像是生对方气的样子。 司鸿蔓眼睛一亮,唰一下转过头,结果忘了自己的头发还被握在折枝手里,嘶了一下又赶紧转回去,问道:“……他真是这么说的?” 折枝刚忙松了下手,好在她用布巾垫着,握得不紧,没怎么扯疼郡主,见郡主问她,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司鸿蔓听到一声嗯,原本还急躁不耐的心顿时安稳了下来,松松的靠在椅背上,仰起头半眯着眼睛,不再乱动了,乖乖让折枝擦头发。 她心思空下来,想到其他的事,问折枝:“哥哥知不知道我在这儿喝多了?” 爹爹应该不会说她的,但是司鸿疾就不一定了,知道她往郡主府跑,还喝醉了,肯定要唠叨上好久。 折枝摇头,回道:“我们来时,大公子还未下值。” 她撅了撅嘴,也不知道爹爹有没有瞒过他,应该瞒着的,她明儿上午就回去,大哥最近忙着外邦使节的事,应该不会发现。 正想着,感觉拖着发丝的布巾被移开,坠了下来,然后被折枝拿着角梳,沾上一些果香的梳发水,一点点梳开,从椅背上铺下,一点点的抖散,折枝收起手,道:“郡主,干了。” 她伸手摸了摸,和往常一样还有一些水汽,只能披着了。 折枝绕到正面,把长发轻轻拢住,然后在郡主耳边各取了一缕,在脑袋后面用卡子别住,免得郡主再把发丝吃进嘴里。 肩头垫着的布巾被撤掉,这回是确确实实的都好了。 司鸿蔓把住一小缕垂着腰间的发丝,缠在手指上绕了绕,松开后,看着发尾登时卷成几个小小的圈,然后又慢慢的恢复成原本的样子,柔顺的垂着,贴在腰间。 她本想找个东西带过去的,但能送人的那些都在司鸿府,她总不能再从荷包里摸出个小玉石来,也太不好了,而且她荷包里也没有小玉石了,连先前带过来的还剩的一壶未开封的梅子酒都找不见踪影,最后还是两手空空的去了隔壁。 晚间的风已经不凉了,微风从发间穿过,带走了些许的水汽。 司鸿蔓感觉自己每次站在这道门前都要做一番心理准备,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自己安慰自己道,这又没什么,谢惟渊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她干嘛每回都要胆怯一下啊。 自我打气完,她伸手叩了叩门扉,第一次没等对方来应,先一步推开了门。 暖黄色的灯光从敞开的门缝中倾泻出来,她轻轻巧巧的跨了进去,又把门合上,冲着里面的人扬脸笑了笑,杏眼弯出一道好看的弧度,笑意甜软:“谢惟渊,谢大人。” 谢惟渊从知道她过来,心就像克制不住般越跳越快,想要从胸腔中跃出来,完整的捧到对方面前。 这一回唇齿贴合,再也找不出任何可以掩饰心意的借口,他今晚并无公事,却依旧打算点上一宿的灯,若是郡主醒来后不愿接受,他亦可以当做无事发生,但是对方来了,没有让他枯坐到天明。 脚步轻盈,满目欢愉,不见丝毫芥蒂,浅浅的水汽夹着清甜的果香,全都覆在了那细密柔长的发丝上,犹如泛着光泽的黑色绸缎。 他默了默,两个字慢慢从舌尖滚过,吐了出来:“……郡主。” 司鸿蔓瞧着谢惟渊的样子,只觉得刚才一瞬间对方眼里似有光亮起,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就算是谢惟渊,也压不住一朝事成得偿所愿的心情嘛。 她刚要说话,突然瞥见了对方桌上的东西,那是自己带过来的梅子酒,原来剩下的一壶在这儿,难怪她在暖阁怎么找也找不见。 她略有些不好意思,羞赧道:“你把酒拿过来啦。” 说完觉得自己的解释一番之前的行为,她绻了绻发丝,垂下眼看向自己的脚尖,吞吞吐吐的道:“我以为只喝两三杯是不会醉的,没想到一直睡到了晚上,都没能撑到你回来。” 她没抬头,否则就能看到对方眉宇间的柔和之色在一瞬间消散了个干净,她撇了撇嘴,懊恼道:“我下次再不喝酒啦,免得再错过什么。” 谢惟渊感觉全身崩腾的血液一点点倒流了回去,又恢复到了一刻钟之前,浑身透着寒气,他听到自己语气生硬的问道:“郡主是来做什么的?” 司鸿蔓还没发觉不对,她抬头,笑着道:“当然是来恭喜你的呀。” 她小小的感叹了声,道:“差点就要来不及了,还好我醒来的早,勉强赶上了。” 谢惟渊看着面前一无所觉的人,眼中藏着探究凝视着对方,一颗心又落了回去,坠进了无边的深渊,他面色冷硬,毫无表情的问道:“郡主不记得了?” 司鸿蔓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她隐隐觉得谢惟渊生气了,可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生起气来了呢,她悄悄的往后移了一寸,提着心问道:“什么?” 那一寸的距离落在谢惟渊的眼中,犹如天堑,他攢紧垂着身侧的手,指尖压着掌心,激起几丝刺痛,提醒他压好蠢蠢欲动的妄念,不要吓到面前的人,他长睫闪了下,沉声说道:“郡主已经向我道过喜了。” 他往前逼近了一步,垂着眼放缓语调,慢慢问道:“所以,郡主什么都不记得了是吗?” 司鸿蔓摇着头,还是被对方突然大变的情绪给吓到了,急忙往后退了几步,腰侧抵到了一处硬物,是桌案的边缘,挡住了她想要再往后的想法。 前面,谢惟渊正缓步走近,像是要压上来的一座山,巍峨耸立。 她眨了下眼,眼眸中溢出些许的慌乱,急急道:“我都记得。” 她明明都想起来了嘛,从司鸿府到这里,再到喝酒睡着,然后折枝和惊鹊过来,她胡乱的朝四下看去,情急之下想起来白天时,在对方书页中看到的那张小纸,赶紧道:“我在这儿等过你,还不小心翻了你的书,你在书页中夹了东西。” 她说完,在对方的逼近下,又赶紧补上一句,道:“但是我没有看,我只是不小心翻到的。” 谢惟渊脚步微顿,眼中闪过一丝道不明的情绪,他看向面前的人,对方慌得像一只还没长出利爪的小兽,一不小心落进了猎人的网中,明明害怕极了却又不得不去面对。 他并不想吓她,也并不想逼迫她勉强自己的感情,但不管是醉了酒,还是清醒着,对方都特别在意他书册里夹着的东西。 谢惟渊心头极其细微的颤了下,重新燃起了一串火星,他俯身朝面前的人压去,在司鸿蔓就要闭上眼前,沉声笑了下,伸手越过她,取过那本书册,而后直起腰身,反递到她的面前。 司鸿蔓呆了呆,看了看书,又看了看对方,觉得谢惟渊是要让她接过来,却又不敢确定,犹犹豫豫的问道:“做……做什么?” 谢惟渊维持着递书的动作,说道:“郡主不好奇书里到底夹着什么吗?” 他问话时,视线紧紧缠在她的脸上,从眉心到唇角,一丝都没有放过,慢慢道:“郡主希望书里夹着的是什么呢?” 司鸿蔓被蛊惑着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书,她抿着唇,一时连唇瓣上细小的刺痛感都忽视了,忍不住顺着对方的话思考,她希望里面是什么?她希望…… “不,我还是不要看了!”她猛然把翻到一半的书合上,紧紧握住,指尖都用力到泛着白,摇头道:“我不想知道了,这是你的东西,我不能看。” 谢惟渊唇角似乎动了下,他看向被紧握着的书册,说道:“我并不介意,所以郡主看了也没关系。” 司鸿蔓挣扎了下,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总觉得一打开,就有东西要跑出来了,她抬头望向对方的目光中隐隐带上一丝祈求。 对方捏住她的腕骨,缓缓按下,她手指瞬间酥麻无力,指尖松了开来,在对方抽走书的那一刻,心没来由空了一下。 第57章 声线颤了下:“……谢惟渊。” 第56章 她看着对方把书页翻开, 拿出里面夹着的那张小纸,自欺欺人似的闭上了眼。 谢惟渊默不作声的看着面前的人,看她眼睫细碎的抖动, 像是雨中被打湿的蝶翼, 沉默了片刻, 问道:“郡主在害怕什么?” 司鸿蔓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闭上眼,抖着不敢睁开, 她听见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叹, 似是无奈,放低了声音, 轻缓道:“郡主,并不是小像。” 她快要跳到喉间的心陡然一滞,又滑落了回去, 颤了下, 慢慢睁开眼,先看到的是谢惟渊轻展的长眉, 她怔怔的看着他,喃喃重复道:“不是小像?” 她问完, 眼神闪了下, 便看见了那本书册,书页已经合上了,封页上放着一张藏青色的小纸,边缘奇形怪状,草草一看瞧不出什么,但被月白色的封页映衬着, 立刻就认了出来——是只貔貅, 小小的, 比那块玉石大不了多少。 司鸿蔓极慢的眨动了下眼睛,伸手拿起那片小纸,动作放得很轻,像是怕弄破了它,然后慢慢的搁在掌心里,边缘的轮廓清晰的显现出来,之前她不小心把它弄掉时,就是用掌心接起的,其实只要看一眼,便能分辨出是什么,但她那个时候太慌了,完全不敢多看哪怕一眼。 她指尖动了动,总感觉压着什么的心口突然松动开来,唇边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露出了抹清浅的笑意。 她拿指尖去碰了碰貔貅的脑袋,也不知这是什么纸张,比常用的要更厚更硬一些,两面皆光滑柔腻,细看下还闪着点点细碎的微光。 谢惟渊看着她的动作,突然有些嫉妒那张被拨弄的小纸,就这么安静的什么都不用做的躺在她的掌心中,就可以得到她的喜爱。 他视线落于对方的发顶,顺着发丝一点点往下,看到那垂坠在腰间的发尾打着弯,像是枚细勾,细细密密的勾缠住他的视线,他看了片刻,视线移到对方还在拨弄的手指,莹□□嫩的指尖碰过藏青色的小纸,像是一块上好的玉石。 他眼睫一闪,突然出声:“郡主还记得那次送我的玉石吗,这便是照着描出来的。” 司鸿蔓轻轻啊了一声,其实她猜出来的,两只貔貅在细微处都一模一样,她抬眸看了谢惟渊一眼,又飞快的垂了下去,“你为什么要……要描这个?” 谢惟渊捡起对方碰在面前的小纸,指尖触碰到她的掌心,皆是温热的,他摊开书册,把貔貅夹进去时,动作顿了下,反问道:“郡主不是知道吗?” 司鸿蔓正看着他的动作,闻言疑惑的眨了下眼睛,唇瓣又紧张的抿了起来,然后结结巴巴的道:“我…我怎么…知道……” 她感觉自己被谢惟渊盯住了,对方现在肯定在看她,垂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闪过各种念头,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见着耳根慢慢染上一层樱粉色。 谢惟渊才缓缓道:“郡主说过,神兽可以祈福。” 司鸿蔓的动作明显的停滞了一瞬,她睁着眼反应慢了半拍,过了几息才抬头点了点,中气不怎么足的道:“是,是可以祈福……” 她看着谢惟渊把书放回了原处,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突然体会了一把大起大落的心境,她蜷了蜷自己的发梢,心头轻松了许多,语气也轻盈了起来,“你喜欢的话,其实我还有个稍微大些的。” 她想了下自己带过来的可能,觉得实在太为难她了,于是道:“等你搬进新的宅子,我再让人给你送过去,算是给你的贺礼!” 说着下意识的朝旁边的酒壶看了眼,心虚的找补道:“我今天来得急,就,就没有准备。” 谢惟渊长眉微拧了下又渐渐松开,之前他在忐忑中等着对方来,当终于等到时,巨大的惊喜瞬间涌上了心间,而下一刻,意识到郡主忘了那些事,忘了他们之间的唇齿相贴,那一瞬,他像是被汹涌而来的潮水裹挟着直直的坠入了冰窟,寒冰刺骨,再起不能。 但是现在,他似乎是被一只藏青色的貔貅拉了上来。 他凝视着司鸿蔓略微红肿的唇瓣,抬手靠近,悬在了那片樱粉色的唇瓣之上,虚虚的悬空碾了下,眼神晦涩,隐忍下深藏的情绪,慢慢道:“我已经收过郡主的贺礼了。” 暖阁的内室,帐幔飞舞,清甜的果香掺杂着浅浅的梅子酒气,屏风之后,美人榻上,少女眼中含着未退的春情,唇瓣嫣红泛着水光,明艳娇俏,一片旖旎。 他呼吸重了一瞬,又慢慢平复下来,移开手,强忍的克制住那难以压抑的妄念。 司鸿蔓心没来由的加快的几分,望向谢惟渊,两道细眉轻轻拢了下,突然不确定起来,问道:“我是不是真的忘了什么事?” 那种忘掉了什么重要的事的感觉又冒了出来,她看了看酒壶,犹犹豫豫的问道:“你回来后去过暖阁,我那是还没有睡过去是不是?” 她伸手抚上谢惟渊刚在悬着的位置,指尖轻轻靠了上去,按在唇瓣上,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还有这个,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她完全没有想过自己被亲的可能,带着信任无害的神情,毫无防备看向对方,眼中是单纯的迷惑和求知。 谢惟渊喉间动了动,忍不住抬手想要捂住对方的眼睛,澄明清透,像是在提醒他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和只能藏在阴影中的黑暗心思,只是手抬到一半又顿住了,最后只微微碰了下她纤长的睫毛。 他不会在郡主面前藏着自己的一部分,他交出去的是一颗完完本本的心,好的与坏的,皆是他,虽然现在还不是时候,但如果郡主想知道,他不会有所隐瞒,亦不会让她怕他。 司鸿蔓眼睫抖了抖,被他碰的有些痒,她拿手揉了下,见对方不说话,便自己猜道:“是我自己磕到的吗?是不是磕到了酒盅上?” 问完,她被对方轻轻按了下头顶,“我猜,郡主大概不太愿意现在知道。” 司鸿蔓仰着脸,从喉间蹦出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调,她不解的看着对方,其实是想问清楚的,只是谢惟渊的话音中带着的几分纵容,让她就这么轻易的放弃了想刨根问底的想法,乖乖的点了点头。 从谢惟渊屋里离开的时候,她的头发已经完全干了,松软的堆垂在脑后,齐腰的长度让她整个人都显得娇小起来,犹如皇城木偶铺子里最精致的小人儿。 两只脚都已经迈出了门槛,她突然想起来什么,转身回头,问送她到门边的人道:“你明儿一早就要搬走了吗?” 她有点舍不得,但搬出去的事是板上钉钉的,总不好叫对方重入官场后还住在这儿,实在是没什么理由。 而且她的郡主府是皇上亲赐的,送也不能送,卖也不能卖,只能这么放着,不然她早就把这宅子当做贺礼塞给谢惟渊了。 她面着光,披在身后的长发一大半都隐在暗中,只余薄薄的边缘被连廊上点着的灯轻轻拢着,像是打上了一层朦胧的虚影,她仰着脸问道:“会不会太赶了?” 谢惟渊俯身拾起一缕跳脱的垂在外面的发,动作轻缓的放了回去,手指拂过一截,又克制住收了回来,他道:“等郡主回去之后,我再动身。” 司鸿蔓嗯了声:“好吧,那你记得送帖子给我。” 说完又觉得不妥,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反正都在皇城,要见面的话总能见到,也不必去宅子里见。” 他们才在皇上那做了戏,总不能扭了脸,她就兴高采烈的去谢惟渊新宅子里道喜,皇城那么大,能见面的地方多的是,说不定还能在宫里头撞见呢,之前不就有过么。 这么一想,她心情好了点,没那么舍不得了,拢了拢身上的小披肩,摆手同谢惟渊道别,脚步轻快的向暖阁跑去,及腰的长发在身后荡出一道好看的弧线,像是夜里的精灵,生着墨色的翅膀。 身后的灯一直点到了三更,梅子酒香清浅微醺,并不醉人。 第二日清早,司鸿蔓连早膳都没有用,就急急忙忙回了司鸿府,她得赶在司鸿疾发现前先回府。 大哥晚上下值迟的话,可能不会去她小院里打扰,但早上出门前总要问一问的,她要是不再,一准会露馅。 她在离小院最近的一个偏门下了马车,清早的府上安静平和,偶尔有人经过,也在她的暗示下噤了声,飞快的行了个礼便走开了。 她猫着腰,轻手轻脚的推开院门,唇边忍不住扬了扬,只要进去就大功告成了! 门打开到一半,她一双杏眼提溜一下瞪得浑圆,为什么大哥会在她的院子里,面前还站着一排低头挨训的下人。 她当机立断,赶紧转身就要溜,结果还未迈出去半步,就听得后面传来一道不快的声音。 “司、鸿、蔓!”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她小脸立刻垮了下来, 前一刻还挂在唇边的笑意登时消散了个干净。 第58章 一扭头,又换成了笑脸,提着裙摆高高兴兴的跑了过去, 悍不畏死的挽住司鸿疾的胳膊, 亲亲热热的问道:“大哥, 你怎么在这儿啊,上值要迟到了吧。” 说着悄悄摸摸的朝面前站着的一排人使了使眼色, 小院里的下人得了郡主的暗示, 各个心领神会,低着头飞快的退了开来。 司鸿疾逮到了正主, 也无所谓这些小鱼小虾,英挺俊逸的一张脸紧绷着,看着严肃极了, 单刀直入的问妹妹:“你昨晚去了哪儿?” 昨夜响了几声夏雷, 他一大清早过来,想问问妹妹有没有睡好, 结果一瞧,人都不见了, 连同两个大丫鬟也一并不在。 要是寻常人家, 肯定会以为自家姑娘早起做什么去了,但绝不会在他们家的,妹妹惯会赖床,能多在被子里赖一会儿,就绝不会提早爬起来。 叫住底下的人问话,一个个三缄其口, 他正要发火的当口, 院门想了, 然后就瞧见一个脑袋鬼鬼祟祟的朝里看,分明都瞧见他了,还故作自欺欺人的往外跑,他差点儿没被气笑。 司鸿蔓心道了声不好,眼角一垂,楚楚可怜的道:“哥哥,咱们进屋去说。” 然后暗示惊鹊赶紧去搬救兵,要是司鸿长印在,决定能赶在司鸿疾发火前把她从魔爪中救下来。 司鸿疾暂且还没失去理智,考虑给妹妹留点儿面子,跟着进了屋子,大刀金马的坐着,气势骇人得很,薄唇一张,蹦出两个字来:“说吧。” 司鸿蔓挑了个离他稍远一点儿的位置站着,以便有事能第一时间推门溜出去,她揪了揪自己的袖口,垂着脑袋,实话实说:“我就是回了趟郡主府。” 然后赶在大哥说话前,又急急添了一句:“刘伯知道的,爹爹也知道!” 司鸿疾这倒是不知,他昨天回来,随口问过,妹妹是不是睡下了,刘伯含糊应了句,估计是被他爹要求着一道哄他的。 他扫了妹妹一眼,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道:“既然父亲知道,你心虚做什么?” 司鸿蔓脑子僵了下,对啊,她心虚做什么? 她明明就应该理直气壮的吃了早膳再回来,还能送一送谢惟渊,这么着急回来讨骂么?爹爹都知道她在哪儿了,又不会生什么事,难不成司鸿疾还能跑到郡主府逮人? 她怎么昨晚没想到呢?一定是脑子坏掉了! 司鸿蔓抿了下唇,一脸懊恼,心道,果然喝酒不好,不仅误事,还影响她正常想事情。 司鸿疾微微眯了下眼,说道:“既然去了怎么不昨日就回来?有什么事非要在那边留一晚上,还把两个贴身伺候的人都叫过去?” 司鸿蔓不大敢告诉哥哥自个儿喝醉的事,直觉不妙,要说也要等到爹爹过来,她打哈哈道:“我,我好久没回去了嘛,就住下了。” 司鸿疾毫不留情的戳破了她:“前一阵刚去过。” 他往凳子上一坐,天然带着一种上位者的气场,压迫感十足,在外对人惯是如此,到了家里也这样,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对,以至于兄妹两从小到大争吵不断,前一阵子把妹妹哄回来后收敛了一些,这才过了多久,又开始摆出教训人的姿态来了。 司鸿蔓扁了扁嘴,委屈巴巴,她觉得司鸿疾拿她当犯人审,明明不在大理寺任职,也不知道怎么就沾了点大理寺寺正的做派。 她本来是有点心虚的,但刚刚被司鸿疾一提,那点儿心虚也没了,明明爹爹都没说什么,她又轮不着对方教训,于是头一扭,噘着嘴道:“那是皇上赏我的宅子,难不成我想起来去住一晚还要同哥哥汇报么。” 她小小的哼了一声,下巴抬着,就是不看哥哥,难得那点儿脾气上来,又娇又傲的模样,活像个叛逆期的少女。 司鸿疾捏了捏鼻梁,他的重点分明不是这个,他要说的也不是这个意思,妹妹分明也知道,还这般曲解他的话,简直是不知好歹! 他忍了忍,大清早的没用早膳,气血本来就低,一下子没忍住,啪的一声契在桌上。 司鸿长印刚到就听到这么一声响,他虎躯一震,以为自己那不称心的大儿子把闺女给打了,唬得一把推开门,瞧见两人中间还隔着一段距离,提着的心放了一半,还有一半直冲脑门,冲坐在桌边的大儿子道:“逆子!大清早的对妹妹大呼小叫,像什么样子?!” 司鸿疾拧着两道长眉,站起身,“父亲……” 司鸿蔓趁机嗖一下躲到了司鸿长印的后面,仗着自己人小,被遮了个七七八八,只把脑袋露出来一点,揪着司鸿长印的袖子告状:“爹,大哥欺负我!” 她说的时候还偷偷瞧了瞧她哥哥的手,也不知道刚才拍在桌上的那一下疼不疼,听动静还挺响的,要落到她身上,肯定立刻就要肿起来,光想想就好疼。 司鸿疾皱着眉,也知道这时候不能给他爹火上浇油,司鸿长印只有闺女是心肝宝贝,揍起儿子来从不手软,他迟钝了下,解释道:“父亲,我只是来看妹妹昨晚睡得如何。” 司鸿长印把闺女往身后拢了拢,连一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护得严严实实,对儿子吹胡子瞪眼,声若洪钟:“司、鸿、疾!” 乱七八糟的清早以司鸿疾脑门红了一块收场,是在他试图跟司鸿长印讲道理时被狠狠契了一巴掌,司鸿蔓自觉理亏,磨磨蹭蹭的给哥哥涂了一层药膏,并且保证以后绝对不再犯同样的事——她坚决不承认有错,最后兄妹二人重归旧好。 午后,司鸿蔓本打算小歇一会儿,却是翻来覆去没有睡好,被热得。 皇上这几日接连落了两场雨,一场比一场热,卧房内摆着冰块也不怎么顶用,若是开了窗,连外面吹进来的风都是热的。 每日下午的甜汤已经换成了冰镇酸梅了,她用勺子舀了一汤匙甜汤里的碎冰,在嘴里嚼得噼里啪啦响,想着要不要把库房里那块巨大的寒玉拖出来当床睡。 当然,虽说是巨大,也只够六七岁的孩童躺在上面,她想要睡,还得把自己蜷成一团,而且府医连稍大一点的寒玉都不让她带,说是对身体不好,她不懂这些,只能老老实实的遵着医嘱,免得被爹爹念叨。 折枝在一旁轻轻打着扇子,风从冰块上吹过,再打到身上,便有了点儿凉意,她算了算日子道:“今年皇城好像热得特别早些,去年这时候还要再过上半个月才用上冰块。” 惊鹊点头附和道:“宫里大约已经开始拟日子了,不知道今年是哪一日去上京避暑,算起来最多十天半个月,定要动身出发的。” 她说着,问了问自己主子:“郡主今年还去么?” 不过这话也就随便问一问,往年郡主都是跟着的,今年也不会例外,皇上肯定会让内务府的人把郡主的名字添上去。 司鸿蔓单手托腮,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然后幽幽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动身,她恨不得明早就启程才好,不过她说了不算,黄道吉日说了才算。 下晚,日头落下了点儿,不那么晒人了,宁姝来府上找她。 两个小姑娘窝在卧房里,围着冰坐着,宁姝额角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鬓间的发都打湿了些,不过她自己不怎么在意,眼睛亮晶晶的,道:“我今年也能跟着一道去避暑山庄。” 她刚从父亲那得了消息,第一时间就来同司鸿蔓说了,“皇上今年点了不少人跟着,单宁家,就有三人了。” 司鸿蔓稀奇了一下,她白日里才刚和惊鹊说了这事儿,没曾想两个时辰不到,这名单便出来了,而且今年格外添了不少,她听宁姝说了几个名字后,大约猜到了怎么回事。 宁姝凑到她耳边,压了压声音,神神秘秘道:“据说是要定下太子妃的人选了。” 她挑了下眉,心道果然如此,陆冀修早前因为云间寺的事被禁足了半个月,解禁了之后着实低调了许久,她好一阵子没听爹爹或者大哥提到有关太子的事了。 原书里并没有这一段,书中进行到这里,何家正是鼎盛之时,是人人钦羡的皇城第一世族,陆冀修有意以太子妃之位迎娶何清池,有了确定的人选,皇上问起时,自然不急着选妃,大概以心有所属搪塞了过去。 现在,剧情偏离的,何家根基毁了大半,虽未波及到何清池的父亲,但皇上这么做,显然向众人表示,他要动世族不只是说一说,,藏不好爪子便只剩被砍掉的命运,前头处理了谢家不足以敲山震虎的话,这回着实歇了不少人的心思。 陆冀修自然不敢再透露半点想要和何家结亲的心思,当然他也不可能再选何清池,废了的何家对他全然无助力,已是毫无价值。 第58章 宁姝拿手贴了贴冰块, 又按在自己两颊上,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她畅享着避暑山庄的景致, 有些神往。 她叹完, 见郡主在看自己, 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又眨眨眼说道:“我还是头一回去呢, 这算不算沾了未来太子妃的光?也不知是哪位?” 第59章 宁家虽也是高门, 不然也不会和当时正鼎盛的谢家结亲,但到了宁姝这一辈已经有了颓势, 所任皆不是什么要职,只其中一位堂兄在边关,已小有功名, 所以宁姝并不担心自己会被挑中, 她都没见过太子,而且就算皇上想在宁家指一位, 她上面也还有两个姐姐。 司鸿蔓托着腮,努力回想原书里陆冀修娶的是哪位, 但怎么也想不出来, 也不知书里面提没提过,不过肯定不是何清池,毕竟女配后来还想着要嫁陆崧明的。 皇上不希望太子娶以为世族的姑娘做正妻,陆冀修再怎么想,也不可能拗得过皇上的意思,她猜, 最后应当是娶了某位新贵官员的女儿。 她看了看宁姝, 也觉得对方被选中的概率不大, 不过,宁姝是女主,到时候女主男主女配聚在一起,很难说不会发生什么,哦,说不定谢惟渊也会跟着去,那主角团的人算是聚齐了。 她点点头,跟着笑了笑:“到时候就知道啦,总之不会是你我。” 宁姝嗯了声,她就觉得郡主不怎么意属太子妃的位置,家中姐妹说的时候她还认真辩驳过,结果根本无用,这会儿得了肯定,立刻欢欣鼓舞道:“那到时咱们就是两个闲人啦,我和郡主作伴。”说着拿小手在鬓边闪了闪,道:“也不知道上京凉不凉快。” 司鸿蔓也不知道,她也算是头一回去,但肯定是比皇城凉快的,不然皇上也不会折腾这么一趟,特意去上京避暑。 不过她还是头一次瞧见宁姝这么兴奋,恐怕还有一个原因,是能见到陆崧明吧,太子妃的人选定下来后,其他皇子也该陆陆续续的选妃了,这么看,皇上倒是可以一并挑了。 说起陆崧明,司鸿蔓现在特别想念对方那把玉骨扇,握在手里冰冰凉凉的,自带一股凉气,都不用扇,光是摆着看一眼,也是觉得舒心,可惜就那么一把,不然她还能跟皇上讨一讨。 她现在用的团扇,手柄也是玉制的,雕成了竹节的样子,细细的,正好握住,十分的秀雅漂亮,只是不及陆崧明的那把。 两个小姑娘凑在一起说了会儿体己话,卧房时不时传出几声清脆的笑声,司鸿蔓本想再留对方一会儿,可惜宁姝还有些事,只好先约了下回见面的时间。 等到了晚上,掌灯时分。 司鸿蔓从司鸿疾那儿得了个确切的名单,她略略听了个大概,惊讶道:“皇上怎么连各家小郎君也一并叫过去了?” 她心道,不是说选太子妃么,把小郎君也叫过去,难不成是皇上到了这岁数,突然起了做媒的心思?咦,这么一想,也不是没可能。 司鸿疾瞧了妹妹两眼,说道:“是皇后的意思。” 说完揉了揉妹妹的脑袋,忍不住叮嘱道:“上京不比皇城,不要仗着皇上宠你,就到处胡乱惹事。” 司鸿蔓软软的应了一声,“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 她问完事就准备回去,走到门边,突然想到司鸿疾也尚未成婚,甚至连个未婚妻都没有,怎么刚刚没听到名字呢,赶忙又折了回去,问道:“大哥怎么不在名册上?” 司鸿疾两道英挺的长眉略略一折,弹了下妹妹的脑壳,道:“听不出那些个都是闲人?” 司鸿蔓捂着额头,心思一转,刚才确实也没听到沈宴风的名字,她小声嘀咕:“又不是各个都像哥哥早早入仕,人家只是还未考取功名嘛,也不能算是闲人。” 司鸿疾眼皮跳了下,总觉得妹妹没说什么好话,挑着眉问:“说什么呢?” “没什么!”司鸿蔓摇了摇头溜到门口,抓着门边,回身问道:“哥,爹爹有没有让刘伯给你送画册?你看完了吗?” 说完也不等司鸿疾回答,唰一下跑了出去,等司鸿疾反应过来,哪还瞧得见妹妹,早就跑不见人影了,无奈的摇了下头,唇角不自觉往上扬了扬。 去上京的日子定于三日之后,司鸿蔓难得支棱起来,准备去长街置办东西。 主要还是因为清早落了一场细雨,而后一直未放晴,日光被厚厚的一层云遮住,微风凉爽,难得的好日子。 她去买的都是姑娘家用的那些,平日有专门的人送到府上,每月月初月中各来一趟,这次赶在了下旬日,而且她又有好一阵子没出门了,便没叫人送来府中。 这还是她第一回 逛这些铺子,等到了长街,司鸿蔓才意识到了自己的想法单纯,她单以为没什么好逛的,也就是每回送到府上的东西,其实不然,那是因为她寻常用惯了的,店家不敢胡乱变动,而且郡主用的已是店里最好的了,所以除非出了特别惊奇的新品,店家也不会把低一等的东西送到府上。 等到了店里,才发现单涂在脸上的一种,便是琳琅满目,各式各样,而且那装膏脂的玉盒,小小的一个,雕着各种稀奇的形状,有些甚至还着了色,像是一团彩色的云雾,被封在了其中,实在精巧。 她一时生出买椟还珠的想法,恨不得全抱回去,以至于一个上午,只逛完了一家胭脂店。 在去成衣铺子的路上,马车转过街角时,风带起了车窗前的鲛纱,司鸿蔓托着腮扭头往外看,瞧见了巷口侧面的一家香料铺子,门前屋檐下挂着铜制的铃铛,风吹过,发出细碎的清凌凌的响声,淹没在闹市的嘈杂声之中。 她心一动,叫停了马车,又让车夫倒了回去。 那间灰瓦色的铺子藏在转角的巷口内,只露出一个侧角来,很容易让人忽视,若不是她正巧瞥过,当真是没发现,难怪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司鸿蔓想着自己确实要买点儿熏香,正好这会儿还没到用午膳的时间,她去挑几盒安神香好了,免得到上京,换了地放睡不着。 马车停在巷口的对面,司鸿蔓提着裙摆穿过街角,那铺子开门,只是门内挂着青墨色的纱帐,若不仔细看,会以为店家今日歇业,纱帐上顶上错落不一的缀着一排小小的镂空铜球,她撩起纱帐时,发出了一点奇妙的响声,再一瞧,原来铜球里还藏着几颗细小的滚珠。 殿内空无一人,静谧安宁,好似一处被纱帐从繁闹的长街上隔出来的地界。 她刚进去,就嗅到了各种味道,各种香料的气味掺杂在一起,并不难闻,相反有一股奇异的和谐感,漆黑色的柜台上斜斜的插着一枝香,燃烧到一半,是一股浅浅的清淡的气味,像是雪中的寒梅,并不浓郁,却在各种味道中脱颖而出,极快的抓住来访者的注意。 司鸿蔓的鼻尖微微动了动,就被勾到了柜台前,然后就看见了躺在藤椅里的店家,整个人柜台被遮了个严严实实,脸上还盖着一本破书,正睡得不省人事,前后铃铛响了那么一会儿,也没把人闹醒,可想而知,平日里是有多闲,司鸿蔓心道,她不会是第一个上门的客人吧。 折枝跟在后头,一探身也瞧见了,刚要清咳两声,就见郡主拿起桌上的一个小锤子一样的东西,敲在了旁边墙上挂着的铜锣,顿时一声颤响,悠远绵长的贯彻了整个铺子,店家啪一下坐了起来,书从脸上落下,底下是张熟悉的脸。 司鸿蔓愣怔在了原地:“杨仟!” 杨仟比她还震惊,瞪着眼睛道:“明玉郡主!!” 但他也就愣了一瞬的功夫,随即反应过来,先把铜锣的余音按灭,然后从柜台里纵身一跃跳了出来,两步跑到店门口,见纱帐没什么异常,才松了口气。 不过,这口气还没松到一半,就想起了店里还有两个人,顿时不上不下的吊在了中间,过了几息,杨仟抓了抓头发,十分尴尬的转身,在脸上堆了个笑:“郡主,您怎么来了?” 司鸿蔓眉梢微微挑了下,谢惟渊搬出去的时候她不在,自然也就没有提过杨仟的事,实属心照不宣,不过就这么遇上了,她还是忍不住想使坏,于是对折枝道:“难不成咱们府上连月例都发不出,逼得底下人出来另寻他主了?” 折枝还愣着呢,闻言张了张口,老实作答:“郡主,月例都是照常发的。” 杨仟搓了下手,心里早就后悔了,他今天就不该留下来值守,要不是讨厌听那些个人唧唧歪歪说个没完没了,他也不会主动领了在前头看店的活,更不会无聊到睡着。 他要是没睡着,就能第一时间撤开,不,他刚才就不应该承认自己是杨仟! 这世上又不是没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司鸿蔓欣赏了会儿他精彩纷呈的脸色, 终于饶过了他,笑盈盈的问道:“我来买香,可有安神用的?” 杨仟哪知道什么香是做什么用的, 他不过是被临时换过来看店的, 他抓了抓脸, 心道这些香应当都差不多,然后胡乱指了下柜台上还剩一小段的线香道:“我刚才就是闻着这香的味道才睡着的。” 司鸿蔓想到他刚才睡得天昏地暗的样子, 顿觉很有说服力, 味道又不厚重,十分清甜, 便满意的点了点头:“那给我包几盒。” 第60章 正说着,外面啪的一声,一颗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 从清早开始就一直聚着的云团终于落下了雨, 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雨滴就连成了串, 然后变成了帘幕,在房檐上敲出了噼里啪啦的响声。 纱帐上的圆珠和檐下的铜铃在大雨中抖动成了一团, 像是要随时从门上挣脱出去, 狂乱的响作一气,却被大雨倾盆的动静遮盖了个彻底。 司鸿蔓小步跑到门前,站在门槛内,刚才还能看到转角对面的情形,现在却是白茫茫的一片,只听得见雨中的声音, 以及偶尔跑过的狼狈的身形。 夏日的雨还真的是说来就来, 半点都不迟疑, 折枝带了伞,只是这雨势,撑不撑伞瞧不出多少区别,不说跑回马车,只出去走几步再回来,就能淋个浑身湿透。 折枝本来在柜台那儿等着线香,见郡主跑去门前,也立刻跟了来,掀起纱帐瞧了两眼,摇头道:“郡主,咱们等雨势小些再出去吧,夏日骤雨,下不久的。” 司鸿蔓嗯了声,即便折枝不说,她也不可能就这么冲出去,淋湿了事小,着凉伤风可就得不偿失了,而且再有三日便要动身去上京,这个点儿若是生病,定然是不可能随行的。 她退回店内,瞧了眼柜台,杨仟还在兢兢业业的打包线香,他头一回干这个,手生,别别扭扭折了好几遍也没成功,好在外面落雨,也不会有人嫌弃他动作慢,折枝实在看不过眼,过去帮忙了。 司鸿蔓在店里转了一圈,铺子算不上大,但也不算小,她转完后找了把藤椅坐着,一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望向门外,心道,她要不要叫杨仟把那人叫出来呢。 算了,还是再等等吧,要是这雨再过两刻钟还不停的话,她就问一问。 她撑着头看了会儿,觉得手酸,索性半趴在了桌上,小臂交叠着,给自己垫了垫,眯着眼看盯着铜铃瞧,每次她觉得铜铃就要掉下来的时候,又好险不险的落了回去。 纱帐隔绝了两个世界,外面风雨呼啸,屋内静谧安宁,杨仟说得不错,这香果然安神,她小小的打了个哈气,眼底泛起了困倦。 就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候,肩头微微重了下,像是有人过来给她披了件薄衫,她动了动,以为是折枝,想着就算是阴雨日子,也是夏天,没必要再披薄纱了。 她小声呢喃了下,不过没有拿开,这间铺子原就要比外面凉快,落了雨,添了一点儿湿气,盖一件薄衫正正好,只是她这回出门,没见折枝带啊…… 司鸿蔓模模糊糊的想着,猛然坐了起来,肩上果然多了件衣服,鸦羽色的,她拽着衣角回头,看见了一抹宽厚的背影,对方正打算往回走,听到了动静,也跟着转过头,四目相对,司鸿蔓揉着眼睛,愣愣的唤了一声:“……谢惟渊。” 对方似乎笑了下,轻声问道:“吵醒郡主了?” “我没有睡着,只是趴会儿。”她摇了摇头,仰着脸一错不错的盯着对方瞧,总觉得又变了一些,似乎每回对方换件衣裳,她都会觉得不一样。 柜台那,杨仟垂着脑袋,默默思过,祈祷主子今天能心情好些,不要计较他的失误,折枝本想第一时间过来,又不太敢,一时犹豫,就错过了,只好在原处等着。 风吹起一大片纱帐,雨水的湿气瞬间挤了进来,打散了满屋子沉郁的熏香。 司鸿蔓彻底醒了神,确定了眼前这个谢惟渊不是她梦见的,轻轻一跳,从藤椅上下来,笑着道:“你事情谈完啦?” 她在看到杨仟的时候,就猜到谢惟渊也在,不过一开始她是不打算见对方的,毕竟谢惟渊来这种地方,定然不是为了买香。 这么说起来,她算不算是被雨留住了…… 司鸿蔓偏头瞧了眼屋外,大雨还在下着,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仿佛天池被捅了个窟窿,一时半会又无人发现。 对方微微颔首,往店铺深处走,她不明所以,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跟上,谢惟渊或许只是过来瞧她一眼,正犹豫,就见对方侧身顿了顿。 那是叫她跟上的意思! 她唇边扬起一抹笑,飞快的跑了过去,亦步亦趋的跟在对方身侧,这才发现店内屏风的后面还藏着另一片地方,只是那屏风的位置实在太巧,走近看,也只会觉得后面是实墙,很难想到还能绕着过去。 也不知道谢惟渊是怎么走的,反正她跟着,绕了几转后视线刷一下就打开了,前面的路变成了连廊,连廊外是院落凉亭,俨然是进了谁家的院子,不过雨势太大,不怎么看得清其中的样貌。 她拢了拢肩,这才发现自己还披着薄衫,赶紧取了下来,抱在身前,跟着谢惟渊进了一间中室。 中室内的桌上已经沏好了茶,还冒着热气,显然是知道有人要来要来,前脚才备下的,司鸿蔓把薄衫还给对方,忍不住猜测:“这里就是你现在住的宅子吗?” 这里的连廊连着外面的香料铺子,出入方便许多,她以后若是想见谢惟渊,就可以从前面的铺子进来,完全不用担心被人瞧见。 正想着,就见谢惟渊摇了下头,她小小啊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意外:“不是?” 谢惟渊看向她,语气温和,听不出什么:“我有给郡主送帖子。” 司鸿蔓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过了会儿才想起来之前貌似确实收到过一张没头没尾的帖子,她当时还以为是谁不小心把写坏了的帖子和写好的混在了一起,然后不小心送了过来。 “那是你送的?!”她都忘了上面写的地址是哪儿了。 她双手合十抵着下巴,可怜巴巴的看过来,软言软语的央求道:“对不起,我忘了上面写的什么了,你再说一遍好不好?这回我保证记住!” 谢惟渊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看了片刻,摆在桌下的手指微微蜷了下,从薄唇中报出一个地方。 司鸿蔓睁大眼睛,认认真真跟着念了好几遍,她手里也没有皇城的地图,只能猜个大概,听着似乎里这儿不远,等回去后问一问哥哥。 她确定自己几下后,又问道:“那我要是想见你,要怎么去?” 谢惟渊闻言,唇边轻轻扬了下,说道:“郡主找到地方就知道如何来了。” 司鸿蔓抿了下嘴,好奇心被勾了出来,她心道,不就是在皇城么,找一找就知道了,她记得府上书房里就有皇城的简略图,左右差不到哪里去。 帘外大雨迟迟不退,她午膳便是留在这儿用的。 期间,谢惟渊问起她香料买到没有,她突然想起自己要去上京,赶紧问了问:“我三日后要动身去上京,陪圣上在避暑山庄小住一段时日,你也去吗?” 虽然之前听大哥说过要去的人有哪些,她没在里面听到谢惟渊的名字,但想到司鸿疾本来就对谢惟渊有些奇怪的意见,说不定是故意没有告诉她的。 谢惟渊眼神闪了下,他自然知道避暑的事,也知道今年意在为太子选妃,他看着司鸿蔓眼中细碎的笑意和期待,心头没来由的腾出一股戾气,长睫落了下,问道:“郡主很想去上京?” 司鸿蔓点点头,一脸夸张的表示:“想啊,你不想吗,皇城这么热。” 她已经把自己一开始那个暗恋太子,一心想做太子妃的人设给忘了,只想着出门度假,犹如小学生春游前一般,期待又兴奋,丝毫没注意对面人的脸色似乎沉了沉。 午膳用到一半时,雨势渐渐小了下来,等她从连廊回到前面的铺子,纱帐被挑了起来,外面已经放晴了,碧蓝的天犹如被水洗过一般,也确实是被水洗过,澄清透明。 等坐上马车,才发觉谢惟渊根本没告诉她去还是不去。 算啦,反正到时候会知道的。 午后,回到府上,司鸿蔓第一件事就是去书房,撞见正巧休沐在家的司鸿疾,跟哥哥要了皇城的地图,顺着背下来的地址一个个找过去,果然就在那一片找到了。 只是这宅子也没什么特别的,怎么她就知道要如何去了呢? 司鸿蔓浅浅蹙着眉,视线朝旁边偏了偏,然后顿住了,这不就是香料铺子后面的那座府邸么,怪不得! 司鸿疾看妹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恍悟的样子,也顺着看了过去,顺口说道:“我记得这是哪个江南皇商的府邸,你瞧这个做什么?” 司鸿蔓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没什么!” 第60章 从皇城到上京, 沿路虽说有驿站休息,但到底比不得家中府邸。 司鸿蔓架不住高温,刚到避暑山庄就热迷糊了, 头昏脑热, 皇上特意来瞧了瞧, 得知并无大碍后,还笑了她一阵, 最后把自己隔壁的留仙台赏给了她住着。 她晕乎乎的, 根本没注意到其他贵女投过来的嫉妒之色,在留仙台歇了整整一日, 第二天正午总算缓了过来,暑气消了,整个人神清气爽, 终于有了精神。 她搅了搅碗里的五色团子, 瓷勺把透明的冰粒搅得细碎作响,然后舀了一口送到唇边, 下意识的吹了吹,然后才想起自己吃的是冰的东西, 动作顿了顿, 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叼住小勺吃了一口。 第61章 凉意从喉间一直延续到胃中,司鸿蔓身子抖了抖打了个细小的寒颤,半眯着眼感觉舒服极了,可惜不能多用,一小盏掺着冰粒的甜汤, 至多五六勺也就舀完了, 她拿掌心贴了贴青玉小盏, 问折枝:“这么说,隔壁就是皇上住的地方?” 昨天到避暑山庄时,她难受得很,根本分不出心神关注其他事,到了地方就瘫倒在塌上了,今天才听说皇上特意把留仙台赏给了她住。 留仙台靠着皇上的住所,不用软轿,走几步就到了,往年也不限定是谁住,全凭皇上高兴,她此前也住过一回,不过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折枝笑道:“皇上说留仙台要比其他地方更凉快些,让您在这儿好好歇着。” 司鸿蔓觉得自己都能想象出皇上说这句话时的神态了,肯定是笑了她一顿,这不公平,从皇城到上京,又不止她一个人中暑,不过看在留仙台的份上,她撇了下嘴,让皇上笑一笑也不是不行。 上京确实比皇城要凉爽上一些,避暑山庄更是清凉,不过正午时分,还是不宜外出的,在连廊里走着还好,若是去到日头底下,仿佛是被拢进了一团看不见的热气之中。 她打消了这回儿去皇上那谢恩的念头,也不差这一时,她搁了小盏,起身在自己住的地方转了两圈,只觉满眼的金雕玉制,每一样摆设都奢靡到令人咋舌,却又不显庸俗,白羽轻纱,云阶月地,确实是不负留仙台这个名字。 她转了一圈回来,正遇上皇后身边的一位姑姑,瞧见她好转了,顿时笑起来,客气道:“娘娘方才还担心,怕郡主错过了明儿晚上的宫宴,让奴婢特来瞧一瞧。” 往年惯例,到上京的第三日晚,鸾凤阁上设宴,只不过今年人多了些。 司鸿蔓留姑姑坐了会儿,问了问宫宴的流程,姑姑只当她是怕人前出错,也不烦,笑着说了个大概,又贴心的提点了几句细节。 待到下午,热气退开,她去皇上那儿谢恩。 这一瞧,确实是挨着,连园子都不用出,园中就有路连着两边,从垂花门过去,就到了。 她远远就看到门口等着个人,瞧着像是陆崧明,走近了一看,果然如此,还没来得及同对方打招呼,就听得里面一声呵斥。 她听不太清在说什么,但能听出来皇上在发火,默不作声的往侧边退了退,小声问:“是谁在里头啊?” 陆崧明朝她挑了下眉,无声的比了个口型,“太子。” 司鸿蔓心里哦豁了一声,转身就走,她才不要在这等,皇上火气正盛,等会儿保不齐会被迁怒,才迈出去两步,就被陆崧明提着衣服拽了回去,皱眉问道:“你跑什么?” 陆崧明指了指殿内,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压着声音跟她道:“这多有意思,平时想听都听不到,你猜太子犯了什么事?” 司鸿蔓觉得他活像个前排吃瓜的猹,嘴角控制不住的抽了下,指了指里面,又指了指自己,艰难的比划了个殃及池鱼的手势,也不知道对方听没听懂。 她是来上京消暑度假的,才不要第一天就平白被训,到时候一整个消暑的好心情都没了,得不偿失。 陆崧明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听懂是听懂了,却还拉着她没放,耸了下肩道:“你怕什么,不是还有我么,待会儿咱两一道进去。” 司鸿蔓无奈,被迫吃瓜,她懒得猜,直接问了:“太子犯了什么事?” 两人站远了点儿,陆崧明也没瞒她,把今早皇上撞见太子和何清池在园中说笑的事给说了一遍。 上回何家出事,陆冀修正巧在禁足期间,皇上虽发现了太子与何家有勾连,但到底证据不足,只是简单敲打了几句,谁想昨日才到的山庄,今早就撞见了两人暗通曲款。 司鸿蔓不信陆冀修还有要娶何清池的意思,若说是何清池想做太子妃,有意接近陆冀修她还信,只是若这是何家的算盘,那只会更加小心,因为一旦被皇上撞见,那何家的算盘便是半点可能也没有。 她狐疑的看了陆崧明一眼,对方十分散漫的举起手,摇头否认:“不是我。” 陆崧明说着突然笑了下,对她眨眨眼,说道:“或许是大哥自己的苦肉计呢,父皇疼他,至多被训斥一通,之后认个错也就过去了,还不用和何家决裂,倒时退一步,娶何家三姑娘做侧妃也未尝不可啊。” 司鸿蔓被他带着想了一下,发现确实有这个可能,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谢家剩一个谢惟渊都能翻身,谁知道何家会不会东山再起。 不过,陆冀修要不要娶何清池和她关系不大,相比之下,她比较想知道陆崧明和宁姝的关系发展到了哪一步。 她转了下眼珠,正想要试探的问一问,原本紧闭的两道门突然从内被人打开,几息后,陆冀修面色凝重的从里走出来。 三个人直直打了个照面,陆冀修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看向陆崧明,意有所指道:“四弟和明玉还真是亲近,连来见父皇都要结伴。” 司鸿蔓刚要说他们是碰巧遇上的,就见陆崧明认同的点了点头,道:“人多热闹。”然后热情的邀约:“大哥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再进去?有明玉在,父皇应该会给大哥留几分面子。” 陆冀修大概是在皇上那边受了气,又不能顶撞,正憋着火,出来就撞见了在殿外听墙角的两个人,结果非但没能把气出了,反倒又窝了一团火。 司鸿蔓瞧了眼陆崧明,觉得他刚才没被打,纯粹是因为被陆冀修当成了傻子,懒得计较。 陆崧明察觉到她的视线,转头问道:“怎么了?” 司鸿蔓由衷的感叹了一句:“四殿下大才。” 因为陆崧明的缘故,司鸿蔓没在皇上这儿留太久,谢了恩之后又说了几句便起身告退,把地留给了他们父子二人。 临出殿门时,她回身看了一眼,大殿中交谈的两人,一坐一立,君臣父子,不仅是容貌上的相似,连气场似乎也极其的融合。 待殿门重新合上,皇上浅浅收回了落在远处的视线,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儿子,除了长相还算可以,手腕能力比起其他皇子都显得略逊一筹,却意外没有苦手,是个中庸之才。 皇上听完陆崧明的汇报,简单提点了几句后,不经意的说起道:“朕记得你与明玉之前并不相熟,方才瞧着,似乎关系不错?” 陆崧明点头答道:“回父皇,云间寺那回,儿臣幸得郡主相助,才能稳住场面。” 他这么一说,皇上也跟着想起来这件事,也就是云间寺之后,他才对陆崧明上了些心,近来交了几件小事让对方去办,事情倒也确实是完成了,叫人挑不出错,却也没什么出众之处。 中庸之才,当做亲王培养倒不是不可以,太子行事不稳,身边需要助力,若是兄弟相持,另外几个他或许还有顾虑,唯独陆崧明,不显锋芒,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不过这件事还需再议,皇上心思转了几次,面上不显,略一颔首,不怎么在意的道:“明玉自小体弱,你既与她走得近,记得多加照顾。” 陆崧明:“儿臣遵旨。” 那边,司鸿蔓走了一段,快要到垂花门的时候,瞧见了刚刚已经离开的陆冀修,对方看起来像是特意在等她。 这儿是皇上住所,对方再怎么没顾忌,也不会在这儿胡来,只是司鸿蔓觉得自己跟陆冀修没什么可说的,只当不知对方是在等自己,错身走了过去。 陆冀修叫住了她:“蔓蔓。” 对方两步走近,眼下的阴霾不见,清朗和煦,语气温和:“蔓蔓走这么急做什么?” 司鸿蔓登时警觉了起来,她刚穿过来那会儿,对方就拿这幅样子骗她的,后来因为她不配合,陆冀修几乎没拿过好脸色对她,现在又换成了最开始的样子,她实在是不习惯,总觉得对方要说什么不好听的。 她木着脸,转身:“臣女有一剂药忘了服,就不耽误太子殿下等人了。” 希望对方能听懂暗示,赶紧放她走人。 第61章 陆冀修听没听懂她不知道, 但是对方确实是不想放她走。 对方露出一个无奈又纵容的表情,仿佛原谅她的调皮:“蔓蔓,我在这儿是为了等你。” 司鸿蔓微微一抖, 确定躲不过这次对话, 只好停下来听一听对方想说什么, 语气生硬,干巴巴的问道:“太子殿下找臣女有何事?” 陆冀修倒是没怎么迂回, 他靠在廊下的立柱上, 背抵着,身形微微往上仰, 说道:“父皇想要我选妃,让我回皇城前定下太子妃的人选。” 司鸿蔓不出意外的动了下眉梢,陆冀修每次都拿太子妃说是, 也不知是想吊着她, 还是想拉拢她爹,她以为上回在凤仪宫, 她说得很明白了,皇后也瞧出来她的意思了, 难道没有转告陆冀修么。 她没什么表情的嗯了一声, 说道:“恭喜殿下。” 她对太子妃一位真的不感兴趣,莫要说她知道陆冀修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算是不知道,她也不可能掺和进这件事中。 第62章 陆冀修闻言脸色变了下,盯着她看了会儿,语气缓慢的问道:“蔓蔓觉得这是好事?” 司鸿蔓点头:“自然是好事, 太子娶亲, 天下同喜。” 陆冀修低低嗤笑了一声, 他望向司鸿蔓,眼里带着深意,说道:“迎娶之人若不是意中人,又何谈是喜事。” 司鸿蔓缓慢的眨动了下眼睛,对视了片刻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陆冀修是真的想要娶她,但是他自己不能和皇上提这个要求,所以就只有让她去提。 她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觉得对方实在是过于自信,怎么到现在还觉得自己会跟以前一样喜欢他呢,她阳奉阴违,多次和他对着干,禁足期间一次也没去过,陆冀修怎么就觉得还能哄到她的呢? 她小小腹诽,觉得对方大概在太子的位置上坐久了,觉得只要略微施舍一点感情,就是恩赐,她就该喜极而泣,回心转意。 她略想了想,诚心诚意的建议道:“殿下若能诚心同皇上说明心意,或许还是有机会迎娶何三姑娘的。” 陆冀修的表情一瞬间差点裂开,他狠狠皱了下眉,努力控制住自己,但语气还是变得冷硬起来:“谁告诉你的?” 司鸿蔓想着要不要卖了陆崧明,想了下,就收回了念头,还是算了,她像是为了给对方留点颜面,含糊说道:“我刚才在殿外,听到了一两句。” 陆冀修忍了忍,他也不想再拐弯抹角了,直说道:“我并不想娶什么何家的三姑娘,蔓蔓,你我自小……” 不远处,矮树丛后动了一下,打断了他的话,陆冀修瞬间变脸,拧着眉往那边走去,还未走两步,就见一只猫儿从灌木丛中跃了出来。 司鸿蔓瞧见后,乐了一下,这不是陆崧明母妃养的那只墨玉垂珠么,尾巴尖那一撮白毛异常显眼,怎么又跑出来了,还溜达到了这儿。 被猫儿一闹,刚才说到一半的话彻底没了氛围。 陆冀修也没打算继续说下去,他送司鸿蔓回留仙台,在就要走到时,才突然又开口,道:“蔓蔓,你该明白我的心意,何清池不及你十之一二。” 他草草说了之前的事,暗示若他当真喜欢何清池,之前便会伸以援手,而他被禁足,就是因为不想掺和其中,若非他想,以云间寺那点儿联系,他怎么可能会被牵连。 司鸿蔓全程冷漠的听完对方黑白颠倒的话术,心不在焉的想,这口才不去搞辩论可惜了。 待对方说完,她平静的拒绝道:“承蒙殿下厚爱,臣女受之惶恐。” 陆冀修寒着脸看她,像是想要分辨出对方是真心还是在说气话,凝视片刻,他心里突然没来由的慌了下,此前他一直觉得再怎么样,蔓蔓都是站在他这边的,哪怕之前因为一些事闹出了些许的不愉快,但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说变就变,蔓蔓喜欢他多久,他一直都知道。 除非蔓蔓有了其他喜欢的人,他想到了陆崧明,但对方身份地位和他根本不能相提并论,难道就是因为陆崧明的那张脸?皇后虽然说了司鸿蔓瞧不上陆崧明,但是姑娘家肤浅,说不定就只是看上了陆崧明的外表。 他本不想再问一遍,但刚才在殿外撞见两人站在一起,叫他不得不在意,“你与四弟亲近,可是喜欢他?” 司鸿蔓拧了下细眉,不耐烦起来,声音冷淡道:“殿下误会了。” 陆冀修盯着她不放:“这回,父皇不止要定太子妃。” 司鸿蔓垂了垂眼,懒得再解释,道:“殿下若无其他事,臣女便先回去了。” 说完拂了拂,也不管对方是不是还有话,转身直接走了,她一开始就不应该停步,听了这么久的废话,又热又浪费时间,回寝殿时,额角已经有了一层细汗。 她坐在圆凳上,贪凉似的贴了贴桌上的冰块,折枝端了碗褐色的水来,她以为是什么梅子汤一类的,没防备,喝了一大口,还没待咽下,整张脸就皱了起来,好不容易忍住没有吐出来,嘴里又苦又涩,连喝了几杯茶也没能彻底消去那股苦涩的味道。 司鸿蔓瞅着还剩不少的汤汁,惊疑不定的问道:“这是什么?!” 折枝老实回答:“藿香正气散,太医说了能解热。” “……行叭。” 最后,她捏着鼻子,也没能把一碗藿香正气散全喝完,还剩下一半,让折枝赶紧撤走,再多闻一会儿,她就要吐了。 快到下晚的时候,宁姝找了过来,她和其他的贵女差不多都住在一个园子里,离留仙台不算近,走来需得花上两刻钟不止,期间各种弯弯绕绕的连廊,她差点迷了方向,还好半道上遇上个送东西的宫人,这才没走岔。 司鸿蔓见她额角也有汗,气短胸闷的样子,敲了敲桌面,憋着坏道:“藿香正气散呢,快给宁姑娘也端一碗。” 然后兴致勃勃的等着宁姝叫苦,结果大失所望,宁姝完全不在意藿香正气散的怪异味道,甚至还有些上头,她道:“我之前不在皇城,有一年夏天太热差点儿晕过去,那时候便喝过。” 说完认真点了点头:“这汤药确实能解热,有奇效。” 司鸿蔓垮着一张小脸,她也知道有用,不然不可能一直流传到后世,可味道真的很怪,她怏怏道:“但是真的很难喝啊……” 折枝劝道:“郡主,良药苦口。” 司鸿蔓和宁姝在留仙台用了晚膳,两个人在屋内玩了几把投壶,不过没有用箭,用的是宫人准备的木枝子,长短粗细皆一样,外面被磨得光滑,还涂上了一层不知什么的染料,寥寥几笔勾勒了点简单的图案。 两个人准头都不太好,一局下来,壶里没几支,外面散了一地,甚至有两支不知飞到了哪儿,找了好一阵子才从柜子下找出来。 折枝在旁边给郡主打气:“郡主多练一练,今年秋狩,说不定能射只兔子。” 司鸿蔓忍不住笑了起来,夏日还没过完,都已经开始惦记秋日的事了,不过她提起精神,哈了哈手心,屏息凝神,瞄准壶口,手腕上施力,利落的一投,小枝子成功擦着壶口飞了出去,稳稳的落在平地上。 她深深叹了口气,感慨:“看来我的确没什么挽弓射箭的天赋,做不成书里的大侠。” 宁姝被郡主逗得一乐,手一偏,准头完全没了,小枝子差点儿飞到天上去,离壶口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两人又玩了几把,实在是毫无长进,最后总算歇了手,把小枝子收拢到一起,往壶口里一插,圆满结束了游戏。 宁姝说起太子和何清池的事,也不知堂姐是怎么知道的,神神秘秘告诉她,让她保密,她答应后,转头就瞧见姐姐又神神秘秘告诉了旁人。 宁姝皱了下眉,担心道:“怕是一道过来的人都知道了。” 司鸿蔓点点头,即便宁姝的姐姐不说,也有其他人说,除非皇上下了死令,否则这些事儿,传得比什么都快,她问道:“传成什么样子了?” 宁姝把自己听到的大概重复了一遍:“说是太子心悦何家三姑娘,但是碍于何家最近出事,只好密会佳人,结果不凑巧被皇上撞了个正着。” 司鸿蔓听着这话,隐隐觉得流言十有八九是何清池自己先传出去的,这个说法实在对她太有利了,这样一来,大家都知道太子有心悦之人,明儿晚上的宴会,多多少少会有退缩之意。 倒是不笨,只是不知道成效如何,毕竟太子妃的是最后还是皇上说了算。 宁姝撑着头,觉得若是自己被传这样的话,一定要当众澄清,她道:“下午的时候,我出门,正巧看到何清池从外面跑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谣言之事跟人生了口角,脸色格外难看。” 司鸿蔓嗯了一声,告诉她:“不全是谣言,皇上确实撞见了太子和何姑娘。”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第二日晚, 鸾凤阁宫宴。 司鸿蔓赴宴,半道上遇见了钟翊,司鸿蔓眨眨眼, 她都快把这个原书的男二给忘了, 自从上次寻香楼撞上后, 她就没见过钟翊。 她想到上回在寻香楼闹出的乌龙,敷衍的打了个招呼:“钟世子, 许久不见。” 对方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哼, 抬着下巴上上下下打量她一会儿,“郡主这是没了谢大人, 又想做太子妃了?” 司鸿蔓觉得对方有讨打之嫌,大概是因为张了张嘴,但她忍了忍, 没在宫宴前叫山庄里发生流血事故, 慢悠悠的道:“听说前段时日,世子被宣平侯压着读书, 却实在是不上进,翻墙出去时被侯爷逮了个正着, 打了顿板子, 在塌上趴了五日才好。” 她看着钟翊青白一片又羞又怒的脸色,煞有介事的转头问折枝,“不对,听说是七日才好,折枝,我是不是记错了?” 折枝佯装想了会儿, 道:“奴婢也记得不太清了, 郡主不如问问小侯爷。” 钟翊脸色一白, 梗着脖子勉强撑住自己的形象,甩袖就走,只是瞧着飞快离开的背影,有那么些许落荒而逃的意味。 第63章 司鸿蔓不厚道的和折枝笑作了一团,前面钟翊越走越快,最后就差跑起来了。 她这事还是听司鸿长印说的,她爹在饭桌上浅酌了两杯,抚着胡子感慨还是闺女省心,幸好当时司鸿疾不在。 她当时只当个笑话听了一耳朵,要不是钟翊上赶着来寻她不痛快,她都忘了,原以为她爹夸大其词,钟翊还要反驳反驳,没想到对方居然一声不吭的溜了,看来确有其事。 她正笑着,就听身后传来一道人声,温和带笑的问道:“明玉这是遇上了什么喜事?” 司鸿蔓一回头,这才发现身后站了不少人,除了太子外的几个皇子都在,刚才问话的便是二皇子,他长得颇为硬朗粗狂,肤色也比其他几个弟兄黑了好几个度。 司鸿蔓一一见了礼,答了之前二皇子的话,说道:“方才瞧见只松鼠,生得倒是可爱,就是胆子太小了,我刚逗了他一下,就吓得窜没了影。” “明玉喜欢松鼠?”二皇子想了下,爽快提议道:“这畜生平日不怎么来园子里,后山倒是有许多,等得空带你去捉一只来。” 一行人一道往鸾凤阁去,司鸿蔓此前和其他人没说过几句话,偶尔在宫里遇上,打过照面,点头之交大概都算不上,今日倒是亲近了些。 路上,司鸿蔓听几人说起半个月之后的中元节,皇上今日中午突然指了陆崧明陪太子一道去祭拜先祖陵寝。 大周开国之君的陵寝就在上京,之前一直是皇上亲自去祭拜,今年这事交给了太子,代行祭拜之礼,陆崧明虽然只是同行,但仍叫旁人吃了一惊。 司鸿蔓听着这事,觉得自己先前可能是判断失误了,皇上虽说正值壮年,但即便忌惮太子,却并没有起过让其他儿子继承大统的心思,起码到目前为止是这样的。 祭拜先祖陵寝一事便是皇上在表明态度,又特意在择选太子妃前放出消息,不言而喻,陆冀修若是不动歪心思,规规矩矩的坐稳太子之位,皇上驾崩后,这个位置一定是他的。 今晚的宴会,太子大约不会再对何清池有好脸色了,为表泾渭分明,陆冀修大概连看都不会朝何家姑娘看一眼,不管是哪个何姑娘。 不过,她也挺意外皇上居然会点陆崧明陪同,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可意外的,剧情早就偏离原书了,陆崧明也提前开始展露锋芒,总会走到这一步,其实她还觉得慢了。 司鸿蔓瞧了眼几位皇子,兄友弟恭,谈笑风生,起码明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不过,一旦陆冀修这个太子之位坐不稳,必定猜忌横生,各有防备。 旁边,离她最近的六皇子笑了声,问道:“明玉瞧什么呢,一个劲的看,莫不是咱们几个脸上长花了?” 司鸿蔓杏眼弯了弯,问道:“祭祖之后,就要回皇城了么?” 先祖的陵墓建在上京西郊,离避暑山庄很远,纵马疾驰也要费上一两日,带上祭祀的队伍走更耗费时间,不过从那儿回皇城倒是近一点。 六皇子哈哈笑了两声,乐道:“太子和四哥还是要回来向父皇复命的,倒是我们几个再过几日就动身回去了。” 说是来避暑,不过是伴驾随行,陪着皇上一道来上京,各个皇上身上都有事,因此只多待上十日半个月,便要陆续回皇城。 也就是陆崧明身上没多少事,正巧赶上皇上选人陪同太子去祭祖,这差事也就理所当然的落到了他头上,并没有引起其他皇子的重视。 几人说着话,一块到了鸾凤阁,司鸿蔓只觉得一瞬间,所有视线都看了过来,嫉妒的,好奇的,新鲜的,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她瞧着自己位置,赶紧过去坐了下来,谁知这一动,原本没看她的,也都一起跟着她转了,议论声登时大了不少。 司鸿蔓面上四平八稳,心里懊恼,早知道她就该错开一两步入席。 不过,半盏茶后,陆冀修到,整个鸾凤阁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今日这场宫宴目的为何,在场的所有人皆是心知肚明,在场的贵女无论是否有那个野心,都忍不住看向陆冀修。 太子殿下温文尔雅,风光霁月,行事端庄,守礼有节,是大周多少闺阁少女幻想的对象,前段时间虽被皇上禁足了半个月,昨日又因何清池的事被训斥了一番,可今早代皇上祭祀的消息传出来,明明白白的告诉众人,太子依旧是太子,并未失了圣宠。 司鸿蔓也在看陆冀修,昨天瞧见的那一点阴霾一扫而空,此刻堪称春风得意,不过在对上她视线时,眼底有一瞬闪过戾气,很快压了下去,甚至宽厚的笑了下。 司鸿蔓唇角一扬,也回了个笑,学着对方的样子,眼里闪过一抹阴恻恻的神色,然后不出意外的看到陆冀修僵了一下,在二皇子叫他时,才回过神,再朝司鸿蔓看去,对方笑得毫无芥蒂,一脸天真,仿佛刚才都是他的错觉。 皇后的笑声从后传来,带着几分调侃,道:“太子在看哪家的姑娘,竟然出了神?” 陆冀修回头,这才发现皇上皇后一齐到了,他刚才居然因为司鸿蔓一个笑分了心,甚至还是个看错了的笑,他赶紧凝神,“回母后,儿臣是在看阁外,方才有天灯飘过,大约是有人在祈福。” 他刚才根本没有朝阁外看,司鸿蔓身后也看不到天际,纯属是睁着眼说瞎话,不过皇后并不在意他在看什么,也只是随口一问,倒是皇上看了他两眼。 而后,帝后落座,众人起身行礼,宫宴正式开始。 司鸿蔓抱着吃席的心态过来,吃着御厨做的膳食,看着宫内乐坊的歌舞,好不快乐,她牢记之前的教训,酒半点儿都没碰,只用了一碗甜汤。 宴席过半,皇上按了下额角,突然觉得甚是无趣,他问身侧的人,“皇后可觉得有合适的?” 皇后慢悠悠的笑了下,扫过底下一张张新奇稚嫩的面容,说道:“臣妾觉得都一样,这些个哪一个不是大好年华的姑娘家,只要冀儿喜欢。” 她停了停,看了皇上一眼,继续道:“何家那位三姑娘就不错,皇上何必棒打鸳鸯。” 皇上感觉自己刚刚抚平的额角控制不住的跳了两下,脸色不是太好,对皇后说话也就没那么客气,“荒唐!太子年轻不懂,你身为皇后,该多加劝阻才是,怎能跟着胡闹!” 皇后喝了半盅酒,半晌才慢慢道:“皇上年轻时做过的荒唐事亦是不少,如今不也好好的。” 皇上被噎住了,随即想起了什么,如鲠在喉,偏偏那些事是他理亏,却又不想忍着,只是宫宴之上,不好发作,脸色已然降到了冰点。 下首中不少人敏锐的察觉到了皇上的不悦,虽不知问题出在何处,但各个谨小慎微起来,攀谈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司鸿蔓正看得兴起,有个舞姬大概是紧张,做错了动作,她咯咯笑了两声,原本是什么,然后在众人刻意压低的氛围中,就特别显眼了,一时各个瞧了过来,偏她浑然未觉,撑着脑袋欣赏舞曲,好不自在。 皇上也听见了,朝司鸿蔓看去,就见这丫头跟着乐人的节奏小幅度的摇头晃脑,欢乐极了,完全没注意到此刻的状况。 皇上眉间一松,心里堵着的大石忽然就被移走了,他本打算叫住对方,但一时又改了主意,抬手往下压了下,示意在场的众人噤声。 一曲终了,司鸿蔓十分捧场的鼓起了掌,然后被自己的掌声给吓了一跳,一扭头,就见各个都在瞧她,顿时茫然无措起来。 正懵着,就听皇上哈哈大笑了几声,招呼她道:“来,坐朕身边。” 第63章 前头一侧是皇子们的位置, 一侧是宫妃的位置。 司鸿蔓这身份肯定不可能坐到宫妃那一侧去的,结果就是她硬生生插了一脚,坐到了陆冀修前面, 不过桌案往后挪了点儿, 也算是没越过太子。 皇上龙颜大悦, 其他人就算有异议,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上赶着找不痛快, 况且太子和皇后都没说什么, 哪里轮得到他们。 司鸿蔓有些为难:“皇上,要不明玉还是坐那儿吧, 那儿看曲还近些。” 皇上大手一挥,给她选了个法子,大方道:“等明儿, 朕让她们去留仙台, 单独给你奏乐!” 司鸿蔓只好谢恩落座,陪皇上皇后说了会儿话。 皇后瞧着她一直没碰桌上的酒盅, 稀奇道:“明玉怎么不饮酒了?本宫记得你以前很是好酒,还不让人劝, 司鸿相国说你几句, 你眉毛皱得老高。” 司鸿蔓哪知道自己原来是什么样子的,她尴尬的笑了笑,想到不久前才喝醉的事儿,颇为不好意思的道:“喝酒误事,臣女打算戒酒了。” 皇后唔了声,又给自己的酒盅满上了, 然后点点头, 赞同道:“这话倒是没错。” 司鸿蔓总觉得皇后刚才隐晦的看了皇上一眼, 但她没证据,不过,从她坐过来后,皇后便一杯接一杯,几乎没停过,倒是皇上喝得不多。 她去瞧皇上,发现皇上表情没什么不对,神色自若的招了下福顺,道:“去,叫人给郡主换成梅子汤。” 第64章 鸾凤阁上,气氛重新热络起来,陆冀修偶尔和她搭几句话,问些住的如何之类的话,一派和煦体贴,像是个称职的兄长,唬得司鸿蔓一个激灵,好在对方还要应付其他宾客,酒过几巡,就顾不上她了。 众人也不是非得坐在原位,宫宴渐渐步入高潮,舞姬下去,只留了乐师演奏,起身走动的人便多了起来,她懒得动,坐在席上懒洋洋的看着皇子们应酬,性格鲜明各有不同,不过各个都游刃有余,挑不出半点错,也难怪陆冀修有急迫感,生在皇家,作为太子,弟弟们太优秀也不好啊。 她还在心里感慨,没瞧见自个席前也来了人,被遮了半边光,,她还以为是谁路过,一扭头,便瞧见了何清池,对方显然是冲着她来的,“见过郡主。”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举了举杯,应付了一下,满以为对方会走,她都瞧见陆冀修刚才忍不住朝这儿看过来了,若说何清池不是冲着太子来的,她都不信,可对方偏偏站在她面前,像是没看到旁边的人一样,目不斜视。 何清池看了眼席面,状似关切的问道:“郡主今晚几乎未起身,又不饮酒,膳食也未怎么动,似乎食欲不振,莫不是前几日染的热症,还没好全?” 司鸿蔓低头看了眼自己面前的碗碟,自己吃的也不少,对方哪只眼睛瞧着她食欲不振了?她正奇怪,就听旁边陆冀修突然冷着声音道:“孤倒是头一回见何姑娘这么关心郡主的事。” 司鸿蔓诧异的朝他看去,就见陆冀修冷着脸又道:“孤没瞧出郡主如何,倒是瞧出何姑娘似乎生了眼疾。” 何清池僵在原处,面上一片燥红,想张口解释,但对上陆冀修尤为不悦的眼神,以及眼下的警告,顿时被吓住了,连话都没说,就回了自己的位置,一直到宫宴结束,也没再起过身。 司鸿蔓隔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顿时一脸的恍悟和好笑,何清池含沙射影的暗示她身子不适另有其因,根本没考虑另一个人是谁,可在旁人眼里,与她走得近的可不就是陆冀修,难怪陆冀修比她更急。 她托腮叹了口气,对何清池大失所望,原本还以为对方有什么更大算计,没想到只是这种含糊不清的暗示,大概是不满今晚她被皇上赐了座,一时被嫉妒冲昏了脑袋…… 等等,何清池刚才莫不是在暗示她和皇上吧? 司鸿蔓手一抖,筷子差点没拿稳,刚才何清池说话声音虽然不大,但也够两边都听见了,她赶紧朝皇后看去,就看见皇后眼底含着不快,不过不是对她,而是在看何家的几位姑娘。 她小小松了口气,皇上还不至于如此不顾伦理,而且对她也确实没有什么男女之情,至多是些长辈对小辈的慈爱,何况她爹爹是相国,且不说皇上并不如何耽于情爱,即便是再荒淫无道的君主,大约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来,当然,除非相国有意如此。 司鸿蔓甩了甩脑袋,赶忙把这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抛了出去。 当晚,宴席结束没多久,司鸿蔓刚回留仙台,还未睡下,就听到前头传了消息来,说是何家几位姑娘人前失仪,冲撞了皇后娘娘,皇上责令其连夜返回皇城。 “何家的几个姑娘是一齐走的?” “是。” 司鸿蔓卷着一缕发丝,想着何家另外几个被牵连的姐姐妹妹估计此刻一脸茫然,不,也说不好,或许这事儿不全是何清池一人的主意呢。 她踢掉锦缎软底鞋,倒仰进床榻里,然后滚了两个圈,把自己裹进床里,闭上眼睡了过去,一夜好眠无梦。 宫宴结束,皇上并未对哪家贵女特别关照,陆冀修也没表现出什么,倒是皇后传了两回高家的姑娘,高家乃是史官之家,家风端正肃谨,高姑娘性子亦是沉稳敦肃,这样的性子确实适合做太子妃。 司鸿蔓这消息还是听二皇子说的,宫宴结束后她就没再关心这事儿,正好二皇子提起这儿,还笑着说,过不了多久,就该有皇嫂了。 她和二皇子约好来后山,对方非要履行承诺,说无论如何都要给她捉一只松鼠,半道上遇见陆崧明和六皇子,两人正好无事,非要跟着过来,于是原本单她和二皇子,变成了四个人同行。 避暑山庄傍山而建,后山占地极广,丛林茂密,二皇子大约是自己手痒,想来猎些动物,借着给她捉松鼠的由头过来,没一会儿,就没影了,六皇子看得心痒难耐,叫了扈从回去取弓箭,再一转头,也不见了人。 司鸿蔓跺了跺脚,觉得她还不如握在留仙台,干嘛非得跑这一趟,瞅了眼旁边蠢蠢欲动的陆崧明,狐疑道:“你不会也要去打猎吧?” 敢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她回头就去皇上那儿告状! 大约是看到她眼里的威胁,陆崧明眼神虚虚的闪了闪,义正言辞道:“怎么会,我可不是二哥他们,怎么可能把郡主一个人留在这儿。” 大约知道自己走不掉,陆崧明索性叫她一道去:“郡主之前应该没进过密林吧,我带郡主去转一转?” 司鸿蔓想进去又不太敢,她垫脚朝远处看了看,犹豫了下,问道:“里面没有大虫吧?” 陆崧明笑了声,伸手朝远处虚虚画了个圈,道:“但凡你能瞧见的地方都被围了起来,这一片山林大约只有些山鸡野兔之类的。” 他说完,翻身上马,朝山林里去,示意司鸿蔓也跟上。 山林里不适合纵马,不过也有些略为空旷的地方,司鸿蔓马骑得战战兢兢,她实在是不怎么会,好在原身的水平也没好到哪里去,和她半斤八两,都是菜鸟一个。 她慢悠悠的跟在后面,好奇的打量四周,偶尔看见老远的地方有一阵飞鸟被惊起的动静,大约是两位皇子中的一个就在那个方位。 陆冀修悠悠哉哉的在前面走着,身姿颇为闲适,走到不知哪儿的时,突然停了下来,司鸿蔓一愣,也跟着拉住缰绳,小心的问道:“怎么了?” 对方嘘了一声:“我瞧见了只松鼠,黑纹花背,郡主在此处等我片刻。” 说完,就追着松鼠跑了,司鸿蔓还没来得及反应,再看哪里还能看到陆崧明的人影,登时懊恼的扁了扁嘴,一个两个全都不靠谱。 她认不得路,只好在远处等着,过了半炷香,也没见陆崧明从哪里冒出来,周围甚至连一点儿多余的动静都没有,偶尔传来几声鸟叫,衬托得林间更加安静。 就在她等得无聊时,突然听到了一点动静,本来以为是陆崧明回来了,刚要出声,眉间突然皱了起来,这声音不对,她赶紧闭嘴,随着窸窸窣窣的响声靠近,心一点点提起来,屏息凝神,一错不错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手中缰绳不由自主的攢紧,身下的马儿不自在的仰头嘶鸣了一声,她一慌,把缰绳扯得更紧了,几乎是想要扯断一般,马儿吃疼,扬起两只前蹄拼命往后抬,幅度极大的摆着身子,妄图把身上的人给甩出去。 司鸿蔓这是才意识到自己拽得太紧了,赶忙松开了些,手忙脚乱的想要安抚马匹,一时没抓牢,成功被甩了出去,就在她以为要后脑着地的时候,被人轻轻巧巧的接到了怀中。 来人顺势抱着她在草地上滚了半圈,远离了高高扬起的马蹄。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谢惟渊略带犹豫且迟疑问道:“郡主这是……投怀送抱?” 他显然也没料到刚过来就接住了飞过来的人, 差一点点郡主就要摔倒地上了,心有余悸的用开玩笑的语气宽慰自己。 司鸿蔓晃过神后的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扯对方的脸皮,看看眼前这个人是不是陆崧明假扮的, 扯了两下确定不是假的后, 她尴尬的收回手, 从草地上支起身子,坐着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谢惟渊言简意赅的说了两个字:“述职。” “……” 她当然知道对方是来上京述职的, 她想问谢惟渊为什么会出现在后山, 而且在避暑山庄的时候她完全没有听说对方要来,不然的话她肯定不会跟二皇子来后山, 而是等在留仙台,对方面见皇上她立刻就能收到消息。 她拿手指戳了戳对方的小臂,问道:“谢惟渊, 你是不是偷偷混进来的?” 对方没做声, 而是顺势捉住她的手,拉着她站了起来, 替她拍了拍衣摆上沾到的草屑,弄得她一脸别扭, 总觉得被对方当成了一点事都做不好的小朋友, 刚要抗议,对方就收回了手,直起身,反问道:“郡主觉得呢?” 司鸿蔓哼了一声,“我才不要猜,你爱来找谁便找谁, 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虽然这样说, 但眼里压不住的欢快起来, 方才紧张又担心的情绪一扫而空,完全消失不见了,她看了下对方因为护着她弄得满是灰的袖口,提议道:“我刚刚来的路上有道小溪,我带你去净手。” 她兴致勃勃的领着人就要往小溪边走,十几步后才想起来自己把陆崧明给忘了,抿了下唇懊恼道:“啊,我还要等四殿下!” 第65章 她纠结了好半天,想着要不把马儿留下来好了,反正看样子对方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被谢惟渊叫住道:“无事,四殿下知道郡主在哪儿。” 司鸿蔓眼睛一眨,朝对方看去,过了好一会儿又极慢的眨了下,她朝陆崧明刚刚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半晌,不确定的道:“你……四殿下……,他,他…我……” 她说完自己先抿住了嘴,这说的零零碎碎谁能听懂,她想问陆崧明和谢惟渊是什么时候搭上的啊?是在谢惟渊被复职之前吗?她怎么一点都没瞧出来? 对方朝她伸了伸手,袖口的泥印还在,“郡主,小溪在哪儿?” 司鸿蔓下意识的往前走了几步,又扭头朝谢惟渊看去,对方也在看她,视线撞到一起,长眉微微扬起,似乎并不介意她继续问下去。 她眼里的震惊慢慢退开,取而代之的是恍悟的神色,这么想想好久之前似乎陆崧明就跟她暗示了,那回陆崧明把谢家的玉牌当做礼物送给她,大概就是,不过那也太早了些。 她轻轻皱了皱鼻尖,不再想这些,反正对方和陆崧明都搭上了,什么时候一点都不是重要,她换了个问题道:“你该什么时候到?” 谢惟渊望着她,极浅的笑了下:“今晚抵达,明早述职。” 司鸿蔓嗯了声,对方不可能提早出发的,快马加鞭也不太可能,毕竟在驿站修整的时间也不能差太多,她算了算问道:“早了半日,你最后一段路绕道了?” 不过最后绕道也不太可能快出近半日的时间,果不其然,谢惟渊给了她一个否定的答案:“并未。” “那就是中间绕道了。”司鸿蔓小小的哼了声,懒得再猜,反正对方是用了什么办法。 她领着人往小溪边走,开开心心的说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尤其是前几日的宫宴,“太子妃的人选大约是定下了,再过段时日,到中元节,太子还要代皇上去上京祭祖,四殿下也……” 她说到这,突然顿了下,心道,谢惟渊该不会是从帝陵绕道来的吧,不过这个念头只是闪了下就被她跳了过去,又重新絮絮叨叨说了起来。 到了小溪边,擦干净袖口处的尘土,司鸿蔓也随便洗了洗手,她撩拨了几下水,扭头问道:“你明日述职结束就立刻走吗?” 谢惟渊道:“会在上京留上几日,不过不会住在这里。” 司鸿蔓本来听了前几句还挺高兴,听到他说完,小脸就耷拉了下来,嘀嘀咕咕抱怨道:“避暑山庄又不是没有多余的屋子,皇上怎么这般小气。” 她小声嘀咕了一通,自个把自个又劝好了,一转眼瞧见谢惟渊在整理袖口,使坏的掬了浅浅一捧水,朝对方浇去,谢惟渊全然没有防备,被她甩了一脸,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慢慢往下滑,长睫微湿,小簇小簇的沾在了一起,像是突然抹开了平日里那一层名为清正的遮挡,徒留出鲜亮的眉眼,俊逸惊人。 司鸿蔓盯着对方被水弄湿的脸,原本笑弯的杏眼突然愣了神,她像是被蛊惑着靠近对方,忍不住想要再近一些,这张脸生得实在是合她心意,完美又恰到好处。 她伸手轻轻碰了下,对方悬在眼尾睫毛上的一滴水珠盈盈落下,落在了她腕间的皮肤上,微凉的溪水像是热汤,激得她瞬间醒神缩回了手。 司鸿蔓赶忙收回自己的视线,低下头,手忙脚乱的翻着自己身上的东西,好半天才扯出一块帕子递了过去,对方没接,她支着手等了会儿,正疑惑着抬头去瞧,结果也被浅浅的洒了一脸的水。 她下意识闭上了眼又睁开,飞快的把手帕又揣了回去,回身就又掬了一捧兜头浇了过去,然后才甩了甩脑袋,像小动物似的把水珠甩掉。 她瞬间就从刚刚沉溺的美色中清醒了过来,瞪大眼睛控诉:“谢惟渊,你偷袭我!” 谢惟渊心情愉悦的勾动了一边的唇角,温声道:“郡主,只是回礼。” 两人在湖边闹了一通,停下的时候都有些喘,不过谢惟渊是微喘,她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索性坐在溪边,半靠在草地上,侧头看向谢惟渊,缓了片刻后,突然道:“我以前都没见你这个样子。” 对方微微扬起眉梢:“什么样?” “就,就是……”司鸿蔓想了想,找出一个词来,“这般孩子气。” 确切的来说应该是少年感,像是被突然解除了封印,眉眼生动又鲜活,她此前从未想过有一天谢惟渊会陪着她胡闹,玩这种十分稚气的游戏,热烈张扬。 说完她又想起,其实对方并没有多大,只是同司鸿疾一般早早入了仕,肩抗起了旁人难以想象的重任。 谢惟渊似乎短暂的愣了下,他道:“郡主没见过我很多样子。” 他看向司鸿蔓,认认真真的看了一会儿,在心里道,年少时的鲜衣怒马,壮志凌云,眼前的人皆未见过,却见过他最狼狈不堪的模样,若是能早些…… 司鸿蔓被他这么盯着瞧,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还是甜滋滋的回了个笑,说道:“没见过没关系啊,反正以后都能见到。” 她真心实意的感到满足,起码比起书里,在这一刻,谢惟渊处境要好上许多,不用藏在阴暗见不得人的角落替陆冀修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更不用拖着一身伤痛挨过一个又一个阴天和雨夜。 她把脸颊上沾到的一缕发丝朝旁边拍了拍,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她的原因直接影响到了对方,让反派和主角联上了手,剧情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但是她这只小蝴蝶终究扇出了一点点的风。 她杏眼弯了弯,对谢惟渊表示:“我今天特别高兴。” 小溪的水刚刚被他们搅动过,乱成了一团,现在又一点点的平静下来,恢复成了之前清澈一眼可见底的模样,像是闹了脾气的小人儿,在不痛不痒的撒完火之后依旧毫无保留的露出自己的全部。 谢惟渊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就像是溪涧缓缓淌过的山泉,清浅安宁,哪怕此刻拥进怀中,也不会被溺死,但他不愿再次搅动整个溪流,让原本袒露在他面前的心境重新遮上一层看不见的暗影。 他轻轻拍掉落在自己袖口的一根草屑,对她道:“见到郡主,我也很高兴。” 司鸿蔓跟在谢惟渊在后山转了好一圈,本来她还时不时担心一下万一遇上二皇子他们要怎么办,后面就完全忘了这回事,玩闹到日头微落才想起来要回去,她感觉明明没做什么,怎么时间一下子就不见了。 谢惟渊要装作刚到的样子,自然不可能和她一起走,不过出去的半道上遇见了一早等在那儿的陆崧明,对方挑了挑眉,就在司鸿蔓以为他要狗嘴吐不出象牙的时候,陆崧明竟然忍住了,不过看上去因为不能一吐为快,憋得有点难受。 最后只问了句:“他人呢?” 司鸿蔓摇了摇头,眼神无辜:“不知道。” 等回到留仙台,她嘴角还挂着笑,完全没落下过,过门槛时忍不住蹦跶了两步,刚一进屋,就听见了两声吱吱的叫声,再一瞧桌上摆着的笼子,里头装着两只上下乱窜的小家伙。 嚯,二皇子还真给她捉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第二日述职, 司鸿蔓本来想悄咪咪的蹭过去瞧一眼,不过仔细思考了一番还是算了,皇上还觉得他们关系僵着呢, 她又实在不想演那种不慕不和的戏码, 太容易翻车了。 皇后处置了何清池后, 并没有时常招司鸿蔓陪侍,而是轮番着把此次来避暑山庄的贵女都传了一遍, 有些特别点儿, 传了两三回,其中就有那位高姑娘。 司鸿蔓乐得清闲, 正好皇上把乐坊的舞姬和乐师都赏给了她,她拉着宁姝窝在留仙台一连听了好几日的曲子,感觉睡眠质量都好了不少。 避暑山庄占地极广, 玩乐的地方也多, 等她终于看够了歌舞表演,就摸到了其他园子, 从高楼往下看,惊奇的发现居然还有用草坪修剪出来的迷宫, 不过不是那种方方正正的图案, 而是简单勾勒出的青鸾。 她认真看了一会儿,半眯着眼,用手指沿着中间的小路虚虚的描摹,成功找到了那条出去的路,然后提着裙摆兴致勃勃的从楼阁跑下去,到了底下才发现迷宫的草坪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高, 最终花了半个时辰, 总算是摸了出来。 折枝在出口处等她, 差点没忍住要进去,但又怕自己绕晕了还得郡主反回去找她,又重新折回楼上,看着没出什么事才安心。 毕竟是避暑,皇上也没成日闷在书房看折子,偶有官员赶来述职,不过所待时间并不长,司鸿长印也来过两次,每回她都被叫去,听她爹夸张道:“乖宝,怎么又瘦了!” 好在当时皇上不在旁边,不然听到了指定要觉得司鸿长印对山庄的伙食有意见,她确实瘦了些,消夏嘛,胃口没有其他时节好。 皇上偶尔也会点些小辈跟着,在避暑山庄里闲逛,有一回就到了她之前已经转出来的迷宫,她转过一次便没再进去,陪着皇上坐在高台上看,几位小郎君跃跃欲试,打算在皇上面前一展身手,结果无一例外都被困在了其中,虽然最后成功摸了出来,但丝毫不见进去前的潇洒,脸上多了一点狼狈,皇上乐呵呵的笑了一回。 第66章 日子一晃就到了中元节前,太子和陆崧明因为要去帝陵,早在七八日前就出发了,除了要提早做好准备工作,还要先进行戒斋闭关。 司鸿蔓吃着小食的时候突发奇想,这要是体格不好的,戒斋到一半晕过去怎么办,吃还是不吃,吃完了重新开始算戒斋的时间么?她心道,实在撑不住应当还是会悄悄垫一口的吧,只要不被旁人瞧见就不算中断戒斋。 她在院里等着看接下来的蹴鞠比赛,或许是上次丢了脸,几位小郎君势要赢回面子,也不管日头如何,提议比一回蹴鞠,向皇上请示后,立刻就被应允了。 司鸿蔓看了眼坐在上首正满脸惬意品茶的皇上,心里琢磨着,要是她提议让这些精力过旺的少年表演高台跳水,一人举着一个小旗子,从坡上跃入水中,然后游过湖心再折回来,不能打湿手里旗子,不知道可不可行,她想看乐子,皇上也想看乐子,应该会答应的吧。 她还在那幻想以前看科普视频听来的古代消遣活动,那边蹴鞠比赛已经开始了,这回的位置是大家随意坐的,宁姝挨挨蹭蹭的跑到她旁边,两人几乎坐到一张桌子前面了,对方眼中亮晶晶的,盯着赛场,像是恨不能自己也上去,是个十分合格的观众了。 宁姝紧张的盯着场上的局势,抽空问了句:“你猜哪一边会赢?” 司鸿蔓随意撇了眼,发现钟翊也在场上,头上绑着一根蓝色的带子,她毫不犹豫指了指另一边,道:“红方。” 宁姝十分认同的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是红方。” 司鸿蔓闻言莫名怜爱的看了一眼钟翊,然后毫无愧疚的继续看起了比赛。 上首,皇上大概是不满比赛的两边的斗志,亲自添了个彩头,摘下枚龙纹玉佩仍在桌前的锦盒里,赢的一方便能得走,顿时双方斗志高涨,不管是比试的人,还是看的人都紧张专注起来,气氛热烈喧闹。 直到上首骤然传来一阵杯盏碎裂的响声,紧跟着便是皇上一声怒斥:“混账!” 司鸿蔓被惊了一跳,立刻扭头去看,只见皇上满脸怒意,双手紧紧按在桌沿上,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桌子掀翻在地,旁边一位小官战战兢兢的跪着,头一直埋到了地面,半晌不敢抬起,生怕被皇上迁怒,一剑削了脑袋。 坐着观赛的人离上首不远,皆听见了动静,一瞬间都噤了声,连宁姝都立刻反应了过来,收起脸上的表情,坐正了姿势。 但是蹴鞠场上正在比赛的两队全然没注意到这边陡生的异常,抢球抢得依旧热火朝天,一时间场上热烈沸腾,场下各个垂头静默。 皇上到底是忍住没在众人面前把桌子掀了,震怒之下,表情异常骇人,命令道:“去,把那个混账给朕押回来!” 说完直接起身离席,这时场上的人才发现了异样,动作迟疑了下来,以为是自己比试得不够精彩,皇上看不下去才离席的,一个个茫然无措的站在场上。 奈何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皆是一脸茫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引得皇上没控制得住脾气,当场发怒,却又不敢留在这儿议论,直觉事态重大,不宜久留,各个皆是默不作声的离场。 司鸿蔓和宁姝一直快走到留仙台,才放慢了点儿脚步,悄悄的喘了口气,宁姝满脸的疑问,小声问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司鸿蔓也不知道,摇了摇头,领着人快步走到内殿,叫来折枝把门合上,这才道:“我也不知,我从没见过皇上发这么大的火,这次的事定然不小。” 宁姝心有余悸,和司鸿蔓面面相觑的坐着,两人谁也没说话,好一阵才从刚才天子盛怒的威仪中恢复过来,宁姝突然道:“那个跪着的小官我有印象。” 司鸿蔓猛然朝她看去,眼里的震惊可见:“你认识?!” 宁姝迟疑了一下,然后肯定的点了点头,刚才那小官虽然低着头,可那身衣服她见过,而且皇上离席时,对方也跟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正好瞧见了脸。 她抿了下唇,斟酌着要不要说出来,不过只犹豫了一息,便对司鸿蔓和盘托出了:“就是去帝陵的一队人中的一个,他们出发的时候我就在旁边不远的地方。” 宁姝本来只是很单纯的想要送一送陆崧明,远远看一眼就行了,但是去帝陵的队伍不知道为什么,正巧往她站着的地方走,她一时不好离开,情急之下便悄悄躲在旁边的转角,正好能看见整个队伍。 当时陆崧明似乎朝着她藏身的地方笑了一下,若不是谁也没告诉,她都要怀疑陆崧明是故意把队伍带到她跟前的了,不过这一丝怀疑宁姝没有说。 司鸿蔓闻言也立刻反应过来,瞬间瞪大了眼睛,震惊道:“帝陵出事了?!” 她们两刚才都听到的皇上的话,话里话外的意思大概就是因为某个人,帝陵出事了,结合现在中元节还未到,那大抵是祭祀前的准备出了什么问题,而从皇上的语气看,坏事的人不是太子就是四皇子。 司鸿蔓想到这里时,心小小的提了下,不过又慢慢放松了下来,不会是陆崧明的,想叫男主吃瘪除非反派亲自动手,但现在男主和反派成了一伙,就更不可能了,尤其是这种能叫龙颜震怒的篓子。 她在脑子里想了一圈,笃定道:“大概是太子殿下犯了浑。” 宁姝捏着指尖,听郡主这么说,跟着松了口气,她虽然也相信陆崧明,但是到底没郡主如此笃定,心头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她咬了下唇瓣,眉间皱得死紧,还是特别担心,道:“出了事怎么只派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官回来禀报,其中会不会有诈?” 司鸿蔓被宁姝这么一问,突然想清楚了其中一点,然后慢慢笑了下:“因为中元节还没到,祭祖还未完成。” 她朝宁姝眨了眨眼,说道:“我这下可以肯定帝陵那边出的篓子是太子一个人捅出来的了,因为其他人都没有回来,说明祭祖仪式还可以继续进行。” 宁姝还有些不放心:“可是太子殿下也没有回来。” 司鸿蔓小小的唔了声,猜测道:“大抵是不敢直接面圣吧。” 要不是当时正在进行蹴鞠比赛,被派回来禀报事情的小官肯定不会跪上一跪就了事,至少得挨上皇上的一脚。 她正宛自琢磨着,突然想起前一阵谢惟渊来上京述职,提早了半日,自己当时还怀疑过对方是不是走帝陵绕了路,她心中咯噔了一下,总觉得这件事十有八九是谢惟渊和陆崧明联手做的局。 原本放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明知道谢惟渊不可能留下纰漏,但依旧是忍不住担心。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皇上盛怒之余, 直接拨了一队人马,强行把太子带了回来,四皇子和其他人则继续留在帝陵祭祖, 中元节之后再返程。 避暑山庄的其他人几乎都在那日目睹了皇上龙颜大变,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 但一个个都老老实实待在屋内,连司鸿蔓都没往园子里去。 气氛压抑到了第三日, 一脸颓丧的陆冀修回来了, 领头的侍卫没给太子殿下修整的时间,直接请人去见了皇上。 司鸿蔓待在留仙台, 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虽说就住在相邻的院子里,但也不可能听到皇上说什么, 她在院中转了转, 发现连着留仙台和隔壁的小道有人把守,昨日她经过时还没有, 显然是皇上刚刚下的旨意。 她在外转了圈便回去了,脸上的神色有些凝重, 把折枝唬了一跳, 以为自家主子被皇上迁怒上了,往后面看了好几眼,见没人跟进来才放心,轻手轻脚的把门扉合上。 折枝关好门,才回身问道:“郡主,出什么事了?” 司鸿蔓摇了摇头, 她完全不知道, 陆冀修回来只能验证她几天前的猜测是对的, 至于帝陵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一无所知。 她不放心叮嘱了句:“这些天做事小心些,咱们住得离皇上近,更要留意。” 折枝点头应道:“奴婢省得。” 陆冀修是临近中午时到的,然后就进来皇上的书房,一整个白天,书房的门都没有开过,期间皇后打发人去走了两趟,都没能见到人,一直到月上中天,皇后亲去,终于敲动了那两扇门,不过门开后,陆冀修便被直接关进了山庄里的佛堂。 皇后站在台阶上,看着陆冀修颇为狼狈的从屋内走出来,迈过门槛时还踉跄了下,一脸憔悴不堪,衣服皱着,大概是挨了皇上几脚,从地上滚过。 陆冀修转过脸,看向皇后的眼神带着几分祈求,动了动嘴,但最后只小声念了句:“母后。” 一直等看不见太子的身影,皇后才迈进屋内,就见皇上背对着她,站在灯架前,双手背在身后,似乎并不想面对来人,过了半晌,才缓缓道:“皇后是来为太子说情的?” 皇后自顾自找了把椅子坐下,从小太监手里接过一杯茶,从容的道:“臣妾连发生了何事都不知道,要如何说情。” 第67章 皇上盛怒的事是三日前发生的,皇后当时不在场,但也是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件事,却丝毫未加过问,一直到今日太子回来,白日里也只是派了身边的老嬷嬷过来走两趟,并不十分上心的样子,倒像是不得已才来走了这么一趟。 皇上猛一下转过身,鹰隼似的双眼盯住对方:“皇后就不心疼?” 皇上这话问得实在奇怪,像是在怪皇后没能早些过来一般,刚才分明还不允许求情,现在不求情又不满,叫人一时看不懂。 皇后倒是没觉得奇怪,她语气平静的道:“皇上该比臣妾更重视太子,皇上曾说过臣妾太过于溺爱孩子,若是不严加指教,日后必成大患。” 皇上看向皇后,原本就要爆发的脾气一点点回落,他坐回龙椅,深重的叹了口气,声音带着疲意,这一刻看起来就像一位寻常人家的父亲对儿子的失望,“朕亲自教他礼义廉耻,还指过不止一位江南大儒引导他,他居然在帝陵全然不顾理法,那可是帝陵!” 哗啦一声,桌案上原本就所剩无几的东西全然被扫落到了地上,发出一阵闷响,半圆形的镇纸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慢慢停住。 皇后看着殿内一片狼藉的地面,沉默着没说话,许久之后,才突然冒出一句:“皇上看重长子。” 她声音很轻,像是只说给自己听一般,帝陵发生的时候她已经猜到了,嘲弄的扬了下唇边,只是觉得以陆冀修的性子,就算一时得意忘形放纵自我,也不应当会被轻易发现才对。 皇后临走前,问了句:“皇上这次打算关太子多久?” 回答她的是一声颓然又失望的声音:“让朕想想。” 第二日,皇上下旨,招近臣来上京。 司鸿蔓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觉得她大概在避暑山庄待不久了,她爹这趟过来,回去的时候应该会把她一并带回皇城。 为此她还特意交代折枝早些做准备,先把东西都清点好,免得到时候着急慌忙中落下什么。 折枝问道:“那大公子这回来么?” 司鸿蔓略略想了想,道:“应该不会来的,哥哥官职不够,再说外邦的事还没忙完。” 她说的时候在心里算了下时间,中元节那天,她爹应该正好在皇城到上京的路上,她在上京,司鸿疾在皇城,他们司鸿家一共就三口人,居然还分了三处,也是很厉害了! 中元节第二日就有官员抵达了避暑山庄,而后一天,其他人陆陆续续也跟着到齐,司鸿蔓在园子里往隔壁瞧,连着两边小道上侍卫已经被撤走了,她一眼就在人群里看见了司鸿长印,她爹一脸严肃,眉头紧锁,正在听身边的人小声讲着什么,这幅肃紧的样子司鸿蔓还是第一次瞧见,所以她只是远远瞧了一眼,并没有吱声。 太子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被关在佛堂中,虽说谈不上被关押,但也是被限制了自由,没人能进去探视,连送膳食的也只是送到门前。 过了两日,宁姝过来找她,说是有姑娘想去接着礼佛的名义去佛堂探视太子,直接被拦了回去,司鸿蔓听完顿觉这些胆子也太大了,皇上正在气头上,万一被迁怒,可不是一个人的事。 不过再一想,那些人或许是觉得太子只是被关在佛堂,犯得事并不严重,这才想要试一试,在太子殿下落难的时候伸一回援手,好叫太子殿下记住她们。 宁姝点点头,但是她不是因为这事儿过来的,她压着声音道:“不过这两日,倒是没人再想着去了,听说皇上动了废太子的心思。” 这是她无意间听到的,对方的父亲正好也是这次被叫过来的近臣之一,含含糊糊的不小心说漏了嘴。 司鸿蔓吃了一惊,她刚刚不久之前才见了司鸿长印,她爹完全没跟她说起这事,她还特意问了问,她爹语气轻松的让她安心待着,等回去皇城后再说,所以她以为事情没那么大,蹴鞠那天只是因为消息来得急,一时没有缓冲,皇上才会勃然大怒。 但是依着宁姝听到的,皇上动了废太子的念头,储君废立涉及国本,不可能因为简单的事被轻易提出来,她揣揣手,小小的一只窝在椅子里,歪着脑袋费劲的思考着国本大事。 她道:“大约是有那么几分可能吧,毕竟皇上是要在咱们这些人里挑一位定做太子妃的人选的,若是太子被废,这太子妃哪还有什么意义,应该是为了提醒自家闺女。” 而司鸿长印不跟她说,一来是不想让她烦心,二来是因为不管陆冀修出没出事,这太子妃也落不到她的头上,所以才没有告诉她。 宁姝双手捧着茶杯,心不在焉的冒出一句道:“四殿下应该快回来了。” 司鸿蔓也觉得快了,最早今夜就能赶回来,乐观道:“皇上既然留了四殿下在帝陵,那说明四殿下没事,只要祭祖顺利结束,说不定还会有赏。” 原本是辅助陆冀修去帝陵的,结果却因为太子出事,捡了个大便宜,这要说其中没有陆崧明的手笔她完全不信。 果不其然,第二日天未亮,陆崧明就从帝陵赶了回来,一路风尘仆仆,知道事情紧急,因此丝毫未敢耽搁,他这一到,陆冀修也被从佛堂中放了出来,当然不是就这么算了,而是被皇上叫到跟前对峙当时的情形。 下午,换了身装束的陆崧明特意来了留仙台一趟,司鸿蔓还没来得及惊讶,就听对方开门见山道:“谢惟渊已经被皇上叫过来了,大概今晚就能到。” 她闻言愣怔了下,然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陆崧明大概没时间等她问,三言两语道:“大哥说他是被人陷害的,父皇虽然不信,但一定在心里存了疑,不查清楚不放心,所以父皇会把帝陵的事交给谢惟渊去查,这件事应当没有太多人知道,包括我。” 司鸿蔓很快反应过来,问道:“所以殿下现在又告诉我是想要我做什么?” 陆崧明既然特意把谢惟渊提出来,就是为了让她帮忙,虽然还不清楚要做什么事,但她还是小小的紧张了起来。 谁知道陆崧明只是笑了下,耸了耸肩道:“没有需要郡主做的,我只是过来提醒郡主一句,今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太慌张。” 司鸿蔓眨了眨眼,脸上打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陆崧明拿起桌上的一个果子,在手里颠了两下,起身边往外走边道:“本来不想说的,不过万一吓到郡主,谢大人大概会跟我翻脸。”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陆崧明离开之后好半天, 司鸿蔓还有些懵圈,以至于她忘了第一时间追上对方问个清楚,等她再想问问清楚今晚会发生什么, 陆崧明早就不见了人影。 折枝从外头进来, 还奇怪的朝后看了眼, 随口打趣道:“郡主,四殿下这是怎么了, 刚来一会儿便走, 咱们这儿也不吓人啊。” 司鸿蔓心道,陆崧明是没吓着, 自己倒是被吓着了,也不知今晚要弄个什么大动静来,还有对方说皇上可能会派谢惟渊要去查帝陵的事, 那今晚的事和谢惟渊有没有关系? 她甩了甩脑袋, 不由的拢起了两道好看的眉,惆怅的叹了口气, 还不如不提醒她呢,省得她现在就开始担心起来, 好在陆崧明说了, 不要她做什么,否则她慌里慌张的搞不好要出错,也不是,要做什么的话,她反倒能认真起来。 她这么七想八想了好一会儿,眼睫一落一抬, 就看见折枝正瞧着她, 大约是瞧了有一阵子了, 见她醒神,抿嘴笑了起来,“郡主想什么呢,想得这样入神?” 司鸿蔓伸手隔着笼子逗了逗被捉来的松鼠,道:“在想咱们什么时候回皇城,到时候得提前寻个时间把这小家伙给放回去。” 折枝听那松鼠吱吱的叫声,已经郡主是嫌烦,便道:“郡主不带回去?养在小院里倒也不烦人,或是放在园子里养着也成。” 司鸿蔓摇了摇头,她那天也就随口一说,其实没那么喜欢,这小东西被二皇子捉了回来,也算是无妄之灾,摆手道:“算啦,这小家伙一直住在这儿,没道理咱们强行给它搬个家。” 晚间,大概是吃了什么生冷的东西,她身边的几个丫鬟都有些闹肚子,司鸿蔓同底下人用的吃食不一样,但是因为紧张,感觉自己肚子也不舒服起来,好在太医瞧过,说她无事。 她让折枝在自己屋里待着好好休息,不用人留下来服侍,留两个守着屋门就行,这会儿她还没意识到怎么偏偏今天底下服侍的人都吃坏了肚子,想着正好今晚有事,她这儿离皇上又近,丫鬟们该歇的都歇下,省得到时都慌起来,坏了事。 沐浴更衣之后,司鸿蔓早早上了床,等着悬着的石头落下,睁着眼望着床顶的帷帐,外面寂静无声,时不时能听见几声蝉鸣和蛙叫,半点要出事的预兆都没有,她勉强撑到了月上中天,实在抵不过涌上来的睡意,眼皮慢慢耷拉下,被角松开,清浅的睡了过去。 半夜,寝殿内的蜡烛已经熄了,她迷迷糊糊间听到外头传来的阵阵嘈杂声,大约听清几句走水了的喊声,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大半,难不成是皇上住的地方失火了?! 第68章 她下意识唤了两声折枝,等了会儿没人回这才想起来折枝不舒服,在小屋里歇着没来,她赶紧从床榻上下来,扯了件外衫套上,随意拢了几把头发,顾不上点灯,趁着月色往门口走。 就在快要走到门边时,司鸿蔓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唤折枝的声音不算小,起身穿衣的动静也挺大,期间还不小心磕到了凳子,就算殿内没有留人,门口守着的也早该进来查看了,但现在却连隔着门问一声都没有。 她登时警觉起来,看着紧闭的两扇门,揪着衣襟往后退了半步,放轻呼吸等了一会儿,远处的嘈杂喧闹更加突出了门里门外的安静,好在没有人突然闯入,她眨了眨眼,打消了出去的念头,转身就要往回走,就在刚走到内殿时,原本紧闭的门扉突然被快速推开。 司鸿蔓的心一瞬间被提到了嗓子眼,她克制住自己没有喊叫出声,急中生智的往帷帐后的阴影处跑,软底鞋只发出了一丁点的响声,她捂住嘴,怕自己忍不住叫出来,只听到门扉迅速的被来人阖上。 对方只有一个人,直奔内殿,司鸿蔓看不清楚对方的样貌,她握紧刚刚顺手拿到的烛台,铜制的边缘在掌心压出了一道红痕,但她不敢丝毫放松,死死盯住这个不速之客的背影,在对方弯腰查看的时候,猛地冲出去,闭上眼睛,举起烛台就砸了上去。 却没听到烛台砸在脑袋上的声音,她瞬间被人捉住了手腕,烛台一松,滚落到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她慌里慌张的睁开眼,便听到对方惊疑道:“郡主!” 司鸿蔓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声都随着对方的这句问话颤了几下,她背着月色,只能勉强瞧清对方的一点轮廓,声音抖了抖,说道:“……谢惟渊。” 手腕被松开的一瞬,她实在没忍住扑进了对方怀里,唇角死死抿住,在安心的瞬间眼眶中涌上一股水汽,止不住委屈起来,她刚才差点以为自己要被人害了! 谢惟渊还未来得及解释便被撞了满怀,怀中的人细细密密的发着抖,他想到刚才司鸿蔓眼中的惊慌和惶恐,沉默着任由她抱了片刻,轻轻在对方肩上拍了几下,低声问道:“郡主被吓到了?” 司鸿蔓点了点头,她心还慌着,偶尔跳到半空中吓她一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心有余悸劫后余生,但是她脑瓜子还勉强能转一转,知道谢惟渊不会平白无故的闯进来她房里来吓她,从对方怀里退了出来,抽着鼻尖仰头问道:“你来做什么?” 谢惟渊眉间动了下,朝四周环顾了一瞬,压着声音说道:“现在来不及解释,郡主先随我走。” 司鸿蔓嗯了声,没让对方非得先说清楚,要是像影视剧里一样,等解释完了,他们一定会被人堵在屋里,于是她当机立断,反手拉住对方,快步往门口跑,却没想到不听解释也是一样,照例被人堵在了屋里。 她在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时,脑子里只冒出了两个字:还来?!然后下一刻便被谢惟渊拦腰揽住,两人瞬间闪到了书架后面。 外面的人似乎遇上了什么意外,站在门口没有直接推门进来,司鸿蔓忍不住扭头,指了指门外,用气音问道:“外面的人是谁?” 她又没和谁结仇,是谁大半夜要来害她! 谢惟渊略低了些头,薄唇覆在她耳边,只两个人能听得见的声音言简意赅道:“太子的人,郡主不用怕,我对付得了。” 司鸿蔓拧着眉心,知道是陆冀修派来的人后并没有松开,仍旧满脑子疑惑,她实在想不明白陆冀修干嘛要找她麻烦,就算陆冀修看她不爽,可帝陵的事还没了结,对方怎么会生出这么份心思来的,这时候不应该想想如何脱罪么。 她一脑子浆糊样的东西,一面紧张的盯着门扉,一面竖起耳朵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声音,火势应该很大,她透过窗户都能看见冲天的火光,一时灭不掉的话,定要蔓延到留仙台,也不知道皇上有没有被救出来,折枝也不见人影,该说这么大的动静,早该把人闹醒了,不过她这会儿希望折枝再睡得死一点,千万不要撞上门外的人。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片刻间,门被人推开,司鸿蔓正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闯进来的人的样貌,下一刻便被谢惟渊从眼上抚过,对方松开揽住她细腰的手臂,声音低缓沉稳:“郡主等我半刻钟。” 司鸿蔓莫名安下心,她听话的闭上眼,乖乖的缩在架子后面,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也没有非要好奇的探头探脑去看,只在心里数着秒数,等半刻钟到。 她已经无心去关注外面的喧闹声了,耳边只余屋子里的喘息和打斗,不管是谢惟渊还是闯进来的人,都默契的没有说话,但她能辨别出不止两个人的呼吸声,她握了握掌心,皱眉,陆冀修派了不止一人来。 司鸿蔓在心里安慰自己,谢惟渊早就不是原书里的那个谢惟渊了,早就恢复了武功,即便一对多,也完全不在话下。 她没发现自己紧紧咬着的唇瓣已经破了,整个人都紧绷着,一面侧耳去听声音,一面在心里数着数,坚信谢惟渊能解决。 殿内不知什么东西被打飞了起来,贴着她摔倒了地上,司鸿蔓眼睫被震得颤了颤,她纹丝未动,屏息静气的继续往下数,平时过得飞快的时间,现在却像是度秒如年。 打斗声不知什么时候消失的,只听得见一两声奇怪的动静,屋内安静得有些奇怪,司鸿蔓缓缓吸了口气,飞快的把剩下的数一股脑数完,猛一下睁开眼睛。 她没敢动,只试探性的朝四周看了一圈,却没看见任何人的身影,只有窗户半开着,微微晃了几下,“谢…惟…渊?” “郡主。”声音从身后传来。 司鸿蔓赶紧回身,在看到熟悉的身影后松了口气,视线在谢惟渊身上扫了一圈,没看到明显的外伤,她几步跑过去,还是不放心的问了句:“你有没有受伤?” 谢惟渊重重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怪她不够信任。 第68章 司鸿蔓赶忙换了个话题:“刚才那些人呢?” 这回谢惟渊直截了当的告诉了她:“已经处理了。” 他眼里带着寒光, 想到刚才那几人身上带的东西,眸色更加森冷,这回是他预判失误, 若非想着来看一眼, 或许…… 谢惟渊打断念头不再去想那种可能, 他看向面前站着的人,对方正仰头望向他, 眼中泛着关心和信赖, 却对自己的伤口浑然未觉,他道:“郡主唇角破了。” 司鸿蔓愣怔了下, 还以为谢惟渊在骗她,心说现在哪里是说笑的时候,下意识的抿了抿唇, 唇瓣上刺痛感传来, 她嘶了一声,伸手用指腹往疼痛处轻轻按了按, 拿到面前一看,发现沾了几丝血痕。 她都不记得什么时候破的了, 难道是刚刚太紧张, 自己咬破的?正好架子上摆着面铜镜,她凑过去就着半点月光瞧了瞧,勉强能看清自己下唇处破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并不严重。 她看完后就没放在心上,随口道:“应该是不小心咬破的,没事。” 外面火势冲天, 大有往留仙台蔓延过来的架势, 一时半刻怕是灭不了, 司鸿蔓分神听了半刻,好似皇上还未从里出来,她蹙着眉问道:“皇上应该不会出事吧?” 她担心皇上晕过去了,否则这么大的火势,早该脱身出来了,又或者被近侍救下,怎么会到现在还被困在走水的屋子里呢。 谢惟渊站在她身侧,闻言说了句道:“不会出事,四殿下过去了。” 司鸿蔓听说陆崧明过去,先是放下心来,想着陆崧明过去的话应该能把皇上带出来,过了会儿,她突然转过神,后背迅速窜出一股凉意,猛然回头,瞪着眼睛问:“那,那这把火……是他放的……?” 联想到下午时,对方过来提醒她晚上有事要发生,皇上住的地方突然起火就完全不是意外了,可陆崧明放火做什么? 她正想着,就见谢惟渊摇头道:“不是。” 她刚要松口气,就听对方接着道:“是太子的人放的火。” 司鸿蔓眼睛瞪得浑圆,震惊不已,这未免也太大胆了,陆冀修这就准备鱼死网破了么,可用放火这个方法未免也太蠢了,稍有差池,便会得不偿失。 除非…… 陆冀修的目的不是要皇上出事,是想趁乱做其他的事,她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陆冀修是要杀她? 司鸿蔓的身子微不可查的颤了下,往谢惟渊身边凑近了些,“太子要杀我?” 这个念头冒出来后,她就想到如果谢惟渊没来会怎么样了,推演道:“火势过大,蔓延到留仙台,我睡得深,来不及脱困,被烧死在寝殿。” 可她实在想不通陆冀修这个时候对她出手是为的什么,帝陵的事还没处理完,应该分身乏术才对,怎么会有空管她,而且她和陆冀修不睦造不成多严重的后果,不至于让对方对她恨之入骨,以至于想要烧死她。 她实在想不通,问道:“为什么?” 第69章 谢惟渊面沉如水,指节被挨个按响,朝火光处看去,橘红色的火光在瞳仁中跳跃,犹如被压抑住的怒气,“这场火是为了营造出一场太子从火场中负伤救出皇上的场面,太子舍身救驾,皇上感念父子亲情,废太子之事便可就此不提。” 陆冀修在极其慌乱和害怕下想出的这个计策,意图在皇上回宫前放手一搏,否则一旦回了皇城,事情落定,便没了机会。 眼下,近臣皆在上京,此行跟随皇上来避暑山庄的人本就多,且都是高门贵族家的公子小姐,一旦事成,传出去的都是美名,不但帝陵的事可以一笔勾销,皇上也会更加看重太子。 谢惟渊动了动手,压住戾气,他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却完全没料到陆冀修的野心会这样大,想要一石二鸟。 司鸿蔓喃喃道:“皇上果然动了废除储君的念头,帝陵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过现在她也无暇去关心帝陵的事,“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出事于陆冀修有什么好处?” 这件事本就得谨慎着来,不能出差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有人会盼着节外生枝的,大火烧到留仙台,她出了事,父亲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定要上书皇上彻查走水一事。 等一等,司鸿长印? 司鸿蔓脑袋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满脸惊愕,却又觉得这是唯一的解释,震惊道:“是因为我父亲?” 谢惟渊并没有颔首或是否认,因为这件事他也是方才才得到的消息,但多半是这个原因,司鸿长印身为百官之首,无论是什么事,立场都是站在皇上那边的,长期来说,对陆冀修是个威胁,谁都知道司鸿长印是个女儿奴,若司鸿蔓出事,陆冀修便可趁着机会将帝陵的事完全翻过去,还能争取到时间,等司鸿长印从悲痛中缓过来,再想查山庄走水一案,也没了证据。 司鸿蔓当他默认了,咬着牙剁了一脚,恨不能踹在陆冀修身上,她勉强出了口气,对谢惟渊道:“你事先就知道对不对,所以才让陆崧明才会来提醒我,可惜我完全没猜到,半点没提防。” 她拧着眉懊恼,觉得自己枉费了谢惟渊的心思,连丫鬟们吃坏了肚子都没放在心上,都怪陆崧明,传话传得不清不楚,她还以为自己只要看戏就行了。 谢惟渊却微微摇了下头:“我只知道放火一事。” 他眼中带着些许后怕,薄唇微微抿起,下颌绷紧,道:“若是知道他想动你,我不会让你有半分涉险的可能。” 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沉了下去,司鸿蔓感受到了对方的情绪,她伸手一把握住对方青筋泛起的手背,望向对方,语气认真:“谢惟渊,我没事,我好好的呢,你来得正好。” 谢惟渊定定的看了她几息,半晌闭了闭眼,从满是泥沼的浓稠的情绪中抽身出来,伸手沿着司鸿蔓的脸颊慢慢拂过,拾起耳边的几缕碎发慢慢别到耳后,轻声附和道:“嗯,郡主好好的。” 外面传来砰砰的拍门声,以及折枝焦急的喊声:“郡主!郡主!!” 大有再不开门,就要撞门进去的架势,她刚刚才被吵闹声惊醒,晚间太医开的药方中有几味药有安神的功效,以至于她到现在才醒,看到窗外的火光顿时起了一身冷汗,尤其在见到郡主的殿门紧紧合着时,更是心蹦到了嗓子眼,郡主没有吃药,按理说早就该醒了,怎么会半点动静都没有,而且门口值守的人呢? 就在折枝慌张不已胡思乱想之际,门从里面被打开,折枝一个不防,差点整个人从门槛处栽进去,勉强稳住身形,一抬头,就见郡主睡眼惺忪的揉着眼,迷迷瞪瞪的。 折枝心落回了原处,满脸惊喜:“郡主?!” 司鸿蔓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气,似乎还没睡醒,一面往里面走,一面含糊的道:“怎么慌慌张张的?” 折枝完全没起疑,对她来说,看到郡主好好的站在跟前就行,她小跑着跟上去,道:“郡主,外头走水了!” 司鸿蔓哦了一声,又爬上了床,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觉,就在躺下去的一瞬,她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一瞬间睡意全无,瞪着眼睛问:“走水了?!” 折枝赶紧点点头,飞快道:“嗯,奴婢刚才大略瞧了眼,好像就是皇上住的地方。” 司鸿蔓登时也顾不上睡了,瞌睡瞬间从脑袋里跑了出去,赶紧让折枝把剩下的丫鬟们都叫起来,更衣出门,匆匆往隔壁跑。 丫鬟们本就睡得沉,一个个摇起来费了不少功夫,再待她收拾更衣完毕,早就落了众人后面,甚至比住在山庄外的大臣都赶来的迟,不过好在所有人的心绪都集中在火势上,根本没人注意到她,所以若是她出了事,一时半会儿也无人发现得了。 司鸿蔓悄悄松了口气,摸了摸刚刚随便束成一束的头发,在人群中看到了司鸿长印,对方正一脸焦急的同人吩咐事情,她小跑过去打了声招呼,免得她爹担心。 司鸿长印一见是自己闺女,脸上的焦急之色顿时缓了一半,他刚才就在人群中找人了,可惜没看见,本想着去留仙台看看,但一时分身乏术,根本脱不开身,好在他闺女先找到了他。 司鸿长印打发完几个人后,抽空匆匆叮嘱闺女道:“待在外头,先别回留仙台,这火一时半会儿怕是灭不了,怕是要蔓延过去。” 司鸿蔓听话点点头,心道已经蔓延过去了,她刚刚来的时候,就看见留仙台贴近这边的一间屋子已经处在火光中了,但是要烧到主殿估摸着不太可能。 先前谢惟渊告诉她,那几个人身上带了蜡油,想来原本是要趁乱添一把火的。 她没把这些告诉司鸿长印,只对她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就退到了后面,站到人群中不起眼的地方待着。 第69章 司鸿蔓的薄纱披肩被热风吹得往后飞去, 她伸手拢了拢,看着原处兵荒马乱的众人,心里算着时间, 觉得差不多要到了。 果然, 半刻钟之后, 前头传来消息,一叠一叠的从人群之中穿过来, 四殿下把皇上背出来了, 在场的所有人心头都松了下,找到皇上就是万幸, 火总归是能灭的。 她在原处等了会儿,折枝从前面打听了圈消息,悄无声息的跑了回来, 覆在郡主耳边道:“听说皇上晕过去了, 所以才迟迟没能出来,殿内烟雾迷眼, 进去的人一时没能发现,最后还是四殿下找到的。” 司鸿蔓早在谢惟渊那知道了这场火势的最终结果, 所以眼里没什么惊讶的神色, 她在这儿等,只是想亲耳听到最后救出皇上的人不能是陆冀修,之前有些事没来得及问,不过等这儿事情结束回了皇城,有的是时间,并不急于一时。 她正了正神色, 随口问道:“太子殿下呢?” 折枝刚才在前面转了好一圈, 把消息打听了个全, 跟一早就在场一般,道:“太子殿下本来也跟着进去,大概是没掩住口鼻吸进了烟灰,从里面出来后就晕了过去。” 司鸿蔓眉梢微微扬了下,陆冀修定然是知道皇上被困在何处,要么是自己托大,要么便是在里面遭了暗手,她觉得两个应该都是,陆冀修要在人前表现出自身的急切,自然是顾不上许多的。 火势的蔓延方向在风向下转了个弯,热气时不时被风带着朝人群吹来,没救火的众人又往外围退了不少,折枝挥了挥面前的烟沙,问道:“郡主,咱们回去吧?” 皇上已经被救了出来,再留在这儿也没什么事了,人聚得多反倒是碍手碍脚,侍卫没法迅速灭火。 司鸿蔓道:“再等等。” 两刻钟之后,皇上只是晕厥,并无大碍的消息传过来,众人这才三三两两的离开,今晚的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 留仙台最终也只是被烧了一间挨得近的屋子以及院中的一些花花草草,其他的地方倒是没有受牵连,主殿半点事儿都没有,司鸿蔓也就没换地方住,反正过几天就要回皇城了,她懒得再搬来搬去。 皇上当天夜里就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原本的地方自然是没法住了,被这么一闹,也没了继续避暑的心思,便决定三日后回皇城,其他人自然是伴驾一道回去。 五更,福顺小心的守在皇上的寝殿外,昨儿起火时,他人不在殿内,出了这事他心下也忐忑不安,皇上若是要怪罪,他辩无可辩。 龙床上,一道沙哑的声音透着帷帐传出来:“听说,是老四把朕从火场背出来的?” 福顺一个激灵,赶忙诶了一声,小跑着奔过去挂起帷帐,把皇上从床上扶起来,先伺候着穿衣,又跪着伺候了穿鞋,原先这些都该是小太监来做,但皇上没让叫人进来,他也不敢多事,等一通折腾完,自己先喘了两下,赶紧又收了声息。 皇上喝了半盏凉茶,握住杯口,指节因为用力发白,福顺看得心惊肉跳,生怕下一瞬,这杯子就要砸在自己的脑袋上,好在没有发生,却听得皇上道:“朕就倒在那儿,一个个就没长眼么!” 第70章 福顺心抖了抖,啪一下跪在了地上,连在心里叫屈都不敢,实在是皇上晕厥的地方过于隐蔽了,他们愣是找了几圈没能找到,最后还是四殿下不顾火势一遍遍找过才发现的。 皇上面沉如水,若不是他离起火的地方远,昨晚的情形如何就不好说了,半夜起火,火势蔓延极快,即便叫他不多心都不行。 他没让福顺起来,看了他一眼问道:“老四是第一个冲进来的?” 福顺不敢隐瞒,赶忙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四殿下住得远,又是半夜,不知道主殿走水,是到中间才赶过来的。” 皇上面上没什么表情,叫人揣摩不出心情,但绝非好,福顺回完话,等了半晌也没听到皇上说话,心提着,忐忑不安,又过了片刻,才听皇上道:“这么说,要是老四睡得沉点儿,朕就不用出来了是不是?” 福顺赶紧答道:“皇上乃真龙天子,有上天庇佑。” 皇上冷冷哼了一声,眼下蓄着叫人看不懂的凉意,在知道陆崧明并非第一个冲进来的后,脸色比刚才好了一点,但也仅仅是一点点,不动声色的继续问道:“是谁先发现走水的?” 福顺道:“回皇上,是值守的宫人发现的。” 当时正是半夜,被人察觉时已经来不及就势扑灭了,待唤人过来,火势已然蔓延开来,当值的找不见皇上,顿时各个慌了起来,没能第一时间快速灭火。 福顺说完,又想起来宫人发现还是因为太子殿下当时正巧过来,说是要见皇上为帝陵的事求一求情,当时是半夜,皇上早就寝了,他自然不可能让人去打扰,但是太子殿下当时神色慌乱,情绪异常激动,他担心太子做出什么不好的事,为了稳住太子,便遣了个小太监进去看看皇上是不是正睡着,说是去看一看,其实也就是应付一二,哪知正正好发现殿内已经烧作了一团。 他现在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好在当时遣了人进去,福顺把这件事也原原本本的转述了一遍,又怕皇上责怪太子,又补道:“太子殿下得知起火,是第一个冲进去的,只是一时不慎,被浓烟呛到,跟着晕了过去。” 皇上眸子转了两下,原本已经放松下来的指节猛然绷紧,鹰隼似的眼睛看向福顺,声音缓慢的重复道:“太子?他来做什么?” 福顺只听皇上的语气就心道不好,他原本说来给皇上听,是想给太子殿下在皇上心里头赚个好印象,不曾想皇上还是追究起太子殿下半夜跑出来的事,他战战兢兢道:“太子殿下说是想求您开恩。” “开恩?”皇上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节,起身转了两圈,忍不住厉声质问道:“朕让他在佛堂好好反思,派人守着,他是怎么出来的?!” 福顺哪里知道,便是知道也不能说,垂着脑袋不敢吭声。 皇上粗喘了两口气,大掌陡然拍在桌面上,震得桌上的杯壶都颤了颤,呵道:“去,去把那天看守佛堂的人都给朕叫来!” 此时不过五更多,即便是夏日,外头的天也未亮起来,整个避暑山庄都是静悄悄的,前一日才出了事,连夜忙了整整一日,一直到了这会儿,绷紧的情绪才稍有些松懈。 然而,皇上寝殿内外的宫人确实如临大敌一般,各个都拿出了十二分心,丝毫不敢懈怠,他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皇上先是问了福顺公公几个问题,然后又把看守佛堂的侍卫叫了过去,最后又把太子殿下叫了进去。 一门之隔,殿内,陆冀修跪在地上,膝盖压着冰凉的地砖,明明是夏日,却仿佛渗着刻骨的寒气,“父皇,儿臣太害怕了,所以才想要见您。” 皇上已经收起了之前听福顺说起时的那股怒意,尽数收起,声音微哑,带着上位者的威压,抬眼看去,不紧不慢沉声问道:“所以你半夜来见朕?” 陆冀修眼里闪过一丝慌乱,辩解道:“儿臣,儿臣白日里不敢出来,趁着半夜侍卫松懈,才出来的,儿臣当时完全慌了神,这才半夜吵嚷着要见您。” 他根本不敢说实话,原先在他的计划中,救下父皇的该是他,可现在却变成了陆崧明,他好好的突然晕了过去,该死! 要是按照计划行事,这个时候父皇绝不会追究他半夜从佛堂出来的事,所以他一开始就没准备借口,也没想到自己会失手!他也没想到父皇出了事第一时间不是安心养伤,而是把他叫过来训斥,这跟他料想的完全不一样! 陆冀修咬咬牙,向前膝行了几步,脸上挂着悔恨的表情,哀求道:“父皇,儿臣真的只是一时被蒙了心,求父皇念在儿臣发现火情的份上,饶了儿臣这一回。” “你的意思,若没有你,朕如今性命堪忧?”皇上搁在桌上的手慢慢收紧,心下失望透顶,连带着声音都凉了几分:“朕难道还要感谢你不成?” 陆冀修慌了,赶忙道:“儿臣不敢,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他原本想着暗暗提一句,父皇说不定会念在他发现及时的份上,把这件事放过去,却不曾想到父皇会更生气。 皇上几乎是怒不可遏额:“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朕看你大胆的很!你已经敢派人到朕的寝殿放火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陆冀修猛然抬头,看向父皇,清晰的看到父皇眼中灼烧的怒火,心下一片荒凉,脑子控制不住的想,父皇是怎么知道的。 他额角冷汗涟涟,慌乱之中本能去反驳:“儿臣没有,儿臣是冤枉的!父皇,儿臣怎么可能做的出这种事!” 皇上似不想多言,眼里除了怒意,更多的是失望,没有再看太子一眼,甩袖让人把太子带下去。 陆冀修在被拖走之前还在大声高喊,自己是冤枉的,自己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父皇相信他一类的话。 皇上确实没有证据证明殿内走火是人为的,更不用说证明是太子放的火了,然而他这次不知为何,直觉告诉他便是太子所为,他叫来人问话,本意是想打消自己这个荒谬的念头,未曾想却是一次次加深。 皇上神色颓然,坐在塌上,仿佛一夜之间老了许多,犹如一头垂暮的雄狮,再如何强悍,也终究抵不过岁月的侵蚀。 寻常人家父子亲情乃是再寻常不过之事,放在帝王家却是难得,哪怕父子之间亦有防备,可即便天家无情,皇上对太子也是格外看重的,陆冀修是他的长子,是他唯一一个亲自教导养在身边的孩子,更不要说他的生母…… 皇上垂首在塌上坐了许久,久到身上仿佛沾染了一层白霜,直到外面天色渐渐亮起,屋内摇曳的蜡烛似乎没了作用,只偶尔发出一两声小小的爆破声,皇上叫来福顺,问道:“朕猜错了吗?” 本就在火场吸入了浓烟,加之这件事,声音沙哑带着疲累,浓重又低缓,福顺赶紧倒了杯水递过去,却不敢回答皇上的问题,“奴才,奴才不知……” 不过福顺回答什么不重要,皇上也不在意他的回答,自顾自道:“朕倒是希望自己猜错了,朕也想信他,可……罢了,是朕没教导的好,太过溺爱。”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司鸿蔓怎么也没想到, 自己不过是睡了一觉,起来便变天了,皇上废了太子, 监/禁三年, 留在上京, 不得回宫。 旨意下来,所有人俱是一震, 皇上之前虽有这个念头, 却一直没有下定决心,朝中大臣也是吵作一团, 各有各的立场,谁想一场大火后,根本没同近臣商量, 便直接下了旨意。 陆冀修由太子降为亲王, 被监/禁在上京,三年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但不在皇上跟前, 三年之后谁知道还能不能翻身, 储君之位又会落在哪个皇子的脑袋上。 一时,人心惶惶,皆道皇城大约要变天了。 陆冀修在领旨时气血攻心,直接晕了过去,他从父皇那里回来心里就没有安定过,叫来底下的人问了一遍又一遍, 知道没有任何指向他的证据, 这才稍作安心, 谁想下一刻废太子的旨意就摆到了他面前,没想到父皇这一回如此不近人情。 再次转醒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身边只有一个近侍在,陆冀修清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问留仙台和司鸿蔓。 近侍赶忙答道:“回殿下,留仙台只烧了一间屋子,郡主无恙。” 陆冀修狠狠一闭眼,他分明派了人去留仙台,就算火势没有烧到留仙台,司鸿蔓也该死了才是,怎么可能安然无恙,他之前忘了这件事,现在想起来隐隐觉得透着不对劲的地方,被派去刺杀司鸿蔓的人到现在也没有出现,犹如石沉大海,消失的无影无踪。 想到这次是陆崧明把父皇背出来的,最近几个月,陆崧明和司鸿蔓的关系突然变得亲密起来,陆冀修心中翻出各种猜测,忍不住怀疑自己遭了暗手。 他眯了眯眼,之前他一直没把陆崧明放在眼里,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毫无建树的皇子而已,从帝陵到这回山庄失火,接连两次他出事,最终得到好处的就是他这个四弟,看似毫无关系,不,应该说看上去半点关系都没有。 第71章 但陆冀修知道,此事绝不是表明看起来这么简单,他这个四弟绝不单纯,此前他被丝毫没有防备,以至于一连着了两次道。 陆冀修咬牙,暗恨道:“陆崧明!好样的,你以为扳倒孤,就能得父皇青眼相看了吗,自己没有能力做什么也是无用!” 近侍瑟瑟发抖的往后退了退,生怕自己被殿下的怒火波及,一想到自己还要留在上京服侍太子,心中就一阵绝望,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三年,面上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 那厢,福顺进去禀报:“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皇上微微一颔首,捏着眉心,等了几息,便看见皇后一脸怒容从外进来,他不知多久没在皇后脸上看到如此生动的表情了,以至于先是愣了一愣,过了片刻才道:“皇后是来为太子求情的?” 皇后直直走到他面前,垂眼看着长桌后的人,怒气稍稍收起了些许,“皇上要废储君,臣妾怎么拦得住,但臣妾以为至少可以先一步知道,而不是在皇上下旨之后。” 皇上靠在椅背上,往上看去,一眼便看到了皇后手上贴着的纱布,神色顿了下,问道:“皇后的手怎么了?” 皇后也跟着朝自己的手看去,她今早在得知消息的时候,杯盏没拿稳,摔了,碎片弹起,正好划过虎口,血登时涌了出来,淌满了整个手心,若非这件事,她该来得更早一些。 皇后收回视线,并不想多说,直直看向对方:“皇上心意已决?” 她语气冷硬,咄咄逼人,和皇上之前差不了多少,只是少几分上位者的威压,凌厉的眉眼竖起,仿若眼前的人弄坏了她精心饲养的宠物,虽说她对太子并没有多少母子之情,但说到底太子是她的儿子,如此一声不吭废除储君,打得便是她的脸,那些有皇子的嫔妃们已经按奈不住,开始蠢蠢欲动了。 皇上见皇后并不打算提及手上的伤势,无奈作罢,半晌之后才慢慢道,“朕关他三年,是为了磨一磨他的心性。” 皇后扬起眉梢,视线在皇上的脸上转了一圈,认真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废除太子之位?” 皇上沉默了片刻,说道:“朕不止冀儿一个孩子,有野心的也不止他一个,这样的事,朕绝不会让它发生第二次。” 皇后脸上的神色短暂的愣了下,突然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废除储君一事只是暂时的,太子之位仍旧给陆冀修留着,这三年既可以磨一磨陆冀修的性子,也可以拔除掉朝中那些同样蠢蠢欲动的人,为陆冀修日后铺平道路。 她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感觉,她知道皇上看重长子,却不知道这么看重,帝陵的事发生后,皇上召集近臣,看似要重惩,其实不过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但这回威胁到的是皇上自己的性命,皇上居然仍旧没有放弃陆冀修。 按理说,她应该高兴才对,但皇后脸上并没有多少笑意,声音冷静得可怕,她问道:“皇上觉得宫中走水只是意外?” 她自然知道内情,所以知道皇上为什么突然大发雷霆要撤掉陆冀修的太子之位,她只是不信皇上在知道之后仍然不去计较这件事。 皇上顿了顿,过了会儿才道:“那些不过是朕的猜测。” “倘若证据确凿呢?” “朕没有想过。” “皇上,若臣妾的孩子还在,这太子之位会是谁的?” 皇后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回答,但答案是什么她已经知道了,心里自嘲似的笑了下,“既然如此,臣妾便不说了,臣妾告退。” 皇后离开后,皇上在龙椅上坐了许久,姿势一直未变,直到福顺进来换茶,他才从过去的记忆中抽出思绪,视线慢慢落到实处,揉了把眉心,继续翻看起桌案上的册子,刚才的话犹如一点涟漪,只是荡开了几圈,不多时,已然归于平静。 留仙台,司鸿蔓在收拾东西,前几日其实就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只是闲着总觉得要落下什么,忍不住把东西又点了一遍。 之前二皇子捉住的那只松鼠已经被送回后山放了,小东西一出了笼子,头也不回的窜了出去,连影子都没给她留下,不过两息,便消失在了树林里。 折枝从外头指挥人前前后后搬东西,大约过了三刻钟,挑帘子进来道:“郡主,咱们走吧,外面马车已经等着了。” 马车一字排开,随着最前面的龙撵启程,回皇城的队伍慢慢动了起来,远远看,犹如一条缓慢移动的长龙,其实行进的速度并不慢。 司鸿蔓和司鸿长印坐的不是一辆马车,她稍在后面些,此刻正撩着车帘朝后看,避暑山庄的轮廓渐渐隐蔽在山林之中,夏日还未完全过去,或者说,此刻依然是盛夏。 早前听宫人道,这还是头一回皇上提早从上京回去,也不知皇上回宫后会不会待得不舒心,思及至此,司鸿蔓不由幽幽叹了口气,虽然回皇城好是好,但酷暑难耐,实在是难受,只希望回程的路上不要再中一回暑,皇上心情不佳,保不齐会嫌她烦。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众人都格外小心,怕触霉头,所以皆提起了十二分的心神,总之从上京到皇城的一路都顺畅的不得了,她也总算是平安无事到了司鸿府,除了格外累些,其他皆好,只一回小院就窝上了床榻,试图从几天的行程中缓过来。 到皇城的时候是上午,司鸿蔓一觉睡醒,已经到了下晚,身上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连饭都顾不上用,先去模样更衣,整个人埋进水里后,才觉得一路的风尘仆仆去了不少,舒喂的叹了一声。 惊鹊此前没跟去,一直在相府留守,本以为有两三个月瞧不见郡主,没想到这才过了一半,郡主便从上京回来了,她早几日得了消息,知道郡主要提早回来,却也不知具体缘由,方才趁着郡主补眠,才同折枝打听了一番,亦是震惊不已。 她一面替郡主擦拭头发,一面道:“难怪老爷只略歇了歇,就又出门去了,这程子怕是要都不得闲。” 司鸿蔓懒洋洋的嗯了一声,她整个人窝在椅子里,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松散的气息,整个人仿若被抽干了精气神,时不时打两个哈气,沐浴完更困了,方才补的一觉似乎完全没怎么起作用。 伸手揉了揉额角,勉强打起几分精神,问道:“大哥回来了吗?” “还没呢,大公子这几日也回来的迟。”折枝把擦了半干的头发放下,重新换了一块干的布巾,继续擦拭,“郡主先别睡,等用些东西再睡,不然半夜该饿醒了。” 司鸿蔓又嗯了一声,她其实也不是困,就是特别累,感觉骨头都要酥了,一动也不想动,胃里空荡荡的,却不觉得饿,但惊鹊说得没错,这会儿要是直接睡过去,半夜醒过来要难受上半宿。 “让王妈妈做些清淡的,我用不了许多,稍微垫一垫就行。” “郡主放心,奴婢省得。” 不过晚膳并不是一个人用的,因为司鸿疾回来了,他知道妹妹今天回府,特意提早下了值,一回来便换了身衣裳大步流星到了饭厅,一面等丫鬟们摆饭,一面把妹妹上上下下打量了遍,而后长眉就折了起来,说道:“怎么瞧着气色不好,哪儿不舒服?” 司鸿蔓唔了声,喝了口汤,说道:“一连坐了几日马车,累得慌。” 司鸿疾点点头,妹妹是和父亲一道回来的,若是有什么事,父亲早就坐不住了,不可能这时候不在家,他顺手往妹妹碗里夹了几筷子菜,吃了半碗饭,胃里不那么空了,才问起了上京的事来。 司鸿蔓晚膳用的比他早一刻钟,这会儿已经搁下了筷子,在用清水漱口,见哥哥问话,便没直接回小院,捡着一些大事说了说。 其实司鸿疾知道的不比妹妹少,甚至还多些,他就是一个多月没见着妹妹,想多留司鸿蔓一会儿,见妹妹神色怏怏的,飞快的把剩下的半碗饭扒完,起身把妹妹送回去。 离开小院前,司鸿疾脚步顿了顿,大手在妹妹发顶揉了一把,甚是不放心的嘱咐道:“早些歇着,上京的事不用放在心上。” 司鸿蔓乖乖的点了点头,突然觉得盛夏的暑气也不是那么难耐,比起上京,她还是更喜欢皇城。 第71章 上京一趟, 大约是身心俱疲,司鸿蔓一连歇了好几日,除了吃饭睡觉, 其他做什么都提不精神, 这日落雨, 外头不似前几日那么闷热难耐,她也终于是恢复了精气神。 惊鹊从廊下小跑着走过, 甩了甩手上沾到的雨丝, 见郡主双手托着下巴趴在窗前,一副想要冲出去淋雨的模样, 笑着道:“郡主都在府上待好几日了,不如出去走走?” 司鸿蔓微微扁了下唇,道:“还飘着雨呢。” 她提起精神, 终于是有了兴趣做其他的事, 那知这雨一连落了好几天,由原本的暴雨转成了现在的细雨, 细细绵绵的,就是不见停。 倒不是雨大雨小的问题, 下了雨, 长街上必然不如平日里赶紧,且到处都湿漉漉的,随便蹭上一点,便是一裙摆的泥点。 第72章 惊鹊笑道:“这点儿雨丝,郡主戴顶斗笠就挡掉了,再说出了府还有马车, 奴婢保证连一点雨丝都不让您沾上。” 折枝在里头收拾床褥, 听得这句, 在后面笑着说她:“你一个劲撺掇郡主出去,莫不是自己想出去罢?” 没想惊鹊理直气壮的承认了,振振有词道:“便是我想出去又怎么了,这两日难得凉爽,正是出门的时候,等明儿雨一停,日头出来,又要晒化了,便是想出门也出不成的。” 司鸿蔓叫她这么一说,很是心动了下,登时觉得甚有道理,在出不出去间挣扎了两息,心里的天平压倒性的选择了出门,于是当即便道:“让刘伯备辆马车,咱们今日出去走走。” 见郡主要出门,折枝也不会拦着,现下是夏日,便是落雨天,也不至于受寒伤风,应声去让人备马。 不到两炷香,马车便备好了,这回惊鹊定要跟着,毫不妥协,“每回都是你跟着郡主,今儿咱们换一换,我跟着郡主去。” 折枝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司鸿蔓打断了,扬手一挥,十分豪爽道:“做什么要争来争去,都跟着,马车这么宽敞,哪里就坐不下了。” 不过她也没戴什么斗笠,实在是太麻烦了些,还容易压到盘好的发髻,马车就停在偏门,从小院过去,从连廊下走,本就淋不到什么雨,司鸿蔓斜斜的撑着把伞,挡掉身旁被风送进来的雨丝,果真是半点水汽也没沾上便上了马车。 长街上的人居然不少,三三两两的,大半都未撑伞,不过都是些公子郎君,肩头沾着这么点儿水汽,也无人在意。 司鸿蔓甚至还看到了一家书摊,摊主完全没有收书的意思,就这么大大咧咧的摆在那儿,似是完全不在意着一星半点的雨丝,路过的书生倒是比摊主在意,勉强有看重的,也不讲价,欠了钱两便匆匆塞进了怀里,生意居然比往日更好。 她看那摊主时不时从后面的铺子搬出三五本补上,不由好笑,叫停了马车,让车夫去随意挑了本来,接过来翻了一翻,居然是本字帖。 马车一路往茶楼去,这种阴雨天,便是茶楼的客人最多,听着雨煮一壶茶,喝半盏能说上一下午,等到了地儿一瞧,果真如此。 司鸿蔓倒不是为了来喝茶的,司鸿府就是茶叶最多,皇上平日里赏赐大臣的东西多半是各种茶叶,实惠又不跌面子,她过来打发时间,随便听会儿八卦,偶尔隔壁桌唠的要比台上说书先生讲的还要精彩。 折枝叫了壶茶,三人坐在二楼,台上的说书先生的惊堂木拍得正响,正说了到精彩处,引得整个茶楼的视线都在台上,根本无人注意到她们。 司鸿蔓单手拖着脑袋,饶有兴致的听了会儿,大概便是后世龙傲天升级流的套路,难怪如此吸引人,饶是她看过不少,也一时迷了进去,一不留神便听到了回合结束。 中场休息时,斜后桌果然有人聊起了前阵子的事情,司鸿蔓佯装在喝茶,实则支着耳朵听得可全乎了,她若是单纯想打听消息,多的是来源,即便爹爹和大哥都不说,她还能去万象阁问,来茶楼便是想知道宫里的消息传到外面会成什么样子。 等说书先生重新回到台上,清清嗓子准备开始讲下个回合前,她大约已经知道民间传成什么样子了,倒是没有多离谱,上京大火,废除储君,在茶客口中绕了一遍,并没有往深处说,几乎都是三缄其口。 司鸿蔓也知道原因,毕竟这儿是皇城,天子脚下,指不定今日说了什么话,到了晚上就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所以最多便是隐晦的提一提其中的弯弯绕绕,或是暗示一番,再多也没有了,至于大周的储君换不换人,对于这些茶客其实也没什么影响。 龙傲天的故事继续往后讲,已经讲到翻身打脸的剧情了,司鸿蔓心一收,全神贯注的听起了故事,直到今日的戏份全部说完,还有些意犹未尽。 出来前,惊鹊还念念不忘,抱怨道:“这就没有了?怎么不能一气讲完呢?” 司鸿蔓笑道:“今日全讲完了,明日谁来喝茶?” 惊鹊愤愤然,握拳道:“那也不能讲到一半,这听着多难受啊,晚上都要睡不着觉了!” 司鸿蔓眼珠转了转,问道:“要不明儿给你放半日假,你过来听完?” 其实这故事一时半会该是讲不完的,不过看惊鹊这个样子,不听完恐怕真的要睡不着了,她道:“其实我那儿有个差不多的话本,回去后拿给你。” 惊鹊受宠若惊,赶忙点了点头,她其实也没那么想要听完,出了茶楼,吹了一阵凉风,就把刚才的故事抛到脑后了,刚才只是一时上头而已。 “郡主要去别处再转一转么?” 司鸿蔓其实也没有一定想要去的地方,她出来主要为的是散心,伸手撩起车窗的鲛纱,朝外看了一圈,也没找到什么特别乐意去的地儿,她抿了抿唇想了一阵,道:“去沉香阁。” 沉香阁便是上回她买熏香的地方,也是在那遇见谢惟渊的,上回对方还说沉香阁后面的宅子不是他的府邸,等她把对方报的地址记下来,回去问完哥哥才发现,原来就在隔壁,也就是说连着的两间皆是谢惟渊的住所,不过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罢了。 她白白被糊弄了一回,当时还特别不好意思,想着对方特意给她送了帖子,结果她偏偏没当回事给放到了一旁,现在想起来,还没跟他算账呢。 司鸿蔓轻轻哼了声,撅了下唇瓣扭头朝外看。 惊鹊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听见郡主要去沉香阁,便多提了一嘴道:“郡主,府上的香料还没用完呢,奴婢昨日刚整理过,还余了一大半。” 话说完便被折枝拿手肘捣了下,刚要转头质问,就见折枝在对着她眨眼睛,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立刻心领神会,从善如流的改口道:“不对,奴婢记错了,该是有一味用完了。” 过于生硬的转折差点把司鸿蔓逗笑了,她微微扬了扬唇角,心里隐隐有些期待,也不知这回能不能还在店里瞧见对方。 但又觉得可能性不大,毕竟上回谢惟渊说要替皇上去查帝陵的事情,应该没这么快就结束,不过说不好,那时候避暑山庄还没发生大火呢,皇上也没铁了心要废太子,或许直接就不查了呢。 想到这儿,司鸿蔓起起落落的心又开始存了几分期待,粉色的菱唇微微抿成一条缝,眼中带着些许的忐忑。 马车沿着长街,车轮滚过,发出沉闷的声音,偶尔压过一个水坑,溅起一滩污浊的泥水,人群老远便避了开来,纷纷从两面店铺的屋檐下走过去。 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车夫的大掌略带安抚意味的拍了拍马身,隔着车帘道:“郡主,沉香阁到了。” 司鸿蔓从车窗就已经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街角,似乎隐隐听到了几声铃铛的震响,她提着裙摆从马车上下来,怀着一点自己都说不上来的心绪撩开了香料店门前的纱帐。 在看到柜台后站着的陌生面孔后,心里沉沉一坠,原本只是有带着一点点的期待过来的,现在不知为何很是失望,心里没来由的腾起一阵难过,不过她也只是抿了抿嘴,垂着眼让这点儿难过默默捱过去,没有表现出来。 店家是个中年人,比起杨仟要稳重的多,一身长衫儒雅温和,鬓间已经有了几丝银发,却并不让人觉得沧桑与衰老,没有过多的暮气,反倒添了一层厚重感。 司鸿蔓不认识对方,此前也没在谢惟渊身边瞧见过,所以没向对方打听谢惟渊的行踪,随便挑了件香料,正要离开,却在要走时被店家叫住了,“郡主留步。” 她转身,眨了下眼,一脸疑惑的朝对方看去,正想要问,就见店家从柜台下拿出一封信递到她跟前,声音温和,带着些许笑意:“主子知道您要来,给您留了书。” 第72章 司鸿蔓接到书信的时候还有些不真实, 愣怔的几息后才反应过来。 她心里的那只小蝴蝶振翅飞了一圈,停下来的时候还抖了抖,很有精神, 她面颊红了些, 虽然知道对方留书应该是还未回来, 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他回来了吗?” 果然,店家摇了摇头, 说道:“主子还在上京, 郡主若有事,可写书来, 主子能收到的。” 司鸿蔓手指蜷了下,下意识捏了捏手中的信封,这回知道谢惟渊真的在上京未回, 她反倒没了刚才的失望, 或许是对方特意给她留了书信的缘故。 她匆匆告别了店家,从香料铺出来, 微风细雨吹过,微微发烫的两颊一点点褪去红晕, 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刚安耐下心绪,便听惊鹊好奇问道:“郡主,这家店的主子是谁啊?” 惊鹊刚才正好就在柜台旁,听了一耳朵,一点儿都没听懂,此刻正莫名, 但当着店家的面总不好问, 所以出来后第一时间便朝郡主打听。 折枝是知道的, 插嘴道:“问那么多做什么,快些撑伞。” 司鸿蔓抿嘴笑了下,杏眼弯成了一道好看的月牙,“一个朋友,最近他不在皇城,便托人给我留了封书。” 第73章 惊鹊哦了声,点了点脑袋,很有分寸的没有继续往下问,抖了抖伞面上的雨水,一手握住伞柄,一手撑开上面的竹枝,“郡主,还要去别处么?” 司鸿蔓从刚才就想着谢惟渊会给她写些什么,这会儿自然没心思再去其他地方,因此摇头道:“不去了,回府。” 马车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赶,不消多时便到了,停在偏门的小道里,司鸿蔓脚步轻快的跳下马车往小院走,虽然没有跑起来,但速度比去时快了许多,从连廊走过时,连伞都未撑,折枝和惊鹊慢了一步,匆匆从后面赶上。 等到了小院,她的发梢沾上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水雾,稍微用布巾擦一下便没了,司鸿蔓到卧房,第一件事便是把书信拿出来,她没拆开便知道信封里面装着的纸张不多,果不其然,打开一瞧,也只有薄薄的一张纸而已。 谢惟渊并没有写什么,只是寻常关心,顺道说了几句在上京的事,大概是不能说得太细,以防书信落在旁人手中,所以并未提及帝陵一事。 她翻来覆去的把薄薄的一页纸看了好几遍,然后扔在了一旁,过了会儿,又扁着嘴伸手把它拽回来,抹了抹四个角,又看了一遍。 她看着看着又笑了起来,别别扭扭的想着,算了,对方肯定是忙于公务,来不及写什么,能给她留书就很好啦,她把信纸小心的沿着之前的印子又折了回去,重新踹进信封里。 她本想把信封架在书里,可她的书全是些话本之类的,夹在其中总让她觉得怪怪的,而且指不定她自己就忘了是哪一本了。 司鸿蔓在屋里看了一圈,然后起身,垫着脚从一旁架子上取下来一个小盒子,打开,里头已经有一些东西了,有一张被水浸湿后又晾干的花牌,还有放玉佩的锦盒,她把这些小东西拿出来,把信放在了最底下,然后又把其他的东西都一一收进去,满意的拍了拍盒子,又垫着脚放回了原处。 等把书信收好后,司鸿蔓犯了难,她到底要不要给谢惟渊回书呢,那个店家说可以送,她写好了只要送到沉香阁,其他就不用管了,但是……但是,她还没特意给旁人写个书信呢。 她看了眼摆着做装饰用的笔墨纸砚,两道细眉拧着,纠结不已,若是写的话,要写什么好呢,最近皇城也没有发生什么事,一切都跟之前一样,除了一连下了几天的雨外,没什么不寻常的,再说,谢惟渊想到知道皇城的消息,一定用不着从她这儿了解。 司鸿蔓想着想着趴到了桌面上,听着窗外的雨声,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等醒来时,身上还盖着一件薄衫,估计是折枝进来时瞧见了,顺手帮她盖上的。 她浅浅打了个哈气,揉了揉被压的小臂,其实她没睡一会儿,只两刻钟多一些就醒了,晃了晃睡得有些晕乎乎的脑袋,把薄衫拿起挂在了衣架上,从里屋出去,几个丫鬟坐在一起绣着帕子,这几日雨多无事,也算是得了闲。 折枝先瞧见了她,起身道:“郡主醒了?” 司鸿蔓嗯了声,也凑了过去,看了会儿她们做针线活,得了兴趣,跟折枝要了一方帕子,自己绣了两针,才发现看着简单而已,针线到了她手上完全不听话,歪歪扭扭的甚是难看,期间还不小心扎了下手,唬得折枝赶忙把针线都收了回去,说什么也不让她再碰了,说道:“郡主折腾这个做什么,奴婢们也只是绣着玩一玩。” 司鸿蔓没跟折枝抢,只是笑道:“我也绣着玩一玩,实在是无事可做嘛。” 旁边有个丫鬟想了想,提议道:“郡主不如去湖边钓鱼?” 司鸿府的花园里有一处湖水,不大,也算不得小,里面养了不少鱼,乱七八糟的什么品种都有,都是她爹养的,平日里也无需怎么照顾,都是活水,很是好养,她之前还喂过几次。 听丫鬟这么一说,登时有些心动,虽然是司鸿长印养的,但她钓了也不是吃的,钓完再放回去不久好了么。 这回倒是不得不穿蓑衣了,不过湖边修着水榭,水榭上有顶,倒也淋不了雨,只偶尔风大时,挡一挡罢,司鸿蔓在水榭里煮了一壶茶,连藤椅都指挥人搬了过去,好不惬意。 等她架着竿子甩出去时,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不过一时又想不起来了,认真思考了一分钟后,决定还是先专心钓鱼,事情等想起来再说,肯定不是重要的事,否则她怎么会忘呢。 司鸿疾刚回府就听说妹妹在钓鱼,心道妹妹什么时候喜欢做这事儿了,以前有一回他休沐去江边垂钓,特意问了妹妹要不要同去,被一口回绝了,怎么现在突然就心血来潮在家做起了这事,家养的鱼又笨又蠢,钓上来也无乐趣。 他这么想着,一路走到水榭,果然见到妹妹窝在藤椅里,美滋滋的喝着茶,鱼竿架在一边,连握都懒得握,再往旁边水桶一瞧,除了一汪清水,什么都没有。 司鸿疾嘴角抽动了下,隐晦的问道:“你在这儿钓多久了?” 司鸿蔓高高兴兴的给大哥也倒了杯茶,随口道:“一个多时辰吧。” 司鸿疾满脸震惊和错愕,他觉得要不是妹妹说错了,就是他听错了,在自家池子里钓鱼,哪有一个多时辰一条都没钓上来的? 他茶都没喝一口,把鱼竿往起一提,上面居然只有个钩,完全没有饵料,司鸿疾不可思议的把鱼竿收回来,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确信不是自己看错了,是上面真的没有鱼饵,他猛然朝妹妹看去。 司鸿蔓有点儿心虚,其实她一开始是挂饵料的,不过嫌麻烦,提了两回鱼竿没钓起鱼来,索性就不放了,把鱼竿架在旁边,安安心心的喝起了茶,煮茶的壶里放了一颗梅子,特别好喝。 她顶着司鸿疾的视线,老神在在的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大言不惭道:“愿者上钩,愿者上钩嘛。” 旁边候着的丫鬟先抿嘴笑了起来,郡主分明是嫌饵料味道不好闻,不想弄脏手,后面便是连竿都懒得再提了。 司鸿疾眉梢动了动,显然是被这句愿者上钩给噎到了,过了好半天才道:“那你还挂着鱼钩做什么?” 司鸿蔓从善如流:“也可以拿了。” 她从藤椅上坐起身,伸手把哥哥拉到旁边坐下,指了指前面,道:“这儿视野多好,微风细雨,正适合煮茶品茗,做什么非要为难湖里的鱼呢。” 说罢,又把刚才的那盏茶重新塞回了哥哥手里,“尝尝看,我特意放了颗梅子。” 司鸿疾被她这话给绕了进去,喝了口茶,果然夹着一丝酸甜的味道,细细品来,别有一番滋味,一日上值的疲累感去了大半,只是他坐着的凳子是没有后背让他倚的,果然还是藤椅要舒服。 他朝妹妹看了眼,把杯中剩下的一口喝完,又给自己倒了盏热的,瞥了眼妹妹问道:“既然是煮茶听雨来的,那做什么还要支把鱼竿?” 司鸿蔓叹气,大有你怎么如此不懂的无奈,道:“为了意境。” 其实纯粹只是她钓鱼技艺太差,索性不务正业了起来,倒是把司鸿疾唬得愣怔了下。 兄妹两人一人捧着个茶杯,坐在水榭中,静静的朝远处看去,一时谁也没有说话,外面,雨落在湖水中的声音安眠又抚慰人心,处处荡着小小的涟漪。 司鸿疾今日下值早,天色大亮,两人不知不觉间坐了半个时辰,直到司鸿长印回来,声音从透过雨帘从远处传过来,“乖宝,在做什么呢?” 司鸿蔓从藤椅上起来,几步跑到水榭外,把司鸿长印拉了进来,边走便道:“我在小院里待着实在无趣,来这儿钓鱼,爹爹不会说我吧。” “这有什么。”司鸿长印乐呵呵道,把脖子朝小桶的方向伸了下:“让爹瞧瞧你钓了多少?” 然后脸上出现了和司鸿疾一样的表情,迟疑道:“这,鱼呢?” 司鸿疾等着看妹妹要怎么用愿者上钩跟司鸿长印解释,就听司鸿蔓道:“瞧着可怜,又放回湖里去了。” 司鸿长印不疑有他,欣慰的拍了拍闺女的肩,“乖宝果然心善。” 司鸿疾一口茶差点呛在喉咙里,咳咳咳了好几声,看向妹妹的眼神简直一言难尽。 司鸿长印倒是没跟两个孩子一道在水榭里喝茶,只是站着朝远处看了眼,一张脸上隐隐有些担心,“这雨若是一直下个不停,江南怕是要有洪灾。” 司鸿疾也跟着正了正神色,道:“骠国使节原定于下个月要来大周,也因为雨水过多,暂缓了行程。” 骠国境内已经出现在洪涝的现象,这才没能动身,他在鸿胪寺的工作也跟着慢了下来,现在倒是比先前要闲了不少,只是雨水多终究是个不好的现象。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尚且过早,雨不过才连续落了两三日,江南一片也未上奏有决堤的先兆,只期望于今年不要出什么大乱。 司鸿蔓听着并不怎么真切,毕竟这几日虽然皇城一直在下雨,但也只是头一天下了暴雨,之后便是绵延不断的细雨,她想着书里的剧情,突然想想有没有写过,不过并没有想起来什么,她中觉得自己有关原书的记忆随着穿过来的时间变长在一点点的变淡。 第74章 司鸿长印和司鸿疾并没有就这件事说太多,一家三口总算是坐在一起用了顿晚膳,总不能尽说些无趣的事。 司鸿长印问起闺女今日出去一趟逛得如何,本来说得好好的,突然见闺女脸色一脸,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刚忙问了问。 司鸿蔓赶紧摆手,说没什么,出门时踩了点儿泥水,其实她是想起了谢惟渊留给她的书信,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回呢,结果浅浅眯了一会儿,就把这事儿给忘了,若不是爹爹提起今日外出,她都没记起来。 但现在想起来还不如想不起来呢,索性忘了,也就不用在纠结要不要回信了。 晚膳之后,回小院的路上,司鸿蔓心道,要不再等两日,她若是还记得便回一封,若是不记得便不回了,想完自己先点了点头,觉得很是可行。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回不回信的事并没有困扰司鸿蔓多久, 因为另发生了件大事。 事实证明司鸿长印那日的担心并不无道理,在细雨延绵的第五日,南方传回奏折, 不止是洪灾, 似乎还有疟疾, 因为事发突然又在路上耽搁了几日,所以消息传到皇城的时候, 南方的灾情已经很严峻了。 司鸿蔓在听到这个消息时, 手止不住的抖了下,她突然想起来司鸿长印在原书中的结局便是身子不好, 感染疫病后去世,可发生洪灾的地方是南方,并不是皇城, 甚至还在江南南面许多, 司鸿长印是如何感染上疫病的呢。 “郡主……郡主……” 折枝的手在郡主面前晃了晃,见郡主总算回了神, 不过脸上仍旧是一片茫然望着她,担心的皱起了眉, 关切道:“郡主, 您今儿怎么了,一直在走神,奴婢叫了您好几回,您都没听见,可是哪儿不舒服?” 司鸿蔓摇摇头,问道:“我没事, 父亲呢, 父亲回来了吗?” 折枝摇了摇头, 答道:“老爷这两日回来的都挺迟,听说昨儿到了半夜才回府,今儿又一大早就出了府,郡主有事要找老爷么?” 司鸿蔓胡乱嗯了声,她忍不住想自己的记忆到底靠不靠谱,记忆里的那一段到底是不是真的,倘若真的有事,那…… 她甩了甩脑袋,先不去想这些,之前她让陆崧明帮忙看着万象阁,若是有药材或是什么成品的药物,都给她留着,到现在也没见动静,不知是没有还是陆崧明给忘了。 司鸿蔓抿了抿唇,铺纸研磨,花了半刻钟写了封言简意赅的信,寥寥两行,然后急急封口,让折枝派人去万象阁走一趟,若是有的话,应该能带回来,不管怎么样,她得先准备着。 折枝见郡主脸色不好,应下后就立刻寻人去办,张实速度不慢,从司鸿府到万象阁,一来一回只花了两炷香的时间,不过是空着手回来的,并没有带什么东西。 司鸿蔓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蹙眉,便听张实道:“东西太多,属下一趟带不回来,得需马车来运,万象阁的管事问您是不是要一次性取完。” “是,不,等等,再等等,让万象阁先备着,就说我近日要,不定是哪一天。” “属下知道。” 到了晚上,司鸿蔓平日里都是一早上床休息的,今日一反常态,迟迟没有要洗漱睡下的意思,折枝知道郡主这是要等老爷,也没有劝,只陪着郡主一起等。 司鸿蔓原本手里拿了本书,但是没翻两页就翻不动了,每隔几分钟就要朝外看一眼,虽然这儿也看不到什么,若是司鸿长印回来有人来回禀,但她就是忍不住,等到后来,实在有些难耐,嚯的一下直接站了起来往外走。 把折枝下了一跳,赶忙问道:“郡主,您做什么去?” 司鸿蔓扯过一件薄衫,也不要旁人,自己飞快的系上,道:“我去前厅等爹爹,一回来就能瞧见。” “郡主,您慢些,等等奴婢。” 折枝动作迅速的点了两个小丫鬟在前头提着灯,又提了把伞,这才放郡主出门,路上还劝道:“老爷怕还有一会儿,郡主等得心焦不如先睡片刻?” 司鸿蔓摇了摇头:“我睡不着。” 在前厅等了不知多久,就在司鸿蔓猜司鸿长印会不会今晚被皇上留在宫里夜谈的时候,前头传来了响动,她赶紧奔了过去,一路小跑,果然看见了爹爹从马车上下来。 她迎了上去,喊道:“爹!” 司鸿长印没料到闺女会在这儿等自己,抹了把脸,疲态去了些,接过雨伞,把自己和闺女全拢了进去,问道:“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司鸿蔓挽着她爹的胳膊往里走,边走便说,语气有点儿急道:“我特意等您回来的,爹爹,南方的水情怎么样?” 司鸿长印叹了口气,“不是很乐观。” 司鸿蔓心里一沉,继续问道:“听说已经还有疟疾,爹,会不会传到皇城?” 司鸿长印以为闺女是担心皇城的安全,便安慰了几句道:“别怕啊,没那么快,那些灾民一时半刻也到不了皇城的。” 司鸿蔓点点头,她也知道没那么快,她就是担心她爹,眉心还拢着,丝毫没放松,“那皇上说了要如何办吗?太医院有法子么?” 司鸿长印点了点闺女的额头,还是头一次闺女这么积极的问朝中的事情,以为是闺女听到了什么消息,赶紧哄她去睡道:“你一个小丫头操心这些做什么,这些事爹来想就行了,快些去睡吧,再不睡,明儿起不来。” 司鸿蔓见一时半刻也问不出什么来,再加上司鸿长印看起来也很累的样子,便不打算再问了,总之是证实了南方的水患真的很严重,也确实有疟疾出现,都不是假的。 她乖巧的点了点头,刚要同司鸿长印告别,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可能,脚下一转,直直冲到她爹面前,盯着司鸿长印的眼睛问道:“爹,这么大的灾情,皇上派了哪个大臣负责赈灾的事?” 她在刚才突然想到,不一定非要疟疾传到皇城,她爹才可能染上,若是司鸿长印被派到南方赈灾呢,这样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若是疟疾传到了皇城,那这水患影响的范围就太大了,书里并没有写过皇城有被感染,除了最后陆崧明拿下皇位时,皇城受了些影响外,其余时间便是平平安安,一点儿事也没有。 她紧紧盯着司鸿长印的眼睛,不放过她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在看到她爹的眼神心虚的闪了下后,心里最后的那一点点期望也没了,脸色慢慢变得僵硬起来,声音有些发飘,问道:“爹,皇上派了您去南方,是不是?” 司鸿长印的大掌在闺女的肩头拍了几下,他没打算这么早告诉闺女这件事,但事情既然已经说开了,就没必要再继续瞒下去,他道:“总要有人去的,赈灾不是小事,皇上信任我,才让我去办。” 司鸿蔓垂着脑袋,抿了抿唇,又抿了抿,半晌才闷闷的道:“我知道,我只是担心……” 司鸿长印自然知道闺女在担心什么,心里不禁流过一丝暖流,安抚道:“太医院已经在全力研制药方了,没事,爹又不是头一次处理这种事,放心吧,爹知道如何办。” 司鸿蔓掐了掐手心,皇上既然已经下了旨意,是不可能更改的,除非出什么意外,否则断不可能叫皇上收回旨意,她问道:“爹,您什么时候去?” 司鸿长印也不瞒她了,实话实说道:“大约就这几日,还有些预备的工作要做,都准备好就可以动身了。” 司鸿蔓没想到这么快,她眼一瞪,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这么快?!我要跟爹一起去!” 说完立刻就后悔了,她爹去南方赈灾,怎么可能会带上她,她真跟过去了,保不齐就是添乱的,但她撅了撅嘴,没把刚才说的话收回来,梗着脖子轻轻哼了一声,倒是把司鸿长印给弄得哭笑不得。 “胡闹什么?水患哪里是你能去的,就待在家里,爹处理好了便回来。” “我知道,我就是担心您。” “没什么担心的,爹仔细着呢,这一行也不止你爹一个官员,放心吧。” 司鸿蔓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嗯了声,又问了几句,便被司鸿长印打发着回去睡觉了,只是她心里揣着事情,翻来覆去了一宿,也没怎么睡着,以至于第二天起来时,眼下明晃晃的挂上了两个黑眼圈。 折枝打了盆热水,用布巾打湿后拧干,仔仔细细的给她敷了会儿,干涩的感觉退了不少。 她仰面躺在塌上,一时做不了其他事,心里想着要怎么用万象阁的药材,都给爹爹带过去的话,会不会叫人起疑,但等爹爹到了南方,她再一批一批的运,岂不是更叫人起疑,而且沿路也不知安全不安全。 这么安安静静的躺了一会儿,竟不知不觉睡着了,把昨晚的觉给补了些回来。 晚上司鸿疾回来后,她旁敲侧击的问了问怎么往南方运东西,实在觉得自己想得那些办法都不可能,正盘算着要不直接同爹爹说,就说实在万象阁买的。 第75章 这天,司鸿长印破天荒的早早回了府,还把司鸿蔓给叫了过去,“乖宝,你上回不是说要跟爹爹去南方么。” 司鸿疾是自己非要跟过去的,闻言不等妹妹说什么,眉头一紧道:“爹,您不是真的想要带她一起去吧?” 说完还转过来瞪了妹妹一眼。 司鸿蔓很是无辜,她上回是情急之下没过脑子乱说的,朝着司鸿疾撇了下嘴,道:“我是说了玩的,爹,我听您的,就待在皇城,哪儿都不去。” 司鸿长印诶了两声,捋着胡子道:“也不用哪儿都不去,要不你同爹一道走,去你外祖家玩些日子?” 两个小的俱是一愣,司鸿疾先是反应了过来,“外祖?妹妹要去江南?” 司鸿长印点了点头,对司鸿蔓道:“这回正好顺道,你也有些时日没去江南了,代爹回去瞧一瞧如何?” 司鸿蔓不知其中的原因,怎么司鸿长印就突然改变了注意,不让她在皇城了,不过,她脑子转了转,去江南倒是个办法,毕竟从江南往南方运东西的话,要更近一些。 司鸿疾长眉折起:“爹,是不是朝中出什么事了?” 司鸿长印摆摆手,“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让你妹妹去江南小住几日,正巧前几日收到江南那边来信,说是老人家想外孙女了。” 司鸿蔓知道肯定还有原因的,不然司鸿长印不可能突然松口,毕竟之前也没见她爹提过江南,她先前还以为是断了联系,现在瞧着,多少还有些往来。 既然定了要去江南,那她势必要去万象阁把药材什么的都带上,这回去之前,她特意让张实先去跑了趟,说是她要亲自过去。 等到了晚间,过去时,果然在万象阁见到了陆崧明,也跟着知道为什么她爹突然改了想法,要送她去江南住一段日子了。 朝中动荡,局势不稳,司鸿长印怕她一个不慎被牵扯其中,倒是他不在皇城,鞭长莫及,没法护着闺女。 司鸿蔓从陆崧明那儿得知,有人把南方的水患和太子在帝陵闹出事联系在了一起,说是祭祀不尽心,因此才有了天罚。 司鸿蔓啧啧称奇,觉得把这两个联系到一处未免有些牵强,问道:“皇上信了?” 陆崧明朝她眨了下眼:“父皇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信。” 第74章 陆崧明见她想一次性把药材全部带走, 便问了句:“郡主是想要找出医治这次疟疾的方子?”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陆崧明挑了下眉,难得一脸正色, “郡主这般仁心, 倒是叫我自叹不如了。” 司鸿蔓闻言瞧了他一眼, 见陆崧明不似开玩笑,倒像是在认真自省, 不由笑了下, 说道:“我只是担心父亲的安慰,四殿下, 天下苍生的担子我这个弱女子是挑不动的。” 陆崧明表情一松,也跟着笑了笑:“君子论迹不论心。” 说完,叫来万象阁的管事, 耳语了几句后, 对方从库房取来一个小瓷瓶来,交给司鸿蔓, 道“这里面有两味药丸,可解百毒。” 司鸿蔓愣怔了下, 等反应过来时, 已经把瓷瓶紧紧握在了手心,眼眶颤了颤,“多谢殿下。” 陆崧明拦住她还要继续往下说的话,道:“相国是我大周肱骨大臣,我和郡主一样希望相国能平平安安从南方回来。” 从万象阁回来的,司鸿蔓看着手中的瓷瓶, 一路沉默不语, 陆崧明的态度表明, 从现在起他是不会在隐在人后了,她眼神闪了闪,若是对方知道她一早便知晓结局,早早在心里站了队,恐怕不会如此表态。 小瓷瓶里的药丸,她找府医验过,并无有毒害,便随身收好,现在不是合适的时候,等到了江南,分开前再交给爹爹。 朝廷很快定下了动身的日子,各种赈灾要用的物什全都以最快的速度备齐,司鸿蔓行礼一大半都用来放药材了,其余的东西可以到了江南再置办。 临行前,她特意让折枝替她跑了趟沉香阁,带了封口信去,谢惟渊一直在帝陵未回,等对方回来,她肯定已经到江南了,再见面的话恐怕要等上好久。 原本以为只是走一趟的功夫,没想到折枝回来时给她带了一封信以及一块玉牌。 折枝身上沾了些雨水,她在外擦干后才进来,把怀里的东西给交郡主,道:“郡主,这是店家托奴婢交给您的,说是谢大人给您的东西。” 司鸿蔓正在绞尽脑汁的写防范事项,参考了后世的预防知识,咬着笔一点点的往下写,正写到中间,闻言应了一声,让折枝把东西放在桌上,她待会儿再看。 等把能想起来的都写了下来,又仔细琢磨了两遍,重新誊抄了一份新的,这才放下笔,对着未干的墨汁轻轻吹了吹,满意的看着自己刚写下来的东西。 到时候和小瓷瓶一起给爹爹,一定能派上用场,说不定还能提前控制住灾情,到时她也能提前回皇城。 放下纸张时,瞥见了桌案前的东西,司鸿蔓这才想起来刚才折枝来过,好似给她带了什么东西回来,她有些惊讶,上回取了信之后,她没给谢惟渊回信,之后过了两天,就出了水患的事,她便也没了心思提笔,没想对方还给她留了东西,早知她该自己去走一趟的。 司鸿蔓把玉牌拿在手里看了看,上面刻着一个她认不识的图案,在烛灯下照过,晶莹剔透,但谢惟渊总不会就因为玉牌好看,便想着要送她。 她把玉牌小心的搁在一旁,拆开信封,里面同样只有薄薄的一张纸,纸上简单的落了几行字,却价值千金,以至于她一时有些不相信,会不会是谢惟渊弄错了东西。 这玉牌是大通银行的玉牌,带着这枚玉牌去取,便可把谢惟渊放在其中的全部银钱一并取走,无需其他手续。 司鸿蔓抿了抿唇,对方知道她要去江南,也知道她在寻药材,此前她虽然没有在谢惟渊面前明说过这件事,但她能感受到就是因为如此,对方才会把玉牌交给她。 从她确定要去江南到现在不过几日,谢惟渊是如何得知的,又是如何给她递的这封书信,大约是飞鸽传书,又或者百里加急。 她贝齿轻咬了下唇瓣,眼睫慢慢颤了颤,心中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在缓缓淌过。 动身出发那日,司鸿疾不是休沐,特意请了假,送妹妹上马车时,鼻尖有些发紧,这远不是妹妹去郡主府或是去上京避暑可比的。 司鸿蔓乖乖巧巧的听着司鸿疾交待事宜,不管哥哥说什么,都只顾着点头,在听到司鸿疾声音有些微变后,终于忍不住问道:“哥哥,你是不是哭了?” 司鸿疾恼羞成怒,把妹妹抬起的脑袋给按了下去,大声训斥:“怎么可能?!” 过了会儿,手上的动作变柔,轻轻在妹妹发顶上揉了揉,叮嘱道:“若是江南城里出现难民,便早日回来,或是写信来,哥哥去接你。” 说完不放心似的问道:“听见了吗?” 司鸿蔓嗯了一声,她哄了哄自己的便宜大哥,道:“下去再出远门,我和哥哥一道去,哥哥就不用送我了。” 司鸿疾瞪了妹妹一眼,“还没动身便想着下回出远门了,我看等你从江南回来,就安安生生的待在府里吧,哪儿都不许去!” 司鸿蔓做了个鬼脸,才不理他,前面的马车已经动起来了,她朝哥哥挥了挥手,把车帘放下,“大哥,好好看家,等我回来,给你带江南的特产。” 司鸿疾原本还有些伤感的情绪,被妹妹这么一搅和,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奈的笑了笑,望着一点点朝城外去的马车,唇角又慢慢放了下来。 司鸿疾实在城门和妹妹道别的,送妹妹出城之后,他便骑马回去了。 司鸿蔓撩着车帘往后瞧了好几次,一直到瞧不见司鸿疾的背影才坐回去,这才刚刚出城门,她都有些想哥哥了,刚才只是忍着没让自己掉眼泪,不然今日就不用出城门了。 这回去江南,她把折枝和惊鹊都带上了,头一次去,人生地不熟,身边得多带几个人,不过折枝和惊鹊也没去过几次,总共一个手指数的过来,上一回还是好几年前。 一路南下,十日里有半数是阴雨日,好在不是暴雨,并不影响赶路,她勉勉强强跟在赈灾的队伍后面,自有府上的侍卫守在两侧。 好在并不是行军的队伍,南下的速度并不算快,却也没怎么停车修整,一路自是不能和去上京时比的,不过司鸿蔓却比去上京的时候好多了,整个人犹如出了笼子的小鸟,异常兴奋,连折枝和惊鹊都架不住疲累,她却半点都未感觉到。 她后世去过不少地方旅游,名山大川也见过不少,穿越到千百年前,认出熟悉的山脉时,就像是遇上了多年未见的旧友。 司鸿长印把闺女送到江南地界便要继续向前,不可能特意改道把女儿送到外祖家中,因此在郊外分开时,把府上的侍卫一个个提点了一遍,又对闺女道:“等进了城,便有人来接,我已经写信告诉你外祖家的人了,且安心在江南住着,就当是游山玩水来了,莫要委屈自己。” 第76章 司鸿蔓笑道:“爹,我就是来游山玩水的,不然还是来读书求学的么。” “对了,爹,我有东西要给您!”她差点儿把那两样东西给忘了! 说完急忙回了车厢,取了东西回来,把放着药的小瓷瓶和一叠整理好的小册子一股脑的揣进了司鸿长印的怀里。 “爹,这里面有解毒的药,我特意从万象阁寻来的,您一定要随身带着,千万千万不要落下,还有这册子,是我想出来的一些法子,您在路上琢磨琢磨,瞧着能不能帮得上忙。” 司鸿长印被闺女弄得愣住了,过了两息,一把把闺女搂进怀里,大力拍了拍,“好,爹一定平平安安接你回去。” 司鸿蔓还有些不放心,强调道:“那解毒的药您一定要自己用,千万别给旁人!” 司鸿长印道:“乖宝送的东西,爹怎么会随便给旁人,放心吧,昂!” 第75章 马车停在官道的一侧, 司鸿蔓撩开车帘,看着队伍一点点变小,最后成了一个黑点, 才把车帘落下, 马车拐了个弯, 往江南城中去。 刚分开不多时,江南的雨便落了下来, 不大, 淅淅沥沥的,像是水乡的姑娘, 透着一股缱绻的慵懒,雨珠敲在车轴上,溅开一朵朵水花。 司鸿蔓索性把车帘都拉开, 风从两面穿过, 车厢内瞬间充斥着一股清凉的冷意,夹杂着几丝淡淡的泥土的腥味。 这儿离进城还有段距离, 虽说走得官道,但到底没多少人, 前后看去, 也不过他们这一行队伍,她瞧着前面开道的侍卫,雨丝飘在四周,连轮廓都有些虚化了。 惊鹊刚煮好一壶热茶,洗了下杯子,顺口道:“听说江南的文人雅士比咱们皇城更爱喝茶, 不知喝的是哪一种。” 折枝揶揄她:“你手里煮的可是宫里的赏赐, 天底下最好的, 怎么还想着江南的茶叶?” 司鸿蔓半托着腮,听两人拌嘴,其实宫中的茶叶也多是江南来的,差别倒是不大,每年新茶时,说不准这儿的人喝得比皇上都好。 她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就听见前头有马匹过来,抬眼看去,张实正骑着马往回走,几步到了马车旁,拉紧缰绳,转了个圈,从马上跃了下来,马车也渐渐停住了。 司鸿蔓探出一点身子,朝着前面看了眼,发现都停住了,蹙着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张实抱了抱拳:“郡主,前头有人晕在路边。” 按理说这种事不需要劳烦郡主,捎带上,路过茶舍客栈或是医馆,把人放下就成,不过,前头晕过去那人身上明显带着伤,且瞧着衣着打扮,不像是一般的行路人,倒像是哪家私逃出来的家奴。 张实把情况如实说了一遍,私逃出来的家奴是要送去官府的,等主人家再接回去,不过从这一身伤痕来看,送回去多半是个死字,不如由着晕在路边,造化好的,还能挣一条活路出来。 司鸿蔓沉吟了片刻,问道:“人还在晕着么?” 张实点头道:“还晕着,属下未动那人,只是从旁边唤了几声,探过鼻息,还有气。” 司鸿蔓此前也没遇上过这种情况,听张实形容还是想象不出,便想过去瞧一瞧,被折枝给拦住了,“外头还落着雨,奴婢去就成了,您别弄湿了衣裳。” 说完也不等郡主答话,便麻利的戴了顶帷帽,从前面跳了下去,司鸿蔓原本以为折枝只是去看一趟,用不了几分钟,没想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对方才匆匆回来。 折枝抖了抖身上的水珠,没直接上马车,站在刚才张实站的地方,脸色有些古怪,“郡主,要不您过去瞧一眼吧。” 司鸿蔓心下一紧,先问道:“怎么了?可是熟悉的人?” 折枝摇了摇头,含糊的说道:“奴婢认不出,不过瞧着眼熟。” 司鸿蔓心里听得有些打鼓,心道难不成是从外祖家跑出来的人,可也没听说外祖家会虐待家奴,还是说犯了事,受不住罚才偷跑出来的? 她一瞬间想到了十七八种可能,只觉得自己去应该也是认不出对方的,恐怕连眼熟都谈不上,到时要如何办?送去官府还是送去医馆? 不过想归想,她还是动作飞快的下了马车,惊鹊也跟了下来,在一旁撑着伞,捡了干净的路往前面走,远远便瞧见一人侧躺在地上,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仅仅能蔽体,头发胡乱的盖在半边脸上,勉强能瞧出是个少年。 她走近了后才发现对方脸色发白,身上都湿透了,两瓣嘴唇干裂破开,血已经凝固便暗,身上的伤口多数也结了痂,瞧着没什么新伤,也不知在此处躺了多久,整个人灰扑扑的。 她勉强能瞧见一个侧脸,是觉得有些眼熟,正疑惑着是不是在皇城某处瞧见过,但十几岁的少年她该有些印象才是,正想着,就见张实用剑柄把地上那人的脸抬起了一点,头发落下,整张脸露了出来。 司鸿蔓蓦然瞪大了眼睛,一旁撑着伞的惊鹊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脱口而出道:“这…这是……谢大人?” 不怪惊鹊会如此惊讶,实在是因为地上躺着的这个少年和谢惟渊长得太像了,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小了一号而已。 惊鹊掐了下自己的掌心,也发现了年龄对不上,又改口道:“谢大人有孩子了?” 司鸿蔓唇角抽动了下,就算谢惟渊早早成婚生子,也不会有个十几岁的孩子,她目光落在对方的脸上,心道,样貌生得如此相像,大概是有血亲的,恐怕还是近亲,家族中的堂弟。 张实把剑收了起来,问道:“郡主,属下刚刚试过,人唤不醒,要带上吗?” 司鸿蔓点头:“带上吧,等会儿在最近的客栈修整片刻。” 她没办法看着一张和谢惟渊如此相似的脸躺在路边不省人事,也不想把人交给官府,好在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换身衣服让张实带着倒也不算突兀。 她心道,这回是免不了给谢惟渊写信了,总要问一问是不是谢家的人。 客栈并不远,两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只是还未进城,大夫难寻了些,好在附近有户人家是做草药生意的,略懂些医术。 司鸿蔓抿着嘴看对方把脉,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也不知伤得怎么样,能不能治。 好在结果还不算太遭,皮肉上的伤养一段时间都能回来,左边的腿骨断过,勉强长了回来,好在没有长歪。 把脉中途,期间短暂的醒了一瞬,又立刻晕了过去,脸上也逐渐泛起了红晕,一模额头,果然发起了高烧,搁得手心滚烫。 老大夫许是怕他在梦里惊厥过去,直接给灌了三大碗黑乎乎的草药汁,成效立竿见影,当下便止住了抽搐。 临走前,特意交代了一番:“这位小郎君身子实在亏空,需仔细养上一段时日,若不想日后留下病症,这些日子千万要仔细着。” 送走大大夫后,司鸿蔓去床边细细看了眼躺着的人,双眼紧闭着,连眉心都紧紧锁着,不知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还是身上的伤口疼痛难耐。 方才在路边,突然瞧见才会觉得和谢惟渊长得一模一样,现在被张实带着收拾干净又换了衣裳,再细看,已是从十分像变成了七分像,大概是眉目间缺了三分傲气。 虽说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少年,不过身量已经很长了,蜷缩在床上,竟也只沾了一小块地,很没有安全感的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带着昏迷的人赶路显然不太可能,司鸿蔓又不想把对方就这么仍在客栈里,于是派了个侍卫先进城,免得外祖家的人等不到她着急,只说是路上有事耽搁了半日,正巧外头的雨势也大了起来,便在客栈住了一日,若到时对方还是不醒,那就只能留两个人在此了。 不过当晚,对方就醒了,不得不感慨十几岁的少年,身体恢复起来就是快,明明之前还高烧到快要惊厥过去,这会儿热度已经退了大半,只剩一点余热。 对方被张实带过来时,整个人犹如惊弓之鸟,眼睛瞪得浑圆,半点声响都能叫他受惊。 司鸿蔓让人给他倒了杯热茶,等着对方小口小口喝完,才开口问话,刚开始时对方并不配合,问话的过程异常艰难,司鸿蔓见对方含糊着不肯说姓名的样子,心里已是肯定对方是谢家的人了,最后还是她带着谢惟渊的书信,对方认出了字迹,才肯告诉她自己叫谢常念。 见再多也问不出什么,司鸿蔓便让张实把人带了回去。 等人走后,折枝问道:“郡主,您要留他吗?” 司鸿蔓没说留也没说不留,对方的样子显然不是走散了,或是迷了路,大约是从主家逃出来的,她抿了唇,让折枝多点了盏蜡烛,伏案写了信,等明日经过驿站,就可直接把书信送回皇城,待那边传了信来,再做打算,她眼前闪过谢常念一身伤的样子,想到了刚穿来时见到谢惟渊的样子,只会比谢常念更惨,动了几分恻隐之心,这段时日便先留在身边吧。 第二日,众人起了个大早,天色难得放晴,行路快了许多,马车在正午前进了城门。 第77章 她外祖家姓程,程氏是江南的大姓,虽不能同皇城的世族相比,在江南一带亦十分有名望。 司鸿蔓来之前听司鸿疾略略说过一些,原以为是个规矩繁复的地方,还担心着要是住不习惯该如何,不过这个念头在见到来接她的人时,就打消了。 程家来接她的是个同她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叫程尘,论排辈,她该叫对方一声表哥。 对方骑在马上,丝毫不见生分,语气熟稔,隔着车帘颇为自豪的说道:“昨日我们兄弟几个猜拳,说好赢的人才能来接表妹,结果三把把把都是我胜。” 第76章 从进城到府上, 司鸿蔓听程尘说了一路,把程家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倍感亲切, 等她见到外祖父外祖母时, 终于知道为何光听表哥提起便觉得格外熟悉, 像是真的来过一般。 程家的两位老祖宗和她在后世的外公外婆一模一样,自外公外婆去世后,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他们的声音了, 连记忆里的片段也在慢慢淡去,这一瞬, 眼泪几乎是决堤而出。 她听外婆叫她的小名,把她抱在怀里细细的哄着:“蔓蔓呀,怎么哭了, 可是受委屈了, 还是那臭小子欺负你了,说来我替你做主!” 程尘赶紧摆手, 手忙脚乱的解释,“老祖宗, 我怎么可能欺负妹妹, 好几年不见妹妹了,我疼她还来不及呢!” 司鸿蔓原本垂着脑袋正难受,被程尘这么一说,伤感一时冲淡了不少,抬起头抹了抹脸上的水花,为程尘正了下名:“表哥待我很好, 是我想您了。” 她知道程家的老祖宗不可能是自己的外公外婆, 但如此相像的容貌神态让她从第一面开始就产生了依赖, 恨不得一直待在老祖宗跟前,哪怕只是坐着说话吃茶都觉得时间过得极快。 她在老祖宗身边腻歪了好几日,直到几个哥哥看不下去,非要拉她出去,振振有词道:“一直待在宅子里有什么好,你好几年未来江南,怕是都认不出来了吧。” 原本她不想出去,后来实在拧不过几个哥哥,连老太太都笑着催她多出去走一走,“让他们领你到处逛逛,别总是拘在一处,快去吧。” 江南的景致到底和皇城不一样,青石板铺的路走起来格外有感觉,她原先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第一回 见家中的几个表哥,不过几个哥哥一个赛一个的能说会道,她只管听着就好,凡是多瞧了两眼的东西,下一刻保准被递到了手边。 对方感慨道:“我记得妹妹上回来还是个小人儿呢,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司鸿蔓瞧着他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纪,噗嗤笑出了声,自己是个小人的话,对方也没多大,用这般故作深沉的语调感慨实在好笑。 对方挠了挠脸,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眼珠一转即刻换了个话题,不动声色的把一茬给揭了过去。 几人在外玩到了日落,原本还打算带她去画舫上坐一坐,据几个哥哥说月上梢头后河畔的景致要比白日里美上好几倍,不过家中见他们出来的太久,派人来寻,这才没去成。 司鸿蔓在江南有自己的住处,不和其他人住在一处,毕竟她身份摆在那儿,还带着随行的侍卫,住在一处多有不便,不过也是挨着程家的,只是另有正门,这地方虽然及不上郡主府,不过比她在司鸿府的院子还要大上许多,后头还连着一片海棠园,可惜眼下这个时节,海棠花都已经谢了。 折枝举着灯从外头进来,笑着问道:“郡主今日出去玩得如何?” 司鸿蔓略点了点头,瞧着旁边屋子的灯还亮着,便多问了一句,道:“那个小家伙的伤养得如何了?” 到了江南城中,又重新请了大夫给谢常念看过,说是之前受过长时间的虐打,好在没有伤及筋骨,还能养回来,腿骨断过的地方大夫也重新看了一遍,确定是没有长歪。 折枝回道:“大夫说了恢复得很好,大约再养两日就能好全乎了。” 她们几个轮流照顾了一段时间,原本郡主叫她们问出些之前的事,接过那小家伙三缄其口,什么都不肯说,她们硬是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没问出来。 司鸿蔓这几日都陪在程家两位老祖宗身边,也没顾得上谢常念,闻言停住解披风的手,脚下一转,往旁边的屋子走去。 边走边问道:“这个点儿,他应该还未睡吧?” 主要是谢常念这些日子都是点着灯入睡的,还总是三更半夜的做噩梦,每回早起,她都会听丫鬟提一句,说是对方夜里睡得不安稳。 折枝跟着郡主一道往隔壁去,说道:“还未睡呢,奴婢刚刚遣人送了药去。” 司鸿蔓嗯了一声,在临进去前,顿了下,问道:“这几日可有皇城那边的来信?” 算一算时间,她刚到江南时写下的信现在也应该送到皇城了,若是能及时送到谢惟渊手中,也就是近两日,该是能收到回信。 折枝自然知道郡主问的是什么,轻轻摇了下头,道:“只有大公子的一封。” 司鸿蔓微微颔首,心道应该也快了,便没再去想,伸手在半开的屋门上轻叩了两下,迈了进去,屋里点着烛灯,谢常念坐在桌前正翻着书,时不时压着胸腔咳一声,手边的药碗还没动,正冒着热气。 这书是折枝她们给谢常念送过来的,否则也无事可做,好在识字,什么书都能看,折枝她们也没细挑,只随便选了几本过来,所以对方此刻看的是本缺了几页的食谱。 谢常念原本正看得入神,不过屋里来了人,他第一时间就警觉的抬起了脑袋,见到司鸿蔓后,眼里的防备收了起来,咳了几声,从凳子上站起来,抿着唇纠结了一会儿,声音含糊的唤了她一声:“……郡主。” 他第一天醒过来的时候,就听旁人这么叫过她,但并不知道她是哪个郡主,名号是什么,所以也只能含糊着唤一句。 司鸿蔓走过去,在看清对方在看什么时,眉梢微微挑了一下。 谢常念有些拘谨的拽了拽衣摆,看到司鸿蔓的视线落在他摊开的书页上时,脸色变了变,垂着脑袋小声说道:“其他……其他的书,我都看完了。” 司鸿蔓往旁边瞧了眼,果真看到几本摞在一起的书册,应该是被翻了不知多少遍,页边都有些起卷了,尤其是其中的一本山水游记,更是被翻的松散开来,只这本摊开在桌上的食谱还新一些,应该是其他的都翻尽了,才拿来看的。 她神色闪了闪,看着仍垂着脑袋站在一旁的人,不知不觉中放轻了声音:“怎么不让人多拿些过来?” 谢常念嘴唇动了下,最后什么也没说。 司鸿蔓大概明白他的想法,看着对方绷紧的身体,仍然戒备的姿态,默了默,让折枝先去门外候着,等屋里只剩两人后,把人叫过来坐下,先看着对方把碗里药喝完,然后才开始说事情。 “我已写信给你兄长,这些日子你可以先在这儿住着,不过要告诉我,你是如何一个人晕倒在官道边的,逃出来时可有伤到人?” 她确实不介意收留对方一段时间,但也要弄清楚之前具体发生了什么,当然司鸿蔓也没指望完全从对方口中问出来,她住下的第一日就已经派人私下去查了,从得到的消息来看有了些眉目,对方说与不说,她都会知道。 谢常念沉默了半晌,和谢惟渊有七成像的脸在烛光中藏起了一半,整个人像是套了一层坚硬的壳,把自己锁在了中间,无法撬开。 司鸿蔓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耐心耗尽,觉得今日问不出什么,打算起身离开,凳腿移动发出的声音像是惊到了对方。 谢常念克制不住的抖了下,有些慌乱的想要拦住面前的人,情急之下,伸手拉住了司鸿蔓的衣袖,语气中带着几分焦急,仰着头道:“我没有伤过人!” 司鸿蔓动作微滞,有些吃惊的朝自己的衣袖看去,这还是这么些天来,她见到谢常念最大的动静,对方像是被烫到一半,猛然松开了手,缩了回去。 她想了下,又重新坐了回去,看向谢常念,问道:“愿意告诉我了?” 等了片刻后,看到对方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 谢常念掐了下掌心,从开始一点一点往后说,他其实是谢惟渊的堂弟,并非旁支,只是他的父亲未入仕途,早早离开了皇城,在其他地方营生,这才没被砍头。 谢家倒台之后,还活着的也被流放在外,大概是因为样貌出众,还未到流放之地便被人掳走卖到了风月之地,拼命逃出来后,又因为孤身一人,几次落到贼人手中,最后被卖到了南方的一户人家,前段时间因为南方洪灾,那家人提早北上,把他也带上了,就在遇见司鸿蔓的前一天,终于找到了机会逃了出来,不知跑了多久,最后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叠着伤,也是因为一直学不乖,逃出来被抓回去后留下的,腿是在第一次跑出去被捉回来后打断的。 谢常念说得极慢,有些地方含糊着说不清楚,前前后后说了大半个时辰,时不时朝司鸿蔓看去,只是郡主一直垂着眼默默听着,并未说话,他一时拿不准主意,不知对方信了没有,他确实隐瞒了一点事实,但也没有说谎。 第78章 谢常念忍着心里的忐忑不安,把事情交代完,说到最后时,声音慢慢小了下去,最后彻底没了声。 第77章 自那晚坦白之后, 谢常念比之前要活泼上不少,不再总闷在屋里,时常出来走动, 不过和折枝她们的交流依旧很少, 大部分时间都跟在司鸿蔓身边, 像个小跟班似的,也不多话, 做事倒是很积极, 比如递杯水之类的。 以至于司鸿蔓总觉得自己多了个贴身丫鬟,她认真反思了一回, 是不是那天晚上,她听完后没什么反应,吓到了对方, 以为会被赶出去才这么积极的抢着做事, 不过在她和谢常念谈过几次后,对方还是时不时跟在她后面, 司鸿蔓也就随他去了。 这日,司鸿蔓从程府回来, 折枝便递来一封信, 道:“郡主,半个时辰前刚到的,从皇城来的信。” 她接过信封瞧了眼,上头没有署名,不是大哥寄来的,那也只有谢惟渊, 她边走边拆, 进屋时就已经打开了, 大略扫了一眼,证实了对方确实有个堂弟叫谢常念。 司鸿蔓又细看了一遍,把信纸放下,一抬头,便见谢常念从门外走进来,估计是没料到她会突然抬头,原本想要迈进来的脚又收了回去,抿着唇见她没生气,这才又重新抬脚进来。 司鸿蔓见他这幅小心翼翼的样子,只觉和谢惟渊在信里写得差别有些大,谢惟渊来信中说这个堂弟虽与之不常见,却是个大胆的性子,她瞧着这信里写的,总觉得有些不像,不过在经历了家族巨变,下狱流放等等之类的事后,总是会变的。 她把写了有关对方事迹的那张信纸抽出来,单独给了谢常念,问道:“可认得出你堂兄的笔迹?” 谢常念听到她问的这话,不明就里,愣怔了下,随后看到信纸上的字才反应过来,慢慢点了点头,拿过信纸逐字逐句看过后,又把那张信纸原封不动的还给了她。 司鸿蔓本以为对方知道谢惟渊有信来会很激动,毕竟她之前告诉过对方,谢惟渊如今得了皇上信任,重新在朝中做官,却不想谢常念看完信后,脸上并没有激动或是兴奋的表情,和寻常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眉头还多皱了几次。 她颇为诧异,随口笑问道:“怎么,你与谢大人关系不睦?” 谁想刚问完,就见谢常念板着一张脸,没什么表情的嗯了一声。 司鸿蔓本是开玩笑的,哪知对方真的点头承认了,顿时起了几分好奇心,想着长兄如父,难不成是打骂教育过,她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不太能想象得出来,于是直接问了问。 谢常念没有直接回答,两只手叠在一起,指尖往掌心里蜷了蜷,问司鸿蔓道:“郡主与堂兄关系好吗?” 司鸿蔓觉得她若是说很好的话,对方可能不会说实话,于是她沉吟了片刻,想了个折中的词,道:“尚可。” 谢常念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几息,垂着眼道:“堂兄不喜欢与我们一道玩闹,嫌我们吵闹烦人,总是一个人在房里看书,无趣得很。” 他说完,似乎想到了自己前几日也是闷着头在房中看书,两颊顿时红了起来,结结巴巴道:“堂兄……堂兄他看得更……更久。” 司鸿蔓被逗乐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杏眼弯成了一道好看的月牙,然后就见旁边的小少年脸更红了,头也埋了下去,弓着身子,试图把自己蜷缩起来,像只红透了的虾米。 她笑了一气,勉强止住了笑声,只是眼中还带着笑意,她确实没见过谢惟渊勤学苦读时的模样,不过不难想象,她道:“这么说来,你与谢大人倒是有些像的。” 她只当这是句夸赞的话,毕竟在她这儿,谢惟渊就是最好的,能与当时惊才绝艳的谢家三郎有几分像,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谢常念身子僵了下,半晌把脸抬起来,说道:“我只是相貌上与堂兄相像。” 司鸿蔓闻言,视线落在对方的脸上,确实是像,犹如小一号的谢惟渊,不过还不至于叫人分不出来。 她听出谢常念语气里的别扭,心下觉得又可爱又好笑,把对方当小孩子哄道:“嗯,谢大人严肃无趣,还老是板着一张脸,你比他可爱多了。” 她几乎没怎么见谢惟渊笑过,现在来了个长得七分像的谢常念,也不怎么笑,她一本正经的认真道:“平素里多笑一笑,不然白白浪费了这么一幅好皮相。” 谢常念到底还是个少年人,脸皮薄,红着脸跑了出去。 折枝进来没多一会儿,也就听了最后几句,笑着道:“郡主这是把人说跑了?” 司鸿蔓振振有词:“我是见他总一幅受惊的样子,才哄他多笑一笑的,大夫不也说了,心情好有益于养伤。” 她之后并没有怎么多关注谢常念,不过对方的气色确实一日比一日的好了起来,原本消瘦尖细的下巴总算养出了一点肉,身上也不似之前那般一吹就倒。 司鸿蔓很忙,除了陪程家二老,还时刻关注着南方的情况,每日都要往南方去一封信,起先司鸿长印隔一日回一封,之后便隔上三五日才回一封,字迹颇为潦草,可见形势严峻,灾情并不乐观,好在司鸿长印的身体很好,笔触虽是凌乱,却依旧有力。 她把从皇城带过来的药材清点出来,一批一批的往南方送,亦是联系了一批在江南一带做药材生意的商贾,囤积了不少药材,一旦太医院研制出治疗疟疾的方子,她得保证自己手中有足够的药材,偶尔半夜想起一条有用的法子,便是连夜点灯记下来,派人赶去驿站送信。 期间,陆崧明用万象阁的名义给她稍过口信,大概表明皇上有意派他南下,协助相国治理南面的水患,主要为的是领兵镇守住南面,以防邻邦趁机北上。 原先这件事是由二皇子办的,谁料就在皇上下旨前不甚在上朝时踩空了台阶,从上面滚落了下去,以至于摔断了一条腿,如今行动不便。 而当时正值上朝前,朝臣都在,只知是二皇子和三皇子起了口舌之争,最后二皇子如何摔下去的,却没人看见。 事后,二皇子一口咬定是三皇子推搡所致,三皇子自然不会承认,倒打一耙,说二哥不想领军南下,害怕疟疾,这才故意摔下去的,最后在皇上面前吵作了一团。 司鸿蔓第n次感慨原书男主的气运,不过陆崧明带兵南下,她父亲身上的胆子也会轻松一点,她眉心微微蹙着,对着信纸沉思,意图再想出几条有用的法子来。 手边不知何时被放了一杯温茶,不烫不凉,正适合入口,她端起抿了一口,突然想起一条,随手便把杯子放在了一旁,等一条写完,抬头,才发现杯子已经被移到了原先的位置,大概是怕她不小心碰掉。 司鸿蔓原先以为茶水肯定凉掉了,等手碰到杯壁的时候,诧异的发现居然还是温热的,再看杯中的茶,显然是又被换了新的。 她笑笑,心里正想着那些小丫鬟照顾人的功夫愈发细致了,大概是折枝调/教得好,想看看是哪个,一扭脸,却只看到谢常念站在旁边,见她看过去,抿了下唇,腼腆的笑了一笑。 司鸿蔓眉梢微微扬了下,问道:“茶水是你换的?” 对方有些紧张的捏着手指,在她注视下飞快的移开了视线,过了几息慢慢点了下头,说道:“我,我见郡主没有喝,茶水凉掉了,就重换了一杯。” 司鸿蔓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怎么谢常念在她跟前像个随时要缩回去的小动物,她敲了敲桌案,让对方在旁边坐着,随手递了本书过去,“无事做的话就陪我坐一会儿吧,倒茶的事不用你来做。” 她莫名想到之前,她穿过来前,原身要谢惟渊伺候人,结果打碎了一套御赐的盘子,还跪了一宿,若是性格软一些,也用不着受罚,不过那也就不是谢惟渊了,不过她穿过来和谢惟渊和解之后,对方倒是不介意偶尔做些下人做的事,且做得十分顺手,丝毫看不出勉强之意。 思及至此,司鸿蔓垂眸轻笑了一声,把旁边正要坐下的谢常念给惊了下,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该不该坐下。 司鸿蔓唇边带着笑,温声道:“与你无关,我只是想起了一点其他的事。” 谢常念这才又坐了下来,他心不在焉的翻了两页书,心里藏着事,半点内容都没有瞧进去,时不时朝司鸿蔓的方向看几眼,像是有话要说,却又不怎么敢打扰郡主,纠结了半天也没找到机会,见郡主一直垂着头在写字,最后只得强迫自己默默看书。 司鸿蔓正在给司鸿长印写信,斟酌了好一会儿用词,花了大约两炷香的时间,总算把今日送往南面的信写好了,拿起吹了两下,满意的放在一旁,等着字迹晾干。 她放下手中的笔,右手伸到对方眼下,轻轻敲了两下桌面:“说吧,有什么事?” 第78章 司鸿蔓一开始便发现了谢常念的心不在焉, 不过那会儿正忙着写信,无暇顾及对方的心思,想着对方纠结一会儿, 说不定就不想说了, 便索性没管, 没想自己信写完了,谢常念还是一副心不在焉欲言又止的模样。 第79章 她腾起几分好奇, 决定听一听对方在纠结什么, 喝了口茶,不是太有耐心的道:“我等会儿便要出去了, 你若是不想说,我是不会问第二遍的。” 谢常念原本还在犹豫,闻言立刻抬起了头, 看向面前的人, 脸上带着几分希冀,问道:“郡主, 我能和您一起回皇城吗?” 司鸿蔓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倒是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之前谢惟渊来信没说要怎么安排谢常念, 或许就是因为没提,所以对方才没安全感,这些天一直有些魂不守舍。 她放下手中的杯子,问对方:“你想去皇城?” 她记得谢常念说过之前并不生活在皇城,只是偶尔同父辈回去,何况谢家出事之后, 宗族内的人都是被捉到皇城关押的, 想来应该对皇城没有好感才是。 不过,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唯一亲近些又能护住他的人也只剩谢惟渊了,谢常念想去皇城倒也不稀奇。 谢常念嗯了一声,过了会儿像是为了表达自己要去皇城的决心,重重点了下脑袋,又小心翼翼的问了一遍:“郡主,我能同您一起回去吗?” 司鸿蔓没一口应下,谢常念是谢惟渊的堂弟,他的事还是由谢惟渊做主的,何况皇上也只是恢复了谢惟渊一个人的身份,并没有为整个谢家翻案。 只是见对方慌乱无措的样子,实在有些心疼,便道:“这样,我去信问一问谢大人,若是他同意你去皇城,我便带上你一道。” 她说完,见谢常念依旧锁着眉,想了想,觉得对方或许是不信她,便从面前一堆信纸中抽了一张来,摆在对方面前,说道:“或者,你自己写,有什么想要与谢大人说的都可以写上,我可以保证不看,不过寄信不能让你自己去。” 谢常念没动那张信纸,纤长的睫毛慢慢抬起,嗫嚅着,总算是说出了一开始就想说的话:“郡主,我想跟着您。” 司鸿蔓起先没反应过来,还嗯了一声,想说要是谢惟渊答应对方回皇城的话,她自然可以带上对方一道,等谢常念吞吞吐吐的表示他能做很多事情之后,才察觉出不对劲来。 “你想跟着我,为什么?”她拿手在谢常念脑袋上贴了下,也没发烧啊,这孩子大白天的怎么好端端说起了胡话。 谢常念下意识的想躲,不过及时停住了动作,乖乖让郡主用手背靠了下额头,他用手拉了拉额前的碎发,没有解释原因,只是固执的小声重复道:“我想跟着您。” 司鸿蔓一时有些为难,她不是很擅长哄小朋友,况且对方已经十几岁,是个少年人了,除了刚开始被救那几日或许心思敏感脆弱些,其他时间她并不觉得谢常念需要人哄,相反对方在她这儿适应的很好。 她心思一动,或许就是因为在她这儿适应的好,所以才想要跟着她的,联想到对方之前待过的地方以及一身伤痕,顿觉应该是这么回事。 她倒也没有直接一口回绝,只说让对方留书,等会儿一起寄往皇城。 谢常念脸上明晃晃的挂着失望的神色,不过还是乖乖提笔在纸上写了几句话,写好后叠了一折,放在桌上,然后便默默出去了。 司鸿蔓没去看对方写了什么,重新拿了一张信纸,把谢常念的去留问题说了一遍,按理说上回她在信里提到有这么个人时,谢惟渊就应该告诉她该如何安排的,也不知是对方忘了还是故意没有写上。 当晚,司鸿蔓拆着头上的发簪,听折枝在一旁说起谢常念去找了张实,说是要跟着学防身的招式。 折枝禁不住感慨道:“听张实说,他本身就会一些拳脚功夫,应该是以前在家中学过,不然恐怕也撑不到逃出来。 张实让奴婢来问问您,能教么?能教的话,他可以让底下的兄弟抽空指点一二,也不费事。” 司鸿蔓没意见,点头前又想起来谢常念腿上的伤,于是道:“明儿再重新请个大夫来给他瞧一遍身上的伤,大夫觉得成便成。” 折枝应道:“郡主放心吧,奴婢省得。” 正好也是提到了谢常念的事,司鸿蔓把白日里对方说想跟着她的事拿出来同折枝说了一遍,开玩笑道:“到时候若是谢大人误会我同他抢人,那我可太冤了。” 折枝也跟着笑了一回,过了片刻又轻轻叹了口气,“谢家的那些人发现谢小公子被掳走后,怎么不告诉谢大人呢,若是早些同谢大人说了,或许谢小公子也不用受那些奸人折磨。” 折枝这几日跟谢常念相处得很好,自那日郡主说了让他多笑一笑后,谢常念便不像之前那么默不吭声了,时常会同她们说上几句话,总是帮着做事,尤其是郡主的事,底下的小丫鬟都说谢小公子知恩图报,感念郡主的好,比当初谢大人识时务多了。 不过这些话不好说给郡主听,折枝也只多在郡主跟前稍微提几句对方的好话,还是那些小丫鬟们特意央求的,说是瞧着谢小公子可怜,她为此还一个个敲打了一番,让那些丫鬟收一收心思。 司鸿蔓闻言,眉心微动了下,顿了顿,道:“山高路远,那边或许传不了信,况且应该也没法知道皇城的局势变动。” 就在刚才,她突然记起一件事,也是她刚刚穿过来的时候,当时谢惟渊误以为她去送美人恩,掐着她的脖子,把她压在床板上,她当时为了脱身,情急之下拿谢家其他人的命来威胁对方,当时谢惟渊是怎么说的? 谢惟渊说,那些人不过是蛀虫,是败类,如蚁附膻,吸食血肉,死了只当是为谢家报仇了。 想到今日,谢常念执意要跟着她,难道是…… 司鸿蔓在心里摇了摇头,不对,谢惟渊当初说的是谢家旁支,谢常念应该不能算在其中。 她想了想,翻出之前谢惟渊送来的那封信,仔仔细细的又看了遍上面的措辞,并没有奇怪的地方,大抵就是寻常人家不怎么亲近的兄弟。 不过,在谢惟渊重新得到皇上信任后,也确实没有联系过谢家之前的人,司鸿蔓心道,他确实是不在意谢家那些人如何的,遇上了不介意伸一把手,遇不上也不会特意去寻。 不止是他,谢常念亦是,从醒来到现在,对方没有提及过一次谢家还活着其他人,连那□□不得已同她坦白,也仅仅是用词含糊的跳了过去。 也不知谢家没有倒下之前,谢家的人是怎么相处的,似乎过于冷心冷情了点。 谢家的这些事没在司鸿蔓心上停留多久,只是当晚想了一想,第二日就忘得差不多了,等程尘过来找她出去时,已经彻底抛到了脑后。 上回没能上画舫游湖,这次几个表兄特意同家中提前打了招呼,这才带着司鸿蔓出门。 几人先在外面用了晚膳,暮色落下后,才往湖畔去,路上熙熙攘攘,热闹不已,司鸿蔓愿以为是什么节日,问过后才知,夜夜都是如此,根本不是什么稀罕事。 皇城的夜间偶尔还会实行宵禁,在这儿,十日里有九日的清早,能看到有人刚喝完酒从酒坊回去,或是从赌坊出来,或是还在脂粉堆里浅眠。 当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几个哥哥是不会带司鸿蔓去看的,否则回了家,被老祖宗知道了,免不了一顿好打。 程尘领着妹妹,一路走过去,抬着下巴颇为自豪:“怎么样,是不是比皇城还要好?咱们这儿水土养人,妹妹不如就留在江南,咱们几个便能时常见面了,妹妹也能日日见到老祖宗。” 他这几日日子过得颇为舒坦,有表妹哄着老祖宗,上回疯玩了一日,忘了温习课业,都让他逃了一劫,少挨了顿板子,不由便动了留表妹常住的心思。 司鸿蔓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表哥下回再不温书,我就不帮你说话了。” 程尘俊脸登时垮了下来,被其他几个兄弟掐了一把,暗骂一声道没出息,他夸张的哀嚎出声,引得路旁的人皆是侧目,姑娘们被他那张俊俏的皮相蛊惑,纷纷红了脸。 司鸿蔓还有些不习惯,好在画舫就在前面,登了船,总算是没了其他人的视线,她拍拍胸口长舒了口气。 几个哥哥被她紧张的样子给逗笑了,问道:“表妹贵为郡主,在皇城出行难道从不露面的么?” 司鸿蔓摊手道:“天子脚下,哪个不是身份显赫之人,保不准撞上的便是天潢贵胄,我夹在其中就不打眼啦。” 哥哥们细想了下,点头道:“这倒也是。” 船身轻缓的晃了几下,往湖心去。 第79章 当晚, 司鸿蔓过了亥时才回府,天色已然完全暗了下去。 马车停在后门,她远远便瞧见有人提着灯站在那儿, 原本还以为是折枝或是惊鹊, 待走近了一瞧, 才发现是谢常念。 对方坐在台阶上等她,头一点一点的还打着盹, 听到声音呆滞了片刻, 然后麻利的从台阶上站了起来,几步跑到马车前, 把她接了下来。 司鸿蔓瞧着对方手里的灯,已经没那么亮了,方才搭着对方手下车时, 亦是觉得有些凉, 估摸着对方是在这儿等了好一段时间。 第80章 她揉了揉小少年的脑袋,问道:“等多久了?怎么不去睡?” 对方直接跳过了第一个问题, 仰着脸打量了她一会儿,老实道:“您这么晚没回来, 我睡不着。” 谢常念说完便垂下了眼尾, 看起来既乖巧又可怜,这幅模样她怎么也不会在谢惟渊脸上看见,一时没忍住又揉了一把,这才收回手,“担心我吗?” 对方点了点头,轻轻嗯了声。 她道:“我有人跟着的, 不会出什么事, 下回别在这儿坐着了, 夜深露珠,对你身上的旧伤不好。” 谢常念小声反驳道:“不碍事,大夫说我已经好了。” 说完又问道:“是府上的护卫跟着您吗?” 司鸿蔓记起来昨晚折枝提到的习武那事,看来今天白日里已经有大夫来看过了,应当是恢复得不错,没有伤及根本。 她不着痕迹的朝对方左面的小腿看了一眼,走路的姿势与寻常人无异,是件好事,她点头回他道:“嗯,我每次外出都有他们跟着的,这下放心了?” 谢常念抿了下唇,问道:“我若是学会了拳脚,是不是也能跟着您外出。” 司鸿蔓怔了怔,随即想到对方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这么些日子一直闷在府上,怕是待不住了,不过眼下倒是不太方便放他出去的,便道:“他们跟在后头,不露面的,你也想这么跟着我?” 谁料谢常念想也未想,便点了头,还道:“我知道的,我身份不好,不能露面,但是在暗处跟着您,就不会有人留意到我了。” 司鸿蔓瞧他说得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顿时一阵头大,也不知对方怎么生出这种念头的,若说是待不住想要出去玩,可对方明显不是那个意思。 不过她转念一想,学武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有人学了一辈子,也只会三拳两脚,就算谢常念学得快,是个习武奇才,到时候她也早回皇城了。 对着还在等她回答的小少年道:“那等你学会了以后,再来问我。” 谢常念眼里闪过一丝雀跃,又想到自己现在连自保都做不好,悻悻的垂下了脑袋。 两人从后门走到庭院中,折枝提着灯迎上来,看了眼跟在郡主身边亦步亦趋的小人,笑了一笑,没说什么,谢常念乖乖同司鸿蔓道别,回了自己的屋子。 等人走远了,司鸿蔓才问折枝:“怎么了,笑什么?” 折枝摇头:“没什么,只是之前谢小公子非要去接您,说是不放心,奴婢劝了一回还以为他先回屋睡了呢,没想到竟一直在后门等着。” 司鸿蔓想到方才谢常念说的话,不由按了按额角,隐隐有些头疼,“下回便说我一早回来,已经睡下了,不用让他守在后门。” 折枝点头应下。 送去皇城的信很快就有了回复,算着天数要比上次快上几日,司鸿蔓收到信时,便猜谢惟渊已经从上京回皇城了,帝陵的事应该也有了结果。 拆开后,果然印证了她的猜测,谢惟渊收到信的那日刚好抵达皇城,对方在信中把当初帝陵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司鸿蔓这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并不是什么离奇的事,陆冀修身为太子,代皇上祭祖,却在戒斋闭关期间饮酒纵乐,与两个贴身侍从偷溜到祭坛上厮混,以至于撞碎了先祖的金身玉像,当时正值半夜,守在外间的几位礼官听闻动静以为祭坛进了贼,急急忙忙奔进去,正好就撞见了太子衣冠不整的一幕。 先祖的玉像被毁,无人敢担责,且一同闯进去的人数众多,相瞒也瞒不住,唯有第一时间传回避暑山庄,交由皇上定夺,而祭祖大典便由四殿下陆崧明继续主持,金身玉像被毁,好在还有一座早年的石像,可以顶上。 那阵子宫中大张旗鼓的为太子挑选太子妃,皇上把去帝陵祭祖的事交给太子,一桩桩一件件加起来,都是在向其他人表明陆冀修地位稳固,大约是春风得意,所以没能管住自己的下半身,这才干出了带着人在帝陵祭坛上胡闹的事。 司鸿蔓看完信上的这一段,觉得既离谱又荒唐,不过想一想,又觉得不稀奇,原本云间寺出事时,她便隐隐觉得和陆冀修脱不了干系,那事绝不可能只是寺中和尚所为。 现在谢惟渊写信跟她说这事,大约是因为证据确凿,并没有什么陷害一说。 司鸿蔓这这点不予置评,她在读完有关帝陵的事情后便就着这边的烛灯把信纸点着了,扔进瓷盅里烧了个干净,连灰都没剩下,然后才继续往下看。 她盯着纸上的几行字,在读到提起如何安置谢常念时,不由愣了愣,觉得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不然为何信上会写着亲自来江南接人,不日便到。 她把一句话重复念了两遍,又倒过来读了一遍,觉得自己没有理解错,谢惟渊的意思确实是要自己来江南,可对方不是才回皇城复命么,怎么会又要动身南下?难不成皇上在江南还有要查的案子? 她胡思乱想了一阵,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按照对方信上的意思,述职之后便即刻动身,那算一算时间,恐怕再有两三日就要到了。 司鸿蔓想起来自己来江南前,谢惟渊托人给她送来的那个玉佩,那是谢家大通银行的取款凭证,像是知道她急需用银钱大肆采购草药,不过那枚玉佩她并没有动,毕竟原主那么些年积攒下来的银子足够她使了,再捐出去几笔都成。 眼下,南方的水患和疟疾还没有影响到江南,司鸿蔓这些日子出门,并没有见到过从南方来的背井离乡流亡逃难的人,张实每日在外行事打听,城外亦是没有,不过像是家境殷实带着一家老小北上的人倒是有,这些人也不缺银两,赶路不用双腿,自然要快。 第二天,司鸿蔓便把谢惟渊要来的事告诉了谢常念,对方得知消息后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恍惚了大半日,似乎是没能接受现实。 她瞧着谢常念的样子,着实有些好奇,不知道这兄弟两见了面是个什么样子。 司鸿蔓想着,谢惟渊若是到了江南,恐怕第一时间便会要来府上找她,毕竟谢常念还在她这儿,所以这几日她除了去程家外,便没有再同几个表哥出门。 这日,她陪外祖母在自家园子里听戏,唱到一半,惊鹊找过来,附耳低语了几句,说是谢大人到了。 她本想着陪外祖母看完戏再过去,刚要让惊鹊先回去,就听外祖母在一旁道:“快些去吧,这戏前阵子才听过,没什么新意,我这儿不打紧,还有你舅母她们在呢。” 说完,又关切了一句,问道:“可是要紧的事?” 司鸿蔓摆摆手,还想留着把戏听完,“只是皇城的一位朋友,正巧来江南办事,便顺路来瞧一瞧我。” 老太太乐呵呵的打发她道:“既是千里迢迢过来,可别叫人家等着。” 司鸿蔓无法,只好依言同外祖母道别,先行回去。 那厢,因为司鸿蔓提前说过,所以谢惟渊进府时并未受到阻拦。 得知司鸿蔓在隔壁程家,谢惟渊便先去了客堂,刚坐下没几分钟,就见到一个有几分眼熟的身影规规矩矩迈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两杯茶,“郡主......,怎么是你?!” 谢常念的笑僵在了脸上,他听说郡主在会客堂见客,这才主动送茶来的,哪知没见到郡主就算了,居然见到了他那个远在皇城的堂兄,脸上的表情登时垮了下来,原本规矩的动作也顿时没了影。 谢常念板着脸,把托盘放到桌上,不怎么客气的问坐在椅子上的堂兄:“不是说要过几日才来么,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他本以为从皇城到江南有一段路程,谢惟渊总要在路上花上一段时间,他还能在郡主跟前再装几日,潜移默化的让郡主知道他的好处,哪知这才没两日,他这个堂兄居然就到了。 啧,还真是急。 谢常念对着谢惟渊一点耐性都没有,眉头紧皱着,“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怕郡主觉得我比你要好,所以才这么着急着过来?” 谢惟渊在不紧不慢的用茶,闻言总算落了几分视线在谢常念身上,半晌,唇角一掀,发出了一声嗤笑。 谢常念顿时犹如一只炸了毛的猫,眼睛瞪圆:“你笑什么?!” 第80章 谢惟渊眉心浅浅皱了下, “不要用这张脸做出这么蠢的表情来。” 谢常念也觉得自己震惊的样子太蠢,可这么收回表情又不甘心,于是又恨恨瞪了他一眼, 用有一种颇为咬牙切齿的语气说道:“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他在郡主这里待得好好的, 日子过得舒坦又滋润, 才不要跟谢惟渊走,跟着这个堂兄还不如让他流浪街头。 小时候那些不怎么好的记忆从脑袋里冒了出来, 谢常念梗着脖子, 粗声粗气道:“我不跟你走,你跟郡主说, 让我留在这儿。” 他脚底在地上随意踢了踢,心里有点发虚,看着堂兄大刀阔斧的坐在自己面前, 不自觉的想要垂下头来, 他握了握拳,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怕什么,这儿又不是谢家的地盘, 这儿是明玉郡主的宅子, 堂兄想要揍他也得看地方。 第81章 谢常念在心里说服了自己,底气足了些,转头也想找个椅子坐下,不然这么站着,总觉得自己在挨训。 谢惟渊冷淡的看了他几眼,不带什么感情的评价道:“你在这里过得不错。” 谢常念闻言, 颇为得意的抬了抬下巴, 像只得了好处的猫, 忍不住想要炫耀主人对自己多好,他小小哼了声,道:“自然是好的,郡主待我特别好,比你好多了!” 谢惟渊对他那点儿小心思视而不见,“所以你不想回去?” 谢常念没回答,不过脸上写了答案。 谢惟渊视线往会客堂外瞥过,又收了回来,指尖在自己膝上点了两下,喉间发出一声轻笑,像是在笑他自不量力,原本笔挺的腰背微微往后倚去,换了个放松的姿势,声音带上了几分嘲弄,“谢常念,你身无长物,有想过郡主为何会对你好么?” 有没有想过?自然是想过的。 谢常念第一日就认出了救自己的人,堂兄当年被明玉郡主当众调戏的糗事谁不知道,哪怕他不在皇城,也听过不下一个版本,谢家其他人还特意带他远远瞧过明玉郡主,只是没能说上话罢了。 他那时候虽然不喜堂兄,但对做出这个事的明玉郡主更是嗤之以鼻,不过是个脑袋空空只看皮相的女人,仗着家世荣耀胡作非为。 所以在被救起来之后,他一度怀疑当年的事是不是个乌龙,或者是被人以讹传讹了,但每回郡主提到他堂兄时表情都会不一样,连神色都会柔和上几分。 谢常念扣了扣手心,当时郡主醉酒撞见堂兄,也是两个人第一次见,说到底不过是那张脸罢了,那他和堂兄长得一样,为什么不能得郡主欢心,何况他脾气要比堂兄好得多。 他就是看不惯谢惟渊这幅高高在上的样子,原本在谢家就罢了,现在还这样,他那股执拗的性子上来,眼里闪烁着的怒意连成了一片,大有燎原之势,大声道:“郡主不过是觉得你生得好,你不是不愿服侍郡主么,做什么要拦着我?” 说完又觉得不太够,质问道:“我和你长这么像,郡主对我好,你是不是嫉妒了,所以才急匆匆赶过来?” “你干嘛不说话,是不是心虚了?” 就在谢常念拧着眉,声音一声高过一声的时候,谢惟渊突然低笑了声,视线越过面前正张牙舞爪的人,看向堂外,“郡主。” 司鸿蔓藏在圆柱后,闭了闭眼,脸上尴尬无比,她刚试图开溜,就被谢惟渊给叫住了,感觉自己再不进去这辈子就不用出现了。 她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就在谢常念说她待他特别好那会儿,见到谢常念也在,想着要不让两人先聊,结果这么一犹豫,就听到了这些。 天地良心,她真的没对谢常念有多特殊,即便对方不是谢惟渊的堂弟,她也不会见死不救的,虽然她确实因为对方的脸动过几分恻隐之心,但那也算不上什么特别照顾。 再说,她来江南的这段时间,几乎每日都待在程府,谢常念的许多事还是听折枝转述才知道的,她都不知道对方还存着这般心思。 司鸿蔓抿了抿唇,她早该想到谢家的人不可能没听说过寻香楼那件事,整个皇城的人都知道,谢常念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就算不常在皇城,那也有回本家主宅的时候。 她还在纠结,就见眼前落下一片阴影,谢惟渊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正垂眸看她,眼里带着几丝揶揄的笑意,“郡主不进去?是想站在外面说话?” “我……我,”她结结巴巴的想要解释,一时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里面,谢常念整个人都处于愣怔的状态,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直到司鸿蔓进来,才陡然回神,这张脸红的可怕,一句话都没说,就扭头冲了出去。 司鸿蔓扭头时,谢常念已经跑没了影,她心里登时松了口气,赶忙催促谢惟渊:“你先去看看他吧。” 哪知谢惟渊只淡淡瞥了一眼,“郡主不用把他当做小孩子,他只比您小几岁而已。” 司鸿蔓脸上的尴尬还没褪去,勉强应了声,视线在会客堂里转了个遍,试图想找点什么突发事件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心里懊恼不已,早知道她说什么也要陪外婆把那折子戏给听完。 她坐在谢惟渊旁边,一双手叠在一起规规矩矩的放在腿上,目不斜视,像个乖乖听课的好学生,恨不得无视周围一切事物,可惜这里不是学堂,没有禁止交头接耳这一条规矩。 好在谢惟渊并没有刻意为难她,直接略过了谢常念说起了其他事来,司鸿蔓自然也不可能主动提起。 她听对方说要在江南留一段时间,不由有些惊讶,原以为对方只是在这儿待上两三日,办完事就会走,“皇城那边不要紧吗?” 谢惟渊:“无碍,出不了大乱。” 司鸿蔓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帝陵的事最终如何,不过对方说无碍,那应该确实生不出什么事来,也不知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口角有没有争出个结果来。 她两手的食指对在一起绕了绕,问道:“留上一段时间的话,那你在江南有住的地方吗?” 谢惟渊顿了顿,眼里闪烁着几缕笑意:“怎么,难不成郡主也想要收留我吗?” 司鸿蔓噘着嘴瞪了他一眼,平素里内敛持重的谢大人怎么突然不正经了起来,她别别扭扭道:“我只是问一问,对了!” 提及住处的问题,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忙拽出腰间的荷包,在里面摸索了一阵,掏出一样东西给递了过去,“玉牌还你,你要买宅子还是要住客栈,都成。” 谢惟渊被司鸿蔓的动作弄得微微愣怔了下,玉牌是从荷包中取出来的,也就是说郡主平日一直都随身带着。 谢惟渊长睫抬起,细细扫过司鸿蔓的两颊,对方大约还在介意他方才的玩笑,正气鼓鼓的嘟着唇瓣,不想理他,不过郡主的性子很好哄,不会真的不理他的。 谢惟渊并没有接玉牌,解释了两句:“我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了,郡主不用担心。” 他扫过被摆在桌上的玉牌,又道:“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郡主既然已经收下了,不必再退还给我。” 司鸿蔓只听说过强买强卖的,还没听说过有人逼着人家强行收礼的,何况还是这么贵重的大礼。 她才不讲究什么送出去收回来的,啪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拾起桌上的玉牌,绕到对方正面,直接拉过谢惟渊的手,强行塞进对方的掌心里,说道:“你送的时候我又没答应要收,我只是替你保管一段时间!” 然后又不放心的叮嘱道:“下回送东西不要送这么贵重的,万一被对方弄丢了怎么办?” 一想到玉牌被弄丢,存在大通银行的钱财会被陌生人随便取走,司鸿蔓就一阵阵的心痛,她收到玉牌的前几日还放在锦盒里,后面就时时刻刻贴身带着了,生怕给弄没了,总是提心吊胆。 谢惟渊垂眸,看着自己掌心里的玉牌,顿了下,“……我不会给旁人送这些。” 司鸿蔓嗯嗯了两声,觉得孺子可教,“知道就好!” 她不知道这枚玉牌不知可以从大通银行取钱,易可以调动人手,带着这枚玉牌,谢惟渊派着随身保护她的人便会一切以她为先。 谢惟渊手指收拢,慢慢握紧搁在掌心中的玉牌,既然他已经到江南了,郡主的安危便不用交由其他人来保护。 司鸿蔓见他收了回去,偷偷松了口气,刚才她那也是虚张声势,要是谢惟渊执意不肯要,她还能跟对方打一架不成? 谢惟渊收起玉牌,问道:“郡主在江南待的可习惯?” 司鸿蔓点头:“习惯,只是有点想父兄。” 她心里想着陆崧明什么时候才能到父亲那儿,向谢惟渊打听:“太医院可研究出来什么有效的法子没?” 谢惟渊道:“快了,我走时听说已有了成效,只是药效还不太够,估计再试上几回,就能出来,如今四殿下南下,皇上下令要在四皇子抵达前看到成果,太医院的人更是不敢松懈。” 司鸿蔓闻言,眼睛不由亮了亮,如此说来,南面的疟疾便可解了,剩下的就是水患问题,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处理的,但慢慢来,总能解决。 她在心里算了算,觉得最迟十月,肯定能和父亲一道回皇城。 谢惟渊这是刚到江南,略略换了身衣服便到这里来了,许多事务还未接洽,因此不便久留,司鸿蔓便也没有留对方,不过在送对方出去前,还是忍着几分尴尬问了问谢常念的事,然后瞧见谢惟渊唇边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差点儿恼羞成怒。 对方见好就收,道:“郡主能否多照看他两日,待我那边收拾稳妥后,便会来接他。” 只是多留两日,算不得什么事,司鸿蔓点头应下了,送走谢惟渊后,便让折枝把这话转述给谢常念,她觉得这会儿还是不见面的好,省得两个人都尴尬。 第82章 折枝领命去了,哪知处处都找不见人,谢常念一整天都没露面,不知躲到了什么地方,府上的丫鬟们找了几回都没找到,差点儿要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对方才闷不吭声的露了回面,然后又缩了起来。 折枝前来回禀的时候还有些莫名:“这是怎么了?” 司鸿蔓闻言摆摆手,笑道:“小孩子,脸皮薄,过两日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第二日, 谢常念依旧是找不见人影,也不知猫在了府上的哪个地方。 折枝只好让人把每顿的饭菜都送到谢常念的屋里,然后让人等上一个时辰再去收, 碗底见空, 倒是可以确定人还在府上。 她宛自推测:“这是同谢大人赌气, 闹别扭了?” 司鸿蔓正在书架上找东西,闻言随口回了句:“同自己赌气呢。” 她想到昨日谢常念闷头奔出去的样子, 不禁好笑的摇了摇头, 昨日偷听的事被谢惟渊撞破,她也是尴尬了小半日, 不过现在已经好了,本想着若是今天能撞见谢常念,或许可以找对方聊一聊, 没想到对方面皮薄成这样。 她确实没想到谢常念一直在演戏, 平素的乖巧都是装出来的,想到谢惟渊第一次给她来信时, 在信上提醒她的事,总觉得谢惟渊一早就猜到了会发生什么。 她翻找东西的动作顿了一顿, 不免有些气恼, 但又不知道自己在气恼什么,撅了撅嘴,从刚才开心的翻找东西变成了不大开心的翻找东西,不过,这点儿小情绪来得莫名,去得也很快, 一会儿的功夫就被她抛到脑袋后面去了。 司鸿蔓想着, 明日或许谢惟渊就会来接人, 在此前还是要同谢常念谈一谈的,于是晚饭是她送过去的,进去后就关上了屋门,等着对方自己出现。 屋子里比上回添了几样东西,不过整个仍是空荡荡的,唯有多的便是两摞书,被谢常念整齐的摆在桌案上,一旁还有对方练了一半的字帖,正敞开摊着,字算是不错的,虽及不上谢惟渊,却也足够好了。 司鸿蔓想到这,猛然顿住,心道,难怪谢常念同谢惟渊的关系不好,连她这个外人都会下意识的拿两个人作比,就不谈当时的谢家人了,恐怕谢惟渊在家时,家中兄弟日日听着自己不及他时,多少都会心有不忿。 想之前,谢家三郎的名声传遍整个皇城,也不知多少夫子拿谢惟渊当做例子来说,这就是所谓别人家的孩子么。 司鸿蔓抿唇笑了下,说起来大哥也是谢惟渊的同辈人,且年岁相仿,差得不大,不知道大哥念书那会儿有没有被拿着同对方作比,下回写信的时候问问。 不过,在司鸿蔓心里,大哥十分优秀,虽说他们老是为一件小事闹得鸡飞狗跳,但多数时候大哥还是迁就她的,处处包容,为她着想,就算拿谢惟渊来换,她也不会把司鸿疾换出去的。 她神游了这么一小会儿,门被推开,为了等到人,司鸿蔓特意没点灯,不过谢常念警觉得很,瞄见书桌后站着一个人,也不管是谁,立刻就要往外蹿。 “谢常念,一直躲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门口的脚步一顿,人影晃动了下,犹豫了片刻,似乎依旧没有勇气,还是要往外走。 司鸿蔓又叫了他的名字,放轻声音,“你若是不知怎么面对我,那我们就隔着门说,如何?” 她对谢常念确实有几分包容,耐性似乎也更足一些,那是因为对方对她来说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十三四岁的年纪,刚刚够上中学,什么都还不懂呢,她穿越来前,同谢惟渊现在的年龄相仿,谢常念确确实实是个小少年。 突逢家族巨变,受了这么多打击,还能坚持着不放弃,拼死逃出来,已经足够勇敢了不起了,她不过是动了一点恻隐之心,拉住了对方求助的手,这才让对方生出了些许的依赖。 门口的身影未动,似乎僵住了,直挺挺的站着,月光打下,在地上映出一道笔直的影子,犹如庭院中的松竹,带着一股执拗的韧性。 谢常念心里犹如天人交战,不知站了多久,听到屋内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身子颤了下,下一刻便不由自主的迈步进去,即便已经露了馅,但他下意识的仍不想让郡主失望。 他开始几步走得无比艰难,不过一旦迈开第一步,之后也就顺畅了,抱着一股决绝的勇气走到桌前,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月光透着薄薄的窗纸照进来。 他仰头朝桌案后面的人看去,并不能看清,却能想象的出,他喉间微微动了下,声音有些发滞,“……郡主。” 司鸿蔓又不是想审问犯人,并不想把气氛弄得太僵,于是笑了笑,语调轻快的问道:“终于肯露面啦?” “我……”谢常念声音梗了下,半晌也没说出话来,最后垂下头,颓然嗫嚅道:“对不起。” 司鸿蔓接受了他的道歉,笑道:“昨日你同你堂兄说话时的样子,我才觉得你就该是张扬活泼的性子,否则又怎么能带着一身的伤逃出来。” 她并没有用上同情可怜的语调,只是像在说一件普通的事,让谢常念松了口气,“有个足够优秀的堂兄是幸事,总该堂堂正正生活着,不必做个隐姓埋名的人,哪怕是出门逛街,我不缺人保护,但多一个同行的人还是可以的。” 谢常念知道郡主是在说之前的事,他那时候一门心思的想要留下来,不管做什么都行,虽然现在他仍旧想要留下来,但见过了堂兄与郡主的相处,才觉得远远不够。 其实他昨日跑出去后,又折了回来,虽然尴尬,但实在心有不甘,凭什么堂兄就能待在会客堂,他折回去后才发现郡主其实不是对他好,只是把他当成了个心智还未长全的孩童,那些会对堂兄说的话,会冲堂兄发的脾气,根本不会在他面前表露半点。 谢常念咬了咬自己的腮肉,“我知道,我会跟堂兄回去,念书习武,考取功名。” 他说得很认真,像是个发誓一般,多年之后,当同僚问起他当初为何会选这条道时,他依旧会记起这一幕,他答应过一个人,要堂堂正正的出现在对方面前。 月色朦胧,司鸿蔓看不清谢常念脸上的表情,但不妨碍她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那份决心,唇角的笑意慢慢扩大,真心实意的为对方高兴,“好啊,那就说好了!” 谢常念极为郑重的点了下头:“嗯。” 第二日一大早,折枝兴冲冲的跑进来汇报:“郡主,谢小公子不躲了,在院子里练功呢!” 司鸿蔓懒洋洋的哦了一声,看来昨晚聊得颇有成效,她在心里为自己点了个赞,拢了拢身上的披肩,起身道:“我出去瞧瞧。” 谢常念在隔壁院子练,她从连廊过去,迈过一道垂花门,便看到了对方正在一板一眼出拳,因为背对着她,所以没发现有人过来,司鸿蔓便也没上前,在垂花门的一侧站了会儿,就带着折枝原路回去了。 谢惟渊来的时候是午后,她小歇之后,刚从塌上起来,脸上还带着困倦之色,透着一股娇憨之态,说话声也带着几分软糯,像是在撒娇,弯起杏眼,朝来人笑道:“你来啦。” 司鸿蔓让人去叫谢常念来,顺口问道:“你准备让他去皇城吗?” 谢惟渊轻摇了下头,“江南是个好地方。” 皇城与谢常念并不合适,毕竟他是谢家的人,身为本家嫡系的子孙,恐怕处处会受到钳制,不若就留在江南。 司鸿蔓听到他这么说,便知道对方已经把谢常念在江南生活的一切都打点好了,便没有提可以让表兄加以照看的事,毕竟谢常念的身份敏感,她也一直没同程家人说过。 临走前,司鸿蔓一直把人送到门口,谢常念说了几句道别的话,磨磨蹭蹭的不肯走,就在谢惟渊快要不耐烦的时候,对方猛然冲到她面前,飞快的抱了她一下,然后躲过谢惟渊要揪住他后领的手,飞快的蹿进了马车。 司鸿蔓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弄得愣怔了下,回过神的时候谢常念已经钻进马车了,本想笑一笑,却见到谢惟渊脸色蓦然冷了下来,笑意顿时僵在了脸上。 她拍了拍谢惟渊,只觉对方身子紧绷着,浑身充满了戒备,她又默默把手收了回来,小声劝道:“没事,只是抱一下而已,我又没有受伤。” 谢惟渊克制的唤了她一声,“……郡主。” 司鸿蔓抬头应道:“嗯?怎么了?” 谢惟渊压抑了几下想要抱住对方的动作,怕吓到面前的手,最后只是落在她肩头,替她轻轻拉了下滑落了一点的披肩,“我先走了,郡主保重。” “啊……哦哦,你也保重。”司鸿蔓呆呆的点头,目送马车驶出小巷。 她虽然觉得谢惟渊最后的样子有点儿奇怪,但也说不上来哪处奇怪,想了想,没想出什么所以然来,便没放在心上,送走了两人后就转身回去了。 马车车厢里透着一股寒气,谢惟渊面无表情的看向试图往角落里躲的谢常念,声音泛着几丝冷意,“你是故意的。” 第83章 谢常念的表情跟他往里缩的动作完全不一致,理直气壮的承认道:“我就是故意的,那又怎么样,你难道要去同郡主告状么?” 他脸上出现了抹愤愤不平的神色,大声道:“堂兄那天还不是故意的,其实你早知道我会折了回会客堂对吧,你就是故意让我听到看到的!” 谢惟渊冷着脸没说话,身上依旧往外透着寒气,显然十分的不快,谢常念刚才的动作挑衅到了他的底线,若是对方再长两岁,他大概就要动手了。 谢常念还不知道是年纪小救了他一命,他还在为那天的事耿耿于怀,哼道:“我答应郡主要念书习武,等日后考取功名,我一定会回来的!” 谢惟渊脸黑的几乎不能看,即便知道这事不可能成为现实,他不会允许谢常念出现的,但依旧忍不住手痒,若是有鞭子,怕是已经抽上去了。 他嗓音冰冷:“谢常念。” 谢常念一抖,莫名想起以前犯错,父亲要打他前喊他名字的语调,心虚的又往后退了一点,“做…做什么?” 谢惟渊看着他,眼中阴霾积聚,“我不会容忍你太久,如果两年后,你仍旧对我无用,我会亲手把你送回去。” 谢常念知道这个送回去肯定不是指送回郡主身边,是苦寒之地,还是穷乡僻壤,亦或是他拼死逃出来的那户人家。 谢常念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而且他知道对方说得出肯定做得到,大声控诉道:“谢惟渊,你还是不是人?我是你堂弟!” 谢惟渊哦了一声,幽幽看了他一眼,道:“从刚才起就不是了。” 第82章 司鸿蔓在江南的日子并没有因为谢惟渊改变多少, 只不过府上突然少了个人,头两日还有些不习惯,总觉得谢常念还在似的。 那日, 折枝给她送甜汤, 她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 小厨房估计换了个食谱,做得格外清爽, 下意识便道:“给隔壁送一碗去。” 惊鹊在旁边听到, 忍不住打趣道:“郡主真是贵人多忘事,谢小公子都走了好几日了, 怎么还念叨着呢,可是舍不得了?不如跟谢大人说说,叫他改个名儿, 跟咱们郡主姓。” 司鸿蔓舀了口甜汤, 指挥折枝在惊鹊额头上敲了下,慢悠悠的道:“不如把你送去谢大人那儿, 替我时刻瞧着谢小公子?” 惊鹊十分的识时务,闻言赶紧讨饶:“奴婢就随口说说, 奴婢再不敢了, 郡主千万别把奴婢送出去,不然谁服侍您啊。” 折枝笑骂她:“府上这么些丫鬟,哪个不能服侍郡主,怎么单单缺了你不行?” 惊鹊跟着笑了起来,边往外躲边道:“奴婢怕郡主是不是念叨,把你的名字叫成我的。” 等折枝反应过来, 想要逮着人的时候, 惊鹊已经跑出去了, 再追着闹就不好看了,只好悻悻回来告状,“郡主您瞧,您把她宠成什么样子了,真是无法无天。” 司鸿蔓深以为然,点头道:“嗯,扣她十天的月钱。” 这日下午,司鸿蔓正在翻府上的账本,谢惟渊来时,她还剩下一点点没算完,也没抬头,提笔边写边问,“怎么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谢惟渊看了她一会儿,等她一行算完,停笔看下一行的空档见说道:“太医院研制出治疗疟疾的方子了。” 司鸿蔓漫不经心的嗯嗯了两声,咬着笔杆,眉心拢着,有个数字对不上,她正往上找原因,想着是不是自己算错了,因此没认真听对方说什么,半晌突然抬头,瞪大了眼睛问道:“你说什么?” 谢惟渊笑着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郡主可以放心了。” 司鸿蔓快要蹦起来了,笔都搁歪了,提着裙摆匆匆绕到前面,仰着脑袋求证:“真的?!” 她眼里亮闪闪的,像是洒进了星屑,几乎叫人移不开视线,不管说什么都要点头应下,谢惟渊每一回都想要盖住这双眼睛,他清咳了一声,稍微移开了半寸,颔首道:“是真的。” 司鸿蔓一把抱住对方,原地蹦了几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几乎谢惟渊一点头就蹦了起来,从内到外都透着喜气,“啊!真是太好啦!” 她忍不住想要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司鸿长印,但一想,说不定爹爹已经知道了,心里头一时平复不下来,索性不看账本了,拉着谢惟渊,让对方多说一点。 待她按住一直砰砰砰挑动的心脏时,差不多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来来回回就说了这么一件事,谢惟渊始终陪她坐着,半点不见不耐烦,她都有些愧疚了,不好意思道:“是不是耽误你的事情了?” 谢惟渊摇了下头,道:“无妨,今日无事,只是来告诉郡主这个消息。” 司鸿蔓高高兴兴的给他倒了杯茶,还是忍不住心里头的雀跃欢喜,碎碎念道:“朝中赈灾的银子够不够,草药够不够,人手够不够,要不要我送些去?要不再捐点钱给户部吧!” 就在她越说越离谱的时,被谢惟渊及时拦住了,“朝中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的话,那也该换人了,郡主不必担心,南方的灾情会解决好的。” 司鸿蔓重重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就是忍不住替爹爹高兴。” 她实在高兴,都想要喝酒庆祝一番了,不过在想到自己上回一杯倒的事后,还是及时打消了这个念头,悬崖勒马,这才没重蹈覆辙。 司鸿蔓眼珠转了转,拉住谢惟渊问道:“你今晚也有空吗?” 在得到对方的肯定回答后,高高兴兴的提议道:“那我们去逛庙会吧,城东今晚有庙会。” 江南这儿的夜间格外热闹,大大小小的庙会隔几日便有,她跟着程家表哥逛过好多,再过几日便是中秋,庙会更是一个接一个,街上的人都多了不少,她不怎么好奇庙会上的东西,就是心里高兴,想要出府去转一转。 谢惟渊自然是一口应下,难得郡主主动约他一回,便是有事,也要往后延一延。 出门总要备些东西,司鸿蔓自己也要换衣服做准备,于是冲对方要了个地址,约好了几时几刻过去,这才高高兴兴的放对方走。 待谢惟渊走后,她算了下还有些时间,便把刚才还剩下一点的账本给看完了,上面确实有个数字对不上,圈出来后交给惊鹊去核对,看一看是哪儿出了差错。 期间,程尘特意过来,本想问一问妹妹今晚还同不同他们出去,前天妹妹就拒绝了,他们兄弟几个也都没去,几个大男人凑在一起有什么好玩的。 今天一过来,就见妹妹在收拾东西,心头一喜,连声道:“妹妹今晚要出去么,我也回去换身衣裳,与你同去!” 司鸿蔓赶忙将程尘叫住,解释道:“我约了旁人,表哥同别人去吧。” “约了旁人?”程尘错愕的表情挂在了脸上,心道妹妹什么时候认识其他人了,定是个不怎么熟的,想都没想便道:“那推了便是。” 司鸿蔓才不会听他的,道:“我跟他都说好了,怎么能推了呢。” 程尘眉心皱了皱,想着妹妹什么时候在江南有其他朋友了,他怎么不知,脑子转了一转,问道:“可是上回那个从皇城来的朋友?” 司鸿蔓点点头,笑道:“嗯,是他。” 她见程尘还想拉着她问话,赶紧先道:“我要急着出去,就不招待表哥了。” 程尘一肚子话被憋在了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实在有些难受,但是见表妹快快乐乐的准备出行的东西,一时又不忍打断,只好自己咽了下去,回了府里。 转头就把几个兄弟就叫了过来,他觉得很不对劲,表妹来江南这么久,他还没见过对方有哪一日想今天这么高兴呢,全是因为表妹口中那个从皇城来的朋友。 他上回听说的时候下意识的认为是位姑娘,应该是妹妹的闺中密友,今天突然有了点不一样的看法,说不定那个从皇城来的是个男人,该不会是妹妹的心上人吧?! 程尘被自己的脑补惊到了,义正言辞的拉着几个兄弟道:“咱们得跟上去看看,免得妹妹被人哄骗了去。” 有人不赞成:“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哪有盯着妹妹出门见什么人的,太不是君子所为了。” 程尘道:“万一那人心存歹念呢,你们想没想过,为什么表妹在皇城的时候,那人没动作,一来江南就约着表妹出去,分明是吃准了姑父不在。” 其他几人心道,你怎么知道人家在皇城做了什么,说不定真的是妹妹喜欢的人呢,不过心里都有些动摇,就算不是坏人,是妹妹的心上人,他们也想瞧一瞧对方长什么样子,歪瓜裂枣可是不行的,配不上妹妹。 那边,司鸿蔓兴致勃勃的换了身出门的衣裳,忍不住哼了首轻快的调子,丝毫不知自己的几个表哥正跃跃欲试,打算跟在她后面一起去庙会,她若是知道的话,肯定得把高兴的原因告诉程尘,免得对方脑洞大开胡思乱想。 折枝今日也十分高兴,笑道:“郡主这下可算能放心了,这些日子心里存了事,连饭都用得少了,待老爷见了,定要说您清减了不少。” 第84章 司鸿蔓豪气冲天,吹牛道:“明儿我就一顿用两碗饭,全都给补回来!” 折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奴婢可要当真了。” 日头从西边落下,还剩一点余晖,几乎是一跃就能消失在天边。 司鸿蔓把之前问到的地址告诉车夫,这里距离谢惟渊住的地方并不是很远,大约半炷香的功夫就到了,天边还剩下最后一丝亮光,夜幕四合,犹如被泼了墨,正一点一点的晕开。 待谢惟渊上车,司鸿蔓才发现对方也换了身衣裳,她不是头一回见对方穿浅色的,只是今日她也换了件月牙白的对襟衣衫,下面的裙子虽是青色撒花的,但底色亦是浅色,两人的衣服颜色格外相近。 司鸿蔓不着痕迹的错开了视线,耳根处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攀上了一抹红色,心道,幸好古代没有情侣装的说法。 谢惟渊的视线落在两人身上,眉心微微一动,笑着问道:“郡主在看什么? “没…没什么。”司鸿蔓打了个结巴,转头看向车窗外,随口道:“天黑了。” 说完又觉得自己是在太蠢了,说什么不好,偏偏找了个这么奇怪的借口。 谢惟渊并没有再继续追问,看着对方扭向车窗外的侧脸,莹白的耳朵泛着微红,彻底暴露了主人内心前一刻的想法,一点笑意在谢惟渊的眼底扩开。 第83章 司鸿蔓侧着脸, 听到旁边一丝溢出唇缝的轻笑声,耳廓不由更红了。 她在心里头哼哼了两声,噘着嘴打定主意不朝旁边瞧, 实在是可恶,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她又不知道对方会突然换一身浅色的衣裳。 偏偏身后的人不放过她,含着笑意唤了声:“郡主。” 她拧着脖子, 干干巴巴的回道:“干嘛?” 谢惟渊慢慢道:“郡主的鬓间的那支发簪歪了。” 司鸿蔓一顿, 想赶紧扶正,但她又不知道该往哪个地方扶, 手边也没有镜子,总不好特意停车叫人进来,只得转过身求助旁边的人, 手虚虚的在头上指了指, 问道:“哪一支?” “这边。”谢惟渊说的时候便直接伸手过去,轻轻扶住那一支白玉发簪, 转了半转,收回手, 笑道:“已经正了。” 司鸿蔓总觉得自己的发簪没问题, 对方是在诓她,不过这么一回下来,她也不好再把脸扭向车窗,不然会显得她多在意似的。 马车外的声音渐渐嘈杂起来,大概再有一会儿就到了,司鸿蔓见他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突然起了一点好奇心, 问道:“谢惟渊, 你以前来过江南么?” 谢惟渊如实道:“前几年的时候因为公务来过一次,不过那一次仅待了三日便回去了,没未得空在江南城中游玩,所以这还是第一次。” 司鸿蔓在听到对方说第一次的时候心里莫名有几分高兴,压了下想要上扬的唇角,想到刚才马车停下是她看到的那栋宅子,问道:“那宅子是皇上安排的么?” 谢惟渊道:“家父旧友以前的宅子,正空着,借住一段时日。” 司鸿蔓低低的啊了一声,心想早知道就不问宅子的事了,谢惟渊的父亲已经去世了,她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惟渊神色平平,并不如何在意,只是见郡主懊恼的样子甚是惹人怜。 好在没一会儿,马车便停住了,显然是到了,两人挨个从马车上下来,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看不到一丝光华,月亮悠悠的挂在天边。 四处的灯点的几乎比白日里还要亮,找不出一点黑暗的角落,温婉低语与高声喧闹交织在一起,远远看去一派富足安宁,总让司鸿蔓联想到纸醉金迷这四个字。 司鸿蔓在心里道,幸好发生水患的不是江南,否则今年的粮食恐怕是远远不够的。 这个念头一冒来就被她立刻压了下去,今天是来逛庙会的,不想其他的事情,她拉着旁边的人兴冲冲的冲进人群中,一下子就和来往的人融为了一处。 后面远远跟着的程家几人登时傻了眼,他们从表妹出门的时候就跟在后面了,因为表妹身边有侍卫护着,虽然有时候不露面,但肯定就在旁边,所以他们也不敢跟的太近,不过好在马车显眼,一眼就能认出来,以至于顺顺当当的跟了过来。 期间,看到马车在一处宅子停下来,然后有个男子上车时,程尘脸色一变,大呼小叫:“你们看!我是不是没说错,果然是个男的,哄人的骗子!” 被其他几个一把捂住了嘴,让他把声音放低些,这时候被发现就跟不下去了,程尘呜呜呜了几声表示自己知道了,这才被松开。 路上,程尘好几次掀开车帘朝前面瞧,虽然什么也瞧不见,但他还是忍不住瞪向前面的马车,愤愤然道:“居然跟妹妹同坐一辆马车,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其心可诛!” 其他几个虽不似程尘这般义愤填胸捶胸顿足,不过也都是深以为然,觉得谢惟渊不似什么好人,当然主要还有个原因,他们觉得此僚生得过于好看了,他们程家的样貌个顶个的好,居然在那人面前落了下风,当然这么个暗戳戳的原因他们不会承认的。 哪知道一路都跟了过来,果然是来了城东的庙会,几人心道要打气十二分的精神,否则太容易走散了,谁知道刚一下马车,还没眨眼呢,就看不见妹妹了,就像只鱼悄无声息的游进了湖里,完全没有激起任何水花。 “怎么办,还跟不跟?” “跟,为什么不跟,咱们分头找,不信还找不见,到时候放烟花汇合。” 程家的几个兄弟对视了几眼,都觉得得跟,否则岂不是白白跟到城东,约好如何汇合后,各个就散开了。 前头,司鸿蔓对身后的事浑然不觉,她正一脸兴奋的拉着谢惟渊往人多的地方去,结果拉了一下没有拉动,扭头才看到对方微微拧着眉,正朝后看。 司鸿蔓不明所以,也跟着他一道向后看,可惜入目皆是人,什么都没发现,只好问他:“怎么了?” 谢惟渊摇了摇头,收回视线,浅浅笑了下,说道:“没什么,大概是我看错了,郡主方才要去哪儿?” 司鸿蔓哦了一声,也没放在心上,抬手朝远处那儿指了指,“那儿,一大群人,咱们也去瞧瞧吧,那么多人围着做什么呢?” 说着便已经往前面去了,谢惟渊稳稳的跟在后面,不紧不慢,一直保持着两步之内的距离,视线落在郡主身上,不由柔和了几分。 那处地方是块空地,被人群围成了一个圈,里面正在比试投壶,站在两丈开外的地方,能把短箭不偏不倚的投进中间的小壶就算赢了,便能从后面的摊子上赢走一件东西,多是的有趣且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讨一个好彩头罢了。 司鸿蔓垫着脚朝里看,等看清里面是什么的时候,不由笑了出来,立刻就想到了以前她在广场上玩过的套圈游戏,实在是太像了,不过套圈不用站那么远就是了,而且没有这么难。 她想到自己的投壶技术,在留仙台的时候和宁姝玩过一回,十次里面有九次不中,还有一次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蒙进去的。 谢惟渊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身边的,他身量高,只是抬眼朝里扫一圈,就看清了人群中在做什么,看向旁边还在垫脚张望的人,俯身压着声音问道:“郡主想玩这个?” 司鸿蔓倒是不怕暴露身份的,她来江南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再说前些日子和程家哥哥们出去,不少人都见过她,只不过在庙会这种人多的地方,还是不要引人注目的好。 之前她就跟谢惟渊说过,叫明玉也可以,叫蔓蔓也可以,她是不在意这些称呼的,结果对方还是唤她郡主,说是称呼习惯了,一时改不掉,她只好随着对方。 这会儿,谢惟渊的话是靠在她耳侧说得,她只觉得耳廓被绒毛扫过,忍不住动了下,本想要退开几步的,但是人挤着人,实在是推不开,只好转了个身,面朝着对方,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想!” 虽然投不中,但是见别人投还是心痒难耐,试一试又无妨,反正她也不缺那些小玩意儿,就当是过一过手瘾了。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自个和挡在前面人群的差别,拽了拽谢惟渊的袖口,求助道:“我挤进不去。” 谢惟渊眼里带着几分笑,只觉郡主这幅软糯无辜的样子实在太惹人怜了,心尖都不由的颤了颤,分开前面挡着的人群,护着对方进去,连一点衣角都没让旁人碰着。 司鸿蔓一口气跟投壶游戏的老板要了二十支短箭,她最不缺就是银两了,在前一个人玩的时候,她站在后面空着手比划,大概是前面的人多多少少都有投中的,给了她莫大的勇气,觉得也没有什么难的嘛,只是远了点儿,壶口小了点儿。 来玩这游戏的大都都是小郎君,陪着心上人过来,预备着在心上人面前展示一番,待得了那摊上的小玩意,还能借着此番由头把东西送出去。 第85章 前头也不是没有姑娘来玩过,只不过都是试一试,一两回见投不中就摆手不再试了,老板还是头一回见到手里抓了一把的小姑娘来玩,以为碰上了什么隐藏的绝世高手,心里头不自觉的紧张起来,摆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旁边围观的人群也各个都来了神,起着哄给站在白线外的小姑娘打气。 司鸿蔓脸都红了,她就想玩一玩的嘛,哪里想到别人把她当高手了,待会儿一个不中要怎么办才好,会不会太丢人了点儿。 不过,她没想太久,瞻前顾后本就不是她的性子,一把游戏而已,全扔到外面去又怎么样,她都付完银子了,管她往哪里扔呢。 随着嗖的一声,第一支断箭飞了出去,直直的朝壶口飞去,在空中划过了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落在了离壶口八丈远的地方。 围观的人群齐齐发出一声可惜的叹气声,老板依旧满脸严肃,一开始大多数人都投不进,试两次找一找手感和距离。 司鸿蔓根本没停,就站在一开始的地方,姿势都没有换一下,啪啪啪的一支接一支的扔,像天女散花似的,以壶口为中心,全落到了旁边,就是没有一支投中的,最接近的一次,就是擦着壶身落在了壶底,没有一支箭有要进去的意思。 眼看着手中只剩下最后三支了,司鸿蔓纠结了一会儿,想着要是这三支还是投不进去的话,她是要直接走人呢,还是再买二十支呢。 谢惟渊从她投第一支箭起,视线就没有错开过,认真做一件事的郡主总是格外吸引人,连瞳孔都是亮的,双颊带着浅粉,犹如落在云间上的花瓣,整个人都罩上了一层迷离的光晕,想要找个隐蔽的地方把最珍贵的珠宝藏在其中,阻挡一切旁人的视线,他心底生出几分懊悔,自己刚才不该同意的。 待郡主动作停下后,他才分神看了一眼壶口,想看看郡主投进去几支,结果看到了一个空落落的壶,再看郡主脸上的神情,不禁哑然失笑。 他略想了一瞬,就走了过去。 司鸿蔓一愣,不知道谢惟渊这个时候突然站过来做什么,以为对方也想试一试,刚想把手里的短箭让给他,手腕就被捏住了,俯身凑近耳边,轻声道:“郡主,看着前面。” 她呆呆的哦了声,照着谢惟渊说的做,把视线放回前面的小壶上,然后手腕被对方带着轻轻抖动了下,短箭破开风飞了出去,叮的一声,稳稳落进了壶口,震得壶身都颤了颤。 “我……我这是中了?!” 司鸿蔓转过去看向谢惟渊,又飞快的转回来看向小壶,原本空荡荡的壶口这时候明明白白的插着一支箭,只余箭尾露在外面,正沿着壶口微微晃动。 “嗯,郡主中了。” 旁边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起哄声,司鸿蔓高兴极了,这一箭虽然是谢惟渊的功劳,但是中了啊,而且箭是从她手上飞出去的,又有什么区别嘛。 她手里还剩下两支,没有让谢惟渊再出手,自己比着刚才对方的力道以及投掷时的角度,轻而有力的一甩,啪,意料之中的落在了壶口外。 司鸿蔓鼓了鼓脸颊,不信邪,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屏息静气瞄准,松手,断箭飞了出去,啪,落在了地上,比上一支还要远。 她失望的昂了一声,不过只懊恼了一小会儿,今天她心情好,哪怕全射飞了也没关系,她拍了拍手上的细屑,提着裙摆小跑着过去,腰间的丝带轻轻扬起,又慢慢落下,垂在裙摆的两侧。 司鸿蔓拾起插在壶口中的那支断箭,朝谢惟渊挥了下手,叫上对方和她一起去后面的摊子上挑礼物。 第84章 两人隔着投壶的距离, 视线撞在了一起。 谢惟渊的心浅浅的又剧烈的挑动了几下,抬步朝她走去,直至并肩。 放小玩意的东西都摆在树下的一个摊子上, 老板简简单单支了个架子, 上面盖了一块深色的布, 然后摆了几排,又在树上挂了几个灯笼, 橘红色灯光照下来, 让原本劣质又粗糙的东西都显得好看起来。 司鸿蔓看了一圈,都是些寻常之物, 她没有特别想要的,于是问谢惟渊:“你喜欢哪一个?” 谢惟渊的视线落在摊子上的一角,顿了顿, 不着痕迹的收回了视线, 反问道:“郡主喜欢哪一个?” “我都喜欢啊,嗯, 我瞧瞧。” 她知道谢惟渊这么说就是不打算挑了,于是弯腰一个个看过去, 就算都是不打眼的小物件, 也要挑个好看一点的嘛。 她仔仔细细的在绒布上挨个看过去,在看到左上角的东西时,视线也顿了一下,那是一对平安扣,一大一小两个,并不是玉质的, 大约是用石头磨出来的, 做工十分粗糙, 不过胜在小巧,寓意也好。 司鸿蔓点了点那对平安扣,对摊子后面的人道:“我选好啦,就要这个。” 看着摊子的人和前头卖短箭投壶的人不是一个,他远远的没怎么看清刚才投壶的结果,不过看司鸿蔓手中拿着的一支短箭也猜到了,说道:“姑娘,你只中了一支,要一对的话,还需要再投中一支才成,不然就只能带走一个。” 司鸿蔓还以为这一对算作是一个呢,闻言小脸垮了下,扭头朝后面看去,那边的投壶比赛又开始了,正热火朝天,若是要折回去再投,还要等上一会儿才行,心想着要不要换个小东西算了。 正纠结着,手里的短箭被谢惟渊抽了过去,几乎是瞬间便反手掷了出去,根本没有瞄准。 司鸿蔓心里一惊,生怕对方扎到什么人,赶紧朝箭矢飞出去的方向看,就见那短箭嗖一下扎进了小壶里,发出了一声不小的响声,陶做的小壶微微颤颤的抖了几下,啪的一声裂成了好几瓣,碎陶朝外散开落在地上,中间躺着那支罪魁祸首。 老板被惊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也没管碎了的小陶壶,赶紧跑了过来,慌忙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谢惟渊付了刚才那支箭的银子,语气平淡的问道:“现在可以拿一对了么?” 对方抖着声音道:“行……行,这位郎君,您随便挑。” 司鸿蔓还在震惊于刚才的那支短箭,他们现在的位置距离小壶可不止两丈远况且还不是笔直的一条直线,谢惟渊到底是怎么把短箭投进去的?他都没有瞄准! 她看了看碎在地上的小陶壶,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深深觉得人和人之间果然是有区别的,不能一概而论。 如愿领了一对平安扣,司鸿蔓摸了摸,果然十分的粗糙,不过平安扣的做工不复杂,所以也没有差到哪里去,起码是个规规整整的圆。 她把其中一个大一点儿的递给了谢惟渊,正准备把那枚小的收起来时,突然想到那两支箭都算是对方投中的,那这个小的是不是也要给对方? 犹豫了下又拿了出来,递了过去,道:“给你,凑成一对。” 谢惟渊被她这举动弄得愣怔了下,俊俏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迟疑,“郡主不喜欢这个?” 司鸿蔓摇头,说道:“喜欢,但是都给你吧,两支箭也都是你投中的嘛,我一点力都没有出。” 谢惟渊顿了下,说道:“郡主付了第一支箭的钱。” 两人互相对视了几眼,司鸿蔓先忍不住笑了起来,又把那枚小点儿的平安扣给收了回来,“好吧,那我就收下一枚好了。” 从人群中出去前,司鸿蔓特意看了一眼,前头的投壶比赛又开始了,老板这回掏了好几个小陶罐摆在旁边,以备不时之需,她杏眼弯了弯,钻了出去。 等离得有些远了,司鸿蔓拉住谢惟渊,问道:“刚才你掷箭的那一下要不要紧,被人看到没关系吗?” 对方恢复武功的事只有几个人知道,刚才虽然谁也不认识他们,但是人多眼杂,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谢惟渊没想到郡主在记着这件事,神色柔和,温声道:“无妨,皇上已经知道我武功在恢复了,只是一个投壶而已,我像谢常念那般年纪时就能做到了。” 司鸿蔓轻轻倒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挫伤,还好司鸿疾不像他这般离谱,爹爹也不会拿着她同大哥比较。 她一直顾着感慨,都忘了自己是个姑娘家,就算生在一家,成了兄妹两,也不会有人拿她和谢惟渊作比的。 提起谢常念,司鸿蔓想起对方说要扮成侍卫跟着她出来,朝四周看了几下,随口问道:“他今日出来了吗?” 谢惟渊说道:“他身份敏感,暂且不便出府。” 那就是没跟出来了,想也是,谢惟渊不可能由着谢常念的胡闹的,她刚才还四处瞧一瞧,真是多余,她点了点脚尖,问道:“他在你那里还住得习惯吗?” 问完就见对方侧过头来瞧她,眉心一皱:“怎,怎么了?” 谢惟渊看了她一会儿,过了片刻笑着道:“郡主这是怕我欺负他?” 司鸿蔓赶紧否认:“怎么会,你是他堂兄,怎么可能欺负他。” 第86章 她说完见谢惟渊没答话,扭脸朝旁边瞧去,就看到对方唇边噙着一抹笑,像是在说为什么不能欺负,她说的理由完全站不住脚,不禁张了张口,一时语塞。 谢惟渊这才慢悠悠说道:“他很好,郡主不用担心。” 司鸿蔓小小的哦了一声,她之前就觉得谢常念有些怕谢惟渊,不过毕竟是对方的家事,她至多这么问一问,悄悄的瞧了对方几眼,觉得谢惟渊不会骗她的,于是放下心来。 两人沿着长街慢慢往前走,刚才投壶赢来的那对平安扣都收了起来,并不占地方。 司鸿蔓远远瞧见一个画糖人的老伯,她拽了拽旁边的人,道:“我去买个糖人……怎么了?是不是有人跟着?” 司鸿蔓话说到一半及时收住了口,因为她见谢惟渊正脸色凝重的朝周围看去,想起方才刚下马车时,对方也是这般神色,顿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谢惟渊握住司鸿蔓的肩往后带了一点,两人退到路边,他皱着眉看向一处,语速有些快:“我去看一下。” 司鸿蔓点点头,“嗯,我在卖糖人的老伯那等你。” 她看着谢惟渊进入来往人流,盯着那抹浅蓝色的身影,直到对方消失在街边才默默收回视线,抿了抿唇,往前面走去。 因为想着事儿,她一时半会儿有些心不在焉,和迎面走过来的一个人撞上了,好在对方不怎么壮,她才没被摔倒,只是对方被她撞得有些微晃。 司鸿蔓顺手扶了下对方,是个精瘦的男人,看着比她还要瘦些,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一直低着头走路,两人这才撞上了。 那男人含糊着道了谢,就要走,离开时抬了一下头,在看到对方左边眉头上的那颗痦子时,司鸿蔓愣住了,回神后追了两步,叫住了对方,“你是……” 她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不过可以确定这人便是当初在万象阁撞见的那个富商,上一次见是在皇城外头,她去云间寺上香祈福的那一日,对方说是南下回祖宅,说的便是江南吧。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她,抖着声音就要跪下:“郡…郡主……” 司鸿蔓一把拉住了他,飞快的扫了一眼,对方和之前差不多,来了江南之后并没有转好,看着倒是更瘦了一点。 对方身子打了个晃,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哆嗦,防贼一般左右看了几眼,突然凑近一步,说道:“郡主,您身边那个不是什么好人,手段狠辣——” 还没说完,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跌跌撞撞的跑走了,司鸿蔓被他说得一头雾水,想叫住对方,一扭头,就发现人不见了,不知道顺着人群跑去了哪儿。 对方说她身边的人不是好人,说的是谁? 司鸿蔓眨了几下眼睛,是在说谢惟渊吗?她想到去云间寺那日回府后做的那个梦,之后她特意让人去查过对方的家财,确实已经没了,但她并没有往下深查。 她正想着,旁边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被吓了一跳,一扭脸,才发现是谢惟渊回来了,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 谢惟渊顺着司鸿蔓刚才看的方向望去,问道:“刚刚和郡主说话的人是谁?” 司鸿蔓顿了顿,问他:“你看见了?” 谢惟渊颔首,“郡主在江南的友人?” 司鸿蔓按了下自己的手心,摇头道:“不,不是,我不认识,只是刚刚没留心撞到了他,这才说了两句话。” 她飞快的换了个话题,问道:“事情解决了吗?是不是有人跟着?” 谢惟渊看着她,敏锐的察觉到她有隐瞒之意,刚才的人应该是认识的,但是他实在不想破坏郡主今晚的好心情,便没有继续追问。 谢惟渊道:“已经解决了,郡主放心。” 他想到刚才从人群后拧出来的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心里低笑了声,抓到人后,在看清对方是程家的人,就由着对方去了,江南程家还影响不到他。 他朝司鸿蔓抬了下唇边,眼底带着几分温和,道:“郡主不是说要去买糖人吗,走吧。” “嗯。”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人群后, 几人面面相觑,好半天也没人吱声。 主要是刚才是在太丢脸了,被对方像提小鸡仔一样提了出去, 一个不剩, 而且对方在看清他们是谁之后, 居然就这么放过了他们,实在是太瞧不起人了! 程尘满心愤慨, 却无发泄之地, 程家几代没一个习武的,读书经商或许在行, 习武是万万不可能的,连马步就坚持不了半炷香。 想刚才自己毫无颜面的被对方从人群里揪出来,实在是太丢脸, 也不知道那人一直陪着妹妹, 怎么能这么准确无误的发现他们位置的。 难不成是他们程家有内鬼?! 程尘坚决不肯承认是对方武功过于高强,他怒视自家几个兄弟, 却发现各个脸上都是跟他一样的神情,想来大家想的都是一样。 互相瞪了几眼, 直到有人打破沉默:“还要不要继续跟?” 有人道:“咱们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 就是发现那人为非作歹也打不过他啊,跟了也没什么意义。” “那怎么办?难不成就这么看着表妹跟那人游湖逛街么,太不像话了!” “可我瞧着那人对表妹挺好的,刚才投壶还给表妹赢了一把呢。” “就赢一支,明明那么多箭,他怎么不把摊子上的东西全赢下来!” 几人聚在一起, 说得义愤填膺, 对谢惟渊嗤之以鼻, 但说到最后也没讨论出跟还是不跟,想再看看妹妹和那人的时候,发现早就没影了,最后还在大哥大手一挥宣布就此解散,各逛各的,早些回府。 那边,司鸿蔓让画糖人的老伯给她画了只兔子,她属兔子的,正好应景,在手里拿了一路,也没舍得啃,实在有些不知该如何下口。 快要逛完的时候,遇上个卜卦算命的摊子,后头做了个仙风道骨的老先生,留着一缕白花花的山羊胡,让人一眼就能瞧出这是个道士。 司鸿蔓站在摊子前,想着自己要不要去卜上一卦,她原本不太信这个,但是都穿越了,也没什么是不能信的。 就在她犹豫的当口,那老先生眯了眯眼,先开口道:“姑娘可要抽签?” 司鸿蔓嗯了一声,把手里的小兔子糖揣给了谢惟渊拿着,自己做在对面的小凳子上,规规矩矩的摆正腿,说道:“我要抽签。” 旁边有个小童拿过来一个签筒,左右晃了几下,摆在司鸿蔓面前。 老先生问道:“姑娘想问什么?” 问什么?其实她也没想好要问什么,刚才老先生叫她,她就自然而然的坐了下来,她转头看了看等在一旁的谢惟渊,对方乖乖的举着个小兔子糖,神色甚是无辜,见她看过来,还微微抬了下唇角。 司鸿蔓把头又扭了过去,按下突然砰砰跳动的心口,对老先生道:“我财运如何?” 老先生显然有些微诧,他还以为小姑娘会来问姻缘,都想好了一套说辞,那点儿诧异被胡须遮住了,所以脸上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的神色,旁边的小童大概是个面瘫,从刚才到现在就没有换过表情。 司鸿蔓全然不知,她问完之后就拿起签筒,也学着刚才小童的动作摇了摇,然后翻转过来,从中掉出一直签,被她伸手接住了,放下签筒,拿起签看了两眼,上面的字像是好几个堆叠在一起,签头还画着图案,不怎么看得懂。 她把签递了过去,不无期待的问道:“大师,如何?” 老先生捏着胡子对着签上的字沉吟了片刻,视线瞄到一处,默不作声的收了回来,点头道:“姑娘乃大富大贵之人,行善积德,福泽子孙,几代无忧。” 司鸿蔓虽然不怎么信,但是听了吉庆的话还是很高兴的,刚想要掏银子,被摊主拦住了,对方老神在在,一副勘破天机的模样,说道:“我与姑娘有缘,这签就不收姑娘的银子了。” 司鸿蔓点点头,从善如流的把银子放回了荷包里,握住对方的手感慨道:“您是好人。” 老先生假咳了一声,把手抽了回来,点头送客:“姑娘慢走。” 等司鸿蔓背过身时,迅速把摊子一角处的一块银锭收了起来,这是刚才那位郎君付给他的,就在他接过签的时候,遇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这他还是懂的。 摊主见四下无人看来,吹了吹银锭,仔细的贴身收好,这个月的生活算是有着落了。 至于刚刚的那支签?每一支都是好话,再怎么手气差也不会抽到坏的。 司鸿蔓美美的接过小兔子糖,咬了口兔耳朵,甜滋滋的,她含糊着问谢惟渊:“你说你要是没背着我悄悄给银子,哪位老先生还会不会说好话呢?” 谢惟渊动作不由顿了顿,想到郡主刚才的样子,哑然失笑道:“郡主都看到了?” 司鸿蔓颇为骄傲的抬了抬下巴,“我多聪明啊,自然第一时间就看到了。” 她说着又咬了口兔耳朵,继续道:“我就知道你会悄悄给银子,这多没意思,应该等他说完了再给的。” 第87章 谢惟渊看着有些秃了的兔子,只觉再看一眼就要忍不住笑出来,他咳了声,掩饰住上扬的语调,迅速移开了视线,然后才继续刚才的话,说道:“若是那人见不到银子不愿说好话呢?” 司鸿蔓拿虎牙去咬嘴里的糖,把兔耳朵咬得咯吱咯吱想,她道:“由他说嘛,反正又不是真的,等给了银子,还能听他改口,岂不是更有意思。” 谢惟渊沉默了片刻,视线落在灯火辉煌的远处,语气带着几丝缥缈:“哪怕知道是假的,我也不愿听到。” 司鸿蔓刚把兔耳朵全部啃完,闻言愣怔了下,扭头去看他,心里头有些异样感,她心道,古人大约都有些讲究的,她十分认真的提议道:“要不我们回去在抽支签,你抽,我给银子。” 谢惟渊眉间有些无奈,半晌轻声叹了口气,道:“我并不信鬼神之说。” 司鸿蔓点点头,嗯,她也不怎么信,正好。 逛完庙会回去时,其实并不多晚,马车在宅子的后门停下,司鸿蔓下来后瞧见后门站了个人,手里还提着一盏灯,差点以为谢常念又回来了,一阵恍惚,等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折枝在等她。 折枝提着灯笼,走在前面一些,照着小径,问道:“郡主今日玩得可开心?” 司鸿蔓嗯了一声,眼底眉梢全都透着一股笑意,两手轻轻一拍,总结道:“今日最高兴的事就是太医院的消息。” 屋里还温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宵夜,是折枝怕郡主回来的时候饿,特意让小厨房做的,这个点端出来正好。 她也确实有些饿,今晚没在路边吃什么,就吃了个糖人,其他时间都是在闲逛,庙会实在是太大了,整个转了一圈,先前吃的那点儿早就消化掉了。 司鸿蔓舀了一勺,暖意一直流到胃里,熨帖舒适。 眼下再有几日便要到中秋了,除了正午还很热,其他时候已经凉爽起来,尤其是早晚,风里还透着几分凉意。 这些日子的雨水已经很少了,偶尔会在半夜或清早落下一阵,却也不长,至多一个时辰便能停住,比起刚到江南时阴雨绵延的天气要好上太多,起码出门在外,裙摆溅不上泥星了。 隔壁程府,几个哥哥早早回了府,本是各自逛着的,可被人提着领子从人群中带出来的事让原本热闹无比的庙会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一个个散开后没一会儿就都回府了,且都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像是怀了什么心思。 程尘坐在自己的屋里,在跟自己生闷气,明儿开始他也要练功,就不信练不成,没想这念头刚一说出来就先被屋里头的小丫鬟被给笑了一通,登时更气了。 第二日,他一大早便爬了起来,自个儿在院里扎了半个时辰马步,当然其中有一大半时间都是歇着的,就这样的程度,到了第三日早上,腰酸腿痛,龇牙咧嘴的没能从床上爬起来,练功的计划只持续一日后宣告失败。 司鸿蔓是事后才知道,舅妈们把这事当做笑话给她学摸了一遍,笑道:“一个两个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学那戏里的武生,天不亮就爬起来练功,倔得很,谁劝了都不听,这下可好,都在屋里躺着呢。” 程尘心有不忿,觉得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在塌上歇了半日,揉着腿爬起来,叫小丫鬟给他铺纸研磨,他要给表哥写信。 姑父和表哥把妹妹托付给他们照顾,可不能让妹妹被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给骗了,既然是从皇城来的,那他得问一问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程尘不知道谢惟渊的名字,想了想,把对方的样貌身手都照实描述了一遍,还把庙会上的事也一并写了进去,虽然要夸对方样貌上佳,身手利落,但不这么写,他怕司鸿疾误会错了人。 一封信写得不情不愿,但好歹写了出来,赶在中秋之前寄了出去。 第86章 中秋当日, 一早司鸿蔓就被叫去了隔壁,程家在外的几人也都在前几日回了家,人格外的齐全。 程家从早起时便很是热闹, 家里的仆人清早开始忙碌, 为晚上的仪式做准备, 虽然事多,但怎么也用不上司鸿蔓帮忙, 她被几个哥哥拉去园子里, 说是新得了一对龙鸟,邀她去瞧瞧。 司鸿蔓一开始还没会过意, 想了好一会儿龙鸟是什么,等到了园子,远远瞧见两抹绿色, 才恍悟, 原来表哥们说的就是后世的绿孔雀。 园子里有一大块地被覆上沙,也不知道在哪弄的, 那孔雀蹭了圈,大约是觉得舒服, 冠羽微微张开了些, 脸颊的一抹金黄清晰可见。 远远瞧着就能感觉格外漂亮,羽翼张开短促的滑行更显优雅,脖颈上的鳞状羽毛确实有类龙鳞,难怪会被称为龙鸟。 司鸿蔓没上前,怕惊到两只漂亮的生灵,好在程家的园子足够大, 养这么两只还显得绰绰有余, 倒是园中原本的鸟雀都被提了出去, 先暂且安置在了别处。 她站在木质的亭台边,手肘抵着横木,半托着腮朝远处看,身后亭子里几个哥哥忙着烤肉,晚上才是家宴,中午的这顿由着他们自己来。 程尘一面心不在焉的准备,一面偷偷往司鸿蔓这边瞧,被自家哥哥一筷子敲在了手臂上,训斥道:“鬼鬼祟祟的像什么样子,有话就去说,在这里偷瞄算什么君子!” 然后成功招致其他几个兄弟的白眼,“程尘,你不会是喜欢表妹吧?” 程尘当下就急了,面红耳赤的争辩:“胡说什么?!” 几个哥哥拿他开玩笑,道:“哎,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我们也喜欢表妹啊,表妹人美心善谁不喜欢,你怎么还着急了?你不对劲!” 程尘红着脖子,想要大声争辩,但想到表妹就在后面不远,一时又不敢放开声音,以至于脸红脖子粗的,就是没憋出什么狠话,最后也懒得再解释了,头一转,找妹妹去了。 “那小子不会真的动心了吧?” “谁知道,前几日庙会的事就属他最积极,我看像。” “那他这是要去表明心意么?” “算了吧,表妹一看就不像是心悦他的样子,再借他三个胆子,他也不敢,要让姑父知道了,他完了。” “也是,姑父那么凶,表哥也凶,大概会被打断腿。” 程尘不回头也知道自家几个兄弟在说什么,无非就是刚才那回事,他确实喜欢蔓蔓,但绝非男女之情,家里没有女孩子,表妹又难得来江南,自然是想亲近些的。 他犹豫不决另有其因,就是那封写给司鸿疾的信,虽然信送出去了,但他还想同表妹打听打听怎么回事,磨磨蹭蹭了一会儿,走到旁边,学着蔓蔓的样子,撑在栏杆的横木上。 司鸿蔓正看着两只绿孔雀互相梳毛,旁边冷不丁出现一个人,对方状似随意的问道:“你上回说的那个皇城的朋友,现在还在江南么?” 她扭头看了表哥一眼,总觉得对方语气怪怪的,不过并没有往心里去,点了点头嗯了声。 程尘心里不爽,那人怎么还没走,难不成准备一直待在江南么,他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一番对方是做什么的,想着难不成是皇商?可他没听说江南新来了什么皇商,而且身手了得,也不像是个做买卖的,怕不是宫里的侍卫,也不对,一个侍卫好好的来江南做什么。 司鸿蔓心不在焉的听了一两句,问道:“表哥打听他做什么?” 程尘伸手挠了挠鼻尖,掩盖住脸上的几丝尴尬,最后决定还是实话实说,道:“其实那日庙会,我看到蔓蔓你和那个人了。” 司鸿蔓略显诧异,“表哥也去了?” 她扭头朝程尘看去,结合到那晚谢惟渊两次反常的神色以及第二次回来的速度,突然福至心灵,反应了过来,笑着问道:“那晚跟着我们的是你?” 程尘毫不犹豫就把几个兄弟全卖了,“不止我,还是他们。” 司鸿蔓眨了眨眼睛,想着几个人在后面跟着的样子,一时有些忍俊不禁,想笑又觉得笑出来会不会太不给表哥面子了,垂着眼抿了下唇,问道:“你们是不放心我,这才跟着的?” 程尘嗯了一声。 司鸿蔓稍微解释了几句:“他不是什么奇怪的人,是朝廷官员,正巧最近来江南办事。” 程尘干巴巴的啊了一声,他是没想过对方居然还是个朝廷命官,因为看上去实在不像,明显带着血气,实在不想个好人,难不成不是文官,是武官? 司鸿蔓也不知道谢惟渊具体的官职,大约是皇上手中一把上好的刀,只忠于皇上,她道:“我不太清楚,不过爹爹和大哥知道的,表哥就放心吧。” 程尘愣了愣,“大哥,不,表哥知道?” 他口中的表哥自然是司鸿疾,如果姑父和表哥都知道的话,那他还写信做什么,岂不是多此一举,想到前几日被送出去的那封信,程尘脸一僵,现在追回来还来不来得及? 司鸿蔓点了点头,就发现对方脸色不好,刚想问两句,程尘就摆手说有急事忘了,之后便一脸着急的从亭子里跑了出去,弄得司鸿蔓满头雾水。 第88章 “程尘表哥怎么了?” “别管他,他今天奇奇怪怪的,蔓蔓来坐,新鲜烤的肉。” 那边,程尘慌慌张张直奔书房,铺纸提笔唰唰唰又写了一封信,言辞恳切的在信里解释都是自己误会了,想着司鸿疾不苟言笑的样子,虽然只见过几次,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写好后,匆匆封了起来,塞给身边的小厮:“快,现在就寄出去!” “哎,爷您放心,小的跑着去。” 晚间家宴,厅里一共摆了三张大桌,吃饭时,虽说所有人都对司鸿蔓照顾有加,但她还是想起了爹爹和大哥,也不知道两人现在在做什么呢,上一回中元节,自己和爹爹还有大哥也是像这样分了三处,那会儿还离得不远呢,不像现在,天南海北的。 不过,这一时上来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便被热闹欢快的人声给打断了,吃完饭,搭了台子,园子里的戏班子今年特意排了新戏。 司鸿蔓因为中午没回去,便也没有像寻常那般小歇,听了几曲后便犯起了困,悄悄打了个哈气,拢了拢身上的披肩。 哥哥们已经全溜走了,听完新排的那一曲后就坐不住一个个找了借口不知道跑去了哪,老祖宗也有些撑不住,让小辈们自己吃着玩着,早早回了卧房。 司鸿蔓吃了个月饼,翻了翻点曲子的小册子,又陪舅母们坐了一会儿,而后起身告辞。 舅母们指了两个办事妥当的丫鬟在前面提着灯,把她送进了门,看着那边有人来接后才离开。 司鸿蔓看着来接自己的惊鹊,见对方眼底带笑,忍不住问道:“怎么了,一脸笑模样?” 惊鹊乐呵呵的答道:“今天过节,奴婢高兴嘛。” 司鸿蔓又打了个哈气,被冷风吹得清醒了一些,听了惊鹊的话后不紧不慢的摇了摇头,道:“我瞧着不对,定还有其他的事,难不成是趁着我不在,玩花牌赢了?” 惊鹊嗔道:“奴婢才没有玩花牌,郡主冤枉奴婢。”不过,她愣是没说为何心情好,只是抿嘴又笑了一番。 司鸿蔓好笑的伸手点了点惊鹊额头,想着怕不是几个小丫鬟给自己准备了什么惊喜,也不知是什么,她想着前几日见几人一起绣东西来着,心道,难道是荷包之类的么,要是猜中了,那她待会儿要不要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来。 不过这些个猜想在迈进院子的那一刻便瞬间打消了,她脸上真真切切的露出了惊喜的神色,望着满院子的小兔子灯,差点以为到了游园会。 连院中的那棵老树上都没有放过,挂着一串彩色的灯笼,暖黄色的灯光透过一层纸映出来,司鸿蔓从草地上捧起一个离自己最近的兔子灯,怀抱月饼的模样实在憨态可掬,惟妙惟肖,连毛茸茸的感觉都做了出来。 司鸿蔓一路数着草丛里的兔子灯往院子里走,小兔子的形状各异,若不是她只抱的住一个,这会儿已经把这些全拢进怀里了,连惊鹊什么时候从身边离开的都没发觉。 等她低头数着走到台阶前时,看见了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迷你兔子,刚要伸手去拿,便见那灯被什么牵引着提了起来,她顺着抬头望去,看到了月辉下的对方。 谢惟渊把那只巴掌大的兔子放在了一个花环状的提灯中,递了过去,眼中含着一抹温和的笑意,轻声唤道:“郡主。” 司鸿蔓眼底的微光闪了闪,她怀里抱着一盏兔子灯,暖黄色的光烘得她整个人都散着一层暖意,犹如月宫中的仙子,洒着清辉与光华。 谢惟渊下意识的想要拉住她,在触及到对方微凉的指尖时,才有了几分实感。 第87章 不远处, 廊下立柱的阴影中。 折枝皱着眉,瞪视一旁正死死拉着自己胳膊的人,表情很是不满, 压着声音愤愤道:“你这是胳膊肘往外拐!” 惊鹊不为所动, 朝折枝眨眨眼, 开玩笑道:“可我瞧着郡主挺高兴的,你是不是吃醋了, 怕郡主有了谢大人, 就不疼你了?” 折枝被她气得够呛,奈何这时候又不可能真的跟她吵, 郡主都来了,她嗷一嗓子像什么话,只能憋在心里生闷气。 早该在惊鹊拉着她去别处的时候就反应过来的, 折枝懊恼, 她下午一个没留神,就让惊鹊转了空子, 等忙完事回院子一瞧,满院子都放好了兔子灯, 她还来不及说什么, 郡主就回来了。 她平日里跟着郡主出行比惊鹊要多,撞见的事自然也多,对谢大人总是有几分戒心,加之先前郡主落水那回大公子的态度,她总觉得此人居心不善,恨不能拉过惊鹊来回晃一晃, 听听对方脑子里是不是装了水。 但任她心里如何不满, 眼下也只能咬着牙恨恨道:“若是郡主怪罪下来, 有你好看!” 惊鹊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很有担当的表示:“我一力承担。” 说话时视线还一错不错的朝郡主和谢大人看,折枝跟她一起藏身在圆柱的影子后,进退不得,只好一齐跟着朝外看去。 那厢,司鸿蔓怀中抱着一只,手里提着一只,她仰头看谢惟渊,眼中闪着点点星光,“这些都是你做的?” 谢惟渊笑了起来,他道:“只有郡主怀中的这个是。” 他只做了这么一只,随意摆在了院子中,就这么凑巧被郡主选中抱在了怀中,一路朝他走过来。 司鸿蔓轻轻的呀了声,脸上是惊讶的表情,难怪方才她就觉得这只格外灵动,一眼便看上了,这才忍不住从草地上抱起来的。 她把提灯挂在一旁的架子上,然后抱起兔子灯又仔细瞧了瞧,觉得自己大概是带了滤镜,居然能在一只兔子脸上看出几分似人的清秀可爱。 不知为何,她突然便想到了花朝节时,谢惟渊带着面具的样子,再低头瞧时,只觉得有些相像,那时候她觉得违和呢,现在却觉得对方刻兔子灯时一定又严肃又可爱,可惜没能看到。 司鸿蔓满心欢喜,想了想把人拉到院子里的石凳前坐下,小心的把兔子灯搁在了石桌上,自个儿跑回屋里,片刻后,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捏着两只杯子小跑着过来。 她道:“呐,以茶代酒,谢谢你。” 谢惟渊实在是不缺什么,尤其对方重得皇上青睐后更是平步青云,她大约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不过谢还是要谢的,哪怕只是个形式。 两只白瓷小盅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金桂茶带着一股特有的芬香,萦绕在鼻尖,比起刚摘下时那份浓郁的香气淡去了许多。 司鸿蔓一瞬间感觉这个画面有些熟悉,像是此前经历过一般,可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谢惟渊碰杯喝过酒啊,下意识的浅蹙了下眉,依旧没能摆脱那股熟悉的感觉。 谢惟渊见她蹙眉,以为身体不适,脸色瞬间变了一变,急声问道:“怎么了?” 司鸿蔓摇了摇头,拉住下一刻就要传府医的人,“没事,我只是觉得刚才和你碰杯的画面像是在哪里发生过,不过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说完自己先笑了,嘟哝道:“没发生的事自然记不起来的,我大概是晕了头,好在没有把茶错拿成了酒,不然更晕了。” 谢惟渊在听到第一句时身子便僵住了,之后听对方说记错了,眼神不由暗了一暗,语气里带着深意问道:“郡主觉得熟悉?” 司鸿蔓根本没往深里想,也完全没察觉出谢惟渊语气的不自然,支着脑袋想了想,两眼一弯笑道:“你说会不会是我做梦梦见跟你喝酒了?” 谢惟渊的视线在司鸿蔓的脸上停了片刻,长睫微垂,看向自己面前的酒盅,说道:“郡主梦见与我撞杯,或许是有在向我贺喜。” 司鸿蔓以为对方是在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也来了兴致,心里想着古人的四大喜事是什么来着,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他乡故知,久旱甘露,她脑袋转了转,抿下了唇,肯定道:“那大概是谢大人娶亲吧!” 说完还点了点头,觉得自己的推断不错,谢惟渊早就过了金榜题名的时候了,她也算不得对方的他乡故知,至于久旱甘露也不太可能,那可不就剩下洞房花烛夜了么,正好对方还没成亲呢,早晚的事,她肯定能喝上一杯喜酒的。 谢惟渊怎么也没料到司鸿蔓会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很快便恢复了自然。 他唇边微微扬起,浮现出一抹隐秘的笑意,视线笔直的看向对方,犹如猎豹盯住了一只毫无防备的兔子,低声说道:“既是如此,我成婚之日定与郡主同饮一壶酒。” 司鸿蔓没能意识到话中的不对,她对着谢惟渊实在是没有戒心,于是一脸高兴的点了点头,“好啊,到时候我去讨杯酒吃。” 月光的清辉洒在院子里,四方天地坐着两个人,可惜视角不对,银盘一般的月亮被老树遮去了大半,至于一角。 司鸿蔓有些可惜的收回视线,便听对方问道:“郡主怕高么?” 她心道,云间寺后面的石塔她都上去过了,现在再问怕高是不是迟了点,显然谢惟渊也想到了,刚问完就觉得多此一举。 第89章 他起身伸手,在司鸿蔓不明所以的把手放上去时,拦腰带起对方,踩着石桌与老树,几个借力跃上了屋顶,几乎就在一瞬间。 司鸿蔓只听到了底下有人惊呼,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到了屋顶上,她眨了眨眼,往下看了一眼,心有戚戚的收回了视线,不着痕迹的朝谢惟渊身边靠了靠。 底下,折枝差点被惊掉了下巴,整颗心都悬了起来,刚惊呼一声,就看不见郡主人影了,登时顾不上其他,赶紧往对面跑去。 惊鹊亦是一惊,跟在折枝后面,一前一后穿过庭院,跑到对面的廊下,抬头,看见郡主好端端的站在屋顶上,一颗悬着的心才晃悠悠的落下。 折枝想喊一句,让郡主快些下来,可又怕自己这一嗓子吓到了郡主,万一摔下来可怎么办,左右两难,寻思着要不找人搬一架梯子来。 惊鹊赶紧拉住她,“谢大人在上面呢,没事的。” 她不说还好,一说被折枝瞪了眼,道:“就是他把郡主带上去的,这多危险啊!” 惊鹊赶紧捂住她的嘴,压着声音道:“你小声点儿,郡主都没着急呢,你着急什么,咱们就守在底下,郡主若是想下来,喊一声就成,咱们哪个听不到。” 折枝这才又朝屋顶上看了眼,正好撞上谢惟渊漫不经心扫过来的眼神,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却像是有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一时发不出声来。 惊鹊趁着她愣神的空档,赶紧将人拉走,守在院子旁的一角,既不叫郡主看到,有事时又能随时赶到。 屋顶,司鸿蔓不是没急,她是惊魂未定下完了喊人这回事了,等缓过神再喊人,又觉得有些丢脸,伸手抵了抵旁边的人,“干嘛带我上来?” 谢惟渊握住她的小臂,始终没有放手,动作轻柔又慎重,只是面上不显,他垂眼看向身侧,道:“底下看不见月亮。” 司鸿蔓抬头一瞥,整个玉盘状的月亮就挂在天边,发着莹白色的光,清晰明了,像是触手可得一般,她忍不住抬起手,挡在自己和月亮中间,月光从指缝倾泻,静谧而温和。 四周不知是那户人家,一直拖到现在才开始放炮竹,远远的炸开,传到这里时已经不怎么炸耳了,像是隔着一条幽远的长河。 夜空有星火忽明忽暗的闪过,大约是谁家放了孔明灯,橘红色的光缀在漆黑的夜幕上,像是一只小小的萤火虫。 就在司鸿蔓的视线随着那盏孔明灯慢慢游走时,远处的天际突然炸开了一朵盛大的烟火,绚丽而灿烂,只是那烟火盛开的地点并非河畔,而是远在城外,也不知是谁这个时候特意跑出城点了花炮。 她拉了拉谢惟渊的衣袖,对方微微俯身,听她道:“上一回咱们一起看烟火还是花朝节,你还记得吗?” 那一次是在人声鼎沸的闹市,他们站在酒楼的窗前,看着河对岸的烟花,而这一次是在江南宅子的屋顶,放眼望去只有他们二人,隔着喧嚣,仿若置身在浩瀚长河之中。 谢惟渊只觉耳边有细微的气流划过,甜软的声音轻盈敲击着他的耳膜,激起颈间一片酥麻,他握住司鸿蔓小臂的手顺势滑落,扣住了对方的手腕,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袖,清晰的感受着腕间跳动的脉搏,一点一点犹如鼓槌。 他仍俯着身,微凉的唇印在了对方的额间,在司鸿蔓倏然放大的瞳孔中,轻言道:“记得。” 第88章 司鸿蔓一双杏眼瞪得浑圆, 额间温热的触感既真实又虚幻。 她整个人在一瞬间仿佛宕机了一般,僵在了原地,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看着贴近自己的人, 她看到谢惟渊薄唇微启, 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远处的烟花依旧在放,在漆黑的天幕中炸开了一朵又一朵, 绚丽美好, 但是司鸿蔓像是屏蔽了所有的声音一般,屏去了全部的外物。 她感觉自己僵了许久, 其实只不过几息而已,她倏然往后退了一步,却忘了自己此刻在屋顶上, 并不稳当, 脚下踩空的一瞬,惊呼还未出口, 人已经被带了回来。 司鸿蔓本就游神在外,刚刚瞬间的失重让她心跳得厉害, 惊魂未定的轻喘了几下, 眼中还带着几分惊慌。 她揪着谢惟渊的衣服站稳,急急忙忙的收回了手,脑袋还因为对方刚才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混乱无比,心里也是,快要跳出来了。 谢惟渊的一直在看她,司鸿蔓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说些什么, 可光是要她对上对方的视线就很勉强了, 何况是说话。 她手足无措, 睫毛颤的一团乱,垂着眼不敢抬头,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该不该回应,更是没有弄清楚自己的心。 “我,我……” 司鸿蔓结结巴巴了许久,手中的帕子被揉得不成样子,却仍是没说出一句话来,她脑子里乱糟糟的,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实在是对方的动作过于出乎意料,她当真是半点预期都没有。 谢惟渊并未逼她立刻便说些什么,事实上他并没有想在今晚做什么,只是单纯的过来陪他的小姑娘过一个佳节罢了,那些兔子灯也仅仅是为了哄她开心。 但就在刚才,烟花炸开的那个瞬间,悸动的情绪在胸腔疯涨,不顾一切的涌了上来,克制之下,才仅仅在司鸿蔓的额间印下了一个吻。 他怕过于孟浪,吓到他的小姑娘。 只是如此克制下,对方还是被吓到了,若此刻不是在屋顶,大约在他落下那一吻后,对方就会立刻跑不见人影,那回醉酒,他已经体会过一次对方的逃避了,就像一只把自己裹住的蝉蛹,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但今天是清醒的,不是梦境,不是酒后,是真真切切发生的,没了再往下逃避的借口,在突然间,被堵住了后路。 谢惟渊无意立刻要一个答案,也并不想逼她,只是无论是谁,在这种时候,都会生出几分紧张与期待,他垂在身侧的手攢紧,掌心被压出道深刻的红痕,已然破开,却恍若未绝。 只是面上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比之前更添了一层温和,他想伸手把人揽进怀中,却在伸到一半时,停住了动作,安静的等着他的小姑娘去想明白。 不知过了多久,司鸿蔓终于从一片慌乱中镇定了下来,只是身子仍紧绷着,像是如临大敌一般,防备着谢惟渊再做什么奇怪的动作。 她抿着唇,贝齿咬住一点腮肉,用了点力,立刻便是一疼。 她想从这屋顶上下去,想把自己埋进床褥间,蒙着头,仿佛这样就可以当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可现在她进退不得,只能强迫自己去想刚才的那个吻。 并不暧昧,只是轻轻碰了下,也只在额间,若做这个动作的人是司鸿疾,她甚至连眉心都不会蹙一下,可这个人是谢惟渊。 司鸿蔓闭了闭眼,脑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对方落下一吻之后的神色,眼底夹杂着的深情几乎能让她溺毙其中,那一刻,谢惟渊完全没有压抑自己的情感,虽未诉诸于口,却透过瞳仁毫无保留的印了出来。 她不可能当做没看见,更没办法对此做到无动于衷,事实上,在她看到满院子小兔子灯的那一刻,心中便腾起了一股不安,隐约觉得有什么要破土而出了,所以她才会同谢惟渊说,以后去府上喝喜酒,妄想装作一无所知。 扪心自问,她很喜欢谢惟渊,即便在书中见识过对方的狠辣无情,即便知道自己面前站着的并非什么良善之人,但她依旧不会对谢惟渊设防,几乎是毫无保留的信赖。 可这算不算男女之情? 司鸿蔓也不知道,她鼓起勇气,抬头朝谢惟渊看去,对方的视线始终落在她的身上,眉间似有一丝妥协与无奈。 这张脸也生得极好,几乎是按着她的喜好长的,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若她真的是明玉郡主,一直生活在这个朝代,大概三年前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来。 她其实并非没有心理准备,毕竟他们之间并没有那么生分,相反,除了父亲和大哥,谢惟渊几乎算得上是她最近亲的人了,对方也从未隐藏过对她的善意。 只是她穿越来的半年里从未认真想过这个可能,一开始想的是如何活下来,后来性命无忧后,想的便是陪和爹爹和大哥好好生活。 原书里,谢惟渊到最后也只身一人,她便简单的以为对方还是会如此,却没有想过自己带来的变化。 司鸿蔓咬了咬唇瓣,知道谢惟渊在等她说话,也知道对方此刻的忐忑与期待,可事情来得太突然,几乎是猝不及防间便被戳破了纸张,她不想随随便便的拒绝或是答应,这样无论事后会不会后悔,都是对自己和对方的不负责。 她深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足够冷静的在想这件事,殊不知这只是同刚才比而已,胸腔中的心跳依旧快得不正常。 四下渐渐起了风,屋顶上的风也大了起来,两刻钟之后,谢惟渊仍是没有等到她的答案,长睫垂下时眼底倏的暗了下,抬起后又恢复了往常,声音一如之前般温和:“郡主,起风了,还要继续看月亮吗?” 第90章 司鸿蔓猛然打了个激灵,下意识的抓住了谢惟渊的手腕,手指收紧,用了很大的气力,却避着对方的眼神,她不想在谢惟渊脸上看到失望的神色,但也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应下,两相为难下,眼眶中生生逼出了一点水花。 手足无措间,她听到对方发出了一声轻叹,然后被揽进了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脸颊贴在对方的胸口处,听着胸腔底下的心跳,一声接着一声,犹如鼓槌。 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谢惟渊的处境其实并没有比她好太多,那些煎熬与焦躁只是被藏了起来,埋在了心底,并不是没有。 司鸿蔓心头划过几分悸动,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捏住,她揪着谢惟渊的一片衣领,把那点儿泪花全都抹了上去,小脸依旧埋在对方胸前,闷着声道:“谢惟渊,让我…我再想一想。” 声音隔着胸膛往上传,失了几分真切感,谢惟渊垂眼看去,只能看到毛茸茸的发顶以及一截皓白的脖颈。 片刻后,他胸腔微震,说道:“好,我等郡主。” 司鸿蔓还是没有把头抬起来,她听不出对方的语气,只觉得让这么一个骄傲的人低头,自己也不太好受,她手指蜷紧了几分,下定决心般的道:“不会太久的。” 温润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对方道:“虽说无论多久我都会等郡主,但还是希望郡主能快一些。” 司鸿蔓呼吸乱了一瞬,跟着胸腔的震动颤了一颤。 她被揽着腰从屋顶上下来,落地时微微晃了下,等站稳后便立刻松开了抓着对方的人,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足够站下第三个人了。 折枝和惊鹊在底下听不见上面说什么,只觉得郡主和谢大人上屋顶一趟后,变得乖乖的,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就是有些别扭。 惊鹊心道,别是两位主子闹别扭了吧,可郡主的样子瞧着又不太像,正想着,就见到谢大人准备告辞。 这下八成是闹别扭了,不然谢大人怎么会走这么早,而且郡主连留都没有留一下,甚至没有去送。 折枝和惊鹊对视了一眼,一个去送客,一个回屋瞧瞧状况。 折枝一进门就见到郡主正把自己往被褥上摔,整个人啪叽一下扑在了床榻上,然后就这么一声不吭的面朝下趴着,她犹豫了下,还是唤了声:“郡主。” 司鸿蔓竖起一只手挥了挥,声音隔着被褥传出来,发出一点嗡嗡的声响:“我没事,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折枝点头应下,随着吱呀的关门声,屋内便只剩司鸿蔓一人。 她把自己埋在杯子中埋了好一会儿,什么都没想,就这么趴着,直到胸口有些闷了,才慢吞吞的爬起来,两颊被憋出了一点红晕。 她倚在床头,视线有些涣散,像是落在了一片虚空中,手指轻轻抚摸过额前的肌肤,还有些震惊,直到这会儿,她才有了那么一两丝真切感。 她说,要去谢惟渊家中讨一杯喜酒,但她始终想象不出对方身边站着的人是谁,那抹红色不过是个虚影。 可,如果是她呢?不止是喜酒,那是杯合卺酒。 司鸿蔓睫毛颤了颤,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中秋夜之后, 司鸿蔓足足在宅子里窝了三日,哪也没去,就连隔壁程府也没能让她挪动脚步, 犹如羞于见人的闺阁小姐, 真真做到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她这三天也没做别的, 光想事情去了,是真的在想, 试图把脑袋里乱麻一般的思绪缕出个头绪来, 然后效果寥寥,毫无进展。 她喜欢谢惟渊, 在对方落下那个吻后她就确定了,除了突如其来的举措让她猝不及防,慌乱了一个晚上外, 剩下的时间里, 她回想起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时,并不排斥, 甚至还有几分开心。 可就算这样,司鸿蔓的脑子依旧很乱, 她始终没想明白自己瞻前顾后的原因, 只知道心里有一道坎,让她没办法就这么回应对方的感情。 好在还有南方赈灾的事已经让她分神,爹爹那边照旧隔几日会给她来一封信,自从太医院研制出治疗疟疾的方子后,信上的字就没那么潦草了,内容也比之前多了不少, 除了捡一些有意思的事跟她说外, 就是问她在江南有没有吃好喝好。 司鸿蔓看着桌上的一沓信纸, 下意识错开了视线,从中秋之后她就没给爹爹写过信,等再过几日,爹爹还是收不到她的消息的,一定会着急。 谢惟渊的事一定不能同爹爹讲,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就觉得爹爹不会同意的,司鸿长印说不定会立刻跳起来,跑过去找谢惟渊算账。 司鸿蔓唔了一声,伸手捂住脸,她都能想象得出开诚布公之后家中鸡飞狗跳一般的场面了,不过连她自己都还没有给谢惟渊回应,现在想这个还为时尚早。 不过这些日子,皇城那边一封信都没有,也不知是大哥不耐烦跟她说事情了,还是最近公务繁忙以至于没时间去写。 司鸿蔓没把这点儿事放在心上,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罢了,毕竟司鸿疾想来稳重,朝中局势就算动荡,也波及不到她大哥。 只是她没有料到,司鸿疾不给她去信的原因是因为书房的桌案上,正放着两封从江南程府寄过来的信,被摊开得平平整整,摆在桌面上。 那日,司鸿疾收到信的时候正好要出门,见不是妹妹写来的,随手便搁在了桌上,晚上回来直接便回屋休息了,等第二日才想起来要看。 本来还想着程尘能给自己写什么,他对这个表弟印象不深,确切来说,他对程家的几个表弟印象都不太深,毕竟一年也难得见上一年,还不如他见皇上见得勤。 难不成是让他也去江南小住几日? 怀着这么个想法,司鸿疾漫不经心的拆开信封,然后便没有然后了,他第一时间就猜到了程尘描述的那个人,除了谢惟渊不做他想。 对方竟然也去了江南?!前阵子不是才刚回皇城么,怎么就突然去了江南?!还陪着妹妹一起去逛庙会?!他都没陪过! 司鸿疾拿着信纸的手不自觉的用上了力,薄薄的纸张不看重负,被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小口,待他耐着性子读完,信纸已经皱了一半,被□□的半死不活躺在书桌上。 司鸿疾一张脸沉得实在难看,若不是想着留着信日后好对峙,这会儿信纸已经被他撕碎了,不过毕竟是几年不见的表弟,他也不可能仅凭一封信,就相信上面说的全是真的。 当下便派了个人去打听谢惟渊的行踪,自己则坐在书房里,耐着性子把信又看了遍,在重新看到庙会那段的时候,司鸿疾不禁眯了下眼睛,想起几个月前的事。 花朝节,妹妹不小心落了水,那时候他就看出了不对,当即找谢惟渊说了话,试图把这个可能掐死在苗头中,之后对方并没有什么越轨的动作,妹妹也回了府,他就把这件事忘了,没想到居然给他来这么一出。 薄薄的信纸再次受到了□□,终于不堪重负,彻底成了两半。 当天下午,司鸿疾便得到了谢惟渊去江南的消息,毕竟是公事,对方也没有刻意隐瞒行踪,所以真心想要知道并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对方去江南是为了什么,就打听不到了,但那些司鸿疾也没兴趣去打听。 他思前想后,觉得不能留妹妹一个人在江南,但他官职在身,不可能亲自去江南把人接回来,朝堂近来是不怎么太平,但都聚焦在前朝,牵扯上妹妹的可能太小,父亲的担心完全不值一提。 司鸿疾原本是想即刻写信把妹妹叫回来的,但那几日正好是中秋,他便心软了下,想着先让妹妹在程家过完中秋再说,然后又收到了程尘的第二封信。 虽然第二封信里,程尘说是他弄错了,但从司鸿疾的视角来看,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欲盖弥彰,他一度怀疑是程尘在妹妹跟前说漏了嘴,以至于妹妹逼着对方又重写了一封来。 不过,这封信到底还是让司鸿疾的脾气缓和了点,当然也有距离上回信过了好几日的原因,这会儿他还不知道中秋当日发生的事,所以在催妹妹回来这事上,难得犹豫了起来,想着出行一趟不易,要不让妹妹在外祖家再玩一段时日。 正巧,他得到消息,说是皇上打算让司鸿长印先一步回来,南方的灾情基本控制住了,正在稳步处理中,后续也只是时间问题,朝中近来不太安稳,也是因为相国在外,皇上有这种想法不足为奇。 父亲既然要回来的话,那他就没必要写信催妹妹先动身了,毕竟父亲要路过江南,正好把妹妹捎上,就跟去的时候一样。 司鸿疾在心里做了一通计较,按下了立刻把妹妹拎回皇城的打算,顺便把两封信摊平,摆在桌案最明显的地方,做好了等妹妹一回来就立刻提审的准备! 因为这么件事,他这几日就没往江南写信,怕控制不住脾气,被妹妹察觉出什么来,审人自然得审个猝不及防。 江南 第91章 司鸿蔓的脖颈突然凉了下,像是被人突然在后面吹了口气,她控制不住的抖了下身子,回头半个人也没瞧见,只当是风吹了过去。 她还不知道皇城的事,更不知道司鸿疾的打算,托着腮,坐在窗前,放空脑袋的远眺,只是偶尔会轻轻叹上一声。 外头,折枝和惊鹊都在关注着郡主这边的动静,就算心眼再大,这会儿也察觉到郡主不对劲了,且这状况明显是从中秋那天晚上开始的,因为什么不言而喻。 折枝在看到郡主第不知多少次的叹气后,忍不住教训起身边的人来:“都是你,自作打算!” 惊鹊理亏,默不作声的听着折枝说话,这要放在平日,她早就反驳了,头一回这么任说不反驳的。 折枝本就不是个能言善辩的性子,嘴皮子远没有惊鹊利索,见她这么闷着头一声不吭的,也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 恰巧这时候,张实过来,把东西直接折枝手里一放,就走了,他也就是顺道,和人交班的时候有东西送到,便跑了这一趟,原本是想直接给郡主的,远远就瞧见郡主心神不定的样子,果断给了折枝。 折枝翻了翻,都是些帖子什么的,尽管来江南这么久郡主一次也没去过谁家府上做客,但这不妨碍有人赶着送帖子来,反正聚会就在那儿,多一张请帖而已,万一郡主心情好,来了呢,可不是面上有光。 折枝本没打算拿着这些东西去烦郡主,不过翻到最后的时候动作一顿,停了几息才道:“老爷的信。” 惊鹊闻言也有些诧异,偏头过去一瞧,果然是老爷的字迹,皱着眉道:“不是昨日才来过?” “或许是有什么急事。”折枝说着把其他东西胡乱一拢,就往房里去,心道希望是好事,别叫郡主烦心了。 司鸿蔓的反应和惊鹊差不了多少,也是一愣,“怎么今日又有?” 她心道,不会是因为这几天她没写信去,爹爹心急了吧?可转念又一想,也不对,信送去也要段时间的,不可能是因为这个。 她三两下撕开,手腕轻轻一抖,展开信纸便一目十行的往下看,等看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原本微微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折枝难得打听:“郡主,是老爷那儿有什么事么?” 司鸿蔓点了点头,心情突然就好了一些,她道:“嗯,父亲要提前回皇城,咱们再过些日子就能回去了!” 折枝也跟着高兴起来,老爷要回去,意味着南方的灾情已经控制住了,等回去后,少不得皇上的赏赐,当然,最高兴的还是能回皇城,虽说江南也好,但到底不是皇城。 司鸿蔓把信折起,收好,她动作慢吞吞的,心里想着事情,既然是皇上的旨意,那便是已经定下的事情,父亲说不定这几日便要动身了,提前回皇城,自然不会有太多人跟着,大概用不了几天就到江南了。 她抿了抿唇,突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备车!” 第90章 事实上, 凭着突然起来的鸡血是不可能撑到最后的,但是等司鸿蔓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到了谢惟渊在江南的宅子前, 这时候再往后退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马车问问的停在后巷中, 折枝不用郡主说, 便心领神会的下了马车,前去叩门。 司鸿蔓一声不吭的坐在马车里, 任由车帘垂着, 她抿了抿唇,听着铜环敲击在门上的声音, 感觉是像敲在了自己心口,时间过得尤为缓慢。 但其实紧闭着的门扉很快就打开了,出来的是张生面孔, 折枝不认识, 大约是跟在谢大人身边做事的,毕竟那群人里她也就见过杨仟一个。 后头郡主没有下来的意思, 折枝便代为说道:“我们郡主想见谢大人一面。” 那开门的人显然是知道折枝口中的郡主是指谁,想着主子之前说的话, 顿时对折枝的态度更恭敬了几分, 但其他的事他也是无能为力,道:“主子已经离开江南了。” 折枝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后面传来动静,车帘被撩起,郡主一脸错愕的神色,几乎算得上是难以置信:“他走了?!” 对方面向司鸿蔓行了个礼, 解释道:“主子昨晚接到密旨, 连夜走的, 来不及给您留书。” 司鸿蔓呆愣在原地,脑袋一瞬间空了下,她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来见谢惟渊,想着不明白便不明白,只要确定自己喜欢便好,哪知道扑了一场空。 来的路上,她预设了各种各样的可能,唯独漏了谢惟渊已经离开江南这一种,原本七上八下的一颗心这会儿彻底落了回去,没发出半点声响,无声无息,独留一阵挫败和无力。 她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哑,许是今天没怎么喝水,有些艰难的开口,问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对方显然还没有权利能够被告知密旨的内容,自然也无从得知自家主子会什么时候回来,只是爱莫能助的摇了摇头,心里暗暗骂了句那老皇上事真多,哪怕迟上一日也好。 司鸿蔓那仅剩的一点期待也落空了,眼睑垂下,纤长的睫毛安静的覆着,像是失去了生机的蝶翼,正在无声的恢复。 其实她内心并不全然是失望,在失望的同时,司鸿蔓听到自己心底默默松了口气。 谢惟渊并不是不懂司鸿蔓,相反正因为他对司鸿蔓的性子了若指掌,这才直接离开江南,郡主一贯如是,在儿女情长上,每次都会躲到最后一刻,只要有迂回的余地,便不可能直面解决,明明在其他事情上十分利落,可一碰到□□,便像个乌龟,把自己缩进了龟壳,一动不动。 所以谢惟渊肯定在他处理完事情前是等不到答案的,只是他漏算了一件事,那就是皇上提前招司鸿长印回去,以至于什么都没留下,哪怕一句口信。 司鸿蔓并不知道谢惟渊心里所想,她甚至连自己在顾虑什么都没弄清楚,又怎么可能猜得透旁人的想法,实在是太为难她了,她现在的心情大概是个半吊子弓箭手,搭好了箭,拉紧了弦,却在要射出去的前一刻发现没了靶子,既有些失望没几乎测一测实力,又因为心里没底担心射偏而长舒一口气。 “折枝,回去——” “郡主!!” 司鸿蔓预备叫上折枝回去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强行打算,预备放下车帘的动作也只进行到了一半,因为又来了个人。 谢常念不知道什么时候到门前的,他两眼放着光,声音带着一股巨大的欣喜,几乎有些不敢相信,直奔马车来:“郡主,真的是您!” 他站在马车前,完全不用其他人搭话,自己一句接一句的道:“您怎么来了?是来瞧我的吗?幸好我听到动静出来看一眼!” 说起来前后也只是十日左右未见,但司鸿蔓却觉得对方像是完全变了个样,不止性子跳脱了不少,个子似乎也抽条了,想起来之前那事,她心道,现在这样大概才是对方的本性。 别人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谢常念一句话一句话的往外倒,自顾自说了一气,才想起来问道:“郡主,您怎么没下马车?” 问完后顿了顿,自个登时就反应了过来,“您是来见堂兄的?” 尾音扬了个八度,原本还兴高采烈的一张脸突然垮了下来,眼尾垂着,可怜里还带着一股莫名的哀怨:“堂兄不在,所以您就准备直接走了是么?” 司鸿蔓看得忍不住想伸手揉一把,实在是谢常念的样子太像被主人抛下的小狗了,而且对方这么一打岔,把她原本矛盾的心情搅了个七零八落,再也拼不回来了。 她来之前确实没想到谢常念,一门心思全在见到谢惟渊后要怎么说上面,完全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分神去想其他人了,不过,看对方刚刚还仰着的脑袋就这么垂了下去,话音到了嘴边,转了一转:“不止,也来瞧一瞧你,来没来得及下马车,你就出来了。” “真的?!” 谢常念受宠若惊,大喜过望,即便是知道郡主十有八九是为了哄他才这么说的,但他才不管,郡主说了便是说了,谢惟渊不在,就是专程来看他一个的! 他嗖一下回头,问道:“王管事,我能请郡主进去坐坐吗?” 从谢常念起就一直默不吭声充当闷声的王管事自然是没有意见,事实上他一开始也想邀郡主进府坐一坐,但郡主连马车都没下,完全没给他说的机会。 司鸿蔓盛情难却,既然都说了来看两个人的,总不能真的只在门口看一眼就回头吧,在谢常念热情催促下下了马车。 上回来是中秋之前,那回也是在门口停了一停便离开了,这宅子从外头看并不起眼,进去后瞧着也没有太显眼的地方,便是江南这一带寻常的宅子,不过占地不小,足够一家三代人住在一起了。 谢常念兴奋劲又回来了,且不刚才只多不少,那片刻的失落就像是烈日下的水珠,转瞬即逝,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等他带着人在宅子里转了一圈后,自己也说得口干舌燥起来。 第92章 司鸿蔓看着正殷切给自己沏茶的人,露出这些日子第一个笑,她道:“你在这儿过得很好。” 谢常念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下,虽然确实如此,但他就是别别扭扭的不想承认,小声嘀咕道:“但是住在这儿好无聊,堂兄手下的那些人就像个闷葫芦,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司鸿蔓下意识就想到了杨仟,又想了想杨仟的性子,跟闷葫芦半点边都搭不上,觉得谢常念这句话有待商榷,遂不予置评。 她现在在的这件屋子大约是谢常念的书房,不过并不和卧房连在一起,是另外分了个屋子,墙上还挂着一柄长剑,也不知是单纯的摆饰,还是真的能用。 司鸿蔓抱着厚厚一沓字帖,挨个翻过去,问道:“这些都是你这些日子练的?” 谢常念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他把人带到这件屋子自然是想让郡主看到他在用功,听一句夸奖,但真等听到了,又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这些实在是没什么。 他看着旁边还有一沓自己摆着的,生硬的转了个话题,“郡主,您找堂兄是不是有急事?” 如果不急的话,完全可以派个人来说一声,确定要见的人在不在,约个空闲的时间然后再登门,郡主直接过来,肯定是有什么急事。 他表情算得上十分认真,说道:“虽然比不上堂兄,但我也想帮您的忙。” 司鸿蔓不知道自己那点儿事算不算得上是急事,但肯定是用不上谢常念来帮忙的,不过对方的心意她收到了,心里暖呼呼的,熨帖了不少。 她终于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对方脑袋,道:“不是什么急事,只是顺路过来一趟,本来有件事想同要告诉你堂兄的,不过既然他不在,那就告诉你吧,记得替我转述。” 谢常念点头,坚定的表示:“一字不落。” 司鸿蔓轻声笑了下,说道:“没那么严肃,只是我最近要回皇城了,所以特意来说一声。” 谢常念愣在了原地,他完全没料到是这件事,他眼睛登时睁大了一圈,虽然知道郡主肯定要回皇城,但没想会这么快,郡主在江南,就算见不到,大约也能想象出来,毕竟他曾在那边住过,可一旦郡主回了皇城,就是真的见不到了,等下一回再见,不知要等上多少年。 但他根本没有立场留郡主在江南,就算堂兄今日在,也不可能去留郡主的,谢常念手微微攢紧,低着头站了会儿,使劲眨了眨眼睛,等把眼泪逼回眼眶,才闷声问道:“您什么时候动身?” “大约就是这几日。” 司鸿蔓声音平缓,她明白谢常念此刻的心境,拍了拍对方的肩,安抚道:“别难受,以后总会再见的。” 谢常念狠狠点了点头,“嗯!” 第91章 从谢惟渊在江南的宅子回来后, 司鸿蔓就开始安排人准备回程的事宜,不知是不是因为对方不在江南,让她心里有了个缓冲的余地, 总之这几日没再像之前那样, 把自己关在屋里。 事实上, 即便她心里乱得像浆糊或是裂了一百零八块,只要人瞧着没事, 总要出去的, 毕竟要同程家道别。 外祖母得知她要提前走,当即是不肯放的, 但知道是皇上招司鸿长印提前回去,又没再说什么,倒是外祖父不太好哄, 囔囔道那小子要回去便回去, 蔓蔓你在这住着。 司鸿蔓汗颜,不知道爹爹一把年纪听到有人称呼他小子是什么反应, 不过那是后话,总之是费了好一番功夫, 才把两位老祖宗哄好。 舅舅舅母皆是让她得空便来江南, 虽然听着像是临别前的虚话,但她能感受到对方说话时皆是真心的,她心里忍不住想,若是爹爹没在朝廷做官,大约他们一家也会生活在江南。 几个表兄更是惊讶,“这就要走了?不是说要带到十月么, 江南城中还有好些地方没带你去呢, 不能再多留一段日子么?” 倒是平时咋咋呼呼的程尘没怎么说话, 甚至在她看过去的时候,对方下意识的回避了视线,那模样像是做了什么坏事后怕被发现的心虚。 司鸿蔓歪头想了想,心道对方也没做什么坏事啊,她哪里想得到程尘是因为给司鸿疾写了两封信才心虚的。 所以说一时气盛要不得,问就是后悔,要是能回到写信前的那一刻,程尘无论如何都要按住自己的手,绝不会写一个字! 原本觉得等妹妹回去,没准司鸿疾已经把他写的东西给忘了,哪知道妹妹居然提前回去了,他耐着性子等兄弟几个挨个说完话,然后急匆匆的把妹妹拉到一旁,犹豫了一下,决定隐晦的提一提,问道:“蔓蔓,表兄脾气好么?” 司鸿蔓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给弄懵了,但还是点了点头道:“好啊,怎么了?” 好就行,好就行,程尘努力忘掉印象中司鸿疾黑脸的画面,几年前的事了,完全没有参考价值,既然妹妹说好,就好,于是他放宽了心,道:“没事,就问一问。” 司鸿蔓虽然觉得有点儿莫名其妙,但也没继续追问下去,甚至没怎么放在心上,直到回去后被司鸿疾逮着的时候,才后悔,怎么没趁着临走前揍一顿程尘,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眼下,她还要收拾行李,原本来的时候就有不少,不过药材一类的东西后来都被送去爹爹那儿了,本以为回去的时候会少些,不曾想去来时还要多。 她看着源源不断被搬上马车的东西,几次想要说够了,都被外祖母拦住了,“这些东西也不是临时备的,每年都备了些,想着你们哪一年过来就给你带回去,里面还有一半是你大哥的,记得给他啊,别自己贪了。” 司鸿蔓原本眼眶都红了,听到最后一句扁了扁嘴,小声笑了出来。 从皇都南下时,司鸿长印带了不少人,东西更多,回去时倒是一身轻了,只有随行护卫跟着,等接到了宝贝闺女,父女两直接坐了同一辆马车。 司鸿蔓一阵猛瞧,然后总结道:“爹爹,你瘦了好多!” 终于轮到她说这句话了!她爹从原本一个浑圆的球型变成了窄一点的球型,肉眼可见的轻了不少,不过气色还不错,起码说话中气十足。 被闺女抢了话的司鸿长印只得换一个开场白,“乖宝,在江南住得怎么样?” “爹爹瞧不出来么。”司鸿蔓乖乖任他打量,自己也在看对方,等司鸿长印终于问完,她才问出自己特别在意的一个问题:“爹,你在南方生病了没?” 虽然一直在传信,但她毕竟没跟着去南边,她爹如果真生病了,估计也不会在信里同她说的,想到原书的剧情,她有些不放心。 司鸿长印一掌拍在自己膝上,大声道:“你爹健硕着呢!” 司鸿蔓狐疑道:“真的一回小病都没生过?” 司鸿长印虎目一瞪,道:“怎么,不行?” 好吧,她现在信了,司鸿蔓盯着她爹的目光,比划了一下,说道:“谁让爹你一下子瘦了这么多,我肯定会担心嘛。” 司鸿长印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确实瘦了不少,能是忙的,尤其是一开始那阵子,屁股都没怎么沾过椅子,除了晚上休息外,其他时间多半是站着的,想那段时间好几个同僚都病倒了,就他一点事都没有,不禁感慨道:“多亏乖宝给我的两颗解毒丸,这才没感染上疟疾。” 司鸿蔓笑道:“是爹爹人好,有福气。” 提起解毒丸,司鸿蔓立刻就想到了陆崧明,对方除了南下之前给她捎了封信外就没动静了,爹爹也没怎么提过对方,她道:“四殿下没跟您一道回来么?” 司鸿长印摇头道:“他回来做什么,南面的事还没结束,起码要等到十月。” 司鸿蔓闻言点了点头,她也就问一声,既然还在南面,那等对方回来再登门道谢好了,省得扑空,她抿了下唇,又想到了谢惟渊。 这几日她已经在克制自己不要想对方了,但越是这么跟自己说,越是控制不住的想起来,偶尔忘了,也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冒出来,就像现在。 司鸿蔓看了眼心情不错的爹爹,旁敲侧击的试探了几句,果然还没等她说到重点,就遭到了司鸿长印的强烈反对,她只好噤声作罢。 不知道这么一问是不是把司鸿长印找女婿的心思给问了出来,反正路上也没事,他大掌搓了搓,脸上堆着笑,问道:“乖宝觉得江南怎么样?” 司鸿蔓眉头一皱,下意识警觉起来,往车壁靠了点:“还成,比不上皇都。” “那是,那是,自然还是家里好。”司鸿长印点头表示认同,不过嘛,也可以让程家的几个小子来皇都,这点不是问题,“你外祖家如何?那几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小子现在都怎么样了?” 司鸿蔓听着音就知道她爹在打什么主意,她原本没见到程家时,还一度怀疑过她爹同程家的关系不好,不然怎么几年不见回去,现在看来倒不是,大概真的是抽身不得。 但是爹爹问的事程家的情况,她就当做上司提问,事无巨细的都说了一遍。 第93章 司鸿长印不知想到了什么,原本是想问问闺女有没有瞧上程家哪个小子的,这会儿难得沉默起来,过了片刻后,低声说了句,“二老身子骨还硬朗便好。” 司鸿蔓知道这是爹爹在思念亡妻,她有心想安慰,可她并不知道生自己的人长什么样,年轻时如何,不管是司鸿长印还是司鸿疾,亦或是程家,都几乎没在她面前提起过,偶尔只言片语不足她去拼凑出一个人,所以只好跟着沉默起来。 大概是见车厢内的气氛不对,司鸿长印没一会儿就恢复了过来,拍了拍闺女的肩,又重新说回了刚才没说完的事情上,“程家的人样貌都不错,尤其是你娘,年轻的时候媒人都快踏破门槛了,那几个小子我几年前见过,各个生得好,怎么样,可有相中的?” 司鸿蔓被她爹生硬的转折给惊到了,半天才找回自个的声音,飞快的摇了摇头,那几个她的表兄,她完全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虽说这个朝代表兄妹可以在一起,但是她不行啊。 司鸿长印见她态度坚决,可惜的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揶揄:“亲上加亲多好,可惜我乖宝眼光太高,这都没瞧得上。” 司鸿蔓嗔道:“爹!” 除了这点小事父女两没达成一致外,回程的路上一切都顺畅得不得了,大约是见了闺女后心情好,司鸿长印瘦下去的肚子又涨回了一点。 后几天,司鸿长印刻意少吃了一点,司鸿蔓还挺奇怪,以为她爹因为长时间赶路胃口不佳,直到听到司鸿长印肚子响起来。 “爹,您饿了?” 车厢里备着吃的,虽然不当饱,但是解饿还是没问题的,司鸿蔓说完就把吃的拿了出来,谁知被她爹一口拒绝了,“不能再吃了,等先回去见了皇上。” 司鸿蔓不知道填饱肚子和面圣之间有什么联系,呆呆的啊了一声,半晌,福至心灵,忍俊不禁,闷闷的笑了两声,也不劝了。 所以终于到家时,司鸿长印还是能一眼瞧出来清减了不少,来不及休息,沐浴净身后换了身官服就进宫面圣去了。 这会儿正是午后,司鸿疾并不在家,司鸿蔓也不可能好好的直奔哥哥的书房,错过了把那两封信毁尸灭迹的大好时机。 她一路风尘仆仆,虽然说不上多累,但马车到底不比家里,沐浴完几乎是脑袋刚沾到枕头就睡着了,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居然梦见了司鸿疾,对方凶神恶煞,像是要把她吞了,惊得她直接醒了过来。 外头,折枝听到动静,挑开帘子进来,“郡主,您醒……您怎么了?” 司鸿蔓愣愣的,还没回神,道:“我梦见大哥了!” 折枝唇角抽动了下,大公子这是有多可怕,瞧把郡主吓得脸都白了,端了杯温水来,等郡主醒过神,又叫了小丫鬟进来,一起伺候着郡主起身。 换好衣服,又梳了妆发,一番折腾下来,司鸿蔓也清醒了,她这一觉倒是不久,外面的天还亮着呢,司鸿长印不用问也知道在宫里没回来。 她问道:“咱们带回来的东西都分完了么?” 折枝点头,道:“已经分好了,大公子的那些也已经送了过去。” 司鸿蔓这会儿已经不记得刚才的梦了,顺口问道:“大哥回来了吗?” 折枝笑笑,答道:“还没呢,应该快了。”老爷和郡主到家的日子一早就定好了,大公子今日肯定会早些回来。 司鸿蔓嗯嗯了两声,她也觉得大哥该早些回来,这么久不见,她有些想哥哥,正说着,外面小丫鬟来报,说大公子已经回来了。 司鸿蔓眼睛一亮,真是说什么来什么,提着裙摆兴冲冲的跑了出去,还没到门口呢,半道上便遇上了大步流星走过来的司鸿疾。 她想也没想,唰一下扑进对方怀里,抱了几息才放开。 司鸿疾本来心里存着事,知道妹妹今日回来,一下值就直接往家里赶,就是想问问那信上的事,结果一见面,话还没说一句,就被妹妹扑了个满怀,难得见妹妹撒娇,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哪里还记得硬的起来。 司鸿蔓有些不好意思,多大的人了,还跟哥哥要抱,不过她心里高兴,顾不得那么多了,抿了抿唇,笑道:“哥,我好想你啊,你想我没?” 司鸿疾揉了把妹妹脑袋,“想了,想了。” 司鸿蔓撇了撇嘴,说道:“大哥,你好敷衍啊,不过我大人不记小人过,还是给你带了不少东西的。” 除了程家让带回来的,其实她自己也买了不少,天天跟着几个表兄出门,怎么也不可能空手而归,说着就把人往院子里推,拆礼物这事,不管是自己做,还是看着别人做,都能得到极大的满足。 司鸿疾矜持了半分钟,便任由妹妹拉着去自己的院子,东西刚刚送过来,还都放在一起,没被动过,饶是他做了心理准备,也是一愣,“这么多?” 司鸿蔓嗯了一声,看着那些东西,说道:“有一半是外祖母让我带回来的,说是这些年咱们没去,留了不少,这回便一并带回来。” 司鸿疾闻言便没再问,上前大略扫了一眼心里就有了数,里头里哪些是妹妹准备的,哪些是程家准备的,一眼就能辨别出来,妹妹小孩子心思,知道他不缺什么,所以给他带回来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小物件。 他屋里到处都摆着呢,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等他意识到的时候,都快摆满了。 第92章 兄妹俩坐在一起, 一个拆,一个看,看的那个是不是还说上几句, 譬如东西是在哪里买的啊, 有什么用处, 能摆在哪儿之类的。 就在司鸿蔓说得兴起,司鸿疾听得高兴的时候, 翻出一个木头刻的手把件, 她咦了一声,道:“这东西怎么在这儿?” 司鸿疾把东西拿在手里看了看, 没觉得有什么稀奇的地方,问她道:“怎么?” 她一面伸手去拿,一面道:“我买了自己玩的, 也不知怎么送到你这儿来的, 大概是底下的人弄错了。” 司鸿疾存心想逗逗她,手拿得远了些, 道:“不能给我?” “哥哥喜欢?”司鸿蔓瞧了眼那木雕,实在是平平无奇, 不过是见它还有几个一模一样的, 只是大小不同,所以她才会买回来,便道:“好啊,我在庙会上买的,哥哥想要就拿去吧,还有几个等会儿我让人送来。” 庙会……庙会?! 其实司鸿蔓说得那个庙会并不是跟谢惟渊去的那个, 但是落在司鸿疾耳朵里, 就都是一个样了, 本来被妹妹撒了一通娇,他已经把这事给忘了,突然一提,登时记了起来。 然后司鸿蔓就看到她大哥脸色变了变,非要形容的话大概是前一秒艳阳高照,后一秒乌云密布,感觉下一刻就要刮起狂风骤雨。 司鸿蔓缩了缩脖子,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妙,她迟疑了会,犹犹豫豫的问道:“怎…怎么了?” 司鸿疾看了眼妹妹,把手里的木雕放回了桌上,一言不发的起身往旁边书房去,转身进去前说了声,“过来。” 司鸿蔓不明所以,不过还是乖乖跟了上去。 一进书房,就见她大哥坐在桌案后,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副要审讯犯人的样子,她小脸立刻就皱了起来,噘着嘴走过去,想着要是待会儿大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她就要生气了。 司鸿疾是想把事情问清楚,并不是想为难司鸿蔓,毕竟是自己的妹妹,就算有错也是别人的错,他板着脸,不过是想唬住对方,免得下一秒就破功,一点儿威信都没有。 他点了点桌子,问道:“在江南过得可还习惯?” 司鸿蔓哼了一声:“习惯的不得了,早知道不回来了!” 司鸿疾揉了揉眉心,索性放弃了迂回战术,直截了当的问道:“听说皇上派谢惟渊去江南办事,你在江南见过他么?” 司鸿蔓一愣,随即就反应过来大哥突然变脸的原因,若不是确定她和谢惟渊见过面,大哥根本就不会问这个问题,不过她还是想负隅顽抗一下,于是睁着眼说瞎话,“没见过,大哥听谁说的?” 司鸿疾:“……” 他把程尘的第一封信递了过去,一点都没有出卖线人的愧疚。 司鸿蔓一脸疑惑的接过信,刚看了两行,就猜到了底下的内容,这个程尘,难怪自己临走时对方要问些莫名其妙的话! 她拍了拍纸,眼神格外无辜:“假的,大哥,你信我还是信他?” 若是放在之前,大哥问了,她就承认了,说不定还会主动说起自己在江南遇见过谢惟渊,但经过中秋那晚后,她心里多了几分心虚,下意识的便不想承认。 司鸿疾自然是了解自己妹妹的,见她这般,原本还有些放松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长眉折起,看了她半晌,终于点点头,道:“自然是信你。” 说完,便把那信收了回去,动作干净利落,完全没有勉强的意思,也没再问有关谢惟渊的事,因为知道问出什么来无用了。 第94章 司鸿蔓本就心虚,见哥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立刻跟着一起出去,把还剩下的东西看完,只是时不时便会心不在焉,思绪不知飘到了哪去。 回来第一天,皇上念在相国舟车劳顿,遂没有多留,放他回去歇息。 晚膳的时候,司鸿蔓悄悄打探司鸿疾的神色,见大哥果真是不再关注谢惟渊的事了,心便默默想了下来,同时又觉得有些愧疚,话都少说了不少。 司鸿长印还奇怪,分明回来的时候闺女还精神着,怎么歇了半日,反倒萎靡起来了,问道:“乖宝,怎么无精打采的,是不是没睡够?” 司鸿蔓打了个哈气,小小的嗯了声。 她从江南回来后,过了两日,宁姝来找她,两人有段日子没见,说起近日的事,宁姝道:“我堂兄要回来了。” 司鸿蔓想了下,宁小将军,她有印象的,宁远,书里,对方是陆崧明身边最得力的助手,这个时候应该还在边疆,大约就是这回回来后和陆崧明接上话的,不过陆崧明眼下不在皇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遇上。 她好奇问了问:“宁小将军这次回来的时间长么?” 说起这个,宁姝唇角翘了翘,笑道:“应该会在皇城待上一阵子,伯父伯母已经念叨着请媒人了,堂兄这回是躲不过去了,大约娶亲后才能回边塞。” 司鸿蔓在心里算了下,这样的话,应该是能赶上的。 关于宁小将军的事只是提了一嘴,宁姝这回来主要是约司鸿蔓明日一起去道观的,她抿了下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想去求个签。” 司鸿蔓听她这么一说,登时就想起自己在江南抽出来的那支,不禁头疼,只觉得自从中秋夜之后,每次她想刻意不去想的时候,都会冒出一件事提醒她,还欠谢惟渊一个回答。 她在心里甩了甩脑袋,不去想那天晚上的事,问宁姝道:“去求什么?” 宁姝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才道:“求个平安。” 只是她神色不对,显然不是去求平安的,宁姝不擅长撒谎,说完三个字,自个儿脸先红了,根本不敢和人对视。 司鸿蔓略一想就猜到了宁姝的心思,陆崧明不在皇城,宁姝自然会担心,她没有点破,正好自己无事在身。 第二日,她起了个大早,想着不能叫宁姝等着,哪知刚刚梳洗完,宁姝便到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起来的。 司鸿蔓瞧了瞧天色,虽说现在是亮了,可再看宁姝一身整齐,不觉怀疑起来,“你这是没睡还是起得特别早?” 宁姝也不急,搬了张凳子,坐在旁边看她梳妆,“昨晚歇下的早,今早醒了后便睡不着了,索性就直接来了,放心吧,我精神着呢,觉不会半道上睡着的。” 司鸿蔓看了看对方眼底,确实没有黑眼圈,勉强信了对方的说法,但她更倾向于心里存着事所以没睡好,因为她刚刚瞥见宁姝背过身悄悄打了个哈气,水花还蓄在眼尾没干呢。 等用完早膳,正好日头也升了起来,驱赶了夜里集聚起的凉意。 宁姝要去的道观就在城中,不过地方实在是有些偏,据宁姝说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是道观的道士给看好的,所以她才知道这么个地方,每年都来。 小道弯弯曲曲,两边是竹林,不过看着应该有很久没打理过了,都快要拦住了去路,若不是宁姝记得小道的入口,一个不小心就错过去了,颇有种避世之感,也不知是怎么在皇城里找到这么一块地方的。 由于小道实在太窄,两个人并行肯定会被旁边的枝丫划到,一前一后往前去,在其中弯弯绕绕了好一会儿,每当到了岔道口,还能听见宁姝在前面小声念叨着什么,像是在认路。 司鸿蔓心道,这不会就是古代的阵法把,若不熟悉的人,胡乱进来,也不知能不能在天黑之前走出去。 好在宁姝记性不差,只在刚开始的时候走错了一次,之后便稳稳当当的一直走到最后,临到出去前,宁姝停住了脚步,司鸿蔓没来得及停下,撞在了对方后背上。 她站稳后,从宁姝后面偏过头去看,光秃秃的山头立着一个饱经风霜的道观,看着沧桑不已,却不会让人觉得这里无人,因为实在是很干净,外面的东西都归置的整整齐齐,最主要的是她瞧见了炊烟,这个点,大约是里头的道士正在吃早饭。 她搭着宁姝的肩,歪头问对方:“咱们进去么?” 宁姝深吸了口气,重重一点头,“去!” 进了道观,接待两人的是个小道士,看着只有八九岁,领了她们在屋内等着,说是师父在用早饭,等吃完了就会过来,然后人便一溜烟不见了。 司鸿蔓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么偏的一座道观也有小童,问了宁姝,才知道都是没人要的孩子,观里的道士偶尔外出云游,遇上灾年的话,路边、破庙这种地方,就会见到被随意丢弃的孩子,有缘的便会抱回来。 司鸿蔓道:“那些没缘分的呢,怎么办?” 宁姝摇头:“我也不知。” 两人正说着,外头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人还未到,声音便透了进来,“小姑娘,救一人贫道尚有能力,普度众生那该是皇上做的事。” 话音落,从门外迈进一道身影,清瘦苍劲,犹如老松,比起她在江南庙会上见到的那位,实在高出太多,让人不自觉的便想到了仙风道骨一词,心生敬畏。 司鸿蔓行了一礼,道:“方才是我失言,道长勿怪。” 对方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像是一早便知道宁姝来是为的什么,连问都没问,便直接摆上了一个签筒。 第93章 司鸿蔓安安静静的在旁边等着, 她本以为道长会把她请出去,不过道长并没有这个意思,她也不好出声打扰, 便留在屋里。 宁姝的心思全在签文上, 也不在意旁边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原本昨日还说是来问平安的,今日一转变成的问姻缘, 不知是不是在道观的缘故, 一本正经的样子,丝毫看不出羞涩, 和昨日那般几乎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司鸿蔓垂着眼喝茶,表面看似平静,心里几乎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书里无论是陆崧明还是宁姝, 都从未对彼此的感情怀疑过,更别说是迷茫了, 现在宁姝却跑来了道观求签。 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之前在上京的时候, 两人分明还好好的, 怎么她就去了个江南,宁姝就开始对两人的结果犹豫起来了呢? 可陆崧明这段时日也没在皇城啊,若是之前惹恼了宁姝,那早该出问题了,不会等到她回来的,还是说……等等!陆崧明没在皇城, 难道是有其他人出现了? 不会的, 陆崧明和宁姝的缘分是从儿时开始的, 云间寺的时候,两个人应该就已经认出了对方,所以现在是为什么呢? 她胡思乱想,一直到道长解完签才回神,偏头去瞧宁姝,对方看起来一切如常,跟来时差不多,瞧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道长并没有留客的意思,解完签后便叫来小徒送两人出门,期间宁姝一直没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司鸿蔓也不好开口问。 直到出了道观,宁姝突然一拍脑袋,道:“刚才应该也让你抽一支的,这儿的签可灵了!” 司鸿蔓憋着的一口气直接散了,她还以为宁姝在想陆崧明的事才没出声,这会儿也不作他想,直接问道:“你昨儿可是说来这儿求个平安的,怎么今日变成问姻缘了呢?” 宁姝不好意思的笑了下,显然也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摸了摸鼻尖道:“昨天不知怎么不好意思说出口,不过到了这儿,就突然不介意了。” 宁姝深吸了几口气,“上山一趟,连心情都好多了,我该早些来才是的。” 司鸿蔓听她声音轻快了起来,犹豫了下,问道:“你和四殿下……怎么了?” 宁姝摇了摇头:“没什么事,是我多想了。” 下上路上,司鸿蔓便听宁姝把前因后果说了个全。 前几日,因为宁远要回来,宁姝的伯父伯母张罗着成婚的事,便也说起了其他几个人,宁姝原本是有婚约的,便是谢惟渊,但是谢家出事后就退了,如今谢惟渊重回朝堂,这婚约也不可能再续起来。 家中的长辈都知道钟翊喜欢宁姝,便让宁姝的母亲去问了问,宁姝本打算拒绝就行,但架不住祖母换个人来问,这才把自己和陆崧明的事说给了母亲。 宁母震惊之余觉得并不可行,因为宁家攀不上四殿下,没法给对方带来助力,如今朝中陆崧明风头正盛,皇子妃自然是不可能随便敲定,若宁姝执意要嫁,恐怕只能做侧妃或是侍妾。 宁母知道自己女儿的心性,温和天真,这样的性子放在一般人家没什么,甚至可以说很好,可在一个有能力的皇子身边,便是弱点,是破绽。 宁姝道:“母亲说我会拖累他,而且还要学着如何同别人分享自己的夫君,我想了想,觉得自己做不到。” 司鸿蔓听完宁姝的话,惊讶大于震惊,因为她知道原书的剧情,所以从没觉得陆崧明和宁姝在一起有什么困难,也不觉得宁姝的性子是累赘,甚至从没想过陆崧明正妻的位置会是其他人。 第95章 但她不得不承认,宁姝母亲的顾虑很有道理,而造成这些的原因便是陆崧明现在的身份和地位,书里这时候的陆崧明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毫不起眼,无所作为,在娶亲一事上便多了不少自由。 正因为陆崧明不起眼,所以宁姝的性子也不会成为问题,做正妃也完全够资格。 但是现在变了,从上京开始,陆崧明逐渐出现在朝臣面前,能力手段心性,每一样都不比旁人差,加上这回带兵南下,待班师回朝,声望只会更高。 难怪宁姝会动摇,不止是因为自己,也是因为陆崧明,喜欢一个人自然是希望对方能更好,谁也不想成为对方的累赘,这样只会在日后的相伴中逐渐消耗掉彼此的情谊。 宁姝说完长松了口气,像是把一袋子沉重的包裹从肩上卸下来,口吻轻松道:“不过我现在不在意这些了。” 司鸿蔓心里好奇,想知道刚才那位看着仙风道骨的道长是怎么劝导宁姝的,她刚才在场,不过听了几句就游神了,而且坐得有些远,听得也不真切。 宁姝道:“大师让我放下。” 放下?放下什么?! 司鸿蔓一惊,瞪着眼睛问:“你要放弃?!” 这是什么不靠谱的建议,怎么会有人信?!! 宁姝低着头一声不吭,像是做好了决定,坚决不改,只是肩膀在轻轻耸动,这是哭了?! 司鸿蔓一阵错愕,手忙脚乱的要哄,就见宁姝抬起头,脸上哪有半点伤心,眨了眨眼,笑说道:“不,我决定放下心里的顾虑,就当没有听到过那些话。” 司鸿蔓表情一顿,在宁姝哈哈的大笑声逐渐变红,然后恼羞成怒,拿手锤了对方一下,这才解气。 哪有看着她干着急的还不解释的! 一直到回到马车上,她气才消,看着宁姝高高兴兴的样子,心里闪过几丝惆怅,她要是能这么容易想通便好了。 另一边,谢惟渊在得知司鸿长印提前回去后,立刻便猜到司鸿蔓回去找他,果不其然,第二日便收到了郡主亲临小坐了一会儿的消息。 他在得到消息的那一刻恨不能立刻飞身回去,闭了闭眼,压下荒唐的念头,郡主已经去过了,是他错过了这次机会,偏偏只是早了一日。 司鸿疾派人打听他行踪的事他第一时间便知道了,当时放任不理,是没想到郡主会这么快回皇城,眼下郡主动身回去,一定会被司鸿疾看出来。 当初花朝节的时候,司鸿疾说的话还在耳边,“谢惟渊,我信你能重回朝堂,我也信你有能力护住蔓蔓,但我不会把妹妹交给你的,她是颗明珠,不该沾上任何污点。” 谢惟渊脸色骤冷,若是司鸿疾哄了郡主去与旁人相看,即便对方是郡主一母同胞的哥哥,他也不会心慈手软,他冷笑了一声,一母同胞的哥哥?或许之前那个是,但现在是不是,谁知道呢。 不得不说谢惟渊对司鸿疾的行事判断确实准确。 就在司鸿蔓优哉游哉享受着皇城秋日的凉爽时,她大哥不动声色的为她挑了十七八个年轻才俊,逼着她一定要从其中选一个出来,而且要立刻。 司鸿蔓看了看桌上的名册,又看了看墙上挂着的弯弓,狠狠一闭眼,宁死不屈道:“大哥,你不如给我一箭。” 她就知道那天说的话糊弄不了司鸿疾,司鸿疾嘴上说着信她,扭头就给她找了这么多人来,哪有把妹妹往外推的,实在是太狠心了! 司鸿疾一掌糊到妹妹脑门上,不过收着力道,连红都没红,只听得一声响,恨恨道:“我巴不得留你在府上。” 妹妹本来就还小,就算到了婚嫁的年纪又如何,司鸿府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小姑娘,上回父亲心血来潮说要招婿,他就觉得太早了,不过父亲看着不像认真的样子,他也就没插手。 这一回若不是实在迫不得已,他不会这么急着让妹妹敲定未来夫婿的人选的。 司鸿蔓委屈的揉了把脑门,听出了司鸿疾的画外音,再看哥哥一脸严肃,自己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变,问道:“怎么了?” 司鸿疾看着妹妹,几番欲言又止,实在是不想把原因说出来,最后咬着后槽牙道:“皇上想要你进宫。” 司鸿疾的话犹如晴天霹雳般直直打下来,司鸿蔓身形不稳的晃了晃,几乎要站不住,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任何话,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几乎是抖着嗓音问道:“怎么可能?” 司鸿疾也不知道,父亲还在宫内没回来,消息是其他人送出来的,他一接到就立刻赶了回来,就是为了先又准备,揉了把眉心道:“皇上还没有明说,只是在父亲跟前隐晦的暗示过一句,父亲说你早就心有所属。” 司鸿疾扶着妹妹的肩,俯身看着她,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蔓蔓,皇上随时会传你进宫,你不能在皇上面前说漏了嘴,也不能让皇上看出你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明白吗?” 第94章 司鸿蔓看着哥哥, 下意识的点头:“明白了。” 她脑子乱的很,强迫自己快点冷静下来,不再想为什么皇上要她进宫, 现在最重要的是从这里面挑一个出来。 她伸手去拿桌上的名册, 还没来得及翻开, 外头传来跑动的声响,小厮隔着一扇门, 语气有些急促, “郡主,宫里来了人, 说皇后请您进宫一趟,让您即刻就去。” 司鸿蔓手一抖,名册没拿稳滑了下去, 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慌张的看向司鸿疾,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司鸿疾也是脸色一变, 宫里来人的速度比他想象的还要快,拾起名册塞进妹妹怀中, 语速飞快道:“快, 先看一遍,把名字记住,如果皇上不问对方是谁,你就不要答,含糊着说。” 司鸿蔓胡乱点了点头,集中精力把名册上的名字记在脑子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记住, 但只能这么来, 外面的小厮说完一句便没有再出声,刚才只是为了提醒公子和郡主。 等外面催第二次时,司鸿蔓和司鸿疾都知道等不了了。 司鸿蔓深吸了口气,正准备出去,被司鸿疾拉住,道:“你继续看,我先去,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司鸿蔓赶紧应下,重新翻开册子,哥哥给她争取的时间,一刻也不能浪费。 她无暇顾及其他事,只知道自己把册子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又胡乱的挑了几个名字好记的,把下面的事情都看了遍,外头就来人,说请她去,这回是真的拖不得了。 她放下册子出去,刚迈出去一步后又走回来你,把那册子压在了一堆书下面,整整齐齐,从外看不来后,这才出去。 来的人是个眼生的嬷嬷,她之前没见过,刚一到,对方便立刻迎上来,笑容殷切,说道:“郡主,您可算来了,皇后娘娘点名儿想见您,非让老奴来跑一趟,即刻请您进宫。” 司鸿蔓知道她说的都是假的,不过是借着皇后的由头不让她起疑心罢了,她故作惊讶,问道:“娘娘有什么急事么?” 那嬷嬷脸上依旧挂着笑,道:“这老奴就不清楚了。” 大概是皇上下过命令,半点都不能透露,司鸿蔓点头,还想试试看能不能再拖一阵子,便道:“嬷嬷再等片刻,容我换身衣裳。” 那嬷嬷笑道:“无妨,郡主这身就行,娘娘不会责怪的,就是等急了的话,不知道娘娘心情如何。” 司鸿蔓怎么会听不出对方语气里的强硬,即便对方一直笑容满面,却让她仍不住打了个颤,脸色也跟着变了变。 对方似乎觉得不适宜再拖下去,让开一点,侧身道:“郡主,请吧。” 司鸿蔓喉咙微微动了下,有些发紧,肩头一重,扭头看见大哥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寻常口吻道:“早些去,别叫娘娘等着。” 她望向司鸿疾的眼底,兄妹二人在无言中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一路上,任凭她怎么旁敲侧击的打听,都没能从那嬷嬷口中问出什么,她也不敢说得太多,怕自己露馅,现在她的一举一动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多说多错,所以见问不出什么后,便自己噤了声。 她在脑子里把名册上的几个人匆匆又过了一遍,虽然心里一万个不希望用上,但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爹爹冒险让人传消息出来,她不能搞砸了。 只是司鸿蔓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皇上为何想要让她进宫,她能感觉到皇上喜欢她,但真的只是长辈对小辈的喜爱,完全与儿女之情无关,而且皇上天下哪个女人得不到,不至于非要她一个,除非是为了别的。 她能想到了就只有皇上想要通过她牵制住司鸿长印,可爹爹刚刚南下回来,从未对皇上起过异心,且前几日还好好的,宫里下来的赏赐比往日还要多出一倍。 司鸿蔓一面忍不住多想,一面强迫自己把那几个人名记牢,时间急迫,她只来得及匆匆翻看一遍,细节上根本记不住太多,她咬了咬唇瓣,无意识的攢紧了手,连指甲陷进掌心划出了一道深深的红痕也浑然未觉。 第96章 从司鸿府到皇宫的这条路,她走过许多回,往日觉得挺长的一段路,今天却觉得格外的短,仿佛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她手心止不住冒汗,心跳也快了不少。 在宫门前等着她的是皇上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她装作不知,一脸疑问,转头朝刚才那嬷嬷问道:“不是说皇后娘娘急着见我,怎么是皇上宫里的人?娘娘那儿不去了么?” “老奴也不知。”那嬷嬷也跟着满脸疑问,沉吟了片刻,说道:“不过,既然皇上也想见郡主,那郡主便先去皇上那儿吧,老奴先去凤仪宫回话。” 若不是司鸿蔓事先知道一开始就是皇上要见她,差点儿让对方给骗过去,闻言也只能点点头,道:“我见完皇上便去凤仪宫。” 司鸿蔓跟着那小太监往勤政殿去,期间也问了一回,那小太监笑笑,说是好事,她就没再问了,心里忍不住道,是不是每个来见皇上的,都会听到一句好事。 等到了勤政殿,她从轿撵上下来,站在门口时,心提到了嗓子眼,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之前见到皇上什么样,今天还是什么样就成。 门响了一声,出来的是福顺公公,笑得一派和蔼可亲,躬身说道:“郡主,皇上来里头等着您呢,进去吧。” 司鸿蔓硬着头皮走进去,抿了抿唇,在迈过门槛时收起心里的胡思乱想,唇边扯出一丝笑意,本以为殿内只有皇上,却没想到爹爹也在,她眼睛一亮,立刻扑了过去,被司鸿长印抵了一下,才朝皇上行了礼,“明玉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挨着司鸿长印坐下后,问道:“爹爹,您怎么也在这儿?” 司鸿长印看了自家闺女一眼,虽然还是平时那样子,但他身为父亲哪里瞧不出区别,只一个对视就明白闺女已经收到消息了,他脸一唬,佯装生气的点了点闺女的脑袋:“注意规矩,这是宫里,不是你小院儿。” 司鸿蔓瘪了瘪嘴,坐正了身子,嘟哝道:“皇上都随我,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皇上从刚才起视线就一直落在司鸿蔓身上,直到这会儿才笑了下,说道:“我和相国在商议事情。” 司鸿蔓眨了眨眼,表情无辜,朝上首之人看去,还是一脸的不解,仿佛在说,那您传我来做什么,我又听不懂政务上的东西。 皇上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话音一转,直接问道:“蔓蔓今年多大了?” 司鸿蔓本来还想说自己要去见皇后,哪里想到皇上连一点迂回的时间都不给她,直奔主题而去,也是,如果一步步来,爹爹肯定会在中间不着痕迹的给自己递话,所以,她猜得不错,皇上确实是想通过她牵制住司鸿长印。 她老老实实回答道:“二八多一岁,皇上,您不是知道的嘛,怎么还来问明玉?” 皇上一颔首,双手叠在胸前,言语中带上了些许的感慨,说道:“这时间过得快,当年你还一点点大,走路歪歪呛呛的要人护着呢,一晃就这么大了。” 司鸿蔓抿了下唇,这话她是第二次听皇上提起了,大概是人到中年后,总会想起自己当年的样子,是何等威仪,何等意气风华,皇上说得她小的时候,正是他继承大统不久,虽然内外都有问题,但一个年轻力壮的国君最不缺的就是雄心壮志。 皇上看着司鸿蔓,只觉一晃十多年如过眼云烟,几乎什么都没有留下,如今的周国比之前要好,但是新的问题也是层出不穷,如今他下旨意再也不会如从前那般,重重考虑,也终于明白了先帝当年的难处。 不过,这些都不是眼下要说的,皇上转向司鸿长印,状似随意道:“明玉这么大,也该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司鸿蔓忍不住皱起了眉,哪里还记得爹爹说的规矩,抗议道:“皇上,我还不想嫁人,我还小呢。” 皇上被她说得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了两声,冲司鸿长印揶揄道:“相国啊,你把闺女宠坏了,她说她还小呢~” 司鸿蔓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这个年纪放在后世,还没念大学了,本来就还小,也就在这个朝代,才该谈婚论嫁,不过大周男女议亲的时间已经比一般朝代要迟了,尤其是男子,否则司鸿疾也不可能到现在不见动静,还能不受干扰。 她思绪偏了一下,又及时拽回来,抿着嘴听爹爹在旁边说确实还小,想在身边多留几年,舍不得闺女出嫁云云,她附和着点头。 皇上乐呵呵的听着,半晌突然问道:“那明玉可有喜欢的人?” 来了! 司鸿蔓心中一凝,一句有几乎要脱口而出,被她生生止住了,压在了喉咙里,电光火石间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能直接说自己有喜欢的人,若是大大方方的承认反而让人觉得可疑,她脑子里飞快的转起来,把自己之前在哥哥那看到的名字迅速过了一遍,发现还勉强记住了几个的时候,心里稳了稳,没事,只要有一个就够了。 司鸿蔓怔怔的看向皇上,似乎被他这个问题给问懵了,半天没反应,直到爹爹从旁边唤了她一句,才眨动了下眼睫,然后眼睑一垂,视线飘忽不定,摇头道:“还没有。” 皇上原本就是为了问她这个问题,得到答案的一瞬间脸色蓦然一寒,笔直的朝司鸿长印看去,对方并不慌乱,脸上亦不见心虚。 皇上转而看向司鸿蔓,才发现小姑娘垂着眼,耳根都红了,像是少女怀春,被问中了心事,但在长辈面前又不好意思承认,所以只能胡乱说没有。 他今天向司鸿长印透露了一点自己想要让司鸿蔓进宫的意思,对方当即请罪,说是女儿有心上人了,他那时候是不相信了,并且极其的不悦。 谁不知道司鸿蔓一心想做太子妃,他为此还偏巧侧击的警告过,也就是前一阵子才没了这苗头,现在司鸿长印一口咬定,闺女喜欢的另有其人,他自然是不信的。 不过,现在看司鸿蔓的样子,他倒是觉得有几分可信了,然心里疑虑并没有全然打消。 皇上在上首问道:“那明玉怎么不抬头?” 司鸿蔓眼睫颤了颤,抬起头,似乎是不想被继续问话,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飞快道:“皇上,明玉还要去见皇后娘娘,您和爹爹继续商谈国事吧,明玉就不打扰了。” 说完就想要往外走,身子都朝门口的方向偏了一分,就等他一声令下,大概就能冲出去。 皇上一时忍俊不禁,把唇角的笑压了下去,故意板着脸,沉声道:“明玉,当着朕的面说谎,欺君之罪你可知道?” “我…我……”司鸿蔓脸色嗖一下变白了几分,她拽着自己的袖子,结结巴巴的想要解释,但是我了好一会儿,就是说不出口,跺了跺脚,又站在那儿不吭声了。 皇上这回没忍住,笑了声,稀奇道:“朕还没怪你,你怎么反倒同朕置气起来了?” 司鸿蔓扁了扁嘴,像是再跟自个儿赌气,过了一会儿才道:“皇上偏要问明玉这种事情,还当着爹爹的面问。” 皇上闻言一愣,随后看了看司鸿长印,又看了看司鸿蔓,视线在父女二人间来回了几趟,最后乐呵呵的笑出了声,道:“这么说,明玉是有意中人了?” 司鸿蔓大概真的恼了,憋了会儿,大概是觉得躲不过去这个问题,索性破罐子破摔起来,点头承认道:“嗯!” 说完,自个儿脸先红了,一下子从两颊蔓延到了耳根。 第95章 这幅模样落在旁人眼中, 便是少女怀春,被说中了心事。 皇上半眯了下眼睛,视线落在司鸿蔓身上, 带着些许的探究, 但是疑虑已经少了许多, 只是他从未听说过司鸿蔓有喜欢的人,若那人是冀儿他还信, 现在说另有其人, 倒是他让觉得稀奇。 皇上沉吟了片刻,问道:“明玉之前怎么不说, 朕也好给你们赐婚?” 司鸿蔓能说什么,她又不知道皇上会突然心血来潮,想要她进宫, 顿了顿, 道:“他,他还不喜欢我。” 一旁, 司鸿长印在心里松了口气,若说别的原因总会留下破绽, 只说对方不喜欢, 既能打消掉皇上赐婚的念头,又能又回转的余地,就算皇上非要问出个名字来,即刻招那人进宫来问,闺女也可以推说只是在心里喜欢,一直没有告知对方。 父女连心, 司鸿蔓也是同样的想法, 就是怕皇上一个顺水推舟, 直接把婚赐了,那才麻烦,到时候真真是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了。 皇上一愣,根本没想过还有这个可能,在他看来,司鸿蔓虽然做不了太子妃,但配皇城里其他的郎君还是绰绰有余,竟然还有人会拒绝,当下便道:“咱们明玉这么好,是哪家的小子这般不是好歹?” 司鸿蔓怔了下,她没想到皇上这个时候还十分护短,一时进退两难,若是随便说个名字,岂不是平白害了无辜的人,名册上的那些名字她还记得,但是她没有说,只瞥了眼皇上,气哼哼的道:“我不告诉皇上,皇上知道后肯定要责罚他。” 第97章 皇上要被她气笑了,“他不喜欢你,你还这般护着他了?” 司鸿蔓踢了踢脚尖,垂着脑袋不说话,但是用行动回答了皇上的问题,就是要护着对方,俨然一副痴心人的模样。 皇上无奈,转去看司鸿长印,想着这老家伙是个女儿奴,这种事难道也能忍,就见自己的相国整张脸透着一股无可奈何的颓然,大概是同样事在之前就经历过。 一想到司鸿长印骂骂不得,打打不得的样子,皇上心里顿时平衡了不少,点点头,道:“行,朕不找他麻烦,也不责罚他,总能告诉朕那人是谁了吧?” 司鸿蔓不为所动,坚定的摇头道:“那也不告诉您。” 皇上不知道自己的信誉在司鸿蔓跟前怎么就这么低了,不过他实在好奇对方是谁,忍得天不怕地不怕的明玉郡主这样牵肠挂肚,眼珠一转,利诱道:“朕给你们赐婚,总行了吧?” 皇上赐婚,天家做媒,多少人的荣耀,眼下,皇上已经完全不怀疑司鸿蔓确实有个心上人了,这般护着,可见确实是喜欢,自然入宫一事也就成了空话,虽说他原本也没有真的想要让司鸿蔓入宫。 司鸿蔓抿了抿唇,显然对赐婚这事很动摇,纠结了半天,就在皇上以为自己终于能听到名字时,司鸿蔓道:“能等一等么,明玉想要他喜欢上我,然后再请您赐婚。” 她语气慎重,表情认真,显然是真心实意这么想的。 这是既没问出来,又让对方要了个恩典,皇上揉了把眉心,颇为无奈,“既然同朕要恩典,那总能让朕知道那小子为何不喜欢你吧?” 司鸿蔓胡乱说的,她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再说儿女之情,不喜欢便不喜欢,哪里有那么多缘由,但这么说显得她太傻了,而且说不定皇上还会重新起疑,毕竟这完全不像她做的事。 眼看皇上等得不耐烦了,司鸿蔓急中生智,起了个念头,说道:“不是不喜欢,是明玉还未同那个人表明心意,他还不知道……” 说到最后,她声音低了下去,至于她为何一直没表明心意,就随皇上自行脑补吧,皇上自己愿意相信哪一种便是哪一种。 皇上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视线慢慢飘远,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事,眼里带上了一抹温和的色彩,不过只是一瞬的事,便又恢复如常,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君主。 他丝毫不觉得自己逼问人家小姑娘的私事有多不妥,还当着人家父亲的面问来问去,“明玉喜欢对方多久了?” 多久?她也不知道—— 司鸿蔓不知怎么了,突然就想到了谢惟渊,下意识的答道:“三年多。”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脱口而出了什么,但想要收回来也不可能了,遂抿着唇看向皇上,脸上明晃晃的写着我再也不说了,皇上您问不出来的。 原本以为还有拉扯一阵子,没想到皇上居然直接点头放她走了,眼里还带着几分揶揄,她一时不解,不过既然可以撤,她也不会傻到还留着。 福顺公公还在外头站着,殷切的把她送上轿撵,对那些抬轿子的人道:“稳当些,送郡主去凤仪宫。” 司鸿蔓不由挑了下眉,做戏做全套,皇上既然打消了让她进宫的念头,就不会承认今日是他派人去府上接人的,还要圆起之前的说法。 直到轿撵转过宫墙,完全看不到勤政殿时,她才松了口气,心落回了肚子,脑袋里想着刚才皇上的问话,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皇上没有非让她说出个名字来,也没有怀疑她说的都是假话,若要说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大约就是最后,她给了个三年多的回答,应该再模糊一些的。 到了凤仪宫,皇后并没觉得奇怪,大约是早就知道皇上那边的事了,甚至还笑着问了句,“吓坏了吧?” 司鸿蔓只能装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皇后也没为难她,甚至连传她进宫时说有急事也没提及,只是留她坐了会儿,让身边的嬷嬷给她倒了杯安神的茶,便放她出宫了。 自从妹妹进宫之后,司鸿疾已经在屋内转了一个多时辰了,怎么也停不下来,刚坐下又站起来,心里急躁的不得了,眼皮还时不时的跳几下,加剧了他的心神不宁。 直到有小厮来传话,说妹妹回来了,他几乎没等对方说完,就直奔正门而去,全然没了往日里镇定稳重的形象。 远远就见到了妹妹,略略一瞥,见妹妹脸色不是太差,心里安定了些,大步迎上去,语气急切,问道:“怎么样?” 司鸿蔓也不能确定,最后结果如何还要等父亲回来才知道,只在于皇上的一念间,她摇了摇头,含糊道:“大概是过关了。” 两人去了书房,把门关严后,司鸿蔓才把宫里发生的事向司鸿疾转述了一遍,事无巨细,全交代了个透底,然后眼巴巴的望着哥哥,试图从对方口中得到了安慰。 司鸿疾也没让她失望,在听她说完后,伸手揉了把妹妹的发顶,宽慰道:“你做的很好,别怕,没事了。” 只是如果他自己脸上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神色,那应该会更有说服力一点。 兄妹二人坐在椅子上,一人占据一半的书房,一时都有些默不作声,司鸿蔓是不知道说什么,她眼里有些茫然,对接下来的事一点儿想法都没有,司鸿疾则是在脑子里迅速过着名册上那十几个人的名字,把不符合的都划掉,看看还能剩下几个人。 虽说司鸿蔓已经尽可能的含糊说辞了,但是想要不露破绽的敲定一个人,还需要仔细斟酌,不可大意。 两人原本做好了要熬夜的准备,不曾想司鸿长印并没有在宫中留多久,在司鸿蔓回府后,又过了半个时辰,也到了家中。 “爹爹!”司鸿蔓小跑的过去,仰头望向司鸿长印,眼里全是疑问,司鸿疾慢她几步,不过也是一个样,面色凝重。 司鸿长印对自家两个孩子说了声,“没事了。” 这三个字仿佛是敲钟的棒槌,兄妹两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心落了回去。 司鸿疾虽然信父亲,但免不了多想一些,道:“皇上真的不会再起这个念头了么?” 司鸿长印缓慢的摇了摇头,说道:“无事,皇上一开始也不是真心想要蔓蔓进宫的,只是想看我的忠心罢了,我一开始没有听出来,所以传话传得也不准确。” 他当时听到皇上暗示,哪里还管真假,全想着怎么才能让皇上打消这个念头了,一直到闺女进宫后,他才冷静下来,回过味,想通了皇上的态度。 司鸿长印看着大儿子,说道:“皇上想要复立太子。” 司鸿疾表情微顿,宛自想了一番,也渐渐明白了皇上的想法,咬咬牙,“皇上怕您也像其他人,有看中的皇子,这才出言试探?” 司鸿长印点头:“皇上第一次问我的时候,我是反对的,大皇子性子本就不稳,这短短两个月里一废一立更是要不得,却招来了皇上的疑心。” 司鸿疾压不住心里的火气,“那他就拿妹妹的事来威胁您?就不为您想想?” 司鸿长印缓慢的摇了摇头:“从头到尾,皇上也没有明说过要蔓蔓进宫,只是暗示,真的计较起来,也无济于事。” 说完,抹了把脸,转而看向闺女,说道:“皇上大概是误会了,以为你喜欢的人是宁远。” “什么?!” 第96章 司鸿蔓一直安静的坐在一旁听着, 只在听到皇上想要复立太子的时候眉梢动了动,大约也明白了皇上试探父亲的原因。 却不想突然听到了后面这个消息,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一脸的不可置信, 表情惊愕道:“宁……宁远?!” 她盯着父亲, 还想着这是不是个玩笑,父亲看她闷闷不乐所以说来逗她的, 却只见到司鸿长印缓慢的点了点头, “是他。” 司鸿蔓觉得她大概是听错了,可从父亲口中听来的确实是宁远, 她不能理解,自己只是含糊着说了几句话,皇上究竟是怎么从只言片语里联想到宁远的。 她憋着一口气, 紧张又忐忑的问道:“那您当时怎么说的?” 司鸿长印揉了把眉心, 脸色有些疲惫,说道:“我只推说不知, 说你连我也不告诉。” 也是,应该在她进宫之前, 皇上就已经问过爹爹这个问题了, 如果爹爹当时已经给了个名字,皇上就不会左一遍右一遍的再问她。 “宁远,宁家那个被称作宁小将军的?”司鸿疾突然出声,他皱了皱眉,像是想到了什么,过了片刻后, 对妹妹说道:“他三年前确实回过皇城, 不过只留了几日就重回边关了, 皇上大概是以为你迟迟不向那人说明心意,并非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因为对方不在皇城。” 司鸿长印也道:“是这个原因,皇上说依你的性子,喜欢上什么人,不可能憋了三年不说的,皇上说不会插手你的事,让你放心去说就是了。” 放心去说?放心说什么? 司鸿蔓一个头两个大,果然是不能撒谎的,一个慌要无数个慌来圆。 第98章 偏偏爹爹还在说:“事已至此,等宁远回来后,只能安排你和他见几面了,做一做样子。” 司鸿蔓也知道这个理,但是她脸垮的已经不能看了,闷闷不乐的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想着宁姝不久前还跟自己提过,那时候她哪里想得到会有这么一出。 司鸿长印见闺女不开心,哄她道:“没事,乖宝,咱们不喜欢也没关系,爹安排他跟你偶遇,不会有人知道原因的。” 司鸿蔓勉强点了点头,只现在也只能这个样子了。 这件事在司鸿蔓的心里徘徊了好几日,直到宫中放出风声,果真是要复立太子。 陆冀修之前闯下那么大的祸,皇上一时动怒,气急攻心,失望到极点,所以才选择废了太子,如今过了一个多月,怕是觉得处罚过重,想收回来先前的决定。 只是天子一言九鼎,放出去的话怎么可能就直接收回去,要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才行,否则就太儿戏了点。 但就算这样,群臣反对,皇上依旧铁了心要恢复陆冀修太子的身份,不得不说在皇上心里,这么多儿子,摆在第一位的永远都是陆冀修一个,哪怕他失言闯祸,皇上气的也是因为恨铁不成钢,并非真的失望。 这个由头很快就来了,骠国使节来访,本是一早定下的行程,但南面因为洪灾推迟了,眼下洪涝结束,这一行程便又被提了出来,而领队的便是骠国的小王爷。 皇上的意思是骠国皇子来访,因这个皇子是老皇上爱妾的孩子,虽没被立为太子,但很有可能继承大统,故大周也要同等地位的人来迎接。 其实这话讲得很没有道理,在皇子中挑一个便是了,何必要复立太子,反正骠国没有立太子的风俗,不过这些皆是皇上想要恢复陆冀修地位的借口罢了,无论多荒唐,也改变不了最终的事实。 有了之前那一出,这回司鸿长印并没有出声反对,朝臣大约也看出了皇上心意已决,谁劝了也无用,索性纷纷改口迎合,也只有一两个仍坚持反对,但也拦不住皇上的动作。 司鸿蔓吃饭的时候听大哥提了一嘴,“皇上很重视这回的来访,骠国和大周不处于同一个地界,地势风貌皆不同,所差甚远,骠国那的一些作物、香料以及木材,都是大周缺的,当然,他们亦是想要大周的东西,两国有接壤之地,若是能互通往来,总体是利大于弊的,这回便也是为了谈这件事。” 她似懂非懂的听了个囫囵,问道:“那咱们之后也要派人过去么?” 司鸿疾点头道:“原本计划是对面的使节来之后,就派人过去,但是因为今年雨水过多,耽搁了,大概要往后推迟一个月,不过还是能赶在年前回来的。” 司鸿蔓闻言先嗯了声,过了几息,终于回过神,惊讶道:“大哥也要去?!” 司鸿疾不乐意了,瞥了妹妹一眼,没好气道:“什么叫我也要去?是我领队出使邻邦。” 司鸿蔓赶紧点了点头,看司鸿疾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原来她大哥还是个‘外交官’,她咬着筷子认真考虑起骠国是什么样子,和大周差别到底有多大,想着想着眼神坚定起来,热烈的看着司鸿疾,道:“大哥,我也想去!” 司鸿疾就知道妹妹回来这么一出,想也没想就一口回绝了:“想去什么,不许,安稳在家待着。” 司鸿蔓也只是问问,大哥答应的话,就再好不过,不答应,那就算了,而且距离大哥出发还有段时日呢,谁知道大哥会不会哪天就想通了,同意带上她一起去骠国了呢。 就在她贼心不死,想着怎么才能说动大哥的时候,宁远到了皇城。 司鸿蔓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小院里翻看山水游记,窝在垫了毯子的藤椅里,好不自在,闻言,翻书的手一顿。 消息是折枝告诉她的,之前她便让折枝留心着,宁远什么时候抵达皇城,第一时间告诉她,终于是到了。 司鸿蔓心不在焉的翻过一页,但是心里已经看不进去了,索性直接把书合上放到一旁,问折枝:“已经进城了么?” 折枝点点头嗯了一声,说道:“大部队还未到,宁小将军随着主将先一步进的城,这会儿应该已经进宫了。” 这回宁远回来,不止是简单的回家探望父母双亲,算得上是凯旋而归,就在两个月前,成功击退了敌军,此次是回来论功行赏的,宁远在军中的官职大概会再往上拔一拔。 之前那件事,只有爹爹和大哥知道,加上她,整个司鸿府也只有三个人知情,所以折枝并不清楚郡主怎么好好关注起宁小将军的事情来,故而折枝问道:“郡主,奴婢还需要接着打听么?” 司鸿蔓摇摇头,“不用了。” 她知道宁远回来就行,等父亲给她安排几次偶遇,就可以把这事儿给揭过去了,其实她事后想了想,觉得根本不用见宁远,这样反倒坐实了皇上的猜测,但是爹爹说,与其让皇上再猜,不如就模糊着让皇上以为自己猜对了,而且宁远总要回边疆的,天高皇帝远,皇上总不能为了一点儿女私事,把对方叫回来。 见一面,进退皆可。 司鸿蔓总觉得有些对不起宁远,对方全程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但皇上说过不插手掺和,所以对宁远应该没什么影响。 但是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事情没那么顺利,司鸿蔓拍了拍脸,告诫自己要振作,不能还没做呢就先自我怀疑。 偶遇这种事记不得,但是为了不显得那么突兀,司鸿蔓这些日子并没有一直在家里待在,时不时会上街一趟。 马车从长街驶过,每次到街角转完处,司鸿蔓都会犹豫着要不要叫车夫停下来,她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收到有关谢惟渊的消息了,也不知道回来没有,但是每次想要叫住车夫的时候,又收回了手,打消了这个念头。 应该是还没有回来,她垂着眼,街角的风吹过,车帘被吹起了一个角,带着秋日的凉意。 她那天其实可以让皇上误会那个人是谢惟渊的,她已经脱口而出三年多了,正好是寻香楼事情发生的时间,而且对方一定会配合,甚至不用她刻意去解释什么,谢惟渊就能明白。 不过最终皇上并没有非要从她口中问出个名字来,或许皇上在听到三年的时候,就已经在心里认定了那个人是宁远。 那时,若是真说出谢惟渊的名字,不知道皇上会是什么反应,毕竟有那么一段黑历史在,大概皇上也不会信的。 司鸿蔓晃了晃脑袋,收敛起心神,事情都过去了,再去想便没了意义,她这么一愣神的功夫,才发现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到了酒楼。 正是中午,酒楼客人不少,司鸿蔓径直上了楼,已经提前派人来知会过了,所以落座不久,菜肴便一一端了上来。 最后一道菜摆上后,传菜的姑娘往后退了两步,道:“郡主,隔壁厢房的客人想见您。” 司鸿蔓出门在外,这种事情也不是头一次碰上,故而也没有惊讶,只是问了句:“隔壁的客人是谁?” 门外传来一个清爽的男声:“宁远。” 第97章 司鸿蔓一怔, 眼里是诧异跟疑惑。 爹爹虽然说安排她跟宁远偶遇,但是也没有这么快,只是先让她有个准备罢了, 毕竟人家宁小将军刚回来, 掌握对方行踪也是需要时间的。 她心道, 难不成这是爹爹临时安排的,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不然她实在想不明白宁远为什么想要见她, 毕竟他们根本不认识。 司鸿蔓只思考了一瞬, 不管宁远是什么原因要见她,既然正好合她的意, 那她也没必要把人往外推,于是冲传菜的姑娘点了点头。 从沙场归来的人,哪怕是不穿铠甲, 身上也带着一股杀伐之气, 宁远看着并不魁梧雄壮,不是影视剧里将军的刻板印象, 相反,换了寻常衣服的对方, 反倒更像是个文官, 但并不弱气,大约像大明的文官吧。 司鸿蔓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便看到宁远后面还跟了个人,宁姝眼里带笑从后面探出个脑袋,欢喜道:“郡主!” 这下她知道宁远为什么会过来了,自己刚才上楼时从旁边走过, 宁姝应该看见她了, 过来打招呼的时候也带上了宁远。 宁姝道:“我们这就在隔壁吃饭, 没想到这么巧。” 她最近心情一直不错,先是堂兄凯旋归来,再是陆崧明也快回来了,今天和堂兄出来吃饭,还正巧遇上了郡主,这不都是好事! 在宁姝的积极提议下,两个厢房并作了一处。 宁远在听妹妹提议的时候,动了动眉,没发表意见,司鸿蔓知道对方是在等她先说,既然是送上门来的机会,她也就没有推辞,只不过她能明显感觉到宁远的视线有意无意的落在她的身上,但是每次她回看过去时,对方的目光却是落在别处。 宁远和宁姝虽然是堂兄妹,且两人都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皇城,但或许正是这个原因,两个人的关系要比家中其他兄弟姐妹来得更亲近些,反倒像是亲兄妹。 第99章 全程大半时间都是司鸿蔓和宁姝在说话,宁远只是默默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不过一顿饭结束,司鸿蔓可以肯定对方在不着痕迹的打量她,浅浅蹙了蹙眉,按下了心里的疑惑。 所以下楼时特意错开一步,等宁姝先下去,才对旁边的人道:“方才席间宁小将军一直在看我,似乎有话想要跟我说?” 宁远顿了顿,眼眸里划过一丝微讶,很快消失不见,语气温和道:“郡主勿怪,家妹时常提到您,我便一时好奇多打量了几眼。” 他说得很认真,叫人不忍心怀疑,但司鸿蔓知道不是这个原因,若果真如此,大可大大方方的打量,何必要遮掩。 但对方十分爽快的承认了,也给了解释,她便没有刨根究底的往下问,毕竟只是多打探了几眼,想到自己之前的名声,或许宁远从其他人那听说过她以前的事迹也不一定,大概觉得区别有些大,所以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吧。 司鸿蔓还没意识到自己在给对方开脱,等她转过神,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坐在马车里了,不禁有些懊恼,实在是宁远的外表和态度叠加在一起,太具有迷惑性了,让人很容易歇下防备,轻信对方。 晚上的时候,司鸿蔓把白天见过宁远的事给说了一遍。 司鸿长印刚听到时也是一脸的惊讶,后来听闺女说宁远和宁姝关系十分好时,思索了片刻,道:“既然如此,也不用再安排什么偶遇了,你见宁姝也是一样。” 司鸿疾闻言微微一颔首,说道:“骠国使节已经动身了,皇上忙着复立太子的事,大概也没心思关注你,倒是可以少费不少功夫。” 说到复立太子一事,司鸿蔓记得是定下了,不过由于时间紧迫,也来不及大肆操办,只是匆匆选了个黄道吉日,走个过程罢了。 而且之前,皇上接着迎接使节的由头,放陆冀修出来,但是现在和骠国使节一道来皇都的人却是陆崧明,对方正好在南面,一道北上,还可保证骠国使节的安全,至于陆冀修,大约等使节们到了皇都,他再另做迎接吧。 想着这个,司鸿蔓觉得今天宁姝心情格外好的原因有解释了——陆崧明要回来了,她旋即想到了谢惟渊,表情蓦然顿了顿,过了几息,又平复下来。 至于司鸿长印说不会给她和宁远再安排偶遇,她是举双手赞成的,今天见过对方后,司鸿蔓就觉得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宁远不是什么善人,自古领军杀敌的将军,有几个不是狠角色。 自然,她心里的话没说给爹爹和大哥听,男人都有一股多余的争强好胜,她总觉得自己说完后,会产生反效果。 但有些事并不是你不做它就不会发生的,司鸿蔓原以为上回见完宁远,短时间内不会再见第二次,谁想,她五次出门,有三回遇上对方。 宁远并非刻意等她,且看起来真的像偶遇,比如她去书坊买书,进去时刚好撞上对方往外走,亦或是她在茶楼听戏,落座后才发现对方就在不远的位置坐着,如果不是爹爹说了不会安排偶遇,她都要怀疑自己是知道宁远的行踪,然后奔着对方去的了。 一次两次,司鸿蔓尚且没有放在心上,但第三次在长街的转角处遇上时,她直接拦住下对方,这条路转过去就是那家香料店,司鸿蔓实在想不出宁远回去那里的理由。 宁远看了眼拦在自己面前的人,眼里划过了道兴味的神色,他做了这么多日的准备,还以为司鸿蔓不会有动作,正在考虑要不要放弃,对方来了。 他带着一点疑惑,温和的笑了一笑,道:“郡主?” 司鸿蔓哪能再被他的表象给骗了,也不跟他绕弯,直接开门见山道:“宁小将军不觉得你我最近偶遇的次数太多了吗?” 她敢肯定这事是对方故意的,虽说她没证据,但是直觉告诉她,几次遇见并不是偶然,都是宁远刻意而为之。 宁远似乎很惊讶她这么说,带着笑意的神色不由顿了顿,过了片刻才问道:“……郡主何意?” 司鸿蔓道:“书坊、茶楼,我似乎每次出行都会遇上宁小将军。” 宁远闻言并没有反驳,而是低头思索起来,像是在回忆她刚才说的那两个地点,过了会儿,才抬头,道:“我确实遇见过郡主。” 说完,拧了下眉,“不过那些只是巧合而已,皇城并不大,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外,郡主遇上我并不是什么意外,且郡主说的那两处地方都是我常去之处。” 话说到这儿,宁远也不避着了,直说道:“郡主若是不信,大可去问一问,我回来的这些日子时常去,店家应当还记得我。” 司鸿蔓原以为要费上一番功夫才能问出些什么,结果对方出乎她意料的坦诚,却和她以为的坦诚完全不一样。 她看着宁远无辜坦荡的表情,差一点又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冤枉了好人,不禁蹙了蹙眉,问道:“我与宁小将军此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宁远眸色闪了下,说道:“我一直驻守在边疆,只在三年前回来过一趟,郡主若是见过我,应当就是那一回,只是——” 他顿了顿,看向司鸿蔓,接着道:“只是我并不记得与郡主见过面,或许是郡主认错了人。” 司鸿蔓慢悠悠的哦了一声,莫名的感受到了一丝窥探,语气也跟着淡了下来,说道:“那便是我认错了,毕竟宁小将军这张脸实在没什么特点。” 她丢下这句话后,也不管对方什么反应,直接转身离开。 宁远目送司鸿蔓上了马车,直到看不见马车的影子才收回视线,想到了进宫面圣那天皇上的话,眼底玩味的笑意不由加深了几分。 进宫面圣那天,他把边疆的情况如实禀报后就等着和主将一起谢恩离开,没想到皇上单独留了他,他原以为皇上是有什么密令,却没想居然被问起了感情一事。 宁远毫无防备,还以为是家中长辈做了什么事传到了皇上耳朵里,却不曾想皇上在得知他没有心上人之后,居然十分欣慰的点了点头,之后又暗示明玉郡主心悦于他。 他已有三年每回皇城,哪里记得什么明玉郡主,只隐隐有点印象罢了,当即便要分辩,却被皇上笑着拦了下来,说郡主三年前便心悦与他,只等着他回来,佳人不可负,要好生把握。 宁远那天是带着一肚子疑问出宫的,他本没打算这么快去弄清楚事情原委,毕竟回来后还有其他的事要做,但有时候事情来得就是这么巧,他和宁姝出去吃饭,遇上了司鸿蔓,又正好对方是宁姝的好友。 只是明玉郡主看他完全没有什么爱慕之意,仅比陌生人多了一点,这一点还是因为沾了宁姝的光。 宁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来了兴致,从明玉郡主的态度看,皇上显然是误会了,但他很想知道,皇上的这一分误会究竟是源于什么。 第98章 司鸿蔓哪里知道她被皇上摆了一道, 谁能想得到皇上如此有闲心,接见功臣的时候还顺带关心一把臣子的感情问题。 不过,自那天之后, 她出门便没再遇见过宁远了, 司鸿蔓大松一口气, 不管宁远是因为她的话特意避开了,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总之遇不上就行。 她也没派人去书坊或是茶楼打听宁远是不是真的如他说的那样经常去, 对方既然说得出,必然是有十足把握的。 司鸿蔓本想趁着骠国使节来之前约宁姝问一问的, 却因为一件事打乱了她的计划——谢惟渊回来了,她看着香料铺子送来的锦盒,再无心去想宁远的事。 这已经是她数不清多少次看着锦盒游神了, 谢惟渊并没有直接来找她, 而是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她自己回来了,但这样反而让司鸿蔓更慌了, 总觉得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她知道自己应该去的,就像在江南的时候, 直接上门, 但是那一回耗尽了她的勇气,再起不能,又缩回了自己的安全屋内。 面前突然伸出一个大掌,一把捞起锦盒,在她反应过来前直接打了开来,发现里面只是个平安扣又给放了回去, 问道:“怎么瞧着一副神不思蜀的样子?” 司鸿蔓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哥哥, 连声抗议道:“我哪有!” 司鸿疾不跟她争, 办实事道:“还说没有,我进来有一会儿了,就见你一直对着这盒子发呆,看都不看我一眼。” 说完见妹妹噘着嘴,不理人了,心里一乐,还想再逗一逗,又怕真把人逗生气了,安耐住蠢蠢欲动的心,转回正事:“再过小半个月便到秋狩了,今年大概骠国的使节也要参加,你骑装备好了没?” 司鸿蔓前阵子就听折枝说过这事,还挑了颜色,这会儿点点头,道:“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估摸着再有几日就能好。” 她转向司鸿疾,分明骠国使节就要到了,怎么反倒闲下来了,时常有空来她院子里溜达,对此,司鸿疾表示前阵子也就是她去上京的那段日子已经把该忙的不该忙的都忙完了,结果对方没来,现在延后了一个多月,流程也还是一样。 第100章 大哥是闲了,不过爹爹依旧挺忙的,晚上吃饭的时候经常就两个人,司鸿疾拿布巾擦手时,突然没头没尾的来了句:“谢惟渊回来了。” 司鸿蔓手一抖,差点把筷子甩出去,她佯装淡定的扶住碗,半天才哦了一声,继续吃饭,其实心里早就跳了起来,上回被她糊弄了过去,加上皇上要她入宫的事给搅乱了,所以大哥也就没再说,现在又提,难不成是……知道了什么? 司鸿疾见妹妹的反应,不由挑眉,装得愈是淡定,愈可以,若真的不关心,这时候就该问一句对方什么时候出去的,司鸿疾眯了眯眼,看着妹妹丢下一句我吃好了,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像是后面有野兽在追一般。 他一直等看不见妹妹身影后,才慢条斯理的收回视线,心道,他若是告诉妹妹自己下午去见过谢惟渊,那妹妹估计还能跑得再快些。 他本来是打算找对方算账的,不过谢惟渊大概是误会了什么,之前被他那样说也不见动气的人,四平八稳的面具下终于有了一丝裂缝,呵。 司鸿疾愉悦的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心情颇为舒畅。 司鸿蔓还不知道哥哥见过谢惟渊,她一溜烟跑回了小院,充分发挥了能躲就躲的技能,本以为哥哥会跟上来,等了好半天,没等到人,倒是把自己等得惴惴不安起来,当晚做了一夜的噩梦。 七日后,骠国使节到。 来的不止有骠国的王子,还有位公主,不过对方并非骠国国王唯一的女儿,据说这一任骠国国王一共生了五十几个孩子,虽说有夭折,但活下来的更多。 司鸿蔓本来还想着怎么出访邻国这般隆重,把孩子都派过来了,知道国王的孩子数目后顿时就明白了过来,这是孩子太多了。 宴会设在宫里,她好奇的同司鸿长印打听:“怎么样,和咱们这儿的人长得像不像?” 在宴席上喝了几杯酒的司鸿长印有些微醺,想了好半天,才回答闺女道:“像倒是像,不过还是能一眼瞧出不同的,没咱们大周的人好看。” 说话时脚步有点踉跄,被小厮搀扶着往屋里去,还坚持不懈的扭头道:“乖宝,等过几日秋狩,就能看到了,是真不好看。” 司鸿蔓唇角抽了抽,也就是在府上,爹爹才这般口无遮拦,大概是在宴席上憋久了,没人可说,回来一吐为快,不过她对爹爹的话存了三分怀疑。 毕竟是骠国国王的后代,便是国王相貌丑陋,这些王子公主的母亲也都该是好看的,大概是有些不同,爹爹看着不习惯。 为此,她院里的小丫鬟们还展开热烈的谈论过,折枝忧心忡忡,想着秋狩郡主要去,生怕自家主子被吓到,“不会特别奇怪吧。” 惊鹊怼了她一句道:“能有多怪,再怪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然后讨论就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司鸿蔓剥着瓜子壳听两人脑洞大开,幻想出一百零八种五官搭配,把她给乐着了,不过第二日折枝和惊鹊都是带着黑眼圈起来的,想必睡得很不安生,白天的时候自己把自己吓着了。 等到了秋狩那日,司鸿蔓远远瞧见和皇上走在一起的骠国王子,这才明白过来爹爹为什么会说不好看了,大周以白为美,骠国人的肤色发深,确实不符合大周的主流审美,尤其是和皇上站在一起,有了对比后,就更加明显了。 不过司鸿蔓接受良好,后世还有人专门去晒这种肤色呢,瞧着健康又有活力,会让人不由自主的联想到草原、沙滩、荒漠,皆是辽阔又深远的景色。 一行人,皇子自然是走在最前面的,司鸿蔓顺着往后看,便看到了落后了几步的骠国公主,远远的看不清样貌,不过肤色瞧着同她哥哥差不多,再往旁边,旁边是—— 她视线顿住了,落在了谢惟渊的身上,对方正和公主说话,不知是说到了什么,惹得公主笑出了声,笑声一直穿到她的耳边,明明是少女爽朗的笑声,此刻听起来却觉得有些刺耳。 司鸿蔓抿着唇收回视线,却又忍不住去看,几次下来,谢惟渊似有所感,抬头朝她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司鸿蔓唰一下瞥过了眼,可下一刻又觉得自己没做亏心事,干嘛要躲,于是又把视线放了回去,谁料对方已经不再看这边了,又和骠国的公主说起了话。 她咬了下唇,正想着转身走人,皇上不知怎么瞧见了她,当即招手把她叫了过去,把她介绍给了两个外邦的人认识,皇上的本意是想让司鸿蔓陪一陪骠国公主,毕竟他膝下只有一群臭小子,一个闺女也没有。 司鸿蔓还没来得及说话,那骠国公主就一指旁边的谢惟渊,道:“大周皇上,我想要他陪,行吗?” 皇上正是好心情,再说这又不是个什么离谱的要求,当即便同意了,转头见司鸿蔓不大高兴的样子,以为是被落了面子,眼眸一转,把隔了三个站位的宁远给叫到了前面来,“宁远,秋狩这几日,朕把明玉交给你,你可要给朕护好了。” 司鸿蔓猛然一抬头,不知怎么就说到了自己身上,她没去看宁远,也没看皇上,而是下意识的朝谢惟渊看去,对方也在看她,眼底藏着不知名的情绪,原本已经不见的寒潭,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司鸿蔓眼睫一颤,心跳错了几拍,移开了视线。 那边,宁远从善如流的应道:“皇上放心,臣定会护好郡主。” 皇上自认为办了件好事,心情舒爽,乐呵呵的同骠国王子去往高台。 司鸿蔓却是憋了一肚子的闷气,可又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她没跟去,直接转身就要回自己的营帐,听见后面有声音,一回头,发现宁远跟在身后,本来就不是很高兴,顿时没好气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宁远好闻言挑眉笑了一笑,像是没听出来她话音里的不耐,道:“奉陛下旨意,保护郡主。” 司鸿蔓不想跟他多费口舌,直接道:“你走吧,我不需要人保护。” 司鸿蔓的营帐就在旁边,两人说话声引起了里面人的注意,帐篷帘子被挑开,宁姝从里面探出身子,欢快道:“明玉,我等你……大哥?” 两人在之前就约好结伴去围场的,故宁姝安顿好了就过来找人,见司鸿蔓不在,便在帐篷里等了会儿,听到声音才冒头,哪知外面除了郡主,还有宁远。 宁姝眨了眨眼,有些懵,视线在郡主和大哥之前转了几个来回,忍不住问道:“大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宁远一摊手,笑道:“这就要问郡主了。” 第99章 司鸿蔓瞪着眼睛扭头看他, “宁小将军。” 宁远状似无奈的收回手,道:“好吧,其实皇上要我护郡主周全。” 宁姝点头哦了一声, 又觉得皇上这命令来得有些莫名, 道:“围场能有什么事?我和郡主就在外围转一转, 又不往深处去,遇不上什么猛兽的。” 司鸿蔓挑眉, 朝宁远看去, “宁小将军这回放心了么?” 对方妹妹的话中比她的话更有说服力吧,不过皇上的话显然更为重要, 宁远尽职尽责的跟着,他道:“郡主若是不愿我跟着,皇上提议时便应该拒绝。” 司鸿蔓是想拒绝的, 但是那时她去看谢惟渊了, 看到他和骠国公主说话的样子,心里堵着气, 一犹豫便默认了下来。 她抿了抿唇,不睬宁远了, 对方乐意跟着便跟着好了, 她按照原先的打算,和宁姝去马场牵了马过来,两人都挑的是温顺的小马,一匹红的一匹白的,和身上的骑装十分相衬,两人还各拿了把弯弓, 马上挂着箭囊, 颇有几分狩猎的架势。 世家子弟这回儿已经进围场跑开了, 原本空地上的尘土也散了些,两个人不紧不慢的往山林去,摇摇晃晃的骑在马上,比走路也快不了多少。 宁远不远不近的缀在两人身后,显然是知道妹妹和郡主有小话要说,他过去显然有些不合时宜,所以颇有自知之明的没跟两人并排走。 不过即便这样,宁姝还是有些不自在,虽说她跟宁远关系亲近,但也不想当着宁远的面在和郡主说闺中秘话,而且习武之人耳力如何,宁姝好几次关于四殿下的事几次到了口边都没能说下去,最后含糊其辞换了个话题。 好在两人间也不是只有一个陆崧明能说,除了开头一小会儿,宁姝渐渐放开来,说到高兴处,两人都快把后面的宁远给忘了。 司鸿蔓权当后面缀了条小尾巴,不过宁姝偶尔会回头看一眼,每回收回视线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像是憋着什么话,又没法说,起初司鸿蔓还以为是宁姝想跟宁远说话,又怕她不高兴,问了问被否定了,但再问,宁姝就摇头不肯说了。 两人骑着马在山林里面走,这里属于围场外圈,是没有什么大型猎物的,只要不往深山去,连只鹿都遇不上,不过偶尔会有兔子山鸡之类的从远处蹿过。 不远处树下有只松鼠,两手空着缩在胸前,正戒备的竖着身子,大抵是察觉到了他们,不过许是没闻出什么威胁的味道,所以只竖了会儿有低下身去抱果子了,让司鸿蔓恍惚想到了在上京的时候,那只被二皇子捉住的,那只小家伙机警得很,也不知是怎么被捉到的。 第101章 宁远不知道什么时候骑马上前的,问道:“郡主喜欢松鼠?” “不喜欢,”司鸿蔓收回视线,再捉来她大抵还是要放掉的。 旁边,宁姝见状,拉了拉自己挂在马上的捕兽袋,喊道:“大哥,帮我猎只兔子吧,我不想空着手回去。” 这点要求在宁远那并不是什么难事,他点头应下后,看向司鸿蔓同样空空如也的捕兽袋,问道:“郡主要什么猎物?” 司鸿蔓刚要说不用,就见宁姝朝她飞快的眨了眨眼睛,反应了几息,福至心灵,指向远处的动静道:“就那一只。” 她其实根本没看清那边是什么,不过有动静就行。 果然,宁远半眯了一下眼,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即便是他也没法看清,何况还有枯枝杂草遮挡,原地拉弓肯定射不准目标。 宁姝在旁催他道:“大哥,你再不过去它就跑了。” 等宁远俯身拉紧缰绳,又追着后面补充了句,喊道:“多猎几只也行,还有山鸡,我不嫌多的。” 宁远懒洋洋朝背后一挥手,根本没有回头,就纵马追了过去,几乎是两个瞬息的功夫,便没了人。 宁姝挺直腰朝着宁远离开的方向又张望了几秒,见大哥确实是去给她追猎物了,拍了拍胸口,小声嘀咕道:“可算是走了。” 司鸿蔓见她这样子,不由好笑,“你怎么比我还盼着他走?” 宁姝道:“咱们出来说话,他跟着算什么呀,剩下的几日不会都要跟着吧?” 司鸿蔓心道,皇上确实是这么说的,大概是觉得她一天不够用,没法跟宁远表白心意,若她真是爱慕宁远,那心里定是十分欣喜的,可惜不是。 她想通了,与其让宁远跟在后面,她和宁姝说话不自在,不如趁早请皇上收回成命,就是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又自个儿脑补出什么奇怪的剧情。 她对宁姝道:“等会儿回去后,我同皇上说,明日你大哥就不会再跟在咱们了。” 宁姝高兴了下,兴致勃勃的伸手过来和她击了个掌,收回去后又朝宁远离开的方向看了眼,然后纠结了一下,还是对司鸿蔓说了:“明玉,其实我大哥前些日子跟我提起过你,还问了不少事情。” 宁姝一边说一边往司鸿蔓脸上瞧,不知道是不是有她是宁远妹妹的原因在,音调不似刚才那般亮,继续道:“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有些我知道的便告诉他了。” 宁姝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下,没有回避司鸿蔓的视线,道:“我想与其让他去问其他人,不如我告诉他。” 宁姝也不知道大哥做什么要跟她打听郡主的事,自从那天在酒楼遇上郡主后,一连好几日都被问了,导致宁姝特别后悔,早知道那天在酒楼便不把哥哥带过去了,她忘了那天本就打算她自己一个人要去同郡主打招呼的,宁远跟过去也是他自己要求的。 她最开始还以为大哥是对郡主一见钟情,心里还有些高兴,她也喜欢郡主,若郡主能做她嫂嫂就再好不过了,不过一连几日下来,她又觉得不像。 若是放在半年前,宁姝是瞧不出喜欢和不喜欢的区别的,但是在她确定自己喜欢陆崧明后,就知道什么是喜欢了,大哥的样子不像,大哥太淡定了。 刚才在帐篷外,她一掀帘子,看到大哥和明玉站在一起,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想错了,或许大哥面对喜欢的姑娘就是这幅淡淡的性子呢,所以之前才几次回头,欲言又止,实在是想问一问。 司鸿蔓不知道宁姝想的这些,只听对方说了宁远问起过她的事,心里不由咯噔了下,再联系那几次无缘无故又莫名其妙的偶遇,心道,宁远不会是从哪儿听说了些什么吧? 宁姝恰在这时,又问道:“明玉,你和大哥以前见过吗?” 司鸿蔓心里一紧,“怎么这么问?” 宁姝如实道:“大哥特意问了三年前的事,不过那个时候我不在皇城,知道的不多,所以大哥就去找旁人打听了。” 说到三年前的事情时,宁姝的表情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司鸿蔓察觉到了,不过只是一瞬,她没来得及深想便被宁远果然是知道了什么的念头给占据了。 宁姝用开玩笑的口吻道:“我还没见大哥对哪个姑娘这么上心呢。” 司鸿蔓正想着宁远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冷不丁听宁姝这么一说,登时觉得不太妙,赶紧摆手澄清道:“我与宁小将军此前从未见过面,三年前也没有,若不是皇上指了他保护我,宁小将军是不乐意来的。” 宁姝原本也没抱什么希望,但是听郡主拒绝的这么干脆,心里还是有点儿不好受,并不是因为宁远是她大哥,而是郡主又像之前很多时间一般,把自己和其他人隔开了。 她定定的看了司鸿蔓一会儿,像是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我有时候总觉得离明玉特别远,像是隔了一层纱,明明朦朦胧胧的一戳就破,可就是扯不开。” 司鸿蔓一开始没有懂她的意思,愣了下,以为宁姝实在怪她有事不说,张了张口试图解释:“我有把你当朋友,只是有些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宁姝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我知道,我不是在怪你,明玉,你误会我了!” 她抿了抿唇,眉心皱着,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想了一会儿,也没能找到一个准确的形容词,但她还是坚定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她认真道:“明玉,我想把你从纱网后面拉出来。” 司鸿蔓脸上的表情顿住了,她看向宁姝,看了许久,其实在宁姝摆手说她误会的时候,她就隐隐明白了宁姝的意思,纵然对方说不清,但是她却是知道宁姝要说什么的。 她心里确实有一层纱网,一边隔着她,一边隔着这个书里的世界。 她明明很早就告诉过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并且很快就适应了自己的身份,但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哪怕到现在,她也没能放下心里的顾虑,总还是下意识的把自己同这个地方隔开。 她看到宁姝微微蹙着眉,眼底带着几丝担忧,心尖不由的颤动起来。 第100章 她眼睫颤了下, 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被人轻易挑破内心。 宁姝是个温和的人,不,与其说温和, 不如说温柔来得妥当, 看书的时候隔着纸张便能感受到对方春风化雨般的性情, 偶尔强势一回,也多半坚持不了多久。 但对这么个人, 被戳破内心后, 司鸿蔓第一反应就是骑马离开,她一直没去想这个问题, 觉得自己足够坦然,毕竟穿书后,她没有慌乱, 没有无措, 没有歇斯底里。 不过这些都是表象,只有她自己明白, 对那个世界,她确实没有牵挂的亲人, 但依旧是有感情的, 那里才是她的家,她其实一直期待着有一天能回去。 宁姝说她像是和其他人之间隔着什么,那是她下意识的抗拒去亲近,总不肯完全交付自己的感情,怕真的回去后又后悔。 但是她从小没有父母兄妹,太贪念那一抹亲情了, 以至于不由自主的想亲近原主的父亲和大哥, 她一面怕自己沉迷会生出不舍, 一面又忍不住陷进去。 她不敢回应谢惟渊的感情,亦是同样的原因,若她还能回去呢,她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直都在准备着,不去插手,不去干预,静待随时抽身离开,即便知道这只是个渺茫无望的幻想。 她不是不喜欢那个人,但是她实在怕自己回应了感情后又匆匆抽身离开,那不仅对她不好,对谢惟渊也不好。 司鸿蔓昏沉沉的理着自己的思绪,宁姝颇有几分担忧的看着她,像是怕给她带来压力,却又很想帮她,司鸿蔓只觉自己快要招架不住宁姝这润物无声般的关怀,喉间哽了哽,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点秘密几乎要脱口而出。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嘶鸣,把她冲动下想要坦白的话,硬生生又压回了喉咙里。 两人一齐抬头朝着远处看去,不过树影丛丛,看不清是谁在那儿,只能看见一阵惊鸟从林中飞过,听动静是往这边过来的,不过应该和她们遇不上。 因为这个插曲,司鸿蔓原本到口边的话收了回去,再次沉默了下来,这个时候她突然觉得宁远还是在这里的好,起码她不会突然心生无措。 宁姝看她脸色有些发白,自己先从马背上翻了下来,又垫着脚把司鸿蔓扶了下来,两人留着马在远处,走到一旁一片稍微开阔些的地方,寻了块稍显干净的石头坐下。 宁姝问道:“没事吧?” 司鸿蔓摇摇头,喝了点清水,垂着眼说道:“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些事情。” 她声音有些低,问宁姝:“我若是一直想躲在纱帐后面,不愿出来呢?” 她话说得没头没尾,宁姝理解的毫无障碍,飞快的点了下头,道:“其实只要明玉你高兴,怎么样都是好的。” 司鸿蔓抿了抿唇,其实她大抵上是高兴的,除了那个人。 第102章 正想着,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离得不远不近,她差点儿以为是自己幻听了,直到在宁姝脸上看到了一样的表情。 “那边是那位骠国公主和,和……” 宁姝卡壳了,一时没想出来另一道声音是何人的,不过听着很耳熟,她站起身努力朝远处又看了几眼,声音比刚才要近,自然也能看到一点人影,就在她看到一片一角时,被司鸿蔓伸手拉了下来。 紧跟着就被司鸿蔓捂住了嘴,宁姝瞪大眼睛,不过没挣动,只是小幅度的点了点头,又拿手指了指对方捂住自己的手,表示自己绝不发生声音。 司鸿蔓现在就像一只警觉的兔子,刚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醒过来,立刻就竖起了耳朵,两人选的这块石头位置太好,正好在一棵树后面,树干粗壮,几乎完全挡住了两个人的身形。 她朝不远处看过去,果然看到了谢惟渊,对方似乎兴致不怎么高,声音听上去十分的冷淡,但这并不能阻挡旁边那个人的热情。 骠国公主被甩了脸色依旧毫不气馁,兴致勃勃的提议:“我是骠国的公主,你看,你若是跟我去了骠国就是驸马,我父亲会待你很好的!” 司鸿蔓顺着风声听清楚的第一句话便是骠国公主热烈的向谢惟渊表达真情,语气丝毫不见扭捏,大胆且奔放,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司鸿蔓脸色唰一下就变了,只是她不太高兴的情绪下还藏着一丝羡慕。 旁边,宁姝也被震惊到了,差点儿被惊出声,赶忙用手捂住了嘴,朝司鸿蔓看去,想一吐为快,却发现对方正直勾勾的看着前面,视线一错不错,眉心紧紧蹙着,像是生了气。 宁姝看了看前面,又看了看身边的人,突然福至心灵,弄明白来其中的缘由,但依旧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她把脑子里有关谢大人的画面拉出来抖了抖,发现少得可怜,更不提谢大人和明玉在一起的画面了。 那边,骠国的公主还在坚持不懈的推销自己,“我一母同胞的哥哥是父亲最喜欢的孩子,将来一定可以继承大统,你们大周人不是一向讲什么理想抱负么,来骠国,我让哥哥给你封最大的官。” 对方还是的小姑娘,语气充满了天真,估计在骠国的皇室十分受宠,否则也养不出如此天真烂漫的性子来。 可惜谢惟渊一点欣赏的意思都没有,直截了当的拒绝了。 司鸿蔓脸色好了些,视线落在谢惟渊的脸上,他们现在离得并不算远,足够她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了,皱着眉十分的不耐。 不过那骠国公主显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觉得谢惟渊是在敷衍她,非缠着谢惟渊要他说个理由出来,在一叠声的追问下,谢惟渊终于不耐烦的说了句他是大周的人,不会去骠国,更不会在骠国做官。 原以为骠国公主能就此打住,没想到对方直接拉紧了缰绳,让马儿在原地踢了踢蹄子,脸上带着笑,仿佛这不是什么难题,开心的说道:“那我可以和亲,父亲有好多孩子,肯定会同意的。” 骠国公主看着谢惟渊,越看越觉得这张脸实在是吸引人,“父亲给我选的夫婿都没有你好看,你不愿意去骠国的话,那我可以来你们大周。” 谢惟渊额角上的青筋跳了跳,他为数不多的耐心快要消失殆尽了,若不是为了跟上郡主,他根本不会来这一片,眼下郡主的人还没有找到,旁边跟这个聒噪的女人。 一想到宁远是跟着郡主一起走的,他眉心就拧了起来,皇上特意指了宁远去保护郡主,其中缘由可想而知,且司鸿家似乎对此事乐见其成。 谢惟渊抬手压了一下眉心,正要说话,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声响,寒着脸转头看去,视线里空荡荡一片,什么人都没有,仿佛刚才那声只是个错觉。 树后面看的两人动作整齐划一的缩了回来,背靠着树枝,纷纷屏住了呼吸,司鸿蔓懊恼的看着自己刚刚不小心踢到了一节枯枝,只希望谢惟渊没发现自己,闭着眼默默祈祷对方赶紧走,宁姝也是一脸紧张,不过她是担心宁远这个时候回来。 那边,谢惟渊坐在马上,转动了一下马身,冷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回应他的只有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啦啦的声音,骠国公主本来在心里盘算着还能拿出些什么东西来打动这个样貌好看的男人,正想着被他突然警觉的动作给吓了一跳,张望了几下,什么都没听到,便道:“应该是只野兔子。” 谢惟渊沉着视线等了几息,不知看到了什么,身上泛着的冷气倏然消散了大半,唇边微微扬起,说道:“是只兔子,不过不是野兔。” 他从马上跃下,完全不理会骠国公主在后面大声喊叫,朝不远处的一棵树笔直的走过去,脚步坚定而沉稳。 司鸿蔓闭着眼,一时,鞋底踩在枯叶上的声音格外清晰,她一动不敢动,希望谢惟渊只是来转一圈的,她听到脚步声突然停住了,几息之后还是没有动静,忍不住偷偷睁开一条缝,就这么直接撞上了对方的视线。 谢惟渊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点笑意,只是被压住了,轻缓的唤了她一声:“郡主。” 后面,骠国公主也跟跳下马追了过来,没看到司鸿蔓,就单单听到这么一句称呼,以为是在喊她,纠正道:“什么郡主?你该喊我公主。” 几步追上来,终于看到除了谢惟渊还有两个人,不过她认不识宁姝,故而把视线放在了司鸿蔓身上,不怎么高兴道:“是你?我记得,你就是那个明玉郡主。” 谢惟渊没管旁边的人,视线全在一人身上,他微微俯身,伸手,“郡主,石头上凉。” 这是自江南一别后,谢惟渊第一次跟她说话,司鸿蔓不知怎么,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手,鼻尖有些泛酸。 谢惟渊并不急,耐心的等着她,片刻后,手心被搭上,他满意的抬了抬唇边。 第101章 宁远找过来的时候, 就看到了这么一幕——郡主的手搁在谢惟渊的掌心里,他敏锐的察觉到因为自己的出现,气氛陡然降低了几度。 他一早就查过此人, 虽然久不居皇城, 但谢家的事还是有所耳闻的, 何况他与谢惟渊是同辈人,还未去边疆前就听过对方的盛名, 此刻, 被这么一个人物带有敌意的目光,颇为奇妙。 不过同为大周朝的臣子, 宁远只当没有察觉,冲着对方点点头,不咸不淡的打了声招呼:“谢大人、骠国公主。” 谢惟渊的声音带着点金玉质感, 冰冷无情, 仿佛刚才对面司鸿蔓的那点儿暖意顷刻间被蒸发得一干二净,“宁小将军。” 宁姝从面前两人微妙的气氛中察觉出了一□□味, 觉得再这么干看下去,说不定下一刻就要陡生变故, 赶忙把宁远叫了过来, 分了分对方捕兽袋的猎物。 司鸿蔓仿佛这会儿才回过神,想要抽回手,只是抽了一下没有抽动,谢惟渊握得很紧,不至于弄疼她,却也让她逃不了。 她动了动唇, 压着声音轻轻唤了一句:“谢惟渊。” 对方并没有松开, 反而俯身凑近了她一点, 若是司鸿蔓抬头看一眼,就能发现对方眼中压抑着的一丝期待,平添了几分急切,但她垂着眼睫,自始至终都看着地上的枯枝,仿佛能看出一朵花儿来。 司鸿蔓道:“谢惟渊,我想回去。” 她感觉到了握住她的手骤然收紧,不过只是一瞬又收回了力道,慢慢放开,还不待她松口气,便听对方道:“好,我送郡主回去。” 旁边,等得不耐烦的骠国公主听到这句,立刻皱起眉抗议:“喂,你不是要陪我吗?你们皇帝让你陪着我的。” 说完,又冲司鸿蔓一瞪眼,不怎么客气道:“你不等跟我抢人!听见没有?” 可惜被她问话的两个人都没理她。 最后不知怎么成了五个人一道返回,司鸿蔓仍和宁姝走在一起,骠国的公主原本是赖在谢惟渊旁边的,结果无论是谢惟渊还是宁远,都没说话,更没理她,撇撇嘴,也到了前面。 宁姝不放心的回头看了眼,小声的同司鸿蔓道:“明玉,他们不会打起来吧?” 她其实想说‘他们不会为你打起来吧’,幸好及时刹住了舌头,生生把为你两个字咽了回去。 司鸿蔓没回头看,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从侧面看过去,安静的像个精妙的人偶,骠国的公主在另一侧偷偷打量她,总觉得谢惟渊对这人特殊,是因为长得好看? 骠国公主瞧得认真,觉得确实好看,眼珠转了转,心道,可以让哥哥跟大周皇帝提和亲的事,等她成了自己嫂嫂,去了骠国,谢惟渊说不定也会跟过去。 司鸿蔓不知道骠国公主的奇思异想,她在想宁姝之前跟她说的是,之前因为谢惟渊打断了,宁远是怎么知道她同皇上说的那些事的? 那事除了她和爹爹还有大哥,就再无第四个人知道了。 不,不对,还有个人! 她眼睛骤然睁大了些,想到了另一个可能,紧跟着就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可除了那可能外又没有别的可能了。 第103章 后面,宁远握着马鞭,看了眼前面的司鸿蔓,状似随意道:“谢大人似乎对我有敌意。” 谢惟渊眼神极淡的扫了他一眼,直截了当的承认了 :“嗯。” 宁远结结实实被噎了下,他又不是傻子,这会儿也猜到是为什么了,只是他实在是想不通,明明三年前,这位谢大人还对明玉郡主避如蛇蝎,怎么三年一过,倒有几分非君不可的味道在里头了。 明玉郡主是生得好,皇城也挑不出几个比得上的,可人家三年前也是这么个长相,还是说谢家倒了后,这位谢大人要借着明玉郡主的势起来,所以才不得不来个猛回头? 宁远看了眼谢惟渊,觉得对方脸上一点也瞧不出什么委曲求全,反倒十分的乐在其中,以至于对他这个被莫名牵扯其中的人带上了敌意。 不过,明玉郡主是不是三年前的心思,就不好说了。 宁远敛回视线,又朝前面看去,天高远阔,美人垂目,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既然皇上弄错了,以为明玉郡主喜欢他,那他为什么不能把这个误会坐实? 想到这,宁远邪气的咧嘴一笑:“我对谢大人也有些。” 所幸他们不在密林深处,只在围外转了转,不消一刻钟就回了营场,后面的两个人才没升级为热战。 皇上见他们几个一起回来,还惊讶了下,乐呵呵的几句,他近来心情好,国事顺心,家事亦顺心,随着太子复立,朝中几派以及剩下的几个皇子都安分了不少。 最让他高兴的是冀儿因为这个事悔悟过来,如今行事稳重了不少,总算是能让人夸上一句堪当大任的话来。 司鸿蔓顺着皇上往后面看,陆冀修方才不在,这会儿已经过来了,站在皇上身侧,正在同骠国皇子说话,以前的那股子意气风发收敛了不少,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从这个角度看,仿佛能看见陆冀修眉间挂着的阴郁,让她无端恶寒了一下。 她转身回帐篷换了件衣服,高高束起的头发也放了下来——她实在没心思再去密林里晃荡了,在帐篷里小口喝着茶,身上回暖了一点,脑子也能跟着动了。 谢惟渊被皇上叫走,浩浩荡荡一行人也去了密林,包括陆冀修和陆崧明,还有骠国的王子,至于宁远,居然还在营地,傍晚的时候,会互相比试谁的猎物多,最多的能御赐的宝贝,或是一把上好的弯弓,或是一柄宝剑。 司鸿蔓原本不是想找宁远的,不多转了一圈,人都去了密林深处,连司鸿疾也不再,她抿了抿唇,宛自思考了下,觉得事情总归要说,于是叫住了宁远。 两人站在营地的一角,风不大,但是刮在树上还是发出了簌簌的声响,给人一种无端萧瑟的感觉。 司鸿蔓对着旁人旁的事一向干脆利落,有什么说什么,顾虑良多纠结难安只是在对谢惟渊时特有的,她语气称得上平淡的问宁远:“皇上同你说了什么?” 宁远起先心里还存了几分旖旎的情绪,以为司鸿蔓把他叫到这处是为了说什么风花雪月,等他看清郡主脸上的表情以及那没什么起伏的音调,就明悟了,直挺挺的往树上一靠,倏然笑道,“郡主是指什么?” 司鸿蔓半眯了下眼睛,丁点儿的不快又冒了出来,不过想到宁远是因为她被拉进来的,又压下了心里的那点火气,十分肯定的说道:“皇上暗示过你。” 她说话时飞快的捋了一遍时间,愈发确定皇上是个憋不住话的人,道:“是你回来那天,进宫面圣的时候。” 说到这,司鸿蔓停了下,眉心蹙起,问道:“除了你,还有别人在么?” 宁远这回回答的很干脆,“没有。” 这么点私密的事,皇上连对着他都是用暗示的口吻说的,怎么可能再说给其他人听,不过想一想那个场面,若是杨将军在场,估计得吓得三魂五魄颤一颤,然后骂他一句隔了十万八千里还招惹小姑娘。 “那就好。”司鸿蔓点点头,看了眼慢慢西斜的日头,索性也不溜弯子了,直直道:“皇上误会了一点事,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就不重复了,这事是我做的不妥,连累你被皇上误会,你要——” “等一等!” 司鸿蔓后面有关补偿的话被宁远截断了,因而没能说出口,她看着抵着树的青年,等对方说话。 “这点儿误会于我算不得什么,尤其是在我见过郡主之后,所以郡主不用想着怎么补偿我。”宁远稍微移动了下脚跟,让自己肩背靠得更舒适一点,他脸上带着一点笑,像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随口问出的话:“不过我想知道郡主为何没有直接告诉皇上那个人的名字,反倒让皇上误以为是我。” 司鸿蔓拧着眉看他,并不觉得宁远有全部的知情权,于是捡了个还算诚实的原因回答了他:“皇上并没有直接问。” 宁远也没有要刨根究底的爱好,何况有些事他不知道比知道的好,遂一点头,接受了这个答案。 不过他还想挣扎一下,顺便给谢惟渊使使绊,“可我并不觉得郡主对那个人有多喜欢。” 司鸿蔓面对旁人,倒是坦诚得足够快:“我喜欢的。” 宁远愣了几息,随即低低笑了声,显然没把这话当真,只觉得是郡主拒绝他的托词,他眉梢微微扬起,说道:“郡主若真是从三年前开始便喜欢谢大人,那谢大人实在是有些无趣,直到现在也没能瞧出郡主的心意。” 不过他挑拨离间的水平显然不高,司鸿蔓完全没有上当,只清凌凌的看了他一眼,临走时扔下一句话,道:“那是我们之间的事,就不劳宁小将军费心了。” 第102章 晚上, 清点完猎物,得了第一的是二皇子。 二皇子腿上养好,铆足了力跟自己较劲似的, 直比旁人多了一倍有余, 不像是狩猎, 倒像是洗劫了大半个山头。 司鸿蔓对那把御赐的冷兵器没什么兴趣,但依旧旁观了赐剑的过程, 二皇子眉飞色舞, 几乎把心理活动都写脸上了,三皇子沉着脸, 没理自己这个二哥。 跟着皇上出去的一行人收获都不多,毕竟保护皇上为首位,只偶尔拉一拉弓不让捕兽袋空着太难看就行。 猎来的动物有专门的人处理, 洗净腌制, 然后架着火堆上烤,皮下的油脂发出滋啦的响声, 滴落下来,旋即蹦出一簇火星。 司鸿蔓坐在司鸿疾旁边, 看对方用一把弯的匕首利落的隔开已经熟了的肉, 然后用刀尖挑进她盘子里,头一扬,格外粗狂,“吃吧。” 营地里的火堆驱赶了秋日晚上的凉意,司鸿蔓吃了口原汁原味的烤肉,脸上被火苗映得通红, 手心里甚至还冒了一层热汗。 在司鸿疾这边混了个囫囵饱后, 司鸿蔓去更衣, 回来就捎上了个小尾巴,骠国公主不知道怎么发现她的,摸了过来,非要挨着她坐。 司鸿疾处理了几块肉,那边宁姝也晃了过来,于是果断把刀一收,地方留给小姑娘谈心,自个找同僚喝酒去了。 骠国公主不拿自己当外人,她觉得骠国和大周的王室肯定能联姻,至于是她来大周,还是司鸿蔓去骠国,还得问一问。 她拿眼仔细看了会儿司鸿蔓,发现对方果然是生得好看,连吃肉时的姿势都好看,好像手里端着的不是盘烤鹿肉,而是碟绿豆糕。 她在心里琢磨了下,觉得自己来大周和亲的可能性不太大,但还是要问一问,“你们那个谢大人,他是不是喜欢你?” “咳、咳咳……!!!” 旁边爆发出了一道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不过不是司鸿蔓的,是一旁竖起耳朵悄悄听着的宁姝,她刚咬了块肉,还没咽下,差点噎住。 骠国公主白了她一眼,不满道:“我问她,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宁姝从没见过有人这么问话的,饶是她,总是被人说讲话太过直板,也不会这么问事情,不过问题确实不是问她的,所以她抿着唇没说话。 司鸿蔓一天之内被两个人这么问了,不过一个正着问,一个反着问,她差点有总自己同谢惟渊的关系登上了八卦头条的错觉。 按理说,比起宁远,这位骠国公主和她更加不熟,她该立刻就点头才对,但一旁还有个十分要好的宁姝,所以她犹豫了下,才点头,“嗯,喜欢。” 骠国公主听了这话后努了努嘴,想走又觉得有点亏,于是不死心的又问道:“那你呢,你是不是不喜欢他?” 她记不得宁远的名字,不过知道宁远和宁姝的关系,便一指宁姝,冲司鸿蔓道:“你喜欢她哥哥,对不对?” 说完,自觉窥破了一点秘密,抬着下巴有点得意:“我看见了,你们皇上想让你和她哥哥在一起,我还看见你们在西南角说话了。” 宁姝猛然一扭头朝司鸿蔓看去,她都不知道明玉和她大哥私底下见过面,结果视线飞得有些远,看到了后面一道人影,一双眼瞪得浑圆。 司鸿蔓小幅度的皱了皱眉,心道,果然不能临时起意,她叫住宁远的时候,整个营地都没几个人,她飞速回忆白天和宁远说的话中有没有什么大不敬的地方,确信是没有后,眼梢微扬,温声一笑:“是啊,但那又如何,我和宁小将军只是说句话而已。” 第104章 她本意是反驳对方的话,但是落在旁人的耳朵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尤其是这个人十分在意宁远和她的事。 宁姝几乎是惊惧的看着谢惟渊表情越变越冷,对方落在司鸿蔓身上的视线像是下一秒就要将人吞了,她一个胆颤,顾不上许多,一把握住司鸿蔓的手,凑过去道:“谢大人来了!” 司鸿蔓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像是突然不会动了,就这么变成了个人偶,也不敢回头,倒是另一边的骠国公主听到动静扭头,一下子蹦了起来,用欣喜的语气问道:“你怎么来了,是来找我的么?” 骠国公主立刻抛下了刚才的问题,眼神黏在了谢惟渊身上,只觉这个人冷着脸的样子说不出的好看,比之前还要让人心动,就是有点太可怕了。 她问完,也不等对方回话,就大胆的蹭了过去,腻着一把嗓子,甜滋滋的开口:“我——” 谢惟渊笔直的绕过她,冲着那个一直到现在都不肯回头看一眼的人走过去,跳跃的火光印在他的脸上,却显得整个人更冷了,几乎能冻住熊熊燃烧的火苗。 他用了极大的耐心,才没有直接把人摁住吻上去,而是打横抱起,臂弯里的披风一扬,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对方身上。 司鸿蔓只觉肩头一暖,还未及反应,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随后眼前一黑,大约是被罩在了一件披风里,她大抵是心虚,所以相当配合的一动没动。 骠国公主被谢惟渊直接忽视已经不高兴了,这边又看到对方居然抱着别人要走,哪里还按耐得出,立刻就要追上去。 宁姝眼明手快,一把拉住骠国公主,另一只手飞快在捂住对方准备大喊大叫的嘴,骠国公主不是个小白花,挣扎起来力道不小,宁姝累得气喘吁吁,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折腾的一身汗,总算是把人按住了。 眼看着明玉和谢惟渊走远了,背影消失在了夜色中,这个松了口气,四下张望了番,想看看有没有注意到这边,结果刚一转头,就僵在了原地,不过,饶是这样,她手上动作也没放松。 陆崧明哪里见过宁姝这般张牙舞爪的样子,他是来找谢惟渊的,见不到人一个反应就是对方在司鸿蔓这儿,哪知道过来还有意外惊喜。 “这是……?” 那边,骠国公主终于挣了开来,哪里还瞧得见谢惟渊,脸都气红了,不过在火光下,并不怎么显现,一双眼闪着愤怒的小火苗,指着宁姝质问陆崧明:“四殿下,你们大周就是这么对待贵客的么?” 骠国公主出奇愤怒,只觉有种情郎被人抢了的羞辱感,面子下不去,因此非要讨个说法。 宁姝觉得自己都没怎么使劲,她刚要说话,被陆崧明拦了下来,朝宁姝眨了眨眼,给了对方一个安心的表情,不消一刻钟便把人给哄住了。 不过等弄清楚原委,脸上的表情也是有些怪异,摸了摸自个的脸,心道,他长得也不差,怎么单谢惟渊一个到处招人家小姑娘呢,不过这点儿微妙的较劲在宁姝看过来后唰一下消失了,乐颠颠的扬起了个笑脸,招桃花的事还是留个谢大人吧。 而被动招了桃花的人,正抱着个宝贝,往林地深处走。 司鸿蔓被放下来后没有不适应,披风从她头上落到了她的肩上,头顶上是被枝丫遮盖住一半的月色,影影绰绰,不过还是能看见远处一簇簇明黄色的篝火,顺着风还能听到几句笑声。 此刻的她就像和谢惟渊置身在一个只有两人的天地,与营场的其他人隔开了一道屏障,远处隐约的嘈杂衬得此处更加安静。 司鸿蔓还有些心虚,为了刚才被谢惟渊听去的事,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但下意识觉得自己不占理,因此垂着头,等着被训。 然而等了一会儿,却并没有等到对方的质问,只有略显粗重的呼吸,在静谧处格外明显,仿佛贴着她耳廓一般。 司鸿蔓有些不安的抬头,想看看谢惟渊此刻的表情,她小心翼翼的扬起脸,抿着唇去瞧,可惜月色并不明朗,偏巧似有风吹过,树枝偏离了原本的位置,透进来一缕月光,阴沉一双裹着烈焰熔浆的眼睛。 她心头一骇,直觉想要逃开,却被对方的视线牢牢的钉在了原处,下一刻,夹着滚烫热意的唇落了下来。 司鸿蔓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后背抵在了树干上,她被迫仰着头,唇瓣上承受着来自对方的醋意和怒火。 谢惟渊生气了,她心道。 谢惟渊察觉到了她的走神,极为不满的她唇瓣上被重重咬了一下,把那一点零零碎碎的呜咽压回了喉咙,直到身下的人再无暇胡思乱想。 谢惟渊失控的时间并不长,原本粗暴的吻在片刻后变得绵长,终于有了几分旖旎,夹杂着情/欲,蓬勃的热意随着呼吸喷洒在颈间,外衣上却带着晚间的寒意,对方显然没有在篝火旁坐太久,一冷一热间两相交叠,司鸿蔓身子不受控的打了个颤。 她像是突然生出一点防抗心的幼猫,不愿被人压在掌下任意搓揉,于是鼓足勇气反咬了一口,谢惟渊的动作顿了下,下一瞬,唇齿间的动作愈发凶猛,带着一股子镇压的味道,强势,不容退避。 司鸿蔓终于停下了那点无用的挣扎,乖乖的仰着头,任凭对方在她唇间肆虐,偶尔吃疼了,才会呜咽一声,她被困在对方胸前,脑袋抵在树干上,却并不硌人,即便是这般气势汹汹之下,谢惟渊仍不忘身后为她垫了下后脑。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司鸿蔓以为自己要呼吸不上来晕死过去前,谢惟渊终于大发慈悲的放过了她,然后只是移开了唇,身体却没有往后退,两人靠得极近,几乎鼻尖抵着鼻尖。 司鸿蔓气息不稳的朝谢惟渊看去,望进了一片如墨的眸色中,怒气消散,余下的便是常人难以看见的温和。 其实除了一开始有过误会外,之后谢惟渊几乎从未跟她生过气,更不要说这般带着惩罚性质的吻了,中秋那日,也只是克制的在额前印了一吻,一触即分。 她眼里不知何时蓄了层薄薄的雾气,像是被欺负了狠了,委屈又无辜,却知道无处声张,只能乖乖受着,娇嫩的唇瓣平日里何曾受过这么苛待,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似乎在也承受不住哪怕一丝触碰。 她只是不那么用力的抿了唇,便发出了嘶呀一声,旋即绵密的刺痛一阵叠着一阵袭来,仿佛被有人用极其细小的针扎过。 但她现在却无暇顾及自己的唇瓣,表情僵硬,像是被雷击中了脑袋,整个人愣怔住了,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上一回,在司鸿府,她醉酒醒来后,唇瓣上也是一样的刺痛。 司鸿蔓几乎在一瞬间想起了那时候的事,她睫毛抖得厉害,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谢惟渊难道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喜欢她了吗,可为何事后又不告诉她,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她喉咙发紧,声音是抖着的,“那,那……那天,我喝醉了,你亲过我。” 谢惟渊不曾想一个吻会让司鸿蔓记起几个月前的事来,他看着被自己困在胸前的人,碾上对方滚烫的耳垂,倏然不轻不重的笑了下,说道:“郡主记起来了?” “我那个时候便喜欢郡主了。”他并不用司鸿蔓回答,问完便自顾自说了起来,“不过,郡主若是要问我从何而起,我也无法说出一个确切的时间,等发觉的时候,早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了。” 谢惟渊望着眼前似乎被他惊到的人,看了会儿,突然松开了禁锢,往后退了小半步,他捉住对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问道:“郡主不是从三年前就想要我了么,为何如今却一再退缩?” 司鸿蔓前一刻还沉浸在谢惟渊很早就喜欢自己的真相中不可置信,下一刻又听对方毫无征兆的提起三年前的事,一颗心七上八下几乎要从胸腔中飞出去。 她蜷了蜷手指,想把手收回来,可被谢惟渊按着,只能覆在对方的心口上,她看向对方的眼眸,然后像是被烫到一般,嗖一下避了开来。 她不知道怎么跟对方说寻香楼的事,那是他们此前唯一的交集,倘若对方问得更细一点,就会发现她对那天的事一无所知。 司鸿蔓细微的发着抖,好似只狼狈逃窜的兔子,在漆黑的箭矢下无所遁形,下一刻就要被捉住,扼紧咽喉。 谢惟渊不可能再让她躲过去,他眼底暗了下,说道:“郡主,你在怕什么?怕我知道你不是司鸿蔓?” 他语气堪称温和,可司鸿蔓却生生出了一层冷汗,有那么一两分钟,她连呼吸都忘了,瞪大眼睛看向对方,那一瞬间,眼中什么都有,惊惧惶恐,慌张无措,藏在最深处的秘密就这么被猝不及防的挑破开来,摆到了明面上。 谢惟渊狠狠一皱眉,直接把人裹进自己怀里,像是哄小朋友一样细细哄道:“郡主,别怕。” 他原先只是猜测,直到此刻看到司鸿蔓的反应,才完全确定这是真的,他之前让人调查过司鸿蔓的行踪,并没有发现异常,就像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突然之间发生了转换,毫无破绽又匪夷所思。 第105章 他并不在意怀中的人是谁,原先是何种身份,但对方一次次逃避,让他明白了一点,如果他不主动挑破,对方永远不会说,不,或许会说,在长久的以后,所以他等不及了。 人性是贪婪的,欲壑难填,永远想要更多。 就像他,起先觉得只要能陪在郡主身侧,护对方一世安好便可,却在无知无觉中生出了其他的心思,妄念一发不可收拾,如藤蔓般野蛮生长,等发现时,已是遮天蔽日。 既然除不尽,那便不除了,他想要她,要一颗完完本本的心,他不可能再往后退,再退就是悬崖深谷,坠落并不可怕,他怕自己控住不住,会把怀中的人一起带下去。 司鸿蔓牙关打着颤,半晌才气息微弱的发出一声细音:“你,你……你怎么知道?” 明明连司鸿长印和司鸿疾都没有怀疑过她,她知道自己和书里那个被一笔带过的郡主并不像,甚至相差甚远,可从未有人怀疑过,她便以为是穿书带来的一系列效应,帮她自动修正了这些误差。 谢惟渊依旧把她抱的很紧,大掌一下接一下的顺着她的后背抚过,无声的安抚,他道:“我跪在碎瓷片上的第二天,你来了。” 他记得清楚,她裹着一件白毛领子的大氅,蹲在他面前,冬日清早的日光越过檐角,斜斜的打在她身上,洒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圈,干净圣洁。 他当时并不知道,是在无数次一点点往前推忆时,才确定的。 温热的气息打在颈间,谢惟渊轻声问道:“郡主从何处来?” 第103章 司鸿蔓直到坐进南下的马车, 依旧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一个半月前的秋狩,就好像昨天发生的事,后头又发生了几件大事, 譬如太子妃定了, 就是之前那位高家姑娘, 正月大婚,又譬如骠国使团回程, 并没有人要和亲, 司鸿疾领队南下出使骠国,再譬如皇城的宗族又倒了一家, 而之前半死不活的何家也彻底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她托着腮,朝车窗外看去,轻轻舒了口气, 这一个半月, 她过得实在浑浑噩噩,人在府上, 精神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但还好, 她把自己拽了回来, 就在半刻钟前。 司鸿疾透过车帘看了妹妹一眼,一个半月前秋狩,明明他离开前还好好的,结果被人晕着抱了回来,然后半夜便起了高烧,几度惊厥, 反反复复一直持续了许久。 若不是当时妹妹情况危急, 他大概要跟谢惟渊图穷匕首见了, 待妹妹稳定下来后,事情都过去了大半个月,他忙得连轴转,要不是对方登门,他都要忘了。 一想到对方有恃无恐登门的样子,司鸿疾就有些牙痒,恨恨的咬了咬后槽牙,偏他问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谢惟渊却缄默闭口不言。 司鸿疾瞧着妹妹好不容易才养出一点肉的下巴尖又瘦了回去,顿觉得谢惟渊更不顺眼了,这回他出使骠国,皇上特允了他把司鸿蔓带上,全赖太医束手无策,只能说出门走走恐怕能好。 他从出城门就开始频频往马车里看,也不知这个办法能不能成,他想到一整个月里,妹妹魂不守舍,几乎没什么反应,太医说瞧不出问题,或许是受了什么惊吓,过了这阵子变好了。 他脑子里一团乱,想着围场营地到底能有什么能吓着妹妹,若说是凶兽,那也不可能只吓个人就撤,况且谢惟渊还在,一想到那个人什么都不肯说,顿时没能收住脾气,一拳捶在了马鞍上。 司鸿蔓轻轻唤了声:“大哥。” 这句轻飘飘的声音落在耳朵里,不亚于天籁,要知道他妹妹自晕过去后便再没主动说过话,这么清清楚楚的喊他更是头一回。 司鸿疾小心翼翼的侧过头,没下马,怕惊着妹妹,对上妹妹一片清明的瞳仁,呼吸一滞,紧接着便是欣喜若狂,他大喊了一声妹妹的小名,然后从马上一跃而下,因为没来得及拉紧缰绳,下马时还踉跄了几步,但他完全没心思估计自己是不是在同僚面前丢了形象,一把扑上马车,这些动作几乎都是瞬间完成的。 刚一进车厢就看到妹妹身边的大丫鬟亦是一脸激动,甚至还抹了把眼泪,他握住妹妹的肩,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语速飞快的问道:“蔓蔓,怎么样,头晕不晕,还难受么?” 司鸿蔓摇了摇头,轻声细语道:“我没事了,哥哥别担心。” 说完,便被司鸿疾一把搂进怀里。 对司鸿蔓来说,上一刻她还在谢惟渊怀里,现在又换了个人,颇有一种自己是只猫,所以才会被人搂来搂去的感觉。 好在司鸿疾表达亲情的方式并不冗长,只简简单单一抱就又松开了,末了,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司鸿疾连夜写了信给父亲,热烈赞扬了太医的英明果决,喜气洋洋的汇报妹妹恢复的好消息,此刻还没出皇城多远,遣人把妹妹送回去也是成的,不过司鸿疾担心妹妹回皇城后又复发,索性把人给带上了,反正是得了皇上的首肯。 之后一路,司鸿蔓听着司鸿疾给她絮絮叨叨讲这一个半月来的事,她这一个半月并非对外界无知无觉,只是难以控制身体,恢复清明后,一些大事还是能记起来的。 陆冀修年后大婚,皇上给司鸿疾留了大约三个月的时间,谈不上匆忙,足够稳稳当当的谈事,不过考虑回程时正是冬天,遇上大雪恐怕会耽搁行程,所以去的路上便没耽搁,只用了半个月便到了。 若是按照皇城的日子算,这会儿已经进了深秋,不过骠国大约是刚入初秋没多久,虽带了点凉意,但也没到穿寒衣的时候。 司鸿蔓陪着哥哥去见了骠国国王,以及一屋子的皇子公主,她算是跟过来玩的,谈事主要由哥哥来,因此乐得清闲。 骠国公主不知从哪听说她也来了,直接找了过来,围着她转了几圈,惊异道:“你果真是好了!方才你们的人说我还不信,你们大周的医师可真厉害!” 她离开大周皇都的时候,听说人还没醒呢,当时她还瞒着哥哥偷偷溜出去找谢惟渊,说明玉郡主醒不了,想叫对方跟她一起走,结果那人脸色差得可怕。 骠国公主到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不过她色心不改,还是觉得那么好看的人不弄到手太可惜了,叠着脚象征性的张望了几眼,带着一脸希冀的问道:“谢惟渊没跟着你一起来么?” 司鸿蔓猝不及防听她提着个名字,呼吸先是一滞,一路上,司鸿疾有意无意的避开提她晕倒当天的事,她也顺从着没有多问,顿了顿,嗓音涩然的问道:“他为什么会来?” 骠国公主听出了话音,惊讶道:“他那么紧张你,居然没跟来?”说着撇了撇嘴,“我本来以为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呢,后来问了才知道不是。” 美色没跟来,骠国公主也歇了心思,总不好飞到大周皇都把人给拽过来吧,她也无事,索性就待着司鸿蔓这儿,不着调的谈起了天,“那么好看的人,我要是你,一早就收进府里当自己人了,哪还轮得到旁人觊觎。” 司鸿蔓心道,她确实起过那心思,不过那会儿还不是她。 她那天晚上在极度震惊之下晕了过去,因为谢惟渊发现了她的异常,可她当时确实是心慌,但也不至于一晕晕这么久。 她甚至觉得这是系统给她的警告,虽然她没什么系统,但是小说里不都是那么写得么,穿书者的脑子里一般都有个系统。 司鸿蔓不靠谱的瞎琢磨着,不怪她多心,任谁浑浑噩噩过一个半月,谁都会往怪力乱神方向想的,她这一个半月也没有穿回去的记忆。 旁边,骠国公主见自己说了半天,对方居然一声不吭,完全没反应,扭头一看就看见她两眼放空,伸手到司鸿蔓跟前挥了挥,“想什么呢,我跟你说话呢。” 司鸿蔓神色自然的切换进来,一点头附和道:“嗯,你说得对。” 骠国公主刚准备好词,想跟她呛一嗓子,就听得这么一句话,顿时把想说的都抛到了脑后,两手撑着桌面,凑了过去,一挑眉道:“真的,你也这么想,那你怎么没动手?” 司鸿蔓推了推她脑袋,不怎么走心的随口答了她一句,“自然是比不得你这个公主随心所欲。” 对方龇牙一乐,觉得是这么个道理,虽然她兄弟姐妹多,但上头也就一个父皇,其他人谁也管不住她。 两个人年纪相差不大,对方又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加之前阵子结下的那点零星交情,没几日的功夫就带着她把骠国的都城给转了个遍,寻思着再找些好玩的东西。 对方想了会儿,一手握拳,啪一下砸在另一只手的手心里,说道:“我去大周,你们皇帝带我去了围场,走,我也带你去骠国狩猎的地方转转,好叫你开一开眼界。” 司鸿蔓以为骠国狩猎的地方跟大周差不多,皇家围场,便跟了上去,等到了地方一看,才发现是一大片茫茫无边的草原,倒也并不平整,凸起的岩山零星的散落着,不过因为视野足够开阔,所以岩山也显得平了。 第106章 骠国公主拍了拍马颈,动作颇为潇洒的挥了一鞭子,“怎么样?” 司鸿蔓一时词穷,望着漫山遍野的草,只蹦出个好字来。 她骑马的水平丝毫不见长进,慢吞吞的缀在后面,骠国公主又不是宁姝,况且面前是她熟悉无比的草原,哪里耐得住性子,跟司鸿蔓念叨了没两句,就冲了出去,不一会儿就蹿出去老远,只看见一个零星的小黑点。 草原上的气候说变就变,哪怕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秒豆大的雨点就能砸落下来,老天爷变脸从不讲道理,纯看心情。 司鸿蔓正不紧不慢的往前晃着,骠国公主说跑两圈就回来找她,所以她也没挪动多远,感觉头上阴下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回去了,偏偏身下的马跟蹄子上生了根一般,任凭驱使,就是一动不动。 她没折腾动马,先把自己折腾出了一身汗来,眨眨眼,四下看了圈,哪里还看得见什么人影,印眼的除了茫茫一片草原,什么都看不到,骠国公主早不知道奔到哪儿去了。 当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时,司鸿蔓脑袋里冒出的唯一念头大概就是她跟狩猎两个字犯冲。 真的,下回她听到这两个字就躲开。 第104章 司鸿疾是在半个时辰后才知道这件事的, 他当时正跟骠国的国王谈论边境互通的事,还没商量个所以然来,就听说大周那边来了人。 他还狐疑, 皇上好好的派两拨人来做什么, 等看到来人是谢惟渊后, 也不想问了,好险才克制住, 没把手头握的杯子给砸过去, 主要是瞧见了之前去过大周的骠国王子同对方一道进来,老国王还一脸热情的模样, 显然是事先知道的,跟他的任务不相交。 他下意识的想到了妹妹,招来自己这边的人一问, 得知妹妹跟那个小公主去了草原, 说是骑马去了,便点了点头, 放下心来。 还没等他解除警报,就见谢惟渊冷着一张脸走了过来, 语气生硬又急促:“郡主去了草原?” 后面跟来的人自然是知道谢惟渊的, 对方这一年来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就算不想着巴结,起码别招对方惦记,刚要答是,就被司鸿疾一展胳膊给拦下了。 那人看了看旁边的司鸿疾,又看了看前面的谢惟渊, 哪边都不像是能得罪的, 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谢惟渊眉心折出一道不深不浅的痕, 压着火气,“草原起风了。” 他从那边过来,如果郡主去的就是那一片的话,现在大概已经开始落雨了,谢惟渊没管司鸿疾听没听懂,用仅剩不多的耐心又问了一遍,“郡主去了草原?” 后面的人没能抗住谢大人的威压,一个点头道:“是、是……” 话音刚落,外头就有人急匆匆进来,视线在殿内转了一圈,凑到王子耳边耳语了几句,然后退了下去,王子没藏着消息,冲司鸿疾道:“你妹妹和我妹妹去了南面的草原,还没回来。” 司鸿疾坐不住了,唰一下站了起来,他对草原不熟悉,但是想也知道应该没什么遮掩的地方,听对方语气,雨势很大,恐怕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他心下一紧,就要出去找人,被老国王叫住了,“不用担心,嘉嘉对那片草原非常熟悉,哪怕是闭着眼睛也能回来。” 草原上骤然起风下雨是很正常的事,王子公主们有时候图玩得尽兴,特意挑着下雨的时候去跑马,有个主子还摔断过一条腿,但也没有回不来的。 司鸿疾勉强稳住了心神,还是担心,妹妹这才刚刚好些,淋一场雨怕是又要生病。 谢惟渊眉心从刚才起便没有松过,他眼皮毫无征兆的跳了起来,大概只是短暂的思虑了几息,便对骠国王子说了句什么,然后对方惊讶的问了一遍,在得到同样的回答后,只好招来个人,让这人和谢惟渊一起走了。 司鸿疾没留意到这一出,只匆匆看了眼谢惟渊在和骠国王子说话,再抬眼的时候谢惟渊人就不在大殿了,他下意识的拧了下眉,心思一转,又放回了妹妹身上。 不过多时,大殿外的天也阴了下来,雨势湍急,几乎在远处连成一片帷幕,老国王咂摸了一口茶,把没谈完的事先放到了一边,毕竟是嘉嘉带着对方妹妹出去的,他虽然不觉得是个什么事儿,但是还是很体谅的没在这个时候继续。 就在司鸿疾要坐不住的时候,外头终于有了动静,有个仆人神色慌张的闯了进来,视线落到他身上之后更慌了,司鸿疾心道了声不好。 妹妹丢了! 他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草原外,见到骠国公主浑身湿透的站在一旁,时不时垫脚朝远处看一眼,对方也是急得不行。 下雨的时候,她正好没和司鸿蔓在一起,谁知道就这么巧,她心里还想着那个大周的郡主马术不行,当即就折了回去,哪知道什么人都没看到,嘉嘉心道对方估计是先回去,这地方离进来的那处没多远,说不定还能追上对方。 可一直等她出了草原,也没见到司鸿蔓,一问外头候着的人,才知道根本没有人出来,她有些后怕的又冲进去找了一圈,还是什么都没看到,眼看着雨势越来越大,赶紧派人去通知父兄。 司鸿疾听到前因后果之后,心头梗了一下,伸手按住,对老国王道:“我要进去找妹妹。” 旁边跟过来的骠国王子看了他一眼,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说道:“你那个,嗯,朋友已经去了。” 对方说的是谢惟渊,司鸿疾当着邻国的面,没否认朋友这个说辞,只是强势要求给他几个人,他要进去草原寻找妹妹。 这件事到了这会儿,连老国王都皱起了眉,按理说不可能找不到,嘉嘉进去转第二圈的时候就把可能会遇上的地方都转了一遍,还没有找到的话,只剩一个可能,那小姑娘遇上旁人了。 骠国王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这时候越多人进去找越好,他不待父亲吩咐,就一一吩咐了下来,又从人堆里拽出来两个人,往司鸿疾跟前一送,“这两个人精通这片草原的每一寸地方,你带着。” 司鸿疾没跟他客气,一点头,跃身上马,进了雨幕。 司鸿蔓在晕过去之前,心里想的是不会又要来一次吧,带她睁眼发现自己还在草原上,只不过靠着一堆岩山,顿时松了口气,还好这回不是一晕晕一个月。 所以,她刚才真的是被人敲晕的! 司鸿蔓撑着身子坐起来,衣服全湿了,手绢肯定也不能用,只好拿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摸到脑后,嘶呀了一声,果然鼓了一块包。 这会儿肯定是和嘉嘉错过去了,也不知道哥哥有没有发现她不见了,嘉嘉的话应该有第一时间把事情告诉骠国国王吧。 就在司鸿蔓晕头转向想办法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长啸,她浑身一颤,打了个激灵,想到嘉嘉说这片草原是骠国王室狩猎用的,没来由的捏紧了心。 雨势很大,她看不清四周围,马也不在,只听得见时不时传来的啸声,似乎像是狼,而且从频率听来,应该不是一匹,是个狼群。 她抿了抿唇,舔走唇瓣上的水珠,撑着岩山的一角站起来,往后面看,同样是一片模糊,在模糊的雨帘里还有几团影影绰绰的东西,远远看去不知道是什么,却让人极其不安。 下一刻,她被人按着脑袋压了下来,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嘘声。 第105章 司鸿蔓先是一惊, 随后听出了这道声音,她顺势矮下了身子,转身回首, 果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 她感觉是自己大概被大雨淋出了幻觉, 否则怎么会在骠国的草原上看见谢惟渊, 恰了一把自己的手臂,是疼的, 不是幻觉。 谢惟渊被她这个动作惊到了, 被雨打过的脸上出现了一道愣怔的表情,定定看了她几眼, 才一把握住她的手,生怕她再给自己来一下,语气疑惑:“郡主?” 这是秋狩之后她头一次见到谢惟渊, 不过听折枝说, 对方有来府上看过她,但是她那会儿神志不全, 对外界的事几乎无知无觉。 她只记得最后对方问她的问题,从哪里来, 她没来得及回答就感觉脑子里一阵刺痛, 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司鸿蔓皱了皱眉,突然记起来的画面让她脑子里再次抽痛了下,不过只是片刻就缓解了,手腕确实一疼,她垂眸看去,谢惟渊不自然的加重了力道, 像是怕她又出现之前的状况。 对方呼吸平稳, 但她却从中听出了慌乱和无措, 这种情绪出现在谢惟渊身上实在罕见,腕间的力道还在收紧,司鸿蔓没喊疼,只抿了抿唇,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小声道:“我没事,不会突然晕过去的。” 这声保证像是一道定心丸,谢惟渊撤开手上的力,却没有发开她,看着她问道:“郡主已经恢复了吗?” 司鸿蔓点了点头,没有瞒他,道:“嗯,已经好了,离开皇城后不久就恢复了过来。” 他们之前还有未说完的事,但现在显然不是旧事重提的好时候,大雨不见停歇,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势,而先前在远处的长啸声却在逼近,她甚至感觉能听见狼群鼻尖喷出的喘息声。 第107章 司鸿蔓敛起心神,不去想之前的事,现在能活着回去才是最大的事,贸然出去肯定不行的,就算谢惟渊在,假如来的真的是狼群,他们两个也没法出去,还在周围尚有岩山遮蔽,应该能撑到哥哥找过来。 她正想着,冷不丁听见旁边传来一句低低的声音,“骠国王室出了问题。” 司鸿蔓没能理解,“什么?” 谢惟渊的声音混着雨声,如深秋清早的井水,裹着冰渣,“不是意外,王室里有人不想看到骠国和大周互通往来,使团出事是最快的办法。” 对方说得简单,但这回司鸿蔓听懂了,有人想推掉这一次的两国商洽,从大哥身上不好下手,所以这才选择了她,可她今天出来完全是因为骠国公主的心血来潮,大雨亦是突然倾泻而来的,难道那个王室内鬼还能呼风唤雨? 想到这,司鸿蔓问道:“公主回去了吗?” 谢惟渊极快道:“不清楚。” 他紧盯着几百米开外影影绰绰的影子,已经能看清楚轮廓了,确实是狼群!而且似有聚集之势,方才只看到了前面,现在再看,后面跟着数不清的影子,大约有上百头,或许是大雨给了对方此击必中的决心。 谢惟渊冷静的计算着能把郡主毫发无损的送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大,他腰间有软剑,但是对付这样一个庞大狼群,并不乐观,而且如何是和他之前遇见的狼群一样的话,那这些大概也被下过药。 不过,这个时间司鸿疾也应该意识到不对了,只要坚持到援兵进草原。 这个道理两边都知道,一个要抢在老国王派大批人进来前完成任务,一个要尽力拖延时间,直到有人来接应。 司鸿蔓也在看岩山后面,她视力不差,虽没有谢惟渊那么好,但也看出来自己之前估算的数量不对,在看谢惟渊的脸色,大抵对目前的处境便有了数。 她唇瓣几乎没张开,声音贴着唇缝飘出去,“我一直不回去的话,大哥一定能发现的,若是运气好,公主先出去,也会带人进来找我。” 不远处的狼群愈发焦躁不安,她一句话被打断了好几次才说完,野兽的凶性在空旷的草原上暴露无遗,是群饿狼。 是马! 司鸿蔓没看见刚才谢惟渊是怎么过来的,直接被对方按住了脑袋,赶紧回头,发现并没有马匹,这才松了口气。不过没有马,谢惟渊是怎么进来找到自己的? 她刚要问,就听对方道:“发现郡主前,我已经遇见过一次狼群了。” 司鸿蔓一惊,“什、什么?!那你有没有受伤?” 她一面问,一面赶紧朝对方身上看,青色的衣服被雨水浸湿后颜色愈发深沉,哪怕有血迹混在上面,也根本看不出来,或是早就被雨水冲刷干净了。 谢惟渊唇边动了动,丢下一句:“没有。” 司鸿蔓看了他两秒,小脸渐渐绷紧,拽着对方,眉心深深皱了起来,语气坚持,问道:“哪里受伤了?” 谢惟渊带着几分无奈:“郡主——” 司鸿蔓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她绷着脸,朝那个一说谎就下意识不看她的人道:“你受伤了,你骗不了我。” 两人无声的在雨中僵持片刻,大抵是觉得这个样子实在幼稚,谢惟渊喉间发出一声低笑,看向对方,说道:“在腰上,不严重。” 司鸿蔓狐疑的瞥了他一眼,朝他的腰侧看过去,好一会儿才发现有衣物有被撕扯过的痕迹,但是撕破的地方被腰封压在下面,所以很不容易发现。 知道哪里受伤后,司鸿蔓就没有再过多询问,只是心里隐隐发急,之前虽然担心,但并没有急迫的感觉,现在确实觉得时间太过漫长,连一息都耽搁不得,谢惟渊的伤口要及时处理才行。 如果有马就好了,有马谢惟渊就可以先走了。 她方才还觉得马儿在会招来狼群的攻击,现在却巴不得能凭空生出一匹马来,可是她的马早就不知道哪儿去了。 眼下这个场面,没有马的话实在难以全身而退,冒险不值得,不如等大哥他们过来。 谢惟渊本来以为对方问完后说不定还有看一眼伤势,正想着要找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却发现郡主不问了,挑眉看过去,就看到郡主一脸严肃的不知在想什么,顿时便明白,自己刚才的话对方根本没有信。 他眼神闪了闪,视线停在对方的脸上,过了片刻道:“郡主不要胡思乱想,有马我也不会一个人走的。” 司鸿蔓闻言,猛一抬眼,便对上了谢惟渊的视线,有些事不必多言也能确切的感受到对方心中所想,她点头,“嗯,我们一起回去。” 另一边,司鸿疾烦躁的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这样大的雨势,不管用什么遮雨都无用,他索性什么都没有戴,四处看了一圈,视线范围内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使臣,这里有狼群的痕迹!” 随着这句话,司鸿疾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那个公主说这一片因为靠近人群,所以并没有野兽出没,要到草原深处才会看到狼群,现在狼群却顶着雨势出现了,说明什么不言而喻,他让刚才发现爪痕的人立刻回去:“回去,告诉你们国王,让他查!” 当务之急要找到妹妹,不能再耽搁了,“走,沿着抓痕追!” 老国王在得到消息后,当时便是一惊,和身边的王子对视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这事儿大了,如果大周使臣在他骠国境内出了问题,大周的皇帝绝不会让这个件轻松过去的,大周的国力比骠国要强,这件事没有什么可想的,而且听说那个使臣是大周相国的独子,一双儿女若是皆折在骠国,后果可想而知。 “快,加派人马,全力去搜,不计代价!” “是!” 吩咐完这些,老国王留了自己儿子在这里,立刻回去王宫,找到人后,还要把那个人就出来,给大周使臣一个交代。 那边,操控狼群的人已经等不及了,老国王已经知道有狼群的事,这个出使骠国队伍里的小姑娘必须死,否则他做的一切都功亏一篑,至于另一个,只能怪对方运气不好,这么偏的一个岩山,居然让他找了过来。 司鸿蔓咬着牙,压着声音喊道:“狼群过来了!” 谢惟渊的声线依旧沉稳,单手握住司鸿蔓的手,把苍白冰凉的手指裹在手心中,带着人往岩山里面走,“别怕,岩山可以挡一阵子。” 司鸿蔓喉间紧张的吞咽了下,从对方的掌心挣脱开来,然后反手握了回去,“嗯,我知道。” 她紧张的声音都抖了起来,紧跟着谢惟渊的步子,心中祈祷大哥能快点到,再这么下去就来不及了,岩山是能挡一阵子,但是也挡不住这么多饿狼的一起进攻。 她现在已经能听到利爪从岩石上磨过的声音了,尖锐不已,还有疯狂刨着出口沙地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犹如催命的符咒,格外渗人。 把她安顿好后,谢惟渊没多犹豫,起身往外走,“我出去看看。” 司鸿蔓条件反射的一把拽住对方,心里生出一股浓烈的不安,觉得对方出去就不会回来了,眼底带着一丝恳求的意味,“别去。” 谢惟渊伸手,擦到她眼睫上沾到的水珠,笑了一笑,带着安抚的意味哄道:“郡主,我只是去看一下。” 司鸿蔓难耐的喘了一下,心空空悬在胸口,无处安放,她并不信,但只是追问道:“真的?” 谢惟渊微微一颔首道:“嗯,我答应郡主要一起回去,决不食言。” 司鸿蔓感觉手里拽着的袖口被抽了出去,这是第一回 谢惟渊撇开她的手,她抿着唇,看着对方往岩山外走,耳边是狼群的嘶吼声,刺激着她的耳膜。 岩山里,不知哪一个角落下了一颗碎石,啪一声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明明声音不大,在雨声和狼群的声音中几乎分辨不出,可她却听得分明,仿佛那颗碎石直接砸在了心口,激起一阵难以忍受的抽痛。 司鸿蔓看着谢惟渊的背影,突然几步冲了过去,对方似有所感的回头,被她扑了个满怀,声音已经哑了,“不,别去,没什么好看的。” 她拽着对方,用了十二分的力气,死死不放,拼命往里面拽,语气又快又急,大概是怕自己一放手对方就要跑了,“大哥很快就会来的,再等等。” 谢惟渊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她拽着往回走了几步,有些无奈的轻叹了一声:“郡主。” 司鸿蔓简直要炸起来了,她不用回头看对方,只听语气就知道谢惟渊要说什么,厉声道:“不,不准出去!” 她一只手死死攥着对方的袖口,另一只手在眼下抹了一把,脸上的湿气有些烫,并不是雨水,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滚落下来的眼泪。 谢惟渊看着司鸿蔓,片刻后,掰开她攥着自己袖口的手。 司鸿蔓这时候就像个充足了气的球,几乎是半点风吹草动就能把她点炸,咬着牙转身,冲他喊道:“我说了,不准去!” 第108章 说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喊的太大声,脑子里有些缺氧,视线晃了晃,眼泪就落下来了。 谢惟渊足足愣了半分钟,好一会儿才敢去碰她,上前走了一步,把人裹进了怀里,顺着湿漉漉的后颈轻轻安抚了一会儿,等怀中的人终于止住了颤,才松开,扶住郡主的肩膀,垂眸看着对方,轻轻一叹,道:“郡主,这座岩山是假的。” 几乎他的话刚说完,便又掉了几块碎石下来。 司鸿蔓想起自己是突然晕过去的,醒来后就到了这片岩山,对方没有立刻对她动手,应该是怕公主突然回头,所以才把她带到了这里,没想到连岩山都是假的。 是一开始就打算把她的死推给狼群,还是说本来想弄成一个摔下马撞上岩山的剧本? 这一刻,她没办法想那么多,但仅仅是这些,就足够她心惊的了,岩山是假的,意味着能撑住的时间比她想象的要短得多。 “郡主——” “不行!” 司鸿蔓条件反射般的紧紧握了下,她瞪着这个人,问道:“你出去能保证引走整个狼群么?只要留一头,我就活不成的。” 谢惟渊没说话,似乎被她问住了。 司鸿蔓刚要松一口气,就见对方退了两步,把腰上的软剑抽了出来,塞进她的手里,“郡主可以用这个。” 她咬咬牙,忍住想要再次冲对方吼的冲动,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因为她发现,谢惟渊现在比她还要不冷静,只是看起来没什么表情而已。 她拿着剑柄随便动了下,说道:“我不会用,我连马都骑不好,怎么用得了剑,说不定没有杀死狼,先划到了自己。” 说完又是一动,剑刃贴着肩飞过去,果然是差点划到了。 谢惟渊眉心一拧,直接截住她还准备乱动的手,把剑收了回来,拿在自己手里。 司鸿蔓握上对方拿剑的手,两个人的手都冰凉一片,还不是还能动,估计和冰块也差不了多少,她道:“岩山撑不住的话,倒了便倒了,我信你能护住我,我们一起走。” 岩山倒了,群狼一起来的话,哪怕只有谢惟渊一个人,估计也撑不了多久,因为太多了,双拳难敌四手,但是她不能那么说,她绝不要谢惟渊先出去,她在赌哥哥能更快一步找到她。 司鸿蔓此刻反倒比之前更加冷静了,人被逼到生死攸关的时候,往往也能迸发出一些潜能,比如她还能稳住自己。 谢惟渊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知道信了她的话没有,但到底没有再说要出去。 两人面对面站着,不算□□的岩山替两人在危急之中隔绝出了一块静地,司鸿蔓看着谢惟渊,她信哥哥能赶来,但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有些事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她突然道:“我从很久很久之后来。” “你那天问我从什么地方来。”司鸿蔓不躲不闪的看着他,头一次想把一切告诉对方,但是时间太赶了,她来不及说那么多,之后只汇成了一句简单的话,“一个很久之后的世界。” 谢惟渊头一次发现听一个秘密是这么难,他想做个苦笑的表情,却发现自己的唇边好似有千斤重,他并不想听,并不想现在知道司鸿蔓的秘密,“别说了。” 他如何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告诉他这些就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指尖掐进了掌心,鲜血顺着剑柄滑落,他咬着牙根,蹦出一句话:“回去后再说,无论多久,我都听郡主说完。” 司鸿蔓果真停住了口,她看向谢惟渊,眼里带着光,盈盈闪闪,犹如黑暗中的萤火,她叠起脚,伸手攀住对方的肩颈,清浅的把自己的唇送了过去。 这是个一触即分的吻,在谢惟渊没反应过来前已经退了开来,并不带情/欲,单纯的像个拥抱,却更让人心动。 谢惟渊心跳漏了一拍,在司鸿蔓彻底退开前,他看到唇瓣微微张开,送出一句话。 “我喜欢你。” 第106章 岩山在狼群的围攻下再也撑不住, 几乎在一瞬间便向着四处轰然倒塌。 司鸿蔓被谢惟渊护着,跑向岩山的另一侧,狼群因为碎石的阻碍, 没能第一时间冲上来, 给了他们脱身的机会。 她听到后面的人发出了一声闷哼, 似乎是被掉落的碎石砸到了,谢惟渊身形微晃了一下, 又立刻撑住了身体, 咬着牙道:“别回头,继续跑!” 岩山上的碎石并不能阻挡狼群多久, 为首的几头已经冲了过来,雨幕隔绝着四周的一切,连方向都叫人分不清, 只能胡乱选一个拼命的跑, 好几次司鸿蔓都觉得自己要被咬到了,好在谢惟渊没有放开她, 只身去引开狼群,但这么下去, 仍然不是办法, 再不到半分钟,他们就会被追上。 在千钧一发之际,看见了远处疾驰而来的马匹,以及上面熟悉的身影,司鸿蔓几乎是脱口而出,高喊道:“大哥!” 司鸿疾显然也看到了妹妹, 同一时间看到了妹妹身后紧追不放的狼群, 刚刚落下的心一下又跳到了嗓子眼, 他连半息都没有犹豫,直接甩着马鞭冲了过来,“蔓蔓,坚持住!” 后面跟着的骠国人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使臣陷入危险,一个个也加快了速度,同时四散开来驱赶狼群,他们应付狼群的经验更为老道。 但司鸿疾再怎么疾驰,终究是隔了一段距离,狼群显然要更快一步,几乎是几头狼一齐朝前扑过去。 司鸿疾目眦欲裂,嗓音已经变了调:“蔓蔓!” 司鸿蔓不敢看,也不敢闭眼,在快要被咬到的瞬间,被人拦腰提起,甩向前面,司鸿疾弯腰一捞,准确的拉住了妹妹的胳膊,一个提气,把妹妹抱上了马背。 司鸿蔓被拉上马前最后一眼,看到的便是谢惟渊被三头狼扑倒的画面,血腥气顷刻间在草原上散开,她有那么一刻脑子是空的,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剩那团清晰又残忍无比的画面。 天旋地转一晃而过,再等她去找谢惟渊的身影时,司鸿疾已经带着她往草原外疾驰而去,司鸿蔓急得拽着哥哥的衣服,“大哥!谢惟渊,他——!” 话音未说完,后颈的一处被捏了一下,然后身子一软,软绵绵的倒在了司鸿疾的怀里,什么都不知道了。 司鸿疾圈着妹妹,一瞬也未停,朝来时的方向奔去。 司鸿蔓被安置在床榻上的时候已经被折枝伺候着梳洗过了,不过她全程没睁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司鸿疾使的力大了点,一直晕着。 期间骠国公主得知她被找回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就过来了,她从父王那知道了狼群的事,吓得不轻,一直坐立不安到现在,看到司鸿蔓一无所觉的躺在床上,手臂上还缠着纱布,顿时就急了:“这是怎么什么了,怎么晕着?” 折枝轻声解释了句:“郡主无碍,只是受了风寒,正在休息。” 骠国公主点了点头,也下意识的把声音压低了,“真的没事吗?我听说遇上狼群了,不止一头。” 折枝摇了摇头,道:“嗯,大公子赶到得及时,把郡主救出来了。” 骠国公主听的这话,总算放心了些,这事都怪她,早知道会出事,她怎么可能带着司鸿蔓去,等父王把那个内奸揪出来,她要亲手去处置,她都想好了,就放饿了几天狼群去咬,看对方怕不怕! 司鸿蔓没醒,她待在这儿也没什么用,坐了会儿就匆匆走了,留下一句等你们郡主醒了告诉我。 司鸿疾安顿好妹妹后,直接去见了老国王,他心里憋了一团火,正无处发泄,刚才看到狼群差点扑倒妹妹的那一刻,他正差一点就要魂飞出去了,现在恢复过来,换了身衣服,拢了拢袖口,慢条斯理的想着,一定要从谈判条件里讨回来。 司鸿蔓身上并没有多少伤,除了脑袋后面被砸晕时鼓起的包,还有就是些零碎的擦伤,再严重一点的就是胳膊上被抓了一道,不过也算不上深。 但是淋雨淋的时间太久,加上之前又是大病刚愈,还是折腾了一番,睡了一天一夜,一直到第二天下晚才醒过来。 几乎是醒来的一瞬间,司鸿蔓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又因为体力不支,猛然起身导致的头晕眼花,身子一歪,又栽回了被褥里。 声音惊动了一旁的折枝,吓了一跳,连忙冲过来:“郡主,您怎么了?!” 司鸿蔓感觉眼前有细碎的雪花在打转,她闭上眼躺着缓了一会儿,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她凭着听觉,伸手抓住折枝的手,问道:“谢惟渊呢?他回来了吗?” 她声音急切又不安,还带着几分惶然,似乎有点怕听到那个答案,但是仍坚持抓着折枝的手,等对方回答,她在梦里一遍遍回复着被救前的那一幕,直到惊醒。 因为才刚醒,所以力道并不大,折枝眼里泛酸,她轻声宽慰道:“郡主放心吧,谢大人没事。” 司鸿蔓并没有放下心,晕过去的前一刻,她看到了谢惟渊被狼群扑倒,加之之前被受过伤,肯定好不到哪里去,但折枝这么说,至少谢惟渊是被救回来了,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第109章 她还想问些什么,唇瓣动了动,却因为精神不济,得知谢惟渊安全后一瞬间的放松又睡了过去,这一次没再陷入梦魇。 折枝替郡主细细擦了擦额角上的汗珠,又理了理被角,在床榻边守了一会儿,见郡主睡得安稳了,才走开。 第二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司鸿蔓一时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夕,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缓着心绪。 过了会儿,感觉差不多了,才唤了声折枝,喝了半杯的清水后,喉咙终于没那么干了,娇嫩的唇瓣像是枯枝沾了水,重新舒展开来,恢复成了淡淡的浅粉色。 她还有些不适,小声问道:“我睡了多久?” 折枝道:“您是昨天被大公子送回来的。” 司鸿蔓按了按额角,睡了一天一夜让她有些昏昏沉沉的,并不是还没睡够,而是睡乏了,身子一时提不起劲,她腰后被折枝塞了两个软枕,让她舒服的靠着。 折枝捡着重点的事情说,“您出事后,骠国国王便开始整顿内部,奴婢方才听咱们使团的人说,已经查出了几个小人物,等捉住那条大鱼,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司鸿蔓点点头,这事来得太蹊跷,对方或许本想悄无声息的处理掉她,不过各种原因的影响下,反导致对方的计划一瞬间全败露了,不过这些都是骠国的内政,哥哥应该会借着这个由头,在两国谈判上好好敲上一笔。 她觉得司鸿疾应该不用她担心,大哥是不会让这件事就这么简单的过去的,她抿了口温茶,想到跟自己一起进草原的人,问道:“公主回来了吗?” 折枝点头道:“下雨后没多久公主就出来了,后来又进去找了您一趟,没找到您,这才遣人去禀报的骠国国王。” 司鸿蔓觉得那个骠国内奸应该不至于是公主,否则也太蠢了,公主应该没想到她会被人袭击,所以一开始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靠着床头,恢复了体力,把手里的水杯交给折枝拿着,自己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折枝匆匆放好杯子,过来扶她,问道:“郡主,您要更衣吗?” 司鸿蔓抿了下唇,浅浅的笑了下:“我去看看谢惟渊。” “啊?”折枝脸色变了变,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说道:“郡主,今天这么晚了,要不等明日再去吧,谢大人应该也歇下了。” 司鸿蔓看了眼折枝,对方是她的大丫鬟,很不习惯对她说谎,一直垂着眼,司鸿蔓道:“我知道他受伤了,伤得很严重,不用瞒我。” 折枝抬头,表情有些不自然,讷讷道:“原来郡主都、都知道了。” 司鸿蔓嗯了一声,脑海里又想起对方被狼群扑倒的那一幕,心口被刺了下,隐隐有些抽疼,她道:“是哥哥让你瞒着我的?” 折枝左右为难,好半天才嗯了一声,大公子临走前特意让她瞒着这事,结果郡主这才刚醒,就穿帮了。 司鸿蔓看她的反应就知道怎么一回事,拍了拍折枝的脑袋,道:“没事,我去看一眼,就回来,回头我跟他说。” 当时情况紧急,换做是她,也会先把人送回去的,而且当时除了大哥,剩下的人都留下来了,司鸿蔓甩了甩脑袋,不去想这些,她现在只想快些见到谢惟渊。 骠国给他们这些大周客人安排的地方都不远,她从院落后面绕过去,很快就到了谢惟渊的屋前,门前有侍卫守着,见到是她,先是吃了一惊,大约没想到郡主已经醒了,然后迅速恢复面无表情的状态,让到两边。 司鸿蔓推开房门,便闻到了一股药味,其中还夹杂着几丝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她眉心轻蹙了下,脚下的步子加快了不少,直接进了里屋。 等见到谢惟渊,司鸿蔓才知道大哥为什么让折枝瞒着她,谢惟渊伤得实在太重了,只一眼就能看到全身缠绕着的绷带,连脖颈处都有,隐隐有殷红的血渗出。 谢惟渊还没有醒,闭着眼躺在床上,安静的悄无声息。 司鸿蔓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细微的气息打在手指上,这才放下心,唇边扯出了一抹苦笑,她真是晕了头。 她没有收回手,顺着鼻尖缓缓下移,碰到了几乎看不出血色的薄唇,她才刚在这张薄唇上落下过一个吻,指尖下的皮肤透着一股不自然的热度,司鸿蔓抬手覆上了谢惟渊的额头,果然正起着高热。 她多久没见过对方这幅样子了,还是刚开始的时候,可那会儿也没有伤得这样重过,她那时候心心念念着谢惟渊能早些康复,不要恨她,结果对方早就不恨她了,却还是因为她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她克制的靠近了些,哪怕还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觉到谢惟渊身体里透出的热意,仿佛想要把这个人给烧透一般,司鸿蔓的手轻轻移开,替他撩开了前额的一些碎发,轻声低喃了一句:“早些醒过来,好不好?” 司鸿蔓并没有在谢惟渊的房间内待太久,他们使团也有大夫跟着,她问过之后,得知谢惟渊虽然伤势严重,但是并没有生命危险。 司鸿蔓好得很快,不如说她本就没什么大碍,一点细微的风寒几天之后也好了,脑后的包也消了下去,她第二回 去谢惟渊屋里时,还正巧撞见了骠国公主。 对方本来是坐在床边看谢惟渊的,看到她唰一下就站了起来,并且一退三尺远,还急急忙忙的表示:“我、我……就来看看,我没打算跟你抢。” 她不就是垂涎谢惟渊的美色,想着趁对方昏迷的时候多看几眼么,哪里知道会被司鸿蔓撞见,她都听说那天的事了,这会儿要再说谢惟渊和那个什么郡主没有关系,她是半点都不信的。 司鸿蔓扬了下眉梢,还没来得及表示什么,骠国公主就慌里慌张的走了,像是做了不好的事被现场抓包了一样。 她凑近看了看,没发现谢惟渊有哪里不对,大夫说这几日恢复得不错,大约今日或者明日就能醒过来。 司鸿蔓为此特意多留了会儿,想着要是谢惟渊今天能醒,肯定能第一时间看到她,但是一直到晚上,对方也没有睁眼,只是下晚的时候手指轻轻动过。 她等的时候差点儿睡着,单手撑着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最后还是被丫鬟叫醒的。 大约明天就会醒了吧。 司鸿蔓顶着月色慢慢走着,心里难得平静,她从没觉得谢惟渊会醒不过来,但是看着对方似一无所觉般的躺在床上,还是会难受。 等她终于晃到自己住处时,比平日多用了一倍的时间。 身后好似吹过一阵风,司鸿蔓以为是折枝忘了关门,刚要说话,下一刻就被人从身后抱住,手臂死死的环在她的腰间,像是怕她突然消失一般,旁边的丫鬟哐当一声打翻了手上的东西。 司鸿蔓也僵住了,抱着她的身体无比熟悉,但刚才还躺在床上的人怎么做得到突然过来,她声音有些发抖,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希冀,唤道:“谢惟渊?” 身后的人贴着她,似乎有些体力不支,鼻尖呼出的热气扑洒在颈间,透着一股急躁与不耐,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郡主。” 屋里的丫鬟已经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掩住了房门。 司鸿蔓鼻尖登时泛起一股酸涩感,连带着眼眶中多了一层浅浅的水雾,她想正面看看对方,但又怕伤者谢惟渊,所以只轻轻挣动了下,哪知这个动作不知为何激起对方的情绪,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手臂也愈发收紧。 谢惟渊声音沙哑,几天没有说话,显得十分粗粝,犹如弯刀划过坚石,带着一股不安稳的急躁,质问道:“郡主不是说喜欢我吗,郡主为什么还要走?” 司鸿蔓愣了下,她什么时候说要走了,她想要解释:“我没——” 还没说完,腰间被手臂一带,突然转了过来,直接对上了谢惟渊,对方除了脸色苍白外,其他看起来一切正常,但是眼里却带着几分凶狠的意味。 大掌攀上肩头,掌心的热度隔着衣服透进来,司鸿蔓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下,下一刻便被掐着腰抱起,抵在了屋里的玉石上。 那是块近半人高的玉石,谢惟渊按住她的腰,俯首靠近她的颈边,声音低哑不堪:“郡主怕我?” 他死死盯着身下的人,视线犹如毒蛇缠住猎物一般,缓慢的搅动,“郡主都愿意和我一起赴死了,还怕什么?” 司鸿蔓还没来得及从谢惟渊醒过来的欣喜中反应过来,便被这般接二连三的一通质问,她眨了下眼,颈边的皮肤不受控的泛起细细的疙瘩,感觉对方随时会扑上来咬上一口,她不知道谢惟渊怎么了,喉间滚了下,艰难的说道:“我没有,我没有要走。” 对方似乎顿了下,腰间的力道却没有放松,又凑近了一点,薄唇几乎要碰上那片肌肤,却不怎么相信的问了句:“郡主不走?” 司鸿蔓忍住没有移开,怕继续刺激到他,只是伸出一只手,抵在谢惟渊的肩头,微微用了点力,在对方侧头看过来的一瞬,她吻了过去。 第110章 这不是草原上的那个岩山,外面也没有狼群和大雨,屋内是她习惯了的果香味,清浅诱人,她闭上眼,凭着感觉小心的探出一点粉色的舌尖,轻轻扫过那片薄唇。 一吻结束,司鸿蔓微微退开了点,鼻尖抵着鼻尖,说道:“我不走。” 视线落下,原本毫无血色的唇,泛起了淡淡的粉色,她道:“谢惟渊,你如果还是不信的话,我就再吻你一遍。” 第107章 呼吸蓬勃, 带着大病初愈的灼热,像是要点燃周遭的一切。 刚才还处于被动一方的人转瞬间便反客为主的压了下来,司鸿蔓仰着纤细的脖颈, 承受着对方的不安与占有, 她的手轻轻搭在谢惟渊的肩上, 隔着衣衫一点点向下划去。 热意在两人之间翻涌,连背后倚靠的玉石仿佛也有了灼人的温度, 谢惟渊刚从昏迷中醒来, 精力到底不足,片刻后轻喘的退开, 按住那只企图在他身上作乱的手。 司鸿蔓意犹未尽的追了上去,唇瓣贴着他的唇角轻轻舔舐了下,手腕灵巧的转了弯, 挣开了对方的控制。 谢惟渊刚才不过是一时爆发出的力气, 此刻再想控制住剩下的人是不可能的,压抑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郡主。” 司鸿蔓又吻了一下, 才退开,望着面前的人, 问道:“现在信了吗?” 她表情认真, 大有听到不满意的回答就再次吻上去的冲动,谢惟渊定定看了她一会儿,醒来时那瞬间的心慌终于安稳的回落到了胸膛,他抬手圈住对方的肩,薄唇贴着瓷白的耳廓,轻声应道:“嗯。” 司鸿蔓耳朵上的绒毛不受控制的抖了抖, 红晕从耳垂迅速往上爬, 她弓着身把自己埋在谢惟渊脖颈处, 双手环着对方的腰,鼻尖充斥着药香,不用尝便能感觉到其中的苦涩,却让她无比安心。 两个人安安静静的抱着,房间静谧,除了细微的呼吸声再无其他声响,不知过了多久,司鸿蔓闷声闷气的问道:“你怎么会以为我要走?” 谢惟渊身体顿了下,他下午的时候已经模模糊糊恢复了意识,能感觉到郡主就在旁边,但醒过来的时候却没有看见人,床榻边还余有熟悉的果香,仿佛告知他对方已经翩然而去。 他只答了一句:“我醒后没有看到郡主。” 司鸿蔓把手臂圈得更紧了些,还埋着头,瓮声瓮气的说道:“可你还不是我的夫君,我不能在你房中留宿的。” 她语气轻巧,就像是在说今天晚上的月色真好,成功的感觉到紧贴着她的身躯僵直不动了,甚至连呼吸声都要没了。 司鸿蔓眉眼弯了弯,抬起头想要去看对方,却没能成功,脑袋被谢惟渊的大掌紧紧按住,不过眼前的脖颈已经瞬间红透了,沿着衣襟往下延伸。 她紧紧抿着唇,没让自己笑出声来,不然抱着她的人大概会恼羞成怒,她原以为谢惟渊还缓上一会儿,只是片刻后,对方便恢复了过来,不过她的脑袋还是被按着,她听谢惟渊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道:“为什么突然答应我?” 谢惟渊的声音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但她还是从中听出了紧张,大抵喜欢一个人就会变得患得患失,哪怕是已经得到了,也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确认,才能安心,是她每一回的退缩和逃避,才让对方如此没有安全感的。 其实直到遇到狼群之前,她都没有想通,在跟着哥哥离开皇都来骠国的这一路,她甚至都做到了干脆利落拒绝掉的准备,但是不逼自己一把,怎么又会想得明白呢。 在秋狩突然晕倒,浑浑噩噩的一个半月,让她比之前生出了更多的恐慌,其实她不是想离开这个世界,而是怕有一天突然被迫离开,留谢惟渊面对另一个占据这具身体的人。 如果她哪一天真的毫无预兆的被弹了回去,回到这具躯体中的是原本的那个人,谢惟渊又该如何? 不过,在岩山里,命悬一线的危急时刻,她突然就想通了,与其整日担心,不如及时行乐,反正她喜欢谢惟渊,就算哪一天真的发生了她担心的事,那他们也在一起过,没什么好遗憾的。 司鸿蔓没回答谢惟渊刚才的问题,反问道:“如果哪一天我突然不见了,你能认得出来吗?” 她在问出这个问题的一瞬间,耳边的呼吸停滞了,片刻后才恢复,她听谢惟渊道:“我会等你回来。” 他没有回答能不能,而是说要等她回来,是相信就算有一天突然离开,也会想办法再回来么。 司鸿蔓眨了眨有些泛酸的眼睛,其实谢惟渊很早就认出她来了不是吗,也是唯一一个发现她不同的人。 外面,几个小丫鬟聚在一起,守在门前,不敢离开。 ——“谢大人刚才是抱着咱们郡主的?” ——“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出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可是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折枝姐姐怎么还没来?” 几个小丫鬟担心的议论着,没察觉到有人过来,冷不丁听到一声怒呵:“你们说什么?谢惟渊在里面?” 丫鬟们战战兢兢:“大公子!” 司鸿疾唰一下冲出副官手里提着的剑,直接就冲了进去,动作之快,连旁边一起来的副官都没能拦住,头皮一紧,赶紧跟着进去。 屋内,司鸿蔓刚从玉石上下来,就听到门被哐当一声踹开,紧跟着就看到司鸿疾提着把剑,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显然是冲着谢惟渊来的,一伸手把谢惟渊拉到了自己身后,喊道:“大哥,他才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身体还没恢复呢!” 司鸿疾轻易不跟人动气,动了气也轻易劝不好,看妹妹还这么护着谢惟渊,顿时更没好气了:“我看他好得很!” 不过想着对方到底是保护妹妹受的伤,若不是因为有谢惟渊在,妹妹这回说不定就危险了,这同之前花灯节那回完全不一样,一脸不爽的放下了剑。 偏偏谢惟渊冲司鸿疾道:“大哥。” 司鸿疾脸都绿了,“你喊我什么?!” 司鸿蔓眼疾手快的捂住了谢惟渊的嘴,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在众人拼命看着司鸿疾举剑要砍人的间隙,带着对方溜了。 等拽着人一口气跑出去,司鸿蔓喘了口气,扭头瞪着谢惟渊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谢惟渊眼神无辜,问她:“什么?” 司鸿蔓不和病人计较,看着他明显因为跑动苍白了几分的脸色,催促道:“快回去,才醒过来就乱跑,还嫌身上的伤不够多吗!” 把谢惟渊送回去后,没理会对方的眼神,直接回去了,她要是再迟一会儿,司鸿疾估计要追出来! 一回去,果然看见大哥大刀阔斧的坐在屋子里,刚刚那柄剑就大咧咧的放在桌上,丝毫没有往剑鞘里收的意思,旁边的副官一见她回来,立刻撤了,把屋子留给兄妹两。 司鸿蔓殷殷切切的倒了杯茶,软绵绵的唤了声:“大哥。” 放在平时,这种撒娇的语气很是好使,但是司鸿疾前一刻才听过谢惟渊唤他大哥,脸色蓦然黑了一分,简直不能看。 司鸿蔓眼珠一转,决定换个问题,“大哥,你这么晚来,是有事要跟我说吗?” 不提还好,一提司鸿疾又是一肚子的气,虚虚的点了点妹妹的额头,恨恨道:“你还知道现在晚?” 司鸿蔓叹了口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她走了两步,做到了司鸿疾对面,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我喜欢谢惟渊。” 她说得十分随意,语气又轻松自在,以至于司鸿疾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妹妹说了什么,手摁着剑柄就要站起来,看上去是想提刀把人劈了。 司鸿蔓吹了吹茶叶,喝了口温茶,然后不紧不慢的说道:“哥哥看起来好像也没有多惊讶的样子。” 司鸿疾脸色一顿,过了片刻又重新坐了回去,不过这回剑已经入鞘,放在了一边,接着喝茶的动作偷看妹妹。 司鸿蔓没什么好遮掩的,任由对方打量,反正要和哥哥说的,而且她觉得大哥早就知道了,不然不会每次提到谢惟渊都一脸防备,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哥哥大抵早就看出来她喜欢对方了吧。 她正慢吞吞的想着,突然听司鸿疾问道:“你真的想好了?” 司鸿蔓没犹豫,颔首应道:“嗯。” 司鸿疾问道:“皇上那边呢?” 司鸿蔓眨了眨眼:“我三年前就喜欢谢惟渊了呀,皇城谁不知道。” 司鸿疾心道,你那是喜欢么,你是喝醉了酒见色起意,但喝醉了的人是自己的妹妹,那就不算见色起意了,司鸿疾理所当然的偏心。 他看了妹妹一眼,还是觉得太便宜谢惟渊了,想想对方改口喊他大哥时候的样子,就忍不住磨牙,但他又不想自己当这个坏人,于是果断道:“爹爹不会同意的。” 司鸿蔓从善如流,“会的,爹爹那么疼我。” 司鸿疾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就只是被通知了一下,其他什么也不能做,若是没有之前草原那一出,他还能摆事实讲道理,揉了揉眉心,说道:“既然你想好了,那过几日便动身回去吧。” 第111章 “嗯,嗯?”司鸿蔓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惊讶道:“事情已经谈完了?!!” 司鸿疾颔首,因为之前的事,骠国主动让了利,谈判进行得格外顺利,比原定的时间缩短了一半。 司鸿蔓愣怔了下,她刚才只是说说而已,还没想好要怎么跟爹爹说啊! 怎么会这么快! 作者有话说: 第108章 不管司鸿蔓如何想, 两国商议的事情顺顺当当的结束,三日后在骠国王公设宴,然后便是动身回皇都。 司鸿蔓原本还想谢惟渊能不能跟他们一起回去, 毕竟对方才醒, 哪想反派就是反派, 连身体恢复速度都比旁人快,只安静的养了一天的伤, 人就不见了。 骠国公主来找她的时候, 见她正在问谢惟渊的行踪,有些惊讶道:“你不知道吗, 他一早就去见我王兄了,像是有事要商议。” 司鸿蔓这才想起来,谢惟渊不是跟他们一道来的, 对方还带着其他的任务, 因为来的第一天就出了事,所以才耽搁下来的。 她被骠国公主邀去欣赏了半日骠国的宫廷歌舞, 还传了几个男子作陪,说是给她赔罪, “我那日不该带你去草原的, 不过父皇也捉住了内奸,算是因祸得福了!” 骠国公主爽快的一仰头,把碗里的酒喝尽,敲了敲碗沿,旁边候着的男子立刻上前倒满,退下的时候还那唇瓣在公主的手上贴了一下。 司鸿蔓心里没做准备, 还以为就是寻常的侍者, 哪里想到还有这么层关系, 一时看得目瞪口呆。 骠国公主看了她一眼,见她连碗都没往起端,奇怪问道:“你怎么不喝,是不是不习惯用碗喝酒?来人,给郡主换成杯子。” 司鸿蔓对自己的酒量心知肚明,别说是异国他乡,就是在大周的皇,她也一滴酒都不会碰,推脱道:“我身上的伤还没养好,大夫说不宜饮酒。” 骠国公主看了她几眼,却是轻飘飘的,像是块云,一用力就要化了一样,她嘀嘀咕咕道:“好吧,你们大周人就是讲究,受伤怕什么,又不是站不起来,想我王兄摔断了腿还照样喝酒呢。” 不过她嫌弃归嫌弃,也没非要司鸿蔓喝酒,自己连喝了三杯,说是给司鸿蔓赔罪,然后把两个一直服侍她的男子给叫到了前面,拿指尖勾住其中一个的下巴,对司鸿蔓道:“怎么样,虽然比不上你的谢大人,却也好看吧?” 这两个人司鸿蔓刚才就注意到了,和大周的乐师不太一样,一眼看去十分的精壮刚直,若要司鸿长印来看,肯定觉得不行了,光皮肤黑这一点都瞧不上,但司鸿蔓是后世审美,因此直接点头夸道:“好看。” 骠国公主闻言颇为得意,沾沾自喜道:“这两个都是我宫里的人,整个骠国最精壮用力的汉子,我还当你们大周人的眼光都一个样,欣赏不来,原来也有不一样的。” 说着,拿手在两人脸上拍了拍,命令道:“去好好伺候郡主。” 司鸿蔓头皮发麻,只觉刚才那倒酒的场面自己无福消受,好在那两人见她不喜,便规规矩矩候在旁边,没贸然上前。 骠国公主见状,撅了撅嘴,说道:“本来还想着把这两个人送你赔罪的,你不要就算啦。” 司鸿蔓:“……” 要不是才应了谢惟渊,她就把两个人带回去了,放在府上看着也赏心悦目啊,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就被她摁掉了,她要是真敢带回去,谢惟渊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司鸿蔓在骠国公主这儿待了一整日,到了晚上,对方才放她回来,看着喝了一整天却依旧一点醉意都没有的骠国公主,司鸿蔓咬咬牙,实在是嫉妒。 等回了住处,发现谢惟渊居然在,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正在她的桌案后写着什么东西,她本想着回来换一身衣服再去找对方,现在看来也不用了,她轻手轻脚绕过去,伸手唰一下蒙住对方的眼睛。 谢惟渊提笔的手停住,令一只手覆上来,捉住她一双捣乱的手,刚要说什么,鼻尖涌入一股酒气,长眉登时折起:“郡主喝酒了?” 话音刚落,司鸿蔓便感觉自己被提了起来,她小小的惊呼了一声,被谢惟渊掐着腰提到桌案上坐下,漆黑的瞳仁不动声色的打量着。 司鸿蔓抿了抿唇,说道:“我没有喝酒,是嘉嘉喝的,我只是衣服上沾了点儿酒气。” 所以她刚才猜想先换衣服再去见人的嘛,就知道谢惟渊肯定能从她身上闻出酒气,司鸿蔓看着对方一声不吭,似乎在判断她说的话的真假。 眼睛弯了弯,一抬下巴凑了上去,结结实实的吻在了谢惟渊的唇上,唇瓣相贴轻轻碾了一圈,觉得意犹未尽,于是伸出舌尖舔了舔对方的唇缝,然后满意的加深了这个吻。 直到她有些喘不上气,才被谢惟渊放开。 司鸿蔓歪着脑袋,眼里带着抹狡黠,问道:“谢大人现在判断出来了吗?” 谢惟渊看着被他圈在胸前的人,唇瓣嫣红,姝色无边,一双水雾般的眼中,满当当的盛着自己,毫无保留的笑着,他眼底不由暗了暗,什么都没有说,再次吻了上去。 这一回不似方才那般急切,耳鬓厮磨,细密缠人,司鸿蔓伸手换上对方的要,手指在冰凉的腰封上摸索着,分出一点闲心,想着要如何解开这个一本正经的腰封,对方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意图,收着力咬在了她的唇瓣上,然后在咬过的地方慢慢舔舐,带起一股酥麻,司鸿蔓忍不住颤栗起来,手指蜷起,攀住了谢惟渊的衣服,哪里还顾得上腰封。 不知过了多久才分开,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谢惟渊咬了下腮肉,强迫自己退开,他嗓音暗哑,“夜深,我回去了。” 说完,也不等她说什么,便转身大步向外走。 司鸿蔓看着他的背影,颇有一股落荒而逃的样子,用力抿着唇,才没有笑出来,心道,是要早些回去,她要早点和爹爹说这件事才是。 三天的功夫一晃而过,临走前一天下午,骠国公主来找她,说要送她个临别礼物,彼时,正巧谢惟渊和司鸿疾都在。 司鸿蔓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然后就见骠国公主一挥手,从外面进来两个男子,和那天在对方宫里的一样,只是不是同一人。 司鸿蔓眼睛蓦然瞪大,拼命的朝对方眨眼睛,试图拦下对方要信口开河的嘴,结果骠国公主会错了意,以为司鸿蔓是看上了,也眨了眨眼,高兴道:“知道你讲究,这两个我还没碰过,是我亲自挑的,送你了。” 司鸿蔓只感觉如芒在背,后面的视线死死钉在自己身上,她哪里敢要,拒绝三连,退了几步,避开要站过来的那两人,飞快的说道:“我不喜欢这种,谢公主好意,我就不收了。” 骠国公主一脸疑惑:“可你前天不是还夸他们好看的吗?” 完了! 司鸿蔓闭了闭眼,听到身后一声脆响,是杯子被捏碎的声音,以及她大哥司鸿疾不怀好意的闷笑,因为有外人在,所以收敛了些,否则指不定要笑成什么样。 司鸿蔓磨了磨牙,脸上浮出一抹假笑:“我现在不喜欢了。” 她没让骠国公主再说话,连着对方带过来的人一起送了出去,丝毫没有不舍的心情,只觉得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嘴,夸一句好看。 回来的时候,谢惟渊和司鸿疾还坐在原处,一个脸黑得像锅底,一个一脸要笑不笑。 司鸿疾其实也不想妹妹随便带两个骠国人回去,还是两个男的,专门服侍人的那种,但是看谢惟渊吃瘪,他就觉得舒畅了,这几日一直憋着的一股气通畅了不少。 他看了眼妹妹,意有所指的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司鸿蔓这会儿哪里顾得上他,见司鸿疾还有火上浇油的架势,赶紧瞪了哥哥一眼,反手一指门外,毫不客气的下了道逐客令。 司鸿疾不紧不慢的喝完了杯子里的茶,临走前还装模作样的留了句:“今日的茶确实颇有滋味。” 等司鸿疾走了,司鸿蔓看着谢惟渊,磨磨蹭蹭的走到他身旁,见对方不说话,小声问道:“你生气啦?” “你别生气啦,我当时不知道嘉嘉是想要送给我的,所以才夸了句好看。”司鸿蔓伸着胳膊环过对方的肩,细细哄道:“你最好看,真的。” 她耐性很好,但是喜欢的人一直不回应她,哄了片刻,心里便急了,想着是不是哄错了方向,这样子是不是太不严肃了,手臂刚收回去,就被对方握住了。 谢惟渊握着那一截纤细的手腕,温热的掌心直接贴靠着在司鸿蔓的肌肤,他感受到对方想要抽回,不由收紧了些。 司鸿蔓不动了,乖乖就着这个姿势听对方问:“郡主还夸过何人样貌好看?” “没了,就你一个。”她答得飞快,说完才想起自己才夸过别人,于是赶紧又补了一句:“刚才的两个人不算。” 谢惟渊顿了顿,指腹沿着腕间的筋脉滑过:“宁远呢?” 第112章 司鸿蔓愣怔了下,想起那个乌龙,自己似乎还没有解释,“我与宁小将军统共没有说过几句话,这样的醋你也要喝吗?” 谢惟渊道:“皇上以为你喜欢他。” 司鸿蔓:“皇上识人不清。” 第109章 司鸿蔓在背后讲皇上的不是毫无压力, 她心里没有君臣那一套,所以锅甩得飞快。 谢惟渊:“……” 他松开被扣住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一带, 把人从后面带到了身侧, 困在身前, 自下而上看了片刻,问道:“秋狩那日, 你和宁远单独去说了什么?” 司鸿蔓从里面品出了一点酸味, 想到那回也是骠国公主咋咋呼呼的把她和宁远见面的事给抖了出来,心道, 自己可能和对方八字不合,否则怎么每次都来拆她的台。 至于那天和宁远说了什么,司鸿蔓都有些记不得了, 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 突然唇角翘了翘,在谢惟渊逐渐下压的视线里, 轻巧一笑,她想起来了, 但她现在不太想说。 司鸿蔓腰后贴着桌沿, 拉过谢惟渊垂在肩上的长发,搁在手心里细细把玩了会儿,等谢惟渊渐渐折起长眉,终于不耐烦时,才漫不经心的开口道:“你之前和宁姝有过婚约。” 谢惟渊看着她纤细的手指在那段黑发上细细拨弄,眼神暗了暗, 半晌移开视线, 说道:“婚约是祖父那辈人定下的。” 司鸿蔓知道他的意思, 在说婚约在他没出生的时候就定下了,算是指腹为婚,不过她不管,谢惟渊能吃醋,她也能,于是得寸进尺的说道:“可你也没有拒绝啊。” 她把那缕长发挽着打了个结,又看着发丝慢慢松开,自得其乐的绕了绕去,不过脸上明晃晃的挂着一幅‘我不开心了,快来哄我’的表情。 谢惟渊不知道怎么事情就转了个个,分明是他在质问司鸿蔓那两个男人的事,怎么现在变成他要解释婚约的事了? 谢惟渊掐了掐眉心,他自觉已经解释的很清楚了,而且婚约也早就不存在了,他明知道司鸿蔓是在装样子,但还是被对方委屈的表情给拿捏住了。 司鸿蔓已经悄悄打量了他好一阵子了,见谢惟渊拧着眉沉默不语,心里忍不住稀奇,心道这算什么难事,随便说点儿什么好话就行了,她耐心等了等,没等到谢惟渊的解释,却被拦腰一带,落进了对方怀里。 这是个带着一点讨好和哄诱的意味的吻,不是情人间的耳鬓厮磨,倒像是他在单方面服侍她,司鸿蔓仰着脖颈承受着,不一会儿就舒服的晕乎乎的,喉间发出一声嘤咛,攀在对方胸前的手指不由自主的蜷起,揉皱了那古板正直的衣襟。 她模模糊糊的想,谢惟渊什么时候也学坏了,不想解释的话就摁住她吻一遍,但是她又实在很喜欢,好像在一起之后,他们已经吻过好几次了,说好的古人矜持呢。 不过,转瞬她就无暇想这些了。 等分开时,司鸿蔓有些微喘,湿暖的气息打在对方的脖颈上,喉咙中凸起的一块上下动了动,她抬手轻轻摁住,抱着她的身子不受控的颤了下。 谢惟渊没有垂眸看她,凭着感觉捉住了那只捣乱的手,压着欲念,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把人推开,秋日的凉风从屋外吹进来,带走了满屋的旖旎。 司鸿蔓眉梢带着一点春情,樱粉色的唇瓣水盈盈的,她凑近对方,轻声道:“其实那日,我是跟宁小将军说,我喜欢你。” 第二日,启程前,谢惟渊同他们一道动身。 司鸿疾看谢惟渊脸上全无郁色,还有些惊讶,隔着车帘问妹妹道:“这么快就哄好了,你怎么解释的?” 司鸿蔓抿嘴一笑,道:“他不舍得跟我生气。” 回程路上,司鸿蔓没一直坐马车,有一大半时间跟谢惟渊在沿路的城镇闲逛,等逛够了,再骑马追上队伍。 因为谢惟渊不是使臣队伍里的人,司鸿疾管不到他,气得牙痒也只能干瞪眼,偏妹妹每次回来还会给他带东西,次次不落,他有没法真生气,最后撂下一句:“等到了皇都,看你怎么办!” 回程的速度并不慢,不过越往北越发冷,等过了江南,司鸿蔓就换上冬装了,衣领上毛茸茸的在脖子四周围了一圈,跟刚来时穿得差不多。 马车里点着银碳,暖烘烘的,司鸿蔓彻底赖在了马车上,凭谁喊也不出去,正随意翻着书,陡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下雪了。” 司鸿蔓一愣,随即仍开翻到一半的话本,撩起车帘探出去,刚一抬头,就感觉鼻尖上一凉,天上悠悠扬扬的洒着雪花,天色也像是亮了一点。 好在这场雪并不大,没有困住几人的去路,也因为此地已经离皇城不远了,所以众人只是写了半日外加一个晚上,便又接着启程。 司鸿蔓趴在车窗往外看,见大哥到前面去了,磨磨蹭蹭了会儿,把谢惟渊加上了马车,马上就要到皇城了,怎么看都是要分开的,司鸿蔓塞给对方一个手炉,自己也揣着一个,在袖子里捏了捏,说道:“皇上好像还以为我们不对付呢。” 她在骠国一时高兴,把这事给忘了,昨日晚上睡下前才想起来,但那会儿又不好把人叫过来商议,便等到现在,她眨了下眼,问道:“咱们这算不算欺君?” 谢惟渊:“……不算。” 他口吻严肃的说道:“我以为我恨郡主,其实只是爱而不自知。” 要不是眼底泄出的一丝笑意,司鸿蔓就要被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给骗了,她单手支着下巴,点头道:“也是,毕竟我三年前就看上你了,但是谢大人一直拒绝,我被落了面子,因爱生恨了一段时日,最近又回心转意了。” 她说完,拍了拍手,总结似的发言道:“皇上一定会相信我们是两个小傻子,走了三年多的弯路,而不是他被戏耍了。” 显然,这是句反话。 谢惟渊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温声笑了下,在郡主佯装要打过来前及时止住了,唇边还是有点点藏不住的笑意。 他道:“郡主放心,其中缘由,我会同陛下解释的。” 司鸿蔓认认真真瞧了他片刻,抿着唇想了想,把宁远那个乌龙讲了一遍,说完喝了口水润了润有些干的喉咙:“其实也不是不能像刚才那么解释……” 她还没说完,就听谢惟渊语调怪异道:“郡主三年前就喜欢我?” “啊?”司鸿蔓侧头看他,这才听出那点儿揶揄,登时鼓着脸,唰一下把手炉拿了回来,一手一个揣着,气哼哼的抬脚踹了踹对方。 她宛自坐了会儿,又耐不住好奇,凑过去问道:“如果三年前,她没有醉酒,真心实意说喜欢你,你会答应吗?” 谢惟渊顿了顿,垂着眼眸道:“我会把郡主藏起来,直到三年后。” 司鸿蔓打了个寒颤,后颈一凉,觉得谢惟渊果然有大反派的潜质,虽然不会像原书里那么阴暗扭曲,但行事作风还是一样的。 她感觉眼前一暗,刚一抬眸,就看见谢惟渊凑近,那张英挺俊逸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只是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郡主害怕了?” 司鸿蔓停着他逐渐危险的声调,心里一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放在之前她还会被吓到,但是现在出奇的安定,就算是反派又怎么,那也是喜欢她的反派。 她眼睛轻轻一弯,伸出食指抵在谢惟渊的额前,往后推了推,颇有些恃宠生娇的意味,笑的像个祸国殃民的妖妃,很没有说服力的笑道:“怕。” 她今天也在眼尾涂了一点细细的金粉,一笑便让人觉得要坠入其中,无端让谢惟渊想起今年的春日宴那天,亦是在马车上,郡主穿着毛茸茸的衣服,清甜的果香,那会儿她就不怕他,笑意盈盈的问他装束如何,大抵从未真正的怕过他。 谢惟渊忍不住抬手,在她眼尾处轻轻按过,原本极细的一条金粉被蹭开了些,像是清晨的日光拢在人身上,沿着轮廓打下的金色的光晕。 就在车厢内气氛刚好时,马车的车身突然一重,像是有人突然跃了上来,紧跟着车帘被大力拉开,司鸿疾气势汹汹的冲进来,他一时不察就让那小子钻了空子,居然都到了妹妹马车里! 眼看着就要到皇城了,哪能还由着对方这般放肆,司鸿疾一眼就看到两个人快要挨到一块的姿势,登时眼皮一跳,指着谢惟渊让对方下车。 司鸿蔓趴在车窗往外看,就见大哥和谢惟渊翻身上马,脱了队伍,往官道旁的林子里疾驰而去,不用想她也知道大哥是做什么去了,赶紧拢着手喊道:“哥哥,别输太快了!” 司鸿疾气得一个倒仰,差点从马背上滑下来,觉得不如不要这个妹妹算了,但事实证明他在武力上确实比不过谢惟渊,刚开始还算有来有回,但几个回合后便开始吃力了,对方选了个合适的时机挑开了他的剑,点到即止。 司鸿疾甩了甩拿剑的手腕,眯着眼睛不悦道:“你就不怕赢了我,我不高兴?” 谢惟渊收剑入鞘,笑道:“若是输了,大哥恐怕会看不上我。” 第113章 第110章 回程的最后几天, 司鸿蔓难得没见大哥冷着脸,也不知是不是比划过之后突然对谢惟渊满意了点儿。 她托着腮坐在马车里,全身懒洋洋的, 蹙着眉一脸严肃, 像是在想什么深奥的问题, 半晌问折枝:“你说,我要怎么跟爹爹说, 才不会挨揍?” 折枝从接受消息到现在, 早就过了震惊的时机,这会儿还笑了下, 说道:“郡主直接同老爷说,老爷不会生气的,再不济, 让大公子去说, 您再后面躲着?” 司鸿蔓听了前半句还以为折枝就是说句安慰她的话,没想到后面话锋一转, 毫不犹豫的提议让司鸿疾去淌一淌前路,登时瞪大眼睛, 痛心疾首的控诉道:“折枝, 你学坏了呀!” 如果她脸上没挂着笑,那还有点儿说服力,但她实在没忍住,这话从折枝嘴里说出来,比听别人说更好笑,就像平日里一本正经的人突然换了个性子。 马车外, 司鸿疾还不知道自己被惦记上了, 只觉得后颈一凉, 心道不会又要落雪了吧,还有半日多的行程,得赶在落雪前到皇都。 不过,司鸿蔓最后大发慈悲了一把,没让哥哥去说,主要是大哥一回来就被叫进了宫,之后各种事宜忙得不得了,哪有空管她的事。 司鸿长印这些天有些闲,家里过于清闲,就有些待不住,和同僚约着去喝茶,喝了几天又觉得实在是没什么滋味,整天算着日子,终于是把两个孩子给盼了回来。 司鸿蔓歇了两日,舟车劳顿的疲惫感去了些,就准备去找爹爹摊牌,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再说,爹爹这也算不得什么,皇上那儿才叫难办。 她清了清嗓子,“爹,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司鸿长印把玩着闺女给他从骠国带回来的小玩意儿,乐呵呵的道:“你爹身子好得很。” 司鸿蔓心道那就好,那她可就说了,别待会儿给您吓出个好歹。 本来在回程的路上,司鸿蔓还没有多紧张,只是在纠结要怎么说,如果被拒绝了,又要怎么跟爹爹讲道理,但是这会儿真到说的时候,她心里突然冒出了些许紧张来。 司鸿蔓抿着唇,手指揪在一起,酝酿了半天,想着该如何措辞,不过最后也没用上准备了一路的话,而是直接坦白道:“爹爹,我有喜欢的人了,是谢惟渊。” 她说话连停顿都没有,只是声音低了点,仔细听才会察觉出被裹在话音里的紧张。 司鸿长印以为女儿要跟他说骠国的奇闻异事,根本没当回事,听了一句话没过耳朵呢就先点起了头,然后点到一半,卡住了,点不下去了,像是睡了一整天起来突然发现自己落枕了一样,整个僵在了原处。 司鸿蔓没说话,悄悄往后挪了一点,看着他爹虎目圆瞪,半晌后,发出一声破了音的高音:“什……什么?!” 司鸿蔓处理这种事经验不足,也是头一次,以为爹爹真的没听清,于是又重复了一遍,这回更加的言简意赅:“我喜欢谢惟渊。” 司鸿长印腾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亏他这么壮还能稳稳的撑住身子,只肚子上的肉颠了几下,他在屋里绕着走,走两步停一步,终于像是接受了这个过于震惊的消息,重新坐了回去,看着乖乖坐在原处看着他的闺女,突然有种闺女要被旁人抢走的危机感,颤着声音求证:“乖宝,你说的是真的?” 司鸿蔓铁石心肠,完全无视了他爹爹想听一句善意谎言的愿望,在包含希冀的目光中坚定的点了点头。 司鸿长□□碎了八瓣,捂住心口缓了好一会儿,好在他身体还算不错这句话不是吹牛的,否则这会儿已经受不住惊吓晕过去了。 他自己消化完这个重磅消息,但又觉得实在没什么由头,来得太突然,一点真实感都没有,在骠国遇上狼群那事他之前就听说了,包括闺女被谢惟渊救下来的事,但这也不用以身相许吧,司鸿长印看了眼闺女,小心翼翼试探道:“乖宝啊,是不是那谢惟渊救了你一命,你才这么想的啊?” 他其实想问“是不是那个臭小子逼你报恩”来着,但话到嘴边换了个说法,听上去还算像模像样,其实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用多少代价把闺女给换回来了。 司鸿蔓摇了摇头,很认真的同司鸿长印道:“在去骠国之前我就已经很喜欢他了,和他救了我没有关系。” 她说得认真,眼里还有些笑的模样,是真的在同司鸿长印表明自己的心意。 司鸿长印身为百官之首,做到这个位置,时常要揣摩圣心,闺女在他跟前,什么心思都能一眼看透,但就是因为能看透,他才觉得大事不好,闺女是认真的。 他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其实司鸿蔓要是同他说喜欢陆冀修,他都不会这么惊讶,实在是没有预兆,犹如当头喝棒,但也不是全然没有,比如三年多前,闺女喝醉之后就十分荒唐的要人家做她的裙下臣。 司鸿长印在心里把闺女和谢惟渊这一年来的交集给扒了一遍,忍不住捏眉,他实在是大意,一开始就不该由着闺女胡闹,让她把人接到郡主府。 随即不知怎么,又想到了上回闺女在皇上跟前说喜欢一个人喜欢了三年多的事,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心道,那时候闺女不会就是在暗示那人是谢惟渊吧,只不过皇上跟他都没想到。 司鸿长印怀着一颗老父亲的心,冥思苦想了半晌,脑子里天人交战,毕竟对于谢惟渊这个人他是很欣赏的,尤其是谢家出事前,皇城里的小郎君无人能及,那会儿要是闺女这么说,他还能乐呵乐呵,但现在对方的身份实在敏感,还有那些暗地做的事…… 他是皇上一派的人,比起旁人,对谢惟渊现在的身份要了解得多,但是知道得愈多,愈是不想看到闺女跟这种人在一起,谢惟渊就是皇上手里一把刀,一把最好用的刀,刚直锋利,看上去坚不可摧,可一旦旧的世族全部遭到清洗,皇上不再需要用刀后,谢惟渊的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司鸿蔓看着司鸿长印的表情,心不由揪了起来,说不紧张是假的,她看起来再镇定,也会不由自主的期待父亲的同意。 她抿了抿唇,声音听起来有点儿失落,问道:“爹爹不喜欢他?” 司鸿长印还在想要怎么在不告诉闺女实情的情况下,让闺女明白谢惟渊做的事太危险,极可能出事,冷不丁听到闺女的声音,下意识的否认道:“怎么可能,乖宝看上的,爹爹都喜欢。” 说完立刻就后悔了,但瞧着闺女脸上的喜色,硬是没有当场改口,心思转了几圈,问道:“那他呢?”他得先问问是不是闺女的一厢情愿。 司鸿蔓眼睛一弯,笑了起来:“自然是喜欢的,我这么好,谁瞧着不喜欢。” 司鸿长印头一次觉得闺女生得好也不是全是好事啊,他心里惆怅,没想到送了那么多画像,闺女挑来挑去,一个都没有挑中,也不知该说闺女眼光好还是不好,他盘算着如果谢惟渊出事,自己能不能保得住闺女,当下差不多就有了结论。 司鸿蔓看着司鸿长印愁眉不展的模样,问道:“爹爹在担心什么,担心他欺负我吗?”说完,她摇了摇头,自己又飞快的否定了,“不对,有爹爹和大哥在,他欺负不到我的,那爹爹在担心什么?” 司鸿蔓是看过剧本的人,知道后续的事情,在书里就见识过谢惟渊的手段,光是读文字就觉得充满了血腥气,说起来她知道的比司鸿长印还要多一些,只是一时没往这上面想。 等司鸿长印拍着她的手,说要先见一面谢惟渊之后,突然福至心灵,恍悟过来,不过她没掺和,甚至还有些高兴,爹爹在知道这些之后只是说要见一见对方,说明并不反对。 她揉了揉脸,美滋滋的给爹爹倒了杯茶,司鸿长印一杯茶喝得纠结万分。 身为相国,做事断不可拖延,尤其是闺女的事,下午才说了要见谢惟渊,晚上便见了人,司鸿长印亲自选的地方,密谈了将近两个时辰。 司鸿蔓不知道谢惟渊都跟她爹爹说了什么,但第二天路过书房的时候,就见爹爹已经在偷偷看吉日了,她赶紧矮着身子溜了,总觉得要是进去,耳朵听出茧之前是出不来的。 在司鸿长印见完谢惟渊的三日后,皇上终于宣她入宫了,司鸿蔓认真挑面圣的衣服,梳发上妆,比之前哪次都用心,她不光要让皇上点头,还要让皇上给她和谢惟渊赐婚。 皇上这会儿终于是相信了这事,毕竟已经从司鸿相国和谢惟渊那听了两遍,只不过依旧觉得稀奇,他是实在想不出个中缘由。 他传司鸿蔓进宫,倒也不是不同意,这事若是放在谢家出事前,他恐怕是不会点头的,但现在,却是乐见其成。 第111章 司鸿蔓并没有在皇上这儿待多久, 只是回答了些简单的询问。 出来前,皇上仍是带着几分不确定的对她道:“明玉你当真喜欢他?皇城里有的是小郎君,你不管看上哪个朕都能替你做主。” 第114章 皇上看着规规矩矩站在殿中的小人儿, 觉得实在看不出与谢惟渊哪里般配, 他道:“前阵子, 沈老还跟朕打听过你,朕那时候以为你心悦宁远, 便回了, 现在想想,沈宴风也是不错。” 司鸿蔓听皇上突然提到沈宴风时还愣了下, 然后才想起对方似乎在户部任职,不过他们自花灯节后就没怎么见过面,她对此事深感怀疑, 觉得皇上大约是在信口开河的诓她。 不过, 就算是真的,也与她没什么关系, 司鸿蔓郑重的点了下头,抬头看去, 眼神认真:“皇上, 我只喜欢谢惟渊一个,其他的都不喜欢。” 司鸿蔓表情严肃,快赶得上在佛祖跟前起誓了。 皇上无奈,劝肯定是劝不动的,否则司鸿长印不可能巴巴跑来跟他说,皇上捏了捏鼻梁, 驱赶脸上的疲意, 说道:“行吧, 总归是你挑夫婿,朕给你们赐婚,定下了可就不能反悔了。” 皇上把司鸿蔓当小孩子看,这么些年了,还觉得她没怎么长大,经常想一出是一出,觉得下完旨,司鸿蔓哭着跑进宫说不嫁的可能性太高。 司鸿蔓听到皇上终于松口,说要给她和谢惟渊赐婚,唇角一咧,笑了开来,弯着杏眼飞快道:“谢皇上,明玉不反悔。” 皇上虚虚点了她几下,摆着手,语气罕见的有些酸:“行了,朕知道你们情投意合了,别在朕这儿笑了,晃得朕眼睛疼。” 司鸿蔓从善如流的退了出去,从门槛迈出去的时候还在感慨,没想到皇上这儿这么简单就过了,还以为要废好大一番功夫呢。 她脸上挂着笑,就算刚才才被皇上假模假样的嫌弃过,但完全没有收起来的直觉,明眼人一瞧就知道郡主就是有好事了。 比如送她出来的福顺公公,就很有眼力见的提前恭喜道:“恭喜郡主和谢大人好事将近,郡主是个有福气的,日后必是和和美美。” 司鸿蔓眼睛一弯,大大方方的接了这话,笑道:“借公公吉言,到时候请福顺公公来喝喜酒。” 她在殿门口和福顺公公寒暄了几句话,福顺公公便进去接着当值了,她目送对方进去,想着皇上方才捏鼻梁的动作,心道,最近也没什么大事啊,爹爹都比之前清闲了不少,怎么皇上脸上反倒有不少疲意。 她正想着,没注意后面有人走近,直到肩膀被轻巧的拍了下,一转身,才看到是陆冀修和陆崧明。 陆崧明飞快的打量了她一边,眨了下眼,笑道:“父皇这是同意了?” 司鸿蔓还没想弄到人尽皆知,她还是懂一点低调的,毕竟不是谁都会真心实意盼着她好,但是不知道怎么的,消息就是传得特别快,这才几日的功夫,好似整个皇城都知道了一般。 她嗯了一声,也打量了陆崧明一眼,对方看起来比之前黑了不少,不再特意收着气场,跟陆冀修站在一起,倒是能瞧出几分旗鼓相当的意味。 司鸿蔓瞥过陆冀修时,心里咯噔了一下,几个月前,秋狩时的那种怪异感又来了,陆冀修分明在向她贺喜,但她总觉得有一丝不对,仿佛笑意里夹杂着阴邪,充斥了恶意。 她喉咙有些发紧,往后退了半步才觉得好些,大约是之前关系就不怎么好,所以才会觉得对方没怀好意。 不过,陆冀修确实没怀好意,他刚才远远瞧见司鸿蔓在笑,就觉得无比碍眼,他道:“没想到蔓蔓最后会选这么个人,孤刚知道时着实吃了一惊,还以为传话的宫人听错了。” “孤要是没记错,上半年的时候,蔓蔓似乎还打断过谢大人的腿,怎么突然就喜欢上他,想要共度余生了?莫非是为了补偿?” 陆冀修语速可以放慢,说话时视线直勾勾的看着司鸿蔓,他不信她是真的喜欢谢惟渊,若说是当个小玩意逗一逗他是信的,但要说谈婚论嫁,甚至求到父皇这儿,让父皇赐婚,陆冀修半分都不信。 他跟司鸿蔓相熟这么多年,比任何一个人都了解她骨子里有多恶劣,不要说谢家倒了,就是谢家鼎盛的时候,司鸿蔓也瞧不上谢惟渊。 陆冀修曾一度以为司鸿蔓会跟他这个四弟搞在一起,太子妃做不成,总要做个王妃,司鸿蔓想尽了办法想进皇家玉牒,这样的人,会突然选一个罪臣之后? 司鸿蔓这会儿缓过劲,已经不觉得陆冀修怎么样了,反正对方一直对她有恶意,所以她听完话后都没往心里去,甚至还好脾气的笑了笑,道:“我喜欢他啊,不是突然,我一直觉得他生得好好看,太子殿下应该知道的,我以前还在您面前夸过他呢。” 她以前确实夸过的,不过是用一种轻挑又侮辱人的语气夸的,仿佛谢惟渊是个伺候人的公子,这会儿那这做理由,饶是陆冀修,都被她震了下,语气讽刺道:“那蔓蔓还真是痴心不改。” 司鸿蔓毫无压力,反正以前说那话的人又不是她,但她也不想再跟陆冀修说下去了,便笑了笑,话音一转道:“说起来,我还未恭喜殿下,喜得佳人。” 陆冀修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不过很快恢复了正常,陆崧明在一旁适时出声,“我这儿还孤家寡人一个呢,郡主和皇兄莫不是商量好的来刺激人?” 说完,便佯装听不下去,捂着心口直奔殿内。 陆崧明那边一走,司鸿蔓也不会留着跟陆冀修大眼瞪小眼,于是屈膝告退。 错身而过时,陆冀修说道:“蔓蔓铁石心肠,玩弄人心,倒是谢大人,似乎是动了真情,不过孤实在好奇谢大人的真心有多重,蔓蔓好奇么?” 司鸿蔓脚下的步子一顿,回头时,陆冀修已经大步朝殿内去了,她看着陆冀修的背景,眉心不自觉的紧蹙了下,刚才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实在是莫名其妙,她看了几眼,便收回了视线。 既是进了宫,司鸿蔓也没急着出去,顺道拐去了凤仪宫,现在不来,过两日,皇后也会派人叫她过去的。 皇后显然也是一早听说了司鸿蔓和谢惟渊的事,除了刚听到时有几分稀奇,之后便觉得理所当然,拉着司鸿蔓的手道:“本宫瞧着这皇城未娶亲的郎君里头,就属谢大人的相貌最为上佳,明玉生得这般好看,自然也得配好看的人。” 司鸿蔓叫皇后说得脸红不已,临走时,还带走了一对玉如意,皇后说是一早就准备好了,只等着她有喜欢的人。 从凤仪宫出来时,落了雪,洋洋洒洒的飞落肩头,似乎刚下不久,就已经给皇城铺上了一层白霜,她在宫墙外,看见了一抹藏青色的身影,犹如松柏竹枝,立在雪中,自巍然不动。 司鸿蔓拢了下身上的大氅,心头微微一阵悸动,她朝着马车走了两步,嫌不够快,便小跑了起来,大氅被灌进了一口风,鼓了起来,她弯着眉眼,越跑越快,最后直接扑了过去,被对方接了个满怀。 司鸿蔓抱了一下就立刻松开了,冬日的雪天,哪怕身上再热,外衣也是凉的,她把手缩了回去,仰头笑道:“怎么不在马车上等我?” 谢惟渊伸手在她头顶上虚虚扫了下,扫落了一点沾在发丝上的雪花,把刚才因为小跑掉下去的帽子替她重新系好,然后才道:“郡主出了宫便能立刻看见我,不好吗?” 司鸿蔓杏眼弯了弯,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若是可以,谢惟渊大概是想在殿外直接等她。 她撑着谢惟渊的手,轻巧的一跳,上了马车,车厢内又铺上了厚厚的长绒毯子,暖烘烘的,还点了熏香,是她常点的那一种,有股清甜的果香。 她撩着车帘等对方进来,语气里透着几分欢快,高兴道:“皇上答应我们的事了,也答应赐婚了。” 她把人拉到旁边坐下,眼睛轻轻眯了下,问道:“你不会是答应了皇上什么奇怪的条件吧?” 司鸿蔓本就随口一说,开个玩笑,但是谢惟渊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突然微妙起来,这个玩笑便开不过去了。 她脸色也跟着变了变,连声音都不自觉的提高了几分,瞪着眼睛问道:“你不会真的答应皇上什么奇奇怪怪的事了吧?” 谢惟渊倒了杯温茶递过去:“没有。” 顺手把她解下来的大氅收好放在一边,“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司鸿蔓表情狐疑,捧着茶杯歪头看他:“真的吗?” 谢惟渊嗯了一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说道:“皇上只是不许我纳妾。” 司鸿蔓先是一愣,然后瞪他:“你还想要纳妾?” 谢惟渊按着杯口,轻声一笑:“此生有郡主一人足矣。” 第112章 一场大雪纷纷扬扬, 给皇城添了素白色的银装,恰逢年关将近,红彤彤的灯笼被挂在屋角, 给这银光素裹的雪景添了一分喜气。 惊鹊哈着气从檐下的小路跑进屋, 两只手在火炉上来回烘着, 嘴上说着备礼的事,“郡主, 各处的礼都已经备好了, 一会儿前头把礼单递过来,郡主再过一眼。” 司鸿蔓捧着热茶, 懒懒的问道:“今年多添的几户,也是按照惯例备的么?” 第115章 惊鹊点头,随后想起来什么, 朝自家郡主眨了眨眼, 笑意里带着一点揶揄,说道:“谢大人那儿, 郡主要另添几份么?” 司鸿蔓脸颊飞了一抹红,旋即欲盖弥彰般提高了点儿音量, 振振有词道:“不添, 凭什么他搞特殊。” 惊鹊心道,凭人家是郡主您的心上人嘛,不过她这句话没说出来,再逗几句,郡主怕是要恼羞成怒,自郡主和谢大人的事定下后, 也不知怎么, 郡主面皮比之前薄了许多, 她现在都不敢乱开玩笑了。 司鸿蔓也觉得自己最近总是容易脸红,毕竟之前折枝和惊鹊提起谢惟渊,她还能出言否认,现在有皇上的赐婚,整个皇城都知道她要嫁给谢惟渊了,借口是找不到了。 不过新年的贺礼,她有给谢惟渊另准备,明面上送的节礼和私下送的自然要区分开嘛。 司鸿蔓下意识的捏了捏搁在膝上的荷包,隔着双面的布料摸到了里面一颗圆滚滚的珠子,是前几日给爹爹要来的,深沉的红色,格外浓稠,如烈火灼烧中重生,她看到第一眼就觉得特别适合谢惟渊,只是还没想好要做个什么。 司鸿蔓心里算着日子,还有没几天就到年关了,再拖下去,大约只能什么都不准备,就这么一颗珠子光溜溜的送过去,她手指隔着荷包又摩挲了下,问道:“外头的雪化得如何了?” 惊鹊听出郡主要出门的意思,思考了一下,答道:“化得不多,不过清出来不少,长街上已经能走人了,马车也能行,仔细些应该打不了滑。” 司鸿蔓在府上用过午膳才出去,太阳正照在头顶上,可惜感受不到多少暖意,好在正午的风不大,不似夜间,吹得呼呼作响。若不是因为想要给谢惟渊寻个东西作节礼,她是不会出门的,冬日就该懒懒散散的窝在暖烘烘的卧房里。 好在马车里并不冷,身上的大氅也足够暖和,她手上揣着个小手炉,隔着锦布感受着热意,惬意的把小脸埋在大氅的狐毛里。 厚重的车帘虽然能隔绝掉寒风,但是隔绝不掉长街上传来的各种声响,吆喝叫卖声络绎不绝,折枝听了会儿道,笑道:“今年比往年要更热闹些呢,毕竟太子大婚这样的喜事也不是年年都赶上的。” 因着太子大婚,各处进往皇城的东西都提了个档次,除开宫中要的,余下的也比往年要好,故而今年各家采买的单子都多了几页,而有些往年不常见的,今年亦是样样齐全,若不是这个原因,司鸿蔓也懒得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出门。 她支着脑袋,心里算了下日子,再有不过十来天,便是陆冀修大婚的日子了,上回见到陆冀修便是皇上因着她和谢惟渊的事招她进宫,她在殿门外撞见了对方,当时陆冀修脸上表情不愉,她说了几句就走了,现在回想起来,在她提及大婚时,陆冀修的脸色似乎更阴沉了一分。 司鸿蔓不怎么舒服的蹙了蹙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多疑,她总觉得有些不安,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一般,在这一派盎然的喜气下似乎有什么在暗潮涌动。 折枝瞧见郡主眉间浅浅折出一道痕,不禁发问道:“郡主怎么了,可是冷了,再添块银碳?” 司鸿蔓摇头,马车已经过了长街快要到西市了,她收起思绪,不再想陆冀修的事情,陆冀修愿不愿意娶妃和她又没有什么关系,至多是换一个人做太子妃,不过,吉日在即,现在也没传出要换人的风声,大概是不会变了。 西市各类东西繁多纷杂,不过人也多,司鸿蔓身边除了折枝,还有几个侍卫,防止遇上什么突发情况,至于藏在暗处保护她的,大抵也有,不过她找了一圈,没瞧见。 赶车的车夫放慢速度,好让郡主看清街道旁的东西,折枝刚把车帘掀开一角,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寒气,连忙又放下来一点儿,转头问道:“郡主想买个什么样的东西?外头冷得厉害,奴婢下去就行。” “随便瞧瞧。”司鸿蔓也很是苦恼,她要是有主意就不出来了,直接让人送到府上不是更好么,她把那颗珠子拿给折枝看了下,决定听听旁人的意见。 折枝微愣了下,旋即笑了起来,郡主这还是头一回问她这种事,眨眨眼道:“这珠子便很好看了,郡主便是直接送去,谢大人也会很高兴的。” 司鸿蔓也知道这珠子名贵,不然也不会收藏在爹爹手里,但就这么直接送给谢惟渊,总觉得像是在随便敷衍对方一般。 她没什么目的的顺着西街的街道往后看,一直到一条街逛完,心里头也没个主意,回府的路上,司鸿蔓把珠子拿在手中,一只手轻轻拨弄了下,心道如此漂亮的明珠,只是放在锦盒里太可惜了,能看到才好,心意一动,突然便有了主意,这种颜色的珠子镶在发冠上,既不会太突兀,又不会显得累赘多余。 有了主意,剩下的事便好办了,司鸿蔓请了皇城里工艺最好的师傅,因着年关将近,还添了不少银子作为赶工费,只为了在年前赶出来。 老师傅的手艺果然精湛,在她砸了双倍还多的银子后,在小年后的第三天顺利赶了出来,司鸿蔓拿到发冠时,打开盒子的那一瞬间,自己都想往头上戴了,织金镂空的繁复花纹细密的缠绕这,突出了中间的那颗红得深沉的珠子,宛如烈焰余烬中的火核。 原本节礼是在年后送的,不过爹爹身为相国,年初一之后少不得人情往来,她和司鸿疾大约也要在府上,若是有女眷来,也要接待一二。 所以收到发冠后,司鸿蔓等了半日,第二天一大早便出门去了谢惟渊那儿。 小年之后,无事的话便不需要日日去上值,还有一两日就是除夕夜了,这会儿便是谢惟渊也在府上,司鸿蔓难得起了个大早,到的时候,日头东升,四周还有些薄薄的晨雾没有完全散开。 她穿过门廊在正厅做了片刻,茶水还没来得及喝,便听到了匆匆的脚步声,转身回眸便看到谢惟渊从外进来。 “郡主!” 司鸿蔓眼里带笑,三步并做两步的小跑着过去,仰着脑袋问道:“有没有惊讶?” 谢惟渊被她扑了个满怀,只觉自己像是拢住了一捧开得正盛的蔷薇,热烈灼人,大约略用上些力就要压坏了,便小心的照看着,生怕揉皱了一片花瓣。 他略贴了下司鸿蔓的脸颊,感受到了少许的凉意,喊人又添了两个火炉。 牵着对方坐下,问道:“郡主怎么过来了?” 司鸿蔓眨了下眼睛,道:“自然是想你了。”她在折枝惊鹊面前有时候会害羞,但是对着谢惟渊反倒不会,向来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说完撅了撅嘴,嗔道:“我们好几日没有见面了,你都没有想我么?” 大约是还没习惯这样直白又热烈的问话,谢惟渊罕见的迟钝了下,眼见着面前的人因为他的迟钝就要蹙眉,脱口而出道:“想。” 说完一个字后,之后的话便也顺畅的说了出来,“我也很想郡主。” 司鸿蔓眼眸微弯,问他:“那怎么不见你来司鸿府?” 她在家中这么些日子,也没见谢惟渊来过一次,若不是借着送东西的由头,怕是要过了年才能见到人,本想着是不是公务缠身,但方才问了门房,才知道对方前两日就开始休沐了。 谢惟渊抿了下唇,“相国说,婚前不许我去见你,不能坏了规矩。” 司鸿蔓一愣,没想到爹爹还私下警告过对方一番,想着谢惟渊想来却碍于爹爹的淫威不能过来的场面,不觉笑了起来,道:“我之前可没觉得你怕爹爹啊,这回怎么这么听话?” 谢惟渊轻咳了一声,冷白的脸上似乎沾上了些许薄红,“之前与郡主还没有婚约。” 司鸿蔓被他看着,细密的眼睫轻轻颤了下,两颊忽然爬上了热意。 她眼神乱飞,拿手扇了扇,欲盖弥彰的看向刚刚点起的火炉,想着大约是因为碳火的缘故,这才觉得热的。 她扇了两下,扭过头,发现对方还在看着自己,一时有些羞恼,伸手盖住了谢惟渊的双眼,盖得并不严实,只是虚虚的放在上面而已。 谢惟渊缓缓闭上眼睛,仰着脖颈,一动未动。 司鸿蔓看着他的样子,一时有些恍惚,只觉得对方异常乖顺,可这个词怎么会出现在谢惟渊的身上,她甩了甩脑袋,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了出去。 “我给你带了节礼。” 第113章 除夕宫宴, 皇上宴请群臣。 司鸿蔓比她爹进宫的还要早,被皇后招去了凤仪宫,往日里安静的内殿今日时不时有人进来请示, 司鸿蔓看着皇后四两拨千斤般的处理各种事宜, 想到陆崧明昨日跟她说的话, 心里忍不住起疑,皇后这样的人, 难道真的查不出当年那些事么。 她小口小口的抿着茶, 在皇后看过来的时候软软一笑,捏了颗养荣丸顺着茶水服下:“娘娘宫里的养荣丸还带着甜味呢, 像是糖球。” 皇后闻言也笑了起来,说道:“本宫吃不得苦,便特意让太医多放了几味药, 压去了原本的涩味。” 第116章 她当糖丸多吃了一颗, 皇后瞧见笑着说了她一句小馋猫,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 把装养荣丸的盒子盖好,交给嬷嬷收起来。 皇后还惦记着她身子骨弱, 道:“等下回本宫让太医院多制一份, 给你留着。” 司鸿蔓自觉身体已经比以前好多了,不过她也没拂皇后的好意,高高兴兴的谢了恩。 晚上的宫宴,司鸿蔓入座时候陆崧明对视的一眼,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便错开了视线, 没人发现他们这不到一瞬的对视。 昨日陆崧明秘密见她, 说皇后吃的养荣丸有问题时, 她还不信,毕竟吃了这么些年,若是有问题早该反应出来了,可皇后又不像大病缠身的样子。 陆崧明道:“没有毒性,自然叫人看不出来,何况确实能荣养身子,只是其中多了一味药,若是女子长久服用,便会影响生育。” 司鸿蔓脑袋里想着事,多吃了两口性寒的东西,毕竟待会儿还要实打实的扮一出不舒服的戏码,不是喊两声肚子疼就能蒙混过关的,一时心不在焉,也就没注意有其他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 谢惟渊禁不住皱眉,他发现郡主今日已经朝平日不怎么喜欢的菜肴伸了好几回筷子了,眼里似乎还带着点恍惚,像是在等着什么。 他在看到司鸿蔓喝完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抵在唇边时,脸上的表情变淡,不动声色的起身,朝宴会厅外走去。 司鸿蔓抿了口酒,觉得差不多了,半刻钟前,她就隐约感觉有些不舒服,不得不说陆崧明给的药要是很好用的,她身上还有一颗解毒丸,出了宫门服下就行了。 正当她考虑要在什么时候摔杯倒下时,有个小宫女低着头过来传话,“郡主,谢大人在殿外等您。” 小宫女飞快的传完了碗,埋着头匆匆退开。 司鸿蔓眉梢挑了下,她今天一门心思想着要怎么把这出戏演好,都忘了谢惟渊也在场了,照着对方缜密的心思,肯定察觉出了什么,不过她现在也没时间出去解释。 司鸿蔓揉了揉额角,觉得事后少不了要哄一哄对方。 她拿着杯子的手微微颤了颤,玉质的酒杯滚落到桌面,转了一圈,又沿着桌沿朝地上摔去,坐在她身侧的宁姝最先发现的情况不对,不过一切发生的过快,宁姝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问,便眼睁睁的看着她身子一软,也跟着倒了下去。 “郡主!” 周围的声音响起,一声叠着一声,有惊讶的,有担心的,有急切惶恐的。 司鸿蔓额角覆上一层细密的汗珠,身上亦是冷汗涟涟,脸色可见的苍白起来,全然没了血色。 司鸿疾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妹妹这儿的异样,在众人还没回过神之前,就越过大殿冲了过来,抱起妹妹飞快的往侧殿去,牙根紧咬,死死的绷着脸,呼出来气息打着抖。 皇后先一步镇定下来,压着声让人去请太医,脸色明显有些愠怒,司鸿蔓方才的样子显然是中毒的症状,宫宴之上竟然有人大胆到下毒,藐视天颜,简直狂妄至极。 侧殿,司鸿疾额上青筋毕现,他握着妹妹的手,不敢用力,牙根发出几声声响,脸色无比难看,死死盯着给妹妹诊脉的太医。 旁边的谢惟渊沉着脸,垂眸不知在想什么,他刚才不在大殿中,不曾想短短片刻,郡主便出事了,想到之前,郡主略微不自在的神色,恐怕那时候便开始不适了,他该早些意识到的。 前头大殿一片寂静,无人出声,各个都垂着头在等结果,心里祈祷郡主只是吃坏了肚子,并不是中毒,否则今日怕是不能好了。 而处在事态中心的人正脸色苍白的躺在塌上,额角细碎的发丝间密密麻麻覆着一层薄汗,司鸿蔓在被哥哥接住后,就放心的晕过去了,后面的事自有别人安排,她只需要负责晕一晕就成。 太医顶着一重目光,压力极大,恨不得自己此刻也晕一晕才好,在确定不是因为宫宴上的食物中毒所致,而是食物相克,应该是郡主宫宴前吃了些凉性的东西,宫宴上又多喝了几口酒,便被催发了,太医自己不动声色的长舒了口气,万幸不是中毒,郡主情况虽来得急,但并不是药石无医,若是旁人一般也不会晕倒,只是郡主常年体弱,所以才未能受住。 结果报给帝后之后,大殿上几乎凝固的气氛明显又流动了开来,只是皇后的脸色依旧不好看,众人只当是皇后心疼郡主,故态度上虽然小心着,但心里却并没有太大压力。 “皇上,臣妾去看看明玉。” 离席之后,避了人,身旁的宫女才压着声音小心道:“娘娘,郡主今日一天都在咱们宫中,吃食也是……” 她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后面的话不说也明白。 皇后面色沉了沉,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三岁小孩,在后位上坐了这么多年,这宫中什么污糟的事情没有见过,只不过已经很久没人敢把手伸到她的宫里了。 在得到太医诊断的那一刻,就有人去查了,明玉今天用过的吃过的东西现在都在一一筛查当中,皇后伸手抚过手指上冰凉冷硬的甲套,眼中神色晦暗不清。 “怎么样了?” 边上守着的太医回道:“回皇后,郡主已经服了一贴药剂,再过两刻钟应当便能醒。” 皇后略一颔首,俯身轻抚了下司鸿蔓的发丝,轻声道:“明玉今日受苦了。” 果然,两刻钟后,司鸿蔓悠悠转醒,只是唇上依旧没什么血色,看着样子实在很差,她睁眼看了看,见到谢惟渊后,眼皮一颤又重新合上。 心里想着对方的脸色,似乎是吓得不轻,哥哥应该也被她吓到了,只希望后续陆崧明能接上,别让她演得这么一出都白费,且为了瞒过太医,她可是实打实晕过去的。 等回到府上,司鸿蔓避着人把解毒丸吃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觉得内腑轻松了不少,身上的症状几乎全无,只面色还有些苍白,这样正好遮一遮,免得叫人疑心她一回府便好了。 是夜,司鸿蔓起身喝水,今夜是除夕夜,本来她该待在前院和父亲还有大哥一起守岁的,不过因着今天晕了一场,所以也免了她去守岁的环节,远处炮竹声不断,这会儿睡也睡不着,正无聊着,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几声细微的动静,旋即一阵寒风漏了进来,一瞬之后又消失了,她眯了下眼睛,再看屋内便多了一个人。 “你怎么来了?” 谢惟渊没回答,抿着唇大步走到她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末了还用手背靠了靠她的额头,然后才皱着眉道:“郡主好些了吗?” 屋外结着冰,他一身寒气,不太敢靠司鸿蔓太近,怕冻到郡主,所以站在两步外,没再往前走。 司鸿蔓愣了愣,然后眼角一弯笑了起来,转身拿了自己刚才随手搁在床褥上的手炉,几步跑过去塞进对方怀里,笑意盈盈道:“我已经没事啦。” 从宫宴到现在,几个时辰过去,谢惟渊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了,原本想冷着脸训斥一二,但对着郡主这幅模样,实在无法狠下心,故板着脸没有接话。 司鸿蔓理亏,绕到对方面前软声哄了两句,见他不为所动,眼珠转了转,举起一只手发誓:“我保证绝对没有下次。” “以后再有什么事,我一定提前告诉你,好不好?” “谢惟渊,还有一刻钟就要到新年了,你真的不要理我吗?” 司鸿蔓的声音肉眼可见的低落下去,余光瞥见对方动摇了一下,垂着眼蔫蔫的往屋内走,心里数着数,还未数到第三个数,手腕便被拉住了。 她先看了看扣着自己不放的手,然后抬头,看着对方脸上写满了严肃纠结,心头一软,轻轻的靠了过去,“别气了好不好?” 谢惟渊在她靠过来的一瞬间,身子僵了僵,片刻后伸手把人环进怀中,唇齿间溢出一声叹息,“郡主,别再让我害怕了。” 司鸿蔓鼻尖忽然有点儿泛酸,她伸手揽住谢惟渊的腰,把头埋进对方怀里,眼尾溢出的一点泪花沾湿了一小片衣襟,半晌,抽了抽鼻尖,闷闷的嗯了一声。 窗外的炮竹声一声叠着一声,突然密集了起来,新年到了。 第114章 宫宴之后的事, 司鸿蔓就没再管过,不过偶尔从谢惟渊那边得到消息,事情进展的十分顺利, 皇后早在第一时间就查到了问题出在养荣丸上。 至于养荣丸方子的背后如何和陆冀修牵扯上联系的, 司鸿蔓并不清楚, 只知道太子被宣进宫的次数突然多了起来,但迎娶太子妃的事宜仍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司鸿蔓被大哥按在家中调养身子, 府内府外应付往来都让司鸿疾包了, 她得了便宜还卖乖,看着对方忙里忙外, 感慨道:“大哥,你该娶位嫂嫂啦。” 然后被司鸿疾三言两语给打发走了。 节后忙碌,直到太子大婚的前两日, 司鸿蔓才见到谢惟渊, 对方身上穿着朝服还未及换下,应该是忙完了事情后匆匆过来见她一面。 第117章 司鸿蔓伸手点了点对方的眉心, 那里压着一道浅浅的折痕,问道:“怎么蹙着眉, 遇上什么事了?” 谢惟渊握住她的手, 指尖轻轻摩挲了几下,道:“这几日不要外出,太子会在大婚当日动手。” 司鸿蔓起先愣了一下,没能明白谢惟渊的意思,几息之后反应过来,心里翻起惊愕, 只觉得毫无征兆, 莫非是因为养荣丸那件事, 皇上又动了废除太子的心思了么? 但是她的关注点并不在此,太子若是想要早饭,难保不会对父亲动手,若是…若是…… 她咬着下唇,焦急道:“父亲……” 下一刻便被人拥住,谢惟渊伸手在她后背轻轻抚过,安抚道:“不用担心,相国已经知道此事,并不是全无准备。” 司鸿蔓只觉胸腔里那颗乱跳的心这才安稳下来,她双手还按在对方的手臂上,一时没有拿开,慢慢抓起一截,抬眸看向谢惟渊,片刻后抿了抿唇,轻声说道:“一定要小心。” 既然太子在大婚那日有动作,谢惟渊即便不在宫中也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去,虽然先得了消息,但她还是忍不住担心。 谢惟渊似乎笑了下。 司鸿蔓瞪着眼睛看他,气闷道:“我们大婚之日也近了,你若是不回来,我就另嫁他……” 话音未落,便被打断了,对方目光在她的唇瓣上轻轻滑过,“我一定会回来,迎娶郡主。” 谢惟渊并没有待多久,离陆冀修有动作还有不到两日,来得匆匆,走得也匆匆,似乎就是为了告诉她近来小心。 司鸿蔓送走对方后,在门廊下站了许久,直到折枝出声提醒才回神,慢慢往屋内走。 两天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司鸿蔓一直老老实实待在家中,半步都没有踏出府,不过就算没有谢惟渊的提醒,她应该也是出不去的,因为司鸿疾借着她身体未好为由,不准她用马车。 如此看来,大哥多少也知道了些风声。 太子大婚当日,倒是没有借口不去,称病的话未免会落下把柄。 整个皇城一片喜庆,热闹非凡,司鸿蔓被大哥一路送到女眷那落座,宁姝待司鸿疾一走,便凑了近来,眨眨眼玩笑道:“你今日可没乱吃东西吧?” 司鸿蔓捻了块糕点送入口中,含含糊糊道:“没吃,饿着呢。” 她心里紧张,还存着事,又不能让旁人看出来,这两天吃饭都心不在焉的,这会儿入了席,闻见甜香味,莫名觉得有些饿。 介于接下来可能要跑路,司鸿蔓没准备让自己饿着,先垫了几块糕点,还顺手给宁姝也分了两块。 宁姝虽然不觉得饿,但看司鸿蔓吃得香甜,不觉也用了几块,心道莫不是明玉今早起迟了,匆匆赶来,连早膳也未来得及用? 今日的大婚办得实在盛大,女眷这不少姑娘看着眼红不已,咬牙暗恨,心里盘算着太子妃的人选已经定了,但还有两个侧妃的位置,能争上也是好的。 司鸿蔓一心二用,一面看几位贵女明争暗斗,一面竖起耳朵听着动静,帘外丝竹声停了一瞬,她警醒的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寒冬腊月的天,乐师的额角竟然溢出了汗,抿了抿着唇,心里的石头落地,陆冀修还是选择了动手。 她收回视线,垂眸安静的坐着,意图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在提前脱身和待在此处两个选项中思索着,提前脱身势必要引起旁人的注意,也不一定能脱身成功,不过外面有相府的人接应,只要她能出去。 司鸿蔓没有考虑太久,片刻后便果断起身,叫上宁姝,找了个借口,让对方陪自己去更衣。 宁姝不疑有他,点点头放下杯盏,司鸿蔓在起身的一瞬间,视线突然模糊了起来,她起先以为是自己起得太急了,可缓了几息,眼前依旧一片模糊,只听宁姝问道:“明玉,你怎么了?喝多了?” 司鸿蔓咬着唇瓣,压下心里的惊骇,稳住身形,她没有喝醉,今日不过沾了沾酒杯,根本没有送入口中,怎么会有微醺的感觉,手指掐着手心,她的吃食分明和旁人的别无二致,到底是哪道菜被人动了手脚? 陆冀修一开始就算计她,想要那她做人质,司鸿蔓在意识到这一层后,脸色冷冽了下来,垂着眼,盖住迷离不清的视线,握住宁姝的手腕,“我好像有些醉了,快些扶我出去透透气。” 宁姝没继续问,也没抽回手,甚至让自己尽可能靠过去,不动声色的带着司鸿蔓往外走,这个时候她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明玉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 两人匆匆从宴席撤离,并没有惊动旁人,有一两个看到她们出去的,也只是淡淡一瞥,并未加阻拦,一切异常顺利,但是司鸿蔓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她换了口气,只觉脑袋也晕了起来,身上开始软绵无力,不知还能撑上多久。 她蹙着眉,语气不自觉的带上了几丝焦急,“快,带我出府。” 宁姝点头,默契的没有多问,但这会儿走正门实在太远,而且以明玉现在的状态,怕是支撑不到,脑海里想了一圈,低声说道:“明玉,咱们从东偏门走。” 司鸿蔓颔首,现在去正门,一路上遇上的人太多,若是遇上身份高的,停下寒暄,只一眼就能看出她状态不对。 宁姝对这里不熟,知道有个东侧门还是因为陆崧明提过,司鸿蔓清楚是清楚,但现在也不能指望她去认路,半阖着眼,感觉路线大致是对的,便没有出声。 一时谁也顾不上说话,匆匆往外走,大约一刻钟之后,宁姝腾出手抹了把额角的细汗,脸色纠结:“明玉,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司鸿蔓咬着牙关,勉强撑开眼皮看了下,道:“没走错,沿着右边的小道再转两个弯就到了。” 说完,便又闭上了眼睛,她脑袋昏沉沉一片,唇瓣被咬出了血才勉强保持着几分清醒,大约能撑到出府。 宁姝察觉出了她的状态,肩膀侧了侧,好让明玉能靠得更舒服一点,好在明玉身量纤细,便是大半个人靠在她身上,也没有太吃力。 宁姝撑着对方一侧的胳膊,左右看了看,低头快步从游廊下传过去,快了,东侧门就在前面,再撑上片刻就能走到。 曙光近在眼前,谁料转角处突然走出一人,宁姝见着眼生,只略有些印象,是太子身边的一个侍卫,对方似乎有些惊讶,匆匆扫了眼,便低头抱拳行礼:“某见过郡主,郡主和宁姑娘这是去哪里?” 宁姝脸色霎时一白,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就这么正正好撞上太子的人,但眼下容不得她露怯,冷着声,端起气势道:“郡主的事岂是你能过问的,还不退下。” 对方态度恭敬谦卑,脚下却是半步都未退,直愣愣的堵在必经之路上,“今日乃太子殿下的大喜之日,还请郡主回喜宴上座。” 话说到这里,宁姝哪有不明白的,对方分明是故意等在这里的,今日怕是不管她们走哪个门,都出不去。 司鸿蔓细密的眼睫压下,沾了血的唇瓣轻轻一碰,吐出两个字来:“让开。” “郡主,某得罪了。” 对方说完,直接上前一步,一个侧手,从宁姝怀中把人拽了过去。 司鸿蔓身上软绵无力,莫说是现在,就是之前好好的,也不是此人的对手,好在对方的目标似乎只有她一个,对宁姝没有出手的意思,看来陆冀修还不知宁姝和陆崧明的事,否则今日的目标怕是要换一个。 宁姝错愕在当场,待反应过来想要救人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看见对方的一片衣角,她脑子乱成一团,手指掐着掌心强迫自己快些冷静下来,明玉被人劫持走了,她得赶快把这个消息传出去才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太子殿下的人会做出这样胆大妄为的事,但是眼下显然十万火急,宁姝顾不得其他,提着裙摆急匆匆往东侧门去,宴席是不能回去了,说不定等刚才那人反应过来,还要来抓她,她再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宁姝在脑袋里迅速过了一遍今日的事,咬了咬牙,顿住心神,加快步子出府,她得去找人救明玉才行。 第115章 司鸿蔓昏昏沉沉间觉得自己被带到一间屋子。 她全程没有挣扎, 原本力气便所剩无几,再一乱动,就更没法逃脱了, 而且她感觉自己的视线似乎在慢慢恢复, 大概是下药的人怕她察觉出来, 所以分量用的不多。 “殿下,人已经抓到了。” 她被甩在一张太师椅上, 没什么力气的倚靠着椅背, 四周的窗户都被封住,显得有些昏暗, 阴冷的寒气从四处的缝隙中袭来。 司鸿蔓垂着眼,只能看见面前的一小块地方,朦朦胧胧看到一双金织断面的靴子, 对来人身份有了个猜测。 “蔓蔓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孤这儿可没有太医, 能随传随到,怕是要委屈蔓蔓一阵子了。” 陆冀修大约是觉得她没有反应甚是无趣, 伸手用力掐起司鸿蔓的下巴,把那张有些狼狈的脸扭向自己, 满意的看到其中闪过的水雾, 拇指按着下唇缓缓擦过,在被咬破的伤口处狠狠按了几下,快意道:“是不是孤的喜宴不合郡主的口味,所以蔓蔓才想急着离开?” 第118章 陆冀修的声音里带着极深的恶意,盯着司鸿蔓的视线充斥着戾气与血腥,对那眼眸中的瑟缩极为喜欢, 凑近道:“现在怕了?蔓蔓在宫宴上晕倒的时候可是大胆得很, 连催发药性的东西都敢直接吞, 如此不顾身体,孤看着甚是心疼。” 司鸿蔓艰难的眨动了下眼睛,视线落在陆冀修衣襟处的纹样上,她慢慢能看清楚一些东西,身上的力气也在渐渐恢复,不动声色的继续听着,并不反驳。 陆冀修这是知道除夕宫宴的事是她和陆崧明联手做的局了,难怪会在这里等着她,怕是要先出一口恶气。 “要孤说,蔓蔓的眼光实在是差得很,怎么就看上那个罪臣之后?若是选了孤,今天就该是孤与你的大喜之日。” 司鸿蔓唇瓣处的伤口裂开,流出血来,陆冀修捻动着指尖,感受着血腥和粘稠,他尤嫌不过瘾,又用力摁了几下,直到伤口裂得更大,鲜红的血泊泊流出才罢休。 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恶劣的笑来,“蔓蔓,甜汤好喝吗?” 司鸿蔓的视线在眼底闪了闪,她是用了一碗甜汤,不过只用了小半盏,原来不是对方药剂下得少,是她没有全用完。 手指藏在衣袖中,在陆冀修看不见的地方慢慢动了几下,能动了! 司鸿蔓多少松了一口气,她看出来虽然陆冀修恨她,但并不想现在就杀了她,应该是觉得拿她做把柄更有用,所以恢复力气多少能拖延些时间,不至于太被动。 就在司鸿蔓胡思乱想的时候,门被轻叩了两下,之前出去的侍卫又进来,同陆冀修耳语了几句,然后退到一边站着。 陆冀修脸色几变,神色带着几分癫狂,说不出是激动还是准备孤注一掷。 他朗声大笑了一阵,突然凑近,俯下身说道:“蔓蔓,过了今日,孤就是这大周朝名正言顺的皇帝。你说,到时候孤要如何处置你们司鸿家,还有谢惟渊那个早就该死的人?孤可不像父皇那么好心肠。” “蔓蔓,你说你为何要变心呢,若还如同以前那般,如今便可同孤共享这大周的天下。” 陆冀修说得癫狂,毫不顾忌,伸手在司鸿蔓的脸颊上摩挲了两下,感受着手底下的腻滑,笑声突然变得阴恻恻起来,“孤曾听说你以前好用寻香楼的美人恩,还同谢惟渊玩过,是不是?不过这美人恩都是用在旁人身上的,蔓蔓自己还没试过吧,嗯?” 他语气故意压低了几分,落在司鸿蔓的耳边,犹如深渊鬼魅,形容可怖。 陆冀修满意的看着她眼底的胆颤,伸手朝后一招,便有人递上来一个精巧的白瓷瓶,正是寻香楼的美人恩。 司鸿蔓认得这东西,去年刚穿来时还因为这个和谢惟渊生过误会,她下颚绷紧,无声的抗拒着对方靠近,顾不上隐藏力气,拼命挣动,向后靠。 瓷瓶中的液体顺着司鸿蔓的唇角往下滑落,就算她竭力挣扎,还是被灌进去了一点,她还记得书上写得药性,握着自己的脖子伏在椅子边拼命咳嗽,眼眶和着被呛出来的水花。 陆冀修掐着她的下颌,猛地把司鸿蔓的脸转回来,看了两眼这张可怜兮兮,泪水涟涟的脸,似笑非笑道:“蔓蔓先自己玩一玩,等孤回来,再陪你。” 皇宫内 陆崧明护着帝后进入内殿后,提剑走了出去,殿外谢惟渊站在台阶之上,脸上溅着几滴血,衬得眉眼越发昳丽。 他走过去,和谢惟渊并肩而立,听着不远处刀戟相碰的声响,看着那一抹金丝滚边的衣角,唇边自始至终挂着一抹笑,沉声道:“过了今日,父王便没有大哥这个孩子了。” 谢惟渊抹掉眉上的血珠,神色淡淡:“恭喜殿下。” 宫内的将领得了命令有意无意放了些水,让原本的太子殿下杀到近前,然后才一击拿下,陆冀修面带屈辱之色,被压在殿前的台阶之下,之前他得到的消息分明是宫中已拿下,全在控制之内,谁料等他到了,形势骤然逆转,现在看来,便是陆崧明故意而为之,他的人中计了。 陆冀修深知大势已去,神色癫狂,大笑道:“谢惟渊,孤的大婚被你毁了,你的大婚也被孤毁了,咱们两不相欠。” 他说话时,视线死死盯住谢惟渊,果不其然,几乎是话音刚落,便看到对方脸色骤变,心底陡然生出一阵快意,连被压在阶前的屈辱都少了几分。 陆崧明也是跟着脸色一变,生怕这个节骨眼上谢惟渊失控,抢在他前面呵问道:“你做了什么?” 陆冀修视线偏转,看向陆崧明,他从小就不喜欢这个弟弟,没想到今日在宫中的人居然是陆崧明,平日里毫不起眼的跟班,心中不甘愈演愈烈,讥笑道:“孤能做什么,孤什么都没做……啊!” 谢惟渊漆黑的眸色愈发暗沉,拉紧弓弦,第二根箭紧跟着射了出去,精准的钉在陆冀修另一条腿上,“郡主在哪?” 眼看着他就要射第三箭,陆崧明心也是一提,陆冀修可以死在宫内,但绝不能这么死,“冷静,我现在就让人去找明玉。” 谢惟渊充耳不闻,“郡主在哪儿?” 陆冀修呕出一口血,侧头吐掉,不甚在意道:“自然是在府上,喝孤的那一杯喜酒,谢大人现在去,怕是来不及了,郡主……早就醉了。” 陆崧明当机立断,推了谢惟渊一把,“快去,这里有我。” 司鸿蔓觉得自己要烧起来了,她活了两世,还没有碰过男人,但不代表对这种事一窍不通,面色潮红,眼眸带水,领口的两粒盘扣已经被她折腾开了,脑袋里的理智和身体的燥热在疯狂的拉扯。 她现在唯一庆幸的是陆冀修走之前留了句话,说要回来陪她,所以对方的人只是守在外面,并不敢进来动她。 但是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她还记得书里谢惟渊中招后直接成了废人,若是一直没有解药,她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茶壶里的水杯打翻在桌上,茶杯咕噜噜的滚到了地上,水渍顺着杯子滚过的轨迹,渗透进地毯中,冰凉的茶水半泼半洒,并不能缓解她身体上的燥热。 司鸿蔓挣扎的往门外走,贴着墙边,伸手摸索着突出的窗框,袖口被抽起,贪凉般的贴靠在木质的窗框边缘。 门外传来几声响动,刀剑相交的声音只持续了几瞬,接着便是几声闷哼,似有人倒下,但她完全没心思去关注这些,只想快些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朱红色的门被人用力从外推开,司鸿蔓被力道带的身子一踉跄,跌跌撞撞的向门外栽去,她心道完了,大约要磕到脸,不知会不会变丑,闭眼前最后看到的便是那高高凸起的门槛。 痛感并没有如约而来,她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尽管这个怀抱冰冷且透着血腥气味,却让她无比安心,司鸿蔓心头一松,放任自己倒在对方怀中。 “郡主!” 谢惟渊伸手探过她的额头和两颊,热度明显不对,比常人要高上好几度,素手攀上他的前襟,费力的拽了下,他低头附耳,便听到她断断续续道:“我,我中了美人……美人恩。” 谢惟渊有一瞬间的愣怔,像是不明白这几个字的意思,可郡主呼出的热度一下下的打在他的侧颈,提醒着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司鸿蔓感觉自己被人抱着飞了起来,谢惟渊的衣甲透着寒意,她贪凉的靠上去,恨不能把自己整个摊平贴在上面。 谢惟渊喉间一动,想挡住司鸿蔓的动作,又不敢用力,“郡主……” 司鸿蔓唔了声,分神看了眼周围,熟悉的帷幔层层叠叠,如被风吹过的湖面,碧波粼粼。 “这是……暖阁?” 谢惟渊嗯了一声,顾着司鸿蔓的身体,小心翼翼的把人放在软塌上,还未来得及松手直起身子,便被猛然一拽,迎面跌下去。 他急急伸手撑住床榻,司鸿蔓潮红的脸庞近在眼前,几乎是鼻尖抵着鼻尖,细密的汗珠不知何时覆上了脊背,打湿了内里的一层白衣,他喉间滚动了两下,避开落于对方领口的视线,艰涩道:“郡主,我已让人去寻香楼取解药,郡主再忍耐几刻。” 司鸿蔓似懂非懂的眨了下眼,就在谢惟渊准备再次直起身子时,伸手攀住对方的脖颈,她不懂为什么要那么麻烦,还要等上一时半刻,明明解药就在眼前。 谢惟渊几乎是用尽了全部意志力才没有任由自己俯身沉沦,艰难吐字:“郡主……,于礼不合。” “你何时如此古板?”司鸿蔓蹙眉,神色清明了一瞬,唇瓣凑近对方的耳畔,轻喃低语:“我们就要成亲了,所以没关系。” “谢惟渊,我要你。” 116、番外 太子谋害帝后, 谋反之心昭然若揭,被四殿下生擒,关押于宗人府, 剥夺起皇子身份, 贬为庶人, 圈禁于上京。 皇上怜太子妃未参与却被牵连其中,又因礼未成, 遂允高家另择佳婿。 时年二月十五, 大理寺重申谢家一案,谢家平反, 谢家旁支得以摆脱罪臣之身。 第119章 三月初七,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明玉郡主大婚, 下嫁于谢家三郎谢惟渊。 五年后十月,皇上驾崩, 传位于四皇子,同年十一月, 废太子于上京病逝。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